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化石战争》 第1章 主角上场 那天早晨一切如常。尽管春天已经到来,但在我出门的清晨,洒满整座小城的阳光还是不冷不热的,小城上空几乎见不到一丝云层,如果不出意外,今日的天气会保持晴朗。 小城的生活节奏并不快,如果你生活在这样的一座小城里,那么你也会对七点时街上一家家还锁着门的店铺习以为常。摆到晚上十一点的小摊还没有出现,与小摊主日复一日地斗智斗勇的城管也还没有出现。 街上三三两两的人,大多是和我一样身着黑白色调校服的学生,显现出睡眼惺忪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往学校去。 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地如此,差不多要到八点左右,紧缩的卷闸门才会一扇又一扇地拉起来,店铺里的柜台后才会坐上悠闲的老板。那个时候,学校里的第一堂课就开始了。小城里的学生并不需要拼死拼活。卷还是不卷,取决于个人,不想的话,也无人逼迫。 今天本来也应该是个平平无奇的工作日。 就在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拿准了不会迟到,微微驼了点背,往学校散步似的走的时候,我遇到了她。 她的名字叫云绫华,好像来自云南,似乎是个少民,底细我不大清楚。她的相貌其实挺不错的,无论是秀气端正的脸孔,匀称矫健的身材还是那种独特的坚韧与娴雅混合的气质,都很吸引人。不过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下课后鲜少有人会跟她在一起聊天。没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带一本书到走廊上去,伏在围墙上,书摊开在胸前,不过不怎么低头去看,只是若有所思地俯瞰远山。这一点和我挺像的,我也喜欢下课了带本作业到走廊上去,看看那些环绕小城的山来放松心情。不过,不管我乐不乐意,总是有很多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不晓得这是为什么,这点就和她不像的。 那时,她从我眼前右侧上坡的公路上走下来,在她向右转向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没有拉紧的书包拉链在阳光下释放出金属光泽,中间透出一段书包内部的黑色布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会突发奇想走上去,只是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叫她的名字。 “云绫华,你的书包拉链没拉好。” 她吃了一惊似的回过头,黑色的短发几乎撩到我的下颌。不过我感觉出这种吃惊更多是出于她没有拉紧书包拉链,而非我毫无预料地骤然出现。难道她预先知道我跟在她身后?不太可能,这一段路走过来,她一直背对着我,我走路时又是没有什么声音的。 “真的吗?”她的双手向后触到了自己的书包,不过要够到那个地方,还是差了点距离。 “要不要我帮你?”我说完这话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这无缘由的操心,仿佛我自己在献殷勤。 “哦,那谢谢你了,柯志仁同学。”她闻言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对我微笑了一下。我伸出右手干脆地把拉链拉好,然后迅速收了回来,接下来这几十米的路,是一段无言的沉默。我心中怀着几丝尴尬,稍微迈大了步子,免得和她并肩而行,这样我们就都看不到对方的脸了。 正当我们以前以后,彼此无言地往学校走,我看到前面超市的门下闲卧着的一条黄毛短腿狗,看起来显然是混杂了城市中不同种类的流浪狗的血统,本来是惬意地眯着眼睛,但当我们走近,它的耳朵蓦地竖起,还差大约二十米时,它就从地上爬起来,虽然看起来不情愿而且装作是本来就想离开,不过这家伙的尾巴却牢牢地夹在两股之间,看向我们这里的眼神之中怀着一种讨好和敬而远之的恐慌。 应该不会是怕我吧,我和家犬这种动物,还算关系不错。 那么是在怕云绫华? 我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正留神看着自己迈出去踩在地砖上的脚,一点也没注意到那只丧家之犬。 奇怪。 在我看不见的时候,这个少女是在无比凶悍地对这些流浪狗实行棍棒统治么。 我不晓得,也不是很感兴趣,但对于这个虽然同班了几个月,还是第一次说上话的女生,产生了一些好奇。 到达学校,等待响铃,早读,上课,听课,被提问,写题目,记笔记,等下课铃响。只要你在这个国家上过学,你应当都熟悉这些事。如果你读过高中,你应该就能从课程中判断出这是高一下册的数学。 下课以后我来到了走廊上,按照平时的习惯,打开书稍微预习了一下第二节物理课要上的内容,拿起笔圈画了几个点,然后合上书,对着眼前的景色发呆。 认识我的人,几乎都知道我有这么个习惯。 在我发呆的时候,云绫华也按照她的习惯,托腮倚在围墙上,眼睛不知看向哪里。我与她隔了有三米距离,她在我右侧,这一点,大概是出于男女有别的心理。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状态,同班的这几个月,我们相处的大多数瞬间都是课间站在外面发呆。 我不是个擅长和女人交往的男人,我不怎么懂得女人的心思,所以我说的话时常无意之中得罪她们。云绫华……我几乎没见过她和男人呆在一起。 我们面前的那棵桂树上一片寂然,然而在别班门口,长到和围墙上表面齐平的桂树上栖着各种各样的鸟,乌鸫、麻雀、鹊鸲,杂七杂八,七嘴八舌地歌颂春天。 这里是有什么东西让它们害怕? 应该不是我,反而我还自小就有禽类恐惧症,应该是我怕它们。 这么说来…… 云绫华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她的确在观察其他树上的那些鸟。 我再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靠近了她,第一句,我想问问为什么它们不靠近这里。 但她在一个微妙的时刻首先开了口,如果再慢一秒,我与她的话语就要混在一起了。 “如果恐龙没有灭绝,我们今天也能像这样观看它们吗?” 我对于她惊人的感官能力吃了一惊。 不过转念想想,或许是她的余光在窗户上的映像里找到了我的影子。 “它们并没有灭绝。”我把双手插进口袋,目光越过女孩的肩头去看那些树上的鸟,那些披羽的龙。 “啊,抱歉,”云绫华回过了身,“是我的用词不严谨。应当说,如果除了今鸟亚纲以外的恐龙总目没有灭绝,我们是否也可以对它们出现在我们身边习以为常。” “你也喜欢古生物吗?”我有些惊喜,毕竟我从未想到现实生活中可以有志同道合的古生物爱好者。 “算是了解一点吧。”云绫华的双眼平和地与我对视。 “如果没有那颗陨石,我们自然也不会站在这里谈论分类了。” “毕竟它们并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我想是这样。我们不会有机会离开树枝,来到地面,解放双手,制作工具……不会有文明与思想。” “没有那颗陨石,或许我们就会遐想什么时候这些弱小的兽类才能翻身做主吧。” “我们?”我略微地加重了语气。 “我是说,如果我们是哪种恐龙的话。” “唔……如果做恐龙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好。” “做人不好吗?” “直接用好与不好不容易形容,只是……不那么令人满意。” “如果是在受了重伤,伤口感染腐烂,失去了狩猎的能力,追不上猎物,也找不到腐尸果腹的情况下,漫长而痛苦地死去呢?”云绫华的眼中亮起好奇。 “看看我们的历史吧,在多少时代,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完全有理由经受相同的待遇啊。” “……你说的没错,”云绫华的食指托住她的下颌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没有经历过,就很难说清到底如何。” “我们应该庆幸有在枯燥无味地重复昨日的幸运吗?” “相比于生死无常,应当如此吧。” 我们暂时都不再发话,同时被教学楼上方的雨燕所吸引。乘着早晨上升的暖气流,那些灵巧的精灵以翼翅切割微风,自由不羁地在空中翱翔,结群盘旋在碧空之下,直到我们的视野为走廊的天花板所阻隔。 “披羽的龙,告别大地,拥抱天空……”云绫华淡如水的目光从天空转回走廊,最后指向我,辅以一笑。 第2章 合作 中午放学的铃声打过以后,我混杂在人群之中,贴着墙挤下了楼梯井,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水泄不通的教学楼里出来。 从楼梯里挤出来一向是我一天之中最讨厌的活动。和一群嘈杂的陌生人摩肩接踵地、一步一步地从台阶上往下挪动,这真是一件太折磨人的事了。 不过今天按照日常行程挤出了教学楼以后,有一处的安排需要修改。 今天我出了校门以后没有左拐直接回家,而是选择直走,绕一条较远的路,目的是先到这条路上的书店,填充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扩增的书架。 这条路的两侧是平平无奇的居民小区,我背着书包沿着人行道走下坡时,耳边回荡着饭菜在油锅里被锅铲翻动的声音。 味道挺香啊。 不过独自在这里生活的我显然是没有机会品尝自己家的饭菜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父母离婚以后分居异地了。 想着这些,我的步子仍然自顾自地往前走。迎面地风卷动了我白色衬衫的衣领,衣领拍打在我的脖颈,那种触感打断了我的遐思。我下意识地轻歪了下脖子,闪开面前那个路人近在咫尺的飘扬的红色领带。 “抱歉。”虽然没有必要,但我还是对刚才的走神表示歉意。 这个路人没有理会我。 瞟到这个人的第一眼,我好像有了某种预感。 黑黄斑点图案的女式西装上衣,黑白竖纹的衬衫,红色的领带,那副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太阳镜(我不是很理解为何她要在这样的天气佩戴它)。这个年轻女人的衣服一尘不染,从款式外形来看无可挑剔,再加上对待他人的态度,大概显示了她的个性。无论如何,我不大乐意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迅速抛之脑后最好。虽然她确实长相很好。 在我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零碎的记忆像子弹一样打进了我的大脑。 一个黑色的物体,大小恰好可以抓在手上,以违反人类常识的方式自行脱离了这个路人靠近我这一侧的口袋,也如同子弹般迅捷地打向我的左手,穿透皮肉仿佛穿透一层白纸。然而这洞穿灵魂的瞬间移动,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伤害。我的掌心吞没了它,除此以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而我却清晰地感觉到它正潜伏于我的皮肤之下,骨肉之间,生根似的稳固。 我定在了原地。 陌生的路人没有察觉到这场无意之中发生的盗窃事件,扶了扶自己的太阳镜,扳了扳手指继续走她的路,看去心情不错。 而我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 这些记忆没有告诉我多少相关的信息,但它们在我的性命上打了个死结,对我而言,绝无可能将它们卸下。 沉思究竟持续了多久? 这个物件给予我的记忆中有几个片段,灰色的、寸草不生的劣地,有地质锤、炸药和左轮手枪,有碎裂的骨骼、切开的躯体,等等。 感觉起来仿佛有谁用锯子锯开了我的头,然后把这些记忆的碎片嵌进了我的脑子,短暂的痛楚之后是一阵恍惚,我完全无意识地向前走,眼前的景观完全被片段中的几个重复场景所取代。 等到这些记忆不再控制我的意识,我发觉自己身处一座钢筋水泥制成的烂尾楼旁。生锈的脚手架摇摇欲坠,烂尾楼近旁的居民楼都覆着灰色的水泥,看起来了无生气。弃置已久的沙堆上已经冒出杂草,一只老鼠在我面前几步匆匆钻进碎砖之间。 我四下环顾一阵,找到了我刚才无意之中走过的路——一条曲折的小巷。 虽然头还有些疼,不过至少现在我不是被那些记忆牵着鼻子走了。 我捂着额,有规律地袭来的痛感冲击着我的脑袋,但我仍然回过身,准备先回到家再做下一步打算。 “嘿,朋友,你拿了我的东西,这是准备往哪去呀?”玩世不恭的女声从我身后的烂尾楼传来,我返回的目光捕捉到了二楼那根柱子旁倚立的身影。 当然,主人找上门来也是正常的事。 只要我把这个东西交还她手,一切就会结束吗? 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但还是试试吧。 至少它带给我的记忆里,确实告诉了我要怎么取出它。 我右手握拳,指关节抵住左手手腕,将它驱离了我的左手,握在手中。 现在,它是一把骨制的折刀,看起来脆弱到不像武器。 我尽量装作有礼貌地将它放到地上,滑向了烂尾楼。陌生的女子异常轻盈而迅捷地从二楼跳到了地上,右手背在背后,左手从地上捞起了折刀。她首先端详片刻,赞许地点了点头。 随后折刀在她手中猛然断折、变形,化作一把尘埃散去。 她的眉头随之皱起,目光穿过太阳镜射向了我的脸。 “你……” 被她那种掠食者似的目光注视令我毛骨悚然。 “看来我的宝贝已经变成你的【爪牙】了啊,朋友。”她的脸上流露出真诚的同情,眯缝起眼睛,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托住下颌的两侧,似乎在思量一件棘手的难事。 然后她藏在背后的右手现身了,就如同那把折刀消失的反过程,空气中的碎尘一瞬之间凝聚成型,化为一把骨骼与金属制成的手枪,在她平举的右手中不紧不慢地瞄准了我的胸口。 我看到她狞笑的唇间露出牙齿,并非哺乳动物的分化牙齿,而是排列整齐,如同军刀般锐利的尖牙,还有那藏在太阳镜之后的黄色的爬行动物眼睛,以及她身后多出的那条与她的西装同样配色的鳞片圆锥形尾巴,带有优美的弧线。 “朋友,你选择在今天出门,真是一个莫大的不幸。”也许在她看来,这就是我一生中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她那双非人的冷漠眼睛之中分明闪现出嘲弄,这让我尤为意外。最让我反应不过来的还是近在咫尺的死亡,仅仅六米的距离,手枪子弹转瞬之间就能贯穿我的身体。 当然,情况有变,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讲故事了。 因为在她(或许称呼为它更合适)的背后,一个矫健的庞然大物正在全速袭来。 对于这样体型的动物来说,它行动的敏捷和悄然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它即将袭击的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我敢担保这个人绝不会有生还的可能。 但在满口的利齿即将落到持枪者头上前的短暂时刻,她身后拖着的影子里生长出一头体型不相上下的猛兽。爪牙电光石火之间经历了一场较量,随后两头猛兽都后撤一步,感受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沉默地对峙。发动进攻者此时护卫在我的面前,不仅挡住枪手的视线,也挡住面前的对手。 在它们停下的这一刻,我的目光捕捉到了它们的身体轮廓,同样是矫健的身形,扶壁直立的肢体,发达的后肢用以行走,离开地面的前爪上钩状的指爪用以杀伤,s形的脖颈附着有力的肌肉,比例完美的头颅可以爆发出强劲的咬力,还有圆锥形的长尾用以平衡身体。 没错,我没有看错,两头兽脚类恐龙。 而且通过大致的轮廓,我可以分辨护卫着枪手的那一头是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龙,而发动进攻的那一头则极有可能是禄丰组的中国龙,或者是卡岩塔的魏氏双嵴龙,原因是它头顶上的两个头冠。 “柯志仁同学,你没受伤吧?” 这个声音,这样的称呼,只能是…… 那么今天早上的互动之中察觉到的那些反常现象,就都有的解释了。 身边这个关切地注视我,召唤出掠食者来保护我的女孩,根本就不是我的同类,而是跟对面的杀手一样,属于一个不被人类所知的种族。 “我没事。”我只能简短地回答三个字。 “找机会就跑。”云绫华凑到我的身边耳语道,然后闪身挡在我面前,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枪手。与枪手不同,她现在是普通的人类形态。 第3章 打架斗殴(1) “哦,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枪手挑了挑眉,刚才语气中的嘲弄被认真冲淡了。 云绫华沉默着。 随后枪手把枪口从她瞄不到的我身上移向了云绫华,两声短促的枪响随之响起,处在枪手视野盲区的我转身逃跑,接连的枪声继续响起,有一发子弹自我的头顶掠过,幸好没有伤到我。我闪到了烂尾楼的墙面之后,至少现在可以确认,手枪威胁不到我。 我不敢继续再逃,也不敢回去观察战斗,我只听到墙的另一侧急促的脚步声,与猛兽搏杀的声音。枪声接续响起之后停了一会,在我视野可及的范围内,我看到她们出现了。枪手此时不再持枪,拿在她手中的是一柄骨制匕首,她灵活的刀法逼迫赤手空拳的云绫华只能被动躲闪不断后退,与此同时两头掠食者的打斗已经隔着墙来到了我的最近旁,以至于墙面都因为它们的身体冲撞而摇撼。 这样危急的时刻我却一时想不出应对的方法了。 转机出现了。 陌生者手中的短剑直刺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不仅被云绫华侧闪开,并且还被她抓住手腕,加上一个肘击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她没有给陌生者喘息的机会,两个推掌把陌生者击退,接着一个凶狠的正蹬,不过被陌生者灵活地躲过了。 躲过正蹬的那一刻,头骨部件组装的手枪转动着在枪手手中形成,连开的数枪指准云绫华的腿部,由于后者的后退全部打空。尽管没有一枪命中,然而枪手那张精致的面孔上,表情突然由紧绷的严阵以待转为幸灾乐祸。随后一股微尘自她的右手无名指指尖冒出,汇入她的手枪,手枪在她平伸的右手中指准云绫华,她眯上左眼,以达到更好的瞄准效果。 眼见她将要开枪,云绫华全速向前冲刺,准备抢在对手拉开距离持续开枪之前夺枪。 枪手面色平和,仿佛等着她上来。 云绫华弯曲的右手一边在奔跑时挥动,一边微微蓄力,看来是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 然而一旁观战的我对于枪手那种异常的冷静感觉到一种浓厚的不祥。 枪手开枪了,几乎近在咫尺。 云绫华早有预料似的闪身,在枪响前使上半身让过枪口,以免被她击中重要的躯体部分。 然而她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枪居然瞄准的是她那没有大幅度地移动的右手,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右手,不偏不倚地击中右手无名指指尖。 这个部位不会带来太过严重的伤害,无法使她失去战斗能力。然而当她靠的足够近并挥拳出击时,却发现不知何时突然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枪手轻而易举地伸出左手掌,接住她的一拳。 云绫华神色大变,而我的震惊绝对不会亚于她。 因为我眼睁睁看着被子弹击中的她,体格毫秒之间就开始缩水,本来合身的校服变得松松垮垮,面孔也变得更加圆润和稚嫩,瘦弱的身材让她根本不可能在格斗中胜过枪手。 枪手的左手轻而易举地抛开了云绫华,后者连退几步,险些失去平衡倒地。 “你……”云绫华变得陌生的面孔突然煞白。 “朋友,现在像你这样没有【生存战略】的复兴者可不多见了啊。”枪手戏谑地嘲讽道,随后她右手的手枪就扣下了扳机。云绫华敏捷地侧闪,子弹擦过她的脸颊,随后她的翻滚躲掉了接下来的三枪,来到一堵水泥墙之下,看来正准备翻过去,不过却被烂尾楼里迎面抛了出来的掠食者砸了个正着,顿时被猛推到墙上之后重摔在地。 埃雷拉龙爪牙狰狞地咆哮着,被砸到墙上的另一头掠食者哀嚎着想要起身,尖细的声音、缩水的体型和削弱的爪牙让它的作战能力大打折扣。 【生存战略】…… 那么枪手的【生存战略】就是削弱对方吗? 枪手毫不迟疑地飞奔过来,手中的枪又是接连几发,云绫华的掠食者起身替它的主人挡住了两枪,随后化为尘埃消散,云绫华从地上一跃而起,子弹却追上了她。 她的左腿一瘸,随后翻倒在沙堆上。 埃雷拉龙大踏步上前,一脚踏住她的胸口,枪手疾步上前,手中的枪指定了云绫华的眉心。 云绫华咬牙的挣扎在埃雷拉龙巨大的力量优势之前不值一提,枪手眼看着就要扣下扳机。 然后我手中的折刀尽我全身力气刺在了枪手的后背。 尽管枪手背对着我,我还是可以想象出她大为惊骇的模样。恐怕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真的敢回来。所以她这一枪打歪到了旁边的墙上。 不过这一刺没有达到我预想的结果,刚才还顺畅无阻的刀刃,突然像刺进钢铁一样停滞住了,枪手回过身,手枪枪柄猛击过来,我条件反射般地闪过,接下来的一刀直指她的腹部,但被埃雷拉龙大力的头顶撞击抛开了。 老实说,这几乎没有蓄力的一撞真的把我撞懵了。 我被一股怪力顶飞出去,滚倒在水泥地面,手中的折刀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我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埃雷拉龙为了撞我把脚从云绫华身上挪开了。 枪手瞄准我扣下扳机,不过却只有一声击锤的响动,刚才打在墙上的那一发是最后的子弹。在她的右手在空气中幻化出弹夹准备装弹的同时,我正在全力从地上爬起准备逃离,而埃雷拉龙的掠食巨口一口袭往了地上的云绫华,但扑了个空。她如同一道幻影扑向了枪手,虽然力量减弱,然而一个上勾拳还是轻而易举地打飞了已经成型的手枪弹夹。她的双手抓住枪手的红领带,利用体重压弯了枪手的腰,借助体型缩小带来的灵活,翻身跃上枪手的肩,敏捷地跳上埃雷拉龙的脊背,右腿再发力就越过了那道水泥墙。 而她成功脱身的时候,我已经转身飞跑到安全区域。 摔伤的脊背一阵有规律的灼烧痛,但我在战斗结束之后才感觉到。 那时我只是想着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对手。我相信自己这辈子第一次跑的那么快,一面跑一面跌跌撞撞地在小巷里拐弯,竟在之前没有到过的情况下顺利逃出了小巷,在我冲向巷子口的同时,恢复原态的云绫华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此时我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她的手臂被架到我的肩上,我尽力迈出步子,带动她那条没伤的腿向前蹦。 向前走时我时不时回过头观望一眼,生怕枪手带着埃雷拉龙追上来,死里逃生的激动和极度的恐慌让我的手和腿都微微颤动。 我一刻不停地跑,漫无目的地前进,直到感觉到再没有力气带她前进。而且她腿上的枪伤也需要处理,如果伤到了什么重要血管,而刚才的逃亡又耽误了那么久…… 当我俯下身来时,才看到她左小腿上的创口里露出的是岩土,并且正在吸收空气中的尘埃,逐步填塞她的“伤口”。她的伤口中流出的不是红色的血液,那是一种黑色的、稍显粘稠的液体。我想,可能是石油。 我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我看到云绫华的眼中出现了难以言说的低落。 她,与枪手一样,不是我的同类。 她们根本就不具有生命,她拥有的不过是岩石与沙土构成的躯体,好像一具供人操纵的玩偶。那么是谁在操纵她?与我的左手里藏着的那把折刀有关吗? 没有骨,没有肉,没有血管,也没有内脏,受到伤害以后,甚至能从空气中汲取尘埃来自愈。还有召唤古生物为自己的仆役的能力,这些生物是怎样的存在? …… 我们在街上行走。这些地方人不会很多,也不会很少。这样既避免了埃雷拉肆无忌惮地当街干掉我们,也避免了她藏在人群之中对我们下黑手。 “云绫华。” “诶。” “你认识那家伙吗?” “不认识。我本来以为,我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呃……”她沉吟片刻,对怎样称呼自己有所犹豫。 “【复兴者】?” “嗯,复兴者。” “让我捋一捋……首先,你和常人从外观上没有区别,只是有更加敏锐的感官和强大的体力,还能召唤恐龙对吧?” “召唤……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它是我的本体。”云绫华白皙的右手伸到我的视野范围之内,不过她的食指上附着了一头兽脚类恐龙指爪的幻影,旋即消散。 “我不能理解。” “唔……我也不太好形容。总之我与它共享意识,它的出现与否,只是决定于我们共用的意识。” “就是说,你做不到像那家伙那样变成半恐龙半人?” “至少现在,我想不出任何方法让我做到这一点。” 从我刚才的观战经历,从本体来看双方的实力不相上下,甚至没有【生存战略】的加成,云绫华还要更占上风一些,然而从两个复兴者的格斗来看,保持着人类形态的云绫华却是采取被动守势的。 我的思维正在将目前掌握的信息串联成线,不过又不能完全陷入冥想,以免丧失对危险的洞察。经过一段时间的思索,我再次开了口:“云,你会出现在烂尾楼那里,是因为感觉到了其他复兴者在附近行动,所以才想建立联系吗?” “你推测的很准。” “那你为何会选择保护我?” “柯,你觉得,你的生命宝贵吗?”云绫华的嗓音轻缓而淡然。 “对我来说异常宝贵,但对你而言,不过只是七十亿分之一,多之不多,少之不少吧?” “如果我们早上没有聊过天的话,或许确实如此,”我真切地想象出云绫华的轻笑,“但经过那一场谈话,我想,我已经把你作为我的朋友了。这样,你就是这颗星球上独一无二的,因此也就是弥足珍贵的。” “你们也有人类的情感吗?也会珍视友谊,同情和怜悯吗?” “我不了解其他的复兴者是怎么样,但,不久以前,我曾是你的同类。” “我的同类?” “你应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吧:某一天早晨,从睡梦中醒来之后,忽然发现自己与整个世界互相遗忘了。” “?” “应该怎么和你解释呢……”她苦笑着,“那一天醒来以后,我发现我的记忆变得残缺了,许多重要的事,重要的人,在我的脑海中都变得模糊不清。同样的,整个社会几乎也完全遗忘了我的存在,一切和我有关系的人,似乎一夜之间都被抹除了与我相关的记忆,只有一些最基础的信息被保留了下来,例如名字和身份。因此我才会作为一名一中的学生继续在社会里存在。” 这样说来,你就是这样渴望这一切的真相,因而才会学习古生物的知识。刻意与他人保持距离,则是为了避免再一次承受被遗忘的痛苦。 唉。 “云。” “诶。” “那家伙用自己用微尘制成的武器才能伤到你,对吗?” “我想是这样的。” “来吧,准备一下。我们要干掉她,打败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龙。她身上有我们都需要的情报。” 谈话到此为止了。 因为云绫华扑向我的后背,让我们两人都滚倒在草地上,并借此躲过瞄准我头部的一枪。现在我们是在一处公园里。 从地上匆匆爬起时,我看到埃雷拉龙掀开树丛疾步而来,目标就是我们。 中国龙的躯体在云绫华的背后须臾成形,冷冽的杀机先越过我们的肩头,两头猛兽都俯下头猛冲向前。 中国龙的头冠真的能够经受这样力度的冲击吗?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在冲撞即将发生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中国龙的身体迅如雷电地一偏,前半个躯干犹如小鸟般轻盈地绕过埃雷拉龙,后者控制不住自身的惯性继续向前扑,这时中国龙发动了进攻。 它的颌骨如同断头台般自上而下砸到埃雷拉龙的后颈,瞬间嵌合,上半身的力量压制住它,推向一棵松树。满树的松针摇颤着落下,被扔倒在地的埃雷拉龙腹部朝天,屈起的双足猛踢在中国龙的下颌,迫使它后退几步给自己起身的机会,两头猛兽爪牙狰狞地互相对峙。 云绫华的目光指向埃雷拉龙现身的树丛。 它的主人就在那里。 她调整过姿态,首先低身躲过树丛中射出的一枪,她的身影宛如箭般射向那树丛,毫无规律的s形路线使得埃雷拉开出的数枪全部落空。在她扑向树丛的同时,我先绕道公园里的公厕,保持低姿快速向树丛包抄,同远离两头猛兽的战场。 云绫华迅捷地进入树丛,与此同时枪声告一段落。 这说明她们的近距离搏斗已经开始。 也就是说我暂时不用担心树丛里射出的子弹。 所以我离开了掩体,全速向那片树丛冲刺。 折刀从我的左手拔出,保持反握姿态。 除去用折刀偷袭我还能做到些什么? 如果没有把握好时机,恐怕只能给云绫华添乱。 不过,我手里的这把武器,只能是折刀而已吗? 第4章 打架斗殴(2) 她灵活的路线穿插入树丛之中,手枪子弹只能击破她行动留下的残影。 她极速突进树丛之时,埃雷拉正在对她开出最后一枪,她低身以肩撞去,最后一发牙齿制成的子弹贴着她的太阳穴飞过。 埃雷拉轻盈地从原地跳起,云绫华的撞击只是掠过她的鞋底。 当云绫华回过身来,第一反应是举起右臂格住埃雷拉执匕首刺下的手。 埃雷拉的反应并不比她慢,凶狠凌厉的匕首挑刺和挥砍像初次交手时那样逼迫她不断地躲闪,况且经过上次吃亏之后埃雷拉变得格外谨慎,完全没有留出破绽,谨慎并没有扰乱她速战速决的计划。云绫华相信如果对手再发动一次【生存战略】,自己战败的结局就会注定。 好在现在自己的本体还跟对方的本体打的难解难分,至少不需要担心本体的干扰因素。 可以确定的事是,埃雷拉发动生存战略是需要一定条件的,否则在战斗刚开始时她就可以开始削弱自己。 但这条件究竟是什么? 她只能尽可能小心地试探。 “云,你听的到我的声音吗?”柯志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然而凭借自己的感官她完全清楚他不在身边。 “嗯。”这一句回答不需要声带的震动,只是两者意识上的交流。回答柯志仁声音的同时,云绫华后仰躲开向自己咽喉刺来的匕首。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但既然他会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和她对话,显然是有逆转战局的发现了。 “快跑,到我这里来。” “嗯,”她蹬地的双腿带动她后跳,匕首切割空气的声音清脆而细微,埃雷拉平伸左手几乎没有瞄准连开几枪,炙热的灼烧疼痛贯穿了她的腹部,还有一阵痛楚来源于她的右手小指,先前的经历预示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她不确定对方生存战略的机理,然而既然被击中,最好还是先逃跑再说。 不过复兴者没有脏器、血管之类的要害。消灭复兴者的唯一方法是破坏躯体,这样的伤害还远不能达到这一点。 她看到埃雷拉正在装弹。 她开始转身逃跑。 转身之后的同时,她的身形就开始急速缩水矮化,本来射向她头部的子弹撕碎了她头顶上的树叶。 好险! “你又变小了?” “嗯。”她用右手挡在面前冲破了一丛灌木,没敢回头看埃雷拉是否追了上来。但她及时遣散了自己的本体,以免它遭受过多不必要的创伤。 她寻着气味快速追踪,在灌丛中大体型反而成为劣势,埃雷拉追赶的脚步声稍稍远去,茂密的叶丛又足以庇护她不受枪击。 当她怀着窃喜加快脚步时,她看到埃雷拉龙不祥的庞大身影出现在树林边缘,猛兽远比人类更加敏捷的身体结构让它能够以比自己更快的速度靠近同一个目的地。而在那里,柯志仁正在等着自己。 “柯,快跑!” “怎么了?” “埃雷拉龙正在靠近你!” “我知道。” “那你现在是在……” “云,注意你自己,不要担心我。” “那我是不是应该远离埃雷拉龙?” “不,你还是往这里来。你走的路比埃雷拉龙更近,你只要比它快上几秒就够了。我知道你很疑惑,但只要你早到一些,我们就能赢。” “……我知道了。” 显得过于宽大的校服束缚了云绫华的行动,但她依然凭借中国龙的身体素质以不比对手慢多少的速度前进。 只要早到几秒钟…… 嗅觉告诉她与柯志仁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 “云,告诉我,除了战胜埃雷拉,我们有没有可能活过今天?”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是有的,但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如果不能赢的话,难道乞求就会让她饶过我们吗?” “好,我知道了。我们必须不择手段,对吗?” “如果你有什么计划,赶快实施它吧!” 她极速在公园石子路上绕过一个弯,在树下见到了自己的朋友,他镇定地站在那里,右手握着一支黑色钢笔,正在空气中写下一串拉丁文字母。那些字母悬浮在空中,散发出的微光投在他的眼镜上,让她分不清他看往自己的目光。 “云,你真的准备好了?” “嗯。”战斗中的亢奋让她不由自主地回答了问题。 柯志仁手中的钢笔在那串字母的最后决然添上最后一笔,形成了“sinosaurus triassicus”,即三叠中国龙。 这行字母从他面前扑向云绫华的前额,她愣神的眼中虹膜与瞳孔开始剧烈的形变,变成一双具有黑色纹理与缝形瞳孔的酒红色眼睛,两个华丽的骨质头冠从她头顶的发丛之中生出,长着棕色鳞片与黑色花纹的尾巴从她的臀部延伸出近一米半。她缩小的体格,此时又开始迅速地变回原样。 “现在你就是一名真正的复兴者了!” …… 逃亡的危急情况之下,左手中隐藏的灭绝把它更多的记忆送给了我,其中包括怎样给没有名字的复兴者命名。 无论是折刀,还是钢笔,其实都是同一件器物,在化石战争时期,它被叫做【灭绝】(extinct),属于化石战争的主角之一科普所有。我只知道灭绝曾经拥有各式各样近乎魔法的能力,具体怎样使用,记忆却只教会我怎样把名字给与复兴者。 但这个仅存的能力,已经足够扭转我们的完全劣势了。 追击的埃雷拉龙在树林中开出一枪,被云绫华抬起的右手中一把头骨部件与金属组成的古刀所挡下。云绫华那双从人类的角度看来异常冷漠的眼睛,随着她头部的转动正对向敌人。 晚了她一步冲出树丛的埃雷拉龙,此刻被云绫华身后释放出的猛兽所阻拦。 “什么……!”埃雷拉站在空地的入口,太阳镜之后的黄色眼睛闪现出惊讶。 而我已经做完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帮不上忙的我只能暂且躲进难以被人注意的灌丛之下,再当一次旁观者。 云绫华沉默地发动了进攻。 手中举起的刀破开空气砍向埃雷拉的头部,凌厉的一刀从躲闪的埃雷拉侧脸落下,差点落到她的肩膀。埃雷拉右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接连刺击,都被刀身巧妙地挡下,然而也绝没有留出破绽让云绫华伤到自己。 这一次被迫后退的是伊斯基瓜拉斯托,她躲闪着退入更加茂密的树林,她还算灵巧地闪过刀刃,但她面前那些树枝没有这样的运气,它们被刀刃击中,短暂地停滞在空中之后就飞落在地。 双方的本体依旧在实力相近的情况下打的难解难分,同时也都距离复兴者有一定的距离。埃雷拉明显的一直想着拉开一段距离使用手枪射击,云绫华却绝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直到威力十足的横砍袭往埃雷拉时,她向后仰倒到地上,躲过致命一击的同时,终于有时间举起手枪,六发手枪子弹在两秒内全部被送出枪膛,呼啸着扑往云绫华。 接下来我首次见到了三叠中国龙复兴者的【生存战略】发动。 空气中的尘埃凝聚为片片头冠,锐利的骨骼仿佛刀刃,凌空阻挡住射向云绫华的子弹,其余的头冠越过子弹击中头冠形成的烟幕,化作飞刀掷向正从地上翻滚而起的埃雷拉。 就我的观察而言,埃雷拉对这一幕肯定是大吃一惊的。 她前所未有地瞪大了眼睛,慌乱地连开几枪打下一些头冠,勉强来得及躲到一棵老树之后。在战斗中处于如此劣势,恐怕她已经快要发动生存战略了吧? 想一想,赶快想一想,柯志仁,你能做什么? 第一次发动生存战略的时候,埃雷拉做了什么?无名指指尖冒出的微尘,汇入她的手枪…… 明明可以打更容易瞄准,更容易造成重创的躯干,却要射击体积更小,更难以击中的手指…… 那么也就是说…… 但这真的就是她发动战略的机制吗? 至少你必须赌一把。 没时间可浪费了。 我钻出了灌木丛,趁着她们酣战无暇顾及我,向着埃雷拉藏身的树后绕去。 …… 骨骼头冠不断地向她飞来,一片片全部扎在老树上。埃雷拉不敢露出头去射击,只能躲在树后伸出枪盲射,然而却完全无法减弱对方的攻势。 天啊,天啊,事情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不过翻盘的机会还是存在的。 只要是生存战略,就一定有它的固定持续时间。 等到对面那家伙的生存战略失效之后,就直接现身先削弱她,再把她干掉。 还有那个智人,看来并非等闲之辈。为了自己背后被捅的那一刀,也得干掉他,再拿回那个看起来最值钱的东西,好像叫什么“灭绝”。不过现在这种混战的环境,他应该不至于敢冒着生命危险出来介入。现在可不会像之前那样被偷袭了。 她不断地盲射,虽然是毫无目标地乱射,但这层火力总足以保证那个家伙不能摸上来近身搏斗。 共享的意识和感官告诉她,经过长期的缠斗,自己的本体已经和对方的本体打到了足够远的地方。 那么接下来…… 头冠轰击老树引起的颤动停止了,她听到了对手的脚踩在草坪上的急促声响,她正在迅速逼近这棵老树。 首先遣散自己在远处的本体。 远处厮打的声音停止了。 埃雷拉龙将自己左手中指的第一节指骨提取出来,汇入手枪,成为一颗子弹。她双手持枪,深吸一口气。 现身。 在她现身的一瞬间,她看到中国龙迅猛来袭的身影,双手持古刀前刺向她,眨眼间已经到达自己面前。 现出本体。 她的本体从躯体之内跳出,千钧一发之际挡在自己面前,中国龙的刀峰一刀刺进本体的躯干,卡在肋骨之间。 痛啊。看来这一刀刺的不浅,不然本体受到的创伤不会这么真切地反映到躯体身上。 埃雷拉的脸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 但计划达成了! 她疾冲向前,手枪指向对手的同时让本体屈膝下蹲,这样它的躯体就不会阻挡自己的视野,三叠中国龙的整个上半身完全暴露在自己面前,而她握刀的双手还没能来得及拔出武器。对手的本体在中国龙背后快速成形,但已经太迟了。 埃雷拉难以克制住内心的狂喜,她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看到中国龙狰狞的面目上满是杀红了眼的疯狂,只要再慢上那么一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但慢了这一拍,胜负已分。 她持枪的手指准中国龙那根要命的中指,眼见着就要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 但此刻的情况她始料未及。 她被推开了。 那是一种相对于她的力量而言那么孱弱,简直微不足道的力量,然而这一推,让她蓄谋已久的射击落空了。 最关键的一颗子弹射偏了。 踉跄后退之余她看到了那个智人,眼镜后的双眼燃烧着烈火。是他再次在危急关头阻碍了埃雷拉,救下了他的朋友。 与此同时,中国龙遣散了武器,飞身越过埃雷拉龙之后扑到自己面前,重新召唤的武器架住她的脖子,砍掉她的脑袋对于拥有大型兽脚类力量的中国龙而言轻而易举。 完了。 彻底输了。 求饶吧? 如果他们求饶,自己就会放过他们吗? 不会。 那么相应的他们也不会饶过自己。 那么应该怎么做? 没时间想了。 中国龙微微颤动的手持着刀,胜利者将有权粉碎她的躯体。 “喂,埃雷拉龙。”智人长出了口气,坐到草地上。 “诶?” “愿意一起去吃饭吗?”智人抹着额头上滚下的汗珠。 “诶?!” “我们有些东西要问你。” 第5章 不公平交易 “喂,埃雷拉龙,我们打败了你,是吧?” “智人老爷,这千真万确,不然您就问问这把刀吧。”埃雷拉微微抬起手想指一指架在她脖子上的骨刀,但感觉到云绫华握刀的手在她做出动作的同时绷紧了,就只能用不满意的目光瞟了眼那把刀。 “如果我们想的话,这把刀现在就能取下你的脑袋,不是吗?” “云小姐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埃雷拉朝向云绫华的谄媚讨好的笑面简直完美无瑕。 “那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们呢?” “老爷,我想,这是桩买卖。既然是买卖,就不能是我吃亏。” “你本来想要我们的命,现在我们让你在命和给出情报之间选一个,很让你不高兴吗?”云绫华眼中的怒意几乎没有什么隐藏的意思。虽然“要命”这个词用的不大准确,不过为了方便,无所谓了。 “云小姐,您说的相当对,我非常赞同。可要是我告诉了你们,二位忽然又变了主意,不再打算宽宏大量地留下我这颗不值钱的脑袋,那可怎么办呀?” “你应该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现在除去需要情报,也非常需要朋友。”我翘起腿,在椅子上坐直,十指交叉的双手安放在膝盖上。 “老爷,据我所知,你们是很容易变卦的动物。”埃雷拉眯起眼睛,狡黠的目光在客厅里游走。 情况有些棘手。 我非常想得到情报,但我确实没有方法向这家伙证明,我不会宰了她,哪怕我不想这么做。 情况就这么僵持下去。 真该死。 这样一个中午就快这样被消磨掉了,而我甚至还没吃饭,更别提睡午觉,这样下去今天剩下的安排也会被打个七零八落。 灭绝啊,能告诉我怎么做吗? 灭绝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记忆顺着左手的血管运输到大脑,简短的几个字已经把做法贴出。 不过我实在有些怀疑它的有效性。 做了再说吧。 我的左手肘部支住腿,在椅子上弓下身,垂下右手,钢笔此时已经悄然握在我被茶几挡住的右手中,不慌不忙地写下几个字母。 在我写完之后,几个字母蛇行着在地板上爬过,与埃雷拉放在地上的脚相遇。 “你不会感觉到愧疚吗?” “老爷,复兴者是没有人的情感的。” “我知道,但是,在我们手无寸铁的时候,你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时局逆转了,我们却只是好声好气地求你给我们讲点故事,连刑都没用上。你真的,不会感觉愧疚吗?”我让目光避开她的眼睛,声音中混杂进一点伪装的沉痛。 然而,我的余光却在观察她的举动。 我看到她的瞳孔难以察觉地出现了颤动,连带着眼皮也抽动了一下,没有聚焦的眼神表明她正被脑海之中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所困惑。 她的脸先是偏过去想躲开我的视线,几秒的沉默之后有些犹豫地转了回来,察觉到我在观察她,又再次偏过了脸,短暂的片刻我从她的眼中看到她心里原始的兽性与某种正在威逼她的情绪的斗争。 “老爷,你对我做了什么?”她的声音褪去了先前的油腔滑调,难以置信的心情把她的声线卡的微弱了许多。 “简单来说,我送了你一点东西,而且正是因为我们打败了你,所以这个东西才会起作用。” “这东西……是什么?” “culpa,也就是愧疚。” 灭绝告诉我,我可以将一种人类的情感赐给被我打败的复兴者。尽管灭绝的外观只不过是一把折刀或一支钢笔,然而它却是有意识的。它能够察觉我精神的活动,回答我的问题,旁观我的举动,正因此它发现我与云绫华在战斗之中打败了埃雷拉龙,所以它才告诉我,我能这么做。 “呃……”埃雷拉皱起眉头,从表情来看她陷入了异常痛苦的思想斗争。她的头一寸一寸地垂下,直到把金发高马尾顶在头最顶上。她的肩膀颓然向内弯曲,双腿渐渐松弛,最后全身瘫软地跪到地板上。 “说吧,你想知道些什么?”埃雷拉昂起头来哀叹一声最后屈服了。 “第一,灭绝为什么在你手里?”我掩藏住欣喜。 “因为我想既然它是化石战争时期的古董,应该会值点钱,能给我换片领地什么的。所以就从美国把它顺手拿来了。”埃雷拉又缓慢又含糊地说完这句话之后,表情变得舒缓了一些,发觉说实话可以减轻内心的负担,更是突然喜形于色。 “‘钱’指的是?” “哎呀,就是一些化石点地层中的魂灵碎片,我们复兴者需要隔一段时间摄取一些碎片才能维持运转,不然就会陷入沉睡。睡完之后倒是可以好一点。除此之外,碎片还会被我们用来合成我们的部下——索里安(saurian),它们的能力比我们要低级,而且可以被现实破坏。还可以制造复兴者所需要的武器装备。” “我完全无法理解,请为我解释一下这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啦,反正我醒过来这么多年也都是四处赚碎片想为一片领地打拼一下。” “那么,我有点好奇你要把灭绝交给谁?” “好吧,当今地球上拥有据点最多的两大势力,一个是【王朝】,另一个是【劳亚—冈瓦纳联盟】,这两大组织基本占有了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化石点,化石点中出产的碎片自然也归他们所有。” “请你介绍一下这两个组织,它们当中是否有像我一样的复兴者?”云绫华加入了对话。 “【王朝】,首领是撒哈拉?卡查诺顿。【王朝】的主要成员是从贝里亚期到森诺曼期之间地球上占据主导的类群。至于【劳亚—冈瓦纳联盟】,简称,联盟,首领两位,北方领导者是雷克斯?泰雷恩,南方则是科马约?阿贝力,该组织建立的本来目的,就是为土仑期至马斯特里赫特期的主流类群提供一个靠山,以免王朝势力一家独大再次恢复早白垩世时的强盛。但云小姐这样的,我没有听说过。怎么样,感兴趣吗?两边现在可都在招兵买马,而且就算不是白垩纪的,也会受到欢迎的哦?” “我是人类。” “演戏也不能这么演呀,云小姐,你瞧这智人哪能长出条恐龙尾巴……” “我几个月前才成为复兴者,在那之前,我一直是个正常的人类,对复兴者的世界一无所知。” “啊呀,这可稀罕呀。”埃雷拉瞪大了眼睛,“醒过来那么久没听过这样的事儿,要是您肯赏脸,多送我点情报呗。” 云绫华把犹疑的目光投向我。 我点了点头。 云绫华简要地讲述了自己的情况。 “所以,你们复兴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我终于开了口问出这个问题。 “你可以理解为某种鬼魂吧,”埃雷拉摊了摊手。 “请你解释一下。” “怎么说呢,就我的经历而言,我的死法是被那头大个子蜥鳄拧掉脑袋,在那之后两亿三千万年的时间里,我基本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记忆。一直到大概1959年左右吧,醒过来。你应该也知道,复兴者的躯壳是虚化的岩石和石油、矿石构成的,普通的物质世界无法造成对我们的伤害。能干掉我们的是别的复兴者,只要其他复兴者破坏了我们的躯壳,把寄居的魂灵弄出来,就能把我们搞回无意识的状态。”埃雷拉恢复了人形姿态后转了转眼珠,娓娓道来。我推测她化为人形是因为复兴者的眼睛中具有本体的巩膜环,导致复兴者状态之下她不能转眼珠。 “那么,所谓化石战争期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云绫华开口问道。 “你们的历史记载的是科普教授与马什老爹在西部抢化石的故事,总体来说并没有错。你们的历史书上说古生物学在那次战争中突飞猛进,这也符合事实。然而却只是冰山一角,我要说的是,化石战争,是科普与马什指挥复兴者与索利安进行的斗争,他们都在通过争抢化石点和制造新的复兴者与索利安来扩大自己的势力。” “究竟谁胜出了,是马什吗?” “严格来说,化石战争没有胜利者。在战争后期,科普与马什都被手下实力膨胀的复兴者架空,化石战争正式成为不同复兴者势力之间的混战。细节我不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雷克斯?泰雷恩确实在战争末期苏醒,并且导致复兴者间权力平衡的迅速瓦解与重建。但这个关键的节点,某一件我不清楚的事件导致战争时期活跃的复兴者们几乎集体回归魂灵状态,之后近乎整个二十世纪,复兴者的势力都没有像战争时那样兴旺。” “那么今天的局面……” “你想了解具体过程的话,恐怕得找个机会加入【王朝】,老爷。虽然高贵的龙族很可能会把死敌拒之门外吧。” “我对那些故事的经过不怎么感兴趣,只要不会打扰到我的生活就行。” “决定权在你,老爷,只要你开心了,那就万事大吉。”埃雷拉狡黠地坏笑着,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 “所以至少你不属于任何势力吧?” “云小姐,加入势力对我也没什么好处。只要我怜惜自己的脑袋,不和我那些魁梧威猛的后辈们起冲突,大概谁也不会想找我的麻烦。” “照你的看法,小城里可能会有其他的复兴者吗?”我问。 “既然你问了我,那我就只能说,看不出这种迹象。这里没有化石点,距离两大势力的据点也比较远。对我来说,这里就像盘古大陆的死亡带一样无聊又贫瘠,我不过是路过这里,然后不幸遇到了点儿不愉快。” 我屈起的食指托住了下巴,开始作下一步打算。 第6章 学术交流 埃雷拉吊儿郎当的脚步声忽重忽轻地往楼下荡去,过一会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想象出这家伙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检查一下身上的西装有没有沾灰,确认干净整洁之后乐呵呵地往街上走。 留下云绫华和我坐在客厅里相对。 “这么放走她没事吗?” “要是她想对我们不利,她会愧疚的。” “你可以确认这有效吗,毕竟凭我们的实力,也只是险胜而已。” “我不知道。如果风险可以预见,怎么能叫不能预见的风险呢。” “好吧,听你的。”她粲然一笑。 谈话中止,气氛突然就转变了。 没有埃雷拉那个奸猾的家伙在中间见风使舵,客厅里的氛围好像变得凝滞了许多。 好在我瞧见了她的校服校裤上那些战斗留下的破口。 我张了张嘴,正要出声。 “那我就……”结果她抢先一句,见我要说话,又赶紧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见她先开口,准备等她说话,不过看样子她又想让我先说。 我们在尴尬之中对视了片刻。 “那个……” “那个……” “你先说吧。”她的表情空白了片刻之后,还是请我先说。 “那个,云,你校服上那些口子,要不要我帮你缝起来?”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说完了这句话。 “你会缝衣服?”云绫华的表情显得有些惊异。 “自己一个人生活,总得会的。”我低头看了看表,时间显示12:50。 这么说来,还有时间。 “呃,云,作为回报,可以向你请求一件事吗?”我走的离她近了一些,几乎遏制不住声音之中的兴奋。我等待这一刻太久了,之前我都没能找到这个机会。 “啊……”云绫华对我突然的靠近表现出了一些不解。 “我一直期盼着这一刻……” “你指的是……”云绫华怔怔地看了我一秒,随后移开了目光,“那个吗?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没关系,只要你同意,我们就可以开始了。”近在咫尺的胜利让我的激动不亚于击败埃雷拉的那一刻。 “这样做,会让你很愉快吗?”云绫华的脸色突然变得绯红,她躲闪的眼神被我的进一步靠近抓住了。” “请相信我,那是我一生无悔的追求。”我坚定地握住她的手,“为了我,请你务必把本体召唤出来让我观测。” “可是,那个……”她摇晃着尾巴,头顶上的两个嵴冠变得格外鲜艳,依稀能从她微启的唇间看见三角形的舌头在来回舔动牙冠。 “云,我们是战友,对吧?我们不是共同战胜了强大的敌人,一起生还下来了吗?”我相信我正在离胜利越来越近。 天呐,是真家伙啊,货真价实的非鸟恐龙。 之前在战斗之中完全没有机会认真观察,现在有了时间,我一定会审查这头三叠中国龙最细微的鳞片变化,牙齿上最微小的小锯齿,控制这头猛兽活动与搏斗的每一条健美的肌肉纤维,以及其他从化石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的一切。 “那好吧……”云绫华难堪地低下头,长逾五米半的新兽脚类恐龙在我的客厅中显形。 我难以按耐心中的狂喜,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包括卷尺、游标卡尺在内的一堆测量工具。 接下来的观察与剖析,大概是我古生物爱好者的生涯中第一个高光时刻。 云绫华随着我的观测工作持续进行,变得不再害羞了。她会顺着我的意思,让本体摆出不同的姿态来配合我。我忙活着小心揪起中国龙的嘴唇去看它的牙齿的时候,她会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然后和我交流一些中国龙的解剖学特征。 老实说来,我可真是恨死形态解剖学了。 可是当有了一个热心的助手在身边帮忙,而且还面对着活生生的——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的伟大生物,刻苦钻研形态学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折磨。 那一天可说的故事,大概就到这了。 第7章 可回收垃圾 那大概是和埃雷拉打完架之后的几天吧。 那一天应该是晚自习下课之后,九点半多了。我和云绫华告了别,独自往家走。 三月的夜晚,冬天的余威还掌控着山区的小城。无论是街上冬装素裹的行人,那些依旧不生叶子的树,似乎都没有昭示春天已经到来。 而且那天温度似乎格外的低。 我走在行人寥寥的街上回去时,寒风拍打着我的围巾。至于那件配色诡异而款式肥大的校服,还是不要指望它有什么御寒功能了吧。 我想那天回去的时候情况就是这样,本来一切应该和普通的日子相同。 在我靠近家楼下的那条巷子时,我看到埃雷拉喜气洋洋地跳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保持着人类的形态。 “哈喽哈喽,智人老爷。”她笑容的灿烂让我感觉到一种隐隐的不详。 “你好,”我站住脚,有点怀疑地把这家伙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呃,你来干什么?” “哎呀,老爷前些日子不是对我唠叨,见到了新的一定要来找你汇报嘛。” “你找到新的……”我回视了一下无人的街道,“新的复兴者了?” “老爷,这千真万确呀。” “是谁,什么物种?” 埃雷拉扯着我的围巾把我拽到了巷子口,“你看看就知道了。” “别拽着我,你这魁梧的畜生。”我翻了个白眼,完全抵御不了这家伙相当于两头大个体雄虎的力量。 在巷子的入口,在标着“可回收垃圾”的垃圾桶旁边,安静地坐着一个小男孩。 我瞟了埃雷拉一眼,她兴致勃勃地把我推到了前面,“喂,朋友,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英明神武的智人老爷。” 小男孩抬起头来望着我,神色是一种特别的若有所思。仿佛一个忘记的前半生的老者正在追忆青春。 我再仔细看了看笑嘻嘻的埃雷拉,她看起来一点羞愧的样子也没有,应该不是在玩我。 所以我走上前去,双手按住膝盖,弯下腰把脸靠近小男孩。 这个孩子外表上看应该年龄只有个位数,白嫩的皮肤和肉嘟嘟的圆脸想让人揪上一把,灵动的大眼睛仿佛装着星空。 我思考了一会要怎么开口。 “你好。”还是先打招呼吧。 回答我的是沉默。这孩子一点也没有表现出他听懂了我的话,还是摆着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我。 “呃,那个,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摇了摇头。 “不愿意吗……”我微笑着挠了挠头。 “他不知道啦,”埃雷拉站到我旁边,“我找到他的时候,可能他才刚醒过来。不过他好像什么都忘记了。” 我忽然注意到小男孩一只手的食指上有一道划破的口子,血已经凝固了。 怎么可能?复兴者是不会受到现实世界的伤害的。 “喂,你没晃我吧?”我愈发怀疑,“在这个国家,拐卖儿童可是……” “你看我敢吗?”埃雷拉把食指指准了我的鼻尖,“喂喂喂,给我打上了那个该死的羞愧烙印的不是老爷你吗?只是这一个可能因为本体是谁都忘了,所以就完全是智人的样子罢了。” “好,好,好。”我举起两个手掌表示安抚,“信你总行了吧。” 然后我又转向了那个孩子,“如果这个坏阿姨说了谎,你就告诉我,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好不好?” 孩子的眼瞳震动了一下,良久,他的唇间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爸爸,妈妈,被吃掉了。” “啊?”我大为惊骇地看了眼埃雷拉。 “我声明一下,这事和我无关嗷。”埃雷拉连连摆手,她的震惊十分短暂。大概是因为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掠食者吧。 我琢磨着下一句该问些什么,不过看到孩子天然的鬈发微微地颤抖,我就准备先把这事放一边了。 “你冷吗?” “嗯。” 非生命体也是会有冷觉的吗,甚至还会发抖? 我看埃雷拉就像没事人,哦,应该是没事恐龙似的。 我解下围巾,仔细把它盘到了孩子的脖子上,“冷的话,要不要去我家里?那里比外面暖和一点。” “你会吃掉我吗?”孩子好奇地抬起头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吃掉爸爸妈妈的,也是两条腿的,很快,很厉害。” “……如果我要吃掉你,你有办法反抗吗?”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了抚孩子头上柔软的鬈发。现在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复兴者的影子。 “那走吧。”孩子思索了两秒钟,从地上站起来,只到我肚子那么高。 “你呢?”我望向了埃雷拉。 “其实呢,我是来找老爷领赏的,“埃雷拉调皮地笑了笑,“比如说给我把羞愧的感情给去掉之类的……” “在你眼里,我像个蠢货么,”我缓缓地说,“如果像的话,那我的人生可真是场悲剧啊。” …… 横竖还是让埃雷拉再次进了我的家。我首先确认了一下小男孩手上的伤并不严重。 “你说这孩子什么也不记得了?” “句句属实。” “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做?” “这我不知道,”她说着摊了摊手,“这事归你管,老爷。不是你的命令,我才懒得掺合这事。” “好好好,既然你什么忙也帮不上还进来干什么。”我摆了摆手,看着这个被宽大的衣服围起来的小男孩。 “呃,那个,除了那些两条腿的掠食者,你还记得些什么?” “……”小男孩微微皱起了眉,好像有什么要脱口而出,不过许久也没有出声。 “想不起来吗?”我撩理了一下男孩的鬈发,尽量温和地问道。 “嗯……” “这样啊,那我来问你些事情吧。你记不记得你的父母长什么样?”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 “那你见过花吗?” 白垩纪早期发生的陆地革命之中,显花植物爆发式地增长,被子植物日新月异的发展使得蕨类与松柏统治的绿色世界出现了崭新的艳色。如果这个复兴者见过花,我至少能够把时间定位到侏罗纪晚期及以后。 “花是什么?” “花啊,有一片一片的花瓣,有的长在树枝上,有的开在草上,颜色很漂亮,而且有香味,见过吗?” 小男孩呆坐了一会,然后笃定地点了点头。 好,第一步确认。 接下来是那个所谓的“两条腿”,至少它不是智人,对吧。 与两条腿相对应,那么这位复兴者的本体应该是四足行走的动物。 两条腿的掠食者,而且在花诞生以后,我只能联想到兽脚亚目。 侏罗纪晚期及以后的兽脚亚目,天呐,真是大海捞针。 不过至少似鸟龙类、窃蛋龙类、西北阿根廷龙科以及阿瓦拉慈龙类之类的一大堆都不大符合凶悍的掠食者形象,驰龙科之中的一批小家伙也可以排除。 首先确认一件事吧。 “你说的那个‘两条腿’,它手短吗?是不是只有两根手指?” 复兴者的眼睛灰暗下去,我从中看出幼崽看着父母葬身于血淋淋的利齿之下的绝望。 “是。” 好,至少确认凶手是泛暴龙类。 这次猎杀发生的时间是森诺曼期之后,可能发生的地点是东亚或北美,受害者可能是甲龙科、角龙科、蜥脚形亚目的后凹尾龙类等。只有这些恐龙才会遇到两根手指的泛暴龙类,对方可能是暴龙科,或者真暴龙类的虐龙、独龙。伤龙生活时间吻合这一点,但由于其发达的前肢与指爪,所以可以排除在外。 “他不会放本体?”我把目光转向埃雷拉。 “如果会的话为什么不放呢?” 那这就麻烦了。 我要用什么方式唤起这个复兴者对生前的记忆呢? “你估计,‘两条腿’的体格多大?” “很大。” “比你更大?” “大得多,像山一样。” 除了证明复兴者死亡时是幼体之外一无所获。 接下来有点让我犯难。我从来没见过活着的暴龙类长什么样,颜色还是声音完全一无所知,我所知道的特征完全局限于骨学。 哎呀。 那么就只好出下策了。 把所有可能的物种的名字全部写一遍。 我从左手抽出灭绝,将它化为钢笔,从书架上取下《普林斯顿恐龙大图鉴》,翻开书来开始工作。 小男孩坐到了我的身边,看着他完全不熟悉的文字。 不要以为赐给复兴者名字是什么轻松的工作,它不仅仅是抄写一遍学名而已。这要求我遵循一定的程序,乃至于对笔画的顺序以及字形都有标准,只有像练习书法一样仔细下下来才是有效的。 如果只是练书法也就算了。 最要命的是它会耗费使用者的精神力量,让人感觉到一种一点一点叠加的劳累感。 我是从角龙类开始的。 第一个写上去的是纤角龙。 我也就记得这个了。 剩下的是无比折磨的工作时间。 一个接一个的学名书写会给我带来越来越沉重的疲倦,看着那些我耗费了心力写出来的字母闪烁片刻便消散在空气中,更是令人血压飙升。 两个观看我这种表演艺术的观众倒是很耐心。 我还算清醒的时候,发觉小男孩一直很好奇地看着图鉴上的那些恐龙,而且一直想问我一些问题。 埃雷拉那个家伙则是一脸可悲的表情。我说的是她的表情很可悲。我知道她很想笑,而且很想捧腹大笑,但她一旦笑出来就会感到愧疚,所以就只能摆着一副似笑非笑、想笑而不敢笑的表情,好像一头失去了生殖器官却还在疯狂地四处寻找异性进行交配的帝企鹅一样可悲。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什么时候,我终于被疲劳击垮了。 我只记得沉重的脑袋被异常强大的地心引力拉向地面,恍惚之中我只觉得如果继续强撑着,我的七颗颈椎就会被脑袋压得颗颗断裂。我无力抗拒睡眠的诱惑,终于是不省人事了。 我以前从来不觉得睡眠是如此令人快乐的事情,我朦胧之中感觉自己被某个人像只小猫似的提起了,轻飘飘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脸与枕头接触在一起,那种触感仿佛被天堂的彩云所承载着,飞升往永恒的乐土。 然后我睡着了。 第8章 蛇发女怪(1) 我的梦并不安稳。 我见到了被血液染成大片红色的后弯牙齿,在翻动的嘴唇下狰狞地微笑。 那长方形的头颅,发达的泪骨角,鼻梁上的角质凸起,还有那些带有黑色纹饰的头面部鳞片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猛兽张开嘴,那副面容仿佛梦魇。 它向我追来的时候,我的余光正好看到一直低着头的另一头猛兽抬起头,殷红的鲜血顺着它的下颚滴滴滚下,我分明地看出它短小的前肢,二指的爪,以及修长有力的后肢。 我知道它们面孔上所带的血迹来自我的父母,他们的生命刚刚随着颈椎与血管的断裂而逝去。 所以我逃跑了。我没能见到父母的遗体。 我似乎是什么个子不大的小动物,惊叫着往灌丛之中逃窜而去,在那里高大的猛兽难以察觉我。 或许是觉得花费力气追杀一个没有多少肉的小家伙太不值得,猛兽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就回头去享用它的大餐。 我只回头看着它那条弧线优美的尾巴从灌丛上方调转过来,与我背向而去,而我独自继续向前逃跑。 我见到灌丛中那些艳丽的花,平时我会停下来用嘴尖碰碰它们,舔一舔上面的露珠。此时浓重的血腥味掩盖了花香。 或许我已经安全了。 暂时的。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失去了父母的我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躲过了这一次,也会有其他的掠食者结果掉我。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就一直逃了下去,逃往森林的最深处,阳光难以到达的地方。 我躲入大树的隐蔽之下,在我冲进阴影之中的那一刻,我醒来了。 醒来的时候我是智人,柯志仁。 叫醒我的是闹钟。 我坐在床上顾视着熟悉的房间,却有种异常的陌生感,过了一会才缓过劲来关掉闹钟。 “呃……今天是……星期五来着?我靠,还得扫地。。。”我抓了抓头,决定还是先把衣服穿起来比较好。 鸡蛋在热锅里滋滋作响,味道闻起来很香。 鸡蛋…… 有人替我做早饭? 看来我还是没从梦里醒过来。 我想着,徐徐躺回床上,正要眯上眼睛。 埃雷拉的吆喝从突然打开的门外丢了进来,“智人老爷,云小姐喊你吃早饭咯。” 啊? 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推门而出,埃雷拉环抱双臂倚着墙,吊儿郎当地打了个招呼,“早安,智人老爷。” “这……” 我随手摸过衣柜旁的眼镜戴上,厨房里穿着围裙的那个身影非常熟悉。 真的是云绫华。 她此时正熟练地翻动锅铲,没有看我这边。 “早安,智人先生。”小男孩坐在客厅的靠椅上摇晃着小腿,膝盖上平摊着《普林斯顿恐龙大图鉴》。 我和两个恐龙打了招呼,然后揉着眼睛走进厨房,此时云绫华已经把煎蛋从锅里翻到碗里了。 她回头看到我,笑了。 “睡的好吗?” “还过的去……你怎么来了?” “啊,昨天晚上我闻到了埃雷拉在你家,所以就来看看。” “那昨天那个……是你?”小男孩的力量恐怕不会比普通人高出多少,埃雷拉又不像是那种有同情心的家伙。 “当然啦。” “那真是麻烦你了。” “没事,你一点也不沉。” 对你来说当然…… 我指了指高压锅,“你煮的粥吗?” “嗯。不过一时糊涂了,煮了四份,蛋也煎多了。” “说来,你们是可以吃东西的吗?” “勉强算能吧。不过只能感受到味道,食物在体内会直接湮灭。” “这样啊。”我说着,打开高压锅,浓郁的粥味飘散而出。 “喂,你们过来吃东西吗?”我对着客厅里的两位唤道。 “又没什么好吃的。”埃雷拉探出头来瞧了一眼,就兴致低迷地缩了回去。 小男孩则是放下书脚步轻快地跑了过来。 “埃雷拉,你过来。” “不要。” “过来。” “我是食肉动物。” “你这样做,真的对得起我吗?” “……”埃雷拉带着万般的不情愿像受刑一样从客厅里挪过来,坐在椅子上。 每人,啊,不对,每人和龙一碗粥加一个蛋。 “要加酱油吗?”云绫华站在煤气灶旁问,手里拿着酱油瓶。 我带着一个小碗走上前去,接过酱油瓶装了一点,放回桌上。 埃雷拉好奇地嗅了嗅,然后嫌恶地缩远了。 “恶心。”她皱了皱鼻子。 “又没逼着你尝,给自己加什么戏。”我翻了个白眼。 小男孩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我们。 “柯,昨天你问出了些什么?”云绫华一边走过来一边怜爱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时间大概确定到晚白垩世,有可能是桑托期、坎帕期或马斯特里赫特期,地点在北半球,拉腊米迪亚或者东亚地区吧,”我扶着下巴,把昨晚的梦境也叙述了一下。 “那这灭绝还真是个宝贝,”埃雷拉惊奇地感叹道,“只可惜被老爷抢去了。” “你也真是没良心到了一定程度上了……”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样啊……”云绫华一边吃一边沉吟道,“柯,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的想法是等今天课上完了,我们再回来一起想想对策吧。” 随后我们就出了门,叫小男孩在我家里等一等,我先和云绫华走上了去学校的路,埃雷拉有一段和我们同路。 我不知道她想去什么地方,反正我想象里的她就是在小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以及搞些偷鸡摸狗的活计。 我和云绫华背着书包并肩而行,埃雷拉手插着口袋跟在我们的后面,看起来挺有兴致。 我们从落了叶的树下经过,一阵风把凉意从我的脖子带到身体。我这才发现我没围围巾,这阵凉意让我不禁打颤。 “柯,你冷吗?”云绫华关切地问。 “是啊,围巾放家里了。”我尝试把脖子往冬季校服里缩。 “真是粗心大意啊。”云绫华见我这种秃鹫似的姿态微微抿起了嘴。 “真是恩爱非常啊……”埃雷拉怪腔怪调地跟了一句。 然后她就感到悔恨了。 我知道埃雷拉在我身后内疚得一身不自在,和云绫华相视而笑。 但云绫华的笑容突兀地消散了。 突如其来的严肃告诉我有大事发生。 “柯,有新的复兴者的味道。” 第9章 蛇发女怪(2) 我们立刻在原地站住,我们身后的埃雷拉往前跟了几步,险些撞上我们才停下,她不满地扶了扶太阳镜,“我说你们两个啊……”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作为更加原始的基础兽脚亚目埃雷拉龙科,埃雷拉的感官比起新兽脚类的中国龙逊色一筹。刚才她没有察觉,现在却突然发觉,这表明那位新的复兴者靠近的速度有多快。 “呃,老爷,云小姐,如果我告诉你们,有一个实力强到足够把我们几个全轻松干掉的复兴者正在往这边过来,你们会怎么做啊?”埃雷拉竭力装出镇定的样子,我从她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逐渐放大的恐惧。 “你走吧,埃雷拉。”我回过头吩咐道。 “那你……”她瞪大的眼中闪现出惊喜。 “走吧,我不会让你愧疚的。如果对方的实力强大到这种地步,有你还是没有你都没什么区别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埃雷拉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甚至没有强装担忧。她回过身就跑:“保重啊,二位!” 我们看着她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不远处的楼房后面。 “柯,你打算怎么办?”云绫华转向了我。 “对方是从什么方向过来的?”我问。 “正沿着这条街。” “沿着街,速度还很快,应该是在车上。巧了,我们会相遇。” “你是说我们要迎上去?” “云,你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现在王朝和联盟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随便多杀任何一个复兴者对他们有好处吗?长期以来,你我都不认识任何一位复兴者,而埃雷拉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那么这位新来的复兴者,就没有理由是怀着敌意前来的。” “你漏了一件事,如果他们是来抢灭绝的呢?” “云,在你感觉起来,我的气味和普通人有区别吗?” “……但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如果随便拿你的性命去冒险……” “云,如果对方的目标是灭绝,并且对方有辨别我与普通人的能力,我会有机会生还吗?” “……好吧,我们一起去。可是你要答应我,你绝不能表现出你和灭绝有关。”云绫华叹了口气,最终同意我们一同前往。 所以我们就迎着陌生的复兴者前进了。 不久之后,我们的视野中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云绫华的神色之中,我已经猜出新的复兴者就在车上。 对方将车停下路边,随后推门下车。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位身着黑色大衣的高挑白发女子。 对方关上车门,在原地站立片刻,寒风托起她侧脸的垂发,遮挡她面部的表情。此时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我们几个。云绫华伸手将我护在身后,紧绷的身体随时都可能转为复兴者状态。陌生的复兴者没有做出别的表现,只是缓缓迈着穿着长筒靴的腿,朝着我们走来。她并没有显现出复兴者的形态,也没有召唤本体,甚至没有表现出分毫战斗的姿态,她的双手放在大腿两侧,随着行走而自然地挥动,风拖动她大衣的下摆,风中舞摆的黑衣显得异常飘逸。 这是否说明她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 这我从云绫华严峻的神情已能看出一二。 我拍了拍云绫华的肩膀,示意她与我一同上前。 哪怕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的预兆,但我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对方的身份?未知。 本体物种?未知。 生存战略?未知。 目的?未知。 被完全的未知包围着的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上了前。 等到我们相隔不到五米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她没有开口,只是默然转过身,示意我们跟随的意思也很是明显了。 我们都犹豫了片刻,未知的复兴者回过头来,那一瞬间,我的视野之中只剩下了有着黄金颜色的眼眸。 我记得之后是一阵时间不长的昏迷。 待到我醒来,我正处在一个昏暗而宽敞的空间,云绫华在我身边,但是姿态是十分诡异的僵硬。我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但她如同雕塑般保持着硬挺的姿态。一缕阳光打进来,我分辨出这里的环境是一个废旧的工厂,随着这缕阳光,我无比惊骇地发现云绫华失去了色彩。她现在真的已经化为了雕塑,一尊沉积岩铸就的、紧绷不自然的雕塑。 我惊慌失措地想要爬起来,但一声命令般的低吼逼迫我停止这个动作。 我只能继续坐在那里,眼看着身着黑色大衣的白衣女子步步逼近。这一次她展现了复兴者的形态,金色的眼眸仿佛燃烧着黄金的烟火,白色的散发中出现黑色的斑点纹饰,两个前突的泪骨角构成了黑色岩石头箍的一部分,而先前普通的黑色大衣现在带上了一些白色的朴素绣纹,下摆部分展现出兽脚类恐龙的颌与齿,黑色大衣里面则是修身而美观的黑色军官制服,带有完美弧度的尾巴从她的身后延伸而出,那上面也有着雅致美观的黑色斑纹。 伴随着她进来的,是我在梦中见到的掠食者。 大,真的好大。 哪怕是目测我也看出这头猛兽身长绝对突破了九米,硕大的身形遮挡工厂入口的阳光,每当它的足部优雅而平衡地踏在地面,地面都把令人胆寒的战栗传递给我。 她与她的本体闲庭信步地踏进工厂,一步一步地来到我的面前,左手打了个响指,云绫华的身体重新被有生命的岩石所替代,她在复活的那一刻,就召唤出本体,向陌生的掠食者展露出锋利的爪牙。然而在巨大的体型差距面前,这个举动显得如此幼稚。 陌生的复兴者把打了响指的左手伸平为掌,以一个威严的手势表达了自己没有恶意。 “你怎么称呼?”我鼓起勇气问道。 “我?”陌生者犹豫了片刻,“利伯拉,利伯拉?戈尔贡。” 我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平衡?蛇发女怪龙,坎帕阶北美数个生态系统之中的顶级掠食者。 “你想要做什么?”云绫华眉侧颤抖的发梢展现了她内心的紧张。 “我正在调查。至于调查什么,请你们别问。”她将右手插入口袋,视线转向别处,蛇发女怪龙在她身后化为尘埃。 “那你为什么……”我的问题又被她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我这么做,是为了阻止你们逃跑。”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样,我就能问你们一些问题了。首先,你的名字,你的物种?”她只对着云绫华说话。 “云绫华,三叠中国龙。”云绫华神色阴沉地回答。 “云绫华……”利伯拉表现出了些许兴趣,“这么说来,你也曾是智人的一员?” 云绫华看了眼我。 “是的。” “那么你知道些什么?王朝,有没有派复兴者来过这里?”利伯拉走近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不,就我了解的,没有。”云绫华尝试着躲闪她。 “你呢?”她转向了我。 我只能摇了摇头。 利伯拉沉吟片刻,“你,是个普通的智人。你曾经是个智人,如今的本体也并非第三王朝的物种…… “那么,”她略微弯下身,以便与我们平视,“三叠中国龙,你知道哪些有关你自己,以及与你境况相同的人的情况?” “请你不要那样称呼我,我有自己的身份。”云绫华高傲地挺起头,目光锐利。 “好吧,云绫华,你的自尊应当得到尊重。但我的问题没有改变。” 云绫华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我。 “问一问她。”我的精神对她说。 “在我考虑你的问题前,能否请你回答一些问题,表示一些诚意?”她试探地问。 “你是要询问你这新身份的由来吗?这倒无所谓,因为我们也不清楚。在最近五年时间里,复兴者就好像雨后春笋一样出现,其中有不少都像你一样,我们的联盟对此很感兴趣。” “你们也不知道?” “我对你撒谎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利伯拉微笑了,“现在,我是在尝试与你建立合作关系,甚至更近一步,邀请你加入我们。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在利用完你的价值以后消灭你,因为我们的对手也在招兵买马,此时此刻对你这样的群体下手,无异于为渊驱鱼。” “那么,我们这些特殊的复兴者就是你调查的内容?”我指示云绫华问道。 “算是内容的一部分,你的遭遇很有代表性,而我们之中也有与你遭遇相同的复兴者,被称为半人。而且,你们似乎有一个特别的特性,那就是你们似乎并不需要按时补充碎片。” 随后,云简要地汇报了自己的情况,利伯拉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与钢笔,快速记下几个关键词。 “等等,你说你们正在招兵买马,对吗?”在云的汇报结束后,我介入了谈话。 “智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利伯拉冷漠地回头看向我。 “我这里有一个人选。” …… 最终我们成功说服利伯拉先放我们去上学,等到今天下午放了学,再好好地把小男孩的事情安排清楚。当然早上这么一搞我们两个还是毫不意外地迟到了,班主任的训还是躲不掉一顿。 不过我们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事情是,在与我们分了手以后,利伯拉见四下无人,偷偷地溜回了工厂里,躲在最阴暗的角落,幻化出一个骨骼制作的对话机,满脸通红地打了个跨大洲电话,“君王,你都听见了吗?我都有按照你要求的程序来演,你满意吗?我有没有让联盟丢脸啊?” 大约对话机另一头,那个象征着无上力量的复兴者,无奈地对自己的得力部下表示了赞许。 第10章 失误 “大概就这样了。”我对栅栏之外的埃雷拉讲述了我们被利伯拉逮住以后的故事。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呐。”埃雷拉大失所望地叫道,我疯狂地抑制住让她悔恨的想法。 “你那时候偷看都看到了些什么?”云绫华问道。 “我可不敢多看啊,我就看到老爷看了一眼那位大美人的脸就变成了石头,云小姐你见势不妙叫出本体准备扑上去拼命,没几个回合就被打趴下也变成石头,然后她就把你们拖走了,去了哪我都不知道。” “就是说你不知道她把我们变成石头的原理是什么?” “我可没有老爷的聪明头脑,连别人的生存战略都猜得透。”埃雷拉耸了耸肩。 “奇怪了,你怎么没有说:‘人家那样请你们加入了,你们还不答应啊?’”云绫华好奇地问,把手伸出栅栏去撸了把埃雷拉的金发。 “喂,我看起来像那样利欲熏心吗?”埃雷拉不满意地闪开了云绫华的手。 “像。”我与云绫华异口同声地回答。 “喂,你们两个!”埃雷拉举起手指着我们,“听好了!只有用脑子去追求利益,得到的东西才能补偿付出的东西。眼见着联盟和王朝都要打仗了,随便加入可是有上阵当炮灰的风险的啊!谁知道你傻头傻脑地上了战场,对面迎接你的是什么怪物级别的对手啊!” “所以我没同意。可是我很好奇,如果复兴者们都清楚这一点,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复兴者给王朝和联盟卖命,他们到底给了什么条件?”云绫华疑惑地感叹。 “别管,别问。那孩子不是一颗勋章,我们的脖子禁不起他的重量。把他托给联盟,也算是做个人情,希望联盟日后别再找我们的麻烦。” “可你忘了那个孩子连自己的本体是什么物种都不知道,一个和人类没有区别的复兴者,对联盟有价值吗?” “他会想起来的。” “老爷,你怎么知道?” “我对你们讲了我的梦,知道那个梦里我见到的掠食者长什么样吗?”我用手指把头发抚平,“就是利伯拉本体的样子。” …… 我开了门,回到家里,小男孩坐在客厅等我,还在看我的图鉴。 “你好,智人先生。”他似乎消解了昨日的不信任,对我温和地微笑。 我走近了他,怀着心事。 我抚摸他的鬈发,试探着吐露了心中的想法:“孩子,你愿意知道自己是谁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他依旧带着老成的好奇看我。 “如果,有这么一些复兴者想要招揽你,跟着他们,你会过得很好,你愿意跟他们走吗?” “智人先生,你要把我送走吗?” “我是在问你,你愿不愿意?” “我觉得这不是我管得了的,先生。”小男孩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抬起头与我对视,“他们是不是威胁了你?” “没有,只是……”我有点语塞。 “哦,那么只是你想让我走,对吗?”小男孩异常地平静,没有半点不安与焦躁。 我沉默了。 “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走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他微笑了一下,“你把我带到你的家,你想把我赶走的时候,我就走,不会麻烦你的。” 我不知道他说这些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用孩童的声音讲出这一段应当有点刺耳的话,我却没有感觉到一点羞辱和不满的含义,他只是如此平静地向我陈述了我不怎么乐意接受的事实,仅此而已。 “智人先生,那个要带我走的……复兴者,叫什么名字?” “她叫利伯拉?戈尔贡,她应该会好好对待你的。” 小男孩开始动手解下脖子上的围巾,“这个是你的。” 我急切地抓住他的的手,这时才感觉到他的手很冰凉,不知是冻的,还是岩石本来的温度。“等她到了你再还我吧。你会不会冷,冷的话,我给你多加几件衣服。” “有点冷。” “那我去找。” “谢谢你。” 我从衣柜最底下那个很久没有打开的箱子里翻找出我五年级时穿过的一件羽绒服,可能对他而言还是大,不过套上去也没什么,应该他会暖和。 我把衣服递给他,帮他穿上,然后坐在他旁边。 午饭我在外面吃了,现在我有点犹豫应当做什么。照理来说我应该去午睡,然后看一会书,但不知怎么却留在这里陪他了。 应该说我是有些不舍吗? 为什么,这没有必要啊。 “智人先生,你可以给我念一念吗?我看不懂你们的……文字,是这个读音吧?”小男孩抬起头对我请求。 我点了点头,给他念起来。初春午后的阳光向屋子里投射进来,我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伤感,梦里的画面出现在我眼前。 再过一会利伯拉就要来了,我告诉她不要先显露出本体,带他走,到了他们的大本营,再帮他回忆起一切。 那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太难,只要他们到达联盟在附近地区的据点,花费点碎片进行一次传送就行。 我念着,念着,回答着小男孩偶尔提出的一些问题。奇怪,我本来以为我很讨厌小孩。虽然身边这个连生物都算不上的东西,只不过是外表像是个孩子而已。 门敲响了,我走过去开了门。 云绫华站在那里,她只是简单地告诉我,利伯拉把车停在楼下。 我带着小男孩走出门,走下楼梯,和云绫华一步一步往下走,催着小男孩赶紧下楼。 他那时好像在我们后面几步远的地方,我和云闲聊着,想着他反正会自己跟过来,于是不太留神。等到我们回过头,他已经消失了。 …… “你不是告诉我,你们会带他下来?”利伯拉微蹙起眉头。她插在口袋里的右手伸了出来,仿佛要做什么动作,不过突然停住,玩起了车钥匙。 “我们这就去找他。”我说着正准备转身走开,利伯拉语气稍缓地叫住了我,“需要帮忙吗?” “不,谢谢。”我没有回头,快步转离,心中感到无限的自责。 愚蠢啊,柯志仁,无法原谅的愚蠢。 你明知道蛇发女怪龙杀死了他的双亲,还准备这样傻乎乎地把他交出去,你有什么理由觉得他不会感觉出来,不会害怕啊?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我们还能找到他。 云已经沿着一个方向出去找他,埃雷拉也被我赶出去找了。 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是,小男孩的气味与普通人根本没有区别,因此云和埃雷拉都不能根据气味找到他。 希望他不会跑远,我只能这么奢望。 我一路小跑着经过大街小巷,在小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细细观摩,询问路人一些细节,很不幸他们都表示没有看到。我在每一个小摊车、每一张长椅、每一个店铺门口都希望看到那个消瘦矮小的身影,可惜都是徒劳。 求你了,快出现吧,我不会让你走了。 干冷的气候很快就让皮肤不好的我浑身刺痒难忍,我一边抓着想出汗又出不了的头皮,一边尽我所能极力寻找。 “您好,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小孩子,穿蓝色卫衣的,头发天然卷,很瘦,大概这么高?” “没有。” “对不起,没看到。” “头发是黑的吗?”一个秃头大叔半解一知地回答。 “不是,偏棕色的。” “啊,那没有了。” “好吧,谢谢你。您好,请问您有没有见过……” “云,你找到了吗?”我在脑海中向云问。 “没有,你那边有没有线索?” “没有。埃雷拉有没有和你在一块?” “我不知道她在哪。” “好吧,保持联系。” 最终一个大妈给了我一些线索。 “小孩?好像有见到,走这条路,可能是去环岛了吧。要不要来一串?”大妈挠了挠头,翻了一下小吃摊铁板上的鱿鱼。 “下次再说吧,谢谢!”我赶忙开往环岛。 “云,有线索了,环岛!”我给云发送了精神声音。 “收到!” 我在人行道上快步奔跑,刘海被风摁在我的头顶上,一边跑,一边仔细搜查。 在我奔跑的过程中,零碎的一些记忆重新导入我的大脑。 灭绝,为什么这时候…… …… 我在林木之下竭尽全力地逃跑,甚至忘了为什么逃跑。 我向着森林最深处的地方冲去,一头扎进灌木丛。我皮肤上的鳞片尚且幼嫩,枝条可以很轻松地划破它们。只是它们造成的疼痛与我的恐惧相比完全微不足道,很长时间,我都没有感觉到身体上那些破口带来的痛苦。 我还在不停地跑,我自己逃命时拨动灌木丛的声音也显得那么惊悚,我断定它们还在追我,所以哪怕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还是不能停下。 快跑啊! 我沿着兽道继续奔逃,随着双腿的全速迈动,我很快就远离了血腥味。 在兽道上一个空旷的拐角处,我停了下来。寂静的森林中只余下了我艰难的喘息,浑身上下的伤口开始疼,我累得几乎要瘫倒在地。我心中害怕周围还会出现新的敌人,心惊胆战地躲到大树之下最幽暗的角落,舔舐自己够的着的伤口。我的舌头很灵活,我用它舔着自己肩膀上的划伤,不由自主地把嘴伸往附近低矮的蕨类,扯下一口,缓缓地咀嚼起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现在要吃东西,我可能只是需要找个事情做一下,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极速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缓了下来,在这阴暗的灌丛里,我感觉冷了。 但我不敢出去,它们可能还在那里等着,等着拿我来做一餐可口的点心。 但我还是想挪动一下身子的,只是那些可恶的藤蔓缠住了我的尾巴,我花了点时间才把它弄出来。我的尾巴太硬了,几乎没办法活动,所以这种狭小的地方就会很麻烦。 我已经不想再逃了。 灌木丛里不暖和,还有不知哪里来的潮湿,趴在这里,我的身上被黑色的湿泥巴弄脏了。我感觉困了,所以就把身子稍微弯过来一点,脑袋靠近我的尾巴,闭上眼。 虽然这是第一次不和爸爸妈妈睡在一起,但我还是睡的很香。 希望它们不要来吃掉我。 第11章 救援 他在哪里? 我在环岛周围散乱的人群与来往的车辆之间极目搜索他的身影。 在路上我与到来的云碰了头。 我们心照不宣地打了个照面,然后分头去寻找。 我一步步来到了江边那座大桥下的公园。 儿时我常来这里玩,那时父母还没有离婚。父亲会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走下安静的台阶,走到铁围栏旁,在那里看着围栏之外湍急的水流。 公园里陈列着锈迹满满的普通体育器材,单杠、太空步行机、梯子,远比我曾经看到的陈旧的多,看起来也确实空无一人。 “你在吗?”我呼唤道。 回答我的是一阵疯狂的犬吠。 我预感到大事不妙,疾跑向犬吠传来的地方。 在那里,在靠近水面的台地上,三只张牙舞爪的流浪狗正在缩紧它们对小男孩的包围。我看到他的手指上淌下一点点殷红,旧伤破裂了。 他正摆着若有所思的神情,用没有受伤的手摆出安抚的动作,好像准备和那群流浪狗讲讲道理。他用受了伤的手解下围巾,抛出包围圈。 我来不及多想,几步冲下台阶。 为首的那条流浪狗毫不迟疑地扑击上前,小男孩顺势后仰,瘦弱的身子掉进水里的时候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那时的水流看起来平缓实则异常汹涌,他的浸湿的鬈发有那么一刻露出水面,然后就消失了。 他会流血,会受伤,那么,也就会淹死。 我不记得我那时都想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甩下校服,丢下眼镜,一脚踹开拦路的流浪狗,扑进了水里。 当然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见义勇为应当带着智慧,我只是一时脑子不灵清。不过后来想想可能也有点道理,只有我和小男孩在一起,云才能顺着灭绝的气味找到我,才能救我们。 “云,我找到他了,我们掉进了河里,快来救我们!” 冷啊,冷的像冰窖,一下子冷到骨头里,冷的不真实。 我在湍急的河水中眯起眼睛寻找他的影子,借着河水的力量竭尽全力靠近他。他掉进水里以后好像都没有挣扎,只是那样随波逐流,我运气很好,没有偏离目标,抓到了他。他仍旧若有所思地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我的举动。 “你……”然后他猛地呛进了一口水。 我用眼神告诉他不要说话,然后开始寻找附近可能的靠岸点。前面有一堆乱石,如果我舍得丢掉我这双脚不要,是有可能在那里停下来的。附近的岸区都是硬化的水泥石墙,不可能从那里上去。正在我打算着要停在那堆石头那里的时候,一个旋涡把我们拖到了水下。水流毫无征兆地冲进了我的口鼻,刺疼了我的眼睛。 到了这种时候,小男孩却还是没有挣扎。他咳出的气泡往上滚动…… 我经过一点挣扎之后最终发觉这是一个死局。 那时我的恐惧、惊慌以及痛悔根本无法言表,我在内心痛骂二十秒前那个没有脑子的自己,现在我们两个都得交代在这了。 “柯,我来了。”她坚定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 我从阴暗的水下往上看,一个巨大的阴影迫近水面,同时也靠近我们。 物体撞击水面的声音、水花四溅的声音在我听起来一团模糊,但我确实惊喜地看到了云绫华那张急切又毅然的娟秀面孔。 她的短发在她颈后散开,宛若乌黑的海藻森林。她的双手向两侧划开,靠近我,向我伸出手。 我的左手抱着小男孩,右手伸向她的手指。 虽然我们不断地被水流携带着往下游涌去,但我们的手指还是不断地靠近。最后接触了,那时我感觉与冰冷的河水相比,组成她身体的岩石如此温暖。她抓住我的手,召唤出本体,双腿有力地并拢,我们就在她与中国龙的帮助之下浮上水面。 河水残留在呼吸道里的感觉非常糟糕,我和小男孩紧紧扒着中国龙的脊背,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云观察着四周,一只手抱着中国龙的脖子,另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脸,酒红色的恐龙眼眺望着远处的乱石。看来她的想法与我们一样。 “柯,抓紧了,我们一起用腿蹬水试一下,能不能靠岸。”云简短地吩咐道。 我开始这项费劲的工作以后才发现,在岸上没有把裤子和秋裤一起丢下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我的另一只手抱着小男孩,防止他从中国龙背上再下来,我们想方设法靠岸,但岸边湍急的水流几次三番把我们带回了靠近河心的地方。 有云在,我们应该不至于淹死。但失温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所以无论如何必须及时上岸。 眼看着那片乱石越来越近,我们更加卖力地试图远离河心,但一切似乎归于徒劳。 我蹬腿之余看了看云,她的头冠颤抖着,颜色变得异常鲜艳,肌肉紧绷的脸证明她已用尽全力。 有那么一会,我们真的让自己到了正确的轨道上,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最后可以停在乱石那里,但近岸的一个漩涡重新把我们往水里摁,我们当时所能做的只是极力不被带回水面以下,等到我们摆脱了那个漩涡,已经没有可能及时靠岸了。那时我们距离乱石滩仅有十米,眨眼之间就会与它擦肩而过。 我还来不及绝望,就看到乱石之上有两个身影矫健地跳跃在岩石的尖峰之上,两三步跳到了岸边。 那身黑大衣……西装……是利伯拉和埃雷拉。 她们看到我们似乎并不怎么意外,我们只看到埃雷拉面带难色地看了看利伯拉一眼,然后召唤出本体纵身朝我们这里跳入水中,全力游来。跳在水里以后,她调整了方位,让本体把尾巴对准我们。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们不会会错意。 本来我们应该用手去抓埃雷拉龙的尾巴,但事态紧急,云绫华只得令本体一口咬住它的尾巴。 埃雷拉大惊失色地回过头,然后一转为恼怒,恨恨地骂了两句,骂的不知什么话,被水声掩盖了。她痛的皱紧眉头,把身体转为漂浮姿态,让本体也咬住自己复兴者形态的尾巴,然后对岸上的利伯拉点了点头。 “闭上眼睛!”埃雷拉对我们大喝道。 我们只来得及闭上眼,但我似乎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股新的强劲力量从前面不知什么地方一直传导到了我的手,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埃雷拉变成了一尊沉积岩组成的石像。她保持着漂浮的姿态,神态是栩栩如生的又痛又恨又不满,正被蛇发女怪龙的血盆大口叼在口中,不过本体此时倒还死死地咬着她的尾巴。利伯拉将插在口袋中的右手往后一指,蛇发女怪龙发达的颈部隆起肌肉块,把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拽出了水面,甩到了岸上。 现在安全了。 我连滚带爬地爬上乱石滩,心有余悸地坐倒在地,首先私下观察了一下有没有人,欣慰地发现没有。复兴者们赶紧遣散本体恢复人类形态,除了利伯拉以外我们每一个都成了落汤鸡。 劫后余生的我开始感觉到冷,沁心的冷。 “谢谢,利伯拉。”我颤抖着说。 “嗯。你考虑过你可能会死在河里吗?”利伯拉问,此时的态度已经是自然而然的温和了。 “啊,那时候还真没考虑到。” “可敬的胆量。”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笑。她笑的很自然,与之相比,初次见面时的冷厉就像伪装。 不过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收起笑容,脱下黑色大衣给小男孩围上。现在小男孩没有再逃跑了,他知道刚才谁救了他。虽然冻得直打哆嗦,但他还是说了声谢谢。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复兴者?他不就是个普通的智人吗?”利伯拉打量了一下小男孩,她的不满溢于言表。 “我向你保证……阿嚏!”我的话被一个喷嚏打断了,一直没有说话的云绫华赶忙跑过来转移了话题,“先别说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吧。” “嗯。”利伯拉表示肯定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把埃雷拉从石像变了回来。 …… “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点?”我侧过头问了埃雷拉一声。 埃雷拉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老爷,不是您不顾一切地扑进水里,咱们就不用这样当街抢劫!” 她说着把她一拳打翻的小混混拖进巷子里,“快来换衣服啊。” 云不安地看着被她打昏的那个小混混,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呼吸,仔细听了听他的心跳,确认他还活着以后才放宽心。 埃雷拉无需担心,她身上那套西装本身是复兴者形态的一部分,就像一层鳞片,很快水就干了。可我、云还有小男孩不一样。 我的牙齿打着架,把小男孩叫了进来,手忙脚乱地剥下小混混的衣服,给他换上上衣,我拿过利伯拉的大衣穿上,穿了小混混的裤子。换上干衣服的感觉好多了。 我们走出了巷子,征求利伯拉的意见以后,她简单地表示我可以穿着她的衣服。 这两个小混混很不幸地挑错了骚扰的对象,看着我们这群人加恐龙从河边走过来,其中还有两个一中的学生浑身上下湿了个遍,就觉得我们这一伙是好欺负的。 正好,千里送装备。 但怎么处理这两个家伙有点让我犯难,我不是很忍心让他们就这样躺在这里,衣不遮体地挨冻。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在云也穿好从小混混身上扒下来的衣服以后,我们把他们两个塞进了半满的垃圾桶里,那里面感觉挺暖和。 他们一点也没有反对,在这张稍微带点味的睡袋里睡的挺舒服。 我们抱着湿透的衣物,踏上了回家的路。 利伯拉似乎穿惯了她的大衣,没有那件大衣,她的手有点没处放。小男孩有点难处理,我们只好暂时让他穿着湿的裤子,小混混的上衣垂到他的脚跟。埃雷拉一脸的不痛快,看起来藏起来的尾巴还在一点一点地疼。云,本来应该永远那么温柔文气,此刻却穿着小混混那一身充满了嚣张意味的衣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越看越想看。 她察觉了我看她的眼神,低头观摩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一脸幽怨地瞪着我,这种表情更是让我忍俊不禁。 路人看来这应该是怎样一群奇奇怪怪的人啊。 我们到了环岛的江滨公园,我下到水边捡回了冬装上衣、眼镜和围巾,就把大衣还给了利伯拉。 我们在环岛的十字路口分了手,埃雷拉还是面色难看,不知要去哪里转悠。云准备回家洗澡,就和我们告别。我给小男孩围上围巾,与利伯拉同路走向我家,路人都惊异地看着我和小男孩水淋淋的头发。冻的真难受啊。 我不由得憧憬赶快回家洗个澡。 第12章 琐碎之事 小男孩显而易见是不会用人类的淋浴器来洗澡的,所以我只能先帮他洗一洗。令我惊讶的是,他的瘦弱的身体与人类孩童完全无异,我能看到他根根突出的肋骨。 我摸了摸他的左手腕,感觉到了微弱的脉搏。 “你饿吗?”我问。 “嗯。”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手里搓满了洗发露,揉着他的头发。 “我不想麻烦你。对不起,智人先生,我不应该逃走。” “是我要向你道歉。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逃。”我愧疚地放轻了手中的动作,“是我考虑欠缺。等会我洗完了,我给你煮点面吃。” “哦。”他可能也不知道面是什么意思,反正知道是能吃的东西。 “说来,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只叫‘你’吧?” “我不知道我叫什么,如果你想,就给我起一个名字吧。” 起名字?天呐,我可不擅长。旺财?大毛?二喜? “我姓柯,你要不要随我姓?” “可以。” “柯……柯……柯霖,怎么样?” “可以。”他平静地回答。 然后他的身份就暂定下来了。姓柯,名霖,是我的弟弟,今年八岁,在父母离婚以后,留下与我一起生活。 在我一边忙活着照顾无中生有的弟弟,一边琢磨怎么把这个设定搞得滴水不漏的时候,利伯拉一直呆在楼下的车里。 等到我忙活完这一摊子烂事,去学校的时间也已经到了。 我步履匆匆地从楼梯上走下, 双手插在口袋里,调整一下脖子上的围巾,留意了一下利伯拉的车。她正在这里坐着,脸没有朝向我这里,右手举着我前文描述过的那个对话机(我后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猜对了它的用途),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好像有点激动,对着对话机一刻不停地絮叨,左手还在无意识地做着一些动作,说的很起劲的样子。 我有点好奇是什么事情能让她变得这样亢奋,所以停了一会,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会不会是被她杀掉。 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半分钟,然后我看到她的头有点耷拉下来,感觉她好像长叹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我从她缓缓放下的左手看出了一种得到了安慰也无法平复的委屈。我肯定是误会了,难道堂堂平衡蛇发女怪龙,坎帕期拉腊米迪亚大陆的顶级掠食者,风光无限的杀手,会委屈? 她花了两三秒平静下来,随后我感觉到她的心理状态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她的右手稍微放松,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紧地扣住对话机,整个躯体也从异常激动之中的紧缩逐渐舒展开来,此时她应该没有出声,只是会通过偶尔的点头表示自己的专注。她的左手没有习惯性地插在口袋里,而是端正地放在了大腿上,她缓缓转过头,人类形态之下黑色的眼眸没有复兴者的金眼那么亮丽,但冷静与干练的目光带出她平稳的心理和敏捷的思维。 如果她手里拿的东西真的是类似电话的东西,那么我想她所对话的人物应当在联盟中地位更高,至少也是平级。这个复兴者与她有长期共处形成的亲密关系,以至于利伯拉能够向他抒发自己的情感,而在面对一些重要问题的时候,能够得到他的建议,或是命令。 我的推测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利伯拉在遣散了对话机以后,注意到了我。 接下来的事情,稍微有那么点……呃,离谱。 我看到她浑身上下一阵,刚才的冷静干练突然被她惊慌地抛到一边,我看到她岩石制成的雕塑般的面容居然带上鲜明的红色,她不由自主地举起左手挡在自己前面,身体往右倾,仿佛遭遇到什么重大的威胁,惊诧、刻入骨髓的羞耻还有某种质问式的恼怒霎时闪过她的眼睛。 我心中一惊,往后退了半步,大脑一片空白。目击到了这样场面的我,会不会立即被处死? 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几秒。 我看到她的惊诧一点一点退去,恼怒和羞耻占据了主导,她瞪着我的眼神让我有点愧疚。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不应该摆出窃听似的模样。更多是害怕,人类有时就是这样,明明知道什么事情会带来灾难的后果,却还是有种魔力诱惑着我们不得不做这些事。 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此刻的表情突然又转为那种我比较习惯的冷淡,并且摇下了车窗,有点生硬地问:“你是要我送你去学校吗?” “你愿意吗?” “你要是想,那就没问题。” “那么,谢谢你。” …… 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她并不是想把我带到什么无人的地方活埋,而是径直把我送到了校门口。 我有点想开口问她一些事,不过综合各种原因的考量,还是沉默了。 最后我下了车,我们还是有点生硬地道了别。 走上学校的台阶时,我双手插在衣兜,无意识地把玩着钥匙,心中还在思量怎么处置柯霖。 然后有一股力量揪着我的书包提手往后微微拽了一下,引得我回过头,看到了云绫华。 “怎么了?愁眉苦脸。”她阳光地微笑。 “你怎么变回三好学生了。”我打量了她身上平平无奇的冬季校服,不知为何有点惋惜。 “你才三好学生呢。”她装出略微的不快,赶上来和我并排。 “其实你那一套挺好看的。” “没有吧,那一套不合身。对了,我们抢来……拿来的衣服,你打算怎么处置?” “留着吧。除非那两个家伙醒了以后好意思赤条条地去找警察。” “要是真找了呢?” “真找了就还回去呗,你对付这号家伙没我这么有经验。” “好啦,知道你有多狡猾。” “说认真的,你不穿校服的样子真的好看很多。”我嗅到她头发独特的芳香。 她有点意外地瞪大了眼睛。可能我是个变态,潜意识里,我觉得复兴者形态下她的酒红色眼睛远比情感丰富的智人眼睛好看。 她思忖了片刻,最后换了话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压低了声音:“如果你是雷克斯,你会给利伯拉发布什么样的命令?” “我?我可能会让她和我们保持友好关系,尽可能拉拢我们,能让我们加入联盟自然最好,次一等,也必须让我们保持中立。” “中立是我们一贯的态度。” “是事不关己的中立,还是友好类型的中立?” “我偏向于后一种,这对我们肯定有好处。东亚是晚白垩世恐龙群聚的地区,联盟之中应该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大员镇守东亚。” “你是说让这些复兴者保障我们的安全?可是谁会对我们有敌意?” “我们有必要未雨绸缪。我其实很担忧一件事,那就是复兴者作为无法被现实世界的一切物质伤害的存在,如果他们有朝一日选择不再隐藏自己的存在,选择向我们发难,我们该怎么办……” “那会是一场屠杀,但却是效率极其低下的屠杀,哪怕加上他们的部下索利安。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这样不理智。” “他们的灵魂有耐心徘徊几千万年,有耐心等待几十年,那么当然就有耐心一点一点地针对我们,控制我们。”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你的选择也不一定正确,我的看法是联盟极有可能不是可靠的保护者,他们说不定就是你说的那种危险角色。你是因为利伯拉救了你就选择向联盟靠拢吗?”她的目光显现出些许严厉。 “我也没说就要向他们靠拢。我只是想有一条可选择的路。”我的话与我心中的想法并不符合,索性就把前言收回,“你说的对,我们不能对任何一方抱有幻想。” 第13章 cosplay 那个下午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事情值得记述,让我们从这个故事将近结尾的时候开始吧。 “就是说你还是想不起来不是什么物种?”我摸着柯霖的头。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君王下达了命令,要不要留下他由你们决定。”利伯拉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劝我们放弃努力。 “请替我感谢君王。”我说着,转向了云绫华,“云,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的是,如果我们能主动激起这孩子的记忆,会不会有用?” “怎么说?” “比如说,假设他是某种角龙,那我们就造个和那种角龙长的很像的东西。” “我们有图鉴,那孩子认不出来。” “或许图画对他的作用没有那么直观。” “好吧,多少尝试一下。”我向利伯拉借了对话机,问了问这东西的原理。 我把对话机贴在耳边,还没开始问话就听到埃雷拉战战兢兢地先开了口,“哈喽?您不是来向我要碎片的吧?不管是哪一边的我早都还了啊。” “是我,有活你干不干。” “不干。”她异常果决地回应。 “干了给你解除羞愧。” “不信。”她没好气地回答。 我想了想,然后问:“你这样做,真的对得起我吗?” “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吗?!是谁跳进河里救的你啊!”她气势汹汹地吼了回来。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你再把这活干了,我就更感激你了,我就不会忍心再让你羞愧了。” “此话当真?” “当真,以我智人的名义。” “干什么活?” “cosy。” “啥?” “cosy。” “?” “算了你来了就知道怎么回事。” “你是要我穿些稀奇古怪的衣服吗?” “一来我没兴致,二来我没衣服。” “那你要我cos什么?” “来吧,来了再告诉你。” “你是在诈骗我吗?我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你对得起我吗?” “……” …… 我们等了快七分钟,然后无精打采的敲门声响起了,“喂,我来了,老爷。” “啊,你来了,快进来吧。”我打开门,不由分说地把她往门里赶,她疲倦的面容带着深深的质疑与困苦。 “鞋子还没脱……” “那快脱啊。”我一边催着她一边把门关起来。 “你们为什么拉着窗帘啊?”她眯了眯眼睛,看着地板上散布的一些碎纸板。 “为了不让人看到。” “为了不让人看到?”她突然警觉地瞪大了眼睛,“你们要做什么?” “没什么,把你的本体叫出来。” “不要,我会相信你就是我脑子有病。”她转过身就往门那边走,用不太礼貌的语气回应了我的要求。 “站住。”利伯拉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她金色的眼眸把埃雷拉牢牢地钉在原地。许久,埃雷拉才苍白地陪笑着回过脸,“利伯拉大人也在呀……” “听话,把本体叫出来。”我温和地对她说。 “恭敬不如从命。”埃雷拉听话地把本体叫出来,温驯的埃雷拉龙蹑手蹑脚地走到我面前。 “云,把东西拿出来吧。” 云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拖着一大块扇形的纸板,圆心角大概有两百四十度。 “埃雷拉,前半身低下来,前肢离地面近一点,诶,对了,很乖。”我拍着听话的埃雷拉龙,埃雷拉婢膝奴颜地让本体蹭了蹭我的手。 云憋着笑把纸板套到了埃雷拉龙的后颈上,在她做这件事的时候,我拿起茶几上准备的一堆筷子,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把筷子对称地插到纸板横截面的间隙里,最上面的两根插的最浅,然后依次插的更深,形成了一个非常抽象的角龙颈盾形状。 然后我再拿起一把水果刀,用刀柄放在埃雷拉龙的鼻骨前端,刀尖直指上方,“小霖,出来看看。” 小男孩出现在我父母卧室的门口,疑惑地看着这一出戏剧。 “这是什么?”埃雷拉大为震撼地问。 “我们在模仿卵圆戟龙或者角鼻尖角龙,你觉得这是尖角龙亚科的其他某一属也行。小霖,你认识吗?” 小男孩狐疑不决地摇了摇头。 云再把两根筷子放在埃雷拉龙的额骨后方,筷子头朝前,水果刀朝向也从向上转为超前。“现在呢?” “这又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要叫我做这事?”埃雷拉更为震撼地问。 “这个……是华丽准角龙。叫你是因为你的体态是这几位里面最原始最基础的,可以比较轻松地搞成其他恐龙的样子……” 小男孩摇头。 我和云对视一眼。 我们把埃雷拉龙头顶上的刀和筷子全部放回桌子上,纸板上的不动,然后我捧了一朵还没切碎的花菜,安在埃雷拉龙的鼻尖,模拟一个骨瘤,“这样呢?” “这是什么?”连利伯拉都不禁表示了疑惑。 “是加拿大厚鼻龙……”难以抑制的尴尬袭向了我。 摇头。 “那……”我再拿了一根筷子,放在颈盾和鼻骨隆起之间,“这是拉库斯塔厚鼻龙,你熟不熟?” 依旧摇头。 我放下花菜,抓起刚才制作的道具——两根粘成直角的硬纸棒。“假设这是一个从恐龙的鼻骨长出来的角,方向本来是向上的,在这里弯向前方,你见过这种前弯角野牛龙吗?” 小男孩依旧摇头。 “你摆的那几位,全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是不可能的。”利伯拉劝导般地对我说。 然后我又试了贝氏开角龙、华丽角龙之类的,都没成功。 那么试一试甲龙类吧! 我从床上抱起棉被,把埃雷拉龙裹了一圈,叫它把身体再放低,拆下颈盾,然后把我家的锅拿来,用胶布把锅把与埃雷拉龙的尾尖绑在一起,“假设这头恐龙的身上有骨质的甲片,你记起来了吗?” 失败。 我把锅给卸了下来,抓了抓头,有点绝望。甲龙也不行,那结节龙类呢? “假设这头恐龙从颈部到肩部有突出的大型骨刺,你认识吗?” 还是摇头。 我终于疲倦地坐了下来,示意埃雷拉可以收回本体。 “认输了吗?”云碰了碰我。 “认输了,这太难了。”我刚坐下就又站起来,心中五味杂陈地收拾道具。 “抱歉。”柯霖默默地低下头。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没有成为复兴者或许也是种幸运呢。”云在我身旁帮我收拾,尝试着安慰我。 我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鼓声,就知道是推销的队伍又带着一批杂七杂八的乐器来了。 这种玩意属于单纯的扰民。鼓声由远及近,突然吹响一声悠长的长号。 真吵啊。 等我收了一堆筷子拿在手里,回过身准备放回厨房的时候,才察觉到柯霖正在呆滞地看着地板,不由自主地抓着头发。 手中的筷子散落一地,我一个箭步窜到柯霖面前,“怎么了,是不是……” “那声音,有点熟悉……” “声音,什么声音,难道是……” 一个想法像闪电般映照了我的脑海。 声音…… 鼓声?有可能显示了对于低频声音的敏感。 不,更重要的是号声,长号的声音。 哦,长号,我明白了。对了,之前出去找柯霖的时候,灭绝给了我一段他生前的记忆,特征有会咀嚼、尾巴僵硬、舌头灵活,明显的鸟脚亚目鸭嘴龙超科特征。 而且有这么一种鸭嘴龙科恐龙的声音得到了复原,那种叫声就像长号。 我再多问了几个问题,小男孩都恍惚地进行了回答。但重要的并不是目的本身,距离成功仅有最后的一小段距离,然而这一段距离却绝不可被利伯拉目见。 “利伯拉小姐,我们快要接近真相了。能不能请你现在给联盟方面通报一下我们的进展,好做出下一步判断?”我向利伯拉请求道。 “我明白了。”利伯拉言罢,借用了我的卧室,关上门。 这样,我支开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拉着小男孩进到我父母的卧室,将门关上,右手抽出灭绝,在空气中快速写下一串字母。 这次奏效了,字母飞速转动,飞向了小男孩的前额。 周围的一切事物开始模糊,复兴者生前的记忆占据了我的脑海。 …… 睡眠的时间很漫长,长到令我不知所措。 我醒来以后,花了一段时间才回忆起发生了什么,应该干什么。 无论如何,总算熬过了一天。 那时天亮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有我不认识的鸟在枝间长鸣。 首先我应当去喝水。我睡迟了,叶子上的露珠都干了。 我蹑手蹑脚地行进在林间,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每一次踏步我都仔细试探脚下有没有可能导致灾难的枯枝败叶,每一次前进我都力图悄无声息。 我走着,小心翼翼地从灌丛上扯下一片叶,在嘴中细细咀嚼。 这样,我来到横穿森林的一条溪流边上。 那里植被太过茂密,空间太过狭小,大型的食肉动物应该进不来。 我可以放松警惕了吗? 在我埋头痛饮,听到灌丛中传来的阴森声响时才发觉不可以放松。 一股阴风在我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时卷向我的脑袋。 利牙咬合在我还没长长的头冠上,所幸咬的不深,角度也不对,被我一下甩开。 我与发动袭击的猛兽面对面地对视了片刻。 她应该是杀死我父母的凶手的女儿,个子比起我还小了不少……她的腿部比例出奇的长,无论是颚骨还是身形都那么纤细,年纪应该和我相仿。既没有强力的咬合,也没有丰富的经验,这个初出茅庐的掠食者可能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目标。 不过她还是饱含着自信,一边晃动着僵硬的尾巴,一边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左右偏转着头,把金色的眼睛对准我,似乎在找一个机会进攻。 既然他们的女儿在这里,那么他们很可能就在附近。我还是先逃跑好了。 不过她没有顾及我,而是趁着我转动身体就猛扑上来,我的反应较她更快,调动脑袋向她推去,一下就把她击倒了。 她四脚朝天地倒着,好像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转瞬她又斗志昂扬地跳了起来,然后又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 真是连我都感到拙劣的斗技啊。 