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相思》 楔子 秋日,一只鹰翔飞过,在清澄的蓝天上画出一道圆弧,眩目的金光盈满天空。这儿是地居中央,上接京城,下接江南的「宁家堡」。放眼望去,横贯堡前的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潮满满,悬在半空的花毯铺、烧酒铺的招幌随风摇摆——凡人身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渴望的,此处应有尽有。 只是不讲没人知道,这块看似富庶的宝地,十多年前不过是个平凡无名的丘壑。是那一年,「宁可老人」领着他四个徒儿在丘上盖了房子之后,逐年过去,这儿才成了南北商贾的必经要地。 宁家堡的名气,时常惹来旅人的打探。他们总想知道宁家堡主——宁可老人与他四个徒儿究竟是何来历,只是细问一问,嘿,还真没人能说个清楚。 有人说宁可老人曾官拜卿相,但看破了官海浮沈,才变卖家产盖了这宁家堡。又有人说宁可老人是商贾出身,又有人说他是耕畜起家——答案无一而定,只有一件事清楚,此地居民都相当崇拜宁可老人。 想想这宁家堡腹地,想想当年的老人,孤身一个汉子,身边还带了四个不满十岁的娃,不得不夸他一句「神」。而今老人的势力,就连附近几个县城的府衙也得惧他三分。偏他又谦冲待人,偶有水灾旱灾发生,他还大开粮仓,从不以势欺人。只是老人年纪大了,自他底下四位徒弟——千岁、梦仙、离苦与独斋年纪稍长,他便把堡中行当一样一样放手让他们负责。 据说宁可老人不曾娶妻,跟在他身边的四个徒儿,也跟他毫无血缘,他们全是他在路边拾回的凄苦孤儿。但老人视如己出,四个徒弟,其中年纪最长,擅计然之策的大徒弟「一爷」宁千岁专管账房;「二爷」宁梦仙负责照看田地与粮仓;一身好轻功的「三爷」宁离苦,负责镖局运送;而最挑嘴的「四爷」宁独斋,则是管辖堡里的饭馆茶栈。 再过两、三个月,就是老人的七十大寿。他想趁这机会好好热闹热闹,所以一早下床,便找人唤来四个徒弟,说有要事交代…… 第一章 宁家堡四侧分别是镖局、饭馆、粮仓与钱庄,紧紧护卫其间的中堂。许是男人当家,这东西南北中五方的建设局,都是门楣宽阔、不见虚华的朴实宅邸。 正午时分,一名扎着暗褐头巾,穿着素黑长褂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镖局内庭。此人正是掌管宁家镖局,宁可老人的三徒弟——现年二十有五的「三爷」,宁离苦。 一名小厮毕恭毕敬立在他前边候着。 说来宁离苦也好一阵没进家门了。就在刚刚,他才结束一趟镖。托镖人呢,是邻州府衙梁知州,送的东西,是几颗价值万金的夜明珠。说是当今丞相蔡太师生辰将至,所以梁知州备了一点「小礼」,托他送去给蔡太师祝贺祝贺。 当时宁离苦一听那夜明珠市值,话也没答立马要人送客。是梁知州好说歹说,又请来宁可老人威逼,他才不得不摸着鼻子带着夜明珠动身。 来回一趟个把月时间,他早懒得计算一路遇上多少贼人埋伏,就为了他怀里那几颗吃不得睡不得的鬼珠子! 若非他轻功一流,加上个性机灵,不然这会儿,世上哪还有什么「宁三爷」?! 想想拚了老命就只为了赚这五百两——他伸手入怀,一张俊脸紧皱,没好气丢了一迭银票给小厮——真是怎么想怎么不值。 「数数,是不是五百两?」他懒散一瞟。 小厮恭谨数算。「没错三爷,这儿是五百两。」 他点头。「帮我拿去给『一爷』,还有,要他帮我转告师父,我要出去蹓个几天,会好一阵不在堡里。」 对主子吩咐,小厮早见怪不怪。宁家堡上下无人不知他们家三爷最厌恶工作。尤其前几年,老当家要他们三爷接管镖局,依三爷个性,当然是一口回绝。正当大伙心想「完了完了」的时候,是靠老当家一句话,平息了风波。 什么话这么有用?大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老当家威胁要断了师徒情分。 姜还是老的辣,宁可老人知道他这个徒儿虽然玩性甚坚,可对他这个师父,还是颇为敬重。只是不单是宁可老人知道如何对付宁离苦,反过来他也很懂得对付他师父。 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师父要他接镖局走镖,成。但他也立好了规矩,凡他走完一趟镖,他便要出堡到其它地方休息个几天,谁也不得阻挠。 早先宁可老人还会念他几句,说他几个师兄弟没一个像他这么贪玩不负责任。可宁离苦从小我行我素,师父的抱怨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全然不放在心上。 久了,大伙也只能被逼着习惯成自然。 「是,三爷慢走。」小厮应声。 宁离苦一挥衣袖,潇洒转身,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灰衣的仆役远远跑来。 「三爷等等——老当家有请,请您务必立刻到中堂——」 听见喊声,一双乌溜淘气的眼珠一转,他非但没停下脚步,甚至逃得更快,只见他身一矮窜上屋顶,风吹云似,眨个眼跃离镖局数丈远。 开什么玩笑。宁离苦一哼气,自高高的墙垛跃下。 他劳心劳力好不容易走完一趟镖,还没痛快玩它一阵,师父就要招他进中堂——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最了解师父,会突然找他去,肯定没什么好事,定又是哪个达官贵人托他送镖去! 呿!又不是傻子,他哪肯自投罗网。 他一边走着,随手摘了枝草茎丢进嘴巴咬着,思忖,该上哪儿呢? 赶了个把月的路,说真话,这会儿他只想找个暖烘烘被窝好好睡上一觉。都怪那个鬼知州,没事托那什么鬼夜明珠,搞得一堆贼头要盗他的镖,弄得他提心吊胆夜不成眠,受伤事小,他就怕稍有闪失,丢了师父跟他们镖局的脸。 他立刻想到「小春楼」——宁家堡邻近汉子们的销金窟。楼里的春花姑娘是他的相好,一个多月没见,该是过去叙个旧情的时候,他正要朝小春楼那儿走,脚步忽又停住。 春花跟他的关系师兄弟哪个不知道?等会儿师父派人找,小春楼肯定是头个目标,不成不成——他抹了把脸,忍住到嘴的呵欠,还是跑远些好。 到哪儿呢?他望着河岸边的小船,脑子忽地转出一首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有了!他脚轻快一蹬,决定就到扬州! 扬州城,大街上,一名头扎双髻,约莫七岁的男童正蒙脸大哭。 「呜呜……」 「怎了小乙,老远就听见你声音?」一名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自曲折的巷尾走来。 此「少年」名叫唐灵,虽然一身男孩打扮,但其实是女孩。她之所以故弄玄虚,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唐灵一家算是命苦,她姥姥与她早死的娘命运极为相似。她姥姥年轻曾是城中知名花楼「芝兰楼」里的姑娘,在楼里攒够了钱,便择了个知心的男客嫁了。怎知道对方的真心不过眨眼,孩子生下没两年,男人心就变了。 被抛弃的姥姥年纪大了,没法在芝兰楼重操旧业,于是鸨嬷给她一份差,让她待在楼里帮里头姑娘洗衣烧水担柴。唐灵的娘长大也当了花娘,只是她命更苦,不但没留住男人的心,生下孩子没多久,还染上病死掉了。 唐灵的爹不要这个女儿,妻子一死他立刻派人把唐灵丢回她姥姥家。唐灵姥姥也有骨气,一接过孩子便下定决心,再不让她的孙女重蹈覆辙。 于是她决定把唐灵当成男孩养。 也是好在唐灵个性聪颖,手脚又利落,虽是女儿身,可爬树抓虫翻跟斗样样难不倒,从小混在一大群男孩堆里,十多年过去,至今还没人发现眼前英姿焕发的少年,其实是个女娇娥。 「阿灵哥……」被唤叫小乙的男娃扑进唐灵怀里。「都是小六子!小六子他把你送我的纸鹞抢去,我只剩下这个——」 一脸鼻涕眼泪的小乙打开手掌,唐灵一望,只见一缕被揉绉的布繐,是她早先要小乙结在纸鹞边的。 在南方,人们称呼纸鸢为纸鹞,制法拉法同出一辙,只是形体稍有些不同。而唐灵,正是城里孩子们心目中数一数二做纸鹞的能手。 她一瞧街上。「小六子呢?」 小乙往后方一指。「刚还在运河边。」 「带我去找他。」她轻推小乙。 盏茶功夫,两人找到小六子,远远看见一群男孩七嘴八舌不知吵嚷些什么。 「我来啦,我玩过我知道……」 「这是我的……」 「才不是,这纸鹞明明是小乙的,是你从小乙那儿抢来的——」 孩子群中不知是谁这么喊道,只见不怎么高兴的小六子脸蛋忽地胀红,手一抓抢了纸鹞便跑。 「不借你们瞧了!」 「你出尔反尔……」 几个男童追跑着,就在这时,唐灵向身边小乙做了个噤声手势,趁小六子跑过来,她一把抢走他手里的纸鹞。 「啊!我的纸鹞……」小六子惊喊,定神一见是谁拿走,小脸儿忽地红起。 小乙急忙挡在纸鹞前面。「它才不是你的纸鹞,它是阿灵哥帮我做的!」 小六子一哼。「你的就你的,反正我也不要了,烂死了,我从没看过不会飞的纸鹞。」 「胡说!阿灵哥做的纸鹞最棒了!」小乙回嘴。 「你给我等一等。」见小六子想溜,唐灵赶忙揪住他衣领,兜头给了他一搥。「跟你说过多少次,想玩纸鹞就乖乖跟我上山捡柴,老不做事只想跟人抢,你是嫌头被我打得不疼是不?」 几个孩童排挤小六子,不断揪着唐灵的衣袖说:「阿灵哥别理他,我们自个儿去拾柴火。」 「怎么样?」唐灵看着小六子问。 只见这孩子低着头,好似不知该不该点头答应。 瞧见他神态,唐灵就知他心里意思,不给他时间犹豫,抓着他衣领便往坡上拖。 唐灵对街坊孩子一直是这样恩威并施,加上她手巧聪明,坊里的孩子全当她是神,开口闭口,尽是阿灵哥长、阿灵哥短的。 唐灵也知道孩子们喜欢她做的小玩意儿,正巧姥姥待的芝兰楼柴火用得凶,灵机一动,招了孩子们帮忙做事。 她总是这么说:「想要我的纸鹞,成,但得过来跟我一起干活。」 「走走走,到坡上去。」 唐灵像个将军,振臂一喊,一群小萝卜头就像一排小兵似,浩浩荡荡跟在她屁股后边。 须臾,一行人在土坡上最显眼的大树下站开。 「大伙听好,」唐灵俯视他们稚嫩的脸庞。「半个时辰,不管柴火捡得再少也得回树下,不然就等着吃我头搥,听清楚没有?」 「清楚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初加进行列的小六子,满脸别扭地站在树下,进退两难。 唐灵看着他暗摇摇头。说来小六子这孩子也是命苦,昨晚她姥姥跟她提起,小六子跟她一样,亲娘很早就谢世了,才八岁就不得不跟着卖灯油的爹四处流浪,大概是因为孤单,他才会动不动跟人起勃溪。 他只是想惹人注意,却不知自己用错了法子。 「嗳你——」她轻拍他脑勺。「跟我走。」 「谁要跟你走!」小六子一扮鬼脸,拔腿就想跑。 可唐灵整治过多少孩子,她随手像拎鸡似地一抓。「叫你来你就来,啰嗦什么。」 「哼!我就是不捡柴,你以为我稀罕你的纸鹞!」 一路上,就听见脾气别扭的小六子不断乱叫。唐灵这边,却是文风不动,一径笑着。 唐灵熟知林中每一处,特别挑了个柴枝最多的地方松手,小六子一觉颈上没了压力,立刻跑得不见踪影。 唐灵也没追,她臂一伸,轻巧攀上邻近大树,居高观望小六子动静。 她看见小六子停步等她,发现她没跟来,僵了一会儿,便开始弯腰拾柴。 这小子,就一张嘴倔。 她呵地笑着。 好了,该换她干活了。唐灵一揪树藤,蹬了一脚,「咻」地溜了下来。 「哎呦……」 就在她脚方着地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声呻吟。 什么东西?!她一察觉脚下有异,吓得朝旁一跃。 可不跳还好,一跳,反而绊着落叶堆里的东西,她整个人往前扑。 糟糕! 就在她以为会撞伤脑袋,落叶堆中伸出一双手,紧紧环住她细瘦的腰肢。 「亲亲小春花,很想我是吧?瞧你今天这么热情——」 一阵嘻笑声传入耳朵,唐灵还来不及回应,一张嘴突然被吻住。 滑腻的舌钻进她因吃惊而张大的双唇间,甚至还颇有余裕地蹭着她唇内兜转、吮吸,过于惊吓的她根本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傻傻被吃豆腐。 轻薄的人儿正作着好梦,吻得正兴起,一双手也自然而然顺摸了下去,只是摸着摸着——怪了! 「怎么没有?!」 底下人咕哝声进耳,唐灵才惊觉不对劲。 瞧瞧对方手正摸她哪儿? 胸脯! 「登徒子!」她猛地从对方身上弹开,伸手就是一拳。 为了遮掩女儿身,唐灵胸前腰上可是缠满了布条,弄得平平整整,对方一摸,当然会直叫「没有」。 「嘿。」 落叶堆里的魔爪终于露脸,不费吹灰之力挡下挥来的拳头。 对方现身,唐灵不由得一愣,她没料到这堆落叶里会躺着一个这么好看的男人——一张麦色的脸蛋衬着一双灵动的黑眸,端挺的鼻梁、方尖的下巴,虽然枯黄的落叶插了他满头,可仍旧掩不住他焕发的英姿。 唐灵虽是未出嫁的闺女,但因帮姥姥工作的关系,她常进花楼走踏,待久了,看过的男人还真是不少,不过能教她一见就惊艳的俊尔男子,眼前人还真是头一个。 别说唐灵愣着,半坐起来的宁离苦也是一脸呆愕。他怎样也想不到,原来刚扑在他身上跟他亲嘴的人儿,不是他梦里的小春花,而是个身形纤细,美得像朵莲花似的好看少年。 把美这字冠在这男孩身上,还真是一点都没诓人!瞧他一双明眸水汪汪,一管鼻直得像画出来一样,更别提那张小嘴——红得像朵桃花似!要不是他一身男孩装扮,单看那张脸,宁离苦真要以为眼前人是个姑娘了。 可一见男孩平板的胸脯,宁离苦猛一敲脑袋。真是睡晕头了他!怎么可能姑娘的胸平成这德性? 想到自己刚竟然还吻着眼前小嘴,直觉得香甜可口,背脊便一阵寒。 没道理啊!他是知道世间不少男子性好男色,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癖好。 率先回神的唐灵想抽回仍被抓住的拳头,怎知不管她怎么动怎么挣,就是没法逃脱对方箝制。 「你这人——你快放开我啊!」 「嗳嗳嗳,对不住、对不住。」宁离苦赶忙放开人。 一定是刚才的梦作祟!害他恍恍惚惚以为自己正在小春楼,而扑上来的那人,正是他的相好小春花,他才会就这样亲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冒犯的,实在是机缘凑巧,我在梦里面梦见跟个姑娘玩,你忽地就朝我身上扑来——」到嘴的肥鹅哪有不吃的道理,他当然老实不客气,紧环住吻了个扎实。 这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唐灵火了。 「还敢说是我的错!你莫名其妙躺这儿,身上全是落叶,鬼才知道这儿躺了人——」 说到这儿,唐灵突然想起自己的嘴刚才是怎地被亲被舔,她生气地擦着被吻红的小嘴,一张脸因怒气浮现漂亮的红晕。 望着唐灵绯红的脸颊,宁离苦脑子又有些恍惚了。 这男孩,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就连生气,也好看得像朵花——等等等等!什么花! 目光一落到唐灵身上衣裳,他飘散的神智倏又拉了回来,心里暗骂着—— 脑袋清醒点啊你,就算你好一阵没上花楼找女人,也不该对着一个带把的男人流口水啊! 「我也没说是你不对,我只是在解释——」说到这儿,他忽地瞧见天色,吓了一跳,天,他到底在这儿睡了多久?他自顾自岔开话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唐灵没好气。 「难怪你没发现我睡在这儿,」他一骨碌站起,积在他身上发上的落叶便沙沙沙掉下。「我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呢!」他边说边摘下头巾拍着身上落叶。 怪人。唐灵嘀咕。看他样子,又不像没银两住房的穷人,明明多走个一段路就有香软的卧榻可睡,他偏要躺在这儿。 被她踩着,活该! 见唐灵仍旧愤愤,宁离苦弯起嘴笑,哥儿们似地打算搭他肩膀。 「好啦好啦,你也别那么爱生气。这样好了,我们一块到镇上,我找家酒楼摆上一桌,当作亲了你的赔礼——」 「谁要你的鬼赔礼。」唐灵一见他手来,立刻从背后抽出把短斧一挥。「我警告你,刚才的事你最好别给我传出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宁离苦一晃,闪掉了斧刃。 「好好好,我保证不说,你也别拿那斧头挥来挥去,危险——」这小子凶得咧!瞧那斧头磨得森利利,被砍着少说也断条胳臂。 唐灵一瞪。「闪开,我还有活儿要干。」 他平举双手目送唐灵。真是,干么发那么大脾气?他都说不是故意,也主动赔不对了不是——他嘴里嘟嘟囔囔,头巾戴好准备要走了,就在这时,林子深处传来一阵哔哔啵啵响,就是这声音拉住他的脚步。 那小子在干么? 宁离苦生性好奇,念头一转,脚上已经有了动作。几个点踏,他人已来到唐灵身后,探头探脑窥看唐灵动作。 瞧了会儿,他一翻白眼。 呿,还以为有什么好玩,不过是在劈竹嘛。 宁离苦瘪瘪嘴正想走,可刚转身,唐灵又有了新动作。 只见他麻利地操使短斧,几个劈劈削削,一根腕粗的桂竹便散成了一根根细竹枝,接着堆集了几根枯柴生了团小火,然后抄起竹枝,一根根搁在火上烘烤过。 好像在做什么东西?宁离苦在旁瞧出了兴味,浑然忘了最初打算,屁股拍拍坐下,观望了起来。 浑不觉被人窥看的唐灵从怀里掏出一扎细麻绳,结实缚在劈好的竹枝上。 见他一把竹架立起,宁离苦就懂了,他是在造鹞架。 他着迷地望着唐灵的手势,想不到这小子真有一手。大概两年前吧,他也跟人迷过斗纸鹞,可他手不巧,造出来的纸鹞不争气,老输。瞧着唐灵手里的鹞架,立刻勾起了他玩兴。 光瞧就知道这小子做的鹞架既实又稳,放起来铁定过瘾!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宁离苦好玩,一发现新奇玩意儿,压根儿忘了刚才轻薄过人家。他涎着笑脸蹭过去。 「我说——小哥。」 闻声,专心制作着鹞架的唐灵吓了一大跳。 回头见着是谁,她皱起眉头。「又是你!」 「谁叫咱们有缘,」宁离苦脸皮厚,从小不怕人给坏脸色。「我在旁看了好一会儿,你在做鹞架?」 唐灵不想理他,抿着嘴不答,只是一味捆着竹枝。 宁离苦等不到回答,闷了。「嗳,你也开口说句话嘛。」 她没好气地说:「错了,我做的不是鹞架,是竹篓。」 嘿,骗他没看过纸鹞?!他双眼一瞠。「怎么可能是竹篓——」 「知道你还问?」她横他一眼。 宁离苦被堵得哑口无言,想不到这小子这张嘴不但甜,还很会挖苦人——脑子方转过那个「甜」字,他吓得啐了一口。 呸呸呸,男人嘴再甜也是男人的嘴,一个男人的嘴也能让他想这么多遍?! 见他在旁挤眉弄眼忙个没完,唐灵放下手里鹞架,瞅着他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对嘛,早这么问不就好了!宁离苦朝鹞架一望。「我是觉得你这鹞架做得挺扎实,想问你卖不卖?」 「你说这两个?」她动动手里竹架。 他点头。 「不行。」 耶?!他再惊。「我都还没出价你就拒绝我?」 「我是说这两个不行——」她正要解释,忽地听见远方传来畏怯的呼喊。 「喂,有没有人在啊?有没有人——阿灵哥——」 是小六子。头回听他喊她,唐灵心都软了。 「我在这儿。」她一脚挑起沙土,灭了她刚生起的火堆。 小六子闻声钻出草丛,一张小脸兴奋地发红。 「阿灵哥你看,我没一下拾了这么多!」 「不错嘛!」她搔搔小六子脑门,称许地看着他拖来的柴堆。「原来你认真起来,也是挺厉害的。」 小六子望见竹架,眼睛忽地瞠大。「做给我的?」 「刚谁嚷嚷说他不稀罕的?」她糗了他一句。 小六子脸都红了。 这会儿宁离苦可看懂了。原来他做的鹞架是要送给那孩子的,难怪他刚说不卖——不过等等,送一个还剩一个是不? 「我说小哥——」 宁离苦正要搭话,这时林子里又传来一阵的呼喊。敢情这小子是里头的孩子王?念头刚转,只见三五个孩子钻出树丛,和小六子一样,身后也拖着一大把柴。 孩子们东一句「阿灵哥」、西一句「阿灵哥」,弄得林子吵极了,唐灵一个一个听、一个一个点头,独独漏了最早出现的宁离苦。宁离苦这人也是孩子心性,见唐灵始终不理他,脾气也来了。 「停——」他放声喊。 孩子们包括唐灵吓了一大跳,十几只眼睛齐望向他。 「我也要纸鹞。」像个孩子似的,他一个箭步挤到唐灵面前,摆明在争宠。 孩子们你瞧瞧我望望,不知是谁突然笑出声来。 他们大概是没想到,世上竟有人长这么大了还贪玩! 「有什么好笑?」宁离苦环视身旁六、七张脸,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纸鹞好玩,我也想要,不行啊?」 他越是这么说,孩子们越是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好了好了,」唐灵拍拍他们脑袋要他们小声些,接着望向宁离苦。「我先说,我的纸鹞只送不卖,你想要,就得跟他们一样,帮我做事。」 「那有什么难的?」宁离苦插腰哼气。「现在要我做什么?帮他们扛柴火下山?」 「我们才不需要你帮忙。」小六子声音最大。「我们拾的柴火自己会弄,你要阿灵哥的纸鹞,得明天自个儿上来拾。」 「对对对,自己来拾柴。」几个小娃儿异口同声,看样子是不想教宁离苦太轻易得手。 几个小娃儿也想跟他斗! 宁离苦眼珠子一转,无意似地摸摸肚皮。「哎呀,睡了一上午,突然觉得肚子饿了。只是我初来乍到,不知有没有什么好心人,愿意陪我一块上街,品尝一下城中名产……」 「我我我我……」 听见吃,几个孩子眼睛都亮了。 「纸鹞呢?」他眉头一挑。「我是不是得明天才能拿到?」 「不用不用!」孩子们嚷了起来。「阿灵哥你快帮他做一只。」 眼下这群全是穷人家小孩,整天能吃上三顿已属万幸。这会儿听见有人要给吃的,噢,要他们做什么都成。 「呦——」宁离苦故作惊奇。「想不到这扬州居民这么好客,我一喊需要地陪,一下就来了这么些个,我算算啊……」他指头一个一个点过,最后落在唐灵脸上。「怎样,小哥,你跟不跟?」 鬼灵精。唐灵忍不住笑。要不是宁离苦人高马大,横看竖看不像个孩子,不然她还真当他只有八岁大。 哪有人这么贪玩不服输的?又不是孩子! 「我不去。」她心想,芝兰楼的活儿还多着呢,她怎么可能丢着姥姥一个人辛苦,跟他们胡混去。 这小子不去——宁离苦望着眼下几个萝卜头,他带这一群流鼻涕流口水的上街,不成了带孩子的嬷嬷? 能看吗这?! 「不行不行。」他头摇得跟个博浪鼓似。「你也得跟我一道,嗳,你们几个帮我想想办法。」 「阿灵哥肯定是想回去干活。」孩子们太清楚唐灵状况,其中一人提议:「不然我们一起去帮忙,这样阿灵哥就有时间跟我们一道玩。」 这主意好。宁离苦赞同地点头。 几个孩子投以冀盼的眼光,唐灵叹口气。 「好是好,只是我不懂——」她望向宁离苦。「要地陪他们几个就够了,干么要拉我一起?」 宁离苦忘了先前教训,手一伸就搭上唐灵肩膀,没想到却被她一掌拍掉。 