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谍影》 第1章 一家四口不离弃 崇祯十六年,秋末,湖广。 风,萧瑟。 四明山区的一条不知名的山道旁,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女子带着一对儿女跪在地上。 三人早已泣不成声。 在女子身前的枯草地上,躺着个衣衫破旧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剑眉很是英气,但脸色已是苍白如纸。 他的右额被女子用一块皱巴巴的灰布团紧紧地按着,布上已渗出了深红的血渍。 两个双眼红肿的孩子跪在男子的另一侧,他俩攥着男子的破旧长袍边儿,身子止不住地发着颤。 虽然他们已是饿得发慌,但怀中的几颗野果子却也舍不得吃。 要不是爹爹去摘野果子给他们吃,如何会失足从岩石上坠下? 在这一家四口旁,还围着四十余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 众人的眼中并无太多的同情之色。 这年头,大家已是见多了生离死别,他们的心早已麻木。 “唐家娘子,天色已不早了,哎!大家伙还等着赶往芦洪市,你看……” 一位五旬老者拄着拐杖,欲言又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氏。 至于那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秀才公,老者只能是摇头叹息。 老者重重地顿了顿拐杖,若不是那杀千刀的张献忠入侵宝庆府,他们如何会跋山涉水地南逃永州府? 大家伙好不容易翻过了高霞山和四明山,眼见就要离开山区。 谁知这秀才公唐世勋竟会摔得如此严重? “唐家娘子,你家相公这伤势极重,咱们这些人里也没个郎中,如何能救?” 一个络腮胡汉子瞪着铜铃大眼,粗声粗气地在旁劝道:“莫要再拖沓了,你就带着孩子跟我们一起走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是啊,唐家娘子,志宝兄弟说的没错,你就带着两个孩子随我们一起走吧!” 几个妇人也在旁七嘴八舌地劝说着周氏。 她们的夫家也都在逃难路上死了,若不是这络腮胡汉子刘志宝,念着都是宝庆府的乡亲帮衬了她们一把,她们带着孩子如何能翻山越岭逃到此地? “各位乡亲,财叔!求求你们行行好,带着我家相公一起走吧!他,他还有气的!” 周氏转过身来,神色凄婉地跪在地上拽着老者财叔的裤脚,哀求着众人。 她颤巍巍地从唐世勋的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捧在手中,泣声道:“这是我家相公最后的家当了,还请诸位行行好,救救我家相公吧!” “哎!” 财叔满脸愁容地叹了口气。 “小娘子,银子如今还有何用?大家伙这一路过来,从死人身上搜出的银子还少吗?” 刘志宝睨了一眼银子,但他的眼中毫无贪婪之色,四周的众人也是如此。 他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晃了晃,冷声道:“如今大家伙最缺的是吃食!咱们一路行来都是各顾各家,你看看七婶和王妈她们,相公死了不也是带着孩子继续走?” 众人皆是既叹息又无奈,谁家没死人? 大家好不容易遇着这能顶事的刘家三兄弟,自然是唯他们马首是瞻。 “小娘子,这都快酉时了,咱们也莫要多废话。乡里乡亲的,你若是愿意跟咱们走,就带着孩子跟上,只要有我刘志宝在,断不会让你们娘仨饿死!那些个山贼路匪的也不必担心,咱们十几条汉子也能护得你们周全!” 刘志宝豪迈地拍了拍结实的胸膛,随后冷声道:“但咱们可没法照顾你家这重伤的秀才公,若是你不愿离了他,那你们娘仨就自求多福吧!走!” 说罢,刘志宝大手一挥,率先离去。 财叔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一家四口,能够遇到下一拨好心的逃难者吧!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拄着拐杖转身离去。 众人也不再多劝,纷纷跟在了财叔身后。 虽说大家都是宝庆府人士,但只是在逃亡路上偶遇才结伴同行。 谁没有经历家破人亡?人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看着渐渐远去的众人,周氏的心中一阵怅然。 但她的眸子里既没有怨恨,也没有绝望。 周氏轻轻地地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柔声道:“立泰,湘儿,你们拿好行囊。” 五岁的立泰轻轻地嗯了一声,将地上的两个破旧的行囊背在背上。 他牵着四岁的妹妹湘儿,两人乖巧地站在周氏身旁。 周氏神色坚定地撑起身子来,勋哥儿还未断气,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他不管! 她深吸了几口气,双手紧紧地拽着唐世勋的衣襟,步履艰难地将他拖到山道旁一块巨大的岩石背后。 虽只是数十步的距离,但周氏已是累到头昏眼花。 她贝齿紧咬,强忍着饥饿与疲乏,从行囊中拿出一条散发着淡淡酸臭味的薄毯来,盖在唐世勋的身上。 薄毯上有许多乌黑的血渍,这条毯子,是周氏在高霞山时从一个死去的妇人行囊中找到的。 “娘!您看,爹,爹他在说话!” 这时,立泰突然大声惊呼。 “啊!” 周氏正准备拿着行囊里的木瓢去寻些水来,听到儿子这声惊呼,她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唐世勋身旁。 只见唐世勋嘴唇蠕动着,口中发出了轻微的呢喃。 她不禁凑到了唐世勋的嘴边仔细地聆听。 然而只听了一小会儿,她已是蹙眉轻唾:“勋哥儿,你……” 这也太有辱斯文了,勋哥儿怎的一个劲地口吐芬芳? ‘我**!’ 唐世勋还在有气无力地骂着。 其实刚刚刘志宝的大嗓门在嚷着‘你们娘仨就自求多福吧!’之时,唐世勋就已经醒了。 不过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两种记忆在不停地交织着。 唐世勋?这是谁啊?我**!崇祯十六年?湖广? 且他的右额和右胸腹皆是钻心的疼痛,就是想说话也说不出来。 但这等疼痛却又让他无比欣喜,至少,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日他个先人板板的!我居然还没死? 难道是魂穿? 唐世勋那张苍白的脸时不时地微微抽动,口中不停地低声呢喃着。 周氏、立泰和湘儿皆是一脸期冀地看着他。 夜幕降临。 秋风,依旧萧瑟…… 明代湖广永州府部分区域地图,故事的开端,男主所处之‘四明山’,即图中红色圆圈之‘四望山’。 第2章 生死有命隐山林 夜已深。 寒风呼啸。 唐世勋依旧躺在山道旁的岩石背后。 立泰和湘儿一左一右依偎着他,三人裹着仅有的一床薄毯。 周氏强忍着饥饿与寒冷,神色紧张地盘坐在唐世勋的脚边。 这一整天,她只吃了半个野果子。 荒郊野岭的,她也不敢在夜里生火。 她右手紧紧地握着一根短木棍,怀里还揣着一把短刃。 虽然她知道若是真有歹人来了,她一个弱女子拿着这木棍和短刃恐怕也没甚用处。 但至少,也是一种安慰。 唐世勋知道周氏就在一旁守护着他。 但他伤势严重,也没法说什么感谢。 更没办法起身来保护她和两个孩子。 肚子虽是饿得咕咕叫,他也只能咬牙坚持。 笑话!我在那一世作为局座大人最信任的特工之一,什么艰苦的潜伏任务没干过? 这点苦,我还受得住! 目前他只想着坚持挺过这伤势最严重的一段时日。 至于什么大明崇祯十六年,京城那位也没几个月活了?天下大势又如何?他可没空细想。 一切都得等活下去才能再做打算不是? 倦意袭来,唐世勋又陷入了昏睡当中。 翌日。 上午。 唐世勋悠悠醒转,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强忍着右额和肋部的疼痛,撑起身子环视四周。 岩石周围都是参天的古树,远处的风景很是俊秀。 他通过这秀才公原本的记忆得知,这儿是永州府的四明山区。 不少从宝庆府向永州府逃难的百姓,都不敢走官道过祁阳县。 听说那边都已被张献忠的贼兵攻下来了,因此百姓们只好冒险翻越高霞山和四明山进入永州府境内。 唐世勋轻轻地叹了口气,末世将至啊。 他摸了摸右额,好在血已经止住。 什么?担不担心被感染? 他冷哼一声,这鬼地方什么急救物品都没有,生死有命,就看我的命硬不硬了! 相比于外伤,唐世勋更发愁的还是内伤。 如果是摔断了肋骨,那可就不好办了啊。 他试着缓缓深呼吸,好在痛虽痛,但似乎不像是断了肋骨的感觉。 “勋哥儿。” 这时,周氏带着立泰和湘儿回来了。 她的脸上和手上有好几道血印子,似乎是被荆棘划伤了。 但她也顾不得这些,将一堆熟透了的野果子放在唐世勋身旁,蹙眉问:“你怎的起身了?快躺下!” 说罢,她就要扶着他躺下。 “嫂…哦不,夫人,我坐一会儿。” 唐世勋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 周氏也连忙将手缩回,她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爹爹!您好了吗?” 湘儿跑到唐世勋身旁,天真地眨着大眼睛。 多可爱的女儿啊!唐世勋心中暗叹。 看着湘儿那瘦弱的身子和发黄的脸蛋,他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爹,爹爹,您喝水。” 这时,立泰端着个缺口的木瓤走到了唐世勋跟前。 相比湘儿自然地叫他爹爹,立泰称他爹爹时,明显很拘谨。 唐世勋的嘴角抽了抽,忍不住破口大骂:“天杀的张献忠!” 原来,这秀才公唐世勋家里有六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二。 他们住在宝庆府的府治邵阳县。 今年的年初,张献忠的贼兵进入了宝庆府境内。 作为有产阶级,唐家自然听闻过这献贼的可怕,因此他们拖家带口的和其他几户人家一同南逃。 但他们还没逃到高霞山时,就遭遇了一伙山匪,结果那天夜里唐家和其他几户人家都遭了大难。 那黑灯瞎火的,众人皆是四散奔逃。 当时唐世勋背着他的亲生女儿湘儿,周氏则抱着她的儿子立泰。 而唐世勋当时也是慌张至极,竟是拉着周氏的手就没命地逃跑。 虽然四人都侥幸脱了险,但唐世勋一个秀才公,哪敢再返回去寻找家人? 而周氏也是欲哭无泪,但事已至此又有何办法? 再之后,四人在高霞山区遇到了刘志宝等人。 为了不让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说闲话,也是为了不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烦。 逃难途中,唐世勋和周氏商议过后,只好无奈地以夫妻相称。 立泰虽然只五岁,但经历了这一路的艰辛,也变得非常懂事。 只不过每次称他的亲二叔世勋为爹爹时,他还是有些拘谨和不自然。 “立泰乖,为父不渴,你喝吧。” 唐世勋忍着胸腹的疼痛,伸出右手揉了揉侄儿立泰的小脑袋。 立泰眨巴着大眼睛,这还是二叔第一次如此亲切地跟他说话。 他有些受宠若惊地捧着破木瓤杵在那儿。 周氏的眸子里也划过一丝疑惑。 要知道这一路行来,勋哥儿几乎每日里都会教授立泰背诵诗词文章,若是立泰背得不好,勋哥儿还会非常严厉地批评。 他怎的转性了? 唐世勋倒是没甚自觉,他在后世也有一子一女,因为自己的职业特殊性,他没能好好培养儿女。 如今,只能说是一种遗憾了,因此他更是想要好好地对待自己的亲人。 他看着远处的崇山峻岭思索片刻,沉声道:“夫人,我这伤势颇重,还不能继续前行,但像我们这般翻越四明山的人可不少,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离山道远一些的好。” 周氏轻嗯了一声,指着对面的高山道:“适才奴家去采野果子时,隐约看到那边有些人影,恐怕也是如我们这般的逃难者,奴家还寻思着,若是他们过来了,是否要躲远一些。” 唐世勋点了点头,周氏的想法跟他不谋而合。 这一路逃难中,百姓们为了自保而结伴同行。 唐世勋和周氏都见多了、也听多了各种丧尽天良的人间丑恶事。 那弃他们而去的刘志宝一行,实际上已算是非常仁义了。 否则,若是遇上一帮心肠硬的,天知道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一家四口? 唐世勋已决定,在身体没有康复以前,最好是不要跟别的难民碰面。 他很清楚,善良这个词,在饥饿和人性的各种丑恶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商议已定,唐世勋低声道:“夫人,劳烦你扶我起来。” “嗯。” 周氏也不推辞,她将唐世勋的右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扶着他起身。 唐世勋一起身顿时疼得倒抽了口凉气。 他咬牙强忍着,在周氏的搀扶下,步履艰难地缓缓向山道旁的树林中行去…… 第3章 乘云岭上山贼至 三日后。 唐世勋独自一人站在四明山乘云岭的半山腰处。 远处,几十个难民正在蜿蜒的山道上缓步前行。 他紧了紧自己的破旧长袍,暗叹了一声,还有几日,就要立冬了。 这三日来,他只要一有空便会站在这处视野极佳的山腰处。 从这儿,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山道上的情况。 在这片半山腰的树林中,他们找到了一个颇为狭小的山洞,虽说到了夜里寒冷依旧,但至少也有了个暂时的安身之所。 “勋哥儿。” 这时,周氏来到了唐世勋的身旁。 唐世勋看到周氏的脸上、手上和陈旧的衣裳上,已是被荆棘划破了更多道口子,他看着不禁有些心疼:“夫人,辛苦了。” “勋哥儿莫要如此客气。” 周氏将手中的几颗野果子递给他,柔声道:“只要你能快些好起来,没甚辛苦的,吃些野果吧。” 唐世勋点了点头,拿着一颗野果默默地啃着。 果子有些许酸涩,但他可没资格嫌弃。 “勋哥儿,你的伤势如何了?” 周氏神色担忧地看着唐世勋。 她如何不知道再过几日就立冬了?因此她每日都在尽可能地四处找寻食物。 而她最担忧的,还是唐世勋的伤势。 “嗯,我今日已是好多了。” 唐世勋对周氏咧嘴一笑,还伸起手臂轻轻地挥了挥,并笑问:“是了,昨日放的那几个竹笼子,可有甚收获?” “嗯,奴家正要过来跟你说这事呢。” 周氏闻言不禁展颜一笑:“立泰带着湘儿一直在盯着笼子,刚刚抓着一只松鼠,可把他俩乐坏了,只是。” 她轻轻地蹙着眉,柔声道:“两个孩子都甚是喜欢那松鼠,当着孩子的面,奴家也不好对那松鼠……” 唐世勋剑眉微皱,差点儿就要骂她‘妇人之仁’之类的话来,好在他及时的忍住了。 因为他知道,周氏素来心地善良。 虽然这一路上历经艰辛,即便是烤得半生不熟的肉也吃过不少,但她从来不愿在孩子们面前杀生。 “这事交给我吧。” 唐世勋很理解地对周氏笑了笑,缓步向不远处的小山洞行去。 “勋哥儿,你,你慢点。” 周氏连忙伸手扶住世勋。 山洞外。 立泰和湘儿正蹲在地上。 两个孩子一脸好奇地看着竹笼里那只叽叽喳喳叫着的松鼠。 看到唐世勋和周氏回来了,两个孩子连忙起身见礼。 唐世勋对两个孩子点了点头,和善地笑道:“来,把竹笼给为父。” 立泰和湘儿的大眼睛里都满是不忍。 他们俩知道,这只松鼠接下去会是怎样的命运。 虽然两个孩子都饿得面黄肌瘦,但他们的大眼睛里依旧保留着纯真。 就在唐世勋要开导他们时。 突然,树林里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唐世勋剑眉一扬,低声喝道:“快去洞里!” 他一听就知道树林里的是脚步声,而且肯定不止一两个人。 周氏浑身一个激灵,连忙冲过去拉着立泰和湘儿跑进小山洞中。 唐世勋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几棵古树,大喝一声:“谁!” 他挺直腰杆负手而立,右手紧握短刃。 无论来者是谁,来了几个人,他都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受了伤。 这时,周氏一脸坚定地走到了唐世勋身旁,她双手紧紧地攥着那根短木棍。 “嘿嘿!想不到这乘云岭上还有落单的?” 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壮汉率先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他右手拿着把豁口大刀,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短打劲装,他的手臂、衣裳和刀上有许多干涸的血渍。 紧接着,从他身后又走出了一个贼眉鼠眼的矮汉。 这矮汉右手拿着根长枪,枪头已是锈迹斑斑,而他的左手则提着根麻绳,麻绳很长。 这矮汉拉了拉麻绳,只见树背后又走出了一男一女。 这对男女的双手都被麻绳紧紧地绑缚着。 两人都饿得面黄肌瘦,看起来年纪不大,在他们背上,还背负着好些个带血的行囊。 唐世勋心中了然,他冷冷地看着那壮汉:“你是何人?” “老子是何人关你鸟事?” 壮汉鄙夷地睨了唐世勋一眼,哂笑道:“看你这穿着,是个读书人吧?识相的就自己绑了绳子随老子回寨里去!咱们寨主可是很优待读书人的,嘿嘿!” 唐世勋感到身旁的周氏已是紧张得发抖。 他剑眉紧锁,心中已是破口大骂,本想着离山道远些,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谁知竟会遇上山贼? 若是他没有受伤,即便这具身体弱了些,但要对付两个山贼该是不成问题。 但现在他不仅受伤了,而且,他还发现那矮汉的腰间挂着个竹哨。 假若他在跟那壮汉搏斗时,矮汉吹竹哨呼叫救援,那可就麻烦了。 谁知道这两个山贼的同伙距离此地多远? 怎么办? 这时,唐世勋猛然瞥见,那两个被绑缚了双手的男女正在矮汉的身后做着小动作。 只见那男子正一个劲地对唐世勋使眼色,而那女子则低头在咬着男子手上的麻绳。 有机会! “哈哈哈!” 突然,唐世勋仰头一阵大笑。 笑过后,他剑眉怒扬,大义凛然地伸出左手指着那胡子拉碴的壮汉,怒喝道:“两个蟊贼,竟敢如此对本官说话!待到本官的护卫来了,尔等必死无疑!” “啊哈哈哈哈!” 两个山贼顿时捂着肚子一阵狂笑。 他俩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唐世勋。 虽说这秀才公看起来有些气势,但他们的眼睛又不瞎。 这一看就是个没吃过几顿饱饭的难民书生而已。 还本官呢?这方圆数百里的还能有官老爷吗? “你这书呆子有点意思。” 壮汉险些笑出眼泪来,果然是书生意气。 笑过后,他也学着戏里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喝道:“老子这便来取你这狗官的首级!你倒是叫你的护卫来啊?” 说罢,壮汉冷哼一声,举着他的豁口大刀一步步走向唐世勋。 周氏的眸子里满是惊恐之色。 勋哥儿他是疯了吗?为何要激怒这贼人? 她感到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握着短木棍的双手已是止不住地狂颤着。 第4章 报仇雪恨谢恩公 “小心!” 唐世勋突然伸手推了周氏一把。 “啊!” 周氏一声惊呼,被推倒在地。 唐世勋此时可顾不得周氏是否摔伤。 他的身子略微下沉,双腿蓄力,一对鹰目死死地锁住那壮汉。 两人之间只剩十余步的距离。 “哟?有点架子嘛!” 壮汉冷笑着舔了舔嘴巴,提着豁口大刀步步逼近。 唐世勋的神色极为严峻。 他不仅要想着如何解决这个壮汉,还要随时注意那个腰间挂着竹哨的矮汉。 至于那两个被绑缚双手的男女,也不知能否帮上忙? 但他并不奢望。 一切,还得靠自己不是? 近了。 壮汉将豁口大刀高举,眼中满是不屑之色。 他准备来个力劈华山,直接将这弱不禁风的书呆子给结果了。 更近了! “死!” 唐世勋和壮汉齐声大喝。 两人猛地撞在一起! “勋哥儿!” 周氏瞳孔一缩,脸色苍白地坐在地上惊声尖叫。 “噗!” 壮汉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鲜血从嘴角渗出。 ‘砰咚!’ 他不可置信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他那结实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大意了!这是他死前最后的意识。 “哥!” 扛着长枪的矮汉大叫一声。 他的眼中既惊且怒。 刚刚那电光火石间,他只看到这书呆子突然暴起,撞进了他哥的怀中。 他不敢相信这身形单薄的书呆子有如此强的爆发力。 紧接着,矮汉下意识的将左手伸向腰间。 “阻止他!” 唐世勋剑眉怒扬,一声暴喝。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早已忘却了自己还有伤在身。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必须阻止那贼人搬救兵。 然而,他距离那矮汉还有十余步的距离。 他心中不禁暗自叫遭。 “呀!” 正在这时,那被绑缚双手的男子一声怒吼,他手上的麻绳已被解开。 男子距离矮汉只几步距离。 他咬牙切齿地冲到矮汉身后,紧紧地抱住矮汉的腰。 同这男子一起的女子虽是生得娇小,但也颇为凶悍。 她的嘴上满是鲜血。 想来在刚刚帮男子咬开麻绳时,牙齿早已受伤。 但这女子全然不顾。 她冲到矮汉身后,拽着他的左手臂狠狠地咬下去。 “啊!” 矮汉疼得一声怪叫。 他一边甩着左手臂,一边用右手肘往后猛击男子的腹部。 这对男女的眼神都极为倔强,这可是活命的机会! 突然,矮汉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 那一脸凶狠的秀才公已是冲到他面前。 “死!” 唐世勋一声大喝。 他将短刃捅进矮汉心口并猛地一绞。 一刀毙命! ‘砰咚!’ 矮汉和那对男女一齐倒在了地上。 这兔起鹘落间,唐世勋也已力竭。 他不停地喘着粗气,脑袋阵阵眩晕,他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 由于多日未曾吃过一顿饱食,这具身体已是不堪重负。 “哈哈哈!” 那男子看到矮汉已死透,终于笑了。 笑了一阵后,他又哭着对天嘶吼:“娘!孩儿给您报仇了!” “娘!您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女子早已泪流满面,她满是鲜血的嘴唇一阵蠕动,低声啜泣着。 “勋哥儿!” 周氏脚步虚浮地小跑到唐世勋身旁,她脸色苍白,眸子里满是雾气,双手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 刚刚这短短数息间太过惊心动魄,她到现在还没回过魂来,同时,她又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爹!” 立泰和湘儿从洞中飞奔出来,两个孩子的眼中噙着泪水,一脸崇拜地拽着唐世勋的破旧长袍。 对于两个贼人的尸体,孩子俩倒没太大的恐惧,毕竟这一路上,早已见多了死人。 这时,那对男女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跪在唐世勋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齐声道:“谢过恩公!” “两位不必多礼。” 唐世勋受了二人一礼后,右手虚抬,示意他们起来说话。 虽然这两人都饿得面黄肌瘦,且蓬头垢面的,但他能看出两人的五官与轮廓都不差。 他对二人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唐世勋,宝庆府邵阳县人士。” “恩公,在下苏如诲,宝庆府新化县人士。” 苏如诲恭敬地回礼,并介绍身旁的女子:“这是舍妹妙妙。” “妙妙见过恩公、夫人。” 苏妙妙乖巧地对唐世勋和周氏见礼。 周氏一脸心疼地用袖子给苏妙妙擦拭着嘴上的鲜血。 四人短暂地交谈了一番。 唐世勋这才得知,苏家兄妹俩是一路从新化县逃难至此。 苏如诲十三岁,苏妙妙十一岁。 兄妹俩也是家族式的逃难,他们比唐世勋的家族人数更多,且新化县在邵阳县以北,更早遭到由长沙府南下的张献忠贼军的袭击。 苏家人虽躲过了兵灾,却也在逃难途中遭遇了山贼,一大家子全跑散了。 兄妹俩跟随其母仓惶逃跑,躲过了第一波贼患。 后来这娘仨遇到了十几个同乡,大家一起翻过了高霞山,然而到了四明山后,这帮人又遇到了山贼,结果遭了大难。 更倒霉的是,就在两日前,苏家兄妹和其母慌不择路间,正好撞到了这两个贼人。 结果,两个贼人不仅洗劫了他们,还把他们的母亲给侮辱后残杀了。 兄妹俩虽恨得心头滴血,但如何是那两个贼人的对手? 好在贼人并未痛下杀手,而是绑缚了他俩,打算把他们带回山寨里去。 若非适才唐世勋杀了这两个贼人,苏家兄妹俩一旦被抓去了贼人的山寨里,命运恐怕会极为凄惨。 唐世勋也对这兄妹俩阻止那矮汉的举动很是赞许,若非他们俩,唐世勋即便能杀了这两个贼人,恐怕也无法阻止矮汉吹竹哨呼救。 他神色和善地看着苏家兄妹,问道:“两位,你们今后如何打算?” 苏如诲不假思索地拱手答道:“恩公,若承蒙不弃,在下与舍妹愿跟随恩公!” “善!” 唐世勋欣慰地点了点头。 苏如诲和苏妙妙把背上的几个沾满了血渍的行囊放下,并将其中一个行囊打开,只见里面全是鱼干和锅巴等吃食。 苏如诲轻轻咽了口唾沫,恭敬地对唐世勋拱手道:“恩公,请!” 唐世勋很清楚,这些食物定然是那两个贼人的,若非他杀了贼人,恐怕这些食物也跟苏家兄妹无缘。 他也不客气,招呼周氏和两个孩子一同围坐在地上。 虽说有些食物上还有难闻的血腥味儿,但他们此时哪还顾得这些? 六人皆是毫无吃相地狼吞虎咽着。 第5章 秀才持刀是为何 六人吃饱后,唐世勋开始分配任务。 他让周氏和苏妙妙将那些行囊全部搬到山洞里,并将里面的物什归类。 而他和苏如诲则开始处理两具山贼的尸体。 “如诲,你们可有见过其他山贼?” 唐世勋和苏如诲抬着壮汉的尸体走向树林,他低声问了一句。 “未曾见过其他贼人,但途中听这贼人说,他们的寨子里有上一两百个贼人。” 苏如诲有些吃力地抬着壮汉的双脚,神色严肃地回答。 “哦?一两百个贼人?” 唐世勋冷声一笑。 壮汉山贼已被抬到了一棵大树底下,唐世勋蹲在地上扒拉着这贼人的衣物。 同时他心中暗忖,这两个贼人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也只能称为普通贼人而已。 就这样的蟊贼,即便有百来人也只是乌合之众罢了。 若是他能有一二十个精干的手下,定要去洗劫了那寨子。 这时,他从壮汉的衣襟内搜出了几锭银子和一把颇为精致的带鞘匕首。 他将匕首纳入怀中,银子则扔给了苏如诲。 苏如诲接过银子后撇了撇嘴,这银子在山里边简直和个破石头没甚区别,但他还是珍而重之地将银子塞入了怀中。 接着两人又把那矮汉的尸体抬到了树旁,他们在树下就地刨了个浅坑,将贼人扒拉个精光后埋进了坑内。 虽说这俩贼人的衣裳都恶臭难当,但唐世勋和苏如诲都毫无嫌弃之意。 再过几日就立冬了,能多些衣裳,总是好的。 这时,苏如诲突然想到一事:“恩公,我昨日还听这俩贼人闲聊时说,大明的几位官兵前几日曾去过贼人的山寨,听那意思,似乎是想去招安他们。” “大明的官兵?” 唐世勋闻言神色一怔,奇道:“不是说整个永州府都已被献贼给拿下了?哪来的官兵?竟还想着去招安山贼?” “这我便不晓得了,但那俩山贼的语气中也满是嘲笑,似乎对招安嗤之以鼻。” 苏如诲摇了摇头,跟着唐世勋向山洞行去,他好奇地问:“恩公,为何您要住在这山洞里,而不继续南下?”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们今晚再住一宿后,明日就出发吧。” 唐世勋淡然一笑。 其实他恨不得立刻就出发,毕竟,谁知道是否还有贼人会经过这里? 但自家知自家事,他的伤还没完全恢复。 何况这会儿都到下午了。 若是赶夜路可不安全,他既担心自己的状态,也担心周氏,而且还得照顾两个孩子。 因此,最好是明日早上再出发妥当些。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山洞中。 只见周氏正独自一人在整理着几个行囊里的衣物。 “夫君。” 听到脚步声,周氏扭过头来对着唐世勋婉约一笑。 多少时日了,她的心情从未像此刻这般愉悦。 那些个行囊中有不少吃食,若是大家省着点,至少够吃上个五六日的。 再加上多了这许多衣物,夜晚也不用担心两个孩子受凉了。 一想到此,善于持家的周氏就感到很是开心。 “夫人,孩子们去哪了?” 唐世勋对周氏点了点头,笑着问道。 他见周氏的嘴角沾了点儿鱼干的碎渣子,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帮她拭去。 “哦,妙,妙妙带着立泰和湘儿,在,在清理松鼠。” 周氏支支吾吾说完后慌忙背过身去,她的脸火辣辣的,连耳根都红透了。 虽然世勋的动作很自然,毫不做作,但周氏心中却是暗恼,勋哥儿他怎可如此无礼? 偏偏,她又不便当着外人之面出言喝斥。 “咳咳!” 唐世勋轻咳两声掩饰着尴尬,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举动太过唐突。 随后他与苏如诲坐在洞中攀谈了起来,他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小伙子。 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唐世勋可没有自负到什么事都靠自己来做。 虽说苏如诲也只有十三岁而已,但唐世勋可不会把他当做孩子对待。 黄昏。 残阳如血。 唐世勋等六人围坐在小山洞中。 刚刚大家又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周氏紧紧地抱着个布囊,里面是剩下的鱼干和锅巴等食物。 看着地上零零碎碎的鱼骨和松鼠骨头,她的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色。 她担心这般吃下去,恐怕这些吃食连三日都撑不了。 若非唐世勋极力要求,周氏可舍不得这么让大家放开来吃。 但唐世勋自有他的打算。 哪怕这些吃食仅够大家吃个一两日饱食,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先饿肚子,特别是他跟苏如诲两人。 苏如诲也很明白这个道理,他吃饱了后,正在用一块砂石仔细地磨着豁口大刀。 而他的妹妹苏妙妙则在磨着那把长枪上锈迹斑斑的枪头。 立泰和湘儿两个孩子也没闲着,他们跟着周氏在整理那些行囊中的破衣物。 在周氏的腿旁,还摆着几锭银子和十几件沾着血迹的金银首饰。 这些,就是他们六人的全部家当了。 夜,渐深。 风,呼啸。 山洞里没有生火。 周氏和苏妙妙抱着两个孩子裹在毯子里,毯子上还盖了好些衣裳。 唐世勋和苏如诲坐在洞口旁窃窃私语。 两人都披了好几层衣裳。 苏如诲的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把豁口大刀。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仔细地听唐世勋给他讲解如何用刀,如何找寻敌人的弱点云云。 唐世勋将长枪放在腿边,不厌其烦地跟苏如诲灌输着一些简单实用的格斗技巧。 虽然他很清楚,苏如诲没有任何功底,也没有实战经验。 但现在他就这么一个堪用的手下,自然希望苏如诲能够快速成长起来。 “恩公,您以前是练家子?” 苏如诲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好奇地问了一句。 “嗯,以前倒也练过一阵子。” 唐世勋淡然一笑。 若说千军万马对阵沙场,又或是冷兵器的血腥战争,他自然没经历过。 但上一世的他长期从事情报工作,在敌后和暗处不知经历过多少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 要论求生的本领和对敌的狠辣,唐世勋绝对算是经验十足。 他有些困顿地轻拍着苏如诲的肩膀:“我先睡会儿,下半夜起来换你。” “没事,恩公,您且安心歇息吧。” 苏如诲咧嘴一笑。 他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大刀,努力地回忆思索着唐世勋传授的经验。 原本,苏如诲是宝庆府新化县的廪膳生,若是天下太平,或许,他在科举之途上会有所成就。 然而这崩乱的世道,就连他这读书人,也不得不拿起刀来。 想到世勋恩公之前说的一番话,苏如诲感到心中激荡不已。 ‘你我持刀在手,不仅是为了家人,更是为了汉人的天下太平!’ 恩公这等胸怀天下的气概,苏如诲怎能不钦佩?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夜里的寒气,脑子愈发清醒。 看着洞外黑漆漆一片,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第6章 半山远眺芦洪江 翌日。 天刚破晓后,唐世勋等人饱食了一顿,整理好行囊后即刻出发。 唐世勋扛着长枪在前,周氏和苏妙妙带着两个孩子紧随其后,而苏如诲则负责断后。 六人沿着山道向南而去…… 两日后。 午时过半,六人来到了四明山区的边缘地带。 站在一处名为麻谷山的半山腰处远眺,已是可以看到远处蜿蜒的芦洪江。 这两日,唐世勋等人都很是辛苦,但看到芦洪江,大家不禁都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以前都没有来过永州府境内。 但这逃难路上,他们都曾听同行的难民说起过,当翻过四明山区后,若是向南看到一条大江,那定是芦洪江。 若能寻得渡船过芦洪江,距离永州府的东安县城就不远了。 当然,东安县城也不是难民们的最终目的地。 因为早在两个月前,即八月时,东安县就已经陷入了张献忠的贼军之手。 但逃难的百姓们却又不得不闯一闯这东安县,因为只要过了东安县,就是广西省桂林府的全州了。 据说,张献忠的贼军还未攻破广西北部的第一道屏障——全州的黄沙河关。 当然,这个时代的消息滞后性严重。 这都十月初了,谁知道如今的东安县和全州是怎样的情况? 唐世勋蹲在麻谷山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明日,就是立冬了。 这两日,他们在路上接触了三拨难民。 由于他们只有六人,且食物尚算充足,因此速度远比成群结队的难民们快。 不少拖家带口的难民看到唐世勋扛着长枪英武不凡,还以为是一位游侠儿。 因此难民们还想跟着唐世勋一同南行。 但唐世勋的眼睛何等锐利?他在这些难民中,没有看到谁的目光特别坚定或有神采的。 虽说难民们均是饿得面黄肌瘦,凄惨无比,但唐世勋早已是铁石心肠。 如今自己都在为明日的食物发愁,哪还能顾及别人? 大家,就自求多福吧。 至于唐世勋等人为何要在这麻谷山上停留,却是因为一旁山道上的七具尸体。 只见周氏拉着立泰和湘儿,默默地站在那七具尸体旁待了许久。 因为这七人,竟然是有些瘸腿的财叔,还有王妈和五位年纪偏大的老人家。 他们,都是之前跟唐世勋和周氏等人一同逃难的那群同乡中人。 周氏的眸子里泛着雾气,柔声问:“勋哥儿,财叔他们,是被那刘志宝三兄弟给抛弃了么?” 毕竟,大家都是历经艰辛翻山越岭逃过来的,总还有一份共患难的情谊在。 虽说勋哥儿受伤后,财叔等人都弃他们而去,但周氏并未因此而怀恨在心。 但这才过了多少日? 看着财叔等人的尸体,周氏的心里感到非常难受。 而周氏之所以问唐世勋,是否是刘志宝抛弃了财叔等人,倒也不是胡乱猜测。 他们这四十多个逃难的人群里,年纪最大的正是这七位。 这样的事情周氏之前也见过。 在逃难的人群中,最可悲的就是年长者,而最先被抛弃的往往也是这些人。 “非也。” 唐世勋摇头叹了口气:“若为夫所料不差,财叔等人该是遭了贼人的杀害。” 他指着财叔的尸体沉声道:“夫人请看,财叔这道由胸至腹部的致命伤被砍得极深,从出刀角度判断,凶手该是左撇子。虽说刘志宝三兄弟都有刀,但他们都是右手使刀,因此,我想该是外人所为。” 其实,还有一点唐世勋不忍心告诉周氏。 以他的经验判断,从财叔等人尸体的僵硬度和血液的凝固程度看,恐怕只死了几个时辰而已。 周氏和苏妙妙皆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唐世勋,她们不明白他为何会断定凶手用的是左手刀? “恩公高见!” 苏如诲细细一琢磨已是懂了,他不禁在旁赞了一句。 这两日,他一路上被唐世勋言传身教,兼且他本就极为聪慧,在用刀的理论层面进步极大。 他已是想明白为何凶手是左手持刀了。 随后,他拿着那把豁口大刀,用左手和右手各做了个斜劈的动作,并给周氏和苏妙妙稍作解释。 两女这才有些明白,她们都一脸惊讶地看着唐世勋,想不到他还懂这些? 唐世勋的眼中并无一丝得色,反而神色凝重地蹲在王妈的尸体旁。 因为他突然发现,在王妈和另一位老人家身上,都有几处拇指大小的血洞。 “难道是弓箭伤?” 唐世勋剑眉紧锁,立刻站起身来:“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周氏等人听到弓箭二字,也是吓了一跳。 六人也顾不得去掩埋财叔等人的尸体,匆匆离去。 唐世勋一边缓步前行,脑子里则在不停地思索着。 他在前世虽未练过弓箭,但却知道弓箭的威力如何,一个训练有素的弓箭手,绝对不容小觑。 适才他查验王妈等人背上的几处箭伤后,推测射箭之人的力道和准度都不算差。 而且,恐怕使弓箭的还不止一人。 唐世勋暗忖,刘志宝等人虽然有几把刀和不少棍棒,但面对弓箭手,又有何用? 恐怕,他们是全都被抓走了。 至于抓他们的是何人?这就不得而知了。 正在这时。 麻谷山下突然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声。 唐世勋心头一紧,忙伸出左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口中低喝:“卧!” 周氏和苏妙妙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立泰和湘儿趴在地上。 这是唐世勋一路上不知重复交待和训练过她们多少次的动作。 他强调,一旦遇到危险,定要第一时间听他指挥。 好在此处并非山道,四处都是枯黄的半人高杂草,倒也便于六人隐蔽行迹。 唐世勋仔细地环视了周遭环境后,又闭上双目静静聆听。 惨叫声虽偶有传来,但距离此处应该还有很远。 “都跟紧我!” 唐世勋睁开鹰目叮嘱了一句,猫着身子缓步前行,周氏等人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不一会儿,六人消失在荒草丛中…… 第7章 尔等可敢起身见 唐世勋带着周氏等人来到了山腰处的一株古树旁。 他蹲在古树后,露出双眼往山下看去。 从这儿,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脚底下的幽深峡谷。 只见峡谷中的小涧旁有一大群难民。 在难民周围,有不少手持刀枪棍棒的汉子。 难民被这些汉子驱赶着,步履蹒跚地向峡谷上游行去。 不时有人摔倒在地,而这些人若是没能赶快起来,便会遭到几个手持鞭子的大汉喝斥鞭打。 哀嚎惨叫声不时传到六人的耳中,周氏等人皆心有戚戚地看着峡谷里的难民们。 唐世勋虽看不清具体有多少人,但粗略估计至少该有一百余人。 他低头沉思着。 那些难民前行的方向并不是芦洪江,看来得赶快带着周氏等人离开才是。 至于那些人会遭遇怎样的命运?这可不是他如今要考虑的问题。 ‘咻!’ 就在唐世勋要开口说话时,破空声突然响起。 ‘嗒!’ 一支箭矢深深地插入了古树中。 箭羽急晃。 唐世勋的脊背一阵发麻。 箭矢就从他和周氏中间掠过。 “莫要起身!” 唐世勋赶紧捂住想要惊呼的周氏的嘴唇。 周氏也眼疾手快,忙捂住两个孩子的嘴。 苏如诲和苏妙妙也吓了一大跳,但兄妹俩都明智地低头不语。 唐世勋咬了咬牙,手握长枪站傲然起身,对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朗声道:“大侠手下留情!” 他这也是无奈之举,若他不起身,对方再射来一箭如何是好? ‘咻!’ 又一支箭矢飞来。 箭矢堪堪从唐世勋的脸颊旁掠过,插入了古树中。 唐世勋冷哼一声,他已经判断出了弓箭手所在的具体位置。 而这支箭矢他之所以不避,却不是他托大,而是他在赌对方这一箭是在示威。 但蹲坐在地上的周氏等人皆是吓得脸色苍白。 “恩公!” 苏如诲咬着牙愤而起身,双手颤抖地握着刀挡在唐世勋身前。 “无胆鼠辈!” 唐世勋剑眉怒扬,他将身前的苏如诲给拉到旁边,大声喝道:“吾乃宝庆府邵阳县生员唐世勋!尔等可敢起身相见?” 他不确定对方有多少人,又是什么身份? 但他也只能赌对方不是穷凶恶极的贼人,因此他道出了自己的生员功名。 苏如诲也是福至心灵,他连忙跟着朗声道:“吾乃宝庆府新化县廪膳生苏如诲!” 杂草丛中响起一阵悉索声。 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子站起身来。 只见一个男子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极为锐利。 另一个男子面上无须,左眼至脸颊有一道刀疤,看上去很是凶悍。 小胡子手里提着把带鞘长刀,刀疤男弯弓搭箭瞄着唐世勋。 这两人的背上都背着行囊,刀疤男的腰间还挂着两只野兔。 “两位都是秀才公?” 小胡子开口了,他神色警惕地盯着唐世勋二人。 唐世勋暗道有戏,将自己何时获得的生员功名如实告之。 苏如诲更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展开,这是他作为新化县廪膳生的凭证。 “哼!两个读书人还拿着破枪破刀,老子还以为你们是山贼呢!” 刀疤男的眼中虽满是不屑,但已是将弓箭放下。 小胡子对读书人颇为尊重,他拱了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你我还是同乡,在下于威,这是我二弟于猛。” “于威?” 唐世勋不禁喃喃自语,这名字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他仔细地在脑海里搜索着,突然他眼睛一亮,拱手问道:“难道,阁下是邵阳县快班的于威于捕爷?” “哈哈哈!” 于威闻言豪迈一笑,他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能被一位秀才称为‘于捕爷’,于威感到心情极为舒畅。 他适才见唐世勋傲然而立,对第二发箭矢竟毫不闪避,心里已是暗自佩服。 其实,那第二箭正是于威示意二弟于猛射偏的,他想看看这唐世勋会如何应对。 对于唐世勋的表现,于威不禁暗自点头。 “你这秀才倒是好记性。” 于猛撇了撇嘴,将弓箭背在了背上。 唐世勋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魂穿后,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还存留于脑海里。 至于他为何能记得这于威,却是因为此人长期在邵阳县的快班任捕快。 于威曾在邵阳县抓捕过好些个江洋大盗,因此在公门和民间颇有名气。 唐世勋拍了拍周氏的香肩,示意她们都站起来。 众人相互见礼。 于威兄弟俩见到周氏等人后,神色顿时一黯。 唐世勋看到二人的神色,忙故作关心地询问。 于家兄弟也不隐瞒,神色阴郁地向众人解释。 原来,于威兄弟俩也是一大家子从宝庆府南逃而来,途中,他们还收留了不少同乡,加起来有八十余人。 两个多时辰前,于威让家人和难民们在麻谷山对面的望江岭上歇息。 而他跟于猛则去前方探路,顺道去芦洪江畔看看是否有过江的渡船。 于威以为,他们有这么多人抱团,且他的三弟四弟也是练家子,想来该不会有甚问题。 谁知一个时辰前,当两兄弟回来时,却看到现场死了二十来个老者,其中就有于威的爹娘叔伯等。 而其他六十余个青壮妇孺,皆不知去向。 兄弟俩捶胸顿足一阵大哭后,开始寻找其他亲人。 好在于威常年呆在公门中,倒也学了一身真本事。 因此他们顺着足迹和沿途扔下的杂物等,从望江岭上一路追踪到了岭下的峡谷中。 于威两兄弟自然也听到了峡谷中的哀嚎声,但他们看到远方的人群甚众,也不敢贸然行动。 而后两人又看到对面麻谷山的半山腰有株突出的古树,看起来视野极佳,于是便跑了过来。 恰巧在这儿,他们遇到了唐世勋等人。 误会既已化解,又都是同乡,八人也不再紧绷着神经。 于威豪爽地让于猛解下腰间的两只野兔,并递给了周氏和苏妙妙,让两女将野兔拿去清理了烤来吃。 唐世勋对于威道了声谢,又对周氏点了点头。 周氏心中暗喜,赶紧带着苏妙妙和两个孩子去忙活。 唐世勋和苏如诲、于威、于猛四人则蹲在古树旁,看着峡谷中渐渐远去的人群。 峡谷里不时传来凄惨的哀嚎声,于猛气得破口大骂。 于家两兄弟已经确定,他们的亲人就在那人群之中。 唐世勋则沉吟不语,神色冷静地观察峡谷中的地势。 第8章 一穷二白自敢搏 “于大哥,这帮山贼不简单呐!” 唐世勋伸手指着峡谷沉声道:“诸位请看,难民们虽走得有些凌乱,但隐约还能看出被分成了四队。每队之间有一两名手持鞭子的贼人在喝斥,外围还有二十余人在监视。而且,在峡谷的小涧对面是不是还站着几个人?” 他行事向来谋定后动。 兹事体大,他自然是要先指出困难来。 “没错,小涧对面有四人,且手里都拿着弓箭,不好办呐!” 于威的眉宇紧锁,神色很是凝重。 “那又如何?大哥,难道爹娘叔伯被杀的仇不报了吗?弟弟妹妹和孩子们也不去救了吗?” 于猛梗着脖子,义愤填膺地看着大哥于威。 “二弟,稍安勿躁!” 于威一脸沉痛地拍了拍于猛的肩膀,杀父仇人就在峡谷中,他如何不想报仇雪恨? 但对方人多势众,单凭一腔热血又如何能救出家人? 随后,于威扭头看向唐世勋,低声请教:“世勋老弟,依你之见,我等可有机会?” 苏如诲在旁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太荒谬了,他们只有四个人啊!对方可是近三十个贼人,这和寻死有甚区别? 更何况,谁不是拖家带口的?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妹妹怎么办?恩公的夫人和孩子怎么办? “要说机会,倒也不是没有。” 唐世勋低声说道,他的鹰目中散发着炙热的光芒:“如果,我们速度够快的话!” “啊?” 苏如诲忍不住一声低呼。 恩公莫不是疯了?他怎可说这等胡话? “哦?还请世勋老弟不吝赐教。” 于威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连忙对唐世勋拱手请教。 他并非毫无主见之人,只是看着峡谷中近三十个贼人,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这兵荒马乱的,贼匪四处横行,官兵又都被张献忠那贼人给打散了。 即便于威想去搬救兵,却也无处可找。 何况,他以前也只是个捕快而已,抓捕贼人的事虽经历不少,但峡谷中的贼人也太多了不是? 其实于威刚刚问唐世勋,只是想听听这秀才公的意见。 毕竟,于威对读书人还是发自内心地尊重的,而且他也深知读书人的主意多。 但他没想到这秀才公不仅说有机会,而且是说‘我们’。 那意思,不就是说大家一起去救人喽? 于猛在旁听到唐世勋说的话,不禁刮目相看,同时也暗自好奇,不知这秀才公有何办法? “诸位,以峡谷中众人的脚程,若要行至前方那座石山,需要多久?” 唐世勋指着峡谷上游远处的一座石山。 目之所及,隐约可见石山的左右各有一条峡谷分支。 于威看着峡谷中人群的行进速度,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后答道:“若按他们的脚程,行至那石山脚下,估摸着得到申时初。” 说罢,他和于猛、苏如诲都疑惑地看着唐世勋。 “申时初……那就还得走上一个时辰了。” 唐世勋默默地点了点头。 现在是未时初,即后世的中午一点。 而难民们要走到石山脚底,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 他沉吟片刻后,又问:“于大哥,若是以你和于二哥的脚程,从对面的望江岭绕到那座石山,需要多久?” “从望江岭?” 于威看着麻谷山对面的望江岭沉吟片刻,很确定地回答:“半个时辰足矣!” “恩公,你莫不是想从望江岭绕过去,在石山脚底截住那些贼人?” 苏如诲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 就他们这几个人,即便跑到前方去截住贼人又能如何? 于威和于猛也很诧异,这算是甚机会?难道真要跟那些贼人正面硬打一场? “非也,非也。” 唐世勋笑着摇了摇头,他指着远处的人群问:“诸位试想,这帮贼人的山寨还有多远?” 于威等三人沉默不语,皆在腹诽,鬼知道贼人的山寨在哪儿? “若在下所料不差,以他们的脚程,最迟只需三个时辰!” 唐世勋故作神秘地掐指一算,胸有成竹地朗声一笑。 “啊?” 于威和于猛一脸惊讶地看着这秀才公。 难道这也能算出来? “还请恩公教我。” 苏如诲一脸好奇地对唐世勋拱了拱手。 “明日,就要立冬了。” 唐世勋高深莫测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随后他吸了吸鼻子,咧嘴笑道:“哟!兔肉快烤好了吧?呵呵!” 说罢,他负手转身,一步三摇地向不远处的周氏等人走去。 于威和于猛险些破口大骂。 这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哪有如此吊人胃口的? 苏如诲则低着头沉吟不语,他似乎有些明白恩公的意思了,可是,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八人围坐在简易的烤架前。 两只野兔已烤得焦香四溢。 于威从怀中掏出个灰色的小布袋来掂了掂,随后伸手进去扒拉了一小撮粗盐撒在兔肉上。 唐世勋看得眼睛一亮,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还能有盐? 不得不说,这段时日唐世勋的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 当然,他还瞥见装粗盐的灰布袋上隐隐有些暗红色。 不过这又有甚奇怪的?一路跋山涉水逃过来的人,为了生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不足为奇。 弱肉强食,不外如是。 虽说这兔肉是于家兄弟的,但唐世勋也不客气。 他掏出那把精致的匕首,将最肥美的四条兔后腿切下来分给了周氏、苏妙妙、立泰和湘儿。 至于其他的肉和内脏等,自然是四个男人分食。 唐世勋很公平,就连两个兔头都切开来分了。 于猛看到唐世勋居然把那么好的兔后腿分给妇孺,险些就要破口大骂。 于威赶紧在旁用手肘推了推于猛。 虽然于威也心有不快,但他毕竟老于世故,这点儿涵养还是有的。 何况,他心里还一直在想着这秀才公卖的关子,他想不明白,那些贼人的寨子为何只需走三个时辰? 再者,秀才公提那贼人的寨子又是为何? 唐世勋可没想其他,难得有带盐味儿的烤肉,他自然是要先祭一祭五脏庙了。 周氏没想到唐世勋会这么分肉,心中很是感动,她也顾不得甚矜持,大口地咀嚼着。 至于苏妙妙、立泰和湘儿三个孩子,更是毫无吃相可言。 唐世勋大快朵颐后,负手站在古树旁,看着峡谷沉吟不语。 他之所以跟于威等人卖关子,可不仅仅是为了让家人吃上这顿兔肉而已。 若是他要跟于家兄弟俩去救人,定然会很危险。 但福祸本就相生相依不是? 有多大的风险,或许,就会有更大的回报。 如今的他当真是一穷二白,若是不博上一博,哪有未来可言? “恩公。” 这时,苏如诲神色担忧地走到了唐世勋身旁。 于威和于猛两兄弟也跟着走了过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唐世勋一脸沉重地仰天长叹。 “哎!” 苏如诲和于家兄弟想到这一路逃难而来的辛酸,也都叹息了一声。 随后,三人都好奇地看着唐世勋,不知道他为何突发感慨。 “如诲。” 唐世勋心中已有决定,他神色坚毅地拍了拍苏如诲的肩膀。 “是,恩公。” 苏如诲恭敬地回望着他。 “我的夫人和两个孩儿,就暂且由你代为照顾了。” 唐世勋从怀中将那把精致的匕首交给苏如诲,沉声道:“此地不在山道旁,目前尚算安全,你们且在此等我们,若是到了后日破晓我们三人还未归来,你们即刻启程南下!” “恩公!” 苏如诲眼中含着热泪,直挺挺地跪在唐世勋面前。 “好!是条汉子!” 于威和于猛皆心中一震,忍不住对唐世勋大声赞许。 他们没想到这秀才公竟然真决定跟他们一起去救人。 实际上,于家兄弟早已抱着必死之心,即便唐世勋不愿同去,他们也不会强求。 毕竟,被抓去的是他们的亲人。 没想到,这秀才公会如此高义。 第9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秀才公,你放心,我于猛定会死在你之前!” 于猛豪迈地拍了拍胸口,脸上的刀疤因激动而愈显狰狞。 “世勋老弟高义,若此行无法救出我于家的亲人,我和二弟也定会尽力护着你的周全!” 于威神色严肃地对唐世勋拱了拱手。 “于大哥,于二哥,莫要说这等丧气话,若事不可为,我如何会撇下家人与你们同去?” 唐世勋将苏如诲扶起来后,胸有成竹地对于家兄弟淡然一笑。 于猛这时总算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问道:“秀才公,你为何说那贼人的寨子只需走上三个时辰?” “呵呵!” 唐世勋自信一笑,伸手指着峡谷,冷静地向三人解释。 贼人只有不足三十人,虽说有武器在身,但他们需要押着近百难民回山寨。 这可是两票买卖,贼人最担心的不就是在野外过夜吗? 若是夜里有人挑头反抗,黑灯瞎火的,这些贼人如何控制局面? 为何贼人会把老弱者杀掉?无非也是为了加快行程。 再有,立冬将至,到了酉时过半天色就已渐黑。 若贼人要赶在天黑前回到山寨,实际上连三个时辰都不到了。 于威两兄弟一脸恍然,不住地点着头。 苏如诲仔细听罢后,皱眉问道:“恩公,那若是贼人用绳索等物将所有人绑缚,又如何会担心他们反抗呢?” 唐世勋淡然一笑,指着峡谷问:“诸位请仔细看,若是贼人有足够的绳索,为何只绑了其中的二三十人?” 于猛的视力极好,他举目远眺后点头道:“没错!” 于威这时也疑惑地看着唐世勋,好奇道:“世勋老弟,你为何说贼人干的是两票买卖?” “因为那近百难民中,除了你们那边剩下的六十余人,还有三十余人,我想,该是与我之前同行的刘家兄弟那帮人。” 唐世勋叹了口气,将他上午时在山道上发现财叔等人尸体的事情告诉了于家兄弟。 他推测,这帮贼人一开始是在麻谷山这边劫持了刘家兄弟那帮人,并将老弱杀掉。 而后带着他们走入了峡谷,该是打算原路返回,但或许是有哨探在峡谷对面的望江岭上发现了于家那八十余口人。 兴许这帮贼人是想一口吃个大胖子,就把那边也给劫了,而为了加快脚程,又将那边的老弱也都杀了。 唐世勋冷声一笑:“哼!敢以不足三十人劫持近百人,且其中过半都是青壮,胃口当真不小!若非那四个弓箭手在小涧对面震慑,这帮贼人怕是不敢有这等胃口。” 他的判断不无道理,能够拖家带口逃过来的,本就经历了诸多生死考验。 青壮们虽都忍饥挨饿,但若有人振臂一呼,也不知这些贼人会否被撑死? “世勋老弟高见!” 于威佩服地对唐世勋拱了拱手,他的双目划过一丝寒芒:“那我们若是将那四个弓箭手给解决了,岂非胜算颇大?” “非也,非也!”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摇头笑道:“难民们毕竟手无寸铁,即便我们杀了那四个弓箭手,但仍有近三十个贼人不是?若是能少些死伤总是好的。我们且先养精蓄锐,待他们走到那石山之后,看看贼人究竟是往那边走,届时我们再从山岭上绕到他们前面,嘿嘿!”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极为炙热,但却卖了个关子:“至于之后,见机行事吧!” “好,世勋老弟,我们听你的便是。” 于威虽很想知道这秀才公究竟要如何见机行事,但他并未刨根问底。 只要能救出家人,要他如何他都愿意。 而且,于威也被唐世勋的自信给深深地感染了。 于猛更是在旁骂咧咧地摩拳擦掌,就等着去救家人于水火了。 苏如诲虽心中担忧,但也不便多言,他跟唐世勋接触了数日,深知恩公行事果断且胆大心细。 恩公既然决定了,他又如何能改变? 而他心中已是暗自发誓,若恩公当真有甚不测,他便是豁了这条性命,也要保护恩公的妻儿。 申时将至。 周氏一脸凄惶地挽住唐世勋的手臂。 她不明白,勋哥儿为何要去冒这等风险?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将适才吃进肚里的兔肉全吐出来还给那于家两兄弟。 唐世勋并未对周氏隐瞒,而是很坦诚地告诉她此去救人的目的。 周氏知书达理,自然听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她心中极为震惊,为何勋哥儿会如此胆大包天? 她不禁有些恍惚,想当年,她十五岁时就已嫁入了唐家。 那时,二叔世勋才十二岁。 周氏可是一路看着世勋长大成人的,如今,十年过去了。 她自忖对勋哥儿已是极为了解,他一直都是个宅心仁厚的读书人。 然而,自从数日前勋哥儿受伤后,周氏感觉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不仅变得霸道果决,而且也不再文绉绉的,更是敢亲手杀死两个贼人。 这还是她一直以来所认识的那个勋哥儿吗? 但周氏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样的勋哥儿更值得信赖,也让她有了安全感。 而此时,她的眸子里满是忧色,这一路走来无论再艰辛,至少两人还能相互扶持。 若是勋哥儿此去真有个甚三长两短,那她和两个孩子又该如何是好? “弟妹。” 这时,于威提着个行囊走到了周氏身旁。 他将行囊交给周氏,沉声道:“这一袋都是我攒下的吃食,若是你们五人省着点吃,至少够吃上大半个月的。” 接着,于威又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拙的铜牌郑重地交给周氏,只见铜牌上刻着个篆体的‘于’字。 于威低声嘱咐:“若是后日破晓我等未能归来,你们就听世勋的安排即刻启程!若你们有幸进入广西境内,就去全州的衙门找……” “于大哥……” 周氏接过行囊和铜牌后,神色愈发担忧。 她感觉于威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呵呵,于大哥,你可莫要说的如此沉重,此行虽有风险,但我们也并非不能全身而退。” 唐世勋自信地对于威笑了笑。 于威拍了拍唐世勋的肩膀,又看向周氏,神色坚定地说道:“弟妹,你放心,若事不可为,我和猛子定会护住世勋老弟,让他全身而退与你团聚!” 说罢,于威神色凝重地转身走去了古树旁。 “勋哥儿,我!” 周氏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好了,莫要再多言!你放心,我命由我不由天!” 唐世勋胸有成竹地拍了拍周氏的柔荑。 随后,他走到立泰和湘儿身前,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孩子们,爹爹跟那两个叔叔去打猎了,你们要乖乖地听娘亲的话。” “是,爹爹。” 立泰恭敬地应了一声。 “爹爹,湘儿还想吃烤肉!” 湘儿的小手指搭在嘴巴上,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之色。 “哈哈哈!好!爹爹去也!” 唐世勋宠溺地亲了亲湘儿的小脸颊,大笑着转身离去。 “恩公!” 苏如诲和苏妙妙兄妹俩站在古树旁恭敬地对唐世勋施了一礼。 “如诲,妙妙,记住我跟你们说的话。” 唐世勋对苏家兄妹点了点头。 随后,他紧了紧自己的破旧长袍,又摸了摸怀中的短刃,扛着长枪毅然向山下的峡谷行去。 于威和于猛已率先进入峡谷之中,看到唐世勋当真走了下来,兄弟俩的眼中满是欣慰之色。 “夫君!” 周氏蹙眉看着唐世勋的背影,忍不住低声轻呼。 她的眸子里已满是雾气,双手紧紧地牵着两个孩子。 虽然,她很想哭,但却生生地忍住了。 第10章 岭上追行岭下贼 申时初。 当唐世勋和于家兄弟进入峡谷后不久。 那伙贼人已挟持着难民们走向了远处石山的左边峡谷。 唐世勋当机立断,三人跨过峡谷小涧,向古树参天的望江岭上行去。 于猛在前开道,于威紧随其后。 而唐世勋则拖后了十余步,他并不是跟不上于家兄弟的步子,而是在尽量节省体力。 他还要留心观察和记住周遭的环境,这是他在后世长期积累的经验,以备不时之需。 申时过半。 古树林立的望江岭之上,唐世勋三人已经与峡谷中的贼人并行。 三人再疾行两刻钟后,唐世勋突然叫停了于家兄弟。 他们已将峡谷中的贼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此时,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横向的山道。 这条山道向东一直延伸到岭下的峡谷,向西,则通向幽深的密林之中。 “于猛兄。”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拍了拍于猛的肩膀,低声吩咐:“劳烦你先沿着山道去密林中探路,若我所料不差,那些贼人应该会由峡谷里沿着这条山道上岭。” “世勋老弟所言有理。” 于威很赞同唐世勋的判断。 这条山道上没有杂草,可以想见时常有人行走其上。 而且于威发现山道上有不少乌黑的血渍和一些星星散落的破物什,他也判断可能是那些贼人之前押着难民走过这条道。 何况这等有山贼出没的地方,恐怕也不会有甚山野樵夫敢来。 这时唐世勋又对即将前去探路的于猛低声嘱咐了一番。 “好!” 于猛仔细地听完后,沉着地应了一声。 他紧了紧背上的弓箭和箭袋,对二人拱了拱手后起身离去。 不一会儿,于猛消失在密林当中。 唐世勋和于猛则依旧待在原地。 他这也是两手打算,虽然他判断贼人会由峡谷中走上这条山道,但为防万一还是等确定后再去与于猛会合。 毕竟,贼人也有可能沿着岭下的峡谷继续前行。 想到贼人还得再走上半个时辰才能到此地,唐世勋和于威坐在地上养精蓄锐,并低声交谈了起来。 唐世勋突然想到一事,低声问道:“于大哥,你之前说上午时曾走到了芦洪江畔,那边情况如何?可有渡船?” 横亘在南边的芦洪江,无疑是所有难民想要继续南下的一道坎,若无渡船,如何能过? “自望江岭而下,往南行半个多时辰后有个小渡口,渡船数艘,但渡口旁已是人满为患。” 于威低声回答,随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去渡口旁问了几位邵阳县过来的老乡,他们是从白马关那边逃过来的,据他们说,沿江岸向上或下行,有十余处大小渡口皆有渡船,但都是难民甚众,渡江,难呐!” 唐世勋疑惑地问:“可是渡船不够?” “渡船并不少,但都是东安县的豪门望族的船队。” 于威摇头苦笑:“老人与孩子一两银子,妇女二两银子,青壮五两银子,这船资,着实太过昂贵。在渡口旁,我是亲眼见到两帮青壮在互殴,就为了抢对方的银子。” “哼!” 唐世勋冷笑了一声,原来是地方豪族把持了船运。 如此昂贵的船资,与那拦路打劫的贼匪有何区别? 他细细一琢磨,奇道:“为何这些个豪门望族还有心思出来捞银子?张献忠的贼兵不是早已攻下了东安县吗?难道他们没有洗劫当地大户?” “呵呵!我当时也有这等疑惑,后来听老乡们说了才晓得,虽说两个月前东安县城就已沦陷,但当地的豪门望族却并未遭到太大打击。” 于威笑着解释:“因献贼的兵马在攻下东安县后,沿着官道继续南下,却在广西桂林府全州的黄沙河关受挫,若献贼不优待东安县的豪族,势必导致后方不稳,如何继续进攻黄沙河关?” 说到这,于威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喜色:“你可知为何难民们会不惜银子也想渡江?据老乡们说,船夫曾透露,我大明的官兵正在东安县境内的某处集结!” “哦?真有大明的官兵?” 唐世勋剑眉微扬,诧异地看着于威。 几日前他听苏如诲说,那两个死去的山贼曾提到有大明的官兵去山寨里招安。 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毕竟这一路行来所见,路上除了不计其数的难民,就是献贼和各路山匪,他是当真从未见过大明的官兵。 毕竟,自献贼肆虐湖广中南部以来,各府官兵皆是被打得四散而逃。 虽不知于威打听到的消息是否是难民们道听途说后的以讹传讹? 但若是东安县境内当真有大明官兵集结的话,对于百姓而言无疑是一针强心剂。 于威笑着摇了摇头,他自然也不知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也难说是那些个东安县的豪门望族故意放的假消息,以便抬高船资呢? 对于这等真假难辨的消息,唐世勋也只是暂且记在心里。 一切,都得等眼前这档子事结束以后才能再作打算不是? 酉时将至。 果如唐世勋所料,贼人押着难民们沿着山道向望江岭上行来。 “走!” 唐世勋和于威起身疾步向密林中行去。 行出不远,于猛突然在山道旁的树林中对二人招手。 三人蹲在林中,于猛低声将他的所见所闻道出。 于猛与世勋二人分开后进入密林,并未直接沿着山道走,而是在密林中穿行。 他谨记世勋的吩咐,在心里估摸着时间,并细细观察倾听是否有贼人的暗哨。 果然,不久后被他发现了两处相隔颇远的暗桩,随后他便立即折返回来。 唐世勋仔细听罢,拍了拍于猛的肩膀:“好,带路!” 在于猛的引导下,三人从树林里迂回前行。 行出不久,于猛突然示意二人停下,三人蹲在地上屏息静气。 不远处,有一棵粗壮的虎皮老樟树。 树下,两个山贼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闲聊。 这正是于猛发现的第一处贼人的暗桩。 只见其中一个贼人的腰间挂着个竹哨。 唐世勋目光如炬,仔细地观察那两个贼人所处的位置和周遭环境。 沉吟片刻后,他低声对于家兄弟吩咐了一番。 随后,他和于威向贼人的右后方绕去。 于猛则猫着身子再前行十余步,蹲在地上弯弓搭箭,眼睛死死地锁住树下的两个贼人。 第11章 突袭暗桩审小贼 大树底下。 一个下巴长着颗黑痣的贼人叼着根枯草抱怨:“今个大当家他们去的有些久啊?怎的快到酉时还未回来?” 另一个蓬头垢面的贼人撇了撇嘴,哂笑道:“谁知二当家是不是又看上了哪位良家女子?就他最爱快活,哪次出去不是他最慢?” 说罢,他又笑问:“三水老弟,前几日我无意中见了那魏娘子一面,啧啧!生得当真标致,大当家对她像个宝贝似的,你说她会不会成压寨夫人?” 三水的眼中划过一丝淫邪之色,猥琐笑道:“要我说,好东西就该让兄弟们一起享用,那才叫仗义不是?咦?” 这时,二人都听到背后似乎有细微的声音。 突然,一把刀架在了三水的脖子上。 三水惊得头皮发麻,嘴上的枯草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只听‘噗’的一声。 一杆长枪刺入另一个贼人的胸口! 这贼人痛得一声闷哼,下意识地紧攥住枪杆。 唐世勋将长枪一拧,猛地抽出。 贼人的口中鲜血狂涌,身子不停抽搐着,瞪大双眼看着身旁的同伴三水。 三水吓得浑身一哆嗦,眼中满是惊恐之色。 他下意识地便要掏出腰间的竹哨。 然而他猛然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架着把冰凉的利刃,他赶紧停止了动作。 “嘘!” 唐世勋蹲在三水身前,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三水看着他那瘆人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 “兄弟贵姓?” 唐世勋将三水腰间的竹哨摘下来后,笑着问道。 “大,大侠,小的,岳三水。” 岳三水连忙颤声回答。 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草丛中,一个手拿弓箭的刀疤男站起身来。 他不禁暗道好险,背上已满是冷汗。 “于大哥,劳烦你将尸体处理下,我跟这位三水兄弟聊聊。” 唐世勋对于威吩咐了一声后,坐在了岳三水身旁。 他很笃定,这贼人不敢造次。 此贼虽生得猥琐,但那双小眼睛颇为有神,看起来很是精明。 唐世勋以过往的经验判断,这种面相的人除非是患了失心疯或被逼到绝路,一般情况下该很是惜命。 “好。” 于威将长刀收入鞘中,冷冷地斜睨了岳三水一眼。 他知道唐世勋是打算审问这小贼,他心里很是好奇,难道这秀才公还懂审讯之道? 随后,他招呼了于猛一声,让于猛将尸体背走,而他则开始清理喷溅在地上的血渍。 “呵呵!于大哥不亏是六扇门中的公爷,这处理凶案现场可当真是在行。” 唐世勋笑着赞了一句,同时轻轻地拍了拍岳三水的肩膀。 ‘咕噜!’ 岳三水听到这话,不禁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他一脸畏惧地看着神色严肃的于威,对于公门中人,他是发自内心的惧怕。 唐世勋自然也看到了岳三水脸上的表情,他笑问:“三水兄弟,这道上还有几处暗桩?” 岳三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回大侠的话,在小的后面,还有两处暗桩。” 他还将两处暗桩的位置详细地说了一遍。 随后,岳三水的脑中突地灵光一闪,脸上满是谄笑之色:“大侠,最后那处暗桩是我的两个本家堂兄弟,若是您信得过小的,就由小的去为您招安了他们,如何?” “你倒会表忠心。” 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当然不会只凭这贼人的一面之词就全信,沉吟片刻后,他又问:“还有多远到山寨?” “山寨?” 岳三水疑惑地眨了眨小眼睛:“大侠,此处离山寨约莫半个时辰脚程,只是您……”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这大侠为何要问山寨在哪?难道,他们想去寨子里? ‘啪!’ 唐世勋重重地一巴掌拍在岳三水的肩膀上。 他嘴角挂着冷笑,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只是什么?” “不不不!” 岳三水看到唐世勋的冷酷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可不敢再吞吞吐吐,低声道:“大侠,那寨子建在小狼山的山腰处,地势颇为险峻,若是从山道过去,隔得老远就会被寨门上的贼人发现!” 说到这,岳三水脑子里灵光一闪,接着低声道:“在后山还有两条小道,其中一条是死路,另一条则可通向寨子后的一处暗门!” 于威和于猛此时已处理完尸体,两兄弟都紧紧地盯着岳三水。 特别是于威,他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岳三水的一举一动。 以他这些年抓捕和审讯犯人的经验来看,这岳三水可不是个能轻易相信的货色。 唐世勋也不是能轻易被糊弄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淡然道:“寨子里现在有多少人?” “除去外出的贼人和我等三处暗桩,寨子里还有二百九十五人。” 岳三水不假思索地扳着手指回答:“其中,老贼只剩八个,新贼二十个,贼人家眷五十有一,另有难民青壮八十有二,妇孺一百三十四人。” 唐世勋和于家兄弟皆诧异地看着他。 此贼怎会记得如此清楚? 但唐世勋和于威都看得出来,这岳三水能够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三位大侠,小的乃是衡州府常宁县人士,今年春夏之交,小的就与家人逃到了此地,结果遭到山贼的劫持……” 岳三水苦笑着叹息一声,神色黯然地跟唐世勋等人讲述他的不幸遭遇。 原来,岳三水一家子被劫持后,为了家人的安危,才不得不落草为寇。 他以前是开茶馆的,那对招子还算利索,于是那贼首便让他来做了这第一道暗桩的哨探。 因此他对从这山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记得颇为清楚。 平日里歇息时,他还时常在寨子里和周围闲逛,因此才知道后山还有小道之事。 说到这,岳三水又叹了口气:“哎!小的无时不刻不在想着逃出去,若只是我跟几位本家兄弟,自然逃得了。但家人们如何是好?若是拖家带口的逃,那和寻死没甚区别。” 唐世勋听罢后,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岳三水的肩膀。 随后他跟于威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旁低声商议。 第12章 小狼山寨四贼首 “世勋老弟,你为何要问那小贼山寨在何处?难道你……” 于威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他的神色既疑惑又担忧。 从刚刚世勋对岳三水的问话中,于威已是听出了端倪。 他很不解,即便那寨子里当真只有七个老贼,但还有二十个新贼,他们三人去了山寨又有何用? “于大哥,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唐世勋估摸着时间,坦诚地跟于威分析和解释为何要去山寨的理由。 对于那岳三水的话,唐世勋自然不会全信,但现在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岳三水。 假如他们把这山寨前的几道暗桩全收拾了,归来的贼人势必会警惕,到时再想解救于威的家人,恐怕会很困难。 若是完全绕过后面的两道暗桩,却也有一定的风险。 假如他们跟岳三水走到寨子的后山小道,岳三水呼救或是趁机逃跑该如何是好? 当然这等情况发生的概率不高,毕竟岳三水也不像是不惧生死之人。 至于说为何要去山寨,唐世勋的理由很充分也很明确。 若半道截击山贼,他们三人必死无疑。 只有伺机潜入山寨后,方有可乘之机。 毕竟,加上今日被贼人劫持的难民,寨子里单单是难民中的青壮都有一百好几十人,这可是个火药桶。 当然,具体要如何行事,还需从长计议。 目前的关键是,岳三水需要提前带他们潜入山寨。 “老弟,高明啊!” 于威一脸佩服地对唐世勋拱了拱手。 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而来,之前在路上时,他还想着在这密林的某处伏击那些贼人。 只要贼人一乱,未必没有机会。 当然,他也明白这等机会很是渺茫,而且他的亲人们恐怕也会死伤甚重。 但唐世勋的计划不一样,只要潜入山寨伺机而动,一切皆大有可为。 于威的眼神也变得炙热,难怪这秀才公如此胸有成竹,原来想的是直捣虎穴之策啊? 只是,这岳三水的话究竟有几成可信? 若无法潜入山寨,那可就没有后话了。 唐世勋看了看天色后,决定再跟那岳三水聊一聊。 他走过去故作熟络地攀着岳三水的肩膀:“三水兄弟,可否绕过那两处暗桩直抵后山小道?” 岳三水一脸的受宠若惊,他不假思索地点头答道:“可行!当真可行!” 他已是猜到,这三位大侠是想去山寨里搞事啊! 且他心中很是欣喜,他就连做梦都想着能带着家人离开那贼窝。 “从此地赶到你说的那处后山暗门,需要多久?” “若由小的带路,不需半个时辰!” “嗯。” 唐世勋点了点头,一双鹰目紧紧地凝视着岳三水,沉声道:“进入寨子后,又该如何行事?” “啊?” 岳三水一脸的惊诧,他眨了眨精明的小眼睛。 随后,他咬了咬牙道:“若是大侠您能说服四当家,大事可成!” “为何是四当家?”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问。 “大侠,小的所说句句属实,若是您信得过小的,这便由小的带路如何?路上小的再慢慢告诉您这四当家是何人。” 岳三水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若是三位真要进寨子,事不宜迟!” “好!” 唐世勋也很果决,此时他只能先选择相信岳三水。 若是此贼途中有异心,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四人不再拖沓,检查了现场后,快速离去。 岳三水对这片树林极为熟络,他在前引路,自密林中走过一道弧线避开另两处暗哨,绕向后方的山寨。 四人一边前行,岳三水一边还不忘跟唐世勋等人讲述那四当家是何人。 据岳三水所说,这小狼山的山寨原本是另一伙山贼盘踞。 两年前,曹亢和另外三位当家的等,共有四十余人被劫持到山寨里。 由于家眷被挟持关押,曹亢等人只能忍气吞声,在山寨里做牛做马。 三个月后,曹亢等人伺机杀了贼首反客为主,并接纳了十余个投降的贼人。 于是,这处寨子就成了曹亢等人的地盘。 不过这都是崇祯十四年的事了,那时还没有如今这等难民潮。 因此曹亢等人除了家眷以外,真正的贼人只有三十来个。 直到今年年初,这处山寨的贼子才逐渐增多。 但贼人连老带新全算上,总共也就七十余人。 寨子里共有四位当家的。 大当家的外号牛爷,为人仗义,但行事优柔寡断。 二当家外号熊爷,此人鲁莽残忍,嗜杀成性,且极好女色。 三当家薛正,主要负责给寨子里采购食盐等生活用品和打探外界消息,并不常在寨中。 四当家曹亢,心胸坦荡,据说乃是军户,似乎有些行伍经验,因此训练新贼的便是他。 由于曹亢曾提出要赏罚分明,因此还兼着寨子里的赏罚等事。 虽说其他三位当家的一开始对此很是赞同,但毕竟那时的山寨才不足百人而已。 然而到了今年,寨子里有不断被劫持来的难民,如今已是到了三百余人。 人多了以后,四位当家的之间开始变得矛盾重重。 且这四人又都各有嫡系,因此纷争也就越来越多。 这导致曹亢跟其他三位当家的之间,因着赏罚之事发生了多次矛盾。 至于岳三水为什么说,只要唐世勋能够说服四当家曹亢,大事可成? 因为,曹亢前两日跟大当家牛爷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其实争吵的原因倒也不算复杂。 十日前,曹亢新纳了一个小妾,这小妾自然是逃难被抓的难民了。 谁知,二当家熊爷在两日前,兴许是酒喝多了?又或是故意而为? 总之熊爷把曹亢的小妾给辱了,不仅如此,熊爷后来更是生生掐死了那女子。 曹亢如何能忍?提着刀便要去找熊爷拼命,结果事情闹到了大当家牛爷那儿。 这牛爷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让曹亢莫要因为一个女子,而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曹亢据理力争,要求按着寨子里的规矩严惩熊爷。 牛爷自然不好答应,于是曹亢又当众跟牛爷大吵了一架。 这就让牛爷恼羞成怒了,虽然牛爷的性子优柔寡断,但人皆有逆鳞,这牛爷最在意的就是面子。 何况牛爷毕竟是大当家,于是亲手将曹亢鞭打了一顿后,锁在了房中。 若事情到此为止也还罢了。 昨日,那二当家熊爷见曹亢被关了,不仅在外冷嘲热讽,甚至还想侮辱他的妻女。 得亏曹亢有几个忠心耿耿的好弟兄,几人死命护住曹亢的家眷,才没让熊爷得逞。 但曹亢的一个好兄弟被熊爷给当众砍了一刀,此时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事已至此,曹亢的愤怒可想而知。 而且,由于曹亢赏罚分明,因此在山寨里的贼人和难民中都颇有威望。 毕竟,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不是? 唐世勋仔细地听岳三水讲述着。 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山寨里边,竟还能闹出这么多事来。 当然,究竟该如何行事,还得先潜入寨子里才能定夺。 第13章 攀越绝路后山行 酉时过半。 天色渐暗。 “几位大侠,到了!” 小狼山的后山,岳三水喘着粗气对身后的唐世勋和于家兄弟咧嘴一笑。 四人皆光着膀子,累得满身臭汗。 好在,总算看到山寨了,只见不远处有一道粗糙的木栅栏。 到了此处,已经能隐约听到栅栏背后传来不少孩子的吵闹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妇人呵斥孩子的声音。 “嗯。” 唐世勋沉着张脸应了一声。 若非真到了山寨,他都快忍不住对那一脸猥琐的岳三水破口大骂了。 于威和于猛更是脸色铁青。 这近半个时辰走的能叫路吗? 当岳三水带着他们迂回绕过两处暗桩后,来到了一片满是枯叶,不见尽头的大沼泽。 唐世勋和于家兄弟当时就心里一咯噔。 他们如何不知,这种沼泽最是可怕,若一步不慎,恐怕连命都得交待在这儿。 若是时间充裕,以唐世勋的经验,倒是有信心可以穿过这片沼泽,然而他们此时哪有多余的时间? 而那岳三水却不慌不忙地在前引路,还不停地叮嘱唐世勋三人一定要跟着他踩过的地方走。 好不容易走出了沼泽后,四人来到了一处石山的山崖下。 岳三水笑着说这便是小狼山的后山了。 当时于猛就对岳三水破口大骂,这他娘的全是悬崖峭壁,如何能上去? 兼且这岳三水笑起来本就猥琐,就连唐世勋和于威也开始自我怀疑了。 这贼人不会当真不怕死,故意带他们瞎转悠吧? 毕竟,从始至终他们都没看到什么山寨。 但岳三水的眼神颇为真诚,他向三人拍胸口保证,只要跟着他走,天黑之前定能到达山寨的暗门。 事已至此,唐世勋三人只能无奈地跟着岳三水攀登悬崖。 好在唐世勋留了个心眼,他让大家把衣裳褪下,撕成布条后拧成一条长绳,四人全绑住腰腹连在一起。 大不了,就一起死吧! 果然在攀登过程中,于威一个失足险些坠下山崖,若非大家死命拉住他,他可就当真交待在这了。 四人靠在木栅栏边歇息,身上都被荆棘等划得满是血口子。 于威一想到适才险些坠崖就后怕不已,他并非贪生怕死,但家人还未救出,若就这么摔死了,黄泉路上又如何向他的爹娘交待? 他脸色铁青地从行囊中拿出肉干和野果等给大家分食。 岳三水一脸谄笑地接过吃食,还一个劲地对于威道谢,于威忍不住狠狠地剐了他一眼。 随后,于威又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于猛则大口地啃着肉干,口中含糊地嘟囔:“三水兄弟,你不错!” 唐世勋也面带笑意,不轻不重地捶了捶岳三水的胸口。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别看这小贼精瘦精瘦的,人又长得猥琐至极。 但他的脑瓜子着实不错,这等几近绝路的后山悬崖与下面的沼泽区,他居然也能摸出条路来。 而且听岳三水说,他这半年多以来走了起码不下十回。 岳三水也感受到了唐世勋等人的善意,他的眼眶不禁有些泛红,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尊重。 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一个劲地咧嘴傻笑。 唐世勋见大家都已吃饱,站起身道:“三水兄弟,继续带路吧。” “三位请随小的来。” 岳三水也不拖沓,起身沿着木栅栏外继续前行。 走了百十步后,他在一处岩石旁停住了脚步,只见这岩石跟木栅栏之间,有个半米多高的破口。 这便是岳三水所说的暗门了。 唐世勋心中暗自摇头,看来,这里的山贼根本就没注意到寨子后方有这么的一处漏洞。 岳三水低声告诉大家,由于破口之内有好几棵老树,若不仔细留意,很难发现这破口。 当然,那些贼人即便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引起多大重视,毕竟这后边全是悬崖峭壁,有几个人能攀爬上来? 就在岳三水趴下去准备爬进破洞时,于威连忙抢先一步说道:“诸位,在下先行一步。” 岳三水摸着后脑勺讪笑一声,他自然明白于威为何如此。 于威在破口内警惕地转了一圈,确定周边安全之后,方才示意大家进去。 四人攀上了破口内的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上。 虽说此时天色渐暗,但树上的视野颇为不错,勉强还能看出这山寨的大概面貌。 岳三水趴在粗壮的树干上,为唐世勋等人仔细讲解。 山寨大致分为前中后三片区域,他们此时所在的是后区。 这里住的都是老贼和其家眷,修建的木房相对较好一些。 中区是新贼和其家眷住的地方,还有贼人议事的大堂等。 而前区,则是难民住的地方。 岳三水说,前区也已无法安顿更多的难民,如今在寨子的大门外,也搭了不少的窝棚。 唐世勋仔细地将目之所及的山寨内情况记在心里,沉声问:“曹亢被关在哪?” 岳三水指着后区的一处围了矮栅栏的小院:“那里便是曹亢的住所,在他那小院四周,住的都是他最忠心的几个弟兄与家眷。” 说是小院,其实就是几间不大的木屋而已。 唐世勋点了点头,又问:“他那几个弟兄此时会在何处?” “今日他们都没跟牛爷出去,此时他们应该还在中区,那些新贼本就是由曹亢和这几人训练的。” “曹亢和他的几个嫡系的家眷有多少人?” “曹亢除了死去的小妾,只有他妻子和三个儿女。另外几人的家眷,有十六人。” “你呢?你住哪?” “我?” 岳三水突然神色一紧,他的小眼睛中满是警惕之色。 想到之前唐世勋用长枪果断杀死他的同伴。 这是个狠人呐!他不禁感到有些心惊肉跳。 “别担心,我可不是熊爷那等人,我只是要搞清楚你的住所,免得不小心误伤了你的家人。” 唐世勋拍了拍岳三水的肩膀,语气和善地笑道。 岳三水咬了咬牙,指着后区的外围一带:“我的家人都住在那一片。” “三水兄弟,原来,你也是个老贼啊?” 于猛神色不善地斜睨了岳三水一眼。 第14章 深入山寨扮贼人 “三位大侠,我……哎!” 岳三水颓然一叹。 他苦笑着解释,自打他被抓进这寨子里以后,为了生存,也为了让他的妻儿家人少受些苦,他被逼无奈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他才混了个小头目,得以带着家人挤进这山寨的后区来住。 说是老贼,不足为过。 “三水兄弟,莫要唉声叹气,若不是那杀千刀的张屠夫,谁他娘的愿意背井离乡?” 唐世勋很理解地拍了拍岳三水的肩膀:“你是点背让贼人给抓了,为了自保和家人,不得已而为之。” “大侠,谢谢!” 岳三水差点儿感动得流下热泪,他哽咽道:“不瞒三位,小的当真是做梦都想带着妻儿家人离开这鬼地方!” “三水兄弟,我这二弟说话冲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于威也笑着跟岳三水解释了一句。 “我就那么一说罢了,多大的人了,你可莫要在这儿哭鼻子,老子最见不得男人哭了!” 于猛瓮声瓮气地轻轻擂了岳三水一拳。 “是是是!不哭,小的不哭。” 岳三水赶紧抹了把脸,心中很是感动。 这时,远处寨门边传来了阵阵吆喝和欢呼声。 四人知道,贼人押着难民回来了。 突然,一阵夜风拂过,四人不禁都打了个寒颤。 他们的衣裳都已被撕成了布条,此时都还光着膀子。 “三位大侠,趁着贼人才刚进寨子,要不,小的去仓库偷着衣裳出来吧?” 岳三水用手搓着双臂,这夜里若是不穿衣裳,那可就不止是遭罪了。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安全否?再有,若是贼人发现第一处暗桩没人了,可会找你家人的麻烦?” “小的正想跟三位大侠说说此事,若是您三位信得过小的,就让小的先去偷了衣裳,随后小的溜去寨门那边……” 岳三水很坦诚地将他的想法娓娓道出。 此时贼人才刚押着难民大队进寨门,以他们的效率该是不会很高,岳三水还有机会前去混入贼人当中,以他的脑子,编个借口蒙混过关应当没甚问题。 否则若是岳三水就这么不见了踪影,恐怕他的家人还真会遭遇不测。 而岳三水说完后还拍着胸口保证,只要让他在几位当家的面前露个面后,他就找机会抽身回来。 于威和于猛都沉默不语,他们皆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还在低头沉思。 毕竟他们跟岳三水接触的时间不长,而且又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山寨当中。 假若岳三水将他们三人的行踪透露给贼人知晓,那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虽说岳三水表现得颇让人满意,但毕竟有风险,唐世勋也不敢贸然同意。 “大侠,请速做决定吧!” 岳三水听到寨门那边越来越热闹,不禁有些心焦。 “仓库在何处?” 唐世勋沉声问。 他可不会因为岳三水的催促而自乱阵脚。 这儿可是实实在在的敌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就在小的住的那片地方附近。” 岳三水是真心焦急,连忙指了指仓库所在的位置。 他明白这位大侠是担心他反水,但他自认已是足够坦诚,难道他们三位还信不过他吗? “走吧,我与你同去!” 唐世勋仔细思量后,终做出了决定。 他将发髻取下,并将头发弄乱,问:“三水兄弟,那个被我杀了的贼人叫甚名字?” “啊?” 岳三水闻言一怔,随后小眼睛一亮,不禁拍手叫妙。 他低声答道:“那贼人外号山鼠,但他从未提过真名,他的家人……” “不急,咱们边走边说。” 唐世勋打断了岳三水的话头,并低声对于威和于猛叮嘱了一番。 说罢,他将长枪交给于威,跟岳三水一起跳下树去。 他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又吐了几大口唾沫在手上,毫不迟疑地往头发和脸上一阵不规律的乱抹。 顿时,他至少在头脸部分,与那死去的蓬头垢面的贼人有了几分相似。 于威和于猛也已明白了唐世勋的打算,兄弟俩心中都暗自钦佩。 要说假扮那死去的贼人,还只能是唐世勋,由于一路忍饥挨饿,他的身形甚是瘦削,与那贼人山鼠有些相似。 而于家两兄弟那身形,一看就不像是长期挨饿的模样。 于威看着世勋二人隐入夜幕当中,不禁一阵喃喃自语:“此子当真是个人物啊!” 唐世勋跟着岳三水在山寨的后区快步前行。 此时的后区并无太多人,那些个老贼的家眷们也大都赶去了寨门处,迎接归来的大当家等人。 虽说这后区养了些鸡鸭,还有几声猫叫,但值得庆幸的是,狗都被二当家熊爷等人给吃光了。 路上,唐世勋低声向岳三水询问那山鼠的性格特征、说话语气和家人都有谁等等。 岳三水熟门熟路地往仓库走去,并耐心地回答唐世勋的提问。 唐世勋将岳三水所说的有关山鼠之事记住脑中,并开始分析梳理此人的各项基本特征与习性。 通过分析,唐世勋发觉那贼人山鼠还颇有几分神秘。 此人是在今年夏末秋初之际被贼人抓入这山寨中,与山鼠一起被抓的有他的妻女,还有十几个难民。 据岳三水说,山鼠这一家三口和其他难民是在路上结识,其他难民自然也被迫从贼,但没人知道山鼠这一家是哪里人。 不仅如此,岳三水还说,后山的这条路实际上是山鼠最先发现的,也是山鼠告诉他如何走这条峭壁加沼泽的绝路,因为山鼠也无时不刻都在想着逃离贼窝。 而山鼠的为人则低调寡言,若非是跟岳三水一同放哨熟络了,山鼠跟其他人相处得不算太好。 除此以外,山鼠的妻女也极为低调,也不怎么跟其他人说话。 好在他妻子做得一手好菜,颇得大当家的赏识,因此他妻子负责管理后区的厨房,平日里就带着几个厨子厨娘在厨房里忙活。 唐世勋最好奇的是,照理来说山鼠已经是这寨子里的老贼了,何须每日都蓬头垢面? 他很确定,此人是在刻意隐藏身份。 不多时,两人走到了一处矮栅栏外。 栅栏内有三间不太规整的木房,木房虽简陋,但占地颇大,门上有锁,窗户也都关得严实。 