所以她就又被我打倒了一次。 这一次终于让她一蹶不振了。 她无力地挥动着朝天的四肢,哭泣起来。 她哭也和我无关,我想还是赶紧逃跑好了。 很不幸我并没有意识到在这场搏斗之中我已经到达了怎样危险的境地,当我准备转身时,我的后脚踩空了,恐惧一直等到我在溪水里挣扎的时候才向我一阵一阵地袭来。溪水比我想象的还要冷冽,刺骨的冷,我张开嘴尖叫,就狠狠地呛了一口。 我本能地蹬起四肢划水,找到了水面,一边被水流往下带,一边不由自主地尖叫。 我奋力挣扎着往岸边去,无论如何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水里。 当我发现岸边光滑的石壁对我来说是多么难以攀登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啊。 可是我居然发现她,那个被我打倒了两次的家伙,迈动着自己修长的后腿全速追上来,并且居然能快过水流,她灵巧地踩过长了青苔的石块,越过倒下的朽木,在靠近我时低下身一口咬住了我的头冠,这一次咬的特别狠,疼的我惨叫起来。 我当然不会误以为这家伙是来救我的。她只不过是觉得有机可乘,一头淹的半死的小副栉龙更好对付而已。 不过结果确实是,她阴差阳错地救了我的命。 有了她咬着我的头冠把我往岸上提的那一股劲,我终于有机会把前腿扒到岩壁上,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奇怪,为什么我会认识牛和虎),让自己爬上了岸。 刚上岸的时候我无力摆脱她,只得让她尽情地咬着我的头冠,毫不留情地甩动她的头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等到我的体力恢复了,我第三次把她打倒在地,然后就头也不回地逃进了灌丛里。 我听到她的哭声响彻了林间,一直等到我跑了很远才消散。 第14章 飙车 给我的记忆到这就结束了。 此时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俊美男青年,他有蓝色的带花纹鬈发,棕色的眼眸投映出温和的光与亮,一个状如副栉龙的头冠的马尾扎在他的脑后。又宽又硬的大尾巴展现在他的身后。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比起曾经的小男孩沉稳了许多,不过即使容貌上大不相同,我还是从说话的语气里辨认出了他。 “嗯,我的记忆只到你从河里爬上来那一段。柯霖……或者,应该叫你沃克·帕拉?”我迟疑了一会,问,“你的记忆都回来了吗?” “差不多了。我想,叫我什么还是由你决定吧,智人先生。” “咱们出去吧”这五个字险些就要从我的嘴里跳出来,不过我还是把这句话憋了回去。我指了指房门,柯霖流露出不解的神色。 我坏笑着,静步来到门边,突然旋开门钮,把门推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勒个!……”躲在门后偷听的埃雷拉猛的跳起来,然后跌到了地上,她的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和被抓现行的恐惧。 “我就知道你在偷听。”我翻了个白眼,把手伸向她,“起来。” 她乖乖地抓住我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现在我向各位介绍一下,这位获得了新身份的复兴者,是沃克·帕拉,本体是长冠副栉龙。” “很高兴认识你。”云热情地上来握手,不过我察觉到她眼中有一股失落。是因为柯霖现在个子太高,导致她摸不了他的头吗?如果真的是的话,她还真可爱。 利伯拉在我们出来的那一刻还无动于衷,在看到柯霖的眼睛以后陷入了呆滞。她随后移开了视线,“很高兴认识你,沃克。” 柯霖看着利伯拉,欲言又止。 “呃,接下来大家准备做些什么?”云绫华活跃气氛似的开了口。 “老爷,你说过,要解除……” “真的,我有说过这话?”我惊奇地打断了埃雷拉满怀期待的问话,把询问的目光转向客厅里的恐龙们,“大家作证,我有说过吗?” 利伯拉保持冷漠。 柯霖遗憾地摇了摇头。 云绫华咬了咬下唇,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我坏笑着看向埃雷拉,看着她的表情从期待变为乞求,再到幽怨。 “你们欺人太甚!”她火冒三丈地跳了起来,利伯拉默不作声地瞧了她一眼,她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不甘心地藏起了自己的委屈,摆出一副我非常熟悉的陪笑脸,“啊,当然,老爷当然没有说过,嘿嘿嘿……” “大家,如果没有事情做的话,能不能一起去爬山?”柯霖突然开了口。 “爬山?怎么了吗?”云绫华眨了眨眼。 “我想去山上叫一声。”柯霖一本正经地回答。 “叫一声?”我挑起右眉。 “或者叫随便多少声,可以吗?”他改了口。 “唔……”我低头看了表,我们这一通操作已经搞到了五点四十,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要叫的话肯定不可以去搞的和公园差不多的小山,那种地方人太多……但是如果荒山野岭的话我又不大乐意,虽然有这么几个家伙在身边应该也不用担心危险…… 思量了一会,我想到了一个比较适合的地方,和他们提了一嘴。 云当然会支持我,埃雷拉在利伯拉心不在焉地表示了支持之后也附和了。 “你为什么要叫?”我现在才问了这个问题。 “我们不是很需要朋友吗?所以我想叫一声,看看会不会有别人回应。”柯霖说着,褪去了复兴者的形态,变成了我熟悉的小男孩,“可以吗?” “可以啊。”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上手摸他的头了,他很配合,只是像平时一样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我的余光注意到云和我同时伸出了手,只不过她见我先把手放到柯霖的头上,就缩了回去。 “那么,咱们就出发吧。” 我从抽屉里翻找出手电筒,然后我们就出门了。 我们在去的路上聊了些有的没的,步行来到了一座高可能有六百米的山前。这座山上有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往山顶,在这样的夜晚绝不会有人来攀登。 我们是从公路边上拐到这里的,这里远离城市的灯火。 整座山都是黑的,黑色的树向着我们伸出枯瘦的手臂。 然后我们开始爬山。 我拧开了手电筒,我们几个并肩走上土路,往山上去。 “埃雷拉。” “哎,老爷!”我突然开口似乎吓了她一跳。 “你不是在想着在什么地方把我推下山吧。” “这个……当然没有啦!”她以光速换了一副面孔,那无辜的笑容与刚才阴沉的算计脸大相径庭。 “那你走前面。” “好啦……” “你不是赶时间吗?”云绫华与我肩并肩地一起往上走,低声问了我。 “是有点。” “那要不要我把本体叫出来。”她体贴地问。 一道闪电恍惚间击穿了我的记忆,让我想起十多年前有一个孩子曾经拿着恐龙玩具欢呼着跑遍院子,憧憬着未来能骑着恐龙去战斗。 “那个,你不介意吧?”为什么突然有点羞涩。 “怎么会呢。”她的眼中闪过惊讶的光,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就把脸转向一边。 “那就麻烦你了。”我说这话的时候,她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她的嘴角会不会如月牙般上挑?她会不会用手指捂住她的笑,担心被我看到? 我突然感觉到胯下有一个强劲的躯体支撑起了我的身体,我的双脚轻飘飘地离开了地面。 “哇……”我不由自主地惊叹,我的手摸到了中国龙脖颈上细腻的皮肤。它踏着稳健的步伐前进,每一步都伴随着肌肉协调的运动,给我带来梦幻般的满足感。 “云,谢谢你。”我终于回过脸对着云绫华微笑。 我看到她变了模样——复兴者。她酒红色的眼睛闪着神秘的喜悦,她灵巧地脚下一蹬,跨到了中国龙的脊背上——当然,在我背后,不然她的尾巴能把我戳下去。我识趣地往前挪了挪位置,她当然也不会紧贴着我。在她上来以后,中国龙突然开始了奔跑,我心中大为惊骇地摇晃了一下,只来得及调整重心,把住中国龙的脖子。 “喂,你们玩的这么开啊?”埃雷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从她面前跑过。 “不服你就跟上来啊!”云绫华豪爽地对她笑道。我可没敢回头看,有力的风把我的刘海按在了头顶上,手电筒的光线在山林间摇曳着,显得格外可疑。“云,你看得见路的吧?”我不知为何也有点激动了。 “那是当然!” “那我就把手电筒关了啊!” “没问题!” 手电筒的光亮瞬间熄灭,四周的黑暗团团向我们袭来。我眨了眨眼睛习惯黑暗,很快就感觉到在星光与弯月之下疾驰的乐趣。 中国龙的身体很稳,我习惯了它前进的节奏以后就不再担心会掉下去。 “等等我!”埃雷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迅速地变高。我回过头去瞥了一眼,她正骑着本体全速地追赶上来,后面则是分别驮着利伯拉和柯霖的庞然大物,蛇发女怪龙与副栉龙。埃雷拉的神情是我完全看不出从何而来的急切和不甘心,她也显出复兴者的形态,金发在夜色中飘扬。蛇发女怪龙的速度则没有很快,和我们之间的距离隔的有点远,我恍惚看到利伯拉与柯霖正在谈论着什么。 有点奇怪,反正我知道蛇发女怪龙的速度是很快的,成年个体amnh5485的速度推测可以达到42.2km\/h,比小了不少的埃雷拉龙(41.6km\/h)还要快一点。 我和云绫华骑着中国龙快速拐过一个弯,腐烂的落叶被我们行进过的风卷到空中,随后就被埃雷拉龙挥舞的尾巴扫到一边。我回过头看着微弱月光之下埃雷拉那张迷之兴奋的狰狞脸,不知为何有点想笑。 我们在漆黑的山路上狂飙,俩恐龙凭借着强大的视力分清障碍与通路,躲避树干与巉岩,我许多时候根本就看不清道路,完全就由着云绫华带我们起飞。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矫健躯体规律的运作,左右晃动的长尾扫出悦耳的风声,山路边的景物在视野之中飞速地倒退,连成一片退出我的余光。 速度! 我突然想到埃雷拉为什么会这么发疯地赶上来了,大概是因为所谓“掠食者本能”吧,本能地把高速逃跑的动物理解为猎物,然后就刺激了感官。 “嘿嘿!”埃雷拉与她的本体压低了身形,蓄势待发,随后全速冲刺。我们之间的距离在迅速地缩短,她忘乎所以地露出满口尖牙笑了起来。 很快她就几乎追到了要与中国龙骨盆相近的地方,看起来她还准备进一步加速,赶超我们。 “加油呀,云小姐!”她在后面怪腔怪调地嘲讽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乐不出来了。中国龙的躯体向她那边挤压,晃动的尾巴几次抽在埃雷拉龙身上,逼着她不得不往侧面移动。云的逼迫战术在达到一个最佳程度以后停止了。 为什么停止了? 因为埃雷拉惊恐地呼叫起来,她的本体勉勉强强刹了个车,免得撞到前面岩壁上突出的大石头。 “你不讲武德!”埃雷拉悲愤的呼喊很快就被远远抛在了后面。 我与云偷笑着,继续前进。 到了一段悬崖边缘的路,因为要考虑我的安全,云放缓了速度。因为是超自然的存在,所以中国龙连一点累都没有表现出来。我们骑在中国龙的背上,眺望着夜空下的群山,此时它正背着我们稳步前进。 “你高兴吗?”云绫华轻声问,她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文静,可能还有点对飙车行为的后悔。 “我很高兴,谢谢你,云。”我等待着狂跳的心脏冷静下来。嗨过头了啊。 复兴者状态下她没有呼吸。我感受不到她呼出的热气,也听不到她呼吸的声音。如果她不说话,我可能以为此时此刻只有我骑着中国龙在山路上前进。 “那很好哟。” 她肯定笑了吧。 “我!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比你们先到啦!哈哈哈!”然后我们抬起头就看到埃雷拉昂首挺胸地站在山顶上对着我们放声大笑。 “你居然……”我目瞪口呆,不过也就是那么几秒。因为我看到那家伙衣服上出现的破口和划痕了,显而易见,她在茂密的树林里抄了条近路,哪怕哪里有着险恶的枝条等待着抽打鲁莽的过路者。无所谓了,反正伤不到她。 我们沉默着迎了上去,这种态度马上就把埃雷拉的兴致搞没了。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多少也不甘心一点吧!” “飙车的乐趣在于过程不在于结果。”我满不在乎地摇头,从中国龙背上下来。 “所以……”埃雷拉与云绫华同时开口,“那两位是在……” “我不知道。”我扶了扶额头,“这就是沉溺于过程的恶果啊。” “那你现在打算?”埃雷拉一脸的无语。 “给他们打个电话吧。” “有必要吗?反正他们也能闻到我们。” “说的也是哦。” “那就我们三个在这里等吗?” “等等看吧。” 一阵冷风吹过。 “我们还是去找他们吧。” “好。”埃雷拉与云绫华的回答异口同声。 第15章 呼唤 利伯拉头顶上的泪骨角在月光下泛出冷冷的光,柯霖看着她头上的角出神,右手不自觉地抚摸了自己的头冠,回忆起七千五百万年前的一个瞬间。 “给个答案吧,你愿不愿意成为劳亚—冈瓦那联盟的成员?”利伯拉将目光对准了他。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向你提一个问题吗,利伯拉。” “你……问吧,不过不要太过指望我会回答。”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柯霖命令副栉龙停下脚步,两名复兴者几乎处在并肩的状态。 利伯拉的瞳孔短暂地晃动了片刻,“我不记得我们见过,你应当是认错了。” “你记不记得在一条溪边,有一只小副栉龙把你打倒了三次……” “你凭什么断定那就是我?” “我只是记得有点清楚,溪边的那一只,眼眶下面有黑色的斑纹,而你……”沃克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利伯拉的手捂住自己眼睛下黑色的装饰斑块,那斑块不注意看的话就像一块泪痣。她的面庞肉眼可见地变红。 “真是没想到我们还能相遇啊,而且你居然第二次救了我。”沃克把目光转向弯月。 “别说了。”她低下头无声地骑行了一会,然后抬起头,她的脸依旧是羞愤的红,她揪住沃克的衣领,“你不准声张,懂吗?”她金色的眼睛中充满了恼恨和羞耻。 “我知道,我知道。”他息事宁人似的摆着双手。 当利伯拉松开手往前看的时候,才发现刚才飙车的三位正站在前面的土路上,意味深长地看着。 …… 我望着联盟大将,君王雷克斯的得力部下,恐龙公园的顶级掠食者,大名鼎鼎的平衡蛇发女怪龙,情绪低落,一脸绝望地低着头,万念俱灰地让本体载着自己往前走,而在她的身边,潜在的猎物长冠副栉龙正在徒劳地尝试安慰她。 “发生什么了?”云绫华的两片鼻泪嵴上冒出几个问号,她求助似的看向我。 “我寻思不准声张什么内容,咱也没听到好像。”埃雷拉也凑向了我。 “她或许以为我们听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故事。”我装作一无所知地摊了摊手。 “瞧老爷这样子肯定就是知道吧?” “知道的话就告诉我们嘛。” “你们也不想被暴怒的蛇发女怪龙干掉,对吧?” 这句话起了效果,云绫华和埃雷拉都谨慎地缩了回去。 就这样,我们登上了山顶。 “柯霖,来叫吧。”我们面对着山下小城的灯火,背对着微弱的星光,站在原地。 “啊,知道了。”柯霖闻言,不放心地看了眼利伯拉以后就骑着本体走上来。 7.5米2.6吨的大家伙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让他来到峰顶。 柯霖从副栉龙的背上滑落下来,双脚着地,他抚摸着副栉龙体侧的鳞片,闭上眼睛。我们看到副栉龙抬起上半身,用后足而立,弧形的头冠遮挡了弯月,它吸入一口空气,鼓起双颊,随后,如同号声的悠长呼唤响彻了小城与周遭的山野。 我们无言地站立着,让自己的思绪随着长号声飘往未知的远方。 “沃克,你说了些什么?”我问。 “我说,我很孤独,我需要朋友,如果你能听到,请来我这里。”他睁开眼睛,眺望城市边缘的灯光。 “怎么可能会有回应,听到就算不错了。”埃雷拉把双手抱在后颈上。 “你说的没错啊,只要他们听到了,就很不错了。”云绫华拍了拍埃雷拉的肩膀。 我们在这里站了一会,感受山顶的风。 回过头,我们发现利伯拉已经不辞而别。 “她走了啊。”云的话语中流露出惋惜。 “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们都看向柯霖,他说这话时格外的笃定。 “你怎么知道?” 柯霖微微抬起头,“因为我同意加入联盟了。” 我们的表现如何,我就不想再多说了。 反正那一天值得记述的故事就到这。 第16章 五十步笑百步 第二个故事结束以后一周。 那时我正在街上闲逛。那是一个阳光晴朗的周末,你可以理解为我闲着没事干。 然后我就随便绕,绕到了一片建筑工地附近。 在那里,我听到了埃雷拉的声音,“贼!站住!” 啊,这个沙雕在干些什么。 我现在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左边是一片修建中的楼房,蓝色的铁板围墙遮挡了我的视野。和我走的这条路垂直相交的那条路上,应该就是埃雷拉和她正在追的那一位了,只不过他们现在都在我的视野盲区里。 显然不会有好事发生。 我当然也不会继续就这么往前走。 我后退几步,贴到铁板墙边,免得被他们撞到。 首先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是一个高个子青年,身材很结实,头发留的挺长,虽然腿感觉有点短,不过速度还挺快的。他扶了路标一把,灵敏地在转角过弯,然后全速往前,跑的时候瞥了我一眼。他的右手攥着一张纸币,好像是五块钱。 大概两秒以后撞出了转角的是埃雷拉,她看起来气的不轻,凶神恶煞地站下来,右手幻化出手枪,两腿微微叉开,双手持枪,瞄准。 我在她开枪的前一秒扑了过去,抓住她的手,把枪口压向天。 清脆的枪声响起,震的我耳膜发麻。 “你疯了吗?”我抓紧了她手里的枪。 “老爷,你……”她正要争辩,眼见前面逃跑的青年听到枪声停了下来,一把把我推开,右手持枪,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把钱还我!” “为了五块钱,在大街上把爪牙拿出来打我,至于吗,朋友。”青年回过身,看不出一点惊骇与不满,指着他的那把手枪好像空气一样。 “五块钱就不是钱了吗?等等,爪牙……你也是复兴者?”我看到埃雷拉的脸骤然变得煞白,即刻就变成了可怜兮兮的陪笑,“那个,我……” “你把枪放下,咱来好好聊一聊呗。”青年满面和善地笑,忽然显露出复兴者的模样。穿着深蓝色的大氅,戴着一顶平平无奇的竹斗笠,一条粗长的深蓝色鳞片长尾在他身后伸出。这名复兴者的身材异常高大,我目测至少达到了两米一,他谈吐之中显露出的强者气度昭示了不凡的实力。 复兴者的形态只维持了几秒,他就变回了常人。埃雷拉恭顺地低下脸,收起枪,“我不是很清楚我有没有资格与您谈……” “谈谈嘛,反正又不会怎么样!”青年笑呵呵地走上来,双手背在背后,躬下身,转过脸,好与埃雷拉对视,“你偷那个老人家的钱不算偷,我拿了你的钱反而成了贼,给咱定义一下啥算是贼呗?” “啊,那个……”我看到埃雷拉的金发都吓得颤抖起来。 “那个什么?” “那个人!是我的老板!您可以找他谈!”埃雷拉突然精神焕发地抬起头,挺起胸,把手直直地指向了我,自豪地对青年大声喊道。 “你?”青年直起腰,把背在背后的手放下来,“啊,你好你好,不是你帮忙我可能得挨上一枪,感谢感谢。”他面对我的笑容倒是格外真诚,没有对待埃雷拉那种戏弄一样的姿态。 他伸出有力的右手,抓着我的手就晃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看这位刚才管你叫老爷,我应该没必要吧?” “叫我柯志仁就行了。” “智人?我知道你是智人,世上智人七十亿,你总得报个名字出来,让我认识认识是哪七十亿分之一呀。” “我姓柯,名字叫志仁。” “哦,柯志仁。”他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是上游?永川,你叫我上游就行。” 永川龙!侏罗纪前五大兽脚类恐龙,沙溪庙组之王! “你就是永川龙!?久仰久仰。” “诶,这么热情啊,那这一位埃雷拉……”上游转过脸,看到了一团空气呆在埃雷拉本来站的地方,“哟,跑了,还想认识认识呢。” “你要是想认识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她叫回来。” “那就不必了吧,看她可能不大乐意的样子。只是这五块钱怎么办呢?” “你可以拿去吃炸串,反正她不会在意的。” “那,那个老人家怎么办?” “或者你把钱还给那个老人家,然后我再请你吃炸串。” “真的?你太慷慨啦。”他兴高采烈地在我背后拍了一掌,差点给我一巴掌干地上去。 “诶,抱歉抱歉,看我下手也没个轻重的……” …… “你要什么,随便挑吧,反正我今天还带了不少钱。”我向着烧烤摊的大妈打了个招呼,然后把架子上的炸串指给了上游。 “你知道什么比较好吃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平时要么忘了带钱,要么忘了买。” “那我就要这个吧。” “行。这个多少钱?” “三块。”大妈拿起烧烤架上的香肠,用刷子抹了一层番茄酱。 “您能给我也那一串吗,谢谢啊。”我从大妈手里小心接过两根香肠,一根给了上游。我兜里的五块纸币加一块钱就交到了大妈手里。 “谢啦。”上游灿烂地对我一笑,然后一口就咬掉了香肠的三分之一。 “喂,你不怕咬到竹签子吗?” “没事没事。”他一边嚼一边笑呵呵地摆手。 “你说的那个老人家是在什么地方?” “我瞧瞧……哦,在那!”他伸长脖子望了望,然后招呼我跟上。 桥洞下的人行道边摆着一张防水布,防水布上放着一些蔬菜,一个老妇人坐在那里守着摊,摊子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油漆桶,那是用来装钱的。老妇人的眼睛几乎要埋进皱纹之中,几乎没怎么注意来到摊前的我们。 我们对视了一会,然后耳语了一阵。 计划很快就定好了。 “老人家,您这小白菜怎么卖啊?”我开了口问。 选青菜是因为这里离老人那个装钱的桶比较远。 “三块一斤。”老人微微睁开眼睛。 “啊,那给我来两斤,行吗?” “诶。小伙子今年几岁?” “十六了。” “在一中念书吗?” “嗯。” “不得了啊,我家孙子和你同岁,连个二中也考不上呢。” “哪里哪里。”我挠着头笑。我给上游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 “那个,老人家,我不大懂菜,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挑几个好的啊?谢谢,谢谢。” 老人站起来,有点摇摇晃晃地走向我,然后蹲下身为我仔细挑选起来。上游装作随意看看的样子,右手指里夹着的五块纸币轻飘飘地飞进了钱桶。 老人很快就挑完了,放到那杆老秤上称出两斤,用她骨瘦如柴的手装进塑料袋,递给我。我把钱交了出去,下意识地看了看手里提着的菜。 老人很实诚,菜叶看起来很新鲜,也没有什么虫蛀。 “谢谢您啊。”我点了点头。 大概事情总是会出点变故吧。 我抬起头看到附近的小摊主们突然都紧张起来,电动三轮车上的食品架一个接一个地合上,人也都骑到车上去。手推车的轮子在路上焦躁不安地滚动,一声警笛从不远处街头传来。 “城管!” “坏了。”我拿着香肠立在了原地。 “啥?”上游疑惑地咬着竹签子。 “老人家,城管来了,赶快收摊!”我把香肠叼在嘴里不清不楚地喊了起来,老人很有默契地站起来,动作麻利地卷起防水布,把上面的蔬菜全部包裹进去,我和上游接过防水布,稳稳安到人力三轮车上,然后就推着车开始了逃亡。 “让你们把摊摆在这了吗?快点收摊!”城管极具威慑力的喊叫越过喧闹的街头向我们袭来,本来属于小贩们的王国瞬间人心惶惶,众人行色匆匆地收拾家当,胡乱地丢到车上就不顾一切地开走。 城管的警车巡到街头,身着制服的中年大叔们排着严密的队伍,把突出的腹部对准街头的行人,监视着街头的众人。 那时我们已经把老人的车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第17章 来历不明 “谢谢啊,小伙子!”应付了几下老人的感激,我提上菜,带着上游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怎么大伙都在逃啊?”上游秉持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戳了戳我的肩膀。 “你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发生过那种事,就是本来一群吃素的聚在一起,吃饭的吃饭,喝水的喝水,调情的调情,你突然从藏身之处跳出来逮住几个倒霉的做午餐,然后大伙就大难临头各自飞?” “你的描述怎么这么形象……对你们来说,‘城管’是那种东西?” “只是一个不恰当的类比罢了。总之要是刚才那老人家的摊还留在原地,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哎呀,听起来像是‘警察署’?” “你怎么会知道那种古老的词语?” “我已经很多年没在你们的社会里混过,落后于时代了嘛。”我们来到河边,通往堤岸的台阶上坐下,上游吊儿郎当地把嘴里咬着的竹签子拿下来,夹在手指间转着玩。我凝视着水面的波纹,“就是说你曾经在人类社会呆过?” “嗯。” “有兴趣谈谈你的经历吗?” “啊,说来话长呀,”他黑色的眼睛转向别处,弯着腰,目光沿着地砖的边界走。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等等再说吧,毕竟我们才认识了这么一会,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心急的人,对吧?” “你来决定什么时候说。但现在我有点想知道,为什么埃雷拉没有发现你是个复兴者。” “因为我把我的气息掩藏了。” “那玩意是可以掩藏的?”我感到一丝震惊。 “只要复兴者变得足够像智人,普通状态下就不会被区分开。” “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可能是我在你们的社会混过那么一会,然后沾染了你们的习气,在情感上变得和你们一样了吧。”上游用右手五指梳着自己的黑发,身体后仰,翘起二郎腿。 “你有我们的情感?” “大差不差了。那些正统派就很瞧不起我,觉得我是抛弃蜥形纲的威严去贴近低贱的合弓纲兽类。”他沉默了片刻,“你觉得我是像智人,还是像复兴者?又或者两边都不像?” “我不好说。” “不好说就对啦。”他举起手想拍一下我的背,见我本能地蜷缩起来就及时停手,“抱歉抱歉,吓着你了吧,是我的错。” “那你能不能就把你那些个习惯性动作改一改,我可不是你们这些魁梧的野兽。” “知道了知道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一个星期以前,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我转换了话题。 “哪个声音?就是那个,嘶,‘我很孤独,我需要朋友,如果你听到了,请你来找我’?” “就是那个。” “和你有关吗? “是我的朋友叫的,那个时候我在旁边。” “你的朋友?既然你在他旁边,他怎么还要找朋友?”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提了云绫华身上发生的事,柯霖和利伯拉的事也简要说了说。 “你无中生有的那位弟弟,现在身在何处呀?” “在地狱溪,联盟方面要给他做一些思想工作。” “地狱溪?没想到呀,雷克斯居然这么关注招兵买马,连鸭嘴龙科都要面谈了?”上游有点惊奇地挑了挑眉。 “你了解一些什么吗?” “在我回去睡大觉之前,我多多少少也了解一些。我还醒着的时候,联盟是一个刚刚建立的组织,他们的目标是阻止王朝一家独大,防止曾经把他们的家族踩在脚下的那些显贵们重新执掌世界。那个时期他们的主要对象是大型角龙、暴龙之类的战斗单位。” “现在呢?” “你要问我可不知道啊,反正我和时代脱节很久了。我已经睡了快五十年,前阵子才醒过来的。” “好吧。”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我们接下来的一些话题与王朝、联盟都无关。一种直觉告诉我,上游在隐瞒一些东西。我感觉的出来,他待我非常坦诚,但我依旧秉持着这种直觉。但作为朋友,我想还是不要太过逼问了。 …… “他就只和我说了这些。” “你没有多问些什么吗,比如他是不是王朝的成员?”云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此时我正在关上冰箱的门。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作为异特龙超科的一员,上游永川龙非常有可能在王朝中拥有很高的地位。但我觉得刚刚认识的话,我不应该逼得那么急,而且他表现出一些回避的态度。”我解释道。 “我没有在责怪你,”云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你做的没错,毕竟我们都要考虑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你没有,别这么多疑,云。那今天就聊到这?” “好的,拜……” “等等,你的数学试卷写了没?没写的话拍照给我发一下吧。” “怎么了?” “我好像把它弄丢了。” “真是粗心大意啊。那我这就发。” “谢了。” 挂断电话,我看了眼窗外,下午特有的和煦阳光给小城的建筑镀上一层均匀的金色。春天真的已经到了。 不过片刻以后云就给我打了电话,我随意地拿起来放到耳边。 “怎么了,云?” “快出来,埃雷拉遇到危险了!” ? 第18章 垃圾中转站之战 枪弹齐发。 矿石组成的枪弹撕裂空气,如雨点般落到垃圾站的墙壁上。在破旧不堪、散发着垃圾的臭味的垃圾中转站里,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正在竭尽全力自救。 “云小姐,你闻得到我在哪吧?闻得到就快来救我啊!!”她声嘶力竭地对着对话机呐喊,右手握着手枪伸出窗户盲射。她原本整齐的西服被三五个裂口变成了一张破布,本来都会梳的整齐的金发凌乱地散开,太阳镜的右镜片被一颗子弹打碎,所以她就只能忍痛把心爱的太阳镜丢下,首先关注要怎么脱险了。 “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是索里安!”她气急败坏地几乎要破口大骂,窗框上被子弹打下来的水泥一块又一块落在她的头上,一轮齐射逼迫她把右手缩了回来。她的本体正在垃圾站的门口潜伏,同时也是在观察情况。 毫无疑问,那些家伙发现垃圾站暂时无法正面攻破,就会想到要包抄。他们的大部队正在合围这间该死的垃圾站,等到他们的包围圈完成,那么她就完了。 我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把有点遮挡视野的乱发拨到一边,正要起身继续射击,柯志仁低沉的声音从对话机中传来,“袭击你的索里安,到底是那一支?王朝的还是联盟的?” “是……”她愣了一秒,巨大的恐惧突然攫住了她,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老爷,如果我告诉你,袭击我的是王朝的部队,你们会不会丢下我啊?” “你在扯什么蛋?”对讲机另一头,那个男人的语气混杂了些许无奈与恼火,“你救过我,我有可能把你丢在那等死吗?” “老爷……” “好了,先不和你扯了,撑住!我现在就联系利伯拉!” 对话机中的对话停止了。埃雷拉有些宽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她攥紧手中的枪,牙齿与骨骼的子弹飞向窗外。 …… “你看到他们了吗?”我和云伏在农田里,密集的枪声和加紧的心跳声一起震动我的耳膜。 “垃圾站在那里,埃雷拉也在里面……”云绫华化成复兴者的形态,冷淡的酒红色眼睛如同望远镜一般对准垃圾站近旁的小山岗,那里连续不间断的火力死死封锁着垃圾站。 她皱起眉头,稍微往右歪下脑袋,头冠上的鲜艳色稍微暗淡了一些,“我现在能看到的可能就要十五个了。他们的制服是白色的,武器是栓动式步枪。” 她拿起对话机,面色严峻地听利伯拉的回答。 “她说了什么?” “她说联盟刚刚联系了王朝,王朝方面说这一支部队是森诺曼团调动过程中,传送出现事故,导致他们到了这里,并且失去控制,会攻击一切活物。王朝准许歼灭这一支队伍。”她放下对话机,“利伯拉很快就会支援我们,这一支队伍总共有三十五个,步枪手十八个,近战员十二个,还有五个操纵两门轻型火炮!” “靠。”我低声骂道。应和着我这一句脏话,山岗上一道火光闪过,随后是令人胆寒的炮响。垃圾站瞬间被轰去一角,碎砖如同烟花一般炸开,烟尘之中火光不断。我们本能地低下头躲避。 “埃雷拉,你没事吧?”云对着对话机喊道。 “暂且没死,云小姐!”埃雷拉的吼叫透过对话机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她的手枪那种很有辨识度的枪声接连响起,“那些家伙疯了吗?” 云绫华扼要地陈述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老爷,云小姐,你们就不能做些什么吗?”埃雷拉喊话的同时又是一声炮响,我们脚下的土地都撼动起来。我们听到了她的呻吟声。 “你受伤了?” “伤着了点,快点想想办法帮我吧!” “等等,有索里安来包抄你了!”我接过对话机喊道,“注意右侧!云,快点发动战略,至少干掉几个!” 我看到手持骨骼战具的王朝士兵,总体形态是有智人形体的恐龙,有点像奇幻故事里的蜥蜴人。近战员之后跟着步枪手,他们排成队列向垃圾站逼近,“总共有五个,四个拿刀的一个拿枪的。” “了解!” 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伸出她的右掌,头冠骨片在她身体周边的空气之中凝聚成形,形成把把利刃。她睁开眼的那一瞬,密集的头冠飞越她的肩头,掷向那些索里安。 她的目标是那个步枪手。这次突然袭击奏效了,步枪手身中数刀,即刻倒下,变成一堆尘土。其他的近战员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他们的反应异常迅速,霎时就卧倒在地寻找掩体。 与此同时,不同方向的枪弹直指我们。一发子弹擦着云绫华的右侧鼻泪嵴擦过,我们立刻低下头。密集的子弹落在我们前面的田埂上,扬起一片片尘土。 云的身体紧贴地面,她咬着牙,头冠飞刀依旧在不断形成,飞射而出。 等到她的生存战略作用结束,接连的枪弹还是把我们压在地上。 云摸了一把地上的干土,干土在她手中凝聚,变成一把红色骨骼组成的燧发枪。她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脱下校服上衣,接过云绫华给我的骨刀。我把校服的领子挑在刀尖上,探出田埂,晃动了几下,模仿一个行走的人。在短短片刻之中,它吸引了一片火力。通过我校服被击中时的摆向,云推测了几名步枪手可能的位置。趁着那些步枪手还没有分辨出来,云突然翻身而起,右膝支地,枪托抵肩,冷冽的目光对准目标,食指扣下扳机。 “啪!”枪声响起,云绫华顺势滚倒在地,吹了吹枪口冒出的浓烟,她的右手幻化出圆形的子弹,烟尘化作火药自己跳入枪口,她把子弹塞进枪口,抽出通条迅速把子弹与火药压实。 我早已把刀与校服放下了,抹着额头的汗珠问道,“打中了吗?” “干掉了一个。”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你们干了些什么……”埃雷拉的声音被一声炮响打断,炸弹的冲击让我的耳朵陷入一片耳鸣之中。云绫华的头脸布满了干土,我看到她对我呐喊,但我暂时听不到声音。 天旋地转,我眼中的世界变得有些昏暗。 “快撤!”这下我从她的口型里读出意思了。炮弹现在对准我们了。子弹咬着我们脚后跟的土,紧随着我们往一堵砖墙爬,我们刚爬到砖墙后,一发炮弹就在我们面前把我们刚才当作掩体的田埂炸飞。 “你们怎么了?”埃雷拉的声音从对话机中传来。 “我们被炮击了。”我摸了摸脸,好在应该没有受伤。我们都不敢起身,云也没办法继续开枪。那样就会再度把炮弹引向我们。 “我刚才干掉了一个,其他的几个被我堵在外面了。”埃雷拉向我们通报了情况。 “知道了。” 我看到云的脸颊上有一道黑色痕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道弹片划过的伤口。黑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这黑色的伤口给她的面庞带来一丝狰狞之气。云把燧发枪抱在胸前,我抽出灭绝严阵以待。 我们焦躁地等待着那些索里安逼近我们的砖墙,不过在一阵不长的等待以后,尽管枪声仍然密集,但子弹却不再冲着我们。 “我来了。”对话机中传来利伯拉的声音。 第19章 战斗结束 我与云绫华紧贴到砖墙边,我在老旧的砖墙上找到一条缝隙,通过缝隙,我看到了利伯拉。 她骑在备了鞍的蛇发女怪龙背上,双手举起一把骨骼杠杆步枪,以标准的姿势开火。蛇发女怪龙宛如一条白色的巨大闪电,沿着公路飞驰,而这种惊人的速度一点也不影响利伯拉的射击。她的两腿夹稳蛇发女怪龙的身体,她的头与肩稳定如同青铜雕塑,她的目光锐利如剑,她双手的肌肉纹丝不动,白发在风中飘舞。 她从我们面前驰过,一枪接一枪地开火。 她的出现瞬间就吸引了所有的火力,蛇发女怪龙挥起长尾,发达的尾部爆发式的作用让它的转向出人意料地灵活,子弹擦着她的身体而过。甚至在蛇发女怪龙转向的时候,利伯拉的子弹依旧带来死亡。从她出现开始,已经有四个索里安倒下了。 “小心火炮!”她好像并不在意我的警告,她将脸朝往山岗,发动了生存战略。 随后,杠杆式步枪在她手中消散,她的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把对话机放到耳边,“上游亲王,我已经把那些炮手石化了,接下来看您的了。” 什么? 上游也来了? 蛇发女怪龙张开血盆大口,从面前叼起一名近战员,发达的咬肌寸寸鼓起,硕大的头部左右大力甩动,将口中的猎物撕成两段。 另外一名索里安正在蛇发女怪龙的脚下无力地挣扎,得到的回应是暴戾的大踩,蛇发女怪龙的后足碾碎了它。 利伯拉的右手幻化出一把长近两米的长柄巨剑,全部由黑色的化石熔铸而成。一名步枪手在利伯拉背后举枪瞄准,但扣下扳机的却不是他。枪声响起,云绫华淡定地装填子弹,没有看一眼被她一枪解决的步枪手。利伯拉回过头,看到了我们,赞许地点了点头。她当然不会继续停留,那样无异于活靶子。她挥舞起手中的巨剑,在她面前的一名索里安被她拦腰斩断,前面的一名步枪手举起枪对准她,但下一秒就变成了沉积岩,随后被蛇发女怪龙一口咬住,用有力的颈部甩飞,摔碎。 三名近战员组成了有效的队列,三根长枪有两柄刺入蛇发女怪龙的双腿,一根刺入它的腹部,随后就停在了腹膜肋之间。利伯拉没有表现出半点痛苦,她挥下的巨剑首先终结了两个近战员,随后将一名步枪手石化,剩下的那一名近战员,被云绫华召唤出的本体猛扑在地,凶残地撕开了。 云绫华开枪打碎了被石化的步枪手的头颅 而在垃圾站那边,我看到三名近战员正手持刀剑扑向出现的埃雷拉。她举起手枪接连几发,一名近战员就化为了灰尘。一名近战员挥出的刀剑被她后仰闪过,随后埃雷拉龙一口锁住了他的手臂,将他压倒在地,接下来的一口对准他的头部。最后一名近战员从背后袭击,但埃雷拉先他一步,举起左手防御。砍刀结实砍进了埃雷拉的左手,停在了岩石的躯体之中。埃雷拉抽出短剑,两刀解决了对手。 平地上的敌人已经被消灭了,此时就看山上…… 在我们紧张地看着山岗上的一切时,我们分明看到山上迎来了一阵风暴。劲风凝聚成形,化为一头巨型兽脚类狰狞的口齿与利爪,在山岗上肆虐。山岗上的草木在风暴之中呻吟,被切碎的植被和尘土被风旋到空中,强大的风暴隔离了土地与阳光。等到这场风暴停止,战斗也结束了。 我们站到公路边,看着显出复兴者形态的上游。他把一把外形像苗刀的武器扛在肩上,踏着阳光向我们走来,背后是顶级掠食者——上游永川龙。当那头体长超过十米、体重达到五吨的猛兽驯顺地跟随着上游向我们走来的时候,大地都在轻轻抖动。注视着他们信步而来,我们都短暂地僵在原地。埃雷拉甚至忘了疼痛,停止了龇牙咧嘴。 随后几个复兴者都把本体遣散恢复了人类形态,毕竟谁也不想给智人的新闻业留下素材。 “没想到我们居然能并肩作战,上游亲王。”利伯拉神色冷淡地微笑,向着上游鞠了一躬。 “我也同样震惊啊,指挥官利伯拉?戈尔贡。我们多久没有见面了?五十年有了吧?”上游和善的微笑之中多少也有异常的敌对溢出,他本来只是吊儿郎当的黑色眼睛,此时蒙上一层淡淡的警告。 “我很高兴,如今您已经不再是王朝军队的一名指挥官,不再是撒哈拉?卡察洛登所信赖的部下,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不再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不是吗?”利伯拉的目光与上游交接了,我们切实感受到两者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既然你也知道这一点,那么何必还要这么提防我呢?”上游首先收起敌意,恢复了我最习惯的姿态,“你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到撒哈拉的麾下了。你对我的警觉完全没有必要。”他信步与利伯拉擦肩而过,自信地把后背朝着利伯拉,“又或者说,你还是想与我比试一番,哪怕你明知现在无法战胜我呢?”他回过脸,笑。 “您说的对,我们没有必要互相敌对。”利伯拉也不再针锋相对,“至少刚才我们还是战友,而且为了共同的目标而战。” “上游,”我喃喃地说,“你曾经是王朝的指挥官?” “没错。”上游张开右手,碎片凝聚起来,我看到的是一张黑白照片。上面那个身着白色的华丽军礼服,神情却格外阴鸷的复兴者,那个看起来就权势非凡的指挥官,就是我面前平和的上游?永川。 “那你现在……”云绫华急切地开了口,话说到一半就没再往下说,她沉默地咬住了下唇。 “我已经退出了王朝。我与王朝方面达成协议,我对他们保持中立。至于什么原因,你们就别问了吧。”他叹了口气。 我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傻站着干什么呀?谢谢我呀,谢谢利伯拉呀!”上游突然打破沉默,对着我们挥了挥手。 然后我们就开始手忙脚乱地道谢了。 埃雷拉点头哈腰地一个一个谢过去,正式地和上游握手,然后她和云都做了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上游?永川,这位柯志仁老兄……呃,我们现在能算朋友了吧?对,对。我是这位柯志仁老兄的朋友,听到你们这里打的挺激烈,就过来帮个忙。” “你还真是热心肠啊,”云绫华说道,接下来迟疑了片刻,可能是因为找不到对上游合适的称呼。 “叫我上游就行了,‘亲王’啊,‘指挥官’啊,什么的,都免了吧,都过去了。像你的男朋友一样,多好。”上游豁达地摆了摆手。 我和云对视了一眼。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现场余下的三个难以置信。 “不是?”埃雷拉目瞪口呆。 “喂,我们和你认识都快两个星期了你才发现吗?”我匪夷所思地看着她。 “其实我和柯在和你打架那天才第一次说上话。”云绫华有点尴尬地接了一句。 “可是,可是,你们……”埃雷拉哑口无言地站了半响,指了指云,又指了指我。 “感觉你们挺有默契,而且挺合适的啊。”上游端着下巴思索,“怎么不是呢?” “啊,我们学校里最近经常有人这么说。”云绫华连连解释道,“我们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才会关系很好的。” “所以我们不是。”我终结了这个话题,“你们都闲着吗?” “嗯。”异口同声。 “那要不要去我家吃点东西?” “好。”异口同声。 第20章 暮夜月明 他们是掠食者,他们是顶级掠食者。他们称霸一方,盘踞在食物链的顶端,俯瞰着他们世界之中的众生,他们掌控着自己的生态系统,他们管理着湿地,沼泽,山川与平原,他们曾经是无上的王。 现在,他们面对着桌子上的空碗,舔着嘴唇陷入沉思。那些空碗曾经装着普通的青菜汤,他们本来怀疑,当他们尝过第一口以后,就如狼似虎地把青菜汤终结了。 “怎么样?”我把碗一个个都叠起来,围上围裙,问道。 “很好。”利伯拉长久以后才回答。 “优秀。”上游把食指交叉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前,神色严肃。 “我疯了,我肯定不是食肉动物。”埃雷拉落败般地沮丧。 “柯,手艺很好哦,以后我可以经常来你这里蹭饭吗?”云绫华站起来到我身边,看着我戴上塑胶手套,拿出抹布,浸湿,挤出洗衣液,裹在抹布中心,然后开始按揉,揉出大把的泡沫。我当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她。 顶级掠食者们全都饶有兴趣地围到我身边,看我怎么洗碗。 我拿着抹布仔细把白色的泡沫抹在铁碗上,把揉成球的抹布塞进碗里,用均匀的力道旋转起来。 除了云,顶级掠食者们疑惑地歪了下头。 我把抹了泡沫的碗一个个整齐地放在另一个洗碗缸,叠成一座塔。 除了云,顶级掠食者们悄声细语,“他在干什么?” 我打开水龙头,从窗户的倒影里看到我背后挤着的顶级掠食者们,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能不能后退一点,很吓人的。”我对着窗户里面的那几张脸说。毕竟是拿后背对着掠食者啊。 不约而同地后退,不约而同地用互相责备的眼神看对方。不过埃雷拉很快就退出了目光的角力,乖乖退到最后面,利伯拉和上游还是挤在一起,云绫华有些不满意地被他们搞到了后面一点的位置。 我洗了抹布,把泡沫水一把一把地拧出来。 除了云,顶级掠食者们面面相觑。 我放下抹布,拿起碗,用戴着手套的手揉搓起来,把上面的白色泡沫全部洗去。 除了云,顶级掠食者们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把洗干净的碗放进装碗的篮子里,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除了云,顶级掠食者们刮目相看,最次的都表示出前所未有的尊敬。 “所以这有什么用?”上游兴奋地点了点头,然后非常耿直地问。 “唉,你们这些魁梧的野兽。”我脱下手套,多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 我将刚刚搞定的数学试卷顺手塞进了书包,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手插在兜里,走回客厅。 大家已经打道回府,熟悉的客厅清静的有点不习惯。 我穿上鞋走出门,看到夜空中以光辉揭开轻纱似的薄云的圆月,莫名地感觉一阵罕有的安宁。月亮啊,忒伊亚与地球的银白之女。地球醒来的时候,隐去面孔的月为母亲无垠的海岸线披上碧蓝的潮,地球睡去的时候,月又面挂淡雅的微笑,陪伴这颗星球上浩瀚众生的生存与毁灭。 我缓步上楼,想多少贴近月一些。 我的鞋刚刚踏上天台的地面,就停在月光下一个被拖长的影子旁。 衣着朴素的高大青年独立于夜空之下,面对着明镜般的月。我不好说他到底是什么姿势,我分辨不出他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他只是站着。 我放轻脚步走到他身侧,“你在这里啊。” “我有哪里好去呢?”他笑,看向我。 “你曾经真的有那么一个归属。” “你是指王朝吗?”他向着铁栏杆弯下腰,把双手放在上面。“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离开了?” “我确实很想知道。你和撒哈拉?卡察诺顿不是亲族吗?” “如果你真的很好奇,那我也只能向你道个歉了。我真的,什么也说不了。” “有关你在王朝的往事吗?” “差不多吧。” “那你到王朝干活之前的事,总能给我讲讲吧?”我从左胸的衬衫口袋里掏出小记事本和圆珠笔。 “啊?”上游的右眉骤然上挑,后退了半步,尴尬地笑了笑,“你都随身带着这种东西的吗?” “你不会是害羞吧?害羞的话就算了。” “我可没什么值得害羞的事。”他摊了摊手,恢复了镇定。 “那就说说呗。” “啊,也行,正巧我有些事想问问你。”他坦然地点点头,不过神色出人意料的有些古怪。那是一种淡到几乎不存在的忧伤与困惑的混合。 “我更想听你还活着的时候的故事。最好给我讲讲,你们的寿命有多长,猎物包括哪些,哪些猎物占比较高,哪些占比较低,你们的繁殖季节是什么时候,发情期持续多长,你们是不是社会性生物,你们的婚配制度是怎样的,幼体会受到多长时间的抚养……”我握着圆珠笔在记事本上飞速地草草写下一堆要素,按回笔头,带着有些难以克制的兴奋盯着明显表现出难堪的上游,手里的笔一点一点地瞧着本子。 “你这么喜欢听吃喝拉撒的事情吗……”他抓着头,哭笑不得。 “懂不懂什么叫做动物行为学啊,老古董。” “你们也真是……怎么说呢,闲啊。” “生产力进步了才会有空闲,有了空闲才会有专门人才从事科研工作,生产力才会继续发展,人类社会才会继续进步。” “别那么一本正经好吧,跟审问似的。” “好啦。不想讲那些的话,就说你想说的,我都会听着。”我把本子和笔收回了口袋,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他开始讲了。 第21章 过往 我醒来的最初二十年,可讲的东西不怎么多。 我要是讲了,你应该也听不进去。毕竟我这种不死不灭的怪物,把你们的社会说给你听的话,应该也很难有共鸣。 我想说的,主要是一件事。 醒来第二十年的某一天,我四处晃荡到了一个村子附近。 那时我应该是想等等再接着走,不过又显得无聊,所以我就在一块田里躺下了。时间可能是中午?反正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一个春天吧? 我躺着,躺着,突然就被两个孩子叫起来了。 一个是哥哥,样子看起来很生气,破壳应该也就十一年上下的样子。“谁叫你在咱家田里躺着晒肚皮了?你也不看看你这一躺压了我们多少苗哇!”这孩子气不打一处来,跳进田里——当然不会踩着他家的苗——揪住我的领子就晃起来,“起来,起来,傻大个儿!” 我是有点迷糊,那个时候我可不知道那些什么苗,看着跟草没什么区别,对他们有什么用。我感觉它们和草一样,都不如蕨看着顺眼。只可惜你们不像我的那些猎物一样吃蕨。 “哥,你咋能……”另一个弟弟,可能比他哥小了两三岁,站在田外边怯生生地叫,“你看他个子多大,要是……” “个子大怎的?个子大就能压人家的田啦?咱家穷到这次第了,再少几斗米咋跟姓李的交租啊?”他哥嚷嚷起来。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提着这孩子站了起来。我把他吊在手上,一上一下掂量了几下,瘦的可怜。 我干这事的时候他可不乐意,拳打脚踢样样冲着我的脸上来。可惜没什么用。 “我了个老天爷,你咋滴这么硬的哟。”结果是这小子的拳头都要肿起来,龇牙咧嘴地叫起来。 “大哥,大哥,行行好,放过我哥吧,我们小孩子不懂事,打扰您睡觉……”小的那个跪下来给我磕头请罪。 “等等啊,你们说的什么田……被我弄坏了?”我问。 “老哥,你真是庄稼人?”他哥瞪大眼睛瞧我,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你这里面装的啥子哟。” “大哥,你是压坏了我们的苗。”小的那个一副无话可说的懦样。 “那好办!教我怎么种你们的田,种完一切都一笔勾销,行不行?”我提着他哥晃了晃。 然后这俩兄弟都没话说了。 …… 你还记得今早请我吃炸串吧?穿着那香肠的竹签子,对我来说跟那哥俩给我用的锄头没什么区别。我只是需要他们给我指示一下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一点也不累,就是玩。玩着玩着,我就把活干完了。 “乖乖,老哥你连点汗也没出啊?”哥大呼小叫起来。 “佩服呀!”弟是两眼放光。 “活干完了,就放我走吧,怎么样?” “着什么破急啊,来咱家吃一顿再走呗。”哥跑上来揪着我的衣服就带我走。 “可是,四哥,咱家里已经快揭不开锅了……” “小五!人帮了咱大忙,不招待一下,实诚吗?爹不老教着咱说要有良心呀,咱可不是姓李的那一号子龟孙!” 哥叫张小四,弟叫张小五,是附近村子里的孩子,家里其他的孩子早几年饿死了。这村子不大,土地也不是农民的,这里的土地属于附近一个地区的地主,姓李。我没见过他。 他们把我拉到了他们家里。 然后,我就成了村子里的一员。 他们把我留下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那种笑容对我就是很有魔力。他们一笑,我就会感觉茹毛饮血的生前、暗无天日的地下长眠和二十年的漂泊,都是一场梦,只有眼前的才是真实。他们的粮食很硬,很难吃,但他们还是吃的很开心,也劝我多吃,哪怕我多少次告诉他们,我不用吃东西。 为了不露馅,我还是会吃他们的粮食。作为回报,我总是会扛起锄头去帮他们耕田。村里每一家人包的田,我都帮过忙,也几乎没有一家的粮食,我没有尝到过。这些人很穷,穷的抬不起头,累死累活也只能生活在饿死边缘,在这座村子里你几乎看不到穿着体面衣服的人。他们的皮肤是又黑又硬的,像阳光烤过的泥土,年纪轻轻就会长上一圈又一圈皱纹,他们笑起来的时候皱纹会更深。他们的手上都是裂痕,裂痕里面塞满了干掉的泥沙,他们的脚像木头一样硬,他们的个子不高,他们经常露出一副畏缩的模样。 他们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争得你死我活,一直闹到要全村人都聚集起来开大会的地步。他们有时贪婪成性,恨不得把自己见到的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塞进口袋,一点也不要留给别人。他们有时也会动用恶毒的手段为自己牟利,他们也会对他人的苦难冷漠地选择无动于衷,生活压弯了他们的腰,也让他们的心变得麻木。 但每一次我给他们干完活,他们没有一次不把我请到家里,对我千恩万谢,哪怕自己没有多少粮食,还是想着要分给我多少,如果不是没钱交税,他们肯定会付给我工钱。他们给我起了稀奇古怪的外号,会对我做千奇百怪的恶作剧,和我称兄道弟,他们起了矛盾也经常叫我去评评理。 他们叫我去看戏,叫我有空的时候陪他们钓鱼,他们要我给他们唱上一段家乡的小调,不管我说过多少次不会也不管。他们很热心地给我推荐村里的姑娘,他们对我说要给我搭房子,要不以后把姓改了也姓张,然后就在这个小村子里扎下根,生活下去。 我只有种奇怪的感觉。活着的时候我独来独往,从来不在意有没有陪伴。但和他们呆久了,我居然会感觉孤独。 不知道是他们扭曲了我的本能,还是我这副智人的躯体本来就是喜欢热闹的性格。 我逐渐融入他们之中了。我忘了我以前只是想给小四家把压坏的苗再偿回来。 有一天,我和小四小五到河边钓鱼。 “川哥啊,你走过的地方多,见识也比咱广,你能不能说说看,要是有那么一天,世上没人了会怎么样啊?”小四突然问了我。 “没有了人,草照样长,鱼照样游。反正迟早有一天世上人都会死光。”我回答。 “为啥啊?人不是会生吗?死了再生,生了再死,一茬一茬地换呗,为啥最后都得死光啊?”小四更好奇了,我想到他们的村子近几年遭遇过的灾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知道他们一家是怎么活过来的吗? 妈妈死了,两个妹妹也死了。他们走投无路,吃了自己亲人的尸体,这样才活下来,你明白吗? “这难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是你的话,估计就说的上来。 “哥啊,你想那么远干什么,反正等到世上没人了,跟我们也没啥关系了呀?”小五开了口。 “就是有点儿在乎那事啊。”小四挠着头,脸都苦恼地皱起来。那个表情我记得非常清楚,好像放在眼前的照片。 “那等咱有朝一日翻身了,有钱了,咱们就去外面读书,再把这事搞清楚,成不成,哥?”小五笑了。 “你小子目光长远呀!”小四在小五背上猛拍了一掌。 “出去读书啊……”我念叨。 “川哥有没有读过书?” “我不识字。” “嗨呀。不过瞧瞧你那土样也知道。” “你小子说谁土呢,小四。” “哎川哥,别别,我认错认错……” “川哥,我哥不懂事,你就放过他吧!” “话说回来,要是你们要出去读书的话,我就给你们当保镖。” “真的?”小五很是欣喜。 “哈哈哈哈!有川哥在,我们不是天下无敌啦?”小四笑的呛住了。 我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笑。 第22章 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没过多久,大旱。 粮食吃完了,村子里凑了钱,准备派个人到县城去买粮。 村子里的人见我个子大,不怎么吃东西也照样有力气,就差我和一个小年轻跟他爹赶着车去县城了。 小四小五到村口来送我,他们都说,只要把粮买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他们瘦黄了的脸上带着的笑,我现在还是时不时就会回想起来。 我们出了村子往东走。 路上,遇到国民党的兵,然后我们被抓壮丁了。 那时,我还是必须装作一个人的。小年轻他爹被赶走了,我们的钱和车都被抢了。小年轻和我被带去当兵。 当兵干什么? 打日本人。他们说。 日本人是什么人?小年轻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可是,长官,咱们得把粮食买回去,全村的人等着我们交差的呀! 小年轻都要跪下来求了。 我们接着就挨了一顿打。 他们打不动我,我也不会疼。但是小年轻被他们打的很惨,我看在眼里,我有那么一会都准备动手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我活着的时候就是靠打猎活着的,打打杀杀我见的太多。我们复兴者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没什么事就不要介入智人的事情。 后来我就后悔了。 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会揍人的。 我被逼着换了军装,投到军营里。长官别的什么不会干,最擅长的是打,骂,赌,嫖,还有勒索。 虽然我在军营里就呆了一天。 我和小年轻被分到了不同的班。 我被长官叫到县城里干杂活。回去的时候小年轻已经死了。 别的人告诉我,小年轻准备逃走,被抓回来了。 长官把他扒光绑在木桩子上,命令同班的每个人捅他一刀。每个人都不忍心捅死他,都向着不会致命的地方下手。结果一刀一刀地捅下去,他就活活疼死了。然后长官把他身上的肉削下来,煮成汤,逼着全班的每一个人都喝一口。 小年轻的父亲那时在场,他发了疯。长官叫人把他摁住,给他强灌了一口他儿子做的肉汤。他爹把汤喷到了长官脸上,骂了长官祖宗十八代。然后就让长官砍了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会恨。我会恨的牙痒痒,我恨不得把那龟孙子千刀万剐。 不过我没在那时候这么干。 那天夜里,哨兵喝醉了。长官醉的特别厉害,他撑着墙在那吐的时候,我趁着旁边没人把他一口吞了。 反正没人知道。 然后我找到了我们的车,去了炊事班,用军粮装满了车子。他们都喝的烂醉,有想拦着我的都叫我打趴下了。 我推着车快步跑,我想就耽误了那么一天,不会有什么事。 但我离村子还很远的时候,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等到我真的回去的时候,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或者准确点说,已经没有活人了。日本人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我先在田埂上找到了一排尸体。是村子里的姑娘,她们被强奸以后枪毙,赤裸的尸体就丢在田里。 然后是靠近水井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尸体,我推测是日本人把他们集中到那里,然后用机枪扫射。都是血,都是脑浆,被子弹扯断的肢体横七竖八。没有人活着,每一个我都检查过了,老人,孩子,男人,女人,每一个人我都认识。我往水井里看了一眼,都是血水。 然后我就跑去找小四小五家找他们了。 他们家里也没人,我一开始还以为他们逃走了。 后来我闻到了一点古怪的味道,是从锅里传出来的。我把锅盖打开,里面是小五。日本人把他的手和腿都砍断,然后把他丢进锅里活煮了。我是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的,他的脸扭成了一团,眼睛还是半睁着的,就那样看着我。 我从他们家里出来,去找小四。 没过多久我就找到他了。他被绑在村口的拴马桩上,割掉了耳朵和鼻子,眼睛被捅瞎了。日本人用刀把他开膛,他的内脏全都流出来拖在地上了。他们还把他的生殖器官给割下来,塞进他嘴里。看地上有那么多血迹,他应该是流血流死的。 我停下来想了想该干什么,要不要我先把人埋了。但我没这么干,我走了,我担心埋人的时间这么一耽误,我就追不上日本人了。 我跟着他们在村子里留下的气味找过去,一天时间我就追上了他们。 那是在夜里,他们停在了一个村子,里面的人被他们杀了一部分,其他的都赶走了。我走上去,放哨的还没来得及惨叫就都让我剁了。 然后我就摸进房子里,一个一个地把他们弄死。 大概杀了二十个左右的时候,被发现了。 所有的日本人都反应了过来,马上排起队列开始对付我。他们用枪射我,用手榴弹炸我,被我抓在手里撕成两半的时候还想着用刺刀捅我。当然,都没用。我跟玩一样杀他们,一点也不担心地叫出本体,用起生存战略,一直杀到剩下的人都崩溃了。那些人运气还算不错,我那时候为了免得他们逃走,很利索地把他们杀了。 他们喊着:“怪物!快跑啊!”然后就四散奔逃了。 我派了本体和我兵分两路,追着往不同方向跑的人。 他们逃进了山里,实在是慌不择路了。 本体那里,我看到一个就撕碎一个。 至于我自己,我跟着他们的气味,品着他们的恐慌,在山上的林子里追杀他们。山里很黑,那天晚上也没有月亮,他们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跑。有的摔下坡摔断了腿,那些动不了的我都先没管。我追着那些能跑的,抄近道抓住他们,把他们的手脚都拧断,剖开他们的肚皮,把他们的内脏扯出来,挂到树上去,再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耳朵和鼻子都砍下来,然后就不管他们了。我让他们在树上慢慢地死。 每一个我都想办法用不同的方式杀掉,只可惜我的想象力没有他们那么丰富。 腿脚健全的我都杀了以后,我再去找那些动不了的。 那些人吓得魂不附体,求饶的话都讲不出来。他们有的人告诉我,他们有家人需要养,求求我放了他们。 这救不了他们,我还是把他们都宰了。 在他们被我杀掉的时候,他们会哭喊着呼唤自己心爱的、挂念的人的名字,有的喊了父母,有的喊了孩子,还有的喊的是心爱的姑娘。也有的祈求天皇保佑的,那个时候我压根都不知道“天皇”是什么东西。 我不能理解的就在这里。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对同类好过,死在我手里的同类数一数也有不少。我干掉同类的行为是本能决定的,本能告诉我要保卫领地,争夺配偶,留下后代,要消灭竞争对手。但我从来不记得我有什么时候是单纯为了好玩,就离开了自己的领地到同类那里去,就为了好玩,把同类折磨到死。 这些人做了这些事。最奇怪的是,明明他们也有爱的人,也有珍视的东西,结果他们要离开自己的领地,到同类的领地上去,用最残忍的手段夺走同类爱的人,珍惜的东西,夺走同类的生命。 我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一个军官,那时候我的本体已经把该杀的都杀光了。我把它叫了回来,让它叼住那家伙的一条腿,我用手抓着他的另一条腿,用刀从胯下开始把他慢慢锯开。我想尽可能地让他活久一点,不过天亮之前他还是死了。到了后面,他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那样,我一晚上杀了一百一十五个人,身上都是血。 从那以后,我离开了人类社会,再也没有结识人类朋友。再后来,王朝找到我,邀请我加入。我同意了,作为一名指挥官,在王朝混了二十多年。再后来,因为我说不了的一件事,我离开了王朝,回去睡大觉。醒了以后,我听到你那个朋友的呼唤,来到了这里。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见到的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 …… 短暂的沉默。无论是刚才讲述的时候,还是现在等待着回答的时候,上游的神情都是淡然的。无论是朋友的惨死,还是复仇的屠杀,他既没有表现出悲痛,也没有表现出愤怒,亦或是大仇得报的痛快。他就那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像一位老妇人在给孙辈讲述温馨的童话故事。 “人是复杂的动物。”我最终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动物都是复杂的。”上游认命似的长叹一声。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给他讲讲阶级统治,讲讲社会矛盾,讲讲人类社会的发展。但想想也没有必要。既然他是沉睡了一亿六千万年再苏醒的上游永川龙,既然他并非我的同类,那么他也就没必要知晓这一切的缘由。更何况,他也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复兴者这个身份又何尝不是最讽刺的刑罚。 我一时语塞了,不是困惑于如何安慰他,而是犹豫于安慰他有没有意义。 “好~啦。”他突然变得精神焕发,从地上一跃而起。我不知他那近乎完美的坦然之中是否蕴含着深沉的悲恸,就算我知道,也没有什么用。 他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这一次力道很轻。“你看我给你讲故事费了那么多口舌,你是不是要回报些什么呀?” “楼下附近也有炸串铺子,你早就注意到了吧。” “你都知道我想要些什么,就别傻站着啦!出发,现在,立刻!”他架着我的肩膀,大步流星地把我往天台的入口带。 “我说,停停,停!” “这可由不得你,小毛球。”他的右手在我头上大力摩挲着,开怀大笑。 “不是我说……”我还是试图让他别这么勒着我。 “走啦!”最后只换来这么一句,然后我就像只小猫似的被他拎进了楼道。 怎么说呢,那一天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就是我与上游之间友情的开端。 第23章 见义勇为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奇怪什么?” “就是说,那两个人诶。” “那两个怎么了?” “那两个人居然在谈恋爱?” “哦,你说柯教授和云绫华?” “就是说啊,看起来不觉得很诡异吗?” “你是说那两位没事了就只会呆在外面百无聊赖地发呆,和异性的交情都不深的人,居然在互相交往?” “就是很怪啊。” “怪什么,我觉得他们挺合适的,因为……” “你们又在说这个啊?”我终于开了口。 “啊?!”两个同班同学同时大惊失色地回过头,脸上挂着尴尬的笑,“那个,没说什么,就是,呃,有点,好奇……哈哈……”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放轻了脚步摸到他们背后,窃听了一会他们的谈话,得知他们正在讨论我和云绫华的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和她不是男女朋友。” “柯教授,这话说起来你自己信吗。” “我信,我非常相信。” “那你说你这上个体育课了跟人家没事了就在操场上散步,还要贴的那么近,下课了又总是和人家贴在一起聊天,真的很可疑啊。” “唉,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我长叹了一声。我能怎么办,告诉他们这是出于古生物爱好者的执念吗? “所以这很明显就是暧昧关系啊!什么时候准备下一步?”其中一个两眼放光地凑了上来。 “没有什么下一步。” “真的没有吗?教授你这个进度不行啊!” “都说了不是那种关系了……”我怀着对于愚者的怜悯尝试着继续沟通。 “柯,我们什么时候走?”云绫华的声音越过樟树的树干传来,随之,直觉告诉我她来到了我身后。 “啊,你也在,刚才的话你都……” “是啊,我都听到了。我再来给你们说一遍,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只算是搭档。”云绫华用我很欣赏的冷静态度回答。 “搭档,什么方面的搭档?”他们又两眼放光了。 我与云绫华对视一眼,她给我使了个眼色。 “你们,知不知道三叠中国龙外鼻孔腹侧的前上颌骨的背腹侧测量中,前上颌骨的主体高与前后长之比是多少?这个数值与魏氏双嵴龙相比哪个更大?”我问。 “……” “答案是1.5,且中国龙数值小于双嵴龙。”我接着说了下去。 “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数据来源是哪篇?”云绫华表现出惊讶。 “a new specimen of sinosaurus triassicus。这篇文章看着真的很费劲……”我扶了扶额头,回忆起用着小绿鲸翻看形态学描述的痛苦,然后转向了那两位,“懂了吗,我们平时呆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是聊这种东西,所以只是学术上的互相交流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我摊了摊手。 目瞪口呆。 我很确信他们没听懂我在说什么,这也正常。 “那就说到这里吧。”发觉我的解释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之后,我就只好选择道别了。 我与云走在操场上,向着文化楼缓步走去。 “你为什么会想要去那种地方啊?”云绫华眨了眨眼,眉宇间流露出些许困惑。 “你可以理解为地形观测。反正我们在学校里还得混两年,了解学校的地理状况总没什么坏处,说不定有什么突发事件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什么突发事件能把你赶到天台上去啊。” “云啊,如果突发事件可以预料还叫突发事件吗?” 文化楼的门一向是不关的,我想直接走楼道上去,到天台去看看。据说上面有个天气观测站,不过按学校的一贯操作的话,应该已经多年没人照看仪器了。 我和云一起走在文化楼平平无奇的楼道里。 这里的台阶上积了不少灰,而且台阶很小,呈螺旋形。这也就意味着靠近右侧的台阶面积小的近乎反人类,而我又有上楼梯时走右边的习惯。 我一边和云闲谈,一边踩着台阶往楼上去。 “一共有几楼啊?”作为超自然存在,云绫华当然不会表现出半点疲惫。 “我看看……大概有六楼吧。等会我们上去了,”语言一时霸占了我的意识,导致我未能注意到脚下台阶方向的变化,一脚踩空,“……!” 一股强劲的力量从我的背后控制住我的衣服,阻止我向台阶倒去。我感受到了中国龙下颌的线条,我赶忙平衡重心,中国龙施加的力量瞬间就消散了。 “抱歉,我太鲁莽了!”云绫华慌张地道歉,从我紧张地观察楼道里有没有监控的神色里,她当然可以看出我担心的是什么。 “没关系,监控拍不到。谢啦,没有你的话恐怕就得遭罪了。”我试着宽和地笑。 “我下次会注意的……” “云啊,我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你不是我手下的喽啰,不需要那么毕恭毕敬的。” “我只是有点受不了自己在你面前犯错。” “我又不会把你怎么着。”我有点无奈地苦笑。 “知道了知道了,柯教授。”她的手指在我背上戳了两下,语气有点刻意。知道她有点别扭,我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哎呀,门锁了。”我略有点失望地看着那两扇刷着白色油漆的门。我抓住门把手扭了两下,并不起什么作用。 “我试试。”她试了试转动门把手,和我一样的结果。 “咱们回去吧。”我招了招手已经往楼下走去,此时我听到身后那两扇门发出的刺耳声响。回过头一看,云绫华正拍着自己肩上的灰,“你看,有时候学校对于文化场合的重视程度就是不值得相信的。” 谢天谢地,那扇门是正常地打开的,而不是被卸下来丢在天台上。 我跟着云跨过门槛来到天台上。 天台上有两座小平房,平房的门都被密码锁锁着。这下就不是大力出奇迹的范畴了。天台上随意地摆着些仪器,反正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用。金属楼梯可以通往一间平房的顶上,我们不约而同地走了上去。 并肩站在平台的房顶上,然后共同把手摊放在铝制栏杆上发呆,这就是我们两个最擅长的事了。初春的风袭面而来,楼下那些梅花树的花早已落尽了,现在长在上面的是新生的嫩叶。也好,感觉黑色与绿色更搭。我们无言地注视操场上那些看起来变得渺小的人,一时都沉默了。 不过既然我会讲这个故事,说明接下来肯定有事发生,对吧? “柯,我闻到了复兴者的气味。”云绫华突然如同被电击似的颤抖了一下,随后扭头就向我汇报。 “什么?位置在哪?” “距离大概有五百米……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的气味有点奇怪,好像混着点人类的味道……”她皱起眉。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他们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云绫华得出了结论。 “那就太好了。赶快联系一下上游和利伯拉。” 云绫华幻化出对话机,简短地汇报了情况。麻烦的是,这两位现在离我们都有点远,而埃雷拉绝不可能让自己介入这种具有一定危险的事。 接下来是等待。 “他们停下了……”云绫华的面色显现出担忧,“那个有点熟悉的好像受了伤,我闻到了石油的味道……” “他们在打吗?”我问。 “很有可能。”我从她脸上隐隐的急切中读出了些什么。 “云,不要轻举妄动,现在我们最好什么都别做,你不知道我们要面临什么样的对手。”我压低声音告诫云绫华。 “你说的对,”云绫华认可地点点头,然而她脸上的担忧没有半点消去,“只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我这样坐视不管,我肯定会后悔……” “那至少也是活着后悔。叫来利伯拉和上游帮忙就是我们能提供的最大善意了。”我肯定地说。 我仔细观察着云绫华指明的那个方向,握紧了拳。 那位不幸的复兴者是谁?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落入险境? 我不知道,恐怕他也坚持不到援兵到达。我已经从云绫华咬紧牙关的神态之中读出了事态的紧急。 我转过身在房顶上踱步以缓解紧张,这时我感到后脑传来一阵短暂的冲击。我的眼前先是一亮,随后被打击的地方开始疼痛,接着我眼前的世界就暗了下来。 我最后知道的是,云还是没能听从我的劝告。不过,为了不牵连我,她打算把我打昏留在这里。 第24章 解救(1) 黝黑的石油顺着破碎的皮肤滴滴落下,打在地面上形成黑色的花朵。 这里是一处无人的荒地。 一头长达五米的谷氏绘龙带着遍体的伤口站立在少女的身后,战况对她而言已经到了近乎绝境的地步。 她的两位敌手,一位是来自双麦迪逊组的战车,另一位则是阿那克莱托组的杀手。 便服遮掩了敌手的身份,不知情的人不会看出他们来自劳亚-冈瓦纳联盟。 “抵抗对你来说好像没有什么好处哦,铁罐头。”身披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杀手似乎怀着某种残酷的怜悯,令人猜不透他究竟算不算在劝说。因为在他带着阴冷的笑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盗龙科的气腔龙正在他身前蓄势待发。 “那不是我的名字,”少女忍着疼痛,坚决地回答,“我叫罗心莲。” “喔唷,原来如此呀。”杀手听到笑话般笑起来,他的笑声在罗心莲听来冰冷刺骨,“可惜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非常重要。我们关心的是,你偷去的五万碎片在哪里?” “里约。”战车粗重的话音响起了,她简短地提醒了来自另一片大陆的同伴。显而易见,五万枚碎片全部搭载在罗心莲身上,得到碎片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消灭她。 “好啦,奥瓦图。动手吧,她的本体就交给你了。”杀手随意地举起了骨骼制作的气枪。 罗心莲见状当然下意识地要躲闪,然而奥瓦图,这位用尖角与颈盾武装的战车却逼迫她先防御。 卵圆戟龙低下自己的头,把鼻角对准前方,肌肉发达的四腿迈动起来,宛如一颗血肉的炮弹冲向罗心莲。罗心莲的右脚跺向地面,泥沙迅速地凝聚成绘龙背部的装甲,在她形成一道沙土的墙。 戟龙并没有停下它凌厉的冲锋,它的尖角突破了土墙,在那一瞬间,绘龙的尾槌沉重地打向它的面部。这蓄谋已久的一击被抵挡了,因为奥瓦图越过了戟龙的颈盾,举起自己右手中戟龙的颈盾组成的大盾。骨骼与骨骼的撞击扬起一片沙尘,沙尘之后的奥瓦图毫发无伤,她将盾支在地面,巨大的长戟从盾后伸出。 一发子弹在罗心莲躲闪之前精确地打中了她的左肩,爆出一朵黑色的石油花。 罗心莲痛叫着捂住肩膀,后推两步,右手中的锤也颓然垂下。 气腔龙与戟龙已经对她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奥瓦图,小心背后。”里约镇定地提醒。 “什……”奥瓦图惊觉地回过头,迎面飞来的是密集的头冠,她立刻调转沉重的大盾,暴雨般的头冠击打在盾上,奥瓦图略有吃力的神色之中带上了恼怒。 “原来你还有同伙啊?”里约指挥着气腔龙发起进攻,因为此时罗心莲正挥动着骨锤袭向奥瓦图的后背。气腔龙张开爪牙猛扑向罗心莲,然而尾槌的有力挥动使得它的进攻停在了绘龙的攻击范围之外。 那只是短短一瞬间,气腔龙随后就闪过尾槌,一口袭往绘龙的头部,后者以自己附着着棘刺的肩部回应,气腔龙再度敏捷地闪过。一来一回的进攻之间,里约已经手持弯刀逼近了罗心莲,后者挥出骨锤,速度却仿佛总是慢了一截,她的武器还停留在空中的时候,里约的刀刃已经可以舔走她的血肉。只不过由于里约也惧怕遭到重击,不敢太过近前,所以现在的新伤并不严重。更何况,在一次受挫之后,她很聪明地让本体的硬化皮肤附着在身体的表面,弱化了里约可能造成的伤害。 然而形势也是明显的不乐观。 奥瓦图已经向着那位陌生的帮手奔去,即使这大大减轻了她的压力,然而面对经验丰富的掠食者依然有着巨大的困难。 绘龙与气腔龙之间的斗争很快出现转机,气腔龙张开大口咬向绘龙的背部,却只是在那里折断了几颗松动的牙齿。 “嘁。”里约皱了皱眉,然而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手中的弯刀撕裂空气向着她的咽喉而来。武器凶狠地撞击在一起,本体超过1.5吨的体重与稳固的下盘给予了罗心莲强大的力量,体型稍小的气腔龙化为的里约暂时没能撼动她的防御。 接下来是狂乱的一轮进攻,里约挥动着手中的弯刀,而气腔龙灵巧地围绕着绘龙,两者寻找着合适的机会发起进攻,为罗心莲与她的本体留下新的伤口。里约经过刚刚的试探之后已经明了绘龙的防御强度,因此他指挥气腔龙避开绘龙体侧突出的锋利棘刺与它虎虎生风的尾槌,集中精力进攻绘龙的四肢与头颈部。气腔龙目标明确的进攻极为有效,它相对平庸的咬力与牙齿对付没有护甲的皮肉却是得心应手,它狂风般的攻击很快就在对手身上的脆弱部位犁下道道伤痕。 严重的伤势会反馈到罗心莲的身体上,接连不断的疼痛进一步拖慢了她防御的速度,肩部的枪伤也始终无法有效愈合。 她无法寄希望于趁着气腔龙进攻绘龙的后肢时用尾槌重击,对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绘龙突然挺起肩部的棘刺,对着气腔龙大步前进几步,为了避免受伤,气腔龙不得不选择后退。此时绘龙就来到了罗心莲的身侧,沉重的尾槌画着弧线打向里约。 霎那间,里约就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他的双腿在地上一蹬,优美地后跳,绘龙的尾槌从他面前掠过,却没有伤到他。 落地以后,他再指挥着本体与自己一同近前。 这时对方的行动迟缓的出奇,绘龙的防御显得力不从心。气腔龙扑往绘龙的前半身,两对大爪闪着寒光伸往绘龙颈部下方的脆弱之处。里约自己则双手持刀向前,接着在自己往前冲锋时出刀,刀锋顺畅地刺透罗心莲的脖颈,此时她还没来得及消去恐慌的神色。里约毫不迟疑地抽出弯刀,此时才发现事情不对。 他的弯刀没有拽出蓝色的魂灵,只有黄沙在流淌。气腔龙的爪拧开的肉体之下同样也是黄沙,而不是流淌的石油。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两尊沙子制成的雕像,刚才挥向他头部的尾槌,主要目的是为了短暂地遮挡他的视野。在那短暂的瞬间,罗心莲发动了生存战略,制造了两尊雕塑。 那么现在…… 他猛然回过头,下意识地举起弯刀堵在自己面前,罗心莲挥舞的骨锤已经近在咫尺,他刚好来得及出手挡下。 对方巨大的力量将他震飞了一段小小的距离,但他迅速地稳住重心,将双脚扎在地上。罗心莲举起骨锤,准备再度发起进攻。 “太慢了,铁罐头。”里约轻蔑地在心中思忖。他摆好架势准备进攻,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与土地混为一体。他惊诧地低头望去,他穿着长靴的脚已经陷入两尊雕塑散成的黄沙。这也是对方生存战略的一部分。 没有灵活的行动,光和比自己还要重的对手拼力量是不成的。 然而,里约却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他冷笑了。 罗心莲发觉他笑容中的深意,才想到不能贸然上前。 然而此时为时已晚,她没能及时止住自己。 她感受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陷入了面前看似无异的空气。如果不仔细观察,是无法注意到包裹着那团空气的一个透明气囊的,它刚刚才在空气中形成。 随后,气囊炸开了。 她痛叫着单膝跪下,右大腿上骇人的伤口喷出石油。刚才包裹住她大腿上一块肉的气囊炸开时,带着她躯体的一部分消失了。 而在她的周围,谁知还隐藏着多少个相同的气囊。 而里约,虽然此刻尚且不能拔出自己的腿,然而却已经悠闲地举起气枪,指准她了。 第25章 解救(2) 云绫华如鬼魂般穿行在高草丛之中,中国龙在她身边不远处配合着她的活动。 在草丛之中,她指挥着头冠飞刀一刻不停地对着高草丛之外的奥瓦图飞去,逼得后者不得不时刻举着大盾防御,而这门大盾在保护她的同时又会阻碍她的视线,使得她更难发现自己。 在使用生存战略的同时,她也在使用手中的燧发枪,射击的同时不断地变换位置,以防奥瓦图对自己发动精确打击。 无论是子弹还是飞刀都无法突破奥瓦图手中的大盾,而这位防御者在这种防御压力之下也无法进行其他活动。她不可能直接突入高草丛直面对手,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对手的身份与实力。 她只有等待。 在这等待之中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云绫华越来越接近她的目标——拖延足够的时间。 然而,她的生存战略终于到了限制时间。 雨点般的头冠已经不再能压制奥瓦图了。 奥瓦图召唤出刚才被她遣散的戟龙,在云绫华开枪的一瞬间重新又遣散。 云绫华不知道大盾之后的奥瓦图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心理,想必是咬牙切齿的怒火吧。 她明白在视力无法发挥作用的情况下,奥瓦图肯定会选择用嗅觉与听觉寻找对手。在那之前,她已经用高草丛里的湿土和草根涂过了自己的衣服,掩盖了自己的气息。她在草丛中穿行之时,把本体的足覆在自己的脚上行走,本体脚趾底厚厚的肉垫掩盖去许多行走的声息,与此同时,她故意指挥着本体在一段距离之外的草丛中走过时发出一些声响,目的是迷惑对手。 这种把戏重新上演了几遍,那门大盾没有移动分毫。 短暂的僵局。 而云绫华已经读着秒,准备发动下一轮生存战略了。 她刚刚做了这个打算,形势就改变了。 她看到那门大盾的周围的空中,凝聚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体。这个物体迅速成形,她很快分辨出那是戟龙的头骨。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总共有九个头骨在空中形成,头骨后跟随着黑色的火焰。随后,这些头骨在空中旋转着,向着高草丛直冲而来。 它们以不同的角度飞向高草丛,沿着不同的曲折路线在高草丛中横冲直撞,锐利的骨角将高草拦腰截断,黑色的火焰将高草燃烧殆尽。 这一片面积并不显大的高草丛很快就在九个戟龙头骨的收割之下片片倒下,而这些头骨眨眼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她的附近。其中,共有三个就在她的周边,形成包围之势向她袭来。 不想被搅成肉末的话就得行动了。 她将本体召回,原地起跳,在本体的背部再蹬了一下,跳到空中,随后遣散本体。三个头骨追到她的脚下,在那里绞断了高草丛。再慢一步,恐怕就有性命之虞了。 然而她却远没有达到安全。 在她从原地跳起的那一瞬间,九个头骨全部调转方向,不再旋转,直直对准她冲刺而来,锐利的鼻角反映着暗淡的光。她落回地面,没来得及站稳就跨上本体开始狂奔,九个头骨紧随着她,宛如一支凶悍的送葬队伍,围追堵截,要把她请往冥界。 她以出奇的敏捷在这九个头骨的追杀之中逃窜,缩紧身体骑在本体身上,一次又一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终于,熬到了奥瓦图的生存战略结束。 她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正想着下一步的对策,脑后传来的沉重脚步却已经昭示了危险一一她回过头,看到备着鞍鞯的卵圆戟龙,而且那重达两吨的庞然大物背上,正骑着威风凛凛的联盟战车——奥瓦图?斯提拉科。 戟龙低下头,鼻角闪着寒光挑向中国龙相形之下瘦弱不堪的躯体,而奥瓦图手中巨大的长戟袭往她的身体。 中国龙敏捷地一跳,角峰擦着它体侧最细的鳞片而过,云绫华条件反射般后仰,长戟捅过她面前的空气,奥瓦图的右手猛力一挥,戟峰对着云绫华的身体横扫而来。 幻化出的古刀挡在她的面前,云绫华感到颤抖着的双手传来一阵令人恐慌的麻木。她咬紧牙关挺住,戟龙紧凑的身体沉重地骤然压向她,奥瓦图借力用长戟把她从中国龙背上挑飞。短暂的失重感,随后她的后背撞击在被斩断的草丛上,又再度弹起,她在空中扭转身体,本体的左爪附着在左手上,指爪抓进土地,在地面上留下五道裂痕,这才稳住了自己。她没有喘息的机会,就得赶紧起身防御奥瓦图自上而下的一记劈砍。 戟峰齐齐砍落一丛刚才幸存下来的高草,落往她的肩膀。来不及躲避了,她只有举刀防御。骨骼与金属混合的武器发出刺耳的撞击与摩擦声,一串火星映亮了酒红色的眼睛,这沉重的一击将云绫华的双手连带着古刀都按到了地上,奥瓦图的双手大力转动,卡住她手中古刀的长戟就把刀从她手中缴走,转动的戟头毫不迟疑地向她刺去。 云绫华向右侧身,戟上的尖角与她擦肩而过,随后如同毒蛇的出击的头部一样缩回,再度刺来,她只有不断吃力地躲闪。刚才被缴去的古刀已经重新召唤回了她手中,然而却无法改变现状。 在云绫华被逼迫到一段合适的距离以后,奥瓦图双手持戟横劈而来,空气中出现了清晰的气浪,长戟向着她的脖子毫不留情地砍过去。云绫华已经来不及躲闪,下一秒就将身首异处。 电光石火之间,中国龙在她的身旁出现,双颌精准地钳住长戟的杆步,细长的脖颈上肌肉隆起,向右晃动头部,奥瓦图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之下重心不稳,用双腿夹紧戟龙的背部,大力回拽她手中的长戟,经过一番角力,长戟从中国龙口中挣脱而出,几颗碎齿随之飞到空中。 奥瓦图看见云绫华直勾勾的眼神,她手中的燧发枪已经蓄势待发。 枪声响起。 燧发枪子弹越过正在形成的大盾的顶缘,戟龙勇武地将角抵向中国龙,进攻的同时也是躲闪,这样的距离终于使得后者没能完美地闪过这一击。中国龙的体侧带上一道纵向的伤痕,传达到云绫华身上的相同部位,她校服短袖的右侧腹部有一块湿润的黑色正在蔓延。 云绫华仿佛没有受到伤害似的盯住自己的对手,奥瓦图头顶上与本体相同的颈盾被子弹打出一个缺口,石油从伤口之中汩汩地缓流而出,滴落在她草绿色的头发上。 这是短暂的对峙。 …… 沙土的墙在罗心莲面前迅速隆起,这及时的防御阻挡了往她的头部射来的两发子弹。 罗心莲重新制造了一个自己的雕塑,趁着土墙还没有被摧毁,拖起受伤的腿往后跑。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她用黄沙制成的墙就在气囊的轰炸之下土崩瓦解。在她逃跑的过程中,她将本体的装甲附着在自己身上,因此逃跑时撞到的几个气囊才没有直接杀死她。 气腔龙的爪牙将她的雕塑撕碎,她没敢回头,她明白那些气囊正在她背后追逐着自己。 刚刚受到援助时,她的身上有几处伤口就是源自于里约科罗拉多?埃罗斯特翁制造的气囊。子弹追逐着她,其中有一发击中了她的躯干。她带着这枚子弹躲进了无人的工地。 她在修建了一半的楼房里跌跌撞撞地奔逃,疼痛此时凶猛地向她进攻,一阵阵地冲击她的意识。 她发现自己的一生中从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感到实在无力再逃跑以后,她背靠着柱子瘫坐下来。 她忍着剧痛将子弹从硬化的皮肤中抠出,颤抖着呼吸,感受空气之中的气味粒子。 她的生存战略已经到了限制时间,现在里约已经可以开始行动了。 他会跟随着自己的气味,来到这栋楼房,用气囊封锁这里,逼迫她再出去和他直面作战。刚才她已经用了一段时间的生存战略,如今作用时间所剩不多,她无法构筑足够多的土墙把敌人释放的气囊消耗殆尽。 她捂着自己的脸,想要哭泣。 “别哭了,反正哭出来的也不是眼泪。”一个男声在她的耳畔响起。 她慌忙把手从脸上拿下来,手心里温热的液体还真的是石油。石油很快就重新渗回了她的身体。 她犹疑地抬起头。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穿着一中秋季校服的男生,头发长度中等,肤色有些暗淡,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你……你是?” “是人。”他微微皱着眉头抚摸自己的后脑,“其他的闲话就免了吧。听着,我们只要活过接下来的五分钟就算赢,那时候更能打的帮手就会到。如果想活下去,就听我的,能不能做到?” “……是!” 第26章 解救(3) 没有半点迟疑,战斗重新开始。 云绫华清楚地知道奥瓦图的目的就是消灭自己。而如果再这样打下去情况会对她非常不利。 为什么会是戟龙这种级别的对手啊。 她想着,闪过一个突刺。一点稍有些久远的记忆突然向她袭来。 “你……”她话说了一半就不得不往后一跳,锐利的长戟扎在她脚前的土地上,“你认识利伯拉对吧?” 奥瓦图没有回答,进攻的势头半点也没有停息,一道寒峰将举刀防御的云绫华击倒在地,“认识又如何?”说话的同时,长戟一刻不停地刺来,云绫华不得不翻滚着躲闪,转了一圈之后起身,幻化出燧发枪扣下扳机。 子弹打在了大盾上。 “她就在这座城市……”云绫华左偏过头,长戟断下她的一缕发丝,“而且她是我的朋友。” “你怎么证明?”奥瓦图双手持戟,旋转着戟杆向她捅来,中国龙猛冲向戟龙,一口咬向奥瓦图的腿部,却遭到后者手中大盾的大力一击。 云绫华吐出口中被打断的一颗尖牙,吃力地躲过进攻,“你可以直接问她……” 云绫华躲闪时用余光瞟到了奥瓦图嘴角上那讥讽的起伏,“那我不如先把你的手脚都砍断了再问,反正都能长回来,对吧?” 她的左手在空中握拳,戟龙黑色的头骨重新出现在她的身边。 云绫华咬咬牙伸出张开的左手,头冠飞刀先一步变成骤雨向着奥瓦图飞去。 奥瓦图举起大盾,遣散本体,步步前进。 云绫华转身开始逃跑,并没有放松手中的进攻。 大概已经打了五分钟了吧? 只要再坚持个五分钟左右…… 她准备掏出对话机向利伯拉汇报情况,寄希望于利伯拉能够直接通过电话叫停奥瓦图的进攻。在她冒出这个念头的后一秒,她才想起用对话机打电话时需要使用者在短时间内保持不动,让碎片形成对话通讯路线。在战斗中就这样站着不动就等于自杀。更何况没有碎片做补充,连着打了两通电话以后,现在的对话机在五分钟内无法使用。 麻烦了!她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两个戟龙的头骨就突然爆发式地冲锋上前,形成包夹之势左右向她冲撞而来。她向前扑倒在地,完全出于本能又向前滚了一圈才起身,这正好让她躲过第三个头骨的直冲。九个头骨一时都冲击过来,她的全部精力全部投入到如何躲避它们的袭击上。经过了一段惊险的躲避,稍微拉开了距离以后,她才发觉利伯拉给她打来了电话。应该是来询问她两位对手的情况的。发觉自己完全空不出手来接电话以后,她就放弃了这个打算,紧接着从原地跳起,戟龙颈盾上的尖角划伤了她的小腿。利伯拉打来的电话响了一阵以后就停了,她肯定已经觉察情况的危急,正在全速赶来。 “云,你还好吗?”柯志仁的声音唐突地出现在她的脑海。 “柯!?” “没错,是我。如果你要打昏我的话,至少多用点力,刚才那样只能让我疼。” “柯,你千万不要过来,太危险了!” “说这个已经晚了。你离我们有多远?” “大概两百米。” “那来得及。我现在和你要救的人呆在一起,你马上跟着气味到我们旁边那个贴着‘封顶大吉’的楼里。我们在一栋修了一半的楼里面,气腔龙正在外面准备干掉我们两个。” “你怎么能……” “云,听我的。省着点你的生存战略,等会我们就要用到。而且注意不要被气腔龙发现。” “我知道了。”她决绝地回应,迅捷地偏过身体,戟龙的尖角擦过她的下颌,留下一道伤痕,她将古刀插入这个头骨的两根颈盾角之间固定,双手发力一荡,把自己甩上空中,双脚蹬在戟龙的额骨上,随后腿部发力,遣散古刀,像弹簧一样弹跳出去。 她修长的身躯在空中闪过两个戟龙头骨的围追堵截,翻转着落在早已等候在一边的本体背上,感觉到自己在本体背上稳住了重心以后,他们就全速前进,一面继续躲闪,一面向着目标建筑物奔去。 …… “又来了新的帮手?”里约科罗拉多?埃罗斯特翁举着气枪走近那栋楼房,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藏身在一堆建筑材料之后,粗略观察了一下那栋楼房。两股气味在三楼交织了。 平平无奇的建筑,修建了一半,此时大概是在午休。 他细细嗅了嗅空气。 随后他的嘴角意味深长地上扬了,“呵,快被打成残废的铁罐头加上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智人。”他想转转眼珠,结果突然发觉复兴者形态下他的眼珠被巩膜环给固定了无法转动,就无奈地吐了吐三角形的舌头。 他伸出手在空气中画下一个又一个圈,这些圈都变成了球形的气囊,几乎难以与空气相区别。他伸平右手,摆出一个手枪的手势。 “啪。”他带着笑容模仿了一声枪响,气囊排成一列纵队向着他的两个敌人所在的位置飞去。 他神色自若地看着那一层楼,他的对手们藏身于那里。 他指挥着自己的气囊团团包围住那连墙壁都没有的楼层,右掌张开,随后握紧。 漂浮着的气囊们瞬间调转方向形成包围之势,不紧不慢地向着那一楼层收拢。 可笑啊,甚至断了自己的逃生之路。 他的笑容极尽阴险之色。 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爆炸声响。 还有一些其他的声音,不过他以为那不过是他们垂死挣扎的声音而已。他没有看到消散的蓝色魂灵,这说明他的对手们暂且还没有死透。 他令本体走在自己前面,正准备上楼去终结自己的对手,此时他却听到了对话机的震动。 他掏出对话机,重新藏到建材堆后,谨慎地遣散了本体,右手托着气枪,接上了电话:“啊,奥瓦图。你那边结束了?” “那家伙跑了。” “跑了?这么说你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咯?” “所以我只是跟你说,小心她来偷袭你。” “知道啦,你赶快过来吧,不然活就都要叫我干完啰。”他挂断了对话机,举起气枪,重新召唤本体,进入楼房。 本体在前,他小心翼翼地举枪跟随,调动嗅觉。 他们还在那里,没有动。 如果再拖延一会,他们的伤口愈合了一点,或许就能动了。 他的脚步加快了些许,不过仍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本体爪牙对前,他持枪对准后方,两者都戒备着楼房中随便哪一处可能出现的危险。 即使气味没有出现在一楼,里约仍旧经过了仔细的检查。每层楼的入口都在楼层的正中央位置,因此遭遇偷袭的可能性相当大。他明白这一点,决定还是小心行事。 确认一楼安全以后,他矫健而灵巧地步上二楼。 重达一吨的气腔龙在楼梯上行走时发出的声音可以称得上微乎其微,仅从声音来判断,简直如同一只轻盈的喜鹊。 气腔龙率先登上二楼,面对着二楼左侧区域的柱子摆出预备进攻的姿态,里约紧随其后,跟到二楼。同样的警戒和转移,本体与躯体互相掩护着踏着台阶走向三楼。 依旧是气腔龙在前,它从楼道里现身,把目光对准了眼前的第一根柱子。里约随后出现在楼层之中,两者背对背而立,继而慢慢后退,确保其中一方都能无死角地监测这一楼层的一个区域。 随后里约和气腔龙快速调转方向,面对刚才另一方所监视的区域。 里约黄色的眼睛对准了第一根柱子下躺着的两个躯体,气囊炸弹让他们两个残缺不堪,此时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举起枪对准他们,那个智人连惊恐的力气也没有了,他面无血色地略微抬起右手,仿佛在投降。 两发子弹把他们的脑袋全爆开了。 留在柱子下的是两滩黄沙。 里约鄙夷地微笑,露出两颗利牙:“果然。就算是你们,也不会傻到躺在入口前面等着我来杀。” 此时他的本体的眼睛注意到对面那栋楼房统一高度的楼层上有一个金属物体轻微地晃动了。 他甚至没来得及改变表情就猛地扑倒在地,即便反应如此迅速,燧发枪滚烫的子弹还是咻的一声打穿了他的肩膀。 他面露痛色,从地上翻身跳起,正要找掩体躲藏,第二个危险信号降临了。那是细微的风声,他抽出弯刀,回身一刀平砍而去,刀刃破开空气发出短促的呼啸声,事实却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敌人不是来自背后,而是上方。 他头顶正上方的那一片天花板并非是水泥所制,它在他卧倒在地的那一刻就化为了黄沙,使得一个通往上一层楼的大洞瞬间出现在他的头顶。沙子洒落在他的兜帽上,刀刃只不过划破了空气,遍体鳞伤然而神色坚毅的罗心莲举着骨锤从洞中一跃而下,一股沉重的力量击打在他的胸口。 第27章 解救(4) 在这一幕发生之前几分钟。 一道围墙环绕着一个小房间,而小房间包裹着我们。小房间与围墙都是由黄沙雕塑而成。 我没有让罗心莲把墙壁直接修到楼层边缘的地方,那样有可能会被里约科罗拉多识破。 这一道墙壁就像一张竖立的网,上面布满了直径约五厘米的网眼(我根据根据罗心莲腿上的伤口估计气囊直径在二十厘米以上),小房间也是类似的结构,方便我们观察外界。高度有两米,墙之间隔了约八米,我与罗心莲呆在小房间之内,而她所制造的自己的四个雕塑,每一个都手持一个粉尘消防器站在内墙之外,严阵以待。而在另一边,在我们这一层楼的入口附近,我已经安排罗心莲提前塑成我们两个被炸的残缺不堪的雕塑。 我们静静地等待着。 此刻的空气安静到近乎凝固,罗心莲忍着伤痛与我背对背而立。我推测,里约的气囊功能就像空气之中的隐形地雷,在触碰到物体的时候就会爆炸,将它所包裹的物质湮灭。那么,这两道沙墙可以作为警备系统,当气囊触碰到它们时,它们会被炸开,从而提醒我们,气囊到达了。 最终,我们等到了。 四个方向的外墙开始同时垮塌,这时,我命罗心莲操纵她的雕塑们开始行动。 四个雕塑举起消防器,白色的粉末烟尘在空中散射,附着在气囊上,让那些气囊显出形体。这时我们发现包围着我们的气囊数目有多么庞大,我粗略地一数,都大约有四十个。并且,粉尘这种程度的撞击不足以引爆它们。 然而随着消防器的不断作用,那些气囊很快就已经悉数被标记了。 它们占据着不同的高度,形成一圈细密的天罗地网,无论我们采取什么姿势,几乎都不可能完美躲过。 “柯,我到了!” 罗心莲的雕塑们被炸倒了,接着,那些气囊就包围了小房间。小房间绝对不够将这些气囊消耗殆尽。因此,就到了云绫华的生存战略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头冠飞刀从百米外的另一处楼房飞来,在那之前,我与罗心莲早已卧倒在地。有了消防器的标志,云绫华有可能精确地把握它们的方位,因此她飞出的飞刀以极高的效率把空中悬浮的气囊一一扎破,轻微的爆炸声不绝于耳。 等到云绫华这一轮生存战略结束,我们周围的气囊已经显着减少。 我们在小房间里站起身来,等待着没有被头冠飞刀解决的那些气囊自己撞到小房间的墙壁上炸开。 一切非常顺利,小房间被炸垮的同时,最后的一批气囊也被消耗了。 …… 里约咳出一口石油,连退两步,闪身退到一根柱旁,遣散了本体,藏身于燧发枪的射击范围之外。 罗心莲提着骨锤费力地喘着气,身上的石油还在一滴滴打在地上。 “你没下狠手啊,铁罐头。”里约的左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好奇地挑了挑眉,右手中垂下的弯刀标志着暂时休战。 “我其实,一点也不愿意伤害你们。”罗心莲疼地皱紧眉头,有点缓不上气。 “妇人之仁。”里约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你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罗心莲尽力挤出一丝笑容,“我本来就是个妇人啊。” “太可惜了,铁罐头。”里约沉默片刻,困惑在眉间流过,随后就消失了,恢复了原来残酷的讥讽,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弯刀,罗心莲唤出本体摆出防御姿态。 在他们之间的战斗重新开始之前,他们都听到一阵大捆钢管砸落在地的混乱噪音。他们短暂地让视线别开对手向产生噪音的方向一瞥,他们看到了云绫华在那堆四处滚动的钢管之中匆忙爬起,而奥瓦图则带着肉眼可见的愠怒,抓着长戟,戟峰朝下,从三层楼纵身跃下,像炮弹般向着云绫华砸去。 里约率先收回了目光。 两位复兴者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秒。 随后里约发起了进攻。 肩膀上的贯穿伤与骨锤造成的内伤已经拖慢了他行动的果断与敏捷,这次两者的战斗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态势。里约手中弯刀凌厉的劈砍总是被罗心莲及时的格挡所停滞,整个楼层充斥着武器碰撞冲击的声响,气腔龙与绘龙在水泥地上周旋着,挥舞的尾槌与凶悍的撕咬你来我往,毫不含糊。 楼上的战斗异常激烈,楼下则是另一种风格。 奥瓦图凭借压倒性的力量掌握着主动权,手中的长戟大开大合追杀着云绫华,后者能依靠的只有敏捷和速度,她灵活的身影辗转于工地的水泥柱和建筑器材之间,无比吃力地闪躲着奥瓦图毫不留情的进攻。 且战且退之中云绫华跳上一根横倒的水泥管道,奥瓦图挥起的长戟一个劈砍就将管道变为了两节,刚从管道上跳下来的云绫华又被被迫不断后退。她不得不一边全力闪避奥瓦图的进攻,一边注意着脚下,任何一个失误都可能导致灾难。 她的闪避并非完美,她的身体上已经带上了数道淌着石油的伤口。所幸她没有被奥瓦图的长戟直接命中过,否则战斗早就已经结束了。 奥瓦图举过头顶的长戟大力回转起来,举刀防御的云绫华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抛飞了出去,砸断了一束插在水泥中的钢筋,滚倒在灰尘之中。 云绫华举起张开的右手,骨片飞刀又一次飞向奥瓦图。这一次,奥瓦图不再选择完全的被动防御。九个戟龙头骨一个接一个地环绕在她身旁,一个又一个地抵挡在她面前,迅捷地向着地上的云绫华冲击过去,最后的奥瓦图挺起长戟向前冲锋,带着进击的勇毅与令人胆寒的愤怒直击对手。 云绫华从地上翻身而起,胸前新增的一道伤口灼热地疼。 在她从地上站起时,四个头骨已经包围了她。 她从原地起跳,飞刀飞往冲锋而来的奥瓦图,出乎意料的是她竟没有召唤出大盾,而是挥舞着长戟尽量打落一些头冠,无视了那些直接扎在她身上的头冠。云绫华心中一惊,赶忙收起生存战略,她从奥瓦图的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困惑,接着出现的是冷酷的杀意。奥瓦图横起长戟,双腿发力从原地起跳,力大无穷的砍击再次将云绫华当空击飞。 等到云绫华从短暂的晕眩之中清醒过来以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沙堆上。或者说曾经是个沙堆,因为她被奥瓦图打飞过来的时候几乎将沙堆砸平了。 九个头骨向着她猛扑而来,她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感到一种虚幻的不真实。 但九个头骨突然停滞了一下,她马上抓住机会让中国龙把自己从地上驮起,尽快远离危险之地。她努力抬起头看看这迟疑的原因是什么,这才发现奥瓦图正木木地呆立着,摸着自己的头,半块红砖落在她的脚边。 “别找了,在这里。”云绫华最不愿意出现的人,此时此刻就站在离奥瓦图二十五米远的地方。柯志仁手里拿着另外半块砖,随意地掂量了一下重量,向着奥瓦图扔了过去。奥瓦图背对着云绫华,她的表情对后者来说是未知的。云绫华看到奥瓦图一抬起手中的戟就把砖块击碎,九个头骨紧接着就像云绫华再度冲击,奥瓦图踏着大步向柯志仁冲击而去,力量十足的突刺眨眼就要到达柯志仁面前。 柯志仁双手插在口袋,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快跑啊!!!”云绫华无比急切地高喊道,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坠入恐惧的深渊。 在奥瓦图的长戟挑起柯志仁之前,一个身影像一颗黑色的流星从天而降。她那支无往不利的长戟此时令人难以置信地偏离了方向,大力扎进工地的土壤,扬起一片干燥的沙尘。她本能地用力上挑想要挣脱,结果却纹丝不动,因为利伯拉?戈尔贡正将蛇发女怪龙三吨的重量牢牢压在她的长戟上。 利伯拉的右眼闪耀着威胁的金光,低沉的话语震慑着工地的空气:“适可而止了,奥瓦图。” “利……利伯拉?”奥瓦图难以置信地问道,缓缓松开了握着戟杆的双手,弯曲的长戟猛打在地面上,又扬起一片尘土。 利伯拉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等等!如果你真的是她的朋友,那里约现在正……” “我知道。”利伯拉举起右手阻止了奥瓦图焦急的行动,她显得异常冷静。 奥瓦图不解地看着这一切,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然而云绫华却明白,为何利伯拉会如此镇定。 他也来了。 另一边。 战斗行将结束,身上带着几个锤伤的里约,此时正举起弯刀,向着节节败退的罗心莲突刺而去,他的左手大力一挥,看不见的气囊扑往他的对手。 罗心莲用右手中的骨锤支撑着地面,咬着牙发动生存战略,一堵沙墙再度在她面前竖立。 里约迈开大步向前冲锋。 他所能掌控的行动也仅此而已了。 他刚刚踏出一步,眼前的世界就变成了一片混乱的模糊。 眼前灰色的水泥、蓝色的天空、黄色的沙子一瞬间都被扭曲和混合,成为一片杂乱的马赛克。他大惊失色地站住脚步,仓皇环顾四周,发现眼前的空气正在紊乱地流动,汇聚成狂躁的风暴,风暴环绕着他周围一米之外的一切,阻挡他的视野,封锁了他的听觉。他听到耳边成片的爆鸣声,锐利的风仿佛刀刃将他的气囊一一划破,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尝试着把弯刀伸进风暴之中,差点就被暴风卷入其中,他赶忙缩回手。 恐怕对方是手下留情了,这才没有让风暴直接裹挟他。 过后不久,风暴停止了。眼前令人战栗的一切平静了下来,但他还是没能移动。一把苗刀正横在他的脖颈上。 举着刀的复兴者此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别动啊,乖一点儿。” “是你吗,上游亲王?”里约先是一愣,随后是短暂的不知所措,继而转为坦然而轻蔑的微笑。 “你认识我啊?那自我介绍就免了吧。” “您……” “废话就别多说了,闻一闻,看看除了我还来了谁。不信任我,也别不信任她吧。” 第28章 探讨(1) 打完架以后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两边都察觉到这场架打的毫无必要以后,就更加尴尬了。 刚才还打得你死我活的两拨人……或者说两拨恐龙,现在都摆着智人的模样,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僵硬地呆在一起。 “咳咳,”里约干咳了两声,人类形态的他穿着黑色的卫衣,看起来像个不良少年,“我们要不都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是奥瓦图?斯提拉科。”奥瓦图,现在是个穿着小西服的女学生,眼睛转向别处,生硬地开了口。 “我是里约科罗拉多?埃罗斯特翁,嫌太长的话叫我里约就行。”里约的右脚在地上画着圈。他盯着自己的脚在干土上画出的圈看,不是很情愿抬起头来看我们。 “我是罗心莲,那个……”罗心莲忸怩地半举起手挥了挥(褪去复兴者形态下穿的衣服以后,我发现她穿的是一中校服),“很高兴认识你们……”刚才她已经对我们几个千恩万谢过了。 “我是云绫华。”云绫华抓起校服的后摆,心痛地看着上面被撕破的口子。 “能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吗?”我抱着双手上前。 “问吧。”奥瓦图率直地回答。 “你们为什么在复兴者状态下和人类形态下会穿着不同的衣服啊?” “……”奥瓦图和里约对视了一眼。 “小利,你没告诉过他们吗?”里约的嘴角往下垂了垂。 “没有。”利伯拉低下头。 “算了,我来说吧,”上游长叹一声就开始说了,“我们复兴者形态之下穿着的衣服其实属于爪牙的一部分,是根据需要自己召唤的。召唤出来以后就会覆盖你原本的衣服了。如果你想的话,现在也可以试试。” “哦,好的。”云绫华点了点头,然后就变成复兴者,这一次她身上穿着的是色彩斑斓而不影响行动的传统服饰,我不是很懂,感觉应该是瑶族吧,不过穿着很漂亮。她酒红色的眼睛蓦地亮起来,头顶上的两片头冠肉眼可见的变得鲜艳,她用手提着自己的衣服,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看效果。 “太好了!”我欣喜地祝贺。 “柯,你是说……”云也带着喜悦回答,说到一半,她就重新看回身上的衣服,没有再说下半句话。 “以后打完架就再也不需要缝衣服了!”我把双手按在云绫华的肩膀上,和她一起分享这份意外的幸福。 其他的复兴者有不同的表现。奥瓦图从厌烦转为茫然无措,里约刚刚看戏似的期待变为了怨怒的不满:“喂,我还以为他要说‘你可以穿着这套衣服嫁给我了’!”罗心莲带着困惑歪了歪头,看向利伯拉和上游。后面的两位不置可否地站着,神色分明在说“习惯了就好”。 等到我们的喜悦平静了下来,利伯拉开始切入正题:“奥瓦图,里约,请你们给这场战斗一个理由吧。” 两位复兴者对视一眼,随后里约开了口:“简单来说,这位铁罐头小姐从我们联盟的据点德加多克赫塔偷了点碎片,惹得我们东亚地区的负责人稍有点不高兴,所以就派出我们来追查咯。” “那你们两个不是东亚的为什么会负责这件事?”利伯拉怀疑地看了看两位同事。 “麦克雷转到冈瓦纳驻防了,这样我们的压力减小,我就有时间出来干杂活。”里约摊了摊手。 “东亚实在没法从边境调人出来干这种琐事,所以就派了我来帮忙。”奥瓦图压抑着自己的不耐烦解释。 “‘一点’具体是多少?”上游皱了皱眉。 罗心莲羞怯地低下了头。 “五万枚。”奥瓦图不耐烦地回答,目光中充满了逼人的恼恨。 气氛突然安静了。 “五万枚……是什么概念,解释一下?”我问。 “就是说足够造一支超过三千索里安的部队了。”利伯拉把手按在了自己的两眼上。 我与云绫华看向罗心莲的目光大概相当复杂,因为她表现出一副非常别扭的模样。 “罗心莲同学,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你偷……你拿了那么多碎片,是要干什么?”云绫华尽量表现的礼貌。 “先告诉我你把这批碎片都拿去了什么地方?”奥瓦图的不耐烦终于爆发出来,她厉声喝问。 罗心莲慌忙将脚边的一块生锈铁板给挪开,数目庞大的碎片静静躺在沙地上,闪耀的微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奥瓦图和里约紧接着就开始查收碎片,碎片从他们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流进他们的躯体里,里约一边捡一边抱怨:“早些时候你就直接还给我们不就行了,还省的打上一架……” “明明是你们看到我就先开始打的啦!”罗心莲不满意地嘟起嘴。 “这……”里约顿时语塞,紧接着开始仔细干他的活,装作若无其事。 “里约,你收了多少?三万五……我这里是一万四……嘶……”奥瓦图皱起眉头绞尽脑汁地计量着什么东西,她的双眼中流露出痛苦。 “别算了,是四万九。”我扶了扶眼镜,看出了她所痛苦的是什么。 “啊……哦,还真是,谢了四眼仔。”奥瓦图豁然开朗,她点了点头。 “还差一千哦。”上游带着温和的笑容提醒道。 “这不用你说!”奥瓦图气势汹汹地回应。 “奥瓦图,我是说你能不能冷静一点不要这么暴躁。”里约尴尬地笑了笑。 “上游你不要那么欠啊。”云绫华瞥了一眼上游,后者无所谓地挠了挠头,付之一笑。 “你还有一千没还,罗心莲。”还是利伯拉让一切回归正题。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那一千被骗走了。”她眨巴着眼睛回答。 “什……”里约的话说了个开头就呛住了。 “谁骗的?怎么回事?”奥瓦图瞪大了眼睛。 “是王朝的家伙吗?”利伯拉用右手摸了摸下巴。 “叫什么名字?”云绫华关切地问。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罗心莲羞怯地回答,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说他能帮我,我就把碎片给他了。” 接下来是利伯拉很及时地擒拿了奥瓦图,后者二话不说已经把长戟给幻化了出来。里约在一旁憋着笑安抚破口大骂的奥瓦图,罗心莲听了她骂的脏话脸一阵又一阵的红,剩下的几个都没话说。 那个诈骗犯先不去理会了,利伯拉一边控制着奥瓦图一边劝:“那一千碎片我来付,你先冷静一点把话听完。” “我知道了,利伯拉……”奥瓦图被利伯拉锁着双手,颓然叹了口气。 “你们先别问了。我来问几个问题,第一,为什么你要这些碎片?” 罗心莲愣了愣神,明显的忧伤从她脸上流露出来,“因为我想回到我的家人和朋友中间。” “解释一下怎么回事。”上游靠着墙站着。 “自从一个星期以前遇到了绘龙的记忆开始,我就发现,我被大家遗忘了。很难相信吧?”罗心莲凄苦地笑了笑,“我……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只记得我叫什么名字,但不记得我是谁,我应该在哪里。我不记得我有什么朋友,不记得我的家在哪里,我连爸爸妈妈的脸是什么样都忘记了……” 罗心莲茫然地低下头。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感觉就像被大家都遗弃了一样,这个星期的时间里,我一直在街上乱逛,一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有一个片段一直在反复地播放,我好像看到了沙尘暴,看到了沙尘暴来临的时候,有一窝缩在一起的小恐龙,它们好像很害怕,不久就被沙子掩埋了。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回去’,我不知道那究竟是谁在说这句话,连他的声音也不记得了,但是我好像听出来,他很着急,很痛苦,好像很担心那些小恐龙。那个声音响了一会以后就停止了。” 罗心莲呆呆地坐着,黑色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云绫华在她身边坐下,默默地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罗心莲抹着眼泪,倚靠在云绫华的怀里。 “接下来你认为这段影像应该和你被遗忘有关系,所以就开始寻求帮助了。”我顺着往下说,“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你一个星期没有来上课,结果学校也没有通报批评了,因为校方也忘记了有你这个人。” “接下来你去寻求帮助,结果是遇到了那个诈骗犯,对吧?”上游接过了话。 “嗯。他好像观察到了我的情况,他是通过对话机来对我说的。他的音色很奇怪,好像刻意经过什么处理,让我分不清他的躯体是什么性别。他告诉了我,应该怎么办,我那时完全没有选择,就听从了他。他让我把碎片送到这里,第二天再来拿回剩下的,但是今天,你们就来了。” 第29章 探讨(2) “这就是为什么你假装加入联盟,结果就为了找个据点偷碎片吗……”里约扯了扯嘴角,有点哭笑不得,“结果搞半天你偷来碎片以后,那个搞诈骗的还人间蒸发了。” “这是对联盟的戏弄,那个混账!”奥瓦图咬牙切齿地骂道。 “如果搞诈骗的话,为什么只骗你说要一千呢。直接叫你把五万都交出去不是更赚。”上游眯了眯眼睛,“还有你们联盟的钱库管的那么松的吗,一个刚刚进了你们组织的小丫头就能从德加多克赫塔这么大的据点偷走五万碎片?” “人都去边境震慑王朝了是主要原因。”里约看着两个同伴明显暗了些的脸色。 “看管不严的钱库,或许也好过内斗。”利伯拉缓缓地说出这句话。上游表面上表现的无动于衷,我却仿佛注意到他肩头一丝轻微的颤抖,很短暂,如电光般出现又消失。 为了避免更加激烈的矛盾爆发出来,云绫华率先问了下去:“里约,奥瓦图,你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对吧?” “等……好像还真的是。”奥瓦图先是着急反驳,转念一想又安静了下来。 “够了,奥瓦图。上面也没教我们处决肇事者,不是吗?