《穿越!我们找到了龙国衰落的真相》 第1章 联合演习 鄂霍次克海上空,一架老旧的伊尔-76孤独地飞着。破败不堪的上古机舱里,塞满了昏昏欲睡的士兵,在满舱深绿色的军装里,五名身穿寒区星空迷彩的危襟正坐的士兵格外显眼。 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伴着机身发出的金属疲劳的咯吱声侵袭着士兵们的耳膜,机舱里混着机油和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身穿星空迷彩的士兵来自龙国北部战区某特种大队,号称东北虎,带队的是个上尉。这个叫罗通的上尉是个传奇人物,18岁考进北航,拿了个航空宇航设计工程学位。毕业之后没有找工作,反倒直接报名参军入伍,跟所有新兵一样,下了部队。三年时间,从新兵连一路杀进东北虎。 这是罗通第二次出国参加这种友好交流了,最近几年龙国跟北方邻居的关系越来越好,这种兵种间的协同交流已经成为常态。罗通和他的小队成员都是从东北虎里抽调的精通毛语,业务过硬的精兵强将。 罗通是队长兼狙击手,其实他可以胜任小队里的任何位置,这次的交流任务是配合大毛主力,在择捉岛进行重点目标突袭科目,需要狙击手这个角色,他就把这个任务自己担了过来——大狙还是有点份量的。 少尉许亚轩,来自山东德州,名字起得文气,人却身高一米九,膂力过人,全军比武手榴弹第一名。 许亚轩坐在罗通左边,靠着机舱门,体型巨大的他只有坐在这种地方才显得不那么局促。他在小队里的职能是爆破手兼火力支援,人形迫击炮干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罗通右边一个略显瘦小的士兵是个广西兵,来自百色,叫韦力豪,说话一开口就是“叼毛”。为人机警灵活,善于攀爬,据说某次跟省消防那边比试了一下徒手攀楼,把省消防总队的给干沉默了。要不是东北虎的人,省消防队早就来挖墙脚了。 韦力豪在队伍里的位置是尖兵,负责踹门开第一枪,这个活非他莫属。 韦力豪右边一个是个戴着眼镜的白白净净的军官,中尉军衔,看上去就像文工团下来的,只有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杀气,能看出他绝非奶油小生。他是小队里的医务兵康思俊,第四军医大学的高材生,来自浙江金华。 戴眼镜是他的习惯,他双眼视力完全正常,能从军医转到特大,康思俊也是一个狠人。也许是做医生练就的细致,论速射,他全大队无对手,尤其善于在复杂环境中作战。 最右边坐着的是个女军官,叫洪丽,来自冰城,少尉军衔。身材高大,性格开朗。在东北虎,女兵跟男兵一样,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尖子中的尖子。 虽然是女兵,但洪丽的职务是战场支援,拿着机枪负责火力压制。人如其名:“洪丽洪丽,洪荒之力!”,像许亚轩那种大体格子,洪丽上去能扛起来就走。 这样一支在东北虎里平平常常的小队,已经是第二次到大毛这边参加友好交流了。他们先乘坐民航飞到雅库茨克,然后在这里跟大毛的友军会合,最后一起登上这架老旧的运输机,一起飞向东方。 大毛的战法千篇一律,飞机落地,快速展开,然后对着模拟的机场一顿突袭,咱们的小队过去跟着友好交流一下,算是个政治任务。 飞机上的大毛士兵有五十多个,这是大毛所剩不多的能拿得出手的精锐了,带队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少校,名叫弗拉基米尔,据说在国防大学交流过一年,能磕磕巴巴地说上几句简单的汉语。 飞机从雅库茨克起飞,直扑择捉岛的演习基地——这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大毛的伊尔-76又老又破,主打一个暴力美学,好在士兵们全都是身经百战,早就习惯了这种巨大噪音的家伙。 罗通和战友们在窄窄的凳子上危襟正坐,出来交流,最重要的是个形象。尽管大毛的士兵早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咱们还是要把解放军的形象保持住。 飞机里没有人说话,因为说话对方也听不见。弗拉基米尔坐在最靠近驾驶舱的位置,那里有个耳机,可以跟飞行员通话。 飞机时不时颠簸一下,士兵们早已习以为常。突然,飞机的抖动变得剧烈起来,躺在地上的士兵被抛了起来。 第2章 飞机失事 这种突如其来的颠簸,在长途飞行中是家常便饭,毛熊民航经常冲进雷暴中寻刺激,更不要说硬派的伊尔-76。被抛上天花板的士兵落下的时候,被战友们接住,笑着骂了句“苏卡”。 罗通等人面不改色,看着年轻健壮的毛熊士兵们炫技。隔着十多米的弗拉基米尔冲着罗通耸了耸肩膀,摊开了手。罗通点了点头,冲弗拉基米尔微笑了一下,外交礼节而已,在喧闹的机舱里,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 飞机仍在继续颤抖着,龙骨之间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让人牙酸,震动的幅度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弗拉基米尔身边的一盏昏黄的灯亮了起来,他表情不由一凛,接通了耳机。 “达,达,达……”弗拉基米尔表情严肃地回了机长的话,随即按下面前的一个按钮,他的声音通过喇叭,盖过了飞机的噪音。 “听着,小伙子们,是时候考验一下你们的勇气了。我们的科目有所变化,几分钟后,我们准备跳伞……” 弗拉基米尔的话显然出乎了士兵们的意料,最靠近罗通的一个士兵哀嚎着: “见鬼,我们没有带降落伞,却要进行伞降……” 罗通跟战友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五个都是全套装备齐全,因为历次跟大毛演习,大毛这边多多少少都会出点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次演习科目虽说是突击机场,但具体的进入方式,直到他们登机都没有一个说法。 所以罗通他们宁可累一点,也做好了跳伞的准备。 机舱里爆发出一阵一阵的议论声,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在抗议,弗拉基米尔跟机长交流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驾驶舱后面,打开储物柜,拿出伞包,开始向士兵们分发。 机舱里的抗议声小了一些,但飞机的颠簸似乎越来越剧烈了,罗通清晰地感觉到,飞机正在大幅转向。他向许亚轩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随时准备打开舱门,从侧面舱门起跳。 弗拉基米尔分发伞包的工作才刚刚开始,飞机又是一个几十米上下的颠簸。弗拉基米尔的伞包脱了手,他被狠狠地抛到天花板上,然后又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其他的士兵们也被摔得七荤八素,机舱里一时有些混乱。 罗通等人抓住了座椅后面的安全绳,没有被甩飞。 “卧槽,都说毛子飞行员不管开啥飞机,都当战斗机开,这伊尔-76都让他开出8个g了……”许亚轩脱口而出,他的体重大,惯性也就大,刚刚愣是拉断了一根安全绳才勉强定住身形。 “叼毛,不会开飞机让我帮他开,这下降率,是想直接投胎么?”韦力豪也嘟囔了一句——他有这个资本,运输机的小蓝本他考了一个。 当然,他们的这种抱怨,除了自己,谁也听不到,噪音大得出奇。康思俊耸了下肩膀,跟洪丽交换了个眼神。洪丽撇撇嘴,表示对大毛飞行员的不屑。 罗通趁着飞机恢复平稳的短暂机会,快速向其他几人打出了战斗手语:“一个盯一个,随时准备跳伞。”几人都点了点头,表示收到。 弗拉基米尔刚刚这一下被摔得不轻,人趴在地上,还没缓过来。另一个军官,接替了他刚刚的工作,开始捡起地上散落的伞包,分发给士兵们。 “咯吱——砰——” 机身上面传来了巨大的声响,仿佛发生了剧烈的碰撞。罗通循声望去,他震惊地发现,飞机上部的龙骨发生了断裂——或许是颠簸的结果,或许就是金属疲劳到寿了。要知道这伊尔-76比弗拉基米尔都老。 “随时准备跳伞,一等!”罗通迅速用战术手语把命令传达给战友们。 飞机上的裂纹就像徐徐推进的蜘蛛网,从断裂的龙骨发散开去,整架飞机都处于严重的不稳定状态。 突然毫无征兆地,机尾的舱门在慢慢开启,冰冷的空气猛地从开口处倒灌进来。机舱里的黄灯开始闪烁——这是正常伞降作业时,机长发来的信号。 但这个时间,能拿到伞包并穿戴整齐的,都不超过十个人,几乎每个士兵的脸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苏卡,这该死的飞行员是要把我们扔下去吗?……” “柳巴奇卡,我想我们要下辈子再见了……” “涅,涅,涅……” 就在绝望的情绪在士兵中传递的时候,飞机突然机头大幅上扬,飞行员似乎失去了对飞机的控制,机头上扬的角度几乎瞬间超过了30度。 坐在机尾的士兵们本来就来不及拿到伞包,这一下,刚好把他们从打开的尾舱门那里直接丢了出去。那些士兵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从罗通的视线里消失了。 “轩轩,行动!”罗通果断下令。 许亚轩站起身来,一把拉住舱门的把手,在扭动的同时,他随着惯性被甩到门的另一侧,顺势拉开了舱门。 罗通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果断跳出舱门,韦力豪、康思俊、洪丽随后跟出。许亚轩在最后,稍微稳了稳身形,他看到弗拉基米尔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不及考虑,许亚轩深吸一口气,跟在战友身后跳出机舱。 罗通等人顺利开伞,天空中的环境十分诡异,下面都是黑得发紫的厚厚的积云,让他无法判断现在的具体位置,下面是山是海,全凭运气。 “一、二、三、四、五”罗通默数了一下,加上自己头顶的降落伞,五朵伞花绽开在天上,伊尔-76在快要飞出罗通视线的时候,断成了两截,飞速地消失在云海深处。 还好伞降是东北虎的日常科目,高跳低开,低跳低开,密集队形穿云……这些都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话一直被罗通视为金玉良言,今天的意外再次证明了这一点。尽管下面紫黑色的翻滚的云海看着令人恐惧,但他们五个都是身经百战,丝毫不怵眼前这个密集队形穿云。 他们也确实在做这一点,通过控制开伞的时间,他们维持在几乎同一个高度,并保持好队形,方便落地后迅速集合。 时间在流逝,入云后的体验与过去每一次都不一样,罗通感觉到好像跳进了果冻里一样,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是浓稠的,不像在跳伞,反倒像一点一点沉入沼泽地的感觉。 “274,275……”罗通习惯性地计时,但数出的数字让他心里暗暗叫苦,哪怕是从一万米高度起跳,也早该落地了,可现在他仍在果冻一样的云里不断下坠。 饶是罗通跳过几百次伞,现在也慌了,按时间算,现在的位置八成在海上,可不管是哪,没道理快十分钟了还不落地。 “不会是我已经死了吧,这是在往地狱里下坠?”罗通甚至冒出了这个念头。 周围无比安静,跟刚刚机舱里的嘈杂完全不同,甚至连正常的风声都没有,罗通一度认为这是因为环境的快速切换导致的。 就在他数数数到几近绝望的时候,脚下猛地一空,变得清朗起来。 黛青色的大地正在扑面而来,周围的四个战友仍保持着队形,五朵降落伞向着地面直坠而下。 正下方是一望无际的针叶林,罗通快速观察了地形,拉动伞绳,向着林间的一块斑驳的空地飞去,圆伞虽然难操控,但也可以小幅度调整方向和姿态。 五个人一起扑向了寂寥的茫茫林海…… 第3章 通讯故障 罗通尽力控制着下降的速度和方向,出云后的高度不高,没有太多的冗余给他调整。但他还是凭借着高超的技术,将自己稳稳地带向自己设定的目标。 青绿色的草地就在脚下,罗通调整好姿态,想以平时练就的最佳姿态平稳着陆。但他很快就被荒原上了一课,下面看似人畜无害的草地,实则都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和灌木。 罗通在双脚触地的瞬间顺势一滚,卸掉冲击力的同时,也被淹没在荒草之中。 “见鬼,老毛子有打仗的钱,就不知道给自己家开发一下么?”罗通嘟囔了一句,随即开始收伞,并尝试联系已经陆续落地的战友们。茂密的草丛让他收伞的速度大大受限,夹杂在其中的灌木总是在某个点上拖住伞衣或伞绳。 “老六,老六,落地的吱个声!” 罗通通过对讲机呼叫战友们,一阵嘶啦声过后,对讲机里传来了许亚轩的声音:“老大,我在你七点钟方向,正在收伞,稍后向你靠拢!” “老大,我在你十一点方向,距离有点远。”韦力豪抱怨道:“眼看落地了,叼毛,一阵风把我带偏了。最多十分钟,我过来集合。” “注意安全,我们不赶时间,装备一定要保护好。”罗通叮嘱了韦力豪一声,现在不管具体位置在哪,都是大毛的远东地区,装备安全跟人员安全同等重要。 “收到!”韦力豪干脆地回了一句,在信号将将切断的时候,又传来俩字“叼毛……” “老大,我离你不到五十米,马上过来,我都能看到你的伞衣。”康思俊也汇报了自己的位置:“但是洪丽可能遇到点麻烦,我看她的伞衣挂在树上了……” 罗通还没来得及回复康思俊,洪丽的大嗓门就从对讲机里传出来了:“只是伞衣挂树上了,人没事,安全落地,就是收伞比较麻烦了……” 罗通稍一思忖,对着对讲机说道:“轩轩、阿豪、老康先向我靠拢,然后我们一起去支援小洪。” “收到!” “收到!” “收到!” 罗通快速地回收伞衣,稍作折叠后,用伞绳捆成一个大致的形状——毕竟这里不是保伞室,想正确折叠伞具是不可能了。但罗通尽量把形状绑得更接近保伞员折叠出的样子,以便把这堆救命的家伙塞回伞包里。 做好这一切,罗通把伞包放在地上,人坐在伞包上松了口气。从飞机失事到跳伞落地,短短几分钟的事,却好像一辈子一样漫长,以至于他都没有足够的时间观察降落点附近的环境。 现在叠好了伞,他冷得打了个寒战,虽然周围一片郁郁葱葱,但这里的气温最高也不会超过二十度。 “毛子这边是真冷啊。”罗通禁不住感叹了一声,心里却惦记起那个会说几句生硬的中国话的弗拉基米尔,不知道他有没有跳伞成功。 左侧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康思俊从杂草丛中冒了出来,像个正在春游的大学生一样,冲罗通笑了笑:“老大,我来了!” “先休息一下,等等他们。”罗通示意康思俊跟他一样坐下来。 “老大,要么这样,你在这里等。”康思俊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先开辟一条去支援洪丽的通路,节约时间,我最后一个落地,清楚你们每个人的位置。” “好的,注意安全,这里荒郊野岭的,倒是不怕遇到人,要防备有野兽。”罗通叮嘱了一句。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康思俊立正敬了个礼,随后钻进草丛中向洪丽方向摸索过去。 就在康思俊离开不到五分钟,许亚轩和韦力豪几乎同时从两个方向钻了出来。 “叼毛,我的裤子刮了个口子。”韦力豪嘟囔了一句:“老康还没到?” “他先向洪丽那边靠拢了。”罗通说着站了起来:“你们两个都没问题吧?” “没问题!”许亚轩憨厚地笑了下;“就这强度,还没咱们在大兴安岭练的狠呢。” “我也没问题,赶紧去找洪丽吧。”韦力豪说道,随即他就自己找到康思俊开出来的路,一头钻了进去。 都是在一起摸爬滚打多年的战友,有些行动全靠默契,即使这里只有三个人,韦力豪仍然主动担任起尖兵的职责,在前面开路。 罗通和许亚轩随后跟进,三个人沿着康思俊开出来的通路走了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草地的边缘,这里的草要比罗通落地的位置矮很多,视野也开阔了不少。洪丽的伞衣是很好的地标,在距离他们70多米的一棵松树上挂着。 罗通三人很快就走到了那里,洪丽坐在康思俊的伞包上,康思俊正拿着纱布给她包扎胳膊上的伤口。 “怎么挂彩了?”罗通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洪丽,关切地问道。 “这位姐姐挂在树上,离地起码还有五六米,就直接解伞衣跳下来了。”康思俊一边专注地给洪丽包扎,一边轻轻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严重,这不是挺好的?”洪丽一脸不在乎:“咱们这点小伤叫事么?就是当时位置不好,跳下来躲不开,你瞧这臻材窠子,我都加小心了,也没招。” “哎,咱们出门在外,能少点事最好。”罗通皱了皱眉头:“下次遇到事,先汇报,你看,你要是等一会儿,我们过来帮你一把,不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是,我下次一定注意。”洪丽乖乖地回答了一声,同时吐了吐舌头。 韦力豪抬头看了看仍然挂在树上随风鼓动的伞衣:“洪姐这伞咱还收吗?” 其他四个人异口同声地鄙视了他一句:“你说呢?” 韦力豪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装具脱下来放在一旁,双脚一夹树干,手脚配合,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了上去,不到一分钟就到了伞衣那里,他折断挂着伞衣的树枝,伞衣失去了支撑,缓缓地向树下落了下来。 韦力豪随着伞衣同步下树,遇到有阻碍就伸手帮一下,没一会儿,洪丽的伞衣就落在了等在树下的许亚轩手里,许亚轩没说话,就是闷着头把伞叠成能装进伞包的样子,塞进洪丽的伞包,然后把伞包递给洪丽:“喏,我都给你装好了。” “谢谢,轩轩,等回家了请你吃烧烤。”洪丽笑眯眯地表达了谢意。 韦力豪从树上溜下来,看到罗通正背对着他转圈,他一个箭步闪到罗通面前:“报告,洪丽的伞我给取下来了,哎?” 罗通的眉头紧皱着:“不应该啊,咱们的北斗在这边不可能没信号,毛子现在也用北斗呢。” 韦力豪也看到了罗通手里的战术通讯单元,上面表示信号的位置是一个红叉,而卫星数据那里,三个都是0,北斗没有,gps没有,伽利略也没有。 “叼毛,毛子这里的基础设施也实在太差了点,都不如越南。”韦力豪说道。 “这不是毛子的事,除非我的通讯单元坏了。”罗通转向韦力豪:“阿豪,看一眼你的通讯单元。” 韦力豪从背包里找到战术通讯单元,上面也是一样,三个卫星数量都是0。 “叼毛,不会我这个也坏了吧?” “老大,我的也一样,不会这么多通讯单元一起出问题吧?”许亚轩举起了他手里的通讯单元给罗通看,上面跟罗通和韦力豪的显示毫无二致。 “我想想,我们下落的时候,怕是经过了某种电离层,对通讯设备有影响。”康思俊说道;“你们记得那紫色的云层么?” 第4章 遇见大海 大家短暂沉默了一下,失去卫星定位,对他们来讲是个麻烦。 罗通拿出指南针看了看,又用手表对着太阳的方向看了一下,摇了摇头:“指南针应该是好的,说明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还仅仅是失去了卫星的帮助。同志们!” 罗通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剩下四个人立刻在他面前站成一排,目光坚毅地看着他。 “我们在这次跟大毛的联合演习中,遭遇了重大险情。现在我们的位置不详,大约在大毛的滨海边疆区或者库页岛附近,我们暂时失去了所有的外界支援。”罗通扫视着众人:“现在,我们需要表决一下,两个方案:第一,我们自己去寻找有人居住的地方寻求帮助。第二,我们在这里设置临时营地,等待大毛的搜索队——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会无动于衷的。” “我看就在这里附近找个地势高点的地方吧。”韦力豪看了洪丽一眼,说道:“再说洪姐这还受伤了……” “别拿我说事啊,阿豪。”洪丽不满地白了一眼韦力豪:“这点小伤啥事也没有,再说了,老康都给我包扎过了。我的意见,我们试试放一下无人机,找找附近的村子或者城镇,毛子的效率咱们又不是没领教过,等他们找到咱们,怕是起码得一个多星期。” “求人不如求己,我支持洪丽的看法。”康思俊说道:“这边夜里的气温很低,而且野兽也很多,与其在荒郊野岭扎营,不如趁天色尚早,去找找附近的人。” “有点难度啊,大毛这边大片大片的无人区,整个库页岛上全部加起来都不到50万人,一个村子距离上百公里很正常。”许亚轩瓮声瓮气地说道:“但我也支持洪丽说的,先放无人机上去看看,万一附近有村子呢?只要能找到一部电话,咱们通讯的问题就解决了。” “那我也没意见了,为了节省时间,我建议放四架无人机分别向四个方向探路。”韦力豪从善如流,眼珠一转,建议道:“剩下的一架留下备份,这次探路如果有村镇,那不用说了,没有的话,我建议我们一直往南走。第一,那是咱们回家的方向,第二,大毛人口也是越往南越密集,更容易遇到人。” 罗通拍拍手:“好,那就这么决定了,阿豪、轩轩、老康和我放无人机出去,洪丽警戒,并保持通讯单元畅通,一旦有信号了,立刻联系上级。” “是!”四个人异口同声答应了一下,随后各自开始忙碌起来,罗通也从背包里掏出无人机,简单调整后,跟其他人几乎同步将无人机放了出去。 无人机嗡嗡地冲上天空,向四个方向疾飞而去,转瞬就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罗通几人开始通过遥控器上的屏幕盯着无人机回传的画面。 罗通紧盯着屏幕,画面上是大片大片的针叶林带,一望无际,中间夹杂着一些稀疏的草地。地面上偶尔会有被无人机惊扰的兔子敏捷地蹿出来,在草地上跳跃几下,又没入地下。 半小时后,无人机陆续飞了回来,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没有发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甚至连基础设施都没有发现——道路、桥梁、电线杆都没有。这里就好像是原始森林的腹地,唯有向东飞的无人机发现了一片面积广大的水域,但现在不好判断那里是湖泊还是海面。 几个人面面相觑,负责往东飞的韦力豪举起了手:“要我说,我们就去那个水边,沿着岸边走,不管是湖是海,有水的地方,就容易找到人。而且直线距离也就五公里多点,我们先走到那里,然后再转向南边。” 罗通把无人机关机,收进背包里,然后把手枪拿在手里,对众人招呼了一声:“走吧,同志们,考验我们战斗意志的时刻到了,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有!有!”四个人喊出了震耳欲聋的气势,惊飞了林中的飞鸟。 五个人开始披荆斩棘地向东边的水边进发,周围很安静,只有低吟的虫鸣和偶尔不知道什么鸟儿发出的婉转的啼叫声。 这种越野五公里,比平时的越野强度要大一些,这里是真正的无人区,在草丛里踩下的每一脚,都有可能是几千年来,人类踩上去的第一脚。微风拂过林海,发出类似海浪一样的声音,反倒让环境显得更安静。 五个人都是带全了装备的,行进速度不算快,韦力豪在前面轻盈地跳跃着,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不断劈砍拦路的灌木丛,开出方便所有人通过的通路。 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艰难跋涉之后,五个人站在了一片沙滩前面,面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水域,水的颜色发黑,从水面吹过来的风带来微咸的气味。 “这应该是海吧?”韦力豪尽管两个小时前在屏幕上看到过这里,但真正走到这里,还是被面前辽阔的水面震撼到了。 康思俊蹲下来,鞠了一捧水,用舌尖尝了一下,一口吐掉:“这里是海!大毛在这个方向没有这么大的淡水湖,只能是海了。” “好一点的情况,我们现在在陆地上,那么我们面前的就是鄂霍次克海。”罗通调出地图看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我们运气不好,在某个岛上,那就更麻烦了。” “不不,即使在岛上,我们也应该在库页岛上,如果是其他的岛,无人机上去看,早就四面见到海了。”洪丽凑过来看了一眼地图,接着说道:“我们现在就开始沿着海边往南走吧,如果我们还在陆地上,会遇到南边的城市,像马加丹之类的,如果在库页岛上,也会遇到南萨哈林斯克之类的城市,加油吧,各位。” 几个人不多想了,开始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这里的海边跟南方的阳光沙滩的环境不同,靠近海边的大多是乌黑的礁石,连沙滩都是黑黄混杂的颜色。好在天气晴朗,海边又不适合植物生长,形成了天然的通路。这让几个人的行动速度大大加快——但好像也没什么用。 一直走到太阳快落山,眼前的景物也没有什么变化,倒是遇到过几次海豹——这更坐实了他们的猜想,这里确实是海边。那些身材臃肿的家伙,倒是不怕人,对这几个过路者保持了无视的状态。偶尔有个别警觉的家伙,会在他们走到身边之前,撑着身体连滚带爬地逃回海里。 “老大,我看我们需要找个地方扎营了。”康思俊对罗通建议道:“天很快就会黑下来了,大毛这边野生动物多,这里这么荒,会有危险。” “好的,我们现在开始,就注意一下,有合适的地方,咱们就停下来扎营。”罗通从善如流,他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大家全须全尾地带回去,而且保不齐大毛现在意识到了飞机失事,已经派出搜救他们的人了。 几个人继续向前走了几百米后,韦力豪在一处高大的礁石下面找到了适合扎营的地方——背风,只需要面向一个方向警戒就可以了。 几个人手脚麻利地搭建起帐篷,韦力豪还去砍了几株小树,做成临时的拒马,以防备夜里动物的偷袭。忙好这一切之后,他贼忒嘻嘻地凑到罗通身边:“老大,来都来了,咱们要不要尝尝海豹的滋味……” 在营地的后面,不远处的礁石上,趴着几只懒洋洋的海豹,它们一直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个两足兽在面前忙碌,却不知道人家已经盯上它们了。 第5章 猎杀海豹 这里的海豹跟平时动物园里见到的略有不同,皮肤看上去不是黑色而是接近土黄色的颜色,在落日余晖下,看上去金灿灿的,甚是好看。 或许是没有跟人类打交道的经验,这些看上去懒散蠢萌的小动物,并不知道韦力豪正在惦记着它们的肉。 “不准用枪,只可以打一只,不准打幼崽!”罗通沉吟了一下,给出了命令。如果是在国内,不管是不是无人区,他都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但这里是毛子的无人区,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走出去,每个人携带的口粮有限,如果不能找到临时替代的食物来源,也是个棘手的事,刚好这里有海豹,就地取材也是个好选择。 “是,你们在这里等我,看我怎么搞一只回来。”韦力豪把外衣脱掉,仅穿着背心短裤,随手抽出工兵锹,拎在手里,大摇大摆地向礁石上面走去。 十几只海豹或躺或卧,懒散地在礁石上享受这一天最后的亮光。它们注意到了韦力豪,却并不是很介意他过来跟它们共处。只有少数几只警觉地撑起身体,对着韦力豪发出“噢,噢……”的声音,有点像狗叫。 韦力豪起初走得比较慢,看上去毫无威胁的样子。边走边观察海豹们的反应,他心里暗暗把目标确定为离海岸最远的一只跟大狗差不多体型的海豹。 此刻,被盯上的海豹正舒服地躺在那里,肚皮朝天,眼睛半睁不睁,肚皮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着。 罗通等人放好装备,就站在后面看热闹。 “开个盘口,赌注一百个俯卧撑。”洪丽小声地说道:“我赌阿豪三分钟内搞不定目标。” “洪姐,你大意了,阿豪上次去加格达奇拉练的时候,用匕首单挑一头野猪,也才用了不到五分钟。”康思俊眯着眼睛看着韦力豪,嘴上跟洪丽说道:“我接了,我赌他两分钟内结束战斗。” “老大,轩轩,你俩咋说?”洪丽看向罗通,眼神里挑战的意味十足。 出国的队伍是临时抽调到一起的,洪丽专门从女兵连抽到罗通的战斗小组,所以,只有她对队友们的实力不甚了解。 “我们赌阿豪赢。”罗通和许亚轩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好!”洪丽的眼睛里透出一种杀气:“如果阿豪三分钟内没得手,我去帮他一把。” 说着话,韦力豪已经走到离海豹们不到20米的距离了,更多的海豹警觉起来,靠近海边的几只甚至直接溜进海里逃之夭夭。 被盯上的那只大海豹也感觉到了不对,它睁开了眼睛,努力想翻身过来。就在这个时候,韦力豪突然暴起,冲向海豹。 大海豹刚刚翻过身来,韦力豪就到了,同时手中的工兵锹抡圆了,照着大海豹的头上就是一下。 海豹在陆地上的行动能力极差,大海豹的头被准确地击中,抬起的身体被工兵锹的惯性带起来,向后翻了过去。 “嗷——” 海豹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它头晕目眩,竭力想翻身爬回大海。身边的同类早就炸群了,海边传来不断的“噗通!噗通!……”这样的落水声。 韦力豪走近了大海豹,冲它摇了摇头:“很抱歉,你注定是我们的晚餐了……” 康思俊看了一眼韦力豪,对洪丽说道:“洪姐,你输了,不过你胳膊有伤,今天这局算了。” “瞧不起谁呢?”洪丽用没受伤的右手撑地,一个标准的单手俯卧撑的姿势就摆出来了,随后飞快地做了起来。 罗通等人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多说无益,在东北虎里面的女兵,尤其是女军官,很多时候战术素养甚至会超过男兵。因为在训练上,这些女兵一直都跟男兵较着劲,部队里也鼓励这种正向的竞争意识。 “行了,咱们也过去搭把手。”罗通对康思俊和许亚轩说道:“别让他干得太血腥,吓到其他的小动物就不好了。” 洪丽没接茬,但她数数的声音更洪亮了:“四十六、四十七……” 韦力豪干净利落地补了几锹,彻底杀死了那只海豹。看到罗通等人过来,就对他们伸出了手:“这叼毛海豹不抗打啊,都赶不上野猪,匕首来一把,我就在这里给它剥了皮……” 康思俊抽出匕首,走了过去:“你歇会吧,剥皮这活我来。” 罗通一看,也确实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稍微观察了一下海面的情况,就招呼许亚轩跟他一起去砍些灌木,捡些枯枝树皮什么的,准备生火。 天快黑下来的时候,寂静的海岸边,燃起了一团篝火。海豹的肉被切成小块,用柳枝串好,在火上烤得油光闪亮。 “叼毛,没想到到了毛子这里,还能吃上野生海豹。”韦力豪一边翻动着肉串,一边感慨着。 “海豹的肉味道真心一般,胜在纯天然。”康思俊拿起一串烤好的,递给洪丽。 洪丽接过肉串:“实话实说,咱们谁在训练里没吃过蛇和老鼠?跟那比起来,海豹算好吃了。” “你们咋都这么挑呢?俺觉得这东西挺好吃的。”许亚轩瓮声瓮气地说道:“还真得感谢毛子,要不是他们飞机太烂,咱们也没这个口头福。” 众人七嘴八舌的,情绪还挺高涨,罗通一直没怎么说话,默默地吃着东西。 晚饭过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高纬度无人区的夜空十分澄净,所有的星星都十分清晰。 “总结一下。”罗通拍拍手,把吃过的柳条丢进火里。 众人围拢在篝火边,都看着罗通。 “今天一天,我们在这里向东南行进了42.7公里,一个马拉松的距离。”罗通的眉头紧皱:“目前我们没有遇到过任何的有人居住的地方,也看不到任何的基础设施,毛子在远东对我们一向不太透明,我们也不清楚他们这边有多大的无人区。现在我们需要坚定我们的意志,一直向南走,肯定能走到两国边境,那边的村镇都会多一些。” “没事,老大,我们没问题。”许亚轩目光坚毅地说道:“就当咱们在加格达奇搞野外生存了。” “就是,怕个吊啊。”韦力豪说道:“这里可比加格达奇好多了,海豹随便吃。给我一把工兵锹,我可以在这里住到天荒地老……” 洪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样打,几天以后,就没有海豹敢上岸了。” “我有个建议,白天行军的时候,咱们把太阳能板支着,尽量保证用电设备的电量,不要到了边境还没跟家里联系上。”康思俊对罗通说道:“咱们今天放无人机放得太奢侈了,不知道毛子这边这么荒凉。” “这正是我要讲的,我们一方面要继续向南行进,尽量向国内靠拢。”罗通揽着康思俊的肩膀,对众人说:“一方面,我们必须保证每天至少一个通讯单元能全天待机,只要有信号了,就立刻联系上级。”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好了,今天晚上,从现在开始,两个小时一班岗,洪丽轮空。”罗通看向韦力豪:“今天晚餐是你提供的,第一班岗你来,第二班岗轩轩,午夜岗我来,我后面是老康。就这样,解散。” “老大,为什么轮空我?”洪丽不喜欢被人照顾的感觉。 罗通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答道:“每天休息八小时足够了,今天你轮空,明天阿豪,后天轩轩,……人人有份。” “是!”洪丽开心起来,冲着罗通甜甜一笑:“那老大,我去休息了。” 第6章 达瓦里氏 一轮圆月从东方升起,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寂寥的海面上,海水轻轻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响声。偶尔有远处的野兽的嚎叫声传来,却让这里显得更加静谧。 罗通睡到午夜,无比精准的生物钟将他从熟睡中唤醒,他拉开帐篷走出去,篝火还没有熄灭,许亚轩在月光下小幅地踱着步子,单人单岗,哨兵要同时负起巡逻和警戒的职责。 罗通走上前去,许亚轩转头看到他,一个立正:“报告,哨兵许亚轩正在执勤,目前一切良好。” 罗通敬了个礼,伸手把枪接了过来,轻声对许亚轩说:“辛苦了,去休息吧。” “是!” 许亚轩回礼,钻进自己的帐篷,不一会就响起了均匀的鼾声。在野外训练,能快速入睡也是一项基本功,特战队员必须时刻保持充沛的体能和精力。 罗通把枪端在手里,取下弹夹简单验了下枪,确认无误,抬脚就上了礁石,那里视野开阔,整个海滩一览无余。 昨天遇到的事情太突然了,大毛又损失了一架运输机,让本不富裕的国家雪上加霜。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罗通等人高度的戒备心,救了他们一命。但现在棘手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广袤的远东沿海地区,要依靠步行回国,是一个无比严峻的考验。 最好的结果就是能被大毛的搜救队伍发现,这样,就能很快结束这次任务。在这次出任务之前,上级隐约有口风,可能会抽调部分精干力量去藏南找阿三刷经验。与在这边跟大毛的三流部队一起演戏相比,去痛扁阿三显然更有吸引力。 罗通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千万别耽误了正事啊。 无人区的夜,特别寂静,几个战友的鼾声都清晰可辨。罗通转头向南边看,银河横亘在天上,无比绚烂。在那遥远的银河下边,就是祖国的位置,那里现在想必已经是万家灯火。 一种莫名的乡愁涌上罗通的心头,罗通眨眨眼睛,把这股多愁善感的劲儿压了下去。 啪嗒——啪嗒—— 一种轻微的声音传到罗通的耳朵里,罗通警觉地把枪的保险打开,向声音的方向望去。 几只海豹刚刚爬上沙滩,大概感觉到了罗通的杀气,又屁滚尿流地扑回海里。 罗通摇了摇头,关上保险,继续巡视着营地四周。 这时从远离海岸的灌木丛那边,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罗通屏住呼吸,悄悄打开保险,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 一声惨叫从灌木丛里传了出来,随即传来一阵俄语的骂声。 “苏卡不列……谢廖沙,你不会看路的吗?” “对不起,弗拉基米尔少校。”一个虚弱的声音小声地道着歉:“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头晕眼花。但我保证不会再弄痛你了……” “对不起,谢廖沙,我知道你很辛苦,我刚刚只是太痛了。” “您无须道歉,弗拉基米尔少校。” 两个人的对话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个硕大的身影从灌木丛里挤了出来,大概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变成了两个人。 “弗拉基米尔少校,看,那里有篝火。” “我看到了,谢廖沙,谢天谢地,终于碰到人了。快去问一下,或许是在这里度假的萨哈林人。” 罗通听清楚了两人的对话,也不再隐藏身份,主动走到韦力豪设置的拒马以外,怕这些东西误伤了友军。 “是弗拉基米尔少校吗?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罗通,我们在飞机上见过。” 罗通喊了一声,对面愣了一下,然后一个身影爬了起来,单腿跳着向罗通奔来,另一个急忙扶住他。 “上帝保佑,达瓦里氏,还能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 罗通关了保险,把枪背在身后,迎了上去。走近之后,看到了两个狼狈的大毛士兵,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钢盔和武器都不见了,弗拉基米尔的肩章都少了一只。 “能再次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弗拉基米尔同志。”罗通用俄语跟这个落魄的少校打着招呼:“我们跳出机舱后,看到飞机解体了,我很遗憾……” “不不不,你能活下来,才是最好的结果。”弗拉基米尔疲惫地说着:“我们的飞机太老旧了,也缺乏保养,出事是早晚的事。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我的小队都在,只是到目前为止,没有遇到任何其他人。”罗通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们的通讯设备都坏了,没法联系上级,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幸好你们活着。” “是我们都活着,达瓦里氏,我们现在在萨哈林岛上,往南走,应该会遇到雷达站。”弗拉基米尔兴奋地说着:“只是我的腿受了伤,可能会麻烦你们。” “不要紧,我们小队有军医,可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罗通安慰弗拉基米尔:“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能在这样的灾难中活下来,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罗通从默不作声的谢廖沙手中把弗拉基米尔接过来,扶着他小心地向营地走去。营地里原本熟睡的几个人此刻都已经钻出了帐篷,站在篝火边,康思俊迎了上来,蹲在弗拉基米尔面前,看了一下他的腿,冲罗通点了点头。 “问题不大,把他交给我吧。” 弗拉基米尔的右腿骨折了,不知道是在机舱里撞的,还是落地时姿势不对,摔的。康思俊拿出工兵锹,借着月光,在灌木丛里找到两株小树,砍下来拖了回来,又拿匕首修剪了一下,留下四根直棍。 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被带到篝火旁,坐了下来。康思俊拿着木棍回来,把弗拉基米尔的腿摆正,用手摸索着检查了一下。 “啊——!” 弗拉基米尔一声惨叫,断裂的骨头被重新对正的剧痛让他的脸都变了形。 “忍着点,达瓦里氏,绑好之后就不会这么痛了。”康思俊手脚麻利地固定好弗拉基米尔的腿,留下一根略粗些的木棍递给弗拉基米尔:“给你这个,会对你有帮助的,自己走路,会让你的感觉更精准,不至于再受伤。” “没关系的,达瓦里氏,我,我可以扶着少校同志。”谢廖沙嗫喏地小声说着。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让他自己走,这样他一旦腿不对劲了,自己会调整过来。”康思俊拍了拍谢廖沙的肩膀:“后面的路也许会很长,我们可以走得慢一些……” “非常感谢你,达瓦里氏。”弗拉基米尔的腿已经不那么痛了,他真诚地向康思俊道谢。 “既然一起参加了这次行动,那么我们就是战友。”康思俊对弗拉基米尔笑了笑:“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罗通看了看狼狈的两个大毛士兵,对许亚轩说道:“轩轩,从今天起,我们两个共用一个帐篷,我的帐篷就先给大毛兄弟用了。” 在人家的地盘上,给人家方便也就是给自己方便。 罗通说完回到自己的帐篷旁边,把帐篷里的东西拿出来,放进许亚轩的帐篷里。走到篝火旁对弗拉基米尔说道:“弗拉基米尔少校,我们都是单兵帐篷,没有多余的,只能委屈你们两个人共用一个了。” “已经很好了。”谢廖沙小声回答道:“谢谢你,达瓦里氏。” 弗拉基米尔皱了皱眉头,随即也说道:“能够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谁还会计较那么多呢?” 第7章 有向导了 一夜很快过去,清晨的海面风平浪静,远处似乎还有海鸟在空中翱翔。礁石上的海豹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昨天受了惊吓,这使得这一片礁石附近变得非常安静。 中国的五名战士已经起来,收拾好了装备,在海滩上进行小幅度的训练。 弗拉基米尔少校在沉睡中,听到外面传来有节奏的呼喊声:“一,二,三,四……”他睁开惺忪的双眼,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些中国人在搞什么鬼,昨天的疲惫让他无比虚弱,他更需要好好休息。 谢廖沙在他的左侧贴着帐篷边躺得笔直,看到弗拉基米尔少校睁开眼睛,他连忙局促地坐了起来:“早上好,少校同志。” “早上好,谢廖沙。”弗拉基米尔无精打采地回了部下的问候,随后自言自语地说道:“见鬼,中国人的帐篷看上去像给孩子用的,两个人睡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拥挤了点。” 谢廖沙愣住了,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上司的话。弗拉基米尔发现了这一点,耸了耸肩,对谢廖沙说道:“听着,孩子,我不是抱怨你跟我挤在这里。等过一会儿,我休息好了,我会带你们一起去找有人的地方。我向上帝保证,今晚我们都会睡在干净的大床上。” “希望如此,少校同志。”谢廖沙松了一口气,他低着头爬出了帐篷,回头对弗拉基米尔说道:“少校同志,您现在可以更好的休息一下,我去看看中国人那里有没有吃的。” “去吧,记住,要拿出主人的气势来,毕竟他们是外国人。”弗拉基米尔对谢廖沙微笑着摆了摆手:“他们救了我们一命,也救了他们自己,没有我们,他们会在萨哈林岛上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是,少校同志。”谢廖沙转过身,朝不远的沙滩上的几个人走去。 罗通等人刚刚做了一组体能训练,每个人的头上都流着汗,许亚轩看到谢廖沙走过来,用下巴向罗通示意。罗通转身,看到了谢廖沙,回头对大伙说了句:“今天就练到这里,解散,大家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众人散去,罗通则迎向谢廖沙。谢廖沙走近罗通,一个立正,甩起膀子对罗通敬了个毛式军礼:“早上好,达瓦里氏。” “早上好,你们可以再多休息一会儿的。”罗通微笑着回了个礼,对谢廖沙说道:“毕竟昨天你们那么辛苦才和我们会合。” “我们休息得很好,谢谢您的帐篷。”谢廖沙说完,红着脸小声说道:“达瓦里氏,我想跟你们要些吃的,昨天我们跳伞的时候,丢了所有的装备,所以……” “没问题!”罗通带着谢廖沙走到自己的背包那里,从里面拿出两份单兵口粮,递给谢廖沙。 “给你们先填填肚子,等你们吃好了,我们再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程。”罗通对谢廖沙说道:“这两份都是速食品,撕开包装就可以吃。” 谢廖沙再三感谢之后,拿着单兵口粮回到帐篷那里,把其中一份递给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急吼吼地撕开包装,拿出里面的巧克力棒和牛肉条,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谢廖沙则在帐篷外面坐了下来,撕开包装,就把里面的东西往嘴里倒。 许亚轩和韦力豪等人在一株松树下面站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大毛士兵吞咽着。 “就喜欢看他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韦力豪笑着说道;“真怕两个叼毛把自己噎死。” “口下留德,毕竟咱昨晚吃了人家一只海豹,也算有来有往。”洪丽翻了韦力豪一眼,随即喜笑颜开地补了一句:“我也喜欢看他们狼狈的样子。”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康思俊也在笑,但嘴里的话却不一样:“毕竟咱们在人家地盘上,等找到了他们的人,就冲这,他们不请咱们来几顿好的,都说不过去。” 五分钟之内,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都吃掉了手里的单兵口粮,连配发在里面的口香糖都给吞了。终于弗拉基米尔长长地打了个饱嗝,满足地钻出帐篷,精神饱满地向罗通挥着手:“达瓦里氏,感谢你的食物,呃,还有昨晚的帐篷。” “不用客气,弗拉基米尔同志。”罗通看了看弗拉基米尔的腿:“如果您的情况允许,那我们现在可以商量一下下一步往哪个方向走了。我们的通讯设备出了故障,卫星定位也失灵了,现在要仰仗你了。” “没有问题,我曾在科尔萨科夫待过几个月。”弗拉基米尔揽着罗通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恰好我们现在的位置差不多在南萨哈林,我会带着你们找到路的。” “昨天我们没有找到任何的道路,所以在找到海边之后,我们就一直沿着海边走了,期望能遇到人。”罗通给弗拉基米尔解释了一下他们为什么会在海边。 “哈哈,达瓦里氏,你犯了一个经验主义错误。”弗拉基米尔没心没肺地大笑了一阵,跟罗通解释道:“你们的方法或者在其他地方行得通,但这里是萨哈林岛,海岸边几乎都没有人居住,如果你们往岛屿中部走,就会遇到萨哈林铁路和487号公路。” 罗通伸手搭在弗拉基米尔的肩膀上,微笑着回答:“所以说,还是需要你这个本地人来带路。” “我也不是本地人,我的家在下诺夫哥罗德,就在伏尔加河边……”弗拉基米尔大概是填饱了肚子,开始向罗通安利起自己几千公里外的老家。 罗通微笑着点着头,附和着弗拉基米尔,在他说完长长的一段话之后,才问出一个问题:“弗拉基米尔,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您确定这里是萨哈林岛吗?” “确定。”弗拉基米尔笃定地说道:“昨天飞机出事之前,机长还在感叹,幸亏飞机还没有出海,他本希望就近到南萨哈林机场降落的。而且这次任务的时间表我们没有给你们,因为你们只需要在最后落到择捉岛的时候,展现你们的突袭机场的技术就可以了。” 弗拉基米尔咽了口唾沫,左右看了一眼:“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按照我拿到的时间表,我们的位置应该在萨哈林中部,靠近南部的位置。我们现在开始向西横穿岛屿,最多走十五到二十公里就会见到公路或铁路。” “你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什么都没听见。”罗通向弗拉基米尔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那么咱们就去寻找那条公路,也许到了公路上,我们很快就能拦到车。这样就能结束这次不太愉快的旅行了。” “不,达瓦里氏,这次旅行可能是不愉快的,但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弗拉基米尔高呼道:“龙毛友谊万岁!乌拉!我们的友谊万岁!” 有了具体的目的地,大家的心情都变得轻松起来,韦力豪吹着口哨在前面开路,罗通紧随其后,谢廖沙搀扶着弗拉基米尔走在罗通后面。康思俊、洪丽和许亚轩则在后面殿后。 穿过灌木丛之后,就进入了茂密的针叶林,随即就开始翻山。这里的山不太高,但森林却十分茂密,走在里面,甚至看不到天空。好在针叶林透光性要比热带的丛林好得多,大家找路倒不是什么问题。 四个小时之后,在连续翻过三道山梁后,罗通停下了脚步。计步器显示,他们已经行走超过了二十公里。 第8章 又一片海 弗拉基米尔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拄着康思俊给他削的拐杖,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山谷。 “不会吧?上帝,你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 弗拉基米尔用力摇了摇头,直盯盯地看着脚下的山谷。罗通等人停下了脚步,弗拉基米尔的话虽然声音不大,但在场的几人全都精通毛语,所以,大家一起凑了过来。 “弗拉基米尔少校,怎么了?”罗通走到弗拉基米尔面前,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你的腿不舒服?” “不不不,我很好。”弗拉基米尔吞吞吐吐地说:“我只是有些不确定,按道理我们现在已经在俯瞰487号公路了,可现在满眼都是山……” 韦力豪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多功能手表:“我们的方向没有什么问题,现在的位置是早上出发的西偏南3度角,直线距离14.73公里。” “呃,也许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弗拉基米尔摊开两手:“你们知道,我的腿不太灵便,所以,路在我的感觉里就显得特别漫长……” “我们能理解您的处境。”罗通用手拍了拍弗拉基米尔的肩膀:“如果你感到疲惫,我们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毕竟理论上,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公路了。” “你真是个好人,达瓦里氏。”弗拉基米尔露出感激的神色:“说实话,即使在哈尔科夫,我也没有这么狼狈过,如果我们能休息上二十分钟,我想我会行动更方便一些。” “全体都有,原地休息半小时!”罗通下令休息,随后他卸下自己的背包,递给弗拉基米尔。 “你可以坐在这上面,这可能对你更好一些。” “达瓦里氏,相信我,等我们到了南萨哈林斯克,我一定和你一醉方休……”弗拉基米尔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接过罗通的背包,靠着背包躺了下来,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罗通走到洪丽身边,悄悄地做了个手势,洪丽跟着罗通走到稍远一些的树林里。罗通压低声音对洪丽说道:“你找个地方,把无人机放出去,向西飞几公里探探路。” “怎么?老大,你信不过这毛子?”洪丽把背包放下,取出无人机。 “他只是曾在库页岛上服役,又不会整个岛他都走过,万一他路领的不对就……求人不如求己,懂吧?”罗通看了一眼正有气无力躺在那边的弗拉基米尔和他身边那个看上去唯唯诺诺的谢廖沙,对洪丽吩咐道:“快去吧,稍微走远点,不然他听到无人机的声音会有应激反应。” 洪丽拿着无人机迅速隐没在山脊上的丛林里,过了几分钟,一架无人机悄悄地飞了出去,先向南飞了一小段,然后迅速拉高向西飞去。 罗通回到队伍里,却发现韦力豪不见了踪影。他没有声张,悄悄走过去问康思俊:“老康,阿豪呢?” “看到个兔子,去抓兔子了,按时间,马上就能回来。”康思俊靠着背包坐着,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老大,这里真美啊。” “是,跟长白山有一拼。”罗通随口答道,顺势在康思俊身边坐了下来。 山岭上的风有点大,但非常凉爽,这是其他地方的夏天不具备的。天空蓝得发紫,白云点缀其间,像层层叠叠的峰峦。罗通等人都沉默了,看着天空,闻着身边的森林里特有的松木的清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十几分钟后,洪丽走了回来,神色有点慌张,她凑到罗通耳边;“老大,怪事,我飞过前面的山梁,又过了一个山梁,然后,我看到大海了……” “看到大海?”罗通的表情严肃起来:“中间没有发现公路和铁路么?” “没有,我在山谷里飞得很低,确实没发现任何道路。”洪丽用眼睛瞥了四仰八叉躺在那边的弗拉基米尔:“他不会记错地方带错路吧?或者,这里不是库页岛。” “我知道了,你把无人机收起来,抓紧休息一下。”罗通打发走洪丽,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考虑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朝弗拉基米尔走去。 “怎么样?少校,你缓过来一些了没有?”罗通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跟弗拉基米尔打招呼。 弗拉基米尔扭过头,笑着对罗通说道:“啊哈,达瓦里氏,我好多了,我觉得我现在就可以立刻走,一直走到487号公路,然后,我们在那里拦上一辆车,去南萨哈林斯克……” “有点遗憾,可能我们走错了地方。”罗通把刚刚洪丽用无人机探路的消息跟弗拉基米尔说了一下。 “怎么可能?”弗拉基米尔错愕地愣了一下,随后解释道:“或者你们龙国的道路太好走了,你知道,萨哈林岛没有怎么开发,所以,这里的道路看上去就跟没有一样——但绝不会真的没有。” 说着,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很严肃地对罗通说道:“现在,我带你们去找公路——没准运气好还会找到藏在山里的铁路。相信我,达瓦里氏,今晚,我一定会和你一起在南萨哈林斯克喝伏特加。” 这时候,韦力豪拎着一只灰色的野兔从侧面的树林里钻了出来,正碰到站起来的弗拉基米尔,他把兔子举到弗拉基米尔面前:“少校同志,我在你们这里抓了一只兔子,您会介意吗?” “当然不,因为你会跟我分享兔子肉。”弗拉基米尔眉开眼笑地回答道:“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你在龙国的职业,你不会就是个专业的猎人吧?” “哈哈,达瓦里氏,您认为是,那我就是了。”韦力豪跟弗拉基米尔一起开怀大笑,然后他就看到了罗通的一张黑脸。 “不好意思,老大,兔子来得突然,我一想咱们的午饭还没着落……”韦力豪看着罗通,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记住,我们的身份是军人,不是春游的小学生!”罗通瞪了韦力豪一眼:“下不为例,现在收好你的兔子,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是!”韦力豪跑到自己的背包那里,拿出一根鞋带,把兔子四个爪子绑了个结实,然后挂在背包侧面——这确实像来春游的。 如果现在是在执行任务,韦力豪绝对不会这样,只是身在异国,遇到了意外,有了向导,他松弛了一点。 一行人很快整理好东西,继续在森林里摸索着前进。 两个小时后,弗拉基米尔站在山梁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山下的大海:“哦,我的上帝,您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 刚刚走过的山谷里,绝对没有任何道路的痕迹,荒草差不多都有接近一人高。传说中的487号公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反正不在这里。 “少校同志,您看?”罗通站在弗拉基米尔身边,暗暗腹诽,原本还以为大毛把公路都当战备公路,做了伪装。结果倒是没有伪装,当然,也没有公路。 “达瓦里氏,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弗拉基米尔急切地说道:“或许这里不是萨哈林岛,而是萨哈林岛附近的某个小岛……” “如果是这样,那倒是好猜一点了,昨天我们的行程有接近四十公里,而且我们还放无人机去看了一下四周。”罗通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这个岛的南北至少有80到100公里。” 这句话噎住了弗拉基米尔,他开始飞速地在脑海里搜索萨哈林附近的岛屿,发现这样体量的荒岛居然不存在。 第9章 一艘旧船 众人正在踯躅间,韦力豪突然指着山下的海面大叫道:“老大,快看,那里有船。” 这句话成功的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果然,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有条比冲浪板大不了多少的木船,正在向岸边航行,速度奇慢。 “我就知道,达瓦里氏,我们很快就会得救了。”弗拉基米尔表现得异常兴奋,刚刚因为找不到487号公路带来的沮丧随着远处海面上的小船烟消云散了。 罗通拿出望远镜,看向那条距离海边还有两三公里的小木船。这条船非常的复古,黑漆漆的船身上覆盖着竹编的雨蓬,在船的后面支起一条木杆子,上面挂着一条脏兮兮的布帆。 “毛子这几年真的是混得一年不如一年了,渔民就用这船?”罗通在心里暗想,但嘴上说出来的却是:“确实是条小渔船,我们赶紧下山吧,老康,你稍微照顾一下弗拉基米尔。阿豪,你用最快的速度先下去,如果那条船不靠岸,你就放个烟火,向他们求救。” “是!”韦力豪临走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一直闷头跟在弗拉基米尔身边的谢廖沙:“那谁,谢廖沙是吧?你跟我一起走,这边遇到的基本是你们大毛人,你跟着比较方便。” 韦力豪说完看向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点了点头:“达瓦里氏考虑得很周全,谢廖沙,你跟这位同志一起下去吧,问清楚我们到底在哪个该死的岛上,最好能让他们想办法联系上南萨哈林斯克或者霍尔姆斯克,随便哪个都行。” “是,少校同志。”谢廖沙答应了一声,默默地跟在韦力豪后面往山下走去。韦力豪的速度太快,不得不经常停下来等待谢廖沙,还不到5分钟,谢廖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谢廖沙同志,请尽量跟上我,我们的时间有限,万一我们到下面,那条船走远了,下一次遇到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韦力豪尽可能有礼貌地对狼狈的谢廖沙说道,心里早就狂骂叼毛不止了。 “达瓦里氏,我尽力了。”谢廖沙的脸上,汗水涔涔地流了下来,惨白的皮肤发出有氧运动后那种艳红色:“上帝,我真不知道居然有人能以这样的速度下山。” 尽管谢廖沙一百个不愿意,但他还是尽量提高了一点速度,这让他在山腰处绊了一跤,随即踉跄着失去控制的向下面奔去。 韦力豪微微一笑,猛地提速,加速向山下冲刺。 “很好,谢廖沙,保持住,再坚持最多五分钟,我们就到山脚下了。”韦力豪不失时机地鼓励道,谢廖沙失控后的速度居然跟韦力豪差不多了,他红着眼睛,极力左右规避着迎面撞来的树木,根本顾不上听韦力豪的鼓励。 两人飞快地到了山下,谢廖沙在后半段也适应了这种速度,但熟练度明显不足,最终在山脚处一下跃过接近三米高的断崖,摔在了沙滩上。沙滩的咸腥味和青草的汁液混合在一起,让谢廖沙清醒过来。 韦力豪跃下之后,横跑两步到了谢廖沙身边,蹲下来关切地问道:“谢廖沙,你还好吧?” 谢廖沙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上帝,你不是要把我带走吧?我应该没事,谢谢你,达瓦里氏。” “没事就好,看样子我们的运气不错。”韦力豪蹲在谢廖沙身边,抬起头望着远处的海面,那条小船正随着海浪一摇一荡,但明显正在靠岸,船上能看到几个身影在忙碌着,操纵着帆和后面长长的一条橹。 谢廖沙躺着缓了口气,随后支撑着站了起来,跟在韦力豪后面一瘸一拐地走向海边,迎向那条即将靠岸的小船。 小船吃力地靠向岸边,船上的人发现了岸边的两个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韦力豪看着船上的人,心里面却越发感到没底了。船上的人个子都不太高,但都留着一副络腮胡子,大多数都赤着上身,只有船头站着的一个稍微高大一点的人,穿着一身鹿皮样式的上衣。 “这帮叼毛真有个性。”韦力豪嘟囔了一句:“大夏天的穿皮草,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嗯?”由于韦力豪随口说的话没有用毛语,谢廖沙疑惑地看向他。 韦力豪把手搭在谢廖沙肩膀上,用毛语说道:“谢廖沙,你们的渔民都这么喜欢炫富么?船这么破,还穿着皮草出海。” 谢廖沙露出尴尬的神色,嗫喏着对韦力豪说道:“达瓦里氏,我们不都是这样的,您知道,大毛是个国土广阔的国家,像我的老家伊尔库茨克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人,但这里,谁知道呢?” “我无意冒犯。”韦力豪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连忙解释道:“这里确实不热,但好像也没到可以穿皮草的程度,我只是好奇,你不要多想。” “我理解您,达瓦里氏。”谢廖沙露出一脸真诚的笑容:“说实话,我也没有来过萨哈林岛,不知道在这里的少数民族都有什么奇怪的风俗。” “哈哈,你很真诚嘛,谢廖沙同志。”韦力豪看到船越来越近,索性脱下鞋子,挽起裤管,迎了上去,谢廖沙也跟着他一起涉进浅海。 那条船在离岸边还有五十多米的地方,就搁浅了,船上跳下五六个人,他们拉着绳子,想把船拖到岸上。 “你们好啊,达瓦里氏。”韦力豪做出一副友好的表情迎了上去。 拉着绳子的皮草哥回过头看了韦力豪一眼,满眼的疑惑。韦力豪一看这表情,转头向谢廖沙说道:“你看,幸亏带你来了,我的毛语还不够熟练,他们好像没听明白。” 谢廖沙走到前面,向那几个人敬了个毛式军礼:“我是独立近卫第31空中突击旅的上等兵米哈伊洛夫·谢尔盖·伊凡尼奇,我们遇到了麻烦……” 几个拉着绳子的人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了,那个皮草哥伸出手挠了挠头:“你说啥呢?我听不懂。”一口标准的黑龙江普通话脱口而出。 第10章 黑龙江人 皮草哥突然来这么一句龙国话,让韦力豪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 “哎呀,你们是龙国人啊,我还以为是大毛人呢。”韦力豪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大步走到皮草哥面前:“老乡你好,我是龙国人民解放军北部战区的,请问这里是咱龙国境内么?” 皮草哥也楞了一下:“啥战区?这普天之下不都是咱大明的地界么?” “大哥,别闹。”韦力豪觉得皮草哥一脸穆斯林一样的大胡子实在看上去很奇怪,但他不能笑:“你们是黑龙江人么?” “是啊,咋滴?”皮草哥的眼神变得不那么友好起来:“我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我们这的,还带着这个罗刹鬼子,你莫不是那鞑靼的探子?” 俩人这么一说话,旁边的谢廖沙绷不住了,他拉了拉韦力豪的胳膊:“达瓦里氏,恕我直言,尽管我们两国关系好,但他们这种行为,是偷渡……” “哎呀,老乡,什么达达不达达,我不知道。”韦力豪继续跟皮草哥套近乎:“我们的飞机出事了,然后落在这地方,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鸡,啥鸡?”皮草哥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满脸的不解:“这里是苦兀啊,你们连这地方是哪都不知道就跑这里来了?” “苦兀?”这下子轮到韦力豪发懵了,他在北部战区的时间不短了,大大小小的地方走了无数,唯独没有这样的地名。 “谢廖沙,你们大毛有叫苦兀的地方么?就是近似这个发音。”韦力豪比划着跟谢廖沙说,谢廖沙也是一脸懵逼。 “这名字我也没听过,不过,这里是萨哈林岛,他们这是偷渡……” 一根筋的谢廖沙到现在也没忘了皮草哥他们是偷渡过来的,他极力跟韦力豪阐明立场:“你要告诉他们,非法入境的后果是很严重的,让他们尽早离开这里……” 韦力豪认真地看了一眼谢廖沙:“听着,谢廖沙,我们在这里足足走了两天,还是头一次遇到其他人,而且他说的地名我们听不懂,也就是说,我们认为我们在萨哈林岛,但实际情况很可能出乎我们的预料——别忘了,我们根本没有见到铁路和公路。” 谢廖沙沉默了,韦力豪又转向皮草哥:“哥,这么说吧,这里离哈尔滨有多远?” “哈尔滨?”皮草哥更加迷糊了,挠了半天头也没想起来有这个地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啊。” “卧槽。”韦力豪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皮草哥:“你是黑龙江人?” “如假包换。” “你一个黑龙江人不知道哈尔滨?!!” “为啥黑龙江人就一定要知道哈尔滨?哈尔滨是哪个卫的?” “哈尔滨是……”韦力豪急得直跳脚,难怪看着皮草哥这一伙人的眼神都是清澈透着愚蠢,一群黑龙江人,不知道哈尔滨,也真是让人头疼。 这时旁边一个拉绳子的老头也凑了过来:“小伙子,你说的是不是哈儿分卫?” 韦力豪死马当活马医:“哈儿分卫在黑龙江吗?” 老头点了点头:“那是一定的,你要是问的是那里,那就有点远了。从这里过去,船起码要走两个月,但今年已经走不了了,再过两个月,黑龙江上冻了,就没法走船了。” 拉绳子的船工们合力把船拉到浅滩上,把绳子拉得远远的,系在几棵树上,用这些树和绳子,对抗着海水的拉力。干完活的人,陆陆续续凑了过来,一个个都跟叫花子一样,蓬头垢面。 韦力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皮草哥抱怨道:“你们也是辛苦,倒是弄个好点的船啊,这么小的船下海也真是难为你们了。” “哎,谁说不是呢?”皮草哥长叹了一声:“自先帝永乐宾天之后,也不知道上边怎么想的,吉林船厂都给停了,几百艘大船,说丢就丢了。” “大哥,大哥,大哥。”韦力豪叫停了皮草哥:“咋还这样神神叨叨的,大明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们不会像桃花源记一样,与世隔绝了吧?” “大胆!”皮草哥一听这话,眼睛就立了起来:“敢对我大明不敬,就不怕诛你九族么?” “行行行,你们是大明。”韦力豪觉得自己面对着一群神经病,虽然都说龙国话,但说出来的东西完全都两拧,我国基础教育普及任重道远啊。 “我们是大明?你是何方神圣?”皮草哥冷笑一声,招呼身边的船工:“小的们,这一定是个鞑靼探子,给我拿下!” 话音甫落,那些叫花子一样的船工齐齐向韦力豪二人扑了过来。 韦力豪听到皮草哥发令,就本能地做好了准备,在众人动手的一瞬间,他撒丫子往后蹿了几十米,回头喊道:“军民鱼水一家人,龙国人不打龙国人,别急着动手,老乡们!” 谢廖沙完全听不懂双方的对话,稀里糊涂就被那些叫花子一样的船工给捆上了,手都给捆结实了,才想起来抗议。 “你们最好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野蛮人!”谢廖沙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说道:“没有人敢这样对待一个大毛士兵,哪怕他丢了武器。” “你叭叭啥啊?什么捏捏大的。”皮草哥蹲下来看着谢廖沙:“抓了个罗刹鬼,回去也能算个军功了,你们都杵在旁边瞅啥啊?那还有个探子,抓啊。” 一群船工立刻手忙脚乱地在沙滩上开始追逐起韦力豪来,韦力豪动作敏捷,这些船工围追堵截,竟然抓不到他。 谢廖沙躺在地上,兀自用毛语抗议着,皮草哥看看韦力豪,又看看谢廖沙,嘟囔了一句:“这小子怎么跟猴子成精了似的,比罗刹鬼还难抓。” “我抗议,我抗议……”谢廖沙扭动身体,嘴里不停地叫着。 皮草哥听着烦躁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长长的白布,上面油渍麻花的已经看不出本色了。 谢廖沙看着那块脏兮兮的布对着自己的嘴巴掩了过来,瞳孔吓得都扩张了。 第11章 罗刹鬼 “涅,涅,涅……” “你涅啥,涅啊。”皮草哥说着把白布在谢廖沙脑后打了个结,这下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谢廖沙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与其落到这个下场,他宁愿被无人机炸死。嘴里那股酸臭异常的气味让他想吐,可又不敢,嘴巴被勒着,这种时候呕吐一下,无异于自杀。 皮草哥看到了谢廖沙的泪花,眉开眼笑:“还真长见识了,这罗刹鬼也会哭啊,要不是你吵得我脑仁疼,我也不会给你绑上。哎,可惜了老子的陈年老醋布了。” 韦力豪被六七个船工追得疲于奔命,他瞅准时机,在摆脱两个迫近的船工之后,一口气蹿进了树林子,向罗通等人迎去。 “老大,遇到一伙野人,神经病似的,他们以为现在是明朝呢……” 罗通等人由于弗拉基米尔走不快,还在山腰上,他们都看到了韦力豪跟谢廖沙跟对方交流,可说得好好的,突然人家就动手了。于是几人加快脚步,许亚轩直接把弗拉基米尔背了起来。 “达瓦里氏,我背着你,速度会快一点,谢廖沙他们遇到麻烦了。”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谢,谢谢你,同志。”弗拉基米尔感动地说道,看到谢廖沙被放倒在沙滩上,他也着急了,本来这次演习就损兵折将,如果再失去谢廖沙,他真不知道自己回去如何面对自己的上级。 一行人加快脚步下山,韦力豪往上迎了一段,就停住脚步,在树林里观察着皮草哥他们的动向。 船工们追不上韦力豪,就纷纷回到皮草哥身边:“百户大人,那人跟猴子一样,我们抓不到他。” 皮草哥把那一切都看在眼里,摇了摇头:“无妨,抓到个罗刹鬼也是大功一件了,咱们克默尔河卫,几十年都没有这样的军功了。大家生火做饭吧,稍微休息一下,我们继续往白主去。” 船工们忙碌着从船上拿下一口三耳的铁锅,锅耳上穿着绳子,又拿下些鱼,搭起篝火煮饭。 韦力豪看皮草哥没有伤害谢廖沙的意思,心里稍安,刚刚那一阵跑,体力消耗也挺大,以他的身手,放倒刚刚那些船工易如反掌。但考虑到旁边还有谢廖沙,总不能让他看笑话,解放军向百姓动手,这个脸他可丢不起。 罗通等人很快就来到了韦力豪身边,许亚轩背着弗拉基米尔下山,面不改色。 “阿豪,什么情况,怎么说着说着打起来了。”罗通并没有急着下去,先问清楚情况。 “那些人是黑龙江的,但一个个看上去神经兮兮的,张嘴闭嘴都是大明。”韦力豪用手一指坐在谢廖沙旁边的皮草哥:“那个穿皮草的,应该是他们的头,说我们是什么鞑靼探子,直接就动手了。” “哦?”罗通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做出决断:“下去看看,如果对方是龙国人,总不至于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有句话,罗通没说,就算真的打起来,那几个船工怎么可能是他们这个小队的对手。 一行人大摇大摆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一个船工刚刚把那三耳铁锅吊平在临时搭的木架上,一抬头就看到了韦力豪他们,立刻一声惊叫:“百户,他们人这么多!” 皮草哥一抬头,人都麻了,来的这些人都跟刚刚那个猴子一样的人差不多打扮,最魁梧的那个身上还背着个罗刹鬼。但已经到这地步了,气势不能输,皮草哥站起来,带着手下迎了上去。 “那个,我说……” 皮草哥一开口,就让罗通和洪丽都感到惊喜,东北农村大喇叭广播一开头,就是这个味儿。 “老乡你好,我们是解放军。”罗通大步走到皮草哥面前,一边说话,一边伸出了手。 皮草哥迟迟疑疑地伸出手,被罗通一把握住,大力摇着,他有点懵,跟刚才一样懵。罗通的口音他太熟悉了,不像刚刚那个人说话那么怪异。 “咋滴?他们外乡人给鞑靼当探子也就罢了,怎么你个东北人也投敌了?”皮草哥反应过来之后,虎着一张脸说道:“就算你们跟鞑子有勾连,听哥一句劝,回头是岸,天下是大明的天下……” 罗通皱着眉头直视着皮草哥的眼睛,皮草哥也瞪着眼睛跟罗通对视着。 “你瞅啥?” “老乡,来来来,你跟我说说,现在怎么就是大明了?”罗通从皮草哥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表演的痕迹,于是拉着皮草哥开聊:“就算现在是大明,皇帝是哪个?这里是什么地方?” “罢罢罢,反正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龙国人都知道。”皮草哥一脸傲气向左抱拳:“皇帝的名讳咱不好直呼,现在是嘉靖九年,至于这里么,苦兀。” “苦兀?”罗通跟韦力豪刚刚的表情一模一样,这地名完全没听过啊。 “连苦兀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流落到这里的?”皮草哥大概是听罗通的口音比较亲切,也没急着再抓人了。 “这就不好说了,我们是跳伞到这里的,飞机出事了。”罗通伸手指了指天空。 “啥小鸡儿啊,还能飞到天上去?”皮草哥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松鸡、沙盘鸡倒是会飞,那跟你们到苦兀有啥关系?” “飞机就是……”罗通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要不你先把那个人放了,大毛跟咱们是友军。” 皮草哥一听眼睛就立起来了:“这可不行,这罗刹鬼神出鬼没的,总出来祸祸老百姓,好容易抓到一个,怎么可能随便放了。” “他们不是罗刹鬼,跟咱们一样,都是人。”罗通笑着跟皮草哥沟通着:“你看,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跟咱一样,都是活人。” “屁活人!”皮草哥眼睛红了:“正德年间,阿剌山那边抓到一个,就长这样,靠生吃活人活着,不是鬼是什么?” “老乡,你相信我,至少这两个,不是鬼。” 第12章 百户郑伟 两个人掰扯了半天,最后皮草哥做了让步。 “我跟你说,要不是你一开口咱们是老乡,这事你想都别想。”皮草哥嘟囔着,伸手把捆着谢廖沙的绳子解开,顺手把自己的醋布解开叠了叠收进怀里。 谢廖沙挣脱绳索之后,跑得远远的,蹲在海边干呕起来。 “那老乡,你们现在要到哪里去呢,是靠着这条小船捕鱼么?”罗通见到皮草哥放了人,就坐下来跟皮草哥聊了起来。其他人都在旁边站着,尤其那几个船工,连火都没生起来,就站在一边听他们说话。 “算了,人都放了,跟你说说也无妨。”皮草哥叹了一口气:“我们要去白主,跟虾夷人做点生意。” “白主?”罗通追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在苦兀的最南边,虾夷人要买咱们大明的资货,就只能到白主来。”皮草哥一脸的骄傲:“咱大明的土布,虾夷人都抢着买,有时候南岛的人也会来。”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苦兀,而你要去的地方是苦兀的最南边。”罗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给皮草哥:“跟我说说吧,从这里去白主,要走几天?” 皮草哥接过糖果,在手里把玩着:“这里到白主,起码还有500里,赶路的话,要照着十天走,坐船也要两天。” “500里居然要走十天?”罗通摆出小白的样子,继续请教道:“怎么跟坐船差这么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从这里到白主,一路上都是山岭,上山下坡,实际走的路程可能500都不止。”皮草哥说起自己熟悉的东西就有点滔滔不绝:“从海上走,一马平川,只要帆控得好,没遇上大风浪,那是比翻山越岭快多了。” 皮草哥说了半天,一看,船工们还在等待他发号施令,一拍大腿:“哎呀,你们几个,说你们什么好,人我们都放了,那这些就是咱哥们儿,赶紧该生火生火,别杵着。” “喏,百户大人!”船工们一起向皮草哥抱个拳,各自散去忙活了。 “呦,不知道您还是个百户,失敬失敬。”罗通也学着船工们的样子拱了拱手:“这百户是多大个官职?” 一说这个,皮草哥就来精神了,脸上的神色越发倨傲:“你别看我和我的弟兄们穿成这样,这只是为了去白主跟那些蛮夷沟通方便,穿太好过去也不安全。我可是有官身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克默尔河卫百户,郑伟是也。” “郑伟,郑大人,好名字,好名字。”罗通点着头,起这名字,只做个百户可惜了。 “普普通通,那啥,兄弟怎么称呼啊?”郑伟笑眯眯地看着罗通,虽然看上去神经兮兮的,但骨子里的那种东北人的豪爽劲还是一样的。 “我叫罗通,叫我小罗就好。”罗通看了看周围忙碌的人,接着问道:“郑大哥对苦兀熟悉吗?” “不能说很熟悉,但一般地方我都知道。”郑伟拍着胸脯说道:“兄弟,你们既然是落难至此,总有个想去的地方吧?” “想去的地方太远了,麻烦大哥帮我介绍介绍这苦兀的情况,我们好看看可以投奔什么地方。”罗通斟酌着语言说道。 “苦兀这里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投奔啥?”郑伟一脸鄙夷:“这里都是夷人,你想投奔,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而且都不近。” “大哥,您说说看。”罗通转过头,看着在旁边旁听的韦力豪:“阿豪,你也别戳着了,跟轩轩、小洪你们把你抓的兔子收拾了,展示一下手艺,给郑大哥尝尝。” “好嘞。”韦力豪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挂着个被甩得七荤八素的兔子,看看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就跟许亚轩他们嬉笑着去收拾兔子了。 “大哥,您接着说。”罗通帮郑伟撕开糖纸,把糖块递给郑伟:“来,边吃边说。” 郑伟把糖块放到嘴里,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这是什么糖?这么好吃。” “老家带来的,土特产。”罗通摆摆手:“哥你继续说,这苦兀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郑伟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这往南去,就一个白主,那里其实也没什么人,全是做生意的。往北走,靠这边大概70里有个那约洛霍通,原本有城池的,但元朝征东的时候,把城拆了,现在有百十户人家。” “百十户人家,这么少?”罗通诧异地问道:“那郑大哥,你们在到这里之前去过那个什么那约洛霍通吗?” “百十户人家你还嫌少?”郑伟上下打量了一下罗通:“要不是你一口东北话,我还真不好说你是不是东北人了,可着整个东北,可着整个奴儿干都司,有几个超过百十户的地方?整个苦兀,这样的地方也不超过三处。前天我们就在那约洛霍通,咋滴?” “行,大哥,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我的人,怎么收拾个兔子这么慢?”罗通找了个借口,走到正在剥兔子的韦力豪身边,蹲下来用毛语跟韦力豪交谈。 “阿豪,现在这个叫郑伟的说,离咱们70里,有个小城,我们要不要去那里碰碰运气?刚刚你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都说什么了?” 韦力豪一边熟练地用匕首将皮肉分离,一边回答罗通:“他说他是大明的一个百户,这里叫苦兀,搞得像我们穿越了一样。” 说着,韦力豪用下巴一指不远处的谢廖沙:“这不是,把谢廖沙当成罗刹鬼给抓了么,情况就是这样。” “好,别管他们是精神病还是什么,既然他们说得像真的一样,70里路不算远,与其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走,不如去那个地方走一趟。”罗通站了起来,对韦力豪说道:“我去找弗拉基米尔商量一下,毕竟现在很大可能性还是在他们境内。” 说完,罗通向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那边走过去,两个人正面对面坐着,弗拉基米尔安慰着谢廖沙。 第13章 南北两千里 “罗,这几个流浪汉看样子是龙国人。”弗拉基米尔一看到罗通过来,就气势汹汹地开始兴师问罪起来:“这里可是我们大毛的领土,而且他们居然敢袭击高贵的大毛战士……” 罗通面无表情地看着弗拉基米尔发泄情绪,等到他不再絮絮叨叨了,才接过话头:“听着,达瓦里氏,我们流落到这个地方,连你也不确定这里是不是萨哈林岛。在这里遇到东亚的任何人都是有可能的,况且,你们大毛那边会说龙国话的人也不少。” “那不可能,不管是雅库特萨哈,还是楚科奇,他们都不会不认识大毛的军装。”弗拉基米尔冲着罗通吼道:“你这是在包庇这些非法入境的龙国人,我抗议,我回去之后一定如实向上级汇报。” “那是你的权利。”罗通蹲在弗拉基米尔面前:“少校先生,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吗?我知道你能听懂一些龙国话,刚刚我跟那个人的谈话你也在听。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被他们称为苦兀,说得有鼻子有眼。我们既然找不到487号公路,也找不到铁路,现在不妨相信这些说着龙国话的人,至少我们可以找到一座小城。然后这里是哪,就不言自明了。” 弗拉基米尔不作声了,他虽然只能一知半解地听懂一部分罗通和郑伟的对话,但他知道罗通没有骗他,就算他再笃定这里是萨哈林岛,487号公路呢?铁路呢? “现在做个决定吧。”罗通看弗拉基米尔的表情缓和了,缓缓地对他说道:“那个人告诉我的小城,距离这里只有70里,哪怕我们中间在哪里宿营一夜,明天我们就能赶到那里——总比什么都找不到要好。我和我的战友们肯定要过去看看的,你和谢廖沙是跟我们一起,还是就此分道扬镳?” “我们当然要在一起,要知道,虽然我们是友军,但毕竟你们现在是在我们大毛的领土内,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们是不能够随意走动的。”弗拉基米尔气哼哼地说了一句:“上尉同志,你最好清楚这一点。”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就出发。”罗通对弗拉基米尔有时候毫无来由的那种自大有些反感,但现在是出国任务,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等等,上尉同志。”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吃力地站了起来:“那几个非法入境的中国人,你们要协助我们抓住他们,我要带他们到南萨哈林斯克,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审判!” “少校同志,我想,我们的这次参训任务里没有这一条。”罗通转过身来摊开双手:“既然您坚定地认为这里是萨哈林岛,那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处置这件事,我能做的就是不去‘包庇’他们,我和我的手下肯定不会干涉您和谢廖沙同志的行动。” 弗拉基米尔被噎住了,确实啊,既然是在大毛的领土上,这事要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得靠自己,抓几个老百姓偷渡客还要解放军帮忙,那大毛的脸往哪搁? “这样吧,弗拉基米尔同志。”罗通看弗拉基米尔尴尬在那里,语气柔和起来:“我们赶路到他说的那约洛霍通,最多明天下午也就到了,如果那里真的存在,有那么多的人,我们总能问出这是什么地方。如果到那时候,确认了这里是萨哈林岛或者任何大毛的领土,你可以联系你的上级,派船去抓他们啊,反正他们那艘小破船也跑不快。” “好吧,听你的,罗。”弗拉基米尔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不管在哪,大毛士兵被袭击都是一件大事,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对吧?” “当然。”罗通学着弗拉基米尔的样子耸耸肩:“现在我们的第一任务还是找到城镇,联系上上级,不管是谁的上级都好。” 经过了这么一段小插曲,中午,大家就着鱼和兔子凑合着吃了一顿,然后急着赶路的两拨人就分道扬镳。 “罗通,咱们就此别过,等你们回大陆之后,一定要到我们克默尔河卫来,到时候大哥肯定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招待你。”船工们忙着收拾东西,郑伟就跟罗通等人话别。 “等等,大陆?”罗通有点激动,这种称呼,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里不管叫啥名都是个岛。 “对啊,忘了跟你说,咱们克默尔河卫在大陆那边,离奴儿干都司不远。等你们过了海回到大陆那边一打听,基本上是个人都知道。”郑伟认真地说道:“我可说的是真的,你们到那边一定要找我。” “这么说,这个苦兀是个岛?”罗通急切地追问道。 “对啊,我啥前说这里不是个岛了?”郑伟看到罗通的样子,有些奇怪,但还是用手拍了拍罗通的肩膀:“我看你们几位衣着打扮定非常人,只要向北,过了那约洛霍通,再往东北方向走250里,就能到咱们大明的波罗河卫,到那儿,你提我,好使。” 罗通猛一激灵,心里似乎有了些什么,他连忙问郑伟:“郑大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看,这苦兀岛上的城与城之间,动辄几百里,这苦兀岛到底有多大啊?” 郑伟看到罗通的样子,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哎呀,老弟,这么跟你说吧,咱大明设囊哈儿卫的时候,亦失哈大人曾巡视苦兀,一直到波罗河卫那地方,两个卫之间就是一千多里,后来咱们跟虾夷人做生意,才知道波罗河卫南边又是接近一千里,所以这苦兀岛,从南到北,差不多两千里,呃,确实不小。” 罗通面有苦色,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南北两千里,一千多公里的大岛,除了库页岛,还有谁呢?可是那原本应该贯穿全岛南北的铁路在哪?487号公路在哪? 船工们收好了缆绳,开始用力地把船推向大海,郑伟冲罗通等人一拱手:“各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第14章 拜尔肯齐 看着小小的木船渐渐驶入大海,罗通等人收敛了心神,向北进发。70里路不算远,如果没有弗拉基米尔的话,几个人稍微贪点黑,夜里也能赶到那约洛霍通。但现在只能把路分成两天走,沿着海边走到傍晚,能走多远算多远。 队伍里的人都沉默着,这一天对所有人的冲击都比较大。找不到公路和铁路,让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的心理濒临崩溃,谢廖沙还品尝了郑伟的醋布,那更是地狱级的体验。 走在队伍前面的罗通表现得心事重重,他有些担心某些事的发生了,万一到了那约洛霍通,真的存在这个城镇,那么唯一能用来解释的就是他们真的来到了明朝时期的库页岛。这种想法让他心烦意乱,作为特种兵中的佼佼者,他不怕任何任务带来的风险,但这一次,却是一种无法抗拒的体验。 韦力豪仍然拎着工兵锹走在队伍最前面,不时把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海豹赶回海里。 许亚轩跟康思俊和洪丽三人走在后面,偶尔小声交谈一下,特种兵的战斗素养,让他们在行军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戒性。 越往北走,山和森林距离海边就越远,前面是一片碧绿如洗的草地,这种草地跟东北的山区很像,连泥土的芬芳的气息都差不多。视野也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这里的野生动物很羞涩,往往在远远窥见这群人的时候,就躲起来了。甚至能看到一些狼或者狐狸,夹着尾巴逃向远方。 下午的时间不算长,只走了三个多小时,就看见太阳斜挂在西边的海面上了。空旷、寂寥,仿佛他们穿行在仙境,这里的无人区不像其他地方看上去那么险恶,地上的青草将将没过脚踝,一片秀美的自然风光。 “老大,那里有个房子!”韦力豪突然兴奋地跑回来,用工兵锹指着右前方。 罗通循声望去,在阳光照射下,确实有个木屋伫立在离他们几百米远的地方。乌黑的木屋显然已经有年头了,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能见到任何建筑都是一个惊喜。 罗通望了一眼西沉的太阳,对韦力豪说:“走,咱们过去看看。” 众人一起向孤零零地支在广阔的草地上的小木屋走去,等走近了,大家才发现,这个木屋的形状有点像东北农村的谷仓,整个木屋完全是用松树的树干稍加修剪垒起来的,最下面离地有一米高,在木屋的门前,用几根松木堆叠成台阶。 这个木屋整体上看去挺规整,但不能细看,细看就挺糙,甚至连树皮都保留着,看上去像个半成品一样。 韦力豪走上台阶,正要敲门,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的女人。女人显然没防备会有客人到访,吃了一惊。 “啊——!” 女人的叫声惊动了房子里面的人,两个大汉冲了出来:“@#¥%¥#@#……” 罗通和弗拉基米尔面面相觑,这两个男人显然说的不是毛语,也不是龙国语。韦力豪比较机灵,已经见过郑伟了,万一这里的人懂龙国话呢? “你们好,我们是过路的。”韦力豪对那两个男人笑着说道:“本来想敲门问问路的,吓到你们了,不好意思……” 两个大汉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个子矮一点的,结结巴巴地说道:“是大,大,大陆的人吧?我们这里不太会说龙国话。” 罗通走到前面,对说话的汉子说道:“我们不小心流落到这里,怎么这里只有你们一户人家?这里离那约洛霍通还有多远?” 那汉子听到那约洛霍通,眼睛一亮:“你们想,想去,那约洛,向那边走,半天就到啦。” 说完,汉子好像想起什么一样,一拍脑门:“你看我,不会说话,这么晚了,不要赶夜路,进来休息吧,进来吧,进来吧。” 这个木屋的面积不算小,虽然形状像谷仓,也只是说形状,整个屋子不落地,架在半空中。七个人随着汉子进了房子里,才发现,这个房子规划得井井有条,里面分成了四个房间,进门的地方应该算是全家公共活动的区域,有块大石板放在地上,石板上面是个木架子,木架子上吊着一只瓦罐,瓦罐下面的石板上还有没燃尽的树枝。 那汉子磕磕巴巴地请他们坐在地上,刚刚开门那个女人知道这些人是客人后变得异乎寻常的热情,给每个人都端上一杯像酒又比酒寡淡的饮料,又拿出一些肉干来,放在一只柳条编制的小簸箩里,让大家品尝。 “家里没啥好吃的,但鹿肉很多,你们喜欢,我可以现杀一头。”那汉子的龙国话很生硬,但能听懂。 “不用,不用,这我们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罗通等人连连道谢。 “我叫拜尔肯齐,这是我的老婆因麦丽娜,刚刚那个是我兄弟纽尔贡。”会说龙国话的大汉没用罗通他们询问,就自顾自介绍起他的家人:“纽尔贡的老婆伊拉迪娜去喂驯鹿了……” 也许最开始的时候,拜尔肯齐还不习惯说龙国话,所以说得结结巴巴,但说多了,也就熟练了起来,虽然这一家子名字都很奇怪,但这不妨碍他们对罗通等人的热情。 “拜尔肯齐,这名字一听就不像龙国的。”弗拉基米尔心情好了起来:“虽然不是什么诺夫,什么洛夫,什么的,但你们龙国很少有这样奇怪的名字。” “谁说的?我们就是龙国人。”拜尔肯齐一开始没注意到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猛一看清楚了,他托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哎呀,这里怎么还有两个罗刹鬼?” “放松,放松,他们是大毛人,不是罗刹鬼。”罗通有点尴尬地站起来解释道:“他们是跟我们一起流落到这里的,他们是好人。” “罗刹鬼哪里有什么好人?”拜尔肯齐站起来烦躁地踱着步,最后抬起头看着罗通说道:“很抱歉,客人,我们不敢留你们在这里过夜了……” 第15章 更多的幸存者 罗通本来到这里就是想打听到更多的信息,而且我们一直有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优良传统,借势就跟拜尔肯齐一家告辞,带着众人走了出来。 刚刚走出木屋不远,弗拉基米尔就拄着拐杖追了上来:“等一下,罗,我有话对你说。” 罗通站定,弗拉基米尔赶紧快走几步追到罗通面前,开口问道:“罗,我听到那个人在用龙国话说我和谢廖沙是罗刹鬼,这个罗刹鬼是什么意思?” “或许这里是龙国比较偏远的地方,这里的人恰巧没见过大毛人。”罗通微笑着对弗拉基米尔说道:“想想看,在你从未见过一个黑人的时候,一个黑人站在你面前的感觉。” “哦,那或许吧。”弗拉基米尔稍稍放松了一点,他现在已经不是很确定这里是大毛的领土了,毕竟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龙国语,而且对他和谢廖沙表现出了很强的敌意。 洪丽留在最后,帮助主人家稍微收拾了一下,表达了谢意之后,也离开了小木屋。刚出门,拜尔肯齐就追了上来,看着洪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非常感谢您的招待,我们走了,再见。”洪丽向拜尔肯齐笑了一下,敬了个军礼就要去赶上罗通等人。 “等,等一下。”拜尔肯齐在洪丽刚刚迈开脚步的时候,叫住了她:“那些罗刹鬼不是好人,他们吃人的,昨天,我们这里闯来了两个跟他们一模一样的……” “哦?那你们?”洪丽停下来,关切地看着拜尔肯齐:“他们没有伤害你们吧?你确定跟我们一起的这两个人一样吗?” “是的,那两个人浑身是血,一看就是刚刚吃过人,我和纽尔贡怕他们硬闯进来,伤害到我们,就躲在屋子里,用箭射他们,他们就逃走啦。”拜尔肯齐肯定地说道:“他们头上也有你这样的帽子,但跟你这个不太一样,跟那两个罗刹鬼一模一样。”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拜尔肯齐。”洪丽知道,这大概又是跳伞后侥幸逃生的倒霉蛋,连忙向拜尔肯齐道谢。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人,马上天黑了,你们在外面,一定要小心。”拜尔肯齐双手合十:“这里的山川河流会保佑你们的,大陆人。” 洪丽再次向拜尔肯齐表达了谢意之后,快步追上了不远处的队伍,然后把罗通拉到一边,悄悄地对罗通说道:“老大,刚刚出门的时候,拜尔肯齐把我叫住,告诉我说,昨天有两个大毛士兵来过这里,而且还受了伤。” “哦?”罗通感到有些意外,但想一想又合情合理,毕竟大毛也有不少人跳了伞,自己这一队又走了一个回头路:“有没有说那些人去了什么地方?” “拜尔肯齐他们害怕他们,躲在屋子里用箭赶走了他们。”洪丽瞥了一眼弗拉基米尔:“这事要不要告诉弗拉基米尔?” “我去跟他说吧,毕竟那都是他的部下,尤其是现在我们具体位置不明,收拢幸存的部队很重要。”罗通说完,抬步走向弗拉基米尔。 弗拉基米尔一直竖着耳朵在听洪丽和罗通的对话,虽然没听太明白,但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看到罗通走过来,他不由得有些紧张:“罗,出什么事了吗?” “是个好消息。”罗通笑着对弗拉基米尔说道;“拜尔肯齐说,昨天有跟你一样打扮的人到过他这里,他没敢放他们进门……” 罗通的话还没说完,弗拉基米尔猛地一把抓住罗通的胳膊:“你是说,我们大毛士兵还有活着的人?并且他们到了这里?” “应该是的,弗拉基米尔。”罗通能理解弗拉基米尔这个状态:“现在我们先找个地方宿营,明天我们先去他们说的那个那约洛霍通看一下,想办法找到失散的人。” “上帝保佑!”弗拉基米尔在胸口画着十字,然后双眼通红地看着罗通:“罗,你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们,在飞机解体前,我看到天上有七八个打开的降落伞。感谢上帝,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活着。” 罗通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附近方圆几公里的范围里都是地毯一样的草坪,罗通带着大伙随便找了个地方,支起了帐篷。 这里到处是草地,反倒远离了山上的针叶林,虽然山脉就在肉眼可见的东边,可是望山跑死马,去那边寻找柴火已经不现实了。 “同志们,今天我要先做个检讨。”等一切收拾停当,罗通和众人围坐起来,他立刻做起了自我批评:“我对这一带的地形缺乏预判,没有提前准备柴火。经过这两天的行军,我们可以知道的是,现在我们处于祖国附近,但没法确切判断具体方位。” “老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误,我们也是大意了。”许亚轩有点懊悔地说道:“出山的时候,我想说带点柴火的,但我也怕耽误行程,就没说。幸好我们还有口粮……” “现在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所以,我们自带的口粮要省着用了。”康思俊很少发表意见,这时候也沉吟着开了口:“能充分利用环境就地取材,就就地取材吧,你说是不是,弗拉基米尔少校同志?” 康思俊说话比较严密,毕竟现在的位置,大概率是在大毛境内,是不是开启野外求生模式,还是要征询大毛的意见的。 弗拉基米尔很少跟下级士兵这样坐在一起谈话,好在龙国几乎人人都是军官,多少缓解了他的不适,他很满意康思俊来征询他的意见,他清了清嗓子,扫视了众人一圈之后,缓缓说道:“达瓦里氏,你说得有道理。毕竟我们现在都没有给养,如果能打上一些野兽,我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感谢弗拉基米尔同志,但今天就算了。”罗通对众人说道:“今晚先用口粮应付一下,明天咱们赶到那约洛霍通,就能有个大概的决策了。” 第16章 那约洛霍通 晚上,仍然是五个人轮岗,今晚许亚轩轮空,罗通仍然值午夜岗。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似乎没有任何站岗放哨的想法,他们对这件事甚至都没提一句,弗拉基米尔吃过饭之后,就钻进帐篷呼呼大睡。其实,即使双方是友军,在行动中,这种执勤放哨的事都是各自做的。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草地上除了虫鸣和一些蛙类的声音,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夜里的海也温柔了许多,海浪声远远的传过来,反倒有了助眠的效果。 天亮之后,众人再次踏上征程,由于有了确定的目标,大家都很放松。如果郑伟给的距离没什么大的误差的话,今天中午就能赶到那约洛霍通。 广阔的草地视野极佳,但晨露很重,每个人的裤脚都湿漉漉的。这种地形不再需要韦力豪前出,所以特战队五个人排成一列纵队,便步走行军。而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则走在队列的侧面,看上去像两个带队领导一样。 这一段路,风景优美且单调,除了偶尔有略微起伏的地带,大多数时候都是一马平川。远处有些野生的鹿在安静的吃着草,偶尔有兔子或者老鼠从草丛里跳出来,随即隐没在更远处的草丛里。 在单调地前进了两个小时之后,一座灰蒙蒙的小镇,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老大,郑伟果然没有骗我们,那里确实有个小镇。”韦力豪指着前方的小镇,兴奋地叫道。 罗通默默估算了一下距离,最多半小时,就能走到那里:“先别高兴太早了,别忘了,咱们找到那约洛霍通,是为了找到知道这里具体位置的人,或者找到能联系上级的手段。” “罗,你太严肃了。”弗拉基米尔眉开眼笑地插话进来:“既然这里有这么大个镇子,就一定会有电话,邮局,肯定会有通讯工具的。到时候别管这种穷乡僻壤会怎么宰客,联系到上级,什么都解决了。不知道加里宁将军在雅库茨克会有多着急呢。” 罗通可并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郑伟的话成真的越多,事情就会越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真的很难想象,如果这里真的是500年前的库页岛,他们要何去何从。 半小时后,一行人站在了小镇的入口处——一条行人踏出来的路就像汉字的笔锋一样,从小镇延伸出来,然后淡化进无边的草地里,众人就站在这个笔锋的末端。 小镇的外围,都是和拜尔肯齐家差不多样子的木屋,偶尔有个别的木屋修葺得更精致些,比如剥掉了松树的树皮,让里面土黄色的木材显露出来,在一众灰色的木屋中就显得格外亮眼。 小镇里已经有很多人在走动,他们的衣着跟拜尔肯齐一家差不多,都是那种少数民族特有的服饰。女人都是穿着对襟的长袍,颜色基本上以蓝色和黑色为主,男人基本上是黑白两色,有一点进了某个少数民族地区的古镇旅游的感觉。 “重申一下!”罗通严肃地扫视着众人:“进入小镇之后,一定要注意群众纪律,不要扰民,我们小队,要集体行动。” “是!”大家铿锵有力地回应道。 弗拉基米尔略带羡慕地看着罗通他们,转过头对谢廖沙说道:“听着,谢廖沙,我们也不能在友军面前表现得太拉胯,我们要向他们证明,大毛战士才是世界上最棒的战士。” “是,弗拉基米尔同志。”谢廖沙一如既往地乖巧听话,这让弗拉基米尔产生了极大的满足感。 弗拉基米尔转向罗通:“罗,我都等不及了,我们赶紧进入这个小镇,找到电话。天,我一定会在汇报完我们的情况之后,再跟米哈伊洛娃打个电话,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和我们的瓦西里。” “那我们走吧。”罗通刻意控制了步速,让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走在前面。 一进入小镇,这支队伍就迎来了各种审视的目光,那些穿着民族服饰的人,都在路边看着罗通他们列队行进,不时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罗通也扫视着小镇的居民们,目前眼里能看到的,全都是跟自己一样的亚洲面孔,但语言上,跟昨天遇到的拜尔肯齐说的差不多。 一些小孩子壮着胆子跑到队伍前面,但在看清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的长相之后,就惊叫着一哄而散。这让弗拉基米尔很苦恼,他自认为,他不是个让孩子讨厌的人,瓦西里在他每次休假的时候,都会赖在他的身上。 居民们看向这支队伍的眼神都是略带一种畏惧的,路在进入小镇之后弯向了东边,整个小镇呈东西走向,在远处看到的木屋散布其中,唯独一点和拜尔肯齐的房子不同的就是这里的每一幢木屋都有用细松木围成的栅栏。稍微深入一点之后,就有相当一部分居民躲进院子里,隔着栅栏窥视着这支队伍。 罗通决定直接去找当地的政府,尽量不扰民,所以也没太在意这些居民的围观。 小镇不大,几分钟后,队伍就走到了小镇的中心,一个比其他民居明显大好几倍的院子呈现在眼前。这个院子仍旧是用细松木做的栅栏围成的,但是单面向大路这一边就有三百米左右长。 这里的人也多了起来,很多人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罗通有点紧张,他想知道的答案,或许就在这个院子里。 走近院子,能听到里面人声鼎沸,一股牲畜特有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院子临街的地方并没有大门,人们自由地进出这里。 “老大,这里该不会只是个贩卖牲畜的市场吧?”韦力豪皱着眉头说道,一个穿着跟拜尔肯齐差不多的年轻男子,牵着一头驯鹿从里面走出来,向队伍的反方向走去。 罗通考虑了一下,对韦力豪说道:“阿豪跟我进去看一下,其他人就地警戒,不要惊吓到群众。” 第17章 集市救人 罗通带着韦力豪走进了大门,出乎他的意料,大门里面还有一个栅栏围成的小院子,在两道栅栏之间,则是许多摆着地摊卖东西的人。里面的小院子跟普通居民的院子差不多大,所以在两道栅栏之间的空地很宽敞,很多人牵着牲口在里面走来走去。 “我去,我还以为最大的院子是镇政府,没想到是农贸市场啊。”韦力豪对眼前这幅画面感到啼笑皆非:“老大,要不我们再往别的地方找一找?” 罗通正在考虑的时候,市场深处突然传出一阵欢呼声,在欢呼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惨叫声。两人面色一凛,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一起朝市场里面走去。 市场里摆摊的人抬头看到罗通和韦力豪,都惊叫起来,然后瑟缩着向后躲,一直到靠着栅栏为止,直到他们两个过去了,才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 这个建在两个栅栏间的集市刚好形成了一个回字,惨叫声跟罗通他们进来的入口处隔着两个转弯。在转过第二个弯之后,罗通和韦力豪就被人群拦住了去路,这里所有的人都背对着他们,好像中间有什么表演的样子。 只听到里面又传出一声惨叫:“涅涅涅,你们不能这样对待大毛的士兵,啊——” 一声惨叫过后,围观的人们兴奋起来,都举起拳头发出“嗷嗷”的吼声。吼了一会儿之后,好像有人整顿了秩序,人群又安静了起来。 里面传出一个苍老又嘶哑的声音:“罗刹鬼屡屡寇边,扰我安宁,真当我大明的卫所是吃干饭的么?”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让罗通恍惚了一下,大明,又是大明。郑伟说的也是大明,如果这里是500年前的库页岛,那小队该怎么办?弗拉基米尔他们这些友军又该怎么办? 恍惚间,那个声音又说道:“这两个罗刹鬼作奸犯科,擅闯霍通,依例当斩,以儆效尤……” 人群一阵交头接耳之后,喧哗起来,老百姓嘛,都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的。罗通和韦力豪对视一眼,两个人向里面挤过去,费了好大劲终于挤到了前面。 放眼望去,只见两个大毛士兵狼狈地被绳子捆着,一个赤着上身的魁梧汉子,正挥着一根马鞭,抽打着这两个倒霉蛋。在人群散开的缺口处,摆着一张长凳,上面坐着一个穿着旧官服的老头,绿色的官服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图案,而且官服对这老头来说并不合身,老头十分瘦小,官服十分宽大。刚刚那些话就是这个老头说的。 罗通赶紧快步走上前去:“住手,再这么打下去,会打死人的。他们是友军,不是罗刹鬼。” 众人哗然,老头抬起头看清楚面前站着的这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明显跟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反倒跟那罗刹鬼有点像,心里不由得一抽抽。 “大胆,你是何人,敢阻挠本官办案?”老头吼的这一声,明显有点底气不足。 “我是龙国人民解放军北部战区特战队上尉罗通,这两个人是大毛国的友军,你不能伤害他们!”罗通一顿铿锵有力,字正腔圆的话,把老头给弄懵了。 “咱大明什么时候有上尉这个官职了?小子,你莫不是在蒙骗小老儿?”老头继续底气不足地叫着,但他心里确实没谱,奴儿干都司都撤销了,他子承父业在那约洛霍通当个百户,但这里实际上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朝廷的人来过了。 “这是咱龙国最新的军制,你不知道也正常。”罗通察言观色,直接用国家来压制这小官。 老头明显被唬住了,他站起来,拱起两手抱拳在前面:“大明波罗河卫,那约洛百户刘苦生,不知阁下品秩如何?” 罗通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抱拳:“我的名字和军衔刚刚跟你说过了,级别么,跟刘大人算是平级。” 上尉,按级别副营正连,如果真的是个连长,手下也就一百多人,这么说没毛病。 刘苦生对大陆的官制只是听父辈说起过,但他爷爷辈就随着波罗河卫到这里接管那约洛霍通了,此后三代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一直到他都儿孙绕膝了,一家人都没离开过那约洛霍通。此时真的见到来自大陆的官员,自是喜不自胜。 “哎呀,那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刘苦生连忙小跑几步,拉住了罗通的手:“罗大人看上去年纪轻轻,想必前途无量。” 说完,刘苦生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呻吟着的两个大毛士兵,又有点犹豫:“罗大人,我听老人说过,这罗刹鬼黄头发蓝眼睛,不会说人话,关键是还吃人。这两个您确定……” “放心吧,他们原本跟我们一起来的,只是路上走散了。”罗通对刘苦生说道:“你且等我问他们几句话,你一看就知道了。” 说完,罗通蹲了下来,对两个狼狈的大毛士兵用大毛语说道:“达瓦里氏,你们也是独立近卫第31空中突击旅的吗?” 俩大毛士兵被一顿小皮鞭抽得晕头转向,现在突然听到大毛语,在他们耳中如同天籁,俩人立刻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嘴里快速地说着:“达,达,达,达瓦里氏……” 看清楚罗通的长相之后,立刻扑过来用头蹭着罗通的军靴痛哭流涕:“上帝,我以为我们已经被打死了,你就是跟我们一起在飞机上的那个那个那个……” 俩人都是普通士兵,属于为数不多在飞机解体前拿到降落伞并成功伞降的幸运儿,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龙国军官的名字,但在飞机上多少混个脸熟,这俩人看到罗通的感觉就跟见到救世主一样。 “达,达,达瓦里氏。”罗通安抚两个人道:“这里的老百姓从没见过外国人,把你们当成坏人了,但现在没关系了,我跟他们说了。” “达西吧,达西吧……”俩大毛士兵一迭声地连连道谢,这可是把他们从鬼门关拽回来了。 罗通看了一眼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刘苦生:“刘大人,您看是不是先给他们松绑?” 第18章 五百年前 刘苦生连忙叫那个拿着鞭子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汉子:“刘能,快点给他们把绳子解了。哎呀呀,真的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韦力豪在旁边听到这名字差点喷出来,这要是电视剧,冲着这名字都能多看两集。刘能手脚倒是很麻利,三下五除二给两个倒霉蛋松了绑,两个倒霉的大毛士兵连忙抱住罗通,一连串的“达西吧”。 罗通稍稍安抚了一下两个人,把他们交给韦力豪先带出去。韦力豪一手搀着一个大毛士兵,刘能十分有眼力见,搀起另一个,跟在韦力豪身后挤出人群,向外面走去。 突然一下不打不杀了,人群也都没了兴致,四散去继续做生意了。 罗通这时才跟刘苦生说道:“实不相瞒,刘大人,我们是在海上遇到了风浪流落至此,想问一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有没有地图或者什么。” 刘苦生想了想:“难怪大人跟我们这边的人服饰迥异,想那大明现在必定十分繁华了吧,真想去看一眼啊。” “确实十分繁华,刘大人有机会一定要去北京看一看。”罗通敷衍着回答道,他现在已经基本断定这里是明朝时期了,只需要确认一下地理方位。 “大人请跟我来。”刘苦生在前面带路,转过两个弯,回到了刚刚罗通他们进来的那个地方,推开里面套着的那个院子的门,走了进去。 罗通跟着走进院子,这个院子不算大,比正常的民居略大一点,但院子里居然是连脊的三间砖瓦房。刘苦生带着罗通走进了正房里,正房对着大门放着两把造型古朴的椅子,还有一张方桌。 “罗大人先在这里稍坐片刻。”刘苦生一脸歉意地说道:“连续几个月的市集都没有茶叶贩运过来,小老儿只能以清水代茶了。”说罢从屋子侧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粗瓷碗,拎过一只陶壶,给碗里倒满了水,递给罗通。 “哎呀,刘大人您太客气了。”罗通没想到这里的官员家里居然看上去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整个房子里就没几件家什。 “当年先父曾在波罗河卫拿了一幅奴儿干都司全域图,许多年没有拿出来了,小老儿找找,需要些时间。”刘苦生倒是个实在人,说完就到隔壁的厢房翻箱倒柜去了。 罗通这时稍微放松了一点,站起来打量了一下这个那约洛霍通唯一的砖瓦房,屋子里就是泥土地,但夯实过,看上去很平整。在临近厢房的墙根有个黑漆漆的灶坑,旁边堆着一堆木柈子。抬头向上看,能看到瓦片之间的缝隙透进光来,显然这房屋已经许久没有修葺过了。 有灶坑,房间里很大可能就是有炕,这东西可是东北传习几百年的御寒神器,但在木屋里,垒炕好像就有点不现实,毕竟都是木头,起火了,救都没得救。 刘苦生倒也没找多久,他家里的物品不多,十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个蓝色纸筒走了过来,从蓝色纸筒里抽出一幅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制作的地图,在方桌上徐徐展开。 地图的正上方是毛笔正楷写的一行字“坤舆奴儿干都指挥使司全域图”,罗通的视线往下移,看到地图上右侧竖着的一块岛屿,上面赫然两个大字“苦兀”。 更下面是虾夷,大陆这边则是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各样的卫所名称。刘苦生指着苦兀上波罗河卫小字左下方的一个红点,对罗通说道:“这里是先父做的标记,虽然咱们那约洛霍通属于波罗河卫,但怕后人遗忘,特此标记……” 罗通此刻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他宁愿整个小队在荒山野岭里艰难跋涉几天,最终回归现代社会,也不愿就这样跟现代社会永远隔绝。这里现在可以十分确定是库页岛了,但跟弗拉基米尔怎么说呢?对不起,这里是500年前,这里还属于中国。 以大毛士兵的品行,这话一出口,注定就是一顿互殴。但如果仅仅是一顿互殴能解决问题也就罢了,现在摆在罗通等人面前是永远失去支援,只能依靠双手来让自己在这不毛之地生存下去。 “罗大人?罗大人?”刘苦生滔滔不绝地介绍了半天,却发现罗通在神游天外,就轻轻叫了两声。 “啊,没事,没事,你讲到哪了?”罗通急忙掩饰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啊,刚刚想到了一些事情,走神了。” “不妨,不妨。”刘苦生倒是很大度:“落到这蛮荒之地,是个人总会难过的。就像我,土生土长在这里,却无时无刻不想回大明看看,听家父说,刘氏一族,祖上是江淮一带人士,有从龙之功,所以从我爷爷那一辈,就被皇帝派到这地方来了。” 罗通点了点头,对刘苦生说道:“安徽和江苏一带我都去过,那里风景很美,就是夏天奇热无比,在东北生活惯了的人,到那边会很不适应。” “罗大人果然见识广博,小老儿活了50多岁,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介绍我老家的情况,大人能否再说得详细一些?” …… 俩人足足聊了半个小时,罗通才告辞出来,一走出大门,就被弗拉基米尔带着三个大毛士兵给围了起来。 “罗,你们龙国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们的士兵?”弗拉基米尔冲着罗通就是一顿咆哮:“这件事没完,我告诉你,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向加里宁将军汇报,你们龙国人真是太无理了,不分青红皂白地鞭打我们的战士。” 罗通静静地站着,让弗拉基米尔发泄够了,才缓缓地对他说道:“你说得没错,弗拉基米尔同志,这里确实是龙国,而且是500年前的龙国,现在,你还要向加里宁将军汇报吗?” “给大爷……什么?五百年?!”弗拉基米尔把刚刚要喷龙国的话咽了回去,他也被这个时间给弄懵了,怎么就五百年前了? 第19章 分道扬镳 不仅弗拉基米尔,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一时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东北虎的几个人表现还好,因为自从遇见郑伟之后,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但这对弗拉基米尔几个人来讲就是天大的噩耗了。 “罗,快告诉我,这里是萨哈林岛的哪个地方?”弗拉基米尔仍然有些不死心:“就算我们不小心穿越了时空,总还能有点什么东西让我记起点什么。” “抱歉,我对这里的了解并不比你多。”罗通耸了耸肩膀:“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里还是龙国的,而且有龙国的官员在治理。” “罗,我很尊重你和你的部下。”弗拉基米尔的表情严肃起来:“萨哈林岛是大毛国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在心里,记住,大毛国的土地,一点都不能少。” “可那是500年后的大毛国。”罗通皱了皱眉头:“怎么,你现在在这里打算提前替莫斯科大公国接管么?” “不管怎么说,大毛国是这里的主人,这一点不能变!”弗拉基米尔强硬地说道:“我不管这里是500年前,还是1000年前,从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起,这里就是大毛国的。” “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罗通不再理会弗拉基米尔,转身对着自己人:“全体都有,向后转,齐步走!” 小队马上列好队,整齐地向小镇外面走去,没有丝毫犹豫。罗通不想跟弗拉基米尔纠缠这里的归属问题,现在他需要跟战友们商量一下,如何面对穿越500年这件事。 “哎哎哎,你们别走啊,罗!”弗拉基米尔急得大叫起来:“你不会把我们几个丢在这里吧?这里的野人会吃掉我们的。” 四个大毛士兵都在伞降的时候丢了武器,弗拉基米尔还受了伤,两个倒霉蛋又被暴打了一顿。虽然弗拉基米尔坚持他的原则,但现在他还真不敢离开罗通的小队,至少罗通的小队装备齐全,而且战斗力爆表。 罗通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尔同志,现在,我们都得想办法,如何在这个时空里生存下去,这里地广人稀,好在资源还算丰富。你最好先跟你的战友们商量商量,如何应对吧。” 弗拉基米尔楞在了原地,眼看着罗通带着队伍消失在小镇的尽头。回头一看,谢廖沙和其他两个人早已泪流满面:“少校同志,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经过多年战争,大毛的军队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士气上大打折扣,如今面对这样的剧变,别说谢廖沙这样的毛头小子,就连弗拉基米尔一时也没了主心骨。弗拉基米尔前半生混迹军界,跟对了人,加里宁将军一直对他多有提携,不然他也不会担任演习的主官。 但弗拉基米尔的军事素养实在乏善可陈,大毛能打的都在战争中消耗得差不多了。罗通小队都走掉了,弗拉基米尔还没想出当前需要做什么,但哭哭啼啼的谢廖沙实在让他感到厌烦。 “别像个娘们儿一样一直哭,谢廖沙!”弗拉基米尔烦躁地吼了一句,谢廖沙的声音小了下去。 “走吧,我们也先到镇外去,看看罗通他们怎么打算。”弗拉基米尔实在想不出什么,索性带着几人沿着罗通消失的方向追去。 罗通带着队伍走出小镇后,立刻拉着队伍绕着小镇转了半圈,在两个民房的栅栏外的夹角处,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了下来。不多时,就看见弗拉基米尔一瘸一拐地带着三个大毛士兵向今天的来路追去。 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折回来,罗通才和战友们围坐在地上:“同志们,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们回到了明朝时期的库页岛。” “哎,既来之则安之,而且没准哪天就像咱们过来一样,倏地一下就回去了。”康思俊大喇喇地说道:“老大,事已至此,一切向前看吧。” “我倒是也不怕什么危险什么的,就是俺娘想俺了怎么办?”许亚轩的眼圈都红了:“哪怕咱们是去打阿三,也好歹有个烈士的称号,这样不清不楚地没了,没法跟俺娘交代啊。” “轩轩,这姐就得说你两句了。”洪丽豪情万丈地站起来,指着小镇上的民居说道:“就算打阿三评个烈士,还能有收复库页岛功劳大吗?咱们都得把事往好了想,至少比起弗拉基米尔他们,咱们身边都是咱龙国人,咱们有群众基础。另一个,就像老康刚才说的,没准哪天倏地一下回去了。到那时候,咱们要是想起,哎呀,在这边白呆了这么多天,啥都没干,那不懊陶死了。” “叼毛,想那么多没鸟用。”韦力豪拍了拍许亚轩的肩膀:“跟着老大干,只要咱们还是一支能打的队伍,就没什么是咱们克服不了的。” “想家这个是人之常情,毕竟,谁都没穿越过。”罗通揽过许亚轩,对众人说道:“咱们现在也暂时不谈什么宏图大业,先在这个地方能生存下去才是关键,现在是七月份,以这个地方的纬度,最多两三个月,就入冬了,我们至少要在这之前,找到合适的住所,并且要保证安全。” “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们的帐篷这个季节顶一下还不要紧,但天气再冷起来,恐怕顶不住。”康思俊说道:“而且我们的口粮不多,武器弹药也有限,在入冬前,恐怕我们还要想办法储备足够的食物。” “这边的动物还算比较好抓的,兔子、鹿,还有海豹都很容易捕捉。”韦力豪这两天连续抓了一只海豹,一只兔子,已经有了充分的经验。 “我的意见,既然咱们能跟当地人说上话,花上一点时间,多多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至少要知道当地人是怎么储备冬天的食物的才好。”洪丽看了看罗通:“老大,要么这样,趁着当地人对咱们态度还算友好,咱们问清楚这边怎么造房子,怎么打猎……” 第20章 面对现实 弗拉基米尔带着几个人一瘸一拐地追了几公里出去,出了镇子之后,就没再看到罗通他们的身影,他也意识到了,在时空恢复之前,罗通他们大概率不会跟自己混在一起了。他甚至有点后悔刚刚那么生硬地主张领土主权,这里现在还是不毛之地,自己的祖先都还没到这里来插旗子,刚刚那个态度,明显就是把罗通他们推向自己的对立面。 “谢廖沙,听着,现在你是我们几个里唯一没有受伤的人。”弗拉基米尔也得面对现实,得安排一些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事情了:“不管是能采摘些野果子也好,捕捉些小动物也好,你得想办法帮我们填饱肚子。” 谢廖沙望着一望无际的草地有些走神,只是条件反射一样地回了一句:“达!”然后又像猛然间惊醒了一样,惊慌失措地看向弗拉基米尔:“抱歉,少校先生,我没听清楚刚刚您的命令,请重复一遍。” “我说,你是我们中目前唯一健全的人,至少目前这几天,我们要仰赖你的照料。”弗拉基米尔耐着性子重说了一遍,他的视线转移到两个倒霉蛋身上:“你们两个,抱歉,我到现在都还没认出你们。” 个子高一些那个一个立正,强忍着疼痛回复:“少校先生,我是上等兵契卡洛夫。” “哦,契卡洛夫,我记得你,你家在索契还是梁赞来着?” 毕竟这次一起出动的部队都是弗拉基米尔带出来的,绝大多数人他都很熟悉,契卡洛夫在部队里不算出众,但士兵的个人信息,弗拉基米尔基本上还是能做到心里有数的。 “我的家在梁赞的乡下,少校先生。”契卡洛夫的嘴巴抖动着,在荒郊野外艰难跋涉了两天,好容易遇到了人,还被暴打了一顿,他能硬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好的,小伙子。”弗拉基米尔拍了拍契卡洛夫的肩膀:“放松一些吧,现在开始我们要患难与共了。你呢?抱歉,契卡洛夫和你都被打得变了型,我认不出你。” 弗拉基米尔转向最后一个士兵,这个人似乎比契卡洛夫更虚弱,他强撑着给弗拉基米尔敬了个军礼:“上等兵基洛夫,少校先生。” “天,你怎么会被打成这个样子?”弗拉基米尔吃了一惊,基洛夫算是他比较熟悉的人,很会来事。 “我们以为这里的人都是大毛人,会友好地接待我们,谁知道……”基洛夫疼得龇牙咧嘴,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幸亏我提前发现这里不对劲,把枪埋在郊外了……” 弗拉基米尔眼睛一亮:“上帝保佑,亲爱的,你的装备没丢。” “只是枪还在而已。”基洛夫吸着凉气,用手指着东边的山脉:“就埋在那边,昨天我们在野外发现一幢房子,但那里的主人用箭射我们,我们就逃进了山里……” “哎,这不怪你,我们哪里会想到这里居然回到了500年前,这里的人也不是大毛人,而是龙国的土人。”弗拉基米尔皱着眉头说道:“按说这里的人没见过大毛人,应该不会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敌意,我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会不会这里已经来过大毛人了?” “很有可能,少校先生。”基洛夫努力回忆着昨天不愉快的经历:“昨天那人和今天鞭打我们的人称呼我们跟大毛语的大毛差不多的发音,罗刹——大毛,是不是很像?”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就不会这么窘迫了。”经过这么一顿分析,弗拉基米尔信心倍增:“现在当务之急,我们先去把你们埋的枪找到,现在在500年前的龙国,我们身边可以说,都是敌人。” “可是少校先生,咱们不是龙毛友好吗?”谢廖沙在旁边弱弱地说道。 “见了他的鬼的龙毛友好!”弗拉基米尔想起罗通的态度就愤恨不已:“罗他们明明知道,萨哈林岛是大毛的,现在居然不支持我们的主张,难道后世已经确定的事,他们还想改回来么?” “就是,就是,我们把这里的土人当成大毛人一样,对他们秋毫无犯。”基洛夫也愤愤地说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抓起来鞭笞。如果我提前知道这里是尚未开化的萨哈林岛,我一定提前替伊凡四世沙皇教训他们一顿。” “这些土人完全没有大毛的荣耀。”契卡洛夫也加入进来,声讨今天鞭笞他的龙国人:“要不是我们势单力孤,我一定会让他们知道,大毛是多么强大的一个国家。” “好了,好了,小伙子们。”弗拉基米尔指着远处的山脉:“看样子走到那里的路程不近,我的腿脚不好,我们抓紧时间出发吧,有了枪,我们也就有了跟罗通他们较量的资本。” “达!”经过一顿宣泄之后,几个大毛士兵的士气找回了一些,当时跳伞的时候,飞机的姿态那么差,能够把伞包背起来,逃出生天,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至于像罗通他们那样齐装满员地跳出来,他们想都不敢想。 四个人相互搀扶着,开始缓慢地向着山脉的方向前进。辽阔的草地,除了风景优美,真的一无是处,到目前为止,除了那些狡猾的兔子,他们没有遇到任何能吃的东西。 可那些兔子身手敏捷,即使他们没伤没痛,都很难赤手空拳抓到,更不要说现在这个状态了。其实草地上有能吃的东西,但对这几个大毛士兵来讲,啥是荠荠菜,啥是婆婆丁,他们哪里知道啊。毕竟大列巴没有荠荠菜口味的,酸黄瓜里也不会放婆婆丁。 就在弗拉基米尔几个人向山脉方向进发的时候,罗通等人又回到了那约洛霍通小镇里,直接去了刘苦生家。路上的行人看向他们的眼神也不再那么怪异,刘苦生家外围的集市依然热闹。罗通等人直接走进了里面的院子,刘苦生正坐在堂屋的方桌前面写着什么东西,一看到罗通他们,就迎了出来。 第21章 此生无憾 “哎呀,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呢。”刘苦生抱怨地抓住罗通的胳膊:“这边不比大陆,山里野兽多,而且还有虾夷人经常过来抢劫,你们可得注意一点。” 一边说着,刘苦生一边带着罗通等人进了堂屋,刘苦生拿起刚刚写的那张纸,递给罗通:“如果罗大人想去波罗河卫,我写的这个可以保你们安全进城。由于最近几年,常常有罗刹鬼和虾夷人,甚至倭人都上苦兀这边来劫掠百姓,苦兀三大卫都建了坚城,进出需要文书。” 罗通稍稍看了一眼刘苦生写的字条,上面的字勉强算是横平竖直:“兹有京城罗大人一行五人带罗刹鬼若干,请给予便利行事。” “多谢刘大人。”罗通把那张纸折了一下,放进胸前的口袋里,对刘苦生道了谢,接着说道:“刘大人,我听你说,这里常常有罗刹鬼,也就是说,我们一起来的这些之外,你们还见过这样的人?” “见过,但不多,据说他们都躲在北方的山里,一到冬季,他们吃不上饭了,就跑到兀烈河卫和波罗河卫这边劫掠百姓。”刘苦生说到这里,脸上颇有得色:“那些罗刹鬼只是样子唬人,一般只敢劫掠那些散居在山野里的百姓,像我们那约洛霍通这么大的地方,他们是不敢来的。” “哦。”罗通点了点头,尽管历史上记载,沙俄东进到库页岛都是18、19世纪的事了,但关键问题是,古时候的大毛本身也是蛮族,哪有什么文化,就算有早期穿越西伯利亚到达库页岛的大毛人,也都被历史遗忘了。 “刘大人,我看这里的居民并没有种植粮食,那你们过冬怎么办?”罗通把心里准备好的问题问了出来。 “哈哈,就知道罗大人会有此疑问。”刘苦生抚掌大笑:“罗大人可别小看我们这小小的那约洛霍通,我们这里可是沟通大陆、苦兀、虾夷、倭人的通商要道。百姓大多做些生意,每年夏天,会有虾夷人把鱼获拿到白主,白主那边又贩运到这里。而苦兀本地人打到的毛皮野货,也可以继续北上,到奴儿干都司换些五谷杂粮。” “哦?”这可大大出乎了罗通的意料:“要不是刘大人指点迷津,我还真不敢想象,这库页岛,苦兀,居然是靠做生意维持民生的。” “也只是霍通或者卫所里的人是这样,住在山野里的百姓,还是靠捕猎为生。”刘苦生摆摆手补充道:“罗大人,这苦兀岛上,山珍奇货不少,靠海的人还能下海采集东珠,要是没有这些,单靠这小小的集市,也无法维持所有人的生活。” “也是,虽然只是今天在集市走了一遭。我想我也能分辨那约洛霍通的人和外面的土人了——那些打赤膊的,和穿着亮闪闪的不知道什么毛皮的,应该就是住在外面的人吧?”罗通的观察力还是可以的,集市里的人很多,但明显能看出两种风格迥异的服饰类型。 “确实,苦兀三大卫和下面的各卫所、霍通,住的多半是从大陆过来驻扎的军户,习惯了穿棉布衣服。而岛民则更喜欢用鲑鱼的皮做衣服,就是您看到那些亮闪闪的东西。”刘苦生苦笑道:“只是岛上跟大陆的交通并不便利,往往一年甚至两年,都不会有新的布料送上岛,即使上了岛,也是从囊哈儿卫开始,走到哪里卖完了,就没有了。所以,像我们那约洛霍通的布料,要么是高价从兀烈河卫或者囊哈儿卫购入,要么就是虾夷从倭国购入的土布。” “刘大人,我们想回到大陆,可有什么好的办法么?”罗通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约洛霍通的人平时跟大陆怎么来往的?” “来往?呵呵。”刘苦生露出一丝苦笑:“这那约洛霍通从我爷爷被调到这里,就没有人去过大陆,军户到了卫所、霍通,没有上面的调遣,是不会随便迁移的。而且这里到囊哈儿卫就上千里,不瞒罗大人,小老儿活到这把年纪,还不曾到过囊哈儿卫。” “啊?”罗通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里的地方官都没离开过这里:“那岂不是我们要离开也很困难了?” “所以小老儿给罗大人写了个条子,这那约洛霍通属于波罗河卫治下,罗大人不妨到波罗河卫打探一下,波罗河卫的千户是国姓爷朱子达,朱千户祖上是先帝永乐的近侍。”刘苦生一脸虔诚地说道,永乐大帝在他心目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朱千户也是他能接触到的最高级的官员:“朱千户每年都会去奴儿干都司向都指挥使述职,这件事问他更合适。” “好吧,多谢刘大人指点。”罗通很想送刘苦生点什么,但自己身上的装备,大多都不能随便送人,最后想了想,取下了自己的臂章,那个绣着虎头的代表着东北虎的臂章,做工精良。 罗通把臂章双手捧着递给刘苦生:“刘大人,我们这一去,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这是代表我们部队的臂章,送刘大人做个纪念。” 刘苦生双手颤巍巍地接过臂章,嘴里不停地说着:“这怎么好?这怎么使得?罗大人这臂章一看就绝非凡品,小老儿虽然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些好歹,单说这绣工,恐怕非苏杭之名家不能为也。” 罗通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虽然不是苏杭的产品,但这是工业化时代的产物,这个年代显然不可能有,但嘴上却说道:“这只是新军服上,表示我的军种和所在部队的信物,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刘大人不要嫌弃就好。” 刘苦生把臂章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脸上的激动不似作伪:“怎么会?怎么会?可怜小老儿这那约洛霍通,离京城数千里之遥,若没有罗大人慷慨相赠,恐怕到小老儿合了眼,都不能见到咱龙国的新军服。罗大人,您让小老儿此生无憾了。” 第22章 得而复失 弗拉基米尔四人拖拖拉拉走到太阳西斜,才走到山脚下,山上劲松挺拔,山势南北逶迤,一望无际。 走到这里,所有人都精疲力尽,但基洛夫的一句话却让弗拉基米尔直接抓狂:“苏卡不列,这里的树怎么都长得一个样?” “什么意思?基洛夫!”弗拉基米尔咆哮起来:“你不要跟我说,你找不到埋枪的地方了?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对不起,弗拉基米尔少校,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想起来的。”基洛夫嘀咕着,扫视着面前向两边一直延展到视线尽头的山脉,心里却打起鼓来。 他埋枪的地方做了记号,但这茫茫荒原上他却无法全部标记,在刚刚埋好枪离开的时候,他觉得他只要沿着原路返回,就能够找到枪,但现在,面前的山脉似乎每个起伏都一模一样,让他有一种到处都是自己做的标记,又到处都找不到具体位置的感觉。 “基洛夫,我想应该再往北走一点,看,那里有一株孤零零的松树。”契卡洛夫张望了半天,对基洛夫说道:“我记得我们昨天从山里出来之后,看到那个小镇的时候,遇到过这样一棵树。” 基洛夫顺着契卡洛夫的指点往北边看去,确实在远处影影绰绰有一棵单独生长的松树,他激动地拥抱着契卡洛夫:“没错,亲爱的契卡洛夫,我真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呃,抱歉,我不想打断你们,但在南边也同样有这样一棵树。”谢廖沙小心翼翼地举起手,指向南边。 基洛夫和契卡洛夫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极目远眺,南边也确实有一棵几乎一样的松树,独立于森林之外。 “听着,你们两个一定要考虑清楚。”弗拉基米尔严肃地说道:“我们在太阳落山之前,只能挑一边走,你们最好能够给我准确的答案。萨哈林的野生动物可不管我们是不是手无寸铁。” “让我仔细想一想。”基洛夫回头望着远处已经几乎淡出视线的那约洛霍通:“我们从山上下来,就看到了那个小镇,而且似乎没这么远,往北走!一定是北边,因为越往南走,越远离那个小镇。” “你确定吗?”弗拉基米尔紧张地看着基洛夫:“我们可能仅有一次机会,不能出错。” “十分确定!少校先生!我们走吧!”基洛夫信心满满地开步向北边模模糊糊的松树方向走去。 “希望你这次选对了。”弗拉基米尔嘟囔了一句,拄着拐棍吃力地跟了上去。 这段路足足耗了他们四十分钟,在他们体力将要到达极限的时候,他们走到了那棵松树的位置,基洛夫站在松树下面,回望那约洛霍通,眼泪都飚出来了:“没错,没错,上帝保佑,弗拉基米尔少校,我们找到了。” “好小伙子,如果我们能回到雅库茨克,我一定要向加里宁将军申请给你一个特殊的嘉奖。”弗拉基米尔兴奋地开着空头支票:“你还在等什么呢?快点找到你的枪,然后,我们可以打一只兔子或者什么的,来解决我们现在的问题。” 跟罗通他们分开之后,弗拉基米尔等人到现在水米未进,失去了罗通的保护,在没有枪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再进入那约洛霍通。现在面临的困难甚至比哈尔科夫那里还要严重,给养要完全靠自己努力了,且弹药有限。 果然,在找到最显着的地标之后,契卡洛夫和基洛夫两个人的记忆就如同被唤醒了一般,他们十分果断地朝着森林走去,森林边最外围的树干上,被撕掉的树皮清晰可见。 但就在他们四人将将要走到森林边缘的时候,突然从树林里钻出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赤着上身,腰上挂着个箭壶,左手持一把弓,右手拿着一把乌黑的ak-12突击步枪,步枪的枪口上挂着一只死去的兔子和一只山鸡。 “放下我的枪!”基洛夫本能地喊了出来,他没想到居然会这样跟自己的枪重逢。 那个野人愣了一下,随即把突击步枪和兔子往身边的地上一丢,弯弓搭箭,瞄着基洛夫就是一箭。 “嗖——” 基洛夫本能地想躲,但这一箭距离短,来得快。 “砰——” 一声闷响,箭掉在了地上,大毛的制式防弹衣救了基洛夫一命。如果这个距离用枪的话,基洛夫已经去见上帝了。但普通的弓箭,射防弹衣跟挠痒痒差不多。 一击不成,那野人愣了一下,随即又搭上一支箭,这一次他瞄上了弗拉基米尔,果断射出。 “嗖——噗——啊——” 这一箭,弗拉基米尔就没那么好运了,他的腿不灵光被野人看了出来,于是这一箭瞄的是弗拉基米尔那条瘸腿。 “跟我围上去,杀了他!”弗拉基米尔眼睛都红了,凶神恶煞一般下了命令:“他不是大毛公民,在萨哈林岛,是不受保护的,杀掉他!” 那野人一击得逞,拎起丢在地上的突击步枪,开步向森林里逃去,三下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基洛夫欲哭无泪,刚刚那一箭虽然没有伤到他,但也撞得他的胸口发闷,好一会儿才把气喘匀。 “我想,我们永远失去武器了。”基洛夫一屁股坐在地上:“鬼知道在这无人区,居然还会有野人把我们的武器挖走。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那家伙肯定不会用枪,他拎着枪逃走的时候,枪口对着自己……” “苏卡!苏卡!苏卡!”弗拉基米尔真的要疯了:“等我找到武器,我要杀光这里所有的野人,萨哈林岛不需要野人,大毛国不需要野人!” “或许,现在还有唯一一个好消息。”谢廖沙咽了一下口水,指着被野人丢弃在地上的兔子和山鸡:“至少,我们今天晚上的晚饭有着落了。” 森林里,并没有跑远的猎人看着谢廖沙捡起他逃跑时丢下的兔子,嘴里骂了一句:“妈的,便宜了这些罗刹鬼了。” 第23章 特殊宴会 罗通等人在刘苦生的极力挽留下,决定在那约洛霍通过一夜,明天再继续出发前往波罗河卫。 中午,刘苦生设宴款待罗通等人,那约洛霍通这边的几个家族的族长都一起来赴宴。与罗通这一辈子见过的所有宴席都不一样,那约洛霍通的居民找了几张尺寸差不多的方桌拼在一起,放在刘苦生的小院里面,一群当地妇女在小院西侧的厨房里忙碌着准备菜肴。 罗通本来想让战士们去帮个忙的,被刘苦生坚决地制止了,把他们一个一个按在桌子边的长凳上:“几位远道而来,这是咱们的缘分,如果还要这般生分,就是瞧不起我刘苦生了。” 那约洛霍通的饮食很特别,都是用支起的铁锅或者瓦罐煮出来的,大多是鱼类和肉类,加上少量的蔬菜,蔬菜的品种跟东北的野菜差不多,荠荠菜、蕨菜、婆婆丁这些都有,只是有些还被放进锅里跟鱼炖在一起。 对,这里没有炒,只有炖,铁锅炖一切。刘能的老婆用一个人形的木板绑着自己的儿子,把他吊在厨房的房梁上,跟其他人一起忙着做菜。这让洪丽看得直吐舌头:“这孩子都吊得双脚离地了,不会有危险吧?” 罗通循声望去,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光景,背后有个跟他身形大小相仿的人形木板,木板在四肢位置都有绳子捆绑着孩子的手脚。那孩子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惯,只是挂在那里像个风铃似的,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又反向转回来,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咱们东北三大怪,其中有一个‘生个孩子吊起来’,可也不是这个吊法啊?”洪丽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到乡下去旅游的时候,见过那个叫‘悠车’的东西,像个吊篮,那时候我还感慨,如果能吊在里面也蛮舒服的。但现在到了库页岛,才真正理解什么叫‘生个孩子吊起来’” 刘苦生看到罗通他们的样子,哈哈大笑:“这样用木板绑着,是苦兀这边的习俗,我们来这里之后,也就入乡随俗了。我奶奶就是苦兀本地人,我死去的老婆也一样,现在刘能娶的还是本地人。当年上岛的时候,全都是一水的兵士,没有女人,所以只能这样了。” “这样吊起来,是有什么说法吗?”罗通等人大开眼界:“小孩手脚一直绑着,对他生长发育也没好处啊。” “有两个说法。”刘苦生看了一眼吊在厨房里的孙子:“第一个是当地的萨满这样说,孩子在没有过十岁之前,一定要绑在木板上,这木板就是孩子的替身,会让孩子免于病疫。还有一个,这苦兀岛上,野兽众多,大人出去干活的时候,总不能一直把孩子带在身边,吊起来,一般的野兽咬不着,而且由于后面衬了一块木板,野兽如果跳起来撕咬,就会因为咬到木板而伤到牙齿,时间久了,这就成了保护小孩的一种手段。” “哦,想不到一个养孩子的风俗,背后还有这样深刻的意义。”罗通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一个风俗的形成,必定有着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缘由。 “我们军户跟当地人通婚,仍保留我们自己的族谱家规。”刘苦生对罗通说道:“像我虽然可以说血液里跟当地人一样,但认祖归宗,咱还是地道的龙国中原人,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这一点,如果罗大人回到大陆,希望能禀明都指挥使大人,刘家会一直替龙国守好那约洛霍通。” 罗通的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龙国军魂在任何时代都会有人传承着:“刘大人,如果我能够见到都指挥使大人,我一定把您的话转告他。” 被请来一起赴宴的当地族长,其实也都是这里的军户,他们对罗通等人的衣着、装备,都表现出了应有的好奇心。罗通等人除了武器,其他的都稍微给那些人做了些介绍,更多的是跟他们谈了谈后世龙国的样子。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在座的人无不对龙国产生了深深的向往。 很快,女人们把一只只瓦罐端到了桌子上,每一只罐子里炖的都是不同的鱼或肉。实话实说,味道相当的寡淡,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都很鲜,这边的山海物产之丰富,着实让这寡淡的饮食增色不少。 罗通等人在东北虎都经历过生吃老鼠或者蛇的考验,这种寡淡的饮食他们也一个个吃得津津有味。 韦力豪吃得满嘴流油:“要我说,这海鲜还真得这样吃,原汁原味。我再打碗汤,原汤化原食……” 洪丽吃吃地笑道:“要我说,这可是最好的减肥餐,没有放盐,多健康……” 刘苦生听了洪丽的话,面有惭色:“最近恰好盐用光了,怠慢了几位大人,哎,咱们这里什么时候能吃上盐都不确定,盐商有时候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几个月都不来一次。” “你们这靠着海边,怎么竟然还吃不上盐?”洪丽感到很震惊,这不是守着金矿反而被穷死的意思吗。 “咱大明对盐管制十分严格,加之食盐极难制取,所以,我们只能等从白主方向过来的私盐贩子带盐过来。”刘苦生长叹一声:“尽管这海水里有盐,但制取技术却不是谁都知道,整个苦兀都没有会制盐的人。” 洪丽和罗通对视了一眼,罗通点了点头,洪丽开口说道:“刘大人,如果我教给你们,如何制盐,你们能自己制盐吗?” 刘苦生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他站了起来,抖抖索索地看向洪丽,拱手问道:“这位大人,此话当真?” 洪丽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只是不知道苦兀这里有没有什么强制要求,一定不准你们私自制盐的这类。” 刘苦生苦笑了一下:“要不是几位大人到这里,我敢说从我们接管那约洛霍通,就没有大陆那边的人来过这里,谁会管我们这里呢?自是没有人来干预。” 第24章 盐与酒 刘苦生说话的时候,小心地看着洪丽的表情,生怕自己说错了,失去学习制盐的机会。 洪丽看着刘苦生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也不矫情:“刘大人,我那样说,只是怕你摊上官司。只要对你们不影响,那就教你们制盐。” 刘苦生喜出望外:“罗大人,洪大人,几位大人,你们可真是那约洛霍通的大恩人啊。” 洪丽红着脸摆摆手:“别这么说,要不是认识了刘大人,我们还不知道如何离开这里,算是我们互相帮助了。” “啊,对对对,互相帮助,互相帮助。”刘苦生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 “这边制盐只有一个问题。”洪丽接着说道:“产量不会太高,因为这里在岛西,日照时间短,温度也不那么高,所以制取一次盐消耗的时间会很长。” 刘苦生一拍大腿:“产量不高,够我们那约洛霍通的百姓吃不?” 洪丽笑道:“那肯定是够的,我说的产量不高,是指,你们这里不大可能像南方一样产出大量的盐,也就是说,你们要想拿这个当成生意做,怕是有点难。”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刘苦生笑得合不拢嘴:“对我们来说,自己能吃上就不错了,哪里会想那么多。” “那就好办了,刘大人,把这里的年轻人都叫过来吧。”洪丽对刘苦生说道:“制盐需要很多人一起干活,最好有认识字的,等我教过他们,再给你们写一下具体操作方法,这样就能让你们这里一直都会制盐了。” “好好好,我家能儿识字,也能干活。还有谢家的永强,也能勉强读上几篇文章。”刘苦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们这里不比中原,识字的军户本就不多,我也是因为做了百户,才在年少时到波罗河卫上了几年私塾,能儿和永强的情况也差不多。” 洪丽想到这是500年前的库页岛,也不禁叹息一声:“不管怎么样,有识字的人总是好的,其实像你们这里,更应该多多学习文化,教学相长,识字的人多了,想法就会多,慢慢的这里就会发展起来了。” “洪大人所言极是。”刘苦生对洪丽一拱手:“小老儿不才,这那约洛霍通左近都是自己人,所以,平日里,这些孩子的识字,都是小老儿手把手教的。只是小老儿也就一介武夫,识文断字这方面实在也是拿不出手。最主要的,这里离大陆太远,自祖辈到这里以来,除公文以外,不需要其他的行文,而这里的孩子,也从来没有人能够考得功名——奴儿干都司这边的人要么是土人,要么是军户,都是不允许参加科举的。” 这倒是个实际的问题,在劳动吃饱肚子和学了识字,却无书可读之间,大部分人都会果断选择去劳动。这种历史顽疾,也不是依托洪丽的个人想法就能得到改变的。 “那现在,我教你们制盐的技术,识字就有用了。”洪丽想了想,还是这样说道:“中国古代很多时候,师傅教徒弟都是口口相传,结果咱们很多好东西都是这样失传了,如果有文字记录下来,那这技术就会一直传播下去。” “是是是,小老儿一定把洪大人所教的方法,记录下来,传承下去。”刘苦生不住地点着头。 这顿宴席其实跟后世任何的家宴比起来,都寒酸无比,味道寡淡的各种炖肉,多吃几块就饱了。 韦力豪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里大嚼,随口问刘苦生一句:“刘大人,你们这里都不饮酒的吗?” “啊?饮酒?是什么?”刘苦生一脸茫然,周围的几个族长也面面相觑。 “就是一种喝的。”韦力豪做出喝酒的姿势:“就这样……” 刘苦生等人一起摇了摇头:“韦大人说的这个东西,我们这里可能是没有。” 康思俊白了韦力豪一眼,对还在发懵的刘苦生说道:“刘大人,别理他,即使有酒,他也不能喝,部队有禁酒令。” “我就问问,你不觉得一桌宴席,没有酒很奇怪吗?”韦力豪耸耸肩膀,解释道。 “这里连大片的粮田都看不到,拿什么酿酒?”康思俊说道:“酒是粮食精,没粮食,怎么可能有酒?” 有个牙齿都快掉光了的族长突然颤颤巍巍地把话接了过去:“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先父曾跟我说过,我爷爷好饮酒,但来了这不毛之地,再也没有了酒,也没有了酿酒之法……是有这么件事。” 刘苦生看着老头:“哦?我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 “嗐,我也是听我父亲说了这么一嘴,他也没见过什么是酒。”老族长摇了摇头:“今儿要不是韦大人提起,我早都忘了这个事了。” 这顿饭吃得很快,但吃完,也是下午了。刘苦生把刘能、谢永强和几个精壮的年轻小伙叫到了他家。洪丽跟罗通等人商量了一下,罗通留在刘苦生家里,把制盐的方法步骤写下来,并给刘苦生尽可能解释清楚。洪丽和其他几个人就带着刘能他们去海边,直接找合适的晒盐场。 那约洛霍通这里实际上是个小海湾,大多数时候都是风平浪静,可能是由于鞑靼海峡过于狭窄,潮汐不大,这边的海边并不像其他地方一样,有面积广阔的沙滩,大多数地方,草地都能延展到无限接近海水。 刘能和谢永强走在前面带路,跟早上鞭打大毛的两个倒霉蛋时的凶狠完全不一样了,看上去倒像个腼腆的憨厚农家后生,只是闷着头在前面走。 出了那约洛霍通,朝西北方向走,不到一里路,就能看见海边了。远处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有几只小船,那是那约洛霍通的渔民正在捕鱼。 洪丽看着海水轻柔地冲刷着并不宽阔的海滩,转身对刘能说:“刘能,这次的体力活会比较重了。我简单跟你说一下,在这里需要挖一个平底的池子,然后留一条进水沟,这样海水就会流进池子……” 第25章 李三献枪 刘能等几个小伙子手脚麻利,在洪丽的指导下,靠着海边,一下午时间挖了三个方方正正的晒盐池。 晒盐的原理很简单,就是把海边常年被海水浸润的沙土挖出来,码成晒盐池的围堰,因为这些沙土里本身就含有大量盐分,在引入海水并通过晾晒蒸发多余的水分之后,白色的盐结晶就会在晒盐池边析出,把这些结晶收集起来,反复熬煮,重复结晶的步骤,最终就会得到食用盐。反复熬煮的次数越多,食盐的成分就越纯。 洪丽一边指导刘能他们挖盐池,一边给他们讲晒盐的原理。刘能只会不停地点头“嗯嗯嗯”,谢永强比他机灵一点,常常会在某些听不懂的地方追问一下。这样一下午下来,洪丽的感觉,谢永强基本上能跟上她的教学。 那约洛霍通旁边的小海湾,可以说亘古不变,千万年来,都没有人动过挖动这里的脑筋。所以,海滩的原始状态极好,细看沿海的沙土,有很多地方都有一层白花花的结晶,此前这里的人只把这些白色的东西当成砂子看,实际上就是盐粒。 “如果你们有空闲的人,就可以仔细收集一下这些盐粒,这种本身是自然结晶的,稍加清水,重新熬煮之后,会用最短的时间给你们这里制出第一批盐。”洪丽把自己采集的盐粒拿给刘能他们看:“这种盐不能直接食用,里面的杂质是有毒的,但熬煮之后,重新结晶的最先析出那一部分,就可以放心食用了。” 刘能挠挠后脑勺,憨憨地回答了一声:“哦。”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洪大人。” 谢永强皱着眉头插嘴进来:“洪大人,我多嘴问一句,那我怎么知道,这个先析出来的有多少是合格的盐呢?总不能每次都只保留一点点吧?” 洪丽摇摇头,回答道:“好问题,这就要说一下食盐析出的原理了,氯化钠和氯化镁的过饱和浓度不一样,所以氯化钠会先析出来,所以你可以在以后的熬制过程中自己去观察,两种结晶会有微小的差别,多煮几回你自然就明白了……” 而另一边的罗通,也在给刘苦生写晒盐的基本步骤过程。特种兵训练里,小科目很多,用海水制盐只是其中一项,以便万一因为任务原因滞留荒岛时,可以保证自己的盐摄入量。 而这种制盐的原理,罗通小队里几乎人人精通,像洪丽以前去过南美,还亲手做过小规模的晒盐池。罗通给刘苦生解释原理十分吃力,刘苦生大部分名词听不懂,罗通有时候只好说:“你就这样记住,理解不了不要紧,以后你的子孙后代,总有能看懂的。”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洪丽和刘能他们就都回到了刘苦生这里。谢永强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搜集的半口袋盐结晶,倒到一个瓦罐的残片上,就打算试着自己熬盐。 下午洪丽在指导刘能他们挖盐池的时候,韦力豪和许亚轩两个人去了海边,又干净利落地拎了两只海豹回来,这让刘苦生都啧啧称奇。 苦兀人有捕杀海豹的传统,但不是每个季节都能捕杀,夏天的海豹比较灵活,而且海豹的毛皮光滑,普通的箭射上去直接就偏到一边去了,所以,苦兀人一般只在冬天的时候,凿开冰窟窿,把爬上来换气的海豹困在冰面上,再围攻它。 这里的军户,兵器管制极为严格,非战时,刀枪都被收在库房里,不准动用。所以,军户们也没有用刀去砍过海豹。 韦力豪的工兵锹,用得出神入化,和许亚轩配合着,没费多大功夫就打了两只大海豹。如果不是其他海豹及时逃入海中,他还能继续扩大战果。 当下,傍晚时分,又来了一顿海豹宴。快撤桌的时候,一个猎户被族长带着走了进来。 “罗大人,这是我们家里的猎户李三,他早上看到过你们身后的镔铁棒,他在野外捡到一根,拿来献给你们。”老族长满面红光地说道。 “镔铁棒?”罗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两天,他们几个武器装备从不离身,都背在身后,被当地人误以为是铁棒。 李三跟在族长背后,正是拿了基洛夫的枪的那个猎人,他手提着枪管,恭恭敬敬地跟在族长身后:“小的李三,捡到这镔铁棒,想必是几位大人丢的,特来归还。” 说罢,李三双手把枪托起来,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罗通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大毛特战队的制式武器,特别长的弹匣是它的主要特征。 “那我就笑纳了。”罗通说完,双手把枪接了过来,快速验枪,把弹夹卸下来,枪栓拉得哗啦啦直响。毛子的枪械,一直都以皮实耐造着称,ak-12继承和发扬了ak-47的优点,这把枪虽然上面还粘着泥土,却丝毫不影响其性能。 罗通接过枪之后,反而有些纠结起来,这枪显然是被想偷懒的大毛士兵藏在某处的,被李三给找到了。能装60发子弹的弹夹,在战时可以提供类似机枪的火力输出,但没事背着,那就相当耗体力了。如果这个时候,弗拉基米尔突然出现,讨要这把枪,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现在虽然确定已经穿越了,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像他们莫名其妙地来一样,他们就莫名其妙地回去了,到时候再见面,弄得跟死仇一样也不好。但现在如果带着这把枪,走到外面一旦跟弗拉基米尔等人遇到了,就很麻烦。 罗通考虑了一下,把枪的弹夹取了下来,动手把里面的子弹一个一个拿了出来,尽管口径跟我们的枪不一样,但可以留着哪怕将来当引火的火药都好,枪弹分离之后,哪怕弗拉基米尔他们找到枪,也不能对我们产生威胁。 罗通把退光子弹的枪交给刘苦生,嘱咐道:“刘大人,这个可是非常厉害的武器,你最好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这个保管好。” 第26章 神机营之后 刘苦生脸色怪异地把罗通拉到一边,小声地对罗通说道:“罗大人,恕我直言,这东西,是不是火铳?” 罗通顿感诧异,他没想到刘苦生能问出这种话,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这个是火铳?” “罗大人,请跟我来。”刘苦生点上个火把,带着罗通穿过堂屋,绕过影壁之后,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小院的里面有个孤零零的房子,整体是木头搭建的,跟这边的民宅风格统一。 刘苦生带着罗通走到木屋前面,往右一转,掀开地面上的一块方形的木板,原来这里有个地窖。 “罗大人,麻烦你帮我拿着火把,在这里稍等我一下。”刘苦生把火把递给罗通,然后就顺着一个木梯下到地窖里,罗通在上面用火把帮他照亮,地窖不大,里面有几把大刀,还有几根长矛,另外就是些衣甲之类的东西。 刘苦生在里面的墙上摸索着,找到一根麻绳,拖着麻绳,往外拉,拉出一只木制的盒子来,这盒子大概是那约洛霍通做工最精良的木器,可着刘苦生的家,也找不出比这个做工更好的。 盒子表面烫了三个大字——“神机营”。刘苦生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支漆黑的管状物,单手拿着,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罗大人请过目。”刘苦生把那根铁管递给罗通,罗通接过来,有些分量,这东西跟后世的任何枪械比起来都要原始得多,相当于一个能放炮仗的铁管,铁管的末端,镶了一个木柄,刚好可以用手握持。木柄前面的铁管侧壁开了个小孔,小孔里有一根棉线。 “这个时代就已经有枪了啊。”罗通对明朝的历史不太了解,但他在看了那约洛霍通之后,本能地认为这里不会有热兵器,却没想到刘苦生就有一支最早期的火铳,也就是火绳枪。 “罗大人说的是火铳吧?”刘苦生面有得色:“我们这些军户大多数都不知道,我家的祖父一辈,原来就在神机营供职。这支火铳,是我爷爷用过的,他死后就一直珍藏在武库里,除了重大节日,基本上没拿出来过。” “要是这样的话,就方便跟你解释了。”罗通把ak-12再次递到刘苦生手里:“这个就是火铳,而且是最好的火铳之一,只是这个是早上那些大毛人的,千万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不然这一把就能屠灭整个那约洛霍通。” “果真如此?!”刘苦生的手都有些抖了:“我刘苦生何德何能,能获此神器。” “子弹我卸走了,如果这东西能打响,对你们来说就是个祸害。”罗通叹了一口气:“先留着吧,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你的子孙后代就可以用上它了。” 刘苦生带着两支枪返回了地窖,小心地把它们藏好,爬上来跟罗通会合。 罗通仍有些不放心,再次仔细吩咐道:“刘大人,一会儿回到前面,把今天我们打的海豹肉,多分点给李三,告诉他一定要保密,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另外,要小心今天早上放走那些大毛人,一旦他们再回到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有枪在这里。” 刘苦生心下了然,点了点头:“罗大人放心,我会让李家全体保守秘密,只是我担心那些罗刹鬼再来的时候,你们不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罗通想了一想,回答刘苦生道:“你就只管跟上次一样就行了,我们跟他们有交情,不等于你跟他们有交情,我们不在,你们可以随机处置他们。但一定要小心,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都杀过人,想拿下他们,要先斟酌自己的实力。” “上过战场?杀过人?”刘苦生的声音都发颤了,他虽然是军户,可他从生下来到现在都不知道杀人是怎么回事,最多鞭打那些不守规矩的外乡人。 “确实,以前他们都在上万里以外的地方打仗,能活下来的,都是高手。”罗通补充道:“但只要你们不泄露他们的枪在这里,他们就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如果他们有另外的枪怎么办?”刘苦生有点头疼了:“你说那一把枪就可以屠灭整个那约洛霍通。” “总之,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他们就算有枪,子弹也是有限的,在这里,他们的子弹得不到补充,打一发少一发。”罗通叮嘱道:“或者你也可以假装因为我们的缘故,不打他们,但也不要给他们什么东西,如果他们要抢你们的食物,那就拼命反击好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好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刘苦生觉得这句话很提气:“是不是只要他们没有枪,就没什么攻击力?” “也不能这么说,单打独斗,你们这里可能没人是他们的对手,如果他们的伤都好了的话。”罗通想了想,不能这样长他人志气:“不过,你们如果几个打一个,那他们基本上就不会有还手之力。” “也对,早上抓到那两个罗刹鬼的时候,就是大家一哄而上,三下五除二就给他们捆了。”刘苦生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对罗通说道:“罗大人,你说,如果你们走了之后,那几个罗刹鬼又来袭扰那约洛霍通,刘某擒而杀之,会算刘某军功一件。” “这个就要看你的上级了,你们这里的军功怎么论,我是不清楚的。”罗通不敢乱许愿,想了想,对刘苦生说道:“如果他们做了对那约洛霍通百姓不利的事,你作为百户,当然责无旁贷。” “哎,以前只是听说在兀烈河卫那边有罗刹鬼躲在山里,常常下山袭扰百姓,甚至把百姓家的婴孩都抓去吃了。”刘苦生看着罗通的眼睛说道:“今天若不是罗大人阻止,我是不敢擅自放掉那两个罗刹鬼的。” “你是说兀烈河卫那边有大毛人?”罗通感到很诧异,以他的历史常识,大毛东侵外东北都是清朝中后期的事了。 “确实有这件事,当时整个岛都闹得沸沸扬扬,公文从各卫传达到下面各所,各霍通。”刘苦生点了点头,很笃定地说道。 第27章 陷入绝境 入夜时分,森林旁边燃起一堆篝火,篝火旁的四个人看着在火上烤得滴油的野兔,垂涎欲滴。 “听着,基洛夫同志。”一脸倦容的弗拉基米尔难得平静地分析着现在的局势:“这里的野人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他们都是该死的古龙国人。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拿回你的武器。” “是,少校同志。”基洛夫也懊恼不已,当初他把枪埋在山里,是嫌武器太重,想跟上级取得联系之后,再回头去取,谁知道现在是古龙国? “但是那野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契卡洛夫愁容满面地扫视着绵亘在夜空下的莽莽群山:“我们到哪里去找他?天知道他会把枪带到哪里去。”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那野人不会用枪,否则他也不会一直用一个找死的姿势拿着那玩意奔跑。”基洛夫叹了一口气,看向弗拉基米尔:“少校同志,请允许我说句实话,现在这个局面,我们真不应该跟龙国那几个人产生分歧,跟他们一起行动,起码我们的安全和食物都有保证。” “这里是萨哈林岛!”弗拉基米尔严肃地看着基洛夫:“基洛夫同志,我要提醒你,这里是大毛国的萨哈林岛,大毛国拥有毋庸置疑的主权。我们不可能在这一点上跟那些龙国人妥协,无论这里是不是五百年前。” “可是这个时间,连沙皇都不知道这里有个岛吧?”谢廖沙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们何必去计较这里五百年前属于谁,反正后世这里是大毛国,这没问题就行了呗。” “苏卡不列,同志们,想一想这里的龙国人对你们的态度。”弗拉基米尔吼道:“先是在海边遇到的龙国人用比袜子还臭的破布塞进谢廖沙的嘴里,然后你们两个又差点被龙国人用鞭子抽死,你们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们的祖母都会替你们脸红。” 谢廖沙听到这个,脑海里又想起郑伟那副尊容,顿时反胃得干呕起来:“看在上帝的份儿上,少校同志,你不要提那件事了……呕……” 基洛夫和契卡洛夫都沉默不语,被鞭笞的恐怖记忆还在他们脑海里,那个魁梧的龙国大汉举起鞭子的狰狞模样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好了,同志们,我们现在先填饱肚子,然后对付着睡一觉。”弗拉基米尔的态度也柔和下来,他也不敢再给这几个人压力:“把事情往好了想,这里再怎么糟糕,也好过巴赫穆特吧?起码我们不用担心有无人机悄悄过来给我们一家伙,这里的草地跟我家后院一样平坦。” 谢廖沙把几乎烤焦的兔子从火上移开,稍微冷却一下,用手用力地把兔子后腿撕下来递给弗拉基米尔:“给您,少校先生,愿上帝与您同在。” “谢谢,我的谢廖沙,上帝与你同在。”弗拉基米尔接过兔子腿,不顾形象地大嚼起来。 谢廖沙又把兔子的腿挨个撕下来,分给基洛夫和契卡洛夫,一只兔子烤到最后,只有四条腿是能看到肉的,这也是这四个人今天奔波一天之后唯一的补充。 很快兔子被分食殆尽,残骸被丢进火堆助燃,四个人围着火堆发愣。但谁都不想在弗拉基米尔开口之前说话,以防又触了长官的霉头。 弗拉基米尔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从梦中惊醒一样,转头看着基洛夫:“基洛夫同志,关于被抢走的枪,你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拿回来?” 基洛夫看了看茂密的森林,摇了摇头:“哪怕那个人就在这座山里,我们要找到他也很难,这个山头比整个巴赫穆特都要大吧?” “我在想,那个野人把你藏的枪挖出来,他又不知道那是枪。”契卡洛夫眼神闪烁:“你会拿着一个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的累赘,在这大山里面艰难跋涉吗?” “他既然拿了,那就说明,这东西他还是有用的,或者他把枪当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基洛夫没有这么乐观:“但你说的也有合理之处,提着一支笨重的步枪在森林里行走确实很不方便,这一点我们两个应该深有体会。” 基洛夫和契卡洛夫两个人跳伞落地之后,相距不远,但一个在海里,一个在海滩上。落在海滩上的基洛夫侥幸保住了枪,而落在海里的契卡洛夫在割断伞绳之后,失去了唯一的匕首。 后来两个人轮流拿着基洛夫的步枪,在森林中艰难跋涉了一天一夜,也是为了寻找487号公路,才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两人在森林里吃尽了苦头,也耗尽了体力,当然,如果提前知道这里是500年前,他们也不会如此狼狈。 在大毛领土上,士兵也不能随便开枪,所以,在独立近卫第31空中突击旅这种精锐的士兵身上,还是有一些可圈可点的军人品质的——基洛夫和契卡洛夫尽管十分饥饿,也没有动过拿枪打个什么兔子野鸡之类的想法。其实最主要的,跟弗拉基米尔一样,他们也曾认为,最多不过一天之后,就能找到487号公路,然后到南萨哈林斯克的军营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弗拉基米尔沉吟了一下:“明天我们就进山,那个野人不会一点痕迹不留,我们追踪他,直到找回我们的武器为止。” 基洛夫点了点头:“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我要提醒各位,我们现在真的是手无寸铁,所以,一个,我们要想办法获得食物,另一个,我们的火种也要想办法保留,不然很快我们就会在这荒野中陷入绝境。”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谢廖沙抬起头坚毅地看着带伤的战友们:“明天早上,我去想办法弄几根木棒,我们拿在手里防身,也只能这样了,另外,今晚的篝火要一直烧着,明早我也需要做些火把带在身上,这样就能保证我们有火种了。” 第28章 化学家 夜深了,四个人围着篝火互相依偎着,早已沉沉入睡。森林里传来一阵阵松涛声,那是风吹过山林时,松树的枝叶互相摩擦,爆发出的磅礴的声音。偶尔有低低的虫鸣,和森林深处传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低吼声。 几只瘦弱的狼远远地观望着篝火旁的人,但天生怕火的本能,让它们远离那堆篝火。只能悻悻地离开,并在远处发出一声长嚎,表达它们对火的不满。 弗拉基米尔翻了个身,抱住谢廖沙,嘴里喃喃地梦呓着:“瓦西里,我亲爱的瓦西里……” 尽管到了后半夜,温度骤降到只有不到十度,四个精疲力尽的人还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和他们相比,把帐篷支在刘苦生的院子里的罗通等人显然就幸福多了,罗通等人仍然保留了轮流站岗的习惯,五个人装备不离身,但这觉睡得踏实。 和后世的龙国人相比,那约洛霍通的生活可以用慵懒来形容,当然了,这个年代也不用指望有什么夜生活,能维持基本的生活已属不易。天一黑下来,除了极个别的人家里点着鱼油灯,多数人都直接睡觉了。 只有谢家的院子里,仍然燃起一小堆篝火,谢永强把白天收集的盐粒,按照洪丽说的,用清水浸润,溶解,再放在瓦罐的残片上,用小火慢慢把水煮掉,并仔细观察每一次重新结晶的盐的区别,如是反复。 谢永强有极大概率成为库页岛第一个“化学家”。制盐是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他也从来不知道,家里永远断断续续不够吃的盐能够如此轻易地从海边获得,甚至他从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的海边那些白花花的小颗粒就是盐——尽管不能直接吃。 瓦片上的水沸腾着,在水消失的边界,结出一层细细的白色粉末。谢永强按照洪丽吩咐的,每次留下一部分水,把瓦片上的粉末小心地收集起来,然后再次溶解,再次收集,重复再三……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这是谢永强这辈子第一次通宵,尽管他感觉到很疲倦,但他欣喜地看见,经过自己一夜熬煮、收集,得到的那些几近纯白的粉末——那比私盐贩子带过来的掺杂着泥土的粗盐粒要细腻多了。他忍不住用手捏了一点点放进嘴里,鲜、咸,没有洪丽说的杂质的那种苦涩。 “成了,成了。”谢永强脸上的倦意一扫而空,他拿出一个干净的布袋,把自己一夜熬制的那一小撮盐,很仔细地放进布袋里。然后兴奋地跑到刘能家,把刘能的房门砸得嗵嗵作响。 “能哥,能哥!”谢永强不停地砸着门,让房间里炕上的两个人停止了动作。 “大早上的,吵什么吵?快滚,老子要睡个回笼觉。”刘能不爽地朝窗户外面吼道。 “能哥,盐,是盐,我把盐制出来了!”谢永强换了个地方,跑到偏屋的窗户外面,隔着窗户,对刘能说道:“比那些私盐贩子带过来的好多了,你真不起来看看?” “你说啥?”刘能一激灵,然后手忙脚乱地穿裤子:“你等我,我穿衣服。” 刘能老婆幽怨地瞪了刘能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自管自睡去了。刘能三下两下把衣服穿好,从屋子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谢永强的胳膊:“盐,你说的盐呢?” “在这,哥,你看。”谢永强献宝似的把布袋打开给刘能看,刘能用手捏了一点出来,借着早上初升的阳光,手指上那一点点细碎的白色粉末闪闪发光,像冬天的雪一样纯净。 刘能把那点白色粉末小心地放进嘴里,顿时眉开眼笑:“成了,真成了!哈哈,我们以后有盐吃了,哈哈哈……” “咱们赶紧去感谢洪大人,今天他们就要动身去波罗河卫了。”谢永强拉着刘能在街上跑了起来:“真舍不得他们走啊,我敢说,有了盐,咱们那约洛霍通会成为这岛上最富有的地方。” “是啊,是啊。”刘能点着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一样,站住脚,瞪着谢永强:“不是,那洪大人讲的东西,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你咋听懂了呢?” “啊?!”谢永强没想到刘能这样问,俩人以前谁也没学过什么东西,所以刘能为啥学不会他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啊,我昨天不是跟着洪大人一起在海边收集了一点那种盐粒吗,然后昨晚我忙活了一晚上,就按洪大人说的,留点水别熬干了,每次最先结晶的,就刮下来,然后再溶解,再煮……你不知道,我为了这点东西,昨天晚上忙了一宿,到现在都没合眼。” “哦,难怪,我没搞出来,原来是我昨天晚上睡觉了。”刘能挠着头,自言自语道。 “走吧,别去晚了,洪大人他们都走了。”谢永强拉着刘能继续往刘苦生的院子里赶:“你要想自己熬点出来,今天你也去海边收集盐粒,然后晚上回家,你也熬点看看,很简单的。” 两个人赶到刘苦生的院子里的时候,罗通他们都已经收拾停当了,正跟刘苦生话别。 “罗大人,我说如果,如果啊,你们万一因为什么困难,暂时走不了,你们就回咱们这里来,那约洛霍通绝少不了你们一口吃的。”刘苦生拉着罗通的手,不肯放开。 “好,如果不能离开这苦兀,我们就到您这里来。”罗通嘴巴上跟刘苦生客气着。 “爹,罗大人、洪大人、康大人、许大人、韦大人。”刘能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子里,就开始挨个鞠躬,尤其到了洪丽面前,这一躬鞠下去就不起来了:“爹,洪大人,永强按照洪大人教的法子,做出盐来了。” “当真?!!”刘苦生没想到谢永强一晚上过去,就把盐制出来了。 “大人,您看。”谢永强恭恭敬敬地把那袋盐递给洪丽:“昨晚我按照您教的办法熬了一夜,得了这些,确实是咸的,并没有苦涩的味道。” 第29章 新的黎明 洪丽把布袋接过去,拿给罗通等人看,脸上的笑意藏不住:“这小谢蛮厉害的,还真给弄出来了。” 罗通等人传看了一遍,作为现代人,盐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所以一打眼,就基本上确定谢永强的成果了。谢永强这次制盐的效率其实不高,从海边搜集的盐粒接近一斤,最后他制成的只有一两不到,浪费是比较严重的。但对于一个从未操作过制盐,也从来没有受过正规的教育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很好啊,小谢,你这个盐都可以拿到我们那边的市场上去卖了。”洪丽对谢永强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棒,就按照这个样子做,最起码,你家里吃的盐,很容易就搞定了。” 刘苦生从罗通手里把谢永强的布袋接过来,用手指蘸了一点到嘴里,脸上的表情丰富极了,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高兴,他转身突然对着洪丽就跪了下来,吓得洪丽赶紧向旁边跳开,罗通一把把刘苦生拉了起来。 “罗大人,您别拉我,洪大人对那约洛霍通,恩同再造,您让我给她磕一个头。”刘苦生对拉着他的罗通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这也没多大的事,再说,这也不是我做的,是小谢忙活了一晚上弄出来的。”洪丽大窘,对刘苦生摆着手,解放军为百姓做点事,似乎都是发自内心的,应该应分的一样,洪丽真没想跟刘苦生他们要什么回报。 这边刘苦生还被拉着,谢永强却扑通一声跪倒了,他对立刻来拉他的许亚轩一抱拳:“许大人,许大哥,你别拉我,我这是谢师礼。”然后在许亚轩一愣神的功夫,谢永强对着洪丽,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洪大人,如蒙不弃,我谢永强就是您在那约洛霍通的大徒弟。”谢永强倔强地抬头看着洪丽:“我这一身本事,全是您昨天教的,天地君亲师,我拜您是应该的。” “哎呀。”洪丽上去一把就把谢永强拉起来了:“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不兴这样啊,男子汉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别什么人都跪。” “师傅,您是不收我吗?”谢永强眼圈都红了。 “这点小事,教给你们,你们能学会那是再好不过。”洪丽对谢永强说道:“你不要想着怎么感谢我,你要自己考虑考虑,海边那些晒盐田,晒出的卤水,怎么处理,怎么能得到更多的产品,造福这里的百姓。当然,这办法不收费,你学好了,可以带更多的徒弟,这样,整个苦兀就不缺盐了,多好。” “洪大人大义啊,小老儿敬佩无以复加。”刘苦生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洪丽了,就在原地打转。 按照后世的标准,整个那约洛霍通的人都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即使刘苦生这个百户,也是家徒四壁。刘苦生很想送罗通他们一点东西表达谢意,但想了很久也找不出合适的东西。 “刘大人,我们今天还要赶到波罗河卫去,那咱们就此别过。”罗通看看手上的手表,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库页岛夏天的黎明来得特别早,四点多就天亮了。 刘苦生把罗通等人送到院子外面:“罗大人,向东出了霍通,沿着那约洛河往东走,顺着河边走,会穿过一条峡谷,出了峡谷之后,折向东北方向,等你们看到海面的时候,就离波罗河卫不远了,波罗河卫有石头砌的城墙,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 “多谢刘大人,那咱们就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罗通对刘苦生按照古代的礼节,拱了拱手,然后整队,一起朝刘苦生等人敬了个军礼。随即小队步伐整齐地迎着朝阳,离开了那约洛霍通。 刘苦生等人跟在后面送了很远,才退回去。 罗通等人沿着河,一路向东而去。 另一边,睡在山脚下的弗拉基米尔等人,也被清晨的鸟叫声吵醒了。 “苏卡不列,这该死的鸟儿为什么这么早就叽叽喳喳的。”弗拉基米尔很烦躁,他梦到了下诺夫哥罗德的家,梦见自己的妻子正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缠绵着,他刚想上去教训一下那个奸夫,就被这鸟叫声吵醒了。 这时,身后的树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让弗拉基米尔猛地一激灵,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 谢廖沙抱着几根细小的松木,从树林里走了出来,看到弗拉基米尔正气哼哼地看着他,但他还是迎着头皮去打招呼:“早上好,弗拉基米尔少校,我去森林里给大家找一些防身用的棍棒,然后找到了这几支带油的松木,我想可以用来做个火把。” 弗拉基米尔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温柔地招呼着谢廖沙:“谢廖沙,我可爱的孩子,来,让我拥抱一下你。感谢你能这么勤劳地照顾大家。” 弗拉基米尔熊抱了谢廖沙,下属能主动把该干的事干了,这让他很欣慰。 两个人的对话,惊醒了基洛夫和契卡洛夫,他们睁着惺忪的睡眼翻身爬起来:“抱歉,少校同志,我睡得太迟了。” “不要紧,我也是刚起来。”弗拉基米尔因为一个噩梦导致的坏心情一扫而空,现在开始,他要学会不那么苛刻地对待自己的几个下属。 “我们需要感谢的是谢廖沙同志,他早早就去为我们今天赶路寻找必要的装备了——看这木棒,多好,正好适合我们拿着赶路。”弗拉基米尔把腼腆的谢廖沙推到前面,让他接受基洛夫和契卡洛夫的感谢。 “达西吧,谢廖沙同志。”基洛夫走过来热络地拍着谢廖沙的肩膀:“等咱们回了雅库茨克,我一定去给你找个最漂亮的姑娘。” “亲爱的谢廖沙,记住,我欠你一瓶上好的伏特加。”契卡洛夫也用他的方式表达着谢意。 “好了,好了。”弗拉基米尔很满意下属之间这种团结的气氛:“我们现在把火烧得旺一些,把昨天那只山鸡吃掉,然后,我们就去追那个该死的野人,荣耀属于大毛!乌拉!” “荣耀属于大毛!乌拉!” 第30章 峡谷狩猎 那约洛河只是在靠近海湾的时候变得特别宽,往山里走,越走河面越窄,逐渐就变成了小溪的样子,主河道在峡谷中也不过二三十米宽度,河水中能看到一些洄游的鲑鱼。 罗通等人走了两个多小时,太阳才慢慢地爬上山脊,阳光柔和地照耀着峡谷,郑伟说这段路有250里,想必有误差也不会太大。可能是那约洛霍通和波罗河卫之间走动的人稍微多些,在河边能看到被人踩踏过的草地,形成一条土黄色的羊肠小道,通向远方。 韦力豪把枪里的子弹卸了,背在背上,把原来备用的弩端在手里,一路上他不时注意着路边的草丛,随时做好了打猎的准备。现在整支小队的子弹除了洪丽的机枪留了三十发之外,其他人的都收到了背囊里。没有极其特殊的情况,是不会随便用枪的,现在他们手里这点弹药,打一发少一发。 路上也见到了一些其他的野生动物,像狍子、麂子、獾子这类的,韦力豪都没有出手,后世的野生动物保护意识,深入人心,一般这种看上去比较特别的,他都不会出手。 (兔子:“我不特别么?我招谁惹谁了?”) 峡谷到了山脉深处,逐渐变窄,那约洛河也逐渐分成若干股溪流,幸而一直有那条土黄色的小路做指引,罗通他们不需要找路,一直顺着路走就行。峡谷里,树木慢慢多了起来,小路也开始在树林中若隐若现。 韦力豪突然举起了拳头,这是示意队伍停止前进的手势,小队立刻停下脚步,进入警戒状态。 罗通走到韦力豪身边,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野猪,咱们的午饭有着落了。”韦力豪用手指了指前方,大约离他们有六七十米的地方,一群野猪正在哼唧哼唧地拱着泥土,其中最大的一只公猪,约么有一百斤上下。 “不用枪,有把握吗?”罗通小声问道:“咱东北可有句古话,一猪二熊三老虎,野猪万一打不死,咱们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你要这么说的话就必须弄它了。”韦力豪指了指自己的臂章:“凭啥咱们是老三,干它!” “行,就当一次考核了,我给你做副手,看看你的弩用得怎么样。”罗通拿出一支弩箭,压进弩槽。然后跟在韦力豪后面,两个人蹑手蹑脚地向野猪方向摸了过去。 许亚轩抱着拳站在后面看热闹,洪丽也趁机把机枪戳在地上休息一下,康思俊则拿出望远镜,看着韦力豪的表演:“这小子这两天打猎打上瘾了,天生的好猎户。” 由于树林的遮挡,加上两个人潜行的速度慢,脚步轻,一直到他们靠到距离野猪群不到二十米的时候,公野猪终于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它抬起头四下张望着。就在它瞧向韦力豪的方向时,说时迟那时快。 “啵——嗖——” 一支钢弩激射而出,几乎瞬间就贯穿了野猪的眼睛,野猪顿时一声长嚎,翻倒在地,整个身体不住地抽搐着。野猪群顿时受了惊,四散逃开,然后纷纷钻进森林,向山里逃去。 “行啊,这一波满分。”罗通把弩机解除,收好弩箭,拍了拍韦力豪的肩膀:“我看有你在,我们在这里很难挨饿。” “那是哦,打个叼毛兔子、野猪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韦力豪得意地把弩收起来,抽出匕首,走到野猪面前,野猪被弩箭贯穿了大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中午,就在山溪旁拾掇干净了野猪,做了一顿猪肉烧烤。大家都吃得很开心,这跟部队过去到大兴安岭里拉练搞的野外生存不一样,那时候,食谱被压缩到只有几种蛇、老鼠、野兔还有一些食用菌,像野猪这种虽然不是保护动物,但为了不破坏生态,也是不准打的。 吃完了午饭,大家围坐在一起,稍作休息。罗通沉吟再三,开口说道:“同志们,我们现在能确定,我们的确穿越到了500年前的库页岛。在经过了那约洛霍通之后,我有些想法,想跟同志们一起商量一下。” 大家齐齐地看向罗通,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现在有些事,已经需要决断了,只是怕给罗通太大压力,大家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有个问题,我们在那约洛霍通,是利用了刘苦生没有见识,实际上我们是冒充了明朝的武官。”罗通表情严肃地说道:“但这个到了波罗河卫,就不一定管用了。” “要么我们就跟他们明说了,我们来自后世,祖宗们总不会为难咱们吧?”许亚轩想得比较简单,尤其是见识了那约洛霍通的淳朴民风之后。 “明说,那跟自寻死路没啥区别。”康思俊摇了摇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谁知道这边的武将们会怎么想?咱们手里的任何装备,在这里都是可以大杀四方的。” “叼毛,想那么多没什么用。”韦力豪豪气干云地说道:“咱们都学过历史,明朝哪有几个像样的皇帝?我们总不至于从这里跑到北京去,跟现在的皇帝效忠吧?” “我也这样想,那样还不如我们就在库页岛安安稳稳地等着什么时候穿回去好了。”洪丽也跟着说道:“现在的皇帝应该是嘉靖,也是个昏庸的皇帝,我们总不至于去找他吧?” 罗通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同意你们的想法,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我们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保家卫国。即使我们到了这里,也不能沦为封建帝王的帮凶。但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是要继续留在这个岛上,还是先回到大陆,再想别的。” “我的意见,我们先留在这个岛上,不要急着回大陆了。”康思俊指着天空说道:“毕竟我们是从这里过来的,如果能回去,这里的时空之门开放的概率一定比其他地方高。而且这里远离中央政权,也会少了很多麻烦。” 第31章 林中奇遇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之后,大家达成一致,暂时不离开库页岛,但是库页岛的形势,可以去走一走,了解一下。有能帮助当地百姓解决的问题,尽量帮助他们解决。 于是稍加休整后,整个小队继续朝着波罗河卫前进。没吃完的猪肉,大伙分开各带一部分,到晚上的时候再吃。 另一边,弗拉基米尔等人在山里也兜了大半天,最开始的时候,还是跟着昨天猎人逃跑的路线走,后来越走进森林内部,相似的地方就越多,甚至有的时候,弗拉基米尔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谢廖沙,把你手里的火把放低一点,我被你晃得头晕眼花。”弗拉基米尔冲着谢廖沙发着无名火:“上帝,这见鬼的野人跑到哪里去了,你看看,这里,这里,这里,到处都是被人走动时刮断的树枝。” “哦,很抱歉,弗拉基米尔少校,我想,那里是您刚刚走过的时候刮断的,您一定是太累了。”谢廖沙小心翼翼地纠正弗拉基米尔。 “是啊,少校先生,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们休息一下吧,就一会儿。”契卡洛夫乞求道:“这里的山太大了,我们本来找那个野人就是大海捞针。” “告诉我,契卡洛夫,你是想放弃是吗?”弗拉基米尔严肃地瞪着契卡洛夫:“我的腿现在还不能正常的行走,可我已经这样跟着你们走了一天,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累?” “抱歉,少校先生。”契卡洛夫艰难地说道:“我只是太疲惫了,我向您保证,我再也不会说累了。” “请原谅我的态度,契卡洛夫同志。”弗拉基米尔的态度缓和了一下:“你应该清楚,如果我们不能够寻回我们的武器,意味着什么。这里到处都是古龙国人,他们敌视我们,我们在他们那里得不到任何帮助。” “我知道,少校同志。”契卡洛夫硬撑着回答道:“我一定会坚持到我们抓到那个野人为止。” “少校同志,您过来一下。”走在侧面的基洛夫突然兴奋地叫了一声:“上帝,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是什么?基洛夫同志。”弗拉基米尔不再跟契卡洛夫纠缠刚刚的话题,他拄着拐棍,用力向上攀援着,走到基洛夫身边去。 基洛夫伸手拉住弗拉基米尔,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用手指着斜上方的一个土堆说道:“看,弗拉基米尔少校,那里,也许是一个地窖。” 弗拉基米尔顺着基洛夫的指向望去,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一处林间空地上,沿着山坡的走向,有一个用木头搭成的矮小建筑,就像俄罗斯几乎家家都有的地窖入口一样。 “哦,我的上帝,基洛夫,你真是我们的幸运星。”弗拉基米尔几乎要欢呼出来了,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遇到人类搭建的建筑,无论如何都是喜事一件,尤其是他们连续碰壁多次的情况下。 “要我先去那里打探一下吗?少校同志。”基洛夫没有弗拉基米尔那么兴奋,他有点担心会遇到其他的野人。 “不不不,我们一起过去。”弗拉基米尔把契卡洛夫和谢廖沙都叫到一起:“听着,同志们,那里有个地窖,也许是野人储存粮食的地方。我们到那里去,如果那里有人,我们就躲起来,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去把里面吃的喝的都拿走——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这里本来就是大毛国的领土,这里所有的东西也理应属于大毛国,我们只不过提前拿一小部分而已。” “可是,少校先生。”谢廖沙小声地表达着自己的疑问:“万一那里有人,而且是常住在里面不走的那种,我们怎么办?” “把他打晕,然后,拿走一切食物和水。”契卡洛夫鄙夷地看了谢廖沙一眼:“毛头小子,你是怎么从巴赫穆特活下来的?给二毛的无人机下跪么?” “不要这样说我,我的职责是跟着少校先生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谢廖沙这样脾气好的人,也忍受不了这种嘲讽。 “契卡洛夫,谢廖沙说的有道理。”弗拉基米尔替自己的卫兵解围:“我们是需要考虑好如何面对一群野人,别忘了我们四个,只有谢廖沙没什么问题,你们两个身上带着伤,我的腿也坏了。” “好好好,我错了,谢廖沙同志。”契卡洛夫把手举了起来:“我的伤不要紧,如果只是跟一个野人单挑的话,我一定能打赢,我会用一只手扼死那些瘦弱不堪的龙国野人。” “我们先躲在这边观察一下,再做决定吧。”基洛夫小声对弗拉基米尔说道:“毕竟我们现在只有手里的木棒,如果对方人多的话,我们恐怕会吃亏。” 弗拉基米尔考虑了一下:“就这么决定了,我们在这里观察那个地窖半个小时吧,如果没见到有人进出,我们就一起过去。” 四个人小心翼翼地蹲在森林里,窥探着那个地窖的动静。不到十分钟,就听见吱嘎一声响,地窖前面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里面钻了出来,背着一副弓箭,在门口蹲着把一根布条一圈一圈地缠到小腿上,做了个结实的绑腿。 然后那个老头就钻进地窖后面的树林里,三下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弗拉基米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又是弓箭,他讨厌这东西。又等了十几分钟,那个地窖没有了任何动静,弗拉基米尔带着众人一起走到地窖前面。 地窖的门虚掩着,里面隐隐约约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是个女人。 弗拉基米尔有些犹豫,这时,契卡洛夫突然走到前面,猛地一把拉开虚掩的木门,冲了进去。 这个看上去像地窖的建筑,实际上更像窑洞,只是在外面做了一个木头搭建的门廊,门廊里面是被掏空的山体形成的山洞。 在山洞的顶上拴着几根绳子,下面吊着一盏鱼油灯,在灯的下面,站着一个牵着小孩的女人,正对着突然闯入的契卡洛夫目瞪口呆。 第32章 洞中施暴 契卡洛夫和那女人对视少顷,那女人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惊叫声,她把吊着孩子的木板藏在身后,不断地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对契卡洛夫喊叫。 “见鬼,这野人在喊什么?”随后跟进来的弗拉基米尔不满地叫道。 其实这女人尽管穿着褪色的旧花布长袍,但整个窑洞里,还是收拾得干净整洁的,甚至这个密闭的空间里都没有什么异味。但弗拉基米尔的心理已经先入为主,认定这就是野人了。 契卡洛夫凶相毕露,向那女人欺身过去:“听着,把你的嘴闭上,你这婊子……” 但那女人显然听不懂契卡洛夫的咒骂,她一边护着孩子,一边用乞求的语气不断地说着那种难懂的语言。 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打量着这个陈设简单的窑洞,洞里有一张铺着草席的床,墙壁上挂着一些毛皮,墙角处有几只瓦罐,另一边的墙上挂着一些风干的肉。 “谢廖沙,快把那些吃的带走。”弗拉基米尔喊道。 如梦初醒的谢廖沙,立刻去摘挂在墙上的肉干。那女人似乎想阻止他,但又怕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喘着粗气的契卡洛夫,索性两眼一闭,任由谢廖沙把墙上挂着的肉干洗劫一空。 “好了,我拿到了,我们赶紧走吧。”谢廖沙有些不忍看那女人的表情,那表情里有惊恐、无助,还有深深的恐惧。 “你先走。”契卡洛夫的眼睛没有从那女人身上移开,他的喉结上下动着:“我想我还有些事要做。” “见鬼,契卡洛夫,你是种马变的吗?”弗拉基米尔骂道:“别……” “见鬼,见鬼,见鬼!”契卡洛夫转过头瞪着弗拉基米尔:“我们他妈的来到这个鬼地方,跟一场梦一样,一直都是噩梦,凭什么我不能做一场春梦?别阻止我,弗拉基米尔,从哈尔科夫回来,我甚至还没有去找过女人,就被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弗拉基米尔看了一眼那惊恐万状的女野人,常年吃肉类的她,身形丰腴。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相见,恐怕他们还会像个绅士一样去搭讪。又看到了契卡洛夫被欲火烧红的眼睛,弗拉基米尔移开了视线,转身,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移到门口。 “动作快点,那野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说完弗拉基米尔头也不回地拉开木门走了出去。 洞穴里很快就传出了契卡洛夫和那女人的撕打声,伴着小孩的嚎哭,和那女人的咒骂。弗拉基米尔不想留在这个地方,先一步出来的谢廖沙和一直在外面望风的基洛夫把抢来的那堆肉干分开来,用随手抢出来的一张柔软的毛皮包起来,背在背上。 “契卡洛夫怎么还没出来?”基洛夫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问了一句。 “那该死的种马发情了,坦克都拉不回来的那种。”弗拉基米尔朝地上啐了一口:“上帝,这都是什么事?” “苏卡不列,他会害死我们大伙的。”基洛夫对契卡洛夫鲁莽的行为很不满。 “是啊,我抢走了他们全部的肉干,这已经很过分了。”谢廖沙嗫喏地说着:“契卡洛夫不应该那样做。” 五分钟后,契卡洛夫一瘸一拐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神色:“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吗?嘿,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如果不是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我真想跟她求婚,天长日久地跟她一起生活下去……” 正说着话,只听见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一支箭擦着契卡洛夫的头皮飞了过去。契卡洛夫回头一看,刚刚那个女人拿着一把长弓,赤身裸体地追了出来。 “快跑啊——!”弗拉基米尔发出一声哀嚎,单脚跳着往森林里逃去。 谢廖沙和基洛夫两个人背着肉干,也开始逃命,契卡洛夫看到越跑越近的女野人,心慌意乱,也瘸着腿跑了起来。 女野人咒骂着在后面追了一阵,射了几支箭,甚至有一支射在了契卡洛夫的防弹衣上,最后大概是挂记着仍在窑洞里的孩子,才放弃了继续追击。 四个人一直没敢停步,一直翻过两个山头,才停下来休息。 “契卡洛夫,你这婊子,如果下次你再犯这样的毛病,我就把你那玩意割下来做晚饭……”基洛夫恨恨地骂道。 “听着,朋友,我向你保证,这物有所值。”契卡洛夫涎着脸跟大伙炫耀着自己的经历:“那妞儿真棒,让我回味无穷。” “听着,我们不是像龙国那种伪善的军队,但我们也有军纪!”弗拉基米尔看不下去了,对契卡洛夫吼道:“你这样肯定会上军事法庭,谁都保不住你……” “军事法庭?”契卡洛夫讥诮地看着气得跳脚的弗拉基米尔:“我求之不得,您最好立刻马上把我送到那里去,我愿意接受一切处罚。可是,侵犯一个野人,能受到什么处罚?这跟戈洛谢金侵犯一只山羊有什么区别?最多,我道德上有瑕疵,绝对算不上犯罪……” “总之,你这个混蛋,如果你想在这里活得更久,就管住你两条腿中间那玩意,不然,你等不到军事法庭,刚刚那女人的箭法怎么这么差?她本应该射你的屁股……”弗拉基米尔怒目而视,契卡洛夫现在的样子越来越脱离管束了,这对他的权威是极大的挑战。 “遵命,少校大人,希望您早点把我送到军事法庭上去。”契卡洛夫毫不在意地倚着一棵树坐了下来,甚至吹起口哨来挑衅他的上司:“别忘了,今天把脑袋别在腰上,第一个冲进去的是我,是我,听见了吗?收起你那伪善的一套!这里是他妈的古龙国,我们在这里杀人越货,没有任何负罪感,就好像一场游戏一样,没有无人机会在天上盯着你,那些野人的箭甚至无法伤害到我们……” “够了!契卡洛夫!”基洛夫踢了他一脚:“如果你敢继续说下去,我就把你的舌头扯下来,你已经得到的够多了,还要怎么样?” 第33章 穴居乞烈迷 山洞中,女人安抚好孩子,就在鱼油灯下,缀补着被撕破的衣衫。这是个年轻的乞烈迷女人,才刚刚生过一个孩子,被几个陌生人抢走了家里的存粮,这是很严重的事。 那些肉干是他们一家过冬的必须品,入冬之后,整个山岭都会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到那时,连出门都会成为奢望。想到这个,女人就愤恨不已,相比起来,刚刚遭受的侵犯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 年老的男猎人很快回到了山洞里,看着墙上少了的东西,他怒吼起来,把女人拎起来,大声地质问着。 “罗刹鬼,又是罗刹鬼!”男人愤恨不已,拎着弓箭出了门,他要去找自己的族人,那些同样生活在这座大山里的人,通报这件事,让大家有所防范。 契卡洛夫现在还不知道,他们很快就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而罪魁祸首,还不是他,而是拿走了全部肉的谢廖沙。 另一边,罗通等人,仍在峡谷里穿行,这个250里路,可不是公路,是纯越野路线,一路要穿过各种灌木丛、山溪,上坡下坎无数。这条路要翻越一条山脉,跟原来沿着海边走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一整天下来,他们仍然在峡谷里。 罗通看了看手表上的计步器,这一天从那约洛霍通出来,才走了31公里,这样看,到波罗河卫,起码要四五天时间。 “老大,前面有个奇怪的建筑。”韦力豪突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对罗通说道:“右前方山坡上,距离150米。” 康思俊看了一眼,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一样:“这东西我好像在哪见过!” “嗯?”罗通等人一起看向康思俊。 “让我想想。”康思俊快速在脑海里回想,过了好一会才一拍大腿:“这是库页岛原住民的一种特有的房屋,咱们能看到的就是个门廊,里面有山洞,人就生活在洞里。” 康思俊曾看过一个非常小众的展览会,是展览远东各民族习俗那种,在里面看过实景搭建的这种门廊。 “好的,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了,继续前进。”罗通不想扰民,这种住在山洞里的先民,想必生活十分艰苦。 几个人向前继续走,没走出几十米,突然从树林里钻出一个汉子,穿着粗布短衫,背着弓箭,看到罗通等人,就憨笑着迎了上来:“@#¥#@@#¥¥……” “您说什么?我听不懂。”罗通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哎呀,我还以为你们也是乞烈迷人呢。”那汉子立刻切换了龙国话:“都这个时间了,几位怎么还在赶路?” “我们是龙国人民解放军,现在要到波罗河卫去。”罗通笑着对那汉子说。 “原来是军户,真羡慕你们啊。”那汉子热络地邀请罗通等人:“天都这么晚了,来,到我家来,我要好好款待你们。” 说着就不由分说地拉起罗通就走,罗通连忙婉拒:“老乡,我们是解放军,有纪律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有啥,到这个点儿了,不也得吃饭么?”汉子对着不远处的门廊喊了起来:“果儿,有贵客来了……” 罗通等人被汉子生拉硬拽到那门廊前面,木门咯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人迎了出来:“豪豪,你在说什么,哎呀,这么多人啊,真是太好了,快到家里坐,快来……” 这个叫果儿的女人不见生,上前拉着罗通就往门廊里面拽。罗通大囧,连忙把胳膊从女人怀里抽出来:“大姐,不对,大妹子,我们还要赶路,就不进去了……” “哎呀,你们这些军户就是这样,一点都不爽快!”果儿微嗔道:“天马上就黑下来了,你们要赶去喂狼么?” 豪豪也在旁边说道:“我们乞烈迷的规矩,来者是客,哪有不进家门的道理?” 说着不由分说地一手拉着罗通,一手拉着韦力豪,就往里面拖。果儿则到洪丽身边,拉着洪丽往里面走:“想不到还能见到军户的姐姐,快来屋里坐,我做饭给你们吃。” 罗通一看实在拗不过豪豪二人,就对许亚轩喊道:“轩轩,你把你背的肉,给老乡留下!” 中午的野猪,剩的肉,大家分开背着,许亚轩力气大,背了小半扇。听到罗通的命令,许亚轩默不吭声地跟在后面走进了山洞里,把身后扛在背包上面,用裹尸袋包着的野猪肉拿了出来,递给了豪豪。 “这是,这是野猪肉啊?”豪豪惊喜地叫了出来:“我们乞烈迷只有最好的猎人,才会打到野猪,你们真是太厉害了。” 果儿也跟着欣喜地笑道:“哎呀,本来还要拿山鸡招待你们,这下子有点拿不出手了。” 豪豪的山洞,跟弗拉基米尔他们到过的那个大体上差不多,这在当地都算“豪宅”了,穴居的乞烈迷人,门廊修得越好,代表这家的条件越好。大多数乞烈迷人只有用草搭起来的窝棚。 果儿很热情地招呼大伙坐在他们的床上,虽然是木头架起来离开地面有30公分左右架空的床,果儿却把这叫炕,这倒是很东北。 “都上炕坐着,我煮鱼给你们吃。”果儿的脸上喜笑颜开的样子,就像见了许多年没见过的亲戚一样。 “等等。”韦力豪拉住还在忙活着的豪豪:“你叫豪豪是吧?我小名也叫豪豪。我们听你的,来你家里了,现在,轮到你听我的了,我让你见识见识,啥叫东北烧烤!” “啊?”豪豪有点发懵,随即大喜过望:“你也叫豪豪,那太好了,果儿,他也叫豪豪,你又多了一个男人了。” 韦力豪有点尴尬,但还是把话题遮过去:“咱们到外面去,生堆火,我做东西,咱们一起吃。” 果儿笑靥如花,过来一把揽住韦力豪:“我的男人,听你的……” 大家顿时有了一种进了盘丝洞或者什么西游记的情节的感觉,这女人这么热情的么? 第34章 过分热情 果儿热情得自然又奔放,而且毫不做作。让韦力豪羞红了脸,却又无可奈何。在洞穴外面,韦力豪找来些木棍,搭好架子,又开始做烧烤。 豪豪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样吃,太浪费了,猪油都滴进了火里……” 果儿倒是无所谓,拉着韦力豪的胳膊:“我的男人,你真好,一看你就跟其他人不一样,这样做出的肉真香……” 烧烤的香气很快飘了起来,豪豪也跟大伙一起坐在篝火旁,大快朵颐。乞烈迷人基本上不怎么吃肉,跟老东北的风格类似,铁锅炖一切。原因还是生产力的低下,靠弓箭取得的猎物有限,要想每天都能吃上一点东西,用炖的方式显然比烧烤更科学——同一块肉,烂在锅里没有任何损耗。 “军爷,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肉。”豪豪吃得眼泪都飚出来了:“要是让我天天这么吃,我怕是累死也打不到这么多猎物。” 果儿自从说了那句奇怪的话之后,就像膏药一样,粘着韦力豪,韦力豪坐到哪里,她就追到哪里。 最后没招了,韦力豪挤到许亚轩和康思俊中间,却没想到果儿也跟着一起挤了进来,吓得许亚轩站起来就跑到罗通身边去了。 “停,停,果儿,你男人是豪豪,不是我,能不能不要一直跟着我?”韦力豪忍不住对果儿说道。 果儿听到韦力豪这样说,愣了一下,大大的眼睛上面像蒙了一层雾:“怎么了?你不喜欢我吗?还是抱怨我们对你们招待不周?” 韦力豪一脑门问号,但还是回答道:“不不不,你们已经招待过我们了,而且我们有纪律,不能拿群众的东西。你们的热情我能感受到,谢谢,谢谢。” 豪豪也开口了:“豪豪哥,咱俩都叫豪豪,那咱们就都是果儿的男人,你这样对果儿,不应该的。” “啊?!你说啥?”韦力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叫一个名字就可以共用一个女人?那咱俩没关系,我大名叫韦力豪,不叫豪豪。” “我明白了,你们军户瞧不上我们乞烈迷人。”果儿哭了起来,看上去十分伤心:“或者是我不够好,留不住你的心。” 罗通不能再看热闹了,他对豪豪说道:“我们不会瞧不起任何人,只是你们两个做的事让我们犯了糊涂,怎么阿豪就成了果儿的男人呢?” “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豪豪梗着脖子回答道:“你们是尊贵的客人,但我家只有果儿,她看上了豪豪哥,这难道不好吗?” 罗通也被噎住了,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康思俊好像明白了什么,附在罗通耳旁小声说道:“我记得有个爱斯基摩人的纪录片,爱斯基摩人为了让基因多样化,会用妻子招待外来的客人,这里同样是人烟稀少的寒区,会不会有类似的风俗?” “啊?!”罗通没想到这一遭,顿时什么都明白了,眼珠一转,对豪豪说道:“你们两个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我们军务在身,决不允许碰女人,否则会被砍头的。” “啊?!这么严重?睡个觉都不行?”豪豪的语气不像刚刚那么激烈了,毕竟你再热情也不能让人家掉脑袋:“那太可惜了,不过豪豪哥,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过来找果儿,如果你们能生下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康思俊冲着罗通点了点头,看样子果然猜中了,乞烈迷人也有这样的风俗。 “不是,怎么就盯上我了呢?”韦力豪还没明白过来,一脸的无奈:“这里还有三个男人,豪豪,你们为啥不找他们?” “我说了,因为我家只有果儿一个女人啊。”豪豪想了一想,继续说道:“当然了,如果他们也想跟果儿睡觉,也可以,只是每天晚上只能有一个人……” 这话题是不能再聊了,连罗通和康思俊都有点绷不住了,洪丽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 果儿已经止住了泪水,红着眼睛对韦力豪说道:“豪豪哥,你是我的男人,等你不会被砍头了,你要记得回来找我,我认得你,你一定会生出最健壮的孩子的。” 这一顿烧烤,几人欢喜,几人愁,话说开了之后,豪豪和果儿没了心事,吃得狼吞虎咽。果儿的眼睛好像长在韦力豪身上一样,俊秀的大眼时不时就瞟向他。 这种热辣滚烫的目光让韦力豪浑身上下不自在,按照后世的道德标准,这就是伤风败俗。他得承认果儿确实很美,有点像宁静演的大玉儿,一双美丽的大眼灵动有神。如果这要是在沈阳,有个姑娘这样追求他,他肯定会考虑给上级打报告。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不合时宜,韦力豪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爱情”。 晚饭吃完后,豪豪和果儿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尽管歌词听不懂,这种气氛又十分感染人,最后大家一起围着篝火跳了一阵舞,才算结束了这顿晚餐。 “晚上,咱们就一起挤一挤。”豪豪仍热情地邀请大家去他的山洞里睡觉。 “豪豪,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罗通只能再次拿军务在身说事了:“我们军务在身,晚上只能睡在我们自带的营帐里。” 最后,当着豪豪和果儿的面,几个人把自己的帐篷展开,让豪豪和果儿也进帐篷体验了一下,他们才回到山洞里去睡觉了。 晚上仍旧轮流站岗,这一夜就在平静如水的月光中过去了。 一大早,在罗通等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的时候,豪豪也出来了,他身上背着弓箭,仍然要做他本应做的事。 “几位军爷,豪豪哥,我就不送你们了,今天我要去山里打猎,看看能不能像豪豪哥一样打到野猪。”豪豪并不拖泥带水,跟大伙打完招呼,就径自向山里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森林里。 果儿也从山洞里走了出来,拿了一个自己绣的神兽符递给韦力豪:“豪豪哥,这个会保你平安,我也会在这里等着你。” 第35章 暴躁的崩溃 韦力豪带着很复杂的心情,收下了那个手工精美,将来放在景区里起码几百块的神兽符。 一行人跟果儿告别,继续上路,在路上,康思俊把自己的理解跟韦力豪说了一下,直把韦力豪说得一愣一愣的,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里的男人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女人献给客人。 乞烈迷人的风俗,可能是这个脆弱的族群能够在这苦寒的海岛上延续下去的重要原因,但他们也并不是随便委身于人,最起码,弗拉基米尔他们这些明显的异族,不在受欢迎之列。 乞烈迷人有自己独特的传递消息的办法,罗刹鬼在山里抢劫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弗拉基米尔等人再想通过抢劫的方式获得补给,难度就大大的增加了。 现在他们仍在山里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已经向南走了几个山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上了乞烈迷人的黑名单。 弗拉基米尔的腿除了在落地当天,康思俊帮他处理过之外,再也没有换过药,夹板也松动了。现在他全靠意志力,在支撑着他不断前进。反倒是契卡洛夫和基洛夫两个人的皮外伤更容易恢复,现在两个人已经看不出带伤的样子了。 谢廖沙一如既往地做着苦力,背着最重的东西,走在弗拉基米尔身旁,随时准备着搀扶自己的上司。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契卡洛夫越发暴躁了,一路上不停地咒骂着,看每一棵树都不顺眼。基洛夫跟在他后面,反而比他更警觉。 “苏卡不列,这见鬼的山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契卡洛夫骂骂咧咧地从两棵松树之间挤了过去,回头就照着其中一棵狠踹一脚,吓得基洛夫往后一闪。 “嘿,契卡洛夫,你发什么疯?”基洛夫不满地抱怨道:“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走,看看弗拉基米尔少校,你应该感到羞愧。” “我们难道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这山里面转来转去吗?”契卡洛夫喘着粗气,指着基洛夫:“要不是你偷懒把枪埋在山上,我们现在都可以占领那个小镇了。” “契卡洛夫,你吵什么?”弗拉基米尔追了上来,用拐棍指着契卡洛夫:“收起你那暴躁的脾气,否则后果自负,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哦?不是善男信女?”契卡洛夫讥诮地撇了撇嘴:“你当这里还是雅库茨克?巴赫穆特?还是哈尔科夫?如果说我们这个队伍还有谁在拖后腿,只能是你了,而你还不知好歹地对我们吆五喝六。” 弗拉基米尔被顶撞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最好把你的梦做下去,一旦我们回到现实世界,就你刚刚那句话,老子就可以把你丢进监狱里改造几年再送到前线上去。” “契卡洛夫,这次是你不对,快向少校先生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谢廖沙难得声音大了一回,他不希望这个队伍内讧,毕竟团结起来,才能在这荒芜的地方生存下去。 “你在教我做事?小奶狗。”契卡洛夫冲着谢廖沙吼道:“别以为你把自己搞得像个男仆一样,弗拉基米尔就会领情,回到雅库茨克之后,他还是会把你送到二毛那里去跟那些无处不在的无人机玩躲猫猫。” “够了!你这婊子养的,我忍你很久了。”基洛夫抽冷子一拳挥过去,砸在契卡洛夫的脸上,将他打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随即扑上去骑在他身上就是一顿爆锤。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狗东西,谁叫你这样跟我们说话的?”基洛夫一边骂着,一边不停手地发泄着情绪,每一拳都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哇——!” 开始的时候,契卡洛夫只是一声不吭地扛着,后来小声啜泣着,最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基洛夫停了手,把他丢在地上,自顾自站起来,抱着拳在一边看契卡洛夫哭得像个孩子。 “上帝啊,请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魇。”契卡洛夫嚎哭着:“我受够了这里的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大山,受够了这里的蚊子、蚂蚁,受够了这里的野人……” “不,你不久前还在回味着你受够了的野人。”基洛夫站在旁边幽幽地来了一句,生生地把契卡洛夫后面的长篇大论给憋了回去:“收起你那副孩子脸的把戏,给我记住,在这里,弗拉基米尔少校使我们的主心骨,你这种脑子长在丁丁上的家伙,最好不要尝试挑战他。否则,你嚣张一次,我就揍你一次,我说到做到!” “达西吧,基洛夫同志。”弗拉基米尔发自内心地感谢基洛夫帮他力挽狂澜,瘸了一条腿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是契卡洛夫的对手。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基洛夫用下巴指了指仍然躺在那里还没把气喘匀的契卡洛夫:“不管什么时候,这种以下犯上的人都必须接受惩罚。我们已经在这种绝境里了,团结是唯一能解救我们的力量,契卡洛夫,你也应该感到庆幸,如果这里是哈尔科夫,你敢这样说话,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契卡洛夫被爆锤一顿之后,再也没有了暴躁的情绪,他扶着树艰难地站了起来,基洛夫人狠话不多,平时不怎么言语,有事一般都在后面托底,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用一顿老拳换回了队伍的稳定。 没有了暴躁情绪的契卡洛夫现在乖巧多了,他默默地走在前面,帮助后面的战友开辟通路。 “我们下山吧。”弗拉基米尔长叹一声:“我承认,追踪那野人的计划失败了,我们现在需要面对现实了,继续在山里转下去,我们迟早会因为吃光身上的东西陷入绝境。” “可是没有枪,我们下了山也很危险啊。”谢廖沙有点担心,毕竟山下那些龙国人对他们的态度他都见识过了。 “我们没得选。”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走到谢廖沙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小伙子。” 第36章 倭国武士 弗拉基米尔及时止损,做出了下山的决定是对的,毕竟走到后面,他们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在追踪什么了。山里的景物处处相同,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怀疑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不幸中的万幸,库页岛的山上,森林并不像大兴安岭那么茂密,走在里面,仍然时不时能看到天空,甚至在某些林间的空地上,还能看到山下的景物。 而且弗拉基米尔目前对契卡洛夫在那个山洞做出的暴行还心怀愧疚,尽管大毛的军纪糜烂,但这种突破底线的事,一般还是没人敢做的。更何况连续几年战争打下来,大毛国的女性数量远多于男性,想找个女人,绅士一点,毫无问题。 但弗拉基米尔显然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契卡洛夫做的事,那个乞烈迷人并不是特别在意,但谢廖沙拿走他们家所有的存粮,这就算捅了马蜂窝了。 现在这附近的乞烈迷人都动员起来了,要狩猎这群罗刹鬼。他们背着长弓,在树林里穿梭跳跃,寻找着传说中的罗刹鬼。 弗拉基米尔做出了下山的决定之后,四个人就顺着山势往下走,一切顺利,然后到底了,再然后,怎么四面都是山坡? 理想中的下山后阳光草地一马平川没有出现,反倒是山的那一边还是山,弗拉基米尔带着队伍爬上爬下数次,仍然走不出大山。因为他们遇到了北方山区里,最可怕的地形——干饭盆。 所谓干饭盆,顾名思义,形状像个盆,四周高,中间低。当人在山里遇到这种地形的时候,往往会从盆底向上攀援,走出一条斜线,到了山脊之后,又会莫名其妙地选错下山的方向,回到盆地,周而复始。 “我们休息一下,谢廖沙,弄点吃的东西。”弗拉基米尔看着周围貌似人畜无害的山峦:“我记得我们明明早上的时候,还能看见下面的草原和远处的海面,怎么现在我们就像走进了大山深处一样?” “是啊,如果上山一次下山一次是翻过一座山的话,现在我们已经翻过了至少五座山。”契卡洛夫了无生趣地说道,挨了一顿揍,又走了这么远的路,他已经体力不支了。 基洛夫跟谢廖沙一起忙着生火,把从山洞里抢来的肉拿出来烤。食物的香气让所有人振奋起来,几个人正吃着东西,突然,一个人影从不远处的树丛里闪过。 基洛夫立刻操起一根带火的木棒,指着树丛大叫道:“谁在那儿,出来!” 树林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两个穿着衣服的猴子从树后面钻了出来。对,基洛夫第一眼看过去,就是两个穿着长袍的猴子从树后面钻了出来。 “呦——”两个猴子一声长啸,各自抽出一把比他们还长的长刀,警惕地看着基洛夫。 基洛夫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猴子”,顿时哑然失笑:“还真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都能看到,你们看见过这么矮的倭国人吗?” 原来两个猴子一样的人,是倭国武士,高一点的不到一米五,矮一点的不到一米四。基洛夫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后世倭国的各种电影电视上,这种形象的武士比比皆是,只是没有这么矮小的罢了。 两个倭国武士吱哇乱叫,手里的长刀不停地左横右横,嘴里“呦——呦——”地叫着,倒真的像两只穿上衣服表演的猴子一般。 “我的上帝,基洛夫,我们到底到了个什么地方,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出来了?”契卡洛夫看了一眼那两个倭国武士,甚至都没有动一下的想法。 谢廖沙操起一根木棒,打算上去帮忙,却被基洛夫制止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这么两个小个子我还需要你帮忙,那就是侮辱了独立近卫第31空中突击旅的名号!” 基洛夫拿着木棒端出一副拼刺刀的架势,别管精锐不精锐,拼刺刀是地球上所有军队的基本功之一。 两个倭国武士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基洛夫的意思,顿时恼羞成怒。 “慎太郎,这个黄毛野人在侮辱我们。”矮个子对高个子叫道:“这是我们葛西家的武士不能接受的。” “说的是呢,小五郎,你就在旁边看着,看我怎么割下这个黄毛野人的脑袋。”慎太郎右手持刀,左手向左边做了个手势。 小五郎拎着刀站到左边,看着握着“村直”刀的慎太郎迎向高大的基洛夫。等等,不是村正吗?鬼知道,慎太郎手里的武士刀上就刻着村直俩字。 “呦——”慎太郎一声厉喝,猛地跃起,手中的武士刀疾劈而下。 但在基洛夫眼里,一个没自己肩膀高的家伙,跳到自己肩膀那么高,举起长刀就要往下劈。基洛夫手里的木棍往前一送,精准地戳在慎太郎的额头上。 慎太郎还没有发力,整个人就向后飞了出去,额头上顿时肿起一个大包。村直也在晕乎乎的状态下脱手飞了出去。 “八嘎!”慎太郎本能地骂了一句。 “还‘再见’?你说再见就再见啊?”基洛夫以为慎太郎要逃跑,日本的国骂跟大毛国的再见发音很像,所以基洛夫一时没转过弯来,前刺的姿势不变,人往前跟了两步,一棍结结实实地砸在慎太郎的头上。 慎太郎都没来得及再八嘎一次,就睡着了。小五郎在旁边目睹这一切,立刻两股战战,留下么,害怕,逃跑么,腿软。 “把刀放下!”谢廖沙担心小五郎偷袭基洛夫,拿起棍子就奔小五郎过来了。 小五郎虽然听不懂谢廖沙在说什么,但一看他气势汹汹的架势,本能地把手里的刀丢了,跪在地上战栗不已。 “这里怎么会有倭国人?”谢廖沙奇怪地问道。 “我们怎么知道,反正沙皇那时候,跟倭国人是争抢了一段时间萨哈林岛的,当然,最后我们大毛国取得了胜利。”弗拉基米尔笑着说道,看着下属如此英雄,他也很开心。 第37章 年前的瓦格纳 就在弗拉基米尔等人还在嘲讽两个拉胯的倭国武士的时候,树林里传来了更多杂乱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一大群倭国武士从树林里涌了出来,其中两个武士抬着一副担架一样的东西,一个衣着稍微华贵一些的倭国人跨坐在上面。 坐在担架上的倭国人一看跪在地上的小五郎和兀自沉睡未醒的慎太郎,不禁大怒:“八嘎!” 这下子连基洛夫都知道这句话不是再见了,他们四个手里拿着木棍,面对着十几个矮小的倭国武士,那些倭国武士,却也不是个个都有刀,多半的人空手,还有几个拿着木刀。 坐在担架上的倭国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四个巨人,换成了龙国语:“我滴,陆奥国守护之次男,葛西若智,你们滴,明白?” 弗拉基米尔会点龙国语,水平不比这葛西若智高多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葛西若智只是刚开始看到自己的武士被打倒,一时气愤,爆了粗口,但见到弗拉基米尔四人之后,就改了主意,用半生不熟的龙国语试图跟弗拉基米尔等人交流。现在他听到弗拉基米尔的回复之后,很开心,于是又自我介绍了一遍。 “哥是弱智?这是你的名字?”弗拉基米尔奇怪地问道:“陆奥国守护又是什么?” “对,对,呦西,哥是弱智,哥是弱智。”葛西若智开心地笑着,同时一挥手,让抬着担架的两个武士蹲下来,他从担架上跳了下来,身高一米五五的他在一众人中鹤立鸡群。 葛西若智看弗拉基米尔等人并没有恶意,就大大方方走上前去,跟弗拉基米尔攀谈起来——掌握一门外语有多么重要啊。 磕磕绊绊间,葛西若智和弗拉基米尔两个人算是稍微谈明白了一些东西。这葛西若智在倭国算个官二代,他爸爸是陆奥国守护葛西稙重,前年九月份,他的亲哥,也就是葛西稙重的嫡长子病死了。 这时候陆奥国的大名伊达稙宗果断出手,把自己的六儿子强行过继给葛西稙重,同时追杀葛西稙重的其他几个儿子。 葛西若智就在这种情况下,被家里的武士保护着,从陆奥逃出来,先是渡海到了虾夷,然后又从虾夷来到了苦兀,就为了三件事:报仇,报仇,还是报仇。 葛西若智出来的时候,带的钱不少,加上有大量的武士,在虾夷,只要他不惹别人,就没有人敢惹他。他本打算在虾夷招兵买马,却不料那些阿伊努人一听要对付陆奥的大名,就腿软了。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渡过宗谷海峡,到苦兀来碰碰运气,那些骁勇善战的乞烈迷人或许能成为最好的雇佣兵。 但今天,葛西若智看到了比乞烈迷人更加勇武的弗拉基米尔等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大仇得报的希望,于是开始用半生不熟的龙国语,跟同样说着半生不熟的龙国语的弗拉基米尔,磕磕绊绊地把事情交代了个大概。 “龙国有句话,习习舞者为俊杰。”葛西若智口若悬河地说了半天,最后才说自己的想法:“你们滴,跟我滴,回陆奥去,银子大大滴,花姑娘大大滴……” “你等我一下,我需要跟我的伙伴们……呃……议论一下。”弗拉基米尔真后悔自己的龙国语没学好了,把本来简单的事情都弄复杂了。 “说的是呢。”葛西若智抬抬手,示意弗拉基米尔去商量,回头对后面的武士们叽里呱啦地吩咐了一顿,其中一个武士把自己背着的一个木架子放下来,打开上面的一个小木箱,拿出四根银条,恭恭敬敬地递给葛西若智。 “听着,弟兄们。”弗拉基米尔对几个下属说道:“我不确定这算不算一个机会,这个倭国人要雇佣我们做雇佣兵,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你们怎么想?” “我听您的,少校先生。”谢廖沙一如既往地没主见。 “雇佣兵?”契卡洛夫从嘴里发出嗤的一声:“像瓦格纳那种么?让老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 “闭上你的臭嘴!”基洛夫用手指了指契卡洛夫:“在没遇到他们之前,我们可是在这要命的地方兜了一整天,现在把我们带出去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做雇佣兵,我没意见,如果对手都是这样的小矮子的话。” “我的意见,我们可以到倭国去。”弗拉基米尔严肃地说道:“第一,这里是500年前,倭国再怎么也要比萨哈林岛这里温暖得多。第二,即使我们在倭国回到我们原来那个时空,最多也就是个外交事件,倭国人不敢把大毛人怎么样的。第三,我们毕竟现在没有办法在这里生存,这里的龙国人不友好,而我们又失去了武器。” “我同意,少校说的有道理。”谢廖沙坚定地站在弗拉基米尔这一边:“我们手里的肉干最多也就能坚持三天,三天后我们怎么办?难道继续去抢劫野人的口粮?那还不如去做个雇佣兵,最起码不会让我们变成彻底的野兽。” “那就这么定了?”弗拉基米尔看着自己的下属们:“虽然这次是我们集体决策,但如果有一天,回到了现代社会,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全责。现在,我们做雇佣兵也好,做劫匪也罢,只是为了让我们能在这里生存下去。” 葛西若智一直在旁边看着几个人的表情,从最后弗拉基米尔斩钉截铁的态度上,他就意识到这次成了。就在弗拉基米尔转向他的时候,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四根银条递了过去:“欢迎你们加入葛西家,有了你们的加入,葛西家会成为东北气候(地方),最成功的大名。” “尊敬的弱智先生,我们决定参加你们,做你们的瓦格纳,上帝与你同在。”弗拉基米尔跟葛西若智两个人各说各的,但整体的气氛是融洽的。 弗拉基米尔把四根银条自己留下一根,其他的分给战友们:“小伙子们,今天开始,我们要做500年前的瓦格纳了。” 第38章 波罗河卫 三天后,罗通等人又一次见到了大海,仍旧是那样的浩瀚无垠,剩下的路程不到一百里,也是最好走的一段路,海边仍然有大量的海豹在慵懒地晒着太阳。 尽管放了一部分猪肉在果儿那里,剩下的猪肉还是够他们撑到波罗河卫,但一见到海豹,韦力豪又想吃海豹了。 罗通读懂了韦力豪的眼神,阻止了他:“阿豪,赶路要紧,现在一马平川,我们要争取在天黑前赶到波罗河卫。” 韦力豪做了个收到的手势,然后看着远处的海豹叹了口气,专心赶路。 最后的这段路并不像前面几天那么难走,几个人也是越走越轻松,就像在海边拉练一样,吹着柔和的海风,沿着海岸一路向北疾行。 中午在海滩上吃掉了最后的一些野猪肉,下午又稍稍加快了脚程,终于在太阳西斜的时候,远远地望见了那座灰色的城池——波罗河卫。 在后世,整个库页岛上,都没有了任何中国地名,这些城池、市镇也都消失不见。波罗河卫的位置上,重建了个城市,叫波罗奈斯克,算是大毛最后的一点良知,亦或是三大卫的影响足够大,大毛又懒得重新起名。 望山跑死马,罗通等人加快步伐又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这座在历史记载中匆匆一笔带过的城池。当然,这里照比北京和南京的古城,肯定是不够看,但跟平遥古城比较起来,又有点不相上下。 整座城池都由青石方砖垒砌,城墙有三层楼那么高,面对海湾的方向居然还有几门铁炮,从城垛之间伸出来,城外的海湾里,居然还停着几艘大船,每一艘都有五根高大的桅杆。 在城墙的中间是一个门楼,门楼正中竖着一杆大旗,旗上是一个大大的隶书“朱”字,想是这里的千户朱子达的旗号了。 城门现在敞开着,隐隐能见到里面的街道,城门左右各有一个挎着腰刀的士兵,倒是跟电视剧里的扮相大差不差,虽然不像电视里的服饰那么干净整洁,却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罗通等人的衣着和这个年代的人迥异,小地方的人没见识,或许感觉不明显,但这波罗河卫的守军显然有一种基于见多识广的警觉。还没等罗通等人走到近前,两个士兵已经把腰刀抽出来拿在手上。 “什么人?来波罗河卫做什么?”其中一个士兵厉声喝道。 “你好,大哥,我们是从那约洛霍通过来的,求见朱千户,我这里有刘苦生六百户写的信,您可以看一下。”罗通一边说,一边把刘苦生写的那张小纸条掏了出来。 那士兵听到罗通的“标准普通话”,已经态度缓和了下来,再看罗通恭敬的态度,顺手就把腰刀收了起来,摆了摆手:“各位是刘百户介绍来的,那就是自己人了,几位先跟我进城,我带你们去永定寺。” 罗通等人跟在那士兵后面,走进了波罗河卫。穿过红漆剥落的城门,里面是宽阔的石板路面,街道两侧立着各色的旗和幡,上面写着各种商号的名称“徐锁记”、“点墨斋”、“平康坊”、“抱月楼”……甚至还有一个“能登吕料理”。 “我去,这个年头就有日料了啊?”韦力豪被这能登吕料理给镇住了,这不合理,非常不合理。 至于抱月楼,二楼那些探出半个身子招手的姑娘们,就已经告诉大伙这里是干什么的了。 走过这段繁华的街道,一道灰色的砖墙把整个城市的核心围了起来,里面不像刚刚的集市那边都是木制的建筑,反倒都是灰砖青瓦的建筑,虽然不算高大,但显得厚重威严。 围墙在正对街道的方向开了个门,门口同样有两名士兵站岗,带着罗通等人的士兵远远地就向那两个士兵打着招呼:“四哥,这几个是从那约洛霍通过来的,带着刘苦生刘百户的书信,要见咱们千户。” 叫四哥的士兵斜睨了罗通等人一眼,冷冰冰地丢下一句:“等着。”就大摇大摆地走到里面去了。 “几位别介意,四哥也是咱这的老人了,一般人他瞧不上。”带着罗通的那个士兵十分热情,主动帮着化解因四哥的冷漠态度带来的尴尬。 “嗯,别说,当兵的还就得有这个气势。”罗通倒是对四哥这种不苟言笑的态度比较欣赏。 “叼毛气势,对人冷冰冰就叫气势了?”韦力豪不屑地嗤了一声:“真有气势,也不会不声不响地就被人给灭了……” “说谁被人给灭了?”从围墙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红色飞鱼服的彪形大汉,身材跟许亚轩有一拼,韦力豪随口一句话,居然被他听到了。 “千户大人,这几位是从那约洛霍通过来的,还带着刘百户的手信。”带着罗通的士兵抢先禀告。 罗通顺势就把刘苦生的字条递了上去:“请千户大人过目。” 朱子达把信接过去,稍微看了几眼,就随手塞进怀里:“信我看了,现在回到刚刚的问题,说谁被人给灭了?” 朱子达说话的时候,一双豹眼就瞪着韦力豪,威压顿生。但韦力豪丝毫不在意这种威压,笑着说道:“我是广西人,说话跟你们不太一样,我的意思是那个叫四哥的人,没有我能打……” 朱子达瞪着韦力豪看了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韦力豪,韦小宝的韦,韦力豪的力豪。”韦力豪油滑地回答道,但那朱子达并不介意这些细节,反而大手一把揽住韦力豪的肩膀。 “你们几个跟我到校场来,我很久没见过人比武了,裴老四,你就跟这位韦兄弟过上几招,让我看看,究竟是谁不能打。”朱子达显然是很介意能不能打这件事,把那个叫四哥的士兵叫上,带着众人就往围墙里面走。 围墙里面别有洞天,整个波罗河卫的中枢机构都在这里,正中心是一座两层楼的砖瓦房,正门上悬着一块匾,上面用汉蒙双语写着五个大字“波罗河卫所”落款是亦失哈。 第39章 校场比武 朱子达没有进那间大房子,带着众人沿着左侧的道路绕向后方,在围墙的左侧开着一个小门,走进去之后,豁然开朗,居然是一个几千平的练兵场,在练兵场北侧有一排半露天的建筑,里面左右陈设着十八般兵器,正中是一张长案,长案后面有一张条凳。 练兵场上,有各种茅草扎成的假人和垛子,在练兵场的西北角,有一片用茅草席铺着的圆形场地。 朱子达走到练兵场中间,站定,回头对韦力豪说道:“老子不管你是广西的,还是山西的,在这里,谁强谁就说了算。不过我们也不欺负外地人,这练兵场上的项目随便你选,裴老四和你比,你赢了,咱们就是一家兄弟,你输了,你们就得为你们的狂妄付出代价,全都给我滚出波罗河卫。” 那个叫裴老四的冷脸士兵显然也没把身材瘦小的韦力豪看在眼里:“他这小体格,跟他比拳脚,怕打死了他,要么就比试一下射箭和火铳好了。” “没事,没事,我也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咱们先打一场,再去射箭。”韦力豪倒是很希望跟古人过过招,他可是在全军综合格斗比武里拿过亚军的。 “哦?呵呵。”朱子达用力地拍了拍韦力豪的肩膀:“胜负且不论,你这个态度,我喜欢,那就先比比拳脚。” 众人一起走到西北角的圆形场地,韦力豪把身上的装备脱下来,丢给罗通等人:“我就先跟这叼毛练一练啦。” “不要轻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罗通也想看看这个年代的士兵战斗力如何,反正历史上记载的,除了拉胯,还是拉胯。 “拳脚无眼,但咱们还是有个规则,一方一旦停手,另一方不得追打。”朱子达朝着圆形的场地努了努嘴:“比试以一炷香为限,如果到时间胜负未分,就看他们两个被打出圈的次数,多者败。” “没问题,那个四哥,咱们那就开始?”摘掉钢盔之后,韦力豪的板寸头在这堆古人里,就特别显眼了。 裴老四把腰刀摘下来丢在一边,龙行虎步地走到圆形场地的中间,做了一个半弓步,拉开架势,两手变掌,一前一后,肩膀活动起来,整条胳膊像鞭子一样甩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哇哦,四哥你居然会通背拳。”韦力豪一路小跑,两条腿前后弹跳着上了擂台:“要是我赢了,你得教教我,我太喜欢这个了,招式漂亮,声音又好听……” 跟在朱子达身边的一个士兵点上一根香,插进了一只小的铜香炉里。朱子达一挥手:“开始吧!” 话音甫落,只见那裴老四身形如电,欺身上来,一条胳膊如同鞭子一般,向韦力豪当胸劈下。 “哇,好猛。”韦力豪一吐舌头,身形向左一闪,伸手抓住裴老四招式用老的胳膊,脚下一滑,往后一带。 却不想那裴老四借着韦力豪拉他胳膊的力,双脚跳起,躲过了韦力豪的脚绊,借势转身,双臂犹如游龙一般向韦力豪缠绕上来。 “哇哦,四哥,你还会八卦掌?”韦力豪不敢托大,松开抓着裴老四的手,向后撤步,转身就是一个变线踢。 裴老四躲闪不及,在韦力豪变线的同时,用手臂护住了脸。 “啪——”这一脚踢得清脆,然后韦力豪和裴老四都龇牙咧嘴的,但双方的眼睛里,战意更盛。 “哇哦,四哥,你还会金钟罩铁布衫。”韦力豪又一次侧身躲过裴老四的劈掌,猛地跃起,双腿夹住裴老四的脖子一绞,裴老四不敢硬扛,被韦力豪带倒。 韦力豪在裴老四倒地的过程里,松开双腿,双手拉住裴老四的手腕,借着裴老四倒地的力量,在落地的瞬间,做出一个十字固。 裴老四想挣扎,每一发力,韦力豪就用力掰他的手腕,几次之后,裴老四颓然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禀千户大人,裴老四不才,输了。” 后世的综合格斗,算是把不伤性命赢得比赛的招式研究了个透,如果今天真的完全比试杀人技,韦力豪还真很难说能不能赢。但十字固这种东西,就有点突破这个时代了。 朱子达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裴老四为啥认输:“裴老四,咋地被他放倒就认输了?这不像你啊?” “大人,这是一招锁技,如果我继续发力,四哥这条胳膊就保不住了。”韦力豪松开裴老四,顺手把他拉起来,揽着裴老四的肩膀:“四哥,说好了,有空,你要教教我你的通臂拳、八卦掌,还有那个金钟罩铁布衫。” 裴老四涨红了脸,拱手对朱子达说道:“大人,这小子所言非虚,他确实可以折断我的胳膊。” 说罢,裴老四转过身来,对着韦力豪一揖到底,脸上早没有了冰冷倨傲之色:“这位兄弟,蒙你不伤之恩,裴老四这边谢过了。” “哈哈哈,爽快,爽快!”朱子达仰天长笑:“裴老四,你好久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吧?你老爸教训得对,你就是练得不够。” 裴老四大囧,涨红了脸再次向朱子达赔罪:“裴老四技不如人,给千户大人丢脸了。” “行了,你先回门口继续站岗,这个月的饷银减半。”朱子达挥挥手,裴老四唱了个喏,自回门口站岗去了。 “朱千户,刚刚这场比试让我们大开眼界,您手下果然是精兵强将。”罗通不失时机地拍了拍朱子达的马屁。 “走吧。咱们回永定寺坐下慢慢聊。”朱子达似乎十分开心,并不以输了比试为忤。 众人跟他一起回了大院,走进挂着那块亦失哈题写的牌匾的房子里。绕过玄关,里面有点像后世的会议室,两侧摆放着十几把椅子,靠北正中放着一张披着虎皮的椅子,前面有个案子,上面散乱地堆着一些书卷。 “随便坐吧,那谁,看茶。”朱子达吩咐一个候在门口的小厮,那小厮小跑着走了。 “这里就是永定寺?”罗通有点理不清逻辑了:“我还以为永定寺是个庙呢。” 第40章 永定寺 朱子达听到这话,站住了脚:“我还真有点看不明白你们几个的来路了,要不是你们的龙国话说得字正腔圆,我已经把你们当成鞑靼的探子给抓起来了。” 罗通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几个的情况确实有点特殊,此前也没到过苦兀这地方,所以确实不清楚这边的一些特殊称呼。” “你们怕是也不是奴儿干都司的吧?”朱子达哼了一声:“这永定寺,是当年亦失哈大人设苦兀三卫的时候,于奴儿干制定的,奴儿干都司除军务之外的大小事务,都交由永宁寺管辖,而苦兀三卫则按照‘安、靖、定’排列。最北的囊哈儿卫,其管理机构就是永安寺,兀烈河卫,其管理机构就是永靖寺,到了我们这里,就是永定寺。” “这是我们孤陋寡闻了,在我们的概念里,只有和尚住的才叫寺,比如少林寺。”罗通有种恍然大悟之感,其他人也颇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朱子达嗤笑了一声:“几位莫不是离开龙国太久了,过去咱们可是还有个大理寺,主掌房屋营造等事务,这个总该听说过吧?