挨打的他一脸委屈地说:「干么啊,我当你是哥儿们才这么说话——」 她瞪他一眼。「谁跟你是哥儿们?」 被浇了桶冷水,宁离苦委屈瘪嘴。「我是想,我跟你年纪相近,我们两个相伴至少比跟他们一道有话聊——」 唐灵故意打量他。「怪了,我怎么觉得你跟他们才叫年纪相近?」 宁离苦俊脸忽红,他哪听不出这小子在拐弯骂人。 底下几个孩子瞧瞧左又瞧瞧右,虽说他们听不出唐灵的言下之意,可每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年纪大的大爷输了。 几个孩子又是一阵大笑。 宁离苦这会儿进退两难,要发脾气嘛,似乎就应了唐灵说法;不发脾气嘛,好像又被人瞧扁了。 挣扎了一会儿,宁离苦决定放弃。「我知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我投降,行了呗?」打开始他就被这小子的嘴治得服服贴贴——不管是嘴甜还嘴利,他没一样比得过。 「好了好了,」唐灵也不是这么得理不饶人,她轻推仍笑个不停的孩子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喔喔,要吃好吃的东西了!」几个孩子扛起他们拾来的柴薪,吵吵嚷嚷地讨论着。 「我要吃富春茶社的雪菜包子——」 「我要吃千层糕!」 「我要吃玉兰饼,我娘说西园的玉兰饼最香了。」 「好好,你们要吃什么通通买。」跟在后边的宁离苦豪气干云。 孩子们群起欢呼。「哇,大叔英明!」 「什么大叔!」他啐。「叫我三爷。」 「三爷英明——」 小萝卜头嘴甜,加上宁离苦没架子,一行人还没踏进城门,几个孩子已跟他混得极熟,不仔细问,还真看不出他是初来乍到的生客。 真是,明明就是同一挂,刚还说什么怕没话聊! 望着宁离苦不住比划的模样,走在最后边的唐灵忍不住直笑。 第二章 “喂,我先提醒一句。”在接近芝兰楼前,唐灵突然一扯宁离苦衣袖。 宁离苦回头问道:“怎啦?” “我当差的地方是花楼,你应该晓得花楼是什么地方?” 宁离苦有些惊讶,瞧他眉宇那股矜持,很难想像他会跟那种龙蛇混杂、春风虚度的地方扯上关系。不过瞧他那身粗衣也晓得,他肯定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子弟。 “我晓得,然后呢?”宁离苦点头。 “没什么,我只是先提醒你,免得你大惊小怪。” 说完,唐灵一箭步走到前头。芝兰楼后院不若前庭奢贵,只堆些陈旧的瓦罐陶缸,还有一座座竹架,上头全挂满了衣裳跟巾帕。 宁离苦还是头回从后院进花楼,他瞧着唐灵在里边穿梭的身影,不知怎么搞的,心突然有些疼。 虽然才认识这小子不久,可从他说话,从他安抚孩子们的手腕,在在可以瞧出他是个人才。宁离苦还不知唐灵是女儿身,这时心里正想着,瞧他这么聪明,如果有人肯好好栽培,将来肯定不容小觑! 唐灵开始安派工作,其中宁离苦力气最大,她当然指派他去担水。 宁离苦也没吭声,两个木桶一挂、担子一挑,没一会儿二十个大水缸已被他全部装满。“还有吗?” 忙着劈柴的唐灵抬头,发现碗也洗好,床单枕巾全都晾好,有些惊讶。 多了几双手帮忙就是不一样,平常唐灵跟她姥姥得摸到天黑才能干完的活儿,在孩子们跟宁离苦的协助下,个把时辰事情就做完了。 她算算时间,现在大概是未时吧,距芝兰楼营生少说还有一个半时辰。她挂好短斧,擦擦额上汗珠说:“没了,你们休息一下,我去跟姥姥说一声。” 知道可以玩了,孩子们爆出欢呼,宁离苦也相当开心。 不过盏茶,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大街走去,宁离苦信守承诺,买了一堆雪菜包子、玉兰饼还有千层糕。 光闻那香,几个孩子就一脸幸福表情。 “呐,谁刚吵着要吃玉兰饼?”宁离苦问。 “我——哇!玉兰饼好香啊!” “雪菜包子也好好吃——” 一行人齐齐坐在河边,每人双手各一,吃得多欢喜。 其中吃得最克制的,就数唐灵。 刚才做了那么多粗活,她肚子当然饿了,可一想到姥姥最爱吃千层糕,她趁旁边人没注意,偷偷把糕收进怀里,想说等会儿带回去给姥姥,姥姥肯定很开心。 宁离苦虽吃得狼吞虎咽,眼角余光还是瞟见了唐灵的动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注意他——总之打从见面,自己的眼睛就老黏人家身上脸上,怎么移也移不开。 这时几个孩子已经吃完,纷纷起身找起石头,想打水漂儿玩。 趁着没人注意,他掰开才啃了一口的玉兰饼,递到唐灵手边。 “拿去。” 她愣了下。“不用了——” 他不由分说硬塞。“我知道你怀里藏了一个,肯定是要带回去给你姥姥,对吧?” 被瞧见啦?她低头望着半只玉兰饼解释道:“我姥姥牙口不好,千层糕最适合她吃——” 宁离苦点点头,他看得出来唐灵很孝顺。 他三两口解决手上的饼。“快吃,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 唐灵低声说了句谢谢,慢慢吃起饼来。 趁两人不注意,几个孩子已经脱下鞋袜跳进河里玩起来。 “河里石头滑,小心跌跤。”唐灵扬声提醒。 宁离苦目光移向河面上,没一会儿又恋恋地转回唐灵脸上。就说他特别注意他呗。日头虽晒,可徐风却吹得人懒洋洋的,他望着唐灵微微发亮的侧脸,那映照着粼粼波光的黑眸,格外显得脱俗高雅。 真是好个白花儿似的美少年,宁离苦心再次一揪。 可心揪完了他又觉得恼。他干么啊他?连人家姓啥都不晓得,他心穷疼什么啊他! 想到这儿他才想到,对啊,还没问他姓名呢。 “嗳,我姓宁,名叫离苦,你呢?” 唐灵拍拍饼屑。“我姓唐,单名一个灵。” “难怪那些个娃儿老阿灵哥长、阿灵哥短。”宁离苦恍然大悟。“你今年几岁?十三还十五?” 唐灵眼珠子转了圈。“问这做什么?” 他肩一耸。“只是想问一问。” “十五。”其实唐灵已经十七,但因为个头不高,怕人觉得奇怪,才故意把年纪报小。 宁离苦挲挲下颚。“那你还真是懂事。我在你这年纪,只会成天跑给我师父追。” 关于他的话,唐灵不觉得讶异。“我可以想像。” 喂!他横眼。“你说话不挖苦人会死是不是?” 唐灵呵呵一笑。说真话,平常她没这么牙尖嘴利,是遇上他,她才突然变得这么好辩。总觉得他被她说得脸忽青忽红,张口结舌的样子,很逗。 不过既然人家抱怨了,那她多少收敛一点。 她抓起了石子抛着玩,随口问:“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对。”他头一点。“我来自宁家堡,从那儿到扬州大概三、五天路程——你听说过宁家堡?” 唐灵摇头。她是井底蛙,最熟的地方就是芝兰楼附近几个街坊。 “来做买卖?”她随便猜。 “才不。”宁离苦一伸懒腰,接着往地上一躺。“来之前,我刚走完一趟镖——啊,舒服。” 她表情惊讶。“你是镖师?” 他点头。“算是。怎么样?” “只是觉得不像。”唐灵眼朝河一望。“我们城里有个镖局挺有名,叫虎威镖局,好几名镖师都是楼里常客。我本以为镖师全都是粗里粗气的,你算开了我眼界。” “听你说法,你跟他们起过冲突?” 她眉一挑。“何以见得?” “你说他们粗里粗气。”宁离苦虽然是躺在地上一副闲散的模样,可该听的他一句也没漏掉。 “是有些小冲突——”她皱起眉,想起那帮人老爱躲在暗处偷摸她的习惯。 “他们做了什么?” 她耸耸肩,避重就轻答:“就是——手来脚来、不太规矩之类。” “什么!”宁离苦拔高了嗓门。“你是男的耶!他们还对你毛手毛脚?” “嘘,小声点。”唐灵瞪他。 宁离苦知道自己声音是大了点,可是脑袋一浮现那画面——一群粗里粗气的男子围着唐灵毛手毛脚,见鬼了!他光想就火! “这怎么成!”这会儿他也躺不住了,一骨碌起来踱步。“你说个清楚,他们是怎么不规矩的?摸你吗?还是亲你?” “你在义愤填膺什么?”她不懂他干么这么气虎虎。“你说的事,你刚不也才做过?” 宁离苦张口结舌。唐灵不提他都忘了。 “这——不一样!” “我知道,你刚是在作梦,才会把我错当成女人。”她拍拍泥地要他坐下,他走来走去的,晃得她头都晕了。“唉,我也不知道我干么跟你提这个——总之,没你想得严重,我现在很小心,知道该怎么避他们。” 唐灵真是搞不懂自己了,她刚才说的,全是她从没跟人吐露过的心事,就连至亲的姥姥也没听她提过。可说也奇怪,在他面前,她好轻易就把话说出口了。 “这不是我想得严不严重的问题,是你的安危——”宁离苦忽然噤了口,讲不出底下的话,就怕污了唐灵的耳朵。 他本是想说,外边真的有很多男人,就是喜欢唐灵这种标致清秀,比姑娘还漂亮的少年。 宁离苦看了他一会儿,忽地一个念头闪过。“我看你跟我回宁家堡算了。” “啊?”唐灵皱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啊。”他这话是跟自己说的,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反正你在芝兰楼的日子也过得不好,不如跟我一道走,连你姥姥一起。回去我安排你当我小厮,保证轻松惬意,怎么样?” 这主意倒是诱人——说真话,最近关于她身分的事,是越来越难隐瞒了。昨晚她才听见巷子里的三姑六婆聊起她,有人对她的模样起了疑心,想说她个儿怎么一直没什么增长,嗓音也不见粗,下巴也不见胡子? 如果能离开花楼,而且还能跟姥姥一起,这么一来,她的秘密就不会被发现了——一朵笑正要在唐灵嘴边绽放,可她忽然想到,不对啊! 她怎么会忘了,眼前还有一个人当她是男孩? 若他知道她其实是女的,还会肯收留她吗? 见唐灵不回答,宁离苦当他不满意他的安排。 “还是你觉得小厮这工作不好?不然你说,你想做什么?一句话,我全依你。” 宁离苦越是大方,唐灵越是不安。从小除了她姥姥,没人对她这么大方过,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别扭。 “我们非亲非故,你干么对我这么好?”她歪头打量他。 “这……”这倒问住他了。他抓下头巾搔了搔头,半晌答不出话来。 宁离苦心里当然有答案,只是不能说。 这要怎么答?怎能说是因为觉得唐灵的嘴很好亲,而且他喜欢看他,喜欢跟他在一起?! 这种话被听见,不误会才有鬼! “这什么?说啊。”唐灵穷问不舍。 “啰嗦,要不要就一句,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说完,他身一蹦往河边逃去。他就这脾气,做事只跟着喜怒走,喜欢他就做,不喜欢他就推,才不管旁人觉得有没有道理。“嘿,我也一起玩。” 搞什么,话也不说清楚。唐灵瞪着他背影,抓起一把石头往水里扔。 不由得想着他刚才的提议,她想,她是不是该先答应他,之后再找机会跟他说,她其实是女儿身? 也是个方法,只不过还得问过姥姥,得姥姥同意才行。 她打算回家就跟姥姥商量。 主意才刚打定,一捧水忽地朝她脸上泼来。 “喂!你干什么你!”她像被踩着痛脚似地跳起。 “玩水啊。”宁离苦笑得多惬意,似乎已经忘了刚才被人间得落荒而逃的事情。“一起来啊,水好凉呐。” “玩个头呐你!”唐灵气得脸颊绯红,懒得跟他多说,她身一转急着跑回家去。 伪装成男孩,她平日最怕衣服被弄湿弄破,偏那家伙还拿水泼她,万一不小心被人瞧见她衣服里边全是布条绑带,他担得起嘛他! “嗳嗳嗳,你跑哪儿去啊你……”宁离苦一头雾水。 “喔,三爷惹阿灵哥生气了。”孩子群里年纪最长的小猴子出声。“三爷不知道,阿灵哥最忌讳人家弄湿他的衣裳了。从以前就这样,不小心弄湿他衣裳,他马上翻脸。” “干么啊,他又不是大姑娘,弄湿个衣裳又不会少块肉——”发觉闯祸的宁离苦忍不住嘟囔。 小六子突然接口:“可是喔,很多人都说,阿灵哥长得不比一般姑娘差呢!” “对啊对啊。”说话的人是小乙。“我大哥也提过。” “我爹也是。” “我娘也这么说。” 宁离苦一双眼在几个孩子身上转啊转。怎么回事,怎么说起这事来了?“喂喂喂,你们在胡说什么?你们阿灵哥不是男的吗?” “是男的啊!”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可他也长得很漂亮。” 瞧这群小萝卜头的表情,宁离苦七七八八知道那帮虎威镖局的人,都是拿什么眼神在看唐灵的了。 唐灵还说什么能应付——应付个头啊!哪天要是被人吃干抹净,看他找谁求援去! 宁离苦心头乱糟糟,从没替人这么担心过,尤其想到唐灵跟其他男人站一块,噢,他心头之闷的—— 要也跟他才对! 念头一闪过,他吓了一大跳。天呐,他在想什么啊! 宁离苦脸倏地煞白。 不对劲不对劲,他肯定是太久没上花楼找姑娘了,脑袋才会一时乱掉了——对对对!肯定是这样!肯定是! 还没平息下心里的惊愕,一只小手突然拉住他衣袖。 他定神看,是小六子。 “干么?” “三爷,我肚子饿了。”小六子望着他笑。 什么?!他一脸惊讶。“不是才给你们吃过雪菜包子?” “就饿了嘛——” 几个小萝卜头跟着摸着肚皮点头,宁离苦没好气。“敢情你们的胃口是填不满的窟窿?好,算我拿你们没办法。鞋袜穿一穿上街去,不过我话讲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东西买好你们一个一个给我乖乖回家,不许再跟着我啊!” 他心里盘算,打发掉这几个娃儿,他就上客栈要一间房,好好洗个清清爽爽的澡,天一暗,他就上城里最大的花楼好好玩它一玩。 他想,只要多找几个漂亮姑娘,温香软玉抱满怀,肯定明儿一早,他就会断了对唐灵的胡思乱想。 “快点快点,慢了我不等人啊!”他吆喝着小萝卜头离开河岸,一边摇头晃脑。 对对对,就这么办! 天色一暗,一颗颗艳红灯笼便挂了出来,蜿蜿蜒蜒将整条花街映得好不热闹。 宁离苦一用完晚膳便离开客栈,兴致颇高地顺着人群走。门楼上不断传出伶伎娇软的歌声和笑声,他正想问人城里哪间花楼最知名,抬头,赫然看见斗大三个字——“芝兰楼”。 这不是唐灵当差的地方?! 宁离苦驻足探了探,早上他是从后院进去,还不晓得这芝兰楼前庭生这模样。 瞧它门面,还真富丽堂皇,根根朱红的梁柱顶着粉白的墙面,往里看,依稀可见价值不菲的红木几案、折屏等等。候在门边的龟奴一见他来,一声“欢迎”喊得多响。 人都喊欢迎了,不进去似乎说不过去。宁离苦撩起衣摆,随着领路的龟奴往里走。 “哎呦!”鸨嬷一见穿着黑色丝袍,气宇轩昂的宁离苦进门,赶忙过来招呼。“这是打哪儿来的俊哥儿——公子爷很面生啊,您第一次来?” 宁离苦笑一笑。虽说他是来听歌找姑娘玩的,而厅里也有不少面容姣好的姑娘朝他媚笑,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一颗心却老想着唐灵,一双眼有意无意,就是往庭院深处溜转。 他突然想起,都过了这么些时辰,不知唐灵还恼不恼他? 思绪起落间,他根本没听清楚鸨嬷跟他说了什么。一待回神,就见鸨嬷拉了两名伶伎过来。 “公子爷我跟您介绍,这位叫兰香,这位是莲珠——两个都是咱芝兰楼鼎鼎有名的美娇娥,公子爷您觉得如何,满不满意她俩?” 他瞧了瞧,脑子忽地转出唐灵那张矜贵又俊秀的脸蛋——等等等等,他想他干么? 他赶忙勾住身旁兰香的胳膊,不庄重地亲了亲她脸颊。他以为这样,就能挥去脑中不该出现的秀颜。 “讨厌,公子不来了——”兰香娇笑。 “好好好,兰香莲珠,你们俩快带公子爷上楼。公子爷初来乍到,你们可别坏了咱芝兰楼招牌——”鸨嬷在后边说道。 “放心吧嬷嬷——” 姑娘一左一右挽着宁离苦到后廊,拐个弯就是楼梯。他左一亲右一搂看起来挺尽兴的样子,可脑子一角,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不是那么的开心。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以往玩起来挺有趣的事情,今儿却有股说不上来的意兴阑珊。他强挤出笑容走上楼梯,目光随意一瞟,忽地他停下脚步。 “等等——”他拉住走在前头的莲珠。“那边那三个大汉是谁?” 两个姑娘倚过来望。“啊,是虎威镖局的镖师,怎了?公子爷认识?” 虎威——他眉心皱了一皱。该不会那么凑巧,他们几个就是纠缠唐灵的那帮人? “不认识,我只是好奇他们干么聚在那儿——你们芝兰楼后边还有什么特别的把戏?” “没有啊,”莲珠摇头。“不过灶房柴房一些干粗活的地方,公子爷走嘛,我们进房玩,我唱曲儿给您听——” 宁离苦人是被拉走了,可心却留在那几个人身上。他明明知道,是虎威的镖师并不代表他们就会去找唐灵的碴,可进了厢房不到盏茶时间,他还是找了借口跑了出来。 这会儿已经看不见那三名镖师,可他有预感,他们定还在芝兰楼里,索性上屋顶瞧瞧。他脚下一边使劲一边责备自己爱操心,都说上花楼是来找姑娘的了—— 他人一到高处,立刻发现了那三人身影,不见还好,一见他眼倏地瞪大。 他们在干什么? 三名大汉就蹲在唐灵身后,忙着担柴到灶房去的唐灵没瞧见他们,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唐灵回头,一方帕子便猛地罩住她的口鼻。 想当然唐灵拚了命地挣扎,可一方麻布袋很快罩下,连让她踢动柴火的余裕也没,就这样被扛了出去。 眼下情况,根本无须考虑。 不多想,宁离苦扯下头巾蒙住口鼻,脚一蹬赶着去救人。 底下,三名大汉快速地奔出芝兰楼后门,居中是扛着唐灵的男子,其余两人则护守前后。瞧他们动作毫不迟疑,肯定暗地里筹划了许久。 “这儿这儿,小心点,别撞伤粉哥儿。” 三个汉子都叫唐灵“粉哥儿”,已数不清多少个夜里,他们一想起“粉哥儿”那细致的眉眼,灵巧的身躯,他们就一阵心痒耳热。 偏偏唐灵机灵,老一见他们就躲,几人没辙,只好来个霸王硬上弓。 色字当头,一想到等会儿终能一亲芳泽,三个男人嘴边满是淫笑。瞧他们脚步浮的,简直要飞上天去了。 就在他们要转出巷弄时,一道黑影突然挡住去路。 “把人留下!”掩着脸的宁离苦直直望着居中男子。 三人互看一眼,居中扛着唐灵的汉子猛地后退,补上殿后的同僚,与前头的两人一块攻向宁离苦。 说真话,宁离苦拳脚功夫不顶好,因为贪玩,小时师兄弟们在习艺,他却老偷跑去河边抓鱼玩水。但也因为他常跑给他师父追,不期然练出过人的轻功。只见他如行云流水移动,不过眨眼已晃到两人身后,举脚两个踢踹,两名大汉活似两只公鸡,鬼叫地飞出巷弄。 仍扛着唐灵的汉子吓了一跳,他从没看过如此神奇缥缈的轻功。“你是哪个道上的,报上名来!” “你还不配知道大爷我的名讳。”宁离苦话没说完,人已窜到汉子身旁。 结结实实两掌劈下,汉子连声痛都还没喊,人已软偎在地。 宁离苦顺势接住装着唐灵的袋子,同时吓了一跳,这小子怎么这么轻? 现在不是想这的时候。念头方转,他已抱着麻布袋蹬上屋檐,不过盏茶,他已重回落脚的客栈,把麻布袋往床上一摆。 “早跟你说过不要再回芝兰楼——”宁离苦以为唐灵醒着,但麻布袋打开他才发现,人还昏死着哩。 他仔细检查唐灵脑袋,没什么外伤却睡得昏沉,肯定是刚才的帕子上洒了什么迷魂药、麻药之类! 看这情况,只能等他自个儿醒来了。 摘下掩嘴的头巾,宁离苦拉了把凳子在一旁静候。想不透,望着唐灵纯美安宁的睡颜他连连摇头,要唐灵是姑娘也就算了,不就一个少年,也能把他们几个男人迷得魂不守舍的? 最离谱的是,这小子根本没一点迷他们的意思。 换句话说,全是他们几个在自作多情。 可悲。他再次叹息。 盏茶时间过去,宁离苦开始在房里踱圈圈。实在不是他坐不住,而是他一坐下来细看唐灵脸蛋,他就有股压抑不住的冲动,想过去摸摸人家、碰碰人家头发有的没的。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离苦猛拍着额际,可不一会儿,当他视线又落在唐灵身上,他眼睛又挪不开了。 不过仔细一瞧他才发现,这小子睫毛真长!脸蛋也嫩得跟花瓣一样,还有肩膀,这么瘦弱,哪里撑得住芝兰楼里的粗活,就说他该跟自己走的呗! 宁离苦眼睛往唐灵手掌一溜,心突然又揪了起来。多纤巧的手啊!他抓起搁在掌上比划着。 这么细这么小,感觉自己略略用力,就能把这小小手掌掐碎了一般。 他想起唐灵全是靠着这双手在劈柴生火,哎呦,他心里疼的,直像有人在拧他肉般。 该怎么说他才肯跟他一道离开呢? 他望着唐灵脸蛋想了又想,脑子是还没想出更恰当的说词,可目光已被他桃花似的小嘴儿拉走。 他蓦地想起那小嘴儿的滋味,该用什么字句形容?比花还香,比蜜还甜?不止不止,他闻过花也尝过蜜,唐灵嘴儿的滋味,比这二者更更更更——要好上不知多少! 他心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亲可口的一张嘴啊! 像失了魂似,宁离苦傻傻望着唐灵,看着看着,竟不知不觉地朝他倚去;想着想着,嘴已经贴到唐灵的唇上—— 你这样跟虎威那帮人有什么两样? 一声喝斥在他脑中闪过,他窘得把唇挪开,可目光一落至唐灵唇瓣,竟又依依难舍。 他想起唐灵被他搭肩时的反应,那么明白不讳的讨厌——他心抽了一下。 他很清楚,错过了今晚,日后肯定不会再有触碰唐灵的机会,但是乘人之危,怎么说都不是仁人君子该做的事! 但他哪时候在乎仁人君子这名号了? 真的,只要能再亲吻唐灵小嘴,要他下半辈子被关进地狱坐监,他也甘愿。 他就是这么地想! 最终,他还是臣服于体内的渴望。 望着唐灵如花娇艳的脸蛋,宁离苦像望着什么稀世珍宝似地悄悄靠近,暖热的唇一覆上,他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只是不久,单纯的碰触已没法满足他,他嘴唇开始舔、蹭、揉——直到昏迷不醒的唐灵配合地张开嘴,宁离苦如愿以偿似磨蹭唐灵香舌,吮啜他口中蜜津。 好甜,好甜——他发出刺耳的呼息,整个人像团火般热烈燃烧—— 好想要这家伙——虽然明白眼前人是个男子,但宁离苦顾不了这么多了,他想要,就是想要! 他不断吮着唐灵下唇,几乎想把全身的热火,全灌注在两人交叠的嘴上。 唐灵神智虽然不太清醒,可多少能感觉到唇上吮吸,直到快喘不过气,她呻吟着想挥去脸上的重量,可双手却沉得无法抬起。 “唔……” 听见唐灵的轻吟,宁离苦倏地弹坐起,就像做错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可还好,唐灵只是呻吟了声,不是真的醒来。 只是这一吓,也把宁离苦的神智唤了回来。 天呐!他用力搓揉脸颊,真的完蛋了他。刚才那一吻已然让他发现,他对唐灵的欲念,早已不是去花楼找个姑娘玩玩,就能消弭得了的。 他想,自己八成已经爱上唐灵了。 他深吸口气。他爱上——一个男人! 第三章 唐灵这一睡,直睡过了个把时辰,才迷迷茫茫转醒。 睁眼望见陌生的床顶,她忽地想起自己被人用帕子捂昏的事——她倏地坐起,一双眼惊惶地查探四周。 不会吧!这儿是哪儿?她身分被揭穿了吗? 宁离苦正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嘿,你醒了!” “怎么会是你?”