两人翻过矮栅栏,来到了最左侧的那间木房。 岳三水走到窗下,用力抠着窗沿轻轻一抬拉,木窗竟是开了。 这木窗本就不是甚精工细作,窗闩早已朽坏。 两人爬进房内,只见这偌大的房中满是堆积的破旧衣物,一股难闻的异味很是刺鼻。 唐世勋可没空理会甚异味,他和岳三水麻利地挑了两身还算合身的衣裳穿上,又抱了一堆衣物在手,快步离去。 两人原路折返将那堆衣物扔给了于家兄弟后,又疾步向山寨大门而去。 第15章 趁乱蒙混过一关 戌时。 天色已黑,寨门内外灯火通明。 贼人押着难民慢吞吞地走向寨内。 难民们相互搀扶着,妇孺们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啜泣声不绝于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贼人的家眷们热闹地聚在寨门旁迎接,欢声笑语不断。 这寨子的前区颇为宽敞,但除了主道尚算干净,其余地方皆肮脏至极。 早先被劫持来的两百余难民被分成了数堆人,并以简易的矮栅栏相隔。 他们的神色复杂,麻木、悲哀、无奈,皆有之。 看到新来的难民,他们也只是无声叹息,脸上并无太多同情之色。 更有一些被关押了一段时日的青壮,为了生存,也是为了家人,还帮着贼人一同看押今日新抓来的难民。 唐世勋此时正站在岳三水身后不远处。 他蓬头垢面,低垂着眼帘,冷静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而岳三水正在点头哈腰地跟一个老贼说着话。 这老贼双目锐利,身形健壮,背上背着弓箭。 岳三水曾告诉过唐世勋,大当家有个最得力的手下,那就是负责斥候的杨大义,箭术颇为不错,想来就是此人。 由于岳三水一直负责放哨,也算是这杨大义的手下。 唐世勋此时倒不担心岳三水会向杨大义揭发他。 他和岳三水是一同趁乱出现在山寨的前区,且杨大义一眼便看到了他们二人。 若杨大义发现唐世勋是冒充的,岳三水也没法自圆其说。 而岳三水正在跟杨大义解释为何要擅离职守,至于如何解释,之前他也曾跟唐世勋商议过。 只见岳三水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一锭银子塞给了杨大义。 杨大义眼中一喜,随后故作矜持地拍着岳三水的肩膀点了点头,看来不仅没有怀疑他,似乎还对他颇为赞赏。 谁知,这时有人在寨门处喊了岳三水的名字,还对他招了招手。 只见那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脸上还有两道刀疤。 岳三水心中暗骂,还以为能蒙混过关了,谁知又横生枝节。 但那招呼他的人乃是二当家熊爷,他哪敢不过去? 好在之前唐世勋有考虑过这等突发情况,因此两人早已将定好的说辞记在心里。 想及此,岳三水不禁心中暗赞,他脸上故意装作无奈之色,对杨大义告辞后向寨门跑去。 “哼!” 杨大义的神色很是不悦,他对熊爷突然叫岳三水过去感到很不满。 毕竟,岳三水也算是他的手下,何况他也看不惯嚣张跋扈的熊爷。 唐世勋见岳三水被熊爷给叫走了,而杨大义则看着他,他知道,该自己出场了。 他收敛心神,微驼着背,憨笑着小跑到杨大义身前施礼:“见过杨大哥。” “嗯。” 杨大义微微颔首,眼中满是嫌弃之色。 对于这个整日里蓬头垢面的山鼠,他一向都看不上眼。 山鼠放哨时还算机灵,是个堪用的手下,但杨大义平常可不太愿意靠近这个不修边幅的怪人。 “山鼠,你他娘的天天不洗澡,你家婆娘怎受得了你?” 杨大义一脸鄙夷地睨了唐世勋一眼。 突然,他闻到唐世勋身上散发出的异味儿,忙捏着鼻子走开了两步。 唐世勋看得心中暗笑。 之前岳三水跟他说,这杨大义的鼻子很灵,对于刺鼻异味极为反感,因此特意给唐世勋的衣服上抹了些奇怪的味儿,看来效果不错。 当然,美中不足的是,岳三水之前还没向杨大义解释完,因此杨大义并未离去。 唐世勋也不敢胡乱先开口,他可不知道岳三水已经跟杨大义说到哪儿了。 因此他脸上依旧挂着憨笑,静待杨大义继续发问。 杨大义捏着鼻子皱眉问道:“三水说,你们俩在后山那片大沼泽的外围发现了甚宝藏,此事当真?” “当真!” 唐世勋故作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小的亲眼见到那棵大树下埋了好几箱的宝贝!杨大哥您看,这银子便是小的从那儿拿的。”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故作依依不舍地递给杨大义。 “快收好!” 杨大义险些破口大骂,这混蛋怎的敢当面给他银子?若是让二当家等人看到如何是好? 想到刚刚岳三水不着痕迹地将银子塞给他,多懂事啊!哪像山鼠这蠢货? 他低声喝道:“莫要给老子!那藏宝贝的地方你和三水可还记得?” “记得,小的记得!” 唐世勋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并赶紧将银子藏入袖中。 看着唐世勋这等小人行径,杨大义忍不住冷哼一声,敢情这混球是压根不想把银子给他啊? 但他此刻更在意的可是那些宝藏,于是低声问:“可有其他人知晓?” 唐世勋连忙摇了摇头,还故作忠心地憨笑道:“杨大哥,小的和三水哪敢跟别人提起?此事我俩只告诉了您!” 杨大义一脸赞赏地拍了拍唐世勋的肩膀。 虽说这混球臭是臭了些,但能有这等忠心的手下,他自然也不好再面露鄙夷之色。 “杨大哥,小的还从那些箱子里发现了……” 唐世勋欲言又止地舔了舔嘴巴。 “都是自家兄弟,莫要吞吞吐吐的。” 杨大义的好奇心已被勾起,面上还故作熟络地轻轻擂了世勋一拳。 “是是是!” 唐世勋憨笑一声后,故作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杨大哥,您还记得上个月时,嫂子丢失的那件翡翠金簪吗?” “嗯?” 杨大义神色顿时一变。 他如何不记得?那可是他母亲的翡翠金簪,当年他和他夫人喜结连理后,母亲将金簪传给了他夫人。 两年前,他带着夫人跟大当家等人一同逃难,无论再艰辛,他夫人都始终藏着金簪。 然而在上个月时,他的住所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狗贼给行窃了,那金簪也消失不见。 难道,金簪竟是被人给藏在后山的大沼泽外? 唐世勋心中暗笑,他又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不仅如此,还有大当家的那只白玉杯,三当家的女儿的金丝香囊,还有四当家的夫人的玉镯子等等,这几个月寨子里失窃的宝物几乎都在那儿!” “啊!” 杨大义忍不住一声低呼,他已经从唐世勋的话中听出了端倪。 因为唐世勋唯独没有提到二当家熊爷被偷的东西。 这几个月山寨的后区遭了数次盗窃,熊爷自然也丢了几件好宝贝。 杨大义等人自然知晓,窃贼定是自己人,但却不知究竟是谁。 难道熊爷是在贼喊捉贼? 唐世勋说完后,恭敬地低着头。 当岳三水商议如何解释擅离职守的说辞时,曾悄悄告诉世勋,他和他的几个本家兄弟近几个月里,在山寨的后区偷了好些宝贝,并藏匿于大沼泽那一带。 只要他们说是听了传闻去寻宝,并将这些宝贝是何物告诉杨大义,杨大义定然不会再追究两人擅离职守之罪。 而唐世勋则让岳三水告诉他几件关键的好物,并交待不说二当家的失窃物,如此一来,杨大义定然会疑神疑鬼。 果然,杨大义一直沉吟不语,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此时整个山寨前区都闹哄哄的。 一个小贼跑过来跟杨大义见礼,说是大当家有请。 杨大义低声跟唐世勋约定明日便去找那些宝藏,随后转身离去。 唐世勋看着杨大义的背影,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目前来看,他的潜伏计划实施得还算顺利。 “山鼠。” 这时,唐世勋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他转过身来一看,心头顿时一紧,这人是谁? 只见一个身材枯瘦,穿着灰袍的中年男子走到了他身旁。 在其身后还跟着两个贼人,三人都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 这男子留着山羊须,手中还拿着一个账本。 唐世勋心中发苦,难道是这山寨里的账房先生?只是,岳三水为何没向他提及此人? 第16章 一波又起宋夫子 岳三水此时还在寨门处。 他一脸谄笑地奉承着二当家熊爷,而他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唐世勋。 看到唐世勋身旁的那位老先生,岳三水眼皮子一阵乱跳,心中暗自叫糟。 宋夫子怎的也回来了? 由于宋夫子跟着三当家薛正等人去了芦洪市,是以岳三水未曾跟唐世勋说起那些贼人都有谁。 祸事啊!岳三水心中焦急,若是露馅了如何是好? 唐世勋此时可没空骂岳三水,他也是心念电转,暗自想着对策。 看这三人模样,他也猜想恐怕是刚从别处回来的贼人。 他自然明白,这等突发状况若是处理不好,必死无疑。 按着岳三水所说,山鼠除了对杨大义这个斥候队长还有大当家尊重以外,就只对四当家曹亢服气。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二当家还是三当家,山鼠都不会太过奉承。 但此时也容不得唐世勋细想,他只能以他所了解的山鼠的习性来应对。 为防叫错对方的姓名称呼,他并未先说话,只是故作随意地对宋夫子拱了拱手。 同时他的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他想看看宋夫子是何反应。 “粗鄙!” 宋夫子重重地冷哼一声,眼中满是鄙夷之色。 作为整个山寨唯一的秀才,他向来自视甚高。 虽说他也是在逃难中被抓来,才无奈从贼,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个粗鄙的贼人。 若非有事相询,宋夫子作为三当家的嫡系,根本都不会当众搭理这邋遢的山鼠。 他忍着心头不快,低声问道:“听说前几日有官兵来招安,是你带他们上来的?” “嗯。” 唐世勋神色不屑地撇着嘴点了点头。 宋夫子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愠怒。 当然,他也清楚唐世勋为何会是这等表情。 虽说如今大明的官兵在东安县境内四处游说招安各路山贼,但收效甚微,且山贼们对接受招安都心怀疑虑。 宋夫子强忍着心中不悦,又问:“他们跟你说了何话?” “呸!不就是几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大头兵嘛?有甚好说的?” 唐世勋故作粗鲁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却并未正面回答宋夫子的问题。 他只听岳三水提过几句,在几日前有三个自称是官兵的汉子要上山寨,而岳三水和山鼠守的是第一道暗桩,因此最先跟这三人接触,随后由山鼠引着那几人上了寨子。 当那三个官兵跟着山鼠上了寨子后,与大当家牛爷等人谈了不足半个时辰,似乎就谈崩了,之后三个官兵神色愤怒地走了。 而送三个官兵离去的,也是山鼠。 但是唐世勋哪知道那三个官兵跟山鼠说了何话? 宋夫子看到唐世勋竟敢当着他的面如此羞辱大明官兵,已是气得脸色铁青。 但他眼中的神色却很是耐人寻味。 这时,一个小贼跑到他面前谄笑道:“宋夫子,大当家有请。” “嗯。” 宋夫子傲然点头。 随后他冷冷地看着唐世勋,语气不善地低声道:“晚些时候你来老夫房中细说此事,若是你不过来,我便将你做的那些腌臜事通通告诉大当家!哼!” 说罢,宋夫子意味深长地睨了他一眼,负手离去。 唐世勋心中苦笑,这可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很确定,这老匹夫对那三个前来招安的官兵很在意,而且似乎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但就连岳三水都不清楚官兵和山鼠之间说了何事,何况是他? 唐世勋暗叹一声,看来只能编个谎了,也不知能否过得了宋夫子那一关? 再想到宋夫子离去时看他的那一眼,他又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山鼠兄弟,别杵着了,快去帮忙啊!” 岳三水这时大声嚷嚷着走到唐世勋身旁,还故作不快地瞪了世勋一眼。 他拉着世勋往寨门走去,同时低声道:“小的也不知宋夫子今日会回来,他找你何事?” “待会再商议。” 由于寨门内外人多眼杂,唐世勋只低声回了一句。 此时,最后一拨二十余个难民被押进了寨中。 这一拨都是青壮,且都被绑缚了双手。 唐世勋在这些人中看到了曾一起逃难的刘志宝等人。 他借着帮忙维持秩序的机会,走到了刘志宝身旁,好在他此时蓬头垢面的,刘志宝等人并未认出他来。 这新抓来的难民共有九十余人,其中青壮近五十人。 山贼们也颇有经验,他们将这些青壮分成两片看管,妇孺则集中关押在靠近中区的一处栅栏当中,并有几个新贼在旁持刀看押。 如此一来,即便青壮们想反抗,也得考虑自己的家人安全。 “我**!你这厮竟敢骂老子?” 当唐世勋将刘志宝带到一圈栅栏内时,突然对着刘志宝破口大骂。 紧接着,他猛地一巴掌扇向刘志宝的后脑勺,大声喝道:“莫以为你生得高大就敢欺我!” 随后,他扯着刘志宝的头发将其拉到栅栏角落,还时不时地骂上几句。 刘志宝已是气得满脸涨红,他虽被绑缚了双手,但若当真反抗,自是不惧眼前这蓬头垢面的贼人。 他险些便要暴起还击,但想到妻儿还在贼人手中,又不得不强忍着怒意。 岳三水在旁眨了眨小眼睛,他猜想那难民该是唐世勋的熟人,如此做定有深意。 于是岳三水忙骂骂咧咧地对身旁的一个难民拳打脚踢,惹得旁边几个贼人哄然大笑。 “志宝兄,莫要惊呼,我是唐秀才!” 唐世勋突然对刘志宝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又故意大声喝骂,并不轻不重地踹了刘志宝一脚。 “啊!” 刘志宝连忙大声呼痛,他那铜铃大眼中则满是惊诧之色。 他们之前逃难的四十余人中,只有唐世勋是生员,因此大家都称他唐秀才。 这蓬头垢面的贼人居然是唐秀才?他竟然没死? “我长话短说,你快装作跪下求饶!” 唐世勋又低喝了一声。 刘志宝虽心中不忿,但他可不傻,没想到在贼窝里居然还能遇到个熟人,这无疑让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此时哪还顾得甚尊严?于是他连忙哀嚎着跪在唐世勋面前求饶。 唐世勋则故作得意地拽着他的头发,快速在他耳畔低声叮嘱了一番。 这栅栏角落光线暗淡,正适合他跟刘志宝悄悄碰头。 此事他早已在心中酝酿过。 由于他假扮的山鼠不是新贼,而且还是哨探,自然不用负责看管难民。 若是唐世勋时常出现在难民身旁,难免让有心人起疑。 而当时机成熟后,真要让难民们造反,必须要有人在难民中提前串联和带头响应。 这个人,唐世勋自然选择了相对熟悉的刘志宝。 当他叮嘱过后,不着痕迹地将怀中短刃塞进了刘志宝的袖中。 随后,刘志宝被重新带回了难民当中。 看着唐世勋渐渐远去的背影,刘志宝那宽阔的胸膛不停地急促起伏着。 他心中震惊至极,这秀才公莫不是被鬼上身了?怎的会如此胆大包天? 第17章 因时制宜改方案 亥时将至。 闹哄哄的山寨前区总算安静了不少。 之前留守山寨的几个老贼带着二十个新贼,另有不少早先抓来的青壮们,一齐看管新来的难民。 其他贼人则全都走进了山寨中区的聚义堂内。 堂中上首有四把交椅,大当家牛爷和二当家熊爷正坐在椅子上。 只见牛爷年近四十,大鼻阔唇,面容红润,身形颇为魁梧。 熊爷生得比牛爷更为粗壮,他脸上的两道刀疤极为丑陋,笑起来很是狰狞。 两人身旁有几个服侍的女子,这些自然都是逃难被抓的难民。 而熊爷怀中还坐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他一边大口饮酒一边对女子上下其手。 女子强忍着屈辱,无奈地陪着笑脸伺候熊爷。 至于三当家薛正,目前不在山寨内,而四当家曹亢则还被关着禁闭。 牛爷先举着酒碗说了开场白后,众贼皆起身端着酒碗敬了两位当家,接着开始喧闹地胡吃海喝。 唐世勋和岳三水坐在堂内的角落,两人一边啃着吃食,一边低声交流。 同时他的余光还关注着坐在左首的宋夫子。 作为寨中唯一的秀才公,宋夫子着实高傲。 适才众贼起身敬酒,唯独他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而且所有贼人对此也不以为意。 岳三水面上挂着猥琐的笑容,低声将他所知的有关宋夫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世勋。 他还说,有一次曾看到山鼠的夫人跟宋夫子私下会面,一开始他还以为山鼠的夫人跟宋夫子之间有甚私情,后来又偶然发现山鼠和宋夫子也有过私下交谈。 不过岳三水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毕竟谁和谁私下会面说话之事多了去了,有何大惊小怪的? 若非之前唐世勋跟宋夫子交谈,他都快忘记这些事了。 当唐世勋仔细听罢后,顿时心中一沉。 这山鼠本就有些神秘,谁知山鼠曾跟宋夫子有多少次私下会面? 宋夫子刚刚难道没发现他在语气和神态等各方面,与山鼠不同? 但宋夫子完全没表露出任何怀疑神色,这老匹夫为何不揭发他? 再想到宋夫子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唐世勋更是细思极恐。 他在心中暗自警醒,千万莫要小瞧了古人啊! 按着他之前的计划,当他和岳三水蒙混过关后,就在夜里伺机潜入四当家曹亢的家中进行策反。 然而,正所谓因时制宜,唐世勋的敌后经验很是丰富。 他决定改变之前的方案,不能先去接触曹亢,今晚必须要先去会一会宋夫子,毕竟曹亢是否能够策反还是个未知数。 而宋夫子对他的态度又很是奇怪,若宋夫子当真要害他,只需跟大当家揭发便可,何须让他今晚去其房中呢? 唐世勋很确定,那老匹夫定然知道他是假冒的,不揭发他,必有深意。 岳三水听唐世勋说要先去会宋夫子后,也知是无奈之举,但他心中很是发愁,因为他跟宋夫子完全不熟。 他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后,小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狠辣,低声问:“要不,你先回山鼠的住所去,会一会他夫人?” “嗯?” 唐世勋闻言鹰目一亮。 他明白岳三水的意思,先去见山鼠的夫人看似险棋,但这险中却蕴含着极大的机会。 进入山鼠的家中不是问题,若是其夫人一眼认出他是假冒的也不怕,大不了一刀杀了便是。 但若能逼得其夫人道出与宋夫子之间有何关系或是某些秘密,那他再去跟宋夫子见面时,心里也有底一些。 至少,不会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唐世勋知道山鼠的夫人负责管理后区的厨房,于是低声问:“他夫人何时回去?” “该是差不多了。” 岳三水看着聚义堂内的菜已上齐,低声道:“我们先过去?”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 两人各揣了些鱼干等吃食,借着上茅房悄悄离去。 宋夫子端坐在椅子上,对于前来敬酒的贼人,他只是象征性的抿一小口。 其实,他的余光也一直关注坐在角落里的唐世勋。 眼见唐世勋悄然离去,他不禁低头沉吟。 但此时宴席还未结束,且他还有要事与大当家商谈,因此自然不便离开。 后区的外围地带。 唐世勋跟着岳三水来到了一排十余间木房外,两人蹲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岳三水和山鼠都住在这排木房中。 只见木房区外边挂了盏气死风灯,各间房中则鲜有灯火亮光。 房外空无一人,房中不时传来孩子的吵闹声。 两人低声商议了一阵子后,岳三水走向他的房间,而唐世勋则走向第八间房。 唐世勋轻推房门,好在,门未反锁。 ‘吱嘎!’ 他推开门闪身进入漆黑的房中。 “娘?” 一个稚气的女孩正躺在床上,听到门响,她以为是娘亲回来了。 唐世勋借着纸窗外的微弱灯光环视房内。 房不大,一张床,两张木凳,还有个数层的简易木架,架上堆了些衣物。 女孩这时又唤了一声娘。 唐世勋悄悄走到床边捂住她的嘴,寒声道:“丫头,莫要吱声!” “唔!” 女孩的眼中满是惊恐,但她并未挣扎,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真乖。” 唐世勋轻笑一声,从一旁抓了件衣服,撕了一条布揉成团塞进女孩的口中,并将其绑缚。 随后,他给孩子盖好被子,坐在木凳上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房外传来了几个女子的说话声。 唐世勋起身靠在门旁,他知道,该是那几个厨娘回来了。 “嫣儿,你怎的又不锁门?” 一个女子推门而入,并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低沉而都有磁性。 关上门后,她闻到了一丝怪味儿,不禁轻咦了一声。 就在这时,唐世勋突然从门旁贴在女子背后。 他左手捂住女子的嘴唇,右手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颈部。 这女子戴了一方面巾,唐世勋曾听岳三水说过,山鼠的夫人生得奇丑无比,因此时常戴着面巾,这在整个寨子里是独一份。 看来,没抓错人。 “唔!” 女子有些惊慌。 “嘘!” 唐世勋贴在她耳畔寒声道:“莫要挣扎,否则,你知道后果!” 女子闻言连忙点了点头,不再有任何动作。 唐世勋坐在木凳上,将女子抱在腿上,她很温驯,完全不敢反抗。 她只在最初时有一些惊慌,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就连呼吸也没什么波动。 唐世勋低声道:“我现在放开你的嘴,我们聊聊,如何?” 女子轻嗯了一声。 待到嘴唇被放开后,她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你是何人?” 第18章 潜入贼屋审阿梓 “我问,你答!懂?” 唐世勋冷哼一声。 他的右手依旧掐在女子的颈部,左手则快速地对她进行搜身。 虽说这女子的身形很是丰腴,但他可不是为了揩油,何况岳三水还说这女子的面容奇丑无比,他只是为了防止这女子私藏利刃而已。 由于这黑灯瞎火的,女子又被他抱在腿上,他没法看清她的眼神与面部表情。 “你叫什么,来自哪里?” 当唐世勋仔细检查后,将左手按在女子的左手腕脉搏处,并开始发问。 “奴家阿梓,哎!都落难到贼窝了,过往的一切何须再提?” 阿梓幽幽一叹,她并未出声抗议唐世勋的无礼举动,柔声道:“奴家身上并无利器,壮士你若有事相询,但请直说。” 好一个以柔克刚!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他话锋一转:“山鼠不是你相公?” “嗯,他是奴家的本家兄弟。” 阿梓并未犹豫,她的气息很平稳。 “他被我杀了!” 唐世勋的语气极其冰冷。 他感到阿梓的脉搏和身体都出现了变化,但只几息后,又恢复了正常。 而他则将如何杀死山鼠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然而,阿梓没有再出现波动,她听罢后甚至低声反问:“壮士,你来就是要告诉奴家这事?” 唐世勋心中暗奇,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话锋再转:“你跟宋夫子是何关系?” 阿梓闻言顿时脉搏一乱。 她虽不知何谓测谎,但却隐隐猜到这男子为何要一直按着她的脉搏,她忙深吸了几口气,柔声道:“这位壮士,为何如此问?” 唐世勋已察觉到阿梓的身体变化,他一声冷哼,右手稍稍加重了些力道。 他并未言语,之前他已说过,他问,她答。 阿梓顿时感到颈部出现了不适,忙答道:“宋夫子是三当家的人,也是寨子里唯一的秀才公,奴家和他能有何关系?” “还不老实?是否要逼我先掐死你女儿?” 唐世勋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语气极为森然,他右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唔!” 阿梓猛然感到一阵窒息。 由于呼吸不畅,她的身子不自禁地颤抖着。 她终于感到了恐惧,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担心这人当真会杀了她的女儿。 无奈,她只好轻拍唐世勋的右手,示意要坦白。 唐世勋冷哼一声,将右手稍稍松开一些。 “宋夫子名叫宋铨之,年近四十,他乃是长沙府湘乡县人士……” 阿梓不再隐瞒,将她所了解的有关宋铨之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宋铨之虽有生员功名,但并不古板,他二十余岁时自忖无法在科举之路上更进一步,遂进入了湘乡县衙的户房任书办,在前年时更是升任户房的司吏之职。 可惜,献贼肆虐湖广,他这户房司吏的位子都还没坐热乎,便携家眷南逃了。 今年年初时,宋铨之与其家人被抓来了这处山寨。 当时寨子里的难民还不算多,且三当家薛正对宋铨之极为欣赏,因此,宋铨之便成了三当家的嫡系。 虽然宋铨之时常摆出一副高傲姿态,但他既是生员又老于吏事,无论说话做事都有条有理,且并不迂腐,山贼们自然对他很服气。 而三当家又负责将劫掠来的货物等拿去芦洪市和黄杨堡等地售卖,因此宋铨之便成了随行的账房先生。 不仅如此,宋铨之还从难民中发现了两个曾在衙门里任职的小吏书办,他带着其子宋鸿宇和这两个小吏,一同为山贼和难民们登造名册。 虽说贼人们不知这名册有何用,但三当家薛正和四当家曹亢对此举都极为支持。 到了如今,山寨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当家牛爷也渐渐回过味来了,那名册当真是个好东西,否则牛爷根本记不住这几百号人里都有谁,又是来自哪里等等。 再有,宋铨之于闲暇时还教授老贼的孩子们读书认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因此牛爷自然也对宋铨之极为尊重。 是以那聚义堂中左首第一的位子,便成了宋铨之的专属坐席。 唐世勋仔细地听阿梓述说完后,陷入了沉思。 虽然岳三水也说过宋铨之的事,但岳三水对这位夫子是又敬又怕,且他又跟宋铨之没甚太大的交集,自然没有阿梓了解得如此详细。 “看来,你跟这宋铨之很熟嘛!” 唐世勋将这些信息记在心里,低声问道:“他不是跟三当家在外吗?为何今日突然归来?” “这奴家便不晓得了,他都跟三当家等人出去有四五日了,或许……” 阿梓沉吟片刻后,低声道:“或许,他是得知了前几日有官兵来招安之事,因此才赶回来与大当家商议?”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如此看来,宋铨之是想接受招安?” 阿梓不置可否地轻嗯了一声。 唐世勋突发奇想,笑问:“你呢?” “我?” 阿梓闻言一怔,低垂着头沉吟不语。 唐世勋明显感到她的脉搏有些异常,他放松语气道:“你担心我是大当家或二当家的人?” “不。” 阿梓螓首微摇:“奴家猜想,你是官兵派来的。” “哦?为何?” 唐世勋故作诧异地笑了笑。 “奴家对这寨子里的贼人还算熟络,他们可不会有你这等手段,至于那些个难民则都被看押着,又如何能潜入这里?” 阿梓的语气愈发肯定,她的后颈本就贴着唐世勋的额头处,因此她断定唐世勋该是头发凌乱。 她的嗓音既低沉又透露着自信:“奴家那假夫君山鼠和岳三水乃是第一道暗哨,你说你杀了山鼠?或许吧。但这倒是好计策,毕竟山鼠整日里蓬头垢面的,只需岳三水帮你遮掩,你自然可以扮作山鼠潜入寨中!” 有意思!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淡笑。 他的左手松开了阿梓的脉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顺势用左手环抱住她丰腴的腰肢。 但他并未言语,他在等着阿梓的后话。 “招安是那些男人的事,奴家能有何想法?壮士,若有其他事,可否容奴家掌灯再谈……” 阿梓突然被他搂住腰际,顿时变得有些紧张,她欲言又止地挪了挪身子。 第19章 避重就轻难隐瞒 “掌灯?安全否?” 唐世勋故作迟疑地问道。 他心中则在冷笑,这女人竟敢试探他。 当然他也很好奇,这个所谓奇丑无比的女人究竟是何模样? 而且他也想看着她的眼睛问话,毕竟,他对人的眼神与面部细微变化很有经验。 “嗯。” 阿梓螓首微点,柔声解释:“我们每家都有几支蜡烛,只是舍不得用罢了。” “好。” 唐世勋点了点头,果断地将阿梓放开。 他的右手藏于袖内握着短刃,若是这女人不识好歹胆敢开门呼救,他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好在阿梓并未如此。 她起身后走到木架边翻找了片刻,随后将半截蜡烛置于木架上点燃。 顿时,冰冷的房间有了些许暖意。 唐世勋终于看清了这阿梓的模样。 只见她身穿青色襦裙,戴着头帕,脸上挂着青色面巾。 论身姿,当真丰腴婀娜,若论容貌,当真能吓死个人。 即使她以面巾遮盖,但只看她额际与眼眶等部位似被烧焦的皮肤,已是能猜出个大概。 这时,阿梓对唐世勋眨了眨眸子,她那灵动的杏眸很是深邃。 随后,她又指了指床上被绑缚的孩子嫣儿。 唐世勋神色淡然地点了点头。 阿梓为嫣儿解绑后,低声安慰了几句。 嫣儿很懂事,她既不哭也不闹,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二人。 “呼!” 阿梓松了口气,她坐在唐世勋身旁的木凳子上。 突然,她将面巾摘下后低声骂道:“吃老娘豆腐很好玩是吧?” “我**!” 唐世勋惊得忍不住口吐芬芳。 看着阿梓那张难以言喻的尊容,他的眼皮子不禁一阵乱跳,这娘们究竟是人是鬼? 然而,当惊讶过后他顿时感到不对劲。 他又故作嫌弃地盯着她的脸和颈部细看了几眼后,嘴角不禁挂起一抹坏笑:“嗯,刚刚那黑灯瞎火的,滋味儿倒是不错。” “你!” 阿梓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恼。 同时,她也在暗暗地观察唐世勋。 虽然唐世勋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但阿梓一直盯着他那英武的剑眉鹰目,她很确定此人定非山寨中人。 唐世勋可没空跟她再开玩笑,他的神色转为严肃:“说说你和宋诠之吧。” “壮士,在说此事前,可否容奴家先提个请求?” 阿梓重新将面巾戴上,看到唐世勋的脸色一沉,她连忙接着道:“壮士,奴家就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嗯。” 唐世勋板着张脸,故作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壮士,奴家虽不知你潜入山寨有何目的,但若是你离去时,可否带着奴家和嫣儿一同走?” 阿梓的杏眸中满是期冀。 “可。” 唐世勋虽惜字如金,但他的眼神极为肯定。 “谢过壮士!” 阿梓连忙起身对世勋施礼致谢。 随后,她坐在木凳上将她和宋铨之的关系娓娓道来。 由于她和女儿还有山鼠是在几个月前才被抓来山寨,无论是待遇还是伙食,当真苦不堪言。 好在她的面容奇丑无比,才保全了身子。 进入山寨数日后,宋铨之带着人给她们这批难民登造名册。 阿梓当时看到宋铨之像是个读书人,她也是抱着一丝侥幸,跟宋铨之低声交谈了一番。 又过了几日,宋铨之带着阿梓去了后区的厨房,并让她做了几道精致的小菜。 宋铨之尝了几口后很是赞赏,并亲自将菜端给了大当家牛爷。 这牛爷不好酒色,但对吃食很是讲究。 自打他带着弟兄们夺下这小狼山的寨子后,一直未能寻得个中意的厨子,牛爷时常将这等遗憾挂在嘴边。 当牛爷尝过阿梓做的菜后赞不绝口,便让她负责管后厨。 而阿梓也由此得以和女儿以及山鼠搬进了这处房间里住。 再之后,阿梓又向牛爷的得力干将杨大义推荐了山鼠,于是山鼠便开始负责放哨,也由此得以在山寨及周围自由行走。 由于阿梓负责大当家牛爷的饮食,便会时常列些食材佐料等物给宋铨之,让他出去时帮忙购买,这便是她跟宋铨之的关系。 唐世勋听罢后,不禁冷哼了一声。 只从阿梓在述说时的眼神,他就已感到她是在避重就轻。 “若你只是跟宋铨之列些食材佐料,何须在无人的地方私下会面?”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森然道:“再有,山鼠又为何要跟宋铨之私下会面?” “嗯?” 阿梓闻言一怔,她那深邃的眸子里不经意地划过一丝惊疑之色。 沉吟片刻后,她幽幽一叹,坦诚道:“不瞒壮士,宋铨之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带家人离开这贼窝,而奴家和山鼠亦是如此,因此,才会私下见面。” “多少人有此想法?” 唐世勋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阿梓的双眸。 “不算多,贼人中有十余个,难民中的青壮有二十余人。” 阿梓也不再藏着掖着,随后她又摇首苦笑道:“哎!可惜那些个难民中的青壮有谁想反,只有山鼠才清楚。”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倒不觉得这有甚遗憾的。 最初他和于家兄弟看到第一道暗哨的岳三水和山鼠时,之所以他会杀山鼠,只因他看清了岳三水的容貌。 他和于威的经验都判断三水恐怕会比较惜命。 而山鼠蓬头垢面的,他们不清楚此人是否是贪生怕死之辈。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若山鼠不死,唐世勋又如何能借此身份潜伏于寨中?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四当家曹亢呢?他可有被你们策反?” “曹亢?哼!那只是个榆木脑袋罢了。” 阿梓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不屑,摇首道:“是岳三水跟你说起曹亢的吧?但奴家劝你莫要在曹亢身上费工夫,此人本就是四个贼首之一,又对大当家极为忠心,即便他跟二当家势如水火,但他绝不会造牛爷的反!” “嗯。”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于阿梓的分析,他也颇为认同。 曹亢新纳的小妾被二当家熊爷给辱杀,连他的妻女也险些遭到熊爷的祸害。 而他只因当众顶撞了大当家牛爷,为了牛爷的脸面,他竟然还愿意被关禁闭,这岂非是愚忠? 虽说岳三水在带他们潜入山寨的途中,曾说若是能说服四当家曹亢,大事可成。 不可否认,以曹亢的威望,若是带头起事的确大有可为。 然而,唐世勋此时也已感到,要说服一个愚忠的汉子造反是何其困难? 他甚至感到,即便拿刀架在曹亢的妻女脖子上,曹亢也不一定肯就范。 就在唐世勋沉吟不语时。 突然,房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和脚步声。 第20章 换做是你该如何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唐世勋剑眉微扬,一个箭步闪身至门旁蹲下,他深深地凝视着阿梓,右手藏于袖中。 阿梓也暗自心惊,她与唐世勋对视一眼后,深吸了几口气,大声道:“谁啊?” 随后她将胸前衣襟稍稍拉开少许,起身去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四个满身酒气的贼人,阿梓不禁轻捂鼻子。 她故作泼辣地质问:“锦鸡,你莫不是患了失心疯啊?这大夜晚的来敲门作甚?” 这锦鸡长得很是精瘦,他色眯眯地盯着阿梓的胸脯看了几眼,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然而当他抬头看着阿梓的那张脸时,眼中顿时又满是嫌恶之色,他皱眉道:“这不是见你家还点着灯嘛!山鼠可在房中?” “我家相公今日乏了,已是在床上歇息,你找他何事?” 阿梓故作不快地白了锦鸡一眼,随后低声埋怨:“大夜晚的竟来坏老娘好事!” “桀桀桀!” 锦鸡和身后的几个贼人一阵怪笑,他们都不愿多看阿梓的脸,心中更是阵阵恶寒,也亏得山鼠那夯货能下得去嘴。 这时,岳三水披着衣裳从他的房中跑了过来,疑惑道:“锦鸡兄,你们这是?” 他还以为唐世勋暴露了,心中很是忐忑。 “三水啊,你也这么早便歇息了?” 锦鸡斜睨了岳三水一眼,问道:“你可有看到二狗和老猫?” “适才小弟与山鼠兄一同回来歇息时,还看到二狗兄和老猫兄在聚义堂中饮酒来着。” 岳三水故作思索状地答道,随后他又猥琐一笑:“怎的?他俩可是又跑去找乐子了?” “呸!那两个孙子定是将二当家看上的女子给祸害了!” 锦鸡骂咧咧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后跟岳三水大倒苦水。 原来,今日他们出去抓的这九十余难民中,有个生得颇为标致的女子。 若是按着二当家熊爷以前的性子,恐怕直接在峡谷里就要对她施暴了。 然而今日抓的难民着实太多,熊爷也知若是不早些将难民带回寨子,天黑了恐生变数,因此他才耐着性子将难民们给押回了寨子里。 之前在聚义堂中,熊爷喝得兴起,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个标致的女子还未曾下手,因此便招呼二狗和老猫去将那女子抓来。 谁知这俩货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未回来,熊爷顿时便恼了,让他的得力干将锦鸡出去找人。 锦鸡立刻带着人去那关押新抓来妇孺的地方查看,那女子已被二狗和老猫带走了。 因此锦鸡很确定这俩货是见色忘义起了邪心,然而他四处都没找到那俩孙子的踪影。 这夜里本就寒冷,锦鸡等人的酒才喝到一半就出来找人,心里如何不恼? “哈哈哈!原来如此。” 岳三水听罢后心中大定,他猥琐一笑,眨巴着小眼睛问:“锦鸡兄,你们可曾去寨门外看过?” “寨门外?” 锦鸡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拍了拍脑袋道:“是了!寨门外还有许多妇孺不是?兄弟们,走!他娘的莫要让老子找着,否则定要抽死那俩混球去!” 锦鸡带着三个贼人骂咧咧地离去。 岳三水和阿梓对视了一眼后,各自回房。 “呼!” 阿梓神色平静地将门关上后,坐在木凳上轻轻地舒了口气。 唐世勋也暗自松了口气,他对阿梓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隔壁某间房传来一声轻微的开门声。 紧接着,外面传来‘吱吱’的老鼠叫声。 这是唐世勋和岳三水约定的几个简单的暗号之一,岳三水此时发出的暗号是指出去打探下情况。 “壮士,可否冒昧地问一句,你,贵姓?” 阿梓突然问道,她的眸子里既有好奇,又有一丝忐忑。 “在下唐世勋。” 唐世勋很坦诚地说道。 他又不是甚名人,倒无所谓说出自己的名字。 “世勋。” 阿梓默默地念了几遍。 既然大家越来越坦诚,她也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宋铨之是否已察觉到你是假冒的?” “没错。”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低声道:“他还叫我晚些时候去他房中一叙。” 他并未隐瞒此事,本来他进来就只问了几个问题,他有预感到阿梓会有这等猜测。 “原来如此。” 阿梓不禁喃喃自语。 她沉吟片刻后,蹙眉道:“可惜夜深了,奴家不便与你同去见他。” 突然,她眸子一亮,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唐世勋,沉声道:“这是奴家打算明日交给宋铨之的食材单子,你且将之交给他,他便晓得奴家和你已是私下坦诚交谈过。” “字不错。” 唐世勋展开纸张看了几眼,笑赞了一句。 只见这阿梓的字迹看似娟秀,实则柔中带刚,落笔藏锋。 字如其人,不外如是。 阿梓矜持一笑,但她的眸子里不经意地划过了一丝傲色。 “我很好奇,无论山鼠跟你是何关系,但毕竟被我杀了,难道你不恨我?” 唐世勋自然留意到了阿梓眼中的神色,他将纸张纳入怀中,淡然笑道:“刚刚外面有四个贼人,若是你揭发我,我恐怕难以逃脱。” “奴家自然恨你。” 阿梓幽幽一叹:“哎!但奴家若是揭发你,又有何益处?” “你倒想得通透。” 唐世勋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若是换做你处于我这等境地,待会儿还要去见那宋铨之,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理你和你女儿?” “嗯?” 阿梓的身子一僵,心头猛地一沉。 虽然唐世勋是笑着说这话,但她已察觉到了他眼中的一抹狠辣之色。 她的神色惊疑不定,心中不禁暗自后悔,适才真不该将那张纸轻易交给此人。 沉吟许久后,阿梓那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决然。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作镇定道:“你待如何?莫不是想卸磨杀驴?” 唐世勋双手抱臂,腰杆挺得笔直。 他低垂着眼帘,缓缓地摩挲着下巴,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淡笑。 第21章 外生枝道苦衷 ‘吱!吱吱……’ 这时,房外突然又响起了几声有节奏的鼠叫声。 唐世勋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这次岳三水发出的暗号,是指有紧急情况。 他估摸着时间,快到子时了。 阿梓也听到了外面的鼠叫声,又见唐世勋的面容突然变得凝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未知的恐惧让她的神色复杂至极。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嫣儿,眸子里满是慈爱之色。 唐世勋凝视着阿梓的双眸,他已经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恐惧。 旋即他神色一变,轻笑着安慰:“莫要担心,你且好生歇息吧!” “你……” 阿梓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见他的脸色变得和风细雨,她不禁暗松了一大口气。 刚刚有几个瞬间,她感觉他是真动了杀心,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受。 这时,唐世勋忽然起身凑到了她的跟前。 他又想做甚?阿梓的身子顿时一阵紧绷。 唐世勋剑眉微挑,嘴角挂着一丝坏笑。 他轻抚她的玉颈,在她耳畔低语一番。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 阿梓的瞳孔猛地放大。 听到关门声,她顿感心乱如麻。 房外。 阴暗的角落里,岳三水神色焦急地低声道:“大侠!祸事啊!” “何事如此惊慌?” 唐世勋神色镇定地拍了拍岳三水的肩膀。 他知道岳三水如此慌张定有原因。 但他自是不会跟着自乱阵脚。 岳三水看到唐世勋的神色很是镇定,也感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他稳了稳心神低声道:“大侠,适才小的悄悄去了那破口旁,结果,哎!您还是快过去吧!” “他俩可是出了甚意外?” 唐世勋镇定地问,但他心里已是暗叹,果然是于家兄弟那边出事了。 “人倒没事,只是,他们擅自行动了!” 岳三水摩挲着下颌黑痣上的几根毛,愁得不行。 “嗯。”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但他并未立刻行动,而是紧盯着前方那排木房,只见阿梓房中的灯火已经熄灭。 “大侠,那个阿梓,您看是不是?” 岳三水此时也想到了阿梓的问题,他的小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狠辣之色。 “你且先在此蹲上半个时辰。” 唐世勋的鹰目闪闪发亮,他沉吟片刻后,对岳三水低声嘱咐了一番。 “好!” 岳三水点头应了一声,他舔了舔嘴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利刃攥在手中。 唐世勋拍了拍岳三水的肩膀,他最后看了眼阿梓的房间,隐入夜色当中。 破口内的几棵大树底下。 当唐世勋跟于家兄弟互通了暗号后,爬到了树上。 只见树上除了于家两兄弟外,他们中间还坐着一个神色凄惶的女子。 这女子身上披了好几层衣裳,她并未哭泣,只是低垂着头,两手紧紧地挽着于家兄弟。 而于威和于猛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可见他俩对这女子极为关照。 唐世勋虽好奇,但并未言语,他在等着于威解释。 虽说他跟于家兄弟相识还不足一日,但他知道这是两个敞亮的汉子。 何况这可是在贼窝里边,他俩都不是蠢笨之人,哪会如此不知轻重? 他知道于家兄弟肯定是有苦衷。 否则,为何要突然救一个女子? 隐隐的,唐世勋已经猜到这女子为何会落单至此。 于威叹了口气,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唐世勋。 原来,这女子正是之前二当家熊爷让二狗和老猫去抓的那个女子。 那两个贼人兴许是喝高了,抓了女子后邪念陡生,两人竟是不顾熊爷,将女子给悄悄地绑到了这破口内的大树底下。 为防女子尖叫,二人更是死死地将她的嘴堵住。 女子惊恐至极,但却难以反抗,对于自己的遭遇,她除了痛哭便是绝望。 而蹲在树上的于威和于猛本是隐藏得极好。 两人也知此处乃是贼窝,自然不敢轻易暴露行藏横生枝节。 然而,就在这女子即将被施暴时,却突然仰头而泣。 恰好一轮明月自云中露出,树底下的阴影被照亮了些许。 于猛本就举着弓箭以防万一,他一眼便认出树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竟是他的亲妹妹! 这如何能忍? 因此于猛根本都未及细想其他,直接拉满弓愤怒地将箭矢猛地射入一个贼人的天灵盖中! 于威虽未看清女子是何人,但见弟弟直接射杀了一个贼人,如何还能安坐? 他也极为果断,立刻跳下树将另一个还未反应过来的贼人给直接抹了脖子。 之后于威才发现那女子竟是他的亲妹妹于青青,他眼眶一热,越想越是后怕,三兄妹抱在一起低声痛哭。 “那两具尸体可有处理妥当?” 唐世勋听罢后低声问,并轻轻地拍了拍于威的肩膀表示安慰。 此时他自然不会去责怪于家兄弟节外生枝。 他能理解于家兄弟的不得已而为之。 毕竟,这两兄弟可不是为了潜伏任务能心硬如铁的专业特工。 “已是处理妥当。” 于威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着心情,低声道:“适才还有几个贼人过来看了几眼,随后三水兄弟也来了一趟,但我们早已将那两个杀千刀的蟊贼给搬去了破口之外。” “好!夜里寒冷,你们三位还需在此待着,至于我……” 唐世勋并长话短说地给几人讲述他接下来的计划。 “兄弟,你独自去见那宋夫子如何安全?” 于威听罢眉头紧皱,对于唐世勋独自去感到有些担忧。 就在唐世勋要继续说话时,突然,树底下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吱吱’的鼠叫声。 唐世勋知道是岳三水来了,但他心头顿时一沉。 这怎的还不到半个时辰,岳三水就过来了? 那阿梓岂不是…… 唐世勋不禁心中暗骂,对阿梓的表现失望透顶。 看来这蠢婆娘当真在他走了以后,离开了房间。 真是个蠢货!唐世勋心中暗叹。 他虽有些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多想无益,他口中发出了一阵吱吱声,回应树底下的岳三水。 第22章 冒险来见自有因 “咦?” 当唐世勋给岳三水传出暗号后,他和于家兄弟顿时感到不对劲。 岳三水不是一个人!唐世勋和于家兄弟都听出了脚步声的异常。 于猛悄悄蹲在树干上,弯弓搭箭。 唐世勋接过于威递来的一把短刀,于威则提着长刀, 就在岳三水走到树底下之时,两人几乎同时跳下树。 “呀!” 岳三水和另一人同时低呼。 好在,两人都不敢大声叫。 “收声!” 于威把长刀架在岳三水脖子上。 “嗯?” 唐世勋则将短刀架在另一人的脖子上,他也是一声惊疑。 虽然他看不清这是何人,但肯定是个女人,嗯,是个丰腴的女人。 她脸上似乎蒙了一块浅色面巾。 是阿梓!唐世勋心头一阵惊诧。 他没想到岳三水这蠢货居然没杀了阿梓。 更没想到阿梓竟会跟着岳三水来到此处。 “你摸够了么?” 阿梓险些破口大骂,她已猜到身后男子是世勋。 这可恶的混蛋又揩老娘油!她强忍着心中愠怒。 树上。 唐世勋和于家三兄妹、岳三水、阿梓六人坐在两根粗壮的树干上。 阿梓从未爬过树,她是被唐世勋给背上来的。 天色漆黑一片,她紧张地攥着唐世勋的衣角。 岳三水则在低声跟世勋等人解释。 适才在那排木房外,岳三水突然听到轻微的开门声。 由于他在暗处待得久了,一眼便见一道身影悄然走出房间,他很确定那是阿梓。 于是他忙起身尾随其后,意欲过了拐角后就将阿梓给就地杀了。 谁知阿梓就靠在拐角后,还突然低声唤了岳三水一声。 岳三水吓得心头狂跳,这娘们怎么知道是他跟在后面? 随后,阿梓语气沉重地给岳三水说了一番话,让他赶紧带她去找唐世勋。 而岳三水也意识到了阿梓并非是想去告密,否则她何须再去见那位大侠? 那岂非自寻死路? 因此,岳三水赶紧带着阿梓来到了此处。 “阿梓,你可知你险些便丧了性命?”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冷哼着。 其实他心中感到很是欣慰。 不仅因为阿梓没被岳三水杀掉,更因为阿梓没有背叛他。 他听岳三水解释之后,也明白阿梓定是有要事找他才会如此冒险。 同时他也感到挨着他坐的阿梓似乎很紧张,她是怕黑还是恐高?又或是坐得不稳当? 因此他轻轻地搂着阿梓那丰腴的腰肢,以防她一个不慎掉下树去。 “奴家自然晓得危险,但你适才离开后,奴家突然想到一事,若你就这么去见宋夫子,恐有不测……” 阿梓用她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将为何冒险而来的理由和盘托出。 虽然她被世勋搂着腰肢,但她此时并未在意,因为她确实很恐高。 她说,宋铨之那人虽是个文弱书生,但由于大当家牛爷、三当家薛正和四当家曹亢几人都对他极为推崇,因此宋铨之在山寨的自由度颇高,而且还招纳了几个忠心的手下。 其中有一人名叫严宽,箭术颇为不错,此人乃是负责斥候的杨大义的手下,同时他还是宋铨之的义子。 阿梓曾去过两次宋铨之的书房,这两次虽说是私下会面,但她总感觉书房中似乎还有个人。 在第二次与宋铨之会面后,她离去后悄悄地躲在院外的隐秘处,亲眼见到宋铨之和那严宽一同从书房里走出来。 而且,严宽不仅背着弓箭,腰间还挂着一把带鞘短刀。 说到这,阿梓幽幽一叹:“奴家只是一介弱女子,但这心思歹毒的老匹夫竟还在书房内藏个刀手!而他已察觉你并非山鼠,谁知他会埋伏几人?若是你毫无防备去见他,一旦交恶,恐有性命之忧!呀!” 突然,她一声低呼。 由于她双脚一直悬空,身子很是不稳,险些往前扑下树去。 “小心!” 唐世勋下意识地将她搂得更紧。 而他心中不禁暗自庆幸,当真是人心险恶,好在阿梓提前来告诉了他这消息。 他去会宋铨之以前,自然会尽量考虑周全,但他真没料到一个老书生也有如此心机。 若是他跟宋铨之谈不拢,这老匹夫当真埋伏几个刀斧手该如何是好? 于威听罢也是心头暗惊,低声问:“要不,我与你一同进去,并让猛子在外接应?” “大侠,小的以为也该如此。” 岳三水连忙在旁附和:“这宋夫子就是个坏鬼书生!他的心眼儿可多着哩!” 说罢,他指着东边不远处的一处围了栅栏的小院:“那里便是宋夫子一家的住所,院外有棵老槐树,猛子大侠可背着弓箭藏匿于树上。” 唐世勋依旧沉吟不语。 他在阿梓的腰际捏了捏,低声问:“阿梓,你以为如何?” “你个!” 阿梓险些又骂出声来。 她本就半靠着世勋以便坐得稳当些,被搂着也算权宜之计。 结果这登徒子竟还用力捏她腰际,这不明摆着揩她的油么? 以后再跟你个得寸进尺混蛋算账!阿梓在心里边暗暗发誓。 当然,她也知事有轻重缓急,何况她心里早有自己的想法。 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奴家以为,你们不可跟世勋同进书房!” “嗯?” 于威、于猛和岳三水同时一愣。 他们不仅好奇阿梓何出此言,更是好奇地看着唐世勋,兄弟你居然将真名告诉了这女人? 特别是岳三水,心中已是暗暗吃味,连他都不知这位大侠名叫世勋。 世勋大侠居然先告诉了这个丑妇? 岳三水更是在腹诽,这位大侠虽是豪杰,但这口味也委实太与众不同了些。 唐世勋自然不知几位兄弟心中在想甚。 他扭头看着阿梓,若有所思地问:“你是想?” 阿梓毫不犹豫地回答:“奴家与你同去!” “啊?” 于家兄弟和岳三水同时一惊。 就连从未开口的于青青亦是诧异地抬起头来。 虽说这漆黑一片的,谁也看不清谁。 “好!” 唐世勋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优方案。 于威并非山寨中人,虽说世勋也不是,但他至少有个山鼠的假身份。 若是他带着于威一同进去,且这于威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谁知那惜命的宋铨之心中会作何想? 而若是阿梓与他一同进去则不一样,她和宋铨之本就认识,又是个弱女子,至少不会让宋铨之有太大的防备心。 至于说,若是谈崩了如何是好? 那阿梓岂不是危险? 笑话!他连自己的命都舍得拿去拼,何况是阿梓或其他人? 真到那时,便看谁更狠了!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森然之色。 第23章 出乎意料问与答 “三水兄弟,你认为锦鸡等人是否还会来此寻那两个贼人?”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对岳三水问道。 “不会。锦鸡那人性子散漫得很,小的适才提醒他,说二狗和山猫是否趁夜跑到了寨门外?锦鸡应当会出去搜寻一番。” 岳三水一脸笃定地笑道:“但这夜里寒冷,锦鸡早已不耐烦,只要他在寨门外关押妇孺之地仍未寻着,定不会继续。毕竟,谁知那二人是否趁夜跑到小狼山下了?” 于威这时拱手问道:“世勋老弟,那在下是否也去那宋夫子的院外策应?” 唐世勋自然希望于威能去,多个人也多一分把握不是? 但他却考虑到还有个于青青在这。 人家兄妹仨刚重逢,且于家两兄弟对这亲妹妹又如此呵护,有些话世勋自然不好先开口。 于是他故作欲言又止地拍了拍于威的肩膀:“于大哥,你便在此陪着令妹吧,毕竟她……” 就在于威想要说话时,于青青开口了。 她突然打断了唐世勋的话头,低声道:“世勋公子,奴家可没如此娇贵。虽说奴家没能帮上甚忙,但也不会拖诸位后腿!” 随后她对身旁的于威说道:“大哥,你且去吧,小妹在此待着便是。” 于青青的声音轻柔悦耳,但语气很坚定。 阿梓还是第一次听到于青青的声音,她不禁俏眉微蹙。 虽说这天色漆黑,她自是看不见于青青的模样。 但从于青青的话里,阿梓似乎感到了某种含沙射影? 她莫不是在讽刺我矫情?阿梓心中冷哼。 “好,事不宜迟,出发!” 唐世勋也不再多言,他一把将阿梓横抱而起,率先跳下树去。 阿梓险些惊呼出声,直到脚踏实地后,心中方才安定。 她忍不住娇嗔道:“你要吓死奴家吗?为何不先知会一声?” 岳三水这时正好跳下树,听到这丑婆娘的撒娇声,他险些一个趔趄跌摔倒在地,心中恶寒至极。 大家不再言语,悄悄向宋铨之的独立小院行去。 子时过半。 五人悄悄来到了宋铨之的院外,岳三水带着于威和于猛爬上了一棵老槐树。 阿梓挽着唐世勋的手臂向简陋的院门走去。 只见院门旁挂了一盏灯,唐世勋隐约可见院门上有块木匾。 “谁?” 就在唐世勋推开院门时,一个男子从右侧小木房内伸出了个脑袋。 “江兄,小的山鼠。” 唐世勋对这江兄拱了拱手,阿梓低声告诉他,此人乃是宋铨之手底下的两个小吏之一。 阿梓亦是笑着跟江兄打了招呼。 “哦,原来是山鼠和阿梓啊?” 江兄点头一笑,指了指院内的书房,这乃是整个山寨内唯一的书房。 此时,书房内正亮着灯,一道瘦削的人影印在纸窗之上。 ‘咚咚咚!’ 唐世勋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 房内传来了宋铨之的声音。 唐世勋与阿梓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书房颇为宽敞,数座木架上陈列着不少书籍,房中还有一丝淡淡的檀香味。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宋铨之正端坐于桌前看着一卷书。 宋铨之睨了唐世勋和阿梓一眼,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唐世勋拱了拱手,神色自若地与阿梓坐在椅上。 而他的余光则留意着那数座木架。 宋铨之不再理会阿梓,他紧盯着唐世勋的眼睛,开门见山道:“贵姓?” “唐世勋。” “籍贯?” “宝庆府邵阳县。” “世勋……好名字。” 宋铨之捋着山羊须沉吟片刻,皱眉问:“令尊大名?” 唐世勋闻言一怔,怎的还问这些?他沉声答道:“吾父廷业。” “廷,世……” 宋铨之闭目颔首,随后睁开双眼问:“你家祖父,可是善字辈?” “呃?” 唐世勋险些语塞,心中已是暗骂,这他娘的是在查老子族谱吗? 虽然他这具身体的前身记忆犹在,但他爷爷都走了多少年了? 何况他真没料到宋夫子会从这个方面来提问,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会儿,低声道:“祖父善礼。” “哦?果然是这一脉!” 宋铨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神采,笑问:“你可认得湘乡县的唐氏善则公一脉?” “不知。” 唐世勋嘴角一抽,坦诚地摇头。 他哪知道这唐世勋的爷爷辈都有谁?何况还是长沙府湘乡县的?他就连宝庆府的本家族人都没认全不是? “哦。” 宋铨之的神色略显失望。 随后他又看了世勋一眼,问道:“你,可有生员功名?” “嗯。” 唐世勋并未隐瞒,将自己何时得的生员功名道出。 宋铨之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随口提了一道院试中关于律法的‘策论’,这是崇祯十年湖广的院试考题之一。 他并非是想考校唐世勋的功底,而是想从他的回答中验证他是否当真参加过院试,因为只有过了院试者,才能获得生员功名。 唐世勋耐着性子作答,虽说他料到这老夫子会考校他,但心中依旧暗骂,这古代的读书人就是麻烦。 而无论宋铨之作何打算,唐世勋都打定主意先坦诚相待。 若这老夫子当真对他心怀恶意,他有信心在数息之内将其击杀。 阿梓虽是一直坐在世勋身旁沉默不语,但她一直在仔细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她低垂着眼帘,心中已是暗自惊诧,这混蛋居然真是个读书人? 这当真出乎她的意料,一个读书人竟敢如此不惜命地潜入山寨? 之前,她真以为他是一个不普通的大明官兵。 毕竟,他之前的话语中并未表露出太多的文人气质来,也没有甚之乎者也。 虽说唐世勋身材尚算高大,但毕竟是长期营养不良,因此看起来颇为单薄。 阿梓亦是发觉到这一点,但她能感觉到他很有力量,又或者说很会用巧劲? 否则,他如何能背着她攀上大树? 当然,她最好奇的还是唐世勋为何要冒险潜入山寨,难道,是为了救他的家人? “这便奇了怪了。” 宋铨之捻须皱眉道:“老夫还以为你是黑土岭派来的官兵探子,原来你当真是个生员啊?” “嗯。”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不禁暗松一口气,好在他没编谎话糊弄宋铨之。 否则,宋铨之只须问他黑山岭在哪里,他便无言以答。 同时他也暗暗记住此事,原来,大明官兵在黑土岭上。 第24章 破晓起事好时机 “你当真不是官兵?” 宋铨之皱眉捻须,再次向唐世勋确认。 “不瞒夫子,在下当真不是官兵。” 唐世勋非常坦诚地对宋铨之拱了拱手。 他虽看到宋铨之的眼中划过了一抹失望之色,但他并不在意,他心中自有打算。 “你伪装成山鼠混入寨内,究竟为何?” 宋铨之双眼定定地看着唐世勋。 “救人!” 唐世勋剑眉微扬,极为坦诚地回望着宋铨之。 “废话!” 宋铨之吹胡子瞪眼地冷哼一声,但他眼中却划过了一丝欣赏之色。 虽然他不知唐世勋来了多少人,又要如何去救人? 但只看世勋这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已是心中好奇。 难道这秀才有何妙计? 接着,宋铨之又瞥了阿梓一眼,对于阿梓那副尊容,老先生着实是一言难尽。 他矜持地捻须问道:“阿梓,你如何看?” “回夫子话。” 阿梓并未在意宋铨之的嫌弃之色,她语气恭敬地回答:“奴家以为,有世勋公子襄助,大事可成!” “呵呵!” 宋铨之低垂着眼帘,不置可否地捻须淡笑。 他沉吟不语,他倒要看看,唐世勋和阿梓怎么个大事可成法。 “夫子,在下有一事想请教。” 唐世勋拱了拱手,神色严肃地问:“在下听阿梓说,你们已暗自联络了十余个贼人和二十余难民青壮,为何不趁贼人不备时起事?” 他还记得当时阿梓对他说这事时,眸子里曾划过了一丝无奈。 可以想见,阿梓应当是以宋铨之为首,宋铨之没有决定起事,她一介女流又能如何? “哼!你这丫头倒是大胆!” 宋铨之冷冷地睨了阿梓一眼,没想到她连这等事都会跟唐世勋说。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沉声道:“你可知这帮山贼杀起人来有多狠辣?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呐!” 也难怪他会如此慎重,即使他一万个想要离开山寨,但谁没有家眷? 若是思虑不周,大家都会万劫不复。 阿梓俏眉微蹙,对于宋铨之的顾虑,她自然能理解,但她却不能苟同。 唐世勋亦是心中冷笑,果然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真要起事,哪能所有人都全身而退? 要顾全到所有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若是他有十余个贼人做内应,恐怕早已将这寨子闹翻天了。 当然,这等话他自是不会当面说出口。 他也明白宋铨之为何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每个贼人和难民几乎都有家眷,若是起事,谁不想着保全自己的家人? 或许也正因为这等顾己之心,被暗下联络的人恐怕都会将自己的诉求反馈给宋铨之这个‘领导者’。 唐世勋已是看出了这位夫子的弱点,看来,是拿回主动权的时候了。 ‘咚咚咚!’ 他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 宋铨之眉头微皱,对唐世勋的这等失礼举动很是不满。 “破晓至,我便起事!” 唐世勋的鹰目炯炯有神,脸上满是森然决绝之色。 “胡闹!” 宋铨之惊得眼皮子一阵乱跳,忍不住轻拍桌子。 阿梓也诧异地看着唐世勋,她可不知道他今晚便要起事。 “是了,让那书架后的人出来吧!不必藏于暗处,若在下真有杀人之心,谁能阻我?” 唐世勋的鹰目直视宋铨之背后的一个书架,寒声道:“何况,我的弓箭手已埋伏于房外!” “你!” 宋铨之的神色惊疑不定,对于唐世勋这突然而变的凶狠模样,他直感到脊背发麻。 无论唐世勋是否在外面埋伏了弓箭手,但他不明白,唐世勋为何会知道书架背后藏着人? “哼!” 书架背后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身穿黑色短打劲装的男子走了出来。 他大鼻阔唇,生得颇为威武,手中提着把带鞘短刀,双目锐利地盯着唐世勋。 “严宽兄弟?你怎么在这?” 阿梓故作诧异地看着严宽。 “果然是你!” 唐世勋故作自信地一声冷笑。 至于他为何会察觉到书架背后藏人? 却是因为刚刚宋铨之那声‘胡闹’,且轻拍桌子后,书架背后传来了缓缓的拔刀声。 声音虽细微,但唐世勋本就全神贯注,何况他对于这等拔刀出鞘的声音可不陌生。 “你当真是秀才?” 严宽神色严峻地盯着唐世勋。 他心中极为震惊,实际上他之前可不知道山鼠是唐世勋假扮的。 虽说山鼠与他一样负责哨探,但那厮浑身恶臭,他是当真嫌恶至极。 甚至当他被宋铨之叫来埋伏于书架后时,他都不知道来者究竟会是谁。 严宽更是后知后觉地想到,那岳三水与山鼠同为第一道的暗哨,岂不是也反水了?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秀才如何会知道他藏匿于书架之后? “如假包换!” 唐世勋的神色极其自信。 他为了掌握主动权,也是为了更添神秘感,他说之前在聚义堂时,便已发觉宋铨之和严宽二人的眼神交流有问题,并添油加醋且语气严厉地指出。 因为他当时的确有观察到这一点。 当然,若非阿梓透露严宽曾埋伏于这书房内,他自然不会猜到严宽跟宋铨之的关系有多密切。 “这!” 宋铨之和严宽闻言均是一怔,头皮不自禁地阵阵发麻。 他们都以为自己做得已足够隐蔽。 但这秀才却说他们是画蛇添足,刻意回避眼神就是在掩饰? 还有这等说法? “咳咳!” 宋铨之轻咳两声掩饰尴尬,第一次对唐世勋拱了拱手,神色担忧地问道:“世勋贤侄,你,当真想在破晓起事?” 他此时既犹豫又纠结,破晓即卯时初,今日立冬,卯时天色依旧漆黑。 那等时候众人皆最是困乏,的确是起事的好时机。 实际上,宋铨之一直都在筹备起事,各项事宜也都早已考虑得颇为周祥。 然而真要起事,且距离卯时只剩不足两个时辰,宋夫子却又陷入了犹豫不决当中。 当然,他也不敢去揭发唐世勋,否则他没法自圆其说。 且他感到唐世勋似乎想逼他起事。 他心中暗自懊恼,早知便多埋伏几个刀斧手了。 第25章 筹谋已定莫犹豫 “不瞒两位,今日新抓来的难民中,所有青壮都会响应起事!” 唐世勋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大致介绍了今日被抓来这两帮难民都来自何处。 随后,他掷地有声地说道:“再加上岳三水和他的本家几兄弟,还有我带来的弟兄们,全都听我号令!” “啊?” 宋铨之的眼睛瞪得老大,他惊疑不定地紧捋着山羊须。 对于今日抓来的两帮难民,虽然他还没有开始登记造册,但也询问过一些难民的来路。 他明白了,想来唐世勋也是这些难民中人。 阿梓的眸子闪闪发亮。 她虽不知世勋此话是真是假,但她认为世勋的话即便有些水分,但也该相差无几。 “此话当真?” 严宽激动地撑着桌子。 他的双眼闪过一丝精芒,脸色有些泛红,连呼吸也变得粗重急促。 “我唐世勋一言九鼎!” 唐世勋胸有成竹地看着严宽。 他指了指屋外沉声道:“严兄,你且去院外的老槐树,请我的两位好兄弟和岳三水进来,我与诸位详细商议。” “好!” 严宽赶紧对宋铨之和唐世勋抱拳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不多时,于威、于猛和岳三水跟着严宽进入了书房内。 众人低声见礼后,宋铨之一眼便看出这彪悍的于威和于猛不是山寨中人。 他暗自惊叹,难道,这些人都是从山鼠曾提过的后山险道攀上来的? “诸位,我且长话短说,若有不足之处,诸位请尽管指出。” 唐世勋也不拖沓,将他的详细计划和盘托出…… 丑时过半。 宋铨之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唐世勋和阿梓端坐于椅上,他在默默地喝着粗茶。 于威和于猛直挺挺地站立在唐世勋背后。 岳三水、宋铨之和严宽则依旧在口沫横飞地各抒己见。 对于唐世勋的通盘计划,大家尚算认同。 主要是唐世勋有今日新抓来的五十余难民青壮的响应,这一点,无疑让宋铨之感到胜算极大。 当然,宋铨之也并非完全相信,他对唐世勋的计划尚有疑虑。 按着唐世勋的计划,是由后区向外进攻。 即先由他和于家兄弟等人,加上宋诠之和严宽暗自串联的贼人,兵分两路快速入袭大当家牛爷和二当家熊爷的住所。 当擒获二贼后,直接这二人枭首示众,随后分出几人守住被关禁闭的四当家曹亢。 其他人则快速向中区推进。 只要几位当家的没法聚众,贼人们定然是一盘散沙。 一旦到达前区,有难民青壮响应,区区二十个新贼和几个老贼,定然掀不起大浪。 但在细节上,岳三水、宋诠之和严宽的分歧极大。 严宽最反对的是对大当家牛爷的处置问题。 作为牛爷的嫡系人马,严宽毕竟还是心怀忠义之心的。 他认为莫要杀牛爷,他可以去劝说牛爷投降,只要牛爷一声招呼,其他贼人如何会不听? 岳三水则直接反对严宽的提议,贼首万万不可留!牛爷不死,那便是贼人的主心骨,若振臂一挥该如何弹压? 宋诠之则认为,该内外一同起事,即他们率领贼人进攻牛爷和熊爷的住所,而外面的难民青壮亦要起事,反抗那二十个新贼和几个老贼。 如此内外夹击,贼人如何应对? 再有便是对不愿投降的贼人之家眷的处理,宋铨之认为祸不及家人,何况他也接触过这些贼人的家眷,实际上其中大多数人也只是些普通百姓而已。 而岳三水最大的反对点则在善后事宜,亦即起事成功后。 他认为不该让难民和家眷团聚,应该继续分隔家眷,否则,还有多少人愿意留在山寨? 这并非岳三水还愿意呆在山寨里,只是,冬季严寒,大家为何要这等时候散伙?莫不如等到开春过后,去留自便。 何况还有个没有归来的三当家薛正,他手里还有些贼人和难民青壮扮作贩夫走卒,若是薛正从离去的难民口中得知山寨易主,如何将其一网打尽? 唐世勋对岳三水这一网打尽薛正等人的提议颇为认可。 至于严宽说提议不杀大当家,他自然不会同意,而且他很严肃地指出贼首不死会有何等后患。 严宽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颓然一叹,希望能留下牛爷的家眷血脉。 唐世勋也并非不近情面之人,他说,只要贼人的家眷不兴风作浪,可以暂时扣押。 但贼首和反抗的贼人,以及作恶多端引起公愤者,无论男女,都必须处死。 而宋铨之所说的内外一同起事,唐世勋则故作无奈地同意。 他自然猜到这老匹夫是何心思。 恐怕宋铨之在担心那些难民青壮是否敢反,抑或说是担心唐世勋在吹牛画饼。 唐世勋知道,若他不答应宋铨之的要求,必然会让宋铨之等人心怀疑虑。 他之所以要从内向外攻,是为了尽可能地保全难民青壮。 这倒并非是他有多么仁慈,实际上,死多少难民他真不在意。 他早料到宋铨之会提议内外夹攻之策,只是他考虑到于威和于猛的感受,毕竟那里面有他们的亲人。 于威这时也考虑清楚了,他如何不明白让难民自行起事有多危险? 毕竟难民们手无寸铁,哪怕人多势众,但看守的贼人皆有兵器在身,死伤,在所难免。 他主动请缨,请宋夫子和严宽帮忙把他悄悄送进难民当中去,破晓时他亲自带领难民们起事。 宋铨之和严宽眼睛一亮,这敢情好!二人立马点头答应。 唐世勋也暗自点头,所谓商议,无非是两帮人在大原则不变的情况下,尽量满足双方的利益。 他即刻拍板定案。 起事时间,就定在卯时初。 后区的起事地点,以宋诠之的这处院落为起点。 前区的难民们由于威负责,只要居中联络的岳三水发出暗号,于威便立刻起事。 此时,距离卯时只剩一个多时辰。 商议已定,唐世勋带着阿梓、于猛和岳三水离去。 于威则跟着严宽离去,他要尽快混入难民当中。 宋诠之的脸上总算没了犹豫之色。 他捻须轻叹,双手有些不自禁地发颤,呼吸也变得急促。 这一天,总算到了。 第26章 斩首行动破晓时 崇祯十六年,立冬日。 卯时将至。 小狼山寨一片寂静。 除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和几盏气死风灯,只有宋铨之的书房依旧亮着灯火。 ‘啾——’ 一声嘹亮的竹哨声划破了宁静的山寨。 同时,山寨的前区一片喧闹,怒吼、狂叫与各种不堪的粗口声不绝于耳。 后区正中间,大当家牛爷的院子。 两个贼人点燃火把守在牛爷的卧房外,又有牛爷的嫡系干将杨大义背着弓箭赶了过来。 不多时,牛爷草草穿了衣裳,扛着把大刀打开门。 “大当家!” 这时,一个满脸麻子的山贼带着哭腔冲进了院中,跪在地上哀嚎:“大当家,不好了!那些刁民全都造反了啊!” ‘啪!’ 杨大义重重地给了这麻子脸一巴掌,大喝道:“四麻儿,少他娘的危言耸听!” 随后,杨大义赶紧吹响了腰间竹哨。 不多时,许多吆喝声传至了牛爷的大院。 牛爷沉着张脸大步迈向院门。 “大当家!杨大哥!” 唐世勋提着一把锋利的短刀,与三个山贼率先赶了过来,并赶紧抱拳见礼。 “山鼠,好兄弟!” 杨大义看到唐世勋如此快就赶来了,眼中划过一丝欣慰。 这时,不远处响起了几声竹哨,二当家熊爷那边也在召集人马。 “走!” 牛爷大手一挥,脸色阴沉地率先走出院门,向中区的聚义堂行去。 这是牛爷和几位当家的早就商议过的,一旦遇到紧急情况,立刻在聚义堂中汇合。 ‘嗖!’ 突然,一支箭矢划破夜空,‘噗’的一声,插入了牛爷身后的杨大义的右胸口。 “小心!” 杨大义一声怒喝,强忍着剧痛便要掏弓还击。 他已发现,箭矢是从一旁的树上射来。 ‘嗖!’ 又一枝箭矢射入了杨大义的右手臂。 远处,七个贼人正在往牛爷这边赶。 就在众人惊慌失措时,牛爷突然感到脖子一凉。 “牛爷!” 杨大义大声嘶吼,目眦欲裂。 ‘当啷!’ 牛爷的大刀掉在地上,他双眼圆瞪,粗壮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脖子。 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唐世勋一脸冷酷地收刀,他根本都没再理会死去的牛爷和失去战斗力的杨大义。 他和四麻儿等人,将那两个举着火把的贼人给砍杀了。 远处的七个贼人也看到了牛爷院门口的突变,他们大吼着举刀冲了过来。 ‘嗖!’ 一支箭矢猛地插入为首者的胸口。 贼人们心头一颤,唐世勋则带着四麻儿等人提着刀冲了过去。 又一支箭矢射向了贼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贼人们已胆寒,而唐世勋状若疯魔,带头冲入了贼人中。 四麻儿乃是岳三水的本家堂弟,他见这秀才公如此凶猛,顿时胆气倍增。 兼且己方人数也不比对方少,此刻,四麻儿早已忘了畏惧,跟在唐世勋身后疯狂挥刀。 不多时,七个贼人均倒在血泊中。 四麻儿与另三个贼人皆身上挂彩,但他们的神情亢奋至极。 于猛从树上跳下,背着弓箭快速向远处的二当家熊爷那处院子奔去。 熊爷的院门口同样是一片混战。 地上躺着几个贼人。 严宽带着六个兄弟,正在与负隅顽抗的熊爷等人鏖战。 于猛站在暗处张弓搭箭,死死地瞄着大声怒吼的熊爷。 唐世勋等五人则将牛爷的首级割下后,快步向四当家曹亢的小院奔去。 与牛爷和熊爷不同,曹亢的院子颇为安静。 三个贼人举着刀站在院内,另有一人则举着块大石头,猛砸关着曹亢的那间屋子的铁链锁头。 “牛爷与熊爷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唐世勋等五人冲入院中,他将牛爷的首级高高举起。 “我**!山鼠,四麻儿,你们这帮杀千刀的!” 三个贼人皆用刀指着唐世勋等人破口大骂。 “上!” 唐世勋一声冷喝,将牛爷的首级一扔,率先冲向三个贼人。 八人顿时战作一团。 另一个贼人则更加用力地用石头砸着曹亢那间屋子的锁头。 ‘砰!’ 锁断,一个黑脸大汉穿着短打劲装,手握长枪冲了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院中带头进攻的唐世勋。 唐世勋亦是看到了曹亢。 只从曹亢那锐利的眼神,他就知道此人定是不好相与之辈。 然而,此时他还不知熊爷那边是否已经被于猛和严宽拿下。 必须要先缠住曹亢! 唐世勋见这院中有一个武器架,他赶紧冲过去抽了一杆长枪出来。 “山鼠!你找死!” 曹亢冷冷地盯着蓬头垢面的唐世勋,手中长枪毫不迟疑地刺了过去。 “哼!” 唐世勋眼疾手快,将曹亢的长枪格挡开后,猛刺向其面门。 曹亢亦是一声冷哼,沉着应对。 两人你来我往数个回合。 唐世勋暗自心惊,这曹亢的枪法比他高明。 若非他以命搏命,恐怕真不是曹亢的对手。 前区已喧闹至极,男人的怒吼声和妇孺的哭泣尖叫声不绝于耳。 且前区不知被谁点了把大火,映得漆黑的天空一片火红。 “你是何人?” 曹亢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他已确定,此人定非山鼠! 虽然他心中焦急,但他之前已听到牛爷和熊爷已被斩首之话。 因此他之前不敢与唐世勋拼得两败俱伤,他还想着赶紧出去主持局面。 否则,大家数年的心血岂不毁于一旦? 然而若不解决这假山鼠,又如何出去? 曹亢暗暗发狠,老子便与你拼个两败俱伤! “住手!” 正在曹亢也要以命搏命时,两个弓箭手站在院门口大吼。 是严宽和于猛。 两人举着弓,死死地锁住曹亢。 “严宽!你!” 曹亢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严宽。 “曹亢,莫要再顽抗了!” 这时,宋铨之走进院中负手而立,在他身后,跟着十余个起事的贼人。 “哈哈哈哈!” 曹亢仰头大笑,他将长枪随手扔掉,怅然一叹,转身便走进了自己的屋内。 他的四个铁杆兄弟顿时也颓然一叹,将武器一扔,不再抵抗。 大家都是明白人,宋夫子说的是莫要再顽抗,而不是要斩首。 大势已去,除了投降,还能怎样? 宋铨之身后的几个贼人立刻跑过去将门关上,并守在门口,严宽亦是提着弓箭守在院中。 而曹亢的四个铁杆兄弟亦是被绑缚双手关押。 唐世勋与宋铨之对视了一眼,两人带着其余人往前区行去。 第27章 密谈善后弦外音 中区已无贼人的身影。 新抓来的难民妇孺们皆被关在靠近中区的两处栅栏内。 她们不知山寨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且男人们又都不在身旁。 虽说看守的贼人已跑去了前区,但她们也不敢贸然跑出栅栏之外,皆惊慌失措地抱着孩子们瑟瑟发抖或低声啜泣。 唐世勋等人继续前行,岳三水这时迎了上来。 他神色担忧地说,前区依旧有二十余贼人,于威等人虽奋力抗击,但贼人们有刀枪在身,且之前被抓来的难民青壮们,不敢跟着起事。 因此于威等人的势头有些难以维持。 好在曹亢没能出来主持局面,唐世勋心中暗自庆幸。 宋铨之此时也没甚畏惧了,他大声招降前区的贼人们,而四麻儿等人将牛爷和熊爷的首级挂于长枪之上,并齐声对前区的二十余贼人们进行招降。 于威和刘志宝等难民青壮中的主心骨均是浑身浴血,眼见唐世勋等人出现了,众人也顾不得身上伤势,纷纷大吼着‘投降不死’等话。 事已至此,之前被抓来的难民青壮们也明白了,这山寨真要易主了! 二十几个贼人亦是惊慌失措,顿时被暴怒的难民青壮们给卸了武装。 有几个想要负隅顽抗的贼人,更是被青壮们围殴致死…… 巳时。 天色大亮。 自卯时初起事至此,已过了两个时辰。 聚义堂中,争论声愈发激烈。 宋铨之依旧坐在左首。 唐世勋则坐在右首,此时,他已洗过脸和头发,并穿上了一套尚算干净的天青色长袍。 正上方的四把山寨主的交椅已被撤走。 严宽等十余个山贼坐在宋铨之的下方,另有几个早先被抓来的难民青壮亦坐在那边。 于威、于猛、岳三水和刘志宝等人则坐在唐世勋的下方。 而岳三水的本家堂弟四麻儿等人,已去山下放哨。 之前,阿梓带着一帮厨娘做了许多吃食,整个寨子里所有人都已饱食了一顿。 正所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 虽说山寨已在双方的通力合作之下,成功易主。 然而唐世勋和宋铨之都清楚,事情才刚刚开始。 山寨如今还有贼人三十余个,其中有二十余人被难民青壮关押着。 从这点看,唐世勋手底下的难民青壮比贼人更多。 不过,早先被抓来的那些难民青壮中,被山鼠串联了十余人,他们都知道这暗自起事最早是由宋夫子主持。 因此,他们理所当然地跟随着宋夫子,同时还拉拢了许多人。 如此一来,宋夫子手底下的难民青壮人数与唐世勋这边不相伯仲,他们各自都有六七十余名青壮。 而那些贼人几乎都一边倒地愿意跟随宋铨之,因此,宋铨之手底下的人数已经过百。 双方争论的事情颇多。 有人想要继续带着家人南下,有人想要将那些杀千刀的贼人和家眷都通通处死,有人想要重新推举山寨主,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唐世勋和宋铨之皆沉吟不语。 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 两人都在思考,该如何求同存异? 若大家当真分道扬镳,究竟该何去何从? 若是一同呆在这山寨里,等到明年开春后天气变暖再走,那这剩下的几个月又该如何相处? 唐世勋的心里很清楚,若论统筹大局和决策,他必然强于宋铨之。 若论处理内务和琐碎之事,他也有自知之明,此乃宋铨之的强项。 “世勋贤侄,你我且去书房品茶如何?” 宋铨之这时开口了。 诸事繁杂,他虽想当这话事人,但他也清楚,唐世勋可不是个软柿子,许多事还是单独谈清楚更为妥当。 他对严宽等人吩咐一声,示意他们前去帮助他儿子宋鸿宇以及那两个小吏,对所有青壮与家眷登记造册。 而他则起身往后区行去。 唐世勋自然明白宋铨之的意思。 他也对于威和岳三水等人交待一番,示意他们莫要与严宽等人发生矛盾,先将所有人的家眷等事处理好。 同时他又对于猛低声吩咐,让于猛去那麻谷山将他的妻儿与苏如诲等人接过来。 随后,他跟着宋铨之走去了后区。 书房内。 宋铨之也不拖沓,捻须笑道:“贤侄啊,如今这房中就你我二人,你可否与老夫说句实话,将来,你作何打算?” “在下不知。” 唐世勋坦诚地摇头,苦笑道:“世道崩乱如斯,何处还有净土?” “哎!是啊!何处是净土?” 宋铨之神色黯然,叹息道:“老夫也不知啊!” 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女子提着壶热水进来,随后告辞离去。 女子名叫宋岚儿,是宋铨之的女儿。 宋铨之一边沏茶一边好奇地问道:“贤侄,为何这些难民妇孺中,没有你的家人?” 唐世勋接过茶来答道:“在下的妻儿还在峡谷外,适才我已让于猛兄弟去接她们了。” “哦?” 宋铨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奇道:“如此说来,你是为了帮助那于家兄弟而行此义举?” “嗯。”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品着茶。 他在心里斟酌片刻后,笑问:“夫子,你可是打算将来便在这山寨里定居了?” “非也!” 宋铨之毫不犹豫地摇头,正色道:“世道虽崩乱如斯,但老夫从未有过避世之心!” 随后,他注视着世勋的双目,笑问:“难道,贤侄想在此定居?” “非也!” 唐世勋毫不迟疑地摇头,沉声道:“此地虽看似险峻,但并非长久安定之所……” 他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之前他曾站在山寨大门外,仔细地观察过这小狼山寨的地势。 虽说只有一条石阶小道能上山,确有一夫当关之险。 然而,险则险矣,实为孤寨。 这小狼山乃是石山,且半山腰的山寨里容纳人数极为有限。 若非山贼们外出劫掠,又有那还未归来的三当家薛正在外购置补给,单靠山贼家眷种植的些蔬菜和散养的鸡鸭,根本无法供应多少人的伙食。 而且,除了上山的正道,四周皆为沼泽与峭壁。 想要开辟农田?谈何容易。 “嗯!贤侄所言有理。” 宋铨之若有所思地捻须颔首,眼中满是赞同之色。 他来此数月,四周地形早已了然于胸,对于世勋所言自然认可。 但他没想到,唐世勋只是昨日才来此,就已将四周地形了解得如此透彻。 不过,他此时在思考的却是另一件事。 因为他从世勋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 第28章 何去何从皆难决 “贤侄啊!” 宋铨之沉吟许久后,捻须叹道:“其实近两个月来,老夫与薛正和曹亢皆有谈及此事……” 他已是明白了唐世勋的顾虑,于是将他所了解的实际情况也详细道出。 的确,山寨里的人,太多了。 虽说他时常跟着薛正等人出去买粮食和补给等,但如今的永州府四处崩坏,粮价早已高得离谱。 即便山贼们四处掠夺,手中不乏财宝,但农田荒废,粮从何来? 广西是有余粮,且就隔着个东安县。 但献贼还想着破关入侵桂林府的全州,无论是东安县到全州的官道或是湘江,都是献贼和大明官兵在对峙。 形势本就剑拔弩张,想要运粮,谈何容易? 就连从最近的芦洪市运粮过来都甚是困难,沿途还得防着其他贼人或宵小之辈途中劫粮。 以这小狼山寨的规模,百余人还算堪堪合适,但如今有多少人了? 加上昨日被抓来的难民,总数都已近五百人了。 若是这近五百人都等着明年开春后才选择离去,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饥饿? 虽说之前几位当家的和宋铨之都想过要就近开辟田地。 但就如适才唐世勋所言,开辟农田?谈何容易。 今日都已立冬,开辟农田又如何能解燃眉之急? 说到此,宋铨之发愁地叹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呐!” 唐世勋默默地端着茶杯陷入了沉思。 人,可以为了亲情而热血冲动。 也可以为了一口吃食自相残杀。 民,以食为天。 饥饿,会让最善良的人变成魔鬼。 若没有足够的吃食,这山寨到了明年还能剩多少人?只有天知道了。 难道真要易子相食? 唐世勋紧咬着牙关。 虽说他对于敌人很残忍,但他有他的底线,吃人的事情,他可干不出来。 而且,他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至于说依靠狩猎捕鱼? 于猛和严宽等人虽都懂捕猎,但这近五百人的肚子,只靠捕猎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又比如说再去劫掠更多的难民归来? 唐世勋暗自否决,这只会更增负担。 他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夫子,最近的山贼寨子距离小狼山多远?” “哎!难呐!” 宋铨之摇头叹息,他一听便知唐世勋在想甚。 但去劫掠其他贼窝,又谈何容易? 他说,距离最近的是向东三十余里外的大狼山寨。 但那边光是老贼就有百余人,听闻如今又新招了许多的难民青壮从贼。 莫说是去招惹他们,实际上,牛爷等人之前还在时刻提防着被大狼山的贼人黑吃黑来着。 宋铨之解释过后,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贤侄,若是接受朝廷招安呢?你意下如何?” “夫子。” 唐世勋慢悠悠地品着粗茶,笑问:“若接受招安,可有甚好处?” 宋铨之睨了他一眼,很理所当然地反问:“接受招安后,吾等皆有了官身军职,不算好处?” 唐世勋心中冷笑,原来官兵也只是画个饼而已。 若是于威昨日去芦洪江边听到的传闻是真,大明官兵当真要反攻东安县。 那么,他们若接受招安定然是要同去。 这倒不是唐世勋不愿去打仗,仗若打得好,回报自然难以估量。 只是,他的本钱太少。 本钱少,就没甚谈判的资本,即便接受招安也只是为大明官兵冲锋陷阵的炮灰而已。 姑且不论是否能攻下东安县,也不论要死多少人。 但若是他手底下的弟兄们都变成炮灰死光了,那他岂不是赔得连老本都没了? 这种亏本买卖,唐世勋如何肯干? 再有,若青壮都去打仗了,妇孺们又如何生存? 唐世勋也不隐瞒,将自己对于招安的见解,坦诚地告诉宋铨之。 宋铨之皱眉捻须,久久地沉吟不语。 是啊!没本钱,哪有谈判的资本? 他不禁摇头长叹:“哎!都难呐!”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夫子,你适才说献贼还未攻破全州的黄沙河关,此事当真?” “当真。” 宋铨之眼中略有喜色,毫不迟疑地回答:“上个月寒露前后,那三当家薛正带着两个贼人乔装成难民渡江,前去东安县城的官道以南打探消息,官道和湘江都已封锁,献贼虽众,然黄沙河关上旌旗林立,确为大明官兵。” “哦。”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茶杯,又问:“黑土岭又在何处?” 宋铨之思索着方位,耐心地给唐世勋解释。 唐世勋并未去过芦洪江以南,当他仔细地听宋铨之说完后,以桌上茶壶、杯、罐等物,摆出了东安县各处要点的大概位置。 以他们此刻所处的小狼山寨为起点,向南过望江岭后,继续南行是芦洪市。 自芦洪市渡江,向南偏西方向而行一日多以后是白牙市,自白牙市向南再行两个时辰左右,则是东安县的县城所在地紫溪市。 而黑土岭,就在县城西北三十余里处。 “咦?” 宋铨之看着桌上的茶壶茶杯,不禁捻须沉思。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问道:“夫子,黑土岭比这望江岭如何?” “比望江岭大且深,山路颇多,但听说平整易行。” “既名黑土,那片山岭是否土地肥沃?” “相比这望江岭,自是肥沃许多。” “嗯。”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他的右手食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 “贤侄?” 宋铨之见他久久地沉吟不语,不禁轻唤了一声。 唐世勋抬头看了宋铨之一眼,只见宋夫子的眼皮子有些发沉,看上去似有些乏了。 他自然不好再继续逗留,起身拱手道:“夫子,你也一宿未眠,寨中事务虽多,但也不必急在一时,身体要紧!” “哎!老喽!” 宋铨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说道:“贤侄啊,老夫已让人帮你打扫了牛爷的那处院子,你,也去歇息歇息吧。” “夫子,这可使不得。” 唐世勋故作诧异地摇头推辞,他自是察觉到了宋铨之的眼中有一丝玩味之色。 老小子想阴我?唐世勋心中冷笑。 牛爷乃是之前的大当家,那处院子,他可不能去住。 否则,宋铨之手底下的百余青壮会怎么想? “这有甚使不得的?” 宋铨之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地问:“熊爷的院子更大,且有不少娇娘子,只是那院子的血腥味重了些,若是贤侄不嫌弃,便去那儿歇息吧?” 说罢,宋铨之意味深长地捻须轻笑。 第29章 涌泉相报志宝兄 “不劳夫子费心,在下随意找处屋子歇息即可。” 唐世勋脸上挂着一丝淡笑,对宋铨之拱了拱手后告辞离去。 他如何不知宋铨之这番一语双关的话是在试探他? 牛爷的院子他是不会去住,而宋铨之亦是不会,毕竟两人皆心有顾虑。 而之前的二当家熊爷的院子,唐世勋更不会去住。 否则,岂不是让这寨子里的人以为他愿陪坐次席? 这个老狐狸!唐世勋心中好笑,这读书人的心思可当真是够能绕的。 “公子!” 刘志宝此时正站在宋铨之的院门外,见唐世勋出来,忙憨笑着抱拳施礼。 虽说他之前带着唐世勋等四十余个难民跋山涉水,途中也没少帮衬大家。 但他毕竟在多日以前,亲自决定抛弃受伤的唐世勋一家四口。 而昨日清晨在麻谷山,他和他的两个亲弟弟也无法再护得一众难民的周全,财叔等老人更是直接被杀,他们也无奈被山贼们抓来。 