本身这个寺就是管理机构的名称之一。” “哦,哦,明白了,多谢朱大人点拨。”罗通连连称谢,没想到在这大明朝的边塞苦寒之地,还能有如此齐全的管理机构,这也很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后世库页岛尽管说是故土,却极少有文献存世,且上面几乎完全没有了龙国人存在过的痕迹。 “几位既是刘苦生介绍的,说说吧,来到波罗河卫,有什么贵干?”朱子达双目如炬,看着罗通等人:“什么落难的话也不必说了,以你们的身手,让别人落难差不多。而且几位一看,就来历不俗。” “千户大人,我等落难来此却是实情。”罗通对朱子达一拱手:“实不相瞒,我们原本在海上,遇到了风浪,才流落到苦兀,此前,我们对这里一无所知。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所以,求大人指点迷津。” 朱子达眯着眼睛看了罗通一会,看罗通面色正常不似作伪,才叹了一口气:“不要说你们了,我们朱家,自从跟亦失哈大人来到这里,就再没离开过,也无法离开。” “大人是不想离开,还是无法离开?”罗通追问道。 “怎么说呢?”朱子达抬头看着屋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奴儿干都司,那是二十年前了,我和随从们五月份从波罗河卫出发,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达囊哈儿卫,在囊哈儿卫乘船渡海到奴儿干都司,拜见都指挥使大人。” “这里到囊哈儿卫要走一个月?”韦力豪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又是多远的一段路了。 “山高路险,更多的地方连路都没有,这1500里的路途,我们走上一个月,不算慢了。”朱子达摇了摇头:“这苦兀三大卫,地处偏远,而三大卫中最偏远的,就是我们波罗河卫。囊哈儿卫跟奴儿干都司隔海相望,每年还可以走上几个来回,我们这里基本上就是放权给我们朱家,随机应变了。” “那到了奴儿干都司,不就到了陆地了,我印象里,奴儿干都司那个地方好像叫庙街。”康思俊也插话说道。 “庙街?”朱子达摇了摇头:“奴儿干都司,就是奴儿干都司,是先帝永乐敕令在黑龙江口建立的新城,此前那里连人都没有,哪里会有名字?你一定是听错了,或者你们曾经说的那个地方,不是奴儿干都司。” “那只要到了奴儿干都司,不就回到大陆了吗?我们就可以回到沈阳了。”许亚轩也问了一句。 “好一条汉子,你以为到了奴儿干都司,就能去内地了吗?”朱子达叹了口气:“还是我父亲任波罗河卫千户的时候,朝廷就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毁了吉林船厂,以至于现在想走水路返回内地十分困难,奴儿干都司的几艘旧船都要省着用。走陆路就不用想了,两三千里的路程,非人力所能为。” “可我看这波罗河卫外面的海湾里还有几艘大船啊?”罗通想起了进入波罗河卫前,停在海湾里的几艘大船。 “样子货罢了,船工们老的老,死的死,现在可着整个波罗河卫,都凑不齐操弄一艘船的船工,早晚有一天,那几艘船就会像这里的船工们一样,在岁月蹉跎中老去,腐朽,沉没。”朱子达说到这些有些伤感,眼圈也泛红了。 “怎么会这样呢?”罗通对那几艘船印象极深,因为它们的尺寸十分巨大,甚至能赶上后世的一些海警船。 “朝廷的事,咱们这种小人物哪里会明白,反正这几条船是在弘治年间送货来此,此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船工们也都留在这里娶妻生子,一晃也有30多年了。”朱子达摇了摇头,对罗通等人说道:“总之,几位想要离开苦兀,那是千难万难,倒不如就学那些船工,留在这里娶妻生子,岂不美哉。” “我们倒也不是非要离开苦兀。”罗通斟酌着说道:“只是这里气候苦寒,又没有什么办法糊口,还是回到大陆上去,活命的机会更大。” 朱子达哈哈大笑:“我朱某是个爱才之人,你们的身手,今天早上我也见识过了,你们只要留在波罗河卫,朱某别的不敢讲,一日三餐,娶妻生子,落地生根,绝无问题。” “朱大人,我有一事不明,既然这里是苦寒之地,人烟稀少,那有再好的身手,也没有用武之地啊。”罗通故作不解状,挠头问道。 “怎么会?”朱子达叹了一口气:“祖辈的骁勇,朱某就不提了,但这苦兀,从来就不是善地,本地的蛮夷经宣慰教化多年,尚且明理,但那南部的虾夷,还有更南部的倭国,就不那么善与了。更不要说,被鞑靼人带到这里的罗刹鬼,更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第41章 一醉方休 罗通思忖了一下,决定先安顿下来再说,于是就对朱子达说:“蒙千户大人赏识,如果我们再说其他的,就是不识抬举了。但我们几个偏偏又散漫习惯了,怕冲撞了大人。我有个想法,想跟大人商量一下。” 朱子达哈哈大笑:“但说无妨,我朱子达不是那没气量的人,你看那裴老四,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不也在我这里干得好好的。” “大人,这样,平时我们几个自己训练,自己想办法打猎糊口。但只要有倭国人、罗刹鬼这些需要我们出手的,我们必定出手,责无旁贷!”罗通正色道。 “我还道是什么?”朱子达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几位是真的不知道这卫所到底是干什么的,这波罗河卫的在册军户,平时也都需要进山打猎,下海捕鱼,只需要在战时召之即来。所以,你提的这些,完全不是问题。” “那就多谢千户大人了,不管是倭国人还是罗刹鬼,只要侵犯我大明百姓,我们都会将他们绳之以法!”罗通拱手谢过朱子达。 朱子达得了五员猛将,自是喜不自胜,他上前揽着罗通的肩膀:“这里不是内地,没那么多讲究,我在城东有套宅院,空置年许,你们就先且安置在那里吧。” 门外那个被叫去看茶的小厮拎着个茶壶刚刚跑回来,被朱子达看到了,笑骂道:“你这泼才,怎么去了这么久,现在时候不早了,你先带这几位军爷到我家老宅安顿好,再带他们到平康坊,本官要和这几位新来的弟兄们一醉方休。” 罗通拱手谢过:“那罗通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个人跟着小厮出来,先出了永定寺,沿着永定寺前面东西向的横街,直奔东边走下去,快走到东城门的时候,小厮带他们拐进了右边的一条巷子,这条巷子不算窄,两边都是高墙深院的大宅子。相比那约洛霍通,简直天差地别,这里更像老电影里的大宅门。 小厮带他们一直走到巷子最深处,这里仅剩唯一一户宅院,比巷子里其他的宅院都大一些,门口有两个石鼓,木门虽然已经年久发黑,但仍然很结实,并没有朽烂的迹象。 小厮拿出一串钥匙,打开门上的锁,反手把钥匙递给罗通:“这是大宅的钥匙,只有这一把锁,其实你们住在这里,锁不锁门都不要紧。这波罗河卫,基本没有什么外人,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谢谢,辛苦你了。”罗通接过钥匙,带着大伙抬步走进宅院里,院子里是类似四合院一样的布局,有正房和东西厢房,穿过正房,后面还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放着碌碡、石锁等练习臂力的用具,还有两个木制的假人,上面布满刀痕,显然是原主练武的地方。 几幢房屋里陈设都很简单,但都保持得很干净,在每幢房子的背面,都有堆积成山的木柈子,显然是烧来取暖用的。 这里的房间很多,东西厢房就各有四间房,罗通转了一圈,最后决定住在东厢房,洪丽单独一间,罗通跟韦力豪一间,许亚轩跟康思俊一间。最里面一间空出来,存放装备。 大家放好了东西,小厮带他们出来,直奔他们进城时候路过的那条街。小厮一直把他们送到平康坊楼上唯一的包间,朱子达已经在这里等候他们了。 “几位,今天你们能加入我波罗河卫,我十分高兴。”朱子达大咧咧地对众人说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异姓兄弟,只要我朱子达还是这里的千户,有我一口吃的,就绝饿不到大伙。” 说完,朱子达一拍手,平康坊的小二就开始上菜了:蒸板蟹、炖海豹、煎鲑鱼、炖鹿肉……山珍海味倒是齐全。 最后,小二拿了一小瓶酒走了进来,放在朱子达面前。这个酒瓶子还没有后世倭国清酒的酒瓶大,也就几两酒的样子,却被朱子达视若珍宝。 “来来来,诸位,尝尝这倭国人的酒,苦兀这地方,没有酿酒的,所以,这里的酒都是不远千里从倭国或者内陆贩运过来的。最近这些年,内陆交通逐渐中断,咱们的粮食酒,恐怕此生再也喝不到了。就是这倭国清酒也没几瓶,要不是今天几位到来,我还真不舍得喝。”朱子达一边说,一边在每个人面前的杯子里倒上半杯酒。 这要不是真的没酒喝,还真不至于这么惨。一醉方休改成了一杯酒打全场,嘴上说着干杯,却也只是润了润唇。 但朱子达的热情,大伙是明显能够感受到的。虽然他执掌着三分之一库页岛的大权,但平日里却极少能见到外来者。 在酒桌上,罗通给他讲辽沈的烧烤,秦淮的风月,南沙的秀美,……朱子达听得如痴如醉:“想不到我大明江山,竟然还有这许多壮丽之所在,只恨一生苦短,这般风景,却是无缘一见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饭后,朱子达拉着罗通的手,上了城楼,站在城楼上,能看到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寂寥的海面上,几艘大船在岸边随着海浪起伏着。 “罗贤弟,许贤弟,康贤弟,韦贤弟,还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洪姑娘。”朱子达面朝着大海,似乎在说酒话:“我知道诸位绝非凡人,能屈就在我朱子达这里,算是我朱子达的福分。就算我老朱拜托几位,如果要离开波罗河卫,请一定帮我剿灭了阿当吉山里的罗刹鬼,如果能再消灭些常常北犯的虾夷人就更好了。” 说着朱子达转过身来,拱手对罗通等人说道:“几位经天纬地,开口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今天,我就当是波罗河卫百姓的一场机缘,拜托各位了。” “哎呀,朱大人,这可折煞我们了。”罗通连忙托住朱子达的胳膊:“您吃饭的时候都说了,咱们是异姓兄弟,你要是这么说话,不是说远了么。” 第42章 倭在囧途 弗拉基米尔等人加入葛西若智的队伍之后,跟着这帮小矮人在干饭盆里,转了一天多,才算走了出去。 葛西若智本身到苦兀的目的就是寻找合适的雇佣兵,好容易找到这四个宝贝,自是欣喜若狂。转出干饭盆之后,立刻调转方向南下,运气好的话,可以很快在白主找到合适的船,渡过宗谷海峡,回到虾夷。 慎太郎的村直,现在已经落到了基洛夫手里,倭国武士的逻辑很简单,胜者为王,慎太郎现在成了基洛夫的仆人,缩手缩脚地跟在基洛夫后面。 “普拉吉米撸桑,你滴,倭国话滴,学习滴必要。”葛西若智的钢板舌头,怎么说弗拉基米尔,都是普拉吉米撸,他认为两个人说话还总要动用第三国语言,实在是吃力,所以希望弗拉基米尔快点学会倭国话。 “不不不,我认为大毛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你可以试试学习一下大毛语。”弗拉基米尔才不屑于学倭国语,本来就是为了吓唬倭国人,才会流落到这500年前的荒岛上,要不是为了活命,他才不会跟葛西若智混在一起。 “洗噶洗,我们还是用龙国语地交流。”葛西若智也是相当无奈:“你们露国的语言对我来说实在太难了。” “大毛,大毛,我再说一遍,我们是大毛,不是什么露国。”弗拉基米尔有点抓狂,这小鬼子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大——毛——,这不还是露吗?”葛西若智摇了摇头,实在无法理解弗拉基米尔,自己怎么听,这发音都是一样的。 弗拉基米尔不想纠缠这个话题,索性不说话了,闷着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本来葛西若智想让两个倭国武士搀扶一下弗拉基米尔的,可是一上去,还没有康思俊给弗拉基米尔削的拐棍管用,高不高低不低的实在难受。 库页岛的整个形状像个海豚,白主就在海豚的西边那个尾巴尖上,隔着宗谷海峡,跟虾夷遥遥相对。巨大的山脉在白主这里直切入海,如刀劈斧削一般,在山脉西侧都是悬崖峭壁,唯有东侧的山脚下,有一小块空地。 虾夷人就利用这一小块空地,建立了白主,作为联络库页岛的前哨站。从葛西若智和弗拉基米尔相遇的地方,到白主,直线距离就将近三百公里,而且这一段路,基本上就是在山里穿行,基本上没有坦途。 严格来讲,葛西若智手下这批人,除了个子小,武功差,没太多缺点。早上日出就开始赶路,赶到中午,一回头,还能看见昨天休息那个山头。没办法,想想火车站那只被累得直喘的警犬柯基吧,拉布拉多走一万步,它得走五万步,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弗拉基米尔等人按照倭国武士的节奏走,不要太轻松,甚至有些惬意。走到中午,葛西若智命令武士们停下来,生火做饭,武士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大米和海带,用一只瓦罐蒸了一罐米饭,又蘸着醋,一个一个捏成“手握”。最后把这些饭团送到葛西若智和弗拉基米尔面前,恭恭敬敬地请他们先吃,然后才蹲在一边享受他们的午饭。 经过这两天的磨合,弗拉基米尔等人逐渐适应了这种饭团,不管怎么说,总比吃半生不熟的肉干要好多了。 “诸位辛苦了。”葛西若智每次吃饭前,都要客客气气地长篇大论一番,这倒是跟大毛国聚餐时,每个人都得说一番祝词差不多:“对大家这么辛苦的赶路,我滴,衷心地感谢……” “啵——”一支箭破空而来,打断了葛西若智的讲话。这支箭擦着契卡洛夫的头皮飞过去,钉在后面的一棵松树上,箭尾的羽毛兀自颤抖着。 “敌袭——!”葛西若智最早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就往人堆里躲。 众武士有的忙着丢掉手里的饭团,有的忙着抽刀,乱成一团。只听得周围几声哨响,二十几个乞烈迷猎人从四面包抄上来,有的手里拿着弓箭,有的手里拿着长矛。 “我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一群倭国猴子和几个罗刹鬼厮混在一起!”带队的猎人一声讥笑,用手指着弗拉基米尔等人,对葛西若智说道:“这几个罗刹鬼留下,你们可以滚了。” 葛西若智看这群乞烈迷人的目标不是自己,壮着胆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装模作样地一拱手:“在下葛西若智,不知道我手下这几个人怎么得罪诸位了?” 带队的乞烈迷猎人一声冷笑:“这几个罗刹鬼,抢走了我们乞烈迷人过冬的口粮,还奸污了我们的女人,你说他们该死不该死?” “拿大傻?”葛西若智有点傻眼,至少在这个地界,他绝对不敢得罪乞烈迷人,但他又不能不管弗拉基米尔他们。 “我有一个建议。”葛西若智招手把背着银子那个武士叫过来,从他背着的箱子里拿出四根银条,恭恭敬敬地递给那个乞烈迷猎人:“他们抢走的口粮,我在这里替他们赔罪了,有了这些银子,失去口粮的人可以去任何集市购买今年过冬的口粮都没有问题……” 乞烈迷猎人把银条掂了掂,指着自己身边这一群人:“我们有这么多人,你就拿这点东西出来,是不是少了点?” 葛西若智顿觉头大,这些乞烈迷人明显在狮子大开口,但他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恭恭敬敬地接着往外拿银条,但那乞烈迷人却比较性急,一伸手,把那武士背后的箱子整个提了过来:“还往外折腾什么?这箱子里的都给我们,这笔账就两清了。” 整个交易,弗拉基米尔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无感,这完全就是强势一方在打劫弱势一方。 葛西若智张了张嘴,怒火在眼中燃烧,最后嘴里吐出一句话:“阿里阿道古扎一码事……” 乞烈迷猎人扛着葛西若智的钱箱子,有说有笑地走了,留下一脸肉疼的葛西若智和愤愤不平的一帮武士,和一脸事不关己的大毛战士…… 第43章 穿越的意义 罗通等人回到朱家老宅后,发现整个东厢房里,都暖烘烘的,伴着一种泥土的气息。原来在他们去平康坊喝酒的时候,小厮过来把东厢房后面的火给生起来了。 久不住人,房屋里的炕和火墙都带着点潮气,这也就是为什么罗通他们进来之后会闻到泥土的气味。房间里更加暖和,自从在库页岛落地之后,罗通等人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房间里休息过。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仍然每天要保持轮班站岗,军人作风不能丢。好在一夜就轮一圈,每天还都有一个人轮空,整体上不会影响休息的质量。 带着连续多日的疲惫,几个人一躺到炕上,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早上,几个人准时起床,把行李收好,摆放整齐,随即就在后院开始练体能。罗通看看手表,八点钟的时候,带着全体人马列队跑步出了朱家老宅。打算绕着波罗河卫城外跑上一圈。 几个人整齐的步伐声,打破了波罗河卫的宁静。这里的百姓虽然也很勤劳,但是也没有起这么早锻炼的。 “五公里啊,我爱你啊,一天一个……”五个人喊着口号,在守城门的士兵奇怪的眼神注视下出了城。 城外,一轮朝日映照着辽阔的海面,微凉的海风扑面而来,几艘大船在港口随着海浪起伏摇摆。 罗通他们转向东边,没跑多远,就被一条贴着东城墙边流过来的大河拦住了去路。这就是波罗河卫得名的波罗河,波罗河注入的这片海,实际上是一个特大的海湾,也被龙国人命名为波罗湾。 “哈哈,看样子想绕城一周做不到了。”罗通兴致颇高:“咱们往反方向绕,能跑多远是多远。” “是!”战士们精神抖擞,转过头接着跑。在朝阳的照射下,古城、海湾、旧船和五个奔跑的人,形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预备,唱!”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歌唱声伴着起床号音……” 五人小队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让门口站岗的两个士兵看了都精神为之一振:“这新来的几个不愧是内地来的正规军,跟咱们卫所比起来就是不一样……” 罗通等人绕过了城西,这种四方城,中规中矩,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城门,波罗河卫由于整个都是军事单位,城门处没有设置瓮城,只是让明军士兵兵明甲亮地站在门口,在苦兀这地方,这就是天然的威慑。 绕到北城门的时候,能看到一条黄土路通往远方,前面不远又能看到奔腾的波罗河了。由于波罗河已经到了入海口,这里的河面变得特别宽,几个人在河边稍微拉伸了一会儿,就经由北门回到了城里。 几个人回到朱家老宅,关上门,罗通把他们叫到自己房间里。 “接下来咱们要在这里呆上很长一段时间了。”罗通看着众人:“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我们该怎么度过在这里的每一天。” “当然是出去打猎啦。”韦力豪笑着说道:“昨天我们不是也跟朱子达说过了吗?打猎能维持我们的生存。” “我可以试试在这里行医,只是药材这方面,可能够呛。但外科手术,至少短时间内没啥问题,工具我随身都有。”康思俊想了一条适合他的路。 突然,很少说话的许亚轩抬起头,看着大伙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为啥跟弗拉基米尔他们分道扬镳?” “记得啊,不就是……”韦力豪接了半句,卡住了,他看明白了许亚轩眼神里的含义。 “从那约洛霍通,到波罗河卫,我们见到了许许多多生活在这里的先民和百姓,我们也知道,500年后,这里甚至找不到一丝一毫他们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许亚轩语气沉重地说道:“刘苦生、刘能、谢永强、朱子达、裴老四……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一想到500年后的事,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来到这里,不能尽力挽救些什么,那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从未长篇大论的许亚轩,一席话把几个人都说得沉默了。罗通拍了拍许亚轩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只有五个人,五杆枪,我们能做些什么呢?甚至仅仅说保境安民,我都感觉到压力重大,更遑论我们现在甚至都难以离开这里。” “呃,老大,或许你不怎么看历史方面的书。”康思俊站到了许亚轩旁边,手搭在许亚轩的肩膀上:“我支持轩轩,而且我有理论依据:即使到了近代,想一想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索姆河战役吧,几挺机枪就能左右战局。而古代,那些军队更多都是一触即溃,我们的弹药不多,但每一颗子弹解决一个将军没问题吧?” 罗通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真理越辩越明,我同意你们俩的观点,但现在摆在我们面前还是那两个现实的问题,第一个,不管我们要怎么改变历史,首先我们要生存下去,第二个,我们还得能走出去。” “生存下去,一点问题都没有。”韦力豪笑着把话接过去:“我一个人可以顶这里几个好猎户,我可以捕猎海豹、野猪,或许给我点时间,我还能抓点帝王蟹什么的,总之,吃的在我这里绝对没有问题。” “好,那现在就剩一个问题了,怎么走出去,然后衍生出的新问题就是,往哪走?去干嘛?”罗通点了点头,接受了韦力豪的说法。 “海湾里那几条大船,或许就是我们出去的希望。”洪丽接着说道:“说实话,如果不是穿越到这里,我做梦都想不到明朝的时候,在这偏僻的库页岛,能停着如此大的古船,明明只是木船,看上去却有军舰的气势。” “这倒是个好思路,好在现在时间只是过去三十多年,很多船工还健在,我们可以找朱子达,来问问,如果这几条船能开起来的话……”罗通话还没说完,许亚轩瓮声瓮气地接了一句: “干翻小倭国!” 第44章 张久征 几个人一番商议之后,心里有了章程。罗通分配了一下任务,韦力豪和许亚轩带上武器,出去打探周边的环境,找到合适的狩猎场。洪丽在家里布设好太阳能板,维持电力供应。而罗通和康思俊则去朱子达那里,让他帮忙找找老船工,看看这些旧船开起来的希望。 任务分配完毕,韦力豪和许亚轩各自回房间里拿了手枪和弩箭,就先一步离开了朱家老宅。罗通和康思俊随后出门,去了永定寺。 门口站岗的仍然是裴老四,看到罗通二人过来,笑着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韦大哥呢?”态度颇为恭敬。 “他啊,见猎心喜,出城打猎去了。”罗通也笑着对裴老四说道:“千户大人在里面吗?” “在,在,两位直接进去就好,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裴老四让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位兄弟,帮我带句话给韦大哥,希望他有空点拨一下我的武功。” “哈哈,好说好说,等今晚他回来,我就跟他说。”罗通向裴老四拱了拱手,对旁边那个不太说话的士兵也笑了笑,抬步进了永定寺。 朱子达正大马金刀地端坐在书案后面,端着一本书长吁短叹。罗通和康思俊走了进来,朱子达先是一惊,看清来人后,面露喜色,招呼着:“罗兄弟,康兄弟,自己找地方坐。” 罗通和康思俊各自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朱大人……” 朱子达一抬手,打断了罗通:“你别说,我猜一下,你们两个,是冲着外面那几艘船来的。” 罗通微微错愕,做为特种兵,他们不敢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起码的,几个人一起商议一件事,绝对不会出现窗外有人偷听而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况。 朱子达看罗通愣神,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哈哈,罗兄弟,你也不用多想,你们几个都是人中龙凤,如果一直屈就在我这小小的波罗河卫,也的确是委屈了你们。换成我是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里的。都是自家兄弟,你也不要太多顾虑。” “不瞒大人,我们确实对大船有想法,但不是我们想离开这波罗河卫。”罗通正色道:“这几艘大船,巧夺天工,任谁看它们在这港湾里蹉跎岁月,慢慢朽烂,也会心生怜惜。我们只是想,找到一些老船工,看看能不能把这船维修一下,如果这大船能够出海,那么我们跑一趟倭国,就可以彻底解决倭奴之患了。” “话虽如此,但这也太抬举倭奴了,不至于,不至于。”朱子达摇了摇手:“大概是我昨天喝多了,话没说明白,虽然说我们波罗河卫的主要任务是备倭,但几十年来,渡海而来的,多半是虾夷人,偶尔会有倭人犯边,但也只是犯边,袭扰一下白主那种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我这波罗河卫,给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来。” 朱子达的自信,是源于大明多年来对周边国家的威慑,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所到之处,无不臣服。稍有不臣之心,郑和的海军陆战队就给解决了。明朝初年,确实是个威名远播的时代。 “不过你们的想法,我其实早就想过,只是我来做这件事,有几处不合章法。”朱子达敞开胸襟,对罗通说道:“我是波罗河卫的千户,是不能离开波罗河卫的,更不要说出海航行的事了。另一个,我还年轻的时候,跟船工们聊过,他们说上面有命令,他们到了之后,要等命令才能返回,但这命令三十多年就一直没来。那时候,有个船工说船上的什么机,时间久了不用就报废了,所以,后来这大船就一直停在这里了。” 罗通对朱子达一拱手:“大人可否帮我引见一下那位船工,我们想多了解一下这大船,若是能出海航行,我们就以这波罗河卫为大本营,出去一段时间,采办资货,再回到这里。” “你们两个跟我来吧,幸亏你们来得早,再晚上几年,船工们都死的差不多了。”朱子达站起身来,把没看完的书扣在书案上,带着罗通和康思俊两个人出了永定寺。 出了永定寺,朱子达一直朝南走,在那繁华街市中,沿着抱月楼旁边的小巷走进去,小巷深处有一个圆形的月亮门,朱子达推门就走了进去:“久征兄,有贵客到了。” 月亮门里,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中间有一张石桌,石桌旁放了一把木制的躺椅,躺椅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头,那老头正看着书,听到朱子达的声音,头也不抬:“子达,你又来消遣我,你算哪门子贵客?” “这两位从内地来的,你说算不算贵客?”朱子达笑嘻嘻地把罗通和康思俊推到那老头面前:“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龙威号的管舱张久征。” “张大人好。”罗通和康思俊拱手作揖。 张久征腾地站了起来:“你们两个从内地来,可是坐福船来的?可有朝廷的旨意?” “非也,非也。”朱子达得意地摆着手:“他们只是从内地来,现在跟你一样回不去了,想过来跟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修好福船,好乘船南下,返回内地。” 张久征一屁股坐回躺椅上,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们走吧,不用再有这样的想法了,第一,没有上面的旨意,这福船不会离港,第二,这福船的船工现在早就死了大半,而这福船出海,少则百人,多则千人,非你我三人就能做到。更何况出海一趟,所需补给,这小小的波罗河卫怕是都拿不出来。别想了,没用的。” “张先生,那能不能培训一些年轻人来操纵这条船呢?”罗通拱手问道。 张久征嘴角一撇:“你当这出海,是个人就能出?要会观星辩日,望云听风,不然,茫茫大海,你连往哪走都不知道,这岂是这小小的波罗河卫里的年轻人能做的?” 第45章 亚墨利加 “久征,你这话可就太难听了,我这波罗河卫大小也是个千户所,还凑不出开船这几百个船工了?”朱子达不满地插嘴道:“你们一直说等旨意,说句大不敬的话,弘治爷驾崩都二十多年了,你们这几条船怕是早就被水师除了籍。” “放屁!若不是桨机出了问题,老子就跟大队一起去亚墨利加了。”张久征一拍桌子,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但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烦躁地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老子现在就喜欢这波罗河卫,住在这抱月楼后面,倚红偎翠,享受人生。别再拿那几条破船来烦我!” 说着,张久征就上手,往外推罗通:“小伙子,这地方,来了就好好在这里找个相好的,乞烈迷的姑娘个个水灵,个子高,皮肤白,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春秋大梦。” 罗通却一把抓住了张久征的手:“张大人,稍安勿躁,您刚刚说的亚墨利加,我听着耳熟,我说两个词,你听听看‘america’、‘啊美丽噶’。” 话音甫落,张久征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罗通的胳膊,眼睛直视着罗通的眼睛,逼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两个发音的?” “张大人,你就说我发音准确不准确吧?”罗通说着话,心里却在暗暗吃惊,一艘停在500年前库页岛的破船,它的原来的目的地却是美洲大陆,不是说好了,龙国没参与大航海时代么? “朱千户!”张久征厉声喝道:“事关国运,速速将此僚拿下!” “哎?久征,咱们可不兴这样动不动就翻脸啊。”朱子达拉住张久征的胳膊,劝道:“这罗通、康思俊等人,俱是龙国内地人,总不至于知道你说的地名就犯了大忌吧?” 张久征颓然坐回躺椅里,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是啊,一晃,我们在这波罗河卫已经住了二十八年又两个月零四天,朝廷的东征大业怕是早就有了结果,两位公子莫怪,是我老糊涂了。” 时间能抹杀一切,张久征年轻时,意气风发,随大明大东洋舰队出海前往亚墨利加。却不料造化弄人,刚进入日本海,这几条船的桨机就出了故障。他们就近停靠于波罗河卫,等待救援,这一等就是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在历史上就是短短一瞬,但对于张久征来说,他一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八年,都丢在了这个荒芜的海岛上。 “张大人,您说桨机出了故障,恰好鄙人不才,专精机械,能否带我上船去看看,也许我能修好您说的桨机,也不一定。”罗通恭敬地对张久征说道,他也被张久征的一席话震惊到了,这福船上居然还有桨机,不管这机构是用什么做动力源,这都足够颠覆罗通的历史观了。 “你专精机械?”张久征上下打量了罗通一番:“小子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我一辈子做管舱,都没敢说自己专精机械。放弃吧,这桨机要修复,需要南洋的白胶,在这苦兀是断断不会有的。” 罗通所学的航空航天专业,内容繁杂,对机械和材料都要有深入的了解,从张久征的话里,罗通已经抓住了大概的脉络:“张大人,我猜想一下,这几条船的桨机,是不是漏气或者漏水,总之就是密封不严……” 本来已经老神在在坐回躺椅里的张久征听到罗通的话,腾地站了起来:“小子,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这白胶的用途,可是咱们大明的不传之密。” 罗通笑着安抚张久征:“张大人,您离开大明内地的时候,到现在都二十八年了,咱大明就一直不发展了?咱龙国可是一直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我懂这些,不止是我懂,我的几个战友,也都懂。” 张久征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从他们停靠波罗河卫开始,一开始,他以为最多一年半载,朝廷就会送新的桨机过来,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年轻人的意志逐渐被消磨。 十年过去,十五年过去,当初一起到这里的上了年纪的老船工,有些挨不住这苦兀冬天的酷寒,相继离世。张久征也断了回内地的念想,甚至他最近三年,都没有从南门出过城,免得触景生情。 “罢罢罢,是我老糊涂了,就带两位小友,去大船上走一遭吧,反正,即使看了什么秘密,想这三十年的光景,也早就没什么价值了。”张久征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罗通和康思俊说道:“两位小友,且在这里稍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罢,张久征自顾自走进了自己的小屋,关上了房门。朱子达招呼着罗通和康思俊:“他这人就这样,上来一阵神神叨叨的,人是好人,就是东北话怎么说的来着,磨叽,对,就是磨叽。” 罗通点了点头:“张大人,一看就是专精技术的人,有点怪癖是正常的。” 朱子达闻声大笑:“这倒是真的,不过,这张久征也是真招娘们儿喜欢,这里是抱月楼后院的私宅,那喜果儿是真喜欢他,就把这宅子赠给了他,不求名分地跟他在一起。” “那喜果儿?”罗通没听懂这个词,看向朱子达。 朱子达一拍脑门:“嘿,看我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那喜果儿就是抱月楼的老板娘,当年也是风姿绰约的一枝花,属于那种卖艺不卖身的角儿。后来久征来了,她就跟久征在一起了,也算是才子佳人……” “我当是哪个在编排我,原来却是千户大人又来找我家久征。” 话音甫落,一阵香风袭来,从月亮门外面走进一个容貌端庄的中年女人,没理朱子达,却径直走到罗通和康思俊面前,道了个万福:“这两位公子倒是生面孔,小女子就是那喜果儿。” “啊,你好,你好。”罗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女人,这那喜果儿端庄中又有着一种风尘气。 这时,吱呀一声,房门大开,张久征穿着一身旧军服从里面走了出来,头顶是带着红缨的毡帽,身上是红色的官服,与朱子达的区别就是官服的胸前绣着两个大字“管舱”。 第46章 登上福船 穿上旧军服的张久征,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刚刚还是个颓废的小老头,现在已经是个颇有威势的老将军的样子了。 “两位小友久等了。”张久征左臂下面夹了一捆卷轴,直接用右手一指门外:“我们现在就去船上!” 那喜果儿闻言,脸色一白,拉住了张久征:“相公,你们这是?” 张久征温柔地把那喜果儿的手拿了下来:“两个小友想去我那艘破船上看看,我去去就回。” 那喜果儿的脸色稍好,小追了两步,站在月亮门旁,对张久征说道:“那相公快去快回,我在家中备下酒菜,两位公子一会儿就到家里吃饭吧。” “有劳娘子了。”张久征迈开大步,虎步龙行地走在前面,罗通想接过他腋下的卷轴,被他拒绝了:“这点东西,不妨事。” 四个人出了巷子,转向南门,路上遇到几个老头,都一脸诧异地看着张久征:“管舱大人,您这是?” “去看看咱们的船!想去就跟上!”张久征不停步,但这队伍越走越大,几百米的距离,队伍就壮大到了三十多人,一水的老头。 出了波罗河卫南门,五艘船静静地停在海边,随着海浪摇摆。张久征稍稍停步,远远地看了一眼,随后加快脚步,向大船走去。 停在港湾里的五艘船,分别叫“龙威”、“龙翔”、“扬威”、“剑锋”、“红缨”,由于多年弃用,在港湾里风吹雨淋,船上的红漆都已经剥落了。 一群老头,跟在张久征后面来到这大船下面,个个面露悲戚之色,有好几个都在抹着眼泪。这是他们不能触及的痛,人生中最重要的几十年,就像这几条船一样,被遗忘在这里,谁能不触景生情? “范大成,把龙威号的跳板放下来!”张久征这一刻仿佛军魂附体,目光如炬,一声令下,人群中一个穿着灰布短衣的老头应声而出,涉水跑到第二艘船船头下面,那里垂下一根绳子。 范大成伸手拉住绳子,用力地拉了几下,然后顺着绳子灵巧地爬了上去,丝毫不像站在地上那般老迈迟钝的样子。 张久征转过头对罗通说道:“刚到这里的时候,船上留一半人值守,时间长了,就都下了船,现在不知道跳板的机构还灵不灵光。” 刚说完,就听见很大的咯咯声响起,雕刻着巨大的虎头的船头板缓缓地开了条缝,然后随着咯咯声越来越大,那船头板慢慢地放了下来,竟如同后世的登陆舰一般。 不知道是机构本就如此,还是时间久了,里面的机构老化了,这块船头板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才放到与海面几乎一平的状态。张久征一马当先涉水走了一段,然后踏上了那块跳板,罗通和康思俊随后跟上,一群老头也跟着涉水登船。 船上的木头做过防腐措施,虽然很多地方都发黑,甚至还有少量地方开裂,但大体上,没有什么结构性的损伤。 罗通走到船舱里,就看到了刚刚那个范大成,他正扶着一个卷盘在那气喘吁吁。船头跳板由绳子吊着,靠这卷盘和一套滑轮机构收放,布局十分精巧。 走到船上,罗通才知道,自己印象里的古船跟实际的相差有多大,在下面看,只认为是木头朽烂变成黑色。上到船上,才发现这船的木头外面竟然包了一层金属,像铁皮,但是又没有生锈。 “这外面怎么是铁的?”康思俊摸了一下船帮,叫了出来。 “少见多怪!”一群老头都撇着嘴,摇着头:“这是咱大明特有的技术,不然光用木头做条船,遇到点风浪就承受不住,你们怎么恁地没有见识?” 从甲板向上,还有两层楼,侧面各有两条木制的楼梯通往上层。 “跟我上来看看吧。”张久征招呼了一下罗通和康思俊,这两个人正不断地为一些新发现震惊不已。 两人跟在张久征后面上了最高一层,推开侧门,走进船台,光线一下子变暗下来,船台正中是一个古香古色的舵盘,而舵盘的前面,是两块浅绿色的玻璃,没错,就是玻璃,这东西直接给康思俊看自闭了。 “这年头的船上就有玻璃啦?”康思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少见多怪,玻璃有什么稀奇的?”张久征把腋下夹着的卷轴放在舵盘左侧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也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一个单筒望远镜,一套三角板,还有一个拴着绳子的墨斗。最邪门的是,居然还有个铜制的六分仪也放在桌子上,上面因为太久没有人挪动,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罗通把那个六分仪拿起来,放在眼睛前面,看了看,除了上面的刻度是汉字甲乙丙丁戊,其他的跟后世的六分仪没有什么区别。 “这个你会用?”张久征看罗通拿着六分仪半天不放下,奇怪地问道。 “学过一点,把这个对着太阳……”罗通讲了一下后世的六分仪的用法,大差不差,张久征点了点头:“不错,有点意思,除了你说的部分术语有误,大体意思你说的都没错。” 罗通顿感自己身上出了一身蒙蒙的汗,这五百年前到底都有什么啊?如果现在明朝都已经有了这些东西,何至于清朝被外国欺负成那样啊? 张久征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船台:“如果驾船出海,这里是操舵和望海的位置。” 稍稍适应了船台的光线之后,罗通发现,透过浅绿色的玻璃,视野非常好,整个波罗河卫城都在船台的俯瞰之下。 “每一艘船上,都有四个不可缺少的人,操舵、望海、管舱、管营。”张久征介绍道:“操舵,就是站在舵盘前面控制行船方向的,他还要负责桅工,像我们这么大的船,单依靠舵转向是不够的,还需要桅工调整帆面,来配合操舵。” 罗通点了点头,虽然跟海军打的交道不多,他也知道海军号称百人同抬一杆枪,现在看,这古船亦然。 第47章 颠覆三观 张久征在船台上伫立良久,长叹了一口气,对罗通和康思俊招了招手,带着他们走进船台后面的一间舱室。 张久征走到一侧,动手把侧面的窗户推开,阳光照射进这满布灰尘的房间里。灰尘勾勒出阳光的路径,张久征走到正对着窗户的一面墙前面站定。 这面墙上,挂了一道蓝色的布帘,张久征把布帘向左侧拉开,随着布帘的拉动,一幅巨大的地图展现出来。罗通和康思俊只扫了一眼,两个人就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此前在学校里学习的许多知识在脑海里盘旋碰撞,最后都被眼前这幅地图击成了齑粉。 那是一幅长方形的地图,正上方赫然一行大字“坤舆万国全图”。图上虽然没有后世地图那般规整,但世界上几个大洲赫然在目,仔细看去,居然还有经纬线,只是经线采用十二地支,从北极出到南极止,穿过北京的那一条经线设为子线,其余由东向西排列。纬线则按天干排列从北极往南依次是甲乙丙丁戊,过了赤道又接着己庚辛壬癸直到南极。 虽然不像后世的数字加角度那么精准,但该有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关键是这张图的主要信息和各大陆的轮廓基本都跟后世的地图差不多。 “我们要去的亚墨利加,就在那里。”张久征指着地图上的美洲大陆说道:“船队大小舰船一百四十艘,只有我们四艘出师未捷,流落苦兀……” 张久征哽咽了一下,强忍住眼泪,用手轻抚着地图。地图上面的每一个地区大大小小的国家、物产都有所标注。罗通和康思俊两人都细细打量着这幅传说中的地图,最后康思俊没忍住问了出来:“张大人,这幅地图可是有那西洋传教士协助绘制?” “西洋?”张久征回头看了一眼康思俊:“你说的是大西洋还是小西洋?” “呃,就是一个意大里亚人。”康思俊用手一指地图上的意大利,用地图上的地名跟张久征说道。 “嗤——”张久征发出一声不屑的讥笑:“你当这地图是描摹山水这般儿戏么?我泱泱中华累数十代之国力,由唐朝时就开始逐步探索,宋末已有小成,加之明初永乐帝举国之力求索,方得此图。他小小意大里亚的一个教士何德何能?可参与如此宏大之编纂?” “我听说那教士一路漂洋过海来到龙国,见多识广,且天文地理无所不精……”康思俊试探着说道。 “哈哈哈,如果说小小的意大里亚能有这样一号人,那欧罗巴又怎么会是蛮荒之地。”张久征强忍着的眼泪,却被笑得喷涌而出:“我说了,且不说那天文地理,单单这幅坤舆万国全图,乃是累我龙国数十代之功,岂是一个人能制出来的?再说,你从哪里听到这些乡野见闻?近些年来,总有些西洋人来我龙国抄袭典籍,要是真有精通天文地理之大儒,他们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张久征说得有理有据,康思俊一时竟无法反驳。罗通拉了一把康思俊,用英语悄声说道:“那传说中的利玛窦可是明末来到龙国的,现在最多算明中期……” 张久征定定地看了罗通许久,才从嘴里说出一句话:“i''ve heard what you mean……” 罗通顿时整个人都凌乱了,早知道用大毛语也好啊,从早上遇到张久征起,突破他们两个人对历史认知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张大人别误会。”罗通脸上发烫,连忙对张久征解释道:“我们之间常用这种语言说话,说习惯了而已……” “是么?现在是明中期,还有明末,这也是习惯?这是杀头的大罪!”张久征瞪着罗通说道:“小子,不要再玩什么花活,我张久征虽然流落苦兀,但我们但凡能做到管舱一级的,都至少精通四五门语言。说出你们的来历,不要有一丝一毫隐瞒,否则,哼哼,我们这群老头子也不是吃素的……” “我说我们是来自五百年后的龙国,您相信吗?”罗通看舱室里只有他们三人,拱手对张久征说道。 张久征仔细打量了一下罗通和康思俊:“嗯,拿出点东西给我瞧瞧,我便信你。” 罗通想了想,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递给张久征,这种军用腕表,功能强大。只是有些功能现在不能用了,比如定位。 张久征接过腕表,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还给罗通:“我信你了,小子,只是你说明末,现在离明末还有多少年?咱们大明还有救吗?” 罗通不知道怎么跟张久征说这个话题,沉默了一会,刚要开口,张久征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既然来自五百年后,想必桨机的故障,你们两个会有办法,跟我到底舱去看看吧。” 说罢,张久征把地图的帘子拉上,又把采光的窗户关好,然后带着罗通二人出了船台,向后折进船台后的大舱室里,这一层两侧每隔七八米,就是一门火炮,火炮前面有窗,现在窗户都是紧闭的,这些火炮一尊一尊排列在那里,整齐而有威势。 每两门炮之间有一个木制架子,架子上都是一个个用油布包裹的圆柱形物体,架子最下面是两个开口的箱子,一只箱子里放的都是尺寸一致的铁球,另一只箱子里则中间有块隔板,一侧整齐地码着两列半球壳,另一侧里全是铁砂,球壳和铁球的状态还好,铁砂已经锈蚀,粘连。 罗通吃了一惊:“这个年代,就有定装炮了?” 张久征对罗通二人这种仪态已经习惯了,他沉吟了一下:“定装,定装,这个词用得好,只是,二位还见过不是定装的炮?那能用吗?” 罗通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康思俊幽幽地答道:“一百多年后,我们的炮全都是前装药,然后捣实,再从火门点火击发的。” “那炮怎么能有准头,再说了,这船上的炮,你怎么从前面装弹?”张久征摇了摇头。 第48章 火轮机 罗通和康思俊双双语塞,过去清朝那些炮台上的什么佛朗机炮,全是从前面装弹,炮台上各种说明,都说是前装药,还要拿个棍子捣半天。结果明朝中叶的福船上面,都是定装炮。 罗通仔细看了看炮尾,虽然还有火门,但却有一个炮闩,黑漆漆的火炮,看上去浑然一体,制造精度可以说很高了。 “可惜我们的管营前年冬天死了。”张久征轻轻拂去大炮上的灰尘,似乎自言自语:“他是火器的专家,你们的问题,或许他能回答你,现在,哎……” 张久征带他们穿过炮位中间的走道,走道尽头是向下的楼梯,下一层仍然是火炮,再走下去,才是生活舱,连续走过三层生活舱之后,张久征推开一扇门,走进去,又是一扇门,这里已经是船的下部,居然跟现代舰船一样,有隔舱的设计。 连续过了几道门之后,他们进入了一个大房间,在房间的中央,一台漆黑的机器卧在那里,粗大的连杆从机器两侧的飞轮伸出,接到一根方形的杆子上,这根杆子穿过舱壁,通往更后面的舱室。 罗通和康思俊围着机器转了一圈,康思俊小心翼翼地说道:“这,这是蒸汽机?” “蒸汽机?”张久征闻言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小友说得倒也不差,推动这飞轮的,确实是蒸汽,只是我们都叫它火轮机。当年,就是这个伙计,把我们这四船人撂到这荒岛上的。” 罗通和康思俊整个这一趟登船之旅,一直都在被颠覆三观,过去学的历史,居然隐藏了这么多东西。 张久征看罗通和康思俊的脸色,像他们刚看到坤舆万国全图一样,忍不住打趣道:“两位小哥,不会说这火轮机也是西洋人造的吧?” 康思俊咽了下口水,艰难地回答道:“是的,至少在我们那个年代,都说是300年后的西洋人造出了蒸汽机。” “西洋人,又是西洋人。”张久征瞥了一眼罗通和康思俊:“这种无稽之谈你们也信,我们就算都死光了,这些大船实物和这些典籍总会留下点什么,老祖宗几百年积累留下这点东西,你们全算到西洋人头上算怎么回事?” 康思俊摇了摇头:“这大船到我们那个年代,一艘实物也没有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典籍存世,连这坤舆万国全图,也都在国外的博物馆里,国内也没有实物……” “竖子安敢!”张久征一声暴喝:“你们两个来,帮老夫参谋参谋这火轮机,但凡修好这火轮机,老夫带你们去西洋走上一遭,你们便知!” 罗通和康思俊如蒙大赦,赶紧把注意力放在这火轮机上,从机械结构上讲,这火轮机确实算不上什么太精密的机器,分成火室、水箱、气室、气道,叶轮,火室里用煤烧火,水箱就在火室上方,蒸汽从水箱出来,进入上方的气室,从气室到气道有个活门,压力达到一定程度时就会推动活门进入气道,气道是个螺旋状收缩的形状,末端就是叶轮,这个叶轮就是在轴上装了十片矩形叶片,高速蒸汽到达叶片推动叶轮转动,然后从气孔排出,气孔外接了一根长长的管道,直通向上方的舱室。火室旁边也有一个同样的管道通向上方,显然是烟囱。 张久征指着飞轮轴连接到火轮机叶轮那个部位:“这里,原有用白胶制成的封气片,堵住叶轮室的气体,如果蒸汽过来,都从这里跑了,那就推不动叶轮,桨机也就动不起来了……” 这个属实难倒了罗通二人,他们只是特种兵,罗通虽然学过机械,但也没在生产一线干过活,仅凭在工厂实习那点经验,要解决这样的实际问题,还真的不太容易。 “这橡胶的密封垫,如果坏了还真不好办。”罗通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个东西,要找个合适的替代品,确实有点难。即使到了后世,很多类似机构的密封,仍然是使用橡胶作为主要材料。 “看样子,后世几百年的发展也不过尔尔。”张久征叹了口气:“这也不怪你们,毕竟我们当初做出这火轮机,也是百转千回。想当年蒙元时期,这个方面已有突破的迹象,但由于蒙人愚钝,功败垂成。待我大明立国,百业俱兴,洪武年间,火轮机已初具雏形。后来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就已经用上火轮机了……” “什么?郑和下西洋的船就是用这个推动的?”康思俊大吃一惊:“我还以为都是帆船呢,我去过马尾船厂,那里展示的福船,也都是帆船啊。” “帆船?福船有帆不假,用帆做动力也不假,但如果单单依靠这风帆,无风之日该如何?”张久征追问道:“遇到狂风暴雨,不能立帆又当如何?” “那模型上说,底层有可以伸桨出去的孔,船工们坐在里面划桨……”康思俊说话的底气都不大了。 “放屁!一艘福船,满载数万斤至数十万斤,你让船工划桨?当这海上行船跟江湖一样?”张久征忍不住爆了粗口:“再者,我们现在就在底舱,我们进了多少个门?做成这么多隔舱,就是怕船会漏水进来,还开窗划桨,你们后世的人连脑子都不长了吗?” 罗通和康思俊一声不吭地挨训,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因为张久征训斥他们。而是现在面临的这些问题,遇见的这些事情,这还是古代的龙国么?这还是动不动就被人欺负到割地赔款的龙国么?哪怕现在的东西往后漏一漏,也不至于那样啊?所以,到底这一百多年里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这些老祖宗们几百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张久征顿了一顿,发现罗通和康思俊都面红耳赤,也就不再多说了:“我们出去吧,看样子这船,终究还是修不好了。” “张大人,这五艘船不会都是火轮机坏了吧?”罗通突然说道:“如果火轮机都是一样大小,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拆掉一艘船的火轮机,把其他几艘船修好?” 第49章 固执己见 “拆卸火轮机?”张久征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这边连能吊起火轮机的吊台都没有,一台火轮机接近两万斤,拆机不可取。而且我们这一队船,桨机出问题的只有龙威和剑锋两舰。其他三舰因为跟我们同属一伍,才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 罗通嘴巴张得大大的:“那岂不是说,这里起码有三艘船是完好的么?” “那又怎么样?”张久征斜了罗通一眼:“依我大明水师例,不满伍不准入洋,同一伍的船只要相互守望,断没有三舰自走的道理。” 罗通和康思俊对视一眼,都被张久征这个理由给雷到了,但细细一想,站在张久征的角度上,也无可厚非,水师毕竟跟后世海军一样,既然有这样的规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可是,这都快三十年了,如果只是一两年,我们可以说是朝廷抽不出人手来救援你们。”罗通都替张久征着急了:“时间这么久了,没有人来救援你们,大概率是根本不知道你们的船还在这波罗河卫停着。” “不可能,我们脱离舰队之后,我们五舰先后都放出信鸽回威海报信。”张久征顿了顿,接着说道:“两年后,我们又通过朱千户,送信到奴儿干,通过卫所间行驿,送信回威海。” “那怎么你们到现在还滞留在这里呢?”罗通反问道:“哪怕有一条路走通了,也不至于在这里虚耗二十八年啊。” 张久征沉默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或许是来救我们的人在路上出了事也不一定,毕竟这波罗河卫山高海远,一年之内能通行的时间有限。” “张大人,我斗胆在这里请求您,检查一下那三条船的情况,可以的话,哪怕我们用一艘船南下,也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您就甘心这辈子终老于此?再者,您说的水师规定,都是二十八年前的,谁知道现在有没有变化呢?”罗通有点替张久征着急。 “再说吧,既然我们在这里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咱们下船去吧。”张久征的背佝偻了起来,再也不似上船时的虎步龙行。罗通和康思俊跟上张久征,三个人沿来路走上船台,又从船台下到甲板上。 甲板上,那群老船工都在摸着船体抚今追昔,罗通不禁暗赞大明水师纪律之严明,张久征没下命令,这些人就一直等在甲板上,没有任何人擅自进入船台或船舱。 见到张久征和罗通他们出来,这群老头纷纷围了上来:“管舱大人,怎么样?咱这龙威号还修得好么?” 张久征摇了摇头:“哪有这般儿戏?若上去看一眼,就能修好,咱们现在已经在老家含饴弄孙了。” 老头们顿时没了兴致,一个个垂头丧气地下了船。张久征带着罗通和康思俊走在最后,那个叫范大成的老头坐在卷盘边上,冲罗通和康思俊点了点头。等所有人都下了船,范大成站起身来,转动卷盘,船头的跳板又逐渐收了上去。 等跳板恢复原状,范大成才顺着船头那根绳子滑下来,轻盈利落,根本不像一个垂垂老者。动作虽然不像罗通他们索降时那么标准,但也是自成一派,让这两个经常玩绳子的特种兵都暗暗赞叹。 朱子达大概怕弄湿了衣服,一直等在岸上,看到张久征和罗通他们下了船,就往前迎了两步,笑着问道:“怎么样?久征,有没有修好的希望?” 张久征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大船,闷声不响地往城里走去。朱子达走到罗通旁边,小声跟罗通嘀咕道:“这也不是久征第一次这样了,你们如果有办法,还是尽量帮帮他。” “我知道了,朱大哥,大明的军纪这么严格么?他们明明有三艘好船,却不肯大家先回威海,再想怎么救这两条船。”罗通小声问朱子达:“五条船能回去三条,怎么也算有功吧?” “我大明水师威服四海,军纪严明确实是一大特色。”朱子达说道这个也是肃然起敬:“有个隐情,不知道久征跟没跟你们说,他们这一伍离队靠泊波罗河卫的时候,他们的总管跟张久征说,三年之后,还会有一队船开赴亚墨利加。但张久征一直都没等到这第二支舰队……” 一行人进了城,老头子们各自散去,又变成了街边平平常常的老叟。张久征闷着头走到抱月楼的巷子口,回头对罗通说道:“小老儿身体不适,今天中午就不留你们吃饭了,改天,再请到我这里一聚。” 罗通和康思俊一起拱手:“张大人保重身体,稍后我们再来拜访。” 朱子达哈哈一乐:“久征,今天中午,我就替你请两位小友了,你改天要请回来的。” 张久征头也不回,右手抬起来向后摆了摆,就闷头进了巷子。朱子达一揽罗通和康思俊:“走吧,今儿个中午,带你俩吃一顿我们永定寺的伙食。” 罗通一拱手:“多谢大哥美意,只是我们需要尽快想出办法来帮助张大人修复船只,中午就不叨扰了……” 朱子达点了点头:“也好,也好,我基本上就在永定寺里,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两人在永定寺门口跟朱子达告别,回到朱家老宅,院子里,洪丽已经把所有的太阳能板支起来了,看到罗通两人进来,洪丽迎了上来:“怎么样?朱千户让你们上船了吗?” “哎,你是不知道这一上午啊。”罗通把朱子达引见张久征,以及跟张久征一起到船上的全过程,都跟洪丽说了一遍,把洪丽听得一愣一愣的。 “要是现在龙国的福船上都有蒸汽机,而且世界地图都已经打开了,那咱们后面这几百年在干什么?”洪丽不解地问道:“怎么到了清朝,就被人欺负成那样了?随便谁来都能敲点好处,割地赔款,没完没了?” “这就是今天我最大的一个疑问。”罗通也皱着眉头:“而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要对龙国下手的人,怕是已经动手了。” 第50章 韦氏大烧烤 “为什么?”洪丽不解地问道:“我们可是一来就被困在这岛上,对大明还一无所知呢。” “你想想啊,我们知道的历史,还有一百一十四年,大清就入关了。”康思俊帮罗通解释道:“不管是明末的农民起义还是什么,这些事情都不是一年两年能做成的,而且在我们的历史课本上,大航海时代几乎完全属于欧洲人,龙国除了郑和下西洋,几乎毫无建树。但现在我们知道,我们比英国人更早到达美洲大陆,且在明朝初年就已经展开了世界地图。” “所以,如果要有一股什么势力,或是国家要对龙国动手,抹去龙国的这段历史,现在,应该就已经下手了。不然的话,多多少少,总能留下些东西或者书籍,让我们知道这些吧。”罗通接着说道:“我想,如果我们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在明朝中后期,龙国一定经历了比焚书坑儒更可怕的文化灭绝事件。” “啊?!”洪丽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俩让我缓缓,你们在福船上看到了世界地图、定装炮、蒸汽机……确实啊,这些东西不都是欧洲人搞出来的吗?” “是啊,所以今天是颠覆我们历史课本的一天。”康思俊苦笑着:“一想到老祖宗这些东西都被剽窃了,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我们本来以为,我们都能维修特种车辆,帮他们修修船手拿把掐。结果,我跟老罗去了就是一直被打脸,明朝的造船厂,应该是很正规的那种了,那蒸汽机,依靠我们现有的条件,我们还真搞不定。” 罗通点了点头:“是啊,我甚至没想到会在船里见到一台蒸汽机,尽管结构简单,没有吊车,这玩意安装都是个大问题。” 罗通在背包里找出一张白纸,拿着铅笔在上面画起那个火轮机的草图来,这一点对他来讲,问题不大,工程图学手工制图也是大学里的必修课。洪丽和康思俊看他在思考问题,也不打扰他,各自散去。 太阳西斜过去的时候,韦力豪和许亚轩牵着一条驯鹿,驯鹿背上还背着一只狍子,回到了朱家老宅。 洪丽迎出去一看,欢喜地叫了起来:“你们俩是怎么做到的?活的死的都一起弄回来了。” 韦力豪痞气地一笑,把狍子从驯鹿背上解下来丢在地上,然后把驯鹿牵到门口的拴马桩那里拴好。 “这个叼毛命好,蹄子卡在河边的树窠子里了,我们见到它时,它都快累瘫了,要是瘫倒在河里,这条命就还给大自然了。”韦力豪抚摸着那头温顺的驯鹿,那驯鹿似乎也认得这是救命恩人,乖巧地任他抚摸。 “所以,你们打了这个,救了这个。”洪丽笑道:“还真是功德圆满的一天啊。” “谁说不是呢?”许亚轩一屁股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我再也不跟韦猴子出去了,这家伙进了山就跟回家似的,多小的缝,他都能挤过去,我可遭老罪了。” “你个叼毛,我在前面还给你开路呢,你怎么不说?”韦力豪哈哈大笑:“下次我挑大路走,好吧?现在搞起来,趁天亮,剥皮割肉,准备咱们的烧烤小party。” 几个人说笑着忙碌起来,康思俊和罗通也出来帮忙。四十分钟后,狍子已经变成了一张整皮和被切割好的肉块。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这个收获也算不错,咱们请朱子达和张久征过来一起吃一顿,怎么样?”罗通建议道。 “没问题,咱们自己吃,也吃不掉这么多肉。”韦力豪大方地说道:“有我和轩轩托底,我保证,咱们顿顿有肉吃。” “老康,咱俩分头行动。”罗通立刻行动起来:“你去叫朱子达,我去找张久征。洪丽和阿豪、轩轩,你们就做做准备,等我们把人叫来,就开整!” “好嘞,库页岛韦氏大烧烤,今天开张咯。”韦力豪笑着答应了一声,就开始准备搭架子烤肉了。 罗通和康思俊俩人出了门,一起走到永定寺门口,康思俊去永定寺里叫朱子达,罗通则径直奔南市抱月楼这边走了过来。 下午的南市少了些烟火气,多了些风尘气,平康坊和抱月楼那里都有些莺莺燕燕的女子站在楼上搔首弄姿。 罗通刚刚走到抱月楼旁边,就见一个美少妇从巷子里出来,正是那喜果儿。 “这不是早上那个小哥吗?又来找我家相公?”那喜果儿眉头微蹙,似乎不太喜欢罗通过来找张久征。 “大姐,我们打了一只狍子,请张大人到我们家去吃个晚饭。”罗通恭恭敬敬地说道。 “哎,不是我说你。”那喜果儿低声对罗通说道:“我家相公从船上回来之后,就睡倒下,午饭也不肯吃。你们若是没有修好大船的本事,就不要来招惹我家相公嘛,这倒是徒增了许多烦恼。” “船上确实遇到了些麻烦,但我也在想办法解决。”罗通对那喜果儿一拱手:“烦请大姐带我去见见张大人,或许今晚跟我们小聚一番,也就没了早上那般烦恼。” “男人家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你跟我来吧。”那喜果儿步姿摇曳走在前面,带着罗通穿过月亮门,进到小院里,推开房门,冲里面轻声叫道:“相公,早上那位小哥又来了,请您过府一叙。” “你叫他进来吧。”张久征喑哑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似乎他又苍老了几岁。 “公子自进去就好,我回抱月楼去了。”那喜果儿道了个万福,自顾自出去了。 罗通抬脚进了屋子里,屋子里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隐约还有股清香味。张久征坐在炕沿上,用手一指靠墙的椅子:“坐吧。” “我们兄弟今天打了只狍子,张大人不嫌弃的话,跟我到我们现在住的朱家老宅,边吃边聊,如何?”罗通小心翼翼地发出邀请。 张久征沉默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人生如梦,今朝有酒今朝醉,走吧,孩子。” 第51章 兀那泼才 罗通跟张久征回到朱家老宅的时候,朱子达已经先一步到了,正跟着韦力豪一起忙活着。土生土长的朱子达还从来没尝试过烧烤,带着好奇心跟着韦力豪切肉,用柳枝穿肉,再架在两块石头搭成的简易支架上烤制,忙得不亦乐乎。 见到张久征进了院,朱子达连连招手:“久征,快来试试这烧烤,比咱们平时煮着吃香多了……” 其实,这肉也就刚刚开始烤,飘出点肉香的状态,朱子达夸张的样子,让其他人都忍俊不禁。 张久征大步走到朱子达旁边坐下,随手抄起码在旁边陶盆里的肉串,有样学样地烤了起来。 烟火旺了起来,肉串滋滋地滴着油,狍子肉的香气越发浓郁。朱子达已经开始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嘴里不断念叨着:“香,真香,你们是怎么想出来的?只是这样做,有点浪费了油脂,全都滴到火里去了……” 张久征一边撸着串,一边鄙夷地看着朱子达:“你这边军,哪里见过什么世面?内地煎炒烹炸,什么做法都有,只是在这里,想都不用想。” 说完,张久征转头对罗通说:“小子,你们有这打猎的本事,这倒是很好,但苦兀能打猎的时间也就这两个月的光景,一旦开始下雪,漫山遍野,你就一个活物也见不到了——还是要省着点。” 韦力豪想起了在豪豪家里见到过的挂在墙上的肉干,想必那就是当地土人为过冬准备的存粮。于是他插嘴道:“这位大人,在这苦兀,只有把肉风干储存吗?有没有其他的方法?” 张久征咽下嘴里的肉,把用过的柳枝丢进火里,想了一想:“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你到冬天,到山里去找黑瞎子冬眠的山洞,进去把它弄了,就是半个冬天的肉食,它把你弄了,也是半个冬天的肉食……” 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韦力豪却点了点头:“多谢大人点拨,如果咱们今年冬天还在这里,我请你吃黑瞎子肉。” 太阳落山了,一轮圆月挂在当空,借着篝火的火光,朱家老宅的院子里能见度仍然很好。朱子达斜倚在椅子上,打着饱嗝:“哎,真吃不下了,也是真过瘾啊……” 张久征刚想取笑他两句,自己却也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罗通等人在吃的方面一直都有数,既不会吃太多,也不会饿到。韦力豪和许亚轩两个人把剩的肉切了两大块,这是给朱子达和张久征带走的,剩下的就照着土人的样子,找些绳子,挂起来。 “罗小子,我吃饱了,想听故事,你来给我讲一讲。”张久征抬手把罗通招呼过去:“你且说一说,这五百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罗通想了想,对张久征一拱手:“两位大人在此稍等,我拿个东西给你们看。” 既然张久征已经知道了罗通等人的来历,也没必要瞒着朱子达了,罗通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自己的背包里,把自己的手机找出来。 由于一直没开机,手机开机仍然有60%的电,罗通把手机拿到张久征面前:“大人请看,这就是五百年后的龙国。” 张久征看到屏幕上的人,先是一惊,随后就认真地看了起来,朱子达也挪过来,跟张久征一起看手机上的内容,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两个人的目光就被手机里的内容吸引住了。 罗通的手机里,多半是军队里演练的内容,也有一些出去游玩或者开会时的照片视频。 对张久征和朱子达,不存在什么涉密不涉密的问题,罗通手机里有些内容是涉密的,但在这五百年前的时空里,这种秘密拿出来,也没人看得懂。 在看到2029年,国庆八十周年阅兵的时候,张久征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这,这,这就是你们,你们身上就是这种衣服……” 朱子达更是看得如痴如醉:“这才叫远迈汉唐,如果我能进入这样的军队,死而无憾了……” 两个人足足看了一个小时,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电量已经不足20%的手机。 “我只有一个问题。”张久征颤抖着问道:“大明,是怎么亡国的?未来的龙国,还是现在这个龙国吗?” “龙国还是那个龙国,只是不再有皇帝了。”罗通斟酌着回答道:“只是,后来出了很多事,一句两句交代不清,比如我们现在所在这个地方,以后甚至都不属于龙国了……” “不属于龙国?那属于哪一国?”朱子达腾地站了起来:“这波罗河卫我朱家已经守了四代人,难道后世出了不肖子孙?” “这个应该跟您的子孙关系不大。”罗通想了想,对朱子达说道:“您还记得您说过的罗刹鬼么?他们在后世成立了一个国家,叫大毛,这里,包括外兴安岭以南的广大区域,都被他们抢去了……” “兀那泼才!”朱子达的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没想到这像山魈一般的罗刹鬼也能成了气候,我龙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东北三百卫被你说的大毛人拿走?” “说来也怪,甚至在我没有跟张大人登上福船之前,我都对龙国的历史没有任何怀疑。”罗通对张久征说道:“我们在船上,我跟你说那地图是意大里亚传教士所作,这就是我们学到的历史。并且,你船上的火轮机,在我们的认识里,也是西洋人发明的。” “我呸!”张久征又暴怒了:“他西洋人有这个本事?就不用巴巴地跑到我大明来学习各种技术了,连特么制瓷、造纸都要到两广来学习,他们凭什么?” “这就是我们这一天都在考虑的事,到底咱们龙国人是怎么把这些历史弄丢的。或者说,西洋人是怎么把这些成果窃为己有,并让后世的龙国人都对此深信不疑的。”罗通热切地看着张久征:“从我们掌握的历史来看,留给龙国的时间不多了,明朝,即将走向衰亡……” 第52章 情报对账 罗通用自己学到的历史知识,大差不差地给朱子达和张久征两个人讲了一下未来的走向。明末农民起义,清军入关,一直到后来鸦片战争,清政府开始各种割地赔款,倭国全面侵略龙国……直讲得两人钢牙咬碎,怒发冲冠。 “罗小友,今天若不是你拿出手机这个东西,你讲这些,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张久征喟叹良久,正色说道:“我泱泱龙国,上下五千年,竟被抹杀、欺凌至此,西洋人剽窃我们的技术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欺凌我们,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只恨我小小的波罗河卫,兵寡粮薄,哪怕知道后世如此,也不过只能多杀几个罗刹鬼,于大局而无补。”朱子达一拍大腿,兀自愤恨不已:“龙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何至于如此沦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猜想,如果我们那个时代的历史记载,明朝在一百一十四年之后灭亡,后面的如果都真实,那么,颠覆我龙国的暗流涌动,估计早就开始了。”罗通顿了顿,继续说道:“海军,也就是水师,对每个国家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你们五艘船流落苦兀二十八年,正常情况下,早就该有人来救援了,但一直都没有,我大胆猜想,这已经有人开始使绊子了。” 朱子达点了点头:“不瞒兄弟,我也跟你交个实底,我去过一次特林,但都指挥使衙门已经搬走了,据说后撤到了铁岭卫,大明东北三百卫,除了苦兀,多半已是名存实亡。原来我只当是朝廷养不起这一千护印军和两千岁贡军,才把奴儿干都司南迁。” “这事你可能不知道,吉林船厂南迁的原因,我却略知一二。”张久征把话接了过去:“宣德年间,女真人袭击吉林船厂,杀死官军七百余人,虽然被当时的都指挥使刘清瞒报了两年,随后东窗事发,刘清和主管太监一起下了诏狱。这被杀的七百官军,其实多半都是在吉林船厂当值的匠人。” “啊?!!”朱子达大惊失色,奴儿干都司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甚至他的父亲也不知道:“我还道是奴儿干都司衙门受不得这特林的苦寒,所以南迁呢。” “吉林船厂损失了大半的匠人,剩下的人也军心浮动,不得已,朝廷把吉林船厂废止,全部匠人迁入关内,大多到威海船厂就职。没有了吉林船厂,朝廷很难支援远在特林的奴儿干都司衙门,顺带你们苦兀三卫也就都受了影响,实话实说,你朱子达现在跟一藩王并无太大区别……”张久征娓娓道来,吉林船厂南迁,在水师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哎,可不敢这么说,我朱子达对大明的忠心,日月可鉴,老张你不能这样编排我……”朱子达汗都吓出来了,这张久征真的什么都敢说啊。 “我说的是事实,没有了奴儿干都司的管束,苦兀三卫不就是你们三位千户大人各自为政么?”张久征拍了拍朱子达的肩膀:“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这里就咱们几个人,就算有人听去了,想告密,往哪儿告去?想走出这苦兀岛,南北绵延千里,就算侥幸到了特林,又要坚持几千里南下……所以,你怕什么呢?” 这天聊的,就像是一场跨越历史的“情报对账”,对完账,几个人都沉默了。朱子达过了半天,才幽幽地说道:“难怪后来这苦兀被罗刹鬼给夺走了,这女真人毁了吉林船厂,才牵连出后面这么多事。” “后来夺了大明天下的,也是女真。”罗通接着说道:“我说的后世那个清朝,就是女真人建立的,在立国初期,这苦兀,女真人也派人上岛治理,但等到清末,这些地方都稀里糊涂地就给了大毛国,一直到我过来的时候,都是如此。” “我这就想办法上报朝廷!”朱子达站起来,在地上烦躁地来回踱着步:“女真不除,始终是个心头大患。” “想办法?呵呵。”张久征冷笑一声:“你个小小的千户,怕是写的东西都到不了兵部,上报朝廷,难啊。更何况,当年吉林船厂南迁,朝廷就已经有了放弃辽东的念头,这苦寒之地每岁仅能进贡些海东青、人参之类的东西,消耗却极大。” “放屁!朝廷都派你们去大东洋东边的亚墨利加,凡几万里都过去了,这家门口反倒不要了?哪有这样的道理?”朱子达有些无能狂怒:“我们波罗河卫确实不需要缴纳赋税,但该交的毛皮和东珠,我们每年都按时送到特林。另外,关外各卫所都是军户,各自垦荒或者狩猎,完全都是自给自足,又不需要朝廷负担,哪里有你说的消耗?” “你们和那护印军,自是可以垦荒、狩猎。”张久征反驳道:“可那两千岁贡军,是不是消耗?一年到头,就护送点毛皮、东珠和人参,不是说这些东西不值钱,只是,这些东西对国库充盈没有任何帮助。但岁贡军每年来回辗转数千里,钱粮消耗可就是一笔巨款了。” 朱子达呆若木鸡,想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这个我的见识确实不如久征,可如果龙国就这样放弃了东北,那怎么想都太可惜了。” “喂,小子!”张久征推了罗通一把:“你好歹比我们多知道五百年的事,你倒是出个章程,我们几个死也就死了,但龙国还有子孙后代,若明知道后面有那么多苦难,我们仍坐视不理,那就枉做一回祖宗了。” “我暂时也没有很明确的办法,主要是我们对目前明朝的情况一无所知。即使是张大人,也离开内地快三十年了,三十年过去,很多事都物是人非。所以,要想找到突破口,还是要张大人助力。” “你还是想乘船南下?”张久征皱着眉头问道,随即他不等罗通回答,就自言自语道:“罢罢罢,且就当你是能先知五百年的仙人,听仙人的总没错,你说怎么办,我张久征照做就是了。” 第53章 清晨惊变 是夜,朱子达和张久征留宿在西厢房。罗通等人依旧轮流站岗,午夜时分,罗通跟许亚轩交接,许亚轩回房睡下,整个院子寂静下来。 东厢房的两位,似乎一直在做噩梦,你一句“竖子安敢”,他一句“兀那泼才”,各自咬牙切齿。传到罗通的耳朵里,罗通竟有一些感动,虽然相距五百年,但朱子达和张久征的军魂,和后世一般无二。 次日,天还没大亮,康思俊还有一个小时下哨。这时巷子里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小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千户大人,千户大人可在这里?” 康思俊走过去,拉开大门,小厮走得急,和他撞了个满怀。 “朱千户在东厢房睡下了,可有什么要事?”康思俊扶住小厮,顺便问了一句。 小厮的眼睛里全是惊恐的神色:“阿当吉山里的姚五村,姚四喜来报,前天夜里,有罗刹鬼夜袭姚五村,全村七户四十五口,只活了姚四喜一人。” 凌晨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刻,小厮的一番吵嚷,惊醒了朱家老宅里的所有人。朱子达披着官服从东厢房跑了出来:“那姚四喜何在?” 小厮被朱子达的样子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道:“姚,姚四喜此刻在永定寺,已有医官去照料他了。” “走,回永定寺!”朱子达迈开大步,就出了朱家老宅。 罗通等人也出来了,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回房各自带齐装备,然后齐齐地奔向永定寺。小厮也要跟着出门,罗通一把拉住他:“你且留在这里,照顾一下张大人,那边用不上你。” 小厮乖巧地留在了院子里。罗通等人则跑步前往永定寺,这注定是个不消停的夜晚了。 永定寺里,医官正对着姚四喜束手无策,姚四喜后腰中了一刀,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 “想办法保住他的命!”朱子达烦躁地在旁边踱着步:“这帮天杀的罗刹畜生,我朱子达如不剿灭你们,枉为这波罗河卫的千户!” 罗通等人很快赶到永定寺,康思俊一看这情况,就主动上去接手:“把他交给我吧。” “哎呀,你个军士,凑什么热闹,这是要出人命的。”医官见朱子达刚收的军户,来接手姚四喜这个重伤号,连连摇头。 康思俊顾不上跟他废话,拿出纱布和绷带,清洗了伤口之后,拿出缝合线,动手给姚四喜缝合伤口。这一番操作,把医官看得目瞪口呆:“你这,这……” “放心,这种事,以前我经常做。”康思俊拿出随身携带的消炎药,给姚四喜打了下去,过了半个小时,姚四喜脸色逐渐好了起来,呼吸也平顺了。 医官走过来,搭手给姚四喜号了下脉,一脸惊喜地看着康思俊:“成了,成了,这人救回来了,阁下果然能够救回他……” 这样一折腾,天都大亮了。朱子达大马金刀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呼呼地喘着粗气:“罗兄弟,这罗刹鬼实在欺人太甚,你们能消灭他们么?” “等这姚四喜醒来,我们问清楚情况,立即出发,保证把残害我龙国人的人绳之以法,不管他是哪国人。”罗通斩钉截铁地说道。 太阳越出了地平线,柔和地照射着波罗河卫,康思俊坐在姚四喜身边,随时观察他的情况。 “咳——”姚四喜突然咳嗽一声,皱着眉头,悠悠醒转,看到康思俊的时候,他嘴里喃喃的念叨着:“老天爷,我这是到了阎王殿了吗?你是接引我的鬼差?” 朱子达一听到姚四喜说话,腾地站起来,三步两步就到了姚四喜面前:“姚四喜,我是你千户爷爷,快说说,你们村的情况。” 姚四喜定睛一看,认出朱子达,立即嚎啕大哭:“大人啊,您可得给我们姚家做主啊……” 经过一番断断续续的叙述,罗通等人也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姚五村,实际上就是一个姓姚的伍长,带着自家的眷属,在阿当吉山里安家落户,经过几十年开枝散叶,逐渐发展成一个七户的小村子。 前天夜里,罗刹鬼悄悄摸进村里,一户一户地杀过去,这姚四喜恰好半夜起夜,跟要潜入他家的罗刹鬼走了个面对面,两厢搏斗之时,姚四喜的家人和其余的罗刹鬼都赶来助阵。 姚四喜家里老弱妇孺多,逐渐落了下风,被罗刹鬼逐个斩杀,最后只有姚四喜杀出一条血路,逃出生天,赶到波罗河卫报信。 “到你家的罗刹鬼,大概有多少人?还有,你怎么知道是罗刹鬼,而不是其他人?”罗通追问道。 “我家里七口人,他们比我们还多三四个的样子。”姚四喜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至于我判断他们是罗刹鬼的原因,是罗刹鬼大多体味腥臊无比,而夜袭我们的人个个如此。” “我知道了,朱大人,你们军中可有熟悉姚五村的人,给我们带个路,我们几个去走一趟。”罗通转身对朱子达说道。 “裴老四!”朱子达对外面吆喝了一声,裴老四一路小跑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千户大人有何吩咐。” “你带罗大人他们前往姚五村,追剿罗刹鬼。”朱子达咬牙切齿地下了命令。 “喏!”裴老四领命,恭恭敬敬地走到罗通面前:“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朱大人,我们去了。”罗通抱拳向朱子达辞行。 “兄弟,哥哥在波罗河卫摆酒等你们凯旋归来。”朱子达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罗通的肩膀,附耳说道:“哥哥知道你心善,但这次,罗刹鬼要给姚五村的村民偿命,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朱子达这是把昨天听到的历史跟现实混在一起了,这也是他宣泄的途径。 罗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朱大人,您就在这里等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朱子达一直把罗通他们送出了北城门,才目送他们远去。 罗通等人齐装满员,开始了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军事行动…… 第54章 食人恶鬼 阿当吉山就是后世大毛国命名的东萨哈林山脉,波罗河就在波罗奈山和阿当吉山之间的平原上奔流南下。波罗奈山就是后世大毛国命名的西萨哈林山脉的北段,这些古老的地名,在后世大多散佚,不复存在。 裴老四带着罗通的小队出了城,沿着波罗河一路北行,走了大半天之后,前方的波罗河上,出现了一座古老的石拱桥,桥上桥下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桥下的石头因为青苔反复生长、剥落,留下一片一片条状的纹路。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两边甚至都没有路,突兀出现的石桥,确实让人感觉很违和。罗通等人走过坚实的桥面的时候,都忍不住仔细打量这座石桥,但桥上没有任何文字或者雕刻来表明自己兴建的年代,整座石桥质朴如这个时代的苦兀人一般。 “大人,我们可以稍作休息了。”过了石桥后,又是一片灌木和草原混合的地形,裴老四对罗通说道:“从波罗河卫赶到姚五村,是两天的路程,现在最多走了三成路。” 罗通沉吟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块巧克力,递给裴老四:“你先拿这个垫补一下,只要你还吃得消赶路,我们就一直奔姚五村下去,越早赶到越好,兵贵神速。” “那就听从大人安排。”裴老四把巧克力接过去,放在自己随身的褡裢里,继续带着众人向看上去近在眼前的阿当吉山进发。 这一走,就走到了皓月当空,罗通等人总算进了阿当吉山,跟东北的山比起来,阿当吉山要低矮很多,但是山间连绵起伏的地形十分复杂。裴老四的体力有些跟不上,自己找了根木棍拄着,咬着牙往前走。 “裴大哥,如果石桥那里是三成路,我们到这里,应该最起码走了七成了吧?”罗通走在裴老四身边,对走得气喘吁吁的裴老四说道:“怎么样?你还撑得住吗?” 裴老四心里是有点怨念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五个人,走起路来就像牲口一样不知疲倦,一整天下来,甚至都没停下来休息,中间只是边走边拿出点吃的填饱肚子。那巧克力被裴老四吞进肚子里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品尝味道。 “没事,我从小在阿当吉山里长大的,这点路不叫事。”裴老四一脸的强颜欢笑:“按你们这走法,今天午夜也就赶到姚五村了。” “你们这个姚五村,既然也是军户,干嘛弄到这么偏僻的山里?”韦力豪凑过来问裴老四:“离波罗河卫近点多好,又安全,买点什么东西也方便。” “韦大哥有所不知了,在这苦兀,要想活下去,要么打渔,要么打猎。”裴老四叹了口气:“军户们为了互相不影响,就各自找位置安家,当时约定的是一伍隔两山,每个伍由伍长带出去单独居住,两个伍之间至少隔两个山头。但实际上这苦兀冬季苦寒无比,最初永乐年间到这里的军户们,有很多都没有撑过去,有些活下来的人投奔相邻的伍,有些整个伍一个冬天就全死光了。” “原来如此。”韦力豪不禁缩了缩脖子,到了冬天,即使他有一身本事也没用,动物都藏起来了,如果不熟悉这边的情况,确实只有饿死的份儿。 “这姚五村算是保持得比较完整的,一百年下来,还多了两户人。”裴老四摇了摇头:“可惜了,现在又只剩下姚四喜自己了,按照往年被罗刹鬼袭扰的经验,罗刹鬼基本上不会留活口,即使是女人,糟蹋了之后,也被杀掉留作越冬的口粮。” “太恶心了吧,他们真的吃人啊?”洪丽听不下去了:“那跟畜生有什么区别?” “何止是吃人,即使是他们自己人,如果在冬天死掉了,一样逃不过做口粮的命运。”裴老四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寒噤:“家父年轻时,曾跟老千户在波罗奈山里,寻歼扰民的罗刹鬼。据说打开罗刹鬼的地窨子的时候,下面一层全是尸首,那个惨状,饶是百战精兵都呕吐不止。” “他们有杀人的本事,打猎不是要容易得多么?”洪丽天真的问道。 “动物会躲会藏,人好找啊,找到房子,就找到人了,而且一个人少说也有一百斤,这不是比狩猎动物性价比高么?”韦力豪抢在裴老四前面回答洪丽。 “是这么个理,这些罗刹鬼不修理法,茹毛饮血,要不我们也不会把他们称为鬼了。”裴老四点了点头,同意韦力豪的说法。 “不行,我忍不了了,如果他们真这样,我遇到一个杀一个。”洪丽杏眼圆睁,暴怒难抑。后世也有很残酷的战争,像以色列那种国家,也会屠戮妇女和婴儿,但杀了吃掉,这种极其野蛮的行为,基本上是绝迹了。 “别想了,抓紧时间赶路,如果那些罗刹鬼袭击村落是为了储备粮食,那么,他们现在很可能还在村子里。”罗通制止了队员间讨论罗刹鬼的行为,临战之时,冷静很重要。 与此同时,姚五村,这个建在山坳里,只有孤零零几座房子的小村落里,仍然还有女人的哭喊声传出来。 “涅斯捷罗夫,让那臭婊子闭嘴!”一个正用斧头劈砍尸体的壮汉烦躁地对屋子里喊道:“趁早把她做成肉干,对我们更好。” “别连科,你好好干你的活就是,别影响我。”房屋里传来另一个暴躁的声音:“我们需要留几个女人,不然到冬天我们怎么活?更何况,留几个女人到春天的时候,万一没有吃的了,还可以顶一下。” “你说的有理,尼古拉耶维奇到哪里去了?”别连科丢下手里的斧头,他的身边,是一堆被肢解的血肉:“活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干,你们这些狗娘养的难道冬天不吃东西吗?” “别连科,你可以去后面那房子里看看,那女人很棒。”尼古拉耶维奇从屋子的转角处绕了过来,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对别连科说道:“把活留给我吧。” 第55章 姚五村 午夜时分,裴老四带着罗通等人绕过一座山脚,沿着山坳向里面走了一段,就停了下来:“罗大人,姚五村就在前面了。” 罗通拿出望远镜,打开夜视模式,在270米外,确实影影绰绰地有几幢房子。 “裴老四,你就在这里守着,等我们。”罗通转过头吩咐裴老四。 “罗大人,您是信不过我的功夫吗?”裴老四有点不满意,自己虽然输给了韦力豪,但这种事把自己摘出去,就显得自己太弱了。 “不是,你留在这里,万一有漏网之鱼朝这边跑,你就截住他,生死不论,回去我给你在千户面前请功。”罗通知道裴老四的想法,就给了他一个他能接受的理由。 “得令。”裴老四抽出单刀,闪进旁边的草丛里,动作丝滑顺畅,让罗通也不禁暗赞中国武术的博大精深。 罗通小队碰头在一起,罗通刚刚看过地形,蹲下来小声地分配任务:“洪丽,你到右侧找个阻击点,防止敌人四散逃跑,许亚轩到左侧,阿豪、老康,我们三个进村,先迂回到最后面,从后向前逐屋排查。都清楚了没有?” “收到!”四个人整齐地回答道。 “检查装备!”罗通下令的同时,自己也哗啦啦拉开枪栓,把自己的枪检查完毕。其他几人也把枪栓拉得哗啦啦直响。 “行动!” 随着罗通一声令下,小队散开,各自寻找自己的战位。韦力豪走在前面,罗通和康思俊警戒两侧,悄悄地从房子中间,向村后迂回过去。 山野间突然起风了,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随风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罗通心头不由得一紧,韦力豪默契地加快了穿插的脚步,几分钟后,三个人已经站到了最后一幢房子后面的高处。 姚五村的房子一共有六幢,沿着山坳像喇叭口一样放射排列,整体上像一个被拉长的三角形,现在罗通等人就在三角形锐角的顶点位置。 与那约洛霍通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里的房子都没有栅栏,房子和房子之间的间隔很大。 罗通抽出手枪,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房子,竖起耳朵来听了听房子里的声音。没有丝毫的反馈,整个房子死一般的沉寂。 罗通转到房子的正门前面,狭小的木门虚掩着,微风吹过的时候,发出瘆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罗通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红外夜视仪上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但房间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幢房子不大,里面有一面间壁墙,隔出内外两个房间。罗通抽出手电,打开紫光模式,只见地上、墙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 三个人仔细查看了这幢房子,里面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个白天看上去会极其可怖的案发现场。 罗通一摆手,三个人退出房子,继续向前,奔着两幢并列在一起的房子摸去。就在靠近房子的时候,罗通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黑暗中韦力豪和康思俊也点了点头,他们也听到了这几乎微不可察的哭声。 这是个令人振奋的发现,这哭声或许意味着姚五村仍然有活人。罗通猫着腰快走几步,靠到有哭声的房子的后墙上。在哭声中,还掺杂着至少两个男人粗重的呼噜声。 三个人绕到屋子前,一股骚臭的气息混着血腥味从屋子里传出来,房门同样虚掩着,借着月光,罗通看到一个近乎赤裸的女人被吊在房梁上,刚刚的啜涕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炕上,有两个四仰八叉的壮汉正打着呼噜,兀自睡得深沉。罗通把手枪悄悄地收起来,抽出匕首,对韦力豪和康思俊做了个手势。三个人同时动了起来,罗通扑向左边那个壮汉,匕首划开了他的喉咙。韦力豪扑向躺在炕上的另一个男人,手法极快地在他的肩膀处各扎了一刀,随后在他疼醒的一瞬间,一下把他的下巴卸了下来。那男人痛得在地上翻滚着,韦力豪上去又刺了他两刀,他不敢再挣扎了,才作罢。 康思俊在罗通两人动作的同时,冲上去割断了吊着女人的绳子,本想捂住女人的嘴不让她发声的,结果女人被折磨了这么久,早就不堪重负,绳子一松,整个人就滑落下来,竟是晕了过去。 罗通捡过绑着女人的绳子,把被韦力豪刺伤的那人的手脚捆了起来,用大毛语问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那人一听到大毛语,顿时兴奋起来,不住地点着头。罗通低声用大毛语说道:“现在我把你的下巴装回去,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耍花样,不然我一刀就结果了你。” “呜呜呜……”那人不住地点着头。 罗通站到他面前,一个上勾拳,把他的下巴挂了上去,那人竟喜悦地脱口而出:“上帝呀,在这里遇到个新的大毛人真的不容易,你们也是哥萨克吗?” “别问我问题!”罗通恶狠狠地用大毛语问道:“你们有几个人?都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们现在有六个人,我是明斯克人,明斯克你知道吗?”房间里的光线并没有充足到能看清每个人的脸,所以这个人一直以为罗通跟他一样是大毛人。 “离基辅不远的地方。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罗通接着问道。 “我记不得啦,我八岁的时候,就被蒙古人买了做奴隶,中间被转卖了几次,最后就到这里来了,要不是遇到哈巴罗夫,我可能还在被继续卖来卖去。”那人絮絮叨叨地说道:“听你们说话,就知道你们都是自由人,自由人可了不起了……” “剩下的四个人在哪里?”罗通冷冰冰地问道。 “在下面的那几幢房子里,谁知道呢?反正哪个房间里还有活着的女人,他们就睡在哪里。听着朋友,我建议你们也试一试这里的女人……”话音未落,罗通一个摆拳又把他的下巴砸脱臼了。 韦力豪跟在罗通和康思俊后面走出房间,临走时,回手一拳打在那个活着的人的喉结上,直接把他打晕过去。 第56章 血腥炼狱 罗通等人检查了相邻的房子,里面空空如也,三人继续向下方的房子摸去。最下面的三幢房子彼此间都有四五十米的间隔,罗通朝着最左边的房子走去,距离房子还有二十多米,就听到了房间里传出激烈的打斗声。 准确地说,是一个人在暴揍另一个。 “苏卡不列,涅斯捷罗夫,你这个该死的,我在院子里剁了一天的肉,你却躲在这里玩女人!” “婊子养的别连科,别忘了你剁的肉都是谁杀的,老子杀人的时候,你怎么不提了?” “白帝圣剑……” “御剑跟我来……” 两个人显然打出火气来了,拳头砸击肉体的声音不断地从木屋中传出来。 罗通和韦力豪在门外听着,都听出火气来了,这俩玩意还是人么?罗通一个手势,三个人快如闪电地冲了进去。 屋子里,那个涅斯捷罗夫占了上风,正骑在别连科身上不断爆锤,嘴里不停地说着:“苏卡不列……” 韦力豪在进屋前,就把武器换成了钢弩,一进门,就在涅斯捷罗夫抬头跟他对视的一瞬间,一支钢弩破空而出。 “嗖——噗——嘣……” 钢弩由于距离太近,射穿了涅斯捷罗夫的胸口,扎进了他身后的木墙里。 “苏卡,咕噜噜噜……”涅斯捷罗夫没说完话就扑倒在别连科身上,温热的鲜血喷了别连科一身。 “苏卡不列,该死的涅斯捷罗夫。”别连科一直被锤,还没弄清楚情况,他推开压着自己的涅斯捷罗夫,刚想站起来。康思俊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的太阳穴上,别连科顿时没了声音。 这个房间里只有这两个人,并没有看到女人。三个人仔细查看了一下,韦力豪把射进木墙的弩箭拔了出来,用别连科的裤子擦干净,装回弩机上,然后一下扭断了别连科的脖子。 罗通并没有阻止韦力豪,在听了两个禽兽的对话之后,能给他们留个囫囵尸首,都算是我们大发慈悲了。 三个人从这幢房子出来,慢慢地向中间的那一幢靠拢,越靠近那里,血腥味越是浓得令人窒息。终于,三个人见到了他们这辈子都不愿意再见到的地狱场面:院子里血流成河,而人的四肢躯干和头颅,被分门别类地码放在一张席子上,好像摆摊销售的小商品一样。 “真是一帮野兽!”康思俊强忍着要呕吐的感觉,不去看院子里的惨状。 罗通拍了拍康思俊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也别看那里,我们在战斗。” 三个人推开房门,悄悄地走进屋子里。月光透过后窗,洒在炕上。炕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个女人,已经没了气息,眼睛兀自睁在那里,死不瞑目。 康思俊走过去,拉过女人的衣服,把她的身体盖好,用手抚上她的眼睛。里面还有一个房间,罗通和韦力豪进去查看了一番,没有人。 现在剩下的只有一幢房子了,不出意外,那个叫哈巴罗夫的匪首就在那幢房子里。 三个人避开堆积成山的人体碎块,走向最后一幢房子,这里很安静,只有轻微的鼾声从房间里传出来。 罗通轻轻推开门,老化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咯吱声,里面的鼾声停止了。罗通等人等了一小会,鼾声再次响了起来,奇怪的是,只有一个人躺在炕上。 罗通一个手势,韦力豪和康思俊两人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把那人牢牢地按在床上,在那人喊出声之前,韦力豪已经把匕首横在他脖子下面了:“别叫出来,否则我就割开你的喉咙。” 那人连连点头,眼神里透出跟最早那个人一样的喜悦:“你们也是大毛人吧?真是太好了。” “你是哈巴罗夫吗?”罗通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冷冰冰地问道。 “涅涅涅,我是捷尔任斯基。”那人嘟囔着:“哈巴罗夫从来不在房子里睡觉,他习惯在野外露营,要我说他真的是不懂得享受……” “哈巴罗夫在哪?别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罗通凶巴巴地问道。 “呃,他睡在外面,可能在树林里,可能在草地上,谁知道呢?”捷尔任斯基仍然很兴奋:“嘿,伙计,都是大毛人,加入我们吧,哈巴罗夫是个有魄力的人,他能带着我们在这里生存下去。” “去你妈的!”韦力豪听不下去了,爆了粗口,一把扭断了捷尔任斯基的脖子:“去跟你的上帝说这些吧。” 在距离房子一百多米的树林里,哈巴罗夫正躺在地上打着鼾。他做了个噩梦,好容易凑出来的大毛人团队,突然之间烟消云散了。他恳求上帝留下这几个无辜的人,上帝回了他一句:“凑齐你们几个,我容易么?” 哈巴罗夫一激灵,醒转过来,四周静谧如初,山风把房子那边的血腥味带了过来。 “苏卡不列!”哈巴罗夫有些烦躁,他坐了起来,作为能在蒙古人的斗兽场活下来的人,他什么苦头都吃过了,但他仍然惧怕苦兀的冬天。这里太冷了,甚至比莫斯科还冷。 在这里,除了吃人,他想不到任何能够解决食物的手段,即使在气候温暖的夏天,想逮住一只野兔也很不容易。乞烈迷人和山旦人那些打猎的手段,他知道,但怎么也学不会。 这个问题他想过无数次,后来他想通了。他注定要靠着吃乞烈迷人生存下去,那些该死的乞烈迷人抓走了几乎他能找到的所有的兔子、山鸡。 哈巴罗夫用力地摇了摇头,努力想把兔子和山鸡从自己的头脑中赶出去。头脑暂时放空了,但心里却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这感觉就像他第一次强迫自己吃人肉时一样。 哈巴罗夫站了起来,想回到房子那边,看一看自己队友们的情况。这时他看见三个人影,从捷尔任斯基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想都没想,就转身向山上逃去。 逃出了几百米,眼看要翻越山头的时候,一个人从对面站了起来:“站住,不准动。” 第57章 哈巴罗夫 “大毛女人?!”哈巴罗夫又惊又喜,刚刚的声音对他来讲宛若天籁,都不知道有多少年,他都不曾听过大毛语从一个女人嘴巴里说出来了:“上帝呀,这是你送给我的天使吗?” 哈巴罗夫忽略了女人说的话,继续朝前走,不,他简直要跑起来了。 “嗖——噗——” 洪丽果断射出弩箭,正中哈巴罗夫的胸口,哈巴洛夫像头熊一样向前栽倒,嘴里仍然念叨着:“女人,大毛女人……” “老大,老大,我这里截住一个逃走的大毛匪徒!”洪丽通过对讲机通知队友们。 “原地待命,注意安全,我们现在向你靠拢。”罗通松了一口气,这哈巴罗夫比他预想的要狡猾,甚至连睡觉都睡在远离其他人的地方。 洪丽抽出手枪,蹲在距离哈巴罗夫十几米远的地方,哈巴罗夫的嘴巴一直念叨着大毛女人,这让她心里一阵恶寒。 十分钟后,罗通带着小队来到了洪丽这边:“怎么样?被你击毙了?” “应该是重伤,我用弩从他胸前射进去了,不过,已经有一会儿没声响了。”洪丽再能打,毕竟过去参加的都是演习,这种见血的实战,还是头一回,所以她说话的时候,牙齿有些控制不住地打架。 韦力豪走过去,用力踢了哈巴罗夫一脚,哈巴罗夫翻了过来,双目紧闭,胸口仍然起伏着,他的右手里,紧紧握着一柄斧头,韦力豪踩住他的胳膊,用力地把斧头抢了下来。 “怎么样?村子里还有活人吗?”洪丽关切地问道。 “这些大毛人的残忍,突破你的想象了。”罗通不知道该怎么跟洪丽描述他们在村子里遇到的地狱般的场景:“我们在排查过程中,只见到一个活着的女人。” 洪丽不再问了,都是聪明人,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不知道,罗通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康思俊蹲下去检查了一下哈巴罗夫的情况:“只是被打穿了肺叶,弩箭不拔出来,他还能活上几天,我们要带个俘虏回波罗河卫吗?” “带回去吧。有些仇,还是自己动手报了比较好。”罗通想到了姚四喜,原来好好的一个村落,现在只剩下他一个男人了。 整个行动其实没用多少时间,罗通让许亚轩把裴老四叫到洪丽这边,大家暂且休息一下,真正的难点,是如何收敛那在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尸首。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没来得及报信的村落,或者散落的民居,被这些匪徒给屠杀了。 众人在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后半夜,天色破晓,一缕微光透过天边的云层洒向大地。哈巴罗夫从一阵剧痛中清醒过来,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绑着。 “你们是什么人?放开我!”哈巴罗夫用力想挣脱束缚。 韦力豪红着眼睛走过来,一脚踢在哈巴罗夫身上:“再叫,我就踢死你!” “上帝啊,你会说大毛语,你也是大毛人?”哈巴罗夫热切地叫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新来的大毛人了,听着兄弟,给我松绑,从此以后,你们吃穿都不用愁了……” “你这个魔鬼,你的上帝就是让你这样杀人越货的么?”韦力豪蹲下去,用力地抽了哈巴罗夫两个嘴巴。 “作为上帝的子民,我总要活下去的,上帝会宽恕我的罪,我承认,我有时候有些贪心,会多杀掉一些猎物。”哈巴罗夫估计在心里划着十字,尽管挨了两个嘴巴,但他仍然为遇到会说大毛语的人感到兴奋:“你们从哪里来?我是个乡下人,来自边远的苏兹达里,呃,当然,跟这里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韦力豪伸手把哈巴罗夫的下巴卸了下来,他懒得听哈巴罗夫聒噪,而且越是听他滔滔不绝,就越想直接送他去见上帝。 “那是什么?我还从来没见过粉色的柴火垛。”裴老四借着天光向村子望去,这里距离村子有将近300米,能看见村子里的场景,但看不真切。 罗通想告诉他这是村民们的肉体被大卸八块之后堆码成这样子,但又把话收在心里。 “阿豪、老康,咱们再去村里走一遭吧。”罗通叹了口气,对韦力豪和康思俊说道。 韦力豪和康思俊秒懂了罗通的意思,点了点头,默默地收起武器,拿出工兵锹。 “洪丽、许亚轩还有裴老四,你们就在这里看守住这个罗刹鬼!”罗通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洪丽、轩轩,把你们俩的望远镜给我。” 洪丽和许亚轩把望远镜交给罗通,罗通带着韦力豪和康思俊,三个人提着工兵锹向村子走去。 越是靠近村子,越是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罗通转身对康思俊和韦力豪说道:“最后面的屋子里还有个女人,你们去看看,把她带到洪丽那边去。” 说完,罗通径直向堆积着尸首的院子走去,自己多干一些,战友们就少受一些煎熬。 “老康,就一个女人,你去好了,我去帮老大。”韦力豪也跟着罗通去了。 “好,我很快过来帮你们。”康思俊也不拖泥带水,独自一人向最后面那一幢房子走去。 一进门,一道身影猛扑过来:“我跟你拼了……” 正是那个女人,此刻,那女人已经恢复了状态,但她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地面上那个大毛人的喉咙已经被咬断了。 康思俊闪身避过那女人的扑咬:“大姐,我是姚四喜从波罗河卫叫来救你们的。” 那女人顿了一下,随即失去力气,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哇啊……四喜,四喜还活着……” 康思俊走进屋子里,没去管那两具大毛匪徒的尸体,在炕上找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些破旧的衣服和兽皮,他在里面翻了翻,找出两件衣服,递给女人:“大姐,你先把衣服穿好,然后我带你离开这里,回波罗河卫。” 女人恢复了些神智,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康思俊抬脚想出门,又折回去,把两具尸体拖出来,丢在院子里。 第58章 心灵创伤 康思俊怕那女人再受刺激,找了个借口,用布条把女人的眼睛遮住,扛着那个女人一路小跑回到洪丽那边,把女人交给洪丽,又返回去帮助罗通和韦力豪。 罗通和韦力豪两人在院子里挥汗如雨,一锹一锹地挖着坑,龙国人讲究入土为安,这些无辜被屠戮的人,好歹算是有了个魂归之处。 康思俊赶到,三个人一起闷着头挖坑,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姚五村这里的土质算松软的,院子里比外面略微结实一些,但挖掘难度不大。即便如此,要挖出一个能埋四十多人的坑,还是一个大工程,三个人一个坑一个坑地挖着,足足忙活到太阳过午,才挖出四十三个坑。 剩下的活就全靠意志支撑了,收敛那些被肢解的尸体,这活比在战场上跟敌人厮杀要难得多。几乎每一眼都考验着三个人意志力的极限,他们尽量把每一块都拼回原主的身上,然后放进坑里,再埋成一个个坟丘。 除了五个孩子,因为太小没有被肢解,其他的,都是一块一块拼回去的。最开始的时候,罗通感到愤怒,到最后,他已经麻木了,尽管多年来严格的训练,让他能够调适自己的精神,但现在,也仅仅能让他不当场崩溃,这件事,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让他们几个从里面走出来。 “几位老乡们,你们的仇,我们替你们报了,那些罗刹鬼的尸首,就交给狼虫虎豹。”韦力豪每埋下一个人,都会念叨几句:“在地下要是见到这几个人,别慎着,往死里打……” 下午,天上多了些薄云,让太阳的光显得模模糊糊的。罗通三人埋好最后一具尸首,拜了三拜,转头就走。 风吹过这个荒芜的村落,发出呜咽的声音,似泣似诉。村子里的粉色柴火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规规整整的坟茔。 罗通三人疲惫地回到洪丽那边,每个人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指甲缝里都是凝固的血块。洪丽其实看着他们在挖坑,然后那粉色的柴火垛慢慢减少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她眼圈红红地看着罗通:“队长,你们辛苦了……” “别想那么多,我们走吧,回波罗河卫。”罗通制止了洪丽说下去。 小队回程多了两个人,一个羸弱不堪的女人,和哈巴罗夫。在等待罗通的时间里,许亚轩也明白了他的暴行,于是干净利落地折断了他的一条手臂。 那个瘦弱的女人在吃了些东西之后,也能跟上众人的脚步,只是她一直恨恨地盯着哈巴罗夫,如果不是大家劝阻,她能当场咬死他。 回程的路上,大伙走得不快,遇到荠荠菜、婆婆丁这种野菜,随手就挖出来带着。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吃肉了。 三天后,他们回到了波罗河卫,罗通把哈巴罗夫交给朱子达:“这人叫哈巴罗夫,是这群罗刹鬼的匪首,交给你了。” “哎呀,真是辛苦贤弟了,姚五村的情况怎么样?”朱子达没嫌弃罗通身上的斑斑血迹,径直走过来,拉着罗通的手叙话。 罗通就把到姚五村的经过,跟朱子达讲了一遍,直听得朱子达怒发冲冠。 “这帮天杀的!我要剐了这个匪首!”朱子达咬牙切齿,尽管这些军户们,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但每一个都是波罗河卫的中流砥柱。现在这罗刹鬼,一次就尽屠一村,实在让朱子达难以接受。 那女人跟姚四喜见了面,十分幸运,正是姚四喜的老婆。俩人抱头痛哭,说起村子里的惨状,兀自愤恨不已,后来,女人又跟姚四喜说了,罗通等人如何收敛尸首用了一天时间,姚四喜不顾自己伤口未愈,说什么都要给罗通磕头。众人好一顿劝慰,才让他不再坚持跪拜。 回到朱家老宅,几个人轮番到后院冲了个澡,换身衣服,才又聚到一起。 “同志们,这可以说,是历史给我们的一场考验。”罗通尽管自己还在调适心灵,但作为主官,他现在必须把政委的责任担当起来,抚慰队友的心理状态,也是很重要的。 “这次行动,整体来说,是成功的。”罗通看着沉默不语的战友们:“大家给自己呱唧呱唧。” 说完,罗通自己鼓起掌来,但这一次,没有人应和他。每个人的眼圈都红红的,过了好一会儿,韦力豪才抬起头来,从来都是笑脸迎人,大咧咧的他,此刻已泪流满面:“队长,你说,我们要是早到一会儿,是不是就能救下更多人……” “我们已经尽力了,而且,那些匪徒几乎在姚四喜逃出的当天就杀光了村里的人,只留下几个女人,我们能救下其中一个,已经是极限了。”罗通拍了拍韦力豪的肩膀:“坚强些,这还只是一小群匪徒做的事,在这个蛮荒的地方,肯定有着这样那样的暴行。” “阿豪,老大说的对,咱们真的尽力了,如果没有咱们,姚四喜的老婆也活不下来。”康思俊对韦力豪说道:“咱们要努力调整心态,咱们收敛了整个姚五村的村民,这是好事。而且我们也帮助他们报了仇,如果这次没有我们,单靠波罗河卫,这件事可能又不了了之了。” “我懂,我都懂,可是,那些小孩子犯了什么错?”韦力豪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战友们从来没有见过的。 大家一起围过去,把韦力豪抱在中间:“没事了,没事了,阿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众人好一顿劝和,韦力豪才停止了哭泣,他擦干眼泪,眼神又恢复了从前的坚毅:“对不住,兄弟们,我是真的很难过,现在没事了,我会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的。” …… 是夜,每一个人都睡得不踏实,辗转反侧。罗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了另一群人,模模糊糊地像姚五村的村民,但又像一群陌生的龙国人,他们被命令跪倒在地,然后被集体枪毙…… 第59章 倭国人的天神 “不,不要……”罗通一下子坐了起来,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他花了点时间,调整呼吸。刚刚的噩梦里,哈巴罗夫换了个样子,穿着近代史图片上那种衣服,指挥着一些大毛士兵,将成群成群的龙国人枪毙。 “我绝不会让这件事再发生!”罗通在心里斩钉截铁地说道。 次日一早,天刚放亮,张久征就来到了朱家老宅。 “小友,听说你们这次去姚五村,一战大捷,全歼匪徒,可喜可贺啊。”张久征拱手对罗通说道:“要知道,这些悍匪,祸乱两卫已经数年,每次我们都扑空。”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罗通不想说这个话题,赶紧打住张久征:“张大人这么一大早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吧?” 张久征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那是自然,你们出发去姚五村剿匪,小老儿也没闲着,跟一群老伙计,检查了一下我们的船,三艘船状况都可以出海,只是船工没那么多,现在还活着的人,勉强能凑合两个船的人手。” “太好了!”罗通没想到张久征动作这么快:“那张大人你看,咱们要做些什么准备,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合适?” “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船只是可以出海,但船上的人,吃喝都要有所准备,这个连朱子达都解决不了……” “在这里,确实是个问题。”罗通沉吟道:“这苦兀岛上,没什么人种地,不像内地还可以带粮出海。” “是啊,所以这就是我们面临的最大的难题。”张久征面露难色:“还有一个变数,就是万一国内的情况有变,我们回去之后,恐怕还是难逃牢狱之灾。” “这个倒是可以暂时不去管,如果到了国内,有人要算计我们,以我们的火力,没人能留得住我们。”罗通拿出后世的作战地图,在张久征面前展开:“我们现在在这里,就是这个波罗奈斯克,从这里出海向东南,沿着海岸线绕过去,就是宗谷海峡。” “你这地图,倒是比我们用的要清晰,只是这北海道是什么,这里不是虾夷吗?”张久征一看到这地图,眼睛就挪不开了,地图上的形状他都有点熟悉,但地名一个比一个陌生。 “后世很多地名都改了,这虾夷也归了倭国,被改名为北海道。”罗通给张久征解释道。 “小小倭国,安敢如此?”张久征指着地图上的东京附近那一带:“倭国也就是这一小片,整个岛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你的意思是,后来他们统一了?” “不止,按照我们后世的历史,明朝的时候,倭寇甚至屡屡犯边,到福建一带沿海劫掠。”罗通一拍大腿:“既然你说这倭国现在还是一盘散沙,那就是说,还没到倭寇屡屡上岸的时候。” “对啊,倭国现在几乎每个村子都是一股势力。”张久征点了点头说道:“别看这苦兀岛上,对内地的情况知之甚少,但倭国那边经常会有客商到这边来互通有无。还有少数来这里定居的,对了,南大街上不就有个能登吕料理么?那一家就是能登吕国的人开的。” “这样啊,也就是说,倭国尚未统一,也就不存在倭寇。”罗通略一思忖,直视着张久征:“老张,我有个想法。” 张久征被罗通看得发毛:“你说,别这样看着我。” “如果我们出了海,您还认为您是大明水师吗?”罗通盯着张久征的眼睛问道。 “小友何故有如此一问?”张久征没反应过来,随后他张大了嘴巴:“你想做什么?” “如果我们回威海,我们就仍然是大明水师。”罗通一边看着张久征的反应,一边说道:“但如果我们先去倭国,动手绝了倭国的后患,我们就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海商,可以是海盗,也可以是倭国人的天神!” 张久征有点迟疑,这显然跟他的理想不是一回事,罗通揽着张久征的肩膀,小声说道:“您已经见过了后世的事,也知道了后面将要发生的事,既然事有蹊跷,我们是一定要回国内的,但在回去之前,我们要先有自保之力,我的意见,先去把倭国搞个天翻地覆,在这苦兀之外,给我们再打造一个基地,然后再回国打探消息。” 张久征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想通这些关节:“既然你都说了,后世的倭寇不可一世,那咱们就从根上先把问题给解决了,我听你的。” “如果我们以到达倭国为目的,需要的粮食就不用那么多了,是不是?”罗通指着地图上的本州岛:“不管现在这个岛上都是些什么国家,我们先随便找个地方登岛,最终目的就是这里。” 罗通的手重重地点在东京两个字上:“按你说的,倭国也就是这里这一片,那,我们就直接把这里端掉!” “江户那里有港口,我们可以直接把船开到那里去。”张久征摆摆手说道:“陆地上要经过大大小小的国家,也很烦,我们直接进江户港,倭国国王看到福船也得跪着出迎。” “嗯?”罗通听着张久征的口气,似乎胸有成竹:“张大人难道去过东京?” “东京是哪?你手里指着的那个地方,应该叫江户。”张久征反应了过来:“哎,后世的地图好是好,就是地名看着都不熟。” “行,那咱们就直接奔江户!”罗通对张久征说道:“大概需要多少肉类,你给我个数,我们这几天就出去打猎。” “南下的话,从这到江户,二十天差不多了。”张久征算了算:“咱们两条船,计有船工二百零七人,加上你们五个,就是二百一十二人,每人每天一斤肉,就是二十斤肉,这怕是得有四千斤肉,也挺难啊。” “一只鹿一百多斤,一只野猪大一点也有二百斤,应该不难,海豹如果也可以的话,那就更简单了。”罗通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第60章 准备给养 罗通跟张久征商量差不多,张久征自回去组织老船工去维护两艘船,粮食就交由罗通等人处理。这里的粮食就是肉类,各种肉类,当然,也可以采掘各种野菜,只是以现在的条件,野菜不能存放很长时间。 “刚刚我跟老张商量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现在贸然回国,凶多吉少,所以,我们计划先去倭国,不管怎么样,也要把倭国扼杀在摇篮里。”罗通环顾众人:“这一条,大家肯定不会有意见,所以,我们现在就着力解决一路上的给养问题,最少也要先准备四千斤肉食。” “下套子吧。”韦力豪这方面是专家:“即使是肉食,也是活的才能保鲜。除非那种有攻击性的,像野猪黑熊之类的。兔子、鹿、狍子这些就抓活的,养在船上,需要时再杀掉。” “你说的有道理,反正不管死活,我们都需要。”罗通点了点头:“时间紧,任务急,这次咱们全部得上阵了,不行再让朱子达叫些帮手。” “我看行,就靠咱们五个,能打回来,运输也成问题,效率太低,让朱子达帮忙找些人手更好。”康思俊抱着膀子说道:“如果朱子达能够给安排些人手,我们每人带一队去,这个任务应该很快能完成。” “行,那就这样,哥几个准备准备,我去找朱子达要人。”罗通说完,大步出了朱家老宅,直奔永定寺。 永定寺里,一阵凄惨的嚎叫不断传出来,门口都是探头探脑的百姓。罗通费了好大劲才从人群中挤到门口,裴老四正背对着他,看里面看得起劲,嘴里不住叫着好。 “四哥,千户大人在里面做什么呢?”罗通伸手一拍裴老四的肩膀。 “哎呦,罗大哥。”裴老四经过这一遭,对罗通等人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管谁大谁小,张嘴就是哥:“千户大人正给那罗刹鬼上刑呢,快里边请。” 罗通谢过裴老四,抬脚进了永定寺,一走进去,就看见哈巴罗夫被一个大汉踩在脚下,两边各有一个汉子用力地拉着拶子。哈巴罗夫的五根手指被拶子夹在中间,已经肿成萝卜一样,随着两边汉子的不断用力,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都给我把劲使足了!”朱子达大马金刀坐在书案后面,面沉似水,哈巴罗夫虐杀姚五村村民,让他感到了这辈子都没有过的愤怒。 两边的汉子听令,拉得更起劲了。罗通绕过行刑三人组,他对折磨哈巴罗夫这件事也没有感觉,只管大步走到朱子达身边:“千户大人。” 朱子达刚刚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哈巴罗夫身上,竟没注意到罗通进来,一看到罗通,他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兄弟,你要是不过来,我还要叫人去请你呢。咱这波罗河卫偏僻人少,这拶子还是新的,从来没用过。” “朱大哥,我是来找你帮忙的。”罗通顾不上客套,把来意一一说明。 朱子达一拍大腿:“嗨,我当是多大的事,我朱子达大小是个千户,给你们派三十人,五辆大车,够用不?” “应该够用了。”罗通对朱子达一拱手:“多谢大人支持。” “你这人,一会儿大人,一会儿大哥,不爽利!”朱子达一把揽过罗通:“以后就叫大哥,再叫大人,我跟你急。” “好好好,大哥,大哥。”罗通哈哈大笑,朱子达是个非常淳朴的人,几天的接触下来,这人没什么心机,大方且不藏私。 从永定寺回到朱家老宅,五个人碰头商量了一下,决定韦力豪带一队人去阿当吉山一带设套子,捕捉各种兔子、鹿等走兽。罗通从东门出去,过河到东边海滩去寻找海豹,康思俊则往西走。 而许亚轩和洪丽则各自跟罗通和康思俊保持一定距离,带一些擅长游泳的人,下海去捕捉蟹类。 库页岛周围的海床上,是板蟹、帝王蟹的天然产地,在有些地方,海水清澈时,从海面往下看,能看到下面海床上密密麻麻的螃蟹。所以,螃蟹也是食物选项之一。 任务划分好,朱子达派来的人和车,已经等在东街上了,罗通等人各自带一队,分头行动。 韦力豪走北门,直奔阿当吉山。罗通和许亚轩从东门出去,而康思俊和洪丽则走南门。 今天的南门这边十分热闹,几艘许久未动的大船都放下了船头的跳板,一大群老头扛着各种木料、铁皮在船上上上下下,张久征则在龙翔号上,指挥着这群老伙计检修船上的大小设备。 完好的三条船里,扬威号和龙翔号的状况比红缨号要好一些,所以三选二,张久征选择了这两条。在三、四桅之间的烟筒里,已经冒出了黑烟,两船上的火轮机已经升了火。另一侧的排气管也冒出白色氤氲的水汽,乍一眼看过去,有种阴阳调和的美感。 洪丽走在南大街的上面,能清晰地感觉到周边的百姓们投来的敬佩的目光,波罗河卫很少出什么大事,发生在辖区偏僻的村落那些恶性事件,也很少会传到卫所。但这次全歼罗刹鬼,生擒其匪首,在百姓们看来,那是极大的功德。 众人出了城,各自奔向自己设定的目标,开始了集中狩猎的日子。整个波罗河卫仿佛一下子按下了加速键,这里的人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也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什么。 另一边,葛西若智等人用钱砸退了乞烈迷猎人之后,沿山脉向南,直奔白主。走了几天,在一个虾夷人的聚居点真冈补充了粮食,又继续南下。 龙国古代对库页岛南部的开发极少,波罗河卫也仅仅管理到那约洛霍通,再向南,是一条狭窄陡峭的山脉,只有从虾夷过来的生意人会在其中艰难跋涉,到达波罗河卫或者更北的地方。而龙国人自己做生意,很多时候,都是乘船来回走,避开山地狭窄陡峭的地形。 弗拉基米尔等人走这几天的山路也是吃尽苦头,倭国的小矮人开出的道路,他们过不去,只能自己再来一遍。 第61章 白主镇 如果把库页岛堪称一只海豚的形状,那白主就在海豚的左侧尾鳍的尖端,后世大毛在几乎相同的位置,建立了达尔尼亚,仍然是个规模很小的小镇。从那约洛霍通出来往南,几乎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地,临海的方向也多陡峭的崖壁,行走起来极为不便。 由于过于边远,仅在几个方便船只停靠的地方,有阿伊努人建立的村落,其中真冈和白主因为地理条件好,在明代海贸频繁的情况下,这两个地方的繁华程度,甚至超过后世。真冈的位置大约跟后世的霍尔姆斯克重合,也是大毛在库页岛上设置的军事重镇。 但相对便捷的海运,陆地上行走起来,这段路就显得无比艰苦了,这也是明明越往南气候越温暖,却荒无人烟的原因之一。 弗拉基米尔在到达真冈休整的时候,就认出了这个后世叫霍尔姆斯克的地方,居民和城镇、村落都会变,但地形地貌在五百年的尺度里,却基本没什么变化。这让他感到既辛酸又无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穿越时空之后,反倒被过去的假想敌收买了。 从真冈出发再向南,靠近海边的山地还算好走,由于海风的吹洗,距离海边比较近的山坡都是光秃秃的。但葛西若智却一直命令手下沿着山脉的中间走,一路上坡下坎,虽然库页岛上的山普遍不高,但灌木却极茂密,越往南走,植物就越多。这样一来就苦了弗拉基米尔,他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跟上那些矮人的进度,但还是令人抓狂。 越是靠近白主,葛西若智就越兴奋,快三年了,他离开陆奥国,远赴虾夷,又到苦兀。原本高昂的斗志,也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摇摇欲坠。就在遇到弗拉基米尔之后,这些高大、健壮的“武士”就成了葛西若智重振葛西氏的王牌。 “普拉吉米撸桑,你滴,再坚持一下,我们滴,很快就到白主滴干活。”葛西若智鼓励拄着拐棍艰难行走的弗拉基米尔,他曾经试图让自己手下的武士抬着弗拉基米尔,但由于身高的缘故,没能成功,这让他一直很愧疚。 “谢谢,我还好,不用担心。”弗拉基米尔看着前方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群山,叹了口气。有一种感觉,就是你知道地图上的两个点的大概实际距离,然后走起来,就会发现这个看似很近的距离有多离谱,尤其弗拉基米尔还拖着一条伤腿。 这一路上,倭国武士们对这四个大毛战士都表现出异常的臣服,尤其是慎太郎,一路上捏肩捶背,无所不用其极。契卡洛夫和基洛夫十分享受这种超乎寻常的待遇,谢廖沙有的时候还会有些难为情,但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就在弗拉基米尔又一次感到疲乏到绝望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谢廖沙惊喜地喊了一句:“大海,我看见大海了!” “哦,我的上帝,总算见到海了,这煎熬的旅程总算到头了。”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往前挪了几步,走到谢廖沙身边,循着谢廖沙的指引远眺,在山的尽头,透过氤氲的雾气,能看见海水在涌动。 看见大海,让所有人的精神都振奋起来,葛西若智更是兴奋:“普拉吉米撸桑,我们滴,白主滴,好好休息滴干活。然后我滴,船滴找到,我们一起到宗谷,就离家不远了。” “诸君,白主就在眼前,干巴得——”葛西若智冲着那些倭国武士们喊了一嗓子,众人都兴奋起来,只要到了白主,多少都能休息上几天。毕竟能带这么多人渡过宗谷海峡的船不多,要碰运气。 白主的规模比那约洛霍通稍大一点,建在紧邻山脚的一块缓坡上,这里目前是连接苦兀、虾夷、朝鲜、倭国的贸易枢纽。有了这个功能,这里云集来自各个国家的客商,不要怀疑这句话,光本州岛上大大小小的国家就有几十个,加上还有大明北方各沿海的军户走私各种资货,让这里显得繁荣异常。 由于地形限制,而且这里是由虾夷人建立的,白主并没有像那约洛霍通那样规整的街道,只是依地形建设了两条互相垂直的街道,其中一条直通到海边,海边的沙滩上停着各种大小船只,但没有福船那个级别的,基本都是跟乌篷船大小相仿的鸟船、沙船一类的船只,甚至还有部分虾夷人自制的独木舟。 通往海边这条路,从海边起,一路向上,沿途两侧都是供人交易的棚子。一直到十字路口,十字路口的地势较高,跟通往海边的路垂直的这一条两侧就基本上都是民居,而且其间各种饮食、住宿、娱乐场所齐全。 郑伟已经在白主呆了一段时间了,他们带来的成船的花布,在白主是硬通货,虾夷、倭国诸岛上的商人都会在他这里采购。最远的,甚至有渤泥国一路北上而来的客商,他们带来的往往是宝石之类的东西。 郑伟把跟那些夷人打交道的活丢给自己的手下,他整天泡在丰前居酒屋里,跟那些远渡重洋从丰前国过来的倭国妹子打成一片。 “告诉你们家主,丰前国的酒越来越难喝了。”郑伟用手捏着一个矮小丰腴的倭国女子的脸蛋:“味道、味道,还是特么味道,酒没有味道跟白水有什么区别?” “说的是呢。”女人谄媚地笑着:“那大人就多喝几杯,喝多了就有味道了。” “还有啊,我一年也就来个两三回。”郑伟一把把女人搂在怀里:“你就说说,小笠原这个王八蛋这钱赚得亏不亏心?三年前你就在这里,现在你还在这里,就不能让小笠原换一批?” “说的是呢。”女人仍旧谄笑着,还挺起胸脯去蹭郑伟的胳膊:“如果有船去丰前,我会让人带个手纸给家主的。” “那特么叫信,不叫手纸!”郑伟在女人身上掐了一把:“都告诉你多少回了,就是记不住!” 第62章 大毛的荣耀 站在山上俯瞰全局的时候,弗拉基米尔悲伤地发现,南萨哈林斯克的位置,毛都没一根,就是茂密的森林。反倒后世毛都没一根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繁华的小镇。 再次回到繁华市镇的兴奋感,很快就驱散了他的悲伤。弗拉基米尔等人跟着葛西若智的队伍下了山,进了白主镇,这里的人表现出了他们见多识广的一面。没有任何人会多看弗拉基米尔他们,也没有人会突然喊出罗刹鬼什么的——那简直是契卡洛夫和基洛夫的噩梦。 财大气粗的葛西若智在白主有自己的一套宅院,位于十字街东边,众人进了宅院,那些倭国武士就立刻各司其职,洗衣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普拉吉米撸桑,你们滴,安心滴住下。”葛西若智把弗拉基米尔等人带到院子东侧的一间屋子前面:“这里滴,你们四人专用滴干活。” 倭国人建的房屋,比较适应他们自己的身高,所以,弗拉基米尔看着跟自己视线齐平的房檐发愣:“谢谢,哥是弱智先生。” 四个人弯下腰,钻进房间里,房间里倒是干净,地板上铺着一张干净的草席,这里已经完全是倭国的风格了。 “上帝,这像什么?七个小矮人的家?”契卡洛夫抱怨道:“我在里面甚至直不起腰。” “好了,契卡洛夫,至少这比在森林里风餐露宿要好得多。”弗拉基米尔制止了契卡洛夫继续抱怨:“同志们,为了能在这个该死的时空生存下去,我们不得不依靠这些古倭国人。跟着他们,我们有食物,有水喝,也有房子住。我们可以暂时忘掉一切,但是有一点一定要记住,萨哈林岛是大毛的,北方四岛也是大毛的,大毛的土地,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是,我们就是在大毛的土地上,被这些原始人追杀。”基洛夫不无讽刺地说道:“现在是五百年前,你再强调,现在这里也跟大毛国一卢布的关系也没有。面对现实吧,少校同志。” “你应该为你的言行感到羞愧,基洛夫。”弗拉基米尔固执地说道:“难道你认为萨哈林岛不属于大毛吗?我们四个在这里,至少要保证,萨哈林岛不会因为我们的失职而脱离大毛国。” “醒醒吧,少校同志,伊凡雷帝现在还没出生,我们四个人的老家,甚至现在还有不属于大毛的,就别想这么远了。”基洛夫摊开双手:“再者,我们要怎么保证萨哈林岛属于大毛,现在不要说萨哈林岛,连乌拉尔山都还不是大毛的,整个萨哈林岛估计也只有我们几个大毛人。你要单凭我们几个,占领萨哈林岛吗?” “听着,基洛夫,我不是在征询你们的意见。”弗拉基米尔几乎咆哮起来:“作为光荣的大毛战士,我们曾在收拾二毛的时候勠力同心,巴赫穆特、哈尔科夫都没能让我们屈服,我们怎么会在这个时代,屈从于现实?荣耀永远属于大毛,乌拉!” “乌拉!”谢廖沙条件反射地跟着喊了一句,然后看着默不作声的契卡洛夫和基洛夫,他把举起的拳头又放了下去。 “我知道,失去了武器,令人感到沮丧,但好消息是,现在这里的土人也没有武器,至于单打独斗,基洛夫已经实践过了。”弗拉基米尔换个角度,试图说服众人:“也就是当我们手里有了跟这个时代的人相同的武器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个时代的神!” “这话说的有理,看看外面那群小矮子,不知道他们的基因出了什么问题,我感觉,只要给我一根棒子,我可以打他们十个!”契卡洛夫看着院子里点头哈腰来回奔走的倭国武士,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可是罗他们呢?”基洛夫仍然不看好他们的未来:“那几个龙国军官各个身怀绝技,并且他们的武器装备一点都没丢。我们如果要在这个年代抢占萨哈林岛,罗是我们绕不过去的人。” “龙毛友好,龙毛友好,这是他们非常愿意说的词,我相信罗,他只是个低级军官,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他是没有发言权的。”弗拉基米尔不以为然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有心守卫这里,我们几个早就是枪下亡魂了。”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样认为。”基洛夫叹了口气:“但愿在回到原时空之前,我们不要相遇。” 四个人正在争论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响,四个人敏捷地卧倒,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是霰弹枪。”弗拉基米尔的眼中有一丝惊喜:“看样子,我们恢复到未来的战斗力有希望了,我们快去看一看,找到放枪的人和枪!” 这一变故让四个人都兴奋起来,他们低着头,弯着腰从房间里鱼贯而出。院子里的倭国武士显然被吓得不轻,不停地用倭国语嚷着:“铁炮!是铁炮!” 白主十字街南边,一个满身长毛的阿伊努人倒在血泊里,嘴里仍在叫骂着。四个龙国人都是一手持刀,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支鸟铳,其中一个人的鸟铳枪口还冒着烟。 听到枪响的郑伟,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从丰前居酒屋那边飞奔而来,枪一响,他就听出这是神机营的制式鸟铳,而在白主做生意的人,能持有这鸟铳的,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手下这几个人。 “大人,您来了,这个虾夷人见财起意,想夺了我们的花布跑路,还敢抽出刀威胁我们,我们就放枪了。”放枪那个手下看到郑伟跑过来,就主动迎上去说道。 “妈的,是给他们吃得太饱了吗?”郑伟一脸戾气,自己的好事被打断,这种情绪令他抓狂。 郑伟伸手从手下的手里接过一把刀,抵在那个虾夷人的脖子上:“说,谁叫你来的?别告诉我,是你自己想抢我们,你们虾夷岛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有一头算一头,没人有这个胆子。” 第63章 神机营的鸟铳 人群中,几个夷人悄悄地向后退去,却被眼尖的郑伟一眼看到,他长刀一指:“你们几个,过来!” 那几个人掉头就跑,郑伟这边只是稍一迟疑,那几个人已经跑到了路的尽头,一闪就进了山。 “大人,那几个是山旦人。”在街边卖了几天货的手下,对市场上往来的人早就记了个七七八八。 “山旦人?”郑伟听了火冒三丈:“等我回去,去找杨吉催叠算账!” 不怪郑伟发火,这山旦人的领地就在克默尔河卫附近,尽管平时他们也经常抢劫内地的客商,但对郑伟这种官商他们是不敢动的。这次显然是哪个小子猪油蒙了心,居然买通虾夷人来抢劫。 枪声也惊动了白主的镇守多罗努努,这个虾夷人中的富豪,穿着一身明朝官制的锦袍,头上却戴了一顶倭国的斗笠,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哎呀,郑百户,怎么动了铁炮了?”多罗努努一边跑,一边用手抚着胸口:“可吓死我了……” “你来得正好!”郑伟横眉冷对,用手一指地上那个还在惨叫的虾夷人:“这人要抢夺我们的花布,我的人一着急就放了一枪。这可是你们虾夷人,你得给我个说法……” “大人勿怪,大人勿怪。”多罗努努汗都下来了,这白主的生意兴隆,有一多半是大明的资货在此流通的缘故,郑伟也是多年的老金主了,多罗努努自然是不敢得罪。 “来人,把这人给我提到镇守所去,严加拷问,一定要给郑大人一个公道。”多罗努努叫道,这市场上,多得是他的手下。从人群中挤出几个人,三下五除二把那个虾夷人绑起来,推推搡搡地拉走了。 “就这样完了?”郑伟一脸阴翳地把多罗努努拉到身边:“我们放的这一枪,单是那枪弹就得十两白银……” 多罗努努心疼得直咬牙,但嘴上还是很乖巧:“大人说的是呢,小的这就让人送二十两银子过来,还希望大人不要怪罪我们。” 弗拉基米尔等人跑到这里的时候,人群都开始散去了,郑伟打发走了多罗努努,一抬头,跟弗拉基米尔四目相对。 “嘿,是你这个瘸子,我们罗兄弟来了吗?”郑伟笑着朝弗拉基米尔走过来,旁边谢廖沙的脸色都不对了,郑伟笑得再柔和,在他眼里都是恶魔一般。 “罗跟我们分开了,他往北去了。”弗拉基米尔在郑伟面前表现得也极乖巧:“你们怎么在这里?” “做做小生意。”郑伟听说罗通没跟他们在一起,顿时兴致缺缺:“回头见!” 说完郑伟掉头就走,回到摊位那边,帮助几个手下一起整理摊位,今天有这么一出事,生意肯定做不成了,干脆收摊回去喝花酒。 弗拉基米尔几次欲言又止,他能看出郑伟对他们不感冒,甚至还有点敌意。但郑伟他们手里的枪又是那样诱人,尽管是火绳枪,但在这个年代,还要啥自行车? “普拉吉米撸桑,普拉吉米撸桑……”葛西若智带着一众随从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了过来:“铁炮滴,大大滴危险……” “呦呵,这不是弱智二公子吗?”郑伟一扭头,看到这群小矮人,不禁大笑:“我说那谁,你们混得也是越来越抽抽啊,咋还给倭国人做了打手了?” “我没有,我……”弗拉基米尔语塞。 葛西若智终于冲刺到了弗拉基米尔身边:“普拉吉米撸桑,窘桑滴,龙国滴大官,我们滴,惹不起滴干活!” “窘尼玛啊,窘,窘,窘的,你那钢板舌头算是修不好了。”郑伟瞪了葛西若智一眼:“老子姓郑,下回再瞎叫唤,老子把你的脑袋扭下来……” “嗨,嗨,肆意马赛内……”葛西若智这两年混迹于虾夷、苦兀,跟郑伟也打了几个照面,在这里,郑伟的地位就是无可争议的老大。别说是他,就算把伊达稙宗叫过来,他也不敢卷郑伟的面子。 “郑,郑先生……”弗拉基米尔说话的时候,身体都在发抖:“我可不可以跟你买一支枪?” “你说啥?”郑伟用手指挖着耳朵:“是我的耳朵坏了,还是你的嘴巴坏了?那啥,你叫服啥来着?” “弗拉基米尔,我说,您的枪,能卖给我一支吗?”弗拉基米尔还没察觉到不对劲。 “哈哈哈……”郑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突然间就变了脸,凶神恶煞一般看着弗拉基米尔:“服啦啥尔的,我今天看在我罗兄弟他们的面子上,不难为你,就当没听见你的话。不然,觊觎我神机营的装备,你有几个脑袋?” 可怜弗拉基米尔生不逢时,再晚个几十年,边军军备废弛了,啥好东西都会卖。但现在,虽然像郑伟这样的军户每年都跑几次船走私,但还没败坏到把装备卖掉的程度。 弗拉基米尔脑袋嗡嗡的,还没反应过来郑伟突然变脸说的这段话,葛西若智就赶紧一把把弗拉基米尔拉了过去,虽然他是钢板舌头,但汉语听力可是能过十级的。 “普拉吉米撸桑,那铁炮是大明神机营的武器,怎么可能卖给我们,你太唐突了。”葛西若智往往一着急,汉语就会突然流利起来。 “对喽,这样说话多好。”郑伟又笑嘻嘻地看着葛西若智:“那个弱智二公子,把老服他们几个带到你们陆奥去,这下子能把守护的位置抢回来了吧?” “这戏葛西氏的宿命,阿里噶都,窘,郑桑。”葛西若智很努力地发出那个郑字来,逗得郑伟直乐。 “行了,行了,那就预祝弱智二公子马到成功,杀得伊达稙宗那老小子片甲不留。”郑伟摆摆手,不再理会他们,自去忙活着收摊去了。 “普拉吉米撸桑,我们滴,不要在这里影响郑大人滴生意滴,回去呀斯密滴。”葛西若智赶紧劝仍在魂游四海的弗拉基米尔跟他一起回去。 “少校先生。”基洛夫用大毛语跟弗拉基米尔说道:“白主就这么大,晚上,我和契卡洛夫一起去偷支枪出来。” 第64章 灭国之祸 郑伟看着葛西若智和他手下的倭国武士簇拥着弗拉基米尔等人离去,鄙夷地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鱼找鱼,虾找虾。” “大人,那罗刹鬼找你买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刚刚放过枪的那人,把鸟铳别在腰后,收拾着摊位,机警地对郑伟说道。 “给他几个胆子,这里是白主,只要他敢动,我就让他们四个一个都走不出这里。”郑伟轻蔑地说道:“不过,还是防一手,傍晚收了东西,你们两个把枪带着,开船到黑龙尾的悬崖后面停放一夜,明早再开过来。” 明朝时期,官方对库页岛有两个称谓,一个叫苦兀,一个叫黑龙屿。严格一点说,苦兀一般指岛北三卫,人口密集,交通便利的地方。黑龙屿则在行船的时候,指库页岛南部的峡湾地形,话说回来,如果库页岛现在仍然属于龙国的话,那龙国就集齐了世界上所有的地形。 白主的位置是在黑龙屿尾巴尖上,靠东南一侧的缓坡,绕过黑龙尾,就是一大片陡峭的崖壁,下面暗礁无数,当然,也有很多适合停船的所在,那都是多年经验积累出来的。 明朝从瓦剌留学生那一代开始,东北的军户日子就不好过了,瓦剌的胜利,让北边的部落一个一个都蠢蠢欲动。在边患加剧的情况下,朝廷悄悄地给汉人军户补充了装备,这也就是为什么郑伟一个百户手里居然有神机营的鸟铳的原因。 尽管东北三百卫大多都是羁縻卫所,但中间还是掺杂了很多内地过去的军户,主要的兵马装备都优先装备这些人。 收摊后,两个船工把剩余的土布和收到的银两毛皮丢上船,其余的人帮他们把船推下海,两个船工自驾着船到黑龙尾西面的崖壁下过夜去了。 郑伟给手下丢下几个赏钱,让他们自己去找地方消遣,自己又折回了丰前居酒屋。这里的倭国九州女人肤白貌美,让郑伟流连忘返。白主这里,很少有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的女人。至少在郑伟看来,这些女人比山旦女人和乞烈迷女人更加诱人。 “您回来啦,我刚刚从海边买了两条秋刀鱼,您有口福了。”那个把信叫手纸的女人笑着把郑伟迎进居酒屋,小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今儿晦气,差点被阿伊努人给抢了,这些虾夷长毛就是脑袋简单。”郑伟随意地跟那女人说着话,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那女人立刻乖巧地帮他把靴子脱掉,鞋尖朝外,放在榻榻米下面。 “怎么有人敢打您的主意?”女人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要知道,您才是这白主真正的主子,多罗努努也不行。” “总有人自以为聪明,不说这个,把晴子叫出来伺候我。”郑伟仰面朝天躺下来,白主不养闲人,就连这居酒屋里的妓女,都各有使命,但郑伟不用去管那些龃龉的事,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等着晚上可能发生的那场好戏。 女人朝后面叫了一声,不一会儿,那个叫晴子的姑娘就倒在了郑伟的怀里。 弗拉基米尔跟着葛西若智回到葛西家的宅子里,葛西若智一进门,就让武士把大门关好,然后他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态度,对弗拉基米尔说道:“普拉吉米撸桑,我知道,也许你和你的部下还在打那铁炮的主意。” “呃,确实,我们需要枪,有了那个,我们的战斗力会再升一级。”弗拉基米尔也不用跟葛西若智遮遮掩掩。 “请放弃你的想法,普拉吉米撸,龙国人,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葛西若智十分严肃地说道:“窘桑他们的铁炮,是多少大名梦寐以求的武器,但这个东西,只能智取,花上足够多的银子,从窘桑手里买,如果动用了其他手段,往小了说,会死人,往大了说,就是灭国之祸……” “我想还不至于吧。”弗拉基米尔把手搭在葛西若智的肩膀上:“我没告诉你,我跟郑,打过交道,我们有共同的好朋友。所以,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么严重,另外,如果你希望依靠我们几个,帮你打下一片领土,那就得给我们必要的武器,比如郑伟他们的火枪。” “火枪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们不要盯着窘桑。”葛西若智十分坚定地说道:“我是要夺回陆奥国守护的位置,得罪窘桑,一旦招来龙国的打击,不是一个小小的陆奥国能承受的。你滴明白?” “好了,好了,如果你胆子这么小的话,那我们几个可以走。”弗拉基米尔打断了葛西若智的话:“我相信你们那边大大小小的国家,总有胆大可以帮助我们的人,这事对我们都好,但如果你胆子太小,那就另当别论。” 葛西若智被弗拉基米尔生硬的话噎住了,他在弗拉基米尔等人面前,毫无家主的尊严。但为了家族尊严,他还是能屈能伸的,葛西若智在地上转悠了两圈,最后对弗拉基米尔说道:“普拉吉米撸桑,如果你一定要窘桑的铁炮,那我叫手下的武士帮你们探好路,希望你们能够成功。” “啊哈,弱智同志,我向你保证,这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弗拉基米尔看到葛西若智妥协了,态度立刻就柔和起来,他揽着矮小的葛西若智:“那些枪到了我们的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我向你保证,只要我们手里有了枪,你的梦想就离实现一步之遥了。” “三大咯,你去街上打探一下,看看窘桑和他的手下都住在什么地方?”葛西若智叫过慎太郎,吩咐道:“记住,悄悄地,不要被他们注意到。” “嗨,哇嘎立马西塔。”慎太郎一个九十度鞠躬,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像一只逃跑的猴子一样。 “普拉吉米撸桑,你们就在这里呀斯密,等三大咯回来,他会告诉你们,那些龙国人住在什么地方。”葛西若智毕恭毕敬地说道。 第65章 伊达武士 弗拉基米尔实际上信不过慎太郎,那个矮个子武士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除了奴性的服从以外的任何可圈可点之处。但他们四个在白主的众多东亚人中间还是太惹眼了,探听情报这种事,也只能拜托给葛西若智的人。 慎太郎溜到街上,热闹的集市已经散去,众多客商都忙着在饭庄和居酒屋里寻乐子。矮小的他在这里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突出之处。白主这里不缺倭国浪人,本州和四国、九州的诸多大名,都会派人到这里采购来自大明和鞑靼的资货。 只是慎太郎现在腰上挂着一把木刀,让他的身价大大降低,走过喧闹的居酒屋,那些在门口搔首弄姿的女人居然都没有拿正眼看他,这让他很郁闷。 “呼啦,你走路不长眼的吗?”慎太郎稍一走神,跟一个个子跟他差不多,但比他略粗壮些的武士撞了个满怀。那人当场就发飙了:“马鹿野郎……” “呼啦,我是葛西家的武士,你是哪一家的?”慎太郎也用跟对方一样嚣张的语气还回去。 “呼啦,原来是葛西家的小崽子,我们找你们找得好苦。”那矮胖子露出一丝难看的笑:“伊达大人找你们找了好久,还以为你们死在虾夷了。” 慎太郎立马反应了过来,掉头就跑。那矮胖子一看慎太郎逃跑了,赶紧叫人:“荒兵卫、右卫门,快跟我追下去,伊达大人要找的人在这里!” 他跑,他追,好吧,尽管没追上,但矮胖子三人眼睁睁看着慎太郎跑进了路边一所大宅。三个人追到门口,用力地砸着门:“呼啦,葛西小子,伊达大人要你跟我们回陆奥国去,不想事情闹大就赶紧出来跟我们走。” 矮胖子犯了一个错误,他们三个被伊达稙宗派出来寻访葛西若智的下落。三个人在虾夷转悠了两年,都没找到任何线索,最后还是荒兵卫想到到白主来碰碰运气。他们以为葛西若智是在逃命,身边一定没有什么人,所以就敢这样直接叫门。 慎太郎冲进院子,一口气跑进正房,葛西若智正跪在一张条案后面,拿毛笔临摹着一本《孙子兵法》。 “侵掠如火,不动如山。”葛西若智赞道:“好诗,好诗。” “葛西大人,不好了。”慎太郎一头撞了进来:“我在街上遇到了伊达稙宗的人,他们是来找您的。” 葛西若智一惊,站了起来,随即,大门外就响起那三个武士的叫声:“呼啦,……” 葛西若智立刻向东厢房那边跑去,正要叫门,弗拉基米尔等人已经低着头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是郑的人追过来了吗?”弗拉基米尔满脑子都是郑伟的枪,开口就这样问道。 “普拉吉米撸桑,展示你们几位神威的时刻到了。”葛西若智一指还在响个不停的大门:“门外,就是我的对手派过来杀我的人,不知道……” 弗拉基米尔一愣,随即想起来他们现在的身份,他立刻转头跟基洛夫说道:“基洛夫、契卡洛夫,我们现在要展现出‘瓦格纳’的价值了,门外有几个人需要我们去处理掉。” “是像他们一样的小矮子吗?”基洛夫笑了笑:“我们确实好久没打仗了,契卡洛夫,出去练练,当然了,弗拉基米尔,你要跟那个弱智谈谈,我们打赢了之后,给我们什么样的奖赏。” “没问题,去吧,记住,荣耀属于大毛!乌拉!”弗拉基米尔鼓励着基洛夫和契卡洛夫。 “我也一起去吧。”谢廖沙主动站了出来:“我们是一体的,少校先生腿伤没好,就在这里等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弗拉基米尔赞许地点了点头,谢廖沙能力如何不知道,但忠诚度目前肯定是最高的。 基洛夫拿着“村直”,契卡洛夫拿着一把劈柴用的斧头,谢廖沙则在院子里抄起一根木棒,三个人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 “葛西若智先生,如果他们帮你们解决了麻烦,你会给他们一些额外的奖赏吧?”弗拉基米尔转向一脸忧色的葛西若智。 “说的是呢,只要他们能够消灭门口的人,每人一根银条。”葛西若智坚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然,你也会有。” 弗拉基米尔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拭目以待吧。” 门外的三人仍在砸门叫骂不止,“呼啦”个不停。 大门猛地从里面拉开,正在砸门的矮胖子没防备,一头扎了进去。 “八嘎……”矮胖子刚骂了半句,就感觉自己站在了一堵墙面前,他眼前只能看见一个硕大的胸膛在起伏着。 矮胖子仰头向上看去,看到一张长满了棕色胡子的脸,和一双灰色的眼睛。 “鬼啊!”矮胖子一声惊叫,掉头就想跑,却被基洛夫拎着领子提了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基洛夫抡起来掼到了院子里的石板路上。 荒兵卫和右卫门两人一看就慌了:“结阵,结阵!” 荒兵卫扎了个马步,右卫门一个翻身骑到了荒兵卫的脖子上,两人一起发出“呦,呦——”的声音,同时抽出武士刀,左右比划着。 从基洛夫身后出来的契卡洛夫和谢廖沙对视了一眼,契卡洛夫一点兴趣都没有:“谢廖沙,你要不要自己跟他们先玩玩?” 谢廖沙也没见过这种杂耍式的对阵,他点了点头,直接用木棍横扫过来,如果是对付一个身高相仿的人,这一下是打腰部,但对付这个“阵”,这一下就是奔右卫门的大腿和荒兵卫的脖子来了。 在棍子扫过来的一瞬间,右卫门及时跳车,死道友不死贫道。荒兵卫反应不算慢,他及时地把手里的武士刀立了起来。 谢廖沙的木棍扫到武士刀上,荒兵卫连刀带人,一起飞了出去,砸在还没来得及跑的右卫门身上。 “这个年代的战斗还真是无趣得很。”契卡洛夫无奈地撇了撇嘴,倭国武士的实力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第66章 葛西之怒 有一说一,无论是基洛夫,还是谢廖沙,他们在后世的军队中,资质也就是中等偏上,无论是格斗技巧还是战术素养,跟我们的特大都不是一个级别。但这个年代,倭国武士的身体素质,无疑要比后世低很多个档次。 一米四,一米五的武士,充斥着整个倭国,让他们的“战国时代”,变得异彩纷呈。此消彼长之下,一场战斗的悬殊就非常大了,尤其双方的人数还是一比一。 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在荒兵卫和右卫门被击倒之后,在旁边观战的葛西家的武士一拥而上,很快就把三个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呦西,普拉吉米撸桑,你们滴,功劳大大滴。”葛西若智喜出望外,如果没有弗拉基米尔,他手下的武士即使对付这三个人取得胜利,也会有一定的损失。 “这没什么好夸奖的,如果三个大毛战士,对付不了这么三个像小孩子一样的人,那他们一定会因为羞愧而死的。”弗拉基米尔摆摆手,这种胜利确实没什么好炫耀:“葛西先生,我想知道,你们那边是不是都是这样的武士啊?” “普拉吉米撸桑,请你不要对倭国有什么误解,我们也有一些大个子,大概能长到你的肩膀那么高……”葛西若智本想替全倭国的武士辩解一下的,但一想自家那边的平均身高,后半截话就说得没了底气。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尽量尊重倭国的武士。”弗拉基米尔说话的时候,有种憋笑的感觉:“那么,您说好的酬劳……” “当然,当然,我葛西若智一向言而有信。”葛西若智说着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拿出四根银条,递给弗拉基米尔:“普拉吉米撸桑,大概您还不知道这银条在白主的地位,这么说吧,这一根银条,够你睡遍全白主的姑娘,吃遍全苦兀的美食……” 葛西若智看上去解释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解释。弗拉基米尔把银条收起来,作为后世的人,见识再短浅,也知道在这个时代要想混下去,首先要有钱。他可不会拿宝贵的银条去睡那些卑贱的女人。毕竟弗拉基米尔心里有个提前让大毛的荣耀照耀东方的大毛梦。 三个伊达家的武士被胖揍了一顿,然后架到葛西若智面前,那个矮胖子被揍得最狠。基洛夫的投掷式过肩摔已经把他摔得灵魂出了窍,还没等清醒过来,又被一群葛西家的武士一顿乱踹,早已是鼻青脸肿,像加勒万河谷里被胖揍过的阿三一样。 “伊达稙宗实在欺人太甚!”面对伊达家的武士,葛西若智恢复了家主的威严:“他真以为,就凭他那点龌龊手段,就能让我葛西家乖乖就范么?葛西家并不是只有一个稙清,你们伊达家的猿若丸也取代不了我葛西若智!” “呼啦,小小的葛西家,胆敢这样对待伊达家的武士!”矮胖子还挺有气节,仍然跟葛西若智针锋相对:“你爸爸现在就是个傀儡,什么时候让他断气,只看我们家主的心情。陆奥国只有一个守护,就是我们伊达家,葛西家,已经不存在了!” “八嘎!”葛西若智上去又狠抽了矮胖子两个耳光:“你个小小的武士,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家主子没教你面见一个大名的礼节吗?” “我呸!”矮胖子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到葛西若智脸上:“你算哪个山上的树?陆奥国的大名已经经过册封了,就是我们伊达家,葛西家已经不复存在!你只是个逃跑的钱匣子而已,在我面前装什么家主?” “八嘎!”葛西若智猛地从身边的武士手里夺过一把刀,用力地戳进矮胖子的肚子里,那矮胖子倒是条汉子,一声没吭。 “我葛西若智发誓,伊达家从葛西家拿走的一切,我都要伊达稙宗双倍奉还!”葛西若智的双眼冒着怒火,猛地一抽刀,从矮胖子身上射出一条血线。矮胖子随即委顿在地,眼见活不成了。 葛西若智连续多日在弗拉基米尔等人面前表现得都是彬彬有礼,十分儒雅的模样。弗拉基米尔从来没想到能看到葛西若智的这一面,冷酷无情,杀伐果断。 葛西若智把刀递还给刚刚那个武士,对他摆了摆手:“把这个人丢海里喂鱼,呃,还有这两个,没什么好问的,打死丢海里去!” 众武士一起动手,很快就清理干净了地面上的血迹。荒兵卫和右卫门也被武士们拖了出去,两人知道葛西若智不会放过他们,自是咒骂不止。 武士们架着一死两活三个人,爬上了白主镇后面的山坡,穿过一小片树林,光秃秃的山西侧下面就是绝壁。 “扑通!”“扑通!”“扑通!” 随着三声沉闷的入水声,一切归于平静,只有海水拍打在礁石上发出的喧哗声。武士们不敢走到峭壁边缘,只是竖起耳朵听了听,就回去复命了。 杨十三跟刘初五听郑伟的命令,把船开到黑龙尾背面的峭壁下停着,这些天交易的花布、银两、毛皮,以及他们的鸟铳,全部都藏在船上。 杨十三在船靠向礁石的一刹那,一个箭步跳上一块耸出水面的礁石上,把绳子套了上去,随即把前后两个锚丢下去,船就稳稳地停在了这片最危险的水面上。 “十三,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刘初五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 “你那耳朵,可以割下来下酒了。”杨十三没好气地说道:“谁会在这里叫?这地方连海豹都不敢来。” “塔斯给得——”这一声特别响,杨十三也听到了。 杨十三走到船篷外面,循声往海面望去,只见两个人被海水高高抛起,又重重坠下。 “还真是哎,这两个小鬼子怎么掉到这里来了?”杨十三转身想走回船舱,又动了恻隐之心:“算了,我丢条绳子下去,能不能抓到,看你们的造化吧。” 第67章 舰队出航 升级版的罗通小队,用了五天时间,给即将南下的船队补足了所需的给养。海豹和兔子、野猪是其中的主力,第三天洪丽在当地一个军户的引导下,找到一处水浅的地方,钓了上百斤板蟹,这些海鲜也成了意外之喜。 当地的军户们对洪丽拿出的鱼线羡慕不已,洪丽把降落伞上的缝线拆了一根下来,这种高强度的尼龙线比普通钓鱼线结实不少,更是现在苦兀岛上渔民用的牛皮线所无法匹敌的。 一连三天,洪丽小队也贡献了将近六百斤的板蟹,极大丰富了船上的饮食结构。其他各队的收获也很丰富,而且由于提前有了想法,海豹是被打晕带回来的,野猪是被套住,然后四蹄一捆,兔子更不用说了,基本上都是活捉。 这样一来,一路上肉类的供应就能做到新鲜,避免了因为食物变质导致船上的人生病。 第六天清晨,波罗河卫城外,聚集着大量的百姓。三十年的老邻居们突然要离开了,种种不舍,各种羡慕,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清晨的薄雾里。 “久征兄,罗贤弟,祝你们此去一切顺利。”朱子达拉着张久征的手:“如果遇到什么难题了,就回我这里来,不敢说保你们富贵,但也能保你们此生无虞。” “朱兄,久征叨扰贵所三十年,多蒙朱家照顾周全,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张久征也红了眼圈:“我在家里给你留了些东西,必要时可以拿出来,护一方周全。” “朱大哥,咱们别搞得像再也见不到面一样。”罗通对朱子达一拱手:“这波罗河卫,就是我罗通在这里的家,我一定会经常回来的。” “兄弟,你这样说,我可当真了啊,你要是不回来,可别怪我丢了卫所,去内地寻你。”朱子达和张久征伤感的节奏,被罗通这一下带歪了,离别的愁绪也被冲散了不少。 “吉时已到,登船!”张久征不知道用什么看时间,罗通看了下手表,七点整。 两艘古老的巨舰的烟囱喷出黑烟,随着火轮机巨大的咆哮声,缓缓退入海中。桨机是有倒车的功能的,实际的机构是一个大型的曲轴连杆机构,船腹下面的桨叶构成皮皮虾一样的推进机构,随着火轮机的正转和反转,能实现前进和后退的功能。 这种机械结构算不上多复杂,但也足够让罗通耳目一新,重新审视龙国古代的航海科技。 罗通站在船头,向朱子达等人挥着手,很多在这个阶段不需要工作的船工,也站在甲板上,跟这里的家人和朋友挥手作别。 “呜——”突然响起的汽笛声吓了罗通一跳,回头仔细一看,在排气管那里另接了一路,接到一个形状像竹哨一样的东西上,蒸汽从那里喷出,就会发出悠长的鸣叫声。 这是张久征在用大明水师的方式向波罗河卫做别。扬威和龙翔两舰先后退入海中,火轮机换挡的时候,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陆地上的人已经看不清面容了,船工们擦干眼泪,各自散去,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 “西风偏右,升帆——!”站在二层船台上的一个老者,腰挎宝刀,昂首挺立,朗声发令。 “西风偏右,升帆——!” “西风偏右,升帆——!” …… 船上的号令一个传一个,不一会儿,扬威号的五根桅杆上的船帆悠悠升起,在风力和火轮机的共同作用下,两船一前一后,加速向海上驶去。 罗通等人进了船台,站在张久征身后,体验这个年代的航海技术,心中都有些激动。 张久征的站位在舵手后面,他的前面是一排铜喇叭,铜喇叭连着铜管,通向船上的各个位置。 “这个跟鬼子的虎山要塞遗址里的那种通话机构差不多。”康思俊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还是咱们老祖宗用过的东西。” 张久征全神贯注地指挥着船上的行动,此刻就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右舵两轮——” 舵手跟着动作,嘴上也说一句:“右舵两轮——” “舵回正,直线航行,沙漏两折——” 张久征最后一个命令下完,两条船对着朝阳的方向,开启了正式航行。舵手复诵完张久征的指令,拿出一个巨大的沙漏,颠倒一下,放在自己左前方。 张久征离开船台,走进了后面挂着坤舆万国全图的小房间,桌面上已经展开了一幅地图,基本上能看出是库页岛和倭国一带的地图,张久征从波罗河卫的位置用一根细碳棒划出一条线,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画到波罗湾的中部。 “小友们可以四处走动一下了,海上行船,大部分的时候,周围都是一模一样的风景。”张久征的表情松弛了一点:“这波罗湾很大,我们开出去,差不多就要两天时间。” “真没想到,这个年代的航海技术就如此复杂完备了。”罗通不禁连声感叹:“此前只是在课本上学到郑和下西洋,却没想到,驾驭这大船,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 “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张久征摆了摆手:“五个望海,全都作古了,幸而我做学徒的时候,粗浅地学过些望海的技能,不然还真不敢贸贸然带你们出海。不过你们也放心,我的技术,在小东洋这边够用,大东洋沧溟宗我是不敢夸这个海口的。” “单看您作图这么熟练,我们都放心了。”康思俊现在对张久征极为崇拜,他虽然是军医,但却从小是个军迷,从张久征出航的这一系列指令,和船上的船工们的反馈,这大明水师,就已经有了口令复诵和类似检查单的制度,这些原本他都以为是随着二战后航空航海技术的发展才慢慢涌现的。 “现在船速还不算快,等出了波罗湾,有一股南下的信潮,顺流而下,那时速度才真正的快起来。”张久征微笑着提醒罗通等人:“趁这里风平浪静,你们要好好适应船上的生活。” “那不是利曼寒流吗?这个您也知道?”康思俊张大了嘴巴。 第68章 火绳枪 “什么利曼寒流?不过是一股南下的洋流,终年不变,所以我们叫信潮。”张久征说完一拍脑门:“懂了,又是那西洋人给弄去自己安了个名字,他们累不累啊?” “张大人,我有件东西送给你。”罗通把背包打开,拿出自己的望远镜递给张久征:“这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军用望远镜,应该比您现在用这个要好,这个可以测距、微光……” 罗通给张久征讲解着望远镜的用法,张久征稍稍学习,就明白了用法,他大步走到船台上,拿起罗通的望远镜向远处眺望:“嗯,好,真好,毕竟是五百年后的东西,这个我喜欢。哎呀,连那飞鱼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技术,毕竟还是要受一个时代的生产力的约束,对张久征来说,这个望远镜实在是个意外之喜,他这个年代的望远镜一个不那么清晰,另一个也看不了那么远。 这还是罗通等人在这个时空里第一次出海,巨大的福船并没有罗通预想的那种振动,走起来十分平稳。船工们各司其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在稍微远离海岸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些艨艟,这都是沿岸的渔民在捕鱼。 大船进入平稳航行阶段,张久征终于清闲下来。他一拍罗通的肩膀:“几位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看大明水师的武备。” “上次不是看到了吗?”罗通有些不明所以。 “我说的是,个人的装备,虽然说肯定比不过你们背着的这些,但在现今的世界上,能打败大明水师的,只有大明水师。”张久征自信满满地说着,拉着罗通就进了后舱。 果然,在火炮那一层,那些穿着破旧军服的老者们,已经精神抖擞地操练了起来,这次出海,他们都带上了自己的子孙辈,手把手教学。 “管舱大人!”一个头戴红缨毡帽的老者看到张久征进来,站起来拱手道:“扬威管营安盛正带队操练。” “安管营,你只管忙你的,咱们这些老家伙是不中了,娃娃们一定要学会操炮、定距,还有那火铳,必须人人会用。”张久征正色答道:“我带罗通他们来看看咱们的火铳。” “来得正好,我这支火铳刚刚收拾好。”安盛顺手从炮位旁抄起一支乌黑发亮的火绳枪,递给了张久征:“咱们的火铳都用油纸包着,几十年下来,一点灰尘都没有。” 张久征拿起来,反复端详了一下,回手递到罗通手里:“小友,你看看,这支火铳,怎么样?” 罗通还是第一次端起火绳枪这种古代的火器,这支火铳沉甸甸的,很有分量。乌黑的枪管,管壁厚实,没有准星照门这些东西,估计射程也不会太远。当然,也没有扳机,在墙身右侧有个小孔,火绳从小孔穿入。 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是,这支火铳的弹药也是定装的。火药都是用纸包好的压实的药柱,使用时把纸撕掉,药柱直接从枪管顺下去,稍微捣实,然后把弹丸放进去,就可以点火击发。 别小看这一点点改良,同样使用火绳枪的两支军队,使用定装弹的,射击效率起码高一倍。最让罗通震撼的是,火铳居然有两种弹丸,一种是锤甲弹,是个球状的铅丸,一种是破击弹,是用纸包好的铁砂。 “真没想到,明朝的火器就这么发达了。”罗通把火铳给大伙儿传看:“定装弹的火铳,这要是平稳发展五百年,你敢想象么?” 康思俊用后世据枪的姿势端起枪来,却惹得安盛哈哈大笑:“小伙子,这火铳不是这样用的。” “安大人,请问应该如何使用?”康思俊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把火铳递到安盛的手上。 “你看,你的脸都贴到这里了。”安盛握着枪身最后面的那地方:“枪打出去的时候,火药一燃烧,这里会非常烫。另外,你的眼睛基本上就在枪口的后面,弹丸出膛之后,药气会向后喷,不是刚好喷到眼睛里?所以我们都是平端枪,与胸等高……” 安盛一边说,一边拉开架势,前后扎了个弓步,将火铳端在胸前:“我们的火铳能打五十步,那基本上,你正对着敌人,枪口与胸等高,那么击中的必是敌人的胸腹部位……” “受教了,受教了。”康思俊连连点头,一代武器有一代武器的设计思想,而最初的设计思想一定来源于实战。这火绳枪的射程这么近,有没有瞄准装置都是一样的,反而射击姿势和射击频率,成了关键因素。 “行了,安管营,你们继续操练,我带他们去武备库看一看。”张久征笑呵呵地把火铳从康思俊手里拿过来还给安盛。 “喏!”安盛一拱手,随即对罗通几个笑道:“这次出海还蒙你们准备餐食,我也有点小东西,等吃饭的时候,咱们大家一起尝尝。” “那就多谢安大人了。”罗通几个纷纷跟安盛拱手告辞,跟着张久征一直下到底舱。但这次并没有往火轮机那边走,反而往船头方向走过去了。 “刚刚我还以为张大人说的武备库就是上面的炮位那里。”罗通对张久征说道:“没想到这船上还另有乾坤。” “哈哈,我们这船毕竟是要漂洋过海的,到了海上,什么都要靠自己了。”张久征哈哈一笑:“想当年郑和大人带船队远赴西洋,那锡兰王意图谋反,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武力,怎么压制这地头蛇?” 说话间,几人穿过了几道舱门,面前出现一扇大门。门楣上挂着一副烫字小匾,上面写着“武备”二字。门口站着一个挎着短刀的老者,见到张久征等人过来,拱手说道:“范大成参见张大人,各位大人。” “大成啊,罗三九在搞什么呢?”张久征随口问道,罗通等人也一一跟范大成打了招呼。 “那老家伙,还跟以前一样,把火铳看得跟亲儿子一样。”范大成笑着说道:“现在正带着俩儿子研究亲儿子呢。” 第69章 水师武备库 张久征闻言哈哈大笑:“是了,是了,其实我早就该让他把手艺传下去的。”说罢,领着罗通等人推门而入。 武备库里,实则更像一个大的车间,有很多木头做的工作台,在工作台中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给两个年轻人讲着什么:“这泥范做不好,整个火铳就是次品,拿出去非但打不了敌人,反而会伤到自己人……” “罗三九,怎么样?罗海、罗洋,听得懂你老爸教你们的东西吗?”张久征一边往罗三九那边走,一边跟他们打着招呼。 “张大人,你不在上面好好开船,到我这武备库里干什么?”罗三九似乎不满意自己的授课被张久征打断,略带不满地跟张久征打了招呼。 “见过大人。”罗三九的两个儿子倒是乖巧地拱手跟张久征打了招呼,然后就垂手站在一旁。 “罗三九,我给你带了几个小友过来,他们可是有好东西给你看的呦。”张久征把罗通等人带到罗三九面前:“要不是这几位,我们就老死在波罗河卫了。” 罗三九抬起头,打量了罗通等人一番:“先前只是对几位有所耳闻,现在一看,果然不同凡响,你们身上的东西,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小伙子,你背着的这个,是不是也是火铳?” 罗三九就是大明军工人,自然对武器有着超强的嗅觉,一眼就看出罗通等人的装备不俗,也很容易就发现了罗通等人的枪。 自从到了这个时空,罗通等人因为各种原因,一枪没发,即使在姚五村,也只是使用了弩。但罗通并不介意把武器展示给罗三九,他把弹夹拿下来,把子弹退下来,然后把自己这把高精狙递给了罗三九。 罗三九小心翼翼地接过罗通的枪,用手仔细地摩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半天,叹了口气:“我老了,这东西给我,我也造不出来,也修不好。” “罗海、罗洋,你们两个记住,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跟外面一个字也不要提。”张久征突然严肃地对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罗三九手里的枪的两个后生说道,随后转向罗三九:“你罗三九搞不出来是对的,他们可是来自五百年后的龙国。” 此话一出,武库里的空气都好似凝固了一般。罗三九沉默了一会,突然开怀大笑:“这样说来,非是我罗三九学艺不精,而是这几个小鬼的东西来头大。” 言语之间,多了一些老者的豁达,反而没有那种惊愕和纠结:“来来,罗通,你是我的本家,来给我讲讲这火铳怎么变成这样子的,还有,你这个比我们现在的,高明在哪里?” “我这把,叫高精狙,这么说吧,八百米的距离上,我能打中一个硬币……”罗通一边说,一边动手分解枪械,把高精狙的瞄准镜、枪身、枪管、复进簧……这些都拆下来,给罗三九做讲解。 “妙啊,只是这枪管,如何能做到如此精细?”罗三九把每一个构件都拿起来仔细端详,赞不绝口,同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向罗通抛过来。 “我们那个时代的枪械,有专门的材料,专门的机械来生产。”罗通穷尽自己的所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罗三九:“像这枪管,首先是冷轧的无缝钢管,这种钢管一次成型,内部没有瑕疵,所以能承受多次的射击……” 话题一打开,就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罗海和罗洋像两个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站在罗三九身后,跟着一起听罗通介绍后世的武器。张久征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点着头,对罗海和罗洋说道:“罗海,罗洋,你们两个也别干站着,这里还闲着四个人呢,都可以当你们的师傅,有不明白的,自己去问吧。” 罗海和罗洋早就等不及了,一听到张久征这样说,就跑到康思俊等人面前,单膝跪倒行拜师礼:“几位师傅,我们兄弟今天拜几位为师,希望你们能教会我们如何打造武备。” 康思俊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伸手把兄弟俩拉起来:“咱们不用说拜师,互相学习,我们都是使用武器的人,对武器只能说熟悉,要说生产武器,我们能说出个道理就不错了,具体的如何生产,如何制造,我们也不能说的很清楚。” 看到兄弟俩热切的眼神,康思俊和许亚轩都把自己的枪拿下来,取下弹夹,交给兄弟俩:“这两支是步枪,跟罗通那支有些区别,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担负的具体任务也不一样……” 武备库里顿时成了跨时空的装备交流会,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十分融洽。张久征游走在几人之间,时不时插上几句自己的理解。罗三九更是事无巨细,对每个构件都观察得细致入微。还好,只要涉及到使用方面,罗通等人都是十分专业的,能给出准确的回答。 这一聊,就没了时间概念,一直到范大成进来汇报:“大人,沙漏已经两折,船台请示下一步的航向。” “几位,你们先聊着,我先回船台上了。”张久征跟罗通等人打了个招呼,就跟范大成出去了。 “我这三十多年来,一直在想着,如何对大明的火铳做些改进,现在终于有方向了。”罗三九似乎没听到张久征的话,仍自顾自跟罗通说着:“那么,我们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一个是钢管、一个是无烟火药,其他的小部件我们都可以想办法试制一下……” “对,其实如果我们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可以休养生息,并且能取得必要的生产资源的话,努力个十几年,还是有希望提前做出一些东西的。”罗通认真地跟罗三九交流着:“做无烟火药,肯定要有棉花和硝石,而钢管的生产,最起码要先有个铁矿,再有足够的冶金设备……” 罗海、罗洋两个人更是跟着康思俊他们,把步枪、手枪挨个拆装了一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第70章 搭上信潮 波罗湾里的天气出奇的好,好天气的结果就是风平浪静,巨大的福船几乎完全依靠桨机推进。扬威、龙翔两舰从波罗河卫出发之后,基本上就保持正南的航向南下。 张久征依据过去的经验,将航向略微偏东,这样能够更早地接触到信潮,随信潮南下会大大提升航速,并且节省燃料。 张久征一路上,时不时用六分仪确定航向,海图画的飞起,甚至到了夜里,根据天上的星空,也能进行导航。这让罗通等人叹为观止,后世的科技大爆发,但也养成了人们对科技的依赖,有很多时候,gps一失灵,船只就得漂在海上动弹不得。反倒是龙国古人集历代航海技术之大成,到明朝的时候,已经有了相当完备的航海理论。 而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罗三九都把罗通等人留在武备库里,交流武器上的各种知识。有很多细节上的东西,一说通了,就可以寻找在这个年代的替代品,比如罗三九已经打算一旦回到内地,他就到威海船厂去找过去的旧交,争取把弹簧做出来,即使弹性不如后世的,只要有了,以后就可以慢慢在使用中改进。作为大明的基层军工人,罗三九对技术的嗅觉是敏锐的,他能从罗通等人的介绍中,判断出哪些技术他可以尝试搞一搞,哪些现在还没有搞的可能。 简单说,电子产品,现在完全没基础。机械产品,都可以试试看。武备库里,有用木架子做出来的手动钻床、车床,以及一个小型的锻炉。这些简单的设备,加上那些手工工具,钳子、锤子、锉刀等。想要慢工出细活,搞出这个年代的自动步枪,也是可以期待的。 “大巧不工,这导气式复进机构现在要做肯定做不出来,但是滚珠闭锁这种,我们可以用手工制作试试看。”罗三九拿着罗通手绘的枪机草图,发出专业的评论:“其实即使还使用我们现在的鸟铳,这个世界上,我们也没有什么对手。” “罗大人,技术还是要发展,始终保持龙国领先外国一两百年,那任谁来了,也动不了我们分毫。”罗通埋着头,把自己脑海里能记得起来的图纸,一张一张画出来给罗三九。 “罗海、罗洋,你们两个要好好学一学罗通这画图技术,这个,比咱们原来用的要高明。”罗三九见识了三视图、爆炸图之后,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后世的工程制图的先进之处,时不时就提醒两个儿子一下。 罗海和罗洋前半生跟着父亲学的东西,多半是在波罗河卫给人打制些铁器,那知识量跟这一天多接触的,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但这两个人态度十分端正,始终保持着谦虚好学的态度,乖乖地做着笔记。 一天一夜很快过去,福船跟库页岛之间保持着一个肉眼可见的距离,但并没有贴近海岸。临近中午的时候,罗通等人来到船台上,张久征昨天晚上跟他们说,今天中午前后,就会搭上信潮,船速会加快。所以,几个人赶在午饭前,离开武备库,到船台上等待着跟信潮交汇的时刻。 “哎呀,这个怪我,没跟你们说清楚。”张久征听到他们的来意,一拍脑门,笑着解释道:“在这大海之上,不会望海的人,即使搭上了信潮,也感觉不出来,因为没有什么参照物。” “没关系,张大人,我们只是想体验一下,搭上信潮前后的不同。”有些经验,罗通是没法跟张久征解释的,后世的交通工具多种多样,人其实对不同的速度是有所感知的,哪怕在不存在参照物的情况下。 “唔。”张久征拿起六分仪,对着太阳又是一番观测:“还有一刻钟,我们就跟信潮交汇了。” 罗通等人向前方的海面眺望过去,只是一片茫茫无际。但海面上,似乎多了些灵动的东西,时不时会有各种鱼类跃出海面,又倏地消失在海里。 后世的中学课本上,讲到这一部分的时候,直说是千岛寒流和北太平洋暖流交汇,打造了世界上最大的北海道渔场。现在北海道还叫虾夷,是个未开化的地方,而未来的北海道渔场,现在还是鱼儿的乐园。不管苦兀还是虾夷的渔民,受时代和技术的限制,都没有很好的捕捞工具。 罗通把手表倒计时十五分钟,十分钟后,远处的海面上,活跃的鱼群更多了,甚至在更远的地方,能看到鲸鱼跃出水面。 就在倒计时即将结束的时候,罗通清晰地感觉到船身猛地一振,速度猛地提了起来,海上的风力也大了一些。站在船台上,真的有种乘风破浪的感觉。 “张大人,我们感觉到了,现在已经搭上信潮了。”罗通兴奋地对张久征说道:“船速估计比刚刚快了最起码两倍。” “嗯,你估计的差不多。”张久征点了点头:“我们今晚太阳落山之前,就能到达白主,但现在,我们的位置差不多在波罗河卫和白主的中间,也就是我们一天一夜又半天,走了一半的路程,剩下的路程,我们半天就走完了。” “我们今晚要停靠在白主吗?”罗通对这个地名有印象,郑伟跟他说过一些关于白主的事情。 “看情况,我们可以停白主,也可以绕一小圈,停到对面的宗谷去。”张久征笑着说道:“当然,我们也可以完全不停船,直扑江户,但我们的桨机,最好两天能停机一段时间,避免机构损坏。” “那就停白主吧,说实话,我一直对苦兀,也就是我们后世说的库页岛很好奇。尤其是见到那约洛霍通、波罗河卫之后。”罗通表情严肃地说道:“我们明明现在在这里有这么多的人,但后世,却没能留下一点痕迹。那白主,在后世更是听都没听过,我听克默尔河卫的郑百户说过,白主是整个苦兀和虾夷、倭国本州、九州、四国等地通商交流的重镇,自然是要去看一看。” 第71章 靠泊白主 张久征听罗通这样说,也是欣然同意,现在虽然名义上他是这两艘巨舰的管舱,实际上,他出海更多是为了罗通,为了探明罗通口中所说的后世种种,我大龙国怎么会没落至被蕞尔小夷轮番凌辱?所以,在具体的目的地上,张久征充分尊重罗通的意见。 在太阳尚且斜挂在当空的时候,巨舰就已经转过了鱼尾岬,这是这个年代对库页岛东南角那个鱼尾状的尖角的称呼。转过鱼尾岬,船速仍然很快,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在扬威舰的右前方,看到了连绵的陆地和高山,白主到了。 白主小镇外面的海滩上,停着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像郑伟那种乌篷船一样的,在这里就算大船了,更多的还是虾夷人的小船,甚至还有几根独木舟。扬威和龙翔两舰在这里,几乎就是泰山压顶般的威势,船还离白主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白主镇上的人们已经纷纷跑到岸边来看热闹了。 正在收摊的郑伟看到这两艘巨舰,吃了一惊,连忙跑到岸边,准备迎接大明水师的长官。对他来讲,大明水师也只是传说中的无敌舰队,只是听过,从未见过。尽管他做生意开的小船也是出自吉林船厂,但已经许久不曾听说吉林船厂有什么新船造出来。 “呜——”两艘巨舰拉响汽笛,声音在寂寥的海岸边回荡着,让虾夷和倭国来的人看得肝胆俱裂。这种巨舰,是他们祖辈流传下来的恐怖传说,除了跪拜,他们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迎接它。 船还没靠岸,罗通透过船台前面的浅绿色玻璃,看到雪白的沙滩上,密密麻麻地跪倒了一大片人:“那些人在干什么?” “哈哈,没什么,我大明水师走到哪里,都是这样。”张久征摇头晃脑地说道:“所谓四夷宾服,就是这样,非是他们识得礼数,但畏威尔。” 罗通想了想,也释然了,毕竟他们在波罗河卫外面第一次看到这几艘巨舰的时候,心里的震撼一点都不比这些古人低。 巨舰吃水深,不能靠到浅滩上,就在白主东边找了个洋流平静的地方下了锚。张久征隔着船舷喊话龙翔号的管舱,让船员们不要下船,他和罗通等人则下到甲板下面一层,放下船头的跳板后,从那里推出一条小木船,两个船工把小木船推下水,带上张久征和罗通等人,摇向岸边。 郑伟看着巨舰上下来的人,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虽然说水师跟陆地上各卫所之间没有隶属关系,但军户们心里这点数都是有的,水师要比这些破落的军户官位高。尽管东北的各卫所多多少少都会做一些走私的事情,但碰上水师还是挺让人头疼的。 随着小木船越划越近,岸上的人已经开始山呼万岁,南腔北调,夷语倭腔不一而足:“大明江山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 饶是心里有所准备,罗通还是被深深地震撼到了:“大明这么有牌面么?” “那当然,想当年我们出海的时候,还要夸张。”张久征呵呵笑道:“我们从威海出发,一路北上,朝鲜、倭国诸邦沿途多有供奉,倭国的大名、关白,都自己划着小船到我们下锚的地方来送上饮食。” 说话间,小木船已经到了浅滩上,两个船工跳下船,推着船冲到沙滩上。张久征对罗通等人一招手:“走吧,小友,让你跟我一起去领略一下,那些夷人对我们的敬畏。” 几个人跳下船,却看见对面跑过一个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随从。在离张久征还有二十多米的地方,就直接跪倒在地:“大明克默尔河卫百户郑伟,恭迎水师将军!” 韦力豪眼尖,一眼就看出了郑伟:“呦呵,这不是皮草哥么?好久不见啊。” 郑伟听到这声音有点耳熟,抬头一看,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哎呀,我道是谁来了,这不是韦老弟、罗老弟么?这位老将军是?” 张久征不苟言笑,捋着胡须漠然说道:“吾乃大明水师管舱张久征是也,陪我罗老弟他们上岸体察民情。” “参见张将军!”郑伟笑着拱手对张久征说道:“这罗通几位也是我的故交,大家有缘,今天在白主,我也算半个地主,就聊尽地主之谊,还请张将军赏光。” 张久征点了点头,郑伟顿时大喜过望,快步走到罗通面前,一把抓住罗通的胳膊:“哎呀,我说罗老弟,日前一别,就一直盼着能再见个面,你看,咱们兄弟还真是有缘得紧……” 众人正叙话间,多罗努努穿着一身仿飞鱼服的素袍,小步奔来:“白主镇守卫多罗努努参见诸位大人!” 多罗努努这个守卫算是自封的,白主本来就是苦兀和虾夷之间为了通商建立的,这个地方,甚至不在大明的官方记录之内,自然也不会有正规的册封。 张久征对多罗努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殷勤。多罗努努心花怒放之余,瞥见郑伟拉着罗通等人聊得开心,对郑伟又多了几分敬畏。 人群簇拥着张久征和罗通等人,缓步走向白主镇。在多罗努努的一再坚持下,张久征和罗通等人被带到多罗努努的宅院内,这是白主镇最大的宅院,说不上多豪华,但跟内陆的民居类似,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少,这就很难得。 “几位大人,我们白主镇穷乡僻壤的,如果招呼不周,还请各位多多担待。”多罗努努很会说话,他的宅子里甚至有一张不小的八仙桌,能够供十几个人围坐。 多罗努努把张久征劝到主位上,他和郑伟一左一右作陪,罗通则挨着郑伟,顺次排过去。 多罗努努这一餐是下了本钱的,各种海鲜流水价端上桌,鹿肉,熊掌也都在这餐桌上。 郑伟一边用银针挑着泥螺,一边凑到罗通耳边悄声说道:“贤弟,还记得你们带走的那几个罗刹鬼么?他们也在白主。” 第72章 人情大礼 前面聊了那么多没营养的话,罗通都随便应付一下场面,白主跟苦兀其他地方有一点相同,就是不管菜多好,基本没有酒。 当罗通听到郑伟的话时,还是吃了一惊,想不到弗拉基米尔他们居然跑到这里来了。 “你在这里见到他们了?”罗通不动声色,就像闲聊一样跟郑伟说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要我说,贤弟,咱们还是别跟这些什么罗刹鬼呀、倭国鬼子呀凑合在一起。”郑伟小声对罗通说道:“现在是四个罗刹鬼,跟一个落魄大名的儿子混到一起去了,前两天见到,他还想买我的鸟铳。” “哦?”罗通稍加思考,已经明白了弗拉基米尔的想法,作为后世过来的军人,对枪的依赖是极高的,见到火绳枪也忍不住想买过来防身。 “还有个情况,等咱们吃完了,到我那里去,再说。”郑伟对罗通使了个眼色,罗通心领神会,这肯定是不想让多罗努努听到的事。 这一餐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饭后,多罗努努还想带他们去居酒屋走一趟,被张久征坚决拒绝了,但也一再表达了对多罗努努的谢意。 饭后,罗通等人跟着郑伟回到了他在白主的住所——丰前居酒屋,这该死的命中注定啊。 郑伟并没有介绍女人给罗通他们,反而领他们上了楼,让自己一个手下守在门外,关上门,才跟罗通说道:“贤弟,我的手下,救下了两个倭国武士……” 郑伟就把杨十三和刘初五怎么为了保护鸟铳躲到黑龙尾背面,又是怎么救下了两个倭国武士的事说了一遍:“贤弟,这两个人呢,我暂时保护起来了。我是这样想的,他们的家主伊达稙宗现在在陆奥国风头正盛,救下他们呢,就可以跟伊达稙宗建立好关系。当然了,我也有点私心,我看出来了,那几个罗刹鬼对我们有所算计,所以,他们的敌人就是咱们的朋友……” “所以,郑大哥的意思是?”罗通现在还弄不清楚郑伟的立场,所以故意这样问他。 “如果你们今天不来,过些天,我这边的货清一清,就打算去陆奥走一趟了。送这两个人回去,让伊达稙宗欠我们一个人情。但今天老弟你来了,反正都是咱们大明的人情,谁送都一样。”郑伟笑眯眯地说道:“你们要是顺路,我就把人交给你们,不然,就我自己去送。” 罗通陷入了思考,弗拉基米尔等人突然出现在白主,并且投靠了倭国人,以分手前弗拉基米尔的态度,他们肯定是想在这个时空里,守住还不属于他们的“领土”。投靠倭国人,大概也只是权宜之计。 “这两个人你交给我们吧。”在旁边听了全过程的张久征突然插嘴说道:“这件事呢,如果有机会,我一定给郑百户请功。” “哎呀,这算啥,小的能帮大人做事,是我郑伟的荣幸。”郑伟的马屁拍得张久征都连连点头,功夫十分老道。 “那就这样定了,我们明早出发,那两个人,一会儿我们回船上的时候,就直接带走。”张久征站了起来,对郑伟一拱手:“郑百户,咱们萍水相逢,但都跟罗通他们很亲近,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好,好,一家人。”郑伟乐开花了,能高攀上大明水师,以后在这苦兀虾夷一带拉大旗扯虎皮,自然逼格又高了几分。 “郑大哥,既然那弗拉基米尔已经盯上你们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罗通特意叮嘱郑伟道:“这几个罗刹人,对鸟铳的使用,比你们所有人都要熟练,所以,一定不能让火器落到他们手里。必要的时候,你们得把鸟铳藏起来。” “这件事,咱们倒是可以帮郑老弟。”张久征插嘴说道:“让那多罗努努在白主镇放话下去,郑伟郑老弟就是咱大明水师的人,这样,即便是那些罗刹人想偷枪,他们的主子也不敢让他们去偷。” “哎呀,张大人,我的亲哥啊。”郑伟拉着张久征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那几个罗刹人,跟咱们罗通兄弟有交情,又在我手下吃过亏,我还真怕他们干出什么事来。” 几个人说着话,又下了楼,跑到多罗努努家里交代了一番,郑伟让人把乔装打扮过的荒兵卫和右卫门送到海滩上跟张久征、罗通等人会合。 张久征看到两个身材矮小的,穿着不合身的长衫的倭国武士,自是不愿多说话。摆摆手,让人带他们上了小船。 “好了,郑大哥,咱们山高水长,后会有期。”罗通等人纷纷拱手跟郑伟道别。 “几位,这次是老哥招待不周,等下次,你们去克默尔河卫,哥哥好好招待你们。”郑伟想了想,把身上的狐狸皮坎肩脱了下来,递给韦力豪:“你一直叫我皮草哥,这皮衣送你做个纪念,有空真的要来看哥哥啊。” 韦力豪接过狐狸皮坎肩,对郑伟一拱手:“郑大哥,我就不跟你瞎客气了,你那克默尔河卫我们肯定会去的。” 双方又在海边寒暄了一番,张久征和罗通等人才上了船,往福船归去。 “张大哥,你为什么要把这两个倭国武士带到船上?”罗通在小船上,没了外人,才问张久征:“是顺路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倭国的形势,咱们实际上一无所知。”张久征对罗通说道:“武力上,咱们两条船可以吊打倭国沿海所有城市,但是那样,师出无名。现在这两个人在我们手里,刚好就可以做做文章,等回到船上,咱们好好地审问一番,自然就有了章程。”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原本在罗通的计划里,他们就依靠着超越时代的火力,一路平推倭国天皇,但现在明显张久征棋高一着,如果能够挑起倭国内部的腥风血雨,那就再好不过了。 小船缓缓地划回了扬威号,几个人匆匆上了船,收起了跳板。此时,万籁俱寂,海波摇曳,月光如水。 第73章 固执的大毛人 傍晚的时候,在外面闲逛的小五郎急匆匆跑回葛西家,兴奋地告诉葛西若智,白主外面来了大明水师的两条巨舰。葛西若智立刻让下人们紧闭大门,同时派人去叮嘱弗拉基米尔等人一定不要外出。 作为葛西家的接班人,葛西若智在苦兀一向谨言慎行,只有在遇到伊达家武士的追杀时,才痛下杀手。这两天他一直都心神不宁,听到传说中的大明水师靠泊白主,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宛若惊弓之鸟。 大明水师对这个年代的北方列岛上的岛民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传说,往往都是两三辈人之前,有人见过大明水师的无敌舰队。这次两艘巨舰靠泊白主,对白主的各色人等,都是一个极大的震撼。 弗拉基米尔对葛西若智有些不满,虽然葛西若智对他们从不吝啬,但他们想要搞到郑伟的枪,葛西若智却一直劝他们要谨慎行事。不就是一个古代龙国的边军么?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悄悄干掉他们,拿到几条枪,以后在这个时代不就可以横着走了? 葛西若智过分的胆小,让弗拉基米尔几人都有点瞧不起他。而今天就更夸张了,听说龙国水师来了两条船,就吓得葛西若智连门都不敢出,这样的胆量怎么能成事?弗拉基米尔决定去找葛西若智谈一谈。 弗拉基米尔来到葛西若智的正房的时候,葛西若智正在烦躁地踱着步子,满面愁容。 “葛西先生,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弗拉基米尔自顾自脱了鞋,踩上榻榻米,走到葛西若智对面,拉过一个坐垫,坐了下来。 “普拉吉米撸桑,你还没有休息?”葛西若智叹了口气:“我想找条小船送我们去对面的宗谷,但连续好多天都没有找到。” “哦,那确实需要碰运气。”弗拉基米尔随意地接了一句,话锋一转:“葛西先生,我来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们打算自己去找郑伟,买也好,抢也好,把他手里的那些鸟铳弄过来。” “嚼当贾娜一呦。”葛西若智顾不上说龙国语了,倭语脱口而出:“普拉吉米撸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真得罪了龙国,别说是我们葛西家,就是天皇,也未必保得住你们。” “龙国!龙国!”弗拉基米尔也顾不上风度了:“一听到龙国,你们的腿肚子都发软,那可是被你们打到几乎亡国灭种的孱弱古国啊。你怎么能这样惧怕他们?” “不,不,不。普拉吉米撸桑,尽管龙国没有把我们这些小国怎么样,那也只是他们不想而已。”葛西若智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他的大脑自动过滤了弗拉基米尔说龙国被倭国打到几乎亡国灭种这句话——这不是纯扯么?陆奥国在这个年代的本州不算小了,不用说跟龙国比,就是跟苦兀比,也小了不是一星半点啊。 “这样吧,葛西先生。”弗拉基米尔傲然地站了起来:“我和我的部下,今天晚上离开葛西家,我们做的任何事,都跟葛西家无关。等我们搞到了枪,向你证明了龙国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再一起南下,协助你夺回本应属于你的地位。” “普拉吉米撸桑,我不是怕你牵连我们。”葛西若智急切地对弗拉基米尔说道:“今天,龙国大明水师的巨舰来白主了,你们在这个时间仍然去袭击郑伟,是不明智的。” “龙国水师?”弗拉基米尔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水里的狮子么?” “就是开着船打仗的军队啊,普拉吉米撸桑。”葛西若智比划着给弗拉基米尔解释:“他们的船有山那么高,一条街那么长……” “哈哈,葛西先生,你说得太夸张了。”弗拉基米尔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这个年代,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船,龙国就更不可能了。即使到了几百年后,要是没有大毛的帮助,龙国也没有海军。” “哎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葛西若智为两人说话的鸡同鸭讲着急:“总之,请务必留在这里,枪的事,等到了虾夷,我们再想办法。” “葛西先生,我是来通知你的。”弗拉基米尔严肃起来:“你不知道,枪对于一个大毛战士的重要性,它是我们大毛战士的第二生命。所以,今天不管你怎么劝我,都没有用,你还是祝我们成功好一点。” “普拉吉米撸!”葛西若智也强硬了起来:“如果你还希望能在葛西家谋个差事,你就最好摆正你的位置。我葛西若智对你们礼贤下士,是希望你们能协助我,夺回陆奥守护的位置,而不是让你们到处给我惹祸的。虽然你们的战斗力很强,但如果没有我一路上帮你们打点,现在怕是你们都已经埋在哪个不知名的荒山上了。别忘了,罗刹人,在这个地方,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那正好,我们也可以让你看看我们的实力。”弗拉基米尔往前走了两步,俯视着葛西若智:“你要知道,这地球上最能打的,就是我们大毛人!而且你不知道的是,如果我们愿意,早在认识你之前,就已经干掉郑伟那群人了……” 葛西若智惊愕地看着弗拉基米尔,他确实被弗拉基米尔给吓到了:“你们怎么敢?那可是龙国的大官啊。”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你一直做事都这么胆小,那你们葛西家,想要斗过你的对手是完全不可能的。”弗拉基米尔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葛西若智面前摇了摇:“我现在能来跟你商量,是对你最大的尊重了。” 葛西若智颓然地坐了下去,他知道,他是无论如何也劝不动固执己见的弗拉基米尔了:“好吧,我就当你今晚没来过,你们出去一切小心,如果顺利的话,你们就回到我们这里来,这几天只要有能过海的船,我们就去虾夷。” “你早就应该是这样的态度了。”弗拉基米尔又恢复了绅士的样子,把手放到胸前:“等我们胜利归来吧,葛西先生。” 第74章 战国时代 张久征等人回到了船上,把荒兵卫和右卫门送到了肉食房旁边的一间空房间里,将二人锁在里面。肉食房就是关着各种动物的房间,海豹、兔子、野猪……这些出海时带着的活物,都关在这里。 尽管环境有点差,但对逃出生天的荒兵卫二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好消息,不停地对众人鞠着躬。 回到船上已经晚了,于是众人各自散去,回房休息。第二天,张久征决定两船在这里休整一天,实际上是要利用这一天,从荒兵卫二人嘴里了解倭国的现状,以便于更好地谋划后续的行动。 荒兵卫和右卫门被带到一个点着油灯的暗室里,没一会儿,张久征和罗通两人一先一后推门而入。昨天这两个人被带上船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他们并没有注意罗通等人的衣着打扮。今天乍一看见罗通身上的星空迷彩,俩人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张久征和罗通对视一眼,沉声喝道:“我不杀你们,但你们要对我说实话。” 两个人立刻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任何欺瞒……” “起来吧,先把你们何故流落至此,前后因果都给我说清楚。”张久征和罗通大马金刀地坐在房间里仅有的两把椅子上,示意荒兵卫两人坐到房间里的木床上回话。 “我们二人本是陆奥国大名伊达氏的家臣……”荒兵卫开始老老实实地自报家门,右卫门在旁边时不时插嘴补充一下。俩人就把葛西氏和伊达氏两家的恩怨说了一遍,一直说道他们如何来到白主,又如何被弗拉基米尔的手下降服,并被丢下悬崖。 “那几位罗刹人的穿着打扮,跟这位大人很像,所以,我们一开始以为又落到他们手里了。”荒兵卫惊魂未定地说道。 “你说你们是陆奥国,那倭国下面有几个国啊?”罗通听到陆奥,只能想到二战时鬼子的一艘战列舰,他不熟悉倭国的历史,只能这样问。 “这个我们也不是很清楚。”荒兵卫摇着头说道:“倭国三岛上几乎所有的大名都自立一国,跟陆奥一样的,数不过来。” “所以,你们所说的,国与国之间的恩怨,也就是家族之间的恩怨?”罗通似乎明白了一点。 “哈依,就像我们伊达家,家主伊达稙宗的人缘还算好。”右卫门点了点头:“葛西家在陆奥树敌颇多,基本上没什么朋友。” “那你们的天皇呢?”罗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这也关系到他们未来的行程。 “天皇?”荒兵卫挠了挠头,问右卫门:“现在还有天皇吗?” “不知道啊,我好久没有听到过天皇的消息了,不过,天皇总还是要有的吧?”右卫门也说不明白。 “我想起来了,四年前,是有个消息,说后柏原天皇死了。”荒兵卫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一样,但语气里对天皇一点恭敬都没有:“后续的事也没有听说,谁知道呢?” “各家忙各家事,谁关心那么远的事情?”右卫门摆摆手:“我们做武士的,只要对家主忠诚就好了。” “行了,你们两个就先在船上住下,我们到本州之后,找个地方把你们放下,你们自己回去就好了。”张久征看看也问不出更多,就结束了问话,带着罗通离开了密室。 荒兵卫和右卫门则被带回肉食房旁边的暗室里,等待着回到本州的那一天。 罗通到武备库找到康思俊等人,把从荒兵卫两人那边得到的消息说了一下:“可能这个时空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你们看,大明连蒸汽机都有了,而倭国则连天皇都比不上一个大名,更多的是,根据他们说的,现在的倭国是一大堆小国,根本没有后世倭国的影子。” “你们没玩过一个老的电脑游戏吗?”康思俊说道:“我小时候,我爸爸经常在电脑上玩战国无双,那里面都是什么织田信长啊,丰臣秀吉之类的,或许现在就是倭国的那个‘战国时代’。” “对对对,我学习不太好,但对这个也有点印象,就记得倭国历史上相当一段时间都处于战乱状态,后面又有什么幕府将军。”韦力豪也想起了什么一样,跟着补充道:“其实整个历史上,倭国的天皇都像吉祥物一样,说了算的时候不多。” “没错,现在的时间应该就是战国时代。”洪丽笃定地说道:“等到德川家康当将军的时候,对应明朝的万历年间,咱龙国就要抗倭援朝了。而德川家康不是把日本带入幕府时代的人么?那现在肯定是战国啊。” 众人都恍然大悟,罗通对着洪丽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洪姐,早知道有这一遭,我说啥也得选修一门倭国史啊。” “那既然现在是战国,我的理解,也就是倭国乱成一团的时间,我们只要想办法让他们的战国时代持续下去就行了。”韦力豪笑着说道:“只要看着他们过得不好,就开心。” “那个不重要。”罗通理清了现在倭国的基本局势之后,大致的脉络也清晰了一些:“如果现在对应的历史时期,仍然准确的话,我们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第一,我们要给自己找个合适的地方,生存和发展下去。第二,我们需要找到龙国衰落的原因,和被历史隐瞒的真相,并且尽我们所能地解决掉这些潜藏的危机。” “第一个,倭国就很合适,我们提前当一把麦克阿瑟。”康思俊笑着说道:“管他什么大名、关白的,来一个打一个,乖乖给我们打工就好。以后世倭国工业革命如此迅猛来看,尽管他们资源匮乏,但也足够发展工业基础所需。我们可以先把这里作为前进基地,找到毁掉龙国文化根基的原因。” “我也赞成,库页岛那边太冷了,只能等我们把工业基础拉起来了,再回去开采石油。”许亚轩憨笑着说道:“提前打鬼子,想想都爽。” 第75章 木船商船 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跟谢廖沙一起在白主的主街上闲逛,昨晚跟葛西若智一顿交锋之后。他回到房间里,跟基洛夫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自己出去悄悄盯着郑伟的去向,倭国武士的本事他们实在看不上。 今天白主集市上的人仍然跟平常一样多,只是感觉每个人都比以前更加兴奋。几乎每个人都在议论着大明水师和那两艘大船,很多人这一辈子,只能见到一次这种庞然大物。 弗拉基米尔能听懂一些,但有些操着虾夷语和乞烈迷语的人,说的话就完全听不懂了。 郑伟等人的摊位空在那里,但没有人会去占用。直到快中午了,才看见几个人打着呵欠,拖着一辆小车过来上货。 弗拉基米尔两人不敢走得太近,就远远地盯着郑伟那边的情况。郑伟其实早就发现了这两个人,在一众古装中间,这两身大毛军装十分惹眼,但他毫不在意,还对着弗拉基米尔的方向伸了个懒腰。 但这一切,弗拉基米尔并不知情,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郑伟等人的身上,但几个伙计跟郑伟一样,后腰上空空如也。 “少校,大船。”谢廖沙拉了拉弗拉基米尔的胳膊。 “别吵,注意观察,谢廖沙。”弗拉基米尔的眼睛不错珠地盯着郑伟:“他会把枪放在哪里呢……” “少校,大船,是真的大船!”谢廖沙一拉弗拉基米尔,让弗拉基米尔面对着白主市集的主街向远处看去。 “什么大……”弗拉基米尔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木船,两艘黑黝黝的巨舰就卧在白主的海面上。 “我的上帝,这家伙恐怕能赶上戈尔什科夫海军上将号了。”弗拉基米尔咽了下口水:“难道这就是葛西若智说的龙国人的大船?” 谢廖沙只顾着震惊了:“古代的龙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船,这不合理。” “不用担心,谢廖沙。”过了好一会儿,弗拉基米尔才把自己从震惊中调整过来:“龙国古代全是商船,历史上从来就没有龙国军舰的记载,如果这个体积的大船是军舰的话,龙国能占领全世界!” “即使是商船,也够吓人的。”谢廖沙喃喃地说道:“上帝,他们是怎么把木船造到这么大的。” 弗拉基米尔也很震惊,但他的年纪让他知道掩饰,不会像年轻的谢廖沙一样表现出来。尤其是作为后世高贵的大毛人,决不能在龙国人面前丢了面子:“木船再大,也只是个玩具,别忘了后世的龙国海军,连他们第一艘航母都要从我们手里买。” “呃,他们的航母好像是从二毛那里买的……”谢廖沙嗫喏着说道。 “什么特么的二毛,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毛的话,那就是我们大毛。”弗拉基米尔照着谢廖沙的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那航母开工的时候,我们还是一家,你年纪太小,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大船上面,影影绰绰有人在干着活,谢廖沙仔细打量着大船,很快又是一声惊呼:“上帝啊,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别一惊一乍的,谢廖沙!”弗拉基米尔对谢廖沙这种态度很不满,这种盲目崇拜龙国的年轻人越来越多,让作为他们长官的弗拉基米尔很是反感,无人机都是龙国生产的又怎么样?龙国航母上的舰载机还不是苏霍伊设计局的产品? “蒸汽机,那船上有蒸汽机!”谢廖沙指着桅杆中间飘逸出的黑白两色烟迹:“那一定是蒸汽机,我的上帝!” 弗拉基米尔顺着谢廖沙指的方向看去,睁大了眼睛,好久才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口水:“听着孩子,那肯定不是蒸汽机,别忘了龙国人有多喜欢做饭。那一定是这木船上的厨房,你见过哪条蒸汽动力的船上还有帆的?” “也许吧,少校先生。”谢廖沙眨巴眨巴眼睛,接受了弗拉基米尔的说法,确实,对那个贫穷落后欧洲几百年的古代龙国,也许他们对做饭研究得很多,但蒸汽机,想都不用想。 两人正看着大船发呆的时候,市集上骚动起来,多罗努努高调地带着一群家丁大摇大摆地来到集市上,倨傲地扫视人群之后,满脸堆笑地跑到郑伟面前:“百户大人,今天生意怎么样?” “呦,镇守大人,您今儿起得真早。”郑伟对多罗努努一拱手:“现在您可是大明指定的白主镇守,可喜可贺。” “哎?郑大哥这样说不是折煞我了?”多罗努努干咳了一声,转身对着市集上的人朗声说道:“大家都听好了,大明水师昨天靠泊我白主镇,带来了两个消息:第一,鄙人已经获得大明朝正式的任命,从今天起,我就是这白主的镇守。第二,是大明水师对郑大人多有勉励,以后,在白主见到郑大人,如同见到大明水师……” “轰——”人群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看向二人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崇敬。连正在郑伟摊位前讨价还价的客商都不再啰嗦,痛快交割。 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站在左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他不禁在心里大声咒骂着自己的生不逢时。从他们到了这个时空之后,他们想做的一切都没有顺利的,麻烦却是一个接着一个,好容易看到了枪,结果枪的主人的靠山越来越硬。 说实话,要现在的弗拉基米尔来赌这两条大船是不是军舰,他还真没底气。尽管他哄谢廖沙,说这是商船,但人家可是大明水师,水师里还应该以军舰为主啊。 “呜——” 好像是为了配合多罗努努的话,停泊在海里的巨舰拉响了一声悠长的汽笛。随后,船身侧面的木窗纷纷打开,露出一排炮口,乌黑的炮口指着岸边的山峦,一种威压沉沉而至。 弗拉基米尔彻底傻了,那些露出来的炮口,即使再没见识,也知道是什么。 “少校先生,这,肯定不是商船了吧?” 第76章 炮营操练 扬威号上,安盛正在操练炮营,白主这里刚好适合操练炮营将士对陆地固定目标的瞄准能力。炮营里,年轻人子承父业的占了大多数,每个炮位上都是一个老者带着一个到两个年轻人。 “今天的任务简单,就是瞄白主镇集市最中心的位置。”安盛单手扶着刀鞘,威风凛凛地指挥着炮营所有的人:“就按照我这一路上教你们的,怎么看望山,怎么移坐箱,调好的举手,我一个一个检查。” 士兵们立刻忙了起来,这船上的炮虽然古老,但射击要领跟后世的炮基本一致,无非两步,第一测距,第二瞄准。测距这一块,跟后世炮兵的方法一样,竖起大拇指,左右眼交替观察,估算出大概的距离。瞄准则有一套木制的专用瞄准具,就是安盛说的望山,每个炮位上的照门是固定的,而由三个三角形组成的望山能随着炮尾的坐箱左右小幅转动,根据测距估算的结果,调整望山在照门里的位置,就可以射击了。 大明水师的操炮水平,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先进的,没有之一。于是集市中心的弗拉基米尔和谢廖沙惊愕地发现,那些从打开的木窗中伸出的炮口,在一番调整之后,几乎都对向了他们这里。 “哦,上帝,龙国人是会读心术吗?”弗拉基米尔惊呆了:“我只不过想抢两支枪而已,只是想想,还没动手呢,犯得上用这么多门炮一起瞄我吗?” 但集市上的其他人,反应就跟弗拉基米尔大相径庭了,他们看到炮口转过来的时候,竟然都欢呼起来,不知道谁带头喊了一声“大明水师威武”,集市上就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弗拉基米尔麻了,原本想弄两支枪,称霸一方,但现在,人家炮舰都开过来了,虽然说古代的炮射程近威力小,但是,龙国的事情本就已经扑朔迷离,突破弗拉基米尔认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鬼知道那些炮能达到什么水平? 而且弗拉基米尔经过短暂的思考,觉得那大船上真的有可能有蒸汽机,如果冒出蒸汽和黑烟的地方是厨房,那么刚刚那悠长的汽笛声怎么解释? “我们回去吧,谢廖沙。”弗拉基米尔一脸惆怅地拉了一把谢廖沙,头也不回地向葛西若智的院子走去:“我厌倦了这个时代,厌倦了该死的倭国人,厌倦了该死的龙国人,厌倦了这里的一切!上帝啊,如果这是您对我的惩罚,请您看在谢廖沙这个无辜的年轻人面上,收手吧……” 谢廖沙一声不吭地跟在弗拉基米尔后面,听着他絮絮叨叨的抱怨。他能理解弗拉基米尔的失态,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嘴上虽然不说,但让他们承认龙国的强大,是万万不能的。从沙毛到大毛,大毛人横扫欧亚大陆,甚至让龙国献出了外东北、库页岛和倭国海的出海口,这都是大毛的荣耀,几乎每一年,大毛都会在这些地方庆祝。 谢廖沙接受了穿越的现实,但心里一直有个结,为什么大毛的土地上,全是龙国人一样的面孔,一个大毛人都见不到。而后世明明这里一个龙国人也见不到,完全反过来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走回葛西若智的宅院,一进门,就看到基洛夫举着一个倭国武士在练臂力,那武士脸色煞白,但嘴上还是不停地夸着基洛夫:“斯国一,斯国一内……” “放下那猴子,回房间里,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弗拉基米尔跟基洛夫说了一句,就跟谢廖沙低着头回了房间。 基洛夫把那倭国武士放在地上:“谢谢,你真是个很好的哑铃。” 这句完全是鸡同鸭讲,那倭国武士不停地鞠着躬,嘴里还说着:“阿里嘎多……” 基洛夫弯腰进了房间,房间里弗拉基米尔已经跟契卡洛夫动起手来了,谢廖沙则在中间拉着架。 “嘿,伙计们,你们这是吃错药了吗?”基洛夫不知道这两位怎么能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打起来。 “听着,你这没有脑子的白痴。”弗拉基米尔揪着契卡洛夫的领子吼道:“第一,你特么的要对你的长官保持该有的尊敬。第二,你要像个大毛人,像个体面的大毛人,而不是整天他妈的想女人。要不是你管不住你裤裆里那根牙签,我们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苏卡不列,死瘸子,你还以为你是少校吗?”契卡洛夫毫不示弱:“我只是善意地跟你打个招呼,你就特么来跟我说教,别说是你,就是我妈这样教训我,都不行!” “够了,你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谢廖沙猛地推了契卡洛夫一把,把他掀倒在榻榻米上:“我们遇到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这里的人不友好,我们自己还要向自己人挥拳吗?苏卡不列!” 弗拉基米尔和契卡洛夫红着眼睛对视着,喘着粗气,但已经不再继续攻击对方了。 “出什么事了?谢廖沙。”基洛夫跳过弗拉基米尔,直接问谢廖沙:“他看样子只是在发泄情绪……” “我想他只是不能接受这个时代,强大的龙国。”谢廖沙红着眼睛说道:“龙国的军舰,看上去就像战列舰一样威猛,既然我们的对手是龙国,那我们就算搞到了几支这个时代的破枪又有什么用?” “龙国的军舰?”基洛夫笑出声了:“谢廖沙,龙国人总不至于现在把航母开到白主这里吧?” “确实是古代的军舰,难道你觉得我们面对着十几门古代的火炮的时候,有胜算吗?”谢廖沙对基洛夫轻浮的态度有些不满。 “对,当十几门炮同时对着你的时候,尽管你知道,那玩意最多能打出一个实心的铁球,而且很不准。”弗拉基米尔把话接了过去:“但我们可是手无寸铁,哪怕我们现在有一支我们自己的枪,都不会惧怕他们。” 第77章 体面的借口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契卡洛夫不失时机地开口讽刺道:“原来我们的少校先生是被龙国的海军吓破了胆子,即使龙国的海军装备很强,这么多年来,你们谁看见龙国跟哪个国家打过哪怕一仗?更不要说现在这些连刀都拿不稳的古代龙国人了。” “契卡洛夫,闭上你的臭嘴!”基洛夫对他挥了挥拳头:“要想在这个时空好好活下去,你得学会变通,除非你能把远在欧洲的沙皇干掉,换上你来做。在东亚这边真的令人窒息,那些古代龙国人和矮小的倭国人看上去一样面目可憎,如果你改变不了这一切,那就把你的嘴巴闭上!” “没错,现在我觉得,我们不要想着后世的大毛如何如何了。”谢廖沙对基洛夫点了点头:“我们现在要改变一下思想,不能把龙国当成假想敌,其实后世如果他们不是作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也不会一起流落到这个荒岛上,而且在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得到了他们不遗余力的救助。” “我没把罗他们当成敌人。”弗拉基米尔虽然暂时打消了弄支枪的念头,但并不等于他放弃了原来的想法:“但我还是那句话,包括这里在内,都是大毛国的领土,我们作为大毛战士,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宝贵的领土从我们手上流失掉,况且萨哈林有着可观的油气资源,在后世这里可是一块宝地。” “醒醒吧,少校先生。”谢廖沙一反常态地对弗拉基米尔吼了起来:“你这个想法就如同我们在收拾二毛时候,还想恢复毛联的领土一样可笑,这里是五百年前,即使我们什么也不做,历史也会发展到后世的样子。就算我们都带着枪到这里,又能改变什么?你想帮助莫斯科大公国开疆拓土?可怜的莫斯科大公连乌拉尔山在哪怕是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动了弗拉基米尔的心,他丢掉拐棍,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我们面对现实吧。”谢廖沙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跟着倭国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面对这些矮小的武士,我们显得战力爆棚——这算是我们目前为数不多能拿出手的特长了。或许,我们可以在倭国打造出我们的基地,甚至在几年内,赚到足够多的钱,自己弄艘船,或者干脆组织个队伍,从远东一路回到莫斯科去。” “我赞成谢廖沙的想法,少校先生。”基洛夫坐到弗拉基米尔身边,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我们为什么要给自己加上这么多枷锁,我们又不是来到这里执行任务,不管我们替还不存在的大毛国做了什么,我们甚至都得不到一块大毛勇士勋章。那我们不如放下心里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先凑合着活下去,然后,凭借我们多出来的五百年的经验,总能有所建树的。” “谢谢你,基洛夫同志。”弗拉基米尔擦掉眼泪:“我也要对契卡洛夫同志说一声抱歉,有些事并不怪你,我们可以把这次怪诞的旅行看做上帝对我们的考验,在上帝眼中,他可不管你是大毛人还是二毛人,所以,让我们一起接受现实,互相帮助,在这个时空里,活出大毛人的尊严,乌拉!” “乌拉!”四个人一起说道。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弗拉基米尔不过想找个体面点的借口,来说服自己放弃对龙国的敌视。这种感觉很怪异,其实从心里讲,弗拉基米尔并不敌视龙国,但看到龙国发达,他就会极不爽,后世虽然面对罗通他们的时候,也有隐隐的这种感觉,但毕竟都是友军,友谊放在前面。现在这种感觉,不清不楚,就好像自己的世界观被刷新了,过去被先辈们瞧不起的龙国,突然变得比白头鹰还发达,这就让人很难过。 四个人花了些时间来平复情绪,契卡洛夫也一改过去的桀骜不驯,诚恳地向弗拉基米尔道了歉。 既然在对龙国的态度上,达成了一致,弗拉基米尔也就不再纠结于是否能拿到郑伟那些老旧的火绳枪了。他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挪到葛西若智那里。 葛西若智正看着天空发呆,弗拉基米尔等人的固执,让他心里没底。一旦真的动了郑伟,对葛西家,甚至陆奥国,都是一场灭顶之灾的开始。 “葛西先生。”弗拉基米尔的一声招呼,打断了葛西若智的胡思乱想。 “普拉吉米撸桑,你这是?”葛西若智在弗拉基米尔的脸上居然看到了一丝谄媚的神色,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变了一副样子的弗拉基米尔。 “我想来告诉您一声。”弗拉基米尔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决定,不再去冒险从郑伟那里偷取鸟铳了。以我们四个的实力,到了你们那里,相信就是用刀,也能打败大多数的武士。” “说的是呢。”葛西若智心里的阴翳被弗拉基米尔的一句话驱散了,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普拉吉米撸桑,你的这个决定,大大地好!我们回到陆奥国,你就知道了,伊达家的实力,在你们面前不值一提。所以,现在请务必好好休息,我会尽快找到能送我们回到陆奥的船只。” “听您吩咐,葛西先生。”弗拉基米尔手放在胸前,微微弯了下腰:“等我们到了陆奥国,你会看到你想要的结果的。” “呦西!”葛西若智笑得像一朵绽开的牛粪:“我等着见识诸君的实力。” 说完来意,弗拉基米尔心里一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没有了针对龙国人的计划,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倭国武士,也顺眼了。 但郑伟并不知道这些,尽管多罗努努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进行了一番商业互吹,但他仍然小心为上,摊位摆到中午,早早就收了摊。仍旧让杨十三和刘初五带着装备,把小船开到黑龙尾背面去,自己则回到丰前居酒屋,跟那些姑娘厮混。 第78章 铸造枪机 船上的人,对岸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除了罗通,其他的人现在都在武备库跟罗三九父子三人忙活。很多时候,罗三九抛出来的名词都会让几人惊讶不已,很难想象,明朝的时候,已经有比较完备的数理化知识体系了。 “就比如造这大船,割圆术是必须掌握的。”罗三九一边跟康思俊做着砂型,一边说道:“还有那堆垛之术,都是我们做工匠的人必须学会的。又有微分将具物微化,反积之而趋极……这些就是那些钦天监和造办司的人才能专精的东西了,造船厂里的大匠,也必须精通微积之术。” “您说的是微积分吧?”康思俊用手指在旁边的沙堆上画了一条曲线,然后画了一个直角坐标系,对罗三九说道:“你看,我们要知道这曲线下面的面积,就把这曲线切成无数小段,这就是微分,然后再把这些面积都加起来,就是积分。” “嗯,差不多是你说的那个意思,说实话,这个我也不是太懂,只是当年在火工局学徒的时候,听我师傅说了一些,跟你说的意思差不多吧。”罗三九也不是很确定:“总之,你想一想,像福船这么大的船,你要把船上的人、物都考虑进去,又要考虑携带物资的损益,不好好计算,这船都下不了水。” “有道理,可惜见不到你说的大匠,不然可以跟他们好好学习学习。”康思俊面不改色,心里面则是一顿惊涛骇浪,微积分可是板上钉钉的牛顿和莱布尼茨共同研究出来的,怎么就成了明朝的大匠都会的东西了?关键是罗三九说的也有道理,福船这种大小的船,设计的时候,如果没有高等数学的知识做支撑,任意为之,确实是不可能的事。 明朝的铸造技术,跟后世区别不太大,有两个方形的木框,把用木头削好的模型放进去,找好分型面,把沙土层层夯实,分模后就取得了上下两个模具,用铁针刺出浇道和气孔,把融化好的铁水倒进去,就能做出一个粗胚。 罗三九现在就在研究如何把明军的制式鸟铳,进行自动化的改造,他一天多的时间,靠眼睛观察,手工削出一个枪机的木模,尺寸有误差,但基本的比例大差不差。 武备库里的锻炉最开始的时候,谁也没看出这炉子的高明之处,知道这炉子能融化铁水的时候,他们都吃了一惊,熔炼钢铁需要很高的温度,可这是木船啊,怎么能承受这么高的温度?即使这炉子再小,这也不科学啊。 “铁水的温度很高,这木船上面,这样不会起火吗?”康思俊看着罗三九把一些报废的箭头、铁砂放进坩埚里,不禁担心地问道。 “这武备库的地面,尤其是锻炉周围,全是石棉织成的火浣布,火烧上去,对面都不会热,船上自是无虞。”罗三九觉得康思俊这些后世来的人,在有些方面无知得很:“而且就像我,学徒十年,在第八年才准许动锻炉铸铁器,我在波罗河卫开的铁匠铺,也是木头房子,那里还没有火浣布呢,这么多年,不也没有出事么?” “石棉?!”康思俊觉得这个词很遥远,应该还是在中学的时候学过一点知识,石棉绝热:“这船上都用石棉来隔热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我们出海一次,有时候十天半月都不靠岸,人总要吃饭的吧?”罗三九用手指了指上面:“厨房里也都铺着火浣布,不然怎么生火做饭?” 康思俊机械地点了点头,现在这船上出现什么“黑科技”,他都有心理准备了。罗三九把坩埚放在锻炉上,拉起旁边的风箱,锻炉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坩埚逐渐焦灼,铁器在里面逐渐红热,发出一种类似铁锈的微酸气味。 船上的铸造条件,其实并不会比后世的巴铁作坊好,但考虑到这是五百年前的船上,就不一般了。锻炉的火跟后世的乙炔比起来要差很多,升温没那么快,足足一个多小时,才把坩埚里的铁全部烧成熔融的铁水。 罗三九把沙模搬到锻炉旁边,等铁水变成明亮的暗黄色时,他用一把长柄铁钳夹住坩埚,把铁水沿着浇铸孔慢慢地倒进模具里,导气孔里冒出一阵热气。 “都加小心了,这铁水弄身上可不得了。”罗三九一直把铁水倒到从浇铸孔满上来,才把坩埚放回锻炉上,停止送风的锻炉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炙热。罗三九推动一个插板,插进锻炉上面,锻炉里的残火进入闷烧阶段。 “走吧,咱们去那边继续研究你们的枪机。”罗三九拉着康思俊离开锻炉,浇好的模型放在那里自然冷却之后,再脱模,这需要一段时间。 “哎,只可惜我是学医的。”康思俊摇着头:“关于枪机的一切,我知道的,都是从军人的角度出发,具体里面的材料和一些设计思想,我懂的也不多。” “不能这样说,要不是你给我解释,我也看不懂你们这个枪机是怎么回事。”罗三九说完才反应过来:“你说啥?你是学医的?” “是的,我是第四军医大毕业的,八年临床,专业方向选的外科。”康思俊说完了又自嘲地叹了口气:“但到了这边,我学的东西,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做手术需要的药品和工具都极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小队出国的时候,康思俊作为医护兵,随身是带了一些药品和简单手术的工具的,但像麻药,一共就五支,原来不觉得,因为基本不可能用上。现在就宝贵得不得了,不是性命攸关的事,绝对不会动用的。 “那你也是医生,了不起,了不起。”罗三九一脸的羡慕之情:“只是,像你都做了医生,怎么又去做了军户?自降身份。” “呃,后世没有军户,而且我们那时候,当兵保家卫国,是最光荣的事。”康思俊解释道。 第79章 低效工作 康思俊好一番解释,才让罗三九明白了后世的军人跟现在的军户之间的区别。罗三九的眼中全是羡慕之情:“想不到咱们做军户的,也有那么一天,真想到你们那个时代看看啊。” “别的实现不了,看看还是可以的。”康思俊掏出手机,打开里面保存的视频,播放给罗三九看。 康思俊的手机里,保存的视频跟罗通那个大同小异,只是除了军旅生活之外,还有一些他在老家拍的家里聚餐的视频。 罗三九足足看了一个多小时,从阅兵式,到康思俊家里热热闹闹的聚餐,不管哪一个都让他感到新奇。后世金华乡下的繁华程度,不输古代任何一个城市,家家户户都是四五层的小楼起步,但民风依旧淳朴,亲戚邻居之间都是笑脸相迎。 “妈,啊据拉咯(我回来了)”康思俊的人不在画面里,手机视频摇摇晃晃进了一座小楼,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做着家务,看到康思俊,喜笑颜开地跑了过来:“啊地俊俊据来咯,哎呀,瘦了,宜多塞……(我的俊俊回来了,哎呀,瘦了,要多吃……)” …… 浙江方言晦涩难懂,但母亲对孩子的爱全都写在脸上,哪里的人都一样。康思俊有点不忍心看家里的视频,毕竟现在时空流转,大概率是回不去了。 罗三九却是看得津津有味:“思俊,你家里说话怎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家是浙江金华的,我们那边方言很复杂,十里不同音。”康思俊给罗三九解释道:“比如说诸暨,离我们家也就不到一百公里,但说话我也听不懂。” 罗三九啧啧称奇:“之前只是听说江浙一带方言难懂,今天在你这里才算真的见识到,我的老家在山东烟台,但现在我已经只会说东北话了,毕竟大半辈子都在苦兀。” “我的口音也都被拐走了,每次回家都要适应一段才行。”康思俊自嘲地摇摇头。 “那枪机要冷却,还需要点时间,咱们去看看罗海他们的木模做得怎么样了。”罗三九把手机还给康思俊,回到正事,他根据后世枪机的原理,设计的连环铳,把具体的工件细化之后,分给两个儿子分别操作。 枪管在这个时代原本是用卷箍法制造,就是把一张铁皮卷起来,外面加上箍筋,铸造枪管出现的时间不算长,难度也比较大。而后世的无缝钢管需要用挤出机挤压成型,那就完全没可能在现有的条件下制造了。 罗海和许亚轩一起,琢磨着怎么能精确铸造出枪管,木模经过一上午的钻削,已经有了,只是如何翻砂,成了棘手的事。许亚轩在这方面也跟白纸差不多,两人试着做了几次砂型,全都不行。 俩人正抓耳挠腮面对着又一个失败的砂型的时候,罗三九和康思俊过来了:“怎么?这砂型不好做?” “爹,这个分型我做不好,上下模的分型面不好找不说,中间的砂芯要么捣不实,要么固定不住。”罗海满头大汗,砂箱里的木模一边高,一边低,显然又是失败了。 “这个确实不好做,想仿制后世的东西,就得多琢磨。”罗三九蹲下来,看着已经被沙土弄得脏兮兮的木模,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要么考虑一下,把枪管的模具一分为二。”康思俊蹲下来对罗三九说道:“我不太懂铸造,但我老家那边做五金的很多,我表哥家里就有五金模,像这种管状铸件,可以从中间劈开,分别制作上下模。” 罗三九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可以试一试,罗海,你重新做两个半片枪管的木模,要做到一模一样,再按思俊的方法试一试,我觉得有戏。” 罗海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找木料了。许亚轩赶紧叫他:“罗海,还去费劲重新做干嘛?直接把这个锯成两半不就有了吗?” 罗三九听了呵呵一笑:“小许,你就让他去吧,这个做成一整根枪管的模具,我们从中间锯开,就会少掉锯掉的部分,做出来的,就不是一个圆管了。” 许亚轩一拍脑门:“嗨,我没想到那么细,您说的对。” 做木模不是个简单活,罗海在木料中间挑了半天,挑了一根纹理合适的木料,量好尺寸,开始用锯切割。锯好之后,拿到一个台子上,固定好,用手拉动绕过钻头后面的绳索,钻头在绳索的摩擦力带动下旋转起来,开始进行钻孔作业。 康思俊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这种原始的机械工作效率极低,后世的机床几秒钟就能干完的活,这里却半天都钻不下去。 “罗叔,你们既然连船上都用上火轮机了,怎么没考虑用小一点的火轮机来带动机器干活?”康思俊对罗三九说道:“这东西靠人来做太慢了。” “唔,这个恐怕对我们来说有点难。”罗三九摇了摇头:“当年我们水师最大的秘密就是这火轮机,里面的细节关窍,我是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做个小的火轮机了。” “这样啊,等我们在哪里安顿下来,可以考虑一下这件事。”康思俊对做出一台小功率的蒸汽机还是有点信心的,科学的本质就是烧开水嘛。 “那就希望我能看到这一天了。”罗三九敢试着做一下枪机和连发枪,是因为他这一辈子都在做这个,对他来讲有希望。但做一台火轮机,对他来讲就大大超越他的能力了:“其实,如果你们能够寻访到过去船厂的大匠,做这些就没那么难了。” 罗三九的身份实际上跟后世军中的机械师有点像,主要是维护和保养武器装备,要研发,他的水平就不够了。 “几位,手里的事放一放,吃饭了。”张久征走了进来,用手拍了拍罗三九的肩膀:“后世的东西不那么好啃吧?先都上去吃饭,吃完饭,咱们几个主事的,碰个头,有事跟你们商量。” 第80章 兵临仙台 船上的伙食简单粗暴,海豹炖板蟹,味道诡异,但还能下咽。这个年代的人,对美食的追求远没有后世那么执着。吃饭的饭厅位于最顶层,从船台出来一直往后走就到了,里面能容纳上百人同时用餐。 罗三九和康思俊等人跟着张久征到饭厅的时候,饭厅里已经基本上坐满了。张久征带着众人来到首席,分别坐好,每人面前都放着盛好的一碗肉。 “大家先吃,吃完了,罗通再和大家说一说我们后面的去向,还有一些重要的事要一起宣布。”张久征抄起碗里的蟹腿,开始大快朵颐。众人也纷纷动筷子,一顿饭不到二十分钟,就吃完了。 张久征稍微等了一下,待吃饭的士兵都走了,只剩下这一桌核心人物的时候,才开口说道:“大家都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倭国,我们昨天也从白主这里得到了两个倭国武士,根据他们口述的情报,结合罗通他们的见闻,我们后期会有些重点需要防备的人,具体的,就让罗通来讲吧。” “各位袍泽,战友们。”罗通站了起来:“后世发生的事,我们都介绍过了,根据两个倭国武士的供词,现在的倭国,正处于分崩离析的所谓‘战国时期’。在这一个时间段里,倭国也会有些名将脱颖而出,这是一个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 “倭国也有名将?笑煞我也。”安盛大咧咧地笑着,脸上全是不屑:“一个个都跟没长开似的,我们这些老头跟他们打,一个对付两个也不是问题。”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罗通笑着对安盛说道:“咱们的炮弹要是用来打倭国,那就不够用了,上者伐谋,能让他们自己乱起来最好不过了。安将军且听我说完,再一起参详。” “哎呀,是我鲁莽了。”安盛对罗通一抱拳:“小罗你不要介意,你继续讲。” “现在我们能知道的事情,倭国的天皇并没有什么权威,基本上就是个傀儡。”罗通继续说道:“两个倭国武士,居然都不知道现在的天皇是谁,他们基本上都是相当于我们中国的家将一类,只对自己的家主效忠。” “那岂不是我们去了,还要到处去找那个天皇。”罗三九翻了个白眼。 “对,罗叔说得对,我们到倭国第一件事还真就是找到天皇,然后以大明的名义,让他成为我们的傀儡。”罗通对罗三九竖了个大拇指:“就算倭国乱了,毕竟他们后面的幕府什么的,还是把天皇放在台前,也就是说,要名正言顺地控制倭国,天皇必须在我们手里。” 罗三九没想到自己随口调侃一句,还被罗通当真了,当下老脸一红,不再插言了。 “我们呢,虽然不清楚目前倭国的形势,但后期倭国成气候的一些人的名字我们是掌握了的。”罗通说到这里,表情严肃了起来:“换句话说,我们到了倭国,一方面发展自己,一方面,要全面压制这些姓氏的家族。” 张久征点了点头:“到时候我们上了岸,肯定事情很多,不要弄巧成拙,为虎作伥就不好了。” “下面是我们整理出来的部分名单,这些人的姓氏记住就行,因为很可能有些人现在还没出生呢。”罗通开始按照他跟康思俊一起整理的名单点名:“武田信玄、宫本武藏、小西行长、织田信长、德川家康……” 又是干货满满的一次会议,每个人都记了一堆日本名字,遇到相同姓氏的人,就要警觉了。 靠泊白主的第三天清晨,扬威和龙翔两舰起锚,升火,在悠长的汽笛声中,缓缓开出白主,向西驶去。 宗谷海峡的洋流会把他们送进倭国海,随后两舰开始南下,直奔本州岛。后面的航向,大体上跟龙毛军演差不多,绕过虾夷之后,穿过津轻海峡,进入太平洋一侧,利用洋流继续南下。 绕行过程简单枯燥,虾夷看上去跟苦兀区别不大,也是荒凉无比,只在极少的地方能遇到渔船,也都是那种小木船,渔民作业的手段也极其原始,居然是撒网作业,跟在内地河湖里抓鱼一样的手段。海鱼力气大,所以常常一网撒下去,毫无收获。 绕行到津轻海峡的时候,虾夷一侧总算有了跟白主规模相似的市镇。由于没有什么可以交易的物资,两舰不做停留,径直开走,直把岸边的虾夷人吓得惊呼连连。 绕过津轻海峡之后,船舷右侧的土地就显得繁荣起来,能看到有农民在田里耕作,岸边的市镇也逐渐多了起来。 一天后,右前方出现了一座比较大的城池,城池筑在山坡上,格外显眼。张久征在望远镜里看了半天,对罗通说道:“这个可能就是那两个倭国武士所说的陆奥国了。” 罗通接过望远镜看了一眼,虽然说是古城,但看上去又有点微缩景观的样子,什么都小一号。城中行人很多,看上去是个繁华所在。 “我们可以把那两个武士带上来问一问了。”罗通看了一眼张久征画的海图,大体上现在的位置跟后世的福岛核电站比较接近,但这海图的精度不高,只能说大概在这个范围里。 张久征叫过一个军士,吩咐他把两个武士带到船台上来,十几分钟后,蓬头垢面的荒兵卫和右卫门踉踉跄跄地走进了船台,这哥俩都晕船了,而且还挺严重。 “你们两个,看看右前方的城池,你们可认得?”张久征一指那遥遥在望的城池,问道。 荒兵卫抬头一看,瞳孔就放大了,连呼吸的节奏都乱掉了:“右卫门,我们回到仙台啦,我们回到仙台啦!” 右卫门原本萎靡不振的身躯一抖,抬头顺着荒兵卫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泪流满面:“天照大神保佑,我们终于回到仙台了。” 荒兵卫一拉右卫门,两个人齐齐地跪在地上,对着张久征和罗通磕头不止:“阿里嘎多……” 第81章 伊达稙宗 “得了,你们两个也别光谢了。”罗通一抄手把荒兵卫拉起来:“过一会儿,我们靠了岸,你就回去报信,让你的家主来这里见我们。我们是大明水师,你跟你家主说就行。” “阿里嘎多,阿里嘎多……”荒兵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是好人多啊,在那最凶险的海里救了他们,又把他们送回到仙台。 巨舰缓缓靠近仙台,那个看上去像城池一样的市镇渐渐清晰起来。难怪看上去像微缩景观,远看像是石墙的东西,近处一看不过是木板上涂了石灰,但跟苦兀那些地方比起来,除了波罗河卫,已经没有这么大的城市了。 城中心一座二层小楼,楼上一个房间里,一群穿着长袍的倭国人坐在一起,正在讨论最近的战事。葛西家逃走的二儿子,始终都是伊达稙宗的心病。 “葛西若智,葛西若智。”伊达稙宗一拍案子:“已经派出去几批武士了,还是找不到他,他总不会躲到海里去了吧?” 伊达稙宗的力气用得大了一些,身后挂在木架子上的头盔掉了下来,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下面的家臣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人敢顶着家主的怒火说话。 “报——家主大人!”一个全甲武士飞奔而来,哒哒几步上楼,跪倒在房间外面:“海上来了艘大船,好像要在我们这里靠岸。” “大船?”伊达稙宗站了起来:“我们陆奥地方很久都没有来过大船了,该不是京都那边传闻的红毛到我们这里来了吧?” “家主勿慌,待我前去打探一番。”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武士主动站了出来。 “鬼庭良直,那就拜托你了。”伊达稙宗站了起来:“其他人,披甲,备战!” “哈衣!”鬼庭良直站起来,跟着来报信的武士一起向城外跑去,顺着山势俯瞰海面,已经能看见那两条巨大的战舰,如黑云压城一般缓慢漂航过来。 鬼庭良直立刻发力狂奔,把报信的武士远远地甩在身后,直奔海边。 船台上,荒兵卫和右卫门已经平复了情绪,红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仙台,两人拥在一起,激动得直发抖。 “看样子,这里的人不太欢迎我们啊。”罗通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正在飞奔而来的鬼庭良直:“这个武士跑得倒是不慢。” “哈哈,任他跑得再快,还能快过炮弹么?”张久征仰头大笑:“我们也是先礼后兵,帮他送两个人回来,如果他们还有想法,那就是自取灭亡!” 鬼庭良直跑到海滩上,愣怔怔地看着两艘巨舰缓缓靠过来,那种感觉令他窒息,甚至有那么一刻,他都想掉头就跑。但骨子里对家主的忠诚,掩盖了心底的怯懦,他抽出武士刀,站在海滩上,像堂吉诃德一样。 等船靠近岸边,开始下锚的时候,荒兵卫和右卫门也看清了下面的鬼庭良直:“那是,那是,鬼庭君?” 两个人回头看了看张久征,一脸乞求的表情。张久征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下到甲板上去吧,等会儿,让人放你们下去。” 俩人又跪在地上,给张久征和罗通分别磕了三个头,才喜气洋洋地奔下船台去了。 荒兵卫一口气冲到船头,冲着鬼庭良直挥着手:“喂,鬼庭君,我在这里……” 鬼庭良直抬头一看,那人亲热地叫着他的名字,逆着光,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好一会儿,他才试探着问道:“是荒兵卫吗?” “是我,鬼庭君,还有右卫门也跟我在一起。”荒兵卫兴奋地大叫着:“鬼庭君,请赶紧去禀报家主大人吧,龙国大明水师在此,请家主大人过来参见水师的张将军。” “大明水师?”鬼庭良直打了个寒噤:“两位稍等,我这就回去禀报家主大人。” 鬼庭良直又开始了狂奔,脚后面溅起一簇簇黄沙,大明水师对他来说,是个很遥远的名字。这个年代的老倭国人,对明朝是又敬又怕,而年轻一代就不一样,他们都没有见过龙国的任何人,更不用说让老一辈闻风丧胆的大明水师了。 但现在,两艘巨舰兵临城下,这种实实在在的威压,任谁也承受不住。鬼庭良直速度极快,在伊达稙宗还没有来得及上马的时候,他又奔回了守护府:“报——家主大人!” “鬼庭君,起来说话,来的是什么人?”伊达稙宗已经看见了海里的两艘巨舰,正在心里做着盘算。 “荒兵卫和右卫门在船上,他们说这是大明水师的船,让家主前去参见大明水师的张将军!”鬼庭良直一口气把话说完,然后才喘着粗气,站在一边,等着伊达稙宗吩咐。 “大明水师?!”伊达稙宗很是意外,大明水师多年来名声在外,但已经有最起码十几年没有任何关于大明水师的消息了。 “大家卸甲,跟我一起去城外看看。”伊达稙宗打定了主意,能送荒兵卫和右卫门回来的,应该没什么敌意,所以,他宁可赌一把,不带武器出去见龙国人,免得给大明水师借口。万一到时候说自己有意抵抗,直接灭了陆奥国就不合算了。 众人又七手八脚地把盔甲卸了,换上长袍,也不骑马了,伊达稙宗打头,其他人分成两队跟在后面,一起缓步向沙滩走来。 扬威号已经放下了船头的跳板,荒兵卫和右卫门下了船,站在沙滩上,等着伊达稙宗过来。 “看样子,这伊达稙宗还是懂事的。”罗通从望远镜里看到了鬼庭良直回去之后发生的一切,点头笑道。 “形势比人强,如果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他这个小国也撑不了几年。”张久征微微一笑:“走吧,罗大人,咱们到甲板上坐着喝茶,等那伊达稙宗过来。” 军士们在甲板上摆上一张条案,张久征端坐正中,罗通坐在一侧,甲板两边则各站了一排端着鸟铳的军士,压迫感十足,等着那伊达稙宗过来见礼。 第82章 召见伊达 伊达稙宗带着一众人来到沙滩上,荒兵卫和右卫门抢前几步跪倒在地,伏在地上:“参见家主大人。” 伊达稙宗扫了二人一眼:“你们先在一旁候着,待我见过大明水师的大人之后,回去再和你们问话。” “哈衣!”荒兵卫和右卫门双双起身,低头弯腰闪在一边。 伊达稙宗整理了一下衣冠,往大船前面走了几步,跪倒在地:“臣陆奥国守护伊达稙宗,参见龙国天将。” 约莫跪了有五分钟的样子,船上一个军士朗声喝道:“大明水师宣慰将军,请陆奥国守护伊达稙宗上船一叙。” 伊达稙宗心下忐忑,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小步涉入水中,走到船头放下的跳板处,一步一步走上福船。福船上两侧都有手持鸟铳的军士,军容整齐,让伊达稙宗走得步步惊心。 张久征端坐在书案后面,看着伊达稙宗一步一步走上甲板,样子甚是恭谨。伊达稙宗看见张久征,赶紧快走两步,然后跪倒在地:“臣伊达稙宗,见过将军。” “嗯,不错,知道自己的身份,来人,看座。”张久征霸气外露,让罗通都感觉有点不适应。 军士给伊达稙宗拿来一个蒲团,伊达稙宗跪坐在蒲团上。张久征打量了一下这个陆奥国守护,伊达稙宗的身材比一般的倭国人稍微高一点,大概有一米六多的个头,相貌乍看上去还算敦厚,但眼珠时不时一转,又透出一丝狡诈。 “本将前些天路过白主,救了你的两个下人,我大明水师,有宣慰众藩之责,就顺路来你这里看看。”张久征的语气平和中透出一丝威严。 “臣伊达稙宗感念天恩。”伊达稙宗又一次跪伏在地上,礼数做到让人无可挑剔。 “嗯,本将刚刚横渡沧溟宗回来,你们陆奥国,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助的,或者需要我们代你转达给朝廷的?”张久征和颜悦色地问道。 伊达稙宗眼珠转了转,突然哭出声来:“将军大人,请为我伊达家做主啊。” 伊达稙宗的龙国话,说得略显生硬,但能看出来,他受教育程度较高。