她紧揪着被褥瞪着宁离苦问,她记得明明是虎威镖局的人弄昏她的啊…… 宁离苦将盆子往架上一搁,先拧了条帕子给他,接着才说:“我正好遇上——”他三言两语很快地解释。 原来是他救了她——唐灵捏着热帕子思索。所以说,她的身分现在还瞒得好好的喽? 知道这一点,她心里有股不知该说是安心,还是失落的微妙情绪。 刚才那一瞬间,她还真有些渴望事情被揭露了,那么她便可以顺水推舟,求他带她离开芝兰楼。 看这情况,老天爷不打算让她这么好过就是。 她一边叹息,一边拿帕子擦脸,擦过脸后,脑子里残存的那一点晕眩终于散去。 “我昏了很久吗?”她看着他问。 “是好一会儿。”宁离苦拉了把椅子坐下。“嗳,经过这一次,你还是不打算跟我回宁家堡吗?” 唐灵一瞅他。“我还没有机会跟我姥姥商议……” “还商议什么!”他没好气。“那帮人都已经欺到你头上,今晚是刚好被我遇上,要是下一回我不在,你怎么办?” “我知道,”这点她一想到也是浑身发颤——刚才被人强捂住口鼻的惊惧,她可丁点没忘记。“可是我不能先允你啊,万一我姥姥不肯怎么办?” “我跟她说。”宁离苦说走就走,身一站就想冲回芝兰楼。 “嘿!”唐灵见状,赶忙下床拉人。 大概是她体内的麻药未全退,她才刚站起,双腿便不支地软倒。 宁离苦及时抱住。 “没事吧你?”他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唐灵一瞧自己双腿,苦恼地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腿好像两袋棉花一样,使不出力。” “我瞧瞧——”他抱她回床,伸手就要捏她右腿。 “不用,”唐灵赶忙挡下。“我自己来就好!” 男女授受不亲——她想,他一个大男人,她怎可能让他随意碰她! 被拒绝的宁离苦表情挺闷。他就是不喜欢被唐灵拒绝,哪怕只是小小地捏捏腿,唐灵一说不,他心就抽疼。 亏他还是这小子的救命恩人!宁离苦嘴里嘟囔着,干么防他像防贼一样? 捏起来是会痛的。她自己捏捏后说:“还有知觉。” “大概是虎威那帮人药下得重,你醒了但药力还残在体内。” 唐灵点点头,她也是这么想。 “怎么办?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啊,要是我姥姥发现我不见,肯定会担心的。” “就说我去跟她说嘛!” “不行的啦!”唐灵有她的顾虑。她想姥姥跟宁离苦又不熟,若从他口里听见她被虎威那帮人袭击,现在又脚虚得没办法走路,会多难过多担心呐! 这也不好那也不行!宁离苦一叹。“不然怎么办?你又走不动!还是你愿意让我抱你?” “抱我?!”她朝自己身子一瞟。“你不觉得我太重?” 被拒绝太多次了,宁离苦现已不敢想唐灵醒着的时候,会愿意被他碰触。所以一听唐灵这么说,他连答都懒得答,直接过去抱人。 唐灵惊呼一声,下一瞬,她已落在他怀中。 他俯视唐灵的脸。“看见没有?我抱你就跟抱条棉被一样轻松。” 这样贴在他胸膛上,唐灵表情有些羞,心也不像话地怦怦乱跳。 说真话,扮了男孩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跟男人这么亲近。 而这个人到底抢走了她多少第一次——此刻闪过她脑海的,恰恰是她跌进他怀里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的画面,她脸一红。 “真怀疑你平常都吃些什么?轻成这德性——”他嘴上还念个不停,可表情却温柔极了。如果可以,他真想这样抱着一辈子不放。 唐灵从他语气中听出他的疼惜,偎着他的心窝甜甜揪了一下。 她想,假如有一天,他知道她身为女儿身之后仍然像现在一样关心她,那么下半辈子,不管他要她做什么,她绝对没有二话,哪怕是要她做牛做马,她也甘之如饴。 “抱紧了,要走喽!”他手轻托着她腰间提醒。 唐灵脸偎在他肩窝,轻谢了一句。“就麻烦你了。” “说那什么话,我从不觉得你麻烦。”说完,他接着推开通往街口的木窗,脚轻轻一蹬,人像飞上天似地跃出窗棂。 唐灵惊呼了声,可很快就陶醉于这有如展翅飞翔的速度。 “哇!我没想过还有这么一招——” “这叫轻功。”瞧唐灵喜的,宁离苦挑了个好位置停下。 亥时三刻,方才高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更夫报出时辰。放眼望去,城里就仅剩唐灵最熟悉的花街还点着灯笼,其余尽是一片黑。天上的星子好亮,一弯月挂在空中,唐灵瞧瞧天空又瞧瞧地面,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怎了?”他低头望。 她半眯着眼享受夜风拂过的凉意。“我觉得我好像变成了纸鹞——我在想,纸鹞迎风高升的感觉,或许跟我现在的感觉一样。” 唐灵现在表情好美——宁离苦心头又甜又乱,就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这么低头吻了下去。 真是真是——快想想有没有别的话可说,不要老盯着人家的嘴看!他心里哀嚎着。 他吸了口气说道:“你喜欢这感觉,往后我就常常带你上天,只要你跟我一道回宁家堡。” 唐灵斜头一瞟。“你这是利诱还是要胁?” “当然是利诱。”他哪舍得要胁。“你要仔细想想,跟了我好处多多,只要你点头说句好,往后不愁没人带你上天下地。” 她突然抿住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一提他就疼。没法倾诉爱意的他,只好迈起脚步疾奔。“一定非得要有理由?就不能是——你是头一个,会让我想把你带在身边的人?” 她心颤了一下。“以前从没有过?” “没有,平常我最厌恶人黏着了。”他答得爽快。 这一句话,在宁离苦来说,是在表明唐灵在他心中有多特别,可他没意料到唐灵不是这么听。毕竟她是花街长大的孩子,苦久了,性格多少会变得不容易相信人。同样一句话她把它想成——没错,他现在的确是很想将她带在身边,可他本性是个不堪束缚的人,说不定哪天觉得腻了、厌烦了,他就不喜欢人黏着他了。 一想到他将来可能会厌腻了她,唐灵直有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见唐灵久不搭腔,宁离苦又闷了。他本以为这么说,唐灵听了会开心的。从小师父就说他像阵风,何时要回来何时要离开没个准儿。难得他主动表示愿意为人停下脚步,但瞧唐灵表情,却没有一点被感动的迹象! 想想还真孬气。他朝天一翻白眼。 “你不信我?” “也不是——”唐灵摇了下头。 从他飞扬的眼眸、行事的态度,不难看出他话里的真,但就是这一点真,让她放心不下。 若她真是一个男孩也就算了,哪天他不爱她黏了,她还可以靠自己讨生活,可问题,她是个姑娘—— 但她也明白,她是非走不可,再不走,说不准明天虎威那帮人又过来绑人了——她知道,万一她真落到那帮人手上,那日子,肯定比进花楼当伎还要凄惨数十倍! 她望向越来越近的花街,幽幽叹了一声。 她想,等会儿见了姥姥,她说什么也要说服姥姥跟她一道离开。 没多久,宁离苦抱着唐灵悄悄回到芝兰楼后院。这儿感觉跟她之前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好似没人发现她不见踪影似。 “好了,可以放我下来了。”唐灵说。 宁离苦贴心,直到确定唐灵能站稳了,他才把护在一旁的手臂移开。 她穿过灶房走向她跟姥姥共住的小屋子,屋里人一听见脚步声,忙不迭奔了出来。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担心她! 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姥姥一见唐灵,表情既忧又喜。 “你是跑哪儿去了你!我找半天不见你人,你是打算把姥姥吓坏啊!” 唐灵拍拍姥姥。“对不起姥姥,临时发生了点事,我一时来不及跟您说……” 确认唐灵无恙,姥姥才看见立在一旁的宁离苦。“那位公子是?” 唐灵简单介绍:“他姓宁,名叫离苦,是我今天刚认识的新朋友。” 姥姥细瞧宁离苦。瞧他额头方正,眉宇清朗,感觉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姥姥拉过唐灵低问:“你今天才认识人家,就把他带进家里,靠不靠得住呐?” 唐灵知道姥姥在担心什么,她说的是她的身分。 “我等会儿再跟您说。” 说完,她搀住姥姥就要往家门走,没想到一旁的宁离苦也跟了过来。 她停步一瞪。“嘿,没人叫你过来。” 跟他这么见外?!宁离苦瞠圆了双眼。“你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 “什么救命恩人?”姥姥听出蹊跷。“你在路上发生危险了?” “我进去再告诉您。”唐灵先按捺住姥姥,才瞪向宁离苦。“我跟姥姥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议,你若不想等就回去客栈,再不然——”她朝前院楼宇一瞟。“也可以上前头玩去。” 这口气眼神——宁离苦眼珠子一转,感觉好像有点儿酸呐? 这会儿换他拉了唐灵到旁边。“我有没有听错?你在吃味?” “你听错了。”她冷眼一瞪,堵回他的笑脸。她没事干么吃味,她可没忘记,在他眼里,她可是个男孩。“总之我跟我姥姥有事谈,你在我们不方便。” 真不知唐灵的心什么做的,这么冷!宁离苦好不哀怨。他知道要唐灵因他吃味是不太可能的事,可口气也可以好一点嘛—— 就算被驱,他还是要待,哪怕只能守在外边。 “我觉得不安全,我不放心。”宁离苦转身找了块大石坐下。“我待这儿总行了吧?保证不靠近屋子一步。” 唐灵眼一瞠。“你要在这儿守夜,你不怕累?” “怕。”宁离苦摘下头巾挥甩着身旁的蚊蝇。“但我更怕虎威那帮人摸黑回来。” 他这话,真是听得唐灵的心甜死了。 她怎样也想不到,他对她的看重,竟会深浓到这种程度。 想他跟她,不过才认识一天哩! 姥姥在旁看得一头雾水。“什么?我怎么听见公子他说什么虎威的——” “我们先进去。”唐灵先搀了姥姥进屋,一会儿才见她探头出来。 宁离苦仍旧坐在原地挥着头巾打蚊子。 见他守约,唐灵笑了。“你等我一会儿,我跟姥姥商议完就出来答覆你。” “要你说不通就我来。”宁离苦远远叮咛。 唐灵没说话,只是缩头将门窗掩紧。 屋里的姥姥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你干么神神秘秘?” 唐灵深吸口气。“您先答应我一件事,要您答应了我才肯说。” 姥姥皱眉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了,姥姥难不成还得听你吩咐?” “我不想让您担心嘛——”她叹气。“好啦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她将这段日子遇上的麻烦事简单说了一遍,当然也说了今天她被劫走,宁离苦出手救了她的事。 不出她所料,才说不到一半,姥姥便捂着胸连喘了几口气,看样子不但吓到了姥姥,大概也让姥姥难受了。 毕竟唐灵是姥姥一手拉拔大的小孙女,虽然从小当成男孩养又家境不富,可姥姥疼惜孙女的心,从没少过一丝一毫的。 一喘过气,姥姥劈头骂了。“天呐小灵子,这么天大地大的事,你怎么到今天才告诉我!” 唐灵垂下头。“我怕您担心嘛——”不但姥姥心疼她,她也心疼姥姥,想到姥姥年纪那么大了还要替她操心,她过意不去。 “你——你这孩子——”姥姥心里百味杂陈。要说心疼也是,要说气愤也是。她一个娃儿多大年纪?才十六、七岁就得独自烦恼这种事,要她这个当姥姥的如何不自责愧疚? “别气嘛姥姥——”唐灵撒娇道。“人家今晚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只见姥姥重吐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息下心绪道:“你说。” 她说了宁离苦要找她到宁家堡的事。 “这很好啊——”姥姥答。 “可是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她把话说白了。 “哎呀。”姥姥吃惊了。“我刚看你跟他那么熟,还以为你早告诉他了,你们俩早有了感情……” “没这回事。”唐灵窘红脸。“他口口声声要带我回去当小厮,哪是跟我有感情。我现在是想,我们是不是该先跟他一道走,待日后再想法子告诉他实话?姥姥觉得我的主意怎样?” 姥姥皱眉想了很久,又站起来走到窗边,开了点缝隙看仍护在外边的黑影。 “我觉得不妥。”姥姥转过头来说。“你瞧瞧他,多信守承诺的一个人,纵使你跟他相识不过一天,他答应要保护你,就真的守在门外任蚊子咬,连句抱怨也没有。” 唐灵被姥姥说得愧疚不已。“姥姥不希望我骗他?” 姥姥点头。“当初要你乔扮成男娃,是姥姥没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只能留在这花楼混一天过一天。可宁公子不一样,打开始他就是拿真心在对你好的,光这一点,你忍心欺瞒人家?” 这道理她懂。唐灵手捂着双颊低低呻吟着,但她就是没把握,宁离苦在知道她是女儿身后,还会跟现在一样照顾她。 “这样吧。”姥姥拉住唐灵的手。“你今明两天找个机会告诉他详情,他接受最好,不接受也无妨,姥姥带你离开。” “去哪儿?”她瞪大眼。 “不知道。”姥姥直言不讳。“可姥姥知道,这芝兰楼咱俩是待不下去了,你顾忌得对,虎威那帮人早晚还会来找你麻烦。姥姥宁可饿死,也不会让你受他们欺负。” “姥姥。”唐灵抱住姥姥弯驼的身子,眼眶都红了。 “哭什么。”姥姥擦去她眼泪。“听姥姥一句,他人真心待我们,我们就不应该欺瞒他。你要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人的真心,那可是千金难换的宝贝。” “好啦,我听您的就是,您就别再说教了。”她挨蹭着姥姥讨饶。 “去,”姥姥轻轻一推。“去外头跟他说清楚,一时说不清楚就叫他回去休息,明天再说。我估料虎威那帮人今晚不会再回来,他们没那个胆子。” 唐灵点点头。“那我出去一下,姥姥您先歇息。” 姥姥点点头,昏黄的烛光下,姥姥笑得很是慈蔼。 门刚打开,独坐石上的宁离苦立刻弹了起来。 “怎么样,你姥姥怎么说?” 唐灵一望天上。“这儿不方便说话,你——可以再带我飞一次吗?” 当然好。宁离苦笑逐颜开,能跟唐灵多独处一阵,他乐得很呢! “我抱你?” “不用不用,我这会儿可以站了。”她会不好意思。 “好吧。”他叹气。“那过来搭我肩膀,一定要抓紧,不可以放手啊。” 说完,他脚一蹬,带着唐灵上了屋檐,再多跃几下,两人已来到城里最高的屋楼。 “这儿够高了吧?”他停下脚步问。 唐灵抽回手,眼前风景不管再看几次都还是觉得新奇——从这儿往下望,灯烛灿亮的花街就像一场梦一样。 宁离苦一双眼则是黏在唐灵脸上。 刚才唐灵进去跟他姥姥说话时,宁离苦自个儿也在门外想了很多。说真话,他是个随兴所至的人,平常最讨厌动脑袋想什么谋略了,可面对唐灵,他不得不开始绞尽脑汁。 他不断在想唐灵为什么迟迟不肯答应跟他走;还有,他俩究竟能维持这样多久时间? 他知道自己喜欢唐灵,可他也知道,唐灵对他应该没有同样感情,所以他只能待在他身边默默守护着。唐灵现在十五、六岁,可能再过两年,就会开始想娶媳妇、生两个娃儿…… 一想到唐灵将来会跟其他人——女人——共度一生,他心头就像塞了一团破棉絮,又涩又涨。 可他也清楚,两个大男人——就算感情再好,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做什么共度一生的事。 除非——他目光移向天上——他们俩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他心里就是这么打算,他当哥哥唐灵当弟弟,这样即使唐灵娶了妻,他还是能守护在他身边,一辈子。 “不是要告诉我,你姥姥的答覆?” 唐灵目光移到宁离苦脸上,在月光下,他眉宇有如石凿般齐整,俊美惑人。 她发现他是个越看越觉好看的男子,真不晓得世上哪个姑娘这么好福气,能跟他厮守一生? 如果是她就好了。 她心里一浮现这念头,又赶忙抹去它,告诉自己不要妄想。 她低下头。“我知道你很照顾我,我也知道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得准,但万一日后,你没办法再像现在一样照顾我——” “为什么?”宁离苦挑眉。 她看了看他脸发现,他是真的不明了。 “我是说,你也到了得成亲生子的年纪,将来有了妻小,你势必没办法像现在一样——” “哎呦。”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我从没想过要成亲,更没想过要生子。” 两人根本文不对题,可偏偏话又能搭得上。 唐灵误会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沉入了河底,又冰又冷,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拐那么大一个弯在提成亲的事,就只是因为她还鼓不起勇气告诉他自己是姑娘家,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她。 “刚好你提起这事。”这个如风般自在的男子,还不晓得自己刚刚敲碎了一颗少女心,还以为他此刻说的,正是唐灵想听的。“我刚想了个主意,咱们结拜为兄弟怎么样?” 他这提议更是往唐灵心口插一刀,她误以为要待在他身边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假扮少年。 “你——要收我做弟弟?”唐灵脸色惨变,连声音都发抖了。 “是啊。”呆头鹅还喜孜孜地。“你不是很担心以后没人照顾?只要跟我结为兄弟,为兄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咱们就可以一辈子不分开了。” 如果她是男孩——这提议确实非常好,但她不是啊! 唐灵抑不下双手的颤抖,只好两只手牢牢握在一起——可见她心里多么震撼! 她想起姥姥的交代,这会儿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说眼前这个想跟他结拜为兄弟的男孩,其实是个姑娘。 老天爷,祢怎么可以这样捉弄我!唐灵抱着头,眼泪已在眸中打转。 “干么哭丧着脸?”宁离苦觉察情况不太对。“你不喜欢我的主意?” 要她怎么喜欢?!她猛地抬头问了一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是女的呢?” 这是她最后一搏,端看他什么反应。 宁离苦先是一愣,接着大笑。“你变成女人?不可能!等下辈子吧你!” 唐灵气结。“我是说如果、如果!” “没什么如不如果的,”他斩钉截铁。“总而言之,你现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其他的我不会想,我也懒得想。” 完了,一切都完了。她心痛地摇头。 “怎么了?!”越看越觉得唐灵的表情不对劲。“你不喜欢我的提议?” 她挡开他凑过来的脸,不肯让他瞧见她盈眶的眼泪。“我没有,我只是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怎么这么突然?!“可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跟不跟我一道走?” 唐灵偷偷擦去眼泪,望进他满是关心的黑眸。 当下,她做好了决定—— 她不能跟他走,因为她永远没办法当他的“兄弟”。 她忍住眼泪说:“姥姥其实还没答应,我想明天告诉她歃血为盟的事,说不准,她就同意了……” 宁离苦瞪大眼。“姥姥不同意?!我去跟她——” “我要她先睡了。”她拉住他衣袖。“她也担心我担心了一夜,明天再说吧。” 也对。 宁离苦没法多说什么,或者该说,对唐灵说的话,他向来只有想办法接受这条路子。 他这会儿还不怎么担心,心想明天唐灵要是说服不成,他再出马也还来得及,他相信只要拿出诚意,姥姥没道理再拒绝。 “那我送你回去,你也累了一天,是该休息了。” 他朝唐灵伸手,要他像来时一样搭住自己的肩膀。 唐灵抓得很牢,被他领着腾跃的感觉还是一样舒服,可她心里明白,今晚,是最后一次了。 望着被泪水晕蒙的景致,她心里满是酸楚。 第四章 当夜,在唐灵坚持下,本打算在芝兰楼后院守上一夜的宁离苦,只得乖乖回他落脚的客栈歇息。 他本是打算天一亮就上唐灵家,天知道虎威那帮人什么时候再上门来!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才跟店小二要了几枚包子,正想一块带上唐灵家,怎知刚踏出客栈门,他就被逮住了。 “你想上哪儿去?” 一听见那声音,宁离苦表情惊愕。“大师兄!你怎么会来这儿?!” 眼前人正是宁离苦大师兄——人称“一爷”的宁千岁。 身着青色长袍的宁千岁不悦地瞪着他。 宁离苦这个大师兄有个特色,不管何时看他,他总是一副疲倦,像很久没睡好的样子。这是他从小的毛病,宁家堡里外无人不知。宁千岁非常喜欢睡觉,可偏偏就是难入睡,好不容易睡了也很快就醒来。宁可老人当然花了不少银子延请大夫,可不管服了多少药方,宁千岁还是睡不着。 好在十几年过去,少睡也少睡惯了。但因为睡不好,宁千岁总是不太有笑容,不管何时看他,他一双浓眉总是蹙紧,很不耐烦的模样。 “问我?”宁千岁没好气。“应该问你才对吧。那天你回堡交银票,师父不是找人喊你过去,你怎么没到?” 宁离苦扮了下鬼脸。这种事不用说也猜得到吧! “跟我回去。” “不行。”宁离苦惦着要去保护唐灵。“我有要紧事得先去办。” 宁千岁才不理他。“师父下令,不管用什么办法,就算是绑,也要绑你回去。” 宁离苦没出声,迅雷不及掩耳提步就跳。论轻功,大师兄还差他一大截,他知道只要自己拉出距离,大师兄肯定拿他没辙。可他也忘了,他这个师兄自十岁就被逼着照顾他,十多年时间,终也摸出逮他的法子。 在宁家堡,唯二治得了宁离苦的,除了两人的师父,就数宁千岁了。否则,师父干么老派他出来逮人? 只见宁千岁蹬上屋檐,不疾不徐掏出双头缚着锤头的流星锤,望准了宁离苦双腿,使劲一扔。 原本蹦得飞快的宁离苦惨叫一声,脚踝被锤索捆住的他收势不住,竟从二楼高的屋檐掉了下来,好在他顺势滚了一圈,否则真会摔了个狗吃屎。 宁离苦还不及站起,宁千岁已经掏出绳索,捆住他双手跟身子。 