刘志宝三兄弟倒是心里通透,既然贼人没有立刻杀了他们,那至少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但以后呢?对于未知的未来,又是阶下囚,一众难民自然心中凄惶。 若非这秀才公仗义相救,他刘志宝即便没被贼人害了性命,谁知以后会否饿死在这破山寨里边? 因此,刘志宝心怀感激,对于做唐世勋的手下也毫无排斥,毕竟这秀才公是有真本事的。 当然,这汉子虽生得粗犷,但心思却颇为细腻,他如今最担忧的,是秀才公记恨他。 刘志宝想当然地以为,读书人嘛,那心有九曲的,性子哪有他们这帮粗野汉子坦荡? 于是他跟在唐世勋身旁,憨笑着说:“秀才公,那一日你受伤……” “志宝兄。” 唐世勋缓步前行,并打断了刘志宝的话头。 他如何不知这汉子是何心思?于是他重重地拍了拍刘志宝的肩膀,淡然笑道:“莫要总是想着那件事,你当时没做错,好样的!” “这!嘿嘿!” 刘志宝瞪着铜铃大眼,笑容很是僵硬,好样的? “当真是好样的,够果断。” 唐世勋的嘴角依旧挂着淡笑,鹰目中满是坦诚之色:“当时我已重伤,又没个郎中,且大家都缺衣少食,为了我一人却耽误四十余人的行程,自然需舍弃,我能理解,兄弟,你勿需多想!” “公子!” 刘志宝激动得眼眶泛红,忙拍着胸脯保证:“我刘志宝粗人一个,但打小我爹便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唐世勋对他点头轻笑,随后收敛笑容,拍着他结实的肩膀叹道:“兄弟啊,如今,我们手底下青壮六十余人,妇孺一百四十余人,这个冬天,难呐!” “哎!” 刘志宝一听便挠头叹息,他低声嘟囔:“这寨子里的人也忒多了些。” 唐世勋继续前行,不知不觉的,两人走到了岳三水等人住的那排颇为简陋的木房。 几个妇人正并排坐在几个圆木墩子上,一旁十几个孩子在开心地耍乐。 虽说这些人都营养不良,身形消瘦,但精神头尚算不错。 妇人们看到不远处的唐世勋,不禁有些局促地起身见礼。 她们都是岳三水等人的家眷,自然认得这位‘从天而降’的秀才公。 唐世勋很温和地对她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自便。 他看了身旁的刘志宝一眼,问道:“志宝兄,你来找我可是有甚要事?” “哦,也没甚要事,是于捕爷吩咐我过来守着你的。” 刘志宝脸上憨笑着,要说他心里边如今最佩服的自然是唐世勋,但他最敬畏的可是于威。 大家都是从宝庆府过来的,这于威在府治邵阳县的名头,刘志宝早已听过。 紧接着,刘志宝那铜铃大眼中划过了一丝寒芒,低声道:“于捕爷还说,毕竟咱们跟那宋夫子不是一路人,还需多留几个心眼为好。”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把通体银白色的带鞘匕首,悄悄递给了唐世勋。 至于唐世勋昨夜给他的那把短刃,刘志宝嫌太难看了些,如何能配得上秀才公? 虽说山寨里有许多不错的匕首短刃,但刘志宝只为唐世勋抢了一把他认为最上眼的,这一看就是把值钱的匕首不是? 而他自己则贴身藏着世勋的那把陈旧短刃,他可舍不得丢弃这把短刃,这可是秀才公昨夜给他活命的宝贝。 唐世勋接过匕首收好,低头沉吟了会儿后问道:“兄弟们没跟那边的人闹事吧?” “有于捕爷在,倒也没闹出大事来,不过。” 刘志宝抠着后脑勺想着措辞,低声道:“但严宽那人跟于捕爷之间,倒是争论了不少事,哎!这可是近五百口人,大家伙心里都在操心吃食的问题,因此他俩正在商议如何分配余粮。” “余粮?” 唐世勋冷声一笑。 今早他们稳定局势后,就立刻盘点了余粮,当时还是唐世勋决定先让众人皆饱食一顿以稳定人心。 但余粮所剩不多,即便再如何省着吃,最迟十日,山寨定会断粮。 这就想着如何分配了? 他摩挲着下巴问:“可是分配不均?” “嗯。” 刘志宝点了点头,低声道:“青壮一百四十余人倒是分配好了,只是两边的妇孺,严宽认为该再减一半以供青壮食用,而于捕爷认为,妇孺只需再减三成以做备用即可。还有那些被关押着的山贼,大家则在争论究竟要不要饿死拉倒。” “嗯。” 唐世勋揉了揉太阳穴,他对这些琐事最是发愁。 毕竟他前世的职业是特工,最多的一次也就是十余人进行斩首行动。 且这些特工都懂生存技能,即便在荒郊野外也能想尽办法获得食物。 但如今这可是近五百号人,且其中有近七成的妇孺。 唐世勋暗自摇头,这些事还是让他们自行磨合吧,若当真没法决断,最后他再跟宋铨之商议便是。 这时他又看了刘志宝一眼,问道:“志宝兄,你也一宿未眠了,去找个地方歇息吧。” “嗨!没事。” 刘志宝忙笑着摇头拒绝,守护秀才公的事,可是于捕爷亲自交待给他的。 他看了眼那排简陋的木房,皱眉问:“公子,之前那大当家和二当家的院子不是都空出来了吗?你怎的不去那边歇息?” “那院子太大,不习惯。” 唐世勋自不会跟他过多解释,随意搪塞了一句。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她疑惑地唤了声‘世勋公子’。 唐世勋扭头一看,果然是阿梓。 只见阿梓依旧围着面巾,手里边正提着个竹篮,篮中有一些野菜。 刘志宝一见阿梓,直感到眼皮子阵阵乱跳,天下怎会有如此丑妇? 他连忙将头转开,当真是连一眼都不愿再多看。 “世勋公子,您这是?” 阿梓疑惑地看着世勋二人。 “哦,我有些乏了,正想找个地方歇息。” 唐世勋负手而立,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 “歇息?” 阿梓眨了眨杏眸,心头突地一跳,这登徒子是几个意思?他莫不是想…… “志宝兄,你且自便。” 唐世勋说罢,缓步向阿梓的房间走去。 这个混蛋!阿梓贝齿紧咬,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向别处走去。 一旁坐着的妇人们皆诧异地看着唐世勋进入阿梓房中,纷纷窃窃私语。 刘志宝瞪着铜铃大眼,头皮阵阵发麻。 这秀才公莫不是疯了?他竟是看上了这等丑妇? 第30章 何处寻觅心挂念 酉时初。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秀才公!” 刘志宝在外吼了一大嗓子。 唐世勋鹰目一睁,赶紧起身开门道:“何事如此慌张?咦?” 他看着门外,忍不住一声惊呼。 只见于猛背着世勋的亲侄儿立泰,身旁还跟着身材娇小的苏妙妙。 另有个身材精瘦的年轻男子,乃是于猛的四弟于豹。 这四人全都伤痕累累,特别是于豹,他面色苍白,腹部还绑着被鲜血染红的灰色布带,但这小子依旧咬牙坚持着。 “恩公!呜呜呜……” 苏妙妙看到唐世勋,终于忍不住热泪,她跪在他跟前,泣不成声。 “志宝兄,快带阿豹去疗伤!” 唐世勋吩咐一声后,示意苏妙妙起身,又从于猛背上接过立泰,几人走进了房内。 “爹!”立泰的神色也极为惊慌,显然是被吓的,他搂着二叔世勋的脖子低声哭泣。 这一路逃难过来,五岁的小立泰每日都听着他母亲周氏的叮嘱,虽然心里清楚唐世勋是他二叔,但口中已是习惯性地喊爹了。 “立泰乖。” 唐世勋拍着立泰的后背安慰了几句后,让苏妙妙带着立泰去床上先休息会儿。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于猛,沉声问:“我夫人和湘儿呢?还有如诲呢?” “世勋兄弟,哎!” 于猛坐在凳子上狠狠地拍了拍腿,神色懊恼地给唐世勋讲述他们的经历。 上午巳时后,唐世勋便吩咐于猛去接周氏等人,于猛自然是拍着胸口应承下来。 随后,于猛叫上他的四弟于豹,还有岳三水的一个本家堂兄岳老财,三人即刻出发。 他们仨皆走惯了山路,因此速度极快。 午时过半,便赶到了麻谷山的那棵半山腰的老树旁。 然而,于猛三人寻遍了附近的荒草丛,也未曾见到周氏等五人的身影。 于猛当时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因为昨日他和唐世勋还有于威离去时,跟周氏等人道别时曾约定,若是两日后的破晓还未见他们三人,便无需再等,即刻南下。 然而这才过了一日,怎的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于猛等人听到了远处的一处密林中,隐约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和孩子的哭泣声。 于猛三人跑过去一看,顿时既惊且怒。 只见两个提着刀的粗鲁贼人正要对娇小的苏妙妙施暴,而小立泰虽是惊恐哭泣,但竟敢用他那小小的身躯挡在苏妙妙跟前。 于猛看得火冒三丈,张弓搭箭便射杀了一个贼人。 当他们把另一个贼人解决后,才从泣不成声的苏妙妙口中得知她们的遭遇。 就在今早,苏妙妙等五人听到远处的山道旁传来了各种凄厉的哀嚎哭泣声。 原本苏妙妙等五人都藏匿于古树旁的荒草丛中尚算安全,她们都听到了哀嚎声,但五人自然是爱莫能助。 当时苏妙妙以为贼人不会来这边,且五人的水已经喝完,便带着立泰去峡谷中取了些水上来。 谁知当她带着立泰刚爬上半山腰,就见五六个贼人不知是在追甚猎物还是怎的,竟是往周氏、湘儿和苏如诲的藏身之处走去,而周氏三人自然是发觉了。 苏妙妙吓得连忙捂住立泰的嘴,蹲伏在古树背后。 苏如诲虽有刀在身,但他如何是几个贼人的对手? 因此,他趁着贼人还有些距离时,将湘儿背起,拉着周氏就往与苏妙妙和立泰相反的东北方向逃跑。 那几个贼人口中笑骂着,慢悠悠地追了过去。 苏妙妙见贼人们走远,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心怀侥幸,万一兄长如诲甩开了贼人呢? 她自是不敢贸然离开这古树旁的区域。 更何况,那吃食行囊等都在苏如诲的背上背着,因此苏妙妙更不敢乱走,否则二人如何生存? 谁知过了许久后,就在于猛等人到来之前,又有两个贼人来到这处地方。 而且,一个贼人边解着裤头边往古树走来。 苏妙妙一眼见到贼人,吓得抱着立泰便跑。 毕竟这丫头才十一岁,且她当时心慌意乱,竟是忘了从古树后顺着小道往峡谷里跑,而是向苏如诲三人逃跑的东北方向而去。 但她本就没吃几顿饱饭,抱着立泰更是跑不快,不久便被这两个贼人给追上并拖进了密林中。 若非于猛等人及时相救,恐怕苏妙妙不仅会受辱,恐怕她和立泰都难活命。 之后,于猛背着立泰,于豹背着苏妙妙,再加上岳老财,五人沿着苏如诲和周氏等人逃跑的东北方向行去。 谁知没碰上周氏等人,却又迎头撞见三个贼人。 于猛等人与之一番恶斗,杀了俩贼,俘虏一个。 他的四弟于豹便是在那时被一个贼人给砍伤了腹部。 然而,这被俘虏的贼人即便被于猛打得狂吐鲜血,也说他未曾见过苏如诲等人。 那岳老财倒是机敏,他立刻让苏妙妙辨认,之前追击她兄长苏如诲和周氏母女的可有这三个贼人? 苏妙妙赶紧仔细思索,随后摇头,不是这三个贼人。 这便让于猛等人抓瞎了,苏如诲带着周氏母女跑去哪了? 这时岳老财又提了个建议,他说,于豹的腹部被贼人砍伤,若是不尽快回山寨去请宋夫子等人帮忙抓些草药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而这麻谷山地形复杂,且东北方向再行二十余里便是大狼山寨,那寨子贼人众多,若是再撞见几个贼人如何是好? 何况山路岔道纵横,他们一时半会的也没法寻到苏如诲等三人不是? 岳老财提议让于猛等人先回寨子里,他则在这边四处查探,并在树上留下记号,又让于猛告诉他堂弟岳三水带些人过来接应。 因此,于猛等四人才先回了小狼山寨。 而岳三水已经带着好几个兄弟赶去接应岳老财了,岳三水脑子很灵活,他可不认识苏如诲和周氏母女,但他知道刘志宝那帮人都认识周氏母女,于是他还带上了刘志宝的三弟刘志喜一同出去。 唐世勋仔细地听完后,剑眉微锁。 虽说他心中担忧,但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荒山野岭的到何处去寻觅周氏几人? 就是岳三水他们去了,唐世勋也不抱太大希望。 他撇开思绪,拍了拍面有愧色的于猛的肩膀:“兄弟,此事你莫要愧疚于心,如诲颇为机智,他为了保护妙妙和立泰,才会往东北方向逃,既然贼人说未曾见过他们,或许,他们并未遭难。” 这话,唐世勋既是在安慰于猛,其实更是在安慰他自己。 如今山寨才刚刚拿下,若是他贸然离开去寻找妻儿,手底下的这帮兄弟们该怎么办? 何况,宋铨之那老狐狸手底下有百余个青壮,也不知他究竟打的是怎样的算盘。 唐世勋暗自发愁,特别是想到周氏,那可是在他刚刚魂穿这具重伤的身体时,不离不弃守候着他的女子。 还有他那可爱的孩子湘儿呢? 即便他心硬如铁,但如何不为她们的命运担忧? “世勋兄弟,我这便再带几个弟兄去与三水兄弟他们会和!” 于猛感到心里极为过意不去,他主动请缨要继续去找寻周氏等人。 虽说他脸上的刀疤看起来很是狰狞,但他却是个极为热血的汉子。 这秀才公可是豁了性命救他的家人,如今秀才公的妻女生死未卜,他如何能心安? 第31章 小狼山寨暗流起 “不。” 唐世勋剑眉一扬,断然拒绝。 他右手握拳,不轻不重地捶了捶于猛的肩膀,不容置疑地吩咐:“你立刻去吃些东西便赶紧歇息!明日再听我安排!” 于猛心中感动,他欲言又止地看了世勋一眼,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愧疚地告辞离去。 唐世勋也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揉着太阳穴。 他深知,担忧毫无用处。 若是连岳三水他们都没法找到周氏等人,那便只能看周氏等人的命了。 撇开心中思绪后,唐世勋的神色恢复如常。 一旁床上,苏妙妙已是抱着立泰沉沉睡去。 毕竟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匆匆赶回山寨来,两个孩子见到唐世勋后,深知暂时是安全了,心气一泄,再也忍不住困乏。 唐世勋为两个孩子把薄被盖好,又从一旁拿了几件衣裳搭在被子上,悄然走去房外。 他往右一看,只见阿梓正带着她的孩子嫣儿坐在一旁的木墩子上削着萝卜。 “阿梓,你没去后厨?” 唐世勋走到阿梓旁边的木墩子坐下。 “宋夫子吩咐,让奴家专门负责你的饮食便好。” 阿梓并未抬头看世勋,淡然问道:“公子,你的口味偏淡还是偏重?可有甚不爱吃的东西?” “没甚讲究,你看着做便是。” 唐世勋淡然一笑,揉了揉蹲在阿梓腿边的嫣儿的小脑袋。 这小丫头长得很是水灵,想来是阿梓一直打理后厨的缘故,嫣儿自打来到山寨后,反而没有挨过几顿饿。 便如阿梓一般,就她那丰腴的身段儿,哪还像个难民? 看到嫣儿,唐世勋不禁又想起他的湘儿,他眼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一抹慈爱之色,笑问:“嫣儿,你多大了?” “嫣儿六岁了。” 嫣儿眨巴着大眼睛,她虽没有躲闪唐世勋的大手,但那小脸颊上也没笑意。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昨晚这位坏叔叔刚走进房内捂住她的嘴巴时,那样子可凶了。 “你女儿是叫湘儿么?多大了?” 阿梓低声问道,她虽没有看世勋,但她的余光已是察觉到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嗯,湘儿四岁了。” 唐世勋温和地答道,随后故作疑惑地笑问:“你怎知她叫湘儿?” “废话!” 阿梓不禁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随后继续削着萝卜,揶揄道:“奴家还以为公子你当真是胆大包天,铁石心肠,看来,还是会关己则乱嘛!” “她可是我的亲生骨肉,就如你和你的嫣儿一般,人之常情不是?” 唐世勋看着远处坐着的一帮窃窃私语的妇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后低声道:“谢了。” 嫣儿眨巴着大眼睛,不明白这坏叔叔为何要对她娘说谢谢? “哼!” 阿梓听到唐世勋的这声一语双关的谢谢,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毕竟,虽说她没有像于威等人那般去帮他一同起事,但若没有她的帮助,并告诉他那么多关于宋夫子的底细,昨个夜里他可不一定能顺利地跟宋夫子那老狐狸谈妥。 但这登徒子不仅揩她的油,也没一句谢谢,若非宋夫子让她单独负责他的饮食,她不得继续在后厨给这几百人准备吃食? 就如今日早上那般,当大局已定后,这混蛋就直接给她撂了一句话:‘去给大家准备吃食吧,别省着,让所有人都能填饱肚子。’ 好像老娘只是个厨子似的!想到这儿阿梓忍不住狠狠地削了片萝卜皮。 她本就一宿未眠,今个早上可当真是把她给累坏了。 结果这混蛋居然还把她的屋子给占了,她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合过眼。 又比如刚才,她恰好提着这篮子萝卜过来,看到那些个长舌妇已是贴到了她的房门上了,若不是她过去把她们通通轰走,恐怕这会儿半个山寨的妇人都晓得这秀才公的妻女失踪之事了。 虽说这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但当时阿梓可不知道谁在跟唐世勋谈话,万一是甚要事呢? 当然,她可不会把这些事说出来,其实她都不愿再跟这混蛋说话。 谁让他不重视她呢? “嫣儿,你去跟你的小伙伴们玩会儿好吗?” 唐世勋这时又微笑着揉了揉嫣儿的小脑袋。 嫣儿看了看母亲阿梓,见阿梓对她点了点头,才起身对二人施了一礼,开心地跑开了去。 “不错嘛,这小丫头挺懂礼貌的。” 唐世勋惬意地靠着墙壁打趣了一句,随后他面容一沉,低声问道:“那边可有甚异动?” “嗯。” 阿梓依旧削着萝卜,轻轻地应了一声,却没了后话。 “阿梓啊,你怎的还没有嫣儿乖呢?” 唐世勋嘴角微微上扬,突然伸出右手捏了捏她丰腴的腰肢。 顿时,远处那些个眼尖的妇人们传出了几声惊呼。 “唐世勋!” 阿梓被他这突然的举动给惊得浑身一个激灵,险些一刀削在自己手上。 她既羞且恼,将萝卜往篮子里一扔,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你手底下可还有那么多弟兄!若让他们知道你竟是轻薄我这等丑妇,你的威望何在?” “威望?” 唐世勋冷哼一声,极其自信地傲然道:“威望可不是这么来的!即便我只有于威和刘志宝等十来个兄弟,你以为他宋铨之就敢动我?” “狂妄!” 阿梓低骂了一声,她自然感受到了不远处那些妇人的异样眼神,顿时感到耳根子都有些发烫。 为防这登徒子再乱来,她只好低声道:“那老匹夫正在不断拉拢你手底下的人,特别是跟着刘志宝手的那十几个,适才奴家见那吕兴去了宋夫子的书房。” “吕兴?” 唐世勋双手抱臂,默默地念了几遍吕兴的名字,冷笑道:“有意思。” 这吕兴年近三十,是个童生,他的祖父辈以前在宝庆府的紫阳关一带开客栈和杂货店,因此他也是能写会算,颇为精明。 他是跟唐世勋和刘志宝等人一同逃难的四十余难民中的一个,也是除唐世勋以外,那帮难民中的另一个知识分子。 呵呵!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倒是活络。 唐世勋嘴角挂着一丝冷笑,鹰目中满是不屑之色。 第32章 夫子手下还有谁 “世勋公子,你可莫要以为,宋铨之手底下就一个义子严宽而已。” 阿梓重新拿起萝卜削着皮,低声提醒:“虽说他们都以宋铨之为首,但有两兄妹却连宋铨之都很是警惕,但又不得不对其倚仗。” “哦?说说看。” 唐世勋剑眉微挑,宋铨之那边还有这等人? “那男的名叫魏绍泽,为人低调,乃是宋夫子的……” 阿梓也不隐瞒,压低声线给唐世勋解释这对兄妹。 宋夫子手底下有两个能写会算的左膀右臂,以前都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书办小吏。 其中一个唐世勋昨晚在宋夫子院内见过,叫江尚仁。 另一个则名叫魏绍泽,年近三十,无生员功名,在长沙府安化县衙的承发司做了十来年的书办,精于公文处理。 承发司乃是县衙里的机要部门,负责转呈上下公文,在衙门里的地位比六房更重要。 而魏绍泽的父亲,乃是安化县衙承发司的大使,即司内一把手。 若非献贼袭扰长沙府,魏绍泽的人生无非是子承父业,在衙门里继续捧着铁饭碗。 今年年初,魏绍泽一大家子便已与其他亲戚一同逃难,足足有两百余口人。 但他们带的金银细软太多,途中遭了几回大难,一大家子早已四散逃亡。 当来到四明山区时,魏绍泽身旁只剩他的亲妹妹魏落桐,兄妹俩的孩子们也都在途中病死了。 一个多月前,大概是秋分之后,他和妹妹好不容易跟着一帮难民来到麻谷山,却被小狼山寨的贼人给劫了。 这魏绍泽兄妹俩经历了一路曲折后,到了山寨后却是否极泰来。 先是魏绍泽得到了宋铨之的赏识,成了他的手下。 不仅因为魏绍泽确有能力,且宋铨之乃是长沙府湘乡县的户房司吏,他还真认识魏绍泽的父亲。 而魏绍泽的亲妹妹落桐也是命好,在大当家牛爷带着贼人打劫这帮难民时,牛爷就看上了魏绍泽的妹妹。 得亏牛爷看上,才让这魏落桐躲过了那熊爷的魔爪。 要说这牛爷不仅爱吃,也爱附庸风雅。 他可不像熊爷那般急躁,而是想要俘获这魏落桐的芳心。 因此魏落桐虽是住在牛爷的院子里,但牛爷并未强来,而是时常与魏落桐谈心。 牛爷曾对她感叹,他犹记得当年在道州的青楼里听到的琴声,可惜这山寨里竟是无一个琴师。 山寨里劫来的各种宝贝可不少,其中有两把有些年份的古琴,且这两把琴就在牛爷的院子里。 当悠扬的琴声自魏落桐指尖奏响后,牛爷险些泪流满面。 因此他对这魏落桐极为喜爱敬重,一有闲暇便换上文人的长袍去她的房中听曲。 魏落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颇有手段,牛爷虽数次提出要迎娶她,但她愣是没让牛爷得逞。 虽然宋铨之负责打理山寨的内务,且井井有条,但真正掌握寨子里财务大权的,却是魏落桐。 包括三当家薛正外出售卖劫掠来的货物等,所有账目,魏落桐必然会过目。 薛正和宋铨之都曾感叹过,论算账的精细,这寨子里无人能比得过魏落桐。 因此她在众人眼中,已经被看做是这小狼山寨的压寨夫人了。 而有了魏落桐和牛爷的这层关系,魏绍泽在山寨里也过得很是滋润。 虽说魏绍泽行事低调,且是宋铨之的助手,但宋铨之可不敢压制他。 而且,魏绍泽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逃离这山寨,私下串联山贼和青壮之事,他比宋铨之更热心。 或许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妹妹,魏绍泽从不强出头,只在背后给宋铨之出谋划策。 唐世勋听阿梓说完后,虽惊讶于魏家兄妹的手段,但更诧异阿梓的观察力。 他沉吟片刻后,笑问:“你又是如何得知魏绍泽才是宋铨之的智囊?” “猜的!” 阿梓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狡黠,她站起身拍了拍襦裙,低声道:“是了,杨大义醒了。” 说罢,阿梓也不看世勋,提着篮子缓步离去。 “呵呵!” 唐世勋看着她那婀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戌时过半。 天色漆黑。 杨大义脸色苍白地躺在自己的屋子里。 他乃是之前的大当家牛爷的头号干将,因此他的屋子距离牛爷的大院很近。 此时,他的右胸和右臂上都裹着渗血的绷带。 若非宋铨之和严宽念他有真本事,希望他能投诚,也不会救他性命。 这帮忘恩负义的杂碎!杨大义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 早在两年前,他就因父母冤死,愤而在江华县犯下了几起命案,而后携妻儿向北边的道州逃跑。 当时江华县那边来了好些个凶人追杀他,所幸在道州以北,他遇到了逃难的牛爷等人。 若非牛爷等人仗义相救,他杨大义和妻儿早就死透了。 之后他便一同与牛爷等人逃难,直到被劫来这小狼山寨,并与牛爷等一同忍辱偷生,并最终起事夺下山寨。 因此,无论别人怎么看牛爷,但他杨大义是绝不会背叛牛爷的。 想到这,杨大义又不禁暗叹,谁知这才两年,小狼山又易主了。 ‘吱呀!’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杨大义偏过头来一看,眼中不禁满是怒火。 就是此獠砍下了牛爷的头颅!杨大义牙关紧咬,冷冷地看着独自走进房中的唐世勋。 虽然唐世勋此时已不再蓬头垢面,且换上了文士的长袍。 但杨大义只看他的剑眉鹰目,便已知他是假扮山鼠之人。 “气色不错。” 唐世勋面带微笑走到床边看了杨大义的伤势后,端坐于床沿。 随后,他自袖中拿出一枝精致的翡翠金簪放在杨大义的枕边。 “哼!” 杨大义重重地冷哼一声,闭上双目。 他知道那翡翠金簪正是他母亲传给他夫人的宝贝。 能失而复得自然是件喜事,但他如何不知此人是另有企图? 他已知道此人不是山寨中人,而偷他夫人金簪的恐怕就是那杀千刀的岳三水。 再想到这厮昨日夜里假扮山鼠糊弄他,他更是怒不可遏。 同时他也暗自心惊,这帮人究竟在多久之前就在谋划起事了? “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谁?” 唐世勋并未在意杨大义的沉默,他慢悠悠地在旁自顾自地说着话。 亥时初。 杨大义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飘然离去。 虽然从始至终杨大义都没说一句话,但他心中却深深地记下了唐世勋的每一句话。 唐世勋离开房间后,隐约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古琴声。 他嘴角挂着一丝淡笑,径直往不远处的牛爷那处大院子走去。 不远处的阴暗角落。 刘志宝和于虎两个络腮胡大汉蹲在避风处,窃窃私语。 “志宝兄,公子这大夜晚的究竟在干啥?” 于虎一脸疑惑地抠着后脑勺。 他乃是于威的三弟,也是于威让他来保护这位秀才公的。 “我哪晓得?不过我听寨子里的贼人们说,那牛爷的压寨夫人生得很是不错,那身段儿,嘿嘿!” 刘志宝低声笑道,他那铜铃大眼中满是猥琐之色。 “哦?” 于虎的牛眼一亮,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两个粗汉本就闲得发慌,这会儿可是找了个好话题。 这俩货虽是两日未眠,但却越聊越精神,当真是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第33章 三水归寨报要事 翌日。 巳时过半。 天空大亮,唐世勋悠悠醒转。 他扭头看了眼右边,立泰正贴着他肩膀睡得香甜,那哈喇子已是流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立泰另一边,苏妙妙亦是睡得很沉,还打着小呼噜。 此时唐世勋所住的房间,是阿梓住那一排简易木房的左首第一间。 而于威住在第二间,刘志宝住在第三间。 这一排简易的木房共有十三间,如今住的都是与唐世勋最要好的于家四兄弟、刘家三兄弟和岳家几兄弟。 当然,第八间住的是阿梓。 虽说寨子里还有不少比这排木房好的住所,但唐世勋要求住这,于威等人自然也都一同搬来了。 这一宿,唐世勋去了好几处地方,直到寅时才回来歇息,他不得不暗自感叹,这破寨子里的秘密事还真是不少。 当他回来前,还特意去宋铨之的那处小院外看了一眼,书房内亦是亮着灯火。 若无意外,今日,他就会与宋铨之摊牌了。 他并非是要争这寨子的话事人,也不是要再来一场窝里斗。 唐世勋已经想明白了,何须跟那老夫子玩那么多弯弯绕绕? 若是老夫子当真想做话事人,便让他做去。 也无需在意老夫子暗地里挖他墙脚,谁愿跟着他走便走。 这个话事人可不好当呐!唐世勋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他,已经有了更深远的谋划。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于猛在外大声道:“公子,岳三水回来了。” 自昨日起,唐世勋手底下的这几十个兄弟们就暗自排了座次。 众人自是以唐世勋为首,但排第二的必然是于威,而刘志宝手底下虽只有十余人,但于威对刘志宝很是和气。 因此刘志宝便排在了第三。 而刘志宝也心思通透,何况他也是宝庆府人,早就知晓于威于捕爷的大名,因此他对于威很是敬重。 于威很会做,率先改口称唐世勋为‘公子’,有了他带头,这帮兄弟们纷纷效仿。 没错,人家那边不是宋夫子吗?那咱们这边就唐公子!文斗咱也不怕!一帮汉子深以为然。 唐世勋听到岳三水的名字,顿时一个翻身起床。 他将外袍披上,快步走去开门,急声问:“可是我家夫人有消息了?” “公子,这我便不晓得了。” 于猛摇了摇头低声道:“但三水兄弟回来得很急,说是有一等一的要事!” 唐世勋心中一凛,他轻轻将门关上,两人快步离去。 聚义堂。 岳三水正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吃着饼子,他虽面色焦急,但眼睛一直盯着堂后的大门。 一旁,于威、刘志宝、宋铨之和严宽等人坐在椅子上,神色各异地看着他。 宋铨之有些困乏地坐在左首捻须沉吟,虽然他很想知道岳三水究竟为何如此焦急,但并未催促。 他很清楚,这岳三水鬼精得很,如果唐世勋不来,肯定不会说。 这一宿,宋铨之几乎未眠。 昨日夜里,义子严宽向他汇报,唐世勋去了杨大义的住所。 宋铨之当时并未在意,他知道唐世勋绝非善类,定然也在谋划什么。 那杨大义重伤在身,虽说被关押的二十余贼人中,有好些个与杨大义交情极深,但宋铨之也不担心此人能掀起多大的浪。 然而当严宽第二次来汇报,说唐世勋进入魏落桐的屋子里,宋铨之才终于开始担忧了。 他立刻让严宽去请魏绍泽,谁知,于威亲自带了几个人在魏绍泽的住所。 再之后,魏绍泽被于威带去了魏落桐的屋子里。 这便让宋铨之难以安坐了,其实他一直都很警惕魏绍泽和魏落桐,因为这两兄妹不仅都有能力且有心机。 而且他还怀疑,那魏落桐有可能知道一个关于牛爷的秘密。 宋铨之不禁捻须苦笑。 也不知唐世勋给这魏家兄妹俩许了什么好处,此时在这聚义堂中,魏绍泽居然坐在了右边,而且就坐在刘志宝的旁边。 那是右边的第四把椅子。 并且,魏绍泽今天根本都不理会宋铨之。 宋铨之的心中惊疑不定,更是有些紧张。 他知道,若无意外,或许唐世勋今日就会跟他摊牌了。 因此他很希望岳三水能够带来什么坏消息,只有一致对外,才能让他和唐世勋继续保持平衡吧? “三水!” 这时,唐世勋大步流星地走进堂中。 “公子!” 岳三水眼睛一亮,连忙起身恭敬地行礼。 “莫要多礼,有甚要事?” 唐世勋坐在右首,他对左首的宋铨之拱了拱手后,吩咐岳三水赶紧说。 他知道岳三水肯定是查探到了什么事关山寨的要事,才会如此焦急地赶回来。 岳三水也不再隐瞒,沉声道:“公子,薛正来了!” 唐世勋和宋铨之均是目光一寒。 堂中其他人亦是都坐直了身子。 岳三水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给众人仔细讲述着。 昨日他带着几个弟兄去麻谷山那边接应岳老财,之后又仔细商议该如何去寻找周氏母女和苏如诲。 岳三水更是带着刘志喜一路疾行,去尾随那些押着难民的大狼山寨的贼人,并让刘志喜辨认难民。 但刘志喜很确定,周氏母女肯定不在那些难民中。 之后岳老财又想起了一事,他说自麻谷山东北方向不仅可以去大狼山寨,还有好几个颇为幽深的山洞。 岳老财记得以前曾听附近的山民说过,有两个洞穴似乎可以通向南边的望江岭之下。 虽不知是真是假,但岳三水可不敢贸然带人去洞穴里查看,否则一旦迷失了方向,如何是好? 当时天色已经渐黑,岳三水等人都很无奈,也深知恐怕是很难寻到周氏三人了。 大家在野外睡到午夜时,刘志喜突然摇醒了岳三水,他说周氏三人肯定是通过某个山洞跑去望江岭的芦洪江畔了。 岳三水等人顿感疑惑,问他为何如此说? 刘志喜说他梦见的。 众人皆是无言以对。 而这刘志喜也是个愣直性子,嚷嚷着就要自己去望江岭那边寻找周氏等人。 他说世勋公子豁了性命救他刘家人,这是天大的恩情,他刘志喜不找到周氏等三人誓不罢休。 眼见这刘志喜已是独自起身摸黑前行,岳三水等人也怕这刘家老三出事,只好一起陪着他走。 到了今早破晓时分,大家来到了望江岭下的芦洪江畔。 眼见江畔满是难民,且天色尚未亮开,大家便在江边一处密林中小憩。 到了辰时初,天色已渐亮,大家便沿着芦洪江岸向下游走去,并一路观察难民中是否有周氏等人的身影。 刚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岳三水猛然发现远处走来了二十八人的挑夫队伍。 岳三水几人皆是眼尖,只一眼便看出那帮人中有许多相熟的面孔,特别是那瘦高的三当家薛正。 这时岳三水等人可就顾不得寻找周氏等人了,拉着刘志喜便藏了起来。 当他们确定薛正等人是要上望江岭之后,岳三水立刻吩咐堂兄岳老财和堂弟四麻儿继续盯着,而他即刻跑回山寨来报信。 不得不说,若非那刘志喜执着,致使他们连夜走去了望江岭,恐怕岳三水等人都不知道薛正今日会回小狼山寨。 第34章 瓮中捉鳖薛掌柜 “二十八人?” 宋铨之听罢后顿时眉头紧锁,疑惑地捻须道:“怎会有如此多人?” 随后他赶紧对唐世勋解释说,他跟薛正出去的次数可不少,寨子里随他们去的贼人有十个,另有从难民中挑出的青壮十一人。 加上他和薛正,总共二十三人。 宋铨之前日回山寨时,还带了两个贼人回来,而薛正还在芦洪市备货。 按理来说,备齐了至少还得三五日,怎的就回来了? 而且他们从来都不在集市上请挑夫帮忙挑货回山寨。 何况,薛正还在芦洪市开了间杂货铺,他的两个得力手下长期在那看着铺面。 因此薛正今日若带人回来,总数应该是十八人。 为何会多出十人来? 唐世勋听宋铨之说罢后,颔首沉吟了会儿。 他们昨日就商议过如何瓮中捉鳖,生擒薛正之策。 无论薛正是二十人还是三十人,基本策略都一样。 他神色冷静地问:“三水,以他们的脚程,还有多久能到?” 岳三水很肯定地回答:“最快也得到未时。” 唐世勋点了点头,此时还不到午时,他们有一个多时辰准备。 随后,他沉着冷静地对众人吩咐了一番。 宋铨之此时也不插嘴,这等打打杀杀的事情他可不在行。 看着世勋那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不禁捻须沉思,也不知他心中在想甚。 午时过半。 岳老财来到了山寨的聚义堂。 与他的堂弟岳三水不同,这岳老财虽也生得瘦小,但面相和善,不似岳三水那般长相猥琐。 他是来报信,四麻儿陪着薛正等人过了第一道暗哨,距离山寨已不足半个时辰。 说罢,岳老财对唐世勋和宋铨之等人抱拳施礼,去山寨下接应四麻儿。 唐世勋立刻起身,让堂内众人各自就位。 未时。 薛正率先沿着山寨的石阶小道走到了寨门外。 他身形瘦高,眼睛细长,鹰钩鼻,脸色与眼神皆很忧郁。 自从他的爱妻在两年前逃难途中死去后,他的神色便是如此。 看着站在山寨门口的宋铨之和严宽等几人,他只是微微颔首。 不经意间,薛正扭头看了眼寨门外边新修的栅栏,栏内有许多简易的窝棚,妇人们正盘坐在地上,抱着孩子低声细语。 薛正不禁眉头微皱。 这帮妇人怎的都背对着他? “薛掌柜!” 宋铨之这时面含笑意,快步走到薛正身旁拱手施礼。 由于他时常跟薛正一同外出,因此叫惯了他薛掌柜。 “宋夫子。” 薛正转过头来对宋铨之拱手回礼。 毕竟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又是位夫子,薛正自然不会对他失礼。 “薛掌柜,您怎的今日便回来了?” 宋铨之热情地拉着薛正的衣袖向寨门走去,好奇地笑问:“您前日不是说,货还未备齐?” “呵呵!老夫子,你有所不知。” 薛正淡然一笑,缓步走入寨门内,低声解释:“昨日你走后,来了位大人物!” 说罢,他便要给宋夫子介绍走在最后的那些人。 “哦?” 宋铨之不禁面现好奇之色,就在他想要继续问话时,站在远处的宋鸿宇突然唤了他一声。 这宋鸿宇乃是宋铨之的长子,只见他手里正拿着个账本,故作发愁地对宋铨之招了招手,示意有要紧事。 “薛掌柜,您请稍等。” 宋铨之故作无奈地摇头苦笑,快步向宋鸿宇走去。 此时,与薛正一同归来的人已经全都挑着货物走进了寨门内。 严宽则让好些个青壮和贼人在帮忙卸货,而他已是神色自然地站在了薛正的身后。 薛正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并非是对宋铨之的表现感到不对劲,因为这老夫子一直都是如此事必躬亲。 让他感到不对劲的乃是那些寨门内,各处栅栏中被关押的难民青壮和妇孺们。 虽然这些难民并非向寨门外的那些一样,全都背对着他。 但薛正很疑惑,这些青壮和妇孺的眼神为何都毫无畏惧之色? 为何这些人的神情都甚是笃定?毫无被劫持来山寨后所该有的愁苦凄惶之色? 再有,锦鸡呢? 这是薛正又一个感到疑惑的地方,二当家熊爷的嫡系锦鸡最是爱热闹。 每次他带着货物归来,锦鸡总是会过来好奇地查看,并抢先为熊爷挑些好用之物,为何不见踪影? 想及此,薛正又再次环视这前区的十余贼人,他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牛爷和熊爷手底下的嫡系干将。 这时,薛正又见宋铨之走到其子宋鸿宇身旁后,宋铨之的眼神变得极为古怪。 不对劲! 薛正心头突地狂跳,脊背阵阵发麻,下意识地将手伸向怀中。 “薛掌柜!” 严宽猛然欺近薛正,一把利刃已是抵在薛正腰间,他寒声道:“莫要冲动!想想你那对宝贝儿女!走!” “你!” 薛正惊骇至极,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盯着远处的宋铨之。 但他却当真不敢乱来,无奈被严宽胁迫着远离了他手底下的人。 ‘咻!’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紧接着,栅栏中的青壮们在于威等人的带领下,持着刀枪冲出来将那二十七人给死死围住。 于猛带着个弓箭手站在寨门旁的小哨塔上,张弓搭箭锁住下方的人群。 寨门外,唐世勋和刘志宝等人自那些妇孺后边站起身来,将寨门给死死堵住。 瓮中捉鳖,计成。 “宋铨之!” 薛正此时已被严宽挟持到宋铨之身旁,他的眼中满是愠怒,冷冷地盯着宋铨之。 事已至此,他如何不明白,这老匹夫竟胆敢起事,山寨,已经易主了。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沉声问道:“牛爷呢?” “哼!” 宋铨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捻须回答:“牛爷与熊爷不识时务,已然伏诛!” “你!” 薛正紧咬着牙关,眼中的忧郁之色愈浓。 但他也从宋铨之的话中听出来了,他的好兄弟曹亢应当还未死。 这时,那被围着的二十七人中突生异变。 只见九个扮作脚夫的大汉提刀面向四周。 中间,站着个神色凝重的魁梧男子。 “虎!” 十人皆毫无惧色地齐声虎喝,肃杀之气立时弥漫开来。 这声暴喝,整个寨门内外立时鸦雀无声。 不少青壮吓得脸色苍白,直感腿脚发软。 是军人!唐世勋神色一凛,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 他从这十人如山岳般的气势,感受到了血战沙场的老兵之决然无畏! 第35章 官兵百总胡老蛮 “放肆!” 魁梧男子猛然大喝:“吾乃大明陈副总兵麾下百总胡老蛮!” 同时,他自怀中掏出一张凭证来,高高举起。 这声大喝,青壮们的气势顿时又矮了一大截。 就连于威等人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寨门口的唐世勋。 胡老蛮眼见青壮们皆看向寨门口的唐世勋,他也转身看了过去,顿时心中了然。 数日前他才来过这里,恐怕,这寨子易主了。 但他依旧昂首而立,并大声喝道:“这便是你小狼山寨的待客之道?” “放下武器!” 唐世勋不容置疑地冷喝道。 他一脸森然地负手而立,鹰目死死地凝视着那胡老蛮。 管你是不是老兵,这是老子的地盘!唐世勋心中冷哼。 虽然他的声音不像胡老蛮那么大,但极为坚决。 于威和刘志宝等人顿时如同吃了颗定心丸一般。 在于威等人的带头下,‘放下武器’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不多时,整个山寨的青壮们,无论是跟着唐世勋的,又或是跟着宋铨之的,纷纷齐声怒吼。 仿佛只有这等怒吼,才能让他们从心底里抛开对这十个大明官兵的畏惧。 宋铨之和薛正等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虽未言语,但这等血性十足的怒吼,却深深地震撼着他们的内心。 薛正不禁踮着脚看向寨门口的唐世勋,他很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再看唐世勋的衣着,薛正更是心中暗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还是个读书人? 好强的凝聚力!胡老蛮的神色愈发凝重。 他虽是久经沙场之辈,但能够在与献贼的数次搏杀中活下来,如何不知识时务的道理? 双拳难敌四手不是? 眼见那像是个秀才的年轻人依旧冷眼望着他,他既愤怒又发愁。 还有哨楼上那个有道刀疤的弓箭手,胡老蛮心有感应,此贼定是锁住了他。 若他再不让兄弟们放下武器,他敢肯定此贼一旦得了那秀才的指示,恐怕会毫不犹豫地给他来个一箭穿心。 大意了!胡老蛮心中暗恼。 谁曾想这等小寨子里的贼人,竟敢如此大胆? “哼!” 胡老蛮强忍着怒意,挥手示意手底下的九个弟兄放下武器。 于威等人顿时暗松口气,但他不知是否要把这些人给绑了。 那胡老蛮可是自称乃官兵的百总。 “公子。” 岳三水这时走到唐世勋的身旁低声耳语。 刚刚他一直在旁仔细地观察那胡老蛮的容貌,他很确定,此人乃是数日前到山寨来招安的那位带头的军爷。 唐世勋听罢后,嘴角挂着一丝淡笑,风轻云淡地对胡老蛮拱手见礼道:“胡百总,失礼了。” 他先是自报姓名与功名,随后请胡老蛮去聚义堂中就坐。 胡老蛮皮笑肉不笑地对这秀才拱手回礼。 虽然他心中依旧不快,但他也知何事为重,今日,他可是为了招安而来。 于是,他沉着张脸走进了聚义堂中。 而他手底下的九人,自然是被于猛和刘志宝等人缴械后请去了别处。 至于那薛正,唐世勋并未让严宽绑缚,而是让薛正也随宋铨之等人一同去聚义堂。 进入堂内,唐世勋热情地招呼胡老蛮坐在左首,而他则坐在了右首。 宋铨之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可如何是好? 人家胡百总是客,且名义上代表的是大明官兵,坐在左首自无不可。 但唐世勋却已经坐在了右首,那他宋铨之该如何坐? 难道要坐在胡老蛮的下方?照理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只不过,宋铨之却又不敢去坐。 谁知待会儿大家能否谈妥?若这胡老蛮当真是个蛮货,一言不合便要暴起,那他坐于其下,岂非首当其冲? 宋夫子可是相当惜命的。 此时除了坐在椅子上的唐世勋和胡老蛮,其他人都在等着宋铨之就坐。 薛正站在宋铨之身后,他自然发觉堂上的四把交椅都被撤走,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 无论其他人抱着何种想法,但宋铨之知道自己必须要做决断了。 我且忍你一次!他心中暗恼,沉着张老脸坐在了唐世勋的旁边。 但他也留了个心眼,并未等于威过来就坐,就对薛正招了招手,示意薛正坐在他的下方。 胡老蛮独自坐在左边,他慢悠悠地品着粗茶,冷眼旁观着对面这帮贼人的一举一动。 唐世勋并未在意宋铨之等人如何就坐,他亦是低垂着眼帘默默品茶,暗自观察对面的胡老蛮。 同时,他还在侧耳倾听旁边的宋铨之与薛正窃窃私语。 宋铨之正在问薛正,这胡百总为何会随他们一起上山? 薛正并未隐瞒,他虽恨这两个秀才杀了牛爷和熊爷,但人在屋檐下,为了他的家人,如何敢造次? 何况宋铨之还让他坐在这右边的第三把椅子,那就是在对他示好,他知道自己该是没有性命之忧。 于是,薛正低声跟宋铨之讲述。 其实他今日上山,正是源于这胡老蛮。 昨日正午,胡老蛮亲自去芦洪市的一间杂货铺里找到了薛正。 当时薛正很惊奇,他自认隐藏得很好,也没多少人知道这杂货铺是他的开的,为何这胡老蛮会找到他? 胡老蛮也不隐瞒,说是寨子里的山鼠告诉他的。 薛正顿时暗自惊疑,那山鼠又为何会知道他的这处秘点? 他已是打定主意,回了山寨后就私下跟那山鼠好好聊聊,看那山鼠究竟有何意图。 因为他隐约感到,那山鼠恐怕已经对官兵投诚了。 当然,有了今日被瓮中捉鳖之事,薛正也是想明白了,他在芦洪市的秘密据点,恐怕就是宋铨之这老匹夫透露给山鼠知晓的。 薛正想到这事不禁暗自苦笑,谁曾想这老匹夫的心机会如此深沉? 他是真没想过宋铨之胆敢在山寨起事造反。 至于说招安之事,薛正倒也算不得多反感。 数日前胡老蛮到小狼山寨招安未果后,牛爷便派人给薛正传口信说了此事。 由于那口信很简单,薛正也不知官兵开了怎样的条件,让牛爷等人拒绝了? 于是薛正与宋铨之等人在芦洪市商议之后,让宋铨之于前日先回山寨,为的就是让宋铨之先与大当家牛爷了解情况。 而昨日,当胡老蛮亲自到芦洪江找到薛正以后,薛正也看到了胡老蛮的诚意。 胡老蛮亲口说,今日挑上山的这些粮食,只是他给小狼山寨准备的‘开胃菜’而已。 至于招安的条件究竟有多好,胡老蛮却卖了个关子,说是来寨子里与几位当家的一起谈。 因此,薛正才会在今日一早便带着胡老蛮等人,赶回小狼山寨来。 第36章 如此招安皆心动 宋铨之听薛正说完后,与唐世勋对视了一眼。 “夫子,你先。” 唐世勋低声吩咐了一句。 而他依旧低垂着眼帘,也不知他心中作何打算。 宋铨之心中暗恼,但此时可不是窝里斗的时候。 何况,他也很想看看胡老蛮究竟带有多大的诚意而来。 毕竟山寨里的情况不容乐观,粮食,也是压在宋铨之心头的重担。 于是他收敛心神,面含笑意对胡老蛮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攀谈了起来。 胡老蛮也不拖沓,一脸自信地道明来意。 他没想到如今这山寨里主事的居然是两个秀才。 但他自然不会去在意究竟由谁当家做主,这等山寨里的内讧和他有甚关系?他想要的,是外边的那些青壮。 这一回,他当真是带着诚意而来,而且他很有信心,这帮贼人很难拒绝他。 因为他深知,无论是各处山寨,又或是难民,所有人都缺粮食。 粮食,他们黑土岭是当真有。 而青壮,他们黑土岭是当真缺。 如今黑土岭上级别最高的将领是陈副总兵,他乃是总兵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 在东安县以东、零陵县以西有一个地方名叫石期站。 今年九月初,王上庸老将军带领麾下将士,在此与献贼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激战。 这场石期站的战役乃是避无可避的遭遇战。 因张献忠的贼军攻破衡州后,追击大明的桂王、吉王和惠王至此,王老将军带着嫡系人马本就是为了保护三王入桂,但却在石期站被献贼几路包抄,才不得不战。 当时,东安县和零陵县皆已沦陷。 而王老将军也因此役而战死沙场,其麾下将士则一分为二。 其中小部精锐护送乔装的三王,自南突围逃入桂林府境内。 而大部则在陈副总兵的带领下,吸引献贼主力,且战且退,向石期站以西而逃。 好在这陈副总兵在军中素有威望,且心存忠义,他亲手斩了两名意欲投降献贼的参将和千总,并对将士们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 大明将士备受鼓舞,众志成城,以损失过半的代价,自西越过了湘江,进入东安县城西北边的崇山峻岭之间。 九月中旬,陈副总兵率明军残部盘踞于黑土岭之中,并于险隘关口立下黑土营寨。 虽说陈副总兵刚到黑土岭时,手底下只剩不足千人,但王老将军麾下的精锐尚被保留了近四百人。 这,就是陈副总兵最大的底气。 虽说如今的永州府各地都已沦陷,但尚有不少忠于大明的将士在各处暗暗集结。 其中,东安县以西的零陵县、以北的祁阳县,这两县境内的一些明军残部听闻陈副总兵尚在,因此又纷纷向黑土岭奔来。 人,是渐渐多了,但刚到黑土岭安定下来的陈副总兵,手里也没有余粮。 而陈副总兵心心念念地就是要反攻东安县城。 由于献贼大部如今都在南边的黄沙河关与明军对峙,而东安县城乃是献贼前线大营的后方基地。 若能夺回东安县城,陈副总兵有信心能够盘活整个永州府的北部三县区域。 好在,东安县城的各大豪门望族也对黑土岭的明军心怀期待,因此不时地秘密运粮过去。 不过黑土岭上如今依旧是将多兵少,陈副总兵只能将麾下百总甚至把总都散出去,让他们各自去招纳结寨自保的山贼。 而胡老蛮,正是被分派来招安小狼山寨的百总。 实际上,胡老蛮数日前来招安时着实不报期望。 因为他深知黑土岭上的那些粮食如何够吃? 是以他只能抱着侥幸心理,想以各种官职来‘空手套白狼’。 而当时小狼山寨的大当家牛爷等人又不傻,自然是婉言拒绝了。 事情的转机是在两日前,当胡老蛮回到黑土岭后不久,得到了一个极为振奋人心的消息。 心向朝廷的地方豪门望族倾尽家资,为黑土岭运送了大批的粮食。 陈副总兵笑了,他大手一挥,招兵!给老子赶紧招兵! 于是昨日上午,胡老蛮立刻带着手底下的九个兄弟离开黑土岭,挑着一批粮食秘密赶赴芦洪市找薛正。 他之所以不直接来小狼山寨,是因为数日前他离开山寨时,那个蓬头垢面的贼人山鼠告诉他,寨子里的三当家薛正心向朝廷,值得笼络。 是以他才会在昨日先去芦洪市密会薛正。 胡老蛮一脸自信地给唐世勋等人讲述完后,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默默饮茶。 他并未大义凛然地说甚报效朝廷的空话,而是很笃定地说他们黑土岭有大把的粮食,无论来多少人,都不会饿肚子。 何况,他带来的那些粮食就是最大的诚意,他自信这小寨子的贼人们不会拒绝。 事实也的确如此,无论是宋铨之还是薛正,又或是于威、严宽、刘志宝和魏绍泽等人,坐在堂中的众人都心动了。 何况胡老蛮还拍胸口保证,一人当兵,全家不饿!只要青壮带着家眷去黑土岭,粮饷先发三个月,再给一笔安家费,决不食言。 胡老蛮还隐晦地提出,即便他们这些山寨里的头人不愿入伍,但只要把那些青壮‘卖’给他,也能按青壮人头给赏银,且可以折算成粮食。 唐世勋听完后,双手抱臂,靠着椅背沉吟不语。 他一直在默默地观察胡老蛮脸上的微表情,还有说话时的眼神和手上动作等。 同时心中暗忖,即便各个寨子的老贼们不愿从军,但只是把青壮卖给官兵,那些赏银折算成粮食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因此他较为肯定,黑土岭应该是真的不缺粮,以胡老蛮开出的条件,他自然也心动。 但也正因为如此,唐世勋反而愈发疑惑。 没错,他认为这很不合理。 虽说因着献贼大营就在东安县南的缘故,东安县城作为献贼的后方基地,境内的豪门望族没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但如今的粮食都已经金贵到什么程度了? 这些豪门望族即便家底再丰厚,怎会舍得不断援助黑土岭? 他们又是从哪搞来那么多的粮食?还能大肆运去给明军?献贼难道都未曾察觉? 再者说,难道他们就那么有信心,黑土岭的大明官兵一定能反攻夺回东安县城? 唐世勋自是不信胡老蛮吹嘘的,黑土岭上有数千大明精锐之说。 但他也颇为确定,黑土岭上定然有个不愿投降献贼的大明将领在坐镇。 权且就当是胡老蛮说的陈副总兵吧。 唐世勋很肯定,这位陈副总兵对东安县城定有企图。 否则,何须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来招安各处的山贼? 第37章 贪得无厌疯秀才 “贤侄?” 宋铨之端着茶杯,低声轻唤。 他虽然对招安条件极为心动,但他老于世故,面上自是故作矜持。 兹事体大,他自然还需跟唐世勋仔细商议。 何况有了这等外力契机,他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因为他当真不愿跟唐世勋也来一场窝里斗。 胡老蛮依旧一脸笃定地饮着茶。 他一直在关注沉吟不语的唐世勋。 想到之前这秀才公一声‘放下武器’,那些个青壮们顿时齐声附和,可以想见,这秀才公在山寨里的威望极高。 胡老蛮自是不惧这秀才公,他只是暗暗好奇,不知这秀才公要如何答他。 “胡大人。” 唐世勋脸上挂着一丝淡笑,他故作好奇地看着胡老蛮,拱手笑道:“在下有几事不明,想请大人解惑。” “不敢当。” 胡老蛮心中最是不耐这等文绉绉的读书人,但面上自是笑着拱手回礼:“唐公子,有话请直说便是。” 唐世勋眼睛定定地看着胡老蛮,淡笑道:“贵军如此大张旗鼓地四处招兵,难道,不怕被献贼知晓?” “哈哈哈!” 胡老蛮摸着短须仰头一笑,神色傲然道:“便是献贼知晓又如何?” 他给唐世勋解释,献贼的精锐此时都在全州的黄沙河关以外,攻下黄沙河关乃是头等要事。 献贼早知东安县城西北的黑土岭上有不少明军,但又能如何? 难道还派兵去围剿藏匿于崇山峻岭间的明军? 胡老蛮很笃定地说,那黑土营建在极其险要之隘口,除非献贼有十万之众,否则想要攻下,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胡老蛮也并非一力吹嘘本方之优势。 他说,献贼早已派出斥候日夜防备,并固守县城,倒也不惧他们黑土岭的明军前来攻城。 宋铨之等人闻言皆暗自点头。 唐世勋心中好笑,明军和献贼这他娘的是在打明牌啊? 他昨日听宋铨之说了些关于南边的事情,也明白如今的关键点还是在黄沙河关。 若是这广西北部的第一道门钥被献贼攻破,黑土岭的陈副总兵自然也掀不起浪花来。 胡老蛮将盖碗放下,神色自若地静待唐世勋的下一个问题。 而唐世勋并未立刻提问,而是让于威带着其他人都先出去。 聚义堂中,只剩他和宋铨之、薛正、胡老蛮四人。 “胡大人。” 唐世勋脸上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淡笑,低声道:“在下很好奇,以如今的粮价,那些个豪门望族如何舍得倾尽家资援助贵军?” 胡老蛮大义凛然地说道:“哼!献贼虽猖獗,然心向朝廷的百姓何其多?这些地方豪门望族,苦献贼久矣!”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端着盖碗笑道:“胡大人,在下也知心向大明的百姓不少,只是!” 说到这,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冷声道:“这些豪门望族又何来如此多的粮食?还能运去黑土岭?献贼竟不知晓?” 此话一出,宋铨之和薛正顿时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呵呵!” 胡老蛮一声冷笑,傲然道:“唐公子,无论粮从何来,但在下绝非虚言!只要接受招安,粮食管够!” 唐世勋微微颔首,紧接着又问:“芦洪江沿岸难民无数,皆等着过江,为何贵军不去招纳?” “唐公子有所不知啊!” 胡老蛮神色复杂地摇头苦笑:“你们只知那江上舟船皆为地方豪族的船队,殊不知,那些是已投靠献贼的败类!不仅哄抬船资,还倒卖男丁、妇女和孩子,坏事都让他们做绝了!” 唐世勋听罢,再问:“胡大人,鄙寨之青壮又该如何渡江去黑土岭?” 胡老蛮的眼中划过一丝傲然:“此事公子勿需操心,在下自有门路!”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将这几番话暗自梳理,心中已是有底了。 他端着盖碗轻啜一口,眼帘低垂,慢悠悠地说道:“要说这招安的条件,对于外边的青壮而言自是优厚,但对于在下而言,少了。” 宋铨之和薛正皆惊诧地扭头看着他,这等条件还嫌少? “哼!你可知先发三个月粮饷,还给上一笔安家费,这在军中是何等优待?” 胡老蛮的眼中划过了一丝不耐烦之色,心中暗自鄙夷,这可当真是个贪得无厌的秀才。 他捋着短须沉声道:“好!我便再退一步,青壮的安家费,也可折成现粮!” “呵呵!胡大人,您误会了。” 唐世勋摇首轻笑,他指了指自己,淡然道:“在下说的,可不是那些青壮的待遇。” 胡老蛮恍然,神色顿时也缓和了下来,点头笑道:“原来如此,若是公子愿从军,待遇自然更优!” 宋铨之和薛正皆神色复杂地看着唐世勋,从军?这秀才莫不是疯了? 唐世勋并未在意几人的神色,他端着盖碗轻嗅着茶气。 茶水尚有余温,淡淡的雾气遮住他的面容,他低声道:“胡大人,你们可有安排细作入城?” “嗯?” 胡老蛮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芒,他并未回答,脸色阴沉至极。 他心中则在揣测,这秀才公到底是何意? 宋铨之眉头紧皱,扭过头来看了唐世勋一眼,这好端端地问甚细作? 何况,就连他都知道,即便官兵当真派了细作入城,又怎会说出来? 薛正则如坐针毡,心中暗自叫遭。 难怪这秀才让他也坐在这。 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刻起身离去。 他已经猜到这疯秀才想干嘛了。 “胡大人莫要误会。” 唐世勋剑眉微挑,嘴角挂着一丝淡笑:“在下是想问问,若是在下带人入城为贵军打探消息,不知,回报如何?” “哦?” 胡老蛮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这秀才公想给他们当细作? 他将盖碗一放,毫不犹豫地伸出三根手指:“至少三倍粮饷!” 这事他还当真不是随口吹嘘,一个好的细作何止三倍粮饷?他这还是极为保守的回答。 “少了!” 唐世勋毫不迟疑地摇头,沉声道:“我去十个人,定能给贵军带来极重要的消息!” “你要多少?” 胡老蛮的神情第一次变得凝重,双眼死死地盯着唐世勋,他有一种直觉,眼前这秀才公不像是在胡诌。 虽说他没当过细作,但在军中待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细作的重要? 若真要获得敌方的秘密消息,那可比真刀真枪地血战沙场更为危险。 而且,价抵千金! “我要五百正兵一个月的粮饷!” 唐世勋毫不客气地伸出五根手指,随后神色冷峻地说:“回报贵军的,是东安县城的城防图!” 说罢,他慢悠悠地补充一句:“当然,若要做其他事,价钱另算!” ‘嘶!’ 宋铨之闻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他在旁听得险些捋掉自己的一撮长须,这小子莫不是疯了?城防图?他当真要去当细作? 薛正则坐在椅子上彷如蜡像,心中苦涩至极。 “城防图?” 胡老蛮忍不住‘砰’的一声重重拍打椅背。 他那笔挺魁梧的身子微微前倾,神情极其严肃:“当真?” 唐世勋一脸自信地回望着胡老蛮,沉声道:“当真!” “好!” 胡老蛮立刻起身道:“五百正兵的粮饷之事在下可做不得准数,在下这便启程回黑土岭,五日内,必来答复!” 说罢,他与唐世勋等人抱拳行礼,大步流星地离去。 堂外,他对的九个兄弟招呼一声,十人带上各自的兵器,即刻下山。 第38章 小狼山寨有秘密 “贤侄啊!你当真……” 宋铨之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其实在宋夫子的心里,只要把这山寨里的青壮给送走个大半,就能跟官兵换得一笔粮食。 再加上青壮将各自家眷也都带去了黑土岭,如此一来寨子里的人数自然锐减。 这个冬季大家只要省着点吃,再拿钱财时不时地去芦洪市那边购些粮米补给等,也就堪堪能度过了不是? 待到明年,大家再各奔东西便是。 谁知这小子如此疯癫,竟要去给官兵当细作?细作是那么好当的吗? “夫子,这几日寨子里的事务就拜托你了。”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宋铨之的手背。 宋铨之眉头微皱,心中暗忖,这小子莫不是想逃? 他捻须问道:“贤侄,你,要出去?” 唐世勋如何不知这老匹夫是甚心思? 不过他可没空跟宋铨之转那么多弯弯绕绕,他沉声道:“时间有限,首先,我要选人!” “哦!好,好!” 宋铨之不禁暗松了口气,选就选吧! 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不选他就成。 他心里更是打定主意,待会儿就去亲自叮嘱他儿子宋鸿宇和义子严宽,一定要在这疯癫秀才的面前装傻充愣。 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人,是一定要选的,细作,是一定要当的。 而且他很笃定,只要那黑土岭的官兵将领不是蠢货,定然已是派人混入城内当细作。 但就以那些业余的细作,如何有他这般丰富的经验? 论敌后工作,他有十足的信心,这可是他的老本行。 唐世勋端着盖碗轻啜一口,淡然道:“夫子,寨子里诸事繁杂,你先去忙吧。” 宋铨之如何不知是何意? 于是他起身睨了薛正一眼,捻须笑道:“薛掌柜,你那院子老夫已让人仔细打扫过,你的家眷,很安全。” 他刻意将‘家眷’二字说的很重,随后,他对唐世勋拱了拱手,身心轻松地负手离去。 堂中,只剩唐世勋和薛正二人。 薛正紧紧地攥着拳头,数息之后,颓然一叹。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知道,自己已经没得选。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沉声问道:“唐公子,有何贵干?” “说说你在外边的所见所闻吧。” 唐世勋并未看薛正,他靠着椅背,右手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扶手,慢悠悠地说道:“官兵、献贼、难民,又或是当地的豪门望族,皆可。” 薛正点了点头,他在脑子里捋了捋思绪,将在外边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而唐世勋不仅仔细聆听,还会在某些关键问题上提出疑问。 两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地聊了近一个时辰。 薛正虽面上平静,但心里已是惊讶万分。 他时而说官兵,时而说献贼,又或是说到当地望族与难民等,他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并未刻意打乱顺序, 对于唐世勋的有些提问,薛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但唐世勋并未强求,只是让他继续。 而薛正也渐渐从唐世勋的提问中品出味来了,这秀才似乎是想将这四块内容给逐渐拼凑起来。 这时,唐世勋突然话锋一转:“去年冬至前后,你们四位当家的消失了一个月?” “嗯?” 薛正心头猛地一震。 他低垂着眼帘,故作镇定地笑道:“嗯,那时我们四人也在担忧山寨里的粮食不够吃,所以出去购粮了。” “呵呵!你们四人就各自带了一个亲人出去,能买多少粮?”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何况,那四人后来都没再回过山寨,你带出去的可是你的亲弟弟,他,不会是被你给害了性命吧?” “你!” 薛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 这秀才为何会知道此等秘事? 难道是曹亢说的?不可能!薛正在心里暗自否决。 旋即他又想,若是这秀才拿他的孩子要挟他吐露实情,该如何是好? 薛正阴沉着脸,在心中不停地转着念头。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薛正的神色变得很不正常。 他并未出言催促,只是神色自若地默默品茶。 要说这山寨里最大的秘密,恐怕就数此事了。 实际上,唐世勋原本完全都不知道山寨里有这么个秘密。 这还得从他们昨日破晓起事之后说起。 当时,突袭二当家熊爷的是严宽和其手下。 由于天色尚且漆黑,众人宰掉熊爷后又急着赶去四当家曹亢的院子。 因此,有两个贼人逃过了此劫。 一个是吓昏过去的熊成,另一个是躺在地上装死的锦鸡。 锦鸡只受了轻伤,眼见严宽等人离去,也顾不得自己的家人,悄然溜去了后寨。 原来,锦鸡也知道后寨的木栅栏有道破口。 当然,他可不是要从那后山的悬崖峭壁逃走,而是想在那破口外避避风头。 直到辰时,没人发现锦鸡。 当时天亮了,锦鸡猛然发现远处有两具尸体,那不是二狗和老猫吗? 锦鸡毛骨悚然。 也就在这时,一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来者是于猛。 原来,于青青之前一直躲在破口内的老槐树上,她发现了鬼鬼祟祟从破口出去的锦鸡。 但于青青一介女流,自然不敢跟出去。 直到山寨大局已定,二哥于猛亲自来接她时,她才悄悄将这事告诉了于猛。 结果,锦鸡被于猛给狠狠地暴打了一顿,原本只是轻伤的锦鸡硬生生被打成了重伤。 接着,于猛将锦鸡给紧紧地绑缚后,扔在了二狗和老猫的尸体旁。 于猛可不是同情锦鸡,他是突发奇想,不知道锦鸡被绑成这样能活几日? 之后,于猛在吃早饭时,还跟唐世勋等相熟的兄弟们开玩笑时提了一嘴。 当时唐世勋等人只是笑话于猛的恶趣味,也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昨日下午。 当阿梓跟唐世勋说完魏家兄妹之事后,起身去做饭。 之后于威亲自来跟唐世勋说了一件事。 二当家熊爷的长子熊成,被宋铨之给秘密地软禁了。 唐世勋当时可不知道宋铨之为何如此,要知道熊成在这山寨里的所造的孽可不比其父熊爷少。 何况,熊成一直都觊觎宋铨之的女儿宋岚儿,这事寨子里的人都清楚。 宋铨之为何不杀了熊成? 唐世勋对此很疑惑。 他不知熊成究竟有什么值得宋铨之隐藏的,但他当时还没想跟宋铨之撕破脸,也就不便去过问此事。 而后他猛地想起来,还有个受了伤的锦鸡被扔在后寨的破口之外。 这锦鸡可是二当家熊爷手底下最核心的骨干之一。 唐世勋暗忖,兴许这锦鸡知道宋铨之为什么不杀熊成吧? 于是他吃过晚饭后,带着刘志宝和于虎两个‘保镖’,去那破口外找锦鸡。 他以半块发馊的饼子,从锦鸡的口中套出了一条线索,进而又从别处,极为巧合地得知了小狼山寨里关于四个贼首的大秘密。 第39章 可愿与吾同往之 “唐公子。” 这时,薛正开口打断了唐世勋的思绪。 他神色平静地说道:“这些只是寨子里的人以讹传讹罢了,至于在下的亲弟弟,如今在东安县城开了间铺子。” “哦,原来如此。”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淡然问道:“说说你吧,听说你不是道州人,你是怎么和牛爷他们一块逃难的?” “哎!说来话长啊!” 薛正见唐世勋主动换话题,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的过往倒也不是甚秘密,这山寨的老贼当中也有好不少人知道。 于是他将自己的逃难经历讲述了一遍。 按着薛正所言,他乃是衡州府耒阳县人士,是个本分的市井小民。 早在四年以前,薛正与他弟弟在耒阳县得罪了某地主,被逼无奈还杀了那地主,之后他与弟弟两家人一路南逃,躲避官差缉捕。 而薛正的爱妻正是在逃亡中病逝的。 直到两年前,薛正才带着家人一路辗转来到了永州府的道州,并在道州遇到了牛爷等人。 因他与牛爷等人意气相投,且牛爷等人也在道州犯了不少事,于是大家又一同化装成难民,自道州沿潇水北上零陵县。 到了零陵县以后,又见城内有牛爷、熊爷和曹亢等人的通缉告示,于是他们又继续向西逃亡。 最后来到了麻谷山一带,被这小狼山寨之前的山贼给劫了。 唐世勋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自然不会去在意这山寨里四位当家的过往都干了什么。 这四人,包括那杨大义和锦鸡等骨干老贼,以前可都不是甚良民,这一点唐世勋心知肚明。 而他问薛正的过往,可不是好奇,他是想多听这薛正说话,以分析此人的性格与心理等等。 当然,关于这四个贼首各有宝藏之事,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且此事也不急在一时。 毕竟,相比宝藏,此时他更重要的是挑选堪用的人进行间谍训练。 唐世勋将盖碗中的茶水饮尽,看了眼堂外的天色,淡然道:“今日便先聊到这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 正要走向后堂时,他又背对着薛正补充了一句:“今日你且跟你的孩子们好好聚聚,明日辰时来找我。” 薛正听到唐世勋那不容置疑的话语,脸色阴沉至极。 他忧郁的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这时,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魁梧汉子走进聚义堂,他瞪着双牛眼看向薛正,并抱拳道:“俺叫于虎!” “幸会。” 薛正抱拳回礼,他知道这粗汉该是负责监视他的。 果然,当他走向后区自己的院子时,这于虎带着个青壮一直跟在他身后。 不过薛正也并未放在心上,换做他是那秀才公,自然也会防备一手。 而他心里则一直在想着唐世勋之前跟他的谈话。 他隐约感到,那秀才公似乎已经知道他和牛爷、熊爷、曹亢四人有宝藏的秘密。 至于唐世勋为何又突然打住,没有继续刨根问底? 薛正暗自摇头苦笑,他又如何能猜到唐世勋打的是什么算盘? 酉时过半。 唐世勋回到了那排简陋的木房。 左首的第一间房内,阿梓好奇地看着沉吟不语的唐世勋。 她正要准备去给他做饭来着,却被他叫到房中单独谈话。 “阿梓。” 唐世勋开口了,他剑眉微扬,咧嘴笑道:“想不想去东安县城玩?” “玩?” 阿梓闻言一怔,旋即白了他一眼,这种鬼话谁信呢? 她慢悠悠地低声道:“有话直说便是。” 唐世勋双肘撑着桌子,淡然笑道:“你以为我为何要去县城?” 又想考我?阿梓心中冷笑,她低垂着眼帘问道:“都有谁去?” “薛正,至于其他人,还在考虑。” “你打算带多少人去?” “十来人。” “岳三水那几兄弟可要同去?” “嗯。” “刘志宝和于虎呢?” “他俩不去。” “哦。” 阿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世勋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笑,他知道这小娘皮已经猜到个大概了。 “奴家可否带嫣儿去?” 阿梓眨了眨眸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 “呵呵!” 唐世勋脸上虽挂着笑意,但却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嫣儿和立泰玩得挺不错的,待在山寨里多好?倒是那宋宝宝颇为不错,你以为呢?” 宋宝宝是寨子里的人对宋铨之的长孙的戏称,这小子七岁了,那是宋铨之的心头肉,老夫子对这孙儿极为宠溺。 “你!” 阿梓神色突变,她心里已是明白了,只听她的语气变得极为沉重:“唐世勋!你莫不是疯了?这细作的活计你也敢接?” “谁说我接了这等活计?” 唐世勋故作诧异地瞪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你便不许我去县城里买卖货物?” “笑话!你会安心做买卖?” 阿梓不禁白了他一眼,低声道:“那胡百总今日来招安,而后你跟宋铨之还有他单独谈,随后胡百总突然告辞离去,而你又在聚义堂中单独与薛正密谈,这又不是甚秘密。” 随后,她用玉指轻柔地拂开额际的一丝散落的秀发,续道:“你说带薛正去,是因他熟悉那边,但你不带牛高马大的刘志宝和于虎,却带那瘦小的岳家几兄弟,奴家便断定你不是单纯地想去做买卖!” 说到这儿,阿梓极为肯定地沉声道:“你定是想要混进县城里,去给官兵当细作!” 唐世勋的脸上依旧风轻云淡,他并未赞她,而是直接问道:“阿梓,你可愿与吾同往之?” “哼!” 阿梓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寒声道:“若奴家不去,你便要带嫣儿去,奴家能不去么?” “呵呵!”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他心中暗自好笑,这小娘皮可真是精明得过头了。 其实,他只是想让她同去而已。 若是她当真不愿同去,他又怎会把她女儿给带去? 当然,这效果自然是不错,阿梓答应一同前往了。 阿梓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问道:“那晚你来找奴家,离去时说看出奴家是易容了,你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唐世勋一脸神秘地笑了笑,揉着肚子说道:“以后再说吧,肚子饿了。” “故弄玄虚!” 阿梓重重地冷哼一声,寒声道:“唐世勋,若是嫣儿在这饿肚子了,奴家定不会饶你!” 一想到还要给这混蛋做晚饭,她恨不得直接给他下一包砒霜毒死拉倒! 真是个疯子!连细作的活计也敢接?她气恼地瞪了世勋一眼,愤然起身离去。 第40章 歪瓜裂枣开集训 翌日。 辰时。 薛正肩上背着个行囊,跟着于虎准时来到了唐世勋所住的那排木房外。 只见这儿仿佛菜市场般热闹,于威等人的家眷们正进进出出地搬着自家的物什,而唐世勋则指挥着刘志宝等人在最右端的三间屋子里敲敲打打。 其实薛正心里很是不快,他在昨夜被告知,今日开始他要独自来这排木房居住。 老子在那边住着独立的小院,为何要来住这等简陋的破屋?薛正心中不禁暗骂。 当然,人在屋檐下那是不得不低头,何况他的一对儿女等家人都还住着之前的院子里,单单只苦他一人,他倒也能咬牙忍受。 “薛正!” 唐世勋正好从屋内出来喝水,他对薛正挥了挥手。 “公子,你们这是?” 薛正忙收敛心神走过来抱拳见礼,他好奇地看着那几间屋子。 唐世勋并未多言,示意薛正和于虎也进去帮忙,而他则走向了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苏妙妙和立泰。 苏妙妙肩上背着两个行囊,左手牵着小立泰,右手则牵着阿梓的女儿嫣儿。 她对世勋施礼后,眸子里顿时有了雾气,她噘着嘴问:“恩公,可是妙妙有甚做得不对之处?” 说到这儿她已是忍不住泪水。 她不明白这住得好好的,为何恩公要让她和立泰搬去别处? 虽然恩公说那院子可是这寨子里以前的大当家住的,但没有恩公在身旁,她和立泰毫无安全感。 而立泰亦是想要哭,但他却又强忍着,因为二叔世勋对他说过,男子汉不可以轻易流泪。 至于嫣儿倒是没有流泪,但她很不开心,凭什么不让她跟着娘一起住在这儿? 不过她倒也想得开,毕竟她来这山寨也好几个月了,而且那大院子里还有个会弹琴的姐姐,她可喜欢听那姐姐弹琴了。 “傻孩子!” 唐世勋宠溺地揉了揉苏妙妙和立泰的脑袋,又是一番安慰。 随后他又对刘志宝的夫人孙氏招了招手,请她帮多照顾这俩孩子。 孙氏自然满口答应,她本就认得立泰,于是笑着抱起他,又对苏妙妙和嫣儿招了招手,带着三个孩子向那大当家的院子走去。 ‘吱呀!’ 第八间房门适时地打开,阿梓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紧接着,她扭过头来瞪了世勋一眼,冷声道:“你说这排屋子以后叫‘集训区’,究竟是何意?” 虽说她有些理解何谓集训,但她不明白为何要把所有家眷都赶去别的地方歇息? 而且这一排十几间屋子,唐世勋还让人将最右边的三间给打通了,说以后那里便是‘教室’,阿梓对此也很好奇。 “呵呵,待会儿你便晓得了。” 唐世勋故作神秘地对阿梓眨了眨眼睛,自去忙活。 “故弄玄虚的混蛋!” 阿梓气恼地跺了跺脚。 就在她想要回房去继续生闷气时,却见魏绍泽、宋鸿宇和吕兴三人也背着行囊来了。 他们怎的也来了?阿梓看着三人那阴沉似水的苦脸,不禁有些想笑。 只见那魏绍泽面上无须,五官颇为周正。 宋鸿宇则颇有乃父之风,身形瘦削,留着一撮山羊须。 其实这二人比薛正和阿梓更不愿来这,他们才是真正被唐世勋给硬逼着来的。 先是魏绍泽,昨个夜里唐世勋亲自找他谈话,说要带他去县城。 魏绍泽当即就拒绝了。 笑话!那可是去贼窝里当细作!这等疯狂的事他如何肯干? 然而唐世勋只一句话,便让魏绍泽蔫了下去。 世勋当时笑着对他说:‘要嘛你去,要嘛你妹妹落桐去。’ 他魏绍泽可是极其要脸面的人,虽然他很惜命,但若是他当真让自家妹妹去,而他却躲在这山寨里,那还不得被众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去? 毕竟魏落桐可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兄妹俩这一路逃难而来相依为命,特别是在夏季里的一日,他无意间被毒蛇给咬伤了手臂。 妹妹落桐当时竟生生咬死了那条毒蛇,还帮他吸吮出伤口的毒液,又不畏艰难地在山里边挖草药给他敷伤口。 若非妹妹,恐怕他魏绍泽这条命早就没了。 因此,魏绍泽没得选,只能来这儿向唐世勋报到。 而宋鸿宇亦是很无奈。 唐世勋昨夜抛给了宋鸿宇的父亲宋铨之一个两难的选择。 要嘛让他儿子宋鸿宇跟去,要嘛就把长孙宋宝宝交出来。 宋铨之也没得选,他知道唐世勋是要防他一手,但反过来说,唐世勋的儿子立泰不也在山寨里? 因此,宋夫子毫不犹豫地让儿子宋鸿宇过来报到了。 宋鸿宇再无奈也只得照办,他总不可能把自己的骨肉宋宝宝交给唐世勋带走不是? 至于吕兴,长得是方面大耳,颇为道貌岸然。 由于之前与唐世勋和刘志宝等人一同逃难,因此唐世勋知他颇有才干。 吕兴也是极为无奈,自家妻儿都在这山寨里,他也没得选,只能就范。 巳时将至。 ‘集训区’终于安静了下来。 刘志宝等人打通了最右边的三间房,又草草地用拆下的木板,按着唐世勋的意思给做了个长条形的板桌,并在上首处竖着摆了块颇为平整的木板。 事情做完后,刘志宝等人皆告辞离去。 而于虎和于豹两兄弟则坐在远处守着,他俩的任务是阻止任何人来窥探这‘集训区’。 于虎很是不忿,被公子选中的人里边,除了他大哥于威、志宝兄的二弟志贵,还有那个薛正尚算过得眼,其他都是些甚歪瓜裂枣? 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猥琐的岳家三兄弟,还有个丑妇阿梓? 这些人顶个鸟用? 在于虎心里,只有他和刘志宝这等威猛汉子才是公子的得力干将不是? 偏偏他和刘志宝竟然都落选了。 想到这,于虎忍不住闷闷不乐地低声暗骂。 于豹则靠在一块大石头旁。 他倒是想得开,没被公子选中并非他不堪用,只是他那腹部的伤势颇重,没有个把月恐难复原。 但他很清楚,他三哥于虎肯定不会被选中。 就三哥那暴脾气和大嗓门,虽生性勇猛,但去当细作却非其所长。 于豹心中好笑,只好一个劲地在那低声安慰着于虎。 三间被打通了的房中。 当然,现在被称为‘教室’。 板桌旁放着十一张木凳子,唐世勋坐在上首,他默默地看着坐在下边的左右共十个人。 左边依次是于威、刘志贵、薛正、岳三水和阿梓;右边则是魏绍泽、宋鸿宇、吕兴、岳老财和四麻儿。 岳三水虽脸上没甚异样,但心里已是从昨个夜里便开始愁得不行。 其实他很无奈,从他得知这秀才公要去干细作后,便知自己铁定跑不了。 果不其然,他和他堂兄岳老财、堂弟四麻儿,全被这疯子秀才给挑中了。 岳三水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待到出发之日,他都能想到当他对自家婆娘说出遗言后,她该是多么地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然而,岳三水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来。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在座的除了于捕爷和刘志贵,恐怕其他人也跟他一样不乐意,但他可是秀才公的嫡系干将,他自然要表现得心甘情愿不是? 他又瞥了眼对面的魏绍泽和宋鸿宇。 这魏绍泽可是曾经的大当家牛爷身边的红人呐!差点儿就成了牛爷的大舅子不是? 而宋鸿宇则是宋铨之那老匹夫的长子。 嘿嘿!如今不也跟他一起去城里当细作? 想到这儿,岳三水不禁又有些幸灾乐祸。 第41章 万事开头自是难 唐世勋自然瞥见了岳三水的猥琐笑容。 对于这十人,无论他们是心甘情愿又或被逼无奈,唐世勋此时可没空闲去顾及和安慰他们的情绪。 时间紧迫,他沉声道:“诸位!” 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缓缓将这神色各异的十人都看了一眼。 随后,他神色严肃地宣布这‘集训区’的纪律问题。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作为集训之地,纪律自然是他首先要申明的。 实际上就几天的时间,他也没法系统地对这十人进行什么高强度的训练。 体能是不用想了,这自然没有办法在短期内收获效果。 理论知识也没法灌输太多,因为除了阿梓、魏绍泽、宋鸿宇和吕兴四人能写会算之外,于威和薛正只是认得不少字,但想写出来都很是困难。 至于刘志贵和岳家三兄弟,那更是大字都不识得几个。 昨个夜里,唐世勋着实没睡几个时辰。 他先是找这些人谈话,之后又在房中埋头写‘教案’。 毕竟这些人从未接触过情报人员的专业训练,他只能是从最基础和简单的方式开始。 为了想出一套能够行之有效、短期能出些成绩的集训方法,唐世勋昨个夜里也是绞尽了脑汁。 万事开头难,不外如是。 当唐世勋将这集训区的规矩说完后,十人皆沉默不语。 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他娘的弄一堆规矩出来作甚? 其中只有一个人与其他人不同。 那就是这房中唯一的女人阿梓。 只见阿梓用一块粗布包着根拇指大小的长条黑炭,在一块尚算平整的薄木片上快速记录着。 其实,唐世勋在昨晚让她帮削了不少炭条。 虽说她一开始也用不惯这奇怪的炭条,但她只有一支毛笔和所剩无几的墨汁,如何舍得用? 昨晚她在房中用炭条试着在桌上书写,还别说,用惯了后当真是比毛笔方便许多。 “阿梓,你在写甚?” 岳三水这时不禁好奇地伸长脖子看着阿梓面前的木片。 魏绍泽、宋鸿宇和吕兴都是读书人,猜想阿梓这丑妇应当是在写什么。 但见她那握着炭条的手势,三人皆是心中鄙夷,就这手势也能写好字? “纪律!” 阿梓低声回答,写完后她又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看着木条沉声道:“公子的纪律分为三部分,一是起居饮食,二是集训之时,三是保密条例……” 众人听阿梓将唐世勋说的纪律问题给归纳后细细道出,不禁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归纳得好!唐世勋赞许地对阿梓点了点头。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张纸来看了一眼,沉声道:“好了,今日上午,我便跟大家专门讲暗号。” 说到这,他又环视了众人一眼,寒声道:“此事只能我们十一人知晓,若是谁胆敢说出去,死!” 当这‘死’字一出口,众人皆心头一凛,他们纷纷收敛心神仔细听讲。 唐世勋并未给大家讲什么复杂的暗号,而是站起身来,在背后的木板上用炭条画了一些简单的符号,并在符号之下标注含义。 这就是他给十人教授的第一部分内容,记住暗号、画暗号和互通暗号。 其实他很想直接教这九人用阿拉伯数字的0到9,只要他们懂了这些数字,可以变化出太多特定的暗号来。 可是这事他也知不可操之过急,即便是通文墨的阿梓和魏绍泽等人,脑子里也是固有的文字零到玖,更何况其他人? 只是让他们将这数字与文字对应并记在心里,就不是几天内可以办到的。 因此,唐世勋只能用简写的‘一、二、三’,来设定最简单的暗号。 没错,他这套暗号,只有这三道横杠与‘圆圈和半圆’的各种组合。 就连正方形和三角形他都没有使用,就是担心时间太短,有人记不住这些暗号。 当唐世勋讲述完后,让阿梓给每人发了一根炭条和一块薄木片,并让大家仔细记住最基础的十个暗号并写在木片上。 之后,高下立分。 最快记住暗号的是阿梓和薛正二人。 随后是岳三水、岳老财和四麻儿。 接着是于威和刘志贵。 反倒是魏绍泽、宋鸿宇和吕兴三人,愣是记不住。 三个自诩读书人的男子不禁羞得面红耳赤,且心中暗恼,这他娘的究竟是些甚鬼画符? 午时过半。 于威的夫人吴氏、岳三水的夫人马氏等几个妇人,抬着两个木盆的吃食来了。 唐世勋宣布下课,端着碗跟阿梓坐在屋檐下的木墩子上吃饭。 对于上午的教学,他心中已经对这十人接下去的训练有了较为全面的设想。 他将怀中的几张纸递给阿梓,并低声叮嘱着。 阿梓吃饭时自然要将那面巾给掀开,一众汉子谁人敢看? 于威等人皆是头皮发麻,暗暗佩服这秀才公的胃口是当真好。 但唐世勋和阿梓倒是无所谓。 阿梓缓缓地吃着饭菜,那细嚼慢咽的模样倒甚是优雅,当然,前提是只看她的嘴唇。 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阿梓对唐世勋已是愈发好奇,她不禁问道:“公子,你以前究竟做的何种营生?” “读书。” 唐世勋就答了两个字,并大口地扒拉着饭食。 “鬼才信你!” 阿梓不禁白了他一眼,接着她低声道:“薛正这人,恐怕背景不简单。” “怎么说?” “你那暗号虽不复杂,但他竟是能那么快便记住,不简单。” “那你呢?” 唐世勋故作不解地眨了眨眼,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 “哼!不识好人心!” 阿梓心中暗恼,她将面巾重新戴好,嘟着嘴起身离去。 唐世勋淡然一笑,坐在木墩子上对于威使了个眼神。 “公子。” 于威走过来坐下,低声道:“那边准备好了。” 唐世勋对于威点了点头,叮嘱道:“我把下午和明日的训练事项交给了阿梓,你和薛正与她多交流,最迟明晚,我便回来。” “嗯。” 于威点了点头,但眉宇不经意地微皱,他已发觉唐世勋对那阿梓很是看重。 虽然于威也看出阿梓颇有才干,但她毕竟是个女人,一帮大男人听一个女人讲课? 他可以看在唐世勋的面子上勉强接受,但其他人呢? 于是,他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唐世勋。 “于大哥。” 唐世勋明白于威的意思,他淡然笑道:“你认为该如何?” 于威沉吟片刻后,低声道:“还是让薛正来主持吧。” “嗯。” 唐世勋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可不是独断专行到全然不听别人意见的人,只是他太想让这十人快速成长,还真没仔细去考虑众人的感受。 其实他交给阿梓的只是一些关于如何盯梢和交替、掩护跟踪的基本知识。 关于这一块内容,他昨晚也问过于威。 作为公门中的老油条,于威对这些盯梢之事倒是懂得不少。 当然,于威只是心里明白,但要他讲出个所以然来那就太难为他了。 唐世勋拍了拍于威的肩膀,起身去找薛正和阿梓谈话,让二人一同商量如何配合讲课的问题。 至于他,则要下山一趟。 随后他离开集训区,向山寨中区的聚义堂行去。 第42章 阴曹地府不打烊 未时。 聚义堂中。 唐世勋换上了一身颇为普通的百姓装束,坐在椅子上跟宋铨之谈话。 宋铨之很自觉,他一进入堂中就坐在了右首,将左首的位子让给了唐世勋。 虽说宋夫子权力欲颇重,但也很懂得权衡利弊和审时度势。 那胡老蛮虽是带着诚意而来,但拢共也就十余担的陈米,外加一些粗布和杂物等。 缺粮,依旧是山寨的头等大事。 而唐世勋却以当细作的代价,向官兵要五百正兵一个月的粮饷。 宋夫子当然清楚,这只是唐世勋开的价,下次胡老蛮来定然会还价。 但再怎么还价,一两百正兵的月饷总会有的不是? 再加上送走一批难民,这个冬季寨子里的粮食危机自然就化解了。 因此,宋铨之心甘情愿将左首的座椅拱手相让。 “夫子。” 唐世勋听宋铨之将寨子里的事务大致说了一遍后,沉声道:“寨子里的事就有劳了。今明两日,胡老蛮自是赶不过来,我这便启程去一趟芦洪市,明日夜里应当能赶回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堂外的几人,问道:“江兄对芦洪市那边很熟?” 宋铨之很是自信地颔首道:“贤侄放心,尚仁也时常跟老夫和薛正等人出去,他很熟悉芦洪市那边。” 他手底下最堪用的三人,除了儿子宋鸿宇,就是魏绍泽和江尚仁。 这江尚仁乃是衡州府衡山县人士,也是衙门里的老油子。 原本唐世勋也想把这江尚仁招入他的细作队伍里边,但宋铨之死活不同意,若是连江尚仁也走了,那他该如何处理这山寨里的繁杂事务? 不过这次唐世勋只是去芦洪市两日,宋铨之虽不知他为何要去,但自然不便拒绝。 “好!” 唐世勋不再拖沓,起身道:“事不宜迟,在下这便启程。” 二人走到聚义堂门口,唐世勋又想起一事,低声道:“曹亢那边你可得让严宽的人盯紧了,莫要让他跟薛正碰面!” “贤侄放心。” 宋铨之的眼中划过一丝狠辣,寒声道:“曹亢若是敢不老实,老夫定不会手软!” 要说这曹亢也当真是油盐不进,宋铨之已是对其逐渐失去耐心。 曹亢既不愿意归降,也不告诉宋铨之其他的秘密,宋铨之如何不恼? 何况此人在山贼中素有威望,宋铨之自然对其严加防备。 唐世勋不再多言,他对宋铨之拱手告辞后,走出了堂外。 “公子。” 江尚仁和六个扮作脚夫的男子,还有一个臃肿的妇人对唐世勋恭敬地施礼。 唐世勋点了点头,他挥了挥手,率先向外走去。 不一会儿,九个人便消失于寨门之外。 申时。 疾行一个时辰后,九人坐在望江岭的林间休息。 臃肿妇人与一个瘦高男子走到唐世勋身旁。 男子从腰间取下个水葫芦,恭敬地笑道:“公子,请喝水。” 唐世勋接过水葫芦,点头笑道:“有茂兄弟,多谢。” 这人叫李有茂,长相还不错,看起来颇为精明。 在他身旁那扮作臃肿妇人的,是他的妻子,她便是于威的妹妹于青青。 唐世勋这几日曾见过一次于青青的真容,她皮肤白皙,五官颇为精致。 而此时于青青的俏脸上刻意涂抹了些灰渍以掩盖容颜,并在灰色襦裙内塞了不少布料,以使身材显得臃肿。 只见于青青的眸子里满是忧郁之色。 昨个夜里,她亲自去找大哥于威,拜托他跟唐世勋说说,让她离开那小狼山寨。 原因也很简单,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于青青在被抓来山寨的那个夜里,被两个贼人给拖走了。 虽说那俩贼人二狗和老猫,都已被于威和于猛杀掉,且于青青也险之又险地被两位哥哥救下。 要说这寨子里的妇人们,有不少都被那些个杀千刀的贼人污过,但于青青可是于捕爷的妹妹。 正所谓众口铄金,寨子里的长舌妇太多,怎样的闲话说不出口? 因此,各种难听的怪话都传入了李有茂和于青青夫妻的耳中。 唐世勋昨晚听于威很苦恼的拜托之词后,也很是理解。 无论是否是有心人在恶意中伤,但唐世勋很清楚,这等事关女子清白的事很不好辩解,若极力辩解,恐怕只会愈描愈黑。 正好他打算今日要亲赴芦洪市查探一番,是以便答应了于威。 至于另外五个扮作脚夫的。 其中四个是之前山寨里的青壮,也时常跟着薛正外出购置粮货,且与江尚仁很是熟络。 另一个则是于威的堂弟于老七。 这于老七已是二十岁,生得敦厚憨实,他比于青青小一岁,此次出来他也是得了堂兄于威的指示,要保护堂姐于青青。 因为于威心疼妹妹,担心那妹夫李有茂会对于青青不好,毕竟山寨里的那些中伤于青青的风言风语,李有茂一清二楚。 唐世勋心中自是看得通透,但他自然不会去管这些个家长里短。 歇息了一阵子后,他大手一挥,继续出发。 戌时。 天色已黑。 唐世勋一行九人早已下了望江岭,正沿着芦洪江岸继续南行。 岸边,难民依旧如潮,期盼渡江者不计其数。 而江上船只甚多,这些江船竟是在连夜摆渡。 唐世勋感到很疑惑,就如他们九人沿岸行来在各处渡口所见一般。 虽说岸边时有因饥寒交迫而死去的难民,他就没见到有难民为了交纳昂贵的船资,而互相斗殴抢银者。 再有便是,沿岸所见青壮比例颇少,反倒是老人甚多,这自然不合常理。 这时唐世勋听江尚仁说,芦洪市已是不远,于是便让大家再歇息一阵,而他则独自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渡口走去。 隐约地,他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正孤零零地站在江岸边。 唐世勋走到老者身旁,好奇地问道:“这位老丈,为何独自在此唉声叹气?” 老者看着江上船只,叹息道:“孩子们都过去了,老夫,也可以安歇了!” 