况且,铁罐头也被我们揍得不轻,目的已经达到了。”里约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吧。”奥瓦图有点不平地叹了口气,接着冷冰冰地说,“不过,谷兰格尔,你永远也不要再想着踏进联盟的地盘。” 利伯拉默不作声地从袖口里倒出一千碎片,两人查收起来。 在他们查收碎片的同时,利伯拉也从袖口倒出一堆碎片,让云绫华收取:“这样就完全够你打电话了。”云绫华犹豫了片刻,低头道了声谢就收下了。 随后,奥瓦图给利伯拉使了个眼色,三个联盟成员互相看了一会,就先向我们道了声失陪,接着走到一边。 “接下来问题主要是这几个。第一,怎么把你脑海里的影像和现实中的解决方案联系起来;第二,怎么让你回归人类社会。”我托着下巴说道。 “你真的会帮我吗,柯志仁同学?”罗心莲低着头,“我什么也不能给你。” “你的情况和云很像,只不过你的更严重。为了我们都能活好,我需要弄清楚更多事情。所以这不是在麻烦我。你呢,愿意当我的朋友吗?”我对她伸出手。 她那略显小的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喂,罗心莲。等会利伯拉回来的时候,用生存战略给我造半块砖头出来。”我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听我的没错。等他们回来,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千万不要有不明白的表情,懂不懂?” 罗心莲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云绫华,后者报以肯定的目光。 “我明白了。” 上游在一边独自待着,就他现在的状态,我想我们最好不要打扰他。 我思考了一会,就叫云绫华给埃雷拉打个电话。 “喂,埃雷拉。” “老爷?” “是我。你有没有从一个叫罗心莲的丫头那里骗了一千碎片?” “啥跟啥啊?我不知道。” “撒谎的话,我会让你后悔。” “尽管来啊,”埃雷拉理直气壮地回答,“反正我问心无愧!” “好,我知道了,不是你干的。” “你要说什……” 我挂断了电话。 罗心莲看着我,歪了歪头。 “没什么,排除一个人选而已。” 此时三个联盟成员回来了。 罗心莲很听话地用沙子造了半块砖头,我从她手里接过来,给云绫华使了个眼色,她就心领神会。 “那个时候,我趁着里约和罗心莲打的激烈,就从那栋楼出来了。我知道你肯定打不过奥瓦图,所以就在旁边看着你们打。我看到你被她打到沙堆上以后,我就把这个砖头往她的头上扔过去,砸了她一下。”我假装解释道,一边看着罗心莲的眼睛。 “是啊,多亏了你呢,柯。”云绫华很自然地跟着我演。 复兴者不会受到现实世界的伤害,所以我能用一块砖头砸疼奥瓦图百分百会引起怀疑。她必然会问利伯拉一些关于我的问题,如果不提前准备些什么的话,有关灭绝的事情就一定会露馅。 果不其然,奥瓦图本来的怀疑神色转变成了懊恼,她摸着自己头上给我用砖头砸过的地方。利伯拉打消了疑虑,也没有问我什么。 他们是对着罗心莲来的,利伯拉先开口:“罗心莲。你愿不愿意做一笔交易?” “……请你说。” “这笔交易的内容是:我们同意帮你解决你遇到的问题,联盟则吸纳你作为准成员,任务是接近并调查以后你遇到的与你情况类似的人,并汇报给我们。” 作为坎帕期的一员,绘龙有加入联盟的资格本来就很正常,但由于先前的盗窃行为,罗心莲最多也只能做到联盟准成员的地步,无法加入联盟担任职务并得到碎片资源的分配。即便如此,联盟方面依旧为她打上了联盟的纹章,这个纹章位于她的右肩,看不见但是可以被复兴者感觉到,相比于完整纹章会缺失一些细节,以与正式成员相区分,并且只有联盟的高层有权消除该纹章。 “我能问你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们的解决方案是,找到你记忆里的那些幼崽。事先说明,我们并不能保证这个方案有效。”利伯拉回答。 罗心莲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我和云绫华。 “这个你自己来决定。”我回答这一句。云绫华点了点头,对她微笑了一下。 “那……我同意。”罗心莲经过一段犹疑不决,最后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很好。准备一下,我会把情况转告君王,之后我们就出发,去德加多克赫塔。” “你们呢?”里约看着我们剩下的几个。 “我和云也去。上游,你的身份太敏感了,我不能让你跟着去,希望你能谅解。” “没事。”上游似乎已经从刚才的消沉中缓解了,他轻笑了一下。 “时间呢?”云绫华问。 “时间……今天是周五,你们明天不用上课,对吧?” “没错。那就定在明天早上八点整,在一中门口集合,行不行?”我问。 “可以。接下来的行程是,我们先要到最邻近的据点,然后再通过传送到德加多克赫塔,总共可能要花去半天的时间,可以吗?”利伯拉简单地讲了讲行程安排。 “没问题。”要去的三个人都没有异议。 “那么,我想会议就开到这里?”利伯拉再次询问了我们的意见,随后宣布解散。 第30章 隐情 夕阳的余晖在小城上方玫瑰色的晴空里铺展开来,家家传出饭香。桥下的河面上荡漾着千百片金色的波光,河岸上的松林将黑色的阴影留在河水中,河水冲刷着河岸边磨平了棱角的卵石,像往常一样流向下游,消失在远方的河湾。 “抱歉啊,柯。”云绫华有些低迷的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 我略微想了想就想出她正后悔着些什么。 “正直并不是坏事,你应该庆幸。”我双手插在口袋,看着桥下的流水。 “……” “其实现在想一想,你的选择也没错。”我看向她,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如何踏着方砖向前迈去,“至少你给了我们的同类一个幸存的机会。” “让你身处危险之中,我很抱歉。” “喂,”我笑了,“可不要那么自私。我们是搭档,对吧?” “你觉得我自私吗?”她抬起头来,微笑,轻轻捶了一下我的肩膀。 “想把我打昏留在天台上是挺自私的。”我回答,看着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你不是不希望介入吗?” “我只是不希望那个时候介入。不过如果当时真的再迟上一点,可能也就看不到那家伙现在好好地走在这了。”我说着,指了指旁边懵懂的罗心莲,她正惊讶地睁大眼睛听着上游给她讲道理。 “总之,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再想着自己承担所有了啊。如果你能把什么事都做好,那我这七十亿分之一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对吧?”我接着说。 她闪动了一下自己的睫毛,眼中放射出闪亮的光线。这有点反常,当我仔细一看,那光线就消失了。 “所以我住在小华家里真的没问题吗?”罗心莲怯生生地向云绫华问道。 云绫华带着些许吃惊看着她,随后就疼爱地捏了捏她的脸,“你害怕什么呀,你的壳这么厚,我想吃也咬不动啊。” 两个女生搂搂抱抱地走在前面,我和上游看着她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还真是自来熟啊。”我感叹道。 “你也可以用这三个字来介绍自己。”上游双手抱着后脑勺,跨着大步向前走,两三声口哨在我耳边流转。 “行行行。” “你属于那种外冷内热的家伙啦,志仁。” “我哪有。我可是非常冷静试图阻止云奋不顾身地去救人啊。” “那你干嘛挨了一拳还要急匆匆地爬起来,直接跑到最危险的地方去给那丫头出主意呢?” “我……” “还有朝着长角的暴躁小妹扔砖头那事,小利再来迟几秒钟你就得被扎个对穿啰。” “我……” “所以嘛,”上游哈哈大笑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差点把我拍到地上,“如果你不是胸怀英雄救美的伟大精神,哪里还用得着上前线去耍酷呢?” “我没有。” “小丫头!”上游吊儿郎当地吆喝了一句,罗心莲慌忙回过头。 “这小子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出现在了最危险的地方,转动他灵活的脑筋,把你救出了险境,是不是很帅?” “啊!”罗心莲的脸骤然一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狠狠地让我尴尬了一把。 结果她接下来的回答更是让我眼前一黑,“很帅,真的……” “你是不是觉得这家伙是个正直善良的好小子啊?” “嗯,嗯……”她忸怩地回答,躲开了我幽怨的目光。 “你别说了。”我揪了揪上游的衣服,他玩够了以后自然也就消停了。 “上游你不要这样逗他玩啦!”云绫华不满地瞪着眼回过头喊道。 “知道啦,知道啦。”上游双手插进口袋,稍微弯下点腰,用口哨吹起一首小曲。 在这首小曲之中,我们走进了云绫华的家。 她的家是一栋单独的小楼,墙上没有贴瓷砖,粗糙的水泥暴露在外。 她拿出钥匙开门,我们几个跟在后面。 “那个,小华,你的家人会同意吗?”罗心莲的发问还是非常胆怯。 “我一个人住,没关系的。”云绫华笑着回过头请我们进去。 我拍了拍罗心莲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多问。 她有点疑惑地歪了歪头,不过很听话地闭上了嘴。 她的家我是第一次来。进入她家的第一印象是冷清。家具摆放整齐,井井有条,不过罕见装饰,一个家庭通常有的全家福也没有出现在目光所及的地方。 我们坐在一楼客厅里的沙发上,而云绫华正在洗水果的时候,我低声给罗心莲解释了一下。 “她的父母在她六岁的时候死于列车事故了。” 她的双眼惊讶地睁大,随即被悔恨填满了。她不安地看向厨房里云绫华的背影,我看出她似乎准备起身去道歉。 “她肯定不会在意,你以后留心一点就好了。”我安慰道。 “好的……”她低下了头。 云绫华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我们道过谢,坐在沙发上聊了会天。 云绫华对罗心莲表现出特别的关怀,我想应该是因为同病相怜。 我依旧比较沉默,上游依然隔个一两句就会开个玩笑。 夕阳的余晖顺着打开的铁门,一寸一寸地伏下身体,最后隐没在铁门之下微小的缝隙里。 “真是麻烦你了,小华。”罗心莲几乎都要一躬到地了。云绫华疼爱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圆脸,“没关系的。你不要那么拘谨啦,就像在自己家里,好不好?” 上游看着自己被橙子汁染黄的手指,起身到洗碗缸边,打开水龙头洗手。把水甩干以后,他踱步到楼梯口,在那里默不作声地望着楼上看了一会。 “小云啊。”他突然开口。 “怎么了?” “你不是一个人住吗?为什么会有两间卧室?” 我注意到云绫华的瞳孔颤动了片刻,短暂的犹豫闪过她的面庞。这个表情没有逃过上游的眼睛。他棕色的双眼展现出聪慧的锐利,他的目光迅速审视过云绫华以后,就刀剑入鞘。他平和地走过来,坐倒在沙发上:“不想说的话没关系,当我没问。” 犹豫拧紧了她的眉头。她放开搭在罗心莲肩上的手,放回自己的两膝上,右手指把住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 “云。是有什么隐情吗?”我问。 “嗯。” “没关系,你可以不说。”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决定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们。” 我们三个都沉默着,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决然地摇了摇头,开始了她的讲述。 …… 那个房间是我哥的。近一年来,我一直等待着他的回来。 我的父母走的时候,我六岁,他十五岁。我们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儿,我们就被抛到了孤苦无依的弱者的行列,哥哥抱着我坐在电视机前,呆滞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列车坠桥的新闻,主持人一句句念着台词,他的手一点点地抱紧我。 那时我已经知道了“死”是什么概念,只是我从未想到“死”会降临在我自己身边。妈妈给我讲的童话故事里,那些终结了恶人的死亡,我始终也不能相信,它也带走了我的父母。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靠着亲戚的周济生活,我哥哥总是会抓住一切闲暇时间找点零工来做,想缓解一下我们生活的压力,不过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学生,他所能做的太过有限。时间过得越久,亲戚们对待我们也就更加冷漠。毕竟我们只是侵吞他们财产的拖油瓶,暂且也不能指望我们会给他们什么回报。 我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总之哥哥放弃了学业,换上一套工装,走进了工厂,靠着亲戚最后的善心和他每天累死累活换来的薪水,养活我们两个。我的印象里,哥哥的样子从那时起就变得有点陌生。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工时,微薄的酬劳,两个人的生活,我的学业……这些都把他压的抬不起头。长时间的睡眠不足和丧亲之痛让他冒出了很多白发,自从他开始工作,我就从没有看到黑眼圈和疲惫从他脸上消失过。 他总是会在我熟睡以后的深夜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里,同样蹑手蹑脚地洗碗洗衣,然后草草洗漱,结束一天,开始新一天的循环。我一直把这当作理所当然,然而我稍微长大懂事了一点以后,洗碗洗衣的任务早在他回来之前就由我完成了。 我们的感情没有那么亲密,原因是流水线上的工作占据了他大多数的时间,以致于他少有机会来陪我。我明白这一点,因此我也从来不愿意给他添加负担,学业、家务,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就一定会试着做好。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有一天。 哥发现我们存进银行的钱取不出来了。 怎样的申诉、怎样的哀求,都没有用。卷走了钱的人,不知道已经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解决的。我们在绝望之中煎熬了一个月,有一天哥哥回来告诉我,问题解决了。不管我表现的多么高兴,他的微笑却还是很勉强,只是那时的我察觉不出来。我扑进他的怀抱,不知为何,感觉到一种岩石一样的冰冷,可我还是没有察觉异样。 那天开始,他就不再是流水线上的工人了。 他呆在家里陪我的时间更多了,生活压力也更小了。我很为他感到高兴,可是,我也日渐察觉到他的异常。他应该是一直后悔着一些什么,有时我们聊天,聊着聊着,有一段停顿,他就会开始发呆,直到我提醒他。那不是我熟悉的他。 生活就那样继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成为了复兴者。 我惊恐地冲出房间去找哥,但他在我醒来以前就已经出了门。 他在桌上留下一张纸条,他只是简单地告诉我,不要找他,不要和别人谈起他,不要靠近其他和我一样的人,只要好好活下去。 成为复兴者以后,我的大多数记忆都消散了。我哥的形象在我的记忆里都很模糊,我甚至不大能记清他的长相。我尝试着在小城里一遍又一遍地寻找他,结果一无所获。 我听了他的,放弃了。 在那以后,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独自一人生活。直到后来遇到了柯,得到了中国龙的名字,我才回忆起更多的信息。 那一间卧室,是留在那里,等着他回来的。今天晚上,就给莲莲吧。 第31章 准备活动 从云绫华家里出来以后,我和上游肩并肩,缓缓地往我家走。 路灯昏黄的灯光将我们的影子拖的很长,我无意识地找准每一块地砖的中央踩着走,一边走一边思索。 云绫华的哥哥毫无疑问是一位复兴者。 他应当知道不少重要的信息,然而他却在那样的时刻抛下自己关爱了多年的妹妹消失了。 为什么? 但有一点是毫无疑义的。恐怕云绫华的哥哥与某个组织,至少是某位在人类社会中也具有一定地位,并且实力不俗的复兴者,达成了某项协议,从而解决了他们家的财政问题。协议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以及她哥到底在后悔什么,也不得而知。 “志仁。” “诶。” “你讨厌做数学吗?” “讨厌,怎么了?” “考一张卷子的时候,你应该不会在遇到一道难题的情况下,就在那道题上死磕,剩下的题目都不管吧。” “唔……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明白,”上游扭了扭脖子,“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让你想起来这一点。” “谢了。”我轻轻在他的手臂上捶了一拳。 我们继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上游,如果我问问你有关那个‘内斗’的事,会不会冒犯你?” “内斗确有其事,”上游神色自若,“不过我以前也说过,我能说的只到这里。其他的,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而且连我为什么不能说,我也不知道。” “真是复杂啊。”我叹了口气。 “知道吗,志仁。如果我是你的话,可能不会像你这样多管闲事。” “我也觉得我多管闲事。” “啊抱歉,’多管闲事‘是不是用的太难听了?” “没事。可能这就是我的本性吧,可别瞧不起我。” “我会吗。”上游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嗯。” “别的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你办事也比较靠谱,用不着我多啰嗦什么。你自己多注意就行。”现在我们已经到了我家楼下,他悠闲地吹了声口哨,招了招手,转身走进夜色之中。 那么接下来…… 好吧,为明天准备一下。 德加多克塔组,时间距今约7500万年至7100万年前,主要岩性以非海相胶结的红橙色和淡橙色至浅灰色,中粒至细粒的砂岩为代表,其中包括少量钙质结核和橙褐色粉质粘土沉积物。不太丰富的沉积物包括砾岩、粉砂岩、河流(水沉积)砂岩和泥岩。一般认为此地是干旱炎热的沙丘环境,有时会有短暂的降水。 着名的蒙古国国宝——“搏斗中的恐龙”,也就是在打斗时被沙丘掩埋的伶盗龙和原角龙,就是出自这里。此地出土了许多原角龙化石,通过身体和头部上拱的姿势不难看出,它们是在试图从流沙中逃脱的过程中死亡的。当然,此地也是绘龙的故乡,首个绘龙标本amnh6523,1923年于该组的一个着名化石点火焰崖发现。 沙漠环境…… 口罩,防止风沙侵入呼吸道。 防沙眼镜,这个我没有,临时准备似乎也不可能。只能用泳镜来代替一下了。 沙漠鞋,沙漠袜,都没有,但是可以用防滑的鞋子和吸湿排汗的袜子代替。 清洁用品,湿巾,湿毛巾当然得带上。 防晒霜,肯定少不了。 帽子,我家没现成的,只好先去附近的小店搞一顶宽檐帽过来替代一下。 鞋套,当然得带上。 至于水、背包什么的,也自然不必多说。 但还有一个问题。 我看了看手机,长叹一声,只能开始解决作业。麻烦啊…… 我扶着头,不情不愿地写着作业。稍微有点难的,我就干脆空着不写,一题一题敷衍,横竖还是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全部搞定。 这个时候,就会开始有点后悔同意一起去了。 …… 太阳悬挂在小城东部山麓的上空,照亮清晨碧蓝无瑕的天空。我坐在副驾座上,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景色,对接下来的旅程稍微抱着一点期待。 一行六人,分了两辆车。我们这辆车上是利伯拉、我、罗心莲和云绫华,里约和奥瓦图则开着他们自己开来的车。 两辆车沿着同一条公路向着西北方向驶去,我看着路边那些迅速后退的楼房,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默然无声地闭着眼。 上一次离开小城是什么时候? 我忘了。 多年以来我的生活一直都是同一套程序。 我睁开眼,看着后视镜里互相倚靠着睡着的罗心莲和云绫华。 “你们需要睡觉么。”我问。 利伯拉迟疑了片刻,确认我是在问她以后,缓缓开口:“不需要。” “那她们……” “虽然不需要睡,但可以自由地控制睡眠来消磨时间。” “你们真是幸福的存在啊。”我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头发。 “你要睡的话现在也可以睡,到时候我会叫你。” “不用了。”我摇了摇头,“清醒一点更好。我可不想在睡梦中度过今天。” “哦。”利伯拉终止了这段对话,重新开始认真开她的车。 我们驶出了市区,开进山区上的公路。我看着山间公路在山林间蜿蜒前进,百无聊赖地看着风景。这样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车辆就像被困在在南方的群山中,再怎样前进也无法脱离。 正当一股睡意刚开始向我袭来的时候,利伯拉简短地告诉我:“我们快到了。” “云,罗心莲,醒醒,快到了。”我回过头提醒道。 她们缓缓睁开眼睛,短暂地对车里的物件感到困惑,随后就清醒过来。云揉了揉颈边的短发,让后背离开靠背,身体略微向前倾,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罗心莲刚刚把脸从云绫华的肩膀上抬起来,她的脸上被压出了一个红印,好像还没完全醒来,一声梦呓传进我的耳朵。 “利伯拉,接下来……” “我们会从那块岩石进去。”她指了指前面转弯处的岩壁。 “门在那里?” “可以算是门吧。” 我看着那平平无奇的岩壁。 利伯拉四下观望了一下,确认没有车子来往。随后,她踩下油门,我们乘坐的黑色汽车撞向了岩壁。 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但车子逼近岩壁的那一瞬间,迅速扩大的红棕色岩壤还是让我心头一紧,我甚至无意识地举起双手试图阻挡,本能地闭上眼睛。 第32章 德加多克塔欢迎您 那一霎那仿佛一头扎入虚无。前面传来的不是令人恍惚的冲击,是空白。我闭着眼睛,感到车辆在空白中前进,一小段距离之后,我们停下了,像一颗石头从崖壁上坠入雪窝之中。 短暂的黑暗之后,我试探着睁开眼睛。 眼前的世界是令人不习惯的阴暗,车窗上有道道雨水滑下,一股闷热从窗外侵入车子,雨滴打击在叶片上造成的嘈杂掌控了这个陌生世界的声音。我茫然地看了看窗外,这个雨中的世界除了地点和天气不同,似乎与我所习惯的小城山景完全相同。 然而就在我疑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看到车窗边的灌丛有一只动物的响动。一只身披蓝色羽毛的动物抬起带着一个骨骼凸起头冠的脑袋,惊恐地打量着汽车中的我,随后它扑打着自己的羽翅,扣打它有力的喙,一边惊叫着发出警报一边迈动修长的双腿赶忙逃跑,它惊动了在灌丛中觅食的同类,这一群动物匆匆冲出灌丛,沿着林间一条蜿蜒的兽道离去了。 我愣愣看着它们的尾羽在兽道的转弯处消失。 “柯,你看到了吗?!”云绫华惊讶地叫道。 “看到了,”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应该是窃蛋龙科的。利伯拉,我们现在是在?” “南雄组,马斯特里赫特期。” “你们的据点指的就是这种地方?可是如果我们都能进来的话,你怎么能保证这个秘密不会被……” “进入据点需要权限。在此之前,我已经和南雄的负责人谈过了,所以你们这些非联盟成员也能进来。”利伯拉理了理白发,在我们身后,另一辆汽车凭空出现在灌丛之中。 “下车吧。森林里开车很困难。”利伯拉继续说。 “我们要去哪?”罗心莲担心地看着窗外的雨,问道。 “去南雄的指挥所。害怕被淋湿的话可以先变成复兴者。”利伯拉说罢,打开门,那一瞬间变为了复兴者形态,金色的眼睛在雨幕之中闪着清冷的光。 车上另外两个复兴者也跟着下了车,都变成了复兴者。 我则是因为去沙漠要遮阳,带了一把伞,现在恰巧用得上。 后面的两位也都下了车,跟上我们。 蕨丛长到我的膝盖那么高,我的鞋子陷进潮湿的泥土之中,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兽道上走。我扫视着周围雨中昏暗的森林,深吸了一口白垩纪晚期闷热的空气,想要让自己习惯一下这种感觉。 “柯,上来吧。”云绫华叫出本体,在我身边伏下身。 “啊,谢了。”我以微笑表示感谢。 因为天灵盖上的戟龙鼻角被树枝缠住,所以奥瓦图不耐烦地拨开那些树枝,皱起眉头。 里约不慌不忙地低头钻过那些烦人的树枝,“南雄的干部们之前已经和我们打过招呼了。他们很忙,所以你们可能见不到。” 前面的兽道出现了一些异样的响动,云绫华和罗心莲有些紧张,但联盟的成员们只是随意地瞟了一眼。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索里安出现在我们面前,整齐划一地停下脚步,敬礼。 利伯拉利索地还礼,随后它们就无声地率领我们转身向着指挥所走去。 我们在兽道上前进。 中国龙驮着我,其他几位要么因为本体走得慢(罗心莲),要么就是本体太大走起来会绊手绊脚,所以都是步行。 反正这些魁梧的野兽走起路来也不会累。 雨水顺着伞边往下落,雨水打在伞上的规律声音在白垩纪的世界里显得有些突兀。云走在我的身侧,复兴者状态下,她的头发具有鳞片般的质感,雨水落在她的头发上,几乎不会沾湿,柔顺地滑下。我看着她的两片头冠之间汪起的雨水,不由自主地还是把雨伞向她那里偏下去一些。她感觉到雨水没有打在她的头上,抬起眼睛送给我一个疑惑的眼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头冠突然变得有点鲜艳,她晃了晃尾尖,嘟起嘴指了指我被雨水打湿的左肩。我没有回答,随后她就抓住我的手腕,把伞给推了回去。 “反正我也不会生病,伞就你自己撑着吧。” “好吧。”我只好听了她的。她对我温和地微笑了一下,在雨中行走对她而言似乎是某种乐趣。 恐龙们在雨中步行的样子都并不显的狼狈。 看着赫塘期的中国龙漫步在这个马斯特里赫特期的世界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它比这个时代的一切早了接近1.4亿年,相形之下,我与汽车出现在这里都显得更符合常理。唉,恐龙啊,真是一个开了挂似的总目。 我们沉默着在兽道上行进,深入那陌生的森林。一路上没有再见到什么动物。 路上,我们也遇到了一些其他的索里安,例行公事似的互相敬礼。 一步步的前进带我们来到了森林中一片空地。离那里还很远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一栋庞大的中国古建筑的轮廓,具体什么朝代风格什么建筑样式,我也不懂。总之看着挺气派的,很有南方建筑的味道,雨雾低垂在青瓦和拱角上。 索里安们把我们带到这里就告辞了。 它们说的语言其实我听得到,大概是灭绝起的作用。只是我只能装成什么也听不懂的样子。 南雄的干部们果然没有出现。我本来还想会一会着名的匹诺曹暴龙——中华虔州龙的,可惜不在。 利伯拉领着我们绕过建筑,顺着石板路,来到一片石砖广场。我们进来的路上遇到的索里安都很恭敬,大概是因为过来的几个联盟官员地位都不低。她轻轻用靴子拍了拍地面,空气中就有粉尘凝聚起来,雨水从正在凝聚的粉尘之中洞穿,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粉尘迅速地扩散和连接,形成一道高约十米的巨大拱门。 利伯拉伸出右手,一股碎片从她的袖口飘出,汇入拱门的正中央。在哪里,碎片铺散开来。拱门之中的空气好像突然有了生命,它在雨水的冲击之下现出明显的涟漪,微微颤动着,描画出这扇门另一端那个世界黄色的底色。 “走吧。” 我们跟随着三个轻车熟路的联盟成员走进去。罗心莲之前已经走过传送门了,所以她没有半点紧张,也劝慰着我们不要担心。 我从中国龙背上下来,犹豫了片刻,还是信任地跟随着走了进去。 走过传送门的感觉很像是进入据点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多少次这样的旅程,但我发现我适应的还不错。 第33章 情节演示 “那时,情况大概是这样的。”奥瓦图棕色的眼睛逐渐打开,她低沉的声音在干燥的空气之中散播开来。 我双手插在口袋,尽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胸有成竹的模样,然而大滴尴尬的冷汗还是从我的额头滚下。反正可以说是热的,他们也看不出来。 热浪正在空气之中滚动,我装作冷静地看着另一头的里约,他手里正抓着一把铁铲。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头上被砖头砸到的地方,一股怒火从他骤然圆瞪的眼中喷射而出。 “混账,你竟敢用砖头砸我高贵的头!” 沉默。 “我没有说过这句话!”奥瓦图恼火地冲着里约吼道,“你不要随便加台词啊!” “知道了知道了……”里约尽力压着自己的笑意,摆着手安抚着奥瓦图。 我扔出了手里剩下的半块砖头,里约一铁铲就把它打落,演出来的愤怒简直出神入化。 利伯拉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这拙劣的演出。 接着,里约开始全力代入自己的角色,他出色地演出了奥瓦图挥起长戟向着我冲锋而来时的勇毅和凶悍,铁铲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刺的我不由得眯了眯眼。然而冲过来的动作看着却绵软无力,慢的像是帝企鹅。 “然后……”奥瓦图压低了声音,从另一边的墙上一跃而下,绿色头发在热浪之中飘扬,她脚下的长靴猛踩在铲子柄上,一脚就把铲子踹离了前进方向,并且牢牢压在了地上。 “适可而止了,奥瓦图。”她念出了利伯拉现身救场时念的台词。 “利……利伯拉?”里约演出的震惊倒是相当传神,尽管当时他不在场,但我可以说他的神色和当时的奥瓦图简直完全一致。 利伯拉捂住自己羞红的脸转过身,背对我们这些临时的演员。 “利伯拉这样真的超~帅的!”奥瓦图的眼睛都要喷射出闪耀的光辉,“对吧?!” “超帅的哦。”里约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特意凑近了利伯拉一点。 “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利伯拉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仍然牢牢按在自己脸上,她悲怨到走了样的声音从手后面传出来,我听着她哑着颤动的嗓子说出的这句话,很生动地想出了她咬牙切齿的模样。 “哦~这样啊。”刚认识的那个联盟成员点了点头,帽子上的羽毛也跟着一起点头。他的个子小的出奇,整个躯体的高度可能也就一米上下,身材也很瘦削,缝形的眼瞳看不透神色,俊秀的脸庞稍微显长。刚才我们在演戏给他看,利伯拉是如何及时地——云绫华算是美吧——英雄救美的。 这位长相玲珑的小家伙是曼嘎斯?查干,本体是曼嘎斯白魔龙,驰龙科伶盗龙亚科的成员。今天,他是在这里给我们当向导的。 “回去以后我要告诉大家,要是艾伯塔他们知道了肯定会……嘎啊……”奥瓦图兴奋的话说到了一半就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背后掐断了,利伯拉的眼睛掩盖在刘海之后,仿佛幽灵般从背后掐住了奥瓦图的脖子。 “利伯拉,别生气别生气,”里约大惊失色地上前劝阻,“她不懂事说着玩的,你别在意,我肯定不会让她说出去的……” 利伯拉直勾勾地盯住了里约,缓缓地转回头看了看奥瓦图头顶上颤抖的尖刺,面色又是一阵绯红,长叹一声松开了手。 “那个,我们是不是到了时候该出去的时候了?”云绫华看着这下尴尬的气氛终于出手相助了,她带着温和的笑,然而相当谨慎地提出了建议。 “说的太对了,我们赶紧走吧。”我赶忙附议。 这个时候奥瓦图就像没事人一样又开始和同事们谈笑风生起来,利伯拉红着脸,用手按住奥瓦图的额头,把她支的离自己远一点,里约还在试图打圆场,曼嘎斯则若无其事地领着我们向指挥部的出口走去。 …… 这毕竟还是我人生第一次来到沙漠。 黄色的沙丘仿佛一排排起伏的巨大蟒蛇,波动着延伸向万里无云的蓝天尽头,黄与蓝之间是一条异常清晰的分界线,除此以外这个世界里几乎没有任何别的颜色。热的沙,热的天,热的阳光,连迎面卷来细碎的沙尘的微风也是燥热的。风轻轻拂动沙地上生长的一些渺小而顽强的植被,这些细微的绿没有给德加多克塔的世界带来几丝生气。我们在沙丘之间行走,眼前的世界是单调与多变的重叠,仿佛被困在时间的尽头观看永无休止的一出戏剧,在这出戏剧里,完全分辨不出哪一处是曾经走过的沙丘。哪里都是被风卷起了波痕的黄沙,细微的硅晶在一片黄色之中反射着微光。 唯一会提醒我们地点的转换的,也许就是路上时不时碰到的一些索里安,以及沙漠里隔一段距离伫立着一座的大型机械。那些机械的材质大概也是金属与骨骼,它们出现在白垩纪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突兀,在机械下的接口停着几排暂且没有役畜来拉的车,车上装载着晶莹的碎片。我推测那些机械是用来开采碎片资源的。 碎片还从机械的出货口源源不断地被抽调出来,几个索里安站在机械投下的阴影里,应该是在等待碎片装填满车子。他们看到我们来了,远远地敬了礼,联盟这边的几个官员都走了个程序。 在我们出来以前,曼嘎斯当然已经命令巡逻的索里安们开始寻找绘龙了。 德加多克塔上百万年的时间广度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曼嘎斯从罗心莲的本体上取下一块甲片,使用了一个对我们这些非联盟成员保密的方式,定位到了她的本体生活的一个时间点。我不知道这种“魔法”的原理是什么,总之弹指之间,指挥部这座石头建筑外面的世界星移斗转,日夜交替的速度快到让人炫目,空中飘荡的太阳划出一条刺眼的光线,刹那间我们就来到了那个时代。这个时间点是罗心莲的本体死亡的时刻。 我们骑在本体的背上,在德加多克塔的世界里前进,仿佛被遗落在坎帕期的过客。我以为这片沙漠应当总是那么了无生机,然而曼嘎斯却总能敏锐地察觉哪些地方有一只蜥蜴匆匆爬过,哪里又有一只古老的龟伏在绿植之中悄悄啃食叶片。如果他认为有必要向我这个好奇的游客做些指引,就会很耐心地对我说明。 我看到远处的沙丘上有一群鸟面龙摆动着自己只有一根手指的短小前肢像一阵风一样飞奔而过,紧随其后的是一对矫健的伶盗龙,它们收紧自己的羽翅,骨骼硬化的尾部如同一根棍棒挥舞着保持平衡,腿部迈动的频率快到难以捕捉,它们追着鸟面龙跑下一个坡,在追逐之中消失在沙漠之中。 啊,可惜没带相机…… 曼嘎斯习以为常地瞟了一眼这场追逐,不紧不慢地领着我们向目的地走去。目的地是一片绿洲,沙漠之中唯一算得上热闹一点的地方。 能不能找到绘龙记忆中的那些幼崽当然是不确定。找到以后能不能起作用,当然也是个不小的问题。在这么地域广大的地区寻找几只绘龙幼崽,简直就是大海捞针。我心里早就做好了失败的打算,不过这是罗心莲自己做出的选择,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第34章 追寻 我看着几个一点也没有受到酷热环境的影响的同伴,小心地抿了一口水。 我看着几个同伴在沙地上留下的脚印缓缓地被风吹平的脚印,歪了一下伞遮挡酷烈的阳光。我们正在登上一座不高不矮的沙丘,我回过头去看一眼我们走过的那条路的功夫,我们已经登上了沙丘,绿洲近在眼前。 沙漠之中罕见的大片绿色包围着一潭泥泞的浑水,这里大概也是德加多克塔唯一能见到树的地方。我认不出的树木,因为生长在环境恶劣的沙漠之中,因此也不会太高,它们枝叶相连地环抱着水潭,低矮的蕨类和草叶则在它们的脚下簇拥着。翻滚的热浪让水潭边的动物们的身形都漂浮不定,但我还是分辨出了以下几种:树下挤作一堆呼呼大睡的是安德鲁原角龙,这些深褐色皮肤的头大的出奇的植食动物睡觉的时候围成一圈,有力的喙向外,形成一道围墙,幼崽缩在这保护圈里面。在原角龙的保护圈之外,体格明显更大不过颈盾较小的,应该是一头安德萨角龙,它此时正一面低着头进食,一面观看着另一边的一场领土纠纷——两三只伶盗龙正对着旗鼓相当的白魔龙张开羽翼威胁着。一只小巧的哈兹卡盗龙正在水里浮游着,不过很谨慎地远离岸边几只我无法确定身份的伤齿龙科恐龙。一只窃蛋龙科的恐龙——可能是葬火龙或者窃蛋龙本尊,正警惕着一只似鸟龙科的动物(应该是只似象鸟龙),试图将它赶离自己巢穴附近的区域。 啊,可惜没带相机。 我贪婪地看着这幅着实罕见的中生代画卷,但是留意一看,这里并没有故事的主角。 “绘龙不在这里啊……”云绫华失望地低语道。 “罗心莲。”我叫道。 “诶?” “叫一声。” “啊,为什么?”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习惯性地歪了歪头表示不能理解。 “听话,叫一声。” “啊,好。”说着,她就认真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把双手举到嘴边作喇叭状。 “停!我不是让你这样叫。”我有点哭笑不得地制止了她,“我是让你的本体叫。” “啊,为什么?” “绘龙曾经发现过喉部的软骨化石,研究之后认为绘龙的发声过程很接近鸟类,所以应该可以发出一些特殊的声音用于同类交流。你用这样的方式叫两声,有可能引来你的同类。” “可是我记得我们复兴者只要发出声音就可以和任何种类的动物交流的啊。”罗心莲胆怯地看了一眼利伯拉。 云绫华居然很顺利地读出了她是什么意思,“暴龙科动物的舌骨不发达,是不能像你以为的那样发出洪亮的吼叫的啦,傻瓜。”她无奈地笑着,捏了捏罗心莲的脸,“现实情况是大概只能发出比较低沉的低频声音,如果绘龙的交流真的用的是像鸟类一样的发声方式,那就不见得会对低频声音敏感,更有可能会听不见。” “啊,这样啊。”罗心莲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很听话地让本体叫了几声。 那声音还真的挺像鸟鸣的。 不过这么轻声细语的召唤恐怕也没办法远距离叫来同伴。 归根结底我们还是得去找。 我们一边在沙漠里漫无目的地跋涉,一边让罗心莲命令本体呼唤。 巡逻的索里安们给曼嘎斯打了几通电话,说找到了年幼的绘龙。每一次有这样的事情,利伯拉就会召唤出本体,驮上罗心莲全速跑向那些索里安通报的位置。在她们两个出去寻找的时候,我们到了绿洲旁边,那里的动物对我们视若无睹,仍然各行其是。我们和遮阴的恐龙们一起挤到了树荫底下,等着她们回来。 在沙漠之中长期的等待异常折磨,汗水刚刚流到我的脖子上就会被蒸干。周围的几位复兴者暴露在烈日之中,明显都很热,只不过现实世界的温度最多会造成他们的不适,而不能使他们中暑、脱水造成生命危险。 奥瓦图在等待中显得很不耐烦,她爬下本体,躲在颈盾的阴影之下,用手掌给自己扇风。里约和云绫华、曼嘎斯则都是很自然地张开嘴开始呼吸,我听着他们有规律的呼吸声,判断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用气囊来辅助散热。不过戟龙所属的鸟臀目没有发现气囊,奥瓦图也就用不了这招。相对的,兽脚类恐龙是恒温动物,鸟臀目却很有可能是不太活跃的变温动物,高温对于鸟臀目的损伤或许也会相对小一点。只可惜他们都是复兴者,奥瓦图也就不具有这一层优势了。 曼嘎斯趴到树荫下,把僵硬的尾巴伸向自己头部的位置,像一只小鸟一样叠起身子,他合上了眼睛上的瞬膜,好像是要睡觉?这么说来白魔龙有可能是夜行性动物? 证据不足吧。 我们百无聊赖地等着,里约看出我和云绫华的心思,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一样,静步跨过围成一圈的成年原角龙,走到原角龙群里,抱出了一只醒着的幼年原角龙,微笑着把它放到地上,我们都抑制不住凑了过去。 小原角龙的眼睛很大,颈盾则要比成年个体小的多,鳞片与喙上的角质看上去也更光滑,没有被风沙和坚硬的沙漠植物严重磨损。这个小家伙的体型和半大的家猫差不多,它晃动着脑袋,懵懂地坐在沙地上,信任地看着里约和云绫华,任由里约耍坏似的抓着它的颈盾摇着它的脑袋,也没有惊慌或是不满。云绫华伸出双手,怜爱地对着小原角龙做了个要抱的手势,小家伙就乖乖地站起来,小心地顶开了里约的手,踱进了云绫华的臂弯里,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蹭了蹭她的胸口。 云绫华抚摸着小原角龙,发着光的双眼看向了我,满怀着受宠若惊的喜悦。 我迟疑地走上前,也抚摸了一下小原角龙的颈盾。 小家伙蒙蒙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抵抗。 云绫华温柔地把小家伙放回地上,用双手轻轻把它往我这边推了推。 小原角龙稚嫩地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这里,试探地嗅了嗅我的鞋子,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它一时害怕起来,差点就要往回跑,不过转过身抬起左前腿,犹疑了一下,还是回来,匍匐到我的脚下让我摸了。 我和云绫华像对待一个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陪着这个珍贵的造物玩。(这是剧情需要,如果你去野外玩千万不要摸野生动物) 里约蹲在一边,“很难得呢,不是复兴者,还是会得到它的信任。” “是吗?” “一般来说它们都会害怕陌生的东西的啦。”里约抓了抓小原角龙的尾巴,回过头,“奥瓦图,你不过来陪陪亲戚吗?” “什么亲戚啊,”奥瓦图板着脸回了一句,“都不是同一个家族的。” “你们都是角龙嘛。” “不要。”她很果断地回绝,右手中握起长戟,戟柄向沙地上轻轻一震,连睡觉的原角龙也没有惊醒,但足以吓退周围游荡着的伶盗龙们。它们看到小原角龙被抱出了保护圈,就开始徘徊着寻找机会,只不过因为小原角龙在和复兴者互动,所以也就不敢上前。 “真是温柔啊。” “*你妈。”这声回答倒是痛快。 “你是福瑞控吗?” “闭嘴!” 里约一边笑一边摇头,停止了和奥瓦图的互相打趣,转向了我们。 “好啦,这就算玩够了吧,别太打扰它了。不要太干涉自然了。”听里约这么一说,我们两个都默默地让开,里约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家伙,把它放回了自己的家人中间。小原角龙还是懵懂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就趴回兄弟姐妹之间睡觉了。 我们都有点不舍地站起身,迎接热浪之中向着我们快步奔来的蛇发女怪龙。看着利伯拉和罗心莲的表情,也知道一无所获。 第35章 沙尘暴将至 接下来我们依旧在德加多克塔的沙漠里四处巡游奔走,寻找着我们的目标。结果依旧是一无所获。 太阳一点一点上升,高温变得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曼嘎斯看出我的不适,于是提出在附近的一块蘑菇石底下休息一会。 我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其他的几位也没有异议。 我们拔腿向那块白色的蘑菇石走去,但曼嘎斯却反常地站在了原地。沙漠中稀疏平常的热风卷动他帽子和衣服上的白色羽毛,他眯起缝形的眼睛,向着白垩纪蒙古湛蓝无瑕的天空眺望。 我很自然地觉得他是在看风景,因此不打算等他。 “怎么了,曼嘎斯?”利伯拉十分敏锐地察觉了问题。 “那里。”曼嘎斯指了指西部的天地交接之处,在我看来,那里一切如常。 复兴者们极目远望,一时间都沉默了。奥瓦图伸长脖子望去,疑惑地皱起眉头,左顾右盼,罗心莲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但利伯拉和里约很快就明白了。 “风沙墙啊。”里约告诉了我们。虽然我看不到,但既然他说有风沙墙,那就说明一场沙暴即将袭击这片沙漠地带。 他们的目光很快都转向了我。 “你要不要回去躲一躲?”曼嘎斯提议道。 出于生命安全的考虑,我只得同意了。 曼嘎斯带路,云绫华和我骑上中国龙,向着指挥部奔去,其他的几位继续找,索里安会给他们打电话。 因为白魔龙实在是太小了没法骑乘,曼嘎斯就直接用跑的。幸好作为驰龙科的成员他的速度也不会慢,只要云绫华让中国龙稍微放缓一点速度,他也能保持在我们前面。我们在沙漠里迅速地奔驰,回过头去的时候,几个伙伴已经消失在沙丘之后。 我看着西边的天空,此时连我也能看出异样了。浑浊的棕色在蓝色与黄色之间逐渐扩大,从一条窄线扩大成一层浮动的膜,一刻不停地继续扩大。我们加快了脚步,提起的脚掌抛起黄沙,在空中飘扬。 只要抓紧时间,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我这个想法一直保持到曼嘎斯突然停下,右手抓起空气中显形的对话机,我们也不得不停下等待,他接通了电话,一言不发地听着,微微点头,“我知道了。”他把对话机从脸上拿开,抬起头转向我们,“谷兰格尔昏倒了,你是要过去看看,还是先回指挥部?” 我与云对视了一眼。 …… “你说她就是坚持说那些绘龙就在你们附近?”我在对话机里对里约问道。 “是啊,铁罐头很肯定就是在我们附近,不管我们多少次对她说,附近压根就没有绘龙的气味,她也不听,跟发了烧一样。” “我知道了。我正在往你们那里赶。”我回答。 “喂,你……” “我知道我正在干一件蠢事,不过既然我都往这边来了,就别挫折我的斗志了,好吧。”我一边在心里后悔自己的鲁莽,一边催促着云绫华加快本体的脚步,我们循着刚刚走来的路,往几个同伴的方向奔去。 “好吧,随你。”里约随后就若无其事地回答,“不过你就是来了又能有什么用?” 这倒是给了我当头一棒。我也没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想扯些什么谎免得露出破绽,就只好沉默了。 “你来就来吧,如果死了可没有谁可以负责哦。” “我知道,你接着说罗心莲的情况。” “她的精神感觉很恍惚,就像脑袋上挨了一下,走起路来也像你们喝醉了酒,我们跟她争了一会,她越说越没力气,就昏了。奥瓦图打算着直接带她去跟你们,不过我和利伯拉不同意,还是就在这等你们来。” “嗯。” “哦,对了,铁罐头刚才那一会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就没有之前那种怂里怂气的感觉了,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我们昨天才认识。” “啊?那你还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救她?” “你就当我脑子短路吧。” “我也说不清你是聪明还是蠢,总之假如你有办法,就快点过来吧。” 挂断电话以后几分钟的路程,我们就来到了几个同伴所在的位置。 几乎没有什么寒暄,我和云绫华奔向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罗心莲。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而且她的梦还未必安稳,这从她眉宇间不明显的阴云就可以看出。云绫华紧张地抱起她的头,无助地看向我,联盟的几位成员投来的目光则是怀疑的。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做。 我尝试着用手去摸摸她她的额头,尝试着看看是不是真的像里约说的那样,她发烧了。 我的手指触碰到她的额头,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我的行为是多么可笑,一股记忆就像子弹一样打进了我的脑海,像闪电一样击穿了我的意识。 …… 沙。黄沙。无尽的沙。 天空是无遮无拦的蓝,燥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身披的甲壳感觉到火烧似的滚烫。特殊的鼻腔在呼吸时冷却了空气,稍微减缓了热。低下头用舌头卷起低矮的植物,角质的喙将它们割下,尝试着从植物中汲取一点少的可怜的水分,苦涩的汁液在口中扩散开。摇晃着尾巴上沉重的尾槌,继续吃下去。 口感并不鲜美,为了生存却不得不吃。 还有孩子。 从喉部发出鸟鸣般的呼唤,没有听到回应。 孩子们应该离得不远。 不紧不慢地出发去寻找。 孩子们快来啊,这里找到了吃的啊。 步履蹒跚,笨重的身体在沙地上缓缓经过,一面走,一面呼唤。 四处寻找,没有踪迹。 又被食物吸引,低下头继续吃。 仿佛听到一声回应。 在哪里呢?也不知道,只好继续去寻找。费力地爬上一座沙丘,用视力不好的眼睛仔细观看,一无所获。 孩子们在哪里?沙漠中可能会遇到危险。有些急切地呼唤起来,用嗅觉去闻,去感受孩子们的气息。 走下沙丘的时候看到了,西部地平线上出现的浑浊棕色,沙尘暴即将到来。 你们在哪里? 快点回答我啊。 那一声回应停留在了记忆里,感觉起来应该是久远以前的事了。 又听到一声沉闷的呼唤。毫无疑问是孩子们了。竭尽全力地迈动短粗的四肢,想要走的快一些,向着孩子们发出求救声的地方走去,走累了,张开嘴喘气,宝贵的水汽被吐到燥热的空气之中。 孩子们,我来了。 走啊,走啊。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前的世界暗了下来,沙尘暴已经降临了。 听到孩子们惊恐的呼唤,继续努力向前,尽全力快走。 结果却走不动。 疑惑,大力挣扎,越陷越深,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恐惧,口鼻灌进了沙子,窒息,孩子们就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母亲回来,此时母亲却陷进了流沙。 尽全力呼唤,声音也越不过狂风。 无力地挣扎,晃动着尾槌,继续往下陷,一直陷到腿部完全处在了地下,动弹不得,沙尘暴堆积起的沙子逐渐地盖过了躯体,耳边只剩下风的吼叫,孩子们的呼唤消失了。 被困住了。 运气好的话,可以被吹过来的沙子埋起来,窒息而死。 运气不好的话,没有死在沙尘暴中,就会在无法动弹的窘困之中,死于沙尘暴过去以后漫长痛苦的饥饿、暴晒与脱水。 孩子,孩子…… 回不去,即使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距离…… 它们的甲壳还没有足够硬化,风沙会磨伤它们的皮肤,被风卷来的石头会砸伤它们。它们应该还是生命之中首次见到沙尘暴,它们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它们会怕,会无助地尖叫,会胆怯地蜷缩在一起,互相倚靠着,期望着母亲回来,用身体为它们遮挡风沙。沙子扑向它们的脸,打伤它们的眼睛,钻进它们的呼吸道,它们就会更加渴求母亲,生育它们的母亲,在短暂一生中每一个夜晚都守护着它们,明明智商很低,行动完全依靠本能,然而却在基因里刻下了母爱的母亲。 它们逐渐地被风沙掩埋,甚至也不会站起来躲避。本能决定了年幼的它们在遇到危险时会安静地趴下来听天由命,这对掠食者或许有效,在沙暴面前却等于死亡。 此刻,母亲却被困在流沙之中,祈祷着解脱。 第36章 母性 连贯的记忆从那时起就消失了,环绕着我的是黑暗。 在黑暗中,我一时有些茫然。我四下环顾,没能让视线刺透深邃的黑,过了一阵子,我缓缓意识到现在这寂静的黑暗恐怕是暂时无法逃脱的。 “罗心莲!”我喊道,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模糊地传开。 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尽管那并不是在回答我,她似乎也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她异常激动的回应针对的是黑暗之中的第三者。 “你的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为了这件事就要抢走我的记忆?为什么失去了家人的痛苦要让我也来承担,我不是也有爱我的父母吗?明明是你自己陷进流沙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为什么要拿我的意识来偿还你犯的错啊!”她的声音似远非远,我不知究竟来自何方,再度环顾四周,我依旧没能看见她的面孔。从她说话的语气里那种前所未见的愤怒之中,我察觉到事情不妙。 “孩子们在等我……我必须去找他们。”那个第三者的声音更加沉厚且模糊,我听来甚至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人类的声音,那声音与混沌的黑暗相融合,满怀着一种疲惫的请求。 “你到底还要我说多少遍啊,”罗心莲的怒声中混杂了哭腔,“如果现在把意识给你,我就再也不能回到爸爸妈妈身边了啊!” “求你了,我能闻到他们的气味,我知道他们就在那里,求你……” “不要!” 我的眼前出现了像流星一般迅捷地划过的记忆碎片,其中有发生在德加多克塔的沙漠中的故事,在那些记忆里我品尝到苦涩的蕨类,喝到浑浊的泥水,感受到风沙扑击在眼睑上带来的摩挲,转瞬即逝的记忆中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年幼的绘龙,它们的甲壳还未发育起来,睁着晶莹的双眼,将信任与依赖的目光投向我,方才的记忆中脱身不得的恐惧与绝望也格外真切地再度向我袭来。 另外的那些记忆则发生于我所熟悉的小城。我似乎是一个年幼的孩童,在我眼中显得格外高大的父母蹲下身,温柔地擦拭我脸上的泪珠,我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其中蕴含着抚慰的暖意。我看到白色的儿童调羹,里面填着柔软的食物,母亲的手将调羹温柔地送进我的嘴里,她的手抚摸我细腻的面庞。父亲与我双手相牵,他的肩膀托举起我的身体,我们在欢笑之中走过黄昏的街道。我听到闪电般掠过的儿歌,见到被时间迅速地消磨殆尽的友谊与温暖。接着是无家可归、独自彷徨的酸楚与迷茫,是第一场战斗中感觉到的恐慌、无所适从。 接着仍旧是黑暗,但我清晰地感觉到黑暗之中相斗的两个意识,都在争夺这副躯体的主导权。 就像两个你死我活的敌人,为了夺回对方手里自己的记忆而厮杀。 究竟谁是谁非呢? 我无法定夺。 所幸我有改变的方法。 我从左手中无言地抽出灭绝,在黑暗之中写下“m mater(慈祥的母亲)”,将它送给罗心莲,对绘龙,我则送与了“潜伏”。 黑暗之中的缠斗逐渐地淡弱,随后止息了。 我走近沉默中的罗心莲与绘龙,她们怅然若失地对立着。 “柯志仁同学?”罗心莲犹疑地看向我。 “是我。”我应道,走到绘龙面前,蹲下身,捧起它的下颌,把目光对准它的眼睛,“你在想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向你保证,你的孩子们会没事的,但时间紧迫,为了你的孩子,请你保持潜伏,可以吗?” 绘龙默然地回视我的眼睛,最后,它用目光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为它让开路,让它走向罗心莲。 “罗心莲,”我转过身,“你刚才说你和那些小绘龙没有关系,对吗?” “啊……”她的眼中闪烁出内疚,“对不起,我只是……” 她低下头,良久也没有将她的理由解释清楚。绘龙缓步来到她面前,抬起头望向她。 “你没有错。” “为什么?”她惊异地抬起头。 “你确实和那些小恐龙没什么关系,它们遭遇的不幸也绝不能成为你受苦的理由。不过,虽然你和我也素不相识,从随便哪个方面都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我走近了她,尝试着温和地微笑,“我还是去帮你了,不是吗?所以,等我们都回到现实里以后,你会不会帮它的忙?” “柯志仁同学……” “接下来,绘龙会和你融合,关于你的一切记忆,都会回到你这里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时间紧迫。”我答道,“你会信守承诺吗?” 她在沉默之中抬起头看着我,竭力抑制住眼角的泪水溢出,随后,坚决地点了点头。她蹲下身,伸出双手,静静地拥抱了绘龙。在她们的躯体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来自现实世界的光亮劈开了迷蒙的黑暗。 …… 后来云告诉我,我只是将手指贴在云绫华的额头上不过三秒钟,她就睁开眼醒了过来。 当然,时间紧迫,罗心莲只是简略解释了一下这次事件的原因是绘龙的意识突然爆发,不过又被她克服了。经过简单的说明以后,我们几个的任务都明确了:马上出发去寻找小绘龙。 了解情况以后,联盟的官员们告诉我们,一个据点的时间调节,只能够调整到一位出产于该组的复兴者本体死亡的前后一段限制时间,因此,如果我们来迟了,或许这寻找的过程得重来一遍。 分成不同的组别以后,寻找就开始了。 我、云和罗心莲分到了同一组。 我与罗心莲骑在中国龙的背上,而云绫华在一边奔跑着陪伴我们。 越来越近的沙尘暴已经展现出骇人的视觉效果,数十米高的风沙墙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逐渐遮盖蒙古无瑕的蓝色天空,遮蔽沙漠上空高悬着的烈日。 中国龙与云的脚踏过沙地扬起的细微沙尘,躁动地在空气中飘散而开。 罗心莲的面色中流露出明显的痛苦,她的右手捂住自己的头部。绘龙完整的记忆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涌进她的意识,要在这片纷繁的记忆中清晰地分辨出死前所在的位置,必然会给她带来深重的痛苦。 即便如此,她的左手还是坚定地指向前方,指向那场凶险的沙尘暴。 那时,云抬起头来看了看我,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劝阻和担忧。 但我摇了摇头,戴上口罩,摘下眼镜,将泳镜套上自己的头,随后,对云点了点头。 她显现出温和的认可,随后,就继续向沙尘暴中进发。 第37章 回归 沙尘暴笼罩在我们头上。粗糙的沙粒在空气中如同激流般奔涌,冲击在恐龙们粗糙的身体鳞片上。暴烈的风卷动着植被、石块、枯枝,卷起活生生的蜥蜴与昆虫,向这块无遮无拦的空地抛射而来。 我们逆着狂风与沙尘前进,我用身体一寸寸破开沙尘前进着。 我感受到罗心莲的身体传来的震动,我细细地听,即便风沙的吼叫如此聒噪,我还是在沙石划破空气的噪音中分辨出鸟鸣一般悦耳清脆的鸣声。罗心莲将她的双手捧在嘴边,任由风沙拖拽她的头发,她闭上眼睛,将最温和的呼唤从她咽喉的软骨中发出。沙尘灌进她的嘴,让她的呼唤变得有些艰涩,她不过是将那些沙子吐出,随后就继续呼唤。 这样有意义吗?反正她的声音都会被风声淹没。 或许她也并非不明白这一点。 但为何仍旧呼唤着呢? 此时此刻,她倒真的变得像一位母亲了。 视线的尽头隐没在浑浊的风沙墙之中,它们究竟身在何处呢? 云举起她的右手遮挡在自己的面前,黄色的沙尘落满她苗条的身躯,我们在原地站住,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罗心莲的呼唤暂停了片刻,她从中国龙背上爬了下来,我们站立在沙尘之中静静等待,期盼风中传来一声回应。 罗心莲睁开眼睛,她的眼中深沉的落寞落在脚下的沙地上。 我与云对视一眼。 云绫华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无言地凝视着她,把自己要说的话用目光传递出去。 罗心莲吃惊地抬起头望向她的酒红色眼睛,她们短暂的对视片刻。 随后,她重拾了先前的坚定,她将双手再度捧到嘴边,合上双眼,云绫华让中国龙将头冠贴在罗心莲的肩膀上,在罗心莲重新发出了呼唤的那一瞬间,中国龙用气腔化的头冠发出了高昂的鸣叫,使得这声音与罗心莲的呼唤相混合,具有突破风声的力量。 在我听来,这一声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云绫华将手放在罗心莲的肩膀上,她的目光中闪烁着肯定。 呼唤继续发出,穿过茫茫的风沙。 罗心莲始终紧闭着眼睛,将她的一切精神力量全部凝聚于对幼崽的呼唤上,良久,她也没有睁开眼睛。 但最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是带着灵魂深处迸发出的喜悦和温柔的。 我们追随着她的脚步,向着沙尘暴的中心地带挺进。她迈动双腿,竭力顶住强风的阻击,向着她的孩子们所在的方向坚定不移地奔去。 为了不迷失方向,我抓住了中国龙的尾巴,跟着两位复兴者走在后面,尽力跟上她们的脚步,怀着期待等待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罗心莲的速度骤然加快,她发出的呼唤更加急切,这一次连我也听到了回音。前方的风沙之中出现了互相盘卧的小绘龙们,在罗心莲奔向它们的那个瞬间,它们不再如同先前那样蜷缩在一起等待着,而是欣喜若狂地向着它们的母亲跌跌撞撞地奔来。罗心莲手忙脚乱地上前扑倒在地,伸开双手将她的孩子们牢牢地搂进怀中。她垂怜地抚摸它们面部还未发育完全的甲壳,深切地亲吻它们布满风沙的头,细细地嗅着它们熟悉的味道,用自己的身躯为它们遮挡肆虐的风沙。 她的眼角有一行液体滑落,令我震惊的是那并非石油。清澈的泪水冲去了她脸上先前覆盖的沙尘,在她幸福的笑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泪痕。她的身体颤抖着,抑制已久的大哭终于爆发出来,决堤的泪水滴滴打落在她紧抱着的小绘龙身上。 …… 从南雄的岩壁上出来的时候,我们发现天色将晚。 现在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我们把那些小绘龙从沙尘暴里面救出来,已经满足了绘龙生前最后的那个愿望,从今往后,它的自主意识或许也再不会出现了。那些小绘龙被带回了指挥部,曼嘎斯承诺会把它们养到可以独立生活,随后就让它们回到大自然中。当然,有空的时候,罗心莲还是会来德加多克塔看望她的孩子们。 此时她坐在后座,依然像先前那样,依靠在云绫华的肩膀上,她的睡颜依旧安详。云绫华用沾湿了雨水的手帕,轻轻地,轻轻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与沙土。 “你看起来也很像个母亲了。”我冷不丁对着后视镜说道。 “啊,什么?”云绫华吃了一惊似的一抖,她抬起头看了眼后视镜,然后又担忧地看看罗心莲有没有被惊醒。确认她依旧在睡以后,云绫华松了口气开始对我说话,“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咯,柯。” “那你觉得我是在骂你啊?”我在车窗上猛然注意到自己不自觉的笑脸。 “我还没有那么心理变态。”她也笑起来。 “所以说,要是她的社会身份还是没有回来,你们打算怎么办?”利伯拉看着我们的互相打趣有点拘谨地开了口。 “就让她继续住在我家里吧。”云绫华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确实很合适。”我肯定道。 “随你们吧。反正只要你们能让她履行诺言就行了。”利伯拉右打方向盘,汽车在山路上右拐下坡。 “下面播报一则通知:近日xx市第一中学高一x班一位名叫罗心莲的女学生失联,身份证号xxxx,家长在寻找无果以后报警求助,目前警方正在搜索中,不排除遭到不法分子绑架的可能性。” 接下来主持人就开始通报罗心莲的长相特征了。 我们全都向这个熟睡着的女生看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些“不法分子”凶恶眼神的缘故,罗心莲眨巴着眼睛醒了过来,四下观察了一下车子里的景物,有点疑惑地看了看我们,再瞟了一眼窗外夕阳西下的夜景,突然紧张起来,“诶?大家怎么了,眼神好奇怪。” “广大愿意提供帮助的市民朋友们,我们在此替罗心莲同学的父母和xx市公安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啊?”她好像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好消息是,你回到这个社会了。”我说道。 她的眼睛骤然发光,欣喜若狂的笑容她从她的嘴角荡漾开,她从座位上探出身子,如饥似渴地听着新闻的播报。 “莲莲,”云绫华怜爱地拍了拍罗心莲的肩膀,“还有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就是,你得好好想想怎么跟你父母交代你这几天为什么失踪又翘课。”利伯拉不动声色地接了下去,我们那时都忽略了她嘴角轻微的上扬。 “现在就好好想想吧,你得把理由想的天衣无缝哦。”我放下悬着的心,瘫坐在座椅上,懒懒地长舒了口气。 太阳沉下西方山峦的那一刻,小城的灯火不约而同地亮起,汽车载着我们与希望,向着夜色中的小城驶去。 第38章 一堂粗略的生理课 她的目光中出现了深邃的恐惧,从发觉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与她开始,她就不断地后退,双手细弱无力地遮挡在自己面前,对着我冷静的靠近保持着警觉。她无力地看着被我挡住的门,她的神色之中一时出现了乞求。 我没有搭理她,依然在不慌不忙地靠近。 “不要……”她继续后退,乞求消失了,变为一种想要反抗又缺乏勇气的无助,她左右看了看我这平平无奇的房间,或许是想找到什么逃生的路径,也许是想找到什么足以威胁我的物品。她暂且还没有放弃希望。 她看着那根陌生的黑色棒状物,确认自己没有退路以后,还是在绝望中后退了几步,她的小腿撞在床角上,这使她跌坐到床上。我继续的靠近让她不得不把后背贴到床上,继而挪动着,试图再稍微后退一点点,远离那不可抵抗的宿命。 “老爷你……”埃雷拉用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脸上的表情满是厌恶和慌乱,“你不要把那个东西伸到我嘴里来!” “把嘴张开。” “不要!” “听话。”我温和地微笑着,抓住了她的下巴。 她目光中的厌恶被内疚给冲淡了。她迟疑地别开脑袋,也没有急于挣脱我的手,犹豫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怨恨一点点消退下去,最终,她还是顺从地对我张开了嘴。我让她躺倒在床上,张开的嘴就能直接对着我,对于她及时的臣服,我感到十分满意。 我拧开手电筒朝着她的嘴照去。 和身体上任何其他的部位一样,她的口腔看不出任何岩石组成的迹象。她的牙齿饱满光洁,上面的锯齿清晰可见,颗颗向后弯曲用于固定猎物,口腔的观感很湿润,血管分明。三角形的舌头结构比较简单,因此也就并不灵活。这些都是我早就明了的东西。我饶有兴趣地把手电筒对着她的上颌照去。 如我所料,在复兴者状况之下,她就像本体一样没有次生腭。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接通鼻腔和口腔的内鼻孔,由于紧张还缩了两下。 “现在变回人类。” 她不太乐意地照做了。一瞬间次生腭与异型齿就出现在她的口腔里,符合人类的外形了。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再要求她变回复兴者。 我把住她的下巴,略微推动了一下,感受到关节的运动。这个动作的目的是为了验证有些文献中提到的一个特征,埃雷拉龙的下颌上有一个可动关节。 “干嘛?” “没什么,就验证一下。” 我的手摸到她的脸,在她眼眶之下的一块区域稍微用力按了一下,明显地感觉到那底下没有坚实的骨头支撑,而是一层完全的肌肉。显而易见,那是本体头骨上的眶前孔转移到了复兴者形态的头骨上。这个动作可能弄的她不太舒服,她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我要求她变回人类形态以后,再在那个地方按下去,就感受到了合为一体的骨头。 埃雷拉紧张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下一步举动。 我把手伸到她的领口,解开了第一枚扣子。我看着这头魁梧的野兽表情别扭地别过头,举起双手仿佛要推开我,结果又停在空中,手指犹豫地微微张开又合拢。我终究还是感觉这么做不太合适。 于是我就打发她出了房间,把上游叫了进来。 “你干了什么啊?”上游漫不经心地看着客厅里一脸不乐意的埃雷拉,一边动手解开自己的上衣,一边问我。 “我就看了看啊。”我实话实说。 “那你现在要看我什么?”他坐在床上,甩下上衣,清晰的肌肉线条勾勒出他强健的躯体轮廓。“你变一下复兴者,谢了。”他很配合地变了形态。我简单估测了一下,人类形态下上游的身高大约是1.85米,而复兴者形态下则至少达到了2.15米。“斗笠能摘一下么。”“好嘞。”他快速解下斗笠,把头伸向我,我看到他乌黑发丛中生出的两片鼻骨嵴。奥瓦图的是鼻角和颈盾,利伯拉的是泪骨角……也就是说本体头骨上的一些衍生物会出现在复兴者的头上,只不过生长的相对部位也会变。想想这两片鼻骨嵴要是真的长在上游的鼻梁上会有多诡异……不过也说得通,和猫娘的猫耳大概是一个原理。 我伸手触摸到他的腹部,他稍微用点力,就让我感到他腹肌那种钢铁一样的触感。 他可能指望着我露出什么羡慕的表情,抱着一点期待的神色等着我发话。 但我让他放松肌肉,然后我用手指往里面缓缓戳了进去,碰到了骨头。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躺下吧。” “哦。”他躺下以后,好奇地看着我。我让他尝试着做出一个仰卧起坐的动作,他稍微试了试,就告诉我他卷不起腹部。 “现在换人类形态再试试。”我掏出笔记本记了起来。这下就很成功地做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然后就站起来搂着我的肩膀看我记。 “复兴者状态下你不能做仰卧起坐应该是因为腹部有腹膜肋,这些骨头可以对你的腹部起到保护作用,但同时也会让你比较僵硬,没有哺乳动物的腹部那么灵活。”我放下笔记本说道,“同样的,因为复兴者形态下你的眼睛里有巩膜环,所以你也不能转眼珠。” “哦。”他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没有。 “把嘴张开。”我拧开手电筒。 我数了数他嘴里的牙齿,总共六十八颗,和本体一样。但问题就是我没办法拿到他现在的头骨,所以我也无法知道他的齿式到底满不满足建属论文里提到的pm4m14~15\/d14~15。因为他们的牙被打掉了以后是直接用灰尘来补,所以也就无法观测完整的换牙过程。这点就有点可惜。 “转过来一下,对,就这样,谢了。”我把他的裤子往下扒了一点点。我凑近了看他的尾巴和身体相接的那一部分,从周边人类的皮肤,过渡到从细到粗的一圈鳞片,然后就是很自然的恐龙鳞片,每一片鳞片大体呈六角形,颜色是深蓝色的。尾部侧面靠上有一条延伸到尾尖的浅分界线,区分了尾巴上的两条肌肉。尾巴的活动范围不大,相对也不灵活,主要作用是保持平衡,符合坚尾龙类的特征。 其他的我可就不好意思再去看了。 “你的生殖系统还是人类的吗?”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问一句。可以了。”我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最后一行,一边叫上游套上衣服,再让他出去。 在他后面急匆匆地进来的是罗心莲,她似乎是刚刚经过什么相当艰苦的思想斗争以后,狠下心走了进来,她的眼中还没有完全地消去犹豫和胆怯,她在走进房间的一刹那就被羞怯阻拦住了,不过她又决然晃了晃脑袋,她的左脚发狠似的往前一跺,随后就不再犹豫,径直向我走来。 “你干什么!” “柯教授,请你尽情地观测我吧!” “?什么……” 她涨红了脸,“柯教授,我想报答你!” “所以……?”她继续朝我走来,我被她那股气势逼的后退几步,后背撞到了墙上,“喂,你……” 她似乎下了异常巨大的决心,提高了自己的嗓音,“请让我当你的观测对象吧!” 她继续上前,几乎要贴到我身上,目光中闪烁着决心的光辉。我急着别开脸躲避她虽然羞耻然而神情异常坚定的脸,无意中瞥到门外埃雷拉幸灾乐祸的笑容,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猜这是埃雷拉教唆的。 接下来的几秒埃雷拉羞愧地跪倒在地,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呻吟起来,因为我毫无怜悯地使用了最大剂量。确认这家伙得到了教唆犯应得的惩罚以后,我转回来看罗心莲,正准备着念一句什么台词把她打发出去,但看看她那种充满了信念的眼神,我还是没下这个狠心。 她很认真地跟着我的命令在床上坐下,一丝不苟移动瞬膜,张嘴让我看牙和舌头,尝试着在复兴者状态下发出特殊的喉部声音,以及测试尾巴的活动范围。这样也就够了。 第39章 准备出发 “好孩子。”我微笑着收起笔记本,试探地伸出手,用询问的目光望向她的眼睛。 她会心的笑容给了我许可,所以我就放心地摸了摸挂在她前额的头饰,外表是一块甲壳与尖刺组成的骨片。“你好喜欢摸我的头,教授。”我抓着她头上的尖刺,带着她的脑袋左右晃了晃,她憨憨地对我笑。“你怎么也学坏了,要这么叫我?”“因为很像嘛,教授好像什么都知道,做事情也很成熟很可靠。”罗心莲笑嘻嘻地回答。“叫之前那样的就好了。”“志仁哥。”“嗯,好孩子。” “干嘛总要把我当小孩子?”她虽然这么问了,但神色里也没有不满。 “我确实比你大八个月吧。”我收回了手,让她站起来。现在我和她的关系很像兄妹,只不过学校里那些家伙不这么想,他们觉得,云绫华出现了竞争对手。 我们说笑着走出房间,我顺手结束了埃雷拉的羞愧,刚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她首先就把幽怨的目光投向了我。“看我干什么?你干了什么坏事你心里没数?”我翻了个白眼,走过埃雷拉的面前。“恶毒,凶残,冷酷,无情!”她愤愤指责着。“大家能不能不要这样……”罗心莲胆怯地看了看我们两个,尝试着劝阻。上游闭上眼睛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活动脖子时让颈椎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把双手放在后脑,向一旁的柯霖斜下身子。 得到放假许可以后,柯霖就回到了小城来找我。他依然还是那个爱好,坐在椅子上默默无闻地翻阅《普林斯顿恐龙大图鉴》,他回来的第一天,上游就理所当然地和他混熟了,自然到他们像是之前认识了几千万年。 “那咱们下楼吧。”我扫视着客厅里的恐龙们,提议道。 我们鱼贯而出,排着队走下居民楼破旧的楼道,走到巷子口。路过我捡到柯霖的那个垃圾桶时,我和上游、罗心莲简单介绍了一下那两天的故事。走出巷子的时候,我看到云绫华步履匆匆赶来的身影,看到我们,她欣然挥手示意,神色里多少流露出一些兴奋。 “对不起,我迟到了。”寒暄过后,她抱着歉意走到我身边。她今天的打扮是白衬衫和黑色齐膝裙,简洁又雅观,是我很喜欢的类型。 “试泳衣花了很长时间?”我问。 “嗯,因为很久没穿过了,今天穿起来就感觉不合身,所以临时去买了一件。抱歉,耽误了大家一点时间。” “这么客气干什么,没有谁会怪你的啦。”上游的眼睛瞟向路边停着的车,转了转车钥匙。车子是我们都很熟悉的黑色宝马,也就是利伯拉的那一辆。 “利伯拉呢?”罗心莲四下环顾,有点着急地看着我。 “她回北美去了。回去干什么,对我们是保密的。”我回答。 “啊,她还会回来吗?”罗心莲的担心呆的有点可爱。 “她大概明后天就会回来吧。你们几个都是她重点发展的对象,怎么可能随便就丢掉。”埃雷拉装出先见之明地耸了耸肩。 “所以你真会开车?”我扶了扶眼镜,看向上游,“我记得你也才刚醒过来不久吧?” “我会开六十年代的车。”上游打开车门,招手把我们全部赶进车里。我们都系好安全带,六个人——至少是人类形体的东西——在同一辆车里就有点拥挤了。上游坐上驾驶座,很娴熟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扭了一圈,发动发动机,挂档,踩油门。 他稍微摸索了一段时间,很快就掌握了现代汽车的开法,顺利地带我们上了公路。 “真是魔幻啊。” “怎么,不满意?”他挑了挑眉。 “没。只是感觉一只恐龙开车送一个人去海边很离奇。” “小利开车送你你就不觉得离奇?” “……她活着的时间离我更近。” “这个理由可没有什么说服力啊。”上游狡黠地笑了笑,驱车向南雄组入口驶去。 “但是利姐不在真的让人感觉缺了点什么东西啊。”罗心莲惋惜地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会一起来了。小利办事还挺牢靠,连我都能陪你们一起去了。”上游吹了声口哨。“这可能说明联盟那边开始对你放心了?”我问。“我想不太可能吧。”上游摇了摇头。“小霖,我们这次具体是要去什么地方?”云绫华向柯霖发了问。“这个据点刚刚被联盟方面确认不久,智人社会对它也没有记录。时间在坎帕期中期,地点是堪萨斯海某地,探测的碎片资源不是很丰富,还没有常驻复兴者。”刚才一直若有所思地听着我们的对话的柯霖此刻才开始说话,很简明地报出了一些信息。 “这么说来就是因为这个据点不重要才会允许我们去玩啰。”埃雷拉靠在椅背上,姿态很是悠闲。照她自己的意思是不来的,只是另外两名女生盛情难却就把她也给拉过来了。 “不只是玩而已,”柯霖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我们要简单勘测一下地形,然后做些建立指挥部的准备。上级命令说至少要让它有个据点的样子。” “这个倒是都好说。”我回答。我没有穿泳裤什么的,反正我也不大擅长游泳。罗心莲和云绫华倒是为联盟那边开恩送的旅游项目准备了很久,作为女人,这也正常。柯霖现在有两个身份,一个是联盟的后勤官员,职责是打理据点的碎片征收、装备和索里安的制造、整编单位等等,另一个身份是利伯拉的代理人,他在利伯拉出差期间和小城的半人复兴者们呆在一起执行联络工作。上游是保镖,反正他没事本来也就和我们天天混在一起。上次和里约、奥瓦图打完架以后他就更是认为有必要这么做了。 车上的恐龙与智人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互相闲聊着,向目的地进发。 第40章 欢迎来到地狱水族馆 脚下白色的细沙充满了春季独特的温暖,近岸的海水显现出靓丽的青色,再往远处则深化为沉静的碧蓝。郁郁葱葱的森林挤在海滩之后,啁啾鸟鸣回响在林间,我的余光隐约瞥到几只畏首畏尾的小型恐龙在蕨丛之间探出脑袋打量我们,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高远辽阔的碧空上漂浮着柔软洁净的白云,大型神龙翼龙的影子在高空以前掠翼姿势翱翔,那些无齿翼龙超科的翼龙们,则伸展开弧线完美的两翼,从碧波荡漾的海面上柔顺地掠过,没有牙齿的喙从海水之中捞起一条大意的鱼。近海的翼龙们忙碌的身影彰显出海面上那座耸立岩岛的硕大,它是海上漂游的翼龙们的落脚点,我可以分辨出岩岛顶部的平台上众多翼龙的身体组成的一道参差而朦胧的线。 海,温暖的浅海,堪萨斯之海。波光粼粼的海水之滋养着白垩纪晚期最丰富的海洋生态系统,水面之下的那个世界,就是大名鼎鼎的“地狱水族馆”。鉴于这个据点还没有被人发掘,里面的许多动物大概也不为人所知,我就不多言了。 近海处一只靠近海面的无齿翼龙(猜的)十分突然地爬升,急遽拍打翅膀让自己远离海面,这么做的原因很快就揭晓了。宁静的水面毫无征兆地爆炸开来,一只长相类似勇猛剑射鱼的仙女鱼目鱼类突进到海面上的空气之中,张开嘴露出满口獠牙,这口獠牙在空中咬合,无齿翼龙很幸运地躲过了这个凶神的攻击。 剑射鱼猛地跌落回海水之中,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宁静。 你看,这样的水域,我当然就更不可能会下去了。不过我的同伴们就不一样了。云绫华穿着粉色的泳装,罗心莲则是黑色的连体式泳衣,她们拽上埃雷拉,兴高采烈地扑到蔚蓝的海水之中,一只奔到海水漫过她们的胸口,就开始玩闹了。我很少能见到云绫华开心成那样,她的笑容格外闪烁。罗心莲往她脸上泼了一掌的水,她本能地紧闭起眼睛,一边烂漫地大笑,一边使劲浑身解数地还击,海水在两个女生之间互相泼洒,欢乐的笑声与浪花一起拍到岸上。埃雷拉本来是一脸不情愿的厌倦,在突然被泼了一脸水以后,勃然大怒地加入了战斗,她用自己的尾巴扬起一大片水花,大片海水砸向了云绫华和罗心莲,结果就遭到了后两位的一致反击,激烈的泼水进攻之中我几乎分辨不出埃雷拉那被迫穿着泳衣的身影。三个女生乐此不疲地玩闹着。 “玩的真开心啊。”上游笑呵呵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可惜你没有一起去。” “我去干什么,我还没活够,不想被什么魁梧的野兽一口吞掉。” “智人先生,只要你不远离复兴者,就不会遭到动物的袭击的。”柯霖很镇定地对我说,我从他的神色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劝我。 “但我也没穿泳裤啊。” “你看你这不就是后悔了吗?”上游的笑容变得狡黠。 “我没有。” “智人先生真是不坦率。”柯霖变成了复兴者形态,对我微微一笑。 “别说这个了吧。我是很好奇啊,这个地方一看就知道生态很丰富,那也就是说变成化石的动物肯定很多,这样为什么还会资源匮乏?”我指了指海面上三五只薄板龙亚科的神河龙,它们优雅地将头颈高高探出水面,随后就侧倒而下,击起一片巨大的浪花。“这就不得而知了。或许在联盟确认这个据点的存在以前,就已经有什么复兴者把它划作地盘了,他采光碎片以后就离开了,之后我们才来到这里。”柯霖带着我们走上了观测地形的路。我们现在可能是处在一座浅海之中的岛屿上,这种岛屿在堪萨斯海应当十分常见。 永川龙在前开路,阻拦我们的枝条会被上游用苗刀砍掉。不过他不常动刀子,他的说法是“人家树啊草啊长了那么久才长到这样,你上去一刀就给砍了,不厚道。”柯霖走在我后面,几次和回头他聊天的时候,我看到他正从垂下的枝条上扯下叶子放进嘴里嚼。“好吃吗?”我问,摸了把他的头发。复兴者状态下他的身高有一米九左右,要摸的话,我就只能仰起头了。“嗯嗯……”他一边回味着叶子的味道,一边尝试着跟我描述不同种类的叶子尝起来有什么区别,那种迷之认真和细致倒是和他的性格很搭,并且他还很轻松地从头上扯下一根枝条,“我觉得这种叶子的味道最好,智人先生也可以尝一尝。”我想我还是拒绝这种邀请比较好。 我们穿过树林,顺着一条上坡路,走到了岛屿上那个山丘的最高点。站在岛屿上俯视四方,四方的海面上由远及近点缀着一列山岛,有那座翼龙岛那样的裸岩岛,也有我们这座岛这样郁郁葱葱的岛。 柯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托住自己的下巴:“这样看来只能做海军据点了啊……”“所以指挥部要建在哪里?”我问道。“建在海上。”柯霖回答道。上游抱着双手听我们对话,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就开始为我解释了:“为了移动的需求,海军指挥部一般是漂浮在海上的。”我们又交流了些别的内容,我了解到建指挥部需要耗费大量的碎片,建起来以后才可以成为生产部队和装备的单位,才可以支持大规模的部队转移。化石战争时期的据点争夺就是一方消灭该据点的敌方势力,破坏敌方的据点指挥部,并且建立自己的指挥部。 那也就是说我们要回去。 好吧,上路。 第41章 音乐家 沙子做成的靶子矗立在沙滩上,云绫华酒红色的双眼紧紧盯住十环,缓缓吸进一口气,举起右手中捏着的头冠飞刀,将其举到与耳朵一样高的位置,随后就将飞刀迅速掷出。看到飞刀旋转着破开空气,精准地扎入靶心,她才轻松地吐了口气,故意流露出一点骄傲,“厉害吧?” “好厉害!”罗心莲钦慕地鼓掌,她丢的那把飞刀留在了二十环。 “这有什么。”埃雷拉不屑地走过来,随手从空中抓下一把飞刀,右手指捏住刀身,缓缓举起,左手向前指出,食指对准靶心,左眼眯起。她猛地把右手朝前挥出,手腕明显地转动,手掌在转动的过程之中掷出了飞刀,飞刀同样旋转着,牢牢扎进靶心。“这不是轻轻松松。”她讥讽地看了看罗心莲。 “小埃也好厉害!”罗心莲的表情同样充满了钦慕。“很准哦。”云绫华鼓着掌走上前来,趁着埃雷拉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撸了一把她的金发。“云小姐你干什么……”她忙乱地挥手挡住云绫华继续摸来的手指,连退几步,充满戒惧地看着云绫华。“因为你很可爱啊。”云绫华忍俊不禁地说。“啊?真的?”埃雷拉的瞳孔中透射出震惊,她忐忑地看向了地面,“你真的这么觉得吗?”“那还有假啊。”她笑呵呵地戳了戳埃雷拉的脸,这一次埃雷拉就没有躲闪了。 “那个,我能不能打扰一下。”罗心莲怯生生地插话道。 “怎么了,莲莲?” “小埃的眼镜好像被浪冲走了……” 埃雷拉大惊失色地回过头看向她放着心爱的太阳镜的那块石头,这才发觉那块石头已经被海水吞没了。“别愣着啊,快来帮我找!”话音刚落,埃雷拉就心急火燎地扑进了海水里,不顾一切地摸索起来,云绫华和罗心莲响应了她的号召,也跳进海里找起来。他们在浅水区里半游半走地寻找着,埃雷拉那焦急到显得夸张的动作很快就把浅滩的海水搞的浑浊不清,白垩纪的小鱼小虾和幼年菊石们都避之不及。“小埃你这样怎么能找的到啊?”云绫华终于蹙起眉头提醒道。 她就像没听到一样,呆呆地站立在海水之中,捶胸顿足地哀嚎:“我命运多殇的眼镜啊……” “莲莲,你找到了没有?”云绫华偏过头看向罗心莲,后者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埃雷拉万念俱灰地在海水之中跪倒,云绫华三步作两步跳上前去,把她从海水里扶起来,“等一等说不定就会冲回来,大不了重新买一副就是了。” 她安慰着埃雷拉,好像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三个女生挤在海水浑浊的浅滩里,一时手足无措。 她们暂且都没有察觉到,近海的海面之下有一个影子正在缓缓逼近浅滩。 “小埃,华华,有复兴者的味道!”罗心莲率先察觉,立刻向同伴警报道。 “什么?……哇!”埃雷拉刚刚反应过来,危险临头她倒是很快就忘记了痛失眼镜的哀伤。她还没反应过来,云绫华就拽着她,跟罗心莲迅速地返岸。她们安稳地站在海滩之上,戒备地远离了白色的浪花,三头本体摆出战斗姿势,随时准备掩护自己的主人逃跑。 陌生的复兴者似乎没有发现她们的警觉,保持原速,缓缓靠近。 云绫华面色凝重地等待着那位复兴者的逼近,右手举起对话机,“喂,上游,有复兴者从海上靠近。” 从海里来而不是从陆上来,这说明该复兴者的本体是海洋生物。这也就说明,只要远离水域,呆在陆地上,她们就会很安全。那位复兴者依旧在靠近,云绫华和埃雷拉各自举起枪支爪牙,罗心莲则紧张地握紧了骨锤。 云绫华的通报刚刚结束,陌生的复兴者就从海中现身了。蓝黑色的中长发发扎成单马尾,海水从单侧的刘海灌注而下,两个巩膜环别在头顶的发丛之中作为头饰,黄色的大眼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敌意。脖颈上的白色丝巾由锐利的黑色牙齿点缀,黑色的鳞片着装混合了连体式泳衣与燕尾服的款式,一条鳍状肢形状的丝带在右臂上打了一个蝴蝶结,长着半月形尾鳍的长尾有力地挥动两下,就让这位女性形态的复兴者从海中跳出,她安安稳稳地落下,不可思议地站在水面之上。 这位复兴者用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举起右手中拿着的太阳镜,“日安,女士们。” “啊,我的眼镜!”埃雷拉正要欣喜若狂地走上前去,但被云绫华一把拦下。 “我可以问问您的身份吗?”云绫华提高声音对着海面上的复兴者喊道。 “那是我的荣幸。我是特里戈诺?泰曼,一位正在尝试组建乐团的指挥家。”特里戈诺察觉出她们的不信任,微微一笑,右手幻化出一根骨骼的指挥棒,轻轻一挥,海面上突然升起一个蓝色的水音符,将埃雷拉的太阳镜包裹住。音符开始在空中飞行,接近岸边时,坠落进水中。它与水接触的那一瞬间发出了一个清脆的乐音,埃雷拉的眼镜接着就被浪花带到了岸上。与她的眼睛一同被冲到海岸上的,还有一颗隆突上带有小锯齿的巨大牙齿。 埃雷拉用请求的目光看向云绫华,后者的本体快步上前,保持着对特里戈诺的警戒,低头叼起埃雷拉的眼镜以后就迅速回撤,把眼镜递给了埃雷拉。 这个善意的举动让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 “请问,你的本体是三角齿泰曼鱼龙吗?”云绫华略微放松了姿态,问道。 特里戈诺儒雅地点了点头,泰曼鱼龙巨大的头部从她背后的水面探出。“我提到过,我只是一位路过的指挥家,我对各位没有敌意。” 岸上的三位交换了一下目光,开始尝试放下戒心了。 …… “我很好奇的一件事情是,为什么你会对音乐感兴趣。”我们背靠着上游叫出来的本体,在岩石上坐了一圈。 “就是说你活着的时候连音乐的概念也领会不了,为什么现在会想成为指挥家?”云绫华接着我的话问下去。 “如果我还是泰曼鱼龙的话,恐怕也会对音乐无动于衷。我对音乐的爱好,应该是来自于我这副躯体的记忆。”特里戈诺挥舞着指挥棒,轻柔的乐声在海滩上飘荡。“躯体的记忆?难道特里戈诺小姐也是半人复兴者吗?”罗心莲关切地问道。“严格来说不算,”指挥家收起了指挥棒,“因为我的意识完全抢占了躯体本来的意识。你们是获得了中生代记忆的人类,而我则是获得了人类意识的泰曼鱼龙。”“而且你躯体的存在也被社会消除了,是吗?”上游发问道。“可以这么说。这副躯体原来的主人是一名古典乐爱好者,她的爱好与一些性格特点影响了现在的我,让我有了这样的人格。”“你醒来多久了?”我问。“可能有七年了吧。”特里戈诺说着,站起身来,“请上来。” 我们站到了长达九米的泰曼鱼龙宽阔的脊背上,其他复兴者很贴心地让开,让我扶着顶级捕食者背上的背鳍来保持平衡。这位侏罗纪的掠食者即使不属于这个时代,还是对这片海域中大多数的捕食者形成了威慑,我看到仙女鱼、一些鲨鱼和小型沧龙科都主动地避开了我们。到了一个合适的区域以后,特里戈诺就停下了泰曼鱼龙,它平静地悬浮在海水之中,微微摇晃着尾部。 柯霖的袖口有碎片泻出,碎片在我们脚边的海水之中汇集,随着汇集的进度迅速扩张。灰色与黑色混搭的碎片化石在海水之上铺展开来,层层堆叠,形成一层厚约一米的地基。这层地基随着碎片的不断泻出持续扩大着,遮挡住海水无暇的碧蓝,覆盖了浅海之中海藻森林的顶端。地基仍然在持续扩大,我看到眼前展现出一道台阶,台阶上出现了菊石、鱼类以及其他海洋生物的化石,它们雕刻在这栋建筑物的最基底部分上,就像自然留在岩石上的浮雕。这一层地基很快就扩展到了相当夸张的面积,到了这个规模以后,扩张就停止了。柯霖携带的碎片已经耗尽,接下来的建造工作要由今后来到这个据点的复兴者完成。仅仅看这座指挥部的地基就已经能够想象出它完全建造好以后那山岳般的视觉效果。 指挥部的规模与据点生态系统的丰富程度有关,德加多克塔是贫瘠的沙漠地带,因此其指挥部的规模平平无奇。而这个据点的浅海生态系统格外丰饶,因此也就可以支撑一个气势恢宏的指挥部。柯霖说在一些重大据点,指挥部会像小型城镇一样。 “感谢你的帮忙,特里戈诺小姐。”柯霖用平和的感激向特里戈诺道谢,他很自然地鞠了一躬。我们踏着台阶走上指挥部的地基。地基现在的状况很脆弱,很容易遭到其他复兴者的破坏。等到完全建成以后,想摧毁这座堡垒就必须动用重武器了。 “举手之劳,”特里戈诺温和地微笑着,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过,我能否对诸位提出一个请求呢?” “请说。”我看着她娴雅安和的神色,想着应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就代表同伴们发了问。 她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第42章 音乐会准备就绪 这里是一座美国西部的小城市。 小城市的边缘地带,有一家乐器店,主要的商品是提琴和铜管。开业的十年以来,老板始终过着安稳平和的生活,闲来无事时,他会带着心爱的小提琴来到街上,对着过路的陌生人演奏一曲。让小提琴柔美的乐音在街道上漂流,给萍水相逢的生人带去美妙的幸福,是这位平平无奇的美国大叔的爱好。 今天情况有所不同。 老板像往常一样,来到店门口,把小提琴架在肩上,搭上了弓。在开始演奏之前,老板注意到街上走来的一名中国人长相的年轻男子,热情地点头示意。这名高大的青年男子的黑发留到遮过耳朵,年轻俊朗的面孔上洋溢着笑容。老板感慨着年轻的美妙,又遗憾着这位异国的青年似乎没有留下欣赏的意图。青年的笑容更加明亮,他说的英语一点也不带乡音,“老兄,你能把它借给我一会吗?” “当然!”老板非常热情地把心爱的乐器递给了异国的青年,看到青年拿着乐器的姿势不是非常标准,老板就很耐心地为他指出,应当用怎样的姿势去拿,等到青年的姿势准确以后,老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青年姿势僵硬地拉了一下弦,发出的声音就像是用锯子锯木头。 他疑惑地看了老板一眼,“你能给我露一手吗,老兄?” 老板欣然同意,接过自己的小提琴,娴熟地演奏起来。一首《第二协奏曲》在午后的街道上响起,青年静静地驻足聆听,神色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欣赏,并且还时不时扭过头注意一下街上有没有行人路过。老板沉浸在音乐的美妙之中,闭起双眼,任由肌肉记忆引领自己去演奏。拉完了这一段,青年充满赞叹地鼓起掌来。 老板引着青年走进店里,因为青年告诉他,自己最近开始对交响乐团感兴趣,希望这位老板可以为他介绍几种交响乐团会用到的乐器。老板的殷勤出乎了青年的意料,他为青年介绍了交响乐团的一些基本概念,并且很遗憾地表示自己这里只有弦乐组和铜管组的乐器,无法为青年展示交响乐团的全貌。店里有的乐器,他事无巨细地为青年作出了介绍,当青年表示自己没有带钱的时候,老板满不在乎地点点头,领着这位新结识的朋友在自己这家微型的乐器博物馆里徜徉。 等到老板介绍完自己店里的乐器,并且不无自豪地告诉了青年,哪些货是最好的以后,青年就以一种惋惜与认真混杂的态度,对老板的店发出了评论:“老兄,你的店可以组建一支最优秀的交响乐团。” “真的吗?怎么组建呢?”老板自嘲地笑了笑。 “老兄,你的家住在哪里?我想我以后应该会去拜访。” “哦,我的家在xx。欢迎你来,孩子。” “我会来的,一定。”青年神秘地走近了老板,把左手搭在老板的肩上。 老板的目光里出现了困惑。接下来的一秒就有了答案。青年举起右手,那动作的轻柔让老板根本想不到他会出拳殴打新结识的朋友。结果就是那轻飘飘的一拳,柔和地揍到了老板的下巴上,让他进入了梦乡。 上游扶着失去意识的老板,把他驾到了收银台后,扶着老板坐在靠背椅上,接着就随手抓过一辆手推车,把刚才老板给他介绍的好货一一收集,放到了手推车里,吹着口哨走出了店门,娴熟地把标着“open”的牌子调转了一个方向,让“close”朝外。他推着车,回过头对昏迷的老板挥了挥手。 上游吊儿郎当地推着车在街上行走,轻轻松松地来到了与朋友们约定的会合地点。利伯拉的车子停在那里,上游用乐器把车子的后备箱塞的满满当当。他合上后备箱,抱起双手,打了个哈欠,跺着脚等待起来。时间已经近了,上游知道朋友们很快就会到。在与朋友们碰头以前,他先听到了警笛声。然后,上游就看到一辆卡车左突右冲地撞上他眼前的这条路,警笛声紧紧跟着那辆卡车,不断放大。街上的行人连滚带爬地躲闪,惊骇而恼怒地看着那辆不长眼的卡车。 “哦?”上游不由得带着点兴趣,看着这一出追逐大戏。 直到他看到卡车上坐着谁。埃雷拉、云绫华和柯霖正挤在卡车的副驾座和后座上,驾驶座上坐着一位不幸的司机,从神色来看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为什么会慌张,显然是因为,埃雷拉正把她的手枪抵在司机的太阳穴上,气势汹汹地叫嚣着。云绫华正紧紧抓着车上突出的部分,通过口型也能看出她的大喊大叫有多么惊惶。上游看不清柯霖,因为他那孩子的身躯就像一个皮球一样,和一堆乐器随着卡车剧烈的左右摇晃在后座上滚来滚去。 上游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他赶忙上车启动发动机。那辆卡车上,大概云绫华的建议真的起了什么作用,总之卡车的行进路线不再那么狂野了。上游迅速地驱车上路,与卡车并驾齐驱,卡车刚刚驶过的那个路口出现了一辆警车,刺耳的警笛声不绝于耳。 上游摇下车窗,对着卡车上靠近他的云绫华喊道:“快!”他向着卡车伸出左手。 云绫华和柯霖马上开始手忙脚乱地把抢来的乐器往上游的方向扔,不同种类的笛、簧管、大管、锣、钹一个接一个地被抛过来,一个接一个地被上游接着,抛到后座上。等到交接完所有余下的乐器,云绫华冲着上游喊道:“全部都在这了!快点回去,别管我们,我们会回去的!” 上游看着卡车上神色毅然,万分壮烈的朋友们,决然点下了头,在前面的路口转弯。卡车与黑色轿车在这个路口开往了不同的方向,警车追着那辆目标明显的卡车,那警笛声很快就淡出了上游的耳朵。 …… 特里戈诺提出的请求是,为她带来交响乐团的乐器,报酬是两千碎片。因为本体是海洋动物,岸上活动不方便,因此就拜托我们帮忙采购乐器。她和我们说,时间不是问题。但我觉得,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我的方案是让上游开车带柯霖出去,花点时间到联盟控制的其他区域,取足够的钱出来,然后再去购买特里戈诺想要的那些乐器,完成这个任务。 我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从入口离开了据点以后,上游居然教唆其他几位去抢劫。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轻车熟路,总之他那边一帆风顺。另一边,则发生了不幸的事件。具体过程是,云绫华苦劝不住,柯霖墙头草左右摇摆,然后埃雷拉持枪闯入了乐器店进行抢劫,没想到店主居然也掏出了手枪进行反抗。一场激烈短促,但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枪战以后,云绫华抢在埃雷拉击毙店主以前用拳头打昏了他,抢了店里的乐器,就逃到了街上。不幸的是枪声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以致他们来到街上时不得不劫持一辆卡车逃生。 现在,就在我的面前,上游正在对着抢劫不顺利的三人谆谆教诲,“你必须首先解除他的戒心……” 云绫华一脸尴尬地离开了抢劫四人组,在我身边坐下,看着上游若无其事地对余下两位传授心得,埃雷拉勤勤恳恳地听着,像一个优等生,时不时提一个问题,柯霖则摆着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我好像没有让各位用这种危险的方式获得乐器啊……”特里戈诺百思不得其解地说道。“你看到了,我也没有让他们用这种方法……”我扶着额头,一时无话可说。“总之,乐器拿开了,大家也平安无事,过一会我们也会把乐器还回去,不是吗?”罗心莲呆头呆脑地试着让我们振作起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我长叹一声,“那么就开始工作吧?” 罗心莲表示服从地点了点头,左脚一踏地面,黄沙开始堆积,以我们抢来的乐器为模型,迅速地复制那些乐器。她的生存战略总共发动了三次,这才足以把乐器全部复制完。沙制的乐器被我们一把接一把地运进海中,包裹着泰曼鱼龙牙齿的海水接住了它们,携带着它们往开阔海域运输。乐器作为模子被用过以后,就放回了车上,免得受潮。 不同种类的乐器分为不同的组别,整齐地陈列成一支没有人的交响乐团。泰曼鱼龙将我们送往了指挥部的地基,我们一个接一个地踏上指挥部,在指挥部黑灰色的岩石地基上坐下。特里戈诺面对我们,独自站立在海面之上,海上款款的微风拂动她燕尾服的后摆,她优雅地鞠了一躬,转过身,半月形的尾鳍划过水面,扬起一道水波,她举起右手中的指挥棒,风度翩翩地轻轻挥舞,海洋遵循着她的旨意,弦乐组的提琴们吐出一串蓝色的跳动音符,丝缎般柔和雅致的弦乐随着音符与海水的接触而奏鸣,在波纹之上回荡。 指挥棒灵动地挥动,忧郁美好的小提琴弦乐之中出现了单簧管与双簧管的声音,紧接着其他不同的乐器迅速地加入了演奏。泰曼鱼龙正环绕着特里戈诺游动,刀锋般的背鳍划破海水。 特里戈诺异常地娴熟与自然,无论是右手中持着的指挥棒,还是她不由自主地举在空中轻轻摆动的左手,都以舞蹈般轻柔的动作,掌控着乐团的演奏。她完全谙熟于如何使细腻的木管与雄壮的铜管所发出的声音完美地融合起来,使钹、鼓与弦、号谐声合唱。浩渺的音乐填充了周围的海水,晚白垩纪的众生云集在我们的周围,观赏复兴者的演出。她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乐曲之中,在她偶尔偏过头提醒无人的组别加大力道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她的眼睛是安宁而幸福地合上的。 我们都默不作声地欣赏着乐团的演奏。我盘腿坐在地基上,其他几位的姿势则会更加放松一些。上游叫出本体,趴在地上,想要靠背的可以直接靠在永川龙的身体上。他自己就是这么做的,他依靠着永川龙,双手抱着后脑,半坐半躺,翘着二郎腿,并没有显现出太多欣赏的意思。云绫华和罗心莲照例呆在一块,怀着对艺术的赞叹全心聆听着回荡在据点的海水之中的乐声。埃雷拉趴在地上,手肘撑地,双手托起自己的脸,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晃着尾巴和竖起的小腿。柯霖和我紧挨着,他似乎很想问我一些问题,尤其是当新的乐器加入合奏的时候。这个我可帮不了忙,我对音乐是一窍不通的。 当然,那天的那个故事没有就这样结束。 第43章 突袭 后来问起来,云绫华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 她发觉有一群箭石聚集在一起,像箭一般从海水中穿过,它们迅捷地钻进地基之下的海水中消失了。跟随在它们后面的是一群形态各异的菊石,它们尽力挥动着自己的触手,与那些箭石同向而行。其他人此时也发现了异样,怀着疑惑站起身来,面面相觑。我们不约而同向着碧蓝的海水之中望去,阳光把波痕的纹理投射在海洋动物的身上,我们看着那些波动的纹理像一颗炸弹爆炸似的向着四方散开,承载着这些纹理的动物们正在四散奔逃,小到箭石,大到神河龙,都开始远离乐团演奏的这一片区域。 显然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上游比我们都果断,他向沉浸在音乐之中的特里戈诺喊道:“留心点……” 打断了上游的话音的是巨大的水花爆鸣。袭击发生的比我们想象的都要突然,只见九米长重近五吨的庞然大物,三角齿泰曼鱼龙,居然被一团轰鸣的巨大水花猛然举到了空中,力量之大让它的身躯都发生了明显的弯折。不,相较于举,不如说是冲撞,暴烈的冲撞。海水如同弹片般在半空中飞泻而出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正以惊人的冲击力举着泰曼鱼龙继续上升的巨大动物——一头长约十三米的沧龙科动物。 首先是狭长的头部,吻部前端有一个延长的喙瘤,在这头顶级掠食者的利齿咬进泰曼鱼龙的肉体之前,这个瘤就已经如同攻城锤一样造成了足以折断骨骼的冲撞攻击。四个巨大的鳍状肢用于转变在水中的方向,苗条修长的身体,正被拖着倒歪尾型尾鳍的有力长尾爆发式的甩动带出水面。 张开嘴痛苦地扭动躯体的泰曼鱼龙在袭击者将其举到最高点之前就消散了,特里戈诺应该已经反应了过来。硕大无朋的沧龙科巨兽晃动着身躯,借着惯性再上升了一段高度,身体上密布的细小鳞片在阳光之下反射出微光。这猛烈的突然袭击霎时斩断了特里戈诺的乐团演出,短暂的静默之后响起的是令人胆寒的水花爆鸣,那头沧龙科动物落回到海中时击起了近五米高的浪波。 我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出出人意料的袭击。这头沧龙科动物,从外形来判断明显是海王龙亚科的成员,而目前能达到这种体型的,最有可能就是海王龙属。如果是的话,是哪一种呢?船首、贝尔纳迪或是彭比纳? 我没有来得及多想。 因为上游骤然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提着罗心莲,一个猛冲。这么做的目的是躲闪。 在海王龙坠回海面形成的磅礴水雾与浪花之中,须臾就形成一个白色的巨大冲击波,表面翻涌着湍急的浪流,保持在水面上的直径就超过了三米。这一个冲击波短暂地停滞片刻,对准我们站立的地方突进而来,就像一条白色的游龙,其速度之快使得在它像一柄斧头猛地劈进木材一样劈开了一段地基的时候,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跑在最后的埃雷拉被那巨大的力量震离了地基,落到冲击波劈开的裂缝中的海水里。 第一个冲击波刚刚在地基的裂缝之中平息消散,紧接着就是没有停顿的第二个与第三个。埃雷拉将双手扒在地基上,竭尽全力爬上地基,复兴者形态下的柯霖冲上前去将她一把拽起来,两人刚刚向我们跑来几米,就又被冲击波撞击地基造成的摇撼抛到半空中又滚回地面,所幸没有受什么伤。 上游把我和罗心莲放回了地上,我麻木的内心一时没有理解上游近在耳边的呐喊:“留意看,管好自己!” 我们连滚带爬地躲开冲击波的轰炸,心有余悸地站在破碎的地基上,看着海王龙砸起的浪花和水雾渐渐消散。 复兴者们的神色都改变了。对自身命运的担忧与对未知力量的恐惧笼罩着他们的面孔,眉宇间沉重的阴云预示了接下来不可忽视的巨大危险。看到上游那收起随性的严峻神色,我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 飘散的水气之中隐现出一位复兴者的身体轮廓,这名复兴者慢步走出最后弥漫着的水雾,将自己展现在我们面前。发尾外翘的蓝灰色长发,棕灰色的缝形眼瞳冷酷地审视着我们这些陌生的来客,偏细长的美貌面孔上看似面无表情,仔细观摩才可看出那被隐藏了的暴戾和阴鸷,她的身材出奇地高挑和苗条,这绝对不会减损她的身躯所带来的力量感,右臂上美观的黑色海王龙骨骼刺青也标志了她的身份。拖着倒歪尾的有力长尾破开水面,扬起一片水花,那是一个明显的威胁动作,一柄头骨制成的长柄武器,从外形来看,聚集了枪、斧与锤的特点,此时正被握在这位陌生复兴者的手中。 我们看到特里戈诺的肋部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骇人凹陷,刚才的冲击与咬合重创了她的内脏,汩汩的黑色石油顺着她的嘴角滑落,片片扩散在海水之上。 海王龙的复兴者冷眼扫过海面上的乐器,嘴角浮现出讥讽的微笑,即便如此也没有消减分毫她那种独特的暴戾:“一个音乐会?我可不记得,我允许过谁在我的地盘上办什么音乐会。”她的英语带着美式口音。 遭受重创的特里戈诺几乎无法直起腰,但她的声音却没有因受伤而低迷,愤怒让她的声音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您的身份?” “这很重要吗?”陌生复兴者举起手中的武器,把枪头指准特里戈诺。 特里戈诺艰难地挺起自己的腰部,我听到一阵断开骨骼活动的声音从她的身体之内传来。又是一股石油从她的嘴角滚落,但她却举起右手中的指挥棒,强忍的愤怒硬生生压下了痛苦,“我不得不知道是哪位无礼的暴徒发动了这场攻击,请您原谅。” 陌生的复兴者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笑话,嘴角轻蔑的起伏转化为一阵张狂大笑。巨大的武器就像一根筷子一样灵活地在她的右手中转动一周,然后沉重地顿在了海面上,“彭比纳?泰勒,这下你满意了吗?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特里戈诺深吸了一口气,疼痛让她的面容不由得有些皱缩,“您犯下了两桩罪行。第一,您践踏了我的艺术。第二,您企图伤害我的听众。您对一位指挥家的尊严进行了双重的侮辱,请原谅我这么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卑鄙行径!”她黄色的眼中有怒火正在燃烧。 彭比纳冷冷地听过特里戈诺的指斥,以同样的冷酷举起手中的武器,尖端的前上颌骨冲角散发出蓝色的光芒,“啰嗦。”她的身后出现海王龙如同弓弦一样紧绷的身体轮廓,白色的回旋浪花在海王龙吻尖的冲角上汇聚,随后迅速扩张,包裹了海王龙的前半身。海王龙的长尾横扫过温暖的海水,威力巨大的冲击波就借着着一股前进的力量直取特里戈诺。 特里戈诺有力地挥舞右手中的指挥棒,激昂紧迫的宏伟交响乐从海洋的胸腔迸发而出,密集的音符如同飞行的巨蟒般迅疾地扑向冲击波之后的彭比纳。两位复兴者释放出的两波攻击凶悍地冲撞在一起,波浪互相重击的声音惊走了空中盘旋的翼龙。 第44章 逃生 在特里戈诺与彭比纳对话的同时,距离稍远的我们也进行了一场对话。 稳住事态的是上游,他最先恢复了冷静,“快,趁着地基还没有解体,赶快让它往岸上去!” 五位复兴者动用自己的灵魂力量驱使地基向岸边移动了。这种移动的速度在这种时刻慢的令人揪心,地基的规模过大,而此时此刻又缺乏驱动力,即便如此,也能比我们几个陆生动物游泳更快。 “特里戈诺小姐怎么办?”罗心莲焦急万分地问道。 “她可以逃走的,对吧?但她没有逃,你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吗?”我替上游作出了回答。 “她是想替我们吸引注意力……”云绫华的眉目间流露出痛苦的纠结。 “快走吧!现在有时间逃走就烧高香啦!”埃雷拉急的几乎要跳起来,但为了避免吸引彭比纳的注意,她还是尽力压低了声音。 柯霖从彭比纳现身的那一刻起就掏出对话机尝试求援,但此刻,他只是放下了对话机,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什……”埃雷拉的扩大的瞳孔中放射出惊骇。现在是字面意思上的孤立无援了。彭比纳以该据点最高掌管者的身份封锁了不同据点之间的信息交流,恐怕同时也封锁了出入据点的“门”。海王龙是一种领地性极强的动物,堪萨斯海王龙的正模标本fhsm vp-2295,一条五米长的个体,就是死于一条七米长同类的突然袭击。2295遭受的袭击来自于下方,巨大的冲击力扭断了它的脖子。更何况,我们面对的不是堪萨斯海王龙,而是彭比纳,第二大海王龙,西部内海道食物链最顶端的怪物。 从前从未感受过的紧张气氛几乎扼住了我的咽喉,无论是和埃雷拉、里约还是奥瓦图的战斗,都从未给我带来过这种感受。在我们这段短短的对话告一段落的时候,特里戈诺与彭比纳的战斗已经达到了惊天动地的规模。数目庞大的冲击波与长蛇般的音符串如同两支不同阵营的重甲骑兵,以同样惊人的力道席卷过刚才还显得格外和平的地狱水族馆。一切游动的动物都逃离了顶级掠食者搏杀的战场,海王龙与泰曼鱼龙黑色的巨大阴影在飞溅的浪沫之下迅速移动,我们的眼睛只能在短暂的冲击间隙观察到它们的影子。漫天的水花遮蔽了两位复兴者的身形,只有愈来愈高昂的管弦乐谱写着这场战斗的惊心动魄。 云与海之间的一切声形似乎都消去了,只留下那宏伟的乐声以及战斗的厮杀声环绕在这个逐渐阴暗下来的世界。我们仍在靠近岸边,泰曼那自我牺牲般的战斗就要达到目的了。这就是指挥家的尊严吗?或许悬殊的实力,正让这位已经变得不再残暴好斗的复兴者陷入一场不曾预料的苦战,然而连我都可以断定,在战斗之中的她,挥舞着指挥棒高昂地带领着乐团赴战的她,绝对是快乐的。否则,就无法解释这如同太阳一般从海洋之中升起的高昂乐声。或许是争斗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激情吧。 上游从刚才开始将苗刀扛在肩上,然而这个休息似的动作却充满了积蓄的力量,他将鹰隼般的目光投射向那片战场。水波冲击扬起的浪沫遮挡了我们的视野,因此使用远程武器对特里戈诺进行支援也显得不太可能。事实很快证明彭比纳并没有把全部精力都集中于对付特里戈诺上。几个冲击波正在战斗区域边缘的海面上徘徊,在徘徊的过程中不断拉拢新的同伴,似乎寻找着什么机会突袭特里戈诺。然而就在我以为战斗不会波及我们的时候,那些边缘的冲击波骤然调转方向,一转刚才迟缓的徘徊状态,排成一行队列,以十足的凶悍冲向我们所在的地基。 这是上游早有预料的事情。刚才起他肩扛的苗刀刀身上就有一阵紊乱的白色气流在盘绕,气流上显现出永川龙的双颌与尖爪的轮廓,在冲击波向我们袭来的一霎那,永川龙形状的强烈风暴就从苗刀刀锋上释放出去,在冲出一段距离以后,永川龙的身体轮廓就扩散开来,形成一道守卫在我们面前的强劲风墙,横亘在那些冲击波之前。汹涌的波涛在狂乱的风暴之中被一一劈开,就像失去生命一样失去了破坏力,在穿过风墙之前就散落回海水之中。 上游指挥着那道风墙继续扩展,一道长达数十米的弧形风墙伴随着狂风的呼啸伫立在地基之前。变得阴暗的海水让上游挺拔的身躯更显高大,这时我才发觉海水为何变得阴暗——天边堆积起了浓厚的黑云。 …… 叙事的视角来到特里戈诺这边,柯志仁的判断没有错,这位正在扞卫自己尊严的指挥家,此时正处在激情四射的创作状态。在这场战斗之中,她不仅仅是指挥家,更是作曲家,战斗与高昂的情绪激发了她的热情,使得这一场本来有着实力差距的战斗暂时还保持在势均力敌的态势。 然而即便处于激战之中,不见踪影的彭比纳依然有能力对地基上的众人发动袭击,也就说明她还没有将极限实力发挥出来。特里戈诺正指挥本体在海面之下巡游,用直径二十五厘米的巨大眼睛保持对海王龙行动轨迹的监视,但主动与海王龙保持了一段距离,刚才的创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更何况是以不到五吨对战七吨多的对手。她一边挥动着指挥棒,一边思考下一步的举动。 她没有发现彭比纳,而彭比纳大概也发现不了她。这样的消耗战就继续持续下去,只要持续到几位观众成功上岸逃离,自己也就可以开始想办法脱身了。 打断特里戈诺的思考的是面前的水面。像是黑铁一样昏暗的海水之中浮现出一行亮色的字: 你真的觉得,你们能逃走吗? 特里戈诺皱起眉头看着这一行字消散而去,前方的冲击波势头稍弱,彭比纳高挑苗条的身姿在浪花之间显现而出,她将直勾勾的冷目超准特里戈诺,右手中武器上海王龙的两片上颌骨与两片齿骨同时打开,清脆的“咔咔”声在沉闷的空气之中传动。四片骨骼形成一个如同十字架般的形状,方向朝上。特里戈诺没有丝毫的犹豫,指挥着音符向现身的彭比纳猛扑而去,管弦乐中出现了高昂与兴奋。 彭比纳波澜不惊地将手中的武器飞速转动一圈,环卫着武器尖头冲角的四片骨骼被朝向下方的海水,她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分叉的舌头从张开的嘴中伸出,逗弄似的上下舞动了片刻,上下颌的牙齿与并不明显的翼骨齿像是珍珠在她口中闪动。武器被那只纤长的手大力杵向海面,冲角触及海水的瞬间就改变了海水的颜色。本来压抑的灰黑色转化为散发出荧光的淡蓝,这层淡蓝弹指之间就从武器的冲角上扩散开来,其速度之快让视力超群的特里戈诺也怀疑自己的眼睛。这层淡蓝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方圆约二百米的海水,其中也包括特里戈诺立足的区域。 特里戈诺的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随后就开始下沉,身为海爬复兴者独有的水面行走此时失效了。更令她震惊的是,就在海面之下巡游的本体被发光的海水裹挟以后,居然动弹不得。五吨的庞然大物大力摆动尾巴进行挣扎,却没能胜过自己生活的海水。既然本体起不到作用,她就只好先遣散了它。如果她还有心脏的话,此时待宰的羔羊一般的恐惧必然会让她的心跳加速。特里戈诺发觉自己的小腿都陷进了淡蓝色的海水之中,无法下沉也无法立足,她只能尽力挥动指挥棒,试图在彭比纳开始下一步行动之前结束战斗。 这发光的海水所困惑的不止是特里戈诺,地基上的复兴者与柯志仁发觉那发光的海水从风墙之下潜过,占据了他们脚下的海水,同时也将地基牢牢困住动弹不得的时候,惊讶绝对不会亚于她。 本来和谐一致的交响乐此时似乎受到了氛围的影响,出现了尖利嘈杂的噪声,那些乐器也遭到了海水的胁迫,它们艰难的发声似乎预示了接下来不祥的事态发展。 第45章 急转直下 特里戈诺不得不将恐惧的目光投向缓步向她走来的彭比纳,闲庭信步似的淡定半点也不像是要前来取她性命。为什么?特里戈诺的心中浮现出这个问题。 彭比纳仿佛一位教导小学生的耐心教师,看穿了特里戈诺的困惑。她微笑着举起右掌向下挥了挥,表示稍安勿躁。接着,在她身后,海面骤然向上凸起,凸起的顶峰钻出了海王龙尖长的吻部。海王龙如同一道蓝灰色的闪电从海水之中闪现而出,破开的水流如同瀑布一般从它身体上六边形的细小鳞片上灌注而下,它的吻部已经到达了空中六米高的位置,而它的长尾此时正在水中进行最后一次爆发的摆动,让它的整个身躯都脱离海水的托举。 在特里戈诺与她的本体都被发光的海水困住的时候,海王龙正在向下深潜。它潜到一个足够的深度以后,就以巨大的加速度开始向上游动,每一次摆尾都让海水给了它更为强大的推进力,以至于重近八吨的彭比纳海王龙就如同一条宽吻海豚一样,轻盈地跃出水面。 海王龙的滞空时间长的令人怀疑,仿佛这个世界的运作在海王龙越出水面的那几秒陷入了停滞。海王龙的身体借着惯性如钟摆一般摆动,让它的整个身躯近乎横在七米高的空中,发力的肌肉将它的身躯弯曲到一个最具有美感与力量感的弧度,宛如拉紧的弓弦。在那一瞬间,战场宁静了下来。没有管弦乐,也没有惊叫,只有水花溅落的声音。这个场面的每一位见证者都陷入了沉默的震撼之中。 接着,八吨重的骨骼与肌肉沉重地下落,像重锤一样砸在水面上。海王龙的落海掀起了一阵气势磅礴的亮色波浪,以海王龙的落海点为中心,六米高的亮色波浪形成一个圆形的震荡波,水的形体在波浪的尖端固定成冲角一般的形状,咆哮的海水向着方圆二百米的一切席卷过去。 特里戈诺痛苦地呻吟,有着毁灭性力量的海水摧毁了她处在海面以下的腿部。岩石组成的躯体在海水的冲击之下像玻璃一样碎裂成蛛网状,她膝盖以下的腿部就如同经历了一次异常精确的截肢手术,即使已经裂成不规则的碎块,还是被海水严谨地按照原来的形状向后方推去,留下特里戈诺漂浮在已经重新变得昏暗的海水之中。在她的身后,海水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破坏力将她钟爱的那些乐器一一碾成碎末,在攻击范围的边缘地带将一切碎片搅匀在一起,随后就放任它们沉入水底。 岩石组成的地基被彭比纳造成的微型海啸摧毁的时候,就如同一块酥脆的饼干一样被块块掰碎。如果不是自己就身处于地基上,看着这块地基被海浪摧毁几乎是一种艺术享受。前方的地基被海浪的力量块块震裂、举起再推开,后方的地基仍然紧密相连,仿佛等待着接受摧毁。海浪的力量将我们几个全部抛进海水之中。 我几乎没来得及恐慌,脚下传来的强烈震感把我从地基上扔到空中,接着像块石头似的落海。