这个时期,倭国稍微成气候的大名,龙国语是必须会的一种技能,因为他们使用的文字就是汉字,不懂龙国语,连基本的文书工作都做不好,那就没法胜任大名这个职位。 “伊达守护既然已经行了臣子礼,咱们就是自己人了,但说无妨!”张久征大咧咧地说道。 “葛西家欺人太甚……”伊达稙宗一脸的苦大仇深:“我伊达家世代定居于此,守护着陆奥国百姓,可那葛西家家主却从幕府那里随便拿张文书,就说他葛西家任陆奥国守护。我们伊达家可是一直执掌陆奥国的守护,现在却有两个守护,葛西家名不正言不顺,百姓们也不服……” “哦?两个守护?”张久征站了起来,用手遥指仙台城:“就这么点点大的地方,两个守护实在是太多了。” “臣不敢欺瞒大人,我们陆奥国下辖五郡,是东北地方的大国。这仙台,只是我们守护所之所在。陆奥国在本州诸国中,不算弱小。”伊达稙宗苦笑着说道:“将军挟龙国天威,自然是瞧不上我们这边远之地。” “诶,你这话就说远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张久征一摆手:“都是我大明的藩属,我们当然会帮你主持公道,只是不知道你说的葛西家家主何在?” 这一句话把伊达稙宗给问住了,伊达稙宗本来只想借这个问题,试探一下张久征对伊达家的态度,却没想到张久征这么干脆。实际上,葛西家现在已经完全被他架空了,虽然葛西晴重名义上还是葛西家的家主,但他的儿子死的死逃的逃,已经完全没实力跟伊达稙宗作对了。 “葛西家在可卷城。”伊达稙宗低头说道:“明面上,是葛西家跟我伊达家的矛盾,实则是幕府管理混乱。那葛西家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幕府任命他家为陆奥守。稙宗想恳求将军,以大明的名义,正式册封我伊达家为陆奥国守护。” “你对幕府的怨气不小啊。”罗通笑着插话进来:“一个小小的大名,要什么朝廷册封?” “是臣僭越了。”伊达稙宗不知道罗通的身份,但看他就坐在张久征旁边,想必身份不低,回话也是十分恭谨:“伊达家并没有什么野心,只要能在这陆奥国安定下来,百姓能安居乐业,稙宗就心满意足了。” “我来帮你说吧,伊达稙宗,你们伊达家跟葛西家的矛盾,实际上是幕府造成的。”罗通盯着伊达稙宗的脸说道:“看样子现在的幕府不太管事啊。” “稙宗非是对足利家不敬。”伊达稙宗说道:“只是一个小小的陆奥国,实在没必要放两个大名在这里,百姓们也是左右为难。” 伊达稙宗说话时,总是把百姓带在嘴边,一副一心为公的形象。 “所以,这其实就是因为幕府没有管理好,导致的你们两家的矛盾。”罗通点了点头:“现在的幕府在哪里?” “臣,也不知道。”伊达稙宗顿了一下,回答道:“此前听闻,幕府将军足利义晴兵败逃往近江国了,后面的事,由于我陆奥国地处偏远,就不是很清楚了。” “啊?!”罗通也有点发懵:“你们的幕府将军也会被打跑,那这幕府不是名存实亡了吗?” 伊达稙宗犹豫了一会儿,才重重地回答道:“这位将军所言极是,正是因为足利家式微,所以现在群雄并起……” “对了,你们不是还有个天皇,幕府将军被打跑了,那天皇呢?”罗通追问道。 “天皇?”伊达稙宗若有所思,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倭国本州一向是幕府将军掌管,天皇陛下的情况,臣确实不了解,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到任何关于天皇陛下的消息了。” 第83章 伊达的邀请 张久征看看从伊达稙宗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冲他摆摆手:“你可自去了,至于你们伊达家跟葛西家的龃龉,待我们到京都一带寻访到天皇,再做商议。现在只你一面之词,我们不能盲目采信。” 伊达稙宗抢出两步,跪伏在地:“将军能替小臣说话,已是天恩,伊达稙宗感念在怀。” “好了,你退下吧。”张久征故作不耐烦状,摆摆手:“自去做好分内的事,大事自有我们裁定。” 伊达稙宗又跪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举步欲走,又折返回来:“两位将军,不知小臣有没有荣幸请二位移步陆奥守护府,小臣略备薄酒,还请将军们赏光。” 张久征给罗通使了个眼色:“我这边军务繁忙,就让罗将军代我领了伊达守护的美意吧。” “那小臣就先退下了,待我稍作准备,就派车马来恭迎罗将军。”伊达稙宗说话分寸把握得很好,进退有度。 等伊达稙宗下了船,带着一众武士走出二人的视线,罗通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哎呀,这样说话太别扭了……” “不这样说,如何展现我龙国天威?”张久征笑道:“蕞尔小夷,不能给他们好脸色。而且要称臣,他伊达稙宗还不够格。” 看罗通还有些没明白,张久征补上一句:“要对大明称臣,他们的天皇才勉强够格,他一个小小地方守护,在龙国,也就是一个县令,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一会儿,你去了,也不用给他们好脸色,该吃吃,该喝喝,该骂骂。” 罗通呵呵一笑:“这样一说也对,这仙台现在比白主大不了多少,这伊达稙宗也就跟多罗努努一个档次。” “罗通,一会儿,我还是给你找身合适的官服换上,你的衣服显不出威严。”张久征又想了想:“你手下机灵的人,你也挑两个带过去,见机行事吧。” 说罢,张久征拉着罗通进了船舱,去帮他找官服。 伊达稙宗从船上下来,带着众人往回走,进城之后,立刻把鬼庭良直叫过来:“你去让家臣们都精神着点,这大明水师来得莫名其妙,不可不防。” 鬼庭良直领命飞奔而去,伊达稙宗带着剩下的人回到守护府,安排下人准备酒宴。自己则把荒兵卫和右卫门带到偏厅里问话。 荒兵卫和右卫门两个鼻涕一把泪一把,把自己在白主的遭遇细细禀报给伊达稙宗。伊达稙宗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你们两个,自去领些赏钱,在白主发生的事,暂时不要声张。” 荒兵卫和右卫门各自出去领赏了,伊达稙宗在偏厅转悠了几圈,又冲外面叫道:“来人!” “家主大人有何吩咐?”一个武士闻声进来,跪拜在地。 “你先去吩咐厨房,用最好的食材,做最硬的菜。然后去找鬼庭良直,让他吩咐下去,一切如旧,然后回来跟我一起接待贵宾。”伊达稙宗说话的语调都有些发颤。 荒兵卫和右卫门在白主被葛西若智暗算,被龙国军队救了,这说明最起码,龙国人没有站在葛西若智那一边。这时再联想起船上张久征的态度,也就觉得没那么冷冰冰了,毕竟人家是天朝上国的将军。 不多时,鬼庭良直进来复命:“家主,已经让武士们各自散去了,真的不需要防备龙国人吗?” “龙国人从葛西若智手下,救了荒兵卫和右卫门,就冲这一点,他们肯定看不上葛西家。”伊达稙宗打量了一下鬼庭良直:“你赶紧回家洗漱一下,换身干净衣服,稍后要陪将军们吃酒。” “哈衣!”鬼庭良直领命出去了。 伊达稙宗把整个守护府上下弄得张灯结彩,热闹异常,他自己也沐浴更衣,备下车马,亲自去海边接罗通。 福船甲板上,罗通带着许亚轩和韦力豪,三人已经换上了明朝水师的军服,虽然看上去没有星空迷彩那么帅,但也各有威势。 “同志们,我们这次去,还是尽可能多的了解现在倭国的情况。”罗通做一个简单的战前动员:“现在都检查一下装备。” 韦力豪拍了拍自己的腰间:“没问题啦,真遇到麻烦,把这长袍一脱,里面就是防弹衣,加上手枪和弓弩,怎么着咱们也能杀回来。”说完他灵活地一掀长袍,从腰后抽出手枪,快速上膛,做了一个瞄准的姿势。 许亚轩也嘿嘿一笑:“我还带了两个香瓜子,他们要是炸翅,就送他们去见他们的天照大神!”说完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 “好,现在,我们就等着他们来接吧。”罗通走到船舷处远眺仙台城,虽然是下午时分,但城里比他们刚到的时候还要热闹不少,高处的守护府,已经挂上了长串的红灯笼,人声喧哗,十分热闹。 不多时,一架看上去挺别致的马车,从山坡上缓缓走下来。拉车的是两匹黑马,毛色油光铮亮,看上去神骏异常,后面的马车是一辆四轮马车,马车上面还有黑色的伞盖。 马车的前面还有四个武士抬着一副滑竿,伊达稙宗坐在滑竿上,带着一群空手的武士,向海边慢慢走来。 “嚯,这叼毛老鬼子好大的阵仗。”韦力豪看着那马车和滑竿,撇了撇嘴:“这玩意要是放到咱们那会儿,起码一辆宾利吧?” “也别把他想得那么夸张,一个县令而已,再好,他还能好到什么程度?”许亚轩说道:“最多一辆奥迪,不能再多了。” “行了,你俩也别在这儿批判了,再强调一下纪律,咱们去的目的是为了打探倭国现在的情报,不相干的话不要说。”罗通制止了两人继续贬损伊达稙宗。 “好的,老大,我们心里有数。”韦力豪嘻嘻笑道:“也就在这里痛快痛快嘴。” 说话间,伊达稙宗的队伍已经越走越近,快到大船附近时,伊达稙宗从滑竿上跳下来,一路小跑,跑到船头的跳板处,站在水里,弯着腰叫道:“臣伊达稙宗,恭请罗将军。” 第84章 罗通赴宴 罗通三人缓步从跳板上走下来,拱手对伊达稙宗说道:“叨扰伊达家主了。” “哪里哪里,罗将军能莅临寒舍,我伊达家蓬荜生辉。”伊达稙宗一边回罗通的话,一边对下人们挥手:“快快滴。” 伊达稙宗带来的武士们,把几片木板抬过来,搭在福船的跳板上,一直把路铺到沙滩上。罗通对伊达稙宗点了点头:“伊达家主有心了。” “这不是小臣分内的事么?几位大人快请。”伊达稙宗走在旁边的海水里,陪着三人走到沙滩上,那辆马车被赶了过来。 “三位将军,请上车。”伊达稙宗的马车有点高,一个家臣跪在地上,要给罗通等人做垫脚石。 “闪开,我们自会上去。”罗通呵斥走了那个家臣,转头对伊达稙宗说道:“这车我们抬脚上去,刚刚好。” 伊达稙宗抬头看看罗通三人,尬笑着点了点头:“说的是呢,三位将军一看就英武不凡,我的腿不够长,平时就这样习惯了。” 这马车有四个座位,三个人坐上去并不拥挤,伊达稙宗也从另一边爬上来,跟罗通坐在一起:“罗将军,咱们亲近亲近。” “正合我意,伊达家主,我罗通在倭国,还没什么朋友呢。”罗通就坡下驴,一句话把伊达稙宗说得心花怒放。 “那再好不过了,罗将军不信可以遍访这东北地方,我伊达稙宗朋友很多。”伊达稙宗脸上笑开了花,冲着家臣们一挥手:“恭请罗将军等三位将军。” 欢迎罗通的队伍,像一条蛇一样,在沙滩上盘桓了一圈,蜿蜒着向守护府走去。 这伊达稙宗也是有本事的人,仙台城里的百姓们都分列在街道两旁,欢呼雀跃,迎接罗通等人,面色激动,不似作伪。 “这仙台百姓,见到我们怎么如此激动?”罗通忍不住开口问道。 “罗将军,百姓们得知天朝上国天兵到此,都认为这是陆奥国的福泽,日后,至少看在将军的面子上,周边诸国就不敢随意来攻打我们了。”伊达稙宗在车上也对百姓们挥着手:“所以,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欢迎将军到我们守护府。” “伊达家主还真是称得上守护这个称号,能让百姓如此拥戴。”罗通开启商业互吹模式。 “我伊达稙宗何德何能,百姓们这可全是仰慕将军,才自发地出来迎接。”伊达稙宗又捧了回来。 街边的男男女女都在冲着罗通等人欢呼,年轻的姑娘们看到如此高大威猛的男人,喊得更卖力了。 或许是为了让罗通他们更多一点感受到仙台百姓的热情,马车走得很慢,不长的路,足足走了将近半小时才走到守护府。 守护府里热闹得像过年一样,下人们拿着各种食材和工具穿梭来往,守护府正厅里点上了鱼油灯,摆了一圈像书案一样的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有一张蒲团。伊达家的主要人物都站在大厅前面迎接罗通等人。 马车一直走到大厅门口停下,伊达稙宗先从车上跳了下来,随后用手虚扶,把罗通三人接下马车:“三位将军,里面请。” 罗通三人当仁不让,大步走进大厅,伊达稙宗引罗通到上座:“将军请上座。” 罗通笑道:“客随主便,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按伊达稙宗的引导坐下。韦力豪和许亚轩也在罗通旁边的桌子后面坐下。 这时,那些等在外面的人才陆续进来,把十几张席位坐满。 伊达稙宗把一个年轻人拉过来,走到罗通面前见礼:“罗将军,这位是我的儿子晴宗。” 年轻人很机灵,纳头便拜:“伊达晴宗拜见三位将军。” 罗通一抄手把伊达晴宗拉起来:“今天这里没有将军,只有朋友,你们伊达家,拿我罗通当朋友,我自然也把你们当朋友,不要那么拘谨了。” “诶,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伊达稙宗哈哈大笑,让伊达晴宗回到自己位置坐下,他则坐在罗通的身边:“我是真的没想到啊,我伊达稙宗何德何能,能得到将军的垂爱。” “伊达家主,说远了,说远了。”罗通摆摆手:“今天我们既然来吃你这顿饭,就有结交你的心思。” “好好好,来人,上菜!”伊达稙宗高兴得脸庞涨红,嘴巴乐得合不拢:“我们仙台的清酒,在整个本州都是出名的,几位将军务必开怀畅饮。” 说罢,伊达稙宗双手伸出,击掌两次。掌声甫落,一群穿着和服的少女端着茶盘,从大厅两侧鱼贯而出,个个都是中上之姿。这些女人细碎地挪着小步,各自走到一张桌子旁边,跪倒在地,把茶盘上的酒壶和酒杯拿下来,动作娴熟地给客人们倒酒。 许亚轩大窘,他此前还没有跟女人如此接近过,顿时面红耳赤。罗通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老许,客随主便。” 许亚轩点了点头,开始眼观鼻,鼻观心。伊达稙宗看出了许亚轩的窘迫,哈哈笑道:“许将军,不必如此拘谨,我们这里没有风尘女子,您身边服侍您的,是我的四女儿晴子,服侍罗将军的,是我的小女儿美惠子,服侍韦将军的,是我的五女儿美智子。” “哎呀,这多不合适。”罗通把酒壶伸手拿过来:“怎么能让伊达家的小姐们来服侍我们?”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伊达稙宗笑着一指美惠子:“美惠子,今天务必要照顾好罗将军。” 那美惠子听罢微微一笑,伸手过来,把酒壶从罗通手里夺了过来:“将军,您就给美惠子一个机会吧,美惠子可是一直仰慕龙国天兵呢。” 许亚轩促狭地冲罗通笑着:“嘿嘿,老罗,你就客随主便吧。” 罗通只好对美惠子微微欠身:“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美惠子甜甜一笑:“能服侍将军,是美惠子的福气,还请将军不要拒绝美惠子。”说罢,给罗通倒上一杯酒,双手递了上来:“将军,请饮酒。” 第85章 你要老婆不要 伊达稙宗看人到齐了,吩咐一声开席,各种菜肴流水价端上来。主要都是一些海鲜,陆奥国面向太平洋,生活习俗跟虾夷人很接近,但跟苦兀又有很大不同。这里煎、烤类的食物很多,虽然看上去远没有后世的日料精致,但也别有一番自然的风味。 伊达稙宗的三个女儿跪坐在罗通三人身边,频频劝酒,苦兀是没有酒的,因为没有酿酒用的粮食。但到了本州岛,农田多了,也就有了酿酒的材料,伊达稙宗也是把最好的酒拿出来款待罗通三人。 许亚轩都不敢看身边的伊达晴子,这伊达晴子看骨架也就是个高中生左右的年龄,身高最多一米五,但在这陆奥国,已经算是高挑的美女了。她的皮肤就像乞烈迷人一样白皙,脸上涂了淡淡的脂粉,说话的声音十分软糯:“许将军,请喝酒!” 许亚轩红着脸,伊达晴子倒上一杯,他就喝一杯。完全没有了刚刚取笑罗通的气势。 伊达稙宗很会察言观色,看着许亚轩,对罗通问道:“罗将军,我看这许将军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冒昧问一句,许将军可曾娶亲?” 罗通看了一眼窘迫的许亚轩,笑着对伊达稙宗说道:“这许将军,倒是尚未娶妻,只是他宏愿未了,不破瓦剌,他不肯成婚。” 伊达稙宗一听就笑了:“哈哈哈,许将军,年轻人,胸怀天下,令人佩服。只是这男婚女嫁,并不影响你的宏图霸业,相反,有个贤内助,你只管在外面打天下,家里她给你照顾好,这不是很好吗?” 许亚轩举杯敬伊达稙宗:“伊达家主,来,咱们喝一杯。我许亚轩一介武夫,谈男女私情作甚?还是说说陆奥国的事吧,这周围,有没有什么威胁到你们的势力?” “哈哈哈,许将军,那是公事,今天咱们只谈风月。”伊达稙宗用手一指他的三个女儿:“我伊达稙宗子女很多,这三个女儿,是我最小的三个女儿。若三位不嫌弃,可以收做侍妾,我伊达稙宗跟别人不一样,我的女儿都是我的掌上明珠,不敢在将军面前妄言,但基本的琴棋书画,她们都略通一二。” “诶,伊达家主,这份大礼,我们兄弟三个可当不起。”罗通摆手笑道:“我们水师一年到头都在海上,风餐露宿,真不能耽误几位小姐的大好青春。伊达家主的好意,我们哥几个心领了。” “许将军,你,你,你要老婆不要?”一直不太说话的伊达晴子突然冒出一句,然后就红着脸把头低了下去。 许亚轩被小姑娘这一句给整不会了,哼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伊达晴子咬住了嘴唇,抬起了头,坚定地看着许亚轩:“许将军,我伊达晴子,愿追随将军,天涯海角,哪怕做个丫鬟,做个侍妾,都可以。” 许亚轩涨红了脸连连摆手:“不能,不能,伊达晴子,我还不想娶妻……” 伊达晴子没再说话,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了,就一直盯着许亚轩的脸看。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民族,倭国的和族算一个,女人娇小可爱,面貌清秀的很多,但男人就很难找出几个说得过去的。 伊达家的三个千金,相貌都有中上之姿,即使在这个比较原生态的时代,长相也是相当能打的。伊达晴子的眼睛很大,也很有神,很有些昭和时代美女的影子。倭国在七八十年代也是出了很多美女的,当然,后来暗黑界出的更多,不在此列。 伊达稙宗举着酒杯走了过来,跪坐在许亚轩对面:“这位许将军,咱们今天在这酒宴之上,算是初次相见。我家晴子从小娇生惯养,但该学的女工,一样也不曾落下。高攀将军或许不能,就求将军留她做个婢女伺候将军也好。” “这怎么可以?”许亚轩一脸难色地看着伊达稙宗:“伊达家主,您这份情,我许亚轩心领了,但晴子小姐这个,实在是没办法,我不习惯别人伺候我。” 旁边罗通和韦力豪也看得一脸懵,这怎么就三句话不来就送女儿了。刚要帮着许亚轩说句话,就看见伊达晴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伊达稙宗面前:“父亲,女儿恳求您,让许将军带我走吧,只要跟着他,我做什么都行。” 场面一下子冷了起来,这场酒宴,主角实际上就是伊达稙宗和他的子女们,剩下的那些家臣武将,龙国语远没有伊达一家流利,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罗通他们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用龙国语跟伊达稙宗和他的女儿们说话,他们一家的龙国语说得十分正常,跟东北人基本没啥区别。 也就是,伊达稙宗和他的女儿们跟罗通等人的对话,那些家臣武将也就跟着点头叫好凑个热闹,真正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太清楚。现在伊达晴子一跪,其他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伊达稙宗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叹了口气,就跪坐在许亚轩对面,缓缓开口跟罗通等人说道:“其实,我伊达稙宗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我的女儿配不上几位将军。但做为一个父亲,我是希望自己女儿能嫁个好人家,在本州岛上,我的女儿配得上任何一个大名。我知道,这些年,大友家,武田家,还有些暗地里活动的人,都把自己国内的女人送到龙国沿海去做娼妓,名义上,是娼妓,实则是去借种。” “什么?”罗通等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都竖起耳朵听伊达稙宗说。 “这不是什么秘密,倭国的战国,打了几百年。谁家都希望自己家的武士高大勇猛,你们也看到了,我伊达家最好的武士鬼庭良直,也就那个样子。”伊达稙宗抬头看着罗通说道:“所以,有些大名,会送女人去龙国借种,如果生了高大的男孩,就送回来抚养长大。但我伊达稙宗的女儿不一样,他们是真心仰慕几位将军的,还请几位将军成全吧。” 第86章 龙倭通商不断 伊达稙宗说完,就看着罗通,等着罗通回话。罗通举起酒杯站了起来:“伊达家主,其实你真不用这样,如果说伊达家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要你提出来,我们尽力而为还不行吗?” 伊达稙宗看着仍然跪伏在地的伊达晴子,苦笑了一声:“现在可真不是我伊达稙宗非要攀你们这门亲,我家晴子可从没有这样过,她是真的对许将军一见钟情了。现在这样,你让我这个做父亲的,说什么好?” 伊达稙宗摇摇头,自顾自走回自己的桌子后面坐下,对伊达晴子说道:“晴子,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认定了这个男人,就自己想办法跟住他,天热,给他打扇子,天冷,帮他暖被子,把女人该做的事做好,剩下的,交给老天吧。” 伊达晴子听到这话,站起来,泪流满面,她小步快走几步,奔到伊达稙宗的桌子侧面跪倒,拿起伊达稙宗面前的酒壶,给伊达稙宗倒满酒杯,高举过头顶:“父亲大人,晴子感谢您的成全。” 伊达稙宗怜爱地用手抚摸着伊达晴子的头:“我看那许将军,人高马大,龙精虎猛,他日必是一员猛将。你跟着他,不要扰了他的心神,不要让他心烦。去吧!” 伊达晴子跪在伊达稙宗对面,给他磕了三个头,没有回到酒席上,而是直奔后堂去了。许亚轩松了一口气,他的汗都被急出来了,谁曾想,过来吃个饭还能被女人缠上。 伊达稙宗恢复了笑脸,举起酒杯,对罗通等人招呼着:“来来来,小女儿的事就这样了,咱们继续喝酒,我们这里的鲷鱼烧味道很好,几位将军可以尝尝看。” 罗通尝了一块鲷鱼烧,味道鲜美,加上鱼肉被煎熟的焦香味,确实比之前吃过的东西都好吃。 “别说,这里的鲷鱼烧,比苦兀那边的餐食要好太多了。”罗通发自内心的称赞着:“尽管两地相距不算太远,饮食习惯已经相差很大了,这里的味道,更接近我们龙国内地的水平。” “确实,苦兀那边什么都用煮的,哪里有烧出来的味道好。”韦力豪也称赞着,旁边的美智子笑吟吟地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他倒酒。 “几位将军喜欢就好。”伊达稙宗一击掌,堂前走出几名乐师,拿着三味线,尺八等倭国乐器,演奏起来。 这个年代的乐器没那么考究,但这乐师水平不错,演奏得中规中矩,时不时还用指节轻扣琴箱打个拍子。 罗通等人都欣赏着乐师的演奏,这时,伊达美惠子突然附到罗通耳边,呵气如兰:“将军喜欢看舞蹈吗?” 罗通点了点头:“还行,挺喜欢的。” 美惠子听罢一笑,手中拿了一把折扇,款款走到屋子正中,合上乐师的音调,摇曳腰肢,轻舞起来。在每一个重音处,她都遮住半边脸,用另半边灵动的眼睛盯着罗通微笑。 罗通心里一凛:“卧槽,不是吧,你可千万别……” 伊达美惠子年纪最小,却也最灵动,此前她姐姐那一幕,她只是看着,并没有掺和进去。但罗通三人在这里,鹤立鸡群,由不得她不动心。她不像姐姐晴子一样鲁莽,而是自己找机会展示自己的才艺,希望得到罗通的垂青。 其实罗通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进城的时候,这三个千金也混在人群里看着他们,早就自己分配好了对象。伊达稙宗最擅长用联姻的方式增加自己的实力,但他的女儿,确实没有太多被利用,前三个女儿,都是自己点了头,才嫁到那几个大名家。 从实力上讲,伊达稙宗确实希望能跟龙国的武将联姻,但这种愿望,并不会比跟芦名家或者相马家联姻更强烈。高攀上龙国的武将,很可能只是单纯地把女儿送了出去,龙国人并不会介入大名之间的争斗中。 伊达美惠子越舞越快,袍袖抛投间,总能保证自己正脸对着罗通,把罗通也弄得紧张起来。 一曲舞罢,伊达美惠子款款走回罗通身边,巧笑嫣然地看着罗通:“将军,我刚刚这一曲舞得,您可喜欢?” “嗯,很好,很好。”罗通也不知道该怎么夸才合适了。 “将军喜欢就好。”伊达美惠子重新坐到罗通身边,拿起酒壶,给罗通的杯子倒满:“将军,您喝酒。” 罗通端起杯子,对伊达稙宗笑道:“美惠子小姐的舞跳得真好,只是我还是很好奇您刚才说的那件事,这些大名们至于吗?把自己的女人送到龙国去。” 伊达稙宗端起酒来跟罗通虚敬了一下,一饮而尽:“这倭国三岛打了快三百年,今天是武田家打跑了伊藤家,明天是大友家打跑了佐贺家,谁都想做幕府将军,但绝大多数的大名,都只能是想想,到哪里去找那威猛的武将?想出这种办法的,何止一两家?现在龙国江南一带的名楼,很多都是倭国人过去开的。” “这样啊,这还真让我开了眼界,但这样有用吗?”罗通想不明白:“即使倭国女人在外面怀孕了,也不好运回来啊。” “这有什么难的?当然,我是说对那些送女人去龙国的大名们。”伊达稙宗有些酸酸地说道:“龙国江南几乎天天都有船只往来于倭国的京都、九州,那些地方的大名们,做这点事易如反掌,而且也可以给龙国的商船分红。” “那也就是说,龙国和倭国之间的商船往来一直都没中断?”罗通心里面隐约知道了点什么。 “中断?不可能的,龙国商船来往一次,获利巨丰,虽然我接触不到龙国商船,但这种事在倭国并不是什么秘密。”伊达稙宗摇了摇头,颇为惋惜地说道:“我们陆奥实在边远,加之物产不如其他大名的领地丰盈,龙国的商船基本不会靠泊仙台。” “如果这样,岂不是早就分出胜负了?”罗通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能得到龙国资助的大名早就当了将军了?” 第87章 任性三小姐 “哪有那么容易?”伊达稙宗摇摇头,又倒上一杯酒:“那些商船只是商人,怎么会只跟一家做生意?每个大名只要有足够的银子,都可以跟那些龙国商人做生意。” “那倒也是,这样说来,伊达家主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守一方安宁,实属不易。”罗通举杯遥敬伊达稙宗:“但据我所知,大明已经禁海多年,这些商船都是走私船,我们大明的水师没有拦截他们么?” “也难怪,将军是从那亚墨利加回来的,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也正常。”伊达稙宗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说道:“我后面这些话,可都是道听途说了,我没有亲见。” 罗通也把酒一饮而尽:“愿闻其详!” “大明水师这个机构,好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闻过了,尤其在龙国和倭国两国通航的商船,根本就没有大明水师的任何消息,更谈不上拦截。”伊达稙宗抬头看了一眼外面远远的海上:“说实话,要不是你们把这巨舰开到仙台,我也只认为大明水师是个传说。没有了大明水师,那么两国之间的商船自然是没有人管了。还有一个消息,真假不知,从大明到倭国的大多数商船,都是江南刘家的。” “刘家?”罗通贫瘠的历史知识不足以让他知道这种只有一个姓氏的家族:“他们家什么背景?”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有传言,说刘家曾祖曾在朝廷任职,官挺大的,具体的官职不清楚。”伊达稙宗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其实,在龙国的大家族面前,倭国所有的大名都是蝼蚁,单那江南刘家,如果出钱来养武士,怕是整个本州岛都是他的人了。” “伊达家主这话倒是不假,龙国有句古话,叫富可敌国,说的就是江南刘家这样的人。”罗通摆了摆手:“但是,这种家族,在朝廷面前,必须能够隐藏好自己,不然,皇帝一句话就能夺了他们的财产,要了他们的命。” “但如果皇帝输了呢?”伊达稙宗压低声音:“这是咱兄弟说话,我说,你听,听完忘了便是。据说,这刘家能控制龙倭之间的船运,就是他家曾祖在朝廷上,清除了异己,甚至把皇帝用来对付他的心腹都给杀掉了——这都是小道消息,不足为信,咱们当酒桌上的谈资随便说说的。” “这刘家好大的胆子啊。”罗通眯着眼睛,龙国明朝断崖式的衰落,想必这刘家脱不了干系:“还多谢伊达家主跟我知无不言,我们在外面久了,确实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事。” “几位将军,我伊达稙宗的女儿们既然看上了几位,我就把你们当成自家人一样,掏心掏肺地说几句话。”伊达稙宗语气严肃了起来:“几位将军孔武不凡,张老将军也是老成持重,但在我看来,现在的倭国,不是五十年前的倭国,现在的龙国,也不是五十年前的龙国。既然,在这陆奥国,都很久没听到大明水师的消息了,那很有可能,龙国内部出了变故。还请诸君务必要小心行事,实在不行的时候,可以到仙台来,我伊达家,愿与诸位共进退。” “家主的美意,我们心领了,这话我们回去也会转告张将军。”罗通拱手谢道:“今天还得多谢伊达家主,请我们吃了这么一顿美酒,还将这么多秘闻都如实相告,伊达家主这个朋友,我罗通认下了。” “哈哈哈,一点家常酒菜,只要几位不嫌弃就好。”伊达稙宗不愧是这个时代倭国有名的外交家,说话让所有人都很熨帖。 正说话间,伊达晴子去而复返,身后带着一群婢女,都换上了武士一样的短打装束。她先走到伊达稙宗面前,跪下:“父亲,女儿们去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美智子和美惠子也双双走过来,一起跪倒在伊达稙宗面前:“女儿感谢父亲多年精心培养,也感谢父亲赐此良缘。” 伊达稙宗用手抚摸着三个女儿的头,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好,好,晴子,美智子,美惠子,大明水师神兵天降,这是神赐的姻缘。当然了,这姻缘你们抓不抓得住,还要看你们自己的本领。几位将军都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你们能有这样的归宿,爸爸很开心。” 说罢,伊达稙宗拉着三个女儿,走到罗通的面前,罗通正要开口,被伊达稙宗拦住了:“罗将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听我说完,我这三个女儿,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从小我就对她们调教有方,当然,我伊达稙宗不是硬把女儿塞给三位将军,让她们先跟着你们吧,至于你们收不收她们,都是她们的宿命。我伊达稙宗想交好你们,但绝不会拿自己女儿来做交易,即便将来有一天,你们来攻打我们陆奥,我伊达稙宗大不了引颈就戮,也不会让你们为难。” 说罢,伊达稙宗把三个女儿往罗通面前一推:“这是你们几个自己选择的,父亲会给你们提供一笔钱,就算嫁妆吧。” 三个女孩转头叩谢,然后走到罗通三人身边,继续给他们倒酒添菜,动作无比自然。 这顿酒喝了三个小时,月上中天,才结束。整个仙台城里,点起了无数的火把,映红了夜空,伊达稙宗准备了几大车各种物资,派人送到海边,以备一早装船。罗通三人被马车送回了海边,伊达家的三个女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后面。 伊达稙宗一直把他们送到船上,跟几个女儿又哭了一番,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守护府了。 张久征一直在等着他们回来,看到这副场景,不禁开口笑道:“几位这一去,收获真是不小,连家眷都带回来了。” 许亚轩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我说我不要,她们偏要跟着,哎……” 伊达晴子现在没了其他的家人,反倒更放得开了,几步走过来,一把挽住许亚轩的胳膊:“不管你要不要,我都是你的人了。” 第88章 下血本了 许亚轩像触电了一样,甩开伊达晴子:“是你一定要跟来的,我什么都没答应。” 伊达晴子刚要说话,罗通开口了:“三位小姐,既然你们一定要跟着我们,那就要听从我们的安排。我们这里是大明水师,是军舰,不是你们伊达家的后花园。现在你们有时间反悔,回到你们家里去。如果执意留下,那么,一切听从安排。” “我的男人,我当然听你的安排。”伊达美惠子俏目含春,盯着罗通的脸看:“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你们都不走,就暂且编入女兵,你们三个加上六个丫鬟,算一个排吧。当然,我给你们足够的时间反悔,我们的船会在仙台停泊两天,这两天之内,你们随时都可以走。”罗通冲着站在船台上看热闹的洪丽招了招手:“洪丽,她们现在是你的人了,具体住宿什么的,你安排好。” “家属自己安排比较好吧?老大。”洪丽调侃着,从船台上走了下来。 “行了,姑娘们,先跟我走吧,我给你们找个地方住下来。”洪丽看到罗通面色不善,拍拍手,把伊达晴子他们这一大帮女人带到船舱里去安排住宿了:“原来这里就我一个女的,现在好了,多了你们给我作伴。” 等着伊达家的三个女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洪丽进了船舱,罗通才拉着张久征到一边坐下说话:“老张,我这次去跟伊达稙宗喝酒,有收获。而且很可能,大明已经进入衰落的阶段了。” 张久征点了点头:“这在咱们预料之内,具体的呢,你跟我说说。” “第一,大明水师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伊达稙宗说倭国的内乱已经三百年了,早些年还有大明水师的消息,但最近已经很久没听过大明水师了。”罗通把一只手搭在张久征肩膀上:“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会在波罗河卫蹉跎半生的原因,大明因为某种原因,放弃了水师,甚至解散了水师。” 张久征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预料之中,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第二,大明跟倭国的海上贸易从未中断,倭国的女人被送到江南做娼妓,而龙国的商人会到倭国来跟各个大名做生意。按我的理解,就是走私。”罗通顿了顿,接着说道:“伊达稙宗这里比较偏远,所以商船基本上不会来他这里,但他从其他大名那里,知道现在龙倭之间最大的商人姓刘,有背景,这个,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也不知道,这个姓刘的,家里在朝廷上有大官。” “姓刘的?”张久征抬眼望天,想了一会儿:“这个我还真是不清楚,毕竟朝中姓刘的官员很多,再一个,我们武将其实没什么机会上朝,像我,虽然官秩是六品,却从来没有上过朝。说实话,我们武将在朝廷里,没什么话语权。” “这个也不重要,只要我们在倭国先站稳脚跟,这个人我们早晚会碰上。到时候是人是鬼就清楚了,而且能在水师消失后,垄断龙倭之间的航运,这个人一定来头不小,且很可能知道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罗通皱着眉头说道:“我有种预感,龙国的衰落,一定跟这个姓刘的有关,或者说,跟他的背景有关。” “那你打算下一步怎么办?”张久征信任地看着罗通:“直接去龙国找这个姓刘的吗?” “不,还是照原计划执行,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罗通红着眼睛说道:“龙国的未来,内忧外患交织,现在咱们能先把外患解决,那就先解决外患。据伊达稙宗说,倭国的天皇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这是其一。其二,倭国的幕府将军现在也在逃亡,换句话说,现在整个倭国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那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么?”张久征看罗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催促道:“快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首先,天皇在后世还在,所以,现在的天皇只是被架空,或者被某个大名挟持了。”罗通用手一指西南方向:“我们就去江户、京都等地寻访天皇,然后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旧戏文了。只要倭国保持一盘散沙的状态,坚持个一两百年,后世的龙国就会少了一个大麻烦。” “行,那我有数了,就按你说的办,我们这些老家伙,舍命陪你闯。”张久征拍了拍罗通的肩膀:“时间不早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做计较。” “张将军也早点休息。”罗通一边说着,一边跟张久征往船舱里走。许亚轩和韦力豪两个人趴在船舷上,看着下面沙滩上忙着卸车的伊达家的家臣们,韦力豪苦笑着摇了摇头:“老许,你要老婆不要?” “滚!”许亚轩一脸的烦躁情绪:“我跟你说,明天开始,别开我这方面的玩笑,我真不想娶个倭国女人。” “不管你想不想吧,人家这嫁妆给的可是够狠的。”韦力豪对着沙滩上还在忙碌的人群努了努嘴:“正前方150米,看到那几个黑箱子没?” “我不看那玩意,我说阿豪,你就不发愁吗?”许亚轩满面愁容地说道:“俺娘要是知道俺找个倭国娘们,肯定跟我断绝母子关系……” “你个叼毛,你看咱们老大那是真的要收下她们的意思吗?”韦力豪照许亚轩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一上船就把她们都交给洪丽了,你觉得那些倭国娘们能经得起洪荒之力的操练?” “那不能,要论训人,洪姐是这个。”许亚轩竖起了大拇指:“嘿嘿,还是老大鬼点子多。” “我刚跟你说什么了?”韦力豪又是一巴掌拍在许亚轩的后脑勺上:“看到那几个黑箱子没?” 许亚轩摸了摸脑袋:“你总打我干什么?不就是几个黑箱子么?咋滴?老伊达还能在里面放上核弹?” “那是银子!箱子里全是银子!伊达稙宗这次对咱们是下了血本了。” 第89章 军体拳 洪丽带着一群女眷下到了乘员舱,船上所有的人,都睡在这一层。船上给士兵住的条件都比较简陋,两条贯通首尾的走廊把乘员舱分成三部分,两侧都是普通士兵住的,四个人一个隔间。中间是军官和技术人员住的,面积比两侧的隔间略大一些,女性在船上是特殊的存在,所以洪丽被安排在中间的隔舱,两侧一边是张久征和安盛,另一边是罗通四人。 伊达家的女人们都好奇地打量着船里,她们虽然住在海边,却从未上过船,看什么都感到新奇。 “好了,我们就在这一层,我住在甲字二号房,房间里还有三张空床,谁愿意跟我一起?”洪丽板着脸说道:“甲字七号和八号房现在也没人,你们剩下的人,可以选择这两间中的任一间。” “你好,姐姐,我跟你一间吧。”伊达晴子主动帮助洪丽分配起来:“美智子和美惠子,就去甲字七号和甲字八号,刚刚好。” 三个人选定了舱室,洪丽分别把美智子和美惠子送到房间,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伊达晴子正指挥着两个丫鬟打扫床铺,回头看到洪丽进来,就冲她甜甜一笑:“姐姐,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洪丽摆摆手:“赶紧收拾好,就先睡觉吧,有事明天再说。” 伊达家的女人们都比较乖巧,很快收拾停当,就各自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罗通等人还是照例早起操练,刚走上甲板,就看到洪丽带着一群女人在练军体拳。伊达家的三个女儿一板一眼地跟着练着,一看到罗通他们就立刻不淡定了。 伊达晴子冲出来,一把抓住许亚轩的胳膊:“相公,您也起来啦,我在跟洪姐姐学打拳。” 许亚轩连连摆手:“别这么叫,这么多人呢。” “好的,相公,以后我就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这样叫你。”伊达晴子自顾自拉着许亚轩往船头走:“相公,你跟我来看看,我父亲给了我们姐妹三个这么多嫁妆,你开不开心啊?” 美惠子和美智子也想有样学样,结果被罗通一瞪眼给吓住了:“别学你姐姐,好好跟着洪丽学打拳。” 两个女孩嘟起了嘴巴,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洪丽练拳,只是眼睛一直追着姐姐和她身边那个高大的男人。 罗通也往船头走了几步,沙滩上,堆了好几堆各种物资,能看得见的东西就有各种布匹、毛皮,还有些装在箱子里看不见的琐碎东西。不管伊达稙宗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至少他对几个女儿是真舍得下本钱,海滩上这些物资抵得上白主集市的一半了。 “好了,你回去继续跟洪丽学军体拳。”许亚轩把伊达晴子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下来:“我们也要做早操了。” “不嘛,我就要跟着你,你做什么我做什么。”伊达晴子又拉住许亚轩的胳膊撒娇。 “那啥,你真的要跟我们一起啊?”韦力豪坏笑着看着伊达晴子:“我们操练可是很累的。” “不怕,有我相——许将军呢。”伊达晴子吐了吐舌头,赖着不走。 “全体都有,单手俯卧撑一千个,预备!”罗通一声令下,四个人整齐划一地单手撑地卧倒。 伊达晴子完全愣住了,看着许亚轩那么大块的男人,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她想学都学不会。 “开始!”罗通一声令下,四个大男人开始快速地做着俯卧撑,动作标准,整齐划一。 伊达晴子稍微尝试了一下,就主动放弃了,改换策略,坐在甲板上,冲着许亚轩大喊:“相公加油!干吧得!”一激动,连倭国语都甩出来了。 罗通本来想让洪丽狠狠地按照特战队的标准操练这几个女孩,让她们知难而退的,结果洪丽对她们下不去手,这几个女孩都是瘦弱型的,而且基本都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真动手操练她们,她们真吃不消。 罗通他们一顿体能训练结束,抬头一看,一群莺莺燕燕看着他们四个,满眼都是小星星。这个年代的女人也慕强,仰慕身强体壮的男人,完全发自最原始的那种追求,跟后世的反而不太一样。 罗通瞪了洪丽一眼:“这么点任务,你都完成不好,给我像在特大时候一样练不就完了?” 洪丽吃吃地笑:“你见特大啥前儿操练家属了?人家姐仨可是想给你们三个做老婆的。” “不就是不想让她们缠着我们,才让你练她们吗?”罗通有点恨铁不成钢:“说你什么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再说,这三个都是倭国女人……” “那不是更好,你们提前为国报仇了,何乐而不为?”洪丽促狭地笑着:“我看这几个姑娘挺好的,性格温柔,还挺能吃苦的——你别跟我提特大那标准,作为普通女孩,人家早起跟着练军体拳,一点怨言都没有,这一点,碾压后世的大学生了吧?” “你呀!”罗通用手指了指洪丽,带着其他人气哼哼地去饭厅了。 “姑娘们,走,先去吃早饭。”洪丽对那些姑娘一招手,伊达家的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跟在她身后也去了饭厅。 这样一群女孩出现在船上,让船上的年轻小伙子,一个个都变得精神抖擞起来。这个年头的年轻人,又没有后世的国恨家仇,自然不会像罗通他们想那么多。但他们也知道,那三个衣着华贵的小姐,是属于罗通他们的,但剩下的六个丫鬟,那不要太诱人。 饭厅里的年轻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豪放起来,让罗通几人不由得摇头叹息。 好容易把早饭吃完了,张久征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罗通几个人一招手:“刚好你们吃完了,伊达稙宗来了,你们几个去见一面吧。” 罗通带着众人来到甲板上,伊达稙宗正指挥着家臣把堆码在岸边的物资搬运上船,看到罗通,他小跑几步,过来拉着罗通的手:“罗将军,我们陆奥国没什么东西,这点就作为我们供给大明水师的军费吧。” 第90章 狮子大开口 伊达稙宗很精明,明摆着这些都属于给女儿的嫁妆,但他偏偏说是劳军的物资。一方面避免了没必要的拉扯,一方面又充分表达了善意。 “伊达家主,您有心了。”罗通闪开路,伊达家的三个女儿走上前来,跪拜父亲。 “我的女儿们就劳烦将军照料了。”伊达稙宗把三个女儿拉起来,然后指着甲板上堆码着的一对黑色箱子:“这里是给将军的银两,每个女儿一千两白银,只要能保她们温饱就好。” “伊达家主,我劝几位小姐还是考虑清楚,跟着我们这些军人,前途很渺茫的。”罗通诚恳地对伊达稙宗说道:“海上风高浪急,时不时还要对付些贼人,跟着我们,注定颠沛流离。” “诶?罗将军何必妄自菲薄。”伊达稙宗摆了摆手:“我伊达稙宗能够让伊达家在这乱世之中苟全至今,还是有一点识人之明的。我的女儿们也是个个慧眼识珠,三位,呃?这里又多了一位将军?” 康思俊冲伊达稙宗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伊达稙宗连连摇头:“哎,可惜我伊达稙宗只有三个女儿,要是再多一个,岂不美哉。” 康思俊连连摆手:“可以了,可以了,我是有家室的人,劳烦伊达家主惦记了。” 伊达稙宗哈哈大笑:“这位将军这是在开解我了,不过,我伊达家的女儿,能够跟着三位将军,已经是她们最好的宿命了,不能再强求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伊达家的三个女儿彻底在船上立住了脚,罗通他们也没有什么理由赶她们下船了。张久征也说,伊达稙宗给的太多了…… 一天后,两艘巨舰再次起锚出海,仙台城万人空巷,所有的百姓都聚集到海边,看着巨舰离港。 伊达家的三个女儿这个时候,才一个个热泪盈眶,哭着站在船舷上不断向下面的亲人挥手作别。 “呜——”两舰的汽笛同时鸣响,岸边的人群沸腾起来,开始有人大声喊着什么“板载”,罗通仔细听了听,才听明白是大明万岁。 伊达稙宗没有去岸边,他坐在守护府的一株樱花树下,看着两艘巨舰缓缓驶离,叹了口气:“大明水师,我在赌我陆奥国的国运,你们能赢吗?” 白主,葛西家,葛西若智这几天都很烦躁,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开的大明水师,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慌张。想要在白主找到过海的船,并不容易,很多商人的船从虾夷方向过来,白主只是第一站,他们还会继续沿鞑靼海峡北上前往黑龙江流域做生意。所以,尽管和宗谷一海之隔,却束手无策。 弗拉基米尔等人这几天基本没出门,就一直在房间里睡觉,吃饭都是武士们送到房间里。葛西若智并不介意他们这样,毕竟弗拉基米尔几个人就是他最后的底牌,只要给他机会,回到陆奥国,他一定会以牙还牙,把伊达稙宗抢走的一切全都夺回来。 每天葛西若智都会派出大批的武士到岸边去寻访去虾夷的船只,基本上没什么收获。有几次问到了去宗谷的船,又都太小,一次只能运三四个人过去。 眼见夏天快要过去了,如果半个月之内走不成,就只能在白主等到明年夏天,到时候葛西家成了什么样子都是未知数。如果现在能够到虾夷,走陆路到蛎崎,那样回到陆奥的概率就大大增加了。 就在他抓耳挠腮的时候,小五郎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家主大人,我找到一条船,可以一次送十个人去宗谷,只是开价有点高……” 葛西若智腾地站了起来:“带我过去,我去跟他们聊!” “哈衣!”小五郎挪动着小短腿,带着葛西若智出了宅子,没有往海边走,反倒是带他去了不远的丰前居酒屋。 “呼啦,小五郎!你是在戏耍我吗?”葛西若智火冒三丈,一把揪住小五郎的领子,把他拎了起来,唾沫喷到他的脸上。 “家主大人,我怎么敢?只是那船的主人在这里。”小五郎委屈地解释道。 “这样啊。”葛西若智放下小五郎,自己这些天确实太过于焦虑,情绪不稳定:“带我去见他。” 丰前居酒屋二楼,几个倭国姑娘正围着郑伟捏肩捶腿,郑伟眯着眼睛,享受着这人间至乐:“和你们老板商量商量,在我们克默尔河卫开家分号吧,保证你们生意兴隆……” “说的是呢。”女子吃吃笑道:“等我们家主再来的时候,我一定如实禀报。” 房间的移门被轻轻叩了两下,郑伟努了努嘴,示意正准备给他捏脚的女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鬼头鬼脑的小五郎就探头进来:“窘桑,我们家主亲自过来跟你谈了……” 葛西若智没想到小五郎一顿找,居然找到了郑伟头上,他不喜欢居酒屋这种地方,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窘桑,没想到你的船会去宗谷,我们一共三十七个人,您看?” 郑伟抬头看了看葛西若智,笑了:“我道是谁急着去虾夷,原来是葛西公子,我的价钱很公道,送一个人过去十两银子,回来的空船你给一半就行,同意的话,明天就可以给你送第一批人过去。” “窘桑,我们都是老熟人了,这个价钱,能不能便宜一点,毕竟我们这么多人呢。”葛西若智也不兜圈子了,直接谈价钱。 “葛西公子,我们赚的可都是辛苦钱,这白主到宗谷,看着近,实际上不管怎么走都要兜上一大圈。而且我这船也不大,一次最多送十个人过去,风急浪高,十两银子不多吧?”郑伟慢条斯理地说道。 葛西若智这段时间把带出来的钱都折腾得差不多了,说话也没有了最初面对弗拉基米尔的那种底气,面对郑伟这种狮子大开口,他也只能慢慢磨:“窘桑,你的报价还是有点高,您看这样,我们所有人送到宗谷,给你五百两银子如何?” 第91章 讨价还价 “你这三十多人里,包不包括那几个罗刹人?”郑伟抬头问道。 “肯定包括的,我要带他们去陆奥国。”葛西若智点了点头:“那个普拉吉米撸桑说跟你认识的……” “那四个罗刹人不算,剩下的人我五百两银子给你送到宗谷。”郑伟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不用再跟我讲条件,同意,明天就送你们走,一天一个来回,三天也把你们全送到宗谷了。至于四个罗刹人,我不喜欢他们那一身骚味儿,你随便找个小船都把他们送过去了。想想看吧,我们最多在这里呆七天,然后我们就要回克默尔河卫了。” 说完,郑伟不再理会葛西若智,回头跟给他捏背的姑娘调笑起来。葛西若智站在门口,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吧,窘桑,就按你说的条件。” “不愧是葛西家的公子,大气!”郑伟一竖大拇指:“明天早晨海边,送第一批十个人走,我想想,你们的人个小,多上一个人吧,十一个人,你最后一船走。” 葛西若智点了点头:“阿里嘎多,窘桑。” 葛西若智带着小五郎蔫头耷脑地从丰前居酒屋出来,没有回家,径直往海边走去,要找一条送四个人过去的小船,应该还是能找到的。 白主海边的船已经少了一些,很多远道而来的商船已经返程了,葛西若智带着小五郎挨个船打听,最终找到了一条破旧的小渔船,船东是个虾夷人,常年往返于白主和宗谷之间,靠卖鱼为生。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葛西若智用五两银子谈妥了这一单买卖,五两银子送弗拉基米尔四人到对面的宗谷。 这条又破又小的渔船说不清用了多少年,船上没有船篷,散发着腥气的渔网被散乱地丢在船头,看上去总有些不踏实,但没办法,现实的情况就是这样,想要不冒险是不可能的。 不管怎么样,解决了去宗谷的问题,对葛西若智来说太重要了,回家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到了宅院里,葛西若智让小五郎去通知所有人,准备行程,自己则去了弗拉基米尔那里。 一开门,葛西若智差点被里面的气味熏过去,四个大毛人很多天不洗澡,关着门呆在屋子里,里面的气味儿可想而知。葛西若智花了点时间屏息凝神,最终还是放弃了进去的打算,站在门口吆喝道:“普拉吉米撸桑,你出来一下。” 弗拉基米尔拉开门,拄着拐棍从里面走了出来:“葛西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们明天开始,要动身回陆奥国了。”葛西若智说话的语调里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你们四个人也准备准备,明早动身。” “哦,我还以为我们要在这里住很久呢。”弗拉基米尔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一直听说白主的居酒屋里的姑娘不错,我们都没有机会去逛一逛。” “哈哈哈,普拉吉米撸桑,相信我,我们回到陆奥国之后,你想要多少姑娘,就有多少姑娘。”葛西若智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大笑了:“等咱们全到了宗谷,我带你去体验一下虾夷的姑娘,然后到了蛎崎,那里的姑娘更好。” “你这样说,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葛西先生。”弗拉基米尔开心地笑着:“契卡洛夫听见这些,会把你们的榻榻米都戳个洞出来的。” “说的是呢,告诉七噶咯普,后面的姑娘大大滴。”葛西若智说完,拍了拍弗拉基米尔的胳膊,回去收拾东西了。 弗拉基米尔踅进房间里,基洛夫和契卡洛夫两个人正百无聊赖地玩着猜拳游戏,契卡洛夫刚刚输掉一局,被基洛夫弹得龇牙咧嘴。 “听着,同志们!”弗拉基米尔干咳了一声:“明天我们就要过海到另一边去,应该就是后世倭国的北海道,总之,我们要到倭国去了,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忘了作为一个大毛人的尊严和荣耀。” “苏卡不列!”契卡洛夫啐了一口:“别特么的开口闭口就是荣耀,葛西若智给我们的那些银条都不知道该怎么花,这里更是连个姑娘都看不到,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晚上总会梦到那个乞烈迷女人,啧啧……” “苏卡不列!”基洛夫猛地跳了起来,用手摸着自己的屁股:“你特么今晚睡到外面去,恶心的公狗!” “不要紧张,基洛夫,我前后门分得清。”契卡洛夫一脸坏笑。 “听着,明天我们到了宗谷,葛西先生说会带我们去体验一下宗谷的虾夷姑娘。”弗拉基米尔冲着契卡洛夫说道:“这一定是你最喜欢的消息。” “你是懂我的,少校先生!”契卡洛夫咂吧着嘴:“知道一个大毛战士最好的归宿吗?就是在打过一炮之后,被一炮打死!” “祝你这个杂种早点被一炮打死。”基洛夫笑骂道:“你不会是从西伯利亚的监狱里放出来的吧?你这猥琐的样子,走在街上,连母狗都不会正眼看你。” “不要小看人,基洛夫,你哪里懂得女人的美妙。”契卡洛夫掰着手指头给基洛夫数人头:“柳德米拉、克普鲁斯卡娅、娜迦、米连京娜……我十七岁的时候的女朋友,就多得让我忙不过来。” “梁赞的男人都死光了吗?”基洛夫面露讥诮:“让你这个杂种过得像条泰迪狗。” “基洛夫,这就是你不懂那些女人了,她们要帅哥吗?她们要有钱人吗?”契卡洛夫开始传经布道:“哥有个绝活,管他什么样的女人,给我一支玫瑰,半小时内,我就能把她带上床……” “好了,契卡洛夫,把你那些本事留到海的对面吧。”弗拉基米尔笑着打断了契卡洛夫:“我们需要稍微准备一下,尽管我们没有什么东西,但对这个年代的船,我们都是陌生的,你们要做好晕船的思想准备。” “我向上帝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契卡洛夫笑着说道:“让宗谷的姑娘洗白了等着我。” 第92章 渔船渡海 第二天一早,葛西若智带着十一名武士和弗拉基米尔四个人来到海边。郑伟已经在船上等着他了,看到他们过来,就跳下船:“葛西公子,来得还真早,也好,趁着早上风浪小,早点出发。” 弗拉基米尔本来想跟郑伟打个招呼,但郑伟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让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葛西若智对那些倭国武士一挥手:“你们上船吧。” “哈衣!”十一名武士齐声答道,随即开始手脚并用地往郑伟的船上爬。 “普拉吉米撸桑,你们跟我来。”葛西若智招呼着看热闹的弗拉基米尔四人,把他们带到旁边的小渔船那里:“你们坐这条船,一会儿两条船一起走。” “葛西先生,您是疯了吗?让我们坐这条舢板出海?!”弗拉基米尔看了一眼那条破旧的小渔船,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我们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过海的船,还请各位克服一下。”葛西若智面有愧色地说道:“安全问题请各位放心,这条船的主人一直在宗谷和白主之间来往,非常熟悉这里。” “不不不,我拒绝坐这条船,要么你让你的武士们来坐这条船,我们上那条大船。”弗拉基米尔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你要知道大毛战士的宝贵性,就不会草率地让我们坐这危险的东西。” 郑伟趴在船头,听着葛西若智和弗拉基米尔的对话,插嘴道:“哎,那个服啥来着,我们这船好歹是大明卫所的官船,有规定,不能拉罗刹人,你别为难葛西公子了。” “什么?”弗拉基米尔顿感火冒三丈:“你们凭什么区别对待我们?大毛人也是人啊。” “那可不一定,你们罗刹人吃人,在整个北方都传遍了。”郑伟摇了摇头:“那个服啥来着,我可是看在我兄弟罗通的份儿上,才跟你说这么明白,懂么?你还是不要那么多废话,带着你的手下乖乖地上船,过了海,山高皇帝远,就没人抓你们了。不然留在这边,等葛西公子他们走了,你们四个,算四个军功,想要你们人头的人大把的。” 弗拉基米尔沉默了,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一咬牙,转过头对其他三人说道:“上船,有什么好怕的?拉彼鲁兹海峡只有不到五十公里宽,忍一忍就到了。” 基洛夫有些迟疑:“少校先生,您觉得您可以轻松游过五十公里么?” “别说丧气话,葛西先生给我们找的船都是常年在这里来往的,我们需要克服的只有晕船,没有其他。”弗拉基米尔一屁股坐在小船的船头,把腿挪进船里,给其他人打了个样:“上来啊,同志们,这里再凶险,还能比巴赫穆特更糟么?” 谢廖沙默不作声地上了船,把弗拉基米尔扶到船中间的横板上坐了下来:“继续僵持毫无意义,上船吧!” 基洛夫只好跟契卡洛夫一起,嘟嘟囔囔地上了船,看着郑伟的船就气不打一处来。郑伟的那条船也不是什么大船,只有一根桅杆,多个船篷,但也比虾夷的渔船大了两三倍。 “行了,葛西公子,那我们就出发了,明天还是这个时间,再送一批人走。”郑伟看所有人都上了船,跟葛西若智打了个招呼,就扯着嗓子喊:“起锚,升帆——” 葛西若智向郑伟和弗拉基米尔分别挥了挥手:“一路顺风,我们宗谷见!” 郑伟的船上的帆被船工拉了起来,速度一下子就提了起来。弗拉基米尔四个人坐在一股鱼腥味的小船上,看着画着奇怪的大嘴的老船工摇着橹,吱扭,吱扭地把船摇进海里。等船完全进了海,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推动一样,小船的速度一下就提起来了。 老船工一直用一个固定的频率摇着橹,不疾不徐地,但很快,萨哈林岛就消失在了弗拉基米尔的视线里。小船左右摇摆着,这个幅度,弗拉基米尔感觉还能接受,只是他很怀疑这条船到底能不能把他们送到宗谷。 郑伟那条船一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得见影子,出海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船只了,放眼四顾,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海水。偶尔会有鱼跃出水面,让这幅接近静止的画面有了些生气。 “见鬼,靠这样一桨一桨地划,什么时候才能到海对面?”基洛夫已经后悔上这条船了:“别跟我说倭国海这么容易就能横渡过去。” 似乎听懂了基洛夫的抱怨,那个老船工终于停止了摇橹,在船头的一堆烂渔网里翻找了一顿,找到一卷干兽皮,用一个木棍挑了起来,当成帆用。 这要是给后世的旅游博主遇到这种事,肯定能出一系列的伍老鸽:兽皮做帆,横渡宗谷海峡。但在船上的弗拉基米尔等人眼里,就是宋小宝的表情包了:“玩呐?” 老船工熟练地调整着兽皮帆的角度,小船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增加了,几个人的心情逐渐从最初的忐忑中平复下来,慢慢地开始享受这种乘风破浪的感觉。 “呜呼——”基洛夫冲着空旷的海面喊了一嗓子:“好像也挺刺激的,我开始喜欢上这条船了。” 脸上画着大嘴的老船工一直默默地控着帆,对基洛夫这种表现见怪不怪,大概所有第一次自由出海的人,都会这样吧。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挂到了中天,小船开始似乎在向西走,后来太阳一升高,弗拉基米尔的方向感就消失了,四下看去,都一模一样。 午后,风浪开始大了起来,尽管提前做了准备,没有吃饭,弗拉基米尔等人还是在海里打了窝。四个人面如土色,再也没有了几小时前的兴奋。 又一次趴在船帮上干呕的谢廖沙无精打采地抬起头,突然,他的视线集中在远处,郑伟的帆船似乎在跟他们相对而来。 “我看到那艘大船了!”谢廖沙嘶哑地叫道。 弗拉基米尔几个人也来了精神,一起朝海上看过去:“他们已经返航了,说明我们快到了。” 第93章 登陆宗谷 郑伟的船并没有靠近这艘小渔船,反而逐渐远去,渐渐淡出了弗拉基米尔等人的视线。 在宗谷海峡这里,有两股对向的洋流,贴着白主一侧是利曼寒流,从太平洋方向冲进倭国海,而宗谷方向则是对马暖流从倭国海流入太平洋。所以从白主到宗谷的渡船,基本上都要被洋流带向倭国海方向,船越小,动力越差,走的航程就越长。 郑伟他们的船照比这个小渔船就要少走起码一半的航程,借助风力,很快就能完成这个对号形状的航线。甚至还可以利用风力修正航向,达到横渡宗谷海峡的水平。 弗拉基米尔四个人躺在船上,已经吐得双眼无神,胃里全都排空了。 “见鬼,我再也不要坐船了。”契卡洛夫的喉咙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声音就像两片铁片摩擦出来的一样。 “省省力气,契卡洛夫,再浪费体力,我怕你撑不到宗谷。”基洛夫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不再去管还有多少航程之类的事,反正那个虾夷人也不会说他们能听懂的任何语言。 午后的阳光特别炽烈,烤得他们几个皮肤发红,加上时不时有海水溅进船舱,让他们的皮肤变得红肿溃烂,这简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 弗拉基米尔懒得再跟契卡洛夫他们废话,他很想睡过去,但这海浪并不是那么温柔,总是在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将小船高高抛起,摔得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就在迷迷糊糊的弗拉基米尔觉得永远也无法结束这次航程的时候,船底发出一阵摩擦声,船一下子处于静止状态。但弗拉基米尔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像被摇散黄的鸡蛋一样,身体仍然保持着海浪的节奏,在船上诡异地摇摆着。 坐过船或者长途火车的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从船上或者火车上下来的时候,腿好像还在随着船或者火车的节奏在继续摆动,有时候甚至能持续一整天。 “普拉吉米撸桑,你还好吧?”一直给弗拉基米尔等人做跟班的慎太郎的脸出现在弗拉基米尔面前:“喂,你哈拉少不哈拉少?” 弗拉基米尔吃力地睁开眼睛,慎太郎的脑袋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剪影,弗拉基米尔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视线正确聚焦,看清慎太郎的样子。 “感谢上帝,我们总算是熬过来了。”弗拉基米尔伸出手,对慎太郎说道:“拉我一把,矮子。” 慎太郎把上半身折到小船里,用力拉住弗拉基米尔,把他拉得坐了起来。 “达西吧,矮子。”弗拉基米尔坐起来,用拐棍挨个打着自己的同伴:“谢廖沙、契卡洛夫、基洛夫,都醒醒,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到了。” 那个虾夷老船工蜷着腿在船头坐着,画在脸上的大嘴,让他看起来始终在诡异的笑。他跟弗拉基米尔等人全程无交流,即使到了岸边,也只是坐在那里,等着弗拉基米尔他们自己爬起来。 “苏卡不列,谁来拉我一把,我感觉我的后背跟这破船长在一起了。”基洛夫想像平时一样坐起来,没有成功,在海上折腾一天水米未进,耗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一个矮小的倭国武士爬上船,用力地把基洛夫拉了起来,又去把正在自己挣扎的契卡洛夫拉起来。刚要拉谢廖沙,谢廖沙冲他摆了摆手:“让我再躺一会儿,我,呕——” 谢廖沙干呕了一阵,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他的脸色泛出一丝笑意:“感谢上帝,我们终于到了。” 在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弗拉基米尔等人一个一个地被那些倭国武士从船上抬了下来,基洛夫落地之后,就对身边的武士说道:“放开我吧,达西吧。” 结果两边的武士一松手,基洛夫的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苏卡不列,我的腿现在还不听使唤。” 四个人索性在沙滩上坐下来,几个倭国武士很会看眼色,过来给他们揉腿,还把随身带的饭团拿给他们吃。 “尽管我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了,但我看到这玩意,还是想吐。”契卡洛夫吃力地说道,手里拿着散发着淡淡腥气的饭团。 “稍微吃一点,等晕船的劲儿过去就好了。”弗拉基米尔劝着契卡洛夫,实际上他也没法吃掉这些令人恶心的饭团。 太阳斜挂在远处的海面上,这一天就快要过去了。慎太郎一边卖力地帮弗拉基米尔揉着腿,一边对他说道:“普拉吉米撸桑,如果你们能站起来了,那我们就得走了,到宗谷,还有一小段路要走。” 弗拉基米尔抬头张望,这里的地形要比白主平坦很多,几乎是一马平川,只有少数低矮的小山包,不知为什么,当地人并没有像白主一样,几乎贴着海边建设集镇,反倒离海边足足有将近一公里。 虾夷的小镇看上去跟白主差不多,木头搭的棚子和栅栏把小小的集镇分割成不同的功能区,阿伊努族的一个酋长掌管着这里,手段更加原始,远没有苦兀和本州那么开化。 葛西若智同样在宗谷也买了一处宅院,但这里比白主还要简陋,几个四面透风的棚子就是全部了。慎太郎带着一群倭国武士搀扶着弗拉基米尔等人到了宅院里,把最好的背风的位置留给弗拉基米尔,让他们休息,然后这些倭国武士就像在白主时一样,忙碌着打扫庭院,打水、烧饭。 弗拉基米尔躺在草席上,抬头看着茅草搭成的棚子,心里犯了合计,这次选择到倭国去,到底对还是不对呢?大毛人对外国历史的教育一向不高,所以,东方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历史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弗拉基米尔可以说是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葛西若智说的陆奥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袅袅炊烟从院子当中升起的时候,一个挎着倭国刀的壮汉推门闯了进来,他的脸上画着跟那个老船工一样的大嘴:“葛西若智回来了吗?” 第94章 史瓦西酋长 慎太郎连忙放下手里正在劈柴的斧头迎上去:“哎呀,这不是史瓦西酋长吗?什么风把您吹到这来了?” 史瓦西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葛西若智看样子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你转告他,史瓦西酋长跟他要十两银子。” 慎太郎迈着小步跟在史瓦西身后:“如果家主问起来,这是什么钱,我该怎么回答呢?” 史瓦西回头奇怪地看了慎太郎一眼:“史瓦西跟葛西若智要十两银子,就这件事,需要知道这是什么钱么?” “好的,好的,等家主过来,我会告诉他的。”慎太郎连连点头,恭敬地送走了史瓦西酋长。 蔫头耷脑的慎太郎回到院子里,用绳子把两扇大门绑起来,唉声叹气地往回走。弗拉基米尔冲他招了招手:“刚刚过来的是什么人,他跟你说什么了?” “是宗谷这里,阿依努人的酋长,整个宗谷都是他的领地。”慎太郎苦着脸说道:“他是例行来敲诈的,家主每次到这里,都要给他一些不明不白的钱。” “哦?”弗拉基米尔挑了挑眉头:“葛西先生每次都给他钱吗?” “强龙难压地头蛇,家主每次过来,都会给他一点钱,花钱买平安。”慎太郎感到有些憋屈:“虽然每次要的不多,但态度十分恶劣,让人很不舒服。” “我知道了,去忙吧。”弗拉基米尔走回自己的棚子里,重新躺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讨厌阿伊努人的奇怪装束,可能是横渡宗谷海峡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看到脸上画着大嘴的人,他就心生厌恶。 在疲惫和胡思乱想中,弗拉基米尔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太阳都已经爬上了东边的山顶。 “普拉吉米撸桑,你总算醒过来了。”慎太郎似乎在旁边等了很久,他把一个黑色的木制托盘推了过来:“先吃些东西吧,昨晚一直叫不醒你们几个,想必是太辛苦了。” 弗拉基米尔用胳膊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立刻感到浑身肌肉酸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确实是太辛苦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乘坐渔船渡海了。” 托盘上放着一条煎熟的秋刀鱼和一碗汤,不得不说,这看上去比昨天武士们从身上拿出的饭团要诱人多了。只此一念,弗拉基米尔立刻感觉到了肚子里空空如也,他抓起秋刀鱼,不顾形象地大嚼起来。 没用几分钟,一条秋刀鱼就被弗拉基米尔吃下了肚子,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开口要上一份的时候,契卡洛夫和基洛夫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上帝,你总算醒过来了,我们打算去宗谷镇上逛一逛,你要不要一起?” 弗拉基米尔一看契卡洛夫那发红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打着什么主意:“我还没缓过来,今天我只想在这里休息,你们可以去,但记住,不要惹事,遇到麻烦赶紧跑回来。” “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我们只是想去找点乐子,不会有任何事情的。”契卡洛夫摇晃着手里的一个布袋子,里面哗啦哗啦作响的,是葛西若智前后几次赏给他的银条:“我们如果一直啥都不干,拿到这些没用的金属,还有什么意义?”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谢廖沙从后面走进来:“我想,这年头确实没有什么能把钱花掉的办法。” “啊哈,小伙子,你总算是开窍了。”契卡洛夫一把揽住谢廖沙的肩膀:“听哥的经验之谈,一定要找胖一点的女人……” 弗拉基米尔闭上眼睛,把头转到一边:“你们去吧,我看样子还要休息两天。” 契卡洛夫一马当先出了院子,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这个时候的宗谷镇,跟白主的规模大小相仿,但民居要简陋很多,大多都是茅草搭建的棚子。街道旁边的店铺基本上都没有招牌,本地人完全靠熟悉地形,知道每个店都是做什么的。 尽管如此,契卡洛夫还是很快就发现了目标——几个赤着上身的阿依努女人站在一个店面的门口搔首弄姿。 “上帝,这些土人到底是哪个魔鬼把他们放出来的?”契卡洛夫看到一个女人转向他,用那大得夸张的嘴巴向他莞尔一笑的时候,他又感到晕船了:“她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副丑样子?” “我们再走走,没准这里有不是阿依努人的妓女。”基洛夫拍拍契卡洛夫的肩膀:“既然看着都恶心,何必继续看呢,走吧。” 整个宗谷的街道十分简洁,三横一纵呈丰字形排列,虽然街道都不是特别规则,但还是很容易就逛完了。 “我想揍葛西若智一顿,这就是他说的宗谷的姑娘?”契卡洛夫泫然欲泣:“我可是克服着晕船的后遗症来找乐子的,可除了那几个大嘴怪,这里连只母猫都看不到。” “听着,契卡洛夫,我建议你换种方式思考。”基洛夫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比如,你可以从后面……看不见她们的脸,就可以了嘛。” “苏卡不列,基洛夫,你深得我心。”契卡洛夫强忍晕船的后遗症,向那几个阿依努女人走去。 “别说,不看脸真的好多了,瞧那两个球,啧啧——”契卡洛夫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上,种马先生,我们看好你。”基洛夫哈哈大笑,把契卡洛夫往前推了一把:“我还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肠胃,晕船真是太特么难受了。” 尽管跟白主隔海相对,宗谷在这个时间里相对要冷清得多,甚至这里都不算一个港口,商船大多数从本州方向上来直奔白主或者那约洛霍通,虾夷这里因为民风彪悍,商船很少过来靠泊。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和白主迥异的风格。 看到契卡洛夫朝她们走过来,几个女人主动围了上来,叽里咕噜说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话,但契卡洛夫管不了那么多了,女人的胸脯一贴上他的胳膊,他的世界就只剩下那一件事了。 第95章 桃色欺诈 契卡洛夫被几个女人拥进了棚子里,尽管这里比葛西若智那边要好一点,也仅仅就是好了一点而已,周围一圈木头钉得比较高而已。 契卡洛夫一直搂着最丰满的那个女人,其他女人看清形势之后,识趣地奔基洛夫和谢廖沙去了。丰满女人把契卡洛夫带到一个小隔间里,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地面铺着一层干草,像丐版的榻榻米。 丰满女人扭摆着腰肢走到丐版榻榻米中央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契卡洛夫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随即一边解着扣子,一边扑了上去。女人浪笑着,不断挑逗着契卡洛夫。 契卡洛夫实在不想再忍了,三下五除二把裤子脱下来丢到一边,跪下来就打算入港。就在这时,只觉得身边黑影一闪,再定睛一看,刚刚脱下来的裤子已经不翼而飞了。 “苏卡不列!”契卡洛夫追到门口,狠狠地咒骂着。这时就听到身后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回头,那女人已经从半高的木头墙上翻了出去。 “基洛夫!谢廖沙!”契卡洛夫喊道:“这是家黑店……” 在其他房间里,还在跟大嘴怪做心理斗争的两个人听到契卡洛夫的喊声,就知道不妙,赶紧丢下女人就往外面跑。被丢下的女人们,也一哄而散。 “出什么事了,契卡洛夫?”基洛夫跑到契卡洛夫的房间门口,就看到了狼狈不堪的他,把军装上衣缠在腰间,上身赤裸着,显然,被遮挡住的下半身也是一样。 “我们遇上桃色敲诈了!”契卡洛夫懊恼地咒骂道:“那婊子的同伙先偷走了我的裤子,在我出来追他的时候,那婊子也翻墙走了……” “感谢上帝,你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基洛夫忍俊不禁道:“这个世界太不友好了,到处都充满了恶意。” “等我抓到那个婊子,我要将她碎尸万段!”契卡洛夫耷拉着脑袋,跟在基洛夫和谢廖沙身后走出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妓院”。 “愚蠢的当地人。”谢廖沙摇了摇头:“这里就这么大,他们能躲到哪里去?最后他们还是会回到刚刚那个地方,继续做生意。” “谢廖沙说的对,这地方看样子也很少有外人过来,那些女人见财起意,临时想做契卡洛夫一票。”基洛夫打量着空荡荡的街道,冷清中透着一丝诡异。 这个时期散落在虾夷岛上的大大小小的阿伊努人部落不计其数,总体上就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总体的趋势就是越靠北的部落,就越野蛮——不野蛮在这资源相对匮乏的地方就生存不下去。 宗谷恰好就在这最野蛮的北部,相对苦兀的那些已经部分被龙国教化的乞烈迷部落,这虾夷也是个野蛮的所在。那些平时做皮肉生意的女人,只要时机合适,或者说只要看上了客人的财物,就会立马改换门庭,变成强盗或小偷。 而宗谷这个部落,就相当于一个大家族,那些女人逃散之后,纷纷藏到其他本地人家里,这些招式屡试不爽。 契卡洛夫三个人在街上踅摸了一圈,街上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所有的店铺都关了门,但被人窥视的那种感觉,让三个人感觉到如芒在背。 “我们回去吧,等葛西若智到了,再想想办法。”基洛夫打消了挨家挨户闯进去搜查的冲动,对契卡洛夫说道。 “苏卡,苏卡,苏卡不列!”契卡洛夫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如果让我抓到那几个婊子,我一定把她们剥光丢进大海喂鲨鱼!”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回到葛西若智的宅院里,弗拉基米尔正拄着拐棍在院子里慢走,做康复训练,看到他们进来,就开心地招呼起来:“啊哈,我说什么来着,契卡洛夫就是个快枪手……” “呃,今天他运气不好,枪是掏出来了,枪套没了。”基洛夫摆摆手,打断了弗拉基米尔:“不要讥讽这个可怜的孩子了。” 弗拉基米尔这才注意到狼狈的契卡洛夫,唯一剩下的军装上衣缠在他的腰间,浑身上下到处走光。 “他这是被人打劫了?”弗拉基米尔对谢廖沙问道:“你们两个看上去毫发无伤……” “别提了。”谢廖沙摇了摇头:“早知道不如在白主去找姑娘了,可怜的契卡洛夫遇上了‘桃色敲诈’,他反应再慢一点,就得光着跑回来了……” “呃,这确实有点,无法无天。”弗拉基米尔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在大毛经济崩坏的几十年里,这种事在大城市里也屡见不鲜,甚至警察也会跟这些娼妓勾结在一起。 “我一定会让这婊子付出代价,她们的店在那里,她们跑不掉的!”契卡洛夫气得眼睛都在冒火。 “呃,既然这样,那也不用急于一时,等葛西先生带着所有的武士到了,再让他去跟这里的人交涉。”弗拉基米尔想了想,对契卡洛夫说道:“现在,我去问问那些武士有没有适合你穿的衣服,给你弄一件过来。” “见鬼,真是见鬼的一天!”契卡洛夫无奈地咆哮了一声,转身躲进了房间里,实在是没有脸面跟那些武士说自己被一个妓女给打劫了。 过了几分钟,憋着笑的慎太郎拿着一套浆洗干净的武士袍和一块白色的兜裆布送了过来:“七嘎咯普桑,这是我们最大的一件武士袍,你穿上试试。” 契卡洛夫摆了摆手,示意慎太郎离开,然后他把那件武士袍抖开,往身上一套。嗯,还算合身,一件袖口略显宽大的短上衣,前襟都系不起来,只能敞着怀穿。然后契卡洛夫拿着那条白色的兜裆布和一根被当做腰带使用的麻绳发愣。 “怎么样?契卡洛夫,能穿上吗?”弗拉基米尔走了进来,一看契卡洛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我想起瓦西里上的那个跆拳道培训班发的劣质训练服了。” “别笑了,弗拉基米尔,快告诉我,这块该死的白布是干嘛用的。”契卡洛夫不耐烦地嘟囔道。 第96章 暴打酋长 弗拉基米尔出去,把慎太郎叫了进来:“你教教契卡洛夫,怎么穿这玩意,哈哈。” 慎太郎挠了挠头,最后把自己的武士袍撩起来给契卡洛夫看:“七嘎咯普桑,就这样穿,很简单的。” 倭国这个兜裆布几百年来都没怎么进化,穿起来也不怎么麻烦,前后一兜,用绳子系在腰间就完了。 契卡洛夫看了慎太郎穿的兜裆布,整个人都不好了:“把那鬼东西拿回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穿那东西的!” 慎太郎拿着兜裆布和绳子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我给他拿的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慎太郎把饭给契卡洛夫送到了房间里,没多久第二批武士也到了宅院里,宅院里顿时更加热闹起来,契卡洛夫躺在草垫子上,一点都不想动,太丢人了。 晚饭前,小院的门又一次被粗鲁地推开了,那个史瓦西酋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葛西若智到了吗?” 院子里的武士们看到史瓦西酋长的怪异装扮,都纷纷议论了起来,慎太郎走到前面一看,也傻眼了。史瓦西酋长反穿着契卡洛夫的裤子,头上套着契卡洛夫的内裤——他把这颜色鲜艳的东西当成头饰了。 “史瓦西酋长,你这是?”慎太郎还算有礼貌地跟史瓦西打着招呼。 “我不是说了,让葛西若智给我送钱,你还没有告诉他吗?”史瓦西酋长理直气壮地说道:“明天再不给我,就翻一倍。” 史瓦西酋长吵吵嚷嚷的声音惊动了弗拉基米尔,他和基洛夫一前一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出什么事了?慎太郎。” 基洛夫一眼就看到了史瓦西酋长身上的契卡洛夫的裤子和内裤,裤子还前后穿反了:“苏卡不列,就是他打劫了契卡洛夫!” 基洛夫说的是大毛语,所以在场的人除了弗拉基米尔谁都没有注意他。弗拉基米尔也看到了史瓦西酋长的诡异装束:“苏卡不列,就算是只为了契卡洛夫的脸面,我们也要把东西拿回来,谢廖沙、契卡洛夫,抢你们的人来了。” “苏卡不列!”契卡洛夫听到这句话立刻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像一只愤怒的公牛。谢廖沙随后操了一把刀也跟了出来。 史瓦西酋长的身高比倭国武士要高一些,但比起契卡洛夫,还要矮上十公分,所以他穿上契卡洛夫的裤子,就非常不合身,连走路都要慢上几分。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仍在对慎太郎吆五喝六地要着好处。 谢廖沙出来之后,就贴着墙边绕到大门那里,守住了大门。基洛夫和红了眼的契卡洛夫一左一右,猛地向史瓦西酋长扑去。 “白帝圣剑——” “御剑跟我来——” 史瓦西酋长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拳头就到他眼前了。 “我还要……”史瓦西酋长后面的话都被这一拳给砸了回去,契卡洛夫愤怒的一拳砸得他满脸花。 “苏卡不列!不列!不列!”契卡洛夫骑在史瓦西酋长身上,左右开弓,一拳接一拳不停地砸在他脸上。基洛夫则趁着这个空当,用力地把契卡洛夫的裤子和内裤拽下来,丢给弗拉基米尔。 契卡洛夫发泄的老拳足足砸了五分钟,才在弗拉基米尔和基洛夫的劝解下,放开了史瓦西酋长。 史瓦西酋长的整个脸都被打变形了,看上去像抖音的某个特效,嘴巴肿得河马一样。他到现在为止还在发懵的状态,不知道为啥就被打成这样了。 “普拉吉米撸桑!你们闯祸了!”慎太郎带着一群倭国武士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残暴,以至于他们完全反应不过来。 “不,是这个野蛮人抢走了契卡洛夫的裤子。”弗拉基米尔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这是对大毛人的羞辱,我们必须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可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慎太郎愁容满面地看着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的史瓦西酋长:“我们打了史瓦西酋长,整个宗谷的阿依努人都会把我们视为死敌的。” “好办,先把他关起来,等葛西先生到了,我再跟他商量一下对策。”弗拉基米尔摆了摆手:“别那么紧张,放心,史瓦西在我们手里,即使他们要鱼死网破,也要考虑史瓦西的安危不是?” “好吧,好在家主明天就来了。”慎太郎说完跑去找了几条绳子,帮着契卡洛夫把史瓦西酋长捆了个结结实实。 史瓦西晕头转向地被丢到一个空房间里,手和脚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四个倭国武士看着他,以防他逃走。 慎太郎煎熬着过了一夜,第二天吃完早饭,就跑到宗谷的海滩上去等郑伟的最后一班船,葛西若智应该跟着这班船到达宗谷。 一直等到中午,郑伟的船才缓缓地开到这里。等武士们都跳下了船,葛西若智才跟郑伟道谢:“阿里嘎多,窘桑,以后有机会,一定到我们陆奥国来,我们可卷城有很多漂亮姑娘。” “哈哈,那就祝葛西家主一路顺风了。”郑伟客气地跟自己的大金主拱手告辞。 葛西若智顺着绳子下了船,跟郑伟挥了挥手,郑伟的船缓缓退出宗谷,向海里驶去。 “三大咯,你们都顺利到达了,真是太好了。”葛西若智笑着看向迎接他的慎太郎:“普拉吉米撸桑他们都到了吗?” “他们都到了。”慎太郎苦着脸说道:“只是,他们昨天暴打了史瓦西酋长……” “纳尼?”葛西若智心态都要崩了,自己这一趟怎么就这么不顺利,处处有状况。 葛西若智带着最后一波武士,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还没进院子,就开口喊道:“普拉吉米撸桑,普拉吉米撸桑……” 弗拉基米尔听到葛西若智的喊声,从房间里走出来,笑着迎向他:“你终于到了,葛西先生,现在,我们需要谈一谈史瓦西酋长的问题了。” “我就是要跟你谈一谈这件事。”葛西若智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闯了大祸了。” 第97章 王的诱惑 “哦?”弗拉基米尔挑了挑眉毛:“你认为这是闯了大祸?你甚至都不问问我们为什么打他么?” “普拉吉米撸桑!”葛西若智急切地说道:“史瓦西是宗谷的酋长,是这一带最有势力的人,得罪了他,我们就无法在这里立足了。” “一个把内裤套在头上的傻瓜,在这里最有势力?!”弗拉基米尔摇了摇头:“如果拥有势力的人就是这样,那这事简单了,我们干掉他就得了。以后整个宗谷都是我们的,或者说,都是你葛西若智的。” “先带我去看看史瓦西酋长吧。”葛西若智确实心慌了,阿依努人的部落很多,而部落与部落之间又有着宗亲血缘做纽带,真像弗拉基米尔说的干掉史瓦西,非但当不成酋长,还会遭到整个虾夷的针对。 一行人急匆匆地从海滩赶回宅院,葛西若智顾不上休息,直接来到关押着史瓦西的房间。 史瓦西光着下半身,手脚都被捆住,脸色有些地方已经发炎了,双眼几乎肿成了一条缝,看上去无比凄惨。 “这,这是史瓦西酋长?”葛西若智看着被揍成食人花一样的史瓦西酋长,大惊失色:“怎么能把他打成这样?” “他抢走了契卡洛夫的裤子,让契卡洛夫光着屁股从街上跑回来。”弗拉基米尔严肃地对葛西若智说道:“这被视为对大毛战士的严重侮辱,我们打他一顿,已经是考虑到他本地人的身份了。” 葛西若智赶紧拉着弗拉基米尔从房间里退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才能明白,这史瓦西酋长管理整个宗谷,但他是阿依努人,阿依努的部落遍布整个虾夷。得罪了他,我们在虾夷就会寸步难行。” “虾夷人如果都是他这个样子,那有什么可怕的?”弗拉基米尔讥诮地看着葛西若智:“听我说,葛西先生,如果你的家族在陆奥国被其他的大名打败了,带上我们回去,也许能打赢,但失败的可能性仍然存在。与其那样,不如就强占了宗谷,把宗谷搞成跟白主一样的重要港口,那样就会财源滚滚,有了钱,多买些武器,多雇些人,你回去的胜算也就多了一成。” “真的能这样轻松就好了。”葛西若智叹了一口气:“得罪了整个岛上的阿依努人,整天面对他们的袭扰就够我们受的,还谈什么建设港口?这虾夷岛上,几千阿依努人还是有的,总不能让我们一直防备他们吧。” “当然不。”弗拉基米尔摇了摇头:“虽然说,我打算建立这个港口,但我可没说要等着阿依努人来找我们,你手下的武士给我十个,我会带着他们,征服整个虾夷,然后,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虾夷的王!” 葛西若智愣住了,他一直以来,脑海里都是家族间的恩恩怨怨,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宏大的命题,如果弗拉基米尔说的一切可以实现,那做个虾夷王也未尝不可,甚至这是远超葛西家历代祖先的功业。 “可是,只有十个武士跟着你们,如何能征服那么多的部落?”葛西若智明显心动了,开始追问弗拉基米尔计划的细节。 “那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带着剩下的人,守好宗谷,最好把宗谷四周像白主那样围起来,方便你们防守。”弗拉基米尔说道:“然后你需要做的就是给我十个武士,再给我找一个当地人,呃,算了,就十个武士,当地人我们自己去找。” “那,史瓦西酋长怎么办?”葛西若智看着关押史瓦西酋长的房间,陷入了为难。 “好吃好喝,让他好好活着,但要关住他,不能让他逃了。”弗拉基米尔阴恻地笑道:“他会有用处的,甚至,你能不能当上虾夷的王,他是个关键。” “我明白了,普拉吉米撸桑。”葛西若智已经完全被弗拉基米尔说服了,他甚至隐约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虾夷王的样子:“等我当上了虾夷的王,你们四个,都是我的将军!” “不要跟我说那些虚的。”弗拉基米尔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你当上你的虾夷王,只要给我一支百人队伍,让我回到白主那边就行了。” “都听你的。”葛西若智连连点头,仿佛他就要当上弗拉基米尔说的虾夷王了。 葛西若智的眼光也就那样,说来也是挺可悲的,一个大名的儿子,甚至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城市,所谓的可卷城,跟什么仙台城、高田城一样,比后世一个村子大不了多少。所以,他的思维里,就有一些定势,比如跟伊达家的恩怨,比如被芦名家解除的婚约……这些都是他曾经认为的大事。 而如何做一岛之主,这个怕是连他的父辈都没有想过,弗拉基米尔给葛西若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但最初的欣喜一过,葛西若智不得不考虑眼前的现实:“普拉吉米撸桑,我们现在有个摆在眼前的问题,宗谷的人很快就会找到我们这里,我们不把史瓦西交给他们。恐怕……” “怕什么,把十个人交给我,我现在就带人去,把宗谷先拿下。”弗拉基米尔根本不怵这个地方,即使手里没有枪也一样,这里还能有巴赫穆特那么难啃么? “可是,十个人……”葛西若智心都在滴血,最初跟他出来北上逃亡的五十个人,已经折损了一小半,剩下这三十几个人可以说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弗拉基米尔拍着胸脯保证道:“你知不知道我过去带多少兵打仗?最多的时候,我手下接近一千人。不吹牛,我现在手下若是有一百名大毛战士,我可以拿下整个倭国!” “好吧,慎太郎,你带上十个人,跟着普拉吉米撸桑。”葛西若智把慎太郎叫了过来,吩咐道。 说完他又转向弗拉基米尔:“普拉吉米撸桑,慎太郎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他会阿依努语,能帮助你跟阿依努人沟通。” 第98章 第一支小队 弗拉基米尔很快得到了他的第一支小队,除了原来的大毛士兵,现在还有慎太郎加上十名倭国武士。葛西若智没有把慎太郎算在十人之内,也是隐隐对弗拉基米尔的冒险行为有种担心在里面。 “谢廖沙!基洛夫!契卡洛夫!”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笔直地站在院子当中,看着面前排成一行的三个大毛士兵和倭国武士:“为了我们的生存,为了大毛的荣耀,我们决定,借着宗谷酋长对我们不友好这个契机,征讨整个北海道,也就是倭国人说的虾夷。今天,我们就要做第一件事,征服整个宗谷!” “荣耀属于大毛,乌拉!”契卡洛夫早就憋着一股火,忍不住吼了出来。 “乌拉!”基洛夫和谢廖沙也被感染了,一起吼了起来。 “呼啦!”慎太郎和那群倭国武士不明就里,但也跟着吼了起来——吓唬人的声音,没国界啊。 做好了战前动员,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带着队伍出发了。这支队伍可以称得上是葛西家的精锐——所有的武士刀全在这里了。 宗谷的街道上,行人寥落,但看到来势汹汹的这群人,很多人都选择了关门闭户。弗拉基米尔一瘸一拐的速度让这支队伍整体的行动速度放慢了,眼见着宗谷的居民们把他们的木门、草帘纷纷关闭。 弗拉基米尔丝毫不在意这种情况,同样的场面,在二毛那边见多了,而且更加危险。他慢慢地把这支队伍带到了丰字街道的最北侧,抽出了武士刀:“现在开始,我们逐个房子解决问题,记住,我们是要征服这里,非必要不要杀人,后期的建设需要人力。” 弗拉基米尔说完,给契卡洛夫使了个眼色,契卡洛夫飞起一脚,踹开路边的院门冲了进去,慎太郎带着倭国武士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这只是宗谷最普通的一户人家,院子里还晾着一些海鱼,男主人手里握着一根木棍,跟契卡洛夫对峙着,嘴里大声嚷嚷着他完全听不懂的阿依努语。 “慎太郎,告诉他,放下武器,我们不会伤害他。”契卡洛夫扭头对慎太郎说道。 慎太郎走出来叽里哇啦地跟那男人说了几句,那男人反而更加狂躁了,挥起木棒就朝契卡洛夫砸了过来。契卡洛夫往旁边一闪,躲过这一击,反手一刀砍在那男人的胳膊上,几个武士冲上去把那男人按倒在地。 男人的脸被按在地上,嘴里仍然咒骂着,声音又尖又刺耳。契卡洛夫两步跨过去,骑在男人身上,拳头狠狠地朝着他的面门砸了下去:“苏卡不列,你不肯放下棍子,这不能怪我。” 鲜血顺着男人的嘴角流了下来,但他仍然挣扎着,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对付他一个,契卡洛夫想单挑他也要费一番功夫。 基洛夫在契卡洛夫跟男人撕打的时候,绕过了他们,直接进了里面的茅屋,茅屋里,一个同样画着大嘴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冲着他叫着,女人身后是大大小小五六个孩子。 “嘿,听我说,宝贝,放下你手里的刀。”基洛夫尽可能低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点:“它只会让你受到伤害。” 慎太郎跟在基洛夫身后进了屋子,冲那女人又是叽里哇啦一顿说,那女人眼神里更加惊恐,一步一步向后退。 “你他妈的都跟他们说了什么?”基洛夫一把揪住慎太郎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男人这样,女人还这样。” “我告诉他们,以后宗谷就是葛西家的了,他们都是葛西家的人。”慎太郎哆哆嗦嗦地说道:“男人问我,那史瓦西酋长怎么办?我回答他,被你们杀掉了。就这么多。” “苏卡不列,你这个蠢货,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再说史瓦西活得好好的,你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么?”基洛夫骂道:“你能听懂这么多大毛语,让你的脑子也跟着活跃点好不好?” 契卡洛夫已经把那男人打趴下了,他也走进了屋子里,正听到基洛夫在痛骂慎太郎:“说错了就说错了,反正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臣服,不服就打。”说完,他的目光越过慎太郎,看向那个拿着刀的女人。 “啧啧,基洛夫,如果不看脸,这娘们身材不错。”契卡洛夫的种马基因又在作怪了。 “把你下面那个脑袋管好,契卡洛夫,别再搞出昨天那样的事。”谢廖沙走了进来,不知不觉这些天下来,这个年轻人的目光由最初的清澈,逐渐变得狠戾起来。他沉着地从众人身边走过,一直走到那女人面前,就在女人能攻击到的范围站定。 “现在,我说一句,你就翻译一句给她听。”谢廖沙头也不回地吩咐慎太郎。 “哈,哈拉少。”慎太郎被谢廖沙的样子震慑到了,嘴巴都结巴起来。 “我们是虾夷王的无敌军队,现在来收服所有的部落,服从于我们的,就跟我们一起过上好日子。敢反抗的,就抓去做奴隶,做苦工。”谢廖沙一字一句地说着,慎太郎也跟着一句一句地说给那女人听。 女人露出一副惊异的表情,对着慎太郎叽里哇啦说了一顿,谢廖沙在这当口,突然一个箭步,一把把刀从女人手里抢了过来。 失去武器的女人惊慌失措地叫了起来,张开双臂把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谢廖沙没理她,转身对慎太郎说道:“从这一家开始,所有的刀和能杀人的武器,鱼叉、弓箭,全部没收!” 说完,谢廖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经过契卡洛夫身边的时候,一把把他也拉了出来:“别跟没见过女人一样,在没干完正事之前,你敢碰女人,我就把你那玩意切下来。” 契卡洛夫头一次见到谢廖沙这样的态度,半天才反应过来:“嘿,谢廖沙,小鬼,你最好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闭上你的臭嘴,抓紧干活!”谢廖沙留给契卡洛夫一个冷漠的背影。 第99章 毫无悬念 “走吧,还好宗谷不大,我们一家一家走,也得走上一下午,别因为没必要的事耽误时间。”基洛夫拍了拍契卡洛夫的肩膀。 “可是谢廖沙……”契卡洛夫用手指着谢廖沙的背影,委屈巴巴地说道。 “他说的对,你如果还像前面一样,见到女人就走不动,我也会废了你。”基洛夫撇撇嘴:“走吧,你该庆幸这里不是二毛的地盘,不然,你早被打成蜂窝了。” 一群人走出这户人家,又进入第二户人家,照例鸡飞狗跳,但这次就简单多了,慎太郎照着谢廖沙教的话说,这家人的反抗就不那么强烈,最后女主人甚至自己把刀子拿出来递给了谢廖沙。 等他们移动到主街中央的时候,终于到了昨天契卡洛夫被洗劫的那个地方,女人们早就躲起来了,谢廖沙站到路中间,大声说道:“这里的女人们,我知道你们在暗处看着我,识相的,自己走出来到这里来乖乖接受惩罚,不然,我们就拆掉这些房子!” 慎太郎叉着腰,把谢廖沙的话,大声地用阿依努语复述了一遍。不一会儿,六个大大小小的女人手牵着手,从屋子后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目光惊恐地盯着谢廖沙。 “契卡洛夫,她们今天晚上交给你了,但现在,还得继续干正事,就让她们站在这里等着吧。”谢廖沙现在越来越像个领导了,说话做事,自有一套章法,隐隐让人叹服。 “谢谢,谢廖沙,我爱死你了。”契卡洛夫一扫之前的不快,现在看谢廖沙,怎么看怎么顺眼,连干活都更有劲儿了。 在陆续闯了很多民宅之后,众人来到一座看上去明显跟其他房子有区别的宅院门口,这个院子的木栅栏都比其他的院子高一倍,院子的门钉得也很规整。 “显然这里就是史瓦西的家了。”弗拉基米尔往前走了两步,他在整个行动过程里,基本就在街上走,所以没有影响众人的行动。 “我去踹门。”契卡洛夫往前走了几步,抬起脚就要去踹门。 就在这当口,异变顿生,一支箭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来,正中契卡洛夫的大腿。 “啊——”契卡洛夫一声惨叫,翻倒在地。众人一惊,纷纷抽出长刀,四下张望。 阿依努人本来就是个好斗的民族,能在虾夷这种苦寒之地艰难求生的,哪个是易与之辈?弗拉基米尔逐个房子清理这一番操作,给了史瓦西家里充分的准备时间。他们甚至准备好了伏击点,就在侧面的房顶上。 这时候,弗拉基米尔的短板就显现出来了,他这支队伍,完全没有远程力量——一把弓都没有。 房顶的两个阿依努人怪叫着,时不时抽冷子就一箭射过来。发现他们的位置之后,有了防备,这箭就没那么容易射中了。有一说一,阿依努人的弓箭,并不像蒙古弓和后世的那些复合弓威力那么大。所以,除了偷袭契卡洛夫一招奏效,其他的箭基本都可以用刀来打掉。 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慌后,弗拉基米尔也安心起来,射中契卡洛夫的那支箭只是在他的腿上戳了一个小洞,几天就能养好伤的那种。 “大家等他把箭射光了,看他怎么办!”弗拉基米尔喊道:“慎太郎,带你的人去把那间房子围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 慎太郎带着几个武士,把那座孤零零的房子围住,房顶上的两个人仍然叫骂着,不停地把房顶的木头往下丢。 这样僵持了一会,基洛夫大步走了过去,抱住房子的一根柱子,使劲一顶,房子失去了支撑,立刻倒了下来,房顶的两个人也随着一起滚落在地上。慎太郎带着人立刻把两个人给绑了起来。 “总要有人为了大局牺牲,就你们两个吧。”弗拉基米尔看着两个狼狈的阿依努人,冷冰冰地说道。 除了契卡洛夫,其他人开始继续清理宗谷的阿依努人,基洛夫一脚踹开史瓦西家的大门,一群人冲进去,跟史瓦西家的人对峙着。史瓦西能做宗谷的酋长,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家里的年轻人居然有六七个,手里都拿着武士刀。 弗拉基米尔这边占点优势,但不多。谢廖沙和基洛夫各自拎着一把武士刀,冲到了最前面,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慎太郎,告诉他们,史瓦西在我们手里,要么乖乖放下武器,要么死路一条!”弗拉基米尔冲着慎太郎吩咐道。 慎太郎冲着那些年轻的阿依努人叽里哇啦说了一顿,年轻的阿依努人之间似乎出现了分歧,分成了两派,吵了起来。两伙人比比划划的,甚至忘了身边还有一群敌人。 “他们在吵什么?”弗拉基米尔奇怪地问慎太郎。 “他们在吵,史瓦西不在了,谁来做新的酋长。”慎太郎用下巴指了指带头的两个人:“这两个应该都有当酋长的资格,现在,俩人在争这……” 话音未落,两伙人已经杀到了一起,用阿依努语互相咒骂着,用刀互相砍着。谢廖沙和基洛夫看得目瞪口呆:“这些人是什么脑筋?” 转眼间,几个人都纷纷挂了彩,最严重的一个,胳膊被砍断了一条,软软地垂在下面,仍然用另一只手拿着刀跟原来的同伴奋勇拼杀。 “我们等他们争出个结果吧。”弗拉基米尔顿时放松了下来,他知道,宗谷的控制权,已经到手了。 两伙人足足打了有十几分钟,才勉强分出胜负,代价是另一方几乎全被砍死,自己这一边也全都受了重伤。 “好了,武士们,这是给你们上的第一课,现在去解决剩下的敌人吧。”弗拉基米尔对慎太郎叫道。 “哈,哈拉少!”慎太郎一声招呼,几个武士跟他一起,饿虎扑食一样扑向刚刚结束一场大战的阿依努人。 战斗毫无悬念,最后的几个阿依努人被慎太郎他们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能代表宗谷权力的人,已经没有了,剩下的事,就看弗拉基米尔怎么支配当地的资源了。 第100章 靠泊江户 扬威和龙翔两舰从仙台出发后,沿着海边南下江户,沿途的风景越发繁华起来,海上吹来的风也越来越温暖。在出发前,罗通跟张久征悄悄地传达了一个意思,伊达家的女人坚决不准进入除客舱、饭厅和甲板以外的其他地方。 但这两天的航程,几个女人都表现得十分乖巧,除了各自向罗通三人撒娇之外,没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但船上的其他年轻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春心萌动,不停地向几个丫鬟示好。就连平时都躲在武备库里的罗海和罗洋,现在上来的频率都增多了。 从仙台到江户的海路一共只有五百多公里,但因为罗通要求船慢慢走,以便多多观察岸上的情况,这点路一共跑了两天。第二天上午,辽阔的关东平原映入罗通的眼帘。从苦兀到虾夷,一直到本州,这一路上,很难见到大面积的平原。 平原上能看到大量正在农田里劳作的农民,一派平和的景象,仿佛这里并没有经历战乱。这让罗通感到奇怪,战国的状态不应该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么?怎么还有这么多农民在种田? 船队很快绕过房总半岛,进入了江户湾,就是后世的东京湾,一如后世的辽阔。但江户城却让罗通感到有些失望,比仙台略大,多了个方方正正的四方城,唯一可圈可点的地方就是海边有了真正的港口,有五条木板钉成的栈桥伸到海中,以方便大船停靠。 港口里停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船,以渔船居多,而最东侧的栈桥边上,停着两艘沙船。而其他的小船基本上散落在港口周围,大抵是没有停靠栈桥的资格。 张久征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低头对着船台上的一个铜喇叭喊道:“通告龙翔号,我舰拟停靠左一栈桥,请进左二栈桥停靠。” 这条铜喇叭通向主桅上的信号官,信号官立刻拿出两面小旗,开始对着侧后方的龙翔号打旗语,这个时代的旗语没有后世的复杂,但航海时遇到的事,基本上都能通过旗语传达。 龙翔号拉了一声汽笛,作为回应。两艘船各自沿着栈桥缓缓靠港,但见江户城,城门紧闭,城楼上似乎有人在向港口了望。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被绳子吊着,从城头放了下来,随后这个人急匆匆地跑向港口。 罗通看到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对张久征说道:“这江户城不知道现在在哪个大名手里,倒是挺谨慎的。” “谁管他是哪个大名,乖巧听话,像伊达稙宗那样,就打探一下天皇的下落。不然,安盛就可以真正试试他的炮营的训练效果了。” 张久征笑着说道。 说话间,那个留着奇怪发型的倭国人已经跑到栈桥上了,跟清朝的发型有点像,前面全剃光,只留下后脑勺的一块,留长了之后,像女人梳马尾辫一样,竖着扎起来。 “呼啦,你们是哪里的船?来江户做什么?”那个武士抬着头,向船上喊着。 船上毫无反应,船的侧面突然打开一个小门,放下一块跳板,搭在栈桥上,一群拿着鸟铳的军士冲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把那个武士围在中间。 “红豆泥肆意马赛……”那武士倒是处事灵活,直接一个九十度鞠躬,等他抬起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罩在他头上了。 “大明水师扬威、龙翔两舰驾到,赶紧让你们的大名出来跪迎!”韦力豪故意板着脸说出这句话:“敢有半分迟疑,就让你们尝尝火炮的滋味。” “哈,哈衣!”那个武士吓得屁滚尿流,一路小跑跑回城下去摇人了。 伊达家的三个女儿,探头探脑地下了船,好奇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城池:“江户果然是大城市,比仙台大多了……” 韦力豪带着一群军士,拿着鸟铳在栈桥上等着江户城的回应,没过多久,江户城城门大开,几个倭国武士全盔全甲,骑着战马冲了出来。 战马疾驰到栈桥左近,几个人纷纷跳下马,稍稍整理衣冠之后,一人打头,其余人分成两列跟在后面,向栈桥走过来。 等走到栈桥桥头的时候,当先一人九十度鞠躬,口里说道:“江户城大名北条氏纲,恭迎上国水师。” 韦力豪带着那些拿着鸟铳的军士,大摇大摆地走到离北条氏纲四五米远的地方站定:“你叫北条啥来着?我没听清楚。北条麻妃是吧?” “我叫北条氏纲,不知大人怎么称呼?”北条氏纲半鞠着躬,老老实实地说道。 “北条氏纲是吧?”韦力豪居高临下地看着北条氏纲:“全盔全甲,你是来迎接我的,还是特么出来造反的?” 有一种憋屈,叫实力不济。北条氏纲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整个关东战乱频仍,他谨慎一点有错吗?奈何遇到的是大明水师,单看看那巨舰,就足够他肝颤的。 “大人教训的是。”北条氏纲当着韦力豪的面,把自己的头盔和铠甲一件一件地脱掉,放在一旁的地上:“小人刚刚正在练兵,不知道大人驾到,失了礼数。” “哦,行,我知道了。”韦力豪点了点头:“但你也得为你的无礼付出代价,要知道我们天朝上国,最重礼仪。” “小人愿献上一百美女,外加一百两纹银,孝敬大人。”北条氏纲恭恭敬敬地说道。 “一百两?”韦力豪讥笑道:“你当我是来你这里要饭的么?给我拿五千两吧,小惩大诫。” “嚼当贾娜一呦!”北条氏纲还没说话,身后一个披甲武士却忍不住了,鬼叫一声跳了出来:“呼啦,你真当我们北条氏软弱可欺吗?” “砰——” 韦力豪手里的鸟铳冒着白烟,刚刚那个武士被铅弹打得倒飞了出去:“北条氏纲,你的手下管理不好,可是要给你带来杀身之祸的。我跟你说话,哪有他插嘴的份儿?” “肆意马赛,红豆泥肆意马赛!”北条氏纲的腿都在发抖:“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101章 北条氏纲 船台上,张久征和罗通等人都在看着热闹,韦力豪的行动都是提前商量好的,现在在倭国,能立威的地方就立威,没必要装好好先生。而且用恶劣的态度,能试探出龙国现在对倭国的影响力。 许亚轩有些懊恼地看着被韦力豪打飞的倭国武士:“哎,打鬼子第一枪被他抢了,早知道我去啊。” “哈哈,亚轩,以后这样的机会有的是。”张久征捋着胡须笑着,看着下面的韦力豪发挥。 而栈桥头上,北条氏纲已经在韦力豪的重重施压下,跪了下来:“红豆泥肆意马赛,大人,我真的错了,不该见你的时候不主动下跪。” 后边的武士们也跪倒了一片,趴在地上不敢多嘴。 “看你心诚,就暂且饶你一命。”韦力豪的一句话让北条氏纲如蒙大赦,他赶紧跳起来,一迭声地道谢个不停。 “武藏国公方北条氏纲恭请天朝圣将莅临江户城。”北条氏纲被刚刚那一枪轰得腿发软,想起传说中的大明,不禁要夹起尾巴做人了。 韦力豪回过头冲着船上招了招手,张久征看了哈哈一笑:“行了,小罗,该你上场了,注意安全。” 罗通把步枪背在身后,带着许亚轩,康思俊,大摇大摆地走下船。慢条斯理地走到栈桥头,持枪的军士们齐声叫道:“罗将军驾到,威武!” 北条氏纲又跪了下来,伏在地上:“武藏国公方北条氏纲恭迎罗将军。” 罗通抬头看了一眼北条氏纲:“你叫北条氏纲是吧?牵马过来,带我入城!” 北条氏纲连忙爬起来,把自己骑的马牵过来,手下一个武士爬过来,趴在地上做上马石。罗通犹豫了一下,还是踩着那武士上了马。 北条氏纲也很有眼色,他一眼就看出其他三人的与众不同,吩咐其他人牵三匹马过来,恭恭敬敬地让韦力豪等三人也上了马。随后,北条氏纲给罗通牵着马,其他随从统统跟在火枪队的后面,向江户城走去。 用一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罗通他们这次行程,就是来得太早了,江户城现在也就是个毛坯阶段,规模虽然比仙台大,但也只是倭国战国中的一个,建城时间从开始算也不过三十三年的光景。拥有现在的规模,也就是最近十年之内的事。 整个城墙是用土夯筑而成的,远看还凑合,近看就显得简陋不堪了。虽然形制上,江户城极力模仿龙国的城池,但近看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了。城门上甚至透光,跟龙国的那种浑然一体的完全不一样。 北条氏纲老老实实地牵着马,带着罗通走过日比谷门,这是这个时候江户城的南门,也算正门。几年前,北条氏纲就是通过这里,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江户城。 江户城里面,可能由于海商活动频繁,要比仙台繁华很多,有很多二层楼的建筑,茶楼酒馆,戏院娼寮不一而足。 街上有很多挎着武士刀的倭国武士走来走去,也有些穿着和服的女人撑着油纸伞招摇过市。整体上,江户还是一个比较开放的城市。 北条氏纲牵着马,带着这样一支军容严整的军队进了城,不禁引来大量居民驻足围观,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能让北田牵马的人,得是什么人啊?” “铁炮!他们人人手里都有铁炮!” “马上的将军好高大,我仰慕他……” “呼啦!你踩到我的脚了,要不是将军在前面,我一定跟你决斗……” …… 北条氏纲的感觉有点五味杂陈,既有种被威胁的憋屈感,又有隐隐的兴奋,要是这将军肯给自己做后台,那……岂不美哉? 北条氏纲的住所是在城里偏西的一处两进的宅院,前院办公,后院住宿。一圈夯土做成的围墙,是这里区别于其他建筑的标志。挂的牌子也是守护所,倭国的战国时代,谁打赢了,谁就做守护,赢大了还可以做公方。如果周围一圈都实力不济,那么自称公方也没人管。 “恭请将军入府!”北条氏纲把马牵到守护所的门口,停下脚步,弯腰九十度鞠躬,然后迟疑了一下,又跪了下来。 罗通一片腿,从马上跳了下来:“行了,起来吧,到府里说话。” 北条氏纲赶紧爬起来,一路小跑地跟在罗通身后。罗通大步走进守护所,这里跟仙台比起来,也就是多了点像样的家具,正中的书案居然是红木的,隐隐说明江户城的富庶。 韦力豪下马后,指挥着那些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守护府四周围了起来。很多武士走到这里都望而却步,看着那些端着铁炮不苟言笑的军士,谁也不敢随便“呼啦”。 北条氏纲的心又悬了起来,这个年代的倭国,随便哪个大名,手里有个一两支铁炮都可以称霸一方了,现在北条的家里一下子来了几十支铁炮,他能坚持到现在没尿裤子,已经算是意志力超群了。 罗通走到书案后面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书看了看,全是汉字,文言文。阅读起来有点难度,但不是很大,上面都是一些武藏国的事,什么“发二百足轻到相模”,“备御房总”,…… “北条氏纲,看样子,你这武藏守护,还没坐稳啊。”罗通放下手里的文书,揶揄地看着跪在书案对面的北条氏纲:“房总离这里这么近,都不是你的控制范围啊?” “啊?!”北条氏纲脑子有点短路,没搞清楚罗通的意思:“房总也是一国,并不属于武藏。” “哎,我挺好奇,你们都是怎么打仗的?”罗通指着外面:“屁大点地方,这么多国家,再打来打去的,老百姓不要饿死了?” “不会啊,将军。”北条氏纲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们一般打仗只打武士,不打足轻,更不会打农民了。农民只要老老实实种田,每年把粮食交给城主就行了,不管城主是谁都一样。” 第102章 万宝阁 罗通不禁暗赞倭国这种模式,难怪倭国的战国时代一打几百年,硬是没能阻碍倭国的经济和文化发展,甚至连人口都在稳步增长。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要如实回答我。”罗通直视着跪在面前的北条氏纲:“第一个,现在的幕府将军是谁,他人在哪里?” 北条氏纲听到这个问题,足足楞了得有一分钟,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只知道,九年前,足利义晴元服,做了幕府将军,但传闻他被足利义维给赶走了,据说是流落到了近江国,但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嗯?!”罗通奇怪地问道:“你们身为大名,身为国主,连幕府将军的下落都不关心么?” “咳——!”北条氏纲干笑着回答道:“其实这幕府将军,早就没有什么实权了,现在各家都在忙各家的,除非是想要个公方身份,才会想起幕府将军,但最近几年,也都不用他任命了,很多家主自称公方,只要他足够强大,那他就是公方。” “哦,难怪。”罗通坏笑着看着北条氏纲:“这样说的话,如果你实力足够强,你都敢来攻打我大明了是吧?” 北条氏纲吓得脸色煞白:“将军,可不敢这样说啊,我北条家从来都没有这样的野望,请将军务必要明鉴啊。”说着,北条氏纲就不停地磕起头来。 “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罗通不再吓唬北条氏纲:“第二个问题,天皇现在在哪里?” “啊?!”北条氏纲又愣了一下:“我得想一想,应该还在京都吧。” “也就是说,天皇的近况,你也不清楚了?”罗通皱了皱眉头,如果说伊达稙宗因为地处“偏远”,不知道天皇的近况,那这北条氏纲都在江户了,仍然不知道,这就说明有问题了。 “有小道消息,说老天皇几年前死了。”北条氏纲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按照常理,皇子要继位的吧?” 罗通不用问了,伊达稙宗不知道的事,这北条氏纲都在江户了,也仍然不知道。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在大名们的心里,天皇可能连个吉祥物都算不上。倭国在盛唐时派了很多留学生,学会了龙国的大一统,但在执行上,却执行出了倭国特色——下克上。天皇被幕府将军架空,幕府将军也会被大名们挟持,这样一来,虽然名义上有天皇打造的统一的倭国,实际上,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想法。 “行了,下一个问题。”罗通打断了北条氏纲的思考:“江户这里有大明的商船往来吗?” “当然有啊,你们进港的时候,停在另一边的两条船就是大明的商船。”北条氏纲连连点头。 “这些商船是从哪里过来的?”罗通皱着眉头问道:“据我所知,我们大明是禁海的。” “不会啊,那些船经常来的,据说是来自龙国的苏杭二州。”北条氏纲说着一脸的向往:“听说那里比倭国任何一地都要富庶,倭国的京都跟那里比起来都要黯然失色。”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大明有海禁。”罗通大概也知道个中缘由了,海禁是大明的政策,如果大明来的商人不说,倭国人怎么会知道有这回事。 “确实没听说过,如果有海禁的话,那些商船怎么可能来得这么频繁?”北条氏纲摸了摸自己光光的额头:“对了,大明的商人在江户城开了个商铺,叫万宝阁,你们可以直接去问那里的人嘛,那里全是大明的人。” “行,你带我过去看看。”罗通站起来,抬脚就往外走。北条氏纲赶紧小步快走跟在罗通身后,一脸的谄媚。 大街上,江户城的居民们第一次体会到“交通管制”,守护府左右都被端着鸟铳的军士把守着,任何人不准过——主打一个给倭国人立规矩。 其实这对江户城的居民影响很小,因为守护府几乎就在城西,再往西只有一个寺庙。所以那些堵在街头的人大多是跟随而来看热闹的人,看到罗通等人出了守护府,那些人骚动起来,纷纷往前挤,想一睹龙国的高大将军。 “后退,否则开枪!”拿着鸟铳的军士们并不惯着那些人,把枪口对着他们。人群立刻就安静了不少,也不拥挤了。 罗通几乎就是原路返回,一直走到快到日比谷门的地方,才看到一间龙国风格的二层楼。其实刚刚进城的时候,就能看出这座楼跟周围的不一样,但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是龙国商人的产业。 这也不怪罗通,江户城里所有的招牌全是汉字,基本上看不到用假名的。这个年头的倭国还没统一,也就没有什么文化认同之类的事,龙国的文化在这里被视为高端的文化,大名们即使一辈子到不了龙国,也要学龙国语,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万宝阁的招牌混在一堆中文招牌里并不突出。 罗通刚走到门口,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已经迎了出来,见面就笑得见牙不见眼:“我说刚刚过去那雄伟将军像咱们大明的人呢,果然真是,这可是他乡遇故知了。” 罗通一拱手:“大明水师扬威号,罗通,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哦?”那中年人的诧异在脸上一闪而过,但马上就恢复了原来的表情:“那咱们可得多亲近亲近,小人姓刘,单字一个勤,是苏州刘家在江户的掌柜。嘿,就是个跑堂的,不值一提。” “哦,是刘掌柜,幸会幸会。”罗通拱手笑道:“罗某初到这江户,还需要刘掌柜多多照应呢。” 刘勤干笑道:“哪里哪里,罗将军挟大明水师的天威,任这整个倭国,也没有人敢动将军一个手指头。罗将军,还请屋里喝杯茶,咱们叙叙话。” “那罗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罗通大步走进这万宝阁,这里经营的东西十分繁杂,桌椅板凳针头线脑,生活里需要的东西,基本上这里都有。 刘勤带着罗通进了店里,突然转身问道:“罗将军,咱有个问题,您这扬威号,是从哪里过来的?” 第103章 掌柜刘勤 “怎么?我们水师的事,掌柜的也感兴趣?”罗通收敛了笑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这个矮胖子掌柜。 “是啊,不瞒将军,我家老爷过去也是兵部的人。”刘勤笑得意味深长:“话说,咱大明从弘治朝就已经取缔水师了,不知道罗将军是从何而来……” “笑话,本将弘治十五年随舒必利将军奉命出海东征亚墨利加,怎么不知道这弘治朝竟然取缔了水师?”罗通一声冷笑:“若朝廷取缔了水师,那设于各处的市舶司又该如何自处?” “那就恕小人唐突了。”刘勤拱了拱手,正色道:“罗将军有所不知,这大明水师和驻海外各市舶司,均是弘治十六年撤销的。可能这亚墨利加路途遥远,这道命令你们没有收到而已。不知罗将军此次回返,有何军情?带了几条船?” “大胆!”罗通勃然变色:“你个小小的掌柜,居然敢刺探军情,来人!” “在!”随着罗通一声令下,候在门外的军士们一窝蜂冲进万宝阁,枪口齐齐指向刘勤。 刘勤反倒十分淡定,摆了摆手:“我一番好意,把国内的事情相告将军,将军怎么这般不领情?让他们把这破旧火器收起来吧,这玩意也就吓唬吓唬北条氏纲这样的乡下人。” 罗通伸手一把把刘勤拉了过来,左右开弓,连续几个巴掌抽在他脸上:“老子是带兵打仗的将军,你偏要来跟我论高低,我不用任何兵器,都可以要了你的小命,是谁教你这样和老子说话的?” 刘勤没料到罗通会突然出手,挨了几个耳光后,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但他仍然冷笑道:“好个罗通,我记住你了,得罪了我刘家,你就算躲回亚墨利加,也没用。” 刘勤说着话,手向衣服下摆里面摸去,罗通目光如电,一把抓住他的手,顺着他手的方向摸进去,掏出一把短小的火枪,居然已经是可以立即击发的燧发枪。 “呦呵,不错嘛。”罗通把那支小手枪在手里把玩了一通,附在刘勤耳边说道:“我还真应该感谢你,要不是有你,我都不知道现在有燧发枪了。” 刘勤刚要回话,罗通已经把燧发枪对准了刘勤的膝盖,扣动了扳机。 “砰——!” 燧发枪的威力也许并不大,但架不住这是顶在目标上打,只这一枪,刘勤的大小腿之间,就仅有些皮肉相连,骨头已经被打碎了。 因为人体对这种突如其来的重伤害有保护机制,刘勤第一时间还只是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大小腿被枪轰断,痛觉还没有传导过来。 “你,你,你,罗通,你好大的胆子。”刘勤咬牙切齿地说道:“与我刘家为敌的人,不胜凡几,没有一个能得善终,你一个小小校尉,谎称将军已是大忌,又不顾我的示好,一意要与我刘家为敌,啊——” 痛觉终于袭来,刘勤痛得差点昏过去,但他的意志力十分强大,眼睛里透出凶光:“刘家的子弟们,给我剿灭了这些叛军,回去老爷论功行赏……” 话音甫落,万宝阁的后门被拉开,一群拿着燧发枪的人冲了进来,对着罗通便打。 罗通在那些人进门的时候,就有了防备,一把抓起刘勤挡在身前。于此同时,站在一边的韦力豪、康思俊和许亚轩都快速抽出手枪,极有默契地开了枪。 “啪,啪,啪,啪,啪——”五声枪响中压着燧发枪沉闷的枪声,冲进来的五个人每个人眉心都中了一枪,而他们的燧发枪打出的铁砂,则大多打向了上方,有些铁砂则打在了刘勤的身上。 “你们,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刘勤这时候才真的感到害怕了,罗通等人的打法,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燧发枪是做不到一枪毙命的,即便打中了要害,被打中的人也要在极度的痛苦中翻滚哀嚎一阵才会死去。 但被罗通手下几个人这几枪打中的人,几乎是立刻就死去了,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这些人倒下之后,后脑勺上赫然一个大洞,这完全违反了刘勤对枪的认识。 “现在还想要拿我去邀功请赏么?”罗通冷冰冰地看着刘勤:“现在,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也许,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 “你可以问,但我不一定回答。”刘勤仍然十分嘴硬:“我刘勤命贱如蝼蚁,将军要想杀我,杀了便是。” “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一个商人,居然能做到腿被打断,嘴巴还这么硬。”罗通蹲在刘勤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来跟我说说你们刘家吧,看看是不是咱还是一家人。” “切——”刘勤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想攀我刘家的高枝,从你出手伤我的那一刻,就已经来不及了。我苏州刘家,与你不共戴天!” “嗯,苏州刘家,不错,不错,多谢你据实相告。”罗通摆了摆手,把康思俊叫过来:“老康,想办法给他止个血,或者看看给他截个肢。他这条命咱得留着,后面肯定能用上。” 罗通说完站起来开始巡视这万宝阁,整个一楼都是日用百货之类的东西,当然有些精美的瓷器之类的,到后世可以卖个好价钱,但在这里就很多了。店里有几个伙计,哆哆嗦嗦地躲在一边,看到罗通过来,吓得一个劲儿摆手:“将军,我们只是卖货的,啥都不知道啊。” “你过来。”罗通指着一个看上去比较精明的伙计:“你们叫万宝阁,可我也没看见宝在哪里啊,你们这里有什么可以称为宝的东西么?” 那伙计畏畏缩缩地偷瞄了刘勤一眼,罗通看到了他这鸡贼的行为,朗声笑道:“你还要问你们掌柜的么?你如果想跟他一样,我可以打断你的腿再问你。” “不不不,将军息怒,我们这里贵重的东西都在二楼,您跟我来。”那伙计两腿不住地发抖,带着罗通顺着楼梯往楼上走去。 第104章 军火与书籍 康思俊把枪收起来,扫视了一下万宝阁的柜台和展架,对站在旁边的一个伙计说道:“你,去给我拿一把剪刀,针和线也给我找过来。” 伙计赶紧一路小跑到柜台后面翻找去了,康思俊走到刘勤面前,脱掉他的鞋袜,抓住裤脚用力一拉,半条裤腿就被他撕了下来,刘勤一翻白眼,昏死过去。康思俊把撕下来的裤腿撕成长条状,把刘勤的大腿靠近膝盖的部位扎紧,伤口处的血流速剧减。 伙计拿来剪刀针线,康思俊则开始进行最原始的手术操作,主打一个尽人事,听天命。用剪刀把仍然连接着大小腿的肌腱和结缔组织剪断,然后把枪伤打坏的组织剪除,最后进行缝合。 另一边罗通跟着伙计上了二楼,二楼也有几个伙计,但现在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罗通扫视了一圈,二楼跟一楼的格局基本一样,但在主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钢刀、剑、弩、弓,甚至还有几支鸟铳。 “呦?这东西你们也敢卖到这里,刘家的胆子确实不是一般大。”罗通走进柜台,拿起弩机端详了一下,又把几支鸟铳挨个拿起来检查了一遍:“不错嘛,大明水师还在用火绳枪,你们就敢把这燧发枪卖到倭国来。” “将军明鉴,这燧发枪我们都是挂在这里威慑番夷的,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卖给他们啊。”带罗通上楼的伙计大呼冤枉:“这北条家没有足利家钱多,只买了几把弩,连弩箭都舍不得多买几根。” “哦,这么说,除了火枪,其他的东西你们没少往倭国折腾啊。”罗通几步踱到窗口,往下看了看,军士们大多都在门口等候命令,北条氏纲则瘫坐在地上,被刚刚这一顿激烈的交火吓尿了裤子。 “上来几个人!”罗通对楼下一招手,然后继续逛楼上的柜台,除了军械,还有一侧是药材,另一边居然是书。 罗通跳过药材,中药这东西,他确实不怎么懂,直接走到对面的书架前面。书架上面有点像后世小学生课外读物,最上面一排都是《论语》、《三字经》、《弟子规》这类的书。 下面一排则是一些有名的古兵书,《三略》、《六韬》、《李卫公问对》赫然在列,《孙子兵法》则有同一版的好几本,密密匝匝地排在一起。罗通看了看,这些书都是通行版的大路货,但视线再往下移,就不对劲了,一根熟悉的卷轴映入眼帘。 罗通抽出那卷轴,展开一看,正是那坤舆万国全图,跟张久征手里那张一模一样。而卷轴旁边的几本书,就让他感到脊背发凉了:《军器图说》、《火器志》、《海船造办方略》、《岛夷方略》、《百冶方》…… 罗通把《海船造办方略》拿起来,里面果然图文并茂地写了福船、沙船、火轮机等的制造方法,工件图、局部视图、选材、计算都有专门的讲解和说明。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倭国人能理解上面的文字,就能按图索骥,自己动手造出福船这样的大型海船。 而《火器志》一书里,则把铳、炮、弹这些分门别类地进行了详细讲解,连炮管铸造的工艺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且对火药的种类和配方都有详细论述:发射药重点在持续燃烧,稳定输出;爆炸药重点在瞬时爆发,集中能量…… 《军器图说》则包含了明朝所有的装备,从刀枪剑戟到盔甲马镫,种类齐全,并且包含了所有装备的冶炼锻造工艺。 《百冶方》里全都是明朝工匠们冶金技术的工艺和细节,对火焰的颜色、钢铁在不同温度下的颜色都有论述,活脱脱就是大明版的工程材料学。 罗通越翻,心情越是沉重。楼下上来的十几个军士挤挤挨挨地站在当中的空地上,等待着罗通的命令。罗通抬头看了一眼,对军士们吩咐道:“把这里所有的武器装备全部带走,一会儿把这万宝阁前后都封掉,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没收。” 军士们得令,纷纷直奔挂着刀剑的柜台,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整理出来。罗通指着还在一边哆嗦的几个万宝阁的伙计:“你们几个先到楼下,听候发落。” 那些伙计连忙往楼下跑,楼上这些军士的鸟铳看着也吓人啊,刚刚刘勤挨了枪子,店里的打手也被团灭了,他们现在除了要活命,什么都顾不上了。 楼下,康思俊的紧急处理也做得差不多了,刘勤清醒过来,对军士们怒目而视,恨恨地说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收了我的万宝阁,也太天真了些!” 韦力豪一脸坏笑地看着刘勤:“你看你,我们真不想把万宝阁的人都杀光,你一个劲儿提醒我们,活着就这么不好么?还是你跟哪位伙计有仇?” “休得伶牙俐齿,我刘勤栽在你们手里,是我低估了你们,但你们真的以为就靠区区两条福船就能翻天?”刘勤冷笑一声:“我不妨告诉你,得罪我刘家的人,无论大小,都难逃一死!” “哎呀,吓死我了。”韦力豪嬉笑着走到刘勤面前,随手拿起康思俊刚刚给他缝伤口用的针:“听说这玩意插到指甲里,可疼可疼啦,你要不要帮我试试?” “卑劣小人,除了偷袭你们还会什么?在我刘家面前,你们不过是撼树之蝼蚁,不怕告诉你,当年遣散大明水师的时候,不听话的人多了去了。”刘勤阴恻恻地笑着:“可现在,哪里还有一个能说话的?你们偏安亚墨利加,安心做个藩王何等自在?却偏偏要回来找不痛快。” “嗯,嗯,这个建议我接受。”韦力豪蹲在刘勤面前:“亚墨利加早晚我们还得去一趟,但你说这大明水师都死在了你们刘家手里,我怎么就不信呢?一个大明水师,几十万人,你们刘家说弄死就弄死?你们还把皇帝放在眼里么?” 刘勤待要回话,却听到城门方向突然传来几声枪响,外面一片喧哗。刘勤哈哈大笑:“这下,你们谁都走不了了!” 第105章 枪战援军 罗通在二楼,站在窗口往城门方向看去,只见一彪人马,约么有二十多骑,每人手里一把燧发枪,正冲破船上军士的防线,直奔万宝阁而来。 船上的军士大多都是生在波罗河卫的年轻人,哪里经历过战阵,被马队一冲,就自乱阵脚,四散而逃。那骑马的人并不跟军士们纠缠,冲散他们之后,就马不停蹄直奔万宝阁而来。 罗通把步枪换到手上,瞄准了带头的那个汉子。只听那汉子喝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刘家的人,出来投降,老子给你留个全尸,不然……” 罗通并不急于射击,打早了,剩下的人骑着马掉头就跑,容易造成漏网之鱼。反正楼下有韦力豪他们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彪人马如入无人之境,狂奔到万宝阁旁边,纷纷下马,端着枪就往万宝阁门口冲来。 “啪——”罗通瞄准最后一个下马的人,一枪打在他的手上,那人还没感觉到疼,手中的燧发枪已经随着断指掉落到了地上。 “啊,我的手!”那人惊恐万状地举起自己的残手,刚刚那一枪把他的手打烂掉了,步枪近距离射击的威力大得惊人。 其他人正回头看,就听到“啪,啪,啪,啪……”一连数声枪响,每一声枪响,就有一人的手被打烂,个别倒霉蛋的手在胸前,直接被打穿了胸膛,眼见就活不成了。 “快往店里跑,冲到店里他就打不着了!”带头的汉子倒是明白,举着枪就往万宝阁里面跑。 “刘胜,不要进来!快回船上去,回国告诉老爷,刘勤遇到了水师的漏网之鱼,已经尽忠了。”刘勤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扯着嗓子喊道:“这些从亚墨利加回来的官军战力很强,不要硬拼!” 这一句话把刘胜搞得进退两难,正踌躇间,楼上另一个声音喊道:“所有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武器,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刘胜抬头叫骂道:“兀那泼才,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枪多,还是我的枪多。” “啪——”刘胜手里的燧发枪也掉在了地上,韦力豪大步从万宝阁里走出来:“还有谁不想要手的,言语一声,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后面几个端着枪的人立刻举枪,韦力豪和身后的许亚轩手里的枪同时开了火,一水的急速点射。 “啪啪啪啪啪啪啪……” 刘胜身后的人顿时又倒下五六个,剩下的人一看形势不对,纷纷把手里的枪丢在地上。 这一番战斗过后,最初被驱散的军士们也陆续回到万宝阁门口,将刘胜和仅剩的十几个人围在中间。 “你们还等什么呢?拿绳子挨个把手脚捆起来!”韦力豪指挥着门口那些傻站着的军士们:“一个也别放过,顺便把他们的枪都捡起来,小心不要走火,那个勾子不能碰啊。” 话音刚落,一个弯腰捡枪的军士就把燧发枪弄走火了,枪里打出的铁砂把一个躺在地上的伤员直接送走了。 “瞧你们,哎。”韦力豪走了出去,挨个把燧发枪里的子弹给退出来,再交给那些军士:“这些枪拿回去,你们练一练,比火绳枪好使。” 韦力豪做完这些,一回头,才发现万宝阁门口右边的一个手推车下边,一个人撅着屁股躲在那里,仔细一看,正是北条氏纲。 北条氏纲可不是没打过仗的人,带着武士们砍杀拼命,才得以在这乱世中坐稳这大名的位置。可这火器之间的射击,如此惨烈,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此前只听过火器的厉害,但因为倭国的大名们都是半斤八两,别人没有,自己也没必要花大价钱去买。 火器这东西,少了,在冷兵器时代啥也不是,理解不了的可以去看一看《黑鹰坠落》。即使强大如美国的特种部队,在数量绝对占优的黑人面前,也难逃弹尽而亡的命运。倭国的大名们是没有实力养活一支铁炮队的,至少在现在是这样。 但今天北条氏纲见到的一切都刷新了他的认知,火器用起来,一场战斗的结束只在呼吸之间。他惧怕,甚至无法克服心理上的恐惧感,但他心里同时也狂喜,只要他将来能够打造一支铁炮队,整个倭国,就不会有对手。 “北条氏纲,不好意思,吓到你了。”韦力豪走过去,伸手把北条氏纲拉了出来:“现在没事了,该收拾的,全收拾完了。” “肆意马赛,红豆泥肆意马赛!”北条氏纲被拉出来之后,有点晕头转向,不停地给韦力豪道歉。 罗通从楼上走了下来,对许亚轩说道:“轩轩,咱们去海边,阿豪、老康,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许亚轩端着枪跟在罗通后面:“去海边干啥?洪丽不是在船上么?” “你猜猜这些骑马的人是从哪里来的?”罗通一边说,一边拉过刘胜的马,飞身上马:“咱俩的任务现在就是,让那两条船留在这里!” 许亚轩立刻明白过来,也随手牵过一匹马,飞身上马,跟在罗通后面疾驰而去。 两个人一先一后出了日比谷门,远远的海边栈桥那里,四条船仍并列停在一起。但两条沙船的上面冒出了水汽和黑烟,显然两条船已经升火,随时准备起航。 “好狡猾的刘家人,这是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了!”罗通一边用腿夹着马加速,一边对许亚轩喊道:“我左边你右边,上船之后,占领船台,遇到反抗,格杀勿论!” “收到!”许亚轩直奔第二栈桥,那条沙船侧面还有个跳板放在栈桥上,说明刚刚去万宝阁的人有从这里下船的。 罗通的目标是第一栈桥旁边那艘沙船,那条船船头的跳板放在水里,显然刚刚更多的马匹应该是从这里上岸的。 两人几乎同时骑马冲上了船,船上似乎早有防备,在马上船的一瞬间,有几把枪同时打响,但罗通和许亚轩早有防备,在马上船的一瞬间跳了下来,两匹马都受了伤,继续向前冲去。 第106章 夺取沙船 罗通落地后,一个前滚翻,抽出手枪,对着甲板上四个拿着燧发枪的人就每人一枪,枪枪命中眉心,现在他和许亚轩二人都是无后援作战,不能再留活口了。罗通透过船台前的浅绿色玻璃,看到里面有三个人,又是三枪。 然后他快速更换弹夹,一步一步向船台靠过去。沙船的船体要比福船小一号,这两条沙船都是三桅的,但很明显,这沙船上也有火轮机作为动力。隔着略显单薄的船体,都能听见火轮机运转时的轰鸣声。 罗通走进船台,船长和舵手以及一个枪手倒在地上,罗通到后面的海图室看了一眼,里面的陈设跟扬威号上的基本一致,唯有一点不同就是在挂地图的地方,挂了一幅几乎跟后世相差无几的倭国地图,只是上面标注的都是各个小国的名字。 打死了船长和舵手,这条沙船肯定是走不成了,许亚轩那边也响了几枪,随后看到许亚轩也冲进船台,但他没有打死船长和舵手,只是拿出绑扎带,把两个人的手绑了起来,丢到地板上。随后他向罗通这边摆了摆手,做了个搞定的手势。 罗通点了点头,只要这两条船走不成,他们暂时就不会遇到大的危险。 不到三分钟,就看见洪丽抱着机枪,领着几个拿着鸟铳的军士从扬威号那边赶了过来。罗通他们的枪声很明显,洪丽一听就知道这边出事了,立刻就赶来支援。 “老大,出什么事了,怎么还打死人了?”洪丽看着甲板和船台上死掉的几个人,大惑不解。 “遇到真汉奸了。”罗通把在城里发生的一切简略地讲给洪丽,洪丽听得张大了嘴巴:“这帮家伙也真敢干啊?话说没听过明朝有这么牛的人啊,把大明水师都给弄没了。” “胜利者改写历史,如果这个人掌握了话语权,有谁会写他的不是呢?”罗通叹了一口气:“你敢想象,一个分号的掌柜,就如此嚣张跋扈,他家里真正说话的人,不定有多大的能量呢。” “我的个祖宗啊,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洪丽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那些制造军火、海船的书就摆在店里卖?” “对啊,我水平有限,那些书专业得很,里面有大量这个时期的术语,我是完全看不懂。但这个时代的工匠,一定看得懂。”罗通皱着眉头说道:“反正现在至少有几件事,咱们学的历史是错的,蒸汽机肯定是咱们先弄出来的,然后还有很多机器,在万宝阁的书里都有图文并茂的介绍。” “我的天啊,那岂不是说,如果没有这些卖国的汉奸,我们早就可以登月了?”洪丽的表情也凝重起来:“这些汉奸真可恶,不杀都对不起咱们后面几百年龙国人民吃的苦。” “咱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轩轩那边抓了两个俘虏,我先跟他会和,把人带回船上,跟张老一起审一审,你把这里的人手安排一下,守住船台,下面上来的人,只要带枪,直接击毙,不带枪的,都先绑了再说。”罗通对洪丽吩咐道:“你就一个任务,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确保这两艘船不会开走,当然,如果实在不能阻止它的情况下,可以考虑用手雷炸毁船台。” “收到,老大你们去吧,这里交给我们了。”洪丽随即命令跟他过来的军士:“你们两个,到对面那艘船上去,记住,只要有人从船里出来,就先绑了再说,我在这里没人能威胁到你们。” 两个军士学着洪丽的样子一个立正:“收到,洪姐我们去了。” 罗通一路小跑跑到许亚轩那边,船台上的两个人被绑了,而且许亚轩还贴心地把他们两个的下巴都摘了下来。 “老大,这个是船长,这个是舵手。”许亚轩指着两个人向罗通汇报:“上船的时候,三个枪手埋伏我,都被我毙了,然后,海图室里还绑了一个洋人,我不清楚他是哪国的,反正他不说英语。” “哦?”罗通挑了挑眉毛:“事情越发复杂了,这船上居然还有洋人,一起带走,回扬威号,咱们跟张老一起审他们!” 罗通走到海图室里,靠着墙角,一个穿着斗篷的高大白人半躺在那里,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的下巴也被许亚轩给摘了。洋人的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有点像传教士。棕色的头发卷曲着,眼珠是灰蓝色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狐臭味儿。 罗通拎起这个洋人,把他推出海图室,跟许亚轩一起押着三个人下了船,返回扬威号。张久征在甲板上等得望眼欲穿,看到罗通两人毫发无伤地回来,高兴得胡子都在抖。 “哎呀,罗通,刚刚可吓死我了,真怕你们出事啊。”张久征拉着罗通和许亚轩上下打量了一番:“还好,还好,我看到你们冲上船的时候,都急死了,要是你们真的有三长两短,我一定让那两条船永远留在这里,安盛都已经准备好大炮了。” “哈哈,张老,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但我们这次听到了太多消息,您一定要有心理准备。”罗通就把进城之后,如何找到万宝阁,跟刘勤又发生了怎样的对话,以及后面刘胜过来支援这一系列事情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张久征差点暴走了:“难怪我们被遗弃在波罗河卫这么多年,敢情我们刚走,国内就变天了,但怎么会把大明水师裁撤了呢?大明往来世界各地的市舶司,全靠水师护航,怎么说裁撤就裁撤了?” “这也是我们的疑问。”罗通对张久征说道:“在我们的历史记载里,明朝郑和下西洋七次,然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关于水师和造船的记载。而且这个刘家,手眼通天,但我对明朝的刘姓名人,只知道开国的刘伯温。你们出海的时候,朝廷里有姓刘的大官么?” “兵部尚书倒是姓刘,但不至于啊,他裁撤水师干什么?”张久征皱着眉头说道。 第107章 可怕的刘家 “这刘家既然能做出如此大事来,在朝廷里必然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力。”罗通指了指躺在甲板上的三个俘虏:“这三个是从那边的沙船上擒回来的,一个船长,一个舵手,还有一个在海图室里鬼鬼祟祟的洋人。” “海图室?”张久征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你确定那洋人在海图室里?” “千真万确,我冲进去的时候,那洋人躲在桌子下面,被我直接给绑了。”许亚轩一边动手把三个人的下巴装回去,一边对张久征说道;“我冲进去看他们都抱着头蹲在地上,就没打死他们。” 被装上下巴的船长睁开惊恐万状的眼睛,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只是个替东家开船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久征几步踱到那船长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一直替他们开这条沙船?” “是是是。”船长连连点头:“小人替刘家跑这条沙船,已经三十多年了……” “放肆!”张久征勃然大怒,双眼似乎都能喷出火来:“三十年前,哪里有私船出海?抄家灭门的大罪,也是你这胆子能干的?我不瞒你说,今天刘家在江户的所有人,已经全部被我们一网打尽,你老实交代,或可以免受极刑。倘再有半句不实,休怪我张久征心狠手辣!” “小的不敢欺瞒大人,自从弘治十年,这条沙船在江阴船厂下水,小人就一直跟着这条船,最初确实是隶属于大明水师东瀛宣慰司,弘治十六年裁撤水师的时候,苏州刘家接管了大多数的军船,虽然是军籍转了民籍,但待遇比起做军户时要好很多,所以,小人就一直跑船到现在,除了不是大明水师,其他一切如旧。”船长说着说着,似乎看到了希望,突然跪倒在张久征面前:“这位将军,看在咱们同僚一场,不要为难我了。” “同僚?呵呵!”张久征一声冷笑:“你这同僚,我张某可高攀不起。说说吧,这苏州刘家是什么来头?” “回大人,小人只知道,这刘家是苏州数一数二的巨贾,在朝廷中有高官庇佑。”船长犹自抱着张久征的大腿不撒手:“奈何小人身处底层,只闻其名,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刘家的人。” “说谎!”罗通上前一步,一脚踢翻了船长:“你们船上下去支援万宝阁的武夫,叫刘胜!万宝阁的掌柜,叫刘勤!这不都是刘家的人么?你怎么敢说自己没有见过?” “嗨,他们两个,都是刘家的远亲,甚至刘胜只是同姓的舟山水匪,有没有亲戚关系都两说。”船长提起刘勤刘胜的时候,脸色明显带着一丝不屑:“我虽然在刘家只是千万个船长中的一个,但论起职级,比刘胜那个蠢材还是要高上几级的。” “倒也是,放在船上,武夫最多是个管营。”张久征打量了一下船长:“你说千万个船长,这刘家的船有那么多?” “上万条不敢说,几千条肯定是有的。”船长顿了顿:“要知道,大明水师的南洋、西洋两大部,绝大多数都落在了刘家手里。其余的,都拉回船厂销毁了。” “销毁?”张久征也发懵了:“你说这好端端的船,拉回船厂销毁?” “对,我们宣慰司当时有几条船,不肯加入刘家的船队,最终都难逃船毁人散的命运。”船长叹息着:“都是一念之间,那福船、楼船营造何等不易?只是大势如此,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朝廷要裁撤水师,总要有个说法的吧?”张久征疑惑地问道:“这水师上下几十万人,总不可能一句话就直接全回家种地,都没有人反对吗?” “哎,咱们不同意,又有什么用?”船长长叹一声,仿佛陷入了对过去日子的回忆:“弘治十六年,朝廷说水师花费甚巨,劳民伤财,有违圣人之道。所以,决定裁撤水师,大概就是这么个说法。东瀛宣慰司招讨使姚克用,副使皇甫顺,都曾入朝反对裁撤水师,结果是双双下狱,至今音讯全无。” “啊?!”张久征明显吃了一惊:“姚大人和皇甫大人都是水师中的大才,就因为反对裁撤水师,就下狱了?皇上不知道吗?” “咱做臣子的,不好说皇上的不是,但弘治爷最后三年确实不太理会朝政了。”船长摇了摇头,感叹道:“倘若姚大人、皇甫大人有一人在宣慰司,我们也不会在高压之下,带船投靠刘家。裁撤水师的时候,刘家放出话来,跟着刘家,可以继续出海,一切如旧,留在水师,就等着朝廷遣回原籍,现在想想,当年如此选择,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那现在还有原来的市舶司么?”张久征问道:“水师可不止是那些船和船员啊。” “那些市舶司倒是还在,只是已经不再是大明朝廷常设的机构。”船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就比如这江户市舶司,现在就是你们见到的万宝阁。而京都那边的东瀛宣慰司,现在是刘家商行。吕宋、渤泥等地也是这样。” “也就是说,这市舶司现在都成了刘家的私产?”张久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刘家如此损公肥私,朝廷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朝廷?呵呵。”船长面露讥讽之色:“这么说吧,朝廷里管事的,都是刘家的靠山,皇帝能看见的,都是大臣们想让他看见的。咱就说这嘉靖帝好了,连继位都是大臣们推举上去的,谁让正德帝没儿子呢?据说正德十年的时候,皇帝想重建大明水师来着,交给大臣们一商议,就没结果了。” “奸臣误国!”张久征恨恨地骂了一句,眼睛的余光突然扫到了地上的那个洋人,他一把揪住船长的脖子:“大明水师严令,番夷不准上船,尤其海图,不得展示给番夷,你却让这洋人藏在海图室内,是何居心?” 第108章 洋人学生 船长本来说话都顺畅了,一听到张久征追问这洋人,面色变得古怪起来:“这,这……” “但说无妨!”张久征瞪着那个船长:“事已至此,你觉得还有隐瞒我们的必要吗?” “哎,说来话长。”船长长叹了一口气:“咱水师遣散了之后,也剩下了一些大船,尤其江阴、威海、福州这几大船厂,还有很多没有下水的新船。刘家也都收了去。这个洋人叫安偷牛,来自以西把你亚,东家说这名字不雅观,送了他一个名字叫安东。” “你们东家收了三大船厂?”张久征又被深深震惊了:“这得是有多大的财力才能做到啊?” “不止,像松江、丹阳、漳州那些小船厂也都被收了。”船长摇了摇头:“要说刘家收这些船厂花费了多少,这倒不太好说,毕竟都是直接去接收,一分钱都没有付。只是留下的人,按时给工钱,倒是还算爽快。” “那这安东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张久征追问道:“不会是刘家把造船厂那些新船卖给以西把你亚了吧?” “哎,正是。那以西把你亚倒是出够了银两,但过来的人大都愚钝无比,一个牵星术,真是怎么教都不会,画出的海图也都惨不忍睹。这安东跟着我们的船已经跑了三年了,到现在,也还是没学会。”船长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安东,一脸的厌弃:“如果洋人都跟他一样,把他放进火工局,他也啥都学不走。” “这么说,这安东跟着你学习望海观风,牵星引航之术?”张久征面如寒冰:“连卖带送,刘家做的好生意!” “以西把你亚要建他们自己的水师,从咱们这买船,啥都给他们配置好了。他们的炮营已经跟着船到舟山一带练炮了,都是最新的龙威大炮……”船长说着自己也低下了头:“这生意可都是刘家做的,我们做下人的,又能怎么样呢?” “那刘家只是把船卖给以西把你亚一家吗?”罗通也不知道所谓的以西把你亚是哪里,只是随口一问。 “那怎么会?”船长苦笑着说道:“拂郎察、拂郎机、意大里亚、罗多里等国都来买过,和兰的最夸张,甚至把福州造船厂的工匠都一并带走了。” “啊?!”张久征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不是递刀子给欧罗巴人吗?国之重器,说卖就卖了?连工匠都卖?这刘家到底什么来头?朝廷怎么能容得下这种人存在?” “还是那句话,刘家的靠山就是朝廷,换句话说,这大明,已经不是朱家的大明了。”船长苦笑着说道:“现在江南有句童谣:穿新衣,盖新房,感谢刘家无冕王……” “商贾之家,居然敢称无冕王,这北京的朝廷不知道,南京的朝廷也不知道吗?苏州的商贾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张久征痛心疾首:“罗通啊,罗通,你之前跟我说后面咱们龙国的几百年屈辱,我还只当你是在哄我,现在,现在……” 张久征两眼一翻,急火攻心,竟然昏了过去。罗通赶紧一把接住张久征,帮他掐了好一会儿人中,张久征才悠悠醒转。清醒过来的张久征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他无声地啜泣着:“大明何辜?大明水师何辜?” “张老,您消消气,不幸之中的万幸,我们来了,而且我们还掌握了刘家的情况,现在,我们只要想办法阻止刘家进一步把这些海船和火炮卖到欧洲去,一切都还有缓和的余地。”罗通把张久征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安慰他。 张久征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在苦兀蹉跎了二十八年,无辜流逝的大好年华,还有那些永远留在苦兀,再也不会回到内地的袍泽兄弟。结果,始作俑者,不过苏州一商贾,官商勾结,祸乱朝纲。 张久征哭得无比伤心,连那船长都心有感触,跟着落了几滴泪。罗通好一番劝慰,才让张久征停止了哭泣。 “罗通,你答应我。”张久征的眼睛充血发红,他双手紧紧抓着罗通:“无论如何,要彻底斩除刘家这种祸国殃民的无良商人。”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一起见证龙国复兴的时刻!”罗通说完,叫过一个军士,让他带张久征先回房休息一下。随后叫人来把那船长三人丢进暗室,严加看管。 “轩轩,你带上对讲机,给洪丽也送一个过去。”罗通吩咐道:“我们大大低估了江户城,万宝阁这件事也确实太出乎我们的意料,原本是向倭国人炫耀武力,变成了一场龙国人之间的混战。现在万宝阁那边也需要人手,你跟洪丽一人看着一条船,老原则,反抗者格杀勿论。” “收到,老大,你也要注意安全!”许亚轩说完回房取了几个对讲机,自己带了两个,剩下的交给罗通,然后自顾自去沙船那边了。 万宝阁这边,一楼的大堂里绑了一群人,刘胜和刘勤都被绑住了,而且还用破布把他们两个的嘴塞上。一开始被刘胜他们冲散的那些军士也全回到了万宝阁,整个过程里,军士死了四人,伤了七人,都是在刘胜冲进城里的时候,没反应过来,被打死打伤的。 韦力豪跟着一个万宝阁的伙计,来到后院,后院的两侧都是仓库,中间还停着几架马车,院子西南角有一个马棚,里面拴着七八匹好马。 伙计打开仓库的门,恭敬地站在一旁:“军爷,军火都在这里了。” 韦力豪走到门口,定睛一看,吓了一跳,一门黑漆漆的火炮,炮口正对着大门。这火炮整体放在一架六轮木车上,看样子可以用马拉着移动。韦力豪走进仓库,里面有很多堆积在一起的木箱子。那种六个轮子的火炮一共有三门,在仓库右侧,是一排一排的枪架子,上面排满了燧发枪。 第109章 人民的名义 韦力豪着实被这一屋子军火震撼到了,跟这些枪炮比起来,那些盔甲、刀、剑什么的就不那么重要了。伙计知趣地把账本递给韦力豪,韦力豪打开账本粗略看了一下,单是燧发枪的数量就有一百三十二把,子弹和药包各七十箱。 “你们这是要解放本州岛么?随便哪个大名拿到这些,都可以自己当幕府将军了。”韦力豪拿着账本走出了仓库,回头对那伙计说道:“仓库上锁,然后钥匙交给我。” 伙计点头哈腰地给仓库上锁,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钥匙递到韦力豪手里:“大人您拿好,这里其他几把钥匙是那几个库房的,所有的东西都登记在这账本里了。” 韦力豪铁青着脸,从后院走回来,康思俊正指挥着那些军士们拿受伤的俘虏练手,学习战场救护和伤情处置。刘胜受伤的手已经被当做示范,做完了无麻醉的截肢手术,此刻正瞪着康思俊,一副凶相。 韦力豪走过去,一巴掌扇在刘胜的脸上:“你特么看谁呢?” “呜呜呜——”刘胜的嘴巴被破布塞住了,愤怒地挣扎着,眼中满是怨恨和不甘。 韦力豪没来由地头一次动了杀心,刘胜那种样子像极了后世有背景的黑社会被抓到时候的表情。韦力豪蹲下,抽出匕首,抵在刘胜的喉咙上:“听着,不杀你的原因,只是我们不想杀你,但你要是不识趣,就别怪我手黑。现在我说第一点,看人的眼神要温柔,你的样子太丑,容易吓到人,所以,我再看到你刚才那样的眼神,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我说到做到!” 刘胜感受到了真正的杀机,韦力豪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怜悯,有的只是比他看向康思俊更凶狠,更愤怒的情绪。他连连点头:“呜呜呜——” “老康,差不多得了,这些叼毛有一头算一头,都可以直接枪毙,没有一个冤枉的!”韦力豪用大拇指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他妈的一个小商人,连特么大炮都卖,你敢信?” “那他们可真的是该死了。”康思俊站了起来:“走私军火按说在这个年头也是重罪啊,要是大炮都能随便卖?那明朝也活该灭亡了!” 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一直跑到万宝阁门口,罗通飞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门口的军士,正要进门,突然看到门边的道上,跪着一片倭国人,仔细一看,正是北条氏纲带着他手下的人。 “北条氏纲,你们在这里跪着干什么?”罗通不解地问道。 “罗,罗,罗将军,万宝阁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不然打死我也不敢把您带到那里去。”北条氏纲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颤音:“我们北条家,仰慕天恩,从不敢逾矩,请将军明察……” “呃,北条氏纲,我没有怪你,你们都起来吧,但今天的事,希望你们守口如瓶,不然,天照大神也保不住你们!”罗通恩威并施,说完摆了摆手:“你们都该干嘛干嘛去,北条氏纲,你还按照平时的样子,让人把守好城门,到了夜里,不管是谁,一律不许出城!” “遵命,将军!”北条氏纲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才站起来带着人离开了。 罗通抬脚走进万宝阁,吩咐军士们看管好俘虏,把守好前后门。然后招呼着韦力豪和康思俊:“阿豪,老康,咱们到二楼去,商量一下。” 三个人到了二楼,罗通把夺船,俘虏船长,以及船长供出的那些事跟韦力豪和康思俊说了一下:“情况就是这样,龙国内部一定出了很大的问题,很可能现在的皇权已经被架空了,高级官员和商贾主持着朝政,自然是一切向钱看,什么都敢卖。连战船都卖给了以西把你亚,不知道是后世的哪个欧洲国家?还有荷兰,把造船的工匠都一并买去了。” “我日他个先人板板。”韦力豪骂道:“这帮丧良心的商人岂不是比后世的汉奸还可恨?” “他们就是汉奸,而且是旷古未见的大汉奸!”康思俊恨恨地说道:“我说当年上学的时候,学历史,里面有那么多细节都经不起推敲。大明的衰落似乎是断崖式的,现在看一切都合理了,有这些人吸血,老百姓不造反才怪。那些武器卖到欧洲,回头欧洲人就打回来了,把清朝打成那副猥琐的样子!” “现在光气愤是没有用的,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很宏大的难题,而且我们的敌人强大到可怕的程度。”罗通走到柜台那里,随手拿起一本《奇器图说》:“这种书都被卖到倭国来了,这刘家还真是‘科学无国界’,江户只是倭国众多港口城市中的一个,既然连最先进的战船和火炮都可以卖给欧洲人,这些书什么的怕是早就卖过去了,就看欧洲人能不能看懂,一旦看懂了——直接就工业革命了。” “难怪欧洲突然兴起看着那么突兀,这刘家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这么看不得龙国的好么?”韦力豪一拳砸在柜台上:“要么老子干脆去趟苏州,管他刘家什么深宅大院的,无人机直接丢个手雷去炸死他!”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炸死了一个刘家,还会有张家、王家……”罗通长叹了一声:“咱们在这个时空,参与了一场‘人民的名义’,面对的是龙国历史上最大的黑恶势力,这股势力为了一个家族的利益,可以牺牲掉国家、民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我原本以为,以我们五个人的能力,可以轻松地扭转乾坤。但现在看来,我们的对手,真不是那么容易搞定的。” “是啊,在没遇到刘家之前,我也以为,只要我们找到天皇,并控制住他,就能控制倭国,现在看来,我们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康思俊揉着太阳穴:“现在的局面,哪怕是找到龙国的皇帝,都不一定有用。” 第110章 更改计划 “而且,我们动了万宝阁,刘家很快就会反扑过来,现在,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最重要一个,我们要先能自保,我们带过来的武器弹药,用一发少一发。而且,只有我们五个,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任何硬拼,都是危险的。”罗通看着韦力豪和康思俊:“既然让我们回到了这里,我们就是龙国唯一的希望,我们要先让自己生存下去,然后再找破局的机会。” “这样说的话是有点难的。”韦力豪挠了挠头:“单打独斗,咱谁也不怵,但咱们也确实不是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尤其是对方还有枪和火炮。” “要不,咱们做海盗吧,找个合适的岛,招兵买马……”康思俊苦笑着说道:“毕竟现在的世界也还算是个蛮荒之所,找个岛问题不大,甚至可以挑有资源的岛。” “如果到了不得已的时候,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罗通摆了摆手:“我有个想法,咱们几个分头行动。因为这刘家卖国卖到这份上,留给龙国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做的事空间跨度都不小,都需要时间。” “老大,你只管下命令吧!”韦力豪急切地说道:“叫我去干嘛都行,只要能阻止这帮孙子。” “我计划咱们兵分三路。”罗通边想边说:“我带着轩轩做第一路,带上少量的人,去天津附近登陆,想办法进北京,跟皇帝接上头,看看现在的皇帝有多大权力,能不能利用一下。阿豪你跟老康一路,南下苏州,查探清楚刘家的底细,但不要打草惊蛇。刘家很可能只是台前的白手套,他们背后的人才是关键。” “老大,你不会让洪丽自己一路吧?”康思俊的眉头皱在一起:“她一个人万一出了危险,怎么办?” “洪丽这个第三路,执行我们最早的计划。”罗通压了压手,示意康思俊听他说:“我们一起先到京都,找到倭国天皇,挟持他,让倭国给我们不断提供物资保障。等到这件事搞定了,我们两路再分别出发,张老老成持重,再加上安盛的炮营,即使有变故,也能保护洪丽一起撤退。” “那也只能如此了,也就是说,洪丽在这边,挟天皇以命大名,让倭国大大小小的大名出资供养我们。”韦力豪点了点头:“相对我们来说,洪丽这边还是会稍微安全点,那就这么办吧。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这万宝阁里,存放着大量的军火,火炮、燧发枪都很多,怎么处理?” “火炮?”罗通还不知道韦力豪在仓库里的发现:“他一个小小的商铺,连火炮都卖,难怪这北条氏纲见了他跟老鼠见到猫一样。” “对,一共三门火炮,都是放在小车上,可以推走的那种。”韦力豪点了点头:“燧发枪有一百多把,这火力,可以在倭国横着走了吧?” “都装上船,带走吧。”罗通打量了一下万宝阁:“要搬空这里,怕是也得花些时间。我们现在多了两条沙船,等到了京都,重新整备一下,张老的扬威号和龙翔号目标太大,咱们就分乘两条沙船,各自行动。”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问题,那些俘虏怎么办?”康思俊对着楼下努了努嘴:“这些人有罪,但总不至于都杀掉。” “都装船,带去京都,到那边之后,再想办法,是关起来还是让他们做苦工。”罗通也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些人,刘勤、刘胜两个人态度恶劣,但正是这恶劣的态度,成为了刘家最好的罪证。但既然这两个人都不杀,那其他的人自然也就没有杀的必要,只等着找到一个合适的根据地之后,让这些人去干活就是了。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番,决定立刻开始分头行动,罗通去北条氏纲那里借民夫和马车,把万宝阁里的存货运上船。康思俊则带一队军士,先把所有的俘虏送回船上羁押。韦力豪则带着万宝阁的几个伙计,盘点存货和现银,准备搬家。 罗通在去找北条氏纲的路上,对讲机响了,洪丽汇报:“安盛率炮营来支援,已经将两条沙船清理完毕。” “收到,你跟轩轩先在码头构筑警戒线,稍后俘虏和万宝阁的东西都会送过来。”罗通回话给洪丽:“物资里面有军火,一定要注意安全。” “收到!”洪丽回话之后,罗通把对讲机别在胸前,大步走进守护府。 北条氏纲接到下人的通报,踩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将军阁下,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给我准备些马车和民夫,帮我运东西。”罗通吩咐道:“你就直接让他们到万宝阁就行。” “哈衣!”北条氏纲连忙答应下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有了,你做好一个大名的本分就行,等着天皇给你一个公方的身份。”罗通适时给北条氏纲画个饼。 北条氏纲听到这个眼睛都亮了起来:“阿里噶……谢谢,谢谢将军!” 战国时期的倭国十分混乱,大名之间整天打来打去,这期间又下克上,有的家臣干掉了原来的主子,就把大名的位置接了过去。所以,大名也分为两类,一类是自封的,一类是“公方”,就是由幕府将军或者天皇册封的,就是“公务员”的意思。 北条氏纲的家族,原本就是给其他人做家臣的,尽管他打下了江户城,也还是一个没编制的大名。而公方的身份,对他来讲,太有诱惑力了,就跟后世考公的那票人的心思是一样的。 有了动力的北条氏纲立刻行动起来,吩咐下人们去收罗大车和骡马,准备帮着罗通干活。 罗通正打算回万宝阁,突然从外面跑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倭国武士:“守护大人,不好了,上杉家打过来了!” 北条氏纲一惊:“你慢慢说,上杉家的什么人,带了多少人,从哪边过来?” 那武士连忙鞠躬:“肆意马赛,是上杉朝兴亲自带队,有一百多骑,已经过了浅草,正奔着大手门来了。” 第111章 攻城战 北条氏纲有点慌乱,不知道自己是先去迎敌好,还是先把罗通吩咐的事做到位。 “这上杉朝兴怎么这个时间来了?”北条氏纲自言自语道:“这都快天黑了,他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带我去看看。”罗通在一旁说道:“正好我没看过你们倭国人打仗,我给你观敌了阵。”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来人,快把我的刀和盔甲拿来!”北条氏纲喜出望外,他没想到罗通竟然会帮他。而罗通的本事,今天在万宝阁他可是亲眼目睹的,可以这么说,在他认识的所有大名里,就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人。 下人很快拿来盔甲,帮北条氏纲穿戴整齐,随后罗通跟北条氏纲一起上马,跟着报信的武士向大手门赶去。 这个年代的江户城,还只是个“毛坯城”,只有很小的一圈,而且没有龙国的城池那么周正,大手门的位置在整个城的东北角上朝北开。 北条氏纲的家臣和武士们早就聚在了大手门内,群情激奋:“手下败将上杉朝兴怎么还敢来挑战?呼啦……” “让上杉家尝尝我的一击流,呼啦……” 北条氏纲和罗通下了马,把马交给旁边的武士,顺着大手门右侧的狭窄楼梯上了城楼。远远地能看见一支队伍,打着“上杉”的旗号,正在蓄势待发。 罗通掏出望远镜看了一下:“对方有七十一个人,带刀的武士四十三个,还有两个拿枪的,剩下的全用的木刀。他们这就是来攻城的?” 北条氏纲点了点头:“哈,是的,这上杉家原来就是这江户城的城主,因为没有善待家臣,所以他的家臣弃暗投明,找到我献了江户城……” “哦?”罗通看了北条氏纲一眼:“敢情这江户城是你偷来的啊?现在正主来找你报仇了。” “不不不,胜负已分,他不应该找我报仇。”北条氏纲摇了摇头:“除非他能打败我北条氏纲,但上杉朝兴没有这个实力。” “那他们是来旅游的?”罗通说话间,那队人马开始向前推进,只听得一片“呼啦”声。武士们叫骂着,互相打气。 “罗将军,您在这里稍等,我带人去迎敌。”北条氏纲恭恭敬敬地对罗通说道:“来人,给罗将军拿把椅子来。” 很快一个武士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把中式的椅子放在城楼前面,罗通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去吧,我看着。” 北条氏纲带着武士们下了城楼,骑着马出了城,罗通刚刚报给他来的敌人的数量,他也听进去了,带了一百多武士出去。双方都是奋力冲锋的架势,地面上跑出了一地烟尘。 最终,在双方距离剩下不到二十米的时候,两边都同时停止了前进,北条氏纲和对面一个骑马的人互相呼啦来,呼啦去,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了。 罗通一直在城楼上看着,一开始还饶有兴致,但看时间长了,就乏味了,难怪倭国的战国时代打了几百年,还没影响生产,这样打仗都比不上农村两家为争宅基地斗殴激烈。 两边的主将互相呼啦,武士们也互相呼啦,主打就是一个嘴炮。这一呼啦,就呼啦了差点一个小时,罗通打了个哈欠,有点坐不住了。北条氏纲和对方依旧在对骂,罗通起身下了城楼,对等在城楼下面的武士点了点头,牵过自己的马,飞骑回了万宝阁。 北条氏纲的办事效率比打仗的效率高了不少,已经有几十个足轻赶着牛车马车等在了街上,排了长长的一条队伍。韦力豪正在指挥着那些民夫把成捆成捆的书籍装车,看到罗通过来,招了招手:“老大,来的人倒是不少,就是天快黑了,我看不行今天拉完这几车,就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 “行,把这些书运回去,今天就到此为止,那些俘虏都送回去了?”罗通打量着空荡荡的万宝阁一楼,一楼的东西已经全搬空了。 “老康把他们押回去了,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韦力豪指了指门口正在搬东西的足轻:“要不是来了这帮人帮忙运东西,我还以为北条氏纲对你做了什么呢。” “我去看他们打仗了,一场攻城口水战,激烈得我差点睡着了。”罗通打了个呵欠:“这年头的战争还真是无趣得很啊。” “攻城?口水战?”韦力豪没听明白:“就是军事演习呗?” “额,是另一家来攻城,北条氏纲带人出去了,两伙人就在城外——对骂,骂得可难听了,一个多小时,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回来了。”罗通都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场战斗,从头到尾,武士们的刀都没出鞘。 “啊?!”韦力豪听得直翻白眼:“那他们还能分出胜负吗?” 罗通正要回答,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北条氏纲迈着小步跑了进来,单膝跪倒在罗通面前:“罗将军,北条氏纲幸不辱命,击退上杉家,斩首两级,大获全胜。” “你确定这是一场攻城战?”韦力豪难以置信地看着罗通:“斩首两级,都没有今天万宝阁死的人多啊。” “北条氏纲,我看你们一直在那里对骂,也不打,我就回来了,你们最后怎么打起来的?”罗通也奇怪地看着北条氏纲。 北条氏纲挠了挠自己的秃顶,他被问住了,他打的仗就是这个时代倭国大名之间的打法,他从来没考虑过,最后怎么打起来这种问题:“就是正常的打仗啊,叫阵,然后对攻……” “好吧,你们这个叫阵叫得太长了点,我没见识过。”罗通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呃,罗将军。”北条氏纲恭恭敬敬地说道:“这上杉家,是接到了万宝阁的飞哥传书,来救刘勤的。” “哦?”罗通暗暗吃惊,这刘勤做事也算是滴水不漏了,在这种危急时刻,竟然能叫来其他大名进行援手。 “没什么奇怪的,上杉家一直都在江户,刘勤跟上杉朝兴本来就很熟。”北条氏纲跪着说道:“现在北条家宣布向罗将军效忠,永远臣服于将军。” 第112章 两个金库 北条氏纲突如其来的效忠,让罗通有点摸不着头脑,画好的饼还没吃到嘴里,就效忠了?这么容易么? “北条家与上杉家,早已势同水火,而且我拿下了江户之后,万宝阁一直都对我敬而远之。”北条氏纲解释道:“而今天就更明白了,上杉家跟万宝阁的关系匪浅,就是从这一点来说,我也只能依附于将军。” “行了,你的心意我知道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做好你一个大名的本分,我自然会让天皇给你一个公方的身份。”罗通一把把北条氏纲拉了起来:“我们装货可能需要点时间,随后我们就会去京都,找到现任的天皇。” “那真是太感谢了。”北条氏纲实际上最不自信的,就是他的出身,他的祖辈其实不过是其他大名的一个家臣,也不姓北条,之所以改姓,就是为了谋个好出身。在彼时的倭国,有名字的都是贵族,平民百姓都直接叫太郎、二郎、三郎,没有姓氏。 罗通摆摆手:“今晚你要好好守城了,等我们把万宝阁清空了,你就真正的脱险了。” “是,将军阁下。”北条氏纲缓缓退出去,罗通跟韦力豪互相看了看,又点了点头。这北条氏纲,可能就是他们在倭国养的第一条狗,至于是否忠诚护主,就看他后面的行动了。 是夜,罗通和韦力豪留宿在万宝阁,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万宝阁外面就已经人声鼎沸,北条氏纲调动的足轻们,早早就候在万宝阁外面,有的在吃东西,有的在闲聊。不久,康思俊带着一队军士也回到了万宝阁,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昨天只是搬空了店面一楼里的小百货,和一小部分书籍,今天的都是重头戏,燧发枪和火炮,罗通和康思俊商量了一下,还是由扬威号上的军士们运回去,北条氏纲的足轻们,负责运其他的五金百货以及冷兵器,当然还有金银珠宝。 康思俊昨天夜里审问了万宝阁里的几个伙计,其中一个账房先生供出了万宝阁的银库。如果他不说的话,罗通他们这次的收获恐怕会大打折扣。万宝阁的银库有两个,一个是公家的,一个是刘勤自己的。 刘家每年的年底,会派人到各地的分号去盘账,顺便把这一年的收入都运回苏州。当然,这些在外面的分号也会有一定的自决权,尤其是江户这种港口城市,很多时候,生意都是同时跟其他国家的商人一同进行,这里面操作空间就很大了。 对公的银库,入口开在仓库里面,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需要移开上面的一个柜子,掀开地板,有个梯子直到下面,罗通和康思俊一起下去看了一眼,十分的朴实无华——都是成箱的银子,还有两个银冬瓜,每个约么有五十斤上下。 而真正让罗通开眼界的,还是刘勤自己的银库,在后面刘勤的大宅里,从供着祖宗牌位的桌子下面的一个开口下去,同样在地下。里面居然点着长明灯,灯油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油脂,十分耐烧。 “我的乖乖,这要放在咱们那个年代,他的身家怕是得几十个小目标起跳了。”康思俊看着满眼的金色,不禁感叹道:“这些黄金,怕至少也得有几百斤吧?” 刘勤的银库里,黄金居多,而且还有大量的珠宝玉器,在昏暗的油灯照耀下,发出灿烂的光芒。 “这些,将成为我们在这个时空的第一桶金。”罗通面不改色:“用好了,咱们就能逆转龙国的命运。” 两个人回到上面,心情都有些沉重,刘勤只是刘家的一个小喽啰,都能做到身家几十个小目标,刘家的整个体量,何其恐怖? 仓库里,一群足轻正在努力地拉着炮车,要把大炮从仓库里拖出来。 “慢点,慢点,出了门,后面的人就要使劲了!”韦力豪站在门口指挥着那些干活的足轻和军士,仓库的门口有个斜面下坡,炮车拉出门之后,必须后面有人拖住,防止炮车溜坡。 “以机,睨,桑——”足轻们喊着口号,努力地拖着大炮。 炮车缓缓移出仓库的门,前两个轮子已经在斜坡的边缘了,康思俊从刘勤的银库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架炮车。 “阿豪,等等。”康思俊喊住了韦力豪:“昨天咱们还真都没注意,这炮车的轮子底下,居然有悬挂系统?” “啊?!”韦力豪蹲下来看了一眼,也张大了嘴巴:“我去,这要是给老祖宗再发展个几十年,这不就是坦克吗?” 这炮车的悬挂机构是钢木混合制成,木头提供强度,钢片提供弹性,结构不算复杂,但十分精巧,两个前轮虽然中线已经过了斜面的临界点,但前轮仍旧在悬挂机构的作用下与路面贴合。 “行了,拖回船上,再慢慢研究吧。”罗通摆了摆手,打断了两个人的思考。 “对,这玩意拿回去,罗三九有得忙了。”康思俊哈哈大笑:“阿豪,继续拖吧,刚好我们马上装银子,武装押运回去。” “好嘞。”韦力豪又站到门口:“叼毛们听好了,现在,前面的人慢慢拉,后面的人要注意准备用力了……” “以机,睨,桑——” “以机,睨,桑——” …… 随着足轻们的口号,炮车缓缓地移出仓库,前轮已经开始沿斜面下滑,令人惊奇的是,大炮居然整体仍保持水平状态,直到第二对轮子上了斜面,炮口才略有下沉。这种火炮的重心靠后,所以,直到第三对轮子快到斜面的时候,后面的人才感受到炮身带来的巨大拉力。 终于,在韦力豪的指挥下,一辆炮车平稳地出了仓库,停放在了院子里。一个叫周平的伙计,主动找来了拉炮专用的挽具,搭在马背上,韦力豪指挥着军士们,将这拉着炮车的马赶出了万宝阁后院。 足足用了一上午,精疲力尽的足轻们才把万宝阁的武器库搬空。 第113章 难波的局势 万宝阁的货物装船,足足装了三天才装完,在这三天里,罗通也把自己的计划跟小队全体成员和张久征一起商讨了一下。最后决定,先到难波港,也就是后世的大阪,登陆之后直插京都,寻找天皇。 后续计划,要在找到天皇之后,再徐徐展开。毕竟现在,完成任务是一方面,另外还要保证这里的所有人能生存下去。杀一人,夺一城都容易,但要在这个时代,发展出一方势力,达到足够跟刘家背后的人抗衡,确实很难。 从江户到难波,这一段路的海况比仙台到江户要复杂很多,沿海的岛屿、暗礁、洋流、风向,都极其复杂。制定航行计划的时候,张久征花了不少心思。 在夜间休息的时候,罗通把安盛和几个机灵的人叫到甲板上,教他们如何使用燧发枪。这些人只用过火绳枪,如果不教他们一下,用燧发枪的时候,难免手忙脚乱,或者发生走火。 “说实话,大明制造的燧发枪,超出了我对燧发枪的想象。”罗通拿起一个小小的方形油纸包,举起来给安盛等人看:“这玩意相同原理的玩具在后世很多,但我们知道的燧发枪是西方人发明的,需要在燧石处撒上火药粉,来引燃枪里的火药,从而把子弹推出去。但有了这个小的药包就不一样了,省略了撒火药粉的步骤,只要把药包放在这个凹槽里,就可以射击了。” 说着,罗通把药包放进发火槽,一扣扳机。 “啪——”燧发枪发出一声轻响,子弹和发射药包没有装在里面,没一会儿,从枪口和击锤处就冒出了缕缕白烟。 罗通伸手把油纸包的残渣从凹槽里拽出来扔掉:“更换药包的速度很快,所以,手脚麻利的人,可以尝试练习装弹,装药包到击发的全过程,熟练之后,在面对真正的敌人的时候,就会占据先机……” 是夜,安盛带着一群人,拿纸片模拟药包,反复练习装填和射击。毕竟照比火绳枪有了很大的进步,这些军士们对燧发枪爱不释手,练枪练得废寝忘食。 装船完毕之后,全体人员休整一天,毕竟这几天连续发生的事太多,搬运物资上船又是极其辛苦的活。北条氏纲派来的足轻们把货物运到栈桥上,装船都是由船上的船工和军士们完成的。 休整当天下午,北条氏纲带着几辆大车来到栈桥上,求见罗通。罗通正和张久征一起研究到达难波之后的预案,听到北条氏纲来访,就下船来见他。 北条氏纲见罗通下了船,赶紧抢前几步,跪在地上:“将军阁下,北条氏纲愧对将军!” “起来说话,出什么事了?”罗通没想到北条氏纲来这一出,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北条氏纲面露惭色:“北条家在初见大明水师的时候,冲撞了韦将军,韦将军责罚我们五千两银子,这几天氏纲一直在积极筹备,但直到现在,已经把所有能找到的银两全拿出来了,只有三千四百一十五两六钱……” 北条氏纲要是不提,罗通都差点忘了这件事,韦力豪一开始上岸立威,随口说了个五千两,可以说,除了吓破胆的北条氏纲,其他人都没真拿这个当回事。 “这两天你也出了不少力。”罗通想了一想:“这样,你既然都说了效忠于我们,我们也不能亏待了你,就收你三千两,小惩大诫。剩下的你拿回去,好好经营江户城吧。” 北条氏纲顿时感激涕零,他不知道罗通他们休整的原因,装好船了,这几条船迟迟不走,所以他才急急地把银子送过来。现在的结果虽然还是肉疼,但比起万宝阁这样被连根拔起,还是要好太多了。 点验银子花费了点时间,罗通索性把北条氏纲带到了甲板上,叫张久征来一起跟他聊聊京都的情况。 北条氏纲有生之年还是头一次登上这么大的船,此前他甚至连给万宝阁送货的沙船都没上去过。上了船不禁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东张西望,看什么都新奇。 “北条氏纲,我来问你,难波那里,最近太平不太平?”张久征端坐在椅子上,问垂手站在一旁的北条氏纲。 “回将军的话,近畿地区的近况,氏纲是不清楚的,只知道细川家内部不和,而且,一向宗在难波那边也比较活跃。”北条氏纲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了,毕竟江户离京都也有八百里,加上中间隔着各种势力,基本上很难得到最新的一手情报。 “也就是说,近畿地区说了算的是细川家族,而这个家族在内讧。”罗通插嘴说道:“但那个一向宗是什么人?” “呃,回将军,一向宗并非是人,而是僧人的一宗,也叫净土真宗。”北条氏纲躬身答道:“这一向宗,跟我们这些大名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也是一方势力。一向宗信徒众多,曾多次发起一揆。” “一揆?”罗通有些完全听不懂了:“这又是什么?” “呃,就是一种民变吧。”北条氏纲搜罗着肚子里的词汇,想尽可能地给罗通解释清楚:“一揆的时候,就要杀人,一般就是信徒们冲进守护府,把大名杀掉。” “哦?也就是说,这一向宗的和尚能发动信徒,来反抗大名,甚至能打出一方势力?”罗通听懂了,但还是对这种僧人建立的武装势力感到好奇。 “是这样的,当年加贺国的大名富?政亲就是死于一向一揆。”北条氏纲说道:“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但现在近畿地区的一向宗仍然十分活跃,京都的本愿寺,香火鼎盛,信徒众多。” 这时,一个军士跑上来汇报:“将军,北条氏纲进献的银两已经入库。” 罗通站了起来,对北条氏纲说:“那就先这样,我送十条火绳枪给你防身,明天我们就动身前往京都了。” “真是太感谢将军了!”北条氏纲立马跪下磕头,十条铁炮,足够他在这一带横着走了。 第114章 被吓坏的小姐 次日一早,四艘船同时升火,鸣响汽笛,缓缓开出海湾,直奔难波。天空中乌云密布,似乎随时都会下雨。 张久征观察良久,回到船台对罗通说道:“罗通啊,看样子风暴快来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好在我们到难波只需要一天半的时间,到难波之后,就要首先避风,待三五日之后,风停雨歇,方能去京都。” 对于张久征的经验,罗通是叹服的,他通过观察星空,就能确定航向,通过观察云层,就能预知风雨。 “这方面就全听张老吩咐了。”罗通恭敬地说道:“但希望张老在空闲的时候,多教些徒弟出来,以免这些技术到后面会失传。” 张久征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你在万宝阁搜罗的那些书里,什么都有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哪里上得了台面?但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教给你,还有那些头脑灵活的人。” “诶?家兴哪里去了?”罗通突然发现,今天换了个舵手,虽然一直也在船上,却从没打过交道。 “四艘船,没个会开的人怎么行?我跟龙翔号的老关商量了一下,各自派个熟练舵手过去,带上一组机工,就能开走那两条沙船了。”张久征拉着罗通走出船台,了望侧后方,能看见两条沙船跟在福船一侧,劈波斩浪。 “这还多亏有张老您压阵。”罗通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他这两天千头万绪,确实没有想到该怎么开走两条多出来的沙船:“我这方面还真是粗心大意了,幸亏有您主持大局。” “不能这么说。”张久征摆了摆手:“这出海的事情本来就千头万绪,不是一个人能做的事,你干你会的,我干我会的。另外,你们俘虏的那个船长和舵手,我把他们分开配置到两条沙船上了。” “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啊。”罗通看着后面的沙船:“跟他们配合的人怎么样?不要到时候被他们带跑了都不知道。” “放心,船上还安排了炮营的弟兄,十打一,就算他们再不济,也不至于让人跑了。”张久征拍着胸脯说道。 这时,一个瘦小的穿着和服的女人走到甲板上,抬头看到罗通在了望台上,就冲着了望台跪了下来:“罗将军,求求你去看一眼我家小姐吧。” 罗通循声望去,原来是伊达美惠子的贴身丫鬟。张久征抚须笑道:“这里反正也没什么事,你去一趟便是,这倭国女子虽不似我龙国女子之大气,却也有温婉可人之处,收了做个妾室也未尝不可。” “张老说笑了,我去看看就回。”罗通大步走到甲板上,对那跪着的丫鬟说道:“走吧,去看看你家小姐,她怎么了?” 小丫鬟一边走,一边细声说道:“禀将军,那天我家小姐一时兴起,跟在韦将军后面下了船,然后韦将军动手打死了一个人,小姐受了惊吓,回来之后,就不敢睡觉,一睡着就做噩梦,眼看这几天就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了。” 小丫鬟说着还啜泣了几声,显然是为主子担心。罗通叹了口气:“这件事是我当时没考虑周全,没想到在码头上,就有敢跳出来跟我们作对的人。” “不管怎么样,将军总不会做错的。”小丫鬟认真地说道:“我们小姐说了,既然跟了将军,将军说什么就是什么。” 罗通无语了,只能默默跟着小丫鬟到了客舱甲字八号房,小丫鬟打开了房门,罗通跟着她走进房间。 伊达美惠子神情呆滞地抱着腿坐在床上,另一个丫鬟正在帮她轻抚着后背,嘴里还不断用倭国语劝慰着她。 “小姐,将军大人来了。”丫鬟跪在床前,禀告伊达美惠子。 伊达美惠子好像一下子回了魂,亮晶晶的眼睛看向罗通,然后充溢着惊喜,从床铺上跳下来,一下子扑进罗通的怀里:“将军,美惠子不是故意的,美惠子只是害怕……” 伊达美惠子的年龄在罗通看来,还是个孩子,罗通出于后世的国恨家仇,不太容易喜欢上倭国女人,但这伊达美惠子的情况,又实在特殊,在后世也就是个中学生,还没有长成。所以,在罗通的感觉,扑进怀里撒娇的,更像一个小孩子。 罗通只好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就算有鬼,也怕我们,我们可是有枪有炮的。” “只要将军来看看我,我就不怕了。”美惠子笑得灿烂,虽然还顶着两个熊猫眼,但精气神一下子就回来了。 “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很多,我们不久就会到京都,在那里我们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罗通对伊达美惠子说道:“一切安顿好之后,你们姐妹三人在京都安心住下便是。” “将军是要把美惠子抛弃在京都吗?”伊达美惠子听出了罗通的弦外之音:“求求你,不要抛下我,我什么都可以替你做,替你洗衣做饭,缝缝补补,还可以给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停,停。”罗通一听到这些头都发炸:“伊达美惠子,我们只是需要在京都安个家,至于我,要去打仗,总不能走哪都带着你对吧?” “将军说的是。”伊达美惠子的语气弱了下去:“那美惠子就在京都的家里等着将军,如果将军一直不回来,美惠子就这样一辈子老死在京都。” “好了,好了。”罗通抓着伊达美惠子的胳膊,把她按坐在床边:“我已经来看过你了,现在咱们的人手紧张,有那么多的俘虏要看管,又有多出来的两条船要监视,实在不能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 “好的,将军您去忙吧。”伊达美惠子跪在地上,一躬到底:“只要将军心里有美惠子就好。” “对了,你的两个姊妹,那天也都看到了。”罗通看着伊达美惠子的眼睛:“你可以去帮我劝劝她们,这种事以后我们会注意的,不会再让你们受惊吓了。” 第115章 难波湾之战 船队在海上航行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清晨,船队进入纪伊水道,笔直向北。这一路上,风力不断增加,这在倭国近海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倭国近海岛屿众多,暗礁丛生,在大风天行船,更加考验领航员的水平。 好在张久征这伙人相当能打,一路上有惊无险,船队乘风破浪抵近难波城,这个后世被称为大阪的地方。 张久征了望着前方若隐若现的陆地,对罗通发着感慨:“我上一次到难波,应该有快四十年的光景了,在这里,咱大明的市舶司是整个倭国三岛里最大的一个。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罗通也拿出望远镜,观察着几公里外的难波城,难波的城池看上去破败不堪,但港口比江户的规模还要大一些,隔着几公里就能看见如林的桅杆耸立在海边,竟然有几十艘船停在港口,显然也是知道风暴将至,留在港口避风的。 随着船越来越近,港口和难波城的景物也越发清晰,港口里,一艘横过来停着的三桅帆船占据了数个船位。相比之下,跟周围其他停放整齐的船只格格不入。 “这条船怎么停的?”张久征的船怒症犯了:“要不是怕伤及无辜,老子干脆就把它打沉在这里!” “不对,张老,您看岸上!”罗通通过望远镜看到岸上出现了两伙密密麻麻的倭国武士,各自都有上百人的规模,两边打的旗帜都是一模一样的,但明显两伙人是敌对的状态。 两伙武士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过来,越走越近,走在最前面的武士纷纷抽出武士刀,开始向对方冲锋。这场面,比起北条氏纲打的那一仗精彩多了。两方人马很快冲撞到一起,开始了刀刀见血的肉搏。 “咱们的运气看样子不太好,遇到他们打仗,耽误咱们靠岸了。”张久征端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叹了口气。 两伙武士接触的时间并不长,然后其中一方就崩了,武士们开始像潮水一样朝北面奔去。另一方随即开始追击,士气高昂。 就在此时,异变顿生,只听得“咚,咚,咚……”一阵巨响,那艘横在港口的船开炮了,追击的一方顿时被炸得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此消彼长,佯败的一方迅速地杀了回来,追着那些被炮弹打散的武士就是一顿砍杀。 “牛啊,这都能打出陆海协同来。”罗通感叹道:“这个够写进军校教科书了。” 随着岸上的战斗接近了尾声,那艘船也在调整自己的方向,在一番操作之后,融入了港口里停泊的无数舰船之中的一艘。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大明水师的船掺合倭国人的事干什么?”张久征愣了一会儿,才发出这个疑问:“那艘船上的炮,跟安盛他们用的,是同一款。” “别忘了,大明水师已经没了,这不一定是谁买了大明水师的炮,放在自己的船上,没准连这船都是大明水师的。”罗通提醒道。 “哎。”张久征长叹一声,开始指挥船队靠港。 正在这时,那艘刚刚放过炮的船的了望台上,一个人拿着小旗开始对着张久征打旗语,张久征拿着望远镜看着。 “以西把你亚的船,还特么让我们回避?”张久征顿时暴怒:“打旗语告诉他,老子不喜欢他,让他滚!限时一刻钟,不走就打!” 以西把你亚的船看到张久征的消息之后,没有回复,船身又开始进行微调,显然是准备攻击了。 “安盛,该你们表演了!”张久征立刻进入作战状态:“右舷炮准备,左满舵,桨机对挂!” 随着一连串的指令发出,张久征的船随即大幅转向,比那以西把你亚的小船转向还要快。右舷炮位的窗口被次第打开,黑漆漆的炮口一齐指向那艘三桅帆船。 不知道以西把你亚的船长是脑子宕机了还是觉得自己有把握打赢张久征,居然没有在这最后的时间里把握住机会,三桅帆船仍然在继续转向,张久征对着铜喇叭喊道:“安盛,交给你了。舵回正,桨机关车。” 只听得“咚,咚,咚,……”一阵巨响伴随着船身的晃动,乌黑的铁球以极高的动能砸进那艘刚刚转了一半的三桅帆船里,其中一发正中主桅下部,直接把主桅给打断了。 罗通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个年代的海战,跟后世海军的作战理念有些类似,百人同抬一杆枪,船长、舵手、机工和炮营需要紧密配合,哪一个操作失误,都会导致全盘的失败。 当然,不管是张久征,还是安盛,都是大明水师鼎盛时期培养出来的精兵强将,这种作战对他们来讲,虽然生疏了,但整体的动作都没有走形,命中率还是相当可观的。 “精彩,真的精彩!”罗通正想用更丰富的语言夸一下张久征,“咚,咚,咚……”安盛又来了一轮炮击,这一轮的炮弹跟上一轮的铁球不一样,是一个个燃烧的火药球,砸到那三桅船上,就是一片火海。 三桅帆船在第一轮炮击后,就已经是半瘫痪的状态,第二轮炮击一过,整艘船都燃烧了起来,船上的人开始纷纷弃船跳海,发出一片惊恐的叫声。 三桅帆船在张久征的福船面前太弱小了,两轮炮击,直接将整艘船点燃起来。张久征不得不临时让船队在港口外停泊,等待那艘船沉没。 落水的人像下饺子一样,越来越多,这时,刚刚在海滩上砍杀的倭国武士中的一支,返回了海滩,他们看到了三桅帆船的下场,连稍作停留都不敢,收起旗帜,急匆匆地逃走了。 那支武士刚刚逃离,另一支就来了,他们一看到三桅帆船被击毁,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随即,有些武士举着武士刀开始下海,砍杀游向海岸逃生的三桅帆船的船员。刚刚他们被三桅帆船的炮打得有多凄惨,现在三桅帆船的船员被砍杀得就有多凄惨。 第116章 啊米他发 这场带着点怨气的海战,没花多少时间就分出了高下。不得不说,大明造的船质量还是相当过硬的,尽管已经起火燃烧,但主体一直漂浮在海面上。落水的人越来越多,有些身上还带着火,倭国武士守在岸边浅水的地方,那些人也不敢游过去,一时间港口乱成一团。 张久征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海岸线,难波虽然靠海,但在城池的北边有一条大河流入大海,叫淀川。现在的难波港,几乎所有的船都停在淀川入海口以南,入海口以北还是荒芜一片。淀川上也有小船在航行,但张久征不敢拿福船冒险进入淀川。 张久征一番仔细的观察后,对着铜喇叭命令道:“全体右满舵,到最南边找位置停靠。”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船队缓缓开向港口的最南端,这里登陆之后,只需要走一段路就可以到达难波,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留给张久征入港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好在离开难波城一段距离后,海边有了足够的空位,四艘船依次入港下锚,张久征命令军士们把四艘船横向用缆绳系在一起,增加抗风能力。 就在船队停稳后不久,一队武士小跑着追到这里,为首一人戴着一顶类似锦衣卫的帽子,一身黑袍,走到船头几近,就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细川高国多谢刘家将军解围。” 张久征在船台上听到下面的喊声,面沉似水:“哎,我们好端端的大明水师,反倒成了商贾的爪牙,瞧瞧这倭国人说的什么话?” 罗通无奈地撇了撇嘴:“他们一定是见惯了刘家来往的船只,才会见到我们第一时间把我们当成了刘家的船队。” “你下去会会这个细川家的人,打探一下难波市舶司的消息。”张久征烦躁地摆了摆手:“我真的不想听到刘家这两个字了。” 罗通用对讲机呼叫了一下,让小队成员到甲板集合,再带上安盛的那些换装了燧发枪的军士,去见那细川高国。 船头正对的沙滩上,细川高国带着他的残部,齐齐跪在地上,恭敬地等着船上的人下来。不多时,船上汽笛一声长鸣,船头的跳板缓缓放了下来,罗通一马当先,虎步龙行地走了下来。 “细川高国,多谢将军救命之恩!”细川高国伏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将军是刘家哪个分号的?” “我不是刘家的,我是大明水师的,你叫我罗将军就好。”罗通居高临下地看着细川高国:“细川高国,今天你们这一仗是怎么回事?怎么连欧洲人都搅和进来了?” “禀罗将军,小人委实不知。”细川高国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我们今天中了柳本贤治的圈套,被港口里的那艘船炮击,幸有将军炮击那艘船,我们才得以脱身。” “细川高国,这难波城里的市舶司还在吗?”罗通不愿意去理顺倭国人的恩恩怨怨,索性直接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市舶司?”细川高国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小人不知道。小人三年前被叛军逐出近畿,最近才刚刚回到这附近,如无意外,市舶司应该还在御坊那里。” “那就是说,现在这个难波城,在你的对手手里了?”罗通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人,心里暗暗不满,你不是城主,你来接啥人啊? “也不是。”细川高国面色有些古怪,但仍趴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难波京现在是一向宗的势力范围,这里本愿寺的和尚们常常发起一揆,各大名都没有谁能把难波控制在自己手里。” “哦?”罗通有点意外,看样子北条氏纲是很老实的,但是一群和尚能在战国时期组建一方势力,也是挺超纲的:“那也就是说,我们要进城,得那帮和尚同意了?” 细川高国待要回答,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怪异的佛偈:“啊米他发——!” 罗通抬头一看,一队僧侣排成两行,款款而来,带头的是一个须发皆白,颇有些法相的老僧人,刚刚的佛偈正是从他口中说出。 细川高国也直起腰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大愕:“尚经大师,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啊米他发,原来是细川君,怎么?和你侄子的账还没算明白?”尚经一开口,就带着不满的情绪:“今天你们又在难波城外造了这许多杀戮,还把我们一向宗看在眼里吗?” 细川高国面露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今天是那细川晴元的手下在这里袭击我们,我们只是还击罢了,尚经大师若怪罪的话,高国愿意给本愿寺布施些银两,以安亡魂。” “啊米他发,细川君这样说,那就再好不过了。”说罢,尚经和尚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罗通面前,单掌立在胸前,微微作揖:“不知道这位将军来自哪里?看这装备和威仪,颇有天国之威。” 罗通微微一笑:“我们是大明水师,刚从江户那边过来,在此避风。” “哦?”尚经和尚面容一凛:“大明水师?” 尚经和尚没有说话,反而绕着罗通走了两圈:“据老衲所知,大明水师早已是过眼烟云,现在凡是开着大船在海上跑的,除了海匪,就是海盗。你们的样子倒是看着比其他海匪正规,但,也不过还是海盗罢了!” “哦?你个出家人知道的还不少么?”罗通皱了皱眉头:“想不到这倭国乱到,和尚都能成为一方势力了。” “啊米他发,老衲不是要和你们敌对,只是这世道险恶,为了这难波京的百姓,一向宗不得不对进港的船只进行控制。”尚经和尚的脸上多了一些傲慢的神色:“你们刚刚已经展示过实力了,把那炮轰海滩的番夷打翻在海里。所以,我一向宗不会与你们为敌,但你们也要约束自己,在港口避风,不得进入难波城。” 第117章 清澈的眼神 尚经和尚说完,抬脚就要走,罗通一把搭上他的肩膀,把他拉了回来:“别急着走啊,别人是海匪,我们还真不是。刚刚细川高国跟我说不清楚,你来告诉我,大明设立的难波市舶司还在不在?” 尚经和尚脸上露出一丝愠色:“啊米他发,市舶司不是早就变为刘家在近畿一带的总商号了吗?你说你是大明水师,连这个都不知道?” “刘家?又是刘家!”这个答案在罗通的预料之内:“那东瀛宣慰司呢?不会也成了刘家的私产吧?” “啊米他发,你还真说对了,刘家在京都一带的最大的两个商号,一个是难波京御坊那里的原大明难波市舶司,另一个则是在京都的刘家商行,也就是原大明东瀛宣慰司。”尚经和尚的眼里闪过一丝贪婪,稍纵即逝:“安心在港口避风吧,回头送个一百两银子到本愿寺就好。” “现在这一向宗,你是主事人吗?”罗通冷冰冰地问道。 “啊米他发,一向宗的法主,怎么可能到这里见你?”尚经和尚眼中是难抑的傲慢:“而且你们这些武夫,杀孽深重,怎么可能让你玷污了法主?” “区区一个东瀛和尚,竟然不把我大明放在眼里?”罗通一把揪过尚经和尚:“我给你机会好好说话了,但你不中用啊。听着,做和尚就老老实实传经布道,手别伸得太长,不然,我就把它剁下来!回去告诉你的法主,大明水师将军罗通在此,让他来见我。另外,你对我大明口出不敬,不惩罚你,不足以正我大明威仪。” 尚经和尚还没反应过来,两记耳光就一左一右扇上来了,老和尚顿时眼冒金星。 “既然刚刚我们炮轰以西把你亚的船你都看到了,你就该明白。”罗通揪着老和尚的僧袍,恶狠狠地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救世主,那以西把你亚人先对我们口出不敬,我们才给他点颜色看看。回去问问你的家主,你们的本愿寺,能挨几颗炮弹?” 挨了两巴掌的尚经和尚,眼神都清澈了许多,连声讨饶:“小僧错了,小僧错了,还请将军宽恕。” “去吧,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让你们的法主来见我!”罗通猛地一推,把尚经和尚推了个趔趄。 “是,是,小僧这就去。”尚经和尚再也没有了刚刚的法相端庄,带着僧众们逃也似的向难波城跑去。 一旁跪着的细川高国看得目瞪口呆,近畿一带的大名们,都有些巴结一向宗。因为一向宗的信众以农民和穷苦百姓为主,而加贺国就被一向宗下面的信徒给一揆了,这帮大名哪个也不想成为加贺国第二。而这罗通一言不合就两记耳光教做人,也让细川高国再一次领教大国威仪。 罗通看向细川高国:“你没什么事也别在这里跪着了,去海边看看,那以西把你亚的船上,有没有大人物活下来,有的话,抓过来见我。” “哈,遵命!”脱口欲出的倭国话被细川高国生生地咽了回去,换上了龙国语,这年头,倭国的人如果分个高低等,龙国话就是一个显着的标志,所以,一路上的大名们都会说流利的龙国话,倭国语被认为是下等人才说的话。 由于细川高国领着武士们跑过来追逐扬威舰队,那些漂在海里的以西把你亚人得到了喘息之机,纷纷游上岸,像落水狗一样惊魂甫定。细川高国接受了罗通的命令,领着倭国武士又杀了回来,那些以西把你亚人又纷纷跳进海里躲避。 细川高国远远地抽出武士刀,向前虚指:“细川家的武士们,去把那些欧罗巴人统统抓起来给将军大人审问!” 武士们纷纷抽出武士刀,狼奔豕突,嘴里哇哇怪叫着,一时间海边哭爹喊娘,乱成一片。 细川高国没有亲自下水去抓人,他沿着海边慢慢地走着,眼睛扫视着海面上漂浮的那些人,突然,一个抱着木头箱子漂在水面的胖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跟那些穿着白色土布的船员不同,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头上还戴着一顶三角帽。 何塞是以西把你亚派来龙国学习航海技术的船长之一,卡洛斯一世国王授予他骑士称号,随后,他就带着七十几个船员跟随龙国的商船来到了龙国。接收了现在这艘船,因为船上的炮威力巨大,他自己给船起了个很俗的名字,叫无敌号。 培训海员的难度,即使在后世有了大量的自动化设备,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群以西把你亚留学生,在龙国已经呆了三年,终于得到了独立驾船出海的机会,但何塞学艺不精,牵星术没学明白,愣是玩了个南辕北辙。本应南下南洋,返回以西把你亚,但在他的一番操作之后,全船流落到了难波。 在没有招惹张久征之前,何塞简直膨胀得不得了,恨不得路过的狗都踢上两脚,今天看到倭国武士在海滩上布阵,他就兴奋起来,想试一试新型火炮的威力,这可是龙国最先进的火炮,但除了在舟山打了打无人岛,还真没有实战过。 于是后面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现在他抱着一个木箱子漂在海面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倭国武士来回砍杀他的手下,他却无计可施,龙国人送他的火枪进了水,成了废铁一块。 细川高国站在海边看了一会儿,对着何塞的方向一指:“来人,去把那个胖子抓上来,那可能是将军要的人。” 几个武士争先恐后地向何塞的方向扑去,何塞挣扎着想脱离险境,但却逃不出这些倭国武士的围追堵截。最终,他像一头被捕猎到的海象一样,被两个倭国武士拖着双腿,拖到了岸上。 细川高国上下打量了一下何塞:“嗯,看他穿的这衣服,就跟那些普通人不一样,送到将军那边去吧。” 留下一部分武士继续虐杀海里的以西把你亚人,细川高国带着几个人押着何塞回到罗通那里:“将军,高国幸不辱命,把这个匪首抓来了。” 第118章 无敌舰队的由来 何塞被两个倭国武士推搡着带到罗通面前,一个武士在他腿弯处踹了一脚,把他踹跪在地上,然后两人一左一右按着他的肩膀。 罗通在何塞面前踱了几步,何塞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卷曲的棕色头发一绺一绺地贴在头皮上,灰色的眼睛看着罗通,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呦,会说龙国话,这倒省事了。”罗通点了点头:“说说吧,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炮击岸上的人?还有你的船是哪里来的?” “尊敬的龙国将军,我来自遥远的以西把你亚,卡洛斯国王赐予我骑士的称号,您可以叫我何塞骑士。”何塞说着话,看着罗通冷冰冰的脸,嗫喏着说道:“或者按照你们龙国的习惯,叫我小何就行。” “嗯,小何,你还有两个问题没回答我呢。”罗通点了点头,等着何塞继续回答问题。 “我们的国王卡洛斯仰慕龙国的技术,在龙国买了很多船,我这艘无敌号是在江阴接收的。”何塞的龙国语还算流利:“我们现在要回以西把你亚去。” “回欧洲你怎么跑到倭国来了?”罗通奇怪地问道:“再一个,你是收了倭国人的钱么?帮着他们打仗。” “这里是倭国啊?”何塞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里的具体位置:“我还以为这里是渤泥或者吕宋呢。我就是看到那些土人在用刀子打架,我想试试大炮的威力……” “八嘎呀路!”细川高国听得血脉赍张:“你就为了试试大炮,就用炮打我们?我要杀了你!” “不是,什么意思?”罗通摆摆手制止了细川高国继续发飙:“这里要是吕宋或者渤泥,你就敢这样放炮打人是吧?” 何塞的眼神清澈中带着点愚蠢:“是啊,卡洛斯国王说了,除了龙国人,全世界都要在以西把你亚的无敌舰队面前俯首称臣。” 罗通看过坤舆万国全图,这以西把你亚就是西班牙,现在听到西班牙人现身说法,心中也是愤怒不已:“你的船是从刘家买的了?” “不不不,我的船是卡洛斯国王买的,我只是负责接收。”何塞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江阴船厂的先生带着我们学了两年,现在我们要把船开回国内,呃,开不回去了。” 远处的海面上,那艘船的残骸仍然漂在海上,没有沉没。倭国武士们也都脱了力,东倒西歪地躺在海滩上。 罗通突然就不想继续问下去了,历史课本上,说十六世纪欧洲开始了大航海时代,西班牙、葡萄牙、荷兰一下子就从蛮荒状态变成了航海大国,西班牙无敌舰队更是名噪一时。敢情出处都在这里啊,大明的产品和科技被无良商人卖到欧洲,欧洲用短短两三百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从蛮荒到文明的蜕变。 “他对我没有什么用处了,你们把他带走吧。”罗通对细川高国扬了扬手。 “多谢罗将军!”细川高国喜出望外,这何塞在他手里,用处可就大了去了。这年头的大名们打来打去,即使下克上,也没有一个敢把天皇干掉的。更多的大名都在为一个公方的身份打得你死我活。细川家的内讧也是如此,细川高国跟细川晴元拥立不同的幕府将军,所以,一切能够证明自己公方身份的东西都是重要的,比如何塞。活捉外虏,这不正是公方该做的吗? 罗通自然不会知道细川高国的这些心理活动,他只是讨厌何塞的长相,而且为龙国大量地把造好的军舰卖给西班牙人感到愤懑。 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就好像后世龙国把055大驱直接卖给欧洲人一样令人费解。站在国家角度,站在民族角度,这都是不可能的。但只有站在商人的角度,这一切才变得合理起来,白银就是硬道理,给他足够的利益,他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卖了。 细川高国兴高采烈地押着何塞走了,海边迎来了短暂的寂静,罗通很想抽支烟,平复一下复杂的心绪。商人误国这件事,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但如何对付刘家这样庞大的组织,罗通现在心里确实没有把握。 正在思考间,难波城城门大开,一队上百人的僧侣手持法器,整齐地从城里走了出来,两两一组,有的手持铃铛,有的手持木鱼,一路念着六字真言“那木啊米他发”,缓缓地向罗通这边走了过来。 队伍中间的一副造型怪异的轿子特别引人注目,轿子的地下呈莲花状,上面有个白布做的凉棚,莲花上端坐着一个小和尚,闭着眼睛,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嘴里念着六字真言。 军士们给罗通把那把张久征常坐的椅子拿到了船下,罗通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这群僧侣由远及近,直到他们口中的佛号清晰可辨。 僧侣们走到离罗通还有三十多米的时候,一起停下,四个抬轿的和尚把轿子轻轻放在地上,轿子上的小和尚起身,轻盈地跳了下来。 “这特么是什么?机灵小不懂?”罗通看着那个小和尚直发愣:“这该不会就是一向宗的法主吧?” 跟在轿子后面的尚经和尚走到小和尚面前,蹲下身体,帮小和尚整理了一下衣襟,形同父子。然后小和尚开步向罗通走来,尚经和尚小心翼翼地跟在小和尚后面,很像后世带着孙子出去玩的老头。 “啊米他发,一向宗第十世法主正如,参见将军。”小和尚的声音清脆悦耳,有点三好学生的感觉。 “你就是一向宗的法主?”罗通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小和尚:“你还是个孩子啊。” “将军取笑小僧了,小僧已经十五岁了,是个成人了。”正如小和尚恭敬地答道:“我家义父九条尚经替将军带的话,我收到了。所以小僧特从本愿寺赶来,迎接将军。” “那正如,我有一事不解,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们这个一向宗,怎么还打打杀杀的?”罗通看着小和尚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第119章 法主证如 “啊米他发。”证如小和尚双手合十微微鞠躬:“这位将军此言差矣。我们一向宗,一向宣扬‘不得诽谤国法,不得诽谤佛法,不得轻慢地头守护’。劝人为善,往生极乐净土,何来打打杀杀一说?” “你的义父可不是这么说的。”罗通笑了笑,对证如说道:“小和尚,我可是不止听一人说过,你们一向宗的一揆很是厉害,念着佛,就把人家大名给干掉了。” “啊米他发,我佛慈悲。”证如小和尚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那都是些信仰佛法的百姓,被大名逼迫得走投无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假借我一向宗的名号,又能依靠谁呢?” “那都是你们倭国内部的事,我不提了。”罗通摆了摆手:“你的义父尚经和尚阻止我们进入难波城,这是一个出家人能干的事么?” “啊米他发,尚经大师一向慈悲为怀,在难波城里设小阪讲,度化众生。”证如小和尚不慌不忙地说道:“听闻将军今日到达难波,即炮轰番夷,而近来水匪海盗活动猖獗,尚经大师只是为难波的百姓考虑,怕将军是水匪,滋扰百姓。倘将军真是龙国天将,想必也不会难为一个保护百姓的僧侣吧?” 罗通围着小和尚转了一圈,证如小和尚颇有定力,丝毫不为所动。 “你这和尚倒是很会诡辩,那尚经和尚跟我讨要银两又怎么说?”罗通始终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小和尚,证如也就是一个中学生的样子,还没长开,却说话极为老成。但听到罗通这样问,也不禁面露尴尬之色。 “尚经大师一向负责掌管‘志纳钱’,或许他只是习惯性开口了,还望将军不要介意,证如在这里代表一向宗,给将军和龙国赔礼了。”证如小和尚双手合十,一躬鞠到底:“还请将军谅解。” “那我们可以进入难波城了吗?”罗通笑着问证如小和尚。 “当然可以,既然是龙国天将,能进难波城,是难波百姓的福气。小僧还斗胆邀请将军,前往京都本愿寺,布施天威。”证如小和尚恭恭敬敬地说道:“倭国早已不是一个国,若龙国天威一怒,各方大名自然是俯首称臣,各自安好,也免得了百姓生灵涂炭,这是至高无上的功德。” “哦?你们的本愿寺还不少嘛。那尚经和尚让我送钱到本愿寺,不会是让我送到京都去吧?”罗通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和尚:“这难波也有个本愿寺?” “本愿寺本山是在京都,难波这里有个小阪讲,被当地百姓称为本愿寺,时间久了就这样叫了。”证如小和尚面有忧色:“证如请将军慈悲为怀,不要计较尚经大师的话,证如愿献金千两,感谢将军的恩德。” “好了,看在你面善的份儿上,这事翻篇了。”罗通大手一挥:“本将军此次前来,一是为了重建大明市舶司和东瀛宣慰司,二是带了口谕给倭国天皇,这些许小事,我不跟你们计较,但我还是要说,出家人就要有出家人的样子,老老实实念经礼佛,别掺和大名们之间的恩怨。” “将军所言极是。”证如小和尚躬身答道:“证如以后会加倍劝信徒们,一心向善,早登极乐净土。” “行了,小和尚,我也给你个保证,我们大明的军士,绝不会滋扰百姓。等过几天风暴过去了,我们就去京都。”罗通强忍住想去摸一下小和尚的脑袋的冲动,对证如小和尚说道:“如果有时间,我会去你们本愿寺烧上一炷香。” “将军慈悲,证如明日就返回京都,翘首期盼将军莅临我本愿寺。”小和尚回头对候在远处的尚经和尚招了招手,把他叫了过来。 “尚经大师,罗将军大慈大悲,已经宽恕了你之前的无礼,在这难波,如将军有任何需求,你要极力帮助,不得推脱。”证如小和尚说话时眉宇间已经颇有些法相庄严,不怒自威。 “啊米他发,谨遵法主号令。”尚经和尚在公事面前,端不了义父的架子,只能乖乖地躬身应了,随即转身面向罗通:“啊米他发,尚经恭迎将军天兵入城。” “很好,尚经和尚,我们大概有一百多人要进城避风,你这里可有住的地方?”罗通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提要求。 “将军有需求,小僧自当竭力,小阪讲尚有禅房十几间,只是条件清苦,怕委屈了将军。”尚经和尚低着头:“倘若需要好一点的条件,要么去细川家,要么就是原来的市舶司。” 尚经和尚说的话中规中矩,但罗通总能听出点愤懑的情绪来。 “风暴将至,就不谈什么条件清苦不清苦了,就住你们的禅房吧。”罗通站了起来,对尚经和尚说道:“你们这里给我留下个向导,我这边收拾停当,就跟向导去你们的禅房。” “谨遵将军吩咐。”尚经和尚回到和尚队伍里,对和尚们吩咐了一圈,走了回来,对证如说道:“法主大人,您就先回去吧,我自留下给将军做个向导。” 证如转过身来面向罗通,双手合十:“将军阁下,那小僧就在京都本愿寺,敬候将军了。” “好,那咱们就京都见。”罗通向证如挥了挥手:“你去忙吧。” “小僧告退!”证如倒退了几步,才转身带着僧众离去了。尚经和尚则在海滩上盘腿打坐,等着罗通。 船上,张久征指挥着船工们把缆绳绑紧,帆全部落到低,绑扎好,避免被风吹散。罗通回到船台,跟张久征商量道:“张老,我打算带一百火枪手进城,等风暴一过,就直奔京都。” 张久征点了点头:“你们可自去了,我就不跟着你们走了,船上离不了人,风暴过后,再做计较。” “那张老,您可一定要注意安全,人是最重要的,船没了,咱们还可以想办法再造。”罗通不放心地叮嘱道。 第120章 分兵入城 罗通到客舱里叫上伊达家的女眷们,带着早已选拔出来的一百名火枪手下了船。每个人的枪都用油布包着,这样即使遇到下雨天,也能保证有一部分枪可以击发。 “我们走吧。”罗通跟打坐到打盹的九条尚经说道,九条尚经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哈衣,不,是的,将军大人。” 罗通没计较这些,跟着九条尚经直奔难波城去了。大队人马走后不久,四个穿着倭国武士袍的人也跳下船,远远地跟在队伍后面吊着,正是康思俊他们四个。 对于刘家在倭国的几个重要据点,罗通认为,该抓抓,该杀杀,掌柜的一个都不要放过。不能给他们跟国内联系的机会,以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来做事,毕竟以现在的实力,不管是扬威舰队也好,罗通的特战队也罢,都无法承受刘家的大力打击。 对倭国人的宣威也同等重要,进城就带着火枪队,倭国的大名们只能看着流口水。所以,罗通等人兵分两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先后进了难波城。 这个年代,用后世流行的一句话来描述就是:世界是个草台班子。难波城虽然看上去比江户繁华,但城市的建设仍然显得杂乱无章,最核心的地方叫御坊,这里曾经做过倭国的首都,所以传袭下来这个地名。 而整个难波最重要的部门,最豪华的建筑,都在御坊这巴掌大的地界里面。守护府、原大明市舶司、甚至包括一向宗的小阪讲都在这个地方。加上林林总总的商铺、戏院、居酒屋、各地方的出张所,让这个地方异乎寻常的热闹。 罗通带着的一百军士和女眷们一起招摇过市,引起城里一阵喧哗,路人纷纷侧目。御所里,一座龙国式建筑特别惹眼,门口挂着竖着的幡子迎风招展,幡子上一个大大的刘字。 尚经和尚远远地就把那座小楼指给罗通看:“罗将军,那里就是原来的市舶司,现在是刘家商号。难波城一年的钱,有七成都让刘家拿走了。” “知道了。”罗通打量着这座二层的小楼,造型古朴肃穆,隐隐有种皇家的威仪,在一众倭式建筑的衬托下,显得十分高大挺拔。 刘家商号二楼的木窗开了一半,一个穿着黄色锦缎的胖子站在窗前,捏着把紫砂壶,不时对着嘴吸上一口。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罗通和他身后的队伍,罗通的造型比较怪异,头发还特短,身边的一群女眷无论从身姿、服饰、还是步态,都是地地道道的倭国女人。但后面跟着的那些军士,这个胖子再熟悉不过了,就是普通的大明军户。 “呦呵,有点意思。”胖子咂咂嘴,自言自语道:“这大明水师散伙这么多年了,总有些老家伙食古不化,当了土匪还要摆出官军的样子来。来人!” “老爷,您叫我?”一个伙计应声推门进来,抱拳答道。 “去打探打探,这些穿着大明军服的,都是什么来头?”胖子懒洋洋地说道:“要我说,东家还是太过心慈手软,才留下这么多遗祸。早把这些水师余孽统统送到西北去戍边,不就没有这些事了?今年倭国不太平,钱都不好赚了。” “是,主人!”那伙计闪身出了房间,下了楼,转眼就隐没在人群之中。 不远处的一个居酒屋门口,站着四个歇脚的武士,居酒屋老板不敢得罪他们,只能在柜台里把算盘打得哗啦啦直响。 “不愧是我大明市舶司啊。”康思俊感叹道:“这规模,特像咱们那会的哪个饭店来着?” “全聚德?”许亚轩接茬说道。 “不是,不是,是我们浙江的,对,楼外楼!”康思俊一拍大腿:“这规模,只大不小。” “就是做鱼死难吃的那个地方?”洪丽也穿着倭国武士的衣服,戴着个斗笠,外面看不出什么。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康思俊眯着眼睛看向二楼:“注意那个胖子,咱们是现在动手,还是等着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你俩谁会倭国武士的那个呼啦?”韦力豪看着康思俊和许亚轩。 “干啥?”许亚轩粗声大气地问道。 “去他们店里呼啦一下,把掌柜的诈出来。”韦力豪说道:“然后看准时机……” 韦力豪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几个人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我问题不大,老许,你真的会那个呼啦?”康思俊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跟许亚轩嘀咕。 “瞎呼啦呗,我就不信倭国就一个口音,咱俩就你呼啦一句,我呼啦一句,把人诈出来就完了!”许亚轩毫不在意地说道。 “没事,你俩尽情呼啦,姐姐我拿机枪照顾你们。”洪丽的机枪装满了子弹,背在身后,用布包着,看上去跟普通倭国武士带的剑差不多。不用怀疑,这年头倭国武士为了显示实力,都把自己的剑包得尽可能的大。 说着话,四个人拉开了距离,韦力豪蹲到了刘家商号的对面,看着略微有些冷清的商号里面。 康思俊先溜溜达达地进了商号,这里跟江户的陈设有点像,一楼全都是日用百货。康思俊扫视了一圈,发现一个珐琅掐丝的铜镜,看上去做工十分精细,就走过去拿起那个镜子,在手里把玩。 商号的伙计连忙跑过来:“一拉下一马赛。”显然是把康思俊当成了倭国武士。 “呼啦,土豆哪里去挖?”康思俊拿起镜子,粗声大气地叫得理直气壮。 精通倭国语的伙计一下子懵圈了,从来没听过这样说话的。 这时,高大的许亚轩也进来了,一眼看到楞在康思俊面前的伙计,直接奔他就来了:“呼啦,土豆郊区去挖!” 两个人说着话,看着就要在店里动手,伙计忌惮许亚轩的身高,连忙朝楼上喊:“掌柜的,来了两个乡下人,说的方言我听不懂,他们因为争个镜子打起来了,您快来看一下啊。” “哦?我倒看看是哪家的虾米不开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刘家商号闹事。” 第121章 倒反天罡 佯装吵架的两个人,在相互推搡的过程中,用眼睛的余光盯着楼梯口。不一会儿,从楼上冲下来两个提着钢刀的伙计,一脸凶相:“你们是哪家的武士?敢到我大明刘家的铺子里撒野?” 掌柜的没亲自下来,让两人颇有些失望,但演戏要演全套,两人仍旧互相推搡叫骂不止。持刀下来的伙计一看这两个武士不听话,顿时来了火气:“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到外面打去!” 说着,就上手拉扯许亚轩和康思俊,许亚轩早就有准备,闪身撤步,就势抓住来抓他的伙计,一抬手,连人带刀从窗户就给扔出去了。康思俊也是一闪身,一个擒拿,趁伙计不备,把他的刀给夺了下来。 这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一楼的伙计张大嘴巴看着被丢出去的同事,吓得转身就往楼上跑:“不好啦,二哥被从窗户扔出去啦。” 叫二哥的伙计被丢出店铺,摔在门口的石板路上,这一下摔得极重,只能在地上蠕动着哼哼。路上的行人立刻散开,躲得远远的看热闹。 有一说一,自大明在难波城设置了市舶司,这里就是整个难波最高权威之所在。即使被刘家偷梁换柱,这里也仍然是难波最大的商号,而且刘家也是各大名巴结的对象,大名尚且如此,下面的武士就更不会犯忌,来这里买东西都要客客气气的。所以,难波的居民们也是第一次看到敢在这里打架的武士,还把刘家的伙计扔出来,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猛士。 “真是倒反天罡了!”刘家商号的掌柜终于坐不住了,手里提着一支三眼火铳,从楼上一步一步挪了下来:“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崽子?敢来这里撒野!” 康思俊刚刚料理完跟自己对打的那个伙计,把他的胳膊卸脱臼了,一抬眼就看到那个肥大的掌柜正在吃力地下楼,一闪身迎面走了上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胖掌柜厉声呵斥道:“你们是……” 随后他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康思俊和许亚轩,面露惊异之色:“你们不是倭国武士,你们是龙国人!”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许亚轩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把三眼火铳抢了下来。顺势拖着胖掌柜下了最后几级台阶,把他掼在地上:“你眼力不错么,一眼就看出我们是龙国人。” “龙国人跟倭国人不同,连走路的步态都不一样。”胖掌柜气喘吁吁地坐了起来:“两位好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尤其到难波这地界了。你们是短了银两还是什么?跟我说一声,都是龙国人,不会让你们白来。” 胖掌柜明显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枪被抢了,也不慌乱,反倒一副老大哥的样子跟康思俊两人拉家常:“我看两位的身材,应该是北地人士,何故流落至此?这样吧,都是龙国人,缺啥,从店里直接拿,然后我再给二位十两银子。” “掌柜的倒是挺大方啊。”康思俊笑眯眯地看着胖掌柜:“我听说这里是大明市舶司,没想到成了私人的商号。掌柜的,能给我个解释么?”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胖掌柜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二人:“市舶司都已经裁撤了很多年了,我刘家只是买下了这座旧宅用于生意。” “什么生意,把大明的枪炮、舰船卖给倭国人吗?”康思俊说着话,脸上已经有了杀气。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胖掌柜面露惊愕之色:“你怎么知道我卖铁炮给倭国人的事?” “我是龙国人。”康思俊打量了一下豪华的店铺:“现在要收回这市舶司,你可有意见?” “哈哈哈……”胖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品笑话,笑得前仰后合:“两位,我看在都是龙国人的份上,不计较你们轻慢我,但你们不识趣,那就别怪我刘有宝心狠手辣。我让你们走的时候,你们不走,那就永远留下来吧。来人!” 胖掌柜一声令下,楼上楼下跑出来十几个壮汉,把康思俊和许亚轩围在中间。 “卧倒!”店外传来一声暴喝,康思俊和许亚轩立刻趴在地上。 “啪啪啪啪——”一串短促的枪声响过,刘家商号的那些汉子有一多半躺在了地上,店门外,韦力豪端着枪,指着剩下的人:“剩下的人,双手抱头,一个接一个走出来,趴在门口的地上,不然跟他们一个下场!” 许亚轩和康思俊双双跃起,将刘有宝控制住,同时呵斥着那些被刚刚突如其来的火力吓破了胆的汉子:“想活命的,就乖乖听话,到门口趴成一排。” 话音刚落,那些汉子们一个个如梦初醒,互相推搡着挤出门口,一个个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地上只留下七具尸体,和吓尿裤子的刘有宝。 “连环铳,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刘有宝虽然害怕,但头脑还算清醒:“火工局的连环铳大都销毁了,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啥?”康思俊脑子里又进了新东西:“火工局的连环铳都销毁了?谁销毁的?为什么要销毁?” 刘有宝自知失言,反倒沉默起来,不出声了。康思俊急了:“现在是我跟你好好说话,你最好一五一十地跟我说,别等我跟你下黑手。” 刘有宝摇了摇头:“今天落在几位好汉手里,是我刘有宝命里注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刘有宝的态度,几乎跟江户的刘勤一样,油盐不进。任康思俊如何威胁恐吓,他自屎尿横流,但嘴巴严得很,不再透露半个字。 康思俊无奈,只能先找根结实的绳子,把刘有宝捆在楼梯下面。又跟许亚轩走到门外,逐个把伙计绑了,丢进店里。 韦力豪眼看着两个人忙活着,还剩四个人的时候,开口阻止了两个人:“你们两个叼毛,全都绑了,那些尸体谁去处理?” 康思俊和许亚轩互相看了看,一起用脚踢着地上的四个伙计:“起来,去把里面打扫了,死人拉到城外埋了!” 第122章 诈出黑料 罗通听到了枪响,默数了一下,心里稍稍有些肉疼。尚经和尚带他们来到的这个所在,有十几间类似庙宇的禅房,整齐地聚在一起,房顶类似龙国的古建筑,但比龙国的大一号,跟下面的房子搭配起来就显得头重脚轻,不是很协调。 “女眷们住中间,其余的军士们,平均一下。”罗通指挥着手下的军士,帮他们分配房间,尚经和尚则配合着,挨个叮嘱军士们厕所在哪之类的事。 正忙碌间,罗通眼睛瞥见了不远处的一幢房子的屋檐下,有个伙计模样的人,在那里百无聊赖地抠着指甲,眼睛一直在偷偷地看着这边的动静。他一边跟军士们说话,一边悄声吩咐几个军士悄悄地从两侧包夹过去。 那伙计显然没料到两边会来人,等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围了起来,走不脱了。于是他被几个军士押着,送到了罗通面前。 “大胆,我可是刘家商号的人,你们抓我干什么?”那伙计很横,想也是在难波城里横行惯了,眼高于顶。 “刘家商号?”罗通围着那伙计转了一圈:“你既然是商号里的人,不好好做生意,跟着我们一路了,想干什么?” “我才没有跟着你们,再说了,这难波城里这么多人跟着你们看热闹,别人看得,我看不得?”那伙计显然是个机灵的人,眼珠不住地转着,嘴巴里的话也很圆滑。 “说实话!”罗通厉声呵斥道:“你这样的滚刀肉我见得多了,擅自跟踪我们军队,这是大罪,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任你的主子是谁都救不了你!” “你真当我是吓大的?”那伙计鼻子里哼出一声:“小小的军户神气什么?更何况你们现在早已沦为海盗水匪,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呦呵?”罗通弯下腰盯着伙计的眼睛:“你凭什么说我们是海盗水匪?我们可都穿着大明的军服呢。” “切!”伙计嘴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大明水师取缔都快三十年了,你跟我说说,你们这些穿着旧水师军装的人是干什么的?要不是我家老爷对你们心慈手软,放你们一条生路,现在你们都在西北吃砂子呢。” 刘有宝随口的话,被这伙计现学现卖,拿来说给罗通了。伙计一脸的不驯:“快快放了我,我回去替你们美言几句,或许我家主人就不计较了,没准还许你们加入我们商号,跑跑船,也能糊口度日。” “大胆刁民!”罗通不再惯着他,左右开弓,一顿耳光输出:“区区商贾,居然癫狂至此,你倒是跟我仔细说说,你家老爷何方神圣,能左右我大明官军?” “我说,你别打人啊!”伙计没想到罗通会突然变脸:“我跟你说,我家老爷手眼通天,如果你得罪了他,整个世界,将再无你的容身之所。” “嗯,看样子我是不能得罪他。”罗通笑眯眯地看着那伙计:“来人,把他丢到海里喂鱼,这样我就不会得罪他家主子了。” 伙计的神情一下子从洋洋得意变为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这样?不要啊,救命啊!” “你说的啊,得罪了你们家主人,那么恐怖,我不想得罪他,只能灭口了!”罗通坏笑着对吓破了胆的伙计说道:“你说你家主人,怎么那么大本事呢?吓死我了。” 几个军士上来就拖那伙计,把那伙计吓得眼泪狂飙,失声惊叫:“不要啊,主人救我啊,我不能死啊——” “你看,我都得罪你了,你不死,不就得我死吗?”罗通拍拍肩膀:“你要真有本事,下去给你主人托个梦,告诉他,你是我杀的。” “军爷,我错了,求您饶了我吧。”那伙计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跪下抱着罗通的大腿不住嘴地求饶。 “哎,我这善良的心啊!”罗通蹲下来,盯着伙计的眼睛说道:“想让我不杀你,可以,拿出点诚意来,你家主子有什么黑料,都说给我听听,能保住我的命,就保住了你的命,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能活,你才能活。” “黑料?”那伙计眼睛一亮:“你让我想想,我想想,你别急。我家掌柜的,睡了尚经和尚的老婆算吗?” “你特么跟我耍呐?”罗通揪着领子把伙计拎了起来:“和尚特么能娶老婆吗?” “能,能,能。”伙计不断地点着头:“这倭国和尚跟咱大明不一样,六根不净,都有老婆,要不他们怎么能一辈传一辈?那法主都是把位置传给他儿子的!” 罗通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声,难怪后世倭国的小电影花样那么多,连和尚都不守戒,更何况俗人了?心里这样想着,罗通还是摇了摇头:“不够,不够,这黑料可不能保命。” “那,那……”伙计开始搜肠刮肚地想自家主子的黑料:“我家主子有自己的银库,老家那边不知道的,这个算吗?” “不太够,哪个在外面的商号,掌柜的不黑点钱啊?”罗通摇了摇头。 “大人,您真别难为我了,大家都是龙国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那伙计一脸为难:“我一个做下人伙计的,能知道这些已经不少了。” “那就没办法了,来人,把他丢海里喂鱼!”罗通站起来,嘴里嘀咕着:“哪怕你说出你家主子的靠山,这个也够点分量啊。” “我说,我说,我家主子确实朝廷里有人,只知道是阁老,具体是哪一位,就不清楚了,这行不行?”伙计病急乱投医,开口说道:“我也只知道这么多。” “阁老?这话可不能乱说。”罗通盯着伙计的眼睛说道:“污蔑朝廷重臣,这也是大罪。” “真不是污蔑,我刘家权势熏天,若朝中无人,怎能把生意做得遍及四海?”伙计笃定地说道:“朝中阁老,至少有两人以上,是我们的靠山。” 罗通站了起来:“哎,这样说来,我们还是没有容身之所啊。” 第123章 晴元的大礼 那伙计欲哭无泪:“大人啊,我是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啊?” “你给的料要么不够黑,要么黑过头了,你家主子后台是阁老,这种黑料谁知道谁死啊。”罗通摇了摇头:“这都是命啊,兄弟,你别怪我。” “等等,等等,我家主人在秘密帮织田家培训一支铁炮队,这算不算黑料?”伙计搜肠刮肚又找来一条:“就是我们不止卖了铁炮给他们,还帮他们训练铁炮队。” “织田家?织田信长?”罗通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不是,织田信长是谁?”伙计摇了摇头:“和我们买铁炮的是织田信秀。” “差一个字,不重要。”罗通对伙计说:“你继续说。” “这算个秘密,织田信秀想要得到家主的位置,就打算秘密成立一支铁炮队,在关键时刻可以拉出来用。”伙计急切地想活命:“这单生意,掌柜的没收钱,直接给了他三十支枪,更多的内情我也不知道了,但我知道,这个事不能让国内知道,否则刘家一定会严惩我们掌柜。” “嗯,这个差不多,行了,你走吧。”罗通觉得再也榨不出什么消息了,索性就放了这个伙计。 伙计如蒙大赦,一步三回头地逃离了小阪讲。 罗通等那伙计走出了视线,叫过来几个军士,悄声吩咐一番,几个军士立刻随着伙计走的方向追了下去。 刘家商号这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难波城避之唯恐不及。咫尺之遥的守护府一点动静都没有,细川家也没有任何反应。对于刘家商号这种庞然大物,如果他自己应付不了的事,那所有的大名都应付不了。 韦力豪监督着几个伙计把那些尸体运到城外掩埋了之后,回到刘家商号,洪丽仍在暗处盯着,以策万全。 被罗通放回来的那个伙计不知道家被偷了,一路跑了回来:“不好了,掌柜的——” 刚一进门,就看见刘有宝被绑着放在楼梯下面,正要转身,就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还往哪儿走啊?” 许亚轩把这个伙计赶到楼梯下面,也给绑上了手脚。这时罗通安排的军士也到了,康思俊指着被绑在一起的刘有宝和他的伙计们:“这些人严加看管,你们到后院去,如果有家眷,不要为难他们,也不要放一个人离开。” 众军士得令去了,康思俊三人聚在一起商议,加上船上的俘虏,现在已经俘虏了几十人,总不能都一杀了之。 “投名状你们知道吗?”韦力豪指着刘有宝说道:“死了他一个,幸福其他人,让他手下的伙计动手杀死他,然后这些人就只能替我们做事了。” “可是这么重要的人物,随随便便就死了,会不会影响咱们后续的计划。毕竟前面的刘勤都还活得好好的。”许亚轩有些迟疑:“即使做投名状,也有点草率。” “刘有宝和刘勤两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肯定有过人之处,也肯定知道更多刘家的秘密。”康思俊摇了摇头:“用作投名状,是可以让那些俘虏投向我们,但心不在我们这里,还是会出问题。” “可是现在的俘虏太多了,等咱们一走,张老他们自己万一控制不了局面,麻烦可就大了。”韦力豪为难地说道。 “先等等吧,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从刘勤和刘有宝嘴里得到尽可能多的情报。”康思俊看了看瘫坐在楼梯下面的刘有宝:“这人嘴巴也很硬,需要慢慢磨了。” 三人又研究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合适的办法,只能先把人全关到后院的二楼,让军士守好门。 天色晚了,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大一小两个人打着伞,从细川家出来,一路向小阪讲赶来。 罗通安顿好了女眷和军士们,也通知了洪丽撤到小阪讲休息,正要再去巡视一番。尚经和尚突然带着两个人来到他的住所:“啊米他发,将军,细川家家主求见您,我就直接带他们过来了。” “细川高国?我们不是白天见过了吗?”罗通疑惑地问道。 两个人从尚经和尚身后往前上了一步,齐齐跪在地上,其中一个看上去跟证如和尚年纪相仿的少年朗声说道:“细川家督细川晴元,见过将军。” 罗通打量了一下细川晴元,个头跟证如小和尚差不多,但嘴上已经长出了细密的胡须,看上去更老成一些:“细川晴元,你跟细川高国什么关系?” “如果实在要说关系的话,高国是晴元的叔父。”细川晴元恭恭敬敬地答道:“晴元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将军,今天将军竟然开炮为高国解围。家督之争,实属细川家事……” “哦?你说的是今天在难波港里打沉那条船的事?”罗通摆了摆手:“小朋友,你想多了,是那以西把你亚人对我们口出不敬,我们才教训他们的,跟你们细川家的事没有关系。” 细川晴元一愣,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晴元误会了,今天城西一战,晴元不敌,那以西把你亚船炮轰高国的人,晴元以为是友军……是晴元唐突,请将军责罚。” “算了,不知者不怪。”罗通摆了摆手:“我们大明对你们这些家族的事没有兴趣,也不打算掺和进去,你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们不干预。” “晴元在这里谢过将军了。”细川晴元回身从跟着的一个看上去挺老成的家臣手里接过一张地契,双手递给罗通:“这石见国的地契,是细川家祖传下来的,此处有银铁矿,细川家无福消受,宝剑赠英雄,今天晴元跟将军一见如故,就把这地契赠与将军。” “这么重的礼,我可收不起啊。”罗通摆摆手,拒绝了细川晴元:“我说不会为难你,就不会,拿回去,好好过日子吧。” “将军,这地契在晴元手里,就是废纸一张,唯有将军,才能让它变成真正的银山。所以将军就不必推辞了,若以后在沙场上相遇,还请将军放晴元一条生路。”细川晴元十分坚决地看着罗通。 第124章 台风来了 “不对!”