说罢,老者颤巍巍地自怀中掏出小半块干硬的锅巴,掰了一小点放入口中。 或许是他的牙口不太好,只能在口中含啜,并摇头苦笑:“老喽!” 随后他将剩下的锅巴递给唐世勋,爽朗地笑道:“年轻人,好好活下去吧!” “老丈!” 唐世勋见这老者竟是要投江,连忙一把拉住他枯瘦的手臂,打趣道:“即使您老要跳,可否与在下聊一聊再跳?反正那阴曹地府又不打烊。” “你!” 老者顿时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哪有如此劝人的? 天色漆黑,老者自是看不清这后生的模样。 但这后生拽着他手臂,他也没法挣开不是? “哼!有屁快放!” 老者吹胡子瞪眼地低喝一声。 反正他都要寻死了,哪还怕这后生是谁? 第43章 豁达老者心已决 “老丈莫急,耽误不了您的大事。” 唐世勋开了句玩笑,随后关切地问道:“老丈,可是您的船资不够,是以没法跟家人一同渡江?” “哎!” 老者轻轻地顿了顿拐杖,摇头叹道:“若是昨日以前,老夫这一家子可没法渡江呐!好在……” 只听老者既是无奈又是庆幸地跟唐世勋解释。 原来在两日以前,就如于威之前跟唐世勋说的那样,渡江船资昂贵。 为了抢夺银子,难民们只能是无奈地相互斗殴争抢。 而到了昨日,这风向却是变了。 那些个地方豪门大族的江船骤然增多,且对难民们放话,船资,免了!只要过江后听从安排便是。 条件是有家眷者优先,当然,老人自是一概不要。 虽然难民们心有疑虑,不知这免费渡江后会有怎样的未来?但难道还比待在这芦洪江的北岸等死更糟? 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何况,人皆有从众之心。 眼见那大胆者已是带着家眷登船,难民们也不管了,纷纷在渡口等着江船来接。 而这位老者的家人,有青壮三人,家眷妇孺十口,已是全部渡江。 只剩这老者孤零零的一人。 ‘扑通!’ 远处传来落水声,唐世勋和老者皆是一声轻叹。 这时,一艘江船停在了不远处的小渡口,船上有盏忽明忽暗的风灯。 难民们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在几个大汉的吆喝声中,排队上船。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低声笑问:“老丈,听您的口音,也是宝庆府人士?” “嗯。” 老者微微颔首,他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了这后生一眼,虽说这黑灯瞎火的他也看不清楚。 这后生的口音与他并无二致,想来该是同乡,因此他有些好奇,为何这后生问来问去的,自己却不渡江? 唐世勋默默地看着那热闹的小渡口,好奇地问:“老丈,此地距离芦洪市已不远,听说那地儿早已有献贼盘踞,为何那些贼人不来抢人?” “抢人?” 老丈闻言一声冷笑,摇首道:“若是你去那芦洪市看看便知,那儿早已人满为患,有多少难民在苦等着讨份活计?再有。” 他压低了声线道:“那芦洪市里很是繁荣,尽是各处山寨的贼人开的黑店,且与那献贼守将庞有年沆瀣一气,你竟不知?” 唐世勋自然听宋铨之和薛正等人说起过,他心念一转,语气恭敬地请教:“此事在下所知甚少,还请老丈为在下解惑。” 老者闻言不禁捻须一笑,这后生的态度让他颇为满意。 于是他将自己在这芦洪江北的所见所闻与见解,娓娓道来。 要说这芦洪市,乃是芦洪江中游区域最大的集市,中游最大的渡口亦在芦洪市内。 但太平年月的芦洪市可没有如今这等热闹场面。 毕竟,自北边祁阳县通往南边东安县的官道,乃是由芦洪江最下游的重镇高溪市通过,因此并不经过芦洪市。 那么,芦洪市为何会呈现如今的病态繁荣? 这位老者归纳说,原因有四。 其一,自宝庆府等地南来,翻越四明山区的不计其数的难民,此乃根基; 其二,山区和芦洪市北边大大小小的山寨,这些山贼有银子,但缺少粮米食盐等物资; 其三,地方豪族自芦洪江南岸输送货物,与芦洪市的献贼守将庞有年暗相勾结,并与各路山寨做买卖; 其四,远离官道,无献贼主力兵马之搅扰。 有见识!唐世勋听罢,心中暗赞。 他昨日与薛正私聊时,薛正曾说,在今年春夏之际,芦洪市还不算太繁华。 这湖广南部本就水道纵横,懂水性的百姓着实不少,横亘在难民们面前的芦洪江,倒也不算难以逾越的天堑。 且当时东安县还未遭遇献贼袭击,石期站的大战亦未打响。 因此百姓即便不懂水性者,欲渡江南去的船资亦不算高。 然而到了立秋之后,局势突变,献贼已全面侵袭永州府各地。 在白露时节,东安县城亦已沦陷。 这便让意欲南下广西避难的湖广百姓陷入了两难境地。 也就是从白露时节起,直到如今这立冬以后的近两个月间,芦洪江北岸的难民人数呈爆炸性地直线上涨。 白露时节之后的一个月,芦洪市的献贼守将庞有年还挑挑拣拣地选了不少青壮,到后来,除了挑些俏妇人来娱乐消遣,根本都已懒得再选青壮。 为何?因为他庞有年也养不起了。 要知道,从长沙府、宝庆府和衡州府逃难进入永州府的百姓,可不止四明山区这一路而已。 各处都人满为患,就是卖难民也没甚赚头不是? 这等小买卖,各处献贼守将自是懒得去做。 更何况,地方豪族的盐米私货,各路山贼手中的金银财货,哪样不比卖难民划算? 因此,芦洪市的献贼守将庞有年自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至于难民?随他们去吧,无论是饿死也好,易子相食也罢,和他庞有年有甚关系? 就那些难民,谁敢来动他芦洪市的盘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芦洪市已然成为献贼庞有年、各路山寨和地方豪族的交易之所。 一道简易的集市栅栏,内外已成两重天。 而且,薛正昨日还跟唐世勋提到一点,各路山寨和地方豪族之间已是有了默契。 只要难民离开山区来到了芦洪江畔,山贼便不会来抢人,而是让给了地方豪族。 至于那些难民被带去芦洪江的南岸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命运?薛正只是很隐晦地笑了笑。 这年头,能活着就已万幸了不是? ‘扑通!’ 不远处又传来落水声。 唐世勋的思绪顿时被打断。 “后生。” 老者这时顿了顿拐杖,沉声道:“你还有何事要问?若是没事,便莫要再拉着老夫!” “老丈。” 唐世勋摇头苦笑,低声劝道:“何须轻生?留着性命在,总会有些希望不是?” “希望?” 老者颓然一叹,他遥望着江对岸,语气沉重地说道:“能看着儿孙们渡江而去,老夫的希望便已成真。” 唐世勋那拉着老者的手松了几分,虽说这老爷子颇有见识,但他也知道这老人心意已决。 他叹息一声,也知难以相劝,于是他松开老者的手臂,拱手道:“相见便是缘分,不知老丈贵姓?到了明年清明,在下也好为您烧些钱纸,在那地府也能过得好些。” “哈哈哈!” 老者豁达一笑,颔首捻须道:“你这后生倒是有心了,老夫唐善智。” 说罢,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神色坚定地走向数步之外的芦洪江。 善智? 唐世勋剑眉紧皱,这名字怎的如此熟悉? 他的神情猛地一变,大声吼道:“且慢!” 紧接着他一个箭步冲进江里,死命抱住被江水淹至胸口的唐善智。 第44章 公子世勋字若一 “混账!” 唐善智在江里气得嗷嗷大叫。 这后生莫不是疯了?怎的三番两次阻我寻死? 但他那瘦弱的身躯,又如何能挣脱? 结果,他又被拖上了江岸。 “公子!” 江尚仁和于青青等人这时也赶了过来,他们纷纷吓了一跳,不知这公子为何突然冲进江里救人? 而且,救的还是个老人? 并非他们没有同情心,只是,跳江的老人那么多,如何救得来? 唐善智吹胡子瞪眼地怒喝:“混账!快放开老夫!” “四爷爷!” 唐世勋如何肯放?他死死地抱住唐善智,语气焦急地说道:“孙儿乃是若一啊!” “若一?” 唐善智浑身巨震,颤声道:“你是若一?我三哥的孙儿若一?” “毁誉不动,得丧若一!” 唐世勋神色激动地说道:“四爷爷,孙儿这表字,还是您老给取的!” 他适才听到唐善智的名字后,脑海里已是记起了这位老者是谁。 要说他们唐家这一脉,爷爷善字辈有五个亲兄弟,并以儒家五常之‘仁义礼智信’做名。 唐世勋的亲爷爷排行老三,是为善礼,而这位唐善智正是他的四爷爷,如今已年近六旬。 善智一脉住在宝庆府邵阳县的城内,善智也有生员功名,但并未执着于科举之途,曾任县衙刑房与工房的司吏之职,家底颇为殷实。 而唐世勋的亲爷爷善礼这一脉则住在城外东郊,乃是耕读传家的地主家族。 由于献贼入侵宝庆府,百姓皆惶恐逃难,但世勋一家与四爷爷一家并未一同逃难。 谁曾想,竟是在这等时候相见? 唐世勋一开始与唐善智见面,自然不知这位乃是他的四爷爷。 因为老爷子以前生得很是富态,说话亦是声若洪钟。 但这一路逃难而来,饥寒交迫,老爷子的身子早已是瘦骨嶙峋,声音亦是有气无力。 “啊!” 唐善智那浑浊的眼中不禁弥漫着雾气。 他不禁回想起十七年前,那年他去东郊的三哥家吃酒,正巧听到三哥的次孙世勋在朗诵苏轼的文章。 那时这臭小子才五岁不是? 兴许是后来酒喝高了些,唐善智便揉着小世勋的脑袋,擅自为他取了表字‘若一’。 三哥善礼也是喝得尽兴,便同意了下来。 因此,唐世勋,字若一。 古人取表字也这么草率的吗?唐世勋想到此事,不禁撇了撇嘴。 抛开心头思绪,他也知大家该继续赶路了。 于是他亲自背着唐善智,一行人向芦洪市行去。 唐善智不禁感慨万分。 他本已是抱定了投江之决心,谁知竟是被这孙儿给救了? 天不亡我啊!唐善智不禁暗自感叹。 路上,他也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唐世勋,虽说逃难之途皆坎坷,但唐善智一家还算幸运,儿孙等至少保全了大半。 再听得唐世勋说起三房一脉的遭遇,如今世勋身边竟只剩一子,唐善智不禁摇首唏嘘。 这时,唐善智又看了看同行的众人一眼,拍了拍世勋的肩膀低声问道:“若一啊,你,为何要去芦洪市?” 问罢,老爷子似有所悟,神色顿时一沉:“你莫不是要去从那献贼?又或是,你乃是山寨里的山贼?” “四爷爷。” 唐世勋微微摇首,低声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您老且安心,待到进了芦洪市,先给您老来一份酥软的五花肉,届时孙儿再跟你详说便是。” ‘咕噜!’ 唐善智的喉咙不自禁地蠕动着。 兴许是老爷子他乡遇亲人后,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又或是想起之前唐世勋与他的对话? 他面上故作气恼地冷哼道:“这会儿想到要孝敬长辈了?适才你个臭小子不还说,明年清明要给老夫烧钱纸来着?哼!若非老夫道出姓名,你个臭小子不得眼睁睁看着老夫投江?” “哈哈!” 唐世勋连忙轻笑几声掩饰尴尬,暗自腹诽,这他娘的当时谁知道您老是我的四爷爷? 适才他一想起这老爷子是谁,就立刻跳下去救人,可不仅仅因为是亲戚而已。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唐世勋在与唐善智的对话中,对这位老者的见识与分析颇为欣赏。 当然,有此等见识虽好,但老爷子硬要寻死,他自然不会多费口舌去劝不是? 直到老爷子道出姓名,唐世勋才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跳下去救人。 或许,这源于世勋本来的记忆和自然反应吧? 唐世勋当然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他面上嬉皮笑脸道:“四爷爷,您有所不知,这便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以后您老想吃甚,跟孙儿说便是,嘿嘿!” 唐善智的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容,故作气恼地低声笑骂:“油嘴滑舌!” 江尚仁和于青青等人皆在旁饶有兴趣地听着这爷孙俩的对话。 十人一路轻松地前行,亥时,终于来到了芦洪市。 只见芦洪市的外围有一圈低矮的简易栅栏,并建有几个望楼,一些手持刀枪的献贼士兵守在东、西、北三处大门。 芦洪市内灯火通明,喧闹声、笑骂声不绝于耳。 外边,不计其数的难民皆神色麻木地躺在各处。 冰火两重天,正是对这病态繁荣的芦洪市最好的诠释。 “哟?这不是薛掌柜的人吗?” 西门,一个献贼小头目看到江尚仁带着一行人走来,他自是认得江尚仁,于是好奇地笑问:“这都亥时了,怎的还赶过来呢?” 江尚仁连忙对这贼人拱手一笑,又凑到他跟前将几两碎银塞过去,并笑着解释了几句。 这贼人也是通透,他将银子收好后,大手一挥,放行。 眼见一个脚夫竟还背着个老人,这贼人不禁撇了撇嘴,真是浪费粮食。 唐世勋自然无视这贼人的鄙夷目光,他低垂着眼帘,背着唐善智跟在江尚仁背后,走进了芦洪市内。 西街不长,只有一百余步,但街两边的各种杂货铺是当真不少,且就如唐善智所言,这些几乎都是各个山寨开的‘黑店’。 此时已是夜深,东街有青楼赌坊,因此最为热闹,而西街和北街几乎全是各类货铺,因此到了夜里行人颇少。 至于南街则最长,且直通江边的大渡口。 毕竟是芦洪江中游最大的渡口码头,此时码头上灯火通明,许多江船正在卸货。 唐世勋默默地观察着周遭环境。 西街中段,江尚仁停在了一间名为‘薛记杂货铺’的店面前。 此时,店门已经关闭。 “四爷爷,您请稍等。” 唐世勋将背上的唐善智放下,示意一旁的于青青扶着老爷子。 而他则对于青青的丈夫李有茂,还有于老七使了个眼色。 三人皆从怀中掏出匕首利刃,背靠在店门旁。 江尚仁深吸了口后,有节奏地敲了敲门,这是以前薛正告诉他们的敲门暗号。 不一会儿,门缝里透出了光亮。 ‘吱嘎!’ 一个精明的结实男子打开了门,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江尚仁,疑惑道:“江兄?你怎的这个时候……唔!” 唐世勋不待男子多言,一个闪身率先冲入房内。 他左手捂住男子的嘴,右手将匕首抵住其心窝。 李有茂和于老七也赶紧冲进去。 随后是江尚仁和另外四个青壮。 “老爷子,请。” 于青青神色淡然地扶着唐善智最后进入薛记杂货铺。 唐善智已是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那浑浊的老眼中划过一丝惊诧,心中暗忖,这孙儿若一究竟是何来路? 第45章 杂货铺内生擒贼 ‘吱嘎!’ 薛记杂货铺的店门被重新关闭。 “何大旺,莫要惊慌!” 江尚仁来到唐世勋身旁,他自是认得这何大财,随后他沉声问道:“你弟弟大财呢?” 唐世勋依旧用那把银白匕首抵住何大旺的心口,左手则松开了他的嘴巴。 何大旺看着世勋那凶狠的目光,哪里敢乱动,他忙答道:“大、大财去东街吃、吃酒耍钱了。” 说罢,他不禁颤声问道:“江兄,您这是?” “大旺,这位是唐公子……” 江尚仁也不隐瞒,将如今小狼山寨的大当家唐世勋介绍给何大旺,并半是威胁半是安慰地对何大旺说,他与弟弟何大财的妻儿目前都很安全。 唐善智此时正被于青青扶着站在一旁,他听到这江尚仁说的话,忍不住心头又跳。 他心中恍然,难怪这臭小子会有一帮手下,原来当真是山贼,而且还是贼首? “见、见过公子。” 何大旺毫不做作地恭敬说道:“公子,一路辛苦,可要小的备些酒菜?” 唐世勋将匕首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淡然道:“酒倒不必了,备些菜食即可。” 说罢,他对众人吩咐一声,大家一齐走去杂货铺的后院。 后院不大,只有正堂和几间客房,在正堂旁还有一个储物间。 由于薛正往日出来只带了十个贼人和十个青壮,因此这后院也就堪堪能住二十余人。 正堂内有一张圆桌和十余张凳子,在上首处还有两张老旧的椅子,原本这是薛正和宋铨之坐的位子。 唐世勋先是请四爷爷唐善智坐于上首,随后他才就坐。 李有茂和于青青夫妇,还有于老七和何大旺,这四人已是走去厨房里忙活。 江尚仁心思通透,他猜这爷孙俩久别重逢可能会说些贴心话,于是他带着其余四个青壮离开了正堂。 “若一啊!” 唐善智借着堂内灯火,总算是可以仔细地看清唐世勋的容貌。 他若有所思地捻须轻笑道:“这可真是新鲜事,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竟会让这些山贼如此服气?” 唐世勋淡然一笑,将他在小狼山寨的经历,挑重点给四爷爷讲述了一遍。 “哦?原来老于头那几个小子都跟着你?” 唐善智听罢后,诧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 他可是邵阳县的公门老人,且他以前曾任邵阳县衙的刑房司吏之职,而于威的爹老于头那时则在县衙快班当捕快。 因此他自然知道县衙快班的于威是老于家的长子。 这时唐善智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皱眉道:“若一啊,适才在路上时你说如今身边只有一子?若老夫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只有个女儿吗?” “呵呵!四爷爷,您这记性可当真好。” 唐世勋不禁佩服地笑赞了一句,他看了看堂外,低声叹道:“哎!那是吾兄世邦之长子立泰。” “哦?立泰?” 唐善智的眉头顿时舒展,捻须笑道:“好啊!三哥的长孙尚在,吾心甚慰矣!” 慰个鸟!唐世勋心中不禁暗骂,他顿时又想起他的乖女儿湘儿。 那日分别时,湘儿眨巴着大眼睛说:‘爹爹,湘儿还想吃烤肉!’ 他每当想起湘儿这句话,还有那小丫头的馋嘴模样,他连心肝儿都是一阵颤疼。 哎!也不知湘儿、周氏和苏如诲三人如今何在?湘儿可有饿肚子? 亥时过半。 正堂里热闹了起来。 大家纷纷就坐,吃起了宵夜。 适才在厨房,于青青见存货不少,其中竟还有几两新鲜的五花肉,她不禁想起公子对他四爷爷说,要给老人家吃酥软的五花肉。 于是,于青青亲自掌勺,直接将那几两五花肉给煮了,何大旺在旁看得心疼不已,但他自然不敢多言。 此时,唐世勋等人皆就着五花肉的汤水吃着饭食,而那几两五花肉和一碗浓浓的米汤,则摆在唐善智的面前。 老爷子那浑浊的老眼中已是泛着泪花,他虽是一个劲地咽着唾沫,但又如何好意思独自享用? 只见他用筷子夹着肉分给了众人,而他只留了一小块肉。 他喝一大口米汤,便轻轻地咬上一小口肉,那满是褶皱的老脸上尽是享受回味之色。 子时。 ‘咚!咚咚……’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是何大财回来了。 唐世勋剑眉微扬,他将碗一放,对何大旺、于老七和李有茂三人使了个眼色,四人立刻掌灯离去。 来到前边的铺子内,何大旺负责开门,而唐世勋三人则靠在门背后,一旦何大财进来,立刻挟持。 然而,外边有交谈声,何大财还带了一个人。 唐世勋仔细聆听后,心中不禁暗骂。 原来这何大财今晚手气不错,赢了不少钱,他带了一个相熟的赌友回来,说是要彻夜把酒言欢。 两人便两人吧!唐世勋自是无惧,他对何大旺点了点头。 何大旺忙收敛心神,他故作不耐烦状,嘟囔着将门打开。 然而当他见到与弟弟大财站在门外之人时,不禁心头一惊,忙堆起笑脸道:“哟!这不是董爷吗?您还没歇着?” “嗨!大哥,你可不知道,今个董爷点背。” 何大财满身酒气,他左手提着酒葫芦和一些菜食,右手拉着董爷的手臂,走进门中笑道:“他……唔!” 就在这时,李有茂和于老七已是捂住何大财的嘴,两把利刃抵在了他身上。 唐世勋则从另一侧欺近那董爷,乘其不备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何大旺赶紧将门关上,并低声喝道:“二弟,莫要乱来!” 随后他又连忙对那董爷说道:“董爷,您也莫要乱来!” “哼!” 董爷的腰杆挺得笔直,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厉芒,冷声道:“何大旺,你他娘的莫不是疯了?” 唐世勋见何大旺一个劲地对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杀了董爷,他心中自是明白,恐怕这董爷在芦洪市里边是个人物。 但他此时自然不会放了董爷,于是他冷喝道:“走!” 六人走去了后院。 唐世勋将这董爷给绑在柴房内,并让于老七看着董爷,而他则走出了柴房外。 李有茂与那何家兄弟正站在厨房边上。 此时何大财已是从兄长何大旺的口中得知山寨易主之事,他又如何敢造次?毕竟他的妻儿全在山寨里不是? 当然,何大财此时更心焦地可不是此事。 “有茂,你去让大伙都先歇息吧。” 唐世勋对一旁的李有茂吩咐了一句,随后他看着何家兄弟俩,沉声问道:“这董爷是何来头?” “公子!这董爷可是庞有年的得力手下啊!” 何大财很是焦急地跺着脚。 何大旺亦是一脸愁苦,那可是献贼啊!竟是被这公子给生擒了,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是献贼!唐世勋剑眉微扬,鹰目中划过一抹寒光。 庞有年,正是这芦洪市的献贼守将。 唐世勋心中冷笑,真是巧了,他还正想着如何在这芦洪市里找一两个献贼打听些消息,谁曾想,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46章 若有来世莫从贼 “莫要惊慌!”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负手而立,不屑道:“不就是个献贼吗?说说看,这人在庞有年手下居于何职?” ‘咕噜!’ 何家两兄弟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眼见唐世勋这等自信模样,何大财至少没那么心慌了,他连忙为唐世勋解释。 要说这芦洪市虽非官道上的紧要之地,但由于此地的病态繁荣,庞有年这守将之位自然是个肥差。 庞有年乃是东安县城的献贼主将庞大海的本家堂弟,因着这层关系,庞有年得以在芦洪市任守将。 而庞有年带来的老贼只有十余人,另有新贼百余人。 这董爷,正是庞有年手底下的老贼之一,且深得庞有年的信任。 而且董爷颇有头脑,为人也豪爽,因此与各路山贼的关系都极为不错。 在东街有一间规模颇大的赌坊,这自然是庞有年开的,也是芦洪市唯一的赌坊。 今个夜里,何大财耍牌九的手气是当真好,且恰好又与董爷在一桌。 更让董爷郁闷的是,他今晚不仅输了几十两银子,而且全是输给何大财的。 董爷自然清楚何大财是谁的手下,他的赌品虽好,但输多了如何没些火气? 好在何大财也是极为通透,董爷的银子拿多了,他如何不知会烫手? 因此,他悄悄将赢下董爷的大半银子原数奉还,就当是为三当家薛正结个善缘了不是? 董爷顿时火气全消,一个劲地赞何大财好样的。 到了戌时,董爷亲自做东,在赌坊旁的东街酒馆内请何大财吃酒。 几两黄汤下肚,两人自是聊开了,谁知,董爷与何大财居然还是常德府的同乡。 这可是他乡遇故知啊!于是,两人喝了半个多时辰后,何大财竟是邀着董爷来薛记杂货铺继续把酒言欢。 其实何大财是有目的的,要知道如今这粮货盐价哪样不高?无论是庞有年还是地方豪族,都在哄抬物价。 各路山寨的贼人虽然都在干着劫掠难民的无本买卖,但所劫金银在芦洪市里能换到的货物却是越来越少。 这是所有山寨的贼人们都在发愁的事情。 而何大财能够与董爷攀上关系,至少在买办货物时能得些方便。 这既是自肥,也能给董爷带来不少好处,还能为三当家薛正分忧不是? 至于说董爷在庞有年手底下是个什么职位?这事何大财就说不清楚了。 并非何大财不知晓,而是献贼的建制极为混乱。 总之他听董爷说,这董爷打仗时就是和兄弟们跟着庞有年一起冲,也没个甚讲究。 唐世勋仔细听完后,沉吟不语。 许久,他低声问道:“这帮老贼里边,董爷跟谁关系最差?” “钱三爷!” 何家兄弟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 要说这钱三爷,那可是庞有年的小舅子,此人虽非老贼,但很是精明。 芦洪市的码头,就是这钱三爷在帮庞有年打理,那可是一等一的肥差。 无论是薛正还是其他山寨的买办,都是跟这钱三爷买货。 这等肥差,无论是董爷还是其他老贼,谁不眼热? 但这钱三爷仗着是庞有年的小舅子,那自然是谁都不惧,对地方豪族运来的货物盯得很紧。 大头,永远都是钱三爷占了。 而董爷因为这事,曾跟钱三爷发生过数次矛盾,这在芦洪市里可不是甚秘密。 何家兄弟说完后,疑惑地看着唐世勋,不知这位公子为何会问这些? 唐世勋在心里默默地盘算了阵子后,去柴房里把于老七叫了出来。 他让三人先去歇息,寅时左右再过来,而他则独自走进了柴房内。 借着昏暗的烛火,唐世勋蹲在董爷面前,默默地观察着董爷的神色。 这董爷虽生得不算魁梧,但身子骨颇为结实硬朗,他目露凶光,眼中毫无惧色。 “董爷是吧?”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手里的银白色匕首,并将董爷口中的破布团拿掉。 “你待如何?” 董爷冷哼一声,他自然不会大喊大叫,而是低声威胁道:“你可知道你得罪了谁?” “嗯。”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淡然笑道:“在下只是想跟董爷你聊聊,再谈点生意。” 董爷的眼中划过一丝不屑,冷声道:“有甚想问的直说便是。” 他心里已是打定主意,只要出了这薛记杂货铺的门,他便带人来血洗了此店! 唐世勋并未揣测董爷的心意,他只是想从此贼口中尽量多地了解有关献贼的信息。 丑时过半。 董爷依旧被绑在柴房内,他已经跟唐世勋聊了一个多时辰。 然而他毫无倦意,甚至都已忘了被绑缚的麻木身子。 对于唐世勋的提问,董爷已经感到越来越难以作答。 他心头既震惊又警惕,对这个脚夫打扮的年轻人,他已经不敢再小觑。 “你究竟是谁?” 董爷冷冷地盯着唐世勋的鹰目,寒声问道:“你是官兵?”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 他将那团破布拿在手中把玩着,低声问道:“你真不知运送货物来芦洪市的,是哪几家当地豪族?” “不知!” 董爷冷哼一声,低声骂道:“这等事只有钱三那小人才知晓。” “哦。”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笑问:“南岸和县城里的事,你也所知有限啊?” 董爷眉头一皱,他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他的确不清楚南岸那边的事,这让他如何作答? “哎!” 唐世勋的神色略有失望,看来问不出更多东西了,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就在董爷有些诧异时,唐世勋突然将那破布团堵住董爷的嘴,神色冰冷地在董爷耳畔寒声道:“安心去吧!若有来世,莫从贼!” 银白色的匕首,被唐世勋缓缓地、一寸寸捅进了董爷的心窝。 “唔!” 董爷的瞳孔猛地放大,心口的绞痛如此清晰,他浑身止不住地抽搐。 不一会儿,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软倒在地。 唐世勋将匕首抽出,用破布将匕首擦拭干净。 随后他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凝神静思。 半个时辰后。 寅时已到。 柴房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唐世勋缓缓睁开鹰目。 他起身打开柴房,外边,于老七、何大旺与何大财已是到了。 “公子!你!” 何大旺与何大财惊骇地看着柴房内,忍不住紧紧地捂着嘴巴。 董爷居然被这位公子给杀死了? 这俩兄弟并非没杀过人,但这董爷可是献贼啊!若是让庞有年知晓,他们如何能活命? “公子,可是要将这贼人的尸首给埋了?” 于老七那憨实的脸上倒是没甚惊慌之色。 正所谓不自知无畏,他可不知这董爷是个甚献贼的老贼。 何况他谨记着堂兄于威的叮嘱,公子要做何事,莫要多管,听吩咐便是。 唐世勋环视三人一眼,神色冷静地给三人低声吩咐了一番。 随后,于老七将董爷的尸体背上,四人打开柴房旁的后门,悄然隐入夜色当中。 第47章 兵围薛记杂货铺 翌日。 辰时刚过,芦洪市内响起了阵阵哨声。 不多时,喧闹声与吆喝声渐起。 薛记杂货铺。 唐善智精神奕奕地拄着拐杖进入正堂。 老爷子已不知多久没躺在床上睡过觉了,因此这一宿睡得很是舒坦。 由于这后院只有三间客房,因此老爷子跟唐世勋、江尚仁、于老七等人住的是一间。 让老爷子感到奇怪的是,他歇息时还未看到孙儿世勋跟于老七。 这年纪大了睡眠时易惊醒,他估摸着得到卯时以后了,突然听到轻微的开门声,是唐世勋和于老七回房了。 唐善智并未开口询问,而是继续装睡。 直到将近辰时,方才起身。 “老爷子早。” 于青青端着一碗浓稠的米粥走入正堂,她笑吟吟地将粥碗摆在唐善智面前,恭敬地说道:“您老请喝粥。” “哎!你们都有心了。” 唐善智颔首致谢,他看了一眼热粥,抬起头来好奇问道:“丫头啊,你是老于头的幺女?” “嗯。” 于青青听到这老于头三字,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黯然。 那日在望江岭,她们这八十余难民遭到小狼山贼人的袭击,她爹老于头,正是被那脸上有两道刀疤的熊爷给生生砍杀了。 唐善智听罢,摇头叹息,这就是命啊!旋即,他捻须笑道:“二十一年前,老于头亲自来请老夫吃酒,说是总算是得了个宝贝女儿,呵呵!他这喜得千金的事儿,当年在邵阳县里可是一段佳话啊!” 于青青的眸子里顿时满是雾气,却又忍不住掩嘴轻笑。 她爹当年心心念念就想要个女儿,逢人便说此事,结果一连生了六个都是儿子,其中还夭折了两个。 老于头偏不服气,直到第七个,才得了于青青这个女儿,老于头当真是把她当宝贝般养着。 再加上她还有四位亲哥哥,童年的确过得很幸福。 唐善智亦是面含笑意,又说道:“四年前,老于头又来给老夫送喜糖,却是你这丫头跟李员外的孙儿喜结连理,哎!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啊!” “呵呵!老爷子,您这记性可当真是让在下佩服。” 这时,李有茂和江尚仁等人也走进了正堂,他对唐善智拱手施礼,打趣道:“还记得前年您过寿时,在下去给您拜寿,您老还叮嘱我莫要欺负青青来着。呵呵!就我那四位大舅哥,且青青还有那么多堂兄弟,在下哪敢欺负呐?” 于青青闻言不禁瞪了李有茂一眼,娇嗔道:“敢情你只是怕了我的哥哥们而已?” “哈哈哈!” 唐善智和江尚仁等人哄堂大笑。 江尚仁笑过后,一边吃着饼子,一边幸灾乐祸地笑道:“今个这芦洪市可真是热闹啊!在下活了近三十年,还从未见过这等新鲜事。” 眼见唐善智等人皆好奇地看着他,他哂笑道:“要说这芦洪市的守将庞有年,手底下有几个颇为得力的助手,论武,有董爷和常爷等,论文,有田秀才和钱三爷等人。嘿嘿!适才在下出去看了看,你们猜怎的?董爷和钱三爷今早都死啦!” “哦?” 众人皆面露诧异之色。 江尚仁也不藏着掖着,将他适才出去了解的情况娓娓道来。 话说那钱三爷乃是庞有年的小舅子,负责管理码头货物,此乃一等一的肥差。 众所周知,钱三爷在芦洪市内有两处宅子,其中他的妻子等家眷皆住在南街的那处大宅。 而他在北街还有一处精致的小宅,他有个娇美的小妾住在那处。 卯时过半那会儿,即将近一个时辰前,钱三爷那小妾家的一个丫鬟失魂落魄地跑去了南街的献贼小营。 这丫鬟向守将庞有年哭诉,钱三爷和他的小妾,还有一个丫鬟都死了,而且,董爷竟然也死在钱三爷身旁。 庞有年顿时就惊呆了,于是立刻带人赶去北街。 然而他刚到北街,田秀才又差人来报,钱三爷位于南街的主宅也在今早遭人洗劫,家中死了五口人。 而且,钱三爷的妻子莫氏和管家钱老八,不知所踪。 一个晚上两起命案?死了九个人? 这还得了?献贼皆惊。 因此,庞有年大手一挥,芦洪市禁严!三道门关闭,码头的船只全部不得离开。 此时献贼的贼兵正在芦洪市内搜寻那钱三爷的妻子莫氏,还有管家钱老八。 “咦?何大旺与何大财怎的还没起来?” 江尚仁说罢,看着堂内众人,却不见唐世勋和于老七,还有那何家兄弟,不禁眉头一皱。 当然,他自是不敢说唐世勋和于老七。 一个与何家兄弟相熟的青壮不禁开了句玩笑:“大旺和大财莫不是昨个夜里去偷牛了?” 几个青壮皆咧嘴大笑。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唐善智、江尚仁、李有茂和于青青四人都若有所思地吃着饭食。 其实,江尚仁也知道唐世勋和于老七在今早卯时左右才回房,但江尚仁也如老爷子一般在装睡。 与这两位不同的是,李有茂和于青青则是在强装镇定。 昨晚何大财带着董爷来薛记杂货铺时,李有茂也在场。 之后唐世勋让李有茂先去歇息,随后,李有茂将此事悄悄告诉了于青青。 但他俩当时并不知道董爷是何身份。 当夫妇俩听江尚仁说董爷竟是死了,而且此人还是献贼守将庞有年的得力手下,这就让夫妇俩既浮想联翩又心惊胆战了。 “何大财!” 突然,薛记杂货铺外传来一声大喝。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秀才模样的中年人与十余个手持大刀的献贼冲进了后院。 “哟!田先生!” 江尚仁一见那面色蜡黄的秀才,心头顿时一惊,连忙起身小跑过去拱手见礼:“先生,您这是?” 此人正是庞有年手底下的头号智囊田秀才。 田先生年近四十,乃是祁阳县的老秀才,他做了近二十年的账房先生,那算账是当真在行。 当祁阳县沦陷于献贼之手后,庞有年正巧押着田先生一家,田秀才自是苦苦哀求,并愿意给庞有年做牛做马。 庞有年并未对其痛下杀手,因为他当时听堂兄庞大海说,要让他去管理一个集市。 论打仗,庞有年自是在行,论管理集市,他懂个鸟? 于是他便问这田秀才该如何是好?田秀才自然是胸有成竹地吹嘘一番。 庞有年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这里边门道如此之多。 因此他对这田秀才很是倚赖,当他来这芦洪市做守将时,便让田秀才携家眷跟了过来。 虽说庞有年的小舅子钱三负责码头货物,但真正管账和查账的,都是这田秀才。 第48章 顺理成章下定论 “何大财呢?” 田秀才负手而立,他斜睨了江尚仁一眼,寒声问道。 “小的在!” 一旁房屋内传来何大财的声音,他匆匆忙忙开门出来。 眼见院内站了十余个献贼,何大财心头忐忑至极,点头哈腰地走到田秀才身旁。 “昨个夜里,你跟董爷一同离开东街酒馆的?” 田秀才神色冷漠地盯着何大财的眼睛,寒声问道:“之后你跟董爷去哪了?” 唐善智和江尚仁等人此时都站在正堂内,听到田秀才的问话,纷纷心头暗惊,昨晚董爷居然跟何大财在一起? 于青青和李有茂对视了一眼后,立刻低垂眼帘,强压着心头的惊慌。 “没错,小的确是跟董爷一同走的。” 何大财点了点头,他眨了眨小眼睛,坦诚地说道:“小的昨晚在赌坊赢了董爷不少钱,于是便和董爷去酒馆吃酒,小的与董爷很是投缘,又邀他来这杂货铺继续把酒言欢,可是……” 田秀才见这厮欲言又止的模样,冷喝道:“莫要吞吞吐吐!” “是是是!” 何大财连忙点头,他环视了院子里的众人一眼,故作神秘地低声道:“田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田秀才斜睨了他一眼,心中有了计较,于是跟着他走进了房内。 不多时,院内众人听到了房内的拍桌子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田秀才脸色阴沉地走出房,他对十余个献贼挥了挥手,一行人即刻离去。 何大财拍着胸口走出房屋,他也不理会一脸好奇的江尚仁等人,快步走进唐世勋的房间。 巳时过半。 唐善智、李有茂和于青青走进了唐世勋的房内。 只见唐世勋和于老七已起床,两人正在吃着杂粮饼。 唐世勋对唐善智等人点了点头,沉声道:“四爷爷,这两日您老便跟他们三人住在这儿。” 唐善智轻嗯了一声,他好奇地看着世勋,不知这孙儿又要去何处? “有茂,后日一早,你便跟何大旺去码头上找相熟的江船。” 唐世勋神色冷静地低声吩咐:“不必在意船资几何,谈妥了后,你便带着我四爷爷、青青和老七,跟船渡江。” “是,公子!” 李有茂抱拳施礼,沉着地应下来。 “渡江?” 唐善智神色一变,他发觉李有茂夫妇和于老七都神色淡然,猜想这三人该是早已知晓渡江之事。 他捻须皱眉道:“若一啊,这是为何?” 唐世勋也不隐瞒,胸有成竹地将他安排四人的计划和盘托出。 “嗯!” 唐善智听罢颔首应下此事,一脸惊讶地看着世勋。 三哥有个好孙儿啊!他心中感慨万分,对世勋已是刮目相看。 午时过半。 芦洪市解除戒严。 江尚仁一脸激动地走回薛记杂货铺,向端坐于正堂中的唐世勋等人汇报事件经过。 据闻,今早的两起命案已是有了定论。 先说钱三爷的小妾在北街的那处宅子。 董爷昨个夜里本是要跟何大财来薛记杂货铺内继续吃酒,但行至十字街口,董爷不知怎的竟是改变了主意,遂与何大财告辞,径自向南街行去。 今日寅时前后,钱三爷小妾的丫鬟小红起夜,突然被一个凶人捂住了嘴巴,头上遭遇重击昏迷了过去。 卯时过半,小红才悠悠醒转,眼见夫人的卧房门敞开着,她也顾不得头昏脑涨,立刻跑了过去。 谁知,那房内的床上竟是躺着三具尸体。 其中有钱三爷和他的小妾,又有一个大汉趴在钱三爷身上。 小红吓得大声尖叫,脸色铁青,她又赶紧去侧房,却见另一个丫鬟亦是倒在血泊当中。 死了四个人啊!小红已是吓得丢了半条魂魄,惊慌失措地跑去南街找庞有年。 话说那庞有年听闻此事后,亦是惊怒交加,连忙带着人赶去北街。 谁知他刚看到钱三等人的尸体不久,田秀才遣人来报,钱三在南街的主宅也死了五人,其妻陆氏与管家钱老八消失不见。 庞有年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说打仗他自是在行,但这等命案该如何去查,他懂个鸟? 过了不久,田秀才亲自赶到北街,并将一个账本交给了庞有年。 这个账本乃是钱三私藏的暗帐,庞有年大字不识几个,自然不清楚暗帐里记了什么。 田秀才苦笑着告诉庞有年,钱三借着与地方豪族交易货物的机会,私下昧了庞有年八千余两银子。 八千两啊!庞有年一听顿时怒火中烧,拿着鞭子就狠狠地抽打那早已死去多时的钱三尸体。 待到火气消了些后,庞有年又赶紧追问,银子呢? 田秀才的回答很简单,钱三的主宅内,所有值钱物全都不翼而飞。 至于是否是钱三的妻子陆氏和管家合谋所为?田秀才当时尚持怀疑态度。 因为单单是那八千余两银子,两个人如何能搬走? 何况,庞有年的献贼小营距离钱三的主宅可不远。 就在那时,庞有年的另一个得力手下常爷来报,今早破晓前后,一艘江船悄悄离开了码头。 这艘江船,乃是地方豪族陈家的船。 因此,在辰时前后,庞有年将芦洪市禁严,并将所有停靠在码头的江船给查封。 之后田秀才又得手下汇报,说董爷昨个夜里是与薛记杂货铺的小厮何大财一同离开的。 于是田秀才才带人围了薛记杂货铺。 当何大财请田秀才进入房内密谈时,他才透露,昨个夜里董爷独自去了南街。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是,何大财极为神秘地告诉田秀才,董爷说是要去找常爷。 田秀才顿时感到脑子不够用了,他忍不住气得拍桌子,怎的又牵扯到了常爷? 兹事体大,田秀才不敢擅做决定,于是立刻带人离去,将此事汇报给庞有年。 庞有年自然也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要说这粗人办事就是直接,他也不管不顾了,亲自带人去搜查常爷的宅子。 要知道常爷的宅子也在南大街,而且与钱三的主宅只相隔一条狭窄的巷道。 果不其然,在常爷家的柴房内,搜出了白银六千两,而且,还有一小袋值钱的饰物。 其中有一块玉佩让庞有年顿时便怒了。 他很清楚地记得,上个月小舅子钱三纳妾,这块玉佩是他亲自送给钱三的。 有人栽赃!常爷已是吓得脸色铁青,他根本不知道自家柴房有这些要命的东西,但他一个粗人又怎知该如何辩解? 田秀才不愧是庞有年的智囊,他已是将这几起事件给梳理清楚了。 他断定,昨夜董爷与常爷、钱三的妻子陆氏,还有管家钱老八,四人私下密谋杀害钱三一家。 这几人先是将钱三主宅的五口人杀了,遂开始分赃。 常爷和董爷自然得了大头,即六千两银子。 而另外两千两,定是被陆氏和钱老八带着乘江船逃跑了。 之后不知是董爷太过记恨钱三,遂与常爷去了钱三小妾的宅子。 或许,常爷是想独吞那六千两银子?因此两人杀了钱三和其小妾后,常爷又将董爷给杀了,并伪装成钱三与董爷相互拿刀捅进对方胸口的死状。 多么顺理成章?多么合情合理? 庞有年听罢后对田秀才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庞有年大手一挥,解除禁严,结案! 第49章 甲乙丙丁作何选 “原来如此。” 唐世勋听江尚仁说完后,故作恍然状。 他不动声色地端着盖碗啜了口茶,摇头笑叹:“这可当真是财帛动人心呐!” ‘咳咳!’ 于老七、何大旺与何大财险些被呛到,三人忙借故尿急,神色古怪地一同离开正堂。 几个青壮不疑有他,纷纷在那窃窃私语。 唐善智、江尚仁和李有茂夫妇则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语。 四人皆心有所悟,却又讲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神色自然地笑问:“江兄,货都备齐了?” “回公子话,未时还有不少江船来码头。” 江尚仁忙收敛心神,拱手说道:“在下待会儿再去购些盐糖和纸张等物,便可回山寨了。”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起身道:“你们先坐。” 随后,他负手离去。 柴房内。 于老七、何大旺与何大财三人正蹲在地上窃窃私语。 只见柴房的角落里,有一片新填的泥地,地上盖着许多干柴。 听到敲门声,于老七连忙起身开门,恭敬地说道:“公子。”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走进柴房内。 他冷冷地睨了三人一眼,低声喝道:“尔等心理素质怎的如此之差?若是让其他人知晓岂非多生事端?” 其实他很想骂这几人少见多怪,不就是暗地里搞了点小事,一个两个的就如此藏不住心事。 当然,他也理解这三人的心理,对他来说是一件小事,这三人第一次经历,心里紧张也在所难免。 于老七三人皆缩着脖子不敢回话,他们虽不知何谓心理素质,但自然是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 “公子。” 何大财悄悄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那两千两银子和金银首饰……哎呀!” 冷不丁地,他被唐世勋给重重地敲了敲脑袋。 唐世勋一声冷哼:“你们这两日将那些银子的印记全磨掉,待到后日,老七你们过江时拿二百两银子去花销。” 说罢,他从一堆干柴下拿起个带血的行囊,里边,有几锭金子和许多首饰。 随后他寒声道:“你们仨各自拿一百两银子走,剩下的一千五百两,下回来时我若发现少了一两,定不轻饶!” “是是是!” 何大旺与何大财连忙拱手应是。 两兄弟喜笑颜开,对这位公子当真是既敬佩又服气。 于老七依旧是一脸憨笑,心中暗忖,跟这位公子做事可真带劲! 唐世勋又沉吟了会儿后,让于老七跟何大旺先出去,而他则跟何大财两人在柴房内窃窃私语了许久。 未时过半。 唐世勋与唐善智等人告别后,带着江尚仁和四个青壮,挑着担子离开了芦洪市。 六人并未带太多物什,一路疾行赶回小狼山寨。 戌时过半。 当唐世勋六人回到山寨后,他只与宋铨之简单交谈了几句后,便独自走去了‘集训区’。 “谁!” 一个络腮胡大汉突然从阴暗处站起身来,他正是于威的三弟于虎,待到看清是唐世勋后,他连忙拱手道:“公子!” 唐世勋轻轻地拍了拍于虎的肩膀,勉励了几句后,径自向‘教室’走去。 只见教室里亮着昏暗的烛火,于威和薛正等十人正在讨论交替掩护跟踪之事。 于威正在讲述他曾经在邵阳县衙任捕快时,抓捕一伙江洋大盗的经历。 那伙大盗自称‘义贼’,在宝庆府各地犯了不少案子,其中有三个核心成员,另有好几个外围接应,他们还有自己的手势和暗号。 而那一年,这伙大盗进入了府城邵阳,并接连犯下两起案子。 当时于威带着几个捕快,顺着蛛丝马迹盯上了一个外乡来的挑货郎,他们并未打草惊蛇,而是扮作市井之徒跟踪这挑货郎。 于威那时自然不知何谓交替掩护,但他和其他捕快都是依着经验来查案,为了不被那挑货郎发觉,确实是在交替掩护跟踪。 最后,于威等人顺藤摸瓜将这伙‘义贼’一网打尽,此乃于威最为得意的成名之案,因此说得极为详实。 岳三水等人听罢皆是一脸惊叹地大赞于捕爷,并针对此案,低声交谈各抒己见。 阿梓则埋首于桌前,将于威所言详细地记录下来。 唐世勋在外听得暗自点头,这等有实例的讲述与讨论方式,最能加深印象。 虽说于威当时运用的跟踪手段,在唐世勋看来尚显粗糙,但若是这些人都能简单运用,就已经达到唐世勋的预期了。 他并未走进教室,而是继续在外旁听。 薛正也不藏私,他开始讲述他的经历,那是他当年和牛爷、熊爷、曹亢等人假扮难民,自道州北上零陵县城的一则插曲。 当时牛爷等人的通缉令已经贴满了永州府城零陵,当他们混进城内时还不知此事。 但既然知道了,他们自然不敢长期待在城内,否则一着不慎恐怕会被一网打尽。 因此,如何出去便成了头等大事。 薛正当时便给牛爷等人出了个主意,他们盯上了一家车行,并在暗处观察这车行掌柜的活动轨迹。 由于薛正和杨大义、锦鸡等人虽也背着命案,但城内并无他们的通缉令,因此他们便设下暗号,交替掩护跟踪那车行的掌柜,并将掌柜挟持。 最后,他们以这掌柜的家人做要挟,让这掌柜亲自把他们送出了零陵城。 至于那掌柜是何下场?薛正并未详说。 当薛正说完以后,室内众人神色各异。 这一正一反两个案例,虽然都是在解释跟踪之法,不过,以魏绍泽为首的三个读书人对薛正的案例着实心怀不满,这不就是一伙亡命之徒吗? ‘咳咳!’ 唐世勋这时走进了教室内。 “公子!” 众人连忙起身施礼。 “诸位请坐。”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坐下,他并未对之前的两个案例发表意见,而是淡然笑道:“今晚我出一道题,诸位且回去仔细思量,明日,我会逐一去你们房中听答。” 众人皆好奇地看着他,不知公子要出何题目? “某城贼兵数千,细作入城,有甲乙丙丁四类。” 唐世勋站起身来,拿着炭条在木板上写着,并说道:“甲潜伏于衙门;乙潜伏于兵营;丙融入市井;丁则负责居中联络。” 写罢,唐世勋转过身来看着众人,轻敲木板说道:“试问,诸位会选哪一类?该如何做?又该如何传递情报?” 阿梓和魏绍泽等能写的都将这些记录下来,于威和薛正等人则仔细地记在心里。 “诸位且独自回房思考,下课!” 唐世勋说完后,对众人点了点头,率先离去。 众人皆若有所思地各自回房。 第50章 逐一考核论潜伏 翌日。 卯时过半。 唐世勋悠悠醒转,距离胡老蛮的五日之约,已经过了三日。 他麻利地起身洗了把脸,提着个水葫芦,打开房门走去于威的房间。 今天早上,他将对学员们逐一听答考核。 于威端坐于木凳上,他并未拖沓,沉声道:“公子,在下自是选甲,即潜伏于衙门……” 他昨晚回房后就一直在思考如何做甲类细作的问题,至于其他三类,他并未考虑。 理由很简单,他本就常年吃着公门饭,以他的能力,混入衙门快班做个小捕快,不虞会被人察觉出问题。 毕竟,这就是他的本色表演。 至于说如何传递情报,于威更是笃定,作为快班衙役,有事没事出去溜达一圈,情报自然便得以传递。 唐世勋听罢后,摩挲着下巴笑道:“于大哥,没想过做丁?” 丁者,即负责居中联络。 “呵呵!” 于威很是坦诚地看着唐世勋,摇头苦笑:“兄弟我有自知之明,这居中联络可做不来。”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起身笑道:“行,待到吃过早饭后,你继续与他们交流暗号的使用。” 说罢,他离开了于威的房间。 随后,他去了魏绍泽和宋鸿宇的房间,果然,这两位跟于威一样也都选择甲,潜伏于衙门。 魏绍泽长期待在安化县衙的承发司任职,宋鸿宇则跟随其父宋铨之在湘乡县衙的户房任职。 进入衙门当个书办小吏,两人自然信心十足,这也是他们的本色演出。 而传递情报自然也难不倒他们。 唐世勋面含笑意,对二人勉励了一番。 随后,他又去了吕兴的房内,这吕兴倒是有不一样的想法,他选择了乙,即潜伏于兵营。 当然,吕兴并非是要去当大头兵。 他以前一直在宝庆府邵阳县以西的紫阳关,那儿原有大明驻守的士兵,兵营里的弯弯绕绕他尚算清楚。 再说这兵营里也需要能写会算的书办小吏不是? 吕兴认为,若是入城后,他可以投靠贼兵当个书办,帮着贼兵打理些账目文书之类的事务,对此他颇有自信。 至于传递情报,他也有的是法子,毕竟他又不是真正的贼兵,进出兵营也不算甚难事。 唐世勋听罢后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他对吕兴勉励了一番后,起身离去。 随后,他去了刘志贵和岳家三兄弟的房中。 这四位都选择了丙,即融入市井。 刘志贵长相木讷憨厚,这无疑是他的优势,且他以前在宝庆府也做过不少店铺的伙计,无论是饭馆、当铺、粮店等等他都干过,因此他对融入市井颇有信心。 岳三水自然选择了去茶馆当伙计,他本来就是开茶馆的,对这一行既熟络又有心得。 岳老财则选择了去酒楼,他以前就是酒楼里的伙计,而且还是衡州府常宁县内最大的几间酒楼之一,对于酒楼里的道道是门清。 四麻儿也如岳三水一般,笑起来很是猥琐。 他说他会去青楼里边当伙计,这货以前就干过龟公,拉皮条的事儿可没少干,对青楼这行当也是看得通透。 至于说如何传递情报,这四人也是花样百出,还不带重样的。 四人都很笃定,他们融入市井那就是鱼在江中游,根本都不怕会有人察觉。 特别是他们昨晚听了于威抓贼的案例后,更是拍着胸口说,哪怕那东安县城内有于捕爷这样的公门狠人,他们也不会露出马脚。 唐世勋自然也对四人勉励了一番。 站在房外,他心里不禁暗叹,这八人,都选择在自己的‘舒适圈’内搜集情报。 虽然他很理解这八人的想法,但没一个选择做居中联络者,他着实有些小失望。 只剩薛正和阿梓了。 唐世勋深吸了口气,走进了薛正的房中。 “公子。” 薛正起身对唐世勋见礼,随后端坐在木凳上。 唐世勋点了点头,拿着葫芦喝了一小口泉水,示意薛正直说。 “公子,在下选丁,负责居中联络。” 薛正胸有成竹地向唐世勋解释。 他说,会以掌柜或老板的身份入城,同时,金钱开道。 并且会尽快在城内开间铺子,比方说杂货铺,并以此为据点。 随后再结交地方豪族,或军政的中低层官员,以尽可能多地搜集情报。 至于说军政两界的中高层官员,则只能徐徐图之,这步子不能迈太快,太快容易露出马脚。 关于情报的传递,薛正很笃定地说,只要让手底下的伙计借着出城买卖货物的机会,便能将情报传递出城。 唐世勋听罢,暗自点头。 虽说薛正的设想尚算简单,且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那就是薛正若作为居中联络者,却在城内如此高调。 一旦他手底下的伙计出了纰漏,又或是他在结交权贵时被有心人看破,整个情报网恐怕都会有覆灭之危。 当然,薛正能够想到这么多,唐世勋自然对其想法予以肯定。 最后,唐世勋走进了阿梓的房间。 他端坐于木凳上,看着阿梓手里拿着一堆小石子把玩,打趣道:“怎的?等太久无聊了?” “有甚无聊的?” 阿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她蹲在地上,将三颗石子摆成三角状,低声道:“这是甲、乙、丙三个细作。” 唐世勋饶有兴趣地看着地上的三颗石子,并未出言打断阿梓的思路。 阿梓又拿了三颗石子,摆在甲乙丙三个点之内,又成一个内三角状。 她指着内三角状的石子,沉声解释道:“甲乙丙互不相关,搜集的情报,只向各自的上一个点汇报。” 单线联系!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神色变得凝重,仔细地看着地上的六颗石子。 “至于奴家。” 阿梓从手里拿出一颗大一点的石子,摆在内三角石子的正中间,神色自若地说道:“奴家自然是隐于暗处居中联络。” 随后她又将手里剩下的石子,由她的那个点向外摆成一条支线,解释道:“向外传递时,以交替之法,如扮作脚夫、行商、市井小民等等,层层向城外传递。” 我去你大爷的!唐世勋惊得头皮发麻。 这娘们怎么会知道情报网的基础搭建? 虽说阿梓的设想尚算简单,但瑕不掩瑜,她能想到以单线联系加层层交替传递情报,这本就是情报网的雏形。 她在甲乙丙和居中联络者之间加了一道单线联系的保险,为的正是增加安全性。 无论甲乙丙之中谁出了纰漏,由于他们不知其他人是谁,自然也很难被敌人将整个情报网给彻底端掉。 唐世勋着实被惊艳到了。 若非这阿梓的说话语气和动作等毫不像后世人,唐世勋都怀疑这娘们也跟他一样是魂穿而来的特工了。 第51章 行家出手献地图 又过了一日。 立冬后,已是过了五日。 而胡老蛮的五日之约,已是到了第四日。 辰时。 山寨门口。 三个人正在与唐世勋道别。 他们是岳三水、魏绍泽和吕兴。 今日,他们三人会去望江岭下寻一处小渡口,高价乘船渡过芦洪江,并赶往东安县城。 唐世勋之所以安排岳三水等三人今日启程,目的是让最机灵的岳三水入城去熟悉情况。 而魏绍泽伺机找路子去衙门里谋个差事。 至于吕兴,自然是看看能否去献贼的兵营里任职。 对于吕兴的打算,唐世勋是有些疑虑的。 毕竟献贼不是官兵,建制也不健全,鬼知道他们要不要文职人员? 因此他对吕兴好生叮嘱了几番,切莫刻意去谋职,哪怕是先在城里晃荡两日也无妨。 至于说三人又如何跟唐世勋联系? 唐世勋让岳三水在城内北大街某巷道租一处宅子,并在城隍庙内墙壁画上暗号。 最迟三日之内,唐世勋必然会过去找他们。 岳三水记下这些事之后,与唐世勋告别,三人轻装简行下山而去。 而按着唐世勋之前的吩咐,唐善智、于老七、李有茂和于青青四人,亦会在今日从芦洪市渡江南去。 这四人并不入城,只在白牙市等城外区域活动,并在白牙市租买房屋。 当然,唐世勋并未告诉岳三水,唐善智等四人的具体位置,这两批人,唐世勋已分开安排。 实际上,无论胡老蛮今明两日能否如约而至,唐世勋都已有预案。 东安县城,他是一定要进的。 午时。 唐世勋在集训区的教室内对剩下的七人授课时,于猛来报,胡老蛮等人已过了第一道暗桩,半个时辰内,就能到山寨。 于猛还说,胡老蛮此次来了十一人,有一个是生面孔。 午时过半。 聚义堂。 此时堂中摆了一桌酒菜。 唐世勋与宋铨之,胡老蛮和那生面孔,四人就坐。 经胡老蛮介绍,这生面孔名叫董天祥,乃是一位把总。 把总为司级,其下辖四个局,即把总手下有四位百总。 这董天祥乃是百总胡老蛮的顶头上司。 只见这董天祥生得大鼻阔唇丹凤眼,短须,身形挺拔,颇有威严。 酒过三巡。 看着这两位秀才公,董天祥的神色颇为古怪,这年头新鲜事可真他娘的多,秀才也能当山大王了? 特别是这年轻秀才,董天祥更是暗暗留心。 三日前的上午,胡老蛮足足赶了一整宿路后回到了黑土寨,并亲自向董天祥汇报小狼山寨的见闻。 董天祥听罢顿时就上了心,居然有如此大胆的秀才公,敢主动去当细作?而且还说要绘制城防图? 但董天祥本就忙得不可开交,手底下四个局的百总都在外出招安,因此他直到昨日傍晚才悄悄渡江赶到芦洪市住了一宿,今日更是早早地便让胡老蛮带他赶来这小狼山寨。 此次前来,董天祥就是想亲自会会这不怕死的秀才公,同时也想看看这秀才是否在故弄玄虚? 他时间可是紧迫得很,如今黑土岭那边,自陈副总兵以下,各级将领都卯足了劲在四处招安。 因陈副总兵说的很明白,在‘小雪’节气之前,以千总为例,若手底下招不足七成将士,撤番号,并入中军。 反正如今黑土岭上隶属各军各府的千总怕不得有三十好几个,陈副总兵摆明了要以势压人,毕竟他有四百余实实在在的精锐做后盾,且钱粮一手抓,谁敢忤逆他? 董天祥虽是个把总,同样也被他的上司齐千总施压, 因他手底下如今连一百人都没有,距离七成士兵的标准,相去甚远。 而距离‘小雪’节气,只剩九天了。 想到这些糟心事,董天祥的神色不禁有些阴沉。 宋铨之看到这位董把总突然变了脸,不禁心头一惊,他也不知哪儿做得不对? 唐世勋脸上挂着淡笑,他也不知董天祥为何突然变脸,但他自是不惧,神色自若地吃着饭菜。 董天祥也很沉得住气,他也不问话,就那么闷头吃饭。 就连宋铨之要为董天祥斟第四杯酒时,也被拒绝了,理由是下午还得赶路回去。 胡老蛮无疑是在座最难受的一个,他的酒虫已被勾起,偏偏只饮了三小杯就打住,心中如何能痛快? 当然,他也只能是心里碎碎念,这等不快自是不敢当着上司之面表现出来。 一顿饭只吃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结束了。 宋铨之对堂外招了招手,几个妇人进来收拾了桌子,又给四人奉上粗茶。 “唐公子。” 董天祥轻轻摩挲着盖碗,故作好奇地问道:“两日前,你去了芦洪市?” “嗯。” 唐世勋端着盖碗轻啜一口,淡然笑道:“听闻那芦洪市很是热闹,在下便过去看了看。” 董天祥故作好奇地问道:“只是去看了看?” 随后,他将茶盖轻轻地盖住茶碗,揶揄道:“公子只去住了一宿,庞有年手底下的得力干将董爷和钱三便死了,那常爷亦是被打得遍体鳞伤软禁宅中,呵呵!大手笔啊!” “啊?” 宋铨之听得目瞪口呆,捻须惊呼:“董爷和钱三死了?” 旋即他惊疑不定地扭头看着唐世勋,不会吧?这小子就去住了一个晚上,竟是搞出如此大动静? “哦,此事在下也听说过。” 唐世勋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故作无奈地摇首道:“财帛动人心呐!那常爷当真是好算计。” 而他心中已是暗骂何大财那蠢货,他离开芦洪市明明交待过何大财,常爷怎的还没死? “呵呵!” 董天祥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昨日赶到芦洪市后,听闻此等‘噩耗’,顿时气得破口大骂。 为何?因为那董爷与他董天祥乃是同宗!这他娘的好不容易搭上个献贼中的暗线,居然因为争风吃醋这等破事被弄死了? 这让董天祥如何能想得明白?因此他昨晚让手下胡老蛮等人详细打听了此事。 董天祥虽也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他总感觉董爷之死与那薛记杂货铺脱不了干系。 唐世勋自是不理会董天祥的怀疑神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淡然道:“董大人,这是芦洪市的简易地图。” 说罢,他神色自若地将纸张从桌上移到董天祥面前。 “嗯?” 董天祥打开一看,神色顿时一凛,这还叫简易地图? 他见胡老蛮想凑过来看,连忙将地图一收直接纳入怀中,沉声问道:“你画的?” 唐世勋微微颔首,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小口。 这地图是他从芦洪市回来后,按着记忆亲自绘制的。 当然,唐世勋总共绘制了两份地图,给董天祥的这张,相比他的原图自然简单了几分。 对芦洪市献贼人马的具体位置和人数等,他并未画得太过详实。 这自然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能力自然要体现出来,但不能表现得太优秀不是? 有时候,藏拙既是一种心境,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但对董天祥而言已是大喜过望,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规整详实的地图。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芦洪市,也没甚战略重要性,但董天祥心里很清楚,这是唐世勋的投名状,抑或说,是他的底气和自信。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董天祥不禁捻须轻笑。 他很满意,非常满意。 第52章 谈妥条件当细作 “唐公子。” 董天祥的脸上突然露出苦笑,低声问道:“听老蛮说,你要五百正兵一个月的粮饷?” 他可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大义凛然的话谁不会说?但如何能当饭吃? 何况三日前胡老蛮就跟他汇报了此事,他深知这秀才公敢开这等口,那也必然不是个古板书生。 报效朝廷之心,大家都有,但若没个实在的好处,那也只是一句口号罢了。 又有几个人当真为了报效朝廷而不求回报的? 没错,董天祥自认是个俗人,对此深有体会。 来了!唐世勋收敛心神,他并未搭话,只是轻轻地摩挲着盖碗,不动声色地看着董天祥。 董天祥一声叹息,笑得很是苦涩:“这事,有些难办啊!” 随后他给唐世勋解释。 如今黑土岭上虽有粮,但那么多千总都在四处招安山贼。 又有地方豪族把持着芦洪江、紫溪河和湘江的大部分船运,江河沿岸不计其数的难民亦是被地方豪族悄悄送往黑土岭,以换得人头赏钱。 因此,黑土岭的人是愈来愈多。 而董天祥若是突然拿出五百正兵一个月的粮饷给唐世勋,却又没有这五百正兵去黑土岭报到,那岂不是冒领空饷? 何况唐世勋是带人去当细作,这事本就需保密,他董天祥总不可能将此事说给太多上司知晓,以免出现纰漏不是? 宋铨之听罢很是理解地轻叹一声,他常年吃着公门饭,自然明白董天祥的苦衷。 五百人可不是个小数目,若是一个人都没见着,谁敢冒领五百人的月饷,一旦被查出那可是要砍脑壳的。 虽说如今这吃空饷的事儿在全天下都不是新鲜事,但董天祥也说得很明白,那陈副总兵的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就以董天祥这把总来说,只要招够七成士兵,就能得十成的全额军饷。 因此董天祥的意思是,可否容他先招够七成士兵后,再用所得十成全额军饷中的三成来补给唐世勋? 把总的满额兵员为四百五十人上下。 如此算下来,三成便是一百三十余人。 董天祥拍着胸口保证,这三成月饷他分毫不取,且给足唐世勋三个月,当然,是分三个月给。 唐世勋顿时不干了,他反问,谁知道三个月后是个什么情况? 何况,一旦献贼攻下了南边的黄沙河关,广西桂林府的全州顿时门户大开。 若真如此,即便陈副总兵拿下东安县城又如何?不也是被献贼包夹合围而困死的局面? ‘砰!’ 董天祥气得拍桌子骂道:“胡说八道!你可知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那献贼在黄沙河关吃了第一场败仗后,已是不敢再攻,一旦陈副总兵点齐兵马东出黑土岭攻打东安县城,献贼腹背受敌,定然进退两难!” “话是没错!” 唐世勋并不否认此点,他冷声质问:“但陈副总兵何时才能点齐兵马攻城?再者说,黄沙河关又是否能抵挡住献贼的第二次全力进攻?” “你!” 董天祥紧紧地攥着拳头,脸色阴沉地说道:“这等军中要事,岂是你我在此纸上谈兵能得知?” 其实他从上司齐千总那儿已是听到了不少消息,但这等军中之事,他自然不会轻易透露给唐世勋知晓。 唐世勋也不再过问此事,他伸出三根手指,沉声道:“董大人,在下也知贵军困难,旁的不多说,三百正兵一个月的粮饷,一个月内分三批送来山寨!” “好!三百就三百,不过!” 董天祥立刻答应,他心中顿时踏实了,这个价位很符合他的预期。 他冷冷地看着唐世勋,低声续道:“你入城,第一批粮立刻送到山寨!小雪之前,城防图必须要绘制好!只要把图交给我,后两批粮食全部送上山寨!” “好!” 唐世勋也毫不犹豫地答应。 距离‘小雪’只有九日,他要绘制整个县城的地图,时间可不算宽裕。 而他也隐约感到,黑土岭的那位陈副总兵,呵呵!恐怕图谋县城之举亦不远矣。 二人皆不再废话,击掌为誓。 “唐公子。” 董天祥啜了一口茶,问道:“你待何时入城?” “三日内定能入城!” 唐世勋掷地有声地回答。 他双手抱臂沉吟片刻,问道:“谁与在下接头?” “老蛮。” 董天祥扭头看了胡老蛮一眼,低声道:“三日后,你亲自去城内与唐公子接头。” “是!” 胡老蛮毫不迟疑地应下。 唐世勋对宋铨之使了个眼色,又对胡老蛮拱手道:“胡大人,借一步说话。” 胡老蛮不禁看向董天祥,眼见董天祥微微点了点头,他方才起身,跟唐世勋走到聚义堂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董天祥暗自点头,他知道这秀才是要与胡老蛮商议如何接头之事。 “董大人。” 宋铨之这时开口了,他拱手笑道:“在下亦有一事想拜托大人。” 董天祥好奇地看着这老先生,颔首道:“夫子但请直言。” 宋铨之也不迟疑,将他的请求和盘托出。 其实这是他跟唐世勋商议过的事,那就是关于山寨里的青壮问题。 两人都是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让寨子里的人少一些。 因为四日前胡老蛮走了后,居然只有几个青壮愿意带着家眷去黑土岭。 还是唐世勋给宋铨之出了个主意,于是宋铨之开始在暗地里让亲信严宽等人,散播半真半假的谣言。 山寨里的确余粮不多,大家留下来只能都饿死。 又听说黑土岭那边待遇极好,只要一人从军,全家不饿,至少,这个冬季不愁饿死人。 因此,到了今日有四十余青壮决定带着家眷去黑土岭,加上家眷,山寨里顿时少了近三成的人口。 让人诧异的是在这些愿意从军的人当中,居然有之前的四当家曹亢。 曹亢也是个倔脾气,他根本不听薛正和宋铨之的劝,执意要走,而且还有十余个山贼也愿意继续跟着曹亢混。 不过,唐世勋和宋铨之对于山寨里还有三百几十口人的现实,依旧不满意。 因此,唐世勋和宋铨之想请董天祥等人帮忙演一场戏。 董天祥听罢后自然乐得配合,能够多招一个是一个,他本来就缺人不是? 这时,唐世勋亦是跟胡老蛮谈妥了接头事宜。 随后,四人走出了聚义堂。 人皆有从众心理,且青壮和妇孺们都已知晓,今日来招安的是位把总,那手底下可是有四百余精锐士兵的。 当董天祥站在聚义堂外的台阶上时,他手下的胡老蛮等十人全都站得笔直。 虎喝三声。 虽只十人,但这些人是当真浴血沙场拼杀的老兵,那等刚猛肃杀之气,让寨子里的青壮们看得极为震撼。 随后,董天祥大义凛然地说了一番报效朝廷的话,并拍胸口保证,到了黑土岭后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就连刘志宝等人都听得热血澎湃,险些就信了。 整个山寨里有一百出头的青壮,全都愿意带着家眷跟董把总走。 当然,这可是三百余人,董天祥自是不可能一次全部带走。 他与胡老蛮等人商议后,先挑了十余个青壮与其家眷们离去。 接下去的几日,他自会安排人来陆续将人全部接走。 而该给山寨的人头赏钱,董天祥自是不会少给。 若是这些人都离去,山寨里就只剩不足二百人了。 宋铨之陪着唐世勋站在山寨门口送别董天祥一行。 老夫子总算舒心地笑了,这可是少了个大包袱啊! 唐世勋脸上亦是挂着淡笑,心中则在想着他跟胡老蛮的约定。 刚刚两人已是商定,三日后的傍晚,在东安县城内的指定地点接头。 第53章 财帛性命孰更重 “贤侄啊!” 宋铨之与唐世勋依旧站在山寨门口,望着远去的董天祥一行,老夫子捻须问道:“那曹亢,当真放他走?” “强扭的瓜不甜呐!” 唐世勋负手而立,摇头苦笑:“曹亢性子倔强,心怀忠义,想要从军报效朝廷,如何能劝?” 宋铨之的眼中划过一丝狠辣之色,冷笑道:“呵呵!若是此贼以从军之名义,却当起逃兵来呢?”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指了指这山寨大门,淡然笑道:“夫子,出了此门他曹亢便是董大人的手下,无论曹亢真心从军亦或当逃兵,与我小狼山寨有何关系?” “贤侄,你我何须再如此打马虎?” 宋铨之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沉声道:“曹亢手中可是有两成的宝藏!怎能如此放他走?” “夫子。” 唐世勋脸上依旧挂着一丝淡笑,反问道:“不然呢?杀了他?或是拿他家眷胁迫他?你我可是杀了牛爷跟熊爷,这个仇薛正或许能放下,但曹亢能放下?” 说到这,他又抬首远眺望江岭,幽幽说道:“如今可不是太平年月,他们四个贼首即便有再多宝藏又有何用?” “贤侄,实不相瞒,熊爷的长子熊成还被老夫软禁着。” 宋铨之也不再藏着掖着,推心置腹地说道:“不如,你此去东安县城就把那混账带上吧!兴许还真能从他口中得知熊爷的那份宝藏不是?” “夫子,财帛虽动人心,但性命更重要不是?” 唐世勋也坦诚地看着宋铨之,他摇头笑道:“在下此去本就稍显仓促,这熊成定会要求将他的家眷带上,若是一着不慎,恐怕那所谓的宝藏还没找到,大家伙全都得完蛋。” 说罢,他对宋铨之点头致意,告辞而去。 宋铨之已是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他不禁看着远山幽幽地叹了口气。 戌时。 天色已黑。 集训区。 唐世勋端坐于房中,他手里拿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于威等十个人的名字。 今日下午,他对剩下的七个学员进行最后的授课,其实还是使用与互通设定的简易暗号、隐藏身份与跟踪的基础知识等等。 总共就这么几日时间,唐世勋很清楚,若想让这第一批学员更快地成长,只有真正上‘战场’去各自领悟了。 此时,于威亦是坐在唐世勋的房中。 唐世勋将名单折好纳入怀中,给于威详细地吩咐了一番。 于威全神贯注地记下唐世勋的话,并提出了一些疑问。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于威方才告辞离开房间。 他敲了敲薛正的房门,让薛正去唐世勋的房中。 待到薛正进去后,于威悄悄地走去敲了敲宋鸿宇和岳老财的房门,随后他带着二人离开了集训区。 于威、宋鸿宇和岳老财三人将是一组,他们的出发时间是明日辰时。 至于他们仨如何入城,唐世勋让他们自行商议,之后如何联络,则只有唐世勋和于威知晓。 亥时。 薛正陪着唐世勋一同走出左首第一间房。 唐世勋去第八间房敲门,让阿梓跟他走。 待到二人隐入夜色当中后,集训区只剩薛正、刘志贵和四麻儿三人。 薛正依旧站在原地,他的神色与心情都很复杂。 对于杀死牛爷和熊爷的主凶唐世勋,薛正着实是心中暗恨。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秀才公的心思之缜密,与对细作行当之独到见解,都让他心生佩服。 当然,薛正也极为好奇。 以这秀才的能力,在如今这世道何事不可为? 为何要干那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身首异处的细作行当? 薛正完全猜不透唐世勋的心思。 夜风起,薛正深吸了口寒气,思绪愈发清晰,他敲了敲刘志贵和四麻儿的房门,让二人进入他的房间。 他们三人将是一组,出发时间是后日。 亥时过半。 原大当家牛爷的院内。 该院为小狼山寨最宽敞的院子。 阿梓与孩子嫣儿正在南厢房内,此时的她已是将脸上的那张薄皮面具摘掉,露出了真容。 只见她五官精致,杏眸深邃,那含珠唇最是诱人,配上她丰腴的身段儿,极是惹人遐想。 也难怪她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 就如薛正一样,阿梓心中亦是暗恨唐世勋。 那被唐世勋杀死的山鼠虽只是她的假丈夫,但也是她的亲堂兄。 兄弟被杀,阿梓如何不恨? 同样的,她也对唐世勋的能力既佩服也好奇。 再有,适才这个登徒子又轻薄她!阿梓想及此,不禁贝齿轻咬,心中很是暗恼。 前面这半个时辰,唐世勋跟她聊了很多,对于她提出的疑问,他也耐心地一一作答。 然而就在唐世勋要离去时,突然对她说,她的模样扮得太过了些,以她易容的那张脸,一旦进城,可比那些个俏佳人更惹人侧目不是? 阿梓一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或许是她太过相信他的专业水准?又或是好奇他要如何?于是就向他请教该如何易容。 唐世勋当时沉吟了片刻后,让她把她的薄皮面具先摘了。 虽说阿梓心中尚有犹豫,毕竟这山寨里除了嫣儿和死去的山鼠外,没有任何人见过她的真容不是? 但看着唐世勋那笃定而稳重的模样,阿梓选择了信任他。 谁知当她摘掉薄皮面具后,这登徒子只是一个劲地轻抚她的俏脸,就连下颌、耳垂和玉颈都没放过,但却根本都没帮她易容。 最后,兴许是这登徒子过足了手瘾?于是抛下一句‘明日再说’,就那么飘然离去。 这个可恶的混蛋!阿梓既羞且恼,忍不住在心中大骂唐世勋。 ‘阿嚏!’ 西厢房内,唐世勋突感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魏绍泽的妹妹魏落桐的房间。 房内布置得很雅致,只见魏落桐身穿一袭浅绿色的对襟褙子,端坐于一张古拙的琴桌前。 她五官端正,很是耐看,且她素来喜静,因此看上去颇为内敛沉稳。 此时,她正神色复杂地看着站在房中的唐世勋。 房中有个精致的乌木衣架,这衣架宽六尺有余,高约五尺,其上有许多男女服装。 这都是牛爷以前在劫掠中所得之好衣裳,且全都献宝似的送给了魏落桐。 而唐世勋正在挑选衣裳。 明日,他和阿梓也将离开山寨。 这一回,他可不仅仅只是做脚夫或行商打扮而已,文人,亦是他要扮演的角色之一。 因此,他挑了一套尚算合身的天青色程子衣,折叠整齐后放入行囊内。 随后,他冷冷地睨了魏落桐一眼,便欲离去。 “公子,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同意奴家下山?” 魏落桐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婉转而轻柔,但此刻她的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 “你为何一定要急着下山?” 唐世勋并未回头,他负手而立,冷漠地说道:“莫要说甚厌倦了待在山寨里的废话,这等理由说服不了我。” 魏落桐心中暗恼,蹙眉道:“奴家能写会算,自认脑子不算愚钝,难道还不能为公子分忧?” 唐世勋根本不为所动,便欲开门离去。 这个混蛋!魏落桐心中暗骂,旋即她颓然一叹,沉声道:“奴家也不再对你隐瞒,牛爷的宝藏不止零陵县城里那一处!” “哼!”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冷声道:“再给你一炷香。”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缓步走到古拙的琴桌前就坐。 第54章 荒村密林挖坟头 翌日。 距离小雪,还有八日。 辰时。 于威、宋鸿宇和岳老财三人站在山寨门口。 宋铨之、刘志宝、严宽、于猛、于虎和于豹等人皆与三人道别。 眼见长子宋鸿宇此去也不知会否生还,宋铨之的眼眶已是泛红。 他对于威和岳老财拱手道别后,又颤巍巍地拍了拍宋鸿宇的肩膀,立刻转身。 “爹!” 宋鸿宇突然跪了下去,对着父亲宋铨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宋铨之那瘦削的肩膀不禁一颤,他如何还敢回头?只能大步走进寨门去。 进入一间无人的破屋内,宋夫子终是没忍住心头的酸楚无奈,老泪纵横。 辰时过半。 刘志宝和于虎蹲在山寨门口。 两个络腮胡大汉都疑惑地看着山寨内,公子和那丑妇阿梓怎的还没来? 不多时,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子走到山寨前区。 他身旁还跟着个满脸麻斑、体态臃肿的中年妇人。 中年男子走到刘志宝和于虎身旁,声音略显沙哑地沉声道:“出发!” 随后,这对中年夫妇沿着狭窄的石阶小道而下。 于虎的牛眼瞪得老大,低声问道:“志宝兄,这是公子和那阿梓?” 刘志宝亦是瞪着铜铃大眼,这他娘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他轻嗯了一声,和于虎跟在唐世勋和阿梓的身后离去。 这两人是在今早才被唐世勋悄悄告知,让二人陪同下山一趟。 他俩皆心中疑惑,不知公子为何突然叫他俩一同下山? 而且还搞得这么神秘?难道是要进城去当细作? 公子原来一直在吊我俩胃口啊?也是,整个山寨就数我俩最能打,公子没道理不带我俩嘛!两个粗汉皆深以为然。 山寨的哨楼上,于猛和严宽皆背着弓箭,看着远去的四人,二人不禁窃窃私语。 两人负责山寨里的斥候队伍,虽说精明的岳家三兄弟如今不再担任斥候,但在唐世勋的指导下,于猛和严宽也是对斥候的行当有了更深的领悟。 如今,两人按着唐世勋的初级斥候教材,训练了十二个精干的青壮斥候,并分成六组轮流值守山寨外围。 这批斥候唐世勋并未亲自训练,他时间太紧迫,只能是将此事交托给于猛和严宽。 他俩已是猜到那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应该是公子和阿梓,但他们不明白公子为何会把刘志宝和于虎给带走? 就那两个粗人的大嗓门,又爱偷酒吃,且整日里骂骂咧咧黄腔不断,如何能当细作? 申时。 唐世勋一行四人沿着依旧难民如潮的芦洪江岸前行。 不远处,就是芦洪市了。 这时,唐世勋突然止步,他看了看左近密林,向北边的一条林间小道行去。 阿梓、刘志宝和于虎皆疑惑地跟在他身后,不知他为何要变道? 四人在林中约莫走了两三里路,来到了一处名为临芦村的荒废村庄。 此村位于芦洪市以北,在八月以前还是个生机勃勃的村落。 然而,当献贼庞有年来到芦洪市以后,竟是将此村给屠了。 临芦村虽已荒废,但如今倒是有许多面黄肌瘦的难民在此熬日子。 唐世勋并未入村,在临芦村前的三岔路口向东而行。 行出一里多后,四人来到了一座残破的土地庙之外。 只见庙中亦是躺着许多有气无力的难民。 唐世勋绕过土地庙后,神色警惕地环视周遭,眼见无其他人,遂大步走进了庙后的密林中。 公子究竟要做何事?为何如此神秘?阿梓等三人皆是心中好奇地跟着进入林中。 不久后,唐世勋在林中停住了脚步,在他面前有三座荒草丛生的并排坟头,简陋粗糙的墓碑皆已看不清字迹。 唐世勋仔细看着中间的坟头,只见墓碑上有两道小小的‘十’字型刻痕,似乎为刀斧一类利器所刻。 应该是这了!唐世勋指了指坟头,低声吩咐道:“挖吧!” “啊?” 刘志宝和于虎神色一变,眼皮止不住地乱跳。 这他娘的赶了好几个时辰山路,竟是来挖坟? 唐世勋对一旁的阿梓使了个手势,示意她注意观察周围动静。 阿梓若有所思地轻嗯了一声,靠在一棵大树旁看着四周情况。 而唐世勋已是蹲在那中间的坟头开始刨挖。 刘志宝和于虎见唐世勋都动了,只好无奈地跟着一起挖坟。 两个粗汉口中低声地念念有词,那些个听说过或是猜想拼凑的神仙名字,已是被他俩念了不知多少遍。 酉时将至。 坟堆已是被唐世勋三人挖开。 林中刮起微风,阵阵令人作呕的异味散出,就连一旁的阿梓都已闻到,她不禁用衣袖紧紧地捂住鼻子。 刘志宝和于虎脸色铁青,强忍着胃里的翻滚。 眼见唐世勋竟是毫无异样,两个粗汉不禁腹诽,他们自忖已是生冷不忌,但相比这位公子可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咦?这!” 于虎突然一声低呼,他在坟堆里看到一个如同布袋似的物体一角。 难道是棺材里的尸体?于虎的喉咙不自禁地蠕动着,这魁梧的汉子竟是连手都在发颤。 刘志宝亦是脸色泛青,不敢再挖。 唐世勋自然也看到了,他可没甚忌讳,直接用手将那布袋周围的泥土扒拉开,并用匕首在布袋上划了一道小口子。 “啊!” 刘志宝和于虎忍不住一声惊呼,惹得旁边的阿梓亦是扭头看来。 那袋中满是黄澄澄的锭子,难道是金锭?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等坟头一看便是附近村民所葬,怎的会有金锭在里边? “瞧瞧你俩这德性!” 唐世勋忍不住剐了两个粗人一眼,低声喝道:“赶紧挖!” “哦哦哦!” 刘志宝和于虎忙不迭地点头,这回两人也不怕得罪亡魂了,神色激动地刨着土。 不多时。 坟堆中被挖出了五个黑色的布袋,看似跟普通行囊一般。 刘志宝和于猛坐在坟堆旁一个劲地咧嘴傻笑,阿梓惊讶过后,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唐世勋。 只见唐世勋已将五个布袋打开逐一清点。 其中两个布袋里各有一百二十两左右的黄金,另外三个布袋里则全是翡翠玉器等珠宝。 唐世勋依旧面色平静。 前几日,他从魏落桐口中得知牛爷的宝藏秘密时,魏落桐只说在零陵县城内。 虽说去年腊月时,小狼山寨的四贼首出去那一个月,谁也不知他们干了什么。 但魏落桐告诉唐世勋,牛爷乃是老大,分了四成的宝藏,而熊爷、薛正和曹亢各分了两成。 正所谓狡兔三窟。 唐世勋推己及人,若他有宝藏,怎会只藏匿于一处? 他昨晚之所以去找魏落桐,可不仅仅是为了去挑一套合身的儒衫而已。 魏落桐为了跟唐世勋一起下山,才不得不坦诚交待,她向唐世勋透露了三处牛爷的宝藏藏匿点。 唐世勋之所以不让她跟来,是想先确定最近的芦洪市北边这处藏宝点是否属实。 至于说牛爷的藏宝点究竟有几处?唐世勋心中冷笑,他有的是法子从魏落桐口中把秘密套出来。 这时,唐世勋拿起一锭五两的金锭把玩着。 不经意间,他看了眼金锭下的印记,心头不禁一跳。 随后他又拿起一块造型精美的玉佩仔细打量。 原来如此!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 牛爷等人究竟干了怎样的大买卖,他已是猜到了个大概。 第55章 外生枝何大财 “公子。” 刘志宝掏出水囊饮了一大口,低声问:“可要继续挖?” 他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这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财物。 “不必。” 唐世勋淡然一笑,指着坟堆说道:“你们且看这五个布囊之下,那都是不知多少年前便夯实的泥土,下面,只有一口破棺而已。” “公子!” 于虎亦是激动至极,他粗声粗气地问:“那这两边的坟头可要挖开?” 说罢,他竟是拿着那把已豁口的短刃,便要去刨另一座坟堆。 “于家老三。” 阿梓在旁斜睨了于虎一眼,又瞥了眼粗糙墓碑上的‘十’字型刻痕,揶揄道:“你可是猪脑子吗?你以为这些财物是随葬品?” “你个丑!” 于猛瞪着牛眼,气得险些便要破口大骂。 但想到这丑娘们乃是公子的姘头,他又生生将脏话咽进了肚子里。 旋即,他又疑惑地看着阿梓的脸。 咦?这娘们的脸不是被烧焦过吗?怎的疤痕没了,变成了一脸麻子斑? 刘志宝在出发时便察觉了阿梓的模样不对劲,但他心中已是大概明白了,自然不会胡乱说话。 唐世勋可没空理会几人,他已是将五袋财物全都仔细清点了一遍。 天色渐暗,他对三人招了招手,示意三人围拢一些。 他将四个布囊交给刘志宝和于虎,沉声道:“志宝兄,于虎兄,你俩连夜将这四袋财物带回山寨去。” “啊?” 刘志宝和于虎皆瞪大了双眼,心头既震惊又感动。 如此多的财物,公子竟是让他俩带走? 这是何等信任?两个糙汉皆眼眶泛红。 阿梓亦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唐世勋,没想到他竟会如此信任两个粗鄙汉子。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唐世勋又将一袋金锭递给了她,让她立刻贴身藏好。 她也不拖沓,起身走到一旁去,将一百二十余两的金锭塞进臃肿的填充衣物内。 唐世勋则只挑了一块雕刻得极为精美的温润玉佩。 他将玉佩贴身藏好,沉声道:“志宝兄,虎子,回山寨后,你俩各自将两袋财物私下藏好,不得告诉任何人!” 紧接着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森然道:“若让寨子里的人知晓,莫怪我不念兄弟情义!” “是!公子!” 刘志宝和于虎心头一震,连忙抱拳应是。 唐世勋见阿梓已是藏好了金锭,起身道:“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不知名的坟堆,转身离去。 刘志宝和于虎各背了两个布囊,神色紧张地跟随其后。 阿梓则神色镇定地走在最后。 她并非对财物不心动,实际上她心里很清楚,以如今的金银兑换,她身上这百二十两黄金,拿去黑市兑个一千五百两白银都不是甚难事。 但她可没想过要昧唐世勋的财物,因为她心里很是疑惑,难道这些财物是唐世勋早就藏匿于此? 再有,适才她藏金锭时留了个心眼,查看了一块金锭的底部印记,她当时险些惊呼出声。 阿梓是当真想不通,这秀才怎会如此胆大包天?他究竟干了多少大事? 看着世勋的背影,阿梓感到此人就仿佛被重重迷雾给遮蔽了一般,她的好奇心愈盛。 戌时。 天色漆黑一片。 唐世勋四人行至芦洪市的西门之外不远处。 他最后对刘志宝和于虎叮嘱了一番之后,两个大汉对他抱拳施礼,连夜赶回小狼山寨。 随后唐世勋眼神一变,他低垂着眼帘,后背略微佝偻,加上他那张化装后的蜡黄老脸,像足了个病夫。 他与扮作中年妇人的阿梓相互搀扶着,走向了西门。 “谁?” 一个颇为精明的守门贼兵看到一对中年夫妇行来,冷声道:“哪来的病秧子?” ‘咳咳!’ 唐世勋的左袖捂住嘴,不时地咳上两声,他的左袖上已是有许多深红的血渍。 那贼兵眼皮子一阵乱跳,下意识地避开了几步。 “这位军爷。” 阿梓的眸子里已满是雾气,她颤巍巍地从袖中掏出了几两碎银,捧在手中哀声道:“军爷,您请行行好,让我夫妇二人进去吧!若是我家相公再不去找那东街的郝郎中医治,他可就!呜呜呜……” 说到这,阿梓已是泣不成声。 那贼兵又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一把抓过阿梓手中的几两碎银后,又退开了几步,并赶紧挥手让二人进去。 “谢过军爷!” 阿梓一脸感激地道了声谢,扶着唐世勋缓步走进了芦洪市的西门之内。 到了这个时辰,西街的行人一如既往地少,而东街,则愈发喧闹。 唐世勋与阿梓已是走到了薛记杂货铺,但二人并未驻足。 又行出十余步,唐世勋拉着阿梓拐入了一条狭窄的巷道内,二人绕至了薛记杂货铺的后门。 ‘咚咚!咚咚……’ 唐世勋食指微曲,有节奏地轻轻敲着门。 不多时,何大旺将后门打开。 他将唐世勋和阿梓引入门内后,立刻关好门。 三人走入后院的正堂之中。 唐世勋端坐于上首,他并未给何大旺介绍阿梓,而是开口问道:“大财呢?” 暗淡的灯火下,何大旺惊讶地看了唐世勋一眼。 公子怎的如此打扮?几日不见,难道是生病了? 好在何大旺的记性不差,听声音他已确定是唐世勋本人。 他为世勋二人斟了两碗尚有温热的茶水,愁眉苦脸地叹道:“哎!公子,大财被田秀才的儿子田冬福给抓去关了。” “田冬福?” 唐世勋喝了一口茶水后,冷声问道:“大财何时被抓走的?可是因为那日之事?” 何大旺无奈地抠了抠后脑勺,苦笑着给唐世勋解释。 原因,并非那日的连环案之事,而是因为何大财自己节外生枝。 这何大财很是好赌,兴许是因他得了唐世勋赏的一百两银子,底气更足的缘故? 这两日他的手气依旧奇好,在东街赌坊内大杀四方,居然又赢了一百余两银子。 似何大财这等赌徒,赢了钱怎会低调?于是他这两日都流连于东街青楼。 话说那青楼中有个名叫秀儿的姑娘,她虽不是甚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但琵琶弹得甚是不错。 要说如今的芦洪市,谁是献贼守将庞有年手底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那自然是田秀才,而田冬福乃是田秀才的儿子,且田冬福对那秀儿姑娘极为喜爱。 早在几日前,田冬福便跟老鸨商谈过给秀儿赎身之事。 但那价钱吧,田冬福一时半会儿地可筹不齐。 谁知次日董爷和钱三爷都死了,芦洪市码头上的肥差便落在了田秀才和田家人的手里边。 因此田冬福自然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两日他乘船渡江去了一趟南边的白牙市,直到今日上午才回来。 谁知田冬福一下船,正想着给秀儿赎身之事时,却惊闻噩耗,秀儿死了。 自打田冬福的爹田秀才接了码头事务后,秀儿便再未接客,她就等着她的良人田冬福来为她赎身了。 而昨个夜里,何大财在东街青楼里喝醉了,他去了趟茅房后,迷迷糊糊地竟是走错了方向。 他隐约听到了悦耳的琵琶曲,顺着曲声,他竟是走到了秀儿的小阁楼外。 兴许是何大财酒醉壮人胆?他竟是一巴掌打昏了那阻挠他的小丫鬟,强行闯进了阁楼内。 今早,何大财方才在阁楼内醒转。 然而,秀儿与那小丫鬟竟是都倒在血泊当中,死透了。 更不巧的是,老鸨正要来找秀儿说事,结果,看到了意欲跳窗逃走的何大财。 随着老鸨撕心裂肺的尖叫,何大财未能逃脱,被青楼的打手们给逮住了。 之后,何大财被怒意滔天的田冬福给关进了田家的地窖内。 第56章 始料未及新麻烦 ‘砰!’ 唐世勋听罢,气得将茶碗重重一顿:“这个蠢货!” 他几乎敢确定,那东街青楼的秀儿与其丫鬟,定非何大财所杀。 几日前唐世勋、于老七、何大旺与何大财做的那两起命案,虽说死了九个人,但那些人没有一个是被何大财杀的。 他们四人之中,只有何大财不敢杀人。 因此,唐世勋可不认为好赌贪色的何大财胆敢在青楼里犯下这等凶案。 “公子!您明察秋毫,当知大财不敢杀人。” 何大旺一脸苦涩地说道:“可如今证据确凿,青楼里的老鸨等人都一口咬定是大财所为,哎!再有,若是大财他被田冬福给打得太惨,不慎说漏了嘴……”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唐世勋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哼!”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厉芒,他如何不知何大财那蠢货如此节外生枝,极有可能会坏了他的谋划? 他深吸了口气,冷声问:“说说常爷吧,为何他还未死?” 那日由于唐世勋还得急着赶回山寨,因此首尾并未完全处理干净。 特别是庞有年手底下的嫡系干将常爷,此人乃是嫁祸之关键。 常爷自然是无辜的,他之所以被抓,源于何大财给田秀才透露的关键证词:‘董爷昨个夜里去找了常爷’。 那日的案子虽环环相扣,但若是田秀才的脑子够清晰,一旦察觉到何大财的那句关键证词乃是孤证,后果难料。 唐世勋早在谋划之时便知道这个不安定的因素存在。 但他时间紧迫,没能亲自处理常爷的问题,因此授意何大财伺机对关押常爷之处进行投毒。 虽说投毒后有心人定会察觉此事更不简单。 不过钱三的妻子陆氏和管家钱老八消失不见,自然就成了最好的背锅者不是? “公子,那常爷……” 何大旺愁眉不展地跟唐世勋解释。 那常爷被抓后,即便被庞有年打得遍体鳞伤,但抵死不承认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还一个劲地喊冤枉。 此事何大旺与何大财两兄弟早已打听到。 因此兄弟俩都清楚,这常爷必须越快弄死越好。 可惜,他们虽有毒药,却苦无下手机会。 不仅因为常爷的宅子被献贼给守得死死的,还有一个让唐世勋始料未及的情况。 话说案发那日的破晓时分,唐世勋等四人犯下两起案子后,唐世勋与何大财悄悄潜去码头,将一艘地方豪族的江船给弄走了。 当时那艘船上只有两个睡熟了的船夫,唐世勋将那两个船夫给杀了后抛入江中,并让这艘无人的江船顺着江水远去,以造成钱三的妻子陆氏与管家犯案逃亡之假象。 至于那艘江船属于谁家,唐世勋等人也是后来才知晓。 那是陈家船队的船,而陈家,是东安县境内极富盛名的豪门望族之一。 当庞有年将码头上的船只全部查封后,将陈家船队的一个管事也给羁押了。 陈家管事知道他手底下的一艘江船不见了,但他说他们陈家是何等富有?绝不可能跟陆氏等人合谋犯下这等谋财害命的凶案。 随后陈家管事还跟田秀才支招,说这等凶案有一人定能破之,那就是东安县衙快班的副班头陈劲真,此人乃是陈家子弟。 虽说如今县城已是被献贼占去,但献贼的伪知县同样要管理县城不是?因此这陈劲真依旧当着衙门里的副捕头。 而后,陈家管事即刻修书一封,请田秀才托人渡江而去招那陈劲真过来。 昨日,陈副捕头已带人赶到了芦洪市调查此案。 而何大旺还跟芦洪市上的原住民打听过,这陈劲真副捕头在东安县境内确实有些名气,对侦案之事颇为在行。 当陈劲真开始调查后,或许他已发觉常爷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因此就连常爷的饮食也被看管得极严。 因此,何大旺与何大财两兄弟更是难以投毒。 “陈劲真。” 唐世勋神情凝重地摩挲着下巴。 