两米深处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向我的头颅,苦涩的海水涌进我的鼻腔与咽喉,还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被水流刺的生疼。从水里往上看,那种感受格外令人惊恐。泛着微弱的白光的水面在上方颤抖,被复兴者们划动的肢体打破。我赶忙向水面游去,与水面上漂浮的同伴们会合。 在我游近水面的时候,云绫华叫出本体潜到水中,帮助我浮上水面。回到水面后,趴在中国龙的背上,我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深深的呼吸,第二件事是剧烈的咳嗽。云绫华在一旁关切地拍着我的后背,刚才掉进水里的复兴者们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水面。 上游率先向着距离仅剩不到一百米的沙滩游去,我们紧随其后。 方才还气势磅礴的管弦乐此时就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刃所斩断,此刻仅剩下一些声部在渲染紧张的氛围。我们几个都已经明了特里戈诺遭遇了什么,而在目前的状态之下,我们更谈不上去关心生死不明的她了。 我们扒附在本体上,争先恐后地逃跑,我们不知道接下来攻击将来自何处。侧面,还是下方? 刚才的海啸汹涌地扑向岸边,撞击在近岸的礁石以后,就失去了那股庞然的伟力。涌到岸边的海水失去了魔法般的光亮,依旧高大的波浪从近岸位置退回,在回到海上的过程中逐渐伏下身躯,像一头被驯服的猛兽。这股波浪还是很有可能把我们往远海冲,所以每个人都提前加快了一点速度,准备直接越过那道波峰。 就在我们都做好了准备,而波峰也近在眼前的时候,最前方的上游突兀地停下了。 “快散开!”上游扭过头大吼道,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来反应。面前的铅色的海浪之中模糊地显现出一个令人窒息的巨大阴影,海浪之上攀附的白色水纹都在微微颤动,惊叫的翼龙们急速爬升,远离这一片海面。 海浪之巅现出海王龙狰狞的面目,满口的利齿向我们闪出威慑的冷光。海王龙的身体一寸寸破开水面现出原形,那庞大到令人胆寒的身躯已经近到无法躲避,宛如一座山岳向着浪峰之下的我们碾轧而来。 永川龙在一片不大不小的地基碎块上艰难地立足,张开自己的爪牙迎接近在咫尺的敌手。 我们来不及散开,两头庞然巨兽就已经以沉重的力道冲击在了一起。永川龙低身闪过海王龙凶残的咬合,它的利爪在海王龙的胸口留下三道伤痕,然而,它却没能闪过下一击。进攻失利的海王龙合上双颌,直接将下颌对准永川龙的肩部,从高向低猛压下去,长破十米的顶级掠食者永川龙就像一只小鸡一样被按到了海水之中。 突然的减速让海浪的力量胜过了我们,我们被海浪裹挟着向远海地区冲去。 …… 特里戈诺正在海水之中缓缓下沉,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击溃她的意识。被斩断了后鳍状肢的泰曼鱼龙用脊背托起她无力的身体,艰难地、盲目地游走,连自己应当逃往何处也一无所知。 阴暗的海水吞噬了光线,海面之下的世界如同深厚的地层一样暗黑。人类的眼睛无法钻透这片深邃的黑暗,而特里戈诺却可以用超凡的视力观测这个水下的王国。与水面之上遭到的巨大破坏不同,水面之下的世界暂时还保持完好。岛屿是一座海中的山峰,珊瑚礁生长在靠近顶峰的一个缓坡上。再往下,就是陡然通往深水的悬崖了。五彩缤纷的珊瑚依旧生机勃勃,然而,彭比纳如同恶神一般从水面降下的身影却为这个海滨的小世界蒙上一层阴影。特里戈诺在一丛珊瑚之间找到了藏身之处,膝盖处不断冒出黑色石油的断口被隐去了身体部分的泰曼鱼龙含在口中,作为血液流到海水中的石油大多都被泰曼鱼龙饮下了。 彭比纳手持武器,将冲角朝前,摆动尾鳍迅速逼近这一片珊瑚地带。 藏身于珊瑚礁间隙的特里戈诺凝视着她高瘦的黑影向着珊瑚礁靠近,停止一切活动,让自己与浅海的海水融为一体。 彭比纳靠近珊瑚礁时放慢了速度,她蓝灰色的长发在海水之中如同海藻一样浮动,长尾左右缓缓地摆动,她悬浮在深渊之上,棕灰色的眼睛没有散发出一点点光芒。此时的距离已经足够特里戈诺看清她泳衣上细微的鳞片。彭比纳的神色带着一种猎手独有的兴奋,她微启的唇间伸出红色的分叉舌头,两个舌尖在海水之中上下翻动片刻,捕捉到细微的气味粒子。随后她就将舌头缩回口中,舌尖触及犁骨前的雅各布氏器官,在那里气味将被送到大脑(如果她还有这个器官的话)进行处理。 棕灰色的眼睛骤然睁大,恶毒的狞笑在唇边起伏,彭比纳晃动着长尾,向特里戈诺所在的位置游去。 在她找准特里戈诺的那一瞬间,珊瑚礁间的数十道间隙同时冒出亮蓝色的音符,数十道音符组成的线条像贪婪的古杯蛇一般扭动着向彭比纳扑去。音符发出的亮光照亮了彭比纳淡漠的神色,她若无其事地把武器横在手中,接着就如同两米长的螺旋桨一样在水中飞速转动起来,紊乱的水流中生长出海王龙的颌骨,锐利如同刀片,片片钻进珊瑚礁的间隙之中。音符继续扑向她,她手中挥舞的武器将它们一一击碎,它们破碎的时候释放出小提琴紧迫而尖利的乐音。 “嚯,真是一位可敬的音乐人呀。”彭比纳挑了挑眉,呵呵一笑。 特里戈诺制造的音符在间隙间与海王龙的颌骨相撞,撞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乐声,蓝色的气泡从撞击处的间隙之中升起。这样的攻击还无法将特里戈诺从珊瑚礁中逼出,而彭比纳也失去了寻找她的耐心。 “嘿,指挥家!既然你不愿意出来,那我就去会会你的朋友吧。”彭比纳大力击破一个音符,猛地一个后撤,闪开那些音符的追赶,她击破的最后一个音符在海水中发出凄厉的长鸣。她转身摆动长尾快速离去,她留下的那句话在海水之中渐渐散去,只留下拖着一双残肢的特里戈诺,在珊瑚礁中陷入两难的抉择。 第46章 激战(1) 永川龙被压进水中之后的几秒就重新浮出了水面,上游没有立即遣散它的原因是需要它来吸引海王龙的注意力。永川龙开始挣扎着游动起来,尝试远离我们。我们还有机会,倘若彭比纳一直没有出现,我们能够绕过海王龙回到岸上。 海王龙的袭击来自侧面。它从永川龙右侧五米的区域就破开水面,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永川龙。隆突上长有锯齿的牙齿深刺入永川龙颈部的皮肉,海王龙的脊背与尾根在水面上顺滑地滚过,它的整个身体带动着永川龙向下沉去,从它身体的扭动来看,它应该是想从永川龙的脖子上撕下一大块肉。 水面之下的情况我看不清楚,因为此时我正和云绫华和埃雷拉呆在一起,尽全力往岸上游去。之后的事情发生的很快,就在我们旁边不过十米的地方,柯霖正和本体一起游向沙滩。我那时只是略微注意了一下他的位置。 我们都在全力逃跑的时候,袭击发生了。 海王龙以与之前相同的方式从下方突袭,迅如闪电的冲撞咬合瞄准的是副栉龙的颈部。海王龙威力巨大的袭击将副栉龙举到空中再度砸下,我听到袭击的声音,向着柯霖那边望去的时候,水面上只留下海王龙尾鳍上叶尖端的最后一小部分,在沉默中没入一个漩涡。 这让我们三个都陷入了愕然之中。 迅速的眼神交换在我们三个之间进行了。 救他。 救他。 快救他! 柯霖在袭击发生的后几秒就遣散了本体,不过这依然没能让他免于猛烈的伤害。海王龙强劲的攻击在扭断副栉龙颈椎的同时,也将这伤势转移到了复兴者的身上。折断了脖子的复兴者霎时就像被抽去了骨骼与肌肉一样,瘫软地展开四肢向下沉去,无神的目光渴求地望向水面。 永川龙将头颈探出水面与自己的复兴者会合,上游四下观望了一下之后,就向着我们快速游来。彭比纳指挥海王龙将它带入水下数米深的位置以后就松开了它,她知道陆生的永川龙在水中的灵活性不可能匹敌自己的本体,而其他几位更脆弱的复兴者又急着逃跑放松了警惕,此时再发起进攻就会万无一失。 我没有看到罗心莲的身影,我只能对她的下落作最坏的设想。 柯霖继续向着水底沉去,埃雷拉正潜入水中向她游去,云绫华在水面上护卫着我,上游正在尽全力向我们靠近。 然而海王龙还在附近。 接下来的这一段我当时一无所知,是埃雷拉后来告诉我的。 埃雷拉一头扎进海水之中向柯霖所在的位置潜泳过去,心中咒骂着我给她加上的羞愧情感。她后来对我说,柯霖在袭击刚刚发生的时候救了自己,如果现在不去救他,一定会被羞愧折磨的痛苦不堪。 她惊恐地发觉海王龙在周边水域巡游的身影,它正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角度好发起下次进攻,而此时潜在水中的埃雷拉是一个绝佳的攻击对象。埃雷拉攥紧了手里的手枪,心里不住地哀叹怎会去对抗那样的敌人,但仍旧愈来愈快地向着柯霖游过去。她伸出左手抓住柯霖的衣领阻止他再往下沉,发力把他往上拽,接着搂住他的腰,正准备向上游去,形势逼得她不得不审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海王龙,近在五十米之外,已经将头部对准她所在的位置。它的尾鳍左右摆动,将自己化作一颗蓝灰色的鱼雷发射过来。 埃雷拉惊慌失措地张嘴大叫,海水淹没了她的声音。永川龙硕大的身体及时地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正好挡在海王龙前进的方向上,翻起的嘴唇下露出颗颗军刀状的利牙,上游让它潜到这里保护她与柯霖。 永川龙悬浮在水中摆动四肢的动作笨拙的有些可笑,然而它的尖牙利爪却将肉眼可见的威慑释放进海水之中。海王龙略有迟疑就加速前进,露出满口利齿向它袭来。两头猛兽在水面之下冲击在一起,牙齿撞击牙齿,划破嘴唇与皮肤,海王龙摆动着长尾与它擦肩而过,一口猛咬住它的尾部,永川龙的牙齿也在海王龙的背上留下长条状的伤痕。 埃雷拉没有再多看这场水下搏斗的细节,她带着柯霖匆忙扑上水面,出现在离我与云绫华相距十米的地方,我们心照不宣地继续向岸上游去。 “停下!”云绫华突然大喝一声,她的瞳孔将严峻与紧张的目光射向前方的水域。我与埃雷拉对视一眼,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已经不需要去猜想了。 此时已经变得狂躁的风裹挟着倾斜的雨滴击打在海洋上方,彭比纳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海面之上,她享受地伸开双手迎接暴躁的雨点,闭上双眼体会风的移动。 她睁开眼睛,鄙夷地俯视着无法站立在海面上的我们,将武器的冲角对准我们。 云绫华扬起右手,头冠飞刀向着彭比纳飞去。她以先前抵挡特里戈诺的音符的方式转动起手中的武器,残影在空中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形,每一片打在上面的头冠都被精准地弹开。埃雷拉举起手枪,对准彭比纳接连扣下扳机,我确实看到彭比纳的侧腹部爆出一团黑色的石油,她被子弹打中了。 她就好像没有感受到伤痛一样,转动的武器轻轻往水面一捞,割破的水面升起声势骇人的冲击波,紧接着就是两个,三个…… 要逃到岸上已经不现实了,我们现在能不能躲避冲击波的进攻都成问题。那么什么地方可以暂时作为庇护所呢? 我的目光转向了那座翼龙栖息的岩岛,那座此时在灰色的雨幕之中阴沉地矗立的岛屿是目前最可靠的安全屋。 云绫华指挥着中国龙向侧面游去,带着我们闪过冲击波的进击的同时,顺着我的目光看向那座岩岛。片刻之后她就向我点头表示明白。 岩岛距离我们这里也有一百米的距离,如何活过这一百米是一个严重的问题。第一个冲击波擦着中国龙的尾尖而过,第二个紧随其后,要靠着侧向移动躲开这一个是不可能的。我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云绫华的肩膀,我们两个迅速地把头一昂,随后就扎进海水之中。我用蛙泳姿势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海水游去,一阵凉意舔过我的足底,海水压迫我的鼓膜,但我知道第二个冲击波已经被我们的下潜躲过了。 我们没敢浮上水面,冲击波在水面上冲过的声音通过涌动的海水流进我的耳朵。然而,毕竟我不是复兴者,我需要呼吸。更何况,发觉我们下潜的彭比纳,此时已经降到水下,将武器指准了我们。 我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白色的水流在冲角上盘绕,状若长龙的冲击波即将锁定我们。 第47章 激战(2) 彭比纳脸上阴险的笑容还没有收起,就不得不首先将双手抓住武器举过头顶。我正疑惑于这个动作的含义,彭比纳头顶的水面就砸下一颗流星——蓝色大氅在水中飘舞,沉重的苗刀即使被水的阻力拖慢也仍旧显得锐不可当。上游神色凌厉地将苗刀纵劈而下,彭比纳举起武器就将其抵挡,随后转过枪头戳向上游的腹部。 激烈的攻防战在两位强者之间上演,武器撞击的声音在我们的耳畔模糊地回荡,融入海水滚动的声音之中。一场海上的风暴即将席卷这座小岛,我们的力量对于这场战斗而言可有可无,为了避免拖累上游,不如先赶快逃跑。 云绫华首先带着我上到水面喘了一口气,然后就向岩岛进发。 永川龙长达1.1米的头颅在我与云绫华的身边露出水面,护送我们向岩岛游去,埃雷拉拖着动弹不得的柯霖,另一手抱在永川龙的右前肢上,让永川龙带着他们游动。 现在…… 水花的轰鸣在我们身后响起,我看到了海王龙。依旧是从下方发起进攻,海王龙与永川龙的战斗依旧短暂,它放开永川龙,使后者过来保护我们,目的是让上游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 我们看到的场景是海王龙的双颌咬住上游横在手中的苗刀,用巨大的力量带动上游跳出水面,整个上半身短暂地竖立在水面之上,张开的鳍状肢如同天使之翼一般壮美。高大的上游在海王龙面前也显得如此渺小,他像一颗铃铛一样摇晃着被海王龙带到空中,咬牙抓住自己的苗刀。我推测是海王龙从下方袭击过来时,目标是上游的身体,但他在攻击发生的时刻将苗刀护卫在自己面前,因此海王龙咬住的是他的刀。巨大的力量不可能被一个简单的格挡消解,上游因此也被海王龙带出了水面。 他松开双手,遣散苗刀,刚刚开始下坠,双腿就大力蹬在海王龙的胸口位置,将自己蹬离了海王龙。他健美的身躯在空中翻过一圈,伸直双腿,准备好回到水中。那时,我才注意到彭比纳身在何处。她的右手提着武器,左手则扒在海王龙的右前肢上,海王龙张开前肢那短暂的时刻,她用与上游一样的方式将自己从海王龙的胸口蹬开,像箭一样往上游弹射过去,手中的武器寒光闪闪。 上游伸开右手,骨骼苗刀在他手中快速成型,即便如此,也绝不可能在彭比纳手持的武器将他刺穿之前防御。我们的目光惊恐地追逐着两位复兴者在空中即将相撞的影子,彭比纳棕灰色的眼睛在雨幕中散发出金属般冷漠的光泽。 上游接下来的举动出人意料,他做出一个闪电般迅疾的动作——斜转过自己的身子,覆盖着蓝色鳞片的长尾在空中挥过,尾尖指向彭比纳。直到我看到彭比纳脸上随着这个动作突然覆盖的一层黑色液体,才明白这个举动的目的。 刚才在水下的搏斗之中,海王龙咬伤了永川龙的尾巴。这个伤口转移到上游身上以后,就出现在他尾部的相同位置。他通过这个摆尾动作,把伤口流淌出的一滩石油甩到彭比纳的脸上,精准地遮盖住她的眼睛,使她陷入短暂的失明。 上游紧接着就侧过身体,准备让过失去了准头的彭比纳,眼见着高速运动的海王龙复兴者就要与上游擦肩而过,她的举动却同样令人吃惊。 她将手中的武器向下方的海面大力掷出,以比她和上游下落都要快得多的速度击中水面,一朵庞大的水花从海面之上升起,亮蓝色的海水同时托举住半空中的上游与彭比纳,而后者此时正借着海水的推力横过身体,右小腿势大力沉地横扫过她面前的那一区域。用这样的方式,就可以确保攻击的广度,上游方才的躲闪完全失效。 上游的面孔闪过瞬间的惊色,他只来得及交叉起双臂抵挡在自己的面前。岩石互相打击的声音如同炮轰一样在半空中响起,而上游也真的像一颗炮弹一样从那团亮蓝色的水花之上向着斜下方的海水飞了过去。 他的身体猛烈地撞击在海面,像儿童掷向水面的扁石片一样,不受控制地打了两个水漂,才在一个漩涡之中消失。 永川龙的身体毫无征兆地蜷缩了一下,我听到它的左前肢传来的一阵骨骼活动的声音。 怎么办? 快跑!上游命令永川龙向我们发出一声低吼,他想说的话通过永川龙的吼叫传达给了我们。 我们不知所措地交换了目光,随后就只好不顾一切地向岩石岛游去,这是上游为我们争取的机会。 永川龙在我们身边还护卫了一段距离,随后就消失了。不用说,他重新陷入了与彭比纳的苦战。 “上游……”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我的低语,风雨扑击在我的脑壳上,我的心脏在一片空寂之中跳动。 陆生动物在海中与海洋动物决斗……凶多吉少啊。。我们距离岩岛的石岸已经剩下仅仅不到十米,我们可以说已经安全了,可上游…… 就在我怀着对上游命运的茫然无措,任由中国龙携带着我们向岩岛上游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小提琴的乐声。 什…… 黑色的背鳍划破水面,泰曼鱼龙矫健地在近海地区游动,站在背鳍近旁的,就是毫发无伤的特里戈诺与罗心莲。 “是她们!”云绫华惊喜地喊道。 特里戈诺优雅地向我们鞠下一躬,把有些晕头转向的罗心莲带到了我们身边,音符盘绕着向上游落水的那片区域涌动而去,“又见面了,诸位可敬的听众!” “你还活着啊?!”埃雷拉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命运眷顾了我,埃雷拉小姐,并让我有幸救下了罗小姐。”特里戈诺挽着罗心莲的左手,温文尔雅地将她送到了石岸上,我突然注意到她的膝盖处有汩汩的石油正顺着她的小腿往下流,滴滴打落在泰曼鱼龙的脊背上,她因疼痛和紧张而微微扭曲的面庞,此时却用温和的笑容来应对我们。 “特里戈诺,你受伤了?”我喊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才从她膝盖以下的肌肤中看出沙子的质感。显而易见,她断掉的腿是罗心莲用生存战略补齐的。 “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伤……”特里戈诺僵硬地迈动腿部,走到泰曼鱼龙的脊背前部,背对着我们,“请允许我暂且失陪,诸位听众。上游阁下正处在危难之中,确保每一位听众都安全无忧,是指挥家光荣的职责啊。”黑色的石油沿着她颤动的双腿滴落,指挥家用左手死死抓住泰曼鱼龙的背鳍,手指几乎都要陷进它的皮肉里,她留下这一句仍然用温和的语气说出的话以后,就让泰曼鱼龙承载着她,潜入海中,消失在我们的眼前。 埃雷拉吃力地将柯霖拖到石岸上,我们一个接一个连滚带爬地上去,现在,我们是安全的。 我们都把忧虑的目光投向不远处战斗之中的那片水域,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我或许就会为两个朋友的命运祈祷了。 雨变得更大了,狂风席卷着雨滴朝这座裸岩之岛切割过来,我们不得不赶紧朝崖壁之下走去,以免风与浪将我们带回大海。狂野的浪涛在铅灰色的海上席卷,风与海的怒吼盖过岩石被打击时发出的呻吟,眼前一切的颜色遁入单调而躁动的黑色与灰色,最后一线阳光都隐退在黑云之后。包围我们的是暴怒的堪萨斯之海,山峰般的浪头在岩岛周围滚滚地压向绿岛,仅仅两百米之外的绿岛,此时就只剩下一个灰色的轮廓,隐约能看到风在撕扯岛上的树冠。 一道雷光劈开黑暗,惨白的海面上空无一物。没有复兴者,也没有本体,有的只是大自然的暴力,如同神罚灭世的暴力。 第48章 深层水域 数个冲击波将上游围在中间,足以将磐石碾碎的力量同时向中央合拢。上升的气泡之中不见躯体的碎片,彭比纳暂时悬浮在水中,饶有趣味地等待气泡消散以后,上游会带着怎样的伤势出现。 珍珠似的气泡在阴暗的海水中上浮,彭比纳贪婪地舔舐海水,尝到了石油的味道。她难以抑制地发笑,看着上游已经带着十几道伤口的躯体冒出一缕缕黑色的液体,复兴者状态下从来都稳戴着的斗笠完完全全遭到了摧毁,上游骨折的左手将它从头上卸下,让它随波逐流,滑翔而去。 从战斗开始以来,始终处于劣势的上游,此时只是将左手的食指按在自己的脖子上,不慌不忙地从左到右划了一条线,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目光中闪烁着阴森的幽默:“来拿我的脑袋吧。”他黑色的头发隐没在海水之中,飘逸的大氅可以称得上千疮百孔。当冲击波向他袭来的时候,他首先以一个防御姿势接住了第一个,随后借助上升的气泡之中的空气制造了风墙,这才令他免于被碾碎。 彭比纳的身体上也出现道道伤痕,但伤势明显轻于上游,武器在她手中轻快地转动起来,她满足的大笑在海水之中传播。 “知道吗,我稍微开始喜欢你了,老东西。”她兴奋的棕灰色眼睛锁定上游的身影,长尾左右横扫,挺起武器突进。上游一面蓄势以待,一面轻轻一笑:“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啊。”两把武器凶狠地撞击在一起,紊乱的水流撕扯着两位复兴者的头发,两双眼睛中险恶的杀意与战斗的狂热在海水之中如磷光般波动。上游招架着进攻,每一次格挡都显得愈发力不从心,最终彭比纳的横扫击中他的腰部,武器头部海王龙的牙齿陷进他的肉体,惊人的力量推着他撞击在珊瑚礁上,大片黑血扩散在海水之中。 飘舞的黑发遮挡住上游的面孔,彭比纳挺起武器,尾鳍侧摆,瞬间加速向珊瑚礁冲刺:“再会了,老东西。” 上游嘶哑的一声干笑伴随着小提琴的乐声一同响起,“话说早了,小妞。” 彭比纳感觉到腰部传来的痛觉以后才猛然回头,她挥舞起武器击破向她袭来的音符,刚才还咬着永川龙的躯干左右摇晃的本体痛苦地送开嘴,扭动脖子想咬向用双颌锁住自己腰部的泰曼鱼龙,后者强劲的肌肉正在推动它向侧方移动,把它送往永川龙张开的大嘴。六十八颗锐利的牙齿咬进海王龙的右前鳍状肢,凶猛地晃动头部,这攻击只持续了一秒就因彭比纳遣散本体而停止了,但两道咬痕却真实地出现在彭比纳的右臂与腰部,黑色弥漫在她的身体周边。 彭比纳面无表情地承受着新的伤害,虎虎生风的头骨武器在水中挥舞,半点也没有受到阻力的束缚,海王龙颌骨翻飞着飞往泰曼鱼龙,击破的音符悠长地歌唱。 遍体鳞伤的上游将自己蹬离珊瑚礁,挥起苗刀直取彭比纳的后脑,另一个方向上,手持泰曼鱼龙颌骨制成的巨型剪刀的特里戈诺,正全速向她进攻过来。彭比纳暗暗骂了一声,接着露出更加兴奋的笑容,用舞蹈般的动作一面闪避一面防御,两位强者联手将她逼入不断后撤的守势。 上游进攻的同时在内心感叹彭比纳的狡诈。首先的攻击对象就是特里戈诺,最大的目的是削弱七人之中唯一的海洋单位,同时也重创了这个有力的对手。上游本人具有一战之力,但本来就缺乏直接击败彭比纳的力量,更何况在海中只能处于全面的守势,加之要保护同伴,经过一段消耗之后也已经力不从心。有空气的地方才能形成风,因此,上游也只有在有空气的地方才能发动生存战略。两个经过削弱的复兴者此刻迎战几乎就是满状态的彭比纳,才会造成现在势均力敌的态势。 彭比纳防御之余不时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特里戈诺的双腿,无论怎么看,这样的复原速度也太过夸张。但没有巨大防御压力的上游则看的清清楚楚,特里戈诺曲线完美的双腿只不过是沙子的制品,这个事实让他的心往下一沉。如果彭比纳真的察觉到这个事实,就能迅速地掌控他们的弱点,接着脆弱的平衡将被重新打破。 彭比纳突然挥动尾鳍,向上逃离上游与特里戈诺的夹击,受伤的两位复兴者抬起头仰望自己的敌手,举起武器准备追击。彭比纳冷眼俯视着下方的两个对手,彭比纳海王龙巨大的尾巴附着在她的尾部,向下一个横扫,就把特里戈诺击到一旁,她小腿上细碎的沙粒开始往下沉降,浓密的黑血开始上浮。彭比纳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上游一刀斩向彭比纳的腿部,被她向下伸出的武器所抵挡,武器尖端的冲角发出蓝色的光芒,威力巨大的冲击波即将释放出来,目标就是特里戈诺的下半身。上游在这个紧要关头仅仅思考了一秒,永川龙发达的右前肢附着在上游的右手上,他用弯曲的利爪抓住彭比纳武器的把柄,将其转向空荡的水域,同时在水中出现的永川龙头部毫不留情地咬向彭比纳。 他仍旧慢了一步。 手心传来一阵麻木,随后是灼烧般的疼痛。冲击波的能量顺着手臂一直传导到整个身体,抖动的视野带来眩晕的感觉,上游感觉黑血漫到了自己的咽喉,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他只是感觉有一股力量带着自己,向更深的黑暗之中下潜。 当他从眩晕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在完全的黑暗之中。没有一丝光线进入他睁大的眼睛,在这个黑暗的世界,睁眼与闭眼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这包裹了一切的黑暗让他回想起长达一亿六千万年的蒙昧与暗淡,他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正处在深层水域。 “您还好吗,上游阁下?”特里戈诺柔和的声音在对他耳语,她的手握着他的右臂,在海水之中悄无声息地前进。“我没事。你怎么样,受伤了?”他同样轻声细语地回应,声音轻微到几乎要被他们游动破开暗流的声音淹没。“请您放心,这并不严重。”接下来的一段对话,就是在这样低微的声音中进行的。 上游略微思量了片刻,大概想到是在上层水域被彭比纳的冲击波震晕以后,自己就被特里戈诺带到了深层水域逃难。 “我什么也看不见……”上游索性闭上双眼,细细聆听水流的声音。他知道,彭比纳必然会跟着来到深层水域寻找他们,否则特里戈诺也就没有必要压低声音了。 “我的眼睛在深海也同样洞察秋毫。请您相信,这里,是我的王国。” “你们这些海鲜啊……”上游轻声感叹着,陷入了沉默之中。 第49章 猎人猎物 在这两位复兴者如同鬼魅般在深渊之中逃生的时候,彭比纳也在黑暗之中追寻他们。与特里戈诺依靠巨大的眼球不同,彭比纳依旧依靠着雅各布氏器官,她品尝着海水之中细微的黑血气息,如影随形地追随着自己的敌手。 如果柯志仁现在正在此处,他或许会乐意看到古病理学做出了出色的判断。人们在海王龙的化石上发现了一些深水压带来的创伤痕迹,因此判断海王龙拥有深潜的习性。 深海是泰曼鱼龙的王国,同时也是海王龙的猎场。 但不同的是,在这片深邃的、寂静的黑暗之中,特里戈诺即将发动自己的生存战略。 攀附在海王龙前肢上的彭比纳,并没有注意到深水中凝视她的目光。在深邃的黑暗之中睁开了一双又一双黄色的眼睛,每一双眼睛用目光刺穿黑暗,凝视着西部内海道的统治者,在自己的领地上满怀着狩猎的乐趣与信心前进。越来越多的眼睛盘踞在深水区域的不同角落,每一双眼睛都把目光扎进彭比纳的身体里,默然不动,分辨出她黑暗之中的形体,紧跟着她每一步细微的举动,而又深藏不露,未曾被她发现。 这些眼睛监视着彭比纳的一举一动,如实汇报给黑暗之中自如地行进的特里戈诺。特里戈诺微微咧开嘴角,露出满口利牙,如果上游此刻还能看到,也会震惊于温文尔雅的她竟会露出这样残酷的神色。 彭比纳毫无征兆地举起武器,冲击波撼动着深层的海水。她朝准敌人的位置发起了攻击,但没有听到她喜爱的骨骼破碎的声音,也没有嗅到更多令她兴奋的血腥味。她继续发起冲击波,但却仍旧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她不耐烦地在原地停下,打量了一下让她感到不快的黑暗,猎手的本能告诉她,她遭到了监视。 彭比纳竖起武器,武器头部的海王龙颌骨像几分钟前一样咔咔打开,她将它猛力震向下方的水面,四米厚的亮蓝色海水迅速地扩展开来,淡蓝色的微光给深水带来了异样的光亮,彭比纳注意到亮蓝色海水之中封存的一双巩膜环。她不屑地打量了一下这平平无奇的巩膜环,不愿相信就是这除了大以外毫无特色的一圈骨骼给了她被监视的感觉。她四下环顾,看到周边周边的海水中也有巩膜环被固定着,数量还不算少。虽然巩膜环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但这些东西仍旧让她感到不适,她决定听从自己的直觉,直接把它们捣毁。 海王龙向上昂起头准备冲破亮色海水构成的这一层封存,就在它抬起头的一霎那,彭比纳愣住了。 她看到了眼睛。 填充满她头顶看不到头的黑暗,在蓝色光芒的映照之下也没有改变眼神的眼睛,黄色虹膜中黑色的瞳孔无一例外地对准她,死死地将目光锁定在她的身上。这些眼睛几乎不带任何感情地凝视着封存保护之中的彭比纳,眼睛之间的黑暗之中伸出泰曼鱼龙链锯一般的巨大牙齿。 “我嗅到了恐惧的气息……”特里戈诺幽深的声音从未知的黑暗中飘来,“您应该很清楚,假若失去了您引以为傲的生存战略的保护,您会遭遇些什么吧?” 彭比纳咽了口口水,沉下脸。 “先前在珊瑚礁那里,我就开始好奇了,为何在水面能造成如此巨大破坏的生存战略,却让水面之下五米处的珊瑚礁完好无损。现在我有了答案,当然是因为您的生存战略只能覆盖一定区域的海水,直径大约两百米,厚度在四米左右,对吗?”特里戈诺柔和的话音包围了彭比纳,后者仍旧保持着沉默。 “因此,我奉劝您,还是冷静一些,不要轻举妄动为妙。”特里戈诺的声音在上方的海水之中远去了。现在,她必然是准备把岩岛上的朋友们接回岸上,随后离开这个据点。 彭比纳的嘴角不明显地往下倾斜,自战斗开始以来,她还是首次露出为难的神色,这种为难被要漫溢在海水之中的暴躁淹没,很快就难以察觉了。 …… “您的伤势如何?”特里戈诺关切地看向上游碎裂开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被冲击波粉碎了。她的神色中流露出浓厚的歉意和愧疚,“请原谅我的失职,我没能保护您免于受伤。” “这不算什么。还有你说话就非得这么恭恭敬敬的吗?”上游用左手抓了抓头,满不在乎地晃动了一下伤势骇人的手掌。 “彬彬有礼是一种优秀的品格,至少对指挥家而言是如此。”特里戈诺平和的回答,泰曼鱼龙正携带着他们迅速游向岩岛附近的水面。 “唉……”上游疲惫地叹了口气,“你的生存战略能持续多久啊?” “大约是两分钟,这已经足够我将大家送回岸上了。” “要这能这样就好啦……” 接着,他们听到了下方水域传来的响动。特里戈诺刚才还万分平静的神色突然有惊讶掠过,随后就转为严峻。 “这声音……那小妞想干什么?”上游疑惑地看了眼下方的深渊,问道。 “上游阁下,我不得不遗憾地告知您,我们的计划被打乱了。”特里戈诺看向上方的水面,长叹了一声,“应当说,我们的对手是顽强还是疯狂呢?” “也不知道哪招你惹你了,小妞,非得这么不死不休的。”上游看着下方的黑色深渊之中隐约出现的彭比纳的身影,半是赞叹半是牢骚地说道。 上游看到了海水中弥漫的黑血,那些扩散的石油几乎完全没入水下的黑暗之中。无论是海王龙还是彭比纳的身体上都可以看到骇人的伤口,汩汩冒出黑色血流的伤口如同蜈蚣般一圈圈盘绕在她的身体上,泰曼鱼龙的利齿深深地刺入她的肉体之中,绞断了她尾鳍的上叶,一道长的令人遍体生寒的伤口从她被掏空的左眼窝延伸到脖颈上,此时的她,可以货真价实地称得上是一位狰狞的恶神了。 上游不会明白她是如何生还的,但特里戈诺却依靠深海中布设的眼睛看到了。彭比纳虽然无法移动整个亮色海水层,却能让一部分亮色海水包裹住自己的身体,她仅仅凭借着这一层保护,就毫不犹豫地冲出了重重利齿的封锁。特里戈诺看到层层叠叠的牙齿链条将她如同木乃伊一般盘绕起来,野蛮地绞杀,哪怕最初的那一层牙齿停留在亮色海水之中,外部新叠加的牙齿仍旧将内层的牙齿挤压进去,这导致了她身上骇人的创伤。 即便如此,这位顶级掠食者依旧以不顾一切的劲头,引爆了包裹自己的亮色海水,清除了深层水域的所有眼睛与牙齿。之后,她就带着浑身的伤口来追击他们。 计划已经被打乱,趁着这两分钟直接逃走的可能性也没有了。上游与特里戈诺俯视着彭比纳,细细观摩她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接着浮上了水面,向着岩岛游去。 第50章 中场休息 见我爬上岩岛最高处的平顶,上面栖息着的翼龙们用翅膀护住自己巢里的蛋,七嘴八舌地对着我吵嚷起来。一只雄性无齿翼龙拍打着翅膀跳到空中,锐利的喙就要往我身上啄过来,大概目的是保护它身后那一群头冠更小的后宫。我下意识地向后躲闪,双手在空中不住挥舞,险些往后掉下去。 云绫华的手臂挽住我的腰,稳住了我。她平和地爬上山顶,对着那些不好客的主人抱歉地打着手势,请它们通融一些,很快它们就安静地停了下来,几乎不再理会我,只是偶尔会好奇地看看云绫华。 “谢啦。”我说道。 “应该的。”云绫华安祥地微笑了一下。 我用右手摸了摸下巴,俯瞰着周边灰色的海水,暴雨还在一刻不停地向我们扑来。 “首先,彭比纳迄今为止使用过的攻击手段总共有四种。冲击波,固化海水再冲击,制造海王龙颌骨,还有就是近身搏斗了。”我说道。 “多余的手段应该不存在。否则在同时与上游和特里戈诺对打的时候就应该用了。”云绫华接着我的话说下去。 “冲击波的使用应该有次数限制,毕竟在一些近身战斗明显有风险的时候,彭比纳也没有使用。” “也就是说这一招是可以通过躲避和攻击消耗掉的。”云绫华摇动着自己的尾巴,露出沉思的神色。 “接着是固化海水……特里戈诺告诉我们,是有范围限制的。” “但是作用时间非常快,我认为直接躲避需要冒极大的风险。即使能成功,很可能也会损失一些人。” “有一点可以确认。” “什么?” “这一招只能在有海水的地方使用,也就是和上游(空气)、特里戈诺(黑暗环境)的生存战略一样有限制的机制。” “嗯……不然之前在岸边就应该动手了。” “其实我在考虑一件事。这里到对面岛上大概是两百米距离,我们能不能直接让莲用沙子搭桥搭到对面去?” “反对,”云绫华的回答格外果决,“那些沙子做的东西都太脆弱了,很容易破坏,要用这种不可靠的手段走两百米,太冒险了。” “说的也对。那么首先确定第一步,消耗冲击波。” “接着想个办法躲过海水固化。” “再然后的海王龙颌骨就不需要操心太多了,特里戈诺的音符可以处理。” “但怎么让我们全都完好无损地回到岸上是个问题,我们几个复兴者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才有可能打开彭比纳的封锁。即使生存战略都用光了,彭比纳和她的本体对付起来也很棘手。” “……我们再想一想吧。” …… “小霖,要不要我教你怎么钓鱼?” “上游先生,我们是复兴者,只要对着海里的鱼喊一声,鱼就会自己游过来的。” “哎呀,赢的那么轻松就感觉不到爽了嘛。”上游笑呵呵地挥舞着正在复原的断手,“你不要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不累吗?” 柯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上游先生真是乐观啊。” “我应该乐观。本来我以为我会被那小妞干掉的,结果没有,就丢了一只手,还能长回来,我不应该笑吗?” “亲王啊,笑就能把我们救出去了吗?”埃雷拉垂头丧气地问道。 上游站起身,扭了扭脖子,“哭丧着脸能吗?如果也不能,干嘛不让自己开心点儿呢?”他吹着口哨,用左手扶了扶刚刚才用灰尘合成出来的斗笠,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雨停以后的微咸空气。他慢步朝着站在海边的特里戈诺和罗心莲走去,后者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前者。 谁都没有预料到忧郁中蕴藏着愉悦的钢琴乐声此时会响起,蓝色的音符像海燕般在灰色的海面上自由地翱翔,海浪的呼吸转化为黑白键柔和悦耳的歌唱,安宁地回响在灰色的水与天之间。罗心莲回头看了看上游,羞怯地微笑了一下当作招呼,上游亲热地抚了抚她的脑袋,而特里戈诺则沉浸在自己创造的音乐之中,享受地合上双眼,背在背后的双手牵在一起,手指随着琴声轻轻摆动。 此时为何要让钢琴乐响起呢? 是提醒自己在困境之中也不可放弃希望与热爱? 是无论如何也想为听众带来艺术的享受? 还是用这种方式告诫海面之下那位凶恶的敌人,自己到底有多么从容? 上游不明白,他也不想猜。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听着音乐。 等到乐曲终了,他才开了口,“你想钓鱼吗?” “钓鱼?为什么?”特里戈诺惊奇地回过头。 “不想的话就站进来一点呗,你也不想被那小妞偷袭吧。”上游吹了声口哨。 “您关心他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特里戈诺愣了愣神以后笑道。 罗心莲扶着特里戈诺往回走,后者的尾鳍无力地拖在地上。她的小腿已经复原了一半,现在走起路来没有那么僵硬了。但毕竟是海洋动物,在陆地上活动总显得笨拙。 “上游哥,志仁哥和小华去哪里了?”罗心莲好奇地看了看岩壁下的几位。 “哦,他俩爬到顶上去了,应该是去想主意了吧。”上游抬起头看了看,视线被悬崖遮挡了,“怎么,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心事?啊,没有的,只是有点担心爸爸妈妈会生气。之前那一次,我撒谎说掉进山沟里被志仁哥他们救出来了,那一次开始,爸爸妈妈就总是害怕我出事,不让我出来玩,今天好不容易能出来了,又有可能回不去,就有点担心。”罗心莲乖巧地让上游摸着她的头,眉目间流露出些许担忧。 “小丫头,干嘛操心那么多,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是志仁哥不是说,我们要做好被困在这里很久的准备吗?明天还要上课,如果还回不去,就会被算作逃课处分的……”罗心莲有点胆怯地打住话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看上游,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继续说下去。 “傻丫头……”上游轻轻一笑。 “担忧只不过带来苦痛,而苦痛对缓解困境却毫无用处,不是吗?”特里戈诺平和地安慰道。 “……嗯!”罗心莲露出微笑,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51章 终局(1) 海水之中传来异样的味道,她感觉到了。 她的瞳孔对准了下层的海水,被掏空的左眼,此时已经回到了她的眼窝。她伸出嘴的舌舔舐着海水之中的气味,悠长地停留在嘴外,感受着海水的咸腥,感知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不假思索地举起武器,将冲角对准敌手的方向,这一次没有玩耍似的转动它了。此时她就像一位训练有素的冷酷狙击手,不想展示过多的技巧与自信,只想朴实无华地解决对手。冲击波迅猛地出击,扑向海水之中出现的黑影。黑色的影子更为迅捷地移动,冲击波撞击在岩岛被淹没在水面之下的石壁上,彭比纳根据气味推断出对手是特里戈诺。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 冲击波在石壁上震起一堆碎石,打着滚向海底的沙地上落去。彭比纳看到石壁上如同怪兽的大口一样张开的一个石洞,就醒悟了过来。岩岛之中有一个溶洞通往海水的这一层,对方是通过那里悄然进入海水的。 这场战斗输了第一局,现在的特里戈诺已经恢复完毕,即使力量不足以与自己抗衡,论敏捷却在自己之上。 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又是以自己为诱饵,保护同伴上岸? 彭比纳一边琢磨一边指挥冲击波向着矫健地游动的泰曼鱼龙扑去,钢琴乐声在海水中响起,依旧是蓝色的音符与冲击波相遇。没有整支乐团相助,只有单种乐器的演奏,特里戈诺现在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也仅仅是牵制,其他的就是完全凭借灵活去躲闪了。冲击波追击着特里戈诺,把她与泰曼鱼龙向远处驱赶。 溶洞的存在先前并不为彭比纳所知,这个秘密也仅能泄露一次。这么大的代价,显然不可能仅仅换来特里戈诺的逃生。彭比纳一面用冲击波驱逐泰曼鱼龙,一面留意着岩岛上众人的举动。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 黄沙制成的桥梁片段正从岩岛顶峰的翼龙栖息地被搬出,第一块片段被上游架在了悬崖边上,沙子与岩石固定在一起,形成了桥梁的第一个小部分。接着是罗心莲,她将第二段桥梁递了过来,上游接过以后,踏上刚才铺设的那一段桥梁,把第二段也接了上去。显而易见,刚才在岛上的那段时间,他们在做的事不仅仅是等待伤口复原,还有暗中建造桥梁。 刚刚被逐出一段距离的特里戈诺又匆忙带着泰曼鱼龙折回,指挥着音符向彭比纳扑来。她现在出现在海里,就是为了吸引火力,掩护同伴架桥逃生吗? 彭比纳不耐烦地释放出多重的冲击波,从不同方向同时扑往特里戈诺。她的眼睛注意着岛上架桥的那几位,不是很有心留意特里戈诺的骚扰。 一阵新的疼痛突然从腹部传来,她惊愕地看向自己的腹部上插着的头冠飞刀,迅速地让错愕归于平静。她将深深插进身体的飞刀面不改色地抽出,握紧右手将其碾碎,黑色的血液在海水中扩散开来。她向着特里戈诺的方向望去,看到云绫华正攀附在泰曼鱼龙的左鳍状肢上,举起右掌指向向她们攻击过去的冲击波,头冠飞刀撞击在水波上,即使没有将其破坏的力量也已经足以减缓其速度,从而降低特里戈诺将其击破的压力。 刚才云绫华藏在泰曼鱼龙的血盆大口之中,特里戈诺用自己的气味粒子完全掩盖了她的气味,因此彭比纳才没有发现她也在。 两位敌手神色阴冷地注视着她,知道她不动声色的面容之下隐藏着暴怒, 彭比纳举起左手,平伸的五指对准泰曼鱼龙,棕灰色的眼中满是狰狞。紊乱的白色水纹覆盖了她身处的那一片水域,巨大的冲击波像一阵箭雨冲着特里戈诺和云绫华射来。彭比纳等待了一会,没有任何举动。岩岛上的架桥者发觉海中战斗的架势以后,加快了架桥的速度,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前五十米的铺设,彭比纳知道,此刻处在桥上的复兴者,至少也有上游与罗心莲两位。 处在这一层冲击波的暴雨之后的彭比纳,让海王龙携带着自己向那座沙土之桥下游去,到了合适的位置以后,她猛然挥舞右手的武器砸向一旁的珊瑚礁,震荡的礁石呻吟着碎裂开来,一颗桌子大小的石块从礁石上震落,被彭比纳看似纤细的左手轻轻托起,往上一抛,沉重的岩石像羽毛一样在海水中向上跳起,海王龙有力的长尾在此之前早已蓄势弯曲,在石头开始回落的时候,它的尾鳍像一把巨大的网球拍一样有力地挥舞出去,这块石头被那巨大的力量掷出水面,如同炮弹般向沙桥飞去,不可思议地跃起二十多米的高度,猛砸在第一段沙桥上,那脆弱的建筑瞬间就开始土崩瓦解地向下方的海水之中跌下,几乎保持着原来的形态,落海时砸出了巨大的水花。 彭比纳看到沙桥散落的时候一同落海的除了沙子,还有她预料的两位复兴者,以及放在沙桥中充当骨架的一些大型石块,这一堆东西声势浩荡地向浅海中砸去,正好临近海王龙硕大的阴影。 她正要指挥着海王龙上前解决那两个复兴者,却不得不先躲避近在咫尺的音符袭击。她听到了长号雄壮的声音,因此在躲闪之余惊讶地看向聪明地躲在两百米范围之外的特里戈诺与云绫华。 我不是亲眼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发声垃圾都被拆了吗? 她定睛一看,看到泰曼鱼龙身边的海水之中悬浮着二十余根长条状的骨棒,当然不会想到这是罗心莲依据副栉龙的头冠用沙子制造的乐器,现在她的对手们正在用它们来充当长号,极大增强了音符的攻击力,因此不仅能够从她释放的冲击波之中幸存下来,还能够发动反击。 她继续指挥着最后一批冲击波向特里戈诺与云绫华冲击过去。这些冲击波的形态并不庞大,她明白自己的对手会因此放松警惕。 蓝色的音符迎头冲向那些冲击波,在即将互相接触的那一刹那,那些冲击波竟调转了方向。 并不灵活的音符笨拙地与那些冲击波擦肩而过,特里戈诺与云绫华仓皇定睛看向那些能够转向的冲击波,才看到它们身上生长的鳍状肢与尾巴,头端还有海王龙的头骨轮廓。即便它们的鳍状肢与尾巴没有皮肉只有骨头,也使得它们的运动比起音符要更加灵活,这些冲击波此刻根本就变成了一条条体型小了一号的海王龙,排着整齐的队列一边闪避一边进攻,逼近了泰曼鱼龙。 一个冲击波掠过泰曼鱼龙的身体,在被云绫华的头冠飞刀近乎零距离地扎成筛子以后,还是带动强劲的水流把她从泰曼鱼龙身上刮了下来。五个冲击波同时上前,冲击与撕咬同时对准同一个目标——泰曼鱼龙,飙溅的黑色血流在海水之中弥漫。 在彭比纳狞笑着看着冲击波环绕的两位复兴者即将遭遇毁灭的时候,海王龙正在勇猛地向落海的罗心莲与上游突进过去。 第52章 终局(2) 首当其冲的就是被突然的落海一下打蒙了的罗心莲,海王龙毫不留情地张嘴拦腰咬住她,颗颗利牙扎进她的躯体,下颌可活动的关节将这个不幸的猎物向着自己的咽喉处带去,在那里等待着她的是翼骨齿的碾压。 海王龙的嘴角落下一堆黄沙,彭比纳猛然醒悟过来,遭遇海王龙袭击的罗心莲竟是沙子制成的。但好在有能力重创自己的上游还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 等等。 既然被咬的罗心莲是假的,那么…… “小妞,看这边。”上游的话音在海王龙的近旁响起。没错,无论是海王龙口中的罗心莲,还是二十米之外的上游,都只不过是沙子制成的雕塑。彭比纳误以为沙桥之中的石块是桥梁的骨架,事实却并非如此。真正的上游与罗心莲,正是藏身于用沙子仿制的众多岩石之中的两块里,柯志仁料到海王龙的这一步进攻,因此设计的计划是:罗心莲用自己的雕塑将海王龙引诱至上游身边,接着,上游再摆脱那一层沙子制成的壳,发动反击。 柯志仁清楚海王龙的背椎具有僵硬不灵活的特点,也就是说它无法迅速掉头攻击处在自己躯干侧面的对手。永川龙的利牙刺入鳍状肢之中,纺锤状的指骨在有力双颌的碾动之下嘎吱作响,海王龙的挣扎无法令它挣脱永川龙的双颚,上游手中的苗刀悍然劈砍而下,彭比纳的右臂与海王龙的右鳍状肢一同顺畅地分离了躯体,黑色的血花暴涌而出。 “呃!”彭比纳不由得发出痛吟,但她的痛苦还没有结束。 海王龙终于成功掉过头,张开大嘴咬向上游,但永川龙依旧快它一步,率先咬住其颈部,随之上游手持苗刀劈向它的头部,刀锋直落往它的鼻骨。柯志仁同样也告诉了上游,不与颌骨其他部位相融合的鼻骨让海王龙的头骨具有较高的灵活性,可以做出较为剧烈的吞食动作,然而,也令它的鼻骨相对而言容易错位,成为一个弱点。 彭比纳挺拔的鼻梁突然折断,接着歪扭到一边,不用说这次突袭对她造成了怎样的重创。海王龙的身影消散在海水之中,彭比纳承受住伤痛,不动声色地用完好的左手抓住自己的鼻梁,扳正骨骼的脆响在海水中回荡。 被拆毁的冲击波正在海水中缓缓解体,它们被来自下层深渊的链锯牙齿拆毁了,刚刚进入海水开始,特里戈诺就在海水中布设了眼睛,随着战斗的进行,终于到了它们可以作用的时刻,牙齿将刚才还凶猛进攻的冲击波绞碎了。身负重伤的特里戈诺与云绫华,此时正攀附在泰曼鱼龙身上,艰难地向两百米范围之外的区域撤退。这些密集的牙齿阵列早有预谋地出现在此时此刻,目的是逼迫彭比纳使用微型海啸来保护自己。 海中黄色的眼睛正在下方的深渊凝视着彭比纳的一举一动,暗黑间隙中的牙齿随时准备出击,这个折断了鼻梁、被砍断右手的复兴者,此时看似已经是强弩之末。 上游护卫着另一边的罗心莲,一道紫色的霹雳怒吼着划破天空,刚才还略微平息的暴雨,现在重新密集起来,山峰般的波涛在海洋的吼声中移动。 彭比纳的嘴角浮起笑意,她摇晃着向外喷涌血液的右手残肢,左手持着武器,凑近右手的血流。沾湿了黑血的武器张开海王龙的颌骨,在彭比纳沙哑阴森的笑声中指向水面。但出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直接将武器直接震向海面,而是向下深潜。 在水下等待着她的,是泰曼鱼龙狰狞的齿列。 上游不明白这个举动的含义,他只是敦促着罗心莲,马上开始实行计划的下一步。 在与上浮的齿列接触之前的短暂瞬间,彭比纳召唤出本体,左手抓住武器,弯曲蓄力,片刻之后,就将武器如同标枪一样猛然掷出,冲角朝往上方的水面。 蓝色的固化海水将山峰般的波涛驯服,那足以毁灭磐岩的力量弹指之间凝固在空中,强劲的海水从那里开始向四周迅速蔓延,在那之前,罗心莲已经在空中制造出一个沙制的巨桶,这个桶从上往下遮盖住她与上游,绘龙站立在桶上,将这个桶连着一部分空气一同压入水中,此时,罗心莲和上游就站在桶里的一个小平台上,等待着实施计划的下一步。 彭比纳,不会懂得这个物理学原理。她或许只是以为,这个桶不过是一层微不足道的保护层。但她却并不知道,这个大桶的内部还安置了一个较小的桶,因此海啸足以摧毁外部的桶,却能让内部的桶安然无恙,柯志仁布设这个计划的目的是通过空气阻隔海水,使得海啸不能伤害里面的两人。如果彭比纳使用海王龙颌骨进行攻击,就会被特里戈诺的音符阻隔。因此,在海啸之后,彭比纳必然会派遣海王龙上前破坏沙桶准备进攻,那时,罗心莲就可以直接让沙桶消散,沙桶本来占据的空间中没有海水而只有空气,上游可以抓住海王龙跌进这个空间的一霎那,发动生存战略,一举消灭海王龙。 在让水面固化以后,彭比纳用左手攀附在海王龙的左鳍上,让本体携带着她向一座固化的浪峰全速摆尾冲击,流线型的身体切开墨色的海水,齿列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在锯齿状的惊雷划破天空的一瞬间,她与本体都如同先前一样优美地跃出水面,在空中停滞的时刻,她首先用双腿将自己从本体身上蹬开,纤长的身影像蓝灰色的弩箭般射往海面,落地之处已经激起一场规模较小的海啸,然而,就在她入水以后一秒,海王龙沉重的身躯砸落在浪峰的坡上,一场规模空前的海啸紧随着小型海啸而爆发,这一次所波及的范围远远超出两百米,以至于远在原攻击范围之外的泰曼鱼龙被齐根斩断尾鳍,在一团上升的浓重黑血之中丧失了行动能力。通过刚才的引诱,三分之二的齿列被吸引入攻击范围,转瞬之间灰飞烟灭。 她会借助浪峰的力量强化自己的生存战略,是此时岛上的柯志仁未曾预料到的。 但计划的整体还没有遭到挫败,因为罗心莲制造的外层沙桶虽然在海啸之中遭到破坏,内层的沙桶却依旧完好无损,落回海水之中的海王龙毫无疑问已将目标对准了这个沙桶,它用尾鳍强劲地推水前进,吻端的冲角直指沙桶,如同一尊威力强劲的活攻城锤向目标冲击而去。 就在它的吻端触及沙桶的一瞬间,小沙桶就在罗心莲的运作之下消散了。 海王龙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如计划所预期的一样,坠入在远处短暂地形成的一个大型凹陷之中,上游手中的苗刀冷酷地挥出,将白色的风暴抛向海王龙。 接下来的一刻,让柯志仁本来平静的心坠入了冰窟。 他目睹了海面上的一场爆炸。 上游的风暴毫无阻碍地穿过空气,劈砍在海王龙苗条的身体上,黑色的血花飙射到空中,森森白骨显露在外。然而,就在预定将要解决海王龙的那个凹陷里,发光的蓝色海水如同一颗炸弹,毫无征兆地引爆,令人难以想象的威力将上游,以及在爆炸的那一瞬间被他抱住的罗心莲,一同扔向空中,随后坠回海里。 短暂的茫然之后,柯志仁才开始明白发生了什么。彭比纳在深层水域曾经让固化海水附着在自己的身上,接着在齿列绞杀在她身上的时候进行了爆破。此时此刻,她正是用同样的伎俩将固化海水附着在海王龙的身上,在遭遇到上游风暴攻击的同时,也通过海啸最后的力量,重创了上游。在愤怒至极的同时,她也没有失去冷静的头脑,她并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的得意技足以直接终结战斗。 第53章 终局(3) 什么? 我的心骤然往下一沉,面对这始料未及的挫败,我的耳边嗡的一响,接着我的思维就停滞了下来。 不,为什么? 明明所有的胜算都寄托于那个沙桶上,离开岩岛的四个人也全都满怀对我的信任去执行任务了……但为什么会失败? 特里戈诺断了尾巴,现在她和云绫华与活靶子无异。 而上游和罗心莲……不,我没有看到他们的踪迹,他们在哪里? 电光闪烁之中,暴雨狂风之中,彭比纳如同一位在战争中遭遇重创然而依旧强大的海神,用仅存的左手持握着武器,立足于高达十余米的浪峰之上,对着西部内海道上的芸芸众生沉默地宣告统治者的身份。 我们三个就那样呆立在岸边,成为这幅拥有着残酷美感的画卷之中的三个配角。 沙桶的几块碎片浮上了水面,电光短暂地照亮了海面的时候,也勾勒出海王龙在倾倒的水面下庞大的轮廓。 为什么它在那里? 白色的气流包围了那几块碎片,其中稍大的一块在气流的裹挟之下就如同一只小船,承载着两个形体不清的物体向岩岛驶来。是风,虽然是不太强的风,但确实是风。也就是说,是上游。 “他们还活着!”埃雷拉叫道,随着碎片的靠近,我也能看清了。罗心莲看起来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她急切地抱着上游,几乎要哭起来。上游被折断的左手和右腿分别喷涌着黑色的石油。 海王龙正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它露出水面的脊背、头颈,以及对准碎片张开的大嘴带来了可怖的视觉冲击,那一刻它仿佛一头货真价实的海怪。 白色的气流瞬间扑向海王龙,永川龙的爪牙在空气中凝聚,在海王龙露出水面的身体上留下道道伤痕,黑色的血液在空中飞溅。在海王龙不得不下潜躲避的时候,我看到泰曼鱼龙的牙齿链条正锯在它的腹部,现在的它已经带上了一身骇人的伤口。 即便遭遇了攻击,海王龙与碎片的距离仍旧在快速靠近,一旦它掀翻了碎片,落海的两人就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怎么办? 靠近。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它在水下张开的嘴几乎就要碰触到碎片,只要再摆一次尾…… 碎片离我们也越来越近,只要撑过最后三十米…… 谁会更快? 一声枪响击破了我急切的等待,我与柯霖惊愕地看向枪声响起的地方,是埃雷拉,她右手抓着枪,左手抓着…… 等等,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手? 看看上面海王龙颌骨的刺青,毫无疑问,就是彭比纳先前被砍断的那一只手,它被海浪带到了岩岛岸边,接着就被埃雷拉捡到了。 我们看着埃雷拉的脸,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我觉得埃雷拉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可能就是碰运气地捡到了彭比纳的断臂,碰运气地用起生存战略,碰运气地对着彭比纳断手上的手指开了一枪。她茫然地看着我们,再看看枪,再看看断臂,然后再不知所措地看向海面。 我们把目光投回海面。 等等,好像有用? 只是那海王龙为什么好像变得更大了? 没错,和那片碎片对比一下,海王龙的个头明显增大,而且鼻孔的大小似乎有所减小,鳞片的颜色也变得更深,有点类似棱皮龟。 “喂,你的生存战略还能把对手强化的吗?”我震撼之余都没有听清楚自己问的什么。 “那个,我……我以前没试过。”埃雷拉呆呆地结巴着。 呃……体型变得更大,鼻孔缩小……再结合埃雷拉的生存战略是把对手变为自己的祖先,也就是说这头海王龙被变成了祖先?祖先……能比彭比纳种体型更大的是船首种,的确也是在皮埃尔页岩组更下层的地方能找到……呃,所以它变成了一条船首海王龙? 柯霖反应的比我更快,“埃雷拉小姐,干的好!” “什么?”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变成了祖先,变得更加原始,更加不适应海洋生活一些;体型变得更大,移动速度也会有所拖慢。没错,不管埃雷拉发动生存战略的本意是什么,她确实成功地减缓了海王龙的移动速度,也就是让碎片移动的比海王龙更快。 距离很快被拉开,碎片小舟进入了巨大的海王龙无法进入的浅滩区域,我们手忙脚乱地扑进海里,把死里逃生的罗心莲和上游扶了回来。 “抱歉,我没有想到计划会失败,是我的错。”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不怪你。”上游虚弱地摆了摆手,“至少你的计划有七成内容都奏效了,没有你,我们就走不到这一步。” 海王龙在岩岛边上的水域里消散了,我们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特里戈诺与云绫华就要大难临头了。 “我们得快想想办法,不然……”罗心莲害怕地没有再把话说下去,她惊恐地看着海王龙的消失。 我摸着下巴,在石岸上来回踱步。 “云,你在吗?”我急切地在精神里问道。 “在。”她的回答很微弱,这说明她受了不轻的伤。 “你们现在怎么样?” “呃……我和特里戈诺的生存战略都要用光了。”她停顿了一会。 我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周围的所有复兴者都在急切和绝望之中沉默了下来。 “我想大家都漏了一件事。”柯霖突然开口说道,他沉着地走近海边,转过身,将目光对准我们。 “你说什么?” “我们的躯体都有发声的能力,”他毅然说了下去,此时的他不似平时的默默无闻,“也就是说,我们每一个,都可以成为一样乐器!” 对。特里戈诺的攻击在有乐器加持的情况下可以强化,而人的声音,毫无疑问也是音乐的形式。 “这是什么意思?”罗心莲疑惑地问。 “你说的没错。”我冷静下来,放下抓在头上的手,“我马上告诉云。” “等等,你要用什么办法?”上游抬起身问道。 “以后再说,现在没时间了,大家快到海里去。”我率先冲进海水之中,其他人虽然多少有些不解,但依旧信任地跟随了我。我将我所想的简略地传达给云,她迅速地领会了我的意图,她的回答是令人安心的简短:“明白。”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暴雨逐渐地停息了,海洋上的风也不再暴怒地策动海浪向岛屿进击。水面之下的战斗虽然仍然激烈,却疲态尽显,无论是彭比纳,还是特里戈诺,此时此刻都渐渐地力不从心。 漫布全身的伤口将大地的黑色血液——石油一刻不停地往外泄漏,被大自然的血肉所吸收。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特里戈诺与云绫华几乎败局已定。由于彭比纳的力量过于强大,埃雷拉的生存战略并没有能作用太长时间,很快就让她恢复了原样。这位遍体鳞伤的顶级掠食者,正气喘吁吁地杵着残破的武器,准备等到冲击波重新可以使用的时候,就终结掉两位陷入绝境的对手。 她的大笑最终还是在海水中响起了,武器的冲角重新呈现出发亮的蓝色,即将为这场只有她自己才能感觉到乐趣的战斗画上句号。 在冲击波即将被释放出来的那一刻,特里戈诺露出了微笑。 自信的,平和的,从容的笑。 海洋的胸腔突然爆发出嘹亮的合唱,人类的歌声裹挟着蓝色的庞大音符,形成规模宏大的音符集群,照亮了风暴刚刚过去时仍旧晦暗的海水,彭比纳愕然看向周围包围了她的蓝色音符,看到音符外出现的那些躯体——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沙子制成的,都在海水之中放声歌唱,蓝色的音符执掌着他们的声调,副栉龙的头冠更能放大他们的歌声,令不到二十人的声音达到一个标准合唱团的规模。特里戈诺充满激情地挥舞手中的指挥棒,海洋的高昂礼赞在这片奇异的海域回荡,从一个高潮迈向又一个高潮,英雄的史诗正在堪萨斯之海传唱。 刚刚恢复使用的冲击波无力应对如此多的音符,固化海水还没能使用,只能起牵制作用的颌骨更是无济于事。 赤红的夕阳破开层层乌云,将黄昏最后的一抹光辉洒遍北美西部的那一片传奇的海水,在这边满布着参天的海藻、奇异的生灵的海,在晚白垩纪最辉煌、最精彩的地狱水族馆,在属于她的海,彭比纳?泰勒首次醒悟,自己已经输了。 她凝视着音符包围之外的特里戈诺。海王龙温驯地将左鳍转向彭比纳,她不大乐意地用自己的左手拍击着海王龙的左鳍,权当是为那位打败了她的指挥家鼓掌庆贺。 随后,她挑衅地瞪圆了眼睛,将武器最后一次在水中旋转一圈,严阵以待,等待那些音符向她冲过来。 妈的,输了啊。 第54章 海王龙式的和好如初(1) 夕阳的光辉洒满入海河流的水面,四位联盟的指挥官站在栏杆边上,注视着粼粼的波光。 “所以说,你明天就得回去了?”肉食艾伯塔龙的复兴者,萨科法?艾伯塔,她调整着自己脖颈上印有艾伯塔龙颌骨图案的红色围脖,把金色的眼睛转向了利伯拉。 “嗯。” “小利是长大了吗?”戴着宽边帽的希利?比斯塔西让身后的虐龙伸长脖子去看水里的游鱼,“居然能自己找朋友了?” 他嬉笑着往脸红的利伯拉身边凑了一些,后者把脸转开,“你就别这么笑我了,希利。” 艾伯塔毫不留情地一拳揍在希利的腰上,“够了,你这个混蛋。” 希利假惺惺地捂着腰闪到一边,“有这样对待同事的吗?我不就开开玩笑嘛。”他的嬉笑没有半点收敛,毕竟他也知道萨科法不会用全力揍他。 萨科法与利伯拉,暴龙科艾伯塔龙亚科的两位成员,也是整个联盟亲缘关系最近的两位复兴者,因此也是最亲近的姐妹。萨科法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拍在利伯拉的肩上,她用脸颊蹭了蹭利伯拉的脸,“我没有太多别的话,只是祝你一切顺利,希望你能不负使命。”她扎成单马尾的红发在轻轻晃动,头顶上的鼻骨角质与泪骨角反射出淡淡的光辉。 “说来,小利,是君王让你扮演那种‘板着脸的厉害角色’吗?” 回答希利的是沉默,利伯拉红着脸瞪着他。 “那就是你自作主张啰?”希利向水面扔出一块石子,“干嘛要这样呢?你明明不适合做这种事吧。” “我……我觉得那样会损害联盟的声誉。毕竟应该没有指挥官会那么……我说不上来。” “不对,”萨科法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真实的你,当然是最好的。当你把你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你的工作对象时,他们才会认为你是有诚意的,你才能更顺利地拉拢他们,这样才是最有利的。” “你说的我不也不是不明白。”利伯拉用脸侧的一缕白发在食指上打上一圈又一圈,“虽然我有点后悔,但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随意你吧,”希利金色的独眼映出河心的波光,“反正就交朋友来说,你已经把事情办成了。这也算是一种很好的锻炼嘛。” 四位指挥官短暂地沉默了一会,随后就被萨科法打破了,“托罗,你不说点什么吗。” 强健惧龙的复兴者身着黑色鳞片纹理的皮大衣,他的靴子利索地转动,面对着利伯拉,仅仅是冷着面端正了自己长有泪骨角的黑色军帽,“祝工作顺利。” “你非得让他也来说两句干什么,他不是不情愿嘛。”希利调整了一下印有白色巩膜环图案的眼罩。 “他要是不情愿还跟到这里来干什么,”萨科法摊了摊手,用自己的尾巴扫了托罗?达斯布雷的大腿一下,“这家伙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而已。” 利伯拉走到托罗面前,和托罗平静地对视了一会。作为恐龙公园组的两位顶级掠食者,也是联盟中两位地位较高的指挥官,他们自从上世纪初苏醒以来,就始终是相互配合的同事。 “谢啦,达斯布雷。”利伯拉的脸稍微还有点红,但她很坦荡地微笑了。 托罗点了点头,转过脸回去看他的夕阳。 四位指挥官闲适地观望着远处的西部内海,片刻后都不约而同地被河心的水面上出现的异样物体吸引了。 四位指挥官嗅了嗅空气,都闻到了自己熟悉的味道,明白这是一场久别重逢。 蓝灰色的长发显露在水面上,棕灰色的眼睛满布疲惫,她大口地吐出嘴里的河水,“嘿,伙计们。这他妈的淡水尝起来真恶心。” 四位指挥官同时立正,整齐地敬礼,“欢迎回来,彭比纳。” “你不是说你不回来了吗?”萨科法好奇地向彭比纳弯下腰问道。 “现在我打算回来了,不行吗?”彭比纳拖着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断手,把左手伸向了走到台阶边的利伯拉,“谢啦。你们怎么穿成这样,联盟现在的风格都那么无聊吗。”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让你伤成这样?”利伯拉拧起眉头看着她身上的伤势,“是不是去找王朝约架了?”她把彭比纳从她憎恨的淡水里拉到了岸上,随后用肩膀扶住她。 “没有,不过确实打了一场架。” “赢了?”希利漫不经心地点了根烟。 “输了。”彭比纳直截了当地回答。 “输了?”除了托罗以外,指挥官们都惊奇地挑起了眉,“你就是去找王朝干架了吧?” “我用普罗里格的尾巴发誓,没有,”彭比纳一本正经地回答,“怎么说呢,一个指挥家,带着一堆杂七杂八的家伙闯进了我的地盘,搞了个什么音乐会,把我给吵醒了,我当然不高兴,毕竟我只允许普罗里格来叫醒我嘛。所以我就动了手,没想到他们还有两把刷子,把我干趴下了。只是他们没干掉我,放我走了而已。” 陆军指挥官们听着海军指挥官的叙述,有着不同的反应。 “还挺仁慈啊。”希利感慨道,“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呀。” “让他们的仁慈见鬼去吧,”彭比纳冷脸回答道,“我可不会感恩戴德,下一次再见到,我一定要把他们的脑袋揪下来。” “你还真是……忘恩负义啊。”萨科法忍俊不禁。 她毫不在乎地叹了摊手,“我才不讲什么仁义道德。” “你忘了组织的原则了吗,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可以对其他复兴者动手。”利伯拉严肃地批评道。 “你想怎么着,给霍夫曼打小报告吗?” “这得看情况。”利伯拉没有缓和面色,气氛一时变得有些紧张。 “你们真是……沾染上智人的坏习惯了啊。”彭比纳最先刀剑入鞘,毕竟她在陆地上,还是伤残人员。 “无论怎么讲,我们也不是单纯的动物了,既然如此,总得有些规则得遵守。”萨科法说道,准备就这样结束话题。 第55章 海王龙式的和好如初(2) “利伯拉小姐,”一个新的复兴者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哟,沃克。”四位真暴龙类的指挥官依旧整齐地敬礼,新来的复兴者保持敬礼手势,走到他们面前才把手放下,“我替云绫华小姐来还清一笔债务,这里是一千碎片,请您……收下。”柯霖的眼睛不经意间瞟到四位指挥官身边站着的彭比纳,顿时愣住了。 彭比纳的震惊与他不相上下,“你……你怎么在这里?” 柯霖与彭比纳宛如五雷轰顶般呆立着,把目光锁定在对方身上。 “你们认识?”希利凑过来问道。 “呃……严格来说其实不算。”柯霖犹豫了片刻。 “发生了肉体关系?” “我把他脖子弄断过,这算不算肉体关系?”彭比纳思索了片刻,以孩童般的直率和天真问道。 “好,故意伤害同事罪。”萨科法冷酷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笔记本记下。 “所以你到底是谁?”彭比纳不耐烦地走上前,高近两米三的体格使她能够俯视沃克。“我是沃克?帕拉,如果您愿意,也可以叫我柯霖。” “他是上个月加入组织的新人,现在在恐龙公园工作,管后勤的。”利伯拉解释道。 “新人?难怪我没见过……看你们现在这身衣服我看瞎眼睛也看不出来你是联盟的。”彭比纳捂着头,“喂,小子,你是不是把那件事都给……” “不幸的是,我已经把事情都汇报给君王了。” “然后君王就会开始查,接着情况会给到普罗里格、霍夫曼和楚里,你就声名远扬了。”萨科法的声音严肃到不像是在开玩笑。 “喂,小子,那地基是你们拿去修指挥所的?”彭比纳似乎并不在意萨科法威胁式的玩笑,“你花了多少?” “两万三千七百五十二。” “唔……不小的数字啊,”彭比纳懊恼地把尾鳍侧拍在地上,“我可能还得过上一段时间才能还得起这笔钱。” “很好,破坏联盟财产罪。”萨科法记下了第二行字。 “请您不要在意,”柯霖恭敬地鞠了一躬,“对同事友善是我们组织的原则。” “你最好不要在阴阳怪气,小子。” “请您相信,我没有这个胆量。”柯霖说着,几乎要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你……”彭比纳正要继续说下去,她却骤然打住,右手幻化出一个对话机,她看了看打来电话的复兴者,清晰的犹豫从她的面庞掠过。 “普罗里格吗?”希利问道。 “嗯。”柯霖很惊奇地看着她犹豫的神色,看习惯她阴森的杀意以后,这种平常的神色反倒令人惊讶。 “接啊。”利伯拉理所当然地说。 “接了他也是骂我。” “你回来了他应该会高兴。”萨科法平静地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托罗看着这边犹豫不决的彭比纳,猝不及防地开了口,“你怕了吗?” “我?我会害怕?” “那你为什么不敢接?”托罗冷漠地转过棱角分明的面孔,依旧猝不及防地退出了这场对话。 “好啊,托罗?达斯布雷……”彭比纳恶狠狠地微笑着,嘴中的利牙颗颗分明,“好啊……” 她决然把对话机凑到耳边,摁下了按钮。 她走到一边,躲开众人,“喂,普罗格里。” “嗯,是我。对,我回来了。喂,你干嘛那么激动。是,我不想再跟你多唠叨,我回来了,就是这样。那事?那事是我干的,怎么?啊,是啊,故意伤害同事,蓄意破坏联盟财产,啊,是是是,怎么,你他娘的哪根筋错了,哈?你,”她咬牙切齿地攥紧对话机,“是啊,怎么着?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就会把他们都给宰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柯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不爽?你为什么要扯到那件事?对啊,你养的那些该死的薄板龙全都是我杀的,我把它们的脑袋一个一个都从脖子上拧下来,再放到你的办公桌上面,因为它们吃了我买的摇滚唱片,这事你他妈到底要说多少遍?够了,你个饶舌的混账,给我闭上你那张和泄殖腔一样的烂嘴。”随着一声脆响,沙土制成的对话机在彭比纳手中呻吟着扭曲起来,最后被生生捏碎。 联盟的官员们默不作声地等待着北美海军指挥官彭比纳?泰勒,也就是北美海军总指挥普罗里格?泰勒(船首海王龙)的最近亲属,平息她冲天的怒火。 “我说,你们这不就和好了吗?”最后,希利歪起嘴笑了笑,给这场对话做了一个总结。 …… 乐器店老板情绪低落地坐在沙发上,扶着自己的额头,回忆着青年进到自己的店里时的情景。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位异国的青年,外貌看起来就像是个纯正的好人的青年,竟会干出这种勾当。父亲留下的小提琴,也被夺走了。今天早上他还爱惜地拿起它,细细抚摩组成它的光滑木板,没想到中午的一场演奏,就已经是永别了。 老板沉重地叹着气,把脸埋进手中。 他抢走了乐器,是要去干什么呢? 是卖钱吗?那为何不直接去抢劫银行呢?这种事在这座城市也并非没有发生过。 这么说来,他还真的要拿那么些乐器去组建一支交响乐团。 怎么可能呢,每一种乐器,他也仅仅抢去了一把呀。 这样简陋的乐团,有可能顺利地演出吗? 老板发觉自己竟在关怀那个抢劫犯,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不应该如此轻信,就这样放松警惕的啊。 今后应当改改这个习惯了。对了,他不是还问了自己家住哪里?或许他以后真的会再来到这里,偷窃他的财产。还是得提前做些准备,毕竟警察告诉他,这个青年与他的几位同伙都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了。 打断了他的思考的是窗户上传来的两声轻轻的敲击,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望了过去,看到了他正在想着的那个人。 青年咧嘴笑着,举起的右手又在自家窗户上轻轻扣了两下。他那热切又不掺一点杂质的笑容让老板不寒而栗,几乎要尖叫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摸到腰带上别着的手枪。 为什么没有听到丹尼尔的吠叫?见到生人它一向是会叫的,这么说来,丹尼尔就是悄无声息地被他给…… 等等。 丹尼尔正站在他的脚边摇尾巴? 丹尼尔……投敌了? 不,为什么? 青年安抚似的摆着手,用大拇指往后一挑,把老板的目光引向院子里摆着的手推车。 ? 没错,手推车里就是他从自己的店里抢走的乐器。 老板一时没能理解当前的情况。 他一愣神的功夫,青年就从窗前离开了。 老板胆战心惊地拿着枪走进院子,小心翼翼地四下查看一周,没有发现青年的影子。丹尼尔摇晃着尾巴凑到老板跟前,他心情复杂地抚了抚自己的爱犬,疑惑于为什么那位青年如此轻而易举地就驯服了自家的看门狗。 他生怕手推车会不翼而飞似的,缓缓地走上前,一一辨认自己心爱的珍品,他最珍视的小提琴,就叠放在整齐的一堆乐器正上方。小提琴上贴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thank you for lending them to me!we host a wonderful concert.” 音乐会在哪里举行,是如何举行的,老板都一无所知。 在老板的余生里,他也再没有见过这位举止古怪,来无影去无踪的青年。 第56章 明天生日 “莲,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怎么了,志仁哥?” “明天,”我站住脚跟,回过身来向罗心莲说道,“是云的生日。” “真的吗?”罗心莲惊呼道,“我还没有准备礼物呢!” “趁着今天还有时间,你马上去准备一下。”我一字一句地嘱托道,“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明白!”罗心莲神色坚定地向我敬礼。 看着她故意表现出的严峻态度,我忍不住笑了笑。罗心莲本来还可以保持严肃,看到我的表情,终于也抑制不住地笑出了声,“但是我不知道小华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啊。” “只要你送的她应该都会喜欢吧。”我回答,“只是开心的程度估计会不一样。” “志仁哥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吗?” “不大清楚。不过我可以教你判断她有多喜欢你的礼物。” “啊,怎么判断?”她好奇地睁大眼睛,歪了歪头。 “你先让她变复兴者,然后再送她礼物。她的每一片头冠上面有两个孔,被认为是气腔化的证据,而且上面的血管会随着她的心情变化而变色。送完以后,你就注意看她的头冠是什么颜色。如果变成紫红色,而且两个孔洞都会略鼓起来一点,那就是她非常惊喜,你送了她非常喜欢的东西。如果变成红色,那就是她很感动。如果变成橙色,那就是比较普通的高兴了。”我回答道。 罗心莲一愣一愣地听着我说,随后发问:“志仁哥是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注意到过她的头冠在不同的情况下会变不同的颜色,所以有研究过。”我靠在围墙边,双手插在口袋里,“鲜艳的颜色就代表她心情不错。” “我下次去试试看。”她满怀着期待对我说道。 我与罗心莲这场简单的动物行为学探讨快要结束的时候,云绫华也从办公室回来了。 “老师不在。”她摇了摇头,手指摩挲着折叠起来的试卷。 “这也正常。”我答道,“那现在回去?” “等我收个书包。”她说着,快步走回教室。 稍微等几分钟也好,这样就不用和别人一起挤楼梯了,可以省去一件让我厌烦的事情。 云步履匆匆地把书包甩到肩上,因为走的很急,颈侧的短发轻轻跳动,“抱歉,让你们等了一会。” “没事。”我率先走向楼梯,云绫华和罗心莲则并肩走在后面。 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聊到近在几天以后的考试,最近喜欢看些什么电视剧之类的。在娱乐这方面,云绫华倒是和我一致的:我们发现自己喜欢的作品和作家都出奇的一致。所以,明天送的礼物,我也早就准备好了。罗心莲很兴奋地说着电视剧里见到的偶像明星,云则很明显的在这方面搭不上话,只有温和地用“嗯”“这样啊”之类的词来回答她。 这样的话题我就不是很好插入了,于是我就沉默地走在前面,领着两个女生走出校门,来到校门口那条街上。 “说来,感觉这一个多月以来,我都几乎没有周末啊。”在云和莲走到我身侧的时候,我有点疲惫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到周末就得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任务得做,唉。” “但你好像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很累啊,”云绫华笑道,“在我们说上话以前,我看你不也老是满脸憔悴地趴在围墙上看风景吗?” “嗯,我想起来了!”罗心莲兴奋地点点头,“那个时候我看到志仁哥还以为你在抑郁呢!” “哪有这回事啊,”我不免被这种想法逗笑,“我又没什么不顺心的事。而且照你这么说,云不是和我一样喜欢呆在走廊上吗。” “哦,是哦。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们肯定关系很好。”罗心莲嘻笑着回答。 我和云对视了一眼,随后再把目光对准了罗心莲,异口同声:“有吗?” “有的。”她相当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或许我们还挺有缘。”我对云笑了笑。 “确实啊。”云绫华愣了愣,随后嫣然一笑。 我们三人就这样在闲谈之中,慢慢走近了每日分别的路口,等待着迎接各自的安宁周末。 当然,不出意外地出了意外。 当然,首先还是我身边的两位发现了问题。 谈话之中的云绫华骤然挥手,示意我们停下脚步,罗心莲的动作也不算太慢,发觉云绫华的警惕以后,她也很快站住脚跟,随后嗅了嗅空气。 我想,应该没有人猜不到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来了几个?”我问道,留意了一下两个同伴的动作。罗心莲经过片刻的紧张以后就放松了下来,打着手势示意我不要太担心。云绫华也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是并没有完全收起警惕,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用目光示意我走远一些,“两个,都是蜥脚类。” 这或许足以解释她们都显得放松了一些的原因,因为正在靠近的两位陌生恐龙并非掠食者,而是迟缓的素食巨人。当然,即便是素食动物,也不代表它们就会温和可亲,毕竟数十吨重的巨兽想要伤人易如反掌。 “哪条路过来的?” “前面。”罗心莲指了指我们前面的那条路,再仔细嗅了嗅空气,神色变得有点古怪,具体形容的话,我也暂时做不到。 “怎么了?” “他们身上的味道有点怪,”云绫华流露出困惑的神色,似乎有那么一个令人绞尽脑汁的问题正在困扰着她,“他们两个好像凑的很近,一个气味很淡,另一个更浓……但是我最奇怪的不是这个,他们身上还带了一个别的什么东西,是什么我还不清楚。” “别的东西?能不能描述一下什么味道?” “有点甜……甜的发腻,还有一种酸味,像是什么腐烂的东西。” “腐烂的东西?”这下连我也陷入了困惑,“尸体?” “不,不太像,没有那么糟糕。而且他们正在街上走,不太可能拖着什么尸体。” “?”我深思着对方这堪称诡异的举动,决定还是先撤退为妙,于是就嘱托两个同伴小心仔细,随后就首先向着云绫华确认了安全的区域走出五十米,再停下观望。看着罗心莲那一副神色,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搞复杂了。即便情况并不显得紧急,云绫华还是拿出对话机给上游和利伯拉打了电话。 第57章 结识新朋友 我藏身于小巷口,摆出一副比较自然的等人的姿态,靠在小巷的砖墙上,略微探出脖子观察着街道。 在实在谈不上紧张,但也却非休闲的等待之中,我数着自己的呼吸,等待着那个神秘的复兴者现身。 我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我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顺着前面的下坡路缓步走来。只有一个……分开了?或者另一个是藏在什么地方? 距离稍微还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与神色,只能粗略地描述一下我的第一印象。印象,就是怪。淡棕色服装在一些特定的位置有诡异的深色部分,破坏了衣服本来的统一风格。拿他与路边的路标相对比,也能轻易地看出他的身材甚至比上游还要高大,但这样一个泰坦的化身,行走的动作却异常的僵硬——他的腿往前迈出时仿佛深怕脚被地面吞噬,略微侧过一点身,一步一步地用左脚在前试探着地面,右脚在后小心翼翼地随从,因此行进的速度也可想而知。他的重心不大稳,时常走一段路就得用手平衡一下自己的身体,他的双手就像盲人一样在路途中谨慎地摸索,每一个路标、垃圾桶都得经过他的抚摸,它们被他当作一个扶手的支点,只有在把双手都抓在路标杆上时,他似乎才稍微放松了一点。 我困惑地看着这个复兴者像被人猛砸了脑袋一棍一样,晕头转向地在街上举步维艰地行走。 他一步步往前走着,没有什么特定的前进方向。但我隐约注意到在行走的过程中,他在不断地偏转他的脖子,每一次转脖子的时候,他就会停下,仿佛经历一段深思以后,再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云绫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我,我只能无能为力地摇头。 搞什么? 我更加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开始用力摇晃脑袋,大约半秒一次,全部都是往左边转脖子,看起来极力想避开什么东西。是他面前那根电线杆吗?不,应该不是吧……但为什么他的脚步突然变得有些慌乱,站在原地犹豫片刻之后,仿佛下了赴死的决心一般往电线杆走去了? 嗯? 他更加努力地转动脖子,我甚至都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惊慌的神色,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向着电线杆一头撞去。 ? 虽然不会受到现实世界的伤害,但撞上电线杆以后,他还是站在原地愣了许久。他似乎对面前的柱子感到疑惑,继而产生了某种堪称怪异的情感。他伸出双手,抱住眼前的电线杆,久久地抚摩,揉搓着粗糙的水泥,好像这电线杆对他而言是某种瑰丽珍宝。但他的神色却如此的无奈和沮丧?他把手从电线杆上拿开,小心翼翼地往上摸,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随后同样谨小慎微地摸了摸自己的整个脑袋,看起来,好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头有没有掉下来。 啊? 云绫华和罗心莲也被这个复兴者的行为搞迷糊了,她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复兴者伸出手,触到电线杆,用之前的那种方式,慢慢往前挪,蹑手蹑脚地绕开电线杆,然后,继续晃动着脑袋。他站在原地,把身体朝向一个方向,但脑袋却在努力地右转,转到正对云绫华与罗心莲的方向,随后,他才缓缓调转脚跟,向云绫华与罗心莲走去,走起路来同样还是那么小心。 “你看出来什么没有?”我大受震撼地在精神里询问云绫华。 “我有个想法。我们看到的其实就是两个复兴者,一个是头,一个是身体。我刚才稍微看了看他的脖子,有一条不同肤色的分界线。”云绫华给出了她的解释。我凝神观察着这个复兴者,一段时间后,我认同了云绫华的判断。 “那你说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像是垃圾桶和下水道的味道……” 沉默。 “那边两位女士啊,能不能帮帮忙?”占据着头的复兴者,露出讨好的神色,一边上下点头示意占据身体的复兴者停下脚步,一边向云绫华发问。 “您想要我们帮什么忙?”云绫华发问道。 “这事要说也不难,只要您牵着我……算了,只要您牵着这家伙的手,把我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就成。” “您是?” “嗨呀,我是格兰迪?卡马拉,也就是大圆顶龙的复兴者,我脖子下的这位呢,则是路易斯?阿帕托,您知道,就是路易斯迷惑龙。” 圆顶龙和迷惑龙?两个家伙生活于晚侏罗纪启莫里期-提通期,都来自北美洲着名的地层——莫里森组,一个大型掠食者横行,泰坦如云的宏伟世界。但我可真不知道,复兴者还能以这种方式出现啊。 “您和路易斯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呢?”云绫华怀疑地抬起头看了看格兰迪高高在上的脑袋。“嗨呀,您知道奥斯本吧,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亨利?费尔菲尔德?奥斯本呀,科普教授的学生,他不是曾经把一个圆顶龙的脑袋安在迷惑龙的脖子上,做成一个骨骼架装放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里展览吗?” “的确如此,请您继续说。” “嗨呀,当初呢,化石战争已经结束了,我和这家伙都给干回去睡大觉了,奥斯本干了些什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前段时间刚醒过来,就变成这副模样了,”格兰迪的表情格外的丰富,这大概是因为他没办法摆手势,所以就只能用表情来丰富情感,“然后,前段时间您应该也听到了,不是有个小伙子爬到山上去,喊了一嗓子说什么……哎,总之就是说要找朋友嘛,我听到了,我就指挥路易斯这小子往你们这里走过来。哎呀,路上受的那个苦啊,你是想象不到呀,走几步绊一步,一条街跌一跤,这小子听不懂我指挥,又是跑到垃圾车底下,又是掉进下水道里,你看,这就搞了一身这样的。嗨呀,所以就请你发发善心,带我们找个安稳的地方冲个澡,顺便安歇一会,行吗?” 路易斯姿势僵硬地站着,一点也没有因为能停下来喘口气而放松。 云绫华打消了疑虑,正要上前牵起路易斯的手,但却被格兰迪叫了停,“等等啊,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说来认识认识呗。” “哦,我是云绫华,三叠中国龙,这位是罗心莲,谷兰格尔绘龙,很高兴认识您。” “没听过的名字啊,这么说来,你们就都是……那个词挺新的,叫什么……” “半人复兴者?”罗心莲怯生生地说道。 “哦,对对对,半人复兴者。”格兰迪欣然回应道,“这个先不提了,就是那个啊,云小姐,我这位路易斯呢,对食肉动物稍微有点成见,他感觉附近有吃肉的,就是没法放松下来,所以能不能请这位罗小姐来牵手呢?” “啊,我吗?”罗心莲惊惶地眨巴着眼睛,稍红了脸低下头,“这样的话……” “我来吧。”我开口道。 “哎?这位是?”格兰迪别扭地回过头看着我,满脸笑容地问好:“您好呀,智人先生,敢问尊姓大名?” “我是柯志仁,这两位的朋友。可以的话,就让我来引路吧。” “太感谢啦,智人先生!” 第58章 大事不妙 其实稍微感觉有点怪。 我牵着一个比我高一个头的高大男人的手,肩并肩地给他领路,小心地带他绕过一切可能的障碍物,关键是这男人身上还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污秽之物。我前面,那两个青春年少的女孩手牵着手看起来就正常的多。 路人偶尔会回头看看我们这一群怪人,我真是无比的感谢他们仅仅是露出了异样的目光而已啊。 因为这俩长脖子家伙身上的味实在有点令人窒息,所以我们决定先把他们带到我家里去冲个澡,上游和利伯拉会在路上迎一迎我们。忘了说了,现在上游不是天天赖在我家里了。为了完成在自己的窝里用手机打游戏的伟大梦想,他现在正在工地搬砖,目前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我们就这样继续在街上走,一点一点地靠近我的家。 前方上游与利伯拉的身影已经出现,上游穿着一身落满了白色油漆的绿色迷彩服,利伯拉虽然还是一身严密的黑色,不过换的符合五月的气候了一些。他们远远地看到我们的出现,上游隔了老远就挥手示意,利伯拉则走到路边,准备迎接我们。 那时候出问题了。 我感觉到路易斯的手突然痉挛了一阵,他的手指忽然握紧了。我预感到一种不祥,略微加重了手里的力气,以示安抚。罗心莲与云绫华热情地向几十米外的上游和利伯拉挥手,上游就让后背离开路标,悠闲地迈步朝我们走来。 路易斯的身体僵硬地绷紧了,他略微地伛下身,浑身开始轻微地颤抖,我的心中多少产生了一种不安。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很快。 一股强劲的怪力把我抛到半空中,接着滚倒在路旁的樟树之下,我听到长鞭状的尾巴力道十足的破风声,威力十足的横扫猛然击中了樟树,翠嫩的树叶飕飕落下,一道白色清晰的鞭痕出现在近乎全黑的树干上,尾尖剥去了树皮,而那道鞭痕距离我的头仅有二十厘米左右。我慌忙看向将我甩开的路易斯,刚才他的身躯就已经十分高大,此时此刻更是宛若巨人——算上格兰迪的头,我估计复兴者状态下,他的身高将近2.75米,一条长度超过1.8米的鞭状细长尾在他身后虎虎生风地左右摆动,淡棕色的外衣上出现了两排角质的尖刺,兜帽上呈现出层层起伏的褶皱。 云绫华迅速地将罗心莲扑倒在地,但她自己没能躲过一劫——长尾抽在她的背上,将她丢出了两米远。 “云!”我喊道,但没有来得及听到回答,我也没能再说出别的话。 在路易斯脚下的影子里,硕大无朋的泰坦巨兽正在快速成型,山岳一般的形体在空气之中骤然凝聚,呈现出一头蜥脚类恐龙柱状的四肢、健硕的躯干以及如同吊桥般协调的长颈与长尾,当它的四足践踏柏油路面的时候,我深切地感受到地面的颤抖。巨龙的脊背遮挡住夕阳的光辉,超过五米的肩高使我在它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没错,从总体来看这必然是一头梁龙科的恐龙,而较为粗大且深宽的颈部以及更加丰满的躯干部分又表明它迷惑龙亚科的归属。然而,在这头巨龙长颈的远端,接上的并不是梁龙科偏低矮的头颅,而是一头圆顶龙较圆润的脑袋。 长度约23米,而体重约在30吨,这头巨龙足以傲视新生代大地上行走过的一切生灵,但为什么此时此刻,路易斯却召唤出了自己的本体? “喂,等等,不是我干的啊!”格兰迪惊叫着。此时此刻,路易斯的身体正携带着他,跨坐在迷惑龙的脊背上,体型庞大的迷惑龙迈开梁柱般的四腿,向着我们前来的方向快速逃离。虽然过于笨重的体型令它无法真的做出奔跑的动作,它快走的速度依然超出人的想象,长尾左右挥动,鞭挞过沿途停放的车辆。 “云!”我急切地从原地爬起,奔向云绫华,“你没事吧?” 云绫华用左手将自己从地上支撑起来,不自然地蜷缩起右手,见到我焦急的关切神色,她咬牙压下刚才还很明显的痛苦神色,摇了摇头:“我没事。” 我知道她的意思,只好先顺从她。我伸手将罗心莲从地上拉了起来,对着见状向我们冲刺过来的上游和利伯拉大喊道:“快拦住他!” 所幸此时此刻,这条街上还没有什么人。但是,整座小城最繁忙的商品街与我家在的这条街仅仅隔了两条路,如果让一头蜥脚类恐龙闯到那里去大闹天宫就麻烦了!上游与利伯拉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们一左一右从我们身侧冲过,直奔前方暴走的迷惑龙,我们站稳脚跟以后就紧随其后。 第59章 安抚工作(1) 利伯拉速度最快,她颀长的双腿迅捷地迈动,以极快的速度追平了迷惑龙。她伸出右手,长柄巨剑幻化在她的手中,她握柄将巨剑从头顶上转过一周,借着巨剑本身的重量将剑锋砸向迷惑龙的右后足。 剑身陷进迷惑龙后腿上健硕的肌肉之中,随后就停留在了骨骼上。这头巨兽用于承重的腿部实在太过粗壮,很难有什么武器能够直接斩断它。利伯拉尝试着扎住脚步,但依旧被迷惑龙巨大的力量继续带往前方,蛇发女怪龙出现在她的身侧,抬起上半身将锐利的牙齿牢牢刺入迷惑龙的腿部肌肉,重心转移到髂部,试图用自己身体的重量拖住迷惑龙,但依旧无济于事,她与自己的本体都被迷惑龙拖拽着不住地往前滑,而后者的速度几乎没有改变。 上游全速向前冲刺,永川龙在他身后的影子里呈现而出,随后张开大口扑向迷惑龙。似乎是感受到身后的危险,迷惑龙的尾巴自左向右猛地横扫,永川龙不得不立即刹住脚步,细长的尾尖虎虎生风地破空而过,紧贴着永川龙的前上颌骨前端。追逐没有停止,永川龙仅仅减速了片刻又快速前进,腿部比例虽然偏短,然而却有十足的爆发力,带动着五吨的肌肉与骨骼迅猛进击。 又是一个横扫,永川龙灵巧地低身闪过这一次盲目的进攻,一次攻击不成,迷惑龙的尾巴从掠食者的头顶掠过,因惯性弯成半月状,蓄力之后重新抽回,这一次速度更快,方向偏下。永川龙的身形在被抽中之前化为了尘埃,尾巴向着上游的胸口鞭打过去,苗刀竖立在上游的手中,拱卫在侧面,迷惑龙的尾巴以强大的力量击中刀身,这层防御对它而言毫无用处,仅仅是稍微拖慢了它甩尾的速度,上游被那股力量带偏了上半身,接着就要侧倒在地。 在那短暂的一霎那,永川龙的头部在上游的肩头浮现而出,张开双腭,将满口利齿钳进迷惑龙尾部的肌肉,其弯曲的颈部肌肉紧绷,紧接着出现的是整个身体,永川龙将脖子一扭,跨出两步,整个身子以拔河一般的姿态,紧咬着迷惑龙的尾巴向后拉,脚下不稳仍然被继续往前带,但确实使迷惑龙的移动速度减缓了。 “小利!”上游将苗刀插在地上稳住身体,接着遣散苗刀,弯腰将掌心朝上的双手叠在一起,置于身体下方,对利伯拉叫道。 后者十分有默契地松开巨剑,回过身来,短短五米的距离就加速到最大速度,随后就用肌肉强健的右腿把自己从地面上弹起,左脚精准地踏在上游叠起的手掌上,借力再度弹跳,轻盈地跃上永川龙的脑袋,随后化为复兴者形态,将僵硬的长尾用作平衡杆,左右摆动着在迷惑龙的尾巴上保持平衡,长靴精确地走着猫步快速从迷惑龙的尾巴奔向它的脊背,如同走过一根独木桥。走上迷惑龙宽阔的脊背以后,她换为跑姿,以掠食者的敏捷扑往跨坐在前方的路易斯。 “喂,别打我啊!”格兰迪惊慌失措地乱喊道,因为脖子不是完全归自己管,所以他没能回过头,利伯拉一手抓住路易斯的肩膀,另一手扳过路易斯的脖子,让格兰迪的面孔对准自己的眼睛,还不等后者发出惊叫,就发动生存战略。 格兰迪正要张嘴大叫的表情被定格下来变成一尊石像,但脖子以下的路易斯却保持着原样,并且迅速握紧右拳,一拳打向利伯拉的胸口。 我没有看到利伯拉的神色,但我想她应该也吃了一惊,她受到一拳猛击的躯体从迷惑龙的背上被抛了下来,双脚着地,连退了几步才稳住重心,捂住自己的胸口。罗心莲上前扶住她,“没事吧,利姐?!” 我们的谈话暂时没能继续,迷惑龙突然停下脚步,腰带肌肉紧绷,随后整个前半身骤然抬起,宛如一座铁塔般屹立在自己的后腿上,挥动的前肢上的单个刺状指爪在夕阳下映射出光辉,随后就将整个上半身的力量沉重地压向地面。 大地在颤抖之中呻吟,强烈的震颤让我的视野陷入模糊之中。咬着迷惑龙的永川龙与蛇发女怪龙都被瞬间震开,接着为了避免受伤都被遣散了。上游借着本体的一个甩尾动作把自己晃到了我们身边,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颤抖的地面几乎要呈蛛网状裂开。上游的嘴角划下划下一道黑色的血痕,大概是震颤导致了内伤。“好险,这些大块头啊……”他笑了笑。 他扛在肩上的苗刀在手中顺滑地转过两圈,攀附在刀锋上的风咆哮着向前突进,狂风将迷惑龙团团包围在中央,紊乱的气流使地面的震颤都削弱几许。“快走。”利伯拉转身嘱咐我们几个轻量级成员远离战场。 因为不能直接上手干掉路易斯,所以哪怕面对一头没有脑袋的蜥脚类恐龙,上游也仅仅是封锁了它前进的道路。当迷惑龙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四下兜圈,无一例外全部陷入了风墙之中被风割伤以后,路易斯就将它遣散了。由于地面的震动还没有停止,上游也不能立刻进入风墙擒获路易斯。 利伯拉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们听到了虎虎生风的甩鞭声——一条尾椎骨组成的重型长鞭,长度将近十米,从正中央将风墙扯开,鞭稍舞动着从风墙的包围之中探出,以强大的破坏力横扫而来。 上游与利伯拉早有防备地往后撤步闪过这一击,紧随其后的是暴风般的进攻。挥舞的长鞭将风墙段段撕开,一根路标被它那强劲的力量击中以后拦腰截断,被抽到空中的垃圾桶将分类好的垃圾重新吐出来混在一起。长鞭带动的风卷起落地的树叶,上游与利伯拉就在半条街道的飞舞树叶之中灵活地躲闪。 格兰迪还没有恢复原状,而路易斯正以夸张的频率挥舞手中的尾椎骨长鞭,形成一个范围广大的防御圈,上游与利伯拉暂且无法近身。但是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哪怕此时随便有哪一个人开车经过这条街恐怕都会出大乱子。 还有,为什么偏偏在刚才,路易斯会突然发起攻击? ……格兰迪说他对食肉动物有成见,没有安全感?但为什么没有攻击云绫华?哦,好吧,是因为中国龙这种规格的掠食者几乎无法威胁三十吨重的迷惑龙,而蛇发女怪龙与永川龙则是实打实的威胁。由于无法交流,他在感知到危险的掠食者靠近的情况下就出于恐慌发动了攻击?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先让上游和利伯拉离他远点吗?不,这不太现实,万一远离了以后他还是不愿意解除复兴者形态就麻烦了,刚才靠近他的程序还必须再来一遍。那么,就只能采取暴力手段了。 第60章 安抚工作(2) 上游与利伯拉在我想到这一层以前就开始行动了,他们当然注意到在没有视觉的情况下,路易斯手里的长鞭只会使用横扫这一种攻击方式,目的是在失明的情况下确保对手无法靠近。然而,只要从侧面包抄,恐怕他也鞭长莫及。 两人交换过目光,计划迅速确定下来。上游举起苗刀,在长鞭挥舞过来的时候一面躲闪一面出刀,刀尖精巧地点在鞭稍上,将路易斯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在自己的身上。此时利伯拉正在快速从侧面包抄,她压低姿态远离挥舞的长鞭,白色长发在空中飘扬。长柄巨剑再次在她手中挥动起来,这一次攻击的目标直指路易斯的双腿,恐怕她是决定直接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了。因为要避免引起过多注意,所以利伯拉就没有用她的那把杆杆式步枪。 这一次分工进行的天衣无缝,甚至不需要语言,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在利伯拉挥起巨剑的一霎那,路易斯仿佛突然有了视觉,双手持握鞭子,自左上向右下抽向利伯拉,后者来不及刹车,只有首先举起巨剑进行防御。白色的尾椎骨鞭稍将巨剑的柄缠上数圈,泰坦的怪力几乎没有因为防御而消解,路易斯大力挥动双手,以难以置信的方式将巨剑与利伯拉都甩飞了起来,身着黑衣的联盟指挥官就如同一颗流星锤一样在空中飞舞一周,上游为了躲闪不得不赶快后退,迷惑龙重又出现在路易斯的身后,这一次它略微弯起厚重的长颈,十五个颈椎带动着肌肉像大棒一般沉重地挥出,完全覆盖在利伯拉将要被甩向的那个方向。 作为掠食者,利伯拉的反应并不会比他更慢。她找准一个合适的时机遣散了巨剑,让挥舞的长鞭将她沿切线方向抛掷出去,在空中缩起身体,惊险地闪过迷惑龙颈部的撞击,在她的身体掠过迷惑龙颈肋部分的时候,蛇发女怪龙的头颅在空中呈现出来,张开的双腭有力地咬合在迷惑龙的颈部中段,三吨重的体重将迷惑龙的脖子向下拖成拱桥状,而上游此时正握持苗刀,步伐轻盈地猛扑上前。 “别打脸啊!”格兰迪不知何时解除了石化,喊出的话还是被石化前的那个意思。 上游的拳没来得及落到路易斯的身上,因为在那之前,路易斯突然翻转过手中的长鞭。这条迷惑龙尾骨制成的长鞭本来是神经棘朝上的状态,经过这反手翻转,就变为了人字骨朝上。这个动作看似没有任何意义,长鞭的鞭稍还远在数米之外,他绝无可能迅速地将鞭子抽回来攻击上游,而我也不认为现在失去除了触觉以外的一切感官的路易斯,能够打胜武艺高强的上游。 路易斯手中的鞭子突然如同蟒蛇一般盘绕起自己的右手,绕满了他的整条右臂,他的左手则幻化出一块骨质的器具,我根据形状判断那大约是迷惑龙的颈椎骨所制的防具,不过其大小仅足够防御路易斯的胸部,上游摆出抽刀式动作,骨骼苗刀的刀柄迅猛地顶向路易斯手中的防具,那力道足够使路易斯的防具上抬,露出其脖颈,上游只要再将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就足够达到威慑的目的。 那时,路易斯的右手活动了。 他盘绕着尾椎骨的右臂大力出拳,上游举刀防御,并不太费力地用刀身抵挡住这一拳,为了不伤害路易斯,没有顺势直接劈砍,而是将刀前伸,继续完成自己的目标。 在他发觉鞭子发生的变化时,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 盘绕的鞭子将人字骨部分对准上游的手臂,也如同出击的蟒蛇一样飞向上游的右臂,紧接着缠绕上去。上游敏捷凶悍的进攻,就被这个动作打断了。 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是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凝固在原地,紧接着路易斯左手中的防具就像一个巨大的拳套一般猛然出击,一个摆拳击中上游的头部,将他瞬间击飞,滚倒在我们脚下。 我立刻上前扶住他,正等着他调整状态马上还击,但那时,我从他的黑色眼睛里看到的却不是平素的机警与灵敏,而是深邃的迷惑。他迷惑地摸了摸遭遇重击的部位,摇了摇头,微微张开嘴,但却说不出话。 接着路易斯重新抖开长鞭,遣散了本体,利伯拉与蛇发女怪龙也就沉重地落地,路易斯挥起鞭子,在原地旋转一周,鞭稍摧毁了沿途的一切物体,将一棵桂树连根拔起以后才停下。在他举起鞭子的那一瞬间,我将上游扑倒在地,鞭尾从我们的头顶掠过,而罗心莲与云绫华早已退到后方。 “上游,你……”我保持蹲姿,一边把他往后拖,一边低头躲闪凶悍的鞭尾,还尝试着把他叫醒,只不过我的声音对他而言似乎是徒劳的,哪怕近在耳畔,他也完全没有表现出听到了的样子。 见鬼。 三叠中国龙伏身来到我的身侧,用嘴叼住上游的衣领,协助我把他往后拖,一直拖到安全距离。 “抱歉,伙计们!但这不是我干的,别朝我打!”格兰迪慌乱地胡乱喊道,这一句话伴随着他脖子底下路易斯疯狂的甩鞭就显得更加诡异了。 现在信息可以确认的有两个。第一,迷惑龙用前肢压地造成的震颤是有伤害的。第二,他的生存战略是让敌方陷入某种无法自主活动的状态。但机理是什么?让我想想……为什么当时他要倒转鞭子?为了让人字骨朝上。人字骨朝上有什么用? 对了,迷惑龙(apatosaurus)这个属名,就是马什根据其尾部人字骨的构造所创造的,“apato”来源于古希腊语,含义是“欺骗性的”。也就是说,他生存战略的机理与人字骨有关?没错,当上游中招的时候,就是被人字骨朝内的尾鞭缠绕上了右手。 这只是一个猜想。将尾鞭上的人字骨贴合在敌方的身体上,令敌方陷入无法自主行动的状态。 但疑点还有一个。 我扶着上游不断后退,以免尾鞭可以触及我们,而在路易斯的背后,每当利伯拉想要逼近的时候,路易斯就会像突然长了眼睛一样发觉她的动作,接着鞭子就会抽过去。为什么没有脑袋的他此时却能察觉上游与利伯拉的动作? “格兰迪!”我喊道。 “什么?” “为什么路易斯可以感觉到利伯拉在靠近?” “嗨呀,通过地面呀!刚才他不是放本体踩过地面吗?只要你们踩到现在这片还在抖的地方,他就能感觉到的!”路易斯能够感受到上游的靠近,因此才倒转鞭子使人字骨朝上。如果作用机理不是我猜想的那样,那么在上游冲上前来的时候倒转鞭子根本就是浪费时间的无意义行为。 “莲!绕过这一片地,到前面去,在地上铺沙子,别让他跑了。”我吩咐道。 “好嘞!”罗心莲接到任务,直爽地点点头就出发了,她绕着路易斯脚下震动的地面跑过一圈,洒下一圈黄沙,一旦路易斯试图走出这个圈,他的脚就会陷进沙子。 显然,这并不够。 迷惑龙的鞭尾凌厉地向我们袭来,路易斯将它召唤出来守备在自己的身后,迷惑龙防卫我们,而他本人则防卫利伯拉。 暂时无法靠近了。 第61章 安抚工作(3) 我架着上游不断后退,一步步远离可能被波及的危险区域。 “喂,上游!” “啊?”他声音低迷地回了一声,听起来更像是对于一个声音无意识的反应,而不是真的在回答我的呼唤。 “上游永川!” “啊,是我。”这下他的眼神凝聚了一些,可以确认他是在和我说话了,“这是在……哪?” “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我大力把他往后一拽,闪开了一记尾鞭。 “但是……”他的目光中显露出纯真的迷惑,那种样子令我感到大为震撼。 “好吧,我们是在街上。”我把肩膀支在他的右臂下面,扛起他转身往后逃,这一逃不需要走太远,因为在盲目的疯狂进攻之中,路易斯的双脚已经陷入了沙子里,在罗心莲的生存战略到期之前,他都别想挪动了。 “世界上有那么多条街,我怎么知道……” “我们在我家门前那条街上,行吗?” “你家在什么地方?” “喂不要说的好像你没有去过一样好吗!” “但是……” “好吧,我家是在x街xx号,这下够了吗?” “哦,谢谢啊。但是……那个,能不能问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 “什么?” “你谁啊?” “你要不听听你在问什么?那么多顿炸串是白请了你吗?!”我痛心疾首地疾呼道,“炸串”对他来说终于起了作用,他猛地往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巴掌,恶狠狠地晃了晃头,把迷惑从自己眼中赶走,“对!我记起来了,你是志仁!我刚才中了那长脖子家伙的招!” 恢复正常的上游把右手从我的肩膀上挪开,捂着被路易斯揍了一拳的脑袋,皱起眉头叫了一阵苦,双手在空中挥舞片刻,似乎想保持平静不摔倒,不过紧接着突然想到可以变成变成复兴者用尾巴来保持平衡,他就这么干了。 他踉跄退了两步,稳住了重心,随后吹了声口哨,自信又痞气的微笑回到了他的嘴角,“志仁,想出主意没有?” “你看他脚下那片地砖还在抖,对吧?只要你踩到那里的地面,就会被他发现。对了,你生存战略cd过完没有?” “暂时没有哦。” “那……”我四下环顾,看到了云。云一拳打碎了一栋建筑里的消防器箱玻璃,将里面的消防水带甩了出来,“柯,我有个计划!”她变为酒红色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说来听听。” “等会莲莲先造一个斜坡,然后我就从这个斜坡跳过去,避免让脚接触地面被路易斯发现,他交给我来处理!” 那消防水带有什么用? “但是他的本体要怎么办?直接冲上去不是很危险吗?”罗心莲焦急地问道。 “有办法。”我回答,我与云的目光同时转向了上游,我知道,我们的想法在这一个瞬间再次不谋而合。 计划很快确定下来,紧接着就传达给利伯拉,而格兰迪此时此刻还是一边惊慌失措地道歉一边乞求我们不要揍他,“不要用牙齿,不要!”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上游不耐烦地对着他喊了一声,接着继续听我的计划。 一个沙子制成的斜坡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云绫华快速地往街道尽头跑出五十米,刹车转身,跨上本体,凝聚起目光对准路易斯,接着就像娴熟的骑兵一样让中国龙全速奔驰,三个支撑身体的脚趾与一个不接触地面的反趾交替闪动,托着中国龙半吨重的身躯轻盈而矫健地冲上斜坡,它的双腿在斜坡的尽头发力,整个身躯腾空而起,向着除了挥鞭动弹不得的路易斯扑去,斜坡的高度使得这次攻击近乎完全是从天而降,挥舞的鞭子无法防卫上方的敌人。 利伯拉正在另一头吸引注意力,她趁着鞭子掠过的短暂瞬间,从不同方位进入震动的区域,每一次都是踩上一脚就迅速回撤,将迷惑龙的尾鞭完全吸引到她那边,而她的本体刚刚绕路来到我们身边,用嘴叼住消防水带,上游则抓住消防水带的另一头,轻松闲适。蛇发女怪龙骤然拧起脖颈,转动上半身,发达的肌肉将抓着消防水带的上游甩到空中,如同一个流星锤一样转过两圈,这令上游几乎在两米多高的平面内做圆周运动。在这个圆周的切线指向了迷惑龙的时候,上游就依据我的指示松开手,他高大的身躯像箭一样向迷惑龙弹射过去,从挥舞的尾鞭上掠过,此时云绫华正从路易斯的头顶上一跃而下。 格兰迪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绫华遣散本体,手持骨刀向他落下来。上游在空中的动作接近于平躺,他的双脚指准了迷惑龙的躯干。 或许是察觉到头顶上传来的危险气息,路易斯即便没有机会马上调转鞭子的方向,却还是命令本体抬起上半身,准备再次制造震动。但是,上游比他更快。高速飞行的上游在靠近迷惑龙的时候将本体的双腿附着在自己的腿上,就像一颗炮弹一样给予迷惑龙侧面的重击,此时的迷惑龙完全依靠两条后腿站立,重心不稳,在被上游飞踢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将要倾倒,而上游的攻击还没有停止,只见永川龙的整个身体忽然在空中出现,双足踏在迷惑龙的躯干上,五吨的食肉龙就像一只啄木鸟一般攀附在迷惑龙身上,它带来的冲击力与重量可想而知。承受不住的迷惑龙挥舞着前肢,如同雨林中的老朽树木般轰然倒下。 那时,云绫华正一脚蹬在路易斯的肩膀上,伏身将他摁倒在地,右手持刀,将反握的骨刀按在他的颈项上,略微往下一用力,黑色的血液就从裂开的皮肤里流出。但她没有继续砍下去,意思也十分明确:不要轻举妄动。 另一边,上游正用右手握着刀把,苗刀的刀尖轻轻架在迷惑龙的咽喉部位,稍微再一用力就能捅破皮肤,永川龙野蛮地抬起脚牢牢踏住迷惑龙的脖颈,张开的血盆大口无声地呵出一口暴戾的热气,喷吐在迷惑龙颈部的鳞片上。 随后,迷惑龙被遣散了。路易斯放下长鞭,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第62章 商讨事宜 既然把这两位长脖子老哥请到了家里,那么有一件事也是不得不做的了。 路易斯像等待枪决一样站在卫生间里的瓷砖墙边,我举起喷头,右手按在淋浴的水龙头上,把喷嘴对准了路易斯。 其实照理来说用冷水就行,而且也能省点电费,但不知怎的,看到格兰迪那副生怕挨揍的表情,我就想给他点温暖了。这话痨在被上游吼以前还在喋喋不休,现在就是这么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多少让我有点同情了。 “那开始啰?” “我能先问个问题吗?” “嗯。” “你说的这个冲澡,它会不会疼啊?” “你就那么怕疼?” “嗨呀!要是智人先生也被一群异特龙踩在脚底下开膛活吃,你也就知道为什么我怕疼了!” “没关系,不会疼的。还有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家里真的有那种威力强大到足够伤害你们这些野兽的武器吗?” “分类学上来讲,我们不是野兽……” “我知道,你是蜥形纲主龙形下纲鸟颈类主龙恐龙型类恐龙总目蜥臀目蜥脚形下目悍龙类板龙类蜥脚型类近蜥龙类蜥脚下目真蜥脚类新蜥脚类大鼻龙类圆顶龙科圆顶龙属的大圆顶龙,但我用野兽来称呼你只是出于一个语言习惯。而且你们这些家伙现在的身体形态不都是人属智人,跟高贵的龙也差了十万八千里。” “智人先生,你也真是……不留余地呀。” “真的吗?啊,那不好意思啊。”我拧开水龙头,稍微有点后悔刚才讲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啊啊,没关系的,你说就行。”路易斯碰到热水以唐突地蜷缩了一下身子,仿佛恐惧着什么突发的危险。这俩长脖子也真是卧龙凤雏,一个是怕疼的话痨,一个是过度敏感的被害妄想症。 “格兰迪。” “诶,智人先生。” “说起来,你们下一步准备干什么?”我走近了一点,让更强的水流冲掉路易斯身上的污渍。反正他们现在穿的衣服也就是爪牙,稍微冲一下马上就能弄干净,干也很快。多少有点羡慕他们不用洗衣服。 “呃,我们是打算去找我的身子和他的头啦。只是现在没个确切的办法,你瞧,我们连路都快没办法走了。” “这样……” “嗨呀。” “你是不是等着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格兰迪大惊失色地睁开狡诈地眯起的眼睛,仔细打量了面无表情的我,“嗨呀,我怎么会呢,我们这也没有请智人先生你办事的筹码呀,怎么会好意思提要求呢。” “你们准备怎么找回脑袋和身子,可以稍微讲讲吗?” “哦,这个不难。化石战争期间,我们都是在马什教授手下混的,马什老爹把我们挖了出来,命了名以后,就把我们的化石给收了。让我想想哈……现在的话,我们俩的化石应该都在那什么……哦,对,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美自?那可真是古生物学圣地了。 “就是说你们只要找到了自己的化石就行了?” “那是没那么简单的,我们可能需要花一些碎片,把自己的身体部件从化石里面唤醒过来,而且最重要的不是这一点。” “是什么?” “我们,需要【进化】。你应该不知道,我给你解释一下,化石战争期间马什与科普各自研发了一件器具,马什的是【进化】,科普的则是【灭绝】,这两件器具共有的能力是为古生物命名,从而制造复兴者,其他许多的能力,则是不为人所知的。在战争的前期,科普与马什依靠这两件器具号令数百的复兴者,以及成千上万的索里安在美国西部进行争夺化石和据点的战争,目的是为了争取科学界的名誉与地位。” “结果是他们被手下的复兴者反噬了,不是吗?” “的确如你所说。但我要说的是,即便灭绝的下落不明,王朝与联盟却各自拥有着进化的碎片。” “为什么?” “知道支持据点运转的东西是什么吗?就是进化,虽然他们拥有的都不是完全体,而是一片又一片碎块,大小可能也就你的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但据点的存在、据点时间的调节,都是依靠进化的碎片维持的。” “……” “说到这里就打住吧,智人先生,再知道更多,对你也没有好处,对吧。”格兰迪此时此刻表现出的不是畏惧疼痛的怯懦,而是一种真实的善意,他低下头俯视着我,面色中夹杂着半是请求半是要求的认真。 “我知道了。” …… “请您给出让我们为您办事的理由。”面对你应该可以猜想到的请求,利伯拉是这样回应格兰迪的。 “第一,我掌握一些诸位或许感兴趣的情报。” 利伯拉将目光瞄准格兰迪平静的眼睛,“希望您能够证明这情报确实有价值。” “嗨呀,等会就请您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去仔细问问吧。接下来是第二点,您也知道,火炮部队始终是贵联盟的短板,对吧?只要贵联盟肯帮我俩找回各自缺了的部分,我和路易斯就帮助贵联盟制造……呃,一千门怎么样?当然口径比例还得商议,碎片资源也由贵联盟所出,不过不需要支付我们的工资,顺带我们会停留在北美的据点,帮助贵联盟训练炮兵部队,为期……一年吧,怎么样?” “请您稍候。”利伯拉借用了我的房间来打了个跨洲电话,时间并不长。 她出来以后,这笔交易很快就谈妥了。 “太感谢啦!”格兰迪喜笑颜开地叫道。 “请您现在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就出发。”利伯拉吩咐道。 “嗨呀,您说我现在就剩个脑袋了,有什么好准备的呀。您说是准备一下发型呢,还是准备一下帽子呢?帽子的话倒不用担心,我自己就有。”格兰迪转为复兴者状态,一顶形状有点奇异的黄绿色小圆帽就顶在了他的头上,形状应当是模拟圆顶龙圆形的鼻子部分。他活泼地眨动着棕色的眼睛,费力地晃了晃头表示不用担心,墨绿色的头发也微微颤动。 眼见着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自顾自说了下去,利伯拉无言地在椅子上坐下,不是很愉快但又强装礼貌地听着格兰迪的絮叨。 “喂,长脖子老弟。”上游突然吆喝道。 “指的是哪一位?”格兰迪打住话头,问道。 “有脑袋那位。” “哎,我呀。怎么啦?” “之前硬逼着你闭嘴,对不住啊。” “嗨呀,那不算什么,毕竟您只是希望我闭嘴,而不是希望我变成一顿可口的晚餐呀。” “瞧你小子说的,”上游忍俊不禁,“我活着的时候经常就爱拿我地盘上的长脖子开刀,你看着可不如我的那些佳肴那么可口。” “有这回事?”格兰迪瞪大的眼睛中放射出难以置信,“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我和您的猎物相比,到底差在了哪里呀?” 这家伙不是之前还说怕疼么,怎么现在作为挨啃的还要攀比上了?不过这或许也说的过去。圆顶龙是莫里森组数量最多的大型植食动物,可以想象它们是如何供养身为顶级掠食者的异特龙、蛮龙与食蜥王龙,又是怎样作为前者留下的尸体残骸惠及了无法直接猎杀圆顶龙的中小型掠食者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圆顶龙倒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称职猎物。 “多大?”上游来了点兴致,他毫无征兆地用手猛地一撑扶手,把自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呃,我想想……一亿五千万岁。” “不是说年龄,大小。” “大小?哦,十五吨。” “够了,我活着的时候应该会喜欢你这样的。只是,”上游略微往后退了两步,冲着格兰迪上下仔细打量片刻,“脖子不够长,也稍微粗了点……啃起来应该不太筋道。” 这大概是说沙溪庙组的那些马门溪龙科的家伙们吧,毕竟它们的特点就是破纪录的长脖子。 “但是我的尾巴上没有锤子!”格兰迪不甘示弱。 “哦,”上游仿佛吃了一惊似的,伸手摸到自己的肩膀,不过随后迅速地收起吃惊,“这确实……但是也没太大差别,有没有锤子都能吃。” 这说的是合川马门溪龙或者李氏蜀龙之类的蜥脚类恐龙尾巴上的骨质锤子吧。 “但是我们数量很多,很容易就能见到!” “太多了也吃不完啊。” “你可以挑未成年个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有这么诡异的好胜心啊。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上游笑呵呵地回答,露了露嘴里的尖牙,“你成年了吧,大概?” “呃,这个……” “如果你乐意的话,要不要送我一块肉?就你喉咙那一块,反正你也能长回来的,对吧?” “呃,上游先生……”我想如果此刻格兰迪还有“背”,应该会汗流浃背。 上游按照捉弄人的老习惯坏笑着,故意缓步靠近了格兰迪。“上游先生,请你不要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哦。” “别这样……” 我对这个脸色煞白的话痨没有任何同情心,反正他也是咎由自取,于是就放任上游去逗他玩,我自己去了阳台找云绫华。 第63章 云真好看 刚才在街上按住了路易斯以后,我们就把罗心莲放回家去了,毕竟家里人在等。云绫华因为独自生活,所以自由度也就会更高。这一点和我倒是相同,假若我爸妈没有离婚,此时还和我一起生活,应该是没办法把这些有趣的家伙都请到我家里的。 阳台连着的书房过去曾经是父母的卧室,现在被我用作书房,毕竟全家也就这个地方有书架。我的父母现在都在外地,都已经再婚了,每周打的一次电话,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可能就是我与他们最后的联系了。我并不感到孤独,因为与他们在一起,说实话,我生活的并不快乐。想到日复一日的争吵,想到父亲的竹条和母亲的衣架,回想起我们的家庭生活中曾给我留下了伤痕的一些不愉快,我确实还是希望独自生活。 我推开门,来到阳台。 那时,云正站在防盗窗边上,用手指逗弄一只站在别家晾衣杆上的白头鹎玩。那只小鸟尝试着去啄云的手指,而她又总是在它的喙触及手指前的一瞬间就把手缩回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它斗志昂扬的样子。 她听到推门的声音,回过头看到了我,随后就对白头鹎微笑了一下,挥挥手和它告别。 