他这个三师弟就像风一样,不捆牢点,还真留不住人。 “大师兄——”宁离苦苦苦哀求。“我是真的有急事,不然打个商量,你先陪我去见个人,事情一弄好,我马上跟你回去。” “没得商量。”宁千岁个性谨肃,加上宁离苦违例太多,他早不信师弟会乖乖跟他走人。 肯定有诈!宁千岁心想。 宁离苦也知道大师兄为何不信他话,可他还是要求。“真的师兄,你就信我最后一次,我在芝兰楼认识了个朋友,我——” 这回他话没说完,宁千岁突然抓下他头上头巾,一把往他嘴里塞。 “唔唔唔唔……”手脚被缚的宁离苦气坏了!瞧他脸胀得多红。 宁千岁还是老话两句。“不管你有什么急事,一切等见了师父再说。” “我呸呸呸。”他使劲吐出口里头巾,他早该清楚大师兄脾气,跟大师兄求是没用的。 好,他就乖乖回宁家堡一趟,然后他再回来,以最快速度! 但得先给唐灵捎个讯儿。 宁离苦望向四周,正好瞧见昨天吃过他雪菜包子的小六子躲在巷里。 “小六子,”他眼一瞅。“快点过来。” 被点着名的小六子连连摇头。“三爷——” 花街里的孩子都非常机灵,见着有麻烦,绝绝对对不会出手相助。 尤其这会儿宁离苦,看起来麻烦挺大的。 “大师兄。”见小六子不来,宁离苦只好求助大师兄。“我怀里有包银子,帮我拿给那孩子,叫他转交唐灵,顺便要他帮我跟唐灵说一声,我回宁家堡,很快就回来。” 宁千岁审视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师弟,又瞧瞧仍躲在暗巷的小六子,半晌才照他话拿了银两过去。 宁离苦扬高了嗓门提醒。 “小六子,你一定要帮我把银两交给唐灵,还有我的话,你千万不能忘了。万一他盘算先离开花街,也定要他留下去处,我回头会来找你,听清楚没有?” 小六子没说话,一接过钱囊他掉头就跑。 靠不靠得住啊这孩子?宁离苦还是觉得不妥当。他跟小六子虽然才认识没多久,可这孩子脾气他多少摸得出来。小六子不是会乖乖按交办做事的人,会不会照他话做,他也没个肯定。 不成!他还是得去见唐灵一面。“大师兄我——” 可他话才刚出口,宁千岁已拾起他头巾重新堵住他嘴,这回还兼捆上,看他怎么吐出来。 “唔唔唔……”连说话也不成,宁离苦气的! 宁千岁好整以暇地说:“还是那句老话,一切等见完了师父再说。” 宁离苦的担心没出错,小六子是有听见他的交代,可他没去找唐灵。他非但没把银两转交,甚至还隐了宁离苦的千叮万嘱。 原因是,昨晚小六子他爹告诉他,明儿个他们就要搬离花街,到其他地方讨生活了。 小六子抓紧了银两直奔回家,他爹早出门了,家里只剩他一人。 关好门后,他倒空锦囊好生数算了遍,三十多两银。从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银两的他,才八岁,但已知道有钱的好处了。 只要有这三十两银,他跟他爹,今后就不用过苦日子了。 反正明儿个他跟他爹就离开了,就算三爷回来,也找不到他了。 他心一横,决定瞒住一切,留下银两。 至于阿灵哥——小六子心里倒有些愧疚,因为他喜欢唐灵。可他觉得以阿灵哥能耐,小乙他们又那么听他话,肯定不缺这一点钱——至少没比他家缺。 这么一想,小六子释怀了,绷紧的小脸终于有了笑容。 花街另一头,芝兰楼后院,唐灵正在院子走来踱去。她想了一整晚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跟宁离苦说,她不跟他走了。 她知道,宁离苦听了肯定不会高兴,又会闹着要跟姥姥说话。可她们祖孙俩早说好了,就算出了芝兰楼会饿肚子,她们也会咬紧牙关撑过去。 姥姥也说过了,一离扬州,就让她回复女儿身,穿回裙装日子或许会过得更辛苦,但她俩已不想再骗人了。 “小灵子。”她姥姥探头。 唐灵转身。“姥姥。” 姥姥交代道:“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会儿记得拿。呐,我去前头跟鸨嬷辞行,你也趁早去跟宁公子道别,别太晚回来。” 唐灵一脸为难。“可我还没想到该跟他说什么——” “我今早不是教你了,说我们要去投靠亲戚,不劳烦他照顾了。” “万一他问我,我们亲戚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我要怎么答?” 姥姥看着她叹了口气,自己养大的孙女她还不了解?“你说这么一堆,我看,是你舍不得跟他道别吧?” “我才没有。”她答得多急。 每次说起宁离苦她就这德性——姥姥暗笑。“好,你没有,所以快些去吧,正午之前要回来。” 唐灵闷哼了声,拐进屋里取了昨晚做好的纸鹞——一共三只出来。一只小六子的,一只是小松子的,剩下一只——她叹口气,是做给宁离苦的。她想过了,她这趟离开,日后肯定不会再回来了,可她说过的承诺还是要允,就当纪念吧。 或许,日后他放起纸鹞时,还会偶尔想起她身影,一想这事她心底就酸…… 不想了! 她吐口气抓紧纸鹞快步走过街巷——没忘记察看四周,她也担心虎威那帮人会躲在暗处埋伏她,不过倒是没有。 她走向孩子们最常聚集的河边。果不其然,除了小六子,其他的孩子都在。 “阿灵哥,哇,纸鹞耶!”小松子蹦蹦跳跳地跑来。“是给我的吗?” “对。”唐灵交给小松子的,是他最喜欢的金鱼样儿的纸鹞。唐灵有天分,虽然没习过画,但平日上楼里洒扫,时常看楼里的姑娘对着画纸涂涂抹抹,久了,她也无师自通学了不少。 楼里的姑娘都当她是自家的弟弟疼着,不但不时塞给她一点纸头,还会将用剩的画料送她。久了,她自有一番信手拈来的好画功。 瞧小松子手上这只金鱼,多活灵活现,艳橘掺点儿黄的尾巴被日头一照,仿佛会游起来似的轻巧。小松子欢欣地要人帮他执好纸鹞,自个儿则是扯好线头,卖命地往前跑。 “放、快放!” 小松子一喊,友伴立刻松掉纸鹞,碧青的天顶有如河水,一尾灿橘的金鱼悠游似地飞上空中。 在众人惊呼声中,唐灵找来小乙。“小六子呢?” “不知道。”小乙答。“一早就没见他过来。” “这样啊……”唐灵轻咬唇。“那三爷呢?就昨天请你们吃包子的公子爷——” “不知道。”邻旁孩子听见唐灵问话,抢先回答。“我们本想找他一块玩呢,但就没看见。” 唐灵直起腰望回客栈方向。他该不会还在睡吧? “我去看看好了。对了小乙,小六子的纸鹞先搁你这儿,你晚些帮我拿去给他。还有,大概过午,我就不在花街上了。” 她一说,所有孩子全都转过头来。“阿灵哥要到哪儿去?” 她笑。“亲戚家有事,要我过去帮忙。” 小乙垮下脸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唐灵叹口气。“大概……就住那儿了吧。” 孩子们同声喊:“阿灵哥不可以搬走!” “别这样。”她也舍不得跟他们分开,可她有不得不走的苦衷。“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 “不要嘛……”年纪最小的小乙脚一跺,突然哭了起来。 “小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硬板起脸训道:“你是大孩子了,别老动不动就哭,你娘不是再不久就要生弟弟了?” 小乙还是哭个不停。他从小一睁眼认识的,除了自家人外,就是唐灵了。他也是孩子群中最黏也最崇拜她的一个。 唐灵揉揉他头顶,硬下心肠离开。 她知道,他们现在会难过,可再过个几年,等他们大了,就会忘了她的。 就像——宁离苦,再过几年,他也会忘了她的。她叹口气。 她来到客栈,进门时她还踌躇了会儿,是想到姥姥在等她,她才鼓起勇气跨进门里。 可没想到,宁离苦不在。 客栈小二转述一清早发生的事,唐灵听得眉头紧皱。 “你说他被人绑走了?” 她本想问该不会是虎威镖局的人,小二又接着说。 “绑他的人也不是旁人,我亲耳听见宁三爷喊那人‘大师兄’,所以我才没去劝。” 既然是师兄,干么起脚动拳的?她继续问:“那三爷有没有留下什么口讯?” 小二摇头。“没见他交代。总之他跟他师兄两个人打个一阵,三爷就被人五花大绑,丢进马车载走了。” 这下好了,她现在也不需要想什么借口跟他道别了。既然他是被他大师兄带走,照理说,应该不致有什么性命危险。 就算有危险,她想,她这么晚才到,也帮不上忙了。 现在只能祈求老天爷,保佑他平安无事。 她低头望着手里的纸鹞,心像被人丢进了苦汁一样,闷得发疼。 老天爷还真是吝啬,本以为还能再看他一眼,但老天爷就连这点机会也不肯给她。 一切都结束了,再留恋不舍也没用了。 谢过小二,她抓着纸鹞,心情沉重地走出客栈。正打算回芝兰楼,突见楼里的龟奴阿胜哥焦急地跑来。 “哎呀小灵子,你跑哪儿去了?我大街小巷跑了一遍找不着你……” 唐灵一头雾水。“阿胜哥,怎么了?” “你姥姥啊!”阿胜哥抓住唐灵又跑了起来。“刚才虎威镖局上门找碴,正巧你姥姥过来辞行,也不知中间发生什么事,总之你姥姥从梯上摔下来了——” 什么!唐灵一听,急忙甩开阿胜哥的手,飞快奔回芝兰楼。 “姥姥!”推开斑驳的木门,唐灵直接跑向床边。 同在屋里的还有芝兰楼的鸨嬷跟大夫。 唐灵噙着眼泪抓住姥姥右手,唤道:“姥姥——姥姥,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哭着看着一旁的大夫。“我姥姥怎么会变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都怪虎威那帮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鸨嬷一脸气愤。“莫名其妙冲进来要我给他们一个交代,说什么他们昨晚进门玩,结果被人打了。天地良心!我柳艳娘哪会找人做这种事。” 唐灵一直抓着姥姥的手摇着,好似这样,就能把姥姥摇醒一般。 鸨嬷继续说:“你姥姥正好来辞行,怎知虎威那帮人突然提到你,说什么你也在场,要找你出来对质。那时你姥姥突然发起脾气,我也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总之一下子,你姥姥就摔下去了。” 虎威!为什么又是他们! 唐灵咬啮着指节。她一直希望自己是在作梦,此刻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恶梦——但不是,她手指传来的疼痛,在在告诉她是真的! 怎么会这样?姥姥刚不是还温柔叮咛她要早些回来,才多久时间…… 唐灵痛哭失声。 头发有些灰白的大夫接着说:“你姥姥年纪大了,禁不得摔,看是没什么外伤,但就怕她一直昏着不醒——” “昏着不醒会怎样?”她突然抓住大夫的手。“您说我姥姥会怎么样?” 大夫叹气。“恐怕凶多吉少。” “不!”唐灵哀嚎一声扑到姥姥胸口。“不可以啊姥姥,您怎么可以在这时候丢下我一个,您醒过来啊……” “好了好了,别哭了……”鸨嬷拍拍唐灵肩膀安慰。鸨嬷跟唐灵姥姥认识非常久了,虽说不是古道热肠的人,但多少还是存有感情。“你这样推着,你姥姥也不会醒,只会让她更不舒服。” “不,”唐灵不接受姥姥会死这种事,她转过身直对着大夫磕头。“求求您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姥姥,我就剩她这么一个亲人,我跟您磕头,我跟您拜托,求您一定要救救她——” “不是我不救,是——哎呀!”大夫袖子一甩走到旁边去。 善解人意的鸨嬷一见就知大夫意思,她弯下身来说话:“小灵子。” “鸨嬷,求求您救救我姥姥……”唐灵真的是慌了,相依为命的姥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除了求大夫帮忙之外,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你这傻小子,要我帮忙救你姥姥,也要你姥姥能救才行啊。还有,就算大夫答应救人,你有银两吗?现在这一场我可以看在我们多年主雇分上帮忙一次,下回呢?” 唐灵蓦地止住眼泪。对啊,她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请大夫看病抓药都要钱啊,她打哪儿来的银两? 可是——她转头一望床上的姥姥,两行泪再度滚落。但不想办法救姥姥,难不成要她眼睁睁看着姥姥死掉? 鸨嬷继续劝,俗话说人一苦命就贱,鸨嬷要唐灵接受事实。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不肯听,但你也知道你情况,你就放弃吧,我想你姥姥不会怪你的。今晚你就好好陪她,大夫说可能不会拖太久了——” 唐灵懂了,鸨嬷是要她不要救了。不行!她连连摇头,她不可能接受。就算拚了她的命,她也要跟老天爷争上一争,想办法把姥姥从它手里抢回来! 但银两怎么办? 她脑袋忽地闪过主意——只要把自己卖给鸨嬷,就能筹出救姥姥的银两了。 可同时,她脑袋忽地闪过宁离苦神采飞扬的脸,仿佛是在提醒她,想清楚啊,话只要说出口,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两行眼泪滑下,她早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将宁离苦身影从心上抹去。 她告诉自己,现下救回姥姥,才是最重要的。 “鸨嬷,”她突然紧握鸨嬷的手。“我有件事要告诉您。” “什么话你说啊?”瞧唐灵如此慎重,鸨嬷一头雾水。 她深吸口气,吐出隐瞒多年的秘密—— “其实,我是女的。” 第五章 被丢在马车上关了三天,手脚被缚的宁离苦,一听见师父找他干么,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炮竹般大喊:“师父、师兄!我真被你们俩害惨了!” 老天!师父七十大寿,要他负责找些好玩的戏班杂耍来宁家堡——这种事非得把他架回堡里才能说吗? 宁离苦知道自己口气不对,但他急,满脑袋全是唐灵,分开三天了,也不知他好不好,虎威那帮人是不是还有去找他麻烦,万一有呢? 这几天宁离苦夜不成眠,一闭眼脑中尽是虎威那帮人贼兮兮的嘴脸。 他每天都在祈求唐灵他没事,他不敢想,万一唐灵出了事——哇啊!真是急死他也! 宁可老人被怨得一头雾水。“我不过是要你师兄去找你回来,怎么害了你啦?” “我没时间多解释,总之我有急得不得了的事要去办!”宁离苦嫌大师兄解绳索的动作慢,干脆自己挣了起来。 手脚一松开,他头也不回冲出了中堂门。 算算,他从进门到离开,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呢! “他是在急什么?”老人望着宁千岁问:“他话都还没答我呢,又跑走了?” “说是有帮人在找他朋友麻烦,他在路上跟我提过好几次,我总以为他在使计想偷溜——”宁千岁这时才觉得过意不去。“现看他跑这么急,我猜这回应该是真的,希望别真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话说从头,那天老人晨起,突然想办个寿宴——这对老人来说可是很稀罕的事,老人自创了这宁家堡,几十年来他从来没过过生日。那天他要人去叫四个徒儿过来,独缺离苦一人没到。 是老人听说他刚走完镖,想说自己也个把月没见他了,才会要千岁去找人。 谁知道向来闲散度日的离苦,会那么凑巧遇上急事? 老人喃喃道:“难怪他会吵吵嚷嚷说我们害了他——话说回来,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宁千岁答:“叫什么唐灵的,我没听得很仔细,我只记得离苦说他这个朋友很会做纸鹞,手巧人又善良,又孝顺,他还说,他从没遇过让他那么念念不忘的人。” 这种话——老人心想,根本就是对人家有意了! 老人猜。“女的?” 宁千岁耸肩。“据说是男的。” 老人眼一瞠。“他什么时候转了性了?” 在他们眼里,宁离苦向来是贪玩又怕麻烦的大孩子,从没见他热衷玩以外的事情。 “不知道。”宁千岁也是头回看宁离苦那样子。“这一趟回来,我发现他变得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宁千岁说道:“变得比较忧心忡忡,比较……没以往那么逍遥自在。” 这个——一老一少望着对方,眼里都藏着那么一点忧心忐忑。 “你说那个什么唐灵的,真的不是女的?”老人再次确认。 宁千岁听得出师父的暗示。“师父是担心离苦喜欢上那个叫唐灵的男孩?” 老人清清喉咙。“我不是那么不开通的人——” 宁千岁轻轻笑,他知道师父意思,师父是在说,他还没开通到那种程度。 “应该还不至于——”宁千岁安慰,毕竟四个师兄弟里头,就数离苦最爱上花楼。“您也不是不知道离苦个性,说不准过两天他觉得不有趣,他又改变主意了。” “这么说是也没错……”老人一捻白胡子。“不过,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跑出去,他真晓得我生辰什么时候?” “他晓得。”这点宁千岁很肯定。四个师兄弟早都把师父当成自个儿的亲爹看待,生辰这等大事,怎么可能不记得。 他接着又说:“万一他真不小心忘了,我也会在生辰将到之前,把他找回来。” 一路冲出中堂的宁离苦,脚底简直像踩了火球似,连飞带跑来到堡中驿站。 一路他都在计算,前一趟他边走边玩,共花了五天才到扬州。这回大师兄绑他乘马车,经他催促连夜兼程,花了三天算是极限—— 可一想到唐灵说不定已经落入虎威那帮人手里,他哪还耐得住再等三天?喊了声“用马”,不等马夫安排,他已冲进马厩,挑了匹看起来脚力最健的灰马,一跃跨上马鞍。 “等等呐三爷——”马夫急急忙忙跑来。 “我没时间,什么事回头再说。”他喊完,缰绳一拉,灰马扬蹄一嘶,连马带人冲了出去。 赶赶赶!宁离苦心急如焚。他压根儿没料到师父会为了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招他回来——真的,方才听了师父说法,他真要气死了! 可又能怪谁呢?宁离苦虽然好玩,但还不至于不明事理。他边催马快跑边想。要几天前师父找他,他乖乖过去不就得了,他偏要自作聪明,以为躲得老远才是上上之策。真是!他再一叹。 说来说去,全怪自己爱耍些小聪明! 他一眺一望无际的山野祈求着—— 老天爷,祢就再帮帮我这一回。只要唐灵安然无事,真的,今后师父要我做啥我就做,绝不逃避、绝无二话。 可老天爷似乎不相信他的誓言,当天夜里甚至还下起了大雨,淋得宁离苦就算想不睡赶路也不成。 他无比焦躁地在客栈房里踱来踏去,一颗心在唐灵与虎威两处兜转。 虎威啊虎威,你们这几个人最好乖乖待在你们镖局,不然! 他手一捏,掐断手里的竹筷。 他肯定教他们一镖局的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全都死无全尸! 宁离苦从没有过这种体验,也从不晓得担心一个人会让心像撕裂般疼,更别提思念——长这么大年纪,心里从没惦记过谁,可偏偏老天爷教他遇上唐灵。 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竟也让他尝足相思的煎熬与恋慕的喜悦! 他现在很清楚,只要唐灵安然无恙,待在他身边,今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再离开唐灵了。 唐灵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将来唐灵想跟女人成亲生子,他就乖乖当他孩子的大伯——宁离苦想得可远了,也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能陪在唐灵身边,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哪怕旁人觉得他举动再奇怪、再微妙,他也不管了。 他喜欢唐灵。 虽然他一辈子不会跟他提。 但他知道,他的心,是彻底沦陷下去了。 天刚露鱼肚白,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变小,最后转晴。没什么睡的宁离苦换了匹马再上路。行经城镇的时候,他听旁人唱起一首古怪的曲儿,不是特意学,但词儿却猛地撞进他心底。 第一不见最好, 免得神魂颠倒。 第二不熟最好, 免得相思萦绕。 他听得心一惊。这,不正是他的写照? 当初他要没到扬州,没在那树下睡觉,他就不会被唐灵踩着。不被踩着他也不会醒来,不醒来他就不会看见唐灵,不看见就不会跟唐灵相熟了…… 可说真话,他心甘情愿。虽然一辈子像风似地到处悠转的生活也不赖,但这种心里沉沉住了人的感觉,却是更加的好。 就像只飘摇的纸鹞,终于被人发现,被人牢牢握在手心里。 存着想早点见着唐灵的意念,他一路跑过了城镇荒郊,途中只稍停下来换了两匹马,终在第三天清晨赶回到扬州。 “三爷!” 宁离苦仍旧投宿同家客栈,小二见他回来,相当开心。 “想不到您又回来了,对对对,前几天有个少年过来找您呢!” 累得快倒地的他一听,突然有了精神。“是唐灵吗?一个十五、六岁,皮肤白皙的少年?” “对对对,就他。” “他有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小二哥解释。“小的不知道您还会再回来,就跟他说您被您大师兄带走的事,他听了点点头就走了,什么话也没说。” 怎么可能什么话也没说?!宁离苦想起小六子,难不成那小子真没按他交代做?! 他一弹而起,大步奔离客栈,终于在街边发现一个眼熟的小娃。 他逮住的人是小乙。 “小六子?”小乙看着他答:“自从阿灵哥走之后,小六子就不跟我们玩了。” “唐灵走了?他上哪儿啦?他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宁离苦兜头丢了这么多问题,小乙年纪还小,一下就慌住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 “好好好,你别怕,我一个一个问。” 宁离苦缓下情绪。“你阿灵哥什么时候走的,他怎么跟你说的?” 小乙把唐灵说过的话说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可宁离苦越听越觉不对劲。 他交代小六子的事呢?敢情没传到唐灵耳里? 要搞清楚这事,只能去问一个人。他再问小乙:“你知道小六子家在哪儿?” “知道啊。” 小乙热心,还直接把他领到小六子家门口。 “小六子就住这儿,我帮您喊他——” “不用。”宁离苦挡下小乙。“我只要再确认一件事,那天唐灵要你把纸鹞交给小六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乙回想。“巳时吧,那时我已经吃完早膳好一阵子了——” 宁离苦眯起了眼睛。他那天把钱囊交给小六子,是早膳之前。