他如何能料到县衙副捕头竟会亲自赶来芦洪市查案? 若是大喊冤枉的常爷已经被毒死,他自然不怕被查。 但如今的情况更麻烦,不仅常爷活着,何大财亦是因青楼的案子被田冬福给关押了。 一旦何大财不堪刑罚呢?又或是那陈副捕头去审何大财呢? 唐世勋无奈地揉着太阳穴。 这等案子一旦不能快速将不安定因素给解决掉,后果着实难料。 再有,唐世勋安排的最后一批入城的细作明日便要下山。 而且这最后一批可不仅仅是薛正、刘志贵和四麻儿三人。 唐世勋同意了薛正的金钱开道之设想,因此薛正还会带十个忠心的青壮一同下山。 这十三人将先来芦洪市,并由薛正牵头,在芦洪市联络一个名为‘峡头寨’的山贼团伙的二当家徐掌柜。 薛正与这徐掌柜极为要好,因此薛正计划拉着那徐掌柜一同去东安县城里开店发财。 虽说薛正等人明日才从小狼山寨出发,但若是薛记杂货铺出事,薛正这一路的全盘计划可就全得因此而更改。 阿梓一直在旁默默地听着,她并不清楚唐世勋上回来芦洪市究竟搞了什么事。 但何大旺说了这么多,阿梓亦是大概听明白了。 她最关心的也是薛正那一路的入城计划,且芦洪市对于唐世勋等人来说,乃是个关键的地方。 进入县城后,他们要与小狼山寨相互联络,必然要时常渡过芦洪江。 而最方便与安全的无疑就是芦洪市的大码头,毕竟,这里有薛记杂货铺这个据点在。 “大旺,你且去准备些吃食。” 唐世勋对何大旺吩咐了一声。 待到何大旺离去后,唐世勋看了阿梓一眼,低声问道:“你怎么看?” “公子。” 阿梓的杏眸中划过一丝狠辣,冷声道:“奴家虽不清楚这芦洪市的情况,但从何大旺适才所言,那个常爷和何大财,最好都死!而且越快越好!” “嗯。” 唐世勋的脸上毫无波澜,阿梓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必须要快刀斩乱麻! 他没有更多时间在芦洪市慢慢处理这等麻烦事。 明日,他必须要和阿梓渡江赶去南边的白牙市。 后日,他俩必须要进入东安县城内。 而后日的傍晚,是他跟胡老蛮约定的接头时间。 唐世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他数日前在芦洪市的经历挑重点说给了阿梓听。 随后,二人低声商议该如何尽快将此事的首尾处理干净。 第57章 老子身边有暗线 亥时。 薛记杂货铺后院的正堂内。 何大旺跪在唐世勋面前不停地磕着头。 他的额头冒血,泪流满面,但却全然不顾,只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适才他为唐世勋和阿梓准备了吃食后,端到了正堂内。 却见唐世勋和阿梓各端了一碗水,并啃着自带的干粮。 何大旺能够长期帮薛正守着这杂货铺,那自然不是愚钝之人。 于是他连忙将桌上的每样吃食都塞了一口入嘴,并立刻吞咽进去。 他以为,公子是担心他投毒。 然而,眼见这公子的眼神愈发阴沉,何大旺也是心有所悟,他顿时想到自己的胞弟何大财如今还身陷囹圄。 是啊!大财知道那么多秘密,若是吐露出去,大家全得完蛋不是? 难道,公子想放弃大财?甚或是要杀了大财? 何大旺越想越惊,不禁悲从心来,因此跪在唐世勋面前为胞弟求情。 唐世勋依旧不为所动,实际上他的匕首就藏在左袖当中,要将这何大旺一刀毙命易如反掌。 当然,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他不会出此下策。 因为此时的芦洪市内,除了阿梓以外,他只有何大旺与何大财两个手下。 若是何大旺也死了,薛记杂货铺这处据点谁来守着? “公子!” 何大旺依旧跪在地上磕头痛哭:“大财他虽是爱耍钱,但从未昧过铺子里一分钱!他对您绝无二心呐!” “哼!” 唐世勋神色冷漠地睨了他一眼:“这铺子长期都是你在打理,若非你盯着你那弟弟,他能忍得住手?” “他!” 何大旺险些无言以对,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弟弟大财究竟还有何有用之处。 突然,何大旺拍了拍脑壳后激动地说道:“公子!大财曾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事!那梁憨头有问题!” 阿梓在旁撇了撇嘴,眸子里划过一丝不耐烦。 唐世勋亦是有些不耐。 他知道梁憨头,上回他来芦洪市时,随他一同来的江尚仁还带了四个青壮,其中一个就是梁憨头。 那梁憨头有些傻头傻脑的,能有什么问题? 唐世勋并未言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何大旺。 何大旺舔了舔嘴巴,给唐世勋说了一桩事。 话说那大明官兵的百总胡老蛮,在第二次去小狼山寨招安之前曾到芦洪市来找过薛正。 当时薛正还在芦洪市备货,手底下的贼人和青壮都在,其中就有梁憨头。 胡老蛮那日来找薛正时,还带了两个手下。 何大财那日发现,胡老蛮的一个手下跟院子里的梁憨头,相互间似乎打了几个手势。 后来,梁憨头和那人还前后脚去了一趟茅房。 不过当时何大财正在忙着清点货物,到了次日薛正等人离开芦洪市后,何大财方才又想起了此事。 但他只是跟何大旺提了那么一嘴,两兄弟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何大旺说完这事后,不禁眨巴着小眼睛,满是期冀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跟阿梓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中都划过了一抹古怪神色。 真他娘的有意思,竟敢在老子的身边安插暗线?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他左手虚抬,示意何大旺起来说话。 何大旺心中大定,连忙起身坐好。 而唐世勋则陷入了沉思。 阿梓这时开口了,她沉声问道:“何大旺,梁憨头跟胡老蛮手底下的人,用的是何手势?那人长的是何模样?” “这位夫人,小的不知,当时只有大财见了梁憨头的手势。” 何大旺以为阿梓真是位中年妇人,于是恭敬地回答:“但胡老蛮手下那人的模样,小的倒还有些印象,面上无须,细长眼,酒糟鼻,身高与公子相仿。” 唐世勋听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胡老蛮手底下的九个士兵,没错,是有这么个酒糟鼻的细眼男子。 阿梓螓首微点,她沉吟片刻后又问:“前日,胡老蛮等人也在芦洪市待了一晚,他们可有来找你?” “有有有。” 何大旺连忙点头,并回答道:“前日傍晚,胡老蛮带着两个手下来过杂货铺,其中就有那酒糟鼻男子,他们倒是未说甚要事,只是打听了董爷和钱三爷等人被杀的案子。”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寻思。 昨日董天祥和胡老蛮等人去山寨,曾提到了芦洪市的这起案子。 就当时董天祥的表情,唐世勋猜想此人应该发现了端倪。 当然,他倒不怕董天祥会将此事给曝出去。 唐世勋冷声问道:“他们前晚住在何处?” “这个……” 何大旺不禁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会儿,有些犹豫地说:“公子,此事小的不敢确定,但大财昨个中午曾提了一嘴,他前晚去东街耍钱时经过十字街口,曾瞟了一眼北街的包记杂货铺,有看到胡老蛮等人的身影。” “包记杂货铺?” 唐世勋的鹰目一亮,立刻追问:“可是大狼山寨四当家包掌柜开的铺子?” “公子好记性。” 何大旺连忙奉承了一句,随后撇了撇嘴道:“没错,正是那吝啬鬼包掌柜开的铺子。” 要说这大狼山寨和小狼山寨之间本就相隔不远,且私下里龌龊不断。 而论势力,自然是大狼山寨强出一头。 大狼山寨也在芦洪市开了间杂货铺,店铺位于北街,打理铺子的就是四当家包永贵包掌柜。 这包永贵以前似乎做过账房先生的跟班,对钱财算得很细,在芦洪市买卖货物那是锱铢必较,对手底下的人也极为苛刻。 兼且此人也喜风花雪月,但每次去青楼竟还要讨价还价,因此集市上的人背后都称他吝啬鬼。 而大狼山寨和小狼山寨的贼人在芦洪市内虽未大打出手,但上个月时薛正带回山寨的一批货,险些被一帮蒙面贼人给劫了。 好在当时薛正已有防备,并让牛爷派人来接应,因此未能让那些黑吃黑的蒙面贼得逞,而后薛正很肯定地说,那些蒙面贼当中有包掌柜。 因此,何大旺对这包掌柜自然也很是厌恶。 唐世勋沉吟不语,他自然不在意那包掌柜曾经对小狼山寨干过什么。 但从何大旺所说之话,唐世勋倒是猜到了别的事,董天祥和胡老蛮,应该也招安了大狼山寨。 他又问:“包掌柜此时可在芦洪市?” 何大旺很肯定地说:“在的,今个下午小的还看见了那吝啬鬼。” 唐世勋又让何大旺再详细说说那东街青楼的案子。 随后,他跟阿梓、何大旺仔细地讨论了一番后,定下了今晚该如何行事的全盘计划。 ‘咚!咚咚……’ 正在这时,薛记杂货铺的大门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何大旺连忙站起身来惊喜道:“啊!是大财回来了!” “等等!” 唐世勋和阿梓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喝止道。 不对劲!唐世勋与阿梓不禁对视了一眼。 何大财可是杀害秀儿的第一嫌犯,又被愤怒的田冬福给关押着,怎可能这么快便被放了? 第58章 前封后堵陷合围 ‘咚!咚咚……’ 又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这一回,何大旺的神色顿时也一变。 不是大财!何大旺非常肯定。 若是以往何大财回来,第一回敲门声之后,至少要隔上半炷香以后才会敲第二次。 何大旺咬了咬牙,他对唐世勋抱拳道:“公子,你们赶紧从后门离去,小的去开门。” 紧接着,他神色复杂地低声哽咽道:“小的与大财的家眷,还请公子多加照顾!” “大旺。” 唐世勋起身走到何大旺身旁拍着他的肩膀,沉声道:“记住,我唐世勋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手下!尽量拖住对方!我定会想办法救你!” 说罢,他拉着阿梓快步向后门走去。 此时他不可能为了何大旺或何大财而暴露自己。 虽然不知外面的人是谁,但能够得知这个暗号的除了自己人,便极有可能是被何大财给透露了出去。 就在唐世勋想要打开后门时,突然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异响。 他示意阿梓莫动,而他则将耳朵轻轻地贴在后门板上,闭上双目凝神静听。 夜,很安静。 呼吸,是呼吸!不止一个人!唐世勋鹰目猛睁。 他心念电转,恐怕,这个院子已经被包围了。 这时,杂货铺大门那边传来一声惊呼,还有何大旺刻意拉高的声线。 唐世勋隐约听到了‘田公子’三个字。 没错了,来者应当是田冬福。 人算不如天算呐!唐世勋心中暗叹。 谁曾想何大财那蠢货会摊上别的谋杀案,结果还偏偏是被田秀才的儿子给抓走了? 然而此时还有更麻烦的事情,柴房里的一千五百两银子和那两具尸体一旦被挖出来,何大旺与何大财根本无法辩解。 而薛记杂货铺必然被封,薛正等人那一路明日的计划亦会全部腰斩。 不仅如此,唐世勋此时还得考虑最现实的问题,他怎么带阿梓逃出这包围圈? 他心念电转,赶紧拉着阿梓悄悄走进了厨房内。 在厨房的土灶台上方有块小小的横搭板,板下是用来挂烘腊肉的。 “来!” 唐世勋此时也顾不得其他,蹲在灶台边,示意阿梓坐在他肩膀上。 “这!” 阿梓有些迟疑,男人的肩膀如何能轻易跨上去? “快!” 唐世勋忍不住狠狠地打了阿梓的屁股一巴掌,他已是听到许多脚步声走向了后院。 阿梓亦是听到了,她不再迟疑,赶紧坐在了唐世勋的肩膀上。 唐世勋立刻站起身来,托着阿梓的脚掌让她攀上了那块搭板,并低声道:“藏好莫动!” 说罢,唐世勋转身离开厨房。 阿梓紧紧地蜷缩在这仅能容身的搭板上。 那一巴掌打得她好疼,可是她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她听到外面传来了凄惨的哀嚎和大声的怒喝,好多人! 还有刀剑出鞘的声音,棍棒敲打的声音等等。 紧接着是一声重重地踹门声,似乎,后门的人也冲进来了。 又是两声凄惨的哀嚎声,一帮男子的怒喝叫骂声愈发高亢。 这时,一个尖锐的男声吼叫道:“抓住那厮!莫让他跑了!” 阿梓俏眉微蹙,心中满是担忧。 透过厨房那模糊的纸窗,她看到外面隐隐有微弱的火光。 “叔叔快跑!” 何大旺的吼叫声传到了阿梓的耳中。 想来何大旺是不愿暴露唐世勋的身份,因此才以叔叔相称。 “啊!” 尖锐的男声又响起,紧接着这人大声吼道:“何大旺!你这杀才竟敢咬我?给老子打!” 一阵棍子重重敲打肉体的声音传到阿梓的耳中。 又有好些人从厨房跑过,追出了后门。 那何大旺的生死,阿梓自然毫不在意。 她现在最担心的只是唐世勋的安危,也不知道那登徒子可有逃走? 这时,一个看不清头脸的黑影走到厨房里来,阿梓顿时心口发紧。 “田公子!” 外面有一个男子惊喜地叫道:“柴房!柴房有银子!” 那黑影连忙转身走向隔壁的柴房。 阿梓不禁轻轻地松了口气。 又是几人快步跑去了柴房。 不一会儿,那声音尖锐的男子大笑了起来,并吩咐:“搜!给老子搜!看看这院里可否还有银子!” 两个人持着火把走向了厨房。 阿梓的神色顿时又变得紧张。 她虽是在这搭板上,但只要被火把一照,定然无处遁形。 突然,她感到有些灰尘一类的东西掉在了她的脸上和头发上。 紧接着,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肩膀。 莫不是蛇?阿梓浑身一个激灵。 好在她尚算冷静,这都冬天了哪来的蛇? 她用手轻轻一抓,是麻绳。 抬首一看,似乎厨房顶上的瓦被掀开了? 是他!阿梓顿时心头一喜。 她赶紧扯动了几下麻绳。 火光,映入了厨房之内。 两个男子环视了厨房一圈,突然,他们听到头顶上有异响。 “哎呀!” 一个男子举着火把抬头一看,正好被两块东西给砸在了肩膀上,他疼得一声怪叫:“在上面!”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大汉冲进了厨房,然而顶上的人已是消失不见。 子时过半。 南街。 死去的钱三爷的主宅中。 由于这宅子前几日才刚死了五个人,已是名副其实的凶宅,如今宅门上锁,无人敢居住。 靠近宅子后门的一间厢房内,突然亮起了暗淡的烛光。 只见唐世勋正躺在床上,阿梓则神色担忧地坐在床沿。 唐世勋头上遭了一记棒伤,阿梓手里拿着一团布巾,正在给他擦拭着额际的血渍。 他身上亦是不知被打了几棍,之前为了赶紧救出阿梓,并背着她逃离险境,倒还未感觉太疼。 此时二人来到了这暂时尚算安全的凶宅,唐世勋顿时感到浑身疼痛,连忙躺下来歇息一阵子。 值得庆幸的是,他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好几个贼人的刀剑,倒是未被砍伤。 “你干嘛?” 唐世勋看到阿梓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来,忙阻止道:“些许小伤,不必用这金疮药。” “小伤?” 阿梓不禁瞪了他一眼,蹙眉道:“流了这么多血,还是擦些药吧!” 她知道这金疮药很是金贵,整个小狼山寨里都没几瓶,但她可不会舍不得用。 唐世勋咧嘴一笑:“知道你心疼我,但我这又不是刀伤,用了浪费。” “谁心疼你啦!” 阿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旋即气恼地嘟着嘴儿娇嗔道:“奴家不就慢了一步么?就那么打人家!从小到大,就连我爹都没那么用力打过我!” “呃!” 唐世勋这才想起她提的是何事。 他正想打趣几句时,却听到嘹亮的哨声传来。 紧接着,不知多少人的吆喝声也传到了这宅子里。 阿梓神色一变,连忙吹熄了灯架上的蜡烛。 第59章 去年腊月有大案 “公子,你能否起身?” 厢房内漆黑一片,阿梓低声道:“听那些人的声音该是距离此宅不远了。”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发紧。 “不必担心。” 唐世勋依旧躺在床上,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恐怕是柴房里那两具尸体被田冬福发现了,此时该是将尸体运到了旁边常爷的宅子了。” 人算不如天算呐!他心里不禁暗自苦笑。 谁曾想那赌鬼何大财会酒后乱性?从而导致之前的连环案功亏一篑? 何大财死不足惜,但好好的一处据点就这么毁了,如何不可惜? “哦。” 阿梓闻言放心了。 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低声道:“如此一来,薛正可不能再到县城里去招摇了。” “那是自然。”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们那一组该如何行事,只能是重新安排了。” 说罢,他又有些发愁地轻叹一口气。 如今何大财与何大旺都身陷囹圄,他又要在日出后赶紧渡江南去。 但同样是日出后,薛正一行按计划则要来芦洪市,此时也没个人回去给薛正报信。 “公子,日出之后你先渡江吧!” 阿梓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奴家去望江岭之下等着薛正,让他们改变计划。”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怎么?担心奴家跑了?” “我可不担心你跑,我是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 “是么?” 阿梓嘟了嘟嘴儿,旋即故作恍然道:“对了,奴家身上还有你的百二十两金锭呢!你是担心这个吧?喏!我这便全给你!” 说罢,她便要将藏在身上的金锭子全拿出来。 唐世勋嘴角挂着一丝淡笑,他自然猜到阿梓的心理,于是放缓语气安慰道:“行了,不就是金锭吗?你先帮我收着便是。” “遭了!” 阿梓这时却神色突变,懊恼地说:“丢了两锭。” “丢了两锭?” 唐世勋惊得坐起身来,他一听阿梓的语气,便知丢的不是银子。 那一锭可就是十两黄金啊!他皱眉问:“你不是藏得好好的?怎会丢了?” “有两锭金子被奴家藏在裤腿下边。” 阿梓摸了摸裤腿,懊恼地说道:“适才你将奴家拉上屋顶时,奴家有些不稳当,腿脚抖动得有些厉害,恐怕是那时掉了下去。” “你个败家娘们!” 唐世勋故作气恼地捏了捏阿梓那丰腴的腰肢,恶狠狠地说道:“那可是二十两黄金!说吧,你要怎么赔我?” 他虽也心中担忧,那些金锭可不是一般在市面上流通的黄金,这丢了两锭,也不知以后会出现怎样的是非来。 但丢都丢了,此时他又如何去找? “你!” 阿梓被捏得浑身一个激灵,她如何不明白这混蛋是在逗她? 她眼珠子一转,故作不服气地嘟着嘴道:“不就二十两黄金吗?不就抵个二三百两银子吗?你若放了奴家和嫣儿,奴家赔给你便是!” “好大的口气!看来你家不缺钱嘛!” 唐世勋一声冷哼,随后他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缓缓地躺在床上:“原来,你还是想走。” “奴家……” 阿梓的心弦没来由地一颤,她贝齿轻咬,神色黯然道:“公子,若是此次县城之行,你我皆能安然无恙,还请公子放了嫣儿。” 此话一出,阿梓猛然感到话中语病,忙语气忧伤地补了一句:“哎!嫣儿想她爹了。” “嗯,人之常情。” 唐世勋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心中则在暗笑,他已是听出了阿梓这话中的几重别样含义。 就在他想继续逗她时,突然听到了一阵钥匙开锁之声。 有人开门!唐世勋神色凝重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他示意阿梓莫要动,而他则手握匕首,悄悄走到厢房的门旁侧耳倾听。 这处钱三爷的宅子,与薛记杂货铺截然不同。 此宅乃是典型的南方四水归堂式宅屋。 唐世勋和阿梓所在的厢房虽靠近后门,但距离宅子天井和其后的正堂并不远。 宅子大门本是被锁住,但这深更半夜的竟是传来开锁声,可以想见来的定然是献贼。 有四个人进入了宅内的天井。 其中一人对着门外吩咐道:“你们在门外守着!” 是田秀才的声音,唐世勋很确定。 接着他听到有人跪在地上,另有一个尖锐的男声在旁威胁道:“何大旺,老子便再给你次机会,逃跑的两人是何来路?” 是田冬福与何大财!唐世勋剑眉微扬,右手紧紧地攥住匕首。 这时,那田秀才欲言又止地问道:“陈捕爷,你可是看清了?这金锭当真是……” 唐世勋知道了,第四个人,该是那东安县城的快班副捕头陈劲真。 这时阿梓亦是悄悄走到世勋身旁,二人皆屏息静气,仔细地听外面四人的对话。 只听那陈劲真的声音很是浑厚,他极为肯定地低声道:“错不了!这金锭乃是去年腊月时,在高溪市被盗的王府船队中物!” “啊!” 田秀才、田冬福与何大旺皆是低声惊呼。 随后,陈劲真给几人简单地讲述了去年腊月时高溪市发生的盗窃案。 这高溪市乃是芦洪江汇流入湘江的口岸,亦是官道之枢纽。 该地向东可去祁阳县,自湘江逆流向南可去永州府城零陵,自官道向西南而行则可通向东安县城,乃实实在在的三县交汇之津要。 去年腊月初某日,一艘普通的大型江船自祁阳县城而来,停在了高溪市的大码头。 夜里,该船突然驶离码头不知去向。 两日后,又有一艘普通的大型江船来到高溪市,同样的,夜里又突然驶离码头不知去向。 如此反复,共有五艘普通的大型江船消失在高溪市的码头。 直到去年腊月底,才有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带着一帮侍从来到高溪市调查此事。 当时东安县、祁阳县和零陵县的捕快都被惊动了,并被调去高溪市联合查访五艘江船被窃案。 而陈劲真,正是代表东安县衙的快班过去查案的领头人。 陈劲真亲眼见过那名衣着华贵的男子,此人,乃是衡州桂王府的一位管事。 这位管事说,被窃的五条江船乃是桂王府的,而这些船表面上装的都是些日常杂货,但底舱全是宝物。 粗略估计,怕不得有一百余箱! “嘶!” 田秀才父子和跪在地上的何大旺纷纷倒吸着凉气。 厢房内,唐世勋和阿梓亦是惊得目瞪口呆,竟有这么多? 第60章 信口开河竟是真 “那后来呢?” 天井内,田冬福立刻追问,他连声音都止不住地发颤。 那可是王府的宝物啊!不是几箱,而是百余箱,那得多么价值连城啊? “呵呵!” 陈劲真并未回答田冬福,而是冷笑着威胁道:“何大财,你该清楚公门里的手段,要嘛你就老实交待那二人究竟去了何处,要嘛,哼!老子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捕爷啊!” 何大旺吓得连忙在天井内的青石板上磕头:“那两人都是江洋大盗,小的当真不清楚他们是何身份呐!” 田冬福气得狠狠踹了何大旺一脚,怒喝道:“你这厮当真想死?” “哎呀!” 何大旺一声惨呼,忙说道:“三位爷!小的,小的倒是晓得一些秘密,只是……” 田秀才听到何大旺这欲言又止的话语,不禁一声冷哼:“你有何要求?” “田夫子。” 何大旺连忙对田秀才磕了个响头,哀求道:“小的所求不多,只要小的和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大财能活命,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他娘的还敢提那杀千刀的何大财?” 田冬福气得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何大旺身上,怒吼道:“你们不仅杀了马三爷一家和董爷,他何大财竟然还杀了秀儿!老子……” “冬福!” 田秀才语气森然地喝止了田冬福,随即沉声道:“何大旺,只要你说出那二人在何处,老夫便放了你们两兄弟!” 何大旺连忙惊喜地问道:“当真?” ‘啪!’ 田冬福忍不住又扇了何大旺一巴掌,气道:“我爹的话你敢不信?” “是是是!” 何大旺忙陪着笑脸,他低声道:“三位爷,那俩江洋大盗来头可不小!说起来其中一人还是小的远房叔叔,但小的以前可不知,他俩昨个夜里才突然来找小的,说是要借宿一晚。” 说到这,何大旺刻意压低了声线道:“他们,要去南边!” “嗯?” 陈劲真这时突然色变,沉声问道:“他们要去东安县城?” “陈捕爷明察!” 何大旺连忙奉承了一句,神秘地说道:“小的曾偷听了那俩大盗的谈话,宝贝定是在东安县城内!” 我去你大爷!唐世勋在厢房内听到何大旺的鬼话,已是气得在心里边破口大骂。 他知道何大旺是在信口开河,因为他根本都没对任何人提过宝藏之事,知晓这些事的人,屈指可数。 只是,却偏偏让何大旺这厮给蒙对了。 唐世勋之前只知那小狼山寨的原四贼首有宝藏,但究竟有多少宝物,他心里可完全没概念,就是魏落桐也不清楚牛爷究竟有多少宝物不是? 那可是五艘江船,百余箱宝贝!唐世勋如何不心动? 就他昨日下午在临芦村外密林中挖的坟头里边,也就五袋黄金珠宝而已,那恐怕连小半个箱子都塞不够。 而魏落桐说牛爷可是分了四成宝藏,那么牛爷究竟还在多少地方藏了宝贝? 姑且不论牛爷的宝藏大头是否藏在东安县城内。 但宋铨之那边已从熊成口中得知,原二当家熊爷的宝藏定是在东安县城内。 还有薛正和曹亢的呢?他俩又将宝物藏在何处? 这三人可都分了两成宝藏不是? 满嘴喷粪的何大旺!唐世勋是越想越来气,脸色精彩至极。 阿梓蹲在世勋身旁,她自然感受到了世勋的气息有些变化。 她那深邃的杏眸闪闪发亮,也不知心里在想甚。 天井中。 田冬福可不信何大旺的话,他冷声道:“你说在县城便在县城?哼!那两个江洋大盗恐怕就是你们小狼山寨的吧?” 说罢,他对他爹田秀才说道:“爹,要不咱们便让庞爷带人去将那小狼山寨屠了!” “哎哟田公子!” 何大旺跪在地上拍着大腿说道:“您说说小的在这芦洪市待多久了?我们山寨的三当家薛正您又不是不知道,多本分的生意人呐?再有!” 说到这,何大旺语气幽怨地说:“您不是让人把那薛记杂货铺搜了个底朝天吗?除了那两锭金子和一千五百两现银,您可有搜出其他宝物?小的是当真从未见过甚王府宝物!再者说,若是有这等宝物,谁还去做山贼的勾当?” “田夫子,这厮说的该不是假话,这金锭,在下于东安县城内当真见过!今年春季……” 陈劲真这时开口了,他对田秀才拱了拱手,给几人继续讲述那王府宝物遭窃之事。 话说去年腊月底,陈劲真带着东安县的捕快们在高溪市帮忙查探那些失窃的江船,祁阳县和零陵县的捕快亦是如此,但就连第五艘失窃的江船,都已过去大半个月了不是? 何况那高溪市本就是芦洪江汇入湘江的交汇口,江船究竟是逆流而上芦洪江?还是逆流南去零陵县?亦或是顺流东去祁阳县?再或是贼人将宝箱搬下船由官道离去?这查得到个鸟! 因此,三县捕快陪着那桂王府的管事查了近半个月后,各个的心思也就淡了。 陈劲真还曾听那管事的无意间透露,似这等由衡州桂王府而来的江船,可不止这小小的五艘而已。 而且除了桂王府,还有湖广的其他藩王或世家大族,亦是在用各种法子向南转移财物。 小小的五艘?这话让陈劲真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到了今年元宵以后,那王府的管事给三县捕快赏了不少银子后,又交待众人莫要回去胡乱说道此事,便意兴阑珊地带着侍从走了。 陈劲真自是带着人回到了东安县城,虽说这等不知几何的财宝失窃,他也想要分一杯羹。 可惜那些个盗船的贼子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且没有任何王府库银或宝物的线索,陈劲真自是无从查起。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清明前后。 一日陈劲真去老家祭祖后,回到县城内。 兴许是那清明时节惹人伤感,陈劲真怀念他病逝的发妻,于是去了城内最大的青楼紫溪楼,找那与他发妻极为神似的一位姑娘喝酒谈心。 就在他喝得晕晕乎乎离开紫溪楼时,却见大堂里有个相熟的周家公子,为了博那紫溪楼的头牌玉香姑娘一笑,竟是直接将两锭金子给摆在了桌上。 陈劲真只看了一眼那金锭,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他在帮那王府的管事查盗船案时,曾仔细看过管事手中的金锭,没错!就是那种金锭。 于是陈劲真私下找那周家公子了解金锭来源,他自然不信那书香门第的周家会是江洋大盗。 果然,周家公子告诉陈劲真,这是有位员外去他家开的文房四宝店内买上等货时给的金锭。 之后,陈劲真又继续顺藤摸瓜,然而,查到最后亦是难以得知这金锭最初究竟是何人所有。 在这之后,陈劲真又在东安城内发现了一块金锭,但也难以查到更多线索。 这三块金锭虽几经易手,且早已磨去了底部的王府印记。 但有一点陈劲真已是确定,金锭的出处定在东安县城内。 第61章 觊觎宝藏定谋划 田秀才等人听完后,皆陷入了沉思。 陈劲真则对何大旺问道:“你可曾听那两人说起过具体的藏匿点?” “陈捕爷。” 何大旺面露苦涩,摇头道:“这等秘密他们怎么说出?不过……” 他故作迟疑地沉吟片刻,低声道:“他们藏匿的宝藏,可不仅仅只在东安县城!” “哼!” 陈劲真撇了撇嘴道:“你这厮是想说狡兔三窟吧?是否想说那零陵县和祁阳县也有他们的宝藏?” “嘿嘿!陈捕爷当真是慧眼如炬。” 何大旺讪笑着奉承了一句,随后故作神秘地说道:“不过,小的隐约听到了一条巷道名儿!” ‘啪!’ 田冬福忍不住又是一巴掌扇在何大旺的头脸上,低声喝道:“少他娘的故弄玄虚!不然老子……” “不然怎的?” 这一回何大旺却是不叫疼了,他直接打断了田冬福的话头,梗着脖子道:“除非你们让我和大财也分一杯羹,否则大家伙谁都别想知道!” “哟呵!” 田冬福这个气啊,他捞起袖子便要继续踢打何大旺。 “冬福!” 田秀才立刻喝止,他沉声道:“何大旺,你那弟弟暂时留在芦洪市,他的命,全看你如何做了!至于你,便跟冬福和陈捕头入城吧!” “爹!” 田冬福惊讶地看了田秀才一眼,低声道:“您还真信这厮的鬼话?” “鬼话?” 田秀才森然一笑:“若是鬼话,他两兄弟都不用活了!陈捕头,你以为呢?” “夫子高见!” 陈劲真很赞同田秀才的想法,他沉声道:“待到天亮,在下便和田公子带着这厮渡江。” “等等!” 何大旺这时又不干了,他问道:“那我弟弟该如何安置?” “安置?” 田冬福闻言不禁气笑了,他寒声道:“何大财杀了我的秀儿,难道还要老子将他供起来?” “田公子!” 何大旺掷地有声地说道:“陈捕爷也在这,小的便与诸位说道说道,我那弟弟,绝非杀害秀儿的凶手!” 眼见田冬福又要开骂,陈劲真立刻追问:“说说看。” 何大旺胸有成竹地冷哼一声,开始给三人分析此案。 他说何大财虽嗜赌,但平日里连鸡鸭都不敢杀,如何敢杀人? 前日夜里何大财去东街青楼,即便他酒醉壮人胆,真对秀儿行凶,那他为何不跑? 何大财当时可没有带凶器去,而秀儿和小丫鬟都是被利器捅死,试问,凶器在哪? 再有,当老鸨发现何大财意欲跳窗逃跑,立刻尖叫,随即青楼的两个打手便赶到。 何大旺提出了一种疑问,青楼里共有七个打手,为何这两个打手会来得如此之快? 最为重要的一点,那两个打手拿着棍棒也就罢了,为何这两人连绳子都准备好了? 田秀才和田冬福听罢,神色顿时一变。 陈劲真则惊诧地看着何大旺,这等小厮怎会有如此缜密的分析? 何大旺不待三人说话,又自信地说还有一个重点。 那两个打手,其中一个外号叫卢麻子,此人有个亲弟弟,外号卢二麻子。 这卢二麻子,乃是包记杂货铺的伙计。 说到这,何大旺闭口不语。 他心中已是对唐世勋和那位夫人佩服不已。 要说这等分析,他如何能想得到? 这都是之前唐公子和那位夫人给他分析的。 “原来如此。” 田秀才已是明白了。 他一直待在芦洪市,对那些个山寨开的黑店,还有各处山寨之间的龌龊与矛盾都很是清楚。 包记杂货铺乃是大狼山寨开的,而这大狼山寨跟小狼山寨之间的事儿田秀才早有耳闻。 看来,是那大狼山寨的包掌柜唆使杀人,并嫁祸给小狼山寨啊? 于是,田秀才对陈劲真略作解释这两个山寨间的关系。 陈劲真很是惊讶,他此次前来芦洪市,最主要是调查前几日的连环凶案。 至于东街青楼的案子,他虽也去现场查看过,但只是走个过场应付了事。 毕竟那何大财是被抓了现行,且青楼里的老鸨和打手等均是证人,因此陈劲真自然也没太过在意此案竟是另有隐情。 “包永贵!” 田冬福咬牙切齿地念出这包掌柜的名字。 他也是听明白了,原来是大狼山寨的包永贵栽赃陷害! 可怜他那等着赎身的好秀儿,却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想到秀儿的音容笑貌,田冬福竟是哭出声来。 田秀才自然不会去理会儿子的哭泣。 他沉吟了会儿后,让手底下的亲信将何大旺先带出这宅子。 随后,田秀才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劲真和田冬福。 关于何大财,田秀才打算让其继续打理薛记杂货铺。 田秀才是想等到薛正等人再来芦洪市,便来个瓮中捉鳖将这些人全抓起来拷问,看是否还能得到一些关于宝藏的线索? 至于说杀死钱三一家和董爷的凶手究竟是谁,此事田秀才亦有定计。 薛记杂货铺内的柴房中,钱三的夫人陆氏与管家钱老八的尸体已找到,但看守尸体的是田秀才的亲信,他打算让人将这两具尸体抛入了芦洪江里。 那一千五百两银子,田秀才自然是拿了大头,并给他手底下的亲信和陈劲真等人分润了不少。 这笔银子,庞有年可不知晓。 至于常爷,生死由庞有年定夺便是。 既然是悬案,那就让它继续悬着吧!田秀才很笃定,就以那庞有年的脑子,哪能想通这环环相扣的案子究竟是谁人所做? 虽说此案乃是何大旺与何大财所犯,似乎还有小狼山寨的其他人参与? 但银子追回了七千五百两,只损失了五百两银子和不少金银首饰而已,田秀才自然也不会再去定那何家兄弟的罪。 毕竟,钱三死了,最大的获益者本就是他田秀才。 何况,这些都只是小钱而已嘛! 那五艘失窃的江船内的王府宝物,已是如附骨之疽般缠住了田秀才的心肝儿。 同样的,陈劲真和田冬福亦是对那宝藏垂涎三尺。 三人不谋而合,定下了诸般谋划。 随后,三人走出了这凶宅,并将大门给锁上。 “呵呵!” 厢房内,唐世勋嘴角微微抽动,忍不住阵阵冷笑。 他与阿梓详细地商议一番,将接下来的计划拟定。 随后,二人在厢房内歇息了一阵子。 破晓时分。 唐世勋和阿梓悄然离开了宅子。 两人趁机翻越芦洪市西边的一处栅栏,消失于芦洪江畔。 第62章 两难境地遇转机 辰时过半。 唐世勋与阿梓走到了望江岭的下山口。 两人正在几棵树间歇息。 四周皆是三三两两的难民,其中,老人甚多。 即便是二人歇息的树旁各处,亦是有不少躺在草丛中不知死活的难民。 远处的小渡口,有数艘小型江船正搭载着难民青壮与妇孺家眷们渡江。 按着唐世勋与阿梓商议的变更计划,他将尽快渡江赶往南边的白牙市,而阿梓,则在此独自等待下山的薛正一行。 可是唐世勋依旧很犹豫,他是当真不愿让阿梓独自在此等待。 他并非是担心她的安全,亦非担心她身上的金锭遭劫,而是担心这娘们跑了。 要说他带入城内的这十个手下,有两个人让他最是不放心,一个是魏绍泽,一个是阿梓。 魏绍泽的妻儿都已在逃难途中死去,只剩一个亲妹妹魏落桐留在山寨。 最初他打算带魏绍泽时,宋铨之和于威等人都劝过他小心防备魏绍泽。 不过唐世勋对魏绍泽尚算放心,因为此人虽精明,但对间谍情报等事并无兴趣,也对这行没甚悟性,更不清楚唐世勋大致的全盘计划。 即便魏绍泽当真跑了,唐世勋亦不怕此人透露太多秘密。 可是阿梓却不一样。 阿梓对于情报工作的天赋和悟性,绝对在唐世勋这第一批‘学员’当中排第一,这是毋庸置疑的。 唐世勋进入城内的全盘计划,虽然只有他自己才完全清楚,但阿梓绝对是知道他的计划内容最多的一个。 而且,阿梓只有一个女儿留在山寨里。 偏偏在午夜时分,阿梓说的那番模棱两可的话又让唐世勋心中越想越是纠结。 唐世勋甚至在想,那嫣儿究竟是不是阿梓的女儿? 毕竟这阿梓无论身份和背景,甚至是姓名,山寨里所有人都不知晓。 就如阿梓感觉唐世勋极为神秘一般,唐世勋对阿梓同样感到很神秘。 且这地方本就四通八达,阿梓不仅精明且又会易容,若是当真跑了,他上哪儿去抓她? 若是这娘们心思更歹毒些,给薛正等人说些假情报,那薛正这一路岂非被带进火坑里? 毕竟,阿梓的堂兄山鼠,可是被唐世勋给杀掉的。 因此唐世勋是当真难以完全信任阿梓。 “公子。” 阿梓看到又一艘江船搭满了难民离去,蹙眉问:“你到底渡不渡江?” 旋即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之色,哂笑道:“是了,你,恐怕还是不信任奴家吧?” 说罢,她又颇为理解地自言自语道:“也对,若是换做奴家,对你亦会如此。” 唐世勋的心里很是烦躁,这他娘的可当真是陷入了两难境地。 走,他担心阿梓会出问题。 不走,他明日傍晚还得在城里跟胡老蛮接头。 此地距离县城还有一百好几十里路,便是今日赶到白牙市都很是勉强。 就在他想要说话时,突然,他听到了不远处草丛中传来了一个男子的梦呓。 只听这男子梦呓道:‘唐家娘子……湘儿……’ 这是谁?为何会念叨湘儿的名字? 唐世勋鹰目中划过一抹精芒,猛然站起身来,把身旁的阿梓给吓了一大跳。 他环视杂草丛中的难民一圈,一个穿黑色短打劲装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有这个男子是单独躺在草中,此时这人正背对着唐世勋,正在呼呼大睡。 唐世勋走近前去,果然,梦呓正是从这男子口中发出。 就在唐世勋想要拍醒这人时,这人却突然转过身来,一把短刃猛地捅向唐世勋。 “哼!” 唐世勋亦是早有防备,他立刻退开两步。 待到看清这人模样,唐世勋不禁一愣,惊喜道:“志喜?” “嗯?” 刘志喜此时已是麻利地站起身来,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面色蜡黄的中年男子,皱眉问:“你是何人?为何晓得俺的名字?” “啧!自然是熟人了!” 唐世勋心中已是大喜过望,好啊!当真是柳暗花明,他也总算想起还有个一直在外游荡的憨货刘志喜了。 这小子是刘志宝的三弟,自打那日与岳三水等人出来寻觅周氏与湘儿之后,他便再未回过山寨。 因他已是发下宏誓,定要为唐世勋寻回妻女。 此事岳三水几兄弟早就报告给了唐世勋,但唐世勋当时也只是摇头苦笑,这憨货愣直得很,发起驴脾气来谁都扯不回。 “熟个鸟!” 刘志喜手里依旧紧握着短刃,他一口唾沫吐在唐世勋脚前,警惕地说道:“你这病秧子究竟是何人?莫想诓骗俺!” “你这混球!” 唐世勋指着刘志喜,不禁气笑了,他瞪了志喜一眼,变回了原本的声音道:“你说我是谁?” “咯咯!” 阿梓这时亦是来到了唐世勋身旁,她自然也听寨子里的人说起过这刘家老三的宏誓。 不过她看到这刘志喜,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 对于唐世勋之前的两难抉择,她自然心中明了。 “啊!” 刘志喜虽愣,但记性可不差,他已是听出了唐世勋的声音。 只是,公子为何变了模样? 唐世勋也不拖沓,对刘志喜招了招手,两人走到一旁说话。 他也不说太复杂,只是让刘志喜立刻往山寨方向走,并将他的话带给薛正。 此时薛正等人该是才启程半个多时辰,刘志喜在望江岭的半途便能与他们会合。 刘志喜仔细地听唐世勋说完后,面色犹豫地问:“公子,那夫人和湘儿怎么办?” “你个!” 唐世勋气得险些一巴掌扇到这憨货脸上。 然而,看着刘志喜那诚挚的眼神,唐世勋又如何好打骂他? 因此他又耐着性子对刘志喜一阵低语,对这一根筋的小子,也只能是慢慢开导了。 “好!公子,俺明白了!” 刘志喜目光坚定地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俺这便回去,待到将话传给那薛正,立刻回来继续找寻夫人和湘儿!” ‘啪!’ 唐世勋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好吧,你小子想找便找吧! 这时,阿梓又想起一个问题,她走过来对唐世勋低声耳语了一番。 她的意思是,就这么让刘志喜带一番话,薛正等人究竟能信几成?不妨再拿个甚信物给刘志喜,以免薛正等人有疑惑。 毕竟,刘志喜这小子可是就因为一个梦,便会连夜走来江边寻人的‘疯子’,着实有些不靠谱。 唐世勋一寻思,也对,虽然刘志喜的二哥刘志贵跟着薛正一起,但毕竟那一组拿主意的是薛正。 而薛正也是心里头弯弯绕绕一大堆的人,恐怕刘志喜还真难取信于他。 可是,唐世勋也没甚能证明自己的信物不是? 突然,他灵光一闪,让阿梓从身上取了一锭十两的金锭出来,他又从怀里掏了二十两银子,一并交给了刘志喜。 他告诉刘志喜,银子自己留着花销,这金锭,一定要悄悄交给薛正! 刘志喜看着手中的金锭子,吓得浑身一哆嗦,他连忙将金锭贴身藏好,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阿梓倒是不在意唐世勋怎么用这些金锭,但她心头却疑惑至极,为何他会将这金锭当成信物交给薛正?薛正又为何会知晓这金锭是他的? 随后,三人相互道别。 唐世勋与阿梓相互搀扶着,缓步走向江畔码头。 给了足够高昂的船资后,两人挤在一大帮子免费登船的难民青壮和家眷中,渡江而去。 第63章 坏事赌徒又一个 亥时过半。 白牙市。 此地,距离东安县城只剩二十余里。 这虽也是集市,但与那狭小的芦洪市自不可同日而语。 白牙市的东街与南街很是宽敞,实际上,这是主官道。 官道自东北边的高溪市直入白牙市的中心,再向南至东安县城。 由于官道贯穿集市当中的缘故,东街与南街极其繁华。 虽说如今此地亦是成了献贼的地盘,但献贼同样要通过官道传递文书、运送粮草补给等。 因此,白牙市繁华依旧,驻守在此的贼兵有三四百人。 市外则满是难民搭建的窝棚,肮脏而凌乱,与灯火辉煌的东街南街,彷如两个世界。 北街。 行人渐少。 一辆老旧的马车停在了北街口。 扮做病夫的唐世勋,与扮做丑妇的阿梓从马车内下来,在北街缓步而行。 两人看似不经意地行走着,实则留意北街两边的诸多巷道口。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一条名为‘樟树巷’的巷口,只见这巷口有一株粗壮的老樟树,树上被划刻了不少印记。 唐世勋仔细查看其中一个记号后,与阿梓行入漆黑的巷道中。 行至一间宅屋外,唐世勋停住了脚步,并以某种节奏轻轻地敲击着大门。 ‘吱嘎!’ 门开。 于老七疑惑地看着门外二人,待听到唐世勋的说话声,方才请二人入内。 这亦是典型的四水归堂式宅屋,且看起来颇为狭窄。 “公子?” 于青青此时正在天井内,她疑惑地看着面色蜡黄的唐世勋。 “若一来了?” 天井后的正堂里,唐善智老爷子正坐在上首,他拄着拐杖激动地站起身来。 “四爷爷!” 唐世勋向于青青点了点头,笑着走进正堂中对唐善智施礼。 他疲乏地坐在椅子上,接过于老七递来的茶碗饮了一大口。 今日巳时,他和阿梓渡江以后,着实是被南岸的景象给震住了。 只见南岸如同集市一般,当地豪门望族的家仆、牙子、青皮无赖等等,可劲地在那挑选青壮与妇孺等。 好在唐世勋扮作个病怏怏的中年男子,他不时的咳嗽声和那左袖上的血渍,让所有人皆退避三舍。 而在不远处还停着好几辆马车,这些是地方豪族的管事们乘坐的。 唐世勋花了大价钱,与一个车夫谈妥了条件后,乘上了一辆简易的马车。 好在有马车,否则他跟阿梓两人恐怕今日是赶不到白牙市了。 天井中。 于青青看着扮作中年妇人的阿梓,冷笑道:“原来你的脸没被烧焦啊?” 阿梓亦是冷冷地回望着于青青,反唇相讥道:“怎么?你巴不得我破相是吧?” 说罢,她越过天井走进了堂中,并对那坐在上首的唐善智恭敬地施礼。 唐善智回礼后好奇地看着阿梓,疑惑道:“这位娘子是?” 唐世勋淡然一笑,介绍道:“四爷爷,她是阿梓。” “哦,幸会幸会……咦?” 唐善智和善地笑了笑,随后他眉头微皱,好奇地看着阿梓的面容。 他并不是在看阿梓易容后的整体容貌,而是紧盯着她的嘴唇。 是含珠唇!老爷子可还未老眼昏花,这等少见的美人唇,他自认不会看错。 在他近六十年的人生当中阅人无数,但有这等含珠唇的女子却是屈指可数。 且他记性极好,犹记得最近一次遇有含珠唇的女子,当是在六年前的中秋节前后。 那一年,十六岁的世勋正好成婚,中秋前,唐世勋带着他的妻子郑氏去邵阳县城里拜访唐善智一家。 没错,若一的妻子乃是东郊郑员外家的女儿,唐善智记得很清楚。 当老爷子看到这郑氏时也很是惊艳,她不仅长得标致,而且有那极少见的含珠唇。 嗯!还别说,老爷子当时还赞了这对新婚燕尔的夫妇,端的是郎才女貌。 唐善智适才一晃眼,还以为眼前这阿梓乃是世勋的妻子郑氏,但仔细一看,这阿梓乃是杏眼,而郑氏的双眼则形若柳叶,只这眼型便不是同一人。 “老爷子。” 阿梓歪着头看向唐善智,打趣道:“您老可是觉得奴家这模样太磕碜?” “哈哈哈!” 唐善智摇首一笑,捻须道:“老夫年近六十,自忖阅人无数,但见唇若含珠者,屈指可数。” 说罢,老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世勋一眼。 唐世勋已是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他的脑海里则浮现了他那娇妻郑氏的俏模样。 旋即他暗自苦笑,郑氏如今在何处,又是生是死?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撇开思绪,他环视这不大的正堂,疑惑地问道:“四爷爷,李有茂呢?” “哼!那个混球!” 唐善智一听李有茂的名字,忍不住顿了顿拐杖。 眼见于青青和于老七还在天井旁的厨房里准备宵夜,老爷子很是气愤地给唐世勋说起了这李有茂。 原来,数日前他们四人渡江南来后,走了近一日半的功夫,方才赶到这白牙市。 要说这白牙市,唐善智可不是第一次来。 因为他们唐家这一脉,乃是明初东安县的俊甫公之后,而宗祠就在白牙市以西十余里处的西山村一带。 这白牙市中与唐善智同宗的宗亲可不少。 当唐善智四人来到白牙市后,老爷子只费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托那不知隔了多少代的宗亲们帮忙,在这樟树巷内租了间小宅子。 虽说是远亲,但那租金也着实不便宜,不过唐善智等四人倒是不在意花了这些个银子。 毕竟唐世勋之前就交待过他们四人,银子不必省,只需尽快在这白牙市寻一处落脚点。 这宅子有了,四人自逃难一来,还从未如此安定过。 而他们接下去的任务就是住在这儿等唐世勋来,并在白牙市打探些消息,此事唐世勋并未刻意要求,只是让他们多了解当地的情况便是。 于老七在渡江以前,就按着唐世勋的吩咐,从薛记杂货铺提了二百两银子‘公款’来花销。 更何况于老七还得了唐世勋赏的一百两银子。 这小子不太会打理钱财,但想到唐善智老爷子是唐世勋的四爷爷,于是在前日,他把那一百几十两的公款银子交给了老爷子,让老爷子来分配如何使用。 老爷子推辞一番后便接下来,而后他给了于青青二十两银子,用于日常开销。 又给了李有茂和于老七各十两银子,用于出去打听消息时的花销。 结果这李有茂只出去了一趟,十两银子竟是没了,他还找个由头说是银子被偷了。 唐善智都多少岁了?何况当年他还是邵阳县衙的刑房司吏,那些个满嘴胡话的小贼都不知见过多少。 这李有茂言辞闪烁的模样,老爷子一眼便看出来了。 在他的追问下,李有茂才无奈坦诚。 原来李有茂来到白牙市以后,出去打探消息时竟是偶遇了他的一个表兄许康宁。 这许康宁一家夏天时就幸运地来到了白牙市。 老爷子记性好,一听便知这许康宁是何人,此人当年在邵阳县就是个整日里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 果不其然,许康宁来到这白牙市后依旧如故,长期厮混于赌坊,早已输得只剩裤衩了。 前日许康宁偶遇李有茂,这对表兄弟还未诉尽这一路艰辛,许康宁便拉着李有茂进了赌坊。 结果李有茂不仅输了那十两银子,还把自己身上的几两碎银也全输光了。 更让老爷子气愤的是,李有茂竟然还在那赌坊借了三十两银子的高利贷。 今日,赌坊里的那些个当地青皮更是直接来这宅子讨债了。 又是坏事的赌徒!唐世勋听罢,鹰目中顿时划过一丝寒芒。 第64章 女人之事你少管 “四爷爷。”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神色冰冷地问道:“您把李有茂欠下的高利贷给还了?” “哎!那如何能还?” 唐善智顿了顿拐杖,摇头叹道:“这等地痞的手段老夫可是见多了,正所谓财不外露,若是让地痞晓得老夫有银子给那兔崽子还债,以后咱们四人在这白牙市可就没法安生了。” 说到这,他轻啜了一口茶,捻须道:“今日那些地痞来也只是认个门,倒是还未闹事。待到这帮人走后,老夫又给了李有茂几两碎银,让他去赌坊里随意耍上几手,但千万莫要再借贷。” 唐世勋微微颔首,看来这老爷子是打算先拖着此事,等他来后再做定夺。 这时,于青青和于老七端着吃食走进了堂中。 两人的神色都很阴郁而惭愧。 唐世勋也着实有些饿了,他拿了张饼子啃着,又喝了一口汤,沉声问道:“李有茂何时回来?” “公子。” 于老七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问道:“要不,在下这便去将那混蛋给抓回来?” 于青青俏眉微蹙,那‘混蛋’二字着实在刺着她的心。 毕竟是她的相公,她虽暗恼李有茂,但自是不好去置喙。 “这汤怎的如此咸?” 阿梓轻抿了一小口汤后,嫌弃地放在桌上,又从行囊内拿出一块肉干缓缓咀嚼着,竟是连那桌上的饼也不愿吃。 她斜睨了于青青一眼,冷声道:“这等坏事的赌徒,抓回来做甚?莫不如让他横尸街头便是。” “你!” 于青青气得脸色泛白,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 旋即,她看着一脸凝重的唐世勋,又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唐善智和于老七。 说实在的,她还真担心这位公子听信了那妖女的话,要将她相公置于死地。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公子,奴家的夫君虽偶有耍钱,但并非嗜赌成性之人,若不是他那表兄许康宁,定然不会在此地沾染那赌博之事。” “于青青,你是在给你家相公的脸上贴金么?” 阿梓一声冷笑,寒声道:“偶有耍钱之人会输光了后还借银子再赌?或是说,你想让公子去把他那表兄许康宁给杀了?即便许康宁死了,你家相公难道就再也不赌了?” “阿梓!” 于青青贝齿紧咬,冷声道:“你少在一旁挑拨是非!公子自有决断!” 唐善智面无表情地捻须沉吟,都这把岁数的人了,那心境自是不一样,他已是感到阿梓和于青青之间火药味十足,但他自是不会插嘴。 于老七虽是气恼阿梓针对他堂姐于青青,但事关李有茂,他却又不愿开口帮腔,因为他确实很恼火这个堂姐夫。 反正跟着这位唐公子,他于老七也是杀过人了的,便是公子让他去杀了李有茂,他也不会拒绝。 唐世勋则低垂着眼帘,神色自若地继续吃着饼子。 对于阿梓和于青青之间的矛盾,他在小狼山寨时便早有耳闻。 也不知怎的,这两个女人之间就很是不对付。 那些针对于青青的流言蜚语,恐怕跟阿梓很有关系,这事唐世勋也知道一些。 而于青青也不傻,恐怕也是猜出了些端倪。 想到这,唐世勋不禁暗自好笑,阿梓平素对人可没有这么刻薄,也不知她到底跟于青青之间因何而产生了如此大的矛盾? 当然,女人心似海底针,这等女人家之间的事,唐世勋可不会去多费脑子揣测。 他吃完饼子后,环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歇息吧!待到李有茂回来后,我单独和他聊聊。” 说罢,他看了眼于老七,问道:“这宅子可还有空房?” “公子。” 于老七抠了抠后脑勺,憨笑道:“这宅子里只有四间房,但有个房间太过邋遢,是以还未打理好添置新床。” “哦。” 唐世勋微微颔首,淡笑道:“那我便陪四爷爷歇息,老七你和李有茂挤一晚,阿梓和青青睡一间房吧!” “不!” 阿梓和于青青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拒绝。 这混蛋莫不是故意的?阿梓看着唐世勋那嘴角的坏笑,心里边不禁暗恼。 她脑子转得极快,立刻娇声道:“公子,您受了那么多伤,还是奴家陪着你吧,顺便给你活络活络筋骨。” 恬不知耻!于青青睨了阿梓一眼,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唐善智闻言不禁神色担忧地问:“哦?若一,你还伤到哪了?” 他只是看到唐世勋的左额有伤,但看起来应当不重。 “四爷爷不必担心。” 唐世勋瞪了阿梓一眼,随后对唐善智笑道:“都是些棍棒伤,不碍事。” “哪能不碍事?” 唐善智连忙起身走进房内,不一会儿,他拿着个二两的小酒瓶出来递给阿梓,吩咐道:“丫头,你且用这药酒给若一推拿下瘀伤,会推拿吗?” “那自然是会。” 阿梓接过药酒后笑道:“若是老爷子您腰颈不舒服,奴家还会一套法子,推拿后可舒服了!” 说罢,她又睨了眼桌上的饼子和汤水,不禁撇了撇嘴,随后娇声道:“老爷子,待到以后奴家得了空闲,亲自给您做几道可口的好菜,包管您吃了念念不忘!” 于青青闻言气得俏脸泛白,她知道阿梓的厨艺好,但如此明显地嫌弃她做的吃食,她心中如何不恼? “哈哈哈!好!” 唐善智捻须大笑,他拄着拐杖走进了房中。 唐世勋亦是起身,和阿梓走进了另一间房。 坐在床沿,唐世勋笑看了阿梓一眼,打趣道:“阿梓,你今晚是怎的了?那于青青究竟怎么招你惹你了?” 阿梓一声冷哼,气呼呼地说道:“你很闲么?女人家之间的事你少管!” “哟呵?你这脾气渐长啊?不过你们之间的事我还真没心思去管。” 唐世勋嘴角微微上扬,又问:“你莫不是想对本公子以身相许吧?” “德性!” 阿梓不禁白了他一眼,随后神色淡然地说道:“都是江湖儿女,又是和衣而眠,且明日还得进城,诸事繁杂,你还能有那等心思?” 她将那陈旧的襦裙褪去,又将裙中的填充布料和金锭等物放在桌上,大大方方地爬上床躺在内侧。 随后,她神色凝重地看着唐世勋,压低声线道:“这处宅子不能再作为白牙市的联络点!还有,那个李有茂你打算如何处理?” 唐世勋和衣躺在床上,他神色凝重地点头道:“此事我还需再考虑考虑,你那还有多少银子?” 阿梓不假思索地答道:“六十二两。” “嗯。” 唐世勋闭上双目,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跟阿梓出来时,并未带太多银子,因为薛记杂货铺里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他自然以为银子够用。 谁知那嗜赌成性的何大财会因其他案子被抓,导致那一千五百两银子全被田秀才的人给缴了。 幸好他从那死去的钱三的两处宅子里还得了许多的金银首饰,但为了搭乘马车赶来白牙市,已是所剩不多。 偏偏到这儿又遇到个坏事的李有茂。 哎!都是赌徒惹的祸。 唐世勋不禁轻叹了口气,缓缓揉着太阳穴。 阿梓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柔声问道:“你的伤势如何?需要擦些药酒么?” “不必。” 唐世勋摇了摇头道:“那些棍棒都是打在手臂和背上,倒是未被打成内伤,你快歇息吧。” ‘咚咚咚!’ 这时,大门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是李有茂回来了!唐世勋睁开鹰目,麻利地起身。 他从桌上拿了五十两银子,快步走出房间。 第65章 儿女情长要不得 唐世勋走出房外。 只见于青青和于老七都从各自的房中出来。 唐世勋示意二人各自回房,他亲自去开门。 李有茂站在门口,看着扮作病夫的唐世勋,不禁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待到唐世勋说话后,李有茂方才恭敬地跟着走进宅内。 唐世勋闻着李有茂身上的酒气,心中愈发不喜。 他并未让李有茂去正堂,而是走进了厨房之内。 坐在低矮的木墩子上,唐世勋并未废话,直接问道:“有茂兄弟,你那表兄许康宁的脑子如何?” “我表兄?” 李有茂疑惑地问道,对着唐世勋时他很是拘谨,他知道自己去耍钱的事肯定被公子知晓了。 他苦笑着回答:“在下那表兄家里以前是开绸缎庄的,家境甚是富裕,在邵阳县时便整日里吃喝玩乐,脑子自然不差,哎!就是赌性太重了些。” “你呢?” 唐世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声问道:“你的脑子如何?” “在下……” 李有茂摸不准唐世勋究竟是何意,他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唐世勋并未理会李有茂的心思,淡然问道:“听说,你家里以前是茶商?” “不瞒公子。” 李有茂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若是说这买卖茶叶的行当,在下尚算懂些门道。” “嗯。”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随后话锋一转:“你可知道渌埠头?” “渌埠头?” 李有茂闻言一愣,旋即点头道:“晓得,那是东安县城外东南方向的大码头。” 在东安县城外,往东南方向行出十余里便是湘江,那处有个极大的码头名叫渌埠头。 这乃是湘江自南向北流入湖广的第一处大码头,是各种盐米商货等物的集散地。 而湘江在渌埠头一带的江面平缓而宽敞,过渌埠头后,湘江则会转而向东流至零陵县。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低声笑道:“既然你跟你表兄都会做生意,我便给你个新任务。” “公子请吩咐!” 李有茂精神一震,连忙拱手施礼,他已是有些猜到唐世勋要说何事了。 “你这便去找你的表兄许康宁……” 唐世勋低声对李有茂吩咐了一番。 他的意思很简单,白牙市,李有茂不要再待了。 不仅是李有茂,他表兄许康宁也一样。 唐世勋敢肯定,这许康宁定然也在那赌坊欠下了高利贷。 若是按着唐世勋以前的性子,这等坏事的赌徒兄弟,他恐怕还真会直接杀掉免除后患。 但他适才仔细考虑了后,还是打算再给这两兄弟一个机会。 这可不是唐世勋仁慈,而是在这东安县城的外围区域,他如今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打探消息。 县城以北的白牙市固然重要,而县城外东南的渌埠头同样很重要。 唐世勋并没有跟李有茂说甚大道理,也没说甚以后莫要再赌的劝诫之语。 他让李有茂跟许康宁去渌埠头,是让这俩兄弟先找安定下来,并多打听些当地的消息,他还保证,五日之内去给他俩送一笔银子,让他们有本钱做些小买卖。 同时,他告诉了李有茂一个新的暗号,当他去渌埠头时自会找到李有茂。 最后,唐世勋将五十两银子交给了李有茂。 “公子请放心,在下明白了!” 李有茂接过银子和首饰后,很郑重地对唐世勋拱手施礼。 他仔细地将唐世勋的话记在脑海中,有些迟疑地问:“公子,那,我家夫人呢?” “青青和老七等人,我另有安排。” 唐世勋很是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故作不快地低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如今这等世道,儿女情长可要不得!你且跟你那表兄连夜离开白牙市,五日内,我再凑一百两银子给你们做生意!记住,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谁,你也莫要告诉你表兄!” “是!” 李有茂听到还有上百两的银子,心头顿时一喜,连忙恭敬地应下。 随后,两人走出了厨房。 唐世勋亲自为李有茂打开大门。 李有茂透过天井看了眼后面的厢房,他咬了咬牙,对唐世勋恭敬地施了一礼后,消失在漆黑的樟树巷中。 “呼!” 唐世勋关上门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对于这李有茂,唐世勋可没抱多大希望,不过让此人去打探些消息,应当问题不大。 这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定下了单线联系李有茂的法子。 只要能得到些许有用的消息,银子,不是问题。 他在天井下负手而立,又仔细思量了阵子后,用井水洗了把脸,将脸上的蜡黄色素给清理掉,随后走去敲开了于青青的房门。 “公子?” 于青青见唐世勋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又一个人在门外,不禁有些奇怪。 “方便进去说话吗?”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一丝淡笑,低声道:“李有茂还有要事,出去了。” “嗯,公子请进。” 于青青螓首微点,恭敬地将唐世勋引进房中。 唐世勋将门关上,坐在房中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眼见于青青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他笑道:“莫要紧张,坐下说话。” “是,公子。” 于青青坐在了床沿。 然而她见唐世勋竟是搬着椅子坐在了她身旁,两人的膝盖都快要挨到一起,她不禁心头一紧,公子想干嘛? 唐世勋并未在意这些细节,他神色凝重地看着于青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明日,你随我一同入城。” “入城?” 于青青闻言一怔,她蹙眉道:“公子,你们的那个集训奴家可没有参加过,若是入城,奴家也不知是否能帮得上忙。” “怎么?” 唐世勋剑眉微扬,冷声道:“不愿去?” “不是不愿。” 于青青贝齿轻咬,她见唐世勋神色不善,垂首叹道:“奴家自然愿听从公子吩咐,但奴家可没那阿梓精明,就怕误了公子您的大事。” “你可别妄自菲薄。” 唐世勋低声安慰了一句,旋即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沉声道:“精明与忠心,你以为孰更重?” “嗯?” 于青青抬首看着唐世勋那坚毅的脸庞,她的直觉告诉她,公子这是话里有话啊? 她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坚定地说道:“公子乃是我于家的救命恩人,无论是奴家,还是奴家的兄弟们,都会对公子忠心!” “善!” 唐世勋的神色缓和了下来,他低声道:“你那相公有些浮躁,我已将他调去了别处,你可会怨我?” “不会。” 于青青螓首微摇,无奈地苦笑道:“公子,奴家也知有茂他性子浮,他去赌坊欠下高利贷,自己也甚是懊恼,但求公子能给他一条活路。” 说罢,于青青便欲对唐世勋跪下磕头。 “你这是作甚?” 唐世勋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她的双臂,让她重新坐好,并严肃地说道:“他是成年人,自己犯下的过错哪需你来替他赎罪?好了,说正事。” 随后,唐世勋极为详细地跟她吩咐了一番。 直到子时将尽,他才离开了于青青的房间。 随后,唐世勋又敲开唐善智的房间,他对唐善智和于老七亦是低声嘱咐了一番。 丑时过半,唐世勋方才一脸困乏地回到房中歇息。 第66章 初入东安县城内 卯时过半。 唐世勋只睡了两个时辰,便已醒转。 距离‘小雪’,还有七日。 今日,是他跟胡老蛮约定在城内接头的日子。 阿梓已是起身,她正在对着房内一块破旧的铜镜,给自己重新易容。 这是她和唐世勋早已商定的对策,两人之前的易容,到白牙市为止。 特别是唐世勋易容的那张蜡黄病夫脸,如非必要,将不再用之。 毕竟,前日夜里在芦洪市的薛记杂货铺,田冬福等人围攻他时,那张面孔已被田冬福等人看到。 而田冬福和陈劲真等人已是押着何大旺赶往东安县城,谁知他们会否派人在城门处蹲守唐世勋? 辰时。 唐世勋与阿梓已是完成易容,一同走出了房间。 此时他的容貌变成了一个面色青白,留着小胡子,眼圈发黑的公子哥儿,穿上那套程子衣后,活脱脱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家子弟。 而阿梓则易容成一个尖酸刻薄的丫鬟,有了昨晚唐善智的提醒,唐世勋让阿梓将嘴唇做了改动,使她那少见的含珠唇变得不太明显。 正堂中,唐善智正在缓缓活动着筋骨。 于青青和于老七正在厨房里忙活早饭。 唐世勋等五人吃过早饭后,他让唐善智和于老七按计划行事,而他和阿梓、于青青,则告辞离去。 这个混蛋肯定是故意的!阿梓看到易容的于青青竟然跟着一起离开,顿时心中暗恼。 但阿梓面上并未表露出任何异样,看着唐世勋的背影,她不禁在心里揣测他的意图。 巳时。 唐善智亦是离开宅子,他约上两个当地的唐氏宗亲,一同去了趟赌坊。 三位老人家好说歹说,以四十两银子的价钱,帮李有茂把欠下的高利贷给还上了。 随后,唐善智含泪与两位宗亲道别,在宗亲的唏嘘声中,独自离去。 唐善智来到宽敞的南街,在一间车行中雇了辆驴车,向南离开了白牙市。 其实,唐世勋的意思是根本不必理会那赌坊,让唐善智直接走便是。 但老成持重的唐善智却不这样认为,他的理由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这白牙市有许多他们这一脉的唐氏宗亲,无论有用没用,老爷子认为还是应当结个善缘,兴许以后还有用不是? 否则若是就这么走了,那些个地痞没处讨要高利贷,又知那樟树巷的宅子是宗亲们租给唐善智的,恐怕会让那些地痞和宗亲们之间产生没必要的误会麻烦。 若以后当真用得上这些宗亲时,恐怕他们也不会给唐善智面子了。 虽然唐世勋打心底里对这些可有可无的宗亲没甚好印象,但既然唐善智老爷子坚持要这么做,唐世勋自然也不会太过独断专行。 于老七则最后离开樟树巷的宅子。 由于昨日赌坊的人来认门时,于老七并未在宅内,因此并未暴露身份。 他整理好行囊后,在樟树巷的巷尾处重新租了间小宅,并在巷道口留下暗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于老七将单独待在此处新据点,等待前来联络的其他人。 午时。 唐世勋和阿梓、于青青乘着驴车,沿着官道来到了东安县城的北门之外。 终于到了!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与二女下了驴车后,径直走向城北门。 只见宽敞的主官道直入城内,此官道贯穿整座县城,自城南门延伸出去,并直抵南边广西桂林府的全州境内。 此时的北门人潮汹涌,进出城门的百姓与客商等熙熙攘攘,道旁许多难民搭着简易的窝棚,跪在道旁卖儿鬻女者、乞讨者、卖身者和求份活计者皆有之。 城门望楼上的数杆大旗和守城士兵的服饰有异,标志着此城已非大明治下。 又有那骑着高头大马的献贼斥候,正三三两两地在城外各处策马奔腾,若有挡其道者,轻则大声叱喝,重则挥鞭抽打,百姓皆敢怒而不敢言。 唐世勋与阿梓随着入城的人群,走到了北门下,守门的献贼士兵有十余人。 一个守门贼兵接过唐世勋递来的三两碎银后,挥了挥手示意通过。 贼兵都懒得多看三人一眼,随即又等着下一个入城的百姓交银子。 唐世勋心中冷笑,就以这等城防,何止是千疮百孔? 他不动声色地和阿梓、于青青沿着北大街缓步前行。 这东安县城的县衙位于北大街,三人继续前行,在宽阔的十字街口向东大街行去,不久来到了土地祠外。 此时的香客不多,三人进入土地祠的前殿上了一炷香后,故作随意地站在前殿旁的一面墙壁旁稍作歇息。 在这面墙壁上,刻了好些个五花八门的印记,唐世勋从中看到了他和岳三水约定的暗号。 离开土地祠后,三人沿着东大街继续前行,来到了一条名为‘马尾巷’的巷道口,一面斑驳的墙壁上,又是一个暗号。 三人神色自然地缓步走入狭窄的巷内。 巷道后段的一间略显残破的普通宅屋外,唐世勋的余光看了看左右,有节奏地敲着宅门。 不多时,门开,露出了岳三水的脑袋。 只见岳三水此时亦是稍作易容,他的脸有些发黑,但那猥琐的笑容依旧。 唐世勋三人走进宅内。 这是一间不太规则的狭窄小宅,天井很小,正堂亦是很窄。 “公子,您可算是来了。” 岳三水笑着为唐世勋和阿梓、于青青倒了杯茶水。 当他看着阿梓的面容时,小眼睛里不禁划过一抹精芒。 好哇!原来这娘们一直都在易容啊? 他不禁腹诽,难怪公子对这娘们如此喜欢,恐怕公子早就知晓她易过容了吧? 同时他也对这阿梓很是佩服,她整日里被寨子里的人背后嘲笑丑出天际,但她竟还如此淡然。 随后岳三水又看了于青青一眼,虽说她也易过容,但岳三水的记性极好,已是猜到她的身份。 “岳三水,你看够了么?” 阿梓此时本就扮作尖酸刻薄相,她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冷声道:“再看当心公子挖了你的眼珠子!” “好好好,不看便不看。” 岳三水撇了撇嘴,他转身坐在唐世勋身旁,恭敬地问道:“公子,您可是饿了?先吃饭还是先听在下将这两日的见闻说说?” “不必做饭那么麻烦。” 唐世勋从行囊里掏出许多干粮与鱼干等,递了些给岳三水,笑道:“边吃边聊。” “是是是!” 岳三水连忙接过干粮等吃食,他啃着鱼干,神色自信地笑问道:“公子,您想先了解哪一块的?四条大街、衙门、兵营、地方豪族等等,在下都打听了不少。” “先说说西大街吧。” 唐世勋看到岳三水的自信模样,欣慰地笑了。 要说这打探消息,他的确对岳三水很是欣赏。 这厮脑子灵,人又精明,且脸皮极其厚,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型。 他之所以让岳三水第一批入城,就是看中这厮的能力,看来,岳三水已是有了不小的收获。 第67章 西城丁记杂货铺 “小人得志!” 阿梓看到岳三水那得意模样,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紧接着,她从行囊中取出包了粗布的炭条和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岳三水自然听到了阿梓的嘟囔,但他却毫不在意。 两人在山寨的‘集训区’时,便时常拌嘴。 若非唐世勋在此,他能跟阿梓相互讥讽半个时辰都不带重话的。 当他听到唐世勋要先了解西大街,略一思索便开始讲述。 西大街,有原东安县守御千户所的衙署,还有城守署。 当然,如今这两处地方都成了献贼的守城主将庞大海的办公处和住宅。 除此以外,县里的监狱、县丞署和典史署等等,亦在西大街。 整条西大街有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军政两界的办公场所,又有城隍庙等公共建筑。 唐世勋听罢后,沉声问道:“可有找到丁记杂货铺?” 这丁记杂货铺,乃是薛正告诉唐世勋的一处落脚点。 薛正说,上个月时他曾带着一个得力手下来到了县城,打算寻间铺子作为落脚点。 那时薛正自然不是要来城里当细作了,他是打算在城里来结交一些当地的豪门望族,以期获得低价货物。 即不通过芦洪市交易,直接让这些豪族把货从县城运到芦洪江畔,从各处小渡口运过江。 当然,这等事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谈妥的,薛正自然是一步步来。 而他在城内盘下的铺子,正是位于西大街的丁记杂货铺。 “回公子的话,幸不辱命,在下昨日已是找到了。” 岳三水点头笑道:“在城守署斜对面有条颇宽的巷道叫鸡鸣巷,那条巷子前段全是店铺,丁记杂货铺就在巷内右侧的第三间店面。” “哦。” 唐世勋闻言微微颔首,又问:“铺子里有几人?” “三人。” 岳三水不假思索地回答:“有这杂货铺原来的老板丁叔和他的儿子丁有福,还有薛正的手下丁迁。” 唐世勋好奇地笑问:“都是姓丁的?他们是亲戚?” “没错,昨日在下去找丁迁聊了许久,才得知了此事。” 岳三水猥琐一笑,给唐世勋解释了一番。 上个月薛正带着丁迁入城,无意间看到这丁记杂货铺很是冷清,且铺中货物也很少,于是就和那老板丁叔攀谈了起来。 原来在两个月前,即八月时,献贼攻入县城,贼兵杀的百姓虽不多,但城内各类店铺却是遭了洗劫。 直到数日之后才渐渐收敛,半个月后商业才开始恢复。 但丁叔本小利薄,他的杂货铺遭到洗劫后已是倾家荡产,翻身之路遥遥无期。 恰好薛正带着丁迁来寻铺面,更巧的是,丁迁和这丁叔一阵闲扯,竟然发现是同宗,而且还没出五服。 薛正见他们真是亲戚,便把那铺子给盘下来了,并让丁迁在那看店,又让丁叔继续帮忙打理店铺。 “丁迁……”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问道:“这人留在山寨里的家眷有谁?” “公子。” 阿梓这时开口了,她娇笑道:“你可记得寨子里最能生的花姐?” “啊?” 唐世勋闻言一愣,旋即失笑道:“花姐竟是丁迁的夫人?” 要说这花姐当真让唐世勋印象深刻,她在山寨里确实很出名,原因是她既能生又能吃,而且嘴巴特能说,以前还做过稳婆和媒婆。 听说她总共生了八个儿子,其中夭折了三个,如今还带着五个,这一家子都特别能吃。 唐世勋只知道这花姐的相公是跟着薛正混的,但具体是谁并不清楚。 “公子。” 岳三水猥琐一笑,幸灾乐祸地说道:“您或许不知道,这丁迁以前可是个江洋大盗!在宝庆府不知犯了多少事。嘿嘿!说来好笑,在下昨日还听他说,他以前曾失手被于捕爷逮着过,那被打得是真个惨呐!” “呵呵!还有这等事?” 唐世勋不禁也笑出声来,这可真是有趣,也不知当丁迁再见到于威时,会是何等表情? 他又问:“丁迁可知山寨易主之事?” “此事丁迁自然还未知晓。” 岳三水摇了摇头,接着笑道:“但他即便知道也没甚关系,他可不敢造次,您是不知道他有多疼惜他夫人花姐,她可是连生八个儿子,这等好女人上哪找去?” 说罢,他还故意瞟了阿梓一眼。 阿梓不禁气得一声冷哼,她如何不知岳三水是在含沙射影地讽刺她? 偏偏这小人说得隐晦,她又没那么厉害能连生八个儿子,自然也不好反驳什么。 毕竟,整个山寨那么多妇人,也就花姐才有这份能耐不是? 唐世勋看着阿梓那气鼓鼓的模样,心中亦是感到好笑。 他沉吟片刻后,又问:“丁迁既然是江洋大盗,他难道为了花姐而金盆洗手了?” “那哪能呢?” 岳三水一声大笑,摇头说道:“虽说在下也不知他在这城里犯了多少起案子,但昨日在下去找他后,告辞的时候他还送了半扇狗肉,嘿嘿!” 阿梓闻言不禁低声嘟囔:“哼!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唐世勋闻言眼睛一亮,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顿时想到个好计策。 于青青坐在阿梓旁边,她的余光看到阿梓一直在用炭条快速地记录,心中很是惊讶。 她的几位哥哥虽然都不识多少大字,但她爹老于头从小对她宠得很,又想让这宝贝女儿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因此她也通些文墨。 当然,相比阿梓,于青青自认在这一块有待加强。 在昨夜以前,于青青完全不懂何谓情报工作,而时间有限,唐世勋也对她说得很是简单,目前的她也只能算是一知半解。 好在她也算心性稳重,不懂,那就多看多学不是? 阿梓自然也发觉于青青一直在看她记录,但她根本都不在意,她的心气何等高傲? 就论情报这一块,她可不认为于青青能成为她的对手。 在她心里,除了她不得不佩服的唐世勋以外,也就薛正能勉强算个对手而已。 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让岳三水继续讲述其他见闻,并说说看如今魏绍泽和吕兴的情况如何。 岳三水点了点头,条理清晰地将这城内方方面面的事儿娓娓道来。 至于那魏绍泽和吕兴,如何都还在找机会进衙门和兵营去谋个差事,此事自然急不来。 这一说,直说到申时。 随后,唐世勋对岳三水低声吩咐了一番。 岳三水拱手应是,随后起身离开了马尾巷的这处宅子。 第68章 草率接头和悦轩 “阿梓。” 于青青谦虚地问:“那些个暗号,可否教我?” 她看到唐世勋打开后门不知在干嘛,而阿梓则在看着本子沉吟不语,她却无所事事。 对于唐世勋和岳三水说的甚暗号,她更是完全不懂,因此她想向阿梓请教一番。 嗯,就当是不耻下问吧。 阿梓闻言不禁抬首睨了她一眼,哂笑道:“你会识字么?” 于青青无视阿梓的讥讽,低声道:“略懂。” “哦。” 阿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她眸子里划过一丝狡黠,从怀中拿出一方布巾打开,里面有一张折叠得很是整齐的纸张。 她将纸张郑重地交给于青青,冷声道:“给你一个时辰,将纸上暗号都记熟,酉时我便考你!若是你脑子愚钝记不住,以后就在这儿给公子做饭菜得了,旁的事你也帮不上忙。” “哼!” 于青青螓首微点,压着火气将纸张接过来。 不就是暗号么?哪要花得一个时辰?她心中不禁冷笑。 然而,当她展开一看那些奇奇怪怪的鬼画符和标注的含义,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怎的如此多暗号? 阿梓斜睨了于青青一眼后也不再理会,自顾自地看着她记录下的有关县城的方方面面情报。 其实她交给于青青的那张纸上的暗号,可不仅仅是集训时唐世勋教的那些,还有许多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暗号。 因为阿梓很清楚唐世勋的心意,这第一批学员时间有限,只能是教些最简单的,但以后的第二批、第三批等等,则会更加复杂一些。 所以她在山寨时,便自己想出了许多的暗号来。 当然,这张纸的内容她也给唐世勋看过,唐世勋对她的想法很是赞许,待到第二批学员时,循序渐进地给学员们教授。 这时,后门传来关门声。 唐世勋在天井中洗了把脸,将易容清理掉后走回了正堂。 他一眼便见到于青青正蹙眉看着手中纸。 好嘛!阿梓这是想给于青青出难题啊?他不禁心中好笑。 不过这等事就让两个女人自行去慢慢磨合了。 他拿着行囊走进左厢房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换了一身深色的普通百姓装束出来,脸色化得偏黑,嘴角处贴了颗黑痣,眼角和眉毛亦是化过。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有些小精明的市井之徒。 他的额际本是有棒伤,此时则看起来像是一块黑色的胎记模样。 “公子。” 阿梓见唐世勋要离去,忙说道:“你跟胡老蛮接头的地方,还是告诉奴家一声,以防万一。” 唐世勋沉吟片刻,低声道:“北大街,和悦轩。” 说罢,他对阿梓和于青青点了点头,自后门离去。 酉时过半。 天色渐暗。 东安县城依旧繁华喧闹。 白日里的县城,东大街和北大街最是热闹。 而到了夜里,则是南大街。 因城里最负盛名的青楼、酒楼等,皆在南大街。 至于北大街,虽也不乏酒楼饭馆,但无论名气和规模,自不可比南大街。 唐世勋独自走在北大街,经过县衙后继续北行。 当他来到节孝祠时,看到一旁有间不大的二层小酒楼,古拙的牌匾上刻着‘和悦轩’三字。 一楼大堂内有十张酒桌,但此时只有三桌客人,看起来颇是冷清。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环视那三桌客人,其中坐在角落里的三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只见其中一个男子面上无须,细长眼,酒糟鼻。 不会错了,此人乃是胡老蛮的手下!唐世勋暗暗记在心里。 店小二看到走进堂中的唐世勋很是面生,忙小跑过去点头哈腰地笑道:“这位客官,您几位?”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看了小二一眼,低声道:“胡爷订的秋字房。” “哟!原来是胡爷订的那间呐?您请。” 店小二咧嘴一笑,忙引着唐世勋到楼梯口,请他上楼。 只见这二楼只有四个包间,门上分别写着春夏秋冬。 此时楼上没有喧闹声,想来除了胡老蛮订的秋字号房,也没别的客人预定。 这还是当街的酒楼,生意也太寡淡了不是?唐世勋不禁撇了撇嘴。 他缓缓地敲着秋字号房的门,很简单的两轻一重。 说起这敲门暗号之事,唐世勋也是暗自摇头。 那日他跟胡老蛮约定接头地点和暗号时,胡老蛮告诉他就在这和悦轩接头,二楼四间包厢随意就行,至于甚敲门暗号?那便两轻一重就是。 唐世勋当时对于胡老蛮的接头方式惊诧至极,老兄你能否再草率一些? 但胡老蛮也有他的理由,他说这和悦轩中午时生意不错,但到了夜里则清淡至极,莫说二楼包厢,就是一楼都没几桌客人不是? 因此胡老蛮认为,何须搞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要你唐世勋到了和悦轩,咱们进包厢里碰个头,不就得了? 就连名儿胡老蛮也说不必用其他,就叫他胡爷便是。 当真是粗人!唐世勋暗自鄙夷,他就从未搞过如此草率粗糙的接头方式。 实际上在这等生意清淡的酒楼搞接头,还不如去个几近满座的酒楼不是? 但他当时对东安县城完全不了解,因此他只要求让胡老蛮先预定个包厢,别的他也不太强求了。 ‘吱呀!’ 门开。 “你是何人?” 胡老蛮看到门口的陌生男子,眼中不禁划过一丝厉芒,此人怎知那两轻一重的敲门暗号? “胡爷。” 唐世勋对他抱拳施礼,笑道:“在下古力!” “古……哦哦哦!老弟快请进。” 胡老蛮险些忘了唐世勋那日对他说过,会以‘古力’作为名字。 待到唐世勋进入包厢内,胡老蛮直接对着楼梯口就吼了一嗓子:“小二!上酒菜!” 唐世勋听得这声吼,险些一个趔趄。 他郁闷地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老弟。” 胡老蛮坐下后,一脸欣赏地赞道:“还别说,你这易容当真是好,嗯!够谨慎。” “呵呵!” 唐世勋嘴角一抽,不禁腹诽,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哪像老兄你?这他娘的完全都不做任何乔装打扮? 胡老蛮自是不会认为自己这模样进城有何问题,他低声问道:“你的人都进来了?来了多少人?” “嗯,都来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沉声道:“原本打算就十人,后来想想不太够,又多带了好些个人。” 胡老蛮眼睛一亮,又问:“人可都安顿好了?都在何处?” 眼见唐世勋竟是不答他这话,他神色不满地冷声道:“怎的?信不过我?” “这岂是信不信的问题?” 唐世勋眉头微皱,反问道:“就如老兄你们那边有多少人进来,何须告诉在下?”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总之,我这边会把图弄好,你先记得尽快把第一批运上去!” 胡老蛮轻嗯了一声,点头道:“这你放心,明日我便出去安排此事。” 他又看了唐世勋一眼,皱眉道:“但你总得说个落脚点不是?否则若有急事,如何寻你?”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低声道:“鸡鸣巷,丁记杂货铺。” “好!” 胡老蛮点了点头。 这时,敲门声起。 一个胖乎乎的男子笑呵呵地端着酒菜走进了包厢内。 唐世勋见这男子的衣裳有颇多油渍,心中暗忖,此人莫不是个厨子?怎的亲自来上菜? 第69章 城内细作主心骨 “胡兄。” 肥胖男子将木托盘放在桌上,和气地笑道:“这便是你说的那位唐公子?” 唐世勋闻言心中一寒,他低垂着眼帘,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厉芒。 这胡老蛮莫不是疯了?怎的将我的底细告诉他人?唐世勋心中暗怒。 他强压着火气,对这肥胖男子拱手笑道:“不知这位兄台是?” “呵呵!在下齐二春。” 齐二春也不顾那没关好的房门,径自坐下,并笑问:“唐公子此次来了多少人?” 唐世勋阴沉着脸起身去看了看门外的过道,随后将门关好,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 “胡兄啊!” 齐二春见唐世勋竟是不答话,冷笑道:“这位唐公子派头很大嘛!” “呵呵!齐二哥莫要在意。” 胡老蛮自然也发觉气氛不对,他打了个哈哈,为二人斟了酒后,低声笑道:“公子,忘了给你介绍,这位乃是咱们齐千户唯一的亲堂弟!” 他刻意将那‘唯一’二字说得很重。 唐世勋闻言心中冷笑,原来如此。 那日胡老蛮的上司董天祥董把总在小狼山寨时,曾说他的上司乃是齐千总。 难怪胡老蛮对这齐二春如此客气,原来是齐千总的亲堂弟。 “呵呵!齐二哥。” 唐世勋皮笑肉不笑地对齐二春拱手道:“失敬,失敬!” 齐二春随意地拱手回礼,他心中已是记住了这个叫唐公子的山贼。 接着他豪迈地举杯道:“来!为了大明!干杯!” “好!” 胡老蛮大声叫好,眼中满是炙热之色。 我去你大爷的!这他娘的可是在献贼的地盘上,还敢如此张扬地喊‘为了大明’? 唐世勋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他心情极度郁闷地举杯与二人虚碰,仰头一饮而尽。 “老弟啊!” 胡老蛮夹了片干笋在口中咀嚼着,低声道:“齐二哥乃是这和悦轩的掌勺,城里这块的事儿都由他负责,你且跟齐二哥多多请教,有何要事向他汇报便是。” 说罢,胡老蛮不待唐世勋回话,又将那鸡鸣巷的丁记杂货铺告诉了齐二春。 “哦?” 齐二春听罢不禁看了唐世勋一眼,笑道:“原来老丁那憨货是你的人?” 他又略一思索,点头道:“不过老丁那儿子和侄儿倒是颇精明,行,改日我让人过去给老丁那寒酸的铺子送些好货。毕竟就开在城守署斜对面,货多些让生意好起来,也能多打听些消息不是?” 唐世勋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感激状,他给二人斟满酒,举杯笑道:“齐二哥有心了,在下先行谢过。” “小事一桩!” 齐二春豪气地摆了摆手,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唐世勋吃了几口菜,不禁暗忖,这厮做菜倒是不错。 他故作惊奇地赞了齐二春的手艺,又随口问道:“齐二哥,若是在下要向你汇报何事,除了这和悦轩,可还有其他地方?” “呵呵!” 齐二春淡笑着斜睨了他一眼,夹了片肉在口中缓缓咀嚼着。 “齐二哥莫要误会。” 唐世勋神色冷静地回望着他,沉声道:“若是在下每次都来这儿亲自向你汇报,毕竟人多眼杂不是?因此,若是有处僻静点的地方,岂非更是安全?何况,若在下不慎被有心人盯上了,又老是来这和悦轩,恐怕……” “有道理!” 胡老蛮听着唐世勋这欲言又止的话,点头道:“齐二哥,唐公子此言有道理,毕竟这城里的事,你才是主心骨呐!” “嗯。” 齐二春也是明白了,他摩挲着胖鼻头沉吟许久后,低声道:“这和悦轩的斜对面有条巷子叫柳树巷,巷子中段的一座小宅子,外边有棵歪歪扭扭的柳树很是好认,你只需对宅子里的家仆说‘为了大明’,家仆自会引你进去。” 又是为了大明?唐世勋嘴角一抽。 他轻嗯了一声以示明白。 齐二春亲自为唐世勋斟酒,淡笑道:“老弟,你那边呢?不会只有一处丁记杂货铺吧?是否也留个其他住址?” 唐世勋很是无奈地看着齐二春,苦笑道:“哥哥你有所不知,小弟也是今日才到城里,还未找到其他住处,待到有了新住所,小弟定来相告。” 齐二春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又热情地问道:“要说这城里各处的空宅,为兄倒是所知甚多,可需为兄帮忙?” “哟!” 唐世勋闻言故作感激状地为他斟酒,拱手问道:“如此可是太过麻烦哥哥?” “这有甚麻烦的?” 齐二春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大气地说道:“要说这城里城外的,为兄已是盘下了好些间宅子了不是?” 说罢,他与唐世勋碰了一杯后,立刻低声道:“那老丁家就住在鸡鸣巷尾,在他家斜对面有间空宅子,是城里豪门林家的,明日为兄便去帮你把那宅子盘下来!” “如此甚好!在下便先谢过哥哥了!” 唐世勋故作感激地拱手致谢,随即好奇地笑问:“是了,在下今日入城时还听闻,那林家自打献贼进城后,似乎被害得很惨呐?” “哟!老弟啊,你这消息很灵通嘛!” 齐二春意味深长地睨了唐世勋一眼,但他也不藏着掖着,而是幸灾乐祸地给唐世勋和胡老蛮讲述林家的遭遇。 这林家乃是以车行起家,估摸着得有近百年历史了。 林家的车马货运有两长一短三条线,一条长线是由东安县城的官道运往南边的全州,另一条则是往东北方向运往高溪市的码头,短线则是运往东南方向的渌埠头。 要说这东安县城里的豪门望族,林家自然挤不进前五,但前十应当没甚问题。 当然,林家的富贵那都是往事了,当献贼攻下东安县城之后,林家可就惨了。 八月,当献贼攻城时,没能逃去南边的豪门望族甚多,毕竟东安县距离全州不远,他们没想到县城如此之快就被攻陷不是? 而献贼入城以后,虽说城里城外的各家商铺粮店等都遭洗劫,但相比林家而言,都算不得最惨。 因为林家的家底就是大量的车马,而无论是骡马和马车,全都被献贼给无情‘征用’了。 林家失血过多,几近倾家荡产。 得亏献贼委任的马知县上任得快,且还按着以前衙门里的规矩来,林家在城里城外的不动产尚且保留了下来。 而林家还留下了一帮人,那就是手底下的车夫们,于是林家重操旧业,继续做着车行的营生。 再有便是,为了家族延续,林家的两个嫡女,分别嫁给了马知县和守城主将庞大海为妾。 唐世勋仔细听齐二春在如数家珍地讲述着。 可以想见,此人在城里时日不短,且对城里的事颇为清楚。 他故作虚心受教状,又恭敬地给齐二春斟酒,并继续请教。 几两黄汤下肚,齐二春的话匣子已是打开。 这些个豪门望族的事儿,他着实知晓很多。 眼见唐世勋如此虚心的模样,齐二春心里边也是舒坦一些,因此又继续给唐世勋说道着其他家族的趣事。 第70章 穿街过巷夜中行 亥时。 距离唐世勋来到和悦轩,已是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他与齐二春、胡老蛮相谈甚欢,得知了许多关于东安县豪门望族的事情。 虽说唐世勋还想从齐二春口中得知更多信息,但是齐二春却打住了话头。 唐世勋已是看出来了,齐二春似乎还有要事跟胡老蛮商议。 他自然不便再逗留,只好起身告辞。 楼下大堂,只剩一桌客人。 毫无意外的,正是胡老蛮手底下的酒糟鼻男子等三人。 唐世勋并未理会那三个人,神色自若地离开了和悦轩。 行在北大街上,行人已是不多。 突然,唐世勋感到身后有些异样。 有人盯梢!他心中冷笑,他知道肯定是齐二春派人跟踪他。 不过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自顾自地向西大街的鸡鸣巷走去。 他很确定,齐二春该是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去了丁记杂货铺。 西大街城守署,守卫森严。 斜对面的鸡鸣巷中,尚有几处灯火。 右侧第三间铺子已是关门,门柱上挂着块竖条牌匾,写着‘丁记杂货铺’五字。 ‘咚!咚……’ 唐世勋按着薛正告诉他的敲门暗号,轻轻敲击着丁记杂货铺的木门。 他的余光已是瞥见一道人影正站在鸡鸣巷口之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内传来一个阴柔的男子声:“是谁?” “薛!” 唐世勋只轻轻吐了一个字。 木门立刻打开。 进入铺内,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亮着。 借着灯光,唐世勋打量着眼前这男子。 只见他生得很是精瘦矮小,长得贼眉鼠眼,嘴上留着两撇胡须,此时他还穿着一身黑色的行头。 这男子亦是在打量唐世勋,皱眉问:“你是何人?” 唐世勋负手而立,淡然笑道:“丁迁?” 丁迁轻嗯了一声,依旧疑惑地看着唐世勋,他很确定自己从未在小狼山寨见过此人。 “怎么?” 唐世勋见丁迁的右手藏于背后,打趣道:“亏我在寨子里还让宋夫子优待你的妻儿,你还想杀了我这寨主?” “寨主?” 丁迁闻言细眉紧皱,小眼睛中划过一丝寒芒,冷声道:“你是何意?”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淡笑,不紧不慢地将山寨易主之事告诉了丁迁。 他很笃定这丁迁不会突然暴起伤害他。 一来,就以丁迁的小身板如何是他对手? 二来,丁迁的妻儿全都在小狼山寨,如何敢造次? “啊?” 丁迁听罢后,神色惊疑不定地摸着小胡子,牛爷和熊爷居然死了? 