那小鸟扑打着翅膀离去了。 “你不是玩的挺开心的吗,怎么把它赶走了。”我问。 “你不是有禽类恐惧症吗?” “有是有啦,”我挠了挠头,“不过距离这么远也没事,而且我受不了的主要是鸡,这样的还好。” “因为这个你就吃不了鸡肉?” “算是吧。小时候有一次看到被人砍了头的鸡,脖子里在飙血,还在街上到处乱窜,那个时候就开始怕了。” 云绫华的嘴角微微上扬,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徒劳地想掩饰自己的笑容。 “想笑就笑吧,云。” “不要,你和鸡都挺可怜的。” “这么说来我倒有点好奇,我记得第一次和你聊天的时候,那些鸟都是怕你的,现在怎么不怕了?” “可能现在我有办法隐藏起食肉动物的气息了。”云绫华回答道。 随后是短暂的沉默。 我仰起头看向天空,看着黄昏的城市上方柔软的云朵,有推碎的浪花似的层云,也有观感格外立体的卷云,都被夕阳染上一种格外慵懒和静谧的淡淡熏黄。 “今天云真好看。”我不由得感叹道。 “你说什么?”她忽然睁大了眼睛,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今天云真好看。” 不知为何,她别过了脸,我隐约看到她短发中露出的耳尖变红了,“真的?” “真的。”我认真地回答。 “那……谢谢。”她还是没把脸转回来,我疑惑于她这个反常的举动,“怎么了,云?” 这一句话讲出口,我才发觉她误解了我的意思。也怨我,谁让我平时都不肯完整地叫她的名字,只叫她的姓。 我连忙尝试着补救,“就是这样啊,今天的云很白,有一种很干净的感觉,外形看起来也很不错,很软很蓬松。” “柯,你!” “而且天空那么蓝就把云衬托的很漂亮……”我依旧尝试着。 “你……请你不要再说了,柯!”她转回通红的面孔,把责备的目光投向了我。 “云,我是说,天上的云很好看。” “啊?”她愣了愣神,随后把目光转向天空,接着她的脸就变得更红了,“那对不起,是我误会了,请你不要在意。”我毫无缘由地从她的道歉中感受到些许的失落,或许是我的错觉。 “没关系的,云。”我说着,被刚才那个小小的误会逗笑了。 “笑什么?” “就是感觉好笑啊,你的样子很逗。” “好吧。”她气恼地低下头,后悔着刚才失态的举措。 …… (接下来的故事是剧情需要,因为路易斯迷惑龙的正模标本cm3018其实并不保存于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确认了化石在什么地方,接下来的事情会比较容易。 只要潜入了美自,在里面藏到闭馆时间以后,再把监控给黑了,找到化石就行。虽然美自的化石收藏浩如烟海,不过这俩长脖子家伙可以感受自己的身体部件所在的位置,所以找起来应该也不会特别麻烦。当然,这也是建立在确实找到了正确方向的基础上,不然在博物馆里转上一晚上都可能感受不到躯体的气息,也就找不到目标。 照理来说,我是不应该来这里的。 没错,就这里,美国,纽约。 结果我还是来了。 为什么呢? 我来当向导了。 路易斯和格兰迪缺失意识的时间已经太长,在这期间美自经历了很多变化,因此他们对这座博物馆的陈列顺序也就不甚清楚了。利伯拉作为这项任务的申请人,显然得亲自完成这场任务,照理来说这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任务,有一位联盟的高级指挥官参加就已经很不得了了,不过任务要求上报到联盟总部以后,她的几位关系不错的同事又恰巧正在休假,所以就准备帮忙。而我,则是因为在客厅里闲谈时恰巧聊到我对美自有些了解,因此莫名其妙地就被拉上了伙,一起踏上美自之行。其实利伯拉也表示可以拒绝,不过想来先前受过了联盟的照顾,我还是跟着来了。 这种不涉及什么重要机密的任务拉上我并不是什么怪事,鉴于先前介绍柯霖加入联盟、帮助罗心莲和联盟建立合作、以及打败彭比纳却没有干掉她这几件事,我现在已经算是联盟在人类社会之中的合作者了。联盟对我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所以这种任务是可以让我来刷好感度的。像我这样的人相对于全人类来说自然是凤毛麟角,不过就数量来说也不算太过稀罕,对我们,只有一件事是绝不允许的——向社会公开复兴者的存在与一些特殊信息,如果违反了这个协定,等待我们这些人的估计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的确,就像我和云曾经猜想的,复兴者对于人类社会具有不可忽视的巨大威胁。不过复兴者这边也恪守信用,不干涉智人的政治,很少会对智人下手。据说联盟对待智人的态度会较为温和,大多知情者也都是与联盟有一定的交情。 不过,此时我思考的却不是政治和组织。 我牵着路易斯的手,跟着利伯拉从车上下来,她锁好了车门,而我正把目光投向那座气势恢宏的古典建筑,级级台阶通往古生物学的殿堂,四根希腊式的立柱拱卫着殿堂的大门,就是这里了。 见到我们从车上下来,早已等候在此的两位复兴者打了招呼。 第64章 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一位是穿着黑色翻领夹克和蓝色牛仔裤的红发美女,站立在与利伯拉的车子外形极其相似的黑色轿车旁,举起夹着香烟的手,对我们挥了挥,我注意到她的相貌与利伯拉出奇的相似,只不过相对于利伯拉相对含蓄内敛、冷淡自持的表情,她明显更热烈、镇定以及严峻。另外一位身着皮衣、头戴黑色平顶圆筒帽的英俊男子,棱角分明的冷峻面孔上不带丝毫的表情,至今也不曾把目光投向我们。 红发女子注意到我的出现,将香烟换到左手,迎上前来,沉稳地向我伸出右手,“我是萨科法?艾伯塔,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柯志仁。” “你好,我是格兰迪?卡马拉,脖子下面这位是路易斯?阿帕托。”格兰迪倒是一副非常高兴的样子。 “这位是托罗?达斯布雷,还是别指望他主动开口对你们说话吧。”萨科法很随和地介绍了一下同伴,后者在介绍到自己的时候把帽檐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己的眼睛。 “希利呢?”利伯拉问道。 萨科法不慌不忙地把烟举到嘴边猛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以后,才回答道,“那家伙现在正和彭比纳呆在一起呢。” 听到“彭比纳”这个名字,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跳。 “怎么了?” “今天发生的事,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性格,而且偏偏今天他跟奥瓦图呆在一起。” “……” “事情发生的很快,”萨科法平静地抽着烟,“总之,希利的罪名是主动侮辱同事,奥瓦图是故意伤害同事,所以这两活宝现在都被赶去搞据点建设了。” “据点建设”什么意思我是知道的,是一种对于下属的处罚方式,包括了在据点里进行低级军官式的部队操练、装备制造、碎片数量清点以及最主要的——操作碎片提取机。最后一项是非常枯燥的重复性工作,虽然机械可以凭着碎片和索里安来运作(换班制度是六小时一次),不过作为处罚还是会交给一些犯了事的复兴者干,而且因为复兴者不需要休息,所以一干经常就是八天十天连着不间断。 “唉……”利伯拉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总之,现在先抓紧时间干活吧。”萨科法掐灭了香烟,戴着格斗手套的手在托罗的肩上拍了一下。 猜一猜,我们要怎么混进博物馆。 …… “这雕塑……之前我们馆里有吗?”年轻的讲解员微微蹙眉,对着眼前陌生的雕塑端详了几许,随后侧过头低声向 “今天刚到的,我听文森特说是有个阔佬突发奇想,请人做了这些雕塑送到咱们这来展览。别多想啦,反正讲就完了。”稍微年长几岁的同事把手重重拍在讲解员的肩膀上,满不在乎地催促着他,而他带领的那些孩子们满怀着激动仰视眼前的一比一雕塑。 讲解员稍有犹豫,再度打量了眼前的雕塑。即便它的出现显得十分可疑,讲解员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作品放在全世界也是顶尖级别的大师杰作。 这片空旷场地本来是走廊的一部分,这里本应空无一物。但此时,矗立在讲解员面前的,是三只体态完美的巨型暴龙科恐龙,以及一具横卧在地的赖氏龙尸体。一只白色底色中带有黑色斑纹的猛兽,体态更为苗条,腭骨也相对纤细,比例异常优美的长腿正踏在猎物鲜血淋漓的尸身上,圆瞪金色的眼眸,微启双颌,抬起上半身做出威胁的动作。另外一头红色鳞片的暴龙科动物,体型与白色的动物相仿,二者的相貌极其相似,除了肤色不同外近乎完全一致,这一头猛兽保持低姿,张开血盆大口威胁着自己的敌手,弧线优美的长尾靠近同伴的肩胛。 它们的敌手,正摆出一个威严的缓步行进动作,没有特殊的警示意味,也没有显示出将要战斗的架势,这头蓝色鳞片的暴龙科动物具有更加庞大和强健的身体,更加厚重有力的头骨,它自信而冷酷地合上自己的嘴,颗颗利牙从它的上唇下伸出,紧贴在下颌分明的鳞片上,与另外两头动物同样是金色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凝视着两个对手。 这雕塑展现了顶级掠食者之间的冲突互动,令人感受到夺食场面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每一个路过参观的人,都为这个场景积蓄的力量和紧张所震慑。无论是鳞片的勾勒,还是肌肉的刻画,抑或是基于骨架进行的重建,这几尊雕塑都展现了极为高超的技术,它的作者不仅精通恐龙的解剖学,而且通晓自然界捕食者的种间关系,极为重要的一点,他十分擅长营造大战在即的艺术氛围。这个场景中的三头捕食者全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始活动。 讲解员在心中赞叹了一番,随后就转向了孩子们,“嘿,孩子们,你们知道这些是什么恐龙吗?” “我知道,霸王龙!” “霸王龙!” “t- rex!” “你们都说错了,这肯定是异特龙!霸王龙哪里有那么小!” “打住,打住,我来揭晓答案吧,”讲解员微笑着打着手势请孩子们保持安静,“说它们是霸王龙,从广义上来说其实没有错误,注意到它们的手了吗?没错,就像大名鼎鼎的君王霸王龙一样,它们的前肢都很短小,而且都只有两个指头——严格来说其实是三个,只不过那第三个变得很小,只有从骨架上才能看出来。根据这里躺着的赖氏龙,还有他们的外形来推断,可以认为,这两只,也就是红色和白色的,应该是蛇发女怪龙,而那只蓝色的则是惧龙,这些恐龙来自晚白垩纪的加拿大,出土在恐龙公园组,它们全都属于暴龙科,只不过蛇发女怪龙属于艾伯塔龙亚科,而惧龙属于暴龙亚科,也就接近我们的霸王龙。” “是在坎帕期,对吧?”一个小女孩举起手问道。 “答对了,之前你听的都很认真。”讲解员赞许地点了点头,“现在,请你们区分一下,惧龙和蛇发女怪龙有什么区别?” “惧龙更高,更大!”一个男孩迫不及待地喊道。 “蛇发女怪龙看起来跑的更快!” “蛇什么龙看起来更聪明!” “好啦,好啦。的确,我们能够看到的是,惧龙拥有更大的体型,更有力的颌,因此它们也就具有更强的力量,蛇发女怪龙则更具有速度和灵敏,这两种食肉动物生活在同一个环境,这代表?” “种间竞争和生态位分化。”依旧是那个小女孩。 “不错。古生物学家认为,惧龙与蛇发女怪龙很可能挑选不同的猎物,以此来尽量避免激烈的竞争,更有力量的惧龙或许偏好角龙科,而蛇发女怪龙可能更多捕猎鸭嘴龙科。” “因为长角的更难对付!” “没错。即便如此,两者间的竞争和冲突还是在所难免,就像今天非洲的斑鬣狗和狮子一样,这样的夺食场面在当时的加拿大恐怕也并不罕见。这只惧龙就看上了两只蛇发女怪龙的猎物。” “但是看起来没有什么优势啊,就算惧龙体格更大,但同时面对两只的话……” “的确如此,我想,最后的结局可能是惧龙选择放弃。” “惧龙会找同伴来帮忙吗?” “或许吧,”讲解员解释道,“人们曾经在同一地点发现三只不同年龄段的惧龙个体,这可能表示惧龙是群居动物。不过蛇发女怪龙其实并没有发现群居的证据。” “但艾伯塔龙有呀。”一个戴帽子的男孩提出。 “你说的没错。艾伯塔龙与蛇发女怪龙同属于艾伯塔龙亚科,它们极高的相似度使人们怀疑它们是否属于同一个属,不过个人而言,我并不赞同。红麋河边的一个化石点曾经发掘出二十六具艾伯塔龙的化石,分属于不同年龄段,但并不能就此肯定,蛇发女怪龙就一定群居,毕竟哪怕狮子是群居动物,老虎也依旧独来独往。” “好吧。”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在幼年时期,暴龙科的动物们体态都较为纤细,并且拥有更高的速度,这个时期它们很可能偏好较小型的猎物。例如,今年发现的一只七岁的蛇发女怪龙,人们在它的腹部找到了被消化过的幼年窃蛋龙类的腿骨。在它们的青春期,暴龙科动物会进入极快的生长期,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变成庞然大物,这时它们会再把目标对准大型猎物。” “它们一共能活多少岁?” “平均寿命约在二十六岁左右。” “这么短呀?” “知道吗,孩子,雄狮的平均寿命才有十二岁啊。” “真的?”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异常兴奋地观赏着这几尊优秀的雕塑作品,而讲解员正忙着为他们答疑解惑。 猜猜看,我们在哪里。 第65章 蒙混过关 当然,你应该明白的,托罗、萨科法和利伯拉正让本体附着在自己身上,模仿雕塑。但你可以猜一猜,我和格兰迪、路易斯藏在什么地方。 揭晓答案,我们在赖氏龙的肚子里。 这一只赖氏龙,其实是罗心莲的作品,我们提前到达联盟与博物馆约好提货的货车,在那里先让几位暴龙科成员们扮成雕塑,带着一桶罗心莲造的沙子,再隔着北美大陆与太平洋给她打了电话,让她按计划制作这一尊鲜血淋漓的雕塑,我和格兰迪、路易斯就藏了进去,等待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来把我们搬进博物馆里。 现在那些小家伙们正在和货真价实的非鸟恐龙合影,哪怕他们都肉眼可见的兴奋,却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们看出了什么端倪。 稍微再等等吧,应该不需要太久了。 见不到脸的讲解员带着这群孩子向后面的展区去了,蜂拥而至的游客还是一刻不停地对着我们这些“雕塑”左拍右拍。我沉默地与两头长脖子的大恐龙静静躺在一起,一些童年的记忆恍惚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其实,这倒是我第一次来参观古生物为中心的博物馆,第一次听到讲解员这么热情地给孩子们讲解恐龙的知识,如果那时我也处在这样的场景,是这样的一群孩子之中的一员,大概是会把这个珍贵的瞬间永久地保存在自己的记忆里的吧。 小孩子喜欢恐龙应该是不需要特殊的理由的吧。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闭馆时间终于逐渐靠近了。 好在格兰迪分得清情况,不会在现在就开始唠叨。 周围的人声隐隐地变弱,逐渐变得遥远,博物馆通知游客离馆的铃声,空荡地在陈列着标本的大厅里回荡。大概差不多了吧。 “我查了博物馆的网站,从来没有哪一条消息说,你们会在这个地方。”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在近旁响起,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人声远去的我,不由得被那个讲解员的声音吓住。 “所以到底是谁把你们送来的呢?”他自言自语似的发问。 你未免也太过负责任了吧,老兄…… 这样刨根问底真的有意义吗? 我内心的吐槽被中断了,因为我感觉到一种气氛,这种沉重到令人怀疑的气氛瞬间就从赖氏龙的身体外侵入到里面,呼吸到一口这样的空气,让两个字飘进我的脑海: 恐惧。 这两个字,似乎也在那位讲解员身上起了作用。 “嘿,你还在那干什么,小子,我们要闭馆了!”保安的声音在远处的大厅里回荡。 我听到讲解员变得出奇的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一声轻微的呻吟。他先是脚步轻缓地后退了数步,随后就变成了不顾一切的狂奔,他的鞋子急促地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密集而沉重的“嗒嗒”声。 “喂,小子,你有必要这样吗?”保安大叔不明所以的问话远远地传来,“难道那些雕塑还能活过来不成?” 我们静静等待着这两位的声音彻底远去,随后,萨科法用靴子踢开赖氏龙的肚子,把我们给拖了出来。 入夜之前最后一丝深灰的光亮填充了半个大厅,刚刚扮着雕塑的几头暴龙科现在都遣散本体,显露出复兴者的模样。金色眼睛似乎是暴龙科所共有的特征,在这片灰色的暗淡光影之中,金色的眼睛冷酷地闪烁着掠食者炯炯的目光。他们里面都身着统一的朴素黑色制服,外面的装扮则比较自由,托罗穿着的是鳞片纹理的黑色皮大衣,帽子上出现了黑底红纹的联盟徽章,帽顶上出现两个黑色的泪骨角(相比于利伯拉和萨科法的发达角质角,更类似两道棱嵴)。萨科法则身着与利伯拉相似的黑色大衣,红色的围脖上是白色的颌骨图案,红色的鼻骨角质与泪骨角出现在她的头顶。 萨科法将路易斯从赖氏龙的肚子里拽出来以后,就开始张嘴再咬合,她的上下颌咬上空气的邦邦响环绕在大厅里。 “早跟你说了不要做那个张嘴的动作嘛。”利伯拉无奈地笑了笑。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扮雕塑了。”萨科法活动着张嘴太久以后有些酸痛的咬肌,后悔的意思并不十分明显,“托罗,那家伙是你赶走的?” “嗯。” “干的不错,”萨科法认可地点了点头,“但下次别随便用生存战略。” “感觉有点可怜那位讲解员先生呢。”格兰迪突然说了一句与话题无关的。 “托罗做的其实没错,”利伯拉跟随着萨科法的脚步,“少一点麻烦总不是坏事。”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自己见到了真家伙,所以就有点可怜他。” “东方有句古话,叫做:叶公好龙。是这么说吗,智人?”萨科法转回半张俊秀的脸,平和地回应道。 “的确如此。”我回答道,牵着路易斯的手,“或许日后他也会庆幸于没有被真家伙干掉呢。” “好~吧。”格兰迪拖长声调回答道。 托罗从制服的上口袋里掏出烟盒,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若无其事地将打火机凑到烟头的位置。但他手中的打火机却迟疑了许久也没有冒火,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墙上贴着的一张告示:no smoking here. 他随后将目光转向萨科法,取下嘴里的烟,夹在手指之间,沉思似的低头审视手中的香烟,随后利索地将它塞回烟盒,格外留意地将烟盒放回制服口袋。 这个动作并没有逃过萨科法敏锐的眼睛,她侧过脸,略微垂下头,直视着托罗的制服口袋,“不抽了?” “嗯。”托罗动作轻微地拉了拉自己皮衣的驳头,让门襟遮挡住制服的口袋。 “为什么?反正又没有人会看见。”她轻声一笑。 “你总是说,‘规则就是规则。’” “今天可以破例,毕竟你解决了一个麻烦。” “那样你就破坏了你自己的规则。”托罗不动声色地回应道,端正了自己的帽子。 “狡猾的家伙,”萨科法伸出右拳,轻碰在托罗的右肩上,“今天算我欠你一根,出去以后还你。” “好。”这简短的回答同样没有任何表情做辅助。 “你现在能不能感觉到身体的气息?”利伯拉向格兰迪问道,她的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 “暂且不行。我们往那边走一走,兴许我就能感觉到了。” 怎样接近储存化石的地方,主要是由我来办了。 第66章 博物馆奇妙夜(1) 我拧开手电筒,对着手中展开的博物馆平面图再度查看,再次确认了路线的正确性。 随后我就领着这几位不老不死的野兽们向目的地进发了。 时间正在缓缓地过,因为过来有事要做,所以博物馆里堪称惊为天人的展览我也没能仔细观摩,我们入门的大厅,这座大厅里最显眼的展品,就是大名鼎鼎的重龙对峙异特龙——一头成年重龙为保护自己的幼崽抬起自己的前半身,下一秒就要沉重地撼动地面,而对面的猎手保持着迅捷矫健的奔跑姿势,正在准备向脆弱的幼崽包抄过去。重龙与异特龙仍旧摆着那副猎杀场景的动作,只不过充盈着大厅的昏沉暮色将一种阴森的氛围笼罩在三具骨架之上。 时间将近六点,博物馆中寂然无声,纽约夜城的喧嚣透过玻璃隐隐流进博物馆的空气之中,我隔着玻璃,瞟过窗外模糊的灯光。 监控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个我之前说过了,因为联盟方面的技术人才已经黑了博物馆的监控,并将昨天晚上的监控画面转到今天的显示屏上。 如果一切正常,找到化石,再让萨科法用携带的进化碎片提取化石中的魂灵,制造出复兴者的身体,应该能在半小时内搞定。确实早点完事比较好,免得夜长梦多,更何况今天我有件重要的事得做。 当然,看到现在你估计也知道,只要我说正常情况,就绝对不会有正常情况。 而且这一次的经历格外的不正常。 因为更了解兽脚类一些,所以在经过入门大厅的时候,我走的路线更偏向那只异特龙一些。我想凑近了观摩一下这头凝固在运动之中的猛兽,看看黑灰色的石膏模型怎样表现掠食者的凶悍与敏捷。 我怀着这样的念头,执行了我那小小的计划,略微偏移了最短路线,靠近了异特龙的骨架。“智人先生,我想你最好还是不要太靠近它……”格兰迪从看到异特龙的那一刻起面色就不大好看,虽然试着劝阻我,不过似乎也不抱说服我的希望。 不得不说,作为美自的镇馆之宝之一,异特龙架装的质量自然无从挑剔,我驻足片刻,放飞想象,让这头异特龙在我的脑海之中长出肌肉和肌腱,披上细腻的鳞片,随后就向猎物扑去。 果不其然,异特龙真的在我眼前移动了起来。 固定着骨架的铁丝呻吟着扭曲,“铮”地一声崩断,如同一次起跳之后的回落,异特龙的骨架在原地踉跄两步,摆脱了铁丝的束缚,随后扭转过脖颈,对我亮出满口的军刀状牙齿。 我当时完全没能反应过来,我所记得的,就是我愣在了原地。 在异特龙将我的脑袋从身上卸下来之前,一只手抓住我的后衣领,以精确的力道向后一提,既没有伤害到我,也令我躲过了异特龙发动的突然袭击,我的后脚跟因为这一股力量软了下来,往后倒下的时候,同一股力量又将我轻轻扶住。 利伯拉沉静地示意我躲在她的身后,她伸开右手,与正在调整姿势的异特龙骨架冷面相对。 骨架活过来了? 我的大脑一时没能接受这个事实,而格兰迪就在旁边照例大呼小叫起来:“哦,不!它活过来了!它接下来就要扑过来用它的牙齿……” “安静点,利伯拉能处理。”萨科法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 的确,这只异特龙的体型并不十分出众,它给我带来的危机感不深重,毕竟我知道周围的三位暴龙科成员随便哪一位单挑它都不落下风。 异特龙略微偏过脑袋,用没有眼球的眼窝打量了利伯拉片刻,压低重心,双爪蓄势在胸前,微启的双颌纹丝不动,以即将扑击上前对的动作应对利伯拉。 但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却出乎我们每一个人的意料。 利伯拉面露吃惊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忠诚的武器并没有在她的掌心幻化出来,而一向随叫随到的本体,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身后。 异特龙当然不会因对手遇到的问题就停下进攻,凌厉的攻势从它口中的牙齿上向利伯拉跃去。 “小利!”一片惊讶和急切闪过萨科法的金色眼眸,我从她与托罗的动作上也看出了他们与利伯拉相同的目的——召唤出爪牙与本体。 但他们遭遇了同样的结果。 利伯拉在往侧面扑倒在地,闪过异特龙快到令人震惊的咬合。 “快撤!”利伯拉在原地翻身而起,靴子前蹬地面,让自己往后迅速一闪,异特龙的利牙咬在她面前的半空中。她以一个轻盈的动作旋起自己的右腿,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踢出了强劲的力量,异特龙的整个上半身在一声短促的打击声之中向右一偏,下一步的进攻就遭到了打断,利伯拉则早已敏捷地调转脚跟,朝着已经向大门跑出了二十米的我们冲来。看来她只是被剥夺了召唤爪牙与本体的能力,力量却没有被削弱。 我牵着路易斯的手,用在小城的时候就确认了的方式在他的手上拍了两下,告诉他,现在情况危急,一定要跟紧。 跑在最前面的托罗转过上半身,将肩膀对准大门,在逼近大门的过程中仍在加速。他的目的显而易见,既然复兴者的力量仍然保留着,那么一头体长超过十米的巨型兽脚类就不可能破不开一扇门。 事实出乎意料。 托罗的肩膀轰然冲击在那扇看似平平无奇的博物馆大门上,仅仅是引起了一阵轻微的晃动。我意识到了些什么,显然的,这与活过来的异特龙骨架有关。 萨科法紧随其后,她在奔跑的过程中抬起右腿,黑色长裤与长靴在空中划出残影,凶残的蹬踢借着奔跑的速度击中大门。结果仍与托罗相同。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随后力量更大的托罗继续用肩膀顶门,尝试破门而出,而萨科法则飞速转移到窗户边上,一拳打碎窗玻璃。 在打碎窗玻璃的那一瞬间,我与萨科法都陷入了短暂的怔然,因为我们从窗框里看到的不是纽约的街道,而是黑暗。 广袤无际的黑暗包裹着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外的黑暗中无声无形,有的仅仅是虚无与寂静。 第67章 博物馆奇妙夜(2) “嗨呀伙计们!有谁想出什么办法了吗?”格兰迪一边惊恐地看着逼近的异特龙,一边冲着我们喊道。 眼见异特龙靠近,利伯拉就停下了向我们奔来的脚步,她在奔跑过程中调转脚跟,回身面对追击而来的异特龙,一言不发地将握紧的双拳举在胸前,摆出蓄势待发的搏斗姿态。 “快点,我撑不了多久!”利伯拉没有回头,只是将这一句话送给了我们。 话音刚落,异特龙的攻击再次到来。这一次使用的是罗伯特?巴克的论文中曾经提到的攻击方式,即将上颌骨当作斧子劈砍猎物。利伯拉灵巧地跳跃着闪过异特龙的进攻,白发与黑色的衣摆在空中飘逸地飞扬,躲闪的同时她略侧过身,右肩带动手臂,将一个毫不留情的直拳送到了异特龙的脸上。异特龙及时地扭头躲避,利伯拉的拳头尽管落在它的头部,却因这个扭头动作而失去了原有的破坏力。 “不行,我们出不去!”萨科法扭过头向我们喊道,此时刚才被她打破的窗玻璃不可思议地从地上飞起,快速填补回窗框之中,眨眼间完好的窗户再次出现在了被打破的地方。 异特龙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它的头部拱向利伯拉的肩膀,哪怕遭到了利伯拉的肘击,这个动作依旧还是达到了目的——它将利伯拉向后撞开一段距离,随后侧过头颅,张口就咬向利伯拉的腰部。 托罗也离开了门边,他一言不发地迈开大步,即刻就向正在缠斗中的利伯拉与异特龙奔去。 利伯拉短暂地留意了一下托罗的举动,本来准备躲闪的动作瞬时暂停,她伸开左右手,迎接异特龙如同老虎钳一般张开的双颌,它口中弯曲的利牙牢牢地钉进了她的手掌,而她的手在被异特龙的牙齿咬伤的同时,也如同千斤顶一般顶住了异特龙的双颌,十根手指紧紧抓住异特龙的上颌骨与齿骨,缓缓将它的脑袋向侧面扭动,异特龙明白她的用意是拧下自己的脑袋,因此角力一般阻碍着她的动作。 在这短暂的搏斗瞬间,托罗抵达了。 他扑上前,右手肘自上而下猛击在异特龙的颈椎骨上,瞬间将一截颈椎骨击碎,异特龙的头部因此与它的身体分离。在异特龙的爪子盲伸向托罗的时候,他左手抓住异特龙的肱骨,右手握住它的一根肋骨,面不改色地将沉重的异特龙骨架背摔在地,碎裂的石膏模型散乱一地,骨架内部的铁支架也被他摔得七零八落。 而在托罗解决了异特龙身体的那个时刻,利伯拉已经硬生生将异特龙的下颌从它的头部拧了下来,变成两半的异特龙头骨随后就被她丢在地上。 “别担心,没事的。”利伯拉甩了甩手套的破口里渗出的黑血,对着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的托罗微笑了一下。这证明了这次袭击的特殊性质,因为连复兴者都会被异特龙骨架伤害。 萨科法知道托罗能够解决问题,因此刚才就没有上前,她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被徒手拆掉的异特龙骨架,“现在该想想是怎么一回事了,简单来说,我们被困住了。” 因为异特龙已经被解决了,格兰迪稍稍从惊恐之中缓过来,看了一眼窗外的黑暗,“嗨呀,这下可麻烦了。” “王朝?”利伯拉问道。 “不,这里没有他们的气味。”萨科法果决地回答。 “你是对的,”利伯拉细细嗅了嗅空气,“这里没有其他复兴者的气味。” “就是说我们不是被复兴者袭击了。” “那还能是什么?” “听我说一句吗?”格兰迪插嘴道。 “说吧。”萨科法回答道。 “智人先生在这呢,请你凑过来一点。”格兰迪抱歉地看了我一眼,萨科法则很干脆地把耳朵凑近了他。 在听的过程中,一种分外的严肃外加似乎准备大干一场的稍稍兴奋浮现在她俊秀的面孔上,金色的眼眸中闪射出镇定的目光。 这时利伯拉正在尝试给联盟的同事打电话,当然你知道,哪怕是出于剧情需要她也没打通。 萨科法注视着脚下的石膏模型,被托罗摔碎的石膏正在用和被打破的窗玻璃一样的方式,逐渐凝聚在一起,让异特龙的骨架恢复原来的形状。 “我明白了。”萨科法在一只异特龙的肱骨与小臂骨骼再度结合,而三根弯曲的利爪向她的小腿抓来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抬起脚,用脚后跟轻而易举地碾断了异特龙的尺骨和挠骨,随后再一脚一脚地将手臂上的骨骼跺得粉碎,此时托罗与利伯拉正在将异特龙的肋笼和腰带暴力地拆卸开来,然后将拆下来的骨骼部件踢向远方的角落,萨科法从地上捡起两根异特龙的肱骨,而托罗与利伯拉则分别拾起一根股骨,在目前无法使用爪牙的情况下,将这些骨骼变成了暂时的武器。 我们并没有时间接着商讨此事,因为在这短短二十秒的暂停休整期间,抬起前半身的重龙母亲已经挣脱了束缚它的金属结构,两条前肢如同重锤的冲击让大厅的地面陷入了轻微的晃动。 在拆毁异特龙骨架的过程中,一阵暴风般地躁动已经从通往其他展厅的走廊里传来,雍容华贵的大厅中霎时填充满紧张的氛围。重龙气势汹汹地抛开身边脆弱的后代,侏罗纪的泰坦正以无可抵挡的浩大声势向我们缓慢袭来。 通向其他展厅的入口涌现出数目庞大的动物骨架,来自不同时代的动物在这里形成了一支目标一致的队伍,没有翼膜的翼龙在低空翱翔,先头出现在出口处的则是统治着不同时代的掠食者们,从虾蟆螈到波斯特鳄,从恐爪龙到伟犬熊,再到致命刃齿虎,行走时发出骨骼磕碰的整齐声响,摆出军队一般的进攻队列从三个出口向我们包围,紧随其后的是植食动物们,它们忘记了生存的法则,跟随着自己的天敌向我们发起进攻。 第68章 博物馆奇妙夜(3) 一只恐爪龙以超越同伴的异常灵巧率先展开进攻,肌腱骨化的僵硬尾部如同棍棒一般左右摇晃,在距离我还有五米距离的时候难以察觉地变换了姿势,随后猛扑上来,我看着恐爪龙协调的身体轮廓在手电的照射之下显现出模糊的虚影,锐利的第二趾目标明确地对准我的咽喉。 如果不是托罗及时出手,我非常确信故事在这里就会结束。托罗抡圆双手蓄力,随后如同击打一个极速飞来的棒球一样,把股骨像棍棒一样挥舞出去,破开空气的响亮声音令人怀疑这力量的真实性。恐爪龙的躯干在空中突然弯折成一个诡异的角度,随后就被托罗手中的股骨截停下来,坠落到地面上。被打断了脊椎的恐爪龙仅仅挣扎了一秒,托罗双手握持股骨,酷烈地将它的头骨自上而下劈碎,紧接着用股骨头挑起它还在扭动的后半身,将它甩回它来的地方。 利伯拉双手握持股骨向前突刺,飞扑向她的刃齿虎在半空中顿时动弹不得,还不等挣脱就被利伯拉扯下了脑袋,在她冷静地完成这项屠宰工作的同时,萨科法正拱卫在她的身侧,手中的两根肱骨短棒似螳螂的掠食前臂一样蓄势待发,她的对手是一只五米长的波斯特鳄。一根短棒的重击将波斯特鳄的齿骨从它的下颌上卸了下来,第二根短棒则从它的左外下颌孔进入,右颞孔穿出,卡住它的头颅,萨科法右手抓住短棒,仅用右手就将它的整个上半身从地面上举了起来,她冷着脸,不顾它的挣扎,将它的头骨在地面上砸碎。 击退第一波进攻以后,托罗与利伯拉护卫在左右,牢牢握住手中的股骨,萨科法站在最前方,不动声色地踢开波斯特鳄,看似自然下垂的双臂极具力量感地戒备着来自前方的攻击。 …… 且战且走。 挥舞的骨棒冷酷而娴熟地砸碎复活的骨架,三位联盟的成员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一边全面投入地战斗,一边掩护着我们几个非战斗人员。 但目前的问题是即便要走我们也不知走向何方。 重龙的尾巴丝毫也没有顾及身边的同伴们,大批骨架被它鞭状的长尾扫到空中,散架以后向我们飞来。 托罗抛下已经打断了的股骨头,右腿不经蓄力如迅雷般鞭出,一群从老到少的原角龙在他右腿的横扫之下飞向了一旁的角落。萨科法举起右手抵抗住向她的脸飞来的一堆碎骨,将折断的异特龙肱骨自下而上刺穿了一只乳齿鲵的头骨,随即退开,守卫在我们面前。 被他们用异常暴力的方式拆卸了的骨骼架装在被丢开一会以后就会遭到复原,再这样下去显然是死路一条。 但究竟什么地方相对来说能算比较安全呢? 我尽量远离危险区域,以免给几个同伴带来负担,不顾一切的骷髅们争先恐后地向我们袭击过来,无论被击碎多少次依旧会卷土重来。 等等。 既然古生物这么难对付的话…… “萨科法!”我喊道。 “什么?”她一拳打下俯冲向她的一只古魔翼龙,一边将它撕成两半一边回头问道。 我指向了现代动物展厅。 “为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我们赶快!” 一只伟犬熊的犬齿在她的肘击之下崩裂,“希望你说的没错。托罗,利伯拉,我们快撤!” 我拉上路易斯的手——谢天谢地他现在没有什么应激反应——在其他几位的护卫下,向现代动物展厅逃去。实力最强的托罗断后,萨科法在中段护卫我们三个,利伯拉则全速冲刺上前,一脚踹开展厅的大门,在那里招呼着我们跟上。 萨科法抢先一步到达门边,把我和路易斯都给推了进去,随即折返前去援助托罗,此时后者正处在一群骨架的围攻之下,一只刃齿虎的剑齿洞穿了他的右小臂。他没有顾忌恐爪龙死死咬在自己肩膀上的嘴,不动声色地将剑齿贯穿的右手调整到一个合适角度,向地面迅捷地下压,将刃齿虎的头部与颈部碾进了它的躯干部分,做这个动作的同时用它的肩胛骨拧断了它的剑齿。 萨科法飞身蹬踢上前,恐爪龙的骨架在空中散落,只有脑袋还留在托罗的肩膀上,两人逼退了一只进犯的西贝鳄,随后开始就开始撤退。 他们迅速地与没有肌肉的骨架拉开距离,如同两道闪电一前一后飞进了现代动物展厅,利伯拉摔上门,而路易斯则依据我的指示用肩膀抵住大门,三十吨泰坦的力量轻而易举地封住了大门,即便门外的骷髅们再怎么冲击也无济于事。 但现在得找个什么东西堵门。 照理来说,美自的展品这样的业界楷模我是真的不忍心糟蹋,但毕竟情况紧急,所以我们的解决方案是把非洲动物展厅中央的非洲象标本搬过来堵门。三位暴龙科成员合力将一只庞大的母象放倒,三人的双手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举起母象带到门边,将门堵上,路易斯这才在我的指引下离开大门。 “好险!”格兰迪心有余悸地长出了一口气。 三位暴龙科没有立即放松警惕,他们首先检查了一下大厅所有的出口,所有可能存在危险的出口都被堵上了。 我本来的想法是现代动物总会比古生物好对付一些,门外的那只重龙几乎就已经无解了,进来以后倒是很庆幸地发现现代动物的标本似乎无法复活。我们暂且能算是安全了。 确认这一点以后,我们暂时不再完全把注意力放在避险上,萨科法将弯曲的食指置于下巴下,沉思的神态保持了一会就被决意取代,“智人先生,有一件事我需要和你商讨一下。” “请说。” “你知道外面那些家伙为什么会复活吗?” “我困惑的正是这一点。” “简单来说,是进化的碎片在操纵它们。你知道进化是什么吧?我们的据点就是依据那东西运转的,维持据点的碎片大小可能只有你的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但能操纵这些骨架来攻击我们的,恐怕至少也是具有一定完整的功能和自我意识的碎片。” “也就是说,假如我们想摆脱被困的现状,唯一的方式,就是回收这一块进化的碎片。这不涉及机密吗?” “你是向导,我认为让你知道这件事有必要。请别担心,我们不会杀你灭口的。”萨科法发觉我眼中的狐疑,打了个响指,“进化的一项功能是清除某个个体的一段记忆,在成功回收进化以后,我们再删除你的这一段记忆就会平安无事。”这一句话让我的心突然跳动了一下,我不得不将这一功能与云绫华和罗心莲的遭遇联系起来。但我一时没有发问。 “我明白了。可是究竟要怎样去回收进化呢?你们能不能感受它的存在?” “我有可能知道它的位置。”格兰迪插了话,“当然,我只是说可能,毕竟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变化也是个未知数。” “请你说一说。” “好的,要说的话,其实它就在蜥臀目恐龙大厅。” “我们需要确认一下它的自主意识究竟到达了一种怎样的程度,它能否制定一定的策略,也就是说,它有没有可能蒙骗我们?”我认为这些问题还是十分重要的。 “我想应该不至于聪明到这么一个地步。只是它把我们当做了闯进领地的入侵者,这里有以前在科普阵营干活的吗?” “他。”萨科法用大拇指向后指了指托罗。 “哦……那就是说假如托罗先生没有进入博物馆其实我们就不会被攻击?”格兰迪有点惋惜地叹了口气,“嗨呀,真可惜!” “有没有想过说服它一下?毕竟你和马什老爹关系好像也不错?”萨科法逗乐似的问道。 “嗨呀,就算我有这个心,也先得多条命好让自己在谈判破裂之后能全身而退呀。” 其实大概和我也有关。而且关系还不小。我能够感觉到灭绝的气息正在我的血管里躁动,就像在嘲讽一个恼羞成怒的对手。 “它能够自主移动吗?”利伯拉发问道。 “我记得是不行的。” “但有没有可能,它可以让某一具骨架携带自己移动呢?”我提问道。 “这个……” “那就换个问题吧,”萨科法双手插在裤兜里,手肘向后支开了黑色大衣,“它究竟是怎样感知到我们的存在的?为什么它可以指挥那些骨架那么精确地攻击我们?” 等等,我想想……”格兰迪皱起眉头,“嘶……我记得马什老爹用过那么一次。哦,对了!它那个时候就在附近!应该来说,它是需要‘看’的。” “看,”我低下了头,踱步转身,“这也就是说它应该不在蜥臀目恐龙厅,而是就在入门大厅,否则不可能准确地把握我们的动向……” “也就是说应当是有某一具骨架搭载着它,”利伯拉垂下手,让掌心的血往地上滴,“萨科法,托罗,有没有注意到刚才有哪一个家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起进攻,只是在后面看着的?” “说这个没有什么意义,”萨科法摇了摇头,“你应该也发现了,站在后面没有进攻的有一大批,这家伙很狡猾。” “我可以吗?”托罗低沉的声音骤然加入了谈话,他调整着自己的帽檐,并不准备解释自己的意思。 我还处于迷惑之中,但利伯拉很快了解了他的意思:“你想说把自己作为诱饵,再让我们想办法把后排的那些全部清理了?” 萨科法凝聚起自己的目光,停留在托罗的脸上,“依据是,你作为科普阵营的人,很可能吸引了最多的仇恨?” 回答不是出自他的嘴,而是他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大门,如同一尊雕塑般屹立着。 “这只是推测。”利伯拉走到他身边,“你根本不能保证它的可行性。” “而且路线怎么确定?一旦你离开这个大厅就一定会被察觉,那样出口被封锁,你根本就没有离开的机会。”萨科法果断地否决。托罗在遭遇否决之后就再度陷入了沉默,在短暂的相处时间之中,我越发察觉他在团队中极为特殊的地位。在交流讨论时他极力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并且不愿发表意见,即便发表了也仅仅是提供一个方向而不愿详细分析,然而在实战过程中,让他负责关键环节又是绝对可靠的。 萨科法似乎是三位之中天生的领导角色,无论是气氛的带动还是事态的分析都由她来处理,此时此刻也是如此,她既需要稳定同伴的情绪,有需要主动想出针对当下情况的方案。她晃动着红色鳞片的尾巴,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头顶的泪骨角和鼻骨角质,踱步几许之后抬起头,望向了上方,她流露出深思难题的神色。 “我们两个的事呢?”格兰迪发问道。 “只能暂时先放一放了。”萨科法短暂地让自己从沉思之中脱离出来,回应道。 “毕竟你也不希望千辛万苦找到了化石,结果还是不得不被我们砸了吧。”利伯拉替萨科法说完了剩下的话。 “那也好吧。” “你有想到些什么吗,智人。”萨科法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之中唤醒,我发现她的目光正停留在我身上。 “我可以说说我的想法吗?”我迟疑片刻,开口说道。 “请吧。” 第69章 博物馆奇妙夜(4) “这样就行了。”萨科法拍了拍手掌,抓住手里打了好几个结的消防水带,使劲往下拽了拽,尝试了一下牢固程度。 两条消防水带从大厅的消防器箱中被取出来,牢牢地绑在一起,随后被甩到顶上天窗的框架上(在那之前周围的诸君已经使用水龙头向上抛砸开了玻璃),再彼此交叉,结在框架上,形成了一条足以让人向上攀登的绳子。就像昨天一样,消防水带还是解决了我们的问题。 托罗沉默地观察着我们制作这条绳子的过程,利伯拉在萨科法测试过绳子的牢固程度以后,走上前用更大的力道再试了两下,这才宽心地退开。 “别这么用力,你想把它扯断吗?”萨科法打了个响指,用靴子啪啪拍了两下地面,“看你的了,托罗。” 她与利伯拉缓步转到门边,路易斯在一边抓住堵门的非洲象的腿。 托罗略微弹起帽檐,再将它歪到一边,双手抓住消防水带,从松弛到渐渐握紧,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紧张与不安,随后就开始向上爬。消防水带在空中左右摇晃,而托罗则像一条拉链上的拉头沿着链牙有条不紊地向上滑动,没过多久他就扒上了天窗的金属框架,并且轻松地敲破重新生成的玻璃站到了框架上,萨科法昂起头,将脸对准托罗,右手的中指与食指贴到她的的右侧头顶,随后轻快地挥手让手指离开她的红发——一路顺风。 托罗左右伸开双手保持平衡,他的身影隐没在包围博物馆的黑暗之中,他脚步轻快地踩着纤细的框架,很快消失在天窗的边缘。 萨科法与利伯拉默契地碰了个拳,我则在一边贴着墙聆听着。 托罗花的时间不长,隔壁大厅很快传来一片嘈杂的玻璃碎裂声和骨头撞击声,我想像出托罗到达大厅顶上的天窗以后,略微注意了一下下面的情况,随后毫不迟疑地挑了个骷髅们聚集的最多、并且远离门的地方,一脚踏破玻璃跳了下去。 首先他会怎么办呢? 当然大厅里最难对付的是重龙。 那么他就会…… 跳到重龙的头上,借着自身的重力把重龙的脑袋扭下来,手里揪着它的头快速滑至它的背椎,从中段将重龙的脊椎踩断,进入它的肋笼,用腿抵住它的骨盆,双手抓住它的肋骨,将身体伸展开,如同弹簧一般弹开了重龙的两截身体,让这头没有皮肉的泰坦轰然倒塌。他抄起重龙的一根肩胛骨,给一头扑上来的原角鼻龙一记迎头痛击,他站在骨架的团团包围之中,依旧面无表情。 到这里,都是我的猜测,因为萨科法和利伯拉刚刚拉开门,向着包围圈外围的围观群众冲过去的时候,我看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我的目光只在托罗那里停留了几秒,主要关注的是艾伯塔龙亚科的两位是如何殴打围观的骨架的。利伯拉没有走太远就将手里盘绕的消防水带甩了出去,水带末端系了一个沉甸甸的消防器,这个简易的流星锤在围观群众之中造成了横扫千军的效果,被打散架的骨骼在空中飞舞。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甩上游的那一次让她开发了新的爱好。 萨科法则在利伯拉手中的消防器收割了第一批围观群众以后,冲进了正茫然无措的骨架集群之中,她手里抓着一个形状古怪的木头支架,你应该会很好奇它究竟是出自哪里。这个临时的武器出自非洲动物大厅生态景箱,萨科法从那里拆了一只白犀牛的标本,扯开上面的皮把支架拿了出来,这个举动看的我的心一阵颤抖。这个1936年制作的标本堪称无价之宝,不知道提出构思并指导了生态景箱构建的卡尔先生看到这一幕会是怎样的心情。 此刻她正抡着这个支架在围观群众之中大开杀戒,而且我有点难说她的情绪是否正常。隐藏在镇定之后的暴虐让她的面孔略微变形,她带着多少有些明显的兴奋,将那些围观群众砸的粉碎。 “萨科法,快追那一只!”利伯拉大喊道,将萨科法的目光引向了一只在屠杀之中抱头鼠窜的鹦鹉嘴龙骨架,在所有的骨架之中,只有它的反应最为迅速,而且不像前头的掠食者一样疯狂,而是做出了正常动物的行为——逃跑。 萨科法手中的支架抛出,回旋着将那只逃跑的鹦鹉嘴龙压倒在地,不等它挣扎逃脱,萨科法的双腿几次挥动就已经将她带到了它面前,她没有任何犹豫,讥嘲的淡笑浮现在她的嘴角,鹦鹉嘴龙的头骨即刻粉碎在她的靴下。 “真帅啊,食肉动物。”格兰迪在我身边赞叹道。 一块手掌大小的白色物体从鹦鹉嘴龙的胸腔弹出,萨科法的左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了这块物体,随后塞进了自己制服左胸的口袋。 出人意料的是,大厅中的骨架们没有失去生命。 围攻托罗的骨架们的行动甚至变得更加疯狂,它们挤作一团毫无章法地涌向托罗,后者此时正处于难以招架的困境。 “萨科法,还没结束!”利伯拉在高声提醒之余冲向了被围攻的托罗。 萨科法迟疑了一秒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毫无疑问,这块进化的碎片并不是全部。进化的力量还在支配着这座博物馆,也就是说我们仍旧处于险境之中。 萨科法举起支架向她附近其他的骨架发起进攻,利伯拉的靠近则迅速引起了一些骨架的注意,它们相比于先前更加杂乱无章地一拥而上,单只骨架的盲目攻击很容易被躲过,但密集的群体进攻则会覆盖异常广大的范围,这使得利伯拉与托罗的身上瞬间出现了大大小小十几道流血的伤口。 萨科法很快清剿了剩余的围观群众,然而进化的碎片再也没有从这些骨架里弹出。 而且我想它大概也不至于到了让自己在前方的骨架里挨揍的地步。 萨科法旋即冲向两个被围攻的同伴,她的出场缓解了同伴的压力,现在重新回到了混战的状态。 怎么办? 再让他们先撤回来吗? 但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他们能够回撤的道路已经快速被大批的骨架所封锁了。 “智人先生,我想到了咱们这些长脖子家伙该派上用场的时候啦。”格兰迪突然开口对我说道,这不是稍显欠揍的啰嗦,而是货真价实的担当,他对我嘻嘻一笑,忽然横了一下脖子,路易斯磕磕碰碰地在门上撞了一下,略微调整了一下前进的方向以后,继续向前走去,此时不是那么小心翼翼地蹭着地走,而是坚定而威严地前进,“帮我个忙嘛,智人先生。” “等等,你要怎么……” “咱们总不能一直袖手旁观呀,特别是在别人为了你杀的天昏地暗的时候!智人先生,只要你把那条重龙的尾巴塞到路易斯的手里就行了!”不知道 “嘿,食肉动物们!开饭啦!”格兰迪提高声音大喊道,“注意点,三位联盟朋友!” 三人与骨架们同时抬起头望向他们两个,在那一瞬间路易斯手中的化石长尾虎虎生风地挥舞出去,所到之处将仍在进攻的骨架们拦腰截断,三位联盟的成员紧急地躲闪,举起手防御那些飞舞的碎骨。 “喂,想干掉我们吗,傻大个?”萨科法爽朗的大笑在骨骼撞击的伴奏之下响起,她手中举起一只原角龙,拽着它的尾巴将它当作兵器甩打,逼迫周围的骨架后退,碎骨如秋叶般在她与同伴的周边飞舞。 “不想被干掉就赶快逃出来吧!” “这用得着你说吗?!”利伯拉不满意地喊道。 “快点呀!” 第70章 博物馆奇妙夜(5) 托罗侧过肩膀,无言地冲锋,厚实的肩部撞破路途的一切阻碍,带领两位同伴杀出重围,在路易斯手中的长鞭再度抽甩过来的同时,三位联盟官员同时侧躺下身体,让自己的身体自如地在大理石地板上滑铲而过,长鞭挥舞的狂风刮起他们的发丝,同时也斩断了再度袭击过来的骨架。 “别傻站着,要跑了,智人先生。”萨科法以一个鲤鱼打挺的姿态从地上一跃而起,与我们擦肩而过。她的话听起来含糊不清。 我陷入了虽然短暂但却深重的犹豫。为什么它们没有停下来?那显然证明仍然有进化的部分在支配着它们,然而它们的举动相比于先前的默契配合,变为了杂乱不堪的一拥而上,这又是因为什么? 格兰迪告诉我,进化需要“看”。 这样的一拥而上显然更没有效率,那么为什么进化要这样驱使它们呢? 因为它看不到。 既然看不到,那么它就不在这个大厅里。 而我知道它的位置,因为灭绝能够感受到敌人的存在。 格兰迪说的没错,它依然放在蜥臀目恐龙大厅。 “不。” “什么?” “我们去找剩下的进化碎片吧。”我回过头看着刚刚与我擦肩而过之后再停下的萨科法。 “你怎么能确认……” “我可以试探一下。假如我要靠近蜥臀目恐龙大厅,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我说着,开始向着蜥臀目恐龙大厅奔去。这一举动并不是鲁莽,因为此时大多数的骨架正置身于路易斯的鞭子打击之下,并且我还特意绕了远路。在往那里走之前,我先尝试着向鸟臀目恐龙大厅绕弯,那时几乎没有骨架把注意力放在我这里。 即便如此,在我冲向蜥臀目厅入口的时刻,明明离我更远,离其他人更近的残缺骨架,不约而同地都将目标对准了我,一只瘸了腿的加斯顿鸟扣击着自己的喙向我奔来。它当然没能达成目标,萨科法凶悍的正蹬及时将它停下了,她的身后跟随着利伯拉。 “真是可恨的自负,智人。”萨科法说道,我这才注意到她右脸颊上一道骇人的长裂口,从嘴角一直裂到咬肌部分,淌着黑血的口腔暴露在我眼前,黑色的血液在弯曲的后弯牙齿上汇成细微的流,她没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是用右手的食指自左到右抹去了沿着伤口流到脸上的血。 话虽如此,她却护卫在我的身边,警惕着可能靠近的骨架,向托罗和格兰迪打着手势,命他们在原地吸引注意力,利伯拉此时冲到了我们的前面,刻意地放慢了速度来等待我,我们三个快速进入了走廊,路上尽量避免一切战斗,如有需要,萨科法与利伯拉就会碾碎一切阻碍。 我们极速向着目的地冲去,靴子落地的紧凑鼓点仿佛为这场短途奔袭提供了配乐,我们很快就接近了目的地。 我提前提醒两个同伴做好准备,我知道在那里会有什么东西等待着我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只蛇发女怪龙,它们本应拦截我们,但利伯拉仅仅做了一个手势,它们就陷入了一阵停滞,要攻击自己种族的复兴者对它们而言似乎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 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困难,逼迫我们停下的东西马上就会出现在前方。 三趾的大脚稳重地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厚重的颌骨间展露出颗颗香蕉状的巨大牙齿,深红褐色的骨骼微微颤动着,凝聚成猛兽紧凑的身体轮廓,君王暴龙,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amnh 5027,这个大名鼎鼎的标本,此时就在我的面前复活过来,阻碍我们前进的路途。为什么进化先前没有派它出来干掉我们呢?大概是需要保护自己吧。 在暴龙出手之前,一只本来正在低头啃咬迷惑龙颈部的异特龙紧贴着暴龙的体侧飞奔而来,在它逼近的那一刻,萨科法与利伯拉同时开始移动了。 毫无章法地上前进攻的异特龙须臾倒在两头巨型兽脚类的脚边,那时暴龙正迈开大步开始逼近,萨科法与利伯拉没有减速,直冲向那头长逾十一米的末代皇帝,她们的目光短暂地交接,长靴挥动踏击地面的紊乱影子形成了模糊的成片图画,然而出乎她们意料的是,暴龙根本就没有注意她们。 它的目标是我。 终于丧失一切理智,只想要干掉自己的宿敌了,对吗,进化? 直面如此一头目标就是杀死我的陆地掠食者,我还是第一次。 幸好我早有预料,离入口还有五十米距离的时候,我就停下了。 相比于这两位联盟成员,进化恐怕对我身上的灭绝更加恨之入骨。 “快去找进化!”我喊道,那时就已经开始转身逃跑,只要我能让5027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我身上,那么就能为萨科法和利伯拉的寻找减轻很多压力,而且相比于她们我更熟悉博物馆的地形。现在我能了解的情况是,现代动物的标本是无法复活的,不能对我造成威胁,因此我需要做的是领着5027向现代动物展厅周旋。 事不宜迟。 而那时,萨科法正与利伯拉站在蜥臀目厅入口进行一场短暂的商讨。 “除了做向导,他有价值吗?”萨科法望着我与5027远去的背影,沉着而冷酷地问道。 “有。”利伯拉毫不迟疑地回答,在回答过后才察觉自己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价值。 但她没有丝毫的情感流露,她知道任何一丝犹豫都逃不过萨科法的眼睛。 “既然如此,”萨科法轻笑两声,打了个响指,“找进化的任务就交给你吧。” 她迈开修长的双腿,大衣后摆飘逸地跟随着她的脚步跃动,这道黑色的闪电快速地向着暴龙与柯志仁离开的方向追击过去。 镜头转回到我这里。 老实说来,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那时我竟然有勇气引诱暴龙来追杀我。骨骼撞击、脚掌踏地的粗重声音即便现在回忆也同样令人窒息,那时我能清楚地感觉到这种声音正在单调的重复之中逐渐地靠近我。 我没敢回头看,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感受着逐渐扼住我咽喉的紧张和疲惫,我知道暴龙足以粉碎骨骼的巨大牙齿正高悬在我头顶后上方一点的位置,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 快跑! 第71章 博物馆奇妙夜(6) 我十分确信我这一生是第一次跑的像现在这么快,肾上腺素的飙升让我自己踩过地面的触感是如此轻盈,我几乎像是低空飞行一样引着暴龙,在夜晚的博物馆之中奔逃。 手电筒的灯光由于我右手的高频摆动而摇曳着,在摇曳的灯光之中,我骇然发现前方的楼道上居然有两只腔骨龙正在蹲守着。 如果只需要面对这些瘦长的食肉动物,我还不需要如此担心,但一联想到它们有可能阻碍我前进的步伐,让我被身后的暴龙追上,我的心脏仿佛瞬时坠入了冰窟。 当然,我平安无事。 因为就在我感到死亡近在咫尺的不真实感的时候,那两只腔骨龙奸诈地摇晃着的脑袋突然从颈椎上脱落下来,我定睛一看才发觉插在它们寰椎上的箭矢。 箭矢? 紧接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萨科法,她正丢下手中的美洲土着短弓(大概是从人文区拿来的),翻过栏杆越到楼道转角处,一手抓住一只腔骨龙的脖子,分别将它们的身体在墙壁上磕碎。 “e on!”她镇定自若地冲我喊道。 我两步做三步跨上台阶,从萨科法身边闪身而过,确认我经过以后,萨科法转过身,她的长腿让她轻而易举地跨过多级台阶,矫健地奔到我前面,紧随在我们背后的是暴龙,因为状态是骨架,经过进化所指引的骨骼错位,它也能够挤过相对它而言如此狭窄的楼道,追到我们的身后。 追击仍未停止,那就说明利伯拉的工作没有完成。 我跟着刻意放慢了脚步的萨科法,她的尾尖在眼前晃动,我们现在正在尽量拖延时间。短暂的失神之中,我们已经冲进了一个较新的展馆。 在那之前,我简短地通知了一下萨科法这里陈列着什么展品。 听了我的汇报以后她也没有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而是用简单的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在冲进展馆前,我们都稍稍减速,准备迎接一个新的麻烦。 什么麻烦呢? 世界上最大的陆地动物之一,梅氏巴塔哥巨龙。 我在刚刚减慢了脚步的时刻,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我的后背和腿弯处袭来,这令我被横在空中,然而还是在以极高的速度前进。过了一会我才反应过来,萨科法将我抱了起来,扛在她的肩膀上。 “你能理解吧。”她的声音没有什么开玩笑的意思,我明白她是担心我的体力不足以安全闯过下一关。 “能。”我只能如是说。 这个动作让我分明地看到背后暴龙狰狞的口齿,然而由于萨科法不需要等我,已经能够用出全速奔跑,因此那副口齿也正在逐渐地远离我。 这头巨龙的尾巴在我们进入的第一刻就横扫过来,它恐怕早就等待着我们的抵达。哪怕展厅的规模并不算小,这头超过三十米长的庞然大物还是将展厅塞的满满当当,它的头部在远在展厅另一边的出口回望着我们。 萨科法的双腿将她蹬离了地面,她的尾巴左右挥舞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让她在巴塔哥巨龙的尾巴上保持了平衡,而这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尾巴又成功阻挡了暴龙前进的步伐,趁着这短暂的混乱,萨科法两三步跨跳上巴塔哥巨龙的骨盆,随后将我从肩膀上放下来,用双手横抱在怀里,从巴塔哥巨龙的背上一跃而下,短暂的失重感让我有些不适,但在我察觉到的那一瞬间,萨科法正抱着我快速从巴塔哥巨龙弯曲的脖子底下冲过去,它往下伸来阻拦的脖子依旧慢了一步。 她如同一辆自主行驶的高速赛车,在博物馆光滑的地板上疾驰,而我就是那个手足无措的驾驶员。 “我要把你放下来啰。”她这么说着,像摆弄一只小猫一样把我从横抱改为从侧面提着,逐渐让我的双脚靠近地面,在我掌握了速度开始跑起来的时候,她松开了手。 “前面还有什么?” “前面是古哺乳动物展厅和鸟臀目展厅,然后我们可以走一条新路回入门大厅。” “那就是说回去帮托罗他们的忙……不错,你是提前计划好的吗?” “我没想到你会来,我以为会是利伯拉来陪我。” “我不怎么喜欢找东西。”她利索地答道,“跟紧了,智人。” 我跟着萨科法极速过弯,冲进古哺乳动物展厅,停留在这里的大多是比较笨重的大型食草动物,而且比力量它们还不一定占优。但如果被它们拦住以后让5027追上来,那样麻烦就大了。 此时,它们似乎就做着这样的打算。 嵌齿象、铲齿象与乳齿象组成的防卫墙高高地竖立在我们面前,但我却没有感觉到萨科法的减速。 “做好准备。”她伸出手揪住我的后衣领,把嘴凑在我耳边低语道。在我反应过来以前,她后移重心,挺直腰杆,将我从地上拎起来,我看到的是她唇间紧咬着的颗颗尖牙,和她目光中燃烧着的奇异的激情。我像一个铅球一样被她向斜上方猛然掷出,我的整个身体打着旋在空中飞过,掠过三头大象光滑的头骨,在那头晕目眩的短暂时刻,我对萨科法的印象仅仅剩下舞动的黑色大衣。 她首先起跳,双脚在最左侧的嵌齿象的象牙上蹬了一下,借力高跳,在扭转身体向我弹射过来的时候顺势掰下了乳齿象的一根象牙。 旋转的感觉停止了,她有力的左手抱住我的腰,让我跟随着她的节奏一起运动。 我与她共同面对着下方数目众多的食草动物,而那时,乳齿象的象牙正卡着她的虎口转过两圈,在她落地的前一秒,向着她面前的那些骨架横扫过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那些骨架全部击破。 她稳稳当当地落地,左手轻轻放开我,为了卸力而弯曲的双腿此时正伸直站起,“跟上。” 当然,我只能听她的。 之后的几个展厅,几乎都是相同的程序,这位冷静、干练、细心的强大猎手,就以同样的方式带我冲破重重阻挠,在我们打破无数阻碍回到了入门大厅的时候,多少都短暂地愣了愣神。 几乎被浑身上下流淌出的血液完全染成黑色的托罗正在那里等着我们,冰冷的杀意从他眸子的深处渗出,包裹着他周围那些快速恢复原状的骨骼,然而此时此刻,格兰迪和路易斯早已倒在他的脚边了。 “托罗,我们回来了。”萨科法一脚踹开大门,向托罗打了个招呼。 “好。”这是他的回答。 “嗨呀,我们可总算把您盼来了,艾伯塔小姐!”格兰迪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 萨科法瞥了一眼满地的碎片,踏着它们快步走到托罗身边,在他的肩膀上亲热地拍了拍,“嘿,小伙子们,不介意我用‘同生共死’这个词吧?” “你太浪漫啦,萨科法。”格兰迪哈哈大笑。 跟随在他们身边的是我,而我手里,则是刚才路上随便抄来的一根脚手架铁棒。 “智人先生也要加入?”格兰迪兴趣盎然地问道。 “我可不像你除了打嘴炮什么也干不了,我还四肢健全。” 刚才经过的几个展厅里吸引的骨架全部从非洲动物展厅的门里聚了过来,与地上那些正在复活的骨架一起,形成了包夹之势。 “利伯拉在哪里?”托罗忽然再次开口,他看向萨科法。 “别担心了,她在蜥臀目大厅。”萨科法轻松自如地挥舞着手中的象牙,最终保持一个向前戒备的姿势,“好啦,现在,让我们同生共死吧!” 随后,最后一波战斗开始了。 我把路易斯从地上拉了起来,把已经甩的破烂不堪的重龙尾巴费力地抱起来,塞回他的手里,现在他防卫着一个单独的方向,格兰迪会通过头部的动作提醒他攻击的方向,如果还有没有解决的敌人会交给我来干掉。 托罗和萨科法自然不用多说,这一对从默契与实力上来说都无可挑剔的搭档将会提供完美的防守。 短短几分钟的战斗,感觉起来仿佛是无尽的。不断地攻击,不断地防御,躲闪,来不及茫然无措,只有被本能刺激起来的求生欲望。我在那之前甚至都有点遗忘了该如何使用棍子,所幸的是,在我握起棍子,并且用它砸向那些骨架的时候,我很快就回忆起了该怎么用它来战斗。 不知道是枯燥还是麻木,也无所谓是疯狂还是恐慌。 我盼望着这一切的尽早结束。 幸运的是,我的等待持续的并不久。 就在某一个看似并不重要的瞬间,在暴龙与大象们的骨架挤进了大厅的时刻,在萨科法用象牙捅穿一只雷兽的头骨的时刻,在托罗掐着一只腔骨龙的脖子将其摔碎在地的时刻,在路易斯甩出的鞭子被一只凿齿鳄的单独头颅闪过,而我挥起棍子捅向它的时刻,一切都戛然而止了。 仅仅眨了一次眼睛,在昏暗的大厅中围攻的骨架都消散了。 异特龙与重龙的骨架依旧摆出对峙的姿态,幼崽依旧依偎在母亲的身边。 刚才博物馆中的一切嘈杂,包括骨头碎裂的声音、武器挥舞的声音,弹指之间沉寂了下来。这突然的和平反而令我们措手不及,我首先抓住了路易斯的左手,轻轻抚摸了两下,示意他现在已经安全了。 萨科法首先召唤出了自己的爪牙,接着召唤出了本体,这几步都十分顺利。 随后她给利伯拉打了个电话,“小利,你找到了?” 听到电话另一头的回答以后,萨科法垂下眼睛,感叹一声:“是啊,我们都安全了。”她很快脱离了战斗中的兴奋状态,没有显露出过多的留恋。 第72章 生日快乐 “所以智人先生呢?”路易斯晃了晃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回的脑袋,仍旧担心会意外地失去它,因此他的左手还是警惕地按在自己棕色的头发上。 “啊,他已经回去啦。”格兰迪把嘴从罐装啤酒的口上挪开,让罐装啤酒在刚刚才能正常使用的手里摇晃了一会,他格外专注的目光停留在另一只空闲的手上,那只手一刻不停地做着伸直手指再弯曲的动作,仿佛在测试自己机体的功能。 “啊,回去了?”路易斯遗憾地长叹一声,“怎么不来喝两杯呢。” “不好啊。”格兰迪的尾巴尖与他的脑袋同时摇晃。 “不好啊。”路易斯用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 “他说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利伯拉开车送他回去了。”萨科法应声答道。 “很重要?”格兰迪忽然来了兴趣。 “多重要?”路易斯稍微睁大了眼睛。 “不知道。”萨科法哼了一声,翘起二郎腿,在自己的口袋里翻找香烟。找了一会以后,她的眉头逐渐挤到了一起,手指厌烦地敲击靴帮,她双手抱在脑后,躺倒在地,面色中流露出清晰的不悦。恐怕她的烟盒是在博物馆里剧烈运动时丢失了。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缓缓伸到了她的面前,指尖夹着一根香烟。 她顺着这只手望去,望到托罗在城市灯光渲染之下如同雕塑般的侧影,这尊沉默的雕塑唇间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淡淡的蓝色烟雾在晚风下细弱地扭动。 “不要。” 托罗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挪动一下。 “要是拿了,我就欠你两根了。” 依旧没有回应。 “好吧,我知道了。”她无奈地接过托罗手中的香烟,叼到嘴里,娴熟地用打火机点火,一口烟雾从她的唇间吐出,“记住啊,我欠你两根。” 她慢慢起身,倚靠在墙边,抬起头望向夜空,听着格兰迪和路易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默然无语地抽着烟。 …… “好看吗?”云绫华轻轻提起裙褶,左右看看自己身上碎花连衣裙的效果。 “我挑的还能不好看吗?”上游吹了声口哨。 “谢谢啦。”她粲然一笑。 “应该的,怎么说也是你的生日嘛。”他摸着头笑了笑,“那就这样啦?我工地还有事情干。” “拜拜。”她对着走出门的上游挥了挥手,低下头再度审视罗心莲的礼物。那是一张很漂亮的素描画,描绘的就是复兴者状态下的云绫华自己,骨骼头饰之间伸出两片头冠,背手回望,明眸中充满坚定而柔和的鼓励和欣慰,娴雅而具有着独特的坚韧气质。 和罗心莲的短暂对话回到她的脑袋:“好看吗?”说这话的时候,罗心莲眼中冒出的是信任朋友的期许,当云绫华发现画的是自己的时候,曾经短暂地愣了愣神。这个举动险些被罗心莲误以为不满意,当她的眉间出现第一丝局促不安时,云绫华马上就开始赞扬她的画技和细致。 “只是有一点不大好。” “哪里?”她异常认真地抬起头。 “画的太好看了,不像我。” “哪里有!小华就是很好看!”罗心莲倒是表现出强烈的不满,云绫华也是第一次得知她会用这样强烈的态度来扞卫自己画作的真实性。 她想着,淡淡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嘴角,她通过窗玻璃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笑,不知为何,凑上前去,和着窗玻璃上缓缓滚落的雨滴,照映自己的面容和上游送的连衣裙。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五指的指尖轻触到窗玻璃表面,仿佛即将触摸到窗外那朦胧的灰色春雨,淡漠的灰由远及近,静谧地覆盖着清晨的小城,无论是远方隐没在云雾之中墨色的山,还是在她看来无比适合这种灰色的小城街景,都在接受着天降甘露的亲吻。 他在干什么呢? 他的任务完成了吗? 他会记得吗? 明明自己从来没有表现过对生日的重视,但为什么就是会如此在意他能不能记住呢? 她将双手放在书桌上,轻轻把脸枕了上去,轻到好像担心书桌会因此感到疼痛,她静听着窗外嘈杂的雨声,一时没有任何念头。 将她从纯净的发呆之中惊醒的是手机铃声。 “喂,柯?” “喂,云,是我,我在你家楼下。” …… 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的她是身着一条淡蓝色的碎花连衣裙的。 不知为何,那种如同莲花般淡雅清新而动人的气息,令我的内心骤然跳动了一下,在片刻的出神之后,从我嘴里跳出的第一句话竟不是问候。 “好看。” “什么?” “我说,很好看。” 一点惊讶从她的鼻尖迅速地扩散到她的整副面孔,那仿佛是一闪而过的幻象,被安静地闪烁的喜悦迅速取代,“真的?” “真的。” 她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这次不是说天上的吧?” “天上的也不好看啊。”我让视线切着云绫华家的屋檐,投向雾一样清淡的天空,分不清哪一部分是云,哪一部分是天。 “快进来啦。”她急切地将我请了进去。 “嗯,好。” 我换下鞋子,放下雨伞,将我的礼物用双手递给她,“生日快乐,云。” 在我给出礼物之前,她先我预想的一步变为了复兴者状态,发丛中的两片头冠显现出淡淡的粉红色,我明白那意味着期待的情绪。 “喂,云。” “怎么了?” “你变回人类形态,好不好?” “为什么,你不是想看吗?”这对她而言似乎确实是一件难以置信的奇事,淡漠的酒红色眼睛很快变为填满了疑惑的棕色人类眼睛。 “今天是你的生日,是你作为人诞生的日子,所以我只想看看一个女生高兴的样子,行吗?”我问道,同时将先前暂停了的动作继续下去。 我送的是书,《卡拉马佐夫兄弟》。 “不要那么惊讶,你不是对我说过吗,你很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我扶了扶眼镜,对着这个过生日的女生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柯。”她露出了我认识她以来,所见过的最灿烂的微笑。 “利伯拉等会也会过来送礼物,至于蛋糕,我已经叫埃雷拉去买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到。等一等,等到晚上了,上游下班了,我们再来一起分蛋糕,同意吗?”我说道,在她家沙发上缓缓坐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你来得有点迟啊。”她好奇地点了点头。 “哦,在博物馆遇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她凑近了我一些,“等等,你脸上那个是……” 我在片刻的沉默之中审视她关切的面色,缓缓让手指在脸上游走片刻,触碰到一个先前没有留意的伤口的时候,全新的痛感从颧骨传来。 “伤到了吗?”我问。 “你等一下。”她说着,带着书快步上了楼,随后拿着消毒水和棉签下了楼。 “没事。”我连连摆手,“这种伤而已……” “万一沾到雨水感染了怎么办,”她不容商量地摇摇头,走到我面前,取出棉签,“可能会有点疼。” “好吧。” “你瞒着我也没用,我知道你们肯定遇到了什么危险。”她聚精会神地将消毒水涂在我脸上的伤口,“你不用说,没关系的,你们都平安无事,这就已经够好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柯。”她收起消毒水,“不过以后可要小心。” “我当然会。” 我与云绫华怀着淡淡的憧憬,坐在沙发的两头,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着这雨,这天,这暂时可称得上无忧无虑的当下,就是我对那一年的5月15日,最深沉的印象。 第73章 相会于游乐园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那个舔着冰激凌的家伙这么开了口。 “好奇什么?”我瞥了他一眼。 “就是,为什么你跟我们聊起天就像认识了三十年一样,遇到冰激凌店的老板反而要像这样,”希利?比斯塔希干咳了两声,收起那股独属于他的匪气,让自己的眉目神色突然变得真挚,他的背恭敬地稍微躬下,“您好,三根冰激凌,原味的。嗯,谢谢。” “就是说嘛。”里约倚靠着长椅,右手松弛地搭在椅背上,眼睛在兜帽的阴影下痞里痞气地斜视我。 “呃……怎么说呢,”我把冰激凌从嘴边挪开,拿在手里,“就是,对你们多少都有点了解,所以也算认识了一半吧。” “这是什么破理由啊。”里约轻轻用靴子踢了一下我的小腿。 “信不信由你。说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你们休个假要到这种地方来找我?你不是刚刚结束据点建设来着?”我看着希利。 “怎么,我找不得你?”他逗猫似的挑起了眉。 “找不找是随便你……但是为什么,我必须知道。” “你知道吗?”希利突然严肃起来,他啃了一大口冰激凌,随后缓缓将冰激凌拿远,“萨科法,喜欢你。我让里约带我来这里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啊?” “啊?”里约几乎要从长椅上弹起来,他颤抖的瞳孔显示出他究竟受到了多么巨大的震撼。 “没错,”希利笃定地点了点头,“知道上次你们任务结束回来以后,萨科法对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里约兴奋地追问道。 “她说:‘他聪慧的眼神如此能让我的内心安定,他娇小柔弱的身躯如此让我着迷,他那种表面憔悴实际热情如火的气质,我不知用怎样的语言形容……’,她说这个的时候脸红了哦,真的!她还对我说千万不能告诉你,你看我多把你当哥们,这个也会告诉你……” “你他妈的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啊!”不知何时出现的奥瓦图将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在希利的头顶,她的神色写满了鄙夷与恨怒。 “喂,这个可算是故意伤害同事哦?假如我把这事上报的话……”他不乐意地捂着头回头叫道。 “我说希利啊,你就是编段子也至少编的像点样啊,”里约扫兴地叹了口气,抱住自己的后脑勺,“萨科法哪会这么说话。” “我这不是故意让你们听出来我在撒谎嘛。不过,你觉得要是真有这事,萨科法会怎么说?”希利开怀大笑起来,刚才演出的不悦转瞬即逝。 “萨科法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智人啊。”奥瓦图冷哼了一声。 “确实,按她那种性格。”里约从长椅上跳起来,双腿在空中咔哒合拢一下,轻盈地落地。 “大家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一直没有加入谈话的云绫华此时终于开口了,“复兴者会有爱情吗?” “没有的哦,”话音刚落就被希利接上了,“你们半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我们原生的复兴者确实没有。想想吧,这和一个智人和一头牛啊,猪啊什么的产生爱情有什么区别嘛。” “而且我们也不会渴望的啦,”里约扭动着肩膀,“我们都已经没有发情期了。生前留下后代的强烈愿望,现在早就已经冷却了。” “这样吗……哦,谢谢你们。” “不客气,”希利笑着摆了摆手,“这就算是你带我们游历游乐园的报酬啰?” “哪有人像你这样做生意的啊。”奥瓦图将右手指准希利的鼻子。 “我本来也不是人嘛。”希利满不在乎地摊了摊手。 “喂喂喂,适可而止啊,”里约站到中间,“不想再闹到操纵碎片提取机的地步吧。” 一谈到这个话题,奥瓦图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但希利反而无动于衷,奥瓦图把气的有些变形的脸转向了里约,手仍旧指着希利,“都是因为这个混蛋……” “那你为什么也要来这里?”希利从容不迫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慢条斯理地点了烟。 “因为……”奥瓦图一脸憋屈地低下头。 “想和我和好?”希利微笑着翘起二郎腿。 “因为萨科法叫她跟你和好,我就是来这撮合这事的。”里约摸着额头,“所以为什么我一冈瓦纳的总得跟你们这群劳亚的家伙混在一起啊?” “我原谅你了!”希利直爽地站起来,拍了拍奥瓦图的肩膀,“原谅你用酒瓶子砸我的头并且用你的爪牙捅了我的肾的事情。” “我有求着你原谅吗?”奥瓦图怒气冲冲地抬起头,“说的好像你还有肾一样!难道你没有用手枪打断我的角吗?” “对不起啦。” “真诚点!” “诶,奥瓦图,对不起呐。”希利满脸堆笑地弯下腰,像安慰小孩子一样。 “滚!” “喂喂喂,和气一点嘛,不要这样吵来吵去的。”里约苦口婆心地劝说。 “这个吵是单向的吧。”希利闭上眼睛,尽情回味着香烟。 “你再说一句试试?” “那就不说嘛,不要这么大动肝火的,奥瓦图。” “我说你们能不能为我着想一点?假期了还得陪着你们来和好我容易吗?”里约疲态尽显地劝阻道,“这就又吵起来了。” “说来,他们呢?”希利忽然转换了话题,打了个手势示意奥瓦图等会再吵。 “哦……还真不见了,”奥瓦图摸了摸自己的头,“大概去上厕所了?” “那为什么中国龙也要陪着去?”希利饶有兴趣地问道。 “大概是怕智人再出什么事吧。” “上厕所都一起?” “他俩本来就形影不离的。” “所以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希利忍不住凑近了里约。 “反正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里约用右手把他轻轻推远了一点。 …… “这样可以吗?”云跟在我的身侧。 “没关系的吧。我看那两个家伙已经算是和好了吧,只不过表面上不承认就是了。不过你为什么要跟过来啊?”我看着在厕所门口停下的云绫华。 “免得你出什么事。” “好吧。” “可惜啊。”一个陌生的女声突兀地出现在我与云的对话之间。 云绫华骤然警觉起来,环视游乐园公厕附近看似平静的砖瓦,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觉得吗?哪怕你已经警惕到了这种程度,却还是免不了要出事,可惜啊。”那个女声沉淀着浓重的疲惫,即便如此,那神秘莫测的嗓音依旧给人成熟干练的印象。 这位陌生的复兴者从女厕的入口现身,超过两米二五的身高足以让她俯视我与云,轮廓清晰的头部覆盖着松软的棕褐色的短发,两道粗糙的鼻骨嵴以及两个赋予了她恶魔气质的泪骨角长在她的头顶,我从她的黄色缝形眼中体察出一种相当独特的气质,这名陌生的复兴者融合了显而易见的慵懒怠惰、不同寻常的强者威严、顺势而为的狡黠善变,以及前文提到过的,成熟干练。她身穿的制服无论是色调还是款式都与联盟的制服大相径庭,白色的军礼服由金色的绶带、腰带来装饰,不是直截了当的朴素,而是雍容大度的华丽。除了军礼服之外,她还肩披一件白色大衣,似乎被她用作披风。 这位复兴者扬起骨质的手杖,这个动作引起了我与云的一阵紧张,然而,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含义,似乎仅仅是打个招呼。 我在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于这位复兴者身上的同时,用余光瞟了一眼云绫华。从她那极力维持着镇定,然而却压不住轻微颤抖的面容,我明白此次面对的复兴者非同小可。 为什么云没有察觉她的存在?明明距离已经称得上近在咫尺,然而却…… “你有没有听谁说过,如果一个复兴者获得了足够多人类的情感,他的气息就会近乎与人类相同。”陌生的复兴者将手杖支在地面上,无精打采地对我笑了笑,“这足够解释你的疑问了吗,智人?” 我只有保持沉默。 “闲话少叙吧”陌生者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似乎是为我们指明了一条道路,“我想,我们最好不要浪费时间。” 她脚着的长靴自信地踏在地面上,丝毫也不担心发出的响亮脚步声,“我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请你们帮我一个小忙,不是为了谋财害命。”她走至云绫华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云绫华,似乎在欣赏她那副难掩紧张和不安的坚毅面孔,以及她不住轻轻颤抖的双腿,“你们相不相信我所说的,我不关心。不过有一点,你们最好弄清楚。” 她冷冷地微笑着,仿佛没睡醒似的眼睛放射出帝王的威压,她的右手捧上云绫华的侧脸,后者没有反抗,这位复兴者碾压式的实力令后者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即便如此,云的面色依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顺从和恐慌。“这个忙,帮还是不帮,你们无权选择。”轻轻地抛下这一句话,陌生者挥了挥手杖,带领我们走向她要走的方向,对于未知的强烈恐惧迫使我们迈开步子,跟随这位来历不明的强者,踏上未知的旅途。 “指挥官,您能允许我冒昧地询问您的姓名吗?” “智人先生,”她回过头温和地回答,“这一点也不冒昧,二位就称呼我,卡。” 卡。 这个音节究竟有什么含义? 她要让我们帮的小忙,又究竟是什么? 今天我们最终的命运又将如何? 第74章 胁迫与服从 “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奥瓦图不耐烦地摸着自己的头,“见了鬼。” “有点耐心嘛。”里约悠闲地舔着冰激凌。 希利没有按照习惯接话,他的神色在沉默之中,逐渐凝重起来。 “你干什么?”奥瓦图看着他站起来,挑起右眉。 “快点,”希利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们快去找他们。” “等等……”里约的悠闲转瞬之间消逝了,“确实有点不对劲。” “什么?” “除非我错的离谱,”希利回过头,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仅仅留下机警与干练,“否则他们就已经出事了。” 里约快步跟上,随后的是逐渐发觉事态异常的奥瓦图,三人追随着柯志仁与云绫华留下的淡弱气味,一直追到公厕前。 气味在这里消散了。 奥瓦图先是往女厕冲去,进去找了一圈以后一无所获。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闯进了男厕,里面传来一声惊恐的男子声音:“小妹妹你是不是走错了?” “不是他。”里约摇了摇头。 希利点头称是,慢步随着柯志仁曾经走过的路前进,低声自语:“他一直走到了这里,情绪都比较正常,步幅均匀……” 他继续向前走,随后在公厕前的地砖处停下,“在这里,他肯定遇到了什么东西。反正他突然停下了。” “然后气味就断了。什么原因?”里约蹲下身,仔细嗅了嗅地板的气味。 “首先排除人类吧,反正有小云在。”希利再次点起香烟,面色如常地吞云吐雾。 “这说了等于没说。”里约叹了口气。 奥瓦图从男厕所里快步出来,一边走一边摇头,在她走向两个同伴的过程中,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从她脚下传来。 这声音吸引了希利的注意,他绕过奥瓦图,停在她刚刚走过的路上,蹲身从地上拾起一小片红棕色的碎块,夹在指尖向两位同伴晃了晃。 “这什么?”奥瓦图不解地问道。 “长眼睛了吧,看看那些是什么。”希利顺手指向一条通往游乐园中未知方向的道路,这条道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出现一块微小的红棕色碎片。 “你忘了吗,云绫华的生存战略就是丢她的头冠,对吧?”里约在沿着碎片铺设的道路走去的时候做出了解释,“她肯定是在那个家伙不注意的时候把头冠的碎片掰碎丢在地上,给我们引路的。” “……没错。也就是说,循着这些东西找过去,我们就一定能发现他们?”奥瓦图跟上了两位同伴。 “难说,”希利回答,“除非那个家伙真的会粗心大意到这种地步,不会留心人质有没有留下标记。” “你觉得他挟持这两人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挟我们么?”里约把目光转向希利。 “……里约,你有上游永川的电话来着?”希利的眼珠转动一周,问道。 “有。现在叫他?” “可以叫一叫,那个绑架的肯定知道我们就在附近,即使这样他还是敢动手。依我看,有这种底气,很有可能就是王朝的。” “但上游永川已经和王朝脱离关系了啊。”奥瓦图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叫不叫是我们的事,来不来是他的事,就算没办法参加交涉,也还是可以多一个找人的帮手。”希利答道。 “通知总部?” “通知。” “麻烦呀,明明不是任务需要。”奥瓦图的眉头跳动了一下。 “世事无常嘛。”希利耸了耸肩,“现在,让我们开始救援可爱的智人和他的小女友吧。” …… “阁下,能问一个问题吗?”我向走在前面的卡发了问。即便消去了复兴者状态,她的身材依旧高大。 “问吧。”她的脸没有转回来,只有疲惫困顿的声音进了我的耳朵。 上游曾经给我看过一张他在王朝期间的照片。在那张照片上,上游穿着的军礼服风格与卡的一致,这无疑证明眼前复兴者来自王朝。区别在于卡的军礼服看起来更加华贵,多出了几枚金银勋章,这应当证明卡在王朝的地位比上游更高。 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显现出我认识上游。 如果我表现出这一点,卡很有可能就会认为我能够推知她的真实身份,接着她不杀人灭口的保证就会失效。 先前我已把这个消息用精神声音告知了云。之前忘了提及,实际上只有我用灭绝赐予了名字的复兴者才可以与我进行精神交流,而且适用范围大约只有三百米。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天堂。” “卡阁下,请允许我斗胆发问,这是否算是拒绝回答?” “算。”她斩钉截铁、毫不留情然而却也依旧慵懒地回答,以致于这简短的拒绝没有多少粗暴的意味。 我和云无言地跟随着她前进。 或者说只是外表上无言,毕竟我们的精神声音也无法被卡听见。 就这样,卡领着我们到了停车场。 “上车。”她这么吩咐了一句,还特地为我们拉开了后车门。 见我们有些犹豫,她抬起手指了指我,“你过来。” 我走上前去,她从车里顺手抓过一个黑色布袋子,“你套头上。” 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等着我来帮你套吧?”她瞥了我一眼,打了个哈欠。 我手忙脚乱地把袋子套到了自己头上,在威逼之下被迫成为了盲人。 接下来遭到同样命运的是云绫华,我们两个同样都被赶上了车后座。 “别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她关上车门,启动发动机,“反正你们满地做标记,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服从一下不要紧吧?” 这句话让我的心突然沉了下来。 “不要期待还有下次机会,”她懒散的声线中几乎觉察不出威胁的成分,“这是最后的警告。” 我们感觉到自己正在随着汽车一起移动,究竟将向什么地方进发,这些我们一无所知。 …… 在黑暗之中不知行进了多久,卡停下汽车,打开车门,叫我们出来。 “小心点啊,别磕着碰着。”从她这打趣的话里,我感觉到一种深切的黑色幽默。 我们把布袋子从头上取下来,展现在我们面前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我们现在正处在某座城市的郊区地带,但明显不是小城,因为我看到远处城区耸立的教堂尖塔。我明显感觉到气候的变化,与小城的湿热相比,这片地区称得上燥热,周围环绕我们的是荒凉的沉积岩山坡,山坡上孤零零地生长着几棵针叶树。 “过来。” 我们跟随着卡往坡上走,她不紧不慢的脚步引领着我们沿着一条看起来废弃已久的山路向上走。 不知为何,我很想知道如果突发了什么紧急情况,卡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懒散又无动于衷。 在这样的想象之中,卡把我们带到了一座水泥小屋前,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已久的采石场休息所。 “等会就在这干活。”她吩咐了这么一句,用手杖顶开门,让到一边,放我们进去。 我与云在她的指示下走进水泥小屋,小屋里当然久无人居,没有摆放任何家具,仅有的两扇窗户也浑浊不堪,投进来的光勉强可以让人打量一下这间小屋。 最显眼的东西是放在小屋正中央的一堆岩石碎块。 第一眼看过去,这堆碎块平平无奇。 但第二眼看过去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就在碎块堆的边缘地区,在我的脚边,是一块板状的岩石,大概巴掌大小。我从上面分辨出一头兽脚类恐龙的上颌骨与牙齿的轮廓。这是一块被地层压扁的化石。 再粗略地扫了一眼那堆碎块,我现在可以断言,这是一具化石。这具化石被地层压扁,形成一幅岩石上的精巧工艺品,然而不知何种力量破坏了这美丽的作品,将它变为了数十块大大小小的化石碎块。 “这就是你们的任务。只要把它拼回原来的样子,我就放你们走。”卡站在门口,用手杖指了指地上的碎块。 虽然我有问题想问,但经过刚才有些尴尬的对话以后,我还是决定沉默地执行卡的命令。 云绫华慢步走到窗边,借着打开窗户的动作偷瞄了卡一眼。 她轻轻挥动手杖,脚边的灰色沉积岩突然隆起成一个奇特的形状,经过短暂的变形之后,转变成一张靠背椅的形状。 卡毫不客气地坐在自己造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干活。 恭敬不如从命。 第75章 a bad dragon 因为我更了解骨学一些,所以云依旧是我的助手。 我们从头部开始。 头部也是我了解的最为透彻的部分,幸好眼前的骨架是以平板拼图的方式展现在我眼前的,这极大减轻了我们的工作压力,假若是三维的完整骨架,严格要求每一块骨骼都拼在它应在的位置,就是我无法胜任的困难任务了。 我们将堆叠在一起的碎片全部平铺在地上,这样更容易分辨出各个部件。 找到前上颌骨并非难事,一块生着牙齿的弯曲骨骼罢了。 随后的一步是找到上颌骨与鼻骨,这些步骤都十分简单,这几块部件属于整个头骨中最容易分辨的零件。鼻骨从中段断开,我们只能首先把保留的前半段鼻骨接到前上颌骨后。云绫华开始在碎片堆里寻找后半段鼻骨,而我则继续从简单的入手,找到它的齿骨。该兽脚类的隅骨和上隅骨仍然连接,只是因为被地层压扁显得有些错位,外下颌孔被挤到几乎完全闭合。 “卡亲王,您发现这具骨架的时候,它就是这种状态吗?”我发问道。 “不是。” “那么,是完整铰接的?” “嗯。” “请问,究竟是什么让它碎裂了?” “这很重要吗?”她缓缓地左手指挠动自己的头发,右手握着手杖头,将手杖支在地上,下巴枕在右手背上。 “呃……您可以不回答。” “为什么不能学学你的小女友头冠小姐呢。”她故意咧开的嘴角露出颗颗饱满的利牙,“她就懂得保持沉默。” “我明白您的意思。” “但既然你问了,”卡的眼睛没有看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墙角的蜘蛛网,“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吧。它呢,本来是化石贩子的东西,那家伙准备把它卖到黑市,只可惜半路被我截胡了。很不幸,出了点意外,那家伙把它砸了。所以我才会把你们叫到这里来干活。” 这点事你为什么自己不干呢……或者你为什么不逼着化石贩子干? 这句吐槽当然没有说出口,我还是爱惜我的脑袋的。 结果卡把下巴从右手背上抬起来,起身踱了几步,回过头,“不干是因为我懒,至于那化石贩子呢……”她打哈欠似的张开嘴,从嘴角的弧度可以看出她是在笑,“他在这里。”她和善地说道,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嘴。 她俯视着蹲在地上的我们,回过头来看,我说不出她是不是在威胁。 毕竟她那种开玩笑似的、懒洋洋的说话方式很难让人相信她是在威胁。 但在那个时候,看到她做出的那个动作,感受到她那冷冰冰的幽默感,我的额头还是滑下一滴冷汗。 接着干活吧。虽然我还没问拼这骨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云绫华正小心把后半截鼻骨递给我,我将它与前半截鼻骨相接,后面跟着我刚找出来的前额骨和额骨。 “云,找一下顶骨。”我吩咐道。 “顶骨……”云低声嘟囔着,在碎片堆里寻找起来,她的动作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翻找的过程中,她无意识地咬紧下嘴唇,两眉不明显地相互靠近。 “就这里这块。”我指了指眼前头骨缺失的脑颅顶部。 “哦,好的。”她紧张地点了点头,茫然地在碎片堆里摸起几块碎片,向我展示一下,都不是顶骨,但确实都是头骨的部件,我就先拿来了。 “云,你去拼颈椎部分吧,等会我自己来找。”我将她递给我的鳞骨、方骨、方轭骨与轭骨熟练地拼接起来,连接在一起的枕部很让我宽心,较为复杂和陌生的枕部假如要一片一片地拼上去就太折磨了。 下颌同样顺利,齿骨后连接隅骨与上隅骨,隅骨内侧则是夹板骨,最后是关节骨。 就这样,精巧的头骨就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密布的裂缝也无损它的美丽,地层的压扁没有消除骨骼之美,却令处在二维平面上的它具有简朴的美。 我审视着上颌骨下端粗糙的皱褶,一道隆基将这一部分与光滑的眶前窝,上颌骨的表面在活体状态下应当附着着僵硬固定的粗大鳞片。两道棱嵴从前上颌骨末端一直延伸到泪骨,在眼眶前上方组成两个角冠状结构,发达的眶后骨向下占据了部分眼眶,让这头兽脚类拥有了一种“皱眉头”的神态。三角形的眶前孔相当巨大,减轻了头骨的重量,厚实的隅骨展示了不俗的咬合力。 这头兽脚类的头骨长度超过五十厘米,推测这头动物总体长度应在5~6米。 从外形来看它明显属于肉食龙类异特龙超科,虽然知识浅薄,但依据一些基础的解剖学特征,我依旧认为这头动物来自鲨齿龙科。 “能看出来是什么吗?”云绫华看向我。 “我觉得是驼背昆卡猎龙。”我答道,伸出手轻轻抚摸它优美的头骨线条。 “我也这么觉得。”云绫华对我笑了笑,死亡的威胁暂且被我们置之度外,我们目前享受的就是重建这具骨架的过程。 我将找到的顶骨拼在昆卡猎龙脑颅顶端的缺失部位,现在它的头骨就完整了。 云依据着颈椎上附着的颈肋比较顺利地找出了它们。枢椎接入枕骨孔,后面再接上寰椎,我略微观察了一下,她没有拼错,我帮着她找到了剩余的颈椎。昆卡猎龙约有十颗颈椎,这具骨架展现出角弓反张的姿态,也就是颈椎与尾部向背部弯曲,许多保存完好的铰接骨架都是这种姿势,古生物学家认为这种姿势出现的原因,是动物尸体遭到迅速掩埋以后,韧带失水皱缩,牵拉动物尸体向上弯曲。 “休息一会吗?”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从我的背后传来,卡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藏在大衣之下。 我想了想就站了起来,伸直的双腿因为蹲久了还有些发麻,我软软地走上几步,轻轻地交替踢动双腿。 “等会给你做把椅子?”卡那双敏锐的眼睛还是迅速注意到了我这个举动。 “啊?”我有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阁下,您……” “我说认真的,小子。”卡从制服上口袋里掏出烟盒,迅速抽出一根烟,叼进嘴里,另一根抽出的烟则伸向我们:“谁想要吗?” 云绫华抬起头看了看烟,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举起右掌,尽可能让这个动作显得恭顺:“不了,谢谢。” “很好的货哦。”她把目光聚焦在我们两个身上,而不像以前那样漠不关心地斜视一眼。 “我们都不抽烟,感谢您的好意,卡阁下。” 卡托腮而立,慵懒的声线出现了轻佻的意味,“没想到你还挺表里如一的,小子。” “您要相信,我是个比较精明的人,不会为了一点快感和自己的肺过不去。”我答道,鼓励云从工作中暂且脱身,到外面去待一会。 “或许吧,”卡退开几步,为我们让开出门的路,“但知道吗,有时愁苦的力量是大于理性的。” “这是您开始抽烟的理由吗,卡阁下?”我难免生出好奇的心理,这位高傲神秘的复兴者难不成也有凡人的忧愁?即便尼古丁损害不了她的健康。 “哈,”卡一面笑一面将右手食指在空中缓缓左右晃动,“你的想象力十分丰富。” 这么说来,我就猜错了。 “我只是见过那样的人,智人。”卡踏着悠闲的步子,避开午后的阳光,站立在小屋投在采石场地面的阴影里,“我说,你还是把烟收着吧。或许会有那么一天,连你也会被苦痛的力量打败,要向尼古丁寻求安慰。当然,如果那样的情况没有出现,你收着它当作纪念品也行。头冠小姐要吗?”卡调皮地晃了晃手中的烟,我们两个出于某种不可抗力,还是恭敬地从她手中各自接过一根烟。 “这样就对了嘛。”卡拖长了调子,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随后用一个老式打火机点了烟,“站远点啊,不是不抽烟吗?闻到会不舒服的吧。” 我与云绫华识趣地站远了。 “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路上捡的啊。虽然这事干完以后我也管不着。”卡吐出一口烟雾。 这些话可以作为依据,或许她并不准备用完就杀。 “虽然这个问题在您眼里或许会显得可笑,可是,请允许我问,您真的会信守诺言吗?”云绫华终于开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卡问问题。 “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或许会觉得好笑,”卡依靠着墙壁,眼睛盯着燃烧的烟头,“但现在我告诉你,我会。” 一阵燥热的微风轻轻卷动我们的衣角,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自然界里的生物,为什么不能脱离‘杀’这个字眼呢?” “为了生存的目的。”我答道。 “没错,生存的目的。要在自然界生存下去,就脱不开杀戮,不管是直接的杀戮,撕开腹腔、扭断颈椎、扯裂血管,还是间接的杀戮,争夺资源、霸占领地、抢掠空间。如此,就绝不可能将自己与‘杀’撇开关系。” “然而,如果没有生命,也就没有必要杀戮,对吧。”卡停顿片刻,继续说了下去,“没有生存的目的,不需要进食、求偶、繁殖、休息,没有争夺生存资源的必要。按你们智人的话来说,我现在就是‘退休’。作为辛劳前半生的酬劳,从日复一日的争夺、冲突和杀戮之中退休。” “我明白了。” “心里是不是想着那化石贩子的事儿?是不是想着:嘴上说那么好听,结果今天才刚刚杀过人,是吧?”卡满不在乎地用手杖敲了敲地面,“我挺喜欢你们这句话: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有人撄之者,则必杀人。再怎么说,我也是自私自利的食肉动物嘛。对食肉动物来说,只有强者有资格选择自己的态度。你们的表现能让我做条好龙,而那个化石贩子触了我的逆鳞,就是这样。” 看着这位凭借着无上的实力,展现自己的恩威的复兴者,我们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云,咱们回去吧。”我侧过头,向云绫华提议道。 “好的。” “真着急啊,”卡弹了弹烟头,我从她的微笑中发觉某种欣慰,大概我的做法恰巧符合她的意思,“所以去吧,快去快去。” 第76章 意料之外 回到小屋里,我们现在开始躯干部分的工作。这一部分会比较复杂,因为连接在不同的椎骨上的肋骨几乎全部错乱开来,断口也并不显得很有特色。 所以我决定还是先从腰带部分开始,找到髂骨、耻骨和坐骨都不算麻烦事。两节背椎的神经棘非常高,其高度远超过椎体本身的高度,因此形成一个三角形的背帆结构,毫无疑问是昆卡猎龙的特征,也是其种名“驼背”的来源。 骨盆部分、两节特殊背椎都连接了起来,我运气不错,找到的两个荐椎残片特殊的边缘曲线,恰巧可以和髂骨部分的荐椎主体吻合。 接下来是脊椎部分。 这稍有些触及知识盲区,我的做法只能是分别和云找出可能的脊椎,然后拼凑在可能的位置。双重的不确定性当然带来了相当的难度,但好歹我们可以通过一步步试错达到。 云突然把右手食指伸到嘴里,用一颗牙齿咬破手指,让黑色的血液从指腹的伤口流出。我正要开口问,一个“1”就被她用食指写到了一颗脊椎上,在那之后,是“2”、“3”,等等。我忽然反应过来,她是为了工作的方便,给这些椎骨写上记号。 “3号。”我说道,云迅速地将三号脊椎骨递过来,我略微比对了一下两颗特殊的脊椎骨,随后将三号脊椎骨放到一边,等待着她标出新的脊椎骨。 “有什么我能帮的忙没有?不过太麻烦的我可不干啊。”卡有些好奇地来到我们身边,略微俯下身观赏我们的工作过程。 “如果我请您在这些肋骨上做出标记,在我报到它们的数字的时候,就请您将它们交给我,这能否算是麻烦?” “哪种方式?像头冠小姐这样吗?”卡皱起眉看看云绫华流血的食指,她时不时还会把手指放回嘴里再咬一口,以免伤口愈合以后血太少不够用。 “您可以使用更为便捷的方式。” “哦,”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吧。” 她伸出手杖,点了点一根横放在地上的肋骨,地面上的岩石骤然弯曲变形,包裹住肋骨的根部,随后从地面上竖立起一个“1”,她像玩着无聊游戏的孩子一样,漫不经心地一个接一个点过去,那些肋骨绽放出不同的数字。 她会主动来帮忙倒确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为什么要拼凑这么一副骨架呢? 我能想到的解释是,她要借此增加王朝的成员。 昆卡猎龙作为鲨齿龙科的一员,曾经是巴列姆期伊比利亚的统治者,这样的身份极有可能被王朝视为潜在的同伴。 拼凑出一副完整的骨架,再使用进化将其中的魂灵抽出,给予其躯体,大约就是卡的目的了。 有一些细节还是值得注意的,卡在王朝的地位极高,至少也是指挥官以上,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来干了这种增收成员的工作,甚至增收的成员还并非什么实力异常强大的复兴者,昆卡猎龙的实力大概也就是和云、埃雷拉不相上下的水平。 这能否证明昆卡这位复兴者的特殊性呢? “现在够了吗?”卡对着自己制造的数字满意地点了点头,轻佻的微笑证明她的自信。 “感谢您的帮助。”云恭谦地表示了感谢,她在说话的同时还将一块脊椎交到了我的手里。 “谢谢。”我同时对两位说了这两个字。 还有一件事一直无法淡出我的脑海。 那就是希利他们会怎么做。 我实在是很不希望因为我的事,让卡与希利他们发生暴力冲突。但目前情况就是,我们的失踪必然会引起他们的调查,而云先前留下标记的举动又必然会被解释为求救。 我只希望他们暂且不要发现我们,等到一切结束以后,我们再回去找他们。 有了标记以后,我们的工作就方便很多了,我只需要报上号数,随后一个一个试错就行。随着这项工作的逐渐进行,我隐约感觉到卡的烦躁。那是一种很淡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她隐藏的很深,如果不与云绫华相比就很难感觉到。 云绫华的神色是我非常熟悉的专注,她头部轻微的转动只是为了让目光在化石与我之间移动,她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如果她此时是复兴者形态,她的头冠应该会是淡棕色中带有些墨绿色,表现冷静、沉静和细致的心理状态。 卡遵守了诺言,在小屋中央给我们两个都造了椅子,她自己十分自然地依靠在椅背上,随意地半眯着眼睛,不过我们两个的举动却保持在她的视野范围内。当我报到号数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云动手递给我,哪怕是肋骨部分也一样,只有极少数几次,卡会用手杖把肋骨挪过来,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仿佛担心肋骨会因此受到伤害。她的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手杖头,她的靴子无意识地轻轻拍击地面,除此之外,她的表现一切如常。 枯燥的试错过程没有给我带来与拼头骨一样的感受,只是提醒我,我的骨学知识需要得到提升。 我记得很清楚,就在我报出“13”,而云绫华也确实拿起13号脊椎,送到我手中的时刻,卡厌倦、疲惫而冷漠的自语突兀地在我耳边响起:“真是没完没了。” 卡厌倦了,她嫌弃我们的效率,那么我们应当怎样挽回局面,避免被她消灭? 这种恐惧如同闪电般穿过我的脑海,但当我留意到卡轻蔑的目光并不是投向我们,而是投向窗外的时候,我又质疑自己是否有理由感到恐惧。 “接着干你们的活,不要出来,我马上回来。”卡留下这么一句话,整了整大衣的衣领,镇定自若地走出小屋。 我们的心当然没有这么大,难免停下手中的工作,躲到窗边,查看一下窗外的情况。 仅仅从视觉上来看,荒凉的采石场依旧与刚才别无二致。 我对此犹豫的时间不算太长。 我听到一声机械运作的轰然巨响,拖着一个物体划破空气的尖锐啸鸣。在一个黑色的物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从山脊后瞬间移动到小屋的窗前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一声炮响。 云绫华骤然将我扑倒在地,她的短发刮蹭过我的脸颊。 爆破的轰鸣让我头晕目眩,我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发现这颗炮弹甚至没有炸开玻璃。 我与云绫华小心翼翼地从卧姿改为蹲姿,此时我才发现一道岩石组成的防护墙挡在窗前,这无中生出的防护者救了我们的命。 炮声并没有立即停下,接二连三的炮火在硝烟之中向这座小屋袭击而来,在它们疾如闪电地穿过低空来到小屋所在的平地的时刻,地面便会拱出巨大的岩石结构,它们虽然各自都拥有着千奇百怪、令人费解的几何结构,然而总能精确地阻拦下凌空的炮弹,将我们与昆卡猎龙保卫在一个以小屋为中心的安全区域。 毫无疑问,是卡保护了我们。 那件白色大衣依旧松垮地披在她的肩上,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即便遭到了岩石结构的弱化,依旧还是让她的大衣与棕色头发一同摇曳。 她依旧还是那副厌倦、疲惫而又似乎看透世事的神色。 她似乎极力尝试过避免这场战斗。 究竟是谁发起了攻击? 是希利他们吗? “快给希利打电话,让他们不要开火!”我赶忙对云绫华说道。 “我马上打。但是,柯,我觉得应该不是希利他们动的手。”云一面幻化出对话机,一面果断排除了我的设想。 我思考片刻,很快发现我的想法是多么荒谬。 直接对着一位王朝大员开炮,这毫无疑问属于战争行为。联盟究竟会欠缺考虑到什么程度,才会为了两个可有可无的合作者直接发动战争? 那么对方就不是联盟。 千奇百怪的岩石结构组成的地质公园之中,卡在闲庭信步,她伸出手杖,心不在焉地挥动两下,两根庞大的石柱,夹杂着动物的骨骼化石,从地面生长而出,锐利的尖头如同导弹般射往炮弹射来的方向。 拱桥般的石柱遮挡住碧蓝的天空,极高的移动速度令石柱数秒之内生长出百米,它们投下的阴影让小屋陷入一片昏暗。 我与云绫华躲在窗边,难免心怀紧张,凝视着窗外横飞的炮弹与岩石。 “喂,希利。” “哟,小云啊。还好?” “我就简单说了。一位很可能是王朝成员的复兴者,劫持了我们,给她拼一具骨架。现在我们遭遇了炮击,她出去使用生存战略保护我们了。我们来的时候被遮住眼睛了,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吗?” “我们一直追到了停车场,现在我们是在调查路上的监控,那是一辆白色的车子,是吧?” “没错。” “那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是,这辆车行驶到一定路段以后,你说的那位贵人可能用生存战略破坏了几个监控。我们还在追查。” “我知道了。” “我们已经和王朝混蛋那边进行了交流,只要那位贵人识大局,应该会放你们平安。她没告诉你们她的身份吧?” “没有,我也知道不能问。” “聪明。我不知道炮击你们的是什么人,反正与联盟无关,那贵人要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老老实实的,我们应该再过一段时间也能找到你们,上游亲王会去和她交涉,懂了?” “明白。” “那,乖,就这样啊。对了,你们也知道不能让她知道你们打了电话吧?” “我们不会的,很感谢你的帮忙,希利。” “呐,再见。” “再见。” 这场短暂的对话结束的时候,小屋外的战斗也结束了。 卡缓缓整了整大衣的衣领,随意瞥了一眼被石柱顶到空中的扭曲炮管,厌倦地垂下眼睛,掏出一根烟,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环卫着她的岩石结构转瞬之间归于大地,战场因而变为与先前毫无区别的普通采石场,仿佛战斗从未发生过。 卡用右手夹住烟,踏着平稳的步伐,回到了小屋,我们早已恢复了工作。 “喂,收拾一下,咱们换个地方。”先于卡进入小屋的是她的话。 我知道我们两个肯定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说你们是问题宝宝吗?怎么老是有事没事就是这么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啊,”卡吸了口烟,无奈又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们能保证,刚才那么一段大好时间我没在,你们管得住自己的手不去和你们的同伙通风报信?我想你们没那么老实吧。” 第77章 换个地方 我和云多少有些做贼心虚地低下头。 “还有问题吗?现在就问完吧,等会别问了,我累。”卡用手杖敲了敲地面,这个动作提醒我和云绫华开始收拾地上的化石,将它们置于一个保险箱中。 “卡阁下,袭击我们的究竟是谁?” “不知道。”一听到这个问题,两种表情同时出现在卡的脸上,一种是猜中我将要问什么问题的得意,另一种是对敌手的不屑和恼恨。 “首先他们不是你们的同伙,不然就不会贸然对着这里开炮。其次不是联盟的小崽子,他们不会傻到为了这种理由开战。刚才那帮杂鱼没什么实力,也没想到自己惹上了硬茬,”卡边说边抽烟,“不过还有脑子,开了两炮发现问题就马上跑路了。” “等等,干什么呀。”卡用手杖轻轻点了点云绫华的右手,她正在将头骨再度拆分开来。卡伸出右手,一块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白色骨片从她的指尖飞出,这块骨片钻进头骨的裂缝之中,在那细微的间隙之间消失了,我愣神看着骨骼的部件如同被高效胶水粘着起来一样紧密结合在一起,眨眼间,出现在我面前的已经是一块完整的昆卡猎龙头骨了。 裂缝消失以后,这完美的珍品更是令人为之心动。 同样的程序发生在躯干与颈椎,松散地结合在一起的化石碎片数秒之内就形成了半只完整的昆卡猎龙。 现在装起来吧。 …… 乘车。 还是戴着黑色袋子。 不知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行进了多久,卡忽然停下了车,打开车门出去了。 只留下我与云绫华坐在后排,不知如何应对。 让我想想。 希利告诉我们他们把情况告诉了王朝,如果王朝也想大事化小,那一定就会通知卡,我想现在的她应该就在车外与王朝的同事通电话。 没过多久,她回来了。 “想不到啊,你们两个还是联盟小崽子的合伙人呐。”卡发动车子,我想象出她悠闲地卧在座椅上,双手握住方向盘,松手片刻再握住的姿态。 “您说的没错。” “看来啊,我还真动不得你们了。”在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汽车开始向前移动。 真动不得?我不得不怀疑先前她有没有在忽悠我们。 但她真的有可能察觉不到我们的身份吗?明明联盟的官员们就在两百米不到的距离之外,这位复兴者依旧毫不在乎地劫持了我们,我想她应当就没有一丝对于联盟的顾虑。 我的思索被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吓破了,这个声音说道:“真的动不得了呢,卡洛琳。” 然而云绫华与卡好像就没有听到这个声音,她们的表现一切如常。 “云,你有没有听到声音?”我通过精神声音向云问道。 “声音,什么声音?” “一个年纪和我们差不多的声音,说的话是:‘真的动不得了呢,卡洛琳。’” “没有啊。” “但我听到了。” “这……等等,这是不是和灭绝有关系?” “哦?” “先再听一会。” 短暂的沉默。 现在我听到的都是那个少年的声音,他的声音听来拥有少年的好奇、活泼与灵动,与卡慵懒地拖长的音色形成鲜明对比。 “喂,你听到没有,卡洛琳?听到了,就敲一下箱子,轻轻敲就好啦。” 保险箱的箱盖轻微地响了一次。 “你能听到,我知道了。我们要去哪里呀?” 在我所知的恐龙之中,只有一种的种名是“卡洛琳”。 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冈瓦纳大陆统治者,世界最大兽脚类的有力竞争者,来自坎德勒斯组的森诺曼期皇帝,卡洛琳南方巨兽龙。 “我们要去找个地方把你拼完整,然后把这两个家伙赶回联盟的怀抱。”卡洛琳这样回答,用的是精神声音。 “呐,卡洛琳,你说他们会不会听到我们说什么?” “别操心。我们是亲族,所以才能这样听见对方的声音,这两个家伙,一个是智人,一个是三叠中国龙,不可能会听见的。” “那还有多久才能把我拼完啊!我想快点活过来,我想跑步、说话、唱歌啊!我好想看看你们!” “要不了多久的,你再耐心等一等,好不好,科尔科?”我想象出前所未见的表情,那就是温柔的微笑,最重要的是这笑容出现在卡洛琳的脸上。 “等是可以等啦。”科尔科的声音变得不再那么具有强烈的情绪,“上次死掉都有五十年了,真的很难熬的。” “哦,是啊,五十年了。”卡洛琳淡然感叹道。 “对了,到底是谁赢了,快点告诉我嘛。” “猜啊。” “不会是丘布特吧?”科尔科忽然紧张起来。 “不是。” “果然是撒哈拉,对吧?”科尔科随即就放松下来。 “不然呢?” “我好想见见她!” “你很快就会的。她很想你呢,所以才会派我来接你。” “她到底是怎么赢的?我死掉的时候还以为……” 卡洛琳打断了他好奇的絮叨,“回去了再慢慢告诉你。趁着战争还没有开始,我们的时间还多。” 战争……不同集团之间矛盾的总爆发,自从我进入复兴者的世界,战争的阴云就始终不远不近地笼罩在我们的世界上空。我的想法与当初并无区别,我仍旧只想安稳地度过自己的一生,我不想被战争波及,但近日听到卡洛琳若无其事地提及战争,我才发觉自己对于不久的将来会爆发的战争,多少心怀着恐惧。 汽车拐过一个弯,随后停下,卡让我们摘下头套,亲自提起后备箱里的保险箱,走向一家酒吧。 卡洛琳提着箱子,不慌不忙地走进去,直奔前台,操着西班牙语的老板与她交流两句,随后她就招了招手,指引我们跟着她。 卡洛琳领着我们在昏暗的酒吧廊道里前进,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郎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将似笑非笑的眼睛斜向我。 绕过一群互相搂抱着、明显喝的有几分醉意的男女,无视他们浮夸的招呼寒暄,卡洛琳随手打开一间房间的门,把我们领了进去。 房间的隔音效果挺不错,走廊里的嘈杂转瞬之间就被阻隔在门外,我与云尴尬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上前打开箱子,取出刚才拼了一半的昆卡猎龙。 “不要这么不自在嘛,反正我叫你们来也是干正事不是?”卡洛琳在柜子上敲断一瓶酒的瓶颈,仰起头,一口气灌了三分之一,她放下酒杯,十指交叉,翘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有意地展现出一副古怪的笑容。 我们都没有回答,我开始拼凑尾椎,而云则准备后肢部分。 科尔科在一段时间内保持着沉默,这段沉默让我有些遗忘了他的存在,以至于当整条尾巴展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刻,我忘我地伸出手,让我的五指从髂骨到尾尖滑过。 “他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科尔科的声音夹杂着好奇与羞涩。 “啊,确实。”卡洛琳这样回答,又灌了一口酒。 喜欢是确实喜欢,尴尬也是确实尴尬。我像摸到火焰一样把手缩了回来,但在卡洛琳隐隐流露出疑惑的目光之下,我装出更加陶醉的样子,深情地把右手轻轻按在昆卡猎龙的骨盆上。 “呐,卡洛琳。” “哎。” “你能不能让这位智人先生……不要老是这样摸我?我感觉……” “你那么可爱,他喜欢你有什么不对嘛。”卡洛琳的回应显得幸灾乐祸。 “但是我还不认识他……” “他叫柯志仁,出生于20xx年12月20日,在xx省xx市第一中学念书,爱好是古生物学,目前身份是普通学生兼劳亚-冈瓦纳联盟合伙人,现在你就认识他了。” 卡洛琳知道我的身份。 但她甚至从未表现出她认识我。 “呐,卡洛琳!”科尔科的请求变得急切。 “好啦。”玩够了的卡洛琳挥了挥手杖,开口对我说话,“小子,你打算摸到什么时候啊,大概不是打算施什么魔法吧?” “哦,好的!”我佯装从陶醉之中突然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拼凑前肢与肩部。 肩胛骨,乌喙骨,肱骨,尺骨,尺骨上有羽茎瘤,生前应当生长着有趣的羽毛,然后是挠骨,腕骨和掌骨、指骨。 我将最后一截指骨拼到骨架上,缓缓在地板上坐下,舒了口气。 卡洛琳放下喝空了的酒瓶,走上来,出乎意料地蹲下身,将两根手指的近节指骨调换了一下,“这样才对,不然他会不舒服。” “他?”我假意表示疑惑。 “嗯,他。叫你们来干活,就是为了让他活过来。”卡洛琳不动声色地回答,这时云已经将昆卡猎龙的后肢拼凑完毕。 卡洛琳手指尖端冒出的进化碎片再度出现,这一次它的任务是粘着尾椎、后肢与前肢,卡洛琳将十指交叉的双手远远伸过头顶,扭动了一下脖子,感叹道,“啊,真累人。” 昆卡猎龙的骨骼在我眼前开始急剧的变化,在电光石火的变形之后,躺在酒店的地板上的已经是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金发少年。 我想完全可以用“俏丽”来形容他的长相,卷曲的金发之下是精致而白净的面庞,五官的分布在我看来完美无缺。他安睡似的神色减少了活泼开朗,而增添了宁静平和,后者在他缓缓睁开碧蓝的圆瞳眼的时刻就烟消云散了。他借着卡洛琳的帮助从地上爬起来,像学步的幼童一样踉踉跄跄地走上几步,一边走一边伸出双手,摆动着尾巴保持平衡,狡黠又充满活力的目光偷偷地瞄着我与云绫华,他似乎有些得意地摇晃制服臂部漂亮的白色翎羽,红色的腰带在他的右侧腰部延伸出一块柔软的三角形部分,其形状与昆卡猎龙的背帆完全一致。 第78章 窃听事件 “欢迎回来,科尔科。”卡洛琳温柔地将相形之下显得如此娇小的科尔科?昆卡抱进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了蹭科尔科的额头,黄色眼睛之中投射出罕见的温柔。 “谢啦,卡洛琳。”科尔科活泼地地眯起一只眼,他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 这一段涉及双方名字的对话是用精神进行的。 在这拥抱结束以后,科尔科从卡洛琳的怀里跳出来,满脸笑容地对着我与云绫华鞠躬,“诚挚地感谢二位!如果没有二位鼎力相助,我就没法在这里活蹦乱跳啦。” “举手之劳。”我答道。 “不客气。”云绫华一边说一边跟着我鞠躬。 科尔科的眼中的好奇几乎要蹦出眼眶,他蹒跚走到我们面前,摆着不同的姿势从不同的角度观察了我们一番,眼中的兴奋有些暗淡下来,“我们恐怕是不能互相询问姓名的,对吧?” “也许会令人失望,但遗忘这一切,确实是我们最好的处置方法。”