罗通反复打量了细川晴元一会儿,猛地对他喝道:“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恩情,哪里值得你送这样的礼给我?说吧,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不喜欢骗我的人!” “将军阁下!”细川晴元双膝跪倒,伏在地上说道:“晴元自幼丧父,七岁就接任了家督的位置,幸有良臣辅佐,才能勉强与叔父高国抗衡。细川虽然有这石见国的地契,却并无抵达这石见国的能力。故把这银山荐于将军,他日将军纵横捭阖,如能念晴元一点恩情就好。” “原来是个烫手山芋,我说你怎么拱手相送。”罗通冲着细川晴元说道:“站起来说话吧,既然你觉得我能掌握你说的银山,那你就得细细地把这银山的来由,以及银山周边的形势说给我听。” 细川晴元乖巧地站了起来,用大明的礼节一拱手:“将军阁下容秉,四年前,出云国一巧匠三岛清右卫门带伤逃到我们阿波国细川馆,将这地契献给我。这三岛清右卫门原是出云国田仪村铜山的主人。擅长探矿,颇有家资,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周防国大名大内义兴不知道从哪得到了三岛清右卫门在石见国探得银矿的消息,故对其一路追杀。” “哦,我对你们倭国的地形不熟,反正就是一个探矿的,探到矿了,然后别人眼红,就要夺他的地契。”罗通掰着手指头说道:“然后那探矿的一路逃到你家,就把这地契交到你手里了。” “正是,将军说得一点不差。”细川晴元连连点头:“那石见国离近畿上百里,晴元又跟叔父争斗不断,纵然心有余,奈何力不足啊。我想,将军是龙国来的天将,又挟巨舰火炮之威,想那大内义兴也不敢撄将军之锋芒。” “说得有那么点道理,但我有一点没想明白,你跟你叔父相争,怎么能够打成这么势均力敌的?我已经见过你叔父了,被你打得好狼狈。”罗通随口夸赞道:“看你年纪这么小,做到这一点相当不容易。” “晴元幸有良臣辅佐,不然早就命丧九泉了。”细川晴元拱着手,谦虚地说道:“还有一点,晴元和叔父手中,各拥立了一名幕府将军,所以互相之间投鼠忌器,才能苟活至今。” “什么?”罗通没想到还有这种事:“你说你跟细川高国,每人拥立了一个幕府将军?那哪个是真的?” “哪边最后胜利了,哪个就是真的。”细川晴元眼神坚定地说道:“晴元所拥戴的足利义维,也是上一代将军之子,跟叔父拥戴的足利义晴是亲兄弟。所以,晴元说,谁赢了,谁就是将军。” “嚯,没想到小小倭国还弄这种宫斗剧。”罗通忍不住开口感叹道:“你家这点剧情够拍个几十集了。” “将军说的,晴元不懂。”细川晴元拱手弯腰,礼数极其周到。 “没什么,就是夸你呢。来,说说你的打算,是打算继续跟你叔父斗下去还是怎么的?”罗通对这个眼神凶狠的少年来了兴趣,到难波之后,遇到的法主未成年,细川晴元也只是个半大孩子。 “这是晴元的宿命,但晴元保证,如果最后晴元胜利的话,可以不杀叔父,放他到阿波国颐养天年。”细川晴元说话的样子极为老道,跟他的外形完全不一样。 “我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你来给我解解惑吧,小朋友。”罗通随手把一把椅子推到细川晴元的面前:“坐着说话吧。” “谢将军赐座。”细川晴元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笔直:“将军尽管开口问吧,只要晴元懂的,一定告诉将军。” “你们为了争个家督还是家主的位置,就要扶植一个幕府将军,这说明幕府已经没落了啊。如果幕府将军能力足够,让谁做家督不是一句话的事么?总不至于,现在你们拥立的幕府将军,也是跟你一样的小娃娃吧?”罗通饶有兴趣地看着细川晴元。 “义维将军比晴元大五岁,已经是个年轻人了。”细川晴元拱手说道:“他们兄弟之间的争斗,不比我们细川家弱,而且牵连的人还要多。晴元只是在乱世之中,谋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这样一说就通了。”罗通把细川晴元给他的地契收了起来:“你的地契我收了,只要我们在倭国,就保你平安。” “晴元谢过将军,祝将军早日开采银山,日进斗金。”细川晴元说着站了起来,向罗通深鞠一躬:“天色已晚,晴元就不打扰将军了,这两日风暴将至,等风暴过去之后,若将军还在难波,晴元再来宴请将军。” 细川晴元为人处世这个松弛度非常好,让罗通暗暗欣赏,罗通也站了起来,把细川晴元和他的家臣送到门口:“那我就不远送了,过些天我要去趟京都,回来的时候,我再找你聊聊。” “那晴元就恭候将军了。”细川晴元走出了门,再三鞠躬后,跟家臣撑着伞慢慢走远了。 罗通回到房间里,掏出那张地契,上面语焉不详,只说石见国东边的银山归执契人所有。这东西,如果没有实力,确实就是废纸一张。只是倭国的战国远比我们龙国的还要混乱,几乎一个姓氏就是一国,从细川晴元的话里只能知道这个石见国离难波有上百里,中间夹着多少个小国,都是未知数。 不过对罗通来说,这不重要,他的目标是找到天皇,并利用天皇控制整个倭国,把倭国作为对抗刘家势力的根据地。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这座银山能起到作用也不知道。 入夜,风逐渐大了起来,狂风吹得树跟着东倒西歪,屋顶的瓦片都被吹得哗啦啦直响。台风来了,伴随着狂风而来的,就是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这一夜,没有人能睡踏实,狂风撼动着木屋,好像随时都能把屋子掀翻,屋顶的木头互相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整个本州岛,都被狂风暴雨笼罩着…… 第125章 公敌与神 彻底铲除了史瓦西酋长一家之后,弗拉基米尔等人住进了史瓦西的家,相比这里常见的木头棚子,史瓦西的家算是很考究了,居然是用夯土筑的墙,地面下面有火龙,做饭和取暖同步。 弗拉基米尔自从落到这个倒霉的地方,就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觉,总算让他的瘸腿得以恢复。占据宗谷之后,并没有受到预想的反抗,大多数宗谷人都选择了臣服于几个大毛人的暴力。 这种成功,会让每个人都变得不一样。尤其是谢廖沙,自从到了宗谷之后,变得弗拉基米尔都认不出他了。原本阳光的小伙子,变得十分阴郁,而且对宗谷的阿依努人尤其缺乏耐心,一言不合就是一顿拳脚输出。要知道,即使从地狱般的巴赫穆特回来,他也还像个邻家男孩。 弗拉基米尔只能不去想这些琐碎,放空自己,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并守住大毛的萨哈林岛才是他的终极目标。甚至弗拉基米尔隐隐有个愿望,他想取代符拉迪沃斯托克的那尊雕像,成为大毛开疆拓土第一人,甚至他想,如果他发展出自己的势力之后,就像自己的祖先曾经做过的那样,去要挟无能的龙国皇帝,让他乖乖地把北方的大片领土拱手送出。 想想看,未来的符拉迪沃斯托克也许在更南方一点的地方,或者在龙国的旅大,那原本也是大毛可以占领的地方。然后弗拉基米尔的铜像会立在那里的市中心,供万人敬仰,甚至每一年他的忌日,都会有成千上万的大毛孩子前来凭吊。 隔壁又传来契卡洛夫熊一样的喘息声,这个不挑食的家伙现在在宗谷夜夜做新郎,且乐此不疲。阿依努人和苦兀的乞烈迷人一样,都有借种的传统,所以严格意义上,这里的丈夫不是很在意妻子的贞洁,尤其在臣服于大毛人的淫威之后。契卡洛夫对那些脸上画着大嘴的丑陋亚洲人毫不嫌弃,这让弗拉基米尔很是鄙视。 弗拉基米尔现在只想好好养伤,征服整个北海道的任务,交给了基洛夫和谢廖沙。他们每隔两三天,就会带着武士们出去一趟,然后带着大量的战利品归来。很快,弗拉基米尔就习惯了这种安逸的生活,除了色痞契卡洛夫之外,一切看上去都还不错。 弗拉基米尔睁开了眼睛,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谢廖沙还没有回来,这让他隐隐有些担心。现在,谢廖沙和基洛夫,就是他们四个的中坚力量。契卡洛夫的腿不会比弗拉基米尔好,能站起来就不错了。 “苏卡不列!契卡洛夫,你能不能不要像个公狗一样,每天没完没了?”弗拉基米尔烦躁地敲了敲墙,对面的声音小了一些,但很快就又大了起来。 “你特么早晚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弗拉基米尔找到拐棍,下了地,走出了房门。 外面乌云四合,低低地压在远处的海面上,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弗拉基米尔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烦躁,宗谷跟萨哈林岛那边一样,没有烟,没有酒。这种清教徒的日子,简直就不是人过的。 隔壁的门开了,契卡洛夫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走了出来:“嘿,少校先生,随意打断别人的工作是不好的。” “那种女人你也下得去手,契卡洛夫,你上辈子一定是头公驴!”弗拉基米尔狠狠地啐了一口。 “我就当你在夸奖我了。”契卡洛夫脚步虚浮,带着一脸满足的笑,摇晃着去了厕所。 “见鬼,谢廖沙他们应该回来了啊。”弗拉基米尔看着远处的乌云,心里越发焦躁。 这个年头的北海道,跟库页岛一样,主打一个地广人稀,阿依努人的部落与部落之间往往都拉开了很大的距离,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分配资源。收服宗谷之后,谢廖沙和基洛夫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消灭了两个部落,他们说这两个部落不肯屈服,而且剧烈反抗。 然而,慎太郎回来悄悄告诉弗拉基米尔,谢廖沙发现那些部落之后,直接抽刀就去砍人,完全不谈如何征服这件事,两个部落都不大,每个部落男女老少加起来也只有十几口人。所以,谢廖沙几乎以一己之力,屠杀了两个部落。 弗拉基米尔很不赞成这样的做法,但他同时又不觉得谢廖沙有什么不对,任谁落到这里,都会发疯吧?一个没有金发女郎和伏特加的地方,比巴赫穆特的坑道还让人窒息。 葛西若智最近也在小心地跟他们保持距离,他几乎一直都住在他买下的那所宅院里,婉言谢绝了跟弗拉基米尔等人一起住进史瓦西家里。弗拉基米尔认为这是好事,葛西若智没有把自己当成主人,而且表现出了对大毛人的最大的尊重。 起风了,一场暴雨就在眼前,看样子谢廖沙他们今天大概率回不来了。弗拉基米尔叹了口气,转过身,慢慢地往房间里走。 就在这时,院子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谢廖沙和基洛夫带着武士们回来了。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伤,谢廖沙的胳膊用布包扎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我的上帝,谢廖沙,你还好吗?”弗拉基米尔赶紧拄着拐棍挪着脚步走了过去:“基洛夫,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今天遇到的部落抵抗比较激烈而已。”谢廖沙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达西吧,少校同志。” “我们今天遇到了埋伏。”基洛夫喘着气,显然是刚刚赶路还没缓过来:“我们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现在我们是全岛阿依努人的公敌,当然了,操作好了,我们就是他们的神!” 慎太郎跑丢了一只鞋,脚底磨得血淋淋的,正坐在地上试图拿布包裹自己的脚,他也插嘴说道:“今天去的部落,提前有了准备,在一片山坳里埋伏起来,要不是吸诶留萨,我们搞不好真的回不来了。” “多杀人吧,那样你们的胆子就会大了。”谢廖沙阴郁地说道。 第126章 黑化的谢廖沙 傍晚的宗谷,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预期的暴雨没有来,那片乌云一直在海上,没有过来。倭国武士们在厨房里忙碌着,准备着饭菜。 弗拉基米尔难得地把四个人聚到一起,躺在史瓦西酋长留下的巨大的火炕上,火炕受热后发出淡淡的泥土的气息,最初的时候,弗拉基米尔很不习惯这种气味。但现在已经适应了,而且火炕暖暖的,比起潮湿的白主,要好得多。 四个人躺在炕上,沉默着,没有人愿意主动开口。最后还是契卡洛夫打破了沉默,他舒服地蜷起腿,烘着自己的腰,叹着气:“哇哦,这样好舒服,不瞒兄弟几个,这几天我有点超负荷了。” “你他妈的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基洛夫随手给了契卡洛夫一巴掌:“老子跟谢廖沙在外面打天下,你特么躺在家里玩女人,还好意思说?” 契卡洛夫翻了个身,涎着脸凑到基洛夫面前:“听着,基洛夫同志,这是我的小爱好,唯一的一点小爱好。你真应该试试,就知道我所言非虚,那些女人看起来不怎么样,用起来那就各有千秋了。” “别用你的臭嘴对着我。”基洛夫嫌弃地把契卡洛夫推开:“说真的,你不能整天呆在家里,少校同志的腿要养伤,你四肢俱全却躺在家里,这说不过去。” “好好好,明天我肯定跟你们一起出去,宗谷的女人我也玩得差不多了,跟着你们出去,也许会有新的发现。”契卡洛夫一点不介意基洛夫的讽刺,只要他的欲望满足了,他就温顺得像绵羊一样。 “对,你肯定会有新的发现。”基洛夫一脸坏笑:“谢廖沙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半个女人。” “是那种长着胡子的女人吗?”契卡洛夫兴奋地说道:“那也许别有一番味道。” “不不不,就是字面意思的‘半个女人’。”基洛夫哈哈大笑:“你不知道,今天我们遇到的埋伏,居然里面还有女人拿着鱼叉来对付我们。我还有点下不去手,但我们的谢廖沙同志,他拦腰一刀,呃,就有了半个女人。” “呕,基洛夫,你个婊子养的,你太特么恶心了。”契卡洛夫佯做呕吐状:“我知道我们的谢廖沙是个乖宝宝,这么残忍的事,如果有人做了,那一定是你基洛夫,不会是我们的小谢苗。” “就是我干的。”谢廖沙突然开了口:“那女人的鱼叉都快插到我身上了,我只是‘正当防卫’。” “我的上帝,是什么让我可爱的谢廖沙变成这样了?”契卡洛夫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过去你可是连只海豹都不敢杀啊。” “别提过去,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谢廖沙烦躁地摆了摆手,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过一天算一天,怎么高兴怎么过吧,契卡洛夫,就像你喜欢女人,你可以尽情享受,整个北海道的女人都是你的。”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弗拉基米尔忍不住咆哮起来:“你们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谢廖沙同志?基洛夫同志?契卡洛夫同志?我们可是光荣的大毛战士啊。” “光荣?”谢廖沙发出了一声叹息:“现在连大毛国都还没有呢,我们光荣给谁看?我们敬爱的总统先生?” “谢廖沙,你不要让我感到失望,你知道我最看好的就是你。”弗拉基米尔定定地看着判若两人的谢廖沙:“我们一起打过二毛,巴赫穆特都没能让你变成这样,你可不能这样下去。” “少校先生,你来给我指条路。”谢廖沙突然尖叫出来:“我也不想每次让那些画着大嘴的丑陋亚洲人看到我的时候,对着我指指点点,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支箭射向你。我们的生存都要靠自己争取,而你现在跟我谈什么他妈的意义?我变成这样怎么了?” “谢廖沙,你少说两句。”基洛夫看情绪不对,赶紧打断谢廖沙,转向弗拉基米尔:“少校同志,你别听他的,他只是这些天过得太压抑了,需要宣泄而已。就像我们在巴赫穆特,也需要开导自己一样,他可能就是通过屠杀那些原始人来让自己的压力发泄出去。” “可那是人啊,我们统治这里,也是需要有人的,都杀光了,谁来给我们干活?”弗拉基米尔摇着头:“你们千万不要以杀人为乐,那是纳粹的行为。谢廖沙,如果你想要一个意义,我给你一个:我们要立足北海道,培植武装力量,随时渡海夺回我们的萨哈林岛,必要的时候,提前替大毛拿下龙国北方的荒野。这够不够?” “再怎么培植,也只有我们四个。”谢廖沙叹了口气:“这些不切实际的目标,比两个月终结二毛还让人厌恶。少校先生,您还是务实一点吧,哪怕你像契卡洛夫一样,做个种马呢,二十年后,也算有一支自己的力量培植起来了。” 弗拉基米尔听出了谢廖沙语气里的嘲讽,他忍不住挪过去,一把抓住谢廖沙的胳膊:“求求你,谢廖沙,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还是做回以前那个好孩子,好士兵,好吗?” “切,少校先生,我还想让你做个好少校,现在基辅可能都是空城一座,你要不要提前把二毛连根拔起?”谢廖沙站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像我们祖先那些哥萨克一样,靠着吃死人,也要在这里立足。” 谢廖沙已经黑化了,不管是出于压力还是什么,弗拉基米尔过去最容易说服的那个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四个人都沉默了起来,天色愈加阴沉,在暮色中,谢廖沙留下一个剪影,他的嘴唇翕动着:“我只是想活着,想好好活着,想像个人一样活着,所以,不要劝我了,少校先生,我做的一切,我自己都清楚。” “我的上帝。”弗拉基米尔在胸口画着十字:“原谅可怜的谢廖沙吧。” 第127章 恐惧与毁灭 第二天一早,天上仍旧下着毛毛雨,谢廖沙还是一如既往地叫基洛夫起床,又去喊醒那些武士,他要到宗谷东南方向的山里去,征服下一个阿依努人的部落。 最近慎太郎和这些倭国武士,都很畏惧谢廖沙,像基洛夫这种大汉,在下手杀人的时候,还会犹豫一下。但谢廖沙不会,他就像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没有怜悯,没有同情。 “见鬼,谢廖沙,天还下着雨,我们今天在家里休息一天吧。”基洛夫嘟嘟囔囔地从炕上爬起来,一边穿上自己的军靴,一边抱怨道:“你不会是杀人成瘾了吧?”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基洛夫,如果你不去,那我就自己带人去。”谢廖沙一脸平静,但态度坚决。 “好吧,今天回来要告诉契卡洛夫那个种马,下次换他去。”基洛夫提起契卡洛夫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只要闲着,就会拉上某个阿依努女人到他那充斥着体臭的房间里去。 等基洛夫拖拖拉拉地穿好衣服,慎太郎已经带着一群武士,披着蓑衣在外面候着了。 “披上这玩意,聊胜于无。”谢廖沙丢了一件蓑衣给基洛夫,又随手把一顶斗笠扣在基洛夫头上:“我们出发吧,向导说,今天那个部落,离这里有将近30公里,我们今晚很可能住在那里了。” “苏卡不列,北海道为什么这么大?”基洛夫抱怨道:“明明是个岛,就要像个岛嘛,小一点多好。” “你应该庆幸这里不是萨哈林岛。”谢廖沙自己也带上斗笠,带头大步走进雨里。武士们陆续跟了上去,基洛夫穿戴好,也随后追了上去。 谢廖沙只管闷头赶路,旁边的阿依努向导很努力地想跟上他的步伐,不得不一路小跑。 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谢廖沙的状态,他从小是个乖宝宝。他家在伊尔库茨克南边的一个叫斯柳江卡的小镇,那里没多少人家。小镇青年谢廖沙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胆子非常小,怕青蛙、怕蛇、怕昆虫……几乎害怕一切小动物。为此他常常受到姑娘们的嘲笑:“哈哈,小谢苗,你应该做个姑娘。” 有一次,谢廖沙在公园里荡秋千,一只硬币大小的蜘蛛从横梁上顺着蛛丝垂了下来,吊在他眼前,随即就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尖叫着,手忙脚乱地把那蜘蛛掷在地上,然后闭着眼睛一脚接一脚地踩上去,直到把那蜘蛛踩到完全跟泥土混在一起,分辨不出来为止。 大概从那一天起,一旦遇到让他害怕的东西,他第一反应就是消灭它。因为恐惧,他打烂过青蛙、蛇、各种昆虫,甚至还有一条叫不出品种的流浪狗。一切都是源于恐惧,他战胜恐惧的方式,就是消灭让自己恐惧的东西。 在面对阿依努人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那些脸上画着大嘴的人形怪物让他毛骨悚然。而这个时候,他的骨子里的那个孩子又苏醒了,他几乎杀掉了攻击他的所有阿依努人,不论男女老少。 他不知道怎么定义自己这种人格,在巴赫穆特,在面对一个地窖,和身边被打倒的战友的情况下,他把身上所有的手雷都丢进了那个里面不到三个平方米的地窖。当然,这使他得到了弗拉基米尔的嘉奖。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的英勇无畏,却没有看到无畏的背后,是深深的恐惧。 事到如今,谢廖沙不期望能得到所有人的理解,他只要自己能不生活在恐惧之中,就足够了。 宗谷初秋的雨十分冷,打在脸上有种刺痛感,谢廖沙走着走着,水流顺着两颊就流下来了,也许有他自己的眼泪,但他也说不清楚,就这样咬着牙一直走着。 由宗谷向南,走过像谢廖沙老家后院里的草坪一样的草地,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后世的地图上把这座西北东南走向的山脉称作北见山地,这里的针叶林普遍不高,但长得极为茂密,进入山地之后,所有人都只能沿着林中的间隙前进。 北海道跟萨哈林岛一样的荒芜,而且阿依努人看上去比萨哈林岛的乞烈迷人更加野蛮,不开化。他们的武器都很原始,上次谢廖沙屠灭的部落里,甚至有拿着石矛来跟他对打的人。除了昨天被埋伏的一仗,谢廖沙基本没有在阿依努人手里见过刀。石矛、木矛、木箭几乎是阿依努人的所有装备。 即使这样,谢廖沙看到阿依努人的时候,还是会发自心底的畏惧,那些人脸上画着的大嘴,看上去像邪恶的小丑,令他胆寒。 远处的野地里,有两只像狗一样的动物,走走停停地观察着匆匆赶路的这群人。野生动物在这方面的表现比人类要好,只要看到人多势众,它们绝对是躲得远远的。而阿依努人不会,他们反倒会躲在森林里,随时对谢廖沙的队伍发起攻击。 望山跑死马,虽然看上去逶迤的群山就在眼前一样,但整整一上午,谢廖沙的队伍都还在草地上前进着。山野间闪现的兔子、鹿、狼……都远远看着,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午的时候,雨仍然在继续下,一行人在空旷的山野间也找不到避雨的场所。谢廖沙干脆让每个人都拿出肉干来干嚼,时不时抬头灌上一口雨水,就这样对付一餐。 谢廖沙不知疲倦地走着,他想尽快把整个北海道征服,这样,就不会再感到恐惧。 下午,队伍进了山,在茂密的树林中周旋前进。树林里特别安静,只有雨水打在树上的沙沙声,和风掠过树林时发出的浪涛一样的声音。 “阿嚏!”基洛夫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快步追上谢廖沙:“嘿,亲爱的,这见鬼的天气,在炕上睡一天不好么?干嘛把自己搞得跟苦行僧一样?” “听着,基洛夫,如果你不想来,你随时可以回去。”谢廖沙头也不回,依旧闷着头赶路。 “好吧,你赢了。”基洛夫无奈地一摊手,一支箭贴着他的脸飞了过去。 第128章 阿依努人的反击 就在基洛夫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隔着雨雾,几十支箭暴射过来。当即就有武士中了招,捂着伤口叫痛不已。下雨天穿的蓑衣有效地保护了他们,大多数人虽然中箭,但都没有什么大碍,只有少数倒霉蛋被射中了无保护的位置。 “敌袭!”谢廖沙一声大喊,声音中都带着恐惧的颤抖。他拔出武士刀,视线转过雨雾,寻找敌人的所在。 十几个阿依努人像猿猴一样,蹦跳着蹿入森林,眨眼间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片模糊的背影。 “追!追上他们!”谢廖沙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把他们全杀光!” “哈衣!”慎太郎也被刚刚的偷袭弄出了火气,他抽出武士刀,大喊了一声:“留下两个人帮助受伤的人,其他人跟我追!” 一群武士哇呀怪叫着向逃走的阿依努人追去,谢廖沙抬脚前看到了这次的损失,一共四名武士中箭,最倒霉的人被射中了眼睛,虽然都没有生命危险,但每一个受伤的人都在哀嚎着。 “啊,我的眼睛,啊……” “我的胳膊……” “我的屁股……” …… “苏卡不列,该死的阿依努人!”谢廖沙跟在武士们的后面,向逃跑的阿依努人追去。 基洛夫临走前,看了看几个伤员和留下来照顾伤员的人,有点于心不忍:“你们两个,给他们简单包扎一下,然后趁着天色还早,带他们回宗谷养伤吧,继续走下去,他们会死在路上。” 伤员和留下来的武士接受了基洛夫的好意,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向着来路的方向走去。 阿依努人在前面逃,武士们在后面追,一时间竟然追不上。从小生长在这里的阿依努人地形极为熟悉,要不是武士们追得紧,稍微慢上几步,他们就能够消失在视线里。 这样一追,就乱了方向感,森林里如果白天晴空万里的时候,情况会好很多。但在这种雨天,天光并不能提供方向上的参照,很快,谢廖沙就觉得不对劲了。阿依努人似乎在领着他们兜圈子,在他们追击的路上,会突然出现大量的泥脚印,显然他们穿过了自己前面的路线。 在经历了几次屠杀之后,阿依努人也逐渐了解了谢廖沙等人的能力。开始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长,来对付这些外来者。在谢廖沙粗浅的人生阅历里,他觉得暴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尤其是不对等的暴力。 刚刚也有一支箭射到了谢廖沙的蓑衣上,那种兽骨磨制的箭头在虚弱的弓弦作用下,只能起到隔靴搔痒的效果。 “苏卡不列,这些野人怎么体力这么好。”基洛夫喘着粗气,勉强支撑着自己不掉队。 “别泄气,基洛夫,我们很快就会追上他们,并把他们大卸八块。”谢廖沙冷冰冰地说道。 慎太郎和那些倭国武士,或许在耐力上也要略胜基洛夫一筹,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武士主动停下来歇息。只是他们不再叫喊着,以壮声威。只有前面逃跑的阿依努人,时不时停下来嘲讽般怪叫几声,又继续逃跑。 “拿大傻,口勒,口勒……”突然跑在最前面的慎太郎停下了脚步,一脸惊恐地指着前面。 慎太郎跟着谢廖沙他们出去这几次,已经很少开口说倭国语了,他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词,像“苏卡不列”、“哈拉少”、“达”、“涅”……,但这一次,他明显失态了。 谢廖沙几步赶到前面去,看到了一幅他最不想看到的场景。不久前被基洛夫打发走的六个武士,身首异处地躺在前面的草地上,身体横七竖八,但脑袋被临时堆码了一下,像一堆西瓜一样,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扭曲的。 “苏卡不列,苏卡不列!”谢廖沙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有几个武士看到了这幕惨状,转头到一边的树根下呕吐。看得基洛夫胃里也是一阵翻涌,费了好大劲才把那股呕吐的感觉压下去。 隔着不到一百米,那些阿依努人也停下来,坐着休息,并时不时对着这边大呼小叫。 这种事情很奇怪,不管是谢廖沙,还是这些武士,都亲手屠杀过阿依努人,那个时候,热血上头,并不觉得场面有多恶心。但看见自己人被肢解,却感觉完全不同,每个武士都面露戚戚之色,明显有了畏惧的情绪。谢廖沙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能够用杀戮抵消自己的恐惧。 “谢廖沙,我们不能再这样盲目地追击他们了。”基洛夫尽量不看那些尸体,走到谢廖沙面前:“这显然是个针对我们的陷阱,我们一直跟着他们跑,就会一直在这里转圈,等到人和人的体力拉开差距的时候,他们就会像杀掉这几个人一样,把我们各个击破。” “那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么?基洛夫同志。”谢廖沙的眼里露出一丝迷茫,他并不是一员悍将,他只是一个用杀戮掩饰自己恐惧的懦夫。如果弗拉基米尔在这里,尽管他习惯性地啰里啰嗦,但他确实能给所有人指出一条通往胜利的明路。 “让我们的向导帮我们辨认好方向,我们坚持执行原来的计划。”基洛夫指了指远处的阿依努人:“他们之所以这种大雨天在这里等着我们,显然是为了保护他们的部落。我们在这里的初衷,也是为了消灭他们的部落,呃,不,征服他们的部落。所以,只要我们坚持原来的方案,主动权就又回到了我们的手里。你说呢?” “不得不说,基洛夫,这一点你比我聪明。”谢廖沙拍了拍手,把武士们召集到自己面前:“听着,勇士们,我们现在开始,不要追那些阿依努人了。慎太郎,你跟向导说一声,让他辨认一下方向,我们现在开始,全力向那个部落进发。” “哈拉少。”慎太郎鞠躬回答,然后叫过向导,两个人叽里哇啦说了一顿。向导抬头看了看天,又四下看了看环境,领着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129章 冷雨夜 阿依努人很显然没想到谢廖沙等人会突然改变轨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好的办法,又变成了他们远远地跟在谢廖沙他们后面,打又不敢打,靠又靠不近。 就这样,双方保持了一种奇妙的平衡,阿依努人成了跟在后面的人。谢廖沙则带着这群武士闷头赶路,双方的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 三十公里的路程,在后世就是一脚油门的事,所以,在这方面,谢廖沙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段路的难度。宗谷附近的地势确实比较平缓,然而进山之后,针叶林和灌木的混交林带中,想要走出一条路,也是比较难的。 午后的雨势变大了起来,蓑衣并没有后世的雨具防雨的效果那么好,每一个人都被雨水打透了,而且这里的雨水冰冷刺骨,后面的路,所有的人完全是咬着牙在坚持。 阿依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不再跟在谢廖沙他们后面。 “谢廖沙,不是我打退堂鼓,继续下去,我们很可能都会失温,太冷了。”基洛夫追上谢廖沙,恳求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阿依努人如此仇视,但这样下去,我们没等走到那个部落,就会全部冻死在路上。” 谢廖沙一直憋着一口气一样的,在赶路,满脑子都是到阿依努部落去屠杀他们。就像过去踩烂那只蜘蛛一样,但基洛夫一句话点醒了他,他停下来看了看那些默默跟着他赶路的武士,一个个都被冻得直打哆嗦。 “基洛夫同志,我也很想停下来找个地方躲避风雨,但这里不是后世的北海道,我们也不是游客。”谢廖沙环顾四周:“这里除了山和森林,什么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一间屋子。” “呃,我想说的是,我记得这里应该离我们第一天去的那个部落不远,要不我们去那里过个夜?”基洛夫说完了就直打自己的嘴巴:“我忘了,我们那天只顾着泄愤,把那里的简易棚子全拆了。”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基洛夫同志,我们每个人都要坚持,只要我们赶到那个部落,就会有暖和的地方让我们取暖,继续走吧。”谢廖沙又走了起来,基洛夫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一群可怜的倭国武士,各个像落水狗一样,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默默地赶路。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问了下向导,路程才将将过半。好在倭国武士们跟着葛西若智东奔西走这些年,练就了一身野外生存的好本事,他们找来一些树枝,层层叠叠地搭在树林里,给众人搭出了一个避雨的所在。 夜里,整个森林死气沉沉般静谧,雨天的林中没有一丝生气,动物们都藏匿了起来。 慎太郎等人忙活了几个小时,才终于点燃了一根松枝,在众人中间点起了一小堆篝火,勉强让大家不那么冷。 “感谢上帝,要不是有你们,我们会活活冻死在这里。”基洛夫感受着篝火的温度,对慎太郎不吝溢美之词。 “不管在虾夷,还是在苦兀,这样的日子太多了,我们都习惯了。”慎太郎小心翼翼地把带着雨水的松枝伸到火上烤,雨水被蒸发后,树枝慢慢地被烤干,最后被投进篝火中做了新的燃料,周而复始。 众人都吃了些自带的肉干,勉强填饱了肚子,守着篝火沉沉睡去。这些倭国武士临时搭建的林中雨棚,效果还是不错的,雨水都在落地之前,流到了周围,给他们留下了足够宿营的一小块地方。 整个夜里,那些阿依努人都没有再出现,但武士们不敢睡实,唯恐在睡梦中丢了脑袋。 好容易熬过一夜,清晨的时候,浓重的晨雾熄灭了燃烧了一夜的篝火。谢廖沙感觉自己有点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太冷造成的错觉。但他并没有声张,这支队伍已经经受不起打击了。 谢廖沙爬了起来,武士们早就起来了,挤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说着话。看到谢廖沙醒来,这些武士们纷纷闭上嘴,他们对这个冷着脸的人是有些惧怕的。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基洛夫碎步在一边小跑着,跟谢廖沙打着招呼:“我问过向导了,在大雾散去之前,他也辨不清方向,只能等雾散了再走。” “太冷了。”谢廖沙看着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汽跟晨雾融合在一起:“这里比我的老家斯柳江卡都要冷。” “也许吧,但斯柳江卡绝不会让你浑身湿透在外面冻上一夜。”基洛夫一边做着拉伸的动作,一边对谢廖沙说道:“做做运动吧,不然肌肉都会感觉僵直了。” 谢廖沙也活动着手脚:“我们这些天杀的‘天选之子’,为什么让我们流落到这里?野蛮、荒凉,简直就不是正常人能生存的地方。” “说得对,但我们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不是吗?”基洛夫突然凑近过来,小声地问谢廖沙:“谢廖沙,今天如果找到那个部落,你还是想跟前几次一样,杀光他们吗?” 谢廖沙被基洛夫问得愣了一下:“你们都把我当成嗜血的杀人狂魔了?” “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我想说,能不杀人,还是尽量不要杀人。”基洛夫盯着谢廖沙的眼睛说道:“我们要征服这里,但不是要获得一座无人岛,昨天夜里我在想,如果没有慎太郎他们,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里。那些阿依努人也是一样的,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帮我们做事,而不是一杀了之。” “好吧,我接受你的建议。”谢廖沙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受到他们的反抗时,第一反应就是杀掉他们。” “也许是在巴赫穆特留下的后遗症。”基洛夫把手搭在谢廖沙肩膀上:“适当的冷血,可以让他们臣服,但如果一直这样,结局一定会很惨。” “我知道了,谢谢,基洛夫同志。”谢廖沙看着晨雾中的那些偎在一起取暖的武士们,第一次认真地反思自己。 第130章 败退宗谷 一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大雾才慢慢消散了,向导在辨认了一番方向之后,带着谢廖沙他们继续赶路。晴天的状态下,这一带的路不算很难走,反正相比昨天的狼狈,今天要好太多了。 也许是晴天让人的心情变好,谢廖沙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平和的神色,不像前面的时候那样冷冰冰的。不用穿着蓑衣赶路的感觉真是太轻松了,这大概也是好心情的来源之一。 今天也没有了阿依努人的骚扰,走路的速度都快了很多。最终在傍晚时分,向导把他们带到了藏在一个山坳里的部落。但很显然,部落里的人提前知道了他们会来,已经人去楼空。除了一些棚子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苏卡不列,早知道昨晚多赶些路好了,这些野人显然是刚走没多久。”谢廖沙骂骂咧咧地在阿依努人留下的干草堆里翻找着,令人沮丧的是,阿依努人走得如此干净,除了干草之外,谢廖沙一无所获。 “还好,他们把棚子给我们留下了,不然我们今天夜里注定又是难熬的一夜。”基洛夫拍了拍谢廖沙的肩膀,宽慰道:“总归,这一夜我们会睡得非常好。” “想到阿依努人遍布整个岛,我就有些泄气。”谢廖沙坐在干草堆里,长叹了一口气:“弗拉基米尔的设想总是那么不切实际。” 武士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快,生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基洛夫和谢廖沙躺在干草堆上,看着他们忙活。晚饭尽管只是煮了些米饭,又煮了些鱼干,这也让将近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的谢廖沙感到温暖。 夜幕很快降临了,忙碌了两天的武士们,都各自找个空房子,进去呼呼大睡。谢廖沙也难抵这两天的疲劳,倒在干草堆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廖沙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被他杀死的阿依努人,跪在他身上,用力地扼着他的脖子,让他感到窒息,他努力地想挣脱出来。那个阿依努人却双手拉住他的胸口,用力一撕,他顿时开膛破肚。阿依努人用力地抓着他的胳膊摇晃着:“谢廖沙,你为什么要杀我?” 谢廖沙被那阿依努人摇得头昏脑涨,耳朵里却是越来越清晰的声音:“谢廖沙,醒醒,谢廖沙……” 谢廖沙一番挣扎,猛地坐了起来。基洛夫正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快跑,谢廖沙,起火了!” 谢廖沙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刚那种窒息的感觉的来源。他跟着基洛夫逃出棚子,却看见,整个部落,都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武士们奔走呼号,但已经无济于事,很多因为过度疲劳,睡得太死的人,已经没有机会逃出来了。 慎太郎灰头土脸地跑到谢廖沙面前:“谢廖沙,能看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欧青拉少。” “我很好,武士们都跑出来了吗?”谢廖沙关心地问道,这并不虚伪,这么长的时间接触下来,这些平时沉默的矮小武士已经成了谢廖沙生活的一部分。 慎太郎摇了摇头:“有七八个人没有出来,大概是睡得太熟了……” 基洛夫在旁边叹了一口气:“我们就不该直接住在这里,记得叶甫根尼那个小队吗?他们住进了空置的二毛家里,然后……” 谢廖沙摇了摇头:“情况完全不一样,这里的阿依努人没有那么强的战斗力,这很可能是个巧合。” “不是巧合。”慎太郎摇着头说道:“我们的篝火现在还在那里,火是直接从房子开始烧的。” 谢廖沙沉默了,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力。只要那些阿依努人奋起反抗,他不能保证自己一直是占便宜的那一方。阿依努人的石器、骨器是那样的原始,在质量低劣的倭国武士刀面前,那一切都不堪一击。 但这两天,谢廖沙被阿依努人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即便是原始人,也没那么容易征服。短短两天,他的队伍已经减员接近三成,那些学乖了的阿依努人,不再硬碰硬地跟他干,反而改成了偷袭的路数。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了部落,就让向导带我们回去吧。宗谷大小是个城,那些阿依努人没有攻城的手段,对我们就构不成威胁。”基洛夫建议道:“继续待下去,再死几个人,我们就只好继续逃命去了。” “只能如此了。”谢廖沙的脸上充满了不甘,但基洛夫说的是实话,这支队伍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崩溃,只是因为这些家臣是常年在一起的,换成一支都是陌生人组成的队伍,早就散伙了。 天还没亮,谢廖沙让慎太郎把所有的武士召集在一起,以免再次被阿依努人偷袭。一群人在林间的草地上站到了天亮,天亮后,慎太郎带着人去废墟里找到了七具烧焦的尸体,在林间找块空地,挖了个坑,草草地把他们埋葬了。 忙完后,整支队伍开始返程,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慢慢地走着。压抑的情绪在队伍中蔓延着,只有失去了亲人或者挚友的人,时不时啜泣两声。 返程倒是异乎寻常地顺利,整整一天,阿依努人都没有再骚扰他们,傍晚的时候,路过昨天阿依努人造的微缩‘京观’。慎太郎又带人忙活了一阵,把那几个人也草草葬了。 夜间宿营,谢廖沙特意叮嘱慎太郎要加强警戒,吸取前两天的教训。慎太郎和武士们都很听话,但这一夜,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阿依努人似乎也并不想追杀他们。 终于,又经过一天疲劳的行军之后,众人回到了宗谷。他们丢盔弃甲的样子惊动了葛西若智,他急急忙忙地从自己的宅院跑到史瓦西的房子里,质问谢廖沙。谢廖沙自知理亏,并没有反驳葛西若智。 “普拉吉米撸桑,我没想到你的人竟然如此愚钝。”葛西若智严肃地对弗拉基米尔说道:“我们陆奥国,不止一次想渡海,在虾夷建立自己的势力,但最后,蛎崎是我们买下来的。你们怎么能只使用武力?” 第131章 谢廖沙的反思 彼时的虾夷岛只有两个小镇,一个是跟白主相对的宗谷,另一个就是跟本州相对的蛎崎。蛎崎这里,是陆奥国早些年通过收买阿依努人,在虾夷买下的一块地。严格来讲,葛西家的祖上,参与了收买蛎崎,葛西若智最起码在家族的传承过程里,知道一些应对阿依努人的方法。 只是前面这段时间,他由于太缺乏武力,导致过分相信四个大毛战士的武力。加上弗拉基米尔画的饼足够大,让他对占领整个虾夷的美好前景充满了信心,但谢廖沙这次的败仗,打醒了他,虾夷岛上的大大小小的部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照这个战损打下去,不用几个月,他就得想办法逃回蛎崎渡海自保了。 “葛西先生,这也不能全怪谢廖沙。”弗拉基米尔在这种关键时刻肯定向着自己人说话:“出于保护几个受伤的武士的目的,谢廖沙让人护送伤员回去,但你的武士,连基本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这很遗憾。后面被火烧就更是你的手下能力不够,谢廖沙安排了人守夜,但守夜的人却自己睡着了,这还不说明问题么?” “普拉吉米撸桑,死的可全是我手下最好的武士!”葛西若智据理力争:“我的人在过去两年中跟我在虾夷和苦兀东奔西走,从来都没有这么大的损失。据我所知,你才是你们四个人的指挥官,你却让年轻的谢廖沙带着队伍去征讨阿依努部落。” “好吧,好吧。”弗拉基米尔两手一摊:“我的腿需要一段时间来休养,那么从明天起,我们不再主动出击了,直到明年我的腿好了,我会亲自带队去征讨各个部落,这不难。” “少校先生,不要跟葛西先生争执了。”一直沉默的谢廖沙开口了:“一切责任都是我的,而且我们这次也发现了问题,后面只要解决了问题就是了。”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葛西若智仍旧十分气愤,但也只能这样,丢下这句话,就一跺脚回去了。 “谢廖沙,别往心里去,这些武士的素质不行,可不能都把责任丢在你头上。”弗拉基米尔连忙安慰谢廖沙:“看看这两天,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快去洗个澡,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谢廖沙点了点头,出去了。弗拉基米尔摇了摇头:“谢廖沙的情况不太对,最近是不能让他再出去了,现在只有我们四个,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保证我们在这里生存下去,而不是一味地卖命。” “我特别同意你的观点,少校先生。”契卡洛夫涎着脸说道:“你看,就像我这样,每天都很充实,保不齐明年开始,咱们就不再是四个人,运气好的话,会有十四个人也不一定。” “别指望你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基洛夫甩下一句话,也出去洗漱了。 “听着,我的办法也是好办法,你们不知道,有好几个女人已经爱上我了。”契卡洛夫冲着基洛夫的背影喊道:“要及时行乐。” “闭上你的嘴。”弗拉基米尔呵斥道:“现在来阵风都能把你吹得飘起来,你早晚被那些女人掏成一副空壳。” 夜里,基洛夫在自己房间的炕上翻来覆去地烙大饼,契卡洛夫房间里传来的声音,实在让人难以入睡。 “这狗东西上辈子不会是头叫驴吧?”基洛夫恨恨地骂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墙壁。 这时门被轻轻扣了两下,谢廖沙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基洛夫,你睡了吗?” 基洛夫翻身坐了起来:“进来吧,谢廖沙,住在契卡洛夫旁边,谁都没办法在午夜前入睡。” 谢廖沙拉开门,走进来,又回手把门关好,然后他拖了一只板凳,坐到基洛夫对面:“基洛夫,我想我知道,我们到底是哪里吃了亏了。” “你说说看。”基洛夫冲隔壁吼了一嗓子:“契卡洛夫,我限你三分钟内结束战斗,不然我就过去把你那惹祸的东西割掉!” 隔壁的响动果然小了一些,谢廖沙无奈地笑了笑:“别理他了,说正事,我们现在缺乏的是长距离的武器,葛西若智的人和我们全部都是拿着长刀,如果遇到面对面跟你互砍的,那倒不怕。遇到弓箭手,我们就要吃亏。”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不是从我们落地就一直困扰我们的问题么?”基洛夫叹了口气:“但问题是,第一,咱们的枪这辈子估计也找不回来了,第二,咱们谁也不会制作弓箭,难道咱们用石头砸么?” “我们当然不会,但是,有人应该会!”谢廖沙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我们只是杀掉了史瓦西一家,他家里有留下来的少量弓箭,可以先找出来用,另外,我相信这里的其他人,肯定有会制作弓箭的。” “你的意思是,让这里的阿依努人帮我们制作弓箭?”基洛夫来了兴趣,一翻身坐了起来:“这倒是有可能,但是,尽管我们没有在这里大开杀戒,最开始那顿抢掠,也足够让他们恨我们一阵了。” “他们总要生活下去,我们给他们适当的好处。”谢廖沙小声说道:“或者连好处都不用给,弗拉基米尔最擅长这个——给帮助我们的人授予‘宗谷好工匠’荣誉称号,就像他过去常做的那样。” 基洛夫没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呀,谢廖沙,可真有你的。不过话说回来,弗拉基米尔确实是这方面的高手,新来的炮灰们不少被他几句话就送上去送死了。” “那从明天开始,咱们不出去了,在宗谷寻访工匠,另外,咱们自己也可以试着做一下,毕竟咱们曾经活在科技发达的后世,总不至于连原始人都比不过吧?”谢廖沙略带兴奋地说道。 “行,我支持你,咱们如果能做出比阿依努人更好的弓箭,那真的就可以边走边征服了。”基洛夫伸手跟谢廖沙击了个掌:“不过,谢廖沙,以后可真别一直杀人了,能让他们服从才是关键。” 第132章 卖字的天皇 台风过去了,太阳又重新照耀着大地,罗通和康思俊、韦力豪、许亚轩四人从军士中选了二十名身手好的,带齐装备,在刘家商号后院选了二十四匹好马,骑着马,顺着淀川,逆流而上,直奔京都。 这段路不长,只有不到四十公里,即使抻着跑,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淀川河面上有很多小船在打渔,也有少量是往来于难波和京都之间运货的。越靠近京都,路上的行人就越多,见到他们一身武装,都会下意识地闪避到路边,有些人还会跪在路边等他们过去。 跑了不到一小时,淀川河的对面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灰蒙蒙的城市,有着一段一段的城墙,跟国内的古城比起来,缺了些城门楼子。淀川绕着城东北上就是它的源头琵琶湖。 从京都的状况,可以知道这个战国时期是有多惨烈,百姓倒不一定遭殃,但处在全倭国政治中心的京都,在繁华中,却隐隐露出一丝萧索。沿路边的高大建筑逐渐多了起来,但都是寺院,这个高大,是相对民居而言的,甚至比不上刘家商号占用的市舶司的房子大。 罗通骑着马走在最前面,路人仍旧是纷纷避让,一直到他过了桥,走到城墙中间的豁口处,都没有人来阻拦他。这倒也乐得清静,然后就比较尴尬了。只要看着有亭台楼阁的所在,罗通他们就过去看看,然后就emo了。就像开盲盒一样,开一个,是寺庙,再开一个,还是寺庙,也不知道倭国究竟有多信佛,一水的佛教寺庙。多半是禅宗和净土宗的。 但越是往北走,路边店铺就越多,也越发繁华。罗通索性和众人下了马,把马交给几个军士看着,剩下的人就沿着街道往北慢慢逛。由于时间尚早,很多店铺都是刚刚开门的,开店的人对军士们好像并不太害怕,自顾自开门下板挂招牌。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小群聚在一起的人。罗通走近了之后,只见人群中围着一个穿着袈裟的中年和尚,和尚面色清癯,眉宇间颇有些庄严法相。和尚面前放着一张做工考究的黑红色书案,旁边有个小沙弥在帮他研墨。 和尚对面跪着一个人,用结结巴巴的龙国语说了句:“风林火山,澳内嘎依西抹丝。” 端坐着的和尚眼皮都不抬一下,旁边的小沙弥放下砚台,指着那人开口骂道:“跟陛下说话,要用龙国语,以示尊敬。别用你们那乡下话跟陛下说话,其他人也都听好了,求字的,都给我说龙国话!” “平次,不要这样,他们不会说龙国话,你就让他们跟你说倭国语,然后你再用龙国话告诉我便是。”端坐着的和尚对小沙弥说道。 跪着的人如蒙大赦,跪着转向小沙弥:“风林火山,澳内嘎依西抹丝。” 小沙弥跪在和尚旁边,小声说道:“陛下,他要求一幅字,‘风林火山’。” 和尚没动笔,捋着胡子笑道:“你倒还不算个粗人,还知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好,我就给你写这四个字。一百文,交给平次就行。” 说罢,和尚拿起笔,左手拉住袈裟的袖口,右手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四个大字“风林火山”已经跃然纸上,和尚又在右下角写上了时间和落款。然后抬头对求字的人说道:“印章我就不给你盖了,那不是你能消受得起的。” 那人连磕三个头:“草民谢陛下赐字,祝陛下万安。”然后把一串铜钱恭恭敬敬地交到小沙弥手里。小沙弥把铜钱放到身后的一个木箱子里,随后双手轻轻把刚刚写好的那幅字揭起来,递到那人手里:“去对面的装裱店里装裱一下吧,不然不小心弄烂了就坏了。” “哈衣,阿里嘎多古扎一码事!”那人恭恭敬敬地给小沙弥鞠了一躬,双手捧着字,欢欢喜喜地走了。 “下一位。”小沙弥高声叫道:“你们不要挤,惊了陛下对你们谁都不好,一个一个来。” “卧槽,我没看错吧?”韦力豪脱口而出:“不要跟我说那个写字的叼毛是天皇。” “不知道,咱们再看看。”罗通摆了摆手:“说话别那么大声,这里能听懂龙国话的人不少。” 韦力豪吐了吐舌头:“这要是天皇,他混得可是连溥仪都赶不上了,在街边卖字,怎么想的?” 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白须老者,走到前面,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臣东市佑小松进叩见陛下,臣斗胆求‘童叟无欺’四个字,愿献金二百文。” 和尚微微点了点头:“把钱交给平次,在一旁稍候。” 说罢又是笔走龙蛇,写了一幅“童叟无欺”,落了款,然后放下笔,对跪在一旁的老头说道:“朕赐了这幅字给你,你可真的要做到童叟无欺,不然可就是欺君之罪。” “臣谨遵陛下教诲。”老头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把钱交给小沙弥,拿着字,高高兴兴地走了。 “搞不好这还真的是天皇,不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皇城根的地方,假冒皇上卖字?”康思俊皱着眉头说道:“不过,这天皇自己出来卖字,得穷到啥地步了?” “搞不好就是北条氏纲说的那事,幕府将军被打跑了,那照顾天皇的人不就没了么。所以,生活不易,天皇卖艺。”罗通想了想,说道:“既然他缺钱,一会儿,咱们就把他剩下的时间给买了,我看一两银子足够买他一天了。” 说着话,四个人就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罗通一把把刚跪下要求字的人拎了起来,那人刚要发作,看清罗通的样子,不敢言声,默默地退了出去。 和尚感觉到气氛不对,睁开眼,抬起头,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四个大汉。脸上一顿惊愕:“几位是?” “大明水师罗通,见过东瀛王!”罗通一拱手,微微鞠躬,以示尊敬。 “啊?!”和尚连忙站了起来:“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第133章 荒草萋萋 如果说,天皇在臣民面前还能勉强挽尊的话,在罗通面前,可就摆不出架子了,一时间竟然有些惶惶不知所措。如果天皇要排个比惨榜,这个尚未登基的后奈良天皇知仁肯定能进前三。 上一个天皇死了有四年多了,可这知仁皇帝的即位典礼什么时候举办还遥遥无期。甚至当年给老天皇下葬的钱,都是东拼西凑,拖了二十多天才下葬。所以,知仁只是实际即位,而象征着天皇即位的典礼却并未举行。 这重要吗?不重要。反正倭国也不是天皇说了算,天皇上面还有幕府将军呢。但现在幕府将军也是朝不保夕,两个继承人还在争夺将军之位,这种时候,更不会有人在意这天皇的死活了。 所以才出现了天皇在街头摆摊卖字这种荒诞的事,没办法,不拿出点手艺来,家里都揭不开锅了。 知仁讪讪地站在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袖口,怔怔地看着罗通。 “我们是来巡检一下东瀛宣慰司,恰好看到您在写字,就在旁边看了看。”罗通笑着说道:“东瀛王好雅兴。” “东瀛宣慰司?!”知仁的语气里透着惊喜:“天朝终于想起我们东瀛了?!臣东瀛王知仁叩谢天恩,啊米他发。” 罗通一副黑人问号脸,脑子里的疑问太多了:“东瀛王,你怎么穿成和尚的样子?还口宣佛号?” “将军有所不知。”知仁说到这里,竟然哽咽起来,看看周围还有很多市民在远远地围观,知仁收了收情绪,拉过罗通的手:“将军远道而来,还请移步御所,喝杯茶。” “那就多有叨扰了。”罗通一拱手,带着众人,跟在知仁后面向北边走去。小沙弥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纸笔书案,几个军士过来帮他把东西拿了,小沙弥敲开附近一户居民的门,一阵客套之后,把书案搬了进去,笔墨纸砚则收到一个布袋里,自己背着。跟主人告辞后,小沙弥就跑着去追知仁他们,军士们跟在他后面。 这个年头的京都,大小跟后世差不多,只是内部要空旷很多,看着稍微顺眼一点的,基本都是佛寺。除了繁华的商业区,居民的聚落之间还留有大片大片的空地。京都这座都城始建于中国唐朝时期,从城里的布局,也能看出类似唐朝的坊一样方方正正的布局,但受制于地形,这里并没有建成龙国一样的四方城。反而是一个南北长,东西宽的一个不规则的形状,由山河包夹而成。 正因为如此,京都的御苑并不像龙国那样,建在整个城市的中轴线上,反而建在了整个城市的东北角。 知仁领着罗通他们穿过了繁华的商业区,向右一拐,走上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路,这里的行人要远比刚刚那边稀少很多。左手边出现一堵白色的围墙,墙头还镶嵌着灰瓦。又走了几十米,围墙中间留了一个门,准确地说,是两扇不太规整的木门,红漆剥落成了斑驳的粉色,上面的门环倒是跟龙国的古建筑很像。 知仁抬脚走上台阶,到门前轻轻推开门,招呼着罗通等人:“几位将军进来吧,这里是御苑,也就是我的家。” 罗通几人走进大门,不禁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韦力豪脱口而出:“东瀛王,你有住在田野里的爱好么?” 只见门里一片荒草萋萋,要不是经常走人的地方踩出了路,这里面不比荒郊野岭好到哪里去。在荒草掩映中,倒也有些假山、池塘之类的地方,稍稍能看出曾经的辉煌。 知仁在旁边讪讪地笑着:“御苑的差役家里出了事,回家了,所以……” “啊,没事,没事,理解,理解。”罗通连连点头,算是帮知仁把这个场面圆过去了。 虽说里面荒凉到这个地步,面积倒还是颇为可观,建筑倒是没几座,走过一片荒草之后,知仁把罗通他们带到一个类似庙里的大雄宝殿一样的建筑前面,至少在这个时空里,罗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建筑,雄伟谈不上,但比起民宅和市井里的那些建筑,还是要大上一号。唯独跟龙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这里的门窗,都是小小的方格子,上面糊着牛皮纸,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材,都要逊色很多。 知仁走到门口,用力地拉了下移门,可能是年久失修,门被卡住了,在下面踢了两脚,才把门拉开。里面是仿龙国宫廷的简单陈设,罗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看到的东西,说是阿房宫的青春版,还怕秦始皇不同意。总之就龙国的行宫,简化简化再简化。 建筑里的进深也不是很大,在一个方台之上,有一把“龙椅”,但那龙怎么看都像蛇。龙椅后面挂着一幅字,用正楷写着“否极泰来”。 “平次,去取几张凳子来,给将军们奉坐。”知仁大概只有在跟这个小沙弥说话的时候,才有那么一点点像个皇帝。 小沙弥气喘吁吁地跑到龙椅后面,从屏风后面一张一张地搬出四把椅子,放在方台下面,又搬了一把稍大一点的椅子,放在龙椅前面。 知仁在大椅子上面坐了下来,招手示意罗通几人落座:“几位将军是天朝猛将,咱们等身说话。” 罗通对知仁一拱手:“东瀛王客气了。” 几个人坐了下来,军士们则按照出发前说好的,在外面站得笔直,让这里第一次有了威仪。 小沙弥又搬了一张茶几出来,放在几人中间,随后就去后面烧水了。 “东瀛王,你在这倭国,自称天皇是吧?”罗通打量着这座严重缺乏人气的“宫殿”,随口跟知仁说道。 “天朝面前,不敢称皇。那都是下面的百姓不懂规矩,乱叫的。”知仁谦卑地回答道:“不知道几位将军前来,可真的想要重建宣慰司么?” “重建?”罗通故意皱着眉头问道:“这东瀛宣慰司什么时候取消过吗?” 第134章 一百贯都不给我 罗通这么一问,倒把知仁给问住了,他挠着光头想了想:“这我倒是真的不清楚了,只是这宣慰司的招牌,早就换成了刘家商行,我们这边都认为东瀛宣慰司已经取消了。” “我说的是巡检,并非重建。”罗通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但是,你堂堂东瀛王,怎么混成这样了?” 知仁面有惭色,嗫喏地说道:“说来惭愧,小王也是囊中羞涩,倭国连年战乱,我们王室没有财源,只能在闹市卖字度日。”说着,知仁的眼泪竟然流了下来,一时控制不住,竟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子,居然把罗通他们弄了个措手不及,劝也不是,看着他哭也不是。 “哎呀,这怎么还哭了呢,来,来,那谁,平次是吧,给你家王爷拿个毛巾过来擦擦脸。”罗通赶紧招呼那个小沙弥。 小沙弥赶紧在后面找了一顿,拿了个白毛巾出来,递给知仁,知仁擦了擦脸,花了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 “让几位将军见笑了。”知仁擦干了眼泪:“四年前,家父过世,知仁四处求借,才凑齐了六百贯,给家父下葬……” “夺少?”韦力豪抠了抠耳朵:“是六百两吧,连伊达稙宗给他几个女儿的陪嫁,都有几千两了。” “确实是六百贯。”知仁低着头:“我从小在劝修寺里修行,一直对金钱没有概念。直到家父过世,让我来即位,我才知道,偌大个王室,竟然连一文钱都没有。家父生病时,有些药材,还是欠京都药商的。” “不是,你们现在不是还有幕府将军么?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你没有钱,也不管管?”韦力豪感觉这太离谱了,国家一把手是吉祥物,二把手也是摆设? “家父在世的时候,幕府已经被细川家把持了,后来细川家也乱掉了,现在幕府也分成了两个,互相攻伐。哪里还有人会记得我?”知仁说话的时候,面色戚戚,差点又掉下眼泪来。在街边摆摊卖字,让求字的人下跪,那是他最后的倔强。 “可就只是卖字,你还怎么尽到做一方藩王的职责?”罗通皱着眉头说道:“当年你们应该也接受过朝廷的册封,才成为这里的王,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还留你这个没用的王干嘛?” 知仁被罗通这一句话吓得面如土色,竟然从椅子上滑落下来,瘫坐在地上:“小王求将军开恩,不要再为难我了。我也想做个好皇帝,不,好藩王,但现在的条件实在是不允许啊。” 罗通本来的计划是挟天子令诸侯,挟天皇令大名。但是现在一看天皇这状态,别说拿他要挟大名,就是要挟外面街市上的行人,怕都没用。而且现阶段的倭国,天皇和幕府将军同时失能,也就注定整个倭国是一盘散沙,就挺好。 罗通就在知仁哭泣的时间里,脑海里翻滚了很多方案,最后形成了一条暂时看来可行的。 “倭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既然几十上百年都一直这样乱下来了。那你不如求个实惠,谋个富贵也不错,不要纠结于你那虚无的王位了。”罗通此语一出,知仁也楞在地上了:“可小王除了会写几笔字,别的也不会什么啊。” “这样,倭国的内政,我不想掺和进去,也没必要掺和进去,但刚好,我有个朋友给了我一份地契,在下面的石见国。”罗通说着把细川晴元给他的地契拿了出来:“这里有个银矿,算是本将的私产,本将在这边,缺个管事的,你能胜任么?” “真的吗?”知仁竟然眼里全是惊喜,这让罗通都很困惑,这是得多缺钱,才能把他逼到这地步啊。 “千真万确,而且,倭国的状态,也不是你努力就能改变的,那些人,就让他们继续打下去好了。等你有钱了,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他们!”罗通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知仁的脸色。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石见国?”知仁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 “呃,你不在乎你的王位了?”韦力豪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连饭都吃不饱的天皇,我是一天也做不下去了。”知仁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不瞒几位,想当年我在劝修寺的时候,做个僧人,日子都比现在好过呢。” “呃,那你的后妃们怎么办?”韦力豪的问题真的是哪里扎心问哪里。 知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嗐,哪有什么后妃,只有一个女御荣子跟着我,我有个儿子方仁,不知道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去石见?” “你还有儿子?”韦力豪很吃惊:“你不是和尚吗?” 知仁尴尬地陪着笑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韦力豪。罗通一巴掌打在韦力豪后脑上:“连尚经和尚都有老婆,凭啥他不能有儿子?” “对对对,我们倭国的和尚是能够娶妻生子的。”知仁连连点头,笑着解释道:“我十九岁的时候,迎娶了荣子,这方仁是我的长子。” “你儿子多大了?”韦力豪看着知仁一副得道高僧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违和。 “今年虚岁十四,已经能做事了,平日里,我也教他写写字。”知仁唯恐把他儿子丢下,极力跟罗通推荐他年幼的儿子:“方仁很聪明的,现在大部分的字都能写,有些写得比我还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罗通制止了知仁继续说下去:“你们一家三口,我会带上的,但这件事,不是很急。我在京都还有些事要做,毕竟我的公事还没做好呢。” “您是说那刘家商行?”知仁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说实话,我们本地人也早就看不过去了。” “嗯?”罗通奇怪地看了知仁一眼:“看不过去?刘家商行可就是冒用大明东瀛宣慰司的那一家么?” “正是,正是。”知仁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前几年我父亲过世,我去那里想借一百贯,可他们一百贯都不给我。” 第135章 首席执行官 “这样啊,那是挺可恨的。”罗通强忍着笑,他脑海里浮现了若干年前一个戴着小红帽的男人。 “可不?”知仁愤愤地说道:“那刘家商行除了卖东西还算公道,其他简直一无是处,还不如过去的宣慰司呢。” “说说看,以前的宣慰司比他们好在哪里?”罗通正色道:“朝廷确实挺长时间没有管这边的事了,你要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我也好跟上边有个交代。” “呃,宣慰司每年或者每两年,都会给我们点岁币。”知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自从刘家接手了宣慰司之后,就没有了。这我都是听老人说的,我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如果你们啥都不给天朝,只让天朝给你们岁币,这也不合理。”罗通对知仁说道:“大明在海外的藩国成百上千,都只知道讨要岁币的话,大明也吃不消啊。” “不可能,都不说这东瀛宣慰司,就单单后来这个刘家商行,每年在倭国的获利,就比岁币多几百倍。”知仁摇着头:“朝廷从我们这里赚了这么多钱,给我们一点点,其实也是应该的。” 知仁这番话,才让罗通反应过来,这特么可是天皇啊,不是傻子。尽管自己衣衫褴褛,就差要饭了,但基本的商业和政治逻辑他还是清楚的。 “如果你们能保障龙国在这里的利益,那确实是应该的,但你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你跟我说,你能保护大明的利益,你自己信不信?”罗通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好好干吧,万一以后有翻身的一天呢,而且,做个富足翁,不比这傀儡天皇好上太多了么?” “将军所言极是。”知仁躬身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刘家商行可是大明的商行,整个倭国可没有人敢去动它,连幕府将军都不敢。” “也就是说,这边的人还是把刘家商行当成东瀛宣慰司看了?”罗通听出了知仁的弦外之音。 “听说刘家商行的人都有官阶,所以,尽管名字上看不出来,实际上还是你们大明的官产,怎么?将军不清楚这件事?”知仁奇怪地问道。 “略有耳闻,只是朝廷一直没怎么干预这边,所以对近况都不太了解。”罗通把话题遮了过去:“如果到了石见,我会给你调派少量的人手,大部分人都需要你自己去招募,这种经营,你有没有问题?” “将军放心,我在劝修寺的时候,经常跟这些香客讨教做生意的道理。只要您肯付工钱,人肯定没有问题。”知仁略带兴奋地说道:“至于记账,我也学过,保证能把账本记得明明白白的。” “行,那咱们就暂时这样定下来,等我处理好这里的公事,我再来找你,一起去石见。”罗通站了起来,打算离开。 “那——”知仁拖了个长音,似有难言之隐。 “还有什么事?直说便是。”罗通看着知仁说道。 “就是就是,我给你做这个掌柜的,这工钱——”知仁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可不是信不过将军。” 罗通一拍脑门:“嗨,这是我的不对,光说事,不说待遇。你看,你要多少一个月?这事得尊重你的意见。” “呃,我想,我想,给我五两银子一个月可以么?”知仁紧张得汗都出来了:“如果不行,少点也没关系。” “行,那就依你,但拿了银子,要把事做好,要把银山经营好。”罗通很大方地同意了,天皇啊,就要一个月五两银子,估计龙国的县令都看不上这点钱。 “那是自然的。”知仁如释重负地欢快起来:“知仁一定不负将军的期望,经营好这石见银山。” “好,那今天就说到这里,等我忙完了这里的事情,就来找你。”罗通站了起来:“今天就不叨扰了。” 知仁连忙站了起来,嗫喏着说道:“你看,你们来得急,我都没准备,本来应该留你们吃饭的……” 罗通摆了摆手:“来日方长,就不用这样客套了,我身上还有几两银子,给你做个见面礼吧。”说罢,罗通伸手入怀,掏出随身带的一锭银子,递给知仁。 知仁两眼放光地接过银子,手都在发抖:“这真的是给我的么?这是先给我几个月的工资么?” “我可没有那么小气,这是见面礼。”罗通笑着对知仁说道:“你的工钱,从到了石见国的第一个月就开始开。还有,我们这件事呢,算是一个公司行为,我要成立一家公司,名字就暂时定为‘龙国矿业’,这样你们做事的时候也方便。你呢,就出任龙国矿业下属石见银矿的首席执行官。” 不得不说,有些后世的名词拿出来是真的很唬人,这句话一说完,知仁连连点头:“大气,大气,这可比掌柜要大气多了,我喜欢这个名称,首席执行官,一听地位就很高。” “对啊,毕竟你做过东瀛王,直接让你做掌柜,很多人都会反对。”罗通知心大哥一样拍了拍知仁的肩膀:“做首席执行官,而且还是龙国矿业下属的,那听上去跟藩王一样,而且,比藩王还实惠,如果经营得好,年底会账的时候,还有中奖。” “真的吗?那太好了,知仁愿追随将军。”知仁连忙表忠心。对他来讲,罗通这个龙国将军,给的是实实在在的实惠,幕府将军连一百贯都不给他,我呸! “行了,趁着时间还早,我们就先走了。”罗通拱手跟知仁告辞:“你这些天应该也不缺钱了,就别去卖字了,如果有关于经营的书倒是可以看一看,提前学习学习,做个准备,毕竟将来那银矿我是要全交给你来管理的。” “谨遵将军教诲,小王感激不尽。”知仁的脚步比回来的时候轻快了不少,一路把罗通等人送到门口,再三表示歉意,才在门口作别。 等走出了一段路之后,韦力豪憋不住,问罗通:“不是说好了,挟天皇以令大名么?怎么改ceo了?” “就他,你觉得能令大名么?一百贯都借不到的人。” 第136章 贪财小人 罗通及时改变策略,真的是一个随机事件,按照他原来的想法,这天皇再差,也就是没了权利,像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可实际情况是,天皇已经穷了几代,并且在局势没有大的改变的情况下,下一代仍然会继续穷下去。 讲真,随便叫个过得去的大名或者守护出来,都比现在的天皇有钱。这也是为什么罗通一提钱,天皇就两眼放光,宁可这天皇不做了,也要去做个有钱的ceo。几个人走出两条街去,仍然感觉到不真实,甚至比自己穿越还不真实,但这就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面前。 而且,天皇穷也就罢了,幕府将军还散黄了,果真就是一个,这破岛,不要也罢。尽管如此,策略也只能是微调,毕竟罗通他们要面对的是一个有内阁的阁老做后台的江南巨商,其能量要远超他们的想象,其实,要不是有张久征带着两船人跟着,单凭罗通这个小队,最终的结果,也不过就跟黑鹰坠落一样。你单兵素质再强,装备再好又怎么样?拿人堆都堆死你。 好在现在细川晴元送上一份大礼,即使石见银山不产白银,产些其他的金属,对罗通来讲也是好的。能够给他提供一个大本营,这样,对付起刘家才更有把握。 “真是个操蛋的时代啊!”罗通走着路,突然抬头感慨道:“龙国如此,倭国亦如此,还有那以西把你亚,我感觉现在龙国之所以还好好的,全靠身边的同行衬托,但凡倭国幕府时代一结束,龙国都不会这么轻松。” “差不多吧,而且我估计幕府真的也快到头了。”康思俊说道:“别忘了倭寇侵略朝鲜的时间,是在万历年间,那就在咱们后面。能空出手来往朝鲜跑,那一定是这边的问题解决了。” “对了,我在难波的时候,抓了一个刘家商号的伙计,逼问出来一点东西,有个叫织田信秀的,花钱请刘家商号帮他们培训铁炮队。我问他是不是织田信长,他说是织田信秀。”罗通停下来说道:“这织田信长,是倭国战国时代的重要人物,他的事迹我还真不清楚,老早以前有个游戏叫信长的野望,我没玩过,早知道玩一玩,也不至于现在两眼一抹黑。” “这逻辑不是已经理出来了么?”康思俊两眼放光:“你管他是织田什么,都是织田家的,只要他们不分家,而且继承人是织田信长,那这铁炮队,不就是他们攻陷整个倭国的利器么?也就是说,咱别管历史是怎么回事,现在咱们实地来捋一捋,这件事也露出头来了。” “也是,咱们走了这么多地方,所有的大名就没见过哪个有火枪队。”罗通沉吟了一下:“好在我们干掉了刘家商号,织田家的铁炮队组建肯定要受影响,倭国统一的第一希望已经破灭了。” “我的意见,干掉刘家在这里的所有代理人,这京都的刘家商号里,还有高官,必须全部控制起来。最起码给我们几个月的时间,来执行我们的计划。”康思俊说道:“这件事,我看不能手软,万一有漏网之鱼走漏了风声,我们可能连这个根据地都保不住。” “我们今天高调进城,刘家肯定不会一无所知,现在咱们只能来硬的了,好在现在他们没有飞机,要报信没那么容易。”罗通皱着眉头说道:“兄弟们,不管怎么样,这场硬仗咱们必须打,而且还要打好。” 几个人正说话间,一骑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骑到他们近前,马上的人一勒马,马的两个前蹄离地,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马上的人翻身下马,往前走了两步,单膝跪地,一拱手:“听闻几位将军从大明而来,下官奉家主之命,请几位过府一叙。” 罗通也一拱手:“不知道这位将军,您的家主是哪一位?” 那人自顾自站了起来,脸色隐隐有愠色:“几位莫不是看不起我刘家?家主刘哲元,有请几位!” “这位将军莫怪,我们是弘治朝出去亚墨利加的,这不刚刚从外面回来述职。对这国内形势,早已不甚清楚了,这不,我们来这里要寻访那东瀛宣慰司,还没找到,幸亏遇见将军。”罗通伸手入怀,拿出一锭银子,塞到那人手里:“还请将军照顾一二。” 那人接过银子,面色稍缓:“嗐,我要是几位,就不回来述那个职。几位有所不知,你们是弘治年间出去,到现在换了两次皇帝,弘治后面是正德,现在已经是嘉靖帝了。至于国内的事,早就翻天覆地,待会儿,你们见了我家家主,一定要客客气气的,你别看我们家只是个商号,我们背景深着呢。你们一会儿试试求一下我们家主,看能不能给几位在刘家谋个差事,如家主收留你们,那就是天大的恩情。” “我们可是有官身的,你家家主怎么收留我们?”许亚轩故意装憨,瞪着两眼问道。 “切。”那人露出一丝讥笑:“我是看这位将军明事理,才跟你们多说几句,总之,现在大明在海外,尤其是大东洋这边,只有我们刘家一家,你们出去的时候,还是大明水师的人吧?水师没啦!” 那人做出一个张雪峰老师说大清亡了的动作,神态惟妙惟肖:“听懂了么?几位?” “啊?水师没了?”罗通也故作震惊状:“那我们怎么办?” “好办,好办。”那人偷偷附耳过来,欲言又止。罗通见状又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将军快说,罗某洗耳恭听。” 那人收下银子,凑近罗通:“我刘家早就想派一波人去亚墨利加了,你们刚好从那边回来,跟家主好好商量一下,把亚墨利加的差事扛下来,岂不美哉?” “那你们刘家这么厉害,派人去亚墨利加应该不是难事啊?”罗通故作畏缩状:“还能轮得到我们?” “哎,水师那帮老骨头都是死脑筋,再一个,活着的年纪也都不小了。真没有合适的人!” 第137章 刘哲元 “这真的行?”罗通等人一脸惊喜之色。 “相信我没错!”那人收了两锭银子,心情大好:“待会见了家主,好好说话,小的自会帮几位美言。” “可是……”康思俊做出一副迟疑的表情:“你们刘家只是在这倭国称霸一方,亚墨利加可是隔着大东洋呢……” “何止是倭国?”那人向右抱拳:“刘家的商号遍及天下,连欧罗巴都是我们的地盘。” “那咱这次算是赶上了,能在这里遇到刘家的家主,真是缘分啊。”罗通满脸喜色:“想不到在东瀛这里,还有如此规模之商号。” “咱也不瞒将军,这刘家商行,也不过是刘家在东瀛的一处分号。”那人说话的牛气态度又出来了:“但对你们来讲,足够了,家主可是从四品的大员,你们几个小小武官,要不是机缘巧合,哪里有这个机会?” “好,那咱就跟着将军走一遭便是。”罗通给众人使了个眼色:“去拜会一下刘大人,还请将军带路。” “好说,好说。”那人翻身上马,打马在前面慢慢行走,罗通等人跟在后面。路人见到他都纷纷避让,一些武士干脆就直接跪在路边,足见这刘家在京都的实力。 没有人比龙国人更了解龙国文化的精髓,从这刘家商行,也就是原来东瀛宣慰司的选址来看,就能管中窥豹。天皇居住的御苑,放在了这个城里的东北角。而这东瀛宣慰司,则几乎处在整个城市的正中。周围一圈几乎都是佛寺,也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刘家商行的大门,跟国内的县衙类似,飞檐斗拱,朱漆铜环,在一众倭国寺院的衬托下,显得颇有大国威仪。进了大门,则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味道,假山流水相映成趣。相比之下,天皇的御苑就颇上不得台面了,即使那里保持着全新有人打理的状态,也还是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刚刚神气万分的那个家将,一进大门,就换了个人一样,见到谁都点头哈腰的。显然在刘家,他不是什么像样的人物。 罗通等人跟在他身后,走到院子里相当于正房的门口,那人低头拱手冲里面报道:“家主,我把那几位将军带过来了。” “进来吧!”屋子里传出一个浑厚的男声。 “你们几个进去吧,家主有请。”那人闪到一边,给罗通等人让路。罗通几人拾级而上,抬脚进了门。 房间里不像衙门,也不像商铺,更像是一间大号的书房。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袭白袍,正在书案上写字,见罗通等人进来,他眼皮抬了抬:“几位随便坐,我写好这个字。” 罗通四人各自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来,这里整个房间除了陈设着一些古玩玉器,就是字画,桌椅都是红木打造,做工极为精细。整体的感觉就是大气,豪气。 中年男子慢条斯理地写完字,自己欣赏了一番,摇了摇头,把笔放在笔洗里。从书案后面绕出来,坐在上座:“几位久等了,要说我这刘家商行,来往的基本上都是倭国的大名和将军,咱龙国自己人却极少过来。所以,我今天听闻有大明的将军到了,特意叫你们过来,咱们亲近亲近。” “刘大人抬爱了。”罗通拱手致谢:“小人何德何能,受大人厚爱。” “哈哈哈……”刘哲元大笑了几声:“就冲几位的胆识,我刘哲元也得高看你们几眼啊,你说对吗?几位都是胸中有丘壑之人,一直跟我刘家过不去,那就太伤和气了。” 罗通不动声色地把手放到腰间,朗声说道:“刘大人的话,在下听不懂了。” “小子!”刘哲元猛地一拍椅子的把手:“你还要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你劫掠我江户的分号,我看在同是龙国人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可你到了难波,又控制了我难波的分号。要不要我这个宣慰副使也让给你做啊?!” 话音刚落,从门外、屏风后面,涌进来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每人手里都有一把燧发枪,枪口齐齐对准了罗通等人。 刘哲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刘哲元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们确实穿着我大明官军的衣服,开的也是大明水师的船。但即使落草为寇,也要知道深浅,我刘家的生意,也是你们能碰得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好办了,你是想跟我们好好说呢?还是想跟我们比划比划?让你手下的人把那破鸟铳收起来,屋子里这么小,万一走了火,伤到你就不好了。”罗通图穷匕见,反倒省去了虚伪的客套:“你们刘家卖国谋财,水平旷古未有,石敬瑭见了你们都得骂几句狗贼。” 罗通一番话把刘哲元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手下的人可能被罗通提醒到了,纷纷往刘哲元那边站,这样能保证所有人一起开枪,不会误伤自己人。就在这些人动起来的一瞬间,罗通四人果断拔枪:“自由射击!”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枪响连成一片,罗通等人在东北虎的标准训练科目,就有这种针对室内反恐的快速射击,跟美国警察那种清空弹夹不一样,同一个小队,会默契地分配目标,保证枪枪爆头,还得确保人质安全。 那些人虽然拿着燧发枪,但燧发枪要射击,还是要有装药包这个过程,所以,一时间,房间里的人像割韭菜一样东倒西歪地倒了一大片。只剩下刘哲元一个人看着死掉的三十几人发愣:“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刘哲元说话再也没有了厚重的感觉,反而变成了厚重的颤音:“几位将军,不,几位大侠,饶命。” 罗通可顾不上跟刘哲元啰嗦,快速更换了弹夹之后,和战友们一起检查现场:“安全!” “安全!” 原来古香古色的书房,在这一顿射击过后,血流成河,这种近距离的射击,那些喽啰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死透了。 第138章 高手关鹏 刘哲元看着东倒西歪死了一地的手下,尿都流了出来。罗通走过去,拎起刘哲元,把他拉到门外:“把你们刘家的人全喊过来。” “是,是。”刘哲元哆哆嗦嗦地叫道:“刘,刘,刘,刘家的人,都出来。” “你刚刚说话的那个气势呢?”罗通不满意地推了刘哲元一把,刘哲元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哀求道:“小,小,小人不敢……” 其实刚刚那一番响动,刘家上下都惊动了,不少人都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地观望着,那些被手枪点名的汉子死得无声无息,让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是看到刘哲元被罗通胁迫着走出来,瘫坐在地上。 有几个年轻的家丁,操着刀和棍棒,从前面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跟许亚轩相仿的壮汉,手拿一条短棍,指着罗通威胁道:“小子,快放了我家将军,不然,你们今天谁也走不了。” 许亚轩一看这种就乐了:“哥几个,挺长时间没练刺刀了,咱仨下去练练,老罗在上边歇会。” “就这几个叼毛,还要三个人?我自己去就够了。”韦力豪说着话,已经把步枪从背后拿了下来,把刺刀装上,关掉保险。然后漫不经心地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那些汉子被他的样子唬住了,纷纷后退,韦力豪站定,冲那群汉子招了招手:“一起上吧。”随后摆出一个拼刺的姿势。 一群家丁互相看了看,韦力豪手里的家伙他们没见过,但刺刀他们一看也知道是个刀。 “他的刀那么小,哥几个别怕他。”还是那个壮汉说道:“你们往后撤撤,我来对付他。” “别啊,只有你一个就没意思了,一起上!”韦力豪催促道:“快点,打完你们还有事呢。” “竖子安敢?”那大汉猛地冲了过来,手里的大刀兜头就砍了下来。 韦力豪向左一侧步,躲过大刀,一刺刀就扎在那个汉子的胳膊上。 “啊,我的胳膊。”那汉子丢掉手里的刀,捂着被扎了个大洞的胳膊哀嚎着。 这些家丁,跟刚刚冲进去那些护卫不是一个水平的,平时欺软怕硬,倒也没什么,遇到强手,就完全不一样了。韦力豪端着枪,冷冷地扫视着这群人:“还有谁?” “大侠饶命!”一个瘦猴一样的家丁果断丢下手里的棍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大侠饶命!”家丁们争先恐后地丢掉了手里的武器,齐刷刷地跪在韦力豪面前。 “你看看,就是这么无趣!”韦力豪回头看看许亚轩,摇了摇头:“不堪一击啊。” “我来领教阁下的手段!” 韦力豪一回头,一个穿着飞鱼服的中年汉子从侧面的一个小门走了出来,他分开前面的众人,走到韦力豪对面:“你就用你的朴刀好了,我空手对付你。” 这个人五官棱角分明,太阳穴向外鼓起,显然是练过内家功夫的。 他走到韦力豪面前,一拱手:“在下关鹏,如果能侥幸赢将军一招半式,还请将军不要为难这一家老小。” 说罢,他左脚微弓,两臂一上一下,摆出了一个起手式:“请吧!” 韦力豪来了斗志,他把枪丢给许亚轩:“老许,接着!”然后摆出一个军体拳的起手式:“来吧,我不欺负你。” “承让了。”关鹏话音刚落,一条胳膊如蛟龙出水,像钢鞭一样,从上至下劈了下来。韦力豪侧步闪身,一个冲拳就奔他肋下击去。 两人缠斗许久,竟然分不出胜负,但韦力豪在招式上有点吃亏,关鹏的招式极为刁钻,似灵蛇吐信,常常从意想不到的角度打出来,而且掌风刚烈,每一招都带着风声。 韦力豪不会武功,他的格斗技巧全都是跟各国特种部队切磋出来的,也就是后世的杀人技之大成,所以,关鹏尽管招式刁钻,却也占不到便宜,韦力豪的攻击如果不避开,打上就可以结束战斗了。 这一仗打了足足十分钟,罗通看着表,摇了摇头:“行了,停手吧!” 关鹏听到这句话,连着向后纵跃了两步,抱拳拱手:“将军武功高强,关鹏佩服。” “这个叼毛有点意思,真挺能打啊。”韦力豪甩着膀子做着放松运动,刚刚这一仗,打得酣畅淋漓,但体力消耗极大。 “行了,你们俩要打以后再打。”罗通正色道:“刘家的人听着,把所有商行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叫到院子里来,我有话说。” “快快照办,照办!”刘哲元瘫在地上,用力朝下面的下人们挥着手。 下人们纷纷散去,各自去叫人了。罗通这才打量着关鹏:“关鹏是吧?刘家一个月给你多少钱,雇的你?” 关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拱手说道:“在下不才,乃是东瀛宣慰司的佥事。哎,技不如人,落到你们手里,悉听你们发落吧。” “我看你颇有几分正气,怎的跟这些商贾混在一起?”罗通故意问道:“大明的官员可以经商了?” “将军莫要羞辱于我。”关鹏涨红了脸:“关鹏每月只取那十四石的俸禄,并不曾经商。” “这里是刘家商行,不是经商的,难道还是唱歌的啊?”韦力豪转着手腕,在旁边说道:“你别跟我说你出淤泥而不染啊。” “关某是世袭的俸禄,大明的东瀛宣慰司又没有真正的裁撤,只是,哎。”关鹏叹了口气,垂着头不说话了。 这时,家丁们陆续带着人从四面慢慢汇集到院子里,几千平的院子,竟然差点站满了人。放眼望去,男女老少,好几百号人汇集在院子里。大都是下面的家丁仆役,还有些明显是文职官员。 “人都到齐了没?”罗通问道。 人群里的人互相看着,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罗通转身看向刘哲元:“你家的人,你应该有数吧,都来了没?别想再跑出去报信,除非你不想活了。” “都,都,都,听见了没?”刘哲元战战兢兢地说道:“都别特么出去报信。” 第139章 讲讲道理 哆哆嗦嗦的刘哲元找了个管家,拿了本名册出来,挨个点名。全点完了,少了二十几个,罗通眉头一皱。刘哲元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都都都,都在屋子里呢。” 罗通点了点头,站到了台阶正中:“我知道你们很奇怪,我们的来历,和我们为什么要跟你们刘家作对。刚刚在屋子里,刘哲元问过我了,现在,我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原因告诉你们。” 下面的人鸦雀无声,大部分人都不敢抬头,只有关鹏皱着眉头看着站在高处说话的罗通。 “因为,据我们考证,刘家是龙国历史上,古往今来,第一大汉奸,没有之一!”罗通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立刻都不淡定了,交头接耳起来。 “我知道你们都不服。”罗通扫视着人群:“现在有几条,我说出来,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反驳我,我是讲道理的人。第一,刘家的后台,推动大明取缔了大明水师,和驻外的市舶司、宣抚司、宣慰司、都指挥使司。侵吞了原本属于国家的几大造船厂,并把技术和船卖给欧洲人。” “关某不服!”关鹏听完第一条,直接就站出来了:“国家为了维持水师运转,花费靡巨,以致国库空盈。自宣德年间起,就逐渐入不敷出,最后宣德帝下令停止出海。待到弘治年间,国家形势早已危如累卵,最终在弘治帝驾崩前一年,朝廷上众大臣以死相谏,才算正式取缔了水师。所以,我认为国家取缔水师是正确的,这一点在朝野上下,早已形成共识。”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关佥事,既然下西洋劳民伤财,那永乐帝到宣德帝,郑和舰队七下西洋。如果说这件事花费大,那永乐年间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永乐帝的时候,天下尚未平定,还需要四处用兵,都没有吃垮朝廷,怎么放到后面太平盛世,反倒养不起水师了?”罗通看着关鹏:“你来给我解释一下。” “这,这。”关鹏涨红了脸:“我自幼家父就是这样说的,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刚建国的时候,还能七下西洋,甚至带回来的宝货建成了紫禁城。过了几代,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反倒养不起兵了,这是何道理?”罗通追问道。 关鹏摇了摇头:“恕在下愚钝,您继续讲。” “还有把船卖给欧罗巴人,其实你们刘家卖的不止是船,连船带技术,甚至连工匠都被你们打包卖过去了。”罗通说到这里,真是咬牙切齿:“你们可知道,未来,欧洲人就用咱们大明技术制造的大炮,轰开了我龙国的大门,让百姓流离失所,让朝廷割地赔款。” “没这么严重吧?”一个文人模样的人说道:“那欧罗巴人野蛮,不开化,学习使用工具都很难,开船这么简单的事,怎么教都教不会。再说了,欧罗巴那弹丸之地,哪里敢跟龙国叫板?” “你哪来的这个自信?”罗通皱着眉头说道:“把自己做好的刀子递给敌人,然后教敌人怎么能够杀自己,还怕人家不会捅要害,这就是你的想法?” “欧罗巴人怎么算敌人?”文人继续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欧罗巴都是我们大明的藩国,而且规模都极小,跟倭国的大名差不多。” 罗通的世界观被刷新了,他也终于明白了为啥大明的汉奸卖国卖得理直气壮,整个地球都是龙国,那就没国可卖,所以,我赚点钱有错吗?通了,全通了。 “如果地球上真的只有一个龙国,你说的话勉强成立。”罗通看着那个文人:“看过坤舆万国全图么?” “当然,咱大明的船上都有。”文人骄傲地说道:“也只有咱大明才能举国之力,四处踏勘。” “我要说那玩意在后世,说是一个意大里亚人帮咱们画的,你做何感想?欧罗巴人学会了龙国的机械、数学之后,火轮机也是他们发明的,数学也是他们发明的,龙国没有数学。你做何感想?”罗通连连发问。 “那是不可能的,鄙人教过以西把你亚人算经,愚笨不可及,就是教不会!”文人倨傲地摇了摇头:“就让他们剽窃,他们也看不懂。” “但那就是事实,而且,他们拿到手的第一手资料,都是你们刘家卖给他们的。”罗通痛心疾首地说道:“将来欧罗巴人打过来的时候,奴役的人就有你们的子孙,你们愿意么?” “那肯定不愿意,但我还是那句话,不可能!”文人始终都瞧不上欧罗巴人。 “愚不可及!你都把刀递给人家了,还说人家不敢捅你,你哪里来的底气?”罗通真想把文人的榆木脑袋敲开。 “我有大明水师啊……”文人惯性地说出前半句,然后陷入了沉默。 “对,你有大明水师,船和炮都在欧罗巴人手里。”罗通用手指着那个文人:“你可真特么是个铁杆汉奸啊。” “将军,您的意思,是那些藩国会叛乱?”关鹏眨巴眨巴眼睛,拱手问道。 “你们这些人的榆木脑袋要怎么说呢?”罗通一时想不出话来了:“这么说吧,你们会把好武器卖给瓦剌么?” “那怎么可能?”关鹏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那你们觉得欧罗巴人比瓦剌人忠诚还是什么?”罗通踱了两步:“你们这些人卖了大明的血肉,喂大了欧罗巴这群狼,是谁告诉你们这地球上只有一个龙国的?那些藩国不是国?给了他们武器,他们也不会打过来是吗?” “关鹏懂了,谢将军教诲。”关鹏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第二条,是我猜的,估计也逃不掉,刘家背后的势力,架空了皇权,损公而肥私,为了自己家族的私利,不惜让整个龙国陷入困境。注意,我说的是龙国,不是大明。刘家的行为,注定影响深远,没有个几百年,龙国翻不过身来。”罗通笃定地说道。 第140章 收服关鹏 罗通为什么要把所有人召集起来训话呢?没办法,俘虏都要比自己带的军士多了,而且先俘虏的那一批还没有安置好。尤其像刘勤和刘有宝这种铁杆汉奸,对刘家极为忠诚。 罗通希望能通过讲明白道理,分化一部分刘家的内部势力,这样后续的事情做起来也不至于处处受限。在刘家及其保护伞的庞大势力面前,罗通现在的实力完全就是不堪一击。 但当罗通说出他的第二条猜测之后,所有人都噤声了,连刚刚理直气壮那个文人也低下了头。 “我来这里,只有三件事。”罗通举起三根手指头:“拯救大明,拯救龙国,拯救龙族!” “关某不才,愿许驱驰!”关鹏突然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关鹏枉为大明宣慰佥事,今日将军所言如醍醐灌顶,关某愿同将军一道,虽万死而不辞。” 那文人见到关鹏如此,喟叹一声:“关佥事你呀,太年轻,咱刘家的势力,别说是你们几个武将,就算是永乐帝再生,怕也是难以翻身。” “好大的口气,明朝朝政崩坏,跟你们这些文人脱不了干系。”罗通轻蔑地看着那个文人:“我虽然说了拯救大明,但如果这个大明无可救药,那我就为龙族重开基业,总之,只要我们几个不死,就绝不会让欧罗巴人骑到龙族头上。” “我邱志平是正德年间的进士,精通数理,虽然我不相信你说的那些欧罗巴人能翻天。但为了龙族,我愿意陪你们玩一玩。”文人自报家门:“我要向你证明,欧罗巴人皆无脑蠢材。” “邱志平,你原来在这刘家商行里是做什么的?”罗通开口问道。 邱志平倨傲地左右看了看,拱手道:“在下不才,掌管东瀛分号之总账。” “行,那你就继续好好管你的账,做好你的加减乘除。”罗通不再理会邱志平,转而向众人说道:“现在,我就接管东瀛宣慰司,刘家的所有人,流放石见,到矿山上做工,其他人等,暂时还做原来的差事,薪资不变。” “你凭什么流放我们?”一个女人尖叫了起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问得好,在你们枉顾国法,贩卖国之重器给欧罗巴人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问问王法?”罗通厉声喝道:“现在来跟我提王法,如果按照大明律,你们全家可不是流放,是要诛九族的。” 那女人面露惊惶之色,不敢再争辩了。人群里的人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欢喜,有人愁。 “关鹏、邱志平,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办了,把刘家的人甄别出来,刘哲元及其家眷、亲属,暂时关押在一起。其他的人,重新汇编整理名册,交给我。”罗通直接分派任务。 “得令!”关鹏走上几步,对刘哲元一拱手:“刘副使,为了龙国和龙族,只能委屈你了。” “罢罢罢,也是该当我刘哲元有此一劫。”刘哲元也听了一耳朵,抵抗的意志全无,毕竟自己做的事情,只有自己清楚。他在卖铁炮给倭国人的时候,也会有那么一刹那的犹豫。当自我安慰的遮羞布被扯下来的时候,那钱拿得也就不那么心安理得了。 刘哲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冲下面的人群招了招手:“刘家子弟,自到我这里来吧,多说无益。”说罢自己走下台阶,站到关鹏旁边,冲台阶上的罗通一拱手:“我刘哲元,倒是没参与欧罗巴的生意,但生意毕竟也是我刘家做的。另外,我这边只是卖了些盔甲武器给倭国的大名们,还请将军酌情,让我家的女眷们过得好一点。” “刘副使倒是个明事理的人,我也不会难为你家的女眷和孩子。”罗通朗声说道:“我是要拯救龙国,并不是要杀光你们刘家,我们是龙国军人,不是土匪!” “哲元谢过将军!”刘哲元拱手拜谢罗通,他身边的家眷慢慢聚集起来,竟然占了全部人数的三分之一。 邱志平虽然嘴巴上傲慢,做起事来,态度还是认真的,拿着名册,一个一个地登记过去,字迹工整美观,这年头能考上进士的,堪比后世985,自然是头脑灵活的人。 刘哲元家的女眷占了一半,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子,莺莺燕燕一大群,现在一个个面露恓惶之色。孩子也挺多,个个衣着华贵,皮肤细嫩,养尊处优。 罗通把视线转回到那些剩下的伙计里面,然后他看到一个躲在后面缩头缩脑的人。定睛一看,乐了,正是刘哲元派来叫他的那个人。此刻那人生怕罗通认出自己,差点把脑袋都缩到衣服里去了。 “哎,后面那个将军,嘿,说你呢。”罗通招呼他,其他人的眼光顺着罗通一起看向他。 那人见躲不过了,从人群里几步跑到前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好几锭银子:“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银子都在这里呢,还给将军,小人再也不敢了。” “你把那银子收起来。”罗通笑着对那人问道:“叫了你那么久将军,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小人林二五,不敢称将军,就是给刘大人跑腿的。”林二五哆哆嗦嗦地跪着,不敢起来,也不敢抬头看罗通。 “行了,林二五,起来吧。”罗通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银子你也收起来,刘家的很多事,都是你告诉我的,这是立功的表现。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你的功劳值这些银子。” 林二五小心翼翼地把散落在地上的银子捡起来塞进怀里,又接着磕头:“林二五谢过将军,以后将军就是林二五的再生父母,将军让林二五干什么,林二五绝无二话。” “行了,起来吧。”罗通抬了抬手:“既然你都说了绝无二话,现在这个活就安排给你了,房间里那些人,一个一个收殓好,然后找块风水宝地,安葬了吧。” “啊?!”林二五腿抖得能直接无动力跳科目三:“小人不敢……” 第141章 扶弱锄强 “嗯?!”罗通一板脸:“你不是说绝无二话么,这第一件事就干不了?” “小人,小人。”林二五一咬牙:“小人能多叫些人帮忙么?” 林二五身后那群伙计的眼神能刀了他,叫你干你就干,还特么拉大伙下水,无耻! “对,我把活交给你,你安排人,尽快把房子打扫干净。”罗通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 “得令!”林二五一转头,就变了一张脸,双手叉腰,用手一个一个指着人:“你,你,你,你,你,你别躲,还有你……” 林二五一口气叫了四十多号人,才停了下来:“你们进去,找些白布把那尸身裹了,我自去给他们买些薄皮棺材……” 那帮被叫到的伙计个个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按照林二五的要求去做,林二五则对罗通一拱手:“附近妙心寺有棺材,我去买上几口,给他们入殓。” 罗通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林二五:“这些够不够?” “足够了,足够了。”林二五连连点头:“一副棺材几十文,用不完这么多的。” “去吧,不用太省钱,也不用买最差的棺木。”罗通叹了口气:“那些人本也罪不至死,但没办法,如果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们。能给他们好好安葬,就算表示一点歉意吧。” “罗将军仁义。”旁边的关鹏听到,拱手相拜:“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将军能厚葬这些人,仍然让关某佩服。” 罗通看邱志平给刘家上下登记造册十分认真,关鹏也空下来了,加上身后进去的伙计们收殓尸体发出的血腥味令人难以忍受。他一招手,带着韦力豪等人走到院子里,对关鹏说道:“难波城的刘有宝,在帮助织田信秀训练一支铁炮队,这事你知道不知道?” 关鹏摇了摇头:“刘家生意上的事,我一般不掺和,但我们这里,一直都是卖些刀剑盔甲,火器兹事体大,刘哲元也不敢擅专。” “那刘有宝反倒比刘哲元胆子还大。”罗通摇了摇头:“织田家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织田家?”关鹏挠了挠头:“是尾张国那个吧?势力不大,规模一般,怎么了?” “这就是刘有宝的大客户,他家应该有个叫织田信长的人,有一统倭国的能力。”罗通对关鹏说道:“刘有宝的客户叫织田信秀,一字之差,俩人应该是兄弟……” “哈哈,罗将军,看样子您对倭国的风俗不太了解。”关鹏笑着说道:“倭国起名跟咱们不一样,轻易不会换中间的字,织田家上一任家主好像叫织田信定,他儿子叫织田信秀——只换最后一个字,倭国一直学我们,但画虎不成反类犬,父子兄弟之间的名字真的很难分辨辈分大小。” “哦,这样一说就通了。”罗通心念电转,虽然他历史不是特别精通,但倭寇侵略朝鲜,是万历年间的事,所以,织田信长统一倭国应该在那之前一点。如果跟信秀是兄弟,时间就好像提前了,如果是父子,那时间点就合上了。 “这织田信秀倒是挺有眼光,居然暗自培养铁炮队,就冲这一点,就超过其他大名了。”罗通感叹道:“现在刘有宝被我们软禁起来,这铁炮队他暂时是弄不出来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其他的动作。” “将军多虑了,至少在目前,整个倭国,没有任何一个大名敢于向龙国人叫板。”关鹏摆了摆手:“别说他小小的织田氏,就是足利氏、尼子氏、细川氏这些幕府将军的家族,也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罗通点了点头:“我在石见国弄了个矿山,据说是产白银的,我拉上天皇一起合作。有我们的武力,和天皇的号召力,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关鹏,我打算把这东瀛宣慰司托付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诶,自家的事,不谈托付。”关鹏摆摆手:“将军只管吩咐,关鹏照做就是。” “我过两天从难波,把前面俘虏的刘家人拉过来,你跟邱志平再甄选一遍,把老实可靠的伙计留下。这东瀛宣慰司呢,仍然按照过去一样经营,盔甲刀剑,只要大名来买,就卖他,但要遵循一个原则。” 关鹏听得认真,拱手说道:“愿闻其详!” “原则就是,扶弱锄强,让倭国的内斗永远持续下去。”罗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罗将军的意思是,就让他们永远打下去?”关鹏有些不确定。 “对,只有那样,我们才有精力专心对付龙国内奸,倭国一定不能统一,甚至可以这样说,除了龙国,我们不能让任何一个大面积的统一国家出现!”罗通斩钉截铁地说道:“小国寡民,是最好的邻居。” “可是,东瀛可是咱们的藩国啊。”关鹏有些迟疑。 “藩国,就是他一旦强大了,翻身就来打你的那种国。”罗通对关鹏说道:“我们回来之前,有一大巫给我们算了一卦,如果倭国统一了,四百年之后,龙国要付出三千五百万条人命的代价才能将其平定,而且从那以后,倭国已成世界之强国,不再有藩属之说。” 关鹏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我说为何将军如此笃定,原来背后有高人指点。这样说的话,确实不能让倭国哪个大名强大起来,这事交给我吧,定能让倭国百年之内,分崩离析。” “确实简单,你只要记住扶弱锄强四个字,就足够了。”罗通点了点头:“另外,我想打着大明的旗号,穿过这里诸国的领地,直捣石见,会不会有大名攻击我们?” “信我,他们一路巴结你都来不及,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可能夸张了点,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大名敢对你不敬。”关鹏信心十足:“更何况你还带着天皇呢,那些大名再大胆,也不敢把天皇给弄死。” 第142章 再改计划 罗通安顿好了刘家商行里的人,看了下时间,才刚刚到中午。于是跟康思俊几人商量了一下,康思俊和韦力豪带着军士们留在这里,跟关鹏一起把商行里上上下下的人、物、事都统计清楚。罗通则带着许亚轩返回难波,跟张久征商议下一步的去向。 回去的路就比较熟了,两人快马加鞭,很快就回到了难波城。先去了一趟刘家商号,洪丽还在整理商号的账本,看到两人进来,十分诧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顺利,不过有点费子弹。”罗通叹了口气:“也没办法,人家将近三十人也都带着枪的,比速度他们必输,咱们吃亏就吃在这子弹造不出来。” “人安全就好,东西以后慢慢想办法。”洪丽长出了一口气:“这刘家真的财大气粗,刘有宝的财富,比刘勤又大了一个级别。这么说吧,咱们现在要是带着他的财产穿越回去,咱们四个直接就财富自由了。” “你要是知道他们的背景,就知道这点钱九牛一毛了。”罗通把林二五跟他炫耀的事跟洪丽描述了一遍:“你说说,阁老啊,还三个,别说三个,一个都够我们受的,相当于后世的常委集体叛变了。” “我记得咱们学历史的时候,不是说明朝建立内阁制,是社会的进步么?”洪丽吐了吐舌头:“谁知道浓眉大眼的内阁也会叛变啊。” “现在这只是那人一面之词,具体的,还得以后慢慢审。”罗通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细川晴元给我的地契,这次用上了,我们打算带着天皇到石见去,有矿最好,没矿就直接拿那里做根据地。我还要去跟张老商量一下,看看后面咱们如何调配。” “人手打点不开的话,这里也跟江户一样,先空着吧,我们把京都当成据点,等以后有了足够的人,再把这里利用起来。”洪丽也深知现在人手是大问题:“这里的财产,都带到京都去好了,那边的仓库够大吧?” “这里有多少东西,价值不是特别高的,就别折腾了,放几个军士留守在这里。”罗通一想江户带过来的东西,头都发胀,单那几门大炮都够折腾的。 “那也行,要么咱们就把金银珠宝运走?”洪丽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说道:“我要是没算错,他们也没记错的话,单账面上,银库里就有三吨半白银,黄金三百公斤。” “嚯,真多。”罗通感叹了一声:“说来也奇怪,原本咱也不是不爱钱的人,但到了这里,对金银珠宝怎么就提不起兴趣呢?” “那是因为咱们知道历史,有使命感呗。”洪丽微笑着说道:“反正我们也不属于这个时空,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吧。” “行,那你先忙着,老许也留下来帮你吧,我先去船上找张老。”说完罗通就急吼吼地往外走。 “轩轩,你去银库吧,盘点银库交给你了。”洪丽递了一个账本给许亚轩:“上面这些百货我也先不管了,这里的军火比江户还多,我把军火的数量统计好,到时候去京都,这些都带上。” “好的,洪姐。”许亚轩接过账本,就往后院走去,刘有宝和他的手下被集中关在两个大房间里面,许亚轩跟看守他们的军士打了个招呼,直接沿着洪丽留下的记号下了地窖。 地窖里跟江户那边一样,点着长明灯,许亚轩下去之后,嘴巴都合不上了,他在地下看到了一堵银砖砌成的“城墙”。城墙的中间,则是散发着炫目光彩的各色珠宝,黄金玉石不一而足。 “我的乖乖嘞。”许亚轩发出一声感叹:“都说富可敌国,富可敌国,我这可是见到活的了。这要是查到苏州那家,得是啥样啊?” 感叹过后,许亚轩开始一丝不苟地数数,银砖上都砧刻着小字,一块是两市斤,往一起加就是了。 另一边,罗通也回到了扬威号上,张久征和安盛、罗三九正在甲板上晒着太阳,见到罗通回来,都十分高兴,罗通把在京都这短短半天的见闻跟张久征说了一遍。 “乱臣贼子,莫要让老夫看到,否则定把他轰成齑粉!”安盛被气得七窍生烟,连连破口大骂。 “老安,你这把年纪了,脾气也该收一收。”张久征随口劝了一下安盛,又转向罗通:“那你的意思就是带着天皇,从陆路直奔石见?” 罗通点了点头:“对,我是这样想的,正好,通过走这么一遭,也能实地体会一下倭国内部分裂的具体情况。等到了石见,有银山最好,没有的话,也把那里打下来做个根据地,毕竟朝向龙国,比这里要近得多。” 张久征沉吟了一下:“罗通,你这方案有一处想当然了。” “嗯?!”罗通没想到张久征会有不同意见,但他还是虚心求教:“张老您说的是?” “那石见虽然面向龙国,但其海岸多礁石,且风急浪高,没有合适的港口。”张久征说道:“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过了虾夷之后,绕行到大东洋一侧的原因,这边要比小东洋平缓得多,有大片适合停船的海滩。” 涉及到行船水文,这就是罗通的知识盲区了,罗通连忙拱手称谢:“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要不是有几位相助,真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呢。” “所以,我给小友一个建议。”张久征招招手,把几人领上船台,走到后面的海图室,指着倭国的海图说道:“我们的舰队,暂且就把难波作为基地,京都作为临时的指挥中心,石见咱们立刻组织调配人手去实地勘察一下,地契的消息为真,我们就加派人手过去,同时或收买或消灭当地的大名。地契消息不实,那就不用管那么远的地方了,尽快安排你们去龙国。毕竟找出龙国衰退的真相,才能加以干预,我们几个老骨头,趁着能帮衬你的时间,多帮你做点事。” 第143章 返回京都 罗通真被感动到了,他感觉自己的眼窝热热的,他站直,一个立正,给张久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张老,我代表后世的千千万万的龙国子孙,给您敬礼了。” “哎,不谈那些,如果知道龙国有难,我们都坐视不管,那就枉活一世。”张久征摆摆手:“咱们还是说计划,你觉得我说这个怎么样?刘家的人,如果银山属实,都派去挖矿,这没问题,但还是要勘验一下,毕竟石见那里不是好停船的地方。” “张老考虑得周全,就按您说的办。”罗通想了想:“可咱们没有懂探矿的人,又怎么判断石见那里是不是真的有矿呢?” “我罗三九跟你去一趟吧。”罗三九的表情颇为自得:“罗通,你可知道咱大明水师出去的时候,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请九爷赐教。”罗通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就是这踏勘物产啊。”罗三九一声长叹:“我罗三九没想到,这辈子都快走到头了,还能把年轻的时候学的本领用上,你放心,那山里若真有银矿,我罗三九能看个八九不离十,不要说银矿,铁矿、铜矿,我老罗一样识得。” “呵呵,你把老罗带上吧,罗海罗洋也都一起去开开眼界,老罗这身本事也好有个传承。”张久征颔首笑道:“这事,我也替老罗高兴,就祝你们不虚此行了。” “那真是太好了。”罗通对罗三九深鞠一躬:“这次有劳九爷了。” “自家人,别来倭国人那一套。”罗三九摆摆手:“你们说你们的,我去武备库找些工具,顺便叫上罗海罗洋。” 说完,罗三九自顾自出了海图室,往武备库去了。 “那张老,咱们就按您说的,船上留一小部分军士轮班值守。其他人都进难波城,在老市舶司的地方先落了脚。俘虏放到一起,明天我们押着他们到京都,集中关押。”罗通对张久征说道:“难波这边的事,就暂时交给您了,洪丽会留下来给你打个下手。” “行,你们放心大胆去干,有我在,起码给你们留下一个大本营。”张久征转向安盛:“老安,值班的事你安排一下,扬威和龙翔号上必须要留炮手的。安排好人手,三天或五天一轮换。” “行,交给我了,这块你们放心。”安盛拱手说道,随即起身,出门前拍了拍罗通的肩膀:“小子,好好干,我老安等你的好消息。” “是,安老!”罗通立正,给安盛敬了个后世的军礼。安盛点了点头,出去安排值班了。 从下午一直到夜里,海滩上人声鼎沸,江户的俘虏被军士们押解着进了难波城,跟刘有宝的手下关在一起。四条船上都留了一定数量的军士值班,安盛更是决意不下船,守在扬威号上。 罗三九收拾了一些奇形怪状的工具,让罗海罗洋背着,跟罗通一起下了船,暂时先到小阪讲那里过夜。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罗通早早起了床,叫上罗三九父子三人和许亚轩,先到市舶司跟洪丽交代一下后续的计划,然后就要去京都。 临出门的时候,洪丽欲言又止,罗通停步问道:“都是老战友了,有啥事直说。” “昨天刘勤被关到这边,破口大骂一夜不止,如果此贼留着没啥价值,我想杀一儆百。”洪丽并不嗜杀,所以说起这个来有些吞吞吐吐的。 “这个你看着处理就行,刘勤只是个小人物,无足轻重。”罗通正色道:“关键不要让他带偏了节奏,杀一儆百,一定要有效果。这种事,你处理不好的话,多问问张老的意见。” “嗯,我知道了。”洪丽露出一丝笑容:“那就祝你们此行顺利。” “好,那我们去了。”罗通立正,给洪丽敬了个军礼,转身带着罗三九父子和许亚轩离开了市舶司,骑上马,直奔京都。 罗三九虽然年迈,但骑上马,腰杆就直了起来,能看出他年轻时鲜衣怒马的风采。罗海罗洋兄弟俩就不行了,这是他们第一次骑马,想快又不敢,身体极力在马上找着平衡。 “罗海,罗洋,双腿夹紧,目视前方,缰绳拉住,试着找马的速度,缰绳越松,马跑得越快。”罗三九板着脸教训着两个儿子。 “没事,咱们今天一天练骑马都没问题。”罗通笑着说道:“等咱们去石见的时候,连着几天都要骑马,慢慢就会了。” 罗海和罗洋兄弟俩,都是紧张地目视前方,照着罗三九教的方法,试着驾驭胯下的马。不得不说,兄弟俩的悟性极高,在慢走,试着变速,这样往复折腾了半小时之后,已经能稳稳地骑着马用一个稳定的速度前进了。 “你们两个真的很厉害。”罗通单手抓着缰绳,向兄弟俩竖起了大拇指:“我学骑马的时候,学了三天才能骑到这个水平。” “谢谢罗大哥夸奖,哎——”罗海习惯性想拱手,结果拉到缰绳,马一个急刹,他差点翻下来,他连忙抱住马的脖子稳住了身形。 “哎呀,让你们见笑了。”罗海大囧。 “没事,刚骑马的时候,谁都一样。”罗通点了点头。 五个人这样慢慢骑着,两个小时之后,赶到了东瀛宣慰司。 东瀛宣慰司里,康思俊和韦力豪带着关鹏、邱志平已经把所有的刘家人登记造册。刘哲元和他的眷属们被关在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其他的伙计仍像平时一样,各司其职,维持着商号的运转。 罗通把康思俊和韦力豪叫到一边,把跟张久征商量好的计划跟他们说了一下:“张老补充过来的军士下午估计就能到,昨天咱们带来的二十个我一会儿带走,现在就是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带上天皇,我还在考虑。” “我看就先不用带了。”康思俊说道:“天皇走起来,礼数繁杂,一天走不了多远,还是我们自己打起大明的旗号,只管一路过去就是了。” 第144章 银甲关鹏 “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样,我跟轩轩,带上关鹏。加上罗氏父子和二十军士,稍后就出发,前往石见。”罗通点了点头:“那这边就交给你跟阿豪了。” 康思俊点了点头:“行,你们放心去,这里有我们。” “好,一会儿叫上军士们,到仓库里补充点装备,我们就出发了。”罗通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关鹏那边:“关鹏,你跟我们走一趟,去石见,勘察矿山。” 关鹏点了点头:“您就是不说,我也会自荐跟你们一起去。” “去石见的路线,你还要帮忙费费心,这边你应该还熟悉的吧?”罗通问道。 “所以说,我要自荐跟你们一起去呢。”关鹏笑着说道:“从京都出发向北,穿过丹波国,到海边,沿海边向西走,过但马、因幡、伯耆、出云,就到石见了,整个路程接近一千里。” “路程还真不近,那我们分成两天走如何?”罗通虚心求教:“今天我们能赶到哪里算哪里,明天到了石见,还要打听一番才能找到地方。这一路上的大名势力如何?会不会袭扰我们?” “哈哈,将军尽管放心大胆走,打出大明东瀛宣慰司的旗号,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事。往北去的丹波国,是细川家的地盘,现在因为家主之争,几乎成为了无主之地。但马、因幡的山名家也在闹分家,不足为虑。伯耆虽然名义上也是山名家的,但尼子家在那边影响也很大,也算是个无主之地。出云的京极氏也被尼子氏架空了,名存实亡。石见的大内氏,实力也就一般般,经常被尼子氏攻打。”关鹏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名报过去,果然是对当地形势了如指掌。 “好,你果然了解得透彻。”罗通对关鹏竖起了大拇指:“去仓库里,挑些趁手的装备,稍后我们就出发。” “好的,我很快就好。”关鹏一拱手,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一会儿,拿了装备的军士陆续来到院子里,每个人都很兴奋,罗通稍微看了一下,每个人都带了很多子弹和掌心雷,掌心雷是明军的制式火器之一,跟后世的手榴弹用法相似,美中不足,就是需要点燃后再扔出去。 “好家伙,你们拿这么多,会用吗?”罗通热络地跟军士们招呼着。 “拿火石一点,丢出去,这么简单,谁还不会?”军士们嘻嘻哈哈地回答着。 罗通能从军士们身上感到一种淡定,可以说,除了他们这几个后世过来的人,这个年代的龙国人还没有把倭国人放在眼里的。穿过几个令制国,对这些军士来讲,跟去秋游一趟差不多。 众人正说笑着,只听得一阵马蹄夹杂着銮铃声响,关鹏身披一身银甲,左手执缰,右手提着一柄将近三米长的鎏金铛,威武异常,缓步而来。到罗通近前,把鎏金铛往地上一撑,一个鹞子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众人不禁高声喝彩。 关鹏的马后面还跟着两个穿着铠甲的年轻人,关鹏拱手对罗通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旗官,我们出发后,他们两个跟着负责打旗。” 罗通这才注意到两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根三米多长的旗杆,一根旗杆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明”字,另一根旗杆上,则是一个大大的“关”字。 “咱这里现在没有‘罗’字的旗,所以,就暂且打我的旗号,将军莫怪。”关鹏对罗通说道。 “没事,都是大明的军队,打谁的旗号都一样。咱们的目标是勘察石见银山,如果有,咱们就拿下,没有,咱们就撤回来。”罗通对众人说道:“这次任务,咱们要西行一千里,路上要多听从关将军的安排,遇到危险一定要听从号令。” “是!谨遵将军吩咐!”军士们高叫着,士气十分高昂。 “出发!”罗通大手一挥,带着众人上了马,向北出了城,直奔北边而去。关鹏一马当先,拿着鎏金铛走在马队的最前面,他的两个旗官紧随其后,再后面是罗通和许亚轩,罗三九父子,再后面是军士们。 从京都往北走的路就不像到难波那么好走了,但对马来讲,也无所谓,路上的行人车马看到大明的旗帜,纷纷回避,有些甚至跪倒在路边,这个年头,天朝威仪还是管用的。 越往北走,路边的景色越是萧索,一派破败荒凉的景象。之所以会给罗通带来这样的印象,是因为罗通先去的倭国最发达的三个城市,江户、难波和京都,走出京都,才是真实的倭国。 随处可见的是面黄肌瘦的农民在田里劳作,一路上也遇到过小股的武士,但他们一看见大明的旗帜,就躲得远远的,唯恐祸及己身。所以,这一路上,罗通感觉跟在内蒙骑马差不多,可以放开了跑。 跑到傍晚,一座小城映入眼帘,关鹏回头对罗通说道:“前面是鸟取,今天我看就在鸟取住上一夜吧,鸟取平原上沼泽众多,走夜路不太安全。” 罗通点了点头:“只是咱们这么多人,进了城,会不会吓到城里的大名和百姓?” “哈哈,将军只管跟我来看便是。”关鹏故意卖了个关子:“你一进城,就会有惊喜。” 一行人打马到了城下,守城的武士老早看到来了一彪人马,把城下的吊桥收了起来。关鹏打马到前面喝道:“大明将军关鹏在此,快放吊桥下来,否则攻城!” 霸气的话音刚落不久,吊桥就缓缓地放了下来,城门大开,一群倭国武士急匆匆地跑出来,跪倒在地:“鸟取大内家,恭迎将军大驾,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鹏拨马上了吊桥,用鎏金铛指着为首的一个武士说道:“大内家什么时候把手伸这么长了?鸟取都归你们了?” “禀将军,大内家只是代行城主之位,没有逾越。”那武士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道几位将军是?” “过路而已,进城投宿!”关鹏居高临下说道:“还跪在前面挡路作甚?” 第145章 误救鸟取 跪着的几个武士,犹犹豫豫不肯让路。这时从城内传出一阵喧哗之声,又一群持刀武士,护卫着一群男女老幼,从城里冲了出来,见到跪在地上的那些人,二话不说,挥刀就砍。 跪着的武士来不及躲闪,就被砍翻在地。杀红眼的武士继续向前冲,也不看清楚,就奔关鹏来了。 “大胆!敢冲撞本将!”关鹏用鎏金铛架住那武士的刀,往前一送,那武士连人带刀倒飞出去。 “大明东瀛宣慰司关鹏在此,谁敢以武犯禁?”关鹏单手擎起鎏金铛向前一指:“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跟在武士后面仓皇外逃的人中,有个秃顶华服的男人赶紧跑到前面,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因幡守护山名诚通参见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 “你这鸟取城里出什么事了?”关鹏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大名之间互相厮杀,被他们遇上了。 “回禀将军,大内义隆派兵偷袭我鸟取城,若不是将军及时赶到,他们为了出迎将军,闪出一条路,今天诚通一家怕是都要死在大内家手上。”山名诚通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磕着头。他今天可以说把这辈子的好运气都用完了,如果关鹏他们再晚到一点,或者不进鸟取城,他们这一脉,就提前领盒饭了。 山名家原本是倭国幕府四职之一,但到了室町幕府后期,就在各大名的攻伐之下,逐渐式微。到上一任家主山名诚丰的时候,仅剩因幡和但马两地,但山名诚丰三年前死了,死后山名诚通就跟继任家主的山名佑丰分家了,独自掌管因幡。 因为实力大大减弱,所以,大内义隆觉得可以趁他病要他命,就派了一队忍者,潜入鸟取城,想用暗杀的手段干掉山名诚通。却想不到,罗通他们正好到了鸟取,无意中救下了山名诚通。 关鹏皱着眉头说道:“本将军本想今晚借宿于鸟取,却不想遇到这事,哎。” 山名诚通连忙继续磕头:“因幡守护山名诚通恭迎将军入城。” “我可不愿意掺和你们这些大名的烂事。”关鹏冷冷地说道:“城中可有能住的地方?” “小人恭请将军莅临守护府,愿为将军牵马。”山名诚通跪着往前挪了几步,站起来小跑到关鹏面前,牵住马头前面的笼头,一脸媚笑。 “你那守护府,刚刚还在拼杀,我嫌那里有血腥味,给我们找个干净的所在就是了。”关鹏冷冰冰地说道。 “是,是,全听将军吩咐。”山名诚通向城门那里的人一挥手:“快把那些人拖走,恭迎大明将军入城。” 手下的武士们连忙把刚刚被砍翻的那些人拖到路边,山名家的男女老少则在路两边夹道欢迎明军入城。 “想不到路上还能看到这出戏。”罗通笑着回头问罗海罗洋:“你们兄弟俩,看到砍人怕不怕?” 罗海讪笑着答道:“我确实不太敢看,怪吓人的。” 罗洋则冲着罗通一笑,解释道:“我哥从小就胆子不大,我不怕那些,轩哥,你说我说的是不?” 许亚轩一瞪眼:“你们哥俩的事,我不掺和,胆大胆小都得进城,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关鹏回头冲罗通和许亚轩等人一拱手:“几位将军,那咱们就进鸟取城投宿?” 罗通点了点头:“你安排就行了。” 山名诚通听得暗暗心惊,关鹏在他眼中已是天将下凡一般,后面那几个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比关鹏还大。他不由得心生巴结之意,转身跪下向罗通几人磕头:“小人因幡守护山名诚通,恭请诸位天将入城,鸟取城蓬荜生辉。” “前面带路吧。”关鹏对山名诚通吩咐道。 “是,是。”山名诚通站起来,牵着关鹏的马笼头,就往城里走。城里还有一阵阵的喊杀声,山名家的人跪在城门两边,罗通这支队伍鱼贯而入。 鸟取城相比前面经过的几个城要小一号,比仙台都要小。不太规整的城池里面只有两条十字交叉的主路,守护府位于城内的东北角,守护府周边的民宅也都是山名家的族人和下人居住的地方。 靠近南城门的两侧是商铺和集市,所以一进城就能闻到一股牛粪味。这边的集市主要交易牛马和海鲜,气味极冲。 “好家伙,我以为到内蒙了呢。”许亚轩皱着眉头:“这里也有这么多牛。” “鸟取的牛肉算是倭国一大特产。”前面的关鹏回头笑着介绍道:“味道呢,肯定比咱们国内的水牛好吃。我这可都是听说的,鸟取牛肉我吃过,咱国内的牛肉我没吃过。” “不是说现在种田,主要靠牛么?”罗通奇怪地问道:“这里的人怎么还吃牛肉?” “这个说来有意思了,听说最早,鸟取附近的山民不种田,山里嘛,哪有什么田地。可贩牛的人不知道啊,把牛卖到了山里,山民们养牛跟养鸡养鸭一样,养完就只能吃掉了。”关鹏笑着说着鸟取的轶闻:“倭国人开化晚,哪里懂得牛马的用途?” “哎,关鹏,我记得你好像说这里有惊喜,不会就是这牛肉吧?”许亚轩笑着问道。 “说对了一半,鸟取的特色菜是松叶蟹炖牛肉,味道极其鲜美。古代的时候,天皇的日子还没过成现在这样,这道菜就是皇家食谱上的。”关鹏用手往前虚指:“这鸟取城北门外就是海边,只要有钱,海鲜随便吃。” “不用不用,几位将军能来我这鸟取城,就是我山名诚通的福气。”山名诚通不失时机地把话接了过去:“只要将军们想吃,牛肉、海鲜要多少有多少。” 山名诚通牵着马,慢慢走着,给前面留点打扫战场的时间。大内家派来的忍者和武士听说有大明将军来鸟取城,早从西门和北门逃了出去,遁入黑夜不见了踪影。城里的空气中,还有些弥漫开来的血腥气。 过了十字路口,道路左侧有一座面积不大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右侧则是守护府。 第146章 松叶蟹炖牛肉 山名诚通牵着马,带关鹏等人直接走守护府后院的门进去,过来一帮下人,帮他们把马拴到马厩里好生喂养。他则在前面带路,把关鹏等人引到中进的一个大宅子里。 房间里提前有人点上了檀香,摆上了四张圆桌。山名诚通把罗通、许亚轩和关鹏请到主位上座,自己坐在下首相陪。罗三九和罗海罗洋围坐在旁边,军士们则在其他三个圆桌前面各自落座。 “诚通不知道几位将军要来,多有怠慢,还请将军们谅解。”山名诚通一边吩咐下人上茶,一边跟罗通几人招呼着:“牛肉炖煮需要点时间,各位将军请先品茶。” 关鹏点了点头:“无妨,刚刚看到对面有个二层楼灯火通明,我还以为那里是你的守护府。” 山名诚通讪笑着:“那里是秋水楼,是鸟取城中的男人找乐子的地方。” “哦,这小小的鸟取,妓院倒是挺会起名。”关鹏朗声大笑:“山名诚通,你知道为啥你们山名家现在越混越差么?” “山名诚通,恳请将军指点。”山名诚通立刻跪在地上,等着关鹏后面的话。 “你一个因幡守护的守护府,还不如一个妓院的条件好,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关鹏看山名诚通态度好,就多说两句:“我看你这守护府,都没有二层楼,他一个娼寮,凭什么?” 山名诚通面露尴尬之色:“将军说得是,只是鸟取这里客商少,物资少,为了吸引客商,不得不把这娼寮修建好。” “也是,挺难为你的。”关鹏也不愿意多说了,这个年头的大名们,为了维持自身实力,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钱有人才有一切。 倭国倒是不缺人,但各大名之间的差距极大,每个地方出产的物资都不同,有些大名就财力充足,有些就是勉强度日。鸟取一带虽然是平原,但靠海多沼泽和沙丘,后世搞起旅游来了,倒是块宝地,但在纯农耕时代,这里就显得贫瘠了。甚至过去天皇都只让这里把鸟类当成赋税纳贡,这也是鸟取地名的由来。 山名诚通跟主家决裂之后,独立倒是独立了,实力也是大不如前。在自由和实力之间,山名诚通选择了这个时代最没用的自由。山名家分成两块,但马和因幡实力都在伯仲之间。但南边的尼子氏、赤松氏哪个都不白给。 众人谈笑间,下人开始上菜,菜的种类很丰富,但食材无外乎牛肉和松叶蟹,加上少量的海鱼。 山名家的厨子水平还是可以的,很多菜都跟后世日料店里的差不多,而食材上又更胜一筹。在没有冷冻技术的年代,把牛肉切成薄片,很考验厨师的刀工。而现在端上来的松叶蟹炖肥牛,牛肉片切得跟后世机器切出来的感觉差不多一样薄。 罗通和许亚轩都吃得满嘴流油,赞叹不已。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他们穿越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饭。 “山名诚通,你们家的厨师水平真不错。”罗通用筷子夹起一片牛肉:“这刀工,我们在京都都没见过。” “嗨,罗将军,你有所不知。”关鹏对倭国的风土人情还是知道的比较多:“这里的厨师,刀工不好,就干不了活。牛肉切厚了,一个是不容易入味。但这都是次要原因,大部分人吃不起才是主要的,所以,倭国牛肉有个特色,一两肉能切四大碗。” “是,是,是。”山名诚通在旁边讪笑着:“关将军对我们这边太了解了。不过今天,咱们可不敢省肉,所有人都要吃饱,不够让厨师再煮。” 山名诚通也确实挺实惠,松叶蟹按人头上的,饭量小的,一只蟹就吃饱了。所以这一顿饭吃得非常尽兴,每个军士都吃得肚子浑圆。 吃过晚饭,山名诚通把罗通等人安排在中进两侧的厢房里过夜,八个大房间,每间里睡四个人,十分宽敞。 罗通、许亚轩跟关鹏三个人睡一间,罗氏父子睡在他们对门,其他军士都各自分散睡下。 山名诚通本想从秋月楼叫些女人过来侍寝,但被罗通谢绝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罗通他们刚起床,山名诚通已经让人准备好了早饭,十分具有倭国特色的味噌汤和寿司。 简单吃过早饭之后,众人骑上马,再次上路。山名诚通一直把众人送出了西门,在他眼里,关鹏他们就是天降的大救星,如果不是昨天关鹏叫门,山名诚通一家可能都会被刺客斩杀殆尽。 从鸟取出城向西,一路沿着海边的沙丘行进,倒是有几分沙漠的感觉,风景非常好。沿海的平坦地形可以快马加鞭,一直到出云之前,都是这样的地形。 海上只有一些很小的舢板在捕鱼,而陆地这边,则是一片连着一片的荒野。偶尔才能见到一些水田,和少量在种田的农民。 快到出云的时候,右侧隔着海出现了连绵的矮山,夹在中间的小海湾里,小渔船明显多了起来。这一路上再无任何城市,中午的时候,关鹏找渔民买了些海货,大家生火烤了些蚬子和鱼,对付了一口。 午饭后,大家又继续赶路,现在可不比后世,有地址,好找路。连地契上的简图,都是离海边六十里这类模糊的描述。所以,午后的行进就慢了下来,路上只要遇到人了,就得停下来问路。 好在关鹏精通倭国语,加上他将军的身份,没有哪个倭国人敢随口应付他。所以,要么问不到路,要么就是正确的路线。 这样一来,速度虽然慢了不少,但总体来说,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 出云和石见两地都跟内陆差不多,道路已经离开了海边,逐渐进入山区。人烟更加稀少,就在关鹏再次拦下一个农民问路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队人马远远地走了过来,为首一人骑着匹黑马,其余都是步行的武士。 “大内义隆,恭迎龙国将军!”骑马的人远远地喊道。 第147章 大内义隆 大内义隆远远地停下马,在马上喊着恭迎将军,这让关鹏很不爽。于是关鹏根本没有理他,只是骑着马继续往前走。 双方的距离快速拉近,大内义隆都能看清楚关鹏的脸了,于是又在马上拱手:“石见国守护大内义隆,恭迎将军。” 关鹏却不停马,倒转鎏金铛,用铛把当棍子,一棍把大内义隆打翻落马,口中怒斥:“大胆,区区守护,竟然敢在马上跟我说话,是想造反么?” 大内义隆实际上是憋着一口气,昨天从鸟取逃回来的忍者们都说是大明将军给山名诚通解了围,所以,大内义隆只想着质问大明将军,却忘了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上的不对等。直到被关鹏打落马下,他才意识到自己逾越了。 大内义隆一落马,他后面的武士们都想往前冲,关鹏一声暴喝:“都给我退下,想造反么?”手里的鎏金铛直接压在了大内义隆的脖子上:“你家家主大内义兴见到我都得跪着说话,你算哪根葱?”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大内义隆,大内义兴正是家父。”大内义隆趴在地上,惶恐至极:“小人知道错了。” “一句知错就行了?”关鹏怒斥道:“那我大明还有什么尊严?罚你给我牵马三日,可有意见?” “小人多谢将军开恩,给将军牵马本就是小人应该做的。”大内义隆也回过味儿来了,这石见山高皇帝远,自己跋扈惯了,才会冲撞关鹏。现在关鹏仅仅让他牵马,这是给足了他面子,也就是开恩了。 关鹏移开鎏金铛,对后面那些蠢蠢欲动的武士们喝道:“你们还一个个拿着刀,等我杀过去么?” 大内义隆一回头,胆差点吓破了,身后的武士们护主心切,竟然有许多已经把刀拔了出来,反观关鹏身后,已经有不少军士举起了手中的铁炮瞄向这边,那些武士没见识,可大内义隆还是知道这东西的厉害的。 “快快丢掉刀剑,跪迎将军!”大内义隆高举双手挥舞着:“快快的,丢掉刀,全都给我跪在地上!” 武士们噼里啪啦地把刀丢在地上,一个个撅起屁股,跪在地上。 “大内义隆,你知道你跟山名诚通比起来,差在哪吗?”关鹏居高临下,斜睨着大内义隆。 大内义隆心里很不爽,山名诚通?那有可比性吗?大内家这些年势力不断扩大,出云国和伯耆国的地盘不断被他们蚕食,最近这次,只是趁他病要他命,大内义隆想趁着山名家式微,把因幡收到自己治下。现在关鹏却说他比山名诚通差,这让他很不爽。 “义隆不知,还请将军明示。”大内义隆的语气里透着不服气。 “山名诚通也许实力不如你,但起码他知道礼数。”关鹏冷冷地说道:“再有逾矩,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是,是,将军所言极是。”大内义隆吓出了一身汗。 “现在你还是不懂规矩。”关鹏接着说道:“瞧瞧你手下这帮杂碎,都特么跪在路中间,怎么的?不让我们走?” 大内义隆回头一看,可不是,自己带来的一百多武士在路上跪的到处都是。 “八格牙路,都给我跪到路边上去,不要挡了将军们赶路。”大内义隆冲着武士们吼道:“一点规矩都不懂!” 武士们纷纷闪到路边重新跪下,大内义隆媚笑着走到关鹏前面,抓住马笼头:“将军,咱们往哪里去?” “大森。”关鹏补充道:“八条山!” 大内义隆脸色一变:“那里极为荒芜,不知道将军到那里去做什么?” “那是你该问的事吗?”关鹏冷冰冰地说道:“只管带我们去就是。” “是,是。”大内义隆牵着马慢慢地走着,心里面早已是翻江倒海。自从三岛清右卫门不知所踪以后,大内义隆就怕有人打大森的主意。却没想到,第一个点名到大森去的,却是自己完全得罪不起的人。如果把关鹏换成尼子家或者毛利家,大内义隆尚有一战之志,但现在来的这个,是大明武将,完全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你知道大森的所在吧?”关鹏问道。 “知道,知道。”大内义隆点着头,他倒是想说不知道,但万一后面人家自己摸去了,还是自己的事。不如自己领过去,或许还能跟着分点东西。 “你走路太慢,骑上你的马,带我们过去。”关鹏命令道。 “是,是。”大内义隆快走几步,骑上自己的马,乖乖地说道:“众将军随我来。” 跪在地上的武士有一个抬起头来:“家主,我们怎么办?” “八嘎,你们到大田町,等我回来。”大内义隆骂了一句,又转头向关鹏笑着问了句:“将军,您看我这样安排行吗?” “怎么安排你自己的人是你的事,你只管给我们带路就是了。”关鹏冷冰冰地说道。 大内义隆骑上马之后,整个马队的速度又快了起来,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路过一个小村落,村口有块小石碑,上面刻着俩字“大田”。想必这里就是大内义隆让武士们等候他的地方。 “将军,实际上从这里开始,就是大森的地界了。”大内义隆心里还有点侥幸心理,他用手虚指着山谷里面:“从这往里走,最里面的山就是八条山。” 罗三九捋着胡子,看着山谷和山脉的走向:“按照这山势,这里确实有矿,而且储量还不会小。” “不会吧,老罗,这还没到呢,你从这么远看一眼,就知道山里有矿?”罗通睁大了眼睛。 “哈哈,我罗三九虽然学艺不精,荒废半生,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罗三九用手指着山对罗通说道:“一座山里有没有矿,跟山的走势、物产、植被,都有关系,这里刚好面对面两条山脉,你仔细看看,就能发现不同。” 罗通仔细看了看两侧的山脉,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什么也看不出来啊,都是一片绿。” 第148章 三岛清右卫门 罗三九用手指着右侧的山脉对罗通说道:“右侧这边,山势较左侧要平缓得多,这是其一。其二,右侧山上多错落的裸石,左侧则没有。其三,虽然两侧山脉上的植被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右侧的树木偏矮小,且苔藓和大脑崩很多。” 从小生长在长白山的罗通,对最后这个词太熟悉了,没想到几百年前的古人也这样说,于是脱口问道:“大脑崩多了怎么样?” 罗三九笑道:“有句话叫‘山上有葱,山下有银。山上有薤,山下有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有银矿的山,表面上,野葱野蒜就会比平常的山上要多。当然了,我的判断基于三点,如果只是一项符合,都有可能误判。” 马队进了山谷,继续前行,山谷中居然开出了一条路,让马队通行无阻。大内义隆在前面领着路,心里七上八下的。但凡这是一个大名,哪怕是毛利元就或尼子经久带人过来,他都会以死相拼,可这特么是大明,他愤怒,他窝火,他没办法。 这条山谷极为狭长,两侧还有少数分岔,但黄土铺就的主路几乎一路向前,一直走了将近二十里,路走到头了。路边有几个简单搭建的竹寮,竹寮中间的空地上,则有很多土堆,还有一个类似铁匠铺的土炉子,在烧着火。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气味和金属融化时泛出的酸气,罗三九嗅了嗅,笑着对罗通说道:“现在,就可以证明我们此行不虚了,前面的炉子上,正炼着银子呢。” 说罢,罗三九翻身下马,走到路边一处炉渣边,捡起几块炉渣石看了看,摇了摇头:“这帮倭国人,尽特么糟蹋矿石,本能炼出十钱的量,他们最多炼出五钱不得了了。” 竹寮里外忙碌的人,见来了这么一大队人马,也不敢多说话,都一个一个跪在路边。瑟瑟发抖。 走在最前面的关鹏叫过大内义隆:“我让你带我去大森,你怎么把我带到死路上来了?” 大内义隆一点都不想说话,只能哭丧着脸回答道:“回禀将军,这里就是大森,八条山。” 关鹏实际上有点故意为难大内义隆的意思,有山名诚通珠玉在前,大内义隆的表现本来就让他不满。大内义隆的目光顺着队伍往后看,罗通等人已经下马,拿着矿石在仔细端详了。 “几位将军,不知道你们一定要来这里,有何贵干?”大内义隆硬着头皮问道。 “这里,还有周围的山区,被征用了。”关鹏冷冷地回答道:“大内义隆,你个小小守护,还想管多少事?” “不瞒将军,这里是在下的私产……”大内义隆再装傻,就啥都捞不到了,只能硬着头皮,能讨多少是多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关鹏从怀中掏出地契的复制品,正色道:“我都不跟你讲这个,这地契你总认得的吧?” 大内义隆一看这地契,脑子就嗡地一下,那三岛清右卫门当初先买了八条山的地契,然后才进山勘探的。后来发现银矿之后,大内义隆的老爹大内义兴临死的时候,就交代,一定不能让三岛清右卫门离开石见。 这三岛清右卫门一家就等于被软禁在八条山,但不管大内义隆如何威逼利诱,都没能把那地契要过来。按说这乱世之中,地契本是废纸一张,但三岛清右卫门早就思虑周全了,在制作地契的时候,特意去了趟京都,在幕府将军那里盖了章,成了公方。 当然,如果没有罗通一行人的奇遇的话,三岛清右卫门最终会向大内义隆妥协,交出银矿。但现在因缘际会,大内义隆才刚刚见到一点银子,这银山就易主了,还易了个得罪不起的主。 “三岛清右卫门!”大内义隆咬牙切齿地叫道:“是你把地契给了大明将军的?” “砰——”关鹏一铛把,又把大内义隆给抽到地上去了:“你特么又在我面前龇牙咧嘴的,跟谁俩呢?” 一直躲在人堆里的一个矮胖子,像皮球一样跳了出来,往前跑了几步,跪在地上:“小人,三岛清右卫门恭迎大明将军。” 关鹏翻身下马,伸手把三岛清右卫门扶了起来:“原来是你,放心,有我们在,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大内义隆这一天之内,被鎏金铛抽了两次了,这下不敢言声,乖乖伏在地上,只敢偷眼恶狠狠地盯着三岛清右卫门,恨不得用目光杀死他。 罗通走到前面,刚刚的对话他也听到了,于是假意劝了关鹏一句:“行了,就说话声音大点,下次抽两个嘴巴就行了,你总拿鎏金铛打他,万一打死了呢?” 大内义隆心里都在流泪啊,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但嘴上还得把礼数周全了:“多谢将军。” 罗通没理大内义隆,走到前面,对腿还在发抖的三岛清右卫门说道:“这银矿已经收归国有了,当然,你献宝有功,要什么赏赐,你尽可以提。” 三岛清右卫门的牙齿都在打架,好像被冰冻了一样:“小人不敢要赏赐,只求将军让我一直留在这银山,为将军效力。将军能护我一家周全就好。” 这三岛清右卫门本是出云国的一个铜匠,祖上就以此为业,后来买了一座铜山,但到了他这一辈,铜山已经采不出铜了。后来听闻了八条山的传说,虽然很古老,但他想来碰碰运气,倾家荡产买了这份地契之后,带着人到八条山勘探,十年的光景,总算探到了矿脉。 探出矿脉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声张,自己谎称身体抱恙,去了京都。把地契献给细川家,希望将军背后的将军能够护他周全。却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大明的将军,这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当然,也可能是新的厄运的开始,但从他把地契送出去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身不由己了。 第149章 大明板载 大内家实际上一直都在盯着三岛清右卫门在大森的一举一动。三岛清右卫门交出地契之后,回到大森,日子还得过,总不能守着银山饿死。于是就开始一点一点地慢慢采掘,偷偷熔炼。 时间不长,三岛清右卫门的举动都被探子看在眼里,回去禀告大内义兴。那时候大内义兴已经病入膏肓,在临死前,他叮嘱大内义隆,不要放走了三岛清右卫门。于是大内义隆就时不时到银山来敲诈一番,三岛清右卫门不敢忤逆他,只能把自己辛苦所得奉上。 本来三岛清右卫门都想就这样混到死完了,只要大内家不倒,这银山就始终是人家的钱包,想要多少,就来拿多少。而且就算换个大名,不管是毛利元就还是尼子经久,哪个又会不垂涎呢? 却想不到,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来了个最大的希望,他想破头,都没想到最后是大明来接管了这里,而且人家出示了地契,说明最起码人家讲道理,拿地契说事。要是关鹏一铛打死了大内义隆,三岛清右卫门肯定装聋作哑,伺机逃走,绝不会出来承认自己的身份。 罗通拍了拍三岛清右卫门的肩膀:“不就是留在这里么,好说,过段时间,你们的天皇也会到这里来,做龙国矿业下属石见银矿的首席执行官,你跟着天皇做事,高兴不高兴?” “红豆……真的吗?”三岛清右卫门没想到这根大腿如此粗壮,虽然不知道首席执行官是个什么官,但人家就管这个矿啊。尽管大名们都不鸟这个天皇,倭国的百姓们还是很仰慕天皇的。 “当然了,我们只是来打个前站,后期天皇会到这里领导你们工作。”罗通笑着说道:“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国企,龙国的国有企业,不管哪个大名敢来这里捣乱,都得问问我们龙国的大炮答应不答应。” “小人谢过将军!”三岛清右卫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罗通就磕头,三个头磕完,回头对后面那些看上去麻木的工人招手:“大家快来拜见龙国的将军,以后咱们就是龙国矿业的人了,再也不用被大内家欺负了。” 那帮人仿佛一下子有了灵气,从四面蜂拥而至,在罗通面前齐齐跪倒,一齐高呼:“小人感谢将军,大明板载!” 大内义隆在旁边听得真真的,但除了生闷气,啥都干不了。罗通坦然受了矿工们的跪拜,挥挥手:“都起来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但规矩还是要立,你们自己要努力干活,不然,天皇直接罚你们,我可是不管的。” 人群这下子活跃了起来,少数听不懂龙国语的人也从身边的人那里问清楚了罗通的话,自是欣喜不已。 罗通一回头,大内义隆正在憋着气,罗通两步走到他面前,把他吓得一哆嗦,抬头看着罗通:“将军,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大内义隆,我给你指条明路,你要不要听?”罗通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让大内义隆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从罗通的话里听到了机会。 作为大内家的家主,他的反应还是够快的,大内义隆噗通一声跪倒:“大内义隆,恭请将军明示。” 天皇都给人家打工了,他一个大名,算什么呢?于是大内义隆果断跪了,人家给机会不要,等待自己的,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这银矿开起来,上上下下事很多,也需要人手。”罗通看着大内义隆,脸色逐渐严肃了起来:“我能够信任你么?” “请将军放心,大内义隆从此就是将军的一条狗。”大内义隆想通了之后,完全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伏在地上,只管奉承了。 “做狗倒是不用了,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大名,然后呢,保护好天皇和龙国矿业的资产就是你的任务。”罗通脸色一缓:“当然了,跟着我们,好处是可以看见的,在矿山上班的人,会有丰厚的薪水,为矿山出力,保护矿山的人,都会得到一定的报酬,这个,等天皇来了,会把你叫来,跟你商谈。” “大内义隆,多谢将军。”大内义隆本来是完全绝望的,可罗通这一番话,又给了他希望。原本矿山易主,他一无所有,毛都拿不到。但现在看来,罗通起码能让这矿山养活当地的人口,这无异于帮助他养人,实在是从没想过的好事。 “我知道你们倭国人这么多年来,养成了下克上的毛病。”罗通板起脸来训斥道:“在我们这里,可不兴这一套,听懂了么?见到你们的天皇,要尽到礼数,见到我们龙国的长官,一样要礼数周全。”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内义隆的心情跟坐了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现在这点要求,其实啥也不算。虽然现在大名们都不鸟天皇,但真的面对面,还没哪个敢出言不逊。所以罗通的要求,在大内义隆看来,等于没有要求。 “行了,你自去忙吧,过些天,天皇过来,我们再找你商谈。”罗通摆摆手,打发了大内义隆。 “遵命,将军,大内义隆就在山口那边的大田町,随时听候将军召唤。”大内义隆说完,站起身来,又对罗通说道:“这山里面没有地方吃住,今天诸位将军还是到大田,小人安排诸位吃饭过夜。” “你倒是想的周全,就这么办吧,你回去先准备着,我们稍后再过去。”罗通点了点头,大内义隆主动把这件事揽过去,正好解决了这些人过夜的问题。 大内义隆临走的时候,从关鹏开始,挨个跟龙国来的军士们打招呼,热络得很。 大内义兴走了,罗通让众人下马休息,他走到罗三九父子身边问道:“怎么样?九爷。” 罗三九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看错,从他们采出的矿石判断,这里有条极大的矿脉,保守估计,顺利开采的话,一年足有数万两之巨。只可惜,他们的采炼工艺太落后,浪费了这么多矿石。” 第150章 扒了重盖 罗三九到三岛清右卫门他们搭建的土炉子那边仔细看了看,边看边摇头。罗通跟在旁边,他也知道这东西肯定又原始又落后,但不知道比罗三九脑子里的落后多少。 “他们的炉子跟老百姓做饭用的毫无区别,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人不停添柴,不断火。”罗三九摇着头说道:“这种火,颜色发黄,温度低,打铁炼铜勉勉强强,要从矿石里把金银融出来,就不够用了。” “九爷,那你有更好的办法么?”罗通脑子里也有一些简单的冶金工艺,毕竟工程材料学这门课也是必修课,但还是先问问罗三九,适合现在的工艺,才是最好的,改良得放在实现之后。 “倭国人这些东西,除了竹寮,其他都扒了重盖。”罗三九大手一挥:“你回去的时候,把船上的木匠给我带几个过来,我得做些小玩意,来提高炉子的温度。” “九爷,我没猜错的话,您是要做个风箱?”罗通小声问道。 “没错,你见多识广,在炉膛的上方留个口子,往里吹风,这样温度会提高,矿石就能更好地熔炼。”罗三九点了点头。 罗通本来想了一堆屈氏体、马氏体、奥氏体、珠光体,然后反应过来,这都是炼钢的金相,在这里怕是用不上,反正是白银,这个时代的通用货币,用这个时代最好的办法炼出来就行。以后有机会攀登科技树的时候,再拿出来用更合适。 而且罗通在这段时间也发现了,这个时代,如果仅仅掌握了武器,是不够的,刘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单靠武力几乎不可能征服,你可以杀掉刘家的家主,但随后,他们背后的势力就会扶植一个全新的傀儡上来。大明的科技本已冠绝全球,就算固步自封,其他国家想追上来也不是简单的事。 所以,如何动员尽可能大的力量来对抗刘家这样的势力,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罗三九看完设备,又亲自到矿坑里走了一遭,三岛清右卫门打出的巷道并不宽,矿石全靠人背出来,效率极低。罗三九上来之后,觉得矿脉比他在外面观察的结果还要好,合理开采的话,年产量起码在百万两之巨。 罗三九走出矿井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众人就准备返回大田町。临行前,罗三九把三岛清右卫门叫过来,吩咐道:“从今天起,你们暂时就不用开采了,等我们的工人和工具到齐了,从矿井到炉具,全部都要改造。你们明天开始,就在这里建房子,那边的小山谷,给我把树全砍了,地平整出来。” 三岛清右卫门还是头一次遇到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人,当然,是指技术方面,但人家说的都是有道理的,他也不得不服气。现在只能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好的,好的,保证给您做好。” 马队用了一个小时,走出了山谷,回到大田町。大内义隆这次学乖了,带着卸掉兵器的武士们,举着火把,在山口跪迎罗通他们。 大田町很小,只有不到一百户人家,大内义隆提前让一些条件好的家庭把房间让了出来,足够罗通的队伍留宿。这里的海鲜跟鸟取区别不大,但贝类要多一些,因为这边是一个内海地形,相当于海水漫进了山间的洼地,构成这种面积象湖,实质是海的地形。在渔业的原始状态下,这种地形得天独厚,既没有深海的风浪,又有足够的水面让鱼虾繁衍。 大内义隆这顿饭准备得很用心,罗通等人也不吝溢美之辞,猛夸了他一顿,把他夸得小眼睛都看不见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罗通和许亚轩两人各骑一匹马,返回京都。关鹏和罗三九则带着军士们留在大田町,白天进山,晚上回来睡觉。 罗通和许亚轩两人原路返回,第一天到鸟取,又在山名诚通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傍晚就回到了京都。 进城的时候,罗通看天色尚早,索性直接骑马去了御苑。如果说天皇的家现在还有什么优点的话,就是僻静,深宅大院的,罗通他们骑马过来,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刚到门口,平次就推开门,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看清楚是罗通二人,立刻笑眯眯地说道:“二位将军快请吧,陛下等你们几天,茶饭不思,就盼着你们过来呢。” 罗通和许亚轩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平次,二人又走进荒草萋萋的御苑。刚进门,就看见知仁穿着木屐,拎着衣服的下摆,小步跑了出来:“二位将军让我好等,那石见银山你们去看过了吗?” “东瀛王,你倒是比我们还急。”罗通笑着一拱手:“慢点跑,别摔了。” 尽管这样说了,知仁还是一直跑到罗通面前,一个趔趄,被罗通给扶住了。 “快跟我说说,那石见银山怎么样?有没有银子?”知仁早把什么皇家威仪之类的丢到脑后了,赚钱么,不寒碜。 “这里先恭喜东瀛王了。”罗通一拱手:“您这龙国矿业下属石见银矿的首席执行官,坐稳了。石见银山的矿非常好,只要你好好干,保你几十代的富足。” “真的吗?”知仁大喜,竟然啜泣起来:“也就是说,以后我再也不用为钱发愁了?” “哭啥?肯定不用为钱发愁啊。”罗通笑着拍了拍知仁的肩膀:“咱可说在前面,即使你到了石见,只是个首席执行官,那也不能在下属面前哭,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 “是,是,将军所言极是。我只是太高兴了,终于可以过上有钱的日子了。”知仁红着眼睛说道,确实,尽管他是皇亲贵胄,但从他出生那天起,就一直在和贫穷抗争着,一直都没有翻身过,说他是最富贵的叫花子也不为过。 “行了,我这次来,还有个事要求你。”罗通对知仁说道:“求你帮我写幅字。” “这点事,别说求,应该的。”知仁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平次,给我磨墨,我要给将军写幅字。” 第151章 大明公方 平次帮知仁把宣纸平铺在书案上,给笔洗倒上清水,然后就站在旁边研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作为天皇唯一的近侍,他平时经常陪天皇上街卖字,这活也关系到他自己的生计,自然得用心做好。 等平次把墨汁磨到浓淡相宜了,知仁就颇具大家之风地走到书案前,抬头问罗通:“将军想要一幅什么字?” “四个字‘大明公方’,然后落上你的款,再给我盖上章。”罗通背着手在旁边看着。 知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不知将军这幅字是用来?” “送给细川晴元啊,他送我石见银山,也间接帮到了你,让你有个生财之道。”罗通看知仁犹豫,皱了皱眉头:“怎么?有什么不好写么?” “没,没。”知仁拿起笔,蘸饱墨,笔走龙蛇,一挥而就。一幅行楷“大明公方”写好,又在左侧落了款,拿出天皇的私章盖上。 墨汁干透需要点时间,罗通就趁这时间,把此去石见路上发生的事跟知仁交代了一番。 “总之,这一路上,见到的大名就这么两个,实力都不怎么样。”罗通点评道:“山名诚通在鸟取,虽然暂时用不上,但缺少人手的时候,可以让他在那边招募一些来。大内义隆这人性格急躁,但脸上藏不住事,已经被我们揍了几次,服了。当然,我们不止是用武力,也告诉他,可以跟着我们干,有钱给他。” “哦,大内义隆这个人好相处吗?”知仁谈起大名来,总有点畏畏缩缩的感觉。 “你可是东瀛王,他们的天皇啊。”罗通有点恨铁不成钢:“跟他客气什么,他以后就是你的一条狗,做好了赏块骨头,做不好照屁股就是一脚。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露怯,到时候,让他爬你上面去,你日子可就难过了。” “哦,那大内义隆能做什么呢?”知仁在很多方面,其实都是小白,从小困苦的生活,以及与困苦生活不相称的身份,让他过得很拧巴,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很简单,矿上需要人了,你就交给他,让他去招人。”罗通像带孩子一样,给知仁普及管理知识:“矿上需要材料了,你也找他,他就是那个办事的,当然了,你自己有需要,也要他来负责。你到石见银矿之后,所有的倭国人都归你管,这就是你这个首席执行官的职责,如果有人不服,你就找关鹏,或者随便找个龙国军士,都能给你摆平。” “哦,我懂了,这才是真正做东瀛王的感觉。”知仁点了点头:“知仁自幼熟读《资治通鉴》,终于可以用上了。” “别想那么复杂,你在那里还跟在这里差不多,唯独不同的就是,你不再会缺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罗通有的时候,会免不了同情这个连傀儡都做不成的穷困天皇。 “真是太好了。”知仁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已经准备好行李了。” “你也太心急了点,我明天还要去难波安排点事,也就这三四天之内,我们就动身前往石见,到时候会有很多人一起走。”罗通本来想说什么都别带,到石见现买,但明显这里是古代,不会有后世那样的便利,天皇也得背着包袱上路。 “好的,那我就在这里等将军了。”知仁突然给罗通鞠了个躬:“本来今天想让拙内和方仁一起来拜谢将军,但他们两个都生病了,就等走的时候,再来见过将军。” “生病了?什么情况?严重不严重?”罗通习惯性地问出了这三个问题。 知仁面有惭色,低着头说道:“知仁的日子困顿惯了,那日将军赏了知仁银子,知仁就买了些鱼肉,却不想荣子跟方仁都忍饥挨饿惯了,冷不丁一下子吃饱了,身体承受不了,就都病倒了。可怜我那荣子,吃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 “哎,也是难为你了。”罗通有些不落忍:“去看过医生了没有?” “看过了,抓了两副药来吃,他们已经好多了。”知仁满脸的感激:“只是他们本就体虚,这么一折腾,人现在还没缓过来。” “行了,你也一样,这好东西以后多得是,别贪嘴,慢慢适应。”罗通把知仁写的字卷了起来:“我就先走了,过两天我再来找你。” “哎,哎,将军大恩,知仁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知仁跟在罗通后面一顿千恩万谢,一直把两人送到大门外,平次把马给二人牵过来。 罗通和许亚轩翻身上马,转头对知仁说道:“回去吧,照顾好老婆孩子,过两天我就来了。” “哎,哎,知仁恭送将军。”知仁在门口鞠躬相送,罗通和许亚轩早就一骑绝尘,跑出他的视线了。 两人跑到东瀛宣慰司,已经是华灯初上,康思俊和韦力豪看到他们回来了,也是十分高兴。 “那咱们现在岂不是个个都是百万富翁了?”韦力豪眉开眼笑:“一座银山,想想都开心。” “瞧你那点格局,九爷都说了,保守估计,一年也得出产百万两。”罗通笑着说道:“如果单纯以钱为目标,咱们一下就财务自由了。但别忘了,这是给咱们的宏大目标做的一个支撑点,就好像打红警,咱们占了一片油井一样。油井固然好,但咱们的目标还是干掉敌人。” “那倒是,不过咱们从到了这里,还真没为钱发愁过。”韦力豪掰着手指头说道:“那约洛霍通的刘苦生、波罗河卫的朱子达,包括张老、九爷、安老,这些人从来没跟咱们谈过钱。” “这就是咱们两个时空龙国人的默契吧。”罗通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钱成了龙国人的最高追求,龙国的衰落就开始了,是一种精神上的衰落,或者说,是文化上的衰落。” “我有同感。”康思俊点了点头:“古代神话,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大禹治水,这些都跟钱没关系。” 第152章 记账很简单 “对啊,神话里,龙国的精神主推一个无我。”罗通接着说道:“愚公移山为了子孙后代,精卫填海主打一个锲而不舍,大禹治水三过家门不入。这跟咱们子弟兵的精神是一样的,换成咱们那时候的话,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古人虽然不说这个,但传说中的各种故事,无时无刻不在体现这一点。” “那现在,就让已经失去‘本我’的我们,在这个时空里,重新挽救龙国的文化和信仰吧。”康思俊伸出一只手,就像他们每次执行任务出发前那样。罗通、许亚轩、韦力豪都伸出手,叠在一起。 “龙国有我,不会沦落!”罗通目光坚毅地看着大伙:“东北虎,杀!杀!杀!” “杀!杀!杀!” 四个人的声音冲破屋顶,飘进夜空。龙国就是被刘家这样被铜臭禁锢了灵魂的人出卖至崩塌,几百年不得翻身。即使到了后世,也还是金钱至上,军营,算是为数不多纯粹的地方了。这一刻,几个男人的热血燃烧起来了,为龙国战斗到底的决心,永远不会动摇。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罗通让许亚轩留在东瀛宣慰司稍作休整,自己骑马直奔难波。这段路跑了几次,早已轻车熟路,快马加鞭,半小时后,罗通就赶到了市舶司。 张久征正端坐在大堂里,给几个年轻人讲着账本如何记:“这店里的账目,跟咱们船上每到一处,跟人交易所记的基本上都一样,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收、支、入库……” “张老,我回来啦。”罗通把马拴在门外的拴马桩上,大步走进市舶司:“呦,您现在就开始带徒弟了,没想到您老还是多面手,连开店也会。” “罗通,你又来揶揄我,区区记账这等小事,咱们在外面行船,也需要做账的。”张久征指着那几个面熟的年轻人中的一个对罗通说道:“这位,小顾,顾海波你应该早认识了,他是咱们船上原来管账的先生顾星的儿子,顾星命不好,三年前驾鹤西去了。这次咱们接下了这里,我想,早晚这些事都得交给年轻人,就索性教教他们,除了海波,其他几个也都是天资聪颖的人。” “张老思虑周全,安排得细致。”罗通拍了拍顾海波的肩膀:“好好学,以后咱们需要记账的地方多着呢。” 顾海波点点头:“通哥放心,家父本来就教过我一些,现在张老略一提点,我觉得,我已经可以胜任此职。” “好,好。”罗通点了点头,对其他几个年轻人也鼓励了一番。 “我看你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想必那石见的银矿是真的咯?”张久征捋着胡子,笑眯眯地问道。 罗通哈哈大笑:“什么都瞒不过您,确实,我们到那边的时候,倭国人已经开始了采掘,九爷看了采出的矿石,后来又亲自下井看了看,这地方保守估计,年产百万两白银没有问题。” 顾海波等几个年轻人还没见过什么大钱,听得瞪大了眼睛:“妈呀,百万两,我从小到大全部的花销可能都不到二两银子。” 张久征倒是很淡定,点了点头:“总算是让我们在这边,有了银子的来源,不至于坐吃山空。” 罗通把去石见前后发生的事件都跟张久征一一讲述了一遍,张久征沉吟了一番说道:“江户的那些俘虏,我们仔细甄别过了,有些普通的水手,就暂且留在舰上,打散了配置。其他的伙计和家眷这次就都一起押到石见去做工好了。” “全听张老安排。”罗通笑着对张久征说道:“银山附近十分荒凉,只有些小渔村。咱们这么多人过去之后,吃、住都需要张老费心规划了。” “有银子,需要什么,倭国人自己就会送上来。”张久征摇了摇头,轻飘飘地说道:“这里可比苦兀那边要好得多了,如果是在苦兀,我们怕是还得留些人手去打猎捕鱼,有银子也花不掉。” “这倒是,有这座银山,咱们不敢说富可敌国,至少在财力上,可以跟刘家掰掰手腕了。”罗通长叹一声:“此间事了,我们就得动身去龙国了,找出对付刘家的办法。或者说,找出水师被裁撤的真相。”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张久征点了点头:“时间上是有点紧张了,天气再冷一点,走船就难了。这边最多一个月的时间,把这几处地方理顺,就派船送你们去龙国。” “好的,张老,福船目标太大,我看到时候,用沙船送我们到龙国的海边就行。”罗通捎带着说了一嘴:“等会儿,洪丽过来了,跟她交代一下,我们走后,难波这边就交给她来守着了。” “老大,你回来了?”说曹操曹操到,洪丽容光焕发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既然都交代我守着这里了,说明石见的事挺顺利?” 罗通点了点头:“是的,还是个挺富的矿,九爷保守估计,一年能产出白银上百万两。现在就得谋划后面的事了,这两天把刘家上下的仆役、家眷都带着上路,作为龙国矿业的第一批工人送到大森去。你帮张老一起安排好,先把这边的送到京都,跟大队会合,然后我们就一起去石见了。” “要不回龙国把我带上吧,多个人多份保障。”洪丽不太愿意留在这边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至少在她眼里,这里再勤奋的人,都好像在混日子。 “这次就算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罗通解释道:“你留在这边,是给咱们留个火种,留个基地,万一我们失了手,你还可以再搏一搏。” “呸呸呸。”洪丽翻着白眼:“什么失手?失什么手?咱们小队在这个年代,就不能够失手,单打独斗,都得把皇帝给灭了。” “咳!”张久征在旁边干咳了一声:“小丽,说话也要注意一点,咱们这里,议论皇上,可是诛过十族的。” 第153章 礼尚往来 洪丽嘻嘻一笑,转到张久征后面,搂住张久征的脖子:“张老,你说的那是方孝孺,那是当面骂皇帝骂得太狠了。咱就在这说,哪说哪了,我刚刚说的只是我们的实力,又不是真的要谋害皇帝。” “你呀。”张久征摇了摇头:“哪哪都好,就是嘴巴没有把门的。” 洪丽在张久征面前一直表现得就像孙女一样,张久征也颇为享受这种感觉。 罗通把事情交代好了,就跟张久征一拱手:“张老,我还得去一趟细川家,感谢一下细川晴元。” 张久征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尽管这份大礼在他手里是废纸一张,但我们是真能把它变成白银的,不要亏待了那孩子。” “细川家一直在忙着争夺家主,我就帮他一个小忙,成全他。”罗通把跟天皇求字的事跟张久征说了一遍。张久征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你给这个,比银子还合他的心意,你自去便是,我们也开始准备后面的行程,最快明天就能出发。” 罗通从市舶司出来,细川家离市舶司不远,都在御坊的范围里。罗通便没有骑马,背着手拿着知仁的手迹,慢慢溜达过去。 如果给整个难波的建筑排个顺序的话,市舶司第一,细川家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在细川家最鼎盛的时期,家主专程从龙国请来工匠,按照徽派建筑的样板,建起了这座大宅院。 外围是一圈白墙,白墙上每隔一段,就画了一个圆,圆里面两条横线,把圆分割成等高的三份。这是细川家的族徽,倭国的大名们这个创造,跟倭国百姓人均文盲有关系,在战国时期,倭国的等级森严。大名可以获得很好的教育,比如学会龙国语,会写龙国字,还有相当一部分,能写出不错的格律诗。 但除了大名以外的普通百姓,基本上就是文盲,读书是大名们的专利,普通百姓是摸不着这个门槛的。但大名们需要让普通百姓看懂自己的旗号,于是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自设计出简洁且唯一的族徽,让老百姓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领地,或者知道这个旗号之下是哪一家的武士。 罗通走到宅子的门口,门半掩着,他推门进去,绕过影壁。细川晴元正跟一个家臣拿着木刀练习剑道,听到有人进来,紧张了一下,看清楚来人之后。细川晴元立刻丢下木刀,跑过来,跪倒在地:“细川晴元,恭迎将军。” 罗通伸手把细川晴元扶了起来:“行了,我是冒昧来访,不用这么客气。上次你给我的那张地契,我用上了,确实是个好矿山。” “那真是太好了,晴元在这里恭喜将军。”细川晴元微笑着对罗通说道。 “你呢,献宝有功,我们龙国人,从来不会亏待朋友。”罗通把手里的那幅字递给细川晴元:“这是我回你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对了,龙国矿业出产的白银,每年会分给你一千两,作为补偿。” 细川晴元双手接过那幅字:“多谢将军,细川家永远感念天恩。” “打开看看吧,我昨天从京都带过来的,如果上面的字迹模糊了,我再让他给你重新写一幅。”罗通示意细川晴元打开卷在一起的纸张。 细川晴元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幅字,当“大明公方”四个字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禁不住一声欢呼:“太好了,将军,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是啊,昨天我让你们的天皇,给你专门写的,还盖了章。”罗通笑着对细川晴元说道。 “啊?!”细川晴元一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整幅字打开。看到知仁的落款和盖章之后,细川晴元的手都发抖了:“晴元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将军,有了这公方的身份,叔父应该不会再为难我了。” “我让知仁给你写‘大明公方’,本身就是为了保护你,我们大明没有公方这个说法。”罗通给细川晴元解释道:“说白了,就是给你个在倭国的护身符,所有的大名想动你,都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你是天皇认证的‘大明公方’。” 细川晴元猛地跪倒在地,给罗通磕了三个头:“将军对晴元如再生父母,没有比这幅字更好的东西了。” “行了,你给我一座银山,我给你一个保护,礼尚往来嘛。”罗通伸手扶起细川晴元:“等你翅膀再硬一点,就把你的令制国的土地确定下来,以后不用再打来打去了。” “晴元再次谢过将军,细川晴元,以后就是将军的家臣,任凭将军驱驰。”细川晴元目光坚定地看着罗通,心里想着,终于抱上这条大腿了。 上次献宝,有点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细川家的内忧外患,即使这银矿摆在细川晴元面前,他也没有能力守住。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了细川晴元的眼光极准,罗通他们雷霆手段,清除了刘家在难波甚至京都的势力,这让细川晴元暗暗心惊。 要知道,刘家在此时的倭国,有“暗天皇”之称,没有任何一个大名敢挑战刘家。而刘家如果不高兴,想要灭掉任何一个大名都是手到擒来,要不是刘家志不在此,怕是现在倭国的天皇都得姓刘了。 而罗通他们一来,干净利落地把刘家连根拔起,这些都被细川晴元看在眼里,如果说,献宝的时候还有些赌的成分。等到从京都传来刘家商行也被罗通他们给收了的消息之后,细川晴元便不再有二心。但也没想到罗通会这么快回报,细川晴元知道两人的等级悬殊,罗通即使以后完全不理会他,他也能给自己结个善缘。 “柳本,你去街上把难波最好的裱糊匠找来,让他带上最好的材料。”细川晴元吩咐着身边的老家臣:“我要把这幅字好好装裱起来,挂在我们客厅的正中。” “遵命。”家臣给细川晴元鞠了个躬,又跪下给罗通磕了个头:“将军,我去找裱糊匠了。” 第154章 押送京都 罗通在难波呆了两天,协助张久征他们准备好押送俘虏前往石见的准备。洪丽上次说要杀一儆百,最后也没做。刘勤被押到市舶司,跟刘有宝关到一起之后,整个人就崩溃了。 罗通他们清理了江户的万宝阁的时候,刘勤之所以被擒之后,还气焰嚣张,他的底气就来源于难波和京都的其他两家分号。在刘勤心里,这世界上就不存在能跟刘家的势力抗衡的力量。他甚至相信,如果罗通他们面对的是刘有宝,或者刘哲元,结果肯定不会像万宝阁一样。 结果,大小便失禁的刘有宝就给他上了一课。原来高高在上,鼻孔朝天的人,现在整天缩成一团,听到门响都会尿裤子。这无疑对刘勤的打击更大了,所以,从那一天起,刘勤便变成了一个哑巴,不再开口叫骂,也不再说话了。 罗通把留在难波的八十名军士带上,把市舶司里能用的板车都套上,拉着所有人的行李。考虑到住在小阪讲的不便,去京都把伊达家的女眷们也都带上了,等到了京都,就把她们安置在东瀛宣慰司住下。 其实,带着这样一队人长途跋涉,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连军士加俘虏,超过三百人,这还是从难波出发的,到京都之后,还要再加上一百多人。 “听着,今天的任务,就是从这里出发,走到京都。”罗通对所有的人训着话:“走路不方便的,和女眷们,就坐车,在车上挤一挤。好胳膊好腿的老爷们儿,都给我在地上走,不到一百里路,咬咬牙,争取一天走到。” 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抱怨声,大多是刘家的伙计,这些人基本上没吃过苦,不像那些仆役要干活。 “都把嘴闭上,这里有你们说话的份儿吗?”罗通虎着一张脸:“如果不想走的,可以说一声,我们直接这里咔嚓一刀,也给别人省粮食。” “将军,我们就走到京都吗?”一个女人怯生生地问道。 “京都是第一站,到京都,跟刘哲元他们会合,然后所有人一起去石见。”罗通尽管痛恨刘家卖国,但对女眷还是保持了绅士风度。 “石见是哪里?” “在京都西南,老远了。” …… 人群里开始小声议论,罗通没再去管他们:“所有人,该上马上马,该上车上车,出发!” 市舶司的马没有那么多,所以军士们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女眷们纷纷上了车,刘勤也被抬着丢到了板车上,刘有宝挪动着胖大的身体,吃力地爬上板车,惹得板车上的人纷纷躲避,太臭了。 队伍出发了,在罗通的组织下,整体的队形还算紧凑,就是行进的速度着实不敢恭维。以至于出发后不久,罗通就在考虑要不要走夜路,按这些人的速度,一天走四十公里几乎没指望。 要带着上百人露宿野外,也是个难题,别的不说,就上厕所这一项,就非常麻烦。 好在罗通带过新兵,知道应对的方法,他在队伍旁边穿梭着,时不时加上两句:“走慢了,晚上饿着肚子睡野地,走快点,到京都吃好喝好睡床铺……” 有时候,这种实实在在的话,比什么口号都管用。因为几乎所有的女眷都在车上,地面上走路的都是青壮年,真让他们快点走,还是能爆发出一定的潜力的。在罗通一番前后鼓动下,队伍整体的速度确实加快了。 即使有个别伙计想偷奸耍滑,但看在军士们端在手里的火枪上,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就这样,紧赶慢赶走了一整天,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已经能远远望见京都那带着豁口的城墙了。 罗通没有忽悠这些人,京都这边给他们准备了饭菜,而且还挺丰盛。 吃饭的时候,康思俊坐到罗通旁边:“我提前让林二五去大采购了一番,马匹车辆,这些反正到了石见也用得上,明天出发的时候,所有人都坐上马车,骑上马,这样赶路更快一点。” 罗通眼睛一亮:“还得是你,我还在想咱们去石见的路上,有多少个能容纳几百人吃饭睡觉的地方呢。你这样就把问题给解决了。” “我数了一下,你们过来的马车一共十八辆,散马有三十四匹。”康思俊说道:“我们这几天买了二十九辆马车,散马七十五匹。怎么都够了吧?” “差不多。”罗通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赶路的一整天都没吃饭,确实饿了。 “你们几个的倭国老婆,要不要带到石见去?”康思俊笑嘻嘻地看着罗通。 罗通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什么倭国老婆?那些女孩,让她们暂时住在东瀛宣慰司,有空了,买个宅子让她们暂时住在里面。再说了,咱们几个,也只是把这些人送到石见,然后军士们就交给关鹏了。” “咱们要回龙国了?”康思俊谈到这个,不禁有些兴奋。 “废话,咱们的目的是啥?不回去怎么知道出了什么事?”罗通把一个水煮蛋敲破,慢慢地剥着蛋皮:“我这么想,你是金华的,即使方言不一样,口音也相仿。你就带着阿豪,去苏州打探那刘家的底细,记住一点,不能轻易暴露身份,敌众我寡,深入虎穴,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康思俊点了点头:“也好,你跟轩轩去京城,咱们是不是得定个日子?不然没有办法互相联系。” “我想这样。”罗通把鸡蛋剥好,塞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跟康思俊说道:“苏州的观前街你知道么?” “知道啊,我还去过,只是,那玄妙观现在有没有还是两说。”康思俊皱着眉头说道。 “呃,换一个,姑苏城外寒山寺——这个总跑不了。”罗通咽下鸡蛋,声音一下子清楚了不少:“我到京城之后,如果打探出什么消息,就让轩轩乘船南下,他到苏州之后,就到寒山寺附近住下,每天在寒山寺门口定个时间,你过来接头。” 第155章 我们不合适 罗通吃完饭,也就结束了跟康思俊的谈话,具体的方案,出发前肯定还要讨论过的,现在摆在面前的事还有很多呢。上百人吃饭,这件事本身就挺麻烦,尽管对俘虏们都按一顿饭三个饭团的标准发,这也不是个小数目。 京都大大小小的饭店,今天一整天都忙活这一件事,准备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中饭。当然,这些都是康思俊提前安排好的,那现在罗通面前也还有一件更头疼的事。他沿着院子边缘的围廊绕过正在吃饭的人群,走到后院。 东瀛宣慰司的后院面积非常大,库房集中在西侧,东侧是原来宣慰司里的高层和刘家人住的厢房,最北边一排则是原来刘哲元和他的三妻四妾住的地方。罗通把伊达家三姐妹暂时安顿在这里。 罗通走到北边正房的小楼下面,就听到楼上传来女孩们的嬉闹声,伊达三姐妹最大的也才十五岁,都是小孩子,一旦安顿下来就比较吵闹了。 罗通沿着侧面的楼梯走上去,这楼梯不知道是用什么木头制作的,走上去就会发出非常沉重的脚步声。楼上的喧哗声戛然而止,一个小丫鬟扯着裙摆,一路小碎步跑到楼梯口,一看到罗通上来,惊喜异常:“将军,您来了。” 说完,小丫鬟扭头冲里面喊了声:“小姐,罗将军来了!” 只听得楼上一阵忙碌,伊达美惠子一马当先冲了出来,身后跟着晴子和美智子。伊达美惠子冲到楼梯口,罗通刚好走到那里。伊达美惠子立刻鞠躬:“您回来了,您是专程来看美惠子的吧?” 罗通点了点头:“对,不过我不只是来看你,我是有话要对你们三姐妹说。” “许将军不也在吗?为什么他不来跟我说?”伊达晴子有点赌气地说道:“按说罗将军算是我的妹夫,有些话不是他来说更合适吗?” “就是,就是,我家韦将军也是一样,这么久了,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伊达美智子也抱怨道。 “这就是我今天的来意。”罗通对伊达三姐妹说道:“你们姐妹三个跟我们这一路上,都看到了,我们现在过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随时我们都可能因为一场战斗,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又怎么样?”伊达晴子年纪最大,说话也最老成:“罗将军这样说,那更要早日让许将军跟我成婚,我好给他留下一男半女。” “这么说吧,我们都是身上压着重担的人,实在无心儿女私情。”罗通摊牌了:“我得承认,我当初带你们出来的时候,有点私心。当然了,更多的还是让你们的父亲伊达稙宗放心。但现在,我要说的话,你们都往心里去,好好想一想。我们很快就要离开倭国,回龙国去办事,这一去,有可能明年回来,也有可能后年回来。当然,也可能永远回不来。” “将军,我不准你这样说。”伊达美惠子一声娇嗔,扑进罗通的怀里,扭着脑袋,像小猫一样用头顶着罗通的胸口:“你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逢凶化吉的。” “乖,听我把话说完。”罗通伸手把伊达美惠子扶正,接着说道:“我走的时候,会给你们留下一笔钱,拿着这笔钱,你们可以回仙台,也可以留在京都。然后,遇到合适的人,就嫁了吧。别盯着我们几个了,我们不合适。” “您是嫌弃我了吗?”伊达美惠子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美惠子是哪里做得不合您的心意吗?以至于您一见到我,就要这样羞辱我?” “这怎么能是羞辱呢?”罗通不怕壮汉过来跟他硬刚,就怕女人在他面前流泪:“有事说事,别哭,我这可是为你们考虑啊。” “罗将军,好一个为我们考虑。”伊达晴子冷哼一声:“我们伊达家确实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我们家的女人也都是正经女人,将军一再不顾体面,总想把我们推到外面是什么意思?” “是啊,就算是不要我了,您让韦将军自己来跟我说啊。”伊达美智子也跟着说道:“而且将军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当初我们跟着将军,父亲给我们拿出了几乎家里所有的积蓄,难道就是让将军这样对待我们吗?” “你们啊!”罗通挠了挠头:“我说得不够明白么?咱们现在也没成亲,你们还都是大姑娘,可以嫁人的啊。我们几个人,注定这辈子要刀山火海的,顾不上你们。所以,我不想耽误几位的大好青春,这才是关键。” “许亚轩!老许!”伊达晴子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不要你老婆了吗?” 这一嗓子穿透力极强,中院里的人都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罗通大囧:“哎,哎,大姐,我这不是跟你们商量来了么?” “谁跟你商量?”伊达晴子冷着脸瞪着罗通:“想不要我,让我们家老许自己来跟我说,说完我就自杀!” 康思俊正带着许亚轩和韦力豪,在中院商量明天的行程,听到后院这么一嗓子,哑然失笑:“得,老许,你家母老虎发飙了。” 许亚轩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滚!谁承认她是我老婆了?” “老罗估计去劝她们几个,给她们自由。”康思俊笑眯眯地说道:“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了。” 后院传来女人们高低起伏的哭声,康思俊摇了摇头:“得,你们哥俩也别在这里戳着了,去里面帮老大一把,跟她们好好说吧。” 许亚轩和韦力豪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撇撇嘴,走进后院,随手关上中院的门。刚走到院子中间,伊达晴子就带着伊达美智子从楼上冲下来了:“老许,你还要不要你老婆了?” 许亚轩挠挠头:“罗通跟你们怎么说的?” “你别管他怎么说,你许亚轩这辈子上刀山,我许晴子陪你上刀山,下火海,我许晴子陪你下火海。”伊达晴子一把拉住许亚轩的手:“不管那么多了,既然你后面那么多事,今天,你给我留个孩子。” 第156章 周年 许亚轩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连忙把手抽了出来:“别,别这样。” 原本罗通在楼上的窘境,一下子被许亚轩给取代了,伊达家三姐妹,最敢爱敢恨的就是伊达晴子,这种直球,一般的钢铁直男还真接不住。 “怎么?老许,你是嫌我不够漂亮?还是身材不够好?”伊达晴子瞪着眼睛逼问着许亚轩:“我知道你们龙国人,大多嫌弃我们个子矮,可我们三姐妹,怎么说也算个高的吧?” 题外话,伊达三姐妹个头都在一米六上下,在后世的龙国,当然算个起步高度。但在现在的倭国,已经是鹤立鸡群了,所以伊达晴子说话特别有底气。 “哎呀,我们就是不想耽误你们嘛。”许亚轩一跺脚:“要是我也出生在倭国,娶你就娶你了,可我是龙国人,还有一堆事要办呢?” “你们龙国人晚上都不睡觉是吗?”伊达晴子瞪着眼睛看着许亚轩:“你许亚轩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要拼命吗?” 罗通看许亚轩一时半会儿搞不定,叹了口气,从楼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拖油瓶一样的伊达美惠子。 “这样吧,我们这次回龙国,危险最大,所以,就当我们提前跟你们打个招呼。你们也有个思想准备。”罗通走到伊达晴子旁边对她说道:“如果我们这次从龙国顺利回来了,你仍然还非老许不嫁,那就成全你。但咱们说好了,如果我们回不来,你们姐妹三个也得好好活下去,该嫁人嫁人。” “罗将军,你的心意,我许晴子领了。但这是我跟我家老许的事,你别跟着瞎掺和。”伊达晴子已经把名字直接改夫姓了,从眼神到话里都带着决绝:“老许,你别听他的,今晚,咱俩找个空房间,就把该办的事办了,给你留个后。” “留什么后留后,你啊!”许亚轩涨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伊达美智子悄悄地走到韦力豪身边,拉了拉他的胳膊:“阿豪,我韦美智子也一样,给你留个后吧。” 韦力豪一把把伊达美智子的手打掉:“别闹,你还是个小屁孩呢。” 这句话一下子把罗通给点醒了:“啊,对对对,伊达晴子、伊达美智子、伊达美惠子,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们,在我们龙国,小姑娘在你们这个年纪也就是个初中生,还是小孩,哪有跟小孩结婚的?” 这句话出乎了伊达晴子的意料:“红豆?真的吗?我不信,我妈十四岁就生下了我哥哥,我现在都十六岁了。” “没骗你,十六岁的花季,花儿盛开的年龄,哪有刚开花就结种子的?”罗通开始天马行空地组织语言:“你们要真心想嫁我们,等你们二十岁再说。再者,龙国的大明律也说了,娶十八岁以下女子者,皆斩!” “你别骗我?大明律真这么写的?”伊达晴子也弄不清楚情况了。 “真的,不信我们这次回龙国,让老许给你带一本回来,你就知道了。”罗通讪笑着:“所以,我刚刚劝你们嫁人,也是出于两边国情不同,大明律法严苛,不像你们这边,自己还是个孩子就生孩子了。” 伊达晴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说的话,就让两个妹妹等一等,今晚我跟老许先圆了房再说。” “怎么还圆了房再说呢?”许亚轩急了:“你想让我回去就被砍头是吧?” “我十六了,不小了,再一个,那刘家的女眷,哪有几个年纪大的?”伊达晴子还是不死心:“反正我也是在这边,你们龙国那边又不知道,不会牵连老许的。” “听话,十六岁真的太小了。”罗通劝说道:“你们就在这里住下,等着我们吧,哎。” 三个人又七嘴八舌好一番劝慰,才算脱了身,回到中院,三个人就像刚跑了一个十公里一样,浑身都是汗。 “老许,你老婆也太特么吓人了。”韦力豪吐槽道:“我跟老大要是不在旁边,你能受得了么?” “滚,不过还多亏老大机灵。”许亚轩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过好像关键问题还是没解决,这三个还是会等着我们回来,真愁人啊。” “行了,我也是好心,尽力了。”罗通叹了口气:“但凡这三个是咱龙国的女孩,没准我就答应了,可惜。” “怎么?”韦力豪嬉笑着拦住罗通的肩膀:“你还真把她们当鬼子记恨啊?” “也对!”许亚轩突然插嘴说道:“今天是8月15号,抗日战争胜利-415周年纪念日。” 罗通愕然地看着这俩活宝:“我是看着穿和服的有点犯膈应,但不至于,没到这程度,咱们也不能为了四百多年后发生的事提前恨他们。而且由于咱们对倭国的影响,织田信长肯定没戏了,天皇在咱手里。以后只有两个结果:第一个,整个地球就没有国家概念,只有龙国,和龙国的藩属国。第二个,有国家概念,那除了龙国,剩下的国家,最大不能超过一个县。” “有道理,那样的话,我们估计就没人恨倭国人了,没机会恨了。”韦力豪点了点头:“咱们就为了这个目标努力吧。” “行了,你们俩帮老康去安排行程,我还得去趟御苑,跟知仁打声招呼,明天得一起走。”罗通摆了摆手,中断了谈话。 三个人各自散去,罗通溜达着走出东瀛宣慰司,现在宣慰司周围都上了几层岗哨,把这里围成监狱一样。罗通边走边检查了一下岗哨,这些从波罗河卫一直跟到这里的年轻人都是经过他们训练出来的,颇有几分后世军人的样子了。 罗通来到御苑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御苑的门口,挂着一盏昏暗的灯笼。罗通走上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平次来开了门,一看到罗通,大喜:“将军快请,陛下等您好久了。” 知仁听到声音也从屋子里迎了出来:“早就听人讲很多人进了城,我就猜到是你们到了,我们明天就出发吗?” 第157章 知仁的车架 罗通点了点头:“对,明天一早上路。我来跟你打个招呼,您看明天您骑马还是坐车?” 知仁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小王有个请求,能不能让我坐轿子,或者坐我家的马车?” 这一点还真被罗通给忽略了,尽管后世人也分三六九等,但知仁穷困的现状,让他本能地降低了对这个天皇的评价。本来就想着跟刘家那些人一样,坐板车就完了。但现在一想,即使人家只是个吉祥物,也得给他起码的尊重。 “你自家有马车,就坐自家的马车好了。”罗通一想,这还真是个两全其美的事。 知仁面露难色,犹豫再三,开口说道:“我家只有车,没有马。” “那没事,我们有马。”罗通摆摆手:“反正马有得多,选两匹来帮你拉车就行了。” “要不您跟我来看看我的车?”知仁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行,在哪里?”罗通不知道知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将军,请跟我来。”知仁说完,抬步出了门。平次马上拿起一个灯笼,走在知仁前面,给知仁照路。 夜里的御苑,透着一种诡异的冷清,路边的野草最近被清理过,但稍微远点的地方,仍然有半人深的草。 越往后面走,就越显得破败,两边随处可见破败的殿宇,亭台,这些都是不知道几百年前,天皇小日子过得还行的时候的荣光。战国时代绵延几百年下来,天皇早就成了傀儡,而且经常性被大众遗忘,穷困的皇族,早就没有任何资本来维系基本的体面。 御苑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面积还算大,走了将近十分钟,穿过一扇半颓的木门,知仁把罗通带到一处鬼气森森的所在,虽然算“皇宫大内”,但荒凉得几乎跟野外无异。 “这里本来是御苑里的养马监,但现在早就没有马了。”知仁轻声说道,朝东侧走了一段,指着黑暗里的一大堆东西说道:“应该就是这个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罗通往前走了几步,从平次手里接过灯笼,看着黑暗中这个“车”。仔细打量一番之后,发现是一辆跟秦始皇陵兵马俑那种差不多款式的木车,只是做得比较高大,车轮就有半人高了,而且车的宽度也极宽,想必是以前天皇威严尚存的时候出行的车架。 但由于这里是个半露天的环境,车上已经有很多木板开裂,车轴上甚至还长了蘑菇。这让罗通很是怀疑,这车还能不能走得起来。关键是从京都出发之后,路并不是很宽,这个宽度超过三米的大家伙,在很多地方应该都难以通过。 “你这车够呛啊。”罗通回头对知仁说道:“第一,这车轮子上都长蘑菇了,说明木料都已经朽烂了,而且这里,这里,这里,你看,木板都裂开了。” 罗通用灯笼照着,手指着车上的瑕疵给知仁看:“而且,还有一点,从京都出去,过了和歌山,基本都是小路,平常的马车能走,但你这个一辆比两辆普通马车还宽,很多路都过不去。” “哎。”知仁叹着气,摇了摇头:“也是,我毕竟还没有登基,坐这个也不合规矩。” 知仁这句话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其实在拿到罗通的银子之后,他曾短暂地想用这银子把登基典礼办了,正式继任天皇。但考虑到跟罗通有约定,而且他对龙国有天然的敬畏,就没敢擅自做主。 他也想到了那样做的后果,即使罗通不追究他,但他登基了又能怎么样?大臣招募来了,一样养活不起。总不能只办一个登基典礼,然后接着上街卖字吧? “你跟我说坐轿子,该不会也是这种吧?”罗通追问道。 “是。”知仁点了点头,他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但罗通能听到他在流泪,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带着那种哭腔。 “那就算了吧,估计也不能用了。”罗通把手放在知仁的肩膀上:“明早我帮你找找看,有没有带蓬的车,给你们一家坐。别哭,记住,有钱才有一切,你很快就会发现,给我们龙国矿业做个首席执行官,比做天皇要舒服多了。” “但愿这样吧,就是不知道百姓会怎么看我。”知仁仰面朝天,看着天上的星星。 “你上街卖字,那些人就看得起你了?”罗通想开导开导知仁:“虽然平次让他们跪下,但他们心里,你跟其他的商贩有什么区别呢?跪你都是虚的,只是习惯使然。等你有了钱,他们才会实心实意地跪在你脚下。” “将军教训得是,小王受教了。”知仁深鞠一躬。他是真心的,因为罗通虽然句句都说在他的痛处,但人家给了解决方案,有钱了,别说百姓,就是大名也要对他真正的有礼数。 “走吧,你老婆孩子的病好了没有?”罗通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 “多谢将军挂念,已经好多了。”知仁轻声回答道:“明天一早,知仁带荣子和方仁一起来给将军请安。” “请安就不用了。”罗通对知仁说道:“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有尊严,做龙国矿业的首席执行官,你得记住,除了我们,你最大,龙国叛逆刘氏一族,是在矿山劳动改造的,你不用理会他们。倭国的什么大名什么的,见了你一样要下跪,不然就干掉他。” “会这样吗?”知仁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可我自己,觉得那些大名也不会真的服从我啊。” “放心,到了矿上,我介绍个将军给你认识,以咱们的武装力量,全倭国的大名一起来都不怕他。”罗通给知仁吃颗定心丸:“你在那里代表的是龙国,天皇的身份压不住大名,龙国的首席执行官总压得住。” “那就多谢将军了。”知仁躬身说道:“将军对知仁的恩情,知仁永世不忘。” “行了,不谈这些虚的,好好干就行了。”罗通看看走到前院了:“让平次送我出门就行,你早点休息。” 第158章 从无到有 第二天一早,罗通还真找到了一辆带蓬的马车,准确点说,是个带厢的马车。车厢用红木做成,做工十分考究,这原来是刘哲元出去用的车架。前后都有布帘遮挡,两侧有可以打开的木窗。 罗通叫一个军士赶着马车去御苑接知仁一家,整个东瀛宣慰司大院前后,人声鼎沸,呵欠声、叫骂声、孩子的哭声、军士的呵斥声交织在一起。 康思俊花钱雇了几个料理师傅,站在路口发饭团,所有人路过路口的时候,一人揣上两个饭团,这就是一天的饭,晚饭要到鸟取再吃了。 人群纷纷上马上车,一马车一马车的人离开东瀛宣慰司,左转向北出城。许亚轩比大部队早出发了几个小时,他骑了最好的一匹马,先到鸟取打前站,找山名诚通安排这些人的吃饭和住宿。 罗通骑着马在路口看着一车接一车的人过去,刘家人基本上已经处于躺平状态了,没有一个敢炸翅的。很快,知仁一家也被马车带过来了,知仁要下车见礼,被罗通制止了:“赶路,别讲那么多礼数。” 今天的行动速度比昨天快了很多,属于是这个年代的机械化行军了,全部是马和马车,没有步行的人,但到鸟取的距离在那放着,大部队行动多少也会有些迟缓,晚上能到就不错了。 一路上,罗通跑前跑后关照着整个队伍,军士们端着鸟铳,防备着突发情况。基本上,一切正常,没有人会逃走,在倭国这种地方,逃出去跟自杀区别不大,哪个大名敢收留他们给自己惹祸?而且像刘勤、刘胜、刘有宝、刘哲元这种,基本上都不具备逃跑的能力。 这样赶了一天路,晚上天黑前,总算平平安安地进了鸟取城。这一天对山名诚通的压力很大,幸亏许亚轩提前过来,跟他打了招呼,鸟取的渔民忙了一天,准备了足够多的海鲜,杀了三头牛,给所有人都准备了餐食。 许亚轩带了足够的银子,支付给了山名诚通,山名诚通一再推辞,但许亚轩态度很强硬,硬塞给了他。这让山名诚通很是意外,他从来没想过,龙国的人会给他钱,而且就是吃饭这点事。 而且许亚轩还专门跟他说了,天皇知仁也在随行队伍里,这就更让山名诚通诚惶诚恐了。山名家是名门,这名门的来源也不过是将军的家臣,从名义上说,跟天皇中间还隔着幕府呢。所以,尽管天皇不重要,但也不是他山名诚通能见到的人物,更何况山名诚通不是山名家的嫡系。 山名诚通把鸟取城的兵寮腾了出来,只有这里能住下几百人,夜里军士和俘虏们都在这里过夜。天皇毕竟尊贵,就安排到上次罗通他们住的地方。 晚饭时,山名诚通把天皇一家请到他家餐厅的首位,知仁才头一次知道倭国的牛肉这么好吃。在饭桌上,知仁总算有机会把家人介绍给罗通:“将军,这是我妻子万里小路荣子。” 万里小路荣子看上去没有一点贵气,更像一个未老先衰的婆婆,其实年纪也就三十出头。她沉默寡言,站起来给罗通道了个万福,又坐下默默地吃东西。 知仁觉得万里小路荣子失了礼数,正要发作,却被罗通制止了:“王后看样子平时很是劳心,以后有钱了,你得好好照顾她。” “知仁知道了,这个是我儿子方仁。”知仁指着在旁边把自己吃成仓鼠一样的羸弱少年:“方仁,快来见过将军。” 方仁急忙把嘴里的东西吞咽下去,噎得直翻白眼。但小孩子反应还是挺快的,立刻就跪在罗通面前:“方仁见过将军。” 罗通伸手把方仁拎了起来:“你得多吃肉啊,这么瘦。那谁,山名诚通啊,以后每个月,你往大森送一头牛,等一切走上正轨了之后,你就把你这里经营成养牛基地就行了。” 山名诚通大喜过望:“诚通多谢将军提携,放心,我们鸟取是产牛的地方,一定保质保量地供应将军。” 知仁有点担心成本,小声对罗通说道:“这牛肉虽然好吃,一个月一头牛还是太贵了点,一年能吃两次已经足够了……” “哈哈,知仁,你有这个心就行,但省钱么,不用这样省。”罗通揽着知仁的肩膀说道:“我们龙国有句古话,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会穷。矿上都是出体力的,得让他们吃饱吃好,才能把活干好。你看,那些人现在是俘虏,好像奴隶一样,你得让他们一年之后,不愿意离开石见银矿才可以。” “不愿意离开?”知仁没听明白。 “一年之后,你就是赶他们走,他们都得跪下来求你,要留下来继续上班。”罗通对知仁说道:“虽然银矿不会让所有工作在那里的人变成富翁,但可以让他们过上比普通人好的生活,吃得好,穿的好。” “我懂了,多谢将军指点。”知仁点了点头,明白了罗通的逻辑。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你见哪个在美联储上班的睡大马路了?这年头,守着银矿,就跟自己开印钞机一样。 一夜无话,第二天,车队跟前一天一样继续出发赶路,山名诚通也安排了人在城门发放寿司——比饭团好,上面至少有鱼肉。 一路顺畅无比,太阳落山之前,车队就到了大田町。这里,条件相对就要艰苦一些了,即使把大田町所有的居民都赶走,这里也住不下这么多的人。 罗通把所有人叫到一起:“今天开始,我们这些人就要从无到有,建设一个矿山出来。你们之前,为虎作伥,在这里,就算是赎罪。但今年的第一件事,不是采矿,而是先给自己建房子,今天先在这里休整一下,明天所有人都进山开工。” 大内义隆在旁边狗腿子一样点头哈腰的:“将军,我已经给您找了三十个伐木工,进山里砍树了,这边建房子都是木屋。” 第159章 三年之禁 罗通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忘记刘家,只要记住自己是龙国人就够了,刘家能给你们的,我罗通给你们的只多不少。而且我能给你们的,还有刘家给不了你们的,公平,公平,还是特么的公平!” 刘家的伙计们表情麻木,看样子他们对罗通的话并没有多大兴趣,或者说,到这个地步了,压根不相信自己会有善终。罗通也不能管他们怎么想了,反正这石见国地处偏远,他们翻不出多大花来。 这一夜,众人基本上都是蜷缩在车上过的,大田町的民宅条件还不如这板车上干净。说到这里,会有一个历史加经济的误解,我们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会认为,倭国人是最爱干净的,还有南棒人也是最爱干净的。无他,都是经济起飞后的结果,就好像我们最近这些年不再盲目崇拜他们一样,因为现在我们的街头比他们还干净。 爱不爱干净是个伪命题,能住在干净整洁的房间里,谁还愿意住牛圈里?所以,在这个时期倭国的乡下地方,一样破旧肮脏,像大田町的农民、渔民,很多都只有一套衣服,平时干活的时候赤膊,出门办事才穿戴整齐,甚至全身赤裸在地里干活的都不在少数。 更不要说寄生虫这些,跳蚤、虱子之类的,有些人的房间一拉门,榻榻米上就跟鞭炮爆炸一样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罗通他们上次留宿大田町,如果不是随身带有驱虫的香囊,还真不知道会被这些小动物咬成什么样子。 第二天一早,众人晨雾未散就动身进山,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罗通把大内义隆拉到一边,悄悄交代他:“大内义隆,有几件事,咱们说在前面,第一个,我们现在带过来干活的人是龙国的囚犯,当然了,你不用管他们的事情,但你要知会周围的大名们,如果遇到矿上的人逃跑,抓回来,一个人头赏银百两。” “这么多啊。多谢将军。”大内义隆听到赏银数量,眼睛都亮了。 “不多,我相信也不会有什么人跑路,只是提前知会一下。”罗通摆摆手,让大内义隆不要那么激动:“第二个,这里的粮食和一些需要采购的物资,除了鸟取山名家定期送牛过来,剩下的,暂时也交给你,钱我们矿上会给你。” “真是太感谢了。”大内义隆一躬到底,心中狂喜,罗通这是送钱给他呢。 “第三个,我听说你们这附近还有什么尼子经久、毛利元就这些大名,你也替我们知会他们一声。这龙国矿业,首席执行官就是你们的天皇,我们要的是周围的环境好,要打打杀杀的,离我们远一点,否则一律按挑衅龙国处理。” “啊?!”大内义隆又惊又喜:“这真的是太好了,天皇陛下在这里……” “你注意,在这里,他是龙国矿业下属石见银矿的首席执行官,等于是我们龙国委任的官员。”罗通冷冰冰地提醒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名,喜欢下克上,但龙国,是你们克不起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大内义隆讪笑着:“我怎么敢打龙国的主意,就算毛利元就暂时比我们势力大,也不敢对龙国怎么样。” “行了,你忙去吧,最近就是帮我们收粮食,这里好几百口人,你手底下也养人的,要吃得好,出云一带出产的海鲜,就只管送过来便是。”罗通说完,翻身上马,追大部队去了。 山里面,罗三九领着三岛清右卫门等人已经拆掉了原来的土炉子,并在山谷中修出一道高高的木栅栏,这样可以降低安保的成本。尽管山谷中提前预留了很大的场地,但这几百人和车、马一起进来,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来了这么多人啊。”三岛清右卫门看着源源不断进来的马车,眼里全是羡慕,他要是有这么多人手,这银矿早就——也不会有啥大的进展,毕竟他的工艺水平完全和罗三九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这些人也就打个前站。”罗三九撇撇嘴:“不能干活的家眷一大堆,以后矿山正式运转起来,起码得有这里的三四倍人才够用。” 关鹏手里拿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冲进来的人喊着:“所有人都听着,老人孩子女人统统站到竹寮那边去,现在这里条件艰苦,大家得动手一起建房子。老人孩子女人干不动活,就给洗个衣服做个饭,打个下手,房子是给自己盖的,质量要不要好,你们自己决定。” 女人们看向这荒山野岭时的眼神都是绝望的,但关鹏的话,又照顾了她们,尽管这些养尊处优的女人们从来没有在这种环境生活过,但这些天的集中关押,已经让她们不再有任何怨言,只要能给自己一个好的住所,干点活也无所谓了。 罗通赶到的时候,关鹏已经把人员分组分得差不多了,罗通站到刘家这些人面前:“你们都听好了,虽然你们都是戴罪之身,但在这里,都是龙国矿业的人。也就是说,干活不是白干的,是有工钱的,前三年,你们反正也出不去,在这里,我会建一个供销社,简单说,原来你们刘家商号里卖什么,这里就有什么,当然,我说的是生活用品,你们可以用自己的工资在这里买到生活所需的一切。” “那三年以后呢?”刘有宝哆哆嗦嗦地问道:“是不是我们要一直在这里?” “三年之后,自己选,要留下,就接着干,想走,领了工资自行离开。”罗通看了看刘有宝的肥胖体型:“你这样的,得放下架子,多干活,瘦下去了,才能多活几年。” 刘家人一片沉默,三年的承诺,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罗通反正也不要听他们的反馈,在这里海鲜和牛经常能吃到,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是全倭国生活条件最好的地方。 第160章 回国的计划 罗通和许亚轩在石见银矿多呆了两天,帮关鹏和罗三九把银矿的管理方面理顺。前期其实主要也就是盖房子,至少今年年内不会有产出,所以大多数人每天的工作就是伐木,然后运回来,交给木工锯、刨、磨、凿,最后再由力工一起搭建成房屋。 船上过来的几个成手木匠和铁匠都被罗三九带着一起制造采矿需要的各种设备,像水排、风箱这些,都需要精细制造,以应对银矿后期的生产。罗三九描述的冶炼炉跟后世的炼钢炉有点像,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吹洗下来的气体就是空气,而不是氧气。对炉温的提高程度有限,但这已经比三岛清右卫门他们的炉子先进很多了。 银矿的安防主要由关鹏负责,伐木工需要沿着银矿矿山的外围伐出一条隔离带,然后在隔离带上钉一圈围栏,每隔一段设置一个了望塔,这样可以极大减轻防卫上的压力。毕竟这里是银矿,万一出产银子后,周围哪个不开眼的大名跑来偷袭一下,出了损失就犯不上了。 至于知仁,在这里的主要功能,还是吉祥物,只不过这个吉祥物有工资。当然,随着矿山规模越来越大,后期肯定要招募倭国的矿工,由他来对倭国矿工进行管理再合适不过。 这些都安排停当了,罗通在细节上给出了一些合理的建议,随后两人就离开银矿,快马加鞭返回难波。天气逐渐转凉,留给他们行动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韦力豪和康思俊两人并没有随大队行动,他们在送走俘虏之后,把东瀛宣慰司留给顾海波等几个从船上下来的小伙子,两人先到了难波,在难波等着罗通他们回来。 罗通和许亚轩二人这次并没有进鸟取城,日夜兼程,用了一天一夜,赶到难波。 简单在饭厅吃了个早饭之后,众人坐在了海图室里,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罗通啊,你们走的这些天,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我还是和你们一起行动。”张久征首先开口说道:“首先,咱们自己人里,熟悉海况的人没几个,全交给投降过来的人,我不放心。另外,到了大明地界,你们几个说的话,百分百露馅,有我们跟你们一起走,你们更方便些。” “张老,那东瀛这边,岂不是没有人能掌控大局了?”罗通劝说道:“我们倒不担心投靠我们的船长耍什么花招,除非他们不要命了。” “这边有小洪在,不会有问题的。”张久征摆摆手:“而且我们的重点是在龙国那边,这边是万不得已回来重整旗鼓的地方,这一点你就听我的,我带一艘沙船去苏州。然后你们去京城的,我让范大成带你们去曹妃甸,那里属于永平府,离京城不远,适合停船,又隐蔽。” “曹妃甸,这名字我们熟悉啊。”康思俊眼睛一亮:“这时候就有这个地名了吗?” “地名早就这么叫了,那儿有个湖就叫曹妃湖。”张久征笑着说道:“那边的海岸是大片大片的盐碱地,挑个人少的地界停船上岸问题不大。” “既然张老这么安排了,也好,那咱们就兵分两路,从炮营里再挑选几个身手敏捷的军士,跟我们同行,到岸上之后,留些军士守船。”罗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总之,我们的两条船,最好能够都保存下来。”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跟范大成都是弘治年的老船工了,远的不敢讲,东海往北的海面咱还是跑得很熟的,能选上出远洋的,都得先在东海、南海操练三年,拔尖的,才能胜任。”张久征颇带些自豪感地说道:“海里的事,我们比你们要知晓得多,上岸之后,带多少人,你们自己根据情况定。” 这时候,范大成也到了,张久征招招手把他叫过来:“这我也不用给你们介绍了,我们那一茬的老哥们儿,就他还身手利落,带个船啥的没问题。小康、小韦,你们两个去苏州府,就跟他一船走。” 康思俊和韦力豪连忙站起来,拱手对范大成说道:“这一路就得劳烦范爷照顾了。” “哎,你们两个小鬼头我可是知道的,都比我们这把老骨头强。”范大成把康思俊和韦力豪按着坐下:“咱们都是一家人,不来那些客套的事,两位对去苏州府,可有什么细节上的安排?” 康思俊摇了摇头:“对龙国现在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所以只能随机应变。我的想法就跟罗通他们那一路一样,找个沿海的隐蔽之地登陆,然后再潜入苏州府。” 范大成沉吟了一下:“苏州府我可几十年没去了,过去那就是江南最繁华之所在,咱们的船是抢刘家的,那边的人必定认得。我建议,咱们宁可陆上多走些路程,可以选择在松江府,或者绍兴府上岸,再买些车马,以商贾身份混进苏州城。” “都听范爷安排,毕竟我们对这个年代龙国的地名都不熟悉。”康思俊点点头,把带路的事交给范大成。 罗通也点了点头:“老康说得对,我们确实对现在的龙国一无所知,你们说了地名,我们能对上,但我们一般知道的都是后世的地名。如果我们几个冒冒失失去了,在很多细节上就要出问题。” “我们虽然也离开龙国内地有快三十年了,但我问过刘家的人,至少地名上没什么变化,这方面你们就放心吧。”张久征捋着胡子说道:“咱们这一趟,银子要带足,刘家的银子不用白不用,尤其是京城,万事都可以用银子开路。” “船上地方多的是,成箱成箱抬上去便是。”范大成笑着说道:“想不到咱们做了一辈子官军,倒是现在最为富足。” “范大成,不能这样想,咱可是为了子孙后代考虑。”张久征正色道:“不然,我们也犯不上得罪刘家,弄得官不官匪不匪的。” “是是是,我也就随口一说。”范大成脸色一凛:“要是没啥别的事,咱们就准备准备,出发吧。” 第161章 北渡虾夷 虾夷岛,蛎崎,几条小船停在岸边,鬼庭良直穿着重甲,手放在刀柄上,看着武士们纷纷跳下船来。自从罗通等人离开仙台以后,伊达稙宗听了荒兵卫和右卫门的汇报,已经知晓了葛西若智在苦兀找了罗刹人当帮手,并且在白主准备渡海到虾夷。 于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之后,伊达稙宗让鬼庭良直率领三百武士加上三百足轻,北上蛎崎。蛎崎的位置跟后世的函馆基本上在同一个位置,但这个时候,只是陆奥国在虾夷买的一块地,建立了一个类似白主那样的贸易站,跟虾夷的阿依努人做生意。 由于蛎崎是靠和平手段得来的,所以,这里还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武士。三百足轻先于武士们渡海,在原来的基础上,临时加盖了一些房屋,以供这些武士住宿。 伊达稙宗从荒兵卫和右卫门口中知道了罗刹人天生神力,在仔细考虑了一段时间之后,伊达稙宗联系了关系不错的相马家、芦名家、二阶堂家、大崎家等,把他们手中的弩和弩箭都买了过来,他也想过弄些铁炮,但以他的实力,还真玩不起这个。 这支由鬼庭良直率领的武士队伍,渡海就用了三天,因为没有大船,全靠小船一船一船把人送过津轻海峡。 荒兵卫从一条船上跳下来,几步跑到鬼庭良直面前,单膝跪地:“鬼庭君,我来了。” “辛苦了,右卫门怎么还没到?”鬼庭良直看着陆续靠岸的小船,眉宇间有一丝忧色:“津轻海峡对我们这样的小船来说,还是太宽了啊。” “他的五十人都排在最后面了,没准明天才能到。”荒兵卫叹了口气:“至少我们大部分人都过来了。” 鬼庭良直看看没有其他船了,就叫上荒兵卫往镇上走:“蛎崎这里啥都没有,荒兵卫,我是真的佩服你们能在这边坚持这么久。” “这里已经算很好了,到白主更惨。”荒兵卫用手指着小镇东边的一个院落:“要找乐子就去那里,那里除了阿依努女人,还有出羽姑娘。” “哈哈,荒兵卫,你们刚到这里的时候,不会也在那儿乐不思蜀吧?”鬼庭良直取笑道:“咱们还是先把正事办了,要姑娘,哪里都没有仙台的好。” “说的是呢,我和右卫门得找到那几个罗刹鬼,把他们射成刺猬。”荒兵卫一想到弗拉基米尔他们几个,就恨得咬牙切齿。 武士们下了船,三两一伙在那里闲聊,这种出公差的机会在他们这一生中都是难得的体验。除了荒兵卫,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到蛎崎,包括鬼庭良直。 先期到达的足轻们还在乒乒乓乓地盖着房子,鬼庭良直领着荒兵卫和刚下船的武士们穿过工地,到后面刚修好的房子那边去。 “荒兵卫,现在吃饭还早,等晚饭的时候,我们再一醉方休。”鬼庭良直把手搭在荒兵卫的肩膀上:“现在,我要去北边检查一下哨楼的情况,你是跟我一起过去,还是自己去找点乐子?” “我还是跟鬼庭君一起吧。”荒兵卫愿意跟鬼庭良直打交道,在伊达家的武士里,鬼庭良直在人品方面没得说,对外作战勇猛,对身边的弟兄又照顾有加,甚至有时候,对低贱的足轻,说话都彬彬有礼,这和大多数跋扈的武士都不一样。 “那咱们兄弟就一起去,荒兵卫,你觉得如果是我跟那些罗刹人面对面的话,有几成胜算?”鬼庭良直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作为武士,他是很在意自己的战斗力的。 “这么说吧,鬼庭君,我跟右卫门两个人对付一个最弱的罗刹人,而且还结了‘立忍’之阵,结果对方只是一棍扫过来,我们就被打飞了。”荒兵卫略带一丝尴尬地说道:“罗刹人的力气比我们要大得多,就像被狗熊或者野猪冲撞了一样。” “‘立忍’之阵,确实是你们两个的大杀招。”鬼庭良直点了点头:“看样子罗刹人确实比倭国武士的战斗力高很多。” “不过这次家主给我们准备了弩,我觉得可以战胜他们。”荒兵卫拍了拍挂在屁股后面的弩:“葛西若智的手下大多原来都是做足轻的,虚张声势的人多,我们这一次,一定能剿灭葛西若智,替家主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是的,这次家主联络了芦名家、二阶堂家,把葛西若智勾结罗刹人的事宣扬出去了。”鬼庭良直正色道:“我们倭国人之间怎么打都没问题,找罗刹人当帮手的话,就太下作了。” 两个人说着话,到了蛎崎北边的出口,这里有条山路,蜿蜒着通往虾夷腹地。鬼庭良直到了蛎崎之后,就让足轻们先在这里构筑了望塔。现在了望塔的大致形状已经出来了,几个足轻正在了望塔顶上苫着茅草,眼见就快完工了。 “我派了几个上忍出去寻访那些阿依努部落。”鬼庭良直对荒兵卫说道:“如果葛西若智已经渡海到了宗谷,那些酋长们会告诉我的。” “我觉得葛西若智应该已经在虾夷了,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宗谷停留。”荒兵卫笃定地说道:“我们在白主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应该就是打算南渡虾夷的,冬天里虾夷怎么也要比苦兀的气候好得多。” “不管怎么样,只要他们想回本州,就必须来蛎崎。”鬼庭良直笑着摆了摆手:“荒兵卫,你也不要害怕他们,你见到的罗刹人只有四个,成不了气候。到时候集中弩箭射一波,罗刹人有几条命?” “我怎么会?”荒兵卫争辩道:“请不要这样说我,葛西若智劝降我们,我们三个没有一个肯投降,才会被丢到海里。” “是我的不对,别往心里去,荒兵卫。”鬼庭良直用力揽住荒兵卫的肩膀,摇晃了一下:“只要他们敢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鬼庭君,鬼庭君。”两个人正说着话,从山路上跑来一个武士,正是被派出去的上忍之一。 第162章 艰难的抉择 来人是鬼庭良直派出去的上忍之一,一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就是有了什么消息。鬼庭良直快步迎了上去:“三喜本君,才五天你就回来了,有什么消息么?” “确切消息,确切消息。”三喜本气都没喘匀,缓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在羊蹄山附近找到了西塔拉的部落,酋长西塔拉告诉我们,葛西若智在宗谷打算自立为虾夷王,那些罗刹人帮他不断进攻周围的部落,靠近宗谷有些部落都被杀光了。” “纳尼?”鬼庭良直吓了一跳:“这葛西若智是疯了吗?伊达大人即使把女儿都嫁给龙国将军,也没敢说自立为王。他区区一个落魄守护的小儿子,想干什么?而且虾夷的阿依努人没那么好欺负。” “说的是呢。”三喜本弯腰说道:“西塔拉酋长告诉我,现在整个虾夷的阿依努人都开始对宗谷坚壁清野,原来对白主的交易暂时全部切断,等苦兀那边有了反应,龙国势必大军压境,剿灭葛西若智。现在所有的阿依努部落都恢复了在深山里游走的旧习,让宗谷的罗刹人每一次出来寻访他们,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这倒是个新情况,需要禀报给家主大人了。”鬼庭良直想了想,葛西若智的现状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阿依努人搞不好会对倭国人一视同仁的敌视,这样的话,是不是需要继续主动出击,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我走一趟吧。”荒兵卫直接把活接了:“既然葛西若智真的已经到了宗谷,并且有自立为王的打算,蛎崎是他一定要拿下的地方,我们肯定得严加防范。” “那就拜托你了。”鬼庭良直点了点头:“这两天我也会加紧修筑城防,不会让那些罗刹人随随便便就打进来的。” “我赶紧去海边,没准还有要回去的船还没出发。”荒兵卫向鬼庭良直一鞠躬:“这边的事情,就辛苦鬼庭君了。” “不用客气,我在这里等荒兵卫的消息。”鬼庭良直点点头:“快去吧,也许能赶上船。” 蛎崎的海滩上,跟荒兵卫一起过来的武士们还在往下卸自己带过来的行李,荒兵卫匆匆跑过来的时候,最后一艘船刚好还没走。他直接上了船,跟武士们稍作交代,就随船一起回了斗南。 斗南是本州岛最北端,跟蛎崎规模相仿的一个村子,同时也是本州岛跟虾夷之间最近的位置,伊达稙宗派出的武士们就从这里坐船渡过津轻海峡,他本人也亲自到斗南来压阵。 荒兵卫跟着摇晃的小船花了三个多小时,横渡津轻海峡回到斗南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下来了。海边燃起了一堆篝火,给返回的船只指引方向,伊达稙宗身上裹着个斗篷,坐在篝火旁边,看着篝火出神。这一次的行动,是他在赌,与龙国将军联姻的事,早就被他在周围宣扬开来。可以说,除了葛西家,任何想要跟他掰掰手腕的人,都得先想想能不能得罪他抱上的这条大腿。 这也是他为什么敢于派出三百武士北渡虾夷的原因,没有罗通他们做背书,大崎家、二阶堂家,哪个都不是易与之辈。现在,只要剿灭了葛西若智,伊达家在陆奥国就不再有对手。 眼见最后一条小船靠了岸,船工们手忙脚乱地把船拖到岸边的沙滩上,伊达稙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天再来一天,武士们就全部送上了虾夷,终结葛西家指日可待。 “家主大人,家主大人。”荒兵卫从船上翻下来,急匆匆地跑向伊达稙宗。 伊达稙宗刚要转身回房间,听到声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到荒兵卫,面色一沉:“你不是刚刚过去吗?怎么就回来了?” “家主大人,有关于葛西若智的情报,我特来向您汇报。”荒兵卫小跑到伊达稙宗面前,跪倒在地:“葛西若智已经到了宗谷,他手下的罗刹人,杀了宗谷的史瓦西酋长,葛西若智已经自立为虾夷王。” “拿大傻?”伊达稙宗睁大了眼睛:“这消息确切吗?” “鬼庭君派出的上忍,在羊蹄山遇到西塔拉酋长,因为罗刹人杀戮众多,已经引起了虾夷岛上阿依努人的公愤。”荒兵卫细细地把三喜本跟鬼庭良直说的那些,跟伊达稙宗汇报了一遍:“总之,现在整个虾夷岛上的阿依努人,都在坚壁清野,让葛西若智找不到他们,从而消耗宗谷的存粮。” 伊达稙宗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事情发展成这样,超出了他的预期,甚至留给他的时间窗口也不多了,十月份,虾夷就会变成一个雪国,可不是风景优美那种,而是粮食断绝的那种。 阿依努人靠渔猎为生,不事耕种,所以虾夷为数不多的粮食,全靠从倭国进口。一旦入冬,津轻海峡上到处都是浮冰,横渡就完全不可能了,所以,要么在入冬之前,送过去足够六百人吃半年的粮食,要么就把人撤回来。 “阿依努人对宗谷坚壁清野,葛西若智只要不傻,一定会往蛎崎跑,甚至会抢在入冬前渡海回到陆奥。”伊达稙宗心念电转,葛西若智不是真的弱智,绝不可能在宗谷缺粮的情况下,还不寻找出路。蛎崎是陆奥国买下的地方,也就是说,葛西若智也可以到这里来。 “荒兵卫,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我再跟你说话。”伊达稙宗转身回了房间,事情变复杂了,他需要时间好好考虑。 一夜很快过去,早上,荒兵卫正跟给他们准备早饭的渔民大妈调笑的时候,伊达稙宗走到他身后:“荒兵卫,你跟我来。” “是,家主大人。”荒兵卫收敛了放浪形骸,一路小跑跟在伊达稙宗身后,来到了海边空旷的地方。 “你今天吃过早饭,跟着右卫门他们的船一起到蛎崎去,你嘱咐鬼庭良直,就在蛎崎修筑城防,准备柴火,我会在这段时间运粮食过去。记住,粮食是给你们过冬的,就不要跟阿依努人交易了。”伊达稙宗说道。 第163章 难做的弓 弗拉基米尔最近的日子过得称得上舒服,除了需要忍耐契卡洛夫没完没了制造的噪音,基本上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他的腿最近恢复得不错,已经能不用拐棍站立了,当然,为了不留后遗症,他走路的时候,还是拄着那根代表着龙毛友谊的拐棍。 葛西若智一般不来他们这边,尤其在谢廖沙决定暂时不去征讨阿依努部落之后,每天只有谢廖沙和基洛夫轮流去葛西若智那边帮着训练一下武士,考虑到这些武士训练好了之后,也能代表着大毛军人的荣耀,谢廖沙在训练他们的时候非常卖力。一段时间下来,至少那些武士们已经能熟练地走出毛式正步了。 葛西若智对这种后世的操练方法赞不绝口,虽然不能提高武士们的战斗力,但至少看上去很精神,用毛式正步走路的时候,脖子需要伸长扭向右边,俗称“脖子右拧”,两腿交替进行高踢腿,显得很有力量。 对武士们来讲,额外的好处就是,这种伸脖子加踮脚的动作,让他们人均身高拔高了十公分,顿感自信心爆棚。 这种步幅对自信的提升,在后世被各国实践所证明。抬腿九十度的,极度自信,超过九十度的,盲目自信。毛子九十度,阿三一百八十度…… 谢廖沙在不操练那些武士的时候,就找到一些各式各样的树枝,开始研究如何做一副弓箭。但很多天下来,不能说毫无进展,削了一些木箭出来,至于弓,谢廖沙从来没想过这么原始的工具会这么难做。 当初干掉史瓦西酋长的时候,从他家里缴获了几张弓,看上去平平无奇,松弛的弓弦,看上去油渍麻花的,陈旧不堪。而且每张弓的材料都不一样,大都是来源不明的木头,加上材料不明的弓弦。 单是这样,那还不够气人,最让谢廖沙崩溃的是,他为了研究弓,拆掉了一张弓,然后,任他想尽办法,也无法复原回去了。 弓箭在这个时期并不算什么高科技,只是,第一,谢廖沙或许会使用弓箭,但他对制作弓箭的过程一无所知。第二,虾夷跟苦兀一样,基本上没什么材料,尤其金属材料,那种什么“找根吉他弦,制作一张弓”,想都别想。而土人如何制作弓箭的,谢廖沙也无从学起。 寻找新材料无望,谢廖沙致力于修复自己拆毁的那张弓,特别简单的一件事,把弓弦挂在弓背上,谢廖沙忙活了几天也没搞出半点头绪来。 原本那张弓看上去像一个扁m的形状,弓弦挂在m字母的两只脚上,但拆掉弓弦之后,弓背立刻弯成了一个c形,把弓弦绑回原处之后,松松垮垮,完全没有张力。原本长度正好的弓弦,不管怎么装,都长一截出来,而且还没有力度。 “苏卡,苏卡,苏卡不列……”谢廖沙忙得满头大汗,不是累的,是急出来的。 “嘿,谢廖沙,已经这么多天了,还没搞定它么?”契卡洛夫提着裤子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在院子里发狂的谢廖沙,随口打了个招呼。 “见鬼,这玩意就这么两部分,可我怎么也不能把它装回原来的样子。”谢廖沙拿着那根c形的木头,欲哭无泪。 “别急,要不给你找个妞儿,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契卡洛夫打了个呵欠:“那玩意简单得很,找根嫩树枝,弯一下,然后把弓弦绑上,完美!” “见鬼,契卡洛夫,你说那玩意是你穿开裆裤时候,你爸爸拿来哄你的玩具吧?那东西甚至还没你自己射的远!”谢廖沙烦躁地挥了挥手:“别烦我,你自己去玩你的女人,希望你不会死在我的弓箭做出来之前。” “哈哈,我就当你夸我了。”契卡洛夫的胡子笑得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很猥琐。自从流落到这个时空,他们都没刮过胡子,连谢廖沙现在都是一副络腮胡子,看上去比过去要苍老许多。 谢廖沙是个勤奋的人,但并不很聪明,只是千千万万普通大毛年轻人中的一员。他犯了一个穿越者都会犯的错误,就是严重低估古代人的技术。弓箭就是这样,看上去十分简单,做起来十分复杂。 如果像契卡洛夫说的那样,照猫画虎做一个,可能连五米都射不出去,而古人的一把好弓,是可以击杀野兽的,在二十米之内,杀伤力甚至可以跟手枪媲美。谢廖沙原本以为,自己学过物理、化学、数学,应付起这种原始工具应该手到擒来,却没想到,这些浸淫着古代传承数百年的技术,内涵有多么广。 当然,如果他曾经做过现代的弓箭,那也能有足够的理论支撑。遗憾的是,在无人机满天飞的年代,弓箭毕竟是很小众的东西。 拆掉这把弓的时候,弓发出了巨大的一声,谢廖沙本能地一眨眼,然后那根做弓背的木头就变成了c形,而现在,无论他怎么弄,弓背都不是原来的形状。 他自己试制的弓,只有一把还说得过去,形状像游戏里的苏格兰长弓,是用一整根手指粗细的杨树枝绑上一根超长的麻绳制成的,这张弓立起来甚至超过了谢廖沙的身高,因为制作弓背的树枝足够长,弯曲后就具有张力,所以能将箭射出超过二十米。但这玩意怎么说呢?不实用,夸张的尺寸让谢廖沙使用起来都不方便,而且非常不耐用,射了几支箭之后,树枝就会断掉。 就在谢廖沙对着拆掉的弓束手无策的时候,基洛夫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根竹竿:“谢廖沙,看我给你找到什么了?一根竹竿!这玩意的韧性比木头要好得多,别再纠结那把原始人的弓了,试试这个!” “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谢廖沙不是没想过竹子,尽管大毛不产这种植物,但一些从东南亚进口的食物包装上,都会用竹筐,所以,他知道这东西韧性很好,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它。 第164章 抢来的竹竿 基洛夫把竹竿递给谢廖沙:“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多一种材料给你尝试总是好的……” 基洛夫的话还没说完,葛西若智就带着几个渔民怒气冲冲地追到了这里。 “住手,西阿留萨!”葛西若智气得脸都变形了:“你们几个难道是天生的强盗么?不管什么,只要你们喜欢,都要抢过来?” “葛西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谢廖沙满脑子都是弓箭,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都很长时间没有出去了啊。” 葛西若智劈手把谢廖沙手里的竹竿抢了回去:“这个是渔民的,要知道,我们过冬的粮食全靠这些渔民打到足够多的鱼,而你们却把他撑船的东西给抢走了!” 谢廖沙明白过来了,立刻换上了一副冷峻的面孔:“葛西先生,我想你还是没明白哪个对你来说更重要!我只是想做出合适的弓箭来对付岛上的野人,而基洛夫只是帮我找来合适的材料而已。至于你的渔民,给他们一根同样长度的木棍难道不可以吗?” “西啊留萨,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没有推荐他们用一根同样长的铁棒?”葛西若智被谢廖沙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再一个,我没什么见识,但我也知道,好弓都是用木头做的,没见过用竹子做的,另外,宗谷才有几户渔民?你们把他们撑船用的竹竿全抢走了,能做几张弓?” 谢廖沙被葛西若智的一番抢白弄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明白了葛西若智的意思,但大毛的荣耀不容亵渎:“好,葛西先生,你可以把那竹竿拿走了,从今天起,我不管什么弓箭的事了,但如果你不能提供弓箭或者火枪,别指望我再给你卖命!” “你……”葛西若智伸出手指了谢廖沙一会儿,愤愤地转身走掉了,也带走了基洛夫带回来的竹竿。 “说得对!亲爱的,我们又不是卖给他了,这人真不知好歹。”基洛夫站在旁边打抱不平:“现在我们在这里能立足了,跟不跟着他无所谓,他如果不想当虾夷王,那就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说实话,基洛夫,我有很强的挫败感。”谢廖沙垂头丧气地说道:“我以为以我掌握了后世科技的能力,能够轻松制造出碾压现在的人的弓箭,但我甚至无法复原这些原始人的一张弓。” 这种话只能对自己人说,在葛西若智面前,还是需要秉持大毛的荣耀高于一切的原则,这已经成为了他们四个人自发的行为准则。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魔幻。”基洛夫拍了拍谢廖沙的肩膀:“把这当成上帝对我们的一次考验吧。谁相信五百年前的龙国居然有那么大的炮舰?既然不合理的事情这么多,也不差这一条了。” 谢廖沙丢掉手里的半张弓,垂头丧气地跟在基洛夫后面,一起回到弗拉基米尔的房间。令人意外的是,炮王契卡洛夫居然也在这里。 “看看,我看到了谁?”基洛夫夸张地说道:“这不是我们尊敬的炮兵司令契卡洛夫同志么?何其荣幸能在这里见到您?” 基洛夫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手,像过去见到领导一样,假装成巴结的样子去跟契卡洛夫握手。 契卡洛夫斜倚在炕上,布满棕色卷胡子的脸上,眼窝深陷发黑。他伸出一只脚虚踢了基洛夫一下:“你这杂种,你见到哪个炮兵能打起来没完没了的?” “当然只有您啦,尊敬的司令同志。”基洛夫喜笑颜开地坐到炕沿上:“说实话,虽然表面上,谢廖沙最操劳,但论身体付出,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让你。” “基洛夫,求你,别把我们跟他相提并论。”弗拉基米尔看不下去了,打断了基洛夫的嘲讽:“谢廖沙,我刚刚好像听到葛西先生过来了,你们在争吵什么?” “少校先生,你知道的,我在研究如何制作弓箭。”谢廖沙两手一摊:“要知道,在这个蛮荒之地,没有弓箭,我们就会成为原始人的靶子,任其宰割。今天基洛夫同志,只是帮我找来了一根竹竿,当然,这竹竿是渔民撑船的工具……” 谢廖沙把刚刚发生的事,跟弗拉基米尔讲了一番:“我想我没错,事关大毛的荣耀,我不可能向葛西若智认错的。再一个,如果我们没有弓箭,就他手下仅存的这点武士,征讨整个虾夷完全就是做梦。” “你说的对,我们在这个时空里,能保留的东西寥寥无几,大毛的荣耀必须是其中之一。”弗拉基米尔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要怕得罪葛西若智,他对原始人的态度太过柔和,这会让他毫无威严。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后悔给他出做虾夷王的主意了,没准我们继续南下,结果会更好。” “要我说,现在的日子也不错,每天吃饱了,就跟不同的女人操练一下。”契卡洛夫伸了个懒腰,插嘴说道:“这样的日子,可比过去好多啦,甚至我敢说,这样的日子,即使我们回到原来的时空,也是不能复现的,哪里有这么多顺从的女人会对我投怀送抱?” “苏卡不列,你的狗嘴里总是这种歪理邪说。”弗拉基米尔啐了一口:“你现在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不要死在女人身上。看看你萎靡不振的样子,早知道过来的时候,应该给你带些药,或者干脆化学阉割了你。” 基洛夫哈哈大笑:“少校先生说得对,而且司令同志,你到现在为止,还一个孩子都没弄出来呢,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女人,你的炮弹都是过期的哑炮么?” “算了,不和你们说了,我要回去补个觉。”契卡洛夫自觉没趣,为了免遭进一步的奚落,他选择逃避。他像面条一样溜下炕,趿拉着鞋走了。 “哎,我们怎么都落到了这个地步。”弗拉基米尔摇着头:“谢廖沙,不要气馁,我站在你这边,等我的腿完全好了,我也会跟你一起研究怎么制作弓箭。” 第165章 食物和荣耀 葛西若智现在整天被四个大毛战士搞出来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什么虾夷王之类的大饼,早就没了效果,仅剩的二十几个武士,被他视若珍宝,不可能再随便交给谢廖沙带出去送死了。 大毛人几乎每隔几天就会给他找点事,葛西若智有的时候还在暗暗庆幸,这个年头阿依努人并没有什么贞洁观念,所以,契卡洛夫睡了那么多女人,并没有招致什么祸患。 但谢廖沙制作弓箭这些天,让他对弗拉基米尔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在过去相处的日子里,弗拉基米尔没少给他描述大毛的强大,武器之先进。可现实却是,谢廖沙说要自己制造弓箭,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制造,谢廖沙拙劣的技术甚至不如出羽国的工匠。 今天基洛夫抢走渔民的竹竿,这一点让葛西若智感到震惊,又后怕。宗谷的渔民手里的竹竿都是通过龙国的商船从龙国运到本州,又由本州的商人逐步卖到虾夷,或者走北线从白主卖到虾夷。总之,韧性极好,重量又轻的竹竿,是渔民必备的工具。大多数宗谷渔民都是“一竿传九代,人死竿还在”。 而这些渔民,又提供了宗谷过冬所需的食物。显然,鲁莽的大毛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除了像傻子一样每天把荣耀挂在嘴上,并没有做出任何值得称道的事。当然,葛西若智并不知道,后世的大毛二毛为了争夺这两个字进行了何其惨烈的战争,最后荣耀不过是华为旗下品牌之一,属于龙国。 “八格牙路,八格牙路,八格牙路!”葛西若智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关起门来,开始直抒胸臆:“大毛人良心大大滴坏了!” 骂了足足有十分钟,葛西若智才把心里这口恶气发泄出去,另一个原因就是,倭国的脏话实在不多,骂多了万一传到大毛人耳朵里,他们还以为葛西若智要跟他们再见呢——大毛语的再见跟倭国语的马鹿,发音相同。 等葛西若智稍微平静下来,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得去找弗拉基米尔谈一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宗谷,收集到的存粮不多,已经是秋天了,而几个大毛人丝毫不关心这一点,对宗谷的阿依努人完全就是一个暴虐的态度,有很多渔船出海之后,都没有再回来,很大概率是逃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样一想,葛西若智就坐不住了,他在地上烦躁地转了几圈,决定还是把弗拉基米尔叫过来谈比较好。他走出房间,把正在院子里劈柴的慎太郎叫过来:“三大咯,你去把普拉吉米撸桑叫到我这里来,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哈衣!”慎太郎丢下斧头,一溜小跑去了弗拉基米尔他们住的豪宅。半个小时后,弗拉基米尔拄着拐棍,慢悠悠地走到了葛西若智的宅院里。 “葛西先生,您找我来有什么吩咐?”弗拉基米尔摘下皱巴巴的帽子,放在胸前,像绅士一样微微弯了一下腰,算是跟葛西若智打招呼。 “普拉吉米撸桑,您跟我来,到我的房间里,我们聊聊。”葛西若智站在房间门口,向弗拉基米尔招了招手,弗拉基米尔的姿态在他看来毫无礼数,只是过去一直把他们当成转变命运的关键人物,才没有计较这些。 “遵命,葛西先生。”弗拉基米尔戴好帽子,挺直腰杆,气宇轩昂地走进葛西若智的房间。 “坐吧,普拉吉米撸桑。”葛西弱智的态度并没有以前热情,但还是保持着对弗拉基米尔的尊重。 弗拉基米尔挪了两步,坐在一只简陋的木凳子上:“有什么吩咐,您尽管直说,我们照办就是。” “普拉吉米撸桑,我希望您能约束一下你的手下。”葛西若智冷着脸说道:“您知道吗?您的部下已经让我们在宗谷毫无威信,今天,基咯普桑甚至抢了渔民赖以为生的竹竿,只为了制作那不可能成功的弓箭。” “这事我知道了,但我认为我的人没错。”弗拉基米尔针锋相对地说道,事关大毛荣耀,没理也得咬三分:“想想看,我们如果没有足够强力的武器,怎么对付虾夷岛上的这些阿依努人?用刀子一个一个砍过去,那是不现实的。有了弓箭,才能让那些原始人更加惧怕我们。” “普拉吉米撸桑!”葛西若智已经忍无可忍了,他冲着弗拉基米尔大声吼着:“换成我,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包庇自己的手下,你们大毛人的荣耀难道就靠死不认错来维持么?宗谷的粮食已经不多了,而渔民将是我们过冬粮食的唯一来源,你的手下抢走了渔民的工具,这会导致我们无法安全度过这个冬天,到没有粮食的时候,难道你们打算吃人肉吗?” 弗拉基米尔被葛西若智这一顿抢白,说得反应不过来:“等等,葛西先生,您是说,宗谷的粮食不够了?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是的,普拉吉米撸桑,您跟您的手下,每天除了享受武士们制作的美食,你们丝毫不关心这些美食的来源。”葛西若智愤怒地说道:“您甚至还纵容自己的手下,不断抢夺那些阿依努人。确实,阿依努人比较卑贱,但他们能提供给我们每天的食物,但现在,你去海边看一看,还剩几条船在宗谷?” 弗拉基米尔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抱歉,葛西先生,我不知道有这个细节。这样,我保证,以后他们不会再出去抢东西了——其实他们只是想制作弓箭罢了。” 