这等‘噩耗’,丁迁着实难以相信。 昨日那岳三水曾来找过他,也隐晦地提到了一些关于山寨里的事情,当然,岳三水并未说的太详细。 此时丁迁听到唐世勋如此风轻云淡地说了此事,他心里已是信了大半。 “哼!在下姑且信你。” 作为江洋大盗,丁迁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他冷声道:“若是三日内没见到薛掌柜,在下便和你鱼死网破!” “哦,没事,你等他来了便知。”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看了眼丁迁的穿着,打趣道:“今晚要出去干些怎样的勾当?” 他知道丁叔一家子都住在鸡鸣巷尾,这铺子里就丁迁一个人在住。 以这等干惯了盗窃的惯犯,恐怕夜里会忍不住出去偷鸡摸狗一番。 丁迁一声冷哼,自是不会答这话。 唐世勋环视着这间杂货铺,铺面倒是宽敞,但货物着实不多。 他低声道:“是了,明日你且跟你那叔叔说一声,若是这两日有人送货过来,随便给些赏钱便是,也不必问来路。” 丁迁闻言一愣,奇道:“送货?为何?” “哼!”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寒声道:“说了不必多问!” ‘咕噜!’ 丁迁不禁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位‘寨主’的眼神可真凶!丁迁暗自惊讶,他很确定这人绝对杀过不少人,那杀气一散发出来着实很是吓人。 唐世勋坐在一条木凳上,示意丁迁也坐下说话。 他双手抱臂沉吟片刻,问道:“夜里这县城的守卫情况如何?可有巡夜?” 丁迁闻言撇了撇嘴,不屑地答道:“也没个甚守卫,亥时一到四处城门便关闭,之后只有更夫的巡夜打更,除了那守御千户所的衙署和城守署有献贼士兵守着,城里都不见任何守卫巡夜。” 唐世勋微微颔首,又问:“你一般几时出去?子时还是丑时?” 丁迁迟疑片刻,低声道:“丑时之后。” “这才刚过了亥时而已。”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揶揄道:“离丑时还有两个时辰,你便穿好了夜行装,莫不是要和衣睡到丑时?” “呃!” 丁迁也知自己这谎说的有些过了,他抠着后脑勺笑道:“今日在下倒是打算早些出去逛逛。” “嗯。” 唐世勋从怀中掏出了两片长条形的黑布,比划着将其中一条裹在头上,另一条则裹住嘴巴鼻子等部位,淡笑道:“行,夜里也没甚要事,那就一起出去逛逛。” “你当真?” 丁迁诧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就从他戴头巾和面巾的熟练手法,丁迁暗自猜想此人恐怕也干过那等行当。 “怎的?” 唐世勋的脸上此时只露出了眼睛,他冷声道:“还不愿陪老子出去走走?” “哎!” 丁迁无奈地站起身来,他也将头脸以黑布蒙住,低声叮嘱道:“你可莫要在外暴露了行藏!否则在下可救不了你!” 说罢,他带着唐世勋走向杂货铺的后院。 院子不大,有两间储物房,后门的围墙不算高。 丁迁轻盈地跃上了围墙,却见唐世勋亦是紧跟着上来。 他不禁暗自点头,此人倒是有些道行。 随后,两人悄然穿行于西大街与南大街之间的区域。 巷道虽纵横交错,但丁迁对地形记得很熟络,他的速度不快,但行进得很是稳健。 唐世勋在上一世曾受过这等夜行的训练,但这么跟着丁迁走,尚且显得有些吃力。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唐世勋发觉丁迁的数次改变行进路线,都是非常果断。 而且,在二人的行进路线上竟是没有听到一声犬吠。 他不禁对这丁迁的老练表现暗自点头。 子时将至。 丁迁带着唐世勋来到了一条颇为宽敞的巷道,只见这条巷道中有数座带院墙的大宅,宅门上皆挂着灯笼。 唐世勋估摸着方位,此处该是在靠近南大街的西侧区域,而且从巷道的宽敞程度和那些个大宅的门头来看,可以想见这条巷道里住着不少富贵人家。 丁迁悄悄行至一处颇高的院墙底下,他对唐世勋做了个上的手势,随后就那么轻盈地翻上了院墙。 唐世勋扭头看了眼不远处宅门上挂着的灯笼,印着个‘张’字。 他不再迟疑,也跃上了院墙。 只见这张宅的前院很是宽敞,院中挂了几盏灯,大门旁的第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火。 二人跳下院墙后,丁迁似乎将什么东西扔在了院子内的草地上。 紧接着,丁迁与唐世勋沿着院墙悄然前行,隔上数步,丁迁便往草地上扔点东西。 最后,二人藏匿于前院右侧一株老树背后的阴暗角落里。 第71章 哪有如此做贼者 “丁迁。” 唐世勋见丁迁靠坐在老树背后,知道丁迁该是在等待什么。 于是他低声问道:“这里可是东安县最大的私盐贩子张家的宅子?” “嗯,张家在城里城外的产业极多,此处乃是张家老爷的次子张耀武的宅子……” 丁迁一边侧耳倾听着前院的动静,一边给唐世勋低声解释。 这张家并非底蕴深厚的望族,其崛起时日也就不足二十年。 张家老爷子如今五十余岁,正是在他年轻时,以行脚商为面,暗里走私盐货,在东安县闯下的这份雄厚的基业。 只用了十年,张家的财力在东安县内已是名列前茅。 且这张老爷子极为精明,早在八月献贼攻城以前,便已将家中大多数资产和家眷等转至了南边的桂林府全州。 如今在东安县打理张家产业的,乃是张老爷子的次子张耀武。 唐世勋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在之前跟齐二春吃酒时,也听齐二春谈起过这张家。 齐二春说,张耀武的妻子乃是东安县的望族陈家三老爷的嫡长女,两家之间的关系很是不错。 再有便是,这位陈家三老爷,乃是如今东安县衙六房的吏房之司吏。 这乃是伪知县马仁义委任的。 据齐二春听到的传闻,陈家和张家,一直在大明和献贼之间摇摆不定。 这等摇摆很有意思,两家都有私人船队,如今都在帮黑土岭的大明官兵运送难民青壮,而黑土岭上的盐,有大半都是张家私下运过去的。 但同时,陈家和张家又对马知县极为奉承,无论是衙门里的事务,亦或是为贪婪的马知县敛财,这两家都极为卖力。 唐世勋想到这儿,心中冷笑,首鼠两端,不外如是。 他好奇地扭头问道:“你今日来张家这处宅子是为了盗窃何物?” “嘘!” 丁迁示意唐世勋噤声,他微微直起身子,神色凝重地听着前院里的动静。 ‘当!’ 正在这时,打更的更夫在巷口外敲着梆子。 子时至。 唐世勋闭上双目仔细聆听,前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估摸着有三个人。 有家犬的哈气声!是两条!唐世勋鹰目猛地睁开。 他见身旁的丁迁没有任何异动,猜想丁迁适才跳下院墙时,该是扔了什么给狗吃的东西。 否则,丁迁怎会如此笃定? 那三个人该是家丁,他们将那两只拴着铁链的家犬放开后,低声说着甚笑话,走进了大门内的第一间屋子内。 两只家犬似乎嗅到了甚味道,随着气味到了院墙下的草地。 啃咬骨头的声音响起。 突然,两只家犬似乎嗅到了其他味道,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向这前院右侧的阴暗角落而来。 沿路有好几块骨头,两只家犬啃得滋滋有味。 ‘呜!’ 两声轻轻地呜鸣声后,两只家犬没了动静。 “成了!” 丁迁咧嘴一笑,起身走向外边。 唐世勋亦是跟着出来。 只见两只土狗已是倒在古树前十余步处。 丁迁示意唐世勋搭把手,两人各提着一只土狗,将之藏在了老树背后。 他得意地低声笑道:“如何?这五步倒够劲吧?嘿嘿!”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笑问道:“你还未说来此究竟为的何事,总不成是来偷狗吧?” “嘿嘿!这两只家犬白日拴在中庭的柴房一带,只在夜里才放到这前院来守夜。” 丁迁低声说道:“这张家老二的宅子很是宽敞,听说宝贝极多,但中庭有家丁十余人,后院还有好几只家犬,很不好办,但在下发现,这前院近日搬进了不少盐!” “哦?” 唐世勋一听到‘盐’字,顿时来了兴致。 他仔细想了想适才翻墙进来时看到的前院大概模样,除去大门内的第一间屋子,左右还各有三间房。 其中最靠近中庭院墙的两间房很是宽敞,恐怕是用来储物的。 果然,丁迁带着唐世勋悄然行至右侧的那间宽敞的屋子,随后开始撬锁。 看着丁迁那熟练的手法和淡定模样,唐世勋心中好笑,也不知这飞贼以前究竟干过多少大买卖? 锁开。 就在二人刚打算进去时。 大门处第一间屋子的门也打开,一个家丁正要走出来。 唐世勋和丁迁皆心头一惊。 好在那间屋子在院子左侧,而唐世勋二人所在的是右侧最后一间大房。 两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放弃了进入房内的打算,立刻躲到了屋旁的拐角夹缝内。 此处乃是大房与中庭院墙的夹缝,堪堪能藏人。 “遭了!” 丁迁突然低声道:“那个锁头!”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那锁已经被打开,但除非是走进了看,否则当是看不出来,他沉声道:“先等等,看那人出来做甚。” 他靠在夹缝外侧,于是探出半个脑袋,半眯着眼看向院中的家丁。 只见那家丁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墙处小解。 随后,家丁并未走回那第一间屋子,而是缓步走向右侧的这三间房,口中还低声嘟囔:“那两个畜生躲哪去了?” 同时,他还轻声唤着那两只家犬的名儿。 唐世勋缩回脑袋,缓缓地做着深呼吸。 丁迁亦是听到那家丁走向了右侧的第三间大房,他心中很是发愁,这也太点背了不是?这夹缝根本不便挪动,若是这位新寨主不动,他也没法跑不是? 哎!看来干惯了独行侠盗的我,还是不能跟人一起干买卖啊!丁迁心头苦笑。 “咦?” 这时,那家丁已是走到了右侧第三间大房,他借着院内微弱的灯光,皱眉看了一眼门锁,似乎不对劲啊? 唐世勋剑眉一扬,必须要动了! 他猛地挪动脚步从夹缝中出来,旋即右脚弯曲,对着中庭院墙一步猛踏。 借着这力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那低头看着门锁的家丁。 家丁感到异样,不禁转过头来。 他连声音都未发出,突感脖子一凉。 捂着血淋淋的脖子,这家丁渐渐失去意识。 唐世勋一把接住这家丁软下的尸体,轻轻地放在地上。 这数息之间,丁迁才刚刚从夹缝中出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丁迁吓得脊背发麻。 这么快就弄死了一个? 丁迁连忙跑到唐世勋身旁,焦急地说道:“大侠!快走吧!那屋子里的人待会儿就要发觉不对劲了!” “走个鸟!”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沉声问:“那大门第一间屋子里是否还剩两个人?” “嘶!” 丁迁闻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不由自主地轻嗯一声。 唐世勋不再理会丁迁,径直走向第一间屋子。 这当家的莫不是疯了?丁迁急得直跺脚,他自然明白这位大侠要去干嘛。 哪有如此做贼者?他咬了咬牙,无奈地跟随在世勋身后。 第72章 豪门张家竟遭窃 ‘咕噜!’ 丁迁站在前院第一间房门口,喉咙不自禁地蠕动着。 这是个狠人呐!看着房内景象,丁迁直感到头皮发麻,握着短刃的右手亦是止不住地颤抖。 适才这兔起鹘落间,丁迁刚走到门口,就见唐世勋已是冲进去割破了一个家丁的喉咙。 随即又见唐世勋将匕首猛地飞掷进另一个家丁的左眼中。 就在那家丁痛呼的同时,唐世勋已是欺近了那家丁,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家丁在地上抽搐了一阵子后,已是被唐世勋活活掐死。 唐世勋将插在家丁眼中的匕首抽出,缓缓擦拭着匕首上的血渍。 他睨了丁迁一眼,打趣道:“你不是江洋大盗吗?不会是从没杀过人吧?” 丁迁嘴角一抽,人他当然杀过,但他这小身板,哪能如此凶狠迅猛地杀掉三人? 看着唐世勋那谈笑风生的模样,丁迁是不得不佩服。 且他心中已是愈发肯定,此人恐怕真是如今山寨里的大当家。 他抱拳施礼道:“敢问大侠尊姓大名?” “叫我公子便好。” 唐世勋走到丁迁身旁,他拍了拍丁迁的肩膀,淡然笑道:“寨子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说罢,他径直走向右侧第三间的大房。 公子?丁迁疑惑地看着唐世勋的背影。 旋即丁迁撇嘴腹诽,你就给你脸上贴金吧!还公子呢?你怎不说自己是秀才得了? 唐世勋已是走到斜对面的大房外,他从屋檐下取了盏小灯笼,也不理会先前被他杀了的第一个家丁,取下门锁走进了大房中。 只见这房内满是麻袋,都是五十斤左右的袋子,估摸着怕不得有上百袋。 他用匕首在一个麻袋上划了道小口子,一看,是粗盐。 “丁迁,这都是些粗盐啊?” 唐世勋有些遗憾地撇了撇嘴,若这些都是细盐该是多好? 虽然他知道如何提炼细盐之法,但他如今哪有这等时间? 何况,这上百袋的数千斤粗盐,他也没法搬走不是? “公子,在下去对面那间大房看看。” 丁迁在旁说了一句后,快步走去对面大房撬锁。 唐世勋沉吟片刻,将房外那名叫老土的家丁尸体拖进了房内。 随后他走去了对面大房。 这间房内亦有几十个粗盐麻袋。 而房中还有个结实的四层木架子,架上整齐地摆放着白色布袋。 “公子,是细盐!” 丁迁用短刃划了一道小口,他抠了一手指头出来尝了尝,不禁咧嘴笑道:“这一袋十斤,怕不得有四百来斤啊!” “四百斤……” 唐世勋双手抱臂沉吟不语,两个人如何搬走? 丁迁转了转眼珠子,低声问道:“公子,这附近有好几座无人居住的宅子,要不,咱们把盐搬过去?” “附近……” 唐世勋微微颔首,沉声道:“这条巷道叫何名字?隔壁住的是谁家?附近是否有狭窄偏僻的巷道?” 丁迁略一思索,将周边的巷道环境等简单地说了一遍。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站在房中沉吟不语。 许久,他眼中划过一丝精芒,对丁迁低声交待了一番。 ‘咕噜!’ 丁迁听罢心头一震,喉咙止不住地轻咽着唾沫。 要玩这么大? 这位公子的心思,可当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呐!丁迁心里边是既佩服又感刺激。 他也不迟疑,与唐世勋二人开始行动…… 上午。 巳时过半。 城东,马尾巷。 于青青扮作个臃肿的中年妇人,她去买了些菜食等物,提着菜篮子回到了小宅子内。 正堂中。 唐世勋坐在木凳子上,双手曲抱搭在桌子上,脑袋埋在双手之上哼哼唧唧。 阿梓则站在他身后,神色不愉地给他做着推拿。 她额际已是有了细汗,口中抱怨道:“你莫不是昨个夜里去偷牛了?这都按了半个多时辰了还不够么?” “继续继续!” 唐世勋依旧将头埋在手间,很是不爽地说道:“这一夜他娘的比偷牛还累!” 阿梓不仅白了他后脑勺一眼,这时她见于青青回来了,连忙说道:“小青!过来!” 于青青将菜篮子放下后,走进了正堂。 “来,换你。” 阿梓将于青青拉到唐世勋背后站定,而她则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嘟着嘴儿道:“真是累死个人了!” 于青青站在世勋背后犹豫了片刻,方才将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唐世勋是当真浑身酸痛,也顾不得身后是阿梓还是于青青了,他低声道:“用力些,对对对,就这儿,再加点力道。” 于青青贝齿轻咬,感到俏脸都有些发烫,从小到大她只帮她爹爹捶过背而已,便是她家相公,她也没这么伺候过不是? 撇开心头的复杂思绪,她岔开话题笑道:“公子,今个城里边街头巷尾都在说那豪门张家遭窃之事哩!” “豪门张家?” 阿梓在旁翻开她的本子看了一眼,奇道:“那贩私盐的张家竟也会被遭窃?” “嗯,街头巷尾都在传着这事……” 于青青一边给唐世勋推拿着肩背,一边将她适才出去买菜时听到的事儿娓娓道来。 今早卯时,天刚破晓。 城南的裕丰巷里,林家车行的十余辆驴车停在了张二爷的宅子外,另有几个县衙的差爷亦在驴车上。 一个差爷去敲门,谁知敲了一阵子还无人开门,这差爷顿时恼了,敲着门愈重。 据说,这十余辆林家的驴车是伪知县马仁义叫来的,让他们在裕丰巷的张家拉一批盐从城南门出去,运往南边的全州境内,黄沙河关之外的献贼大营。 且城南门外已是有一队献贼的贼兵在等待护送,若是让那些个兵爷等急了,谁能有好果子吃? 不久,张二爷宅子里传来了好些人的惊声尖叫,一个家丁赶紧把大门打开。 那几个差爷连忙冲进院内。 只见前院第一间屋子里躺着一具被割喉的尸体,又有那存放盐货的房中也有一具被割喉的尸体。 而两间大房中,四百斤细盐和一千余斤的粗盐已是不翼而飞。 老管家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前院有三个守夜的家丁和两条家犬,其中一个叫阿土的家丁和两条家犬已是消失不见,这岂不是家贼所为吗? 不一会儿,张二爷张耀武亦是赶到了前院,他强忍着怒火,让管家赶紧去城东的老宅里运盐过来,给那几位差爷补上。 因为这四百斤细盐可是给献贼大营的几位将军的,而那数千斤粗盐亦是要运去献贼大营。 若是两日之内没运到大营,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随后,张耀武立刻派人去县衙报案,并让人四处寻找那吃里扒外的家丁阿土。 第73章 声名鹤起于捕爷 ‘咚!咚咚……’ 就在于青青要继续说这张家趣事时,敲门声响起。 唐世勋从桌上抬起头,是岳三水来了。 于青青连忙缩回手后,小跑着去开门。 “哈哈哈!” 岳三水大笑着跑进正堂,他对唐世勋拱手施礼道:“公子,喜事啊!于捕爷当真是能人,要不怎说那是金子在哪儿都发亮?今个他可是大出风头呐!” “来,三水,坐下说。” 唐世勋脸上挂着淡笑,好奇地问道:“于大哥怎的大出风头了?可是那张二爷家遭窃之事?” “可不是嘛!” 岳三水坐下后,乐呵呵地将他得到的最新消息告诉了唐世勋。 今日辰时,当县衙接到张二爷的报案后,快班捕头曾有才亲自带队赶去了城南裕丰巷。 与曾捕头同行的捕快中,就有刚进入东安县衙不久的于威。 要说这曾有才,那是当真无才,他本非公门中人,而是个不学无术的市井无赖。 当献贼入城后,这厮为那主将庞大海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又带着庞大海抢先洗劫了唐家、王家等地方望族的粮店与粮仓等,导致这些个豪门望族损失惨重,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庞大海念这曾有才孝顺懂事,便问他想要在这城里做个怎样的官儿? 这曾有才很是精明,他自知没甚本事,便没去讨要那户房司吏之类的肥差,兼且他恨极了快班的副捕头陈劲真。 于是他便对庞大海进谗言,让庞大海将快班原来的捕头给打杀了,并让他来做这东安县城的捕头。 而后这曾有才整日里便踩在陈劲真的头上,那可当真是比杀了陈劲真更为舒坦不是? 要说这东安县衙里的快班,留下来的捕快只有不足十人,其他的捕快不是逃了便是被杀了,而那些个剩下的捕快皆恼这曾有才,因此对曾有才那是阳奉阴违。 再说那献贼伪知县马仁义,他乃是湖广常德府的一个落魄秀才,跟着献贼以后,仗着能识字,混得很是不错。 当东安县城被献贼攻下后,马仁义便被紧急从衡州府调了过来任知县。 新官上任三把火,马仁义赶来县城后,是立刻组织恢复县内秩序,并重新安排衙门里各处职务。 这时马仁义才发现,有个刺头竟敢不尊重他!此人便是曾有才。 偏偏马仁义还不敢动曾有才,因为曾有才的捕头职位是守城主将庞大海定下的。 要说这庞大海乃是献贼的老贼,那可是跟着张屠夫张献忠刀山火海过来的,只可惜他如今断了左臂,因此只能委屈地做一个地方守将。 而庞大海跟这马仁义在衡州府时就认识,两人之间本就发生过很多不愉快。 因此马仁义想当然的以为,曾有才这个捕头职位,定是那庞大海安插在县衙里的眼线。 马仁义如何不气恼?因此对那曾有才也是各种冷嘲热讽。 曾有才又如何不气?但人家马知县毕竟是县太爷,他自然不敢太过忤逆,何况马知县总拿他不懂刑律之事来讥讽。 这泥人还有三分脾气不是? 他曾有才如今可是捕头,哪能让同僚们笑话自己毫无才能?因此他也是招了十来个相熟的市井之徒来当捕快,誓要让同僚们看看他的本事。 结果他上任都快两个月了,竟是一桩大案都没破过。 前日,于威在城里知晓了此事后,亲自拜访了捕头曾有才,两人一番交谈,曾有才顿时喜出望外。 这可是宝庆府城邵阳县的捕快啊!曾有才对于威自然是好生招待,只期望他能帮着破些大案,好在衙门里扬眉吐气不是? 今日一早曾有才接到了张二爷的报案后,立刻带着于威等人赶去了裕丰巷。 于威自然不会藏拙,他在那张二爷宅中前院仔细查探一番后,极为笃定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说,如今还未找到人影的家丁阿土,是如何将那两千斤的粗盐和细盐独自搬出这院子的?肯定还有同伙。 接着他指了指前院右边角落的老树,说那树上有麻绳绑过树干的痕迹,他极为肯定地说,阿土等人该是通过某种方式,将那些盐通过绳索运到了院外。 张二爷张耀武和曾有才等人自是明白于威所说,但那老树旁的院墙之后乃是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延伸到了后边的枯木巷等数条巷道,如何去查? 再有那消失的家丁阿土,他乃是张家的远亲,独自一人在张家做家丁,平日里也不曾去外边过多地接触当地人,且其家眷等可都不在城内,又如何去寻这阿土? 于威亲自去那过道里查看后,指了指张家隔壁的大宅院墙,极为笃定地说,盐,在这间宅子内! 张二爷闻言顿时吓了一跳,这隔壁的大宅可是孙司吏家的宅子。 曾有才听了于威的话之后,神色却变得极为诡异。 孙司吏,本名孙大贵,他乃是伪知县马仁义的二表弟,是随马知县一起来东安县赴任的亲族之一。 如今孙大贵乃是县衙六房之户房的司吏!这如何能查? 要说这曾有才的脑子可不差,他先是再三向于威确定,那些盐当真在孙大贵的宅中? 于威极为笃定地解释,张宅的老树上定有绑绳子将盐运出,而这孙宅的院墙上,亦有绳子摩擦过的痕迹。 再有,那院墙外的地上隐约有些像是粗盐之物,于威与曾有才亲自尝了尝,确认无误。 他接着假设,若阿土的同伙人数不多,如何能搬那么多的盐去往更远的地方? 只有搬到隔壁的孙宅,才最是方便。 当然,于威适可而止,并未提及户房司吏孙大贵是否跟此事有关。 那张二爷也是极为通透之人,他如何愿意让事情如此发展下去?因此他打算息事宁人。 然而,曾有才却极为果断地拒绝了。 他让于威等捕快守在此地,而他亲自赶去西大街的城守署拜访主将庞大海。 不多时,庞大海的亲弟弟庞大田带着一队贼兵,跟曾有才来到了裕丰巷。 搜!庞大田大手一挥,手下贼兵直接冲进了孙宅。 就在这孙宅前院的角落里,即与张宅相对的过道院墙之内,找到了足足二十袋,一千斤的粗盐。 而那家丁阿土的尸体,亦是在角落中。 杀人灭口,证据确凿!此案,与孙大贵定有关系!剩下的数百斤粗盐和四百斤细盐,也定是被孙家人给藏了。 于威只花半个时辰便破案,声名鹤起。 到了巳时,这案子已是传得满城皆知。 而后,于威陪着曾有才和庞大田,还有张二爷等人,已是去了县衙正堂。 正在县衙户房里喝茶吹水的孙大贵亦是被庞大田抓去了正堂。 此时,马知县等人和庞大田等人正在县衙里边相互扯皮,闹得不可开交。 第74章 连消带打栽赃计 “呵呵!” 唐世勋嘴角挂着一丝淡笑,缓缓地啜了口茶,颔首道:“于大哥着实有能力。” “公子。” 岳三水的小眼睛里划过一抹古怪神色,打趣道:“适才在下去找那丁迁,他竟还躺在那丁记杂货铺的后院里呼呼大睡,竟是没法摇醒……” 说到这,岳三水欲言又止地笑看着唐世勋。 阿梓的唇角亦是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浅笑。 于青青则对唐世勋施礼道:“公子,这都过午时了,奴家先去做饭。” “青青啊!” 唐世勋突然叫住了她,笑问:“你可是买到了豆腐乳?” 于青青止住脚步,恭敬地答道:“哦,买到了。” “妙哉!” 唐世勋咧嘴一笑,示意于青青稍等,而他则走进了左首厢房内。 不多时,他左手提着个十斤的布袋,右手提着只早已死去的土狗走了出来。 他将那布袋交给于青青,淡笑道:“那些个粗盐当真糙得很,还是细盐好吃。” 随后,他又将那土狗扔给岳三水,笑道:“去将它清理了!” 唐世勋已是看出阿梓和岳三水都猜到是他所为,是以他也没打算再对几人隐瞒此事。 “啊?公子你!” 于青青的脸色顿时泛白,眸子里满是惊诧之色。 这又是细盐又是狗肉的,她如何还不清楚公子这一宿跑去干了怎样的勾当? 十斤细盐呐!她适才去城东市场上才了解过,如今的细盐可是有银子也难买到的稀罕货。 “哈哈!” 岳三水接过土狗后,立刻跑去了天井清理,口中乐呵呵地笑着:“配上豆腐乳,那可是极品美味呐!嘿嘿!” 待到于青青离开正堂后,阿梓靠着椅背看向唐世勋,她的眸子里满是古怪之色。 “为何用这等眼神看我?” 唐世勋剑眉微挑,打趣道:“怎么?可是想说我节外生枝?” “咯咯!” 阿梓掩嘴轻笑,她翻开自己的本子看了看,低声赞道:“好一个连消带打,栽赃陷害的好计策!” 她好奇地看着唐世勋,请教道:“公子,你昨夜出去时已是料到了这等结果?” “差不多吧。”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神色自若地品着茶。 其实,他哪能料到这些? 栽赃陷害是不假,当他与丁迁在张宅里商议对策时,听丁迁提到这张宅隔壁住的是马知县的二表弟,他就想到了这等计策。 不过,他可不清楚张二爷会否去报案,也没料到去查案的居然是庞大海安插在衙门里的‘眼线’曾有才。 更没料到于威居然已经成了捕头曾有才身边的人。 实际上他这计策还有后着,若是捕快们没查到隔壁孙宅去,他便暗自向守城主将庞大海那边透露此事,想来,以庞大海跟马知县之间的矛盾,很乐意去查一查那孙大贵的宅子。 不过,若是他这么做,此事难免显得做作而不完美。 有于威这么直接地查到孙宅,且那曾有才摆明了要以此来恶心马知县和孙大贵等人,如此岂非更是完美? “哼!” 阿梓见唐世勋竟是不跟她透露细节,好奇心愈甚,她嘟着嘴儿道:“就会故弄玄虚!” 未时。 四人饱餐了一顿后。 唐世勋拿着手巾缓缓擦拭着嘴巴,吩咐岳三水继续出去打探消息,并约定,以后他每日午时过来此处汇报,其余时间自便。 岳三水恭敬地应下后,告辞离去。 唐世勋站起身来走向后门,并低声道:“你们俩跟我来。” 他带着阿梓和于青青走出了后门,这后边是一道阴沟,他指了指背后的几间宅子后门,这些宅子的正门乃是隔壁的马蹄巷,他示意二女记下位子。 随后三人走回正堂内,唐世勋吩咐二女易容后去隔壁的马蹄巷,按着适才记下的位子去访一访,看能否租下其中一间宅子。 狡兔三窟!阿梓已是明白了。 此处乃是唐世勋与岳三水、岳老财、四麻儿三人约定的接头地点。 于威既然已经入城,那么跟他一路的岳老财和宋鸿宇肯定也已入城。 而四麻儿则跟着薛正和刘志贵那一路,此时还未入城。 阿梓对唐世勋的谨慎态度很是认可,此处宅子只是跟岳家三兄弟接头,没想到他竟还要再留后手。 唐世勋并未再多言,他换上了那套程子衣,将自己打扮成昨日入城时的公子哥儿模样,背着个小行囊独自离去。 他走到了北街,在林家的一间车行内租了辆驴车,赶去了城外北边的白牙市。 酉时过半。 天色渐暗。 唐世勋来到了白牙市后,神色自若地走进了樟树巷尾。 他以约定的暗号敲门后,于老七将门打开。 只见薛正独自站在不大的正堂之内。 唐世勋和薛正相互拱手见礼后,于老七给二人奉上粗茶,很是懂规矩地去厨房里忙活。 “公子。” 薛正怅然一叹,苦笑道:“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呐!” 他这一行十三人昨日清早便出发,到了巳时以后,在望江岭的半途竟是遇见了刘志喜。 当薛正听了刘志喜复述的事情之后,神色顿时惊疑不定。 老子在芦洪市的据点竟是被端了?这让薛正如何敢相信? 刘志喜虽憨直,但唐世勋交待给他的话并不多,而且这一路上山他都在默默地念着。 他还怕薛正等人没记住,又再重复了两遍。 之后他便急着要回芦洪江畔去继续寻找周氏和湘儿。 走了不远后,刘志喜一拍脑门,又跑回来拉着薛正走到一旁,将那金锭塞给了薛正。 当薛正看到这熟悉的金锭,顿时惊得脊背发麻。 而他也明白了,刘志喜真是唐世勋派来传信的,那芦洪市当真不能去。 薛正当机立断,让四麻儿立刻赶回山寨将此事告诉宋铨之等人。 而他和刘志贵等人则继续下山,并赶紧商议对策。 到了望江岭下的芦洪江畔,薛正决定先独自渡江赶来白牙市,而刘志贵则带着十个青壮在此等四麻儿,之后这二人各带五个青壮分别渡江。 薛正估摸着若无意外的话,此时刘志贵和四麻儿应当都带着人赶到了白牙市。 唐世勋默默地饮着茶,他问道:“你们这一路之后如何打算?” “在下打算,让面生的刘志贵扮作掌柜的去城里开店……” 薛正说出了自己的设想,他依旧还是想走开店的路子。 唐世勋剑眉微皱,久久地沉吟不语。 ‘咚!咚……’ 这时,暗号敲门声又响起。 于老七走出厨房外看了唐世勋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方才去打开大门。 门外,一脸风尘仆仆的刘志贵和四麻儿到了。 第75章 矮子里面拔高个 “见过公子!” 刘志贵和四麻儿走进堂中,抱拳施礼。 “不必多礼。” 唐世勋拱手回礼后,示意二人也就坐。 他看了三人一眼,沉声道:“志贵兄,薛兄说打算让你来做掌柜进城开店,你意下如何?” “公子,此事,在下怕是做不来……” 刘志贵那憨实的脸上划过一阵苦笑,将他的理由告诉了唐世勋。 他很有自知之明,若是做个店铺伙计定能胜任,但做掌柜他却怕误事。 因为他长得本就憨实木讷,若是跟其他商人谈买卖,如何说得过人家? 这还罢了,他自认自己这长相就不像个掌柜,外人难道不会察觉这点? 唐世勋和薛正听罢后,不禁都微微颔首。 四麻儿转了转小眼睛,疑惑地问道:“公子,薛掌柜,为何咱们这一路定要开店呢?” 他见唐世勋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忙坐直了身子说道:“在下寻思着,咱们这一路可是有十三号人!莫不如去混黑道吧!” “嗯?” 唐世勋、薛正和刘志贵纷纷诧异地看着四麻儿。 混黑道? 四麻儿喝了口粗茶润嗓子,将他的设想娓娓道来。 他这两日听薛正说了不少关于东安县城的见闻,有一个事让四麻儿给记在了心里。 东安县有不少黑道中人,其中最大的一股被人称为‘埠头帮’,帮主外号‘打爷’。 埠头帮以码头船运起家,手底下有许多码夫船夫,各种打家劫舍的买卖可没少干。 其总舵在渌埠头,这埠头帮在东安县境内可是鼎鼎有名。 然而在献贼攻城以前,这打爷正好接了个大买卖,带着手底下的好些个嫡系干将去了南边的全州。 也不知那打爷是有意跑路还是无意为之,但总的来说,群龙无首,这便是埠头帮如今的现状。 而四麻儿是从这件事想到了他们自己。 反正大家在小狼山寨时,不也是混黑道?这事儿大家伙谁不熟? 若是他们这一路十三人去城里混黑道,不就是由山贼变为城里的黑恶地痞而已? 只要大家舍得拼,如何不能在城里打下一片天地? 四麻儿越说越是兴奋,他捞起袖子说道:“公子,莫说是城里,便是那埠头帮的总舵又如何?咱们只需多招些人手,便将那埠头帮给端了!咱们做这东安县的黑道老大!桀桀!到时哪种营生不能染指?” 唐世勋看着四麻儿那亢奋模样,不禁腹诽,兄弟你莫不是干黑道干上瘾了吧? 当然,对于四麻儿这‘另类’的设想,他还真有些心动。 要说那东安县城内城外的青皮地痞何其多也?青楼、赌坊、货运、船运、牙子与人口买卖等等,哪样没被黑道涉及? 若是让薛正这一路去混黑道,还别说真能有奇效不是? 他的余光所见,薛正似乎也心动了。 而刘志贵则皱着眉头,似乎对这等行当很是排斥。 “混黑道也得有黑道的样子。” 薛正这时开口了,他皱眉道:“在下如今可不好再抛头露面,否则极有可能被那陈劲真和田冬福等人盯上,谁来主事?” 说到这,他瞥了眼四麻儿和刘志贵。 这四麻儿长得歪瓜裂枣的,如何能做主事?那岂不是让同行们看轻了? 刘志贵又长得太憨实,站出去也没甚威慑力不是? 至于说唐世勋,自然不能做这行当,他们几路本就是分开行动,而唐世勋还要居中联络和梳理情报,哪能整日里混迹黑道? “公子。” 四麻儿咧嘴一笑,低声道:“在下倒是有两个好人选!” “两个?” 唐世勋一听就乐了,他不禁白了四麻儿一眼,打趣道:“你不会是说刘志宝或者于虎吗?” “哈哈!” 四麻儿猥琐一笑,点头道:“正是!若要带着兄弟们跟其他帮会抢地盘,总得有个能顶事又威武的站在前边不是?在下以为,此人非志宝兄或于虎兄莫属!” 薛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刘志贵依旧一脸愁相,他对这事当真没兴趣。 唐世勋则双手抱臂,很是发愁地摩挲着下巴。 要说这刘志宝和于虎吧,的确是生得粗犷豪放,单单是两人的卖相都很能震慑人不是? 若说在这两人之中挑一个,他当然会选刘志宝。 因为他对刘志宝更为熟悉,知道这汉子是粗中有细。 不像那于虎,整个就是一大大咧咧的浑人。 可是唐世勋却不能调刘志宝出山,包括于猛亦是不能调,因为小狼山寨毕竟是他们的大后方,所有人的家眷都在山寨里。 唐世勋并非担心宋铨之和严宽等人搞事,而是担心别的山寨的贼人去偷袭,特别是距离最近的大狼山寨,这可不得不防。 然而一想到于虎那浑人,唐世勋又不禁暗自发愁。 那厮若是来了城里,快速建立个小帮会当是不成问题。 可是这浑人不仅爱吃酒,那说话也没个把门的,还极为好勇斗狠,谁知道他会不会搞些莫名其妙的幺蛾子出来? “公子。” 刘志贵这时开口了,他沉声道:“若是当真要走这条路子,在下以为,还是让于虎兄来吧!”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理由?” “于虎兄这人,在下也听我大哥说起过很多。” 刘志贵一脸憨笑地说道:“我大哥说于虎兄最服气和最怕的,以前是一个,现在是两个,那就是他大哥于威于捕爷,还有公子你。” “哈哈!” 薛正和四麻儿闻言不禁一阵会心的大笑。 如今唐世勋和于威都在城内,于虎便是再想翻江倒海,心里总还有这两个威慑在不是? “这可真是矮子里面拔高个。” 唐世勋摇头苦笑,幽幽叹道:“哎!也不知这浑人进城是福是祸啊!” 这时,于老七端着饭菜进入堂中。 五人坐在桌前快速地吃饭。 饭后,唐世勋神色一正,开始给几人重新分配任务。 这混黑道的设想是四麻儿想出来的,因此,四麻儿自然是在明面上辅佐于虎建立帮会。 薛正则隐于暗地里,专门汇总整理帮众打听到的各路消息。 于老七明日一早便赶回山寨,将此事告诉宋铨之、刘志宝和于虎等人,让于虎跟着于老七一同下山。 并让宋铨之重新安排两个精明的手下,带好银子和干粮下山,不要入芦洪市,就在望江岭下的那处小渡口旁蹲守,负责接收传递山寨和城里之间的消息。 至于刘志贵,另行安排。 “公子。” 四麻儿眨了眨小眼睛,一脸亢奋地问道:“您说咱们这帮会取个啥名字好?” “帮会名……汉帮吧,嗯,就叫汉帮!” 唐世勋并未过多思索,拍板定下帮会名,他沉声道:“至于帮规,我会尽快拟一份出来。” “汉帮……” 薛正等人皆是默默地念叨着。 他们看着唐世勋眼中不时涌动的复杂之色,不禁很是疑惑。 不知这位睿智的公子,又在想着何事? 第76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翌日。 卯时过半。 立冬后的第一场雨,骤然而至。 雨声敲打着樟树巷中的屋瓦劈啪作响。 唐世勋悠悠醒转。 距离‘小雪’,还有五日了。 他麻利地起床,穿戴好后走出房外。 刘志贵和于老七已经起床。 此时二人正在厨房里忙活。 薛正和四麻儿昨夜商议完毕后便离开了这宅子,他俩去跟那十个青壮一同歇息。 关于那金锭之事,唐世勋和薛正没有交谈任何一句,此事两人皆心知肚明,以后自会再私议。 不多时,刘志贵和于老七端着吃食来到了堂中。 草草地吃过早饭后,三人便分头行事。 于老七自是即刻启程赶回小狼山寨。 唐世勋和刘志贵则一前一后离开樟树巷,去到南街的车行。 两人各自花重金雇了一辆驴车,向南而去。 午时。 东安县城的北门外,唐世勋下了驴车。 刘志贵雇的驴车则绕过县城继续远去。 唐世勋撑着油纸伞,独自缓步行走在城内北大街。 雨一直在下,街上行人少了许多。 行至县衙外时,唐世勋看到衙门大门之内,好些个穿着公服的捕快走了出来。 只见于威昂首挺胸走在前边,其他几个捕快则一脸得意地对衙门里的同僚们大声说笑着,这些个应当都是捕头曾有才招来的歪瓜裂枣。 有了于威昨日那半个时辰破案的惊人表现,这帮曾有才的手下自然也是与有荣焉。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过了十字街口后,他走向了西大街的鸡鸣巷。 丁记杂货铺,憨厚的丁叔和他精明的儿子丁有福正喜笑颜开地盘点着货物。 半个时辰前,一位文家的秀才哥儿竟是带着三个手下,挑了好几担杂货走进了铺子内。 丁叔已是听他那远房侄儿丁迁提过此事,因此便按着丁迁的意思,取了几两碎银便要给那文秀才。 谁知那文秀才一脸嫌弃地睨了丁叔一眼,口吐‘寒酸’二字,让手下将货物一放,扭头便走。 “哟!” 丁叔的儿子丁有福正在点货,眼见一个看似脚步虚浮的公子哥儿走进了铺内,还以为来生意了。 他连忙跑过去帮唐世勋将油纸伞放在门旁,躬身笑道:“这位公子,您请随意看看,咱们这铺里刚来了一批上等好货呐!嘿嘿!” 唐世勋对丁有福淡然一笑,又对丁叔拱手见礼,笑问:“丁叔,丁迁在后院?” 丁叔连忙拱手回礼,他点了点头后恭敬地问:“您可是那位公子?”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正要走去后院时,余光瞥见丁叔手头的新货,淡然笑道:“丁叔,这些货是谁送来的?” “回公子的话。” 丁叔笑得脸上满是褶皱,恭声答道:“是文家的五公子文秀才。” “文家……” 唐世勋略一思索,又问:“可是以茶行起家的那个文家?” 丁叔憨笑着点头道:“公子好记性!正是那个文家。” “嗯,你们忙。”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淡然一笑,径自走去了后院。 他敲了敲丁迁的房门。 不一会儿,贼眉鼠眼的丁迁打开了门,他惊奇地看了眼唐世勋的易容。 这位公子可当真是能人呐!他咧嘴笑道:“公子,您来啦?快请进。” 唐世勋进入房中,坐在椅子上笑问:“昨个夜里可有去城东那边逛逛?” “回公子的话。” 丁迁为唐世勋倒了一碗水,得意地笑道:“去了一趟,又偷了好几条,嘿嘿!”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后低声道:“今晚子时前,我们在东街的关帝庙会合,继续偷狗。” “还偷?” 丁迁嘴角一抽,瞪着小眼睛看向唐世勋,摸着肚子嘟囔道:“公子,就咱们这么偷下去,谁还吃得下去啊?这又不敢拿出去卖银子。” “这才多少?” 唐世勋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低声道:“两日内薛掌柜他们还有十几人要进城,到时你让丁叔他们好生招待一番。” “啊?薛掌柜要来了?” 丁迁闻言一喜,旋即发愁道:“公子,在下的叔叔家没几间房,如何住得下十几人?” “这你不必操心。” 唐世勋淡然一笑:“丁叔家斜对面有处林家的宅子,薛掌柜他们届时住在那儿便是。” “哟!您跟林家也熟呢?” 丁迁眨了眨小眼睛,点头笑道:“那好办,在下待会儿便跟我叔知会一声,嘿嘿!” 说到这儿,丁迁突然想起一事,他神色气恼地说道:“公子,您可知道那邵阳县的于捕爷竟是来了东安县城!这他娘的当真不是冤家不聚头!昨个夜里在下险些便着了他的道儿!” “嗯,听说过。” 唐世勋心中好笑,不动声色地颔首道:“这人有些能耐,昨日张二爷家的案子,他竟是半个时辰便破了。” “可不是嘛!昨个夜里他竟是带着人在城南蹲守!幸好在下察觉到同他一起的两个捕快在悄悄说话。” 丁迁的神色愈发不安定,他的小眼睛中划过一丝狠辣,冷声道:“公子,此人着实难缠,在下以前便着过他的道儿!您看,咱俩干脆!” 说到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唐世勋险些笑出声来,他故作不屑地说道:“人家于捕爷又没找着咱们藏盐的地方,你如此怕他做甚?” “怕?” 丁迁撇了撇嘴,气恼地说道:“若非在下那年点背,失手被他逮着,他算个鸟!” 唐世勋强忍着笑意,打趣道:“你当年究竟怎么失手让他逮着了?怨念如此之大?” “当年……” 丁迁正要大倒苦水时,突然听到外边有脚步声。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是暗号。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起身,缓缓走到门背后靠着,右手已是从袖中掏出了匕首。 丁迁亦是满脸警惕,他低声道:“谁?” 门外传来一个冷峻的男子声音:“小迁儿!可还记得爷爷的声音?” “啊!” 丁迁的脸色顿时苍白至极。 这不是于捕爷的声音吗?他浑身止不住地打着颤,惊慌失措地看向唐世勋。 唐世勋亦是听出了于威的声音。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丁迁,示意丁迁开门。 丁迁心乱至极,并未察觉到唐世勋眼中的揶揄之色,他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一旁的纸窗,但那纸窗就在门旁,只怕是一出去就会被逮着。 从房顶上? 丁迁也不管唐世勋了,竟是直接想要爬上房梁。 唐世勋险些笑出声来,他将门闩轻轻一抬,双手抱臂靠在门旁笑看着已跳上床板的丁迁。 第77章 城南有位林寡妇 “你!” 丁迁见门被打开,吓得跌坐在床板上。 但他都顾不得骂唐世勋,看着门口那穿着公服的于威,他的眼皮子止不住地乱跳。 “哎哟喂!” 丁迁连忙从床板上爬下来,一溜烟地冲到于威面前,七情上脸地激动道:“于爷!威爷!他乡遇故知呐!” “我遇你大爷!” 于威提着矮小的丁迁的后领,笑骂着走进房内。 他突然感到门旁有人,不禁神色一变,警惕地扭过头来。 唐世勋对他淡然一笑,但却故意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径自走到桌旁坐下。 于威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惊讶,心中已是明了,随即将门关上。 其实于威之前在小狼山寨时,就已从不少人口中得知,那能生八个儿子的花姐竟是丁迁的婆娘,但他却一直没见过丁迁。 直到即将来这城里当细作时,才得知薛正还有个丁记杂货铺在城里,且看着铺子的就是丁迁。 而他此时来找丁迁,倒不是来抓人,而是趁着中午歇息时,过来找这飞贼叙叙旧。 未曾想公子竟也在这儿。 “威爷!” 丁迁彷如老鼠遇见猫一般,他脸色泛白,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小的早已金盆洗手,如今可是良民呐!” ‘啪!’ 于威伸出左手对着丁迁的尖脑袋便扇了一巴掌,笑骂道:“狗能改得了吃那啥?你他娘的还能金盆洗手?” 随后,他将丁迁放开,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另一张椅子,示意丁迁坐下。 丁迁陪着笑脸赶紧坐下,他幽怨地看了唐世勋一眼,也不知这公子是怎想的,怎的还主动把门闩打开呢? ‘啪!’ 于威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丁迁的肩膀,打趣道:“小迁儿,你他娘的到底偷了多少狗?以前在邵阳县也没见你如此大胆不是?那张家可是这东安地界上最大的私盐贩子,你竟敢杀他的家丁还偷他的货?” 说罢,于威又轻轻地捶了捶丁迁的小胸口,笑骂道:“你他娘的不是自诩侠盗吗?这逃难过来可是转性了?竟还干起了杀人越货的买卖?” “哎哟!我的威爷!” 丁迁的嘴巴苦涩至极,他看了眼坐在一旁神色淡然的唐世勋,又看了眼于威,这两位他都不敢得罪啊! 他低声嘟囔道:“偌大个县城,又不是只有小的一个飞贼。” “哼!” 于威一声冷笑,他从腰间掏出一块小骨头往桌上一扔,揶揄道:“这可是你跟你师父学的‘五步倒’!你师父都作古多少年了?莫要告诉老子你也收了徒弟,还将这五步倒的药方子给传授了出去!” “这个!嘿嘿!” 丁迁抠着后脑勺一阵讪笑,佩服地抱拳道:“威爷果然明察秋毫,小的,嘿嘿!无话可说。” 于威可不理会丁迁的奉承,他环视了这房间一圈,淡然道:“来城里不久了吧?没弄点好货?” “有的有的!” 丁迁如何不明白于威的意思?他一脸肉疼地走去床边蹲下,从床底掏出个满是灰尘的黑布袋,无奈地摆在桌上。 “才这么点儿?” 于威撇了撇嘴,将那布袋打开,不屑道:“就这么几锭金银和些许首饰?” “我的威爷啊!” 丁迁不禁坐在那儿大倒苦水:“当年小的犯下那案子被您逮着,这打也打过了,小的还赔了您一箱子的宝贝,还不够吗?” ‘砰!’ 于威闻言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气恼地说道:“还不是那杀千刀的献贼?老子的宝箱都没拿走不是?” ‘砰!’ 丁迁亦是狠狠地拍了拍桌子,小眼睛中满是忿恨之色:“可不是嘛!老子可是给我家婆娘攒了十箱宝贝啊!这他娘的逃难过来,全都被劫了!哎!” 说到这,丁迁已是眼眶泛红,欲哭无泪。 “咦?” 唐世勋突然一声惊疑。 他可没理会两个大男人在那大倒苦水,而是被这桌上布袋中的两锭金子给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这两块金锭的形制不一样,其中一块颇为普通,而另一块,则与他从那临芦村外坟堆里挖出来的一模一样。 “丁迁。” 唐世勋将那块金锭拿在手中把玩着,只见底部印记已是被磨去,他故作好奇地问:“这块金锭你是在哪偷的?” 丁迁眨了眨小眼睛,又看了眼于威,有些不敢说这等事。 于威一声冷哼,低声道:“小迁儿,我也是小狼山寨的人,奉公子为主!” “啊?” 丁迁惊得跳将起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二人。 难怪,难怪公子刚刚把门闩打开!丁迁顿时全明白了,而他也是完全信了唐世勋前日夜里说的话。 原来于捕爷是公子的人,那于家几兄弟可都不是善茬,难怪山寨里的牛爷和熊爷都被他们给杀了。 唐世勋剑眉微皱,沉声道:“少在那一惊一乍的!快说事,待会儿我还得去别的地方!” “是,公子。” 丁迁连忙恭敬地坐下,他舔了舔嘴巴,低声道:“这块金锭是在下从陈副捕头的姘头家里偷的!” “陈劲真?”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问道:“他那姘头是谁?” 丁迁拿起碗喝了口水润喉咙,开始给唐世勋和于威讲述此事。 半个月前的一个夜里,丁迁在城南的桃花巷里看到了一间颇为精致的小院。 那间小院只住着一个女子和一个丫鬟,还有个老仆,也没养只家犬。 丁迁深知,这等小院住的该不是普通人。 于是,他在那院子蹲守了两日,而这两日里竟是有两个男子在那院子里过夜。 其中一个该是富家公子,但丁迁不认识,不过另一个乃是快班的副捕头陈劲真,丁迁自然不会认错。 毕竟他这样的飞贼,到了哪处地方首先就得了解当地的捕快都有谁。 到了第三日,丁迁又去蹲守,夜里却没人再进院子,里面只有那女子、丫鬟和老仆。 于是,丁迁就把那女子的金银首饰等全给盗了。 第四日,丁迁听到街坊传闻某巷的某寡妇家遭贼,他才知那女子是谁。 那女子叫林素素,乃是林家的直系亲属,她丈夫早些年就死了。 正所谓寡妇门前是非多。 这林素素生得颇是标致,自然吸引了许多的狂蜂浪蝶。 但她在八月以前,只有一个姘头,那就是埠头帮的帮主‘打爷’。 当那打爷在献贼入城前跑去了南边的全州以后,而林家又被献贼给洗劫得几近破产,这林寡妇自然也就没了个好的依靠。 据坊间传闻,如今这林素素有三个姘头,除了陈家的陈劲真,还有文家的五公子文秀才,以及彭家的彭四爷。 丁迁最后说,这金锭究竟是陈副捕头的,还是文秀才或彭三爷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78章 各路潜伏尚稳当 “彭四爷?” 唐世勋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皱眉问:“我听说这彭家是以牙行起家,而这彭四爷负责的是渌埠头那边,似乎还跟打爷很是相熟?” “公子好记性。” 丁迁赞了一句,旋即哂笑道:“彭四爷跟打爷何止相熟,那就差斩鸡头喝血酒了不是?但打爷一走,这交情自然也就淡了。”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又问:“陈劲真这人口碑如何?” “呵呵!在下对此人倒是了解一些。” 于威一声冷笑,慢悠悠地说道:“能力是有,但仗着是陈家人,对没甚背景的人颇为看不起。” 唐世勋轻嗯一声,可以想见,陈劲真跟于威之间有些不对付。 他再问:“那文秀才呢?” 丁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奇道:“公子,今日那些好货不是您让文秀才送来的?” “不是。” 唐世勋淡然说道:“他只是帮忙的而已,我跟他不熟。” “哦。” 丁迁点了点头,旋即笑道:“既然公子您跟他不熟,那在下便直说了,这文秀才自诩清高,实则鬼心眼极多,他平日里四处结交好友,但干的都不是些正经勾当。” 说到这,丁迁突然有了一丝明悟。 他的小眼中闪着精光,低声笑道:“公子,还别说这事儿真透露着古怪,那彭四爷、陈劲真和文秀才,以前跟打爷的关系都极好!” “呵呵!” 唐世勋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估摸着时间,又跟于威和丁迁低声吩咐了一番后,拿着那两块金锭先行离去。 未时。 南大街,如归楼客栈。 此客栈乃是城内占地面积最大的客栈,其内还有酒楼与茶馆等,此为东安县最大的望族之一唐家的产业。 这唐家,乃是唐朝永州刺史唐世旻公之后,至明初,世旻公之后裔分支无数。 即便是唐世勋这一脉的开宗之祖,明初之唐氏俊甫公,亦是世旻公之后。 唐世勋走进了客栈内的精致小茶馆。 一位道貌岸然的说书先生正坐于矮台之上,绘声绘色地说着那些个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 茶馆内布置古朴典雅,且只有八张小矮桌,若在往时太平年月,此茶馆当真是一桌难求。 然而此时,茶馆内只坐了三桌共五位客人,皆是衣着讲究的白发老者。 只见唐善智老爷子正独自就坐一桌,自顾自地品着香茗。 唐世勋一步三摇地走到老爷子那桌盘膝而坐,他对老爷子拱手见礼。 唐善智老爷子欣慰地看了一眼世勋,满是感慨地捻须轻叹道:“哎!当世可还有韩忠武否?” “有!” 唐世勋将白瓷杯中的茶汤一饮而尽,把玩着瓷杯沉声道:“存亡之际,如韩世忠之辈何止千百!” “善!” 唐善智的浑浊老眼有些湿润,他亲自给这三哥的好孙儿斟茶,低声道:“这家,心正!” 唐世勋微微颔首,心中则不置可否,他如何不知这等底蕴深厚的望族心思有多复杂? 作为东安县境内最大的地主粮商之一,这唐家可不是个善茬,或许也会心向朝廷吧? 但唐世勋深知这唐家为何如此,皆因献贼入侵以来,这些大地主粮商们的利益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这才是主因。 撇开思绪,唐世勋不着痕迹地将那块普通金锭和几件金首饰递给唐善智,低声道:“花销莫省,多多结交,若有要事,便在客栈外刻下……” 说罢,他端着茶杯虚敬唐善智,饮尽后告辞离去。 申时。 城东,马尾巷。 唐世勋进入巷中,从一条狭窄的过道穿行至宅后阴沟,以暗号敲后门。 正堂内,阿梓和于青青仔细地听唐世勋讲述他这一日从各方了解的事。 半个时辰后,阿梓已是将世勋所说分类记录。 唐世勋喝了口茶水,问道:“这宅子背后的马蹄巷如何?” 于青青恭敬答道:“回公子话,背后有两间空宅子,奴家已是与那东家联系过,明日便可租下。” 唐世勋微微颔首,又问:“岳三水和岳老财可有来过?” 阿梓螓首微点,她打开本子看了看,将那两人说的消息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岳三水那一路有魏绍泽和吕兴。 魏绍泽如今已是高调进入县衙,他本就常年从事衙门承发司的事务,如今县衙的承发司大使叫王来庆,乃是伪知县马仁义的小舅子。 这王来庆曾经也是衙门里的书办小吏,对于衙门事务尚算清楚,但还谈不上精通。 而魏绍泽毛遂自荐,亲自拜访王来庆。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王来庆与魏绍泽一番交谈后便知其有真材实料。 因此,王来庆已是将魏绍泽纳入门下,如今已是承发司的书办小吏。 吕兴则比较倒霉。 他没料到那庞大海如此粗糙,无论是城内还是城西门外的兵营,庞大海根本都不在乎有几个读书人帮忙操持,因此吕兴还未打入兵营当中。 不过,魏绍泽倒是帮吕兴想了个别的法子。 由于魏绍泽已是跟马知县的小舅子王来庆熟络,知晓这王来庆还有个亲弟弟王来贺,如今王来贺乃是县衙兵房的司吏。 于是魏绍泽就建议吕兴去走王来贺的门路,如今已是在县衙兵房内谋了个书办小吏的职位。 再说岳老财那一路,有于威和宋鸿宇二人。 于威已是衙门里的捕快。 宋鸿宇则已投到了马知县的二表弟孙大贵的门下,成了县衙户房的书办小吏。 唐世勋听罢后,顿时哭笑不得。 这两路总共六个人,结果于威、魏绍泽、吕兴和宋鸿宇四人全进了衙门。 偏偏还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入庞大海的守军体系当中。 若是时间充裕,以这于威四人在衙门里的职务,那县衙里的消息自是会源源不断地传递出来。 只是如今这东安县乃是献贼的前线基地,军务重于政务,唐世勋更想得到的自然是军务情报。 看来,只能是另想他法了。 当然,这第一批非专业‘学员’的各路都已完成初步潜伏,如今来看尚算稳当。 唐世勋在脑子里将这些消息过了一遍之后,起身去房中换了装束,易容成黑脸汉子离开小宅。 他独自来到了和悦轩外。 虽说他对那官兵细作齐二春的意见很大,但毕竟齐二春为那丁记杂货铺送了许多货物。 再者,他与黑土岭官兵之间的联系,如今只能通过齐二春。 面对如此一个‘上司’,唐世勋即便心有不满,但也不得不虚与委蛇。 唐世勋深吸了口气,神色自然地步入和悦轩内。 第79章 紧急联络为何事 两日后。 距离小雪,还有三日。 申时。 扮作富家公子的唐世勋缓步走入北城门。 在他身后不远处,十余个劲装汉子正大声吆喝着结伴入城。 为首者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那对大牛眼极有辨识度,一看便不是个好相与的。 在这汉子身旁跟着个尖嘴猴腮的瘦个男子,他笑得很是猥琐,细眼中不时划过一抹精芒。 紧随其后的汉子们亦是大大咧咧,一个比一个嗓门大,旁边的入城百姓们皆是不敢近身。 守城的献贼士兵看着这一行人,不禁眉头微皱。 为首的汉子豪爽地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奉上,大声道:“洒家雷老虎!来这东安县城耍耍!” 耍耍?士兵们撇了撇嘴,这他娘的像是来耍耍的架势? 不过这等青皮入城,士兵们自是懒得去管,收了银子便放行。 至于这些人入城后会如何?与他们有何相干? 唐世勋在前面自是听到这‘雷老虎’的话,他暗自好笑,独自走入城中。 城东,马尾巷。 小宅内。 唐世勋坐在堂中上首,与阿梓和于青青交换着情报。 今日一早,他便租了辆驴车去白牙市,并和下山的于虎深谈了许久。 当于虎得知可以来城里混时,着实兴奋得彻夜难眠,还是刘志宝提醒了他一句,他那儿可还有两袋公子的宝物,是否要带给公子? 于虎顿时便发愁了,因为此事唐世勋并未交待于老七,那究竟带不带? 之后刘志宝又给出了个主意,要不就拿一袋去吧,兴许公子用得着呢? 于是,于虎一琢磨,将那袋金锭给带了出来交给唐世勋。 而他还有一袋珠宝,则继续藏在山寨里边。 唐世勋倒并未苛责于虎,他在意的是于虎入城以后如何行事。 毕竟这厮着实是个粗线条,唐世勋不得不多加叮嘱。 随后,唐世勋和于虎等人一前一后来了县城。 “公子。” 正堂中,于青青突然唤了唐世勋一声。 唐世勋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说话。 于青青此时亦是有了个小本子,手里也拿着支包了粗布的炭条,她轻声道:“公子,奴家这几日待在城里,按着您的意思每日乔装打扮出去买菜,并打听些消息,并未发觉有任何人怀疑奴家。” 她看了眼本子,蹙眉问:“为何您要如此谨慎?无论是岳家三兄弟来汇报,亦或是其他人之间,甚至是我们在这宅子,为何还要在背后再租一处秘宅?” 其实于青青想问的是,为何要搞得如此复杂? 阿梓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记录着其他事,她自然明白唐世勋这么谨慎的原因,但她才懒得跟于青青解释呢。 唐世勋明白于青青的疑惑,他淡然道:“或许你看到这几日的城里风平浪静,会以为我是多此一举,但我们的处境可不会一直这么风平浪静,有许多事你慢慢看,就清楚了。” “倒也算不得太风平浪静。” 阿梓这时在旁打趣道:“如今这城里谁家不是风声鹤唳?自打公子你和那丁迁开始偷狗以后,城内狗肉的价钱一路攀升,惹得那些个小贼亦是跟风行事,如今各处酒楼饭馆可是一狗难求哩!咯咯!” 于青青闻言亦是打趣道:“是呢!听说快班今日又抓了好几个偷狗的小贼。咯咯!如今奴家便是闻着那味儿便感到不舒坦,天天吃,怪腻乎的。” 唐世勋闻言不禁淡然一笑。 就如阿梓所言,城内大部分的家犬,几乎都被清理掉了。 这倒不是唐世勋爱吃狗肉,而是为了在夜里四处行走更为方便。 再加上于威每日都跟丁迁暗下通气,于威夜里带人守东城,丁迁和唐世勋便去偷南城,如此一来,效率自然是快。 随后,于青青又谈到她那不着调的三哥于虎,她发愁地拍着额际,将这三哥以前干的事儿娓娓道来。 这货本就长得五大三粗,仗着跟公爷们关系好,在市井中很是嚣张跋扈。 她爹老于头和她大哥于威,以前在邵阳城内可没少为于虎发愁。 ‘咚!咚咚……’ 就在于青青谈着于虎的过往时,敲门声响起。 唐世勋不禁有些疑惑,这才申时过半,谁会来汇报? 他给岳三水约定的时间是午时,给岳老财约定的时间是酉时,而四麻儿那一路才刚入城,应当不会如此快便有消息过来。 于青青去开门后,进来的是岳三水。 只见岳三水神色古怪地走入正堂中,低声道:“公子,半个时辰前,和悦轩的一个店小二去了丁记杂货铺,那小二就带了四个字,‘为了大明’!” 说罢,他摇头苦笑道:“那店小二以为丁叔和丁有福都是咱们的人,因此他扔下这句话便走了,倒是把丁叔给吓得不轻。” “嗯,这事倒是我没考虑周到,没想到那边会有事主动联络我。”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他知道,齐二春那边应当是有重要的事才会紧急联络他。 他沉吟片刻后,吩咐道:“三水,你去知会丁迁一声,让他好好安抚丁叔和丁有福,莫要让这两人胡乱说话。” 待到岳三水离去后,唐世勋亦不拖沓,他易容成黑脸汉子后,即刻离去。 酉时。 和悦轩,二楼秋字号包厢。 “齐二哥,何事如此着急?” 唐世勋和齐二春端坐于桌前,他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 “老弟啊!” 齐二春那胖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凝重之色,他沉声道:“你那图,小雪之日必须要绘制好!” “老哥。” 唐世勋眉头微皱,低声道:“在下拢共进城才几日?便是再给三日都还不足十日,这可不是画一副山水画!” “此事没得商量!” 齐二春神色严峻地看着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三日之内必须交给我!” 唐世勋心头顿时一凛。 为何他要得如此急促? 不对劲,这齐二春的神色很不对劲! “齐二哥。” 唐世勋慢悠悠地饮着茶,淡笑道:“你这就有些为难在下了不是?” “哼!这可不是我为难你,自己看!” 齐二春早料到唐世勋不会轻易答应,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唐世勋。 唐世勋接过纸条后一展开,只有一句话:‘小雪之前绘好图’。 落款处有印章,有千总齐雄等字样。 这齐千总,便是把总董天祥的顶头上司,亦即齐二春的堂兄。 第80章 三日之内交地图 “兄弟,齐千户另有话叫我带给你。” 齐二春的神情依旧凝重,他低声道:“绘好图后,粮立刻补足你们寨子!再有,封你为百总!” 唐世勋的神色依旧平静,有个军职官身自然好,但尚未达到让他怦然心动的地步。 为何齐千总如此急切地想要城防图? 这才是唐世勋心中最大的疑惑,而他已是有些猜到原因了。 沉吟许久后,他非常坦诚地对齐二春说出了他目前的难题。 自从进城之后,唐世勋将城东、南、北的地图已是绘制得差不多,就连这三处城门的守将和士兵几许都已了解得清清楚楚。 然而,城西难以有进展。 西大街原东安县守御千户所的衙署内,有贼兵多少,未知。 原城守署,如今乃是庞大海的住所,有贼兵多少,未知。 城西门外,有原东安县城的明军兵营,如今乃是献贼守军的兵营,有贼兵多少,未知。 大家都清楚这东安城的献贼守军,大概之数为两千至两千五百人左右。 但其中究竟有多少老贼,分布情况又如何,未知。 又如献贼的兵器火器有多少,城墙之上有多少火炮等等,也未知。 唐世勋说罢,沉声道:“总而言之,在下进入城内时日尚短,没能将人安插入兵营,具体分布难以得知!” “这!” 齐二春听罢后,眉头紧皱,肥脸不自禁地抽了抽。 唐世勋啜了口茶,慢悠悠地问道:“齐二哥,你入城的时日应当不短了吧?难道还没派人打入贼营?” 眼见齐二春那复杂的脸色,唐世勋将盖碗一放,低声道:“都是为上峰办事,在下力所能及之事定不会推脱,只是三日内完成此图,在下着实办不到!” 说罢,唐世勋对齐二春拱了拱手,便欲告辞离去。 “且慢!” 齐二春连忙开口,他颓然叹道:“不怕告诉老弟你,哥哥我亦是一直在想法子派人混入贼营,但此事着实麻烦!” 他接着向唐世勋大倒苦水,那贼营里管得甚严,且驻守的献贼均非当地人,即便是送入营中的粮盐食物等,都只是卸在贼营门口,根本不得入内。 过了会儿,齐二春咬了咬牙,自言自语道:“看来,只能再多加银子贿赂那喂不饱的曾有才了!” “衙门捕头曾有才?” 唐世勋故作好奇地看着齐二春,笑问道:“在下知他贪财,也知他算是庞大海的人,但此人竟敢帮你打听贼营消息?” “老弟。” 齐二春端着盖碗喝了一大口茶,低声道:“不妨告诉你吧,曾有才从献贼入城时,便已留意贼营之事,无论是城内贼兵几何,城外贼营有兵几何,其中老贼又有多少,他都一清二楚!” 说到这,他忍不住恨恨地拍了拍桌子,摇头叹道:“但老子足足喂了他二千两银子!他都不道出详情!”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打趣道:“老哥你是直接跟他联系呢?还是有中间人?” “那自然是有中间人了!” 齐二春不禁白了唐世勋一眼,这等稍有不慎便会掉脑袋的事儿,他哪敢亲自去接触? “中间人是谁?” 唐世勋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此事还需你我戮力同心,否则,三日之后你我皆没法完成任务!” “嗯。” 齐二春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低声道:“是文家五公子文秀才,他与曾有才颇有些交情。” “交情是一码事。”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盖碗,淡然笑道:“曾有才如今有庞大海这座靠山,在城里混得如此顺风顺水,便是马知县都不敢动他,换做是你,可愿毁了自己的前程?再说那文秀才。” 他一声冷笑,续道:“文秀才那人可不是个善茬,他难道不知这个道理?试问,他究竟有几分胆量敢向曾有才贿赂,去问这等一个不慎便会掉脑袋的要紧事?” “哎!这该如何是好?” 齐二春搓了搓他的胖脸,一脸愁容地叹道:“那曾有才很是谨慎,他的家眷早都不知被他送去了何处,便是要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亦是无法,且他那宅子又在城守署旁,身边又时常跟着一帮子捕快,咱们便是想不露马脚地逮着他也无从下嘴呐!” “呵呵!”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在脑子里将自己的谋划再梳理了一遍后,将之告诉了齐二春。 今晚,他将跟齐二春一同配合,在城里演一出大戏。 “妙啊!” 齐二春听罢,不禁对唐世勋竖起了大拇指。 他再仔细地思索了一遍,想要再查漏补缺,但竟是无奈地发觉,没甚纰漏。 于是他沉声道:“好!事不宜迟,我这便去准备!” 唐世勋微微颔首,起身告辞离去。 亥时。 城门关闭。 南大街,灯火辉煌。 “走水啦!” 突然,好些个百姓大声呼喊:“裕丰巷走水啦!” ‘哗!’ 街上行人纷纷议论纷纷。 有那住在裕丰巷一带的百姓,则赶紧跑去救火。 这天干物燥的,若是火势一起,恐怕整个裕丰巷一带都得烧没喽! 裕丰巷内。 孙宅内外一片混乱。 孙大贵站在宅子外,看着自家宅子浓烟滚滚,气得指天破口大骂。 要说这几日城内最走背字的,不就是他孙大贵? 虽说隔壁的张二爷张耀武那日并未再追究食盐遭窃之事,且不停地给孙大贵示好。 但孙大贵心里如何不委屈?他压根都没让人去偷张家的盐不是? 然而证据确凿,那曾有才就跟条疯狗似的死咬着他不放,他又如何自辩? 再加上那庞大海的亲弟弟庞大田,那就是个穷疯了的饿鬼! 孙大贵为了不被庞家兄弟给抓去贼营里继续拷问,硬是被庞大田给生吃了五千两的银子!这等冤屈,孙大贵心头如何不酸楚? 谁知这事刚刚平息,家中竟是又遭了大火,眼见那映得夜空红通通的大火,孙大贵骂着骂着,已是心酸地双眼含泪。 “孙司吏!” 这时,曾有才带着好些个捕快赶到了孙宅之外。 又有那隔壁张宅的家丁们,亦是在张耀武的亲自带领下,提着水桶来救火。 “且慢!” 孙大贵一看这二人来了,立刻拦住了他们。 他的神色惊疑不定,这两帮人莫不是又想来搞鬼? 第81章 混乱之夜绑捕头 “孙司吏!” 张耀武生得很是魁梧,他此时急得直跺脚,大声道:“火势如此之大,赶紧救火啊!” 曾有才的脸上自是作出焦急状,但心里已是幸灾乐祸至极。 要不怎的说这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呢? 他虽对缉捕之事不在行,但脑子可不愚钝,孙大贵会去偷张耀武家的盐?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孙大贵可是户房司吏,那手头管的钱粮有多少? 人家随随便便抠些出来都不止那两千斤的盐不是? 当然,曾有才虽知此事恐怕不是孙大贵所为,但证据确凿,庞大海又想借着此事来恶心马知县,那他曾有才自然要为庞主将冲锋陷阵了不是? 这等落井下石的事儿,他曾有才可是乐意至极。 于威跟在曾有才身后不远处,他默默地看着周遭的混乱局面。 “曾捕头,张二爷,有劳了!” 孙大贵神色冰冷地对二人拱了拱手,指着宅子大声道:“有这许多的街坊邻居帮着救火已是足够!” 张耀武闻言一脸的苦涩,他是当真不愿得罪孙大贵。 想到那日让家丁去报案,他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 谁曾想最后会查到孙大贵家? 这位爷不仅是户房司吏,更是马知县的二表弟!如此身份,岂是他张家敢轻易得罪的? 哎!如今他当真里外不是人。 “杀人啦!” 突然,张宅的管家尖叫着冲出宅门,他惊慌失措地跑到张耀武身旁哭吼道:“二爷!四夫人她!被人杀啦!” “啊?” 张耀武闻言惊得目瞪口呆,他最宠爱的四夫人死了? “猖狂!” 曾有才大义凛然地吼了一声,便欲带着于威等人去张宅。 正在这时,孙宅中传出了好些个救火百姓的呼声:“抓贼啊!” 孙大贵闻言一惊,他宅子里的大火是在中庭烧起的,适才他怕被大火断了逃生之路,拉着家眷便跑出了宅子外。 是了,老子那些财宝还在后院!孙大贵气得面色扭曲,尖叫道:“快!给老子去抓贼!” 孙宅的十余个家丁立刻扔了水桶,拿着棍棒便冲进了宅内。 孙大贵又看向曾有才,大声吼道:“曾捕头!” “这!” 曾有才不禁看向于威,这如何是好?先去查看尸体还是先去抓贼? “曾兄!” 于威立刻走到曾有才身旁,拱手施礼道:“在下去查看尸体吧!” 曾有才看了看浓烟滚滚的孙宅,如此大的火势,谁他娘的想去帮孙大贵抓贼? 他当机立断:“走!阿威你随我去查看尸体!” 随后他吩咐其他捕快去孙宅外围布防,看是否能堵住孙宅内的贼人。 而他和于威则在张宅管家等人的引领下,走进了张宅的后院。 子时。 曾有才和于威进入张宅约莫过了一炷香多些的功夫。 一个家丁惊慌失措地跑到了张宅之外,口中大声惊呼:“救命啊!救命啊!” 孙大贵和救火的百姓们纷纷看着这家丁。 “何事如此惊慌?” 正在这时,一行十余人来到了孙宅之外,为首者对那家丁大喝一声。 孙大贵看到来者,连忙冲过去拱手见礼道:“大哥!您可算是来了!” 此人名叫孙大富,乃是孙大贵的亲哥哥,如今是县衙里稳坐第三把交椅的典史大人,主管缉捕之事。 在孙大富身旁,跟着快班副捕头陈劲真等人。 “孙典史啊!” 张宅的家丁立刻冲到孙大富面前跪下磕头,哀嚎道:“我家老爷和管家等人,还有曾捕头等人,全被贼人给劫走了啊!” ‘哗!’ 一旁的救火百姓们闻言哗然。 “荒谬!” 孙大富眉头紧皱,冷声道:“谁人敢在城内如此猖狂!劲真!” 快班副捕头陈劲真连忙在旁拱手道:“卑职在!” “你且亲自去张宅查看!” 孙大富神色冷静地吩咐道。 随后他将手下人一分为二,并亲自带着几个人去孙宅内组织救火。 子时过半。 西大街,陈家巷。 一间无人居住的宅子内,正堂中燃起了烛火。 曾有才被一碗水给浇醒,他被紧紧地绑缚在一张椅子上,口中被塞了布团。 他顾不得额头上冒出的鲜血和脸上水渍,神色惊恐地看着眼前这瘦高的黑衣蒙面男子。 天井中,张耀武的两个孩子和于威已是被敲昏了躺在石板上,一旁还站着个蒙面男子。 又有两间厢房中,传来了张耀武和管家的闷哼声,似乎正在被人殴打。 “曾捕头。” 唐世勋将声带压扁,声音尖利地低笑道:“你是聪明人,该不会像里边那两位吧?” “唔!唔唔!” 曾有才忙不迭地点头,待到口中布团被拿掉后,他喘着粗气低声问道:“壮士,你待如何?” 唐世勋搬了把椅子坐在曾有才面前,慢悠悠地说道:“此处乃是陈家巷。” “嗯?” 曾有才闻言一怔,他转了转眼珠子,并未说话。 唐世勋自顾自地说道:“陈家人利欲熏心,意图趁火打劫张二爷家。” 随后,他突然右手握拳,对着曾有才的腹部狠狠地打了一拳,冷笑道:“又有陈家的陈劲真副捕头,忌恨你曾大捕头,便将你绑来泄私愤!” “唔!” 曾有才被这突然一拳打得险些岔气,他强忍着没发出痛呼,一个劲地深呼吸着。 待到气顺了些,他冷冷地看着唐世勋,沉声道:“你究竟是谁!老子可不是张家,没多少余财!” “我是谁不重要。” 唐世勋摇了摇头,淡笑道:“钱,老子也不缺,我只想问你个小事。” “小事?” 曾有才一声冷笑:“搞如此大阵仗,会是小事?” “对你来说,的确是小事。” 唐世勋的眼中划过一丝厉芒,冷声道:“献贼在这城里和西门外的贼营,有多少人马?” “你是!唔!” 曾有才悚然一惊,他已是猜到此人是何身份,然而还不待他惊呼出声,已是被捂住了嘴巴。 唐世勋冷冷地看了曾有才一眼后,将手放开。 他右手把玩着匕首,哂笑道:“何须如此惊慌?说出来对你有何妨?或是说,你对那庞大海已是忠诚到宁死不屈的程度?” ‘咕噜!’ 曾有才不禁悄悄咽了口唾沫,他的神色惊疑不定,低声问道:“你真是那边来的?” “桀桀!” 唐世勋一声怪笑,揶揄道:“怎的?你莫不是以为,老子是庞大海派来诓你的?” 曾有才依旧不敢吐露,他迟疑地说道:“总得有些凭证不是?” “哼!” 唐世勋如何不知这厮的心理?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精雕细琢的温润玉佩来,并将有字的一面展现在曾有才的眼前,低声笑道:“认得字吧?” “嘶!” 曾有才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他虽识字不多,那玉佩上的字自然是认不全,可是那‘王府’二字,如何不认得? 再看这玉佩的雕工如此精巧,他已是信了。 此人,乃是某位王府中人啊! 唐世勋将玉佩纳入怀中,神色平静地看着曾有才。 第82章 如此分赃公平否 “这位壮士。” 曾有才沉吟许久后,已是考虑清楚了。 他苦笑道:“在下的确知晓一些贼营之事,但贵军若是反攻入城,在下哪还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曾捕头,你莫不是想岔了?” 唐世勋故作好笑地指了指他,揶揄道:“若你不说,还想见到几个时辰后的日出?” “壮士,在下并非此意。” 曾有才连忙摇了摇头,低声道:“人嘛,不都得多做些打算?在下是想投奔贵军。” 唐世勋的眼中划过一抹不屑之色,淡然道:“曾捕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投不投军的与我无关,我吃的是王爷家的饭,用的,自然是他老人家给的好处!” 说罢,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块王府金锭摆在桌上,接着是第二锭,第三锭…… 十锭金锭,在桌上整整齐齐地摆了条直线。 “嘶!” 曾有才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眼珠子仿佛都要突出来一般。 一看那金锭的形制和成色,他已是不自禁地轻咽着唾沫。 唐世勋并未理会曾有才的神色,淡然笑道:“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咱们还能合作更大的事。” 他轻轻地用食指敲了敲桌子,傲然道:“这等黄白之物,在下自然不缺!” ‘咕噜!’ 曾有才的喉咙不由自主地蠕动着。 他忙不迭地点头讪笑道:“没错没错!一回生二回熟嘛!呵呵!” 然而,紧接着他又警惕地说道:“兄弟你虽是摆了这等好物在桌上,但若是在下说了后你却反悔,在下岂不是同样见不着日出?” “笑话!老子可是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 唐世勋不禁白了他一眼,淡然道:“何况,接下去的日子里,在下还有许多事要麻烦你配合,哪会做这等杀鸡取卵的蠢事?” 说罢,他亲自将桌上的金锭全塞入曾有才的衣襟内,又看了眼天井里躺着的于威等人,沉声道:“莫要再耽搁!” 曾有才轻嗯了一声,将县城内和城西门外贼营的士兵人数、老贼人数与大致的坐落位置等等,和盘托出。 唐世勋仔细听着,在心里头默默分析,并提出了几个关键的疑问点。 遗憾的是,曾有才没去过贼营的军械库,对城墙上的情况也不清楚。 半个时辰后,谈话结束。 ‘吱嘎!’ 一间厢房门打开,一个瘦小的蒙面男子走到正堂,他对唐世勋拱手施礼道:“大人,那管家招了!”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示意这人退下。 他站起身来凑到曾有才耳边低声道:“曾捕头,那陈副捕头偷了张二爷家不少东西,如今都藏在他的姘头家!你且在此歇息一阵子,过些时候再离去。” 说罢,他对着曾有才的后颈猛地一击。 随后他为昏过去的曾有才解绑,并将其拖去天井摆在于威身旁。 唐世勋拍了拍于威的肩膀,示意于威继续躺着歇息,而他从口中发出了‘啾啾’两声。 两间厢房立时打开,岳三水、岳老财、四麻儿和薛正走了出来,再加上天井中的丁迁,五人跟着唐世勋一同离去。 丑时过半。 唐世勋等六人离开城西的陈家巷后,潜行至城南的裕丰巷,此时的巷内已是恢复了宁静。 他们从张宅与孙宅之间的过道,翻进了张宅的中庭。 正所谓灯下黑,张宅的家丁们皆警惕地在前院和后院巡视,又有陈劲真亲自带着几个捕快在前院坐镇,却没人守在中庭。 而张宅的家犬,早在孙宅失火时就已经被丁迁给放倒了。 唐世勋等人潜入张宅中庭后,按着那张耀武的管家所招供的,在地窖中挖出了三箱藏银和一小箱的黄金。 计有白银三千两,黄金二百两。 其实,唐世勋知道以张耀武的家族底蕴,不可能才藏着这么点儿金银。 但张耀武不说,唐世勋也没让岳三水等人对张耀武大刑伺候,因为他可不是要杀了张耀武。 能逼得那管家说出一处地方已是不错。 六人将金银装入行囊中,自中庭院墙翻了出去。 他们沿着狭窄的过道进入了裕丰巷背后的枯木巷中,并一同来到了该巷中段的一处破旧的小宅子中。 宅中,六人围坐于正堂。 唐世勋将一千两银子放到一旁,说这是要分给齐二春的。 他让岳三水和岳老财各拿走二百两银子,给这两路花销。 又给了薛正和四麻儿一千两银子,作为建立帮会的第一笔资金。 随后,他又将最后六百两银子包好放进了一间厢房内,只见这厢房内还有近千斤的粗盐和细盐。 丁迁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唐世勋‘分赃’。 眼见唐世勋将那二百两黄金都塞入怀中藏好,丁迁不禁有些急眼了。 哦!敢情老子这么白忙活了半宿,竟是一分银子都没捞到?他神色幽怨地说道:“公子,您如此分配,对在下是否太不公平?” “公平?”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睨了他一眼,揶揄道:“把你在张宅顺的那对玉如意拿出来,我用几百两银子跟你换,你可愿意?” “哟!” 丁迁连忙捂着胸口,忙不迭地谄笑道:“不不不,公子您分得太公平了!” “哈哈哈!” 薛正和岳家三兄弟不禁善意地低笑了一阵。 笑过后,唐世勋示意薛正和岳家三兄弟在此歇息,天亮再各自散去,并叮嘱,这地方以后就称为‘仓库’,只有他们六人知晓。 随后,唐世勋和丁迁各背了五百两银子,悄然离开了这间‘仓库’。 寅时过半。 城北,和悦轩对面的柳树巷中。 唐世勋和丁迁找到了那株长得歪歪扭扭的柳树,以暗号敲击着柳树旁的那间宅门。 “谁?” 门内,一个低沉的男声问道。 “为了大明!” 唐世勋将声音压得极低,对于这样明显的暗号,他是极为不愿说出口的。 ‘吱嘎!’ 门开。 一个魁梧的家仆将唐世勋和丁迁引入了小宅内。 堂中,齐二春正在神色焦虑地饮着浓茶,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则哈欠连天地陪在一旁。 眼见唐世勋进来,齐二春将盖碗一放,赶紧问道:“如何?” “一切顺利!” 唐世勋将五百两银子放在桌上,又接过丁迁的那袋银子,并示意丁迁去堂外等候。 他摘下黑色面罩,接过那女子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低声笑道:“明日,便看齐二哥你这边了。” 这一千两银子他自然是要分给齐二春的,因为今晚之事,他和他的人可干不过来。 齐二春手底下的人手可不少,按着唐世勋的计划,孙宅放火,是齐二春手底下的人去做,还得要人假装救火混入孙宅偷窃,并故意暴露身份被人发觉以引起混乱。 不仅如此,还有个关键点,捕头曾有才一定得先到裕丰巷,而必须要以别的事先拖住副捕头陈劲真。 这些事都需要齐二春的人来完成,以策应唐世勋带人去孙宅隔壁的张宅完成绑架曾有才之事。 再有便是,天亮以后齐二春还得在城内造势,彻底抹黑那副捕头陈劲真等人。 这等联合行动,目前来看尚算不错。 “好!好!哈哈哈!” 齐二春兴奋得胖脸一阵抽动。 “齐二哥,在下这两日将图绘制完后,再来相见!” 唐世勋将茶水一饮而尽,麻利地起身告辞离去。 齐二春看着唐世勋的背影,胖脸上虽满是笑意,然而,他的眼中却一片冰寒。 第83章 僧多粥少渌埠头 巳时。 唐世勋扮作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公子哥儿,自城东的一间车行租了驴车,向城外东南方向的渌埠头行去。 途中,那中年车夫很是健谈,正口沫横飞地跟唐世勋说着昨个夜里到今晨时,城里边发生的各种趣事。 虽说这车夫口中所言多是道听途说的以讹传讹,但唐世勋并未点破。 车夫幸灾乐祸地说,那张二爷的爱妾不仅被杀,他与他的两个孩子,还有管家、捕头曾有才和捕爷于威,竟是都被绑去了陈家巷。 那间绑架曾捕头等人的宅子,乃是陈家的产业。 陈劲真和陈家人不仅殴打张二爷等人,还逼问其家中藏银之所。 在陈劲真的姘头林寡妇家中,更是搜到了张家失窃的一大袋子金银首饰。 证据确凿不是? 守城主将庞大海听说曾有才竟是无端遭到如此迫害,气得要提刀去砍了陈劲真的脑袋。 那县衙里的快班副捕头陈劲真,还有陈家这回可都栽了。 又有那张宅隔壁的孙宅昨夜遭大火,孙大贵也是损失惨重。 这孙大贵可不是个善茬,眼见陈家和陈劲真已经摊上了这许多的案子,孙大贵自然把家中失火和有贼人趁火打劫之事,也全都归咎于陈家和陈劲真所为。 如此一来,陈家得罪的可不仅仅是张家和曾有才,连马知县也得罪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陈劲真,而衙门六房之吏房的司吏也是陈家人,这一回陈司吏亦是被愤怒的马知县给直接赶出了衙门。 得罪了城里的军政两位大佬,陈家的势头一落千丈,无人敢帮陈家求情。 那陈家老爷极为果断,两份极重的厚礼立刻送给了主将庞大海与知县马仁义。 随后又是给曾有才和张家各种补偿。 据这车夫说,张家与陈家的交情极深,张耀武接受了补偿。 但身心受到巨大创伤的大捕头曾有才如何愿意接受? 何况他的‘爱将’于威亦是和他一同被劫,这等屈辱之事,曾有才可不会轻易罢休。 不仅如此,曾有才还举一反三,那桃花巷中的林寡妇家不是搜出了失窃的金银首饰?而众所周知,林寡妇的姘头岂止陈劲真一个人? 谁不知道文家五公子文秀才,和彭家的彭四爷都是林寡妇的姘头?还有那埠头帮的打爷更是林寡妇最早的老相好不是? 打爷如今不在城内,那便抓文秀才和彭四爷!曾有才极为果断,这会儿他恐怕已是将这两人也全给锁拿了。 唐世勋听到这儿,心中不禁暗笑。 这些个地方的豪门望族虽然都底蕴深厚,相互间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但他可不认为这些家族之间会有多么坚固的情谊在。 这一宿的混乱,恐怕只是个导火索而已。 至于后续又会怎样发展,谁也无法预料。 未时。 距离县城十余里的渌埠头,人山人海。 由东安县城东门而来的大道,直通湘江岸边的大码头。 宽阔的湘江上与码头边,船帆林立。 码夫们正在卖力地搬卸着货物。 码头旁有数座望楼,另有两座对着江面的小炮台,数队献贼士兵站在各处巡视着整个渌埠头。 通往码头的大道两边商铺林立,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各间铺子之后是不知凡几的大小仓库。 更外围,则是密密麻麻的难民窝棚。 在渌埠头外的高大牌楼前,车夫扶着唐世勋下了驴车,并笑问:“这位公子,您晚些时候可是要回城里?” 唐世勋淡然一笑,打趣道:“怎的?你想拉趟回头生意?” 车夫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憨笑道:“若是公子您待的时候不长,小的在这儿等着您便是。” 唐世勋故作好奇地看着他,笑问:“你为何觉得本公子待的时候不长?” “嘿嘿!” 车夫抠了抠后脑勺笑道:“猜的。” “哦。”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道:“那行,酉时之前我便回城。” 他走了几步后,又扭头睨了一眼这看似憨厚的精明车夫。 从车夫那彷如刀刻般的皱纹来看,年纪该有四十多岁,唐世勋笑问:“老叔贵姓?” “哟!不敢当。” 车夫连忙憨笑着拱手回答:“大家伙都称小的老田头。” 唐世勋微微颔首,负手走向渌埠头前的高大牌楼。 他留意着牌楼柱子上的诸多印记,发现了李有茂刻的暗号。 随后他缓步前行,在一间名为‘醉茶轩’的茶行里看到了李有茂的身影。 只见李有茂正跟两个小厮在茶行内凑了一桌,正在吆五喝六地耍着骰子。 唐世勋心中冷笑,径直走入茶行内,故作好奇地打量着货架上的各种茶叶样品。 李有茂等三人自然看见了唐世勋,但他们竟是继续在耍钱。 直到李有茂晃眼间看到唐世勋的右手做了个奇怪手势,方才心头一惊。 他连忙让那两个小厮继续,而他则点头哈腰地走到了唐世勋身旁。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李有茂大声笑道:“这位公子,后边还有许多好茶叶,您请!” 说罢,他引着唐世勋走进了里边的储物间。 关上门,李有茂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公子,今日也没个生意,是以和店里两个伙计……嘿嘿!” 唐世勋并未理会他耍钱之事,低声道:“来这儿后可有甚见闻?” “有的有的!” 李有茂连忙点头,他捋了捋思绪,给唐世勋开始讲述他的见闻。 要说这渌埠头如今的货运,比太平年月差了可不只是一星半点。 虽说码头上看起来也甚是热闹,但货物种类不多,且几乎都以粮油糖盐、粗布棉布和木料一类为主,湘江上也多是运兵、器械和辎重的江船等等。 而如李有茂所在的这间茶行,近一个月来几乎没出过几次货,也没个新货运到渌埠头,如今他们老板卖的也只是存货而已。 李有茂又举例渌埠头的瓷器行等等,那更是毫无生意。 这些行当在此地大都只是作为中转和仓储,货,都是要运往南边的广西、广东与更远的安南等地。 又比如从两广过来开货铺的商人,他们卖的如象牙、玳瑁、珍珠、沉香、粤西焦葛布等等货物,自八月以后,便再无新货到。 皆因献贼和广西的大明官兵在黄沙河关对峙,导致湘江与官道的商运皆被阻断。 因此这渌埠头看似热闹,实乃南下的难民太多之缘故。 而许多人都听说过渌埠头繁华,皆想着跑来谋条生路。 僧多粥少,这便是渌埠头如今的现状。 又因着没事干的难民太多,为了在码头上抢活计,大打出手者时有之,又有那无赖地痞亦是愈多。 而商人们如何不精明?眼见搬运货物的难民如此之多,不愁找不到苦力,他们更是愈发压低价钱。 有时难民辛辛苦苦做一天下来,竟是还不够自己吃一顿饱饭,还有家人又该如何养活? 说到这,李有茂不禁叹了口气。 随后他又笑着说,但这等情况到了这个月倒是变了些,因难民们中可不乏精明之人。 各种老乡会、码夫帮等等逐渐兴起,而一旦拉帮结派,这势头也是越来越大。 这些个外来帮派开始向商人们争取利益,一旦无果,他们甚至敢在献贼守军的眼皮子底下打砸抢。 这又惹得商人们与埠头帮等当地帮会联合,并以各种法子对外来的各类帮派挑拨离间。 因此每到了夜里,这渌埠头可是热闹非凡。 第84章 江船遭劫无踪影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沉吟了许久。 随后他环视这储物间内所剩不多的货物,低声问道:“这醉茶轩是谁家的产业?” 李有茂恭敬地答道:“回公子话,此乃文家所开。”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打趣道:“你说如今这茶行的营生很是惨淡,那为何他们还要雇佣你?” “嘿嘿!那文掌柜对在下尚算看得上眼,他让在下好生做事,以后自然会重用。” 李有茂脸上满是神秘之色,压低了声线道:“如今咱们这些个营生惨淡的,谁不都是在另找路子嘛!在下听那两个伙计隐晦地说,文家与那彭家的彭四爷等人已是合伙干了一笔大买卖!” 说到这,李有茂脸上挂着笑意,双手不停地搓着。 “呵呵!”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自然晓得李有茂是何意。 于是他将背上行囊递给了李有茂,里面是他早已准备好的一百两银子,笑问:“文家和彭四爷有何大买卖?” “哟!谢过公子!” 李有茂点头哈腰地接过行囊,并打开看了一眼,方才低声笑道:“公子,那彭四爷本是在渌埠头干的是牙行营生,但如今这难民虽多,价钱却也便宜了不是?又如那文家,如今的茶叶买卖极为难做,但文家有船队呐!” 说到这,李有茂将声线压得极低,隐晦地说道:“两日前,渌埠头有八艘大江船装满了货逆江南行,那上边全是粮米食盐等货!结果夜里在渌埠头南边的伍家湾一带被劫了!不仅是押货的管事和船夫等,船上还有二十余个献贼也全死了!” “八艘?” 唐世勋闻言不禁暗自咋舌,谁敢在献贼的地盘上玩这么大? “可不是嘛!其实何止是这两家,前日夜里在下去找我那表兄许康宁,他如今在码头边最大的那家绸缎庄里边当伙计,是了,这绸缎庄乃是陈家的产业。” 李有茂舔了舔嘴巴,低声笑道:“表兄说那绸缎庄里的掌柜无意间说漏了嘴,他猜想陈家恐怕也有参与其中,还有那埠头帮定然也跑不了!当然!” 说到这,李有茂话锋一转:“这些个都只是在下和表兄的猜想,嘿嘿!” “有意思。”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缓缓摩挲着下巴。 这陈家、文家、彭家和埠头帮,相互间的纠葛很深嘛。 巧的是,他昨夜跟齐二春的联合行动,又正好动的是这几家。 不过,正如李有茂最后说的,这等事谁又能确定是谁干的?无非都是猜测罢了。 他沉吟片刻,低声问:“被劫的江船呢?是谁家的?” “回公子的话。” 李有茂仔细想了想,答道:“有唐家、李家和张家,没错,是这三家!” 唐世勋闻言微微颔首。 东安县境内最大的两家地主粮商,正是唐家和李家,而最大的盐贩,是张家。 他冷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啊!” 旋即他睨了李有茂一眼,问道:“那你拿了这百两银子,打算怎么用?继续跟那些人耍钱?” 李有茂连忙将那装着银子的行囊紧紧抱住,摇头道:“公子,这些银子在下可不会拿去赌了!在下打算……” 他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如今这渌埠头混乱至极,地方豪门望族之间,当地和外来的帮会之间,各种矛盾谁都掰扯不清楚。 李有茂的东家,即这茶行的文老板,打算在这渌埠头开一间最大的客栈,并在里边开设酒楼、茶馆和赌坊等等,此事在渌埠头上早就传开了。 陈家和彭家,还有埠头帮等等地方帮会,也都有参与其中。 而李有茂是打算用这一百两银子在酒楼里参一份小股,平日里再在里边做伙计,如此才能细水长流不是?而且还能多打听许多消息。 唐世勋诧异地看了李有茂一眼,打趣道:“行啊!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只不过,你这一百两银子拿去入股,人家看得上眼?” “公子。” 李有茂得到夸奖,那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他笑道:“文家的那位五公子文秀才可是公开放过话的,一百两为一股,无论是谁,只要有银子都能做股东,连这渌埠头的献贼守将都入了一千两的股哩!” “呵呵!这倒是新鲜事。” 唐世勋淡然一笑。 他思量了片刻后,拍了拍李有茂的肩膀笑道:“那行,待到我下次来时,再给你带些好东西。” 李有茂忙恭敬地致谢。 随后他引着唐世勋走出了这储物间。 唐世勋当着茶行里另两个伙计的面,扔了十两银子给李有茂,买了些上好的茶叶后,转身离去。 他在渌埠头内随意逛了几圈,又去那陈家的绸缎庄转了转,暗暗记下了在绸缎庄里当伙计的许康宁的模样。 将近酉时,唐世勋走到了渌埠头外的高大牌楼。 只见那赶驴车的车夫老田头正和几个相熟的车夫在闲聊。 眼见唐世勋走了过来,老田头连忙小跑着过去,恭敬地扶着他乘上车。 随后,老田头乐呵呵地驾着驴车往城里赶去。 一路上,健谈的老田头又一个劲地给唐世勋说着渌埠头的趣闻。 而老田头说的最多的,也是那八艘江船遭打劫之事。 要说那南边的献贼大营,正在发动对全州黄沙河关的第二波攻势。 这江船遭劫后竟是毫无踪影,因此县城守将庞大海已是动了肝火。 就如此时的湘江上,巡视的贼兵江船都比平时增加了许多。 唐世勋不时地跟老田头搭上几嘴,实则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亥时将至。 在城门关闭前,老田头赶着驴车自城东门而入。 行在东大街上,老田头扭过头来笑问道:“这位公子,您住在何处?