我装出对此事的遗憾,极力避免与科尔科的目光接触,毕竟无论是我的姓名还是身份,卡洛琳都已经相当清楚,并将这些信息都转告给了科尔科。 “那确实呢。”科尔科脸上的失落很有感染力,我分不清那究竟是真是假。 我只知道,我与云现在都是安全的。 只要战争离我们还遥远。 我们与他们久久地对视着,哪怕再多一丝的互相了解也可能带来多余的危险,以及不必要的杀戮,或许让我们的友谊与合作止步于此,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 走出酒吧,我们都相隔了一段距离,科尔科与卡洛琳在后,我与云绫华在前,我们沿着这座陌生城市的人行道缓缓前进,目光都停留在穿过城市的河流中燃烧的夕阳。鲜艳的颜色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一时有些想站下来,趴在河边的栏杆上,发一会呆。 “喂,你们两个!”卡洛琳不情不愿的呼唤从后面传来,科尔科站在她的身边,让她的左臂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卡洛琳漫不经心地把目光转向别处,她缓缓举起手中的手杖,指准我的胸口。 我站在河面上吹来的微风之中,想不到下一步的举动,云绫华站到我的面前,挺起胸膛,止住双腿的颤抖,守卫在我面前。 “云……” 她没有回头。 “这有意义吗?” 沉默。 “云,你快跑吧,或许还有机会。” 沉默。 地面上拱起了石柱,看着那锋利的尖端向云穿刺而来,我的心陷入了短暂的痛楚。 还是要违约。 还是不值得信赖。 这就将是我们看到的最后景象了吗? 我本能地闭上眼睛。 黑暗之中蝉鸣依旧聒噪,这代表我并没有死。 我犹豫地睁开眼睛,石柱停留在云绫华面前,锋利的尖端中间出现的一个小凹陷里,夹着一根香烟,卡洛琳打了个哈欠,收回手杖,拄在地上,“替我向上游问好,你们两个小崽子。”大衣的袖管果断地在空中挥过,卡洛琳就像从来没有看到过我们一样,自顾自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夕阳将她拖长的影子留在地上。 科尔科对着我和云绫华热情地挥手作别,随后转过身,快步追上了卡洛琳,她偏过头,微笑着与科尔科闲谈,他们的话音逐渐消散在燥热的空气之中。 我与云绫华目送着他们的离去,在沉默之中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我们误会了呢。”云从正在消散的石柱上取下香烟,回眸一笑,她灰色的头冠恢复了血色。 “是啊,我们平安了。”我长出了一口气,瘫软的双腿让我不由自主地坐到河边的长椅上,云在长椅另一边安静地坐下,低着头。 “喂,云,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勇敢啊。” “我……” “刚才要是认真的,我们就都死了,你也拦不住,有必要吗?” “逃跑也不一定就能活下来。” “九死一生总归也还有一生。”我整个身子在长椅上软了下来,我不由得心有余悸地笑起来,无声地笑,“明明你也知道的吧。” “我不想做会让我终身后悔的事,你明白吗?”云绫华转过头,让目光与我交接,她神色中温柔的请求让我的笑戛然而止,“如果我逃了,我真的能活下来,我也会在剩下漫长的生命里……(她迟疑地垂下眼睛,随后再坚定地抬起)无数次地回忆起我是如何抛弃你,让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柯,你觉得我能做到吗?让懊悔折磨着我的心,一遍又一遍地自责、痛惜,永无止境地憎恨懦弱的自己,我真的应当承担这样的惩罚吗?” 我怔然凝视着她逐渐激动起来的神色,“不应该。我只是不想因为我让你失去了生存的权利。” “你没有要求过我,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她斩钉截铁地回应道,摇动的羞涩和柔和重新回到她的眼眸,“所以,如果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请你不要责备我,好吗?” “我明白了,助手。”我应声答道,从长椅上站起,“现在,我们就回家吧。” “要不要我带路?”上游的声音突兀地从我们背后响起,说实在的,卡洛琳哪一次的威胁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威力,云绫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我的心脏在他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我们两个同时骇然回过头,看着水淋淋的上游扒着栏杆,笑嘻嘻地爬上了岸。 “你一直都在?” “在啊。”上游悠闲地吹着口哨,抬起手从不知所措的云绫华手中接过香烟,“你们刚刚出来的时候我就在了。因为我藏起了自己的气息,又躲在水里,所以你们都闻不到。” “你……你都听到了?”云绫华的脸骤然通红起来,她气恼地撇过脸,颤抖的耳朵指责似的对准上游。 “听到了,可我不想毁气氛啊,你们把话都说完了,我才上来的哦。”上游比着“耶”的手势,“别怪我啊,最后那一会我从水里上来了,就是因为我上来了,那一位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放你们走的。不然指不定多麻烦呢!” “喂,上游,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我的嘴角抽搐着。 “跟我客气什么,说呀。” “能不能请你,把刚才听到的都忘了?” “好说嘛!”上游坏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帮我一个小忙就成。” “你说。” “那~帮我买个打火机,怎么样?”上游的笑容之中出现了某些我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他低下头,审视着手里的香烟。 “回去以后再说吧。别跟任何人提这事啊。” “好说。”上游晃了晃脑袋,把香烟夹在指间,他的嘴角坦然地咧开,抒发出的笑意彻底消去了那陌生的神色,口哨声顺着河水飘荡,带领我们踏上归途。 …… “说来,你没有闻到他吗?” “他,谁呀?”科尔科对卡洛琳突然的发问产生了好奇。 “上游。” “上游,他也醒了?” “嗯,而且刚才他离我们很近。看来你的鼻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功能嘛。”卡洛琳平淡地笑了笑,“我也装作没发现。” “你不想见他吗?” “不是。不然我干嘛还要送他一根烟呢。” “那怎么啦?” “有点负罪感。” 科尔科无言地凝视着卡洛琳挂着自得神色的侧脸,“卡洛琳,我知道我这么问很傻,但是你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听我说完嘛。前段时间在东亚进行碎片整理的时候,我发现给撒哈拉报的账和实际收到的有出入,还少了一千,然后呢,我就哄了一个新的半人,让她去联盟小崽子的地盘偷了五万碎片来给我。” “就智人的标准而言,还真是恶劣的行为啊,卡洛琳。” “不要讲的这么难听嘛。我也就真的只收了一千,其他的都让联盟崽子收回去了。” “这和上游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联盟的小崽子遭了贼,肯定不乐意啊,结果他们派了两个杂鱼出来逮那个半人,结果呢,事情就在刚才那两位以及上游的帮助下圆满结束了。想想,我这样坑害了上游可爱的朋友,多少有点负罪感呀。”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我只是感觉到你在炫耀哦,卡洛琳。” “那你的感觉没错,”卡洛琳悠然自得、接连不断地笑起来,“我多高兴啊,不仅随便就能想出个办法糊弄我的过失,还能看一出精彩的戏。” “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我希望撒哈拉最好不要知道这些事。” “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不说,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我希望永远这样。”科尔科面容僵硬地笑了笑,把目光转向窗外傍晚的田野。 夕阳正逐渐沉向起伏的山峦,在夜晚降临前最后的时刻,阳光依旧笼罩着这片广袤土地上熟悉的河流与山川。 第79章 复活 此时,在他的眼前展现开来的是无限的暗黑与混沌。 没有边界的模糊封锁着他的视听,令他对当下的一切感到困惑。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姿态,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形体。他的双脚并没有令人安心地踏在地面上,他试图伸开双手,也没能感觉到肌肉的运动。 与他的身体同样麻木的是他的内心,他犹豫于应不应当对现状感到恐惧,他的意识正在漫长的时间流动之中,逐渐与这片寂静融为一体。 在昏沉的睡意逐渐向他袭来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边:“你想醒过来吗?” 这个问题猝不及防,他努力驱散睡意,在惶恐之中四下环顾周围的阴暗,唯恐刚才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 “你想醒过来吗?”那个声音带着几分兴趣,很耐心地再度发问。 他或许是无意识地表示了赞同,现在他眼前的模糊突然开始迅速地转变,本来无法分辨的透明在他眼中转瞬之间放射出万道光彩,灰色的石砖、绿色的树叶与地面上强烈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进了他的视野,同时霸占了他的听觉的是一阵让人心烦意乱的蝉鸣,夏天的气息闯进了他干枯的肺。 现在的他正处在一座江边的公园,盘腿坐在一棵茂盛的喜树之下。 我活着吗? 第一个生涩的想法跳进他的大脑,他不由得对此感到大为惊异。 他慌张摸了摸自己的脉搏,寂静。 他使劲吸进几口闷热的空气,他的肺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他就像一只担心掉进水里的小猫一样,小心地伸出右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左手,分明感觉到痛,然而这种痛却是陌生到令人害怕的。 他从来不记得这么东西能带给他这种感觉,他很清楚正常的痛感到底是怎么样的,他也很清楚现在的这种感觉绝对非同寻常。 他从喜树下跳起,举起拳头向喜树的树基砸去,挥出拳头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一拳是怎样的分量,绝对不是一个人做到的。喜树在他的拳击之下呻吟着摇晃起来,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没有从中感觉到痛楚。 不对呀!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用这种力量去揍一棵树,本来应该把自己的手打骨折才对…… 他看着自己刚刚轰在树干上的拳头,陷入了沉思。 等等。 为什么? 明明记得这种基础的东西,结果一想到“我是谁”就会突然…… 空白,完全的空白,身份,地位,个性,关系…… 他缓缓在树边坐下,脑中空洞地浮现出“过去”这个字眼。 这么一个应当蕴涵了许多岁月、凝聚着无数含义的词语,此时在他脑中只余下空白,一切本应具有的意义都消散了。 他没有过去。 或许也并不是全都没有。 总感觉有些东西应该还是记得起来。 但那究竟是什么? 穷尽自己的思维,赶紧把它回想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慌张稍微平复一些,随后缓缓闭上眼睛,希望能从自己的意识深处榨出最后一点残存的记忆。 闭上眼睛,眼前就只余下一片黑暗。 想象没有为他的世界带来光明。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忘在黑暗深处的人,依靠着本能,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总之往更空寂的黑暗中奔走。 最终,他多少回想起一些。 只是他敏感地察觉到,那些记忆似乎不属于他,或者说至少不独属于他,他对此感到完全的陌生。 “交配。”长久的沉默以后,他终于喃喃自语似的开了口。 交配。 留在记忆深处的字词,他梦到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要留下后代,繁衍生息。 这似乎是为数不多可以回忆的起来的、有意义的词语。 “为什么……是交配?”他绝望地呢喃着,差点哀嚎起来,“除了交配就没有别的线索了吗?为什么就必须交配不可?” 他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思索着记忆中那个有关片段的细节,那一刻,他感受到恢复意识后的时间里从未感受过的无助。 “呃,那个……”一个低沉的男青年声音犹豫地在他背后响起,“虽然我不是很懂为什么你这么在意那个词,但是……” “哇啊!”他脸色煞白地回头,条件反射似的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出乎他意料的是,先动起来的是尾巴。一条长着鳞片与骨板,末端还有四根尾钉的恐龙尾巴在他回头之前就嗖的一声打了出去,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两根锐利的尾钉就已经扎进了树干里。 说话的那位男青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因此根本就没有靠近会被他的尾巴打中的范围,而他慌慌张张地抓住尾巴,自己也不知为何,竭尽全力地把它往外拽,一点一点把它从树干上抽了出来,左手警惕地抱着自己的尾巴,右手急急忙忙地打着手势,“这个,那个……” “没事,我刚才就想提醒一下你尾巴和角的事情,不赶紧收起来被人看到就会……” “这个可以收的?我试试……哦,还真行啊!”他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身后的尾巴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脑袋上一股令人不适的负重感。 “虽然会有点煞风景,但是我说一声,你觉得脑袋变轻了其实不是因为压力减小了,是因为长在你头上那两个角没了。”说话的男青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一本正经地讲出了原因,他穿着眼熟的夏季校服,留着中等偏长的头发,清癯的面孔上肤色暗淡,虽说长相并不难看,但也难以从人群之中区分出来,一米七五上下的个子并不显得健壮。 “谢谢你。诶,等等,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惊讶啊?!”感受到陌生男青年的温馨,他久违地松了口气,随即再次震惊于这位陌生者出奇的镇定。 “故事会有点长,要不我们等会再说?” “那也挺好……那现在先自我介绍一下?” “你好,我是柯志仁。” “我是……林海。” …… 现在叙述视角可以转到我这里了,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因为又出了新的半人复兴者,所以我照旧把小城里所有同伙全部叫上。 很快又群聚我家,我将这几位朋友一一介绍给林海。 随后,我就为他讲解了一下现状,我的和他的都多少讲了些。 首先我确认了一下他的本体。 通过尾巴上显示出的骨板和尾钉,毫无疑问可以确认他是剑龙亚目的,而他头上的两个角,覆盖着黑色的角质,长在头部两侧,形状是后弯的,我觉得应该代表本体身上的肩刺,只是长在了头上。 从外表来讲,我没有见过难看的复兴者,形成躯体时,似乎都偏向于变成帅哥美女。我关注的是其他东西。林海穿的衣服是一中校服,这个自然不用多说。在复兴者形态下,他粗大灵活的尾巴上会有三角形的骨板,与剑龙相对宽阔的大骨板形成鲜明区别,而且左右基本对称,尾巴末端则长着四根锐利的尾钉,在脖子上,则搭配一条皮内成骨护颈,作用有点类似锁子甲,这也是剑龙类的特征了。 暂且可以排除的有剑龙属、钉状龙属之类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体都属于装甲龙类,林海现在和罗心莲交谈甚欢。 “林海,有没有什么相关的记忆留给你?”我发问道。 林海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发问,他没有把目光从罗心莲脸上挪开。 “林海……”我再度发问,希望他能仔细听听正事。 “我真的,非说不可吗?”林海终止了与罗心莲的对话,缓缓地转回头,前额垂下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说了我们才能帮到你啊。” “快说吧,林海同学,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罗心莲善意地鼓励道,“只要你把问题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肯定能解决的!” “老哥,那个……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林海拨开刘海,将完整地显露出一副极致尴尬的脸朝向我。 “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云绫华善解人意地问道。 “呃,算是……也不是……就是有点……” “只有我能听吗?”我倒多少产生了些好奇。 “不是说只有你能听,只是……我觉得给女生听这种话题不是很……呃,恰当,我先讲给你听,然后你尝试一下能不能……嘶,用更文雅的方式转述一下。”他抓着头,越说越是脸红,暗暗的悲愤在他的眉间逐渐积淀下来。 哦? 我跟他躲进了房间,大概花了有五分钟时间,他的讲述比较隐晦,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弄清楚了情况。 “所以是什么事?”利伯拉环抱着双手问道。 “本体留给他一些特殊的记忆,或许就和莲当时的情况一样,我们需要做出些什么与这记忆有关的事情,才能够促使他与本体完全融合。”我回答道。 “那到底是什么记忆?”埃雷拉不耐烦地问道。 我和林海对视了一眼,用眼神询问了他一会。 他一脸痛苦地回到了房间里,留下我在外面自由发挥。 “怎么说呢……这一段记忆简单说来就是,他的本体曾在交配季节尝试进行……那个行为,结果在办事的时候发生了那么一些意外,它踩到了一块石头,它的……那个受到了一些不能说是轻微的伤害,受惊的雌性开始挣扎,把他的本体摔到了地上,很意外地让它的骨板卡进了岩石的缝隙,然后它就没办法起来了。”我斟酌着用词,尝试让这句话听起来不要那么直白。 “然后呢?” “然后它的伴侣丢下它,留下它在原地痛苦地挣扎,离开了。它在原地经受了长久的折磨,一头兽脚类恐龙被它伤口流出的血吸引过来,把它活活吃掉了。” “这还真是……怎么说来着?黑色幽默啊。”埃雷拉忍俊不禁,尖锐的笑声在客厅里回荡起来。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啊。” “反正这样凄惨地死掉的是他的本体又不是他,我笑一笑又不会怎么样。”埃雷拉笑够了以后摆着手回应我。 第80章 沙溪庙往事 “那就是说,只要让他进行一次交配行为,或许就能成功?”利伯拉问道 “我想是这样。” 因为触及的话题有点劲爆,所以罗心莲一直都是胆怯地听着,不敢开口说话,向房间里的林海投以同情的目光,云绫华则一直皱着眉思索。 三下紧凑的敲门声响起,隔了片刻又是两下,这样的敲门声意味着上游的到达。 我走上前打开门,把他请进来,“哟。” “哟。”他的右手轻抚似的拍了拍我的头,“这是什么阵势?” “我们在商讨。” “商讨什么?今晚做什么饭?”上游细细嗅了嗅空气,他的眼睛在转瞬的失神以后突然发出了诡异的光芒,一脸兴奋地把住我的手臂,摇晃了两三下。 “你干什么,”我不乐意地尝试挣脱他的控制,“这跟晚上吃什么有关系吗?” “喂,志仁,你到底在家里藏了些什么?”上游贪婪地眨巴着眼睛,咧开嘴露出满嘴利牙,他凭空冒出的尾巴左右晃动,罗心莲急忙闪身,免得被他的尾巴刮到脸。 “我藏了什么?”我更是莫名其妙。 “你们都闻不到吗?”上游不满地扫视了一下客厅里的复兴者们,大力一挥手,“仔细闻一下啊,感受一下空气,你们能不能想象出一块冒着热气的鲜肉,一大块水嫩耐嚼的鲜肉,正在眼前自由地跳动啊?”上游狂热地摇晃着我的手臂,一股透明的粘稠液体从他的嘴角缓缓滴落下来。 我们面面相觑,一齐将脑袋歪了四十五度表示疑惑。 “我活着的时候,只有一次体验过这种感觉,”上游深吸一口气,稍微平静下来,坐在椅子上,“那时我年纪还很轻,刚刚离开我妈,正在独自闯荡。我那个时候经常闯进其他地主的地盘,冒着被干掉的风险,只为了抢口饭吃不饿死。你们想也知道这样的生活有多艰难。经验不足,老是失败,偶尔成功一次,还很容易就会被地主抢走,逃的慢一点就会把命搭上。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已经是在饿死边缘挣扎的程度了,我不敢踏进地主的地盘,我知道我没力气逃跑。但是在一天晚上,我真的饿到忘了害怕,趁着黑摸进地主的地盘,像贼一样小心翼翼,向一个我经常去的饮水坑走,走着走着,忽然闻到了那种香味。” 上游闭上眼睛,久久回顾着那种让他神魂颠倒的香味,几乎称得上虔诚的话语从他的嘴里一句又一句跑出来:“我顺着气味走过去,知道这是一顿大餐,突然开始担心会被地主发现,但是再逃出去也是饿死一条路,就没有回头。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一头长刺的胖子,受了伤,正在那里等着我呐!这也真算是天上掉馅饼,那时候我可真是高兴疯了,居然没想到先把他给结果了,免得他的惨叫声把地主引过来。不过运气很好,他那时候挣扎的太久,连叫也叫不出来。我跳到他身上,把他的肚子撕开,首先就把肝脏剖出来大嚼一顿。我不是故意让他看着的啊,我只是被本能压倒了,先想着吃后想着杀的,所以嘛就让他死的不是那么舒服,味道真不赖!真不知道他平时怎么调理的,能把自己养的那么美味。等到我吃了个半饱的时候,他也就剩一口气了,这个时候我才把他的脑袋咬下来。” 上游笑吟吟地讲完了自己的故事,“我运气挺好,不是恰巧遇到那个胖子,我上辈子估计就这样结束了。幸好遇到这么一顿及时的大餐啊,”他翘起二郎腿,兴奋地朝我问:“所以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除去上游,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沉默着,气氛一时变得异常沉重。 “喂,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啊?”上游不明所以地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干咳了两声,“干嘛都跟木头人一样?” 埃雷拉站起身,走到我那一片寂静的房间里,往角落里看了一眼,“喂,老爷,咱们的amigo好像昏过去了哦。” …… “抱歉抱歉。”上游双手合十,极力做出诚挚道歉的模样,我们也知道他在努力尝试着诚挚,结果味道总是有那么点不对头。 “不用道歉……”林海姿势僵硬地摆了摆手,脸色煞白地躲在角落。 “抱歉抱歉。” “所以现在想想对策?”我插了话。刚才我让林海把本体召唤了出来,我确认了他的本体是多棘沱江龙。 “老弟啊,你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上游远离了林海两步,“这种事情还需要对策?” “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简单啊,找到一位秀色可餐的小姐,问问她愿不愿意和这位俊郎喜结良缘呀。” “但是最重要的一步好像不是相亲吧?”埃雷拉试探着问道,一直在观察上游的脸色。 “我也觉得不是,”上游吹了声口哨,“但是我直接说那个词或许就太直白了。” “那或许我们可以出去,然后你们几个在这聊?反正这里没有那种经验的也就我们仨了?”我忍不住开了个小玩笑,云绫华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我的后背,罗心莲懵懂地朝我歪歪头,“志仁哥,他们在说什么啊?” “我恳请你们不要把我算在有那种经验的群体里,不要。”林海恐惧地从地上半蹲起来,看了眼上游,随后又畏缩回去。 “至少你脑子里有完整的操作指南啊,怎么说它都是珍贵的线索嘛。”上游打趣道。 “我觉得这种东西应当算作纪录片而不是性经验。”林海苍白的面孔有些泛红,他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激动。 “只是提个建议:把你的记忆当作素材,我们可能写出一篇划时代的动物行为学报告。” 利伯拉挥了挥手打断了我们的闲谈,“诸位,回到正题吧。林海,首先我要向你确认一点,你是否认为,有必要恢复作为人类的记忆?” “有必要。” “好。那么为了这个目的,你是否愿意进行一次性行为?” “……我觉得可以接受,只是我需要一点时间。” 看来利伯拉是准备走一遍和罗心莲一样的程序。 “小利,我就只是提个问题,不是针对你们联盟。我想问,这事真的用得着你们出手吗?”上游抓了抓头,靠在椅背上。 “你可以解释一下。” “林海同学的本体和我都来自沙溪庙,我还在王朝的时候,那里曾是我的地盘。” “鞭长莫及的意思,对吗?”利伯拉淡然转眸,“然而这话对你或许同样适用,上游。” “问题总结起来就是,我们要去到沙溪庙才有完成任务的条件,但是沙溪庙的入场权却掌握在王朝手里,这对现在的我们而言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云绫华站起身来说道。 “我们能不能请林海同学主动去和王朝协商,请求帮助呢?”罗心莲担忧地环顾了一下客厅里的众人,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现在他除了自己,没有谈判的筹码,请求王朝协商与亲近王朝没有区别。”利伯拉冷酷地回答,这话只说了半句,更具有威胁意味的半句隐藏在她的语气里:你最好不要有加入王朝的意思。 “那么地狱溪或阿那克莱托会考虑和王朝进行谈判吗?”云绫华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肯定,“只是为了帮助一位半人复兴者的话。” “第一,我们的紧张关系意味着进入对方的领地需要非常麻烦的程序与夸张的代价,我们必须考虑这是否值得。第二,越来越多的证据显示,大量半人复兴者的出现与王朝近来的活动存在关系,此时带上一位半人复兴者前去王朝的领地,几乎可以肯定会引起特别的关注。”利伯拉回答。 “还有一个问题是,用这种办法就意味着林海各自依赖了一部分王朝与联盟的力量,因此也就有可能向其中任意一方倾斜,这样的盟友百分百会遭到怀疑,援助也会遇到很多阻力。”我倚靠着墙壁,吐露了一下我的看法。 “那就是说,没办法,对吗?”林海垂下光芒黯淡的眼睛。 “我现在向君王汇报一下,或许还是有希望的。”利伯拉见到他的样子,温和了一些,似乎准备安慰他。 “除此以外还有人有想法吗?”我问道。 整齐地摇头,众人都陷入了思考。 “还有个办法。”上游打破了沉默。 “你说说看。” “我可以向王朝的一些高层以个人名义发出请求,不经过撒哈拉的批准。”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第81章 方案 “这可行吗?” 上游慢步走到窗边,举起卡洛琳送的香烟,对着我们摇晃片刻,“还记得吗?‘替我向上游问好。’” “这不代表她就能帮助你,上游。”利伯拉直截了当地说道。 “小利,既然你的朋友会毫无缘由地来博物馆帮你的忙,你就不能断言我的朋友不会替我通融。”上游神色自若地看向利伯拉。 “内战时你们甚至处在不同的阵营。”利伯拉质疑地审视上游的面容。 “我跟着丘布特?泰雷诺提坦(魁纣龙),她选了撒哈拉,是吧?有时世上的东西就会比较玄妙,就像丘布特现在仍然是撒哈拉的亲信一样。”上游轻轻一笑,“不管怎么说,先让我打个电话问问意思,如何?失败了再说嘛。” 闻言,林海从角落里站起,庄重地向上游鞠下一躬,“谢谢。” “不客气。这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吧。”上游豁达地笑了笑。 “但既然需要那段记忆,我想我们需要精准地找到那头雌性沱江龙。”云绫华提议道。 “这一点需要考虑考虑。林海,你记得那头雌性沱江龙有哪些外形特征吗?” “嗯,我的记忆非常清楚,她的基本肤色是浅绿色,身上的条纹是墨绿色的,骨板的颜色是从外层的深红色过渡到中央的淡黄,在她的右侧脖子,有一块特别显眼的斑纹,碗口大小,形状是箭头状的,对了,她背部右侧有一块骨板缺失的,只留下一小点残余,可能是被食肉恐龙咬掉的。” “我想根据这些线索还是会有些困难的。”我想了想,“你能不能描述的更详细一些?” “志仁哥……”罗心莲叫住我,让我留意到她手里不知何时拿起的纸和笔。 “怎么了?” “我觉得,可以让林海同学把本体叫出来,我再根据他的描述,画一幅属于那头雌性沱江龙的肖像画,这样会不会更管用一点?如果我说了什么傻话,真的很对不起!”我还没回应,罗心莲就开始忙不迭地道歉了。 “好主意,莲!”我夸赞道。 云绫华赞许而怜爱地抚摸着罗心莲的头,“好聪明。” “那个,能帮到大家就好了。”罗心莲露出羞涩的笑容。 经过这一段商议,罗心莲和林海就开始了工作,上游走进我的房间,毕竟接下来这一段对话当时需要对我们保密。 “喂,卡洛琳。” 电话另一头的复兴者沉默了几许,“烟怎么样?” “好极了。” “那不错。” “说来惭愧,醒过来那么久我一直都没和你聊过。” “这次你应该不只是来找我聊天吧,有什么事就告诉我,别太麻烦啊。”无精打采的短促笑声从另一头传来,卡洛琳对于看穿对方的意图这一点并不忌讳。 上游简要地讲述了林海遇到的问题。 “嗯。提一提你的方案。”从语气听来,卡洛琳并不显得亲切。 “有可能把他带到沙溪庙吗?” “那你帮我想个理由,说认真的,我可想不出来。” “你的身份躲不掉调查吗?” “直接将非王朝成员引进王朝领地,基本是不可能躲过调查的。” “有办法请求通融吗?” “现在管这个的是罗斯,你还认为有可能吗?” “那确实太难了。” “除此以外还有主意吗?” “我想想……如果不能进入沙溪庙,那么就尝试从沙溪庙运送一头雌性剑龙类出来如何?” “物种是?” “多棘沱江龙。” “特征是?” “见面我们再细说,我们会带来肖像画和沱江龙的一块鳞片,你到沙溪庙去确认一下时间,再让索里安把那个个体找出来,如何?” “有点麻烦,而且理由需要想一想。” “卖给动物园?”上游开玩笑似的提议。 “不如说送给研究机构。”卡洛琳用玩笑来回答了上游的玩笑。 “说正经的,我有个点子,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配合。” “说来听听。” “就说,你想尝尝。” “优秀的幽默感,你知道我不喜欢带刺的东西。”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就进食偏好而言,应该没有。” “那只要你弄到那么一只以后,尝上一小口,告诉他们你觉得味道不好,再把它放回去就行。这并不需要消耗多少资源,就我所知,作为森诺曼团统帅、王朝军团长的你,应该还是有这点自由度的,卡洛琳。” “我可真是任性啊。” “愿意考虑吗?” “行吧。” “谢啦。” “算我还你的人情吧。我去一趟沙溪庙。话又说回来,沙溪庙曾经是你的辖地,现在驻扎人员也和当初大差不差,你为何不直接打电话到那里呢。” “我睡醒这件事,愿意帮我掩盖的或许只有你了。” “看来你真的很害怕再被我们关注。” “就当我自言自语吧,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离开王朝的复兴者,必须被消除那一天的记忆?” “撒哈拉认为那样比较好。” “我知道你不愿意回答。” “你或许应当选择和丘布特一样的道路。” “但也如你所见,我没有。” “的确如此。我们在什么地方碰头?”卡洛琳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淡然开口问道。 …… 蝉的鸣叫是很有规律的。 一开始是紧张急促的尖锐警报,聒噪的啸鸣持续一段时间,转而为稍显声气不足的尖叫,随后逐渐弱化,隐没在六月燥热的空气之中。 在等待之中,我竟然开始仔细研究蝉鸣的规律了。 “热吗?”林海的声音把我从专心致志的聆听之中惊醒,我连忙转过头,“不好意思,我刚才走神了,你问什么?” “哦,没关系,我是问你热不热。” 我摸了摸脖子上密布的汗珠,“热啊。” “这样问可能会让你不爽,你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我想问的是,热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因为我真的有点羡慕你能感觉到。”我从林海的神色中感知到一种莫名的悲伤,暗淡无光的灰色眼睛几乎变成与水泥地面一致的色调,“我知道它指的是一种物理状态,与冷相对应,形容较高的温度,我也知道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应该是要感觉到‘热’的,但我的‘皮’没有给我这种感觉,或者说我感觉到的热和你有所不同。你说的没错,现在的我就是一块能说会想的石头,丢掉了自己的过去。你能给我讲讲吗?” 他深思的面容渐渐灰暗,最后他抬起头望向我。 “只要说我的想法就可以了吗?” “你说吧。” “热就是活着的感觉。在一个温度高的环境里,感觉到自己还活着的感觉。” “因为我不算活着,所以我也就没有这种感觉,是这样吧。”林海叹了口气,依靠着卷闸门滑坐在地,“天啊。” 我凝视着林海,几次想开口,但都没有想出应当说些什么。 “如果我是个中世纪的人就好了。” “为什么?” “我可能会感到高兴,帝王将相渴求的长生不老,我有了。我也有可能会害怕,因为这层石头从今往后就会永远贴在我身上,扒也扒不下来。但归根结底,无论如何,我只要把这事归结于上帝的旨意就好了,我只要觉得是上帝垂怜了我或惩罚了我就好,我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想着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 “老柯,你认识了那么多复兴者,有没有谁曾经告诉你,他们害怕过?” “没有。” “云绫华和罗心莲也没有?” “没有。” “但我在害怕。虽然我相信有你们在,我一定能拿回记忆,但我还是怕。我害怕用这样陌生的方式,永远这样生活……不,存在下去。” “我明白。” “你和我讲过罗心莲的故事,你帮她重回人类社会。虽然我作为林海的记忆已经不剩多少了,但我还是记得‘亲人’和‘朋友’到底有什么含义的。我知道用她来打比方不好,但我想方便一点,希望你能谅解一下。在她回到这个社会以后,起初一切如常,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她周围的人都在一步一步自然老去的时候,她却永远保持着十六岁的外貌,到那时,会发生什么?” “怀疑终究会到来,接着人们会通过她,逐渐逼近复兴者这一类群的真相。”我还是不得不讲出我心中打磨了许久的事实,无论我怎样回避也必须面对的事实。 “在那之前,为了避免这一结果,会发生什么?” “她主动地避开人类社会,离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避免真相的暴露。” “很残酷。但我想到的是另一种情况。” “当人们意识到复兴者是怎样的存在,就会引起对复兴者这种超自然存在的警觉,就会尝试寻求方法自保。冲突就会爆发,矛盾就会激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她很可能在遭到怀疑之前,就会被王朝或联盟……” “这就是我的担忧,”林海低着头,他的目光定在马路牙子上忙碌的蚂蚁长队上,“刚才我很痛快地回答了我要恢复记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如果不想连累身边的人,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也就是在几年之后,在我的身份遭到怀疑之前,选择离开这个社会,拥抱其他的原生复兴者。” “你是说,如果不恢复记忆或许更好?” “我没办法明确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到底哪一种选择更好。” 我无言了。对于这样的抉择,我既没有经验可供参考,也没有能力进行劝导。我只有选择沉默,留给他一片冷静思考的空间。 林海的出现才首次让我不得不直面那个问题,当怀疑最终到来的时刻,云绫华与罗心莲最终必将离开自己生活的、习惯的社会,去往世界上另一个遥远的角落,必将为周围的亲友与自己都留下伤疤。 那时该怎么办。 “志仁哥,林海同学!”罗心莲的呼唤让我们两个都回过头,她站在马路对面,拎着一袋子冷饮和雪糕,兴奋地对我们招手。 绿灯亮后,她们走过斑马线,来到我们这边的屋檐下,罗心莲忙不迭地打开袋子问我们有什么想要的,我和林海都各自挑了一瓶。 “谢啦。其实你不买也没事。”林海拧开瓶盖,敷衍地笑着尝了一口。 我陪着他喝了一口。 “好喝吗?”罗心莲不安地问道。 “挺甜的。”林海难以置信地注视着手中平平无奇的瓶装碳酸饮料,“我没想到。” “你应该把这种东西的味道也给忘了吧。”我小口小口地抿着饮料,体会碳酸刺激舌头的感觉。 “是忘了。总觉得是什么很不应该的事。” “所以还是找回记忆更好?” 林海仰起头,分不清是认同还是认命地笑了笑,“或许吧。” 第82章 团队助攻(1) “你们在聊什么啊?”罗心莲对着我们两个歪了歪头,眼中的好奇快要跳出来。 “没什么。”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决定让这一段对话埋葬在我们两个的记忆里。 说来,云呢?刚才不是和我们在一起的吗?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她原来与我们共处于废弃工厂的屋檐投下的阴影里。她是从工厂另一端的墙角走来的,略微低下头的姿势让她的刘海遮挡了她的眼睛,以至于我无法准确分辨她的神色。 “去哪了?”在云回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我问道。 “稍微转了转,”云抬起头,对我温和地微笑,“上游还没回来吧?” “暂且没有。” 不知为何,我们四个很有默契地排成一列,背靠着工厂的水泥墙,各自拿着自己的冷饮,在悠闲之中无所事事地对谈,谈话之余小口啜饮那富有魔力的冰凉液体。 “感觉很有夏天的感觉呢。”罗心莲似乎很有兴致,观察着阳光暴晒之下空无一人的街道,越过街道与几栋上了年纪的楼房,就是郊区青绿的稻田,翠绿的茎叶簇拥着被阳光炙烤成金色的稻穗,绵延到山谷之中的稻田托起无云的晴空,在这样晴朗的日子里,我可以异常清晰地分辨群山上松杉的轮廓。 “嗯。”我只想到这么一句回答。 “志仁哥,很热吗?”罗心莲留意看着我挂满汗水的太阳穴,我看出她后悔自己的发言了。 “我没那么娇生惯养啦,没事的。”我摆摆手,尝试平息她的不安。 “真的很对不起,志仁哥,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明明你这么热我还要这么说……” “别担心了,莲莲,”云绫华的手抚在罗心莲的后背上,“你知道,柯是不会在意的。” “你不说我还联想不到那方面呢,莲。”我摸着后脑勺笑道,“你不要总是这么害怕得罪人,会被欺负的。” “那车上是不是上游啊?”林海眯起眼睛看着公路上远远驶来的一辆蓝色货车,我们几个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云绫华让后背离开墙壁,站到路边,抬起手遮挡阳光,向那货车远眺一眼,“没错,是上游。” …… 货车稳稳当当地从公路开上石子路,摇摇晃晃地开进工厂大门,我们几个迎上去,把工厂大门带上。 “大功告成。”上游推开车门,跨步从车上跳下,脸上是我熟悉的笑容。 “辛苦了。”我如是说道。 “接下来就不难了吧,林海老弟?” “呃,说实话,我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别太当一回事,就当一夜情吧。”上游拉开货车后门,往里面瞧了一眼,“哎呀,不妙。” “怎么了?”云绫华警觉地问。 “她吓昏过去了,”上游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我还说她怎么这么老实动也不动。” “我们要不先缓一缓?”罗心莲提议道。 “你怎么说?”我转向林海。 “等等再说吧。”他连做了几次深呼吸,面色很是难堪,“再给我一点时间也好……” “这个随你。” “你不进去看看她吗?” “也好。” 林海攀上集装箱,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那头生长着骨板、肩棘与尾钉的巨兽,此时就安静地紧贴着集装箱的内壁,仿佛正在安睡之中。 “上游,我说你现在是不是出去一下会比较好?” “为什么?” “为了避免引起误会。” “那我就听你的吧,小毛球。” 上游的背影消失在工厂门外,我们剩下的几个都没有言语,在静默之中等待着。 林海犹豫的右手缓缓伸出,轻轻触碰到母龙眼眶上的鳞片,在那一瞬间收回半只手,随后就在怀疑之中坚定地贴在它的头顶。林海并不显得愤怒,憎恨也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只是默然无语地蹲在母龙的身边,久久地凝视着它安宁的面容,用手感受它生命的温度与呼吸的起伏。 他没有回我们的话,当然就是说目标没有达成。 在一阵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等待以后,母龙醒来了。 发觉自己的处境以后,它首先发出了迷糊的呢喃,随后是惶恐的低沉吼叫,它挣扎着尝试起身,疲软的四肢摇晃着想要支撑身体站立起来。 虽然不会受到现实世界的伤害,但是以人类的角度面对这样一头挣扎的巨兽,会惊慌也是正常的。 林海过于猛烈的起身动作让他重心不稳,向后仰倒下来,好在我就在后面,及时出手扶住了他。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云绫华赶忙凑近集装箱,柔和地安慰母龙,她纤长的手指抚摸过母龙的下颌,她的脸颊则轻轻贴合在母龙的脖子上,这个动作让母龙安静了下来。 “为什么她对我这么凶?”林海不解地看向我,我依稀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深受打击的内心。 “忘了吗?全世界有关你的记忆都消失了,你现在根本就不算是完整的复兴者啊。” “那为什么上游还记得?” “因为上游是复兴者,而这家伙是活生生的动物。” “这样……” “他不会伤害你的,”罗心莲慌乱地对着母龙解释,“他只是需要……需要……” 那个关键的字眼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她带着满脸的通红,挪开视线,手中模糊地胡乱比划着一些动作,“总之,总之就是会没事的。” 碎尘在林海的身后拼凑出一头完整的沱江龙,他缓步走向集装箱,让复兴者状态下的目光与母龙交接。 “记得我吗?” 母龙神色疑惑地注视着陌生的复兴者,它并不明白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种族的复兴者。 灭绝正在我的左手里躁动,我轻轻上前,将左手按在林海的肩上,读取来自侏罗纪的记忆。 …… 在我们的躯体相触的一瞬间,我的眼前不再是工厂,而是牛津期中国四川的茂密森林。 潜入他人记忆的眩晕感转瞬即逝,我很快适应了当前四足站立的姿态,任由这副躯体的主人带着我的视角游荡。 我的视野是模糊的,色彩也并不丰富,这代表我的视力不强。 但我却可以根据还算敏锐的嗅觉,判断我想要的东西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通过周围的植被知晓现今的季节,在这样的季节里,河谷岩壁上丛生的蕨叶最为鲜嫩可口。 我就如同往常一样,缓慢地迈动四肢,走向我取食的场所,一边走,一边留意四周的环境,我知道这片地区生活着强大的猎人,分毫的松懈都有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在去往河谷的路上,我遇到了我的伴侣。 她死在大约一个月以前,那是一个满月之夜。 后弯的利牙撕开她的血管,同时也斩断了她的生命。 统治着这片地区的成年永川龙享用了她身上最肥美的部分,在永川龙离开以后到达的是年轻的中华盗龙,猎人们依据自己在食物链之中盘踞的位置依次上前,将她的尸体逐渐变为残缺不全的碎块。 最后的碎皮与角质无谁看上,于是便归还于养育她的土地。 在那片挤满新生的低矮植物的空地上,我只见到了她陌生的残骨,这些将要被绿色淹没的白色物体,就是她留在世间最后的东西。 一个月的时间磨尽了当初弥漫于此地的浓重血腥味,正是那股血腥将大批的猎人与拾荒者从森林各地吸引而来。如今,这片空地又恢复了祥和,充斥着树木之间的不再是猎人们争夺腐肉的喧闹,只有幽静的山泉叮咚,就像我初来到这片土地时那样,独自歌唱着谁也听不懂、谁也不感兴趣的故事。 见到伴侣的骨骸,我想到在这个季节生长的不仅仅是鲜嫩的河谷蕨叶,还有求偶的歌舞。 我见到伴侣的头骨上空无一物的眼窝,想起这骨架的主人曾经与我养育的几窝幼崽。我曾在繁殖季节的争斗之中驱逐了几位强敌,以狰狞的伤疤换来交配的权利,我想到过往深夜偶然惊醒,感受着她依偎在自己身边的触感,以及往日里共同取食、饮水、警惕猎人的碎片记忆。 仅仅如此了。 我会为她的离去感到悲哀,当然并不强烈,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遗忘她了。 新的繁殖季节将要到来,我应当寻找一位新的伴侣了。 第83章 团队助攻(2) “不记得啊。”林海伤感地叹道。 母龙懵懂地注视着他,但信任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喂,我可不是吃的,不准咬哦。”林海平和地提醒道,这似乎并不能阻止母龙,她的喙还是无所顾忌地切在了林海的手指上,很快就露出一副咬到石头的痛苦神色,将林海的手吐了出来。 “呆瓜。”林海忍俊不禁地用被咬的手轻轻拍在母龙的头顶上,他转过头来看向我,“老柯,沱江龙的记忆好像回来了一点,那家伙原来的伴侣死了。” “没有和它相关的吗?”我指了指母龙。 “没有。”林海摇了摇头,“有关现在的事情,你可以想一想吗?” “你是问要怎么……上垒,是吗?” “要是懂我什么意思你就别讲出来……” “沱江龙死的时候不是繁殖季节来着,结果这位现在看着你好像也不太有意思。可能是被强制运输引起了一些应激反应,而且在完全陌生、还有陌生生物注视的条件下,很有可能是难以进行性行为的。” “所以我们现在都出去吗?”云绫华问道。 “我想我们出去等她适应一会会比较好。” “我得留在这里?”林海呆头呆脑地问。 “你是主角啊。” “加油,林海同学!”罗心莲热情地对林海竖起大拇指,一边祝贺一边跟着我和云绫华出去。 上游正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我们出去的时候,他正在跟一只站在卡车发动机罩上的珠颈斑鸠大眼瞪小眼。 珠颈斑鸠仅仅会用两种姿态来应对他,要么侧过头看,要么用智慧的正脸面对上游,唯一的动作就是变换脸的朝向,其他时候,它和雕塑没有区别。 上游就一脸严肃地靠墙站立,一声不吭地盯着斑鸠的眼睛。 “你在干嘛啊?”我上前问道,这一句话把那只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智慧之鸟吓飞了。 “我在和它比谁先动。”上游以赢家特有的自傲和认真态度回答。 “哦,挺有意思的。” “真敷衍啊。” “上游,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云绫华打破了我与上游的尴尬对谈,让问题回归正轨。 “什么怎么回事?” “就是母龙好像不愿意和林海……做。”云绫华似乎花了不少决心才说出那个词。 “为什么问我?” “你当时见到的沱江龙有什么身体缺陷吗?” “除了泄殖腔在流血好像没什么问题,而且摔倒的时候不就在交配吗?” “那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我们需要一点时间观察。”云绫华将右手按在头侧,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观察什么?其实你也可以给他提提意见嘛。” “什么意见?” “有关求偶方面的啊。基本只有种族之中的强者的魂灵才会残留于世,这基本也就意味着每一位复兴者的本体,都是在性选择中获胜的赢家。找找你本体的记忆,应该会有些相关的吧?”上游抱起双手,一本正经地问道。 “就、就算有,我也没办法就这么讲出来啦。”云绫华的面色微红,她用责备的目光看向上游。 “那这里还有一位现役母亲呢。”上游将五指并拢的右手指向罗心莲,“要不你们探讨一下?” “哎,我肯定不行的!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说是妈妈呢……”罗心莲慌乱地连连摆手,“我连每天陪伴孩子都做不到……” “怎么都这么扭扭捏捏的啊,”上游困惑之中夹带着不耐烦,“见鬼,繁殖的话题是讲不得的?你们不都是走这条路来的嘛。” “但是肆无忌惮地谈论这个话题在我们的社会是会遭到鄙视的,给我有点常识啊,你这魁梧的野兽。”我的手刀以中等力道劈在上游的头上。 “不是,”上游抬手表示打断,“为什么一谈到繁殖,你们就得联想到交配?交配难道还是需要教的吗?现在林海那小子需要的不是交配的教程,是求偶,是获取异性的青睐!” “哦?”我们三人一时都无言以对。 “所以,现在就拿出你们的本事来吧,想想怎么处理这事!”上游的手指向我们。 “只要去问问母龙,它们的求偶过程不就好了吗?”我很困惑这事为什么会重要。 “你哥们看上一个妹子,结果你去问那妹子,泡妹怎么泡?”上游毫不犹豫地反问道。 “这……” “那我看首先还得请你的朋友帮忙,调查一下沱江龙的求偶仪式。”云绫华见我落败,果断提议。 “提议归提议,但为了提高点效率,现在就交流一下经验吧。”上游一边掏出对话机一边对我们说。 “莲。” “哎,志仁哥?” “你先来吧?” “啊,为……为什么我先来?”罗心莲慌乱地举起手,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甲龙科和剑龙科都属于装甲龙类,在我们几个里面,你和沱江龙的亲缘关系最近,所以你本体的求偶仪式应该和沱江龙的比较接近。” “你还记得吗?”云绫华摸了摸罗心莲柔软的头发,“要是记得就演示一下,好吗?” “嗯。”罗心莲晃了晃脑袋,驱赶走她的犹豫,坚定地点了点头。 “林海?”我往门里望了望,看林海现在只是和母龙对坐,就提高声音叫了他。 “哎?” “出来一下。” “怎么了?” “来学两招。” “啊?” …… “准备好了吗?”罗心莲放下手里的石头,伸出手似乎想抹掉用石头写在水泥墙上的痕迹,不过又临时改变了主意,她尝试着鼓励地对林海微笑,“要不要再来一次?” “呃,虽然不懂有没有用,但是很感谢你的帮忙。”林海抓着头,带着几分尴尬瞧着一旁刚刚摆完一套求偶仪式动作的绘龙。 其实绘龙的求偶仪式比我想象的要更简略一些,毕竟也是鸟臀目,而且还是这种体重的动物,简单才是常态。 但我很想看看兽脚类的求偶仪式是怎样的,我很期待繁杂丰富的舞蹈动作。 “准备去吗。” “现在吗?”林海把目光转向我,我他的眼中看出不情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现在那边还没找到雄性沱江龙呢。”上游指着寂然无声的对话机。 “学来的知识还是不要随便浪费更好吧。”云绫华劝说道,“试一试吧。”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林海无可奈何地站起身,“喂,来个君子协议怎么样?” “内容是什么?”罗心莲问道。 “你们都别看。” “我能不能问一问,你指的是哪一部分,是学以致用还是胜利结算动画?”上游举起手来提问。 “你能别这么自信吗。” “对知识应该有自信。” “真理是有范围的。”我针对上游的话提出抗议。 “总之别看,就算成功了也别看!” “你这个‘就算成功了’加的多么悲哀啊。” “……你说的真有道理。”林海长叹一声,走向了工厂里的母龙。 因为君子协议,我们四个无关人员全都面朝外,不看里面的场面。 我们安静地等了一分钟左右,随后才开口问,“林海,怎么样?” “你们过来翻译一下她的意思,怎么样?” 对,林海因为不是完全体复兴者,无法做到与动物交流。 我们赶回工厂,急忙回到母龙面前。 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困惑地看着我们。 “动作不对?” “显而易见。” “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会不会是缺乏雄性激素?”云绫华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刚刚做完一套求偶仪式的沱江龙。 “很有可能。”云绫华的设想点醒了我,我开始将思维往这个方向靠拢。 “我们产生不了激素的?”林海转过身,用后背对准母龙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应该不行。” “我有个主意,只是你们应该不同意。”上游拍了拍我和林海的肩膀。 “什么?” “我直接命令这位小姐。那样也算达到目的。” “有效,但是驳回。”我当然不同意这种做法,这与逼良为娼没有任何区别。虽然被命令的不是我的同类,但这种办法难免还是会让我产生罪恶感。 “我也不能接受这种做法。”林海也摇了摇头,“再说也不能保证这就有效果。说到底,其实根本没有证据显示关键点在于做。” “我不强求你们,反正我现在是你们的爪牙。我只是提供一个方案。不过,请你们想想,那种事真有可能出现吗?”上游并没有对我们的回绝表示不满,“用智人的角度来看,如果出现了一个石头做的美女,从外表、身材来讲都没得说,还会向你示爱,这真的就足够你们跟她上床了吗?” 我和林海对视一眼,随后默契地转移了视线,各自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工厂中昏暗的角落。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上游本来轻松地环抱的双手毫无征兆地放了下来,“等等,你们这种态度是不是说明……” “先生们,能不能回归一下正题啊。”云绫华无奈又不悦地提醒我们,她的双手则一直按在懵懂的罗心莲的耳朵上。 我干咳两声,“好的,现在让我们来解决荷尔蒙的问题。” “说说你的办法吧,老柯。” “我想的是,既然王朝能直接给我们送来一头活的沱江龙,那么送来一些雄性沱江龙的排泄物应该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林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这和排泄物有什么关系?” “性成熟个体在繁殖季节肯定会用排泄物的气味来吸引异性的注意,所以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云绫华耐心地解释道。 “可是如果弄来了那种东西,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罗心莲好奇地问。 “对,我有必要知道。”林海附和道。 我、云和上游的目光一齐指准了林海,“你能接受吗?” “什么?”林海茫然地问,随即警觉起来,“喂,你们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吧?” “只需要一点点就行了。”云绫华试探着安慰。 “只要你穿着复兴者的衣服,很容易就能弄干净。” “拿出决心吧,我可以陪着你一起抹。”上游直爽地劝说。 “这……” …… 上游:喂,是我,卡洛琳。 卡洛琳:嗯,上游。求偶流程我已经让索里安记录下来了,你做一下准备,我要开始念了。 上游:很感谢你的帮忙。 卡洛琳:别客气。你有什么话要说? 上游: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你给我们送来一些成年雄性沱江龙的粪。 卡洛琳:…… 上游:怎么样? 卡洛琳:先前的理由是,我要吃,对吧? 上游:没错。 卡洛琳:这次改成你要吃,如何? 第84章 买椟还珠 “货我们已经搞来了,正确的求偶仪式也有了,绝对没有问题的。” “你还真是有自信啊,老柯。”林海忧郁地笑了笑。 “林海,我知道现在你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比较艰难的抉择,哪怕你日后庆幸自己的失败也没关系,但至少认真尝试一遍。” 林海抬起头,似乎有几分惊讶地端详了一会我的神色。 “行吧,我答应你。”林海笑了笑,抓住我伸向他的手,从地上站起来。 他还没有完全赶走脸上的紧张,但是经过云绫华、罗心莲和上游的鼓励以后,他多少伴随着被逼迫的无奈,打起精神,走进工厂。 按照君子协议,过程我们还是不能看的。 所以也就没有记录。 只有结果。 结果是失败。 林海的样子并不显得太过低落,毕竟这能算是免去了多年以后躲避不了的痛苦。 罗心莲不甘心地向母龙提出了问题。 过程没有问题。 她也能感觉到我们的努力。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我沉默着,聆听灭绝向我的血液中倾注的暗语。 这一次,我再度靠近了林海,伸出左手,自然而然地按在他的肩膀上。 …… 有时命运这种东西真是充满了黑色幽默。 踩到那块石头以前,我正在创造生命。 而现在,面对满月的清辉,体验筋疲力竭以后肌肉的酸胀,我不得不开始思考死亡这个话题。 我的伤口还在一阵麻木一阵疼痛的交替中流淌血液,或许我应当感激这样的痛苦,这或许是我一生为数不多能感受我仍然活着的时候了。 我的种族并没有高等的智力,在我倒下以后,我的伴侣并没有仔细考虑我的处境,她只是冷漠地等待了一段时间,等待我站起来继续刚才的交配,经过这一段等待以后,她失去了耐心,她背着夕阳,穿过灌丛,走上兽道,离开了我。 她当然不会来帮助我,她只是困惑于我的处境。 在她看来,我只是摔倒在地又不肯爬起来而已。 我也慌乱,我也呼救,当然没有回应。 作为同族之中的强者,用剑与甲扞卫自己生存的权利,用舌浅尝晨露的甘甜,用喙感觉纤维的柔韧,自尊、孤独地在滋养着万千的生灵的林莽之中穿梭,见证一次又一次生命用皮肉与骨骼呼唤存续的奇迹,随之将其抛诸脑后,任由单纯的本能率领自己在日复一日的年岁里游走。如今,用这种方式终结在此处,不得不说充斥着充满了恶意的幽默。 我没那么容易认命,不然不至于挣扎至筋疲力竭。 终归当时的我只能以普通动物的视角来面对这场意外,而不是用复兴者的角度思考对策。 现在,我就是用这种角度来阅读我以往的生命历程。 我并不憎恨我的伴侣,哪怕她的无知间接带来我凄惨的死亡。 既然我是作为复兴者回顾有关她的历史,我当然无权批判她的无知。 假使当时我们的境况调换一下,我会如何对待她呢? 恐怕与她一样,抛下她自己解决问题,想着或许明天还会再遇到。 对我们的种族来说,伴侣的含义不是陪伴,只是在我们漫长孤独的生活中,萍水相逢的异性,承载“繁殖”这个词汇的载体。 谈不上浪漫,也无从说起美好。 我很清楚接下来的过程,月亮的面庞已经悬挂在松树的尖端。 再过不久,那位年轻猎人布满伤痕的吻部就将从幼树的树干间探出,贪婪而警惕地吸嗅空气中的血味。 我的故事是这样落幕的,在惨烈的疼痛与不甘之中血肉模糊。 这个故事送给了林海。 真可惜,我送给他的不是剑客的传奇,是荒诞滑稽的死亡。 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正是你们一步一步的发掘,让我从这片暗黑的墓穴里重见天日,将融合的记忆交还给林海,这样的结果很好。 我听闻你正在寻求半人复兴者出现的真相。 很抱歉我无法将这个真相完整地告知你,只能告诉你一个小片段。 或者不如说是一幅小小的插图。 那是一位复兴者的微笑,一位拥有夜色般柔滑的黑色长发,以及赤红色眼眸的女子的微笑。 很不幸,在当时恍惚的精神状态下,我无法清晰地分辨她的容貌。 我能为你提供的线索只有这些。 …… “欢迎回来,老柯。”林海的低语在我的耳边响起,将我从沱江龙的叙述之中拉了回来。 林海的夏季校服上覆盖上复兴者的衣装,他无声地向前走出两步。 “现在记起来了吗?”他微笑着问。 母龙投向他的目光转变为敬仰神明的惶惑。 “很高兴再见到你。”他捧起母龙的下颌,将自己的前额贴在母龙的额骨上,闭上眼睛。 …… 复兴者玫瑰色的眼眸在洁白的月光之下散发出冷淡的光芒,白色的制服让她的身形与夜色清晰地区分开来,她独自站立于花园之中尽情绽放的玫瑰旁,手中提着已经倒空的喷壶。 她周边肃立着五头雕塑般纹丝不动的马普龙,这些缄默的猎手沐浴在月光之中,偶尔用低沉的声音来交谈数句。 扎成单侧马尾的烟灰色长发静静倚靠在她的肩侧,水晶般的眼观摩玫瑰花瓣上承载的晶莹水珠,戴着手套的左手安静地贴在一头马普龙粗糙的鼻骨鳞片上,温柔而细致地轻轻抚摸,那巨兽宛如温驯的宠物般乖巧地伏在她的面前,展现出难以置信的忠诚和信任。 在吻部轻轻的两下叩击让这头马普龙沉静地留在原地,竖起的五指表示无需多心,由我处理。 她步伐稳健而轻盈地跨过本体投在地面上的阴影,这玫瑰花园的主宰准备迎接客人。 从刚才的面无表情,到如今柔和淡雅的笑容,能令乌因库尔的统治者展现这种转变的存在并不多。 此时从回廊投下的阴影之中现身的卡洛琳就是其中一位。 “好久不见啊,罗斯。”她倦怠的神色一如既往,兴致缺缺的笑并没有阻止罗斯的拥抱,与二者嘴唇的相接。 第85章 两个不同的月夜 “好久是指三天吗,卡洛琳?” “对我来说很久了。”卡洛琳轻柔地抱住罗斯,温和地亲吻她的面颊,“对我这个姐姐来说。” 罗斯用没有提着喷壶的手静静梳理卡洛琳头上有些蓬乱的头发,“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沙溪庙。” “去干什么?” “为了尝尝沱江龙的味道。”卡洛琳调皮地挑了挑罗斯的下巴,“不可以吗?” “味道怎么样?” “不好,我尝了一口就送回去了。” 罗斯洞察秋毫的宁静瞳孔温和地对准卡洛琳完全自在的双眼,“有谁拜托你,卡洛琳。” “没有啊。” “你不喜欢长刺的食物。” “你怎么知道?”卡洛琳略微警觉起来。 “1922年,你说过你讨厌像海胆一样长刺的东西。” “记性真好。”卡洛琳站的离罗斯远了一些,在花园中的带棚长椅上坐下,用手杖轻轻敲了敲身侧的座位。 “原因是什么?”罗斯问出这个问题之后,才在长椅上坐下。 “你一定要知道吗?” “我需要。” “我忘了我说过那句话,毕竟已经一百年了嘛。我忘了我讨厌带刺的东西,今天这么一尝我就想起来了,这个解释能让你满意吗?”卡洛琳解释的时间里,罗斯将一朵玫瑰插在卡洛琳上衣的口袋里。 罗斯的回答是沉默。 “这花是什么意思?”卡洛琳并不在意罗斯的态度,她取出花,凑到自己的鼻端嗅了嗅气味。 “一个礼物。作为你送我肥料的回礼。” “那些东西能算是肥料吗?”卡洛琳疲倦地半眯着眼睛,观赏月下的花园。 “即使用不了,也是你的心意。” “啊,是吗?”卡洛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在椅子上舒展开身体,让露出心虚表情的脸离开罗斯的视野。 卡洛琳明白,赠花算是一种默许。 这是建立在亲情和所涉及的资源并不重要的基础上的默许,并且次数也十分有限。 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件,也许就很难奢望这种默许了。 “珍贵的礼物啊。”卡洛琳感叹道,手指的搓动让花在她手中如同芭蕾舞演员般转动起来。 “无论是在我这里,还是在外面,一支玫瑰都不算是珍贵的东西。”罗斯?马普沉静地回答,“至少现在如此。” “它会珍贵起来的,”卡洛琳将花插回口袋,取出香烟,“变成绝无仅有的东西。你会惋惜吗,罗斯?为了花的命运。” “你会为了烟惋惜吗?” “多少有点,”卡洛琳点燃香烟,“等到战争开始,烟就是抽一支少一支的东西了。” “我对我的花园有着同样的态度。” “既然如此,就好好养着它们吧,让它们开的更漂亮一点,更热烈一点,以后就没有这种机会了。”卡洛琳吐出一口烟雾,将目光转向在月光之下随清风徐徐舞蹈的艳红花朵。 …… 细碎的月影浮动在水面漆黑的波纹上,河岸整齐排列着路灯,温暖的昏黄灯光勾勒出河流的形状。灯光静谧地在小城老旧的居民楼里亮起,在枝头轻唱的晚风,同时也将不知何人演奏的手风琴乐曲送到河面上,让清朗忧郁的乐声像涟漪一样荡漾。 谁在演奏那乐曲呢? 公园栽培的紫鸭跖草遮挡了我的视线,只有夜色将跳动的音符送到我的耳中。不知名的演奏者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两位陌生人曾站在河岸的栏杆边,驻足聆听。 我们将双手叠放在栏杆上,让目光指向黑暗之中仅仅可分辨轮廓的远山。河对岸的树林在月光之下仍然显得如此幽暗,仿佛与我们一样,静听那柔和的手风琴乐。 “《山楂树》。”我轻声说道。 “嗯。”云绫华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 此时我们需要的不是对话,对话不会增进气氛与情谊,只会带来不必要的负担。我们都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我们只是保持着静默,一边听,一边感受夏夜。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边灯火辉煌。 有两个青年等我, 在山楂树两旁。 “云,如果有一天,你复兴者的身份暴露了,你会怎么做?” “能解释一下具体什么暴露方式吗。” “不会生病也不会受伤,永远都是年轻的样子。到了那一天,所有人都发现你的反常之处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她的发丝在风中静静飞扬,“我可能会离开吧。” “去一个现在的人际关系圈里没有人能见到你的地方,是吗?” “说对了一半。如果有可能,我会去试着找我哥。”云绫华平和地笑了笑,“过这种日子,他应该会比我更有经验。” “云,可能会有点冒犯。你恨你哥吗?”我久久注视着她的眼睛。 “因为他离开我一去不回头了吗?” 我默然点头,心里对她接下来会说的话莫名感觉到紧张。 “我不恨他,”云绫华一点也不闪避我的目光,她自信地直视着我,“他离开有他的理由,或许他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正在用他自己的方法来寻求真相,阻止我们的命运发生在更多人身上。而且,我变成了复兴者,已经没有生活的需要了,这一点也不算不负责任。” “我明白了。” “柯,诚实一点嘛,”云绫华开朗地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像我哥对我一样,离开以后对你不闻不问了?” “……我没有。” “撒谎。”云绫华好像有十分把握地说,吐了吐舌头。 “你原来有这么活泼的吗?” 这一下就触及她的痛点了,她像被电击了一样住了口,把脸转向一边。 “不会之前的安静都是装的吧?”我故意挑逗她,从这件事中感受到别样的乐趣。 她很快察觉到我在拿她寻开心,马上转过头,打着手势表示休战,“之前是我不好,对不起,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你防御力好低啊。”我在接受她的停战协议之前最后调侃了一句,引起她不悦的瞪眼:“你的攻击力好高啊。” 手风琴乐声继续在黑缎般的夜色之中流淌,《山楂树》结束以后是《漆黑的夜》,同样的静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这一次首先打破静默的是云绫华。 “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为什么这么说?”感受到她的语气里不寻常的低迷,我的心中冒出了担忧。 她让身体前倾趴伏在栏杆上,从这个角度,我只能看到她的后脑,看不到她的表情,“我哥他,或许早就死了。” “云……” “相依为命九年以后,就这样分别了,就这样消失了,没有回来过,也没有发过消息,这样,真的能让我相信他还在吗?” “或许只有这样,你才会是安全的。” “我明白他离开有他的理由,但我也知道无论何时,他绝对不会丢下我。”云绫华苦涩的嗓音揪紧了我的心。 “他是个能经受苦难的人,他能把你照顾好就是证明,不是吗?” “柯,在人类社会扛住压力生存,和在复兴者的世界独自存在下去,这真的能相提并论吗?” “……” “我们都看到了,”云绫华抬起头望向我,“复兴者的世界是残酷的,到处都是暴力和胁迫,没有力量就没有安全。如果我哥真的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实力,他真的需要隐姓埋名离开我吗?”她竭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哭腔,“抱歉和你说这些东西。我知道我说的都是些傻话,我只是……我只是太……” 我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人的男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数时候我都无话可说。我感受的出来云绫华与她的兄长有多么深厚的亲情,我明白这样的担忧源自何处,为什么难以消除。毫无疑问,现在就下定论说她的哥哥一定活着是武断的。 “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假定你哥哥真的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但那不等于他就能保证你也会平安无事,”我尝试着进行劝说,“他最开始离开的目的,肯定就是保护你。我相信,一个为了你,哪怕抛弃人类的身份也在所不辞的哥哥,绝对会有毅力活下去,潜伏下去,只为了你的平安。” 她略微激动的面容忽然转变了神色,她的瞳孔惊讶地颤动起来,她压低的眉梢逐渐舒展开,痛苦的疑问也随之烟消云散。一个认为眼前的大人值得信任的孩子常常露出那种表情,或许这个孩子的下一步举动就是依赖。 “怎么了?” 云绫华安详地摇了摇头,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你刚才的表情很认真,很像我哥会做的表情。” “真的?” “骗你有好处吗?” “那我多练练这个表情。” “你知道你很不会安慰人吗?”她咯咯地捂着嘴笑起来,笑的满头秀发都开始颤抖,“那样很呆诶。” “你别说了,我知道。”羞愧让我的两颊开始发烫。 她偷偷瞄了我一眼,知道适可而止,就没有再笑,“谢谢你,柯。” 这让我松了口气,虽然笨拙,但总归有效。 “我应该做的。” “再走一走吗?”云绫华把放在栏杆上的手收到大腿两侧,望向公园边街道上的店铺,随后转过脸,与我对视,那个时刻她的目光让我的内心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悸动。距离不算近的路灯灯光刻画出她清晰的五官线条,她的目光哪怕仍未完全消除担忧,却怀着鼓励和请求,以及孩童般天真的愉悦。 “当然。”我欣然接受,在手风琴音乐的陪伴下,我与云闲谈着,走向小城充满烟火气的夜间街道。 第86章 夏天的一场火灾 时间将近清晨六点,我倚靠小城市民广场入口的门牌石,调整过背包的肩带,抬头望向天空,夜空余留下最后一丝黑暗,与日光初现时的黄色相混杂,等待着被清澈的蓝色替代。广场前的公路上行车寥寥,不远处建筑工地上的劳动还没有开始,在我背后的山峦上悬挂的朝阳,将一抹金色均匀地涂抹在居民楼的顶上。 看来是我来早了。 手机屏幕上写的时间已经到了六点,但我没有见到其他人的影子。 这种情况下我最好先给云打个电话。 “喂,云,你起来了吗?” “起来了。” “出门了吗?” “出门了。” “到哪里了?” “市民广场。” “市民广场?” “对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似乎蕴含着某种我分辨不清的情绪。 “是同一个市民广场吗?就是四中附近的那个,门口有条沥青公路的。” “对啊。” “我没见到你啊。” “我见到你了啊。” 我总算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过头,云绫华正憋着笑,从门牌石后探出头,对我招手。 “你来的还挺早的。”我招手回应。 她轻快地从门牌石后的绿化带上跳下,“稍微早了一点,就想开个小玩笑。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我笑了笑,“不过这么看来,其他人大概都迟到了啊。” “你在群里发消息催一下吧。” “好。” 为了完成高一阶段的研究性报告,我们班里的几个人凑成了一个小组,选择的主题是“小城生物多样性的研究”。广场后面可以进山区的公园,准备在公园里拍一点动植物的照片,随便码点字,敷衍一下学校的老师。 …… 上山以后大概五分钟,我就找到了值得记录的东西。 “停一下。”我悄声说,打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停下,然后小心蹲下来,指了指公园路边的土坡,两只灰胸竹鸡的身影在草丛之中沉浮。 我们手机的像素不是特别清楚,最好还是等它们靠近一点再拍照。 等待它们的到达也是实在清闲,我就换了一个角度。 我后退一段距离,从侧面拍摄土坡上的灰胸竹鸡,照片留在了手机相册,主要的对象当然是那觅食的小动物。 不过我很意外地发现在灰胸竹鸡身后的天空中有一根黑色的烟柱。 我从地上站起来,眯起眼睛仔细观察那根烟柱,蓝色的天空清晰地反应出它的轮廓,并且它正在空中逐渐变得更为粗大。 “眼神好的仔细看看那是什么?”我等到其他人拍照拍的差不多了以后向他们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已经变得十分明显的烟柱。 “这是……着火了吧?”一个同班同学不是很笃定地说道。 “离我们比较远,是在居民区,我们应该没有危险。”云绫华用精神声音对我说。 “我看这样吧,说不定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如果有人愿意去,就跟我和云一起下山,不愿意就接着往前走,过一会我们会追上来,怎么样?”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做出决断,“包你们帮忙照看一下。” 几秒钟之后,我和云沿着台阶往山下冲去,绕过几个转角,着火的居民楼出现在我们面前。 火灾发生在四楼,夸张的猛烈火焰正从厨房的窗户冒出,剧烈燃烧的同时将一团黑烟释放到空气之中。 看起来消防员还没到,居民楼周围有一群围观群众。 云不会被现实世界的火焰伤害,如果有人被困在火场中,让她前去救援毫无疑问是很合适的。 我与云简单商量了一下对策,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我们已经冲到了围观群众的外围。 我大口喘着气,竖起耳朵捕捉人群中散落的信息。 “小张家的孩子……” “消防队还要再过一会才到。” 这些信息从我的耳旁一闪而过。 此时,云绫华站定了脚步,皱起眉头细细嗅了嗅空气,随后转向我:“柯,有复兴者的气味。” “什么?” …… 在我们挤在围观群众的外围,对居民楼里的现状一知半解的时候,那位复兴者此时正在楼道里艰难地寻找道路。 先前的围观群众中不止一次有人尝试进入楼道,然而这股足以剥夺人的视觉的浓烟却一次又一次将援救者阻隔在楼道之外,除了这位复兴者,所有的围观群众此时只能等待消防队的到达。 她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溜进来的,她知道如果光明正大地闯进来,肯定会遭遇阻拦。 早在许久之前,她就发现现实世界似乎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利器的切割与钝器的冲撞不能破坏她的躯体,既然如此,火焰大概相同。 浓烟无法使她中毒,但确实能够封锁她的视线与嗅觉,楼道里充满了各种物质燃烧散发出的刺鼻气味,这些气味掩盖了一个没能及时逃出火场的孩子的味道。 在生命中的大多数记忆都已经消散的情况下,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选择来到这里救人。 似乎她的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应当这么做。 她保持低姿,烈火之中的楼道暗无天日,她仅能在极其有限的视野范围内寻找孩子的身影。 在木质结构剧烈燃烧的声音之中,她隐约听到了两声咳嗽。 她迅速调集感官,此时又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声。 她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途中横阻着一团从房间里冲出的大火,火苗向半空中张牙舞爪,依据动物的本能,她认为还是小心为妙,没有站起身。 就是这个动作让她免于受到太大的伤害。 在她经过那团火焰的下方时,电路的爆炸将一片火星突然泼向了她。 她一时竟怀疑起自己的触觉。痛,强烈的灼烧疼痛,几乎要让她从原地猛跳起来,但头顶的火焰阻止了这一切。她在疼痛之中低下头看着方才护在脸前的手臂,这才发现小臂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焦黑烧痕,每一片都在持续地疼痛下去。长时间的麻木让此刻这陌生的疼痛具有异常巨大的威力,眼前的视线转瞬之间在泪水之中模糊起来。 但她明白不可以呆在原地,要么选择后退,要么选择前进。 后退就可以避免疼痛了,不过前进或许能救人一命。 后退几乎是百分百的安全,前进只是一半生一半死。 转瞬的思量过后,她决定还是当一位挑战者。毕竟时间宝贵,经不起浪费。 随后她匍匐着从这团大火前经过,加快速度向目的地靠近。 “有人吗?”她高声呼喊,没有得到回应,接下来的重复也是如此。 她或许应当尽早放弃离开,不过此时她却选择咬咬牙更近一步,她使劲吸进污浊呛人的空气,尽量从中获取信息,感受孩子的位置,一幅楼道的地图大致出现在她的脑中,孩子细微的气味飘忽不定,但可以为她提供一个前进方向。 花大力气救一个死人是毫无意义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保持低姿向孩子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果不其然,在前方的转角处,一个用湿毛巾掩盖着自己的口鼻的小男孩,早已经躺倒在那里了。 抢在她感到高兴之前,一阵刺耳的金属刮擦声从前方传来。 一扇老旧的防盗门,被火焰灼烧成骇人的红色,正在向着孩子倒去。 剧烈的灼烧疼痛从后背处传来,滚烫的泪水落在孩子的衣服上,大型兽脚类的后背发出烤肉的滋滋声,陌生的复兴者正忍着剧痛将孩子从危险区域抱出来。 这头兽脚类有着狭长的双颌与发达的前肢,一条低矮的帆状物不明显地长在它的背部。 防盗门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挑战者?激龙的复兴者喘着粗气,用右手在孩子的脖子上感受了一下心跳,随后抱起孩子,仍旧以半蹲姿势向来时的那条路回去。 此时她听到了一声窗玻璃破碎的声音,并没有当一回事。 在回过头的那个时刻,她才发现眼前的路早已被火焰封锁。 现在她算是陷入绝境了。 第87章 激龙的复兴者 她迅速环视四周,焦虑不安让她的眼神出现了明显的恐惧。 现在怎么办? 前路后路都算完了。 她还可以在火焰的夹击之中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等待消防队到达,但小男孩肯定会死于中毒。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刻,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没事吧?” “什……”受惊的她慌忙回过头,看到站在眼前的短发少女,不可思议地穿着穿着一套瑶族服饰,手里还提着一条湿透的浴巾。 “抱歉,时间宝贵,我们现在赶紧离开这里吧。”少女没有再多言,指了指前面的火场,示意她赶紧过去。 “但是……”复兴者呆愣了一秒,低下头看看自己被灼伤的小臂,“我会被火烧到……” 少女惊诧地走上前来检查她的伤势,走近了以后,不知名的复兴者才猛然发现少女头上的头冠与身后的长尾,“你……” 少女毫不迟疑地抖开浴巾,将它披到复兴者肩上,一头长着头冠的恐龙瞬间出现在她的身侧,冲入火场,用嘴将几扇冒出大火的房门全部关上,随后回到她身边,伏下身子,面对着火势稍稍减弱的的楼道。 少女对她喊道:“快上去!” 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服从少女的命令。 她在恐龙的背上稳住重心以后,就被恐龙携带着如箭一般向前射去,火焰来不及对她造成过大的伤害,只在她的身体周围制造了一闪而过的灼热。 待到恐龙停下,她已经处在火焰包围之外了。 恐龙从她的身上扯下浴巾,随后再度冲回火场。 等到它再次出现的时候,背上驮着的是少女。 少女的面庞为黑烟所遮掩,她的胸前抱着一大团深色的东西。 在离开火场的那一刻,那一大团深色的东西碎裂开来,化作片片骨骼头冠散落于地,露出中央裹着浴巾的小男孩,少女从恐龙背上翻身落下,“快走!” 此时的她变了一身衣装,变成了普通的t恤和裤子,头冠和尾巴也消失不见,从外表来看,她已经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了。两人顺着台阶疾速而下,少女抱着孩子,加快步伐,从前方打破的窗户跳出居民楼,复兴者选择了跟从。 在冲出居民楼重见天日的那一刻,等在那里的除了少女,还有一个戴眼镜的青年。 青年对她颔首示意,“快去躲起来吧。” 她不知道青年是怎样猜透自己的心思的,但不用解释还是令她倍感欣慰。 青年抱起昏迷不醒的小男孩,带着少女,一起向人群密集的地方奔去,而她则朝着反方向,重新奔向自己迷茫的流浪生涯。 …… 剧情大概编成我和云在窗户旁边发现了昏倒的小男孩,离开的借口则是组员在山上等。万幸的是,小男孩没有生命危险,消防队也已经到达开始救火了。 “这样让她走没关系吗?”云绫华向我问道。 “我不是说那个意思。她身上有烧伤,被人发现就一定会被治疗,要治疗就得去医院,那样复兴者的身份就很有可能露馅。等到她的伤痊愈了,应该会回来找我们,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和你当初的情况差不多,是很需要同伴的。” “有道理。” “咱们快点上山吧……” “柯教授!”一声呼叫打断了我的话,我循声望去,才发现我的组员们全都扎堆站在路边等着我们。 “怎么样?” “没出事吧?” 我先止住了他们七嘴八舌的问话,“你们都来了?” “组长副组长都不在,我们在山上干什么呀。” “行吧。”我为他们简要讲了讲我们的经历(当然是编造的),引起了一阵赞叹。 “是云的功劳。”我这样回答。 “这事没什么可谈的了,咱们回山上去吧。”云绫华摆着手,不太自然地笑着,试图把话题岔开。 “你们都拍了些什么?”察觉到她的意图,我就开始帮忙了。 拍这种照片不算什么难事,就算找不到动物,拍摄植物的照片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随手就能拍一大堆。 就这样,我们把刚才走过的路重走一遍。 太阳已经高升起来了,在七月初一个晴朗的日子,气温升高的速度也显得异常夸张。 很快周围已经响起了一片怨言,我加快脚步带着组员们走进有荫蔽的林间道。 在那里,不知名的复兴者在等待着我们。 站在围栏旁的她身姿娉婷,檀黑色的长发扎成两个修长的双马尾,在我见过的复兴者之中,她的长相也算是格外惊艳的类型。在兽脚类的复兴者常见的硬朗线条在她的脸上并不丰富,她的面庞更加柔美,更为秀气,也并不隐藏着好斗的情绪。她的双眸令人联想到沉静的秋水,正将犹豫的目光投向我们,肌肉绷紧的双腿随时准备转过身逃跑。 “你好。”我装出与她相识已久的样子,很自然地打了招呼。 “哈喽。”云绫华亲切地招招手。 这一波攻势让她不好直接逃走,于是也只好带着有些生硬的笑容回应,“你们好。怎么在这里?” “我们要完成学校的研究性学习,所以今天来这里拍点照片。” “你来这里散步吗?”云绫华走上前,热情地握起她的手,就在那个时候观察了一下她手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随后才轻松下来。 “啊。”复兴者的眼中闪现出惊讶,或许她未曾预料到云绫华与她握手的动作。她呆愣了两秒,忽然抛开一切生硬的神色,灿烂而娴静地点头微笑,“嗯。”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来?”云绫华松开她的手,声音里满是温柔。 “我很愿意。” 我听到后面组员们的窃窃私语,“柯教授认识的美女还挺多的。” 某种程度上还不算说错。 只要“女”指的是外形是女人的存在的话。 而且这位严格来说我还不认识。 我们三个走在前面,后面的组员们因为与陌生人不熟识,而且这位复兴者的外形也带来些许距离感,就和我们隔了一段距离。 “首先确定一下,你是复兴者没错吧?就是可以召唤爪牙和恐龙本体,还可以长出尾巴之类的。”我低声问道。 “召唤恐龙可以,但是其他的我不了解。” “那就和我以前的状态很像。你叫什么名字?” 她凄苦地笑了笑,“如果我说我不记得,你们会不会很奇怪?” “忘记了自己名字的半人复兴者确实还是第一次见到。”话虽如此,我还是没有太过惊讶。在和复兴者打交道的四个月间,我已经学会了对任何事情都不惊讶。 “就是说你成为复兴者的时候并没有自己的名字?”云绫华问道。 “名字是……” “你的本体是什么动物?” “我……我不认识。” “等会到了没人的地方,叫出来给我鉴定一下,我可以给你命名,那个时候你的名字大概也会回来。” “先别着急问,我现在就讲讲是怎么一回事……”云绫华花了点时间把设定讲清楚。 这段讲述结束以后,我才开始问及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为什么你会被火烧伤?” “我不知道,”她沉郁地低下头,“只是……本体留给我的记忆里,出现过火灾或者是类似的什么……” “你的本体是死于火灾?” “不。我感觉的出来,在火灾来临的时候,它已经死去很久了。” “那火灾是……”云绫华皱起了眉头。 “那就是说化石遭遇了火灾?”我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下一步就是确定发生了这种事情的博物馆和研究所了。” “没错。只要确认一下你的本体是什么动物,再调查一下收藏标本的博物馆,应该就可以得到答案。” …… “来,让我看看。”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头长度处在六米到七米之间的棘龙科恐龙,依据它极具特色的头部轮廓形状,我也可以判断出它是一只挑战者激龙。 装饰这头半水生动物的是美丽的黑色、蓝色、白色和棕色交替的细腻鳞片,碧蓝色的缝形眼妖艳而冷酷。颗颗圆锥形的牙齿从上颌延伸而出,贴在下颌侧面, 不需要太多的犹豫,我抽出灭绝写下“irritator challengeri”,也就是激龙的学名。 然而,在发光的字体贴近复兴者的额头的时刻,它们的表面忽然出现了火焰灼烧的图样,我们还来不及反应,就有一半的字母在燃烧之中化作灰烬,只有剩余的一半送给了复兴者。 接收到名字的那一刻,她几乎化作一尊僵死的石像,她眼中所有的光芒转瞬之间堕入黑暗。 不过毫秒之后她又恢复了意识,并且在她恢复意识以前,她满怀惊恐地下意识躲避了仍在燃烧的灰烬。 “这是怎么回事?”云绫华目睹了这反常的过程。 “你想起来了吗?”我急切地向复兴者问道。 “你指的是……想起来什么?”她颤抖的瞳孔中投射出深邃的恐惧,痉挛的双手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这种状态让我暗暗感到继续问下去不太合适。 但放着不管明显是一个更糟糕的选择,所以我还是问了下去:“你的名字?” 她眼直直地看着我,用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声音回答:“查兰杰?艾丽塔。” 学名的直接音译,我不相信会这么巧。 “不对,我说的是你的原名。” “原名,不……没有,我没有……” “别紧张,”云绫华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慢慢来。” “呃……”痛苦的神色出现在她的脸上,“我想不起来……作为人类的记忆全都没有……” “柯,要不要再试一次?”云绫华问道。 我挥起钢笔,将激龙的学名再写了一次,然而此时出现的情况是,刚刚完整无缺的学名在写完的那一瞬间就消散了。 “这没用。”我摇了摇头,“问题出在别的地方。” “如果没有人类的记忆,能不能告诉我们,有哪些记忆回来了?” 查兰杰(现在为了方便还是这么叫吧)的眼睛转换为激龙那蓝宝石一般的缝形眼,她呆定的目光越过头顶遮拦的竹枝,指向天空。 哪怕仅仅是激龙的记忆片段,所留下的也只是残缺的片段。 查兰杰告知我们的是鱼鳞摩擦喉咙的触感,白垩纪的光、尘与水,林与溪之间漫步的瞬间,将牙齿刺进古魔翼龙颈椎时尝到的血味,在阳光之下懒散地滑动瞬膜,之类。 即便如此,在她尽可能详细叙述的片段化记忆之中,我还是确信了之前掌握的线索。 她告诉我在楼道里被火星烧到的时候,博物馆里火灾的影像才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2018年9月2日,巴西国家博物馆的火灾,激龙的正模标本正是在此次事件中遭到毁坏。 尽力完成这些信息的叙述以后,查兰杰用暗哑的低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或许我本来就不是人类吧。” “你不是怕火吗?” 我的这个问题似乎令她难以理解。 我接着说了下去:“你在明知道自己会被火烧伤的情况下,还是愿意去救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子,这就足够证明你是人类了。” 她显露出深思的神色。 这样的闲谈最好不要进行得太久,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首先要把研究性学习的事斩草除根。 这样想着,我招呼云和查兰杰,赶快离开公厕后这一片蚊虫密集的地区,回到路上和组员会合。 第88章 一块石头的记忆 残垣断壁之间填塞着乌黑的焦炭,烈火焚烧后的墙根之下生长着青绿的野草。这片废弃已久的废墟,就是曾经宏大典雅的巴西国家博物馆,余留在世间的残骸。仅仅是年久失修的电线与遭到阻断的供水系统,就将陈列着历史的博物馆变为了历史。如今摆放在草坪上的废墟,就是那场闹剧的见证物。 这里,也就是查兰杰的化石遭遇破坏,而尘封的魂灵被释放而出的地方。 我们通过联盟的据点来到这里。作为联盟的合伙人,有限次数地免费传送还是可以被接受的。 其余暂且不谈,因为目前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在博物馆的废墟之中寻找线索。 与美自不同,我对巴西国博就是完全陌生的了。 因此,我们寻找线索的过程接近于盲目。 来的人只有我、云和查兰杰,因为本地属于联盟势力范围,所以不会有复兴者威胁我们,护卫也就是不必要的了。 从布满烟熏痕迹的正门拱下走过,我们进入了博物馆内部。 尽管那场大火已经过去多年,黑烟滚滚、烈火熊熊的图像还是能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不知是否与今天目睹火灾现场有关。 云绫华扶起前方斜卡在路上的一根烧焦梁木,将它放到地上,我们跟着她跨过障碍,走进面目全非的展厅。 我从地上搬走一堆杂七杂八的碎砖和木炭,扒开浓重的炭黑,结果除了弄黑我的双手一无所获。 云尝试的过程与我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盲目地寻找,毫无疑问这样的效率是十分低下的。 我琢磨着要不要向附近的联盟成员求助,云绫华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去的时候,查兰杰正伸出手,指向前方的食指尖汇聚起透明的清澈水珠。 水珠经过短暂的酝酿,离开她的指尖,晃晃悠悠地向前飞去,首先直线飞行一段距离,进入前面的门洞以后,停下等待我们。 “它会带我们去的。”查兰杰笃定地告诉我们,迈步跟向那水珠。 我们跟随着漂浮在空气中的水珠,转入博物馆废墟幽暗的廊道。那场毁灭了博物馆九成展品的灾难自然也没有放过这里,查兰杰的脚步似乎分外小心,她的面色中透露出明显的不适。 水珠并不在乎这些,它只是在前方不慌不忙地带领我们向着那个方向缓缓靠近。 走出廊道以后,我们进入一个新的展厅。 阳光毒辣地洒在这个烧掉了天花板的展厅里,打亮了焦炭之间冒出的巴西鸢尾。 水珠钻进鸢尾茎的缝隙之间,消失了踪影。 查兰杰伸手撩开花茎,拨开遮挡着的碎瓦和木片,细心地拿来锐利的废铁,显露出下方焦黑的石块。 从外表上看来,绝对不可能发现这就是激龙正模smns 。 德国的研究人员从巴西的化石贩子手里拿到了这块头骨,曾经认为它是一种大型基干翼龙,在将它作为翼龙描述的论文已经完成的时候,才有人发现它的真实身份是一种兽脚类恐龙。 化石贩子曾用石膏覆盖化石的表面,以此提高不完整化石的卖出价格。因为化石的损坏与造假部分,人们估测的头骨比实际更长,还复原出了一个头冠状结构。发现化石贩子的手艺以后,这块化石又被运送到英国进行ct扫描,再后来则是在美国工作人员手下进行了异常困难的清理工作。“激龙”这个名字是由研究人员起的,表示这个物种研究过程中令人激动、愤怒的事件。种名“挑战者”,既标榜研究人员复原激龙头骨的不懈努力,又用来纪念柯南道尔的小说《失落的世界》中的人物,查兰杰教授。 2009年,这块化石被送归发现它的国家——巴西,并存放于里约热内卢的巴西国家博物馆。随后,又在九年以后的某一天,毁灭在熊熊大火之中。 水花在查兰杰的指尖绽放,出人意料的是,石块上烧焦的痕迹逐渐退散,展现出本来褐色的岩石原貌,我分辨出激龙圆锥形牙齿的形状。没错,化石正在复原。 在一块巴掌大小的上颌骨残片完整地呈现出来以后,复原就停止了。 没有等我们问,查兰杰拾起化石,摇了摇头,“抱歉,我的生存战略只有能力做到这一步。” 究竟谁才是那头死在一亿一千万年前的兽脚类最后的遗产呢?是被大火摧毁的化石,还是存留着它的记忆的超自然存在? 不知为何,这个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之中。 “可以吗?”我问。 “请吧。”查兰杰很爽快地允许我将左手触碰在她的前额。 …… “看看这是什么,好东西啊。” “这什么?破成这样。” “还问我什么,恐龙啊!这和鱼的石头可不一样,能卖大价钱的!” “我没见过卖鱼石头的会卖破成这样的东西。你用什么东西挖的?” “你管我用什么东西挖的。你不想想我为什么上你这来?” “你来干什么。” “让你补它呀!何塞、南多他们不是老是拿鱼石头到你这来叫你补啊。” “你早说不就得了。老实告诉你,我只会补鱼的,不怎么会补蜥蜴的,到时候补完你卖不出去,别怨我,钱要先付。” “多嘴。” …… “先生,您好。” “您好。您的葡萄牙语不太好,要不我们改说英语?瞧您的样子,知识分子吧?那光顾我这里,是想要搞点化石回去了。” “您说的没错。我听说您这里有罗穆阿尔多组最好的化石,所以就过来看看。” “您是研究古生物学的,那您肯定得看看这个。” “这是……” “前段时间我从半山腰找到的,您看,这色泽和外形都没得挑呀。” “确实是好货啊!不得了,什么价钱?” (注:重点古生物化石的买卖是违法行为,发达国家的研究人员从发展中国家的民间购买化石也始终是一个争议话题。) …… “你少喝点吧。” “我恨啊。” “恨就恨你水平不够,连化石造了假都看不出来。” “你说的没——错。” “喂,别喝了,我不想等会架着你回去。” “哎……” “别这么沮丧。毕竟造假的只是一部分,大多数都还是真的。虽然假的那一部分让你花了冤枉钱,不过真的部分还是很值的。” “还有真的部分?!” “没错。那东西并不是完全用石膏做的,听说好像现在鉴定成一种翼龙。” “翼龙?可我觉得它像头兽脚类。” “现在下定论都为时过早啦。总之,你的事迹大概会以某种特殊的方式留在古生物学史上吧,可喜可贺。” “你……算了吧。怎么说呢,这还真是让人激动啊。” …… “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休息一会嘛。你也知道清理化石有多累。” “而且还是真假参半的化石。” “动手都得时刻小心不要弄坏真货啊。” “我看你先前都是不知道休息的,不到下班时间不肯出来。现在怎么样,大概好了吧?” “没有。不过可以说最难的阶段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了。” “你真是个挑战者。” “谢谢夸奖。我现在很期望看到清理干净以后它是什么样子,应该很美。” “我们的工作就是展现它的美。” “可惜只有个脑袋。假如以后有朝一日,我们可以见到完整的骨架,复原出最完美的活体,那就好啦。” 第89章 熟人相逢 我们离开了里约热内卢。 完整的记忆还没有回归,但我们仍有一条线索。 查兰杰的记忆中保留了一位研究人员的姓名和面貌,经过查询以后,我们再次在联盟的安排下前去寻找。 因为激龙的发现和描述已经是近三十年之前的旧事,所以对这次登门拜访,我们多少还是心怀紧张的情绪的。 我们用的假身份是对古生物感兴趣的学生。 敲响门以后,为我们打开门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老人。 查兰杰记忆中的他曾经是看不到一条皱纹的年轻人,而且莫名的容易激动。看到化石时的欣喜若狂,得知自己被骗的悲愤交加。如今的他看起来则没有多年以前的气血了,他的头顶哪怕是白发也没剩下多少,岁月老化了他的脸,也软化了他年轻时那令人有些望而生畏的坚硬线条。 我们不需要翻译。作为复兴者和拿着灭绝的人类,我们表达的意思在对方听来都是他的母语。 “你们就是之前说要来的学生吧?请进,请进。”老人热情地和我们一一握手,从门边让开让我们进去。 “很高兴见到您,教授。” “你们的样子……是日本人吗?” “不,我们是中国人。” “哦。不论怎样,都欢迎来这里。要喝点什么吗?”即便是在问问题,老人手里的咖啡壶也已经举起来向杯子里倒了。 “谢谢。” 我道谢以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有够苦的,可惜早些时候没有向教授请求加点糖。 不过这鬼东西尝久了倒是能感觉到某种诡异的快感。 聊过几句家常话以后,我们开始进入正题。 “教授,能否请您谈一谈当初您研究激龙时发生的事情?”云绫华问道。 老人喝了口咖啡,忽然笑了起来,“你们没听过那个笑话吧?” “笑话?” “就是一个靠研究化石吃饭的人,居然没法分辨出花大价钱买来的化石是被造了假的。是个不错的笑话,只可惜主人公是我。你们问了有关激龙的事情,那你们肯定就知道这个故事。只是我的名字大概没有出现在维基百科上吧?”老人一边笑一边扶了扶眼镜,“我在巴西看到她的时候,想到的事情就是,她的样子看起来真是完美无缺,她肯定是一个大发现。回到这里以后,我的同事才告诉我她被人动过手脚。你们知道吧,激龙的名字来源于“irritation”,我的同事们说,灵感来源于我那个时候激动的样子。后来我又激动了一次,就是在得知原来这个头骨不是全部造假的时候,我知道了我从化石贩子手里买来的不只是一块石膏,而是真正的珍宝的时候。 “造假的样子或许会让她看起来更完美,但我明白,她的美来源于她的真实。那天喝醉了回到研究所,我看着她的样子,想着把她买回来真是太好了。虽然那个时候我们甚至没有发现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恐龙,我当初也觉得她是一只翼龙,我扶着桌子,想象她从水面上掠过,用她的嘴捞起一条鱼的样子,我想,我是为人类做出贡献了,至少我为全世界的恐龙迷提供了一个从百科全书上了解她的机会,而没有让她通过黑市,成为某个富豪家里的装饰品。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大家发现她是兽脚类,然后照着假的头骨给她画了一副复原图,老实说不好看,绝对没有现在的复原图好看。为了把她弄干净,我陪着她去了一趟英国,去做ct扫描。我们研究所决定把她送到多伦多大学的分校去完成清理工作,说起来也请你们别笑话,我对这事很难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养成习惯了,我喜欢呆在她旁边,工作的时候是在团队里记录骨学特征,更多的时候是别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到她旁边来,别的什么也不干,就只是这么看着。我想我和她还真是有缘,越来越觉得我能遇到她真是不可思议。说难过也实在是小孩子气,为了科学,当然还是把她送走了。 “她的清理工作一直持续到02年,然后才回到我们研究所。有散开的骨片全都拼回去了,多余的石膏全都被清除了,那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她真实的模样,比涂着石膏的样子美丽的多。虽然辗转了很多年,不过她最后还是回来了,一想到这个,我就安心了。我们把她归入棘龙科,在那个棘龙的头骨长什么样还没有定论的时候,我们把她当作了棘龙的同物异名,后来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那个时候,卡马利亚斯龙还没有出土,我们就把她当作是棘龙科最小的成员,私底下给她起昵称叫‘小查’。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她是留在我们的研究所的,直到研究已经基本完成,大家决定把她送回巴西,那是09年的事。你们知道,我肯定舍不得啊。不过既然我会庆幸于我带着她进入了科学的世界,又怎么能自私到把她当作身边的展览品呢。 然后我们就把她送走了。在博物馆里,人们离她的距离总比离论文或者网站更近吧。你知道巴西给她做了一副全身骨架吧,就是嘴里叼着一只翼龙的那副,每次在网上看到人们和她合影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有做错,不管是把她带进来还是把她送出去。 到后来,火灾就发生了。 我很久没有像年轻的时候那么着急过了,但那一次是例外。我在网上看到博物馆着火的消息,急的一夜没合眼。博物馆的供水系统因为太久没有维修,根本没法用,消防队不得不从旁边的湖里取水来救火。大火过了很久才扑灭,总之,我们失去她了。”老人颓唐地低下头,长叹一声,“咖啡会不会太苦,要不要加点糖?” “抱歉让您想起这些不好的事。”我忘记了嘴里的苦味。 “意外总是无法预测的嘛,”老人摆着手表示不必在意,“无论是我,还是她,我想我们的价值都已经达成了。ct扫描的时候,她的模型还是留了下来,无论怎样,人们还是可以进行研究的,倒也不必这么悲观。” “谢谢。”查兰杰轻声细语地说道。 “什么?”老人不解地问道。 “您的咖啡味道很好。”查兰杰轻柔地微笑着回答。 “孩子,我知道这么说会有点奇怪,”老人仔细端详着查兰杰的面孔,眨巴了两下眼睛,“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我感觉你好像很眼熟。” “或许您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吧。” “那真是太巧了。” …… 我们和老人道了别,被他从门里送了出来,嘱咐我们路上小心过后,他就回到了屋里。查兰杰无言地从口袋里掏出激龙的头骨碎片,将它轻轻放置在老人家的窗沿上。 我和云绫华默默注视着她的举动,没有表示认可也没有表示反对。 “你想起来些什么了吗?” 她的回答是点头。 激龙的记忆经过补充以后,已经将部分融合的记忆归还于她。 第90章 路途的交汇之处 (查兰杰) 空气毫无征兆地变得潮湿起来,一场大雨似乎即将从天而降。 朵朵乌云团簇在城市上空,阵阵疼痛从膝盖传来。 过去的旧伤导致了下雨天膝盖就会疼的毛病。 应该快点找个地方躲雨。 虽然明知应当这么做,不过发软的双腿根本就不可能支撑我走到可以挡雨的地方。 现在在这片空旷的路段,看不到行人的踪影。 我尝试着努力往前挪动脚步,但没能成功地提高我的速度。 豆大的雨点沉重地砸落在我的头顶,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疼痛开始愈演愈烈,最终让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瘫坐在地休息片刻。 雨水,满目的雨水。 处在这纷繁的大雨之中,多少有些让我无奈。 休息一会以后,再想想办法吧。 总之一场感冒应该是少不了了。 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没事吧?” 我循声望去。从声音和长相来看,眼前的青年只不过是二十五岁上下的年纪。虽然也是一个远比我成熟的年纪,但我总觉得不应有这么大的距离感。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哪怕仅仅是一句关切的话语,他也是带着不属于青年人的深重疲倦说出来的。在我看来,某件事似乎一直盘绕在他的心头,无时不刻不在困扰着他的心思。 那只是我的一个印象。 虽然我知道那是伪装,不过他的低迷情绪还是很快一扫而空了。 “我没事。再过一会就好了。”我并不想让自己被旧伤和大雨打败。 我知道我有能力证明自己。 为了这种事麻烦一个陌生人也显得并无必要,更何况我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再淋一会雨也无妨,我并不是很渴望躲进他的伞下。 只不过我的这种心思很快被看穿了。 “有的时候依靠一下别人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可能是我多嘴了,如果冒犯的话,你就当没听到吧。” “……谢谢。” 几分钟过后,我被他背在背上,手里拿着他的伞。 “还远吗?” “不远了,前面直走再拐弯就到我家了。谢谢你。” “别客气。你家人不在家吗?” “最近几天都不在。我不应该随便出门。你今天休息吗?”我这样问。他看起来像是个已经工作了的人,既然这样,在工作日出现在外面就显得有些古怪。 “……我算是在旅游,在这个城市待一会就会走。” “那就是说,你在环游了?你从哪里来的?” “我刚刚从xx市出来。” “就在隔壁啊。” “嗯。接下来我准备往北边走。”他有些含糊地回答。 他似乎并不准备明确告诉我他的终点是什么地方。 不过,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以后,他还是告诉我,“或许我会到辽宁,然后再转去别的地方。” 在这样的谈话之中,他把我背回了我家里。 我打开门以后,他就准备告辞了。 我阻止了他,“不进来坐坐吗?” 他拘谨地挠了挠头,“你同意的话也没问题。” 虽然是我把他叫进来的,结果却变成了他照顾我。 我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他则在厨房用冰箱里存着的东西煮了一碗面,穿好衣服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香味十足地勾起了我的食欲。 “太麻烦你了,谢谢。”吹完头发,穿上干净的衣服,我坐在餐桌边,对着他的面发起进攻的时候,他就在另一边看着。 “好吃!” “多谢夸奖,”他的笑容出现了奇特的活力,似乎见到了什么值得欣慰的事。 “现在才问很没有礼貌,”我尴尬地把筷子叠在碗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犹豫浮现在他的脸上,他把本来放在桌上的手收了回去,尽量不引起注意地转开他的脸,“我叫云峯华。” …… 不知道查兰杰的叙述到底结束没有,总之,都被云绫华打断了。 “是什么时间?!”她的瞳孔开始剧烈地颤抖,放射出恐惧一般的激动。 “你是说……” “什么日期?” “具体我不是很清楚……但应该是在夏天。” “他是不是短发,深色皮肤,脸很瘦,下巴的胡子没有剃干净,然后个子大概是一米八左右,而且右手上有一个疤?”云绫华急不可耐地接连问道,查兰杰被她突如其来的古怪态度逼得往后退了几步,发觉她的紧张以后,云绫华努力地收敛起焦急,“抱歉,我的态度不对……但是请你赶快回答我的问题,因为这个云峯华,就是我的哥哥!” 几分钟的叙述过后,查兰杰明白了情况。 “那我们在谈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不过有关你哥哥的事情,我这里只有这些情报可以分享了,很抱歉。”查兰杰遗憾地告知我们。 云绫华眼中的光芒稍显黯淡,尽管神色有些低落,她还是用笑容抚慰了查兰杰,“你不用道歉。这些线索已经能帮上大忙了。” “现在我们要做个决断。是继续寻找关于查兰杰身份的线索,还是开始调查你哥哥的去向,还是两者同时进行。”我加入了谈话,让两个同伴的目光全部调转过来。 云绫华果断地摇摇头,“不能半途而废。刚才我们已经可以确认,查兰杰并不是原生复兴者,既然如此,就不能放弃。” “就算这么说,我们也已经丢失了现有的线索了,”查兰杰毫不迟疑地回应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纠缠没有意义。而你的事至少还有辽宁这样一个地点可供确认,所以不如首先到辽宁确认情况。” “我哥的说法是他将从辽宁转到其他地方,所以哪怕追查了,我们也只能掌握他行程之中的一小段。而且还不能保证他到底有没有去过辽宁。” “暂时先打住,”我制止了查兰杰和云绫华的争执,“你的记忆中保存了有关云峯华的情况,这表明他的身份是一位复兴者。那么,除此之外,你的记忆中是不是有其他的复兴者出现过?” “确实有。形象最具体的是一个出现的很短暂的女性,她穿着白色的制服,有黑色的长发,和红色的眼睛。”查兰杰回忆道。 我和云绫华敏锐地察觉到关键所在。 就在林海传送给我的回忆之中,同样也出现过这样一位复兴者的形象! 况且这一次新增的线索是白色的制服,我很快就联想到了王朝。 王朝的一位复兴者与某些复兴者的新生存在着联系。 这是我们目前能够得出的结论。 也就是说过去利伯拉无意之间透露出的消息,并非是联盟在栽赃王朝,而是至少确有其事。 “还有呢?” “还有……是我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激龙的声音。那个时候它对我传达的意思是:‘低头!’”查兰杰说着皱起了眉头,“我感觉这个记忆的片段里有些特殊的气味,好像是血。” “是我们的血吗?”云绫华问道。 “不,应该是人类的血。”查兰杰非常笃定地回答,“我不确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总之,我当时应当是遭遇了什么危险的情况,有一些很模糊的疼痛感和恐惧感保留了下来,还有一个形象非常模糊的东西,从外形来看可能是人类或者是人类状态下的复兴者。” “但结果是你逃脱了。”我开始沉思起来。 “人类的血……查兰杰,你的记忆里,有没有哪些信息是关于你在的城市的?”云绫华问道。 “我不记得了……” “柯,我们来搜一下小城临近城市在这一年之内发生的某些刑事案件或者事故。”云绫华掏出手机,我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 “查兰杰,目前这种复兴者的状态你保持多久了?”我问道。 似乎是察觉到某些噩耗的可能性,查兰杰的态度转变了。她的声音开始紧张:“可能有两个月左右。” 这样的搜查没有经过多长时间,我的目光很快锁定在越霖市五月份发生的一件重大杀人案,凶手目前未被抓获。 死者为一对中年夫妇,女方死于家庭汽车内,致命伤是颈部的利器贯穿伤。男方死在约两百米外的河边,因对准颈部的利器劈砍而身首异处。 警方推测这对夫妇遭到凶手威胁以后尝试驾车逃生,在逃生的过程中尝试报警求助,不过求助过程因凶手的攻击而中断,警方没能获得关于凶手的信息。 录像显示当时这对夫妇的车上还有一位年轻女孩,身份及其与这对夫妇的关系尚且不得而知,在此次事件中下落不明。 这辆车驶离了人来人往的中心市区,反而去往明显更加危险的郊区,警方推测原因是多个凶手逼迫之下的情急之举。 一张图片里显示了受害人车上的三个乘员。 除去遇害的夫妇,就是那个女孩了。 当我的视线转移到女孩的脸上的时候,我的心跳突然开始加速了。 录像里她的面容十分模糊,但是根据发型和脸型,我还是觉得女孩和查兰杰的长相实在太过相似。 “查兰杰……你对这件事,有印象吗?”我经过了长时间的犹豫和思量,把手机递给查兰杰。 查兰杰面色如常地接过手机,开始看这篇新闻。 她认真的神色并没有流露出对我的质疑,我细细观察她的表情,就在我有些疑惑自己有没有看错的时候,她的面孔突然失去了血色。 她瘫倒在地,哆嗦的嘴唇之间呢喃地吐出几个字:“爸爸,妈妈……” “查兰杰!”云绫华惊叫道,她收起手机,快速弯下身,“这是……” “我……我想起来一些东西了……车上的人是我,死的是我的爸爸妈妈。”查兰杰哽咽着回答,漆黑的石油从她的眼角滑过她的脸颊。 “查兰杰,我可以读一下你的记忆吗?”面对着泪流满面的查兰杰,我开始后悔太过直接的发问方式。 查兰杰紧闭起自己的双眼,用手抹擦脸上纵横的石油痕迹,在痛苦之中点了点头。 第91章 血债(1) 我的第一次死亡,是在病入膏肓之后,横倒在罗穆阿尔多的水泽之中。 我的第二次死亡,是在博物馆之中孤独地面对吞噬一切的火焰。 经过了两次死亡之后,我转变成了来去无踪的魂灵。 在那段时间里,我应当始终在无知无觉地漫游,跨越万里的征程,最终来到欧亚大陆东侧的某个地方。 在那个时候,我依附在了一个女孩的身上。 那时,凭依女孩的感官,我再次有了知觉。 我对智人并不陌生,在作为化石的载体被火灾毁灭之前,我已经长久地观察过周围穿着白大褂,拿着放大镜、毛刷与卷尺的智人。呆在博物馆的岁月里,我和数以千计的智人萍水相逢,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展现在我眼前的这个家庭,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有些时候,潜伏在女孩意识深处的我可以对女孩说话。 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下,我甚至可以夺取她的身体,成为一位神明。 不过对我来说,这种欲望并不强烈。 我从未与她有过对话,也从未想过成为神明。 我只是成为她生活的一位旁观者。 我理解她的性格,了解她的爱好,感知她的爱恨情愁。 她是家庭的独生女,在家庭饱受关爱,在学校则广受欢迎。 她的爱好繁杂,大多都浅尝辄止,无论什么都不会付出太多的关注,无论什么都懂那么一点点。 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图书馆。 她知道有很多男生喜欢自己,会为此事而苦恼。 她有很多事想和父母分享,不过总感觉和他们有些隔阂,像以前那样互相理解的日子似乎一去不返了。 她喜欢在房间里畅想未来,她会成为服装设计师,航天器设计师,还是公司白领? 她喜欢嘲笑自己天真的愿望,然后在五分钟之后又开始远望。 不知为何,平时她低调温和,与世无争,在某些特殊的场合,她却会变成最胆大的赌徒,会不顾代价地选择挑战。 这也仅仅是她的一个侧面而已吧。 我还是不够了解她。 总之我未来会有这么一个机会的。 我在那一天到来的早晨这么想着。 那一天的大部分,就像老旧但精确的时针一样,枯燥而平凡地转过。 而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父亲带着她出门散步。 他们所聊的东西是让她厌倦的未来规划。她喜欢未来,不过讨厌规划。明明我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我又怎么能把它计划出来呢?她一面这么想,一面不情不愿地跟着父亲走,对着父亲的教诲左耳进右耳出。 他们在不紧不慢的散步之中经过一条小巷,他们听到小巷中急促的脚步声,出于好奇,停下观望片刻。 他们看到一个年轻女孩从小巷的深处疾跑而出,带着满脸的惊恐和泪水向他们伸出手,在他们还没有听到她将要发出的呼喊的时候,军刀的刀刃从女孩的胸口突出。 白色制服勾勒出凶手魁梧的身体轮廓,军帽的帽檐遮挡了他的上半张面孔。 汩汩的黑色液体从伤口流出,在女孩开始挣扎之前,军刀如同搅烂豆腐一样旋转一圈,在女孩的身体上制造一个碗口大的巨大创口。 蓝色的魂灵附着在军刀滴血的刀刃上,巨大的恐龙灵魂从女孩瘦小的身体中被一举抽出,随后随风飘散于空中。恐慌地圆瞪着眼睛的女孩大张开嘴,但发不出声音,随着随后一阵痉挛,她颓然倒地。一头巨型兽脚类的足部,附着在杀手的长靴上,两下便踏碎受害者的躯体,将其变为一堆看不出形状的碎石。 那个时候,凶手正单手抬起左手中的霰弹枪,指准这对父女。 这杀戮的场面让他们僵成了木头。 但在枪口对准他们的那一刻,父亲不顾一切地拉上女儿的手,向旁边奔去。 恐惧让他们有了平时根本难以想象的速度,他们沿着街道狂奔而下,很快远离了巷子口。这条街上行人不多,但大多没有靠近巷子口。没有目击这次凶杀案件,他们也就不会遭到灭口。 大概就是担心枪声会引起过多注意,凶手并没有在巷子口选择直接开枪,否则这对父女在那时恐怕就会死于非命了。 他们一边回视,唯恐凶手在后,一边气喘吁吁地往前跑,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才安全。 在路上,他们偶遇了一辆熟悉的车,开车的是女孩的母亲,她出差归来。 他们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惊魂未定地为母亲讲述了刚才的情景。 母亲尽管无法想象,但依然察觉情况非同寻常。 父亲拿出手机开始报警,车子在公路上快速前进正在逐渐离开这片郊区,前往繁华的城区。 父亲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完。 