听到弗拉基米尔的态度,葛西若智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弓箭的事情,让西阿留萨不要管了,等明年春天吧,我派人悄悄回本州岛,到出羽国买一批回来就是了,出羽国的弓箭出名的好。” “我一定会去告诉谢廖沙,能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也就没什么问题了,甚至可以说,您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弗拉基米尔笑着说道:“开心一点,葛西先生,乌拉。” 第166章 兵分两路 罗通和许亚轩跟张久征同一条船,已经离开难波两天了,这期间,船速提不起来,沿着本州和四国之间的岛屿和暗礁星罗棋布,所以张久征这一路非常忙,每天下达的指令足有几千条。 范大成驾驶那条船跟在他们后面不远的地方,预计今天通过马关海峡之后,两条船在男岛附近就要分道扬镳,相对来讲,南下的船面临的风险要大得多,黄海和东海海域辽阔,风高浪急,遇到危险海况的可能性更大。而罗通他们只需要穿过对马海峡和朝鲜海峡,就能到达朝鲜沿岸,此后保持距离岸边一定距离航行,很快就能进入渤海。渤海的海况相对倭国海和黄海要好得多,更适合沙船这样的小船航行。 “罗通,前面就是马关海峡了。”张久征看过海图之后,走到船台上用望远镜了望远方。 “什么都看不出来啊,我只能看到连续的陆地。”罗通尽管视力不错,但还真没有从地形上看出这里有海峡。 “用你的对讲机呼叫一下小康和小韦吧,估计再有最多一个时辰,我们就要各走各的了。”张久征放下望远镜,对着铜喇叭喊了一声:“桨机慢车,准备过马关海峡。” 船的速度肉眼可见地降了下来,罗通拿起对讲机:“龙兴一号呼叫龙兴二号。” 嘶啦一声电流声之后,康思俊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这里是龙兴二号,请讲。” “前方即将通过马关海峡,请注意了望。”罗通没照着张久征的意思说话,几个大男人生离死别一样的,总是让人感到肉麻。 “收到。”康思俊的声音传了回来,其实范大成跟张久征这一路上极有默契,张久征只要有加速或减速的动作,无需告知,范大成就会主动调整自己的航速,始终保持着两舰的编队。 马关海峡的长度和宽度都很小,形状像个对号,从难波方向过来,就从东北方向进入,从西北方向驶出。如果不是张久征告诉罗通这里是海峡,罗通可能会把这里当成淀川一样的河口,因为海峡的入口处只有不到一公里宽,两岸的陆地和山脉似乎都触手可及。 平日里往来倭国的商船也大多从这里进出,所以两岸的农民都已经见怪不怪,仍然在农田里忙碌着。 “我感觉我们像开进了一条河。”罗通看着两侧的陆地,发着感慨。 “这里确实像条河,不过很短,一会儿就开出去了。”张久征笑着说道:“幸亏我们选的是沙船,要是我们把扬威号开过来,这里就走不了了,虽然是海峡,这里的水也浅了点,大船稍不留神就会搁浅。” “如果历史跟我们经历过的一样,那么三百多年以后,代替明朝的清朝,会在这里签订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罗通突然想到了这一点,随口跟张久征说道。 “所以,咱爷们儿这次回去,就是把这个隐患给灭了!”张久征听过一些后世的事,明白罗通说的条约是怎么回事,也不愿意深问。 “对,把隐患给灭了!”罗通点了点头。 张久征在这一段特别小心,沙船虽然小,那也是相对福船的小,也有五十多米长,吃水也得超过五米深。过这个海峡,还是有点难度的。 不过一个小时,两条船一前一后开出了马关海峡,对面已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张久征长出了一口气:“后面就好走多了,继续前行到男岛,我们就兵分两路。” 罗通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的大海,海的那一边,就是他魂牵梦绕的龙国。现在的龙国究竟是什么样的?这一切都是茫然的未知,刘家的势力,在那边将会无比庞大,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番艰苦卓绝的斗争。 不到一个小时,船头右前方出现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岛屿,那就是张久征说的男岛。 罗通拿起对讲机:“龙兴二号,前方即将到达男岛,我将前往曹妃甸,预祝你们航行一切顺利。” 嘶啦一声,康思俊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老大,我们将严格执行既定计划,请您放心,也请祖国放心,龙国,必将复兴!” “龙国,必将复兴!”罗通复诵了一遍,放下了对讲机,走出船台,站在了望台上,向后方挥手作别。 “呜——”龙兴一号拉响了汽笛,让罗通的耳朵出现了耳鸣,他看到龙兴二号的了望台上,两个人在向他挥手,那是康思俊和韦力豪。 “哎,老康、阿豪,我们龙国再见!”许亚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了望台上,用力地挥舞着双臂。 “呜——”龙兴二号也拉响了汽笛,随后肉眼可见地转向南方,两船的距离迅速拉大,很快,就消失在了彼此的视线里。 罗通和许亚轩倒没有多感伤,毕竟在军队里,这样的分别也是常态,经常有各种任务需要某些人单独出去作战。但张久征可能年纪大了,竟然坐在船台上默默地擦着眼泪。 罗通见状没有进船台,和许亚轩两人站在了望台上吹着海风。许亚轩突然开口说道:“按说,这里离我家不远了。” “确实,等到了渤海的口子那里,左边就是威海。”罗通点了点头:“放心,如果咱们顺利完成任务,肯定有机会让你提前回老家看看。” “嘿嘿。”许亚轩摸着脑袋憨笑着:“那咱们可得麻利点儿,我好早点回去,提前把自己写家谱上,还得单开一页。” “哈哈,你要不说,我都忘了山东家还有这个事。”罗通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但往上追三代,就是闯关东的山东人。 所以东北人很多时候一提山东,就说山东家,渊源在这里放着。闯关东的人,很多都会失去继续排家谱的能力,但山东家的香火绵延,会一直传递下去。 两个人说笑着,打发了一些无聊的海上时光,今天的倭国海很平静,似乎意味着他们将来会很顺利。 第167章 进入渤海 过了对马海峡之后的航程,航速大大提升,这一段简直像刻在张久征骨子里一样。当年他们这支带有特殊任务的舰队是从威海出发,这里就是他出发的那片海域,在转过朝鲜最南端的光州之后,龙兴一号进入了黄海。 张久征把航线取直,像当年他在这片海域训练时一样,直插威海方向,黄海似乎也对这位老友颇多照顾,竟然风平浪静。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船只,但这刘家的商船在这个年代看上去平平无奇,并没有人特别注意到它。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张久征拿出望远镜,站到船台左侧的了望台上,不断地向左前方了望。罗通和许亚轩也跟了出来,但看了一会儿,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船只还是孤独地航行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 “张老,您这是在看什么呢?”罗通小心翼翼地问道。 “按海图推算,就快见到刘公岛了。”张久征叹息着说道:“当年我们舰队就是从威海出发,一路北上的,唉……” 罗通不禁肃然起敬,他也举起望远镜搜寻着左前方的海面,船又走了十几分钟,左前方出现了灰绿色的陆地,从海上往陆地远眺,并不能很好地把靠近陆地的岛屿跟陆地区分开来。 “我看到陆地了,那里是威海么?”罗通兴奋地叫道。 张久征一激灵,端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威海,那个看上去矮矮的,挡住后面的沙滩的就是刘公岛了,我……” 张久征哽咽了,他摆了摆手,走进船台,下令向右修正航向。其实罗通看得出来,张久征有多想回到威海,看看他们当年离开龙国的地方。但张久征知道轻重缓急,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把航向修正到与陆地保持着一定距离,开往渤海海峡。 天光有限,渤海海峡入口处群岛密布,海况复杂,张久征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渤海海峡沿着山东一侧向北,大致有三条水道,分别是介于蓬莱和长岛之间的庙岛海峡,介于大小竹山岛和砣矶岛之间的南砣矶水道,介于砣矶岛和大钦岛之间的北砣矶水道。这里是渤海的咽喉所在,张久征选择了最靠近陆地的庙岛海峡作为通路,因为这里是大多数民船选择的路线。而南北砣矶水道之间的砣矶岛上,大明水师有炮台设置在那里,过去也有炮舰来回巡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张久征选择让自己更像一条普通商船,走庙岛海峡。 过了庙岛海峡之后,张久征再次向右大幅调整航向,暮色已经降临,总算有惊无险地进入了渤海。 张久征跟舵工和机工交代好航速和时间之后,活动了一下腰身,双手按着后腰走出了船台,对罗通和许亚轩说道:“你们两个小鬼头,也好去睡觉了,一觉醒来,就到曹妃甸了。哎,年纪大了就是不中用,这才走了多远一点,腰就吃不消了。” 罗通伸手搀扶着张久征下了船台,到后面的舱室里休息。快到龙国了,他和许亚轩两个人都有些兴奋,在舱室里,一遍又一遍检查自己的装备,有一种大战将临的紧迫感,又有一种期待,现在的龙国,对他们来讲,一切都是未知的,新鲜的。 “老大,我怎么感觉自己今晚睡不着呢?”许亚轩检查完枪械,把子弹退了,上了保险,还是觉得像有什么事没干一样。 “别想那么多,保持精力,登陆之后,还有大段的路要走。”罗通其实自己也很兴奋,但还是命令道:“听口令,睡觉!” 两个人躺下来,随着船的节奏摇摆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罗通梦见自己在大毛的机场演习,冲进那个木板钉成的假房间之后,怎么也走不出去,急得他大喊起来:“妈的,老毛子弄的什么鬼房间,真有人质,有多少死多少,太特么坑了……” 话音刚落,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船仍然在稳定地前进着,罗通看了下手表,他才睡了一个小时。也是奇怪,以前不管执行多么大的任务,他都能在任务的间隙抓紧休息,这是他的一项技能,但今天,他却怎么都睡不踏实。 隔壁传来张久征的咳嗽声,看样子他也没睡好。相隔五百多年的两代龙国军人,为了一个共同的使命走在一起,仔细想想,这确实是前所未有的重任。这不像过去执行的任务,都是战术任务,任务目标精确而具体。这是事关龙国国运的任务,数百年的兴衰,在此一举。所以,罗通这样一想,也理解了自己的躁动,他再次强压下自己的心绪,躺了下去。 这一夜,几个人都是睡了醒,醒了睡,折腾了一夜。快到早晨的时候,张久征爬了起来,穿戴整齐,上了船台。尽管他很小心地不发出什么声响,但没几分钟,罗通跟许亚轩就跟了上来。 “你们再多睡一会儿啊,离靠岸至少还有一个半时辰呢。”张久征对罗通他们说道:“这里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快去,再睡一会儿,等上了岸,可有你们忙的。” “没事,我们都睡不着了,起来就起来了。”罗通故作轻松地甩着膀子:“走,轩轩,咱俩到了望台上练会儿体能。” 张久征无奈地摇了摇头:“哎,还是年轻好啊。” 罗通跟许亚轩两个人在了望台上呼哧呼哧地做着俯卧撑,在微凉的海风吹拂下,甚至有点冷。但很快,两个人都活动开了,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早晨的海面上,起了一层雾,小船好像行走在云端,四周都变得混沌一片,张久征下令桨机关车,开始低速航行,现在已经接近海岸了,在浓雾中,很容易酿成事故。 这无疑大大拖延了他们登陆的时间,关车顺桨的船只,航速接近静止。罗通等人仿佛在仙境中煎熬着,但这也没有办法,人在大自然面前,还是很渺小的,只能等待浓雾散去。 第168章 绕路方案 在经过了将近四个小时的焦灼等待之后,浓雾终于散去,陆地像一幅水墨画一样,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海岸近在咫尺,若不是张久征提前有准备,这条小船早就一头撞上去了。 这个时间的曹妃甸,是一片荒芜的地界,位于天津卫和永平府之间。从船上看出去,只见一片黄色的沙滩绵延向远方,无边无际。 “曹妃甸这里是沙漠吗?”罗通禁不住开口问道,这跟他印象里的天津相去甚远。 “什么沙漠,呵呵。就是一大片盐碱滩,而且靠海边十几里内都是沼泽地。”张久征笑着说道:“我们沿着海边再往南绕一段,等稍微靠近潮河河口的时候,再登陆,这里远离航道,比较安全。” 确实,浓雾散去之后,不管是沿海的沙滩还是海上,都没有见到人和船只。船又走了一个多小时,靠近中午的时候,岸边已经出现了绿草如茵和稀稀落落的民房。 张久征选了一处无人之地,把船靠了岸,跟罗通他们一起下了船。船上的军士们把装满银子的几个木箱子抬下船,又把一辆马车从船上抬了下来,最后把两匹肥壮的马吊下船。最后把马车套好,把箱子搬上去。 登陆的地点能望见宽阔的潮河入海口,但放眼四下看去,一片荒芜,竟然连民居都看不见一所。罗通不禁感到疑惑:“张老,咱们不会走错地方了吧?这地方怎么连人都见不到?” “不会错,天津卫北边这一大片盐碱地,一直都是这样,种不了粮食,老百姓自然不会到这里居住,而且这边沿海多是大片大片的沼泽地,也不具备出海捕鱼的条件,所以这里沿岸数十里都是荒无人烟的。”张久征解释道:“我们现在可以选择两个方向,第一,先往北走,去永平府,然后再沿官道进京。第二,沿着潮河往西北走,会经过梁城,那里是个千户所。” 罗通不敢擅自决定,反问张久征:“张老,您既然有两个方向,那肯定各有利弊,不如说出来我们参考参考。” “走永平府,四平八稳,可以先进城,置办些衣物。我们现在的穿戴,在大明行走,太扎眼了。”张久征指着罗通的衣服说道:“咱们在海上都无所谓,但到了京师附近,再穿这身衣服,一准被当成逃兵抓起来。你们原来的衣服倒是可以穿,但在人群之中,也太醒目了。” 罗通点了点头:“这倒是个问题,那我们就先去永平府,宁可慢点,我们就这几个人,不能出任何差错。但走梁城方向,又有什么利弊呢?” “走梁城方向,就一个好处,近,能少走上百里。”张久征说道:“千户所也有市集商铺,但肯定没有永平府的那么好。另一个,去梁城,有被盘问的风险,毕竟我们这个方向,是从无人区过来。” “那还是去永平府吧,不差这百十里一两天的事。”罗通下了决心,从现在开始,一切求稳。或者说,这次任务,不会给他们任何失败的机会,一旦失败,他们死了事小,龙国则必将沿着历史原来的轨迹崩溃下去,沉沦数百年。 船工们帮着罗通他们套好车,把几箱银子搬到车上放好,又拿出一些丝绢布匹什么的,堆放在箱子上面,财不露白,自古皆然。 张久征拉过舵工,仔细叮嘱了一番,让龙兴一号北上乐亭,在月坨岛停船等待。选择月坨岛有几个好处,一个是那边本来船只就多,另一个,靠近乐亭县,缺少什么补给的时候,可以就近补充。龙兴一号到乐亭后,就地买一所房屋居住下来,等候罗通他们。 跟舵工等人交代完了,张久征跟罗通和许亚轩三人跳上马车,赶着马车,向北慢悠悠地离去。龙兴一号也悄无声息地再次驶进大海,很快消失在海面上。 永平府的位置在后世的卢龙县,距离罗通他们登陆的位置直线距离一百公里,但罗通他们需要先在没有路的滩涂上走出去,再走各种小路,穿越乡野,才能到达永平府,这样路程就大大增加了,超过二百公里。 在滩涂上行走的马车速度极慢,走了十几里才走出沿岸的滩涂,在坚实的地面上,马车的速度稍微能提起来一点,但由于拖带的物资极重,张久征也不催马,就任马慢慢走。 路边的村子渐渐多了起来,只是稀稀落落没有几户人家,大都是四五户一个村子,村与村之间的距离非常远。行至傍晚,张久征看了看附近,面前又出现一条大河,只能赶着马车沿着河向上游寻找过河的桥。 一直走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才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十几户人的村子,张久征对罗通说道:“看样子我们只能在这里投宿一宿了。” 罗通点了点头:“全听张老安排。” 马车很快到了村子边上,放眼望去,村子里全都是茅草屋,屋顶上伸出个泥烧的烟筒,炊烟袅袅,正是晚饭的时候。 罗通跳下马车,走到其中一户比较大的院子门前,轻轻在木头钉的院门上拍了两下,高声叫道:“有人吗?” 过了一会儿,茅草屋的门被从里面推开,走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头:“谁也?”腔调都向下,一口地道的赵丽蓉口音。 “老丈,我们是赶路的官军,要送一车东西去永平府,想在您这里借住一宿。”张久征开口说道。 “官军呢,我看看。”那老头走了几步,来到门口,打量着罗通三人:“官军崽儿不走好好的官道,绕到我们这地界儿来了?” 张久征一拱手:“这不是路上不小心惊了马,马一乱跑就下了官道,我们都不知道现在走到什么地方来了。” “哦,那就进来吧,咱们这里穷乡僻壤的,也难得来个外人。孩儿他娘啊,多准备些餐食,有且了。”老头把院子的大门左右拉开,让张久征把马车赶进院子里。 第169章 投宿荒村 罗通把马车赶进院子里,停好,从马车上跳下来,打量着面前这座古代的民宅。说实话,并没有比苦兀那边好到哪里去,甚至还略显破败。黄土和着稻草夯筑的墙面,看上去委顿不堪。 老头客气地让三人进屋:“几位军爷进屋,往里头走,我这屋忒小,莫要怪罪。” 张久征打头,罗通和许亚轩紧随其后进了屋,屋子里的格局跟后世北方的房屋类似,进门就是厨房,左右各有一间住房。靠门口左边有个黄泥垒砌的灶台,上面嵌着一口比后世脸盆大不了多少的铁锅。一个老婆婆蹲在灶坑前面烧火,铁锅里煮着杂面糊糊一样的东西。 见到张久征几个人进来,老婆婆只是欠了欠身子,就不声不响地继续烧她的火。老头则把三人引到西边的屋子:“几位军爷上炕暖和暖和,这天儿忒凉,俺这小门小院的,也没啥好的,揍是家常便饭,委屈几位了。” 张久征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老头手里:“老丈,多有叨扰,这点银子你拿去,就当我们今天的饭伙钱。” “这,这,这崽儿能要你们的钱呢?”老头拿着银子,脸上乐开了花,冲外面叫着:“老婆子,快去隔壁叫二他掰掰,过来搞两个硬菜,招待一下且。” 老头说完,直接跑到外屋地,把碎银子给老婆婆看,两个人嘁嘁喳喳说了一阵儿,老婆婆出去摇人了。 张久征仔细看了一下昏暗的屋子里,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除了一张木桌子,一张破炕席,还有一个缺一个门的旧炕琴,这房子里啥都没有。 “老丈,我们从山东过来的,不熟悉这边,按说你们这里离京城不远,生活应该比我们那边好啊。”张久征没话找话跟老头闲扯。 “嗐,军爷,您有所不知啊。”老头长叹了一口气:“俺们这地界,靠天吃饭,这沙河一涨水,一年就白干了,今年水忒大,搞不好,这租子又交不上了。” “原来这里是沙河。”张久征从老头的话里得到了需要的信息:“离滦州不远了,过了滦州,咱们就到永平府了。” “对也,从这块喽出去,沿着河往北走五里路,揍能看到大桥了,能走马车。”老头点点头说道:“过了桥,再走二十里就到滦州了。” 几人正说着话,老婆婆领着那个二他掰掰回来了,二他掰掰嗓门很大,一进门就嚷嚷着:“来的啥且也?还要弄俩硬菜?” 话音刚落,一个眯缝眼的中年男人进了屋子,一看到张久征和罗通三人,连忙作揖:“呦,军爷,老几位,对不住,我这嘴忒贱,没个把门的。二他爷爷,塌俩鸭蛋,弄个白菜汤,行不?” “你也忒抠搜了,崽儿也得让人吃饱喽。”老头把张久征给他的碎银子掏出来,用劲拧掉一个角,递给二他掰掰:“揍这么多,赶紧地,把你养的小鸡儿宰一只。” 张久征连忙阻拦道:“那谁,二他掰掰,别宰鸡,就炒几个蛋,弄点青菜就行。” 二他掰掰搓着手:“那崽儿好意思呢?” “真的,俺们当兵的,没那么多讲究,能吃饱就行。”张久征拱手说道:“你们要是方便的话,就煮上一锅饭,或者贴点饼子什么的,都行。” “好嘞,您几位先坐着,一会儿就好。”二他掰掰把那角碎银子塞到怀里,高高兴兴地出去张罗饭了。 “张老,这里的农民怎么看上去过得还不如苦兀呢?”罗通看着这个房子,感慨着。 “他不是说了,这里一涨水,一年收成就泡汤了。”张久征叹了口气:“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可这一带基本上都没有人家,他们搬到离河远点的地方,不就好了?”许亚轩有点不理解:“明知道这里年年发大水,离开不就行了?” “农民的地,都是官府那边丈量好的,哪能说走就走?”张久征摇了摇头:“也只有苦兀那种地方,没有人管,才能随意迁徙。咱大明的黄册,每次修订都很严格,怪就怪他祖宗到了这个地方,扎根了。” “黄册?”罗通没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户口么?” “这个怎么给你解释呢。”张久征想了想:“这黄册,记录了每一家的人口数,牛羊数,房屋数,田亩数,每十年大造一次。也就是,你家里有什么,官府那边都有记录,官府记录你家是民户,军户,匠户,这些都是不能变动的。” 罗通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就相当于说,每户人家在官府都有登记呗。他们住在这里,在官府那边都记得明明白白的,不能擅自迁移。” “是的,所以,有些人住在水土不好的地方,就只能自认倒霉,自生自灭。”张久征摇了摇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有人运气不好。” “如果说老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凭祖宗选了什么地方,那这个制度也太死板了。”罗通摇了摇头,理解不了古人的思路:“就像他们,明明可以往远离河道的地方迁移一点的,这边这么多土地都是荒地,总有一块能养活这么多人。” 外屋地传来叮叮当当炒菜的声音,老头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陶制的小酒壶,面有惭色:“几位军爷,对不住喽,整个庄户揍找到这么一小壶酒……” 罗通连忙摆手:“老丈,您把酒还回去吧,我们有军纪,不能喝酒。” “那我还回去喽?”老头有点犹豫:“啥前的规矩也?崽儿揍不能喝酒了呢?” “老丈,还回去,还回去。”罗通对老头说道:“俺们一直都是这个规矩,军务在身的时候,不能喝酒。” 老头翘起了大拇指:“一看几位军爷就正气,俺们这儿的中屯卫,是个军爷都是酒蒙子,哪里像几位这样。” 罗通再三客气,老头子才放心地把酒拿走了。二他掰掰炒菜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菜端上来了。罗通他们简单吃了口饭,在老头家的东屋住下了。 第170章 滦州买新衣 第二天一早,罗通等人跟这淳朴的一家人告辞,一路向北,上了官道。走了两个小时之后,到了滦州。滦州是永平府治下最大的城,远远看去,气势恢宏,城墙高耸,关楼巍峨。 城外则到处是三五聚居的村落,比起昨天一路上的景色要繁华许多。随着太阳升高,路上的商旅也多了起来,这里靠近辽西,很多都是过路的商人。城里旗幡招展,酒肆林立,跟昨天见到的颓败村庄相比,恍若隔世。 几人随着商旅的队伍赶着马车进了城,罗通眼尖,看到一家店铺门口挂着“成衣估衣”四个字的幡子,对张久征说道:“张老,这里也有成衣铺,要不咱们就在这里把衣服买了?” 张久征点了点头:“我倒是把滦州给忘掉了,如此甚好,也省了数十里往返,只是我们还需看一看这里的成衣质量如何,太差的话,还是要去一趟永平府。人靠衣服马靠鞍,到京师去,还是要穿得体面一些才好。” 三个人下了马车,留下许亚轩看车,罗通和张久征走到铺子前面,这个时期的店铺跟后世不同,临街的方向都是大敞着的,下面是一张跟腰差不多等高的案子,案子上面放着各色布料,成衣则都挂在后面的墙上,男女款式都有。 铺子里面一个丰腴的少妇,正对着一面镜子整理着妆容,听得后面来了人,随口应道:“客官先自己看一下布料和款式,小女子马上就好。”神情跟后世商场里卖服装的女人一般无二。 张久征则细细打量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成衣,指着一件青色的锦袍对罗通说道:“罗通,那件袍子,我看你穿应该合适,也比较适合你的身份。” 罗通仔细看了一眼,那锦袍做工极为考究,比后世景区里卖的那些汉服看上去要贵气多了。于是他叫道:“老板娘,这件衣服怎么卖的?” “这位公子莫不是消遣我?”丰腴少妇转身过来,面有愠色:“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嘴忒损,记住,叫结界,别叫娘。” “啊,姐姐,这件衣服多少钱?”罗通吐了吐舌头,第一次在这个时代逛街,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别人。 “是介件吗?”丰腴少妇转身指着那件锦袍:“介不卖,您啦看看别的。” “不卖你挂这里干嘛?”张久征不满意了:“怎么地?觉得我们爷们儿买不起?” “嗐,嫩么会呢?”少妇笑得见牙不见眼:“介位大爷,介袍子卖出去了,人家定金都付过了。要么您再看看别的?” 张久征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用手指着一件月蓝色的锦袍:“这件我们公子穿着也合适,开个价吧。” 那少妇讪笑着:“对不住您嘞,介也卖掉了……” “你成心是吧?”张久征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是不是我们看上的,都卖掉了?” “不会,不会。”少妇笑眯眯地说道:“就介俩,别的都行,介两件人家交了定金,我这也就暂时挂着打个样儿。” 张久征又看了一圈,摇了摇头:“就这么两件能入眼的,算了,咱还是去永平府吧。”说完领着罗通扭头就走。 “哎,哎,两位别走啊。”少妇眼见一笔大生意要吹,急得从后面追了出来,跑得波涛汹涌的:“您了二位就是去了永平府,哪里的手艺也没我这好,我徐二娘的手艺,可着整个永平府地界,我了说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你第二第一的,我看上的衣服你都卖掉了,怎么办?”张久征摆了摆手:“我还是不跟你磨牙,去永平府吧,先买两件进京的衣服,进了京城再买新的。” “这么滴吧,这锦袍您老也知道不便宜,我这一件是一两三钱银子,您要两件一起带走,就给我二两五钱银子。”徐二娘也不管定衣服的人了,先把当前的主顾叫住了再说。 “君子不夺人之美,既然人家都下定了,我们给买走了不合适。”张久征摇了摇头:“再说了,我们爷仨每人都得买个两三套衣服,你这里我就看上这么两件,不够用。” “大爷,不是我说您,哪家成衣铺也不可能摆一堆现成的锦袍啊。您走哪去,哪怕是京师,也得定做,这个急不得的。”徐二娘见张久征停步了,赶上来一把扯住张久征的胳膊:“您老能到我这里,就是咱们的缘分,这么说吧,可着整个永平府,也没有哪家估衣店比我们出货快。” 说完,徐二娘不由分说,用胳膊和胸脯夹着张久征的胳膊就往回拖:“您老踏踏实实的,我给您三位量个尺寸……” “别量了,我们可没有时间跟你这里耗着。”张久征甩开徐二娘的手:“这两件锦袍我们要了,那件黑袍子我也要了,一起算个价。” 徐二娘大气地一笑:“爷,这不是太委屈您自己个了么?那黑袍子是普通穷汉穿的,跟您也不配啊,要不您听我的,试试这件蓝色的。” 徐二娘一阵小跑回到铺子里面,从后面的架子上拿了一件浅蓝色的长袍下来:“介布料也是松江产的,质量上乘,虽然不如锦袍,但远处那么一打眼他也看不出来。您老要是急着用,穿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张久征伸手把袍子拿起来翻看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听你的,买两件锦袍,饶一件棉布袍子。” “您老说笑了,这么卖我不得亏死了?”徐二娘开始还价:“这么着,三件袍子,我把里衬、袜子都给您配齐,您给个成本价,三两银子,成不?” “你这布袍子卖得也忒贵了。”张久征摇了摇头:“再给我们一人搭双布鞋。” “成交!”徐二娘生怕谈跑了这单生意,说完之后,又皱着眉头做可怜状:“这位爷,您可是把我这点利润全给盘没了。” 嘴上这么说,可徐二娘的手底下没停,把张久征选好的几件衣服和送的里衬、袜子、布鞋,找出块白色土布打了个包袱,装了进去。 第171章 顺天府的饥民 张久征跟罗通从成衣铺出来,罗通手里,多了一个包袱。走到马车边上,随手把包袱丢到马车上,罗通把张久征扶上车。三个人赶着车又从原路出了城,绕到城西,沿着西去的官道直奔丰润。 路上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界,三个人换上新买的衣服,又继续赶路。虽然罗通和许亚轩在穿后世的衣服时,身材差距很大,但这锦袍尺寸宽松,两人穿上之后,都很服帖。 张久征上下打量了一番罗通,又打量了一番许亚轩,点了点头:“你们两个虽然小许的身材魁梧一点,但都是白皮细肉,看着好就像富贵人家的公子,这样一穿,任谁来看,也判断不出你们的来历。” 许亚轩瓮声瓮气地来了句:“我这才是标准身材好不好,他们都太瘦了。”引得张久征哈哈大笑。 三人把换下来的衣服塞到箱子里,继续赶路,从滦州出来之后,路边的村落就逐渐密集起来,但几乎所有的村落都是一片败落的景象。行至中午,路过一个小镇,或者说一个有小集市的大号村落。三人停下马车,在街边一处小店吃午饭,这家没有招牌的小店,竟做得一手好饼,虽然吃下去感觉不到肉,却觉得饼里肉香扑鼻,罗通忍不住多吃了两张饼,三人临走还多买了十几张饼带着路上吃。 这个小镇看上去比村子略大,但也萧索无比,村民们大多面黄肌瘦,看上去双眼无神。有人看见罗通他们多买了些饼,便跪在路边磕头讨食,嘴里唱着有节奏的歌谣:“三位大爷赏张饼,小人牢牢记恩情,城隍老爷再显圣,没有老爷恩情重。朝中桂萼大学士,万金求粟得赏识,哪知百姓生活苦,一家老少不得食……” 三人听着这不着调的歌谣,心中都不落忍,罗通刚要再跟店家买几张饼发给这些饥民。就看到前面来了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个矮小的衙役,不等到近前,就张口骂道:“你们这几个花子,真给我们榛子镇丢人,快快散去,不要坏了店家生意。” 话音未落,快马已经奔到近前,那衙役手里的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跪在地上唱曲的饥民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鞭子就抽到身上了。这时只听得一声娇叱:“住手。” 只见一个穿着紫色斗篷的年轻女子从树上纵身跃下,一脚踢在衙役的手腕上,借势转身,另一只脚直接把衙役踢下了马。鞭子带着惯性,擦着唱歌谣的人头上飞了过去,掉在远处的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衙役落地之后吃痛,大叫起来:“大胆妖女,竟敢袭击我,莫不是要造反?” 那女子落地之后,气都不喘,斜睨了衙役一眼:“你该庆幸我出手时收了力,不然你现在早就下地府报到去了。人家讨口吃的,与你何碍?竟然下此毒手。” “那些都是刁民,朝廷七月份下令收集粟米,那也是真金白银收的。这些刁民卖掉粮食,掉头就到街边乞食,岂不是大大折辱了朝廷?”衙役一边从地上站起来,一边申辩道:“咱们这边早就得了诫令,凡从丰润过来乞食的,一律重责,你可以问问我们榛子镇自己有没有这些饥民?” “老爷,我们就是隔壁庄上的。”刚刚唱歌的那个男人跪着对衙役磕着头:“虽说俺们属于顺天府,可咱们都是表里表亲的,但凡有点活路,也不至于跪在外面乞食啊。” “顺天府已经是天子脚下了,朗朗乾坤,何至于此?”张久征不解地问道:“我们从滦州那边过来,一路上的百姓虽然看着瘦弱,但家里多少还有点粮食,你们顺天府的怎么也应该比永平府要好吧?” “这位老爷,您有所不知啊。”那男人仍旧跪在地上,对张久征说道:“若真到了京师近畿,确实可以生活无忧,但这里已经是顺天府的最外围了,朝廷里每次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拿我们这里开刀。就像今年七月,朝廷为了避免灾年没有存粮,拿出银子来收百姓的豆粟余粮,可到了我们丰润,就直接把百姓家里的粮食,一颗不剩,全部收走,虽然给了银子,但因为大家都没了粮食,粮价大涨,原来勉强能度日的,只好上街乞讨,家中有老人的,为了省下口粮食给孩子,都出去讨食,自生自灭了。” 罗通听不下去了,径直走到做饼的店家那里,对店家说:“掌柜的,你这里还能做多少饼,我全买了,分给这些饥民。” 掌柜的苦笑一下,从灶台后面翻出一个布袋子,里面约么有二三十斤面粉:“揍这么多了,这位公子真的要做善人啊?解一饥解不了百饱,要么小人给公子出个主意,我呢,就这些面粉,再杂和点麸皮野菜,咱也别放肉了,多做一些,分给他们,也能挨个十天半月。” 罗通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灶台上:“这些够不够?” 掌柜的苦笑着:“公子,你这银子,小的再买十包面粉都够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罗通把银子往前一推:“那你就替我买十包面粉,做成你说的杂面饼,赈济饥民。” 罗通这一操作,让在场所有人都深感意外,那衙役喃喃地说道:“公子,这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 穿着紫斗篷的女子款款走到罗通面前,双手抱拳:“民女柳青青,拜服公子大义,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罗通这才正眼看了一下这个女子,顿时惊为天人,只见明眸皓齿,肌肤胜雪,赛过后世那些开美颜之后的网红。脸上巧笑嫣然,一时竟然把罗通看痴了。 女子看罗通的眼神不对,面有愠色:“我感动于公子高义,却不想也是个登徒子。” 罗通如梦初醒,赶紧抱拳道:“刚刚看你长得太像一位故人,所以走神了,在下罗通,无意冒犯柳姑娘。” 第172章 登徒子 “故人?呵呵。”柳青青一声冷笑:“那些打不过我的登徒子们也都是这样说的,哪有那么多跟我长得像的故人?” 罗通不讲武德了,伸手把随身的钱包掏了出来,钱包的夹层里,有一张范冰冰的《空天猎》的剧照,照片上范冰冰穿着飞行服,可以说英姿飒爽,军装么,随便谁穿上去,都是气质+。 “啊?!这,这……”柳青青被照片给吓呆了:“这短发女子怎么跟我如此相像?你这是哪里找来的画工,竟然连头发丝都画出来了,这衣服也好怪,但看上去好美……” “我没骗你吧?”罗通得意地把照片收回钱包:“说实话,柳姑娘,刚刚抬头一看见你,我都惊了。” 张久征打断了罗通:“咱们还是继续赶路吧,各位乡亲,我们能力有限,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掌柜的做好饼后,自然会给你们分发。” 饥民们顿时跪倒一片,口中都高呼恩人。那衙役似乎还有所不满,站在一边气鼓鼓的看着那些饥民。 “小伙子,尽管他们是顺天府的饥民,但是但凡他们有一点办法,谁愿意舍下这张脸到这里讨口吃的呢?”张久征走到衙役面前,把手放在他肩上:“你若是这镇上的人,那就帮小老儿一个忙如何?” 张久征说话带着点上位者的气质,让那衙役不得不端正态度,拱手对张久征说道:“老伯但吩咐无妨,只要小人能做到。” “你看,我们委托这掌柜的,买十袋面粉做成杂面饼,赈济灾民,就请你监督一下,确保这饼分发到位。”张久征温和地说道:“人家都说了,就在这左近,都是表里表亲的,我们都帮一手了,你还能坐视么?” 那衙役闻声跪倒在地:“小人感谢老伯大义,只是这年景不好,家家都没多少粮食,咱这榛子镇的百姓,过得也就是勉强糊口的日子,所以,我才驱赶外乡的饥民,这也是没办法啊。” 张久征把衙役扶了起来,对饥民们说道:“你们应该感谢的是这位小哥和掌柜的,我们的银两在他们手里,才能变成给你们的嚼谷,你们得记榛子镇的好,万一将来有个风水轮流转,你们也要用我们帮你们一样的心思来帮榛子镇的人。” “老爷的话,小人铭记于心。”饥民们又跪下,对着张久征和衙役拜了又拜。 “行了,那咱们也吃饱喝足了,就继续赶路了。”张久征笑眯眯地看着柳青青:“柳姑娘,咱们就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老伯,你们要去哪里呀?”柳青青蹦跳着走到张久征面前,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我们要去京师,但今天估计也就赶到丰润。”张久征笑着回答道:“刚刚耽搁了些时间。” “刚好我也要去丰润,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柳青青毫不见外地说道。 “行,那咱们就一起走。”张久征出门上了马车,回头对罗通和许亚轩一笑:“你们哥俩就跟着马车慢慢走吧,柳姑娘,你要是累了,就上车来坐着。” 马车缓缓走出了榛子镇,后面的饥民们仍对着马车的方向磕头不已,衙役不耐烦地喊道:“都起来吧,排着队领饼啊,一人一张。今天反正这里的面粉也用光了,你们得给掌柜的时间去丰润买面粉,一会儿拿到饼的,就别在这候着了……” 罗通听到衙役的话,点了点头:“张老,您还真有识人之明,您怎么知道这个衙役会帮你照顾饥民的?” “都是表里表亲的,再说了,刚刚就算柳姑娘不踢他,那鞭子也是虚打的,根本不会打到人身上。”张久征转头问柳青青:“柳姑娘,我说的对吗?” 柳青青点了点头:“老伯什么都看出来了,小女子佩服,不像那个登徒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盯着人家看。” 话语间,带着点调侃的味道,四个人,一辆马车,沿着官道缓缓地向丰润走去。 有了柳青青同行,一路上几个人笑声不断,言谈中得知,柳青青是通州张家湾人,家传的八卦掌。柳家在通州开设了镖局,常年往沈阳中卫那边押镖,柳青青玩心重,偷着跟着押镖的镖师离开了家,走到滦州才被镖师们发现,立刻被赶了回来。 过了山海关,山贼土匪猖獗,哪里是她能去的地方。在关里,凭借着柳家镖局的威名,轻易不会有人动她。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人敢跑这么远。”罗通摇着头感叹道:“万一遇上土匪……” “那就把他连窝端了。”柳青青把话接了过去:“在顺天府,能打过我的,不超过一只手,这里还有我爸跟我哥。” “嘶,你这么厉害,可没有人敢娶你了。”罗通吐了吐舌头。 “没人就没人呗,自己一个人多好,想上哪玩上哪玩。”柳青青还有点小孩儿心性,说话大大咧咧的。 “对了,你那画上的女子,叫什么名字啊?”柳青青还是忘不了罗通钱包里的照片。 “她啊,她叫范冰冰,跟你一样,都是仨字儿。”罗通看着柳青青说道:“挺巧的,是不是?” “是哈,等我到家,得问问我家老头,是不是在外面有姓范的私生女。”柳青青点了点头:“要不怎么会眉眼长得跟我那么像?对了,她是你什么人?” “怎么说呢,是我仰慕的人,和你一样。”罗通从不油嘴滑舌,但在柳青青面前,就忍不住。 “切,你想娶我吗?”柳青青似笑非笑地看着罗通:“我要嫁的人,得有经天纬地之才,还得打得过我。” “什么逻辑?!”罗通摇了摇头:“你找男人,就找揍你那种啊?” “没有啊。”柳青青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可我们习武之人,要是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只剩比武招亲了。” “那怎么可以?”罗通摇了摇头:“你的男人得是保护你的,不一定比你能打,但遇到事,绝对站在你前面,比如我。” 第173章 歪曲的政令 四个人说笑着,走路也轻快了很多,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陡河边上。正要上桥,却见桥对面来了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衙役,推搡着几个面黄肌瘦的饥民,一路骂骂咧咧地上了桥。 “你们几个歪剌货,怎地如此不知好歹?”一个矮黑胖子指着饥民叫骂道:“知县老爷一片好心都淹禁了,收储豆粟,是防止明年发大水你们挨饿。怎地就说不通呢?” “老爷,俺们家这点粮食,连今年都不一定过得去,都收上去,俺们一家老小崽儿活啊?”饥民回头要跟衙役理论,结果那几个衙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老拳,打得饥民连声惨叫。 柳青青见状,气得柳眉倒竖,跳起来,在马背上借了下力,凌空飞起,对着那矮黑胖子就一脚踹下去了。 “大胆奴才,欺压良民,看本侠女为民除害!”柳青青一声娇叱,切进人群,猿进猱击,几个起落就把众衙役尽数击倒在地。 罗通和许亚轩担心柳青青失手,也跟着冲了上去,结果人刚到,战斗就结束了。衙役们躺了一地,饥民们目瞪口呆。 柳青青瞪着衙役们骂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欺压良民,你们好大的狗胆。” “大胆的歪剌货,竟敢袭击官差,大家一起上,把她拿下!”矮胖子被击倒之后,恼羞成怒,翻身爬起来,抽出腰刀,对着柳青青比划着。 待看清柳青青的长相之后,矮黑胖子一脸淫笑:“呦呵,这娘们儿盘儿亮嘿。弟兄们,一起动手,拿下这歪剌货,抓回去好生审问。” “就凭你们几个囚攮的?”柳青青闪身欺近,出手如电,啪啪就是两记耳光,抽在那矮黑胖子脸上。 “上啊,等什么呢?”矮黑胖子咋呼着,撺掇衙役们围攻柳青青。 “几位住手!”罗通和许亚轩像劝架的一样,挡在柳青青前面:“有话好好说,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们一群爷们儿拿着刀比划什么?丢不丢人?” 矮黑胖子看罗通和许亚轩都是一身锦袍,面相富贵,不敢乱说话,只是叫道:“那可不是普通的小姑娘,你看这俩大嘴巴给我抽的?” “是吗?我看看?”罗通走到矮黑胖子面前,伸手捏了捏他被抽肿起来的脸,摇了摇头:“大哥,别闹了,你这是被马蜂蛰了吧?人手多大劲儿,能给你抽成这样?” “你特么瞎呀?就刚刚她抽了我两个大嘴巴,你怎么看不到?”矮黑胖子的火气上来了:“莫不是你们是一伙的?” “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罗通正色道:“人家这位姑娘貌若天仙,怎么可能跟我这样的粗人为伍?小心我告你毁谤啊。” 矮黑胖子眨巴着小眼睛,盯着罗通看了一会儿:“你跟那娘们儿是一伙的,错不了,刚刚那娘们飞过来,你们随后就到了。说,你们姓甚名谁?” “这个你就别管了,我先问问你,这几个百姓犯了什么法?”罗通指着饥民们问道。 “公子爷,小民冤枉啊。”饥民们一看罗通要为他们主持公道的样子,纷纷喊冤:“小人家里本来就没多少存粮,今年的冬天都不知道崽儿过呢,知县老爷不管我们死活,仍要征粮。” “没听说咱们现在要征讨谁啊?”罗通转向那矮黑胖子:“大哥,咱们大明这是又要去打谁了?这个时间还征粮?” “那倒不是,是朝廷体恤下民,收储豆粟,以防灾年。”矮黑胖子趾高气昂地说道:“这可是朝廷下的令,可有谁敢不从?” “那就怪了,朝廷都说了,收储豆粟,是为了防灾。”罗通指着饥民们问道:“这几个怎么看都像吃不饱的样子,你们把他们的粮食都收走了,他们怎么活?” “那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矮黑胖子摇了摇头:“我们只管照着上面的意思办事,再说了,又不是不给钱,都是照着去年的市价收储。” “大人,你们收我们一石豆子,给的钱,我们连三斗豆子都买不回来。”饥民们跪在地上:“求大爷开恩,放小人一条生路吧。” 从榛子镇遇到第一波饥民,到陡河这里遇到第二波,罗通已经基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朝廷出台的政策本意是好的,但到了下面的执行层面,就成了官绅豪强盘剥百姓的工具。这种事情,即使在后世,也是屡见不鲜。罗通很想像柳青青一样快意恩仇,惩治几个衙役,但很明显,这种自上而下的腐败,单单收拾几个衙役,除了出气,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这样吧,我林北跟几位一见如故,想请几位哥哥畅饮几杯,如何?”罗通拱手对矮黑胖子说道:“至于这些升斗小民,随他们去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说着,罗通不着痕迹地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矮黑胖子手里:“大哥先去丰润县随便找个馆子等我,我们随后就到,如何?” 矮黑胖子顿时脸笑成一朵花:“要怎么说戏文里都是翩翩公子呢,你们几个,各自回去,今天这事就算了了,以后别想着对抗朝廷,有什么好处呢?” 这饥民们本来是被押着回家拿粮食的,这么一说,他们都如蒙大赦,爬起来连句客套话都不说就撒丫子跑了。 矮黑胖子拱手对罗通说道:“那俺们就先去翠月楼等公子了。” “行,咱不见不散啊。”罗通摆摆手,打发走了这几个衙役。 柳青青噘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我还道你是条汉子,却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动手。” “我倒也想快意恩仇,但没必要,你说,就算我们把这几个衙役都宰了,朝廷的政策会改么?”罗通反问道。 柳青青摇了摇头:“朝廷面前,这些衙役也都是小喽啰,死一个跟死个蚂蚁一样。” “所以咯,我们得去朝廷那边想办法,跟这些蚂蚁较什么劲呢?”罗通转身对张久征苦笑道:“张老,咱们怕是得多赶些路,这边几个地方都不远,要么咱干脆今天直接到玉田?” 第174章 官仓私仓 其实罗通他们尽管穿越过来这么久了,身上总有些习惯性的东西改不掉,就比如对距离和时间的计算,后世汽车普及了,很多时候,说两地的距离,本身就会代入汽车的时速说话,比如一百公里,就是一小时车程。 丰润到玉田,也才六十公里,但靠马车走,也够走上一整天的。而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过了陡河,还要走上四五里才到丰润县。所以,罗通的话马上就遭到了柳青青的嘲笑:“你们是打算飞到玉田么?你咋不直接到蓟州呢?如果就是怕那几个衙役,不进丰润县就是了。” “也是,柳姑娘说得对。”张久征点了点头:“咱们不是住过农家院么,反正也赶时间,就一直走好了,太阳落山之前,到哪里,就在哪里投宿。” “好的,不过柳姑娘不是到丰润么?”罗通看着柳青青:“要不咱们路过丰润的时候,先把她送到地方,咱们再走?” “我跟你们一起走。”柳青青插嘴说道:“反正我最终目的就是回通州,跟着张爷爷也安心。” 于是四人结伴同行,绕过丰润,好在从丰润往西奔玉田蓟州方向,越走人口越密集,投宿倒是十分方便。一路晓行夜宿,虽然后面也见到一些饥民,但由于越发靠近京师,大概政令也畅达一些,反倒情况逐渐好了起来。 三天后,四人抵达通州。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跟江苏的南通一南一北,有“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之称。是商旅辐辏之地,各种粮食、百货,奇珍异宝都从这里上岸,运往京师。 张家湾在通州城南,此时是一些专用码头的所在,有专门堆积木材的,有专门堆积砖石的,而像粮食这些不能露天存放的,则需要保存到通州城的四个仓库里。通州城从明初永乐年间开始兴建,由东西两个城池组成,东侧为旧城,西侧为新城。 新城里设大运西仓、大运南仓,旧城里设大运中仓、大运东仓,共有三千多间房,以储存供应京师的粮食。除四大官仓之外,还有很多配套的加工作坊在城里,磨坊、油坊这些都在城里。 城外向南一直到张家湾,全都是各色民居商铺,南北通货。由于罗通等人是从蓟州方向过来,先见到了通州城,然后沿着运河又南行十几里,才到了张家湾。这里是罗通穿越以来见到的最为繁华之所在。 运河上帆桅林立,商旅如织,沿岸酒肆茶楼,青楼戏馆,延绵数里。 柳青青大概是到了自家地界,变得异常活泼,用手指着那些码头,给罗通做着免费导游:“罗通,你见过两人合抱的木头吗?你看那边,那是皇木厂,专门给皇宫做木料的……” 罗通还没回答,柳青青又指向另一个方向:“看,那里是砖厂,京城的城砖都是这里的石匠做出来的……” 罗通索性不管柳青青说什么,只管点头就是了,反正柳青青比专业的导游还专业,一路上把各码头、店铺滔滔不绝地介绍给罗通。 运河上,有很多木制的桥梁,高高支起在河面上,下面能够过船,有点类似后世的过街天桥一样,桥面都巧妙地设计成弧形,以便两岸交通。这些木桥被称为板桥,从通州旧城南门那处开始,按数字向南排列:一板桥、二板桥、三板桥…… 一直走到七板桥,才算是遇到可以过车马的桥,罗通赶着马车过了河,进入张家湾地界,如果说通州是官仓,那张家湾就由无数私仓和相应配套的商铺组成。从七板桥下来,是一条东西向的大路,路两侧全是商铺,无数旗幡招展。针头线脑、南北通货、布匹丝绢、金银珠玉,品类之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看不到的。 其中一面幡子引起了罗通的注意,一个,是那幡子比其他家的大一圈,另一个,是那幡子上只有一个大字——“刘”! 罗通的瞳孔猛地一缩,又是刘家,单从这招摇的幡子,就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柳青青仍在滔滔不绝地介绍沿途的店铺,却独独把刘家漏了过去:“你看这家铜人周,京师里所有的铜器,都是他家做的,连大内的一些铜器,都交给他们了。” “青青,这家商铺这么大,你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罗通打断了柳青青,指着刘家的店铺问道。 “这家啊,这家没什么好介绍的,你听过这句话吧: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后面还有一句:明通州,暗张湾,刘家不应不起帆!”柳青青压低了声音跟罗通说道。 “想不到我们柳女侠也有怕的人啊。”罗通故意嘲笑柳青青:“我还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柳青青面露尴尬之色:“我们家的镖局,七成的生意要靠刘家,这要是说错话,让刘家知道了,不是砸了我全家的饭碗么?” “也对,哈哈。”罗通跟柳青青打着哈哈,眼睛却一直盯着刘家的商铺。就在马车从刘家商铺门口经过的时候,两个洋人从店铺里走了出来,出了门,还回头点头哈腰的,一副奴才相。 “呦,这里怎么还有洋人?”罗通故意问道。 “嗐,这你就短见识了,整个顺天府,也就我们张家湾这里洋人最多,他们的船有时候,顺着运河上来,就到这里来做生意。”柳青青见怪不怪:“那些洋人胡子拉碴的,一身怪味儿,看着都恶心。” 两个洋人听到了柳青青的话,转过身对她怒目而视:“小姑娘家家的,说话太难听了,我们不恶心。” 柳青青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那两个洋人,却不料,两个洋人跟着马车追了过来:“停下,你必须给我们道歉。” 罗通一边赶着马车继续走,一边对两个洋人说道:“你们说啥?道歉?给谁道歉?” 洋人眼看走不过马车,伸手朝罗通抓了过来,罗通早有防备,单手拉住洋人伸过来的手,假装一个趔趄,把洋人的胳膊给拉脱臼了。 第175章 永奉镖局 “哎呦,对不住,对不住。”罗通顺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搀扶了一把那洋人,又用力拉了那条胳膊一下。 两个动作是连贯的,一气呵成,等罗通都把人扶起来了,那洋人才叫了出来:“啊——” “你说你,马车走那么快,你靠手哪里拉得住啊。”说完罗通又跳上了马车。 另外一个洋人连忙挡在马车前面:“你不能走,你把他怎么样了?” “没有啊?”罗通开始装傻充愣,对着围观上来的人群说道:“大家伙儿都看着呢,他过来拉我,我还跳下车给他赔了个不是,对吧?” 众人一听罗通的话,都纷纷点头:“这位公子说得没毛病,我们都看见了,这俩洋鬼子分明就是碰瓷的。” 柳青青噗嗤一笑:“你小子手够黑啊,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手脚还挺利索的。” “啊——”被卸掉胳膊的洋人在地上打着滚,惨叫着,他的同伴除了拦住罗通,也没有别的办法。围观的路人们纷纷出言声讨,让他们更是无可奈何,最后只好互相搀扶着,找郎中去了。 柳青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用手指着前面不远的一个黄色的“镖”字旗,对罗通说道:“那里就是我家了,今天我请客,谁都不许走。” 没几步路,就到了柳青青家的镖局门口,镖局的门楣上钉着一块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永奉镖局”。 罗通跳下马车,对着柳青青一抱拳:“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既然已经安全到家了,我们就继续前往京师了。” 柳青青不由分说,一把拉住罗通的胳膊:“你挺大个爷们儿,怎么如此不爽利,到了家门口,岂有就这样走掉的道理。爹,我回来了——” “你这丫头,又到哪里去疯了。”话音刚落,一个身形跟许亚轩差不多的大汉从镖局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柳青青,一脸的宠溺:“都是我把你惯坏了,一出去就不着家……” 随即大汉看到柳青青拉着罗通,顿时就变了脸色:“你是谁?青青,放开他,大姑娘家家的,成何体统?” 罗通双手抱拳,微微弯腰:“在下罗通,是在路上偶遇柳小姐,顺路送她回来的。” “爹,你干嘛只顾问东问西的,这都是我的好朋友。”柳青青指着还在马车上的许亚轩和张久征,对着大汉介绍道:“那个叫许亚轩,那个是张久征张爷。” 张久征主动下了车,跟那大汉把遇到柳青青前后的事一说,大汉纳头便拜:“柳洪烈拜谢恩公,我家这女儿自幼缺乏管束,让您一路上多费心了。赶紧先到家里,我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张久征摆了摆手,跟柳洪烈说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要前往京师,把柳姑娘送到家了,也就省了一些心事。以后有机会,再来叨扰。” “张爷!”柳青青过来拉着张久征的胳膊:“你们再怎么也不差这一天嘛,罗通,你劝劝张爷啊。” 柳洪烈也拉着张久征:“这里已经到了京师边上了,再怎么急,也不差这一天,哪里有过门不入的道理。” 众人一番拉扯,最后拗不过柳家父女,只好把马车赶到镖局后院,留在永奉镖局做客。 永奉镖局占地面积不小,柳家自永乐年间就在这张家湾扎了根,盖了前后三进院,除了前面的门面,中间是镖师们的住所和练功场,后院还有仓库和马厩。 柳洪烈把众人请到大厅,分别落座,让下人给张久征等人上了茶。罗通打量了一下镖局大厅的陈设,角落里放着两个木人,还有几个石锁,跟古代电视剧里很像,但显得简陋许多。 “罗通!”柳青青回房换好衣服,又像蝴蝶一样跑了出来,一把拉住罗通的胳膊:“走,让张爷陪我爹在这里喝茶,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柳洪烈一板脸:“青青,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 “爹,你跟张爷肯定有话聊,就让罗通陪我去玩一会儿嘛。”柳青青拉着柳洪烈的胳膊摇晃着撒娇:“我又不出去,我带罗通去射箭玩。” 柳洪烈上下打量了罗通一番,突然笑了起来,对罗通说道:“罗通,你就跟青青去后面玩一会儿吧,一会儿吃饭,我让人来叫你们,我跟张爷聊聊天。” 柳青青听到父亲同意,立刻拉着罗通就往后院跑。留下许亚轩坐在张久征身边独自凌乱,我是谁?我在哪?我也是个年轻人啊! 罗通被柳青青拉着一直跑到后院,柳青青指着几个箭靶对罗通说道:“罗通,射箭你会吧?要不要跟我比试一下?” 罗通摇了摇头:“这个我还真没玩过,只是看别人射箭,自己一次都没摸过。” “没事,我教你。”柳青青从马厩旁边的屋子里拿出两套弓箭,把其中一套丢给罗通:“很简单啊,把箭搭在弦上,拉开,瞄准,松手。” 一边说着,柳青青把弓拉成满月状,一箭射出去,正中三十多米外的箭靶中间的红心。 罗通立刻鼓掌:“好厉害,正中靶心。” “你也射几箭试试啊。”柳青青雀跃着,让罗通也试一试。 罗通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慢慢把弓拉满,屏息静气,心无杂念,有意瞄准,无意击发。 “嗖——”一支箭激射而出,稳稳地钉在靶心上。不是罗通会射箭,只是这射击的原理,是相通的,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对器材的把控已经深入血液。 “好你个罗通,你又骗我!”柳青青不满意地撅起了嘴:“你跟我说,你没射过箭,你就能一箭射中靶心?” “我真没骗你,我确实没射过箭,但我用过弩。”罗通笑着说道:“弓和弩用起来虽然不一样,但原理是相通的,所以我侥幸一次就射中了。” “我想起来了。”柳青青绕着罗通走了两圈:“你可不是一点武功不会的人,刚刚你把那洋人胳膊给弄错环了,那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的。” 第176章 柳洪烈 “嗐,你说这个,在外面行走的人,不学点功夫傍身,怎么行呢?”罗通摆了摆手:“不说别的,我这点三脚猫功夫,在你手底下,连三招都过不了。” “那倒是。”柳青青见罗通夸奖她,心情大好:“罗通,你们去京师干什么啊?” “想做点生意,去京师那边看看。”罗通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 “那还去什么京师啊?”柳青青一脸诧异:“你们又不是要去天桥打把式卖艺的,京师那边还没这里好,你看这南北客商,多少都在这通州。京师那地界,朝廷里没有人,什么生意都做不起来。” “我们就是去看看。”罗通笑着解释道:“毕竟难得到京师走一趟。”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柳青青拉着罗通的胳膊说道:“你看,我会功夫,到时候还能保护你呢。” “算了吧,你好容易回了家,就别乱跑了,你看把你爹愁的。”罗通摇了摇头。 “怎么?你不想我跟着你?”柳青青杏眼圆睁,瞪着罗通:“你不是说我好看吗?” “这不是一回事啊。”罗通搞不清楚柳青青的脑回路:“你好看,跟你不能跟着我们走,这完全不相干啊。总不能因为你好看,我就走哪里都带着你吧?你爹不得把我打死?” “这么说,你同意咯,只要我爹答应,你就带我走?”柳青青眨巴着眼睛,看着罗通。 罗通心里一阵翻腾,面对这样一个美女,谁能顶得住?就好像在后世,范冰冰突然来跟你说,我要跟你走一样,太魔幻了。 俩人原本说去射箭,但各射了一箭之后,就在这个问题上拉扯起来,一直到一个下人过来叫他们吃饭,才算停止了争论。 吃饭在二进院的一间偏厅里,一张红木的八仙桌,柳洪烈坐了主位,张久征坐在柳洪烈旁边,许亚轩陪在一边。罗通和柳青青进来的时候,菜已经上好了,这是罗通自穿越以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餐。 尽管都是家常菜,但要知道,不管是苦兀还是倭国,都没有这些菜,即使上岸之后经过滦州、丰润、蓟州这些地方,也都是投宿在穷苦百姓家里,吃个鸡蛋都是不得了的事了。 “诸位远道而来,都别客气,跟自己家一样,动筷子,动筷子。”柳洪烈一边说,一边拎起酒壶给张久征面前的酒碗里倒上酒:“张老,您尝尝这山西的汾酒,这是我们走镖带回来的。”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张久征点了点头:“酒香绵长,真是好酒,洪烈,让您破费了。” “诶,不能这么说,酒买来,就是喝的。”柳洪烈拎着酒壶,绕着桌子给罗通和许亚轩都倒上酒:“罗通、小许,都别装假,这里就跟自家一样。” 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柳青青不停地给罗通夹菜:“罗通,你吃个鸡腿。” “罗通,这炸丸子是用牛肉做的,你尝尝……” “罗通,这红烧肉你尝尝……” 张久征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柳青青跟罗通。柳洪烈凑到张久征旁边,悄声问道:“张老,不知道这罗公子家世如何?可曾婚配?” 张久征黯然,长叹了一声:“我们罗公子天资聪颖,博古通今,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父母都不在了。婚姻大事,也就这么耽搁了。” 柳洪烈看着自家那不断给猪夹菜的小白菜,也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啊,我们家青青看样子是看上罗通了。” 明朝的时候,尤其明初,是个开放的年代,男婚女嫁还没到后面那种套上枷锁的样子,这点在明朝的小说中就可略窥一斑。所以,像柳洪烈这样的习武之人,性格直爽,更是直接就说了出来。 张久征捋着胡子笑道:“如果洪烈你不介意,我老张倒是可以给罗通做这个主,你不知道,此前我们周游海外,倭国的大名献上自己的女儿,罗通以礼待之,但一直都没接纳她们,心下还是觉得咱们大明的女子最好。” 张久征这里实际上就在编排罗通,半真半假地把话递给了柳洪烈。柳洪烈哈哈大笑:“那倭国女子怎么能跟我大明的女子相提并论,这一点我很满意,罗通心里有根骨,是条汉子。” 俩人越说越投机,声音也越来越大,柳青青听在耳朵里,面露羞色,却也不避讳:“我在滦州的榛子镇和罗通偶遇,我出手教训了欺压饥民的衙役,而罗通则救济了那些饥民,做事甚是周全。” 柳洪烈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这个我都听张老说了,你呀,行事鲁莽,要不是遇到罗通,你还不定闯下多大的祸呢。只可惜,罗通不会武功。” 柳青青一听这个就急了:“谁说他不会武功的,刚刚在刘家的铺子前面,两个洋鬼子纠缠我们,他轻描淡写地就把那洋鬼子给弄错环了,还假装是自己不小心。他这个人坏着呢!” “哦?”柳洪烈有点意外:“以我的相骨之术,完全能看出,罗通确实不会武功。莫不是我看走眼了?” “柳爷慧眼,罗通确实不会武功。”罗通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敬了柳洪烈一杯酒:“罗通只是过去练了些粗浅的市井搏击之技,完全上不得台面。” “爹,你不知道,他从来没射过箭,到咱们家后院,比我射得都准。”柳青青连忙继续往罗通脸上贴金。 “侥幸,侥幸,罗通以前玩过弩,道理相通,所以才蒙中了。”罗通连忙把话拦了过来。 柳洪烈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为人谦逊,这一点就难能可贵。罗通,你跟我说一说,怎么把人的胳膊给弄错环的?” 罗通不敢托大:“其实也有运气在,他是追我们的马车,伸手前探,关节展开,我只是借势一拉,就把他胳膊给卸下来了。” “这说明,你至少知道人的关节的弱点,也知道该怎么发力。”柳洪烈正色道:“难得,难得,尤其你没有功夫,这更是难得。” 第177章 京师的宅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柳洪烈拉着张久征到大厅喝茶。罗通和许亚轩也陪在下座。 “张老,我看几位到京师,不是做生意吧?”柳洪烈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样,不管做什么,可以跟我说,我们柳家虽然没太大的能力,在京师也还算有些人脉。” “不瞒洪烈,我们此次来京师,是想给罗通在京师买个宅子,安个家,好让他安心考个功名。”张久征长叹一声:“罗通的父亲是原来征东舰队的指挥使,客死他乡,现在倒是不缺钱,只是想光耀门楣。” “哦?”柳洪烈还是有点意外的:“京师的宅子,可以说是有价无市,咱们张家湾这里,有个百八十两就可以置办个不错的宅子。但到了京师,各坊间都是奇货可居,少说也要千两以上。” “钱倒不是问题,罗通只想感沐皇恩,离皇城近一点。”罗通插嘴说道:“柳爷可有门路?” 柳洪烈皱着眉头想了想:“这几年京师官员进进出出,内城诸坊宅子肯定是有的,要么我帮你打探一下,你们就先暂时住在我们这里,等我消息。” “那就有劳柳爷了。”张久征拱手说道,其实他也没来过京师,如果贸然跟罗通他们去了京师也是诸多不便,甚至会遇到危险,所以,柳洪烈说可以帮他们打探的时候,张久征一口就应承下来。 镖局里客房很多,罗通三人就暂时住了下来。柳青青很开心,几乎守在罗通身边,有着说不完的话。至于罗通,也是乐此不疲——诸位看官,要是你遇到一个长得像范冰冰一样的清纯女孩天天围着你转,你也一样。 过了三天,柳洪烈叫人把张久征等人请到大厅里,拿出一张京师的草图,罗通看到草图,就暗自庆幸没有自己去京城了。这个时间的京城,是个方方正正的城池,大体上就是后世的东城区和西城区加起来。 皇城里面倒是已经跟后世一般无二,个别建筑上略有区别,整体格局已经成型。但皇城以外,沿用的是坊制,城内城外加起来有将近三十个坊。 柳洪烈指着皇城东侧的一个方块标记说道:“这里是保大坊,就在东安门外,翠花胡同里有个小院,一正两厢,房子不大,过去住过翰林院的一个编修,致仕之后就空在那里,但开口就是八百两银子。” 张久征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柳洪烈就接着说下去了:“还有这里南薰坊,锡蜡胡同,这里是个两进的小院,要价一千五百两。往北一点,烧酒胡同里,还有个两进院,要一千二百两。皇城西边太仆寺旁边,小时雍坊这里也有一所两进的宅子,要价两千两。” 罗通快速在脑海里脑补故宫里的格局,西侧有三个海,明显会离皇城更远,东边的会更合适,按柳洪烈的说法,靠近东安门外面的大致就跟后世的王府井位置差不多,无人机随便飞飞都过去了。于是罗通开口说道:“我个人还是喜欢东边,咱们就从东安门外面的那几处宅院里选一处便是。” “那明天一早,我叫人带你们过去。”柳洪烈笑着说道:“罗通,你倒是爽快,都不看价的。” “想那皇城边上,也都是贤臣名将的寓所,这钱花了,肯定物超所值。”罗通拱手说道:“这次真的太感谢柳爷了,不然凭我们自己找,怕是几个月也找不到这些宅子。”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柳洪烈摆了摆手,这两天柳青青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知道这女儿怕是留不住了:“如果咱们两家能结成百年之好,那也了了我一番心事了。” “这是大事,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议不迟。”张久征笑呵呵地说道:“我看到他们两个,也甚是欢喜。” “我们武林中人,快意恩仇,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柳洪烈盯着罗通的眼睛说道:“只要你罗通不要辜负青青,那我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明朝的时候,虽然谈不上重文抑武,但像柳家这种以习武为生的人,社会地位确实不高。所以看到罗通这样一表人才,而且文武双全的人,柳洪烈自然也就愿意把女儿许配给他。更何况罗通三人表现出了强大的财力,柳洪烈虽然不是贪财之人,但作为父亲,招女婿,还是钱多的好。 这个话头也就说到这里打住了,第二天一早,柳青青蹦蹦跳跳地跑到客房,招呼罗通到大厅用早饭。 早饭后,柳洪烈叫过来一个镖师:“元成,你带张老他们进城去看那几处宅院,多帮衬着讲讲价。” 柳元成拱手答道:“是!”态度甚为恭敬。 柳青青则跑到柳洪烈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摇晃着:“爹,我也想跟罗通他们一起去京城里看看嘛。” “哎,去吧,去吧,只是不要闯祸,一切都听罗通安排。”柳洪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罗通,青青我可就交给你了。” 罗通无奈只好拱手答应:“柳爷放心,我一定看好她,不让她闯祸。” 柳元成赶了一辆镖局的马车在前面带路,罗通赶着马车跟在后面。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这给他们省去了多少麻烦。 从张家湾到京师,一路都是官道,平整宽阔,适合车马通行。即使这样,赶到京师的时候,也已经过了正午。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跟着进京的人群进了朝阳门。朝阳门外,有军士检查过往车辆,但柳元成在前面开路,两辆车被当成进京的镖车,直接就给放行了。 京师毕竟是大国首都,自古就气象非凡,城内楼舍林立,青砖红瓦比比皆是,一派繁华盛景。进了朝阳门之后,柳元成找了个路边停下马,到后面来招呼罗通:“罗公子,现在已经进京了,您看,是先去看宅子,还是先去吃口饭?” 罗通举目四望,居然看见了一个后世看到过的招牌,他笑了:“咱们就去那一家,先填饱肚子。” 第178章 进京看房 这是一家二层楼的临街小店,里面只有三张方桌,楼上面积差不多,总的桌数也不超过十桌。门口一个白色的木招牌,上面写着五个字“便宜坊烤鸭”。招牌是手写的,远没有后世那般高大上。 罗通领着众人进了店,店里一个赤膊的厨子肩膀上搭了块擦汗的白布,迎了出来:“来了客官,您几位里面请。刚出炉的鸭子,正是最好的时候,您几位来得正是时候。” 罗通不知道这个年代的烤鸭是怎么个吃法,索性跟老板说道:“我们五个人,你照着能吃饱往上上菜就是了,速度要快。” “得咧!”老板屁颠屁颠地跑到后厨,十几分钟之后,端着切好的鸭子送了上来,严格来讲,跟后世区别很大,虽然也很香,但吃起来平平无奇,而且也没有甜面酱和小薄饼,搭配的是一种粟米饭,黄澄澄的,很香。 几个人吃了三只烤鸭八碗饭,罗通拿出碎银子结了账,就近去看翠花胡同的房子。柳元成到胡同口第一家敲了敲门,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跟柳元成寒暄了几句,掉头进去,不一会拎着一串钥匙走了出来,带着众人沿着胡同一直往西走,一直走到都能看清楚红色的宫墙了,才在一户小院门口停了下来,用钥匙开了门。 “您几位自己看着,看好了把钥匙送回来就行。”管家说完冲着众人一抱拳,自己去了。 罗通跟着张久征一起走进这间小院,院子不大,就是后世的四合院,缺个门房,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房间里有些旧家具,像床榻一类的都是跟房子的柱梁结构做在一起的,上面落了一层灰尘,看上去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翠花胡同靠近皇城的东北角,唯一的缺陷就是房子太小,隐蔽性不好。这个年代,最接近皇城的地方也就是这里了。 房子小,所以一会儿就看完了,张久征悄声问罗通:“这房子怎么样?” 罗通摇了摇头:“再看看吧,这里只有一个院子,太容易暴露了。其他几家也走一走。” 众人出来,到胡同口交还了钥匙,又赶着车直奔下一个房子,烧酒胡同的两进院,这一户位置要稍偏东一些,跟皇城根还隔着两户人家。两进院的房子比刚刚的四合院就要大多了,进院有影壁,后院的书房里甚至还有些藏书。唯独不好的是这房子是反进的,也就是大门朝北开,在整条胡同里都显得比较突兀。 等转到隔壁的锡蜡胡同,罗通惊喜地发现这一套两进院,跟刚刚那一套,原本应该是同一家,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分成背靠背的两半,这也导致刚刚那家的书房朝北开门。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罗通点了点头,对柳元成说道:“元成兄,不知道这处宅院,跟刚刚那处是什么关系,我看这两户应该本是一家。” 柳元成摇了摇头:“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各有房契,一户姓李,一户姓俞,家主都已经致仕了,不过房契倒是都放在胡同口谢家。” 罗通点了点头:“那谈价也就是跟谢家的人谈么?” “嗯,三家互有姻亲,这两处宅院都交给谢家主人了。”柳元成答道。 “那就去找谢家谈一谈吧。”罗通指着偌大的院落:“这两处宅子我全要了。” 柳元成暗暗吃惊,他不是没见过钱,但像罗通这样花钱买宅院的,确实罕见。京师里的宅院数量有限,往往都随着官员的进京和致仕更换主人。但有时候,也会因为前后对接不上,导致房屋空置。京师的宅院,如果单靠当官的那点俸禄,是断断买不起的。 几人走到胡同口谢家,柳元成送还钥匙的时候,说明了罗通的来意,谢家家主让人把罗通等人带到前厅看茶,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后面走出来。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身形伟岸,器宇不凡。他对罗通一拱手:“我听说是你要买这两所宅院,两家都是我家的故旧,我们就只谈价钱吧。” 罗通拱手笑道:“若我买了两所宅院,也算跟大人攀上交情了,这价钱,不谈也罢,就依大人开的价格好了。” 那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你倒是个懂事的人,实话跟你说,这两家故旧都已致仕返乡,家中用度,也是紧张得很,才会卖掉这京师的宅院,遇到你这样明事理的恩客,也是他们的福气,也给我省了一块心事。放心,小友,我谢丕做人从不亏待朋友。” “哈哈,那就麻烦谢大人了,小人在京师无亲无友,这房契交割一事,还需麻烦大人,当然,小人也不会让大人白辛苦,定有谢礼奉上。”罗通拱手道谢。 “交割之事,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就不用谈什么感谢了。”谢丕说道:“不知你们何时带银子前来交割?” “银子我已经带来了,呃,准确点说,是三百两黄金,谢大人看怎么样?”罗通拱手看向谢丕。 “那倒要不了这么多,现在一两黄金可以换十二两白银,这房子叫价才两千七百两,你都不曾还价,咱们就照比例交割就行。”谢丕摆手说道。 罗通略一心算:“那就两百五十两黄金,多出来的,就算给大人的茶水钱。大人是朝廷命官,时间宝贵,还请不要推辞。” “你呀,行,那我收拾一下,咱们去顺天府,交割一下房契。”谢丕说完,自回后堂换了身便装,然后搭着柳元成的马车一同前往顺天府。 顺天府的位置就在鼓楼东大街,掌管整个顺天府的民间事务,当然,重点照顾京城的事务。谢丕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轻车熟路地进了衙门,在一间低矮的耳房内,就是房产土地交割的地方。 谢丕从怀里掏出两张推票,递给值班的衙役,一张是李家写好的,一张是俞家写好的。衙役拿走了推票,到后面一顿翻找,找出一本大册子,上面写着南薰坊,翻开找到跟推票对应的房号,拿出两张画好格子的纸,誊写起来。 第179章 交割房产 这是罗通第一次体验这个年代的房产交易,整体的流程还是正规的。衙役根据卖家的推票,从官方登记好的档案里找到对应的房屋,然后照实誊写一遍登记的内容,交给罗通反复检查。 “可都看好喽,错一个字都不成,在这里什么都好说,你们出了门,再有错误,我这里可不认账。”衙役看样子干惯了这个差事,说话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 罗通反复查验了推票和底档,又仔细查看了那衙役誊写的收票,点了点头:“我看好了,准确无误。” “等着,你叫什么名字?原籍哪里?”衙役拿起笔来,将底档上写上日期,后面加上变更至三个字,后面又写了一串数字,随后翻到最后面的空白页上,照着收票把信息登记上去,只是户主和籍贯两栏换成了罗通,奉天府人士。 等衙役把这些都写好了,他最后拿出一张黄纸,边写,边抬头问道:“这两所宅子分别叫价几何?” 罗通刚要开口,谢丕抢在他前面答道:“李家的宅子三百两,俞家的宅子也是三百两。” 衙役抬头看了看谢丕,没做声,把手里的黄纸写完,贴在收票的背后:“出门到右手边第三间交税盖章,就没事了。” 罗通把收票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五个大字“顺天府契尾”,上面写了一堆话,大意就是他们交割了某某房产,买卖双方、经办人、时间俱全。贴在收票背面的黄纸是一张税单,上面靠左写着三个大字“税课局”右侧则用正楷竖着写了他们交割的房产和应交的税金。 应付的税金金额上写着六两,一共两张收票,也就是交税要交十二两。罗通立刻反应过来,刚刚谢丕抢答是给自己省钱。 众人来到那衙役指定的房间,等了一会,才有一个中年人打着呵欠过来,接过收票看了一眼:“一张六两,一共十二两。” 罗通从身上掏出三锭五两的银元宝,递给了那个中年人,中年人斜眼看了他一眼:“我这里没有零钱找你。” “嗐,今儿我买房,高兴,多的银子,送大人吃碗酒。”罗通立刻反应过来,对答如流。 中年人的表情立刻好了不少,拿过收票,用红笔分别写上“税讫”,然后盖上顺天府的大印,把收票递还给罗通:“恭喜公子喜得豪宅。” “同喜,同喜。”罗通拱拱手,众人一起出了顺天府衙门,上马车返回谢家。 到了谢家,罗通跟许亚轩掀开马车上的布匹,抬下来三只小箱子,掀开箱子,里面都是码好的金条,一根是一两,罗通数出二百五十两,抬进谢家的院子里。 谢丕看着金条,呵呵笑道:“罗公子诚实守信,他日若考了功名,咱们可就同朝为官了,以后咱们多走动。” 说完谢丕摆摆手,让下人把金条拿到后堂收起来,他则把李、俞两家的钥匙一并递给罗通:“恭喜罗公子购得豪宅,等乔迁之日,一定要跟我说,我好过去讨杯酒喝。” “哈哈,那是一定,那今天罗通就不打扰了。”罗通拱手跟谢丕告辞,众人离开谢家,把马车赶到新买的四进大宅里,罗通拿出一根金条塞进柳元成手里:“拿着,别跟我推辞,我能这么快在京师安顿下来,全靠你们帮衬,这金子,你回去之后,跟帮我打探房子的人分了便是。” “这怎么行?”柳元成连连推辞:“你是我们家的贵客,我怎么好收你的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我买了宅子,给你个红包沾沾喜气也是应该的。”罗通强硬地把金条塞进柳元成的怀里。柳元成推辞不掉,只好收下了。 “那小的就先回去了。”柳元成当下就要回张家湾。 “都这么晚了,这里房间多得是,住下吧,明天再回去不迟。”罗通开口挽留道。 这次房产交易,由于有谢丕相助,速度奇快,但也消耗了半天时间。但罗通不知道的是,他拿出来的,是大明最硬的硬通货。大明有钱么?有钱,但国库里,大多是以物抵钱,甚至官员们的俸禄,都用香料或丝绸来发放。 而作为主要货币的白银,是大明的硬伤,黄金则更是鲜少见于平时的交易。且不论罗通额外给谢丕的好处,单单谢丕帮助李、俞两家出售房产,所得的差价,就足够他十几年的俸禄了。 因为罗通他们初到京城,虽然买了宅院,但还没来得及整理,时间又近傍晚了,几人索性把马车先停到院子里,锁了门,到外面去找地方吃饭。从锡蜡胡同向东走,出了胡同就是澄清坊,由于靠近十王府,这边店铺也很多,各种茶楼酒肆鳞次栉比。 虽然入目繁杂,但一眼就能看出高低,饭店门口会挂筒状的幌子,从不挂幌、两个幌子、四个幌子、六个幌子、八个幌子,饭店的档次依次提高。幌子可以对标后世的星级评定,但要想挂稳的话,难度极大。主厨要有足够的本事应付来踢馆的人,输了就要摘掉两个幌子。 罗通倒也没想那么多,随便找了一家挂着四个幌子的浇汁羊肉,请柳元成吃了一顿,花掉了二两银子。 然后大家回到锡蜡胡同这边的宅子,这背靠背的两处宅院内部的家具基本都留下来了,全都是红木制作的,古香古色。有些生活用品也留了下来,像铜盆、铜镜一类的几乎每个房间都有。卧室里的寝具虽然有些潮,但也都是锦缎做的高端货,白天拿出去晾晒一下就能用。 柳青青这半天多都是一种发懵的状态,她知道罗通乐善好施,但真的不知道罗通的财力,这种一天花掉几百两金条的,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所以,一下午的时间里,她都很沉默。 张久征看出了柳青青的异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怎么样?青青,罗通给你置办的宅子,你可还满意么?” “我知道你们有钱,可没想到你们这么有钱。”柳青青如梦初醒,感叹了一句。 第180章 寻找地窖 柳青青小孩心性,几句话说完,也就没了心思。罗通一句房间你随便选,她就乐颠颠地跑前跑后,最后在二进院的正房选了一间大概是原来大家闺秀的闺房住下。天色晚了,众人也各自选了地方睡下。 第二天一早,柳元成就跟罗通辞行,要赶回张家湾。 “公子,如果要人来收拾房子,可以到南面台基厂那边找人,很多人都接这种活。”临走前,柳元成特意说道:“台基厂里虽然都是皇家的工匠,但也要接些私活养家,工钱不会很高,一般几十贯铜钱就够了。” 说到这里,柳元成顿了顿:“公子别怪元成多嘴,财不露白,以后出手还是不要那么阔绰,京城鱼龙混杂,稍不留神就会招致祸患。” 罗通点了点头:“多谢元成的肺腑之言,罗通只是还不熟悉京师的物价,等住上一段时日,熟悉了就不会这样了。” 送走了柳元成,罗通开始仔细查看这两套房子,由于是一套大宅拆分的,这两套宅院的正面都很宽,马车可以从边上的小门赶进院子里。进门两侧有门房,一进院两侧有耳房和马厩,过去大概是下人居住的地方,二进院就是主人家居住的地方,比一进院的面积要大,一正两厢,厢房的房间比较少,正房则有一大四小五间房。 二进院的中间有一个太湖石做成的假山,已经淹没在荒草之中。总体说来,低调奢华,显然过去的主人官位不小。参考皇城的位置,这里大概就是后世王府井一带,罗通也发现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点,京师里远离皇城的地方,还有些二层楼,比如朝阳门一进来的便宜坊那边,但到了靠近皇城的这一带,就全都是平房了。 “奇怪,怎么没有地窖?”柳青青跟着罗通看完了整个锡蜡胡同这边的宅子,疑惑地问道:“京城这边的不管大小人家,都要有地窖,以储存过冬的粮食。” “你确定?”罗通也想到了这一层,毕竟古装剧里这样的大宅里都有机关。 “是啊,就算是普通百姓家,也有地窖啊。”柳青青点点头:“不会这大官家里不需要储粮吧?” “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罗通直接抓了柳青青的壮丁:“找到这个院子里的地窖。” 柳青青刚刚已经跟着罗通挨个房间走了一圈,院子里除了假山之外,只有两个巨大的铜水缸,再无他物。 “我们都看过了,那就是没有咯。”柳青青挠着头:“我说奇怪,没准人家当官的不觉得奇怪呢?” 罗通可不这么认为,好歹看过不少古装剧的,凡这么大的宅子,机关暗格那是必定要有的,不然主人家放钱,放哪里都不放心。宅子这么大,随便哪一间下面挖个地窖,外面的人要找到都难于登天。 许亚轩从前院走了过来:“老大,东西怎么办?” 许亚轩说的是他们带来的装备和买房子剩下的钱财,这些东西必须妥善安置。罗通想了想:“先暂时放马车上,你稍微盯着点,前院你找一找,看看有没有地窖或者暗室,我在后院找一找。” “是,这古代的贪官,肯定也有小金库,不可能干干净净的。”许亚轩笃定地说道。 许亚轩回前院之后,罗通就开始从侧面的厢房开始,逐间屋子摸索过去。厢房里都很简洁,基本上每间房都是床、衣柜、铜盆铜镜梳妆台,罗通从门口拿了根烧地龙时候用的铁钩,挨个地砖敲过去。回声沉闷,基本上说明地下是实的。 把整个西厢房找完了,什么收获都没有。两人拐过连廊,到正房西侧的耳房继续排查。很快,正房也全排查完了,一样,地下的砖严丝合缝,且回声沉闷。排查完东厢房,一样,罗通不禁感叹一声,世上还真有清官啊。 院子里的假山是一整块太湖石,也没有什么异样,两个铜缸装满了水,重逾千斤,罗通围着水缸找了一圈也没有异常,最后罗通干脆拿着钩子把院子里的地砖挨个敲了一遍,仍然没有任何特殊的回声。 不一会儿,许亚轩从前院过来了,对着罗通摇了摇头:“也真奇怪了,前院里,所有的地砖我都敲打了一遍,应该没有地窖,要么地窖就在地下很深的地方。” “这里的原主,该不会真的两袖清风吧?”许亚轩也有些不确定了。 “绝对不会,一所宅子一千多两银子,哪怕是首辅,单凭俸禄也买不起。”罗通摇了摇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里就是他们平时住的房子,而真正的宅子都在外面,贪墨的钱粮也都存在外面的宅子里。另一种是,这里还有机关,只是咱们没找到。” “咱俩要不把这两个院子打通吧。”许亚轩建议道:“要不始终会空着一个院子,照顾不过来,而且我们两个宅子都买了,空着一个就很奇怪。” 罗通点了点头:“我看了,两个正房的后面都连在一起了,两边连廊那里的墙上正好可以打通两个门——估计人家原来是一个宅子的时候就是那样设计的,只是后来分属两家给堵上了。” 许亚轩回到前院的马车上,把两个人的工兵锹拿了过来,虽然不是很趁手,拆个青砖垒砌的墙问题还不大。 “老大,咱俩一人一头,各拆一边,两侧的路都开出来吧?”许亚轩问罗通。 罗通点了点头,把袖子挽起来:“开工。” 柳青青跟在罗通后面蹦蹦跳跳地喊着:“罗通,加油!你肯定最快!” 罗通拎着工兵锹刚走到正房门口,就听到许亚轩大叫了一声:“老大,快过来!” 罗通掉头就跑了回去,许亚轩刚刚抡了一锹,铲在墙上,墙竟然弹开了,居然是个隐藏得很好的暗门。罗通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暗门里面是个暗室,虽然能感觉有风从里面吹出来,但一点光线也没有,外面的光线只能照到里面一小块。 第181章 藏宝暗室 “去拿个电筒过来。”罗通转身对许亚轩说道。许亚轩小跑着去了前院,不一会儿拿了两个电筒过来,罗通点亮电筒,上面显示还有61%的电量。军用装备就是皮实,在倭国期间,洪丽给这些装备轮流充过几次电,放了这么久,还有这么多的电量。 罗通走进暗室,电筒的光线把狭小的暗室照得一览无余暗室是一个狭长的形状,基本上就在正房的墙后面,往里面走十米左右,地上有一块带把手的木板。罗通伸手掀开木板,下面是一条向下的楼梯,用电筒照过去,楼梯往下走一层楼左右,向右弯折。 这个地下室显然有良好的通风,罗通往下走,却一直感觉有风从正面吹过来。柳青青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许亚轩则留在入口处警戒。 罗通转过转角,楼梯继续下探,这个通道的上方是用石砖砌成的拱顶,十分结实,难怪从上面敲击,一点回声都没有,继续往下走了又一层楼的高度,前面出现了两扇紧闭的铁门,两扇铁门上各有一个门环。 “草,怎么成了盗墓笔记了?”罗通小声骂了一句,这种看上去鬼气森森的东西,总让人联想到一些机关。 “你说啥?什么记?”尽管罗通是小声嘟囔,可地下拢音,还是让柳青青听到了。 “你到上面那个拐角等我,万一这里有机关,咱们俩挤在这里躲不开。”罗通打定主意,就让柳青青先到上面等他。 柳青青回到楼梯转角那里,冲里面喊了一声:“罗通,我好了!” 罗通用电筒把大门周围都照了一圈,都是严丝合缝的石砖,用手又挨个推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异常,罗通站到左侧的门前,拉住门环,猛地一用力,铁门纹丝不动。 观察了一会儿,周围并无异样,罗通又换到右侧,抓住门环用力一拉,铁门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轩轩,你下来试一试!”罗通只好求助于许亚轩了,尽管他自己力气也不小。 许亚轩几大步跑下来,罗通指着门环:“这门又没有锁,我左右两侧都试过了,拉不动,你拉拉看。” 许亚轩拉住左侧的门环,用力地往后带,憋得脸通红。半晌,他松开了手:“老大,我也拉不开,这里面是死的吧?” “不应该啊,难道这里是有机关的?”罗通把手放在右侧的门环上,拉了几下,手没松开,眼睛转圈看着,想找出机关的所在。 “老大,我再试试。”许亚轩说着,手搭上了左边的门环,一用力,铁门发出咯的一声似乎向外开了一点。 “老大,有反应!”许亚轩高兴地喊了一声。 罗通也感觉到了:“是不是两个门环一起拉,这门才能打开?” “应该是,老大,刚刚我没怎么用力,你的手在上面,感觉很轻松就能把门拉开。”许亚轩拉住门环:“老大,咱们一起拉试试。” 两人同时发力,门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被缓缓拉开。就在门被拉开有一人宽的缝的时候,从门里突然传来利器破空的声音。 “嗖,嗖,嗖——” 三支钢弩钉在大门正对的楼梯上,把罗通惊出一身冷汗,幸亏他们都不是性急的人,这要是门一开就往里冲,早就被射死了。那弩箭都钉进了石砖里,足见其力道之大。 两人在门后又躲了一会儿,看看没有更多的反应了,于是两人又一起用力,把大门整个拉开。就听得楼梯转角那里的柳青青一声惊叫:“我的天啊。” “怎么了?青青。”罗通抬头问柳青青。 柳青青伸手指向大门里面:“里面,好多好多金子……” 罗通和许亚轩从门后绕出来,朝门里面一看,也呆住了,尽管他们在东瀛刘家已经见过世面,但刘家的库房跟这里比起来,小巫见大巫了。 门里面,是一片金砖铺就的地面,往里看,有很多红木做的架子,架子上则放着各种古玩玉器,还有各种典籍,有竹简,也有宋元时期的线装书。两侧各有一排铜缸,铜缸里堆满了金银珠宝,最里面则是朴实无华的银冬瓜,每一坨都有冬瓜大小,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堵墙。 “我嘞个豆。”许亚轩张大嘴看着面前这堆东西:“难怪大明会亡国,当官的都这样贪,哪个国家吃得消?” 罗通慢慢走进去,这里不知道怎么设计的,通风良好,走在里面就跟空调房一样的感觉。门的对面挂着一支弩,已经射光了弩箭,这里应该是当初主人设置的最后一道防盗关卡。 罗通不放心,用手电把整个地下空间的顶部也照了一遍,不照便罢,一照。就知道这个地下工程有多大规模了,上面是连续的拱顶,中间有石柱支撑,关键是,顺着拱顶照过去,银冬瓜后面仍有很大的空间。 罗通根据拱顶的大小,毛估了一下,这地下的面积最小也得一千平,铺设金砖地面的面积大概不到二百平,古玩字画书架那些又有三四百平的面积,跟个图书馆相似了。银冬瓜后面,起码还有三四百平的样子。也就是说这个地窖差不多就有地上小一半的面积了。 许亚轩走到银冬瓜堆成的墙前面,用手抓着缝隙,攀爬上去。到上面之后,许亚轩用手电往银冬瓜后面的空间一照,转头对罗通说道:“老大,后面还有两层银冬瓜,再里面,全是书,很多书。” 能藏在最里面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贪官们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把金瓶梅藏在这里。罗通来了兴趣,跟许亚轩两人接力把银冬瓜堆砌的墙开了一条路出来。 这个活特别累,俩人足足干了有两个小时,才清出一条安全的通道。罗通走进去,里面的空间仍然很大,但堆积的书卷更多,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 在银冬瓜墙后,挂着一副字:“弘治十五年十月初五,帝再问时雍水师营造之法,时雍恐事有败露,再三请辞。匿各厂文书于此,嗣后国有大难,可取而观之。” 第182章 登陆华亭 跟龙兴一号分开之后,龙兴二号基本上是向西南方向航行,穿过黄海。论航程,从对马海峡到上海比到天津还要近,但一个是走近海,另一个是横穿黄海,横穿黄海遇到的风浪要大得多。 范大成控制着船,几乎沿着最短路线过了黄海,在快到松江府的时候,他犹豫起来,把被晕船折腾得呕吐不止的康思俊和韦力豪叫到了船台。 “康将军、韦将军,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就会进入长江。”范大成迟疑着说道:“我们开的是刘家的船,到那边被认出来会惹出大麻烦,你们看,我们去哪里更合适?” 康思俊回头进了海图室,把里面的海图拿了出来,看了一下上面的标注,长江入海口最末端是松江府,松江府西北方向是太仓府,西面是苏州府。苏州府有娄江向东汇聚到浏河,在太仓刘家港进入长江。其中刘家港做了个大大的标记,那里曾是大明水师的基地。 很显然,只要进入长江口,就进入了刘家的势力范围,现在周围的航船已经多了起来,长江口只会更加繁忙。 “我们走杭州湾,在松江府南边登陆如何?”康思俊不知道这个年代跟后世差别有多大,不敢行差踏错。 “可以试试,但不管长江那边还是杭州湾那边,沿岸多是滩涂,能登陆的地方极少。”范大成对长江一带并不熟悉,他们当年是从威海出发的舰队,平时操练多在渤海一带,只是在训练的时候,来自江阴的将官给他们讲述过长江流域的水文情况。 其实大江大河的入海口情况都差不多,会有大片软烂的滩涂,绵延数十里,这种地方如果没有建设好的港口设施,船只是无法靠岸的。 范大成略微修改了航向,改为向杭州湾方向行船,重新规划航路,避开长江口。这个决定让总的航程又增加了一天的时间。 长江入海口航道特别繁忙,时时刻刻周围都有大大小小的船只经过,范大成除了中间跟舵手轮替着休息了几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守在船台上,总算有惊无险地绕过了南汇咀,转入杭州湾。 康思俊和韦力豪一早也来到船台,江岸近在咫尺,但很多地方都是杳无人烟,黄褐色的滩涂一望无际。 “天啊,这怎么上岸啊?”康思俊的老家离这里不远,他也来过上海,但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海岸,后世的海岸要么是阳光沙滩,要么修建了防波堤,像这样的滩涂,他还从来没有见过。 “叼了,不要告诉我,我们到了江南,却上不了岸。”韦力豪看着大片大片的滩涂,原来心里那些轻松的想法都不见了。他本以为到了江浙沿海,随便找个地方都能上岸,却没想到沿海的滩涂如此广阔,甚至都没有居民在这里居住。 “两位不急,再往上游走一走,水阳总有地方会坚实的。”范大成安慰两人道:“如果我的经验没错的话,最多再行半日,江岸就会坚实起来。” 龙兴二号满帆全速溯江而上,过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岸边出现了成片的民居,还有一些了望台之类的高台。 “这里应该是青村中前所。”范大成查看过地图,跟康思俊说道:“过了这里之后,我们就可以择机登陆了。既然这里能建房子,说明地面坚实,只要找一处适合登陆之地即可。” 话虽这样说,但只见岸边要么杂木丛生,没法停靠,要么又是怪石凌空,没法靠近。足足又前进了两个小时,才看到一处渔村,有几条舢板停在浅滩上,范大成大喜:“这里可以靠岸了。” 这片沙滩有四五里宽,范大成驾船小心地靠泊过去,还好,这片小水湾就像给沙船量身定做一般,刚好适合龙兴二号靠岸。 大概这里少有大船停泊,渔民们纷纷跑出来围观这条沙船:“个么开船的脑子瓦塌了,怎么搞到这里来了?” “关侬啥事体?阿拉窥一窥,一定是官军的船,想停哪里就停哪里好不啦?” …… 渔民们只是在远处议论,并不敢靠过来察看。很快,沙船前面的跳板放开,康思俊和韦力豪、范大成三人坐在马车上,直接赶着马车下了船。马车接地的瞬间,车轮下陷,但并没有陷很深,两匹马嘶鸣着向前挣扎两下,就把马车拖到了更坚实的岸上。 范大成跳下马车,回到船上跟船工们交代了一下,让他们暂时把船开到舟山藏匿,明年五月份,再到这里来等他们。这里不比罗通那边的情况,船太多了,被人发现的几率大大增加。 交代好了之后,范大成下了船,沙船起锚,升帆,无声无息地倒出这片水湾,舵工花了点时间在海图上标记这个地方,随后船只向东南驶去,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等船走远了,范大成走到一个老渔民面前,拱手问道:“老丈,请问这边是什么地界?我们的船坏了,不得已上了岸,要去苏州府。” 渔民一脸懵逼地看着范大成,明显是没听懂他说话,康思俊见状,走过去用自己的塑料上海话问道:“阿拉要去苏州府,侬晓不晓得怎么走伐?” 老渔民脸上露出了笑容:“侬早好这样问,从阿拉这里往北,顺着官道走,就到华亭县啦。” 好歹暗号对上了,康思俊转头对范大成说:“范叔,他们村子后面有向北的官道,是去华亭的,咱们先到华亭县,再找能听懂咱们说话的人打听打听路。” 范大成点了点头:“我还以为咱龙国人说话都差不多呢,没想到这边人说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还幸亏你在。” 康思俊转头对老渔民一抱拳:“虾虾侬。” 然后三人跳上马车,从松散的民居中间穿了过去,后面有个木头钉的牌坊,上面写着柘林两个字。牌坊下面有条小路出去,不远就是宽阔的大路。康思俊甩动缰绳,两匹马一起发力,马车欢快地向大路跑去。 第183章 松江府 马车沿着官道走了不到二里路,前面出现一个集镇,行人如织。康思俊从打穿越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路边有不少手推车正在装货,成卷成卷的花布被装上车。 康思俊往两侧的民居看过去,隔着木栅栏,能看到里面高高的木架子,跟后世那些古镇里造的假景很像,上面挂着长长的棉布,这些棉布都染过色,五颜六色的,风一吹迎风飘展,甚是壮观。 小镇上数百户民居,这种跟布料相关的作坊就有几十家,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染坊,织布坊。走在路上,能听到织机发出的有节奏的撞击声。在这里,康思俊他们的马车一点都不显眼,这里的人都忙着手里的活计,甚至都没有人看他们。 街边的招牌全都是“各色棉布”、“丝绢棉布专卖”、“染色药剂”……跟后世的江浙产业集群已经大差不差。 “这里的运输差点意思,连马车都不多见。”韦力豪随口点评道:“运输效率太低了点。” 几分钟后,韦力豪这句话就被打脸了,马车穿过小镇后,上了一座石桥,石桥下面是一条不算很宽的河道,河道里密密匝匝的到处都是乌篷船,河道两边有很宽的石台阶,那些运送布匹的手推车推到河边之后,就有力工把布匹搬到靠在岸边的乌篷船上,装好货的乌篷船则沿着河道不知道划向哪里。 “这才是真正的效率啊。”康思俊感叹着:“这跟我老家那边很像,到处都是家庭作坊。” “我服了,原来以前这些小河道里真的会走船。”韦力豪赞叹道:“我去过周庄,我还以为那船就是专门为游客服务的,原来还有这么大的用处啊。” 从这个小镇出去之后,官道两侧的村庄和河道越走越密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作坊,甚至还有极少数的作坊里传出了跟桨机运行一样的声音,显然,有少数作坊已经把蒸汽机用在他们的机器上了。 中午,康思俊他们在一个无名小镇上的饭店随便吃了点饭,康思俊吃到了久违的梅干菜扣肉。味道跟后世的略有区别,但已经足够慰藉康思俊的思乡之情了。 一直走到太阳西斜,他们才赶到了松江府,这是一座圆形的城池,有四个城门,但陆路只有东西两个方向能进出,围着城一圈都是河道,各城门的旁边都有专门走船的水门。 傍晚进出城的人都非常多,有点类似后世的晚高峰,康思俊他们占了个便宜,因为是从华亭方向过来,刚好走在东门这边,这边是专门进城的,只进不出,西门只出不进,这大概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想出的解决交通拥堵问题的唯一办法。 康思俊赶着马车过了吊桥,面前的城门比后世能看到的南京古城墙稍微矮一点,城门上面的石头上刻着三个隶书大字“披云门”,城门之上更有一个城楼,城楼上也挂着一块匾,上面两个字“迎生”。 “这两个字真简洁,欢迎来做生意。”韦力豪笑着说道。 城门洞里面有军士站岗,但并没有理会康思俊他们这辆车,在这里,不管是车马还是船,都太普通了,丢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那种。 进城后,沿街两侧都是店铺,水道被店铺挡在后面,看不到了。路的左边能看见一所道观,掩映在商铺后面。 “范叔,我们今天就住在这里吧。”康思俊征询范大成的意见。 “嗯,就投宿在这里,松江府离苏州府还有一日路程,我们三个也要把衣服重新置办一下。”范大成点点头,其实他照比张久征,是很缺乏决策能力的,过去的日子里,都是张久征指到哪,他就打到哪。甚至连登陆后第一要务就是重新买衣服,都是张久征出发前反复叮嘱他的。 康思俊赶着马车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右手边看到有一家挂着红灯笼的客栈,门上挂着“排云客栈”的招牌,门外左右两侧又立着两个木牌,一边写着“临时货仓”,一遍写着“代客喂马”。 这两个正是康思俊想要的,幸亏下船的时候,随手带了些草料,不然喂马真的是个问题,松江府的官道两侧,很少能见到草地,除了民宅,就是河道。不像罗通他们走的北路,马儿随便路边都能混饱肚子。 范大成的口音在渔村里露了怯,这里索性也让康思俊进店里去打听一下。康思俊无奈地走进排云客栈,客栈的一楼有些桌椅,看样子也提供餐食。最里面有个半人高的柜台,一个挽着高发髻的女子趴在柜台上写着什么。看到康思俊进来,张嘴招呼道:“来了客官,您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女人说的是带着苏州口音的普通话,康思俊听起来没什么障碍,他走到柜台前面:“老板娘,我们一辆马车,三个人,要喂马,也要一个临时仓库,价钱怎么算?” 女人噗嗤一笑:“公子一看就是第一次来我们华亭,只要住店,停车喂马都是免费的,我这里还有两间上房,八十文一晚,您看怎么样?这个时间,大部分客栈都住满了。” 康思俊掏出一块碎银子,递到柜台上:“我没有铜钱,只能付银子。” “银子不是更好么?”女人妩媚地看了康思俊一眼,拿出一杆小秤,称了称那块银子:“一两三钱,要不要我帮你换成铜钱?” “能换多少?”康思俊问道,他确实不知道这个年头铜钱跟银子之间的换算关系。 “呦,公子还真是个仔细的人。”女人笑吟吟地瞟了康思俊一眼:“既然公子问了,那就按一两银子兑一千三百文来算,一共给你算一千七百文,房钱八十文,再收一百文押金,我退你一千五百二十文。” 女人说完,从柜台里面拿出一盘用麻绳穿好的大钱,稍微点了一下,递给康思俊:“这是一千文,我再给你数出五百二十文。” 康思俊数了一下:“不对啊,只有一百个铜钱啊。” 第184章 排云客栈 “公子看清楚些,这可都是‘洪武十一两’,一个铜钱是十文啊。”女人嗔怪地看了康思俊一眼:“公子是平日里用惯了银子,反倒不知道铜钱了么?” 康思俊这才第一次知道铜钱原来也有面值,在过去,他一直认为一枚铜钱就是一文。他只好点点头:“我确实很久都没有用过铜钱了。”他心里想着,上次用还是小时候踢的鸡毛毽子。 女人手脚麻利地数出五十二枚铜钱,拿出一条新麻绳穿好,递给康思俊:“公子先把车往前赶到那个拐角,我让人去接你到后院。” 康思俊按照女人吩咐,把马车往前赶了三十多米,经过了两个其他店铺,到了路口,不一会儿,一个小二模样的人从侧面跑出来:“是你住店不啦?排云客栈。” 康思俊点了点头,那人从他手里接过缰绳,牵着马车下了路,从店铺后面绕了进去。河道在排云客栈后面有一个大弯,留出了一大片空地,在沿着河道的边上,又修了马厩和一排仓房。 伙计手里拿了一把钥匙,打开其中一间仓房的门,帮康思俊把马车倒进去,然后把两匹马卸了套,牵到马厩拴好,马厩的食槽里有足够的草料,两匹马儿立刻欢腾地吃了起来。 伙计走过来,把仓库门上了锁,把钥匙递到康思俊手里:“钥匙只有这一把,侬可要收好了,丢了的话,阿拉是不负责的。” 说完,伙计带着康思俊他们从原路返回排云客栈,中间出了两道大门,伙计都给上了锁,这大概是客栈有底气提供临时仓库的双保险。 回到客栈大堂,老板娘迎了上来:“三位跟我上楼,我带你们去客房。” 说完,老板娘摇曳着腰肢,在前面咯噔咯噔地上了楼梯,木制的楼梯和房屋像极了后世江南那些假古镇。 康思俊跟着老板娘上到二楼,才发现楼上别有洞天,整体上是一个回字的分布,除了门面这里一楼是饭馆之外,到二楼的回廊三个方向都有客房,老板娘领着三人绕着回廊转了半圈,把他们领到一个大房间里:“就是这间啦,在楼上可以看到你们的仓房和马,放心,我们这里绝对安全。贵点,但值得。” 康思俊走进房间一看,房间里有四个床铺,但整体上很宽敞,屋子中间还有一张八仙桌和四把椅子。点了点头:“就这样吧,我们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到楼下吃个饭。” “如果你们要吃饭的话,可以现在跟我点菜,过一会儿我让伙计送过来。”老板娘笑眯眯地说道:“都住上房了,这点事哪里还用自己下楼。” 康思俊想了想,问老板娘:“老板娘,这附近可有好一点的成衣铺?我要买几件衣服。” “看样子公子是第一次来松江府。”老板娘笑着说道:“我们这里专门做布匹生意的,成衣铺随便哪条街都有几家,比较好一点的有大浒刘、落月坊、翠竹布庄,都在这一左一右。” “好,那我们还是下楼吃饭,吃完了去成衣铺逛一逛。”康思俊对老板娘一拱手:“多谢老板娘指点。” “哎哟,这谢什么谢,不过,再过一会儿,天都黑了,哪里有成衣铺晚上开板的。公子还是白天去,看得清楚,也少些龃龉不是?”老板娘这句话提醒了康思俊,康思俊看到市井繁华,就本能地代入了后世的习惯,其实,就算是松江府这种极富庶之地,到了傍晚,基本上所有的店铺都关板了。 “哦,这倒是我忘记了时间了,那就麻烦老板娘做些家常菜送上来吧,够我们三个吃就行。”康思俊从善如流,决定先吃饭,明天再去逛一下成衣铺。 “行,您三位先歇着,过一会儿,我就把酒菜送过来。”老板娘说完,扭着腰肢下楼去了。 范大成一屁股坐在床上:“哎呀,两位将军,真是紧张死我了,这边的人说话跟我家那边一点都不一样。还幸亏康将军能听懂,不然我们真的很麻烦了。”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听得懂,半听半猜。”康思俊走到窗口,向外面看了看,河对岸有些房子已经点上了油灯,楼下阴影处,能隐隐看见马厩里的马在吃草。 “你没发现,刚刚那个叼毛很屌吗?”韦力豪想起那个态度不好嘴还碎的伙计,就气不打一处来。 “人家是上海人啊。”康思俊笑了笑:“我本以为上海的小市民是建国后才有的,没想到这年头就已经这样了。” “上海?”范大成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上海是哪?” “就是这松江府,等到我们那个年代就叫上海了。”康思俊解释道。 “哦,我说么,你们好像很熟悉的样子,你们在后世来过这边?”范大成倒像个好奇宝宝。 “来过,但跟现在完全不一样。”康思俊点了点头:“以后有机会再细细给你讲,范叔,咱们三个要商量一下,明天的任务了。” “康将军,你有事交给我办就是了,要拿主意,我啥也说不上来。”范大成连连摆手。 “我的意思,搞几套衣服先。”韦力豪正色道:“我们现在这个穿戴,连牵马的叼毛都瞧不起我们,不利于我们活动。先搞衣服,然后我觉得,我们应该在松江府多呆上几天,你们没发现这里特别繁华么?刘家势力既然那么大,这里离苏州又不远,肯定在这边也会有些动向,我们侧面打听一下,再去苏州比较稳妥。” “阿豪说得有道理,那就这样,明天咱们先一起去买衣服,然后范叔回来,照看着点我们的马车,咱们两个分头去各商号走一走,打探打探消息。”康思俊点了点头,转向范大成:“范叔,你没问题吧?” “你们放心吧,要不我不去也行,你们随便给我买两件衣服就行了。”范大成指着窗外说道:“咱的家当全在车上,我要是也一起出去,心里就不踏实了。” 第185章 翠竹布庄 三人刚刚商量好,老板娘端着个木托盘,上面放着三盘菜,分别是清蒸鲈鱼,梅干菜扣肉,笋干炒肉。老板娘把木托盘放在八仙桌边上,一盘一盘地把菜端到桌子上,放下三双筷子,对康思俊说道:“几位可以先用餐了,米饭我马上送过来。” 康思俊点了点头,把刚刚开房的时候老板娘给他换的那半串铜钱拿出来,塞到老板娘手里:“多谢老板娘,这样,我把这五百二十文放你那里,到时候多退少补。” “公子真是个爽快人,放心,小店做的都是回头客生意,断不会多收你的钱。”老板娘拿着钱,乐颠颠地下楼去了。 “开动吧,再过会天黑下来了。”康思俊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三个人围坐在桌子周围,开始吃饭,不一会儿,老板娘端着一个饭盆和三只空碗上来了:“饭你们自己盛,不够叫我,我再给你们拿。” 不得不承认,排云客栈毕竟是松江府的高档客栈,这菜的水平,比中午路边吃的高了几个档次,色香味俱全。三人吃好之后,不久老板娘上来收走了餐具,把桌子擦拭干净,又客套了一番,才下楼去了。 一夜无话。期间康思俊起来了两次,除了马厩里的马偶尔打个响鼻,再就是远处传来的蛙叫虫鸣,这个年代的夜晚是特别安静的。只是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更夫敲着更梆从街上走过,但那声音离得很远,并没有吵到康思俊他们睡觉。 一大早,康思俊是被窗外的嘈杂声吵醒的,马厩后面的河道里,出现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乌篷船,这是一大早从水关进城的船只。这些船过了水关进城之后,就靠泊在各个商铺的后面,把布匹丝绸等货物直接送到仓库,狭窄的河道里,顿时挤挤挨挨的都是船。 松江府在筑城的时候,这些沿河的商铺就已经做好了自发的规划,河道两岸的靠泊位都是错落排列,即使有船只在这里卸货,也能给后面的船只留出一条通路。康思俊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刚六点过一点,松江府的水关大概也就是太阳一出来,就开关放人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康思俊索性把韦力豪叫起来,两人跟早已经起来坐在窗前发愣的范大成打了个招呼,就按昨晚商量好的,一起下楼去了大堂。 排云客栈的大堂里,已经坐了两桌人,正在唏哩呼噜地吃着早饭。这里的早饭没什么特别,就是白米粥和馄饨,康思俊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叫了三碗馄饨,三个人坐下来慢慢吃。 门外的路上行人已经很多了,大多是往来的商贾,赶着马车,有些行脚商人,甚至背着竹篓。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颇有后世的江浙一带的影子。 吃好早饭,范大成自己回楼上去了。康思俊和韦力豪两个人来到街上,昨天进城比较晚,他们都没有好好看上一眼这个大明最富庶的城市。 这个时间,商铺都已陆续开板,把布匹摆在店里,招徕着来往的顾客,吆喝声此起彼伏。 “苏绢,绸缎,松江布嘞——” “大船直发刘家港嘞——” “专业刺绣,松江府第一人——” …… 松江府城内的路不宽,也就勉强并行两辆马车,而且城内河道纵横交错,有些临河的商铺,前面甚至只能行人,不能走车。 “昨天老板娘说的那些成衣铺,都叫什么来着?”康思俊边走,边问韦力豪。 “有个大浒刘,这个我印象深。”韦力豪边看着周围的风景,边回答康思俊道:“咱们从到了江户,就一直跟这姓刘的纠缠不清,所以印象深刻。还有个什么山庄……” “是翠竹布庄吧?”康思俊用手一指前面不远隔着一座拱桥的一面幡子。 “对对对,是这个,走吧,过去看看。”韦力豪加快脚步,跟康思俊一起超过了几个行脚商人,过了桥,走到那个幡子下面的商铺。 幡子上写了四个字“翠竹布庄”,而店铺门口则立着两块木板招牌,一个上面写着:“各色成衣,无所不衲”。另一个上面写着:“中外款式,无所不容”。 这招牌真是霸气,康思俊和韦力豪抬脚走进店铺,里面的布局确实有点像后世的影楼。一圈柜台后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衣服,而且按性别、年龄做了集中展示,而且在最右侧的角落里,居然还有“西人款”。上面挂着一些适合外国人的款式,既有很古老的西装,也有阿拉伯的头巾、西班牙的开裆裤、丝袜等让人觉得突兀的东西。 一个小姑娘笑眯眯地迎了上来:“两位客官,可是要做成衣?我们这里可是松江府最好的成衣铺。不知两位要什么面料的?” “我们男人对面料不懂。”康思俊笑着回答小姑娘:“我们就直接看你们做好的成衣,合适就买了。” “公子是买给自己穿吗?”小姑娘笑吟吟地问道:“请这边来,男子穿的都在这一边。” 小姑娘把康思俊二人领到店铺左边,这边全是男人穿的长袍,从丝绢到锦缎,各种面料齐全,长短款式也很多。 “我们这里,最为华贵的是松江印花布的面料。”小姑娘指着一件俗气的蓝花棉布对康思俊说道:“这种面料的袍子是现在最流行的,要五百文一件。其次是苏绣的,要三百文一件,蜀锦的二百八十文一件。” 康思俊看了看,无论苏绣还是蜀锦,看上去都比那印花布要华美许多:“奇怪,这苏绣和蜀锦都看上去精美得多,怎么反而不如这印花布?” “公子一看就是对布料不熟悉的人。”小姑娘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松江印花布,乃是全机器加工出来的,花型精准,做工是手工没法比的,机器做的,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人手工做的,总会有些差池。而且我们松江府的印花布,一匹就要六两银子,这是可以顶官帑的。” 第186章 两个洋和尚 “成年人不做选择,反正衣服也需要换洗的,那就照着我们两个的身材,各来三套成衣。一套印花布的,一套苏绣的,一套蜀锦的。”康思俊笑着说道:“然后再参照我的身材,也是这三种面料,适合老人穿的,也来三套。” “公子真爽快,这里所有的款式您都可以挑选,一会儿选好了,我给你修改一下衣长就好。”小姑娘笑眯眯地说道。 “那里,那件米色的给我拿过来看看,不是,左边一件。”康思俊指着一件苏绣的长袍说道。 “公子真能说笑,虽然确实像大米的颜色,可人家这叫落月白。”小姑娘用竹竿把那件袍子挑下来,平铺在柜台上给康思俊看:“这可是吴江的上等苏绣,您看看这走针,细密服帖,穿在身上,简直贵不可言。” “阿豪,你也自己挑自己喜欢的。”康思俊转身对还在纠结款式的韦力豪说道。 “我眼力没你那么好,我要慢慢挑一下。”韦力豪的眼睛在成片的衣服上扫来扫去,这比打猎难多了。 两人正挑着衣服,从外面进来两个洋人,熟稔地跟小姑娘打着招呼:“你耗,老班娘,我们定做的衣服做好了没有?” “两位公子先慢慢挑着,我把这人定做的衣服给他就过来。”小姑娘微微弯身,表达一下歉意,然后小步跑到西边的柜台地下,拽出一个大包袱。 那两个洋人想要靠上去帮忙,被小姑娘连连摆手给拒绝了:“侬在外面等好不啦?以后你们洋和尚的袍子,不用到我这里来,去大浒刘那边,比我这里便宜。” 两个洋人面露尴尬的神色:“我们走了整个松江府,只有你们这里肯帮我们做。” “阿拉给你们推荐一家,从西门出城,往青浦方向走五里,有家做香烛生意的,他们那里会做你们的袍子。”小姑娘横眉立眼地跟两个洋人说道:“上次侬过来,我不在店里,才接下了这生意,阿拉要是在店里,绝无可能给你们做的。” “谢谢你,美丽的老板娘。”洋人用夹生的龙国语说道:“上帝会保佑你的。” “好啦,好啦,二十两银子,付钱,把东西拿走!”小姑娘摆了摆手:“你们那个上帝只能管你们老家的事,咱们这里上有天庭,下有地府,轮不到你们那个上帝。” 洋人磨磨蹭蹭地从自己的衣服里面拿出几锭银子,还有厚厚一叠白纸卷:“银子可能不够,剩下的,我们用宝钞付。” 小姑娘勃然变色:“你们两个是到我这里找骂来了?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敢拿这废纸一样的宝钞来买东西?且不说你拿这点能顶什么,你抬眼看看我们店里挂的牌子——‘只收现银和铜钱’,你要是早来几年,我们铜钱都不收!” 两个洋人呆立在当场,抓耳挠腮了一番,又在自己的衣服里好一顿翻找,找出些碎银子和几串铜钱,都放在柜台上:“您先称称看,不够我们再回去拿。不要发脾气,发脾气不美丽。” “你们离柜台远点,一身的臭味,恶心死了。”小姑娘掩着鼻子呵斥道,从柜台下面拿出小秤,把银子放上去称了一下:“这里一共十三两三钱,你的铜钱一共四百七十文,我给你往多了算,算四钱,你们还得给我六两三钱银子。” “维克托,我身上的全拿出来了,你那里还有没有?”刚刚掏了银子的洋人对跟自己一起来的伙伴说道。他们的语言有点像法语,康思俊能听个七七八八。 “安东尼奥,我身上确实还有点银子,但都拿出来,我们这个月的生活怎么办?”维克托磨磨唧唧地不愿意掏钱。 “听着,维克托,只有我们把自己打扮成真正的传教士,我们才有可能赚到钱——这里的人钱很多,又很愚蠢,快,把钱拿出来,我都不想再忍受对面这个小婊子了。”安东尼奥用他们自己的语言说道,这大概是法国附近某个地方的语言,语法一样,词汇略有不同。 康思俊两步走到安东尼奥面前,一个大逼斗甩了过去:“你再骂一个试试?” 安东尼奥被打懵了,维克托见状,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跟康思俊对峙着。韦力豪一看,乐了:“把你那玩具收起来,不然容易伤到自己。” 话音刚落,韦力豪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维克托持刀的手,把他的胳膊扭转过来,照着腿弯一脚就踹下去了。维克托手里的小刀掉在了地上,发出叮的一声。韦力豪转到维克托正面,左右开弓就是一顿嘴巴扇过去,维克托顿时嘴角流出血来。 这一切只不过在十几秒的时间里发生,以至于卖衣服的小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她反应过来,两个洋人已经被康思俊和韦力豪给控制住了。 “你们不要在我的店里打架好不啦。”小姑娘不高兴地叫了起来:“洋人是讨厌,可也是我的客人啊。” “他刚刚用他们的话,骂你是——青楼女子。”康思俊手抓着安东尼奥的手腕:“在下只不过是听不过去,才出手的。” “啊?!”小姑娘勃然变色,指着安东尼奥大骂起来:“你们两个黄毛鬼,老娘做你们生意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带上你们的发臭的银子给我滚出去,你们的装老衣服,老娘替你们一把火烧了,你们去你们的上帝那里领去吧!” 做生意的小姑娘,虽然温柔似水,但也有江湖人的火爆直爽。抄起柜台上的银子,兜头盖脸地砸向安东尼奥。 安东尼奥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话在这里能被一个年轻的龙国人听懂,现在只能伏低做小,被银子砸了一顿,他当即跪在地上:“我们错了,我向你道歉,美丽的女士,只求你把衣服卖给我。” “滚滚滚,你们洋人才是婊子生的,又脏又臭,毫无礼数。”小女孩从柜台里冲出来,几脚把散落在地上的银子踢到门口:“再敢到我这里来,小心我对你们不客气!” 第187章 腌臜的洋人 康思俊松开了安东尼奥,安东尼奥立刻挣扎着冲到门口,把银子捡起来塞回怀里。韦力豪也松开维克托,再维克托刚刚站起身来的时候,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直接踹到了店外面。 “以后在龙国,就要守龙国的规矩,不然,你的上帝也救不了你。”康思俊指着安东尼奥说道:“这次,就饶了你们,再让我碰到你们两个招摇撞骗,我就直接送你们去见上帝。” “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安东尼奥一边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银子和铜钱,一边偷眼看着康思俊,生怕他再出手。 “王翠竹在这里多谢公子仗义出手。”老板娘转身面向康思俊,做个了万福:“今天若不是二位在这里,被这两个腌臜货羞辱了都不知道,本来他们这生意我就不想做,我们成衣铺一向以款式和质量取胜,却被他们下了一堆装老衣服的单子,说是他们的僧袍。你们可见过僧袍跟给死人穿的一样?” “呃,没准那就是他们的‘僧袍’。”康思俊笑着说道:“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打算靠传教骗松江百姓的钱,这就有点可恨了。” “我说么,怎么出家人还有他们这样的,浑身恶臭,难以近身。”王翠竹看着仍在门口捡钱的安东尼奥,一脸的厌弃:“有他们进来这么一遭,我这店怕是一上午都不会有人进来了。” “你们这里洋人多么?”康思俊指着西侧墙上挂着的那些衣物问道。 “早些年就不少,但都是些跟船的穷鬼,最近这些年,他们中间有些人不知道在哪里发了财,就会到我们这里来采办衣物,不过最多的还是布匹,我这里成衣卖的倒是不多,但花布每年每年卖给他们的,少说也有上万匹。”王翠竹略带点自豪地说道:“有些洋人稍微干净点,会来买成衣,但说实话,他们那衣服,咱龙国人肯定不会穿的——你见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会穿开裆裤?” “这倒是我孤陋寡闻了,确实不知道这西洋女子穿开裆裤。”康思俊摇了摇头,他确实不知道欧洲人有这样的“传统服饰”。 “我也是听过来买布匹的洋人说的,欧罗巴那边,习惯随地便溺,他们自己做的女装上下一体,如果要上个厕所,就得浑身脱光,没办法,就只好穿开裆裤了。”王翠竹面露讥诮之色:“放在咱们龙国,那是何等的有伤风化,不报官也就罢了,要是报了官,保证一顿鞭子少不了。好在这衣服都是他们买回去送礼的,并不在我们这边穿,也就无所谓了。” 康思俊再看那女装,就感觉没来由的一阵恶心,金发女郎在他心里的美好印象瞬间崩塌了。 安东尼奥总算把所有散落的铜钱和碎银子都捡了起来,他仓皇地逃出翠竹布庄,却并不走远,仍在附近转悠。先一步被踹出门的维克托,也站在布庄对面的一棵树下面,恶狠狠地盯着布庄里面。 “得,看样子他们还不肯善罢甘休,拿了银子还不走,在这旁边转悠。”韦力豪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对康思俊说道:“早知道,他们骂就骂了,你不出手,老板娘反正也不知道他们在骂她,现在可倒好,他们盯上这里了。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他膈应人啦。” “不管他们,两位公子继续挑选衣服便是,待会儿巡检司的人路过这里,我定要告他们一状,让他们进大牢去住几天。”王翠竹并没把两个洋人当回事,招呼着康思俊和韦力豪继续挑选衣服。 男人挑起衣服来,还是很快的,康思俊很快选了一件米色的苏绣,也就是王翠竹说的落月白,一件浅绿色的蜀锦,还有一件花型简洁的蓝色松江印花布。韦力豪选的三件就比较暴露民族属性了,大红的苏绣,大蓝的蜀锦,花纹最繁复的松江印花布。 大红的苏绣把王翠竹逗得一个劲儿地掩嘴娇笑:“这位公子莫不是成婚在即,怎么买一件新郎官穿的衣服?” 明朝的衣服,大红色并不罕见,但苏绣这种做工精细的衣料,一般都是大户人家结婚时用的。 “结婚倒是不会结婚的,我就是喜欢这一款,难道穿不出去吗?”韦力豪有点不好意思。 “那倒不是,公子身姿挺拔,什么衣服穿你身上,都好看。”王翠竹还是忍不住笑:“只是公子这爱好,跟两广人士比较像,呵呵。” “我就是广西人。”韦力豪面露尴尬之色:“难道你这里也做过我老家的生意?” “嗐,龙国的布料,基本都是我们这里做的,别说两湖两广,就连那三宣六慰,各都司,都是到我们松江这里采办,你别看我年纪轻轻尚未婚配,我可是见过几乎全国各地的人。”王翠竹略显得意地说道。 “小小年纪,就做得这么大的生意,真的不简单。”康思俊一边继续挑衣服,一边给王翠竹竖起了大拇指。 很快,参考着康思俊的身材,又选了三套适合范大成的款式。除了一件松江印花布的袍子需要改一下长短,其他的都合身。 “公子稍等片刻,这点针线活,一刻钟内给你弄好。”王翠竹拿出一把竹尺,一把剪刀,量好尺寸,把袍子的下摆剪掉一块。然后拿出针线,开始手工锁边。康思俊和韦力豪就趴在柜台上,有一嘴没一嘴地跟王翠竹闲聊。 “公子懂得可真多,呵呵……”王翠竹手里赶着针线活,跟康思俊聊得火热,突然她把手中的物什一丢,绕出柜台跑到门口,冲着一个衙役模样的人大喊:“舅公,舅公——” 那衙役兜转过来,看着王翠竹笑了起来:“你这丫头,今天生意怎么样啊?这么赶着叫我,莫不是要请我喝烧酒?” “舅公,这两个洋人到我店里,拿不出钱还骂我。”王翠竹扯着衙役撒着娇:“两位客人帮我把他们赶了出来,他们还赖在这里不走,我好怕。” 第188章 我不是小哪吒 衙役顺着王翠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乐了:“原来是你们两个,怎么的?想在我外甥女这里找不自在?” “王大人,我们冤枉啊。”安东尼奥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抱着衙役的大腿,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哎哎哎,你离我远点,好好说话,怎么冤枉你了?”王衙役用刀鞘拍了拍安东尼奥,跟他拉开距离,难掩脸上的嫌恶之色。 “是他,是他,就是他!”安东尼奥指着康思俊。 “别特么指着我,我不是小哪吒。”康思俊指着安东尼奥骂道:“你是真欺负我们龙国人听不懂你的鬼话是吧?王衙役,他刚刚骂你外甥女是青楼女子——我是用最好的词翻译的,原词更难听。” “真的?”王衙役斜睨了安东尼奥一眼:“敢在我们松江府的地盘上作奸犯科,你长了几个脑袋?” “舅公,他们来定衣服的那天,我刚好出门去了,看店的小厮稀里糊涂就接了他们的生意。”王翠竹委屈地说道:“他们说是僧袍,我回来一看,哪里是僧袍,分明是装老衣服,给死人穿的。想想都晦气,今天他们来取衣服,不带足银子,还用他们的鬼话骂我,幸亏这位公子能听懂他们的话,我才不至于白白受他们侮辱。” “她说的不是真的,我们定的就是传教士的衣服,就是你们说的僧袍。”安东尼奥结结巴巴地申辩道:“是给我们的新信徒买的。” 安东尼奥的心在滴血,他跟维克托到龙国的时间不短了,发现松江府的人,几乎人人都信佛或者信道,城里寺庙道观有几十家,家家香火鼎盛,和尚道士个个脑满肠肥。 于是这两个人发现了生财之道,佛教道教典籍众多,经书繁复,他们要学也学不会,就算学会了,龙国得道高僧众多,哪里轮得到他们?于是他们就想到了天主教,这种诞生于欧洲的古老宗教。与龙国的宗教不同,龙国的宗教都讲因果,讲轮回,而欧洲的宗教则主张一个不怕你犯错,神会宽恕你。 两个人说干就干,把当初做海盗时攒的钱拿出来,在松江府城西建了一个天主教堂,吸纳信徒。却不想这松江府富甲天下,营造一所教堂的花费远超他们的预期,可以说,把教堂建起来,他们两个就返贫了。 这个时间,他们又发现了龙国人一个他们没想到的特性,作为一个新的宗教,想要在龙国吸纳信徒,不给点好处,谁信你啊?去寺庙里拜个佛,还有个许愿还愿,你这洋和尚一切都谈死后,远远没有龙国自家的宗教香。换句话说,不发鸡蛋,你这新店开业,怎么吸引老头老太太来排队? 定制修士服,是安东尼奥最后的倔强,俩人手里大把的宝钞,都是那些进来看热闹的乡民往功德箱里丢着玩的——废纸一样不值钱。 洋人买地盖房子,一样要走程序,所以,安东尼奥他们在松江府跟衙役们都混了个脸熟。但今天这件事,他们算是不小心踢到铁板了,像王翠竹这种松江府的坐地户,哪里是他们两个能得罪得起的? 王翠竹跑回店里,把那一包衣服拎了出来,丢到安东尼奥面前:“你这破衣服,放我这里,我都嫌晦气,你拿走好了,但不要让我再遇到你们,遇到一次,我打你们一次!” 安东尼奥没想到事情还有这种转机,白嫖几十套修士服,这大事不就成了吗?就在他拿到修士服的时候,康思俊向王衙役一拱手:“大人,这两个洋人包藏祸心,所传之宗教,误导民众,祸乱纲常。只是来骗我松江民众的财帛,这是刚刚他们用他们的语言说的,我听懂了,故希望大人不要姑息养奸,将此二贼送官查办。” 王衙役还没说话,王翠竹就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舅公,这两个洋和尚肯定不是好人,刚刚那个还想拿刀伤人,幸亏这两位公子艺高人胆大,出手相助。所以,你真的要把他们缉拿回去,严加审问。” 王衙役如果单听康思俊的话,没准还能放过安东尼奥和维克托,王翠竹一说维克托拿刀伤人,这罪状可就落实了。王衙役噌的一声把腰刀抽了出来:“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跟我走一趟!” “你们不能这样,我们只是花钱来买衣服,没有你们说的那些事。”安东尼奥连连摆手。 “王大人,这是那凶徒刚刚使用的凶器,交给您了。”韦力豪把刚刚从维克托手里抢过来的小刀双手递到王衙役面前。 王衙役把小刀拿在手里掂了掂:“人赃俱获,看你们还有什么好抵赖的,新任知县大人正要整肃民风,你们就自己送上来了。” 于是,安东尼奥和维克托只能委屈巴巴地跟着王衙役走了。王翠竹冲着康思俊甜甜一笑:“还多亏了公子仗义出手,那两个我一看他们就不像好人,装神弄鬼的,他们那边的神仙还能大过咱龙国的天庭不成?” “那倒是,他们只是骗那些穷苦百姓的钱财罢了。”康思俊摆摆手:“得了,又耽搁了那么多时间,咱们还是赶紧回去把衣服改改好,我们还有事情呢。” “哎呀,耽搁公子了。”王翠竹吐了吐舌头,小跑回店里,继续干针线活。 康思俊和韦力豪也回到店里,韦力豪趴在柜台上,看着王翠竹干活:“喂,小老板娘,你姓王,你舅公怎么也姓王?” 王翠竹白了韦力豪一眼:“我家那个镇上就没有几户外姓人,全都是姓王的,当然全家都是姓王的了,有什么奇怪的?” “别理他,他就是个杠精。”康思俊笑着说道:“在他的脑子里,姓王的就不能娶个姓王的,你要是不给他解释,他能琢磨一整天。” “哈哈,公子你真幽默,你别逗我笑了,你看,这两针都走歪了。”王翠竹吃吃地笑着,看康思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第189章 新任知县 由于中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康思俊和韦力豪就在翠竹布庄呆了一上午,一直到傍中午的时候,王翠竹才把改长度的袍子锁好边。康思俊付了钱,跟韦力豪一起回到排云客栈。 回到房间,三个人都换上一身新衣服,人靠衣服马靠鞍,连范大成看上去都年轻了许多。三个人此时看上去,更像是一伙扎堆的商人,衣着打扮,都是松江府最好的。 “下午就麻烦范叔再盯一阵,我们再出去逛一逛松江府。”康思俊知道范大成没有决策能力之后,就直接安排他做力所能及的事,上午偶遇的两个洋人,让他有了进一步探索松江府的意图。毕竟这里靠近苏州府,很多事情上,能在这里体验一下,到苏州府之后,也有个预案。 “这里你们就放心交给我,上午老板娘送了一壶茶上来,我就坐在窗户边上看了一上午风景。”范大成很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有钱有闲,关键是回到龙国了,看什么都觉得亲切。 “也到中午了,咱们下去吃个饭,吃完饭,我们自去逛,您就回楼上来继续喝茶。”康思俊对范大成一拱手:“今天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明天一早,咱们就直奔苏州府。” 三个人下了楼,随便点了几个菜,味道一如既往地好吃。三个人不喝酒,很快就风卷残云般吃好了饭,正要起身。王衙役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康思俊就笑眯眯地说道:“这位公子,您让我好找啊,我们知县遇到了点麻烦,想请公子出手相助,不知公子方便不方便?” “既然是知县大人的麻烦,那就是小人的麻烦,谈什么方便不方便,刚好吃完饭了,也要出去走一走,那就请王大人前面带路吧。”康思俊一拱手,对王衙役说道:“只是不知道知县大人的麻烦,小的能不能帮得上?” “咱们边走边说吧。”王衙役对范大成一拱手:“这位老伯,对不住了,要请令公子去帮我们办案。” “不妨,不妨,我自回楼上休息,你们几个去便是。”范大成拱手一揖,转身回楼上去了。 “公子,请。”王衙役对康思俊和韦力豪一拱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王大人请。”康思俊可不敢随便跟这里的衙役托大,做出恭顺的样子。 王衙役对康思俊的表现很满意:“公子随我来。其实这麻烦,还是上午那件事。” 原来上午安东尼奥和维克托两个人被王衙役带回去之后,本来王衙役只想小小惩戒一下两个洋人,但新任的知县刘钦顺却非要问个是非曲直出来。而安东尼奥和维克托意识到知县真的想办他们两个的时候,任知县如何发问,两个人都只用龙国语夹杂着他们的语言回答,让人云山雾罩,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后来王衙役想到了上午康思俊是因为听懂了安东尼奥的话,才对他们发难的,就跟刘钦顺汇报了这个情况,刘钦顺当即就让王衙役去寻访康思俊和韦力豪,想让他们来协助审理这两个洋人。 三个人边说边出了门,王衙役走在前面,康思俊和韦力豪跟在两边,一起往松江府的中心走去。过了翠竹布庄,拐上一座桥,过桥之后,又前行约么有二里路。到了一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在四面河水的环绕下,有一整片方方正正的地面,上面是两座紧挨着的衙门。居于正中的是松江府衙门,飞檐斗拱,门口放着一面登闻鼓。 松江府衙门的右侧,是一个略小一些的衙门,衙门的门口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华亭县”。这松江府下辖华亭、上海两县,府治设在华亭,所以两个衙门并排开在一起。 王衙役带着康思俊和韦力豪走进华亭县县衙,走到县衙大堂上,大堂里空荡荡的,王衙役对康思俊和韦力豪一拱手:“两位公子,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二位,刘大人可能暂时在后堂午休,两位在这里稍等,我去禀告刘大人。” “不妨,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下好了。”康思俊摆摆手,王衙役自奔后堂去了。 这刘钦顺四十多岁,但为官的时间很短,他二十四岁参加湖广乡试,中了举人,四十岁的时候,参加会试,中了进士,最开始被派到舒城担任了一段时间知县,六七年的时间,政绩斐然。华亭县上一任知县方钝今年升任广西监察御史,华亭县出了缺,刘钦顺就被调过来补位了。 刘钦顺其实不太愿意到华亭来当这个知县,华亭自元代以来就是富庶之地,极难做出政绩。上一任的知县方钝,只能靠编造神话故事当政绩,以求雨成功为名,加之在朝中上下打点,才得以升迁。但在刘钦顺看来,这是旁门左道。 但他继任两月有余,却发现在这里真的没什么可以作为,华亭县的一切都是经过上百年的演变,发展成熟的,在这里,不改变,就可以把官位坐得稳稳的。今天的事,给了百无聊赖的刘钦顺,一个发挥的机会。但两个洋人的鬼话,让刘钦顺十分头疼,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 王衙役进去约么有十几分钟,一个面色清癯的中年男人穿着官衣,走到大堂。自在公案的椅子后面坐了下来,对康思俊和韦力豪二人点了点头:“一会儿,要麻烦二位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康思俊和韦力豪低头拱手,和刘钦顺见了礼。 不一会儿,王衙役赶着带上枷锁的安东尼奥和维克托进了大堂,旁边又上来几个衙役,手里都拿着杀威棒。 刘钦顺拿起惊堂木,朝案子上重重一拍:“升堂!” “威——武——”两边的衙役发出整齐的喝声,手里的杀威棒一起敲击着地面,场面甚是威严。康思俊在旁边看着,有种进了电视剧的感觉。 “俺偷牛,围可托,你们二人可知罪?”刘钦顺厉声喝道,他说的这两个,是安东尼奥和维克托登记在官方的名字。 “我们没犯罪。”安东尼奥申辩道。 第190章 审问洋人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安东尼奥觉得自己出门的时候,对上帝的礼拜不够虔诚。才有了这么多的麻烦事,白白吃了一顿巴掌,被带到县衙之后,发现县令换了人,原来那个收了银子和蔼可亲的方县令不见了,换了个瘦高的新县令。 才应付了几句,就因为口齿不清,挨了顿棍子。后来他装傻充愣,一水的用家乡话回答县令的问题,县令没有再打他,只是给他上了枷锁,维克托在旁边一言不发,也跟着挨了顿棍子,上了枷锁。 这次上堂,看到了康思俊和韦力豪两个人,安东尼奥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他们两个扇肿的脸又开始隐隐作痛。 “见鬼,怎么又碰到你们两个了!”安东尼奥用家乡话抱怨了一声,算是跟康思俊打招呼。 “启禀大人,刚刚他说,见到鬼了。”康思俊原文输出。 “大胆!竟敢藐视公堂!”刘钦顺勃然大怒:“给我掌嘴二十!” “我没这样说,你为什么要害我?”安东尼奥简直要抓狂了,对着直译他的话的康思俊就是一顿咆哮。 “启禀大人,他说,两个人的错,不能只打他一个。”康思俊这次就是纯黑他了。 “也对,那个围可托是掏刀子那个吧?”刘钦顺一声冷笑:“都给我掌嘴二十!” 两个衙役撸起袖子,走到倒霉的安东尼奥和维克托面前,左右开弓就是一顿耳光,直扇得安东尼奥的眼睛里全是金星,仿佛看到了上帝,两个衙役才退到两边。 “我再问你们两个一遍,你可知罪?”刘钦顺冷声喝道:“现在有能听懂你的话的人了,继续顽抗,就打到你招为止!” “大人阁下,我们冤枉啊。”安东尼奥的嘴角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泪流满面地说道:“我们两个无论如何也不敢骂您啊。” “直娘贼,这不是会说龙国话吗?”刘钦顺惊堂木一拍:“就冲你装傻充愣,藐视公堂,就可以直接判你杖三十,流放海南!” “我们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我们只是在成衣铺,骂了老板娘一句,也不能这样惩罚我们啊?”安东尼奥的心态都要崩了。 “骂人?”刘钦顺用手指着安东尼奥:“华亭县岂是你们撒野的地界?这么说,围可托持刀行凶也是真的了?” “那时,这位公子打了我,维克托只是想帮我,拿出刀来吓唬他们一下……”安东尼奥畏畏缩缩地说道。 “早这样交代,少受多少皮肉之苦?”刘钦顺坐直了身体:“光天化日之下,持刀行凶,虽然没造成什么恶果,但这都是因为这位公子武功高强,不然,岂不是着了你们的道?重责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被打得耳鸣的维克托浑然不知自己又被判了二十大板,就稀里糊涂地被衙役按倒在地,两个衙役一左一右踩住他的胳膊,他的脖子卡在枷锁里,被勒得直翻白眼。随即一顿板子就打下来了,刚开始维克托还惨叫连连,打了不到十板,维克托就没了动静,昏死了过去。 安东尼奥看得心惊肉跳,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上帝啊,让这一切快些过去吧。” 衙役们停了板子,打板子有个潜规则,就是不能把人打死,多少得给留口气,哪怕你回到家死了,那不是打板子的问题。 刘钦顺惩治了两个洋人,心里熨帖了不少,保一方平安,多多少少也能报个政绩。他看维克托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把惊堂木一拍:“把两个人犯收监,板子先记着,过两天再打。退堂!” 安东尼奥和维克托两个人被衙役们拖出公堂,带到衙门后面的大牢去了。刘钦顺站起身来,对着康思俊和韦力豪做了个揖:“公堂之上,首先要顾及官家威严,对两位多有怠慢,今天还多亏两位公子仗义直言。这华亭县是个好地方,还希望不要给二位留下不好的印象。” “怎么会,怎么会。”康思俊拱手对刘钦顺说道:“刘大人爱民如子,实在令人钦佩,有刘大人掌管华亭县,是华亭百姓的福分。”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思俊一番话说得刘钦顺十分开心,他摆了摆手:“我才刚到华亭县就职,万事开头难,这不,办案就碰上了洋人,还多亏你们懂得他们的话。” “刘大人,您可能刚刚错过了大功一件。”康思俊看四下无人,凑过去小声说道:“这两个洋人是到这华亭县传播西洋邪教,蛊惑乡民,骗取钱财的。虽然暂时看不到大的危害,但假以时日,他们有了信众,就会祸乱乡里。” “嗯?”刘钦顺挑了挑眉毛,他确实不知道这一层,王衙役把两个洋人带回来的时候,他单以为是这两个洋人强买强卖,持刀行凶,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他们这次在翠竹布庄定做的衣服,就是将来发给信众的。”康思俊继续说道:“刘大人三思,在龙国,除了官家,可有什么地方需要统一穿着的?哪怕是道观,寺庙的那些和尚道姑,所穿的僧袍道袍,也都是各有各的颜色,各有各的款式。而他们这一身黑袍,就有聚众谋逆之嫌了。” 自从在苦兀见到过洋人的暴行之后,康思俊对洋人就统统憋着一股火,且不用说还有几百年后的国恨家仇,现在这两个不管是真的假的传教士,反正都没什么好处,不如送刘钦顺一份政绩好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当初王衙役带他们过来,我还以为就是在翠竹布庄的那个冲突,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刘钦顺拱手说道:“还多谢公子告诉我这一层,我定会对这二贼严加审问。” “咱这华亭县,来往经商的洋人众多,我有句建议,不知大人要不要听?”康思俊拱手说道。 “愿闻其详。”刘钦顺对康思俊的感观极好,毕竟刚刚帮他这么多。 “以后只要是有洋人意图在华亭县传教的,一律严办。”康思俊正色道:“既是大人的政绩,也是龙国百姓的福气。” 第191章 巡抚唐龙 刘钦顺皱着眉头看了康思俊一会儿,摇了摇头:“如果他们跟僧道一样,我大明依律确实没有禁止之说。且今日之事只是这两个人自己的罪过,总不能将所有洋人一棍子打死吧?” “刘大人,您是不是没有接触过洋人的天主教?”康思俊拱手,试探着问道。 “确实没有接触过,但此前方大人已经允许他们在城外建庙,想必是已经详细了解过。”刘钦顺摇了摇头:“我刘钦顺总不至于不顾上一任地方官的脸面,只求这点政绩吧?” “如果这件事关系到龙国的根基呢?”康思俊正色道:“西洋诸国,发迹于海盗,以巧取豪夺为业,其宗教之教义亦诲淫诲盗,无论如何作奸犯科,信奉其教,昼夜祷告,即免其业报。龙国之底层愚民若入其教,轻则忠孝两弃,重则谋反作乱。刘大人还觉得这件事只是方大人的面子问题么?” 刘钦顺面色一凛:“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可有真凭实据?” “启禀大人,小人祖上随郑和下西洋,小人又多年旅居海外,整天和这些洋人打交道,所以,第一,今天我能帮助您审案,第二,我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康思俊眼神坚定地看着刘钦顺。 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康思俊有种直觉,刘钦顺是个能站在百姓一边的官员,所以才冒险说了这么多。 刘钦顺背着手在康思俊面前踱了两圈,在他面前站定:“我愿意相信你,但本官办案还需依大明律,不能肆意妄为。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如果洋人的庙被查实真的诲淫诲盗,祸乱纲常,我一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康思俊也只好一拱手:“如此甚好,如果刘大人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先退下了。” “听说两位是过来经商的客商,不知你们还会在华亭县待多久?”刘钦顺拱手问道。 “我们只是过路,明天我们就要启程去苏州府。”康思俊回答道。 “好,你的话我也记下了,以后路过华亭县,只要我还在这里,你们尽可以过来我这里喝喝茶,聊聊天。”刘钦顺拱手说道:“我虽然读书万卷,却没有走过你们那么远的路,咱们多亲近亲近。” “小人不胜荣幸,那小人就先告退了,祝刘大人前程似锦。”康思俊再三作揖,跟韦力豪一起离开了县衙。 刘钦顺目送着二人离开了县衙,回到大堂坐下,手里把玩着惊堂木。康思俊的话不多,但信息量极大,他要好好琢磨琢磨。作为一个大器晚成的官员,几年来他勤于政事,从不敢稍有懈怠。 他清楚自己是个没有根基的人,不像那些几代都在朝中做官的人,他的一切都只能靠勤奋来争取。甚至可以说,他不得不做一个好官,全方位无死角的好官,官阶低微的他,随时都可能因为一些执政上的瑕疵,被更有关系的人替换掉。 嘉靖皇帝即位以来,把无数像他这样没有后台的人提拔起来,想要营造一个全新的朝廷,革除积弊。但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其中的煎熬。从舒城调任华亭,算是一种提拔,但实际上的品级还是一样的。在舒城,兴修水利,赈济饥民,就能获得很好的官声。而现在他到华亭县两个月了,却过得无所事事,这里的乡民富足,水利上承洪武余荫,也没有什么施展空间。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今天王衙役把两个洋人带回来,他连审个案子都得等机会,这边的富豪乡绅自有他们的一套办法,小偷小摸被抓到,直接就地处理掉了。另有些江湖人士,江湖事,江湖了,也不会告到官府来。 康思俊的一番话,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或许,对来华亭居住的洋人,严加管束,能给他提供一个新的进身之道。但任何一个进身之道,都伴随着风险,这是需要他仔细思考的。 刘钦顺这一番思考,竟然忘了时间,直到一个人走进了大堂:“体乾,倒是真的勤于政务,这都快晚饭的时间了,还在这里坐着。” 刘钦顺一惊,抬头看清那人,连忙从堂上跑下来,拱手作揖道:“晚生见过巡抚大人。” 来人正是兼巡南直隶诸府的唐龙,他本常驻凤阳府,但这刘钦顺新到华亭,他只能抽出时间过来看看,稍做提点。华亭是松江府的府治所在,松江府又是南直隶的重点府,唐龙不得不把精力多放一些在这边。华亭人货两旺,照比其他地方要省去很多钱粮之忧。但今天一来,就看到刘钦顺满腹心事在大堂上呆坐着,唐龙免不了要多问几句。 刘钦顺就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唐龙汇报了一遍,然后又把康思俊说的那些话都跟唐龙复述了一遍:“晚生在这件事上,有些犹豫不定,大明律上并没有相关的规定,且是那康公子一面之词。但转念一想,又真怕如康公子所说,这种邪教传入国内,始终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说的这个康公子,通晓西洋语言,又在外游历多年,那他所说的,必定是在海外的真实见闻。况且,现在收监的两个人,已明确其确有在闹市行凶之实。那何不顺藤摸瓜,他们的教义如何,一审便知,如若真如那康公子所说,那可就是体乾你的大机缘啊。”唐龙拍了拍刘钦顺的肩膀:“体乾啊,你这个华亭的知县是我举荐的,但要想再进一步,还是要靠自己啊。” “晚生明白了,多谢大人提携。”刘钦顺有了唐龙的提点,顿时灵台一片清明。 “好了,你抓紧去审一审那两个洋人,我在府衙等你的结果。”唐龙说完,转身离开了县衙。 刘钦顺立马站起来,顾不上叫人,直接往县衙后面的牢房去了。唐龙几句话就把事弄得明明白白,这并非是唐龙比刘钦顺高明,只是他站的高度高,没那么多顾忌罢了。 第192章 赴宴青云阁 刘钦顺来到了牢房里,维克托已经醒转过来,正连声惨叫。安东尼奥在旁边搂着他劝慰着:“上帝保佑,维克托,你一定要坚持住……” “你特么给我坚持一个看看,哎呀,我的屁股!”维克托稍微活动一下,就疼得死去活来的。 刘钦顺走到讯房,让衙役把俺偷牛提出来。不一会儿,安东尼奥就被衙役押到了刘钦顺面前。 “俺偷牛,我问你,你的那个宗教,可有教义?”刘钦顺面无表情地问道。 “当然有了,大人。”安东尼奥觉得来了机会,立刻滔滔不绝地向刘钦顺推销起自己的宗教来:“我们认为,主宰世间一切的是上帝,而上帝会保佑一切他的信徒,只要你信了上帝,上帝就会保佑你。即使你犯了错,只要在上帝面前诚心忏悔,也能得到上帝的宽恕。据我所知,这比你们龙国的神要好得多,龙国的神不会给你们忏悔的机会,会在轮回的时候报复你们……” 刘钦顺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他站起来就往外走,丢下一句话:“带下去,严加看管!” 这句话在讯房里,交代给衙役,往往还有隐藏的意义:随便揍,打不死就行! “我还没有说完,你别走啊!”安东尼奥看到刘钦顺离去,不明所以,叫了出来:“信上帝吧,上帝会赐福于你,做错了事也会原谅你,这比你们龙国的佛教、道教好多了……” “闭嘴吧你!”衙役上来两记耳光直接给安东尼奥的脸又放大了一圈,随后压着枷板,让安东尼奥无法直起腰走路,把他拖拽回牢房。 刘钦顺回到大堂,转悠了两圈,看了看自己,回到后面自己的私宅里换上一身普通锦袍。把自己的仆人叫了过来:“来福,你去排云客栈找一下康公子和韦公子,把他们带到青云阁,就说我要请客,请他们来作陪。” 来福出门后,刘钦顺也出了门,转到隔壁的松江府衙,直接去了后面找唐龙:“大人今天来了华亭,晚生特来给大人接风洗尘,请大人随晚生移步青云阁,我叫了今天那两位公子作陪,咱们畅饮几杯,谈谈风月。” 唐龙用手虚点着刘钦顺:“你呀,一定是审出东西来了。走吧,反正咱们也要吃饭,刚好我对你说的这两位公子也有兴趣,就一起会会他们。” 唐龙比刘钦顺大五岁,又早十五年中了进士,跟那些天才不一样,他中进士的时候也有三十多岁了。但他走的路,跟平常的文官又有所不同。中了进士之后,他被任命为郯城知县,当时郯城土匪横行,他直接督军剿匪,斩首三百余级,土匪不甘心,来围攻郯城,让他一顿炮火,又消灭了六十多精锐悍匪,凭借这个功劳,他被升任云南监察御史。 此后,他就一直担任大明消防队长,哪里有乱子了,他就被派到哪里去。逐步靠着军功政绩,一点一点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文官晋升那一套,他玩不转,但剑走偏锋,他非常擅长。今天刘钦顺这件事,让他碰上了,他凭借自己多年东奔西走的经验,敏锐地感觉到,这里似乎有着大的机遇。 剿灭邪教,其意义甚至大于剿匪,这一点他心里是门清的。所以,他对能提出这一点的康思俊,也有了兴趣。 青云阁就在府衙南边,隔着一条河,算是个闹中取静的所在。唐龙和刘钦顺换上便装,来到青云阁,叫了一个包厢,两人就坐在里面喝着茶,谈着诗文。 “‘莺花边地少,风雨暮春多。’,大人这句诗晚生是断断写不出的,工整对仗,又极富内涵。”刘钦顺拍着唐龙的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而且唐龙的诗在明朝这些官员里,确实算比较拿得出手的。 “哎,拙作,拙作,不值一哂。”唐龙摆手客套道,脸上却全是得意之色。 这时,来福把康思俊和韦力豪也带到了青云阁包房:“大人,康公子和韦公子到了。” 康思俊和韦力豪两步走进去,对刘钦顺一拱手:“草民见过大人。” 刘钦顺站了起来,笑着对两人说道:“两位公子快快落座,这里不是衙门,咱们就当做个忘年交可好?我来给二位引荐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师,唐龙唐大人。” 康思俊心里一动,虽然他不清楚这个唐龙到底官有多大,但他所知道的明朝轶事里,就有这种上下级官员互称师生的习惯。所以他立刻弯身拜下去:“草民见过唐大人。”韦力豪是康思俊的复读机,康思俊拜他就拜,康思俊怎么说,他就跟着说,他自己清楚自己的学识没有康思俊那么广博,所以,基本上什么事都是康思俊出面,他配合。 唐龙点了点头:“都是青年才俊,我也愿意跟你们这样年纪的人交流,这才不会让自己思维僵化。快落座吧。” 康思俊和韦力豪在下首坐了下来。唐龙看向康思俊:“听说康公子精通西洋语言,今天协助体乾还审了两个洋人。只是,听体乾说,你对洋人所传之宗教,颇有微词。恰好,我也对这个有点兴趣,你不妨说说,为什么咱们要阻止洋人到咱们这里传教啊?” “唐大人,这西洋之宗教,根植于西洋之民众,其地狭民穷,多为匪盗。故其宗教,也以敛财为主,谓其信众,做错了事,只要在上帝面前忏悔,就会得到上帝的原谅。”康思俊说道这里,看了看唐龙和刘钦顺的反应,又继续说下去:“这种宗教与龙国本土宗教区别极大,龙国无论佛、道,均劝人向善,讲究一个因果。而洋人之邪教,实为逐利,重一人之私,若任其流入,愚民受之,则乱纲常,无父无母,文人受之,则乱法纪,无君无臣。时间一久,民风凋敝,人人自私自利,中华文明之崩溃始矣。遑论其盗窃龙国之典籍科技,壮大其匪军,祸乱当世。” 一番话把唐龙说得愣住了:“果真有这么严重?” 第193章 唐龙的考校 唐龙其实对康思俊这番话颇不以为然,西洋的宗教早在元代就已经传入龙国,但其受众几百年下来并没有增多,甚至可以说几百年下来,都没有什么进展。百姓信仰的多是佛、道,劝人信洋教的难度极大。 “好了,好了,今天体乾叫你们过来,只当是朋友聚会,不要那么拘谨。”唐龙摆了摆手:“不用像汇报工作一样,但我听了你的那番话,只感觉到有些言过其实。据我所知,那两人不过在松江西郊建了一所房屋,吸纳信众,还不是很成功,换言之,他们的洋教到了我们这里,会水土不服。愚民甚至都不信他们那一套,遑论士子?” “小人以为,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康思俊目光炯炯,丝毫不回避唐龙的审视,就像过去无数次向上级汇报一样,铿锵有力地说道:“正如我前面所说,西洋地狭民穷,滋生邪教。这两人选了龙国最富庶的松江府,自然是选错了地方,如果他们不小心去了内陆那些经常闹饥荒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唐龙面色一凛,这确实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但是,他现在辖制的区域里,不说远的,单说凤阳府,就是个民生凋敝之所在,有句传唱数百年的民谣: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如果哪天这些洋人耐不住寂寞,往远了走一走,不小心到了长江以北,很多地方,还真如康思俊所说,难以预料。 “康公子,你这说法倒是新鲜。”唐龙还是摇了摇头:“内地一旦闹了饥荒,为匪为盗的自然就会多起来。有没有这邪教,都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康思俊立刻反驳道:“一个是乌合之众,一个是有组织的,从战斗力上来说都不一样,对于个别的匪、盗,只要派出衙役去缉拿就行,但对成批的有组织的匪军,非大军弹压不可。而对有宗教加持的匪军,则大军弹压,也只能灭其表,不能灭其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那也只是愚民,不足为虑!”唐龙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是怎么当上巡抚的吗?当年我中了进士,被放到郯城,当时郯城匪患猖獗,于是我组织大军剿匪,一次斩首三百级,我和普通的文官可不一样哦。” “失敬失敬。”康思俊听到这句,心里一动,起身纳头便拜:“唐公可谓当世稼轩先生,文武双全。” “岂敢,岂敢。”唐龙抚着胡须笑着摆了摆手:“我怎敢跟辛稼轩相提并论。” 康思俊也是脑筋一动,拿出辛弃疾来捧唐龙,这确实说到唐龙的心里去了。作为一个靠军功上位的官员,唐龙在南直隶的位置实际上十分尴尬,虽然他勉强算是个有师承的人,比刘钦顺强,但在文官的心目中,他走的是偏门。 “既然先生剿过匪,那自然知道,我说的那种情况有多严重。”康思俊想了想,趁着唐龙高兴,还是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整:“如先生那次斩首三百,那些匪类有邪教加持,则三年之后,你会在同一地区斩首五百,每次剿匪过后,教众隐匿于市井,伺机而动,遇到饥荒,则又起事,贻害无穷。” “但这终究还是教化愚民。”唐龙像是有意考校康思俊一样:“你说邪教会教化大明士子,这岂不是小看了大明的读书人?” “敢问先生,我大明有多少读书人?”康思俊拱手问道。 “不敢多说,全国上下,几万人还是有的。”唐龙抚着胡须回答道。 “可每一次中进士的有多少人?”康思俊拱手说道:“像先生这样的大才之士,可谓凤毛麟角,百万里挑一。换句话说,落魄士子才是读书人的大多数,试想这些落魄士子,接触了邪教之后会怎么样?为虎作伥已经算好的了,如果这人还有野心,那再自立邪说,蛊惑人心,岂不是更加有害?” “好,好,好。”唐龙突然仰头大笑:“康公子,不知道你是什么籍,有没有参加科考的想法?如果你想走仕途,我唐龙可以给你当个老师。” 康思俊故作哽咽状:“小人在龙国哪里还有什么籍,虽然祖籍就在浙江,可流离海外多年,物是人非,早就没有了根基。现在只是想去苏州府做做生意,至于科考,小人自知水平不够,想都不敢想了。” “如此真是太可惜了。”唐龙摇头叹息道:“你有如此见地,却不能入仕,实在是可惜至极。我大明虽威服四海,但真的缺乏经世济民之臣,那殿陛之间,有几人是真的忧国忧民?” 唐龙这话都已经说过头了,按照他的习惯,平日里这些话只能藏在心里,跟谁说呢?现在外放的流官,如果没有朝中大员做靠山,可以说是如履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参上一本,此前的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小友啊,我也真的替你惋惜,你的谈吐,明显就是博学之士。”刘钦顺也在旁边叹了一口气:“可惜啊,而且你又是个做生意的商贾,做个小吏确实也委屈你。” “这样,我还是多问一句,康公子,如果我有办法带你走仕途,你可愿意?”唐龙说完,就盯着康思俊的眼睛看。 “若只为进身,我还是做个商贾更好。但如果是为了龙国的万世基业,长盛不衰。康思俊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康思俊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这样,思俊啊,我想做你的老师,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唐龙坐正了身体。 “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康思俊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唐龙端坐着,受了他三拜之礼。 “好了好了,从今天起,咱们就有了师生之谊。”唐龙抚须笑道:“自前年起,圣上就遍访能人,意图从民间找寻饱学之士,不日,我会写封奏本给皇上,举荐你。” “学生多谢老师提点,只是,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康思俊拱手说道。 第194章 不拘一格 “但说无妨。”唐龙收了学生,心情大悦。 “韦力豪跟我旗鼓相当,只是不善言辞,我们两个焦不离孟,可否请老师一起收做学生?”康思俊这个时候不能把韦力豪给甩了自己跑,赶紧举荐韦力豪:“他在武力方面,还胜过学生许多,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好手。” “哈哈,这是老夫的疏忽。”唐龙笑吟吟地看着韦力豪:“力豪啊,我知道你们两个一起的,你可愿意拜入老夫门下?” 韦力豪也立刻学着康思俊的样子,跪倒便拜:“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三拜礼成,唐龙十分高兴,当年他因军功受到朝廷的关注,升职到山西按察使后,就得到了嘉靖帝的赏识。一路提拔他到右佥都御史,在放官的时候,朝廷上就出现了拉锯,内阁不想给他专权,尤其苏州、松江二府的空缺,不想让他补位。 最后在皇帝的一力坚持下,给他一个总督漕运兼巡凤阳诸府的位置,算是勉强把皇权伸进松江府。这个时间没有党争,但皇帝的权力,已经是大打折扣了,唐龙这样的孤臣,自然是皇帝的无奈之选。 在唐龙赴凤阳府上任之前,嘉靖帝秘密召见了他,给他的一个任务就是寻访能人异士,有才干的人可以不拘资格,从公举荐。这话,嘉靖帝在朝堂之上,也没少说,但下面的官员们,都不会把这个当回事:笑话,老子凭本事考试,书山题海十几二十年才混到庙堂之上,不拘一格?凭什么? 但唐龙深知,这是嘉靖帝的无奈之举,朝堂之上,虽然各大员之间也互有嫌隙,但在对付皇帝这一点上,大家是有共识的,皇帝的权力大了,对这些官员就不是好事了,永乐爷诛方孝孺十族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呢。皇帝能信任的,只有唐龙这种没有背景的人,不然,首辅大人的学生,你觉得会听首辅的,还是听首辅的? 今天这顿宴席,虽然还没上菜,但对唐龙来说,已经是不负皇帝之托,找到了能人异士。 “快让店家上菜,要最好的酒,唐大人今天喜得两位高徒,实在是可喜可贺。”刘钦顺不失时机地奉承着唐龙,同时又对康思俊和韦力豪一拱手:“康贤弟,韦贤弟,刘某虽然跟唐公无师生之谊,但也有僚属之情,以后,咱们之间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哎呀,这是我们两个的荣幸。”康思俊和韦力豪双双拱手:“那以后,刘大人,我们就称你为大哥了。” 店家好酒好菜端了上来,四个人开怀畅饮,唐龙诗兴大发:“前些日子,我在衙门里得诗一首:亭上莺花老,风光转芰荷。如何春日里,却向客乡过。远海波声少,近山云气多。醉中时慷慨,不敢向人歌。可不正应了今天的光景?思俊,你可有诗作,让为师品鉴品鉴。” 康思俊连忙拱手:“老师大才,学生不能及万一,学生过去只写过些风月诗,不值一哂。” 康思俊这样说,是有他的小心思的,你要是让他真写诗,他也只能做个文抄公——穿越者必备技能。但清朝以后的诗作,实在有限得很,卖一首少一首。实在不行,就拿纳兰性德的诗充数。 “哎,诗中谈风月,不是很正常么?”唐龙笑着说道:“来来来,为师看看你的诗作如何。” “那学生就献丑了。”康思俊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郞,比翼连枝当日愿。” 唐龙听罢,呆了半晌,才回味过来:“好诗,好诗,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思俊,你这才情,可以比肩唐宋了。” “学生岂敢?”康思俊坐回位置上,对唐龙作揖道:“娱情之作,哪里担得起如此称赞?” “思俊不必过分自谦,为师虽然才情有限,但品鉴诗作还是有能力的。”唐龙转向韦力豪:“力豪啊,你可有诗作,让为师品鉴品鉴?” 韦力豪大囧,这种突击考试,对他来讲有些超纲,正要说话,康思俊对他使了个眼色:“上次你在路过旧港宣慰司的时候写的那个九州生气什么来着,说给老师听听呗。” “哦,我想起来了。”韦力豪知道康思俊的意图所指,清了清喉咙:“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唐龙心猛地一紧,这诗,岂不是写到皇帝心里去了?心里不由得对韦力豪也高看了几分。 “两位贤弟,你们的才情,老哥可是拍马难及啊。”刘钦顺举起酒杯:“来来来,你我兄弟同敬唐大人一杯,僚属之情,师生之谊,都在酒里。” “正有此意!”康思俊和韦力豪双双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学生祝老师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唐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快!自从他到任凤阳府之后,就没这么痛快过,收了这两个徒弟,不说别的,单把韦力豪那首诗送给嘉靖帝,就够让皇帝高兴得睡不着了。这两个人简直是天赐给他的礼物,让他本来的一趟平平无奇的松江寻访,多了一个最大的收获。 四人觥筹交错,最后唐龙竟然喝醉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刘钦顺叫店家来结账,却被告知已经被康思俊结过账了,弄得他好一番埋怨。 三个人把喝得醉醺醺的唐龙送回府衙,安顿停当。一起走出府衙,刘钦顺对康思俊和韦力豪一拱手:“两位贤弟的才能,今天老哥已经几次体验了,这么说吧,老哥自愧不如。唐大人现在也是朝廷的高官,有他举荐,两位想必将来官运亨通,还望到时候,兄弟之间互相提携才是。” “我们兄弟的这场机缘,还全靠大哥引荐。”康思俊拱手说道:“大哥就不要说那么生分的话。” 三个人在府衙外面又拉扯了许久,才各自散去。 第195章 失神的青青 唐龙睡到后半夜,醒转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他拿出笔墨,本打算写个奏折,想了想,又把折子丢回去,拿了张普通信纸,开始给嘉靖帝写密信。把今天一天在松江之所见,以及康思俊对西洋邪教的分析,都写了上去。 写完之后,唐龙想了想,又把康思俊和韦力豪那两首诗附在了信的后面,找出那只一直当宠物养着的信鸽,把密信放在竹管里,绑在信鸽的腿上,又喂了它几粒谷子,一松手,鸽子扑扇着翅膀飞了出去,在府衙上空盘旋一圈之后,掉头向北飞去。 京师,罗通和许亚轩两人在密室里待了好久,密室里存放的资料,让即使不懂古人术语的他都叹为观止。甚至在其中还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旱缸造办图册》,打开一看,竟然是一种蒸汽动力的车,本来见到桨机的时候,就已经颠覆了他们对古代的认知,遇到这个,才知道古人对蒸汽动力的运用,已经十分成熟了。 两个人沉迷于这些古籍,等到想起来看时间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地过了一整天,已经是夜里九点了。两人想起外面还有一个柳青青,连忙往外走。走出铁门一看,柳青青仍然坐在楼梯转角那里,脸上一副木然的表情,张久征站在她身边连连摇头。 “青青,你这是怎么了?对不起啊,我们下去之后,有些发现,就忘了时间,你一定饿坏了吧?”罗通走过去,关切地问道。 柳青青的眼睛一直盯着地窖里,那里一片金光绚烂,她好像魂游太虚了,罗通说话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张久征摇了摇头:“我久等你们不来,就自己过来查看,她就这个样子了,是不是你们下去的时候,把她忘在这里了?” “也许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子,吓到了。”许亚轩挠着头说道:“我见到这里的场景时,也吓了一跳,放到任何一个时间,这笔财富都能吓死人。” 罗通点了点头,蹲在柳青青面前,挡住她的视线,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伸出两手抓住她的胳膊:“青青,青青,我是罗通……” 许久,柳青青的眼睛里才有了神采,她看着罗通喃喃地说了一句:“罗通,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掐我一把。我看到了金子,好多好多金子,罗通,你们是不是神仙下凡啊?” “傻丫头,我们一起寻找地窖,发现这个密室,你都忘了?”罗通伸出一只手,抚摸着柳青青的脑袋。 “可是,地窖里怎么会有好多好多金子?”柳青青的脑子里全都是那片明晃晃的金黄色。 “也许是前一任的房主,也许是前前任的房主留下的。”罗通看着柳青青清澈的眼睛:“反正肯定是个大贪官,只是他们走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万贯家财都留给我们了。” “罗通,你抱抱我。”柳青青突然带着哭腔说道:“我奶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人在山里见到了一片金子,然后就走进去,因为贪心,就再也出不来了。我好怕你们两个进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啊。” 说完,柳青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以为,你们回不,回不来了,我好怕……” 柳青青自罗通他们进到下面的地窖里之后,就一直守在楼梯的转角处,虽然说她从小生活在镖局,大小是个江湖人士,但说到底,她还是个小孩心性。长这么大,就跑出去这么一次,就遇到了罗通。 在这个表哥和表妹眉来眼去的年代,外面来的帅哥本来就具有非凡的吸引力。加之罗通乐善好施,留给她一个非常美好的印象,于是就赖着罗通,不肯走了。而这两天,罗通买宅子,找地窖,都给她幼小的心灵极大的冲击。黄金在罗通手里流水一样花掉,然后又发现了藏有比罗通买宅子多不知道多少倍的密室。 有句话叫无知者无畏,同样的,无知者也不会好奇,比如说罗通让许亚轩拿电筒过来,这句话在柳青青面前自然地说出来,她也就自然地认为,罗通本来就应该有这样的东西,就像罗通这么有钱,他就应该有很多穷人没有的东西。 所以,柳青青先是被密室里的海量黄金给震惊到,然后又因为罗通和许亚轩久久不出来而心焦,最后就陷入了一种失神的状态。 罗通把柳青青轻轻揽在怀里好一顿劝慰,小丫头才停止了哭泣,破涕为笑:“我们现在一定是全京师最有钱的人了吧?我想一顿吃两只便宜坊的烤鸭!” “两只没有,我在十王府边上叫了些酒菜,已经冷掉了,今天你们就对付一口吧。”张久征笑着说道:“明天咱们一早去便宜坊,给你多买两只烤鸭。” 柳青青站起来就往上面跑,边跑边说:“快点上来,今天真的饿死我了……” 罗通和许亚轩对视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罗通也意识到了,今天一整天几乎都耗在这个密室里了。 张久征到厨房里,把冷掉的菜热了一下,几个人狼吞虎咽地吃了这天唯一的一顿饭。 “明天咱们得去招几个下人来,不然吃饭都保证不了。”罗通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密室的事,只有咱们四个人知道,口风上都严一点,不要叫其他人知道了。” “我是要给你做老婆的人,你信不过我?”柳青青伸手过来扯住罗通的耳朵:“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自然不会说出去,你这句话不就是说给我听的么?” 吃饱之后,柳青青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让罗通十分头疼,却也十分受用:“好好好,你等我忙过这一阵儿,我就给你爸爸下个聘礼,然后带着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京师了。” “那你还花那么多黄金买这宅子干什么?”柳青青不屑地瞟了罗通一眼:“大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好了,赶紧吃完饭,去休息,今天一天都累死了。”罗通笑着转移了话题。 第196章 侦察皇城 吃过饭,罗通让柳青青先回房睡觉去,他和许亚轩两人把马车上剩余的金银珠宝和武器装备,搬到密室里去。密室外面的铁门他们反复实验了几次,很简单,就是需要两个门环同时拉动才能开门,开门时连接的弩机已经射光了箭,不再会触发这个机关。 “电池都充满了吗?”罗通压低声音问道。 “充满了。”许亚轩点了点头:“怎么,咱们现在放无人机去转一圈么?” 罗通点了点头:“明天早上,你把太阳能板装个不显眼的地方,咱们最近会经常用无人机。” “没问题,今晚飞一架过去,还是咱们两个一起飞过去?”许亚轩问道,这种问话并不多余,两毛战争的经验告诉我们,有时候无人机两架配合会更好,一架在高处掌控全局,另一架可以对局部进行抵近侦察。 “我飞一架过去就好,今天就是探探路,弄清楚皇帝的位置,咱们以后也方便动作。”罗通只是不想浪费时间,今天时间这么晚了,飞过去大体侦察一下就够了。 “好的,那我到中门那里警戒。”许亚轩说完蹑手蹑脚地移动到中门那边。 罗通快速取出无人机,检查过电量之后,带上专用的眼镜,操纵着无人机起飞,向皇宫方向飞去。 时间已近午夜,无人机升空后,入眼到处是漆黑一片,罗通开启夜视模式,快速掠过护城河,飞到皇城上空。皇城内的格局,基本上跟后世一样,前面的午门,三大殿完全没有一点灯火,不像古装剧里,皇宫的夜里到处都是灯笼火把。 在夜视模式下,能看到少量巡逻的军士在皇城外沿,到了三大殿上空,下面基本上就见不到人了,罗通调整航向,沿中轴线向北飞,只有乾清宫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一点灯火。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半点光亮。 罗通操纵着无人机降低高度,接近亮着灯火的乾清宫,只见殿门紧闭,昏暗的灯火透过琉璃窗格映射出来。罗通开启侦听模式,绕着乾清宫飞,当无人机绕到乾清宫西北角的时候,两个人的对话传进了罗通的耳朵。 罗通操纵着无人机靠近有人的房间,声音很快就清晰起来。 “大伴儿,这密信上的两个人,你怎么看?”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说道。 “回皇上,朝中大事,小人不敢妄议。”一个太监声音答道:“不过,单说他们主张限制洋人传教这一点,就已经强过多数朝臣。” “你啊,永远这样,你是朕的左膀右臂,不能一直这样谨小慎微,该你给意见的时候,你要给意见。”嘉靖皇帝叹了口气:“这偌大的皇宫里,朕哪里还有什么直近的人啊。” “臣诚惶诚恐,只是怕自己走了刘瑾的老路,还请皇上明鉴。”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哎,你觉得朕给他们什么位置比较好?”皇帝看样子很看重这个太监的意见,追问道。 “陛下,恕臣愚钝,这种任用大事,岂是臣能妄议的?”太监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呀。”嘉靖长叹了一声:“时辰不早了,你且退下吧,朕要就寝了。” “什么人?”太监突然大叫一声,身形一晃,绕过嘉靖,一纵身推开窗户,从窗口跳了出来。 罗通仔细地看着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发现这太监竟然对着无人机的方向来了,急忙拉升无人机的高度。太监扑了个空,像鹞鹰一样张开双臂,落向地面,随即一甩手,一枚袖箭向无人机方向激射而来,罗通连忙操纵无人机水平疾飞,那袖箭打空。 这一切都在旦夕之间,太监落地之后,又纵身跳起,在廊柱上借一下力,飞身上了二楼,兔起鹘落,几个闪身就回到了嘉靖的房间。 嘉靖帝似乎还沉浸在惊恐中没有回过神来,太监跪在嘉靖帝面前:“陛下,刚刚是臣多心了,应该是只夜鹰,速度极快,臣用袖箭没有打到它。” 嘉靖帝委顿地坐在椅子上,自嘲地说道:“瞧朕这日子过的,还不如做个王爷的时候自在,总有刁民想害朕!” “陛下切勿多心,若刚刚窗外是宵小之辈,臣必擒之。”太监轻声说道:“朝廷上的事,咱做宦官的,不能多嘴,但如果哪个不开眼的,想害皇上,那就要看他斗不斗得过我黄锦,皇上的安危,微臣一力承之。” “哎,哪怕朝堂上,有几个如你一样的人,朕也不至于如此为难。”嘉靖又是一声叹息:“大伴儿,朕理解你,可你不理解朕啊。” “不早了,皇上还是早点休息吧,臣今夜就守在这里,不会有事的。”黄锦回避了嘉靖的话题,劝嘉靖早点休息。 后面这些对话,罗通听不大清楚,无人机拉开距离后,拾音效果不好。但嘉靖皇帝身边这个太监,却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甚至觉得,如果刚刚是自己潜伏在窗外的话,如果不用枪,他绝对打不过这个太监。 罗通又操纵着无人机在皇城里飞了一圈,四下里都是黑灯瞎火的,基本上没有人,于是他操纵无人机返航,很快,无人机就回到了院子里,把电池拿下来交给许亚轩去充电,罗通开始静下心来琢磨嘉靖跟黄锦的对话。 嘉靖看样子在朝堂之上,并不如意,很多事情他自己都决定不了,但黄锦却并不打算干涉朝堂上的事,甚至直言不讳地把刘瑾搬出来做反面教材。而且黄锦这个太监不简单,是个武林高手,至少轻功和暗器都很了得。 等许亚轩收好了无人机,俩人凑到一起,罗通把侦听到的跟许亚轩说了一遍,然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乾清宫东暖阁,嘉靖帝辗转反侧,他刚收到了唐龙发来的密信,举荐康思俊和韦力豪,信后附的诗特别打动他。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嘉靖暗道:“这韦力豪写的诗,写到朕心里了。” 第197章 大明的早朝 罗通这一天也是很累了,回到房间倒头就睡,可他感觉自己没睡多久,就被车轮声、马嘶声吵醒了。罗通警觉地睁开眼睛,看了下手表,才凌晨四点多点,但外面已经很热闹了,车轮碾过长街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还夹杂着互相问候的低语声。 罗通揉了揉脸颊,从床上跳了起来,穿好衣服,走到前院。张久征也起来了,披着褂子,正趴在门上往外面看。 “张老,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多车马?”罗通走到张久征身后,轻声问道。 “应该是上早朝的官员的车马。”张久征回头对罗通说道:“咱们门口停这几辆车,都是兵部大员的,他们刚刚在这里闲聊了好一会儿,才一起走了。车马就留在这里等着他们。” “这早朝也真够早的,天不亮就开始了啊。”罗通看了看表:“就算天亮时候开始,这也还要一个时辰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毕竟咱只是一个下级军士。”张久征叹了口气:“要不是遇见你们几个,我怕是就老死在波罗河卫了。哪里能到京师来,感受这天子脚下的朗朗乾坤?” 喧哗的人声渐渐远去,胡同里只剩下马儿吃草的沙沙声,赶车的下人们都很规矩,基本上没有在这里闲聊的。 这个时间出去也不合适,罗通跟张久征打个招呼,回房间补觉去了。 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一阵绵密的鼓声再次把罗通吵醒,他再也睡不着了。这一通鼓是上朝鼓,鼓响了之后,官员们就得按照官阶在东华门外面排队。又过了一会儿,钟楼上的钟敲响了,东华门打开,官员们鱼贯而入,穿过掖门,过金水桥,在丹墀两侧按品秩相向而立,敬候皇帝临朝。 昨晚嘉靖睡得很不好,唐龙的密信让他喜忧参半,而昨晚能让黄锦出手的,也必定不是什么夜鹰。做大明的皇帝是个高危职业,这一点嘉靖心里很清楚,而且皇子的成活率也低得可怜,每每后妃有喜,总会出些意外,他的发妻就这样没有了。他从入宫称帝以来,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囚徒,被困在皇城里,而且做皇帝,并不像他原来想象得那样随心所欲。 嘉靖即位的时候只有十四岁,但他天资聪颖,早早就感觉到了危险,来自各方势力的威胁无时无刻不在环绕着他。上一任正德皇帝,死因不明不白,这让他从进入皇城之后,一直都对那些辅助他的大臣恭敬有加。 他查阅了从弘治到正德的起居注和两位皇帝驾崩前的一些奏折,也发现了一些巧合,比如两位皇帝在驾崩前都过问过军务,弘治驾崩前问过船厂能否重建,正德驾崩前也问过工部这个问题。所以,嘉靖一直刻意回避相关联的问题,比如汪鋐去年年底上奏,大赞佛朗机铳,申请造三百门分发各卫,他准了,毫不犹豫地准了。 装傻有的时候真的很累,三百门佛朗机铳,分发各卫,少就不说了,问题是,大明的江山都是用火器夺来的,怎么就现在造个铳都要去蛮荒的佛郎机了?但有弘治、正德两个皇帝的例子在前面放着,谁知道这汪鋐是不是在投石问路呢? 半睡半醒间,黄锦轻轻叩门:“皇上,该上朝了。” 嘉靖一骨碌爬起来,立刻有太监过来帮他洗漱更衣,一番折腾之后,嘉靖带着黄锦出了乾清门,绕过三大殿,从皇极门后面走上去,坐在龙椅上。 两个銮仪卫各执一鞭分立左右,看到皇帝到了,口中喝道:“鸣鞭,圣上临朝,百官叩拜。” 说罢,连甩三鞭,文武百官随着鞭响行完礼,天才将将破晓。 “诸位爱卿,可有要事启奏?”嘉靖打起精神,笑对下面的群臣。 “臣有本奏。”户部尚书梁材走到丹墀中间:“臣再叩请圣议,减半闲住武官的俸禄。这些人空有武职,然而却并不到九边上任,而年俸又高……” “朕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其他都依你。”嘉靖皇帝朗声道:“这武职闲住人员,一旦有民变或者外虏入侵,就可以立即披挂上阵,现在减俸,无异于饮鸩止渴。爱卿不如想一想如何开源,节流之法,终非长久之计。” “臣遵旨。”梁材抖抖索索地从丹墀上爬起来,回到班列之中。 “这大明,是朕的大明,也是你们的大明。”嘉靖帝扫视着文武百官:“我很早就说过,大明需要人才。希望你们多多举荐贤能,但应者寥寥。方献夫,我有两个人,你去查访一下,如有贤德,即刻召入京城。” “只是不知这二人现在何处?”方献夫出班垂手听宣。 “是唐龙在松江府寻访到的两个青年才俊。”嘉靖看着方献夫说道:“这本就是你们吏部的职责,现在我替你找到了,罚你一个月俸禄,不冤枉你吧?” 方献夫前段时间因为刘永昌弹劾六部长官的案子,平白无故被罚了一个月俸禄。关键是他处理得没有毛病,嘉靖也准了他的折子。问题出在嘉靖身上,嘉靖呆在皇城这个信息茧房里,需要一些外来的信息,所以他本人是不介意下级官员弹劾上级的。但在方献夫的眼里,如果下级可以任意告发上级的话,那势必诬告增多,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所以,方献夫毕竟还是年纪大了,没有领会到嘉靖无法言表的那层意思,白白被罚俸一个月。嘉靖罚了方献夫,也正愁找不到一个正当的借口呢,这次唐龙举荐康思俊和韦力豪,刚好能堵上方献夫的嘴。 “是老臣昏聩,臣斗胆请求致仕,告老回乡。”方献夫心里一百八十个不服,举贤纳士这话说了几年了,也没见谁举个贤上来,这是动摇国本的,试想我苦读三十载,过五关斩六将,才混进官场。你一个被举荐的,连个功名都没有,就要跟我平起平坐?凭什么? “这话就不必再说了,爱卿,朕体恤你年老,你也体恤朕的不易。”嘉靖摆手拒绝了方献夫。 第198章 落魄大匠 早朝散朝后,嘉靖帝头一次感觉到神清气爽,他自己甩出来两个贤能之人。让在场的文武百官无不愕然,一说举荐贤能,这些人第一反应是自己亲戚家有没有合适的人,第二反应是自己朋友家有没有合适的人,第三反应是算了,不举荐了。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帝每天叫着:“贤能,我要贤能。” 百官:“贤能?贤个屁!” 这一散朝,从首辅张璁到下面的给事中,全都在议论皇帝突然提出来这两个“贤能”,散朝的人群中充满了不屑和不齿的空气。 方献夫回到午门外的吏部大堂,写了一纸调令,发往松江府,限康思俊、韦力豪二人一个月内到京师吏部报到。这是方献夫最后的倔强。 等胡同里的车马散了,罗通打开门,溜达出去,到十王府旁边买了两屉包子,看有用铜壶卖豆浆的,打听了一下,押上一百文就可以把铜壶拿回家,第二天拿回来换。罗通索性押了二百文,拎了两壶豆浆,包子直接用屉布包着提回家里。 柳青青休息了一夜,精神头好多了,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罗通边喝着豆浆,边跟大伙说着:“一会儿吃完饭,我去台基厂那边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招几个下人,不然这么大的宅子,光打扫卫生就够咱们忙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柳青青举着手跳着,顾不上嘴里还有包子,急吼吼地叫道:“带上我。” “你就带青青去吧,咱们都对这边不熟,青青好歹算半个本地人。”张久征捋着胡子说道:“我可要休息些日子了,这两个月从苦兀折腾到京师,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尽力了。” “张老,你放心歇着,这边的事,我们随时跟你商量。”罗通点了点头,这段时间确实很累,连他都有些吃不消,更不要说张久征了。 “你们两个去吧,我还得弄太阳能板。”许亚轩也不愿意当电灯泡:“要是逛到大栅栏,有啥小吃给我带点回来。” “大石烂是哪?”柳青青一头雾水:“台基厂我知道,大石烂我没听过。” “就是前门那里啊。”许亚轩说道:“你不是京师的么?这还不知道?” “前门又是哪?”柳青青更迷糊了。 “就是正阳门那里啊。”许亚轩挠着头说道。 “正阳门啊,那你就说正阳门,前门谁知道是哪啊?”柳青青疑惑地看着许亚轩:“难不成你们老家管正阳门叫前门?哪也不对啊,你老家哪里来的正阳门啊?” “方言,方言,嘿嘿。”许亚轩知道这又是历史问题了,地名在历史上肯定有变迁,虽然说台基厂现在就有了,可前门现在是不是叫前门还真不确定。 “哦。”柳青青摇了摇头:“你们的方言真有意思。” 吃过饭,罗通领着柳青青步行出了胡同,往右一拐,沿着十王府前面的路往南走穿过东长安街,对,明朝这个时候就这么叫了,斜对面就是台基厂。 这台基厂是兴建紫禁城的时候,制作台阶和基础的地方,现在仅余一小部分用作宫殿的日常修缮,在原来台基厂的区域内,修建了一排排的民宅,这些大多是在京的低级官员和一些工匠居住的地方。 台基厂北门面向东长安街,还保留着体面的大门。罗通直接忽略那个大门,沿着台基厂大街继续往南走,西门相对来讲就已经很有市井气息了,能看见各种人员进进出出。 罗通继续朝南走,绕到台基厂南门,这里才是京城里的“人才市场”。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在台基厂南门两侧或站或坐。看到罗通带着柳青青过来,这些人就纷纷围拢过来。 “少爷,我力气大,能干活,什么都会干……” “少爷,我烧得一手好菜……” “少爷,我会写字……” …… 南腔北调,一群人围着罗通二人,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生怕罗通看不见他们。罗通刚要开口,就听到旁边有个格格不入的人嗤了一声:“一个看家护院的位置,还要这般争抢,成何体统?” 那群挤上来的人听到这人的话顿时就不愿意了:“南大匠,叫你一声大匠是看得起你,可惜啊,京城里不缺大匠,还就缺我们这些下里巴人……” “南瞎子,你倒是有体统,倒是赶紧弄些银子救救你那肺痨鬼的婆娘啊……” “这厮就是话多,要不是看他可怜,我定要赏他一顿老拳……” …… 罗通分开众人,走到南大匠面前,一拱手:“听他们说,你是个大匠,你会做什么呢?” 罗通礼数周全,南大匠也不能继续端着架子,他一拱手:“我南艳辉本是吉林船厂南家的传人,要实在问我会什么,我就会造船,造大船,可惜现在龙国再也不造船了……” “巧了,我家还真就想将来弄个造船厂,只是不知道,你的水平如何?”罗通看着南艳辉说道。 “我南艳辉造船也只为大明造,不给私人做奴才。”南艳辉傲然说道:“如果我只想要钱的话,刘家能给我的比你能给的多得多了,就连以西把你亚人,也给我开出过四万两白银的价格,只要我去他们那边给他们做一年的大匠。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公子,要找下人,就在这旁边找吧,南某不合适。” “这样吧,咱们也不说造船的事,我家缺个管家,你写字算数总会吧?”罗通惜才,对南艳辉说道:“不然你看,你跟他们在这里一站一天,大明又不会因为你落魄,就把你叫回去造船,来我这里做事,一个,我会给你合适的工钱,另一个,也不算完全埋没你的能力。” 南艳辉皱着眉头看了罗通半天:“可以,但南某有言在先,只要你动一点让南某造船的想法,南某就立刻回来继续做个饥民。” “成交!”罗通伸出一只手:“我家现在还缺一个马夫,一个厨娘,一个丫鬟。” 第199章 刘瑾的厨娘 “要死啊你?要丫鬟干什么?”柳青青一扯罗通的胳膊:“就要厨娘和马夫就够了。” “要丫鬟服侍你啊。”罗通看着柳青青:“我可没有时间总陪着你,给你找个小丫鬟,陪你玩还不好啊?” “不好,不好,再说了,你离不开我的,我跟在你身边可以保护你。”柳青青扑闪着大眼睛,盯着罗通说道。 “好好好,不找丫鬟,那就一个马夫,一个厨娘。”罗通冲人群喊着。 有些人退了出去,更多的人挤了上来,都伸着手:“选我,选我……” 罗通一看,这人这么乱糟糟地喊成一片,完全没办法选,只好往上加码:“听我说,我家对厨娘要求高,手艺最起码得能挑得起四个幌,手艺差的就别来,省得到时候还得给你送回来。” 四个幌的要求,直接劝退了绝大多数人,一群油腻的老娘们儿悻悻地退了下去,嘴里还嘟囔着:“啥条件啊,自己家吃饭还要四个幌的手艺?……”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旧丝绸外衫的女人款款走到罗通前面,弯腰道了个万福:“公子的要求,奴家应该能做到,求公子给个机会。” 女人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些贵气,礼数又周全,只是眉宇间一片愁云。罗通正要说话,一个胖女人挤到前面来:“公子,我的手艺也能到六个幌,别选她,晦气。” 青衫女人的眼睛顿时蒙上了一层水雾:“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说我?我确实给太监当过厨娘,那又怎么样?难道这京师里就不能有我一口饭了么?” “呸,你哪里是给太监做厨娘,你是给那被千刀万剐的刘瑾做厨娘的。”胖女人恶狠狠地说道:“我若是你,就离开京师,到哪里还讨不了一个活路?但在这京城,谁家招下人,还不看看风水?” 青衫女人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既然这样,奴家告退了。” “哎,你别走啊,你真的给刘瑾做过厨娘?”罗通叫住了青衫女人。 女人点了点头,已经泪流满面。 “行,就你了。”罗通叫住青衫女人:“你先跟南先生站在一起,一会儿,我一起带你们回去。” 柳青青不说话,掐住罗通的胳膊用力地拧了一下:“你一定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 “你真傻,那胖女人才六个幌的水平,这青衫女人是御膳房的水平,这能一样吗?”罗通龇牙咧嘴地对柳青青说道:“咱们今天到这里算是来捡漏了,管家找到了,造船大匠,厨娘找到了,御膳房水平,就差个马夫了,总不至于能找个参将吧?” 柳青青吃吃地笑道:“还找参将,有那本事,谁会来给你赶马?” 找马夫就没遇到什么能人异士了,罗通选了一个看上去忠厚老实的厂n代,祖上是永乐年间在台基厂当差的,后来台基厂没了,这一家也就在京师入了匠籍。但在京师,匠籍是最苦的,没什么能干的活,又没有田产,只能卖苦力为生。 三个人找齐了,没被选上的人无奈地散去,罗通看着留下的三个人:“你们现在都住在台基厂里吧?” 三个人都点了点头,罗通问青衫女人:“你怎么称呼?” “回公子的话,奴家叫翠屏。”青衫女子说道:“奴家本是应天府江宁人士,就住在翠屏山下,但自幼被卖到京师,只得了翠屏这个名字,算是不忘出身之地。” “你呢?怎么称呼?”罗通又转向在旁边憨笑着的马夫。 “小人名唤冯六二,家里都叫我六子。”冯六二想学着罗通的样子拱手,却弄成猴子作揖的模样。 “做马夫简单,每天把马喂好就行。”罗通对三个人一招手:“你们先跟我走一趟吧,认认门,然后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搬过来,如果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人直接过来也行。” 说完罗通跟柳青青在前面带路,南艳辉三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穿过东长安街,转进锡蜡胡同,南艳辉不由得惊叹一声:“公子家原来住在这里,真是不简单啊。” “住到这里很难吗?”罗通转头问了南艳辉一句。 “反正像我这样的草民,干上一百年,也买不起这里的一套宅子。”南艳辉叹了一口气:“这里除了几家累世为官的,基本上都是朝廷重臣。要知道,这里比十王府还要靠近皇城呢。” 话里话外,南艳辉都流露出了艳羡之情,罗通转头对他说道:“如果朝廷万一哪天突然想重建船厂了,你的富贵不也就来了,不能妄自菲薄。” 罗通带着三人走到院子门口,抬脚上了台阶,推门而入。南艳辉惊叫起来:“这不是俞尚书的宅子吗?难道公子是俞家的后人?” “我叫罗通,她叫柳青青,家里还有两个人,一会儿遇到了给你们介绍,你们几个在前院各自挑选一间屋子自己住就行。”罗通用手指着前院两边的厢房说道。 南艳辉站在罗通面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罗通发现了他的异样,直接对他说道:“既然进了我的宅子,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公子,我家里还有一个生病的老婆和两个女儿。”南艳辉鼓起勇气问道:“公子可否多给艳辉一间房,毕竟女大避父……” “你这人就是事多,我家也有女儿,跟我们夫妻一起住怎么了?”冯六二指着南艳辉呵斥道:“能住到这宅子里,已经是公子的恩德,你怎么好得寸进尺?” 南艳辉没理会冯六二,拱着手对罗通说道:“我的两个女儿虽然年幼,但也可以帮助做些家务,打扫打扫房屋庭院。” 罗通点了点头:“可以,你一会儿回去把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带过来,另外,你老婆的病该治就去治,钱的问题别操心。” 说完,从怀里掏出三个一两的银元宝,分给三人:“这个不算工钱,算个见面礼,你们该置办什么只管去置办,总之,不用给我省钱。” 第200章 经筵日讲 三个人拿到银子,都有些手足无措,南艳辉拱手对罗通说道:“公子,那我就先回家去收拾一下,今天之内就过来了。”冯六二吭哧了一会儿,憋出一句:“俺也一样。”两人先后回台基厂去收拾东西了。 翠屏倒是先问明白了厨房的所在,过去看了一眼,收拾了一下,才找到柳青青:“小姐,我先回台基厂收拾一点行李,中午我就可以过来准备午饭了。” 这种态度,让柳青青对翠屏的好感大增:“去吧,去吧,中午烧条鱼看看你的手艺。” 翠屏答应了一声,又跟罗通打了个招呼,就自回台基厂去了。罗通把柳青青叫过来:“既然你想吃鱼,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鱼的?” 柳青青吐了吐舌头:“张家湾的我倒是清楚,这边我看十王府东边有集市,搞不好就有卖鱼的。再说了,买鱼买肉这些,尽可以交给冯六二,他们祖辈住在台基厂,这附近卖什么的他不知道?” “你说得也对。”罗通笑着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跟老许打个招呼,咱俩去周围转一转。” 说完罗通自顾自走进后院,许亚轩把正房的窗户上面挂上太阳能板,给电池充着电。罗通一边说着:“老许,我跟青青出去周围转一转。”一边用战术手势示意许亚轩稍后自行对皇城再次侦察。 许亚轩点了点头:“收到,这种事就别跟我说了,反正我也不去当电灯泡。” 罗通低声说道:“带个对讲过去,找机会直接跟嘉靖皇帝对话。你的任务就是建立联系,剩下的事,等我回来再商量。一会如果你要放无人机,让张老在中门坐着,不要让新雇的下人闯进来。” 许亚轩点了点头:“你去忙你的,这事交给我了。” 罗通带着柳青青出门去了,许亚轩跟张久征打了个招呼,张久征拿了把椅子守在中门那里。 许亚轩拿出无人机,戴上眼镜,操纵着无人机升空,向皇城飞去,由于是白天,他把高度拉高到一百米,这样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无人机沿着官员们进进出出的东华门上空飞进皇城,刚进东华门,就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衣服的年轻男子正走进左手边的一间宫殿。许亚轩没想到目标这么容易发现,但东华门一带人员太多,他不得不飞到那座宫殿的后面,慢慢下降高度。 嘉靖皇帝正在进行经筵日讲,中途到殿外上了个厕所,这才被恰巧飞进来的许亚轩抓了个正着。 今天大概由于新得了人才,嘉靖皇帝的心情特别好,听课的精神头也比以前足了不少。所以,今天嘉靖皇帝难得地把经筵日讲的地点放在了文华殿,平时这个地点是不固定的,随皇帝的心意,想在哪里听讲就在哪里。 许亚轩小心翼翼地操纵着无人机下降高度,钻进房檐下面,落在挑梁的上方,开启了拾音模式。 “谢丕,今天后半课,我不想听你讲经。”嘉靖帝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许亚轩开启了录音模式,侦听皇帝的话。 “唐龙给朕寻访到的年轻人,力陈西洋邪教之弊,爱卿,不知道你对这西洋邪教有无了解?”嘉靖皇帝问侍立在一旁的日讲官谢丕,对,就是那个卖房子给罗通的人。 “臣不甚了解。”谢丕心里暗骂了唐龙一句,你举荐什么不好,举荐这种人? 与唐龙这种流官不同,谢丕是个官二代,生于京师,长于京师,要论背诵儒家经典,谢丕没问题,但放在具体问题上,他就不灵了。像西洋邪教,他只是听别人说过几嘴,并没有一个具体的认识,所以,在皇帝面前不敢乱讲。 “不了解没关系,谈谈你的想法吧?我们龙国是不是应该禁绝西洋邪教。”嘉靖皇帝看着谢丕。 “臣以为,即使不知道西洋邪教到底是什么样的宗教,既然是邪教,就当禁绝。”谢丕不傻,给了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答案。 “你们谢家也是三朝的老臣了,不要像别人一样,跟朕说话云里雾里的。”嘉靖的语气开始不好了起来:“朕自继大统以来,每日经筵不辍,就是想跟你们这些士子交交心,唯上下一心,才可国富民强。可你谢丕四书五经读得烂熟,遇到问题就往后闪,这是圣贤书教给你的么?” “臣有罪。”谢丕吓得腿一软,跪在地上:“臣熟习儒经,只是为了把正确的经典讲给圣上,但臣对不清楚的事情,确实没法给出更深的意见。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若妄加议论,只怕误导了圣上。” “你看看这韦力豪的诗: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嘉靖皇帝站起来踱了两步:“虽然我跟这位青年才俊尚未谋面,他这一首诗,完全写进我的心里了,这得有胸怀天下,澄清玉宇之志。” 谢丕在心里呸了一声:写得什么玩意儿,韵脚都不齐。嘴上却说道:“皇上英明,能寻得如此才俊,确是我大明之幸,天下百姓之福。” “看样子跟你说,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嘉靖叹了口气:“延绥今年的饥荒仍未解决,你们这些官员,只想着让百姓自己节俭一点,我猜,百姓们平日里就是节俭度日,但仍没有余粮,遇到个灾荒年景,就不得不‘岁大饥,人相食’。我大明威服四海,但实际上的千疮百孔,你和我都知道,但你们作为臣子,除了拆东墙补西墙,就提不出任何有效的建议么?” 嘉靖帝这两年的脾气越发暴躁,但一般也都发泄在谢丕这样的小官身上了,当然了,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谢丕每个月的俸禄总会多些赏银,谢丕自嘲称之为“窝囊费”。延绥饥荒这种事,关我一个日讲官什么事啊?吏部、户部都搞不定的事,凭什么抓住我不放啊? “臣以为,现在只能以赈济为主,梁大人已经尽力了。”谢丕跪着说道:“我们也只能着眼于现在,防范下一次饥荒。” 第201章 青鸟和蛋 嘉靖皇帝在继位之初,像个小学生一样勤勉,天天听这些日讲官给他讲授儒家经典。当然,那时候他也就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学生的年纪,一晃九年过去,他已经是一个青年男子。原来在他心里坚若磐石的一些东西,就在日复一日的日讲中动摇了。 当然,日讲官并不是一个多么大的官职,自景泰朝以后,日讲官真就是一个伴君如伴虎。被罚俸砍头的人有之,被罢官免职的人有之,更多的人选择了拿赏银躺平,赚钱的事么,不寒碜。 这里面一个主要问题出在哪里呢?明朝的皇帝,大多得位不正,比如景泰帝,就是那个瓦剌留学生的弟弟,他哥被瓦剌抓走了,他继位是不得已的事,但他哥没死啊。所以,你让那些腐儒能说出什么好话来?无奈,每次经筵,就拿银子砸,也算是开了一个儒家讲坛德云社化的先河。 皇帝么,三宫六院,但大明似乎是被诅咒过一样,皇子的成活率比平民还低。上一任正德帝就因为无后,才轮到了嘉靖继位。嘉靖从十四岁到二十三岁,就发妻陈氏怀上一次,还弄了个一尸两命。坊间传闻说皇后是吃了皇帝的惊吓,流产致死,可就算平民百姓,哪有不吵架的?也没见谁家吵一次就送两条命的。 嘉靖帝继位之初那些年,就在懵懵懂懂之中,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跟这些大臣们斗争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个让不让自己的爹接受自己拜祭的事,嘉靖的视角:我是皇帝,我爹当然是太上皇。大臣们的视角:你爹没当过皇帝,怎么做太上皇? 虽然最终,嘉靖还是取得了“胜利”,但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的威信降低,当然,对某些暗流涌动的势力来说,这样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对于说话跟滚刀肉一样的谢丕,嘉靖皇帝也确实拿他没办法:人家说话跟特么拿着读者和意林给你念稿一样,全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虽然一点屁用没有,你还不能治他的罪。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你且退下。”嘉靖摆了摆手,赶走了谢丕,独自坐在文华殿里愣神。经筵日讲的时间,是皇帝难得的跟日讲官独处的时间,而日讲官走后的时间,则是皇帝更宝贵的独处的时间。 一阵熟悉的嗡嗡声传进嘉靖皇帝的耳朵里,这声音似曾听过,他站起身来,推开窗户,就看见一个像蜂又像鸟的东西,悬浮在他面前。 嘉靖皇帝还来不及惊愕,那东西嗖地飞进文华殿,落在他的书案上。上面的一个绑带自动打开,对讲机滚落在书案上,上面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嘉靖皇帝看到了这奇异的“鸟生蛋”的过程,吓得缩在一边,连喊叫都忘了。 突然,鸟蛋说话了:“嘉靖皇帝是吧?你把我拿起来。” 嘉靖皇帝吓得一激灵,两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你,你,你是何方神圣?” “我是太上老君座下的青鸟。”许亚轩在另一边憋着笑编故事,对修道皇帝,搬出太上老君再合适不过了:“你把我拿起来,我教你通神之法。” “弟子拜见仙家。”嘉靖皇帝立马就要跪下。 “咳,咳。”鸟蛋接着说道:“我跟你一样性格,不喜欢这些虚礼,你先把我拿起来,如果被其他人撞见,你就再也不能通神了。” 嘉靖皇帝一听这个,腾地跳起来,去把门窗都关好,回到书案前面,恭恭敬敬地把对讲机捧了起来。 “你拿反了,有字的一面面向你自己,对对,手心朝着你,好,现在你的大拇指自然地按的那个地方是不是软软的?”鸟蛋说着话。 嘉靖皇帝连连点头:“确实很软,好像里面还有骨头一样。” “好,现在听我指令,大拇指按下去。”鸟蛋继续说道。 嘉靖皇帝大拇指按下去,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我,我按了。” “很好,你看,你大拇指按下去之后,说的话,只要你大拇指一松,我这边就能听到了。学会了吗,你试试说几句话给我听听?”鸟蛋继续说着。 嘉靖皇帝用大拇指按住按钮,屏幕亮起来,他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弟子朱厚熜,拜见仙家。” “行了,行了,我收到了,很好,你会用了。”鸟蛋继续说道:“此后,每隔两天,青鸟都会到这里来一次,你把鸟蛋给它带回去,鸟蛋的仙力只够维持两天,所以每两天要拿回仙界,你清楚了吗?” “弟子谨遵上谕!”嘉靖皇帝把对讲机放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地看,脸上的喜色完全掩饰不住。 “还有几个需要你注意的事,第一个,这东西不能被别人看见,道理你懂得。”许亚轩一边说一边挠头:“第二个,并不是你什么时候呼叫天庭,我们都有空,所以你要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先说一句朱厚熜呼叫太上老君,我这边回你收到之后,你再跟我说话,不要长篇大论,这东西的仙力有限,你要省着点用。” “弟子明白,叩谢无量天尊!”嘉靖跪在地上对着无人机就是一顿磕头。 “好了,你今天有什么事想对我们说吗?”许亚轩强憋着笑跟嘉靖对话。 “上仙,右佥都御史唐龙在松江府寻访到两个青年才俊,一个叫康思俊,一个叫韦力豪,惊才绝艳,我意欲重用二人,不知上仙怎么看?”嘉靖把自己最高兴的事,直接就向“天庭”汇报了。 “此二人,皆是旷世奇才,可以重用,且无须任何疑心,即使他们做了什么你看不懂的事,那也是为了华夏的万世基业,你只需配合二人即可。”许亚轩听到康思俊和韦力豪的名字的时候,心里都惊了,我们才到北京,你们俩的消息就到北京了? 嘉靖皇帝这两个人才得到了上仙的赞许,这比什么娘什子日讲官的意见重要多了,嘉靖顿时觉得腰杆都硬了:从今天起,朕也是有后台的皇帝了,就问你们怕不怕! 第202章 上仙骂人啦 嘉靖皇帝又对着书案上的无人机叩拜了一番。青鸟说道:“你把窗户打开,退后三步,我自会飞去。” 嘉靖帝推开窗户,还探出头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退到桌案前面跪下:“弟子恭送上仙。” 无人机嗡地一声飞了起来,嘉靖皇帝抬头看去的时候,它已经嗖的一声飞到窗外,猛地拔高,不见了踪影。 许亚轩收回无人机,这次耗电真不多,但收获可着实不小,等于说从现在开始,他们就有遥控皇帝的能力了。他收起装备,把电池拿到房间里充电,然后笑呵呵地走到中门那里,对正打着瞌睡的张久征说道:“张爷,成了!” 张久征一个激灵:“什么成了?” “咱们联系上皇帝了,以后可以跟皇帝直接对话了!”许亚轩激动地跟张久征说道:“还有康思俊他们两个,不知道怎么弄的,皇帝已经知道他们两个的名字了,我在后面加了把火,皇帝估计很快就要宣他们进京,给他们官职了。” “真的假的?你不会骗我吧?”张久征疑惑地看着许亚轩:“皇帝老儿哪有那么容易听你的?” “他不是听我的,是听‘太上老君’的。”许亚轩笑着说道:“您也别说皇帝老儿,他可能还没我大呢。” “哎呀,真是太好了,你们可不就是太上老君么?”张久征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下子,咱们龙国有救了。” “但愿吧,咱们几个,加上皇帝,再加上少数忠臣良将,要是再干不翻刘家,那就是咱龙族气数该尽了。”许亚轩高兴得原地打转:“等老大回来,把这个告诉他,他肯定高兴坏了。” 张久征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了:“我也高兴,高兴坏了。” “哎呀,张爷,你可别这样,遇到事就掉眼泪,那要是咱龙族真崛起了,你不是得把眼睛哭瞎了?”许亚轩劝着张久征。 张久征笑骂道:“你个憨货,真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怎么不盼着我好呢?” 两人正说笑着,翠屏背着一个大布包袱,推开大门走了进来,看到张久征坐在二门那里,就主动走过来道了个万福:“这位一定是老爷了,我是新来的厨娘,名唤翠屏。” 张久征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老爷这个称呼:“这位是许少爷,也是这家的主人。” “翠屏见过许少爷。”翠屏又给许亚轩道了个万福,又对张久征说道:“罗公子说,我可以在前院自己选个房间,我想总不能乱了礼数,还请老爷指给我一间来住。” 张久征点了点头:“也对,罗通什么都好,就是不懂现在的礼数。按常理,下人都住在影壁两边的杂房里,但现在都被堆上了杂物。既然罗通都说话了,咱们也就别那么死板,西厢房你先来的,就随便选一间住吧,反正现在都空着呢。” “奴家谢过老爷,那奴家就先去收拾一下,稍后就给老爷准备午饭。”翠屏提着包袱走进了西厢房,自己选个房间打扫去了。 许亚轩看得目瞪口呆:“老罗现在腐败了啊,找个做饭的老妈子都挑这么好看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啊。” 张久征斜睨了许亚轩一眼:“老许,你可是有老婆的人了……” “张老,张爷,张老爷,我可求求你,咱不提这个行不?”许亚轩一听这个就愁眉不展:“也不知道那几个倭国娘们看上我们什么了,我们改还不行吗?” “哈哈,人家看你们的身高,就足够了。”张久征笑眯眯地打趣道:“再说了,伊达家那几朵花,在倭国可不算矮的,如果咱们这辈子都离不开倭国的话,你不也得凑合过了?” “反正以后你别提这个茬,老子这辈子都不回倭国了。”许亚轩委屈得双眼发红:“老大有了柳青青,自然是不知道我的苦处了,哪有这么糟践人的?” 张久征板起脸来呵斥道:“你呀,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咱抛开民族不论,伊达家那几个对你们可是忠心不二,小老儿都看在眼里。将来啊,咱们说最不济的,至少给人家一个妾室的名分,也不枉人家追随你。” 许亚轩被张久征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憋了半天,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反正我就是不想娶倭国鬼子嘛!” 张久征叹了口气:“你呀,就是太年轻了,不过,你们几个,只要是咱们的大事稍微有一定了,我一定要给你们几个把婚都给完了。生老病死,人生四大事,没后代,说什么都是虚的。” “张老,你好像也没有后代啊。”许亚轩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后代!”张久征站起来,照着许亚轩的脑袋打了一下,许亚轩灵活地避开了。张久征笑骂道:“你这猱猴,没事也到街上去转悠转悠,没准也碰上个王青青,李青青的。” 说罢,张久征自晃悠着膀子回房间歇着去了。许亚轩站在那里,一下子没了方向。 这时候,他胸前的对讲机发出一声嘶啦声,随后传来嘉靖皇帝的声音:“弟子朱厚熜呼叫上仙,弟子朱厚熜呼叫上仙。” 许亚轩憋着一股火,没好气地回了句:“收到,有啥事,快说!” “弟子今天的午饭,是吃鱼好,还是吃肉好?”嘉靖皇帝肯定是新到手的仙器,总忍不住找个由头把玩一下,这股劲儿像极了九几年家里刚装电话的许亚轩爷爷,总是蹲在电话机前面想拨个号出去。 “你要是再用这种无聊的话题来浪费仙力,我就收回它!”许亚轩对着对讲机吼道:“傻x玩意儿!” 嘉靖皇帝手里拿着对讲机一脸懵逼:“刚刚上仙骂人了?上仙也会骂人?” 许亚轩这一句秃噜出去之后,就后悔了,这是带新兵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对讲机一在手,这习惯就自然而然地来了,就在他想着怎么圆这件事的时候,对讲机又响了,传来嘉靖皇帝狗腿子一样的声音:“弟子谨遵上谕,那弟子用餐了,先告退了。” 第203章 翠屏下厨 罗通和柳青青两个人在街上逛了两个小时,都没找到卖菜的地方,看上去很热闹的集市,里面有各种手工艺品、小吃,唯独不见菜市场。后来罗通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个时间的京师,实行坊市制度。 坊就大概相当于街道,比如罗通买的两所宅院,就属于南薰坊。至于市就十分精准了,有羊市、灯市、菜市、鲜鱼市、钢瓦市……这些专业集市分门别类,在小小的四方城里面把能供应给居民的东西提供全了。至于罗通所住的南薰坊,一直都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离灯市最近,适合休闲娱乐。 至于跟吃有关的各种市,就基本散布在远离皇城的地方,当然,对南薰坊的居民来说,这都不是问题,谁家都有专门出去买菜的下人,赶着马车,把四方城转一遍也用不上多久。 最后还是罗通动用钞能力,在十王府旁边的一家酒楼里花钱买了两条鲤鱼,让酒楼的厨师帮忙宰了,洗干净,用柳枝穿过鱼鳃,交给柳青青拎着,又买了些时蔬,也无非就是茄子、白菜之类的。俩人提着菜溜达回锡蜡胡同,到家里的时候,翠屏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房间,正在打扫厨房。 罗通走进厨房,把买来的菜都交给翠屏:“今天中午就看你的手艺了,等冯六二他们都来了,每天让他出去买菜。” 翠屏应了一声,把东西接过去,掩嘴笑道:“幸亏我把家里的油盐都带过来了,不然,今天这菜还真不好做。” 罗通一拍脑门:“嘿,这个你不提我还真就忘得干干净净的,反正明天早上,你跟冯六二一起赶着马车出去一趟,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 翠屏熟练地把灶坑点着火,开始做饭。罗通从厨房出来,就直奔后院,却看见许亚轩坐在中门那里,摇着张久征的蒲扇,十分悠闲的样子。 “老许,怎么样了?”罗通转过身去,和许亚轩站成一排,看着厨房里围着翠屏捣乱的柳青青。 “别叫老许,叫我上仙!”许亚轩臭屁地摇着扇子:“咱现在可是嘉靖的师傅,太上老君。” “你跟嘉靖接上头了?”罗通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这比他预期的要顺利。 “碰巧了,今天刚飞进东华门,就看到他了——穿身黄袍,扎眼。”许亚轩正经起来,把怎么用无人机跟嘉靖接头的经过跟罗通说了一遍,最后问罗通:“你猜给他讲课的老师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很有名的名臣么?”罗通锤了许亚轩一拳:“别卖关子,快说!” “就是卖房子给我们的那个谢丕!”许亚轩笑着说道:“你不知道,我的无人机刚下去的时候,他被嘉靖骂得那叫一个惨啊。” “如此说来,老康和阿豪他们已经被举荐给嘉靖了,这样,咱们算是彻底把嘉靖绑上船了。”罗通没在意谢丕,康思俊和韦力豪被举荐给嘉靖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后来,嘉靖有没有联系你?” “联系我了,被我给骂了,这不是浪费电么?”许亚轩挠着头笑道:“你不知道,他居然跟我汇报他中午吃什么,我骂他傻x玩意儿,他照样对我恭恭敬敬的。” “他对你恭敬,是对神的恭敬。”罗通点了点头:“以后还是得注意点,别把神仙的脸面都丢了。” “哈哈,哪儿会呢?”许亚轩笑着说道:“其实我骂出口的时候,我马上就后悔了,以后这种错误肯定不会犯了。” “等嘉靖再联系你的时候,你催他一下,让他尽快宣老康和阿豪进京,他们两个这么快搭上官方的线,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困难呢?”罗通皱着眉头说道,在他心里,康思俊和韦力豪一定经历了千难万险。 “这倒也是,嘉靖问我的时候,我就顺嘴给他们两个一顿夸,嘉靖都高兴蒙了,他手下也是真缺人,朝廷里的大臣,像谢丕那样的滚刀肉太多了。”许亚轩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想,咱龙国之所以后来变成那个样子,这个时代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原因。” “反正治本的方法,咱们暂时还看不见,先把刘家这个大毒瘤铲了再说。”罗通一拳捶在旁边的立柱上:“这个手术做完,大明能续命,然后咱们再争取找到救龙国的办法。” “铲除刘家,一定会把背后的保护伞牵出来。”许亚轩边想边说道:“我在想,如果嘉靖皇帝自己都感觉到大臣没有可用之人,那说明,皇权在这个时代已经不怎么灵了,此消彼长,那么刘家的势力做大也就有了可能。” “你分析得有道理。”罗通点了点头:“所以,我们也不要一上来就把刘家这张牌亮出来,先想办法让嘉靖的屁股坐稳了,操练出一支属于我们的武装力量,这样的话,想干谁就干谁,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对,帮嘉靖归帮嘉靖,如果他思想跟不上,军权是不能给他的。”许亚轩坚决地说道:“我猜想,现在嘉靖有两个极大的可能,第一个,他缺钱,第二个,他缺人。财权和军权,他手里可能都没有。” “嗯,反正后期明朝亡国,确实是财政糜烂到家了。”罗通点了点头:“我对崇祯上吊前那一段有点印象,最后要凑点守城的钱,连他老丈人都说没钱。城破之后,李自成抄家,随便哪个大臣家里都抄出几千两银子。咱们远的不说,就咱们买下这宅子,贪腐肯定板上钉钉了,最重要的还有一条隐匿战略资料。” “是啊,看到那些东西,我是真的恨明朝这些官员。”许亚轩叹了一口气:“贪污了那么多金银,也带不走,藏匿那些科学典籍是为了什么,可真就不清楚了,难道让大明富强跟他们的利益有冲突?” “这个,等以后,让老康跟嘉靖接上头之后,慢慢打探吧,总会有个合理的解释的。”罗通想了想:“那些造船的资料,就等老康他们来了,让他们给嘉靖送上一份大礼吧。” 第204章 老京师泼妇 “开饭啦,开饭啦。”柳青青蹦蹦跳跳地从厨房那边跑过来,拉住罗通就往下面走,转头还不忘叫许亚轩一声:“许大哥,吃饭了,翠屏姐姐做的菜是真的好吃啊。” 厨房的旁边有个小厅,看样子原来就是用作饭厅的,已经被翠屏打扫得干干净净,红木的大圆桌和椅子都被擦得一尘不染。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一盘水煮白菜,一盘红烧茄子,一盘红烧鲤鱼,和一盆不知道用什么烧制的汤。 虽然只是几道家常菜,却是清香扑鼻,翠屏把最后一道炒牛肉端上来之后,对罗通一弯腰:“少爷,饭菜都做好了,您先吃着,需要上饭的时候叫我一声就行。”说罢,翠屏就要出门。 “你到哪里去?”罗通叫住了翠屏。 “少爷,奴家就在厨房,随时听候您的吩咐。”翠屏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不用走了,就坐在一起吃,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罗通把翠屏叫了回来。 张久征走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笑着把翠屏拦住:“你就听罗通的吧,我们家确实没那么多规矩。” “这不好吧,尊卑有序,怎么能乱了礼数?”翠屏两手捏着裙摆,显得十分紧张。 柳青青走过去,一把拉住翠屏,把她按在椅子上:“我们家都是江湖人士,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是吃顿饭怎么了?咱们又不缺你一个位子?” 在众人的劝说下,翠屏才迟迟疑疑地拿起筷子,不过她还是等大家都动了筷子,才小心翼翼地夹起菜来往嘴里送。 这顿饭翠屏吃得十分别扭,尽管饭桌上所有人都欢声笑语的,连声夸赞她的厨艺,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坐到饭桌边上是不对的。 午饭吃过,各人回各自的房间休息,翠屏把碗筷收拾了到厨房洗掉。不久,南艳辉带着老婆孩子拉着一辆破板车到了院门口,他们就挨着翠屏的房间选了两间房,把东西安置好。 傍晚的时候,冯六二也带着老婆孩子一大家子来了,罗通一看,冯六二家光孩子就有七个,也多分一间房给他住,省得大人孩子挤在一起。这种福利,自然让冯六二十分高兴。 晚饭前,翠屏特意找到罗通:“罗公子,我想,现在下人多了,总跟你们坐在一张桌子上,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从晚饭起,我做双份,一份给少爷和家里人,另一份给下人们,我就跟南管家他们一起吃好了。” 罗通想了想,确实人多了,饭厅也坐不下,就点了点头:“那样也好,一会儿,我放些银子在南管家那边,明天早上你让冯六二给你套车,你出去各个市集去采买一番,缺什么买什么,不用给我省钱,大家吃得好最重要。” 翠屏微微一弯腰:“全凭公子吩咐。” 于是晚饭,翠屏就烧了两份,主仆有别,吃饭的时候,她去跟南艳辉和他的家人一起吃了,冯六二则把饭菜拿回房间,跟老婆孩子在房间里吃。 吃过晚饭,今晚不必再放无人机了,本是很轻松的一天,罗通把中门上了锁,打算到密室去再看看那些古籍。 这时从厢房那边传来一阵吵骂声:“你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才刚到这里,就要勾引我家男人……” 随后传来翠屏的哭泣声,和冯六二的呵斥声。罗通拉开中门,来到冯六二的房间门口,门里面地面上摔碎了几只碗,冯六二的老婆叉着腰,正对着倒在地上的翠屏喝骂不止:“小浪蹄子,你也不打听打听,俺们老京师的娘们儿多不好惹。当初在台基厂,看你就不像个好人,穿得人模狗样的,我呸!” “是少爷让我来告诉你家男人,明天早上带我去采办家用……”翠屏的辩解显得很无力。 “我呸!你个小丫挺的,就特么装清纯,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我看到你这骚样,就想大嘴巴抽你!”冯六二的老婆火力全开,冯六二窝里窝囊的站在旁边也不敢吭气。 “脾气挺大啊?”罗通冷冷地说道:“摔了几只碗啊?” “老娘还就……哎呦喂,是少爷来了,少爷喂,你可得给我做主喂——”冯六二的老婆一看到是罗通来了,立刻瘫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这日子是没法儿过了,总有这小贱货到处勾引男人喂——” “冯六二,你老婆你管不住是吧?”罗通不理会那女人,转向旁边畏畏缩缩的冯六二。 “我都跟她说了,她就是不听,说句不好听的,咱这样的,人家翠屏姑娘也不可能看得上啊。”冯六二一脸苦瓜相。 罗通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掂了掂,怎么也有一两多,丢给冯六二:“你老婆摔我的碗,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带上你的老婆孩子,把这里给我收拾利索,然后滚回台基厂去!” “哎呦喂,敢情少爷你不讲理啊。”冯六二的老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俺们老京师的,三亲六故都在这里,谁都不怕,你说收我们就收我们,说让我们滚就让我们滚?姥姥!” 就在罗通还在纠结自己不能打女人的时候,一道紫影从身边闪过,柳青青飞身到了冯六二老婆身边,伸手抓住她的后襟,一记鞭腿就把她踢到了院子里:“我们罗府也是你这种下里巴人能来挑事的?要么走!要么死!” 冯六二的老婆刚要开口骂人,柳青青欺身过去,手里多了一把匕首,直抵在她脸上:“你只要开口骂,一个字,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 冯六二的老婆过去在台基厂算得上是出了名的悍妇,吵架几乎没遇过对手,但这次是用刀子嘴对刀子,她顿时没了气焰,爬起来,像老鼠一样绕过罗通,钻进屋子里,开始把刚刚布置好的东西收拾起来。 柳青青把翠屏一把拉起来:“翠屏姐姐,她没伤到你吧?” “回小姐的话,翠屏没事。”翠屏的脸可能被冯六二的老婆打了一巴掌,隐隐有些红肿。 第205章 弟子迷茫啊 冯六二刚找的活,就这样被他老婆给闹没了,一家人只好把家什行李都收拾好,回台基厂去了。罗通也是头一次直面底层的人性,有些东西,从古至今,几百年来就从来没有变过。 柳青青跟翠屏在一起,轻声劝慰着她。整个吵架期间,南艳辉房门紧闭,连面都没露一个。罗通走到南艳辉的房门前,敲了两下门,南艳辉过来开了门,叫了声少爷,然后就低着头,手垂在身体两侧,等着罗通开口骂他。 罗通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南艳辉的老婆躺在床上,时不时还咳嗽两声。 “你跟我出来说话。”罗通把南艳辉叫到了院子里:“你是大管家啊,下人们吵架,你躲起来算怎么回事?” 南艳辉眼神飘忽:“冯六子的老婆在台基厂是出了名的泼妇,我吵不过她……” “你记住了,你是我们的大管家,下面的人,你一句话就可以让他滚蛋!”罗通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南艳辉:“如果我们这里是造船厂,你就由着工人胡来么?” “那自然不能。”南艳辉脱口而出,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公子,我错了。” “一会儿,我给你拿二百两银子,作为近期府上的开销。”罗通对南艳辉说道:“记账什么的,我就不管了,每个月月底,我查一次账。你自己看府上还缺什么人,就自己去招过来,把他们管理好。你会赶马车吗?” “会!”南艳辉回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前些年我家也有马车,后来妻子病了,才把马车卖掉了。” “那就行了,明天早上你赶着家里的马车,带上翠屏,把家里需要的粮食什么的都采买回来。”罗通看了南艳辉一眼:“你老婆不会介意吧?” “都是府上的公务,她怎么会介意?”南艳辉肯定地回答道:“内人虽然跟了我,当年也算是个大家闺秀,识文断字,知书达理,自然不会像冯六子老婆一般。” “行了,那就没别的事了,一会儿,我把银子拿给你,你自己看看,在前面找一间空房子做你的账房。”罗通说完就离开了,不一会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那里装着二百多两银子,他也没称过,随手递给南艳辉:“你明天买完东西回来之后,就自己看着去招人吧,我觉得是缺个马夫,其他的你看着招。” “是,少爷。”南艳辉恭恭敬敬地说道:“我看影壁后面有个原来的账房,我就把银子放在那边吧。” “这些你都看着安排。”罗通摆了摆手,自己回后院去了。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时间就到了掌灯时分。众人稍加洗漱,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入夜,乾清宫里,嘉靖皇帝仍然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之前读书。黄锦垂手立在一侧,随时听候他的吩咐。 自从白天得了对讲机之后,嘉靖的心里就一直痒痒的,中午被上仙骂了之后,他强压着跟上仙说话的欲望,一直等到晚上。现在他看到恭立在旁边的黄锦,怎么看都觉得多余。 “大伴儿,天色不早了,朕想休息了。”嘉靖把手里的书合上,清了清嗓子,对黄锦说道。 “皇后娘娘已经在西暖阁候着了,今天该娘娘侍寝了。”黄锦躬身说道。 “你去告诉皇后,最近朕只想好好休息,等过段时间,朕自会宣她。”嘉靖板起脸来:“你一会把娘娘送到寝宫,也自去休息便是,不要扰我。” “是。”黄锦挪着碎步退了出去,随手还帮嘉靖关上了门。 嘉靖听着黄锦的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儿,周遭都安静下来了,他急忙把对讲机从怀里掏了出来,放在书案上,对着对讲机先磕了三个头,又拿手帕来把手擦拭干净,才恭恭敬敬地拿起对讲机:“弟子朱厚熜呼叫上仙,弟子朱厚熜呼叫上仙。” 许亚轩本来都睡着了,被嘉靖皇帝这一嗓子给叫起来了,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抄起了对讲机:“你又要说什么?你明天早上不上朝了?” “弟子是想给上仙请个安。”嘉靖皇帝一副狗腿子的样子:“上仙,弟子现在很迷茫啊,还请上仙指点迷津。” “你迷茫啥,说事!”许亚轩一边回话,一边下了地,拿着对讲机往罗通房间走。 “按说我大明富有四海,可户部总是缺钱。”嘉靖皇帝小心翼翼地说道:“大臣们说,皇家占了太多地,又不纳捐,所以……” 许亚轩走到罗通房间门口,敲了两下门,走了进去,边走边回嘉靖皇帝:“你说话一句一句说,慢点说,说多了我这里收不到。” “上仙恕罪,弟子忘了。”嘉靖的声音停了一会,又传了过来:“朕,不,弟子今年已经归还了不少田产给农民,可还是缺钱,缺粮。” 许亚轩冲着罗通一摊手:“这问题好高深,我这个上仙回答不了啊。” “我记得有个说法,明朝的商人基本上不交税,所以,最后崇祯就是穷死的。”罗通想了想,跟许亚轩说道:“告诉他,让他想办法,对商人收税,大明的钱都在商人,比如‘刘家’的手里。” 许亚轩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农民种地能种出多少钱啊?大明现在最有钱的是什么人?” 嘉靖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大明最有钱的,莫不是江浙一带的商贾?” “所以啊,你放着最有钱的人不去管理,单单搜刮穷人,你的国库怎么可能有钱?”许亚轩说话的时候联想到了后世的一些社会现象,自己又补了两句上去:“商贾可以有钱,但决不能是富可敌国,这个你一定要能把控。” 嘉靖皇帝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弟子知道了,可具体要怎么做呢?” “你是皇帝啊,你手下还有一帮大臣啊,这种小事你还要问我,是不是让我给你的国库里直接丢上几万两银子啊?”许亚轩冲着对讲机吼道。 “弟子谨遵上谕。”嘉靖皇帝狗腿子一样的声音又来了。 第206章 嘉靖憋大招 第二天一早,胡同里仍然天不亮就人嚷马嘶,又是早朝的时间了。这次,罗通等人习惯了,都没有起来看。 今天嘉靖皇帝起了个大早,昨晚又被骂了次“傻x玩意儿”之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停止了继续用对讲机通神。对于今天的早朝,他打了一宿腹稿,但精神头还是十足,他头一次坐在奉天门下面看着官员进来列队。 天色破晓,鸿胪寺的两个銮仪卫拿着鞭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今天皇帝到的太早,以至于完全乱了他们平时的节奏。嘉靖皇帝也觉得不妥了,干咳了一声,小声吩咐道:“悉如常仪。” 銮仪卫连忙鸣鞭,早朝开始,陆续有朝臣出班奏事,嘉靖像往常一样,把这些小事,要么当场准了,要么当场驳了,要么交给六部,一切如旧。 下面的大臣们不知道嘉靖皇帝这时候憋着大招,就等他们说无事启奏的时候呢。处理那些小事,用了一刻钟。就在大臣们情绪放松,想着退朝回家补觉的时候,大招来了。 “你们都没有事了吧?”嘉靖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户部尚书梁材出班,朕有话说。” 梁材听到自己被直接点名,吓得一哆嗦,赶紧跑到丹墀上,跪倒在地:“臣梁材,跪听圣谕。” “梁材,你让朕归还皇庄的田产,朕准了,你让朕免了延绥今年的贡赋,朕也准了。”嘉靖皇帝在龙椅前面反复踱步,让下面的大臣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那朕来问你,如此一来,明年国库是否就能充盈?” 梁材跪在那里,心里都在暗骂,嘴上却说道:“皇上归还皇庄多占的田产,这是皇恩浩荡,只要农民悉心耕种,来年的收成,定能养活京畿附近的人口。免了延绥今年的贡赋,亦是皇恩浩荡,也可解今年延绥之饥荒。但国库充盈,单靠这两件,还做不到。” “你主理户部,那你来告诉朕,怎么样才能让国库充盈?”嘉靖皇帝扫视着群臣:“朕威服宇内,富有四海,然国库都做不到充盈,左支右绌,这应该吗?” 梁材汗都下来了,跪在那里抖抖索索地说道:“是老臣昏聩,请乞骸骨。皇上可另任贤明之士……” “梁材,你知道朕最恨什么吗?”嘉靖皇帝气势十足,自打他继位以来,还从来没这样说过话:“朕最恨朕的肱股之臣,遇事推诿不前,梁材,你这样,令朕好痛心啊。” “臣知罪。”梁材头一次听到这么重的话,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臣有负皇上重托,臣罪该万死。” “你起来吧。”嘉靖皇帝对梁材说道:“朕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 “臣,谢主隆恩。”梁材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旁边的大臣扶了一把,才把他从丹墀上拖回班列。 “我大明威服四海,按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嘉靖皇帝看着下面的官员冷声说道:“所以,朕一直在想,这大明,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国库永远是空的,永远有赈济不完的饥荒,永远有扫不平的边患!” 这一声雷霆暴喝,吓得群臣纷纷跪倒,伏在丹墀两侧,连大气都不敢出。 首辅张璁这时候不能不出面了,他站到丹墀上,拱手向嘉靖皇帝说道:“臣斗胆谏言,皇上应该拜祀先祖,祈求上苍,以泽被万民……” “张璁,这就是你作为一个首辅应该告诉我的吗?”嘉靖皇帝看着张璁一声冷笑:“来来来,你告诉我,大明何处最贫?何处最富?” “我大明现今最为贫苦之地莫若延绥、九边,最为富足之地莫若松江、苏州二府。”张璁说道,但他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妙了。 “而我大明之税赋,又取自哪里?”嘉靖追问道。 “大多取自农民的田赋。”张璁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也就是说,全国最富的地方,交的税,跟最穷的地方几乎一样!”嘉靖又踱了两步:“张璁,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祖制如此……”张璁开口说道。 “别跟我拿祖制说事!”嘉靖皇帝在上面走来走去:“不是我不奉先祖,但现在是大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总不能捧着祖宗的牌位去做个亡国之君,你们跟我一起去做亡国之臣!” 张璁噤声不敢再说话了,他也冒汗了,皇帝今天这是什么情况?过去早朝即使皇帝要说什么,也会提前跟几位阁臣通个气,现在皇帝不声不响地突然发难,让张璁也转不过弯来了。 “我大明,不是见不得百姓富足,但百姓富足,不是说让某些人富可敌国!”嘉靖皇帝转来转去,说话越发流畅,脾气也逐渐爆发出来:“你们跟我谈祖制,那就谈谈祖制,洪武年间,先帝创下万世基业,当时苏州府沈万三,就是富可敌国!咱们的祖制怎么做的?” “皇上,万万不可啊!”工部尚书章拯出班跪倒在地:“松江、苏州,皆为国之柱石,皇上若对此二地的商贾下手,岂不是自毁国本?这是万万使不得的。” “章拯,上次桂萼说要恢复海运,你就是这样说的,让朕不要与民争利。”嘉靖看着跪在丹墀上的章拯,冷声说道:“你的意思,岂不是就在告诉朕,那些富可敌国的商贾,是国之柱石,那咱们的国是什么?” “皇上,三思,三思啊!”章拯跪在丹墀上,磕头不止:“与民争利,有违天和,势必会天下大乱啊!” “那延绥,九边,年年饥荒,就不违天和了?”嘉靖皇帝坐回了龙椅上:“敢情我大明的子民,还分个三六九等,章拯,你说是不是这样?” “延绥、九边诸府,地乏民贫,动辄犯上作乱,此为天谴,实非人力所及。”章拯仍在坚持他的观点:“松江、苏州,物产丰盈,泽被四海,此为天和。皇帝何必为了天谴之民,而犯天和?” 第207章 定个章程 “给我站起来,滚回班列里去!”嘉靖突然暴怒,把跪在地上的章拯吓得一哆嗦。 “都是朕的子民,你却这里天谴,那里天和,老天是你家的呗?你说哪里天谴就天谴,你说哪里天和就天和?”嘉靖怒斥道:“滚回去站着,傻x玩意儿!” 朝堂上的空气顿时凝固了,从张璁以下,文武百官,全都愣在当场。脑子里都是一句话:刚刚皇上说什么了? “说正事!国家的税赋,是立国之根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嘉靖皇帝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并不能说,我向富商收税,就有违天和,那富商鱼肉乡里,就不违天和了吗?五蠹之说,你们都比我清楚,自己回去好生琢磨琢磨。梁材听命!” 梁材慌慌张张地从班列里再次跑出来跪在丹墀上:“臣听旨!” “朕责成你,会同文渊阁,就如何向苏松二府之富商大贾课税一事,仔细商量出一个章程来。”嘉靖皇帝厉声说道:“朕就一个原则,富商之家资,不能赛过府库,更不能赛过国库。” “皇上明鉴,定个章程不难,可一旦政策落地,那些富商大贾难免会远走海外,到时候仍然是收不上税来。”梁材伏在地上说道:“若皇上真有此心,这事,应当会同金山卫、镇海卫,若没有官军支持,怕是这事做不成。” “李承勋!”嘉靖继续点名。 兵部尚书李承勋走出班列,跪倒在丹墀之上:“臣在!” “这件事,朕责成你,全力配合梁尚书和文渊阁,给朕定个万全之法出来!”嘉靖皇帝说完又转向梁材:“这样够了吗?梁尚书?” “臣自当披肝沥胆,促成此事。”梁材豁出去了,横竖这件事都要着落在他身上。 “行了,都别这个样子,朕所以提出这个,是昨夜,太上老君托梦于我。”嘉靖皇帝把自己的后台搬出来了:“咱们这点事,在仙家看来,就是一叶障目,古往今来,盖没有商贾压制朝堂的道理。章拯,你要反躬自省,莫要误己!” “皇上既接天意,则天必佑之。”张璁及时get到了嘉靖皇帝的点,站出来支持皇上了:“吾等自应全力协作,以敬天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立刻跟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大得把煤山上的栖鸟都惊飞了。 退朝时,嘉靖皇帝走路的姿势都跟刚打了胜仗一样。严格来讲,现在朝廷上,江南的势力不大,嘉靖皇帝是个聪明的人,在大议礼的时候,顺手就铲除了正德朝的杨廷和及其党羽。这个操作无意中,拆了江南士绅在朝廷内的靠山。虽然后来手下没什么能臣,但好歹也没什么佞臣。 这样的结果就是,啥也干不成,但也没啥危险。不至于像正德一样,死得莫名其妙。 现在,嘉靖等于是大议礼之后,第一次严词呵斥群臣,也是他第一次展现出雷霆般的态度,让章拯如坐针毡。章拯是现在的工部尚书,但同时也是江南势力在六部和文渊阁里唯一的代言人。 退朝之后,百官从东华门鱼贯而出,章拯和几个人刚走到文华殿那里,就被黄锦拦住了:“几位,咱家想请你们去西苑吃个酒,赏个面子吧?” 章拯正色道:“黄公公,自古内外有别,咱们要亲近,不妨等我致仕了,公公如果还有此雅兴,章某自当奉陪。” “看样子,尚书大人是瞧不起咱家了。”黄锦一副笑脸马上变了模样:“既然各位大人连西苑都不愿意去,那咱就一起移步东厂如何?” “你,罢,罢,罢。”章拯垂头丧气地说道:“就陪黄公公走一遭吧。吾有一言,烦请公公转告圣上,章拯一片公心,苏松二地,乃国之根本,岂能因梦而动?倘商贾挟财远遁,则必伤国本。” “行啦,今天是咱家请各位吃饭,不谈公事。”黄锦打断了章拯:“西苑自去年翻新,除蒋、王二位大人外,还真没有朝廷命官到过里面。你看,咱家要跟你亲近亲近,你又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何必呢?” 章拯叹了口气:“事已至此,章某无话可说了。” 嘉靖虽然是临时发难,但他这么多年下来,对朝中大臣大概的倾向还是有数的。所以他提前就跟黄锦打了招呼,章拯及一些他的门生故旧,以及一些过去跟杨廷和过从甚密的大臣都被“请”到西苑的琼华岛上暂住。 这都是他在大议礼的时候得来的经验,如果盲目地跟大臣提出自己的想法,没有后手的话,不管什么事,最后大概率都是做不成。这个时期虽然言官还没有后面那么猖獗,但朝廷之上,能臣实在不多。像张璁那种投机分子,虽然能做到跟皇帝一条心,但能力实在欠奉。 嘉靖退朝之后,让黄锦和一众宦官去软禁那些章拯的同党,这也给了他自己一个比较空闲的时间。他来到文华殿,把等在那里的谢丕赶走,今天的经筵日讲不讲了,学习?学个屁! 等谢丕走了,嘉靖皇帝才把对讲机拿出来,放在书案上,又是一番叩拜。然后他向上仙汇报了今天的工作,神情颇为自得。 许亚轩挺无奈地听着对讲机里,嘉靖皇帝在那里嘚不嘚,对罗通耸了耸肩:“完了,咱们昨天下药下猛了,今天嘉靖把啥都干了,这要是万一宫里有刘家的内应,他岂不是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罗通点了点头:“告诉他,让他注意安全,尤其别乱吃东西。找到合适的机会,把宫里的人,都查一遍,背景不清楚的,统统调出去。” 许亚轩把罗通的话吩咐嘉靖皇帝,弄得嘉靖感激涕零,差点哭出来了:“上仙明鉴,自弟子继承大统,就没有人像上仙这样关怀过弟子,弟子无以为报,唯有昼夜焚香祷告。” “别,我警告你啊,一,别焚香,不环保,二,别祷告。你是天子,明白么?修什么道?”许亚轩吼道:“傻x玩意儿!” 第208章 大明的诅咒 散朝之后,张璁和桂萼、翟銮先后回到文渊阁。自从去年杨一清被排挤走了之后,内阁就剩他们三个人了,如果一直没什么大事,内阁当然是人越少越好。但遇到事了,比如今天,到现在张璁脑瓜子都是嗡嗡的,没反应过来皇帝唱的是哪一出戏。 “今天可是把梁材给吓死了。”桂萼拿起把扇子,不停地扇着风:“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事先都不跟我们几个通个气?” “不管怎么样,我看这次皇上是圣意已决,在朝堂之上,把章拯骂了个狗血淋头。”张璁也拿出手帕擦着汗,都上秋了,他愣是弄出一身汗来:“仔细想想,自打大议礼之后,皇上还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刚刚我最后一个回来,见那章拯,还有跟他相好的几个人都被黄锦给带走了。”翟銮倒是没出汗,但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咱们还是真的帮皇上想想,该怎么对苏松的商贾课税,兹事体大,我们还需全力帮助梁材。” “哎,不管了,先让梁材出个章程,咱们再帮他补足细节。”张璁有些烦躁:“咱们三个回去也先自己琢磨琢磨。” 此时,梁材也回到了户部,今天皇帝的反常举动让他大受震撼,可以说自宣德年间以来,户部就没有过几天府库充盈的日子,大多数的时间里,户部干的活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这一百年的时间里,几十个户部尚书走马灯似的轮换,其中相当一部分,在遇到无墙可拆的窘境时,都会想到苏松商贾。 但可以这么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户部尚书,能成功地从苏松商贾手里拿到钱。态度强硬者有之,手段狠辣者有之,但无一例外,全部都在要对苏松商贾下手之前,要么丢官,要么丢命。更有甚者,干脆连皇帝都跟着轮换了。 现在皇帝突然唱这一出,等于把梁材架在火上烤。梁材老成持国,对国家财政情况了如指掌,他自然知道皇帝在做的这件事有多大的风险。虽然拉了兵部下水,但他作为户部尚书,十分清楚这些年来,大明的军备是如何的废弛。 大明就像中了某种诅咒一样,永远有赈济不完的饥民,永远有拖欠不发的军饷。即使他把金山卫和镇海卫都拉进皇帝的计划里,但这两个卫所根植于苏松,能否听命还是个未知数。 梁材坐在书案后面,拿起笔又挂回去,反复几次,都没有落笔写上一个字,这个计划太难了,而且牵连的范围也太广了,苏松一带商贾成群,不是商贾的,也都是依附于商贾的劳工。牵一发而动全身,像延绥、九边之类的饥民,即使民变,也没什么威胁。但苏松若发生民变,那是可以直接推翻现在的朝廷的,苏松商贾全盘接手了大明水师的遗产,这是朝中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 就在梁材不知如何下笔的时候,房门被轻扣了两下,李承勋推开门走了进来:“梁大人,你说让我们兵部配合你,具体你怎么想的?金山卫和镇海卫去办这件事,怕是大大的不妥啊。” 李承勋跟唐龙有点像,也是从文官起步,一路靠武勋升职到兵部尚书,要说现在的明军有多水,他是很清楚的。让金山卫和镇海卫的官军去应对课税造成的社会动荡,无异于抱薪救火。 两卫的官兵都落地生根一百多年了,跟当地的人互相通婚,早就成为了一体。换句话说,兵部下了命令,如果是针对苏松商贾,那基本上在这两个卫所,就不大可能指挥得动。反过来,如果苏松商贾谋反,这两个卫所搞不好就成了马前卒。 “哎,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动兵的事,还得仰仗李大人。”