可需小的送您?” 唐世勋看着老田头的憨实笑脸,摇首道:“不必了,我还要四处逛逛。” 随后他又随口笑问了一句:“我时常会去城郊各处,下回再用你的车便是,你都在这东街的林家车行?” “嘿嘿!” 老田头一听这话顿时笑容满面,他低声笑道:“公子,您若是要去哪儿,只要提前一天知会小的,那便不需经过车行了不是?” 说到这,他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伸出两根手指憨笑道:“价钱少两成!” “行啊老田头!” 唐世勋故作熟络地拍了拍老田头的肩膀,这老田头的肩膀很是结实。 他神色自若地收回手,笑问:“那要如何找你?” 老田头已是将驴车赶到了东街的林家车行外,他低声笑道:“小的就住在那马蹄巷尾,公子您只需派人去知会一声,小的次日上午便在城东门外等着您。” “如此甚好。” 唐世勋淡然一笑,给了银子后,跳下驴车离去。 东街上行人不少,唐世勋往前走了数十步后,来到了一间名为‘好味居’的小饭馆。 此时已是过了饭点,只有两桌客人在喝着夜酒闲谈。 唐世勋走进饭馆内,在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两个小菜吃着。 而他的余光则一直盯着街对面的两条巷子,那儿正是马尾巷和马蹄巷。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看到那车夫老田头提着个小酒葫芦,乐呵呵地走进了马蹄巷中。 第85章 多此一举齐二春 ‘小雪雪满天,来年必丰收……’ 小雪节气至。 然而,东安县的天空依旧晴朗。 雪,迟迟未下。 巳时过半。 马蹄巷中段的一间宅子里,唐世勋在卧房中悠悠醒转。 房中另有一张床,阿梓和于青青此时亦是醒来。 桌上,摆着两张规整的图纸。 一张是画得极为详细的主图,另一张副图则逊色许多,只重点标注了城内外献贼的具体兵力分布等。 唐世勋自打前日夜里从渌埠头回到城内后,便开始仔细地绘制地图。 由于这等绘制很是费时费力,因此唐世勋让阿梓和于青青也来帮忙。 阿梓虽惊讶于唐世勋所绘地图的规整精细,但她对这等绘图之事却没甚太大的兴趣。 反而是于青青,倒是让唐世勋感到很是惊讶。 虽说于青青没有绘制地图的基础,但是她对这事竟是颇有天分。 那张只重点标注守军兵力分布的副图,大多都是于青青绘制的。 三人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他们直熬到今日寅时以后,方才将两张图全部绘制完成。 因此直睡到这巳时过半方才醒来。 草草吃过饭食后,唐世勋将主图藏于房内,副图折叠好后纳入怀中。 随后与阿梓和于青青自后门而出,来到了隔壁马尾巷的那处名为‘一号据点’的宅子内。 午时。 唐世勋易容成黑脸汉子后,独自走去了北街的和悦轩。 依旧是二楼的秋字号包厢内。 “老弟啊!” 齐二春亲自给唐世勋斟了杯茶,和气地笑问;“完工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岔开话题问道:“齐二哥,你是打算让人送出城去,还是有人来取?” “呵呵!” 齐二春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他一眼,冷声道:“这等事,老弟何须多问?” 唐世勋的脸上渐渐没了笑意,沉声道:“兹事体大,自然要问清楚!” “哼!” 齐二春的胖脸亦是一沉,寒声道:“你信不过我?”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唐世勋剑眉微皱,低声道:“在下自忖行事谨慎,还是让在下去城外交付妥当些!” 齐二春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他那细眼中划过一丝厉芒,哂笑道:“你是想邀功呢?还是嫌我行事不谨慎?” “邀功?” 唐世勋撇了撇嘴:“这乃是在下的分内之事,交了图,粮便运上去,在下只是担心你那边的人够不够谨慎。” “此事何须你来操心?” 齐二春的神色愈发冷漠,他啜了口茶后寒声道:“我负责城内的细作之事,你亦是我的手下!若是你再这么一意孤行,那批粮,到底还想不想要?” 唐世勋闻言神色一寒,鹰目死死地盯着齐二春,一字一顿地森然道:“图,可以给你!若无粮,鱼死网破!” “你!” 齐二春着实被唐世勋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他旋即脸色一变,强压着火气冷笑道:“此事老弟你放心便是!粮一定到!” “好!” 唐世勋自怀中将那副图拿出来郑重地交给齐二春,并低声道:“粮莫要走芦洪市,直接从小渡口运到望江岭下!” 说罢,他立刻起身,告辞离去。 “我的个乖乖!” 齐二春展开图纸一看,那细眼睛顿时猛地睁大,摇头惊叹。 随后,他将图纸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离开了包厢。 和悦轩斜对面的一间热闹的小茶肆中。 唐世勋坐在靠窗的茶桌默默饮着茶,眼睛则盯着和悦轩的大门。 对于齐二春传递情报的手段,唐世勋是当真不放心。 不多时,一个矮小的男子走进茶肆中,坐在了唐世勋身旁,来者正是岳三水。 岳三水喝了口茶,不着痕迹地低声道:“一个男子自后门出,老财已跟上。” 唐世勋微微颔首, 这时,和悦轩门口走出了一个店小二,这店小二已是换了身行头,神色尚算镇定地往北城门而去。 果然有其他路!唐世勋轻咳了一声,岳三水立刻对蹲在街对面的一个矮小男子使了个眼色。 那人乃是四麻儿,他扮作个市井之徒,摇摇晃晃地起身跟在那店小二身后。 岳三水估摸着时间,又喝了一碗茶后,起身离去。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眼见已有客人陆陆续续进入和悦轩内,唐世勋估摸着该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于是便要起身结账。 这时,一个刚进入和悦轩不久的高个男子,竟是走出了酒楼外。 此人生得颇有正气,身形挺拔,离开酒楼后亦是走向了北城门。 唐世勋不禁眉头微皱,他起身结账后,缓缓跟在这男子的身后。 他的直觉感到,那张图该是在此人身上。 这齐二春当真是多此一举!唐世勋心中不禁暗骂。 若是齐二春让适才那店小二送出城去,或许还更为妥当。 毕竟那店小二能说会道,之前走出酒楼时也算镇定。 然而这个男子太过严肃,且生得如此有正气,也不知待会儿是否会被守门的贼兵看出端倪? 北城门。 中午时的进出百姓少了许多。 唐世勋跟在男子身后不远,只见那男子交了一两银子后,便径自向外走去。 “等等!” 守城的一个贼兵立时让男子站住。 男子肩膀一颤,似乎有些不知该否停下。 那贼兵又说了一句:“喂!那厮,你过来!” 男子转过身来,牙关紧咬,神色开始变得不对劲。 唐世勋暗自叫遭,连忙大声道:“二哥!小弟来了!” 他赶紧挤开身前的几个待要出城的百姓,快步跑到那男子身旁。 随后他又对那贼兵恭敬地笑道:“呵呵!诚爷!小的走慢了几步,这是俺二哥,他帮俺也交了这出城的银子。” 这诚爷乃是个颇为厚道的献贼新兵,据说以前也只是个庄稼汉。 唐世勋猜想他可能是想给那男子找补,因为出城的银子最多也就收个几钱,而男子居然直接给了一两。 若是其他贼兵或许便直接收了,偏偏这男子遇到的是诚爷。 果然,诚爷听了唐世勋的话后,从兜里掂了几钱碎银出来,低声嘟囔道:“这年头谁他娘的都不容易,喏!拿着!” “哟!谢谢诚爷!” 唐世勋连忙双手接过那几钱碎银,又对诚爷一阵奉承。 他一把拉着那男子的袖子,大声说笑着走出了北城门。 男子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他对唐世勋低声道谢,随后便要径直向城外西北边走去。 “且慢!” 唐世勋赶紧拉住男子的衣袖,硬扯着他沿着官道往北走,并低声道:“可是要去西北边二里外的柳树林?” “你!” 男子神色一凛,旋即寒声道:“你是何人!” “莫要如此紧张,放轻松些!” 唐世勋的余光一直观察着周围的进出百姓,耐心地解释:“你这么直接走过去,也没个遮掩,若是被献贼的马兵斥候盘问该如何是好?” 说罢,他拉着男子继续沿官道前行,低声道:“再往前走上三里路,有条岔道通往柳树林之前的村落,那边时有行人,这才妥当!” 男子诧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他已猜到是自己人了,于是沉声道:“兄弟贵姓?在下曹敢!” “幸会。” 唐世勋淡然一笑,低声道:“在下唐世勋!” 两人走在人挤人的官道上,时不时地说笑几句。 直到那岔道口,方才道别。 曹敢深深地看了唐世勋一眼,跟在几个村民身后走入了岔道。 “曹敢!” 唐世勋口中低声念叨了几遍,神色自然地掉转头往城内行去。 第86章 前线归来刘志贵 翌日。 午时过半。 城南,如归客栈。 雅致的小包厢内,唐世勋和唐善智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四道精致的小菜和一碗鱼汤。 唐世勋大口地吃着饭菜,打趣道:“哦?在伍家湾遭劫的八艘江船中,有三艘是唐家的?” 唐善智缓缓地喝了一小口汤,苦笑道:“太猖獗了!也不知是谁胆敢如此犯案,那守将庞大海都因此事而吃了挂落,唐家、李家和张家已是开了五百两银子的悬赏,誓要将那些个贼人给逮住。” “呵呵!”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幽幽道:“看来这所谓的‘心正’,也不算正嘛!” “臭小子!” 唐善智不禁吹胡子瞪眼地笑骂了一句,旋即低声叹道:“谁家都不容易啊!若不向献贼示好,又如何立足?” “嗯,理解。”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笑问道:“除了这三家,还有谁家‘心正’?” 唐善智捻须沉吟片刻,低声道:“周家世代书香,这东安县学的学正周夫子,乃是周家近亲,如今贼人不事学术,而周夫子又极为正派,数次去衙门找那伪知县马仁义理论,惨遭毒打后在家安养,哎!” 说罢,唐善智不禁摇头苦笑,接着道:“又有那刘、杨二家亦是不错,家中嫡系子弟无一人去县衙任职。” “嗯。” 唐世勋夹了片肉在口中咀嚼着,颔首道:“刘家以木材业起家,杨家以矿业起家,手底下都有人手和船队,想来,帮黑土岭那边运木铁等物的,该是这两家。” 旋即他又哂笑道:“不过,帮献贼大营那边运木铁的也是这两家,呵呵!” 唐善智不禁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喝着汤。 这等看似首鼠两端的做法,谁不都是为了自保? 老爷子沉吟了会儿后低声道:“这几日,老夫见这几家有好些个老人时常在这酒楼里的天字号包厢私聚,虽说都不是各家的家主,但听说都是在家族里颇有分量之人。”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又是想合伙做哪等生意?” 唐善智皱眉思索了阵子后,低声道:“具体的倒是不知晓,但老夫昨夜曾借故小解迷了方向,从那天字号包厢旁经过,曾听到了‘粮道’二字!似乎,里边的那些人语气甚是担忧。” “粮道?” 唐世勋的鹰目中不禁划过一丝精芒。 只这两个字,他自然也无法分析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他已是将此二字暗暗记在心里。 未时将至。 唐善智老爷子吃过午饭后,自顾自地走去了那间精致的小茶馆。 唐世勋则独自离去。 马尾巷。 当唐世勋刚回到那处‘一号据点’不久,敲门声响起。 这回的敲门虽也是暗号,但并不是岳三水等人。 他回来了!唐世勋心中一喜。 在阿梓和于青青的诧异神色中,他快步越过天井去开门。 门外,站着风尘仆仆、一身难民打扮的刘志贵。 “兄弟,辛苦了!” 唐世勋关上门后,攀着刘志贵那结实的肩膀走进了正堂。 “刘二哥?” 阿梓和于青青皆神色好奇地看着刘志贵。 她俩之前只听唐世勋提了一嘴:‘志贵另有要事。’ 至于刘志贵究竟去了哪,做了什么事,唐世勋并未多言。 刘志贵坐下后,接过阿梓递来的茶水,又接过于青青递来的肉饼吃食。 他都来不及道谢,已是就着茶水大口吞咽着吃食。 唐世勋面含微笑坐在上首,缓缓地饮着茶。 数日前,他与刘志贵一前一后离开白牙市向县城而来。 不过刘志贵并未入城,而是独自一人继续南行,去完成唐世勋交待给他的任务。 “公子。” 刘志贵用袖子抹了把嘴,神色激动地憨笑道:“昨日在黄沙河关,俺还是第一次看到那等场面啊……” 阿梓手里握着炭条,诧异地抬头看了刘志贵一眼,原来他去了前线!随即她一边听着刘志贵的述说,一边快速地记录着。 于青青虽然没能快速记录,但她亦是拿着炭条将一些关键点记在自己的本子上。 原来,刘志贵那日从白牙市乘驴车到了东安县城的南门外,车夫自是不敢继续南行,因此刘志贵只得独自沿着官道旁的树林向南而去。 好在刘志贵带的吃食足够,且他在夜里尚能辨得方向,因此足足赶了一宿的路,来到了东安县与广西全州的边境地带。 随后他越过几拨献贼的斥候,进入了官道东边的全州庙头镇一带。 由于这一带地处黄沙河关以北,因此早已被献贼肆虐荼毒之。 接下去的两日,刘志贵在山岭树林间昼伏夜出,来到了黄沙河关以外,湘江以东的一处高岭上。 刘志贵亲眼目睹了献贼的血腥残酷的攻关之战。 黄沙河关乃是陆路官道与湘江水路的双重关口,且道路偏窄,因此湘江上的水战比官道上的陆战更为惨烈。 由于刘志贵所处的位子,他清晰地看到了关内与关外的兵力分部。 关内的大明官兵人数处于绝对的劣势,而两边江船都极多,但水关之外的湘江拢共就那么宽,再多的江船也只能压在后方。 而到了前日下午,大明官兵的数艘大型炮船被击沉,官兵大乱,退守水关之下。 与此同时,陆路攻关之献贼少了江上明军船炮的威胁,立即鼓足余勇猛力攻城。 到了黄昏时,大明官兵已是连青壮与后备兵全都押上,才堪堪守住了黄沙河关。 刘志贵看得既血脉偾张又担忧至极,即便他毫不知兵,亦是感到官兵难以支撑。 要知道献贼的船队已压到了水关之下,明军船队难以对陆路关口形成有效支援。 对于次日的攻防战,刘志贵极为担忧。 果然,到了昨日上午,献贼又进攻了。 明军守关的士兵之士气愈发低迷,献贼已是数次攀上关墙。 形势危如累卵。 就在这等危机时刻,远在湘江以东之高岭上的刘志贵,突然听到关内明军放了一阵火炮后,大声欢呼。 刘志贵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顿时惊得头皮发麻。 只见一队数百人的骑兵赶到了黄沙河关,并以密集的队形直冲献贼之攻城大军。 在骑兵之后,是数百身穿少数民族服饰、手拿各种奇怪武器之人,他们虽没甚队形,但快步跑到黄沙河关之后,立即掩杀出关,极其凶悍地与献贼激战。 是广西狼兵! 而守关之将士与青壮等皆士气大振,亦是跟随其后冲出,整个官道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激战怒吼之声。 刘志贵又见那黄沙河关以南的官道上,不计其数的百姓挑着担子,又或是拿着棍棒,纷纷赶向关口。 水关下,由湘江南边驶来了不知凡几的大小兵船,打开水关与献贼船队猛烈交火,火炮声与呐喊声此起彼伏。 至午时,献贼已无力再攻,于关外数里处的营寨中驻守,湘江中的水战亦是结束,献贼船队退守数里。 献贼的第二次攻关之战,宣告失败。 而黄沙河关之上,已是立起了一杆明黄色镶红边的大纛,上边是一个大大的‘杨’字。 ‘砰!’ 唐世勋听到这,忍不住激动地捶了捶椅把手。 他的鹰目中精光闪闪,大喜道:“是广西总兵杨国成!” 要知道这不是平原地带,骑兵可不多。 能养得起数百骑兵的,又姓杨,唐世勋几乎敢肯定就是广西总兵杨国成。 而桀骜不驯的狼兵,若非有广西军政要员的命令,又如何会赶到黄沙河关? 没错!定是广西总兵杨国成亲自率领先锋军到了! 第87章 攻关失败引动荡 “呼!” 阿梓和于青青听完后,亦是大大地舒了口气。 虽然刘志贵说的很质朴,但她们如何听不出那前线双方交战之惨烈? 好在,那广西北部的第一道门玥之关,算是再次守住了。 否则一旦被献贼破关,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刘志贵说完后喝了一大口茶水,憨笑着点头道:“公子,在下虽不知那杨字大旗是哪位将军,但在下以为,那位将军肯定极有经验!” 唐世勋好奇地笑问:“怎么说?” “在下本是想继续在那高岭上看看双方是否还有大战。” 刘志贵无奈地摇头苦笑道:“但就在昨日午时激战过后,一队大明官兵从岭下的水关走了上来,在下担心暴露行藏,因此便赶了回来。” 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之前他在岭上待了两日多,大明官兵都未曾去那视野极佳的江东高岭上。 而那位将军一到了,即刻派兵上岭,这岂不是证明那将军很有经验? 唐世勋微微颔首,眼见刘志贵说完后,那兴奋劲该是过了,脸上满是疲乏之色。 于是他让刘志贵去厢房里歇息,而他则坐在上首陷入了沉思。 按着刘志贵所言,如今的黄沙河关虽依旧有献贼的威胁。 但只要广西军政通力合作,继续增兵黄沙河关。 时间拖的越久,对献贼定然越为不利。 甚至,若是广西的兵力集结到一定的程度,那杨总兵是否会大举反攻? 要知道,自黄沙河关向北直至这东安县城,可没有如黄沙河关那般险要的关隘驻守。 唐世勋虽猜不透官兵会否反攻,但他很肯定,献贼若是迟迟拿不下黄沙河关,必然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尴尬局面。 毕竟,广西的省会便是桂林府,而东安县距离桂林府城太近。 自桂林府城往北的主官道上,只有两处险关,即兴安县的严关,与全州的黄沙河关。 为了防止献贼南侵,守全州,即是守省城,无论广西如今在大明统治下如何糜烂,但基础框架可没有遭到破坏。 因此唐世勋认为,广西的军政要员们只要不是猪脑子,就一定会尽全力死守全州的黄沙河关。 而从刘志贵所陈述的事实来看,也确实如此。 酉时。 岳三水进入了马尾巷的这处‘一号据点’内。 他这一路的魏绍泽和吕兴二人,都给他传出了紧急情报。 首先是在县衙承发司任书办的魏绍泽,由于承发司乃是转呈衙门公文的机要部门,若是按着正常衙门里的程序,司内书吏是不得私自查看公文的。 但承发司的大使王来庆乃是马知县的小舅子,他看到一封加急转呈知县的公文上竟有血迹,忍不住好奇地打开看了,随即拍着桌子破口大骂。 而司内几个书办小吏自然是好奇相询。 王来庆也没隐瞒,竟是将公文内容告诉了几人。 这封紧急公文乃是前线的献贼大营传来,要求马知县继续筹措粮草等物资,五日内送去前线。 魏绍泽等几个小吏顿时也拍着桌子大声抱怨。 这他娘的才刚在整个县城内外搜刮了一遍,好不容易才筹集了上一笔粮草,这才刚过了几日? 随后,王来庆脸色铁青地拿着公文去找马知县。 再说吕兴这边。 吕兴乃是县衙兵房的书办小吏,对于前线战事早已知晓。 而今日上午,急递铺的铺兵接连送来好几份公文。 这兵房的司吏王来贺也是马知县的小舅子,他打开公文一看,顿时吓了一跳,献贼二次攻关失败,且损失颇大。 而兵房收到的公文还有指示,令兵房与守将庞大海一起,在城内外招募三千青壮,五日内带去前线。 另有公文则是转交零陵县的衙门兵房,同样是要求在零陵县那边招募青壮运往前线。 随后岳三水又告诉唐世勋,齐二春的手下在半个时辰前去了丁记杂货铺,抛下‘为了大明’四个字,并说‘今晚亥时柳树巷’。 当岳三水告辞离去不久,岳老财也来了。 他那一路的于威和宋鸿宇亦是有了消息。 宋鸿宇如今在县衙户房任职,今日下午,司吏孙大贵被他表兄马知县叫去了后堂紧急议事,回到户房后,孙大贵脸色铁青地拍桌子大骂。 还要筹措粮草!而孙大贵作为户房司吏,此事自然压在他肩膀上,他心情能好才怪。 激不激起地方豪门望族造反的,孙大贵自然是无所谓。 但这可是冬季,何况前几日才将搜刮出来的粮草运去了前线,再来这么一出,谁家还能有多少余粮? 即便是有,哪个地主还愿意再掏粮出来? 如今这城里城外的粮价已然高得令人发指,再搜刮一轮,何止是民不聊生? 为了筹措新一批的粮草,就连县衙和守城贼营的粮饷都抽走了三成。 如今不仅是衙门里的公差小吏们抱怨,听说连守城贼营里的贼兵们亦是有了抱怨。 岳老财说完后,又说了于威传来的一个事。 数日前在渌埠头南边的伍家湾,唐、李、张等几家的八艘装满粮米食盐等物的江船遭劫之案,庞大海已是给曾有才下了死命令,让曾有才带人亲自去渌埠头一带侦破此案。 此时,于威等捕快已是跟着曾有才,与庞大海的亲弟弟庞大田等一队贼兵,赶去了渌埠头。 待到岳老财离去后不久,四麻儿也来汇报他那一路的情况。 四麻儿和于虎在城里建立了‘汉帮’,并招纳了五十余个难民青壮作为帮众。 而他们手底下之前的十个青壮,自然是各个都升职了。 如今这十个青壮以二人为一组,各带了十来个新加入帮会的帮众。 今日,按着唐世勋的吩咐,帮主于虎和隐姓埋名的薛正,已是带了三十余个手下,招摇过市地去了渌埠头。 四麻儿这个副帮主,则带着二十余人留在城内,他今日也是听到了许多关于献贼在前线打了败仗的各种传闻。 前线之事已是渐渐在城内传开,待到再过两日,恐怕引起的动荡会更大。 而那个极可能是胡老蛮派来打入小狼山寨的青壮梁憨头,则一直被四麻儿带在身边监视。 目前来看,梁憨头并未与齐二春的人联络。 不过,梁憨头招了一个叫梁金银的难民青壮,却是惹起了四麻儿的注意。 据梁憨头说,这梁金银和他有些远亲关系,在城内偶遇,便将之招入了帮会。 但四麻儿感觉那梁金银不像个普通人,此人身材虽算不得高大,但颇为结实,且四麻儿眼尖,他见此人虽沉默寡言,但他总感觉这梁金银有些行伍气息。 唐世勋听罢后,摩挲着下巴问道:“这梁金银之前一直待在城里?” “回公子话。” 四麻儿恭敬地答道:“在下也问过这梁金银,据他说,已是来了城里近一个月的时间。”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低声道:“密切关注这梁憨头和梁金银的动向。” 四麻儿恭声应是,随后告辞离去。 亥时将至。 唐世勋打扮成黑脸汉子,独自向城北的柳树巷行去。 第88章 运兵入城谁敢接 柳树巷中段,齐二春的小宅内。 正堂中,那面容姣好的女子给唐世勋奉上香茗后,默默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唐世勋。 “呵呵!老弟啊!” 齐二春今日的气色很是不错,他笑问:“南边的事儿,你该是知晓了吧?” “嗯,略有所闻。” 唐世勋微微颔首,并故作不屑地说道:“但城内传闻太多,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齐二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揶揄道:“不会吧?你的人,没在衙门里当差?” 旋即他直直地盯着唐世勋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曾有才的得力干将于威,不是你的人?” “呵呵!” 唐世勋淡然一笑,端着盖碗轻啜一口,雾气遮盖了他的双眼,他故作好奇地笑问:“齐二哥为何如此说?” “你呀!” 齐二春伸手指了指唐世勋,胖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随后他低声解释了一番。 原来,问题还是出在化名‘雷老虎’的于虎那浑人。 由于齐二春帮唐世勋租了鸡鸣巷尾的那处宅子,唐世勋便让于虎和青壮们住在那地方。 既然是要明目张胆的建立帮会,唐世勋也不怕让齐二春知晓,而齐二春对此事倒也颇为支持。 昨日傍晚,于虎在西大街的一间酒肆里吃酒,突然看到从街上走过的于威,竟是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大哥’。 于威当时颇为无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于是进来跟于虎等人寒暄了几句。 虽说于虎立刻改口,但恰好在那间酒肆里,有个齐二春的手下也在吃酒,自然看到了这一幕。 当齐二春得知此事后,便让人密切关注于威,当于威等人今日赶去渌埠头时,于虎竟是带着手底下三十余帮众也去了渌埠头。 齐二春虽不知于虎等人去那边所为何事,但他很确定于威跟于虎即便不是兄弟,肯定也很熟络。 再加上前两日挟持曾有才的案子,于威可是与曾有才一同被绑架的。 若说唐世勋不杀曾有才和张二爷等人,尚且可以说是为了大局着想。 但于威那人乃是个精明的捕快,难道不知此事另有隐情?为何唐世勋不将于威杀了以除后患? 当时齐二春自然没想到这些,但听了手下昨日汇报,那雷老虎竟是喊于威大哥,他便渐渐想到了许多。 齐二春以此推断,于威,肯定是唐世勋的人。 “齐二哥果然厉害!小弟佩服!” 唐世勋故作佩服地拱了拱手,口中奉承了一句,旋即笑问道:“哥哥你今日叫小弟来,不会就为了此事吧?” “自然是有紧要之事了。” 齐二春收起了胖脸上的得意之色,沉声道:“下午时,黑土岭那边来了个陈副总兵的亲兵小旗,他带来了陈副总兵的口信,让我们在城里做好准备,以接应入城的精兵!” “嗯?” 唐世勋的鹰目中顿时划过一丝精芒,派精兵入城? 他将盖碗放在一旁茶几上,不动声色地淡然道:“齐二哥,此事为何要知会小弟?之前我与贵军所谈只是城防图,若再有其他事……” “哼!若有其他事,价钱另算对吧?” 齐二春一脸森然地接过话头,冷声道:“此事我早便听董天祥提起过,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他伸出一根胖手指,并低声道:“每一个精兵入城,并由你安顿好,赏二十两!” 唐世勋故作心动地看着齐二春,并立刻追问:“此话当真?” “当真!” 齐二春的细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鄙夷之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唐世勋故作发愁地摩挲着下巴,问道:“他们何时入城?有多少人?” “此事还需等待下文。” 齐二春缓缓把玩着手中的一块玉把件,低声道:“我只是想问问你那边能接下多少,你可莫要以为只是把人送进城来,还有他们的盔甲兵器等,亦需全部送进城!” “这个……” 唐世勋不禁眉头紧锁,双手抱臂陷入了沉思。 如果只是把人带进城里,还不算太难,便是几十上百人,唐世勋也有信心分批送入城。 可是盔甲和兵器等物,一旦被有心人察觉可不是说笑的,掩护官兵入城之人的脑袋必然不保。 他故作苦恼地摇头叹道:“齐二哥,这事的风险太大了啊!一着不慎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这谁敢接?” “谁说不是呢?” 齐二春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他沉吟片刻后,幽幽说道:“看来,兄弟你是嫌这价钱不够啊?”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端着盖碗默默地喝茶。 “那这样!” 齐二春轻轻地拍了拍椅把手,咬牙道:“我估摸着入城精兵人数该不会小于百人,你这边我也不太强求,就接四十个!我给你一千两银子!” 唐世勋心中冷笑,他如何不知齐二春作为城内的细作头子,手里会有大把的银子? 一千两就想要老子帮你接应四十个官兵入城?老子可不是你们的兵,何须冒这险? 莫说兵器,单单是四十个官兵的盔甲,要运进城来都很是麻烦。 何况还有其他官兵也得进城,一旦某一路出了问题,被波及到又如何是好? 齐二春见唐世勋依旧不为所动,胖脸上不禁有了愠怒之色,寒声道:“怎的,还嫌少?” 唐世勋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哂笑道:“齐二哥,在下随便去城里劫一家,所得金银等财物又何止一千两?” ‘砰!’ 齐二春闻言不禁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冷喝道:“都是为了大明,你怎的如此薄情寡义?” “齐二哥!” 唐世勋不禁一声冷笑,沉声道:“口号谁不会喊?但你可知这等掉脑袋的事有多危险?他们是想在贵军攻城之时,在城内夺门吧?” 他不理会齐二春与一旁女子的惊异神色,慢悠悠地说道:“在下可以很确切地告诉你,要将他们运进城,在下定然要做到万无一失!但价钱,太低了!” “你个!” 齐二春气得站起身来,激动地指着唐世勋,便欲破口大骂。 “春哥儿!” 这时,坐在一旁的那位面容姣好的女子突然开口了。 她示意齐二春稍安勿躁,旋即冷冷地看着唐世勋,沉声道:“这位唐公子,你能吃下多少?” “若只是二十人,在下尚能吃得下。” 唐世勋一脸的稳重,摇头淡笑道:“但若是四十人,恐怕有些难办。” 说罢,他不禁好奇地看着这女子。 他只是第二次见这女子,上次来时他还以为她是齐二春的小妾来着。 但此时见她只是一个眼神,齐二春便忍气坐下,不再言语。 可以想见,她应该不是齐二春的小妾,否则怎敢如此说话? 唐世勋甚至感到,似乎,齐二春对这女子还有些畏惧? 第89章 夫人可愿同游之 “唐公子,你请稍等。” 这女子沉吟片刻后,俏盈盈地起身离开了正堂。 不多时,她捧着个精致的木盒回到正堂之中,并走到唐世勋面前将木盒打开。 只见木盒中整齐地码放着十锭金锭,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精致玉佛。 女子沉声道:“四十个精兵安全入城,这一百两黄金和玉佛,奴家双手奉上!当然,还有春哥儿适才所说的六百两银子!” “好!” 唐世勋毫不迟疑地颔首应下。 他不仅是对这价钱感到满意,更是对那木盒中的金锭大感兴趣。 又是王府金锭!这女子怎会有王府金锭? 女子将那木盒盖好放在堂中的大桌上之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唐世勋的余光自然瞥见了齐二春的脸上的肉疼之色,他自是不去理会,咧嘴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 女子闻言不禁淡然一笑,旋即神色端庄地说道:“公子可称我韩夫人。” 她的眸子里仿佛有一层水波在荡漾般。 即便是端然而坐,但那眸子里不时划过的灵动波光,仿似总有着一丝别样的含义。 唐世勋心中暗暗称奇,嗯,看来这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他立刻对这韩夫人拱手见礼,故作好奇地笑问:“见过韩夫人,恐怕这城里细作的主心骨,是夫人你吧?” “哪有甚主心骨之说?” 韩夫人螓首微摇,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适才春哥儿有句话没说错,大家,都是为了大明!” 齐二春在旁听到韩夫人的赞许,胖脸上满是笑意,直感到浑身通泰。 “夫人深明大义,在下佩服。” 唐世勋拱了拱手,自嘲地笑道:“在下只是个想要捞些好处的山贼而已,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哦?只是个山贼而已?” 韩夫人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旋即,她又对齐二春使了个眼色。 齐二春会意,他不禁感到很是失望,但还是很恭敬地起身告辞。 然而当他走至正堂外时,那细眼中不禁划过了一丝深深的妒意。 唐世勋看了眼齐二春的背影,低声笑道:“韩夫人,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似乎他很不开心呐!” “不开心又如何?” 韩夫人毫不在意,她俏盈盈地起身走到唐世勋旁边的椅子坐下,揶揄道:“公子,你这入城的手下,不少啊!” “哦?” 唐世勋心中一凛,故作好奇地笑问:“夫人何出此言?” “如归客栈的那位叫唐善智的老爷子,只是一位自宝庆府而来的难民老者而已。” 韩夫人笑吟吟地睨了他一眼,打趣道:“那如归客栈的价钱可不便宜,但他竟是每日里都住在那儿,且不缺任何用度,除了一位似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公子哥儿去拜访过他几次,他便是在客栈里与各家豪门望族中人攀谈,可是有些奇怪?” “呵呵!”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端着盖碗啜了一口,淡笑道:“夫人好眼力。” “再有那衙门户房的书办宋鸿宇。” 韩夫人又说出了宋鸿宇之名,淡笑道:“他跟那捕快于威走得很近,还都住在一条巷子里,咯咯!总不成他俩只是初识吧?” 唐世勋故作惊诧地看着她,冷笑道:“夫人端的是火眼金睛呐!” 对于宋鸿宇的身份被韩夫人看破,唐世勋倒是有了心理准备。 因为于威和宋鸿宇本就住在一条巷子,于威因着于虎那浑人一嗓子,被齐二春的人察觉,恐怕宋鸿宇也难以隐瞒。 而住在如归客栈的唐善智老爷子被韩夫人看破,倒是让唐世勋感到很是诧异。 看来那如归客栈中,应当有韩夫人的得力手下才对。 当然,唐世勋此时更为疑惑的是,韩夫人应该没有把这两人的身份告诉齐二春,她还刻意将齐二春给支走,这究竟是何意? 韩夫人很满意唐世勋的表情,她淡笑道:“是了,若是奴家所料不差,那裕丰巷旁的枯木巷中,该有公子你的落脚点吧?” 唐世勋的眼中故意流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并端着盖碗啜了一小口。 这个女人还挺精明啊!唐世勋心中冷笑。 他能猜到这女人是如何联想到枯木巷的,应当还是于威的身份被她和齐二春察觉之后。 要知道张宅的两千斤食盐遭窃,在隔壁孙宅发现了一千斤粗盐,而还有四百斤细盐和近六百斤粗盐不知去向。 恐怕韩夫人是推断,于威该是刻意为唐世勋遮掩那近千斤食盐的去向,而那么多食盐一夜之间能运多远?无非就是附近的巷道,而最方便的无疑是枯木巷。 这个于虎可当真是坏事!谁曾想这浑人会突然当街喊于威大哥?且偏偏被齐二春的人听见并留意了下来? 唐世勋心头暗自苦笑,他沉吟片刻后,笑问:“韩夫人,不知你还有何要事?” “倒也算不得甚大事,枯木巷的前段有处宅子住的是卢员外一家,他是个本分的小盐商,公子那批盐便运过去给他吧!价钱定然公道。” 韩夫人婉约一笑,旋即柔声叹道:“哎!如今黑土岭上虽物资尚且够用,但总归得多为他们筹措一些不是?” “呵呵!好说,好说。” 唐世勋微微颔首应下此事,又笑问:“夫人平日里都只待在这处宅子?” “偶尔也会出去闲逛。”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狡黠,打趣道:“莫不如改天,公子陪奴家出去散散心?” “何须改日?”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笑问:“择日不如撞日,不知夫人可愿与在下一同夜游这东安县城之?” “咯咯!” 韩夫人不禁掩嘴轻笑,她看到唐世勋眼中划过一丝挑衅之色,傲然道:“有何不敢?” 唐世勋立刻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夫人可有黑色的衣裳?” “公子稍等。” 韩夫人起身去拿了桌上的木盒后,俏盈盈地走进了房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韩夫人来到了正堂。 只见她竟是换了一套黑色的紧身夜行装,就连面罩与头巾都已戴好。 唐世勋亦是将面罩与头巾戴好,看着她那丰腴的身姿,不禁坏笑道:“身材真不赖!” “哼!”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那眼角含春的模样当真是惹人遐想。 随后,二人走出了正堂。 天井中,两个扮作家仆的魁梧汉子挡住了二人,一个男子施礼道:“夫人,您这是?” “哦,这位公子邀我夜游县城。” 韩夫人淡然一笑,低声道:“不必跟着,晚些时候他自会送我归来。” 说罢,她扭头看了唐世勋一眼,打开了宅门。 “两位兄台放心便是。” 唐世勋对那两个男子拱手告辞,与韩夫人消失在漆黑的柳树巷中。 第90章 林寡妇家有隐情 子时过半。 东大街,土地祠。 唐世勋和韩夫人趴在前殿屋顶上。 他对这女人是愈发感到好奇,之前出来时,他还以为需要陪着她慢慢走,谁知这等飞檐走壁之事,她竟是极为熟练。 韩夫人扭头看着他,揶揄道:“你说的出来逛逛,莫不是就待在这儿发呆?” “发呆?” 唐世勋也扭过头来看着韩夫人,不禁笑问:“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在下这等护花使者在旁,夫人不觉甚有意义?话说回来。” 他凝视着韩夫人的如水双眸,坏笑道:“夫人你这模样当真是耐看。” “油嘴滑舌!” 韩夫人暗唾一声,旋即转头看着外边空无一人的东大街,幽幽叹道:“天下崩乱如斯,奴家可没有公子这等闲情逸致。” “夫人心怀天下,在下佩服。” 唐世勋由衷地赞了一句,旋即自嘲一笑:“在下这等目光短浅的山贼,倒是让夫人笑话了。” “哼!你倒是会藏拙,一个宝庆府的秀才,竟是敢以三人之力混入山寨去惹是生非,偏偏还成了山大王!” 韩夫人白了他一眼,揶揄道:“既然都做了这山大王,偏安一隅如何不成?将山寨里七成的青壮与家眷卖与董把总,加上那山寨里的金银财宝,这个冬季如何不能过?偏偏却要来城里当细作!敢问公子为何会目光短浅至这等地步?” “呵呵!” 唐世勋淡然一笑,心中已是对这女人暗自警惕。 他没想到在齐二春背后还有这么一个女人存在,更没想到这个女人对他如此熟悉,他故作好奇地笑道:“韩夫人,你对在下如此了解,该知在下杀的人不少,但你还敢单独和在下出来,就不怕……” 韩夫人自是听出了他欲言又止的话中之意,哂笑道:“怎的?莫不是你还要把奴家杀了?这对你有何好处?” 她估摸着时间,蹙眉问:“你究竟在这意欲为何?若是不说,奴家便回去歇息了!” “不急。” 唐世勋微微摇头,低声道:“再等等。” 韩夫人若有所思地轻嗯一声,笑问:“奴家有一事不解,为何你会针对张家与陈家?” “针对?” 唐世勋撇了撇嘴否认道:“还真不是针对哪家,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是么?” 韩夫人自是不信,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之色,低声道:“你可知那陈劲真被你害得有多惨?” 唐世勋心有明悟,打趣道:“不是吧?陈劲真是你的人?” 他说这话自非无的放矢,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被害的可不仅仅是张家与陈家而已,文家的文秀才和彭家的彭四爷,同样被曾有才给抓着小辫子狠狠咬了一口。 又如那孙大贵,遭受的无妄之灾又找谁说理去? 为何韩夫人只单单提到陈劲真? 要知道那日整陈劲真时,齐二春可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来,可以想见,陈劲真不是齐二春的人。 唐世勋自然知晓陈劲真如今有多惨。 陈劲真被那伪知县马仁义重重地打了一顿板子后,一脚踢出了衙门。 而陈家也对陈劲真极为憎恶,认为陈家所遭之灾乃是因陈劲真而起。 据说,陈家的老爷子甚至想要将陈劲真的名字从族谱当中删掉。 而岳三水等人已是打探到,陈劲真如今一直待在城南桃花巷中林寡妇的宅子里休养,而芦洪市田秀才的儿子田冬福,竟是去桃花巷找过陈劲真好几次。 岳三水还悄悄跟踪过那田冬福,已是查到此人住在城东的‘八方客栈’,岳三水还说,何大旺也在那间客栈之内。 兴许是因为陈劲真回到城里时日不久便遭到这等祸事,因此还未让何大旺带他们去‘寻宝’? 总之,岳三水说何大旺目前尚算无恙。 因此,唐世勋便让四麻儿手底下的两个帮众扮作商客,住进了八方客栈,密切关注田冬福与何大旺等人的动向。 “哎!” 韩夫人幽幽一叹,苦笑道:“倒也说不上是不是我的人,只是陈劲真有心想为朝廷出力罢了。” ‘啾啾!’ 这时,唐世勋看到一道黑影翻上了土地祠的外墙,他立刻在口中发出几声鼠叫声。 韩夫人眨了眨眸子,原来他是在等人。 来者自然是飞贼丁迁,他脚步轻盈地来到前殿屋顶上,眼见唐世勋身旁还有人,不禁轻咦了一声,轻声笑道:“公子,这位是?” 唐世勋低笑着介绍道:“这是我的姐们,出来见见世面。” 韩夫人闻言忍不住轻轻地拧了拧唐世勋的肩膀,娇嗔道:“奴家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么?” 丁迁的嘴角抽了抽,不是吧?这深更半夜的跑出来打情骂俏? ‘梆梆!’ 这时,打更的更夫从东大街上经过,并敲响了梆子。 丑时已到。 唐世勋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韩夫人,笑道:“姐们,想不想去桃花巷逛逛?” “怎的?” 韩夫人神色淡漠地睨了他一眼,哂笑道:“还想去欺负那陈劲真?” 旋即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古怪之色,沉声问道:“你们可知那林寡妇的宅子另有隐情?而她也并非是陈劲真等人的姘头?” 唐世勋闻言一怔,好奇地问道:“哦?愿闻其详。” 丁迁亦是好奇地看着韩夫人。 “奴家就猜到你们不知此事。” 韩夫人轻轻地哼了一声,低声道:“打爷早在一个多月以前便已悄悄入城,并一直藏在桃花巷中林寡妇的宅子里!” “哦?” 唐世勋眼睛一亮,好奇心愈甚,埠头帮的帮主‘打爷’竟然早就入城了? 如此说来,陈劲真、文秀才和彭四爷去那林寡妇的宅子,真正的原因是与打爷商议何等要事? “不对啊?” 丁迁闻言不禁反驳道:“在下于半个月前还去过那林寡妇的小宅子,里边除了她,就是一个丫鬟和一个老仆而已。” “老仆?” 韩夫人一声冷笑,幽幽说道:“林寡妇的宅子里以前只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厮,何来老仆?” “啊?那老仆难道是!” 丁迁闻言吓得背上冒出了冷汗,心中暗道好险。 若是他那次去盗窃林寡妇家,被那打爷察觉的话,那他岂不是要阴沟里翻船? “这打爷究竟是为何要如此隐藏身份?” 唐世勋不禁暗自揣摩,他扭头看着韩夫人那笃定的眼神,笑问:“打爷可是你的人?” “不是。” 韩夫人毫不迟疑地回答,她沉声道:“但奴家劝你们莫要再去扰那林寡妇的宅子。” 旋即她伸出玉指,指向了南边。 原来如此!唐世勋顿时明白了。 看来那打爷,乃是全州的大明官兵派过来的细作。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渌埠头以南伍家湾的劫船案,难怪李有茂和其表兄许康宁认为,乃是文家、彭家、陈家和埠头帮所为。 那可是八艘大型江船!且船上还有献贼的士兵押送,怎么就被劫了呢? 若无极大的利益,谁敢做这等一旦暴露便有可能满门抄斩的要命劫案? 第91章 关门打狗严查之 “姐们。” 唐世勋故作轻浮地对韩夫人使了个眼色,低声笑道:“那你说,咱们今晚去谁家逛逛?” 韩夫人沉吟片刻,眸子里划过一丝古怪之色,淡然笑道:“去惠泽巷的张家老宅吧!” “又去偷张家?” 丁迁闻言不禁猥琐一笑,这张家的点儿也太背了不是? 唐世勋眼睛定定地看着韩夫人,轻声笑道:“理由?” 韩夫人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于是将她的理由和盘托出。 她说,如今献贼在黄沙河关又败一仗,要求后方继续筹措粮草。 或许献贼正在密锣紧鼓地准备第三次攻关之战,毕竟,时间拖得越久对献贼越为不利。 然而无论是粮食亦或食盐等,短期内要想再凑上一笔,哪个豪门望族还愿意? 这可是冬季,地主家也没多少余粮了不是? 又如盐商,卢员外等正经盐商所存之盐已是不足三成。 而私盐贩子们即便还有存货,估计也不会太多。 韩夫人的手下得知,张家这个最大的私盐贩子共有三个大盐仓,分别在渌埠头、白牙市和县城的张家老宅。 其中渌埠头和白牙市的盐仓已是见底,只剩下张家老宅之内尚有存盐。 韩夫人接着说,她本是打算这两日便派人去洗劫那张家老宅,即便运不走多少盐,也要将盐仓给毁了。 如此一来,献贼大营那边自然会逐渐缺盐,要调盐只能从东边的零陵县逆湘江而上运往献贼大营,这路程可就远上太多了。 “不妥!” 唐世勋听罢,立刻摇头表示反对。 “有何不妥?” 韩夫人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愠怒。 这混蛋竟敢如此坚决地反驳她的想法,她自然感到很是不快。 唐世勋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他问,毁掉盐仓重要,还是运兵入城重要? 此时去毁盐仓,目的太过明显,极有可能引起献贼的警惕。 有心人极有可能会猜到是官兵细作所为,若因此而严加盘查进出百姓,岂非徒增传递情报之难度?那么运兵入城之事自然更为难办。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唐世勋认为,毁盐仓是得不偿失。 韩夫人听罢,不禁看了唐世勋一眼,此人倒是行事稳健。 她仔细思量后,蹙眉问道:“那你以为该去劫谁家?” 唐世勋趴在屋顶上沉吟许久。 就在他想要继续说话时,突然,远处巷道中燃起了大火。 漆黑的夜空顿时被映得通红。 敲锣打鼓声和呐喊吆喝声顿时响起。 唐世勋心中叫糟,他看着那起火的巷子,神色凝重地皱眉道:“那可是惠泽巷?” 丁迁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是惠泽巷,哟!好像张家老宅就在那起火之处啊!” 说罢,他跟唐世勋纷纷看向韩夫人。 韩夫人亦是一脸诧异,她面若寒霜地说道:“莫要如此看着奴家,此事绝非我的人所做!” 旋即,她神色一惊:“难道是打爷?” 这他娘的可当真是帮倒忙!唐世勋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冷哼一声。 眼见那惠泽巷的火势越来越大,而救火的百姓已是从各处赶去。 又有当值的快班与壮班衙役,也从北大街跑向了东大街。 唐世勋几乎敢肯定,接下来的日子里,城内四处城门极有可能会严加盘查进出百姓。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他心念电转,赶紧思索着对策。 “兄弟!” 唐世勋极其郑重地拍了拍丁迁的肩膀,对他叮嘱了一番。 韩夫人见丁迁竟是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险些大声尖叫。 她强压着心头的震骇,焦急地问道:“你莫不是疯了?那周家可是书香门第!为何让他去周家搞事?” “何止周家?”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寒声道:“心向朝廷的唐家和李家等等,我同样要去搞些事!你跟不跟我去?” “你!” 韩夫人的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 然而她再仔细一想也是明白了。 她深吸了口气,冷声道:“你够狠!走!” 二人一同消失于夜色当中…… …… 巳时过半。 天色大亮。 北城门之外,当地百姓、挑着货物的脚夫与商客等等,黑压压一片,将城门之外围得水泄不通。 眼见城门迟迟未开,城墙上的献贼士兵亦是比平日里多了数倍,所有人皆在议论纷纷。 而北城门外的官道两旁,酒楼茶肆等已是爆满。 于老七挤进一间人满为患的茶肆之内,与几个脚夫坐在一桌饮着粗茶。 他心中很是焦急,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向城内的唐世勋汇报。 然而他大清早从白牙市赶来县城之后,已是绕着县城足足转了一圈,但四处城门皆已关闭。 整个茶肆里沸沸扬扬,说的全是关于城内在这一宿发生的事情,有那好事之徒更是在添油加醋地胡侃着。 有说昨晚城东的张家老宅失火,火势波及惠泽巷的大片区域,死于火灾者甚众。 有说城北周家巷亦是失火,那周家可是书香门第,整条周家巷皆毁于火灾,周家不知死了多少亲族。 又有说城南裕丰巷的中后段,占地最大的唐家与李家的两处老宅亦是起了大火,两家损失不知几许,且火势亦波及整个裕丰巷一带。 茶肆中那些个幸灾乐祸的百姓更是笑说,裕丰巷乃是城内公认的富豪之巷,如今看来,自打张宅的食盐遭窃以后,此巷的风水已是被破坏殆尽了。 又有那消息灵通的当地百姓说,在今早寅时前后,马知县带着三班衙役四处救火,又有守城主将庞大海从城西门外的兵营中调了数百贼兵入城协助。 然而让马知县和庞大海始料未及的是,县衙和城西监狱也同时失火,关押在监狱中的上百个义民,还有好些个江洋大盗全跑了。 这倒好,那些个江洋大盗更是趁火打劫,其中还有个在道上甚是出名的纵火犯,也加入了放火的行列。 因此这一宿,整个县城里当真是鸡飞狗跳,忙乱至极。 也正因为监狱里的囚犯全跑了,再加上城内东、南、北三区都有纵火犯,庞大海和马知县已是猜到,这定然是有人在幕后操纵。 难道是黑土岭过来的细作?或是当地帮会在声东击西,为了将监狱里的自己人给救出来?又或是地方豪门望族之间的恩怨,才搞了这么大一出? 庞大海和马知县当真是忙得焦头烂额,因此,庞大海直接派兵封闭四处城门,打算来个关门打狗严查之。 不过如今城内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城北门外的于老七和不计其数的百姓们自然是不得而知。 “这可如何是好!” 于老七剥了两颗花生扔进嘴里咀嚼着,那憨实的脸上已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焦躁之色。 他并非是担忧唐世勋等人会否出现意外而焦虑,而是想到山寨里出现的紧急情况,而这消息宋夫子已是遣严宽亲自来传递给了他,偏偏他现在又没法将消息传进城。 对于性子憨实的于老七而言,这等不得门而入的窘况,着实太过煎熬。 第92章 群龙无首擅决定 未时。 骄阳似火。 突然,茶肆外的百姓们大声吼道:“城门开了!” 北城门外顿时一片喧哗。 百姓们都踮着脚看向缓缓开启的城门。 只见一大队的贼兵自城门而出,神情严肃地拿着刀枪站成两排。 又有守门的诚爷等人已是站在了城门之下。 城门虽开,但城内北大街上并无一人出城。 同样的,城外虽满是想要入城的百姓,但竟无一人敢先进去。 渐渐的,百姓中已是连喧哗声都开始低了下去。 看着那两排贼兵,站在最前面的百姓们不自禁地咽着唾沫,脸上满是畏惧之色。 这时,一个面色发沉的精瘦男子走出了城门。 许多百姓看到这男子,连忙恭敬地称他‘伍爷’。 此人名叫伍向金,乃是北城门的守官。 他大声地告诉百姓们,昨个这一宿城内发生了很大的乱子,目前已抓住了好些个纵火犯和趁火打劫的帮会中人,如今全都被枭首示众,并挂在北大街的衙门之外。 如今秩序已经恢复,大可进出县城。 得了这番保证,百姓们顿时都窃窃私语,有那与伍向金颇为熟络的商人,已是交了银子率先入城。 有人带头,北城门开始热闹起来。 于老七用衣袖擦拭着额上的汗渍,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起身离开茶肆,随着人群往城内行去。 看着北大街衙门外那一长排的首级,百姓们纷纷驻足议论,有那识字的已是在念着墙壁上的公告。 原来这些被枭首示众的人,有昨夜从监狱中逃出的诸多囚犯,也有跟风放火的地痞无赖等。 还有昨日在城东惠泽巷中纵火的两个主谋亦是被抓,许多百姓都认得这两人,他们乃是埠头帮的帮众。 百姓们顿时在旁窃窃私语,有那与埠头帮相熟的已是悄悄低着脑袋消失于人群当中。 于老七并不识字,他听了会儿后,见跟唐世勋等人无关,于是便径自离去。 穿过十字街口后,于老七来到了东街的马尾巷中。 按着唐世勋所教给他的暗号,敲开了‘一号据点’的宅门。 开门的是刘志贵。 他昨晚总算是踏实的睡了一宿,未曾想今日一起来才知城里发生了如此多的事。 正堂中,阿梓、于青青和岳家三兄弟皆是神情凝重的模样。 众人看到于老七,顿时猜想该是山寨那边有何消息过来了。 于老七疑惑地问道:“公子呢?” “哎!” 众人皆是一声叹息。 阿梓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于老七,公子如今不知在哪,你有何事不妨直说吧!” 她今日一直未见唐世勋归来,于是立刻让于青青去丁记杂货铺相问。 那丁迁很是疑惑地告诉于青青,他这一晚是跟唐世勋分开行动的,与唐世勋在一起的,是一位女子。 至于唐世勋和那位女子去哪了,丁迁表示不清楚。 就在于青青不知如何是好时,四麻儿恰好经过丁记杂货铺,他一听公子不见了,不禁也开始担忧。 毕竟这一宿死的人可不少。 随后四麻儿让于青青先回马尾巷,而他则联系了他的两位堂兄岳三水和岳老财,三人又在城里分头寻找。 就连他们在枯木巷中的那处‘仓库’也去找了,但都没有发现唐世勋的踪影。 “这……” 于老七不禁抠了抠后脑勺,瓮声瓮气地嘟囔道:“公子交待过的,有事只能向他汇报。” 这个不知轻重的憨货!阿梓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愠怒。 “老七。” 于青青幽幽一叹,对她的这位堂弟开导道:“如今公子不知去向,你从城外过来应当是有要事,在座的都对公子忠心耿耿,你便直说吧!” 听到这话,岳家三兄弟和刘志贵都感到心情很是舒坦。 “好吧!” 于老七咬了咬牙,将他得到的山寨里的消息娓娓道来。 昨日夜里,宋铨之的义子严宽亲自赶到了白牙市,说了一好一坏两件事情。 好事是官兵答应给的粮食,已是运了两批上去,算来已是给了一半的粮食。 负责押运的是胡老蛮,他跟宋铨之保证,接下来的几日之内,会将剩下的一半给补齐。 而山寨里最后一批要从军的难民青壮亦是跟着胡老蛮离去了。 众人听罢,顿时都松了一口气,能够有一半的粮草运上山,至少他们的家人是不会饿肚子了。 于老七接着说另一件坏事。 原二当家熊爷的长子熊成,还有熊爷的得力手下锦鸡,从山寨里逃跑了。 严宽叮嘱于老七,一定要将此事告诉公子。 “熊成和锦鸡……” 阿梓默默地将此事记在本子上,她不禁感到很是疑惑。 即便这两人跑了又如何?为何宋铨之要让严宽亲自赶到白牙市去告知此事? 堂内众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熊成和锦鸡一直被关在山寨里,两人可不知道他们来城里当细作之事。 跑了便跑了呗,何须如此郑重地告诉公子? 于老七说完后,率先告辞离去。 虽然他很想帮忙一起去寻找公子,但阿梓说,也不知公子是否有出城,万一去了白牙市呢? 因此她让于老七先行出城回白牙市待命。 “四麻儿。” 阿梓看着本子沉吟了会儿后,开始吩咐道:“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即刻赶去渌埠头,让他们将这一宿城里的事全都告诉薛正。” 四麻儿点头应下此事。 对于阿梓的吩咐,四麻儿虽心有不快,但他也清楚公子最器重的就是阿梓,因此他转身告辞离去。 阿梓不管众人有何心思。 如今公子不在,大家就是群龙无首的局面,她认为自己需要出头来挑起这个担子。 虽然她对唐世勋的诸多计划也不是完全了解,但至少在座的人里边,她是知晓最多的一个。 她接着吩咐岳三水和岳老财,让他们这两路继续在城里寻找公子的下落,同时密切关注那和悦轩的齐二春。 待到岳家三兄弟都已离去后,堂内只剩阿梓、于青青和刘志贵三人。 “刘二哥。” 阿梓神色凝重地看着刘志贵,问道:“公子可有继续交待你接下去如何行事?” 刘志贵毫不迟疑地摇头道:“还未告知。” “嗯。” 阿梓螓首微点,她又沉吟了许久,吩咐道:“青青,你去将公子那张南边黄沙河一带的地形草图拿来。” 于青青轻嗯了一身,起身去唐世勋的厢房内翻找了会儿,将草图拿到了堂中。 “刘二哥。” 阿梓将地图摊开后,沉声道:“你之前都是在黄沙河关以外的湘江东岸活动,若是奴家所料不差,公子应当希望你再去一趟,将这片区域也查探一番!” 说罢,她伸出玉指,在湘江和官道以西的大片区域虚画了一圈。 那一片是越城岭的边缘地带,有全州的大西江镇和文桥镇,这两镇亦是在黄沙河关以外,已是遭到献贼的肆虐破坏。 而这两镇的北部都与东安县接壤。 刘志贵眉头紧锁,不知是否该接下此事。 阿梓让于青青拿了五十两银子和许多干粮给刘志贵,沉声道:“刘二哥,你且相信奴家,公子定然是要让你将黄沙河关以外的区域都查探一遍!若公子并非此意,奴家便担下此责!事不宜迟,你且出发吧!” “好!” 刘志贵也不再迟疑,接过银子和干粮后,与二女抱拳施礼,告辞离去。 于青青看着阿梓那指挥若定的模样,心中很是佩服。 她深知,若是换做她,可不敢帮公子如此擅做决定。 第93章 接连犯错闯大祸 戌时。 马尾巷的一号据点内,正堂里灯火通明。 阿梓、于青青和四麻儿坐在堂中。 四麻儿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他已是被阿梓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偏偏他还没理由还嘴,心里既憋屈又懊恼。 在中午时,阿梓便吩咐四麻儿遣两个忠心的弟兄去渌埠头,将昨个夜里的事告诉薛正。 四麻儿也知事情紧急,便赶紧去办了。 随后,四麻儿与他的堂兄岳三水和岳老财碰了头,但还是没找到公子。 虽说岳三水和岳老财都比四麻儿先进城,但他俩都是单独行动,并没有发展其他下线。 但四麻儿有人不是? 且四麻儿曾无意间听丁迁提了一嘴,说城北柳树巷的中段有处宅子,乃是齐二春的秘密据点。 于是,四麻儿让两个汉帮的弟兄去盯着和悦轩,又派了两个帮众去柳树巷的中段盯梢,即韩夫人的那处宅子。 谁曾想到了酉时,四麻儿派去柳树巷中的一个帮众竟是消失了。 没错,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四麻儿自然发现那柳树巷中段的宅子有问题,他暗忖,难道公子也被抓去了这宅子里边? 按理来说出现这等情况,他应当回马尾巷来向阿梓汇报情况,再派人继续盯着或是自己亲自去盯。 可他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是带了五个帮众去敲门。 当他们六人敲开门后,一个家仆笑脸嘻嘻地引他们进去,结果那门里边竟是站着八个精壮的汉子,直接给四麻儿等人来了个关门打狗。 好在那五个跟四麻儿进去的弟兄尚算讲义气,硬是帮他挤出了条‘生路’,让四麻儿赶紧去搬救兵。 结果四麻儿又犯了个错误。 四麻儿知道捕头曾有才和于威等人已是被马知县紧急调回了城里,因此他赶紧去找于威,并悄悄说了此事。 于威一听,这还得了?他和曾有才如今可是铁哥们,于是将此事模棱两可地告诉了曾有才。 曾有才二话不说,带着手底下的十来个捕快,大声吆喝着便去将柳树巷的那处宅子给围了。 兴许是那宅子里的汉子们不愿惹事还是怎的,当曾有才和于威等人破门而入时,那宅子里只有六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汉帮弟兄,其他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而且很明显是从宅子的后门跑了。 人虽跑了,但这宅子不得搜一搜? 四麻儿和那些个帮众们自然是蹲坐在宅子外等候。 好在于威留了个心眼,他悄悄对曾有才说,这宅子一看就很是不错,兴许里边会有不少宝贝? 曾有才深以为然,于是他让捕快们守住宅子大门和后门,他和于威则进入各间房中逐一搜索。 这一搜,那可当真是让曾有才和于威既震惊又忐忑。 他俩从那韩夫人的闺房中,竟是搜出了三两百黄金,还有好些个精致的玉器珠宝。 让曾有才眼皮子直跳的是,他一见这些金锭和玉器上的印记,立刻就想到了他那晚被绑架之事。 是王府里的宝贝!此处乃是大明官兵的细作的窝点!曾有才既兴奋又害怕。 于威也很是懊恼,这事闹的,岂非是自己人把自己人的老窝给端了? 而他更是从韩夫人的房中搜出了两封信,好在那曾有才一直盯着那些个黄白之物,倒是没注意于威将那两封信给悄悄藏在了身上。 之后,曾有才很是大方地给了于威一块金锭,并带着一众捕快去吃酒了。 此事,曾有才自然不敢向外透露,他还再三叮嘱于威莫要胡说。 至于四麻儿等七人,则是被曾有才好言劝慰了几句后,就全给轰走了。 而于威趁机将那两封信塞给了四麻儿,让他赶紧将此处情况告诉阿梓。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四麻儿知道自己接连犯错,已是闯了大祸。 他连忙跑来马尾巷这处一号据点,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梓。 “韩夫人!” 阿梓仔细地看着那两封信的内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于青青蹙眉看着阿梓,她不明白阿梓为什么会露出如此怨恨的神色来。 四麻儿依旧低垂着脑袋,他委屈地低声道:“阿梓姑娘,你说如今该如何是好?在下当时真以为公子被齐二春的人给绑了。” “蠢货!” 阿梓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她当然明白这四麻儿是对她不服气,想着自己去将公子找到而已。 她收敛心神仔细思索了阵子后,沉声吩咐道:“你且回去吧!明日继续寻找公子,午时过来汇报!还有,你让鸡鸣巷的丁迁等人和你那帮弟兄们小心一些,以防齐二春也对咱们的人来上一手。” “是是是!” 四麻儿如蒙大赦,他忙不迭地点头,赶紧告辞离去。 于青青送走四麻儿后,锁好门回到正堂。 她蹙眉叹道:“那柳树巷的宅子可是齐二春的据点,却被咱们这么破坏了,若是公子知晓……哎!” “哼!不必唉声叹气。” 阿梓面若寒霜地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破坏了便破坏了,没有他们那些绊脚石,咱们活得更安全!你去开那边的门吧!” 说罢,阿梓将她的本子收好,起身走去后门。 按着唐世勋之前的吩咐,这马尾巷背后的马蹄巷那处宅子,大门只有于青青有钥匙。 到了夜里,于青青要将马尾巷这处一号据点的前后门锁上,再绕到马蹄巷去开那边的‘二号据点’的大门,进去以后她再打开后门。 而唐世勋和阿梓会在后门外的阴沟旁等着于青青开后门。 如此虽然麻烦,但却更为安全。 于青青默默地看了眼已经走出一号据点后门的阿梓,随后她按着以往的步骤,锁好一号据点,再绕到马蹄巷去打开二号据点的大门。 然而当她打开后门时,不禁神色一变。 阿梓不见了!于青青吓得俏脸惨白。 只见后门的阴沟上哪还有阿梓的身影? 于青青都快急哭了,这可如何是好? 早在白牙市的时候,唐世勋就已郑重地对于青青吩咐过,一定要盯住阿梓。 虽然当时于青青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始终记得唐世勋的这番嘱咐。 今日唐世勋一直没个踪影,于青青那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谁曾想,阿梓竟也趁着这个当口消失不见了? 这恶毒的女人怎可如此忘恩负义!更何况她女儿还在山寨里,难道她竟是不要了? 于青青已是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 然而,她此时也没个商量主意的人,这大夜晚的她又能去找谁? 即便是她亲大哥于威住在何处,她也不知晓。 我这岂非有负公子所托?于青青心中慌乱不已,她忙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将二号据点的后门关好。 希望,公子夜里能回来吧!于青青就那么蹲坐在后门里边,抱着头默默祈祷着。 第94章 公子当真坏得很 子时过半。 夜深人静。 ‘咚!咚咚……’ 马蹄巷‘二号据点’的后门突然响起了暗号敲门声。 “啊!” 于青青一声低呼,她本是蹲坐在门后睡着了,听到敲门声后立刻惊醒。 这个暗号,只有她和唐世勋、阿梓知晓。 于青青猛地站起身子来,立刻将后门的门闩抽开。 兴许是站起来太急了些,她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一道白色的高大身影闪进门内,来者正是唐世勋,他立刻将门闩重新插好。 门内漆黑一片,他感到身旁的女子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又听到她似乎想要说话。 唐世勋不知是阿梓还是于青青,但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左手从背后搂住她,右手则赶紧捂住她的柔唇,并在她耳畔低声道:“莫要出声!” 于青青感到唐世勋的左手紧紧搂住她的腹部,再听着他在她耳畔的说话声,浑身没来由地一个激灵,身子不禁变得僵硬。 公子回来了自然是好事,可是,他为何要如此轻薄于我?感受到耳畔那灼热的鼻息,于青青感到自己的心肝儿一阵狂颤。 她心中既羞且恼,很想赶紧挣脱,可是公子的语气很是严肃,她又有些不敢。 “别扭!” 唐世勋已是知道被他抱住的是于青青,虽然他这么做很不合礼数,但他此时哪能让她乱动? 他只能继续捂住她的柔唇,并在她耳畔沉声道:“再等等!”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靠在门背后。 这公子可当真是坏得很!于青青心慌意乱,她何曾有过这等经历? 那耳畔未曾停歇过的炙热鼻息,着实要命得紧。 这时,她突然听到后门外的阴沟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有人? 于青青的瞳孔不禁放大,她已是明白唐世勋为何要如此‘轻薄’她了。 唐世勋自然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 果然有尾巴!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昨个夜里他跟丁迁分头行动后,他便带着韩夫人去周家巷和裕丰巷放火。 随后他又灵光一闪,与韩夫人商议,既然要搞事,那就再搞大一些。 他发现马知县已是带着三班衙役四处去救火,于是他带着韩夫人直接去县衙里也放了一把大火。 再之后,眼见城西监狱外边的一队献贼士兵也被抓去救火,他俩又跑去劫狱。 一切本是很顺利,谁知就在他俩要离开监狱时,两个穷凶恶极的囚犯竟是抓住了韩夫人的手臂。 就在韩夫人挣扎之时,其中一个囚犯竟是摘掉了她的黑色面巾。 顿时,两个囚犯的眼中满是淫邪之色,便欲对韩夫人施暴。 当时唐世勋已是跑到了监狱的围墙边,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猥琐的大笑。 扭头一看,唐世勋是又惊又怒,无奈,他只好跑回去与那两个囚犯一番恶斗,在其他囚犯赶来前,险之又险地救走了衣衫不整的韩夫人。 韩夫人的神色虽尚算镇定,可是心头已然慌乱至极。 也不知那两个抓住她的囚犯是否会些擒拿之法,又或是她之前太过挣扎的缘故,她的右手臂脱臼了。 唐世勋只好背着她从监狱大门跑出去。 而当时有监狱的禁子跑去城守署报告了劫狱之事,一队献贼士兵已是赶了过来。 且这队士兵恰巧撞见了唐世勋与韩夫人。 唐世勋立刻往反方向逃跑,结果,韩夫人的背上被一个速度极快的贼兵给劈了一刀。 好在当时情况极为混乱,监狱里跑出的囚犯越来越多。 而那队贼兵只有十余人,自然不敢分散行事,只能在监狱门口抱团与囚犯们打斗。 逃出生天后,韩夫人已是疼得俏脸惨白。 唐世勋虽依旧镇定,但他发现城里到处都是人。 柳树巷去不得,枯木巷去不得,鸡鸣巷也去不得,而马尾巷的一号据点唐世勋又不便告诉韩夫人。 最后还是韩夫人担心自己就这么香消玉殒了,极为无奈地让唐世勋带她去了飞花巷。 那飞花巷在城南,巷口就是城内最大的青楼紫溪楼。 没想到韩夫人在那飞花巷中竟是还有一处秘密据点。 那处宅子里有韩夫人的四个忠心的手下。 眼见唐世勋带着韩夫人进去,而韩夫人还受了重伤,那四个汉子也很是担忧。 好在唐世勋够果断,他让那四人赶紧去烧水和找金疮药,而他则背着韩夫人进入了东厢房。 随后,他让韩夫人坐在凳子上,并麻利地用匕首将她的夜行衣全部割开。 这韩夫人虽是风情万种,但她何曾当真被谁如此‘非礼’过? 唐世勋可没在意韩夫人的婀娜身段,他严肃地说这等时候还要讲甚礼数? 韩夫人既恼羞又无奈,又听到手下的敲门声,只好让唐世勋去将热水和药物等拿进房内,任他施为。 好在唐世勋懂得急救,他为不着寸缕的韩夫人处理伤口后,又为她将脱臼的右手臂接上。 随后他也不顾韩夫人恼羞成怒的模样,把她给抱去床上趴着歇息。 韩夫人着实疼得不行,不一会儿已是昏睡过去。 其实当这些事处理好之后,唐世勋便要离去的。 但门外却有韩夫人手底下的四个忠心汉子,四人神色不善地挡住他的去路。 理由很简单,没有夫人的应允,唐世勋不能走。 唐世勋这个气啊!但他也没法硬闯出去。 就这四个大汉的身板,一看就是行伍出身,这面对面的如何打得过?双拳难敌四手不是? 无奈,唐世勋只好也待在了东厢房内。 他忙活了一宿,自然很是困乏,于是他也不管不顾了,直接躺在韩夫人身旁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唐世勋才醒来。 而那韩夫人已是醒了许久,但她背上伤势严重没法起身,只能是趴在床上,并面含怒意地扭头看着睡在她身旁的唐世勋。 唐世勋很疑惑,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救出来,也没一句感谢,怎的还如此看我? 随即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嗯,这睡着了后似乎一直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还别说,那手感是当真上佳。 眼见唐世勋醒了后还如此无礼,韩夫人不禁恼羞成怒,忍不住开口大骂唐世勋无耻。 唐世勋可不是个甚正人君子,何况他对这韩夫人的背景极为好奇,又对这精明的女人很是防备,因此便耍起了无赖。 两人就那么在床上一个劲地拌着嘴。 吵得饿了,又让外边四个汉子准备好的粥汤等物拿进来享用。 这是一个颇为惬意而有趣的下午。 然而到了戌时,一个男子来到那飞花巷的宅子后,情况变了。 这男子乃是韩夫人在柳树巷的那处宅子里的家仆,他说曾有才和于威等人将那宅子给围了。 虽然人都跑了,可是韩夫人房中的金银细软等物全都不见了。 韩夫人气得面若寒霜,她质问,于威为何要如此行事? 唐世勋也很是诧异,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搞到这等地步? 第95章 阿梓消失是为何 想到这儿,唐世勋听到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于青青亦是听到了,她感到自己的俏脸已是滚烫,不禁想要挣脱唐世勋的怀抱。 “别动!” 唐世勋依旧捂住她的柔唇,并在她耳畔沉声道:“再等等!” 这登徒子!于青青既羞且恼。 她直感到自己的心已是提到了嗓子眼,同时,心中的负罪感与羞耻感亦是愈发强烈。 突然,后门外的阴沟上又是一个脚步声响起。 而这一次来的人心思更为细腻,似乎在逐家地摸索着后门,或许是在查探是否刻有暗号? 果然不止一个尾巴!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鹰目中满是阴冷之色。 好在他并未在这一号和二号据点的后门留下任何印记。 脚步声愈近,唐世勋只得继续搂着于青青靠在门背后。 旋即他又继续回想着在那飞花巷中的经历。 当柳树巷的家仆去向韩夫人汇报宅子被围之事后,那家仆眼神怨恨地看着唐世勋,他说此事定是唐世勋指使的。 好在唐世勋和韩夫人都很冷静。 于是韩夫人派了两个手下出去打听情况,却见那柳树巷的宅子竟是没有被封,且外边一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是在宅子里埋伏了献贼? 韩夫人等人自然是惊疑不定。 虽然那处宅子并非齐二春的住所,但若是齐二春去找她,岂非自投罗网? 而唐世勋却感到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他知道曾捕头认得王府的金锭,而韩夫人那儿也有。 若金锭被曾有才拿到,那他可不一定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当然,唐世勋并未将此事告诉韩夫人,而是故作高深又极其肯定地说,柳树巷的那处宅子还未完全暴露。 韩夫人自然不信,她不停追问,唐世勋则找了别的理由搪塞。 他的理由倒也有根据,曾有才向他透露了献贼兵营的布局,就算明知柳树巷的那处宅子是官兵细作的据点,恐怕也不敢说给庞大海知晓。 到了亥时以后,韩夫人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再次回来确定,柳树巷的宅子该是没有暴露,宅子内空无一人。 虽说实情如此,但韩夫人亦是极为警惕之人,她知道柳树巷的宅子不能再继续住了。 但也不知韩夫人是怎么想的,她竟是当着手下和唐世勋的面,重新安排了一处与齐二春接头的地点。 待到几个手下出去之后,韩夫人告诉唐世勋,若是有甚要事便来这飞花巷中找她汇报。 当时唐世勋已是明白了,韩夫人是打算在城内把他和齐二春分为两条线。 至于韩夫人究竟有几条线,唐世勋可不清楚,不过他也有个很深的疑惑。 记得小雪那日,唐世勋将城防图的副本拿去交给齐二春时,他很确定,当时韩夫人不在和悦轩之内。 而之后城防图传递出城,应该也跟韩夫人无关。 那么可以想见,齐二春该是与黑土岭那边直接联络的。 既然如此,齐二春为何又要听韩夫人的话呢?这两人究竟是怎样的上下级关系? 唐世勋将他的疑惑道出,他清楚地记得,当时韩夫人的神情很是诡异。 韩夫人并未告诉唐世勋实情,而是很隐晦地说:‘有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既然她都这样说了,唐世勋自然不好继续追根问底。 毕竟他如今接触的大明官兵可不多,官兵体系内的那些个复杂关系他自然无从得知。 两人又聊了许多事,到了子时,韩夫人终于同意唐世勋离去了。 不过她有要求,她让唐世勋换上了房内的一套白色的直裰。 这直裰为斜领大袖的长衫,背后有条长直的中缝,乃是文士常穿的一种长衫。 同时,韩夫人还要求唐世勋把脸上的易容擦去。 唐世勋着实很无奈,他都一整天没回一号据点了,也不知手下的人都怎样了? 因此,他只好照做。 到了子时后,唐世勋穿着那身白色襕衫离开了飞花巷的那处宅子。 这大夜晚的穿白衫,是生怕别人看不到他?当时他心中很是郁闷。 但刚走出宅子不久,就感到有人在背后跟踪他。 他自然理解韩夫人的心思,于是故作自然地快步穿街过巷。 而他也留了个心眼,并未直接去马尾巷,而是突然闪进了马蹄巷中,并快速由一条过道进入后门的这条阴沟。 好在于青青开门尚算及时。 这时,后门之外的第二个脚步声远去。 唐世勋感到怀中的于青青愈发变得有些异样, 他低声道:“青青,走吧,去厢房里说话,阿梓可是睡了?” 说罢,他轻轻地放开捂住她柔唇的右手。 未免她太过尴尬,他又故意用左手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腹,打趣道:“不是说吃肉已经吃腻味了吗?怎的有些小胖了?嘿嘿!” “你!” 于青青气得咬牙切齿。 他可是嫌我胖?我很胖吗?于青青心中一阵暗恼。 当然,她的直觉告诉她,唐世勋这话是在开玩笑。 两人悄然走至正堂,为防万一,于青青有些羞涩地拉着唐世勋进入她的卧房中。 她点上蜡烛后,眼见唐世勋竟是恢复了本来面貌,还穿着文士衫,她不禁眼睛一亮,好得体的衣裳。 嗯,再配上公子这剑眉鹰目的英气模样,当真很是耐看。 旋即于青青又想到适才在那后门的羞人之事,她的俏脸不禁滚烫。 然而,再想到公子虽回来,阿梓却又消失不见了,于青青的心头顿时满是担忧。 是啊!怎的把正事给忘了!她忙撇开心中杂念,很是惭愧地低声道:“公子,对不起,阿梓她,不见了!” 看到唐世勋鹰目中的寒芒,她赶紧将阿梓消失的事情如实相告。 唐世勋剑眉紧锁,坐在桌旁久久地沉吟不语。 这可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虽然他让于青青盯着阿梓,但这只是稍微防着阿梓而已,他很清楚阿梓也明白这一点,但她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情绪来。 其实,唐世勋最大的意图是想把忠心的于青青也培养起来,因此才让她来城里,并让她跟着阿梓多学习。 而阿梓虽然在教导于青青的时候很是苛责,但于青青着实在快速进步着。 但阿梓这大夜晚的无故消失,究竟是为了什么?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让于青青将这一日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于青青捋了捋思绪后,事无巨细地全部说了一遍。 “哦?” 唐世勋眉头微皱,沉声道:“阿梓说‘没有他们那些绊脚石,咱们活得更安全’?” 而且于青青还提到,当阿梓看了于威交上来的两封信之后,阿梓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念出‘韩夫人’这三个字。 这又是为何? 难道阿梓竟是认识韩夫人? 她俩又为何会认识? 饶是唐世勋脑子转得再快,对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这娘们大夜晚的会去哪?莫不是当真逃跑了? 第96章 自作主张该被打 “公子。” 于青青的神色很是担忧,她蹙眉道:“阿梓如此离去,那这两处宅子……” 唐世勋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摇首道:“不必担心,她若真有坏心思,此刻你我还能安然无恙?” 随即,他将自己的猜想告诉了于青青。 从阿梓昨个一整天的细节来看,她应当不是想要背叛唐世勋。 首先是阿梓愿意为他分忧,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她敢于挑担子和承担责任。 且她对刘志贵的吩咐,正是唐世勋所要安排的。 若是阿梓要背叛,为何要如此为他和这整个情报网考虑? 再有便是,阿梓的突然离去毫无征兆,不知她是突发奇想还是早有预谋。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阿梓认为齐二春或韩夫人是‘绊脚石’。 难道她要用怎样的方式来‘清理’这些障碍? 于青青听罢,也觉得很有道理,她满怀期冀地问:“公子,那阿梓还会回来么?” “或许吧。” 唐世勋很是洒脱地耸了耸肩,淡然笑道:“虽然阿梓的身份背景我一直都没看透,不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 他虽面上平静,心中却很是复杂。 当他和这十个‘学员’还未下山以前,曾给了他们一道考题,唯有阿梓的答案让他最为惊艳。 难道,真是强扭的瓜不甜? “公子。” 于青青深吸了口气,很是郑重地说道:“若是阿梓这妖女当真回来了,奴家以为,您还是赶紧把她收了吧!” “呃?” 唐世勋闻言一愣。 收了?他旋即恍然,失笑道:“为何如此说?” 于青青的脸上毫无笑意,她沉声道:“公子,奴家可不是开玩笑,这阿梓恐怕不是一般人,而且她知晓您如此多的秘密,若是不收了她,如何能安心?” “嗯,你这话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唐世勋淡然一笑,随即反问道:“你仔细想想,若是我把你收了,你能心甘情愿?” “啊?” 于青青的俏脸顿时划过一抹嫣红,她娇嗔道:“这,这怎的能一样?奴家,奴家可是有夫之妇!” “没错。” 唐世勋微微颔首,淡然道:“谁又知晓她是否也有相公?我唐世勋虽不是甚道学先生,但也不会去做那等让人不心甘情愿的事!好了,你先歇息吧!”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于青青一眼,起身离去。 他站在天井中负手而立,仰首望着漆黑的夜空。 如今这城内的局势愈发难以预料,也不知,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至于那于老七来汇报的,说熊成和锦鸡两人居然从山寨里逃跑了之事,唐世勋倒是难以顾及。 不过官兵那边到如今也只运了一半的粮食上山,这事他就必须要抽空去找齐二春掰扯掰扯了。 当然,以那齐二春的为人,恐怕会以柳树巷的据点遭到于威等人破坏为由,借机为难唐世勋。 这事也是让唐世勋暗暗挠头,若齐二春向上边汇报此事,剩下那一半粮食恐怕会有其他变数。 已经寅时了。 唐世勋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回房换了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出来。 他打算出去找岳家三兄弟,告诉三人不必再寻找他,否则也不知这三人天亮以后,又会为了找他而搞出甚别的幺蛾子来。 走到后门,就在他要开门时,他听到门外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怎的还有人?唐世勋心中暗惊,连忙屏息静气靠在门后。 ‘咚!咚咚……’ 暗号敲门声响起。 是阿梓!唐世勋并未立刻开门,为防万一,他打算再等等,看阿梓第二次以暗号敲门的时间是否能对上。 谁知这时,于青青拿着蜡烛快步走向后门。 唐世勋赶紧冲过去将蜡烛掐灭,又捂住了于青青的柔唇。 他为何又如此!于青青气恼至极,她一听到敲门声便知道肯定是阿梓回来了,为何公子不开门? 过了十余息后,门外传来了阿梓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青青,快开门!” 唐世勋摇头苦笑,他猜想,恐怕是于青青拿着蜡烛散出的光亮,透过门缝被阿梓看到了。 他缓缓将门打开,将独自站在门外的阿梓一把拉进来。 “公子?你回来了?呀!” 阿梓见唐世勋竟是回来了,不禁很是高兴,然而还不等她说完话,却忍不住一声低呼。 只见唐世勋故作不快地低哼一声,竟是直接将她扛在了肩上。 越过天井与正堂后,他扛着意欲挣扎的阿梓进入了主卧房内。 于青青也是舒了一口气,好在这妖女总算是回来了。 眼见主卧房的门已关上,出于好奇,她悄悄走到门旁侧耳倾听。 只一会儿,房内传出的声音已是让于青青的俏脸有些发烫。 那清脆的巴掌声此起彼伏,公子总不可能是一直在扇阿梓的耳光吧? 好!谁让她如此自作主张?活该被打屁股! 于青青幸灾乐祸地掩嘴轻笑。 ‘砰!’ 房门突然打开。 唐世勋恶狠狠地盯着一脸诧异的于青青,冷声道:“怎的?你也皮痒了?” “不不不!” 于青青一个劲地摇着头,吓得连退好几步,忙歉声道:“公子,您忙!奴家去歇息了!” 说罢,她一溜烟地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内。 唐世勋神色冷漠地将门关上。 阿梓正趴在桌子上,她的眸子里满是倔强之色。 即便再疼,她也不会在这霸道的混蛋面前流泪! “奴家可真是蠢笨!” 阿梓也不起身,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再回来受这等恶气?” “恶气?” 唐世勋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巴掌,冷声道:“你一个弱女子大半夜的跑出去,被人挟持了如何是好?你那本子上记了多少事?若是被人拿去,你可知会有怎样的后果?” 说着说着,他心中是既后怕也来气得很,一巴掌接着一巴掌不停地打着。 阿梓已是疼得止不住地倒吸着凉气,她强忍着杏眸中的雾气,负气道:“打吧!有本事你就将奴家打死拉倒!” “哟呵!还摆烂了?” 唐世勋险些笑出声来,他故作恶狠狠的模样,但却已是住了手。 这可不是他怜香惜玉,而是他知道自己下手有些重,再这么打下去,即便她不会屁股开花,但恐怕也会行动不便。 何况,他还得问问阿梓究竟出去做了何事,这孰轻孰重的他自然分得清楚。 看着她那倔强的神色,唐世勋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并用手给她轻轻地揉着伤痛。 “你!” 阿梓被唐世勋这番温柔举动给激得浑身一颤。 她的俏脸羞红至极,娇嗔道:“把你的怪手拿开!” 唐世勋一阵坏笑,但手上的老练动作却并未停歇,他低声道:“说吧,你到底跑出去干嘛了?” 真恨不得咬死这可恶的登徒子去!阿梓贝齿轻咬,气呼呼颤悠悠地闭口不语。 第97章 特殊暗号急联络 辰时。 天色已亮。 唐世勋化装易容后,扮作一个面容消瘦的普通百姓,脸色阴沉地离开了马蹄巷的二号据点。 他的心情很是恶劣。 早在卯时以前,他在卧房里问阿梓,昨个夜里她独自出去究竟干嘛了?她跟韩夫人是否认识等问题。 但阿梓根本都不告诉他,只说:‘奴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大家好!’ 无论唐世勋如何软硬兼施,甚至他都想用强了,但阿梓依旧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她说莫要再逼她,否则她只能一死了之,希望公子有些耐心,等以后时机成熟,她一定会坦然相告。 老子怎么找了个如此能藏心事的娘们!唐世勋越想越是来气。 若非他感受到阿梓的坦诚,按着他以前的性格,恐怕他当真会辣手摧花。 大街上百姓渐多,但已是少了往日的喧嚣。 毕竟,衙门口的那一排首级着实让人心惊。 唐世勋行至西大街的鸡鸣巷内。 只见丁记杂货铺已是开了门,四麻儿、丁迁和丁叔三人正在铺子内闲聊。 “公子?” 四麻儿看到唐世勋竟是出现了,他那小眼睛里立时放着精光,激动道:“您可算是回来了!” 丁迁在旁咧嘴笑道:“我就说嘛!公子怎会有事?嘿嘿!” 丁叔亦是一脸憨笑着给唐世勋拱手见礼。 唐世勋与三人打趣了几句,让四麻儿随他去后院。 四麻儿抠了抠后脑勺,很是惭愧地拱手道:“公子,在下……” “事情已经发生,道歉有何用?” 唐世勋止住四麻儿的话头,沉声问道:“渌埠头那边怎样了?” “回公子的话,昨个夜里城门关闭前,帮里一个弟兄赶回来……” 四麻儿见唐世勋不怪罪他,他不禁在心里边松了口气,将薛正和于虎的近况娓娓道来。 于虎虽然浑了些,但性子直爽且仗义疏财,去了渌埠头以后,已是招了不少宝庆府的同乡。 由于薛正昨日得到四麻儿遣人传去的消息,知道以埠头帮为首的地方帮会因涉及纵火之事,遭到了马知县和守将庞大海的双重打压。 因此薛正在昨日下午便给于虎出了个主意,在渌埠头与地方帮会大干一场。 至于到了今日情况如何,还得等汉帮的弟兄回来传话才知晓。 最后,四麻儿一脸猥琐地笑道:“公子,薛正那人可不是善茬,您且看吧,他逮着这等机会,汉帮在那渌埠头的一亩三分地上,定能搞出名堂来!” 唐世勋微微颔首,关于帮会该如何发展,他曾列了个颇为粗略的纲要给薛正和四麻儿。 打打杀杀的事情自有帮主于虎带头去干,但帮会可不能是一盘散沙,需要有组织和纪律,这样才能长久不是? 他思索了会儿后,话锋一转:“齐二春昨夜可有遣人来过?” “未曾来过。” 四麻儿摇了摇头,他自然明白因着他犯的错,如今公子和官兵细作那边恐怕会有些隔阂,他谄笑道:“公子,您说咱们是否要备些银子送给那齐二春?哎哟!” 唐世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四麻儿的脑壳,低声骂道:“你以为只是普通小事,拿银子就能解决问题?他齐二春还能缺银子?” 四麻儿故作龇牙咧嘴地揉着脑壳,一个劲地陪着笑脸。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白了他一眼,沉声道:“齐二春那人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也不知他会有何等动作,你这样,多派几个忠心的弟兄去盯住他!再有,你们找到齐二春的几处宅子了?” “回公子的话。” 四麻儿不假思索地答道:“已是找到三处宅子,在下都已派了弟兄去盯梢。” 这时丁迁走到了后院,他恭敬地说道:“公子,适才有个男子来传了句话,说‘夫人有请’。” “嗯。”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也不知韩夫人找他有何事? 他跟四麻儿、丁迁又交待了些事儿后,走回了杂货铺的正门。 正当他要离去时,一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走进了铺内。 丁叔和丁迁连忙笑着去接待。 这男子一声冷哼,沉声道:“告诉你家公子,今日傍晚,和悦轩!” 说罢,他斜睨了这丁家叔侄一眼,转身离去。 四麻儿在旁自然也听到了,他凑到唐世勋跟前低声道:“公子,来者不善啊!傍晚时在下带些人陪您过去如何?” “不必,你且去忙你的。” 唐世勋微微摇头,他拍了拍四麻儿的肩膀,神色自若地离开了丁记杂货铺。 他走过西大街后,进入了熙熙攘攘的南大街。 无论齐二春打的是怎样的算盘,但唐世勋深知,柳树巷的据点被端掉,齐二春肯定不会罢休。 看来,还是得先跟那韩夫人好好谈谈才是。 唐世勋默默想着心事,打算先去飞花巷拜访韩夫人。 走过南大街的文庙之后是如归客栈,飞花巷口的紫溪楼距离客栈已是不远。 就在唐世勋经过如归客栈时,他不经意地瞥了眼客栈外的墙壁。 “咦?” 唐世勋心头一跳,不动声色走到墙壁前再仔细确认了一下。 没错,墙上隐约刻了个特殊的暗号,这是他跟唐善智之间用于紧急联络的。 除非有重要的事情,否则唐善智不会刻下这个暗号。 唐世勋用余光扫过周围来来往往的百姓,走进了客栈里边。 这如归客栈前日也遭了大火,不过,这把火可不是唐世勋放的。 此时客栈的精致小茶馆一带已是被烧成了废墟,旁边的甲等房舍亦是被波及了大半。 好在,唐善智住的是乙等房区域。 唐世勋敲开了老爷子的房间后,只见里边除了唐善智外,还站着个穿着店内伙计衣裳的男子,看年纪该是十五六岁左右。 “若一,来。” 唐善智拉着唐世勋走进房内就坐,并笑着介绍道:“这是你的远房堂叔廷耀。” 这厮竟然是我远房堂叔?唐世勋嘴角一抽,对于一个比他还小好几岁的人,他怎会乐意叫人家叔叔? “哟!不敢当不敢当!” 这唐廷耀自然不敢如此托大,他早已听唐善智提起过唐世勋,连忙恭敬地施礼道:“见过公子。” 待到相互见礼后,唐廷耀也不再逗留,很是懂事地将门关好后离去。 唐世勋接过唐善智递来的香茗,故作好奇地笑道:“四爷爷,他是这客栈的伙计吧?怎的跟你攀上亲戚了?” 唐善智捻须轻笑,将他如何认识这远房侄儿唐廷耀的经过告诉了世勋。 唐廷耀乃是本地人,家住县城西郊,原本唐善智也不知他是同宗远亲。 昨日寅时前后,如归客栈也发生火灾,虽然唐善智住的这片没起火,但当时场面混乱,他也不知火势会烧到哪儿。 走出房间后,老爷子被其他惊慌失措的客人们给裹挟着一同向外走去,结果一个不慎摔倒在地。 老爷子不知被踩踏了几脚,疼得险些岔过气去。 得亏这唐廷耀将他扶起来,否则,恐怕他这条老命都要被踩没喽! 因此,待到昨日天亮以后,老爷子对唐廷耀很是感谢了一番,这才知竟是同宗的远亲。 “哦,原来如此。” 唐世勋恍然一笑,他沉吟片刻后,转回正题来低声问道:“四爷爷,您在外边刻下暗号,可是有何要事?” “嗯,有要紧事!” 唐善智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他拄着拐杖起身,缓步走到远离房门的木床边坐下。 看来老爷子有了重要的情报!唐世勋心头暗喜,起身过去陪着老爷子坐在了床沿。 第98章 人多岂非嘴杂之 “若一啊!” 唐善智握着唐世勋的右手,激动地说道:“老夫已知晓何谓‘粮道’了!” “哦?” 唐世勋脸上露出了笑意,忙做洗耳恭听状。 唐善智乐呵呵地将他听到的事儿娓娓道来。 由于他在这客栈里也待了好多日,许多人已是认得他。 话说有个姓李的老员外是从祁阳县逃难过来的,这李员外乃是东安县的望族李家的旁亲。 好在祁阳县距离东安县不远,李员外一家逃过来后倒是有许多余财,因此他们一家亦是住在如归客栈中。 