好像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碰撞,连我也没有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那一刻,汽车从公路上如同瞬间移动般来到了山坡上,剧烈的运动让女孩的视野变得天旋地转。 在这天旋地转之中,她听到父亲撕心裂肺的喊叫,看到一把军刀如同闪电般击破车窗,贯穿母亲的脖颈,将她钉在驾驶座上。母亲疯狂地挣扎起来,她的双手死死握住军刀的刀刃,血液涌进她的气管,让她连惨叫也做不到。 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握紧刀柄,轻轻一扳,在清脆的颈椎断裂声中,母亲停止了活动。飙溅的血液打满了车前窗,女孩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血管里凝固了。 妈妈? 父亲抓着她的手,把她从车上拽下来,带着她逃跑。她发现刚才行驶的公路远在五十米之外,她不知道刚才的瞬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的大脑麻木了。 她任由父亲那把自己握疼了的手带着自己。 父亲本来准备把她带回公路上,在发现山坡上站立的几个沉默的影子以后,父亲只能调头往反方向跑。 他们慌不择路地朝着山上跑,两声雷鸣般的枪响从她背后响起,所幸没有打中她和父亲。 他们爬上山坡以后,脚下一空,从山坡上滚下,一直滚到河边的石滩上。 她没有感觉木刺和石块划伤皮肤的疼痛,她只是在脑中第一百次回想: 妈妈死了。 父亲热的惊人的手把她从麻木中稍微惊醒过来,她不知道父亲的手为什么这么烫,这么黏,父亲的手上有一些东西留在了她的脸上。父亲抚摸着她的脸,用沙哑的声音努力地唤醒她的意识:“没事吧?” “爸爸?……” 她忽然明白过来,父亲手上沾着血。 吓人的滚烫液体从抱着她的父亲身上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身上,她的视线被泪水蒙住了。 父亲被枪打中了。 她用手在父亲的背上摸索,希望能用手为父亲的伤口止血。 她摸到的是扯烂的衣物,以及被霰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后背。 “快跑。”这是父亲的最后一句话。 就像一只目睹母鹿被猎人枪杀的小鹿一样,她害怕而执拗地摇摇头,拒绝离开。 事态的发展由不得她。 凶手没有隐藏自己,他光明正大地从他们面前的不远处现身,随后朝着他们冲刺而来。 不知是否是幻觉,在她看来,凶手的身影异常高大,就像一座移动的铁塔。 在那个时刻,身负重伤的父亲在沉默之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 他爆发出一声嘶吼,径直扑向凶手。 她从来不记得,与人为善、和和气气的父亲,拥有着这样的勇气。 她明白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在巨人般的凶手面前,父亲摇摇晃晃地冲过去的身影细弱得可笑。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转身开始跑了,两滴泪水拖过她的面颊。 粗重的喘息里混杂着抽泣,她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 她听到一阵短促的搏斗的声音,迅速归于沉寂,她不敢回头,她宁愿给自己保留一些幻想,即便她很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清楚的就像自己亲眼见到了一样。 她的心脏在一片寒意之中急促地跳动,她狼狈不堪地向着未知的方向逃去。 爸爸也死了。 一分钟之内,她的家就毁了。 也许再过一分钟,她自己也不存在了。 都用不到一分钟。 我对她大喊一声:“低头!” 我这一句话暂时救了她,在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凶手的军刀将她后脑勺之上的空间劈成两半。军刀砍过时造成的强大气流扰乱了她的视力,她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跌倒在地。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在极端的绝望之下抬起手,无力地挡在自己身前,尝试着向凶手求饶。 怎么办。 死。 死死死死死死死。 无数个“死”从她的脑海中飘过,她甚至来不及为父母而悲痛,就即将在无力自救的绝境之中迎来自己的终结。 我认识到或许我应当做些什么了。 “你想活下去吗?”我问。 “想。”她木然回答,完全没有考虑究竟是谁在和她说话。 随后,我获得了她的身体,成为了一位复兴者。 第92章 血债(2) 在那一瞬间,凶手的军刀从我的头顶落下。 我用双手把自己从地面上弹起,刀刃砍下我的半只耳朵,不过幸好没有将我砍成两段。 新鲜的疼痛感从右耳的伤口传来,复兴者的血液滴落在我的肩膀,我的右手幻化出作为爪牙的鱼叉,本体护卫在我的身前,与凶手相对。 我突然转变为一个复兴者,毫无疑问是让凶手吃了一惊的。 凶手的行动暂时缓了下来,军刀提在他的手中,没有显现出进攻的姿态,帽檐的阴影之下猩红的眼眸中狡诈而冷酷的缝形瞳孔对准了我。 我看出他改变了主意。 并且,就在这短暂的对峙之中,我感受到对方深不可测的气息。 绝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空前巨大的压力向我袭来,几乎要把我按倒在地。 我没有料想过哪怕成为了复兴者,对方的实力也远在自己之上。 想活命只有逃跑,抢在凶手的其他同伴合围过来以前。 事不宜迟。 我转身就向河水冲了过去,本体则留在我背后吸引注意力,在对方做出什么威胁动作的时候就将它遣散。 我想的太简单了。 从本体的视角,我看到凶手抬起左手,分开的食指和中指指向我的后背,微笑着将两指合拢。 巨大的颌骨与牙齿从他身侧的空气中凝聚而出,汇聚成四条长柱,伴随着他的两指同时合拢。 我已经往前跑出了约有十米,仍旧被不可思议地拉回原地,拉回到被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击倒在地的本体身边。 凶手力大无穷的右手掐住我的咽喉,轻而易举地把我从地面上举起,停在半空中。 我尝试着用鱼叉进行反击,然而,在我将鱼叉对准他的那个时刻,他的左手牢牢握住我的小臂,闪电般拧断了我的右手。 我的颈椎在他手指骇人的握力之下逐渐错位,我的右手好像成为了脱离我身体的某个东西,软软地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晃动。 他的左手幻化出一块白色的石头,他将它死死地按在我的前额。恶魔般英俊的面孔上沾染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与黑色的眼白部分一起,将他猩红的虹膜映衬的格外妖艳。 我感觉到我的意识开始涣散了。 白色的石头正在飞速抽走我的记忆,我的记忆像瀑布一般从我的脑中泻出,注入到那白色的石头里。 我不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些什么,或许是成为没有意识的傀儡。 总之,在那以前,我发动了生存战略。 作为棘龙科的一员,我拥有着操纵水的力量。 在逃跑的时刻,我就已经将我制造的几滴水珠抛进了一旁的河水之中。 虽然时间很短,不过应该已经足够奏效。 汹涌的河水形成一个大浪,向着站在河岸之外的我与凶手扑来。 河水的力量不会伤害我,或许也不会给凶手造成什么伤害,不过这一记重击迫使他暂时松开了扼住我喉咙的手。 白色的石头离开了我的前额,但我的记忆还是在继续流失。 作为人类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我不知道这样的流失到什么时候才会终结,总之,河水裹挟着我的身体,远离了眼前的危险。 我在河水的怀抱之中失去了意识,任由河水承载着我,向未知的方向前进。 …… 这是惨痛的记忆。 短短一分钟之内,家破人亡,也失去了人类的身份与记忆。 面对深陷在这样的痛苦之中的查兰杰,我绝没有办法去安慰了。 “柯?”云绫华担忧地向我问道。 “别问了,云。很惨。” “查兰杰……”云绫华尝试着安慰,不过欲言又止。 查兰杰把脸埋在云绫华的胸口,嚎啕大哭。 我现在没法对云绫华解释发生了什么,哪怕用精神声音,查兰杰也会听到,我不想再刺激她了。 云绫华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伸出手,将悲痛的查兰杰紧抱在怀中,让她发泄自己的情绪。 面对着连惨剧的记忆也才刚刚寻回的女孩,我们只有沉默了。 …… 在这场痛哭之后,查兰杰抹去了自己的眼泪,坚定地站了起来,我在她脸上看到不仅仅是丧失亲人的悲恸,有的还是挑战者的坚强。仇恨改变了她的面容,让她两眉的走向变得坚挺有力,让她的嘴角的弧度变得沉稳而执着。 “二位的帮助,我会永远铭记。不过,现在除了我的性命,我没有可以报答二位的东西。请二位暂时记下这一笔账,未来,在我的目标达成之后,如果我们有幸再会的话,我会用我的生命和忠诚来为二位效劳。”她庄重地对我们宣布。 “查兰杰,你的目标指的是……” “是复仇。我将向杀害我父母的凶手复仇。” 我张了张嘴,没能说出劝阻的话。 “柯志仁同学,”查兰杰对我温和地笑了笑,然而坚毅地说了下去,“我知道要达成这个目标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也就意味着,或许我永远都不会有能报答你的那一天。但是,请你谅解我,因为如果我不选择去复仇,我如今流浪于世就没有丝毫意义。请你允许我的不自量力,因为现在支撑着我的,只有仇恨而已了。” “这究竟……”云绫华因为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始终没能加入到谈话之中。 “一个王朝的成员因为我和我父亲目击了他清理一个复兴者的过程,杀死了我的父母。附身在我身上的激龙魂灵让我在被杀死前变成了复兴者,因此凶手用进化抹去了我的记忆,准备让我在失去记忆之后,加入王朝。在被消除所有记忆之前,我逃走了。”查兰杰平静地回答了云绫华的问题。 云绫华将要问出口的问题也噎回了嘴里。 “我不会将受过二位帮助的事情透露出去,假如我失败了,你们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去吧,查兰杰。”云绫华肯定地回答道,“你有复仇的权利,谁都不应当阻止你。” “我实在无法表达我对你们的感谢,”查兰杰安祥地回答,“但现在,我们应当说再见了。我们应该向不同的方向前去了。虽然这很有可能是我们的永别,不过,希望我们能够永不相忘,可以吗?” “一定。”我和云绫华不约而同地回答。 随后,在夕阳的斜照之下,我们分别了,在不知是否会交汇的命运道路上,走向我们各自的归宿。 第93章 辽西的雪国 “是丘布特,王朝军团长、阿普第团指挥官,丘布特?泰雷诺提坦。”上游从椅子上站起来,斩钉截铁地告诉我。 “也就是说,杀死了查兰杰的父母的,是王朝的高层。”我捂着额头叹道。 “没错。丘布特已经是一个足够恐怖的对手,更何况他的背后是王朝。这个复仇计划在一个普通指挥官面前就有可能夭折。”上游接着我的话讲了下去,“她讲的没错。你们很有可能就是永别了。” 我沉默地看着桌上的凹陷。 “她的事就先不管了。现在先说说你们的下一步计划吧。”上游终止了刚才的谈话,把手按在桌上,“准备怎么做?” “去辽宁。那里有联盟的据点吗?” 上游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应该也是有的,不过只有几个。如果你们要准确定位云峯华的去向,最好是问在东北地区影响力最大的势力,也就是热河-燕辽自由邦。” 我等待着他的解释。 “简单来说,热河-燕辽自由邦是除去王朝和联盟之外成员数最多的组织,也是中国东北地区大部分据点的占有者。比起王朝和联盟,地盘不算大,但是钱确实够多,因为化石资源非常丰富的几个据点全部都在自由邦的手里。他们没有强力的战争机器,养着的部队主要也就是为了治安,对王朝和联盟的争权夺利也不感兴趣。如果云峯华曾经去到过辽宁,并且和某些复兴者有过接触,找自由邦的人应该能问出些什么。”上游顿了顿,“当然,他们不是做慈善的,别指望他们会痛快回答你,除非你给出相应的好处。” “就算他们不知道也得要先付钱?” “那倒不至于。不过,现在确实得先拿到钱。” “为什么?” “你既然要调查,那总得入境才行吧?入境可是真的得付钱的。” …… 上游说的没错。 看管边境的复兴者挎着步枪,例行公事似的指示索里安们上前搜了我们的身,随后要求我们上缴入境费用。 从外界进入自由邦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入境者将被剥夺复兴者的能力。也就是说,保持人类形态,不能召唤爪牙,不能召唤本体,也不能使用生存战略。机理至今还是未知的,原因或许是预防强大的复兴者进入自由邦领地以后闹事。同时,使用对话机的能力也受到了限制,只有在自由邦特许,或者处在专门的对话厅时才可以使用。 利伯拉将五人份的入境费上交,复兴者确认无误之后就放了行。 我们是从南雄传送过来的,不过传送到的地点不在据点中心,而是在边缘的检查站。 我们现在正在自由邦首府义县的范围内。 下一步的目标,则是进入义县建筑区,直接向自由邦的管理人员询问相关信息。 检查站外的畜栏里整齐排列着二十余头备了鞍的杨氏锦州龙,它们不是密林之中穿行的生命,而是属于索里安的一种,也是用碎片制造出来的。它们直接服从于自由邦复兴者的号令,不需要饮食饮水。在复兴者的随从部队里,除了恐龙人形式的索里安,总归还是有大量的动物索里安,它们被作为吃苦耐劳的役畜和可靠的战斗力。与复兴者的不同之处在于,索里安能够受到现实世界的伤害,因此在一段时间的使用之后总会有受损情况,那时就需要负责后勤的复兴者用碎片资源进行定时的检修。 在我们眼前的锦州龙被用作交通工具。 这些沉默的鸟脚亚目恐龙将载着我们,沿着兽道穿过早白垩纪广大的北方森林,去往义县之城。 夏季的义县并没有高的吓人的温度,这里的年均温度在10摄氏度上下,冬季这里则是银装素裹的雪国。银杏、针叶树与苏铁组成的大厦群遮挡住高远的天空,只有几缕阳光得以透过层层枝柯投射到地面,但凡阳光能照到的地方必然生长着茂盛的木贼与里海果。倒在地上的朽木之间留出了小小池塘的空间,那里是两栖动物的乐园。大河的滔滔声在森林的阻隔之外,冷冽的水域阻挡了鳄类的入侵,也因此成为离龙类的净土。除此之外,大量的鱼类、节肢动物、与龟鳖也游走于北方的河流之中。全世界已知最早的被子植物——辽宁古果,正默默无闻地独立在河边。如果我像翼龙一样能够飞翔,我就能看到义县的大地上浓烟滚滚的火山,这些喜怒无常的巨人时常将脚下的林莽变为中生代的庞贝古城。 近鸟类恐龙的啁啾与鸟鸣回荡在森林之中,但我暂时还没有看到那些恐龙的身影。 我们跟着利伯拉来到这里,第一原因是她要代表联盟来这里做一笔交易,第二原因就是我们要来问话。 我们的事放在其次,说我们是过来观光的其实也没错。 但云绫华显然没有那样的兴致。 有关她哥哥的事,我们没有告诉利伯拉。 利伯拉倾向于拒绝我们,不过当她把此事汇报给君王时,后者却同意了我们的一同前往,甚至没有太过问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安心带他们去吧。这一次不会有彭比纳来捣乱了。”这似乎就是君王的意思。 上游因为工地的活就没来,况且来了他也起不到保镖的作用。 至于埃雷拉,她的说法是:“上次也是这么说,上次也没有钱拿,上次就差点把命丢了,我才不要跟你们一起来啊!” 因此,现在骑着锦州龙向义县之城进发的,是利伯拉、我、云绫华、罗心莲和林海。其中罗心莲的情况还比较特殊——她化了妆、戴了美瞳和假发,并且在登记处时谎报了自己的本体物种。 为什么呢? 因为当时德加多克塔失窃事件以后,罗心莲曾经带着五万碎片经由自由邦逃跑,那时她上报的姓名是谷兰格尔?皮纳克。这一次再来,她似乎尽量避免被自由邦的复兴者认出来,因此宁可麻烦一些打扮自己,也要用罗心莲这个名字来登记。不过说实话,她的打扮还挺成功的,在街上碰到的时候我几乎认不出她来。 其他人都没什么特殊情况,除了我这个根正苗红的智人在登记处遇到登记员的再三确认以外,我们都顺利进入了自由邦。 “你们都选了什么科?”林海忽然开口问道,我观赏景色的视线就转回到他身上。 “全理,我要进奥赛班。”我答道。 “你应该真行吧。怎么说,你也是九班第一了。”这个回答似乎在林海意料之中。 “应该差不多。你们呢?” “我和你一样。”云第一个回答。 “我是物化政,遗传太难学了,生物应该不适合我。”说到遗传,罗心莲的嘴嘟了起来,她的眼中隐隐透露出一股强烈的厌恶。 “我是物生地。化学太恶心了,受不了。”林海紧紧握着缰绳,担心从锦州龙背上摔下去。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因为一只长羽盗龙从路旁的的树上一跃而下,张开翅膀,优雅地滑翔。在锦州龙经过时,大群的昆虫从道路中长出的蕨类之中惊起,这吸引了一只来自灌丛之中的会鸟,它迅捷地扑向虫群,很快寻找到了自己的猎物。当它长着牙齿的喙夹着一只虫子,准备飞回灌丛之中的庇护所时,长羽盗龙如同一颗蓝黑色的流星,将它从空中掳走。两片沾血的断羽摇摇晃晃地飘落在林海的头顶上。 “我勒个……!”林海慌张地伸出手试图抵御来自未知方向的攻击,他的身子在锦州龙向后仰倒下来。 “喂……”利伯拉伸手揪住他的领子,把他稳在了锦州龙的背上。 “啊,谢谢。” 利伯拉屈起食指,弹掉了落在林海头上的羽毛,随意端详了一下他惊魂未定的面容,“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她似乎遗忘了自己贴在左耳边的对话机。 这句话引起对话机另一头复兴者的困惑。 “啊,不好意思,君王。刚才我是在和其他的复兴者说话。”利伯拉慌忙解释道,感觉到我们异样的目光以后,她又迅速恢复了镇定,“是的,请继续说,君王。” “她从来这样吗?”林海对我低声问。 “大多数时候吧。”我摊了摊手。 我们的谈话进行到这里的时候,义县之城的城楼已经在森林外围的平地上若隐若现了。 …… 从外观来看,义县之城是一座中式古城。 居住在城里的,是一百余名复兴者以及七万下辖的索里安。 作为一个中立据点,义县本身的军事色彩并不浓厚。街上来往的是穿着半现代式的汉服的索里安,带武器的数量较少,大多看起来只是平头百姓。屹立在城中央的是自由邦的首府建筑——北票阁。除了热河本地的复兴者之外,街上也不难见到外界的复兴者。这些复兴者或者归属于某个组织,或是独自游荡,总之,只要带够钱,义县是复兴者们旅游的不二选择。在夏季尤其如此。 第94章 阴谋诡计 我们将锦州龙们停在城门之外的驿站里,接受了索里安的搜身,随后进入城区。 一阵小提琴乐在义县清凉的空气中响起,感受到这编曲风格的特色以后,我、云和罗心莲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果不其然,绕过城里的第一栋房屋以后,那片空地上被复兴者们围得水泄不通。 站在台上,动作优雅地挥舞着指挥棒的,正是我们的朋友特里戈诺?泰曼。 如果不是那根指挥棒的话,我大概会认错她。因为她现在不处于复兴者状态,人类状态下穿着整洁的燕尾服的她显得有些陌生。观众们从矮到高排成三排,基本上已经把视线堵死了。我走到复兴者们的队列后面,从高个子复兴者们之间留出的空隙里看去,发现观众们围着的是一口水井。特里戈诺之前操纵的是海水,这次操纵的是井水,她让井水的声音演奏出小提琴的乐曲。 在这里,这应当是挺罕见的情景,所以才会围了这么多人。 我很想继续听一会,不过毕竟任务在先。 我们徒步穿行在砖石街道上,肆意张望街道两旁的店铺,或者陈列着纪念品,或者飘出醇厚的酒香,一位翼龙复兴者带领着一队北方翼龙从街道上空飞过,随后翼龙们分为两队,向不同的方向巡逻过去。 没有经过太长时间,我们抵达了北票阁下。 …… 因为我们只问一个问题,耗费不了多少时间,所以利伯拉同意先让云绫华进去和自由邦委员交谈。 当云绫华走进办公室时,坐在办公桌后的是一位穿着栗褐色汉服、佩戴绒毛头饰的娇小复兴者,毛绒绒的大尾巴举在椅子后面,环状斑纹像一个个白色圈套在她的尾巴上。兢兢业业的自由邦管理人员成日都呆在这专门为她打造的小小办公室里,连所有的用具都是专门做成小一号的,这样,身高只有八十厘米左右的龙鸟才能安心自在地工作。 “您好,龙鸟小姐。”云绫华难免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办公室里精巧的迷你家具,同时也没有忘记向原始中华龙鸟的复兴者鞠躬。 “您好,特拉西克小姐,欢迎来到义县。”龙鸟也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她行了一个拱手礼。这位复兴者虽然有正式的名字,普莱玛?西诺索罗普特莉丝,不过不喜欢人们这么称呼她。无论是办公桌上的名牌,还是她自己的自我介绍,从来都称呼自己龙鸟。 “很高兴见到您。为了不浪费您的时间,请允许我长话短说,”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云绫华在请见的时候用的是特拉西克?西诺斯这个物种的音译名,“我们正在寻找一位半人复兴者,外观是男性,短发,深色皮肤,脸很瘦,下巴的胡子没有剃干净,个子大概是一米八左右,右手上有一个疤。现在请问,他是否曾经进入过自由邦?” 龙鸟抽出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名册,“请您告诉我这位复兴者到达的时间。” “至少在去年的七月及以后。” 龙鸟纤细的手指快速翻动,以一种效率极高又不会损伤纸张的方式,将名册翻到了对应的时间,眯起眼睛,用手指一行行划过进入自由邦的人员的姓名,在半分钟的检阅之后,龙鸟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们并没有记录这样的复兴者。” 一直神色凝重的云绫华克制住自己,没有流露出失落的神色,“很感谢您的帮助。这样的咨询需要多少费用?” “您不必交纳碎片。我们没能解决您的问题,无权向您索要报酬。”龙鸟不动声色地回答道,“除此之外,您是否还有需要解决的问题?” “没有了。非常感谢。” “那么,祝您在义县愉快,再会。” “再会。” …… 云绫华走出办公室时的神色已经将答案告诉了我。 我还没问,云绫华已经失望地对我摇了摇头,见此,本来打算问些什么的林海和罗心莲也沉默了。 利伯拉扫了我们一眼,接下来她的任务是和龙鸟进行谈判。 我们的义县之行到此应当结束了。 利伯拉思量片刻,没有问及云绫华和龙鸟谈话的内容,只是问道:“现在你们准备走吗?” “不。我们再逛一会吧,然后等你结束了一起走。”我这样回答。 虽然继续停留在义县显得毫无意义,我还是认为不应就这么轻率地离开。 “随意。”利伯拉答道,做了个手势表示明白,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请进。”龙鸟提高声音回应了敲门声。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一起从北票阁走出来的时候,罗心莲跟在我后面问。 “现在没有线索,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回答。 林海皱起眉头,一直沉默不语,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确认她会不会有所隐瞒。”林海忽然低声说道。 罗心莲不解地歪了歪头,“什么?” 林海的语气变得肯定,“就是说,她有没有可能出于某种原因,对我们撒谎,而实际上云峯华哥是来过这里的。” “我们也没有证据证明这是真的。” “你说的没错。但是我们在外界的门卫那里都看到了,自由邦对于入境人员的登记是非常详细的,姓名、物种、所属组织、时间、入境的目的、经由传送门去往的地区以及肖像。所以,我认为我们需要亲自确认过名册。”林海坚持己见,他的这种态度说服了我。 “有道理。不过,如果你的假设是成立的,也就证明云哥的身份非同寻常,乃至于自由邦这样的中立组织都要隐瞒他曾经造访的事实。”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要怎样才能看到名册呢?”我们的目光转向忧虑地发问的云绫华。 罗心莲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去向龙鸟小姐请求怎么样?” “可以试一试。不过成功的概率说实话,我觉得微乎其微。”林海摇了摇头。 “不过总归还得试。”我做了总结,“现在我们回去问一问吧。” “但我们总得想出一个合适的方法,一上去就要求人家把名册交给我们肯定是不行的,自由邦原则上不允许向外来人员展示名册。”云绫华跟上我的脚步。 听罢,罗心莲的双眉锁到一起,“合适的方法……” 我们四人都在无言之中展开了思考,思维的急流在我们的脑海之中剧烈地碰撞、汇合。 最终,我的想法首先构成了一个相对可行的计划。 “莲,你当时偷完联盟的碎片以后,曾经有经过自由邦,你当时化名为谷兰格尔?皮纳克,对吧?” “嗯,没错。当时联盟还没有开始通缉我,所以我有通过自由邦转到小城附近的据点。” “而且联盟是不是对这件事进行了封锁,没有让其他势力了解这件事,还要求你也对外保密?” “对呀。”罗心莲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对罗心莲的提问得到了让我满意的结果,随后,我转向了云绫华,“云,我有一个想法,可能存在一定风险,不过决定权在你。首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决定,始终都不让任何势力了解云哥的事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们需要利伯拉的帮忙。先别着急,大家都凑过来,我给你们讲讲我有个什么计划。讲完以后,我们四个再投票决定,要不要请利伯拉入伙完成我们的计划。” 第95章 警与匪 “打扰了。” “请进。”陌生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利伯拉推开门,走进北票阁的另一间办公室。 蓝色的长袍上有着黄色与白色的美观刺绣,跪坐在椅子上的小个子复兴者在利伯拉进入房间的时候,刚刚调整姿势,转回身子面对她。蓝色的头发编成总角,总角边则装饰着原始的羽毛。深褐色的大眼睛眨巴两下,随后就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有何贵干?”北票阁委员之一,不慌不忙地在椅子上端正地坐好。虽然她的举动很快地恢复了官员的庄重,不过她毛茸茸的尾巴依旧不太听话地左摇右晃,长长的睫毛闪动在她明亮的眼睛上,暴露出小型猎手独有的机灵和狡诈。 这位委员的本体是巨型中华丽羽龙,不过就像龙鸟一样,她喜欢人们叫她丽羽,而不是吉嘉斯?西诺卡利。 “很抱歉我需要向您提出一个有些无礼的要求——我需要检阅名册,时间是一年前到现在。” “可是我们名义上并不准许向外界展示名册的呀。” “请您原谅,如今情况紧急。一位化名为谷兰格尔?皮纳克的复兴者,在德加多克塔加入联盟以后,杀死所有见证人,销毁了档案库中自己的资料,盗窃五万碎片以后,至今仍处在潜逃之中。如今,联盟还不知道谷兰格尔的长相,但是情报人员获悉,谷兰格尔曾经途径自由邦,因此请允许我检阅名册。” “我们也可以替您检索这位谷兰格尔,您总不会相信我们会包庇一位破坏了联盟规则的罪犯吧?” “自由邦的信用固然可靠,不过,情报人员认为谷兰格尔有可能在改变了姓名、变换了容貌以后,回到联盟内,并且联系了众多联盟成员成为她的同党。既然谷兰格尔能将自由邦作为偷运碎片的中转站,我们也就难免怀疑自由邦里存在着为数众多的同谋。在他们开始行动之前,我需要加快速度。”利伯拉弯下身凑近丽羽,“时间紧迫,不知丽羽小姐能不能有所通融?” 丽羽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拒绝,然后让其他委员和登记员过来帮自己的忙,但她又同时想到这一小时内所有的委员与登记员几乎都陷入了难以脱身的工作之中。她当然不会知道,利伯拉已经对在自由邦休假的联盟成员下达命令,让他们想出种种办法缠住北票阁的委员。 不过她也有些察觉利伯拉的言外之意。 “这……”丽羽犹豫地看了看利伯拉坚定的神色,忽然想起几分钟前她的同族龙鸟谈到的事。利伯拉来谈的生意是关于武器装备的,在战争的气氛逐渐浓郁的情况下,武器装备的重要性不言自明,然而大多数成员都是小型动物的自由邦难以高效制造大威力武器,因而也就难以保持自己的中立立场。如果能办成一件事让利伯拉在接下来的会议之中做出更多让步,得到来自联盟的更多装备,这毫无疑问是一门不错的生意。 作为联盟的高级指挥官,利伯拉担得起这个责任,谁都知道她是雷克斯的亲信。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年时间内的一叠名册,递给了利伯拉,而她自己则打开另一叠开始查询,此时云绫华正呆在楼上自己租的房间里,伏在地板上,放下手中的钻头,拿起刚才在自由邦的店铺买的望远镜,对准自己钻通的地板上的小孔,偷窥丽羽正在翻阅的名册,兽脚类本就优秀的视力配合望远镜的效果,让她可以辨认名册上的照片。去年的自由邦在检修之中,来的旅客比较少,因此如果云峯华曾经到访自由邦,和罗心莲到达的时间就不会差很多,页数也就会有一定差别。 利伯拉翻开名册便一目十行地扫了过去,在去年八月份的栏目里发现了自己的目标。 姓名:赛尼恩?西诺 物种:中国中国龙 所属组织:无 时间:202x年8月x日 入境目的:观光 去向:从出口离开自由邦,未知 至于照片,则与云绫华向自己展示的照片完全符合 这个西尼恩,就是云绫华的兄长,云峯华。 利伯拉的手指没有停下,迅如闪电地翻到下一年的四月份,在那里找到了化名谷兰格尔的罗心莲。 按照柯志仁的剧本,她大为惊讶地盯住罗心莲的照片,连续眨了两下眼睛,缓缓放下名册,戴着手套的右手在怒火之中攥紧,丽羽不安地留意着利伯拉的拳头,以及她阴沉的面色。 “我没想到,我真是没有想到。”利伯拉露出冰冷的笑容,“这个混账真是犯了一个再愚蠢没有的错误。请您现在对义县的所有治安人员下达命令,绝不要让罗心莲跑掉!” 丽羽的脑筋转的很快,在短暂的发愣以后,她就反应了过来:“等等,您的意思是……跟着您一起来的罗心莲小姐,就是谷兰格尔?” “您的理解是正确的。” “利伯拉!”林海一边喊着一边推门而入,“你看到罗心莲没有?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她就……” 利伯拉的笑容消失了,她神色严峻地对着丽羽点了点头,“拜托您了。” 随后,她跟随着林海快步走出办公室,来到北票阁的廊道,丽羽坐在办公室里给治安人员下达命令的时候,也听到林海和利伯拉急促的脚步声沿着廊道远去,他们正在走廊里奔跑。 “她不见了?你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大概三分钟以前……” 与脚步声一同远去的是他们的声音。 …… 我和云绫华看着林海和利伯拉在奔跑之中越过北票阁二楼的栏杆,落到地面上,准备去追罗心莲。 我装作一无所知地站在路边,露出疑惑的表情看着利伯拉和林海从我面前跑过。 在她经过时,对我做了三个手势。 是,八月份,不知道。 云峯华在去年八月份来回义县,去向不明。 我一时很感谢林海敢做出那样的设想,他从我面前跑过的时候,我们互相默契地笑了笑。 云绫华一直紧张的神色逐渐放松了下来,这让我很是宽慰。 接下来得解决罗心莲的问题。 在七八分钟以前,她就乘上了一辆锦州龙作为役畜的旅游观光车,去往森林地区,目的是躲开空中的翼龙巡逻队。小型翼龙和中型翼龙只是普通的侦察兵,然而大型翼龙却会携带载具,载具里搭载一挺微型的旋转机枪,还有一位小型兽脚类索里安,属于半人类的那种,作为机枪的操纵员。我们当然不能让罗心莲处在那种玩意的威胁之下,所以我们让她到茂密的森林中藏身,翼龙们无法从上方发现她,失去空中的侦查报告,地面上的巡逻队要发现她也得费不少功夫。 她将去往一个事先选定的地点,利伯拉会去往那个地方“抓”住她,洗掉她的妆,摘掉她的假发和美瞳,然后再带回城里。 剧情确实如此。 自由邦只知道英明神武的联盟大将利伯拉在森林之中捉住了叛匪谷兰格尔,然后押着她回到了义县城。 看热闹的人群里也包括了我和云绫华。 第96章 见不得人的交易 灰头土脸的罗心莲,双手铐着金属手铐,仍然如同困兽般尝试着反抗,时不时露出咬牙切齿的怒容。利伯拉就在两步之外,一个索里安用步枪指着罗心莲的后背,往城里走,复兴者们离开特里戈诺的音乐会,围在街道两侧,迎接归来的英雄,自由邦的巡逻队齐刷刷地跟在这两位优秀演员的背后,成为了利伯拉的陪衬。 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充满了不可思议:“天呐,怎么……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回过头一看,特里戈诺忧心忡忡地望着被逮捕的罗心莲,她的目光紧随着利伯拉干练的脚步。 “特里戈诺!”我赶忙低声喊道。 闻言,特里戈诺蓦然转头,惊讶地看向我:“柯先生,您居然在这里?” 我竖起食指堵在自己嘴唇前,示意她不要出声。 我们两个急忙挤过人群,快步走向人群外围的特里戈诺,带上不明所以的她向没人的地方走。 我们来到一处有荫蔽的小巷,在巷子口确认周围安全。 “二位这是……” 我语速飞快地开了腔:“特里戈诺,我就请你做一件事,千万别对他们说你认识罗心莲,也千万别向他们求情。我们现在是在演戏,等会我们慢慢解释。” 特里戈诺茫然不解地看着我,“演戏?” “对不起,特里戈诺。”云绫华双手合十,“我们现在有一件急事,而且现在我们得去北票阁一趟,没有时间跟你解释。” “这不算什么,”特里戈诺半是困惑,半是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们可以一起去。” 我们三个在义县城的大街上一路小跑着往城中央的北票阁走去,恰巧赶上利伯拉带着罗心莲到达北票阁下,在那里等待的有包括龙鸟在内的九名义县委员,交头接耳的委员们有的不动声色,有的面带兴奋,迎向了刚刚游完街的利伯拉和罗心莲。 “非常感谢诸位的帮助。”利伯拉发力将罗心莲摁倒在地,飒爽地敬礼。 “能帮助联盟是我们的荣幸。”龙鸟依旧不动声色地行拱手礼,淡然的微笑浮现在她的脸上。 “请劳驾开放传送门,让我能将这个匪徒送交地狱溪法庭。” “法庭?”罗心莲万念俱灰地念叨这个词汇,随后忽然笑起来,沙哑、绝望而讥嘲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就算上法庭,你们丢了的碎片也回不来了。你们的死敌现在正坐在卡玛卡玛安心享用你们的劳动成果呢!” 利伯拉冷眼俯视着罗心莲扭曲的笑容,“笑吧,好好珍视你还能笑的出来的时候吧。希望你在面对审查官的时候,还能拿得出这种乐观的精神。” 委员们旁观着联盟内部的锄奸活动,丽羽往前站了几步,仰视利伯拉的面孔,“那么,利伯拉阁下,有关装备的交易,就请……”她意味深长地停住了话头。 “毫无疑问。”利伯拉的回答是很痛快的。 心照不宣的默契仅仅维持一毫秒,就在二者之间谜一样地消失了。 利伯拉单只手将罗心莲从地上提起来,粗暴地押着她,走向北票阁后的传送门,在离开之前,再度转身向委员们敬礼,“再会,诸位。愿我们的友谊长久。”,而在传送门前,穿着黑色制服的索里安,早已从联盟的据点传送到这里,准备押送罗心莲去往地狱溪法庭了。与罗心莲一同去往法庭的还有其他的几名“重要嫌犯”。 “再会,利伯拉大人。”丽羽从容地向利伯拉行了拱手礼,笑容满面。 计划宣告结束了,虽然不太合理,但毕竟还是成功了。 让我比较安心的是,联盟用对待朋友的态度对待我们,同意在和自由邦的贸易中让步,还没有太多过问有关云峯华的事。君王将处理此事的权力全部交给利伯拉,利伯拉调动了处在自由邦的联盟成员,比较成功地演了戏。 事办完了,林海也回到了我们中间。 我们信任特里戈诺,因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云峯华的事和我们的计划告诉了她。 “原来如此,”特里戈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所以诸位才会来到这里。” “我们确认了云哥曾经来过的事实,也知道了自由邦在对我们隐瞒这件事,不过却不知道他的去向。现在我们准备想办法再套出一点有效的信息。” “问问我怎么样?” 我们大惊失色地望向新的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自由邦委员丽羽费力地掀开小巷里的一块薄石板,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嘿嘿,刚才的话我可都听到了!”丽羽奸猾地左右移了移脑袋,“诸位背着我们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丽羽小姐……特里戈诺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个身高只有一米二的美颌龙科复兴者。 “我早就说利伯拉大人的举止有点不对劲了,没想到啊……” 我迅速收住惊讶,“丽羽小姐,能否为我们复述一遍,我们有什么计划?” “当然,你们为了偷窥名册,叫上利伯拉大人来演了一出戏,坏了我们自由邦的规矩,作为惩罚……” “那么能不能为我们解释一下,在我们问到有关云峯华的事情的时候,贵组织为什么选择隐瞒?” “您和这位云峯华是什么关系呀?” “他是我的哥哥。”云绫华毫不迟疑地回答,看来,她已经不打算将哥哥的嘱咐继续遵从下去了。已经看到了线索,她就将一直追寻下去。 “原来如此。”丽羽双手背在背后,微微点头,微笑。 林海尽力保持着冷静,不过激动还是让他的言辞显得有些失控:“我稍微提醒一下,我们是联盟的合伙人,随便动我们对自由邦来说是有危险的。而且您刚才选择将名册出示给利伯拉的行为违反了自由邦的规则,如果暴露出去,您也难免要遭到指控。更何况利伯拉和罗心莲现在已经不在你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如果我们遭遇危险,联盟就会全面展开对云峯华事件的调查,这应该也是你们不希望发生的。” “林海。”我这样制止了他。 “抱歉。” 丽羽略带惊讶地听着林海的一连串分析,眨巴了两下眼睛:“您未免也太警惕了吧,谁说我要对你们动手了?我连个索里安也没带来,光凭我这小身板够干什么呀?” “抱歉,那么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了你们的小秘密,你们也知道了我的小秘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谁走脱了消息都不好过。所以,我就请诸位和我做一笔小交易,如果成了,我就把一些小秘密告诉给诸位,包括他可能的去向。” “委员,您能向我们证明一下您说的是真话吗?”云绫华狐疑地看着小个子的复兴者。 “他的名字是云峯华,出生在199x年4月6日,来自中国x省小城,说话喜欢用这样一个句式:‘你说,如果……怎么样?’高中毕业以后他就进了工厂,遇到什么难题的时候,他喜欢露出这么一个表情……”说着,丽羽锁起眉头,把严峻、深沉的目光从眼中射出,半握拳的右手则贴在她的鼻尖下。 “是真的。”云绫华仅仅对我转告了这一句。 “那么,委员,请您提出您的要求吧。” 第97章 即兴表演 正午高悬的太阳,也没有让义县的森林变得太过炎热。 澄澈的河水旋出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漩涡,盘绕在漩涡四周的是数目庞大的狼鳍鱼群。两只辽宁龙趴在水边的沙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凌源潜龙正穿梭在茂密的水生植物之间,伸出利牙掠夺自己的猎物,满洲鳄与原白鲟游荡在在空旷的河心,寻找自己的伴侣,一对郝氏翼龙巡游在高远的晴空。 河边的郁葱的银杏之下,玲珑的复兴者正枕着自己尾巴上柔软的尾羽安睡。 一线从树枝间投下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将她从沉睡之中唤醒。 千禧惶惑地揉了揉自己半睁半闭的眼睛,抬头望向上方的晴空。 之前好像有叫过一只尾羽龙到了时间就来叫醒自己的,结果好像没来? 那应该是被吃掉了吧。 千禧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羽衣有没有沾染上什么脏东西,起身轻盈地来到河边,对着明镜般的河水审视自己的面容,将一根骨制的发簪插在发髻之中。 她对河水之中的自己露出笑容,彬彬有礼地拱手。 做完这一套动作以后,她不太满意地降了降自己的眉毛。 还是不够柔和,看起来还是充满了小贼的奸邪和精怪。 靠机会主义生存下去的小型掠食者很难有恭谦之气,即便如此,她还是打算日复一日地练习下去。 她站起身,默然无声地仰望了天空一会,忽然想要跳一小段舞。 虽然没有音乐,不过她还是想试试。 衣袂在空中轻柔地飘拂,腰肢跟随艺术的律动舞动,正当这个化身为中国鸟龙的半人复兴者开始了她的舞蹈,此时应景的乐声从前方的水面上飘来。 这当然给毫无准备的她带来了不小的惊讶,她的舞蹈动作僵硬地暂停下来,警惕的目光对准河面上的波光之间出现的高挑身影。黑发复兴者身着半燕尾服款式的泳衣,面带笑容,左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风度翩翩地鞠躬示意。 千禧听说过这位复兴者的名字,来自英国的特里戈诺?泰曼,在流浪之中进入自由邦的指挥家。 “令人赏心悦目的舞姿,只可惜我打扰了您。”特里戈诺抱着歉意开口,她的声音如同和煦的风,让千禧听了放下了一些警惕。 因为需要满足特里戈诺演奏的需要,因此她还是被允许在自由邦河流中使用她的指挥棒的。当然,千禧也知道,只有在水里,特里戈诺的攻击才是有危险的。 “那作为赔礼,可否请你继续为我伴奏?”千禧练习了一下笑容,半开玩笑似的问道。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她明白应当是不够好的。刚刚开始笑,她就后悔了,感到自己不应当用这样生硬的表情让特里戈诺不自在。 出乎意料的是,特里戈诺彬彬有礼地举起指挥棒,挥出一个音符,“乐意效劳。顺便,您的笑容十分可爱。” 千禧愣了愣神,随后会心一笑。 鱼群与蓝色的音符穿行在一亿两千五百万年前的水域之中,在岸上随乐声起舞的,则是滑翔在古木之间的羽衣舞者。卷动的裾衬托出千禧纤细的腰身,轻盈的舞姿展现出最自然的喜乐。 千禧跟随着特里戈诺的节奏,在乐曲终了的时刻,垂下缝形眼,笑容甜美地行拱手礼的她,已经忘记了刚才水面映出的自己。 特里戈诺热烈地为她鼓掌,“感谢您屈尊为我展现您的舞姿。” “哪里。”千禧羞涩地笑了笑,“我还得感谢你夸我呢。以前,我从来没让别人看过我跳舞,我总是害怕大家会笑我。” “那么,是否已经到了应当返回义县之城的时候了呢?” “……你的意思是……” “您已经证明,您有通过舞蹈表演为自由邦服务的才能 ,那么为何不回到北票阁呢?” 千禧警觉起来,她试探着向河上的特里戈诺问道:“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是丽羽大人告诉我的……等等,千禧阁下,您要去哪?”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刻,千禧回身钻进了树林之中,须臾失去了踪迹。 “发生什么事了?”此时此刻,我、云绫华和林海才从林间出来,和特里戈诺不知所措地对视。 “我不知道这算是……总之我提到了丽羽大人以后,她就离开了。” “先别说那么多,快从河里上来吧。”云绫华站到河边对特里戈诺招手示意,“辛苦你了。” 作为海洋动物,呆在淡水里肯定不会舒服。 特里戈诺些许有些不甘心地抓住云绫华的手,拖着一身的水珠上了岸,“我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我就是按照丽羽大人的指示行动的。” “那我想问题就是出在丽羽身上。”云绫华琢磨片刻以后说道,“她只告诉了我们,千禧曾经担任委员时犯了错误被解职,但没有告诉我们更多的隐情。为什么她要离开义县之城?” “现在我们就该问问她。”林海提议道。 云绫华听从了我的建议,她幻化出对话机。 “喂,丽羽小姐。” “怎么了,云小姐?” “按照你的方案办完事以后,千禧小姐逃走了。” “你们提到我了?” “没错。” “这样……恐怕,她是在记恨我吧。”丽羽感慨的声音从对话机另一头传来。 “为什么这么说?” “你知道千禧是一个半人复兴者吗。她成为复兴者到现在只有三年的时间,我们接纳她加入自由邦,因为她的努力和热心,她在两年前成为了北票阁委员。在她的任期之内,自由邦对她的工作十分满意。直到一年以前,某个组织告知我们,他们怀疑一个名叫亚伦的反叛者正被保护在自由邦地界内,要求我们逮捕转交。我们调查以后发现,确实有这么一个复兴者,不过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名册上。那一天代行登记的是千禧,亚伦是她的朋友,所以她放过他没有登记,让他进入自由邦逃难。他只在自由邦里藏了半小时左右,千禧当时正在想办法帮他通过传送门转运到安全地带,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事情暴露以后,千禧提出用自己三年的工资作为补偿,向那个组织赎买亚伦,但我们没有同意。 “我们看的出来那个组织的阵势是什么意思,他们派了一个军团长来,一口定了一个高价。这不是我们有办法拒绝的,我们当时只能在偷放亚伦和交出他中间选一个。十委员中九个都选了第二个,只有千禧一个选了第一个。我们赌不起,如果被发现我们包庇了亚伦,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最后结果是交出亚伦,他们就离开了。我们没有怪罪千禧,不过她还是引咎辞职了,一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回来。” “你说的那个组织……是谁?”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云绫华挂断电话,缓缓遣散对话机,将情况转告给我们。 正是因为用对话机呼叫千禧时得不到回应,派索里安出来寻找又总是没有结果,才会叫我们这些外来人帮忙吧。 我们只知道了原因,却还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总之,我们应该先找到她。 “找到她还不够,我们得把北票阁那群委员叫来,至少我们得叫来丽羽,让她明白北票阁的态度才行。”林海用左手托住下巴。 “云,把她叫出来吧。” 云绫华用对话机拨打电话的时候,我考虑了一下对策。 拉着特里戈诺翻山越岭显然不现实,我先吩咐她回义县城去。剩下在这里的是我、林海和云绫华,我不打算请求索里安的帮助,我感觉这样反而会刺激到千禧。 然后,我们上山了。 第98章 最危险的一次经历 “第一步是要找到她,我没意见。但是问题是找到她以后应该怎么办,你觉得语言说服会不会有效?”林海走在我前面。 “我们恐怕得先找个方法阻止她再逃跑……恐怕她受伤很深,主要问题不是在于她犯的事有多重,是在于她有多反感北票阁。”我对这件事有些为难,处理人事关系从来不是我的长处。 “我觉得我们不能表现出我们是丽羽派来的,特里戈诺这么做就失败了。我们得想个什么办法稳住她,然后让丽羽自己来解释。”云绫华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拨开松树低垂的树枝。 “关键是用什么办法啊,小云。” “这件事很难……我们这些游客到荒郊野岭来找她,本来就很可疑。” “唉,真可真是……”林海抓着头发回答道。 随后是一段沉默,我眼盯着脚下的腐殖土,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有时我会与林海和云绫华交谈两句,更多时候我们都在保持沉默。 不知什么时候起,沉默的时间显得格外的长,我感觉到汗水顺着我的太阳穴往下落。我绕过一棵银杏,赫然发现银杏上留着三道巨大的抓痕,利爪扒去了树皮,露出里面白色的树干,看伤口表面新鲜的颜色,显然抓痕才刚留下不久。 食肉动物时常会用这种方法标记领地。 在义县,能留下这种痕迹的,只有义县的顶级掠食者,原角鼻龙科的华丽羽王龙。 “注意一下。”我开口提醒。 就算保持着人类的形态,复兴者也依旧是动物的神明,不会遭到攻击。只要我停留在林海和云绫华的身边,就会安全。 不过,我却并没有得到回应。 我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山林之中只有我一人, 我意识到自己走在最后,还忘记了时刻保持谈话是一个严重错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会不慎掉队。 “云,你在哪?”我立刻开始用精神声音呼叫云。但是没有回应,恐怕她远在三百米之外,我疏忽之中选了一条和他们完全不同的路,在错误之中渐行渐远。 因为被限制为人类形态,所以他们的感官也会变得不够灵敏,如果他们走远了就糟了。 就在这时,灭绝开始躁动了。 我抽出灭绝,它在我的手中化作了一个对话机,是云打来的。 我接通电话,环顾四周的灌丛,清脆的鸟鸣依旧环绕在树木之间,但一股寒意悄悄爬上我的后背。 “柯,你在哪?”云绫华几乎是对着对话机喊起来,她的焦急可想而知。 “我迷路了。”我压低声音回答。 “迷路了?”云虽然依旧急切,不过很配合地压低了声音。 在食肉动物的领地大声喧哗是很愚蠢的举动,如果在云和林海回来找到我以前,先被羽王龙察觉就完了。 “我发现了羽王龙标记领地的痕迹,所以我不敢随便出声。现在我会到一个开阔的地方,你先请打电话给北票阁,让他们派翼龙巡逻队来找我,我会到开阔地去,我们保持联络。” “我马上去找你。”云绫华毅然决然地回答我。 虽说是要到开阔地去,但我现在真的没有胆量轻举妄动。 我真的很害怕遭到羽王龙的袭击。 一阵微风从林间刮过,我听到林叶的轻声细语,鸟叫虫鸣也依旧自顾自地在银杏树上响起,看起来一切都没有异样,但我隐约察觉到羽王龙穿行在林木之间的细微响动。我的心跳开始骤然加快,我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后背碰到了银杏树,我的目光开始慌乱地在灌丛之间移动。 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无论情况怎么危险,我的周围总会有着复兴者朋友的陪同。 此时此刻,只有我孤身一人面对无声无形的掠食者。 “柯,你在吗?” “我……我在。”我的嘴唇哆嗦起来,因为我分明看到了前面的松树之间,一头成年羽王龙晃动的尾尖。我想的没错,羽王龙,现在就在我的面前。 “咳咳。”我干咳两声,这样做的目的是表示我发现了它。这样的表示会引起它的警觉,它暂时不会离我太近。动物对于陌生的东西是既好奇又警惕的,我知道它一时半会不会发起攻击,它应该会围着我打量一段时间。 “柯,你现在是不是……” “没错,请你继续说……”我这么回答,双腿开始剧烈地颤抖。 哪怕只有一截尾尖,我也知道这头羽王龙大概有多大的体型。 至少七米,我敢肯定。 它小心翼翼地从松树后探出吻部,动作轻微地偏向我这里,嗅了嗅,然后一点一点地露出它的脸,一直到它的眼睛展露出来。 我突然张开双臂,挥舞了一下,用扩大自己身形的动作吓住了羽王龙,它缩回了自己的脸。 几秒之后,同样的动作再次出现,羽王龙再次伸出它的脸,用金色的眼睛目不斜视地观察着我。 真大啊。 在网络上聊聊数据可以说“七米也不大,进不了十巨头”,现在那么一头七米的猛兽就站在自己面前,我都已经快要被吓疯了。 一吨半的大家伙啊,这可远远不是老虎狮子之类的能比的。 我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用发抖的右腿狠狠跺了一下地面,又把羽王龙吓回去一点,不过这一次,它只缩回去半张脸。 而且这一次它马上又把脸伸出来了,除了脸,一起伸出来的还有它的脖子。它像看待一个玩具一样看着我,似乎对我的举动很感兴趣。它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人,一时不敢攻击,我必须在这段时间里表现的像是一个不容易攻击的目标,避免它把我当作猎物。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木,大力砸在银杏树干上。 这样的声音已经不足以吓住羽王龙了,它一点也不害怕,保持着平常速度让自己从树干后现身。 现在它好奇的应该是我为什么不跑,在它生活的世界里,没有不害怕它的动物。 它试探着向我走了两步,我疯狂地挥舞起手里的木棍,这简陋的武器倒暂时让它不敢再近前。我盯着它的眼睛,开始一步一步地后退,蹑手蹑脚地用脚跟试着背后的地形,要是摔倒了就完了。 羽王龙没有走开,也没有留在原地,它跟着我的脚步,缓缓地跟上来,而且它前进的速度比我后退的速度还快。 它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猎物,想尝尝我黔驴技穷以后是什么味道。 “柯,你在吗?”云绫华恐慌而迫切地问道。 “我在,请你继续说,不要停下来,尽管说。”我这样讲完以后,把对话机冲着羽王龙脚前的土地扔了过去。 这个举动吓了羽王龙一跳,它肯定把对话机判定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它无法接受我能把自己的一块肉丢出来。 云绫华确实有在不停地说话,虽然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距离隔得有些远,我听不清。不过对话机里的动静确实能吸引羽王龙的注意力,它开始低下头,聚精会神地盯着对话机看,侧过头去听对话机里发出的声音,最后是张开嘴尝试着咬。 趁着它被对话机吸引了注意力的时候,我吓软了的腿悄无声息地动起来,我一步三回头地往我来的路上走。 我不敢迈大步,也不敢开始跑,一旦它追上来,我就得死。 我只敢小步小步地走,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争取时间,等云绫华和林海过来找到我。 我总是把自己当作神明的同伴,逐渐丧失了对大自然的敬畏,所以才会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 现在,我只求身后的大家伙不要过早发现我是在耍它。 不幸的是,玩了一会以后,它就对对话机失去了兴趣。 它抬起头,把凌厉的目光指向我,它已经玩够了,现在它要把玩具变成零食。 它降低身体姿态,张开双爪,嘴缝将最前端的利牙对准我的脸孔,下一步,就是发起猛扑。 我僵在了原地,一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有能力阻止羽王龙,我的思考就停止了。 面对绝对的力量优势就是如此无力,任由任何计谋也不能在目前的状况下让自己幸免于难。 第99章 喜欢教训的前委员 在羽王龙向我扑来的前一刻,一只小手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千禧沉默地站在我的身边,举起右手,将张开的掌心对准羽王龙的脸。 羽王龙的行动暂停了,它收起进攻的姿态,安宁地在原地趴伏下来。 “别担心,没事了。”千禧走上前,用她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羽王龙面部的粗大鳞片,回过头微笑着安抚我。 身高不到一米的千禧相形之下就像微不足道的小零食,即便如此,猛兽也已经被驯服。 我丢下手里的棍子,抬起瘫软的左手抹了抹头上的汗珠,“谢谢。” “你没事就好。”千禧也松了口气,她的语气随即严厉起来,“你明明了解动物的习性,又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闯到它的领地上来?这样难道不是很危险吗?你有没有为你的父母和朋友考虑过,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千禧抬起头严肃地教训着我,教训到一半,或许是感到自己气势不足,她居然理所当然地站到了羽王龙的头上,再叫羽王龙站起来,拿到一个比我更高的姿势,居高临下地继续批评起来。 “你不尊重生命的危害还不只在这里,假如你真在这里遭遇了羽王龙的袭击,自由邦要怎么为游客的遇害负责?难道这不会影响到自由邦的声誉和旅游业,给自由邦带来不为游客人身安全考虑的坏名声吗? “明明生命那么可贵的东西,怎么能这么马马虎虎地糟蹋呢?在有那么多人活不下去的世界上,作为一个有着财力物力来支撑自己到自由邦旅游的人,你必须得承担对自己生命的责任啊!” 或许是想象力暂时束缚了千禧的说辞,她暂时停止了批评,双手抱臂,不满意地瞪着我苍白的脸,羽王龙听完她的说辞,一愣一愣地点头,这点头的动作瞬间让千禧失去了平衡,她从羽王龙的头顶滑跌下来。 我看不清她应对的表情,总之她在电光石火之间如同猫一样张开四肢朝下,虽然复兴者不会受伤,不过至少可以让她不必用狼狈的姿势着陆。 但是看到她跌下来的那一瞬间,我也难免条件反射似的做出反应,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等到我们两个都从惊愕之中缓过来的时候,我的双手正托在千禧的腋下,她的分量很轻,虽然从外表上来看是一个等比例缩小的成年女孩,不过因为气囊和中空的骨骼,她比同等大小的哺乳动物更轻。 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被我吊在空中。 我们在尴尬之中对视了片刻。 “柯……”云绫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扭头一看,云绫华正站在银杏树边。她的神色很难形容,硬要分析的话,就是五分的惊讶,三分的窘迫,一分的释然和一分的不知所措。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情绪,但我看不出来。 不过林海倒是特别坦率,他一反平时的沉郁,欣喜地跳上前来,“志仁,你没事啊!” “你们两个怎么现在才来?”千禧看到我的两个朋友更是义正严辞,“柯先生,请你先把我放下来。” “哦,好的。” “云小姐和林先生对吗?”千禧在吃了一次亏以后,没有再选择站到高处去,她打了手势让羽王龙乖乖待在原地,气势十足地走向蒙蒙地点头的云绫华和林海。 “作为柯先生的朋友,你们拥有复兴者的力量,有力量就代表有责任,你们有着保护柯先生不落入险境的责任,但我并没有看到你们良好地履行了责任!你们不应该不走兽道上山,这样分明会带来分散和迷路的重大危险;你们不应该让柯先生走在最后,还没有时刻交谈保证无人掉队……” “您说的是,我也很后悔这个错误。”云绫华悔恨交加地点头承认,“柯,对不起,我这么粗心大意。” “是我太自大了。千禧小姐说的没错,我们都犯了错,所以以后我们都要多注意一些。” “确实,同意。”林海连忙表示认同。 我们诚挚的认错态度似乎出乎她的意料,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不过那些教训还是没有继续说出口,转变为羞涩的道歉:“其实只要柯先生平安无事就可以了,我不应该这样措辞粗鲁地唠叨,很对不起大家。” 她将拱在胸前的双手送了出来,“很高兴和各位见面,我是自由邦的居民,千禧?西诺尼多。” “您的教训都说的在理,是我们欠缺考虑了。不过请允许我们坦诚相见吧,其实我们上山来,是来寻找您的。” “我知道各位是来找我的。”千禧轻轻叹了口气,“是北票阁的请求吗?” 云绫华应声回答:“没错,我们是代表丽羽大人来请您回北票阁的,她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们了。” “有劳各位了。” “您这是还不准备回去吗?”林海不太肯定地问道。 “其实我也知道我应该回去了,我也知道大家没有记恨我。”千禧神情复杂地注视着我们,她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撩理着羽王龙短乱的夏毛,“我也知道,北票阁第十位委员的位置一直都是空着的,大家都在等着我回去。我其实并没有对大家的反应愤怒啊,我本来就知道,我们是保护不了亚伦的,无非只是让他多活一天和少活一天的区别而已。” “那么,您不愿回去的原因是……” 千禧深邃的眼睛蒙上一层淡淡的迷离。 第100章 她的故事(1) (千禧的叙述) 我是一个半人复兴者。 这个身份意味着,我既非完整的复兴者,也非完整的人类。我曾经有过名字,但如今我只能用千禧?西诺尼多来介绍我自己。没有钱,没有常识,没有关系,没有身份,甚至没有生命,在人类社会里,我是潜伏的异类。因为我残存的情感和人类的思维方式,在复兴者的世界里,我也总是遭到怀疑和否定。 就像很多半人复兴者曾经做过的一样,我开始了流浪。 我不知路在何方,不知今后的命运,我徒步穿过广阔到让人害怕的原野,越过荒无人烟的山岭。 在漫长的旅途之中,我也曾偶遇过几位同类,他们与我一样,在迷茫之中展开不知何时休止的旅途。其中一位,就是亚伦。 我们在篝火边相遇,偶然认识了彼此。 虽然也丢失了众多记忆,不过他仍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亚伦。 “我叫亚伦,忘了什么地方来的,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如果你也一样,要不我们一起?” 同样的境遇与内心的孤独让我和亚伦很快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依然日复一日地在偏远的荒野上穿行,不过有了朋友的陪伴,过去枯燥无味的流浪成为了别样的旅行。我开始喜爱周围的景致,开始留意每一条小溪里看见的鱼虾,每当亚伦想要捞起一些鱼虾的时候,我总是责备他不懂得尊重生命。“我只是捞起来看一看啊,不会吃掉的。”他说这话的时候,老是在河边点燃篝火,然后把小刀绑在木棍上做成鱼叉,故意在我面前做出贪婪的神色,假装要当着我的面抓鱼。 每当这时,我就会竭尽全力阻止他对河里的鱼下手。 我不要把它们架在篝火上烧,我们不需要进食,不是大自然的一份子,我们本来无权夺取生命。 我一急起来,亚伦就会软下去。他马上拆开鱼叉,好言好语地告诉我,他不会对鱼怎么样的,只是为了逗一逗我才这么做。 我喜爱与他一同坐在白桦林里,听风的语言。 我们乘着他的本体,在枯黄色的秋叶之间疾驰,用脚步丈量世界的尺寸。我嘲笑他的头发上结上的霜花,他会抓住我的脚,把我倒提在空中,两三下从我的头上抖下一堆霜。隆冬时节,我会与他共享银装素裹的寂寥森林,数着飘落的雪花,踏着封冻的土地,向未知的方向前进。雪花纷飞的严寒冬夜,我会在花一般的篝火边起舞,向他展现我曾经为人时的爱好和技巧。 冬季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偶然来到了自由邦的门前。 得知自由邦是一个夹在联盟与王朝之间的中立组织以后,我们尝试着进入自由邦的土地。 那时我们连入境费也没有,第一笔费用,还是我们给义县操纵碎片提取机赚来的。 在我和亚伦还在摸索怎么使用碎片提取机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龙鸟。 龙鸟审阅了那一天进入自由邦的名单,发现我的本体,千禧中国鸟龙,曾经就生活在巴列姆期到阿普第期的义县组。单单这一个身份,就足够我加入自由邦了。 龙鸟来到提取机所在的位置,找到了我们,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还没有说话,亚伦就抢先对着龙鸟道谢了。他很高兴我可以停止流浪,有了一个归宿,有很多友好的复兴者能陪伴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是想拒绝的。我可以加入,但他的本体不来自燕辽生物群和热河生物群,自由邦没有必要收留他。 亚伦告诉我,他要继续走下去。 他要去寻找他的母亲。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位母亲,不记得母亲的音容和名字。虽然成为复兴者这件事已经把他的存在从世界上抹去了,但他还是首先要去找到母亲,确保她的平安。 “千禧,你就留在这里吧,你已经不用再旅行了。还记得吗,你的梦想?” 我有一个梦想。我是半人复兴者,我可以理解人类与复兴者,可以调节人类与复兴者的矛盾,我可以为两者争取同等的权利,我可以避免人类和复兴者彼此充满敌意与不和,可以让人类与复兴者在同一张谈判桌上赢得友好与合作。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就不会再有半人复兴者丢失一切记忆,丧失亲情、友谊、家庭与爱,不会背井离乡,成为蒙昧孤独的流浪者。他们无需成为人类社会中潜藏的异类,也不必成为复兴者的世界中不纯净的可疑分子,他们不需要成为时代发展的牺牲品,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但首先,我要成为能够决定事务的一员。 “不,我可以跟着你一起走,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找你妈妈,我……” “千禧,你需要向上爬。爬到一定的高度,你才不会被山腰的雾迷住眼睛。成为委员,调查现状,找到我们变成复兴者的真相,想出一个实际的解决方法,是我们的责任,我暂时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但是你可以,现在我对探索真相是无能为力的,如果跟着我一起,你或许又会浪费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我会经常联系你的,别太想我哦。” 我送走了亚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边境之外,我还是哭了。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否领会了我的心意。 他是否能察觉,过去可以光明正大地坐在他身边的我,何时开始羞于与他目光相对? 我无力阻止他,也无权阻止他,可我到底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而已。 我难免也会有自私的小念头,与我的理性冲突。 这或许就是那件事的预示了。 这样平缓的生活过了三年。 在三年的时间里,我成功融入了自由邦,龙鸟、丽羽还有大家,都成为了我的亲人。 在这段时间里,亚伦就像许诺的那样,时常通过对话机和我联络,时不时的,也会来到自由邦和我见面。当我们不会衰老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格外难以注意。 正因为不重视时间的流逝,我与亚伦的情感才没有更进一步。 朦胧的爱慕始终若即若离地闪现在我的梦境之中,以至于我无法分清,我究竟是不是喜欢着他。 时间很快来到了那一天。 连我也不敢相信,那时出现在我眼前的复兴者,居然是亚伦。 爪牙的割伤让他面目全非,如果不是那双浸满了黑血的熟悉眼睛,我根本就认不出他来。 他倒在我的面前。 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候,他加入了王朝,之后又选择背叛。 在王朝的追杀之中,他来到了这里。 王朝在自己的领地封锁了他的通讯,此时此刻,他逃亡至此,只为了向我传达一个消息: 王朝是我们的敌人。 是王朝在制造半人复兴者,他们的目的是扩编自己的队伍,为战争做准备。他们发现进化的一项能力,是将游荡的魂灵直接导入人类的躯体制造复兴者。大多数情况下,能力都会成功,不过小部分的实验品会保留一些人类的意识,成为半人复兴者。他们仅仅从新制造的复兴者中挑选一批加入,控制大部分,就已经让自己的力量大大提升。 是王朝让我们失去了人类的身份,丧失了我们为人的根基。 我不经登记就带他进入了据点,紧绷的神经和巨大的担忧几乎要让我精神错乱。我避开其他索里安和复兴者,扶亚伦藏进了这一片森林,再自己回到义县之城。我竭尽全力地尝试寻找一个理由,能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把亚伦从义县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他负了重伤,行动不便,我的力气又太小。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力量能让自由邦为之颤抖。 我们拥有着难以比拟的人力,我们拥有着充盈的参谋部,我们拥有着数不胜数的碎片,我们有信心让来犯者付出代价。 但王朝,却会让自由邦的委员陷入沉默。 作为贸易伙伴,王朝是绝对诚信,完全公正。 作为盟友,王朝担当得起所有同盟者的信任。 然而作为敌人,王朝是让人胆寒的。 除去联盟,没有任何组织有资格与王朝叫板。三百万训练有素的常备军,在所有据点的兵工厂中都首屈一指的强劲武器,以及经验丰富、严厉冷酷的指挥官。 很难说我当时的想法究竟是什么。这样明目张胆的包庇一旦查出,就会给自由邦和我自己带来巨大的灾难。而在那个时刻,我连想也没想,就把亚伦这颗炸弹从外部带入了自由邦,甚至没有通知我的同事。我明知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也知道这么做对自由邦是忘恩负义的。 我……我没有资格对你们说教,我本来就只是一个罪不可赦的犯人。 在短短的半小时里,我一直尝试着鼓励亚伦,我说,你还没有找到你妈妈,你还没有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男子汉,你怎么会死呢? 如果真的可以,为什么这半个小时没有永远持续下去? 我幻想了无数次奇迹能够降临,我幻想我们找到一个机会远走高飞;我们光荣的自由邦义正严辞地拒绝了王朝的请求,宣布在自由邦的地界由自由邦做主;我幻想了王朝的使者带着礼仪和恭谦来到自由邦,为伤害无辜向亚伦致以真诚的歉意。 千百种想法挤满了我的脑海,让亚伦活下去的强烈愿望占据了我的一切,让我绝望的思维病态地乐观起来。 不,我不相信,我绝不,绝不相信,这里就是亚伦的终结。 但是亚伦他……他只是笑了笑,他的脸伤成那样,我根本就分辨不出来他的笑容,但是我知道他在笑,他……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都说多么美丽的花。” 我终于抑制不住我的痛苦,我扑倒在他的怀中,一直哭到没有力气再哭,“我不要……你不要死,我求求你……” 他只是抱着我,摸我的头,“我就是害怕这一点,才一直没有告诉你我选的路啊。” 王朝的使者已经来了。 来到我们面前的不是奇迹,是残酷的命运。 第101章 她的故事(2) 找到我的是丽羽。 知道我干了些什么以后,丽羽,一直把我视作姐妹的丽羽,一言不发地走上来,她的手全力扇在我的脸上。 我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千禧,你隐瞒登记的事情就算这么一笔勾销。现在到北票阁来,我们讨论一下这件事。”就算事情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丽羽的态度还是显得十分冷静。 “丽羽,”我从袖子里倒出三年来我积攒的所有碎片,“我所有的碎片都在这里,求求你……” “千禧,”丽羽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亚伦先生,请原谅我们不得不控制你。” 拿着步枪的索里安从树林里现身,调转枪口对准亚伦。 “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亚伦的声音已经很微弱,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他送回义县之城,在处理结果出来之前,他需要活着。 选票的结果,你们也知道。 只有我投了反对票。 一直等到我在会议桌前独自站起来,举起手来投反对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到底是一个多么软弱无能的人。我拼尽全力想让自己显得英勇无畏,想逼迫自己表现出已经不顾一切的模样,结果在我站起来的时候,砸在会议桌上的不是我倔强的手掌,是泪水。大滴大滴,沉重的黑色眼泪。 “我反对。”我甚至顾不上窘迫,我只是从哽住的喉咙里憋出了这句话。 我何尝不知我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幼稚,卑鄙下流,恬不知耻。 但我还是没能让自己不这么做,我不能不用唯一可能的方式,拼尽一切去保护我的爱恋之人。 委员们沉默着,没有任何人愤怒地呵斥,也没有任何人刻薄地讽刺。大家只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我可笑的尝试,想着用什么办法能够减小对我和自由邦的损失。 在我们的投票进行的时候,王朝的大炮一直都准备轰破我们的结界。 最后,龙鸟还是上台宣布,我们要交出亚伦。 只是有一个条件。 让对亚伦的处决在自由邦境内进行,龙鸟本人会在一边观看。 你知道这样的反叛者被逮捕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酷刑。因为复兴者的身体可以自愈,用各种各样残害身体的刑罚都不会致死,因此这样的酷刑有可能会一遍又一遍使用,一直用到反叛者招认一切。 我们不想让亚伦忍受那样的痛苦。 那一天,登记处的轮值委员实际上是龙鸟,只是暂时由我代行。 龙鸟对王朝的使者宣布,放任亚伦入境的是她。她并不知道亚伦背叛的是王朝,她只是听闻亚伦正在遭遇追杀,所以才发了善心。我明白她的意图是保护我,但我不明白究竟是哪一层关系会让王朝同意她的请求。 因此虽然她同意交出亚伦,但王朝方面必须只派出一位使者,进入自由邦对亚伦进行尽量不痛苦的处决,否则自由邦将否决王朝的要求。 追捕行动的负责人,王朝监察官,罗斯?马普,同意了这个要求。 奇迹最终没能出现。 那一天下着大雪。 我们的索里安列队站在路边,经受着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封冻的树上垂着锐利的冰棱。龙鸟的身影在大学之中变得特别细弱,狂风和暴雪让她的影子变得飘忽不定。 罗斯手握军刀,踏着长筒靴,从城门外走来。 大雪让她消隐在冬景之中,白色的军装就要给我的心带来死亡。 那时,亚伦正被反捆着双手,平静地站在义县中央的广场上。 罗斯的步伐就像机械一样精准,她的面容被冰雪覆盖,她的一举一动也像冰雪一样冰冷。她站在亚伦的面前,单马尾在风雪之中不住飘摆。 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我关上窗户,疯狂地撕咬我的右手,让我的血堵住我的失声痛哭。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是罗斯在自由邦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透过窗纸进入我的耳中。没有恼怒,没有兴奋,也没有分毫质问的口气。她就像一个态度冷淡的服务员一样询问,问的时候轻轻甩掉落在刀上的雪。 “事情是我犯的,和自由邦的所有人都没有关系。砍我头的时候,不要让我的膝盖碰地,在你的面前,我要站着死。就这些了,动手吧,监察官。” “我明白了。” 风雪的吼叫之中掠过一声难以察觉的劈砍声,黑血和头颅落在雪地上的声音非常细微,以至于我怀疑我是否幻听了。 “感谢您的帮助。”罗斯就像一座精确的机器,礼貌却冷漠地对龙鸟敬礼,这是她在自由邦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就像来时一样,默不作声地离开,消失在冬雪之中。 就这样,我和亚伦永别了。 我们和真正的复兴者不一样,我们半是人类,半是复兴者。当复兴者的魂灵遭到放逐时,它们并没有死去。在久远将来的某一天,它们找到新的躯体以后,就会再度复生。但当我们的躯体遭遇了毁灭的时候,我们魂灵中人类的部分就会消散。就是说,我们真的会死。 大家没有惩治我,没有撤除我的委员职位,甚至都没有谴责过我。 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踏入北票阁的办公室了。 复兴者与复兴者之间存在冲突,复兴者与人类之间也存在冲突。有时这样的冲突激烈到只有暴力才得以解决,巨大到一个小小的委员根本无能为力。在现在灰暗的岁月里,我有时还会想起我曾经的梦想。 梦想在迈出第一步以后就破碎了。 我没有能力扞卫人类的利益,新的半人复兴者依然在王朝的操纵之下不断地出现,不断踏上与我相同的命运,孤独的旅者依然游荡在荒野之上。我甚至连自己的爱人都没能守护。他托付我担任一位委员为我的梦想效力,但我却用最愚蠢的方式亵渎了这个职位,背叛了自由邦的信任和期望。 我辞职并不是因为我对大家的恨。 我是憎恨我自己的矛盾。 如果未来再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如果我应当守护的原则和冰冷的现实再起了冲突,那时我真的有能力……不,有勇气去为利益的平衡而战吗。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答案。我找不到我的立场,我不配做一个委员。 就像今天,我没有勇气把亚伦拼死揭露的消息传达给人类社会的大众,而是只敢这样偷偷摸摸地告诉你们一样。 第102章 那一天的行动是怎样收尾的 “我能告诉各位的就是这些。”千禧文静地拱手,“请诸位告诉丽羽,我没有记恨北票阁,只是我暂时没办法接受自己回去,请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就这些,感谢各位。” 丽羽的条件是帮忙找到千禧,请她回到义县之城,就这一点来说,我们是失败了。 云绫华无言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我了解她的心情。她是在自责,今天她没能为寻找哥哥做出什么贡献。 我与林海也都没能说出什么。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获得了一些意义重大的信息。 确实是王朝在制造半人复兴者。 作为实力最强大的组织,王朝却依旧在扩大自己的实力,加之先前感觉到的蛛丝马迹,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那就是王朝正在为一场大规模战争做准备。 正因为这个原因,联盟才愿意向处于阴影之下的自由邦提供重武器,主动帮助自由邦脱离富有而虚弱的现状。除去经济贸易的缘由之外,他们还可能正在形成防卫王朝的统一战线。 没错,现在就连我也能感觉到,战争的氛围正在逐渐浓厚起来。 似乎是应和我的猜想,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越过山头向我们袭来,远在千米之外的重型火炮悍然开火,一颗重磅炮弹在我们视野中的石头山脊上爆破。 “别担心,那是我们的炮。”熟悉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转头看去,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丽羽。 “丽羽?”千禧茫然地低声呢喃道,与此同时,她已经摆出将要逃跑的动作。 “千禧,别跑了。我们来谈一谈吧。” 千禧低头沉默片刻。 “你很奇怪吗,我们明明没有这种威力的武器,对吧。” 千禧点了点头:“嗯。” “十分钟以前它是联盟的东西,不过现在,它是我们的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但我们自由邦的原则不是……”千禧急切地申辩道。 “亚伦为什么会死,你明白吗?” “……” “你是自由邦的委员,你明明有权力接纳进入自由邦的流亡者,为什么你不得不隐瞒登记?明明亚伦在我们的地界没有犯罪,为什么他会在我们自由邦遭到处决?为什么在我们的土地上,我们无权决定一个复兴者的命运,只能向他们妥协?这些,你都明白吗?”丽羽一边走一边问,一直走到千禧的面前。 “因为……我们是弱者。” “对,我们是弱者。我们的体格太小,装备太轻,我们拉不出百万的军队,没有重型的武器,相形之下我们就是弱者。弱者没有资格上谈判桌,有实力才有尊严。复兴者的世界不会因为我们没有生命就变得和睦温馨,我们生前的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现在还在延续,而且因为有了组织,有了纪律,有了智慧和思考变得更加激烈。所以我们要有武器,要有军队,这样才能帮你实现你的梦想,才能保护像亚伦那样的人,明白吗?” 千禧惊讶地看着丽羽毅然的神色,“你……” “哎呀,”丽羽突然转换了表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们搞来武器可不是为了你实现梦想哦,只是我们自由邦的利益恰好和你的梦想重叠了而已,不要自作多情啦,嘿嘿……” 她似乎想到什么似的,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半蹲下身,让自己的脸和千禧的肩膀一样高,“还生气吗?要不要扇我一巴掌解解恨……哦,两巴掌也行,我保证不还手,好不好?” 千禧的发丝遮挡住她的眼睛,她缓缓举起右手,丽羽看到她愿意动手还十分高兴,她连忙调整角度,让千禧的巴掌可以最省力地甩在她脸上。 但是,在她仔细调整好角度以后,迎接的不是辛辣的耳光。千禧的双手猛然环抱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脸深埋在丽羽的胸前,拼命压抑的哭声终究还是迸发而出。 丽羽愣了愣神,伸出手,轻轻抱住千禧,手掌轻轻拍打她的背部,“让你受委屈了。” …… 水井边的场地上依旧水泄不通,外来的着名音乐家特里戈诺轻轻挥舞指挥棒,悦耳的音乐徜徉在义县之城,在自由邦居民的呼声之下,重新担任委员的千禧羞涩地站上台,开始了她的舞蹈。 义县首席委员龙鸟站在窗边,沉默地注视特里戈诺与千禧的舞蹈。 “你就高兴一点嘛,龙鸟,你看千禧都回来了。” “我很高兴。” “那你能不能稍微表现一下呀?” “我有在表现。只是你的喜悦太强烈了,丽羽。也许是因为千禧回来以后,你又可以厚颜无耻地爬上她的床去咬她的腿了吧。”龙鸟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轻笑着用尾尖戳戳丽羽的脸。 “不要说成这样嘛。你也知道,我的最后一餐就是一只中国鸟龙的腿,我看到千禧真的很难克制住的啦。”丽羽调皮地蹭了蹭龙鸟的尾巴。 “你告诉了他们吗?”龙鸟忽然转换了话题,她的右手触在窗框上。 “什么?” “你有没有把云峯华的去向告诉他的妹妹。” “我只是告诉他们,去马蹄铁峡谷看一看。” …… “利姐。” “……” “呃……利姐?”罗心莲担忧地轻声向沉默的利伯拉问道。 “怎么?”利伯拉如梦初醒地应道。 “我们演的没问题吗?” “我想应该没有。” “啊,那太好了!”罗心莲长出了一口气,欢欣地叫道,“我还以为我们会被识破的呢!” “如果没有君王的话,确实会失败。倒不如说,那个委员已经看出来些什么了,不过因为生意才没有戳穿。”利伯拉倚靠着城垛,环抱起双臂,把目光投向冥河殿之下广大的沼泽森林。 “多亏了君王我们才能成功啊。”罗心莲感叹道。 “今天的事情不能外传,你明白吧。” “保证不泄露秘密!”罗心莲认真地敬礼,利伯拉看着她的圆脸,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轻捏了捏上面的肉。 罗心莲羞涩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消去,就再度挺胸,咔哒一声立正,右手迅速举至右眉侧,“下午好,指挥官!” 利伯拉闻声回望,沐浴在夕阳之中的萨科法正保持敬礼姿势,微笑着,步履平稳地前来。 “萨科法!”利伯拉自然而然地欣然呼唤姐妹的名字。 不过萨科法的回应并不是亲切的拥抱和亲吻,是端庄的军礼,“利伯拉。” 利伯拉猛然想到自己要在罗心莲面前保持形象,迅速调整姿态,不动声色地敬礼。 “我听说了你们的行动,你们表现的都很好。”萨科法微笑着站住脚,毫不吝惜赞扬之词。 “谢谢您,指挥官!”兴奋的罗心莲不小心忽略了利伯拉脸上出现的红晕。 “犯不上用敬语,我不习惯。”萨科法摇摇头,“我认为你的表现抵得上一千碎片,所以你可以不用那么拘束。现在你是联盟的准入成员,不是什么罪犯。” “太感谢了,指挥官!” “叫我名字就好。”萨科法无奈地笑笑,“虽然很想继续聊聊,不过现在我得回马蹄铁峡谷一趟,有空再说吧。再见了,罗,利伯拉。” “再见。” 与两人擦肩而过后,萨科法收起温和的笑容,转变为不可忤逆的决绝和冷峻,健步如飞而步伐平稳地背向二人前行,走向那发着光的传送门。 第103章 逮捕 正午时分,当阳光在海面上投下粼粼波光的时刻,一位驻扎在马蹄铁峡谷的复兴者,骑着联盟制造的似鸸鹋龙坐骑,向该据点的首府行进。 这个刻苦耐劳的复兴者在几个月前加入了联盟,在几个月的联盟生活中他的表现一直不错,或许他有机会很快晋升首席后勤官。 他与同事们的交情不深,马蹄铁峡谷的成员们几乎没有一位能称得上是他的好友。其中一个原因应当是因为他半人复兴者的身份,使得他与同事互相之间都存在着些许猜忌。他缓缓融入了马蹄铁峡谷,找到了合适自己的位置。谁也不厌恶他,同时谁也不亲近他,他似乎只需要同事们承认自己的存在。 他更喜爱独自停留在一个碎片开采营地,与索里安们还有自己的本体作伴。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突然被叫往首府令他略有不悦。 不过发出指令的是马蹄铁峡谷的首席指挥官,也是君王麾下的亲信,所以他也不得不前往了。 似鸸鹋龙在道路上飞速奔驰片刻,首府的房顶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内。 他扫了一眼路边正在训练的索里安部队。 此起彼伏的步枪齐射声伴随着升上半空的枪口烟雾,期间还夹杂着几声中型或重型火炮的吼叫。身披黑色重甲的始三角龙背负着轻型金属碉堡,旋转机枪的枪管对准山坡上的标靶。他还见到了原野上排成菱形队列极速推进的艾伯塔龙骑兵队,这些高速的队伍执行巡逻和突击的任务,领导他们的就是该据点的首席指挥官,萨科法?艾伯塔。 接下来,他就要见到她了。 …… 他把似鸸鹋龙停在了首府旁的畜栏里。 马蹄铁峡谷的首府从外观上来看平平无奇,既没有华美的塔楼也没有奇丽的装饰,只有灰黑色的岩石。 看护铁门的步枪手挎起步枪,整齐地对他敬礼。 他略微致意,随后踏进了首府。 在光线昏暗的楼道里快步而上,他很快来到萨科法的门前,不假思索地敲了门。 “请进。” “向您致敬,指挥官。” 萨科法没有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她本来站在窗边,如今则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他想象出她站在窗户边,紧盯着自己的举动,一直等到自己进入首府的样子。她的严肃神色让他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些什么。 “客套话就说到这里,布拉奇。接下来,我需要你回答我的问题。首先,你和云峯华,也就是西尼恩?西诺是什么关系?”萨科法锐利的目光锁定在他的身上,平稳的语调并没有消减盘问的气势。 布拉奇的眉头轻轻压下一点,“抱歉,指挥官,能否请您再说一遍那个复兴者的名字?” “西尼恩?西诺。我们调查出你和此人存在联系。” “我不认识他。”布拉奇断然摇头,“我不认识什么西尼恩。” “如果你嫌这个名字太过陌生,”萨科法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的眼睛,“那或许,云峯华这个名字会更让你熟悉。” 布拉奇毫不迟疑地摇头,“恕我直言,指挥官,这样逼问有些可笑。” “是吗?”萨科法轻轻一笑,她的目光冰冷下来,“那么1月20日,你加入联盟之前,在y市x路的45号楼下和云峯华谈话的事,也是不存在的了?”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指挥官。” 萨科法一点也不急切,“谈话之后他要求你潜伏在联盟内部,对联盟的成员察言观色,了解联盟目前态度的事,你也不打算承认,对吗?” “……” “布拉奇?阿利诺赛拉。我说这么多不是在向你乞求一个答案,”萨科法提高了声音,“我是在给你时间考虑。” 布拉奇的眼睛放射出与头上尖角相同的寒光。 五头艾伯塔龙的头部闪现在萨科法的身侧,虎视眈眈地对准布拉奇,整齐地咧开自己的嘴,亮出满口军刀状利齿。 剑拔弩张的气氛转瞬之间就将要燃烧起来。 一滴虚汗从布拉奇的额角落下,萨科法用完全的冷漠隐藏起凶暴,她甚至没有做出预备的动作,只是蓄力站在原地,将她的双手缓缓从大衣口袋掏出。金色的眼眸中已经装满了劲爆的火药,一旦他胆敢有所行动,战斗的烈火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燃烧成炭灰。 “准备动武的话,最好估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布拉奇。”萨科法略微收缩起姿态,将她的腰弯下一些,用看待猎物的目光紧盯着布拉奇。 “您误会我了。” “但你还没有回答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和云峯华又是什么关系?”萨科法的语气有了一丝丝平缓,然而她在谈话中的地位却显得更加高高在上。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布拉奇咽下一口口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仅此而已吗?”萨科法一字一句地问,一头艾伯塔龙完整的身形显现出来,它蓄势待发地向前走出一步。 布拉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整齐的枪栓拉动声从他背后传来。 步枪手们正站在他的背后。 萨科法的眼睛正在对他说话,那句话的含义不需要语言也足够领会。 布拉奇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 “请您放松一些,不要把我卡死,我这就把情况告诉您。” 五头艾伯塔龙的头颅在空中消散了,骨制的杠杆式步枪牢牢握在黑色手套里,萨科法没有走近他,只是斜了斜枪口,指向办公室里的座椅。 “这……” “让你坐着已经足够放松了。”萨科法冷淡地打断了布拉奇的话,后者见状也只得在椅子上坐下。 嫌犯僵硬地坐在椅子上,指挥官则像一尊端枪的站立石像。 “云峯华先生确实算是我的一位朋友,不过同时,也是上下级的关系。”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要做些什么?” “如您所见,我们是半人复兴者。也如同联盟怀疑的那样,是王朝用进化制造了复兴者。只是其中没能完全消除人类成分的残次品,就成为了我们。我们的目的有两个,第一,恢复人类的身份,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反对王朝继续制造复兴者。” “你假意加入联盟有什么目的?” “联盟的调查很准确。我们的目的确实是调查联盟的态度。我们在评估和联盟组成同盟的可能性,只是因为半人和复兴者之间存在的差异,所以我们暂时不准备直接公开我们的存在。” “如果说建立同盟,我们彼此之间能带来什么?” “我们需要兵力和武器,而你们或许需要王朝的情报。我们的组织在王朝也还有着许多潜伏人员。” “你们的组织现在有多少人?” “不确定。因为王朝正在追查我们,所以许多人员的身份对于组织内其他人是保密的。我们暂时无法确定人员数量究竟是多少。” “有没有独立据点?” “王朝中高层有几位成员是我们的人,我们借此掌握了几个据点。如果有必要,这几个据点可以脱离王朝。” “联盟中还有多少人是你们那边的?” “这一点我不清楚。” “你知道的东西太少。既然你是云峯华的部下,那么现在就请你联系他,我们联盟准备了解情况之后再做决断。” “指挥官,恕我无法办到这件事。” “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察觉我们的行动以后,王朝进行了内部的清洗,我们的队伍遭到了损失。出于种种原因,云现在无法与您见面。” “你还没办法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如果云峯华不行,那就请你再叫一位负责人。” “我同意。” 萨科法用枪指着布拉奇,等到一个索里安走上前来为他戴上手铐,才放下平举的枪,“现在,你也没办法证明你说的是实话。在情况弄清楚之前,我得关你一段时间禁闭。现在告诉我怎么联系你的上级。” “明白,指挥官。”布拉奇的举动镇定自若,随后就告诉了萨科法。 他转身的时刻,有人给萨科法打来电话。萨科法幻化出对话机,凑到耳边听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幻听,布拉奇依稀听到萨科法的一句嘟囔:“来得真够快的。” 他没有时间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总之,索里安们押着他,走向了首府中的监禁室。 …… 第104章 短暂的会面 我与云绫华骑在中国龙背上,跟随希利向马蹄铁峡谷首府进发。 我们眼中的世界是滨海的温暖低地平原,时间是马斯特里赫特期,在这片万物欣欣向荣的土地上,看不出陨石的阴影。两百万年后,名为希克苏鲁伯的小行星会在尤卡坦半岛轰击地球,将恐龙王朝和中生代一并粉碎。 “你们是来找人的?”希利飞速旋转手里的左轮手枪。刚才他给萨科法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们来了。 “没错。”我回答道。 “找谁呀?”希利不怀好意地笑着弯下腰问道。 “你有必要知道吗?”我有些嫌恶地瞥了眼希利的那张笑脸。拜他三番五次的造访所赐,我现在已经跟他熟到了会产生厌烦的地步。 “我们是要问萨科法大人。”云绫华有些惶恐地解释道,同时有些责备地看了看我。 我知道她的意思,毕竟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求人办事不应该用这种态度。 不过希利的存在倒是比较特殊的。他苏醒的时间似乎很早,据说参加过化石战争,虽然身为指挥官,不过休假的时间格外的长,在联盟的各个领地都能见到他的踪影。 比如现在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在马蹄铁峡谷给我们带路,而不是在他的辖地科特兰训练部队。 他的态度也不代表联盟的态度,他的大多数同事对他都不讨厌,只是单纯的烦。 灰色的石头建筑物出现在我们眼前。粗陋的外观几乎让我把它当作一栋赫鲁晓夫楼,马蹄铁峡谷的干部们工作的地方就是这样的。与此同时,一支两万索里安的部队常驻在马蹄铁峡谷的郊野之中,几乎每日都保持着高度训练。 我们走近首府的时候,正看到一队穿着卫兵制服的索里安押运着什么人,从首府的大门走出来,沿着墙走向我不知道的方向。 我们遣散了本体,进入建筑物。 一楼大厅中有两位鸭嘴龙科的复兴者站在柱子旁边窃窃私语,在我们走进去的那一瞬间就停下了,只是还时不时用奇怪的目光看向门外。 我们走向咨询处,坐在那里的是一只长羽毛的驰龙科复兴者。 “您好,我们想见这里的一位复兴者,名叫布拉奇?阿利诺赛拉,是小脸无鼻角龙的复兴者。”云绫华请求道。 不苟言笑的复兴者迟疑了片刻,“您或许应该上楼去找指挥官。” “喂~~!萨科法,你听到了吗?”希利毫无征兆地大声吆喝了一句,引得大厅里的复兴者们都侧目而视。 “希利,你这样也……” 我还没来得及完成吐槽,一只纤细的亚成年艾伯塔龙就奔驰过二楼的廊道,三两步跨下台阶,来到我们眼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粗重的低吼。 “这就对了嘛。”希利笑容满面地抚摸艾伯塔龙鼻骨上附着的角质,引得后者恼怒地张口猛咬向他的手指,他迅速的抽手让这次攻击未能如愿。 “干嘛啦,萨科法,要带路就好好带路嘛。”希利再度伸出手去,假意要摸在艾伯塔龙的头上。 这一次艾伯塔龙没有理他,转过身,以普通步行速度带我们上楼,走到萨科法的办公室前。 她的办公室让人怀疑她是否会喜欢在这里操纵艾伯塔龙打架,因为里面除了大之外还十分空旷,没有装饰品,只有朴素到极点的一些桌椅用具。 我们进去的时候萨科法正在遣散手中的对话机,神色冷淡地坐在转椅上。 看到我们进屋以后,她很快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大衣。 “您好,萨科法大人。”我和云绫华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哟,萨科法。”希利学着萨科法的样子整了整大衣,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大衣上有没有沾上脏东西。 萨科法恢复平和的神色,立正敬礼。 “欢迎。有什么需要的吗?” “是这样的,我们需要见一位在马蹄铁峡谷的复兴者,名叫布拉奇?阿利赛诺拉,是无鼻角龙的复兴者。” 萨科法打量了云绫华一秒,我隐约感觉到气氛有了些许变化。 “你来找他干什么?” “他的一个朋友托我们来他这里拿一样东西。” “那么,请二位到那里的房间等一等。”萨科法为我们指了指房门,“再过不久,他就会来到这里。” “那我呢?”希利弹了弹自己的帽檐。 “你该去哪就去哪。” 我们在卫兵的护送下从萨科法的房间出来,走向楼下的一间房间。这里的舒适程度明显比萨科法的办公室更高。 不过我与云绫华同时意识到的一件事情是,我们在这个舒适的客房里成为了囚徒。 卫兵在我们身后关上房门,我与云绫华对视一眼。 “我想布拉奇已经出了什么事。”我低声说道。 “我们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云绫华焦虑地用半握拳的手遮拦在自己的嘴前。 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她的头冠悄悄变成了灰色。 将这件事告诉给联盟本来就存在着风险,这件事我们经过了讨论之后才决定进行。但我们确实未曾想到过透露云峯华的身份,竟会牵连到他在联盟的朋友。 现实情况是,现在我们遭到了监禁,并且除了等待对我们的处置别无他法。 …… “您好。” “您好,豪尔格小姐,我是联盟指挥官萨科法?艾伯塔。为了不浪费彼此的时间,我就明说了。您所在的组织安插在联盟内部的布拉奇?阿利赛诺拉刚刚被我们逮捕,他招认了有关你们组织的一些情况。我们认为这构成了一种挑衅,我需要您来到地狱溪,与君王进行当面谈话。”希利有些玩味地看着萨科法堪称严厉地对电话另一边的豪格?欧罗巴(豪氏欧罗巴龙)进行要求。 “我明白了。布拉奇还安好吗?”对面说着德语的复兴者波澜不惊地问道。 “我可以确保他的安全。” “我想了解联盟会怎样处置他。” “豪尔格小姐,我需要您记住一件事,布拉奇是在我们的地盘遭到逮捕的。怎样处置一个间谍,您或许无权过问。” “那么,”豪尔格的回答显得不卑不亢,“我也请您注意,进入联盟以后,布拉奇始终没有做出任何妨害联盟的行为,作为一位成员,他应当受到称赞。” “如果他不是一位间谍,那么我就会给他这个荣誉。” “既然您断定他是一个间谍,那么您肯定掌握了他曾经交给我们的汇报。只要您确实看过一遍,您就会明白说他是一个间谍有多么不符合事实。” 这一句回击暂时让萨科法沉默了,不过随后她重新冷淡地开了口:“他的结局如何,依赖于您的谈判艺术,希望您为联合而给出的条件,不要让我们失望。而且,请您告知云峯华先生,他的妹妹云绫华现在正在我们的控制之中,有可能的话,请他来地狱溪谈话。”随后她挂断了电话。 “那就是说,她真要来?”希利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看情况是真的。前提是他们说的是真的。” “你看她有可能会耍什么小手段吗?” 萨科法的尾巴轻轻左右摇晃,“如果他们真的处在被王朝通缉的危险时刻,就不会玩这种拿性命开玩笑的游戏。” “那你看我们现在做什么比较好?” “云和柯不是想要见见布拉奇吗?让他们见一见他吧,给他们半小时时间,然后带他们去地狱溪。我们能钓上大鱼有他们的功劳。” …… 经过一段不算长的等待以后,房间的门开了。 被押着走进房间的是一位身材健壮的角龙复兴者,两根眉角与一根鼻角挺立在他的头上,后面则是长着尖刺的颈盾。 他的目光起先是不信任的,不过,在短短几秒之后,他的态度一转而友善起来。 “你们也是半人复兴者?” “我是人类。”我起身和他握手,“你好,布拉奇,我是柯志仁。” “我是云绫华。”云绫华惊诧而喜悦地站起身与布拉奇握手。 “首先很抱歉,可能是我们的鲁莽害你被逮捕了。”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我一时不知从何处开始反省,“是我们向联盟透露了有关云峯华的消息,所以联盟才会一直查到你。” “那还真得怪你们,”布拉奇毫不客气地接了下去,“不是你们我还用不着受这种苦。到现在我的性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真的很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着急了,主要责任在我。”云绫华唯恐布拉奇怪罪我,抢过话头,把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布拉奇的训斥神色突然崩断了,在态度重新变得友善的时候,他首先开朗地笑了起来,“我逗你们的。你们这么害怕得罪人,以后恐怕得吃亏。 如果你没有矛和盾,就会容易被人伤害。我既然来了这里,早就准备好迎接这么一天的到来了,现在我反倒放心了。不过现在你们得告诉我,你们为什么知道云峯华的事,为什么向联盟透露了这些,又为什么会来这里找我。” 客房里没有复兴者,只有大约十位步枪手,每一位都保持着戒备姿态。 联盟的复兴者并没有在这里监视我们。前两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已经知道了,至于第三个,他们应该不关心。 短短几分钟之后,布拉奇就明白了我们的情况。 得知一切之后,他眯起眼睛仔细审视云绫华的面孔,“早些时候我就想说了,你和他看起来真像。现在看来,你们的性格也很相似啊。” “那能请你告诉我们,我哥哥现在究竟在哪里,又为什么不能和我见面吗?”云绫华压抑不住自己的急切,问道。 布拉奇回过头看了看监守的步枪手们,凑近我们,几乎用耳语的音量开始讲了起来。 出于谨慎,他提到的并不多,内容也比较碎片化,基于他的叙述,我大概整合了一下云峯华在失踪的一年之内走过的历程。 第105章 云峯华的经历 时间回到一年以前。 那时,云峯华刚刚走出银行,正在经受绝望的煎熬。 他回忆自己曾经无力到快要跪倒在地,只是想到家里的妹妹,才没有在整条街的人群面前崩溃。 那时他才开始进入复兴者的世界。 当他踏进无人的巷道,他才终于伸出双手,用恶狠狠的耳光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用疼痛来惩罚自己的无知。不过这一招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他背靠着肮脏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脸,指甲深深掐进前额的皮肉之中。 他感觉到就像有两把锤子一刻不停地敲打他的太阳穴,他的大脑几乎要冲破头盖骨的限制,他生平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将要发狂是什么感觉。 “看起来陷入了绝境,啊?”一个陌生的声音好像在远方响起。 他根本来不及理会那个声音。 “喂,你听到了吗,云峯华先生?”说话者此时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他察觉到这一点以后还不知如何回应。他想说些什么,但哽咽的喉头只允许他发出了一声抽泣。他缓缓挪开遮住脸的手,看到自己被自己的血染红的指甲,他害怕起来。不过看到陌生人的那一刻,他又愣了愣。 陌生人虽然说着流利的汉语,但显然并非他的同胞。他的个子高到一种堪称可怕的地步,英俊的长相更接近北非阿拉伯人,纤细修长的身上穿着一件棕褐色带斑纹袍服,白色头巾上有他看不懂的棕色与蓝色的刺绣。当他发觉陌生人身上的特点时,他的惊讶转变成了恐慌。 他分明看到陌生人长了一双非人的眼睛。深邃的绿色虹膜,占比极少的眼白,以及锐利的缝形瞳孔,更夸张的是他背后与袍服颜色相同的一条大蜥蜴尾巴。 他快要尖叫起来的时候,陌生人戴着鱼骨手环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安静点。” 他在慌乱之中还是有些感觉到,陌生人的目的并不是伤害他。 陌生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他的额头,他感觉到水露的清凉。在清凉消去的同时,他的指甲在额头上抠出的口子也不再疼痛了。 “你……” “感觉如何?”陌生人神秘的笑容让他莫名平静下来,连看到陌生人嘴里颗颗排列的圆锥形牙齿,也没有让他惊讶了。 “我感觉好多了。”他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眼前的一切让他暂时说不出话来。 “我呢,名字叫泰内雷?苏克米姆(泰内雷似鳄龙),刚才帮你疗伤的技能,是我的‘生存战略’之一。而我自己,是一个隶属于‘王朝’的复兴者。” 他茫然地听着自称泰内雷的复兴者侃侃而谈。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听不懂,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去你家怎么样?” 云峯华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不,我的家离得太远了。我们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好,那样也方便一些,可以吗?” 出于他的谨慎,云峯华也绝对不会将一个可疑的半恐龙人引到自己的妹妹面前。 “那地方你来挑。”泰内雷并不排斥他的警惕,他收起复兴者形态,变成了一个街头可见的外国旅客。 在小城郊区的树荫之下,云峯华粗略了解了复兴者的世界。 “那么……请问,你找到我,是为了什么?” 泰内雷站在河边,姿态悠闲地伸长脖子,望着水中的游鱼,“找到你?不,朋友,你错了。我只是恰巧碰到了你。不过……”他转回身,似鳄龙的一颗利爪附着在他的食指上,他伸出爪,毫无征兆地挑开云峯华小臂上的一块肉。 “啊!”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云峯华不禁发出了一声痛叫。 串在爪子上并不是他的肉。 那是一块没有确定形状的飘渺蓝色物体,一根纤细的扭曲线条接连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与那块蓝色物体。泰内雷的手轻轻抚摸那块物体,让它的形态变化,最终变成一只兽脚类恐龙前肢的形状。 “这是……” “这是你,”泰内雷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能感觉到它正依附在你的身上。现在王朝需要新的力量,如果你同意释放它的力量,加入我们,我们就会帮你解决你现在面临的问题。” “……” “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遇到了严重的财政问题,对吧?把你的问题告诉我,我们可以帮你,在此以后,只要你服从王朝的命令,我们就不会过问你的隐私。我们可以先向你证明我们的能耐,然后你再加入我们。当然,你得先想好了要不要这么做,毕竟世上可没有后悔药。”泰内雷的眼中投射出神秘莫测的光芒。 云峯华欲言又止了。 他考虑的不仅仅是他自己。 他还需要考虑云绫华。 泰内雷给了他几天时间考虑,最后,他的选择是同意这一笔交易。 不知道王朝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总之,钱真的回到了他的手里。 而此时此刻,云峯华失去了人类的身份。 更确切的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云峯华了,他的名字是西尼恩?西诺,他是中国中国龙的复兴者,是夺取了人类的身体与意识的恐龙。 现在的他知道王朝的目的是重建一个早白垩世的地球,重铸异特龙超科、斑龙超科、泰坦巨龙类等类群主导的王朝。 那个世界其实与他的本体没有关联。 但是既然他已经踏进了这支谋求主导与支配的队伍,他就已经不可能再全身而退。 残存的人类意识仍旧束缚着他的本能,他无法做到像真正的复兴者一样冷酷而麻木。至少,他要关爱自己诞生在1.96亿年之后的妹妹。 最后的意识告诉他,应该像爱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爱护那个叫云绫华的女孩。云峯华一直到最后也未曾透露妹妹的存在,王朝对此似乎显得并不在意。 这对他而言是一个艰难的挑战。作为一头茹毛饮血的掠食者,他没有亲情的概念,也从来不知道要怎么去关爱。只不过云峯华残存的记忆告诉了他,应当怎么想,应当怎么做,几个月时间的共处,最终让他消磨去一些荒野的气息,逐渐变得像人类一些了。 王朝的资助让他不需要工作也足以供养这个小女孩的生活,他也一直保持谨慎的态度,没有让她被王朝知晓。 这样平淡的生活并不长久。 当他在某一天的清晨打开妹妹的房门的时候,他发现熟睡在床上的不再是普通的人类女孩。那是一个复兴者。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很有可能,她被卷入战争的风暴之中。 他怀揣不安,向泰内雷发起询问,没有魂灵附身的人类能否成为复兴者。 泰内雷的回答是不可以。 他越来越感觉到不对劲,在泰内雷开始追问之前,他挂断了电话。 他留下了那张纸条,离开家门,不知应当去往何方寻找线索。他在东亚的据点之间来回奔波了一个月,向所有他认识和不认识的复兴者询问相关的信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最终,在他准备放弃,回到家里的时候,王朝给他下达了新的任务。由于在全球各地进行的准备活动,王朝陷入了暂时的人手短缺。因此,他们派遣云峯华参与了这次本来不应让他参加的任务。 这一次的任务在自由邦进行。 他的任务是协助王朝监察官罗斯追捕一个名叫亚伦的叛逃复兴者。 那时的他仍然得为王朝效力。 云峯华协同罗斯一直追到了自由邦的入口,在那里,他们获悉亚伦逃进了自由邦。 事件的最终处置方案是亚伦遭到罗斯的处决,自由邦提供了五万碎片作为包庇亚伦的赔礼。 罗斯率领部下进入了自由邦进行碎片的查收。 清点完毕以后,自由邦的一位委员,名叫千禧?西诺尼多,特别向云峯华再提供了一笔财物,通过对王朝下层成员的送礼,表示自由邦的深切歉意。 这没有引起怀疑。 罗斯也没有想到,交到了云峯华手中的一些碎片其实经过了伪装。那些碎片里面装的资料,记录了王朝高层使用进化制造半人复兴者的事实。很难说千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究竟是明白云峯华的意愿,并且尝试提供给他答案,还是尝试用这样的方式对云峯华进行陷害,让他遭到和亚伦一样的结局。不过,她至少明白云峯华不会将这些秘密上交给王朝,她究竟是怎么确定的,我们至今还不知道。 只不过当时云峯华并没有发现这些碎片的真面目。 一直到后来将要到王朝领地,并对这些碎片进行汇总清查之前,云峯华才发现碎片中暗藏的资料。 他用自己的工资蒙混过关,在阅读了资料以后就销毁了。 那时王朝内外已经存在着几股反抗组织,它们的成员一般都是因为王朝的行为失去了家庭、身份与记忆的半人复兴者,亚伦正是其中之一。 随后他又花了一段时间进行确证,在长达几个月的试探以后,他最终确认那些资料都是真的。现在他必须面临一个抉择。他知道王朝欺骗了他,王朝正在给越来越多无辜的人带去灾难,那么他究竟是要选择反抗,还是要乖乖回到自己的家里,和云绫华相伴? 最终他选择的道路是前者。 这意味着为了他自己和云绫华的安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朝绝不能知晓云绫华的存在,也意味着从今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必须从彼此的生活之中消失。 没有人知道他做出这个决断的时候,到底经受过多少次内心的煎熬。 不过最终结果是他选择反抗,因而也就走上了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他的工作几乎是从头开始的,他在王朝内外展开了宣传工作,私下呼吁越来越多的半人复兴者反对王朝,反抗组织迅速扩大就有他的一份功劳。 在这样的工作之中,他开始与其他的反抗组织接触。 经过一些讨论会议之后,这些反抗组织合并了。 这个新组织刚刚成立两个月时间,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统一的名称,成员们提起的时候大多只是用“组织”来称呼它。 云峯华一直是组织中地位较高的一位领导者。 但这样的行动还是很快引起了王朝的注意,接下来的惩罚是极其严厉的。王朝无情的内部清洗导致许多成员的身亡,也让不少成员的音迹消失了。 王朝的大力镇压让非常稚嫩的组织几乎被完全打散,因为布拉奇的任务是潜伏在联盟,所以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他也暂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或许足以证明目前组织的混乱程度,在两个月前,有组织内部的极端分子,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尝试刺杀王朝军团长,卡洛琳?吉安诺。不过好在及时逃走了。 王朝的镇压也让布拉奇失去了和云峯华的联系,到今天为止,布拉奇也不知道他的情况究竟怎样。 第106章 一次争吵 听完三人的对话以后,萨科法取下了头戴式耳机。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呀?”希利对窗外吐了一口烟,转回脸来问道。 “没说太多有用的东西。”萨科法摇了摇头,走上前来,伸出手指掐掉了希利的烟,“我们走。” “喂,你这也太不厚道了!我才抽了一口啊。”希利撇了撇嘴。 “到时候我陪你一根。” “我的货很好的!” “两根。” “那好说。”希利欣然跟着萨科法走下台阶。 …… 我们在押运之下穿过了传送门,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是向云峯华证明,云绫华正在他们的手里。 至今我仍然不清楚联盟对待这个组织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 他们的意图真的是谈判吗? 我的思索在进入地狱溪的那一刻就终止了。 因为眼前的景象占据了我的脑海。 我们正面朝向生长着巨大针叶树的沼泽森林,三点钟时泛黄的碧蓝天空完美地投映在水面之中。下一步吸引我注意力的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人形索里安的军靴踏击地面,循声望去,数目庞大的黑色军队正在整齐地行军,阳光为步枪上的军刺打上一片耀眼的光辉。方阵之中竖起的联盟旗展现出爪牙与尖角的侵略性图案,跟随在方阵之后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恐龙索里安。 身披黑色重甲的三角龙军团如同机器一样同步前进,用它们宽阔的足踏平洪泛平原的土地。追随在三角龙方阵之后的是搭载轻型碉堡和碎片物资的埃德蒙顿龙群,它们被用作半军用的役畜。接着追随在后,则是整个联盟最令人胆寒的武装力量——装备了装甲和轻型火炮的君王暴龙方阵,追随在三支行军方阵侧翼的是较少量的甲龙支援兵、矮暴龙和达科塔盗龙侦察兵。 空中排成队列滑翔而过的风神翼龙群身上装备了飞行气囊,这帮助它们带着更重的装备飞上天空。自由邦的空军在它们面前显得不值一提,除去身下携带的机枪以外,这些巨大的神龙翼龙还携带了几百公斤重的炸弹,小型兽脚类的索里安在翼龙身上装配的房室里操纵这些武器。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整个北半球的复兴者中最强大的力量,循着他们前进的方向望去,气势磅礴的地狱溪指挥部,也是君王雷克斯?泰雷恩的所在地——冥河殿,正伫立在蒸腾的水汽之中。 这座整体色调呈灰黑色的岩石建筑无可辩驳地展现了帝王的威压。耸立在朦胧雾气之中的塔楼让沼泽中最高的针叶树也相形见绌,由华丽的恐龙浮雕装饰的粗重石柱承载着规模庞大的穹顶,厚重的大门守卫冥河殿的议事大堂,守护在联盟的总部建筑之外的,是黑铁与石灰岩构筑的高大围墙。 我们在萨科法与希利的押送之下进入了冥河殿,不过我们所进入的并不是正大门,而是一个小门。从那里我们抵达了冥河殿的待客室。与马蹄铁峡谷的待客室相比,冥河殿的装饰与设施都明显典雅许多。 “你以后是不是要学着装修一下你那栋房子啊?不然的话会给囚犯留下坏印象的。”希利对萨科法打趣道。 “你来替我装修吗?” “你给钱的话我可以请个专家。” “那你倒不如先自掏腰包,让我看看专家能把你的科特兰肥料制造厂装修成什么样。”萨科法冷哼一声,转向我们,“请二位在这里稍等片刻。” 布拉奇已经被带到别的地方关起来了,接下来萨科法与希利也离开了,依旧留下十位步枪手,站在房门之外担任守卫工作。 现在除去那些冷漠的索里安之外,又只剩下我们了。 “丽羽说的对啊,没有实力就没有尊严。”面对眼下的状况,我不由得感慨道。 “就像我哥哥过去一样,”云绫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可归根结底有没有实力却不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 “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怎么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离开地狱溪之后,你准备怎么做,去追随你哥哥的路吗?” “过来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云绫华把目光转向待客室的天花板,“但如果事情真的像布拉奇说的那样,我哥哥肯定是不会同意我跟他走的。