梁材站起身来,把李承勋让到待客用的椅子上坐下:“皇上这么一动,虽然不像章拯说的那样与民争利,但也确实得罪苏松商贾,我不客气地说一句,苏松商贾若造反,现在的官军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谁说不是呢?”李承勋也是一脸的愁容:“按说这话不该我说,但你是出钱的,你清楚,这些年各卫所拖欠军饷已成沉疴。让饿着肚子的军士上去卖命,人家不当场反水,都称得起忠勇了。” “其实,我是赞成皇上的做法的,但就是时机上,皇上没有选择好,太冒失了。”梁材长叹了一声:“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皇上就当那些商贾都是良民么?他们在当地修路造桥不遗余力,那是因为那里都是他本乡本土,搏个好名声。但让他们把银子掏出来给朝廷,那是难上加难。”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李承勋点了点头:“如果咱们像洪武、永乐年间一样府库充盈,兵强马壮,这点事如同探囊取物。现在我就把方案给你,你看看做不做得了?金山卫、镇海卫的人不能用,唯一的方法就是各卫轮防,比如让镇海卫和天津卫的军士对调,但这种上万官军南北迁移,哪里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是啊,延绥的饥荒造成的亏空,到现在还没有补上。”梁材摇了摇头:“皇上圣明,把皇庄都拿出来了,但在我看来,也只是补一时的亏空,天长日久,勋贵豪绅又会兼并土地,大概是我老了,真的想不出办法了。” 两个人对坐半晌,愁云惨淡,一时竟想不出办法来。要做一个课税新政很简单,定个税种、税率就行。但作为户部尚书,梁材不会这么头脑简单,课税政策后面的民间反应,才是这个问题的核心。 “罢罢罢,我还是给圣上上书一封,乞骸骨回去养老吧。”梁材绝望地摇了摇头:“我梁某人实难当此大任。” “梁大人切莫如此。”李承勋摆了摆手:“梁大人公忠体国,这一辈子为人磊落,可不要在这个时间忤逆皇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咱们两个还是各自上书,痛陈利害,皇上如果能解决钱的问题,咱们就大胆做呗。” 第209章 怪异的佛堂 对朝廷里发生的这一切,罗通只是从嘉靖皇帝嘴里听了个大概,嘉靖皇帝没有说自己遇到的麻烦,罗通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天他们一直住在锡蜡胡同这边,由于密室在两座宅子的隔墙之间,打通两座宅子的计划就搁浅了。 今天早上南艳辉带着翠屏出去采办物资,柳青青也跟着一起去了。罗通跟许亚轩一合计,俩人干脆去一直没去过的烧酒胡同那边看一看李家的宅子里有什么,或许也会有惊人的发现。 俩人绕了一圈,打开烧酒胡同那边宅子的门,看房的时候,这里有一架子的书,罗通还有些印象。 进院之后,俩人把大门从里面插上,其实两套宅院的大致格局几乎一模一样。于是两个人分开,罗通去二进院里面找,许亚轩在一进院里面找。目标还是地窖或暗室。 许亚轩从影壁后面的账房开始看,但进了门才发现,跟锡蜡胡同那边对应账房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小的佛堂。佛堂里供着三尊佛像,全是琉璃打造,精美异常。只是由于长时间没有人来打理,佛像和供桌上都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佛像的后面离墙壁有一米多宽,墙壁上也是琉璃烧制的砖,上面的图案简洁,四角飞云,中间六个大字“唵嘛呢叭咪吽”——佛教的六字真言。许亚轩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异样,于是退出佛堂继续查看其他房间。 其他的房间跟锡蜡胡同那边差不多一样,都是陈设简单的下人居住的房间。许亚轩一间一间仔细查看过去,都是普普通通毫无二致。 另一边,罗通在二进院也在不停地搜索着,书房他重点查看了一下,但怎么找都没有机关的痕迹,书架上的书也多半是儒家的经典,什么《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之类的。 其他的房间查找下来,也多半是卧室,闺房一类的。跟锡蜡胡同相邻的墙壁,罗通按照上次发现密室的方法反复排查多次,都没有任何反应。不过想想,两家怎么也不可能把入口放在一起,那得是啥关系啊? 两个小时之后,罗通和许亚轩在中门处碰了头,互相摇了摇头。 “你相信两个同档次的官员,一个贪污腐化,另一个两袖清风么?”罗通在中门踱着步说道:“能卖上千两的宅子,反正这个也不是什么好鸟。” “可刚刚我每一间屋子都仔细查看过了,确实没有机关。”许亚轩把工兵锹丢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连院子里的地砖都挨块敲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现。” “算了,上次的发现算咱们侥幸,这地方反正咱俩没事就过来找找,总有一天能找到的。”罗通看了看手表:“他们出去采买物资应该也差不多回来了,咱们先回去吃午饭,不行下午过来接着找。” “好的。”许亚轩把工兵锹拎起来,跟罗通一起往外走。 “咦?这地方怎么是个佛堂?”罗通看着敞开门的佛堂,感觉这里很怪异。 “我也以为跟后面一样是个账房呢。”许亚轩说道:“里面的佛像倒是很好看,但整个房间我也都查看了,没有发现什么。” 说话间,两个人走到了佛堂的门口,正午的阳光照进佛堂里,在琉璃上反射出一片绚烂的光。 “好家伙,这佛像都是琉璃做的,成本不小啊。”罗通对许亚轩说道:“这就更坐实了我的判断,这一家绝对不会比上一家清廉。” 说完罗通走进佛堂,在里面转了一圈,比许亚轩多了一项发现,后面的琉璃墙壁上的六字真言中的“嘛呢”二字磨损比其他字要重一点。但这并没有什么用,罗通反复按压这两个字,传来的手感都很实,这就是一堵墙。 “算了,先回去吃饭,不行下午再过来找一找,我觉得这佛堂里肯定有古怪。”罗通打量着佛堂,这里确实是除了书房以外的第二个有特点的地方,而且这里的琉璃佛像和墙壁在这个年代应该还是很贵重的东西。 两个人转回到锡蜡胡同这边,一进门,柳青青就迎了上来:“你们两个去哪了?也不跟张老说一声,害我担心。” “去后面的宅子里看看,归置归置。”罗通回答完立刻转移了话题:“你跟着出去一上午,买了什么回来?” “米面粮油,哎,买东西真累,下次我再也不去了。”柳青青掰着手指头:“米市、菜市、羊市……反正一上午差不多绕着京城转了一圈,这要是不熟悉,真不知道什么东西到哪买去。” 罗通一边听着柳青青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边往院子里走,南艳辉从账房里追了出来,手里拿着账本:“少爷,这是今天采办的明细,请您过目。” “我不是说了,每个月月底你跟我报一次账,不用每次开销都跟我说。”罗通摆了摆手,没去接账本:“下午如果你没事,就去想办法把咱们这里缺的人手招齐,也不能每次买菜都你去啊。” “我知道了,午饭后,我就去招人。”南艳辉转身回了账房,把账本放好,出来把门锁好,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的中午饭,可能是因为采购了足够的食材和调料,站在院子里就能闻到清香扑鼻,不禁让人食欲大振。 午饭每个人都吃得特别饱,柳青青一个劲儿地喊自己吃撑了,逗得张久征哈哈大笑。翠屏依旧是去南艳辉那边,跟他们一家一起用餐。 午饭后,张久征自去休息了,罗通和许亚轩就要出门。柳青青看到了说什么也要跟他们一起去。 三个人溜达着转到烧酒胡同,罗通打开大门,三个人进了门,反手又插上门。转过影壁,到了佛堂前面。 “今天下午,咱们仨就在这里跟这佛堂死磕了,我有种预感,这一家的密室,肯定跟这有关系。”罗通斩钉截铁地说道。 “哈哈,我最喜欢找密室了!”柳青青蹦跳着进了佛堂,跪在地面的旧蒲团上,双手合十:“佛祖莫怪。” 第210章 六字真言 柳青青拜完了佛,站起来绕着佛堂走,走到后面的墙上看到六字真言的时候,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个以前的房主也是个财迷。” “何以见得?”罗通连忙问柳青青。 “你看着‘嘛呢’俩字都被摸成啥样了?”柳青青指着六字真言上磨损得比较严重的两个字说道:“‘嘛呢’就是宝部心,这意思就跟财运差不多,信佛的常念叨这两个字求财。所以京畿附近的人喜欢把这俩字挂嘴边‘嘛呢?嘛呢?嘛呢?’,哈哈哈……” “还有这种说法,难怪我们那边的歌把这个唱两遍。”罗通在这个时代被柳青青上了一课,悟了:“唵嘛呢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嘛呢叭咪吽……” “你这唱的是啥啊?也不怕亵渎了佛祖,哈哈哈……”柳青青的眼泪都笑出来了:“不过听着还挺顺口的。” “既然这个人连拜佛都挑财运拜,那他只能更贪,继续找。”罗通开始仔细敲打墙面,地面,供桌…… 柳青青和许亚轩也跟着一起找,两个小时之后,三个人停了下来,许亚轩挠了挠头:“你说,如果是这么爱财的人,会不会在外面有别院,专门放钱?” “肯定有,但这里他不可能一点钱不放,京师的开销冠绝当世,要么就是这里的原主辞官走的时候,把钱带走了。”罗通也累了,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只觉得门槛往下一沉,他立刻弹起来:“找到了,这个门槛有古怪。” “你一定是累到了,上午这门槛我踩过了,没反应。”许亚轩一手拉住罗通,帮他稳住身形,同时向门槛看去。门槛似乎比刚刚矮了一些,两侧的门框下边都有了一丝无灰的缝隙露出来。 “哎,有戏,门槛是活的!”许亚轩蹲在门槛前面,双手用力向下按,只听得门槛下面发出一阵咯剌剌的声音,佛堂里坚实的地面上的地砖缓缓地向下沉去,从门槛开始,越靠近佛像的地方沉下去的深度就越深,逐渐形成了一个向下的台阶。 “老大,找到了!”许亚轩回头叫罗通,话音未落,只听耳边“嗖,嗖,嗖”三声锐器破空的声音,三支弩箭分三路,斜向上激射而出。幸而许亚轩是蹲在那里的,而罗通和柳青青都站在侧面,三支箭最低的那支,擦着许亚轩的头顶飞了过去,有惊无险。 三个人又等了几分钟,罗通对许亚轩说道:“老许,咱俩拉开距离,我先下去,防备里面还有机关。” 许亚轩点了点头,对柳青青说道:“你还是像上次一样,在上面等我们吧。” 柳青青点了点头,抽出匕首,在门槛旁边等着。罗通打开电筒,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地走了下去,走到佛像下面,台阶转向左右两边,罗通用电筒朝两侧照了照,光线能从另一边透过来,说明这两部台阶是通往同一个空间的。 罗通选了左边的台阶继续朝下面走,台阶带着一点弧度,走到底就相当于又朝向院子里的方向。跟锡蜡胡同那边不同,这边虽然也有机关,但地下却只有空荡荡的地下空间,是个不错的地窖,但里面的东西早已搬空,这个地窖的规模上,也没有锡蜡胡同那边的大。 罗通用电筒把整个地下空间照了一遍,只有最里面的石墙上,刻着四个字“两袖清风”。 “我擦,还真特么两袖清风。”罗通笑骂了一句,走了回去,对站在佛像下面的许亚轩摊了摊手:“不是每个前房主都会把东西留下来,这里的房主给我们留了四个字。” “啥字?”许亚轩瞪着眼睛问道。 “两袖清风!”罗通看着佛堂这里的机关:“这里咱们也不用费劲复原了,等老康他们进了京,也需要个地窖。” “擦,够讽刺的。”许亚轩摇了摇头:“就冲这琉璃佛像,这机关,说原主人两袖清风,唬鬼去吧。” “咱们运气已经算不错了,至少前面那个宅子里那些钱,够咱们玩很长一段时间了。”罗通对柳青青招了招手:“走吧,咱们回去。” 松江府衙,唐龙举荐康思俊和韦力豪之后,第二天就把他们两个招进了府衙,师徒三人这几天就在府衙里面天南海北地聊。 康思俊给唐龙倒上茶,恭恭敬敬地坐在下首问道:“老师,弟子周游海外,见到很多大船,都是苏州刘家的,甚至很多上面还带有火炮,在大明经商,能做到这个地步,这刘家也算首屈一指了吧?” 唐龙对康思俊提到刘家并没有什么意外,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宵小之辈,窃国之徒,思俊啊,以后,如果能入朝做官,一定要跟这种人保持距离。” “我听过一句话‘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老师说他刘家是窃国之徒,岂不是刘家的背景通天了?”康思俊故作惊讶状。 “具体的事情,其实我也不清楚,刘家的后台在京师。”唐龙皱着眉头说道:“要不然,寻常人等,怎么能够将国之重器据为己有?” “国之重器?”康思俊不知道唐龙说的是什么。 “你在海外见到那些船只,原来都是属于大明水师的。”唐龙叹了口气:“但那都是很早的事了,起码三十年前了,具体的内情没人知道,反正一夜之间,大明水师就不见了。” “这太可怕了,一个商人居然能把一国水师窃为己有。”康思俊感叹道。 “思俊啊,我向皇上举荐了你和阿豪,这是我的直觉,你们两个应该是皇上最需要的人才。”唐龙把话题拉了回来:“如果你们两个进了京,切记两条,第一,在能自保的前提下,帮助皇帝,第二,先学会自保。” “老师的意思是?”康思俊看着唐龙问道。 “朝廷这几年的阁臣走马灯一样更换,各方势力都想站住脚。”唐龙叹了口气:“如果咱们师徒算一方势力的话,咱们是皇帝的人……” “报,大人,八百里加急。宣康思俊,韦力豪,即刻进京,不得有误!”一个驿官跑进来跪报道。 第211章 宗谷会断粮 在宗谷的日子,弗拉基米尔觉得很惬意,每天三顿饭有人做,味道好不好不管,反正俄餐也就那么回事,至少他的腿肉眼可见地在康复。自从谢廖沙他们停止出击,每天的生活就只剩下帮葛西若智操练一下剩下的武士。 当然,武士们的战斗力也肉眼可见的提高了,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的。毛式正步一个个踢得飞起,像极了西伯利亚那些儿童训练营。谢廖沙自从不研究弓箭之后,似乎又变成了过去那个大男孩,只是脸上的络腮胡子让他看上去苍老了很多。 契卡洛夫仍然像个种马一样不分昼夜,在那些大嘴怪一样的女人身上发泄他无限的精力。当然,他的体型也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瘦削,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起来。基洛夫则是四个人里最松弛的一个,没事他就去海边捡点贝壳海螺之类的,偶尔也跟女人们玩上一玩。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葛西若智却越来越烦躁,心里越来越不踏实。自从他们到了宗谷,干掉了史瓦西酋长之后,似乎触发了某种机制,宗谷再也没有来过任何一艘商船。而今天早上,去渔民那里采买鱼获的武士回来告诉他,宗谷的渔民又有三家不知去向。 自从谢廖沙疯狂屠戮当地人之后,宗谷的原住民就逐渐开始逃离宗谷,普通原住民逃离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但渔民不一样,中断了渔民供应的鱼类,葛西若智将很快陷入断粮的窘境。 秋天的宗谷,已经很冷了,晚上如果不生火,是无法过夜的。海面上已经能偶尔见到来自北方的浮冰,葛西弱智站在海边,看着远处低沉地压在海面上的乌云,突然有一种想跳海的冲动。 “啊哈,葛西先生,今天怎么有雅兴到海边来看风景啊?”基洛夫赤着脚,卷着裤管,踩着沙滩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小板蟹:“看看我捡到了什么,今晚又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 “是你啊。”葛西若智看了基洛夫一眼,又把头转向大海:“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 “是啊,早上根本不能到这里来,海水会把我的脚冻掉的。”基洛夫走到潮水够不到的地方,把裤管放下来:“我们回去吧,葛西先生,眼看那片云就过来了,这会是一场大雨。” 葛西弱智点了点头,跟基洛夫并肩往回走:“天继续冷下去,宗谷就不能呆了,我们得尽快南下,最起码到陆奥或者出羽,才有一线生机。你回去跟普拉吉米撸桑说一声,让他也拿个主意。” 两个人走到宗谷镇上,就各自回各自的宅院了。基洛夫回到史瓦西酋长留下的豪宅里,把捡到的那只板蟹丢到厨房里,自己则去了弗拉基米尔的房间。 “来,为生命,管他什么战争。铭记那些陪伴我们的人,灰暗的乌云飘在我们的头顶……”弗拉基米尔斜倚在炕上,嘴里哼唱着一支老歌,大毛的艺术造诣其实挺高的,就是流行歌曲,也离不开战争,从而体现其战斗民族的特质。 “少校同志,今天我在海边捡了只大板蟹,今晚咱们又可以改善一下伙食了。”基洛夫坐到炕沿边上,随手把自己湿漉漉的军靴脱下来:“我在海边遇到了葛西先生,情况好像不太乐观,他说天再冷一点,这里就会断粮。” “哦,上帝,基洛夫,你把你的靴子送到外面的灶火那边烘一下,再把你的脚洗一洗,以后不要在我的房间里脱鞋,否则我直接送你去见上帝。”弗拉基米尔一脸嫌弃地呵斥着基洛夫。 基洛夫不以为意地拎起靴子闻了闻:“还好吧,不是很臭,我记得在雅库茨克,有个不知道是布里亚特还是雅库特的姑娘,反正跟龙国人长得一样,她就喜欢闻我的靴子,或许龙国人喜欢闻我们的靴子也不一定。” “你要是敢在罗通他们面前脱靴子,我敢保证他们会把你直接丢进海里去。”弗拉基米尔坐直了身体:“你刚刚说什么?宗谷这里会断粮?” “你等我先把靴子送出去。”基洛夫光着脚把军靴送到外面烧火的地方,拉开点距离,把靴筒对着灶坑,在火光中,靴筒里一朵蘑菇云腾空而起,呛得基洛夫也把眼泪飚了出来。 基洛夫在厨房里用小盆装了点水,把脚冲洗干净,才走回房间里,虽然脚底还是黑黑的,但最起码臭味小了很多。 “对,葛西先生想跟你聊一聊,估计他要南下,如果他说的断粮是真的,那我们确实不能坐以待毙。”基洛夫对弗拉基米尔说道:“我看这很可能是真的,因为这些天我在海边的收获也越来越小,有时候一天下来,什么都捡不到。” “上帝,看来我确实要去跟他聊一聊了。”弗拉基米尔坐不住了,如果断粮在这里,冬天一来,那除了饿死似乎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你快点去吧,我觉得这件事也挺严重的,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到了这个时代,怎么总是危机重重的。”基洛夫叹了一口气:“上帝啊,让我们回去吧,哪怕直接给我们送二毛那边去都好。” 弗拉基米尔现在已经可以不用拐棍行走了,尽管他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但总体上,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他穿上外套,走到屋子外面去,基洛夫的鞋子在灶火的烘烤下,冒着像实体一样的白烟,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鼻子。 弗拉基米尔掩着鼻子绕了一段路,才觉得神清气爽,他平时出来的时候不多,但宗谷实在太小,每一条路都很清楚,弗拉基米尔转进葛西若智家那条巷子,走到底,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葛西先生,听说您找我。” 院子里几个武士正在慎太郎的带领下操练着毛式正步,两条小短腿走起弹簧步,像一群蹦跳的泰迪狗。看见弗拉基米尔进来,武士们纷纷停下来鞠躬。 “普拉吉米撸桑,你来了,进来说吧。”葛西若智拉开房门,冲他招了招手。 第212章 难得的聚餐 “今天早上,宗谷的渔民又逃走了三家。”葛西若智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普拉吉米撸桑,看样子,这个虾夷王,我是做不成了。我们趁着现在天气还算暖和,得抓紧时间南下了。” “会有那么严重吗?”弗拉基米尔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他的腿还不能盘腿,只能伸直腿,后背靠在墙上:“这里的原住民是怎么过冬的?我们不能跟他们一样吗?” “我们可比不了那些原住民。”葛西若智叹了一口气:“即使是原住民,他们从夏天就要开始积累过冬用的粮食了,而我们夏天来了之后,杀了一部分,赶走了一部分,现在剩下的原住民寥寥无几,如果我们留在这里过冬,大部分的人都会饿死或者冻死。” “哦,那真是太遗憾了。”弗拉基米尔摊了摊手:“我选择相信你,因为你比我更熟悉这边的情况,而且现在我们的人手和武器都不足,想在这里立足,单凭我们是有些困难的。当然,主要还是武器的问题,如果我们有充足良好的武器,大毛战士就会战胜一切敌人,因为大毛战士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战士!” 葛西若智现在也不像刚遇到弗拉基米尔他们那样对他们奉若神明了,毕竟在宗谷的这些战斗,都是损兵折将,虽然大毛人一个都没伤到,可他手下的武士却大大缩水。所以当弗拉基米尔吹嘘大毛战士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接这个茬。 “既然这样,我们得尽早动身了。”葛西若智对弗拉基米尔说道:“如果真的天气突然冷下来,连熊都顶不住。” “好,那我回去跟他们说一声,明天早上到你这里集合,然后我们一起南下。”弗拉基米尔觉得葛西若智最后那句话有点含沙射影,但他没有证据。 弗拉基米尔走出了葛西若智的宅院,尽管每个武士仍然对他恭敬有加,但他能感觉到那种无形的隔膜。 “看着吧,也许到了更南一些的地方,有更合适我们投靠的人,我们也可以换个合作伙伴。”弗拉基米尔嘟囔着走出葛西若智的宅院,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院的时候,一个头发散乱的阿依努女人从契卡洛夫的房间里出来,见到弗拉基米尔,还冲他笑了笑,当然,这种笑容很恐怖。弗拉基米尔昂首阔步地从女人面前走过去,他真不知道契卡洛夫那无穷无尽的精力是哪里来的,什么样的女人都下得去嘴。 基洛夫正在厨房里,用史瓦西家留下的菜刀,肢解他带回来的板蟹,看到弗拉基米尔回来,冲他点了点头:“这螃蟹还挺新鲜,事实上,我刚刚才用刀背送它去见了上帝。少校先生,吃饭可能还要再等一会儿。” “一会儿都到我的房间一起吃饭吧,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弗拉基米尔对基洛夫说道:“我先去看看我们的谢廖沙,一会儿吃饭的时候,你去叫一下种马先生,也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站起来。” “好的,少校先生。”基洛夫继续对付那只螃蟹,弗拉基米尔转身去了谢廖沙的房间。 谢廖沙的房间门紧闭着,弗拉基米尔轻轻敲了两下门,推门走了进去。谢廖沙趴在炕上,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了弗拉基米尔一眼,又趴了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翻身起来,弗拉基米尔已经坐在了炕沿上。 “对不起,少校先生。”解除了黑化状态的谢廖沙又变成了那个唯唯诺诺的大男孩:“我睡着了。” “没事,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基洛夫今天抓了只大板蟹,一会儿都到我的房间里吃晚饭吧,我有话要对你们讲。”说完,弗拉基米尔站起来,离开了谢廖沙的房间。 谢廖沙坐起来,用手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脸,跳到地下,穿好鞋子。最近这段时间他过得有点颓废,每天除了吃饭就是不停的睡觉,偶尔也会找个阿依努姑娘发泄发泄,但他并没有像契卡洛夫那么强烈的欲望,总是浅尝辄止。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不承认自己是野兽,他还是觉得将来回到大毛,那些叫喀秋莎、娜塔莎、柳巴奇卡的美丽姑娘才是他想要的。 晚饭时,四个大毛战士聚在了一起,平时由于作息不同,而且餐食多半是那些武士过来给做,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聚餐了。 两个月下来,每个人都长出了一副大胡子,这不重要,当初在巴赫穆特的时候,他们的形象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感谢上帝,我们四个经历了这么多,现在仍然能够相聚于此。”尽管没有酒,弗拉基米尔还是做了一番祝酒词:“我们每个人都是最优秀的大毛战士,荣耀属于大毛,荣耀属于你们每一个人,乌拉!” “乌拉!”几个人都举起手中的蟹腿,应和着。 “今天,葛西先生找到我,说了我们即将面临的困境,这里很快就会入冬,而入冬之后,等待我们的就是断粮。”弗拉基米尔叹了口气:“所以,诸位,明天我们就会跟葛西若智他们一起离开宗谷,南下。” “我没意见,服从领导安排。”谢廖沙说完,就自顾自对付手里的蟹腿,板蟹的壳很硬,咬起来并没那么容易。 “这个我支持,我天天去海边,现在能捡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了,真不知道这里的原住民们是怎么度过冬天的。”基洛夫接着说道:“我们几个万一饿死在这里,那就太冤枉了。” “哎,可惜了那几个女人了。”眼窝深陷的契卡洛夫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可能爱上她们了,你们不知道,她们每一个都不一样……” “闭嘴,你这种马。”基洛夫打断了契卡洛夫的话:“别忘了,越往南走,人就越多,到时候,就怕你会死在女人身上。” “哦,那将会是最美妙的死法。”契卡洛夫厚颜无耻地笑着:“我到了天堂里都会笑醒。” “你这样的杂碎,只会下地狱。”基洛夫笑着骂了一句。 第213章 离开宗谷 第二天一早,弗拉基米尔带着手下,把史瓦西家的几十斤存粮背在身上,来到了葛西若智的宅院里。葛西若智和武士们早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弗拉基米尔他们一到,众人就开始往外走。 葛西若智在这种时候体现出了他的智慧,他们悄悄地从宅院西边直接进入原野,尽可能不惊动宗谷为数不多的本地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宗谷。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麻烦,从宗谷到蛎崎,路程接近七百公里,要想安全到达蛎崎,必须跟那些阿依努人打时间差。 如果说虾夷什么地方胜过苦兀,莫过于海边的地形了,靠近海边的地方,多是一些草原或苔原地形,针叶林和山脉都集中在岛内。所以跟当初谢廖沙进岛内的原始森林里追击阿依努人不一样,现在目标明确地前往蛎崎,只要贴着海岸线一直走过去就可以了。 或许是因为在虾夷折损了太多人,这支队伍的士气不高,所有的人都在闷头走路,为了让行军效率更高,葛西若智甚至没有让武士们抬着他走,他走在队伍的中间,跟四个大毛人走在一起。 “天,这里真美,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要来这里修一座小木屋。”基洛夫赞叹着,打破了沉默,秋天,虾夷西海岸的风景确实很美,草甸上是一种黄绿色,海风吹拂的时候,草甸上就翻滚起一层层的涟漪,像童话世界一般。 “确实,如果不存在粮食问题的话,我也喜欢这地方,风景、气候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弗拉基米尔点了点头,转向葛西若智:“说实话,葛西先生,我知道你很失望,但没有办法,我们几个赤手空拳,如果我们有武器,最多一年,这个美丽的小岛就将用您的名字来命名了。” “几位还是节省一点体力,这段路不近,我们可能需要十天,或者更长的时间。”葛西若智谈兴不高,他的心事要比几个没心没肺的大毛人多,他几乎不用亲自走一趟,就知道蛎崎那个地方,全是伊达家的人。至于到达蛎崎之后怎么办,现在他还想不出办法。 “葛西先生说的对,是要节省点体力,哎呀我的腰。”契卡洛夫双手放在腰后,痛苦地呻吟着:“你们应该早点说要走的,我起码能有个准备,现在可要了我的命了。” 弗拉基米尔刚要呵斥契卡洛夫,队伍最前面一阵骚动,慎太郎冲着远处喊着:“喂,回来,我们只是路过的……” 弗拉基米尔循声望去,只见右前方隔着大约有一公里左右的海滩上,几个渔民正匆忙地把小船推下水,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小船就已经摇进了海里。 慎太郎回过头,有点抱怨地说道:“去年我们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他们巴不得跟我们做个交易,卖给我们几条鱼,可现在,哎……” “我们出发时已经带了足够的粮食,无所谓了,抓紧赶路。”葛西若智打断了慎太郎的抱怨,他心里有另一种担心,沿海的草甸子确实对他们这种步行赶路的人非常友好,但这里有个大前提,就是需要原图没有敌对势力。谁知道那些逃进海里的阿依努人会不会在回来的时候,告诉其他人来追击他们呢?或者干脆他们赶到前面,通知其他人来阻击这群人。 中午,队伍也没有停步,只是吃了些随身携带的饭团。基洛夫也不再赞叹沿途的美景,草甸、沙滩、大海,初一看很美,再一看也很美,看上一整天,就会感觉自己没走路一样,单调的风景会让行走的疲劳感无限增加。 下午的时候,乌云又从海上压过来了,岛上的天气变化很快,明明一上午都是艳阳高照,极强的紫外线甚至让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有烧灼的感觉。但乌云一来,豆子一样的暴雨旋即瓢泼而至,走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就不要想着避雨了。武士们在大雨下来之前把蓑衣拿出来披在身上,多少有点用,但雨太大的时候,除了增加每个人的负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好在这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之后,太阳又重新照耀着大地,每个人身上的雨水开始蒸发,这个过程十分不好受,但也没办法,在杳无人迹的虾夷岛上,这样的路是常态。 傍晚的时候,武士们选择了一块背向大海的沿海丘陵间的洼地扎营,这个季节虾夷岛上的昼夜温差很大,如果再有点风,那简直就不用睡了。 勤快的武士们跑到不远处的针叶林里找了一些粘着松油的树枝,放在一起点起了一堆篝火,所有人都围坐在篝火周围。 葛西若智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着篝火里的松木段,让火燃得更旺一些,然后他转身对着弗拉基米尔说道:“普拉吉米撸桑,我觉得,你最好要有个思想准备。我们到蛎崎之后,想必还有一场苦战,那里属于陆奥国,换句话说,我的死对头就在那里。当然,我们也可能会在那之前找到合适的船,直接送我们到本州的任何一个地方。” “葛西先生,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不惧怕任何你的对手。”弗拉基米尔轻松地笑着:“既然我们拿了你的钱,我们就会负责到底,谁都知道,我们大毛人是最讲信誉的,说一不二。” “你能这样说那就再好不过了。”葛西若智转过头去:“都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继续赶路,这段路不轻松,天会越来越冷。” 一群人挤在一起睡觉,以让自己温暖一些,即便这样,睡到半夜,弗拉基米尔还是被冻醒了。他又往篝火里面丢了几根松木,才在辗转反侧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人们纷纷爬起来,武士们忙着准备今天一天的饭,弗拉基米尔伸了个懒腰,把手下的人挨个叫醒。契卡洛夫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弗拉基米尔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坏了,这家伙在发烧。” 第214章 风邪入侵 “哦,我的上帝,契卡洛夫,求你,不要吓我。”弗拉基米尔把契卡洛夫抱在怀里。往日活蹦乱跳的种马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筋骨,契卡洛夫的手和脚都软绵绵的。 “他这是风邪入侵,可是我们现在只能继续走,留在这里,他也得不到救治。”葛西若智走过来看了看契卡洛夫的情况:“让武士们抬着他走吧,秋天的雨一场比一场更冷,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赶到蛎崎。” 弗拉基米尔擦了擦眼泪,他们四个自从穿越之后,几乎一直在一起,契卡洛夫纵然有千般不好,在生死关头,弗拉基米尔还是宁愿他活下去。 队伍继续上路,行进的速度比昨天还要慢一些,现在一天能行走三十公里或者二十公里,弗拉基米尔已经完全没有概念了,完全就是在不停地机械地走着。海边的景色看久了就会感到无比单调,深绿色的草甸,蓝黑色的大海,黄黑相间的针叶林。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弗拉基米尔的祷告,第二天一整天单调的行军路上,居然没有下雨。契卡洛夫像死过去了一样,躺在担架上一言不发,偶尔睁开一次眼睛,也跟翻白眼差不多,对弗拉基米尔的呼唤基本上没有任何回应。 作为上过战场的老兵,这几个人的身体素质都不差,甚至在刚刚落地不久被刘苦生一顿毒打,契卡洛夫都挺过来了。只能说,他在宗谷的日子太过放纵了,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晚上的时候,慎太郎找到了一个山洞,算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让所有人睡了个安稳觉。 又一个清晨到来的时候,契卡洛夫总算退了烧,但整个人还是虚弱得很,连站都站不起来。 “谢天谢地,你总算退烧了。”弗拉基米尔流着泪在胸前画着十字。 “你好,长官,我这是在哪?”契卡洛夫虚弱地对弗拉基米尔说道:“这里是天堂吗?” 契卡洛夫似乎不认识弗拉基米尔了,他说出的话显得语无伦次,一会儿说自己刚刚从巴赫穆特的前线上撤下来,一会儿说自己被二毛的无人机追杀了。把弗拉基米尔给刺激够呛,最后还是基洛夫把他给劝开了:“很多人高烧之后都会犯一阵糊涂,现在你不要跟他说话,越说他清醒得越慢。” 简单吃过早饭,一行人又继续出发,现在所有的人士气都很低落,虾夷的冬天仿佛就在身后追赶他们一样,海风吹过来的感觉,越发清凉,甚至有些刺骨。海边因为没有渔民,显得空旷而寥落,天地间仿佛有一种肃杀之气,让每个人都不敢停下脚步。 如果他们再早一些从宗谷出发,或许他们还会遇到复仇的阿依努人的截击,但现在,凛冬将至,阿依努人必须把生存放在第一位,尽可能在入冬前,打到更多的猎物,来支撑整个族群度过寒冬。这无意中,也给了他们一个安全行军回到蛎崎的机会。 但另外的人,可就不这么想了,比如此刻正在加固蛎崎城防的鬼庭良直。伊达家由于在蛎崎跟虾夷的土着人进行交易,不说是朋友遍虾夷也差不多。鬼庭良直到蛎崎之后,时常有来自不同地区的阿依努人过来交易点鱼获毛皮之类的,他们顺便也就带来了葛西若智在宗谷的各种消息。 当然了,这些消息真真假假,但鬼庭良直感觉到了宗谷的窘境。葛西若智被弗拉基米尔画的饼砸成了真的弱智,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存。虾夷和苦兀自古地广人稀不是没原因的,这里的生存资料全靠老天爷赏赐。渔猎为生的本地人,面对大自然时显得无比脆弱,一场暴雨,一场大雪,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都会要了他们的命。 所以,贸然攻击阿依努人,等于自己给自己断绝了生存资料,葛西若智如果反应不过来,不用鬼庭良直过去攻打他,他也过不了这个冬天。 从宗谷那边逃难过来的阿依努人向鬼庭良直讲述了葛西若智手下的罗刹人的厉害,他们会残忍地杀害一切他们认为有威胁的人,无论老幼。这确实让鬼庭良直有些意外,葛西若智居然会引来外族势力作为自己的帮凶,这在整个倭国都是独树一帜的。 在连续多日的作业下,蛎崎已经从原来的开放市集,变成了一个由高大的木栅栏和箭楼围起来的堡垒。等到入冬的时候,如果葛西若智仍然留在宗谷,那鬼庭良直这边也会把大部分人撤回陆奥国,以节约来之不易的粮食。 鬼庭良直把前哨直接派到了札幌的一个部落里,札幌跟后世的札幌市的地理位置差不多,但这确实是个阿依努人命名的地名,意思是大河谷。而这个大河谷是扼守进入渡岛半岛通路的地方,哨探放在这里,每隔几天派人去轮换一下,哨探会在大河谷一带不停地巡视,当然,也给了这边的部落一些好处,如果他们发现了有葛西若智的行踪,也会向鬼庭良直报信,以获得赏钱。 要论起对葛西若智的仇恨,没有人能胜过荒兵卫和右卫门,他们两个全靠老天爷保佑,得以生还。所以,他们两个对前出放哨,表现得无比热情,甚至后来就逐渐定了下来,他们两人各带一队,每隔十天轮换一次。 由于后方有从本州源源不断送过来的粮食,他们跟阿依努人相处得十分友好,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双方皆大欢喜。 现在是荒兵卫带着手下的六七个人在札幌的部落里,还有两天,右卫门就会带人过来轮换他们回蛎崎。札幌的酋长专门腾了一间可以生火取暖的房子给他们住,他们每天就在札幌到海边这段路上来回巡视。 其实需要巡视的就几个容易渡河的点,札幌这个名字是根据实际情况取的,一条后来被称为石狩川的大河流经札幌,向北入海。也就是说,如果葛西若智他们沿西海岸过来,就会被石狩川挡住去路。 第215章 酋长的情报 傍晚,荒兵卫带着手下回到房子里,生上火,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荒兵卫,荒兵卫!”茶兀达酋长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你们今天又弄什么好吃的了?” 荒兵卫对茶兀达酋长这种说话连敬语都不会用的人,心里是挺不满意的,但面子上的事还是得过得去,毕竟住的是人家提供的房子。 “哈哈,酋长大人,您来得正是时候,今晚我们打算吃鲑鱼寿司,既然碰上了,就吃完再回去吧。”荒兵卫摆出一脸假笑,对茶兀达酋长客气着。 “我不是来吃饭的,我给你们带来一个准确的消息。”茶兀达酋长的眼珠骨碌碌转着:“一个对你们来说最重要的消息。” 荒兵卫对茶兀达酋长这副嘴脸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个一脸大胡子的大嘴怪,就像他的长相一样贪得无厌。但他还是拿出一袋十几斤的大米,递给茶兀达酋长:“这个您拿着,是什么样的好消息,能让你跑到我们这里来呢?” “史瓦西部落的两个渔夫,昨天到了小樽部落,据他们说,葛西若智已经从宗谷出发南下了。估计也就三五天,就到石狩川了。”茶兀达酋长说完,叹了口气:“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要带着族人先到山里去躲上一阵,据说葛西若智手下的黄毛鬼很厉害。” “如果消息属实,你们去躲一下也好,我明天就回去汇报给鬼庭君,他自有定夺。”荒兵卫向茶兀达酋长鞠了个躬:“你对我们伊达家的好处,我们记下了,来日必将报答。” “这不算对伊达家的好处,这是我们虾夷人必须做的,如果不是各部落都要准备过冬的粮食,我们早就大举进攻宗谷了。”茶兀达酋长正色说道:“自从他们杀掉史瓦西酋长的时候起,葛西家就是整个阿依努人的敌人。” 茶兀达酋长离开了,荒兵卫想了想,决定带上两个人连夜出发返回蛎崎报信,至于怎么打,需要鬼庭良直来定夺。考虑到从宗谷逃出来的渔民并不会比葛西若智速度快太多,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他们前出放哨的时候,鬼庭良直考虑到报信的时效,特意放了三匹马在这边。于是匆匆吃过晚饭之后,荒兵卫带上两个武士,骑着马就往蛎崎跑。 从札幌到蛎崎这段路程不到三百公里,但荒兵卫他们跑回蛎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前半夜还好,后半夜起了大雾,在几乎没有路的地方跑起来就没那么方便了,所以,推迟了些时间。 荒兵卫回到蛎崎城下的时候,天虽然亮了,但大雾还没有散去,要不是看到了耸立在雾层上边的箭塔,荒兵卫都可能会一头撞到城堡外围的木栅栏上。 “快开门,我是荒兵卫!”荒兵卫拉着缰绳,马在城门前面原地踏步。 城门从里面打开,鬼庭良直直接迎了出来:“这不是换哨的日子,荒兵卫,是不是有葛西若智的消息了?” “对,有从宗谷逃出来的渔民到了小樽部落,他们说葛西若智已经南下了。”荒兵卫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交给旁边的武士,自己则走到鬼庭良直的面前:“鬼庭君,我觉得渔民的脚程并不会比葛西若智快多少,所以我就连夜赶回来了。” “很好!”鬼庭良直兴奋起来:“也不枉我们等了这么多日子,刚好你回来了,那么就让你跟右卫门一起带上一百骑弓手,在石狩川等着葛西若智,记住,在他们没渡河之前,尽可能地射杀他们,他们一旦过了河,你们就立刻回来不得有误!” “哈衣!”荒兵卫和右卫门都很兴奋,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感觉让他们热血赍张。 在城里稍作休整之后,荒兵卫和右卫门就带着一百骑弓手出发了,白天骑马行军的速度要比夜里快得多,下午他们就赶到了札幌。由于茶兀达酋长带着他的族人已经进了山,整个札幌部落的房屋都空了出来,解决了这一百多人的住宿问题。 荒兵卫累坏了,回到房间里倒头就睡,好在右卫门懂得他的辛苦,自己主动把房屋分配,人员安置这些事情都接了过来,这些都是伊达家最精锐的武士,战斗力至少在倭国范围内,还算过得去。换句话说,这群人比较听话。 札幌这个大河谷,是虾夷为数不多的平原地带,隔着石狩川,北边是后世叫手稻山的高山。即使不懂军事的人,也知道如果想要监视整个河谷地带,只需登上手稻山,就可以鸟瞰全局。 右卫门安排了几个机灵的人,分头进入手稻山,盯紧进入札幌的几条通路。安置停当之后,他们就在札幌养精蓄锐,等待着葛西若智的到来。 葛西若智已经从宗谷出发一个星期了,契卡洛夫在煎熬了几天之后,也逐渐恢复了神智,能自己走路了。他们的运气算不错,除了第一天被雨淋之外,后面的日子都是晴天,行进的速度基本上稳定在每天三十公里左右,这几乎是徒步行军的极限了,当然,也托虾夷地形的福,沿海都是草甸和丘陵,地势平缓,走起来要容易得多。 当然,这都是弗拉基米尔自己估算出来的,沿途单调的风景到后面简直毫无吸引力,除了让这段路程显得永无止境,没有其他的用处。 有一件事,让弗拉基米尔一直隐隐有些担心,除了第一天,他们见过渔民之外,此后漫长的路上,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或者船。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这群人在踽踽独行,甚至连野生动物都很少见到。 “瓦——契——”弗拉基米尔打了个喷嚏,连日来,他能明显感觉到气温在降低,在这种时候,野外的宿营极其考验人的意志,露天的篝火起到的作用很有限,睡觉的时候,必须人和人挤在一起,才不会感觉到特别冷。 “葛西先生,你确定十天我们能走到你说的蛎崎吗?”弗拉基米尔问道。 第216章 手稻山前哨 葛西若智其实现在心里也没数,此前他曾经在虾夷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他想尽一切办法结交虾夷的部落,想获得他们的支持。但那些迟钝的阿依努人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有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很快会遇到一条大河,过了河之后,我们从山谷中走过去,很快就到蛎崎了。”葛西若智回答着弗拉基米尔,但他并没有多少底气,周围的单调景致看上去就像走进了一个循环的时空,无休无止。 “还好,总算有个盼头。”弗拉基米尔轻笑一声:“蛎崎现在还在你们家手里,对吧?”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最起码,它会在陆奥国手中。”葛西若智有点顾左右而言其他,实际上在他逃到虾夷以后,蛎崎就已经明确地被伊达家收入囊中,他现在只期盼那里仍然跟过去一样,只是一个跟陆奥国做生意的市镇。 “跟你敌对的那一方势力,也是陆奥国的吧?”弗拉基米尔追问道:“您得跟我说实话,我也好有个准备,我们不能打没准备的仗。” “是的,伊达家也是陆奥国的。”葛西若智有些颓然地回答道:“确实有在蛎崎遇到他们的可能,但只要到了蛎崎,我们可以找当地人租条船,直接去出羽国,或者更南边的地方。” “现在您只能寄希望于,他们不知道你的存在。”弗拉基米尔摇了摇头:“除了蛎崎,我们还有没有其他的选择?” “据我所知,没有,这里的小镇都是为了跟外界通商而建立的,宗谷对白主,蛎崎对着斗南。”葛西弱智叹了一口气:“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用自己的生命来保住你们四个,伊达家跟你们没有仇,自然也不会为难你们。” “您这话说的,我们大毛人是最讲信用的。”弗拉基米尔面红耳赤地说道:“既然收了你的钱,我们就会保护你。” “但愿吧,我们还是节省点体力,继续赶路。”葛西若智叹了口气,闷头赶路,在宗谷发生的一切让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当然不是为那些枉死的阿依努人,只是为了他手下死去的那些武士。现在,葛西若智的基本盘可以说已经没有了,对这几个大毛人,他也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不知道哪一天,他们会突然反水。 尽管越往南走,气候就越温和,但对他们来讲,这种改善微乎其微。那条传说中的大河,似乎永远都在看不见的远方。 一直走到傍晚,传说中的大河没有出现,反倒是左侧的丘陵逐渐变成了高耸的山峰,重峦叠嶂地延伸向远方。 葛西若智跟弗拉基米尔商量了一下,在一处山坳里找了块空地,点起篝火宿营。 手稻山上,三个人勒住马,俯瞰着山下的平原和山谷。 “小野君,这天气是真的冷啊。”其中一个武士说道:“现在说话都能看见水汽了。” “佐藤君,注意观察山下,听说葛西家的二公子手下招募了几个罗刹鬼,上次荒兵卫和右卫门都在他们手下吃了大亏。”叫小野的武士说道:“我们守到天黑,就可以回去了。” “小野君,佐藤君,你们快看,那边,远处的山谷里,是不是有烟?”另一个武士突然大叫道,小野和佐藤立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人的瞳孔立刻张大了:“没错,没错,是烟,有人在生火!一定是他们来了!” 三个人又观察了一会,确定了那边确实是烟之后,他们连忙打马下山,冲回札幌部落。 荒兵卫和右卫门等人刚刚吃过晚饭,正趁着天光的尾巴在院子里练习刀法,这次阻击葛西若智,他们要报一箭之仇。 “荒兵卫、右卫门!”小野和佐藤三人骑着马冲进了院子:“他们来了,就在手稻山的北面!” “小野君,你们确定是葛西若智吗?”荒兵卫帮小野拉住了缰绳:“不要是别的什么人。” “我们刚上山的时候还没有,天快黑下来的时候,那边的山谷里冒了烟,我们看了好一会儿,肯定是有人点了篝火。”小野急切地说道:“从札幌到小樽的几个部落都已经躲进山里了,不是手稻山,而是东边更远的山里,能在靠海的山谷里生火的,除了葛西若智还会有什么人呢?” “右卫门,现在到了决断的时刻了。”荒兵卫对右卫门说道:“我决定带着二十人,埋伏在手稻山上,等他们明天早上过来,一顿乱箭射过去,能射死多少算多少。你带着剩下的人,守着渡桥,确保他们一个都过不来!” “马匹的目标太大,怕是不太好埋伏。”右卫门说道:“你们可以放一个人在山顶盯着他们的动向,其他人躲在背坡,一旦他们到了山下,所有人就冲上山顶,对他们射上一轮箭,就撤走。” 两个人又研究了一下细节,决定先在部落这边休息,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再去手稻山做埋伏,这个季节如果晚上在野外过夜的话,不管人还是马都吃不消。 葛西若智他们在山谷里扎了营,慎太郎带着武士们准备晚饭,弗拉基米尔等四个人依偎在一起,这些天连续的行军,让他们疲惫不堪。 “上帝啊,不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尽头啊。”基洛夫怪腔怪调地叫着:“我发誓,在汽车发明之前,我再也不要这样走路了,我的半条命都没有了。” “我想说,如果给我个女人,这条路我还能忍。”契卡洛夫已经恢复了厚颜无耻的状态:“我已经开始怀念宗谷的那些娘们儿了。” “我真佩服两位,你们在如此强度的行军之后,还这么有谈兴。”谢廖沙呻吟了一声,他的脚上,已经走出了两个水泡,这是他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 “苦中作乐呗。”基洛夫摊了摊手:“谁不知道莫斯科的姑娘好,但现在有什么办法,我们在北海道都要一公里一公里地走,莫斯科,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第217章 致命的浓雾 一阵刺骨的寒意,将弗拉基米尔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入眼皆是浓重得化不开的白色,好像一层冰冷的奶油把他浸泡在里面。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把胳膊从契卡洛夫身下抽出来,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一个挤着一个。 隔着厚重的浓雾,能看到篝火早已熄灭,尽管那离他只有不到一米远,却好像中间隔了一层磨砂玻璃。厚重的晨雾将一切都浸润得湿漉漉的,弗拉基米尔用手抹了一把脸,把胡子上的水珠撸下去。 “见鬼,最近几天怎么每天都是这样的大雾,这样一天走不了多少路。”弗拉基米尔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普拉吉米撸桑,你也醒了?”葛西若智的声音从浓雾里传了过来:“我们正想办法把篝火点起来,早上的雾气和露水都太重了,您要是冷的话,就原地活动一下,这种大雾里根本辨不清方向。” “我知道了,这里怎么总是这么大的雾气?”弗拉基米尔问了一句,然后想起来葛西若智也不是这里的人,便也不再等待什么答案了。 雾气里,武士们摸索着想找出一些粘着树油的松枝,这种环境里,只有这样的东西才有可能点燃,其他的想都不用想。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荒兵卫,他本来计划凌晨的时候出发去手稻山设伏,但这场大雾,让他的计划没了实施的可能,别的不说,单单就在浓雾中找到渡河的木桥,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尽管他们在白天的时候无数次到过那里。 荒兵卫在屋子里踱了几圈之后,又一次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厚重的雾气像墙一样堵在门口,寒气猛地灌进房间里,让他打了个哆嗦:“这讨厌的雾什么时候才能散去?如果他们趁着浓雾过了河,我们的计划可就白费了。” “放心吧,连我们出门都这么费劲,他们又没有翅膀,怎么可能在这浓雾中找到路?”右卫门安慰着自己的伙伴:“就算有翅膀,恐怕也会飞到海上去,这种雾让你甚至连面对面的人都看不清。” 反正人都清醒了,右卫门干脆让荒兵卫和原本打算去设伏的武士先睡个回笼觉,他观察着,只要雾气稍有消散的迹象,就把荒兵卫他们叫醒。 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有个右卫门这样的伙伴是很好的。荒兵卫等人为了设伏,几乎没怎么睡觉,现在补上一觉,等到设伏的时候就会精力充沛,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这场大雾,直到太阳挂到天上,才逐渐消散,而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葛西若智手下的武士们忙活了几个小时,都没有把篝火再点燃起来,大家只好湿漉漉的上了路。 四个大毛战士的情况还稍微好一些,他们身上的军装多少都有点防水的功能,这些来自龙国浙江的军服,在毛毛战争的后期,已经大量装备双方的部队。这是题外话,但不管怎么样,他们四个的情况都比那些武士要强太多了,那些武士们穿的都是些土布做的袍子,好一点的是棉质的,差一点的是麻质的。 所以武士们很多都把衣服脱下来,搭在肩膀上赶路。这样身体会舒服一点,靠体温烘干衣服会带走大量的热量,所以,这都是不得已的做法。 大自然的力量一直都是令人敬畏的,像虾夷岛沿岸,地势平坦,看上去人畜无害,但秋冬季的浓雾,就已经是一大杀手了。所以,即使渔猎为生的阿依努人,也会在秋季转入岛内的崇山峻岭里,猎杀野兽,捕鱼在这个季节已经不是首选。 其实如果葛西若智没有听弗拉基米尔的,把宗谷杀成那个样子,他也不至于挑选这条路线,友好的阿依努人会带着他们在山里穿行,贯穿全岛,最终也会到达蛎崎。无形中,葛西若智等于是吞下了自己种下的苦果。 每天的晨雾,让他们赶路的时间大打折扣,原本十几天的路程搞不好会拉长成一个月甚至更长。海边行军的唯一好处就是,什么野兽都遇不到,这方面的风险基本没有,甚至他们露营的山谷里都是一片死寂。动物们对气候的变化会更敏感,在刚入秋的时候,它们就已经向岛内迁徙了。 就在葛西若智他们上路的同时,荒兵卫带着他选出的二十人,已经飞马过了渡桥,直奔手稻山。这时候还是个没有命名的山,为了方便读者,就用手稻山这个后世的名字了,这是一个小型的山脉,南北大约六十公里,东西不到五十公里。 昨天的三个武士看到远处的烟,实际上隔着足足有十几公里,所以在荒兵卫他们冲上山坡的时候,葛西若智他们并没有走多远。 “小野君,昨天你看到他们点火冒出的烟,大概在哪个位置?”荒兵卫把小野叫了过来。 小野手在眼前搭了个凉棚,对着远处的山看了一会,用手指着那边:“就在那个地方,山坡上有三棵树,我特意记下了那个位置,烟就是从树后面的位置冒出来的。” 荒兵卫顺着小野说的方向看过去,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个地方,距离着实不算近。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在山脉里,这山望那山的时候特别明显,住在山区的人都有这样的体验,有时候两座山中间夹着个小镇,感觉一出小镇就能上山,但实际两座山之间的距离起码也有十几公里。 “我们留下五个人,观察敌情。”荒兵卫边说边跳下马,把马的缰绳拴到旁边的树上:“其他的人先休息,发现他们的踪迹的时候,再上马也来得及。” 武士们依照着荒兵卫的命令,各自把马拴好,然后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晒着太阳,聊着天。按照荒兵卫的理解,这并不会影响他们的伏击,只要观察的人发现了葛西若智的踪迹,他们能及时进入作战状态就行了。 另一边,葛西若智的队伍才刚刚走出昨天宿营的山谷,所有的人都有些无精打采,虾夷寒冷的早晨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第218章 傍晚的伏击 伏击实际上更多考验的,是人的耐心,荒兵卫他们从中午登上手稻山,就在等待着葛西若智的队伍出现,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远处的山脚下,仍然是一片寂静。有时候,荒兵卫甚至会怀疑昨天小野是不是看错了,但昨天是三个人一起,不可能都看错,他只能用山与山之间的距离太远来安慰自己。 太阳很快斜到了西边,秋天的阳光也有暖意,但敌不过湿润的海风。荒兵卫打了个寒噤:“葛西若智的人怎么都磨磨蹭蹭的,要是换成我们,早就走过来了。” 葛西若智的队伍确实行进得很慢,入秋后的虾夷,跟夏天的苦兀完全不一样,苦兀那边还算干燥,夜里睡在山里也没有觉得特别冷。而虾夷这边,越来越感觉到湿漉漉的,那些搭在武士肩膀上的衣服,就没有干爽过。 弗拉基米尔搀扶着谢廖沙,他脚上的水泡越来越多,走路对他来说越来越吃力了。但现在已经不是身体上痛苦不痛苦的问题,停下来必死,走下去有可能活,这道选择题不用考虑答案。所以,谢廖沙只能咬牙坚持着往下走,那些武士们的情况其实更差,他们中甚至还有两个人没有鞋,只是在脚上裹了布来走路。 这段不愉快的旅程,越往后,人们说话的欲望就越小,所有的人都低着头默默地赶路,期望着下一刻就能走到蛎崎,从而渡海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样一天能走多远,弗拉基米尔甚至都不愿意去细想,最近两天,行军的速度肉眼可见地降低了。有时候,一天走下来,左边的山甚至都没有变,还是那座山。有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能否在入冬之前离开这个鬼地方,基洛夫现在也不再盛赞海滨的美景了。他觉得这种美景,就是海妖营造出来迷惑众生的,沉迷于此的人,终究会被寒冷吞没。 队伍就这样一直默不作声地行进着,太阳很快就挂到了西边的海面上,像个咸蛋黄一样。 “我想我们又得进入山谷了,趁着太阳还在,找到足够多的松枝,把篝火点起来。”葛西若智对弗拉基米尔说道:“今天晚上我们要找到足够多的松枝,以确保一直到天亮篝火都不熄灭。” “就这样办吧,我的谢廖沙也快走不动了。”弗拉基米尔看了一眼身边精疲力尽的谢廖沙,谢廖沙对他摆了摆手:“我还行,我感觉脚底的水泡已经破了,现在没那么疼了。” 众人边走边观察,是否有昨天那样的山谷,其实这东西要碰运气,运气不好的时候,你身边始终会是一座山。 又走了一会儿,太阳都已经压低到海面上了,弗拉基米尔叫住了葛西若智:“葛西先生,实在没有山谷的话,我建议我们翻过山,到背对大海那一面宿营。” 葛西若智往前张望了一下,现在能看到的范围里,都是平缓的山坡,确实不会有那种山谷了,他点了点头:“就听你的吧,我们上山。” 于是武士们开始爬山,这种长满青草的山坡算是虾夷给他们唯一的福利了,至少不会让他们爬得太吃力。 远处的山顶上,小野正盯着这片山看,长时间的观察,让他的眼睛里时常出现虚影,总感觉有人,揉一揉眼睛,就没有了。但这次,他揉过眼睛之后,看到了更多像蚂蚁一样往山上爬的人。 “荒兵卫,荒兵卫,我看到他们啦!”小野兴奋地压低声音,把躺在地上休息的荒兵卫叫了起来,一起看向远处的山坡。山坡上,二十几个小点,像蚂蚁一样往上奋力攀爬。 “不好,难道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埋伏?”荒兵卫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不可能,他们如果发现了我们的话,他们应该趁我们没发现,从更远的地方进山。”小野摇了摇头:“应该是,他们今天只能走到那里,所以就在那里宿营了。” 荒兵卫恍然大悟,他只是因为太过焦虑,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小野的一句话就点醒了他:“确实是这样,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可现在我们怎么办?”小野看着远处正在爬山的那些人:“直接冲过去,占不着便宜。可再等一天的话,又容易错失机会。” 荒兵卫看着远处的人,想起在白主的遭遇,早已恨得牙根痒痒:“诸君,他们一定是翻到背坡去准备宿营,我们的山脊是连在一起的,我们趁着现在天还亮着,冲过去射上一顿箭,能放倒几个算几个,如何?” “走吧,毕竟他们走了一天的路,我们怎么说,体力上也占优势!”小野带头翻身上马,于是武士们纷纷把马的缰绳解开,检查一遍自己的弓箭。 陆奥国这个骑弓手,是整个倭国里,一个特殊的兵种,据说是传承自蒙古人。当年蒙古的征东元帅府,从苦兀开始逐渐南下,一路攻城掠地,这个过程里,自然也把他们的战术传播了过来。 葛西若智这边,赶了一整天的路,武士们都还饿着肚子,平缓的山坡在他们眼里也是一个极难攻克的存在。向上攀爬的每一步,都在透支他们所剩无几的体力。 弗拉基米尔四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和基洛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谢廖沙,基洛夫的另一只手还拖着腿还有些发软的契卡洛夫,四个人努力地跟上武士们的脚步。 突然,一阵绵密的鼓声传进了弗拉基米尔的耳朵里,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耳鸣。这阵鼓声似乎从远处的山巅传来,脚下的地面甚至都跟着颤抖起来。 “敌袭,敌袭!”前面的武士们慌乱地喊了起来,整个队伍乱成一团。 弗拉基米尔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远处的山脊上,一支骑兵正朝着他们冲了过来,他甚至看见马上的骑士手里的弓箭。 “小心他们射箭!”弗拉基米尔大喊了一声,随后切换成大毛语,对手下吩咐道:“快往侧后方的树林里跑,快,快!” 第219章 荒兵卫的复仇 弗拉基米尔的反应完全是多年战场历练出的本能,战场上比这凶险的事他见多了,毛毛战争期间,无人机满天飞,随便一个fvp都可能是要命的大杀器。但凡他们的反应迟钝一点,他们都活不到这个时候。 弗拉基米尔的本能反应是对的,比起那些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坡上乱跑一气的武士们,他们四个的行动就显得有章法多了。毕竟只要进了树林,那些来袭的骑弓手,就拿他们没办法了,就像躲无人机的道理一样。躲进茂密的森林里,这些远程的火力基本上就没作用了。 荒兵卫他们骑马几分钟就到了葛西若智他们上方的山脊上,随即他们开始朝着山坡上那些体力耗竭的武士们射箭。一轮箭射过去,射中了三四个人,中箭的武士们在山坡上翻滚着哀嚎,声音惨烈无比。 “他们只剩这么多人了!”荒兵卫注意到了葛西若智的人数少了一半,突然战意大盛:“伊达家的勇士们,继续射箭,一个都不要放过!” 骑弓手们发出一阵欢呼,他们开始瞄准那些仍在奔跑的武士,进行第二轮射箭。 葛西若智面若银纸,心如死灰,他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四个大毛人鬼鬼祟祟地钻进了树林里,现在即使让他跑,他也跑不动了。 第二轮箭射了过来,又有四个人中了箭,也有反应过来的武士逃进了树林里。葛西若智看着大势已去,他站起来挥舞着双手:“不要射箭啦,我是葛西若智,我们投降了!” 荒兵卫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手刃仇人的,但葛西若智投降了,这就不是他能决定的的事了,现在他只需要把葛西若智和他的手下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他正犹豫着,小野和几个弓手已经纵马过去,把葛西若智围了起来。 荒兵卫长叹一声,骑马到了葛西若智面前:“葛西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葛西若智抬头看了荒兵卫一眼,并没有认出他:“我们在哪见过?我不记得了。” “在白主啊,这才几天,你就把我给忘了。”荒兵卫咬牙切齿地笑着:“你让人把我丢下海,但我们伊达家的人,福大命大,有贵人相助,我活下来了。” “啊?!”葛西若智对白主那件事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对他这种身份来讲,杀掉一个低阶武士这种事太小,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我会把你带回去,交给伊达家主,这是武士的奥义。”荒兵卫突然高声对后面的那些人喝道:“呼啦,你们的主人都投降了,你们还不快点过来投降,等什么呢?” 剩下的十几个武士缩手缩脚地走了过来,在荒兵卫面前跪下来,听候发落。 “你手下的罗刹人呢?让他们也出来投降。”荒兵卫一提到那些罗刹人,脸部都有些扭曲。 “普拉吉米撸桑,普拉吉米撸桑……”葛西若智声音嘶哑地喊道:“快带着你的人出来投降吧,不然,你们几个在这地方活不下去的。” 没有任何回应,回答葛西若智的只有阵阵涛声,其实弗拉基米尔他们并没有走远,他们只是躲在树林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葛西若智投降是他没想到的,但这样无形中给他们在这里生存下去提高了难度。在弗拉基米尔看来,当初葛西若智在白主的时候,下令处死对方的武士,那么他一旦投降,人家一定会用同样的手段回敬过来。 所以,当葛西若智呼喊他的时候,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跟他们四个在一起的,还有慎太郎,他一开始也是跟着人乱跑,但跟对了人,跟着谢廖沙后面,一起钻进了树林里。听到了葛西若智的呼唤,他心急如焚:“普拉吉米撸桑,葛西大人在叫你啊。” “闭嘴,如果你想死的话,就出去跟你的主人在一起。”弗拉基米尔冷酷地说道:“你的主人选择了投降,你觉得投降了,对方就会放过他吗?” “可是我宣誓效忠于葛西家了。”慎太郎还有些犹豫。 “如果你觉得必须遵守誓言,心甘情愿地赴死,那你就出去,但不要说我们在这里。”弗拉基米尔白了慎太郎一眼:“听着,我们几个活着,并且没被他们捉到,这就是他们不敢杀掉葛西若智的理由。” 慎太郎想了想,点了点头,但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泪流满面。 荒兵卫和骑弓手们在上面等了一会,看到弗拉基米尔他们没有任何回应,对葛西若智讥笑道:“看看你找的什么基米撸,在遇到事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洗噶洗,等我们回到札幌,我们就拆掉石狩川上的桥。让这几个罗刹鬼永远留在虾夷吧!” 葛西若智的眼里全是失望,他原本对弗拉基米尔等人充满了希望,觉得有他们的帮助,他就有机会回到陆奥国,跟伊达稙宗一较高下。但他不知道的是,没有枪的大毛战士,最多也就能对付两个倭国武士,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就半点便宜都占不到。 哪怕当初在宗谷,他们像过去一样跟史瓦西酋长处好关系,情况也会好得多,最起码在宗谷熬过这个冬天问题不大,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荒兵卫下了马,把葛西若智的手脚绑起来,放在马背上。其他的骑弓手也纷纷下马,把跪在地上投降的那些武士绑起来,放在马背上。 小野把一个武士丢上马背之后,指着在地上呻吟着的中了箭的武士,问荒兵卫:“这些中了箭的人怎么办?” “留在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荒兵卫的眼中看不到半点同情:“我们得赶紧往回走了,这里的夜晚会冻死人的。” 骑弓手们骑着马沿着山脊离开了,过了许久,弗拉基米尔等人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山坡上受伤的人有些已经死了,还有一些在哼唧着,慎太郎扭过头去,不忍心看。 “我们跟在他们后面走。”弗拉基米尔对众人说道。 “可是,这些人怎么办?”慎太郎不忍心看着那些受伤的人被抛弃。 第220章 抛弃伤员 荒兵卫其实自己也没想到能赢得如此容易,其实不止是他,包括伊达稙宗和鬼庭良直,都高估了葛西若智现在的实力。两个原因,第一是荒兵卫和右卫门在白主被葛西若智丢下海的时候,他们两个在慌乱中对葛西若智家里的人数就做了错误的估计——院子里都是葛西家的武士,还有四个罗刹人! 第二个原因就是鬼庭良直到蛎崎之后,从阿依努人那里听说宗谷易主,本来消息就是过了很多道手,从“小毛驴拴在树上”一直变成了“河里的鱼会上树”,扭曲的信息来源,让鬼庭良直误认为葛西若智现在是兵强马壮。而且阿依努人在描述谢廖沙他们屠杀那些部落的时候,还要加上各种联想,所以,错误信息的不断堆叠,就造成了二十个骑弓手伏击二十多个体力耗竭的武士。 眼看天色逐渐变暗,荒兵卫等人加快了下山的速度,这队人马很快就消失在远方的山脊后面。弗拉基米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们几个人虽然计划跟着马队后面走,但并没有一开始就出来,否则人家冲过来,他们连反应的时间都不够。 “听着,我知道大家都很疲劳,但是,现在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弗拉基米尔对几个手下说道:“我们先把被他们丢掉的粮食收拾一下,如果以后我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这些粮食就是我们活命的关键。” 基洛夫等人点了点头,开始趁着最后一丝天光,捡拾被逃跑的人丢弃的粮食和武器。 那些东西并不多,慎太郎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也跟着搭了把手,把丢在地上的几个包袱捡了起来。 捡完被丢弃的东西之后,基洛夫和谢廖沙并没有停下来,他们开始把中箭的人身上的包袱解下来。 基洛夫伸手去解一个胸口中箭的人的包袱的时候,那人还没死,他伸出双手,紧紧抓住基洛夫的胳膊:“求求你,救救我……” 他的肺被射穿了,所以他说话的时候,嘴里冒着血沫,样子有点吓人。基洛夫手上的动作没停,把包袱干净利落地解下来,跟前面捡到的包袱系在一起。 “去见上帝吧,那才是你最好的归宿!”基洛夫挣了几下,也没有挣脱那人的手,他举起拳头猛地砸下去。 “不,求求你,不要这样对小泽君……”慎太郎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制止基洛夫。 “他已经活不成了,我只是给他一个痛快!”基洛夫冷冰冰地看着慎太郎:“现在不是需要同情心的时候,我们自己都随时可能丧命。” 那个叫小泽的武士,早已命若游丝,哪里经得起基洛夫的拳头,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逐渐失去了光泽,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基洛夫用力地把他的两只手甩开:“抓紧把剩下的东西带走,我们几个如果留在这山里的话,恐怕这个夜晚都过不去。” 慎太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小泽面前:“肆意马赛,肆意马赛,红豆泥肆意马赛……”眼泪从他眼里喷涌而出,他知道基洛夫说的是对的,但总觉得自己的同伴就这样被丢弃在山野里,自己心里有愧。 后面没费什么力气,大多数中箭的人,或死去,或休克。极少数清醒的人,看到了基洛夫施暴的过程,也放弃了希望,一个小腹被射穿的人,甚至主动交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口粮。 最可怜的是两个大腿中箭的人,放在其他环境里,或许这只是一点小伤,回去包扎一下,很快就能生龙活虎地恢复健康。但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无边的荒野,没有任何后援。 弗拉基米尔把所有收集到的物资平均分成五份,每个人背一份,差不多有三四十斤的样子,装着粮食的包袱被交叉缠绕在身上,有点像过去史泰龙的扮相,只是把弹链换成了包袱。 “好了,我们得赶紧沿着他们的马蹄印追过去了。”弗拉基米尔对慎太郎说道:“或许有机会能把你的主人救出来。” 慎太郎咬了咬牙,只好对那些受伤的人视而不见,头也不回地走在最前面。弗拉基米尔等人紧随其后。 “三大咯!”就在几个人马上要走远的时候,一个大腿中箭的武士喊了一声。 慎太郎身躯一震,站在了原地,但他不敢回头。 “磐城的樱花很美,我先回去了,你务必要保重!”那人说罢,拿出一把小刀,一下子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慎太郎抖了一下,他能清晰地听到刀子扎进肌肉的声音,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了。弗拉基米尔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在战场上,这种生离死别太常见了,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活下去。走吧。” 五个人沿着山脊慢慢走着,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不一会儿,暮色四合,好在这高纬度的天空极其清朗,尽管月亮还没出来,但天空的星光足够让他们看得清脚下的路。 弗拉基米尔边走,边把手中的生米放进嘴里,一个粒一个粒地咀嚼着,其他几个大毛战士也一样,边走边慢慢吃着东西补充体力。慎太郎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也只好有样学样。这几个罗刹人有些时候,看上去莽莽撞撞的,但有的时候,又显得心细如发。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站在了手稻山的最后一个山坡上,山下,一条银色的带子在星光下闪烁着。 “那大概就是葛西先生说的那条河。”弗拉基米尔耸了耸肩:“可真是造化弄人,如果今天我们没有被伏击的话,明天我们肯定能安全渡过这条河。” 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俯瞰下去,毫无生气。下了山之后,弗拉基米尔就失去了方向,在星光下,整片草甸看上去都是斑斑驳驳的,马队经过的痕迹隐藏其中,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条大河的方向。 “我们先奔着大河的方向走吧,到了河边,再想办法找到过河的路。”弗拉基米尔说道。 第221章 夜宿石狩川 荒兵卫等人骑着马回到渡桥的时候,右卫门早就在桥头等得望眼欲穿,按照他们的约定,荒兵卫应该在天黑之前回到渡桥,但等到荒兵卫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最起码也有一个小时了。 “喂,我是荒兵卫,我们回来了。”荒兵卫在上桥之前,先冲着对面喊了一嗓子,不然万一右卫门把他当成敌人给打了就闹笑话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河对面举起了一片火把,右卫门举着火把站到了桥头:“呼啦,荒兵卫,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哈哈,右卫门,你看看我带了什么回来?”荒兵卫放肆地大笑着:“我们的仇报了,我实在没想到,葛西若智手下居然只有二十几个人。我们只是上去射了两箭,就把他抓回来了。” “红豆泥?”右卫门一脸的难以置信:“在白主的时候,他手下不是很多人吗?对了,那几个罗刹人呢?有没有一起抓回来?” “别提了,就属那几个罗刹人狡猾,看到我们过来,人家第一时间就躲进了树林里。”荒兵卫有点遗憾地说道:“你知道,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准备再在山里宿营一晚了。我们的骑弓手,确实也没法追进树林里面。” “算了,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咱们抓到了葛西家的二公子,这是家主的心腹大患。”右卫门伸手抓住荒兵卫的缰绳,帮他牵着马下了桥。 所有的人都很开心,他们冒险渡海到虾夷这个不毛之地,就是为了葛西若智,现在抓到了他,意味着所有人都能在入冬之前回到陆奥国。大家欢欢喜喜地返回了札幌部落,右卫门派两个人骑马回去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鬼庭良直。他们很想喝顿酒来庆祝一下,奈何札幌这里实在条件有限,最后只能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寿司,把庆祝留到返回本州之后了。 就在荒兵卫他们庆祝的时候,弗拉基米尔等人也下了山,札幌这里的平原空旷而寂寥,弗拉基米尔只能凭着下山时最后的印象,向着河水的方向前进。仍然跟以前一样,从山上看下去近在咫尺的河流,却好像怎么走都抵达不了一样。 几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极度疲惫,但他们不敢停下来,弗拉基米尔之所以选择跟在荒兵卫身后,是因为此前的大段路程上,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要想活命,就得尽量靠近有人居住的地方,不管这人是敌是友,终归会给自己一点希望,最不济的情况下,投降也是个很好的选择。 随着夜越来越深,气温也越来越低,几个人的腿像灌了铅一样,越走越沉重。 “见鬼,那条河怎么像永远也走不到了一样?”基洛夫嘟囔了一句:“明明在山上感觉下了山就到的,现在我们走了有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不要抱怨,我估算过,从山上到河边最起码有六七公里。”弗拉基米尔尽力鼓舞着士气:“几位,拿出大毛军人的精神来,几公里的路程而已。” 众人不再言语,闷头挪着脚步,向着那条心中的河流前进。又走了三四个小时,弗拉基米尔突然停住了脚步:“听,好像有流水的声音。” 众人停住脚步,屏息静气地听了一会儿。基洛夫兴奋地叫了出来:“到了,我们终于到了,那条河!” 又走了十几分钟,那条宽阔的大河展现在他们面前,河水的流速不快,但河面的宽度足足有几十米,贸然涉水肯定不是一个好主意。 “很好,小伙子们,遇到这条河,我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大半。”弗拉基米尔及时地鼓舞着士气:“慎太郎,你还记得当初怎么过的河吗?” “我记得河上有木头扎成的渡桥,不止一座。”慎太郎肯定地说道:“从山里来的阿依努人想到蛎崎去做生意,都要从桥上走,我们下山这一带应该有两到三座渡桥,都不是很大,但人能走过去。” “小伙子们,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先休息一阵,然后就抓紧时间找到渡桥。”弗拉基米尔说道:“不要休息太久,我们要趁晨雾起来之前过桥,不然,我们就会有大半天的时间泡在晨雾里,动弹不得。” 几个人找到了一块没有草的坚实地面,互相依偎着躺了一会儿。弗拉基米尔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腿疼得几乎不敢坐下去,其他几个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几乎僵直地扑倒在地,然后翻个身,互相紧靠着躺在一起。 “我的腿啊,真不敢休息时间太长,否则我可能永远都站不起来了。”弗拉基米尔痛苦地呻吟着:“上帝啊,如果这是您对我们的考验,也总该有个终结了吧?” “不要说你了,我的腿没伤到过,昨天到现在一直走下来,都感觉像要脱离身体独立一样。”基洛夫说道,同时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契卡洛夫:“种马同志的情况看上去还不错,大概天天跟女人练功也有效果。” “基洛夫,不要取笑我。”契卡洛夫龇牙咧嘴地说道:“我是用生命在赶路啊,你们只是感觉腿不舒服,我是感觉从腰部以下都不舒服。” “少校同志,您有没有想过,我们其实可以投降的。”谢廖沙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把其他人都给说沉默了。他用的是大毛语,慎太郎完全听不懂。 “我们其实跟倭国的任何一个小国王,都没有真正的利益冲突,不是吗?”谢廖沙看众人都没反应,就自顾自说道:“我们毕竟知道后面五百年的样子,不管跟哪个文明社会的人接触,都不会受到排斥吧?” “你说的对,但是现在我们能做什么?”弗拉基米尔对投降其实也没有太多心理负担,毕竟只是背弃金主而已,自己吃了这么多苦头,也算对得起葛西若智了。 “点火!”谢廖沙冷静地说道:“我拿的包袱里有火石、棉花和他们昨天捡的松枝。” 第222章 主动投降 河岸边的荒草丛中,燃起了一堆不甚明亮的篝火,弗拉基米尔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捉走葛西若智的人去而复返,那就投降。如果没有人发现,那他们也赚得一个温暖的夜晚,不至于被虾夷的寒冷冻出什么毛病来。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但一切波澜都与弗拉基米尔这些人没有关系。葛西若智被活捉,逃走的寥寥数人,在荒兵卫他们看来已经是死人了。虾夷不是一个适合荒野求生的地方,世代居住在这里的阿依努人,如果在季节变换的时候,做不好充足的准备,也会落得个部落团灭的下场。 所以,晚上在札幌部落里面,只有对葛西若智等人的严加看管,并没有在渡桥或者河岸附近放置哨位。 回去报信的两人在午夜刚过的时候,回到了蛎崎。鬼庭良直被叫了起来,听说荒兵卫他们活捉了葛西若智,他的起床气一扫而空。尽管荒兵卫的手下足够应付这件事了,鬼庭良直为了表示自己的重视,连夜骑马亲自赶往札幌部落。 第二天一早,弗拉基米尔照旧被逼人的寒气冻醒,晨雾如期而至,但相比前两天遇到那种从海上飘过来的雾气,要柔和一些,透过氤氲的雾气,他甚至还能看见河水在向西流淌。 弗拉基米尔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找到有人的地方,不管是敌是友,有人意味着生存下去的机会。于是一行人在今天略显柔和的晨雾中,沿着河岸向下游的方向走去。 这并不是大自然的额外开恩,前两天他们走过的地形是沿海的山脉,来自海上的雾气在遇到山脉的阻挡时,旋转富集,就形成了那种浓得化不开的雾。而到了石狩川这边,地形变成了平原,海上的水汽长驱直入,没有了富集的过程,所以,在人的感觉上,雾气就淡了许多。 今天幸运之神明显站在了弗拉基米尔这一边,他们沿着河岸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就遇到了架在河上的由几根木头拼接起来的简易渡桥。尽管看上去是一副随时散架的样子,但弗拉基米尔踩上去之后,发现这桥还是挺结实的。于是这些幸运儿就这样过了石狩川,来到了札幌部落和小樽部落之间的地带。 其实无论是札幌还是小樽,都不是后世同名的地点,包括文中的手稻山,这个时间只是石狩川北边的无名山脉,用这些名字是为了方便读者理解这些位置。整个虾夷现在就是一个硕大的无人区,部落和部落之间隔着几十公里是常态。 鬼庭良直在天亮前,赶到了札幌部落,他首先去牛棚里看了一眼被捉到的葛西若智,验明正身之后,鬼庭良直兴奋地对荒兵卫和右卫门说道:“能活捉葛西若智真是太好了,家主一定会十分满意二位的作为,没准封你们做个藩主也不一定。” 荒兵卫和右卫门一迭声地客气着:“全是鬼庭君运筹帷幄,我们不过是侥幸做了点事的马前卒而已。” 三个人商业互吹了一阵,鬼庭良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们不是说,有几个罗刹人跟葛西若智在一起吗?是被你们杀死了吗?” “罗刹人太狡猾了,我们射箭的时候,他们就逃进了树林里。”荒兵卫把昨天的事跟鬼庭良直说了一遍:“反正他们逃走了也是死路一条,现在这个季节,虾夷野外是很难熬的。” “说的是呢。”鬼庭良直原地踱了两步:“可惜啊,要是连他们一起捉到,带回陆奥就好了,家主有意向收留他们,毕竟他们很能打。” 说完,鬼庭良直发现气氛不对,荒兵卫和右卫门都面露尴尬之色,他连忙笑着说道:“我知道在白主的事,你们还在耿耿于怀,但是现在葛西若智都落到我们手里了,与其让他们死在虾夷岛上,还不如收为己用。” 过了石狩川之后,弗拉基米尔带着众人沿着一条在草地上若隐若现的小路往前走,走了一段路之后,已经听不见河水的声音了,小路交汇到一条稍微宽些的路上,而在这条比较宽的路上,有很多新鲜的马蹄印。 弗拉基米尔大喜过望:“我们找到路了,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能找到那些人。” 慎太郎看不懂弗拉基米尔的表现,他到现在为止,还觉得弗拉基米尔是要去营救葛西若智,但弗拉基米尔的行为上又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踏实,自从抛弃了那些中箭的武士之后,弗拉基米尔等人互相之间说话就再也没用过龙国语。他们现在说话的语速又急又快,慎太郎完全听不懂这种语言。 又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就在晨雾将要消散的时候,弗拉基米尔听到了马儿响亮的嘶鸣声。他不禁兴奋地叫了起来:“他们就在那边,我听到马的声音了。” 几个人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分钟,一座看上去无比原始的村庄出现在他们眼前,谢廖沙看到这样的村庄会觉得非常眼熟,这里的草屋跟他屠过的村庄一模一样。 弗拉基米尔快走了几步,村庄里热闹的人声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那些操着倭国语的人说话跟葛西若智一模一样,弗拉基米尔昂首阔步地走进了村子,突然出现在那些正在吃早饭的武士们面前。 “早上好,各位,你们有能听懂龙国语的人吗?”弗拉基米尔突然说话,把所有人吓了一跳,随即武士们开始抄家伙。 鬼庭良直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弗拉基米尔:“是那几个罗刹人!” “您能听懂龙国语真是太好了,我建议你叫我们大毛人,这样更好一些。”弗拉基米尔笑眯眯地看着鬼庭良直,他看出这个人在这群武士中级别不低。 “如果你和你的部下立刻投降,我会考虑饶你们一条命。”鬼庭良直抽出武士刀,倨傲地说道。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弗拉基米尔说道:“我们愿意为您效劳。” 第223章 无限的可能 弗拉基米尔的这种表态实在是大大出乎鬼庭良直的预料,鬼庭良直其实一直都期望着跟这些传说中膂力过人的罗刹人交手,从而证明自己陆奥第一武士的实力。但罗刹人的直白,让他甚至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就这样投降了吗?你们难道不想抵抗一下吗? “很好,那么现在开始,你们几个人的身份就是奴隶了。”鬼庭良直调整了一下心态,对弗拉基米尔说道:“其实,这对你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你们四个是整个虾夷岛的公敌,如果你们继续在虾夷流浪,你们肯定活不过这个冬天。” “不不不,我们是主动找到你们投降的,你们不能把我们当成奴隶。”弗拉基米尔跟鬼庭良直据理力争:“而且,相信我,我能给你们带来的东西,肯定物超所值。” “八嘎呀路!”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的慎太郎终于听明白了,敢情这四个人出卖了他们,直接投降伊达家了:“普拉吉米撸,你这个无耻小人,葛西大人对你们四个,可以说是掏心掏肺了,但你们却直接投降伊达家,你们这些混蛋!” “哦?”鬼庭良直这才注意到混在四个大毛人中间的慎太郎:“葛西家的狗腿子,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 说着鬼庭良直大步走到慎太郎面前,左右开弓,一顿耳光把慎太郎扇得眼冒金星:“对你们来讲,这很容易选,要么投降我伊达家,做几年奴隶,没准哪天家主高兴了,准你们回去种田也不一定。要么,就给我做练刀的对手……” 慎太郎不敢出声了,实际上如果在一场面对面的战斗中,肾上腺素一刺激,他可能还会跟鬼庭良直走上几招。但昨天一场大败在前,今天又走了这么远的路,眼见了弗拉基米尔等人的背叛,他即使对弗拉基米尔有千般抱怨,也没有了以死明志的勇气。 鬼庭良直看慎太郎垂下了头,知道他已经毫无斗志,就把他推给手下的武士:“带到牛棚里,跟葛西若智他们关在一起,又多了一个奴隶。” 鬼庭良直又转向弗拉基米尔:“原本你们几个也要跟他们一样,被捆起来丢进牛棚里,但我鬼庭良直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既然你们有心归附,那我就带你们回去见家主,至于你们以后是不是做奴隶,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向您保证,您会庆幸今天做出的这个决定的。”弗拉基米尔松了一口气,他这一把赌对了。 “你们四个,就负责看押葛西若智那些奴隶吧。”鬼庭良直对弗拉基米尔说道:“他们能活着回到陆奥,就算你们有功,但如果他们跑了,那……” “这个您尽管放心,这种小事交给我们,我们就会尽心尽力地做好。”弗拉基米尔把手放在胸前,微微鞠躬。 鬼庭良直这个安排实际上就是故意放个漏洞给弗拉基米尔等人,如果他们是死忠于葛西若智的,那一定会借机营救葛西若智,那鬼庭良直就可以痛下杀手,他手下的三百人可不是摆设。 弗拉基米尔的逻辑就简单多了,除了大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值得他们效忠。在这里跟葛西若智,或者跟其他人,对他们四个来讲没有任何区别。在他眼里,鬼庭良直这样穿着皮甲的武士,跟原始人没大区别。 于是,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弗拉基米尔他们,鬼庭良直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而且还会带他们到本州岛,不管怎么样,那里的自然环境要比虾夷这边好得多。也就给了弗拉基米尔他们无限的可能。 葛西若智作为一个npc,他的任务完成了。如果没有遇到弗拉基米尔,他和他的手下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苦兀,最后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弗拉基米尔等人的出现,给了他短暂的希望,但最终,葛西家的命运仍然跟历史上一样,被伊达稙宗彻底消灭。 鬼庭良直很快整顿兵马,带着队伍凯旋返回蛎崎,困扰伊达稙宗的最大难题,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鬼庭良直解决了。趁现在津轻海峡还具备航渡的条件,他会尽快带人返回陆奥国。这样也会替伊达稙宗节约一大笔开销,毕竟如果这个冬天这三百多人在蛎崎过冬的话,一切粮食给养都需要从陆奥运过来,成本太高了。 弗拉基米尔四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把押送葛西若智的活给接了,尽管有些尴尬,他们还是得跟葛西若智见面。 在关押着葛西若智和他的手下的牛棚里,弗拉基米尔再一次见到了这个照顾了自己两个多月的男人。葛西若智的头发披散着,竟然一夜之间白了头,他的眼神涣散,看到弗拉基米尔等人也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那些被俘的手下,一个个对弗拉基米尔等人怒目而视。 “葛西先生,我想我们的缘分未尽,我们几个还会陪着你一起回到陆奥国。”弗拉基米尔对葛西若智说道:“我们会尽量让你们在路上少吃些苦头,但你们也要配合我们一些。” “八格牙路!”慎太郎一看到他们四个就无名火起:“葛西家主对你们四个多好?你们就是这样对他的!连狗都不如!” “慎太郎,看在大家相识一场的份上,你骂我我就不计较了。”弗拉基米尔对慎太郎说道:“我跟鬼庭良直先生谈得也比较愉快,换句话说,我现在是鬼庭良直的人了,所以,我希望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保持起码的尊重。” 说话间,弗拉基米尔已经变了脸,一脸狰狞地瞪着慎太郎:“事到如今,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们没有把你丢在山上?” 葛西若智悠悠地回了魂,他看清楚眼前的人,不禁苦笑道:“普拉吉米撸桑,你们这是何苦呢,葛西家输了,你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弗拉基米尔愣了一下,葛西若智的话是一种脱口而出的话,他甚至语气里还有拖累了弗拉基米尔的那种愧疚感。 第224章 兴师问罪 京都,东瀛宣慰司,罗通他们走后,洪丽在这里独当一面。刘家留下的存货物资相当多,她把那些民用的日用小百之类的东西仍然摆在架子上出售,价格也参照过去的价格,那些武器和书籍都被锁进了仓库。 没有了卫星,现在他们没有任何可以跨越大洋通讯的手段,所以洪丽只能管好自己手下这一摊儿,给罗通他们守好大本营。现在的东瀛宣慰司,实际上还是一个商号,只是经营的东西,从过去的出卖龙国的武器和科技,变成了开采石见银山。 关鹏每隔一两天都会派人过来,汇报一下石见银山的工作进程,这段时间里,罗三九领着三岛清右卫门那些工匠们盖了很多房子,银山的开采恐怕要到年后才能真正运转起来。关鹏派的人每次过来,带过来的消息多半是那边的房子又盖好了多少间之类的。 难波的市舶司现在则由安盛掌握着,他把手下分了两波,轮流在船上和市舶司里执勤。 日子一天天过去,唯一让洪丽感到心烦的就是伊达家的三姐妹,她们时不时就会跑到洪丽这边哭闹一场,诉说着自己对罗通等人的担忧。洪丽也只能挨个哄着,但心里又会很别扭,早知道倭国现在是这个样子,当初也没必要跟伊达稙宗那么客气,果断拒绝了就是,现在这一天天的,太闹心了。 没事的时候,洪丽喜欢把那些古书拿出来仔细阅读,虽然看上去晦涩难懂,但一旦读通了某个环节,就会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天,她又在二楼捧着一本《火器志》看得津津有味,顾海波匆匆跑上来叫她:“掌柜的,有个倭国人在楼下,说要见你。” “哦?”洪丽把书合上,站了起来:“是什么人,以前你们见过吗?” “没见过,但他找的是刘家商行的掌柜,估计以前跟刘家做过生意的吧。”顾海波说道:“刘家的事,我不清楚,所以就来叫你了。” “好,我下去看看。”洪丽说着带头走下了楼梯。 一楼的大堂里,站着一个穿着棕色仿明制官服的青年人,见到下来的是个女人,脸上就明显有些不悦:“我是来找刘掌柜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刘掌柜回国了,这里现在我说了算,你找他什么事?”洪丽打断了这个倭国人的话。 倭国人一下子炸毛了:“呼啦,你们刘家什么意思?刘有宝躲起来了,刘哲元也让一个女人挡在前面。我织田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要给我一个说法。叫刘哲元出来,不然,别怪我织田信秀翻脸……” “你跟谁俩呢?”洪丽被织田信秀给激怒了,抬手就是两记耳光:“跟你说了,这里现在我说了算,你能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能就滚出去!东瀛宣慰司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织田信秀没料到洪丽会突然动手,两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他的脸上,他的脸登时就肿了起来,同时他也冷静了下来。 “就算天皇到了我这里,都跟我平起平坐,你算哪根葱?”洪丽本来对倭国人就有敌意,织田信秀的态度,更给了她发挥的机会。 “是这样,我几个月前在难波城跟刘有宝做了一笔交易,刘有宝答应卖一批铁炮给我,还让我回去自己建锻炉,自己造铁炮,他会卖铁炮专用的火药给我。”织田信秀委屈巴巴地说道:“我散尽家财,造了锻炉,造了铁炮,这火药却迟迟不到了,我去难波刘家商号找了刘有宝几次,那边也说刘有宝回国了。你们总得给我个说法啊!” “原来是这件事!”洪丽冷笑一声:“你叫织田信秀是吧?你那锻炉建在什么地方?造的铁炮呢?” “就在胜幡城中。”织田信秀急切地说道:“我可是一切都按照你们刘家要求的样式制作的,刘家派去的两个工匠,我一直都恭敬有加。” 洪丽一听,刘家还派工匠去帮织田信秀造枪,气得她胸口发炸,但她马上冷静了下来:“你跟刘有宝的交易,我并不清楚,这样,你回去把那两个工匠给我带过来,我问问清楚,再做定夺。” 织田信秀的嘴巴张了张,想再争辩一下,但又说不出什么,只好对洪丽一拱手:“那我就回胜幡城去把两位工匠带过来,还请您务必帮信秀做主。” “去吧!”洪丽摆了摆手,转身就上楼去了。 织田信秀无奈,只好转身出了东瀛宣慰司,饥肠辘辘的他就近找了个中华料理,点了份鸡蛋炒饭,边吃边生气。 这时旁边两个吃饭的倭国人的对话引起了织田信秀的注意。 “听说刘家商行的人,全被送到出云国那边做伐木工了,大明对犯错的人,还真是无情啊。” “不是,我听说是送到鸟取那边养牛去了,女人全都在做风俗娘。” “真的吗?鸟取这么近,我得去尝尝鲜,听说刘家的女人个个貌若天仙。” “你的银子够吗?听说刘家的女人睡一次,就要三千两……” 两个倭国人一边淫笑着,一边吃着东西。织田信秀的心里却翻腾不已,难道刘家没有回国? “两位,你们说刘家的人全被送到鸟取去了?真的假的?”织田信秀跟两个食客搭讪着:“我经常跟刘家做生意的,我怎么不知道?” 一个食客偷眼看了下不远处的东瀛宣慰司,压低声音对织田信秀说道:“您可能有段时间没来京都了吧,刘家好像犯了大明的法律,被杀了十几口人,剩下的统统被押着,向北出了城。我听说是去了鸟取,但说法很多,说他们去哪的都有,甚至有人说,他们被送到佐渡去了,总之,就是很严厉的惩罚。” “这样啊。”织田信秀点了点头:“多谢二位相告。” 这碗蛋炒饭算是吃不下去了!织田信秀现在一个头顶两个大,刘家势力熏天,在倭国不是秘密,大明也从来没有干预倭国这边的生意,今天这消息太炸裂了。 第225章 虹吸效应 织田信秀匆匆离开了饭馆,本来想要再去一趟东瀛宣慰司,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骑上自己的马,匆匆从城北出了城。走了一段之后,他才惊觉自己无意中走到了去鸟取的路上。 “那就去鸟取看上一眼吧。”织田信秀自言自语道。随即快马加鞭,直奔鸟取。 织田信秀虽然后来被称为“尾张之虎”,但这个虎并不指代他的性格。他天生智计过人,眼光也很好,在大名们都在比拼武将和家臣的时候,他看了一部据说是从大明流传过来的小说,里面讲的都是大明神机营如何把北元打得落花流水的故事。 别人看小说,图一乐,他看完之后,对神机营就念念不忘了。试想在倭国,如果自己手里有一支神机营,那简直就可以原地飞升了。所以,他从接任家督之后,就着手于搭建自己的神机营。 三年下来,略有小成,他手里已经有了十支铁炮,但这和他的神机营之梦相去甚远。几个月前,他到难波跟刘有宝做了一笔交易,刘有宝还给出了一个更让他兴奋的方案:刘有宝出人,出材料,他出场地,出钱,俩人合伙生产铁炮。 刘有宝在交易之初表现得相当有诚意,送了两名造枪的工匠到胜幡城,帮织田信秀建造锻炉和造枪需要的工具。可以说,织田信秀不知不觉间,达成了倭国第一军火商的成就。但随着锻炉落成,铁炮试制,刘有宝承诺的火药却迟迟没了下文。 造过枪的朋友都知道,发射药很重要,拿做爆竹的火药替换专用火药,枪支的性能会大打折扣,想想看过年时候那些几乎射不出半米的烟花吧。两个工匠也催促织田信秀,尽快弄来专用火药。 所以,就有了今天的两巴掌,织田信秀边赶路边琢磨刘家的剧变,现在找到刘家的人重要吗?不重要了。即使找到了刘家的人,他又能做什么呢?他只是织田家的家督,甚至都不是家主。就算是家主,也无非只是多了个尾张国上四郡的守护代的头衔。 这样一路想,一路走,还没走到和歌山,织田信秀就勒住了马。不去鸟取了!大明的事他无能为力,把属于自己的神机营打造出来才是最重要的。想通了之后,他拨转马头,直奔胜幡城而去。 有时候,真相真的没那么重要,聪明如织田信秀,很快就权衡了得失,刘家倒不倒跟他没什么关系,只要能把专用火药弄到手就够了。 织田信秀走了之后,洪丽心里倒是翻腾了一阵,在难波的时候,是听说刘有宝跟织田信秀有军火交易,却没想到是这种关系,甚至帮织田信秀打造了一个“军工厂”。不管怎么样,先把两个工匠要回来,至于织田信秀,既然他还没成气候,那就随便他蹦跶。 不过,即使织田信秀去了鸟取,也得不到什么情报。现在从但马到出云,几乎所有的百姓都知道石见那里有个天皇亲自执掌的矿山招工,山名家更是跟大内家打成一片。 虽然才刚刚开启不到一个月,石见银山就已经展现出了大企业的虹吸效应。最先是大内义隆招募的伐木工和矿工来到石见银山,参加基础建设。随后就有更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纷纷到这里找工作。 顺带着把原本没多少人的大田町都给带动起来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大田町,购买这里的房屋,或者干脆买块地自己盖房子,餐饮、娱乐各种配套逐渐就成型了。 传说中收留了刘家女眷的鸟取秋水楼的老鸨源和子,正跟山名诚丰一起,坐在大内义隆面前。 “在大田町修建春水楼的事情,就拜托大内大人了。”源和子端起酒杯,对大内义隆抛着媚眼,用袖子掩住嘴,一饮而尽。 “哈哈,既然是山名大人的事,那就是我大内义隆的事。”大内义隆这辈子都没这么阔过,天皇就在自己身边,每天身边都有来自不同令制国的人,用各种名义来巴结他。当然,山名诚丰要特殊一点,这是罗通他们交代过的。 “大内大人,有你这句话,咱们就是亲兄弟了。”山名诚丰也哈哈大笑着,同时推了源和子一把:“和子,你今天可要把大内大人陪好了。” “那是一定了。”源和子顺势就偎到大内义隆的身边了,一只手搭上了大内义隆的肩膀:“大内大人,等我们的春水楼开了张,我会把全本州最好看的风俗娘都请到这里来。” “哈哈哈,你可是风俗女皇,我相信你的能力。”大内义隆淫笑着,顺手在源和子腰上捏了一把。 大内义隆这个话,既是玩笑话,也可以不当一个玩笑。源和子的姓氏,还真就是天皇的姓氏,也不知道这皇族后裔,怎么就落到风俗业去了。所以,他们喝酒调笑的时候,就会把源和子称为风俗女皇。 源和子如果放到后世,也必定是个商界女强人的角色,石见银山的消息一出,她几乎是立刻尾随而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买下了大田町为数不多的几间空房。随即就先把生意做起来了,从鸟取的秋水楼直接派了几个“秋叶”过来先站街,把基本盘做起来。 “秋叶”是倭国风俗业对上了年纪的从业者的称呼,在这个年代多半都是些未亡人之类的,失去了家庭的经济支柱,无奈就走上这条路了。懂的都懂,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源和子一边占地盘,另一边就开始走上层路线,利用山名诚丰跟大内义隆搭上线,从而为自己打造大田第一风俗店做铺垫。 这一夜,源和子和自己专门从鸟取带来的几个风俗娘,把大内义隆的弹夹清空了。同时也得到了大内义隆的口头承诺,春水楼必定是大田町唯一的风俗店。 其实不止风俗业,其他各种行业在这段时间里都渗透进了大田町,甚至连原本不甚景气的渔业都跟着发展起来,一派欣欣向荣。 第226章 靠泊安山镇 康思俊和韦力豪二人那日接了圣旨之后,唐龙随即安排官船,送二人北上。唐龙亦随船护送二人至兖州府济宁州,才在反复叮嘱二人之后下船去了。 这官船不大,但上面亦有小型的火轮机提供动力,是唐龙的专属交通工具。唐龙的官职全称是总督漕运兼巡抚凤阳诸府,也就是运河之上,他最大。所以,为数不多的内河有动力船只,他拥有一艘。他把自己的专属交通工具给了康思俊和韦力豪,足见他对二人的重视。 船只离开济宁州之后,驶入了梁山县境内,虽然运河上仍然是樯帆如林,但旁边的村落市镇已经明显的破败萧索。傍晚的时候,船只驶入了安山湖,湖面广阔,虽然没有微山湖到南阳湖一带的湖面宽阔,但比较起运河的河道来说,那就开阔多了。 火轮机火力全开,官船在水面上劈波斩浪地前进。开船的军士告诉康思俊,到了夜里,由于缺乏照明,官船就只能缓慢行驶或者停船等待。所以,在安山湖上,官船开足马力抢时间。 官船基本上是沿着安山湖的东侧北上,在天快黑的时候,右前方出现一个不大的市镇。开船的军士对康思俊说道:“大人,再往前走,就是运河和黄河交汇的地方,夜间行船不易掌握方向,我们还是在这安山镇歇息一晚,明天天亮再走不迟。” 康思俊点了点头:“在水上,您是专家,听您安排。” 官船靠泊安山镇,军士把二人送到驿站,自己则返回船上。这安山镇就是从驿站发展起来的,先有安山驿,后有安山镇。在这个时间,安山镇已经成为东平府的一个大镇,虽然没有江南那么繁华,但茶楼酒肆,戏院春楼,一应俱全。 驿站占据了全镇最好的位置,驿丞得知康思俊和韦力豪是奉旨进京的大官,不由得对他们高看一眼。茶水点心不停地送到房间里,弄得二人很不好意思。 “二位官人,到了咱们这地界,想吃啥想喝啥尽管言语,咱别的本事没有,可只要咱安山有的,咱都能给你弄过来。”驿丞说话的时候,特别喜欢用咱这个字,而且发音很有特点,声母发音介于“z”和“r”之间。 “那就麻烦您,过会儿,弄些酒菜送到官船上去。”康思俊拿出一锭银子塞到驿丞手里:“酒菜您看着操办就行,我们人不多,让大家都吃好就行了。” 驿丞憨厚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官人您这跟咱就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驿丞一边说着,一边把银子塞到自己的衣襟里面:“两位官人稍等片刻,咱们这里最好的菜就是东平府的炸酥肉,保证让各位吃得满意。另外,咱们房间窗户一开,下面正对着戏台,不用去戏院,也能听戏听评书。等天再黑点,戏院就开始走戏了。” 交代完,驿丞客气着下楼去了,康思俊推开窗户,驿丞说的没错,下面正是一个戏台。戏台前面的茶座上,已经坐了很多豪商,他们都是在运河上做生意的,恰好靠泊安山镇,就来这里找点乐子。 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小厮拎着茶壶穿行在茶座之间,不停地给客人添茶倒水。最靠近戏台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胖大的中年人,一脸凶相,属于那种从娘胎里出来就能判三年的类型。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茶楼的伙计在戏台周围挂上几串灯笼,虽然比不上电灯,可比普通人家夜里点的蜡烛什么的要明亮多了。这大概就是这个年代的舞台灯光,比起后世那些古镇看上去更合理,也更有韵味。 驿丞这个时候把酒菜送到了房间里,房间里的八仙桌就在窗户旁边,康思俊和韦力豪可以一边吃晚饭,一边看下面的表演。 东平府的炸酥肉,跟后世的做法不一样,后世不管是什么锅包肉还是糖醋里脊之类的过油肉菜,都会在肉的外面裹上一层面粉,再下油锅炸。而这东平府的炸酥肉则是把瘦肉直接切成薄片,下锅炸酥之后,再回锅翻炒调味,味道类似后世的炸串,但要香很多,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科技与狠活。 炸酥肉吃得两人赞不绝口,其他的菜虽然都是家常菜,但调味明显是下了功夫的,每一道菜都很好吃。 两人正边吃边闲聊的时候,下面锣声一响,原本喧闹的茶楼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康思俊顺着窗户看下去,戏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了一张书案和一把椅子。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拎着一把琵琶走上戏台,坐在椅子上,把琵琶抱在怀里。 康思俊本以为男子要弹个曲子,那男子却从怀里掏出两枚三角形的铁片,夹在手指之间,随着手掌的翻动,铁片打出有节奏的叮当声。 “将里个将,将里个将,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梁山好汉武二郎……”那男子一开口,就是一段后世也不陌生的山东快书。音调高亢,感情激越,引得下面一片叫好的声音。 “他看武松身子高大一丈二,膀子扎开有力量,脑袋瓜子赛柳斗,俩眼一瞪象铃档。胳膊好象房上檩,皮槌一攥象铁夯……”男子边唱,手里还比划着动作,神态表情惟妙惟肖,又引来一番喝彩。 “这都唱的是个甚信球东西?”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从台下传了出来,正是最靠近戏台的那个凶脸胖子,他的话带着浓重的鼻音:“额奢,你能不能换个曲子?来一回,武二郎,再来一回,还是特么信球武二郎,老子都听腻烦了。” 茶楼的小厮忙跑过去,一边给那人倒水,一边劝道:“官人可有想听的曲儿,一会儿等这段书说完,我让他唱给你听。” 那人粗声大气地说道:“这信球书有甚好听的?要不你去跟他奢,让他别讲这段,讲潘金莲怒抓西门庆的球,也好过这劳什子快书。” 周围的看客们纷纷哄笑起来,戏台上的男子愤怒地站了起来:“老子今天不伺候了!” 第227章 大同范家 看到说书的男子发火了,那凶脸胖子笑得更开心了:“咋?让你奢个潘金莲你就不高兴了?额还没让你奢李瓶儿呢,那才是真的骚……要不,你给额来一段李瓶儿大战陈经济。” 那凶脸男子言语粗俗,气得说书男人直接从后面下了戏台,扬长而去。场面顿时尴尬起来,起哄的看客们也无趣了,晚上就这点消遣,全叫这人给叨咕没了。 茶楼大概也遇到过这种情况,又从后面上来一个年轻女子,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女子向台下道了个万福,随后款款坐在刚刚那把椅子上,把男人丢在那里的琵琶拿起来,直接来了两波轮指,琵琶发出清脆的声音。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女子唱的是李清照的声声慢,伴着琵琶的演奏声,十分悦耳动听。 这年头,想吃演艺圈这碗饭,是需要实打实的功夫的,一没麦克,二没调音。唱曲的人声必须得照顾到全场,哪怕坐在最后一排,也得能听清楚。 “除了方言味儿有点重,这女的唱歌这水平可真不低。”康思俊边吃边点评着。 “确实,你给我个麦克风,我都不一定能唱出这效果。”韦力豪也不无羡慕地说道。 “你们那的人不是从小唱山歌的吗?”康思俊揶揄地看着韦力豪:“你要是唱不好,岂不是都没有表妹了?” “你才表妹,你全家都是表妹!”韦力豪白了康思俊一眼:“好好听曲得了,现在可是没有王菲,也没有王心凌。” “什么凄啊惨的,这都是些甚信球东西?”凶脸胖子又叫了起来:“额跟你奢,给额唱个十八摸,一呀摸,摸到额堂客的鬓角边……” 戏台上,琵琶声戛然而止,那女子站了起来,正要往回走。那凶脸胖子却站了起来:“来来来,那个女子,额也不跟你计较你唱的信球东西,你过来陪额喝上两杯。” 女子回过身,眼中似有泪光,她微微一躬身:“回官人的话,奴家只卖艺不卖身。” “甚卖艺不卖身,额奢你卖,你就得卖!”凶脸胖子掏出一大锭银子,抛到戏台上:“这是十两银子,够睡你不够?” 女子咬了咬牙,躬身回道:“奴家蒙官人错爱,这银子还请官人收回去吧。” “不够?不够?”凶脸胖子又掏出两锭银子丢上戏台:“你这信球货,就是镶了金边,额今天也睡定你了。” 女子不再说话,冲台下其他人道了万福,匆匆走下了戏台,从后面离开了。凶脸胖子开始不依不饶地为难给他倒茶的小厮:“额跟你奢,今天额就要睡了刚刚那个女子,银子不是问题。” “哎呦,官人,您可别为难我了。”小厮一脸苦笑:“今儿个咱这里俩角儿全让您给轰走了……” “咋?他们唱那信球东西,还不让额奢了?”凶脸胖子一脸凶相瞪着小厮:“你要是说了不算,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不就是钱的事么?” 就在两人拉扯间,驿丞跑到那胖子面前:“哎呦,我的范爷哎,咱们这是怎么了?给我个面子,那女子确实不是寻常人物,人家是官家的人,只是进京路上丢了盘缠,在我们这里赚几个路费。” “甚官家的人?”凶脸胖子不依不饶地说道:“正好她不是需要钱么?额睡她一次,给她足够进京的钱就是了。” “哎,那胖子,说你呢。”康思俊被那凶脸胖子弄倒了胃口,忍不住在二楼指着他骂道:“你特么是不是就剩裤裆里那点东西了?管不住的话,割了喂狗吧。” “我倒是个甚东西。”凶脸胖子抬头看清楚康思俊的装扮之后,一脸的不屑:“范爷的事,还轮不到你个驴球马蛋的管……” 话音刚落,康思俊已经飞身从窗户里跳了出来,手在屋檐上借了下力,稳稳地落在凶脸胖子面前,抬手就是一耳光打过去。 凶脸胖子来不及反应,这一巴掌就结结实实地打上了,他捂着脸叫了起来:“来人啊,给我拿下这个信球货!” 从后面冲过来四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康思俊冷笑一声,一把揪住凶脸胖子的衣领,抽出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来吧,看是你们几个快,还是我的刀快?” 几个打手没想到康思俊动作这么快,投鼠忌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了。凶脸胖子立刻怂了:“这,这位公子,有话好说。我是大同府范家的范诚,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咱们交好交好?” “呦?你这官话说得也不赖么?”康思俊讥诮地看着范诚:“听你刚才的口气可是不小啊,敢对朝廷命官动武,好大的威风啊。” “大人,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范诚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不好惹了:“您就只当我是个屁,把我放了行吗?” “放你?国法何在?”康思俊冷笑一声:“大同范家,我没记错的话,不过就是晋商之一,围攻朝廷命官,你有几条命?” “我劝你赶紧放了我家老爷!”一个打手壮着胆子冲康思俊叫道:“我们范家在朝中可是有靠山的,小心你官位不保!” “呦?”康思俊看了一眼那个保镖,露出一脸灿烂的笑:“你可千万记住你今天说的话,等咱们进了京城,见了皇上,你也要这样说哦。” 韦力豪都在几个保镖后面站了有一会儿了,看康思俊一使眼色,他麻利地出手,锁喉踢裆,直接放倒两个人,剩下两个保镖反应过来,立刻跟韦力豪撕打起来。这保镖身上都有功夫,二打一的情况下,韦力豪竟然一时占不到便宜。 “你的保镖还想反抗?”康思俊的刀子往下压了压:“我可以带活的去见皇上,也可以带死的,你自己选一个吧。” 范诚只感觉到脖子一凉,顿时魂飞魄散,冲保镖大喊道:“住手,快住手!” 两个保镖一犹豫,手下的动作慢了半拍,韦力豪果断出手,将两人制服。 第228章 徐采薇 有一说一,尽管韦力豪是特种兵,但跟范诚的保镖对上了,胜算还真不大。这四个保镖身上都有功夫,而且是那种杀人技的功夫。之所以被韦力豪拿下,前两个是没防备,后面两个是投鼠忌器。 拿下了范诚的保镖之后,范诚的态度越发恭敬,一个劲儿地给康思俊赔不是:“大人,小的真知道错了,求大人放过我吧。” 康思俊打断了范诚:“你也不用求饶,我就是带你去见见皇上,看看你们范家是不是有能力把你保出来。另外,你的四个保镖我就直接放了,他们现在就可以回大同府去报信。” “这位大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还是个没品秩的补官。”范诚突然冷笑起来:“像你这样的人,每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自以为了不起,以为进京了就能见到皇帝,皇帝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这么跟你说吧,今天这事,我范诚有错,可你冒充朝廷命官,照样是大罪。你若放我一马,咱们还能结个善缘,不然……” “你可把我给吓死了。”康思俊一巴掌拍在范诚的肩膀上:“没事,你只管跟我走就是了,反正我就是个补官,你怕什么?” 康思俊和韦力豪一起把范诚押出茶楼,到了河边,叫军士放下跳板,把范诚押上船,关在底舱。两人又折返回茶楼,四个保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康思俊走到茶楼门口,回头看着那四个人:“怎么?你们还打算跟我们到什么时候?” 保镖里年纪比较大一点的人开了口:“二位,大同范家权势熏天,真不是你们两个补官能扳倒的,你们何必得罪我们范家呢?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没事,你们尽管回去报信,范家有什么招只管使出来,我康某人接着。”康思俊摆了摆手:“你们做保镖的,也算是尽职尽责了,我也明告诉你,我们是进京城的,回去找你们家主想办法去吧。” 四个保镖看康思俊油盐不进,只能悻悻地离去了。驿丞等在茶楼门口,急得团团转,看到康思俊打发走了那四个保镖,他连忙靠了上来:“大人,你们这是何必呢?这范家在整个运河上都是数一数二的大家,你们这样,只怕会误了前程啊。” “没事,凭他一个区区晋商,还动不了我。”康思俊摆了摆手:“多谢你关心了,对了,那个卖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是欠你们钱么?” “哎,那是个苦命的人啊。”驿丞叹了口气:“咱们东平府,匪盗众多。那姑娘本来是随家人进京的,听说她家里有人在京城做官。可走到梁山的时候,遇到了劫匪,她家的一个仆人会些功夫,拼命保护她跑到安山镇。后来就投靠在咱们这里,咱们有心帮她,但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只能给她个卖唱的机会,让她自己赚个路费进京。” “这样啊,那就好办了。”康思俊对驿丞说道:“我们正好进京面圣,顺路就把她带过去吧。不然,单在这里卖唱,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人,您是真的仁义。”驿丞对康思俊竖起了大拇指:“我一会儿把徐姑娘叫到您这里来,您亲自跟她说吧。” 康思俊和韦力豪告别了驿丞,回到了驿站二楼的房间,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听到楼梯上脚步声响,不一会儿,驿丞带着刚刚卖唱的姑娘来到了房间门口。 “大人,徐姑娘来了。”驿丞进门一拱手,身后的姑娘闪身走到前面,对康思俊道了个万福:“徐采薇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带我进京,需要多少银两?采薇这几个月,攒了几两银子,可以付给大人。” “听说你家里有人在京师做官,他的地址你有吗?”康思俊没有回答徐采薇,反而问道:“或者换句话说,是不是我只要把你带到京城,你就能找到你的家人?” “家兄在翰林院做编修,名唤徐阶。”徐采薇缓缓说道:“如果这段时间没什么变化,那家兄应该还在这个位置上。” “徐阶?!”康思俊听到了一个特熟悉的名字:“你哥叫徐阶?” “难道大人认识家兄?”徐采薇面上一喜。 “额,我跟你哥神交已久,只是我知道他,但他不知道我。”康思俊挠着头:“你说你也是,你哥那么大的官,怎么至于让你流落江湖?这样,明天一早,你到茶楼对面的码头等我们,我们带你去京城。” “采薇谢过大人,大人放心,去京城的一切费用,等采薇到了京城,一定向家兄讨要出来还给大人。”徐采薇微微弯腰,向康思俊鞠了一躬:“时间不早了,采薇就先行告退了,明早采薇在码头恭迎大人。” “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康思俊摆了摆手:“明天见。” 徐采薇又跟韦力豪和驿丞道别,自己下楼去了。等她走远了,驿丞才壮着胆子问道:“大人,您真的认识她哥啊?她哥很厉害吗?” “她哥可不是凡人啊,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康思俊笑着说道:“你也算是结了个善缘,等那徐阶位极人臣,必不会忘记你照顾他妹妹的恩情。” 驿丞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哎,咱也不求人家记咱的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哪一天东平府真的太平了,那才是真的好。” “会有那么一天的。”康思俊坚定地说道:“我保证。” “哈哈,我相信大人,那小人也下去了,两位大人早些歇息。”驿丞说完转身下楼去了。 第二天一早,康思俊和韦力豪在驿站里吃过早饭,驿丞把他们两个送到了码头上,因为昨天康思俊夸赞炸酥肉好吃。驿丞天不亮的时候就安排厨师赶制了几斤,一并送到船上。 他们赶到码头的时候,徐采薇背着个包袱已经等在那里了。康思俊让军士放下跳板,让徐采薇上了船。他跟韦力豪跟驿丞拱手作别之后,上船,收起跳板,火轮机马力全开,向北驶去。 第229章 水路进京 官船走得很快,傍中午的时候,到了临清地界。有动力的官船,速度远比运河上的民船快得多,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需要时不时躲避那些速度慢的渔船。但整体上,这段旅程还是愉快的。 康思俊和韦力豪在行船的时候,就跟开船的军士站在一起闲聊,打发时间。自从大明水师解散之后,能开这种有火轮机的船的人越来越少,整个运河上,这种船都不超过五艘。 临清这里有船闸,过船闸的船只都要排队,就形成了类似后世堵车的场面。官船开到这里,也只好排在里面。 “这到临清了,也是没办法,过了这里,再往北,就没有这么大的船闸了。”开船的军士对康思俊说道:“每次在这里,都要耽搁上几个时辰。” 康思俊走到了望台上,前后看了看,只见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船,像洄游的鲑鱼一样,挤满了整个河道。船上的船工们大多赤着上身,露出一身古铜色的皮肤,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看上去都是穷苦的人。 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前面的船开始动了起来,但速度一如既往地慢。又开了一个多小时,官船才到了闸口,闸官看到官船之后,把后面的船都拦了下来,单独放官船过闸。 过闸的时候,康思俊看到闸北的岸边停着许多船,而且还有不少受了伤的人,坐在树荫下。 “那些都是抢闸的。”军士看康思俊在看岸边的人,主动开口解释道:“每次开闸,能放的船有限,所以,总有些人想抢在别人之前过闸。互相挤撞是常态,跳帮互殴也经常发生。你看树底下坐着那些人,就是刚刚过闸的时候,抢闸打成那样的。” 康思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但大家都规规矩矩排队,不是更容易过闸么?这些人怎么这么想不开?” “嗐,大人,自从有这运河开始,过闸就是这么过,历朝历代都这样。”军士笑着说道:“这些人打架也不白打,打出名号了,以后在这运河之上,就能更好地抢闸,要是碰到枯水期,错过一次开闸,等上几天也是常态。” 谈笑间,官船已经离开临清,继续北上。又走了十几里,前面的河道上有两条船横在河面上,把整个运河都给堵起来了。 开船的军士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情况?等我出去看看。” 军士把船速度减到最低,然后他出去站在甲板上,对前面的船吼道:“你们在这里横着干什么,快划走!” 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口哨声,那两条船上冒出来二十多条大汉,手中都拿着刀棍。为首一个体形壮硕的汉子,拿着一把大刀,用手指着军士叫骂道:“狗官听好了,小爷拦在这里,就一件事,放了我们家范爷!敢说半个不字,今天让你人头落地!” 康思俊站到军士身边,对前面的大汉说道:“哎,傻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那大汉顿时恼羞成怒:“自打出了娘胎,俺最恨别人叫俺傻子!”说着话,他已经跃上了船帮,纵身跳向官船的甲板。 康思俊正要迎上去,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船上的军士们出来了十几个,手里都拿着鸟铳,刚刚是一个军士开的枪。 那大汉跃到半空,被鸟铳轰到,一头栽进了河里。船上那些汉子顿时慌了,他们手忙脚乱地躲到船帮下面,唯恐被鸟铳轰到。 开枪的军士吼道:“立刻把船开走,饶你们不死,否则格杀勿论!” 那些人很快摇动船橹,把航道让了出来。官船开足马力,疾速通过。康思俊拍了拍开枪那人的肩膀:“可以啊,枪法真准,我本来还想放他过来,跟他过过招呢。” “这些无名鼠辈,岂能让大人动手?”军士一拱手:“若我们几个都护不了大人周全,岂不是堕了唐大人的名声?” 这就是唐龙会派自己的官船送二人北上的原因,运河这时候,已经成为国内的经济大动脉,上面自然是少不了牛鬼蛇神,河盗水匪时常出没。唐龙十分清楚,如果只是随便派船送康思俊他们北上的风险,却不想,在这意外的意外中,起了作用。 过了临清之后,河面上就太平多了,也没有什么大的事件发生。随着船越来越接近通州,岸边的建筑也越来越规整,不再有颓圮之相。 官船在第二天中午到了通州,康思俊本计划在这里上岸,走陆路进城。却早有一队禁军等在岸边,禁军前面站着一个胖胖的太监,正是黄锦。 黄锦识得官船,站在岸上对船上喊道:“船上可是康思俊、韦力豪?皇上让咱家带你们进城。” 黄锦的声音不大,穿透力却极强,船上的军士连忙靠岸把跳板放下来,正准备让康思俊和韦力豪下船,黄锦却带着禁军走跳板上了船:“皇上口谕,着官船走通惠河进京,你们速速办理吧。” 宣完口谕,黄锦走到康思俊和韦力豪面前,打量了一番,对二人拱手笑道:“两位有大能举荐,皇上也是求贤若渴,已经让咱家在通州等了你们两天了。” 康思俊和韦力豪只能拱手说道:“有劳公公。” 黄锦摆了摆手,笑道:“只要两位公忠体国,能替皇上分忧解难,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咱们多亲近亲近。” 黄锦实际上跟外官一直都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他不想成为下一个刘瑾。自嘉靖皇帝继位以来,他一直都秉持着这个原则,但这一次,情况很不一样。虽然这两人是唐龙举荐的,但嘉靖皇帝一直宣称这两人是天赐的肱股之臣,从态度上就完全不是一个皇上应该有的态度。 私下里,嘉靖皇帝跟黄锦说了一嘴,这两人是仙家派来辅佐他的。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么笃定,但黄锦心里也对这未曾谋面的二人恭敬有加。 官船走通惠河进京,这是很多年都没有的事了,自从紫禁城建设完毕,通惠河就基本停航了。官船仅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已经开到了大通桥下。 第230章 仙家严选 大通桥是一座三孔的小拱桥,位置就在东便门外,桥西就是京城的城墙。这里也是大运河的最终点,对于普通的漕运,运到通州就结束了,但在修缮京师的宫殿城墙的时候,建筑材料却要一直运到大通桥头,由东便门运进城内。 康思俊和韦力豪这次是真正的特事特办,嘉靖皇帝诚意满满,特意派黄锦到通州带着他们直抵京师。下船后,早有车马等在桥头,康思俊和韦力豪上了马车,在禁军前后护拥下,直奔皇城。 这些天,嘉靖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早朝,跟大臣们商讨税制改革的事情,下朝之后,就回到文华殿,把候在文华殿的谢丕赶回家,然后拿出对讲机,跟许亚轩聊上十几分钟到半小时不等,后面他聊得多了,许亚轩不得不把充电的时间改为两天一充。 尽管罗通跟许亚轩都不懂税务的事,但毕竟来自后世,多少都听了一耳朵,这些天已经把自己知道的后世的大概的工商和税务管理知识跟皇帝说了个大概。当然,每天最后那句“傻x玩意儿!”是省不了的。 大臣们这些天也感觉到了皇上的异样,每天早朝,皇上都能从嘴里蹦出几个新名词来,比如“国民生产总值”、“绩效考核”、“验资”,让张璁等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私下在文渊阁里,他们都认为皇上可能真的通神了。 此时,嘉靖皇帝仍在文华殿里,对讲机被无人机收回去了,他正忙着记笔记:“农业是立国之本,耕地是红线,谁碰谁死……” 不知不觉间,嘉靖皇帝的一些观念,已经被扭转了。最明显的就是他现在越来越自信,面对大臣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用一些新名词降维打击他们,那感觉叫一个酣畅淋漓。 这时,黄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皇上,康思俊和韦力豪到了。” 嘉靖皇帝一下子从龙椅上弹了起来,觉得这样不妥,清了清嗓子:“带他们两个进来,赐座。” “是。”黄锦答应了一声,随即音调高亢地唱道:“宣康思俊、韦力豪觐见——” 皇宫里规矩繁多,这已经是能省则省了,康思俊和韦力豪被带到文华殿东暖阁,黄锦给二人拿来两只锦凳,然后侍立在一旁。 嘉靖皇帝假装从案头的工作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两位“仙家严选”的肱股之臣,果然仪表堂堂,文气之下又暗含威武之气,嘉靖皇帝不由得心中大喜,就差点没直接笑出来了。 “黄锦,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他们两个说。”嘉靖皇帝稳住心神,先把黄锦轰了出去。 “是!”黄锦倒退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然后大步走到文华殿的台阶下,守在那里。 “两位,坐下说话。”嘉靖皇帝不住地打量着康思俊和韦力豪:“唐龙向朕举荐你们二位,你们的诗作,朕看过了,实属上品,颇有唐宋之风。关于你们提出的限制西洋邪教之说,朕也深以为然。但现在大明的情况比较复杂,朕苦心孤诣,唯才是举,希望二位不要辜负朕。” “谢皇上!”康思俊和韦力豪双双拱手谢过,坐在锦凳上。康思俊先开了口:“草民此次进京,在东平府抓了个人……” 康思俊把如何跟范诚起冲突,又如何擒获他,以及后面在临清遇袭的事都跟嘉靖皇帝说了一遍:“草民认为,大明之所以国力衰退,这些商贾起了不小的作用。这范诚属于晋商,现在多半做的是运河以及漠北的生意。一旦大明颓势显露,这些晋商就会勾结异族,毁我长城。” 康思俊这一段完全是根据自己知道的明朝历史自由发挥,却把嘉靖皇帝吓了一跳,心说这仙家严选的人果然不一样,说出的话直截了当,毫不掩饰。惊吓之后,就是大喜,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啊。知道大明的弱点在哪,并能够给出方案,这样的大臣,基本上没有。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那些人不会做这种出头鸟。 “那范诚按你们说的,也没犯什么大罪,最终朕还是得放了他。”嘉靖皇帝有些为难:“你们说,朕怎么处理最合适?” “罚钱呗。”康思俊笑着说道:“大明国库总是缺钱,既然现在没有法度限制他们,罚钱他们总没有办法的,范诚冲撞的是我们两个,但我们两个当时可以代表漕运总督,也就等于他冲撞了唐大人,罚个一万两,不过分吧?如果他们家不肯出钱,那就是藐视朝廷,罪加一等,再加罚十万两。” 嘉靖皇帝目瞪口呆,随后又感到惊喜:“你们这主意,虽然上不了大雅之堂,但真是说到朕心里去了。就按你说的办!” “还有一件事,比范诚这件事还要大,苏州商贾刘氏,向倭国、欧罗巴售卖军火、战船。”康思俊遇到唐龙,没能去成苏州府,现在遇到皇帝了,直接把事说了,也能解决问题。 “刘氏?”嘉靖皇帝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们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实不相瞒,我们在倭国遇到了刘氏商行……”康思俊简要地把在倭国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倭国的商行、商号,实属九牛一毛,但刘家出售国之重器,牟取暴利,实与汉奸无异,所以,草民一怒之下,就把倭国的刘家商号都给铲除了。” 嘉靖皇帝听得热血上涌,手都抖了起来:“你是说,那刘家把大明水师的战船卖给了欧罗巴的蛮夷?” “确实,我们在难波港被以西把你亚购买的战舰袭击,果断还击,击沉了它。从俘虏的口中得知,这只是刘家出售给以西把你亚的军舰中的一部分。”康思俊说到这里,心都觉得有点疼:“刘家出售军舰,甚至连造船的大匠,都一起送到欧罗巴去了。” “砰——!”嘉靖皇帝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书案上:“自弘治帝起,到正德,到朕,都想重建大明水师,可那些臣子都说资料散轶,小小商贾,却执掌重器,可恨!可恨!” 第231章 文华殿大学士 嘉靖皇帝跟康思俊和韦力豪聊着刘家的事,真是越聊越气,恨不得立刻把刘家十族夷平。皇帝在文华殿里破口大骂,黄锦听到了,跳到门口听了几句,发现并不是皇帝在骂康思俊和韦力豪,就又站到台阶下面去了。 “朕要诛他刘家九族!”嘉靖皇帝恨得咬牙切齿:“还有那工部诸臣,全是废物!从洪武到现在,不过百年光景,他们把祖宗的家业败了个光,可恨!可恨!” “草民认为,刘家尾大不掉,非一朝一夕而成。”康思俊拱手说道:“而刘家的后面,必定是朝廷里的重臣,而且势力极有可能大到可以跟皇权抗衡。所以,铲除刘家,只是治标,正本清源,才是关键。” “好一个正本清源!”嘉靖皇帝眼中似有烈火在烧:“思俊、力豪,你二人的才干,可称肱股,朕真不知道给你们什么样的官位比较好。” “草民可不图什么官位,只愿我龙国永立世界之巅。”康思俊拱手说道:“草民认为,现在您缺三件东西,一个是钱,一个是枪,一个是人。钱这方面,可以通过对商贾课以重税,鼓励农耕、生产来解决,枪,可以培养新的工匠,从鸟铳到火炮到万吨巨舰,只要有科学人才,这都能解决。最后一个,人,一个是人口,一个是人才,这两个想解决,就要推行普及教育,不能让教育权都掌握在士绅手里。” 嘉靖皇帝心里都要乐开花了,康思俊说的,跟仙家说的几乎一模一样。这肱股之臣,稳了。 “朕想了想,二位是朕任用贤能,唯才是举的典范。这官职方面,也可以标新立异,朕暂封二位为文华殿大学士,随侍左右。你们从明天起,就暂时跟着朕吧,先熟悉一下朝堂,等以后,有需要你们亲力亲为的事,朕再放你们去做。”嘉靖皇帝稳了稳自己的情绪,今天算他自遇到仙家之后,情绪波动最大的一天了。 “臣遵旨!”康思俊和韦力豪站起来,拱手鞠躬,就算接了皇帝的任命。明朝跟清朝比起来,规矩看上去更人性一点,除了祭祀的场合,基本不需要下跪。 “有人托朕带句话给你们。”嘉靖皇帝清了清喉咙:“listen the wind。” “臣知道了。”康思俊和韦力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这是出发前约定的暗号之一,意思就是打开对讲机,准备通讯。 “那你们就先退下,让黄锦带你们去找个住处,先安顿下来,明天早上随朕一起上朝。”嘉靖皇帝虽然不理解仙家让带的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康思俊懂仙家的话,又感到惊喜。 康思俊和韦力豪两人从文华殿出来,黄锦已经等在下面了:“恭喜二位大人,咱家听皇上吩咐,在南薰坊给二位寻了几处宅院,现在就带二位过去看看。” 康思俊和韦力豪一起对黄锦一拱手:“那就有劳公公了。” 三个人从东华门出来,却见门口的禁军还押着范诚听候发落。康思俊对黄锦说道:“这人的事,刚刚跟皇上说过了,先收押了,会有专人来处理的。” 黄锦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咱家疏忽了,早就该送到大理寺去。”说完,黄锦把禁军的军官叫过来,吩咐了几句,禁军就把范诚押走了。 等禁军都走了,康思俊才发现,徐采薇背着个包袱,站在马路对面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康思俊对黄锦说道:“这个女子是我们路上救下来的,她哥哥是翰林院的,叫徐阶,公公可知道那徐阶住在什么地方?” 黄锦摇了摇头:“咱家平时都在宫里,一般也不跟这些外官打交道,这姑娘反正跟了你们一路,也不差这一晚上的事了,明天上朝,就能见到徐阶,到时候再交给他不就好了?” 康思俊转向徐采薇:“徐姑娘,你的意思呢?如果你想住到客栈去,那我就给你些银两,你想跟着我们,那就跟着我们。明天上朝的时候,你哥哥应该能在,那样找到他比较方便。” “康大人和韦大人都是谦谦君子,采薇愿意跟二位大人在一起。”徐采薇微微躬身:“待明天见了兄长,采薇再报答二位的恩情。” “举手之劳,那就走吧。”康思俊叫上徐采薇,三个人一起跟着黄锦走。 黄锦向北一拐,带他们去了烧酒胡同,那里有皇帝点名送他们的宅子,其他的几处都是备选。当然了,这是许亚轩提前交代嘉靖皇帝的,钥匙就放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面。 几分钟后,四个人站在烧酒胡同的那处宅院门口,黄锦到石狮子后面摸出钥匙,打开门:“这处宅院空置着,但东西基本都齐备,皇上说,你们很可能会喜欢这里。后面那些是备选方案,当然,一会儿咱家可以带你们都去看看。” 康思俊和韦力豪刚走上台阶,韦力豪就拉了康思俊的胳膊一下,在门的侧面,画着一个五星里面加八一的军徽。康思俊点了点头:“不用选了,就这里吧,皇上能送宅子给我们安身,我们哪里还能挑挑拣拣?” 黄锦心里暗暗称奇,皇上前几天也是这样吩咐他的,只是他不信这两位从没到过京城的人,会直接选中这里。 “其他几处宅院也都在左近,二位真的不再去看看了?”黄锦仍然多问了一句。 “我们来京城,一不图官,二不图财。”康思俊摇了摇头:“这里离东安门近,咱们也就不折腾了,就这里吧。” 黄锦突然郑重其事地对康思俊和韦力豪鞠了一躬:“两位大义,黄锦铭记于心,还望二位不忘初心,好好辅佐皇上,他太不容易了。”话语间,已经泫然欲涕。 康思俊和韦力豪送走了黄锦,住进了烧酒胡同这处豪宅。徐采薇被安排在门口的牙房暂住,两人则进到后院,关上房门,拿出对讲机,开机。 “老大,老大,老康呼叫!”康思俊对着对讲机叫道。 “你们可算来了!”罗通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第232章 龙国有国运 没一会儿,罗通和许亚轩就转到后面的宅子里,跟康思俊和韦力豪拥抱在一起。 “真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重逢了。”罗通尽管知道康思俊他们进京的消息,见到人还是很激动:“你们在苏州有什么收获没有?” 康思俊和韦力豪两人把在松江府的遭遇讲了一遍,尤其是遇到唐龙之后,发生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罗通二人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你们两个的运气好到爆棚了,轩轩第一次放无人机去皇宫,就跟皇上接上头了。” 罗通和许亚轩你一言我一语,把如何跟嘉靖皇帝取得联系,又如何知道康思俊和韦力豪被举荐,从而加速他们的行程都讲了一遍。 “我说么,怎么感觉遇到唐龙之后,跟开了挂一样,举荐信刚到京城,皇帝就八百里加急把我们宣进京城了。”韦力豪摸着脑袋笑着说道:“原来你们两个在后面捣鬼,对了,我跟老康来了就给了官职,现在我们两个都是文华殿大学士。” “哈哈,那岂不是得叫你这个叼毛一声韦大人了?”许亚轩学着韦力豪的腔调说道。 “来来来,叫一声大人听听。”韦力豪嬉皮笑脸地揽着许亚轩的肩膀:“你都不知道,这次去松江府,要是没有老康,俺们连路都找不到,上海宁是一句普通话都不会港啊。” “对了,你们两个进京了,范叔呢?”罗通突然想到了范大成。 “舟车劳顿的,就没带他,把他留在唐龙的府衙那边了。”康思俊对罗通说道:“放心,现在名义上,我们两个是唐龙的学生,范叔现在就在府衙里伺候伺候花草,等我们这边有一定了,再把他接过来。对了,张老现在怎么样?” “你们两个娃娃,到了也不先过来看我,害我绕这么一大圈过来找你们。”话音刚落,张久征走进了院子,身边还跟着柳青青。 “张老!”康思俊叫了一声,快几步走到张久征面前:“您近来身体可好?” “张老!”韦力豪迟了一步,嬉皮笑脸地站到张久征面前:“您看,好话都让老康说了,我就直白,我想你了。” 张久征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拉着一个,仔细端详了半天,眼眶有点红:“到底是我年纪大了,这才半个多月时间没见,就觉得好像好几年没看着你们一样。” 柳青青跑到罗通身边,拉着罗通的胳膊:“通哥,这两位又是谁啊?” 罗通把康思俊和韦力豪叫过来,介绍给柳青青。韦力豪一开始没注意,看清楚柳青青的相貌之后,张大了嘴巴:“这世界上还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啊,你好,范,不,柳青青。” 众人又热络地聊了一会儿,罗通对康思俊和韦力豪说道:“你们两个以后跟在嘉靖皇帝的身边,有些事咱们一明一暗,就好办多了。为了让你们更上一层楼,我这边也有些东西给你们准备着。” 罗通把前院地下密室里的东西跟康思俊和韦力豪说了一遍:“反正咱们现在都清楚,嘉靖皇帝缺钱、缺枪、缺人。钱,密室里的,加上石见银山,肯定够他用的,枪,咱们密室里有几乎所有的大明火器战船的图纸和资料,人就暂时没什么好办法,你们在朝廷上自己观察吧。” “嗯,这样我们又踏实了不少,明天我们就得跟皇帝一起上第一次早朝。”康思俊点了点头:“要说咱们这几个月的遭遇,还真有点玄学的味道,或者说,龙国就不该堕落,你看,你们来了随便买个宅子,都能找到这些资料,这就是天命。” 几个人又聊了一会,罗通对康思俊和韦力豪说道:“你们两个刚进城,仆役这一块我特意叮嘱嘉靖皇帝不要给你们安排,怕到时候他在你们身边安插探子。我们家现在请的厨娘,手艺很好,一会儿,都到前院去,给你们尝尝御膳房级别的手艺。” 康思俊点了点头:“行,那咱们现在就过去。” 韦力豪一拉康思俊的胳膊:“徐阶他妹妹咱们也带过去吧,要不她没地方吃饭了。” “徐阶的妹妹?”罗通和许亚轩面色有点古怪:“这门亲戚你们什么时候攀上的?人呢?” “哎,刚刚要说的事太多,把这个给忘了。”康思俊把如何遇到徐采薇,如何解救她,顺便把刚刚如何教皇帝罚晋商的钱又说了一遍。 “想不到你们这一路上,还有这么多奇缘。”罗通大手一挥:“那就都带着吧,对徐采薇就说咱们是同门师兄弟好了。” 众人从里面的院子走出来,到牙房门口,康思俊上去敲了敲门:“采薇姑娘,我们一起去我师兄那里吃个便饭。” 过了一小会,徐采薇拉开房门,看到门外这么多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康大人,这些人是?”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同门师兄弟,罗通、许亚轩。这位是我的表叔,张久征。这位是范,柳青青。”康思俊逐个把众人介绍给徐采薇,徐采薇则逐个见礼过去。 “采薇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啊。”柳青青跳过来挽住徐采薇的胳膊:“走啦,走啦,回去吃饭,翠屏姐姐做的菜可好吃了。” 众人一起出了院子,绕了一圈,来到前面的院子。现在院子里又多了几个人,都是南艳辉新招来的仆役,院子里面已经恢复了生气。 见到罗通他们进来,南艳辉上来见礼,罗通把康思俊和韦力豪介绍给南艳辉:“这两位都是我的兄弟,以后到这里来无需通报,可以直接进入后院。” “是,我记下了。”南艳辉给康思俊和韦力豪分别见礼。 “他叫南艳辉,是我请的管家,原来是造船厂的人,好像还有些手艺。”罗通对康思俊说道:“如果到时候,你们跟嘉靖皇帝说重建船厂的事,这就算个储备干部,没准能派上大用。” “所以说,咱们龙国有国运么。”康思俊欣喜异常:“真是要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第233章 信息茧房 众人在一起美美地吃了一顿,饭后,罗通带着康思俊和韦力豪两人去了后院,张久征照例搬了把椅子坐在中门那里乘凉。 四个人一起下到密室里,饶是心里有准备,康思俊还是被遍地金砖吓了一跳:“卧槽,这明朝的贪官是真敢贪啊,皇宫里都没用金砖铺地。” “有什么用?一旦被皇帝罢免了,这些金银财宝只能烂在地里。”许亚轩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就跟人民的名义那里侯勇演的那个人一样,贪污了一屋子的钱,一分都没敢花。” “我滴个乖乖。”韦力豪走进去之后,看到了成缸成缸的珠宝,和后面那一堵银冬瓜砌的墙,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这家伙贪的钱,要是给老百姓发下去,也够每家百姓都吃饱饭了吧,这也太夸张了。” “最夸张的东西都在银冬瓜后面藏着呢。”罗通打着电筒带着他们从银冬瓜墙开出的那个通道走过去,到了那个看上去跟大学图书馆一样的地方:“这里全是造船的,还有其他武器和机器的资料,多得吓人。你敢想么,大明在早一些的时间,居然已经有了‘汽车’。” “真的假的?”尽管已经见过了大明的战舰和火轮机,康思俊还是吃了一惊:“汽车的发动机要求精密加工,这时候能达到这个水平么?” “你看这个。”罗通把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本书打开,翻到折好角的那一页:“这里写的旱缸,还有图,你看这不是汽车是什么?也就是说,早在宣德年间,已经有了用小型蒸汽机驱动的车辆,只需要煤和水,就能日行数百里。” “这不就是老火车头那种东西吗?”康思俊看了看图纸,脑袋嗡嗡的:“跟火车比,就差个铁轨了,这要是铺上铁轨,龙国不是直接进入铁路时代了么。” “对啊,所以啊,不知道这个叫时雍的人是谁,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藏匿起来。”罗通叹了口气:“所以,你们两个从明天开始,任务就比较重,要想办法促成重建大明水师,另外一个,可以着手让大明进入铁路时代了。” “对了,我们在松江府的时候,也看到了有工厂用火轮机做动力。”康思俊想起了在去华亭的路上遇到的那些工厂:“虽然不多,但真的有,所以,什么英国人发明珍妮纺纱机啊,真的是放屁,明朝这个时候已经有了,松江印花布就是机制的。” “足见皇宫也是个信息茧房,嘉靖皇帝可能根本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罗通笃定地说道:“他知道的龙国的情况,都是大臣们想让他知道的。” “行,我们心里有数了。”康思俊点了点头:“听说上朝要很早,具体多早,你们知道吗?” 许亚轩听到这,古怪地笑了笑:“这么说吧,你们睡到半夜,听到胡同里人嚷马嘶,那就快上朝了,你俩就可以起床,去东华门外面候着了。” “半夜?”韦力豪鬼叫起来:“这谁受得了啊?” “没事,早睡早起身体好。”许亚轩笑着说道:“这里的作息时间就是日落而息,没有什么夜生活的。所以,晚上七点来钟,已经睡觉了,到凌晨三四点钟上朝,也睡了八个小时呢。” “不跟你们说了,回去睡觉!”韦力豪起身就往外走:“老康,回去睡觉,他们是不用上朝,可咱俩命苦啊。” “呵呵,你们舟车劳顿,也确实应该去好好休息一下。”罗通笑着说道:“反正这里有这堆东西,你们两个心里有数就行了,至于嘉靖皇帝给不给力,你们也得观察一下,如果是个昏君,那咱们就自己动手了。” “现在看,跟历史上记载的区别还挺大的。”康思俊点了点头:“反正第一印象还好,感觉是个想把龙国治理好的皇帝,其他的,我们两个再观察吧。明天下了早朝,我们再到你们这里蹭饭。” 几人出了密室,回到前院,康思俊和韦力豪叫上徐采薇,绕行一圈回到烧酒胡同。有个小太监等在门口,看到康思俊他们回来,连忙上前几步:“二位大人,皇上让咱家给二位大人量个尺寸,给二位做几套官服。” “让公公久等了。”康思俊说着话,打开了大门,对太监拱手说道:“公公进来说话吧。” “咱家就是做这个的,不妨事,不妨事。”小太监一脸的受宠若惊:“制作官服需要几天时间,皇上口谕,在官服没做好之前,二位可以不穿朝服上朝。咱家这就给二位大人把尺寸量好,正好借着天光。” 小太监拿出一把木尺,仔细地给二人量了尺寸,就告辞离去了。 送走了小太监,康思俊把大门上了门闩,跟徐采薇交代了一下上早朝的时间,就跟韦力豪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凌晨三点半,胡同里逐渐热闹起来,人嚷马嘶,康思俊和韦力豪爬了起来,稍微洗漱一下,就准备出门。 徐采薇已经醒了,就要跟着康思俊一起出门。康思俊看了看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想了想,对徐采薇说道:“采薇姑娘,这样吧,你还是在牙房里休息着,散朝的时候,我会找到你哥,带他到这里找你。” 徐采薇领会了康思俊的意思,微微躬身:“那就有劳康大人了。” 康思俊和韦力豪走出大门,胡同里已经停了不少车马,一些相熟的官员在黑暗中互相打着招呼,一起朝东华门方向走去。 二人来到东华门外面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借着城门处两盏昏暗的灯笼,在那里闲聊。于是二人也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等上朝。 不一会儿,黄锦打着个灯笼,寻了过来,看到康思俊和韦力豪,高兴地叫了起来:“二位大人,可算找到你们了,快随咱家来。” 康思俊和韦力豪跟着黄锦走到东华门前,东华门打开一条门缝,三个人走进去,门又重新关好,惹得外面的官员一顿议论。 第234章 不一样的早朝 二人跟着黄锦来到奉天门,黄锦指着龙椅两旁的位置,对他们说道:“一会儿,皇上出来就到这里,你们两个就站在这两边,跟着一起听就好。” 敢情昨天嘉靖皇帝给他们的官职,什么大学士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随侍左右四个字。安顿好康思俊和韦力豪,黄锦递了两块腰牌给他们:“明天早上,你们两个自己靠腰牌提前进入东华门就行了,咱家先到后面去伺候皇上去了。” “多谢公公。”康思俊和韦力豪送走黄锦,偌大的奉天门下,只剩下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 “这剧本不对啊,皇宫里怎么这么冷清?”韦力豪前后打量着奉天门内外的环境,跟他印象中的故宫里差不多,但他当年旅游去故宫的时候,可并没有走过东华门。脚下这个地方,也不叫奉天门,而叫皇极门。 “别被清宫剧骗了,皇宫到晚上灯火通明的,怎么可能?”康思俊笑着说道:“别说,一大早的,在这地方上朝,还真需要点毅力。” 两人说着话,天光逐渐亮了起来,随着钟楼上的钟鸣响,百官从东华门进来上朝了。 文武百官按照品秩,在丹墀左右相向而立,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站在龙椅左右的康思俊和韦力豪,不禁悄声议论着。 没一会儿,嘉靖皇帝带着黄锦从奉天门后面走了进来,看到康思俊和韦力豪已经站在龙椅左右,嘉靖皇帝面露喜色,冲他们点了点头。 三声鞭响过后,嘉靖皇帝端坐在龙椅上,威严十足。自从上次大刀阔斧地要求文渊阁和户部做个针对豪商大贾的新税制之后,连续几次早朝,议题都是这一个。皇帝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和决心,这让文渊阁和户部都有些不适应。 于是,这两天,上奏的小事,基本上没有了。朝堂之上已经是嘉靖皇帝的主场,大臣们都在等他点名。 “梁材,朕让你研究那个工商企业登记,你有没有弄出来?”嘉靖皇帝又把梁材点了出来。 梁材跪伏在丹墀上:“皇上,这登记倒是简单,只是咱们的黄册十年一大造,微臣觉得这起不到监督商贾的效果。” “工商企业又不是人丁,朕要求你们户部,要做到像了解国内人丁数量一样,了解国内的大小商贾。”嘉靖皇帝打断了梁材的话:“梁材,你可以在户部之下,组建工商局、税务局,工商局负责登记大小商贾,税务局则负责向商贾收税。” “皇上,可如此一来,势必出现冗官,且我大明自立国以来,从未单设此类机构。”梁材这些天的头脑天天都被嘉靖皇帝硬塞一些新的东西进来,只能硬着头皮拿出祖制什么的来应付皇帝。 “单设工商局、税务局二司,这是朕给你的任务,不是建议。”嘉靖皇帝看了看伏在丹墀上的梁材:“你起来说话吧。” “谢主隆恩。”梁材趔趄了两下,站了起来:“臣尽力而为。” 梁材心里苦啊,一开始说要课苏松商贾的税,自己还没弄出个头绪,现在又要弄出一个专门课税的机构。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经历了什么,每天都要弄出点新花样来。 “我大明之所以一直国库空虚,盖因万事皆仿祖制,墨守成规。”嘉靖皇帝俯视群臣:“高祖皇帝立国之初,苏松亦是贫瘠之地,岂能用那时的法度来处理现在的事?” “许赞!”嘉靖皇帝话锋一转,把刑部尚书叫了出来。 “臣在!”许赞也跪到丹墀之上。 “朕给你个好差事。”嘉靖皇帝笑着说道:“有晋商范氏,冲撞朝廷命官,勾结水匪袭击官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会同大理寺,一起商讨一个方案出来,简单一句话,既然他们范氏富可敌国,那就拿钱来平事吧,这件事,朕给你的底线是十万两白银,充入国库,其他的你们自由发挥。” “臣遵旨。”许赞老老实实地接了任务,没有任何异议,也不敢有异议,章拯的位置现在还空着呢,他哪里敢造次?再者,无非就是罚钱的事,不算什么大事,晋商范氏的名声,许赞也有所耳闻,拿个几十万两银子完全不在话下。 “梁材,朕可又帮你解决了一个钱的问题。”嘉靖皇帝又转向梁材:“这种钱,不可能一直收,那朕可真成了暴君了。所以,长远看来,你还是得帮朕把机构搭起来。” “臣遵旨。”梁材心中似乎有一种热流在涌动,他这一年多来,不停地乞骸骨,想要告老还乡,却没想到皇帝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从过去唯唯诺诺的孩子,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突然有种想以身报皇恩的冲动,经历了半生宦海沉浮,原本他已经不再对朝廷有什么期望,现在,不一样了。 “国税者,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嘉靖皇帝继续说道:“现在国库里甚至还没有一些豪商大贾的私房钱多,这本身就说明咱们的制度上出了问题,朕不希望百年之后,后人在史书上写‘大明亡,实亡于本朝’,所以,朝堂上的诸公,不妨扪心自问,你们可愿意担负着百年后的骂名。” 嘉靖皇帝的话声音不大,却震耳欲聋,百官一时间鸦雀无声。梁材在沐浴着晨光的丹墀上,再次跪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愿披肝沥胆,以报皇恩!” 殿陛之下,百官齐齐跪倒,山呼万岁。这是很久都没出现过的事情了,大明的朝堂之上,怠政是一大特色,遇事推诿是常态。皇帝多半时间更像个提线木偶,由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对奏章进行机械的批复。但最近的嘉靖皇帝,明显不一样了,用后世的话,叫主观能动性出来了。 嘉靖摆了摆手:“大家平身吧,把各自的职责尽到,才不负今日这一跪。” 说完,嘉靖皇帝对康思俊眨了眨眼:“现在,朕有两个能臣要给大家介绍一下,康思俊!韦力豪!赐文华殿大学士,随侍左右!” 第235章 诤臣徐阶 嘉靖皇帝的声音不大,却给朝堂上下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大臣们顿时议论纷纷,这场面,嘉靖皇帝继位以来,经历了许多次,尤其在大议礼的时候,群臣就是这个状态。 “陛下,万万不可!”一个年轻官员出班跪倒在丹墀上:“凡大学士者,必是治世之能臣,德高望重者居之,且文华殿大学士,本应为太子讲经论道,虽陛下尚无子嗣,也不可如此儿戏。臣徐阶,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臣附议!”又一个官员出班跪倒在丹墀之上。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竟然有十几个官员跪倒在丹墀之上,嘉靖皇帝冷笑了一声:“徐阶,你可有个妹妹叫徐采薇?” 徐阶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皇帝又搞什么,拿妹妹威胁我?但嘴上还是回答道:“臣是有个妹妹叫徐采薇。” “你妹妹进京投奔你,遇上匪盗,困陷东平府,还是康思俊和韦力豪把她给你带到了京城,你上来就带头恩将仇报,是不是有些不妥?”嘉靖皇帝冷冷地说道。 “舍妹她……”徐阶咬了咬牙,跪在丹墀上朗声说道:“臣不敢徇私废公,康、韦二位大人的恩情,下朝之后,子升定当报答。但大学士之事,事关国本,还望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跪倒的众臣一起高呼道。 “好一个不徇私情。”嘉靖皇帝冷笑了一声:“自朕临朝以来,这样的场面,几乎一直伴随着朕。你们要求朕守古礼,可这古礼上哪一条说了,一国之君不能敬祀生身之父?好,朕跟你们在朝堂上争斗多年,才算不辱祖宗。后来,朕也回想这件事,相比国运兴衰,这也实在不能算大事。我知道你们又要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我们来说说戎,延绥、九边之地,连年闹饥荒,你们这些朝堂君子,可有一人想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么?” 徐阶等人跪在丹墀之上,这几句话顿时把他们说出一身冷汗,大议礼最后还是皇帝取得了胜利,而现实中谈延绥、九边的饥荒,确实是为难了这些京官。 “康思俊和韦力豪,确实是唐龙在松江府发现的人才。”嘉靖皇帝继续说道:“其二人周游海外,在松江府即痛陈西洋邪教之害,未雨绸缪,人家想的是我龙国的万年基业。你们也不要跟朕来那套万岁的虚无之词,自始皇帝一统天下,没有哪一朝能真正成万世基业。但朕也不希望百年之后,你们跟朕一起背上骂名。龙国万世基业,始毁于朕和你们这些君子!” “皇上圣明,臣张璁支持对康、韦二位大人的任命。”张璁在大议礼的时候,就是这样站队皇上,从而青云直上,这次,他又敏锐地感觉到了类似大议礼时候的气氛。 “臣方献夫附议!康、韦二位大人实至名归!”老滑头方献夫也跳出来附议,皇帝这次任命跳过了他,但他也没办法。谁都没想到嘉靖皇帝的唯才是举,居然玩真的。 “臣梁材附议!”梁材的心态有所不同,他刚刚看到了一个励精图治的天子,联想到最近一段时间皇上的变化,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一定是其中的关键,想通这个关节,他自然要附议。 几大重臣接连出班赞成嘉靖皇帝,徐阶等人就显得人微言轻了,一群人尬在丹墀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行了,诸位君子都退下吧。”嘉靖皇帝给众人解了围:“朕知道,诸位也是公忠体国之人,也相信你们是一片公心。我们给康、韦二位大人一点时间,来证明他们名副其实,朕说唯才是举,可不是一句空话。这句话你们都要听得进去,大明朝堂之上,不乏顺臣,也不乏忠臣,但现在朕要的是治世之能臣。你们若能效仿唐龙,举荐贤能,朕也会敞开胸怀,给你们施展的空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张璁带头高呼起来,群臣立刻响应,山呼万岁。 散朝后,群臣流水一样从东华门出去,各自回各自的府衙。等大臣们走得差不多了,嘉靖皇帝才从龙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康思俊和韦力豪笑着说道:“怎么样?这么早上朝,能适应不?” 还没等康思俊他们回答,嘉靖皇帝又继续说道:“其实朕也不适应,但一日之计在于晨,龙国内外,千头万绪,由不得朕懈怠。你们两个随朕回文华殿,帮朕参谋参谋,这课税之法,如何实行。” 二人跟在嘉靖皇帝身后,一起来到文华殿,黄锦照旧守在殿外,最近皇帝这样已成常态,不一会儿,谢丕又被赶了出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文华殿。他这个日讲官已经好多天都没有给皇上讲经了,皇上的行为也越发离经叛道,隐隐有推翻祖制的趋势。 等文华殿东暖阁里只剩下嘉靖皇帝跟康韦二人,嘉靖皇帝才放松了下来,突然对康思俊和韦力豪行了跪拜之礼:“我知道您二位是仙家下凡,仙家已经告诉我了,现在,我谨代表龙国亿万黎民百姓,求仙家赐教。” 康思俊连忙把嘉靖皇帝扶了起来,心里把许亚轩骂了个狗血淋头,吹牛不要吹这么大好么?万一嘉靖皇帝脑回路不清晰,让我们表演个原地飞升怎么办? “陛下,您可不能这样。”康思俊斟酌着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仙家,只是凡人一个,但能帮得上皇上的,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嘉靖皇帝眨了眨眼睛,突然开怀大笑:“是了,是了,也没见哪个仙家下凡的时候还自称仙家的。那朕就僭越了,今天朝堂上的事,你们都看到了,满堂文武,就没有一个能用的。” 说话间,只听到一阵细微的“嗡嗡”声来到了窗外,康思俊和韦力豪互相看了一眼,齐声说道:“青鸟,你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天上,到这里做什么?” 嘉靖皇帝顿时无语了,就这,你们还说自己不是仙家?骗谁呐? 第236章 两大惊喜 一看这二位都知道青鸟,嘉靖皇帝也就毫不遮掩了,打开窗户,无人机吊着对讲机飞了进来。嘉靖皇帝对着无人机又是一顿叩拜,康思俊和韦力豪站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叩拜完了,嘉靖皇帝小心翼翼地把对讲机取下来,无人机飞走了。嘉靖皇帝难掩狗腿子的神色,拿起对讲机,一脸虔诚地说道:“上仙,上仙,弟子朱厚熜呼叫。” 对讲机发出嘶啦一声,随后许亚轩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有事说事,没事别浪费电,仙气。” “弟子已经按上仙的吩咐,给两位能臣一个文华殿大学士的职位,不知道上仙满意不?”嘉靖皇帝的样子近乎谄媚,看得康思俊和韦力豪都忍俊不禁。 “给个位置就行,反正你有啥不懂的就问他们俩,他们俩不懂的再问我。”许亚轩说道:“关于钱的事,你就盯住康思俊去问,他家可老有钱了。” 嘉靖皇帝听到之后,立刻看向康思俊,上午的阳光穿过花窗,给康思俊镀上了一层金边。嘉靖皇帝的眼神立马都不一样了,这么灵的么? 嘉靖皇帝看金条一样的眼神全被康思俊看在眼里,他心里不由得把许亚轩骂了一百八十遍。康思俊的家庭条件在整个特大里,也算优渥,浙江这边本就富庶,他家不算大富大贵,但几个小目标还是有的。家里就等他退伍之后,让他回家接班,至于当不当医生,已经不重要了。 对话最后还是在许亚轩怒吼一声“傻x玩意儿”之后结束了,嘉靖皇帝一脸满足地把对讲机塞进怀里,然后就满怀希冀地看着康思俊:“思俊,你可是朕的主心骨啊,这钱的问题,仙家说你行,你一定能行,快快给朕说说。” 要问龙国在后世什么方面最成功,答案中一定有一个是普九,而政治课,从初中开始,到大学里的马哲毛思,简单一句话:屠龙术免费教学。但其实在某些细节上,这些源自西方的政治理论,也有bug,比如钱。 西方的理论上,印钱,就需要抵押物,通行的说法就是,政府把与其发行钞票等值的黄金抵押在银行里,然后银行印钱发行,以确保钱的价值。但具体用在白头鹰身上,就会出现一会儿坚持金本位,一会儿放弃金本位的现象,其实钱的价值多少,已经完全脱离了抵押物,是犹太资本给它定义成多少,就是多少。 基于这个,出身小商人家庭的康思俊,对钱就有了一些思考,但这些思考,如果没有这次的机遇,还真就没法验证。 “皇上,关于钱的问题,治本的话,需要我对整个大明的财政有充足的了解之后再说,治标的话,臣可献上银矿一座,只是那银矿在倭国。”康思俊思考了一下说道。 “当真?”嘉靖皇帝的眼睛没有颜色,如果有,也是绿色。 “千真万确。”康思俊拱手说道:“皇上如果要治本的方案,就把主管财政的大臣叫来,把大明现在的财政状况跟我说一下,我才好出具方案。” 嘉靖皇帝兴奋地在东暖阁里走来走去,开怀大笑:“我看那徐阶以后还怎么说你?他徐家在松江府也是有名的大户,朕可从未见过他徐家一分一毫。” “可现在有几个现实的问题,必须优先解决。”康思俊给嘉靖皇帝泼一泼冷水:“龙国跟倭国之间隔着东海,倘若大明水师还在,这点水路完全没有问题,但现在据我所知,大明水师已经不存在了。”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尴尬了起来,嘉靖皇帝长叹了一声:“自弘治朝以后,一直到现在,每个皇帝都想重整水师,但无奈水师资料尽失,大匠们老的老,死的死,想重建水师,难于登天啊。另外,最重要的,朕没有钱来重建水师。” 嘉靖皇帝还有另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那是他的怀疑,弘治帝和正德帝,都在提出重建水师之后不久就殒命,很难说,这是不是巧合。 “嗐,有银山了,不就是有钱了吗?”康思俊说道:“大明水师有一偏师,孤悬海外数十年,现在有两艘就在东瀛难波港,另有三艘泊于苦兀波罗河卫。这些人的封赏,皇上可以考虑一下,另外,这两艘大船可以先用来往返运送白银,有了银子,您第一时间要把造船厂建起来,把军队优化起来。” 嘉靖皇帝激动的都忘了考证一下,现在康思俊说什么,都如同天籁。其实也不用考证,不管是银山还是军舰,都是实打实的东西,说完你得能拿出来。 “朕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嘉靖皇帝的手都有些发抖:“朕甚至都不知道苦兀尚有水师一脉,这是朕的不是。” “也不能怪你,他们是弘治年间出海东渡的一部分,后来因为船出了故障,流落苦兀。”康思俊劝慰嘉靖皇帝道:“也就是说,弘治年间,他们已经是被遗忘的海外孤军了。” “朕答应你,一定会把他们接回来,朕保证。”嘉靖皇帝在东暖阁里踱来踱去,今天的消息让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不管是石见银山还是水师余脉,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石见银山,现在我们留了原东瀛宣慰司的关鹏在那里守护,短时间内,可保无虞。”康思俊拱手对嘉靖皇帝说道:“事发海外,我们只能冒大明之名,将这银山接管下来,现在交给您,这就不算冒名了。” “仙家做事,都是为了弟子,哪里有什么冒名不冒名的。”嘉靖皇帝又把对讲机拿出来,放在书案上,叩拜了一番:“二位既然愿意下凡辅佐弟子,弟子就托个大,以后许你们免执君臣之礼。” “事情宜早不宜迟,皇上可选择一支信得过的军队,派遣到倭国去,守护银矿,有了银子之后,一面整饬军备,劝课农桑,一面慢慢把全国上下的经济理顺,真正做到威服四海,成万世基业。”康思俊拱手说道。 第237章 送走采薇 康思俊和韦力豪一直跟嘉靖皇帝聊到中午,皇帝才意犹未尽地放他们二人出宫。两个惊喜都需要他细细消化一段时间,他手里可用的能臣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去接管石见银山,需要文武双全的人,这个他一时间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康思俊和韦力豪从文华殿出来,左转到东华门,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官员顶着太阳站在路边,正是徐阶。徐阶看到二人出来,脸色有些尴尬,但还是上前拱手:“徐阶见过两位大人,不知舍妹……” 康思俊摆了摆手:“这不是朝中,不用这么端着,你妹妹在我家,你跟我来便是。” 徐阶只好跟着二人穿过马路,向北走到烧酒胡同,徐阶暗暗心惊,饶是他徐家家资巨万,也没敢招呼这里的宅院,这里的宅子,理论上,单纯有钱是买不到的。为什么罗通能买到?那不是钱上加钱了么? 徐阶闷不做声,另外两人已经跟皇帝磨了半天牙,连韦力豪都觉得口干舌燥,所以三个人几乎没有交流地走到康思俊和韦力豪现在的宅院门口,康思俊走上台阶,拉开门,冲牙房喊道:“采薇姑娘,你哥过来接你了。” 徐采薇早就等在房间里了,听到叫声立刻迎了出来,一看到徐阶,稍微愣了一下,旋即小跑几步,扑到徐阶怀里失声痛哭:“二哥,我可找到你了。” 徐阶用手轻抚徐采薇的背,小声劝道:“这不是见到我了嘛,别哭,别哭,让人家看笑话的。” 康思俊对徐阶一拱手:“采薇我就交到你手里了,我这宅院昨天皇上赏赐的,还没有下人,就不留你们吃午饭了。” 徐阶有些脸红,拱手对康思俊说道:“采薇这件事,徐某欠二位一个人情,但朝堂之上,徐某还是讲公理的,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不错,难怪你能成大事,是个有原则的人,就是不知道以后在大是大非上表现如何。”康思俊一拱手:“康某也喜欢有原则的人,私下里,我们可以是朋友,朝堂上,则都是为国为民,这才是正道。” 徐阶领着一步三回头的徐采薇匆匆离开了烧酒胡同,徐阶住在黄华坊火神庙,离皇城差不多有四里路,幸好他备有车马,停在东华门旁边等他,他自带徐采薇回去不表。 送走了徐阶兄妹,康思俊和韦力豪关上门,绕了半圈,到罗通那边蹭饭。一进院,俩人就把许亚轩拉到后院骂了个狗血淋头:“以后你下凡的时候能不能悠着点?妈的,万一皇上让我们两个表演原地飞升,弄死你都来不及。” 许亚轩哈哈大笑:“那大傻x,每天要是我没骂他两句,他都不舒坦。放心,哥们儿都给你们铺垫好了。” 三人闹了一会儿,罗通也过来了:“今天上朝感觉怎么样?” “还能感觉怎么样?”康思俊撇了撇嘴:“忒累,一群腐儒,你不知道,正事,让梁材定那些工商税务的事,几句话就交代完了,反倒任命我们两个,折腾了大半天。以前哪本书看的来着,明朝就毁在这帮不干人事的庸官手里。” “嘉靖皇帝给你们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个能成事的人?”罗通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如果皇帝不给力,他好及时调整部署,另辟蹊径,实在不行就自己拉一支农民军把明朝推翻了事。 “反正就今天的第一感觉,我觉得嘉靖皇帝还是一个有抱负的人,最起码他不想混日子,而且有想把龙国治理好的想法。现在看,大臣无能,拖了后腿。”康思俊叹了口气:“对了,今天我把石见银山和张老他们的事告诉皇帝了,他都没想到在苦兀能有水师余脉,估计等他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后,就会派人去苦兀和倭国那边把水师的船全接回来。” “虽然有点冒进,但也无所谓,只要皇帝是个想把国家治理好的人,现在咱们就是利益共同体。”罗通点了点头:“这样倒是遂了张老的心愿,大明水师如果能重组,他必是第一功臣,名垂青史。” “我有种感觉,大明的问题,出在财政制度的根本上。”康思俊接着说道:“我在松江府,看到商家拒收宝钞,这宝钞是洪武年间印制的,相当于后世的纸币。但没有流通起来,经商的人不认这东西。而铜钱,则是什么年代的都有,串在一起,够一贯就是一贯,我甚至在一贯铜钱里找到了战国时的刀币。这样一来,整个国家约等于没有统一的币制,这很恐怖。” “经济学上的事,你懂的比我们都多,这个,你就看着弄吧,最重要一点,世界货币的定义和定价权,一定得掌握在我们手里。”罗通拍着康思俊的肩膀说道:“如果我们折腾了一顿,最后还要跟欧洲人打金融战,那咱们就太失败了。” “你说的对,我跟嘉靖皇帝也这么说,给他一座银山只是治标,银山早晚有采掘完的一天。从制度上解决财政问题,才是治本,但这个必须要有主管财税的人来跟我把明朝的制度说清楚,我们才能对症下药。”康思俊点了点头:“得了,今天就这么多事,啥时候开饭,我都饿扁了。” 罗通一拍脑门:“我就是过来叫你们吃饭的,结果咱们又说了半天,我们这后院是不让下人进来的,所以,也没人过来叫咱们。” 四个人说说笑笑回到前院,饭厅里早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柳青青拿着双筷子,在杯子里蘸了水,在桌面上画着简笔画。看到四个人进来,她嘟起了嘴巴:“通哥,你去叫个人,都叫了半个时辰,饭菜都凉了。” 罗通拿起筷子夹了块肉丢进嘴里:“不凉,不凉,正好,听我口令,坐,开饭!” 四个人整齐地落座,发出哗的一声,把柳青青吓了一跳:“你们吃个饭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罗通笑了笑:“以前的习惯,快吃饭,再不吃一会儿可真的凉了。” 第238章 兄妹重逢 从东华门出来,徐阶兄妹二人就沉默地坐在马车上四目相对,徐采薇不停地擦眼泪,徐阶也跟着唉声叹气。这年头,出个门实在是很有风险的一件事,不知道有多少本来能考个功名的举子,在路上一遇骗,二遇盗,三遇匪,从而魂断他乡。 三年前,徐阶在老家丁忧返回京师,原本想带着妹妹一同进京,但考虑到路途遥远,诸多不便,就没有成行。去年,徐阶在朝中多次得到许赞的提点,得知许赞的小儿子尚未婚配,就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却不想妹妹从松江府出发之后,就杳无音信。在他心里,妹妹早已不在人世了,可现在突然出现的妹妹,在初相见的惊喜之后,却也带来了很多愁绪。 二人沉默着,一直回到火神庙旁边的徐阶现在的住所。徐阶的房子虽然地处偏僻——相对而言,京师就那么个四方块,已经算比较靠近城边了。但也是个两进的小宅院,虽然比罗通买下的两所宅院差了一些,在周围的住宅里,已经算比较好的了。 这都源于徐阶的祖上就是政商结合的,徐阶并不像其他地方进京的官员那么窘迫,挤在狭小的官房里,在刚刚进京的时候,就置下了这套宅子。当然,并不是说徐家的财力只能买这里,徐阶还是比较注意自己的身份的,把自己的水平放在新京官里最好就够了,总不能压过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 车夫把马车赶进院子,兄妹二人下了马车。徐阶犹疑了一下,对徐采薇说:“采薇,一会儿我让来福把西厢房打扫出来,以后你就住在西厢房吧。” 徐采薇能听出徐阶言语中的疏落之感,便也微微一躬身:“全听兄长安排。” 徐阶的院子虽有两进,实际上一进院里只有马厩和车夫一家的小房子,二进院里也只有一正两厢三间房,徐阶自己住正房,把东厢房当做书房。 徐阶领着徐采薇进了后院,先带她去了正房,让她坐在正房的大厅里休息,自己去叫了来福的老婆来给徐采薇收拾房间。 安排完了,徐阶回到大厅里,坐在徐采薇对面,看着面容消瘦了很多的妹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采薇啊,你走失这一年多的时间,许家小公子已经另择佳偶了。”徐阶咬了咬牙,还是把实情托出:“这件事,是为兄的不对,但哥哥向你保证,一定给你找个乘龙快婿。” 徐采薇咬了咬嘴唇,说道:“还好采薇跟那许家公子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先,以后全听哥哥安排。” 徐阶叹了口气:“我是这样想,最近朝纲不稳,各部官员走马灯一样轮换,原本打算在京师里给你找上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现在看来,莫不如在华亭,找个富足之家,也还图个安稳。” 徐采薇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苦楚,眼泪串珠一样滚落下来。徐阶连忙好声劝慰,过了好一会儿,徐采薇才止住了哭泣:“康公子对采薇有救命之恩,如若非要回华亭嫁到商贾之家,采薇宁愿以身报恩,也不枉所学恩义。” 徐阶愕然,随即长叹了一声:“那康大人,岂是我们能高攀的?人家以庶民出身,一步登天,现在就是文华殿大学士,随侍皇帝左右。采薇啊,为兄的官阶,跟康大人,相差悬殊,门不当户不对,还真没法去开这个口。” “哥哥莫怪,是采薇莽撞了。”徐采薇没想到说话一点都不斯文的康思俊竟然到了京师就位极人臣,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不谈这些了,采薇,你好容易回到哥哥身边,就在这里踏踏实实先住下来。”徐阶冰雪聪明,看出了妹妹的尴尬,直接把话题转移走:“毕竟哥哥现在跟他同朝为臣,朝夕相处,且今日一见,康大人跟哥哥都是一类人,以后还是会多打些交道的。你且先将养一下身体,看看,这段时间在外面一定是吃了苦,瘦弱成这样。” 徐采薇突然感到了异样,徐阶的家里特别冷清,只有他自己一样,她连忙开口问道:“嫂嫂在哪里,怎么不见人呢?” 这一句话,把徐阶直接给说泪崩了:“你嫂嫂她,哎。” 徐采薇睁大了眼睛:“不会吧?我在华亭的时候,听说嫂嫂生了儿子,母子平安啊。” 徐阶抬起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跟璠儿无关,今年年初,你嫂嫂身体抱恙,虽延请各路名医,最后还是无力回天,你嫂嫂丢下我和璠儿,自去了。” 说到这里,徐阶还是没忍住,在妹妹面前嚎啕大哭:“真的,我宁愿用自己十年阳寿,换跟恒儿举案齐眉,奈何,天不允我。” 徐采薇也跟着一起哭,徐阶的妻子也是有名的才女,出身名门,知书达理,过门之后,在华亭的时候,没少照顾当时年纪尚小的徐采薇。得知有此变故,徐采薇也是心如刀绞,哭得梨花带雨。 好一会儿,徐采薇止住哭声,追问徐阶:“璠儿在哪里?嫂嫂的牌位在哪里?” 徐阶带着徐采薇来到书房,书房里,一个年幼的孩童,笨拙地拿着一支毛笔,正在一张纸上写字,虽然字迹不整,但也能看出他在写的是三字经。一旁的地面上,丢着几张写满字的白宣纸。 “璠儿这才多大,怎么就让他写字了?”徐采薇推开门就进去,也不管徐璠的手上都是墨汁,一把把他抱起来,就不撒手了。 “你嫂嫂走得急,朝中公务繁忙,幸好璠儿懂事,每天自己在书房写写画画就是一天。”徐阶对儿子也心有愧疚:“确实是对不起璠儿了。” “璠儿,姑姑来了,以后姑姑每天都陪你玩好不好?”徐采薇强挤出笑容,对着年幼的徐璠说道。 “姑姑?”年幼的徐璠没反应过来,他现在还不到三岁,对家的理解仅限于父亲和两个下人。 “是,璠儿,我是你姑姑。”徐采薇把徐璠搂在怀里:“有姑姑在,每天都把我们璠儿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第239章 无人可用 文华殿东暖阁,嘉靖皇帝反复踱着步,在康思俊给他带来的短暂惊喜过后,他竟然发现,自己能抓住这个惊喜的希望很渺茫。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可以去倭国守卫石见银山的人。 明朝的军户制度,到嘉靖这个时候,已经处于崩坏的边缘,随着军户的土地被兼并,死板的军户制度的缺陷越发明显。大同在嘉靖继位以后,已经发生了两次大的兵变。 现在名义上,大明有八十万军户,实际上能打仗的兵并不多。军户里包含了军士和他的家人,一户之中,能作战的人多则一两人,少则没有。而且在连年的土地兼并之下,军田不再是军田,军户不再是军户。这样一来,明朝的军队,已经成了纸老虎,只等有人来捅破它。 从弘治朝开始,几个皇帝都意识到了军户制度的缺陷,却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去解决。这种祖制,不像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好改,军户是实打实的人口,人家带着老婆孩子在九边这种贫瘠之地戍守,一守就是几代人,你说改就改? 最后,皇帝们拍脑门的办法就是进行武举,又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中举的人,要想有个位置,就得等哪里出缺额,才能递补上去。这个缺额可不好等,人家都是世袭的,出缺额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哪一家参将或者游击生不出儿子,到死都生不出,这才会出现缺额。 所以,这天下的兵卒,想做前朝那种郑和下西洋的大动作,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了。即使是现在想派一支队伍去倭国,也很难抽调出人来,这不是简单的镇压农民起义或者平叛,拖家带口去倭国,这得去多少人?想想都头疼。 “黄锦,去把李承勋叫来!”嘉靖皇帝转悠了几圈,也没辙,只好把李承勋叫来一起想办法。 兵部衙门里,李承勋正在跟两个员外郎研究怎么调动四个卫的兵力互换位置,跟刚刚说的一样,军户们都在自己的驻地扎了根,哪里有那么好调动?调动卫所的军士,调动的不是他们一个人,而是他们的全部家人和他们的生活,这种规模的调动,极易引发兵变。 三个人正头疼的时候,一个守门的军士跟在黄锦后面走了进来:“禀大人,黄公公来了。” 李承勋一抬头,正要发作,看到满脸堆笑的黄锦,强挤出一脸笑容:“哎呀,黄公公今天怎么有雅兴到我这里来了?” “咱家是来传皇上的口谕,宣李大人进宫面圣。”黄锦笑眯眯地说道:“李大人快些跟咱家一起回去,别让皇上等急了。” “黄公公来得正好,本来我也有事想跟皇帝面呈,那咱们现在就走?”李承勋确实想跟嘉靖皇帝倒一倒苦水,为了清收苏松二府的税金,是否有必要动用这么多军队。 六部衙门都列在大明门内,大概位置就是后世三军仪仗队训练那地方。李承勋跟在黄锦身后,很快就来到了文华殿。黄锦把李承勋带到东暖阁,对嘉靖皇帝说道:“皇上,李承勋到了。” 李承勋垂手恭立:“参见皇上!” 嘉靖皇帝冲黄锦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吧,在殿外候着。” 黄锦退出东暖阁,帮皇帝关上了门,自己到殿外台阶下等候。 “李承勋,现在朕有一件大事要办,却想不到可用之人,你帮朕来参谋参谋。”嘉靖皇帝对李承勋说道:“朕要派一支军队前往倭国,人数要起码千人,你看看,有没有将官可以举荐?” 李承勋愣住了,半晌才拱手对嘉靖皇帝说道:“皇上,您这是要对倭国用兵么?” “倒也不是,朕在倭国有个银矿,总不能交给倭国人来掌管吧?”嘉靖皇帝摆摆手:“派出千人,实在不行,从京师九营里抽人,只是这带兵的将军,朕没有合适的人选,九边之地的将官动不了,朕又想不起哪个武官是可用之人。” “癸未科武状元杨洲鹤当初给了个参将的虚衔,现在应该还在京师候补。”李承勋想了想,从脑海中找出这么个人来:“当时他武艺和策论都很好,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下来,他耐不耐得住……” “你立刻着人去把他叫来,朕就在这里等他。另外,还有一件事,朕也先跟你打个招呼,朕要重建三大造船厂,重现永乐的荣光!”嘉靖皇帝的眼珠子都红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钱和枪都拿在手里,就像仙家教给他那样。 “皇上!”李承勋很想劝嘉靖皇帝两句,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叫了声皇上,就说不下去了。 “哎呀,你别在朕这里杵着了,先去把杨洲鹤给我带过来,咱们再细细研究!”嘉靖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快去快回,朕在这里等你。” 皇帝这样催促,李承勋只能一路小跑出了宫,先回了趟兵部,到职方司查了一下杨洲鹤的底单,杨洲鹤在底单上的地址在台基厂二条。 拿到地址,李承勋顾不上备车,直接骑马出了兵部衙门,直奔台基厂。这点距离马儿跑起来,可以说比车还快,不到十分钟,李承勋已经来到了台基厂。 台基厂是南薰坊最大的“城中村”,从西门进去之后,里面并不像其他坊的房屋那么规整,很多房屋甚至是自己搭建出来的,胡同歪七扭八,纵横交错。仅拿到一个地址,想在这里找到具体的房屋,那是难于登天。 李承勋的马只能骑到大门口,再往里,狭窄的胡同根本走不了马。李承勋只能把马拴在门口,自己徒步走进台基厂破破烂烂的胡同里。 李承勋进了胡同,逢人就打听杨洲鹤的住处,连问了十几人都不知道。这里居住的人又多,流动性也大,南腔北调都有,想找到一个特定的人,确实有难度。 李承勋最后问到一个老头那里,老头想了想:“你是不是找的是杨永胜?他有功夫,天天在西四牌楼那里卖艺,听说还中过武状元。” 第240章 最惨的状元 在明朝,从建国初期就开始重文抑武,即使到了弘治晚期,想要通过武举来遴选人才。但缺乏用人的制度,还是把武举这条路基本上给堵死了,杨洲鹤中了个武状元,得到的也无非就是皇帝赐宴,然后给个永胜参将的头衔完事。 此后数年,杨洲鹤只能蜗居在台基厂的一间破败的民房里,只能靠去西四牌楼打把式卖艺,赚些生活费。日子过得极为艰辛,想要等到真正出个参将的位置递补上去,更是遥遥无期。 李承勋找到西四牌楼的时候,杨洲鹤正拎着两把石锁,在牌楼下面表演硬气功。只见他用手把石锁高高抛起,然后用自己的肩窝稳稳地接住石锁,这动作小朋友们切勿模仿,人身上最脆弱的骨头就是锁骨,杨洲鹤的武状元是实打实靠功夫得来的。表演这些自然是手到擒来。 围观的人群一起喊好,杨洲鹤把石锁放到地上,双手抱拳,向四面拜谢:“各位老少爷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人群里有人把钱丢在地上,他也不恼,照样客客气气地谢过恩客们,然后蹲在地上,一个一个地把散落的大钱捡起来。 李承勋知道武官苦,但做官久了,都会有一种自我催眠:再苦能苦到哪去?但现在眼前的落魄汉子,实在让李承勋难以接受。 杨洲鹤七年前中的武状元,七年的光景,他已经由一个少年侠客,变成了一个油腻的江湖汉子。他耻于用自己的真名实姓,于是对台基厂的那些邻居说自己叫杨永胜,因为他的官职就是永胜参将。 “列位看官,容小的歇息片刻,您几位也去逛逛西市,过一会儿,小的再给诸位表演。”杨洲鹤抱拳谢过那些看客。 看客们纷纷散去,杨洲鹤把石锁立起来,坐在上面歇息。李承勋走到他的面前,低头轻喝道:“永胜参将,你还认得我么?” 杨洲鹤看清来人,不由得羞愧万分,立刻单膝跪地向李承勋行礼:“末将杨洲鹤,见过李大人。” “哎。”李承勋叹了一口气,本想立刻带他去见嘉靖皇帝,可看到他衣衫褴褛,一身臭汗,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你且随本官来,先找个澡堂子把自己洗洗干净,速度快点。一会儿,我带你进宫面圣。” “哎,哎。”杨洲鹤浑浊的眸子里,透出一丝光亮,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闹市中,会得到皇帝的召见。 李承勋就在西市找了家澡堂子,让杨洲鹤先进去洗澡,自己飞马回兵部,给杨洲鹤找一身新官服,又跑回西市。 杨洲鹤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洗澡了,身上的油泥被一层一层洗搓下来,幸而李承勋考虑周全,让两个搓澡工一起给他搓澡,才用最短的时间,把杨洲鹤重新扮成一个官员本应有的样子。 找人这件事,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李承勋带着杨洲鹤赶到文华殿的时候,嘉靖皇帝都快爆炸了。 “怎么这么久?”嘉靖皇帝严厉地对李承勋说道:“小小的京城,你骑马都可以兜三圈了。” “是老臣的错,花了太长时间。”李承勋不好辩驳,只能硬扛,总不能让他把杨洲鹤的惨状跟皇帝说一通,那样就不一定是谁的错了。 但嘉靖皇帝并没有继续追究这件事,反而走过去执住杨洲鹤的手:“状元郎,咱们可有好几年没见面了。” 一句话就把杨洲鹤说得热泪盈眶:皇帝还记得我?皇帝还记得我! “多谢皇上挂念。”杨洲鹤单膝跪倒,抱拳说道:“皇上宣我觐见,必定有军务相托,只管吩咐下来,我杨洲鹤这条命就是皇上的,您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能考武状元的人,可不是单纯会武功的人,因为还要考策论,非熟读兵书之人几乎不可能考中。而杨洲鹤在其中还要特殊,他出身于云南,在当时已经算边陲之地,整个明朝在历史上,云南也就这一位武状元。因此,他不用等皇帝把话说完,自己就主动请缨,好感度直接拉满。 “真是朕的忠臣良将。”嘉靖皇帝伸手把杨洲鹤拉了起来,自己伸手拉过一张锦凳,把杨洲鹤按在锦凳上:“朕有一项重大任务要交托与你,让你带健卒一千,远渡东瀛,保卫石见银山。” “臣遵旨!”杨洲鹤丝毫不犹豫,与其在京师里打把式卖艺,不如去广阔天地作为一番。作为武举进身的人,他跟那些荫职接班的武官不一样,他对建功立业的目标更执着。 “好,好。”嘉靖皇帝把手放在杨洲鹤的肩膀上:“石见银山的安危,涉及到国库是否充盈,朕相当于把身家性命交托与你。李承勋听旨!” “臣在!”李承勋单膝跪地,听嘉靖皇帝的口谕。 “杨洲鹤,公忠体国,堪识大体,封威虏总兵,节制石见银山守备。赐锦袍。”嘉靖皇帝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兵部携五军都督府抽调健卒千名,俱配火器,交由杨洲鹤统领。征调民船若干,送他们到难波港。” “臣遵旨。”李承勋长出了一口气,这点任务比迁移四个大卫要简单太多了,总算不至于让自己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像一个废物。 “你先下去吧,把我刚刚交给你的事处理好。”嘉靖皇帝直接给李承勋下了逐客令。 “臣告退!”李承勋退出东暖阁,随手帮皇帝带上房门。 “杨洲鹤,这次去东瀛,朕还有几件事要交托给你。”嘉靖皇帝等李承勋走远了,才对杨洲鹤说道:“第一,难波港里有咱们大明水师的战船,你要去接洽他们,朕召他们回天津卫,皆有封赏。第二,难波城里原大明市舶司和京都城里原大明东瀛宣慰司,现在都在水师诸将的控制之下,你去了之后,要协助宣慰使把这两个机构重建起来。” “臣记下了。”杨洲鹤恭恭敬敬地说道。 “算了,等你出发的时候,让大伴儿与你同去,要封赏的人太多,你的职责主要还是守卫石见银山。”嘉靖皇帝说道。 第241章 定海候 又一个早朝来临了,这三天,大概是嘉靖皇帝继位以来,最高效的三天。怠惰的官员们,被强行拧上了发条,动了起来。今天的早朝,又有些不一样,皇帝换上了礼服,端坐在龙椅上,尽显威严。康思俊和韦力豪侍立左右,黄锦却不在皇帝身边。 而今天的启奏这一环节,竟然没有任何人出班奏报——前两天一下子派了这么多活下来,做都做不赢,哪里还有闲心给自己找事?一时间,朝堂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倒不见了。现在的百官,都怕嘉靖皇帝点名,只要一点名,就不知道什么差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梁材!”嘉靖皇帝又一次把梁材叫了出来。 “臣在!”梁材晃晃悠悠地走到丹墀上,这两天他的工作强度能顶上过去一个月了。 “税制的事情,你一定很难做。”嘉靖皇帝笑着对梁材说道:“朕许你带资料到文华殿西暖阁,康思俊将会协助你完善税制。” “臣谢主隆恩!”梁材嘴上答应着,偷眼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边的康思俊,心里不禁一阵腹诽,这也太年轻了,四书五经六艺都没弄明白,就敢班门弄斧在他面前谈税制,当自己是王安石再世么? “行,我看你们其他人也没有事,朕就一个要求,前两天安排下去的事,要尽快落实,李承勋、许赞,你们都要各司其职,不得懈怠。”嘉靖皇帝最后点了李承勋和许赞的名。 “臣遵旨。”李承勋和许赞连忙答应。 “好,既然你们都没事了,朕今天要宣布一件大事!”嘉靖皇帝整理衣冠,站了起来:“宣大明水师扬威号管舱张久征!” 昨天嘉靖皇帝安排好所有的事之后,突然想到,康思俊和韦力豪对倭国发生的事这么清楚,一定也知道大明水师余脉的情况,于是傍晚又把二人叫到文华殿,问了一番。 康思俊就顺手把张久征和范大成的情况说了一下,当时嘉靖皇帝就激动得要接见张久征。后来又考虑了一下,时间上确实太晚,就把这事挪到了今天来做。 康思俊之所以把张久征和范大成推到台前,是他看出了,嘉靖皇帝对恢复大明水师的热切期盼,而且张久征和范大成年纪都不小了,他们理应得到应有的殊荣。 嘉靖皇帝的话,顿时让整个朝堂上沸腾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相信现在还有大明水师,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大明水师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黄锦搀扶着张久征,从百官后面慢慢地走出来,小心吩咐着:“张将军您慢慢走,咱家带你一直走到皇上面前,不要慌。” “久征何德何能,让公公如此恩遇?”张久征谢绝了黄锦的搀扶,只是跟在黄锦身后慢慢地走着。 昨晚,康思俊和韦力豪回去得很晚,把这个消息告诉张久征的时候,他当时就泣不成声了。三十年啊,这三十年,终于得到了皇上的认可,他们没有被历史湮灭在遥远的苦兀。 张久征一夜未眠,早上康思俊和韦力豪就带着他到了东华门,三个人一起被黄锦接进宫,康思俊和韦力豪先去奉天门准备早朝,黄锦则带张久征先到文华殿歇息一下,这是极高的礼遇。整个大明立国百年,能进入文华殿的武官都屈指可数,而像张久征这样的低阶技术武官,在过去,完全是没有机会进京的,更不要说进入文华殿。 现在,张久征就跟着黄锦,一步一步走在通往皇帝的台阶上,他身上的旧征袍,有些花纹都看不出来了,但他坚持见皇帝的时候要穿着这身征袍。 嘉靖皇帝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张久征跟在黄锦身后,一步一步走近,一直越过了群臣,到了奉天门下,黄锦才停住脚步,高声唱道:“大明水师扬威号管舱张久征觐见!” 张久征双膝跪倒,拱手看着站在龙椅前的皇帝,眼泪早就流了一脸:“末将张久征,参见陛下!” 嘉靖皇帝几步从台阶上小跑了下去,跑到张久征面前,伸手托住他的双臂,把他扶了起来:“快快平身,张久征,你们受苦了啊。” “陛下,久征惭愧,愧对皇恩,扬威五舰,仅余三艘。”张久征说不下去了,他想到了那些永远留在苦兀的袍泽弟兄们。 “不要这样说。”嘉靖皇帝伸手拉着张久征,走回到龙椅前,俯视群臣。 “你们听到大明水师的时候什么心情?”嘉靖皇帝拉着张久征的手,对群臣问道:“是惊讶?是茫然?还是什么?朕只感到惭愧!” 群臣顿时默然,嘉靖皇帝年轻的声音在丹墀之上回荡着:“弘治十六年,最后一支舰队从威海卫出发,直奔亚墨利加。这件事,大家很多人都知道。张久征就是其中一员,他们五艘船,因故障停靠波罗河卫。” 嘉靖皇帝停顿了一下,突然开始叫人:“李承勋!出班!” 李承勋不明就里,站到丹墀之上:“臣在!” “你可知这波罗河卫在哪里?”嘉靖皇帝低头问道。 “应该是苦兀三卫中的一个。”李承勋也记不太清,毕竟大明现在的重点都在九边,外面的卫所裁的裁,撤的撤,根本记不住。 “还算你有心!”嘉靖皇帝摆摆手,让李承勋回到班列。 “他们在苦兀一停就是二十八年!”嘉靖皇帝的声音有些嘶哑:“弘治朝忘了他们,正德朝也忘了他们,但他们自己回来了,还顺手帮朕震慑了倭国诛藩,朕要赏赐他,大大的赏赐他。” “张久征听封!”嘉靖对身边的张久征说道。 张久征跪倒在嘉靖皇帝面前:“末将在!” “敕封张久征为大明水师总督,兼倭国都督,节制海外诸部。赐锦袍玉带,封定海侯。”嘉靖皇帝把官职和爵位像机器猫一样往出掏,无他,他太需要大明水师了,也太需要向百官证明他的决心了。 “末将何德何能……”张久征一时转不过来。 “朕说你能,你就能,还不快接旨?”嘉靖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张久征。 第242章 两场对话 张久征在朝堂上被封了个定海侯,赏赐了一所宅邸,在大时雍坊。散朝之后,嘉靖皇帝硬是拉着张久征的手,一起回了文华殿。张久征感觉这一天都好像在梦里一样,那么不真实。 一直到被皇帝按到锦凳上坐下,张久征都没缓过来。这事,确实谁遇见都一样,就好像罗通如果被召到战区司令部,司令还拉着他坐在一起聊家常,估计他也不会比张久征好到哪里去。 “定海侯,朕把召回大明水师,重建大明水师的任务,就托付给你了。”嘉靖皇帝这种礼贤下士的样子,任谁见了,都得把自己卖了。 “臣唯效死耳!”张久征起身要跪,被嘉靖皇帝按住了。 “朕相信你,朕也知道,给你任何钱粮布帛,都不足以表彰你的功绩。”嘉靖皇帝说的是心里话,人家可是给你弄回来一座银山,你能给人几两银子? “皇上言重了,这都是臣应该做的。”张久征想了想:“如果圣上一定想赏赐臣,请圣上赏赐波罗河卫千户朱子达,臣等流落波罗河卫,多亏有他照应,才得以保全水师余脉。” “赏!赏!”嘉靖皇帝听惯了来自九边的各种坏消息,不是蒙古人又犯边了,就是大同又兵变了,像张久征和朱子达这种正面典型,找都找不到。 “等大明水师重组,明年吧,明年春天一过,水路通畅了,朕要迎回所有流落苦兀的水师余脉,那朱子达,朕封他为苦兀总督,节制苦兀诸卫。”嘉靖皇帝这种不要钱的职位说赏就赏了,反正也是人家应得的。 “臣替大明水师,也替朱子达,谢主隆恩。”张久征也在慢慢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朕听说了,那范大成现在在松江府唐龙那里,朕同样有封赏,明天,朕就通知唐龙,送范大成到京师来。”嘉靖皇帝对张久征说道:“朕封他做个总督,你觉得怎么样?” “启禀皇上,臣与范大成分两路回国,各带了一艘沙船,此沙船原来也是大明水师的船,后被无良商家用来往来倭国运货。”张久征拱手说道:“若陛下召见范大成,不如让他的沙船北上到永平府月坨岛跟我留在那里的船会合,也方便大军渡海。” “忠臣良将!忠臣良将!”嘉靖皇帝在张久征前面转了两圈,把手放在张久征的肩膀上:“朕今日见久征,始见之。就按久征说的办,让那范大成北上永平府,然后飞马入京受封。” 嘉靖皇帝解下自己腰上挂着的一块玉佩,递到张久征手里:“久征,朕的随身玉佩赐与你,以后可自由进出文华殿。” “微臣谢主隆恩。”张久征又要跪拜,被嘉靖皇帝拉了起来。 “这里没外人,无需多礼。”嘉靖皇帝热切地看着张久征:“朕对大明水师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定海候今天就给朕介绍介绍你那个时候的大明水师,也跟朕说说建立水师的难度。” 嘉靖皇帝拉着张久征仔细地询问着大明水师的每一个细节,这些莫名其妙消失的大明劲旅,在弘治朝之后,就是一个谜。张久征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也希望大明水师能重见天日。 君臣俩在东暖阁聊得十分投机,而另一边,文华殿西暖阁里,梁材板着脸,对坐在他对面的康思俊没什么好脸色:“咱们大明的岁入,基本上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吧,我先继续写方案了。” 康思俊从桌子上堆成小山一样的账册上面拿了一本,里面用毛笔誊写得很工整,但基本上他看不懂,都是类似这样的行文“庚寅年三月永平府入丝绢三万九千六百匹抵税银……” 康思俊把那账本合上,笑着对梁材一拱手:“梁大人,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不可能把所有的账本看一遍,再告诉你解决的方案,你先给我讲讲咱大明的钱是怎么来的,又花到了哪里去。” 梁材神色复杂地看了康思俊一眼,心说你一个连账本都看不懂的人,竟然敢对户部尚书指手画脚?但一想到康思俊圣眷正隆,又无奈地放下毛笔,对康思俊说道:“咱们大明的收入,主要靠田赋、盐引和坐商,田赋占大头,盐引和坐商为补充。” “这样啊。”康思俊点了点头:“难怪大明国库如此空虚。田赋和盐引我知道,那坐商是什么?” 梁材像看白痴一样上下打量了一下康思俊,几乎是咬着牙说道:“街上开店的,都是坐商,每年交一次税就可以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像松江府那种开作坊的,如果他们的花布不在店面销售,直接装船发到外国去,是不用交税的,我说的对吗?”康思俊追问道。 “呃。”梁材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关节,大明的税制承袭元朝的税制,这种非坐商的模式,还从来没有进入朝廷的考虑范围:“如果从苏州府直接出海,确实不用交税。” “梁大人,要不咱们去松江府开作坊得了。”康思俊一拍大腿:“这简直是最赚钱的生意,咱们不开店,就不用交税,把花布往倭国或者旧港那边一卖,何止是一本万利?” 梁材被这句话给气到了:“康大人,老夫一直对你客客气气,你又何必如此讥讽我?大明自立国之初,便是这样的税制,一直到现在。” “是啊,一直到现在,天天拆东墙补西墙,国库里永远是见底的状态。”康思俊笑着摆了摆手:“梁大人也不要发脾气,毕竟这么好的政策,要不利用一下,简直对不起自己。只是这国家,就没那么好了。” “老夫现在不也在想办法修改税制吗?”梁材心里堵得慌:“可向那些作坊收税,实在不好收,搞不好就是民变。” “他们跟坐商有什么区别?门脸只是个形式,本质上,都在对外销售货物。”康思俊笑着说道:“既然都有销售这个行为了,我们收税就不是巧立名目,这是他们应该交的!” 第243章 梁材拜师 梁材还真没考虑过这一层,被康思俊这么一提醒,他也拍着脑门反应了过来:“对啊,他们确实都在销售,有没有门市,都是一样的。康大人果然是青年才俊,盛名之下无虚士。” 康思俊摇了摇头:“您可千万别夸我,我连个账本都看不懂,比如这里,‘永平府入丝绢三万九千六百匹抵税银’,是说,永平府拿了丝绢来抵税么?” “对啊。”梁材点了点头:“我们倒是都想要银子,可哪有那么多银子?所以各州府上缴的田赋、税金,很多时候都是用粮食、布匹、毛皮这些实物抵扣。” “这个是我的知识盲区,我多嘴问一句,这银子和铜钱好像自古以来就被当做钱来用,而我在松江府遇到一件事,有人想拿宝钞买衣服,但店家拒收。这宝钞不是大明朝廷印发的么?”康思俊把自己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 “宝钞啊,那是洪武年间的事了,百姓都不认,最后就不了了之了。”梁材摇了摇头,就像在说别人家的笑话一样:“咱龙国百姓只认真金白银,那宝钞在他们眼里就跟废纸一样。” “堂堂大明朝廷,连定个货币都定不了么?”康思俊的眉头皱了起来:“梁大人想想看,朝廷发行的货币,百姓不认,最后不得不取消,这是百姓的错还是朝廷的错?” 梁材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饶是他干了一辈子财务工作,也没想过宝钞这个问题,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康大人的意思是,这个宝钞没能用起来,是朝廷的问题?” “不然呢?”康思俊看着梁材说道:“上古时期,百姓拿贝壳当钱用,到春秋时期,各国开始铸造铜币,那时候肯定也有同样的问题啊,百姓用惯了贝壳,跟官府说,不要拿铜钱给我,我只认贝壳。官府如果听了百姓的,我们现在可能讨论的是如何弄到更多的贝壳,而国内势必沿海富庶远超内陆——毕竟贝壳都在海边么。” 梁材再也不敢小看康思俊了,尽管康思俊跟他说的道理,不过是初中政治课上的粗浅知识,但在龙国数千年不变的钱币观念里,这几句话不啻晴天霹雳。 “老夫受教了,康大人,您是有真才实学的。”梁材躬身拜倒:“文华殿大学士,您是实至名归。” “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说给梁大人参考。”康思俊决定把自己在后世对钱的思考说出来:“一国之货币,考量的是国家的信誉,按说,龙国朝廷不存在国家信誉的问题,毕竟我们号称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么,即使我们用纸印制钞票,也应该是具备公信力的。梁大人认为我说的对吗?” “啊,对对对!”梁材连连点头:“从这个角度说,确实,我们朝廷说什么是钱,什么就是钱。” “好,那咱们的第一个问题解决了。”康思俊对梁材说道:“现在考虑第二个问题就是——钱的发行。毕竟这钱印刷出来,就是要给百姓用的,要发到百姓手里,才能流通起来。” “康大人,您如果有办法,直说便是,老夫虚心求教。”梁材干脆把椅子拉到康思俊面前坐着,等着康思俊的答案。 “我们不妨成立一个机构,暂时命名为大明银行好了。”康思俊边想后世的银行,边对梁材说道:“所有的钞票,由大明银行发行。而大明银行的分支机构,要下沉到县一级单位。这样,就能确保钞票在大明的所有地方都能通行。”康思俊伸手拉过一张宣纸,拿毛笔蘸了点墨,在宣纸上开始画图。 “一旦钞票发行之后,立刻断绝一切旧货币,像白银、铜钱这些。人们可以把自家的银两、铜钱拿到大明银行,兑换等值的钞票。”康思俊画了一个分支机构图,从总行到最下面的支行。 “嗯嗯,有道理,可我们为什么要折腾这件事呢?”梁材看样子确实在动脑筋:“一直沿用旧币,也有方便之处,可以完全不用成立银行这样的机构,成立机构,就意味着又要增加政府的支出。” “为的是,把货币的定义权,抓在朝廷手里,这样才不会被商贾掣肘。”康思俊对梁材说道:“现在朝廷为什么国库空虚,因为钱的定义还停留在几百年前,而白银这种矿藏,在海外很多地方都很多,如果我们一直拿白银当钱用,那海外的人来我们这里做生意就是无本生意,把他们那里完全没价值的银子,拿到我们这里,换走我们的物产。只有货币的定义权,完全掌握在朝廷手里,朝廷的国库才会真正的丰盈,而且那些苏松的商贾,他们的资产就不再是个谜,他们的交易,就变得可控。” 梁材听到这里,早就把康思俊说的意思吃透了,他站起来,原地走了几步,心中默默做着盘算,最后一拳砸在桌子上:“破局了,破局了!康大人真乃天降奇才,吾不及您万一,请端坐受老夫一拜。” 康思俊连忙拉住梁材:“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如果我们朝廷发行的钞票能够全面铺开,还可以用钞票来牵制诸藩,不使用我们的钞票,就不能买到我们的货物,而使用了我们的钞票,就如同现在的朝廷一样,管他什么倭国、瓦剌、旧港、欧罗巴,统统得跪在我们的货币面前唱征服。最终,我们可以通过钞票来控制全世界的经济。” “妙,妙,妙!”梁材一个猫跳,跪倒在康思俊面前:“梁材愿执弟子礼,拜入康大人门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老夫就是再读上几十年的圣贤书,也想不出这些。” “哎,梁大人,这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康思俊连忙把他拉了起来:“康某对现在的政策一窍不通,只是有感而发,具体的操作,还需要梁大人细细斟酌。” “康大人,达者为师,你这老师,梁材是认定了。”梁材固执地说道:“梁材愿为老师做马前卒。” 第244章 新世界的大门 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梁材面前徐徐开启,能够做到位极人臣的,没有哪个头脑是白给的。顺着康思俊的思路一想,就豁然开朗了。自秦始皇统一六国以来,还没有哪一个朝廷把货币统一过,都是习惯性地沿袭前朝,只不过再发行些自己年号的新币而已。 而且黄金白银有了货币属性之后,并不比用贝壳好到哪里去——域外的金矿、银矿都不在朝廷的掌握中,也就是如果欧罗巴人在当地发现了银矿的话,就可以开采出来,直接拿来换取龙国的货物,约等于无成本购入。就像使用贝币的时候,如果沿海跟内陆通商的话,内陆人的货物就会被海边的人用极小的成本换走一样。 想通这个环节,梁材心里更是惊喜参半,这件事等于开创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成了,就是不世之功,败了,那就是泰山压顶。 “师尊,梁材还有一事不明。这钞票印制之后,又如何确定其价值呢?”梁材现在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小学生了。 “有两个方面,一个是朝廷要成立对应的司局,管控物价,我们可以称之为物价局。”康思俊把后世的一些粗浅记忆全都拿出来卖了:“物价局可以给出一些基础货物的定价,允许货物的价格在一定范围内波动,这也有其他的好处,比如粮食的价格,在框定了其波动范围后,能避免粮商囤积居奇,在饥荒的年头大发国难财,这也有利于社会的稳定,大明如果能让大多数人吃饱饭,也就没有那些造反的人了。” “那另一个呢?”梁材一边问,一边拿着笔开始做笔记了,字迹潦草不要紧,只要记明白了,回去重新誊写一份,就可以上表皇上了。 “另一个,就是物价会随市场波动了,我们一方面打击那种动辄翻几倍价格盘剥百姓的无良商人,另一方面,也要承认物价会有自然的涨落,比如时令的蔬菜,大量上市的时候,价格肯定很低,但如果在刚下来的时候,那价格就会相对高一些。只要这个波动范围在朝廷规定的范围内,就允许它浮动。”康思俊对梁材说道。 “师尊,这几个事情,弟子了解了,可这样,从朝廷到地方,势必会多出很多冗员,增加朝廷的负担啊。”梁材觉得前景很美好,但考虑到现实的财政状况,又觉得力不从心,设想两个司局从朝廷到地方,逐级设置分支机构,其机构之庞大,人员的开支又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银行怎么会是负担呢?”康思俊笑着说道:“它可不止是发行货币那么简单,简单说,地方的支行,可以储蓄,也可以放贷。储蓄,就是让有钱人把钱存在银行里,可以定一个微小的利息,吸纳那些家里有余财的人把钱存到银行里。另外就是放贷,那些打算经商的,打算开办作坊的人,可以抵押自家的田产,从银行贷款,贷款的利息要高一些,这样,银行自己就可以吃到存贷之间的利息差,这利差的大头上交朝廷,小头就给银行的职员开资足够了。” 梁材目瞪口呆,这个确实有可行性,放贷这事,从古代时候开始,一直都有,但这种灵活的操作,是没有的。过去,有官府之间的借贷,也有私人之间的借贷,但这种全流程打通的借贷是没有的。 “弟子知道了,这个,容弟子考虑清楚,做成方案,再让师尊把关。”梁材的头脑里,一个庞大的国家级的初级金融架构已经有了雏形,他要趁着自己现在灵感还在,抓紧把这些落实到纸面上。 梁材老老实实地坐在康思俊对面的桌子上,心无旁骛,奋笔疾书。康思俊说的关于银行、物价局,乃至前面提到的工商局、税务局这几个执掌国内钱粮流向的机构,在梁材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业务的闭环。像他这样在朝廷奋斗了一辈子的人,对于这些,一点就通。康思俊提供了大体的脉络,剩下的,梁材自己发挥,也能补足其中的细节。 酣畅淋漓,真是酣畅淋漓。梁材这个已经乞骸骨数次的老官,仿佛又焕发了第二次生命一般,这件事做好了,那是可以跟王安石、商鞅这些先贤一起写进史书的,放进家谱里,那也是要多给他写上几页的。这是开宗立派的不世功业,可以说,文官集团里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乞骸骨?乞个屁! 康思俊坐了一小会,正午的阳光透过花窗,将光影投射在面前这个奋笔疾书的老人身上,梁材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工作状态,遒劲的毛笔字,一列列落在纸上: “臣请设大明银行、物价、工商、税务诸司……” “统一币制,可上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此为不世之功业……” “各有司次第连接,可保府库充盈,人民无饥馑之患,……” “诸藩求赏,可以新币赐之,货物往来,均需依天朝例……” …… 康思俊看梁材已经不需要继续指点,悄悄起身,离开西暖阁,轻轻关上了房门。梁材犹自挥毫泼墨,对康思俊的离开浑然不觉。 一场从大明朝廷内部进行改变的改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龙国最后的机会。包括穿越来的罗通等人,也包括在局中的嘉靖皇帝和那些大臣们。 嘉靖皇帝是明朝皇帝里面,智商最高的一个,而且不乏整治朝纲的手段。这从他十五岁继位之后,就跟那些老臣做斗争就能看出来。杨廷和迎立他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有主见,原本只想弄个新的傀儡皇帝,取代正德。却不料被这小皇帝四两拨千斤,用礼仪之争为名,把杨廷和等正德朝的弄臣,一个个踢出去。 但没有了这些人之后,有才干的,像梁材这样的人,唯恐下一个是自己,就拼命乞骸骨。其他像张璁、桂萼,都是庸才,完全处于政治投机,才投到皇帝麾下。 第245章 后宫的阳谋 也就是说,嘉靖皇帝在即位之初,成功地干掉了那些老臣。正德帝死的不明不白,那些人一个也脱不了干系。但手下同时也就没有了能臣,剩下的都是曲意逢迎的庸官。原来的嘉靖帝,最后也受不了这种朝堂上的磋磨,最后把希望从士大夫转移到修仙问道,也是无奈之举。 所以,现在诸位看官能理解为什么嘉靖对康思俊等人如此礼贤下士了吧?手下没有能用的人啊。不然单一个仙家严选,他怎么也得考察一番。 康思俊从西暖阁出来,直接出了文华殿,张久征和韦力豪一起陪着皇帝在东暖阁叙话。他也不想去打扰这君臣,就在文华殿下面晒太阳,黄锦一直站在这里,看到康思俊出来,就跟他打个招呼:“康大人,怎么出来了?” “梁大人在忙了,我帮不上忙,就出来透透气。”康思俊对黄锦的印象很好:“黄公公一直在这里守着,实在是辛苦了。” “咱家就是做这个的,谈不上辛苦,像大人这样,能为皇上分忧解难的,才是真的辛苦。”黄锦笑眯眯地说道。 “对了,我看皇上也得二十多岁了吧,怎么没有生个太子、公主的?”康思俊没话找话说。 黄锦叹了口气:“这要是别人问起,少说也是个大不敬的罪过,但跟康大人说说无妨。咱们的皇上,勤于政事,自陈皇后前年崩逝之后,一直无所出。” 康思俊脑子里像是划过了一道闪电,他猛地问道:“黄公公,敢问那陈皇后是怎么崩逝的?” “哎,陈皇后性格温婉,为人和善,自皇上继位之后,就一直陪伴皇上左右。前年,陈皇后显怀,皇上很高兴,可有一天,皇后用过饭不久,就突然腹痛不止,叫太医院过来查看的时候,已经晚了……”黄锦说到这里,眼角竟然掉下几滴泪水:“只可怜那腹中的太子,都已经成了人形,哎。” “可曾查看过皇后所用的膳食?会不会有人投毒?”康思俊敏锐地想到这里。 “那倒不会,这皇上皇后的命都金贵着呢,皇上的膳食,咱家每次都先吃上几口。陈皇后身边,也有专门试毒的宫女,宫女无恙,所以,也就排除了这种可能。”黄锦叹息着说道。 “那现在过去两年了,其他的后妃们都没有一个怀孕的?”康思俊追问道。 “呃,康大人,您这样问,真的不合规矩了。”黄锦皱了皱眉头:“咱家莫不是得把起居注给你看看?” “黄公公,我给你个建议,外面的事,虽然你不过问,但这宫里的伙食和药品,你得上上心,皇上年轻力壮,不可能这么久一个孩子都没有的。”康思俊看着黄锦的眼睛说道:“别的我可能说不好,但这大明的后宫,一直就不太平,你是皇帝为数不多信任的人,可要在这方面用点心啊。” 黄锦打了个冷战,这种事关皇家的事,其实大家多少心里都有点数,只是没有人把这个放到面上来说话。像康思俊这样,直接说出来,是要冒着砍头的风险的。但真实的情况,极大可能跟康思俊的猜测一样。 “这个,咱家可不敢妄加揣测,咱这后宫,连只鸟都飞不进来。外人想来下毒,那是千难万难。”黄锦自信地说道:“太医院、御膳房都是重中之重,那些人也不会干这掉脑袋的事。” 康思俊点了点头:“话是这样说,但咱们可以做个实验。” “实验?”黄锦不明所以。 “对,就是不知道黄公公在后宫的威信如何?”康思俊看着黄锦严肃地说道:“如果黄公公的位置能够威胁到太医和御膳房的那些人,那这个实验就可以做。只是要辛苦黄公公。” “咱家愿闻其详。”黄锦看着康思俊说道:“只要康大人为的是皇上的安危,咱们就是一家人。” “黄公公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到御膳房和太医院去转上一转,再稍微放点风出去,就说皇上怀疑有人下毒,盯上这两个地方了。”康思俊对黄锦说道:“最起码要用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在这两三个月里,有哪个后妃怀上了龙种,那就不用想了,御膳房和太医院必有一个出了问题!” “康大人,请受黄锦一拜!”黄锦还从来没想过去做这样一个实验,这说白了就是一种阳谋,在他的压力之下,那些平时悄悄下毒的人,就会暂时收手,只要后妃们一怀孕,这些人也就等于自己站出来了。 “后宫的规矩我不懂,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具体的操作,还需要公公自己拿捏分寸。”康思俊拉住黄锦:“我可受不起公公的一拜,如果公公说咱们是一家人,那就别说两家话,后宫安全了,皇帝也就安全了,这样,咱们才可以一起办大事,让龙国傲立世界之巅。” “咱家知道了,康大人,皇上说您是天神下凡,果然如此。”黄锦也松弛了下来:“今天起,咱家就照您说的做,如果真的有后妃显怀,哼哼,御膳房和太医院,咱家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黄锦的眼中精光大盛,已然是动了杀机。他早就对陈皇后的死有所怀疑,只是一直都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现在康思俊这一点拨,他也跟梁材一样豁然开朗,解决皇帝的问题,也是他的心愿。 两人正说着话,嘉靖皇帝跟张久征和韦力豪有说有笑地从东暖阁走了出来,走到殿门口,看到了康思俊跟黄锦站在一起,嘉靖皇帝就招呼道:“康思俊,正好省得去西暖阁找你了,定海候新赏了宅子,你跟他是老相识,就代朕送他到宅邸。” “是,皇上!”康思俊一拱手,回答道。 嘉靖皇帝拉着张久征的手柔声说道:“定海侯就先去宅院那边安顿下来,朕先派人去松江府,会同范大成一起北上,等他到了,朕再叫你过来,一起谈谈东渡石见的事情。” 张久征翻身跪倒:“老臣,谢主隆恩。” 第246章 心甘情愿 康思俊和韦力豪陪着张久征出了皇城,直接去了大时雍坊,嘉靖皇帝赐给张久征的侯府没有挂牌,地理位置大概在后世的西单图书大厦那里,面向长安街,是一套三进的院子,不知道原来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级别不会低。 皇上赏赐的,跟自己买的本质区别就在于,里面所有的东西,从家具到仆人,全部配置齐全,就好像张久征一直生活在那里一样。 张久征走到院子里,几十个下人就在院子里排着队,一起给他请安。 “我张久征何德何能?”张久征的嘴唇颤抖着,他到现在都觉得这一天好像活在梦里一般不真实。尽管他在弘治朝出海之前,属于技术军官,在军士里面是最高级的,但不要说皇上了,哪怕是个知县,都不会正眼看他。军户的身份就是原罪,永远低人一等。 “侯爷,皇上既然能这样赏赐你,就说明你在他心目中,有这个价值。”康思俊笑着说道:“这样的结果不是最好的吗?” “对了,皇上说,要重建大明水师,还要我们来年去苦兀,把大明水师留在那里的人全接回来。”张久征突然转过头对康思俊说道:“思俊,我一直把你们五个当成自己孩子,你帮我想想,我可不可以把那喜果儿接到京师来,也让她跟我过上几天舒坦日子?” “有何不可?”康思俊明白了张久征的意思:“那姨对你可是没得说,你想想,即使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又能怎么样?再说了,你只管把人带回来,外面的人又不知道那姨,你就说是你在苦兀时娶的老婆就完了么。” 康思俊的话给了张久征莫大的信心,他点了点头:“是了,是了,不然我亏欠她这一辈子,怕是死了也还不清了。” “侯爷……”康思俊刚叫出两个字,就被张久征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面。 “侯爷也是你叫的?叫我张老,我习惯了。告诉罗通他们几个兔崽子,敢叫我侯爷,我要打你们屁股的。”张久征佯怒道。 康思俊吐了吐舌头:“这不是看您当上定海侯了,多叫你几声,让你适应适应么?” “行了,你们俩回去把罗通他们叫过来,把青青和翠屏儿他们都叫过来,今儿个,就在这里咱们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张久征对康思俊说完,转头看向那一群下人:“你们去准备好酒菜,我要请人吃饭!” 下人们立刻各自散开,忙碌了起来。康思俊和韦力豪也离开了侯府,溜达着往家里走。 文华殿里,嘉靖皇帝又跟许亚轩用对讲机腻歪了半天,在这种时候,他表现出极大的依赖性,大概也只有对仙家,他才能这样了。孤家寡人,不是说说的,确实是孤独的。 另一边的西暖阁,梁材笔走龙蛇,中饭黄锦给他送到房间里,他都浑然不觉。等嘉靖皇帝跟仙家腻歪够了,他走出东暖阁,顺脚到西暖阁瞧瞧梁材,结果发现梁材仿佛上了发条一样,写字的速度,令人咋舌。 嘉靖皇帝没有打扰梁材,他走到旁边,拿起梁材写好的一叠材料,看了起来。 《呈请成立大明银行疏》 臣奏请成立大明银行,其功能如下…… …… 嘉靖皇帝最初只是随便看两眼,可这一看,就拔不出去了,康思俊给梁材打开的新大门,在他面前,用梁材的叙述方式,徐徐展开。大明的金融帝国,以奏疏的方式写了出来,嘉靖皇帝一口气看完了这份奏疏,大为震撼。 可梁材对皇帝的到来浑然不觉,仍在挥毫泼墨,继续写着材料。嘉靖皇帝皱了皱眉头,看到梁材写好的材料还有很多,索性拿起来一张张看过去。 “好!好!好!”嘉靖皇帝看完这几份材料,才发现这些材料彼此关联,再把这些关节想通,顿时拍案叫绝:“此法若行,大明之顽疾十去其三矣!” 梁材正写着,被嘉靖皇帝这一嗓子给惊到了,手一抖,一个字被墨晕染成一团。正要发作,才发现是皇帝在叫好,梁材忙放下笔,躬身拜道:“皇上,您来了。” “梁材,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皇上抖着手上拿着的那叠材料,激动地问道。 “启禀皇上,这些是师尊康思俊口述,梁材只是整理成文。”梁材恭谨地说道:“吾师之大才,遍访大明无出其右,可谓旷古奇才。” “确实,朕一看,这里这些项目,就是思俊的手笔……什么?你梁材拜入康思俊门下了?”嘉靖皇帝反应过来梁材口中的师尊,顿时大为诧异:“你都什么年纪了?怎么想着拜他为师?” “达者为师,梁材心甘情愿。”梁材拱手说道:“这是梁材的荣耀。” “嗯,这态度就很好,这件事,你要细化下去,把中间的环节全部理清。”嘉靖皇帝拍了拍梁材的肩膀:“这回,你要是再乞骸骨……” “臣死罪!”梁材连忙把话接过去:“有师尊指路,梁材定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啊,其实朕知道,你一直对朕有所保留,你可知道朕对人才的渴求?”嘉靖皇帝叹了口气:“你是三朝老臣了,可能也见惯了朝堂上的起起落落,朕可以在这里,私下里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梁材踏踏实实地做好手头的事,朕保你位极人臣。” “老臣,谢主隆恩。”梁材连忙跪倒谢恩。 “起来吧,事情要抓紧做,朕给你一个时间,三年之内,大明银行以及大明的钞票,要全面替换银两和铜钱。”嘉靖皇帝对梁材说道:“有了这几个机构,什么豪商大贾,都伤不得我大明分毫。” “臣遵旨。”梁材立刻领命。 嘉靖皇帝从西暖阁走出来,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他的脸上,无比柔和。黄锦看准时机迎了上来:“皇上,黄锦有件事,想跟您请示一下。” “但说无妨。”嘉靖皇帝龙颜大悦。 黄锦走近嘉靖皇帝,把康思俊给出的主意说了一遍。嘉靖皇帝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准了!” 第247章 校场点兵 要说嘉靖皇帝怀不怀疑后宫里的人,那答案是不言自明的。弘治、正德两朝皇帝都死得蹊跷,陈皇后刚怀孕,就流产而亡,此后,一连多年,仿佛全后宫的后妃们都患了不孕不育——要知道正德皇帝最后就是落得个无嗣的下场。一件事两件事,可以说是巧合,这么多事凑合在一起,要是背后没点什么阴谋,那就真的出了鬼了。 所以黄锦提起康思俊的阳谋之后,嘉靖皇帝简直是叹为观止,这个其实有点当局者迷的味道了。嘉靖皇帝在陈皇后驾崩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想到去调查原因,但当时参与抢救的太医们言之凿凿,说陈皇后是体虚惊悸,血崩而亡。嘉靖皇帝不知道,在后世清朝写明史的时候,楞说陈皇后是被他吓死的。 当时也查了起居注和御膳房当天的餐食,都没有问题。那是必然的,如果搞阴谋的人还能留下作案痕迹,那他一定是对自己的九族不太珍惜。但现在想想,当时的调查什么的,都是流于形式,嘉靖皇帝在哀痛之中,也没有去想那么多。康思俊的阳谋,等于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给陈皇后报仇。 “大伴儿,你就按康思俊说的办法去做!”嘉靖皇帝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查到确有其事,朕不介意仿先帝永乐,诛其十族!” “是!”黄锦领命而去,一张无形的网,悄悄在后宫展开。 新上任的威虏总兵杨洲鹤此时正在南城外的将军教场遴选他需要的健卒,来自京师三大营的军士们松松垮垮地散落在校场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交头接耳地闲聊着,显然,谁也没把一个总兵看在眼里。大家都是京师世袭几代的人了,你一个外地人在老京师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场面,连陪同杨洲鹤一起来选人的李承勋也看不下去了:“来人,击鼓,传令下去,鼓声三次后,再私下说话者,杖五十,罚俸半年!” 鼓声隆隆响起,军士们总算闭上了嘴,说话的声音总不能盖过鼓声,所以,这天没法聊了。 一通鼓毕,鼓吏高声喝道:“威虏总兵有令,各冲,各衡节制军士,再有喧哗者,杖五十,罚俸半年!” 军士们听到这个,纷纷噤声,本来俸禄就不高,还罚半年?玩呐?一时间,校场上旌旗猎猎,虽然军士们仍然站不成队形,但总比刚刚要好得多了。 三通鼓毕,没有人受罚。杨洲鹤走到擂台上,俯瞰着下面的军士:“本将奉命遴选精兵强将千名,前往倭国,需火铳手八百,刀牌手二百,现在给你们机会,自己报名,到擂台前找书记官登记造册。” 话音刚落,下面的军士们又开始议论了起来。 “这孙子说什么呢?” “知不道啊。” “这操行,怎么跟特么羊市胡同口那个打把式的一样?” …… 下面的人议论得很欢,但没有一个人上去报名。去倭国?那穷乡僻壤的地方,给钱都不去!京师里多舒坦啊。 杨洲鹤环视校场,里面挤挤挨挨的三千多人,竟然没有一个愿意出来报名。他不禁摇了摇头:“既然你们都这样,那我就自己点名了,书记官,把名册拿上来!” 书记官把神机营的名册拿给杨洲鹤,杨洲鹤看了几眼,顿时难掩失望之色。一旁的李承勋看情况不对,凑过来问道:“杨将军,怎么了?” “大人,您看,这神机营里,都是些什么人?”杨洲鹤把名册递给李承勋:“我翻了五页,最小的也四十五岁了,这样的人怎么能打仗?” 李承勋拿起名册翻了翻,顿时头也大了,名册上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些人的名字旁边标准了“征调”二字,显然这种人已经不在军中了。 “京营八十万大军,我就不信挑不出一千健卒!”李承勋发了狠,然后又翻了翻名册,突然又变得无力起来:“杨将军,要么咱们就不要选那么多火铳手了?” 杨洲鹤古怪地看了李承勋一眼:“大人,我这都是按照比陛下更低的要求在选人了,陛下本来可是让我全选火铳手的。” “可咱们京师的神机营一共也才不到两千火铳手,加上缺员缺额,火铳肯定也有些是不能用的。”李承勋面露为难之色:“杨将军总不能为了倭国那边的事,把京师的防卫掏空了啊。” “那依大人的意思呢?”杨洲鹤刚刚得了个实职,自然是不敢擅专。 “要么这样,我给你两百火铳手,八百刀牌手,如果你不要那么多刀牌手,给你八百骑弓手也可以。”李承勋这样子像极了做生意的讨价还价。 “哎,就依大人吧,但这军士的年龄,超过二十岁的,就不要了。”杨洲鹤硬着头皮说道:“毕竟咱们这次漂洋过海的,年纪大的搞不好就死在路上了……” “这是自然。”李承勋点了点头,这点事于情于理都得答应杨洲鹤了,不然万一那边出了什么闪失,皇上责怪下来,从兵部到五军都督府,一个都跑不掉。 两个人开始重新点人,也别指望那些京营的军士自己报名,没人有那个觉悟。李承勋自己拿着名册,一页一页翻过去。 “神机营一冲一衡一乘,王七九,出列!”李承勋好容易找到一个神机营的年轻小伙,连忙点名。 下面的军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是茫然的神色。 “神机营一冲一衡一乘,王七九!”李承勋又叫了一遍,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下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李承勋这下子压不住火了:“神机营一冲一衡一乘把司何在?” 从校场靠后的角落里,一个矮墩墩的胖子听到这句,一路小跑跑到擂台前面:“启禀大人,小的是一冲一衡一乘的把司。” “你们冲的这个王七九怎么没来?”李承勋冷冷地问道。 矮胖子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回大人,武定侯郭勋郭大人,在营中招募了些徭役,由于是私事,就没有入册。” 第248章 破落神机营 李承勋很别扭,京营里那些龌龊事他也知道一些,但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他从来没有干预过,毕竟兵部跟五军都督府之间的关系就像后世的军委跟五大战区一样,一个负责调兵,一个负责练兵。 但现在,职责所在,需要调兵的时候,京营这边掉了链子,这就很难过了。李承勋知道这支小部队对皇上的重要性,而且现在也不能去责怪郭勋,毕竟人家是勋贵,而且有从龙之功。 “神机营诸把司听令!”李承勋只能想办法曲线救国了。 随着这声令下,七个人从不同方向跑了出来,到擂台前跟刚刚那个胖子站在一起。李承勋看把司们都到齐了,就直接给他们下令:“你们各自管各自的兵,把不到二十岁的都给我叫到擂台前,听候差遣。” 八个人领命,回到队伍里,随后就是一阵混乱的叫骂声。这种办法很快收到了成效,陆陆续续有人从队伍里走到擂台前面,李承勋粗略看了一下,这些人确实年纪轻轻。 杨洲鹤在旁边看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支队伍可不好带啊。这些被叫出来的年轻人,一点都没有边军那种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样子,反而身上都有一种痞气,往那里一站,就自带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这样叫人的效率高了不少,不一会儿,擂台前面就站了三四百人。李承勋转向杨洲鹤:“杨将军,你要的人,就从这里选吧。先把火铳手选出来,至于其他的八百人,你想好了要选什么,不行我去西官厅那边,从边军里面给你选人。” 杨洲鹤点了点头:“多谢大人,那我下去选人了。”说完,杨洲鹤一个鹞子翻身,轻飘飘地落到了那些军士面前。 “瞧见了吗?老子刚才说什么来着?这就是羊肉胡同口打把式卖艺那个,如假包换!” “操,一个臭卖艺的跑到咱京营面前吆五喝六的!” “给丫脸了,谁爱去谁去,反正老子是不去的。看他一个臭卖艺的,能拿咱老京师怎么办?” …… 这些话传到了杨洲鹤的耳朵里,让他不禁血脉赍张,他冷冰冰地看了人群中那几个人一眼:“你,你,你,对,还有你,出列,到书记官那里登记去!” “我尼玛……”一个年轻的军士正要发作,被旁边的人扯了一把:“人家都下来了,你还尼玛,不想活了?” 被点到的几个人互相拉扯着,到书记官那里登记了姓名,其他人看到杨洲鹤来者不善,纷纷闭上了嘴,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个仿佛老僧入定,都开始装起了哑巴。 杨洲鹤武艺高强,同时也就有了识人之明,对那些年轻人看上一眼,就能大致判断出他们的体力如何,有无武艺。好苗子肯定有,他也肯定不能放过。 杨洲鹤背着手,在那些军士面前慢慢地走,时不时叫出一个人,到前面书记官那里去登记。一圈下来,选了一百多人,他也只好耐下性子,再走几圈,从剩下那些羸弱的军士里,再挑些出来。如是挑了三轮,才勉强凑够了二百人。 李承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士兵选出来了,他就安心了,不然,杨洲鹤告到皇上那边去,他可担不起这种大罪。 杨洲鹤解散了其他的兵卒,只留下自己选出这二百人。他拱手对李承勋说道:“这二百人就留在将军教场,从今天开始,我要一直训练他们直到出发之前。另外的八百人,麻烦大人帮我去选吧,就暂定四百骑弓手,四百刀牌手。” 李承勋点了点头:“既然杨将军信得过我,那我就替你去选人,这选人可真不容易,按说这京营都是精锐健卒,要不是这次选人,我还真没想到京营能糜烂到这地步。” 杨洲鹤拱手,送走了李承勋,校场之上,只剩下他跟那二百选出来的火铳手,还有负责登记的书记官。 “你们二百人,就是我们的神机营,现在,我要选两个把司出来,各带一百人。”杨洲鹤对这二百人说道:“把司无论是俸禄,还是其他福利,都要比普通军士高,想干的,直接上擂台。” 二百军士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看,突然有人主动跑上了擂台。这就给大家带了个头,众人开始一窝蜂地往擂台上冲,眼看所有人都要上去,杨洲鹤叫停了他们:“都停下吧,我看你们大家都想当把司,那就好办了。” 杨洲鹤站到众人面前,点出两个人来:“你们两个做裁判,他们两个一组,两个一组地上来比试功夫,击倒对方者获胜,先决出一半人,再比试,直到最后剩下两人的时候为止。” 杨洲鹤在干什么?在报复,刚刚那些刺耳的话他都听到了,现在只是略施薄惩,以选拔把司为借口,让那些军士互相打,几轮下来,最后能当把司的,他再亲自下场调教一下,这组织架构就成了。 不得不说,嘉靖朝的武举,还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的,杨洲鹤能拿状元,其实已经是文武双全的人了。策论那些,做不了假。 校场上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军士们两个一组,跳上擂台,打赢的,下台在书记官那边登记一下,拿到进入下一轮的字条,打输的,就只能在那里看别人比试。一时间擂台上拳脚交加,打得好不热闹。 第一轮大家都找的跟自己实力相仿的人,强的选弱的做对手,人家不跟你打,弱的又不能找强的,那是自己找虐。很快,九十九个胜出的人都拿到了晋级的字条,其中有人毫发无伤,有人鼻青脸肿。 第二轮有一人轮空,又决出四十九个胜出的人,跟轮空的那个凑齐五十人,进入第三轮。三轮过后,留下的二十五个人,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最后,剩下的两个人,一个身强力壮,叫宋西市,一个瘦削灵巧,叫赵二狗。 杨洲鹤看了看一直做裁判那两个人:“最后一轮了,你们俩自己去挑一个比试比试吧。” 那两人连连摇头:“我们打不过!” 第249章 跋扈的侯爷 杨洲鹤手下的微型神机营的两个把司就这样定下来了,其实在叫人出来做裁判的时候,杨洲鹤就有这个私心,他特意选了两个看上去忠厚老实,武力平平的人。这两个人在刚刚下面议论他的时候,都没有插嘴,所以落得个便宜。 即使是胜出的宋西市和赵二狗,也都多多少少挂了点彩,宋西市右眼被打成了熊猫眼,赵二狗的嘴角有血丝。这顿无形的杀威棒,就把这些自称老京师的军士们教训了一番,等杨洲鹤再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敢交头接耳了。 “行了,咱们这里一共也就两乘的兵力,下面,我任命宋西市为讨虏神机营一乘的把司,赵二狗为讨虏神机营二乘的把司。”杨洲鹤笑着对二人说道:“我杨洲鹤一向喜欢从严治军,但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里可以先跟大伙透个风,咱们去倭国的人,俸禄是加倍的,而且只发银子!” 众人听到这里愣了一下,随即都大声欢呼起来。即使在京营当差,每月的俸禄,也多半发的不是银子,不是香料就是布匹,他们得想办法把那些东西放到黑市上卖掉,换来银子养家糊口。只发银子,就这四个字,就有无限的吸引力。 “行,好处说完了,剩下的,咱们可要丑话说在前头。”杨洲鹤对下面的军士们说道:“咱们是到藩国去,有可能会遇到那些夷人犯上作乱,总之,我要你们在出去之前,先有自保的本事。从今天起,我每天都要严格操练你们,都听清楚了么?” “将军放心,我们一定按将军说的办!”下面有人喊道。 “谁,谁抢俺的话?”宋西市转头对后面吼着:“以后都学机灵点,别谁的话都敢接,我跟二狗直接听命于将军,你们听命于我。” 杨洲鹤上去一脚把宋西市踢了个趔趄:“还听命于你,你要造反啊?你们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指挥,令行禁止。平时操练,就交给你和赵二狗,记住,出了京师以后,大家都是袍泽弟兄,决不能自生嫌隙。” 宋西市憨笑两声,算是听懂了杨洲鹤的意思,杨洲鹤好歹是武状元,七略六韬装了一脑袋,这种小小的驭人之术还是会的。 很快,校场上面就变得整肃起来,军士们按书记官点名分配到两个乘里,在校场中排成两个方阵,杨洲鹤教他们一些简单的拼杀技术。随后,就把他们交给两个把司,一时间,校场上杀声震天。 李承勋离开了将军教场,回到兵部衙门,还有件大事等着他做,皇上已经明确地说要重建大明水师,而且莫名其妙地回来一个弘治朝的水师余脉。这种压力最终都会算到兵部头上,但关于水师管理的一切资料,现在都没有了。整个兵部甚至都没有人懂水师那些事,怎么开船,怎么开炮,统统成了谜。 李承勋再不济,也得把水师重建的基本架构搭出来,我们称之为,一个能臣的主观能动性。他回到兵部,把总司员外郎和职方司员外郎叫过来,先把替杨洲鹤选兵的事交待给他们,然后就自己在兵部衙门里,开始冥思苦想怎么重建大明水师。 “妈的,奸臣误国,那帮傻x怎么会想着自己把大明水师的资料烧了?”李承勋边写边骂着,骂着骂着,突然又意识到,自己骂轻了,何止是大明水师?连神机营的武备,都是用了几代人的,火铳、火炮全都是爷爷辈的,能不能打响都不一定。 想到这一节,李承勋心里更气了,忍不住骂得更大声了。 “李大人,这是跟谁发脾气呢?”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传进李承勋的耳朵,他刚要发作,一抬头,看清来人,就自矮了三分。 “哎呀,侯爷,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李承勋放下笔,从书案后面绕过来,冲外面高声喊了句:“来人,给侯爷看茶。” “别,别,你们那下等茶叶,我还真喝不惯。”郭勋一边说着,一边对着自己掌心的紫砂壶吸了一口:“李承勋,听说你今天把神机营叫到校场去了,还把年轻力壮的,都给选走了?” 郭勋大咧咧地坐在李承勋的位置上,斜着眼睛瞪着李承勋。李承勋只好陪着笑脸回答道:“回侯爷,我们也是听皇上差遣,这其实我都给打了折扣了,昨个皇上可是要我给他选一千火铳手,我只选了二百……” “少跟我拿皇上说事。”郭勋一拍桌子:“你擅自调动兵马,都不跟我打个招呼,是藐视本侯么?” “下官可不是擅自调动兵马,跟五军都督府,我们兵部该走的行文可都走了。侯爷,您要是有事,就明说,我李承勋又不是不懂事的人。但您这样来挑刺,不是为难我吗?”李承勋强压怒火,应付着郭勋。 “这么说吧,你抽的人,明儿都给我送回来。”郭勋趾高气昂地说道:“我在大兴县的宅子,还需要人手,你把年轻力壮的都给送走了,我的宅子怎么办?” “侯爷,这您可就是难为本官了,那些抽出去的人,早就重做了名册。现在已经归威虏总兵调遣,侯爷,咱也跟您透个底,这威虏总兵可是皇上钦点的,可以上达天听。”李承勋耐着性子说道:“侯爷何必为了这百八十个徭役,以身犯险呢?” “你在威胁我?”郭勋腾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李承勋的鼻子骂道:“你信不信老子弄死你,就跟弄死一条狗一样?” “你要弄死谁啊?!”门外传来一声暴喝,随即门被一脚踢开,嘉靖皇帝走了进来:“郭勋,你这样威胁兵部尚书,是不是觉得你家的侯位太稳了?” “陛下!”郭勋一下子扑倒在地上,跪着爬了几步,爬到嘉靖皇帝面前:“臣只是跟李大人开玩笑呢。” “滚出去,再有一次被我发现,你家的侯位就没了!”嘉靖皇帝把郭勋赶了出去。 郭勋回头掩上门,眼中露出一丝狠戾:“李承勋,你给我等着。” 第250章 火器的大问题 郭勋骂骂咧咧地走出兵部衙门,他之所以这么生气,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皇上最近几天所有的动作,都没有让他参与进来,基本上都是直接交代到各部尚书。抽调兵马的事,虽然从命令上来讲,兵部偕同五军都督府程序上一点毛病没有。但对郭勋来说,这等于从他的家奴里直接把人抽走。 对,郭勋因为大礼议的从龙之功,得到嘉靖皇帝的赏识后,就主管禁军,一开始,他还装了一段时间,把禁军管理得井井有条。等皇上那边对他完全放心了之后,他就开始放心大胆地动手了。禁军那么多人,我郭勋用个几百怎么了?禁军那么多人,我郭勋用个几千怎么了?……禁军那么闲,我郭勋全叫过去帮我干活又怎么了? 明朝自宣德年间开始,这禁军的兵权就数易其手,土木堡兵变后,于谦把禁军控制在自己手里,此后,禁军就直接受文官辖制。中间像正德皇帝,启用宦官,禁军又短时间掌握在了刘瑾手里。 嘉靖皇帝继位之后,一开始禁军也是在文官杨廷和的手里,后来嘉靖皇帝借着大礼议,把杨廷和处理了,之后就比较为难了。禁军交给谁,都不放心,交给黄锦,黄锦愣是不敢接,刘瑾才掉脑袋几年啊?最后只好选了郭勋这个勋贵,因为大礼议的时候,他跟张璁一起站在嘉靖皇帝一边。即使是投机小人,也是自己人啊。 这样,就足见嘉靖皇帝现在有多悲催了,能臣全是反动派,手下全是庸官和贪官,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到勋贵这里,就更甚,郭勋这两年,把从京师到天津卫的田产侵吞过半,替他去种地的,就是禁军。 时间一久,郭勋早就把禁军当成自己的私产了,兵部要调人,他原本想着,意思意思,派些老弱病残去充个数就行了。年轻力壮的,他可是当牛使唤的,怎么能随便给人?结果李承勋招呼不打一个,直接拉走二百青壮,叔能忍,侯不能忍! 于是郭勋就直接跑到兵部兴师问罪,却点子背,被嘉靖皇帝碰了个正着。 赶走了郭勋,嘉靖皇帝坐在椅子上缓了半天,刚刚郭勋在房间里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被他听了个满耳,要不是残存的理智让他控制情绪,他刚刚会下令砍了郭勋。但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自己还是要注意形象,免得落个暴君的下场。 “李承勋,朕让你选一千健卒,俱配火器,你为何不照办?”嘉靖皇帝收拾完郭勋,就想起李承勋也有同样的问题了。 “启禀皇上,神机营中多老弱,所以……”李承勋一开口,就被嘉靖皇帝打断了。 “多老弱?这可是京营!八十万禁军,你跟我说连一千青壮都挑不出来?”嘉靖皇帝马上就要暴走了。 “回皇上,神机营现在员额三千两百,实际只有不到两千人,去了车营、炮营,火铳手不足八百,选出二百,已经是极限了。”李承勋拱手禀报道。 “什么?!”嘉靖皇帝也吓了一跳,这京营的事,还从来没人跟他细说过,而且神机营自开国以来,一直都是拱卫京师的精锐中的精锐。北伐蒙元残部时候,神机营可是大显神威,打出过零伤亡的战绩。 “我大明禁军号称八十万,却连一千火铳手都没有?”嘉靖皇帝完全惊呆了,这数字跟自己印象里的完全合不上啊。 “确实如此,所以,我跟杨洲鹤建议。给他二百火铳手,剩下八百,随便他选骑弓手还是刀牌手,我都能满足他。”李承勋拱手说道。 嘉靖皇帝沉默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我们的京营,甚至及不上弘治朝出海的水师余脉,人家五艘船,里面的火铳手,都比京营要多!如果现在蒙元再杀过长城,我们还有一战之力吗?” “臣等死罪。”李承勋跪倒在地,先认错赢一半。 “你确实是死罪。”嘉靖皇帝叹了口气:“这次派去倭国的兵马,就按你说的办,不能再打折扣。但朕命令你,给朕重建神机营,朕不求你能建成洪武、永乐时的精锐,但求你恢复弘治朝的水平。这要求不高吧?” “臣自当竭尽全力,但,有个比较严重的问题,超出臣的能力所及了。”李承勋跪着说道。 “说来听听。”嘉靖皇帝已经大概猜到李承勋要说什么了。 “人,其实不是什么问题,京师加上顺天府、永平府诸卫,在册军士,超过八十万。但神机营的火器,却是个大问题。现在的火工局和军器局,都已经造不出过去的鸟铳了,听说图纸和制作说明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李承勋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也不是本朝的错,正德朝的时候,这些就已经不见了。” “好好好,都是大明的忠臣良将啊。”嘉靖皇帝不怒反笑:“难怪去年那汪鋐要上奏,说佛朗机铳性能远超我大明的火铳。我当时只是一哂,我心里就想着,我大明累世传承的火器,岂能不如那小小的佛朗机?原来,你们都知道原委,却又都不肯告诉朕。你们要瞒朕到几时?难道非要让朕做个亡国之君,你们跟着做亡国之臣,才满意吗?” “臣罪该万死!”李承勋已经汗流浃背,不能贸然应承皇上,但说了真话,皇上只会更加暴怒,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皇上不会迁怒到自己身上了。 “你万死又有什么用?”嘉靖皇帝眉头紧锁:“朕万万没想到,你们会把大明的底子都掏空了。” 嘉靖皇帝双目无神地离开了兵部,丢下了李承勋,他没有迁怒,但现在,他却很是愤怒。突然他眼睛一亮,加快脚步,返回文华殿,有难题,找仙家啊。 “上仙,上仙,弟子朱厚熜呼叫。”嘉靖皇帝拿着对讲机呼叫着许亚轩。 此刻许亚轩正在张久征的侯府里,参观真正的侯府,对讲机一响,他连忙对罗通使了个眼色,罗通出去在门口守着,他来回复嘉靖皇帝。 第251章 佛朗机铳 嘉靖皇帝把今天在兵部的遭遇,几乎是向许亚轩哭诉了一番:“上仙,弟子心里苦啊……” 听到嘉靖皇帝说到去年汪鋐上奏,让大明朝廷购买佛朗机铳这件事,许亚轩多了个心眼:“既然汪鋐都说了佛朗机铳的好处,那你就准了他,去购买便是。” “朕,不,弟子口误了,汪鋐托人重金购入佛朗机铳二尊,交由兵部仿制三百,分发各卫。”嘉靖皇帝更正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军器局和火工局,已经造不出过去的火器了。” “第一,这件事,你找康思俊和韦力豪,他们能想办法。”许亚轩想了想,继续说道:“第二,严查汪鋐的祖宗八代,家族宗亲,尤其跟他购买佛朗机铳这件事相关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上仙的意思是?”嘉靖皇帝听出点味道,又不敢确定。 “火器,到现在为止,欧罗巴人也玩不转,什么佛朗机铳,肯定是过去军器局或者火工局的图纸流出去了,被民间私造,只是伪托佛朗机之名罢了。”许亚轩斩钉截铁地说道:“另外,你的禁军,你得想办法改一改了,军队不抓在你自己手里,交给谁都不行。” 嘉靖皇帝三拜九叩地收起了对讲机,顿时主心骨又回来了:“宣都察院右都御史汪鋐到文华殿来见我。” 不到一刻钟,汪鋐一路小跑来到文华殿,他现在的位置相当于当时的中纪委一把手,位列七卿之首。最近皇上的动作让他眼花缭乱,出于谨慎,他把下面的科道官的那些折子全部压了下来,这种时候,认清形势最关键,随便弹劾人,搞不好就弹到马蹄子上了。所以,皇上突然召见他,他一头雾水。 “皇上,汪鋐到了。”黄锦带着汪鋐走到东暖阁门口,向里面禀报道。 “进来吧,大伴儿,给右都御史拿个锦凳过来。”嘉靖皇帝一如既往的热情,让汪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谢皇上,不知道皇上这么急,召我入宫,有什么事?”汪鋐坐在锦凳上,拱手对嘉靖皇帝说道。 “汪鋐啊,去年,你着人送到京师的两门佛朗机铳,朕着兵部仿制三百门,已经分发诸卫。但朕当时忙碌,就忘了赏赐你。”嘉靖皇帝笑着对汪鋐说道:“今天叫你来,一个,是朕要赏赐你,另一个,是朕要再买些佛朗机铳,如果有其他更好的火器,朕也要买一些。这个,就还得让你去置办,朕才放心。” 汪鋐彻底放松下来,这件事去年嘉靖皇帝就表彰过他,对他来说,本来就是进身之道,想不到今天既有赏赐,又有生意做,他连忙拱手说道:“能为皇上分忧,那是臣子的职责,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找到好的火器。” “钱的事情,这次从内帑支付,你不用去户部拿钱了。”嘉靖皇帝对汪鋐说道:“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你也不用上朝,我让宫里的一个太监跟你一同南下,希望这次采购顺利。” “臣遵旨。”汪鋐心里大喜,上次本来是想赚点外快,没想到皇帝还能再送一次生意上门。 “行,那你就回去吧。”嘉靖皇帝把汪鋐送到门口:“采办事项,就全拜托你了。” “皇上放心,老臣告退。”汪鋐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文华殿,嘉靖皇帝目送他走远,眼神却越发凌厉。 “黄锦,明天你着落两个靠得住的太监,跟汪鋐一道南下,要把汪鋐一路上见过何人,办过何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朕记好了,回来如实奏报。”嘉靖皇帝嘱咐黄锦道。 “遵旨。”黄锦领命去了,今天黄锦特别忙,但他心里特别畅快,他觉得皇帝越来越像个皇帝了,他替自己的主子高兴。 打发走了汪鋐和黄锦,嘉靖皇帝突然想到自己还需要找康思俊和韦力豪来帮他想办法,他走到文华殿外面,叫了两个小太监,分别去烧酒胡同和定海侯府寻康韦二人。 虽然时间不早了,但找到康思俊和韦力豪,如果能有那么一两句能抚慰他的话,嘉靖皇帝就心满意足了。 去烧酒胡同找人的小太监刚出了东华门,就看到康思俊和韦力豪两人结伴而来,立刻喜不自胜地小跑到二人面前:“康大人,韦大人,皇上找你们呢。” 康思俊和韦力豪是故意在这边等的,嘉靖向许亚轩哭诉的内容,许亚轩跟他们说了之后,俩人就离开定海侯府,返回东华门这里候旨。反正皇帝如果想要造各种机械、武器的资料,罗通那间密室里都有。 二人来到文华殿东暖阁,嘉靖皇帝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见到二人,立刻迎了上来:“爱卿,快来替朕分忧啊。” 嘉靖皇帝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康思俊和韦力豪说了一遍,康思俊听着听着,眉头就皱在了一起:“敢问皇上,是要治标,还是治本?” 对讲机里传递的信息有限,康思俊直接听皇帝一说,从兵部那里,郭勋威胁李承勋,一直到神机营千疮百孔的现状,这信息量就有点大了。 “治标如何?治本又如何?”嘉靖皇帝也清楚康思俊的风格了,治标,能解决眼下的问题,治本才能维持长久。 “治标简单,我帮你弄些图纸过来,交给军器局和火工局,照着做就行了。”康思俊表情严肃起来:“治本,整个大明的军制都要改,恐怕相关联的户籍制度也得跟着改,这个就要看皇上有没有决心了。” “最好标本兼治。”嘉靖皇帝顿时眉开眼笑,从大议礼之后,就没有什么他不敢做的,只是过去他不知道该做什么,需要怎么做,现在康思俊至少给梁材的建议完全没问题。做出改变不容易,但相比这种不易,亡国灭种更可怕。 “大明立国初期,很多制度都是沿袭元朝的,比如户籍制度。”康思俊说道:“把人分成民户、军户、匠户,这本身就是没跟对师傅。蒙元把人分三六九等,本身就有违人道。” 第252章 大明的积弊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确实明朝的户籍制度,就是延续元朝的治理方式,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但在过去,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站在管理者的角度上讲,这样大大降低了管理成本。每次大造黄册,只需要增减人丁数目就行,大部分内容都不用改。 “这里的最大弊端就是,你能保证将军的儿子仍然是个好将军么?”康思俊用提问的方式引导皇帝。 “那不能。”嘉靖皇帝老老实实地说道。 “把这个道理放到其他人身上,也都是一样的,尤其像匠户,造船的跟打铁的,肯定不一样,而且,有些东西,父子相传,最后的结果就是失传——万一生不出儿子呢?”康思俊笑着说道:“匠户的技艺,很容易,就以这样的方式失传了。” “是这个道理,看样子工匠这一块,确实要放开户籍限制。”嘉靖皇帝点了点头:“可军户跟这个好像不太一样。” “确实,但有个道理是一样的,由于户籍限制,军户生下来就是当兵的。可万一这人偏偏就是不会打仗怎么办?而且军户的实际情况,远比你现在知道的还要糟糕,老弱病残一大堆,占着名额,带兵的就假报员额,吃空饷,更有甚者,勋贵们干脆把军士当成自己家的佃农,让他们出劳役。”康思俊说到这里,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久而久之,军队不像军队,农民不像农民。等你要用人的时候,就会发现无人可用。” “康大人,您是真神!”嘉靖皇帝竖起了大拇指:“大明的积弊都被您说了个透彻,可怎么改呢?” “先改个兵役制度吧。”康思俊边想边说道:“取消军户,然后采用兵役制,大明的所有男性,满十六岁必须服兵役,服役期两年,两年后退伍还乡。有特殊表现的,可以转志愿兵,延长服役期限,并提供一定的晋升空间。” “这个可以办,可将官和勋贵怎么办?”嘉靖皇帝比较头疼的就是勋贵,这些人很多都是承祖上余荫,在朝中可以呼风唤雨。 “成立一所国防大学吧。”康思俊对嘉靖皇帝说道:“大学里,对能成为将领的军官进行培养,把他们培养成忠君爱国的专业军官。这些改革之后,大明不要一味重文抑武,至少在百姓的层面,要宣传参军光荣,每年征兵的时候,新兵都给他披红挂绿,敲锣打鼓送他们去军营。” “这个朕也准了,你的意思,朕也明白了几分,正面宣传,会让百姓自愿投军。”嘉靖皇帝点了点头:“这个实际操作起来难度确实很大,但朕愿意尝试一下。” “至于勋贵,我建议皇上查一查他们有没有兼并土地,只要土地超出最初册封给他们的范围,重罚吧。”康思俊对勋贵可是没有半点好印象,可着整个明朝,能对皇上忠诚的勋贵都没几个。大部分的时候,他们都在忙着兼并土地,对百姓和军户一样巧取豪夺,一句话,不干人事。 “嗯,这个可以,朕去年已经归还了皇庄侵占百姓的土地。他们要是有异议,朕就拿他们的脑袋打个样。”嘉靖皇帝想起郭勋在兵部那副嘴脸,心里也暗暗发狠。 “大明的土地所有制,也可以改一下。”康思俊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有句话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大明的土地,应该全部属于国家,而国家把土地分配给百姓们耕种,强调国家所有,就会让那些勋贵豪强无处下手,毕竟土地最终都是国家的,他们再争抢,还能抢过国家么?” “妙啊!”嘉靖皇帝拊掌大笑:“这句话是个读书人都知道,可没有一个人像您这样解释给朕听,土地既然都是国家的,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抢国家的土地?” “这样规定之后,还要有一个紧随其后的规定,国家要规定耕地的红线,这个就让户部具体去计算吧,看看至少保证多少亩耕地正常耕种,能让全国人民吃饱饭。”康思俊接着说道:“这个红线,国家必须掌握,有私侵田产导致田地荒芜的,重罚重判。”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这些朕都准了,回到最开始的问题,那火铳的事……” “我可以替皇上找些图纸,至于军械局和火工局能不能做出来,还要看他们的工匠水平如何。”康思俊爽快地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 仍在西暖阁奋笔疾书的梁材不知道,他的繁杂工作才刚刚开始,康思俊就又给他送活过来了。这些改革,几乎每一项都跟户部有关。 但其实康思俊提出这些来,只是因为后世就是这样做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他见过后世的户籍管理,比如身份证之类的东西。但具体放到这个年代会不会南橘北枳,他也不清楚,但总好过沿袭元朝的种姓制度,那东西会让龙国越来越像阿三。 此刻,还有一个人也在忙着,就是刑部尚书许赞。嘉靖皇帝丢给他的任务,他也在想办法完成,如果大同范家换成安徽范家,这个问题就要好解决一些。可现在是大同范家,那地方去年还闹过兵变。很难说范家在重压之下会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范诚关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已经被审了好几轮,认罪态度还行,但也一直在喊冤:“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朝廷命官啊,谁知道在山东还能碰上两个大学士,而且他们打我,又不是我打他们……” 许赞翻看着卷宗,长叹了一声:“皇上,您可是要了我这条老命了。” 叹气归叹气,事该办还得办。许赞写了一封信给大同总兵梁震,先给梁震一顿夸,然后就求他办这件事,陪前去办案的刑部侍郎到范家执行罚款。嘉靖皇帝给他了一定的弹性,十万两上交国库,多的他可以自由裁量。 于是在给梁震的信中,许赞这样写道:“帝震怒,本欲诛范诚三族以儆效尤,吾三劝之下,乃处罚银十二万两,多余之数,震可自便。” 第253章 克虏伯 松江府衙,秋天虽然已经能感觉到一丝凉意,但对在苦兀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范大成来说,也太热了点。他躺在衙门的大门后面,坐在一把摇椅上,悠闲地扇着扇子,嘴里还哼着从勾栏里学来的小曲。 自唐龙带康思俊和韦力豪二人北上之后,他就被安置在府衙,名义上做个看门的衙役,实际上就是带薪养老,这是唐龙知晓三人关系之后,对他做出的优抚。刘钦顺因为想结交康思俊和韦力豪,就经常执晚辈礼,过来请范大成吃饭听曲。但不管是唐龙还是刘钦顺,都不知道范大成的真实身份。 “三更鼓,我上墙头,小姐儿依西窗……”范大成哼着曲,摇着蒲扇,好不惬意。 这时只听到衙门前面传来凌乱的马蹄声,一群人在衙门口翻身下马,隐隐听到衣甲擦挂的声音。范大成很警觉,他跳起身来,把蒲扇别在腰后,向门外打望。却看到唐龙风尘仆仆带着几个衣着各异的官员和军士下了马,迎面走来。 范大成立刻整理一下衣着,迎了上去:“唐大人,您回来了。” 唐龙站定,上下打量了范大成一番,摇了摇头:“恐怕以后,我得叫您一声范将军了。大明水师龙翔号望海范大成!您老可是瞒我瞒得好苦。您赶紧回房换身衣服,准备接旨吧。” 范大成楞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可不是故意瞒着大人,大人也没问过我啊。我这就去换衣服。” 过了不到一刻钟,范大成穿着一身旧军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须髯飘飞之间,隐隐有大将之风。大明水师的风骨,隐约可见。 一直跟唐龙站在一起的一个太监,笑眯眯地看着范大成:“都说这人靠衣服马靠鞍,范老将军这军服一穿,确有前朝风骨。大明水师龙翔号望海范大成听旨——” 范大成单膝跪地,拱手道:“末将听旨。” “范大成公忠体国,不负皇恩,流落苦兀,犹不忘本。使水师留下余脉,绵延国祚,此为不世之功。敕封范大成为大明水师北海总兵,加封克虏伯,赐锦袍玉带。”太监说罢,对左右两个军士一摆手,两个军士一人托着锦袍,一人托着玉带,送到范大成面前。 “末将,末将领旨谢恩。”范大成的嘴有点哆嗦,双手颤抖着接过锦袍玉带。 “克虏伯,您现在可以自称老臣了。”太监笑眯眯地说道:“皇上还有道口谕,让咱家告诉你,朕已经知道你们带了船过来,请尽快把龙兴二号开到永平府月坨岛跟龙兴一号会合,然后进京面圣。” “啊?!”范大成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还不快领旨。”唐龙笑着提醒道:“以后,我也得尊称您一声克虏伯了。” “末将,呃,老臣接旨。”范大成仍有点云里雾里,端着锦袍玉带,连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 “咱家叫王宪,这次就由咱家陪同克虏伯一同北上。”小太监一拱手,对范大成说道:“爵爷有任何差遣,都可以叫咱家去做,咱家过来就是给爵爷服务的。” “这,这,这如何使得?”范大成越发显得紧张:“几位吃饭了没有,我这还有些银两,今天我请几位吃饭……” “克虏伯,您这莫不是在侮辱本官?”唐龙笑着说道:“当初您隐瞒身份,我也不跟你计较了,现在您升官了,咱松江府不也跟着蓬荜生辉么?今天在我这里,谁也别跟我抢。” 王宪也笑眯眯地说道:“是啊,爵爷,咱今天就听唐大人的,早点吃完,咱们早点出发。” 一说到出发,范大成就像猛然灵魂归位了一般,连连点头:“确实,确实,要北上得尽快了,我也收拾一下行李,正好来时的车马都在,只是那沙船我们下船的时候让他们去舟山藏匿,怕是不太好找。” 王宪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还要藏匿官船?” “这两条倒不是官船,或者说,被我们俘获的时候,不是官船。”范大成坦坦荡荡地说道:“原来的官船被苏州府商贾刘氏用来运货到东瀛,考虑到船小,轻便,我们回来就开沙船回来的。” 王宪一拍大腿:“这下倒是不好办了,爵爷,你们当时没约定个具体位置么?急找的时候怎么办?” 范大成一拍脑门:“嗐,我这也是慌了,当时是这样说的,等他们在舟山藏好了船,就让他们留一部分人守船,另一部分到定海卫中中所以商贾之名购置房产暂住,我们可以到定海卫去找人。” “爵爷不要慌乱,皇上都对你们十分赏识,现在您贵为伯爵,没有人敢动您。”王宪看出了范大成还没有适应新的身份,出言安慰。 唐龙就在松江府衙,设宴款待王宪等人,同时也算是给范大成饯行。吃过饭后,王宪对范大成说道:“爵爷,皇上这次召见您挺急的,听说,您到京师之后,很快还要带军队去倭国,所以,咱们是不是早点出发?” “好,好,把我们的马车赶上,车上还有康思俊和韦力豪的东西,咱们就一并带到京师去。”范大成转身对唐龙一抱拳:“我范大成不会说话,但这段时间多亏您照顾,我是永远不会忘记您的恩德的。” “范爵爷,这话说远了,咱们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唐龙拱手笑道:“下官就在这里预祝范爵爷能再立新功,去定海卫最终还是要走海路,我的官船好歹比普通船要快,就用官船送几位到定海卫吧。” “那敢情好,咱家正愁这后半段怎么走呢。”王宪笑眯眯地说道:“那就又要麻烦唐大人了。” “都是为了咱大明,咱们就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唐龙笑着说道。 不多时,范大成准备停当,一个军士接替他赶着马车,他跟王宪骑着马一起离开了松江府。 尽管松江府有水关,但那水关只能走小船,像官船那种尺寸,还是进不了松江府了。众人骑着马,赶到城南的官船码头,唐龙把他们送上船,官船一声鸣笛,朝下游开去。 第254章 参将游雷 唐龙的官船,在运河之上是为数不多的,还保留着火轮机的船只,但在范大成眼里,那就是丐中丐,该有的配置,都是能省就省,连汽笛都没有沙船响。 官船沿吴淞江开到长江口,绕过川沙县,直奔舟山。一路上,能看到无数大大小小的商船,甚至还看到一艘挂着刘字旗的楼船,从后面追赶上来,超越官船,扬长而去。 王宪没见过世面,不禁惊叹道:“好大的船啊。” 开船的军士笑道:“刘家的商船里,这个不算最大的,还有比这个更大的。” “无良商贾!无耻至极!”范大成恨恨地骂了一句:“你们可知道,那就是咱大明水师原来的楼船。” 王宪的嘴巴张成了o型:“小小商贾,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本事?” “这也是老夫想知道的,我们千辛万苦从苦兀归国,就是想找到为什么朝廷宁可把国之重器交托给商贾,也不愿意保留大明水师。”范大成的眼睛里好像能冒出火来,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威严起来。 “咱家回到京师,一定如实禀报给皇上,这商贾没有王法了么?”王宪也愤愤不平。 反倒是开船的军士很意外:“这船不是刘家自己的?我们从小就以为这是刘家家大业大,却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 后半截的海路,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堵得慌,而范大成也敏锐地发现,驾驶官船的这些军士,其实并不怎么擅长走海路。同样是开船,在江河里和在海里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最后范大成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引导军士们摸黑向定海卫开去。 在这个过程里,范大成还发现一件大事,官船上的海图有误,如果不是他及时发现,官船极有可能在杭州湾外面迷航。所以,从官船转过川沙县之后,范大成就基本跟开船的军士一起,他的技术让那些军士们叹服不已。范大成也根据自己前段时间的印象,把官船上的海图修正了一下,至少保证他们回程的时候,不至于出什么风险。 官船走了一夜,才到了舟山,舟山这个地名有两种解释,往大了说,舟山群岛,一大堆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在杭州湾外面。往小了说,就是舟山岛,而这定海卫,就在舟山岛的中部。 这一段,在明朝的海图上,从川沙东面的苏州洋起,经过杭州湾外面的王盘洋、灰鳌洋,然后就进入舟山岛跟册子山中间的横水洋,穿过狭窄的水道,就能到达定海卫。 官船在清晨的时候,进了横水洋,这里不像外海船只那么多,只有零星早期出海的渔船来回穿梭。快到定海卫的时候,前方驶来一艘小船,船上只有两个军士和一个摇橹的船夫。 “你们是干什么的?”船头那个军士指着官船喝道:“依大明律法,大船不得进入横水洋!” 王宪腾地站起来,走到船头,朝下面喝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克虏伯在船上,巡视定海卫,还用你个小小参将来管了?” 大明的军服,上面的花纹就能看出身份,所以,王宪一眼看出对方是个参将,直接开口就骂,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船上的参将楞了一下,回道:“什么克虏伯,本将不曾听过,定海卫有备倭禁海之责,出不得半点闪失。” 范大成穿着崭新的官服,从船舱中走了出来:“我就是克虏伯,怎么?我不能来定海卫?” 那参将看清范大成的穿着,顿时不敢言声了,他眼力再不好,也看出来范大成那身衣服不是凡品。 “前面引水!带我们去定海卫中中所!”范大成对还在愣神的参将说道:“今天你的不敬之罪,我就不追究了。” 明朝的定海卫,跟后世的定海不是一个地方,差不多相当于后世的镇海,而相当于后世定海的地方,就是定海卫中中所,是个千户所。明朝的卫所如果在一个卫下辖多个所的时候,就会用方位来定名,比如前所、后所、左所、右所,超过五个所之后,就会在原来的方位上再加词,什么中前所、中后所、中中所…… 定海卫中中所处于备倭前线,所以平时戒备森严,中中所的军士们在舟山岛上开垦农田,加上捕鱼,勉强能维持生计。刨除禁海,中中所这里,还算个繁华之所在。 那个参将在前面引水,奈何小船速度实在太慢,最后官船还是超过了他们,直奔中中所外的港口。 等港口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范大成乐了,在众多小渔船的衬托下,龙兴二号显得特别大,比他们现在坐的官船也要大几号。 “真是太好了,他们就停在这里。”范大成指着龙兴二号对王宪说道:“这下子咱们的路就好走多了。” 官船缓缓靠岸,这时只听到一声悠长的螺号响起,中中所城门大开,一群披甲的军士冲了出来,在海滩上列阵,警惕地看着官船上的人。 “这阵势不对啊。”王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把咱家当成什么了?” 范大成走到船头,冲下面的军士喊道:“克虏伯奉旨巡视,你们这是干什么?” 下面的军士们看到一身官服的范大成,一时间也捉摸不定,都互相看着,用方言交谈着,船上所有人,一脸懵逼。 这么僵持了有小半个时辰,那摇着舢板的参将总算追了上来,他一边跳下舢板,一边对那些军士大喊着:“列队,恭迎克虏伯,快,快。” 军士们立刻慌乱地列队,一时间,竟然还没有刚刚列阵时整齐。官船上的军士放下跳板,范大成和王宪等人先后走下船。 那参将连忙小跑几步,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定海卫中中所参将游雷,参见克虏伯,参见诸位大人。” “起来吧,我们来这里,正是要找这船。”范大成指着龙兴二号说道。 “嗯?”游雷脸上一片诧异的神色:“你们是京师大员,怎么知道这里有这条船?” 第255章 榆木脑袋 “放肆!”王宪喝骂道:“克虏伯行事,难道还要跟你个小小参将请示么?这船,本来就是克虏伯的船。” “呵呵。”游雷冷笑一声:“这船,是本将旬月之前,在岑港外俘获,上面的人现在都还关在牢里,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假冒上官,前来救人!给我拿下!” “你这参将,这是要谋逆么?”王宪抽出绣春刀,一个箭步冲上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刀已经架在了游雷的脖子上。 “好个榆木脑袋的参将,你在海上跟咱家不敬,咱家看在克虏伯的面子上,已经宽宥于你,现在你还敢以身犯上,咱家这绣春刀乃是当今圣上所赐,可以先斩后奏。”王宪暴怒,声线陡然升高:“游雷,今天这事没完,我王宪倒是要查一查你,看你做了多少龌龊事!” 说罢,王宪另一只手掏出一块腰牌,砸在游雷脸上:“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咱家是东厂太监王宪,你今天敢动我们,就是谋逆的大罪!” 游雷战战兢兢地捡起那块腰牌,看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小的真不知道公公是东厂的,只是这船来得蹊跷,船上的人又说不清楚,恰巧你们又来找这条船,末将怀疑,不也是应该的吗?” 范大成走到游雷面前,冷声问道:“船上的人在哪,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游雷的声音发颤:“我只是把他们关进大牢,他们穿着大明的军服,但那军服跟我们的又不一样,很多人又连咱们的军制都说不清楚,还妄称自己是大明水师,咱大明哪有什么水师?” “本爵就是大明水师的!”范大成升官之后,第一次发火,就发在这游雷身上了:“你身为参将,却不知道大明有水师?你这参将也是当到头了!” “本将在定海卫十年了,自幼在定海卫长大,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明水师。”游雷委屈巴巴地辩解道:“要是真有大明水师,咱们又何必在这里备倭,直接打到倭国去,灭了他们不就完了?” 游雷的一句话,把范大成给干沉默了,半晌,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可愿与本伯一起去倭国,打他个四海清平?” 游雷眨巴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王宪在手上加了点力,把游雷压低:“还不快感谢爵爷提携?” 游雷这才反应过来,如果这两个人是真的,那自己可就走了大运了,他连忙说道:“游雷多谢爵爷提携。” 王宪收起绣春刀,在游雷身上踢了一脚:“这一脚,算是小惩大诫,你对咱家大不敬,也就一笔勾销,现在还不快把龙兴二号的船员全给放出来?” “哎,哎,末将遵命。”游雷再榆木脑袋,这会儿也回过味儿来了,随即转过身对那些楞在那里的军士们下令:“你们快去把牢里的那些人放出来,把他们带到所衙,面见克虏伯。” 一旦认清了现实,游雷也就不再一根筋,他一路小跑着在前面带路,把范大成等人迎到所衙,也就是中中所平时办公的衙门。 不一会儿,就有龙兴二号上的船员被陆续带到所衙,他们一看到范大成,就扑上去,痛哭流涕,哭诉这段时间遭受的非人待遇。 中中所毕竟是个卫所,是没有那么大的牢房可以关押几十人的,所以这些船员大多数都被关押在卫所下面的牲畜圈里,跟牛马关在一起。一个个灰头土脸,好不狼狈。 范大成看到这些人的样子,心里既难过,又愤怒。他把游雷叫过来:“你就是这样对待大明水师的袍泽弟兄的?你备倭,备的是龙国人自己?” “启禀爵爷,末将也是无奈啊。”游雷双膝跪倒在范大成面前:“这倭寇,还真不一定是倭国人,很多都是龙国人自己出海做了水匪,让人防不胜防。” “哎。”范大成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他知道游雷说的都是真的:“你现在,把每个人都给我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受伤的。没伤的,找个地方给他们洗漱一下,衣服都给我洗干净了,我们大明水师一向军容整洁,你瞧瞧被你弄成这样子?哪个水匪会这么干净利落?” 游雷回想了一下,确实龙兴二号上的人被他俘获的时候,人人都衣着干净,跟过去排查到的水匪大相径庭。他立刻发动手下的军士:“你们赶紧带弟兄们找个地方洗澡,把人家的衣服给洗干净了。” 下面的军士答应了,把那些船员领去洗漱,范大成对王宪说道:“王公公,你且在这衙门里歇息一下,我去检查一下船只的情况,看看有无损坏,也免得耽误了后面的行程。” 王宪点了点头:“爵爷自去便是,这里交给咱家就好。” 范大成走出所衙,回到海滩上,龙兴二号处于一种半搁浅的状态,船头已经陷入了沙子里。范大成围着船走了半圈,看到侧面有放下的跳板,就沿着跳板走了上去,从船台到底舱逐个检查过去。 还好,全船的状态跟他们下船的时候差不多,没有什么损坏。火轮机也没有什么问题,最后他来到火轮机后面的一个隔舱,这里相当于一个船上的密室,里面存放着金银和一些武器。 看样子游雷确实不了解这种沙船的构造,密室里的东西都在,范大成捡了两大锭银子,放进怀里,关上密室的门,下了船。 回到所衙的时候,龙兴二号的船员们已经全被放了出来,最先放出来的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游雷给找的干爽衣服,都站在府衙外面听候吩咐。 见到范大成过来,那些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这些天的遭遇。 原来,他们离开柘林之后,就转向横渡杭州湾,刚刚开到册子山的时候,就被巡逻的游雷给抓到了。主要也是这些孩子从小生长在苦兀,哪里知道人心险恶。游雷要登船检查,他们就放游雷上来,结果就被当成倭寇处理了。真要动起火力,十个游雷也不够死的。 第256章 升火北上 这些苦兀来的单纯孩子,差一点就成为了游雷的军功。好在他们的骨头承袭了父辈,没有一个承认自己是倭寇的,而提及倭国时的种种不屑一顾,也让游雷很伤脑筋,就没见过这么瞧不上倭国人的“倭寇”。 嘉靖初年倭寇多吗?严格来讲,不多,咱们也看到倭国现在的状态,四分五裂都形容不了,且不论那个天皇,还是幕府将军,要么穷得尿血,要么懵懂无知。甚至现在想要找一个能成气候的大名都不容易。本州岛那巴掌大的地方,都还弄不明白,你让他们远渡东海来龙国碰运气? 所以,此时的倭寇,要么是远离本岛的一些海盗、水匪,要么就干脆是龙国人自己伪托倭寇之名,在海路上打劫。倭寇之患,甚至还比不上永乐年间猖獗,但像中中所这种地方,如果没有了倭寇,也就没有了军功。换句话说,也会穷得尿血。所以游雷每天都像红眼猫一样,在横水洋里穿梭。杀良冒功的胆子暂时还没有,但逼着那些误入横水洋的人承认自己是倭寇的探子,这一招屡试不爽。 原本抓到龙兴二号的时候,游雷自己都有点不相信,龙兴二号稍微加把火,他的小舢板摇断橹也追不上。结果接下了这块吃吃不下,吐吐不出的硬骨头。 等龙兴二号所有的船员洗漱干净,换上新衣,站到所衙外面的时候,才是游雷最胆战心惊的时候。范大成挨个点验过去,看到所有人都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王宪走到众人面前,朗声说道:“诸位都是大明水师余脉,皇上尤为赞赏各位公忠体国,不求名利的奉献精神。特敕封所有水师余脉,官升一级,待大明水师重建,各有封赏。” 众人愕然相顾,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其中一人高呼“吾皇万岁”的时候,这些人才山呼万岁,声震云霄。中中所的军士们看到这一幕,只能在心里暗暗羡慕,恨自己缺一个当过水师的爹。有些虐待过水师军士的人,则在暗自后怕,唯恐人家事后清算到自己头上。 待欢呼声稍稍平息,范大成走到众人面前说道:“诸位在这里所受磨难,均在我们预想范围内,所以,大家也不要有什么怨言,毕竟国内的形势,现在咱们还不是很清楚,豪商大贾操弄权柄,咱们早就见识过了,你们遇到游雷游参将,可以说运气不好,但也可以说是运气很好,毕竟你们现在每一个都能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所以,大家不要埋怨中中所的袍泽弟兄。” 船员们脸色似有不忿,但毕竟范大成是自己父辈的,而且在此次出海前,张久征已经对将要面临的危险有所提醒,大家稍微抱怨了一下,也就不再计较。 范大成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中午,就拿出两锭银子交给游雷:“游参将,还得麻烦你,给大家准备一顿餐食,那些衣服,不管新旧,就算我们买下了,我们吃过午饭之后,即刻启程北上。” 游雷正要推辞,被范大成给拦住了:“这不是给你的,你今天中午也要跟我一起北上,中中所的防务,由定海卫重新安排,你把这银子给弟兄们分下去就是了。” 游雷无奈,只好拱手相谢:“游雷代中中所全体官兵,谢过爵爷赏赐。” 待游雷去准备餐食的时候,范大成对等在那里的船员们命令道:“所有人归位,在中午前,把沙船拖下海,升火,检查船只各部位情况,做好出海准备。” 船员们答应了一声,欢快地向海边跑去,同来的官船上的军士拱手对范大成说道:“爵爷,龙兴二号看样子当时是冲滩上来的,人力恐怕无法拖动,我们去助一臂之力。” 范大成点了点头:“那就有劳诸位了,稍后我自会修书一封,你们带给唐龙唐大人,论功行赏,少不了诸位。” 军士们大喜,自跑去海边帮忙拖船。范大成和王宪都松了一口气,这一关总算度过来了。 范大成拱手对王宪说道:“想不到公公的身手如此了得,今天若不是公公出手,咱们怕还没那么容易摆平中中所这些莽夫。” 王宪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作为皇上的贴身近侍,总还是得有点武艺傍身的,这点事情,不足挂齿。” 二人客套了一番,范大成自去所衙找出笔墨,给官船上的军士们写了一封感谢信,一会儿交给他们带回给唐龙。然后又写了一封书信留给定海卫的都指挥使,游雷他就带着北上了。 其实,带游雷北上,这完全是出于安全考虑,沿海诸卫,现在都是暗藏杀机,随时会以海禁之名,对他们进行围攻。带上游雷,可保在杭州湾一带无虞,继续北上之后,海阔天空,基本上就遇不到成规模的官军了。 中午,游雷还真的实实惠惠地准备了一顿饭,甚至还杀了一头老耕牛,被范大成训斥了一番,又给中中所留了些银子,让他们去重新买一头耕牛,以备明年的春耕。 这一顿,算是让军士们吃了顿好饭,酒足饭饱,中中所的军士们把范大成等人送到海滩上,龙兴二号已经升火,烟筒冒出黑白相间的烟气。游雷对留在岛上的家人稍加嘱托,便跟范大成一起上了船,龙兴二号和官船的汽笛一起鸣响,两船一前一后开进海中,向北驶去。 行至傍晚,已经到了川沙东侧的苏州洋,范大成向官船打出旗语告别,但官船上,只能见到军士们挥手作别,可见旗语在运河里的官船之上,已经不再使用了。 两船分开之后,龙兴二号加大马力,直接沿海岸线北上。范大成在船台上指挥若定,让游雷大开眼界,也让王宪赞叹不已。 “克虏伯在海上果然是翩若游龙,宛若惊鸿。”王宪不吝溢美之词夸赞道:“说实话,咱家在松江府见到爵爷的时候,还以为爵爷老暮,没想到到了船上,爵爷一下子就年轻了。” 第257章 大同鸿门宴 大同府,德胜楼,一群人正在二楼雅间推杯换盏,开怀畅饮。主位上坐着大同总兵梁震,梁震身边坐着新任大同巡抚王大用,在梁震的另一边,坐着一个个子高大的锦服中年人。 “今日难得把两位大同的父母官请到这里一叙衷肠,我范锡城真是三生有幸。来来来,咱们满饮此杯。”中年人站起来提酒,他正是大同本地晋商范氏的家主范锡城。 梁震用手遮住了杯口:“梁某今天已经喝了不少,且还有公务在身,实在不能多饮。” “诶?梁大人此言差矣。”范锡城举着酒杯凑到梁震身边:“咱们这喝的不是酒,喝的是感情,范某不才,但这大同府,历任总兵,历任巡抚,咱不敢说都能称兄道弟,也得说是关系莫逆。” 同桌的豪绅们也纷纷站起来劝酒,梁震拗不过,只能一仰脖,干了这杯酒。座上豪绅们立刻拊掌叫好,一时间好不热闹。 “还有王大人,咱们也得喝一个。”范锡城绕过梁震,走到王大用身边:“我范锡城,一向跟巡抚衙门关系不错,可惜啊,前任萧大人瞧不上我,这不?来了没几天,走了。”说罢,范锡城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王大用皱了皱眉头:“今天本官已经不胜酒力,咱们来日方长,不在这一时。” 范锡城不像对梁震那般客气,立刻立起了眼睛:“怎么?王大人是不像交我这个朋友?这么不给面子?” 旁边的豪绅们也纷纷劝酒:“王大人,还是喝了吧,喝了这杯酒,咱们就是自己人……” 众人正僵持着,一个小旗官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拜倒在梁震面前:“禀将军,有京师大员来到,在总兵衙门等您。” 梁震正苦于没有借口闪人,听到这个,立马起身,对范锡城和豪绅们一拱手:“诸位,实在是军务在身,咱们改日再聚。” 范锡城听到是京师来了人,也不敢强留梁震,只能笑着说道:“没事,咱们兄弟都在酒里,来日方长么。” 梁震起身往外走,王大用连忙站起来跟了上去:“梁将军,我们就一同去了吧,刚好我府上也有公务。” 梁震秒懂,点了点头:“今天喝到这个程度,也算尽兴了,那我们就先走一步。” 范锡城只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两位都是大忙人,那咱就改天再聚,王大人,你可得理解在下的一片苦心啊。” 梁震带着王大用一起离开德胜楼,出门之后,王大用拱手谢道:“今天全赖将军相助,大恩不言谢,以后在这大同地界,还希望咱们两个守望相助。” 梁震一抱拳:“巡抚大人这话说远了,咱们同朝为官,本就是一体的。待我忙过这一阵,再去府上拜会。” 双方又客套了几句,各自回衙。 大同是明朝九边的重镇,没有之一,出了大同,再往北走,基本上就是茫茫无际的大草原,北元远遁之后,这里是鞑靼的地界,鞑靼和蒙古要入贡,就要从大同府进入,经雁门关或紫荆关到达京师。这里也是漠北诸部跟中原进行贸易的地方,但最近几年,这里可不太平,大的兵变在嘉靖四年爆发过一次,小的兵变几乎隔三差五就来一次。 梁震就是靠着平叛的军功,升至大同总兵这个位置,是实际掌握大同军权的人。同样的,大同巡抚,也相比其他地方的巡抚更加重要,王大用也是年初新到这里的巡抚,上一任巡抚萧淮,仅仅在任一个月,就被送回老家养老去了。足见这里人事更替之频繁。 即使这样,梁震也没怎么接到过京师的直接指挥,自去年升大同总兵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京师的人来找他。 梁震匆匆赶回镇衙,衙中已经有个穿着五品官服的年轻人在等着他了,见到他就主动迎了上来:“来者可是梁震,梁将军?” 梁震连忙抱拳施礼:“我就是梁震,不知道大人找我有何贵干?” 那青年笑了笑:“在下刑部山西清吏司主事郑玉,此次是奉刑部尚书之命,来送一场富贵给将军。” 梁震对朝中的蝇营狗苟之事甚是厌烦,但奈何对方是朝中大员点名找他,也不好拂逆了人家的好意,只好拱手抱拳:“大人言过了,不知道刑部有什么事需要末将配合?大人只管吩咐下来,富贵,末将可不敢私受。” 郑玉笑了笑:“梁将军果然是咱大明的忠臣良将,这场富贵是皇上赏你的,只管大胆接受便是。” 说罢,郑玉便把许赞写的信拿出来,递给梁震。梁震展信一看,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川字,他倒不是想包庇范家,只是他在大同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知道了范家的能量。此前被打回老家的萧淮,就是到任后打算拿范家开刀,才落得个打回原籍的下场。 “这事,确实是皇上的旨意?”梁震有些迟疑:“动用军队,这事非同小可,可有兵部的文书?” 郑玉神秘一笑:“梁将军您就是心思缜密,这事吧,本来兵部不想参与进来,奈何皇上有旨,所以,这里也有一封兵部尚书李承勋写给你的亲笔信。但是,如果你开启了这封信,这次行动的余财就必须上交国库了,信在这里,将军三思。” 郑玉把信放在书案上,笑吟吟地看着梁震。梁震此刻却犹豫了,一万两的银子在他手里,可以解决大同边军的粮饷,最起码这次延绥饥荒,就可以用这笔钱度过去。李承勋给他出了个难题,如果他看了李承勋的信,就等于接了兵部的指令,协助刑部办案。这就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节奏了,事后即使有点补助,也不会很多。 但如果不开李承勋的信,就这样帮助郑玉,就等于私调官军,钱拿到了,人却不踏实。 这里就足见朝中那些老狐狸的狡猾之处了,范诚的事严重不严重?严重!但能严重到罚银十万两以上么?能!但很难。不管是刑部,还是兵部,都把自己的错误拉到最低。 第258章 巡抚的难处 重罚范家,实际上可以说是嘉靖皇帝罚的。但嘉靖皇帝肯定不会用他自己的名义,就算范诚千错万错,也不能皇帝亲自下场,那就叫与民争利,会被那些科道官喷死。 所以,这只锅,就得让刑部扛起来,刑部又把兵部拉上,最后击鼓传花,就传到梁震手上了。梁震认真考虑了半天,甚至还在郑玉面前踱来踱去,郑玉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梁震想了一会儿,下定了决心:“这件事我接了,全听郑大人安排。” 郑玉笑了笑:“李大人的信,将军还是烧掉好些。” 梁震找出火石,点了把火,把李承勋的信烧掉,然后拱手向郑玉问道:“那么郑大人,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郑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那范家本也是大同的军户出身,在大同边军中的关系盘根错节,第一件事,需要大人选出健卒百名,必须身家清白,跟范家毫无关系。稍后,我会去大同府面见巡抚大人,将军选出忠诚的军士之后,明天一早开始,对大同城戒严,并派出足够控制局面的军士随同我们去范家执行处罚。” 梁震点了点头:“我麾下自有一支陕军,跟我从陕西过来的,可堪大用。” “行,还有件事,明天的全城戒严和任务,提前不要告知下属,以防事情败露,范家有所防备。”郑玉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大人放心。”梁震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其中利害,范家在大同可以说是土皇帝,甚至大同的数次兵变,都跟范家有关。 郑玉在梁震这里交代好了,就自出门去了大同府衙,一进衙门,就看到王大用蹲在地上,扶着一只木桶在干呕。郑玉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阁下可是巡抚王大人?” 王大用被范锡城灌了酒,心情烦躁,抬头冲着郑玉吼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调戏本官?” 郑玉冷笑一声,走到院子里的石井旁边,用木桶提了一桶水,兜头盖脸地淋了王大用一身:“王大人,现在清醒些了么?” 王大用被水一淋,顿时清醒了过来,看清了郑玉身上的官服之后,连忙抱拳:“是在下失礼了,阁下是?” 虽然郑玉只是六品官,但人家穿的是朝服,一看就是京官,地方的巡抚再大,遇到京官也得礼让三分。 “我是刑部山西清吏司主事郑玉,有要事和大人相商,大人是不是找个清净的所在说话?”郑玉皱着眉头说道,他还年轻,挺瞧不起这种整天酗酒的地方官。 “大人请随我到后面书房,稍微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就来。”王大用连忙带着郑玉到府衙后面的书房,让郑玉坐下等他。 不到一刻钟,王大用换了干净衣服出来,见到郑玉就拱手谢罪:“郑大人见谅,今天中午,王某赴了一场鸿门宴,被灌了些酒。实在是惭愧,让郑大人见笑了。” “哦?王大人贵为大同巡抚,有谁能让您赴鸿门宴?”郑玉有点惊讶,这王大用居然赴的是自己不愿意参加的饭局。 “哎,不提也罢,郑大人此次到大同府,所为何事?”王大用面有惭色,干脆直接询问郑玉的来意,把话题遮过去。 “公文在此,大人自己看吧,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郑玉从袖子里拿出公文,递给王大用。 王大用打开一瞧,眼睛就睁得老大,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郑玉:“郑大人,您这次可是来真的?” 郑玉点了点头:“我人也到了,公文也给你看了,自然是真的。” 王大用叹了一口气:“若是别人,只消大人一句话,我派几个衙役去就办了。但这范家的事,还真不好办。” 郑玉不动声色地问了句:“区区商贾,怎么个难办法?王大人倒是说来听听。” “哎,我刚刚这顿鸿门宴,就是范家请的。”王大用叹了口气:“郑大人可知道我前任的萧淮,萧大人?” “嗯,我知道,年初刚刚上任,就贪赃枉法,这案子就是我办的。”郑玉点了点头。 “一个地方大员,刚刚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犯了如此大错,郑大人,您不觉得里面有问题吗?”王大用热切地盯着郑玉。 “虽然不合理,但人证、物证俱全,萧淮自己也认了罪。”郑玉看着王大用说道:“这是铁案,还有什么不合理的?” “今天,范家家主范锡城,就是拿萧淮来威胁我的。”王大用把今天赴宴的细节跟郑玉描述了一遍:“我王大用虽然不是什么济世经民的大才,却也有廉耻之心,顾不愿同那范家沆瀣一气,那范家有恃无恐,屡屡相逼,实在可恨。” 郑玉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他看着王大用说道:“那不是正好,这个案子办完,对公,算是解决了刑部的大案一件,对私,也算帮大人报了那范家羞辱之仇。” 王大用走到书房门口,向外面打望了一番,关上房门,拱手对郑玉说道:“郑大人,这件事恐怕还真不那么好办,旁的不说,就我这府衙里面,都不知道有多少范家的暗线,范家在大同累世经营,关系盘根错节。想想看,萧大人上任不足一个月就被设计陷害,其能量,恐怕不是我一个巡抚能对付的。” “我也没让你一个巡抚去对付他们。”郑玉笑着说道:“我已经先去见了梁大人,明天一早,整个大同府戒严,你我带着兵马,去范家执行王法。要知道,那范诚可是意欲谋害文华殿大学士,还是两个大学士,明天去了,咱俩也能唱个双簧,最后做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行了。” 王大用大喜:“真是太好了,大同百姓边军苦范家久矣,那范家侵吞军田,鱼肉百姓。虽然历任巡抚都知道,可偏偏又谁都奈何不了他们。此事若成,虽然范家不伤筋动骨,也给这大同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第259章 狡猾的范锡进 第二天拂晓,大同镇全镇戒严,大同府四门紧闭,守城官军禁止任何人出入。梁震天还没亮,就带着百名健卒,全副武装到府衙门口待命。天刚蒙蒙亮,郑玉和王大用就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梁震带的那些官军,郑玉忍不住开口称赞:“果然是赳赳老秦,行伍之间,颇有古将之风。” 奉承话谁都爱听,那些来自陕西的梁震的亲兵,听到郑玉的话,都露出了一口白牙憨笑着。 “行,天也马上亮了,咱们现在就去会会那范锡城!”郑玉一马当先,走在那些官兵前面,梁震和王大用跟在他身后,后面是上百陕西兵。 范家的宅子,已经不能简单用宅子来形容,套用后世那些晋商遗迹的名字,可以称之为“范家大院”。仅仅一套宅院,就占去大同府城四分之一的面积。里面假山池阁、雕梁画栋,自是无比奢华。 梁震办事心思还是缜密的,他夜里就派官军把范家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行人来到范家大院的大门口,梁震用手一指,一个军士上前猛扣门环,不一会儿,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刚要开口盘问,就被军士们推到一旁去了。 “官家办案,闲杂人等回避!”军士们喊着鱼贯而入,郑玉和梁震等军士们进得差不多了,才拾阶而上,进了范家大院。 “小小商贾,竟然门口也敢用七级台阶,真是不知道逾制之罪有多大。”郑玉嘴里冷哼了一声,进入大院之后,郑玉看向瑟缩在一旁的管家:“你家管事的呢?让他出来说话。” “是,不知道大人是谁?我好去跟老爷通传。”那管家虽然被硬闯进来的官军们吓得不轻,但做事还是极有条理。 “这也是你能问的?”郑玉冷冷地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他,叫他出来见我便是!” 管家一溜小跑往后院去了。郑玉这才发现,带进来的一百多官军,在这大院里,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拥挤,而且大院里面,跟外面恍若隔世,大同城里破败萧索,范家大院里却是小桥流水,一派江南风光。 管家去了足足一刻钟,才跟在一个华服男子后面走到郑玉面前:“大人,这就是我家老爷。” 梁震和王大用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不对,你们家主不是范锡城么?这个又是哪位?” 那华服男子四方大脸三角眼,看上去是个聪明人,直接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郑玉一拱手:“在下范锡进,范锡城是家兄,昨日去了东胜,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就好。”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瞒本官!”郑玉冷喝道:“昨天中午,那范锡城不是还跟王大人和梁将军吃酒呢?怎么现在就跑到东胜去了?” “呦,原来王大人和梁将军也在这里,昨天家兄确实请你们吃酒,但午后就出城去了东胜。没办法,小本生意,忙啊。”范锡进说话滴水不漏。 “也行,这事也不一定非得找范锡城不可。”郑玉对范锡进说道:“你们家的范诚,在东平府意图谋害朝廷命官,已被拿获。” “呦,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范锡进眨巴着三角眼:“我们范家一向对官府敬重有加,不知道那范诚得罪了哪位大人,还劳烦大人兴师动众的一大早来堵我家大门。” “我是刑部山西清吏司主事,你家范诚这次谋害的是当朝两位文华殿大学士,这事已经捅到皇上那里了。皇上龙颜大怒,你们范家,想要轻松过关,可没那么容易。”郑玉冷冰冰地说道。 “逆子!逆子!”范锡进脸色一变,怒骂了两句:“范诚犯下如此大错,该杀杀,该剐剐!” 郑玉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冷笑一声:“皇上口谕,范诚罪不容赦,夷三族!你刚刚叫他逆子,正好,来人,给我拿下!” “哎,哎,大人。”范锡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的双臂已经被两个官军扭到了身后。 “我再问你一遍,那范锡城可在家里,如果你还是不老实,那今天就抄了你们范家!”郑玉冷冷地说道。 “家兄的确是去了东胜啊,我怎么敢欺骗大人?”范锡进哀嚎着。 “原本要是你们范家有点诚意,我也就象征性地罚点银子了事,可你们不中用啊。”郑玉冷冷地说道:“来人,今天就抄了范家。” 军士们正要冲向内宅,突然一阵腥臊的气味从里面飘了过来,从刚刚范锡进过来的那个月亮门里,走出两个鞑靼汉子,头发剃光,仅头顶留了一条小辫,赤着上身,腰间围着一块羊皮。 两人出来,就对着官军们喝骂着:“一大清早的,就吵得人睡不着觉,却原来是大同镇的孱孙,要不要来跟爷爷过过招?” 梁震抢前两步,抽出腰刀,指着两个大汉骂道:“两个瓜怂,进了大同镇,不去客栈投宿,却跑到这范家大院,有何图谋?” “腿在我身上,我愿意到谁家住就到谁家住。”两个大汉浑不在意:“倒是你们,搅我清梦,速速退出范家大院,否则,爷爷怒起来,能把你们当羊羔一样用手撕了。” 梁震看这两人脚步扎实,显然身上有点功夫,他转头对郑玉说道:“郑大人,您往后退退,待我解决此二僚。” 郑玉点了点头:“梁将军注意安全。”就倒退着往门口走去。 “咋个?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个子稍矮一些的汉子看郑玉后退,竟然脚下发力,猛地往前一蹿,伸手朝郑玉抓来。 “郑大人小心!”梁震连忙出刀,从侧面劈向那汉子。那汉子手腕一翻,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弯刀,顿时金铁交鸣,两人战在一处。 “大家一起上,把这二人拿下!”梁震一边打,一边命令他带来的官军,那些官军都是在延绥对蒙古人和鞑靼人作战过的,也不怵这俩汉子,纷纷抽出刀冲上去,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第260章 鞑靼武士 如果说明朝现在还有没有能打的军队,有,而这军队,一定来自延绥、九边,也就是日常天天闹饥荒的地方。尽管总是有人闹兵变、民变,但总体说下来,忠勇之士还是占了大多数。 梁震手下这些亲兵,跟着他从延绥,一路来到大同,全靠累累军功擢升。也都是真刀真枪跟鞑靼人、蒙古人过过招的。两个鞑靼汉子虽然略有武艺,但主要还是仗着身高体壮,以一身蛮力为主。面对梁震亲兵的围攻,两个人开始左支右绌,虽然有人被他们踢中,凌空飞出,然而更多的人围拢上去。 几个呼吸之间,梁震已经占了上风,一把单刀舞得车轮一般,时不时抓住对方的破绽,就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刀口。 鞑靼汉子吃痛,仰天咆哮,嘴里发出像鹧鸪一样的声音,只听到四周到处都传来鹧鸪应和的声音,梁震闻声脸色一变:“大胆奴才,竟敢渗透大同镇,这次定让你们有来无回!” 梁震手下两名刀牌手以盾牌护身,贴着地面翻滚过去,乘其不备,一刀砍在那鞑靼汉子的脚筋上。梁震趁着那汉子一分神,一刀干净利落地取下他的首级。另一个鞑靼汉子见状,狂性大发,以弯刀连连暴击,大开大合,竟然将两个围攻他的刀牌手连人带刀击飞。 大同镇里,随着鹧鸪哨音,逐渐乱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出来那么多鞑靼汉子,大多高壮有力,持有利器,从不同方向出来,跟街上的官军混战在一起。 梁震这边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两个鞑靼人先后被斩首,梁震吩咐军士把二人尸首搬到一边,找些柴草覆盖上,才到门外招呼郑玉和王大用二人:“二位大人,这鞑靼人看样子有不少进了城,剿灭他们需要点时间,你们不妨先进范家大院暂避,待我肃清残敌,再做计较。” 郑玉点了点头:“梁将军务必小心。”随后和王大用走进范家大院,梁震的亲兵们各执武器,把二人护在当中。 可以说,今天,运气的天平全在梁震这一边,若不是全城戒严的状态,一下子被这么多鞑靼人渗透进来,肯定会有不小的损失。但由于全城戒严,各街各坊间全是官军,渗透进来的鞑靼人本身就分散在城中各坊,不管从哪里冲出来,都是以一当几十。 半个时辰之后,梁震浑身是血,回到了范家大院,拱手对郑玉说道:“郑大人,渗透进城的鞑靼探子,计九十七人,斩首七十五级,其余二十二人暂收监,听候发落。” “我们的人怎么样?伤了多少?”郑玉一脸严肃地问道。 “谢大人关心,由于今天全城戒严,咱们的人都是以多打少,没有殉国的,伤了不到三十个弟兄。”梁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作为边将,打赢无功,打输有罪,这是常态。能得到京官的关心,这是非常难得的。 “今日之事,我回朝之后,一定如实上报,为诸位将士请功。”郑玉拱手对梁震说道。 “梁震代大同镇所有官兵,拜谢大人。”梁震说着,果真单膝跪了下去。郑玉手疾眼快,连忙一把把梁震拉了起来:“梁将军,你这是想折煞我么?今天于公,梁将军奋勇杀敌,于私,我郑玉的周全,全赖将军守护,我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虽然过去咱们没有交集,但我却理解边军之苦,以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不要再多礼数。” 梁震不再拉扯,只是苦笑道:“原本就是一件案子,现在却复杂了。” 郑玉对梁震和王大用一拱手:“今日横竖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我郑玉有句话,不知道二位能不能听从?” 梁震和王大用对视一眼,拱手齐声说道:“但凭大人吩咐。” 郑玉瞥了一眼仍被官军按住的范锡进,对二人说道:“原本今日,郑玉只是奉上命,来处罚范家的范诚犯上之罪,现在不一样了,范锡进勾结鞑靼人,渗透大同府,袭击本官,干扰朝廷办案,已是罪无可恕。依大明律,可籍没家产,全家发配,而这范锡城、范锡进,最轻也是个斩立决!” “郑大人的意思是?”王大用听得汗流浃背,郑玉这是要把范家连根拔起啊。 “请梁将军和王大人协力,查抄范家大院!”郑玉拱手说道:“就算这范家在大同再根深蒂固,这次我们也要坚决地把他铲除了。” “你们不能这样!”范锡进好像突然回了魂:“我给几位大人一人一万两银子,求大人放过我们范家,这件事,只要几位不往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郑玉冷笑一声:“单范诚一案,刑部就处罚你们范家十五万两白银,加上这次你们勾结外虏,武力抗法,早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 范锡进正要说话,从里面又匆匆跑出一个人来,正是范锡城,他一看到梁震和王大用,就拱着手小跑过来:“梁将军,王大人,您二位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我就说么,昨天喝的不尽兴,今天范某就在家中请客,二位还有这位脸生的大人,务必赏光。” 梁震冷笑道:“范锡城,你不是去了东胜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玉冷冷地看了一眼点头哈腰的范锡城,对梁震说道:“梁大人还等什么?拿下!” 梁震对手下的军士使个眼色,军士们立刻围上去,把范锡城也给绑了起来,梁震也不再犹豫:“梁家军听令,奉上谕查抄范家,如有阻挡者,格杀勿论!” 随着梁震一声令下,他的亲兵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冲进范家大院,开始逐屋排查,见到人就绑了。有个别家将想反抗的,都直接被砍翻在地。范家占地广大,屋舍众多,单单查人,就用了两个时辰,才把范家上下将近两百口人都绑到院子里。 范锡城一直在挣扎着,不断对梁震央告着:“梁将军哎,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这是何必呢?” 第261章 梁震审案 郑玉也没想到,范家敢玩这么大,原本就是范诚买凶拦官船的事,现在已经变成勾连外虏,对抗朝廷。他连夜写奏章,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和梁震、王大用三个人能够控制的了。 范家被抄家的消息很快在大同府传播开来,范家可不止一个范家大院,单大同府里的商铺,就有十几间,还包括数不清的田产,以及遍布长城内外的产业。有些跟范家关系不清不楚的人,心里都开始发慌。 幸好梁震治军经验老道,提前有预判,派亲兵到各营抚慰士兵,告诉他们,范家这次犯的是通虏大罪,上面为了尽量减小牵连面,故对小事不追究,让各营游击看管好下面的军士,防止哗变。 范家加上潜进大同府的鞑靼武士,加起来有近三百人,这还不算尚未到案的各地分号。大同府的牢房居然装不下这么多人,不得已,只好把重要的人挑出来,关到军营里去,由梁震的亲兵严加看管。 大同镇总兵衙门,梁震坐在书案后面,对面的地上跪着一个鞑靼壮汉,这种潜入大同府的鞑靼人,有图谋不轨的嫌疑,这就不是大同府的职责范围了。所以梁震这边也是连夜审讯。 “下边何人,报上名来!”梁震厉声喝道。 “@##@¥¥%%#@……”那壮汉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像嘴里含了一口痰一样。 梁震看了一眼那个汉子,对亲兵吩咐道:“去把拶子拿来,我倒要看看他能装神弄鬼到几时?”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梁震能听懂鞑靼语,至少土默特部的话,他都听得懂,而在大同这里,外面就是土默特部。有人可能弄不清楚了,土默特不是蒙古么?长城外面不也是内蒙古的地盘么?但在明朝时候,这里就被统称为鞑靼,鞑靼其实也就泛指北方的游牧部落。 军士们很快拿来了一副拶子,虽然是总兵府,这拶子也不像波罗河卫,十年八载用不上一回。大同这里经常兵变,偶尔也会处理犯错的军士,或者抓到鞑靼探子,都需要用刑具,这拶子已经被人血浸润成了乌黑色。 军士们把那鞑靼汉子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塞进拶子上木棍与木棍之间的空隙里。一个军士压着他的胳膊,不让他乱动,另外两个军士一左一右,拉住拶子两边的绳子。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报上名来,你家的大汗是哪一位?偷偷进入大同府,意欲何为?”梁震站了起来,瞪着下面的鞑靼汉子喝道。 “%¥¥#%%……##¥%……”那人继续装傻充愣。 “用刑!”梁震一声令下,两边的军士立刻使出全身力气拉动绳子,拶子迅速收紧,那鞑靼汉子吃痛,嚎叫不止。 仅仅一小会儿,那汉子头上脸上都沁出了豆大的汗珠,被拶子夹住的手指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像五根发霉的胡萝卜。 “你招不招?”梁震快要失去耐性了:“反正我们抓到的,也不止你一个活口,你不说,就折腾到你断气为止!” 那鞑靼汉子倒是骨头硬,索性扭过头去,不看梁震。梁震一看,乐了:“在我面前装硬汉,你是来错地方了,瓜怂。给我继续用刑,这只手废掉了,再夹另一只,我看他嘴硬到几时?” 两边的军士听令,用力拉动绳子,这次都能听到骨头爆裂发出的咯咯声。那鞑靼汉子头一歪,昏死过去。梁震走上前去,用刀鞘狂抽那人的脸,把那人抽得醒转过来。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是继续装傻,那我们就把你手脚打断,丢到口外去喂狼!”梁震也是真怒了,这些人进来绝对不是没有目的的,一旦大同出事,他这个总兵肯定难辞其咎。 “死,你们都得死!长生天不会放过你们的!”那汉子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地说道:“等俺答汗攻破大同府,他自会让你们下来给我陪葬!哈哈哈哈……” 汉子的笑声凄厉,令人胆寒,梁震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我不管你是俺答汗也好,成吉思汗也罢,只要我秦兵在此,你们就进不了大同镇。” 说罢,梁震起身,一脚踩断那汉子的胳膊,又拉住他的一条腿,在膝盖侧面猛一脚跺下去,那汉子的手脚就此废掉了。 “再带一个上来,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俺答汗,手下有多少死士!”梁震心里其实早就有数,近几年,频繁在长城各口犯边的,就是俺答汗,但都是小打小闹居多。像这次一下子渗透上百人到大同府,还是头一次遇到。 又一个鞑靼汉子被带了上来,他少了一条胳膊,在跟梁震的亲兵动手的时候,被人砍掉了,这人也跟前面那人一样,满脸的桀骜不驯。但看到手脚被打断,昏迷在一边的那人,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慌乱。 “下面何人,报上名来,你家的大汗是哪位?”梁震开口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爷就是土默特第一巴图鲁,阿巴亥。”这汉子跟前面那个不一样,报名倒是利落。 “给我掌嘴,让他知道谁是这里的爷!”梁震对亲兵吩咐道。 一个亲兵走到阿巴亥面前,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给他一顿大嘴巴,直扇得他牙齿都飞出两颗。 “现在懂规矩了吗?”梁震冷冷地说道:“想要自己舒服一点,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不然就跟他一个下场!你们是俺答的手下?” 阿巴亥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这不就对了,老老实实交代,少受皮肉之苦。”梁震继续问道:“你们潜入大同府,想做什么?” “大汗跟范家买了些盔甲和弓箭,派我们过来协助范家,把这些东西运出大同府。”阿巴亥磕磕巴巴地说道,嘴里的泡沫让他的声音不是很清晰,但意思梁震听懂了。 “你是说,范家居然卖给你们盔甲和弓箭?”梁震牙齿咬得咯咯响:“范锡城,你是当真不想活了。” 第262章 胸有成竹 古代时候,最严格禁止出口的物资是什么?不管答案怎么变,盔甲必是其中之一,甚至在冷兵器时代,盔甲比武器的限制更为严格。后面的野猪皮靠十三副铠甲起家,也是这个道理。 作战的基本原则: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在前,所以,铠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说,仅凭在家中藏匿鞑靼人,算是通敌,那贩卖盔甲,就是资敌。范家将就此开启九族消消乐模式。 梁震又连审数人,都是一样的说辞,这些鞑靼武士来自俺答部,这次潜入大同,就是为了运输武器和盔甲出城。 俺答,今年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却已经在长城以北纵横多年。他的成功,离不开明朝仁宣之治以后的羁縻仁政,也离不开他用智计维系的人际关系。九边的大商贾,基本上都跟他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且他对九边各巡抚,也多有收买。甚至跟部分边军的关系都很不错。 于是,在最初这些年,他忙着收割草原上的大大小小的部落时,没有任何人干预,并且还得到了不小的支持。即使这次,也一样,他不过是向范家购买部分军械和盔甲,以装备自己日益壮大的队伍。离他明目张胆地举兵犯边,还有一段路要走。换句话说,现在的俺答,还得不到朝廷的重视。 但现在,一只叫做范诚的蝴蝶,在东平府扇了扇翅膀,提前把俺答给暴露了。梁震审完这些鞑靼武士之后,也不敢怠慢,连夜写了奏折,也是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第二天,早朝还没开始,两份奏折就放到了嘉靖皇帝面前。嘉靖皇帝读完奏折,气得头皮发炸:“把那姓范的,押解回京,朕要剐了他!” 嘉靖皇帝就这样带着一肚子气上了朝,第一个出班上奏的梁材,像王老吉一样,灭了嘉靖皇帝心中的怒火。 “臣梁材,认为一国之财政,不能放任自流,特奏请成立大明银行。”梁材出班奏道。嘉靖皇帝惊喜地看了一眼,估计梁材这几天废寝忘食,出成果了。 “梁材,朕全力支持你的新政,且朕已经给你准备了一个好名字,以后发行的钞票就叫龙钞。你的方案,呈两份上来,一份给朕,另一份交给文渊阁。”嘉靖皇帝实际上对大明银行的概念已经理解得差不多了,呈给文渊阁,只是为了让张璁他们好过一些。 “臣遵旨。”梁材犹如老树开花,整个人的精神头都跟小伙子似的,这些天,他就呆在文华殿西暖阁,废寝忘食地整理康思俊教给他那些东西。大明银行的构架拿出来了,印钞厂管理章程他交给下面的户部员外郎们去完善。他现在正在编写物价局及物价标定法案。总之,最近最忙的就是他。 “陛下!”张璁突然出班上奏:“洪武年间,朝廷印发宝钞,最后成了一堆废纸,今日又重启钞票,臣以为不可。” “哦?”嘉靖皇帝看了张璁一眼:“梁材,你且跟张璁辩上一辩,也让群臣听听,咱们的龙钞,跟洪武年间的宝钞有何区别。” 张璁实际上最近几天都很不开心,皇上虽然嘴上没有说,但最近明显跟他疏远了,两个空降兵康思俊和韦力豪来得莫名其妙,这也就罢了。可最近皇帝的几项新政,基本上都没有他的事,全部都直接安排给了六部尚书。工部尚书,因为抗旨,现在还关在西苑呢。 这对想把自己打造成皇帝宠臣的张璁来讲,就有些难过了。今天一看到梁材拿出来的东西有钞票,他就忍不住出来说话了。 “张大人,这龙钞跟宝钞可完全不一样,洪武年间的宝钞,只是拿来替代银两,却又不能置换银两,所以,民间基本上不肯用。而这龙钞,由朝廷背书,此后,国内一切买卖交易,皆以龙钞为准,白银和铜钱,不再使用。”梁材尽可能简短地把龙钞的特征讲给张璁听。 张璁一听到白银和铜钱不再使用,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开口道:“荒谬,荒谬,龙国历朝历代,无不以白银为主,岂是你一个政令下去就推翻了的?天下钱粮无数,自由其章法,你岂可逆天而行?” “张大人此言差矣,且不说那尧舜时代,华夏多用贝为币,即使到了春秋战国,龙国也是各有各的币制,只是秦王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此后才逐步过渡到天圆地方的铜钱和银两。我大明俾睨天下,富有四海,为何不能统一钱币?”梁材摇了摇头:“要么张大人还是看过我的方案,再来辩论,我只跟您说一句,此举一成,龙国之财富将再度回到朝廷,国库将不再空虚。” 张璁没有回答梁材,他偷眼看了一眼端坐在龙椅上,好整以暇的嘉靖皇帝,他从皇帝的脸上看到了四个字“胸有成竹”。张璁何等聪明,当即点头应承道:“那我就先看看你的方案,如果没有你说的那么神,张璁一定跟你辩论到底。” 桂萼本来也打了个腹稿,想出来说几句,一看张璁熄火了,他也就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这几个内阁大学士,粘上毛就是猴,谁会傻到跟皇帝对着干? 梁材回班之后,就没有人上奏了,嘉靖皇帝把脸一板,站了起来:“李承勋何在?” 李承勋连忙出班跪倒:“臣在!” “朕让你选的那千名健卒,你选得怎么样了?”嘉靖皇帝先问这件事。 李承勋松了一口气:“启禀陛下,千名健卒已遴选完毕,交给杨洲鹤在将军教场训练,其中火铳手二百人,刀牌手四百人,骑弓手四百人。”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这支军队,朕是要亲自去查看的,但有老弱病残在里面,朕唯你是问。” “请皇上放心,臣已经亲自查看过所选人员,逐个登记在册,确系精兵强将,随时可供圣上检阅。”李承勋拱手奏道,这事他确实很上心,宁可得罪郭勋,也不能得罪皇上。 第263章 躁动的韦力豪 就在朝廷上众臣以为皇上没事了的时候,嘉靖皇帝却继续对李承勋说道:“昨夜朕接到大同府大同镇八百里加急,有大同府商贾范氏,通虏资敌,在府中暗藏鞑靼奸细。” 李承勋一身汗都下来了,要不要这么刺激?最近皇上天天都给他惊喜,弄得他这几天像惊弓之鸟一样,他刚要开口,就被嘉靖皇帝摆手拦住了:“朕这边一早就看到梁震和郑玉的折子,都是八百里加急,你们散朝之后,回到衙门应该也有同样的折子。” 李承勋暗暗松了口气,要是皇帝来一句“朕都知道了,你们为什么不汇报?”那可就真难过了。 “李承勋、方献夫听旨!”嘉靖皇帝并没有让李承勋等太久,直接点名了。 方献夫颤颤巍巍地走到丹墀上:“老臣接旨。” “这次大同府出的事,跟俺答脱不了干系,刑部会同大同镇,已经将拿获的鞑靼探子审讯完毕。”嘉靖皇帝严肃地说道:“第一件事,是交给李承勋去办的,上次他范家子弟在东平府袭击康思俊和韦力豪,这事,原本打算罚钱了事。但那范家所作所为,早已超出朕的底线,竟然以盔甲、弓箭资敌。所以,梁震和郑玉一起抄了范家,但朕对范家也略有耳闻,他们家的宗族势力,不是梁震一人能够镇得住的。李承勋,朕责成你派出兵马五千,奔赴大同,协助梁震,查抄范家。范家上下,俱押至京师,听候发落。” “臣遵旨!”李承勋对这种事还是很积极的,毕竟这样的豪商大贾,随便手里漏一点出来,都是普通人几辈子的荣华富贵。所以,给这样的家族放血,他是乐见其成的。 “方献夫,朕责成礼部,质询俺答,去年他偷偷越过长城,夜袭朔州这件事,朕还没跟他算账,这次他又敢派人过来潜入大同,采购兵甲,你去问问他,是嫌朕的刀不够快么?”嘉靖皇帝声色俱厉,最后一句拔得很高,让满朝文武都噤若寒蝉。 “老臣遵旨。”方献夫也只能接旨,这个也确实归他礼部管。 “我们也讲一个先礼后兵。”嘉靖皇帝冷声说道:“如果俺答放着好日子不过,那就让他去北海放羊去!” 韦力豪听到这里,眼睛一亮,这些天,他都快闲出病来了,他也一拱手:“陛下,这次礼部派人去找那俺答,我也跟着一起去吧。” 康思俊一听就知道韦力豪打的什么主意:“怎么?你想直接毙了俺答?” “此人迟早必成大患,杀掉他,等于给咱们自己节省时间。”韦力豪拱手对嘉靖皇帝说道:“这种草原枭雄,还是死掉的比较好。” 嘉靖皇帝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咱大明兵多将广,怎么也不可能让大学士以身犯险。韦力豪啊,这事还是交给方大人,咱们就在这里听消息吧。” 康思俊笑着对嘉靖皇帝说道:“陛下,韦力豪既然想去,您就让他去了便是,若那俺答老老实实的,那就暂时放他一马,若他挟兵马自重,那就让韦大人出手教训他便是。” 嘉靖皇帝盯着康思俊和韦力豪来回看了几眼,只好点了点头:“朕是真舍不得派你出去,万一有点闪失,朕如何跟师尊交代?既然韦力豪你一定要去,那朕就索性给你一支兵马,供你差遣。” “臣遵旨,皇上,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韦力豪眉开眼笑地接了旨。 方献夫站在丹墀上一个劲地摇头叹息,嘴里不住念叨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嘉靖皇帝转向方献夫:“朕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老臣遵旨。”方献夫连忙拱手答道。 “行了,散朝,各司都抓紧时间把手里的事做好,朕等得了你们,天下的子民等不起。”嘉靖皇帝最后又给众大臣点了把火,才心满意足地退了朝。 散朝之后,嘉靖皇帝带着康思俊和韦力豪一起回到文华殿东暖阁,一进门,皇上就反手把门关上,冲着韦力豪叫道:“韦力豪,朕的爱卿哎,这么大的事,你不好回来再说的?现在朕只能把你派出去了,可是你万一有点闪失可怎么办?” 韦力豪连忙拱手笑道:“陛下尽管放心,那俺答是草原几十年才出一个的枭雄,肯定是不能留了,大明的军制尚未改革,现在要对付他,就需要无数军士抛头颅洒热血,那还不如让我走一趟,放心,你还给我带了些兵马呢,足够保我全身而退。” 康思俊也在一旁笑着说道:“陛下,你尽管让他去好了,他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嘉靖皇帝的眼圈红了:“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朕何其有幸,得仙家臂助?” 韦力豪笑着问道:“皇上,现在军械局和火工局可还有工匠?” 嘉靖皇帝还在自我感动,突然被这句话把情绪给打断了:“那肯定有啊,就是水平可能大不如以前。” “只要能进行基本的加工就行,麻烦皇上给个手谕,让军械局和火工局的人帮我做点东西。”韦力豪拱手对嘉靖皇帝说道。 “爱卿稍等。”嘉靖皇帝迅速手写一张字条:“着火工局、军械局诸匠,协助文华殿大学士韦力豪制作东西,诸匠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写完之后,嘉靖皇帝拿出平时批奏折的大印,盖在字条后面,拿起来递给韦力豪:“你就让黄锦带你去就行,只是,朕还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呢?” “我要做一批掷弹筒。”韦力豪一说,康思俊就立刻明白了,他也跟着连连点头:“嗯,掷弹筒好啊,价格便宜量又足,实在是这个年代的大杀器。” 嘉靖皇帝听得一头雾水,但也听懂了这东西的好处:“那你这东西做好了,一定要给朕看看。” “对了,陛下,你让方献夫慢慢研究怎么申斥俺答,给我点时间,如果军械局跟火工局能做出足够的掷弹筒,我向您保证,以后草原之上,只剩能歌善舞之辈。”韦力豪说完,就告退,出门找黄锦去了。 第264章 制作掷弹筒 韦力豪把自己的意图跟黄锦一说,黄锦考虑了一下:“若是以前,这些事情都交由工部下属的军械局,现在我估计那里的匠人还没有火药局的好,我带你去火药局看看,那里的工匠要是不行,估计全国也就没有能做的了。” 说罢,黄锦领着韦力豪出了东华门,沿着皇城根一直往北走,走了不到十分钟,向左一拐,又进了皇城,这一片有很多人进进出出,黄锦笑眯眯地对韦力豪说道:“这一片儿都是皇宫的内厂,皇宫里需要什么,都是这里制造的。” 说着话,黄锦领着韦力豪进了一间院子,一进院子里,韦力豪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火药味儿,还有金属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黄锦把韦力豪带到最东侧一间小屋里,里面有个披散着头发的老头,正在用一杆精致的小秤,称着一种粉末。 黄锦突然进来,吓了那老头一跳,手一抖,秤上的粉末便多了不少。老头气恼地把小秤一丢,正要发作,看清来人,连忙拱手作揖:“黄公公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皇上手谕,你自己看吧,总之,韦大人要做什么,你就帮他做什么。”黄锦看样子跟老头很熟,把嘉靖皇帝手写的字条递给那老头,老头拿过来看了一眼,叠起来塞到自己怀里。 “不知道韦大人要做什么样的东西?只管说给我,我就给你做出来。”老头对韦力豪说道。 “老伯贵姓?”韦力豪拱手问道,对于工匠,他还是很佩服的。 “小老儿姓甘,单字一个雨,韦大人还是说说要做的东西吧。”甘雨看样子也是难得遇到上面派任务,竟然比韦力豪还急切。 “我要做的东西,叫掷弹筒。”韦力豪对甘雨说道:“老伯,你这里可有纸张,我画给你看。” 甘雨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牛皮纸,递给韦力豪:“画图用这个,比宣纸好。” 韦力豪看到桌子上有木工用的吊线笔,笔尖锋利,但拿着当钢笔用也行。就拿着吊线笔在牛皮纸上画了个掷弹筒的草图:“结构很简单,一根铁管,当然钢管更好,这不重要,下面一个座板,弹药要做成这个形状……” 甘雨在旁边边看边点头:“这个不难,里面的这个地方用箍筋箍一下就可以,只是你这弹丸,做得怎么这么像礼花弹?” 韦力豪一听,连连点头:“对对对,原理跟礼花弹一样,只不过礼花弹咱们是往天上打,这东西,是往敌人堆里打。按你们现在的说法,打个一千步问题不大。” 黄锦站在旁边听着,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果真能打那么远?” 韦力豪点了点头:“火药的配比,你按我说的配,发射药跟爆破药之间有个这样的机构,确保榴弹打到对方那里才爆炸。” “妙,妙啊。”甘雨毕竟是老工匠了,一眼就看出掷弹筒的精妙之处:“这东西也不用像火铳、火炮一样,需要枪膛和炮膛密封,还能像礼花弹一样打得远。” “你别光说妙,这东西你多长时间能做出来?”黄锦替韦力豪问道:“还有,如果我们需要很多的话,火药局跟军械局配合,一天能做多少个?” 甘雨沉吟了一下:“你们如果要个样品,今天下午我就能给你做出来,铁管我这里有现成的,礼花弹我也有现成的,发射药按韦大人说的方子配置一下,也不需要太多时间。两位午饭后来吧,或者,你们也去军械局那边走一趟,提前分配好,他们做筒,我们做弹,那即使要一百个,我们三天也能完成。” 韦力豪一拱手:“那就多谢甘大人了。” “诶,可不敢叫大人,我就是个臭工匠。”甘雨满脸堆笑地对韦力豪说道:“韦大人叫我甘雨或者老甘都行。” “那我们就先去军械局了,你这边抓紧做啊。”黄锦走到甘雨身边,一把把皇帝的手谕拽了出来:“这个我们到军械局还要用呢,你想要的话,回头我们过来再给你。” “好好,两位先去,我这边就开始制作了。”甘雨把二人送到门口,转身回到房间里,找出一根做好的铁管,看了看,这是准备过年放礼花用的,改一改,就成了韦力豪说的掷弹筒,里面有些小零件需要单独打磨,但问题不大。 黄锦带着韦力豪离开皇城,一直向北,走到快到安定门的地方,拐进一条胡同,这胡同里只有一个独院,门口有两名军士把守着。 “你们大营在吗?”黄锦走过来,冲着把门的军士问道。 “大营在里面,公公,可需要我们通传?”军士们虽然不认识黄锦,可他们认识这身衣服。 “不用,我们直接进去找他,对了,你们两个记住,这是文华殿大学士韦大人,以后进出自由,不要阻拦。”黄锦办事滴水不漏,把韦力豪介绍给守门的,这样以后要少很多麻烦。 说罢,黄锦带着韦力豪走进军械局,跟刚刚的火药局比起来,这里更像一个后世的大工厂,有冒着黑烟的烟囱,也有很多工人,在各自忙着。 黄锦带着韦力豪一直往里面走,走到最里面的那间房子,房子后面就是城墙。俩人走进房间,房间里有两个人,正在喝着茶闲聊。 “蔡大营好雅兴。”黄锦进门就开口说道。 喝茶的二人一惊,看清来人之后,连忙跑到黄锦前面:“这是什么风把公公吹到我们这里来了?” “皇上手谕,你自己看吧,就是帮韦大人做一批掷弹筒,韦大人,劳驾,再给他们画一遍。”黄锦虽然不经常跟这些人打交道,也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直肠子,说话越直接越好。 韦力豪把刚刚在甘雨那边画的掷弹筒的图,又画了一遍,蔡大营仔细看了两遍:“韦大人是什么官职?” “文华殿大学士。”黄锦替韦力豪回答道:“怎么?他说话不好使吗?” 蔡大营长出了一口气:“幸亏是咱的大学士,不然,我一定把他先关起来。” 第265章 大一统的特殊性 有的时候,人的思维会受物料以及环境的限制,大明初年的时候,要枪有枪,要炮有炮,所以judy可以追着北元一直把他们赶到贝加尔湖畔放羊去。而无论是火铳还是火炮,都是经历了无数次的产品迭代。 从最初宋朝的火弩、火龙出水,一直发展到火铳、火炮,这条脉络主打一个“不差钱”。所以,朝廷才会因为差钱,进入恶性循环,火器常年不更新,甚至逐渐取消装备。 但不管怎么样,火药局和军械局这些大匠们,都没有想过制造一种简单的替代武器。掷弹筒的原理,大匠们一点就通,这不就是把礼花弹和礼花筒改造一下的事么?但他们从来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后世的倭国,是因为自家资源有限,拼命在螺蛳壳里做道场,才发明了这种简单好用的东西。 韦力豪之所以提出做掷弹筒,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毕竟现在朝廷的改革尚未开始,可以说也是啥都缺,而且掷弹筒的性能可以碾压绝大多数现在的火炮。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神器。 所以蔡大营的反应并不奇怪,这但凡韦力豪的身份有点问题,百分百先抓起来再说。 解释清楚了这些,韦力豪又把图纸和那些零碎的部件的原理细细地给蔡大营说了一遍。 蔡大营点了点头:“没问题,这东西就交给我蔡天行吧,下午你们过来看样品。” “嗯?你不是叫蔡大营吗?”韦力豪奇怪地问道。 “哈哈,不才忝为军械局大营造,弟兄们抬举,叫我一声蔡大营。”蔡天行笑着说道:“我大名叫天行,大学士也不用那么讲究,叫我小蔡就行。” “懂了,还是跟大伙一样叫你蔡大营吧,你这里,筒、弹都能做吗?”韦力豪追问道。 “可以先试试做出来,咱们不是还得跟老甘头一较高下么?”蔡天行笑着说道:“我们军械局造的,跟火药局造的,大学士可以拿去比一比,哪个好用,就用哪个。” “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下午再过来,这事做好,皇上自有赏赐。”黄锦开口说道。 “天行送黄公公、韦大人。”蔡天行把黄锦和韦力豪送到院子里,就自己折回去忙了。 黄锦摇摇头,笑道:“韦大人莫怪,这些匠人多半都这样,礼数不周全。” 韦力豪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只要东西能做好,我给他拜上一拜都没问题。” 黄锦哈哈大笑:“韦大人跟康大人,都是大人中的另类,却是我黄锦最为佩服的两位。” 两人说说笑笑地返回文华殿,康思俊又被梁材请到西暖阁去了,帮他细细打磨那些材料,后世的人穿越了,不一定能把什么事都做细,但是毕竟见过的东西足够多,随便过去个文盲,也能说出通货膨胀来,更不用说像康思俊这样的高材生了,马哲毛思都是大学里的必修课。所以,梁材遇到的大部分问题,康思俊基本都能解决,即使解决不了的,按照后世的银行和其他部门的办事流程捋一捋,也能给出个差不多的解决方案。 这个过程中,其实康思俊也在跟梁材学习,从梁材那里侧面了解,为什么龙国古代这么长的历史时期里,居然没有孕育出银行和国家财政系统。理由就是大一统,在龙国的理念里,龙国是地球上唯一的国家,其他的都是蛮夷,而龙国定义下来的货币,不管是北方的蒙古,还是西方的欧罗巴,都要无条件服从,所以,白银就成了全世界的硬通货。 既然世界上的货币都是我们做主,就没有了建设银行这种机构的原生动力,只要有个铸币所,按照年号铸币就够了。而且在民间的贸易中,易货贸易占绝大多数,你拿一只鸡就可以到集市上换上两斗米,货币在民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缺位的。甚至明朝的税收,实物税都占大头,国库里多得是布匹、香料。 甚至很多时候,官员们的俸禄,都直接发布匹和香料。这种质朴无华的经济环境,是无法催生适应欧美海盗的那种金融体系的。也就是说,西方的一切经济理论,都不包括我们历史上的形态,因为我们的经济形态,实际上代表一种“公有制”。 天下的一切都属于皇帝,皇帝自然也无心去贪墨百姓的财产。直到原始资本主义的风吹进来,皇权被削弱的同时,皇帝也开始有了私心。这也就是仁宣之治之后,皇帝“仁德”的同时,皇庄却开始大肆兼并土地。大臣们削弱皇权,等于把皇上从金字塔尖上拉下来,参与他们的斗争。 这也就是后世数百年,龙国那些昏聩皇帝的主要成因,当他们不再以天下为家,那他们就成了普通的自私自利的人。被削弱的皇权也足够他们侵吞几百年花不完的钱,当士大夫们把皇帝拉到跟他们一个水平线上,龙国的没落,就已经开始了。 这就是康思俊跟梁材聊出来的成果,当皇权至高无上的时候,他的任务就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一旦掺合了其他东西,皇权动摇了,龙族的根基也就随之动摇了。 这种想法冒出来的时候,康思俊自己都惊出一身汗,这完全跟西方给的社会发展轨迹不一样,但问题是,咱们前半截,也跟他们不一样啊。马克思见过城邦、见过资本家、见过农场主,却没有见过大一统的国家。他是个伟大的思想家,但其理论在这个时代,几乎不适用。 嘉靖皇帝虽然没有想到这些名词,但他却从继位开始,就一直想把皇权重新抓在手里,他想做那万古一帝。当然,在没有穿越者帮助的时候,他惨败,败于穷、败于弄臣、败于庸臣,最后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缥缈的上苍。在数次被暗算,自己的子女也极难养大成人之后,他最终妥协了。 后世的历史上,就多了一个“道君皇帝”,一声叹息。但现在,不会再有了,龙国,必将崛起。 第266章 甘雨的样品 嘉靖皇帝看到韦力豪跟黄锦回到文华殿,赶紧上来问询,得知火药局和军械局都已经领命,并且样品下午就能造好,他也对韦力豪要造的这种武器来了兴趣。 “下午,朕和你们一同去看看这两个样品。”嘉靖皇帝斩钉截铁地说道:“黄锦,你也不要阻拦朕,韦大人提出的东西,一定有十分之把握。” 话说回来,这道君皇帝对仙家的迷信程度,确实名副其实。他到目前为止,对康思俊和韦力豪“仙家下凡”的身份深信不疑,当然,这对二人而言是好事。 “皇上,下午只是他们两个都能提供样品给我,到哪里去试炮,现在还没想好呢。”韦力豪对嘉靖皇帝说道:“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做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合格,皇上如果想看,不如等我最后给他们定下来规格量产之后,装备一部分官军之后,再看不迟。” 黄锦本来也想劝,却被皇帝提前堵了嘴,现在看到韦力豪自己出言相劝,心里不由得欣慰了不少,也点了点头,对嘉靖皇帝说道:“皇上,确实如韦大人所说,那甘雨和蔡天行技艺优劣,犹未可知,虽然对宫里所需造办,他们都能胜任,谁知道韦大人这东西他们能不能做好呢?” 嘉靖皇帝长叹一声:“哎,是朕心急了,倘若确如韦力豪所说,朕不敢说追上太祖的基业,却也能效仿成祖,横扫漠北。普天之下,再无王庭!” “皇上,好的武器,可以解决强敌。但要想天下太平,还需从文治,从内部制度下手。文武兼济,才能成万世基业。”韦力豪难得单独面对嘉靖皇帝,也拽上几句大道理。明朝但凡能组建一支解放军那样的人民军队,这地球上哪里还会有什么其他国家? “你的意思,朕明白,现在康思俊和梁材还在忙着,朕向你们保证,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朕和你们一起顶着!”嘉靖皇帝表了态,千疮百孔的大明他已经厌倦了,既然仙人来指路了,那就坚定地走下去。而且梁材拟的大明银行的章程,他连夜读完,惊为天人。 嘉靖皇帝深知,只要大明银行一成立,就是大明最危急之时,所有的商贾、地主都会在第一时间造反。康思俊的预案是启用天下所有没有功名的学子,把宣传渗透到基层去,让百姓都明白大明银行的好处。而后进行的一系列机构改革,更是前所未有,比如配合银行的物价局,将根据现在的物价,厘定物价。税务局将不再收实物税和白银,一切以龙钞为主。 时间过得飞快,嘉靖皇帝只是问了韦力豪几个问题,就到了午饭时间。这些天,嘉靖皇帝一直跟他们一起吃饭,当然,御膳房那边,被黄锦惊扰了一下之后,做事更加规矩起来。 午饭后,康思俊仍然跟梁材一起去起草章程,梁材又跟嘉靖皇帝申请,加了几个侍郎和员外郎进来一起写,只有他一个,做这件事太慢了。 韦力豪吃过午饭之后,自己去了火药局,没让黄锦跟着,毕竟黄锦的主要任务还是保护皇上。 韦力豪刚走到火药局那条胡同口,就看到甘雨站在那里等他。 “韦大人,您可来了,我这边的样品做好了,您看看,是不是咱们找个地方试一试?”甘雨看样子比韦力豪还着急。 “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没少做什么吧?”韦力豪深感意外。 “筒、座都是现成的,就是几个铸件的事,分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做好了,同时,您说的那榴弹,也按您的方子配置了药剂,我还用铁皮打了个外壳,一会儿,您看看能不能用?”甘雨一边说,一边小步跑着在前面带路。 韦力豪跟着甘雨一路小跑到了上午那个房间里,桌子上多了一根黑漆漆的铁管,看上去比后世的掷弹筒要笨重一些。座板采用铰接的方式,接在筒底。韦力豪拿起这个掷弹筒的样品掂了掂分量,确实有点重,但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能算负担。 “这个掷弹筒重十二斤四两。”甘雨看到韦力豪的动作,就猜到了他的意图:“这比现在的鸟铳还要轻,普通军士拿这个一点问题都没有。” 韦力豪看向掷弹筒旁边放着的五颗样弹,都被甘雨包上了一层薄铁皮,做成了纺锤的形状,一端尖细,一端略钝。 “样弹的装药按大人所说配置,铁皮里面还加了钢珠。”甘雨拿起一个样弹介绍道:“尖细的这一端,是按大人说的压发点火,原理跟现在孩子过年玩的拉炮差不多,里面有内外两个筒,拉动机构撞击药筒的时候,内外筒互相摩擦点火,点燃内筒里的发射药,把榴弹打出去。” 韦力豪掂了掂榴弹,比后世的掷弹筒专用弹要重,实际射程真的需要实验一下才能知道。 “甘雨,你会骑马吗?”韦力豪问道。 甘雨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会。” “你给我也找匹马,带上你的掷弹筒样品和样弹,注意不要误触,那玩意原地炸了也够呛。”韦力豪对甘雨说道:“咱们一起去军械局,看看他们的样品做好了没有,做好了的话,咱们一起找个地方去实验一下。” 甘雨嘿嘿一笑,拿出一个布褡裢,上面竟然已经缝了一个一个独立的袋子,把样弹一枚一枚装进去:“这个我早就考虑了,总不能让咱们自己人背着榴弹,还没等放出去,就自己炸了,这个弹袋是我专门做的,榴弹装在这里,绝对不会误触发。” 韦力豪竖起了大拇指:“厉害,不愧是火药局的第一大匠,把我没交代的事都提前想到了。” 甘雨把装了五颗榴弹的弹袋斜背在肩上,把掷弹筒拿在手里,带着韦力豪一起到前院的马厩那里解了两匹马,两人牵着马出了胡同,上马直奔军械局。 军械局门口站岗的两个军士还是上午那两个,见到韦力豪都拱手见礼,直接放行,跟甘雨也打了招呼,看样子两个单位也是经常来往。 第267章 射击实验 韦力豪和甘雨一起来到蔡天行办公那个房间。里面却没有人,甘雨正要出去找人,蔡天行顶着一脑门汗走了进来,一看到韦力豪,就咧开嘴笑了:“我这才刚弄完,您就来了。” 甘露面露得意之色:“我们都想不等你,直接先到城外找个地方实验了。” 蔡天行露出一脸不屑:“少来这一套,你那点微末道行我心里有数,你最多也就占个上午韦大人先到你们火药局的便宜,论动手,你们不行。” 说完,蔡天行又转向韦力豪:“韦大人,你要的掷弹筒我做了两个,榴弹我做了十枚,不知道够不够用?” 韦力豪点了点头:“做个实验足够了,你把你做的也带上,注意榴弹不要误发,咱们找个能实验的地方去试一下。” “就到安定门外的靶场就行。”蔡天行笑着说道:“那是咱们军械局专用的靶场,虽然有些时日没有用过了,但让人拾掇一下,就能用。” 韦力豪巴不得试验场近一点呢,点了点头:“那就去你们军械局的靶场打一下试试。” 蔡天行带着韦力豪和甘雨来到后面的一间房子里,一进门就能闻到后世工厂里那种金属的气味。在门口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两支掷弹筒,还有一只木箱子,里面用纸筒包装着十枚实验弹。 足见军械局和火药局各有所长,单是防止榴弹误触发,就各有各的方案,甘雨的方案经济实惠,但安全系数肯定没有用木箱子和纸筒分别包装的高,相应的,蔡天行的方案,包装成本就要高一节。 韦力豪照例先把掷弹筒拿起来看了看,整体上跟甘雨那一把大同小异,尺寸上略有区别,重量比甘雨那支轻一些,座板要比甘雨做的那支薄一点,但硬度看上去还可以。 “走吧,去打一下试试看。”韦力豪对蔡天行说道。 蔡天行叫来两个年轻的工匠,抬着木箱,拎着掷弹筒,几个人步行出了安定门。靶场就在安定门外东侧,是一片荒地,在荒地的南北两侧,各有一排人工堆砌的土丘。 韦力豪估算了一下,两边土丘的间距,大概在一千米左右,做个掷弹筒的实验,应该是够用了。 “我们就在这边,瞄着北边的土丘打,先打甘雨的。”韦力豪转身对蔡天行和甘雨说道:“我来试射,你们两个帮忙记录一下数据,主要是两个,一个是榴弹打了多远,一个是榴弹里的破片散布范围有多大。” 甘雨和蔡天行都点了点头,实验要开始了,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紧张。 韦力豪拿起甘雨那把掷弹筒,伸手把弹袋从甘雨手里接过来,走到土丘前面站定,把掷弹筒放下,取出一枚榴弹,伸出大拇指简单测距之后。他蹲下,把掷弹筒的座板支在地上,用单手扶着,另一只手把榴弹装进筒里,用手一拉击发绳。 只听到掷弹筒里嘶嘶啦啦响了一会,随后“嗵——”的一声,榴弹飞出筒口,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落在靶场中间的位置上。韦力豪摇了摇头,这结果不太理想,因为他瞄的是大概八百米左右的距离。 尽管甘雨和蔡天行都对这东西的性能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他们真没想到能打这么远。 “老甘,这最起码有四百步了。”蔡天行失声喊道,甘雨却已经冲到了靶场里,沿着靶场侧面的标绳一路数过去。 好一会儿,甘雨抬起头,对韦力豪说道:“第一发,四百七十步,钢珠散布方圆三丈,七丈外仍有少量钢珠。” 韦力豪点了点头:“我准备打第二发,你们赶紧撤回来。” 甘雨跑了回来,韦力豪把筒口往下压了压,一拉击发绳,把第二发榴弹打了出去,这一发明显比第一发打得远得多。甘雨激动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去看数据,等我!” 不一会儿,甘雨在远处举起了手:“第二发,七百一十步,钢珠散布仍是方圆三丈。” 韦力豪赞叹了一声:“好家伙,你这东西做得弹道低伸,可以当火箭筒用了。” 后面三发测试完,都在七百步左右,可见这是甘雨这支掷弹筒的极限了。这射程,跟好的火炮没法比,但绝对碾压任何没有火炮的军队。 “快试试我的,我们军械局肯定比他们火药局做的好。”蔡天行看到甘雨做的掷弹筒打出那么好的成绩,自己都着急了。 蔡天行的榴弹,在发射药内外筒上加了个销子,这跟后世的手雷的保险有点像,阻碍相对滑动。射击前,把榴弹上的销子拔下来,放进掷弹筒里击发。 韦力豪采用跟测试甘雨那支一样的射角,进行测试,随着“嗵——”的一声,榴弹飞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最后的落点,介于甘雨那支掷弹筒的最远和最近的距离之间,地面上焦黑的弹坑,就能够看出大概的位置。但榴弹爆炸的声音,要比甘雨的榴弹响一些。 蔡天行跑到靶场里,数了一会,举手报数:“第一发,五百九十步,弹片散布范围五丈,最远溅落范围十丈。” 韦力豪点了点头,笑着对身边的甘雨说道:“你的掷弹筒打得远,他的榴弹威力大,真是各有千秋啊。” 甘雨却想了想,对韦力豪说道:“韦大人,我看,这不是掷弹筒的区别,主要还是榴弹不同,我估计用我的掷弹筒打老蔡的榴弹,成绩也跟他差不多。” 等蔡天行回来之后,韦力豪跟他商量了一下,第二枚榴弹用甘雨的掷弹筒打了一下,果然,成绩是五百八十步,跟他自己的掷弹筒打得相差无几。 剩下的榴弹用三支掷弹筒轮流打了一遍,成绩基本都差不多,在六百步左右晃。 韦力豪对这个年代的野战还是缺乏认识的,他只能开口问蔡天行:“老蔡,你觉得六百步,够用不?” “打啥?”蔡天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蒙古骑兵。”韦力豪说道。 “足够了,而且只要榴弹管够,蒙古骑兵有多少就能打多少,咱这边连根毛都伤不到。”蔡天行笃定地说道。 第268章 能歌善舞 基本上,这个掷弹筒的试制工作就这样轻轻松松一天之内解决了。为什么这么快?原因无他,虽然火工专家宣德年间以后断崖式减少,但礼花专家必不可少,不管怎么样,年还是要过的。 而最初级的掷弹筒,基本就是个礼花的plus版,改进点火、发射药、爆炸药三项,就基本上能做个大概。要知道,现在的战争模式大多数还处于冷兵器时代,除了流出海外的一些炮舰,和广东某些私造火器的家族,基本上什么延绥、九边全靠弓箭。个别火炮是要放在城头,起威慑作用的。在炮身被固定的情况下,要么打定点,要么打不准。 所以,虽然掷弹筒是个很没准头的东西,但对付俺答那种骑兵足够了。这里还要说一下骑兵,不要被电视剧迷惑了,那里面全是夸张的情节。骑兵一来,地动山摇,隔着一座山就开始狂奔——这是把马当汽车开呢。 而现在真实的骑兵战斗,跟亮剑里那种差不多,两军距离拉近到一定程度,开始对冲,这个距离也就在一两百米的样子,不然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而且不管是弓手还是刀手,密集程度都很重要,你要是把两匹马的距离拉开十米远,保证能被各个击破。 综上,至少在现在,对付俺答,掷弹筒绝对是最合适的武器,没有之一。更重要的是,目前的火炮,也打不到这么远,当然,不包括张久征那几条船和被刘家卖出去的那些。 韦力豪回去之前,还跟甘雨和蔡天行坐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把两家的长处都融合了一下,扬长避短。甘雨的榴弹外形做得比蔡天行略胜一筹,蔡天行的榴弹保险更好,座板稳定性更好,不管怎么样,能增加点精准度都是好的。 “两位回去之后,就可以着手安排赶制了。”韦力豪拱手对二人说道:“掷弹筒至少需要一百只,榴弹多多益善。” “大学士说了,我们肯定照办,只是您回去之后,还得让兵部和内务府给我们两个走个流程。”蔡天行拱手说道:“我们军械局是兵部下属的,而甘雨他们归内务府管辖。” 韦力豪点了点头:“我现在回去找皇上,把该走的手续给你们走了,顺路也替二位邀功请赏。” 蔡天行和甘雨连忙拱手谢过韦力豪,三人收拾好东西,回到军械局。韦力豪和甘雨骑马回火药局,蔡天行则去安排工匠赶工生产掷弹筒。 韦力豪骑马到火药局的胡同口,下了马,把缰绳交给甘雨:“后面的事,交给你了,我现在就回去给你们走程序。” 韦力豪回到文华殿,嘉靖皇帝急切地走上来,拉着他的手问道:“朕在这里都听到炮响了,你们那个东西做得怎么样?” “火药局和军械局各有千秋,我让他们把长处综合一下,就批量准备吧。”韦力豪笑着对嘉靖皇帝说道:“基本上成品,都能打到六百步左右的距离,方圆三丈之内,非死即伤。” “好,好,好。”嘉靖皇帝转了两圈,把黄锦招了进来:“你去给兵部李承勋传朕的口谕,让他敕令军械局,制造掷弹筒五百只,榴弹五千枚。另外,火药局的事,你直接去内务府那边出个敕令,让他们一样也造这么多。” 韦力豪连忙拦下黄锦,对嘉靖皇帝说道:“这掷弹筒只是临时对付俺答用的,造多了是浪费,有二百支足够了,榴弹倒是多做点可以让官兵们练练手。” 嘉靖皇帝愣了一下:“临时用的?爱卿莫不是还有更好的武器?” 韦力豪笑着点了点头:“我倒是有方案,但也需要工匠来做,不急在这一时,现在有掷弹筒,我们先把俺答给收拾了,九边至此可以安定,待内政、军政都理顺了,我们的防线自然要大幅外延,最终,我们只有内警,再无外患。” 嘉靖皇帝恍然大悟:“哈哈,是朕心急了,知道有这利器的时候,朕就想荡平草原诸部了。” “皇上,俺答有错,祸不及诸部。”韦力豪拱手对嘉靖皇帝说道:“草原上的人,也是皇上的子民,只要以后他们好好牧马放羊,做个能歌善舞的顺民就好。百年之后,互相融合,就不存在北部边患了。” 嘉靖皇帝想开口驳斥,想了想,叹了口气:“自古华夷不两立,他们怎么会真的臣服于朕?” “我们龙族,自古以来,就是各族融合的结果。”韦力豪笑着说道:“陛下拭目以待吧,只要龙国四海承平,人民安居乐业,自然四夷宾服,纷纷投效。”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朕就等着那一天,看到草原人民载歌载舞,想必也是件乐事。” 话说到这里,韦力豪突然想起过去在网上看到的一则传闻:“我听说,太祖皇帝立国之后,留下了色目人,并规定他们必须跟汉人通婚,有这件事么?” 嘉靖皇帝迟疑了一下,想了想,点了点头:“确有其事,这也是太祖爷为了融合色目人做出的决定。” “皇上,这件事做好了,是民族融合,做错了,就是民族分裂。”韦力豪拱手说道:“我听说,色目人有个原则,若跟他们通婚,则必须信奉他们的宗教。如此一来,虽然他们明面上遵守太祖的命令,跟汉人通婚了,实际上却是依靠宗教不断扩大他们自己的族群。” “哦?”嘉靖皇帝很是意外,这种对色目人的政策,几十年都没有人提及过了,毕竟立国初期那混乱的时期已经过去。没人来提这件事,自然也就放任自流了。 “这件事,朕确实不清楚,如果被色目人这样暗度陈仓,那可真是该死了。一直下去,最后全都是色目人,而没有汉人了。”嘉靖皇帝有些焦虑,最近新政频出,虽然很令他振奋,但经常翻出过去政策的漏洞,让他也觉得有些厌烦。 “等其他政策落地走稳了之后,这件事放到最后说吧。”韦力豪一句话给他解了围。 第269章 青年俺答 我们跟俺答之间是个什么关系?肯定会有人说,是大明跟蒙古或者鞑靼之间的敌对关系。其实,严格来讲,是内部矛盾,俺答有个职位,土默特万户,这是明朝册封的。 这里就涉及到明朝的羁縻政策这笔糊涂账,简单说就是放任自流,不加约束。建国初期,朱棣一口气把北元朝廷赶到贝加尔湖畔放羊,这里面呢,就有很多帮他打仗的蒙古军队。事后论功行赏,把长城以北的草原牧场给他们分了,这里就包括土默特部。 咱们后世的人,尤其是普通人,在看历史的时候,习惯把某一族群脸谱化,比如把长城以北,统统当成蒙古人。这就犯了个囫囵吞枣的错误,蒙古到现在,也会分为很多旗,而越往前,蒙古就越接近原始部落,成吉思汗起家的时候,也是由一个部落,在战争中不断兼并其他部落,最终打出横跨欧亚的大帝国。 所以,北方的蒙古,实际上可以看做同质化的部落族群,他们之间习俗相近,但并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彼此之间还相互攻伐。明朝的朝廷大部分时候,对这种蒙古部落之间的厮杀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思路很简单:你们互相打吧,打死才好。 但明朝的朝廷忽略了一点,如果哪个部落,出来一个猛人,把其他部落都给兼并了,那麻烦可就大了。俺答,正是这样一个种子——被范诚这个蝴蝶的翅膀给从土里掀出来了。 冤吗?不冤。 谁然俺答跟范锡城是安达呢?他一个土默特万户,能够把其他部族打到历史上留不下名字,离不开范锡城的支持。别的部落三千人,一百武士,十个弓箭手,俺答的手下,三千弓箭手,一点不打折。所以,尽管他才二十岁出头,可从他爷爷开始到他这一辈,也就不到四十年的光景,大半个蒙古已经尽归土默特。 而范家的事,俺答同样支持,比如去年大同的兵变,俺答就掺和了一脚,一直打到山西朔州。成功转移了朝廷的注意力,从而给了范锡城脱身的机会。现在俺答在哪? 他并没有呆在他的封地,他就在长城北面的猫儿庄,离大同不过二百里。尽管时间上已经快入冬了,但他计划抓住秋天的尾巴,装备好手下的骑兵,再打一次兀良哈。对,就是后世咱们说的那个乌梁海,兀良哈三部之一就是唐努乌梁海,现在是俄罗斯的图瓦共和国。 可潜进大同城的阿巴亥等人一直都没有消息,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早该赶着满载弓箭和盔甲的牛车到这里跟俺答碰头了。 猫儿庄是口外为数不多的汉人聚居的地方,这些汉人多半经商,也有少数务农。俺答虽然临时驻兵这里,却并没有劫掠这里的人,事实上,能在口外常年居住的汉人,跟他们关系都不错。 而且俺答住不惯汉人的土坯房子,一股泥土味儿,他说只有死后才可以住在泥土里。于是这上千人的队伍,就在猫儿庄外搭起了许多蒙古包。 俺答在蒙古人里,并不算强壮,甚至还有些瘦弱,大家可以参考一下the hu乐队里那个长头发的。他虽然年轻,但已经是个很沉稳的,颇具大将之风的人了。 俺答坐在一堆篝火前面,用小刀割着烤熟的羊腿,有些心不在焉。 “报——大汗!”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在靠近篝火的时候,骑士拉紧缰绳,马的前腿离地,立了起来,转了一圈,停了下来。骑士翻身下马,飞奔到俺答面前:“大汗,大同城现在还是戒严状态,许进不许出,已经派进去六个弟兄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俺答把小刀插在羊腿上,站了起来:“大同城从来没这样戒严过,莫不是咱们的人在里面出了事?” “应该不会吧。”骑士迟疑了一下说道:“范锡城的能力你是清楚的,去年兵变那么大的事,他都全身而退了,应该又是大同镇出了事,听说那个新来的陕西将军,有点不近人情,或许他在整饬军纪吧?” 俺答在地上转悠了两圈,停了下来:“不对,不对,大同府是通商要地,单一个大同镇没有这么大的能量。这件事肯定是大同府跟大同镇携手才能做到,两个新官先后上任,该不会这第一把火,就烧到我们头上了吧?” “范家都已经干掉多少个新官了。这两个又有什么特殊?”骑士摇了摇头:“大同府,能干掉范家的人还没出生呢。” “你还是回到大同城外探探风头,毕竟长城现在还是可以进出的。”俺答想了想,对骑士说道:“你不要只想着进城,你们要绕到城南城东,看看都是什么人进了大同再说。” 骑士领命而去,俺答一脚踢翻了篝火上的木架子,火星四溅。突然,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一种心悸的情绪在悄然酝酿。俺答很少会这样,即使在他小时候,亲眼看到人头落地,他都没有害怕过。 俺答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篝火,手下的兵将都在那边饮酒狂欢。他之所以单独坐在一处篝火前面,就是躲个清静,需要思考。 “苏赫巴鲁,你过来!”俺答指着一个彪形大汉叫道:“我有话对你说。” “大汗,你叫我?”苏赫巴鲁站起来,像原地升起一尊铁塔,他喝了酒,下盘有些不稳,但还是摇晃着向俺答走来。 “苏赫巴鲁,明天早上,你带上三百骑兵,去佯攻一下阳和口。”俺答对苏赫巴鲁吩咐道:“记住是佯攻,看看那里的官军有什么反应?阳和口的百户邵奇跟我是安达,你可不要打成真的。” 苏赫巴鲁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大汗。那咱们还佯攻干嘛?直接去问邵奇不就行了?” 俺答一巴掌拍在苏赫巴鲁的后脑勺上:“邵奇是我的安达不假,那阳和口上下几十口子,都是吗?你做戏也不能做太假,我就是看看大同镇,会不会派兵驰援阳和卫。” 第270章 佯攻阳和口 俺答确实够谨慎,他的封地在大板开,就是后世的呼和浩特,位于大同西北方向。但他每次跟范家交易,都选择东北方向的猫儿庄作为据点,这次佯攻阳和口,也在大同的东北方向。 这样一来,就把自己放在不败之地,蒙古草原上的大大小小部落那么多,只要不被抓现行,很多事都可以不承认。 第二天一早,苏赫巴鲁带着三百骑兵,来到了阳和口。在长城上,有很多这样以口来命名的地点,一般这种地方就是山口,长城也多半会在这种地方断开,但这种地形一般人也还是冲不进来的,两边的守军居高临下,打下面山谷中的一字长蛇阵不要太简单。 所以,尽管明朝现在已经是军备逐渐废弛的阶段,这些山口,也绝非俺答南下的首选。 邵奇昨夜喝了一顿酒,宿醉之下,就听到外面鼓声阵阵。一开始他还以为是个梦,直到被手下从炕上拉了起来:“邵百户,不好了,蒙古鞑子打过来了。” 邵奇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是谁的部下?进口子了没有?” 不等部下回答,邵奇抓起单刀,就冲上了烽火台。果然,在晨光中,离长城不远,有一队蒙古骑兵,正在指着烽火台叫嚣。 如果放在过去,邵奇一定会骑马过去,一探究竟,方圆百里都是安达,有事言语一声,你好我好大家好。但现在,他可不敢这样做,大同出事之后,虽然大多数的事情保密,但有些军情,还是传遍了各个卫所。其中一条就是蒙古俺答部有不臣之心,各卫所应谨慎处置,不得自误。 这话是梁震说的,等于摆明了告诉这些边将,你们跟蒙古人私下里有交情,上面心里都有数,但关键时刻,你们要是掉链子,那就别怪军法无情。 “百户,现在怎么办?”旁边的军士战战兢兢地说道:“咱们就这几十口人,抵挡不了他们啊。” “再看看。”邵奇手搭凉棚远眺那支蒙古骑兵,却看不清楚他们的样子。但那支骑兵也只是在原地周旋,并没有靠近长城。 “要不,咱们试试那佛朗机铳?”军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阳和口右侧的烽火台上,已经安放了一尊佛朗机铳,这就是汪鋐去年建议之下,分配到这里的。 “那是你说试试,就能试试的?”邵奇一巴掌打在那军士的后脑上:“瓜皮,一共就二十发炮弹,打完了怎么办?” 苏赫巴鲁在远处遛着马,也挺为难,俺答让他佯攻,这可比真的攻打要费脑子。他们一群人在这里喊了半天,对面的烽火台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跟傻x似的。 “不行,这样不像佯攻。”苏赫巴鲁想了一会,对手下的骑兵叫道:“现在我们五十个人一组,冲到烽火台下面往上射箭,每人射三箭,射完就往回跑。嗯,就这么办。” “那射出去的箭怎么办?”一个骑兵问道。 这个问题并不多余,从人类历史上出现战争开始,打的就是经济账。俺答手下的精兵强将,横扫漠北,靠的就是采购大明的武器,尤其是弓箭。弓是固定资产,箭就是低资易损耗物品。 野战的时候,打完了仗,还可以把箭矢回收一下,再利用。但像苏赫巴鲁命令这种,三百骑兵每人射三箭,九百支无法回收的箭矢就出现了。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对于目前的蒙古人来说,还是挺肉疼的。 “要不,一人射一箭,射完就跑。”苏赫巴鲁也把握不住这个尺度了,这事要是俺答亲自来,可能不用这么为难。但像苏赫巴鲁这种肌肉比脑细胞发达太多的人,就转不过弯了。 于是,邵奇在烽火台上看到了让他惊奇的一幕,几十蒙古骑兵向着烽火台冲锋,冲到近前,每人朝烽火台上射出一箭,然后拨马就往回跑。 大多数箭矢都射在了城墙上,有些射进了土墙,有些掉到了城下,只有极少数被膂力过人的弓手射出的箭矢,飞上了烽火台,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这些飞上烽火台的箭矢,基本都被军士们用刀格开了,甚至有人还徒手抓住一支飘落的箭。 “这是哪个部落的糊涂蛋?”邵奇笑了:“有钱也不是这个打法的,行了,弟兄们,看看热闹好了,他们不敢进来。” 一个时辰之后,苏赫巴鲁定定地看着烽火台运气,白白浪费了几百支箭矢,那烽火台却一点反应都没有,除了他们刚过来的时候,敲了一通鼓,后面就啥动静都没有了。 “这怎么办?咱们这佯攻到底算成了,还是不成啊?”苏赫巴鲁问身边的骑兵。 “应,应该没成吧,那烽火台连个火都不点。”骑兵结结巴巴地说道:“我都射了两支箭上去了,要这样打的话,怕是把箭壶射空,都不会有半点效果。” “别急,让我再想想。”苏赫巴鲁开始开动他的大脑,苦想对策。 一旦箭射光了,野战他们不一定能占到便宜。以前攻打小部落的时候,就出现过箭射光了,休战,捡箭回来再开战这样的事。后世的毛毛战争也一样,到后期也是打打停停,就是子弹炮弹这些供应不足,造一批,打一个攻势,完了停下来等下一批弹药——历史是个圈。 就在苏赫巴鲁冥思苦想的时候,邵奇这边却等来了他的上司,阳和卫千户边盛。他也是被那通鼓给叫过来的,前面的口子上擂鼓的话,后面的逐个百户所就会相互报信,一直通报到卫所。 “这些鞑子就一直在那里,也不过来?”边盛打望了一会儿,问身边的邵奇。 “是,他们轮流过来,朝烽火台上射箭,射完了就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邵奇弓着腰说道。 “这些鞑子使坏呢,这是佯攻,不一定在别的地方干了什么坏事。”边盛看了一眼旁边的佛朗机铳:“装弹,打他一炮,让他们长长记性!” 第271章 炸膛了 全新未使用过的佛朗机铳,通体漆黑,形若虎踞。看上去无比威武霸气,去年赶制的三百门,基本上分布在九边各口及边塞关口,阳和口这里只分到这么一尊。装炮的时候,来送货的人反复叮嘱过边盛,此炮威力巨大,不宜擅用,放在烽火台上震慑宵小就足够了。 但从边盛到下面的守军,基本上都对这门新武器很感兴趣。明朝虽然一直把九边视为重地,但从明朝初年起,边军们就没怎么见过火炮。毕竟这东西造价昂贵是一方面,另外一个就是考虑到这个时候的火炮是固定的,安装操作都不灵活。 所以,尽管水师的船上都装备了各种火炮,但陆地上反倒一直打的都是困难仗,基本看不到武器上的碾压优势。 边盛提出打一炮的时候,整个烽火台上都欢呼起来,军士们纷纷往前挤,想现场观摩这传说中的佛朗机铳大展神威。 很快有军士把火药箱扛上来,众人按照当初安装师傅教的,取出一袋火药,从炮口倒入炮膛,用木棍捣实。然后又选了一枚比较圆润的铁球,也从炮口放进去。 “大家退后,火把给我,本将要亲自点这一炮!”边盛从军士手里接过火把,摆手把众人赶下烽火台。 远处的苏赫巴鲁仍然带着大队人马在原地踯躅,边盛冷笑一声:“鞑子,且看天军手段!” 边盛用火把点燃引线,就退后几步,他想看着炮弹出膛,并没有退太远。身后的军士们,都在烽火台边的台阶处挤着,唯恐错过这壮观的场面。 引线被点燃了,嘶嘶作响,火花跳跃着,一直到隐没在炮身后面的小孔处。随即从小孔处冒出一阵黑烟,火药燃烧后发出的刺鼻气味冲击着众人的大脑,这种气息令人兴奋,跟过年一样。 “砰——” 一团黑烟笼罩了烽火台,只听得一阵狂风刮过的声音,趴在台阶上的军士们顿时失去了视野,他们本能地趴在地面上不敢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山口的强风吹散了黑烟,军士们才发现那尊佛朗机铳,只剩下了前半截炮管垂在地上,炮的后半截已经不见了。 “千户大人!”最前面的军士指着墙角哆哆嗦嗦地叫道。 “大人怎么了?”邵奇从后面挤上来问道,刚刚他下去锁火药库的门了,逃过了一劫。 军士们惊恐万状地指着墙角,给邵奇让路,邵奇走上烽火台,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佛朗机铳炸掉了,连炮身下面的基座都给炸没了,飞出去的炮身碎片,甚至打掉了一个垛子。 而点炮的边盛,浑身是血地蜷缩在墙角,脖子下面插着一块巴掌大的碎片,连带着整个胸腔都塌陷了下去,早已死去多时了。 “来人,快把千户大人抬下去,其他人立刻上城,防止鞑子偷袭!”邵奇眼睛都红了,千户没了,这种时候,若是那些鞑子真的兵临城下,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城下的苏赫巴鲁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的时候,被城头突然的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连马都被惊到了,嘶鸣不止。众人好一番折腾才把马安抚下来,这时一个骑兵忽然指着烽火台大喊起来:“成功啦,苏赫巴鲁,我们成功啦,他们点烽火啦。” 苏赫巴鲁抬头一看,城头上起了一阵黑色的蘑菇形状的烟尘,跟以往骚扰长城的时候遇到的都不一样:“他们又弄出什么新的烽火来了?又大又响。” “既然佯攻成功了,那我们快回去跟大汗汇报吧。”苏赫巴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是刚刚想不到办法急的。现在就轻松多了,虽然浪费了些箭矢,但俺答要求的佯攻效果达到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军士骑着快马,飞奔到大同城下,查验腰牌之后,守城的军士开了门把他放了进去。 “什么?”梁震被这突然起来的消息吓了一跳:“边盛自己操炮,反而把自己炸死了?!” “是的,将军,等我们把边千户抬下烽火台,就发现那些往城上射箭的鞑子都跑了。”军士跪在地上哭着禀报:“我们都是按照操炮流程做的,可……” “行了,你先回去,让邵奇暂代千户之职。这几天务必注意长城守御,如果再有鞑子过来,及时点烽火!”梁震对军士说道:“我这边也会向上面汇报,炸掉的火炮暂时不要动,总要有人来负责的。” 军士领命走了,梁震却有点坐不住了,俺答到底要干什么?买武器,买盔甲,现在居然还佯攻阳和口。但现在不止这些需要考虑,阳和口佛朗机铳炸膛,这事也不是小事,去年九边分发了三百门下去,万一都是这质量,那可真麻烦了。 梁震正字斟句酌地写着公文,王大用跑了进来:“梁将军,我们查到了些东西,需要您亲自过去看看。” “嗯?!”梁震皱了皱眉头:“抄家是你们府衙的事,我这个边将不好掺和进去吧?” “不是,不是,这查抄出来的东西,跟你有关系,快随我来。”王大用不由分说,拉着梁震就往外面走。 两个人匆匆赶到范家大院,不得不说,这里真的大,整个大同府衙的衙役、大小官员几乎全在这里,点验登记,贴封条。 王大用拉着梁震一连穿过好几道月亮门,最后来到一个池塘边的水榭里。梁震还是第一次走到范家大院的里面,这里的亭台楼阁也让这个边将开了眼界,但看到这孤零零矗立在池塘边的三层水榭,还是开口问道:“王大人,你该不会就是让我来看这房子的吧?” 水榭门口,有两个带刀的衙役把守,见到王大用和梁震,拱手施礼之后让开大门。王大用领着梁震进了水榭里面,一楼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纸张和砚台,显然是抄家的衙役们毛手毛脚弄的。 王大用没在一楼停留,顺着后面的楼梯直接上了二楼,二楼是一间书房。王大用推门进去,转身对梁震说道:“就在这里,将军请看。” 第272章 水榭藏书 梁震跟着王大用进了书房,这书房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大,里面因为摆放了很多书架,显得采光没有一楼那么好,但也比普通百姓家里不知道好多少倍了。书房的正中,放着一张红木书案,书案上放着几本书。 王大用走到书案旁边,伸手拿起一本线装的《元史》递给梁震:“就是这个,将军请看。” 梁震看了一眼封皮:“这不就是《元史》吗?也不算禁书。” 王大用把那书翻开几页,推到梁震面前:“将军,您看这里。” 梁震只扫了一眼,就无法淡定了:“竖子安敢,这范家真的无法无天了!” 原来,在这本《元史》的里面,居然夹着九边守御详图,各口、各卫都有详细介绍,单这个也就算了,后面翻翻还有更炸裂的,里面居然记载了去年刚刚装备九边的佛朗机铳的各个烽火台,最恶毒的是,每个台下面还详细标注了制造瑕疵,比如刚出事的阳和口,下面的标注就是“废铳重铸,摆样勿放。” 梁震强压怒火把那三百门佛朗机铳的标注一一看完,好用的十几门基本上都在大同、宣府、紫荆关、雁门关这种要地,而其他各口,各台,能放十响已是极限,甚至有个别口的标注是“瑕疵未定,尽量不用。”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梁震真的是气炸了:“九边之害,不在九边,朝廷到底在干什么?” 这种“实打实”的资料,他手里没有,反倒出现在一个通敌资敌的商贾手里,想一想后背都发寒,万一再遇到蒙古大军南下,人家一箭不发而长城自毁,这遗臭万年的黑锅到底该谁去背? “王大人,这本书我就带走了,稍后我帮你派些军士来帮你把守这间水榭,不知道这里还藏着多少秘密呢。”梁震把那本《元史》塞进怀里,跟王大用一起离开了水榭。 梁震还是头一次被一本书吓到。这本从范家大院里查到的书,里面的内容远超一个大同总兵所能掌握的范围。单这一本书,就可以让无数人头落地,范家喜提九族消消乐不是梦。 他揣着这本书急匆匆赶回总兵府,这次上奏的对象又增加了,但这种奏章途中被拦下的概率也极大,毕竟这件事牵连甚广,早就超出了一府一地所能掌控的范围。尽管加派了亲兵过去把守那个水榭,梁震仍然觉得心里不踏实。 此刻,一支奇怪的人马,从东边的大路接近大同。带队的正是韦力豪,但他身后这支队伍却极为奇怪,一水的太监。此外,只有一个礼部行人司的右司副随行。 那天在安定门外试射完掷弹筒之后,韦力豪给出了制造二百支掷弹筒的任务。但在带什么兵去大同的时候,犯了难。兵贵神速,如果所带的军士还需要一段时间练习掷弹筒,那等他们到了大同,黄瓜菜都凉了。 韦力豪也是闲谈的时候,跟黄锦说了一嘴,黄锦却哈哈大笑:“这个其实倒是有现成的能用的人,咱们一起去跟皇上说一下,只要皇上点头,就立马有能用的人。” 黄锦说的能用的人是什么人呢?就是内府监里专门放烟花的那群太监,一辈子就干这一件活,毕竟掷弹筒的用法跟礼花筒很像,教普通的军士,可能很吃力,但这些太监,几乎就是秒上手。 事情报到嘉靖皇帝那里,他秒批。一百个太监换俺答人头,这买卖怎么想怎么合算,更何况,按照韦力豪的说法,这些太监就是临时借用,一仗打完就回京师,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就组建了这么一支太监队伍。内府监专门挑选出一百名二十到三十岁的壮年太监,这些人悟性不错,走之前每人到安定门外靶场试射两枚榴弹,成功率百分之百。 现在,这支队伍就在韦力豪身后,每个太监都穿着紧身的飞鱼服,后背交叉背着两支掷弹筒,胸前交叉绑着的弹袋里,装着十枚榴弹,马两侧挂着的木箱子里,还有十发备用弹。 队伍一直跑到大同东门外,韦力豪拱手对城上的军士说道:“大明漠北招讨使到此,速速开门。”这是临行前,嘉靖皇帝给韦力豪的临时官职。 对于外藩,来的是宣慰使还是招讨使,全看你怎么做人,像天皇那样的老实穷孩子,宣慰使就够用,但对于像俺答这样总是图谋不轨的,就得来招讨使了。 城上的官军看清楚队伍中打的龙旗,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把这支队伍放进大同城。 进城的时候,韦力豪跟一个守门的官军问清楚总兵府的位置,大队人马直奔总兵府。 梁震正在写奏折,外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军士:“报,将军,外面来了一支队伍,说是朝廷派出的漠北招讨使。” 梁震连忙放下笔,迎了出去,走到院子里,跟走进来的韦力豪走了个顶头。 “这位可是梁总兵?”韦力豪拱手问道。 “正是末将,敢问大人是?”梁震拱手问道。 “啊,我是这次奉命讨伐俺答的漠北招讨使,韦力豪。”韦力豪拱手笑着说道:“初到贵宝地,还要将军多多照顾。” “岂敢,岂敢。”梁震从官职上就看出韦力豪来头不小,连忙客气道:“招讨使大人,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梁震照办就是。”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韦力豪表情严肃起来:“这次大同范家的案子,皇上很重视。现在有几个问题,第一个,俺答现在在什么地方?第二个,将军手下有没有认识俺答的人?” 梁震想了想,回答道:“俺答的封地在大板升,但我想,这次他派这么多人进城,他一定就在大同附近,要么在土城,要么就在猫儿庄一带。至于认识俺答的人,我这边还真没有见过他的人,倒是这次抓了不少鞑子,都是俺答的手下,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韦力豪点了点头:“把进城的人里带头的找出来,我们带他去找俺答。” 第273章 太监队伍 俺答现在有些迷糊,苏赫巴鲁去佯攻阳和口,回来向他汇报了那个奇怪的“烽烟”。后来下午又有大同那边的探子来报,说看到一支从宣府过来的马队进了城,马队里都是太监。 这探子是怎么知道韦力豪带的队伍里都是太监的呢?还是和边军有关,明朝时候派到九边的监军,很多都是太监,像俺答他们,对别的官员的衣服可能还分不清是什么,但太监的衣着,一眼就能认出来。 第二个消息,让俺答忽略了阳和口的奇怪烽烟,这种时候来了这么多太监。肯定不会是监军,那这些人来干什么,就让俺答想不通了。 总兵府,阿巴亥再次被提到大堂上,这次上面坐着的,不是梁震,换了个年轻人,正是韦力豪。 “阿巴亥,你们土默特卫,这次私购军火,罪不可赦。”韦力豪厉声说道:“但皇上仁德,派我过来,对俺答加以诫勉,你明天带我去见俺答,算是戴罪立功,明白了吗?” 阿巴亥愣了一会,消化了一下韦力豪的话,磕磕巴巴地问道:“大人,那是不是就不追究我们的责任了?” “加以诫勉,诫勉懂不懂?”韦力豪厉声说道:“一顿骂是免不了的。” 阿巴亥大喜:“大汗现在就在猫儿庄,明天我带大人过去。” “你说什么?”韦力豪突然就翻脸了:“大汗?现在怎么还有这称呼?他俺答不就是区区一个土默特万户么?” 阿巴亥反应了过来,立刻连连点头:“是小人的错,口误,口误,俺答万户现在就在猫儿庄。” 阿巴亥心中狂喜,还是范家能量大,你看看这处理,不就跟没处理一样么,雷声大雨点小,确实是范家的手笔。 韦力豪让人把阿巴亥带了下去,找到梁震:“阿巴亥说俺答现在就在猫儿庄,你带一队人马去猫儿庄北面设伏,最好今天午夜就出发,不用很靠近他们,保持距离。等明天乱炮响起,你们就负责收拾俺答的残兵败将。” “大人放心,今晚我亲自带队出城。”梁震迟疑了一下:“招讨使大人要不要带些官军过去,你这队伍里都是公公,我怕……” 韦力豪哈哈大笑:“梁将军如果不放心,就在我们后面放一支百人官军足够了。记住,所有的人不准超越我们,必须在我们的队伍后面。” “那大人岂不是?”梁震还是有点不踏实。 “放心吧!”韦力豪把手重重地放在梁震肩膀上:“这一仗,能换九边至少四十年和平,我心里有数,你只管配合我就行。” 第二天一早,大同城北门大开,韦力豪带着那队太监出了城。阿巴亥也分到了一匹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带路。一直监视大同城的探子赶紧跑回去报告俺答。 大同城北,一片荒凉,北风席卷着沙尘呜呜作响。韦力豪这支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前面带路的阿巴亥也是一脸轻松。在他眼里,行进松松垮垮的这支太监队伍,没有任何攻击性。太监们身后背着的铁筒,跟鸟铳完全不一样,看上去更像某种礼器。 探子回报到俺答那里的时候,俺答才刚刚起床,听说来了一支全是太监的队伍,阿巴亥还骑马随行其中,俺答眼珠转了几转:“快把所有人都叫起来,在草原上列阵,迎接上使。” 蒙古包里酣睡的汉子们被挨个叫醒,骑上马,到猫儿庄西边的草原上列阵。猫儿庄的地形是个山谷,但出了山谷,西边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马队走了一个多小时,前面的阿巴亥突然叫了起来:“大,不,万户大人就在那边。”一边说,一边回头看着韦力豪,手指着草原上远远的那个黑色的阵列。 韦力豪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这支蒙古骑兵的穿着五花八门,从赤膊到皮袄,到明军的军服,什么都有。而且队伍里大多是光头的彪形大汉,感官上战斗力爆表。他不禁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些人战斗力都写脸上了。” 两支队伍迅速靠近,一直到几乎能看清对面的长相了,韦力豪才勒住马,对前面的阿巴亥说道:“你过去吧,叫俺答到前面来听候诫勉。” 阿巴亥在马上拱手施礼,随后策马奔到俺答那边。俺答看得清清楚楚的,阿巴亥跟韦力豪拱手作别。 “阿巴亥,那是什么人?”俺答提马往前迎了两步,对阿巴亥问道。 “大汗,是朝廷派来诫勉你的。”阿巴亥大声说道,随即又压低声音说道:“肯定是范家在朝廷那边使上了劲,那个大人说了,就是过来替皇上骂你一顿。” 韦力豪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那个穿着明军军服的瘦子就是俺答,当即举手为号,众人纷纷下马,列成三路横队。 两支队伍停止的位置是大概两箭地,差不多三百米左右,俺答身后就是上千蒙古骑兵,对面的太监下马列队,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所有人都没当回事。 三列太监随着韦力豪的口令逐渐拉开距离,人与人之间的间距拉大到接近五米。这让对面的俺答等人全部放松了下来,几千骑兵对一百太监本来就是压倒性优势,对面再把队形放得这么稀疏,那更是大大有利于骑兵冲锋。 俺答点了点头:“不错,这次范家确实是尽力了……” “第一排,一发准备,第二排预备!”随着韦力豪一声令下,第一排太监纷纷蹲下,取下一支掷弹筒,支好座板,拿出一枚榴弹拔掉保险销,放进筒里。第二排太监也把掷弹筒取了下来。 “放!”韦力豪下令。 “嗵嗵嗵……”三十多枚榴弹划出一条条弧线,飞入蒙古骑兵的队伍中,随即就是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完全是猝不及防,那些蒙古骑兵看着冒着烟的榴弹以比鹞鹰还快的速度飞到自己脚下,随之而来的爆炸顿时让他们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受惊的马匹开始乱跑。 “第二排,放!”韦力豪采用三段击的方式,让三排太监轮流射击。自己则用望远镜盯住了俺答。 第274章 尽没之 俺答甚至没有弄清楚诫勉是怎样一顿骂,就看见那些跪在地上的太监前面的管子里火光一闪,一个个黑点就拖着烟迹飞到了自己身后。随后惊天动地的连续爆炸,让他大惊失色。 受惊的马儿开始不受控制的四散奔逃,但太监们训练有素,第二波、第三波轮番而至,掷弹筒本身的工艺误差,让这次袭击变得更加完美,排成一条线的太监们用同样的射角射出的榴弹,在俺答的身后炸出不规则的曲线。 横飞的钢珠和弹壳破片,横扫人马,不到半分钟,太监们已经打出了一百枚榴弹。 俺答勉强拉住自己的战马,如果现在他还不知道对方的来意,那他就是真的傻子了。 “弟兄们,他们的炮仗打不到前面,跟我一起冲!”俺答稍微看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现在的情况,破局之路唯有拼死一搏,冲到太监那边去,只要近了身,那些太监十死无生。 韦力豪看到了俺答的反应,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把自己的突击步枪从背后取下,端在手里,瞄准了俺答。 “长生天保佑……”俺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额头被打穿了,身体一软,从马上栽了下来。 韦力豪一个短点射,收割了俺答,摇摇头,笑骂了一句:“叼毛,再缺乏锻炼,都特么能打脱靶了。”他瞄的是胸部,结果打中了额头。 其实也不是韦力豪枪法退步,主要是俺答骑马打算冲锋的时候,身体自然下伏,就打出这样的结果了。 “大汗——!”阿巴亥肝胆欲裂,他没想到那些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太监们居然有如此大杀器,而且俺答死状惨烈,好像完全能够跟其他人区分开来。 韦力豪一摆手,一直跟在太监们后面的边军带着弓箭嵌入太监们的阵列,随行保护。 太监们接到的最后一道指令是顺次攻击,打光为止。于是整个战阵成了徐进弹幕,榴弹不停地在人马密集的地方炸响。 严格意义上,这些爆炸,造成的致命伤不多,每枚榴弹最多收割两三人,其他都是轻重不等的伤势。马在受惊的情况下,完全没有方向,这样的乱挤乱撞,增加了伤亡。 即使有少数处于战阵外围的人拨马逃走,但大多数人都陷在这弹幕的迷阵里,被榴弹反复轰炸。 太监们几轮打下来,聪明人就已经会灵活调整射角了,三发过后,就有不少榴弹是压低射角,直接砸进对面的马阵的。跟着韦力豪的边军们都看傻掉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没见过鞑子能被打成这样。 梁震后半夜带上自己的两千亲兵,悄悄出城,在猫儿庄西北方向设伏。不止是他的手下不信那些太监能打跑俺答,连他自己都不是很信任韦力豪。就在他们等得焦急的时候,猫儿庄方向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地面都跟着震颤。 过了小半个时辰,就有人马陆陆续续逃向梁震的防线,梁震精神大振:“长枪手、弓箭手准备,取鞑子首级,立军功啦!” 由于被榴弹炸乱了阵型,逃出来的人马基本上凑不齐建制,都是各跑各的,但基本上他们都是往西北方向逃遁,这样一来,就陆陆续续撞进了梁震安排的口袋阵。边军们这一次毫无压力,见到鞑子过来,离远了用箭射,离近了用枪刺。 被韦力豪这顿轰炸,加上人马之间的互相踩踏,差不多留下了二分之一,剩下的一半也差不多全撞到梁震的埋伏圈里,简单一句话:尽没之。 太监们终于打光了身上弹袋里的榴弹,几乎人人都是意犹未尽的状态,甚至有人跟韦力豪申请打开木箱,把备用弹也打出去。被韦力豪给拒绝了,对面都已经完全打崩了,能跑的也都跑了,还继续炸就没有意义了。 韦力豪让太监们列好队,回城,他带着边军去刚刚被炸的地方去收军功。军功对他来讲无所谓,他只是想确认一下俺答的情况。 原来俺答列阵的地方,硝烟尚未散去,到处都是呻吟着的伤兵,和失去主人乱走的马匹。 俺答的身体脸朝下,趴在地上,圆形的头盔后面缺了一块,小腿也缺了一截,这是被后面放低射角的太监们用掷弹筒直接轰击的结果。韦力豪感觉到一阵不舒服,这种感觉没有来由,大抵是干掉了一个明朝中后期的草原雄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边军们在旁边热火朝天地收割军功——人的耳朵。韦力豪把带队的小旗叫了过来,指着俺答的尸体交代道:“这个人叫俺答,他的尸体和首级,先保护一下,至于后面是传首九边还是送到土默特去,就看上面的意思了。” “得令!”小旗高兴坏了,他看看狼藉的现场,小声问了韦力豪一句:“大人,这里的军功?” “都是你们的,太监们不用军功,回去皇上自有封赏,这些鞑子,就算你们今天护卫太监有功了。”韦力豪摆摆手,起身往回走。 “大人!”一个虚弱的声音叫住了他。 韦力豪循声看去,却是被他放回去的阿巴亥。阿巴亥也受了伤,嘴角流着血,他直勾勾地看着韦力豪,眼睛里没有仇恨,只有恐惧。 “你还活着,真好。”韦力豪停下了脚步,蹲在阿巴亥面前:“以后回家去,好好放羊,开个农家乐,卖点烤肉,也能活得很好。” 韦力豪的话很让阿巴亥意外,他本来想问问韦力豪,说好的诫勉,怎么就变成了一场屠杀?可现在,他开不了口了。 “你没错,你们大部分牧民都没有错。”韦力豪对阿巴亥说道:“错就错在,总有人想称王称霸,俺答不是没有官身的人,朝廷赏他一个万户,他不知足,仍然屡屡犯禁。这对九边百姓,是劫难,对你们同样是劫难。以后,漠南漠北,再无王庭!” 阿巴亥目瞪口呆,韦力豪说的话,他理解不了,但漠南漠北,再无王庭,他听懂了。韦力豪看了看他,转头对边军们吩咐道:“轻伤的,就别割耳朵了。” 第275章 国之大害 现在的人很难理解,山西内蒙这么近,亲戚套亲戚,想打起来都很难。可在明朝这个时间,九边,就是沿着长城划分的九个防区。民族融合,有的时候,就是几百年血肉横飞之后的水乳交融。 韦力豪从没想到,自己会在一场大捷之后,如此失落。实际上,任何一个现代人闪现到这个时间,都不会在这样一场战斗之后心安理得享受胜利。那些“鞑子”,跟我们一样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虽然说着蒙古语,但龙国本来就是一个大国,听不懂的方言数不胜数。 俺答一死,韦力豪心里原来的对敌情绪,很快就被后世的情感浸染了,变得沉重起来。虽然放在这个历史时期,这都是杀鸡儆猴,不得不做的事,但这些人命,还是会让韦力豪感到沉重。如果对方是倭国人、或者欧罗巴人,他可能还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负罪感。 这场战斗从上午一直打到日斜西山,梁震才带着兵马凯旋而归。 “韦大人,韦大人!”梁震一路小跑进了总兵府,踅摸了一圈,问自己手下的亲兵:“韦大人呢?” “韦大人去牢房营了。”亲兵拱手禀告道。 “嗯?”梁震有些意外:“他去牢房营干什么?” “他回来之后,问了下范锡城关在哪里,我说关在牢房营,他就自己去了。”亲兵老老实实地说道。 梁震匆匆赶到牢房营的时候,韦力豪正在跟范锡城说着话。范锡城明显挨了顿揍,鼻子和嘴角都有血淌下来。 “严格来讲,你不算汉奸,但你危害的是国家的稳定。”韦力豪厉声呵斥道:“这种比汉奸还要严重,九边百姓因为你对俺答的资助,时刻处于危险之中,贫穷和困苦,因此会伴随他们一生,甚至几代人。你的心里就只有银子,没有道德!” 范锡城抬起头,惨然地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姓范的认栽,但也轮不到你个娃娃来教训我,那些贱民日子过不好,是他们好逸恶劳,与我何干?俺答有银子,我为什么不能把东西卖给他?多余的话,我也懒得跟你讲,事已至此,是我姓范的时运不济。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韦力豪正要说话,一抬头看到梁震,换上副笑脸:“梁将军,你回来了,这次立了不小的军功吧?” 梁震连忙上前两步,一揖到底:“托韦大人的福,此次阵斩首级一千两百三十七级,俘虏一千五百二十四人,贼酋俺答的尸首已带回城内,待上面命令下来再行处置。我猜想,至少也会传首九边,只是那俺答的头都打烂了,不知道怎么处理合适。” 范锡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俺答死了?!” “忘了告诉你,他是我亲手杀掉的。”韦力豪冷冰冰地对他说道:“你看上去富可敌国,却是以一人之力,吸九边百姓的血,实属国之大害。依我之见,应该传首九边的是你,俺答只是杀人越货,你却是递刀给他的帮凶,有时候,帮凶比刀手更可恶。” “你这莽夫懂甚?你杀俺答,又跟俺答杀边军有什么区别?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都特么是凶手!”范锡城自知求生无望,反而更加嚣张,只求速死。 “对,可那俺答杀人,跟你卖武器都是让更多百姓遭殃。而我杀掉你们两个,不敢说自己是民族英雄,可九边的百姓,能因为你们死掉,而过上几年舒坦日子,这就足够了。你和俺答其实是一路人,就是那种为一己之私,枉顾廉耻纲常的人。即使往大了说,俺答算少数民族,你们两个也是制造民族分裂的小人!”韦力豪厉声说道:“感谢这个时代吧,可以灭你九族!” 梁震和范锡城都愣了一下,这事灭九族不是应该的么?还感谢这个时代? 跨越五百年的时空,资本家的嘴脸却是出奇的一致,为了让自己“高增长”,别人的996是福报。他们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种畸形形态,把人性自私的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本质上,他们跟奴隶社会的奴隶主没有任何区别,但奴隶主比他们优越的是,至少在面对同族的人时,还会表现出人性的一面。 而资本家们唯一顶礼膜拜的,只有钱。什么人性,什么道德,统统靠边站。我只要我富可敌国,哪管那些牛马的死活?后世那些海外上市的公司跟范锡城又有什么区别?在他们上市拿到钱的同时,他们也把产业卖给了敌国,而这些产业,动辄就是垄断民生级别的。 就像后世的资本家不会为牛马的猝死伤心一样,范锡城也不会为九边百姓的困苦劳神,仿佛这一切都是应该应分的,谁让你们没本事呢? 确实,百姓在范锡城面前,贱若蝼蚁,若没有韦力豪他们这些“外部势力”介入,他们会越过越富裕,甚至改朝换代都伤不到他们分毫。为了钱,他们会卖掉一切他们可以卖的东西。而且他们轻视一切规则,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让巡抚下台,能让边军换将,甚至可以左右边境局势,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唯一能干掉他们的,只有朝廷,而在过去,朝廷从未关注过在他们眼里如蝼蚁一般的商贾。商贾用钱买通朝廷命官,对皇帝构造出信息茧房,皇帝只知道九边连年兵连祸结,却不知道其中的成因。 韦力豪把今天的压抑情绪全部发泄在范锡城身上,他充分运用了后世的训练成果,暴打了范锡城半个小时,没有一处致命伤。 “我们走吧,还有很多文书工作要做。”韦力豪对梁震说道。 两个人离开了牢房,丢下了兀自狂吼不止的范锡城。 “老子没错,只是栽在你们手里了……” “时也命也……” …… 梁震实际上要比韦力豪疲劳得多,但他现在整个人兴奋得跟大眼猫似的,斩首千余级的大功,不是每个边将都能拥有的。 第276章 团结最重要 韦力豪和梁震一前一后,回到总兵府大堂,各自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梁震脸上兴奋的潮红尚未褪去:“韦大人,我看这次大捷,就定名为猫儿庄大捷如何?” 韦力豪摆了摆手:“我一个文华殿大学士,要军功没用,你就按你们大同镇的名义报功即可。另外,梁将军要记住一点,漠南漠北的百姓,也是咱们的百姓,不要把他们当成敌人。” “啊?!”梁震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些鞑子……” “拿起刀枪对着我们,他们就是鞑子,拿起马鞭,牧马放羊,他们就是咱们一样的人。”韦力豪盯着梁震的眼睛说道:“将来总有一天,长城,会是我们龙国的一处奇观,供后人游玩。九边将彻底成为历史,大同的百姓,周末可以去草原上度个假,跟那些牧民买只羊,杀了做烧烤,香飘十里。牧人就在一旁载歌载舞,其乐融融。” “啊?那还要我们这些边军作甚?”梁震一着急,方言都蹦出来了。 “军队还会有,你们代表的是国家的力量。”韦力豪对梁震说道:“国家的力量,不只是抵抗外敌,攻城略地,也包括帮助百姓,遇上天灾人祸,军队就是百姓的庇护所。” 梁震目瞪口呆,他打了半辈子仗,却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言论。在他心里,军队就是为了打仗才建立的。不打仗了,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帮助百姓?百姓用军队帮助吗? 韦力豪站起来,拍了拍梁震的肩膀:“梁将军今天也辛苦了,明天早上,我就先回朝复命了。这边的事,我简单跟你交代一下。第一,我带来的那些内府监的太监,你要选出一百名聪明的军士,跟他们学会使用掷弹筒,那些掷弹筒,就留给你了。” “当真?!”梁震大喜过望,连忙单膝跪倒:“韦大人真是梁震的再生父母一样,竟将这国之重器托付给我……” “那些太监都是宫里的,他们不能一直干这个活,而戍边是你的任务。将来不管咱们的边界推到哪里,你都得冲在前面,对不对?”韦力豪对梁震说道。 “啊对对对!”梁震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 “从你协助郑大人查抄范家这件事上,我看出梁将军是个真正的军人。”韦力豪严肃地对梁震说道:“所以,我把这些掷弹筒留给你了,希望在以后的战斗中,能帮上你。第二,行人司的右司副李子谦,要去土默特部宣旨降罪,你要派兵马保护好他,如有意外,那就铲平土默特部好了。” 梁震点了点头:“这本来也是末将的职责,韦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第三,我在来的路上,看到宣府到大同,不说是殍殣枕籍,也差不多,那些活人看着也没多少气了。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个边将的职责,但我想托付你,在点清范家的财物之后,我会奏请皇上拿出一部分钱来赈济灾民,具体的事,我想还是你来做吧。”韦力豪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了,作为后世的解放军,真是见不得一点百姓受苦。有什么大灾大难的,解放军都会顶在前面。 梁震大受感动,双膝跪倒,向韦力豪磕了一个头:“韦大人高义,我替九边百姓叩谢了,我梁震代表梁家军向大人保证,此次赈灾,梁家军绝不贪墨一分一毫。” “起来吧,你有这个心就好。”韦力豪把梁震拉了起来:“对我们龙国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定,长城内外,浑然一体,才是我们最终的追求。什么鞑靼,什么瓦剌,换上我们的衣服,跟我们有什么区别?” “有狐臭。”梁震一句话,把整个谈话的气氛都给破坏了。 韦力豪也愣了一会,摆了摆手:“这不重要,长得跟我们一样,往上古追溯,跟我们就是同族,只是生活的地方不同。以后的世界,必是天下大同,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他们的这个狐臭,根本不是事儿。” 梁震似懂非懂的跟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狐臭不重要,团结最重要。” “对喽,其实手抓羊肉也挺好吃的。”韦力豪循循善诱地对梁震说道:“你想想看,你在草原上,吃着烤全羊,旁边美丽的草原姑娘跳着舞,牧民拉着马头琴,弹着托布秀尔……” 梁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哎,可惜那些鞑子不会这么听话,不然就不会屡屡犯边了。” “表面上看,问题在他们身上,但我们也要想一想,为什么大明初年他们不敢犯边,现在却蠢蠢欲动。”韦力豪对梁震说道:“或许跟你讲这些,超出你一个边将应该知道的范围,但我还是跟你说一声比较好,边患问题,实际上是朝廷出了问题,就比如这次,范家为什么会在大同府如此跋扈,你一个总兵,他们不放在眼里,王大用一个巡抚,他们同样不放在眼里。若非朝廷对他纵容,他一个商贾,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梁震点了点头,这些是他经历过的,完全能够共鸣。 “那些口外的蒙古人也一样,朝廷对他们不闻不问,任匪帮做大,任牧民流离,他们当然要犯边。”韦力豪接着说道:“不信你看看,这次杀了俺答,不敢多说,即使九边还如现在一样崩坏,也至少有二十年,他们不敢犯边。” 梁震连连点头:“对对对,这次韦大人大展神威,宵小之辈闻声远遁都来不及,哪里还敢造次?咦,说道崩坏,这次还真崩坏了……” 梁震拿韦力豪当自己人了,就把阳和口烽火台佛朗机铳炸膛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到王大用在范家大院水榭里找到的那本《元史》:“那范家对佛朗机铳的良莠,居然比我这个边将知道的还多,如果我早一天能看到那东西,我绝对会命令各口,各台不要使用佛朗机铳的。” “哦?看样子我还真小看他了,梁将军,现在只有一件事你要务必做好,保证范锡城活着!千万不能让他死了。”韦力豪说道。 第277章 衮必里克 大板升,丰州滩,大青山下面,星罗棋布地点缀着大大小小的蒙古包。无数雪白的羊群在草原上像白云一样移动着,忽左忽右。牧人骑着马,拿着比马身还长两倍的套马杆,不停地在羊群四周奔走,把羊群限制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现在的土默特部,已经发展成了漠南第一大部,人口上万,真正做到了万户级别。在靠近河边的一个大毡房里,衮必里克正揽着一个丰腴的少妇上下其手。俺答带着大队人马出去已经十几天了,但他一点都不担心。 草原这么大,随便去哪里,走个十天半月不是很正常的?而且他对俺答充满自信,这种自信是由无数次大大小小的胜利堆积出来的。俺答从十几岁起,就跟着他一起纵横草原戈壁,几乎是从无到有地打造出了现在的部落。 “死鬼,讨厌!”那女人被衮必里克弄痛了,娇嗔一声,衮必里克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正要发车的时候,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大,大,大汗,俺答的人回,回来了。” 衮必里克大为光火,从女人身上爬起来,操起马鞭,不由分说地抽打着那个亲兵:“你特么进来之前不会先禀告啊?你特么不会等我完事再进来啊?你特么……” 论行军打仗,衮必里克并不比他的胞弟俺答差,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好色,人家好赌的,扑克一打一天,他好色,扑克一打也是一天。如果历史不改变,最终他会死在这件事上,就如同他的名字用湖北话说出来一样。 “大大大大大大汗,俺答死了!”亲兵一边用身体硬扛马鞭,一边忍痛对衮必里克说道。 衮必里克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的脑子一下子空了,过了半晌,他才放下鞭子,喃喃地说道:“怎么会呢?俺答比草原上的狐狸还要狡猾,比草原上的狼还要凶狠,他怎么会死呢?” 帐篷外传来了一阵阵的哭声,陆陆续续有侥幸从猫儿庄逃脱的人回到了这里。跟着俺答出征,他们就是蒙古骑兵,回到这里,他们就是牧民的儿子、丈夫、父亲。尽管这些部众也是衮必里克和俺答征战多年收拢来的,但出于草原民族慕强的天性,他们对衮必里克和俺答是十分忠诚的。 尽管每次俺答或者衮必里克出征,都会多多少少死些人,但损失掉如此多的人还是头一次。很快,土默川就变成了一条悲伤的河流,整个大青山下,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老人、女人、孩子的哭声混合在一起,让衮必里克十分烦躁,他走出毡房,一把抓住一个浑身是血的汉子问道:“俺答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 看清楚是衮必里克,那汉子失神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彩,他翻身跪倒,泣不成声:“大汗,俺答汗他……他被大同府的蛮子用炮仗炸死了。很多人都死了,哇啊……” 不断有人陆陆续续地回来,带来更多人阵亡的消息,但总数没多少,从下午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回来的人也不到一百人。这让衮必里克很震惊,这个年头并不是没有全军覆没的概念,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说死掉了一部分人,剩下的投降了或者逃走了。但像这次这么干净利落的,让三千人只回来不到一百人的,绝无仅有。 衮必里克欲哭无泪,他的天塌了,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这些蒙古人也不例外。尽管在关里,百姓们把他们说得跟妖魔鬼怪一样。但他们也有快乐,也有悲伤。 夜里,不知道是谁拉响了马头琴,凄婉的琴声回荡在土默川的苍穹下,苍凉、萧索,令闻者自哀。 衮必里克独自一人坐在毡房里,把所有的女人都赶了出去,他现在可以流泪了,为俺答流泪,为土默特部流泪,为自己征战半生一夜归零流泪。 “长生天啊,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你忠诚的儿子啊。”衮必里克发出狼嚎一样的叫声。远处传来巫师的吟唱声: “蒙古汉子,死在外地。 俺答汉子,死在外地。 一个不剩,死在外地。 呼——呼——” 随着巫师的吟唱,一阵阵女人们的哀嚎声也传进了帐篷,这些声音让衮必里克心烦意乱。 这注定是个无比煎熬的夜晚,土默特部彻夜都响着哭声,直到黎明再次来临。一夜后,仍有稀稀落落的骑兵回来,很多都只是带着一口气强撑到这里,跟家人见最后一面。 昨天衮必里克并没有仔细查看那些回来的人的伤势,今天早上他仔细看过每一个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回来的人或多或少身上都有伤,但最多的,就是被钢珠打进体内这种伤。伤口处有灼烧过的痕迹,钢珠或深或浅地嵌在体内,这种伤他从来没见过,但从伤口恶化的程度来看,这不是草原上的巫师能够解决的。 在巫师的指导下,整个部落都忙碌了起来,草原上的巫师,多半都是兼职的医生,治好了算医术,治不好,算神明不庇佑。 部落里的巫师来自兴和,也就是后世的张北,家里有蒙医和中医的传承,最起码一点,他让全部落的人帮助那些伤兵用酒清洗伤口,用干净的布包扎伤口。这样能尽可能地从死神手里抢回更多的人 整个一上午的时间,土默特部落都在忙着处理伤员。衮必里克一个人呆坐在帐篷里,俺答的全军覆没,捎带着把部落里能说上话的人全带走了。现在,他能体会到极致成功的感觉——孤家寡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原本他们去大同府采购武器,只是为了征讨兀良哈,现在,不用去了,而喀尔喀也随时可能反过来吞噬掉土默特这个失去牙齿的狼。 时间一转到了下午,一群惊飞的鸟打破了草原上的宁静,一阵极有规律的马蹄声,让衮必里克猛地跳了起来,冲出了帐篷。 远处,一队打着三角龙旗的马队正向土默川缓缓走来。 第278章 申斥土默特 李子谦骑在马上,心里有些不安,那些鞑子凶名在外,他在京师也偶有耳闻。在茶馆那些说书人嘴里,鞑子各个青面獠牙,以人肉为食,茹毛饮血,个个都好比修罗降世,夜叉重生。 李子谦之所以摊上这个差事,跟方献夫对鞑靼的态度有关系,总结一下就是:“我打不过你,但我瞧不起你。”自宣德年间以后,大明逐渐放弃武力优势,永乐大帝横扫漠北早就变成了上古传说。而明英宗在土木堡被瓦剌生擒,成了难解之谜,也增加了朝廷文官中“恐鞑症”的严重程度。 当然,这跟后世的龙国足球一样,问题不在对手身上,全在自己的态度上。每每鞑子犯边,朝廷里面主和的占绝大多数,往往以压倒性的优势告诉历任皇帝: “小小鞑子,跟山贼水匪一样,何必挂怀,他们抢一票就走了……” “圣上应以仁德治天下,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勿用施为,鞑虏自去……” …… 主打一个,我们怕打仗,但鞑子也就那么回事,忍忍就过去了。 像方献夫这样的老臣,这种观念更是根深蒂固,得知文华殿大学士要亲征俺答的时候,他摇摇头:“还是太年轻,冲动啊……” 所以,嘉靖皇帝让礼部派人去申斥土默特部,他想来想去,最终在行人司找了个右司副,代表朝廷,跟韦力豪同行,去大同,申斥土默特部。 这安排在品秩上,没什么问题,方献夫这种老狐狸,办事有他独到的一套。土默特是受大明册封的,所以派行人司的右司副也没什么问题。其实这里也突出一件事,大明无外交! 普天之下到处都是大明的藩属,其他统统叫化外之地。外交?不存在的。只有一个龙国,其他的都是藩属,来朝贡的。所以,行人司基本上负责的都是各藩朝贡这些事。至于申斥土默特,这种事有没有过?有,但过去都是由边将过去申斥一番,前提是打赢了再申斥。 现在跟在李子谦前后的边军有一千人,是梁震专门给他调派的,一方面这是韦力豪的要求,另一方面,梁震也想看看昨天这次战斗给土默特部造成的毁伤程度。因为土默特现在的实力,是个迷。 按照大明册封的,土默特部分为三个万户,俺答只是其中之一。但这些年来,自正德年间,俺答就在关外声名鹊起,据说大大小小的部落被他兼并了不少,而且还抢掠了无数人马牛羊。去年更是借大同兵变,深入关内,从大同抢到朔州,劫掠金银无数。 这些都是真的,但现在土默特部的实力,也就是被俺答带出去的那些人。他每次攻打别的部落,不是没有损失的,而且归降的部落,一开始他也不敢用他们的人,就效仿他的祖先,拿车轮当尺子用,男丁高于车轮,全杀掉。 所以,到现在为止,土默特三万户就跟历史上其他时期一样,只是“号称三万户”,实际上,也就不到一万户人,这在漠南漠北,已经是相当强悍的实力了。 一千军马的气势还是相当骇人的,尤其这些还是梁震严选,把手下最精锐的都给派出来了,由于昨天的大捷,这些军士在土默特部面前,信心十足。俺答:特么打落水狗还打出优越感了! 队伍出关之后,一直都有狂风吹卷着漫天黄沙,让人睁不开眼睛。一直到中午,风才渐渐停了下来,队伍翻过一座丘陵之后,面前如同展开了一幅绝美的画卷。在正午的阳光下,天空碧蓝如洗,蜿蜒的土默川静静地流淌着,土默特部的蒙古包星罗棋布地点缀在金黄色的草原上。 “天苍苍,野茫茫,鞑子穷得叮当响。”李子谦摇头晃脑地吟出一句被他改过的敕勒歌。在见到那些灰色的蒙古包之前,李子谦心里的忐忑,已经化为乌有,随后感到的只有京师人下乡的优越感——连个房子都没有,这些鞑子穷成啥样了? 衮必里克急匆匆地喊了一些人,骑上马,拿上马刀,迎了上来。他心里是绝望的,明朝的边军追杀到这里,土默特部应该是要销户了。 很快,两支队伍就在土默川边碰了头。大明边军这一边,军容严整,旌旗猎猎,兵强马壮。衮必里克这边,老弱病残,羸卒瘦马,甚至还有拎着马刀徒步而来的。 李子谦催动马匹,走到队伍最前面,用鼻孔对着衮必里克,厉声说道:“前方可是土默特万户衮必里克?” 衮必里克的太阳穴跳了跳,心中狂喜:他叫我官名,他叫我官名,他叫我官名,哈哈哈…… 衮必里克憋了半天,在马上拱手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我就是衮必里克。” “大胆!见到本官,如见皇舆,你为何不下马参拜?”李子谦厉声喝道。 衮必里克是真的不知道见到皇上的时候,该用什么礼仪,别说是他,把他爷爷达延汗叫来,也是蒙圈的。大明的羁縻之策下,皇权极少干预漠南诸部,所以,就算是面见皇上的特使,衮必里克也是草原第一人了。 衮必里克正踌躇间,跟着李子谦同来的上千军士一起喝道:“皇恩浩荡,下马参拜!” 千人同喝,声若惊雷,一种无形的威压投放到衮必里克和他带来的几十个人身上。众人纷纷翻身下马,丢掉马刀,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 衮必里克也跟着翻身下马,趴在地上:“臣土默特万户衮必里克,参见皇使。” 李子谦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恐鞑症,鞑子也不过如此么,天威之下,众生平等。他在马上拿出嘉靖皇帝写的手谕,朗声念道:“土默特万户俺答,有负皇恩,屡屡犯边,未尽守土之责,形如流寇。朕小施惩戒,以儆效尤。漠南漠北诸部,须各尽守土之责,忠于朝廷。土默特万户衮必里克,你若活着,降为千户,仍世守土默川,待军改之后,另行安置。” 第279章 大呼拉尔 李子谦的那套檄文,洋洋洒洒,衮必里克听了个云里雾里,但关于对他的惩罚,他是听懂了的。降为千户,也就是这一次,土默特部虽然差点被团灭,也算是涉险过关了。 总算熬到李子谦念完了手谕,衮必里克跪得腿都麻了,他把头磕在地上:“臣衮必里克,谢主隆恩。” 李子谦把手谕收起来,对衮必里克说道:“皇上的手谕我念完了,你降为千户,这你已经清楚了。但皇上还有口谕要我转告你,让你主持漠南漠北的部落,一起举行一个大呼拉尔,要让所有酋长、千户、百户,都知道皇恩浩荡。俺答的事,只是开了个头。以后,各部应遏止部众,止息干戈。如再有人私自发兵互相征伐,俺答就是你们的下场。不服来战,露头就秒!” 衮必里克连连点头:“是,是,是,是……嗯?露头就秒啥意思?” 李子谦嗤笑一声:“昨天你们肯定有从猫儿庄跑回来的人,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朝廷一直不打你们,不代表打不过你们,以后只要让朝廷知道你们哪个部落有不臣之心,就参照俺答昨天那个打法,一次一个部落完全没有压力。” 这句话说完,趴在地上的人有几个已经两股战战,甚至有人的尿都流出来了。尽管他们也不懂什么叫露头就秒,昨天那顿榴弹他们可是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 衮必里克连忙磕头:“我懂了,稍后,我就去告诉蒙古诸部、兀良哈、瓦剌,皇上的恩德浩荡。” “你起来吧,把皇上的手谕接过去,没事在家里读几遍,小心谨慎,不要再犯俺答的错误了。”李子谦把皇上的手谕卷起来,递给衮必里克,衮必里克双手接过手谕,举过头顶。 “行了,我也不再跟你啰嗦了。”李子谦说罢,拨马调头离去。 大军随即调头,跟着李子谦缓缓离去。衮必里克和手下的人一直目送李子谦他们翻过丘陵,才牵着马,返回了营地。 衮必里克愁眉不展地回到自己的毡房,李子谦说的话,很多他都没听懂,但让他主持大呼拉尔,这句他听明白了,可是,现在自己的号召力,谁会听自己的呢? 这时,一个干瘦的老头掀开门帘,走进了帐篷,跪倒在衮必里克面前:“大汗,听说皇上并没有降罪给你。” 衮必里克一抬头,看清楚来人,闷哼了一声:“必勒格,土默特原来三万户,现在,就剩个千户了。” “长生天保佑,这事要是放在汉人那边,是要诛九族的,可那皇帝还是放过了土默特部。”必勒格双手合十,向天拜道:“大汗,这分明是长生天在庇佑我们土默特部啊。” “是吗?”衮必里克还没想到这一层:“这么说确实是长生天在保佑我们,可是那皇帝也留了个难题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必勒格,你是土默特最有智慧的人,你来帮我想一想。那皇帝让我召开大呼拉尔,把漠南漠北的酋长们都叫到一起,传递皇上的旨意。可现在土默特部的实力,怎么叫得动那些人呢?” “我的大汗啊,这是皇帝送你的一场富贵啊。”必勒格哈哈大笑:“你是替皇上传递他的旨意,你代表的是大明朝廷,懂事的人自然会来,不懂事的人,自然有大明朝廷去处理他们。皇帝给你这样的任务,就是在考验你,你照做了,保证平安无事,没准咱们土默特在蒙古仍然还有崛起的希望。” “你这样说,我心里就踏实多了。”衮必里克松了一口气:“俺答不在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必勒格,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做吧。你带上一百人,带上弓箭和马匹,去拜访各部,把皇帝的旨意告诉他们。” “皇上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主持这个大呼拉尔?”必勒格躬身问道。 “那倒没有,还让我警告诸部,不服来战,露头就秒。”衮必里克瓮声瓮气地说道。 “露头就秒?”必勒格被这句话给难住了:“什么意思?” “呃,就是昨天朝廷杀死俺答那三千人用的办法吧。”衮必里克想不出合适的说法,只能这样对必勒格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大汗,那我就去了,此去行程万里,我们把这次大呼拉尔安排在明年秋天怎么样?”必勒格建议道:“这样,即使最遥远的部落,我们也能通知到。” “行,你就这样安排吧,在你没回来之前,土默特部就只能休养生息了。”衮必里克对必勒格说道:“我得让部落里的女人们抓紧生孩子,这样才能让土默特部延续下去。” 必勒格有些无语,只能拱手告辞,从衮必里克的毡房里出来,自己去组织人手,准备巡游草原大漠冰天雪地,去通知所有散落在广袤大地上的大大小小的部落。 衮必里克在毡房里转悠了两圈,心里也逐渐踏实了起来,毕竟最担心的事情都过去了,而且大板升距离大同右卫不过二百多里路,真有不长眼的部落来讨伐他,他就直接跑到长城边去求助,反正现在他是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千户了。 想通了这一层,衮必里克又恢复了往昔的活力,他走出毡房,冲着不远处的另一个毡房喊道:“其其格、塔娜,到我的毡房里来,我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不一会儿,两个少妇扭着腰肢,从那间毡房里走了出来,一边向衮必里克这边走,一边娇嗔道:“大汗,这才中午呢,羊儿还在吃草,你却只想这些下流勾当。” 衮必里克笑得像曹查理一样:“我才不下流,我只是让你们俩下流,嘿嘿……” 衮必里克搂着女人,进了毡房,门帘被放了下来,里面传出一阵调笑娇喘的声音。 必勒格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俺答没有了,土默特,再也不会有达延汗时的荣光了。” 女人省略十七个字,想看的直接骂圣母去,让吃草的马儿都纷纷抬起头来。必勒格拿起鞍具,踯躅着,走向草原。 第280章 月坨岛空船 秋天的渤海湾,风浪不大,但雾气很重,范大成小心翼翼地操纵着龙兴二号,按照估算,现在已经接近目的地月坨岛了,跟张久征他们那次靠岸前一样,浓雾遮蔽了视野。范大成不得不命令桨机关车,龙兴二号以接近静止的状态漂浮在海上,等待浓雾消散。 清冷的空气刺激着游雷的鼻腔,他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噶冷的,个么北方宁格雷活着啊。” 周围的人都奇怪地盯着游雷看,他揉了揉鼻尖,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是说,这么冷的地方,北方人可怎么活,我的家乡话,各位勿怪。” “哎呦喂,瞧您这话说的,把咱们皇上也给装进去了,要不等咱们到了京师,您了自己个儿去找皇上问问?”王宪这一路上,就没少给游雷脸色看,得空就是一顿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 “公公喂,我错了还不行吗?”游雷拿王宪一点办法都没有,人家是皇上的近侍,地位在那放着。再一个,论武功,他也打不过王宪。从哪方面说,他都得忍着。 “这算啥,还没把你带到苦兀去呢,那里现在应该已经下雪了。”范大成笑着说道:“我估计,咱们很快就得先去倭国,明年夏天,搞不好还得去趟苦兀。” 游雷一脸的生无可恋,对他来讲,一年能见一个月的雪,都算极冷了。冷到苦兀那样,简直没法想象。 大雾最终还是随着升起的太阳慢慢消散,海岸线就在龙兴二号的正前方,空旷而荒凉。范大成拿出六分仪,重新给龙兴二号定了个位,发现龙兴二号的位置在月坨岛北侧,偏了有三十多里。 “还行,幸亏关车了,不然不知道跑哪去了呢。”范大成一拍脑门,随即下了一串指令,调整航向,龙兴二号掉头向月坨岛驶去。 月坨岛,顾名思义,形状像一轮弯月,岛上草木丛生,后世被誉为龙国最美八岛之一。但这个时候,岛上却几乎没有人居住。龙兴二号走了半个时辰,就看到了月坨岛以及停在沙滩上的龙兴一号。 “他们在那里!”范大成一声欢呼,用手指着远处沙滩上的龙兴一号,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宪也很高兴:“总算找到他们了,等咱们上了岸,找当地衙门借两匹快马,最多两天,咱们也就到京师了。” 随着两艘船越来越接近,范大成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拉响了汽笛,在龙兴一号的右侧浅滩处下了锚。 王宪也意识到了:“那船上怎么没有人?” 范大成叫军士放下跳板,自己先跳下船,趟着水走了一段,向龙兴一号走去。王宪也不矫情,直接一跃跳下船跟在范大成身后。俩人一前一后来到龙兴一号旁边,只见龙兴一号的跳板搭在一旁,海风吹过,跳板微微摇晃,整艘船显得毫无生气。 “小凯,大海。”范大成一边叫着龙兴一号上船员的名字,一边沿着跳板走上龙兴一号。 甲板上和船台上都空空荡荡的,范大成逐个舱室查看过去,到处都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轮机房里,炉火早已熄灭多时,范大成的眉头紧皱在一起,他绕着桨机走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包括桨机后面的暗室里,也没有人。 “坏了,他们肯定遇到麻烦了,我们水师是有规矩的,停船的时候,不能所有人都下船,船上至少要留一半的人。”范大成对王宪说道:“这月坨岛荒无人烟,却只有空船在这里,那些后生,恐怕……” “哪个敢动我大明水师的人?”王宪厉声说道:“这月坨岛地处偏远,莫不是遇到水匪了?” “有可能吧。”范大成有些六神无主。 两个人走到甲板上,俯瞰月坨岛,这个岛整体地势比较平缓,入眼皆是黄色的草甸,时不时有麻雀在草丛中跳跃。 “早知道应该让皇上多派一路人来这边寻找他们。”王宪看着这个荒凉的小岛,也有些后悔了,当初派他南下寻找范大成的时候,嘉靖皇帝曾考虑过多派一路人到月坨岛先把龙兴一号的人找到。但一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王宪就自己把事情揽过来了,反正找到范大成之后也要北上,到时候一起找到龙兴一号就行了,却没想到船找到了,人不见了。 “这可怎么办?”范大成的声音里都带哭腔了:“这些人都是水师的子弟,这叫我如何跟他们的父母交代?” “这里是永平府的地界,克虏伯不要着急,我们先把船开到乐亭那边停好,让乐亭县和永平府两级官员一起想办法找人。”王宪还是有些主见的,提醒范大成道:“兹事体大,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那就依你所言,我们快点去乐亭。”范大成说罢急吼吼地下了船,朝龙兴二号跑去。 “克虏伯,等等我,您慢着点儿。”王宪追着范大成,一起回到了龙兴二号上。 范大成正要让人收起跳板,王宪伸手拦住了他:“克虏伯,这龙兴一号停在这里,没个人看着也不行,让游参将在这里守着龙兴一号吧。” 范大成也是人急无智,没想到这一层:“对啊,这龙兴一号是得留人守着。游雷啊,你就辛苦一下,留在这里守着龙兴一号,我们到乐亭之后,会让人给你送吃的和水过来。” “末将遵命。”游雷有些无奈,但也对这种大船心里痒痒的,能跟龙兴一号独处一段时间,也算一种满足。想到这一层,他也就没了一点怨气,高高兴兴地下船去了。 “起锚!”范大成下令道:“我们现在去乐亭!” 龙兴二号起了锚,缓缓地开动起来,转了半圈,向北开去。其实他们在大雾中最后的位置,就离乐亭不远,等于说这一早上,船在乐亭和月坨岛之间打了个来回。 乐亭位于滦河的入海口,滦河在乐亭城的西北角分了两叉,绕城而过,南边的支流叫定流河,北边的支流叫葫芦河。两河平行东流,分别入海。 第281章 知县与水匪 乐亭县城并不靠海,离海边还有十几里路,是个不大的四方城。相比松江府的华亭县,那差距属实不小。龙兴二号在定流河口北边的渔船码头靠了岸,留下大队人马守船,范大成和王宪两人把马车放下来,赶着马车直奔乐亭。 岸边有些衣衫褴褛的渔民正在拾掇着破旧的渔网,看到龙兴二号靠岸,都躲得远远的,偷偷打望着这条大船。范大成和王宪却无暇顾及这些,他们赶着马车匆匆奔乐亭县城奔去。 很快,马车就混在进城的人流中进了县城,这种很小的四方城,县城基本上里面就是县衙和商铺,加上少量供县城里的商人居住的房屋,功能属性极强。 王宪赶着马车到了县衙门口,跳下马车,转身对范大成说道:“克虏伯驾临,他们需要出来迎接你,这是规矩,不能坏了。” 说罢,王宪大步走进了县衙:“乐亭县知县何在?” 王宪有内家功,声音虽略显尖细,但穿透力极强。 “嫩么了?嫩么了?嫩么了?”一个衣衫不整的中年人从衙门侧面的耳房走了出来:“嚷嚷嘛呢?” 王宪冷眼看了中年人一眼:“你是知县?” 那中年人本欲发作,但看清楚王宪的穿着之后,连忙跪倒在地:“小的是乐亭县的县丞,不知公公大驾光临……” 王宪打断了县丞的废话:“甭跟我这儿废话,去把你们知县叫出来!” “哎,哎,是,是,小的这就去。”县丞站了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左右转了两圈,才匆匆奔后堂去了。 县衙跟这个时候大多数的衙门一样,后堂基本就是知县的住所,县丞匆匆跑到后院里,轻声叫道:“老爷,快起床啦,有公公到咱这地界啦。” 县太爷邱国正搂着新娶的姨太太,睡得正香,还是姨太太听到了县丞的喊声,用力推了邱国正两把:“老爷,县丞在外面叫你,怕是有事儿。” 邱国正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把把姨太太揽进怀里:“天大地大,没有你大,咱们再睡会儿,甭理他。” “老爷,县丞说是有公公找您。” 姨太太娇羞地推了邱国正一把:“你这色鬼,怎么吃不够一样。” “公公?”邱国正愣了一下:“咱这地界怎么可能有公公?那公公都在京师大内,一定是个冒牌货,不理他,咱们再来一次……” “老爷,您赶快起来吧,那公公急了,说要治你的罪。”县丞又在院子里喊道。 “叫什么叫?不管谁来,让他在前堂候着。”邱国正忍无可忍,高声对外面吼了一句。 “老爷,哎,哎,公公,您这是?”只听到县丞一阵小跑,邱国正的房门被一脚踢开。王宪冷眼上下打量着邱国正:“好个勤劳的知县,怎么的?咱家叫不动你?” 邱国正的脑袋嗡地一下,眼前这位锦衣华服,器宇不凡,跟鸿胪寺仪銮卫那些公公差不多,他还是在当年中了进士之后,才在金水桥外,远远地看过一眼。但现在他也不敢托大,慌忙拉了一件衣服裹在身上,翻身下地跪倒:“下官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给你一点时间拾掇拾掇自己,我进来是打个前站,咱大明的克虏伯范爵爷就在县衙外面,你自己看着办。”王宪嫌恶地看了一眼邱国正,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最可恶了,转身离开房间,县丞小跑着跟了上去。 邱国正连忙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今天是什么日子,嫩么什么人都到乐亭这地界来了,公公就够离谱了,还来了个爵爷。” 邱国正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又拿梳子蘸了水把头发梳梳顺,戴好官帽,小跑着到了前堂。 王宪正坐在他的椅子上,随意翻阅着上面的卷宗,翻着翻着,看到一条“开平中屯卫擒获水匪百余人”的邸报,他的眼睛不由得立了起来。正好邱国正跑了进来,王宪一把把他拉到身前:“这邸报上写的,那些水匪现在在哪里?” 邱国正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要么在永平府,要么就在开平中屯卫,可能还在走报功的程序吧。” “这开平中屯卫干的活,怎么在你这里也留底了?”王宪故意问道。 “嗐,这不是在乐亭的地界上抓到的么,先是在乐亭城里抓了一批,还是本县命人拿下的。”邱国正不无得意地说道:“那人可真不少,我动用了所有的衙役,乡勇,才把那三十人拿下。后来他们供出还有人在月坨岛,这个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就跟开平中屯卫知会了一声,把剩下的人擒了。” “你说的水匪,是不是都穿着我大明的军服?”王宪站了起来,一把揪住邱国正的领口问道。 “公公,您怎么知道的?”邱国正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莫非自己的功劳上达天听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宪一把把邱国正推了个趔趄:“现在你先跟我出去恭迎克虏伯,你的事,后面再跟你算账!” 邱国正无奈跟着王宪走出县衙,看到马车上端坐着的范大成,不禁有些诧异:“这克虏伯,本官怎么没有听说过?你们就两个人过来?” “怎么?你觉得规格不够?”王宪冷哼一声:“我们的官船就在城南码头,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一眼?”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邱国正的眼珠滴溜溜转着:“公公可有信物让下官开开眼界?” 王宪冷笑了一声,解下腰牌丢了过去:“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还不快恭迎克虏伯?” 邱国正接过腰牌一看,一身汗直接就冒出来了,做官多年,会看印信这是基本功,王宪肯定是皇帝身边的人。 “下官乐亭县知县邱国正,恭迎克虏伯。”邱国正双膝跪倒,伏在地上。 “爵爷,您慢着点,先下车。”王宪把范大成搀扶着下了马车,俩人一起走进县衙:“爵爷,龙兴一号的人找到了。” 第282章 开平中屯卫 开平中屯卫,牢房营,游击张一龙正拎着鞭子,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你啦不要给脸不要,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干了哪些坏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交代清楚。” 那人抬起头,目光坚毅地看着张一龙:“我说了,我是大明水师龙兴一号的望海叶凯……” “我可去你妈的吧!”张一龙抬手就是一鞭,重重地抽在叶凯身上:“咱这地界,就没来过大明水师,再说了,水师都是嘛年月的事儿了?你要是再不老实,我就给你好好拿拿龙。” “老祖,您不是说,回到大陆,咱就好了吗?”叶凯没有理会张一龙,却哭成了泪人:“您老现在在哪里啊?” “叫祖宗了?叫祖宗也没嘛用场。”张一龙甩着鞭子,厉声喝道:“从实招来,要不就让你尝尝掰掰的鞭子沾凉水!” “报,禀报将军,外面来了一个公公,点名找你。”一个军士匆匆跑进牢房,对张一龙说道。 “你啦就是运气好,介事儿没完!”张一龙丢下鞭子,跟报信的军士一起走出牢房:“哪里来的公公?你确认了吗?” “上次跟您一起喝酒那个邱大人也一起来了,您还是自己个去看看吧。”军士拱手说道。 张一龙匆匆回到卫衙门,一个老者端坐在他的椅子上,旁边站着一个太监,而邱国正,则立在堂下,低着头。 “邱知县,您啦为嘛站在这里啊?”张一龙先跟自己熟悉的邱国正打了个招呼。 “跪下!小小的游击将军,好大的威风!”邱国正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宪就是一声怒喝。 “介位公公是?”张一龙指着王宪向邱国正问道。 王宪一纵身跃到张一龙面前,抓住他的手指,只听嘎巴一声,手指就被折断了。 “啊——”张一龙发出一声惨叫。 “这是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咱家也是你能用手指的?”王宪冷笑一声:“给我跪在地上说话!” 张一龙还要说话,被邱国正拉住了衣服:“快跪吧,上面坐着的,是伯爵,爵爷!” 张一龙只能忍着痛跪倒在地:“末将不知爵爷和公公大驾光临……” “行了,你也别跟这儿废话了,上次你在月坨岛抓的人呢?”王宪打断了张一龙,冷冷地问道。 “还关在牢房营,末将正在审问。”张一龙回答道。 “混账东西,快把他们放出来,咱家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王宪向张一龙喝道:“给你一刻钟。” “是,是。”张一龙强忍着痛,出了卫衙,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他没有去牢房营放人,反倒是先去医馆给自己的手指复了位,上了药,然后才慢慢腾腾地往牢房营走。 有那么一刻,张一龙想对王宪动武了,可一想到王宪的身手,就只能作罢。打不过,真的打不过。他的游击将军是荫职,祖上还有点武功,到他这一代,早就荒疏了。 等到张一龙磨磨蹭蹭地把人从牢房营带到卫衙大堂的时候,范大成腾地站了起来:“孩子们,你们受苦了啊。” 叶凯睁开红肿的双眼一看,不敢相信,又擦了擦眼睛,惊喜地叫到:“范叔,您怎么在这里?” 其他的人听到了,纷纷抬头看去,看清楚是范大成之后,叫叔叔叫爷爷的不绝于耳。范大成走到堂下,一把抱住叶凯,老泪纵横:“哎呀,孩子,是叔叔对不住你啊。” 顿时,龙兴一号上的船员纷纷聚拢来,跟范大成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王宪看了一眼,就不忍看下去了:“你人不怎么样,手段却是凶狠,对自己人也下得去手。” 张一龙脸色煞白:“咱们大明都多久没有水师了,他们说他们是水师,末将不敢轻信。” 王宪冷哼一声:“我且问你,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吧?有没有弄出人命来?” “那怎么会,末将只是想从他们口中问出水匪的情报,又不是要杀了他们。”张一龙讪讪地说道:“我怎么知道他们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王宪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张一龙。堂下几十人痛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停了下来。 “范叔,您怎么来这边了?苏州府的事搞定了?”叶凯很奇怪来救自己的是范大成。 “还没有,只是有些巧遇,你康哥、韦哥被皇帝招进朝廷做了官。张久征现在也封了定海侯,你们所有人,听说都有封赏。”范大成有些兴奋地说道:“最小的,也会跟他平级。”说罢,用手指了指张一龙。 王宪清了清喉咙,走到下面,和蔼地对那些船员说道:“各位,要么等回到船上,咱再慢慢叙旧,我先宣布一下皇上的口谕?” 这段时间王宪跟范大成他们在一起,跟苦兀的年轻船员都混熟了,对被救出来的人,也有了不同以往的耐心。 “对对对,咱们别耽误公公宣旨,这是大事。”范大成指挥着所有的船员排列整齐,然后齐齐跪倒在地。 “宣,皇上口谕,龙兴一号船员,公忠体国,存续我大明水师血脉,所有人加官一级,授游击到参将不等,论功行赏。”王宪刻意把口谕简化,想留出更多的时间,来给这些人处理伤口。 “末将谢主隆恩!”年轻人们在范大成的指挥下,齐声应道。 “瞧见了吗?这才是将才,国之栋梁。瞧瞧你和你手下那些人,哪有一点军士的精气神?”王宪宣完口谕,还不忘踩张一龙一脚。 这些天来,龙兴一号的船员们被轮番严刑拷打,几乎没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完好的。露出的肌肤上,都是深浅不一的鞭痕。但他们每个人都目光炯炯,这是从苦兀出来之后,在倭国历练的结果。 “好了,先把他们的伤在这里处理一下。”王宪对范大成说道:“我看小凯伤得比较重,咱们稍后还是把他送到永平府去好生救治。” “就依公公。”范大成拱手表示感谢。 “你,张一龙,立刻派人去月坨岛,协助参将游雷,保护好龙兴一号。”王宪转头对张一龙命令道。 第283章 熊浃起复 对开平中屯卫这个内陆卫所而言,今天大概是建卫以来,这里将军最多的一天。船员们游击起步,最小的都跟张一龙平级。相当于一个团级单位,来了一群团长以上的干部。 但开平中屯卫的军士们并不开心,因为这些将军,昨天还是阶下囚,而且几乎每一个都被他们毒打过。 由于临近冬天,出海的窗口越来越紧张,时间紧任务急,范大成和王宪征调了开平中屯卫所有的军马,运送伤势较重的人去永平府救治,其他人暂时到乐亭县住下休整,等待范大成面圣之后,和张久征一起回来。 安排好一切之后,范大成和王宪各骑一匹马,回京师复命。 京师,紫禁城西苑,章拯已经被软禁在此十几天了,陪着他的,只有当初出来支持他的那些人,每天中午有太监专门给他们送饭过来。这些太监都是黄锦精心挑选出来的,任章拯问他们什么问题,都不回答。 “祸乱朝纲,真是祸乱朝纲!”章拯在散发着清新气息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西苑是去年刚刚修建完成的宫苑,想不到却成了软禁他的地方,这让他无比烦躁。 “尚书大人,我看这一次皇上是铁了心了。”翰林院编修魏淼劝道:“大人还是在皇上面前服个软,从长计议便是,留在这西苑里,也难有作为啊。” “哎,我都不知道我到底错在哪儿了。”章拯摇摇头:“皇上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蛊惑的,一点忠言也听不进去。” 几个人正在劝着章拯,外面进来一个不苟言笑的小太监,冷冰冰地对几人说道:“几位大人,请随我出宫去吧。”说罢,掉头就走。 章拯和魏淼等人对视一眼,好像突然醒过来一样,急匆匆地跟了出去。小太监在前面走着,带着众人穿过西华门、端门,一直把他们带出承天门。才转身对他们说道:“我就送各位到这里了。” 说罢,太监自回宫里去了。章拯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小小宦官,如此无礼,哎。” “嘘。”魏淼连忙阻止章拯说下去:“尚书大人,可别在这里造次……” 几人正要各自散去,突然前面来了一队禁军,当先一名官员对他们拱手施礼:“几位大人,近来可好啊?” 正午的太阳很烈,逆着阳光,章拯等人看不真切,走近几步,看清来人,不禁大惊:“怎么是你?你不是被削职为民了吗?” 那人朗声大笑:“这还要感念圣上仁德,悦之已经官复原职,现特来请几位到都察院一叙。” 章拯烦躁起来:“熊浃,老夫已经被关在西苑十几天了,总得让我回家报个平安吧?” “不急,不急,大人还是跟我去都察院走一趟吧。”熊浃不急不缓地对章拯说道:“同朝为官,熊某还想给大人留些体面。” “熊大人,那我们就不用去了吧?”魏淼一听体面二字,就知道事情不小,连忙想把自己摘出去。 “几位都是在朝堂之上,跟章大人共进退的人,怎么能在这时候自己走人呢?”熊浃对魏淼说道:“放心,熊某做事一向敬天法地,你们如果有冤情,熊某舍得一身剐,也会保你们无虞。但如果你们有其他勾当,那也休怪熊某秉公行事了。” “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章拯仰天长叹一声:“罢,罢,老夫就跟你走上一遭,熊大人也要记住你刚刚的话,不要冤枉了魏淼他们。” 几个人刚出了西苑,就被带到了都察院,相当于中纪委。而且是由去年刚刚被免职的熊浃带走的,这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魔幻了。 熊浃是什么人呢?去年刚刚被免职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跟汪鋐同一职位,他被免职的原因也很奇葩,涉及到一桩冤案。这桩冤案本是民间的纠纷,嘉靖皇帝为了杀鸡儆猴,着意制造一起冤案。熊浃在其中,却成了牺牲品。 起复熊浃,又是罗通他们的影响,其实罗通他们并不知道这些细微末节的事,但嘉靖皇帝把他们当神明啊,就自己把话说出来了,说自己知道自己为了立威,错废了一个贤臣,前因后果一说。被许亚轩骂了个狗血淋头,要立威,你把枪杆子抓紧了比什么都有用,用冤案立威,你脑子里装的是屎么? 于是,被光速削官的熊浃,又被光速起复。连带着那些当时坚持原则的参审官员全部都被追了回来,只是有些人当时被流放的,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许亚轩教给嘉靖的,能在小事上坚持原则,甚至不惜被贬官的人,肯定是贤良的人。 熊浃差一点就要回老家去了,被嘉靖皇帝招到宫里好一顿勉励,其实就是承认错误。这已经是嘉靖皇帝能做的极限了,再怎么也不会在臣子面前低头,只能私下里认错。经过皇帝的推心置腹,熊浃也感动了,跪在地上,盛赞嘉靖皇帝是千古明君。 君臣言归于好,熊浃也官复原职,跟汪鋐并列,掌管都察院。汪鋐现在已经南下广东,都察院里只剩下熊浃主事。 章拯等人被带回都察院之后,熊浃把章拯单独带到一个房间里,关上门:“章大人,大家同朝为官,悦之私下给你个机会,你有任何贪腐渎职的行为,现在跟我说,我转呈皇上,给你争取个从轻发落。” 章拯睁大了眼睛:“悦之何出此言?我章拯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奉公执法,问心无愧。” 熊浃盯着章拯的眼睛看了半天:“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去年张福一案,悦之的为人,想必章大人心里也有数。私下里问话,实话告诉你,也是圣上的口谕,毕竟你也是老臣了,留些体面给你。我只提醒大人一点,熊某办案一向重视证据,总不会无凭无据把你请到都察院的。” “皇上这是要老臣死啊。”章拯心有不甘地发出一声长啸:“老臣可死,但老臣绝非贪赃枉法之辈,一世英名,岂容尔等践踏?” 第284章 审问章拯 熊浃沉默了一会儿,举起手来拍了两下,门外立刻进来了两名书记官,在旁边的桌子前坐下,拿出笔墨,准备记录。 “章大人,现在在场三人,两个书记官分别记录,我们的每一句对话,都会呈给皇上御览。”熊浃走到主审官的位置上坐下,对其中一个书记官一扬手:“给章大人拿把椅子来,他现在仍然是工部尚书,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书记官拿了一把椅子过来,章拯冷哼一声,坐了下来:“我且看你如何冤枉我章拯!” “去年,皇上敕令工部,仿制三百门佛朗机铳,分发九边。这件事,是交给章大人督办的吧?”熊浃开口问道。 “正是在下!”章拯昂首答道:“这批佛朗机铳已经按时按量交付九边,老夫已经圆满完成这项任务。” “那么就是说,这些佛朗机铳,出了任何事情,都可以向章大人问责了?”熊浃盯着章拯的眼睛问道。 “那是自然,但有一点,那佛朗机铳产自佛朗机,其选材、形制,都与我朝之火铳大相径庭。工部只是仿制,并没有保证,其性能一定能达到佛朗机铳的水平。”章拯也不是傻瓜,说话中间,已经开始给自己找补。 “前几天,蒙古鞑子佯攻阳和口,阳和口千户边盛用佛朗机铳御敌,佛朗机铳炸膛,边盛殉职,另有十数人受伤。”熊浃慢慢地说道:“这是自去年佛朗机铳分发九边之后,第一次放炮,就炸膛了。” 章拯身上出了一丝细汗,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工部奉旨制造的佛朗机铳,每一门皆有记录,完全可以追查到营造匠人。当然,老夫愿承担失察之错。”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等我下一个问题问出来,你就没有自首的情节了。”熊浃看着章拯的眼睛说道:“章大人,我给你一刻钟时间,你好好想想,事情我暂时问到这里,要不要坦白,就看你自己了。” 章拯一脸的无辜:“熊大人,章拯有失察之责,但真不知道大人还想知道什么,章拯可以保证,在整个制造佛朗机铳的过程中,我绝没有贪墨一分一毫。” “章大人,熊某那是那句话,熊某查案,一向重实证,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哪怕是皇上让我构陷你,我也不会答应。”熊浃转身对章拯说道:“章大人官场沉浮半生,才得以位极人臣,不要自误。” 章拯眨巴眨巴眼睛,颓然坐回椅子上:“老夫还是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已经到了这里了,就全听凭熊大人处置了,老夫没有话说了。” 熊浃坐在椅子上,信手拿起一本《元史》,翻看着,最后长叹一声:“章拯,非是我熊浃不肯救你,是你一再自误,这本书,你可看过?” 章拯惨然一笑:“前朝故纸,有什么好看的?熊大人总不会说章某看过《元史》就私通鞑子吧?” 熊浃把《元史》展开,推到章拯面前:“章大人睁眼看好了,这里记载的,可要比你们工部的底档详细多了。” 章拯凑过去一看,顿时也不淡定了:“这是何人构陷本官?这纯属子虚乌有嘛。三百门佛朗机铳,并非一处炮厂所铸,不可能有人拿到如此详细的文件的,而且,这里所述的瑕疵,纯属凭空臆断,怎么可能有人提前知道这些佛朗机铳的瑕疵呢?” 熊浃一字一顿地盯着章拯的眼睛说道:“就在阳和口佛朗机铳炸膛的同一天,这本小册子,在大同范家被查抄出来,你看看清楚下面写的那八个字‘废铳重铸,摆样勿放’,章大人,莫非那范家商贾通了神,能提前预知远在阳和口的佛朗机铳的瑕疵?” 章拯的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一边擦拭着汗水,一边委屈地说道:“熊大人哎,这种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可能会有人有这么详细的记录嘛。” “事到如此,章大人,您还是决定跟我这里这样拉扯下去吗?”熊浃对章拯摇了摇头:“大家毕竟同僚一场,你老实交代,或许还能免去些罪责,悦之实在是不愿看到大人重蹈方孝孺的覆辙。那方孝孺虽然被诛十族,起码还受世人赞扬,您这事要是大白于天下,怕是章家的祖坟都会被刨了。” “熊悦之,我章拯真的没说谎啊,这本册子从何而来,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啊。”章拯扑通一声跪倒在熊浃面前,抱着熊浃的大腿不放:“阳和口佛朗机铳炸膛,章拯身为工部尚书,有督造之责,这个我绝不回避。但这小册子上所写这些,章拯真的一丝一毫都不知道啊。” “章拯,悦之念及同僚之情,对你可以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熊浃皱着眉头说道:“铸炮之瑕疵,一般来说,只有造炮的工匠自己知道,当初三百门佛朗机铳,工部也是分发到迁安、蔚州、绥德、平凉、临洮、凉州六个铸炮厂分别铸造。唯一能取得六个铸炮厂所有底档的,只有工部。那范家再有天大的本事,总不会把六个铸炮厂都跑一遍,拿到所有炮的瑕疵吧?” “这,这也仅是他一家之言,阳和口佛朗机铳炸膛或者是个巧合呢?”章拯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这里所写都是真的。” “皇上已经通传九边,按照这书中所列瑕疵,逐一排查,倘若真的冤枉了你,我一定还你个公道。”熊浃叹了一口气:“尽管现在我这里只有京师附近各卫所的回执,章大人,你觉得这书中能言中多少?” “三成,最多三成。”章拯嘶吼着:“他们不可能知道那么详细的。” “现在我手里的有二十七个口、台返回的数字。”熊浃盯着章拯,一字一顿地说道:“二十七台,全中!山海关四门,瑕疵全中!义院口两门,全中!界岭口两门,全中!冷口一门,全中!喜峰口两门,全中!马兰峪两门,全中!……” 第285章 和光同尘 没等熊浃把所有的台名报完,章拯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熊浃摇了摇头,叫进来几个衙役,把章拯抬了下去。他心情沉重地走到门口,叹了一口气:“章拯啊,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书记官小心翼翼地走到熊浃身旁,开口问道:“大人,魏淼他们怎么办?” “暂且安排他们住在都察院吧,在章拯案结案之前,谁都不能离开这里。”熊浃对书记官说道:“也不要为难他们,每天吃的喝的还是要给他们的,只是不能让他们离开都察院。” 不知过了多久,章拯悠悠醒转,午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把床榻上照射得斑斑驳驳,让他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家里。待看清周围的物什之后,才知道自己仍然在都察院,只是熊浃照顾他,给了他一个环境还不错的房间。 章拯木然地坐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一时间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屋子外面有守卫的衙役,听到屋子里的响动立刻冲了进来。不一会儿,熊浃也来到了屋子里,手里还端着一碗粥。 “章大人,先吃些东西吧。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就跟我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熊浃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把粥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章拯想说不,但肚子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他只好端起碗,唏哩呼噜地喝掉这碗粥。吃了东西,他心里也平静了许多,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细细分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我们工部,确实拿到的资料不是这样的。”章拯平静地对熊浃说道:“谁都知道,如果在工部的档案里,都写着各种瑕疵,那这些炮根本就不会送到各口、台上去。也就是说,各铸炮厂抄送到工部的资料里,只有营造工匠、铸成时间等内容。而要想把资料收集到这本书里这样的程度,必须六个铸炮厂,一个不漏,全部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章大人,你早就该这样说话,那依你之见,铸炮厂之中,谁能拿到所有炮的底档?”熊浃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也不对,火炮出厂之后,是由各卫官军接手,总不能说,连各口、台的边将都被这人收买了。”章拯揉着太阳穴,确实有些关节还是想不通。 “是啊,所以,范家这东西来得蹊跷。”熊浃点了点头:“按说九边绵延数千里,别说一个小小商贾,就算兵部,也不一定认识所有的边将。所以,这事到底是怎么做的?” “铸炮厂有没有查?”章拯笃定地说道:“内鬼一定就在铸炮厂里面,只有那里才能拿到这么多资料,至于边将,谁也不会明知道这门炮有问题,还拖回去用,如果边将知道这些,那个阳和口的千户也就不会死。” 能在明朝做到位极人臣,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章拯抛去情绪之后,智商又重新占领了高地。给出了最为理智的分析。 “六个铸炮厂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熊浃看着章拯叹了口气:“我是真希望这件事跟你没关联,但如果你确实有贪赃枉法之处,你也别怪悦之无情。” “这件事,这件事,这件事……”章拯念叨了几句,突然目光大盛,一把抓住熊浃的胳膊:“这件事,恐怕还真跟都察院有关系,别忘了,向皇上推荐佛朗机铳的,是汪鋐,而样炮和工匠,全都是汪鋐带回来的……” 说到这里,章拯突然跳了起来:“我想通了,我想通了!” 熊浃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既然章大人想通了,那就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口舌了。您老实交代吧,我这边会仔细记录,然后拿去回禀皇上。” “哎呀,我说的不是那个,我是说,我知道这些信息最终从哪里流出去的了。”章拯笃定地说道:“是汪鋐带回来的那些广东工匠,他们在铸炮完毕后,一直把所有的炮送出厂,才返回广东,也只有他们六个人会合之后,才能把所有的炮的特征,事无巨细,全部写在一处。” “章大人,汪鋐一案,牵连甚广,已经有专门的人去办了。”熊浃有些无奈地说道:“大人还是抓紧时间把自己的问题想清楚,但有任何差池,都是要搭上一家老小的,您还是想想清楚,抓紧交代自己的问题吧。” 熊浃从心里不信任章拯,这事是皇上交给工部执行的,出了问题,你章拯说自己没责任,谁信呐?但章拯好像搞错了角色,把自己当成查案的人了,一直在帮着熊浃分析案情,把自己摘出去了一样。 “我章拯虽然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还是有数的。”章拯看着熊浃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失察之责,我章拯肯定不推脱。但你那书上的东西,章拯确实不知道。” 熊浃看确实问不出东西来,只好站起身来:“如果章大人有此自信,那就在这里小住,等候查案的结果吧,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章大人,想让自己的罪过轻一些,那就尽早交代,留到后面别处查出来,那可是罪上加罪。” 章拯昂然道:“这个自不肖你说,我章拯行得正坐得端,绝不会犯那种错误。” 熊浃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回转来:“皇上托我问你句话,这件事出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你的工部尚书肯定是当不下去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举荐给皇上?” 章拯颓然地坐下,叹了一口气:“皇上说得极是,但若让老夫举荐,朝野之内,怕是只有蒋瑶了,皇上可以夺情起复。” 熊浃点了点头:“我会把你的意见转告给皇上,这些天,你如果想起了什么,就告诉门口的衙役,他们自然会叫我过来。” 熊浃走出房间之后,门口的衙役关上了门,章拯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午后阳光中的灰尘忽上忽下,嘴里喃喃地说道:“章拯啊章拯,你这一辈子,和光同尘的,如意吗?” 第286章 不给面子 罗通小队穿越到这个时间节点,可以说,龙国的国运占了大半。嘉靖初年的政治斗争刚刚结束,嘉靖皇帝刚刚取得第一阶段的胜利,文官集团暂时被皇权压制。剩下的庸官占多半,但好在容易处理。 所以,朝廷上的主角是七卿加几个大学士,什么给事中那类的,轻易是没有发言权的,准确地说,没有发言的胆量。熊浃去年被辞官,那件事里,帮熊浃说话的两个给事中都给关进监狱了。 也就是说,罗通他们介入的时间,是嘉靖为数不多能执掌朝堂的时间,也是龙国在大衰退之前的,最后一线生机。 章拯执掌工部,是为数不多留存到现在的三朝老臣,严格来讲,他并没有站队到杨廷和那一派,不然早就跟着一起回家养老去了。但经历两朝的官场浸淫,那些习惯,却已经成了自然,他不能免俗。 简单说,就是满口经史子集,一肚子切身利益。他家在浙江兰溪,一个浙江中西部山区所在地,要说江南士绅吧,他还算不上,当时的江南士绅基本上就集中在长江中下游和杭州湾一带。浙江中南部山区,跟后世的老少边穷是一个含义。 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新晋的江南士绅,他的子侄辈,已经迁居到杭州、松江等地,都是小有名气的商贾。虽然熊浃并没有从他嘴里问出其他的东西,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一旦自己下台,家族好容易在杭州、松江置办的产业,很容易就会化为乌有。 英宗之后,文官们越发放飞自我,几十年下来,胆子也越来越大。从最初的成化皇帝怠政,一直到正德皇帝死于非命。可以说,要不是嘉靖皇帝假借大议礼,翦除其党羽,大明的丧钟已经敲响了,没准就会提前进入“资本主义社会”。 人性的丑陋与自私,也在这百余年的时光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章拯,作为江浙士子中被边缘化的山里人,跟出身苏松那些世家子弟,尿不到一个壶里。从弘治年间中了进士开始,他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求生存。不站队,是他几十年的政治经验,杨廷和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也没有贴过去。 大明自宣德年间起,文官就发现了控制皇帝的乐趣,那是几乎可以呼风唤雨的。在文官们打造的信息茧房里,皇帝对帝国的了解,只是文官们给他描述出来的样子。九边永远是荒凉的,饥荒几乎是连年不断的,兵变也是隔三差五的。江南,温饱而已,没钱,没钱。 或许是朱元璋的出身给这个朝代下了诅咒,整个大明,贯穿始终就一个字:穷!穷到皇帝也要亲自下场与民争利,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却穷得左支右绌。文官们各有各的生意,谁都不会告诉皇帝,这个世界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世界是个草台班子,大明只是草台班子里,最优秀的那一个而已。相对外面的支离破碎,秦始皇留下的大一统帝国,是大明最后的倔强。 章拯战战兢兢,他心底认为像杨廷和那样不对,可又没有反对杨廷和。甚至在大议礼期间,他也把自己装成一个小透明,既不支持皇帝,也不支持杨廷和。他痛恨那些贪腐官员,但自己也同样扶植着子侄辈成为一方豪强。 和光同尘,和光同尘,大明每年那么多进士,最后都像那些阳光中的灰尘一样,混成了一团和谐。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几乎年年都在上演,甚至有些少年,还真的屠了龙,但他也不过想成为把龙当成坐骑的神仙而已。 章拯从没想过当那个骑在龙脖子上的人,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有数的。他更没想到,会因为反对皇帝的意见,就被关进西苑,随后又交给都察院定罪,当然,以现在的形势看,他不冤。此刻他坐在都察院的房间里,反复思考,想起去年熊浃被罢免的过程,身上就沁出一身细汗来。 嘉靖皇帝,跟弘治、正德都不一样,他是真敢下刀的人。 “哎,究竟我还是老了,愚钝了,何苦做那出头鸟啊。”章拯最后叹息一声,倒头便睡,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文华殿东暖阁,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嘉靖皇帝固定的办公地点,原来的日讲官也基本上失业了,嘉靖皇帝最近一系列举措,忙得不可开交,怎么有时间听他们废话?熊浃匆匆来到文华殿外,黄锦冲他笑了笑:“御史大人,皇上在里面等你,你可以进去了。” 熊浃冲黄锦拱手施礼之后,大步走进文华殿,走到东暖阁外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躬身叫道:“臣熊浃,觐见皇上。” “进来吧。”嘉靖皇帝在里面应了一声,熊浃推开门,走进东暖阁。东暖阁里,坐着三个人,嘉靖皇帝坐在书案后面,康思俊和韦力豪则坐在下首的锦凳上。 “熊浃,章拯那老儿,有没有交代?”嘉靖皇帝放下笔,看着熊浃问道。 “启禀皇上,章拯只认了失察之责,我查过工部的底档,六个铸炮厂给的资料,确实跟章拯说的一样。”熊浃拱手奏道:“章拯认为,唯一能把六个铸炮厂所有炮的情况了解到这么细致的,只有那些被汪鋐从广东请到各铸炮厂指导铸炮的工匠。” 嘉靖皇帝点了点头:“这件事,章拯的责任就按失察处置,但章拯当初反对税制改革,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你要把这个给审出来。至于那些工匠,交给东厂去处理吧。” 熊浃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拱手奏道:“臣以为不妥,如果东厂的人,仍然跟张福案一样办案,只会放走真凶。” 嘉靖皇帝面露尴尬之色,盯着熊浃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朕已经立誓要做个明君,自然不会再乱纲纪,你呀,到现在还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啊。” 熊浃身体一颤,但还是拱手说道:“张福事小,但这次范家的资料来源,事关国之安危,还望陛下审慎用人。” 第287章 免死金牌 嘉靖皇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熊浃啊,熊浃,你知道吗?要不是大学士为你说话,你现在可能还在想办法回老家呢。不过你说的是实情,但以现在的官制,要处理这远在广东的匠人及其背后的势力,确实不太容易。” 熊浃拱手说道:“熊浃起复,确实感谢大学士举荐。”说完,向康思俊和韦力豪都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但这件事,派东厂那些人去,只怕最后他们还是跟处理张福案时一样,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熊浃接着对嘉靖皇帝说道:“熊浃建议,此事如果一定要东厂介入,东厂一定要听从都察院安排。” “熊浃,你是不是忘了这次牵连到谁了?”嘉靖皇帝皱着眉头说道:“这些广东匠人都是汪鋐带回来的,你觉得都察院自己来查,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熊浃一时语塞了,他这才意识到皇上刚刚说的官制问题:“这事熊浃确实考虑不周,可东厂的人……” 韦力豪这时对嘉靖皇帝一拱手:“这事交给我吧,我带东厂的人去广东,皇上另外给我一个调动广东周边各卫所兵马的兵符就行。” 嘉靖皇帝眼前一亮:“力豪,朕真不知道没有你和思俊,该如何是好,广东这事,让你舟车劳顿南下,朕确实舍不得。” “行了,皇上,我老家在广西,如果过去之后,时间足够,我刚好可以回老家去过个年。”韦力豪笑着说道:“熊浃大人就负责在京城把各线索汇总,我们去广东,就相机行事了,尽量把所有的内鬼一网打尽。” 康思俊也在一旁说道:“陛下,你就放心让他去吧,大明的主要问题,一半在朝堂,一半在南方,正好他过去也可以探查清楚,对症下药。” 嘉靖皇帝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他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拉住韦力豪的手,嘱咐道:“不管怎么说,爱卿这次南下,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主,朕批准你可以调动湖广所有卫所。记住,一定要给朕全须全尾地回来,但凡有半点闪失,朕定屠灭广东。” 嘉靖皇帝对韦力豪的珍视,可见一斑,甚至把整个广东的老百姓的命都押上去了。韦力豪连连摆手:“我是去探案的,不是去送死的,皇上就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嘉靖皇帝原地转了两圈:“以前康思俊跟朕说,官制要改,朕还有点侥幸心理,总觉得得过且过就行,现在看,要用人的时候无人可用,这官制,必须改!熊浃啊,这案子,你给朕办好了,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一个坏人,结案后,朕升你为右都御史。” “臣谢主隆恩。”熊浃连忙拱手应道。 “你先出去忙你的吧,过几天范锡城也会押解到京师,你会同大理寺和刑部,一起主审这个大案。范锡城通敌资敌,罪无可恕,但他一个小小商贾,能在边地呼风唤雨,背后定有靠山,你一定要把这靠山给朕揪出来。”嘉靖皇帝摆了摆手,把熊浃赶了出去。 等熊浃走了,嘉靖皇帝自己拉了个凳子,坐到韦力豪身边:“力豪,你这次在大同府剿灭俺答,可以说是鼎定九边第一功,你看朕如何赏赐你?” “臣不要赏赐,如果陛下一定要赏,就赏臣一块免死金牌吧。”韦力豪拱手说道。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嘉靖皇帝很诧异:“莫非你把朕当成赵匡胤了?你毕竟是个文官,朕怎么会恩将仇报?” “哎呀,陛下,不然我要什么呢?”韦力豪笑着对嘉靖皇帝说道:“钱,我视之为粪土,所以,讨个免死金牌,万一后世出了不肖子孙,总还能留他们一命不是?” “哈哈哈,准了,准了。”嘉靖皇帝哈哈大笑,他拉起韦力豪的手:“仙家说二位是下凡来辅佐朕的,朕早已不疑有他,朕向你们保证,朕绝不做那卸磨杀驴的人。而且,康思俊给朕描述的前景,如此宏大,朕恨不得跟你们一起长生百年,以见那龙国盛世。” “行了,赏赐的事,留到我从广东回来再说吧,朝廷里的事,有康思俊在,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韦力豪拱手对嘉靖皇帝说道:“这次的人手,不用很多,我的意见是,最好让我自己去,东厂的人太显眼了。” “那肯定不行,你一个人去,万一有什么闪失,都没有人能帮你。”嘉靖皇帝摇了摇头:“要不从禁军里找几个武艺高强的,跟你一起南下?” 韦力豪想了想,点了点头:“就这么办吧,我回去准备一下,就南下广东了。” “也好,你从大同回来,舟车劳顿的,还没来得及回家休息。”嘉靖皇帝站了起来:“你回家休息两天,我让李承勋给你找几个好帮手。” 韦力豪跟嘉靖皇帝道别,一个人出了文华殿,没回烧酒胡同,反倒从前面走锡蜡胡同去了罗通那边。 罗通那边大门紧闭,韦力豪上前扣了几下门环,出来一个面生的下人,估计是新来的门房。 韦力豪直接就往里面走,那个下人连忙追了上来:“哎,哎,大人,大人,您怎么自己个儿进来了?我还没跟您通报呢。” 韦力豪停下脚步:“我回自己个的家,跟谁通报?” 那下人正要说话,南艳辉刚好从里面出来,连忙制止了他:“这位是韦大人,跟老爷是一家人,以后不要阻拦他。” 说完,南艳辉对着韦力豪一拱手:“见过韦大人。” “罗通呢?”韦力豪拱手回礼,向南艳辉问道。 “主人在后院,韦大人可以自己过去。”南艳辉闪到一旁,给韦力豪让出路来。 “那我就先过去了,晚上告诉翠屏姐,给我加个硬菜,去大同这么些天,嘴里都淡出鸟来了。”韦力豪一边走,一边嘱咐南艳辉道。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南艳辉拱手,送走韦力豪,才奔厨房去了。 厨房里,翠屏正在准备晚饭,南艳辉吩咐了一下,告诉她韦力豪来了,让她加菜。 第288章 南下方案 韦力豪走过中门,发现柳青青正躺在张久征留下那张摇椅上,摇着蒲扇。就开口打趣道:“哎呀,我还以为是张爷呢,怎么是大嫂在这里?” 柳青青一下子从摇椅上跳了起来:“是你回来了,大同好不好玩?有没有给我带点特产回来?” “这我还真没时间看,我到了大同,出城杀了俺答,就回来了。”韦力豪讪笑着对柳青青说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柳青青哼了一声:“我还不稀罕呢,下次让罗大哥去给我买。” “我先去找罗通,回头再聊。”韦力豪灰溜溜地进了后院。 罗通和许亚轩两个人果然在一起,这段时间生活太有规律了。每天傍晚,嘉靖皇帝就会跟许亚轩汇报工作,请示一番,许亚轩现在已经是天庭第一代言人了。 罗通在大事上把关,一开始是手写,让许亚轩念,后来熟悉了朝廷那些事,就顺手多了,许亚轩现在自己都能独当一面,罗通基本上处于闲置状态。 看到韦力豪进来,许亚轩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咋样啊?兄弟,干掉俺答了么?” “小小俺答,拿捏!”韦力豪做出一个网红手势,随即转向罗通:“老大,来活了,你跟我一起去趟广东呗。” 韦力豪就把去大同发生的那些事跟罗通二人说了一遍:“最后熊浃把章拯一顿审,也没审出什么来,这件事,我就申请过来了,皇上到时候会派几个大内高手跟我一起过去。” 罗通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南下,但是咱们还是分开走,你在明,我在暗。” “老大,我也一起去吧,整天在这里调教这小皇帝,也没什么新意了,现在朝廷一堆糟烂事,让老康自己忙去吧。”许亚轩瓮声瓮气地说道:“万一你俩碰到什么高手打不过了,我还能帮你们一把。” “现在皇帝这边也缺人,别管那么多了,你还是留下应付皇帝,跟康思俊打好配合。”罗通对许亚轩说道:“反正现在说话都已经很熟练了,你懂的,就回答,不懂的,就让他听康思俊的。” “哎,早知道我跟他说什么话啊。”许亚轩一脸的不爽:“我这辈子不是就栓在这里了么?” “等朝廷里的制度各方面都完善了,咱们该‘回天庭’就回呗。”罗通拍了拍许亚轩的肩膀:“现在,你还是跟康思俊打打配合,咱们能扶持皇帝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哎。”许亚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走了,张老也走了,就剩我自己了。” “对,按时间推算,范叔他们也快到京城了,他来了,张老他们就要动身去倭国了。”韦力豪叹了口气:“咱们这些人啊,就注定不会安稳的。” 这时候,对讲机发出嘶啦的声音,嘉靖皇帝的例行汇报开始了。说的主要就是派韦力豪南下的事,许亚轩给嘉靖皇帝的意见是,高手带个三个五个就行,毕竟是去查案的,目标太大不好。 应付完嘉靖皇帝,三个人一起出了房间,回到前院,准备吃饭。 等康思俊从文华殿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开饭了。柳青青几乎把满腹心事四个字都写在脸上了,吃饭都吃得心不在焉的。 “来,青青,吃点这个爆炒河虾,这玩意现在可是吃一顿少一顿,天冷下来就没得吃了。”罗通看到柳青青这样,就夹了一筷子河虾,放到她的碗里。 “我不想吃,吃不下。”柳青青的筷子在碗里掘来掘去,眼睛盯着筷子尖。 “是不是罗通欺负你了?我们帮你削他!”康思俊故意逗柳青青。 “罗通哥,你们去广东,把我也带上呗。”柳青青终于把憋了半天的话说了出来。 罗通皱了皱眉头:“这次韦力豪走他的,我走我的,咱俩孤男寡女的,不太方便。” “怎么不方便啦?”柳青青喊了一嗓子,然后又把声音压了下去:“又不是没一起走过……” “那时不是有轩轩,有张老么。”罗通对柳青青说道:“这次南下,路途凶险,中间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可能遇到山贼土匪,也可能遇到豺狼虎豹。风餐露宿的,带着你实在不方便,这样,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广东的特产。” “你嫌弃我,你竟然嫌弃我。”柳青青像小孩子一样,闹了起来:“我的武功比你好多了,你带着我,我会保护你的。” 康思俊看了看罗通,又看了看柳青青:“哎,老大,这次是你不对啊,你要么干脆就跟柳家把亲提了,明媒正娶了咱嫂子,以后你俩一起走到哪都没问题。” 罗通瞪了康思俊一眼:“这年头的繁文缛节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简单,一圈折腾下来,阿豪都从广东回来了。” “人家当初既然让青青跟着你,那就是把她托付给你了。”康思俊笑着说道:“你也别在这里装蒜了,难道你放不下那个啥子来着?” “啪!”的一声,其他三个人一起放下筷子,对康思俊怒目而视,异口同声地说道:“那仨都给你了,姆们不要。” “阿豪,轩轩,你们俩跟着凑什么热闹,青青是咱大嫂。”康思俊讪笑着说道:“你们俩又没对象。” 柳青青耳朵一下子支了起来:“康哥哥,你说那啥子,跟我仔细说说,我可爱听了。” “你别理他。”罗通又给柳青青碗里夹了一筷子河虾:“食不言,寝不语。都吃饭,吃饭。” “你让我跟你一起去,我就不问了。”柳青青凑到罗通身边,拉着罗通的胳膊摇着:“你就带我一起去嘛,我还能保护你呢。” “哎,造孽啊!”罗通一声怪叫:“好好好,带你带你,你明天回张家湾跟你爸爸说一声,我也不能一声不吭带你走啊。” “行了,你同意了啊。”柳青青美滋滋地开始吃饭,眼睛弯成了月牙一样。 罗通其实真不想带着柳青青南下,毕竟这个年代,路上不定遇到什么事呢。 第289章 工作报告会 吃过晚饭,几个人正坐在一起闲聊,张久征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你们几个兔崽子,都把我给忘了是吧?你们看谁来了?” 说完,张久征往旁边一闪,范大成笑眯眯地走进来:“几位,可想死我了。” “范叔!”康思俊和韦力豪猛地跳了起来,冲过去抱着范大成不撒手:“我们还想着你这两天就到京师了,怎么你先到张爷那边去了?” “王公公带他回京师之后,直接去见了皇上,皇上好顿赏赐,他的克虏伯府就在我隔壁,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张久征一边说话,一边拉过两把椅子:“都坐下说话,一家人,弄那么外道干什么。” “我刚从皇上那边回来啊,早知道多留一会儿了。”康思俊直拍大腿。 范大成却一眼看到了面生的柳青青:“这位姑娘是?” 张久征笑着指了指罗通:“罗通没过门的媳妇,柳青青。” 众人坐在一起互相询问了一下近况,张久征听说龙兴一号的官兵被当成水匪抓捕审讯之后,懊悔得连连叹气:“我就是想着从京师到乐亭来回一趟耽误时间,早知道就同意皇上的意见,先派人去给他们封赏了。哎,让孩子们遭罪了。” “还好,王公公已经安排小凯他们几个受伤较重的,去永平府养伤了。”范大成也叹了一口气:“还算是老天保佑咱们,但凡有一步行差踏错,这些孩子可能就折在乐亭了。” 众人又是一番慨叹,也都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罗通他们来说,实际上穿越之后的总体上,算是一切顺利,但要完成拯救龙国衰亡的任务,仍然是任重道远。 “我们很快就又得各自分开了,张爷和范叔很快就会带官军返回东瀛,保卫石见银山,重建东瀛宣慰司。”罗通正色道:“而我最近两天也要跟随韦力豪南下广州,朝廷这边明线只剩下康思俊,暗线有许亚轩。按照现在的办事效率,不大会有什么变动。” “嘉靖皇帝是个听得进去意见的人,至少目前看,帮他维持住皇权,适应当前的生产力水平。”康思俊跟着说道:“我们现阶段可以先帮他把大明内部那些吃里扒外的人揪出来,至于以后,他是不是一直这么听话,还有待观察。” “我当神仙这段时间,也基本上熟悉了他的性格,日常沟通不会出问题。”许亚轩也跟着说道,现在谈话的气氛,已经像一场阶段性工作报告会了。 “张爷、范叔,皇帝之所以给你们两个爵位,是因为你们两个是现在大明水师唯一的余脉,他希望你们能重建大明水师。”罗通对张久征和范大成说道:“估计这次去倭国,主要的任务,就是把扬威号和龙翔号开回来。明年天气转暖之后,估计还要去波罗河卫把其他三艘船想办法修好开回来。” “这个皇上跟我们说了。”张久征点了点头:“我的意见,这次我们去倭国,就把小洪也带回来,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留在那边不合适。还有伊达家那三个,既然收了,留下做个妾室也好。” 前面半截,大家伙还点头,后面一句,让罗通等人大囧:“张爷,还是把她们留在倭国吧。” 张久征把脸一板:“这我就要说说你们了,我这个老头都能看出来,人家对你们实心实意的,而且你们也收了伊达稙宗的嫁妆,不给人家一个交代总说不过去。你们要学学我,你看我对你们那姨。” “张爷!”柳青青看着张久征,眼圈红了:“罗通真在倭国有女人啊?” 张久征楞了一下,随即朗声说道:“这事早晚都得说,我张久征就给你们年轻人做主了。青青,你跟罗通郎情妾意,这谁都看得出来,明天,我去你家走一趟,这定海侯的身份,给你做个媒人可好?但倭国那边的事,有很多原因,现在就是,罗通他们不想娶人家,人家又非罗通他们不嫁。” 张久征就把伊达家三姐妹如何追罗通他们,整个过程给柳青青讲了一遍。柳青青眼圈红红的,半晌没做声,最后咬了咬嘴唇,对张久征说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既然那伊达家的小姐,如此钟情罗通,那收做妾室,也是分所应当,这件事,我替罗通允了。” “哎,哎,什么你就替我允了?”罗通把话头抢了下来:“张爷,婚姻讲究个你情我愿,我们仨当时答应伊达稙宗,也是从权处理,后续发展,我们肯定是要在龙国,甚至全世界跑,伊达家的三姐妹,我的意见很明确,咱也不想耽误她们,让她们在倭国嫁个好人家就行了。” “怎么可以这样?”柳青青不干了:“罗通,我知道你对我一心一意,但伊达家的姐妹,如果像张老说的那样,我觉得你不能做那个负心汉。那样,我会瞧不起你的。” 话题被张久征给带跑偏了,从家国大事到儿女情长,一地鸡毛。最后还是罗通把这个话题给打住了:“停停,婚姻讲究个男女平等,相亲相爱,但各位,咱们现在还是国事为先吧,目前只有九边的俺答被消灭了,实际上,周边势力的崛起,每天都在发生,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咱们就先把伊达家的这件事,放一放,不止是我,你看阿豪和轩轩,哪个愿意直接娶她们?” “年轻人啊,就是把事情想得简单,生老病死,人生大事。”张久征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但今天至少这件事,我就倚老卖老了,你跟青青,在我们出发之前,必须给你定下来,反正你俩现在也是焦不离孟,秤不离砣。” “小罗嫌一个定海侯不够,把我的克虏伯和小康、小韦的文华殿大学士都给你加上,咱们风风光光地把青青给你娶了再说。”范大成也开口劝道:“生孩子不耽误你们拯救龙国的大业,反倒是让你们后继有人。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290章 张家湾提亲 一场工作交流会,最后差点弄成春节晚会,张久征和范大成就像后世的父母一样,催婚、催生,巴不得罗通现在就跟柳青青生一个足球队来给他们带。最后,张久征强势拍板,也不管罗通同意不同意,他和范大成也没多少时间了,明天就去张家湾提亲。 第二天早朝,嘉靖皇帝把范大成叫出来,一顿表彰,公开宣布封他为克虏伯,赐了锦袍玉带。 散朝之后,这两位爵爷就叫齐车驾,带着柳青青和罗通一起去了张家湾。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尽管嘉靖皇帝的话模棱两可,说让范大成休整几天再做计较,可天气不等人啊,再晚些日子,渤海湾结冰之后,就不能去倭国了。而韦力豪出发的日子,也就这两三天之内。 张久征头一次动用了侯爵府的车驾和仪仗,范大成也是有样学样。两支马队浩浩荡荡来到张家湾,还真引起了民众的围观,别看通州到北京这么近,这种勋贵的仪仗却不常见,毕竟一个侯爵,屈尊到这里来没必要。或者有的勋贵来了,也没有带仪仗,张久征这一回,是铁了心把罗通的婚事给定下来。 柳洪烈在永奉镖局里听到外面喧哗,走到门口,也倚在门边看热闹,等前导的仪仗过去之后,一架奢华无比的马车停在永奉镖局门口,柳青青和罗通当先下了马车。柳洪烈看到这一幕,不禁嘴巴张得大大的:“青青,你们怎么坐在这等仪銮上?这至少是个伯爵的车驾。” “亲家公,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张久征最后一个下了车驾,他身上的华服,直接晃瞎了柳洪烈的眼睛。 “张,张,张老爵爷,您真是真人不露相,您这句亲家公,我怎么高攀得起?”柳洪烈有些结巴了,江湖中人,更知道高低深浅,不知不觉间,他已经露出恭顺之态。 “嗐,你这个人,罗通跟青青的事,咱们上次走的时候,是不是说了?”张久征指着罗通和柳青青说道:“今天小老儿,就专程来给罗通做这个主。” “哎呀,你看看我。”柳洪烈一拍脑门:“是我糊涂了,可是您现在贵为爵爷,咱柳家小门小户的,怎么高攀得起?” “哈哈,你是嫌我一个不够,没事,我后面还有个伯爵呢。”张久征看着门外仍然在缓慢前移的仪仗笑着说道:“这里本来看着挺宽敞的,没想到仪仗一进来,就走不动了。” 正说着话,穿着华服的范大成小跑着跑了过来:“嗐,这里这点路走得实在糟心,我就自己跑过来了,这位就是亲家公吧?在下克虏伯范大成,是罗通的叔叔。” 柳洪烈嘴巴笑得都合不拢了:“哎呀,这罗通本事怎么这么大呢?张老这个爵爷我是见过的,这位范爵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快快屋里请。” 众人一起走进了永奉镖局的堂屋,柳洪烈手忙脚乱地搬椅子,让下人煮茶,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 “亲家公,咱们坐下来叙话。”张久征把柳洪烈的手拉住,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我们今天来,就算是正式提个亲,成就罗通和青青这段天赐良缘。” “哎,哎,我没什么要求,罗通只要对青青好就行了。”柳洪烈的脸笑得红彤彤的,像喝了烈酒一样。 “婚姻大事,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呢,就是罗通的父母。”张久征对柳洪烈说道:“范大成呢,就算是媒人吧。彩礼呢,黄金千两,锦帛千匹,珠玉若干。实话实说,我们就是时间太紧张了,所以,程序上就要少一些,换庚帖这件事就省了,直接办婚礼,不知亲家公意下如何?” “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不换庚帖,万一二人命理相克怎么办?”柳洪烈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思维上是跳脱不出去的。 “我这么跟你说吧,罗通的命格贵不可言。”张久征拉着柳洪烈的手说道:“你肯定想不到,小老儿这爵位,实是拜罗通所赐,范大成那个克虏伯,也一样。所以,你还担心什么呢?这样的乘龙快婿,能够跟青青遇上,那也是冥冥间自有天意,实属天作之合。” 柳洪烈被张久征这一番话给震住了:“我早看出罗通身怀大才,却没想到他竟然有如此手段,青青,配得上他吗?” “他们两个整天郎情妾意的,我都看在眼里。”张久征笑着对柳洪烈说道:“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们能办到,一定帮你办到。” “我能有什么要求?哈哈。”柳洪烈笑得合不拢嘴:“只要他们两个好就行。” “爽快,那亲家公,咱们就定在明天,把婚事给孩子们办了如何?”张久征的样子活脱一个来抢亲的,把柳洪烈说得一愣一愣的。 “那也太急了点,通知亲戚们都需要点时间,再一个,还要准备结婚的衣服被褥……”柳洪烈有些为难。 “我们这边,就这点人,一个侯爵,一个伯爵,两个文华殿大学士,加上许亚轩。”张久征拱手对柳洪烈说道:“娘家客,有多少来多少,我的伯爵府和罗通现在的宅子都够大。至于衣服被褥那些,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们这边会准备好,你今天就通知亲属,如果人手不够,我们派下人去帮忙跑腿也行。” 话都让张久征说到这份上了,柳洪烈不同意也得同意了,他点了点头:“柳家大部分亲戚都在张家湾,再就是静海老家那边需要请几个长辈过来,硬赶赶应该也行。” “爽快,亲家公,那就这样,我派车架随你去静海接人,咱们就分头准备,明天早上,罗通带车架过来接青青,中午就在我的定海侯府,招待亲属。”张久征对柳洪烈说道。 “行,就这么办!”柳洪烈点了点头。 当下,众人分开行动,张久征的车驾跟柳洪烈一起去静海接亲戚,张久征则和范大成坐他的车驾返回城里,准备第二天的婚礼。 第291章 罗通大婚 张久征回城之后,先去了趟文华殿,跟嘉靖皇帝告个假,第二天要给罗通办婚礼,没有时间上朝的。当然,张久征把罗通说成自己的义子,是从苦兀带回来的。嘉靖皇帝大喜:“你倒是早跟朕说一声,朕也好给你准备点贺礼。” “我那义子就是个普通人,在来京师的路上,跟柳家姑娘互生情愫。我这马上就要跟范大成去倭国了,就想提前把婚礼给他们办了,了一份心事。”张久征拱手说道。 “也对,朕这次确实太仓促了,你和克虏伯刚刚聚首,就不得不再次替国出征。”嘉靖皇帝在地上走了两圈:“这样,朕稍后让内宫监送几床锦被过去给你,再让御膳房那边给你送些果蔬过去,明天吉时就让黄锦代朕过去,敬新人两杯。” “臣谢主隆恩。”能在皇帝这边帮着解决点小问题,对张久征来说也是意外之喜,原本他是在南艳辉上岗之后,吩咐他置办了些衣服被褥,现在有皇帝赐的锦被,自然是更好了。 这一夜,定海侯府灯火通明,下人们忙碌着装点婚房,准备酒宴用的东西,杯盘碗盏都需要提前洗刷干净。侯府里外,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旁边的克虏伯府,也一样跟着忙碌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府联姻呢。 第二天一早,天还不亮,范大成的车架装点一新,跟在罗通和一队仪仗后面出了城。城门这边是皇上吩咐过的,专门为罗通开门放他出去。伯爵府的车架四周都贴着大红双喜,显得无比隆重。 这年头,能用这个车架当婚车,也是绝无仅有的。一般的朝廷命官,大户人家,也不过就是用花轿来接新娘子。用伯爵的车架当婚车,相当于后世京a0000的车做婚车一样。还没到张家湾,就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这个面子,相当大了。 罗通骑着一匹白马,走在车架的前面,白马的额头上也拴上一朵绸子做的大红花。让他结结实实体验了一把古代顶级新郎的感受。 张家湾,永奉镖局也是张灯结彩,亲属们陆陆续续赶到,纷纷拱手向柳洪烈贺喜。昨天定海候的车驾连夜跑了个来回,从静海把柳家的几个长辈接到张家湾。原本柳洪烈说柳青青出嫁的时候,这些亲属还颇有微词,等看到来接他们的车驾的时候,微词?不存在的。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平头百姓,能坐上侯爵的车驾,概率基本为零,唯一的突破,就是这一次,这件事回头是可以写进族谱的。 迎亲的车驾进入张家湾的时候,比昨天还热闹,柳家大小姐嫁入豪门,是今天张家湾热搜榜第一。看热闹的人群,遍布街巷,甚至有不少孩童跟着车架跑。仪仗中拎着篮子的人,不停地把大把的酥糖撒向人群。 这排场,直接把情绪值拉满。皇帝专门派了仪銮卫的一个太监过来帮罗通主持婚礼上的各种细节。罗通进门的时候,跨过五种稻谷。到堂屋,给柳洪烈夫妇敬茶。然后柳夫人用一条红绸,牵着盖着红盖头的柳青青走出永奉镖局,上了车架。 接亲的队伍敲锣打鼓,放了一阵鞭炮后,带着柳家的亲属们,一起往京城赶。整个队伍绕过南城,从宣武门进城,直奔大时雍坊的定海候侯府。 过城门的时候,罗通像早上出城时一样,给守城的军士每人一锭银子,自然获得无数恭贺之声。 等到了侯府,气氛就热闹起来了,京师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尽管没有通知,也来了不少,七卿和几个大学士,除了章拯和汪鋐,其他人都到场了。一时间竟让张久征有些不知所措。 罗通按规矩,在车架下面接过柳夫人手里的红绸子,牵着柳青青缓步走进侯府大门。下人们立刻点起鞭炮,在一片爆竹声中,罗通牵着柳青青,一步一步走向堂屋。堂屋正中的椅子上,张久征笑吟吟地端坐在上面。 “新人,跪!”一个从銮仪卫过来的太监高声叫道。 罗通和柳青青双双跪倒在地。 “一拜天地!”太监拖着长音,多年来喊上朝练出来的功底,让整个侯府的视线都集中到这里。 “二拜高堂!” 罗通和柳青青朝向张久征,跪倒,磕头。张久征把两个银元宝塞到二人手里。跟后世不一样,这个年代的高堂,不包括女方的父母,所以只拜张久征一人。 “夫妻对拜!” 罗通和柳青青面对面,互相拉着红绸,躬身施礼。 “送入洞房!” 罗通拉着红绸,走向侯府后院空着的一座独楼,那里被当做二人的婚房。柳青青盖着红盖头,不知道她的表情怎么样,罗通此刻却是思绪万千,这是一场跨越五百年的爱恋。 把柳青青送到床头,结婚的大礼就算完成了。跟后世的婚礼不同,罗通这个时候,要去招待宾朋,柳青青就得坐在这里等罗通回来了。 侯府上下,洋溢着喜悦的气氛。张璁、方献夫、熊浃、许赞等这些朝廷大员,悉数到场,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看似真诚的微笑,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种词不停地从他们的嘴里蹦出来。 罗通端着酒杯,跟这些早已耳熟能详的朝廷大员们推杯换盏,康思俊、韦力豪和张久征、范大成也作为主家,穿梭在宴席上,时不时跟相熟的官员聊上几句。 方献夫端着酒杯,跟张璁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方献夫看着罗通,悄声对张璁说道:“张璁,你发现没有,这个叫罗通的人,跟康思俊、韦力豪,很像很像。” 张璁点了点头:“不过也不是很奇怪,他们都是从苦兀过来的,也许是那边的习俗吧。”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皇上重建大明水师,到底是祸是福。”方献夫眯着眼睛看着罗通:“我总觉得这些苦兀回来的人身上,有一种邪气。” “诶,方大人,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不合适。”张璁打着哈哈,拉着方献夫回到座位上,继续吃酒。 第292章 叫我老蒯 婚礼的现场热闹非凡,大体上分三拨人,一拨是朝廷上的大官,一拨是罗通的亲人,一拨是柳青青的亲人。当然,罗通的亲人也就是张久征他们这些从苦兀一路走来的,和他的几个战友。 柳青青的亲人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吃着饭,唯恐自己说话声音大了,会被那些朝廷命官责怪。那些老家来的亲戚自然不用说了,就连柳洪烈自己,都分不清这些官员谁大谁小。 还好,毕竟主持婚礼的是仪銮卫的人,把三拨人分得泾渭分明,中间隔着走道。 朝中的大官主要还是给嘉靖皇帝面子,毕竟张久征是他封的侯,面子上的事情总要过得去。其中只有一个小官,是出于报恩心理来送礼的,徐阶这个级别,其实来不来本来无所谓的,但毕竟康思俊救了徐采薇,又知道张久征和康思俊这层关系,所以,这顿饭他是不请自来,还送了两匹松江花布做贺礼。 但像方献夫和张璁这种位高权重的,纯看皇上面子来的,就不那么自然了。稍微喝几杯酒,就告辞,各自散去。 酒宴一直摆到太阳西斜,才算收了局。罗通喝了个微醺,这年代的酒,度数不高,而且新郎敬酒大多浅尝辄止,所以,他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柳青青几乎一直坐在床边等罗通,真结婚了,反倒不像当初那么豪迈,反而两手一直玩弄着衣角。 罗通推门进来的那一刹那,柳青青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她耳朵里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 “老爷,您来了,请您给夫人挑盖头,称心如意!”一个丫鬟端着个红木方盘递到罗通面前,盘中放着一杆精致的小秤,秤杆是纯金打造,末端有一个秤钩。 罗通拿起秤杆,小心翼翼地勾住盖头的下缘,慢慢向上挑开。柳青青闭着眼睛,一张秀美无匹的脸蛋慢慢出现在罗通面前,罗通竟然看痴了。 柳青青缓缓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罗通,羞涩地低下头:“相公,你别这样盯着我看,我有点害羞。” 只见两片红云飞上柳青青的脸颊,明眸皓齿,呼气如兰。罗通拉住她的手,坐在她的身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嗯。”柳青青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她慢慢抬起头,看着罗通:“相公,你要一辈子对我好的。” “那是一定的。”罗通有些恍惚,他把柳青青拉进自己的怀里,像撸猫一样,摩挲着柳青青的脑袋。 烛火摇曳,香冷金猊,被翻红浪……新婚之夜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嘉靖皇帝连发几道命令。第一道:着定海侯张久征、克虏伯范大成、威虏总兵杨洲鹤,带一千兵马,赴乐亭出海,前往倭国,重建东瀛宣慰司,保卫石见银山。 第二道:着文华殿大学士韦力豪,锦衣卫将军林升泰等数人秘密南下,调查汪鋐一案。 第三道:着大同镇总兵梁震,率亲军五百,押解范家涉案人员上京,递解给刑部诸法司发落。 由于所有人都提前有准备,当天,韦力豪就在文华殿跟嘉靖皇帝辞行,会同“大内高手”林升泰等人南下广东。张久征、范大成和杨洲鹤也来辞行,众人分头出发,各奔目的地而去。 此时,罗通和柳青青已经各骑一匹马出了城,慢慢向南进发。二人都换上了寻常的黑布衣服,这样的话,不至于太显眼。 柳青青初为人妇,骑在马上有些不自在,罗通体贴地在马鞍上垫了几件厚衣服,让她不至于很难受。 “怎么样?你相公聪明吧?”罗通不无得意地逗着柳青青。 “坏人,我不理你。”