换句话说,小六子若有按他交托做,没道理唐灵还要请小乙转交纸鹞。 他懂了,小六子这鬼灵精,八成私吞了那银两。 他那时的预感没出错。想不到一个小娃儿才几岁,就知道见钱眼开了。 他忍下怒气,掏了块碎银给小乙。他想,接下来的事,不适宜让小乙看见。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忙,你去玩吧,其他事我来就好。” “谢三爷。”揣着碎银,小乙欢天喜地走了。 接下来——他朝合起的木门一望,是抓小六子出来好好问个清楚的时候了。 他弯身捡了块碎石,不轻不重朝门上一丢。 须臾,就见门扉悄悄开了点缝。 宁离苦清楚小孩子的心性,要门外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好奇探头瞧一瞧,他就趁这机会逮人。 小六子头刚探出,还没看仔细呢,后领就被揪住了。 “三、三、三……”一见是谁抓住他,小六子吓得脸都白了。 小六子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天晚上,小六子爹回来之后,他就把钱囊交了出去,想当然他说了谎,说那银两是他在路边拾到的。小六子爹也不是什么拾金不昧表率,看见白花花银两自然吞了下来。 麻烦的是,小六子的爹突然决定不离开花街了。 都不晓得小六子听见他爹的话时,那张脸多白。 可有什么办法?他又不能逼他爹改变主意,所以只好躲在屋里,成天提心吊胆,就怕宁离苦会回来找他。 “你给我说清楚。” 宁离苦赶了五天路——被绑回去三天还有他自个儿骑马的两天——可说没什么合眼,他此时模样多憔悴不难想像,原本一双淘气的眼现在布满血丝,加上担心唐灵,他脾气就像快爆开的火药,一触即发。 小六子哪堪吓,哇地一声全招了出来。 这死孩子! 宁离苦听得怒火中烧,拳头捏紧狠狠一捶——是没打中小六子,拳头就擦过他头侧大概一寸处。 小六子一噎气,吓到尿湿了裤子。 “这是给你的教训,我信任你,你却反过来背叛我。说我跟你相识不久不了解你就算了,你阿灵哥呢?他待你不薄,你却这样回报他。” “我、我知道错了……”小六子猛哭。 说真话,那一日,小乙带着纸鹞过来时,他就后悔了,只是罪恶感再大,还是敌不过银两的诱惑。 宁离苦放下小六子,说来说去全都得怪他自己,他早先干么偷跑呢?还有,他之前为什么老不守约定,喜欢跟大师兄玩什么你追我跑游戏;要不是因为他个性顽劣,他今日会遇上一个更顽劣的小六子来给他教训? 老天爷啊老天爷,祢这个报应可来得真是狠啊! 宁离苦摇摇晃晃走出小六子家门,绷紧五日的心神却落得一个白费心机的下场——他摘下头巾不断捶打着脑袋。想想唐灵会怎么想他?明明说好隔天就会去找他,他不但失约了,还被自个儿师兄像绑猪似地带走。他要小六子帮忙的事小六子也没做,唐灵肯定会以为他是在说谎骗他—— 宁离苦钻出小巷,抬眼便是三楼高的芝兰楼,想起小二说唐灵那日还带着纸鹞去找他——他蒙着脸一阵呻吟,几乎站不住脚。 不行,现在不是灰心的时候。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城里一定有人知道唐灵下落,或许是芝兰楼里的姑娘——还是同在里边打杂的仆役——他脑子胡乱想了几个可能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 小二一见他回来,立马拉开椅子要他坐下休息。 “瞧您气色这么差,坐坐坐,小的马上帮您倒杯热茶——” 但宁离苦现下要的不是茶,他塞了块碎银给小二。“小二哥,你在城里人面广,不知有没有熟识芝兰楼里的人——我是说当差的。” “是有一个。”小二答:“外边人都喊他阿胜。三爷有事?” “我想跟他打听个人,他也是在里边当差的。” “那好。”小二一口答允。“今儿个阿胜过来打酒,我定跟他提您在找他。” “谢谢你。”知道有个人可以打听唐灵消息,宁离苦心稍安了一点——足够他张嘴吃个包子喝碗粥的一丁点。想他一路惦记唐灵安危,真可叫茶饭不思。 就在他吃罢准备起身,不意听见邻桌的对话。 旁桌一纨裤公子夸耀似地聊起。“我昨晚上芝兰楼见过她了,真没想到,那家伙还真是如花似玉的美姑娘。” 另一人附和:“真不晓得她姥姥是怎么教的,还真是厉害,她做男孩打扮在城里游走多久,竟没个人发现她是个美娇娘——” “你们说的是谁?” “就唐灵呐。”纨裤公子答:“你应该听过,先前外边有群孩子常阿灵哥长阿灵哥短的——” “我记起来了。”问名字的公子哥大笑了两声。“不晓得那群孩子知道他们的阿灵哥其实是阿灵姊——会是什么反应?” 他有没有听错?他们怎么会说唐灵是女的?宁离苦皱起眉。 但阿灵哥这名字——确实是小六子、小乙他们常喊的,不会错! 所以说——唐灵是女的?! 唐灵其实是个姑娘家?! 惊愕还未回复,他接着又听见教他更加震撼的事。 “谁理他们。”纨裤公子折扇一扇。“我现在满脑袋全是她的倩影,你知道芝兰楼那鸨嬷多机巧,说什么她还没正式挂牌,收了我三十两银就只让我瞧她一眼。” 宁离苦吃惊地瞪着手上的空碗。他们的意思是,唐灵现还在芝兰楼,而且还成了未挂牌营生的花娘?! 这怎么回事?不是说唐灵到她亲戚家里帮忙—— 不行!他得把事情弄个清楚!怎么他才离开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事? 宁离苦正要起身,纨裤公子又说话了。 “总而言之,不管花多少银两,我都要找她过来伺候我。你们知道我打算怎么办?” 其余三人摇头。 “叫她穿回男人衣裳,然后跟我共乘楼船游遍江南,夜里,我再将她衣裳一件一件剥下……” “真坏啊你。”众人淫笑。 听到这儿,宁离苦心头一把火起,暂时取代了听见唐灵是女儿身的惊愕。 先不论唐灵是男是女,就单凭那几个坏胚的算计,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忍不下这口气。 只见他捻碎盘中未吃完的土豆,拈了块米粒大的碎片,相准纨裤公子眉心,一弹。 纨裤公子即刻捂额大叫。“痛死我了,谁打我?!” 宁离苦不吭气,迳自跟小二要了间房休息。 惩罚就这么一点? 当然不! 一进了房间,他从窗子跃出守在高处,待纨裤公子出了客栈,他摘下头巾罩住公子哥儿双眼,兜头一阵痛打。 “饶命饶命——”纨裤公子连连求饶。 宁离苦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一觉教训够他立刻收手,算是帮唐灵出口怨气,谁要这家伙满脑子龌龊。 倒在地上的纨裤公子全不知自个儿得罪了谁,又是谁打了他。一晕乍起,他回头望望空无一人的街巷,要不是身上瘀伤历历在目,他还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鬼了哩。 第六章 宁离苦一教训完纨裤公子,立刻赶往芝兰楼。 芝兰楼腹地甚阔,上一回经验,他大概知道男客们喝酒寻欢的房间位在哪儿——宁离苦半伏在屋脊上偷听底下人说话,好巧不巧,被他遇上准备送膳到唐灵房间的婢女。 他挂在暗处偷瞧,发觉婢女身边还跟了一名身形魁梧的护院,两人边走边聊透露了不少消息。 护院说:“鸨嬷交代,不许唐姑娘再继续掉眼泪不吃饭,你想办法劝劝她。” “她不吃我总不能逼她吃吧。”端膳的婢女答话。“想她还真是可怜,十几年来被人当成男孩养也就算了,为了救她姥姥活命,卖身进花楼,结果她姥姥也没多撑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不会吧?!姥姥死了!藏在暗处的宁离苦皱眉。 “可她老不吃饭,身体怎么挨得住?”护院接话。“你又不是不知道鸨嬷个性,她可把唐姑娘当成了摇钱树,要她在正式挂牌接客前出了什么岔子,你我都得挨鞭子。” “知道知道,总之我会提醒她,你就别再念了。”婢女没好气。 一待两人走远,宁离苦才潜出暗处跟上,确定婢女跟护院停在哪扇门前,他才飞身窜上屋檐。 他没漏看门上那串挂锁。 直到送膳的婢女套上锁后离开,他一个倒挂金钩,偷看房里动静。有个人影就坐在圆桌前,面前摆着婢女送来的膳食。 那抹嫩黄身影,该就是唐灵没错吧?! 乍听她是女儿身,宁离苦确实有些反应不来——亏他一路上想了那么多对待她的方式,什么帮她娶妻看她生子的,这些全用不着了。 难怪,他想起两人最后一晚见面,她会突然问他,如果她是女的呢? 亏她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却还听不懂!想想他答了什么?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那时他怎么可能设想她是女的这种事——她扮男孩扮得那么好,十多年没让人起疑过,何况是他。 现真相大白了,知道她是姑娘,天,都不知道他有多开心!如此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娶她进家门,再也不用管什么他人眼光这些细微末节的事了! 只要她愿意跟着他——不不不,他挥去前头“只要”两个字,唐灵肯定是要跟他的。他转眼间做好了决定,这辈子他非她不娶,而他,也会缠到她非他不嫁不可。 宁离苦就这点厉害,因为向来没什么定性,所以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他适应特好,全无半点挣扎。 他伸手将半掩的窗门推得更开,身子一荡,颀长身影风似地跃进房中,轻巧得毫无声息。 “唐灵。” 他一唤,坐在桌前发呆的人儿惊愕回头。乍见他,她以为自己是在作梦。 怎么可能,离苦怎么可能在这儿?! “嗳,你回神呐。”他心疼地看着她尖瘦了一圈的下巴。 她猛地抓住他手,直到指掌扎实地感觉到人的暖度,她才“啊”地喊出声。 “噤声。”宁离苦忙捂住她嘴。 “好。”她仍旧傻傻地看着他。 他松开手掌到门边探了探,好在没人经过。 他转过身。“你——” “你——” 两人同时间开口说。 “你先说。”她犹然一副在梦中的模样。 “不不不——”宁离苦连连摇手。瞧她现在的打扮,一袭嫩黄绸衫云似地裹着她细瘦的肩膀,垂在颊畔的乌丝添增了她眉宇的柔弱之气。早先她穿着男装,已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心都掏出来凭她宰割了。这会儿再看见她这俏模样,他脑子都傻了! 瞧他欲辩忘言的着迷表情,唐灵脸微微羞红。 当初鸨嬷压着她换上女衫,她初瞧见自己镜里模样,就想让他瞧一瞧。她知道自己模样生得好,眉清目秀,骨肉均匀。可从小被当成男孩养的她,从没穿过任何轻软的裙衫,换好衣裳一望,她才知道自己还真是美人胚子。 只是她的欢喜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就在她签了卖身契进了芝兰楼隔晚,姥姥就咽气了。 那天,真是哭得她柔肠寸断,人都要碎成一瓣一瓣了。 现在回想,她眼眶仍旧泛着泪光。 她吸口气说道:“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我骗了你。” 宁离苦眨眨眼,半晌才会意她在说什么。“你是说你是姑娘家的事?” 她点头,把她不得不做男孩装扮的原因,一五一十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怎么能怪你。”在得知她真实身分当头,其实他就猜出原因了。又不是没到过她家。她住的屋子,甚至比宁家堡柴房还不如,可以看出她跟她姥姥两人日子过得多清苦。 要怪,只能怪老天爷爱折磨人。 知道他不怪她,她心安了一半。 “那你呢?”她一瞅他。“你想说什么?” “你好漂亮。” 他话一吐出,两个人脸都红了。 “不不不是——”他赶忙解释,可发现他这么一说,又好像是在说她不漂亮。“我不是说你不漂亮,我是说我不是要说那个——哎呦,我在说什么啊我?!” 瞧他又急又慌的,哭了好几天的唐灵头次绽出笑颜。 她一笑,他人更傻了。 “我我我……”他支吾了一会儿,知道若继续看着她,想说的话肯定到晚上也说不完,索性背过身去。 唐灵一讶。“你怎么了?” “这样我比较说得出话来。” 他说得她脸儿又红了。她知道他的意思,他觉得看着她会教他闪了神。 “我也不晓得我怎么变成这样子——哎呀不是!”他手挥挥像是要拂开凌乱的思绪。“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是要告诉你,我在离开扬州前,曾交给小六子一袋银,少说也三十两——” 她看着他的背摇头说道:“他没拿给我……” “我知道,他非但没把银子交给你,他还瞒了我拜托他转答的事——” 他告诉她前因后果。 这会儿唐灵都懂了,难怪那一早会找不到小六子——天呐。她呜咽一声,老天爷怎么那么爱捉弄人?三十两银,要是当初小六子有交给她,姥姥跌跤昏倒时,她就不用为了药钱,出卖自己了。 听见她啜泣,宁离苦也顾不得看着她会失神的事,忙转到她身旁劝慰。 “别哭啊。” 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晶莹的珠泪自她指缝滴落。 她啜泣道:“我怨老天爷,明明事情可以不用到这个地步,它却要这样子安排——”这是不是摆明着告诉她,他们俩是注定错失掉彼此? “什么安排地步,你慢点儿说,我听不懂——” “那天,姥姥跟虎威镖局的人对上——”她吸气,边哭边说着姥姥自梯上摔落的经过,还有之后她为了筹措姥姥的药钱,毅然决定把自己卖给鸨嬷的事。 卖得多少银两? 是挺多的,足足一百两,可姥姥不过花了她十多两,就撒手人寰了。 俗话说一文钱也能逼死一条好汉,更何况是一穷二白的唐灵。 当时她并不后悔卖身,虽然没救回姥姥,但剩下的银两,还是能帮姥姥办个体体面面的后事。只是现在一听小六子的事,她忍不住想,若当初小六子确确实实把钱交给她,她根本不需要签下那卖身契。 鸨嬷说,下月十五,就要让她正式挂牌接客。 隆小六子吗?她不敢说没有,但她更怨的是老天爷! 唐灵并不爱哭,可一想到将来半辈子自己都得在陌生男子枕窝间辗转,她不愿啊! 见她哭得摇摇欲坠,宁离苦想搂她安慰,又想到她不爱人碰的习性——哎呀不管了!心头的疼惜大过谨慎,念头方转,他已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别哭,你一哭我心就拧了。” 他一哄,她眼泪掉得更凶。就在这一搂间她明白了,这一辈子,她只想跟着眼前人,哪怕跟了他之后永远没法穿上丝软的绸衣,永远要扮成少年,她也心甘情愿。 “你先听我说,我这趟回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你走。” 她抬起泪湿的脸庞。“可我是女的啊。” 他一愕。“我又没瞎眼,当然看得出来你是女的。” “可你先前不是说——你要我当你兄弟?” “那时是因为我当你是男的——”哎呦,真是一个有理说不清!他想了一想索性全招了。“好了,我老实告诉你,在你还是男儿身的时候,我……我就很喜欢你了。” 雷声大雨点小,开头他说得飒爽,可一到“喜欢”那两字,他声音小得直要人听不清楚。 可唐灵还是听见了。她怎么可能没听见!喜欢的对象亲口说他喜欢她。 她太开心,在绽出笑颜的同时,眼泪也掉了下来。 “嘿——你怎么又哭了?” 她捂着嘴猛摇头,这不是伤心的眼泪,是开心,是感动。 “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看见你了……” “傻瓜,我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拉开她手帮她擦去眼泪。 他这么说她很开心,可是——“我已经跟鸨嬷签好了卖身契——” 这倒是有点儿麻烦。他沉吟。“这个我来想办法——不过等等,你到现在还没说清楚,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这还用问?她脸儿羞怯一垂。“我从没说过我不想跟……” 天!他等的就这句话! “你早说嘛!”他好不开心地揽紧她,凑头就在她额上重重一亲,又瞅着她呵呵直笑。 与他眼神对上,唐灵羞得都想钻进地里去了。 “别低头,让我好好瞧瞧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警醒地抬头。“有人。” “快,你快躲起来!”她推着他上了卧榻,随后抓来棉被将他掩上,左右四顾确定看不出异状,她才坐在圆桌旁,佯装吃着早已凉透的早膳。 方才进来过的婢女拿锁匙开门,进来看见唐灵动筷,大大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你终于肯吃东西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天光哭却不吃东西,鸨嬷多担心你!” 唐灵抱歉一笑。说真话,在看见宁离苦之前,她是真的一点胃口也没有。她甚至会想,若是能这样饿死、或者病死,也算解脱。 “听我一句劝,再怎么样也要吃东西,不要老跟自己身子过不去——”婢女边说,边朝卧榻那儿靠去。 “巧姊!”唐灵吓得弹起身。 婢女闺名巧巧,略长唐灵几岁。以往唐灵扮成男孩,总是姊儿长姊儿短,到现在还是没习惯改口。 “怎啦?”巧姊被她吓了一跳。 她一手拉住巧姊,这会儿床上躲着离苦,可不能让巧姊靠近呐! “你要做什么?”她瞅着巧姊问。 “我能做什么?”巧姊一叹。“我看你床榻乱了想帮你理一理,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你现在身分不同了,早该改口唤我‘阿巧’了。” “叠被那点小事我来就好,反而是这桌菜,才真需要你帮帮忙。” 巧姊一看桌上。“根本没什么吃嘛你。” “我没胃口——” “先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鸨嬷已叫护院来提醒,要你多加餐饭。”说完,巧姊拿起碗筷,唰唰扒了两口稀粥进嘴。 说来,芝兰楼的伙食并不好,巧姊有这机会多吃点东西,说来也不是不开心,但就怕鸨嬷发现理当长肉的唐灵瘦了,她这个婢女却圆了一圈。 “你啊,要认命。”巧姊边吃边说:“虽然你比上不足,可也比我强了几倍,想想我,一样被卖进芝兰楼,我却只有当人婢女的分。” 关键在外貌,巧姊不丑,但就骨粗肉硬,一张脸像圆盘似,豪气是豪气,但就少了几分柔媚。 可这种“比下有余”,唐灵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对了,”巧姊突然想起。“仙儿姊要我提醒你,等会儿过去她房间。” 唐灵一听皱眉。 巧姊瞪她一眼。“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人家仙儿姊是何等身分,愿意教你那些把戏,还不是希望你早点遇上疼你的男人,捧着大把银子带你离开这地方。” 仙儿姊的好意唐灵当然知道,问题是——糗啊!一想起接连几天瞧到的那些招式,她就头发晕脸发烫。 巧姊吃完拾掇好桌面,说好一会儿就过来带人。 唐灵一等巧姊把外头的挂锁套上,忙不迭揭开棉被放宁离苦出来。 “闷坏你了吧?” “哪里。”宁离苦嘻嘻一笑。“说来还是我福气,能在你被窝躺那么久,里头满是你的气味。” 在说什么东西?!她还改不了当男孩的习惯,出手就是一拳。 宁离苦轻松抓住,再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好香。”他头贴在她耳边说。 坏死了。她恼嗔一瞪,可那脸颊红绯绯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 宁离苦心弦一动,指掌轻轻画过她的脸颊。 她抬起鹿般怯怯的眼眸,虽然不谙情事,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心正怦怦乱跳着。 他向来淘气的眼瞳突然变得无比认真,像两只深潭,黑幽幽地望着她。 “你该——”她试着说话。 他压住她的嘴,摇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我赶快走,免得被发现,对不对?” “知道还不快——” “给我一个确定,”他瞅着她呢喃道:“让我相信这是真的,这不是梦,你真的在我怀里。” “你要什么确定?”她心房一紧,这么甜美的话,她怎忍心说不? 他低下头,直接以动作代替回答。第三次——当他唇瓣贴住她,他心里不禁赞叹着,多甜的小嘴!他轻而细腻地啮着她唇瓣,感觉她鼻间凌乱的吐息,而后一蹭,湿暖的舌尖滑入她唇缝,他感觉她身子一僵,颤也似地吐出一声叹。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多久了——”唇瓣辗蹭间,他断续吐露。 打从林间那猝不及防的一吻,他便日也思夜也想,甚至不惜化作登徒子,趁她昏迷不醒时偷香,但那几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吻,哪及得过此刻的温存与甜蜜?他捧住她后脑移转她头,贪婪且渴求地蹭着她青涩的嘴。 唐灵喘息着、哼着,觉得全身像快化掉般使不出力,这回的感觉远比头回的亲吻更让她头昏目眩。 她突然庆幸自己被牢牢抱住,不然这会儿,她肯定会软跌在地,就此化成一滩水。 “你好香……”他边蹭着她一边喃喃:“好甜又好软……小灵儿……” 随着他舔吮的动作,他胯间灼烫坚硬的欲望也跟着一磨一蹭。好歹她是佯装过男孩的人。 尤其——她脸红绯绯地想,接连两天仙儿姊一直在教她如何取悦男人,包括种种手势与动作,男人会有什么反应,她虽没真实见过,也了解了七七八八。 不过说也奇,当时她听仙儿姊解说,她只觉得好讨厌,可现在,当身子被心爱的人儿紧搂着,唇瓣跟他这样厮磨着,她就觉得好甜好美,感觉再对也不过。 她脑中转过仙儿姊的提醒——只要是男人,都喜欢这一套。 她心里甜甜地想着,她也想让他快活。 趁着两人嘴稍稍分开,她松开紧抓住他衣袖的手,往他腰际处滑下。 “小灵儿?!”他声音藏着困惑,不过一当她握住他时,他蓦地懂了——他的小灵儿,想抚慰他呢! “我不太熟……虽然仙儿姊一再教我……”她红着脸满怀歉意地说,同时挲着他的硬挺,从上到下轻轻揉捏,再由下到上、上到下一而再地抚过数遍。早知道还会遇上他,她昨儿就多认真点学了。 真正摸了她才知道,原来仙儿姊不是在骗人,男人的那儿,真的就跟仙儿姊逼她拿的棍儿一样,又硬又粗。 “万一弄疼了你,记得告诉我——” “天——好舒服——”盯着她的黑眸难受似地眯起,可他嘴里喃的,却是不一样的反应。 他嘶哑的声音好甜,像蜜一样融了她腿间。 “小灵儿——”在他甜蜜蜜一声唤后,他突然抽离吻着她的唇,警醒地倾听。 “怎么了?”她眨眨眼,一时还反应不来。 “有人来了。”听那脚步声,应该是说会回来的婢女,巧姊。 “唉呦。”唐灵倏地瞪眼,天呐!她竟然全忘了巧姊刚说的话。“快点快点!”她急忙推他。“你快走啊,万一被人发现了——” “我知道,你不用那么急——”他握住她手要她镇定点。“先听我说,我今天晚上过来带你,你就再委屈一天。” “好啦好啦……”她好担心他被逮着,一边答应一边将他往窗边推。 “记得夜里不要锁窗。” “我会的,快走,巧姊在开锁了。” 她再一次催促,就在门外传来开锁声时,他匆匆在她唇畔留下一吻,接着一跃,人就像长了翅膀似,咻地飞出窗门。 巧姊推门而入。“准备好没?仙儿姊正等你呢。” 唐灵抚抚胸口微笑。“好了,我们走吧。” 临出门前,她不忘朝窗台送去最后一瞟。 第七章 宁离苦人是走了,但并没有离开芝兰楼范围。 他像只鸢似的跃上大树,隐在浓密树荫里望着楼里的动静。 方才被埋在棉被堆里,他一边听着唐灵跟婢女的对话,一边思索该怎么把唐灵带离这地方。 一般说来,花娘要赎身,只要付清了鸨嬷开的价钱就成。银两这倒好解决。宁家堡有钱,只要他上钱庄拿出宁家堡令牌一晃,要多少银两全凭他吩咐,但他担心鸨嬷不肯放人。 想想也是,唐灵还没正式挂牌,外边已有一堆男人贼溜溜打着她主意,活生生一株摇钱树,鸨嬷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明的不成,就来暗的——虽说这主意可能不够光明正大,但为了安全带她离开,他不得不使些奸巧伎俩。 他打的主意正是——偷。他打算盗取唐灵卖身契,可盗亦有盗,他带走唐灵的同时,也会把五百两妥妥贴贴放在她房间桌上。五百两扣掉当初鸨嬷给的一百两,应该够弥补鸨嬷帮唐灵添衣衫购珠翠的银子了。 只是他想,鸨嬷该会觉得不够才对,可他觉得够了,因为就算给了鸨嬷金山银矿,她一样不会满足。 宁离苦在左侧树上守了一阵,没看见鸨嬷身影,他轻轻一蹦换到另一头。这回他可发现了,已梳妆打扮好的鸨嬷领着两名护院,从从容容关门离开。 该是那儿没错。 他左右环顾,确定四下无人,才悄悄溜下窗棂。雕着秀雅图样的窗框“咿呀”打开,他细听一阵,毫无声息,这才推窗轻巧溜进房。 不愧是扬州第一花楼鸨嬷的卧房,一房间到处是绫罗锦织,什么黄花梨架子床、十二折屏连三橱等排满了屋子。一般人找物通常会先摸摸看上锁的柜门,可宁离苦偏不碰这个。 他一进门直接往墙壁上摸,轻轻敲着,细听墙里是不是有不一样的声音。有钱人都时兴暗格,嫌锁还不够牢固,偷儿伶俐点拿细针捅一捅锁就开了。可暗格不一样,只要房子不倒主人不说,再久也给你留着。 就在他摸完了东面这墙时,外边响起脚步声,他一个鹞子翻身窜出窗子,一手还不忘捞回他刚打开的窗扇。 进来的是鸨嬷,还有一个面容剽悍的汉子。 躲在窗外的宁离苦皱眉,觉得这男的相当眼熟。 等听见男子说起唐灵,他想起来了。虎威镖局!这人正是先前伏击唐灵的其中一人。 “你们这几个还真是,轰不怕啊?”鸨嬷开口就酸。“都跟你们说过几次,我们这儿不欢迎你们,你们把我一个老嬷嬷气得从梯上摔下去,帐没跟你们算,你们还敢接二连三上门拜托!” “那个老嬷嬷是自个儿脚滑摔下楼,怎么能怪我们?” “是,不是你们的错,但要不是你们上门无理取闹,那老嬷嬷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鸨嬷,你就行行好,少说两句。” 宁离苦望见男子掏出一袋银,鸨嬷接过掂了掂,一哼。 “才五十两就想说动我?你知道你师兄出价多少?”鸨嬷虽嫌不够,但也没有推却,手一转银袋就塞进她怀里。 男子问:“多少?” “一百两。” “这——” “我知道你没那么多银两。”鸨嬷很了解这几个莽汉子情况,走一趟镖攒钱多少,她早打听得一清二楚。“嗳,看在你对唐灵那丫头也算一片痴心,这样好了,晚点你过来,我设法挪她出去跟你打声招呼。” 男子表情颇不甘心。“只打声招呼?” “不然呢?”鸨嬷指头往男子胸口一戳。“你师兄给了一百两,也不过才喝了她一杯亲手斟上的酒,他还直夸够本、值得呢!” 这么一说,男子只得接受。 “打声招呼就打声招呼——我晚上一定来,鸨嬷您可要说话算话。” “放心。”鸨嬷拍拍男子肩膀,下巴一努要他走了。 男子满脸不情愿地起身。 男子前脚刚走,鸨嬷立刻走到门边,宁离苦本以为鸨嬷也会出去,怎知她只是打开门探望了眼,确定没人,她才拴起门闩,掏出怀中的银袋。 鸨嬷本以为自己藏得滴水不漏,怎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窗外一双眼睛真真确确望见她如何打开暗格,而暗格里边,又是藏了什么宝贝。 宁离苦对银两珠宝毫无感觉,他一心只注意最边角的纸扎,那大小,还有隐约可见的墨渍与红印,怎么看怎么像卖身契。 所以一等鸨嬷离去,他再次潜入房,按鸨嬷手势,一按一推,暗格便悄无声息地滑开。 他伸进去抓来纸扎一瞧,里边最新的那张,写的正是唐灵大名。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皇天不负苦心人!为求慎重,他还特别多翻了几翻,就怕纸堆里还另有副本。很好,没有。他折好唐灵的契纸收在怀里,其余依照原样捆好,收妥,将暗格推回原位。 要是灵儿知道铁定很开心。蹬出窗门的他还得竭力按捺马上带她离开的冲动,有些东西得事先准备——他提醒自己,不要打草惊蛇,万一弄得唐灵没法顺利脱身,这才叫坏事。 他觑了一个无人角落,跃回街上。好,他摸摸仍藏在胸口的卖身契,点点头。先上钱庄提钱去。 芝兰楼这头,花魁仙儿房里,唐灵与丰腴白嫩的仙儿相望而坐。仙儿头一点,要婢女把东西拿来。 “这是我特意要人做的,送给你,你打开瞧瞧。” 搁在唐灵面前的是一只木匣,比她手掌略大一些。 唐灵在仙儿示意下掀开盖子,一见里头搁着什么,她脸霎时红了。 是——木制的男物。 “仙儿姊,您这是……” “羞什么?”仙儿掩嘴娇笑。“你又不是没见我私藏的。我是想说不能老教你用我用过的,所以才要人雕了一只,这还费了我不少银两呢!” “仙儿姊——”唐灵又是叹又是羞。 仙儿催促道:“快拿起来看看称不称手。” 这东西在花楼并不稀罕,可说每个姑娘房里都有一个——甚至数个,用途——想也知道,有人是拿来练习,有些是拿来慰藉。 但仙儿,她是楼里数一的花魁,男人要多少有多少,哪需要这木头棒子瞎弄自己。可她还是留了一只,正好拿来教唐灵如何伺候男人。 可教了两天才发现,不对啊,唐灵到她房里摸完就还给她,那唐灵回房,不就没得练习? “听姊姊一句劝,你越早适应、越早喜欢这东西,对你越有利——如果你想早点离开花楼,找个好男人委身的话。” 唐灵低头不语。离苦刚说今晚定会带她离开,虽然还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办法,但她知道他不会食言。 所以——她还需要学这些把戏? 可是——她记起刚才她在离苦身上做的,看他好像挺喜欢的样子……她朝盒子里的东西望了望,对它的排斥,又少了那么一点。 仙儿姊说,只要是男人,肯定都会喜欢她教的把戏。 她脸红绯绯地想,如果是用在离苦身上,那么多学一点,好像也挺好的…… 重喘口气,唐灵头回不需仙儿威逼游说,就乖乖把木棍儿握在手里,娇羞地说道:“您教吧。” “呦,想通啦!”仙儿颇惊讶。“好好好,咱们先练练昨儿教过的,要怎么抚摸这东西。” 唐灵记性好,尤其才刚在离苦身上“练习”过—— “对对对,做得很好。”仙儿很满意。“今儿个嘛,我要教的有些难度,你先看我做。” 仙儿接过婢女递来的木匣,从里边捧出她私用的,红木做成的男物早被手汗津唾养得黝黝带亮。仙儿毫不羞怯,捧着凑在嘴边,沿着那圆钝的顶端一阵细舔。 那姿态之淫秽放荡,教唐灵一阵目瞪口呆。 “先别吓,后边还有呢。”仙儿颇喜欢逗唐灵,故意示范最顶级的。她要婢女帮她握好木棍儿下方,接着她张嘴罩住棍儿,对着它又吮又舔。 天天天呐……唐灵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惊得差点摔下椅。 仙儿被她的反应逗得格格娇笑。 “你还真不像出身花楼的孩子,别跟我说你之前不曾撞见过?” 唐灵连连摇头。“真的没有,姥姥很小心,从来不让我看见。” 原来是姥姥护得好。仙儿恍然大悟。“不管,总之这门功夫你非学会不可。” 唐灵瞧着刚被她失手丢在桌上的木棍儿,她有些疑惑,这样放进嘴里,万一咬伤了…… “快点!”仙儿手一拍。 唐灵抿了抿唇,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照办。 “动作再稍大一点,”仙儿细心指点着。“对,要整个含进去,含的时候舌头不要忘记兜转,头也要上下动——没那么快,慢点。” 唐灵头回尝试,吮含了一会儿,只觉得嘴酸。 满嘴都是木头味,她苦恼地挪开嘴。“仙儿姊,我怕咬伤它……” “怎么会咬伤呢?你手给我。” 仙儿不由分说抓来唐灵的手,朝她柔媚一睇后,把她食指凑向嘴边,当她的手是木棍儿般,兜转舔吮了起来。 仙儿舌头灵动,唇内又湿又热,又带点儿紧跟软——唐灵心头突地闪过微妙的感觉。 不是对仙儿起了欲望,而是想到——如果她依样舔着离苦,他的感觉,就和她现在一样吗? 仙儿将她指头上上下下全舔了一遍,才甘愿放开她手。“怎样?了解了吗?我从头到尾没用到牙齿,对吧?” 对,唐灵憨憨地点头。问题是——她不确定她的嘴跟舌头,有仙儿姊那般灵活。 “快做。”仙儿睨眼。“我先说啦,今天你不把动作做熟稔,我可不放人的啊。” 不会吧?!今天就得练熟?! 唐灵为难地望着手里的木棍儿,再一望仙儿姊。 仙儿从盘上抓了把炒瓜子,悠哉地笑了笑。 但从她眼神可以发现,她是认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就想,是为了离苦吧—— 唐灵这么跟自己打气,同时俯下小嘴儿…… 傍晚,盏盏艳红灯笼点亮了芝兰楼里外,等不及进门寻欢的男客们早在门口列成了一排,细问,竟全是冲着唐灵来的。 “反了反了。”几个姿色没那么秀丽,老抓不住常客的花娘凑在内厅里吵嚷着。“一个小丫头,连花牌都还没挂呢,就有一堆人挤着要来看她!” 龟奴阿胜端着茶水进门,听见,忍不住帮说了两句。“这叫物以稀为贵,想想世上有几个人像唐姑娘那样,扮男也俊,扮姑娘也俏?” “所以说要抓住客人,就得先换上男装?”一名黄衫花娘说。 “也不撒泡尿照照。”一旁的绿衣姑娘嘴巴坏,出口没好话。“人家唐灵骨肉纤细,扮起男孩是伶俐轻巧,你呢?要扮,顶多也只能扮那种。” 绿衣姑娘手指着正要离去的阿胜,“那种”是哪种,不言自明。 众女哄笑。 “你说什么?!”黄衫姑娘愤而拍桌。 “去去去,”穿着艳红锦袍的鸨嬷扭着腰肢进来。“没客人也不知道要安分点,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吵吵嚷嚷。” 一屋十多名姑娘立刻缩头闭嘴,没人敢再吭气。 “红儿、如玉。”鸨嬷指派。“你们俩上楼去领唐灵到秋月阁,记得跟巧巧拿锁匙。” “是,鸨嬷。” 两个身穿粉红、浅紫的姑娘头一点,相偕上楼去了。 须臾,被逼着换上水蓝衫子的唐灵,在红儿与如玉姑娘挟持下,不情不愿地出了闺房。 秋月阁位在芝兰楼左侧,居高又通透,平常是拿来款请高官贵客吃宴的地方,自唐灵出现,这儿就变成她与客人会见之处。 鸨嬷刻意挑这地方有其用意。秋月阁就方方整整一间屋,四面开窗,里头连个隔间也无,客人进了这里,就像进了戏台,一举一动全在鸨嬷掌控中,也不怕他会突然对唐灵做什么不规矩的事。 更何况还有两名花娘随侍在旁,见机行事。 红儿与如玉一把唐灵带上阁,鸨嬷便说话了。 “来了来了,终于把你给盼到了。”鸨嬷殷勤地挽着唐灵的手。一般说来花娘总是笑逐颜开,可唐灵特别,就算她反应再坏,表情再怎么不开心,还是有一大票男人捧着银两上门。 这会儿坐在阁里的,正是早先拿了五十两银来拜托的虎威镖师——袁卫。 唐灵认得他,之前她还扮成男孩在楼里当差,他就时常躲在暗处想抱她亲她,好在她机灵,一直没着了他的道。 只是她还不晓得,这个袁卫,也是当初圈围着姥姥,害她姥姥不小心失足坠地的其中一人。 “这位是袁大爷,先前常到咱们楼里,唐灵应该不陌生才对?” 唐灵头轻轻一点,连开口说句话都懒。 穿着水蓝衫子的她,秀雅娇柔有如一朵临水的菖蒲花,冷艳中带着一股诱人的媚香。 袁卫看着,人都要醉了。 “坐坐坐,喝酒,吃菜。” 唐灵抗拒着摇头。鸨嬷答应过她,在她还未正式挂牌之前,她不需要陪酒接客的。 鸨嬷当然知道唐灵在想什么,只见鸨嬷眼色一使。“嗳,红儿如玉,你们俩还不快来帮袁爷倒酒?” “袁爷,我叫红儿——” “我叫如玉——”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挟住袁卫,又是撒娇又是喂酒的,如此一来唐灵就可以退场了。 鸨嬷随口应付了两句“好好玩”,接着手一挽拉着唐灵退出门去。 “嗳——”袁卫来不及留人,只能眼巴巴望着唐灵离去。 “好了、好了。”鸨妈将唐灵交给门外的护院。“先送灵姊儿回房,等会儿有客人我再喊你出来。” “鸨嬷。”这句话唐灵提过好几次了,可鸨嬷老不理她。“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下月十五,才让我出门见客——” “你以为我喜欢?”鸨嬷一哼。明明全是她一手安排,她还要装出委屈样。“你不想想你这德性,老板着脸,一副我鸨嬷好像很亏待你似。要不是客人坚持见你,我也想把你多磨个一阵再放你出来。” 鸨嬷这么一骂,唐灵蓦地不知该回些什么话。她脸色不好是事实,毕竟身在芝兰楼,放眼全是男人淫邪的眼光,她实在没办法觉得开心。 尤其现在她还跟离苦互诉过情衷,自认为是他的人了,她更是难以接受被其他男人觊觎。 “告诉你,当初是你自个儿签下字据自愿要卖进我芝兰楼,可不是鸨嬷我逼你。是说离下月十五还有一段时间,但也没你想的那么长,你能早一天适应这儿就尽早适应,你该知道我脾气,到时别怪鸨嬷狠心啊。” 唐灵很清楚鸨嬷都怎么整治底下花娘,鸨嬷鞭子厉害,她还在楼里当差时亲眼撞见过好多回了。几乎每天都有花娘让鸨嬷不满意,而鸨嬷也不手软,一鞭下去就是一条血痕,痛得会让人在地上打滚的。 鸨嬷半威吓地瞧她一眼后,努努下巴要人送她回房。 “对了,你嘴上那个胭脂,等会儿记得叫巧巧多涂点。” 鸨嬷的声音追在唐灵身后,她也不应答,鸨嬷搞不清楚她是听见了没有。 一整晚,唐灵就这样来来去去见了十多名客人——鸨嬷总是叫两名花娘随侍在旁。一来给足了客人面子——瞧,她可是照约定请来了唐灵;二来,正好也能活络楼里比较不争气的姑娘。 一般男客在见过唐灵的冷脸之后,会格外满意身旁的温香软玉。当初鸨嬷观察到,也觉得稀罕。怎么男人就是这么贱,明明唐灵从没给过好脸色,他们却眼巴巴一个接一个缠上来?! 话说回来,男人说不定就喜欢唐灵这种看得着但摸不着的冷淡。 晚上的重头戏,就在夜半时分的花厅戏台上,由头牌花魁仙儿拨琴,唐灵唱曲。唐灵能唱,还是鸨嬷歪打正着发现。芝兰楼向来有请教唱曲儿的师傅,开头鸨嬷纯是想让唐灵听听,养养雅兴,怎知老师傅手一指要她唱,她真唱了,且还是悦耳动听,宛若出谷黄莺。 当下鸨嬷知道,她捡到宝了。 在外奔波了半日的宁离苦正巧赶上盛会,开头他也不知道唐灵能唱,他藏在浓荫间只求远远照看她,怎知眨个眼,却看见她被人领上台。 当仙儿琴声一下,她捏紧了手绢,款款唱了起来。 “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第二不熟最好,免得相思萦绕……” 词儿一出,藏在暗处的他一怔。多凑巧,她唱的歌儿正是他赶路回扬州时,在街上听人唱过的曲儿。 唐灵声音之好,从底下男客可以发现,无一不流露迷酥酥、晕麻麻神情,十足十被人勾走了三魂七魄,还流连忘返。 可站在戏台正中的主角却眼观鼻、鼻观心,专心一意吟出教唱师傅传授的诗句,丝毫无感男客们朝她投来的垂涎眼波。 是天分,也是不自主的习惯,每句尾音,她总会缀上一点儿颤,多简单四句诗,却教她唱得情意绵长,如诉如泣。 虽说宁离苦也是听得如痴如醉,可一望见男客们那几十双贼溜溜的眼睛,纵使他个性再豁达不羁,还是被激起了妒意。 他摘下一把未熟的青果,一颗还不及一粒花生米,咻咻咻射向男客们手上的杯子、筷子,搅得一群人摔杯的摔杯、掉筷的掉筷。 “怎么搞的——” “瞧您把人家衣裳弄湿了——”花娘们娇嗔地抱怨着。 见下头越是手忙脚乱,始作俑者越是欢快得意。 谁教他们觊觎他的女人,宁离苦一扮鬼脸,活该! 鸨嬷机灵,一见着机会,马上将唐灵领下台。 果不其然,台上一不见唐灵身影,花厅立刻闹了起来。 “人呢?怎么才唱一曲就走了?叫她出来啊——” 吵嚷声一直传到后头还隐约可听见,但鸨嬷到底找了什么说词才止住喧闹,唐灵听不清楚,她只是被夹在婢女与护院中间,急匆匆被人送回房。 途中她不住张望四周,悄悄寻找离苦的行踪。都这么晚了,不知他还等得住等不住? 进门后,唐灵问巧姊。 “应该不需要再出去了吧?” “没了,今晚活儿就到这儿了。”巧姊打开木匣,取下唐灵头上的珠簪首饰,一边夸道:“你的嗓子还真是好,刚才我站旁边,差点回不了神。” 唐灵压根儿没把夸赞听进耳,她一心只想快快驱走巧姊,好开窗让离苦进来。 “可以了巧姊。”一些她不好构着的珠翠一被解下,她立刻按住巧姊的手。“其余我来就好,你也累了一天。” 巧姊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那我下去了,有事再叫我。” 她点点头,强自按捺地坐在妆镜前,一待落锁声响,她忙不迭奔到窗边。 窗门方开,一条黑影立刻窜了进来。 第八章 “离苦!”唐灵惊喜低唤。 两人紧紧搂住。 “我一整个晚上都在惦着你,好担心你会遇上什么危险——” “我现在一心要带走你,纵使千军万马也挡我不住。”宁离苦一把抱住她的腰,甜腻腻地望着她秀雅的眉眼。“想不想我?” 想!怎么可能不想!她红着脸往他怀里蹭着。 “我听见你的歌声了……”他唇贴在她耳边吹气,喜欢看她缩起脖露出承受不了的娇态。“好甜的声音,真吓到我了。” 她眼娇娇一睨。“你以为我声音粗嗄?” “我没这么想,只是也没想到会好成这样。”他嘴唇在她颊畔游移,最后端起她脸,一口一口啄着她唇瓣。“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拿到你的卖身契了。” “真的?”她眼倏地瞠大。 他自胸口取出对折的契纸。“看看是不是?” 没错,就是它。唐灵虽然念不出契纸上文字,可她还记得大概模样,还有下头的画押。世上她唯一认得、会写的字,就是她的名字——唐灵。 “你从哪里找来的?”她惊喜地问。 宁离苦把下午他潜进鸨嬷房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一听他是怎么在鸨嬷房里溜来溜去,她脸色煞白。 “太危险了,万一不小心被逮着呢?” “要说危险,你才是,那么多男人对你虎视眈眈,我刚看了,差点一个一个过去挖掉他们眼珠子。”他不自觉吐露妒意十足的话。 唐灵听得心里甜滋滋的。 “对了这个,”他卸下肩上包袱。“拿去换上,先委屈你几天。” 唐灵接过打开,才知道他为何那么说。 “我才不觉得委屈,你等我一会儿。” 她抱着他买来的村妇衫裙跑到屏风后边,窸窸窣窣的磨擦声不断传进宁离苦耳朵,他边觉得心猿意马,边又要留神外边动静。 不久,换好蓝布衫裙的唐灵走了出来。 “怎么样?”她望着他小声问:“没穿歪吧?” 他点点头,再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拿茶壶牢牢压住。 “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他问。 她想了想,从床底抓了两样东西出来。 一是姥姥的牌位,另一样是她先前做好要送他的纸鹞。 宁离苦双眼一亮。“你还留着?” “嗯。”她脸羞怯一低。她画给他的,是一只漂亮的大鹰。这些天不见他,她常冲着这纸鹞想啊想的,聊解相思之苦。 “我们走吧。” 他揽住她纤瘦的腰肢,就如同飞上天一样,双足一蹬上了窗棂,再一跃,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一辆马车,已在离花街大概五条路远的驿站门口等候多时。 驿站伙计一见宁离苦过来,立刻跳下马车。 “大爷要小的准备的东西,小的全搁在车里了,看要不要点一点——” 宁离苦掀开车帘望了望,里头搁着一些米粮还有锅碗瓢盆,枕头跟被褥也一样不少。 “很好。”他搀着唐灵上车,确定她坐卧舒适后,回头赏了伙计一锭银。 “谢大爷赏赐。”伙计连连哈腰。“对了大爷,夜这么深,您俩当真不留宿一晚再走?” 宁离苦早想好了说词。“我妻子娘家有急事,得尽快赶去。” “是是,那小的不打扰您,大爷、夫人路上小心——” 不等驿站伙计说完,宁离苦早已扬鞭离去。 一出城门,唐灵才探头问:“要回宁家堡吗?” “不,我们先上大淖躲一阵。”他眼望着前头说。“地方不太远,就在扬州城旁边。” 大淖?没听过。唐灵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上那儿?” 他回头眨眨眼。“你以为明儿一早鸨嬷看见你不见了,不会派出大队人马来找?” “躲那儿就找不着?” “或许。”他解释道:“我留给鸨嬷的银票,上头印有钱庄的名字,只要稍稍一查他们就会发现我是谁,自然而然,也会猜想我应该会马上带你回宁家堡,所以我们偏不这么做。大淖名不见经传,也没住什么人,只有湖跟山林,我打算在那儿躲上一阵,等风头过了,再回宁家堡。” “你都想好了?!” 他松开缰绳揉揉她发。这会儿她一头青丝只用条帕子简单系住,模样十分温婉秀丽。 “要带你走,自然得好好安排,我可舍不得让你涉险。” 他后边这句话说得情深意重,听得唐灵心都甜了。 “对了,万一遇上了人,他们问起我们是哪里人,你就答‘前头山里的梅村’,问我们要上哪儿,就说‘想进城做点小买卖’,知道吗?” 唐灵一时没听出蹊跷,还傻乎乎地问:“梅村在哪儿?” “不都跟你说了是‘没’村。”他特别强调那个“没”字。 唐灵听懂了。“你真是鬼灵精怪!” 他哈哈笑了两声,突然端正了脸色。“其实我担心的不是鸨嬷派来的追兵,而是‘虎威’那帮人。他们对你的执念太深,加上拳脚功夫不弱,上一回我能轻取他们,多少是因为他们措手不及。但这一回情况不一样,若被他们堵上,他们肯定是绝招尽出——” 他是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他得保护她,万一在打斗中让她伤着了,他会恨死自己的。 所以他才想了这点子,先到僻静的地方躲躲,说不准十天半个月过去,追兵找不到他们,会自动打消了追寻的念头。 这会比直接硬碰硬来得安全。 