他肯定不愿意我也置身于朝不保夕的危险之中。我不想让他操这种心,所以,还是算了吧。” 我的理性很明确地告诉我,这个反抗组织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选择加入就是九死一生。我也明白如果云真的选择踏上这条道路,就等于她将像她的哥哥离开她一样,从此杳无音讯。更何况,卡洛琳知道我和云绫华的关系,一旦她被王朝查出真实身份,我大概也会遭遇厄运。 但我的心中最强烈的情感并不是理性对我的教导。 是某种很奇异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断对我呼叫,告诉我眼前的这个女孩对我有多么重要,告诉我,如果她从我的生活之中消失,如果我再不能和她朝夕相处、闲谈,甚至于看到她,如果她真的在那条反抗的道路上丧生,我的生活将会面临怎样的重大变化。 或许是真的,我真的已经对她产生了某些难以言表的感情了吧。 但那种感情此时正在反叛我的理性和我的私心,它一直在逼迫我思考,那个选择对于云绫华究竟有多么重要。 “但你真的准备这样再放弃一次吗?我们已经为了追寻云哥做了那么多努力,你真的舍得让他再从你身边消失一次吗?”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里我的语气就有些激烈起来。我预感到如果没有这种强烈的语气,我可能没法逼迫自己去劝说云绫华。 “我也不想,”云绫华紧接着我的问题针锋相对地回答道,“可你难道不明白,见到我哥哥的唯一办法,只有和那个组织建立联系吗?” “这是值得的。” “我也知道这是值得的,我知道这是现在唯一有可能阻止王朝制造新的半人复兴者的办法。” “那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就下定决心?”我几乎是开始逼问了。 “如果在那个组织为对抗王朝流尽了血以后,联盟也开始制造半人复兴者了,那抗争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能想到的你哥肯定也能想到,他们会想出办法的。”我看得出来她正在竭力说服自己。从她的头冠上闪动的蓝色和红色,我可以看出她正处在激烈的情绪爆发与犹豫之中。 “这只是你的猜想而已!” “云,我看得出来你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你现在就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你没有下定决心?再过一会,那个组织的人就会到地狱溪来开会,你哥有可能也会来,如果你真的决心加入,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说服云哥,让他同意带上你一起走?”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她的犹豫感到有些愤怒。 我的愤怒并没有压下云的反驳,“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决定要怎么样不都是我自己的自由吗?” 我伸手指向窗户里映出的她的影像,“看看你头冠的颜色吧。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想去的,但为什么你要这么犹豫,至少把原因告诉我吧!” 云绫华转头看到窗户中的自己,在惊讶之中慌忙尝试伸手捂住自己的头冠,但是因为头冠的面积太大,她的两只手还没办法完全遮住,她的头冠一下子变成了鲜艳的橙红色。她手忙脚乱地钻到窗帘底下,把自己的头包的像个中东妇女,然后才理直气壮地转向我,“现在你看不到了吧!” “那确实看不到了。”我莫名的有些想笑。她这个孩子气的举动让争论的氛围瞬间淡化了下来,我们看着彼此的脸,逐渐冷静了。 “对不起。”我们的话头撞在了一起,看起来她也对刚才激烈的争论后悔了。她摇了摇自己的尾巴,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表示和解。 “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凝视着她酒红色的眼睛。 “我担心你,”她拿开头上的窗帘,叹了口气,“我担心你们大家会因为我的行为受到牵连。” “你说过,你不愿意做会让你后悔的事。” “无论选择哪一条路,我都有可能会后悔。应该是我太软弱了吧,明知道我哥哥选择的路是正确,我还是没法狠心抛下我的生活走上那条路。我该怎么办呢?”云绫华的神色中写满了焦虑和纠结,“你会不会觉得,我只是害怕风险,说什么担心你们都只是借口?” “不会,”我摇摇头,“你早就无数次让我相信你的勇敢了。我明白你真的只是担心我们而已。但是这真的不能当作你放弃的理由,云,至少尝试一次,好吗?” 感情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东西。 在这种东西的影响下,越是想留住什么就越容易失去。 不知这我的错觉还是事实。 就在这时,萨科法打开了房门,“二位,请跟我来。” 第107章 反抗者的首领 行走在冥河殿的走廊之中,明显能感觉到的一点就是这里见不到卫兵。走廊上来往的只有担任文职的索里安,他们的作用是确保冥河殿这座联盟总部的正常运转,但手拿着武器的索里安似乎是不被允许进入冥河殿的。宽敞的廊道中可以见到贴着墙壁小跑而过的奇异龙索里安,它们的身上带着制式的包裹,在这里它们的作用是传输文件,难以想象它们会被用作战争机器。 冥河殿之外三公里就有马斯特里赫特团的营地,大量的联盟军每日都在那里进行军事训练,与殿内的“和平主义”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或许多少说明冥河殿主人极度的自信和实用主义。 来到窗边向冥河殿之外的广场上望去时,我看到了黑压压的联盟军队列。 左右对称的方阵中整齐划一地站着雕塑般沉默的索里安,枪刺与角峰组成的森林在阳光之下泛出寒光。这与其说是欢迎倒不如说是威胁。 而在这所谓的欢迎队列之前,站着地狱溪的几位指挥官。 角龙的制服与 暴龙的制服确有不同,他们的制服更加短而宽松。从颈盾和角的形状来看,我推测他们都是三角龙族的成员。 君王本人一如既往的没有出现。这一点我曾经听柯霖讲过,联盟劳亚部的大多数成员只在面试时见到过君王,其他大多数时间,他只存在于对话机里。 从窗户里,我们已经能够看到今日的来客了。 只有两人。 一个是普通人身材的女性复兴者,远远地看去,她的穿着好像是黑色的哥特裙。 另一位复兴者穿着宽大的袍服,还戴着面纱,似乎还没有显露复兴者形态,根本无从得知长相与性别。 这两位复兴者脚下踏着夕阳的余晖,姿态娴雅地走向联盟军的队列。 我们就只看到这里,因为萨科法催促我们赶快下楼。 接下来,我们走到通往殿堂的台阶上,等待两位复兴者的抵达。 联盟的威胁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两位来客走上台阶的动作虽然恭敬,但绝不卑微。在这个距离,从台阶上俯视两位来客,我已经可以看清穿着黑色哥特裙的那位复兴者的面容。 棕色的眼眸宁静却不沉默,灰色的长发左右各打了一个蝴蝶结,头顶戴有一个半圆形的黑色小帽,精致的面孔不动声色,一条蜥脚类恐龙的细长尾巴随着她前进的步伐左右摇晃。作为一头蜥脚类恐龙的复兴者,她的身材简直称得上侏儒。 另一位复兴者的身份被她严密的衣装遮盖了。 这两位复兴者在台阶之下与三位角龙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之后在他们的带领之下走上台阶,向殿堂进发,毫无疑问,将会与我们相遇。 我的余光看到云绫华绷紧的脸。 我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在两位复兴者逐渐走近我们时,希利从黑色的浪潮之中现身,来到他们前进的道路之前,“二位请留步。” 在看到希利背后的云绫华时,豪尔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与另一位复兴者低语了两句,后者点了点头,踏着台阶继续如同舞蹈般优雅地飘然而过。这位复兴者身上穿着的白色在我们眼中逐渐远去,在两团浓重黑色的簇拥之下滴进殿堂的大门。 豪尔格慢步走上来,不慌不忙地对我们鞠了一躬,“下午好,各位,我是欧罗巴龙的复兴者豪尔格,很荣幸见到各位。” “祝愿我们的谈判有圆满的结果。”希利的用词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正经了起来。他温柔地握住豪尔格的左手,轻轻吻在她的手背,接着轻缓地让到一边。 豪尔格继续走上前,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云绫华的身上。 “阁下想必就是云绫华小姐了。” “很高兴认识您,豪尔格小姐。”云绫华按捺住自己的激动。 豪尔格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开始试探性地提问:“云峯华的出生年月是?” “199x年4月6日。” “大多数时候,你们的家庭里洗衣服的人是?” “是我。” “他和你分开的日期是?” “8月18日。” “你的生日通常是怎么过的?” “我哥哥早几天订蛋糕,然后在5月15日晚上回来陪我。” “从四年前开始,他每次生日都送给你什么礼物?” “八音盒,镜子,水晶球。他去店里挑这些东西的时候还被店员问是不是要送给女儿。” “三年前的7月19日,你们去干了什么?” “我们去了x市郊区的山里,在小溪边散步。我们捡了很多喜欢的鹅卵石,我哥哥还用玻璃瓶抓住了一只淡水蟹,他说想把它送给我当宠物。不过我把它放回水里了。豪尔格小姐,这足够证明我真的是云峯华的妹妹了吗?能否请您告诉我,我的哥哥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能不能见到他?” 豪尔格沉默片刻,“我相信您真的是云峯华先生的妹妹。但对您的后两个问题,我不做回答。” 云绫华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我绝不是王朝的间谍,我可以加入你们的队伍,我可以为半人复兴者的权益作出我的贡献。拜托您了,请带我去见我的哥哥吧!” 依旧是短暂的沉默,豪尔格垂下眼睛,避开了云绫华的目光,“请恕我拒绝。您明白,云峯华先生反对让您陷入危险。” 云绫华在得到这个回答之后无言了。 接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您和我哥哥是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我吗?” 豪尔格抬起头,她的眼神格外复杂。我从她一直都保持宁静的眼眸之中,分辨出了些许的痛心与决绝,“没错,我一定要阻止您。” “那么,请您记住我现在说的话,也记得把它转告给我哥哥,”云绫华的面容毅然起来,“我不是温室的花朵,也不是只能接受保护的婴儿。我有我自己的力量,所以我绝不会放弃追寻我的目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我会证明我有能力,成为你们最可靠的战友。”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告诉云峯华先生的。”豪尔格只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面朝殿堂的大门,“我们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处理,就请您允许我先告辞了。” “再见,豪尔格小姐。”云绫华阴沉的目光从豪尔格的背影上离开了。 第108章 被揭开的两个秘密 在回到待客室的一个小时以后,萨科法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 “谈判结束了。现在,二位可以回家了。我来带路。”这一次萨科法的态度变成了初次相遇时的温厚,那个冷淡而粗暴的她此时已经销声匿迹。 “布拉奇怎么样了?”云绫华赶忙问道。 “我们释放了他,现在,他已经跟豪尔格小姐回到组织里去了,你可以不用担心。” “你知道他们往哪里走了吗?”我紧接着问。 萨科法摇了摇头,“为了不让你们追上,他们在十几分钟前就已经走了,让我到现在再来通知你们。” “那你们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萨科法没有多言,只是把竖起的食指挪到自己的嘴唇之前,用她的眼睛对我们说话。 我们知道这种时候应该丢开这个话题了。 萨科法态度的转变不用说也知道十分可疑。 我开始怀疑豪尔格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才能平息联盟对于布拉奇事件的怒火,还能让这次谈判圆满收尾。 只不过那确实也与我无关了。 找到云峯华的最后一条线索可以说是被切断了,我与云绫华充当了一次历史事件的旁观者。 虽然心怀着猜疑与不甘,我们也已经不得不选择先回家了。 我们走出待客室的房门,走到廊道中。 黄色的天空中四溢着金色的阳光,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里闯进廊道,对于这一次失败,我与云绫华难免都感觉心情沉重。 前面传来的脚步声让我们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让我们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希利的面孔是让人熟悉的,那一身宽边帽、黑色大衣和眼罩实在是太过标志性。与之相比,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复兴者就显得泯然众人了。 那个复兴者的外表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男孩,老实说除了英俊的长相以外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联盟制服套在他苗条细瘦的身段显得太大,这样年纪的外表穿着希利和萨科法那样的长筒靴又有点太滑稽,让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他的脸很瘦,神色也很稚嫩,完全一副孩童的天真模样,金色的大眼睛充满对世界的好奇,看起来被希利胡诌的故事世界吊起了十足的胃口,留着金色寸头的小脑袋充满期待地冲着希利点头。 这个复兴者保持人类的形态,在复兴者的大本营还这么做很是奇怪。不过这群魁梧的野兽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都不会让我惊讶,只要他们不要烧杀劫掠就够了。 不过看到我好像让他格外惊讶,他扯着希利的袖子,另一只手指着我,“快看啊,希利!”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紧张地躲在希利的身后,好像害怕我这无恶不作的人属智人跳上去把他生吞活剥。 “看什么呀,你这孩子也真是……” “为什么我们联盟的总部会有智人在?” “是合伙人啦,合伙人知道吗?”希利故作姿态地讲了起来,“就是和我们联盟合作的人,这样大家都会有好处,就叫做‘共赢’,懂吧?” “真的吗?”小复兴者半信半疑地抬头看着希利。 “你看起来不是也和智人长得一样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这些复兴者有一种自来熟的天赋。如果是个人类的孩子,我大概是不太可能直接蹲下身,友好地对他问这种话的。 “那是因为我没有拿出复兴者形态嘛。”小复兴者不服气地回答道,他似乎很不喜欢我那种对待小孩子的语气,严肃地抬起眼睛看着我。 “那为什么不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呢?”云绫华在看到这个孩子外形的复兴者的时候,似乎也放下了内心的某些负担,显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才不要!我的本体很弱,真的让你们看到,肯定会笑话我的。”小复兴者态度坚决地摇头拒绝。 “你看我那么弱,也总是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不会把自己藏在窝里啊。”我打趣道。 “但你是人类嘛。” “弱小是不应该被嘲笑的,强大也不是永恒的。弱者靠忍耐和毅力熬过困难,强者却被自己的强大打败,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并不罕见。”云绫华教导道。她的这句话让我联想到我们现在的处境。或许她正是在用这样的话给自己打气吧。 “有道理哦。”小复兴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希利!我记得你们暴龙家族就是这样统治北半球的,对吧?” “差不多啦。海平面上升,把鲨齿龙科的地盘都淹了,它们的猎物挂了一大片,把它们也带进坟墓了,大概是这样吧,萨科法?”希利皱起眉头思考着,然后征询意见似的问了萨科法。 “大体没错。顺便,那次海平面上升的事件在人类学术界被叫做森诺曼期-土仑期灭绝事件,在这次事件以后,我们联盟的时代就到来了。” “这样啊?”小复兴者的表情很是震惊,“我还以为陨石过来以前,大地一直都是我们的呢。” “所以啊,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你要学很多知识,这样我们才有办法打败王朝啊。”希利大言不惭地装出博学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小复兴者的头。 “不要碰我的头!” “啊,对不起。”希利半开玩笑地收起手。 “那聊天就先聊到这里?最好不要耽误了这两位的时间。”萨科法弯下腰对小复兴者问道。 “好啦。再见,两位!”小复兴者兴高采烈地对我和云挥手告别,我觉得他应该是真心为结识新朋友高兴的。 我与云在萨科法的带领之下走下廊道,走向传送门。 我们当时当然不知道,看见在我们走远以后,希利虽然仍旧形色放浪,却在自己的言行中显露出尊敬:“君王,你意下如何?” “作为弱者来讲,他们不应该这么轻信。”转为复兴者形态的君王目送着我们的背影远去。 “你的伪装时常能骗过别人呢。” “不,那不一样。他们被一个孩子的外表欺骗了,觉得孩子总是天真无邪的。所以你向我道歉的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君王摇了摇头。 “君王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对我,你还会对任何人,哪怕认真一点道歉吗?” “那这么说来,我是犯了一个错误啰。”希利装作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 “得了吧,这个错误相比之下还不那么严重。我想看的东西已经看完了,接下来去做你应该做的吧。” “遵命。”希利吐了吐舌头,转身走向冥河殿之外。 …… 与此同时,在一片遥远的浅海群岛。 与晚侏罗纪的蛮荒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立在小岛上的白色十字架。 十字架上只刻上了逝者的姓名,没有墓志铭。它们立起来的时间似乎不长,咸腥的海风还没有来得及剥下十字架上一块最小的白色油漆。许多十字架之下并没有安眠的躯体,连死者的同志们也不知道,到底应该去哪里找到他们。 死者的战争已经结束,如今在这里与他们日夜相伴的,是海涛的长鸣。 豪尔格?欧罗巴,就站立在墓地中一个平平无奇的十字架之前。 “云绫华小姐和我说的就是这些,你都听到了吗?”她凄然微笑着,对沉默不语的十字架问道。 回答她的只有单调的潮汐。 “你们真不愧是兄妹啊,”豪尔格轻柔地站起身,俯视刻在十字架上的名字,“知道吗,她告诉我她绝不会放弃的时候,那种表情真的和你很像。你曾经也是拿出这种表情对我说,你一定,一定会阻止王朝的,还记得吗?” “但你觉得,还是让她对一切都置身事外,这样真的有道理吗?”豪尔格迷茫地低语道。 似乎是认识到这样自问自答有多么荒谬,她轻轻摇了摇头,“对不起啊,云,我又犯糊涂了。放心吧,我会想尽办法保护好她。除了见到她以外,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和联盟达成了协议,推翻王朝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你和大家的牺牲没有白费,我们会踏着你们的血继续前进,这样,你应该就会宽心了吧。那么,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再见了,云,还有……为我们的事业献出宝贵鲜血的同志们。” 第109章 钓鱼记(1) 因为追寻的线索已经断了,我们的调查也就没能继续下去。 我们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向其他复兴者宣传组织的存在,宣传王朝的所作为。我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也总是多次陷入怀疑和担忧。说起来也不怕丢人,我确实是在害怕。那一段时间里,我时常在半夜突然醒来,惊魂未定地环视房间,起床站到窗边,沉默地注视街上的街景很久,然后再躺回床上。 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我根本就不是一个适合战争的人。在故事的这个阶段,战争仅仅只是作为一个遥不可及的背景。 那时的我虽然朦胧地感觉到战争的阴云正在扩大,但仍然不相信它就在不久的将来。我自己告诉自己,复兴者麾下的军团放在十九世纪足以威震世界,在二十一世纪却不值一提。一直到和平时期的最后一秒,我都一直这么认为。 应该说,那段时间里,我的生活是幸福的。 我可以给你举一个例子,看看这段时间里,我生活中最普通的瞬间。 开学前的最后一天,我们被上游拉去钓鱼。 “不要嘛,亲王。我不想出去晒太阳啊。”埃雷拉懒洋洋地回应上游的叫唤。 上游一把搂住我的脖子,“喂,志仁,你小子帮我劝一劝大家嘛。” “你叫我帮你干什么。我又不是你们这些魁梧的野兽,我是会热的。” “这可以锻炼你的体能……”上游竖起食指晃了晃。 “受到锻炼的只有我,根本不公平啊。”我不情不愿,“还有你又不是什么棘龙科的玩意,成天到晚惦记河里的鱼干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找个正常点的据点,到里面去对那里的植食性恐龙垂涎三尺?” 我说这话的时候林海正紧张地在我和上游之间转移视线。 “对啊,那个肉多刺少。”埃雷拉也应和道。 “你这样,真的对得起我吗?”上游忽然露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对着埃雷拉阴沉地问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刻意模仿我。 “别念了别念了,老爷!我也没招你惹你,为什么你要……”埃雷拉痛不欲生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个蠢货,刚才不是我在说话!”我翻了个白眼。 埃雷拉懵懂地挪开捂着耳朵的手,右拳击在左掌心,“对喔!我为什么要羞愧来着?” “你这个就叫做条件反射。”云绫华搂着埃雷拉笑道, 埃雷拉不解地问, “条件反射是什么?” “那个,就是动物在刺激下对外界产生的规律性应答。”罗心莲举起手来回答。随后看到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举在半空中的手,她害羞地转过脸去。 “我读书少,给我解释解释呗。”上游兴趣盎然地对我请求道。 “那就假设我们现在养了一只叫埃雷拉的狗……” “我才不是可悲的犬科动物!”埃雷拉情绪激烈地表示反对。 “我们知道,埃雷拉在吃东西的时候会流口水。如果我们每次在给埃雷拉喂食的时候,都摇一次铃铛给她听,经过一段时间这样的训练以后,埃雷拉就算只听到铃声而得不到食物,也会流口水。”讲述这个假设实验的时候,我的脑中生动地浮现出一幅“巴甫洛夫的埃雷拉”的画面,然后我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说你这还不如直接拿你设置的羞愧口令来举例。”林海一边笑一边吐槽道。 “那我也可以对你们建立一个条件反射呀。”上游摩拳擦掌。 “你说什么?”云绫华好奇地问道,她身边的罗心莲歪了歪头。 “假设我现在带着你们去河边钓鱼,让你们充分地感觉到钓鱼的快乐,下一次我对你们说要钓鱼的时候,你们就会很高兴地跟过来。”上游自信满满地宣布。 “这不足以构成条件反射,条件反射并不是只需要一次刺激就能够建立的……呜啊!”就在我的解释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上游已经提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提了起来,随后抓起他带到房间里的钓鱼用具,“跟我来吧小毛球!” “喂,你们要去哪?”房间里的众人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上游!你不要这么暴力啊!”云绫华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然后迈开大步就冲着我们追了过来。 “等等我呀……”罗心莲慌慌张张地跟了过来。 “你们玩这么开心,我就不打扰了哈。”埃雷拉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不过刚刚回头,她就被沱江龙的宽阔躯体挡住了。 “我们都得去了,你还准备到哪去?”林海阴郁的笑容让埃雷拉不由自主地止住了笑。 “喂……你明明没有必要跟着一起去,不是吗?” “你猜我家门的钥匙在什么地方?”林海指向飞奔而去的上游,埃雷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才发现上游右手抓着的渔具上,还吊着一个钥匙圈。 于是,我们就这样半是胁迫半是主动地来到了上游喜欢的钓鱼位置。 …… “喂,上游。”我抹着额头上一直往下落的汗珠。 “怎么啦?” “斗笠借我一下。” “拿去吧。”他取下头顶上灰尘做的斗笠,顺手塞到我的手里。他的眼睛此时正紧紧盯着漂在河面上的浮标,如果不是他手里的那根鱼竿,我大概会以为他是在坐禅。 我接过他的斗笠,把它用作扇子,懒洋洋地给我自己扇风。我的眼睛盯着水面上的浮标。 “你看的还挺仔细啊。” “我得好好看看,这钓鱼到底有意思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你就真能把时间浪费在一根鱼竿上。” “哈哈,”上游挤了挤眼,嘴角上扬,瞟了我一眼,“比你想象的有意思。”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吧。” 刚说完这句话,我伸手拍死一只停在我的手臂上的蚊子。我的皮肤不好,被蚊子叮了以后会肿起很大的包,所以我不怎么喜欢夏天。 在今年以前,夏天似乎也很少带给我什么美好的回忆。 “要花露水吗?”云绫华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你带了?” “你说过你皮肤不好,被蚊子咬了会很不舒服。”云绫华温柔地对我笑道,在我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花露水就已经在我手里了。 “谢谢。”我道了谢,把花露水喷在我的手上。 “有的时候做复兴者就是这一点很方便。至少蚊子绝对不会盯上你。”上游悠闲地左右扭了扭脖子。 “我感觉你们复兴者做什么都比智人方便得多。” “你们的伟人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上游的回答倒是让我猝不及防。 “有道理。”我只能选择认输,“云也要留在这里吗?” “既然你说要研究研究,那助手肯定不能缺席啊。” “大家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待在这里吗?”接下来出场的是罗心莲,她生怕会遭到我们的拒绝。 “当然可以。” 林海和埃雷拉在不远处的树荫里乘凉,看起来好像在吵架? 我的视线有时会歪到水面上的漩涡里,还时不时拿起矿泉水瓶喝一口。听习惯了以后,聒噪的蝉鸣也显得没有那么令人厌烦。至于流汗,就让它流去吧。就当是为了研究作出的必要牺牲得了。 在这片炎炎夏日的等待之中,和我的朋友们呆在一起似乎也不是什么太过糟糕的事情。 “上游。” “怎么啦,小毛球。” “就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应该去哪里补充碎片?” “你担心我会去睡懒觉?”上游笑眯眯地转过头。 “呃……算是有点?” “我可足足睡了五十年啊,那段时间修补的部分可以让我撑很长一段时间了。就算有一天我又得吃碎片了,大不了去自由邦打工得了。”上游不以为然地回答,而且似乎对我的担心很好笑。 真是个心大的野兽啊。那我倒挺好奇埃雷拉应该要怎么办,她也没个组织没个后台,如果有一天有那个需求了不又得招摇撞骗。 正这么想着,我偶然看到河面上的浮标突然动了一下。 “快看啊!上游!”我的想法化作了兴奋的低声喊叫。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兴奋。 在我刚刚张嘴的时候,上游就一拉钓竿,一条鲫鱼转瞬之间被他拉到了面前的半空中,不住地摇晃尾巴试图挣脱。 我、云和罗心莲都克制不住兴奋,围着那条不幸的鱼打量起来。 鱼的眼中放出诡异的光,看到我们几个兴奋的神色,它忽然停止了挣扎。 “这个好像还真的挺好玩的?”我把手指伸进鱼的鳃盖下,把鱼抓到半空中。 “我就这么说嘛。”上游摊了摊手,从我手中接过鱼,双手做成筒状,把鱼抓在中间,小心把它放回了水里。 第110章 钓鱼记(2) “钓完就放回去吗?”云绫华问道。 “如果不放回去的话,你准备怎么弄?”上游谈笑之间又抛了一竿。 “可以吃掉嘛。”埃雷拉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有点幽怨地回答。 “你不是嫌鱼刺多吗,而且鲫鱼还是鱼刺特别多的一种鱼。” “老爷,鱼刺伤不到我们的。” “但你吃东西又没意义。” “这不都钓上来了吗。” “可是刚才也放回去了啊。” “我们把钓上来的鱼养在鱼缸里怎么样?”罗心莲见我和埃雷拉正在斗嘴,就尝试着转换话题。 “那何必呢,”云绫华摸了摸她的头,“让它自由一点生活不是更好吗?” “就是这么个道理。钓它只是因为钓上来的时候很爽,不是因为要拿它来做些什么别的。”上游挥了挥手。 “哥们可真是位特别的钓鱼佬啊。”林海阴郁地笑了笑。 “他这种钓鱼佬就算空军也一样心平气和,值得尊敬啊值得尊敬。”我默契地接着林海的话说了下去。 “不靠打鱼吃饭是这样的。”林海故作深沉地回答道。 “我本来也用不着吃饭。”上游吹起了口哨,“志仁,你觉得好玩的话,要不这一竿换你来?” “那我要下一个!”埃雷拉贪婪的目光已经暴露了她的打算。 “再接着呢?”上游看了看后面的几位,“准备怎么决定顺序?” “喂,我可还没决定我要钓!”我的话没有得到上游的理会。 “莲莲先来,我可以最后。”云绫华自然一如既往地宠爱罗心莲。 “那我就中间吧。”林海挠了挠头,“虽然怎么样也都可以啦。” “那就这么说定了,”上游庄重地宣布,“每个人必须钓上来一条,没有钓上来就不要回家!” “喂,上游,你能不能不要……” “志仁哥,鱼咬钩啦!”罗心莲急切地伸手指向河面。 “这么快?看来我运气还行啊。”我连忙扭回头去,浮标确实被扯了下去,我的手也很清晰地感受到有股力量在水下拖着鱼竿。 绝对不会错,这是一条大鱼! “我有点体会到钓鱼的乐趣了。”我忽然开始高兴起来,扎稳脚步,双手紧紧握住鱼竿,重心后仰,开始和水下那条粗心的大鱼较起力来。 我的动作充分地引起了同伴们的注意力,大家都兴奋地看着弯曲的鱼竿,期待我的战利品。 “喂老柯,你小心点别掉河里去啊。”林海走到我身边来,我知道他想帮我的忙。 “我不会的,”我吃力地把鱼竿往反方向拉,“第一条鱼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这鱼的力气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不过我还是有自信能打赢这场战斗。 真是不自量力的鱼啊,我连海王龙都没有怕过,难道还会无法战胜你吗? 我用上手臂的每一块肌肉,咬起牙,一鼓作气把那条顽抗的鱼拖出了水面。 就在那一刻,我们每个人都凝聚起惊叹的目光,紧盯住鱼线的末端悬挂着的…… 一大块破布。 短暂的沉默。 “呵呵呵哈哈哈哈!”埃雷拉先是努力地尝试憋笑,失败笑出第一声以后索性就指着那块破布放声大笑起来,给我象形化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做前仰后合。 除了尴尬又痛悔的罗心莲,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一副绷不住的表情,云绫华强忍着笑意走上前来,帮我拿掉了鱼钩上的破布,“没关系,失败乃成功之母。”但我很清楚地听到她那句话的最后一个字念破音了。 “怎么回事啊连新手保护期也没有。”林海一边捂着嘴窃笑一边转过脸去,不想让他的笑脸出现在我眼前。 “至少上钩还蛮快的,也算运气好吧。”上游搂着我的脖子笑道,“下一个换小埃了。” “好~嘞!”埃雷拉还在咯咯咯地笑着,向我伸出手,“老爷,鱼竿给我吧。”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失败,我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不,我要再试一次。” “喂,老爷,不能坏了规矩呀。”埃雷拉努力让自己的嘴角平下去。 “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还是没成,我以后就都不钓了。” “说实话吗?”上游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我。 “绝对不假。” “成还是没成用什么来判断?” “呃……钓上来的鱼比我的中指尖到手腕更长就算成。” “那也行。”上游打了个手势,“现在,我们静观其变吧。” 我吸了一口气,又在河边坐下来。 现在一场新的战斗开始了,众人屏息凝神地在河边摆出各自的姿态等待起来。 这是一场殊死的搏斗。既没有刀光剑影也没有热血沸腾,有的只是沉默的对峙。我,十六岁的智人,正在与不见踪影的敌人殊死搏斗。我的敌人异常狡诈,它穿行在水底幽暗的水草丛之间,谨慎非凡地觊觎悬浮在水中的肥美蚯蚓。我的汗水从我的脖子流进我的衣服,但我明白绝不能让炎热击败我,因为此时此刻,我还未真正在战争中接敌。 敌众我寡,但这只能让我愉悦。 众多的敌人意味着它们有极大的可能栽进我设下的陷阱,但我渴求的对手不是碌碌无为的鱼苗。我最理想的敌人,是生长着有力鱼鳍的大鱼,这些鱼的长度甚至能超过我的手掌。如果我战胜的仅仅是那些贪婪又稚嫩的小鱼,那么我的胜利也等于失败。 然而,我无法决定究竟哪一位敌人会上我的钩。 我只能寄希望于强敌的粗心大意。 我就这样坚守下去,把我的呼吸和心跳融入到大自然之中。我的双手颤抖的幅度减小了,在分道扬镳几亿年之后,肉鳍鱼和辐鳍鱼再次迎来了对决。 就这样,十分钟过去了。 我听到埃雷拉的哈欠声,不,我绝不能让这可笑的野兽扰乱我的心思。 虽然野兽并不是真正的敌人,但野兽的嘲讽却是敌人的利剑。 我万不可被嘲讽打断脊梁。 时钟就在这样的静默之中又转过了十分钟。 观众们紧张的期待逐渐转变为厌烦,就在那个时刻,浮标移动了。 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这个转瞬即逝的时机。 我猛然上提钓竿,在这一瞬间,胜负已分。观众们当中有人发出惊叹。 无法呼吸的鲫鱼在河岸上胡乱跳动,但一切已经无济于事。我长出了一口气,把鱼竿递给埃雷拉,轻柔地抓起落败的敌人,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家伙是不是之前上游钓上来的那条来着?” 第111章 两个地点发生的两件事 十月快要到来的一天,埃雷拉找到了我。 “老爷,”她这一次的态度比以往都要严肃,“我要和你谈一件事。” “你说吧。” “听我一句劝,别再宣传王朝的底细了。我知道你们都是在进行很秘密的宣传,但是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都是在和王朝作对啊,万一真的东窗事发……”她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地规劝起来,此前,我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她。 “埃雷拉,我知道你的意思。” 埃雷拉吸了一口气,“你要是真的明白,就赶快停下,对大家都说一句,你之前都是在扯谎,那都是误会,不然,麻烦真的找上你的时候,你还不知道上哪去后悔呢!” 她说的其实就是我担心的。 我不知道云哥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王朝到现在也没有找上云绫华。我只希望这种平静的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最好永远持续下去。 我也觉得我们的宣传的效果连联盟的一成都摸不到,我也害怕王朝突然有一天找上门来。但每当这时,当我想起云的那双眼睛,想起反抗者们的战斗,我怎么也没办法让我自己对一切袖手旁观。 “对不起,埃雷拉。”我摇了摇头。 “老爷……”埃雷拉皱起眉头。 “要是这样的话,你就先离开小城吧。你尽量离我们远一些,到时候我也会告诉大家,让大家好好考虑是走还是留。” “……”她低下头,在原地踱步几圈,然后犹豫地抬起眼睛看了看我,“你说的有理,老爷……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胆量,要是王朝真的找过来,我可能真的会害怕到把你们卖了。可能我确实是离远点更好,对你们和我都是。” “是我没考虑清楚你们的感受,早些时候就该说了。”我叹了口气。 …… “小埃要走吗?”罗心莲瞪大了眼睛,她的话音里充满不可思议。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替她考虑考虑,”我对客厅里的复兴者们说道,“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和大家提一提,虽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显示王朝有可能会找到我们,但是危险还是存在的,所以现在我希望大家表一个态,可以走的就考虑一下离开小城,再不然我和云可以考虑转学到别的地方。” “我不走。”林海第一个回答道,“你们待我有恩,我不能就这么逃走。我的父母也住在小城,如果真的要走,我肯定得对他们解释,我觉得他们一时可能接受不了。” “那我也……”罗心莲央求似的看看我又看看云,生怕我们离开。 我和云绫华的目光转向了躺靠在椅子上的上游,他一直没有表态。 过了一会,他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这才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吹了声口哨,“看我干什么,我要是走了,你们还有保镖吗?” “那是我的工作。”利伯拉不满意地瞪了他一眼。 “那咱俩是保镖,这俩是甩不掉的牛皮糖,你满意吧?”上游走上前来,伸出手胡乱摸了摸我的头发,流里流气地笑了起来。 我一边躲避上游那只粗糙的大手,一边和云绫华对视了一眼。 她的眼中闪动着真切的感动和温柔,“谢谢大家。” 现状或许真的很恶劣,战争的阴云也始终在我们头顶上低垂。 不过,至少现在我客厅里的这一幕,是我一生中难以忘怀的光辉景象。 …… “那你就这么走了?”我们站在路边等待公交到来的时候,我这么对埃雷拉问道。 “走啦。”她惋惜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有谁能和我当路伴呢。” “你不说点什么吗?” “说什么?”埃雷拉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 “你的感想之类的呗。” “啊,对于各位同志的大力栽培、鼎力支持,我表示衷心感谢,如今我的工作岗位将要调换,我与同志们将在不同的地点进行新的工作,我的内心感到深切的不舍与难过,希望分别以后,各位能够以我还在时的认真态度,把我没有完成的工作进行到底!”她突然一本正经地讲起了这些话。 “你这套话是从哪里学来的啊。”云绫华忍俊不禁地说道。 “别说的好像你干过什么工作似的,你个奸贼。”林海撇撇嘴。 “但是分别了以后,我们还是会经常联系的,对吗?”罗心莲又是不舍,又是期许。 “大概不行,”上游轻轻摸了摸罗心莲的头,“那样的话就和没分开没有多少区别了。” “怎么这样……”罗心莲难过地走上前,突然抱住了埃雷拉。 “喂,小莲,你……”埃雷拉不知所措地张开双手。 “小埃,我们还要做好朋友啊。”罗心莲泪眼汪汪地看着埃雷拉。 埃雷拉忽然放宽了心,“一言为定。” 利伯拉走上前,把一千碎片转到埃雷拉的手中,“有必要的情况下你可以用这些碎片,不过情况稳定之后,你可得还回来。” “小人保证记得!”埃雷拉谄笑道。 “小埃,”云绫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了,你记得要回来啊。” “那肯定的。跟着你们我能大鱼大肉啊。” “还有一件事。”我趁着车还没到,对她说道。 “啥啊?”埃雷拉困惑地回问。 “我给你把羞愧解除了吧。” “老爷你就别说笑了,天下没这种好事。”埃雷拉不屑地摆摆手。 “你这样真的对得起我吗?” “老爷老爷别念了别念了……”埃雷拉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我也没招你惹你怎么突然念起咒语来……” “你现在看看还难受吗?” “哦?”埃雷拉懵懂地放下手,随后转为惊喜,“还真的不难受了,老爷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您老十七大寿的时候我一定回来探望您。” “解除了也不代表你以后就又能无法无天,”我走上前去指着她的肩膀说道,“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事情别再给我干了,不然我迟早收拾你。” “知道了知道了。哟,车来了!”埃雷拉满口答应。 “再见啦!” “再见!” “拜拜!” “再见啰。” 埃雷拉踏上公交车,嬉笑着对我们挥了挥手,车子载着她,驶向另一座城市。 …… 与此同时,远在南美大陆的某处,热带的暴雨正在肆虐。 狂躁的风在雨林的边缘呼啸而过,午夜时分的平原笼罩在暴雨的统治之下。震耳欲聋的雷声间或造访浓重的乌云,豆大的雨点在赤裸的潮湿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坑洼。 这样一个暴雨之夜,有一个影子,正独自穿行在雨幕之中。 查兰杰知道这样的天气不会有人外出,她展现出复兴者的模样并不会引起恐慌。 瞬膜将她的眼睛与脸上溢流的雨水相隔。 地上四处满起的水洼淹没了道路的痕迹,查兰杰只能在齐膝的浑浊泥水中寻找教堂的影子。 碰头的地方约定在一处废弃的教堂,当她站在雨中向原野极目远眺时,才隐约看到教堂模糊的轮廓。 …… 查兰杰骑着本体来到教堂外的时刻,雨仍然不见小。 来到教堂前,确认自己没有来错地方,是一件令她安心的事情。 教堂顶上立着的十字架已然歪斜,老旧的石砌墙壁上爬满青苔,彩色的玻璃蒙满灰尘。在这里碰头,可以算得上是隐秘的了。 她遣散本体,走到教堂的门洞之前。教堂的木门许久以前就已经朽烂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法透过门洞看清教堂里到底有什么。光源的缺失让教堂里伸手不见五指,但她确实感知到,她的同志正在里面。 她能嗅到同志的气息,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得到接应。 她忽然想到上一次互相通话发生在十分钟以前。 这十分钟,足以让很多事情发生了。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跑,她准备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以后再通话一次。 就在那个时刻,她遭遇了袭击。 第112章 第二次会面 强烈的失重感朝她袭来,她的双脚脱离地面,转瞬之间被拖过二十米的距离,从外界的雨幕猛然砸进黑暗的教堂,两张发霉的祈祷长椅被她的身体砸成了碎片,在教堂中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啊!”她忍不住痛叫起来,能够给她带来这样的伤害,已经证明这次袭击是复兴者所为。 紧接着疼痛到来的是疯狂的仇恨。 查兰杰记得无比清楚,她的父母遇害的那天晚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此时此刻,她的仇人已经近在眼前。 她颤抖地吸进一口气,强迫冲天的怒火稍微冷静下去一些。 不行,论单挑她绝对不可能战胜他。 所以不能冲动。 湿透的衣服瞬间变干,从衣服中汲取的水珠在空气中化为圆锥形牙齿的水刺,顷刻之间向黑暗中的四面八方投射过去,借着这个举动争取时间,查兰杰跨过一张祈祷椅全速冲向门外。门外的暴雨是与水同生的激龙良好的武器,只要抢在对方发起攻击之前冲出门外,她就有很大的概率逃走! 不过,这个幻想破灭的很快。 她不得不紧急刹下脚步。 雨水顺着巨型兽脚类的下颌往下滴落,这头淡灰色的猛兽正沉默地滞留在门口,猩红的眼眸冷漠地俯视着查兰杰。它略微张开嘴,露出黑曼巴一般的黑色口腔,以及粗壮颌骨之间生长着的刀片状利齿,从猛兽的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轰鸣已经宣告了查兰杰的处境。 军靴踏击砖石地面的声音,从黑暗之中有律地传来。 查兰杰满怀着绝境之中的憎恨,回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她的仇敌发出这种清脆脚步声的目的只是吸引她的注意,他不屑于从黑暗中发起偷袭。 查兰杰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加之突然亮起的惨白雷光,她看清了教堂之内的结构,也看清了她的仇敌。 那身高两米二五的魁梧男子同时具有敏捷与力量,华丽的白色军服丝毫也不会束缚他的行动,制式的大檐帽遮挡住他那双独具特色的眼睛。查兰杰记得很清楚,他的眼白部分是黑色的,猩红的虹膜充满顶级掠食者的冷酷无情,就是那样一双眼睛,曾经如此近地盯着她的脸,几乎要剥去她这石制的坚固外壳,显露出她恐惧的核心。富有肉感的嘴唇轻微地咧开,显露出黑色的口腔与银白的利齿,淡灰色的短发大部分隐藏在大檐帽之下,半张英俊的面孔在查兰杰的眼中与恶魔无异,淡灰色底色带黑色斑纹的尾巴随着他的前进轻微左右晃动。 丘布特?泰雷诺提坦,站在教堂的正中央,他的身后,是钉在十字架之上的耶稣像。 雷光消散以后,轰隆的雷声击败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声音。丘布特在雷光之中抬起头,让他的猩红眼睛展露在查兰杰的视野之中,散发出浓烈的危险气息。 “丘布特亲王。”查兰杰咬起牙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恭敬敬,随后动作柔美地鞠了一躬。 丘布特眼中流露出嘲讽般的笑意,他从头上摘下大檐帽,两个黑色的泪骨角给予他别样的气质,魁纣龙的复兴者可以称得上是温文尔雅地对她致意,“你认识我?” 查兰杰是第一次听到丘布特的声音。初次相遇的时刻,她甚至没能听到他的一句话。现在他的嗓音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那种沙哑、厚重的嗓音将会永久铭刻入她的记忆之中。 不等她回答,丘布特把帽子戴回自己头上,调整端正,他的眼睛直勾勾地锁定了查兰杰,“或者,倒不如说你还记得?” “在我们复兴者界,您毫无疑问是一位出名的人物,亲王。”查兰杰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礼貌态度。 丘布特嘴角的笑意骤然消失了,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查兰杰,“很惊讶,对吗?我这位着名人物会在大雨倾盆的半夜,到这么一座废弃了几十年的教堂来,真是咄咄怪事。如果从来没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曾经在这里等你过来会面的话,你也许还会更惊讶呢,查兰杰?艾丽塔。” 查兰杰的眉头跳动了一下,这个表情的转变无法躲过丘布特的眼睛。 “你或许担心你的朋友吧,”丘布特轻轻地笑,“那现在,你会不会宽点心呀?” 他藏在背后的右手移到了面前,将一个球状物体随手抛到查兰杰的脚边。 查兰杰仅仅低头看了一毫秒就明白了。 那是她同志的头。 她迅速地把目光从地面转回到丘布特脸上,闭起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们的废话就说到这里吧,”丘布特不紧不慢地将骨骼与金属构建成的巨大军刀幻化到他的右手,“给你一个忠告,最好在我还愿意请你回答的时候,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我。相信我,如果我真的动了手,比起恨我,你会更怕我。” 查兰杰迅猛地扑向一旁的窗户,这个动作只是徒劳。 丘布特的食指与中指突然并拢,查兰杰的左手在空中被魁纣龙的颌骨突然切断,并且拉回到教堂中央,魁纣龙沉默地突进上前,就它十一吨的体型而言,它的脚步简直轻微到不可思议。它的嘴轻柔而灵巧地含住查兰杰的双腿,然后无情地咬了下去。 骨骼碎裂的清脆声音回荡在教堂之中,查兰杰疼痛到几乎要昏厥过去,她右手中握着的鱼叉没有来得及投向丘布特,因为在她行动之前,丘布特的靴子如闪电般踏住她的右手,她右手的骨骼一瞬间错位折断。 撕心裂肺的惨叫坚毅地停在查兰杰的喉咙,她将全部的仇恨与恐惧全部融入到她的最后一击——激龙的身形瞬间幻化在她的身侧,一口咬向丘布特。 而王朝的指挥官仅仅后退一步,就让激龙的咬合停在他的面前。因为在个时刻,魁纣龙的血盆大口从背部牢牢钳住了激龙的躯体,将重约一吨的激龙轻而易举地举到了半空中,它颞区的肌肉膨胀起来,数吨的咬合力毫不留情地作用在激龙的身上,清脆的骨骼断折声从它的颌骨间响起。 被咬断脊柱的激龙沉重地摔在地砖上,查兰杰感到自己的下半身瞬间陷入了麻木。 如今,她已经失去了一切反抗的能力。 “你们的行动唯一值得赞扬的东西,就只有勇气而已了。我绝对不会敢独自一个到这座教堂来。只有这一点向你致敬,查兰杰?艾丽塔。”丘布特的靴子缓缓迈了过来,查兰杰只是费力地扭过头,把脸朝向看不到那双靴子的一边。 由此换来的结果是她失去了一根手指。 军刀毫无征兆地往地上突然一插,闪电般轧断了她的食指。 剧烈的疼痛没有打败她,她沉默不语。 “你的记忆是怎么恢复的?”丘布特冷冷地问道。 没有回答。 她失去了第二根手指。 “是谁帮你恢复记忆的?”丘布特继续审问道。从声音听来,相比于问题的答案,他更热衷于审讯本身。 依旧没有回答。 “除了西尼恩,你们的首领还有谁?” 这一次军刀对准的不是她的手指。军刀猛然刺入她的躯干部分,卡在两根肋骨之间,缓慢而毋庸置疑地扭动起来,一直进行到绞断她的一根肋骨。 “啊啊啊啊!”剧痛终于击溃了查兰杰的意志,惨烈的痛叫半点也没有引起丘布特的同情。 “这可不算是回答。”军刀继而轻而易举地扭断她的第二根肋骨。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每一根肋骨的折断都会引起一阵更加激烈的疼痛,一轮又一轮的疼痛叠加成一座前所未见的高峰,查兰杰以前从未历经过这种痛苦。浑身上下的缺口已经冒出了蓝色的魂灵,只要丘布特愿意,可以轻而易举地终结掉查兰杰,然而审讯依旧在持续下去,她正在活生生地遭到肢解,而且这样的折磨有可能在未来几十次上百次地重演。 即便如此,一直到丘布特拧断她身体右侧的每一根肋骨,查兰杰也始终没有透露任何情报。 疼痛让她的仇恨愈演愈烈,而仇恨给了她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 奄奄一息的复兴者艰难地喘息着,浓密的黑色血液涂满教堂中央的地板砖,审讯终止了。 “挑战者激龙……你对得起这个种名。”丘布特多少怀着一些赞许说道。 魁纣龙宽阔的脚掌牢牢踏住她的脑袋,开始施力下压,两秒之后,她的头骨碎片就会和地面永远混在一起。而在践踏进行的同时,丘布特手中的军刀正在野蛮地锯割她的肩胛骨,这个时候的查兰杰已经不再疼痛了,她对于近在咫尺的解脱感到万分幸福。 她的意识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逐渐升上天空,远在乌云的另一端,查兰杰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清澈的眼泪在她的笑脸上横溢。 “停手吧,丘布特。”陌生的声音阻止了丘布特的处决时,查兰杰已经失去了意识。 卡洛琳的右手抓住军刀的刀柄,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地上残缺不全的复兴者。 “这一个口风很紧,对我们没有什么用,不如现在解决掉。”魁纣龙的足继续向下碾去。 “把她交给我吧。” “你拿她去干什么?”丘布特的眼中似乎燃起了几分兴趣,他指示魁纣龙抬起脚放到一边。 “撒哈拉要她有用。”卡洛琳半眯起疲倦的眼睛,把目光投进丘布特的虹膜,“把这个人交过去,我的任务就完成了,可以睡我的觉去了。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吧?” 微笑回到了丘布特的脸上,“自然。不过,放过这一个,要是抓到别的,我可以都干掉吗?” “我想不行吧,”卡洛琳的眼神转瞬之间冰冷了一下,“除非你想违抗撒哈拉。” 丘布特的微笑没有消减,他转过身,走向雷光闪耀的原野,“你最好先找埃及普特把她给凑整齐,不然撒哈拉可会不满意的。那么,再见了,好姐妹。” 卡洛琳的笑容真诚起来,“再见啦,丘布特。” 第113章 王朝之心 细水的涓流之声把查兰杰从梦中唤醒,她缓缓睁开眼睛。水与天的交界线吐出一轮赤红的太阳,霞光与朝晖沉静地投映在水面之上,焚风翼龙群拍打着翅膀从水面的沙洲之上掠过,日光勾勒出水中站立的棘龙的身影,也迎接了她的苏醒。许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沁人心脾的宁静。 她喜欢水,喜欢水的气息,尤其喜欢生机勃勃的水域。浩瀚的水泽如同娴雅的美人,婀娜地卧在非洲大陆的北部,这片吞吐日月的庞大水系,在九千万年后将会成为万里黄沙的不毛之地。 随后,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处境。 她大为惊奇地看着自己健全的手脚,她躯干上被军刀贯穿的骇人伤口也不见踪影。她小心摸了摸砖石的地面,粗糙的真实质感显示她不是在做梦。 她转变为复兴者形态,移动一下自己的瞬膜,摇了摇自己的尾巴。 “您恢复的如何?” 她赶忙回身望向这句话飘来的方向,警惕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段时间她见过的复兴者不在少数,她本以为复兴者的美貌已经不会让她惊讶。然而面对眼前神话般的美丽,她还是瞬间屏住了呼吸。 柔美。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 这位复兴者全身上下的一切几乎都是美的。白色瀑布般的柔顺长发之上,顶着一个横向的马鞍状的背帆头饰,还有一个小型的王冠状头冠。形态完美的头颅与工艺品般精美的面容配对,翡翠色的双眼静美无双,一席白色埃及长裙穿在她的身上,宛若贴地的白云,再辅以棘龙化石与鱼骨的首饰。密布细腻鳞片的扁平长尾用于在水中提供推进力,正长拖在她的身后。 就是这么一位复兴者温柔地向她探问:“您恢复的如何?” 查兰杰认识她,因为对方在复兴者的世界里并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眼前的美人名叫埃及普特·司萍,埃及棘龙的复兴者,王朝地位高贵的创始元老之一,同时,也是领袖撒哈拉·卡查诺顿的亲密好友。 就立场而言,作为反抗组织的一员,查兰杰理应与埃及普特相敌对。然而,埃及普特那温柔的微笑以及家人般的亲近感,却使得查兰杰没能做到仇视她。 查兰杰的慌乱在见到埃及普特的那一刻忽然平静了下来,“我很好。” “很高兴听到这些。”埃及普特宽心似的轻松下来。 “这里就是……” “这里就是王朝的总部,卡玛卡玛。”埃及普特回答道,查兰杰向对方背后的方向望去,雄伟的着名建筑物卡玛卡玛堡正雄伟地屹立在湿地的心脏部位,肃穆雅致是它的基本格调。而现在,她们则正处在邻近卡玛卡玛堡的一座小楼庭院之中,这里是埃及普特的垂钓之地。 “是您救了我吗?”查兰杰试探着问道。 “可以说我救了您的四分之一。有一半功劳应当归于您自己的坚定不屈,另外的四分之一,属于卡洛琳。”埃及普特用赞赏而疼惜的目光看着查兰杰。 昨天噩梦般的回忆转瞬间钻进了查兰杰的脑海,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不过她也明白,因为她撑住了没有把消息透露出去,她的同志们依然能够安全地抵达美国费城,得到科普留下的碎片武器----灭绝。她的朋友柯志仁也拥有一块灭绝的碎片,而且正是他用灭绝帮助了自己。查兰杰并不知道柯志仁手里的灭绝到底是怎么来的,他和云绫华都不曾告诉她。王朝的下一步重大计划,正是取得灭绝。 没有她的存在,同志们一样可以做到,想到这里,她就逐渐放宽了心。 可以说,在经历了重大损失之后,反抗组织成功第一次挫败王朝。 想完这些以后,她终于开始考虑如今的处境。 查兰杰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活下来。她没有遭到处决,甚至也没有继续遭到审讯。王朝派遣埃及普特把她治好,如今的态度甚至算的上善待。 为什么? “埃及普特大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你会救我?”想到这些,查兰杰问出了她的问题。 埃及普特顿了顿,随后答道:“我的朋友撒哈拉,想要见一见您。” “撒哈拉阁下,想要见我?”查兰杰困惑地问道。 “您会明白为什么的,”埃及普特似乎叹了口气,压低声音,“但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对您施一个小法术。” 查兰杰有些担心自己太过亲信了。不过,她还是同意了埃及普特的请求。 同样作为棘龙科的成员,并且还是这个科的模式属以及实力最强的成员,棘龙科拥有的生存战略,治愈和操纵水流的能力,在埃及普特手中自然也是最强的。 她合拢的食指与中指尖从湿地中引起一段水流,在她的操纵之下,水流乖巧地从查兰杰的手心汇入她的身体。 埃及普特在那个时刻,郑重地对她说道:“请不要忘记。” 查兰杰疑惑地看着埃及普特,后者的下一句低语同样让她摸不着头脑:“请原谅我现在无法完全信任您,只能使用这种方式。” “这是……” “您应该走了,撒哈拉正在等待您的到达。” “……感谢您的帮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沉默片刻以后,查兰杰庄重地对埃及普特鞠了一躬。 走出楼院的时候,查兰杰开始考虑逃跑。 但走出院外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 在门外迎接她们的是一支三十个索里安组成的巡逻队,其中有五头成年棘龙,身体侧面安装了平台,平台上则固定了座椅。 最重要的是,站在这支队伍面前的,是着名的森诺曼团军团长,卡洛琳·吉安诺。 卡洛琳的手杖被她用右手支在地上,在她们走出楼院的时刻,卡洛琳正百无聊赖地用左手翻看一本巴掌大小的小书。 眼见她出来,卡洛琳把小书合上,塞进制服口袋,右手举起手杖挥了挥,“哟。对你来说,这是初次见面吧?” “我想是的,卡洛琳亲王。”查兰杰冷淡地鞠了一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待卡洛琳与埃及普特的态度会如此不同。 “喂,对自己的救命恩人用这种态度可不大礼貌。”卡洛琳挑了挑眉,但半点也没有不满。她的声音依然慵懒,她的态度也依旧是疲惫之中的幽默。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军团长成日都是一副倦态,她从事的工作似乎从来都不繁重。 “不过,算了吧。上路。”卡洛琳似乎懒于在意战俘的傲慢,她的手杖悠闲地敲了两下地面,大衣的袖管在空中甩过,左手一挥,带领着巡逻队与查兰杰走向卡玛卡玛堡。 …… 两段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闲适且响亮的脚步声属于卡洛琳,而查兰杰细微的脚步声则显露出浓重的不安与紧张。 “别那么担惊受怕的,”卡洛琳似乎在观察什么有趣的小动物,“如果真的要宰了你,不会把你请到这里来,也不会费心思把你治好的。” 查兰杰的左手抵住自己的下巴,显露出深思的神色。 卡洛琳重新瞟了她一眼,随后就把查兰杰带到了撒哈拉的办公室门前。 光滑的木门之后,就坐着王朝的统帅。 查兰杰的眉毛轻轻向下压,她微仰起头,轻轻吸一口气,在吐气的时候张开眼睛。 卡洛琳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准备好了?” “嗯,”查兰杰思忖了片刻,“谢谢。” 卡洛琳略微扬起眉看了看查兰杰,随后恢复了平静,她的左手在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撒哈拉,我把人给你带来啰。” “请进。” 第114章 撒哈拉?卡查诺顿 “请进。” 查兰杰推开木门,走进撒哈拉的办公室。 撒哈拉用她的声音为查兰杰留下了第一层印象。 她成熟的声音轻柔到近乎甜蜜,短短的两个字已经称得上彬彬有礼。 走进办公室的时刻,撒哈拉正站在办公桌后,神秘莫测的赤红色眼眸正看向查兰杰。 夜色般柔顺的长发低垂到白色的军礼服上,两个暗红色的泪骨角本身就是优秀的头饰,让鲨齿龙的复兴者增添了一抹撒旦的气质。介于苍白与白皙之间的皮肤正沐浴在窗外洒进的阳光之下,与赤红色的虹膜形成鲜明对比,稳居在虹膜中央的缝形眼瞳深邃而神秘。她的美丽不会带来软弱可欺的误会,反而营造一种危险的氛围,文雅地抿起的嘴唇之后潜藏着噬人鲨一般的利牙,那也正是她名字的由来。 正如认识丘布特、埃及普特一样,查兰杰自然也认识撒哈拉。 而且早在她们这一次见面之前,撒哈拉的形象就早已留在了查兰杰的脑中。 她当然记得,柯志仁为她带回记忆的时刻,走马灯般出现在眼前的黑发红眼复兴者,究竟是谁。 门在查兰杰的背后悄然关上,不知卡洛琳是守候在门外,亦或是选择离开。 如今,面对撒哈拉的仅有查兰杰一人。 出人意料的是,见到查兰杰的出现,先鞠躬的是撒哈拉,“初次见面,查兰杰小姐,有劳您光临卡玛卡玛。我是撒哈拉?卡查诺顿,撒哈拉鲨齿龙的复兴者。” 查兰杰警惕地注视着撒哈拉的举动,她明白眼前的复兴者不仅仅只是一位可怕的敌人,同时也是王朝庞大计划的总指挥。 但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查兰杰还是硬着头皮鞠躬,“很荣幸见到您,阁下。” “请坐。”查兰杰的印象没有错,眼前的撒哈拉的确丝毫没有居高临下的态度,她看起来是如此周到有礼。撒哈拉为查兰杰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座椅,等到查兰杰狐疑地就座以后,撒哈拉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王朝统帅举起桌上的咖啡壶,为战俘倒了一杯咖啡,“请用咖啡。我能担保,它们的味道很出色。” 查兰杰没有碰那咖啡,只是沉默无语地久久注视着坐在办公桌另一边的撒哈拉。 毫无疑问,直接动手夺走她父母生命的,是丘布特?泰雷诺提坦。然而,假若没有眼前这个态度谦和的复兴者默许的话,一笔又一笔的血债也不会经过丘布特,以及王朝众多杀手被染红的手。 撒哈拉,是王朝意志的代表,就是残暴无情的刽子手。 “阁下,”查兰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您让我来到这里,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不止一个,”在查兰杰喝咖啡之前,撒哈拉也没有举起桌上的咖啡杯,“其中的一个,您可以理解为,我想看看您,以及看一看此时此刻,您多少能够代表的反抗组织。” 查兰杰皱起眉头,她的下颌哆嗦了一下,“您应该明白我们对王朝的态度,阁下。” 撒哈拉的左手肘支在桌上,半握拳的左手托起她的面部,“如果您真的能作为组织的代表对我发言,那么我确实能够感受到诸位的态度:仇恨,对吗?” “您洞察秋毫。”查兰杰的拳头在办公桌下,在撒哈拉目光所不及的地方悄然攥紧。 “自然,查兰杰小姐,”撒哈拉的左手离开她的脸颊,在空中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王朝夺走了您的记忆,把您从人类社会排除出去,毁灭了您旧有的生活,而且在您的面前,杀害了您的父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激起怒火和憎恨了,您毫无疑问拥有仇恨我们的权利。我完全支持这一点,我鼓励您把我们视为不共戴天的敌人。” “而且,您以及王朝的计划,还不仅仅停留于此。越来越多的半人复兴者将会加入反对你们的行列,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阁下,我劝您最好选择收手。” 撒哈拉的微笑魅惑而神秘,“我们的计划?” “你们想要得到灭绝,消除人类的计划!”查兰杰骤然从椅子上站起,提高了声音,“仅仅为了一己私欲,你们就想要毁灭我们的种族,我们绝不会容许你们的计划得逞!” 撒哈拉的态度没有因为查兰杰的愤怒改变分毫,她依旧保持着镇定从容,以及那教条般的礼节,“您犯了一个错误,查兰杰小姐。您的说法缩小了我们的目标。” 查兰杰无言地瞪着撒哈拉的面容,如果不是考虑到实力上巨大的差距,战斗可能已经爆发了。 她宣战式的举动,也没有让一米之外的撒哈拉不悦,更不会让她展现出暴戾。 “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消除人属智人的存在而已。如果我们真的掌握了神话一般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会止步于此。这一点,我必须向您申明。” “那你们的计划是……” “简单来说,我们将会消除过去发生在森诺曼期终结时的那场灭绝事件。灭绝事件之后的九千万年,会变成这颗星球历史上一场可有可无的梦。无论是暴龙、希克苏鲁伯小行星,还是冰川期和猛犸,亦或是您最关心的,人类,都会烟消云散。我们的魂灵会重新获得躯体,重新掌握地球的主权,重建我们的王朝,这一切需要凭借灭绝的力量。您明白了吗?” 查兰杰呆愣地注视着撒哈拉,曾经听闻的只言片语最终汇聚成完整的计划,展现在她的眼前。 这就是为何索里安的部队会被制造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战争的氛围会逐渐浓厚,这也是为什么王朝与联盟的冲突会愈演愈烈,以至于如今世界都已经站在第二次化石战争的边缘。 “这种毫无人性的计划!……”查兰杰喊道。 “毫无人性?我不得不提醒您,注意一下我们的身份,”撒哈拉举起咖啡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打手势请查兰杰坐下,“既然我们不过只是一群复活的动物,那么我们何必在乎人性道德的条条框框呢?” 这一句话问住了查兰杰。她忽然明白了未来那场战争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只有暴力的战争能够最终解决冲突。 撒哈拉的眼眸深处暗暗闪烁起一种光芒,“我开始好奇您接下来会使用什么词语了。野蛮?残酷?您知道,这正是我们的信条。” “邪恶。”查兰杰最终颤抖着说出这一句话。 “邪恶,”撒哈拉似乎听到了什么并不幽默的笑话以后,礼貌地笑了笑,“能否告诉我,您文明的种族在毁灭了鸟类的四分之一、兽类的五分之一,难道曾经想过这是邪恶的吗?最后一只原牛被长矛杀死的时候,最后一只大海雀的卵被靴子踏碎的时候,最后一只自由的旅鸽被子弹射穿的时候,凶手们会想到这违反了正义吗?如果没有的话,恐怕我们这些野蛮的动物也就没有理由背负这份邪恶。” “但我们现在已经明白我们错了,我们正在尝试挽救这一切!” “我们同样也可以在我们的计划完成之后,再回过头来为我们的罪孽忏悔。”撒哈拉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想问一问您,正义与邪恶究竟是如何定义的?如果正义是为自己的种族做出有益的事业,那我不得不告知您,我无法为了迁就智人的正义而践踏我们的正义。您应当也明白,我们正在从事的事业也正是在为我们的种族谋益!” “我只明白一件事,”查兰杰坚定不移地盯住撒哈拉冷静得令人绝望的眼睛,“那就是我们永远也不可能说服对方。” “恰巧,我也明白这一点。正是您为您的种族而战的信念,让您撑过了丘布特的审问,”撒哈拉站起身,对战俘微微欠身,“所以,我应当对您表示我的敬意。” “这没有必要,撒哈拉阁下。”查兰杰长叹一声,“既然您明白您不可能说服我,您也明白我们组织究竟为何而战,那么您理应处死我,完全没有必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您真的不试一试咖啡吗?它们的味道很好。”撒哈拉忽然提到了截然不同的话题。 “很抱歉,我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您接下来会对我作何处置。” 撒哈拉的声音依旧柔和,“您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是证明了自己的勇气与信念,与您的见面,让我确信了您这样一位勇敢的人不会临阵脱逃。所以,很遗憾,我将会利用您的信念。” “您是什么意思?”查兰杰忽然感知到一种不祥。 “或许我应当向您道一个歉,不管您相信与否,我十分欣赏您的坚韧不拔。现在,请您闭上眼睛,这或许会让您的痛苦减轻几分。” “什……” 撒哈拉的手沉默地抬起,数颗刀片状的巨大牙齿在空气中凝聚成形,它们的运动转瞬之间切开现实的空间,显露出暗黑的色彩。 “……!”查兰杰没有来得及躲避,那一抹暗黑迅捷地劈开了她的头部,将蓝色的魂灵展现在撒哈拉的眼前。 激龙的复兴者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撒哈拉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抽出进化的碎块,将它探入查兰杰脑壳上的开口之中。 查兰杰最后听到的是一阵物体被切割的声音。 第115章 费城围剿 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卡玛卡玛堡的办公室与撒哈拉都烟消云散了。 出现在她身边的环境是黎明时分的现代都市。 黄色的天空中飞行过早起的鸟群,太阳的面孔躲藏在高楼之后,高楼之下的阴影之中,站立着一栋栋寂静的居民楼,此时此刻的她,正站在小巷里,站在布满锈迹的金属垃圾箱旁。 查兰杰难以置信地凝视着周围的一切,她张开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喂?查兰杰,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我们这里一直没有没有找到灭绝啊!”凑在耳边的对话机传出了熟悉的声音,查兰杰更加难以置信地发觉对话机另一头的人,居然是已经在教堂被丘布特杀死的同志。 “乔?你怎么……还活着?” “你说什么?”乔莫名其妙地回答,“我们不是刚刚分开行动不到二十分钟吗?” “但我记得在教堂那里丘布特把我们给……你不是已经……” “喂,查兰杰,你出了什么毛病?在教堂碰头以后,我们就一起到费城了啊,我可没见到那个丘布特。” “我们在费城?!” “不然你以为呢,你的精神没问题吧?还有你有没有找到灭绝?我记得科普的故居应该就在这一块的啊。” “乔……我们应该赶快撤退!”查兰杰对着对话机压低声音喊道。 “你说什么?”乔诧异地叫道,“我们还没有找到灭绝,为什么要撤退?” “说起来话就很长了,我们现在没有时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要赶快跑!快通知大家,有多快跑多快,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费城!!” 查兰杰模糊地察觉到,埃及普特告诉她千万不要忘记究竟是何用意。她从撒哈拉的举动之中察觉到一种极其危险的气息,她预感到一场灾难即将爆发在这个小队的头上。王朝还不知道灭绝的确切所在地,它究竟身在何处,只有反抗组织知道。 她不知道眼前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但如果真的与撒哈拉对她的所作所为有关,那么小队的举动毫无疑问会暴露灭绝的所在地。 必须快,或许还来得及! “乔,你听到了吗?!”查兰杰焦急地喊道,四下观察周围的情况。 她没有得到回答。 “乔?” 没有回答。 “呃……乔?”查兰杰明白灾难已经到来,她的面色苍白起来。 依旧没有回答。 查兰杰已经知道了同志的命运。 她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向不远处的下水道井盖冲去,同时举起对话机,准备向小队里的其他队员询问情况。 那个时刻,死亡的气息从她的身后突然袭来。 查兰杰当机立断地扑倒在地,尝试躲闪,然而身后气势汹汹的风声最终化为剧烈的疼痛。 她不可思议地低下头注视从自己的右侧腹部穿出的矛头,汩汩冒出的黑色血液瞬间浸湿了她的白色水手服。 她大口吐出一口黑血,双腿开始继续迈动,双手抓住贯穿自己身体的长矛,用力将它往身后拔出。她的视野剧烈地颤抖起来,黑色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从她的眼角漫出,一声惨叫被她闷在了嘴里。如果刚才没有这一闪,恐怕这根长矛会直接捅断她的脊柱。 长矛咣当一声掉落在地,然而刚才传来的疼痛还在她的伤口肆虐,甚至愈演愈烈,她不明白这种根本不符合逻辑的疼痛究竟来自何处。 她从墙边扛起垃圾箱背在自己背后用作盾牌,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随即响起,宣告她的死刑缓期。 一支骨骼的箭头穿过垃圾箱的铁板,阴冷地出现在她的脸侧。 下一箭对准她的小腿,一箭射穿她的胫骨,查兰杰痛叫着摔倒在地,垃圾箱中的垃圾摔了一地。 她的右手摸到自己腹部的伤口,那种剧烈的疼痛突然蔓延到她的右手指上。 “啊!”查兰杰痛苦地呻吟,她无比惊骇地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出现的东西——一圈黑色的小型化石牙齿,正紧紧围绕在她的食指上,如同千足虫的足一样运作着,将她的皮肉啃去,露出其中的骨骼。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生存战略,她的唯一办法只有用棘龙科的治愈生存战略。食指尖冒出的清水没能阻止牙齿的啮咬,只是拖慢了它的速度。 现在,她没资格顾及自己的痛。 她爬起身,召唤出本体护卫在自己身后,一瘸一拐地朝前奔去,嗖嗖的轻微破风声显示箭矢仍然在向她袭来,瞄准的主要是双腿、脊柱和头部,每一次都会给她带来一轮新的疼痛,她清楚的记得记得这样的伤痛一共来了五次,每一箭都由本体为她挡下,然而削弱之后的痛苦依然还是转接到了她的身上。 现在她已经从本体的眼中见到了敌人的大致模样。 小巷另一头的复兴者身着王朝指挥官的制服,蓝色的眼睛如同冰海般冷冽。 这位复兴者拉满手中的弓,巨大的箭矢向查兰杰飞来。 怎么办? 查兰杰下意识地抬起手企图阻挡,尽管她明知这毫无作用。箭头对准她的头颅,死亡即将让她的故事宣告终结。 就在那一刻,清澈的洪流从她的指尖释放而出,一股浪流在空中截停了箭矢,随后席卷了整条巷道。浑身上下的疼痛稍稍缓解,有力的水流承载着查兰杰,冲向不远处打开的下水道井口。 那自然并非她自己的力量,在那股洪流从她手中释放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埃及普特的声音: “千万不要忘记。” 水流如同长了手一般,将井盖牢牢扣在地表上,那时查兰杰坠入下水道的脏水之中。 面对汹涌袭来的水流,陌生的王朝指挥官面不改色。骨骼与金属制成的长矛回到她的手中,米色的秀发在空中轻飘地甩动,她的身影跃到空中,长矛对准脚下的水流挥舞而出,填塞着黑色牙齿的红色狂风扑向脚下的水流,将其拦腰截断,黑色的牙齿将灵动的清水团团围困,贪得无厌地嗜咬起来。 指挥官快步走近井盖,将本体的足附着在自己的脚上,一脚下踏,随后将凹陷变形的井盖踢开。 她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仅仅是凝望着下水道里水面的反光。 指挥官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水道,细细嗅闻空气中的味道,已经明白自己跟丢了查兰杰,下水道的恶臭味将她的气息完全掩盖了。 指挥官将对话机举到耳边,她的同伴正用钢铁般冷酷的声音向她问道:“米克,情况如何。” “逃了一个,没有找到灭绝。对不起。”米克?西雅茨(米氏西雅茨龙)用没有情绪的声音,回答了同在费城执行任务的王朝指挥官,阿托卡?阿克罗肯(阿托卡高棘龙)。 “不用在意。你过来吧,他们没有找到灭绝,是有原因的。” “什么?”米克回过头,看向同伴们所在的那个方向。 “在我们来之前,它就已经被人带走了。” …… 在埃雷拉离开小城之后的几天,我就逐渐习惯了没有她出现的日常生活。 总的来说,缺了这么一个逗比成日在我身边和我斗嘴,生活还是会缺少部分的乐趣的。 我与埃雷拉每隔三天通一次电话, 目的是互相报平安。 这个简短的程序大概是这么回事: “喂,埃雷拉,还活着吗?” “好好的呢!老爷你还健在吗?” “我身体安康。去你的吧。” 在这样的对话进行了两次以后的某一天,埃雷拉突然在非对话日期用对话机给我打来电话: “喂,老爷?”她的声音听起来变得黯哑而低迷,虽然声调还是我很习惯的吊儿郎当,不过却让我隐约感觉到一些哀求的意味,这或许是我的错觉。 “干什么,你这可笑的野兽?” “我有点想回去了,不知道你同不同意啊?” “你又不怕王朝找到你了?” “跟大家在一起有安全感一点嘛……”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就已经快要到小城了。您老愿意来接我吗?”她的态度越发变得古怪,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是生了什么病吗?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像你。你坐公交么?” “没错,老爷。” “那我就去之前你上车的地方附近接你吧,我也和大家通知一下。什么时间?” “现在是五点……我看,我应该在五点半左右会到。” “五点半?行吧。到了和我说一声。” “知道了,老爷。”埃雷拉嬉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这家伙给我打来的电话怎么说怎么奇怪。就连她那种标志性的嬉笑都有些生涩,根本不像当面斗嘴的时候故意想惹我生气的态度。这家伙是在外面吃了什么亏吗? 究竟为什么,等到第二天的早晨,我才明白。 不幸的是,那时的我一直没有预料到,分针转到五点半之前的那三十分钟,竟然就是和平时期的尾声。 第116章 埃雷拉的遭遇 给柯志仁打来电话的当天,埃雷拉正在街上随意地闲逛。 对她来说,这样的闲逛无非只是百无聊赖之中的消遣,她可以见一见街上千奇百怪的建筑与车辆,看着地球历史上最聪明的物种满面愁容地在自己建造的街道上匆匆来往,忧虑于自己的生计。每当见到这样的情景,埃雷拉就能得到一种消遣似的快意。一旦想到柯志仁的未来无非也是如同这些街上的普通人一样成为工作的傀儡,她就更是幸灾乐祸。 到时她兴许还能每日没事了去见见他,然后造个句:“老爷您安好呀?”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在那个时候,一场针对她的车祸发生了。 只见一辆银色的轿车飞速地从街上飙驰而来,车头直直对准埃雷拉面前的一堵墙,丝毫也没有减速的迹象。 埃雷拉的瞳孔突然放大,虽然知道车祸伤不到自己,但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让她往一旁的小巷扑倒过去。 轿车轰然撞击在眼前的墙面上,飞舞到空中的水泥碎片洒落在埃雷拉的身上,路上响起一片行人惊慌的呼喊,轿车横堵在她与马路之间,行人们无法注意到这个小角落里发生的事情。埃雷拉在这片混乱的嘈杂之中火冒三丈地站起身,“哪个不长眼的……” 就在这个时刻,在埃雷拉眨了眨眼睛的短暂时间里,周围城市的街景与路人的喊叫全都消失了。 埃雷拉正要出声辱骂那公然飙车的司机,却发现如今的自己正处在一片夜幕笼罩的荒野之上。 满月悬挂在薄云之边,明亮的月光洒在眼前季节性稀树平原的植被之上,线条坚硬的针叶树如同高塔一般孤独地伫立在原野里,寂静的双子山组几乎见不到活动物体的身影。 埃雷拉毫不犹豫地幻化出手中的手枪,就在她的右手接触到手枪的那一刻,军刀咬破了她颈部的皮肤,让黑色的血液顺着她的皮肤滴落在她的西装上。 埃雷拉呆呆地收起手枪,举起她的双手。 从气息里,她明白对方的实力究竟是什么级别。 头顶的月光忽然被遮去了,当埃雷拉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头巨型兽脚类投在地上的影子里的时候,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声巨兽低沉的嘶吼近在咫尺,它口中喷出的热风让埃雷拉的后背一凉。 她的视野上部突然黑暗了,冷汗直流的埃雷拉强忍着恐惧抬起头一看,才看到锐利的刀片状牙齿,以及巨龙厚重有力的上颌。它的下颌则在她的后脑勺之后,它的咽喉对准她的身躯,埃雷拉毫不怀疑下一刻,自己就将变成它的一顿零食, 她的视野昏暗下来,掠食者口中的湿润与温热让她感觉到沉重的窒息感,它的舌头紧贴在埃雷拉的身前。埃雷拉知道现在的自己正被掠食者含在嘴里,她的双脚脱离了地面,随后被掠食者携带着往位置的方向奔去。奇怪的是,掠食者把自己的力道控制的很好,它用于杀戮的满口利齿甚至没有破开埃雷拉的皮肤,只让她感觉到一种恐怖的痒意。 这样的行动持续了十五秒之后,掠食者动作轻柔地把埃雷拉放回了地上。 坐倒在地的埃雷拉本能地往后挪,一直到自己的后背靠在了墙边,她哆哆嗦嗦地蜷缩起来,面如土色地睁开眼睛,一个普通房间的景象闯入她的眼中。 埃雷拉担惊受怕地四下观望,然后抬起头,看了看站在眼前的复兴者。 紫罗兰色的双眼隐藏在大檐帽的帽檐投下的阴影之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埃雷拉,大檐帽之下冒出介于蓝与白之间的头发,混杂着几缕蓝黑,帽冠上的王朝徽章之下,是一个黄金的高棘龙头骨徽章,装饰帽风带的是弯曲的刀片状牙齿,帽檐之下是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华丽的白色军装之后的披风,让他的身形显得格外高挑挺拔,肌肉发达的双手上套着齐肘手套,黑色带第四趾的长马靴稳稳地踏在地板上。 “交出灭绝。”阿托卡?阿克罗肯没有任何的寒暄,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平淡地对埃雷拉说道。 埃雷拉的瞳孔骤然放大,不由自主地吸进一口冷气。 这短短的沉默带来了痛苦。 在埃雷拉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有力的手从她的后脑抓住她的头部,将其往地面猛然砸下。 “啊啊啊啊啊!”埃雷拉的痛叫被封锁在隔音良好的房间里,米克?西雅茨松开她的手,从地上站起身,如同一个人体模型一样冷眼俯视着地上的埃雷拉。 埃雷拉的鼻梁在撞击之下猛然折断,太阳镜的碎片散落一地,她的鼻孔涌出黑色的血液。“灭绝不在我这里,各位大人行行好……” “你去过费城,拿走了灭绝。”阿托卡丝毫没有理会她的哀求,“你承认吗?” 埃雷拉睁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阿托卡将本体的脚附着在自己的脚上,轻柔地踩到埃雷拉的头上,接着毫不迟疑地发力跺了下去,埃雷拉的脸第二次撞击在地面上,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她的惨叫被变形的嘴堵住了。高棘龙的脚压在埃雷拉的头上,保持着一种几乎要把她的头骨碾碎的力道,不过停止了。 “我不知道……” 那股力量接着下压,埃雷拉清晰地听到自己头骨变形的嘎吱声,深邃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 “那我就问你最后一次。如果灭绝不在你的身上,它在哪里?”阿托卡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在埃雷拉听来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激烈的矛盾在她的内心深处爆发出来。 如果说了,柯志仁恐怕就会死,眼前的敌人绝不是上游和利伯拉能够摆平的。 但如果不说的话…… 死。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幽魂,自己在世间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埃雷拉还是疯狂地憎恨“死”。她不想恢复到没有五感的魂灵状态,不想在蒙昧之中继续游荡数万年,此时此刻,她无比渴求自己能够生还,还能够在明天行走、说话。 可是她的朋友…… 怎么办? 要怎么抉择? 好痛。 阿托卡的脚在继续向下压,很快就要把她的头碾碎,怕,好怕,非常怕,怕到快要发疯。 柯志仁的面容在她的眼前又闪烁了一次,她想象里的他没有露出任何责备与怒火,仅仅是看着,看着她将要如何抉择。 眼前的世界逐渐昏暗下去,死亡的阴影又降临在她的头上。 我明明只是个利益至上的动物,我从来都谈不上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如果我做好人,我就得死,我丢掉仁义道德,我才活得下去。 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没错吧? 老爷,告诉我啊,没错吧? 老爷!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我没有害过你啊。”柯志仁的声音在她的想象之中响起,略微冲淡了一丝求生意志带来的疯狂。 “啊?”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柯志仁的问话第二次响起,埃雷拉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痛苦地哀嚎。 怎么办,怎么办? 不想死,不想死。 她的眼珠即将被压出她的眼窝,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涣散下来,柯志仁的声音和形象在她的脑海中消失了,埃雷拉不顾一切地用变了调的声音含糊不清地喊道:“请停手!我知道灭绝在哪里,我知道灭绝在哪里啊!请饶过我吧……” 阿托卡的靴子停在了她的头上,“在哪里?” “灭绝在一个智人手里……他叫柯志仁,住在xx市,是xx市第一中学的学生,我把灭绝交给他了。”埃雷拉语速飞快地回答道。 头上的重压消失了,阿托卡抽回了他的脚,埃雷拉胆怯地抬起头望了望阿托卡的脸,生怕他会痛下杀手。 在他开口以前,阿托卡的眼睛就已经对她说出了那句话:“起来。” 埃雷拉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没有稳定下来。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两个字险些就要从埃雷拉的嘴里跳出来,但此时此刻,她明白说出这两个字太过不知廉耻。 “大人,他是我认识的人。”埃雷拉陪笑着回答。 第117章 血腥 “过来看看,是他吗?”坐在电脑前的第三位王朝指挥官回过头来,船形帽之下的漂亮卷发随她头颅的转动而晃动。这位就是王朝的重型单位指挥官,来自克利洛夫的普洛特?索罗波塞冬(完美波塞冬龙)。 惧怕不已的埃雷拉走到电脑前,小心翼翼地对着电脑屏幕确认了一下。 房间里的三位强者默不作声地等待她的回答,在空前的压力之下,埃雷拉没有时间再三思索。 她只能在咬牙点头之后,面对自己的愧疚。 阿托卡静步来到她的身后,他的声音在埃雷拉的耳畔响起:“你确定吗?” 凝重的氛围让冷汗顺着她的太阳穴往下滑,阿托卡的目光正锁在她的那些汗珠上。埃雷拉再度点头,这一次她的态度变得更加肯定。 “好。”只有这一个词,被阿托卡用来表现他的态度。 “那你们可好生记住他到底长什么样。”普洛特点了根烟,旁若无人地抽起来。 “他的住址在哪里?”阿托卡的问题没有停止,他淡漠的声音几乎要掐住埃雷拉的咽喉。 “在……xx城y街区z号。” 普洛特的手不紧不慢地在键盘上敲打起来,这个地点被她标记在了卫星地图上。 “他的身边有复兴者吗?” “有。” 老爷啊,你不是告诉我已经解除了羞愧吗?为什么……越说这些就越感觉自己很痛苦? “把他们的名字、本体、外貌特征和生存战略告诉我。”阿托卡无动于衷地命令道。 “可是,他们到底在什么时间会和他呆在一起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让你说这些,”阿托卡把尖利而冰冷的目光刺进埃雷拉的瞳孔深处,“有谁比较可能和他在一起?” 埃雷拉慌忙开始回答,云绫华、罗心莲、林海的名字都报上以后,她试探性地说到了利伯拉。 然而,房间里的三位指挥官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联盟指挥官的名字引不起他们的忌惮,这或许足够说明现在的情况。 阿托卡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还有……上游永川。” 阿托卡略微抬起头,随后低了回去。米克的反应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从外观来看,几乎没有证据可以显示,这位雪松山组黄毛段的顶级掠食者,正在聆听这场对话。普洛特的眼中似乎闪过几丝惊喜和惆怅,不过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很快消隐在她吐出的烟雾之后。 “就这些吗?” “大人,就我知道的来说,最有可能陪同他的,就只有这些复兴者了。”埃雷拉央求似的回答道。 “伊斯基瓜拉斯托?埃雷拉,”阿托卡缓缓走近几步,“为你自己的人身安全考虑,或许你不要说谎会更好一些。” “指挥官阁下,我万万不敢……”埃雷拉慌忙回答道,“我唯一不敢确定的只有到底会有几个复兴者和他在一起。” “我们会在行动中确认你的情报是否属实,所以,现在你告诉我们的情报,和你的性命密切相关。”阿托卡从制服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香烟,叼进自己嘴中,用打火机不慌不忙地点着。 “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只恳请您能饶我不死……”埃雷拉毕恭毕敬地弯下身。 “希望你这几句话的分量,真的能比得上你的性命。如果你真的那么害怕死亡,我们可以做一笔交易。”阿托卡倚靠在墙壁上,“你为我们帮一个小忙,等到我们拿到了灭绝,你就可以走。只不过,你或许得受些苦。” “指挥官阁下,”埃雷拉犹豫地停顿了一会,但置身于阿托卡的目光之下,恐惧最终压过了内疚,“我愿意帮助您。” 阿托卡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手帕,将它揉成球状,走近埃雷拉。 埃雷拉不明其意,还没有等她发问,手帕就已经被粗暴地塞进了她的嘴里。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你摇摇头就可以了,我们会尽量让你死的不那么痛的。”普洛特站起身,拉过一张桌子,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埃雷拉惊恐地瞪大眼睛,一时间不解其意,然而,就在她还在疑惑的时候,米克拎起幻化在她手中的手斧,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来。 不等埃雷拉做出反应,米克单手举起手中的斧头,一道寒峰随着她有力的右手而落下。 埃雷拉惨烈的尖叫被阻隔在手帕之后,斧刃劈断骨骼与血肉的声音很是轻微,就如同一颗松果轻轻落在草地上。埃雷拉的右手就这样沉重地坠落到地板上,她惊慌失措地举起左手,尝试抵挡近在眼前的攻击,米克手中的手斧沉重地下落,将她的左手凌空砍下。 甚至没有一滴黑色的血液飙溅到米克一尘不染的白色制服上,她白净的面容与米色的长发也依然洁净,只有头顶上两个本就鲜红的泪骨角头饰,宛若凝固的血液一般,将她从未有过任何表情的面容映衬的格外血腥。 米克左手揪住埃雷拉的领口,将她按倒在桌板上,右手举起手斧,斧刃上滴滴的黑血正被灰色的化石牙齿啮噬殆尽。 埃雷拉在剧烈的痛楚之中挥舞自己的两臂残肢,拼尽全力想要惨叫。 “喂,我给你个建议。你这样乱动的话,米克可能会砍不准,那样你就得多挨几下,还是安静躺着能少受点罪。”普洛特仿佛是在看不下去这副惨状似的,劝说道。 埃雷拉就算想要听从她的建议也不可能了。 米克举过头顶的右手握紧骨骼手斧,再度毫不留情地砍下。 斧刃砍穿埃雷拉的大腿根部,一直砍进下面的桌板,经验丰富的屠夫抓住斧背,一扳,将埃雷拉的左腿齐臀扯下,丢落在地。 黑色的眼泪从埃雷拉眼中飙溅而出,她唯一来得及看到的是,米克最后一次举起斧头,对准她的右腿。 等到米克全部砍下她的四肢,阿托卡才开口说话:“这样做,是为了防止你逃跑,或者为他们通风报信。这是你活下来的唯一办法,除此以外,我们没有其他手段确保你能安分守己。” 埃雷拉感觉到四肢传来的痛感非同寻常,她奄奄一息地抬起自己的右臂残肢,这才看到缺口上环绕的灰色牙齿。这些牙齿通过规律性的啃食确保她的肢体无法再生,同时也将喷溅的黑血锁在她的体内。 米克转身,沉默不语地从房间的角落里拿来一个大塑料袋,她提着埃雷拉的衣领,将她放进了塑料袋,随后拉起拉链,将埃雷拉封进塑料袋中。 米克轻轻把这个形状不规则的塑料袋塞进了黑色行李箱,随后拉上拉链。 第118章 收网 “但老实说,有几个点我还是弄不太懂。阿托卡,你就照顾照顾我这不够聪明的脑袋瓜,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撒哈拉阁下会知道他们在哪里碰头,然后派我们追到费城去?”普洛特站起身,提起行李箱。 “掌握在我们手里的进化碎片有一个功能,”阿托卡不动声色地解释道,“那就是消除某一个发生在前一天的事件,而且关于这件事件的记忆,只会有进化的使用者保持下来。前提是需要用进化除去这个事件所有见证者的相关记忆。总之,阁下是通过逆转前一天查兰杰被我们抓住的事件,让我们暗中跟踪她,一直到确认灭绝的所在地。” “那放跑了那个查兰杰没问题吗?”普洛特从两米八七的巨人转变为一个高大丰满的普通女子,她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看着阿托卡收起复兴者形态。 “其他人已经去追她了,现在我们管不着她。不过,她能做的,无非也只是把这事告诉她的组织,恐怕短期之内她想要和自己的组织见个面都很难。他们不知道灭绝到底在哪里,在他们看来,或许灭绝的碎片正在我们手中,那可以把他们引向错误的方向。”阿托卡转变为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漂亮青年,看了看自己左手上戴着的银表。 “他们不会把这事告诉给联盟吗?”普洛特好奇地问。 “早些时候他们不会这么做。他们一定担心联盟对待灭绝的态度会和我们一样。现在说也已经迟了。”阿托卡推开门,“前提是我们抓紧时间。” 米克收起复兴者形态,走在三人小组的最后,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房门。 …… 一位拉着满车垃圾的白发老人行走在小城市区外围的街头,沿途总会在垃圾桶边停下,把骨节粗大的黝黑双手伸进垃圾桶摸索值得带走卖掉的垃圾。 他身上浓重的汗臭味和垃圾臭味引得路上的行人避之不及,没有人主动和这个没有住处的流浪老人攀谈。 而老人赖以为生的这份工作,在那一天持续到下午五点二十左右。 他昏花的老眼看到一个高挑的美貌白衣女子,踏着机器测量过一样精确的步伐,沿着马路牙子,与他擦肩而过。 一记重拳落在老人的后脑,他一声不吭地倒在了自己的车旁。 米克从倒下的老人身上脱下他的外套,套在了自己身上。浓重的汗臭味遮挡了复兴者的气息,确认这一点之后,米克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短短几分钟的驾驶之后,米克已经来到了目标的居所所在的居民楼下。 她目标明确地走上楼,避开路上可能遇到的人,迅速找到了柯志仁家的大门。 米克把自己的脸贴近门缝,完全静止地谛听着房里的声音。 用听觉确认过一遍之后,米克把自己的鼻尖对准门缝,轻轻的细嗅声,就如同一只飞虫轻挥两下自己的翅膀。 在一秒的沉思之后,米克伸出食指,摸到了钥匙孔。 灰色的牙齿经由钥匙孔进入门锁结构之中,切割金属的声音冷酷地回响了一分钟之后,米克无声地握住门把手,门轴转动的咿呀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米克的靴子轻轻踩上客厅的地板,柯志仁家的门在她的身后悄悄合上。 米克用最快的速度搜查了一遍房里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 在这次搜查结束之后,她举起对话机,给阿托卡打了电话:“他不在这里。” “收到。米克,请你继续守在他家里,他有可能会回来。”说完这句话之后,阿托卡将对话机的通话对象转为了普洛特。 “阿托卡,我已经到位置了,正在安排呢。” “你带去的索里安有没有分散开,封锁所有交通要道?” “已经在做了。还有,照你说的,我们会盯着那条河。” 阿托卡最后瞟了一眼那个黑色行李箱,埃雷拉在对柯志仁发出那个假消息以后,就被关了回去。 现在,阿托卡正处在一栋距离会面地点五百米的楼房之中,端在他手中的半自动步枪枪口稍微撩开窗帘。 除了他以外,此时同时包围在会面地点附近的,还有他麾下的索里安狙击手,所有的枪口都对准同一个区域,子弹正在等待目标的到达。 分针指到了三十,阿托卡知道猎物们迟到了。 缝形的瞳孔严密地对在狙击镜上,托起枪身的左手纹丝不动。 阿托卡静听着秒针转动的细微声响,在沉默之中等待猎物进入攻击范围。 分针指到三十五的时刻,阿托卡的狙击镜之中出现了柯志仁的身影。 他走在第一个,从远处的街区走来。身后跟着的那个短发女孩是云绫华,矮个的圆润女孩是罗心莲,林海跟在他们的后面,在最后面,则是阿托卡的老相识,上游,还有联盟指挥官,利伯拉戈尔贡。 阿托卡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猎物向预备好的伏击之处前去,没有急着扣下扳机。 在远离了房屋、树木等一切掩体之后,猎物们将无处可逃。 上游的出现让阿托卡略微犹豫了片刻。 然而,他依然没有给部下下达不要对上游开枪的命令。 阿托卡静静地等待着,肩上的披风甚至没有出现任何一丝轻微的抖动。 所有的部下都在等待他开出关键性的那一枪。 但他只是目光冰冷地紧盯住他的目标,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他们将永远停下的那个地方。 他旁观着目标与他的朋友们之间的谈笑,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们发现了自己。 他们继续前进,一直走到公交站点旁,在那里停了下来。 就在那个时刻,阿托卡开枪了。 接连发出的子弹对准目标的胸口,阿托卡根本没有考虑过瞄准头部,同样沉稳的打法同样复现在目标周围的同伴身上,狙击镜之中的几人在来自不同方向的密集射击之下瞬间倒下。 但倒在地上的躯体没有淌出血流,也没有流出蓝色的灵魂。 而是化作了一地的黄沙。 阿托卡思考了几秒钟。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托卡将对话机举到耳边,普洛特兴奋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阿托卡,你那边成功了吗?” “没有。”阿托卡说着,收起了半自动步枪。 “什么?那混蛋是不是骗了我们?” “不,”阿托卡凝望着广场上对枪击事件惊恐不安的人群,“是他们识破了。” 第119章 怀疑 时间拉回到二十分钟前。 在超市里买完东西的云绫华正走在街道上,抬起头望向阴云一片的天空。这或许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降临,虽然不会感冒,不过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总不是好事。想着,云绫华加快脚步开始往自己的家走去。 走到江滨公园时,她忽然突发奇想,想要略微看一眼河上的景色。 她记起自己以前还没有看过,下大雨之前的河面是什么样的。 走到生锈的铁栏杆边,云绫华向着深绿色的河水望去。 闷热潮湿的氛围笼罩在河流之上,惨淡的天光阴沉地投影在河面,暴雨将至的消息停留在河面上探出嘴来呼吸的鱼群之上。 那粗略的一瞥让她注意到沿着硬化河岸而下的一股泥沙。 泥沙在水中扩散开来,这引起了云绫华的警觉。 她知道生活在小城河流中的鱼无法弄出这样的动静。 她没有下到水边平台,而是站在栏杆边上,把目光锁定在水中的那团移动的泥沙流上。 她的等待持续的并不算久,一头兽脚类恐龙熟悉的狭长头颅顶破水面,在平台附近的浅水区域出现了。 而紧扒在这头兽脚类的脖子上的,是复兴者查兰杰?艾丽塔。 朋友重逢的惊喜让云绫华三步作两步冲到平台边,但就在那个瞬间,她意识到问题所在:为什么查兰杰是从河里出现的? 冲到河边平台的时候,云绫华看到了查兰杰像纸一样苍白的脸。 情况不对! 云绫华抛下手里的袋子,纵身跳入河水中,“查兰杰!” “别过来!”查兰杰忍着痛苦大喊道,她举起自己的右手试图做手势制止云绫华。 严格来说,她已经没有右手了。 云绫华心痛地看到查兰杰的手肘以下,只剩下了惨白的尺骨和桡骨。 “这是怎么了?” “我不要紧,请你……”查兰杰摇了摇头,挤出一丝笑容。 “我认为很要紧。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云绫华打断查兰杰的话,坚定地问道。 查兰杰迟疑片刻,随后伸出她右手的骨头,云绫华握住骨头的末端,把查兰杰拉上了岸,拖到岸边的芦苇丛中。 在看到查兰杰千疮百孔的身体的时候,云绫华不禁喃喃自语:“天啊,怎么会这么严重。” 查兰杰浑身上下有十几处不流血的伤口,伤口内部的肉外翻出来,蓝色的魂灵正从伤口缓缓流失,灰色的牙齿正在缓慢而贪婪地啃噬她的肉体。 “请你帮我……把那些黑色的牙齿挑出来,那样我就可以自愈了……” 云绫华伸出手就要伸向查兰杰的伤口,但查兰杰立刻喝止了她:“用你的爪牙!不然你也会受伤的!” 云绫华的右手幻化出古刀,“会有点疼,对不起,请你忍着些。” “我……没关系。我魂灵的力量现在流失了很多,没办法用对话机……请你转告我们的首领豪尔格?欧罗巴,我会告诉你怎么弄,告诉她费城的任务失败了,灭绝被王朝抢走了……啊!”查兰杰的话被她的痛叫打断了,因为那时云绫华正用刀挑起一圈灰色牙齿之中的一颗黑牙。 “你加入了反抗组织?”云绫华短暂地顿了顿,继续重新开始用刀挑出牙齿。 “你怎么……会知道?”即便查兰杰疼的满头大汗,她还是很吃惊地问道。 “我认识豪尔格小姐。但你说的费城的灭绝是怎么回事?” “先别管我了,快通知豪尔格小姐吧!”查兰杰强忍着痛苦。 “王朝不会拿到灭绝的,”云绫华尝试让查兰杰放宽心,“因为它现在就在柯的手里。它就是费城的那一块灭绝。” “真的吗,那太好了!”查兰杰兴奋地回答道,她似乎一瞬间忘记了疼痛,云绫华疼惜注视着她侧腹部的那个大洞,光光用眼睛看就知道那到底会有多痛。 云绫华深吸一口气,集中精力开始处理查兰杰的伤口。 三分钟之后,她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清澈的水流开始在伤口之间流淌,查兰杰的伤口开始缓慢地自愈了。 “实在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查兰杰满怀感激地说道,“现在你最好赶快离开这里。我刚刚通过一个美国的废弃传送点来到这里,王朝的人很有可能会很快追过来,如果被知道你帮过我的话……” “你先别着急。”云绫华抚慰地摸了摸查兰杰的头发,幻化出对话机,给柯志仁打了个电话。 对方挂断了。 有可能是他正在街上吧。 不过这次出门云绫华又忘了带手机,也没法直接给他打电话。 于是云绫华用对话机和罗心莲通了电话,请她转告一下这个消息。 “好嘞!”罗心莲痛快而认真地接受了任务。 等了四分钟之后,罗心莲重新打回了电话:“华华,志仁哥说他知道了。还有,志仁哥说小埃忽然决定要回来了,问你要不要去一起接她。你要去吗?” “啊,她要回来了,我知道了,会去的。”云绫华欣然回应,“辛苦你啦。” 她正要挂断电话,一个想法却像子弹一样打进她的大脑。 王朝围剿了费城的反抗组织小队。 灭绝以前在费城。 埃雷拉从费城拿来了灭绝。 现在,已经离开的她,突然决定要回来。 为什么这两者的时间会这么巧? “莲莲,能不能帮我劝一下柯,让他先不要着急去那里等小埃?” “啊?可是志仁哥和我说,他已经到了半路了啊。” “呃……我有点担心,总之你先让他停一停,我回家去拿了手机以后会跟他联系。” “华华担心什么?” “……我就担心他站在那里会无聊。总之等会再谈。可以吗?” “好嘞!” “来,查兰杰。”云绫华脱下自己的秋季校服,把它套在查兰杰身上,仔细拉好拉链,“现在我有点急事要做,就只能先让你在这里自己恢复一会了,不好意思。我会通知豪尔格小姐的。” “你要去做什么?”查兰杰点点头表示她并不在意,随后问道。 “几句话说不太清楚。总之,我觉得现在的状况有点可疑。” …… 事后证明,云绫华的这份怀疑救了我的命。 当我走到半路接到罗心莲的手机电话的时候,我本来是打算直接走到会合地点去的。 云绫华叫停了我,虽然她的理由有点古怪,不过既然是她,我还是决定在原地停下等一会。 我总共等了三分钟,云绫华给我打来手机电话。 “喂,云。” “柯,你人在哪?” “我在街上。怎么了吗?” “你先来我家吧。我担心,小埃叫你去和她见面,会是一个陷阱!” “这家伙还没诡计多端到这种程度……” 话说了一半,我忽然想到,就算埃雷拉没有动机这么做,那也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况且,刚才用对话机和我讲话的埃雷拉,语气实在奇怪的可怕。 “你说你遇到了查兰杰?”我问道。 “是,而且王朝的人把她伤的很重。我很担心王朝在费城找不到灭绝,就会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找到埃雷拉,如果那样的话……” “你说的有理。我们现在就去你家会合。” 第120章 几分钟的会议 我始终觉得,战争的第一个夜晚充满了巧合。 例如现在,处于长期休假之中的格兰迪,以及在短期休假之中的奥瓦图、里约和柯霖,都通过种种机缘巧合,聚集到了小城。格兰迪在假期之中尝试环游联盟的所有据点,而后面三位则只是出于各种原因,想来见见我和利伯拉。 后来的我经常想到,在那个夜晚,命运制造的巧合究竟是更偏袒我方,还是敌方。 现在距离五点半还有七分钟。 我和云绫华把此时分散在小城中的所有己方复兴者(联盟的成员暂时没叫)召集到这里来,总共花了三分钟,在这三分钟里,除了联盟的复兴者之外,云绫华还去河边一趟,把查兰杰接了回来。 在那个时刻,我还是认为不应该透露灭绝掌握在我手里的消息。毕竟,如果埃雷拉真的只是单纯想回来就麻烦了,而且也很难解释为什么王朝要找灭绝会找到我的头上。 查兰杰为我们阐述灭绝的作用,以及费城事件,总共花了约一分半钟。 “你遇到的那个指挥官,是米克?西雅茨。”上游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 米克西雅茨龙,分类不明的神秘巨型兽脚类, 森诺曼期北美洲的统治者。依据残缺的化石,古生物学家推算出正模fmnh pr 2716,一个还未完全成年的个体,竟然就能达到约6吨的体重。 此时此刻,云绫华正在用对话机和豪尔格沟通。 电话打通之后,查兰杰急切地接过对话机,“豪尔格小姐?” “是我。查兰杰,你情况如何?” “我还好。但是……”查兰杰掩饰不住悲伤的神色,“费城任务失败,搜查小队除我以外,全部牺牲了。” 豪尔格轻声叹息,“收到。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中国x省xx市。但是,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灭绝没有落到王朝手里,现在灭绝正在我的朋友……” 对话戛然而止了,对话机在空中化为了一把粉尘,飘散而去。 客厅里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查兰杰慌忙解释道:“我没有挂断电话啊!” “云,你再打一次试试。” “嗯。”云绫华伸出右手,尝试幻化出对话机。 失败。 云绫华皱起眉头,再次尝试。 依旧失败。 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客厅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尝试使用对话机和外界沟通。 失败。 我们尝试拨打萨科法等人的电话,依然失败。 “这……”林海困惑地放下手里的对话机,摇了摇头。 这让我想起了与彭比纳的那场战斗。 那时彭比纳正是封锁了据点与外界的信息沟通,将我们的对话锁死在据点之内。 这一次…… 就在那时,云绫华的对话机再次接通了。 “喂?”云绫华惊喜地拿起对话机。 “啊,云小姐。”回话的是柯霖,“利伯拉大人发现我们这里突然和外界失去联系了,而且她还有里约他们也和你们联系不上,所以就叫我给你打一个电话看看。” “小霖,你可以和君王通电话吗?” “刚才刚刚失败。所以我们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我们不知道,刚才我们也通话中断了。” “知道了。请保持联络。” 作为赖氏龙亚科副栉龙族的成员,长冠副栉龙的复兴者拥有保持通讯的特殊能力。但此时处在小城的其他复兴者就没有了。 “那也就是说,现在的小城被变成了一个据点。”我的心中出现一种强烈的不详预感,我暂时还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性。 “这怎么可能?外面的环境不还是城市吗?”林海难以置信地问道。 “进化拥有制造据点的能力。恐怕这是有什么人在用进化捣鬼了。”上游的神色很少见的严肃了起来。 “那也就是说,是王朝对吗……”云绫华轻声呢喃道。 “但小埃她怎么办?如果她真的被胁迫了,我们还没有去那个地方找她会面的话,她不就……”罗心莲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就萎缩了下去,“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傻话。” 那时的时间是五点二十八分。 后来是十秒的沉默。 上游首先打破沉默,“志仁,如果他们真的是冲着你来的,你要不要活下去?” “我要。” “那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你要不要抛弃小埃?” “我……”凶险的事实已经有一半摆在了我的面前。埃雷拉背叛了我。 要不要救她? 如果要救,我们的尝试有用吗? 如果我是她,我也被王朝胁迫,我会不会出卖我的朋友? “我救。莲,请你用沙子做一些假人,让他们走到会面地点去,也好证明一下我们的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你这么做,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这样对你的逃跑来讲很不利啊。”林海提出抗议。 “万一……” “事实就摆在你前面,你真的要救一个坑害了你的家伙吗?”林海针锋相对。 “我……” “志仁,快点决定,现在每一秒对你和小埃的命来说都很宝贵。”上游冷静地说道。 怎么选择? “大家……”罗心莲欲言又止地尝试劝阻。 查兰杰沉重地低下自己的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天啊。 我人生第一次那么希望真的有上帝,能为我的行动做出安排。 “顺从你的内心吧。”云用精神声音对我说道。 你真的知道我的内心想的是什么吗,云? 如果你知道的话,你为何不告诉我应该怎么选择? 是愚蠢的善良,还是理所应当的理智? “我要救她。”我的声音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你确定?”上游问道。 “我确定。如果我是她,我的做法可能会和她一样。没有体验过别人的经历,谁都可以指责他人的软弱。”我最后这样回答。查兰杰身上的伤势证明了王朝的审讯有多么可怕,如果是我,我也没有胆量说我能扛住。 “你还是要当圣人啊,老柯。”林海认命似的点点头。 “莲,现在我做出决定了。请你决定一下,你要不要帮我的忙,因为要执行那个计划,你肯定得靠近会面地点,肯定会面临风险。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就放弃。”我转向罗心莲。 “我……我愿意!”罗心莲仅仅考虑了一秒。 她远比我要坚定的多,此时的我自愧不如。 “接下来我要问第二个问题,”上游紧盯着我,“你要不要暴露你的身份,把利伯拉他们团结过来?这个问题很重要,你必须想的又快又好。” “这个我已经想过了。既然莲愿意执行计划,那我们就可以造一个假的利伯拉,如果那个假人也会受到攻击,那就等于说王朝就是怀着战争目的而来的。如果这样,联盟和反抗组织的关系必然会变得更加紧密,为了确定盟友关系,联盟不会对我轻举妄动。那时,我们就第一时间通知利伯拉他们。”我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提出了我的看法。 “有道理。”上游赞赏道。 “现在,我得对你们提个问题,同样,时间紧迫,我需要你们也想的又快又好:你们到底愿不愿意和我上同一艘船?抱歉,现在已经过了五点半。我只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考虑,不愿意的人可以什么都不说,走出去就行,我绝对不会责怪你们。”我吸了一口气,“优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家人。” “我不会走的。柯先生,我会跟着你一起复仇。”查兰杰毅然决然地回答。 上游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背,“你手无缚鸡之力,那就让我来做你的牙齿。你要指哪儿,我就咬哪儿。” 罗心莲低下头犹豫了十秒,随后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羞怯,“志仁哥,把我带回家人身边的人是你,没有你,我现在就没有家人。不嫌弃的话,可以让我来报恩吗?” “柯,你知道我会怎么做。”云绫华温和地对我微笑。 现在只剩下林海了。 他阴沉地站在角落里,注视着我们的一步步举动。我知道他内心到底有多痛苦多犹豫,但是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也不是那种会直截了当地提出“我不愿意帮你”的人。 “你回去吧,林海。现在还来得及。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照看好你的父母,尽量离我们远一点,有可能的话就向他们投降试试看。”我走上前去劝说。 其他人的目光都避开了林海,不想给他更大的压力。 “你们都不怕吗?”他低下头,用暗哑的声音问。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把手按在林海的肩膀上,“不过我没得选。他们有权利选择留下来陪我,你也有权利选择离开,你不需要跟着我一起冒风险。林海,你回去吧,再过两天不就是你爸的生日了吗?你不是连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林海抬起头,和我对视了五秒钟。 他的瞳孔颤抖了,“对不起,老柯,大家。我知道你们对我的恩情,我以前也夸下海口过。但是现在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到没能力跟你们一起走。” “不要担心面子挂不住,小子。”上游扳了扳自己的手指,“不怕才有鬼,是人都会害怕,都会想趋利避害。” “那……你呢?”林海迟疑地问。 “我?我可不是人,”上游咧开嘴,露出满口利牙大笑起来,“我是魁梧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