柳青青把头别到一边,撅起了嘴。 两人一路上斗着嘴,倒也不烦闷。出了京师之后,取道良乡、涿州,直奔保定府。 或许是京师的繁华衬托的结果,到良乡的时候,就已经有环京师贫困带的样子了。路上已经很少能见到锦衣华服的人,更多的是衣衫褴褛的百姓,男人大都赤着上身,露出干瘪的胸膛,上面的肋骨根根可数。 这一幕,跟罗通和柳青青相识的时候,榛子镇的那些饥民十分相似,只是这里的人没有饿到出去讨饭罢了。 二人快马加鞭,中午的时候,进了涿州城,这里的情况跟蓟州差不多,市井略显繁华,街上有少数讨饭的人,也有些打把式卖艺的人。 罗通和柳青青选了一家看上去规模还行的饭店,进去一看,颇有些失望,最硬的菜,不过就是韭菜炒鸡蛋。不过两人也没太介意,吃饱为主。 “二位,咱家没有饭,炊饼要不要?”光着膀子的店小二,眯缝着小眼睛,为难地对罗通说道。 “炊饼?”罗通点了点头:“想不到这里居然有这个,来四个吧。” “得嘞!”店小二朝后厨喊了一嗓子:“四个炊饼,一盘韭菜炒鸡蛋。” 罗通对这种饭店感觉有点不真实,饭店里的菜品比沙县小吃还少,简单说,就是炊饼和韭菜炒鸡蛋,其他菜,红薯叶子汤要不要尝一尝? “韭菜炒鸡蛋你多炒几个蛋进去。”罗通叮嘱道:“别太少了不够吃。” “得嘞。”店小二颠颠地冲后厨又来了一嗓子:“韭菜炒鸡蛋炒两盘。” 罗通无奈地看着柳青青:“对不起啊,宝贝儿,没想到这里这么差,啥都没有。” 柳青青切了一声:“叫什么宝贝儿,太难听了,你就不能好好叫我老蒯?” 罗通愣了一下,这词对他来讲,既熟悉,又陌生——只记得小时候,他爷爷叫他奶奶,就叫老蒯,大概是山东老家的称呼方式。没想到,柳青青老家也是这么个叫法。 “没问题,宝贝儿老蒯,你想听我叫你啥,我就叫你啥。”罗通跟柳青青一样,都是人生第一次,俩人正处于最腻歪的阶段,就在这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 第293章 环京贫困带 “两位,菜好了,您慢用!”店小二端了两盘绿油油的炒菜,放到了罗通和柳青青面前:“炊饼马上就出锅,您二位先吃着。” “哎,你等等。”罗通伸出筷子,把菜上下翻了一遍:“来来来,你告诉我,鸡蛋呢?” “哎呦,对不住,忘了放了。”店小二一脸油滑像:“要么您对付吃一口得了。” 罗通皱了皱眉头:“我又不是不给钱,你们就这样糊弄我?” “这嫩么就是糊弄你了?”店小二眼睛一立:“咱家做菜就这样,对了,您二位先把账结了,一两银子!” “多少?”柳青青张大了嘴巴:“你这是做生意么?你还不如直接抢。” “嗯,你说的有道理。”店小二一伸手,从腰后面抽出一把匕首:“那我还真就抢了,涨价了,十两银子放你们走。” “这光天化日的,你就敢这样干?这里可是涿州城里啊,不是乡下。”罗通乐呵呵地看着店小二:“谁给你的勇气?” “呦呵?跟小爷犯横是吧?”店小二已经变成了一脸凶相:“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可着这涿州城,一左一右,谁不知道我笑面太岁?乖乖掏钱,你好我好,不然,哼哼,这小妮子长得可真不赖……” 店小二涎着脸,伸手就想去捏柳青青的脸。却只见眼前一花,匕首已经被柳青青夺了下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青青左右开弓,就是一阵大嘴巴扇过去了。基本上,就是一巴掌,然后一刀背。 “真是给你脸了,就这点三脚猫功夫,还学人家劫道?”柳青青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这饭也没法吃了,柳青青稍稍教训了店小二一顿,两个人从这家饭店走出来。罗通回头仔细看了一眼立在街边的招牌:“好再来?这谁会再来啊?” “你提醒我了。”柳青青说完,用抢过来的匕首,一顿横劈竖砍,把招牌劈烂掉,最后一甩手,把匕首甩到房梁上,这把不是很锋利的匕首,没进房梁有两三寸。 “宝贝儿,你好厉害,这手飞刀,有空教教我。”罗通鼓着掌,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一样。 “贫嘴。”柳青青白了罗通一眼:“再找一家吧,我都饿了,早知道我就留在家里等你回来了,吃惯了翠屏姐的手艺,这外面的饭菜简直没法入口。” “要不我现在送你回去?反正咱们也没出来太远呢。”罗通故意这样说道。 “我偏不!”柳青青用手一指前面的一家店:“清真牛肉是什么东西?” “呃,就是牛肉,走,咱们过去看看。”罗通跟柳青青牵着马往前走了一段,把马拴在那家清真牛肉门口,抬脚走进店里。 店里就一种感觉,冷清,好像从来没有人一样,一个虬髯大汉,蜷缩在柜台后面睡觉。 “老板,你这有什么吃的?”罗通把原来想的半斤熟牛肉,一坛女儿红憋了回去,直接问那大汉。 大汉听到声音,一骨碌爬了起来:“我这里只有清汤面,要不要?” 两人一脸失望地从清真牛肉的店里走出来,涿州不大,能选择的范围更小,现在,一家黑店,一家啥也没有的面条店,然后,剩下的店怎么看都不像饭店的样子。 “这怎么办?要不就吃碗清汤面,先赶路?”罗通征询柳青青的意见,这也是他不想带柳青青出来的最重要的原因,这个年代出门,吃饭就是很难解决的一件事。 京师是什么都有,啥都不愁。沿着运河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市镇,也都还好,但沿着官道往南走,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俩人只好回到清真牛肉那家店,要了两碗清汤面,等做好之后,真是清汤,一丝油星都没有,可以叫白水煮面条都没有问题,良心老板在汤里加了点盐,好歹算是有了点味道。 俩人对付着吃完面,付账的时候,那大汉也没多要,收了十文钱。 “走吧,下一站,保定府!”罗通走出门,伸了个懒腰,解开马,正要翻身上马。从街上过来了一队衙役,远远地冲着罗通喊道:“那谁,对,就你,别走!” 罗通皱了皱眉头,他看见刚刚那个店小二跟在衙役后面,这是地头蛇在找事了。 衙役们晃到罗通面前:“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为何在涿州城里行凶?” “我们可没有行凶,倒是这个黑店,想抢劫来着。”罗通指着那个店小二说道:“哎,打不过就叫帮手,你不中用啊。” “胡说八道,这都是涿州城里的老住户了,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倒是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带头的衙役凶神恶煞一般,一指柳青青:“来人,把这悍妇给我绑了,送到大牢里,等候发落。” “且慢!”罗通看着带头那个衙役:“涿州可离京师没多远啊,你们这样,还有王法么?” “王法?呵呵,老子就是王法!”带头的衙役冷笑一声:“都给我绑了,带走!” 几个衙役一拥而上,罗通手腕一翻,刺刀已经握在手里,一阵刀光闪过,那几个衙役的手上都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人的痛觉要滞后一些,几个人都是愣了一会儿,才发出呼天抢地的嚎叫声。 “大大大,大胆!”带头的衙役抽出腰刀,指向罗通:“大胆刁民,竟敢袭击差役,罪加一等!” 罗通往前一冲,刺刀直接架在了带头的衙役的脖子上:“看咱们谁大胆?你信不信,我现在取下你的人头,非但不会受罚,反而还会升官?” 那衙役一听,就知道今天自己踢到铁板了,他连忙丢掉手里的刀,告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求大人开恩,放小人一马。” “我在定海侯府办差,不管你背后是谁,想跟我继续碰,让他到京师去!”罗通冷冰冰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贪赃枉法,包庇真凶,下次再叫我遇到,我就先斩后奏了。” 第294章 投宿清苑 拉大旗扯虎皮,这一套,越靠近京师,越吃得开。当然了,罗通本意就是不想跟他们纠缠下去,耽误时间。显然,在涿州还有点用,至少他功夫上,让这些衙役忌惮,加上抬出侯府的身份,那些人哪里还敢去核实个真伪? 二人甩开衙役,飞马出城,直奔保定府。中途路过定兴、安肃两个小城,都是直接绕城而过,不做停留。涿州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吃饭住店,能去府治所在地就去府治所在地。 绕过安肃的时候,太阳就已经西沉了,罗通不免暗暗有些心焦,连连催马。却不料跑了不到一个小时,又遇到一座城池,罗通抬头一看城门上的字“清苑”。回头对柳青青说道:“这眼看天色晚了,看样子今天到不了保定府了,就在这个清苑对付一夜吧。” 柳青青奇怪地看了罗通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城头的字,幽幽地说道:“这清苑不就是保定府吗?” 从明朝到后世,有些地名一直沿用,但也有些地方,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名称变来变去。像保定在明朝的时候,叫清苑,这就超出罗通的知识范围,而柳青青家是做镖局的,至少对北方的各州府,心里都有数。 罗通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道:“幸亏带你出来了,不然,我今天肯定不进这个城,一直往南下去了。” 二人骑马进了城,清苑作为保定府的府治,要比涿州繁华得多。进城之后,林林总总的客栈、饭馆比比皆是。 罗通采用后世相声里说的办法,哪家人多去哪家。找了一家安福客栈,要了间上房。 “这位公子,上房有些贵的。”柜台上坐着的老板娘酥胸半露,看罗通和柳青青衣着朴素,好心提醒道。 罗通假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是吗?要多少银子住一晚?” “公子说笑了,在清苑住店哪里用得上银子。”老板娘吃吃地笑着,连带着一阵微波荡漾。 “那就住上房吧。”罗通拿出一角银子,递给老板娘。老板娘的眼神顿时都不一样了:“公子果然爽快,我给您过过称,咱这最好一间上房住一夜一百二十文,您这银子一钱七,我找您五十个大钱。” “老板娘,这里哪家饭馆比较好,我们赶了一天路,饿了。”罗通一边接过找回的一小串铜钱,一边问老板娘。 “这您就问着了,可着咱这保定府,都不用出门,咱们客栈就是最好的饭馆子。我先带二位去房间,二位可以在房间里点菜,我稍后给二位送上来。”老板娘热情地说道。 “那太好了。”罗通指了指门外的拴马桩:“我们带了两匹马,你这里有没有马厩,帮我喂一下马。” “那公子,劳驾您把马牵到后院,咱们有马厩,马拴在院子里,也防止被人偷走。”老板娘领着二人走出客栈,直接带着他们牵着马转了半圈,把马拴到后院的马厩里。随后带他们从院里上了二楼,也不知道是不是好的客栈都是这样配置,这里的上房,也是正对马厩的,跟康思俊他们在松江府投宿的那家差不多。 一百二十文一夜,在这个年代,不算便宜,这个客栈的条件,跟后世肯定没法比,但房间里还算干净整洁。罗通和柳青青把行囊放下,跟老板娘打听了一下这里的特色菜,听上去也不算有特色,小炒肉,煎丸子,水煮豆腐。 罗通也不管那许多,点了菜,直接付钱给老板娘。老板娘点头哈腰地客套一番,拿着钱下楼去了。 “看够了吗?好看吗?”柳青青嘟着嘴看着罗通,把罗通问得莫名其妙。 “什么好看?你吗?那肯定好看啊。”罗通还没反应过来,一只耳朵就被柳青青捉住了:“我看你刚刚一直盯着人家老板娘看来着。” “冤枉啊,我总不能看着你跟她点菜吧?”罗通龇牙咧嘴地说道:“哎,老婆,轻点,轻点,拎掉了。” 柳青青松开了手,瞪着罗通说道:“以后不要盯着别的女人看,我心里不舒服。” “宝贝儿,你有点自信好不好?你看这一路上,多少庸脂俗粉,哪有你半点漂亮?”罗通开启了夸夸模式:“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遇到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没有之一。” “这还差不多。”柳青青小孩心性,一哄就开心,眼睛眯起来像月牙一样。 俩人在房间里说着情话,不一会儿,就都变得面红耳赤了。幸亏老板娘上来送饭,给二人降了降温。 不得不说,这顿饭的水准,就比涿州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了,有时候,幸福就是比较出来的。吃过涿州的苦,再吃保定府的饭菜,那就好受多了。 那个煎丸子,吃起来像肉的感觉,但实际就是面粉搓出来的,味道很好。柳青青吃得狼吞虎咽的,她跟罗通同睡是昨天开始的,但同吃已经快一个月了,早就跟一家人一样了,也没有什么避讳。 “慢点吃,不够咱们再点。”罗通一边自己吃,一边不停地给柳青青夹菜。 不多时,饭菜被一扫而空,柳青青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哎,舒服,中午要是有这么一顿,也不至于把我饿成这样。” 罗通把几个碗叠在方盘里,对柳青青说道:“我把这个送下去,然后出去转一转,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累死了,不想出去。”柳青青眼波流转看着罗通:“你这么想出去吗?” “嗯,出去到驿馆看一眼,看看阿豪他们有没有到。”康思俊笑着对柳青青说道:“你不想出去,就让老板娘送些热水来,你洗漱一下,等我回来。” “讨厌,你别回来了。”柳青青听到洗漱这两个字,又红温了,两颊绯红,满脸的娇羞。 罗通一把把柳青青拉进怀里,在她脸上大大地亲了一口:“我去去就来。” 罗通下楼,把餐具交给老板娘,让老板娘送些热水上去。自己就溜达着出了客栈,在街上游荡着,寻找驿馆。 第295章 丐帮穿青 清苑的驿馆并不难找,其实明朝的县城,走多了,就会发现其规制基本一样。北城门基本上是摆设,平时不给人走,战时就是官府的逃生通道。县衙或府衙基本在四方城的正中央,其他机构沿东西城门连线的街道北侧分布。 县衙朝南的一条路,就是城市的cbd,东边一侧偏民生,米市、布行、商行一类。西边一侧偏娱乐,戏院、茶楼、妓院一类。而且每个城里都会有一片叫平康坊的地方,这种地方就是黑产聚集地,鱼龙混杂,到了民国的时候,基本就是暗娼聚集的地方了。 罗通他们住的客栈就在清苑cbd的西侧,走到府衙前面的丁字路口往东拐,就能看见保定府的驿馆。 罗通走到驿馆对面,倚在一棵树上,佯做休息的样子,天擦黑的时候,六匹快马从东门驰入,跟驿馆擦肩而过,拐上了南边的正街。罗通看到了韦力豪,他没有声张,溜溜达达跟在后面。 六个人非但没有住驿馆,甚至连客栈,都是随便选了一家小客栈住下。罗通等他们都进了客栈,自己也跟进去,在门框上,不动声色地做了个记号。 他打算告诉韦力豪,在广州碰头,路上就不要互做影子了。因为他从京师到保定,一路上,就没怎么见到成规模的商旅。那么,一旦他跟韦力豪路线一直重合,估计到不了广州,就会被随行的林升泰他们看出端倪。 做好记号,罗通又在街上闲逛了一小会儿,等他再次溜达到那家客栈门口的时候,在他的记号下面,又多了ok两个字母。这意味着韦力豪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从明天开始,他们将会各自以各自的速度和路线前往广州。 罗通返回安福客栈,回到房间。柳青青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数手指头,一看到他进来,就嘟着嘴巴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阿豪他们到了吗?” 罗通点了点头:“已经到了,我给他打了招呼,明天开始,我们分头走,到广州再碰头。” “为什么啊?”柳青青奇怪地问道:“我们一起走不是更好吗?” “他身边跟着五个大内高手,我们是要在暗中帮他的,不能暴露,所以分开走比较安全。”罗通一边说,一边解开腰带:“我们也早点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坏人,就知道睡觉,你干嘛?”柳青青小声抗议了一下,随后嘴巴就被堵上了。 …… 第二天一早,两人起床洗漱,在楼下简单吃过早饭之后,继续南下,在天气晴好的情况下,官道其实比后世的高速公路还好跑,主要是骑马的人不多,速度很容易拉起来。 出城之后,罗通就沿着官道一路南下,沿途遇到小的县城就直接绕城而过,不做停留。即使这样,不到一上午,就已经到了真定府。 “宝贝儿,你饿不饿?”罗通看了看手表,刚刚十点过一点,吃午饭太早,但错过真定府,下一个县城在哪还不确定。 柳青青摇了摇头:“要不咱们进城买两个火烧,然后继续赶路吧。” “也好,那咱们就进城去看一看,有合你胃口的东西就买一些带着路上吃。”罗通说完跟柳青青骑马进了真定府。 真定府跟保定府比起来,又破落了一些,但该有的店铺都有,罗通找了一家挂着驴肉火烧招牌的小店,买了八个火烧,装在背包里,有备无患。 两人现在也不饿,就信马由缰地出了城,继续赶路。随着路程的增加,路边的饥民开始多了起来,但很多看上去更像专业乞讨的,跪在官道两侧,见到骑马路过的人,就讨要吃的。 罗通最开始想要拿出火烧分给饥民们,但是被柳青青制止了:“通哥,他们是丐帮的,并不是真的饥民。” “丐帮?”罗通一直以为这是小说杜撰的帮派:“还真有这个帮派啊?” “对啊,你看他们的衣服上的破洞,是有讲究的,真的饥民是你在榛子镇遇到的那样。”柳青青悄悄用手指给罗通看。 罗通看了一眼,却没看出什么不同,正要开口询问,那饥民突然发现柳青青在指着他:“你指着我干嘛?” 还没等柳青青说话,那饥民已经伸出一只沾满油泥的黑手,向柳青青抓了过来。 柳青青用剑鞘拨开那只手:“大胆狂徒!” “杀人啦!”刚刚那饥民立刻滚在地上,他身边的人也有样学样,在罗通他们前面躺成一片,把路都给堵上了。 “是你伸手来抓我的,我连剑都没拔出来,你鬼叫什么?”柳青青娇叱一声:“快把路给本姑娘让开!” “不行,不行,刚刚我被你打出内伤来了,你要赔钱给我,我才让路!”那人在地上一边滚,一边偷眼看着柳青青的表情,哪里还有半分饥民的样子。 “通哥,冲,不然一会儿他们的人都聚过来,咱们就走不脱了。”柳青青看到周围的假饥民,恶乞丐都在往这边走,就急了。 话音刚落,有两个人干脆冲过来,抱住了罗通的马腿:“你们不能走……” 罗通还真的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你在路上随便说个话就立刻惹祸上身。而且这些恶乞丐看样子并不打算放过二人。 “我这里有几十个铜钱,你们拿去吧。”罗通打算花钱消灾。 “几十个铜钱就想打发我们?”刚刚带头躺在地上的恶乞丐皮笑肉不笑地站了起来:“这里这么多人呢,一人连一文钱都拿不到,你们两个人骑着两匹马,太多了,留一匹马给我们,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 罗通还要开口说话,柳青青已经拔剑出鞘,向那恶乞丐一剑刺去。不料那人看到剑刺过来,竟然不躲,而且挺着胸脯往剑上撞过来,嘴里还念叨着:“老子反正已经活够了,你一剑刺死我好了。” 柳青青及时收招,剑没有刺到那人。那人却自己从怀里拿出一块石头,对着自己的面门就砸了下去。 第296章 启程出海 “住手,穿青的,你是哪个堂口的?”眼看那人就要把自己砸个头破血流,柳青青问了这么一句。 那人听到柳青青的问话,愣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石头:“呦呵,小娘子还知道我是穿青的,那自然也知道道上的规矩了,同是江湖中人,我也不为难你们,拿出十两银子了事。” “我们永奉镖局的银子,有这么好拿么?”柳青青身上的江湖气被激发了出来。 “永奉镖局啊,差点意思。你难道没听过‘贫真定、贱河间,打死不翻高邑山’么?”那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柳青青:“你这小娘皮一定没见过血吧?要不要小爷给你开开眼?” 罗通皱了皱眉头,路上遇到这样的人,完全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但从这些剪径的流民的熟练程度上看,他们应该就是拿这个当营生做的。他悄悄地把手伸进怀里,把手枪的保险打开,必要的时候,只能再浪费一颗子弹了。 那人看见罗通伸手进怀里,以为他要掏钱,就对柳青青说道:“你看看,还是这位公子大气,早点掏钱早点走……” “砰——” 罗通突然拔枪,对着那人额头就是一枪,那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周围的流民顿时一哄而散,罗通抓住时机,对柳青青喊了一声:“快跑!” 这一枪,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罗通若不这样处理,怕是二人无法活着离开这里。正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穿青这种靠自残来讹人的人,往往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小伤,所以,如果要一直跟他们这样纠缠不清地磨下去,二人很可能就陷在这里了。 二人催马快跑,一直跑到顺德府,才停了下来。柳青青脸色蜡黄,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罗通出手杀人,受了点刺激。 “青青,你没事吧?”罗通帮柳青青拍着后背,打开军用水壶,递给柳青青:“喝点水漱漱口。” 柳青青喝了点水,感觉稍微缓过来一点:“通哥,你杀人了!” 罗通点了点头:“那也是无奈之举,如果咱们继续跟他理论下去,时间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柳青青实际上也清楚罗通做的是对的,她出身江湖之家,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早就从家人那里听了不少。但真正杀伐果断的,还是罗通。 这个年代的人,出门是很考验家里风水的一件事,很多人一出门,就是一辈子。路上各种山贼土匪,各种江湖人士,没准哪一个,就会要了自己的小命。这其实也是古代云贵川地区少有进士的原因之一。你再有才学,在拦路抢劫的人面前,都不如一两白银。 各个不同地区的匪类,也各有特色,山东劫道的多,动不动什么此山是我开,那种就是山东的土匪。南直隶小偷多,不声不响地把你拉进穷人的队伍不是梦。而河北地界的几个州府,主要就是穿青,也叫武乞。 这种武乞成了规模之后,一个是官府剿灭比较吃力,另一个,随着他们的势力做大,也会有造反的风险。 罗通费了好大劲,才把柳青青安抚好,当然,驴肉火烧,今天是不能吃了。于是二人索性在顺德府找了间饭店,点了几个素菜,对付吃了一口,又继续赶路。这次罗通和柳青青都吸取教训了,见到路边有饥民,就目不斜视,快速通过。 顺德府之后,府与府之间的距离就变得特别近了,二人沿着官道继续南下,一路穿过广平府的邯郸、彰德府的磁州、安阳、汤阴。在快傍晚的时候,到了卫辉府。 二人进府治投宿不表。 另一边,张久征和范大成,跟着杨洲鹤的一千大军,也开到了乐亭。秋风越发寒冷,杨洲鹤领着一千士兵在县城东南方向扎了营。 张久征和龙兴一号的船员们则被范大成开着龙兴二号送到月坨岛上去,取回龙兴一号,返回乐亭海滩。 “海上虽然还没有浮冰,但应该也暖和不了几天了。”张久征对身边的叶凯说道:“这次让你们受委屈了,等到了倭国那边,你们就留在难波好好休整休整。” “早就没事了,都是小伤。”叶凯拍着自己的胸脯对张久征说道:“张大爷,你看,一点事都没有了。” 张久征点了点头:“现在开始,你跟着船的时候,要把管舱和望海的技术都学会,以后等我老了,干不动了,还得你们上。” 叶凯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现在已经在学了。” 两艘船冒着黑白双色的烟气,缓缓靠向海边。杨洲鹤远远看到两艘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很快,两艘船下了锚,放下了跳板。张久征和范大成不一会儿,分别从两艘船上下到海滩上。杨洲鹤连忙迎上前去:“两位爵爷,咱们是今天登船,还是明天再说?” 张久征看了看天,对杨洲鹤说道:“今天就上船吧,我们连夜往外走,渤海早上晨雾很大,还不如趁着晚上天气好,能走多远走多远。” 杨洲鹤对身后的军士们一摆手:“神机营和刀牌手上龙兴一号。骑弓手上龙兴二号,都动起来。” 这些被选出来的军士们,经过杨洲鹤这些天的调教,已经不是过去的兵痞模样,行军宿营都颇有规矩。 一时间海滩上人嚷马嘶,好不热闹,张久征抚着胡须,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心中似有无限感慨。他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他们的舰队还没有出发,在威海,他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穿上崭新的大明军服,在人群中穿梭,就为了听路人小声嘀咕夸赞他。一恍惚间,他就流落苦兀近三十年,青丝变成了白发。 杨洲鹤是一个好的指挥官,他在两艘船中间来回奔走,不停地对军士们发号施令。上船花了整整一个时辰,主要是骑弓手的马匹比较难安置,花了些时间。 “禀爵爷,一千军士已经全部上船了。”杨洲鹤跑到张久征面前汇报道。 “传令下去,龙兴一号,龙兴二号,升火,准备出海。” 第297章 饥馑治民 卫辉府,已经在河南的地界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边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衰败的气息。罗通和柳青青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当街饿死的人,一个人,前一秒还在端着碗央告着,求一口吃的。后一秒,就好像生气突然间被抽走了一般,倒在地上。 罗通甚至都来不及做慈善,随后他就发现,这些真正的饥民,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盈城盈野”。在府治里面,都随时随地会遇到暴毙的饥民,这些死倒随后会被仵作抬走。所以,这衰败的气息,实际上就是尸臭。 罗通没有点破,但他想为这些饥民做点什么,第二天出发之前,他找到卫辉府最大的一家粮行,想买些粮食来施粥赈济一下饥民。 偌大的粮行,门可罗雀,一个胖大的掌柜,开板之后,倚在柜台后面打盹。罗通带着柳青青走进来,环顾了一下粮行里面,有几十袋粗磨的面粉,眼睛直接看,都可以看到混在面粉里的麸皮和碎草末。 “掌柜的,这面粉怎么卖?”罗通一嗓子,把打盹的掌柜给叫醒了。 “咦,咋恁早就来人了呢?”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坐直了身体,略带点不耐烦地对罗通说道:“精面三两银子一斤,三合面一两银子一斤,恁想称几斤咧?” “怎么这么贵啊?”柳青青有时候没事跟翠屏一起去采买,对物价心里基本有数:“这谁还吃得起?” “切,恁吃不起,有人吃得起,不买滚蛋!”掌柜的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又躺倒在躺椅上:“恁两个,不买就赶紧出去,要是手脚不干净,剁掉!” 柳青青拉了罗通一把,把罗通从粮行里拽了出来:“得了,相公,这地方本身咱们就是外地人,你想做好事,人家几十把大刀等着你呢,回去之后,还是让康思俊他们在朝廷那边想想办法。” 罗通点了点头:“确实,咱们俩身上带的盘缠有限,这要是一路赈灾过去,恐怕咱们就得乞讨着回京师了。” 俩人在客栈吃了早饭,但这早饭并没有贵到离谱,价格跟彰德府那边差不多。罗通见老板娘很健谈,就对老板娘说道:“老板娘,我们刚去粮行打听了一下,那面粉的价格都上天了,你这里怎么还能物美价廉的?” “咦,恁咋去问粮价了?”老板娘左右没事,一屁股坐在罗通和柳青青的旁边:“俺们这里,都是去彰德府或者开封府买粮,当地的粮行,那就不是咱们能买得起的。” “为什么啊?今年卫辉遭灾了?粮食没收成?”罗通吸溜着胡辣汤,问着老板娘。 “反正恁是外乡人,跟恁说了也无妨。”老板娘神神秘秘地把头伸过来,压低声音说道:“卫辉府的粮行,是巡抚大人的私产,从我记事到现在,就一直是这样的价格,反正老百姓吃不起。” “那也不对啊,巡抚是当地的父母官,要是百姓都饿死了,他这父母官当光杆司令啊?”罗通有些不解。 “咦,这恁就不知道了吧?”老板娘接着说道:“等快入冬的时候,巡抚就会把价格稍微压下来一点,不知道的百姓就对他感恩戴德,等恁出了城,就能看到百姓拜巡抚的祠堂,香火不知道多鼎盛咧。” “那也就是说,卫辉的巡抚,是靠着让百姓饥饿,达到让百姓顺从的目的。”罗通看着老板娘问道:“我这么说,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意思?” “公子真是通透的人,以前也有过路的人问过,恁卫辉,为啥一年到头都有饿死鬼啊?俺给他解释再多,他也不明白。”老板娘对罗通竖起了大拇指。 “老板娘,烩面!”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要吃的,老板娘起身去忙她的了。 罗通和柳青青吃完早饭,骑马出了城,果然,出了南门不远,就看到野地里有座青砖黑瓦的祠堂,祠堂前面乌央乌央跪了得有几百人,香火确实鼎盛。 罗通不忍靠近去看,在路上打望了一眼,就跟柳青青继续前行。走了两个时辰,就看见前面有一条隆起的地形横贯东西。但随着继续前行,那地形就不见了,很快,他们来到一条极宽的大河边上。 浑黄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一个艄公坐在树下,老远看到罗通他们过来,就站起来招呼着:“官人,恁可是要渡河?” 罗通点了点头:“老伯,这对面是哪里?” “柳园口,恁二位要是去开封府,就在这里坐船。”艄公答道。 罗通恍然大悟:“我说刚刚远远看着很高一条,原来是到黄河了。” 黄河流经黄土高原,过了几字弯之后,进入河南,一路都是广阔的平原,河道不知不觉淤积起来,最后甚至高于四周的地面,形成这种河在天上的奇异地形。 “老伯,我们连人带马,过河要多少钱?”罗通拱手问道。 “人五文,马二十文,童叟无欺。”艄公说完,解开拴在树上的一条缆绳,从河边的草滩里拖出一条小船来,小船不大,估计一次只能带一人一马渡河。 罗通付了钱,让柳青青先过河,在河对面等他,他第二船再过去。 人马上了船,艄公摇起橹,小船慢慢悠悠地向河对面漂去,很平稳,两人先后渡河花了一个小时,等他们都到了对岸,时间就已经接近中午了。既然开封府就在前面,那索性就到开封府吃过午饭再继续前行。 这次并没有走很久,其实在渡口向南看,就能看到那个硕大的城池。开封府虽然也是一府,但其城池的规制,却是其他府治不能比的。毕竟曾经做过古都的地方,看上去都是无比的雄浑大气。 虽然没有京师的城墙那么大,但也仅仅是小了一圈而已。二人进了开封,跟卫辉府比较起来,恍若隔世,这边一派国泰民安的祥和气氛。虽然不能说百姓富足,但像卫辉府那种衰败气息却都没有了。 第298章 曾经的北京 一个冷知识:明朝刚建国的时候,朱元璋把开封称为北京,这个名字叫了十一年,后来因为封给他的五儿子周王朱橚做封地,又改称开封府。周王把开封府经营得不错,成为明朝第三大城市,仅次于南京和北京。 这在罗通的眼里,就变成了巨大的地域差距,仅隔着一个黄河,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开封府的街上到处都是各种商铺,还有打把势卖艺的,摆地摊的,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这是甚至在北京都见不到的繁华胜景。 两人信马由缰进了开封,罗通看着繁华的街道,转头对柳青青说道:“这要不是咱们急着赶路,高低带你在这里玩几天。” 柳青青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大城市,有些目不暇给:“这里好大啊,我的感觉比京师还要大一些呢。” “应该不会,但也小不了多少。”罗通穿越之后,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浓烈的人间烟火气,他吸了吸鼻子:“好香啊,我闻到好吃的东西了,有点像东北的水煎包,但更香一些。” “东北?”柳青青疑惑地问道:“你说的是辽东都司?” “呃,对对对。”罗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个年代的东北,应该还是一片蛮荒之地,哪里会有那些后世掉着花样的美食呢? “那下次你带我去哦。”柳青青也闻了闻空气中的香味儿:“好香,我想吃东西了,前面几个州府的东西都不好吃。” 两个人循着香味一路找过去,是一家挂着“汴梁王记水煎包子”招牌的小店,很多人都在店外面排队,用食盒把包子买回家去吃。 罗通打望一下店里,有桌椅,但人已经坐满了。没有塑料袋的时候,想买个点心吃,也是挺费劲的一件事。俩人只好把马先找棵树拴好,走进店里等位置。好在水煎包不像其他大菜,很快就有吃完走人的食客让出了位置,俩人坐下来。 罗通伸手把店小二招呼了过来:“小二,你们这水煎包怎么卖的?” “二十文一斤,一斤十个,客官要几斤?”店小二匆匆跑过来,回答道。 “给我来两斤吧。”罗通看别人端着碗在喝东西:“他们喝的是什么?” “那是我们店特制的胡辣汤,有点辣,客官要不要来两碗尝尝?”店小二热情地推销着。 “行,两斤水煎包,两碗胡辣汤,一共多少钱?”罗通开口问道。 “胡辣汤三文钱一碗,加两斤水煎包子,您一共给四十五文好了。”店小二直接给抹了个小零头,罗通从怀里摸出钱袋子付了钱。 店小二拿了钱回到柜台后面上了账,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大盘子水煎包走了过来,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两位慢用,胡辣汤我马上给你们端过来。” 这可以说是罗通穿越后,见到的最规整的小吃了,每个包子大小形状都一样,颇有些后世天津狗不理的那种感觉,包子的下面被煎成了金黄色,油香扑鼻。 “你们这里用的是什么油,好香啊。”等店小二把两碗胡辣汤送过来的时候,罗通忍不住开口问道。 “客官真是明白人。”店小二先开口夸了罗通一句,然后就不无骄傲地介绍起来:“俺这用的都是自家用小磨磨出来的香油,用料好,自然味道就好。” “你这油能不能卖我一些?”罗通开口问道:“我太喜欢这味儿了。” “客官,不是小店不做您生意,只是小店自家的油刚刚够用,抱歉了。但客官如果只想买香油,这开封府里,好几家油坊,都有不错的油卖,像我们西边的林记油坊,往后走两条街,还有个合春记油坊也很好。” “好的,多谢。”罗通跟小二对话完毕,才发现,小二居然说的是官话,虽然还带着河南口音,却已经尽可能靠近官话了。 在后世,关于普通话的由来有很多说法,最常见的就是建国后,国家规定了以北京话为基础,什么什么的。其实这种官话,很早就有,并不是北京土话,而是龙国内地通行的一种各方言互相妥协出来的语言。简单说,你说着官话,可以走遍龙国各地,畅行无阻。 但在这里,一个普通店小二说官话,说明这里的商贸活动空前繁荣,才会有这样的遗存。 “哇,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样的味道。”柳青青咬开一个水煎包,里面的汁水溢了满嘴,她边吃边不住口地夸赞着。 按照平时的饭量,两斤包子两碗汤,几乎是不可能全吃掉的,但有可能是前面没吃好,在这里找补一下,俩人几乎一点没剩,要不是那水煎包不好携带,罗通高低再买上两斤带走。 吃完饭,两个人都有些撑,就牵着马,慢慢沿着路走。消耗了一段路之后,才上马继续前行,至于那香油,罗通想了想,还是回来的时候,路过开封府,再买些带回去。 出了开封,面前就是四通八达的官道,岔路极多,罗通不得不在城门附近找人问路。 “往正南走,是奔湖广方向,去许州的。往东南走,是去南京的。往正东走,是奔徐州方向,去归德府的。”被问到的老丈十分热心肠,把路通到什么地方交代得明明白白,就是方言有些重,许州和徐州,几乎说得一模一样。 不得不说,整个开封府百姓的生活水平,估计在全国都是数一数二的,一路南下,行经尉氏、许州、临颍、郾城等几个大大小小的州县,全都是一派国泰民安的样子。 普通的百姓看上去也很富足,并没有黄河北岸卫辉府的那种惨象。直到过了汝河,进入西平县境内,饥民才开始又多了起来。但总体上讲,要比卫辉府强一些。至少没有随时暴毙路边的那种。 二人中途在西平县吃了两碗烩面,就继续赶路,傍晚的时候,来到了信阳州。担心错过投宿的时间,两人就在信阳过了夜。 第299章 天堑的意义 第二天一早,两人继续赶路,信阳州虽说是个州,但并不比其他的县好多少。这里的气候,已经接近南方,当地有不少茶农,靠种茶为生。信阳毛尖,也是传统名茶里相当能打的存在。 出了信阳之后,官道也变得崎岖起来,山多河多,行进的速度就快不起来了。在山里转了一上午,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古关塞。关楼颓圮,上面斑驳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但仍然保持着四方城的规制,与普通县城不一样,关城一般都是瓮城的形式,只有南北两个出入口,中间的空地,则被当地人建成了一座小镇。 小镇上基本都是跟商旅有关的东西,一家客栈,三四家饭店,还有一家门口站着两个女子揽客的妓院。罗通挑了人最多的一家饭店进去,一说话,头就大了,这里的人说话,罗通完全听不懂,柳青青也是一脸懵。 在一顿连说带比划之后,罗通拿到了四个菜饼子,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只好对付一口,继续赶路。 过了这个关口,就暂时出了山区,但前面偏偏河流和湖泊多了起来,尽管官道一直沿着一条大河向南延伸,但中间仍有几处,他们不得不让马涉水渡河,都是一些小的支流汇入大河,在这些支流上基本都没有桥。 一直到傍晚,两人才赶到汉阳府。罗通第一次见到这个年代的长江,没有后世修饰得那么规整,整个长江加上江滩,给人看上去的感觉一望无际,难怪长江在古代被称为天堑。 又是极痛苦的一天,汉阳府这地方基本上很难见到讲官话的人,罗通连说带比划地在客栈投宿,又连说带比划地给两人弄了顿晚饭。连续多日的赶路,两人都十分疲劳,晚上甚至连例行公事都省了,倒头就睡。 第二天出了城,想办法过江,长江上往来的船只很多,可横渡长江的,多半都是竹筏子,罗通看着都怕,更何况两个人还都骑着马呢,没有船是不稳妥的。在码头上,打听了很久,都没有过江的船。 这里的船大多是往下游的江浙一带去的。人家也不可能为了你这点运费,单独送你过江。一时间竟然把两人难住了,这是在后世绝对体验不到的感觉,后世一脚油门的事,现在难死英雄汉。 俩人在码头上晃了一上午,见到有靠岸的船就上去问一下。大多数的船东都是咧嘴一笑:“雇个筏子不就过去了吗?非得找船干嘛?”还有些船东干脆不理他们,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把他们赶下船。 “通哥,怎么船这么难找啊?”柳青青有些泄气:“那广州府我们是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你看,我当初说让你在家等我的,现在难过了吧?”罗通把柳青青揽进怀里,轻声安慰:“没事,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人肯送咱们过去,给钱就是了。” 其实这个时间,汉阳府和武昌府隔江相望,并不是交通特别不方便,只是那竹筏子看着实在不安全,加上柳青青是旱鸭子,罗通可不敢大意。 中午两人都是在码头旁边的小摊上吃的面条,味道很差,只是管饱。下午,见二人仍在不停地找船,上午他们打听过的一个撑竹筏子的中年男子凑了过来:“你们两个搞么子哦?不就是过个江噻?你看看这样行不行,我先带个人过克,再把马一匹一匹送过克,最后再送一个人过克。” “不行,我们都不会水,万一你的竹筏子翻在江里,我们逃都没地方逃。”罗通故意这样说道。 “那怕个啥嘛?别说你人掉江里头,就是马掉进克,我一样给你捞上来。”那人鼻孔朝天地说道:“怕死,就别到长江头,屋头没得水,淹不死人。” “算了,通哥,这里的人能坐,我们就能坐,先让他送我过去。再回来接两匹马,最后你再过去跟我会合。”柳青青看着罗通说道:“反正竹筏子沉不了,我就算掉进江里,也能抓住筏子爬上来。” “看看唆,你的婆娘都不怕了,你怕啷个嘛?”船夫又在旁边插嘴道:“上午,你们要过江的话,现在怎么也到咸宁了唆。” “行,那就这样走吧。”罗通终于下定了决心。 船工像条梭鱼一样,飞速地解开拴在岸边的缆绳,松开竹筏子,对柳青青招手:“女娃娃,上来,坐在上面,手扣住两头,一会儿就到武昌咯。” 或许是担心的缘故,竹筏子划进长江的那一刻,罗通感觉整个江面都好像动了起来,柳青青的身影随着竹筏子在江心载沉载浮,不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小点,看不真切了。 等了足足有将近四十分钟,那竹筏子才划了回来,船工老远就抻着脖子喊:“送哪匹马先?搞快点,搞快点!” 罗通把柳青青的马赶到岸边,船工下来把马拉上竹筏子,竹筏子看样子平时也经常干运马过江的活,上面有四个绳圈,刚好可以把马的四个蹄子绑住,这样马就不会在筏子上乱动发生危险。 柳青青的马上了筏子之后,或者是感到了脚下不稳,竟然趴了下来。船工一看就乐了:“勒个马聪明的唆,这样更安全了。”说着用绳子把马捆在筏子上,又撑着筏子去了。 两人两马,足足用了一下午,才过了江,到了武昌府。整整一天,就过了个长江,还弄得两人都精疲力尽。 这个年代的武昌和汉口是独立的两部分,武昌基本上负责长江以南的物资运送,汉口就负责长江以北的物资运送。说白了,就是长江在同一个地点相对的两个码头发展出来的城市。 依托长江的航运,无论汉口还是武昌,都比山区那些县城要富庶得多。在城里,能看到许多穿着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也充分体现了这里的生活条件好。湖广熟,天下足,说的就是这一带。所以,历史上有名的饥荒,基本上都不包括这一带。 第300章 抵达韶州府 在武昌府过了夜之后,两人继续沿官道南下,这边就不像河南境内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形了,官道也是曲折多弯,但官道的维护上,要比中原好一些。道路平坦且宽阔,马也可以放开跑。 经过咸宁、蒲圻,中午的时候,到了巴陵。看着烟波浩渺的洞庭湖,罗通忍不住背起了古文:“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柳青青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通哥,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背《岳阳楼记》,宋朝的范仲淹写的。”罗通随口答道:“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 “通哥,你真了不起。”柳青青看着罗通,满眼都是小星星,毕竟,油菜花的男人,谁不爱呢? 俩人进了巴陵城,这里是岳州府的府治,虽然不能看见宋朝时的繁华市井,但这个时代,也不差。岳阳楼,就差点意思,最上面的一层倾倒下来,盖在最下面的基础上,似乎支撑楼体的柱子折断了。 “这岳阳楼怎么塌了?”罗通摇头叹息着:“太可惜了。” 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路人,插嘴说道:“三年前,被雷劈了,后来就一直没有修复,直到现在。” 罗通点了点头:“多谢公子相告。” 两人就在岳阳楼附近找了个小店,要了两个菜,特意吩咐不要放辣。结果店小二听得一头雾水:“辣是啥?辣根吗?” 罗通反应过来,这个年代搞不好还没有辣椒呢:“没事,你就正常做就好了。” 不得不说,没有辣椒的时代,南方的菜,挺难吃的,基本就是个水煮一切。一条水煮鲤鱼,罗通就没吃几口,光吃米饭了。他的胃也是被翠屏给养刁了,放在苦兀,这鱼还是相当能打的。 吃完继续赶路,前面的一大段路都是沿着洞庭湖边向南走,等出了洞庭湖的范围,继续南下,就到长沙了。 在长沙投宿的时候,跟掌柜的打听了一下,这里到广州,骑马还有三天的路程,这是胜利就在眼前的意思了。 长沙的规模还没有武昌大,吃过晚饭之后,罗通牵着柳青青在湘江边上走了走,江风拂过柳青青秀美无匹的脸庞,让罗通不禁在心里慨叹人生之坎坷,世事之无常。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五百年前的美丽女子,就成了他的伴侣,这感觉太奇幻了。 罗通当年在这里进修过,大致的地形心里有数,当他看到绿树如茵的橘子洲的时候,他不禁双手合十,对那个方向虔诚地拜了几拜:伟人啊,不知道我们几个来到这里,是不是您冥冥中的指引?但我向您保证,只要我们仍在这里一天,就会为龙族的崛起奋斗一天! 江风突然大了起来,在天地间拉出了哨音,柳青青缩了缩脖子:“好大的风,对了,通哥,你刚刚在拜什么?河神吗?” “不是啊,我看看看见送子观音下来了,我就对她拜了拜,让你给我生个跟你一样漂亮的小姑娘。”罗通用手一刮柳青青的鼻子,把话题引开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二人继续动身赶路。自从过了长江之后,倒是见不到饥民了,只是所有的城市,看上去人口都不多。虽然谈不上破败萧索,但也跟繁华挨不上边。 官道的基本规则就是四个字“沿着河走”,出了长沙,向南基本上就是沿着湘江走,到了衡州府吃个午饭,下午就经过耒阳,到了郴州,到郴州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投宿,有点早,不投宿,下一个县城有多远不清楚。 罗通下马问路,一个中年人,磕磕绊绊地跟他说,要是去广州的话,就不要赶路了。前面会经过一座山岭,里面山贼很多,最好白天走。 两人从善如流地在郴州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吃过早饭,继续前行。果然前方是延绵起伏的山岭,两人保持着警惕进了山,好在有惊无险,一直到翻过山岭,都没有遇到山贼。 经过两个小县城,宜章和乐昌,两人都没有做停留,一直到下午才赶到韶州府。这里已经属于广东地界,这里就要感谢后世港台文化的蓬勃发展了。尽管在罗通小时候,港台文化都已经没落了,但跟着大人,总还听了不少粤语歌。 一些简单的常用粤语,也被各种电影推广开来,所以,即使是罗通这样一个北方人,也能说出“唔该晒”、“港乜”、“逮个猴”…… 所以,你能想象,俩人在韶州府吃饭的时候,罗通对送饭来的店小二说出那句“唔该” 的时候,柳青青的表情么?小星星+。 到了韶州府,仍然是跟郴州一样的问题,继续赶路,就得睡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不赶路,又感觉浪费了时间。 韶州府相对湖广诸府,差了一个层次,百姓看着不是很有钱,但也见不到饥民。罗通在考虑一番之后,决定还是不要那么赶,在韶州府过个夜。 韶州府的气温,要比郴州高不少,罗通他们穿的衣服有些厚,居然在这里会出汗。每当这种时候,罗通就想尽快把明朝的工业发展起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复盘从京师到广东这一路上,北方几乎两个字就能概括:饥饿!过了黄河,情况稍好一点,有开封府托底,但往南去,仍然有饥民。直到进了湖广地界,才看不到那种饿到暴毙的人。 足见,现在朝廷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养活北方的人。北方的百姓并不是不勤劳,也不是种不出粮食。从卫辉府的事,就能看出,官府的恶行,才是导致民不聊生的源头。 这似乎是龙国历史的一个怪圈,总有一些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一直刮到那些麻木的人不得不反抗,于是就又进入下一个轮回。 入夜,二人在一张小床上交颈而眠。突然一声巨响,把两人从睡梦中惊醒。罗通推开窗子,向外看去,不远处的山谷中,竟炸出一朵带火的蘑菇云。 第301章 韶州盛产鸟铳 爆炸之后,就是一场大火,火光把夜空映得通红。整个客栈里住着的客人全都被惊醒了,南腔北调,七嘴八舌地互相打探着消息。这年头也没有消防队,而且从起火的地方还不时传出几声爆炸声。 罗通自从来到这个时空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猛烈的爆炸,虽然说跟后世的那些炸药没法比较,但这个地方,一定有爆炸物,最起码也得是黑火药一类的东西。 客栈里喧哗了一阵之后,众人又都各自回房睡觉去了。罗通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大概有人在救火,远处的山火影影绰绰的,并没有烧到更大的范围。 “通哥,是什么东西,好响啊。”柳青青披上衣服,走到罗通身边,跟他一起看远处的山火:“是打雷么?” “不知道,可能是做爆竹的作坊炸了。”罗通看着山火的方向回答道:“明天早上,咱们去那边看一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罗通带着柳青青在楼下吃早饭,是一种米糕,颜色驳杂,味道却不错。旁边那些吃早饭的,都在说着昨天夜里的那次爆炸。 “是雷公显灵了,我小时候,娭毑抱着我,就听过这种雷。”一个长沙府口音的男人说道:“听我呀说,娭毑吓得一下把我扔出去了……” “你一看就不是好鸟,走哪儿都挨天谴。”同桌的食客打趣着。 “天雷勾地火,不知道又是哪个挨千刀的,干出这种事来。” …… 饭桌周围全是七嘴八舌说八卦的,没有一个人能说到点子上。罗通摇了摇头,对柳青青一笑:“你看,米糕渣都粘脸上了……” 两人打情骂俏的,也不去听那些食客的八卦。食客们则各展所长,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说了一遍,什么天雷啊、龙王啊、地龙啊,把这个时代的脑洞开到极致了。 这时,一个生硬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出来:“打乱港!分明是火药库炸了,哪有什么天雷地火的?” 罗通循声望去,是一个身形瘦削的男人,正坐在角落里吃着早点,脸上颇有些看不起那些人的表情。 “喂,兄台,你怎么知道是火药库炸了?”罗通冲那人招了招手:“过来跟我说说,我也长长见识。” 那人倒也没客气,端着半碗没喝完的粥,大大咧咧地走到罗通旁边空着的条凳上坐下,拱手说道:“在下杨澍,木易杨,一寸水澍。公子怎么称呼?” 罗通也拱手回礼:“在下罗通,请问杨兄,你怎么知道昨晚是火药库爆炸,而不是天雷呢?” “这个不是很明显的嘛?”杨澍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罗通:“韶州府盛产鸟铳,湖广、四川、云南等地都到这里来采购,那炸掉的,八成就是个火药作坊。” “盛产鸟铳?”罗通的脑子宕机了几秒:“那东西不是神机营才有的装备么?” “罗公子一看就是北方过来的,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杨澍喝一口粥,咂吧咂吧嘴,继续说道:“自宣德年间起,就常有匠人被发配岭南,这些人来到这里,总要给自己找个活路,就做各种东西往外卖。弘治朝以后,一些原来军械局的工匠也被发配到这边,慢慢的就开始造枪了。放心,都是卖给山林中的猎户的,质量上乘,这么说吧,在这里,你能买到比神机营好百倍的枪,只要你有钱……” 罗通的心里咯噔一下,来了,终于来了,这不就是揭开答案的第一个书角么? “那官府不管吗?”罗通压低声音说:“这可是大杀器啊,难道韶州府的知府不知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做知府,辛辛苦苦干一年,都及不上那些作坊随便孝敬一次的银子多。”杨澍略带点骄傲地说道:“我猜想,整个龙国,最有钱的就是韶州府的匠人世家了。不管是湖广四川,还是爪哇琉球,过来买枪买炮都得用现银,现银什么概念?知府老爷的俸禄都做不到发现银!” “杨兄知道这么多,不怕官府来找你的麻烦么?”罗通笑着对杨澍说道。 “我就是匠人之后,先祖是宣德年间,船厂的工匠。”杨澍毫不介意地笑着:“这么说吧,酒香也怕巷子深,咱韶州府的枪炮做得好,得做到一个知道,一个不知道。” 罗通拱手笑道:“愿闻其详。” “全世界知道,皇上不知道,这两点做到了,咱这里的生意也就火起来了。”杨澍一口喝掉碗里剩下的粥:“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什么都跟你说的原因,不管你回到哪里,这消息传出去,我们就有生意做。” “你就不怕这消息泄露到官府那边么?”罗通追问道。 杨澍盯着罗通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答道:“官府都是各管各的事,郴州隔着一个南岭,他就管不了韶州府的事,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 罗通哈哈大笑:“确实是这样的,只要韶州府不管,别的地方还真没法管这件事。” “罗公子到韶州府,不知是探亲访友还是?”杨澍突然开口问道。 “一不探亲,二不访友。”罗通笑着摇了摇头:“我听说广州府接连海外,是个经商的好地方,打算实际过去看一看,打个前站。” “你一个北方人,到广州府经商,就冲这一点,杨某佩服。”杨澍拱手抱拳:“但罗公子,这广州府,没点实力,是干不成什么事的。” “此话怎讲?”罗通冲店小二招了招手:“给我们上一壶茶。” 杨澍用手指着自己:“我祖籍是湖南的,在韶州府,我做什么都可以,但去广州府,我连个小店都开不起来。” 店小二送了茶水上来,摆上三个茶碗,给他们倒满,又退了下去。 罗通端起碗来,对杨澍说道:“你的小店开不起来是怎么说法?缺钱,缺人,还是什么?” “都不是,是因为广州府的人排外。”杨澍叹了一口气:“当然,如果你实力强大,倒也不怕,小本生意,几天就被当地人给挤垮了。” 第302章 仓太村 从杨澍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罗通对广州府的现状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大体上就是,顶层包容四海,底层集体排外。尽管明朝有海禁,但正常的海外贸易,不在禁止之列。 广州府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成为连通东南亚、印度、中东的重要港口,每年来往的商旅不计其数。所以,广州府的巡抚,自然有包容四海的心,管他哪里来的,来的都是客。但底层的贩夫走卒就不一样了,生存的空间和资源是有限的,外面来的人多吃一口,他们就得少吃一口。 “我家实力也就一般,十几条大船做做欧罗巴的生意。”罗通开始花式炫富了,在这方面,穿越者自带先天优势:“照你这么说,我是得考虑考虑了,毕竟松江府那边我们已经经营多年了。过几天我们去广州府看看,不行就算了。” 杨澍的眼睛瞪得跟鸡蛋似的:“多少?十几条大船?做欧罗巴的生意?” “对,也就把松江花布、景德镇陶瓷卖到那边去。”罗通点了点头:“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你那要是小本生意,我们这边就全是讨饭的。”杨澍长叹一声:“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听说欧罗巴人做生意都是给现银的,罗公子家里肯定很有钱。” 杨澍实际上就是个掮客,每天候在客栈里,接待老客户,开发新客户。可能是罗通面善,再加上罗通有意引导,他把这边的情况,基本上跟罗通说清楚了。 “昨晚那个真是火药库炸了的话,恐怕得死不少人。”罗通把话题拉回去。 “弘治朝军械局过来那些二把刀,早晚都得这个下场。”杨澍鼻孔喷出气来,充分展现他对弘治朝军械局的不屑。 “你这么清楚的?”罗通笑着问道:“你又没有出去看看,怎么知道就是弘治朝军械局的人?” “本地人,我好歹是个本地人。”杨澍用手一指东边:“只有弘治朝流放那些人,住在东边山里,早年间过来的,都在武江西边的山里。公子如果想买两支鸟铳打打猎,我可以带你去我们村子看看。” 罗通大喜:“我最喜欢鸟铳了,也早就想弄一支玩玩,可惜在北方没有门路。如果杨兄能带我去看看,那最好了。” 杨澍也大喜,又有提成拿了:“你们怎么来的?我有马车,你们可以跟我坐马车过去。” “我们俩有马,就骑自己的马,跟着你走好了。”罗通拒绝了坐马车。 罗通结了账,三人出门,罗通和柳青青骑马跟在杨澍的马车后面,出了西城门。城门外面就是武江,江上有座木桥,仅容一辆马车通过。过了江之后,就开始了翻山越岭,没走多远,杨澍就赶着车下了官道。 这条路仿佛就是为这马车量身定做一般,两条经年累月走出来的车辙印,在树林里蜿蜒曲折,通向山里。 这一走,就是一上午,在山里兜兜转转,若不是罗通有足够的野外生存经验,早就迷路了。 时近中午,马车进入了一处极为茂密的森林,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走在里面竟有些清冷。在森林里盘桓了有半个小时左右,前面豁然开朗,露出一片峡谷中的平地,竟有了些桃花源记的味道。 “吁——”杨澍勒住马,跳下马车,对罗通说道:“罗公子,就是这里了。这是我们家的村子,叫仓太村。” 罗通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村落,四个字就能形容他的感受:岁月静好。 村里的房子基本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与路上遇见的其他的村子很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罗通还一时说不出来。 罗通和柳青青下了马,把马拴到村口的树上。杨澍领着他们两个就进了村子,一直走到山坡最高处的一个祠堂,才对二人说道:“两位在这里稍等片刻,我现在去找村长。” “好,我们等你。”罗通拱手说道。 杨澍一路小跑向村子西边奔去。罗通收回视线,打量着面前这座祠堂,跟龙国大多数地区一样,祠堂都有点像庙宇的形制。 这座祠堂也是全用木料建造的,罗通皱着眉头看了又看,终于恍然大悟:“我说么,都是木屋,怎么这里看到的这么怪。” “通哥,哪里怪了?我看不出来。”柳青青学着罗通的样子探头探脑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你看这木屋的表面,光滑平整,浑然一体,上面竟然连个缝隙都看不到。从韶州府过来,咱们遇到的村子总有七八个了,哪个村子里的房屋有这么规整的?”罗通用手抚摸着祠堂的外墙:“这分明就是把造船的工艺,拿过来盖房子了。” “啪,啪,啪。”随着三记掌声,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传了过来:“公子好眼力,竟然能看出这是造船的工艺。” 罗通扭头一看,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正看着他微笑,身边站着仍在气喘吁吁的杨澍。 “罗公子,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仓太村的村长,徐朔海。”杨澍上前给罗通介绍来人。 罗通连忙拱手对徐朔海一抱拳:“在下罗通,见过徐兄。” “我也不绕弯子了。”徐朔海大大咧咧地说道:“罗公子既然想买鸟铳,就跟我来吧,我可以这么说,整个龙国,不,整个世界,我们这里的鸟铳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说完,徐朔海掉头就走,罗通和柳青青连忙跟了上去。徐朔海带着二人在村子里七拐八拐,竟然来到一处半地下室。所谓半地下室,就是上面有门,但里面在地下那种房子。而那房门,罗通再熟悉不过了,跟扬威号上的舱门一模一样。 徐朔海拉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里面竟然是跟罗三九的武备库那里几乎一样的陈设,唯独不同的是,几乎一整面墙上,挂着的都是长短不一的枪支,活像进了军事历史博物馆一样,最重要的,没有一把火绳枪,全都是燧发枪起步。 第303章 村外试枪 “这是我们最近造出来的,都在这里了。”徐朔海指着墙上挂着的各式枪械,对罗通说道:“你是龙国人,我肯定不会以次充好,像那些和兰、佛朗察的海盗,什么破玩意给他们都行。” 罗通伸手从墙上取下一支鸟铳,不,从外形上看,已经跟后世的步枪区别不大了,有肩托。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罗通拿到枪的一瞬间,做出的几个验枪的动作,就让徐朔海一凛:“罗公子看样子是玩过枪的人啊。” 罗通点了点头:“先祖是大明水师的,小时候,总拿空枪给我玩,所以很熟悉。” “水师……”徐朔海眼圈红了,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罗公子,好眼力,这支枪一次可以压五颗子弹到下面的弹匣里,然后拉动枪栓一次,就会有一颗子弹上膛。” 罗通差点要爆粗口了,这特么不就是半自动么?很低级的半自动。 “走,口说无凭,我带你找个地方打几枪,你就知道这枪的好处了。”徐朔海带着罗通从半地下室出来,又在村子里兜兜转转走了好一会,从西边出了村子,这里有一个小山谷,在山谷的西侧,立着一些稻草人做的靶子。 徐朔海领着罗通走到山谷东侧,对罗通说道:“从这里到靶场那边,我们拉过尺子,三十丈不到一点,只要你瞄上了,基本就能打中。” 罗通毛估了一下距离,大概一百米左右,可见徐朔海说的话都不是空穴来风。徐朔海打开随身背着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五颗子弹,罗通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看清楚这五颗子弹的样子,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徐兄,你这枪上没有见到药孔,我也看到药包,这子弹怎么用啊?”罗通故意问道。 徐朔海满脸骄傲:“什么药孔?药包?那叫糊弄事!药粉倒少了打不远,倒多了炸膛,那破玩意老祖那时候都快淘汰了。药包倒是用了一段时间,费枪,打个几十枪之后,枪膛就融了,不能用了。我现在这个子弹,是最新的改良版,把引火用的小药包装到弹壳后面,打完了,弹壳还能再次利用。” 说完,徐朔海把装好子弹的半自动递给罗通:“罗公子,打打看,枪口别对着人。” 罗通站好,据枪,拉动枪栓,上膛,击发,拉动枪栓退壳,再拉动枪栓,第二颗子弹又上膛,击发…… “砰!砰!砰!砰!砰!”五声枪响过后,徐朔海一脸惊讶地看向罗通,伸出大拇指:“罗公子,你这是天生的神射手啊!” 前两枪,罗通算是校枪,瞄着稻草人的胸腹部打的,校好枪之后,后三枪都打在稻草人的脑袋上,最后一枪直接把稻草人的人头打了下来。徐朔海肯定不知道这些,但他看人的眼力还是不错的。 “好枪,好枪。”罗通盛赞道:“这个绝对可以称之为世界第一了。” 毕竟即使到后世列强敲开龙国大门的时候,枪炮也都没什么准头,这在军史课上是学过的。这枪能在一百米的距离上,打到这个准头,已经相当牛了。 徐朔海没有谦虚,他坦然地接受了罗通的赞扬,这是真正的实力说话,在他眼里,罗通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这支枪,我建议你也可以试试。”徐朔海又递了一支枪过来,罗通一看,这不是左轮么? 一支超大号的左轮枪,说手枪,它太长,说步枪,它太短。徐朔海拿出子弹,撅开枪身,把子弹一颗一颗压进弹巢,又把枪身合起来,递给罗通:“这个直接打就行,六枪可以一口气打完。” “这个应该打不到对面,太远了点。”罗通出于本能,对徐朔海说道。 “罗公子是真行家,这个我们试过,打对面能打到,没准头了。但打右边距离十丈的靶子,可以说指哪打哪。”徐朔海也是难得遇到这么懂行的客户,用手一指右侧山坡上的几个稻草人:“公子再往上面走几步,那个草台那里,正好到稻草人十丈。” 罗通走到草台上站住,单手举起左轮枪,预瞄了一下,随后改为双手持枪——这枪的分量着实不轻。 “砰!砰!砰!砰!砰!砰!咔哒!咔哒!”罗通一口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又开了两次空枪,左轮手枪主打一个经济实惠,结构简单。徐朔海也没有夸大事实,在十丈的距离上,除去第一枪验枪之外,全部都打中了稻草人的头。 “实话实说,现在朝廷里的军械局,都没有你们造的枪好。”罗通不无遗憾地说道:“这枪太好了,我很喜欢。” “呸!军械局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岂能跟我们相提并论?!”徐朔海对军械局似乎怨气很重:“当年凡是手里有点真本事的,都被赶出来了,现在军械局都是些什么人,连个割圆术都玩不转的主。” “也是,我们也是回来了,才知道船厂都被裁撤了。”罗通故意摇着头说道:“你带我拿枪的那个房间,跟船上的武备库一模一样。” 徐朔海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罗通:“你年纪轻轻,居然还见过水师的船,那当真不容易。不过,咱们还是在商言商吧,这两把枪,你喜欢哪一把?” “我都喜欢。”罗通大大咧咧地说道:“成年人不做选择,两把我都要了,给我报个价吧。” “一笔写不出两个水师,船厂水师本是一家。”徐朔海看着罗通说道:“这枪我就卖你五十两银子一把,一共一百两。” “夺少?”罗通惊了:“不是,你们卖给欧罗巴人,也这个价么?” “那倒没有,一个是他们买的多,一个是卖给他们的质量都不怎么好,毕竟他们是拿去抢劫用的,做好了,怕有损阴德。一般我卖给欧罗巴人的枪都是七八十两一支,好点的定做的,会要的高一点。”徐朔海老老实实地说道。 “老徐啊,我得跟你谈谈了,就这么仨瓜俩枣的,你们就把这么好的武器给卖了,对得起你们的手艺吗?” 第304章 暴利的子弹 徐朔海苦笑了一下:“那也没办法,咱们这手艺,去干别的也干不了。船厂没了,能找到个营生不容易。” 罗通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确实,你们这手艺,如果只是做个锄头,做个铁锅,那真就是明珠蒙尘了。”说罢,罗通从怀里掏出一根金条,递给徐朔海。 徐朔海眼睛一亮:“我还道罗公子要回去取银两,改天再来提货,想不到您早有准备了。”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身上多少总要带足盘缠。”罗通笑着说道。 “那我们再来说说子弹吧。”徐朔海这一句话一出口,罗通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原来徐朔海有后手,喜的是如果子弹价格高,技术外溢的风险就会变小。 “也对,你这两把枪的子弹做工都不俗,你想卖个什么价格?”罗通不动声色地问道。 “要说这子弹么,全世界应该只有我们仓太村能做出来。”徐朔海沉吟了一下,对罗通说道:“刚刚验枪的不算,我再赠送你二十发子弹,两枪通用,但更多的话,还是需要公子出钱来买的。” “这是应该的,你只管报价就是。”罗通看着徐朔海说道,现在他可不觉得徐朔海老实了。 “我们这子弹,有我们特殊的材料和工艺,一颗子弹只要五钱银子就好。”徐朔海对罗通说道:“其实弹壳是可以多次使用的,公子想省钱,可以分开购买弹头、底火和火药。” 罗通听到这个价格,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这意味着,这把枪,没多少人用得起,大规模装备军队更是不可能。 “你这里子弹还有多少?”罗通开口问道:“我来一次韶州府不容易,就多买些带回去。” “四五百发子弹还是有的。”徐朔海拱手说道:“公子要带多少走?” “全给我吧。”罗通说着又掏出三根小黄鱼:“这些应该够了吧?” “公子随我来。”徐朔海在前面带路,三个人兜兜转转,又转到一个独门独院的房子前面。这里已经出了村子,跟最近的房子之间还隔着一道山梁。 徐朔海直接推门进了院子,罗通一进门就闻到了十分熟悉的气味,火药味儿。这种气味在空气中弥散着,几个赤膊干活的人,嘴前面都绑了块纱布,看到徐朔海带人进来,只是冲他们点了点头,就各自忙活各自的去了。 徐朔海带罗通二人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子,打开门,从里面抱出一只大箱子:“这是做好的子弹,都在这里。” 三人找了块空地,把箱子放下,徐朔海掀开箱子,里面黄澄澄的子弹码得整整齐齐,罗通粗略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行,这箱子一会儿我们带走。” 徐朔海把箱子盖好,突然严肃地对罗通说道:“罗公子,我们仓太村还有个规矩,这枪和子弹交给你之后,我们是不认账的,你是在外面杀人越货也好,劫人钱财也罢,我这里是统统不负责的。” “徐兄你多想了,我买来一为打猎,二为防身。”罗通笑着摆了摆手:“但我想问您一句,如果小弟想开个船厂,你们愿不愿意来帮我造船?” “国之重器,岂是你说造就造的?”徐朔海摆了摆手,没把罗通的话当回事:“你看,你在我这里买两把枪,都要这么多银子。你知道造船厂有多大吗?不说别的,单是一厂匠人的吃喝拉撒,都是个大数,更不要说钢铁、木材,以及各种我们需要的材料,造船厂只有朝廷才养得起,个人,想都不用想了。” “行,这事往后放一放。”罗通点了点头:“如果说,将来有朝一日,朝廷让你们重启造船厂,你们会去吗?”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徐朔海斩钉截铁地说道:“朝廷视工匠如猪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我们这几代人也都见识过了,没意义,与其让那些连图纸都看不懂的官老爷们,天天来指手画脚,还不如我们在这小山村里,老老实实地凭本事赚钱。” “还有一个事,我看你这枪做得虽然好,但有心人拿去之后,万一做出跟你一模一样的来,你怎么办?”罗通换了个问题。 “哈哈……”徐朔海仰天大笑,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我们仓太村,自打做了这个行当,每年都有来我们这里做学徒的,想偷师我们的技术。” “啥?你这里还收学徒?”罗通睁大了眼睛:“学会徒弟,饿死师傅。” “肤浅了,肤浅了。”徐朔海摇了摇头:“倘若我们的技术来跟着干活就能学会,那就辱没了太仓船厂的名声了,你可知道,要做这么一支枪出来,需要做多少计算?枪管从生铁到成品要做多少个工序?这么跟你说吧,让一个孩子,打小在我们这里学,学到老,他都不一定能学完所有的技术。” 说着,徐朔海又打开箱子,拿出一颗子弹,给罗通看:“你看,就这个底火,薄薄的两片牛皮纸,里面就一指甲盖都不到的火药。一撞就响,这东西,我直接丢给你,你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么?” 罗通摇了摇头:“我肯定做不出来,但那些专门做火药的人肯定会吧?” 徐朔海把子弹放回箱子里,盖好箱子,嘴角一撇:“就江西和湖广那些做炮仗的?让他们研究,十辈子也研究不出来,同样能点火,火药跟火药也是不一样的。” “我是说,那些弘治朝被流放过来的军械局的人,他们总能弄出来吧?”罗通对徐朔海说道:“昨晚在韶州府东边的山上,发生了一起大爆炸,听杨澍说,那些就是弘治朝军械局的人弄的。” “就他们?”徐朔海摇了摇头:“连基本的算术都不会,割圆、堆垛在他们看来跟天书似的。自从朝廷取消算术考试之后,除了像我们这样家传的,已经很少有人懂了。而懂算术,又懂火工的,少之又少。前几个月,以西把你亚来了个洋和尚,说回去,要把这枪介绍给他们的国王。” 第305章 野生的龙科院 又是以西把你亚,罗通心里一凛,脸上不动声色:“你们这里还来过很多外国人?” “大多是些洋和尚,一个个跟大傻x似的,什么白痴问题都问。”徐朔海一脸的不屑:“要不是他说他认识国王,我都懒得跟他说话,他们有个船长叫费南多,人挺爽快,就是钱少,跟我这里买了十支鸟铳,就是神机营用的那种货色。” “那他们有没有见过我这两把枪?”罗通追问道。 “他们配吗?”徐朔海说起欧罗巴人的时候,脸上的不屑看上去甚至有些夸张。这是他大国工匠最后的倔强,在龙国身份低贱也就算了,你以西把你亚算个什么东西? “哈哈,说的也是,但徐兄,小弟还是要劝你一句。”罗通一脸真诚地看着徐朔海:“以后千万别让那些欧罗巴人看到你们的好东西,欧罗巴人都是做海盗的,你这里也不能千日防贼。” “行,这句话我听进去了,以后那些洋人再来仓太村,就让他们在靶场候着,给他们打几枪,就完了。”徐朔海笑着说道:“罗公子以后但凡有这方面的需求,只管来找我,我这么跟你说吧,大明最后的最好的工匠,全在我们这里,他们要是解决不了的事,随便谁来都解决不了。” 三个人出了院子,杨澍已经赶着马车等在门外了,他跳下马车把箱子放到马车上,笑着对罗通说道:“你们骑马,带箱子不方便,我就送你们回韶州府。” 罗通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杨兄了,今日不虚此行。” 徐朔海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罗通和柳青青把马从树上解开,拱手跟徐朔海作别。杨澍的马车在前面,两人骑马跟在后面,直奔韶州府。 这一天的奇遇,对罗通来说,真的是五味杂陈。发现了原来造船厂被遣散的工匠聚居的村落,就像游戏里面捡了个全装备大礼包一样,几乎等于发现了“野生的龙科院”。 徐朔海这个人看上去粗犷,实则心细如发,把这个野生的兵工厂经营得有声有色。单就子弹一项,如果装备一支军队,徐朔海就能赚得盆满钵满。罗通很想当场收编了他,但很明显,现在,钱不够,另一个,人家也不买你的账。 罗通回到韶州府的客栈,杨澍一直帮他把箱子抬到房间里。罗通摸出一锭银子,塞到杨澍手里:“今天多亏杨兄举荐,一点心意您收下。” “哎呀,这怎么使得?”杨澍嘴上客气着,把银子塞进自己怀里:“罗公子真是爽快人,我平时就在这客栈下面,在韶州府,只要您想去哪儿,跟我说一声,我就带你们过去。” “还真想去个地方。”罗通对杨澍说道:“明天早上吧,咱们还是楼下一起吃早饭,吃完饭,你带我们去见见弘治朝军械局那帮人可好?” “公子您这是?”杨澍满脸狐疑地看着罗通:“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仓太村的技术,军械局那帮人再练两辈子也赶不上。” “我不是猜疑你。”罗通摆了摆手:“我这人呢,爱才,惜才。而且想开工厂,需要匠人的,像你们村里的大匠,我暂时请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你这样说的话,好吧。”杨澍点了点头:“反正韶州府做这个行当的多了去了,你要是想看,我就挨个带你去看。” “嗯?”罗通听到杨澍话里有话:“你是说,这里不止你们仓太村和军械局的,还有其他人也在做枪炮?” “是啊,看我们做这一行容易,当地人就都想跟着分一杯羹。”杨澍笑着说道:“不过能拿得出手的,不超过十家,那种只在自家捣点黑火药的就不算了。” “行,我们就在这韶州府,多呆几天,看看有合适的工匠,我们就招收了。”罗通拱手说道:“那咱们就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杨澍点头哈腰地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罗通和柳青青。 “通哥,我看你打枪的样子,好不威武。”柳青青把憋了一天的话说了出来:“你真的是天生就会打枪么?” “算是吧。”罗通现在脑子里有些乱,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柳青青。 “那你教教我打枪呗?”柳青青一下子扑进罗通的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罗通。 “你别这样看着我。”罗通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翻身把柳青青扑倒在床上。 “坏人,你还没说教不教我打枪呢。”柳青青微弱地抵抗了几下,就只剩下小猫一样的声音了。 “教,我现在就教你,有意瞄准,无意击发……” …… 第二天一早,罗通和柳青青下了楼,杨澍已经等在楼下了,看到他们就招手:“罗公子,罗夫人,我在这里。” 三人寒暄着,吃过了早饭,今天杨澍没赶车,也是骑着马来的。三人三马,从东门出城,小心地走过跟昨天西门外面一样的木桥。罗通这才看明白,韶州府的城池不规整的原因,原来韶州府的城池是依托地形,沿武水和浈水筑城,武水和浈水在城南合而为一,汇流成北江,向南奔流而去。 也就是说,最初建立韶州府的时候,就直接把武水和浈水作为护城河了。 过河之后,杨澍一马当先,领着罗通二人,循径而去。其实那个地方不难找,在城中都看得真切,只是有杨澍这个地头蛇带路,更容易找到罗通想找的人。 尽管在城里看爆炸的时候,觉得近在咫尺,但三人骑着马翻了三道山梁,才看到山谷里的爆炸现场。 空气中隐隐还能闻到火药燃烧后的气息,爆炸的中心是一个直径有五十米的大坑,呈放射状向外发散,靠近中心的树都已经烧成了木炭。没有碳化的树木也大都倒伏在地上,罗通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家伙,赶上巡航导弹了。” 三人下了山梁,在爆炸现场外围走过,杨澍转头对罗通说道:“还好他们只是仓库在这里,不然命都得搭进去。” 第306章 前朝旧事 提起火药,咱们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四大发明之一,过年的烟花爆竹,完了。其实这里,就有一点教育阴谋论在里面了,龙国从唐朝开始,就已经在军事领域应用火药。此后将近一千年的时间,龙国就原地踏步了。 现在罗通看着这个玩火药炸出来的大坑,心里边都直犯合计,这场爆炸,按tnt当量去算,也不会小。 又隔了两道山梁,杨澍带罗通二人来到另一个村子,这个村子跟昨天那个根本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跟当地的其他村落别无二致。村里有人家在发丧,哀伤的唢呐声刺破天际,显得悲壮、寂寥。 杨澍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熟人,聊了几句,那人朝罗通走了过来:“公子,抱歉,今天俺们村里有人要出殡,没办法接待你。” “不妨事,我是听说你们都是弘治朝军械局的,我开工厂需要些人手,所以来你们这里看看。”罗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哎,都是我父亲那一辈的事了,不提也罢。”那人摇了摇头:“现在这碗饭可不好端,公子你要开的工厂做什么东西?需要什么匠人?” “我打算开一家造船厂。”罗通用双手比划着:“那种能带几千人出海的。” 那人听罢,惨然一笑:“公子请回吧,我们这里肯定没有你要找的人,这里的匠人,能修火轮机的都快没有了,活着的,也都上了年纪。” “你倒也不短见识,还知道火轮机。”罗通笑着对那人说道:“现在的军械局,要提起火轮机,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 “我也就只知道个名字。”那人无奈地说道:“最后一次水师出海的时候,我父亲上船检查的火轮机,我才知道有这东西。” “您贵姓?”罗通拱手问道。 “小人免贵姓杨,跟杨澍是本家,单字一个帆。”杨帆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冒昧问一下,弘治朝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会被流放到这里来啊?”罗通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都是父辈的事了,当时军械局有个大匠叫展操,弘治爷那时候想造船,就问到他头上了。”杨帆一脸的悲戚:“展老确实有能力,他跟弘治爷说:‘我老了,干不动活了,只能把图纸画给你,交给年轻人去干。’弘治爷也准了。于是展老就在军械局昼夜不停地画,累了困了就地躺下,醒了接着画。” “然后呢?”罗通竟听得有些入神。 “当时听说是弘治爷后悔解散大明水师了,想要重建造船厂。可那些当官的一再推诿,最后皇上只能直接到军械局找人。”杨帆继续说下去:“如果弘治爷再长寿一些,或者展老做的事没被人发现,我们就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展老接到皇上的委托时,是弘治十八年初,仅过了四个月,弘治帝就驾崩了。” “那展老呢?”罗通追问道。 “四个月的时间啊,他哪里来得及把图纸全画出来?”杨帆眼圈都红了:“当时李东阳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展老在画图纸,就把自展老以下,军械局上下一并判了谋逆的大罪,流放岭南。我们就是这样到了这里的,展老气不过,在军械局自缢身亡……” 说到这里的时候,杨帆已经泣不成声:“谁人也没有前后眼,要知道会这样,我们说什么也得拦住展老啊。” “对不起啊,问到你的伤心处了,节哀,节哀。”罗通心里也有一种没来由的难过,这种元勋级的人物,就这样被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实在令人扼腕。 “我的父辈们,基本上干的都是打铁的活,打个单刀,打个甲页都没问题。但要论起大匠,还得是那些精通算术的人。”杨帆真诚地看着罗通:“杨澍他们村子你去过了吧?可着整个龙国,技术最好的大匠全都在那里。” 罗通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给杨帆:“我出身大明水师,按说跟你们也算有些渊源,今日多有打扰,这银子就当我随个礼了。” “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杨帆连连推却,罗通硬把银子塞到他手里:“拿着吧,改天有空,我再过来跟你聊聊。” 罗通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悲戚的小村落的,像大明朝廷这样自废武功的,千年难遇,他真想凿开那些文官的脑袋,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已经到了这一步,汪鋐的事还重要吗?那些可以让巨龙挺起脊梁的人,都被发配到岭南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想让他们重新信任朝廷,是何等困难的一件事? 三人回到韶州府,杨澍讪笑着对罗通说道:“罗公子,今天你也亲自跟杨帆聊了,我一点都没骗你,可着整个韶州府,或者我干脆说句大话,可着整个龙国,你都找不到比仓太村更好的工匠。” 罗通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这几天就带我随便走走,本地人的地方也带我去看一看。” 杨澍拱手道:“那我就明天早上,在客栈楼下恭候二位了。” 柳青青看出了罗通的郁郁寡欢,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罗通说:“通哥,下午咱俩用那新枪打猎去吧,你也教教我怎么用枪。” 罗通点了点头:“也好,我刚好试试他这两把枪使用起来有什么特性。到时候留一把给你防身。” 二人在客栈楼下吃了午饭,回房间拿上枪,再带上三十发子弹,就一起从北门出了城,韶州府的城门,就这个门有名字,叫“望京门”。不知道是过去哪个被贬到这里的官员写的。 出了北门,向北一直走就进山了,四周一片有规律的虫鸣声,让整个环境显得更加静谧。两人往山里走了走,很快四周就都是原始森林了。罗通选了块跟靶场环境很像的山谷,把弹匣拿在手里,往里面压子弹。 能设计出这种底火,即使不是雷酸汞的,那也跟雷酸汞有相似之处,不足之处就是做工看上去低劣了些。让人总担心底火会脱落下来。 第307章 青青练枪 罗通找了一棵一人多高的小树,把树冠折断,在四周找了些杂草,缠成一个球,放在相当于人头的位置,又找了几根树枝做骨架,做出人形的胸腹部,直接缠绕在树上。然后走回了对面,柳青青正拿着左轮枪翻过来调过去地看。 “你喜欢这个?”罗通笑着问道。 “还行吧,就是觉得这个用起来方便,子弹装好,直接打就行了。”柳青青把枪放下,蹦跳着迎了上来:“通哥,我现在可以开枪了吗?” 罗通点了点头:“我来教你怎么装子弹,你看,把枪这里拉一下,弹巢就露出来了,把子弹压上去,对,就这样,头朝前往里放,放到底。” 罗通一边说,一边手把手教柳青青把子弹压进弹巢,这把左轮枪跟后世的几乎没啥区别,就是后坐力有点大。 装好子弹,罗通站在柳青青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身体,教她据枪:“双手抓住枪把,一定要握紧,开枪的一瞬间,枪口会向上跳,所以虎口这里要预留一些力。眼睛看着靶子,枪管与视线平齐,好,慢慢扣扳机——” “砰——” 饶是柳青青有所准备,还是被上跳的枪口吓了一跳,幸亏罗通教的好,她的枪没有脱手:“哇,好大的力,我差点没握住枪。” “没事,多打几次,适应了就好了。”罗通看了一眼弹着点,脱靶了:“现在调整一下呼吸,想一想刚刚开枪瞬间的感觉,再开一枪试试。” “砰——” “哎?通哥,好像枪没那么跳了哎。”柳青青兴奋地大叫起来:“我可以接着打了吗?” “可以,现在你就可以试着瞄准对面的靶子打了,基本上,靶子在你眼里被准星遮住,稍稍露点头,就可以打一下试试了。”罗通比带新兵耐心多了,掰开揉碎给柳青青讲解。 “砰——” 对面的草靶的头被打掉了,左轮本来就是近战火器,在三十米之内,能做到瞄哪上哪。柳青青这样的纯小白,打了几枪之后,就找到感觉了。毕竟这比她学过的任何武艺,上手都要快得多。 一阵枪响过后,周围的环境都安静了许多,这时,罗通听到山顶上有人发出的招呼声,声声呼应。柳青青倒没去注意这些,她兴高采烈地往弹巢里压着子弹,就跟学骑自行车一样,刚学会打枪的时候,也一样有瘾。 “青青,等一下再打。”罗通压手制止了正要开枪的柳青青。山上的呼哨声,人声,越来越近,中间似乎还夹杂着树枝折断的声音。 “青青,先别打枪,我们先撤到官道上去。”罗通把步枪背在身后,迅速解开两匹马,两人就要往官道那边走。 但树枝折断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罗通大喊一声:“青青,你骑马先走,我断后!” 这种树枝折断的声音,绝非人类所为,只能是某种野兽。既然跑不掉,罗通就只能留下来打了。 话音刚落,一只体型壮硕的野猪,就从山谷上面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它的屁股上还插着一支箭,显然是猎户失了手,才让它逃到这里。野猪看到前面有人,野性大发,直接加速,对着罗通就冲过来了。 由于罗通在坡上,野猪向上冲,速度就不那么快。罗通反应也很快,立刻一拉枪栓,子弹上膛,真正考验这支枪的时刻到来了。 “砰——” “砰——” 罗通一枪正中野猪的前额,能看到弹头嵌进了骨头里,但没有打穿。另一枪,是柳青青用左轮枪打的,打在野猪的脊背后侧,子弹打进了猪肚子。 野猪受了重创,但还没死透,它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向罗通发起冲锋。 “砰——” “砰砰砰砰砰咔哒咔哒咔哒” 罗通又放了一枪,这一枪已经击穿了野猪的额骨,而身后一点的柳青青,则学鹰国警察,直接清空弹夹了。五颗子弹几乎从同一个地方打进了野猪体内,这下子野猪死的不能再死了。 “好险!”罗通回头看了一眼脸色煞白的柳青青:“还多亏你在旁边帮忙了,要不我一个人,可能还得再打它几枪。” “吓死我了,通哥,这地方的野猪怎么会有这么大?”柳青青惊魂未定地掩着胸口:“早知道就不找这么偏僻的地方试枪了。” “你看这周围,都是原始森林,野猪长这么大,不是挺正常的?”罗通看着那一大坨野猪,叹了口气:“可惜咱俩不是猎户,不然看到这个,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俩人说着话,这时候山上的树林里,跑出两个赤膊的年轻人,身上还背着弓箭,见到被打死的野猪,就哇哇大叫起来。罗通有种到了非洲的感觉,那两个年轻人说话,他是一句都听不懂。 正在纠结如何交流的时候,从树林里又钻出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人,看上去是这两个年轻人的头儿。他看到野猪的惨状,又看到罗通和柳青青手里端着家伙,就张开双手,走了过来:“唔该,唔该,多谢两位出手相助。” 这人说话的口音怪异,粤语夹着官话往外说,罗通倒是听懂了大半:“不是我要帮你,是它冲着我们来了,不打死它,我们就完了。” “不管怎样,今天要是你们不出手,我们追着它怕是还要追两三天,才能打死它。”那人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把它打死了,肉就你们先挑吧。” 原来是要分割猎物,罗通哑然失笑:“算了,我们只是为了保命,这野猪你们抬回去吧。” “那太好了,两位在韶州,遇到事情,就提我覃六哥的名字,我在这里,还是有些名气的。”那人倒也不客气,回头叽里哇啦对两个年轻人说了一阵本地话,两个年轻人,拿出绳子,把野猪四蹄捆好,用木棍抬着,欢欢喜喜地下山去了。 这样一折腾,俩人也没有了继续练枪的想法,罗通带着柳青青又回到了韶州府。今天柳青青可是切身体会了枪的威力,对那把左轮枪爱不释手,干脆就不还给罗通了。 第308章 三七分成 第二天一早,杨澍又早早等在客栈楼下,跟罗通和柳青青一起吃过早饭之后,三个人从望京门出了城,直奔西北方向,沿着武水奔去。 “今天我带你们去覃家寨,本地人弄火器,就他们还算学了点皮毛,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像炮座什么的,基本都是覃家寨在制作。”杨澍边走边介绍道。 “炮座?”罗通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你们这里还造炮?” “那是自然,像我们仓太村和昨天咱们去的卸军峪都有能力造炮,听说去年卸军峪那边还造了不少炮送到九边去了呢。”杨澍不知不觉间,已经把罗通想知道的事说出来了。 “明明你们仓太村水平更高,为什么不选你们的?”罗通不解地问道。 “嗐,送去九边的东西,懂的都懂。村长不想砸了我们上百年经营出的口碑,而且九边不出事情也就算了,出了事情,那可是要杀头的罪过。”杨澍摇着头说道:“再一个,朝廷买枪买炮,给的钱少不说,还要跟负责购买的人分,三七分成之后,就更剩不下什么了。” “三七分成?”罗通倒吸了一口气:“本来钱就少,你们还只拿七成,那能造什么了?” “你错了,三成是我们能拿到的,七成是官老爷的。”杨澍摇着头说道:“不过官老爷也说了,朝廷买炮过去,也就是个摆设,吓唬吓唬蒙古鞑子而已,真打起来,还不是要那些丘八下去拿人命填么?” “也就是说,朝廷买的时候,也没想买好的炮。”罗通有些无语了。 “对了,其实咱们很难接到朝廷的订单的。朝廷自己有军械局,这些东西本来应该是朝廷自己做的。”杨澍滔滔不绝地说道:“所以我们平时做的枪炮,要么卖给出海的商船,要么卖给欧罗巴的海盗。” “而且我们村长说了,这很可能是朝廷想要对弘治朝那些军械局的人赶尽杀绝。”杨澍又小声地补了一句。 “这怎么说?”罗通不解地问道。 “你想想啊,朝廷里有的人是清楚我们这些人在岭南的。这种订单跑到这里来找人,不是找我们,就是找卸军峪那些人。按照朝廷给的钱,是造不出像样的东西的。只要你接了订单,做出来的东西,就只能以次充好。”杨澍咽了口唾沫:“也就是说,你要做好的话,就得赔钱,做坏了,一旦朝廷发难,全村就都得上西天。所以,村长说,这是对弘治朝的那些人赶尽杀绝。” “他们技术照比你们仓太村差那么多,难道对朝廷还有威胁不成?”罗通摇了摇头:“朝廷要想杀他们的头,随便找个罪名都比这件事管用。” “听说,我也只是听说。”杨澍又把声音压低了一点:“卸军峪那伙人手里,有展操的手稿,那玩意在弘治朝的时候,就是杀头的罪过,更不要说现在翻旧账了。” “原来如此。”罗通点了点头:“那这事,可能还真就像你们村长说的那样,有人要针对弘治朝那伙人。” “对啊,所以,我们村长最近什么订单都接,多赚点银子,然后我们村就打算整体搬到海外去,听说旧港宣慰司那边,有些远亲,搬到那边去,远离是非,也能躲个清净。”杨澍有点遗憾地说道:“可惜啊,我这辈子可能都去不了自己老家了。” 罗通现在真是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个消息,比什么汪鋐糊弄朝廷重要多了,错过了仓太村这帮人,龙国再想培养这样一群人,简直难于登天。 “放心,总有机会的。”罗通笑着对杨澍说道:“你看,我现在不就在准备开个造船厂么?实在不行,就把你们仓太村的人全拉到我们船厂来。” “罗公子,你可能真没明白我们村长的意思。”杨澍有点痛苦地摇着头说道:“如果你的造船厂,设在海外,没准村长会考虑考虑,但在龙国,别想了,也别去尝试,那是求死之道。” “这话又怎么说?”罗通疑惑地问道:“苏松一带多得是各种厂子,咱们开个造船厂怎么了?” “罗公子,你别忘了我们船厂以前就在苏州府。”杨澍对罗通说道:“如果当初朝廷哪怕说一句,船厂你们自己留着,接着造船吧。我们的祖辈砸锅卖铁也得保住船厂。但匠人身份低微,本来就是任由官府宰割的人,官府一句话,把整个船厂都给拆了,你现在再去太仓,怕是连块造船的板子都找不到了。” “在龙国做事,就要看朝廷的眼色,朝廷让你干,你就干,不让你干,你就得停手。”杨澍叹了一口气:“就算照着朝廷的意思去做了,可下面的人会让你把事情做好么?这么说吧,去年送给九边的炮,百分之百打不响。更不要说造船了,偷工减料,那是要人命的。” “这事,我会想办法去活动活动。”罗通对杨澍说道:“我罗家在朝廷里也是有人的,我一定想办法把造船厂给落实了。踏踏实实地,我们就造当年下西洋的那种大船!” “那我只能预祝罗公子一切顺利了。”杨澍无精打采地拱手说道。 三人开始走的是官道,走了一段之后,岔上了一条小路,小路在山间蜿蜒曲折,走了大约两个时辰,远远地看到对面的山坡上有个寨子,杨澍伸手一指:“我们快到了,那里就是覃家寨。” 覃家寨修建在山坡上,远远看去,几十家好像住在一个平面上。寨子在现在这个时代,不算小了,房屋看上去比一般的村寨看上去整齐一些。 三个人又往前骑了一段,涉过一条小溪,就到了寨子所在的山下。罗通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地貌:“杨澍,你没走错吧,这里怎么看都做不了炮座那么大的东西。这里进来只有这样一条弯曲的山路,还要涉水,那炮座可是有些分量的东西,在这里就算做出来了,怎么运出去?” 杨澍笑了:“罗公子,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309章 覃家寨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边突然闪出几个人,拦在马前。杨澍用当地话跟那些人叽里哇啦说了一阵,其中一个人,小跑回寨子里,看样子是报信去了。 “罗公子,咱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儿。”杨澍转头对罗通说道。 “好的。”罗通干脆和柳青青下了马,牵着马在路边等待。 没一会儿,从寨子里走出一群人,四五个人簇拥着一个中年汉子,向这边走来。 那人还没走到近前,就抱拳拱手笑道:“我还以为是哪个,原来是恩公啊。” 罗通定睛一看,也哑然失笑:“这韶州府也真是太小了,咱们又见面了。” 来的人正是昨天带着两个人追野猪的覃六哥,看到罗通分外热情,上来拉着胳膊就往寨子里拖:“昨天你们走了,也就算了,今天,无论如何要跟我痛饮一天。” 杨澍看到两个人的样子,很是诧异:“怎么?你们两个认识?” 罗通就把昨天在树林里面练枪,打了野猪的事跟杨澍说了一遍。杨澍笑道:“那两位的缘分可真是太重了,真的得喝上几杯。” 寨子里的人知道了来者是客,立刻变得热情起来,身前身后都是笑脸相迎。罗通三人跟着覃六哥上了山坡,一直走到寨子的正中一家,覃六哥才对罗通说道:“公子,这覃家寨,我覃六哥现在就是族长,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想招募些工匠,开工厂。”罗通直截了当地说道:“已经去过了仓太村和卸军峪,杨澍说,再一个就是你们覃家寨了。” 覃六哥楞了一下,随即开口笑道:“这事好说,来者是客,我们先准备开席,酒先喝好,再谈这些小事。” 覃六哥的宅子跟其他的房屋比起来,多了个场院,场院的一侧还晾晒着一些稻谷。院子里有些穿着民族服饰的少女在干着活,见到覃六哥进来,都小心地弯着腰退到一旁。 覃六哥高声用当地话喊了句什么,那些少女们和身后跟着的年轻小伙子们就像唱山歌一样应和了一声,随即四散而去。 “我让他们去准备酒席。”覃六哥转头对罗通说道:“今天,咱们喝倒了算。” 杨澍在旁边小声提醒道:“罗公子,覃家寨的规矩,喝酒必须把主人喝倒,然后谈什么都好谈。喝不倒他,就不是真朋友。” 罗通听到这个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对自己的酒量是真没数,过去有禁酒令,自然他不会喝酒。而且在从军之前,他也一直是品学兼优的乖宝宝,滴酒不沾。虽然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也喝过几次酒,但都是寡淡如水的品种。对南方山区里的土着的酒量,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但来都来了,肯定事情还是要谈的,如果把仓太村、卸军峪跟覃家寨三个地方做个横向对比的话。仓太村相当于国防科工委,卸军峪相当于兵工厂,而覃家寨差不多可以对标后世的三线厂。不管哪个,都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资源。 覃六哥叫人拿了几张长凳过来,几个人就在场院里坐下,晒着太阳,深秋的太阳很柔和,晒在身上暖暖的。覃六哥就跟罗通打开了话匣子,但多半说的都是打猎的事,如何寻找猎物,如何追踪猎物,说得眉飞色舞,头头是道。 遇到话密的人就这点好,从来不会冷场,四个人坐在场院里聊了有一个时辰,逐渐有姑娘小伙抬着桌子和长凳进了场院,开始安排宴席。餐桌分别布置在场院两侧,中间空出一片场地。 等桌子都布置好了,覃六哥站了起来:“几位,咱们落座吧,一会儿就上菜了。” 罗通拉着柳青青在右边第一张桌子边坐下,杨澍坐在他们下首。不一会儿,大碗大碗的菜肴就从外面端了上来,还有小伙子不停地把酒坛子搬到罗通身后。 碗里的食材,不能细看,昨天的野猪肉,还有一些蛇肉、不知名的虫子,统统都当成菜端了上来。一个青年扯掉酒坛子上的泥封,给罗通面前的陶碗里倒满了酒。 寨子里的一些老人,也都来到场院里的桌子旁边落座。覃六哥看人到得差不多了,端着酒碗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说了一番话。罗通听不懂,杨澍在另一张桌子那边,也不能及时帮他翻译。反正大概就是祝酒词一类的话。 覃六哥说到最后,突然切换成官话:“我们来一起敬我们尊敬的客人,罗公子。” 罗通连忙端着酒碗站了起来,覃六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底亮给罗通和在场的人看。罗通也有样学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也把碗底亮给众人看。众人欢声雷动,开始推杯换盏。 酒宴开始之后,就有小伙和姑娘出来,在场院当中的空地上,吹着芦笙,跳着舞,整个气氛一下子就起来了。 “这感觉,怎么跟壮族人差不多?”罗通看着跳舞的女孩,随口说道。 “罗公子见多识广,我们覃家,确实是壮族。”覃六哥又举起酒碗,频频劝酒。 大概受制于当地的生产力水平,这酒大概也就比汽水多点度数,可能都没有藿香正气水的酒精含量高。两碗下肚,罗通心里也就有了底,放开手脚,跟覃六哥对饮起来。 这场热闹的酒宴,足足喝了两个时辰,最后,以覃六哥倒在酒桌上宣告结束。罗通中途也到后面去放了几次水,酒精度数再小,也架不住硬灌。他现在的感觉也有点晕,但还不至于倒下。 杨澍悄悄凑过来对罗通说道:“罗公子,今晚,怕是咱们得留宿在这里了。你想问的事情,除了覃六哥,谁也不会告诉你,但我看他今天,估计醒不过来。” “那就留在这里吧,客随主便。”罗通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这种土规矩,你不得不遵守,也特别误事。 有寨子里的姑娘,在饭后给他们送来了茶水,罗通等人就只好喝着水,等覃六哥醒酒。 第310章 方公子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覃家寨的场院里,喧嚣的人群早已各自散去,除了几个少女还在院子里各自忙活着自己的事,只有罗通三人坐在桌子旁就着茶水聊天。屋子里的覃六哥鼾声如雷,倒是睡得沉稳。 三人坐在一起,闲聊些龙国各地的风土人情和韶州府的掌故,打发这无奈又无聊的时光。罗通有些焦虑,以现在收集到的消息,恐怕自己比韦力豪更早接近佛朗机铳的真相。而韦力豪则很大可能已经在广州府盲目奔走,作为明线,不知道会被支到哪里去了。 三人正聊着,从门外突然大步走进来一个锦服青年人,进门就高声叫道:“老六,怎么这个时间还在睡觉?快起来,有大事找你。” 青年人路过罗通等人的桌子,瞥了他们一眼,没理会他们,径直走进屋子里,把睡得晕头转向的覃六哥给拉了起来:“喂,醒醒,醒醒,老六,咱们的富贵来了!” 覃六哥酒劲刚刚上来,被他弄醒,有些暴躁:“丢你老母,搞咩?” “老六,是我啊。”青年人摇了摇覃六哥,嘴里骂了一句:“操,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说完那青年人丢下暴躁的覃六哥,走到外边踅摸了一圈,到院墙边的水缸那里看了一眼,随手在旁边拿个破碗装了半碗水,端着摇摇晃晃走回屋子里,一扬手,把半碗水都浇在覃六哥头上。 覃六哥被冷水一激,打了个冷战:“我丢——你怎么来了?” 青年人一拱手:“老六,别怪兄弟,事太急,兄弟顾不上跟你客套,也等不及你醒酒。” 覃六哥坐了起来:“等等,我先安排了场院里的客人。” 说罢,覃六哥站起身来,走到屋子外面,对罗通等人一拱手:“几位,对不住啊,我这来了个朋友,有要事相商,要不你们改日再过来?” 罗通站起来一抱拳:“是我们叨扰了,六哥您先忙,改日再到寨子里拜会您。” 三个人从院子里出来,杨澍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这次覃六哥这边又有大生意做了,你再来怕也是白跑。” “这怎么说?刚刚那人你认识?”罗通看着杨澍问道。 “这人可不得了,手眼通天,还记得咱们上次说的去年送到九边去的火炮么?”杨澍压低声音说道:“就是他过来联系这些工匠的,也到仓太村来过,村长跟他没谈拢。” “哦?”罗通停下了脚步:“这人一直都在倒卖武器吗?” “那倒也没有,过去也没见过这人,但他在广东诸府诸卫都有关系。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杨澍摇着头说道:“我只知道他姓方,旁人都叫他方公子。” 三人无奈出了寨子,骑马回韶州府。刚到客栈,就看见杨帆正在客栈门口转圈子,一看三人到来,大喜,径直跑过来,帮罗通牵着马缰绳:“哎呀,罗公子,我在这等您半天了,听说您早上就出门了,我也不敢走,就在这里等着了。” “你找我?”罗通感觉到有些意外:“我还想等过一阵再去你们村呢,你这么急,是有什么事么?” “罗公子,您先下马,我在楼上开了个雅间,咱们里面谈。”杨帆殷勤地扶罗通下了马,又小跑着去把马拴好,回头来,又把柳青青的马也牵过去拴好。 杨澍自己下了马,把马随意拴在路边,本打算跟罗通一起进去的。杨帆却小跑过来,拉了一下杨澍的袖子,把一把大钱塞进杨澍的怀里:“澍哥,我跟罗公子,有几句话要私聊,行个方便,行个方便,改天请你喝酒。” 杨澍点了点头,又对已经走进客栈的罗通和柳青青一抱拳:“罗公子,那我就明日早晨,在楼下恭候二位。” 罗通拱手道:“辛苦你了,明天见。” 杨澍转身解开缰绳,骑着马自出城去了。杨帆一路小跑在前面引路上了楼:“罗公子,这边请。” 所谓雅间,就是客栈二楼那些临街,面积又放不下床的房间,用作一些官员和商人谈事的地方。跟罗通的房间距离不远,罗通索性就让柳青青先回房休息一阵,自己跟杨帆进了雅间坐下。 客栈的小厮随后进来,给二人沏上一壶茶,退了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等小厮下了楼,罗通才对杨帆说道:“杨兄,有话就直说好了。” 杨帆支支吾吾了一阵,才组织好了语言:“罗公子,既然您有意向自己开工厂,您考虑不考虑跟我们卸军峪合作一次?” “合作?”罗通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看着杨帆:“说说吧,合作做什么?怎么合作?” “我们卸军峪接了个大单子。”杨帆压低声音说道:“去年,我们往九边送了一批火炮,今年,朝廷又来人了,又订了一批,比去年的还要多。” “然后呢?”罗通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你也知道,我们前几天晚上仓库爆炸了。”杨帆左右看了一下,凑到罗通耳边,小声说道:“如果罗公子愿意,这次的订单,我们一起做,您投点钱帮我们采办一下材料,主要是火药和生铁,事成以后,我们五五分成……” “我懂了,你们仓库爆炸,把材料炸掉了。”罗通看着杨帆说道:“现在想让我帮你们再买一批材料,把这个订单做了,是这个意思吧?”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杨帆有些激动地说道:“这订单的利润很高,您也是做生意的,一定会感兴趣。” “不不不,我是个本分的生意人,边军的武备,我可没有这个胆子去碰。”罗通连连摇头:“如果你们村的工匠,想另外找个活路,到我这里来,肯定没问题。但给九边做火炮这事,我除非是嫌自己命长了。” “罗公子,你把心放肚子里。”杨帆凑过来说道:“要真有那么大的风险,我们也不干啊,放心,出了事有人顶着。” “怎么顶?”罗通严肃地说道:“炮打不响,出了问题,肯定要追查制作的工匠啊。” 第311章 二两银子 “别喊哎,罗公子,我的哥。”杨帆站起来,走到窗口边,往外面看了看,把窗户关好,转身回到桌子旁边一屁股坐下:“这么跟你说吧,罗公子,朝廷点名要买的就是样子货,咱卸军峪做的,好歹还有个火炮样子,其他各山寨做的那玩意,有的连炮筒子都是死心的。” “不能够啊,九边可是边防重地,那万一守不住,蒙古鞑子可是长驱直入。朝廷怎么可能买样子货?”罗通连连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么跟你说吧,除了送给京师的,其他地方的火炮有一门算一门,全是样子货。朝廷在乎蒙古鞑子么?不在乎!”杨帆索性给罗通分析起大明的形势:“自永乐年间往后,蒙古鞑子犯过边么?就算犯过那么一两次,也不过都是在口外,劫掠一下当地人罢了。咱的长城,一门炮不安,蒙古鞑子打得进来么?所以,这东西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反正也不想买真的,咱们也装作不知道朝廷要买真的,蒙古鞑子更不知道长城上的火炮是真的,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话都是你说的,到时候朝廷来个首恶必办,胁从不问。掉的是我的脑袋,再者了,我们也不是在朝廷没关系,从来就没听说朝廷要买样子货。”罗通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再者了,我都听杨澍说了,就造假炮那点散碎银子,还要跟官府三七分,三七之后又五五,落到手里还剩什么了?” 杨帆一愣,显然没想到杨澍会跟罗通说这个:“这个杨澍,一点规矩都没有了!这种掉脑袋的事能随便说的?” “你看,你也说了,这是掉脑袋的事,我可没那个胆量。”罗通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我想开工厂,需要成手的工匠,你们卸军峪有手艺的人,我都欢迎,甚至带着家属都没有问题。但让我投资给你们去做假炮,这绝对不行。” “罗公子,如果你想让我们去给你干活,就救我们这一次吧。”杨帆竟然跪倒在地上,对罗通不住地磕头:“罗公子,我猜想你需要工匠,也是做的大生意,这次卸军峪仓库爆炸,我们摊上大麻烦了。朝廷这次要做一千门火炮,分给我们卸军峪的,就有五百门,刚备好料,仓库就炸了。我们卸军峪本来就是前朝的戴罪之身,如果这次再有负朝廷,卸军峪上下百十口可就都没命了。” “这事我要是直接这样帮你们,等于把我自己一家老小也搭进去了。”罗通对杨帆说道:“你先起来,这事不是你跪一下就能解决的。” 杨帆爬起来,像乞食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看着罗通,罗通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最后长叹了一声:“罢,罢,罢,谁让我心肠好呢?这样,你们炸掉的材料再采购一次需要多少钱,你给我个数。” “不算火药的话,先有一千两就够用了。”杨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报了个价格出来。 “夺少?一千两?造五百门炮,你拿弹弓糊弄朝廷差不多!”罗通激动地叫了起来:“二两银子一门炮,你想什么呢?” “罗公子,你别嚷嚷,你听我给你说。”杨帆连忙拉住罗通,生怕他跑了:“朝廷给我们的定金,也就一千两,一千两银子可以买两千斤到三千斤生铁,也就是合一根炮筒五到六斤生铁。这不重要,卸军峪有铁矿,我们可以自己挖来补充,铸造里本来就用不到那么多生铁。去了这一块,就是火药这些比较大,但火药库炸了,我们一时也补不上这个缺口,就先把炮的形状做出来,交给朝廷,换出钱来,再把火药补上去。” “好算计,真的是好算计!”罗通拍了拍手:“按你这么一算,一千两银子将将够用,你们要是发挥好了,还有富余。问题是,我能得到多少钱?” “这话我也就跟你一个人说,朝廷给我们卸军峪的价格是八十两银子一门炮。也就是说,咱们只要按时交货,就能到手四万两。这八十是最后到咱们手里的啊,除去发给那些山寨做的炮座之类的,咱们最后起码能剩五十两一门炮,也就是说,这一单,咱们再往少了说,罗公子也能分到一万两。” “还真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啊。”罗通被杨帆秀了一脸:“听着,这事我跟你说没有意义,朝廷派谁来采购的,你让他来跟我谈,合适的话,这次的钱我就替你们卸军峪出了。” 杨帆楞了一下,苦笑着对罗通说道:“这不是卸军峪的火药库炸了么,朝廷那边催得急,就要换人,找覃家寨那种山寨来做,我不吹牛,就他们那水平,做出来的炮,连样子货都算不上,糊弄孩子都糊弄不住。但朝廷那边等不了我们,所以,咱们尽管只有一面之缘,我还是求到你这里了。当然了,如果你出钱了的话,我们也可以把方大人约过来见一面。” “方大人?”罗通故意装傻:“这又是何方神圣?” “方大人就是这次朝廷派到这边采购火炮的人啊。”杨帆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去年那一单就是他过来谈的,后来送货的时候,给我们卸军峪加了点钱,我们就给炮送到九边各卫,安装好。” “你们还包安装啊?”罗通故作惊讶状:“那岂不是利润更薄了?” “这个钱朝廷会给。”杨帆解释道:“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卸军峪有护身符。去年我们去九边安装火炮的时候,把所有的火炮的瑕疵都私自记录了下来,万一真像你说的,出了事,自然要去找方大人的麻烦,跟我们没有关系,瑕疵都是本来就有的,方大人也认可,那就不是我们的责任了。” “我说你怎么信心十足的样子,原来是留有后手啊。”罗通故作恍然大悟状:“但就凭你们记那点东西,真能扳倒朝廷大员么?” 第312章 铁心下南洋 “也就是防一手,几乎不可能用得上。”杨帆讪笑着摆了摆手:“所以,罗公子,你现在能放心了吧?” “放心谈不上,这样,我给你个机会,你把你说的方大人约过来见一面,我跟他谈谈,只听你一面之词肯定不行。”罗通盯着杨帆的眼睛说道:“只要他那边没问题,我也没问题。” 杨帆思考了一下,最后咬着嘴唇下定了决心:“行,就这两天,我给你把方大人约过来,是约到这里,还是约到卸军峪?” “约到这里吧,提前一两天跟我说,不然我出去了,你们要扑空的。”罗通对杨帆摆了摆手:“这雅间的费用你告诉楼下挂我账上,你自去忙你的就好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杨帆虚伪地客套着。 “把事办好,就好意思了呗。”罗通转过身看着杨帆说道:“对了,我要招工匠这事,你也要往心里去,如果说你们整个卸军峪都愿意跟着我干的话,到时候我把你们一起带走。” “好的,好的,我记下了。”杨帆狗腿子一样把罗通送到雅间外面,然后就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罗通走回自己的房间里,柳青青正趴在桌子上,用草棍逗弄一只不知道哪里飞进来的蝈蝈,看到他进来,就一下子挂在他身上:“通哥,他跟你聊什么了,说了那么久。” 蝈蝈失去了束缚,整理整理翅膀,三下两下就跳到窗户外面去了。罗通轻轻地从柳青青手里接过草棍,用手抚摸着她的一头长发:“他们的火药库不是炸了么?想让我出钱,帮他们做这批假火炮。” 柳青青两只大眼睛向上翻,用手去抓罗通的下巴:“你答应他了?” “诛九族的事啊,我答应他?”罗通刮了一下柳青青的鼻尖:“我还想跟你多活几十年呢。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就是为这件事来的,我让他帮我约那个方大人见一面,就是今天在覃家寨咱们见过一面的那个人。” “他啊?”柳青青杏眼圆睁:“早知道本姑娘就一剑……” “傻丫头,他只不过是个白手套而已。”罗通抓住柳青青的手,在手中把玩着:“咱们都知道他背后是汪鋐,就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大鱼可抓了。” “啥叫白手套?”柳青青发出猫一样咕噜咕噜的声音。 “就是你想干坏事,又怕别人知道,就找个人替你去干,这个替你去干坏事的人,就叫白手套。”罗通给柳青青解释道。 “别闹,大白天的……”柳青青娇嗔一声。 “没事,老夫老妻的……” …… 第二天一早,杨澍又在客栈楼下等着罗通二人,一见到罗通就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罗公子,你猜我昨天回去碰到什么事了?” “别卖关子,你们村里的八卦就不用讲给我听了,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耗子三只眼。”罗通跟柳青青坐下,叫了早点和粥,坐在那里慢慢吃。 “那个方公子,昨天是先去了仓太村,又去的覃家寨。”杨澍凑过来小声说道:“你都猜不到,这次他居然下了血本,要从仓太村采购两门真正的火炮,要真材实料的,要能打八百到一千丈的那种威虏大炮。” “好家伙,能打五六里,他要这样的炮,也是送到九边么?”罗通对这个方公子有些好奇了。 “对,而且他对村长报出的价格,都没还价,两门炮,白银三万两,配炮弹一百发。”杨澍略有点小兴奋地对罗通说道:“我们仓太村这次发达了。” “这倒是可喜可贺,就是他怎么会良心发现买两门好炮呢?”罗通皱着眉头说道:“这可让他大出血了。” “我估计,这个可能是拿去堵某些人的嘴用的。”杨澍压低声音分析道:“九边的边将众多,也不可能都是贪赃枉法之辈,总有些骨头硬的,这样的人,就得给好一点的炮。” “不会,不会。”罗通摆了摆手:“如果只是想堵人的嘴,两门炮不够用,这个只能是,给皇上准备的,皇上如果要看,就只能看到这两门炮,当着皇上的面,打两发炮弹出去,皇上一高兴,这钱就来了。” “你这么一说也对。”杨澍笑了起来:“不管他了,反正我们仓太村又光明磊落地接了一单,村长说,这三万两到手,就可以着手买船,准备去旧港了。” 罗通的心头一紧:“你们村长真的铁了心要去南洋?” “村长说,岭南虽然偏远,但朝廷还是够得着,一句话就可以让全村人掉脑袋。”杨澍不无遗憾地说道:“我们如果去了旧港,靠自己的手艺,完全就可以过得很好,再也没有朝廷来干预我们了。” 罗通的心咯噔一下,被这个消息弄得揪起来了,他心烦意乱地吃完了早饭。 “罗公子,今天我们还是去覃家寨看看,覃六哥应该过了酒劲了。”杨澍殷勤地跟在罗通后面。 罗通往外走了两步,转身对杨澍说道:“今天我要去一趟广州府,有些事要处理,明天,你再来找我,我们去覃家寨走一趟。” 杨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好好好,那咱们就明天早上,这里见。” 等杨澍走了,罗通对柳青青说道:“你就在客栈里等我吧,我去趟广州府,寻找韦力豪,现在这事,需要他向上汇报了。” “通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遇到危险我可以保护你的。”柳青青有点担心罗通。 “把心放肚子里,我去找韦力豪,目标越小越好,别忘了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大内高手,咱俩一起去,太显眼了。”罗通对柳青青说道。 “那行,通哥,你注意安全。”柳青青是很懂事的,送走了罗通,她就自己回客房里呆着了。 罗通骑着马冲出了韶州府,直奔广州飞驰而去。 此时此刻,广州府衙,汪鋐正对着林升泰大发雷霆:“皇上是信不过老夫吗?还要派你来指手画脚?” “在下只是奉皇上命令,听候汪大人差遣而已。”林升泰不卑不亢地说道。 第313章 南洋会馆 离开京师以后,韦力豪和林升泰几人走的跟罗通他们是同一条路,但速度要比罗通他们快一些。一路上见到驿站就换马继续疾奔,速度值拉满。包括过黄河、渡长江,都有官船接送。 这样,在罗通他们抵达韶州府的时候,他们已经秘密潜入广州府,侦察了几天了。但并没有任何收获,他们能接触到的广州人或者洋人,都跟军火生意没关系,在码头盯了几天,也没看到什么特殊情况。 最后,韦力豪决定让林升泰出面,以东厂的身份,要求查看一下火炮的生产进度,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中规中矩。而韦力豪则给自己化了妆,让自己肤色更黑一些,扮做林升泰的下属,跟在林升泰身边。 汪鋐见到林升泰的第一反应就是大发雷霆,这也没什么毛病,文官跟东厂不共戴天。但暴怒过后,又换上一副笑脸:“罢罢罢,既然皇上不信任汪某,汪某就带林将军去看上一眼,大家都好交差。” 林升泰一抱拳:“下官多谢都御史大人,其实林某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看上一眼,过得去就行。” 汪鋐也立刻露出了笑脸:“林将军刚刚也别介意,汪某只是感觉自己冤枉,诚心诚意地为朝廷做点事,还要受到猜忌,你说说,哪个人会受得住?” “诶,汪大人切莫多心,咱们都是给皇上办事,这次采办的佛朗机铳数量巨大,皇上有点疑心,其实也不算疑心啦,就是担心中间会有什么差池,毕竟关系九边防务,谨慎一点,也不为过。”林升泰拱手抱拳,笑着对汪鋐说道。 “也对,也对,这倒是汪某多心了。”汪鋐笑着对林升泰说道:“林将军这是刚到广州吧?这样,咱们中午,就到南洋会馆,给林将军接风洗尘,总要好生休息一下,再去办差不是?” “那就多谢汪大人了。”林升泰一脸巴结汪鋐的样子,让汪鋐十分舒坦。身后跟着的四五个人,汪鋐甚至都没正眼看一眼。 南洋会馆,是当时广州府最前卫的所在,表面上是个南洋商贾的聚会场所,实则官府里的迎送往来,都放在这里。南洋会馆一改北方的建筑风格,外形上倒有些后世的样子,砖瓦结构,看上去倒是比其他的民宅厚重不少。 汪鋐跟林升泰聊了一会儿,就热络了不少,林升泰不像东厂其他的那些将军整天板着一张死人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反而说话办事,在汪鋐眼里,十分上路。 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汪鋐就建议动身前往南洋会馆。于是汪鋐乘车,林升泰等人骑马,就直奔南洋会馆,南洋会馆其实离府衙不算远。 出了广州府衙,往北去,在越秀山下面有个九眼井,南洋会馆就在九眼井旁边,倒是个幽静宜人的所在。 众人到南洋会馆门前,下了车马,自有小厮把车马牵到后院安置。汪鋐拉过林升泰:“林将军,咱们今天不谈公事,只论私交,老夫就托大,做个兄长,咱们兄弟相称,也不要那么见外。” “哎呀,汪大人,您这太抬举小弟了。”林升泰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今天小弟唯哥哥马首是瞻。” “哈哈哈哈哈……”汪鋐看林升泰说话上路,也十分高兴:“走,今天哥哥就带你和你手下的几个兄弟,去开开眼界,这滚滚红尘,可着实是美得紧啊。” 两人前呼后拥地进了南洋会馆,乍一进门,只感觉到清净,房间里燃着上好的檀香,让人精神一爽,那感觉跟后世大夏天从外面走进高档商场差不多。在这个街道上隐隐还能闻到尿骚味的年代,已属十分难得。 会馆里一个端庄的美少妇坐在玄关后面,听到门响,就起身迎了出来,见到汪鋐,就微微躬身道了个万福:“原来是汪大人驾到,还真是让人欢喜呢。” 美少妇的口音里,官话带着点粤语的腔调,很像后世的香港艺人。 汪鋐笑着对美少妇说道:“琴萝,这是我京师来的朋友,中午让你们会馆秀一秀厨艺。” 琴萝微微一笑,不妖自媚:“汪大人的朋友,千里到广州,可真是难得,放心吧,保证不会跌了大人的面子。几位,请随我来。” 说罢,琴萝扭摆着腰肢在前面引路,可以说每一步都走得极有风情。林升泰也感觉自己面皮有些红热,只好环顾这会馆的内部装饰。会馆里所有的门窗、墙裙全部都是黄色的木头建造,跟外表的砖瓦房大相径庭。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门窗。”林升泰随口夸赞了一句。 琴萝以袖掩口,转身一笑:“这位大人好眼力,会馆里所有的门窗地板全都是黄花梨木所制,虽然不甚名贵,但也算能入眼了。” 默默跟着的韦力豪倒吸了一口凉气,黄花梨在后世每次出现都伴随着一个天价的数字,足见这时候的商贾之财力。 林升泰讪笑了一声:“是我见识短,让姑娘见笑了。” “哈哈哈,这位大人好生风趣。”琴萝掩嘴娇笑:“汪大人,您这位朋友叫我姑娘,倒是真的新鲜呢。” 汪鋐笑着骂了一句:“小浪蹄子,人家第一次见你,肯定这样说啊。等熟悉了之后,就跟我一样了。” 两人调笑着,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好似欧洲宫殿一般的房间,房间里面是一张长桌,墙面则画着各种欧洲神话人物,因为都没穿衣服。 汪鋐大喇喇地走到主位,拉开椅子,坐下,对林升泰和其他几人一摆手:“大家随便坐吧,这里,学的是西洋风格,主打一个没有规矩,无上无下,大家坐开一些,待会儿自有佳人陪酒。” 众人分别落座,林升泰挨着汪鋐左手边坐下,韦力豪则挑了个离汪鋐最远的地方落座。 琴萝把手搭在林升泰肩上:“还未请教这位大人姓甚名谁?” 汪鋐一把把琴萝的手打开:“什么姓甚名谁,跟我叫,叫他阿泰就行了。” “阿泰,真是个好名字,我喜欢”琴萝吃吃地笑着。 第314章 天堂地狱 不多时,从外面进来一群莺莺燕燕的女子,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虽然不敢说跟红楼争艳,却也压后世网红几头。不待琴萝吩咐,就各自选个人,坐到旁边。 “各位官人可不要误会,我们会馆可不是妓院。”琴萝掩口笑道:“这些可都是好人家的闺女,琴棋书画,各有所长。当然,如果各位君子得姑娘们青睐,咱们也乐见其成。” 好么,跟后世差不多,把卖淫说得如此清新脱俗。韦力豪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他身边也坐了两个妙龄少女,小鹿般的眼睛,看上去清纯无比,确实很摄人心魄。 汪鋐笑着骂了一句:“你这小浪蹄子就是话多,今天来的,都是武将,别弄文官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管把诸位伺候舒坦了便是。” “呦,原来阿泰是将军啊,早说嘛。”琴萝转身对众女子说道:“姐妹们,直接一点。” 话音刚落,韦力豪的两个胳膊就已经被身边的美女环住,韦力豪再看向二女,她们眼中早就没有了刚刚的清纯,取而代之是一种妩媚的风情。 “哥哥,她们都说我腰不够细,你来帮我摸摸看,我的腰细是不细?”说罢,一侧的女子就拉着韦力豪的手向自己腰后放去。 这万恶的旧社会啊,韦力豪强忍着心理上的不适,体会着生理上的极致。女子的细腰不盈一握,哪里有什么粗细的问题?其他人身边的女子也都各显神通,把一群武将弄得面红耳赤。 汪鋐则一把把琴萝拉进怀里:“今天你就陪我好了,那些年轻姑娘毛毛躁躁的,我这老骨头可吃不消。” “哎,汪大人,男人不能说自己老,就算老,您也是老当益壮……”琴萝的浪笑声跟那些莺莺燕燕混在一起,直冲屋顶。这里是天堂,这里亦是地狱…… 一直到太阳西斜,汪鋐才领着众人摇摇晃晃地从南洋会馆里出来。所有人都处于微醺状态,又带着一种释放后的轻松。 “阿泰,老弟。”汪鋐搂着林升泰的肩膀,说话有些大舌头:“既然皇上让你办差,咱们就踏踏实实地办,明天,就明天,哥哥带你去开开眼,看看人家佛郎机人是怎么造火炮的!你呢,回去也好对皇上有个交代。要么,哥哥跟琴萝说一声,你们几个,今晚就住这会馆里了。” “多谢大哥美意,但今天住这里,不合适。”林升泰也红着眼睛对汪鋐说道:“咱们既是兄弟,小弟肯定也得给兄长留面子,住在这里,万一被那些给事中报到皇上那去,咱兄弟的功劳不就打了折扣了?哥哥,咱就住驿馆。” 汪鋐居然有点感动,揽着林升泰:“兄弟,哥哥是干什么的?都察院哥哥说了算,以后咱们兄弟,要互相照顾。” “互相照顾,互相照顾,小弟今天才是高攀。”林升泰拍着胸脯表决心:“以后你就是我大哥,谁敢对你不利,小弟就对他不利!” “行了,阿泰,有你这句话,哥哥就够了。”汪鋐的马车过来了,林升泰把他扶上车。 “行了,阿泰,你们几个不行到里面喝个茶,醒醒酒,明天咱们府衙见。”汪鋐钻进车里,说完话,马车就走了。 “大哥,慢走。”林升泰摆着手,一直到汪鋐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大人,我今天表现得怎么样?”一转头,林升泰眼里已经完全是清明的状态。 韦力豪点了点头:“接着演,琴萝没准还在里面盯着我们呢。回到驿馆之后再说。” 几个人说着醉话,等小厮把马牵过来,骑着马歪歪扭扭地走远了。 南洋会馆里面,刚刚那些女子排成一行,站在琴萝面前。琴萝已经不复刚刚的放浪形骸,神情冷清,表情严肃。 “刚刚你们陪这些人,可发现了什么没有?”琴萝厉声问道:“把你们每个人的感觉都说出来。汪鋐从来不会随便往这里带人,几个臭武将,哪里有资格来我们这里?其中必有蹊跷。” “我陪那个黑矮子,说话有广西口音。”刚刚那个小鹿眼睛开口说道:“然后,好像是个初哥。” “初哥,年纪呢?”琴萝追问道。 “怎么也得二十多岁了吧,肌肉倒是蛮结实的。”小鹿眼睛一板一眼地说道:“他还很害羞呢。” “其他人呢?”琴萝对多余的废话不愿意听,借着追问其他女人。 “我那个说话一股胡同串子味儿,肯定是京师的,而且是老京师的。” “我那个说话鼻音重,像渭河一带的口音,没其他的。” “我那个说话口音像沧州一带的,嘴巴里还有股蒜味儿。” …… 得亏韦力豪在到广州府之前,就提前有预案,否则,这种形式的情报刺探,他们真不一定能糊弄过去。即使这样,韦力豪也成了众人之中唯一的bug。二十多岁的初哥,太罕见了。 南洋会馆发生的这一切,韦力豪和林升泰他们并不知道。回到驿馆后,几个人聚在一起,留一个人在门口放哨,商量起明天的行程来。 “林哥,明天你仍然像今天一样,演好你东厂的角色,这对我们很重要。”韦力豪对林升泰说道。 “末将遵命。”林升泰拱手领命,随即又说道:“韦大人,今天咱们在那南洋会馆……” “那都是为了接近汪鋐,不得已而为之,回去之后,我会详细禀告皇上。”韦力豪拍了拍林升泰的肩膀:“你们既然能被皇上选出来跟我南下,本来就是深得皇上信任的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众人安了心,这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骂声,韦力豪一听,竟然是毛语。再一听,乐了。 原来,罗通进了广州府之后,到了驿馆,才想起自己去找韦力豪不合适,他就想了这个办法,花一两银子找了个本地人,假装吵架,对面用广东话说什么他不管,他只管用大毛语把该说的话说给韦力豪听。 “r haшeл эtot вoehhыn 3aвoд, в ctoлnцe waoчжoy.” 第315章 佛朗机铸炮厂 韦力豪听清楚是罗通的声音,走到临街的窗户旁,把窗户推开,冲外面喊了一嗓子:“达达达,你们倒是动手啊。”,前半截大毛语,后半截龙国语,旁人自是听不懂,锦衣卫的一个参将还凑过来看了看:“打不起来的,这边的人一般光吵吵不动手。” 罗通听到韦力豪回了话,心里有了底,索性用大毛语,把自己在韶州府的发现都说了一遍,当然了,他说一句,对面的广州人就配合他来一句“乜嘢”。重点是,不啰嗦,输出快。 “这孙子说什么呢?有点像西域那些卖羊肉串的,又不是很像。”那参将看了一小会儿就觉得无聊。 罗通洋洋洒洒,最后一句“打死魏大娘”结束了加密通话。韦力豪在楼上切了一声:“光说不打,没意思,不看了,回去了。” 罗通也收了神通,对那个仍在“乜嘢”的广州人说句“唔该”就撤了,连夜赶回韶州府。 第二天一早,林升泰带着众人来到广州府衙,一直等到日上三竿,汪鋐才匆匆从后堂走了出来,抱拳对林升泰说道:“不好意思,让兄弟久等了,咱们这就出发。” 林升泰摆摆手,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我们也才刚刚过来。” 二人客套了一番,汪鋐叫人备车,带众人从北门出了广州城。向北进了白云山,车马在白云山里转悠了有将近一个时辰,汪鋐把众人带到了一个木栅栏围起来的工厂。 之所以说是工厂,因为里面有个大烟囱,正冒着黑烟,显然是正在进行生产。汪鋐的车夫下了车,到前面拉开虚掩的大门,赶车进了厂里,林升泰等人随即骑马跟着一起进了工厂。 工厂里没有厂房,只有几个用草苫了顶的草棚子,远看像极了后世火车站里的露天仓库。 汪鋐的马车赶到草棚子前面停了下来,林升泰等人也纷纷下马,把马就近拴在木桩子上。 汪鋐下了车,拉着林升泰就往草棚子那边走:“兄弟,我今天带你涨涨见识,这是佛朗机人费德罗的铸炮厂。哥哥没打招呼,直接带你们过来突击检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专业。我跟你说,什么兵杖司、车马司,在费德罗面前,那就是弟弟。” 众人刚走到草棚子前,从烟筒后面转过来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他看到汪鋐,就主动迎了上来:“你好,尊敬的汪大人。” 林升泰大为诧异:“这佛朗机人,还会说咱们的话?” “那总不能让咱们龙国人去学他们的话,跌份儿。”汪鋐摆了摆手,冲费德罗说道:“我这林老弟,是皇上派来检查你工作的,你的炮铸得怎么样了,带他们过去看看。” “几位先生,跟我来吧。”费德罗表现得像极了古早黑白片里的卓别林,迈着八字步在前面带路。 众人绕过烟筒,才发现这里是一座炼铁的炉子,非常原始,炼出来的铁水,需要用瓢舀出来进行浇筑。四五个洋人,正围着炉子忙碌着,他们身后放着一个四边漏泥的砂箱,还有一些做好的炮筒堆码在地面上。 妥妥的正在干活的“军工厂”。可在韦力豪眼里,这里就漏洞百出了,那堆成品“炮筒”,完全不能细看,因为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是用木头做的,说好听点可以说是砂型,说难听的,就是冒充成品骗人的。 而且那炼铁炉里,可怜巴巴的一点铁水,两瓢就能舀干净,浇铸炮筒,那点玩意哪里会够啊? 但韦力豪现在不能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走,搜集证据。汪鋐对费德罗说道:“费德罗,你现在好好给几位大人介绍一下你们的佛朗机铳好在哪里,也好让他们回去之后有个交代。” “好的,几位大人,我们的佛朗机铳采用佛朗机最先进的铸造工艺精制而成,其优点就是打得远,打得准。”费德罗磕磕巴巴地用不太熟练的龙国语说道。 “你说这个打得远,打得有多远?”林升泰装出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问道:“打得准,又打得有多准?” “大人,我们的佛朗机铳可以打一百丈,指哪打哪。”费德罗好像背课文一样说道。 林升泰皱了皱眉头:“一百丈?以前兵部那边说是多少来着?” 汪鋐冲着费德罗一瞪眼睛:“废物得罗,你说,你们的炮能打多远来着?不要自己都记不住自己的距离。” 费德罗更结巴了:“我,我,我们的佛朗机铳能打一百里……” “多少?”林升泰眉头皱得更紧了:“费德罗,我可是真心实意来问你的,你不要跟我耍花样,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汪鋐笑着来打圆场:“兄弟,兄弟,别跟洋人一般见识,他们龙国话说不明白,自己那点数就是说不明白,不是能打三百丈么?怎么开口就胡吣呢?” 费德罗的汗都流下来了:“啊对对对,是三百丈,三百丈,是我没说明白。” 林升泰没再追问,走向那堆“成品炮筒”,费德罗赶紧跑到前面拦住他:“大人,这些不能看。” “嗯?”林升泰狐疑地看着费德罗:“你是什么意思?这东西我看看怎么了?” “这些都是军事机密,不能看。”费德罗张开双手拦在前面。 “汪大人,你瞧瞧,他这是?”林升泰转向汪鋐,尴尬地笑着:“我代表皇上来的,这还不给看?这洋人好大的谱啊。” 汪鋐讪笑着拉住林升泰:“兄弟,这些破玩意,远远看一眼就行了,跟洋人较什么真呢?” 林升泰也笑了笑:“咱也就是走个过场,他这里就一个炉子,跟城关的铁匠铺子似的,能做出那打三百丈的炮吗?我也是替大哥捏把汗啊。” “人家佛朗机自己的工艺,总不能什么都拿出来给咱们看,咱们看到这些就差不多了。”汪鋐笑着揽着林升泰往回走:“走吧,这地方又脏又热,咱们兄弟还是换个地方说话。” 林升泰又看了费德罗一眼,点了点头:“全听大哥安排,咱们走。” 第316章 广州主教座堂 众人跟着汪鋐从佛朗机铸炮厂出来,一路出了白云山,没有进城,反倒奔着江边去了。这年头,一个城市的政治、经济中心,都在城墙的围护之下。城外大多是贫民居住的地方,但广州府有些不一样,由于开埠较早,沿着珠江口两岸都是大大小小的码头,从而也就有了跟码头毗邻的民居,错落杂糅地混合在一起。 汪鋐的马车在各种民居中穿行,七弯八绕,最后给林升泰他们带到了一个清净的水湾处。这里大概是因为水浅,没有码头,从而附近民宅很少。但风景又极佳,凡建在此处的民宅都各有特色,甚至有一架荷兰式的大风车立在水边。 汪鋐的马车一直行到一处白色的木制欧式小楼前面停了下来,众人也跟着纷纷下马。汪鋐下了马车,对林升泰笑着说道:“先带你去看了工厂,现在咱们再到佛朗机人的公司看看,盛宣、陈桁两位公公这些天一直呆在这里,监督佛朗机人工作。” 林升泰皱了皱眉头,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盛宣和陈桁就是嘉靖皇帝让黄锦选出来随汪鋐南下的两个太监,汪鋐倒是公事公办地把他们两个安排在佛朗机人身边了。 众人跟着林升泰一起走到小白楼前面,小白楼正门前面有一个伸出来的门廊,门廊左侧的柱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用中文写着“佛朗机铳铸造公司”,而门廊上方的三角穹顶正面则用黑笔写着“cathédrale épiscopale de guangzhou”,法语倒是法语,写的却是广州主教座堂,明显是个天主教堂。其他人不懂,可韦力豪能看懂啊,但他没动声色,只是跟在众人身后走进了房子里。 进到房子里,果然是教堂的样子,从门口开始一条直道通往最前面的讲坛,那里并没有多豪华的装饰,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椅子。但直道的两侧,都是一排一排的木椅子,看上去更简陋一些。讲坛的后面上方有个窗户,窗棂直接做成了十字架,而镂空的位置则用琉璃做成了圣母抱着娃的样子。 “欧罗巴的公司,都是这样,一进门是他们开会的地方。”汪鋐沿着直道领着众人走到中间,这里有左右两条路通往两侧的小楼,这倒是跟后世很多教堂一样,两侧是牧师和教徒们居住的地方。 汪鋐领着众人拐向南侧,因为这座房子整体朝西,所以小楼分列南北两侧。还没走到小楼的连廊,里面就有两个人迎了出来,见到汪鋐就一躬身:“汪大人,您来了。”正是那两个太监盛宣和陈桁。 汪鋐笑着对盛宣和陈桁说道:“两位公公,皇上不放心,派林将军过来探望探望我们,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盛宣和陈桁并没有见过林升泰,都是久居内宫的人,但知道是皇上派来的人,自然也懂得礼数,两人一起向林升泰拱手道:“见过林将军。” 林升泰给两人回了礼,笑着问道:“两位公公,在这里还住得惯吧?” 盛宣和陈桁异口同声地说道:“多谢将军关怀,都是为皇上办事,哪里会去介意这些事。” 正说着话,从里面又出来一个穿着黑袍子的老外,一头棕色的头发和蓝灰色的眼睛,见到汪鋐就迎了上来,一脸谄媚:“汪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包涵包涵。” “弗朗索瓦,你的龙国话有点进步,但不多。”汪鋐笑眯眯地跟那个洋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对林升泰介绍道:“这位是佛朗机铸炮厂的厂长弗朗索瓦,佛朗机铳就是他设计的,他是欧罗巴最强的火炮专家。” 林升泰打量了一下这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老外:“那啥瓦,刚刚我们去过你的厂子了,你的佛朗机铳的图纸能不能拿给我看看?” “对不起,图纸是我们的商业机密,不能拿给你看。”弗朗索瓦像背课文一样说道:“反正大人,你都已经看到了佛朗机铳的实物了,应该对我们有所信任。” “什么商业机密?去年汪鋐汪大人不是都拿到兵部去了?”林升泰脸色一冷:“怎么,觉得我级别低,看不得?” “啊,对对对,去年图纸已经让汪大人拿到兵部去了。”弗朗索瓦立刻就坡下驴:“那是唯一的图纸,我现在手里也没有图纸了。” “那就麻烦你,画一张给我,反正也不难。”林升泰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那图纸很麻烦,我一时半会儿画不完……”弗朗索瓦显然有些心慌了,说话越发结巴起来。 “哎,兄弟,何必为难弗朗索瓦,人家就是一个专家,那也不能随手就把图纸给你画出来啊。”汪鋐跟在一边打着圆场:“两位公公从跟我一起到广州,就跟弗朗索瓦在一起,他们应该清楚的,是不是?” 盛宣点了点头:“确实,咱家从到了广州府,就跟弗朗索瓦在一起,他每天都在努力学习龙文。听他说,他正准备把所有佛朗机铳的资料翻译成龙文,所以,他每天几乎都在学龙文。” 陈桁也附和道:“是的,我们来了这么多天,他除了领着一帮人唱佛朗机歌,就在学龙文,我们还跟他一起去过两次铸炮厂。” 两个太监看样子尽职尽责,倒是挑不出毛病。林升泰点了点头:“既然两位公公都帮你说话了,我也就不坚持了,但你的图纸还是要有,不然你铸炮厂的那些匠人怎么把炮铸出来?” 汪鋐给弗朗索瓦递了个眼色:“弗朗索瓦,听到了吗?得空再给林将军画张图纸,林将军回京师,也要给皇上交差啊。” “愿意为您效劳,尊敬的汪大人,林将军。”弗朗索瓦右手放在胸前,弯腰行礼。 “那咱们就不多打扰弗朗索瓦专家工作了。”林升泰转身对汪鋐说道:“大哥,咱们要么现在回去?” “好好好,兄弟,咱们中午还是南洋会馆。”汪鋐大笑道。 “大哥切莫破费,您的钱吃得消,兄弟的身体吃不消。”林升泰连忙推辞。 第317章 天德寨 林升泰和汪鋐客套了一阵,最后以兄弟们没怎么出过京师,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干脆出去游荡一圈为理由,跟汪鋐作别。汪鋐回广州府,林升泰则跟韦力豪带着众人向东跑了一段。 确认四下无人之后,韦力豪对林升泰等人说道:“现在有几件事咱们可以确定了。第一,这边的铸炮厂就是个幌子,里面的东西一眼假。第二,刚刚去过那个地方,上面的佛朗机文字是教堂的意思,根本就不是铸炮厂,那个弗朗索瓦就是个传教士。第三,我们的暗探来了消息,真正的铸炮厂在韶州府,而且前两天发生了爆炸,现在正有人去组织铸炮厂补救空缺。” 林升泰很意外:“韦大人,您是说,除了我们,另外还有人南下?” 韦力豪点了点头:“事关九边防务,皇上唯恐我们挂万漏一。不过现在看来,皇上还是英明的,至少韶州府那里,我们谁都想不到。” “是啊,韶州府跟广州府比起来,不知道要凋敝多少,谁会知道那边才是铸炮厂集中的地方。”林升泰感叹道:“看样子皇上派出的另一支队伍,水平比我们要高。”言语中,颇有几分嫉妒。 “只是他们运气好罢了,刚好在韶州府的时候,发生了那场爆炸。”韦力豪把林升泰的注意力转移回来:“我们还是说正事,现在可以调兵遣将了,涉事人等,全部拿下,押解回京师,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会审。”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林升泰问道。 “咱们现在兵分两路。”韦力豪对林升泰说道:“你拿兵符去南海卫调动官军,不,除了南海卫,这边还有什么卫所?” 林升泰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张地图看了看:“广州府除了南海卫,还有广海卫、大鹏所,惠州府有平海所、捷胜所、碣石卫、肇庆府有双鱼卫、海朗所。” 韦力豪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些卫所都是沿海的,罗定州这里的四个所是防谁的?” 林升泰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应付山民之变的吧。” “那就去罗定,把富霖所和南乡所的兵全调出来。悄悄地行动,昼伏夜行,富霖所去广州,在防止兵变的前提下,把弗朗索瓦的教堂及其教众、铸炮厂里费德罗那些洋人,还有南洋会馆的人全抓起来,汪鋐直接宣旨革职查办。”韦力豪对林升泰说道:“另外,南乡所的兵马也大部由你们调动,给我抽调一百人到韶州府跟我一起行动。你们需要几天时间?” 林升泰考虑了一下:“五天时间够了,大军调动,没那么快。” 韦力豪点了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广州府的事情,我暂时全部交给你负责了。主要就两件事,第一,把汪鋐及刚刚说那些人全部擒获收押,第二,如果有汪鋐的党羽前来说请或者营救,一律拿下。” “末将遵命!”林升泰点了点头:“韦大人,要不要我留个人跟着你?” “不用了,你们也不能全去调兵,还得留人盯着汪鋐。”韦力豪对林升泰说道:“韶州府那边,只有一个帮汪鋐办事的人,我一个人去就足以应付,而且在兵马到来之前,我应该只是暗中观察,不会动他。” “那好吧。”林升泰也知道事情紧急,转身跟众人把任务发派下去,留三人分别盯住汪鋐、弗朗索瓦和铸炮厂,林升泰带一人赴罗定州调兵。 发派完毕,众人各自散去,韦力豪则骑马直奔韶州府。 韶州府,罗通和柳青青跟着杨澍,刚刚在一个山寨碰了一鼻子灰,寨子里的人十分强硬:“如果要买炮,就放你们进来,不买,就不让进。” 杨澍一脸歉意:“罗公子,我真没想到,他们现在变成这样了,我们过去关系还算不错的。” 罗通摆了摆手:“没事,出来办事么,被人拒绝不是很正常么?” “这些山民就是这样,我们如果把炮座什么的交给他们做,他们就跟你亲如兄弟,客客气气。”杨澍仍有些愤愤不平:“这些人也是有奶便是娘,放下碗筷打厨子的主,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没事,没事,下一家。”罗通始终保持微笑。 “再往西走,就是天德寨,那里也有铸炮厂。”杨澍对罗通说道:“只是那里我不太熟,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来都来了,去看一眼吧。”罗通对杨澍说道。 三人又骑马向西疾行了三十余里,前方出现一座高山,山上隐隐有石筑的工事,看上去跟寻常村寨不太一样。 “罗公子,那里就是天德寨了。”杨澍用手指着那座山头说道:“这天德寨寨主是义士之后,但基本上不跟我们交往,我们这些被流放到这里的人,他们有点看不起我们。” 三人又前行了不到三里路,快到山脚下的时候,路边闪出几个人,手持弯刀,对他们喝道:“什么人,擅闯天德寨?” 杨澍拱手上前说明来意,为首一人上下打量了杨澍一番,让一个年轻人飞奔上山报信。 过了一会儿,几匹马顺着山道跑了下来,为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敦实汉子,拱手对三人说道:“我就是天德寨现任寨主邓泽生,几位来天德寨所为何事?” “邓寨主,听说天德寨有制作火炮的工匠,我们要建个造船厂,需要很多工匠,所以,看看能不能请你们的工匠出来给我们做事。”罗通迎上去拱手说道。 “造船?”邓泽生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罗通一番:“你们是官家的造船厂,还是私营的?” “亦官亦私,朝廷没有财力重建造船厂,我们出钱帮朝廷重建造船厂,就是这样。”罗通拱手说道。 “这位公子甚是高义,还未请教公子姓甚名谁?”邓泽生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在下姓罗名通。”罗通拱手说道。 此言一出,只见天德寨众人勃然色变,纷纷抽出刀来。邓泽生也拔出弯刀,指着罗通问道:“是哪个罗字?” 第318章 擒获方重熙 罗通考虑了一下繁体字的写法,才回答道:“四维罗,单字一个通。” 邓泽生立刻翻脸,一刀直劈下来:“罗贼受死!” 罗通一个后滚翻避开邓泽生的刀锋,嘴里大叫:“邓泽生,你只问个姓氏,就大动干戈,姓罗的怎么你了?” 邓泽生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天德寨,与姓罗的不共戴天,想不到今天还有罗贼自投罗网,拿命来!” “休伤了我相公!”柳青青拔出长剑,迎了上去,将邓泽生和他手下的弯刀一一格开,翻了个剑花护在罗通身前。 邓泽生和他的手下不会武功,一时间竟然无法近身,只是在剑锋之外破口大骂不止:“天杀的罗贼,出来受死!” 杨澍抱着头躲在罗通后面,悄声说道:“罗公子,咱也不知道这邓泽生犯得什么牛疯病,先跑吧,不然一会儿山寨的人都出来,咱们三个就跑不掉了。” 罗通看了一下,山上确实有人在往下跑,他立刻翻身上马,招呼柳青青:“青青,我们回韶州府!” 三人上马就往回跑,邓泽生等人追了一阵,撤了回去。这让罗通很郁闷:“不是,他们一个山寨,跟姓罗的较什么劲呢?” 杨澍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但岭南一带,民风彪悍,很多宗族,世代为仇,这不奇怪,没准是哪个姓罗的跟他们结了仇,却着落在你身上了。” 三个人垂头丧气地返回了韶州府,在客栈楼下分了手,罗通带着柳青青上了楼。 “宝贝儿,今天多亏你了,要不恐怕我都可能回不来。”罗通一边上楼,一边夸着自己媳妇,今天如果没有柳青青击退邓泽生等人,还真不好说。 两人回到房间,却看见房间的门大开着,一个华服青年在里面坐着喝着茶水。见到二人进来,抬头笑道:“罗公子,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 罗通看清那人的相貌,点了点头,坐在他的对面:“没错,覃家寨一面之缘,可不管你是谁,直接登堂入室,这样不礼貌吧?” 青年人抬头看了看罗通,笑了:“我方重熙在广东,这点面子随便谁都会给我的,当然了,你们是外乡人,不知者不怪。” “方重熙,这我还真得回去问问,您是哪一家的公子。”罗通也没有好气了:“说说吧,没事跑到我们房间里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想建工厂,跑到我们韶州府来招募工匠。”方重熙翘起了二郎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某劝你别在这里白费力气,整个广东,都没有工匠,趁早离开,以免遭遇什么不测……” “你说让我撤,我就撤啊!”罗通厉声说道:“不知道你有多大的背景,敢跟我来叫这个板!” “这么跟你说吧,在广东,我方重熙就是王!”方重熙把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不管你这北佬有什么背景,在广东,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 “好大的口气啊,广东军政有头有脸的我怎么就没听过有姓方的?”门外一声冷哼传来,罗通闻声大喜:“你这叼毛怎么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这不是怕你对付不了这个叼毛么?”韦力豪推门走进来,一脸的风尘仆仆,摇摇晃晃走到桌子前面,拎起方重熙面前的茶壶,对着壶嘴啜了一口,长长地出了口气:“呃,舒坦。” “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么?”方重熙暴怒:“你信不信,老子让你走不出韶州府!” “我特么管你是谁,你跟谁老子老子呢?”韦力豪放下茶壶,直接两个嘴巴甩过去,一下子把方重熙打得愣在当场。 “好胆狗贼,我现在就去调人来抓你!”方重熙气急败坏地吼道。 “调人?”韦力豪一把把方重熙拎了起来:“来来来,你说你到哪里去调人,我现在就跟你走!” “对付你个蛮子还需要到哪里,韶州府衙你敢去吗?”方重熙大概听出了韦力豪的口音,霸气更盛! “走吧。”韦力豪一把拎起方重熙的领子,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了出去。 “跟上去看看。”罗通连忙跟柳青青跟在韦力豪后面,一起下了楼。 客栈离韶州府衙不远,不到三百米,但这条路不像其他府治那般平直,而是就着地形带着点弯曲,还有些上坡。还没走出多远,方重熙就被拖得哭了出来,鼻涕一把泪一把痛骂“果茶(狗贼)”不止。 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看着热闹。韦力豪骂了一句:“什么垃圾货,连走路都不会么?” 两人走到府衙门口,衙门口还有五级台阶,韦力豪硬生生像拖野猪一样把方重熙拖了上去。 这个时辰,府衙早就下班了,只有门口有个值班的衙役。那衙役一看到方重熙,眼睛都鼓出来了:“方公子,你怎么这样了,这又是哪位?” “快叫你们知府出来见我!”韦力豪对衙役说道,自己则大喇喇地走到府衙里拎了把椅子坐下,方重熙刚要站起来,就被韦力豪一把按倒在地上,踩在脚下。 衙门外面站了很多吃瓜的人,罗通和柳青青也混在人群里看着里面的形势。不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官员,看到韦力豪的样子,忍不住出口斥责:“大胆刁民,你把我这韶州府衙当成了什么地方,竟在此处动用私刑!” 方重熙楞了一下:“你是?彭爷爷呢?” 那年轻官员呵斥道:“我是韶州知府陈云松,你叫的彭爷爷莫不是上任知府彭大治彭老先生?” “对啊,彭爷爷去哪了?”方重熙还在傻傻地问道。 “彭老先生一生勤勉,今年初卒于任上,你口称爷爷,竟然不知么?”陈云松皱着眉头看着方重熙,竟然有些不悦。 “我是原广东左布政使方良节之子方重熙。”方重熙连忙报出家世:“陈兄救我!” 陈云松略一踌躇,随即厉声喝道:“我不管你们两个谁是什么背景,既然到了府衙,就以大明律为主,你也不要把人一直踩在脚下嘛。” 第319章 交流情报 陈云松是官生出身,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官二代,没有参加科举,靠荫职上来的。上一任韶州知府彭大治年初死在任上之后,他就递补过来做了知府,也算是新官上任。 韦力豪抬起了脚,站起来拱手对陈云松说道:“在下文华殿大学士韦力豪,奉皇上之命,来广东缉拿要犯,这方重熙自己撞到枪口上来了,陈大人,你打算替他打掩护么?” 陈云松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韦大人,能否把你的印信给下官看一下?” 韦力豪拿出自己的腰牌和嘉靖皇帝准备好的手谕一起递给陈云松:“你看看吧,然后,我就需要你帮忙了。” 陈云松仔细查验了韦力豪的印信和手谕,立刻施大礼:“下官陈云松见过韦大人,不知道韦大人需要下官提供什么帮助?” 韦力豪指着趴在地上目瞪口呆的方重熙:“此人现在是朝廷的要犯,暂且收押在你们的大牢里,好生伺候着,千万不能让他死了,我稍后会来审他。” 陈云松立刻朝堂后吼道:“来人!” 立刻有两个衙役跑了过来,陈云松一指瘫软在地上的方重熙:“将此人收押,关进天牢,严加守卫,任何人不得擅入探视。” “遵命!”两个衙役拎起方重熙,拖着他向后面走去。 “放开我,陈云松,我是替汪鋐汪大人做事的,你要想想清楚!”方重熙一边挣扎着,一边对陈云松声嘶力竭地喊道:“知府大人,莫要自误前程……” 韦力豪冷笑一声:“方重熙,死到临头了,你还想拉个垫背的。老老实实到大牢里待着,稍后我再过来找你!” 方重熙哭闹着被拖走了,陈云松命衙役驱散衙门外面看热闹的人,回到韦力豪面前,一拱手道:“岭南地处偏远,不知道韦大人为什么亲自跑到这里来?能否跟下官透露一二?” 嘉靖皇帝的手谕上只是让各级官员武将协助韦力豪,对协助的事并没有写在里面,韦力豪笑着对陈云松一拱手:“陈大人,您可能还不知道大同府发生的事。” 韦力豪把汪鋐去年采购佛朗机铳,以及今年大同府发生的事简单跟陈云松说了一下,说得陈云松惊叹连连:“这汪鋐好大的胆子,这种钱他也敢拿?” 韦力豪叹了一口气:“九边糜烂,自然鹰犬环伺,不过陛下励精图治,龙国中兴有望,也需要你我这样的人全力以赴啊。” 陈云松大喜过望,如果能跟韦力豪搭上关系,他的前途可就远不止现在的岭南地方官了:“子材多谢韦大人提携,此次只要是韶州府的事,子材必效犬马之劳。” 韦力豪又跟陈云松聊了一小会儿,就跟陈云松告辞,返回了客栈,去找罗通。 “我又来了,没耽误你俩睡觉吧?”韦力豪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 “搞定那个方公子了?”罗通笑眯眯地看着韦力豪:“来来来,我这几天在韶州府可是收获满满啊,至少造船厂的班底,我找到了,下一步,就看朝廷如何安抚他们了,朝廷可是够狠的,把所有的工匠都给发配到这边了,也不怪他们自己造枪造炮养活自己了。” 二人坐在一起,把这些天各自搜集到的情报交流了一下,汪鋐如何挖朝廷的墙角,利用九边损公肥私的罪证基本都找全了。 “现在问题的难度在于,工匠们不再相信朝廷,也不愿意为朝廷出力。”罗通皱着眉头说道:“仓太村的工匠技术水平极高,文化程度也高,至少有后世大学本科的水平了,卸军峪的水平不及仓太村,水平较其他地方的工匠还是要略高一筹,现在我们要想办法让他们为我们所用,至少科技方面,不能从他们这里断掉。” “确实有点难,就是这个年头外面没有什么像样的国家,否则他们早就跑国外去了。”韦力豪感叹着:“真不知道那些文官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这么不希望科技进步么?” “你反正打进朝廷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你也就知道文官们到底在想什么了。”罗通也叹了口气:“汪鋐这件事,只是现在朝政糜烂的一个缩影,比这更严重的事肯定也有,龙国崩溃的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对了,你说那个什么天德寨,追杀你?”韦力豪挠着头说道:“这要是嫂子不在,你岂不是回不来了?” “确实是啊,双拳难敌四手,当时稍有犹豫,都难以全身而退。”罗通皱着眉头说道:“我到现在也想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算姓罗的得罪过他们,他们也得问问跟我是不是同一家的啊?” “我们这边的民风是这样的,如果两个姓氏的宗族结了世仇,那真是老死不相往来。”韦力豪笑着说道:“这事啊,明天我去走一趟看看,反正他们去罗定调兵也需要时间。” “也好,明天让杨澍带你去看看,这边的农民日子过得都很清苦,不少都是看到仓太村造火器赚了钱,去那边学徒,学的手艺。”罗通无奈地说道:“这些学了手艺的农民,在后世也相当于去中科院深造过了,保不齐里面还真有把手艺学到家的人。” “行,那就这样,我还得去弄个房间,不打扰你跟嫂子休息了。”韦力豪站起来对罗通说道,然后冲着里面的柳青青喊了一嗓子“嫂子,我走了。” 柳青青点了点头:“你慢走啊。” 罗通把韦力豪送到门外,叮嘱道:“明天早上,我在楼下等你,杨澍应该也在,吃过早饭,我们一起去天德寨,我在远处接应你们。” 韦力豪点了点头:“行了,我先走了,明天见。” 韦力豪自己到楼下开了间房,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他到了楼下,罗通跟柳青青已经在吃早饭了,柳青青向他招了招手:“阿豪,这边。” “来了,嫂子。”韦力豪走过来坐在桌子旁边:“那个杨澍来了没有?” “那不,刚下马。”罗通一指客栈外面,杨澍刚下了马,正把马往桩子上拴。 第320章 重返天德寨 吃过早饭,四人骑马出了城,直奔天德寨。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在离天德寨还有五里路的时候,罗通和柳青青就停了下来。杨澍和韦力豪两个人骑着马慢慢悠悠地去了天德寨。 “什么人?”还是上次被拦下的位置,那几个人又从路边走了出来,一看清杨澍的脸,就直接把刀抽出来了:“你怎么又来了?” “干嘛干嘛?把刀收起来!”韦力豪指着那几个人说道:“你们天德寨什么地方,朝廷如果来宣旨,是不是还得专门给你们派个不姓罗的?我叫韦力豪,可以跟你们寨主说话了吧?” 那几个人狐疑地互相看了看,把刀收了起来,叫一个人回去报信。没一会儿,邓泽生领着一大群人乌央乌央地冲了下来。一下来就把韦力豪和杨澍围了起来,邓泽生瞪着眼睛看着杨澍:“昨天侥幸让你跑了,你今天还敢来?” “怎么?你这寨子特殊,不是大明的山寨是吗?想造反是吗?”韦力豪声色俱厉地用当地话说着:“我还是那句话,难不成朝廷要召见你,也得专门给你挑个你喜欢的姓氏过来是吗?” “你是朝廷来的?”邓泽生摇了摇头:“我不相信。” “要不是我爱才心切,你以为我愿意没事三天两头往你这里跑,接着!”韦力豪把自己的印信丢了过去,邓泽生双手接住,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看了两遍。 “你认识字吗?不识字给你看也没用。”韦力豪喝问道:“朝廷要重建造船厂,在全国范围广招工匠,我们是听说你天德寨也在私造火枪火炮,才特来收编,你们却恁地不识好歹,问了个姓氏就敢随便抓人,我且问你,姓罗的怎么了?” 邓泽生其实是识字的,只是他脑子一时想不明白,自己这天德寨穷乡僻壤的,怎么会引来这朝廷大员。但韦力豪后面那些话他是听进去了,连忙跪倒在地:“草民恭迎韦大人。” 韦力豪一伸手:“把印信还我,你站起来,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要追杀罗通。解释清楚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说不清楚,就按叛乱剿灭你!” 邓泽生双手托着印信递到韦力豪手里,一拱手:“韦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天德寨,本来就是为了防御罗姓匪帮建立的,而且小人的祖上,在元末大乱时为罗姓匪帮所杀……” “近些年,可有罗姓匪帮扰民?”韦力豪看着邓泽生的眼睛问道。 “那倒没有。”邓泽生摇了摇头:“只是从祖上遇害之后,我们天德寨就跟郴州罗氏不共戴天……” “奶奶的,你也知道是郴州罗氏?”韦力豪骂了句粗口:“罗通可是辽东罗氏,隔着十万八千里,你也跟人家有仇?上来就要砍人?还有王法么?还有大明律么?” 邓泽生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那不能,那不能,昨天小人也是头脑一热……” “我也可以头脑一热,就让皇上诛你个九族,这事能头脑一热吗?”韦力豪指着邓泽生骂道:“现在是大明,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原本你们私造火器就是大罪,我们非但不追究,还给你们一条光明大道,你就这个态度么?” 邓泽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错了,你责罚我吧,这事与天德寨百姓无关……” “收起你这一套吧,你想陷本官于不义?”韦力豪瞪着眼睛看着邓泽生:“我现在就问你,天德寨有多少工匠?” 邓泽生嗫喏着说道:“回禀大人,我们天德寨只有四个成手工匠,还不能完整地造枪造炮,只能做些简单的铸造活。” “带我去看看你们干活的地方,再做决定。”韦力豪用手一指邓泽生身后的人群:“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你陪我去就行了!” 邓泽生连忙对身后那些人挥手:“都散了,散了。” 人群呼地一声,四散而去,这个年代的人也很怪,面对落单的外乡人的时候,他们是无恶不作的剪径之徒。面对官员的时候,又像绵羊一样胆小卑微。 邓泽生乖乖地牵着韦力豪的缰绳,领着他往山上走,边走边介绍:“大人,其实天德寨,现在基本上不住人的,过去这里是为了对付土匪,建立的山寨,方便周边的百姓上山避险。现在则给百姓们多个活路,替别的山寨做些铸造的粗活。” 往山上走了一小段,沿着一条盘山路转到山后,就看见一大片空场地,和两个高耸的泥炉子。七八个人正在炉子边上忙活着,看见邓泽生过来,都过来行礼。 韦力豪跳下马,走到堆放成品的草棚子下面,拿起成品看了看。尽管这里条件也很简陋,但这里铸造的轴套起码是真实的,韦力豪拿起两个轴套,对比着看了看:“还算过得去,至少比广州府的假作坊里做的东西要好得多了。” 邓泽生讪笑着:“我们这也就做做这种小零件,炮筒炮座那些,我们做不出来。” 韦力豪瞪了邓泽生一眼:“你还想做什么?” 邓泽生反应了过来:“呵呵,不想做,不想做。” “你们这里的工匠,如果想谋个好差事,过几天就去韶州府找知府陈云松报个名,最迟明年夏天,朝廷的新造船厂就会开工建设。”韦力豪转身对邓泽生说道:“虽然福利暂时还没定下来,我可以给你两个保证,第一,造船厂的工资,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多。第二,可以带家属。” 邓泽生连连拱手:“邓泽生代表天德寨全体乡亲,谢过韦大人。” 韦力豪摆了摆手:“就不用谢我了,老老实实地把该干的活都干好,比什么都强,我可以告诉你,龙国人的日子,不会一直这么苦。” 杨澍眼巴巴地看着韦力豪一顿说把邓泽生摆平,然后又跟着韦力豪在天德寨的铸造厂转了一圈。等他跟着韦力豪出来的时候,才急吼吼地对韦力豪抱拳说道:“您原来是朝廷命官,小人有所不知,多有怠慢。” “行了,自家兄弟,不用客气。”韦力豪摆了摆手:“我们回去吧。” 第321章 收网行动 林升泰等人,几天都没有动静,不知去向,汪鋐一开始还有点担忧,但整个广州府都是歌照唱舞照跳,三天下来,没有任何异动,他也就放松了下来。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再混几年,就致仕了,趁着自己还在位,能捞一笔是一笔。 汪鋐这一辈子,可以说把官场的道道玩了个明白,即使像张璁那样的墙头草,都没有他做人圆滑。 正德朝的时候,汪鋐任广东按察司副使,被弹劾,弹劾的理由是隐瞒贼情,海盗都进了广海卫了,他还跟其他几个地方官一起沆瀣一气,隐瞒不报。正德皇帝一死,他就取得了“屯门大捷”,大破“佛朗机”海盗。从此抓住两朝交替的时机,青云直上,一路做到都察院右都御史。主打一个朋友遍朝野,八风吹不动。 在汪鋐眼里,林升泰跟自己是同类,懂情理,知变通。用后世的话叫“都是哥们儿”。 “琴萝,方重熙去韶州府有十天了吧?”汪鋐睁开眼,看向在另一把摇椅上吃着葡萄的琴萝。 “那个长不大的纨绔子弟,也只有你看得上。”琴萝不屑地把葡萄皮吐到旁边的果盘里:“要我说,随便找谁来,都比他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话不能这么说。”汪鋐瞪了琴萝一眼:“你别忘了,你有今天的成就,全靠他爹当年扶植你。” “切,说那个死鬼,晦不晦气?”琴萝小脸一冷,柳眉倒竖:“老娘这辈子,不也是毁在你们这些臭男人手里么?个个都是提起裤子不认人的主。” “你啊,越说越不像话了。”汪鋐摇摇头,站了起来。 “你去哪儿?”琴萝抬头看了汪鋐一眼。 “出去透透气。”汪鋐迈开腿就往外走。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一群军士冲了进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入府城,谁是你们的长官?”汪鋐毕竟是老江湖了,看到军士们冲进南洋会馆,就先把他们违法的地方说出来。毕竟依大明律,卫所的军士不得擅入府城。 “汪大人,卑职奉皇上之命,带你进京。”林升泰从军士后面走出来,对汪鋐说道:“请吧!” “兄弟,你这是?”汪鋐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升泰。 “汪大人来广东之后,大同府出了件大事,去年你采购的火炮,炸膛了。”林升泰对汪鋐说道:“请吧,汪大人。” 汪鋐面如死灰,踉跄了几步:“林升泰,你好手段……” 林升泰对军士们一挥手:“全部带走!” 军士们一拥而上,琴萝连连惊叫:“哎哎哎,我跟汪鋐可不是一伙的,我就是开会馆的,你们有什么事冲他去,不要带上我啊……” 林升泰笑了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南洋会馆里一顿鸡飞狗跳,会馆里的娼妓也全都被押解出来。在数百虎狼一样的军士护卫下,直接押往韶州府。 韶州府大牢,韦力豪坐在桌子后面,对面是瘫软在地上的方重熙。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许还能留一条命。”韦力豪冷冰冰地对方重熙说道:“别妄想顽抗到底,汪鋐现在已经在押解到这里的路上了,越早开口,罪过越小。” “大人,小的真的只是替汪大人跑个腿,采购火炮啊。”方重熙哀嚎道:“汪大人说什么,小人就做什么,至于其他的,小人一概不知啊。” “一概不知?”韦力豪冷笑道:“二两银子采购一门火炮,你是采购鞭炮吧?” “你怎么知道……”方重熙说了一半,把后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我都知道,但现在要的是你的口供,至于是诛九族,还是保条命,就看你的态度了,你要还是跟我说你不知道,那我就再也不审你了,你就直接等着结果吧。”韦力豪站了起来:“罪名轻点,凌迟处死,罪名重点,株连九族。” 说完,韦力豪抬脚就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 “留步,大人留步,我招,我全招。”方重熙抖得跟筛子一样:“汪大人在广东多年,熟知广东的军情民风,对韶州府私造武器那些人,他都很清楚。去年,他让我去仓太村找人铸两门火炮,但徐朔海冥顽不化,不肯接活,后来就交给卸军峪的人。” “据我所知,三百门火炮,分别交给了北方六个铸炮厂,并没有广东的事。”韦力豪转过身子:“你来给我解释解释。” “大人,您听我说,卸军峪的人,手艺不过关,要造出一门好炮,难上加难。”方重熙咽了下口水,接着说道:“反正最终是要交三百门火炮到边军那边,最后就从卸军峪请了六个师傅,分别北上到六个铸炮厂,跟他们一起的,还各有一个洋人,这样,上报的时候,就说是佛朗机人直接指导他们铸造的这些火炮。” “也就是说,你们专门送了一批造假的人,去指导北方的铸炮厂,铸了一批假炮。”韦力豪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可以说通一半,但卸军峪说你们给的单子不小,就不止这个了吧?” “小人,小人私下里,也卖了些火炮给洋人……”方重熙低着头说道。 “好,那你告诉我,谁能拿到北方六个不同铸炮厂铸出的火炮的全部资料?”韦力豪追问道。 “卸军峪的人,只有他们知道所有火炮的情况。”方重熙肯定地说道:“六个指导北方铸炮厂的人全是卸军峪的。他们回来之后,还专门写了一本瑕炮录给我,上面有每一门火炮的所有情况。” “哦?这瑕炮录在哪里?”韦力豪心里知道这就是那“元史”,连忙问道。 “小人把它卖给范锡进了。”方重熙抖抖索索地说道:“那玩意我觉得不重要,范锡进说他拿去看着玩,我就卖给他了。” “卖了多少银子?”韦力豪追问道。 “一百两。”方重熙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了小人的赌债……” 第322章 啥消消乐? 抓人比韦力豪预期的要容易一点,并没有军方出面来解救汪鋐,甚至广东按察司、广州府、广海卫等这些与汪鋐有关联的单位,都没有任何人出面来保汪鋐。虽然从罗定州派来的几百军士进了广州城,却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工作的重心自然转向了韶州府,跟汪鋐有关联的人,查实跟假炮案相关的,一律收押,其他的既往不咎。这是罗通和韦力豪商量出的结果,明朝的地方官数量其实相较后世并不算多,一个萝卜几个坑的部门比比皆是,如果较真起来,全杀了也不为过,但同时也就没有了能办事的人。 所以广州府和广州按察司,都由林升泰出面训诫了一番,让大大小小的官吏们都松了一口气,但军火生意这条线,起码两三任之内,没人敢碰了。 汪鋐被押到韶州府大牢之后,一直都不肯说话,一直到韦力豪穿上官服,坐到他面前,他才愕然,然后颓然低头,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声:“但闻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你现在圣眷正隆,春风得意,但你早晚也有这么一天。” “是么?”韦力豪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毫无悔过之意,这倒让我禀告皇上的时候,没了恻隐之心,挺好,挺好。” “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学士,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汪鋐抬起头看着韦力豪:“黄口小儿,倒装作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一般,可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汪鋐三朝老臣,居然栽在你这小子手里,可笑,可笑!” “在辽东,有个放马的奴隶,叫努尔哈赤。”韦力豪看着汪鋐,娓娓说道:“他不久之后,就会起兵造反,一百一十四年之后,他的子孙杀进京师,此后,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所有汉人剃发易服,再过两百年,欧罗巴人用火炮轰开龙国的大门,龙国的满清政府懦弱无能,割地赔款。龙国土地被列强瓜分,龙国百姓被列强屠杀、奴役。这一切,都肇源于现在,拜你这样的龙国蛀虫所赐!” 汪鋐愕然地看着韦力豪:“你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一百年、两百年之后的事?辽东?不可能,不可能,那里连人都没几个。欧罗巴?你莫不是信了老夫编排的佛朗机铳?你都知道是老夫编排的了,还这样说干什么?欧罗巴人野蛮不开化,头脑愚笨不堪,怎么造得出火炮?” “连你也这样说,我到大明之后,见到大明水师的巨舰大炮,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韦力豪叹了一口气:“明明拥有碾压世界的实力,明朝却越来越走下坡路,最后整个龙国的百姓都跟着遭殃,以至于到了后世,处处以西方为尊,甚至认为龙国在明代一事无成。” “怎么会?怎么会?你一定是危言耸听!”汪鋐连连摇头:“我只是造了些假炮放在九边,那些鞑子也不知道那是假的,岂敢随意犯边?” “明明有真的,偏要做假的。”韦力豪看着汪鋐,摇了摇头:“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是吧?” “我汪鋐,最多只是贪墨一些银两,跟那些阁臣比起来,算什么啊?”汪鋐有些愤愤不平:“就算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也不是我汪鋐一个人的罪过,刘大夏、李东阳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哦?这是要供出同伙么?”韦力豪看着汪鋐,撇了撇嘴:“也行,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倒不是我同伙,我也高攀不起。”汪鋐叹了一口气:“弘治朝的时候,我也才刚刚考了功名。而这二人,已经位极人臣,就是在他们的主持下,彻底取缔了大明水师除广东以外所有的建制。” “哦?这么说,广东仍有水师?”韦力豪来了兴趣。 “没了,我在正德末年,冒领了水师的功劳,剩下的几条船,愤而南下满剌加,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过。”汪鋐抬起头叹了口气:“其实朝廷早就把他们忘在脑后了,正德皇帝在位的时候,好几次提出要重建水师,都被那些阁臣给阻拦下来。皇帝甚至不知道,广东这边还有水师一部。所以,广东水师那一仗,我也不算冒功,毕竟他们不存在,这功劳怎么也得算在我头上。” “很好,很好,汪鋐,你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就是毁我龙国长城!”韦力豪摇了摇头:“如果把后世龙国衰落的账都算在你身上,确实有点多,但大明军备之废弛,还真跟你脱不了干系。行了,你的九族消消乐很快就会到位,你到地下去跟龙国百姓忏悔去吧。” “消消乐?这是什么东西?”汪鋐没听明白。 韦力豪不再问话,审问汪鋐,只会让他心里烦躁,他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哎,哎,你别走啊,消消乐是什么,你快告诉我啊……”汪鋐在后面叫着,把镣铐弄得哗啦哗啦直响。 韦力豪回到府衙里,陈云松连忙小跑着过来:“大人,你让我找的人,我给你找来了。” “叫他来这里见我吧。”韦力豪沉重地坐在椅子上,审汪鋐让他感觉到压抑。 徐朔海和杨帆、覃六哥等人陆陆续续从外面走进来,一进门就跪在地上:“草民拜见大人。”他们知道要见他们的人,比韶州知府官大,所以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颤抖不已。 “你们这些人,有的参与了汪鋐的案子,这是自毁长城的罪过。”韦力豪傲然说道:“即使不算这个,你们这些人,私造火器,也都是重罪,杀灭满门都不为过。” “草民知罪!”徐朔海和杨帆等人跪在地上汗如雨下:“求大人开恩!” “我是个爱才的人,前些天,罗通替我去拜会过你们所有的人,现在,我只要你们一句话,你们想不想帮助我重建造船厂?”韦力豪厉声问道。 “啥?”徐朔海抬起头看着韦力豪:“大人,您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仓太村愿为大人效力!” “卸军峪愿为大人效力!” …… 第323章 大军上岸 难波港,阴云密布,北风横扫过林立的帆桅,颇有几分萧瑟之感。安盛躺在扬威号的海图室里打着盹,最近难波港进出港的船只已经很少了,天冷之后,这边的渔民也很少出海。 “呜——”一声悠长的汽笛声,把安盛惊醒,他刚坐起来,了望塔上的军士就跑了进来:“大人,大人,你快出去看看,好像是龙兴一号和龙兴二号回来了。” 安盛跟着军士走到外面,看到两条沙船正慢慢靠岸,他一拍大腿:“快去迎接,是张久征和罗通他们回来了!” 留守在扬威号和龙翔号上的军士和船员们欢呼着跑下船,跑向刚刚靠岸的两条船。 安盛跑到沙船头上,冲着上面大喊:“喂,张久征,你在哪条船上?” 范大成从船帮上伸出个脑袋来,冲着安盛笑骂道:“你只知道张久征,怎么地?我回来你不欢迎啊?” “哎呀,老范,我想死你了,赶紧下来,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闲出病了。”安盛在下面只管咧着嘴笑着。 “等着,这次回来的人可多了,咱们从苦兀来的人,全部官升一级!”范大成冲着安盛喊道:“你们也别在这里戳着了,赶紧回城里去,准备伙食,这一路上可苦了那些没坐过船的军士们了,吐了好几天,总算上岸了。” “哎,好好好。”安盛高兴得转了两圈,自己没去,把身边的军士全部打发回城里去了。 龙兴一号和龙兴二号靠岸熄火,缆绳丢下来,安盛跑着去帮他们挂在泊船用的木桩上。两条船放下跳板,一队队军士无精打采地从船上走了下来,几乎个个都腿软得像面条一样,全靠意志力支撑着不会跌倒。 “哎呀,辛苦了,辛苦了。”安盛见到这些穿着明军军服的年轻军士,高兴得合不拢嘴,站在跳板边上,搀扶他们下船。 不一会,范大成混在军士里面也下了船,他的精神头比那些军士们强多了,跳下来就跟了安盛当胸一拳,然后两个人抱在了一起:“老家伙,你也升官了!” 安盛连忙推开范大成:“啥官?比你大比你小?” “去去去,去那边问老张去,怎么也得比我小一点,哈哈。”范大成揽着安盛的肩膀往龙兴一号那边走。 龙兴一号那边也开始下人了,还有马匹也不断被牵下船来。安盛跟着范大成一起走到船头下面,看着一匹一匹马被牵下船:“这么多兵马,这是要?” “石见银山啊,那么大一座银山,不派点兵马过来,怎么守得住?”范大成笑着说道:“一个是我们这两条船小,一个是京师也没太多精兵,这一千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从船上下来的军士越来越多,虽然个个看着都面黄肌瘦的样子,但行伍之间都保持了军纪,下船之后,自动在沙滩上列队,军容极为严整。这是杨洲鹤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成果,一千兵马被他分成五个营,前后左中右,前后两营是刀牌手,每营两乘,各设一个把司,左右两营是骑弓手,也是每营两乘,各设一个把司,中间是神机营,两个把司就是最早比武夺魁的那两个人,宋西市和赵二狗。 随着下船的军士越来越多,五个营的形状,逐渐在难波城外的沙滩上显露出来。每个把司都组织着自己那一乘,排成10x10的方阵。千人军阵,竟然布满了难波城外的沙滩,随便哪个大名看到都会腿软。 杨洲鹤走在后面,搀扶着张久征下了船,张久征看到安盛,疾走了几步,一拳捶在安盛胸口:“想不到吧,我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老张,罗通他们呢?”安盛向后面张望着。 “他们四个留在京师了,安盛,你猜猜你现在是什么官?”张久征笑着对安盛说道。 “什么官?”安盛摇了摇头:“不知道,爱啥啥吧,只要跟你们在一起就好。” “哎呦,您还真的不要啊?”一声尖细的声音从张久征身后传来,王宪笑眯眯地走了上来:“果然是侯爷说的那样,安将军公忠体国,不求名利。” 安盛没见过太监,打量了一下王宪,疑惑地问张久征:“这位是?” “这位是王宪,王公公,嘉靖皇帝派他来给你们封赏的,老安。”张久征笑眯眯地对安盛说道。 “哎呀,下官拜见王公公。”安盛连忙躬身拜倒。 “使不得,使不得,爵爷,您这可折煞咱家了。”王宪连忙搀扶起安盛:“皇上封您为威虏伯,你现在是伯爵了。” 杨洲鹤也走上前来,拱手拜道:“下官杨洲鹤,参见安爵爷。” 安盛连忙回礼:“您是?” 杨洲鹤反应了过来,拱手说道:“下官是威虏总兵,节制这些兵马,守卫石见银山的。” 安盛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好哇,好哇,最近虽然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听回来的人说,毛利元就和尼子经久最近都觊觎石见银山,有偷袭的意图。关鹏虽然守在那里,但咱们的人还是太少了,现在你们来了,就好多了。” 张久征笑着对安盛说道:“现在还是安置一下弟兄们,先在难波或者京都休息几日,再前往石见,小洪呢?现在在难波还是在京都?” “小洪现在一般都在京都,那边的事比这边要多,现在也出不了海了,我们就留几个人守着船,其他人都住在市舶司。”安盛对张久征说道:“那就安排弟兄们进城吧,小阪讲那边房子多,加上市舶司,不行再去问问细川晴元,怎么也有个地方给弟兄们住。” “行,那就先进城,翔宇,你去安排大军进城吧,进城后往城西走,那边空地大,具体的,咱们进城之后再安排,注意点,不要扰民。”张久征对杨洲鹤说道。 “末将遵命!”杨洲鹤一拱手,然后转身对王宪等人一一拱手:“公公,各位爵爷,末将先去安排军士们进城去了。” 第324章 大明的军旗 难波的居民,也算见过些大场面的,张久征他们进城的时候,规模就不小。但这次,排列整齐的大军进城,还是头一回。这些居民倒不害怕,反而站在街边,时不时还欢呼一声,更有甚者,还拿出一面跟后世倭国国旗很像的黄底红心三角旗挥舞着。 大明的军士们看到那些挥动的三角旗,头颅昂得更高了,那不是倭国的国旗,是大明的军旗,黄天红日。所以后世有种说法,倭国的国旗,实是仿大明的军旗。要是罗通他们在场,难免还会大惊小怪,但在场的都是这个年代的军士武将,他们看到这种旗帜,只会更加骄傲。 这支千人军队进了难波城,在难波的居民们眼中,跟看了一次后世的大阅兵差不多。倭国人这时候还没有国家的观念,且一直都以大明为尊,见到天军进城,还巴不得他们来摆平那些大名,让百姓的日子好过起来呢。所以,才会出现这些“奇怪”的场面。 军队进城的人数越来越多,百姓们的热情也就越发高涨起来,甚至已经有人举着酒壶和寿司等食物,上街劳军了。但在杨洲鹤的调教下,这支军队的军纪,可不是一般的严明,至少他们会摆手婉拒民众的好意,这无疑又给自己加了个印象分。 “天朝的天军,果然不一样啊。”有人在议论着。 “说的是呢,他们刚刚都不肯接过我的酒,军纪真的好啊,细川家再发展一千年,也不会有这样的军队……” “他们好高大啊,看着就有安全感……” “说的是呢,真想把我女儿嫁给他们啊……” …… 市舶司里,更像是过年一般热闹,人们把几头鸟取买过来过年用的牛全部杀掉了,又从周围借了很多口锅,在街边垒上临时的灶台,开始煮饭。整个难波城里,不一会儿,就飘满了米饭和牛肉的香味儿。 王宪跟张久征等人骑着马跟在队伍后面进了城,一进城门,王宪就吸着鼻子:“哎呀,爵爷,你们市舶司的伙食真的不错啊,这牛肉,闻着都香。” 安盛嘿嘿一笑:“去石见的路上有个鸟取,那里的牛肉出名,本来市舶司买了几头留着过年吃的,你们来了,就都杀了,给各位接风。倭国这地方,虽然不大,但物产还算丰富,牛肉和海鲜一年到头都不断,咱们现在又是这里的大财主,想吃什么都可以。” 王宪朗声笑道:“那今天咱家岂不是有口福了,哈哈。” 进城后,那些百姓仍旧挥舞着三角旗,有些甚至已经在路边唱歌跳舞,就像庆祝节日一般。王宪看了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是可以教化的人,还知道崇敬天朝。” 张久征笑道:“这倭国,各个大名相互攻伐,已经有数百年了,百姓们自然希望天朝能够恩泽这里,你不知道,倭国的天皇,现在就在石见,给咱们的银山当个掌柜。” 王宪点了点头:“出发前,陛下跟我说了,这次,对他也有封赏,封他为九州王,名义上先做个没有兵权的藩王。” 张久征点了点头:“当初收了石见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打算的。” 几人骑马向前,一直走到市舶司,张久征带头下了马,把马交给市舶司的人牵走。几个人一起走进市舶司,张久征对王宪说道:“市舶司后院,有很多房间,除了仓库,都可以住人,公公今晚就在后院选个上房住下,歇息几日。” 王宪摆摆手:“不急,要么先把市舶司的人都召集过来,我先把封赏宣了?” 张久征点了点头:“也好,安盛,你去把人都叫到前面来,这次所有咱们从苦兀出来的人都有封赏。” “还是先吃过饭再说吧,现在那些小子都在忙活着做饭呢,吃过饭,我让他们都到这里来,听公公宣旨不迟。”安盛笑着说道。 王宪笑着点了点头:“哈哈,这么多人一下子来到这里,也确实难为这些大人们了,那咱们就先吃过这顿饭再说。” 市舶司里桌子很多,军士们不断地从里面扛着桌椅板凳出来,在大街上布置酒席。张久征对王宪说道:“王公公,二楼有桌子,也拿不下来,咱们几个人,就到上面躲躲清净。” 王宪面露喜色:“那敢情好,我之前还担心咱们得蹲在路边吃饭呢。” “不至于,不至于。”张久征笑着摆了摆手:“王公公,这边请。” 张久征带着王宪和范大成、安盛等人走到后院的二楼,这里原来是刘有宝的住所,里面自然是极致奢华。 “这市舶司,倒是真的豪华。”王宪看了楼上的陈设,都暗暗心惊,很多东西,都比皇宫里用的好。 “原来窃据这里的刘氏财阀,私贪多占,才有这些东西,到了京都,原来的东瀛宣慰司,比这里还要夸张。”张久征看出了王宪的惊讶,对王宪说道:“王公公,请上座。” “哎呀,爵爷,你这是折煞咱家了。”王宪连忙推辞道:“你可是定海侯,要是让皇上知道,还以为咱家敢在您面前摆谱呢。” 众人哈哈大笑,尤其范大成,跟王宪相处时间最长,早就不见外了:“嗐,说什么呢,都是自己人,自家兄弟,别弄生分了,一张大圆桌,怎么坐不是坐,随便坐,随便坐。” 张久征也点了点头:“就是,都一起玩命从海上摇过来的,别说见外的话,都随便坐吧。” 于是众人笑着纷纷入座,不一会儿,留在市舶司的人端着盘子就开始往这里送菜了,都是张久征他们的子侄辈,见到他们回来,都使出了全身解数,把跟罗通他们学的那些烹饪技法都使了出来,简直就是个大拼盘。 红烧肉、锅包肉、炖牛肉、煎和牛、各种寿司、手握。鱼虾蟹贝,种类繁多。把见多识广的王宪也吃得摇头晃脑:“咱家可不是夸张啊,御膳房不是没这手艺,但有些食材,是真没有,你们这里的手艺也是一绝啊。” 众人哈哈大笑,饭桌上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第325章 与军同乐 难波城中,从市舶司一直排到御坊,大大小小的桌子、长凳,遍布街道两侧,仅在中间留了一条通道,供市舶司的人来回上菜之用。军士们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下船之后又走了这么一段路,已经个个恢复得生龙活虎。 每人的主食米饭管够,每桌四菜一汤,各种寿司流水价从厨房里送到每一张餐桌上,这是这些军士们从未有过的待遇,即使在京营里当差,也没吃过牛肉,因为龙国吃牛违法。要碰上马匹受伤,治不了的情况下,才能吃一回马肉。现在,和牛成碗端上来,大口吃也没关系。 杨洲鹤在街上巡视着,军队在他带兵这段时间,军纪明显好转,尽管那些看上去像孩子一样的倭国姑娘毫不掩饰自己对天军的好感,阿姨洗铁路洗个不停,但军士们保持了最大程度的克制,这是嘉靖皇帝特意叮嘱过杨洲鹤的。龙国军队,一定要有龙国的风采,不能像土匪一样,那是自降身份。 每一乘的军士基本都集中在一起,十几桌挨着,把司们跟他们在一起吃饭。偶尔有人动了调戏倭国妇女的心思,都会被把司们喝止。杨洲鹤每走到一桌,就抓个寿司,或者用军士的筷子夹块肥牛,也混个与军同乐。 “杨将军,杨将军。”一个市舶司的军士跑过来:“张爵爷和王公公让您回市舶司吃饭,那边酒菜都已经摆好了。” “你回去禀告张爵爷和王公公,末将行军路上,要跟军士们同吃同住。爵爷和公公的好意,杨洲鹤心领了。”杨洲鹤客客气气地对市舶司的军士说道。 “呃……”市舶司的军士显然没想到杨洲鹤会拒绝赴宴,连忙组织语言,但杨洲鹤拍了拍他的肩膀:“末将跟爵爷一路渡海到此,爵爷想必会理解我的。” “好吧,小人这就回去复命。”市舶司的军士一拱手:“杨将军现在的样子,真像罗通他们啊。” “哈哈,您过誉了,咱们以后都是弟兄,不用这么互夸。”杨洲鹤拱手笑道。他跟船走了这么久,深知罗通两个字的含金量。 军士回到市舶司的后院,上了楼,把杨洲鹤的话告诉张久征和王宪,王宪一拍脑门:“嗐,这倒是弄得咱家高高在上了,都是一起在海里拼过命的,咱们稍后下去,也挨桌敬他们一杯。” “王公公,咱们就吃咱们的好了,杨洲鹤这支军队,是康思俊帮忙出的训练大纲,有禁酒令的。”张久征笑着说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康思俊他们可是个个以一敌十的好手,治军之道更是远超现今,用他们的办法调教出来的军队,一千人顶一万人!” 王宪笑道:“你这样一说,咱家更不自在了,要不我提议,咱们就学学那杨洲鹤,把咱们的好菜都给下面的军士们分一分,咱家也混个与军同乐的好名声。” 张久征点了点头:“既然王公公说话了,那咱们还有什么关系,走,咱们下去,与军同乐!” 几个大佬下了楼,军士们把楼上的好菜收拾到食盒里拎着,一出大门,张久征就挑了张桌子坐下:“怎么样?这里的饭菜吃得惯不?” 军士们一看这些大佬都来跟他们一起吃饭了,热情顿时高涨起来,尤其后面食盒提过来之后,张久征拿出盘子,把锅包肉什么的一片一片放到军士们的碗里。王宪在另一桌,也在做同样的事。整个气氛顿时又推上一个高潮,军士们齐声称谢,声若洪钟,震耳欲聋。 细川晴元趴在墙头,看着不远处的官军同乐,叹了一口气:“倭国的天,怕是要变了,这种力量,怕是幕府将军也没有。” 尚经和尚,也在小阪讲那边,默默地看着这些从天朝过来的官军,个个人高马大,军容严整,军纪严明。 “至此以后,若天军一直这样,百姓们就不会再‘一揆’了,一向宗也可以精研佛法,普度众生了。”尚经和尚双手合十:“阿迷他发!” 这顿饭吃得时间并不算很长,吃完饭之后,军士们把桌椅收拾利索,归还给街边的人家,每张桌子还留下几个铜板,作为借用的费用。大多数百姓们都连连推辞,坚决不肯收,于是军士们帮他们劈柴挑水作为回报。 如果罗通在这里,也会感慨一声,杨洲鹤是把解放军的精髓学过去了。 这个时间,市舶司的军士们却被一起召集到一楼大堂,苦兀出来的人,在这里留守的有几十人,剩下的在京都,还有极少数在石见。 王宪看人都到齐了,展开圣旨开始宣旨:“宣旨!” 市舶司的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齐声道:“小人接旨。” 王宪表情严肃地开始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苦兀水师余脉,公忠体国,扬威海外,特封所有人官升一级,于德志,封游击将军,赵有德,封游击将军……” 下面每一个人都欣喜异常,轮到谁了,谁就回一声:“末将,谢主隆恩!” 市舶司里有些原来刘家的下人,自然就没这个待遇了,只能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平日里跟他们几乎平起平坐的人,飞黄腾达。这东西也没法去羡慕,如果不是罗通他们手软,这些人早已是刀下之鬼了。 宣旨用了差点半个时辰,每个人都给发了一身新军服,自然对应他们现在的职位,最小的也是个游击将军,还有好几个参将。这时拿到新军服的人,才发现当时跟龙兴一号出海的人早就被封过了,更是喜不自胜。 王宪又单独给安盛宣旨,封他为威虏伯,引来军士们的阵阵欢呼。 宣旨完毕,王宪擦了擦汗,这活干得太激动了,还从来没这样宣过旨,封将跟批发一样。 “众位将军,咱家在这边恭喜各位了,希望以后,各位能大展宏图,青云直上。”王宪把圣旨收起来,拱手对市舶司里的人说道。 “末将谢过王公公。”众人一起改口,以后都是末将了,不是小人了。 第326章 换装新枪 饭吃过了,该封的官也封过了,军士们被安置在市舶司和小阪讲的斋堂里,虽然有些地方要打地铺,但总体上,条件都过得去。杨洲鹤被张久征叫到了市舶司,王宪身体疲乏,已经上楼休息去了,只有张久征坐在大堂里等着他。 “杨将军,那些军士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吧?”张久征笑着问道。 “启禀爵爷,都安置好了,并无一人露宿。”杨洲鹤拱手说道。 “你跟我来。”张久征起身带着杨洲鹤去了后院,用钥匙打开了市舶司的仓库,带着杨洲鹤走了进去。 “哇,好多枪啊。”杨洲鹤被市舶司仓库里的东西震慑到了:“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枪?” “过去的刘家,私贩了大量武器囤积在这里,这里只是一部分,京都那边还有。”张久征对杨洲鹤说道:“现在你来了,这些枪就都能用上了,我知道你们从京营里没拿到什么好枪,现在这里大概有六七百支枪,京都那边更多,足够给你的全部军士都换上了。” “啊?!”杨洲鹤吓了一跳,他可是知道全火力的神机营是多么可怕的存在,现在,他手里马上就会有一支同样的队伍:“爵爷,咱们擅作主张,更换装备,这不好吧?” “将在外,君命之有所不受。”张久征对杨洲鹤说道:“倭国这边,各大名都有自己的武装,我们必须把自己人武装到牙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杨洲鹤迟疑了一下,拱手说道:“那末将就全听爵爷安排了。” 张久征点了点头:“你让你的军士以乘为单位,先让中军两乘过来换装,然后是左右军,如果不够,到京都再接着换。” “谨遵爵爷安排!”杨洲鹤拱手谢道:“爵爷对杨洲鹤恩同再造,杨洲鹤心里有数的,以后只要爵爷吩咐,刀山火海,翔宇愿往之!” 张久征点了点头:“记住,你是龙国的军人,一举一动,当以龙国的利益为重。” “末将谨遵爵爷教诲!”杨洲鹤单膝跪地说道,他清楚自己能从街头打把式卖艺,被提拔重用,全靠张久征这一系的推举,饮水思源,也须一跪。 “好了,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叫一乘人过来吧,我一个一个给他们把枪发下去。”张久征对杨洲鹤摆了摆手。 “末将遵命!”杨洲鹤拱手接令之后,跑步出去。十几分钟后,就带着宋西市那一乘回到市舶司,军士们排成一列长队,队尾甩在街上,但人人都目视前方,军容严整,令人望而生畏。 “爵爷,军士们到了。”杨洲鹤拱手对张久征说道。 “让他们一个接一个上来,旧枪给我,我给他新枪,速度快点,咱们争取今天能发完。”张久征对杨洲鹤吩咐道。 杨洲鹤点了点头,转向军士们:“宋西市!上来换枪!” 宋西市大步走上前来,单膝跪地:“参见爵爷!”同时把自己的枪双手举过头顶。 张久征把旧枪接过来,丢给杨洲鹤,自己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一把全新的燧发枪,递给宋西市:“拿着,告诉后面的弟兄,进来直接递枪,别弄那些礼节,咱们时间有限,要快速换装才行。” “遵命!”宋西市拿着新枪走了出去,一路翻过来掉调过去地看着自己的新枪,爱不释手。走到门外,对门外的军士们说道:“进去之后,无须给爵爷见礼,快速把旧枪交给爵爷,然后就有新枪了!” 军士们一顿躁动,宋西市手里的新家伙,看得大家眼热,知道自己也会马上拿到这么一支新枪,个个都乐得合不拢嘴。 第二个进门的军士,老老实实地把枪递给张久征,张久征把新枪递给他,他鞠个躬:“谢谢爵爷!”就跑了出来。这样一来,换枪的效率就上来了,十几分钟,一百支枪就换完了。张久征有点累,叫过杨洲鹤:“你让这一乘回去,下一乘过来的时候,让把司来帮我授枪,我这老胳膊老腿,干不动了。” “是末将疏忽了,我这就去安排。爵爷在一边看着就好。”杨洲鹤这才意识到,张久征虽然在海上叱咤风云,但确实是个老人了,他有些心酸,眼圈不自觉的红了。 很快,赵二狗带着第二乘军士们过来了,杨洲鹤让赵二狗先帮他发枪,最后一个给赵二狗发枪。这样,第二乘也很快换装完毕,列队出门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骄傲的表情,走路都迈着八字步。 右军都没想到,自己也能把弓箭换成火枪,当他们排队在仓库门口换枪的时候,个个都是欣喜加惶恐的样子。 “先把枪换了,等到了石见,有机会给你们练枪,要珍惜这次机会啊。”杨洲鹤对军士们说道。 “遵命!谢过爵爷,谢过将军!”众军士们齐声欢呼道。 右军一乘,右军二乘,左军一乘,左军二乘,不到一个时辰,六百人换装完毕,张久征点验了一下,市舶司这里还有一百多条枪,一个乘有余,两个乘不足。 “行了,就先换这些吧,前军和后军,都到京都再换装。”张久征对杨洲鹤说道:“等明年春天,我就得和水师的弟兄们回国去了,你们在这边,要保卫好石见银山,保卫好东瀛宣慰司和市舶司。” “请爵爷放心,末将一定肝脑涂地,守卫龙国利益!”杨洲鹤拱手说道。 “好了,今天都累了一天,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也要去休息了。”张久征站了起来,对杨洲鹤摆了摆手。 杨洲鹤刚要走,又被张久征叫住了:“我都忘了,还有这个小玩意,给你一把。” 张久征拿着一把手枪,这是刘家仓库里的藏品,不是普通军士用的,看上去小巧精致,当然做工也更加精良。杨洲鹤看到那枪,眼睛都直了:“爵爷,这真是给我的?” 张久征把手枪递给杨洲鹤:“当然是给你的,宝剑赠英雄,这种好枪,也不能暴殄天物,拿去吧。” “多谢爵爷赏赐,多谢爵爷赏赐。”杨洲鹤从张久征手里接过手枪,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327章 罗通的八卦 从市舶司回到小阪讲,杨洲鹤就像他手下那些军士一样,把手枪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怎么看也看不够。宋西市把玩着自己的新枪,一抬眼,看到杨洲鹤的新枪,涎着脸凑了过去:“将军,您的新枪借我看看呗?” “去去去,看什么看?”杨洲鹤得意地把枪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都看不够:“这枪就是我老婆,概不外借!” “嫂子好。”宋西市对手枪点头哈腰地来了一句,然后嬉皮笑脸地接着摆弄自己的新枪:“宝贝儿,虽然你没有咱嫂子的国色天香,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最爱。” 军士们发出一阵哄笑,每个人都把枪搂得紧紧的,倒是没有什么走火的风险,枪弹分离这点常识,军士们都是知道的。 大军在难波城住了三天,刚下船的时候,还没感觉,但休息一夜之后,很多人出现了晕陆现象,就是人虽然在陆地上,但总觉得自己还在随着船摇摆一样。所以,第二天倒下的人不少,但再休息两天,所有的人就都缓过来了。 三天后,大军列队出城,向北进发,前往京都。换了新枪的军士们,走路更加自信,昂首阔步,在难波的百姓眼里,跟后世北京群众看阅兵时候开过去东风-41差不多。 这些枪,如果没有罗通他们的话,会在不久以后,出现在织田信秀的手里,从而倭国就有了第一支铁炮军,在织田信长长大之后,横扫整个倭国。但现在,历史已经改写了,倭国所有的大名,只能看着这支铁军在前面威风凛凛地走过,没有任何人敢于挑战他们。 张久征跟王宪两人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范大成和安盛他们没有随行,留在难波,准备训练水师,做好年后回国的准备工作。 “这倭国,就是看着比咱们那荒凉点,其他的都跟咱们那差不多。”王宪一路看着风景,跟张久征闲聊着。 “是啊,其实这里的人呢,对咱们大明是又敬又怕。”张久征笑着对王宪说道:“咱们的军士到这里,倒是不愁找老婆的事,倭国女人对咱们龙国人,那是特别的倾心,京都这里,还有三个铁了心要嫁给罗通他们的呢。” “是吗?哈哈,咱们罗公子一表人才,不怪人家姑娘喜欢。”王宪哈哈大笑道:“可惜,罗公子还是更喜欢咱们龙国的姑娘,你看他跟柳姑娘,那真是天作之合。” 王宪也去参加了罗通的婚礼,所以对这件事十分清楚。但他到现在为止,只知道罗通是张久征的义子。 两人正聊着,前面跑来一匹快马,马上坐着一位穿着星空迷彩的姑娘,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摇着手:“张老,您回来啦!” 张久征定睛一看,哈哈大笑:“你个小鬼头,我都在难波呆了三天,你都不来看我,还算你有心,知道出来迎我一段儿。” 洪丽催马到了张久征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张久征:“张老,你这回国两个月,怎么人都变年轻了?” “你这丫头就是嘴巴甜。”张久征笑着说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宪,王公公!过来给你封官的!” “哎呀,参见公公。”洪丽在马上一抱拳:“我不太懂礼数,公公见谅啊。” 王宪哈哈一笑:“无妨,无妨,洪姑娘的本事,已经上达天听,等到了京都,咱家再宣读圣旨。” 张久征笑眯眯地看着洪丽:“以后啊,罗通见了你,也得叫你一声夫人!” “呸!”洪丽笑着说道:“他敢这么叫,我不撕烂他的嘴才怪。” “哈哈,你是定国夫人,他不叫你夫人,还叫你什么?”张久征笑着说道。 “啊?是封号啊,我还以为,哈哈,弄错了,弄错了。”洪丽乐颠颠地说道:“我们那个年代,夫人就是老婆的意思,哪能让他随便叫呢?” “哈哈,那是不能随便叫。”张久征哈哈大笑:“不过,罗通已经娶亲了,是你们几个里第一个娶亲的。” “哦?娶的谁?好看不?快跟我说说,喜糖有没有给我带过来?”洪丽兴高采烈地盘问罗通的八卦。 “娶的是京师张家湾永奉镖局的千金,俩人从见面开始,就情投意合,我看马上要来倭国了,就在走之前,把他的婚事给办了。”张久征笑着说道。 “哎呀,这个罗通,他娶的那个姑娘长得漂亮么?”洪丽追问道,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八卦的精髓。 “柳青青倒是个不世出的美人儿,罗通说像你们那边的什么冰冰?”张久征笑着对洪丽说道。 “范冰冰?”洪丽肯定地问道:“对,肯定是范冰冰,老大钱包里都有她照片。” “啊对对对,就是那个范冰冰!”张久征笑着说道:“看样子你们都知道啊,那柳青青跟罗通那什么照片上的姑娘几乎一模一样。” “好白菜都让猪拱了。”洪丽哈哈大笑:“罗通怕是睡觉都得笑醒了。” “人家郎才女貌,瞧瞧被你说成什么了?”张久征用手点着洪丽:“罗通的事完了,你也得给我抓紧,不止是你,许亚轩、康思俊、韦力豪,一个都不能少,我张久征说的,一年之内,给我都把婚事解决了!” “哎哎哎哎,张老,您可不能这样乱点鸳鸯谱,我这边可没有一个能看上的人。”洪丽急了:“您可千万别让我随便嫁人。” “哈哈,那你跟我说,你看上谁家公子,我就给你去说媒。”张久征拍着胸脯说道:“老夫现在好歹也是个侯爵,这点面子谁敢不给我?罗通,我是把他当儿子操办的,你也一样,你就是我女儿。” “这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洪丽脸都红了,连忙转移话题:“你们回来的也是时候,最近毛利元就经常派人去骚扰银矿,关鹏打退了他们几次,但银矿那边咱们的人还是太少了,矿工们又不会打仗。” “没事,这次从京营抽调一千精兵,我在难波给他们全换了新枪,等到了京都,你再给他们找四百把枪出来。”张久征说道。 第328章 定国夫人 千人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了京都,京都的百姓纷纷出门观望,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对大明军队的到来表示欢迎,一些倭国贵族,都在窃窃私语,表达他们的不满。但也仅仅是私下一说而已,几百年来,大名们的相互攻伐,早就把倭国折腾得千疮百孔。这些贵族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而且现在,幕府将军也因为继承人的内讧,得不到确认,实则是倭国历史上少有的权力真空期。 但张久征等人并不会理会那些窃窃私语的人,你不管提出什么主张,都需要背后的实力支撑,现在这一千人的军队,就是最强的实力证明。军队仍旧保持着跟难波城一样的军纪,但在京都,能住的地方除了东瀛宣慰司,就只能选择御苑暂做停留了。 杨洲鹤带领大军浩浩荡荡地开进御苑,御苑并不是说多适合驻军,里面多是颓圮荒废的建筑和齐腰深的荒草。只是临时停驻的无奈之选而已,甚至大明很多军士听说这是倭国国王的王宫,都觉得不可思议,荒芜到这个地步,这国王跟原始人有什么区别? 张久征则带着王宪,来到东瀛宣慰司,给洪丽宣旨。洪丽除了获封定国夫人以外,还被任命为东瀛宣慰司宣慰使,东瀛行都司都指挥使。这是极罕见的任命,第一,洪丽是女性,在龙国历史上,女性为官的屈指可数。第二,军政合一的任命,在大明也不多见,同时担任宣慰使和都指挥使,倭国的军政大权统一接受洪丽的指挥。 宣旨完毕,自然是一番叙旧,互相盘问一下彼此的经历,相对罗通他们在龙国的一波三折,洪丽在倭国相对就要无聊许多了。可以说,两个多月以来,除了石见银山需要支援些银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情。甚至织田信秀也只来了一次,并没有再过来讨说法。 “哎呀,这两个职位都丢给我了,可我也没干过啊。”洪丽有些不情愿:“要么还是让皇帝随便派个有能力的文官武将过来,接手这一摊得了,我还是去跟着罗通他们一起。” “诶,你跟着他干什么,人家现在有家有口的。”张久征把脸一板:“走之前,罗通他们跟我都说了,皇帝现在其实也挺可怜的,虽然锐意进取,但手下没人啊,所以,倭国这一摊就交给你了。罗通说了,当成自己的国家治理就行了,天皇都这样了,趁他病,要他命,和平演变了倭国就是。对了,什么是和平演变啊?” 张久征也只是复述罗通的话,并不是所有的话他都明白,但他对罗通是毫无保留的信任。洪丽叹了一口气:“就是不费一兵一卒,把倭国变成龙国的一部分。” “那敢情好啊,那你就放心大胆干呗。”张久征笑着说道:“又不怕倭国那些大名造反,罗通说了,如果哪个大名敢对石见银山下手,四个字:露头就秒!对了,这四个字啥意思?” “就是来了就干掉的意思。”洪丽苦着脸回答道:“这么大一摊子都丢给我,他们倒在国内风流快活。” “也没有了,就罗通结了婚,那也是缘分到了。小洪你要是看上哪家公子了,我老张一样帮你办了。”张久征笑眯眯地看着洪丽:“当然了,我也知道,这里的人没有配得上你的,罗通是娶亲了,剩下三个,你相中哪个跟我说一声,我帮你留着。” “哎呀,算了,张老,张爷爷,您饶了我吧。”洪丽生怕张久征接着聊这个话题:“现在就把眼前的事能摆平,就不错了,哪有闲心去考虑那些事?对了,伊达家那三个千金还在后院住着呢,罗通他们也是,不要人家当场拒绝啊,现在把人都带走了,又做了渣男。” “渣男?”张久征挠了挠头:“这又是什么?” “哎呀,就是不负责任嘛。要么当初就别带着人家过来,你看现在这姐三个,都快变成望夫石了。”洪丽颇替伊达家三姐妹打抱不平,毕竟罗通他们走后,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对这姐三个还是印象不错的。 “也没事,大丈夫三妻四妾的,也没关系。”张久征笑着说道:“等我有空,我去跟她们说,让她们安心做个妾室,如果她们同意,我明年回国,就把她们带回去。” 洪丽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毕竟像她这样从后世来的独立女性,哪里接受得了这封建社会的糟粕,但人在这个时空,又能怎么样呢?伊达三姐妹如果就甘愿做个妾室,她也不能阻拦啊。 “对了,罗通还有一件正事,要你来办。”张久征一拍脑门:“你看看我,老了,就喜欢扯闲篇,把正事给忘脑后去了。” “什么正事?”洪丽来了精神,能让罗通说是正事的,那一定是重要的任务了。 “罗通说,你在这边要推动成立九州自治区、四国自治区、本州自治区。让所有的大名,统统解除兵权,谁敢拥有私人武装,就干掉谁,团结底层百姓,打造我们的大本营。”张久征严肃地说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不知道我说的准确不,我这里还有罗通写给你的信,你看一下。” 说着,张久征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洪丽,洪丽打开信,仔细阅读了一遍,是一个大概的框架,为什么要成立三个自治区,罗通也做了解释,就是为了打破倭国三岛之间的联系,即使后世龙国因为什么原因,对倭国失去掌控。倭国也会因为长期划分,自动分裂成三个小岛国。 洪丽看完了信,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个任务可不轻啊,我手里能用的人都没有,有点难啊。” “杨洲鹤任威虏总兵,听你指挥的,现在他的主要任务是守卫石见银山,但一千兵马,仅仅守卫石见银山,是有些浪费的,所以,你可以利用好这些人。”张久征笑着说道:“罗通说,明年,他们会让皇帝再增派兵力到这边的。” 第329章 女将的震撼 罗通让洪丽打造三个自治区,这是给他们自己留了一条退路,至少是现阶段的退路。伴君如伴虎,以后难免会遇到与皇帝理念不合的时候,万一哪天和皇帝谈崩了,他们也可以退到倭国。当然了,这是个初步的退路设想,以后如果水师和科技树都上来了,躲到亚墨利加去或者澳洲去也不是不可以。 突如其来的重担,让洪丽颇有压力,但同时也给她无聊的生活,注入了兴奋剂。本州岛的事,现在就可以尝试着解决,毕竟军队在这里,天皇也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行了,小洪,剩下的事,你就看着安排,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一声便是。”张久征笑眯眯地说道:“我去后院瞧瞧那三个丫头,看看她们怎么说。” 洪丽点了点头:“行,我还得安排军士们的伙食,又得发动群众了。张老您忙着,我去御苑那边看看。王公公您也到后院休息一下吧,两边的厢房都打扫好的,随便住。” 王宪一直在听二人说话,插不上嘴,听到洪丽安排他,连忙答应一声:“好的,那咱家就跟爵爷一起去后院了。” 洪丽叫了几个一直呆在东瀛宣慰司的伙计去京都各个饭店订餐,这里基本上都是刘家的班底,但现在刘家大势已去,而且洪丽平时对他们也不错,已经都是可用之人了。伙计们四散去了以后,洪丽就骑着马去了御苑。 御苑里面,难得有了人气,杨洲鹤让军士们帮着把荒草割掉,让这里显得不那么败落。军士们反正闲来无事,活动下筋骨也无妨。洪丽走进御苑的时候,军士们正挥汗如雨,干得热火朝天。 杨洲鹤知道洪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主动迎了上来,拱手拜道:“参见定国夫人。” 洪丽撇了撇嘴,颇为无奈:“不必多礼了,一会儿大家不用出门,我让京都的那些饭店都尽他们所能,做足饭菜送到这里来,这里,哎,我再去跟他们说一声,连桌椅一块送过来。” 洪丽转身要走,杨洲鹤却拦住了她:“定国夫人,大可不必,行军打仗在外面,哪有那么多桌椅好坐?但有饭菜,能吃即可。” “到这里,就跟到家了一样,哪有在家里风餐露宿的道理?”洪丽摆了摆手:“坚持艰苦朴素的作风是好的,但我们有能力的情况下,也不能委屈了大伙,如果到了外面,那没办法。” 洪丽说完,回到街上,找到一个正在饭店订餐的伙计,跟他说了让店家把桌椅都送过去,大军驻扎这两天,把这些店包了。安排好之后,洪丽又回到御苑。 “哎呀,定国夫人,这真的很不好意思。”杨洲鹤有些难为情。 “都是自己弟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洪丽摆了摆手:“以后你见我,还是叫都指挥使吧,我一个大姑娘,你叫我夫人不合适!” 杨洲鹤脑子有点短路,按照大明的习俗来讲,女人被封为夫人,那走在外面,人家就是要称呼夫人,表示尊重。但他还是拱手答应道:“末将遵命。” “你们这千人大军,以后伙食也会是个问题,这个,你得想想办法。”洪丽对杨洲鹤说道:“你们在难波也好,在京都也好,都是倭国最富庶的地方,有饭店可以提供餐食。到石见那边,就是荒山野岭的,啥都没有了,这个吃的问题,和住的问题,都得想办法解决,住的话,那边现在已经盖了一些房子,你们去了之后,应该能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吃的话,还得想想办法。” 杨洲鹤拱手说道:“禀都指挥使大人,如果在国内,大军调动的时候,往往会征调粮食和民夫随军行动,我们因为是乘船过来,船的容量有限,无法携带民夫和粮食。您看看,我们能不能在这边征调民夫?” “这个方法很老套,我们这支军队,将来一定是一支高火力,高机动的部队。”洪丽对杨洲鹤说道:“我给你个方案,因为我们在石见会是长期驻扎的状态,你的作战部队,可以分出一部分人,担任炊事兵,负责给其他人做饭。当然,也可以在驻地,雇佣一些本地人来,建立一个内部食堂,供应军队的伙食。” 洪丽甩出来的词都是杨洲鹤没听过的,但洪丽稍微一解释,也就明白了过来。杨洲鹤顿时收起了心底对洪丽的轻视,人家能做都指挥使,确实有过人之处。洪丽又给他讲了一下,后世的军队里后勤的构成,杨洲鹤听了大为震撼。 “到驻地以后,平时训练,枪支不可能一直带在身上,所以,也要有枪库、弹药库。”洪丽对杨洲鹤说道:“平时,枪都保存在枪库里,枪库的管理员负责枪的保养和维修。这实际上跟水师里的武备库模式有点像,石见那边有水师武备库的前辈,你可以去讨教一下。” “末将一定虚心求教。”杨洲鹤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在倭国这边,咱们是富有的,所以,训练上,不能懈怠。”洪丽接着说道:“等你们安顿下来,我这边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的配合,甚至有很多时候,需要你们出去作战。”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杨洲鹤听到作战,隐隐有些激动,作为一个曾经被边缘化的武将,他深知作战二字的含金量。尤其在装备上具有碾压性优势的情况下,那军功简直就跟白捡一样。 “行了,我就先说这么多,我就一个愿望,希望咱们所有人都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立个军功,回家去光宗耀祖。”洪丽对军士们一拱手:“以后,咱们会经常碰面的,今天,大家也不用太劳累,这个御苑荒废太久了,你们也住不了两天。” “是!谨遵都指挥使号令!”军士们一起喊道,气势如虹。 离得近一点的军士,都全程旁听了洪丽跟杨洲鹤的对话,都被洪丽的专业给深深折服了,没有人敢轻视这个女领导。 第330章 妾室就妾室 另一边,张久征来到后院,本来还想去吆喝一嗓子,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伊达家的三姐妹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您回来了……”三个女孩齐声说到这里,随即都小声地啜泣起来,小声的啜泣又逐渐变成了哭泣,最后嚎啕大哭。 “我们,我们,我们都听到了……”伊达美惠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罗通娶了妻子,不要我们了……” 张久征伸手挠了挠头:“哎,哎,都别哭啊,你们这样还让不让我说话了?快都站起来,到堂屋里坐下说话。” 三个女人抽抽噎噎地站起来,迈着小碎步跟在张久征后面进了堂屋,又跪了一地。王宪跟在后面,乐颠颠地看戏,这场面可比后宫里好看多了。 张久征端坐在太师椅上,用手一指旁边的椅子:“你们仨,都给我坐下说话,不然咱们就不说了。” 三姐妹哭着站起来,委委屈屈地坐成一排,眼巴巴地看着张久征:“张爷爷……” 张久征摆摆手:“差辈了,罗通叫我义父,你们叫我爷爷,这倒是好办了,就让他收了你们三个做义女。” “不不不不不,张爸爸……”伊达三姐妹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 张久征叹了口气:“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的,尤其咱们家罗通、许亚轩、康思俊、韦力豪,这四个,随便哪个抽出来,都是人中龙凤,现在的情况是,罗通在回国路上,遇到了心爱的女人,结了婚,这是我主持的。” “张爸爸……”伊达美惠子幽怨地看着张久征。 “美惠子,你也不用这样看我,我就问你一句话,给罗通做个妾室,你干不干?”张久征看着伊达美惠子问道:“你如果不愿意,反正你们现在都是黄花大闺女,在倭国这地界,也算数一数二的好女人。我照样可以帮你们牵线搭桥,想嫁给谁,我只要在这里,就帮你们做主了。” “可是,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伊达美惠子哭得两眼红肿:“难道我父亲把我们送给他们,他们就一点都不珍惜吗?” “哎,毕竟他们都是龙国最顶级的人啊。”张久征无奈地说道:“罗通不出面,韦力豪和康思俊两个,现在都已经位极人臣,当了文华殿大学士。你们几个,咱自己想想,咱的出身,能配得上人家吗?” 伊达三姐妹都不吱声了,张久征的话在这个时代就是无懈可击。 “罗通这次回不来,托我带话给你们,他的意见是,让你们自己决定自己嫁给谁,反正也没有拜堂成亲,我张久征就给你们做个义父,把你们嫁个好人家,或者,这次龙国来了很多青年小伙子,你们要是有相中的,我也可以给你们做主。”张久征对伊达三姐妹说道。 “我同意给罗通做妾室,我的一颗心都给了他,不会再给别人了。”伊达美惠子停止了哭泣,换上了一副坚定的眼神,看着张久征。 “哎,倒是个痴情的娃娃,这事,老夫给你做主了。”张久征对伊达美惠子说道:“来年我回龙国的时候,就把你带回去。” “张爸爸,您也把我带回去吧。”伊达晴子也坚定地说道:“老许那么憨,我愿意跟着他,做妾室也可以。” “憨?”张久征哑然失笑:“这四个就没有憨人,憨厚是他的表面,但咱们从人品上来说,都没问题。行吧,明年也把你带上,不过咱可说好了,去了就是妾室的位置,不要有非分之想。” “妾室就妾室,他就是块石头,我也把他焐热了。”伊达晴子坚定地说道。 “我,我,我也要去龙国,见韦将军。”伊达美智子嗫喏着说道:“做妾室也行,总比在这里苦等要好。” 张久征苦笑着:“好好好,明年出海的时候,把你们三个都带回去。这里我要多提醒一句,伊达美惠子,罗通可是已经娶了正室夫人的,你去了之后,要对正室夫人恭恭敬敬,不能争宠!” “是,我不争宠……”伊达美惠子说着话,又抽噎了起来:“姐姐,我的命好苦啊……” 伊达晴子把伊达美惠子抱在怀里,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これが私たちの宿命ですね……” 自从跟罗通他们离开仙台以后,这三姐妹一直坚持说龙国语,已经很久没有说过倭国语了,伊达晴子是在用倭国语表达她坚定的信念。 张久征看着也有点过意不去,开口劝慰道:“其实你们能够做个妾室已经很好了,毕竟你们只是倭国一个区区大名的女儿,本来就跟罗通他们门不当,户不对。做个妾室,给他们生个一儿半女的,以他们的性格,肯定也会对你们好的,这个我可以替他们向你们保证。” 伊达晴子拉着两个妹妹站起来,走到张久征面前,跪下,整整齐齐地给他磕了三个头:“我们今天就改口叫您父亲了,请您务必不要推辞,罗通他们把您当成父亲,我们也一样。” 张久征叹了口气,伸手把伊达晴子拉了起来:“都起来吧,都答应了给他们做妾室,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不用这么生分。我给你们个建议,你们可以去问问洪丽,今年年内,有没有召集大名来京都开会的想法,如果有的话,你们可以见到你们的父亲。如果没有,我就安排人送你们回仙台,看看你们的父亲,毕竟以后再想回来,漂洋过海的,始终不是那么方便。” “多谢父亲。”三姐妹齐声应道。 “行了,你们回房间去吧,我也要回房休息一会儿。”张久征摆摆手,把伊达三姐妹打发走。 “还真是三个痴情的女子啊。”一直看戏的王宪发出一声感叹:“她们的龙国话也说得很好,如果换上咱们龙国的衣服,任谁也看不出她们是倭国女子。” “谁说不是呢?”张久征叹了口气:“哎,这都是孽缘啊。但事已至此,老夫只能做这个恶人了。” “恶人?”王宪不解。 “罗通,是不肯纳妾的。”张久征长叹一声。 第331章 左大臣 杨洲鹤领着军士们布置饭桌的时候,从大门外面来了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人,脑袋后面把头发绑成一个竖起的小辫子,看上去像丐版的明朝官帽一样。这人一进来就大吵大嚷的,嘴里叽里哇啦地说着倭国话,把军士们弄得一头雾水。 “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杨洲鹤迎上去问道:“会说龙国话么?不会说的话找个会说的过来。” 那人脸色变了几变,开口说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入御苑,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天皇的皇宫,不能擅入的!” “你是干什么的?管这么宽?”杨洲鹤一点不惯他毛病,直接怼了回去:“天皇请我们过来的,你管得着吗?另外,在大明官员面前,没有天皇,只有倭国王!” “八嘎!”那人直接骂了出来:“天皇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你们是要跟大倭国为敌吗?” “他是不是骂人呢?”杨洲鹤指着那人问旁边的军士。 “反正不是好话,看他那样子就在找抽呢。”军士说着直接上去就是两记耳光:“给你脸了是吧,敢跟我们总兵大人大呼小叫的!” “我是倭国的左大臣近卫稙家,我现在命令你们离开这里!”那人气急败坏地吼道。 “左大臣?”杨洲鹤上下打量了近卫稙家一下:“倭国还有什么大臣,一起叫过来吧。” “纳尼?”近卫稙家有点懵:“现在只有我在京都,我不允许你们进入御苑。” “我操,搞了半天,倭国就你一个大臣啊?”杨洲鹤也爆粗口了:“闹着玩呐?就这草台班子,趁早另谋高就去吧。御苑里的荒草都半人高,也没见你来拾掇拾掇,还得我们动手。” 这话确实挺噎人,近卫稙家直翻白眼,从他的本能来判断,龙国军队进驻御苑是极其危险的表现。但倭国现在的状态,又能做什么呢?他这个左大臣,也只是靠家传的财富,勉强度日。比知仁强一丢丢,有限。 知仁一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近卫稙家好歹能保持个温饱。倭国的钱,都集中在最能打的少数大名手里,像近卫家这种祖传的关白,在这个年代也不好使。 “那你们也不能进御苑,这里只有天皇陛下可以住。”近卫稙家絮絮叨叨地说道。 “趁我没发火,赶紧滚蛋!”杨洲鹤没说话,刚刚打了近卫稙家那个军士撸起袖子就奔他去了。 “我可以走,你们也必须离开御苑,不,离开京都。”近卫稙家固执地说道:“外军不能进京,这也是这里的规矩。” “就你一个人,你跟我谈规矩?”那军士上去又是一个大逼斗:“我跟你谈谈我的规矩,你说一句废话,我抽你一巴掌。” “你们必须离开!”近卫稙家抻着脖子喊道。 “啪——”一个大逼斗结结实实地打在近卫稙家的头上。 “你们必须离开!” “啪——” “你们……” “啪——” “你……” “啪——” “……” “啪——” “我都不说话了,你怎么还打?”近卫稙家哭了,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你们龙国人也太欺负人了,呜——” “不就多打了一下么?你回去吧,打你真没劲。”那军士拎起近卫稙家的脖领子把他拉到门口,一把推了出去:“别再过来了啊,再来还挨揍!” 近卫稙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边走边哭:“龙国人也太欺负人了,欺负我们倭国,天皇陛下啊……啊……天皇陛下呢?” 近卫稙家其实一年都见不了几次天皇,也不好意思去见天皇,总不能到大街上陪着天皇卖字,那太跌份了。所以,天皇啥时候离开御苑的,他作为左大臣居然一无所知。 近卫稙家在街上转了两圈,居然想不出自己可以去跟谁商量这件事,倒是遇到不少挑着食盒往御苑送饭的百姓,这些百姓跟他可不一样,个个兴高采烈。做倭国人生意,做一年也赚不了几钱银子,但给龙国驻军送个饭,至少半两银子,谁都拿出自家最好的手艺,以期多做几回生意。 “呸,都是倭奸!一点气节都没有!”近卫稙家暗戳戳地骂道,还朝路边吐了一口痰。 “近卫君,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前边走过来一个和尚,对近卫稙家亲热地打着招呼。 “原来是良什大师,阿迷他发!”近卫稙家看清来人,连忙双手合十,九十度鞠躬。 “阿迷他发,哎呀,你家里出什么事了?满面泪痕的。”良什和尚关切地问道:“要不要老衲帮你做场法事?超度一下……” “你家才……哎,我家没事,是天皇陛下……”近卫稙家想骂良什一句的,又憋了回去:“你知不知道,龙国来的军队,都住到御苑里面去了,天皇陛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恐怕八成是被龙国军队给害了。” “阿迷他发,据老衲所知,天皇陛下去石见了。”良什和尚对近卫稙家说道:“天皇陛下离开京都那天,阵仗也不小,您作为左大臣怎么会不知道?” 近卫稙家脸红了,嗫喏着说道:“天皇陛下走的时候也没告诉我啊,你知道我的,我一般没事也不出门,哪里会知道……” “你做左大臣的,这是你的失职啊。”良什和尚笑眯眯地说道:“听说天皇陛下现在的差事,是龙国给的,所以,那些龙国来的军队住到御苑里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天皇陛下,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奉献给龙国了。” “不,不对,这样下去的话,倭国不就亡国了么?”近卫稙家摇了摇头:“御苑重地,即使是幕府将军,也不能把军队带到里面去。龙国人就更不可以了,除非倭国亡了。” “那你还能做什么呢?”良什和尚看着近卫稙家说道:“总不能调集军队去对抗龙国吧?再说了,你手里也没有军队啊。这么多的大名,甚至你都找不出一个尊重天皇的。” “难道大倭国就这样亡了吗?”近卫稙家坚定地说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第332章 良什的野望 近卫稙家回到家里,心情更加郁闷了,亡国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让他烦躁不已。或许现在整个倭国,唯一一个在乎这个国家的,只有他自己了。天皇陛下怎么能离开御苑呢?他怎么可以离开御苑呢? 另一边,回到家里的良什和尚,也在纠结着这件事,虽然表面上他像个得道高僧一样,但作为一方豪强,他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在倭国,和尚作为政治势力,拥有自己的武装是很正常的。比如一向宗的九条尚经,对了,他也做过左大臣。但见识过大明水师发威之后,他老老实实地做他的和尚,半句话都没有。 良什和尚,是比叡山延历寺的座主,也就相当于龙国寺庙里的住持。跟九条尚经的宗派不一样,他们是天台宗,相当于龙国佛教密宗的一个分支。但在这个年代,整个倭国都已经连续战乱了几百年,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和尚,良什和尚平时根本不住在延历寺里,只有一年几场重要的法事,才过去一趟。他在京都有家庭,有老婆孩子,等他死了,他的儿子也会接着做延历寺的座主。 延历寺的武装在京都附近,属于比较能打的,号称山法师。有事没事,也会下山来个一揆,抢点银钱粮食什么的。今天遇到近卫稙家,实属偶然,但良什和尚敏锐地觉察到,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天大的机会。 如果能以抵抗龙国,拯救倭国的口号,发动一场针对龙国的一揆,只要倭国不亡,他就注定会名垂青史,世代受百姓敬仰。无论如何,这场政治赌注,他都想赌一把。甚至以后,天台宗会作为倭国的国教,所有跟他一起抵抗龙国的人,最终都会成为他的信徒。 这么一想,良什和尚就坐不住了,他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跟老婆说了一声,就骑上马,回比叡山去了。 比叡山,延历寺,僧众们日复一日地念诵着佛经。表面看上去,清净、庄严。与寺庙本身的气质不符的,是坐在庙门的几个胖大和尚,个个身穿武士服,挎着武士刀。除了点着戒疤的光头之外,看不出任何出家人的样子。 “呼啦,狗圆城寺那些秃驴,实在可恶。”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和尚恶狠狠地骂道:“下次让本座遇到,一定让他们一刀两断。” “说的是呢,狗圆城寺那些秃驴,统统杀了都不为过。”另一个和尚附和道。 良什和尚平时不在庙里,这些山法师们,自己也会出去打个劫什么的,养活寺里的僧众。而圆城寺,则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双方经常火拼,互相一揆。这些山法师刚刚吃了点小亏,正兀自痛骂对方不止,呼啦个不停。 这时,山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让山法师们警觉了起来,他们纷纷抽出了手里的武士刀,等着马蹄声的主人出现。 待马奔到近前,众人看清来者是良什和尚,才纷纷把武士刀收了起来:“座主大人,您今天怎么来寺里了?”刀疤脸和尚迎上去,帮良什和尚牵着马。 “鹫津,马上敲钟,召集所有的山法师到前大殿,我有事情跟你们说。”良什和尚对刀疤脸和尚说道。 “谨遵法旨。”鹫津和尚说完就急匆匆地跑回寺里敲钟去了。 “duang——”一声清脆的钟声响起,惊飞了林中的栖鸟。 钟声在寺庙上空久久回荡,一群群衣着各异的和尚,从比叡山的不同地方跑出来,跑向延历寺。 良什和尚端坐在前大殿的蒲团上,眯缝着双眼,昨夜去狎妓了,今天没什么精神。但在下面的和尚们看来,这就叫法相庄严。良什和尚只要坚持自己不睡着,就能维持这种高端人设。 和尚们陆陆续续来到前大殿,大殿里站不了多少人,大多数和尚都站在殿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座主大人今天突然来到,不会是我们要跟圆城寺一决生死了吧?” “说的是呢,狗圆城寺的秃驴,等我们来取他们的狗头……” “呼啦,看贫僧的刀快不快就是了,比叡一刀流……” 山法师们逐渐站满了前大殿前面到庙门之间的空地,每个人都很兴奋,毕竟平时出去打个劫什么的,良什大师根本不会掺和进来,现在良什大师只要一表态,他们很乐于去冲击圆城寺,活捉圆城瞳,咳咳。 “阿迷他发!”良什和尚看人到得差不多了,双手合十,口诵佛号:“各位法师,都到齐了没有?” 下面的和尚们都拼命地点头,良什和尚微微睁眼,扫了一下下面的僧众:“阿迷他发,今日我来到寺里,是要跟诸位法师说一件事。” 山法师们各自肃立,双手合十,一言不发。这让良什和尚感到很没趣,但僧众们就是这个风格,一般都是听良什和尚讲经,自然不会多嘴。 “我在京都,听说天皇陛下,被龙国人掳到石见去了。而且龙国的大军进了御苑,这分明是对倭国的不尊重。”良什和尚缓缓地说道。 “天皇陛下不是跟着龙国人去发财了吗?”鹫津和尚疑惑地问道:“我家就在御苑旁边,现在那边的人都知道,天皇陛下是跟龙国人一起发财去了。而且前段时间,天皇陛下还派人回来招过人,说他那边需要很多工人。” “住口!”良什和尚痛恨这个给自己拆台的人:“你要听我说的重点,龙国的军队都进驻御苑了,倭国要亡了!” “亡就亡呗,咱们是出家人,管不了那么多。”下面一个和尚说道,赢得了一片“说的是呢”。 “话说,做个龙国人,不是比做倭国人更好吗?” “呼啦,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人,如果倭国没有了,龙国人会留着我们么?”一个个子高大的山法师冲众人吼道:“我们应该拿起武士刀,去跟龙国的军队一揆。” 下面顿时乱作一团,说什么的都有。良什和尚咳嗽了一声,等到下面没有了声音,他才坚定地说道:“我们延历寺,是一定要保护倭国的。” 第333章 夜宿无名寺 “我以天台宗的名义,要求各位山法师们,向着龙国,一揆!”良什和尚尖着嗓子喊出了他最想说的那句话。说完之后,他扫视着殿前的信众们。信众们先是愕然,然后就开始交头接耳。 “说的是呢,龙国人确实太过分了,就算住进我们延历寺,也是好的呀,何必去住在御苑里?” “无论如何,座主既然说让大家一揆,那就有一揆的道理……” “我听说,龙国的军队全都使用铁炮,我们拿什么一揆?用命吗……” “与龙国一战,这或许就是我们山法师的宿命吧……” …… 画风有些跑偏,话题基本可控,良什和尚对山法师们的表现有些失望,你们倒是拿出跟圆城寺抢地盘的精神来啊? “我决定了,倭国命运,在此一揆,本座主将会联络京都各大寺庙的法师们,一起发动对龙国的一揆!”良什和尚睁开眼,精光大盛。 “洗噶洗,我们难道要跟狗圆城寺那些人合作吗?”下面一个山法师开口问道。 “只要圆城寺的法师们也同意一起抵抗龙国,那就合作吧。”旁边的另一个山法师说道:“咱们别说了,听座主大师的。” “鹫津法师,你去帮本座主联络京都附近的大名,让他们一起参加对龙国的一揆。”良什和尚对鹫津和尚说道:“所有的山法师们,都选个自己最熟悉的大名,去游说,相信所有人为了倭国的将来,都会和我们同仇敌忾,一起对抗龙国的。” “谨遵法旨。”鹫津和尚跟众山法师们一起回答了一句,然后就四散而去。 “是时候去让将军阁下出山了。”良什和尚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天空阴沉沉的,初冬的天空总是这样,让人感觉到压抑。 良什和尚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久坐的筋骨,走出前大殿,骑上马向北疾驰而去。 从比叡山下来往北走,有一个三山交界处,西边的叫皆子山,东边的叫蓬莱山,由此可见,倭国人对龙国文化的痴迷,地名里凡是好一点的,都是从龙国借过来的。为啥东边这个叫蓬莱山,因为蓬莱山东边就是琵琶湖,倭国的圣湖。 皆子山和蓬莱山之间的山谷,越往北走,越是狭窄,前几年被细川晴元打跑了的小将军足利义晴,就躲在山谷中一个叫朽木谷的地方。因为朽木谷易守难攻,所以细川晴元并没有继续追杀足利义晴。毕竟细川高国还活着,后来就发生了他们在岸边一战,被以西把你亚炮轰的事情。 这段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足九十华里,但里面的路也实在不好走。即使到了后世,修了公路,这里也是一条双向一车道的山路。山谷里还有一条河,叫高野川,进山的路,有一半都是在河中间走,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坡,人爬起来都费劲,马就更上不去了。 良什和尚也是头一次往这边走,这段路比他想象得要煎熬的多。河里的石头让他吃尽了苦头,初冬的河流尚未封冻,但河水冰冷刺骨。但这倒霉的河流每隔一段就会有一个水潭,马一下去,就没半截肚子,良什和尚的两条腿就浸泡在河水中。一番折腾下来,天快黑了,可目的地还是遥遥无期。 好在这山里虽然没什么百姓,但寺庙却很多,良什和尚总算在天黑下来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山坡上,有一盏摇曳的灯火。他找到上山的小路,牵着马上了山,走到那座小庙前面。 “阿迷他发。”良什和尚口宣佛号,扣了扣颓圮的庙门上的铜环。 “吱呀——”被拉开的庙门发出刺耳的声音,一个瘦弱的中年和尚看到外面来的也是和尚,就双手合十:“阿迷他发,大师来到小庙,有何贵干?” 良什和尚心里骂了一句,特么的老子天黑了到你这里,难道还是给你上香的不成?但嘴上还是客气地说道:“阿迷他发,老衲想到若狭町去,路过贵宝地,想投宿一晚。” “大师请进来吧。”中年和尚客客气气地把良什和尚让进庙里,关上了门。 这座无名小庙十分简陋,只有一间房,里面就是个大开间,正中供奉着一尊奇怪的雕像。雕像侧面的地上铺着一些干草,庙里的两个和尚就睡在干草上。除了刚刚开门的中年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只有十岁左右大。 良什和尚皱了皱眉头,庙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甚至都看不清楚所供的佛像。 “阿迷他发,小庙实在简陋,委屈大师跟我们一起睡干草了。”中年和尚歉意地说道。 “无妨,无妨,能够有个地方睡觉已经很好了。”良什和尚口是心非地说道。 中年和尚也是根据头上的戒疤判断良什和尚的身份,加上良什和尚的精致僧袍,一看就不是一般和尚。所以,他们将干草中最厚实的地方让给了良什和尚。 良什和尚把裤子脱下来,挂到院子里风干,僧鞋也丢到门外的石头上晾着。 两个苦行僧等着良什和尚弄完了,就把油灯熄灭,苦行僧讲究过午不食,天一黑,就都睡觉了,良什和尚就这样跟两个苦行僧挤着睡了一夜。 就这样过了一夜,早上两个苦行僧起得很早,打扫庭院,到山下挑水。良什和尚被扫地的声音吵醒之后,爬了起来,他的裤子和鞋子都被拿到了屋子里,外面有很大的晨雾,但由于收得早,裤子和鞋子都很干爽。这不免让良什和尚对两个苦行僧充满了感激。 良什和尚穿好裤子,把鞋子穿好,站起身来,把粘在身上的干草抖落。这才在天光下打量了一下这间寺庙,一看之下,大为惊愕。庙里供奉的神像并非哪个佛祖,而是一尊带翅膀的人像。 “大天狗!”良什和尚惊叫了起来,惊动了外面的苦行僧。 中年僧人走进屋里,对良什和尚一合十:“阿迷他发,大师好眼力,我们供奉的就是大天狗。” 良什和尚难掩心中的恐惧,连忙对苦行僧说道:“老衲还要赶路,就此告辞。” 第334章 足利义晴 良什和尚慌慌张张地从无名小庙里跑了出来,骑上马就往山下冲,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现在也知道自己的位置了,肯定在比良山。比良山,比叡山,一字之差,这两座山颇有渊源。 简单说,大天狗,就是天台宗的开山老祖。可以说是良什和尚的正儿八经的祖宗。传说中,由于比叡山的和尚无恶不作,让开山老祖看不下去了,于是开山老祖就换了个山头,到了比良山,开山老祖死后,就化作了比良山第一妖兽大天狗,守卫比良山的安宁。 良什和尚惴惴不安地骑着马快速前行,他这次真的是兴奋过度了,甚至忘记了去朽木谷要路过比良山。如果在出发之前他想到这一层,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冒险单身犯险。宗门矛盾加上几百年神话传说加持,比良山的和尚们要是知道良什和尚来了,能把他当唐僧给吃了。 这第二天的路程可就太考验良什和尚了,尽管路过了很多寺院,但他都不敢前去挂单,混口斋饭。只能忍饥挨饿,一路前行。 又在河里跋涉了大半天之后,前方的山谷肉眼可见地开阔起来,良什和尚不由得精神一振,按他所了解的,在这条山谷中,进山之后,遇到的第一片开阔地,就是朽木的所在。 尽管眼睛能看见前方的开阔地,但脚下仍然有相当一段路要走,而且越走越狭窄。良什和尚催马前行,刚刚要走到峡谷尽头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的山坡上传来一声哨音,随即两个忍者从树丛中跳了出来,手中长刀一划。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蒙面的黑衣忍者开口问道,手中的刀尖稳稳地指向了良什和尚。 “阿迷他发!请问施主,这里可是朽木谷?”良什和尚没有回答忍者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忍者。 “这里正是朽木谷,奉谷主之命,外人不得擅入!”忍者厉声喝道:“识相的话,速速离去。” “贫僧自京都而来,求见足利将军!有要事相商,烦请二位禀告一声。”良什和尚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我叫良什,两位跟谷主说一声,他应该认识我。” “你在这里等着,不准乱动,否则触动了机关,谁也救不了你!”说着话,忍者一个后空翻,隐没在树丛之中,不见了踪影。另外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忍者,仍然用刀尖指着良什和尚。 忍者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为啥呢?谷主朽木稙纲带着足利义晴去钓鱼了,等到天再冷一点,就没法再进行这项业余爱好了,所以能钓一天是一天。忍者找到他们俩的时候,俩人正坐在高野川的一处河湾边上,鱼篓里空空如也,又是空军的一天。 “良什和尚?他来这里干什么?”足利义晴听到良什和尚来找他,一脸的不解。 “将军阁下还是去见一见他吧,毕竟人家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朽木稙纲哈哈笑道:“比良山的和尚可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于是二人返回兴圣寺,足利义晴换上一身朝服,端坐在后殿里,摆出一个幕府将军的气势来。没多久,良什和尚就被忍者领进了兴圣寺,忍者把他送到后殿门口,自己进殿里去报告。 “让他进来吧!”足利义晴装出很老成的样子,以免被良什和尚轻视。 “贫僧良什,参见将军阁下!”良什和尚一进来,就是双手合十加九十度鞠躬,姿态摆得很低。 “良什大师,你赶了这么远的路,从比叡山到这里,有什么事么?”足利义晴端着架子问道。 “阿迷他发,将军阁下,您知不知道京都现在的形势?”良什和尚突然有些激动地说道:“龙国来的军士,已经住进御苑里了。” “拿大傻?”足利义晴吓了一跳:“良什大师,您确定那是龙国来的天军么?” “千真万确,左大臣近卫稙家去御苑里跟他们理论,还被他们打了出来。”良什和尚添油加醋地说道:“依老衲之见,龙国这一次,是想要彻底灭亡倭国。” “天闹黑卡呢?”足利义晴急了,如果天皇这个吉祥物没了,那幕府将军就是个屁。 “听说天皇陛下被龙国人掳到石见去挖矿了。”良什和尚为了拉足利义晴下水,把事情能说多严重就说多严重。 “呼——”足利义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好天皇陛下还活着,只要他活着,倭国就仍有希望。” “对,所以老衲特意来请将军阁下出山,主持大局。”良什和尚开出了一个让足利义晴几乎无法拒绝的条件:“天台宗僧众,听从将军号令,只要将军起兵抵抗龙国,天台宗必定跟进一揆!” “这,天色不早了,良什大师暂且住下,待本将军安排停当,再通知你。”足利义晴很想像个真正的将军一样拍板,但现在他已经是寄人篱下plus版了,朽木稙纲这种二等家臣,都成了他的庇护者。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被包养了,就不要谈独立人格。 良什和尚退出了后殿,被忍者带往禅房休息。等良什和尚走远了,朽木稙纲才从足利义晴身后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朽木君,你怎么看?”足利义晴现在有些六神无主,只能眼巴巴地求助于朽木稙纲。 “将军阁下,我倒是很想帮你,可你也知道我这朽木谷,单独防守一下京都方向来袭的人还行。”朽木稙纲两手一摊说道:“可是拿去对抗龙国的天军,别说我们朽木家,就算是细川家、近卫家这些家族鼎盛时期,也扛不住。” “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刚刚我都没表态。”足利义晴悲伤地叹了一口气:“都说比良暮雪是天下至美,如果咱们出兵的话,我怕是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主仆二人在后殿里,默默对坐,两相无言。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最后,悲愤不已的足利义晴站了起来:“如果龙国真的把倭国收入版图,幕府将军将不复存在,你们所有幕府的近臣,也都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