唐灵没想这么多,他不提她还不知道,原来带她走,他得冒上这么多风险。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 “你放心。”他轻挲她脸颊。“我说过我会保护你,这句话可不是说说就算。哪怕要拿我命换,我也在所不惜。” “我才不要用你的命换我的安全。”她突然抱住他腰。“答应我,你会为了我永远好好的,要不——你留我一个有什么用?”说到最后,她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唐灵想到她姥姥,那么亲、那么疼她的人,却因为他人不小心送掉了性命——那种被人遗留下来的悲痛,她不想再挨一次。 宁离苦哪里不懂她? 他下颚轻蹭着她发际,温柔哄道:“别难过了。我答应你,不管发生什么危险,我都会以保全我们两个做为优先。” “嗯。”她用力点头,在他安慰声中止住了眼泪。 约莫一个时辰,马车钻过大片林子,再朝左转,可望见一片湖。唐灵掀开竹帘四顾,除了月色下微微闪着粼光的湖面之外,尽是一片黑。 宁离苦挑了块空地停下,接着钻进车里,点亮油灯说道:“今天太晚了,得委屈你在车上睡一晚,天一亮我就劈柴盖房,包管明儿下午就有片屋檐让你遮风避雨。” 她瞅着他。“我说过,我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况且,还有你在呢。” 在昏暗的光晕下,两人表情都有些羞赧。 想想真不可思议,早前一天两人都还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可现在,却能这样相视而笑,就像作梦一样。 她忍不住碰触他脸,她有些担心,眼前一切,不过是她的想像。 察觉到她指尖的忐忑,他压低声音问:“你以为我会消失不见?” “是啊。”她手指挲过他浓黑的眉毛、眼角、鼻梁,最后是他的嘴。“早上你离开的时候,我还在担心,我不会是在作梦吧,实际上你根本没有来过……” “这样呢?”他叼着她指尖咬了一口,看着她缩了下肩膀。“还觉得是在作梦?” 她咬着唇摇了摇头。不,她现在知道,这一切再真实不过。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你知道吗?先是你不见了,再来是姥姥,那个时候,我真的觉得我快活不下去了……” “傻丫头——”他搂她入怀,心疼地亲着她脸颊、额际。“别哭啊,我现不是回来了,而且还带你离开了花楼。” 她边哭边点着头。“我知道……我忍不住……” “你哭得我心都疼了。”他低喃一声后,主动吻住她唇,他很清楚该用什么法子引走她心头的忧惧。 他指尖滑过她脸庞、下颚,沿着她细长的颈脖一路吻至她交叠的襟口。她如他所料停止了啜泣,脸贴他头侧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他蓦地停手,眸子浮上担忧。“我弄痛你了?” “不是——”她脸儿羞红,一双眼因欲望而变得蒙胧氤氲。“是这里——”她手滑下自己腰腹,又匆匆搁回他肩头。“有种……怪怪的疼。” 他懂了。 他蹭蹭她耳垂,又舔了她好几口。“那个什么仙儿姊没教你这些事?” 她摇摇头。 “那表示你也想要我——” 她想起两人先前的亲热,眼儿忍不住朝他腿间溜去。 他呻吟着将她脸扳正。“不行,你不能再像上午那样子碰我。” 她眼轻眨。“为什么?” “你会让我的好意全都白费——”他一望就快顶住他头的车棚,叹了口气。他想要她,想死了,但他可不想让她珍贵的初夜,在这么紧窄的车里急就章地结束。 “你笑我吧,”他老实吐实。“我本是打算迎你进门之后,才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好好碰你摸你的。但我发现只要朝你多望几眼,我脑袋就空了。” 她脸红了红,贴在他胸口的身子轻扭了扭。“其实……只要能跟你在一块,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知道。”他亲亲她脸颊唇角,又碰碰她依旧挺立的峰尖。“可我在乎,我现在一心只想让你过得舒舒服服,让你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所以,我们得忍到大婚之日……”她一脸苦恼地回望他。 “你真以为我忍得住?!” 他焦躁地啮着她耳垂,两人又缠绵地吻了好几次,直到她再次扭动喘息说疼,他才低喘着气将她紧环在胸口。 “不行——真的——最少,也该给你一张床——” 最后那两句话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在提醒他自己。 伏在他胸口的唐灵酥软酥麻地笑着。 “先睡吧,明儿一早我立刻筑屋盖房。”说完,他拉开捆在一旁的毯子,往两人身上一盖。 马车极窄,两人只能像双筷子似地贴在一块,根本没法翻动。 被他这样抱着,唐灵本以为自己绝对睡不着的,可不知是真累了还是安心了,在他怀里窝不到一会儿,倦意便卷走了她意识。 隔天一早,唐灵是被劈柴声音吵醒的。 她揉揉眼皮探头,只见宁离苦裸着上身,高举着板斧,一下一下劈着柴段。 阳光下,他结实浮凸的肌肉会发光似地闪耀着光芒,她痴痴地凝望他结满汗水的裸身,感觉指尖在蠢动。 曾经扮成男孩的她,从来不觉得男人臭烘烘的身子有什么特别,可这会儿看着他,昨晚曾经让她喊疼的地方,又不自觉起了一阵酸软。 她是怎么了她!她揉揉心窝,想起他昨晚说过的话。她搞不懂,自己真那么“想要”他? 找机会可要好好问问他。 “磅”地一声拉回她神智,想起他昨晚说要盖房子,她赶忙要下去帮忙。 “离苦,我一起来。”喊完,她拉高裙摆准备跳下马车。 在河边劈柴的他一见她动作,忙不迭丢下斧头冲来。 “小心呐你。”他正好抱住她跳下的身子。 “干么,我之前哪天不是这样蹦蹦跳跳的?”她惊讶地看着他。 他像捧着什么宝贝似地放她下地。 “之前让你孤军奋斗,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姑娘家。现在知道了,当然要帮你多担待一点。” 这种话,怎么听怎么暖。她眼甜甜一睨。“你帮我担待,那谁帮你担待?” 他一拍胸膛。“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靠自己。” “干么一个人撑得那么辛苦?”她望着他汗涔涔的胸口,心里又甜又烫。“你该知道,我是可以帮你分忧解劳的人。” 望着她情意绵长的眼,一股感动充斥他心房。以往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为他人驻足逗留,更别提要他同意娶人为妻、成家立业种种。可遇上她,历经这么一场风波,他像被点醒似地明白了什么叫责任。 所谓责任,就是把人放进心里。从今以后,他得为他自己——还有存在他心底的她,好好活下去。 想到今后他再也不能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世上总有一个人会绊住他脚步与思念——感觉是不太习惯;但同时他也发现,他并不讨厌。 如果牵绊住他思念与脚步的人,是她。 那么,他心甘情愿。 “我很清楚你多聪明有用,”他轻拨开她垂在颊畔的发丝。“可是看着你,我就是忍不住想多宠宠你,希望你多依赖我一点。” 她耳根一红。这人的嘴,什么时候变这么甜了?!“你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就不要说,亲一下奖赏就好。”他眨眨眼。 “谁理你。”她爱娇一哼,旋即钻出他怀抱。 宁离苦呵呵笑地跟在她身后。“饿不饿?我熬了点粥,正是吃的时候。” “我先洗把脸。”她从襟里掏出方巾,弯身在湖里揣了揣。 回头,就见他端来锅粥,一旁大石上已经摆了两只碗跟一盘腌菜。 包括他用来劈柴的斧头,这些全是从马车上取来的东西,凡吃的用的睡的,他都教驿站伙计帮他买妥备齐了。 他真是盘算好了要在这地方躲上一阵。 她一望脚边柴堆。“别告诉我你一晚上没睡?” 他抓了抓头,一早就在岸边干活,热得他连头巾也扎不住。 “我睡不着。”他承认。 他好歹是个男人,心爱的女人这么没防备地睡在自己怀里,要他怎不心痒难耐?可看她睡得这么安稳,加上没有床——这是最痛苦的一点,他索性不睡了,想说早一点安置好屋子跟床,折腾也会跟着缩短那么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懂他在暗示什么。 “你——”她眼儿朝他腿间一瞟。 他呻吟着将头别开。“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其实……”她咬着下唇小小声说:“仙儿姊教了我一些方法,据说可以让男人很舒服——” “不行不行不行。”他连连摇头。“我有我的坚持,不管怎么说,我不可能让你在这种连四面墙、一个屋顶也没有的地方,跟我交欢燕好。” 他表情好可爱。望着他欲望交杂的侧脸,一股柔情在唐灵心头翻涌,一时忍不住,她凑向前亲了他一记。 “你还逗我。”他皱眉嗔道。 她当然看得出来他不是在生她的气。 “我觉得我好幸福。”她手臂一弯勾住他脖子,脸就贴在他汗涔涔的胸口上。 听他心口怦怦怦跳得多快!一时淘气,她张嘴舔了一口。 咸咸的。 她心里念头刚转过,人已被他抱紧狠吻了起来。 “你这家伙,都不怕被我吃了——” 他声音如此喑哑,浓稠如火焰般让人心发烫。她微倾着头感觉他舌尖的舔逗,抚触她胸脯的指尖隐含着沉沉的渴望。 突然他挪开脸,烫热的鼻息洒在她颈脖间,还有他微微颤抖的身躯——她知道他正在跟欲望交战。 噢,她紧环住他劲瘦的腰干深深吸气,她是如此地爱他! “你老是让我失去控制——”他蹭着她脸颊喘道。“你完蛋了你,等我把屋子盖好,看我晚上肯不肯让你休息!” 她手指头轻轻画过他背脊,仰头一笑。“你确定一晚上没睡,又劳累了一天,晚上还有气力让我不得休息?” “你以为是谁害得我一晚上没睡好?”他一拧她鼻,宠溺的。“快去吃饭。” 唐灵站起身,故意学花楼里的姑娘,挺腰,再轻轻一扭腰臀。 瞧得他又是一阵急喘。 明知道他难捱,她还故意逗他! 他恼得牙痒痒,可她偏偏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端起陶碗好不无辜地喝她的粥。 “嗯,这腌瓜不错,你尝尝。”她挟了块送到他嘴边。 他张嘴恨恨地咬下,巴不得这会儿吃的,是她甜似蜜的小嘴。 “干么吃得这么咬牙切齿——”她巧笑倩兮,好似他肚腹间这把火跟她无关似,又喂了他一口瓜。 望着她被粥染得湿润湿润的小嘴,他只觉得下腹如火烧般胀得难受。 可恶!他想,再继续坐在这儿盯着她小嘴吃饭,难保待会儿他不会失却理智地扑向前去。 也顾不得配菜了,他唏哩呼嗜喝完粥,火烧屁股似地逃回柴堆旁。 “吃这么一点就饱啦?”她在他身后喊着,接着响起银铃似的笑声。 他知道,他被取笑了。 这家伙!他又气又恼抓起木头劈着,一边喃喃碎念:“你等着,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第九章 大概是满肚子欲火无处消泄,宁离苦动作极快,在四棵大树上捆绑麻绳。唐灵在旁看了一会儿,不到一个时辰他已劈完柴枝,这会儿他正忙着才知他是想以这四棵大树当作基柱。 他稍稍挖松脚下泥地,再把一根根比他个儿还高的木头插入地里。每次动作,他肩上背上的肌肉便好看地鼓起。 唐灵跟在一旁递绳递斧,边望着他强壮有力的背影。 宁离苦不让她使粗活,只让她做点琐事。 瞧他双臂青筋都蹦了出来,真是让她既心疼又感动。 “要不要歇会儿?看你流了满身汗。” “做完再说。”他豪气一抹额际,望着已竖好的墙面。“就剩屋顶,之后再做张床跟桌子,顶多再费上一个时辰。” 唐灵拍拍扎得结实的木柱墙,这房子盖得比她之前住的破屋子还坚牢! “瞧你熟稔的,之前做过?” 他点头。“之前宁家堡还不成气候,我跟师父师兄他们,就是靠一人两只手帮自己盖屋子住,那时我还小,根本没现在的力气。” “原来你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她面露惊奇。 他睨她。“你以为我出身就是个公子哥儿?” 她抱歉地笑了笑。“之前见你总是成天想着玩玩玩,我根本看不出来你有这一面。”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过得那么辛劳——”他从腰间抽出利刃截断麻绳,吁了口长气。“我是孤儿,我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丢着不要了,我根本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 这是他头回向人吐露自己的身世。 唐灵吓了一大跳,一时接不出话来。 他不以为意地说:“我师父说,小时候我是我们四个师兄弟里最爱哭的一个,大概是还忘不了被爹娘抛弃的难过吧,我才会整天哭个不停。所以我师父帮我取了这个名字,离苦,他希望我长大能变得快乐一点。” “离苦——”她走来轻按住他手。 “别这表情。”他轻拧她鼻头。“我的过去没你想得悲惨,至少在遇上我师父之后,我就否极泰来了。改天带你回宁家堡你就知道,我师父虽然唠叨得不得了,可他是个没得挑剔的好师父,非常疼爱我们四个,视如己出。” 她愧疚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单看一面,就认定你是怎样的人。” “扯平了。”他牵住她的手。“当初我看见你,不也单凭你打扮就认定你是个男孩,还动不动要你答应跟我当兄弟?” 想起过去她就觉得好笑。“是啊,你那时的提议,真让我愁烦死了。” “其实我才不想跟你当兄弟,我跟你说。”他招招手要她附耳过来,虽然眼下除了他俩之外,根本没其他人。“我曾趁你昏过去的时候偷亲过你。”他贴在她耳边坦承。 她瞪大眼睛。“你是说虎威那帮人劫走我那一次?” 他眼珠子一转扮了个鬼脸。 她猜对了。 “啊!”她挥拳头打人。“你乘人之危、趁火打劫!” “我当时也是忍无可忍——”他轻松挡下她拳势。“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闷,明知道你是男孩,我却对你的身子你的嘴有兴趣,每个晚上都想你想到睡不好。” 他忽地想起那四句诗: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第二不熟最好,免得相思萦绕。他想写这诗的人心里肯定藏了个人,才会写出这般欲罢不能,又情意深重的词句。 “你活该。”她才不同情。“亏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 “我的确是正人君子啊,”这点他可要好好辩解。“我之前是真的打算把你带在身边,好好照顾你直到你想成家立业。” 她眨了眨眼。“你是说,如果我真的是男孩,等我长大想跟姑娘家成亲,你会答应?” “答应啊,不然呢?”他虽贪玩,可对真心喜欢的人,也是绝绝对对地掏心挖肺。“我总不可能强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虽然我从那时候就好喜欢你,喜欢到觉得自己一定是有了什么毛病。 这种话谁不爱听,尤其他又说得这般真心诚意。 她垂下红通通的脸蛋,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了?舌头被猫叼走了?你不是最伶牙俐齿?”他跟着垂头觑看她表情。 “讨厌。”她娇嗔。 瞧她难得的小女儿娇态,他忍不住亲了一口。“是真讨厌还是假讨厌,你可要说清楚啊。” 她睨他。“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 “但就是想听你说。”他抱住她腰,将脸凑向她仍带着香气的脸蛋。“我不该碰你的——”他边亲边嘟囔:“瞧我把你衣裳都弄脏了——” 她才不理这些不应该不可以的说词,眼下她已经知道肌肤之亲的美妙,早耐不住地将头凑过去。 “小灵儿——” 他还在跟欲望争战,可一当她双手攀住他肩,主动探索他唇内。他吼了一声,再也顾不得自个儿立下的规矩。 “离苦……”他腰臀的磨蹭让她双腿湿软,几乎要融化在他身上。“我也想碰你……” “不行。”他艰难地挪开叼住她乳峰的嘴,望着她衣上被他弄湿的两圈印子,他腹下热得像会爆发一样。“我不想功亏一篑,就只剩那么一点——” 他说的是屋子。唐灵挫败地哼气。“我从来没见你这么多规矩。” 他觉得好笑,怎么她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比他这个汉子还急? “我只是想给你比较美好的回忆。”他又啮了她耳垂两口,才喘着气推开她身体。“到旁边去,你在这儿我没办法做事。” 被推开的她感到无比空虚,但他的样子也没好到哪儿去。刚才的厮磨早透露他身体状态,自她吻他开始,他胯间一直都是直挺挺的,远比她昨天碰到时还要硬烫。 一想到昨天,她羞得捂着脸跑走了。 他一见她从马车里抓出竹篮,忙问:“你要去哪儿?” “我到林子里找找有没有野菜野果。”顺道缓一下气息。她想。 她从不知道自己这么爱黏在人家旁边,像现在看着他,她就好想往他身上蹭,活像腻人的猫咪。 “别跑太远,万一有生人经过,记得找地方避一避。” “我知道。”她摆摆手逃离他视线。她这会儿敏感得连被他望着,身体都会不住颤抖。 近午,唐灵拎着满满一篮浆果回来,而他早用油布跟麻绳扎好屋顶,这会儿正在拆卸车棚。 她走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做床。”他回头看她,眸里满是教人发烫的欲望。“我刚上去躺过,棚顶还挺结实的。” “需要……我帮忙什么吗?”她羞涩地将眸子转开,这会儿的他,活生生就是一团火焰。 “你说呢?”他睨她一眼,接着掀开门上的竹帘,把木板扛进屋。 跟进去看看?唐灵杵在外头犹豫。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这间屋子明明是他盖来给她的,可她一颗心就是怦怦怦怦,像擂鼓一样震着她的胸口。 她知道,只要她一踏进屋,昨晚他一直竭力不让它发生的事,便再无克制它的需要。想到这儿她双腿就一阵软,却失了掀帘进屋的勇气。 “你不进来?”站在帘边的他,犹如一只饿了许久的猛兽,直勾勾望着她。 她身后像有只无形的手推了她一把似,她僵硬地跨近一步,接着他便接手一切。 “会怕吗?”他展臂将她抱进屋里,烫热的唇在她颈间游移。 她头轻摇,形容不出此时的感觉。 他知道她在踌躇什么,虽说她的欲望早被他撩拨起,可说到底,她仍是个不解世事的小姑娘,一股怜惜涌上他的心。 “你放心,”他给她保证。“就算得砍断我的手,我也不会伤害你。” 她捂住他嘴。“你又说这种话了,我不爱听。” 她希望他永远开开心心,就像两人当初遇见时,他那般神采飞扬、逍遥自在。 “好,我发誓,这种话我以后都不说了。”他亲亲她指尖,接着将她抱上床。“动一动,看我是不是把它做得很牢固?” 她才不想试这种事,她羞到都快蜷成一个球了。 “怎么了?”他糗她。“刚不是还有人故意在我面前扭腰摆臀,怎么这会儿却没了声音?” “讨厌。”她娇瞪他。 “不逗我了?”他笑得好得意。 “你坏。”她嗔。 “我何止坏。”他亲她脸颊。“我脑子里还有一堆你听了肯定会吓死的主意。”说完,他开始解腰带跟鞋袜。 “你在干么?”她双眼急眨。 他没回答,只是突然抱起她,朗笑地走出木屋。 她还没弄清楚他意图,他已三步并成两步,咚一声跳进湖里。 水花四溅,还要再加上她哇哇大叫的嚷声。 “你这个疯子!” “反正你衣裳早沾满我的汗臭,刚好乘机洗洗。”他一把搂近她,给了她又浓又烫的吻。 他的嘴在她唇上移动,一副想将她吞吃进肚的饥渴,要求她的回应与付出。 她在他怀中呻吟,发现双腿已如棉花般虚弱无力。 “你知道我等这一刻等多久了?”他烫热的男性不断磨蹭她腿间,大掌罩住她胸脯搓揉。 她发现她腿间再度湿透,却不是因为湖水。 “离苦——”她挺胸磨蹭他,期待他直接的碰触与亲吻。 “再等一等。”他一把捞起湿淋淋的她,像掳获猎物的野兽,大步将她抱进屋里。 灿烂的金光透过木头间的细缝朝里边射入,他爱怜地望着她汗涔的脸颊,撩开她散落的长发,露出她细白的脸蛋与长颈。极致幸福漫过他全身,他在她额际印下一个吻,又一个吻。 她娇憨呢喃:“眼睛睁不开……” “那就不要睁开。”他执起她手指轻吻。“静静躺着休息一会儿,其他事交给我就好。” 她仍闭着眼,唇角勾出微笑。“还有什么其他的事?” “当然有。” 他一骨碌爬起穿裤,再从床上抽起薄被,将她像润饼馅儿似地牢牢裹起。 “你?!”她讶然地睁开眼。 “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今早发现的。”他打横抱起她,在她唇上重重一亲。 第十章 宁离苦说的地方位在湖畔一角,重重的灌木林隔住了窥看的目光,从外头往里望,几乎看不出里头别有洞天。 他放她下地,她一手拉着掩身的薄被,赤足走在草地上。 幽静的湖水像梦一样卧在阳光下,一旁的沙洲长着吐蕊的茅草、芦荻,风一吹一片雪白掺着绿,点头似地摇着。 “我清早发现的,大概是水浅,这儿水比前头还暖,洗澡正好。” 他大剌剌脱去长裤,光着身子咻地潜进水里,没一会儿他冒出头,撩开湿透的长发冲着她笑。“下来啊,很舒服的,不用怕会被别人看见,我担保这儿不会有第三个人。” “刚刚一次现在又一次,”她望着湖里的他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没在外边裸过身子。” “就是知道你从没在外边裸过身子,才要叫你试。” 见她迟迟不下水,他也不逼,悠哉划了两下水后,一个翻身,人潜进水里,不见了。 仍揪着薄被的她在岸边巴巴地望着,本想说他应该很快会冒出来换口气才对,怎知等啊等,好一会儿不见他现身。 “嗳,离苦,你有没有听见?你别吓我啊!” 平静的湖面还是一样没声息,虽然想得到他应该不致不谙水性,可这么久时间没见他上来,她还是急了。 顾不得什么不习惯了,她丢开身上的薄被,弯身滑进湖里。 “嘿。”他突然自水里冒出,同时丢开刚才含在水里换气的芦杆。 搞半天他是故意的! 一见那芦杆她就明白了,好歹她也曾经“身为”男孩十多年,什么装神弄鬼的把戏她没见过? “吓死我了你。”他一靠近立刻挨了她两记拳。 瞧她真的动气,他装出无辜表情。“我只是希望你一道下水玩——” “就算你理由再足也不能开这种玩笑,你该知道我最害怕这种事——” 糟糕!见她气出了眼泪,他再也不敢耍嘴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错我知错!”他抱住她扭个不停的身子,好声好气讨饶。“我以后绝对不敢了,就原谅我这一次,最后一次。” “哼。”她别开头。 “好嘛,我知道我这一回玩笑开得太过火了。”他身体挨着她撤着娇。 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唐灵横了他一眼,气一下被他可怜兮兮的样子驱散。 “好,就原谅你一回,下回你再犯,看我怎么治你。” “唔,吓死人了。”他故意挲挲双臂装出害怕的样子。 这一回,真的把她逗笑了。 “对么,笑开来多美。”他开心地亲亲她额际。 “你讨厌啦。”爱上这等淘气好玩的男人,可以料想,她往后日子有得忙的。 “对不起啦,我真的只是想要你一块下水玩。”说时他撩起水花洒在她肩上。“怎么样,很舒服对吧?” 略去他使计拐她下水这事,确实,在欢爱过后能下水泡泡,感觉是挺舒服的。 她低头一望犹可看见游鱼的湖水。此处湖底不深,她站直身子大概到胸部上缘。只是这样光溜溜站在水里的感觉她不适应,虽然知道附近没人,但她就是会担心。 只能说姥姥打小的交代她一时还抛不去,虽然已经回复了女儿身,但对河对水,就是比常人要戒慎惶恐些。 “别担心,”他瞅着她笑。“我耳朵很利,只要有人接近我们,我一定听得见。” “你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睨他。 “当然了,”说起这事他可骄傲了。“好歹我是你的亲亲夫君,怎可能读不出你心头思绪?” 是噢。她贼溜溜瞧着他裸胸,想起刚才欢爱时,他故意逗弄她逼她求他的事。 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 “现在呢?你猜我在想什么?” 这个嘛——他歪头打量一会儿。“说真的,我还真猜不出来。” 她双脚朝前一踏,逼到他面前。“我要处罚你。” “嘿,不是说好原谅我了?” “是原谅你啊,”她得理不饶。“但处罚归处罚,这是两码事。” “好好好,只要你罚了之后觉得开心。”要他干么他都答应。 “到石头旁边去。”她眼朝岸边一使。 他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你想做什么?” “不是说我罚了开心就好?”她拿他的话堵他。 他确实说过——真糟糕啊。他边搔着头边移动脚步到她指定的地方,一半凸在湖面上的石头被晒得有些烫,他捧了几捧水洒了之后,才将身子靠上。 “来吧,要杀要剐随你了。” 她眨了眨眼。“我才舍不得杀你呢。” 她肯定不知道她这样子多美——宁离苦望着她逐渐靠近的身子,要命!虽然两人才刚欢爱过,可见她巧笑倩兮的模样,他又想要她了。 清澈的湖水根本掩不住什么,她惊异地看着他竖起的男物,记得它刚才不是这样子的。 “谁教你太美了。”他撒娇地蹭着她裸肩。 “我哪有。”她嗔他,可眉眼却写满了开心。 “真的。”他搂近她,手指画过水面来到她胸口,轻轻搔动已经挺起的峰尖。“我从来没惦一个人惦这么深过,你的一颦一笑,在我眼里都是珍宝。” 她轻拍掉他指头。“不要以为说些甜言蜜语,我就不会罚你了。” 噢,伎俩被看穿了。他一扮鬼脸。 “坐上去。”她伸手一拍大石,在石面上留下一个湿印。 “我发现我越来越拐不动你了。”他嘟囔着爬上石头。 “你什么时候拐动我过?”她一脸神气样。 也对,她这么一说他才想到,好像从一开始,被耍得团团转的人都是他。“这样我不就亏大了——” 他还想抗议,她却突然捂住他嘴。 “嘘,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他摇头,望着她的手慢慢挲上他腿,鼻息一下变得粗重。 接下来的日子,快乐得像在作梦一样。 每天太阳一升上,两人便会手牵着手散步地走进林中,她采果,他捡柴,偶尔他也会带着她送给他的纸鹞,在迎风处高高放着。他教她骑马,或者抱着她跃上偌高的树梢,随着林中小鸟一块愉悦轻跳。 唐灵逐渐爱上这片湖水,时常可以看见赤身裸体的两人在湖里追逐,嬉戏。她会淘气地游给他追,但总逃不过他的捕获,被捞到一旁暗处恣意欢爱一番。 大淖果真僻静,两人在此处待了十多天,竟然连个猎人旅客也没遇上。 要不是马车上的备粮已快见底,宁离苦还真不想离开。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候,一大清早,两人把床板拆下,马车重新组好,再替养得肥壮的马儿套上辔头,开始朝宁家堡方向前进。 “要记得,等会儿我们到了城镇你要下车时,一定要把面纱覆上。” “知道。”这话他交代好多遍了,她不可能忘记,只是——“都十多天了,你觉得鸨嬷他们还会继续找我?” 宁离苦警觉地望着前方,一边说话:“她应该没那么大耐性,我是说鸨嬷。或许她已经从银票上追查到我是谁,可是我猜她一知道我是宁家堡的三爷,应该就放弃了。” “既然这样,干么还那么小心?” 他回头看她一眼。“你忘了虎威那帮人?” 哎呀!他不提她还真忘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上门,就怕贼惦记。我是担心他们自恃有几分功夫,还在作抢回你的春秋大梦。” 光想到他们几个她就一阵恶心。 “你放心好了,这一趟路我会尽量不露脸,能不下车我就不下车。” “也不需忍得那么辛苦。”他捏捏她手安慰。“只要记得带面纱,别忘了还有我保护你。” 宁离苦估算过,从大淖出发回宁家堡,大概得花上五天时间——因为身边多了个唐灵,他舍不得太赶路,让她太劳累。 行经城镇,要是遇上热闹的市集,他也会主动逗留一、两个时辰。机会难得,他知道唐灵一辈子没出过扬州城,总是希望能让她多看看多玩玩。 当然,他没忘记虎威那帮人。每次进城,他总会前前后后再三看过,确定四周没问题了才让她出来。 旅程头几天,一路平安,没什么风吹草动,宁离苦戒心也就松了那么几分。 一晚,两人落脚客栈,马车停下时,一帮镖师正好从对街经过。 其中一人一见罩着面纱的唐灵下马车,前行的脚步蓦地停下。 此人正是虎威镖局的前镖师——袁卫。 自唐灵逃出花楼,算算也十五、六天了。正如宁离苦所料,鸨嬷从钱庄那儿追查上宁家堡之后,便打消了念头。一来是惹不起;二来是那五百两银;三,是因为卖身契根本不在她手上。 要她拿什么借口跟人家吵去? 可袁卫却不这么想。当他从鸨嬷口中得知是谁带走唐灵,他便下定了决心,非要从那什么“宁三爷”手里把唐灵抢过来不可。 为了追查唐灵,袁卫舍弃了虎威镖师的身分,改投身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镖局——就因它最接近宁家堡。说来,袁卫也是个痴心人…… 同行的人见袁卫表情有异,转过脸来问:“怎了,袁兄,看见熟人?” “——没有。”袁卫只是怀疑,这么个大热天,那姑娘干么罩着面纱? 既然被他瞧见,袁卫心想,当然要设法瞧一瞧对方尊容,哪怕一瞧后发现对方只是脸有破相。 一过街口他找了理由踅回来,那蒙面姑娘与同行的黑衣男子正在跟店小二说话,敢情是要住房,不打紧,时机还不算太迟。 袁卫抓来一小童交代了些话,小童揣紧袁卫赏赐的碎银,突然朝客栈跑去。 袁卫呢,则是找了个能瞥见全局的位置,全神贯注地看着。 小童一进客栈,便朝唐灵脚边摔去。 “小心。”唐灵对小孩向来心软,一见他跌跤,便伸出手搀扶。 “你这小娃儿哪儿不跑跑到这里来——” 店小二闻声赶来轰人,仍罩着面纱的唐灵摇摇头表示不要紧。 可就在这时,小童趁唐灵弯腰时抓住面纱一角,使劲揣了下来。 “你做什么?!”宁离苦疾喝一声,抢过小童手上面纱,立刻又遮回唐灵脸上。 虽然这一揭不过眨眼,可候在暗处的袁卫已瞧得一清二楚。 袁卫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唐灵真的被他给等着了! 直到两人进了客房,宁离苦还是很不开心。 唐灵好声安抚道:“你别气嘛,那孩子又不是故意的。” “我觉得不妥,”宁离苦眉头紧皱,他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虽然他也说不上来原因。“这样吧,今晚委屈你一点,我们不住房了,等会儿吃完饭就走。” “好,依你。” 离苦说过,这儿离宁家堡只剩两天路,如果今晚不住房,赶一赶,说不定明晚他俩就在堡里了。 唐灵颇期待一窥宁家堡模样。在大淖木屋里,宁离苦时常跟她聊起他师父还有几个师兄弟的事,很有趣。 “我去叫店小二动作快点,你在房里休息一下,不要乱跑。” “我能跑哪儿去?”唐灵打趣睨着他。“你快去快回就是。” 他拍拍她手,开了房门离开。 袁卫一见宁离苦出门,旋即从角落闪了出来。 他朝思暮想的那人就在这房里——袁卫兴奋到伸手推门时,那手还是颤的。 听见开门声,唐灵以为是离苦回来了,正绞着帕子要擦脸的她说话:“怎么这么——” 一句话还没说完,一把刀已抵在她脖子上。 袁卫一手拿刀一手抓人。“别嚷嚷,敢开口我就杀了你。” 可唐灵怎会怕这种威胁?! 她张口便喊:“离苦,救命!” “该死!”袁卫啐,只好敲晕了唐灵。 一听见唐灵的呼救,宁离苦即刻冲回来,却迟了一步,只看见一黑影扛着唐灵,轻快跃离客栈。 “哪里跑!”他二话不说提气直追。 袁卫轻功哪是宁离苦对手,几个纵跳,宁离苦追上袁卫,认出他来。 “是你!”他眯着眼望着被扛在肩上的唐灵,心里又急又气。“你立刻把唐灵放下来,我还可以饶你不死。” 袁卫怎可能乖乖听令,佳人已在他手里,就差那么一步就能拥有,他怎可能放弃? 只见他射出一阵暗器,本以为可以多拖延点时间,可宁离苦左闪右躲,又追了上去。 该死!袁卫早发觉宁离苦轻功不弱,若继续追逐,自己肯定不是他对手。 心里一念头闪过,袁卫突然停下脚步,一手反剪唐灵双臂,一手拿着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这么一拉一扯,唐灵醒了。 她呻吟着眨着眼睛,方才挨的那一记敲,还让她脑袋不断嗡嗡作响。 “你再靠近,我就杀了她!”袁卫威吓。 “放开她!”宁离苦不敢再靠近,他焦急地望着唐灵疼痛的表情,还有她脖子上的那把刀。“我知道你喜欢她,你不会舍得伤她!” “你确定?”袁卫冷笑。“我跟你可不一样,如果我得不到她,我宁可把她给毁了。” “不可以!”宁离苦大喊:“你说,你要怎样才肯放人?” “你怎么以为我会舍得放开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唐灵,袁卫突然朝她脸亲了一口。啊,原来这就是她的滋味!他表情无比开心。 “不要——”唐灵难以忍受地别开头。 “这儿没你说话的分。”袁卫的刀抵得更紧,接着望向宁离苦。“给你两条路选,一,自断条胳臂停在原地,不要再追;二,我直接在这儿杀了她。” 这什么选择!唐灵焦急地望着离苦。“离苦,不行,你不可以听他的,我不许你伤害自己!” “谁准你多说话!”为了惩罚唐灵,袁卫手使劲一划,锐利刀锋割破了她颈脖,血液流淌而下。 唐灵疼得吸气。 “住手!”见她流血,宁离苦表情比她还疼! “怎么样?你决定哪一个?”袁卫很有把握,知道宁离苦肯定会选哪一个。 就等他自断手臂,袁卫心想,这样自己就能带唐灵远走高飞了。 “我会自断手臂,”宁离苦瞪着袁卫。“我也会停在原地,只要你把刀拿开。” 听见离苦的话,唐灵开始挣扎,她一动,脖子上的刀刺得更深,血也流得更多。 “不要!我不许你这么做!” 宁离苦焦急地看着她。“灵儿,求你乖乖站着不要动。” “我才要求你不要轻举妄动——”唐灵哭了起来。“我不要你丢了胳臂,你答应过我的,你会为了我好好的——” “你少在那儿哭哭啼啼。”袁卫一啐。从她与宁离苦的对话,不难看出两人感情多深。 自己喜欢的女人为了其他男人落泪,这要袁卫怎不妒火中烧。 他望向宁离苦。“快啊,你不是要自断胳臂?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宁离苦吸口气,从靴里拔出护身的短刀。 “不!不!” 一见离苦举高了右手,唐灵像疯了一般大喊。接着她不知打哪儿生出来的蛮力,竟挣出了袁卫钳制。 袁卫没意料到她有此一着,待伸手要抓,唐灵已弓起身子,朝他腰上重重一撞。 袁卫根本来不及站稳,接着身子一晃,直接自屋顶摔了下去。 宁离苦及时停下刀势,一个纵跳抓住差点跟着掉下去的唐灵。 “灵儿!”他紧紧抱住她纤细的身子,一手抓下头巾,压住她脖子上的伤口。“很疼吗?” “我还好——”唐灵惊魂未定地望着底下的袁卫。袁卫跌落后一直躺在街道上,已有不少好事者围过来观看情况。“他怎么样了?该不会摔死了吧!” “我们下去看看。”宁离苦抱紧她跃回地上。 袁卫没死,但摔断了大腿,醒过来后一直捂着断腿痛叫。 宁离苦托了邻旁一位大婶帮忙照顾唐灵的伤口后,才走过去抓起袁卫。 “痛——”受了重伤的袁卫这会儿发不了狠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宁离苦跟人要了条麻绳。“你、你想干什么——” “做什么?还用问?”宁离苦拿膝盖抵住袁卫胸口,将他双手双腿牢牢绑在一块,捆绑的同时袁卫不断发出杀猪般的哀嚎声。 绑好之后,他直接将袁卫送进官府,交由县太爷审问发落。 人命关天,袁卫在唐灵脖子上抹的那一刀,他至少也要让袁卫在牢里关个十年二十年才甘愿! 回头,唐灵脖子的伤已经打点好了。大婶找来了大夫,大夫说只是皮肉伤,换个几天药就没事了。 宁离苦付了药钱,又给足了大婶赏金,谢谢她帮忙照顾唐灵。 “那家伙呢?”唐灵讨厌袁卫讨厌到连他名字也不想叫。她从没见过那么坏的人,坏透了!以前爱欺负骚扰她就算了,竟然想要离苦自断胳臂! “牢里。”宁离苦抱住她。老天,刚才见袁卫用刀抵在她脖子上,他心窝差点吓停了。“县太爷答应我,定会从重发落。” “好可怕——”这会儿安全了,惊惧与害怕重新涌入她心头。“我想起你刚才的举动——你是真的打算拿刀砍自己,对不对?” “我断条胳臂总比你丢了命强!”真的,那当下,宁离苦已做好断臂换人的心理准备。他望向她缠着绑带的脖子,万分自责地说:“对不起,我明明说过会好好保护你的,还是让你受伤了。” “伤口不严重。”她轻碰自己的脖子。“重点是你没事,要是刚才你真的砍了下去,我肯定会怨死自己的。” “你还说我,”他头抵着她额低喃。“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已经有把刀搁在你脖子上了,你还挣扎不休,是嫌伤口不够深血流不够多?” “我没有办法嘛!”那当下,她满脑袋只想着要阻止他伤害自己。 “不要再这样了。”他紧紧紧紧将她拥在怀里。“你要知道,见你受伤,我心比谁都还要难过。” “我也一样啊。”她手摸上他尖瘦的下巴。“一想到你会受伤,我心一样好疼好疼——” “可我是男人,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受苦。” “可我也说过,我要帮你分担的。” 这张嘴!他瞪着她,是气她固执,也是怜她固执。可他懂她心意,她是在告诉他,今后不管遇上什么危险,她肯定是站在他身边,绝对不会抛下他的。 他何曾被人如此珍视过? 他捧起她脸亲吻她额头。 “好,以后我什么事都让你分担,可你也要答应我,不准先受伤。你瞧我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你脖子上却多了一道伤口。” 干么计较这种事啊?唐灵嘟嘴。“又不是我想要的——”她念头一转,说道:“你觉得你身上没伤不公平是不?” “我哪里是这意思——”他话还没说完,她已凑过去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嗳,痛!” 她望着他脖子上的齿痕嘻嘻一笑。“这样不就公平了?” 他没好气地说:“我是要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她接口。“我也答应你,以后再发生什么危险,我不会再像今天一样莽撞了。” “约定?”他朝她伸出手。 唐灵勾住他小指,拇指用力一碰。“约定。” 尾声 两日后,宁离苦驾着马车回到宁家堡。 马车一驶进宁家镖局,底下佣人瞧见自家主子从车上搀了什么人下来,无不瞪大了双眼。 姑娘!他们家风也似的三爷,竟带了个姑娘回来! 消息很快传到中堂,宁可老人当然想看一看。 唐灵才刚进房洗沐完换了套衣裳,宁离苦就过来敲门,说他师父想见他们。 “正好,”他挽着她手说:“我也打算请师父帮我们挑个良辰吉日,最好是明后天就能拜堂完婚。” “哪那么快?”唐灵笑睨。 宁离苦一扮鬼脸。“为夫的我等不及嘛。” 进了中堂,唐灵依大礼拜过宁可老人。 “师父您好,我叫唐灵。” 老人一见唐灵就觉欢喜,只是一听她叫什么名字,忍不住一愣。 等一等,先前不是说唐灵是男的?怎么现在又变成女的了? 宁离苦一瞧师父表情。“怎了师父,有什么不对?” 老人招他过来问了几句,宁离苦大笑。 “确实,上一趟我被大师兄绑回来的时候,真的以为唐灵是个男的,但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娇娥。” “什么跟什么?”老人听不懂。 “这事日后我再跟您禀明,师父,今天徒儿过来,是来请您帮忙挑日子的。”宁离苦走回唐灵身边,一搂她腰。“咱们宁家堡要办喜事了。” “你们俩?”老人抚着长髯直笑。“好好好,这真是个大惊喜!真是,谁料得到四个师兄弟里最贪玩最不爱被管束的你,竟然会是头个想成亲的人?!” “姻缘到了嘛。”宁离苦被糗,不但不以为意,还开心地朗笑起来。 “好,师父帮你们挑个好日子——我来想想,嗳,你们就挑我寿辰那日成亲如何?那天日子很好,诸事皆吉,而且也不用等太久,再两个月就到了。” “什么?!要我再等两个月?”宁离苦拉长了脸。 “两个月还算快了,”老人解释。“你不知道办喜事得准备多少东西?嫁裳请帖什么通通要。” “师父说得没错。”唐灵拉拉离苦衣袖。“我之前见过花楼的姑娘出嫁,婚期通常是半年以后。” “真的不能再快一点?”他就不想等! 老人一咂舌。“去去去,娶妻成亲这大事,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来来来,唐灵你娘家在哪儿,告诉师父我好找人提亲去。” “唐家就剩她一个人。”宁离苦帮忙解释。“她至亲的姥姥,一个月前也走了。” 老人怜惜地看着唐灵。“那不这样好了,你就把师父这儿当娘家,到时花轿就从师父这儿走出去,至于嫁妆首饰什么的,师父包办。” “这样不会太劳烦您吗?”唐灵惊呆了。 她听离苦说过师父人极好,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好! “当然不会。”老人挽起唐灵的手。“来来来,师父带你到里边晃个一圈,你自个儿挑你喜欢哪间房,那里就当你闺房。” “等等等等。”被晾在一旁的宁离苦跳过去阻挡两人。“师父的意思,在我们成亲之前,我跟灵儿得这样分住两地?” “当然啊。”老人瞪眼。“你哪时看过未成亲的男女已先住在一块的?” 这怎么成!宁离苦马上跳过去抢走唐灵。 一见离苦抱着唐灵往外跑,老人急忙问:“嗳嗳嗳,你要带唐灵上哪儿?” “还用问,当然是去躲起来。” 话声还未落,离苦人已飙出中堂大门。“放心好了师父,我一定会在大喜之日前带唐灵回来,什么嫁裳首饰的事,您就随您意去办,我们通通没意见——” “嗳——”老人望着绝尘而去的身影叹气。“这小子,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没定性!” 至于被抱着跃上了屋檐的唐灵,则是格格笑个不停。 “你坏死了你,哪有人跟师父这么说话的,快回去道歉!” “我才不要回去。”宁离苦一哼。“是师父没道理,开头要我等两个月才跟你成亲,我勉强还能忍,可后来他说我两个月后才能见你,噢,你干脆叫我死一死算了。” “胡说。”唐灵娇嗔他。“才两个月时间,眨个眼就过去了。” “没有啊。”他拚命眨着眼睛。“你看,我连眨了这么多下,一天也还没过去。” “强词夺理。”唐灵连连戳着他胸口。 “不要,人家就是不要跟你分开,一天也不成。”宁离苦耍着赖。“反正师父也见过、婚期也决定了,我们到外边去玩耍,成亲前一天再回来就成了。” “万一师父生气?”唐灵会担心。 “他不会。”宁离苦打包票。“你看我从小到大替他找了多少麻烦,他到现在还不是一样疼我?” 说得也是。她望着他神采飞扬的眼眸,甜蜜蜜地偎进他肩窝。“我说过啦,我早是你的人了,你要上哪儿想做什么,我通通没意见。” “你一定跟到底?”他垂头睨她。 她头重重一点。“一定跟到底!” 姥姥……被离苦紧抱怀里的唐灵望着天空—— 您看见了吗?现在的我,很幸福喔! 《本书完》 艾珈与你结好缘 艾珈 哎呀!很开心又能跟大伙见面了! 今回呢,有件好消息先来跟大家分享,我猜眼尖的读者看见这标题应该已经猜到了,就是——艾珈办活动了! 噢噢噢,这可是我“出道”以来头一遭哩!(害羞) 详细情形呢,狗屋网站上写得非常清楚,请大家务必拨冗一读。这儿我只略提一下四道题目—— 一、请写下最喜欢艾珈的哪三本作品。 二、最喜欢什么样的故事风格:例如,温馨有趣、揪心、腹黑男主角…… 三、你喜欢看艾珈的古装还是时装作品? 四、希望艾珈为你写什么样题材的爱情故事? 期待大家踊跃来信!我已准备好贴心小礼要送给大家,大家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啊! 现在来聊聊这本《害相思》。 【天赐良缘】这个系列呢,算是我洗澡时突然想出来的点子。以往小说男主角,通常都是英明勇武,有着过人的聪慧与才能,几近完美、无坚不摧的。可我那时在想,如果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是有个小缺点的人呢? 我是典型“有一个影,生一个子”(台语)的人,这么一想后一发不可收拾,洗完澡后四个主角也成形了。《害相思》的男主角宁离苦,就是一个不喜工作,成天想玩的大孩子。然后我帮他安排了个比他更会玩的女主角——这部分就得往前翻书,我就不在后记里多透露细节。但我要说的是,我在宁离苦身上,瞧见了“可能性”。 【天赐良缘】这四个主角都是背后有故事的人,也可以说,是他们背后的故事(身世)养出了他们的个性。当然女主角也是。我很喜欢女主角唐灵跟她姥姥的感情,还有她领着一堆小萝卜头上山拾柴的部分——啊!我这么说好像有点老王卖瓜之嫌?!可是噢,每次稿子写完,我总觉得他们其实不是我虚构出来的人物,而是真真实实的人。 这种感觉,也正是我喜欢写稿子的原因。 希望大伙会喜欢《害相思》! 还有,读完书后记得写明信片来参加抽奖喔! 我等你们!啾。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