由于李员外跟李家的当地宗亲关系很是不错,还结识了许多富贵人家,且他还入股了李家的好几门生意。 但倒霉的是,李员外住的是客栈的甲等房区域,昨日凌晨那把大火险些把他给烧死了去。 这一家子虽是逃了出来,但李员外的诸多金银财物和绫罗绸缎等物却是烧得所剩无几,李员外昨日已是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唐善智曾见过李员外跟地方望族的宗亲一同吃酒,猜想这李员外在当地颇有人缘,眼见李员外如此凄惨,昨晚老爷子便邀请李员外在客栈内的酒楼小酌几杯。 酒过三巡后,李员外与老爷子算是熟络了,于是便渐渐谈开了。 待到两位老人家已是快要喝醉,李员外笑着说他如今虽已无多少余财,但他入股了一笔好买卖,只需两三个月便会赚得盆满钵满。 唐善智自然不信,哪有如此好做的买卖? 李员外悄悄告诉唐善智,他跟着李家宗亲入股的乃是官兵的粮道运输! 不仅是粮食,黑土岭上的各种吃穿用度全都靠那粮道。 那些个军爷每日训练,这运输之事自然需要百姓们帮忙了不是?因此东安县的许多豪门望族都出力甚多,而这其中的利润自然也极为丰厚。 眼见唐善智依旧不置可否,喝醉了的李员外还悄悄透露,那个所谓的粮道,乃是由全州的越城岭通往黑土岭! 至于这粮道究竟是怎样,又能运输多少粮食?李员外就不得而知了。 但李员外很肯定地告诉唐善智,他入股的这笔买卖定会让他翻身,以后他定要好好款待唐善智云云。 唐世勋听罢后,惊得目瞪口呆。 他一仔细思索,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胡老蛮第一次去小狼山寨招安时,根本没提什么粮饷补偿之事。 而胡老蛮第二次去招安,小狼山寨已是由唐世勋和宋铨之当家做主,而胡老蛮拍着胸口说,黑土岭那边的粮食管够! 那时唐世勋就觉得很奇怪,因为胡老蛮说粮食是东安县的豪门望族送的,这显然极不合理。 原来黑土岭之所以不缺粮,是因全州那边由崇山峻岭间的秘密粮道输送而来,这就非常合理了。 毕竟,黑土岭上的明军正在集结,而献贼尚无余力围剿之。 假以时日,待到黑土岭的陈副总兵羽翼丰满,而全州的黄沙河关又能扛住献贼的攻关,献贼的前线大营和东安县城必会腹背受敌。 唐善智疑惑地看着唐世勋,笑问:“若一啊,你听到如此好消息,为何还愁眉苦脸的?” “这消息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哎!” 唐世勋一声轻叹,摇首苦笑道:“那可是黑土岭上的救命粮道!然而这等紧要的秘密,就连那李员外都能知晓,试想这城里城外的豪门望族,又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这人一多,岂非嘴杂之?” ‘啪!’ 唐善智闻言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老腿。 可不是嘛!他那浑浊的老眼中顿时满是忧色。 唐世勋轻轻地拍着老爷子那枯瘦苍老的手背,好生安慰了一番。 这件事太大了,即便他们二人守口如瓶又有何用? 唐善智可没有老糊涂,他只是没往这方面想而已。 听了唐世勋所言,老爷子亦是明白,在崇山峻岭间运输粮食补给,那得多少人啊?随便一个祸害跑去告密,粮道便有可能被献贼截断不是? 老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此事,着实非他们所能左右的。 随后,唐世勋将身上的几十两银子全交给了唐善智,让他在此继续交好那李员外等人,兴许还能得到许多有用的信息。 而韩夫人的手下在这客栈中监视老爷子之事,唐世勋并未提及,想来韩夫人的手下也只是监视而已,若他将此事告诉老爷子,恐怕老爷子反而有了心理负担,不能本色表演。 唐世勋估摸着时间,已是快到午时了。 他不再逗留,起身告辞离去。 飞花巷。 按着昨日的记忆,唐世勋来到了韩夫人在此巷中的宅子。 他以韩夫人告诉他的暗号敲门之后,一个魁梧的汉子把门打开。 天井和正堂里站着好些个汉子,众人皆面无表情地看着唐世勋。 东厢房内。 韩夫人依旧趴在床上,看着易容进来的唐世勋,她揶揄道:“何方小贼,竟敢私闯本夫人的闺房?” “何止敢闯进夫人的闺房?” 唐世勋嘴角挂着坏笑,直接坐着了床沿。 在韩夫人的娇声抗议中,他将薄被缓缓掀开,旋即皱眉问:“怎的不换药?血都渗到绑带上了!不是告诉你今早要换药吗?” 韩夫人的俏脸羞红至极,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一帮大男人在外边,让谁换?” “哦!” 唐世勋故作恍然状,撇了撇嘴埋怨道:“我说你大清早的就叫人去找我,你莫不是把我当郎中了?” 他嘴上虽是抱怨之词,但已是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床沿。 韩夫人的俏脸愈发嫣红,她娇嗔道:“你这小贼好生无礼!不许看!” “不看怎么帮你换药?” 唐世勋不禁白了韩夫人一眼,帮她将身上的绑带缓缓解开。 他可不管这韩夫人究竟有多高的地位,更何况,他的心理年龄都多少岁了?何等女人没见过? 韩夫人俏眉微蹙,强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她心里却是慌得厉害,她可从来没有让哪个臭男人如此轻薄过,这岂非是作茧自缚? 待瞥见唐世勋那目不斜视的清澈眼神,感受到他手上的稳健动作,她又感到很安心,同时隐隐有些好奇。 这韩夫人对自己的本钱可是信心十足,她不禁暗忖,这坏小子应当也就二十出头,为何定力会如此之好? 唐世勋可不知韩夫人在想何事,他仔细地为她上药,并问道:“是了,齐二春上午也派人去了丁记杂货铺,让我傍晚去找他。” “嗯。” 韩夫人螓首微点,她收敛心神沉声道:“板爷已将此事告诉了奴家。” 唐世勋手上动作不禁一顿,板爷乃是韩夫人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之一。 昨日在这儿,韩夫人让他跟板爷见过面,那板爷也会易容之术,很精明的一个男子。 他好奇地问:“哦?板爷也知道了?那齐二春叫我过去是为了何事?” 韩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自然是运兵入城的事了。” 唐世勋闻言心头一凛。 怎的如此快便要运兵入城了? 第99章 来者不善彭四爷 “为何如此着急?”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给韩夫人上着药,淡然笑道:“在下听说,黑土岭那边算得上精兵的也就数百而已,难道陈副总兵如此着急想要攻城了?再有。” 他深深地凝视着韩夫人的精致侧脸,好奇地问道:“此事为何不是由你来主持?” “还不是你个惹祸精!”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埋怨道:“谁让你带着奴家去夜游,还搞出那许多事来?奴家如今伤成这样如何主持?再有你手底下那些个蠢货,竟是将老娘的窝点给端了!你以为齐二春不会借此给老娘穿小鞋?哼!” “咳咳!” 唐世勋尴尬地轻咳几声,坦诚地致歉道:“此事的确是在下的人做了蠢事,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此事的确是他手底下的四麻儿搞了个乌龙,他作为这条线的负责人,自然不会推卸责任。 “哼!奴家敢怪罪你?” 韩夫人故作委屈地嘟着嘴儿道:“奴家还从未在自己人手里栽过如此大的跟头!” 随后,韩夫人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并沉声道:“运兵入城之事很是危险,奴家已是跟板爷商议过,让他从你那边分二十个精兵过来,你只需带二十人入城便可。” 唐世勋闻言眼睛一亮。 他见韩夫人不是在说笑,连忙拱手道:“多谢夫人。” 人越少自然越安全,他是真不愿意冒这等风险。 当然,带这二十个士兵入城,他自然也不会再跟韩夫人提什么酬劳。 同时他也感到很是好奇,韩夫人都被他害成这样了,为何还会如此帮他? 沉吟片刻后,他问:“究竟有多少人入城?” 韩夫人螓首微摇,神色冷漠地说道:“该是百来人吧,具体人数只有齐二春才晓得。” “哦?” 唐世勋不禁一阵诧异,笑道:“齐二春竟能吃下那么多?” “谁知道呢?” 韩夫人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慢悠悠地说道:“此事已是由他主持,奴家自然不便多问。” 唐世勋瞥见韩夫人眸子里不经意划过的怨色,心里已是明白了。 这时他已帮韩夫人上好了药,绑上纱布后,他扶着她趴在床上,并为她盖好被子。 他字斟句酌地建议道:“夫人,在下以为,你还是找个丫鬟来伺候着好些。” “哼!就知道你没个耐心!” 韩夫人故作气恼地白了他一眼,旋即颔首道:“板爷已是让他的小妾赶进城来照顾奴家,以后自然不会再麻烦你这大忙人!” “嗨!在下这不是俗务缠身吗?” 唐世勋故作轻浮地抬了抬眼角,打趣道:“不然这等香艳之事,在下如何会怕麻烦?” 说罢,他便要起身告辞。 “世勋!” 韩夫人突然叫住了他,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唤他的名字。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满是复杂神色,沉声道:“一切小心!” “多谢夫人关心!” 唐世勋爽朗一笑,虽说韩夫人的神情很真挚,但他可不认为自己能有如此大的魅力,已是俘获了韩夫人的芳心。 他故作感动地对韩夫人恭敬地施了一礼,告辞离去。 经过正堂时,只见一个腰杆挺得笔直,年过三十的冷面男子正坐在左首第一把椅子上。 其他汉子皆恭敬地坐在椅子上听这男子训话。 “见过板爷。” 唐世勋对这冷面的板爷拱手见礼。 “唐公子。” 板爷不拘言笑地拱手回礼,他并未请唐世勋就坐,而是沉声道:“咱们傍晚再见。” 唐世勋自然明白是何意,他不再打扰,对众人拱手告辞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宅子。 傍晚。 城北,和悦轩。 唐世勋易容成黑脸汉子,来到了二楼最大的春字号包厢外。 他正要敲门时,听到里边传来了齐二春和三个男子的笑声。 怎会如此多人?唐世勋不禁微微皱眉。 这时,木楼梯传来脚步声,板爷也走了上来。 只见板爷易容成了个面色苍白的老汉,他问道:“不进去?” 唐世勋一声冷笑,低声问道:“今晚是几个意思?难道大家伙还要一齐碰个头?” 板爷不置可否地轻嗯了一声,他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哟!板爷!” 只见齐二春和三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坐在包厢内,四人起身对板爷见礼。 齐二春又看了眼门口的唐世勋,笑道:“呵呵!老弟啊,进来吧!” 唐世勋一眼就认出那三个男子之中的一个,是文家的五公子文秀才。 他将门关好,面带微笑地走到厚重的八角桌前就坐。 经齐二春介绍,另两位男子乃是彭家的彭四爷,还有林家的林二爷。 唐世勋在心里默默地回忆着关于这三人的背景。 文秀才年过三十,生得颇为周正,眼睛很是有神。 作为文家新生代里最为精明的一个,文秀才并未执着于祖业开的茶行,而是与各大家族进行合作,试图为文家开辟更多的产业。 彭四爷亦是三十多岁的汉子,他生得五大三粗,虽是衣着华丽,但颇有些暴发户的模样。 这彭家以牙行起家,自打难民潮开始时,彭家着实狠赚了一把,不过到了如今,难民早已不值钱,除了挑些长相标致的妇人孩子,青壮都已是烂大街了不是? 而彭四爷主要负责的是渌埠头那边的生意,此人与埠头帮的打爷乃是至交,因此在道上颇有些名气。 林二爷则已年过四旬,生得很是瘦弱,他乃是林家家主的亲弟弟。 林家以车行起家,是献贼入城后‘失血’最多的豪族。 这林二爷乃是个应声虫,一辈子都对其兄长林老爷言听计从,此事在东安县城早已是尽人皆知的笑话。 唐世勋作为在座年纪最小的一个,自然是率先举杯敬酒。 无论是齐二春和板爷,还是八面玲珑的文秀才和唯唯诺诺的林二爷,皆是与他喝了这第一杯。 唯有那彭四爷却是一声冷哼,连杯子都不拿。 彭四爷冷冷地睨了唐世勋一眼,语气不善地问道:“小子,住在那鸡鸣巷中的雷老虎等人,是你的人?” 雷老虎乃是于虎的化名。 唐世勋也将酒杯放下,看来这彭四爷是来者不善啊? 他淡然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呸!” 彭四爷扭头对着一旁地上吐了口唾沫,哂笑道:“一帮落魄难民,还他娘的建帮会?汉帮是吧?” 紧接着,他指着唐世勋破口大骂道:“他们竟敢在渌埠头砸打爷的场子!可是活腻歪了?还是你这***指使的?” 齐二春的胖脸上满是笑意,他并未劝阻彭四爷。 板爷依旧不拘言笑,他默默地吃着菜,似乎对彭四爷的暴躁脾气已是习惯了。 林二爷则是想劝又不敢劝,坐在一旁尴尬地看着众人。 至于那文秀才则低垂着眼帘靠在椅子上,也不知他心里打着怎样的算盘。 “砸了便砸了!” 唐世勋的鹰目中猛然划过一道厉芒,冷笑道:“你个腌臜货能耐我何?” 板爷听到唐世勋的森然话语,不禁扭头看了他一眼。 文秀才亦是抬起头来睨了唐世勋一眼,旋即若有所思地低头不语。 第100章 时日尚短根基浅 ‘砰!’ 彭四爷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便要与唐世勋比划比划。 “呵呵!四爷啊,莫要如此动怒嘛!” 齐二春这时总算开口了,他打着官腔笑道:“都是自家人,你和唐公子的事,以后再说如何?” 说罢,他又看了唐世勋一眼,故作埋怨道:“老弟,何必要如此跟四爷说话?可是不愿给哥哥面子?” 唐世勋的脸色顿时变得和风细雨,拱手笑道:“呵呵!倒叫齐二哥笑话了,小弟一时冲动之语,对不住,对不住!” 文秀才亦是在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齐二哥说的没错,都是自家人,以和为贵嘛!呵呵!” “哼!” 彭四爷见文秀才对他使了个眼神,他只得强压着火气坐下。 齐二春神色一正,率先举杯道:“来,诸位仁兄贤弟,这一杯,敬大明!干了!” “干!” 众人皆举杯虚敬,仰头饮尽。 六人一同连干三杯。 齐二春一脸和气地招呼大家吃菜,而他则直接进入了主题。 三日后,运兵入城! 齐二春给唐世勋等五人摊派任务,每人带二十个精兵入城,包括盔甲武器等。 他豪迈地拍着胸口说,此次入城士兵该在一百三四十人上下,一百人以外,他齐二春包了!待到攻下县城,在座诸位皆是首功。 唐世勋听到这儿,心里对齐二春鄙夷至极。 若非他听韩夫人说,入城精兵也就百来人上下,他还真以为齐二春是个有担当的负责人了。 当然,唐世勋也明白齐二春的小心思,这死胖子一看就是个惜命的主儿,怎会冒险接应官兵入城? 不过被齐二春这么摊派成五路入城,对唐世勋而言倒不是坏事,他自然不会点破齐二春的小心思。 文秀才、彭四爷和林二爷都没有拒绝,想来这三人该是被齐二春提前告知过。 至于齐二春与这三人又有怎样的利益交换,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文秀才举杯单独敬了齐二春,饮尽后笑问:“齐二哥,既然三日后我大明天兵便要入城,可是陈副总兵攻城在即?” “老五啊!” 齐二春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低声道:“将军的意图,我等怎会知晓?” “哟!是是是!小弟唐突了。” 文秀才忙故作懊恼状地拍了拍脑袋,并自罚一杯。 齐二春与文秀才开了几句玩笑话之后,继续说回正事。 他说三日后的上午,等待入城的官兵会在城外西北边的柳树林中,他们分了好几处地方等待接头。 且这些官兵,每二十个人里就有一位百总带队。 接着,齐二春对唐世勋等五人说了各自接应官兵的接头点。 而齐二春的要求是,三日后的午时以前,唐世勋等五人必须带着精兵入城。 并在正午时,请那几位百总到这和悦轩来共进午餐。 进个鸟的午餐!唐世勋已是在心里破口大骂。 他是真想不明白,齐二春为何要当众把他们的接应点都说出来? 还能再草率一些吗? 看着齐二春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唐世勋不禁在心里暗自苦笑。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 相比韩夫人,这齐二春在情报工作上的水平,着实相差不止一个档次。 从这几次与韩夫人的交谈中,唐世勋深知她从事这等行当的时日应当不短。 虽说在不少问题的处理和考虑上,韩夫人也算不得有多别出心裁和天马行空,但她的特点就是求稳妥,或许这也源于她经历过诸多各种情况以后的经验总结。 而这齐二春却不一样,行事颇为浮躁,爱说光面话,且自以为是。 就从那日他传递那么重要的城防图之事上,已是可见一斑。 再说今晚商议的事,更是涉及在座每个人的脑袋,偏偏齐二春不是单独找每一个人谈话,却搞了这么个碰头会,这等做法让唐世勋极为不满。 他敢肯定,若是韩夫人来主持此事,定然不会如此草率。 这时,齐二春又问了一个更为愚蠢的问题,他说:“诸位,你们将人接进城里后,都打算安顿在何处?” 那林二爷对齐二春最是巴结,他谄笑道:“回齐爷的话,家兄已是吩咐过在下,军爷们接进城后,便安顿在城东的那间车行后院。” 唐世勋嘴角抽了抽,他自然听得出来,林二爷说的极有可能是实话。 彭四爷酒瘾颇大,他自顾自地喝着酒说道:“齐二哥,在下自然是安排在城北的彭家老宅子里。” 文秀才也未犹豫,低声笑道:“在下亦是安排在城北的文家老宅。” 板爷默默地吃着酒,他见齐二春看向他,惜字如金地说道:“柳树巷。” “哦?” 齐二春的神色不禁有些古怪,他睨了唐世勋一眼,对板爷笑道:“那地方还能住?” 板爷一脸笃定地轻嗯了一声。 唐世勋见众人都看向他,只得淡然说道:“鸡鸣巷。” “哼!” 彭四爷一听这鸡鸣巷三字,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他哂笑道:“怎的?你还要让汉帮的那些个地痞无赖去照顾军爷?” 唐世勋根本都懒得搭理他。 齐二春皱眉思索片刻后,担忧地问道:“老弟啊,那处宅子已是住了许多帮会中人,如何还能安顿二十个军爷?” 由于四麻儿等人住的那处鸡鸣巷中的宅子,乃是齐二春帮唐世勋从林家租来的,因此齐二春知道那宅子已是住了许多的汉帮中人。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淡笑道:“齐二哥,那宅子自然是住不下,不过在斜对面,不是有丁叔家的小宅子?” 原来如此,齐二春恍然点头。 文秀才和彭四爷闻言后,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 戌时过半。 宴席结束。 就在唐世勋准备起身时,齐二春叫住了他。 待到其他人都离去后,齐二春的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老弟啊,有个事,你是否做得有欠妥当?” 唐世勋自然明白齐二春指的是柳树巷的事情,他诚恳地说道:“齐二哥,关于柳树巷之事,的确是小弟的错,此事在下亦是跟韩夫人……” “老弟!” 齐二春止住他的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韩夫人大气,自是不会跟你计较,但哥哥我险些在柳树巷里着了道儿!此事,又如何说?”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淡笑,心中则鄙夷至极。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柳树巷中的宅子哪有伏兵?但齐二春说有,谁又能反驳? 毕竟,那处宅子的确被曾有才带着捕快去搜过,而城外黑土岭上的齐千总等人不明就里,自然也会站在齐二春那边。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问道:“你待如何?” 齐二春的眼中划过一丝得色,慢悠悠地喝着茶说道:“老弟啊!你可知那彭四爷有多恨你?若非哥哥我从中斡旋,你在鸡鸣巷中的那两处窝点,可就要被他端喽!”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知道齐二春将这两件事都连着说出来,必有所图。 果然,齐二春接着说道:“那送去小狼山寨的一半粮食,足够你们的家眷过冬,剩下的一半,等拿下县城以后再说吧!”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他就知道齐二春这小人会借机摆他一道,何况齐二春并未说不给剩下的一半粮,只说延后,这事他还真不好反驳。 上头没人啊!唐世勋无奈地暗叹,自己魂穿而来时日尚短,这根基,还是太浅了。 第101章 名正言顺下妙棋 亥时。 城东马蹄巷,二号据点。 于青青正端坐于正堂中,用一根细细的炭条在纸上写写画画。 阿梓则一脸气恼地在正堂中来回踱步,还时不时地跺一跺脚。 那个可恶的混蛋!阿梓这一整天都在心里不停地暗骂唐世勋。 一想到凌晨时被那混蛋软硬兼施的‘惩罚’经过,她就直感到坐立不安,一阵接一阵地心慌意乱。 更让阿梓恼羞成怒的是,于青青的脸上一整天都挂着笑意,但她眸子里不时划过的幸灾乐祸,却是被阿梓给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坏女人!阿梓心中愈发气恼。 ‘咚!咚咚……’ 后门传来唐世勋的敲门声。 “公子回来了!” 于青青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炭粉,喜笑颜开地小跑着去开门。 阿梓重重地跺了跺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闷闷不乐地掏出她的小本子来看着。 唐世勋在天井里洗了把脸,擦去了脸上的易容,一脸阴沉地走进正堂中。 于青青察觉到唐世勋的心情不太好,为他沏好茶后,也拿着小本子端坐于椅子上等候指示。 “记!” 唐世勋双手抱臂,神色凝重地说道:“三日后,精兵入城,我等将负责安置二十人……” “啊?” 阿梓和于青青皆是一声低呼,赶紧快速记录此事。 唐世勋将他去和悦轩参加那场碰头会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两女皆蹙眉暗骂,这等要事怎可五路人之间相互知晓? 阿梓神色冷漠地问道:“公子,你打算如何安排这二十人入城?” 唐世勋轻啜了口茶,摇头说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晚些时候我去知会四麻儿一声,让他明日城门一开,便派人去将薛正给招回来。” 随后,他又将今日去找唐善智和韩夫人的事都讲述了一遍。 当然,关于帮韩夫人疗伤之事,他自然是略过。 阿梓记录完之后,起身去将全州黄沙河关以北的草图摆在桌上。 她虽然不擅于绘制地图,但看地图却颇为在行,她指着地图说道:“若奴家所料不差,秘密粮道该是从全州西北角的大西江镇一带运往黑土岭!” “嗯。” 唐世勋站在桌前微微颔首,在黄沙河关以北,有全州的三处乡镇,由西至东分别为大西江、文桥和庙头。 而献贼大营所在地乃是庙头镇一带,官道和湘江,亦是从庙头经过。 若全州方面要开辟粮道往东安县的黑土岭运粮,最安全的当是经过大西江镇的崇山峻岭间。 至于那条粮道究竟在何处,唐世勋如今的这张草图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同于绘制城内地图,要绘制乡野山河的实图可是极其费力之事,唐世勋既无相关专业的人手,也没有这等时间。 “哎!” 于青青在旁幽幽一叹,苦笑道:“诚如公子适才所言,这等秘密之事,竟连那李员外都知晓,也不知这城里城外的豪门望族之中又有多少人心知肚明?” “公子。” 阿梓沉吟了会儿后,指着草图提出了一种假设:“你说齐二春拦下了另一半运去小狼山寨的粮饷,说是待到打下县城以后再说?而黑土岭那边又如此急切地想要运兵入城。奴家猜想会否有一种可能,这条粮道,已是被断了?” 唐世勋差点儿想要捏一捏阿梓的脸蛋,英雄所见略同,不外如是。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不置可否地摩挲着下巴。 就会故弄玄虚!赞人家一句会死啊?阿梓气呼呼地走回椅子坐下。 “啊?” 于青青闻言俏目圆瞪,掩嘴惊呼道:“粮道被断了?” “或许吧。” 唐世勋淡淡地应了一句,坐回椅子上沉声道:“这些个鞭长莫及之事不想也罢,岳家三兄弟今日汇报了何事?” 阿梓收敛心神,翻开她的小本子为唐世勋讲述。 岳三水那一路今日出现了突发情况,于威被曾有才调去了大江口查案子。 大江口在东安县和渌埠头以东,乃是紫溪河汇入湘江的汇流处,水运极为繁荣。 两日前,大江口发生了一起命案,有曾姓某员外家遭到贼人洗劫,死了三个人。 此案今日才由大江口的人报来县衙。 这年头死的人还少?三个人的案子有甚好查的?更何况城里和城郊还有大把的案子,就连那些纵火犯都还没抓完不是?因此衙门刑房并未太过在意此案。 但曾有才对大江口的案子却极为上心,他极其愤怒地告诉于威,那曾员外乃是他的叔父,而死的三个人之中,有一个是他的小妾。 于威一听也是明白了,原来曾有才的家眷都在大江口。 到了今日下午,于威将此事悄悄告诉了岳三水之后,带着两个捕快离开了县城。 而岳三水亦是留了个心眼,他将此事汇报给阿梓之前,去告诉了四麻儿,让四麻儿派人跟着于威,以确定曾有才的家眷所在的具体住址。 再说四麻儿这一路,他听了岳三水的事儿以后也转了个念头,派了他手底下的一个忠心弟兄和梁憨头去尾随于威。 因为四麻儿已发觉这梁憨头和梁金银越来越不老实,竟是交替掩护着避开帮中弟兄离开鸡鸣巷。 于是四麻儿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两个耍鬼心眼的混蛋给打散,让其中一个滚出县城去。 梁憨头虽是极不情愿,但也没理由反抗四麻儿这位副帮主的命令,只好和另一个兄弟跟在于威之后离开县城。 而薛正亦是给四麻儿传回了消息,于虎这位汉帮的帮主昨晚在渌埠头大干了一场,以埠头帮为首的地方帮会被汉帮给端掉了好几个场子。 由于这样的事儿在如今的渌埠头夜夜都有发生,虽有不少帮会中人受伤,而渌埠头的献贼守将已是得了许多好处,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汉帮在渌埠头算是立足了。 就如之前彭四爷在和悦轩时针对唐世勋,皆因于虎等人在渌埠头闹得太凶,严重影响了彭四爷的利益之缘故。 再说岳老财那一路的宋鸿宇,也是有了个突发情况。 这宋鸿宇在县衙的户房司职,由于他常年跟着他爹宋铨之在户房的缘故,各种相关事务着实是门清。 户房司吏王大贵对宋鸿宇是既倚仗又嫉妒,这不,献贼大营急着要筹粮不是? 于是王大贵直接给了宋鸿宇一道命令,去永州府城零陵讨粮去! 宋鸿宇那是欲哭无泪,虽说零陵县就在东安县以东,自渌埠头乘江船顺流东去好不惬意? 但那可是大贼窝啊!他如何愿意去? 然而上命难为,宋鸿宇哭丧着脸将此事悄悄传递给岳老财之后,极不情愿地离开了县城。 当岳老财跟阿梓汇报这个消息后,阿梓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极好的契机。 她果断地从唐世勋的房中拿了一百两银子给岳老财,去,立刻扮作小厮跟宋鸿宇去零陵县!去了之后不必回来,就地在零陵县潜伏发展下线。 岳老财吓了一跳,但阿梓极为严肃地告诉岳老财,此事公子若是知晓也一定会如此安排。 再有,阿梓让岳老财伺机给于威传递消息,将大江口的案子往零陵县的方向查,若有可能,也打入零陵县城去。 “善!” 唐世勋听罢仰头大笑,不禁对阿梓的果断处事大加赞赏。 这他娘的近几日接连遇糟心事,总算有一件值得他开怀大笑之事了。 没想到就这么名正言顺地把岳老财和宋鸿宇给送进了零陵县,这是下了一步妙棋啊!唐世勋不仅赞赏阿梓,更是在心里默默地感谢那嫉妒宋鸿宇才华的王大贵。 嗯,这个王大贵真是个好心人呐! 第102章 巷尾有个老田头 翌日。 风和日丽。 辰时。 唐世勋从床上悠悠醒转,距离小雪节气,已是过去四日了。 昨夜亥时将尽之前,他去找了四麻儿和丁迁一趟,给四麻儿交待了几个事。 他让四麻儿今日派人去渌埠头招薛正进城,并让于虎在渌埠头与献贼守将交好,多撒银子不必小气,并继续攻击地方帮会,将汉帮做强做大。 再有,让四麻儿在汉帮留守鸡鸣巷的二十余弟兄中,挑选两个忠心稳重有脑子的弟兄,由四麻儿亲自培养。 之后唐世勋又给丁迁交待了一件事,让丁迁给丁叔送些银子,请丁叔一家去别的巷子住,把小宅子空出来。 唐世勋麻利地起身穿戴整齐,今日他要亲自去城里各处走一走。 目的只有一个,为后日的运兵入城之事,寻找个一处更为隐秘的窝点。 鸡鸣巷是绝不可能让那二十个精兵去住的,他对昨晚在和悦轩碰头的文秀才和彭四爷等人,完全无法信任。 正堂中。 阿梓和于青青已是起来。 唐世勋将他精心绘制的县城地图挂在墙上,一边吃着早餐一边仔细地看着地图,并笑问:“青青,你说那住在马蹄巷尾的老田头,还会木工活计?” 前几日唐世勋去渌埠头找李有茂,租的是林家车行的老田头的驴车。 虽然这几日他都没再出城,但由于老田头就住在他们这二号据点所在的马蹄巷尾,因此便让于青青外出买菜时稍稍留意。 而于青青发现,老田头上午没接到生意的话,便会回马蹄巷尾做些木工,在老田头的家门口,她曾看到有人去提了两辆新做的板车。 “嗯。” 于青青螓首微点,她仔细想了想,又说道:“前日奴家外出时,还曾见到好几个壮实的男子去老田头家,奴家故作好奇地问了巷子里的老婶婶,她说那都是老田头带的徒弟,有时老田头出去赶车,这些个徒弟就帮他做木工。” 唐世勋和阿梓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他的家人呢?” 问罢,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你俩这是打情骂俏么?于青青不禁一阵腹诽,旋即摇首道:“据那老婶婶说,老田头乃是独居,似乎膝下无子。” “哦。” 唐世勋微微颔首,又问:“他是姓田还是?” 于青青眨了眨眸子,不知唐世勋为何问得如此细,她笑道:“马蹄巷里认识他的都叫他老田头,至于他是否姓田,无人知晓。” 唐世勋默默记下此事。 吃过早餐后,他易容成面色苍白的公子哥儿,自二号据点的后门来到一号据点,从马尾巷离去。 随后他在城里四处晃荡,最后锁定了好几处颇为僻静的巷子。 特别是城南的牛耳巷,这处巷子位于文庙和如归客栈的背后,此巷为横向,两边巷口各连接一条巷子。 这牛耳巷的南段巷口,连接的乃是飞花巷的中后段,距离韩夫人的那处宅子不远。 唐世勋毫不犹豫地在牛耳巷中段租了间精致的四水归堂式宅子,又在南大街买了把厚实的锁头换上,算是了了一桩事。 下午。 唐世勋闲庭信步地走回了城东,他抱着侥幸之心,步入了马蹄巷中。 来到巷尾,唐世勋已是听到老田头的那间不起眼的小宅子里,传出了锯木头和敲敲打打的声音,随即他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一个满头大汗的粗汉打开门,憨笑道:“这位公子,您是?” 唐世勋淡然笑道:“老田头呢?” “您稍等。” 这粗汉连忙转身跑进去喊道:“师父!有位公子找你!” “公子?” 老田头纳闷地走到门口一看,脸上顿时笑得满是褶皱,恭敬地见礼道:“哟!公子,原来是您呀?” 唐世勋的余光瞥见远处有几个妇人正在好奇地看着他,于是笑道:“怎的?不欢迎本公子?” “这哪能呢?” 老田头一脸荣幸地请唐世勋进入小宅内。 只见这宅子的天井和正堂里满是木料,有不少半成品,看起来似乎是在做板车。 四个结实的汉子正在用心地干活。 老田头抠了抠后脑勺,他这寒舍也没个干净地方,到处都是木屑,若是请这位公子就坐,岂不是脏了公子的衣裳? 唐世勋自然猜到了老田头的心思,他负手而立,淡笑道:“老田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木匠师傅啊?” “呵呵!” 老田头一脸谦虚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些粗糙木活,当不得木匠二字。” 唐世勋看着那些板车的半成品,故作好奇地问道:“你这是帮谁做板车吗?怎的如此长?” “回公子的话。” 老田头一脸憨笑着答道:“这不是帮咱们车行的林二爷做的嘛!他说是要去白牙市那边运许多竹竿之类的货物,因此便请小的加急给他赶制几辆加长的板车。” 原来如此!唐世勋心中了然,他又指着一个半成品的板车笑问:“那为何还弄个两层?” 老田头刻意压低了声线,神秘地低声笑道:“听说还要运些违禁之物,是以要做个夹层。” “哦!” 唐世勋故作恍然状,随后又问:“这等带夹层的板车,难道没有现成的?还需特意赶制?” “嗨!” 老田头拍了拍腿,有些抱怨地说道:“可不是嘛!这等板车可不少,但林二爷却说旧的难看,硬要小的做新的,那银子给的也不多,还得费上好些功夫不是?” 那林二爷莫不是个猪脑壳?旧的板车岂不是更为掩人耳目一些?唐世勋暗自摇头。 他沉吟片刻后,突然拍了拍额头笑道:“是了,说起去外边运货,我有几位好友亦是想运些来着,不知……” “哟!” 老田头一听唐世勋这欲言又止的话,顿时上心了,他搓着手憨笑道:“公子,您要几辆板车?可需要车夫和驴子?小的都有门路!价钱好说!” “呵呵!你啊!” 唐世勋故作熟络地拍了拍老田头的肩膀,颔首笑道:“行,此事我帮你问问那几位好友,若是他们有意,自会来找你。” 老田头眼睛一亮,连忙躬身道谢。 唐世勋装作很是遗憾地摇头道:“看你们这忙得热火朝天的,估摸着你也没空驾车,下次再约吧!” 掩饰了自己的真实意图后,唐世勋与一脸歉意之色的老田头拱手道别,一步三摇地负手离去。 第103章 如何入城思对策 戌时。 马尾巷一号据点内。 唐世勋坐在堂内上首,阿梓、于青青、薛正、岳三水和四麻儿五人坐于两旁。 薛正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处据点,他今日本是在渌埠头处理汉帮的繁杂事务。 虽然他和于虎只过去了两日,但如今在渌埠头的汉帮帮众已是突破百人,全都是逃难而来的各府难民青壮。 对于唐世勋交给他的‘帮规’和帮会基本架构,他看了之后着实很是佩服。 且薛正从小狼山寨带了十个青壮出来,这都是跟了他不少时间的汉子,虽说其中的梁憨头似乎有可能是官兵的细作,但其他九人却对薛正很是忠心。 有这十个已经升为香主的基层在,只要按着帮规来,薛正对于壮大汉帮之事愈发自信。 未曾想公子会突然招他来城里,而来了以后竟是听到运兵入城这等紧要事。 更让薛正感动的是,唐世勋不仅让他来了,还让阿梓将她的小本子交给他浏览。 虽说阿梓极为不情愿,但当着众人的面,她自然不好拒绝。 薛正虽是没法将阿梓记下的情报全部读完,毕竟他识字有限,但对于如今搜集到的城内各方势力之情报,他已然有了更深的认识。 唐世勋将运兵入城之事再次重述了一遍后,淡然笑道:“诸位且畅所欲言,群策群力方能想出好对策嘛!” 虽然他心中已是有了腹案,但他作为领导者,自然还是想先听听这五人的见解。 “公子,在下以为,该走东门……” 岳三水率先开口了,要论脑子转弯快,就数他为最,他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之前,将自己的理由道出。 东安县城最为热闹的城门是东门和北门,进出之百姓甚众。 而四座城门的守将,只有东门有正副两个守将,其他三门都只有一个守将。 这五个守将之中有四个都是主将庞大海的嫡系,唯独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东门的正守将方爷。 方爷乃是本地人,原是个质朴的小商贩,他之所以能得到东门守将的肥差,却是因为庞大海看上了他的亲妹妹。 因此,方爷成了庞大海的小舅子。 虽说有了这层关系,方爷在城东这一片颇为得势,但城门守将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庞大海将他的嫡系伍向银调去做了东门的副守将,以辅佐方爷。 这伍向银,乃是北门守将伍向金的弟弟。 岳三水将这些关系道出之后,又指着地图说,方爷喜欢听好话,又是本地人,只要使了银子,也不太管有什么违禁品运进城中。 若是走东门,岳三水可以先去拜会方爷,有了方爷的首肯,应当问题不大。 四麻儿也认为走东门很不错,他接过岳三水的话头说,虽然那东门副守将伍向银颇为精明,但此人一般不会守在城门底下,因此只要方爷同意,入城当是无恙。 再有进城以后,可以从城东的惠泽巷一带,直接将二十个精兵和器械运至牛耳巷的宅子去,还省去了经过十字街口和南大街的那一段。 这岳家两兄弟说完后,唐世勋、阿梓和薛正皆是沉吟不语。 于青青蹙眉想了想后,有些想说话,却又不太敢说。 毕竟这等大事,她也不知当不当在几个大男人面前说自己的想法。 唐世勋对她抛出个鼓励的眼神,淡然笑道:“青青,有想法直说便是,你记住,大家是在商议要事,没有男女之分!” “是,公子。” 于青青恭声应是,她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地图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指着北城门外西北二里余之外的柳树林,又指了指树林旁的官道和北城门,说这个距离最近,且北城门的守将伍向金最是亲民,手底下的诚爷更是个有口皆碑的实诚人。 这伍向金和诚爷都极好说话,且北城门与东城门一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诚爷如何会仔细检查? 再有便是,城北虽然有衙门,但衙门里的人如何有空去管谁运了何物入城?他们如今既要筹措粮草,还要招募堪用的青壮数千人,那可是忙得不可开交。 因此于青青认为,直接从最近的北城门而入,既快捷又方便。 她说完后,见唐世勋、薛正、岳三水和四麻儿都投来了善意的认可目光,她不禁感到很是开心。 当然,阿梓那不屑的眼神,于青青自然是无视之。 “咳咳!” 薛正端着盖碗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后缓缓站起身来。 他本是想等阿梓先开口,但他见阿梓一直沉默不语,又担心这娘们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因此便抢先开口了。 走到那张精细的地图前,薛正感叹地赞了一声,随后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并,直接点在了南城门。 “咦?” 岳三水、四麻儿和于青青不禁好奇地看着薛正。 薛正神情笃定地说道:“诚如三位所言,东门和北门,的确很不错,然而……” 他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首先他指出,运兵入城的可不止他们这一路,而是有五路! 大家都知晓东门的守将方爷最好说话,也都知晓北门距离最近,试问,其他四路会否也是如此想? 柳树林距离南城门最远,且南门之外的官道直通黄沙河关之下的献贼大营,进进出出的多是运送军需辎重的民壮。 但南门亦不乏进出的百姓和小商贩。 薛正接着指出,城内最大的铁匠坊乃是杨家所开,而杨家在南郊有一座矿山。 他建议将二十个精兵和诸多民壮混搭,并用带夹层的长板车运输铁矿和兵器盔甲等入城,南门守将见多了杨家的运矿队伍,根本不必担心会有问题。 当然,薛正也指出,南城门守将乃是庞大海的族弟庞大柱。 此人是个十足的武夫,且他还有个嗜好,那就是好酒贪杯。 城南这片的诸多酒楼都清楚此点,因此为了进出城方便,时常会给庞大柱送些好酒。 薛正认为,只要在运兵入城的前一夜给那庞大柱送上几坛好酒,次日入城应当无恙。 再有一点,虽说南城门距离柳树林最远,但有利的是,一旦入城,距离牛耳巷的宅子却是最近。 于青青、岳三水和四麻儿听罢,不禁默默地点头。 走南城门虽说远了些,但极有可能会避开板爷、文秀才、彭四爷和林二爷那四路。 毕竟,不是谁都会舍近求远。 唐世勋面带笑意地对薛正点了点头,他让薛正赶来,自然是想听听薛正的意见。 毕竟是他最优秀的两个学员之一,目前来看薛正的设想要比走东门和北门更好。 这不仅是考虑如何入城的问题,薛正还考虑到了其他四路会如何走的问题,这一点让唐世勋很是欣慰。 唐世勋扭头看向阿梓,他很期待阿梓会如何说。 阿梓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不禁白了他一眼,俏盈盈地起身。 她从一旁拿了根细长的木条走到地图前,直接指向了西城门。 “啊?” 于青青、岳三水和四麻儿不禁一声惊呼。 西城门?门内有庞大海的城守署,门外有献贼守军的兵营,那可是死门啊! 哗众取宠!薛正心中一阵冷笑。 唐世勋则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静待阿梓要如何分析这座绝不会有哪一路敢去碰的西城门。 第104章 生门死门定西门 “诸位,奴家在说为何走西城门以前,先说说其他四路……” 阿梓胸有成竹地俏然而立,将她的想法娓娓道来。 东门守将方爷与林家的交情极深,林二爷这一路,想来不会舍近求远。 文家和彭家的老宅子都在城北,这文秀才和彭四爷向来是秤不离砣,说是狼狈为奸也不为过。 且这两家都时常会去白牙市,进出都走的北城门,无论是守将伍向金还是那收税的诚爷,都是老相识了。 因此文秀才和彭四爷这两路,当是会走北城门。 至于板爷那一路,阿梓认为有八成会走南城门。 因为板爷不仅路子广,而且他和杨家的关系很不错,他极有可能会用薛正的法子,即装作运矿的民壮入城。 阿梓接着为众人分析这三路的劣势。 东门副守将伍向银很精明,若是此人发现扮作百姓的大明官兵神色不对,极有可能会问上几句,恐怕就这几句问话,就有可能让林二爷那一路遭到灭顶之灾。 要知道在上个月时,两个官兵细作就是被东门的伍向银给逮住的。 北门守将伍向金虽是亲民,但北门之外却有个很不安定的因素,难民太多。 为何难民太多是个不安定因素?因衙门兵房和献贼正在北门之外挑选难民中的堪用青壮,此其一。 其二,衙门户房在四处筹措粮草,而县城以北至芦洪江以南的大片区域,都会被搜刮一轮。 献贼大营给马知县的限期是五日,但马知县如何能凑齐?延期是必然,但他也只能加紧速度不是?因此接下来这几日,北门和东门运送粮草的队伍只会越来越多。 再有便是,文秀才和彭四爷这两路极有可能走北门,大家一起扎堆走北门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阿梓接着说南门。 南门守将庞大柱性格豪爽,很是好对付,几坛老酒足矣。 但南门也有一个极为不稳定的因素,那就是急递铺的快马信使。 通过这段时间汇总的情报来看,阿梓留意到了一个细节,自从献贼第二次攻伐黄沙河关失败以后,这几日信使往返极为频繁,且这些信使都是由南城门出入。 “阿梓。” 于青青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之色,蹙眉问:“这信使来往和我们运兵入城有何关系?” 岳三水和四麻儿亦是好奇地看向阿梓。 薛正已是坐直了身子,他神色凝重地皱眉道:“是避让的问题!” “没错。” 阿梓虽有些不满于青青开口打断她的思路,但她亦是解释道:“普通百姓遇到快马信使出入城门,尚且慌乱避让,那些个军爷打扮成百姓,万一遇到信使疾驰而来,试问,他们该如何装作慌乱避让的正常神色?何况,四座城门皆有几个献贼的老贼,他们可不是瞎子!” “呃!” 于青青、岳三水和四麻儿皆是一愣。 这三人以前都只是普通百姓,他们理所当然会地懂得那等情况该如何避让,但真正的军人会否如普通百姓一样?万一露出马脚,如何补救? 随即,三人又好奇地看着阿梓和薛正,这两人怎会想到军人的心态?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缓缓地端起盖碗啜了口茶,借以隐藏他那鹰目中的一丝精芒。 薛正眼睛定定地看着地图,皱眉问道:“阿梓,那西城门内外皆是贼兵,难道不怕官兵一个不慎路出马脚?” 阿梓的神情依旧笃定,她用细长木条指着西城门之外说道,以木业起家的刘家,在西郊有好几片的林场,时常会运送木料入城。 如今献贼大营的木料,近半都由刘家运送。 而城内用的木料亦多,且至少有三成以上是由刘家伐木运送。 再有,最近城内频遭火灾,木料,如何不缺? 以夹层长板车运木料,官兵的兵器和盔甲等物自然得以隐藏,而要运送木料入城,走的几乎都是西城门。 阿梓说到这傲然一笑,她说众人皆以为西城门乃是死门,哪个细作会患了失心疯去走西门? 百姓这么想,细作这么想,难道,献贼不是这么想? 除了运输木料矿石等材料的苦力队伍,有几个百姓和商人会走西门? 西城门的守将叫黄爷,此人乃是个十足的性情中人,最大的嗜好是耍钱。 且黄爷赌品极好,无论跟谁赌,输了定会给,绝不以势压人欠赌债,这乃是有口皆碑的。 因此黄爷是几个城门守将里边,囊中最羞涩的一位。 而黄爷坐守的,却又是城里最寡淡的西城门。 当阿梓说到这儿,四麻儿不禁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他竖起拇指对众人说,黄爷的赌品当真是一绝,且这黄爷虽好赌,但那赌运却是奇差,最近已是输得没银子给他小妾买胭脂水粉了。 因此对于走西城门的百姓,黄爷根本都不管是谁,赶紧给银子走人便是。 阿梓淡然一笑,接着说,城西门外的献贼兵营虽大,负责兵营的还是庞大海的亲弟弟,守城副将庞大田。 但庞大田可不会搭理这些个运木料入城的苦力,这本就没几个油水不是? 同理,住在西大街城守署的主将庞大海如今也是一堆的糟心事,渌埠头的八艘大江船遭劫还没个头绪,献贼大营那边又一个劲地催促粮草辎重等事,谁去理会从西城门进来的苦力? 阿梓最后总结,只要那二十个精兵扮作苦力运送木料,谁会料到精兵走西城门? 死门,实乃生门! 说罢,阿梓神色淡然地走回椅子坐下。 这娘们有所保留啊!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 他已是看出,阿梓并未将真实想法完全道出。 薛正亦是感觉到了,他不禁皱眉苦思,总感觉这么走西城门同样很不安全。 于青青、岳三水和四麻儿则一脸复杂之色,一想到那西城门内外全是贼兵,心里边就很不是滋味儿。 “诸位!” 唐世勋环视了堂内众人一眼,沉声道:“西城门,乃是最为妥当的入城之道,待到将那精兵运进城以后,诸位自会明白。” 他不再理会几人的疑惑,将此事拍板定下,随后给四麻儿、薛正和岳三水吩咐明后两日的任务。 四麻儿明日去刘家谈买木料之事。 薛正明日则去马蹄巷尾找那老田头,租上几辆带夹层的长板车。 明日傍晚时分,由薛正带上十余个汉帮的忠心弟兄,扮作苦力拉板车出城去西郊林场装木料。 后日一早,薛正等人拉着木料去城外西北边的柳树林内指定地点。 岳三水明日中午从北城门出去,到三里之外柳树林旁的村落外隐藏,观察有哪几路会去那处村庄过夜,并等待唐世勋过去会合。 唐世勋将细节嘱咐了一遍之后,让大家回去休息。 四麻儿眨了眨小眼睛,按理来说,他可是汉帮的副帮主,岂非是公子最得力的手下之一? 在此紧要之事上应当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不是? 于是他疑惑地拱手问道:“公子,在下只是去找刘家商谈买木料之事?之后在下该如何行事?可是要和薛掌柜一同去西郊林场?” “不必。”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吩咐道:“明日你谈妥了买卖以后便来找阿梓,后续该如何行事,你听阿梓吩咐。” “是。” 四麻儿恭敬地应下,只是,他脑子里却满是问号。 薛正和岳三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三人也不再迟疑,与唐世勋拱手告辞,离开了一号据点。 唐世勋则对阿梓使了个眼神,示意她随他进入房间里边。 阿梓起身看着唐世勋的背影,杏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之色,这混蛋莫不是猜到我还有后手? 第105章 箭在弦上徒奈何 翌日。 唐世勋等人密锣紧鼓地筹备明日运兵入城的各项事宜。 然而,东安城内的气氛却变得有些紧张。 街头巷尾出现了许多传闻。 有说献贼大营那边缴获了全州方面明军的极多粮草辎重,有说黑土岭上的官兵似乎打算攻城,有说在东安县与全州交界处一带死了好多百姓,有说献贼已经准备第三次攻打黄沙河关,等等等等,众说纷纭。 虽说各种传闻纷乱而矛盾,但明眼人都发现了城北县衙的一个变化。 户房司吏王大贵与户房的书办小吏们,还有不少壮班衙役和白役们纷纷从城外归来。 他们并没有拉多少粮草回来,但却都喜笑颜开,这岂非很不合常理? 到了下午,潜伏于县衙承发司的魏绍泽给岳三水传递了一个确切情报,献贼大营方面来信,暂缓筹措粮草之事。 而潜伏于县衙兵房的吕兴,原属岳老财那条线,现在则归入了岳三水那一路。 吕兴亦是传出确切情报,前日,献贼大营的贼兵于全州的大西江镇一带,缴获了极多的粮草辎重。 唐世勋得知岳三水传来的这两个消息以后,心情顿时变得沉重。 难怪陈副总兵要如此快地派精兵入城,原来是黑土岭上救命的粮道被截断,想来已是被逼急了。 好在,城门守兵并未加强,百姓出入还未曾遭到严格盘查。 而负责招募数千难民青壮的衙役和贼兵们,依旧在北门和东门以外忙活着,目前来看,尚算正常。 申时。 唐世勋去了一趟飞花巷找韩夫人密议。 厢房内。 韩夫人忍着背上疼痛,神情凝重地坐在桌前与唐世勋开诚布公地深聊着。 秘密粮道被献贼截断,无论是黄沙河关还是东安县城,形势皆变得波谲云诡。 韩夫人虽然未参与运兵入城之事,但她也和唐世勋有着同样的担忧,那就是文秀才、彭四爷和林二爷那三路,在这等情况下究竟还可不可靠? 毕竟,粮道被断,不仅是黑土岭的陈副总兵没了退路,参与此事的地方豪族亦是损失惨重。 人心,可是会变的。 然而韩夫人也极为无奈,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板爷已带人离开县城,而文秀才等三路的人想来也会先离开县城,以便明日一早与官兵接应,此时如何能更改计划? 至于唐世勋问,可否通知官兵那边今晚加快速度赶往柳树林,将明日接应的时间提前一些? 韩夫人表示此事也无法办成,更何况即便是她想改,但此事的负责人乃是齐二春,她也只能徒呼奈何。 唐世勋无奈苦笑,只好起身告辞离去。 他走回马尾巷再次与阿梓等人叮嘱一番后,扮作一个麻脸汉子,神色自若地由北城门出去。 沿着官道北行三里余,唐世勋从岔道走向了柳树林的一处村庄之外。 几声鼠叫,唐世勋和岳三水在村外的林中碰头。 “公子,在下看到好些个民夫打扮的汉子,推着板车进入了村子里……” 岳三水低声向唐世勋讲述着他赶过来后看到的情况。 他仔细留意后,发现推板车进入村子里的应当有三批人,且板车上还有各种货物。 但其中没有看到文秀才、彭四爷和林二爷等人的影子。 唐世勋微微颔首,如此危险的事情这三个人恐怕不会亲自来做。 他沉吟许久后,决定不入村子里,带着岳三水连夜向指定地点行去。 到了地方以后,二人在一旁寻了处避风的土窝子,和衣而眠。 一夜无话。 翌日。 天刚破晓。 唐世勋和岳三水突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之声。 来了!两人立刻惊醒。 “谁?” 几道黑影发现唐世勋和岳三水突然站起身来,立刻警惕地问道。 “在下是齐二爷的人!” 唐世勋低声回答后,又问:“曹百总可在?” “唐兄弟!” 曹敢已是听出了唐世勋的声音,他将刀收入鞘中,走到了唐世勋身旁。 这曹敢,正是小雪那日,带着唐世勋的地图副本出城的军爷。 不知是齐二春的分配,又或是曹敢的提议?总之,唐世勋要接应的这一路,领头的百总就是曹敢。 唐世勋也不废话,拉着曹敢走到一旁无人处,仔细将他的入城计划详细告之。 “嗯?” 曹敢听罢后,神色凝重地问道:“唐兄弟,西门内外皆是贼兵,那条道岂非危机四伏?” “曹兄。” 唐世勋胸有成竹地说道:“此事你无需担心,在下已是安排妥当!” “好!” 曹敢严肃地点了点头,既然他要求由唐世勋带入城,那就是对唐世勋的信任,无论走哪座城门他都没甚意见。 何况,唐世勋说的既清晰又有自信,曹敢亦是信心大增。 他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运木料的何时过来?” 唐世勋估摸着时间答道:“最迟辰时过半。” 眼见还有一个时辰,唐世勋又给曹敢叮嘱着入城时的细节,特别是曹敢等二十人的神态表情等等,一定要多加注意。 曹敢听得眼界大开,同时也心领神会,自去给他手底下的十九人交待一番。 辰时。 天色已亮。 唐世勋正和曹敢就着凉水吃干粮,突然,他瞥见曹敢的十九个手下里,竟是有五个熟人。 那不是小狼山寨的原四当家曹亢和他最忠心的四个兄弟吗? 他好奇地笑问:“曹兄,曹亢兄弟怎的也成了你的手下?” “哦?唐兄弟,你竟认识曹亢?” 曹敢那英武正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笑,将曹亢如何归于他麾下之事告诉了唐世勋。 原来,自打曹亢接受招安离开小狼山寨以后,并未做逃兵,而是与他的几个铁兄弟在黑土岭正式入军。 由于曹亢乃是军户出生,一把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把总董天祥对他颇为青睐,升他为百总胡老蛮手底下的队总,管着十来个兵。 当然,这十来个兵都是原小狼山寨的贼人。 而曹敢乃是陈副总兵的中军嫡系。 四日前,即小雪的次日,曹敢赶回黑土岭将地图亲自交给了陈副总兵。 陈副总兵看过地图后大喜过望,随后他召集了曹敢等五个亲兵百总,让五人从各营挑选大胆敢战之将士,分五路准备入城。 曹敢手底下虽有七十余精悍士兵,但他明白陈副总兵的心意,若能从亲兵以外找寻敢战之士自然最好,恰巧,他遇到了曹亢。 说起来这曹敢和曹亢还真是同宗的远亲。 两人一番叙旧交谈之下,曹敢很坦诚地提出了入城做死兵之事。 没错,曹敢直接问曹亢,是否愿意入城参加夺门之战? 这等凶险之事,着实与死兵无异。 而曹亢未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他手底下四个忠心的弟兄竟也愿意追随。 曹敢大喜过望,将曹亢那队人从董天祥那边要了过来,直属中军亲兵营。 没想到曹亢竟是如此忠勇之士!唐世勋不禁敬佩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曹亢等人。 第106章 同路齐进西城门 “亢子!” 曹敢这时对不远处的曹亢挥了挥手。 “堂兄。” 曹亢一脸严肃地走过来,给这位不知隔了多少代的远房堂兄恭敬地见礼,随后他好奇地看着曹敢身旁的麻脸汉子。 “曹亢兄弟。” 唐世勋淡然一笑,拱手见礼道:“山中一别,未曾想又见面了。” “啊?你是!” 曹亢那张黑脸愈发阴沉,这声音他绝不会听错!是那个杀千刀的唐秀才!他冷笑着拱手回礼道:“唐秀才,这可当真是山不转水转呐!” “秀才?” 曹敢在旁听得一愣,奇道:“唐兄弟,你还是个读书人?” 唐世勋矜持地微微颔首,自嘲地淡笑道:“只是个普通生员而已,这不考了两回举人都落榜了?呵呵!” 难怪这唐兄弟懂得如此多事情,原来是个读书人啊!曹敢的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哼!” 曹亢一屁股坐在地上,闷闷不乐地啃着干粮。 当然,他心里边是既惊奇又感到莫名的踏实。 惊奇的是,这秀才好好的山大王不做,竟是跑来给他们做接应?此事之凶险谁不清楚? 踏实的是,曹亢深知唐世勋的手段,至少来说比他聪明嘛!因此他感到此次进城,该是问题不大。 唐世勋并未跟曹亢多叙旧,他看得出来,曹敢也不是很清楚曹亢的过往。 辰时过半。 老田头等五个车夫赶着驴,拉着载了许多木料的长板车而来。 薛正带着十个汉帮的帮众则扮做苦力,在后边推着板车。 待到进入林中与唐世勋等人汇合后,众人帮忙卸着木料。 “咦?” 曹亢看到薛正一行,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虽说薛正亦是易了容,但他那忧郁的眼神如何瞒得过曹亢? 毕竟,两人可是在小狼山寨中相处了两年多的好兄弟。 薛正自然看到了曹亢,两人默默地对视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 唐世勋此时与曹敢站在一旁看众人卸货,他见薛正竟是把老田头和四个徒弟都叫来赶驴,不禁很是疑惑。 但他并未多言,而是默默地关注这些人。 只见众人卸下木料后,将夹层里的一大堆破旧的衣裳拿出来交给那些军爷换上,又将盔甲兵器放入夹层之中。 虽然曹敢等人已是将兵器等用粗布包裹,然而,老田头如何看不出来? 但诡异的是,老田头竟毫无惊慌之色,反而带着四个徒弟在卖力帮忙。 唐世勋看到这一幕颇为好奇,由于他易容成了麻脸汉子,老田头自是没认出他来。 他不经意间察觉到,老田头看向薛正和曹亢时,眼神很是古怪。 而有趣的是,薛正和曹亢却都故意装作与老田头不熟络的样子。 唐世勋虽然感到疑惑,但此时他也没空多想。 因为他隐约看到林外远处,又有十余个人拉着几辆载满木料的板车进入了林子里。 薛正仔细地查看夹层中的兵器盔甲等有无纰漏后,让那十余个帮众和老田头等人将木料装上,而他则神情古怪地走到了唐世勋和曹敢身旁见礼。 他看了眼林外,苦笑道:“公子,在下昨夜在林场遇到了板爷。” “呵呵!” 唐世勋嘴角抽了抽,笑得很是难看。 这可当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看来,板爷那一路也是打算由西城门而入了。 曹敢在旁笑道:“唐公子,板爷接应的是罗百总那一路,在下与罗征极为熟络,要不,你我二人过去与他们聊聊?”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明白曹敢的意思。 薛正亦是明白了,他估计这曹百总是想说,既然都走西城门,索性大家一起走便是。 “曹老弟!” 这时,林中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笑声,不多时,一个魁梧的汉子和易容的板爷走了过来。 “哈哈!罗兄!” 曹敢连忙拉着唐世勋过去相见。 唐世勋与板爷和罗征见礼后,笑道:“板爷,这也太巧了不是?” “嗯。” 板爷不拘言笑地微微点头,他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欣赏之色,低声道:“既是同路,又都运木料,那便一起入城吧!”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这两路变一路的突发情况概率颇低,但他前日和阿梓也曾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而且要出现这等情况,几乎可以肯定是板爷那一路,毕竟南门的信使往返频繁,着实是个麻烦事。 因此唐世勋和阿梓还商议过一套与板爷同行的预案,并做了相应准备。 于是,他将自己的预案详细地告诉了板爷、曹敢和罗征。 三人听罢后都面露惊讶之色,这秀才竟是想得如此细致? “好!就按你说的办!” 板爷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唐世勋的建议,随后与罗征二人赶回了他们那处接应点。 不多时,板爷那一路的二十个精兵和十余个民夫,推着板车过来会合。 他们在板爷和罗征的指挥之下,快速地拿起地上的那些破旧衣裳换上。 虽说板爷也准备了衣裳,但刚刚唐世勋提到,板爷等人穿的衣裳还是不够旧,且看起来料子颜色与唐世勋这边的差别颇大,而唐世勋早已为他们准备了看起来更为一致的破旧衣裳。 这正是板爷和曹敢等三人最为惊讶的地方之一。 薛正在旁看到这一幕,亦是心中叹服。 巳时过半。 待到所有人都准备妥当,唐世勋站在一辆堆满木料的板车上,对这七十余人再次叮嘱了一番后,大手一挥,出发! 他们七十余人以四个军爷加两个‘民夫’为一组,推着十辆满载木料的板车前行,又有老田头等十个赶驴的车夫,则坐在板车上赶着驴。 板爷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裳走在最前面,他已是按着唐世勋的计划,将易容擦去恢复了本来模样。 毕竟,城里知道板爷的人不少,也知道板爷路子广,在不少店铺里都参了股,他要运木料入城有何问题? 岳三水则打扮成一个小管事的模样,点头哈腰地跟在板爷身旁。 唐世勋和薛正两人则扮做帮闲,忙前忙后地给‘苦力’们鼓劲,又或是给他们搭把手。 柳树林距离西城门也就四里有余,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已是来到了西城门外不远处的兵营。 途中虽有遇到好些个献贼的马兵斥候,但接了板爷递来的银子,自然不疑有他。 兵营中,进进出出的贼兵颇多,许多被‘招募’的难民青壮,亦是被强拉进了兵营中,哀嚎声不时传来。 曹敢和罗征等四十个精兵皆是低垂着头,闷声推着板车。 那不时从他们身旁经过的贼兵,直让一众官兵心惊肉跳。 午时。 众人有惊无险地经过兵营后,来到了西城门之下。 “哈哈哈!黄爷!” 板爷大笑着走向站在城门下的守将黄爷。 “哟哟哟!这不是板爷吗?” 黄爷豪爽一笑,打趣道:“怎的?你还亲自押货呢?” 板爷挥手示意岳三水带着苦力们先往城里去,又将几锭银子塞给黄爷,故作不开心地埋怨道:“还不是那些个杀千刀的纵火犯?我小妾都险些被烧没喽!这不得重新帮她建宅子?” “哈哈哈!” 黄爷一阵大笑,不着痕迹地将银子塞进袖中,两人继续闲聊。 眼见十辆板车和人全都走进了西城门,板爷跟黄爷约了个赌局后,方才拱手告辞。 “等等!” 就在曹亢等几人推着的最后一辆板车进去时,一个守城门的士兵突然叫停。 他指着曹亢,语气不善地说道:“喂!那个黑脸,没错,就是你!过来!” 走在最后的板爷、唐世勋和薛正三人心中同时一凛。 曹亢抬起头来看了那小兵一眼,心中暗自叫遭,这厮怎会在此? 第107章 突闻示警东城门 “哟!这不是耿爷吗?” 岳三水心思极为活络,他一见这名叫耿爷的士兵叫住了曹亢,连忙过来打招呼。 还别说,他跟这耿爷还真认识。 因为耿爷也颇为好赌,而岳三水虽然没法跟黄爷搭上关系,但黄爷手底下的这些个守西门的士兵,岳三水倒是混熟了好几个。 “三水兄弟。” 耿爷冷冷地睨了岳三水一眼,沉声道:“那厮是你的人?” 岳三水连忙陪着笑脸道:“是啊,耿爷,那厮是个榆木脑袋,可是得罪了您?” 唐世勋对曹亢使了个眼色,示意曹亢莫要冲动,而他和板爷、薛正则走向了耿爷。 黄爷这时也走了过来,他很是不快地睨了那耿爷一眼,冷声道:“老耿,你这是做甚?” 耿爷连忙对黄爷见礼,随后说道:“黄爷,小的去年腊月见过那厮!” 唐世勋和板爷顿时心中一沉,他们知道这耿爷乃是当地人,加入献贼之前是城里的一个无赖子,这厮怎的会认识曹亢? 薛正亦是心中叫遭,不经意间,他瞥见唐世勋似乎对西大街上的某人做了个手势。 黄爷听了耿爷的话,眉头顿时一皱,冷声道:“见过又如何?他莫不是欠了你赌资?还是出了老千?” 耿爷指着曹亢,神色气愤地说道:“黄爷,那厮去年在城里打了小的!” “哈哈哈!” 黄爷闻言一阵大笑,旋即脸色一沉,寒声道:“板爷,把那厮叫过来,他敢打老子的人,那便是打老子的脸!” “这!” 板爷顿时语塞,他知道那曹亢乃是官兵,若是就这么交给黄爷,一旦露陷岂非全军覆没? ‘啾——’ 就在板爷左右为难时,突然,城内传来了一阵尖锐嘹亮的哨声。 “啊?” 黄爷猛然色变,是示警!他大声吼道:“敌袭!东城门有敌袭!” 耿爷等人闻言浑身一个激灵,谁还顾得上唐世勋这一行人? 黄爷推开挡在身前的板爷和唐世勋等人,招呼手下立刻封锁西城门,等待城外兵营的副将庞大田进城。 与此同时,东城门已是传来了阵阵惊呼尖叫声。 城守署内突然冲出了一大群的贼兵,领头者正是守城主将庞大海,西大街满是惊慌失措避让的百姓。 唐世勋和板爷对视一眼,连忙让运木料的队伍靠边缓缓前行,莫要挡住贼兵进出。 曹敢等一行人皆是暗暗松了口气。 薛正默默地跟着,当队伍经过城守署时,他瞥了眼街旁的百姓,一个打扮臃肿的中年妇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不是于青青吗?她怎么在这?薛正心头疑惑,但面上并无异样。 队伍继续前行,行至十字街口时,只见城北门、南门都已戒严,而庞大海已是带着嫡系人马全奔去了东门。 嘶吼呐喊声不绝于耳。 曾有才等衙门的捕快,还有壮班的衙役、白役等,已是将整条东大街的百姓都赶开了去。 大街两旁密密麻麻的,满是踮着脚张望东门的百姓。 东门出事了! 唐世勋和板爷神色镇定地带着一行人拐向南大街,就在这时,一队马兵由西城门疾驰而入,直奔东门而去。 曹敢等四十个精兵皆心头发紧,不知东门那边可是他们的袍泽出事了? 老田头等十个赶驴的车夫亦是心惊胆战,他们挥着鞭子的手都在颤抖。 南大街上依旧有行人,但已是冷清了许多,百姓们都纷纷想去看看东大街那边出了何事。 薛正瞥了眼十字街口的如意酒楼,此楼有三层,乃是当地望族李家开的百年老店。 突然,薛正那忧郁的眼神中划过了一丝精芒,他看到如意酒楼的三楼一间包厢的窗户旁,站着一位看不清容貌女子。 这女子所处的三楼窗户,能够看到东、南、西三条大街的情况,她看了眼转入南大街的运木料队伍之后,悄然消失于酒楼的三楼窗户之内。 薛正的心头有了一丝明悟,他不动声色地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在南大街文庙之前的文华巷,板爷和唐世勋对视了一眼,带着一行人走入这条宽敞的巷内,行至中段,方才拐入了牛耳巷当中。 前两日,唐世勋曾在这牛耳巷的中段租了一处精致的宅子,并被他命名为三号据点。 不过,他那处宅子虽能容纳这四十名精兵,但可没法放下如此多的木料。 之前唐世勋和板爷在城外柳树林商议时,板爷得知唐世勋竟是在牛耳巷租了处宅子,他方才告诉唐世勋,在牛耳巷的前段有座带院子的大宅,是他秘密租下的。 而这处大宅内,正好可以用来卸木料。 不过,四十个精兵可不能住那处宅子,在此事上唐世勋和板爷不谋而合。 毕竟两人手底下扮作民夫同行的有二十余人,何况还有老田头等十个车夫,这不得不防一手。 于是,板爷将大宅的门打开以后,让手底下的人和老田头等车夫全部去院子里卸货。 眼见这牛耳巷此时没有行人,唐世勋和板爷立刻带着曹敢等四十个精兵,快步走去巷子中段,进入了唐世勋租的那间宅子里。 “呼!” 宅门关上那一刻,众人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曹敢和罗征让手底下的士兵自去整理房间和歇息,至于兵器盔甲等,则都留在巷子前段的那处大宅之中。 随后,二人与唐世勋、板爷坐于正堂之中。 ‘砰!’ 罗征狠狠地拍了拍桌子,这魁梧的大汉眼眶泛红,担忧道:“也不知有几路暴露了!” 曹敢紧咬着牙根,神色激愤地沉默不语。 板爷的神色则很是古怪,他看着双手抱臂低头沉吟的唐世勋,低声问道:“唐公子,你认为,有几路会由东门进?” 唐世勋幽幽地叹了口气,沉声道:“若在下所料不差,该是只有林二爷那一路。” 曹敢和罗征闻言,不禁暗松了口气。 如果只是一路遭难,还算是能接受。 当初他们五个带队的聆听陈副总兵吩咐时,就听陈副总兵说要把他们一百人分五路入城,若只是一路出事,尚且不会太影响城内起事之大局。 罗征这时想起一事,问道:“二位,我来之前曾听说,那齐二哥要咱们去哪个酒楼吃中午来着?” 曹敢不禁白了他一眼,皱眉道:“此时哪还能去吃酒?” 说罢,他对站在天井中闲聊的曹亢招了招手,示意曹亢带人去做饭。 好在唐世勋昨日已吩咐过四麻儿,这宅子的厨房里早已准备了许多蔬菜肉食。 未时过半。 当众人大快朵颐地吃了顿饱饭后,宅门传来敲门声。 唐世勋知道来的肯定不是他的人,因为门外之人虽是用了他说的暗号,但尚且生疏。 果然,门开之后,一个精瘦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外号二板,乃是板爷的得力干将。 就在二板进入正堂一会儿,后门又传来暗号敲门声,这一回,进来的是岳三水。 好警惕!板爷不禁赞许地看了唐世勋和岳三水一眼。 岳三水和二板都是出去打听消息,只从二人回来时所选择的路径,高下立分。 第108章 全城戒严遭告密 “这位兄弟,你先请!” 岳三水很是谦虚地让二板先说。 二板睨了眼岳三水那瘦小的身板,心中不禁一阵鄙夷。 于是二板神色凝重地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与众人听。 东城门出事的是林二爷那一路,二十个精兵全部被杀,陪同入城的十余个民壮车夫也被杀。 跟在这一行人之后进城的普通百姓,足足被庞大海杀了近百人! 林家亦是因此而遭遇灭顶之灾,阖家被抓。 城内已经戒严。 值得庆幸的是,由北城门进来的文秀才和彭四爷那两路,该是安全进入了文家和彭家的老宅。 但二板很惊疑的是,当他在城北打探文家和彭家时,听百姓说柳树巷有处宅子被献贼查封了。 于是他好奇地去柳树巷看了看,被献贼派兵看守的,正是韩夫人的那处宅子。 实际上,那处宅子的房主是板爷的名字。 当时二板还只是有些惊讶,毕竟,柳树巷那处宅子之前被唐世勋手下的人给摆了个乌龙,但曾有才之后并没有继续派人去蹲守那处宅子。 可是,为何今日竟是被献贼给查封了? 二板有些担心夫人的安危,又跑去飞花巷走了一圈,好在韩夫人的宅子没有异常。 随后,二板一直在想柳树巷的宅子被封之事,他灵光一闪,又去看了看板爷的另外两处宅子。 这一看,直把二板吓得魂都丢了一半,板爷的另两处宅子亦被查封了。 宅子里十余个扮作家仆丫鬟者,还有板爷的两个小妾和一对儿女,也全部被抓。 ‘砰!’ 板爷神色剧变,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寒声道:“为何会如此?” “在下不知。” 二板颓然一叹,神色担忧地低声道:“在下还去监狱那边看了看,但咱们的人都没被抓去监狱。” “哼!” 板爷牙关紧咬,神色阴冷地沉吟不语。 曹敢和罗征听得莫名其妙,这岂不是说,板爷的几个窝全被端了?连小妾和孩子都被献贼给抓了? 唐世勋剑眉微皱,为何会如此? 以板爷的为人,除非是有内鬼,否则谁能把他的窝给暴露出去? 实际上,唐世勋根本不知道板爷的几处宅子在哪。 他见二板汇报完了,而岳三水的神色又变得很是古怪,沉声道:“三水,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是,公子!” 岳三水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神情凝重地将他之前这一个时辰打探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当他一开口,唐世勋就被惊到了。 约莫半个时辰以前,鸡鸣巷丁记杂货铺被封!守铺子的丁叔死了。 巷尾那处四麻儿等汉帮兄弟住的宅子被封!梁金银等八个留守的帮众也被抓了。 有内鬼!唐世勋双手抱臂,神情严肃地靠着椅背继续听岳三水汇报。 板爷的神情变得阴晴不定,此事太过明显了不是? 知晓他在柳树巷的宅子,以及唐世勋在鸡鸣巷的宅子之人,除了齐二春,就只有三日前夜晚在和悦轩密谈的文秀才、彭四爷和林二爷。 岳三水接着说,由于林二爷那一路是从东城门进来时被献贼扑杀,因此林家已是全家被献贼抓走,城里城外的各处车行亦是被马知县的人接管。 难道是林二爷把唐世勋和板爷的宅子给交代出去了? 一开始岳三水是有这样的疑惑,但旋即他发现时间对不上。 他对唐世勋和板爷等人分析,他们这两路入城是午时前后。 而林二爷那一路当时已经全部入城,且都已经快要走到东大街的林家车行了,却被东门副守将伍向银带着人追了过去,示警哨声也是那时发出。 从献贼围住林二爷那一路的官兵,再到剿灭和处理善后等等事宜全部结束,时间已是到了未时,即半个时辰以前。 之后,献贼才去搜查林家的几处大宅,并将林家的男女老少全给抓走。 那么问题便来了,鸡鸣巷的丁记杂货铺和巷尾的据点,是在午时过半那会儿,就已经被献贼的士兵给查封了。 说到这,岳三水神色笃定地低声道:“在下以为,无论是东城门那一路被剿杀,又或是鸡鸣巷被查封,告密者应当不是林二爷!” ‘啪!’ 二板这时拍了拍大腿说道:“这位兄弟说的没错,在下这才想起来,板爷在柳树巷的那处宅子,也是在午时过半那会儿被查封的!” “哼!” 板爷脸色阴沉地睨了二板一眼,旋即他一脸欣赏地看着岳三水,沉声道:“你,很不错!” “多谢板爷夸奖!” 岳三水一脸矜持地对板爷拱手致谢。 而他心里却是对唐世勋愈发佩服,若非公子教授他如何分析情报之法,他哪能想到这些? 唐世勋则缓缓摩挲着下巴沉吟许久后,沉声问道:“和悦轩可有去看过?” “和悦轩?” 二板闻言不禁挠了挠头,他自然没去看和悦轩了。 “回公子的话。” 岳三水一脸自信地点头道:“在下在午时过半那会儿去和悦轩内逛了一圈,如往常一般,中午生意极好,满座。” 好敏锐的探子!板爷对这岳三水是愈发喜欢了,虽说这厮看起来很是猥琐,但脑子可当真够灵活,竟还能想到去和悦轩查探一番。 “如常?” 唐世勋一声冷哼,沉声道:“那岂非是太不正常?” “呃?” 众人皆是一愣。 岳三水眨了眨小眼睛,脸色猛然一变,立刻起身道:“公子,是在下疏忽了!在下这便再去查探!” “且慢!” 唐世勋立刻喝止,他神色冷静地吩咐道:“此时已过饭点,不要再进和悦轩!一,仔细看和悦轩周围可有甚异常,二,立刻监视齐二春的几处宅子!” “是!公子。” 岳三水恭声应是,与众人告辞后由后门离去。 堂内的板爷、二板、曹敢和罗征四人虽神色各异,但一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已是弥漫四人心头。 这唐公子好缜密的心思!四人皆在心中如是想。 唐世勋可没空去管其他人如何看他。 此时他的心头已是阴云密布。 这不仅仅是有人告密的问题,齐二春手里边可是有极多的资源,若是齐二春暴露了,整个东安县城的官兵情报网都将陷入半瘫痪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更让唐世勋糟心的是,在渌埠头的于虎等汉帮的弟兄们,恐怕也难以幸免,但城内已戒严,他根本没办法给于虎等人传信。 曹敢这时开口了,他问:“诸位,既然文秀才和彭四爷那两路尚在,你们看,是否要去与他们联系?” “不可!” 只见唐世勋和板爷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决。 板爷神情凝重地看着唐世勋,低声道:“唐公子,你意欲如何?不妨说来听听?” 唐世勋微微颔首,但他可不是说来听听,而是沉声吩咐道:“二板兄弟,劳烦你即刻带人去文家和彭家的老宅盯梢,切记,关注那边的任何蛛丝马迹,但莫要暴露自己!” 二板眉头一皱,几个意思?凭什么老子要听你的? 板爷也没想到唐世勋竟是直接发号施令了,但他也很认可唐世勋的想法,他对二板使了个眼色。 待到二板离去后,唐世勋接着叮嘱曹敢和罗征,千万不要走出这处宅子。 随后唐世勋与板爷说,走吧,该去拜见夫人了。 板爷虽心有不快,但也知道,这些事情必须要向韩夫人汇报了。 两人不再拖沓,告辞离去。 第109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申时过半。 城门戒严。 唐世勋悄然离开韩夫人的宅子,在巷道纵横的城南四处穿插,缓步向城东的马尾巷行去。 适才他和板爷去拜见韩夫人,但他并未说几句话。 韩夫人因着背上伤势的缘故,从昨晚开始就在发高烧,今日一整天都被烧得迷迷糊糊的。 唐世勋见她状态实在太差,只好先行告辞,另找时间汇报。 当然,也可能是由于韩夫人听到板爷的据点被端,手底下十几个人都被抓了,或许韩夫人也暂时顾不上唐世勋?这就不得而知了。 当唐世勋从韩夫人的厢房离去时,板爷和二板还在里面给韩夫人做汇报。 不过唐世勋倒也能理解,韩夫人这条线因着板爷的暴露,已是损失了一半的人手。 就连韩夫人的宅子里也就只剩一个扮作家仆的汉子而已。 唐世勋已是猜到,板爷除了带出城去接应官兵的十余个手下,恐怕其他手下都被贼兵给抓了。 韩夫人在城内的情报网,损失惨重。 当然,相比于韩夫人那边,唐世勋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他同样损失惨重,丁记杂货铺被封还在其次,汉帮的弟兄们被抓才让他头疼。 自打四麻儿突发奇想提出建立帮会打探情报,从获取的情报数量上来看,四麻儿和薛正的汉帮这一路,比岳三水和岳老财两路加起来的更多。 虽说许多都是无用的消息,但情报工作本就是要从各种繁杂矛盾的信息当中去汇总分析。 然而,汉帮此回恐怕要被贼兵一网打尽,唐世勋顿时少了极多的消息来源。 再加上岳老财、于威、宋鸿宇三人又都已离开了县城。 唐世勋如今在城内的骨干手下,只有阿梓、于青青、薛正、岳三水、四麻儿、魏绍泽和吕兴七人。 除了这七人,还未暴露的只剩今日陪他出城接应官兵的十余个汉帮的帮众了。 想到这儿唐世勋不禁暗叹,对于汉帮之前的安排,还是不够严谨。 又或者说,是他对齐二春、文秀才和彭四爷等人太过轻视或相信的缘故。 将近酉时。 唐世勋回到了马尾巷的一号据点。 敲开后门后,他一走入正堂就发现气氛很是不对劲。 只见阿梓、于青青、薛正、岳三水都坐在堂中。 四人的脸色都很气愤,可以想见,这四人之前该是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怎的了?” 唐世勋坐于上首,接过于青青递来的盖碗,淡然笑道:“这天还没塌下来不是?怎的自己人就先吵上了?四麻儿呢?阿梓,你先说说。” “奴家可没甚好说的!” 阿梓一声冷哼,神色冰冷地自嘲道:“奴家只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蛇蝎女人,心思如此歹毒,有何好说的?” 说罢,她冷冷地睨了一眼率先向她发难的薛正。 “哼!说你心如蛇蝎都算是轻了!” 薛正可不管阿梓跟唐世勋有怎样的暧昧关系,他反唇相讥道:“你看看你出的馊点子!如今你待如何收场?” “馊点子?” 阿梓不禁一阵冷笑,寒声道:“何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公子能安然运兵入城,其他几路死光了又如何?” “妇人之见!你可知何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薛正忍不住拍着桌子怒道:“那几路都死光了如何在城内起事?就靠曹敢他们四十人?我且问你,四十人和一百人去夺门,胜算几何?再有!”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一脸愤慨地说道:“我和四麻儿、于虎三人辛辛苦苦建立汉帮,却因着你坑害林二爷那一路而毁于一旦!如今四麻儿生死未卜,于虎在渌埠头怕也难以幸免!我汉帮百余弟兄恐怕全得掉脑袋!” “薛正!你少在那给老娘泼脏水!” 阿梓的杏眸里划过一丝寒芒,咬牙切齿地说道:“林二爷那一路的确是被老娘坑了,我承认!但另外两路与我有何相干?汉帮被剿又与我何干?” 于青青在旁一脸义愤地帮腔道:“没错,奴家可以为阿梓作证!我俩见到公子一行进入南大街后,便一齐回了马尾巷,如何去告密陷害汉帮?” 岳三水则站在薛正这边,他一想到自家堂弟四麻儿如今生死未卜,心火焦躁至极,便要与阿梓和于青青辩驳。 “等等!” 唐世勋闻言剑眉微皱,立刻止住四人的争吵。 对于薛正和岳三水猜出,林二爷一路是被他和阿梓设计所坑,他倒不觉奇怪。 但此时唐世勋可没空解释,他沉声问道:“其他几路都出事了?四麻儿为何会生死未卜?阿梓,把汇总的消息说一遍!” “是,公子。” 阿梓螓首微点。 她脸色阴冷地睨了薛正一眼,将大家汇总的情报述说给唐世勋听。 当城东林二爷那一路的官兵被了结以后,四麻儿见献贼的几骑马兵由东城门而出。 随后四麻儿竟是从献贼手里骗了一匹马,骑着马便由东城门疾驰而出。 据四麻儿的两个忠心的帮众说,估摸着副帮主是赶去渌埠头给帮主于虎等人报信。 当薛正处理好运木料的事务后,离开了牛耳巷,不久遇到了那两个帮众。 他俩告诉薛正,东门副守将伍向银眼见四麻儿骑马出城,又派了两个马兵从后追赶,也不知四麻儿如今是何情况。 薛正虽担忧四麻儿,但城门已戒严,他也没法。 到了申时前后,薛正带着那两个帮众去了城北。 他打算去看看文家老宅情况如何,结果看到发现曾有才穿着便服,带着几个人离开了文家老宅。 薛正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让一个帮众在文家老宅外盯梢,而他带着另一个帮众去尾随曾有才。 果然,曾有才又去了距离不远的彭家老宅,约莫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曾有才又由彭家老宅离去。 薛正让那个跟着他的帮众盯住彭家老宅,他则独自去跟踪曾有才。 曾有才并未回衙门,而是带着几个手下进入了西大街的城守署之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曾有才由城守署内出来,他换回了自己的捕头公服,神色如常地回了衙门里。 薛正已是感到形势极为严峻,恐怕文秀才和彭四爷带进城的那两路官兵,已经被献贼盯上了。 他又想起被封的丁记杂货铺,那丁叔已是惨死,但丁迁却不见了踪影。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薛正独自去了城南的枯木巷,这儿有他们的秘密据点‘仓库’,即存放盐货等物的那处宅子。 果然,丁迁独自一人在‘仓库’内。 当丁迁看到薛正来了,泣不成声地将他的经历告诉薛正。 午时过半那会儿,当庞大海的贼兵到了鸡鸣巷之后,其中一路闯入了丁记杂货铺。 丁迁当时还在杂货铺的后院房内,听到贼兵的叱喝声和丁叔的惨叫声,丁迁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从房顶逃走了。 随后丁迁便飞檐走壁狂奔去鸡鸣巷尾,那儿还有梁金银等八个汉帮的弟兄在留守‘总舵’。 没错,于虎、四麻儿和薛正等十余人建立汉帮时,住在丁叔家斜对面的宅子,因此他们称那地方为总舵。 谁知丁迁刚到总舵后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各种叫骂叱喝声,总舵也被端了! 丁迁知道情势危急,赶紧离开鸡鸣巷,跑去丁叔一家新租的宅子,拉着丁叔的儿子丁有福等人赶紧逃跑。 待到将丁有福等人安顿好以后,丁迁也不知该如何联系唐世勋。 好在他灵机一动,想起了城南枯木巷的这处‘仓库’,于是才悄悄地潜了进来。 第110章 是死是活齐二春 当薛正听完丁迁的经历后,不禁仔细地思索着。 由于丁迁一直住在丁记杂货铺,几乎算是一张明牌,因此认识丁迁的人可不少。 城里,丁迁待着很不安全,若丁迁被抓,这枯木巷的据点‘仓库’恐怕会暴露。 而且丁迁不仅认识唐世勋和薛正,还认识岳家三兄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薛正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去大江口查案的于威。 他寻思着,公子和阿梓希望于威将大江口的案子往零陵县方向查不是?干脆,让丁迁自己找机会离开东安县城,去大江口找于威。 于是薛正就这么给丁迁做了决定,让丁迁以偷技为引,帮助于威进入零陵县城。 丁迁也知自己身份暴露,待在城里极有可能遭遇献贼的迫害,于是答应了薛正。 “以上就是薛掌柜传回的消息。” 阿梓神情冷漠地拍了拍手中的小本子,讥讽道:“可惜薛掌柜你上回没有仔细看奴家的本子,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齐二春已是猜到于威跟汉帮有关系!” “哼!” 薛正神色阴沉地端着盖碗啜了一口茶。 他当然明白阿梓的讥讽是何意,但这事的确是他没做好,他承认这一点。 若是前几日他仔细看阿梓的本子,应当会注意到这条被阿梓画了重点的消息,齐二春猜到了于威的身份。 当然,若非岳三水带回的消息,他也不会想到于威,甚至是宋鸿宇如今也都非常危险。 不过薛正也没办法,当他交待丁迁伺机出城后,丁迁就已离开了枯木巷的‘仓库’,此时丁迁在何处,无人知晓。 唐世勋轻咳一声,示意阿梓继续汇报。 阿梓深吸了口气,神情凝重地汇报岳三水这边的消息。 当岳三水离开牛耳巷内官兵藏匿的宅子后,按着唐世勋的吩咐,又赶去了城北的和悦轩。 这一回,岳三水坐在和悦轩斜对面的小茶肆里,默默地观察和悦轩外的所有来往百姓,果然被他发现了端倪。 他发现至少有四个神色不对劲的百姓,这四人都在北大街的和悦轩那一段来来回回晃荡,且有意无意地盯着和悦轩的大门。 随后岳三水又悄悄去和悦轩旁的巷口瞄了一眼,只见和悦轩的后门之外,有两个闲汉坐在地上歇脚。 那两个闲汉看似扮得很像,但岳三水一眼就看出了不正常,既然是闲汉,哪有歇脚时不掰扯几句的? 而岳三水在巷口外差不多站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两个闲汉只是靠着墙壁,既不说话也不打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默默坐着。 齐二春恐怕被盯上了!岳三水已是有了这样的猜想。 随后,岳三水立刻回到牛耳巷前段,即板爷秘密租下的那处带院子的大宅子内。 他挑了三个汉帮的弟兄随他离去,让这三人去齐二春的三处宅子盯梢。 而岳三水则在三处宅子之间来回联络,到了申时以后,岳三水发现了个大问题。 在盯梢期间,这齐二春的三处宅子都没有任何人出来过,而这三处宅子所处的巷道外却极为平静,偶有来往的百姓也并无异常。 其中一间宅子位于城北的槐树巷内,岳三水见一个长相憨实的老丈由巷内出来,于是一脸和气地与之交谈。 这老丈得了岳三水给的银子,方才悄悄告诉他,在一个多时辰以前,曾有好些个汉子进了槐树巷内齐二春的那间宅子。 老丈记得颇为清楚,那会儿他正好蹲在自家门口吃着午饭,并和几个邻居闲聊,时间,应当是在午时过半以后。 那些个汉子,正是在那时敲开了齐二春的宅子。 岳三水又问了三个问题,进去的汉子有多少人?穿的是怎样的衣裳?之后是否有出来? 老丈说他老眼昏花,没看清有多少人,但该有六七个人以上,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裳,至于是否有出来,老丈表示不清楚。 待到老丈走了以后,岳三水暗自做了个决定。 他让那盯梢的帮众继续远远地盯着那宅子,而他则去北大街上买了几份颇为精致的糕点。 随后他又找了个不认识的邋遢闲汉,给了这闲汉几两碎银子,让这闲汉给槐树巷内齐二春的那处宅子送糕点。 这闲汉白得了几两碎银,自然乐得做这事,于是他大摇大摆地去敲了那处宅门。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当闲汉敲开门后,立刻被扯进了门内。 岳三水见那闲汉进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未出来,顿时意识到问题严重。 为了确定齐二春那边的情况究竟严重到了怎样的程度,岳三水如法炮制,又在齐二春的另两处宅子也来了这么一出。 果然,被他使了银子请去敲门的另两个闲汉,全都被拉进了宅子内,久久地未见出来。 至于齐二春究竟在哪,是被抓了?还是隐藏了起来?岳三水不得而知。 于是岳三水立刻赶来城东马尾巷的一号据点汇报。 齐二春恐怕是栽了!唐世勋的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他已经懒得去骂齐二春那蠢货行事粗糙,此时有个更严峻的问题。 那齐二春的手里有大把资源,而且能够与黑土岭的官兵取得联络。 这便是居中联络汇总情报者抛头露面的最大弊端!唐世勋默默地叹了口气。 当他得知自己的鸡鸣巷据点,还有板爷的几处据点都被封了以后,就在担心齐二春是否会暴露。 如今看来,恐怕,齐二春的整个情报网都全面崩塌了。 唐世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三水,你继续去跟齐二春这条线,想办法打探这齐二春究竟是死是活!再有,托一个信得过的弟兄伺机出城去大江口,让于威小心行事,若能入零陵县城便立刻联络宋鸿宇,改头换面就地潜伏!” “是!公子!” 岳三水领命后,即刻起身离去。 唐世勋又看着薛正,吩咐道:“薛掌柜,派人盯死文秀才和彭四爷!另外,派两个弟兄去桃花巷,秘密盯梢林寡妇的宅子!” “是!公子!” 薛正拱手领命,他站起身后突然想到一事,问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哼!” 阿梓的俏脸愈发阴沉,眸子里顿时划过一丝愠怒,这姓薛的莫不是还想诋毁我? 唐世勋微微颔首,起身和薛正走到天井中。 薛正睨了眼正堂中的阿梓,神色严肃地说道:“公子,在下并非针对阿梓,也知晓她那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做法,颇有道理,哎!只是她……” 唐世勋看到薛正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是理解薛正的担忧,他拍了拍薛正的肩膀,低声安慰道:“阿梓的心思的确异于常人,不过坑害城东林二爷那一路,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薛正颓然一叹,既然公子都如此表态了,他还有何好说的?总不可能去抱怨公子行事毒辣吧? 当然,他跟唐世勋私语,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事而已,他接着低声道:“公子,在下让老田头等五个车夫随在下一同出城,另有意图。” “嗯,薛掌柜请直说便是。”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 他已是隐约猜到一二,不过此事他不会主动过问,等的就是薛正自己坦诚相告。 第111章 半是坦诚半试探 “公子,那老田头,便是熊田……” 薛正也不隐瞒,将老田头的事儿详细地告诉了唐世勋。 小狼山寨的原二当家熊爷曾在去年腊月时,带着他的亲叔叔熊田离开山寨近一个月的时间。 之后,熊田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小狼山寨。 此事唐世勋已经从宋铨之和魏落桐等人口中得知。 薛正说,熊田之后就一直待在东安县城内,但薛正也不知熊田究竟在何处。 直到前日,薛正按着唐世勋的吩咐,去马蹄巷尾找那老田头租板车,才发觉老田头就是熊田,而熊田也是一眼就认出了薛正。 熊田并不知道他的亲侄儿熊爷已经死了,又担心薛正会将他隐于马蹄巷之事暴露出去,因此无奈答应薛正的要求,带着四个徒弟去帮薛正运兵入城。 当然,熊田在出城以前,可不知道做的是这掉脑袋的勾当。 薛正如此安排,目的极其明确,只要大家安全运兵入城后,立刻软禁熊田。 因为他也知晓熊爷的儿子熊成,和锦鸡二人从小狼山寨逃跑了,他敢肯定熊成和锦鸡会来找熊田。 如今,熊田的四个徒弟被软禁在牛耳巷前段的宅院中,而熊田已是被薛正派人给秘密关押了起来。 薛正说到这,低声请示道:“公子,您说熊田在马蹄巷尾的那处宅子,可需派人住在里边,待到熊成和锦鸡过去……” 说到这,薛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呵呵!”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沉吟片刻后低声道:“咱们如今的人手可不够,哪能再让弟兄们去守株待兔?谁知熊成和锦鸡何时会去马蹄巷?此事容后再说,咱们得先把齐二春和文家、彭家的事先处理了。” 说罢,他故作好奇地笑道:“你不会是把熊田给关押在你的藏宝处吧?可是你的亲弟弟薛刚?” “公子。” 薛正神色坦然地看着唐世勋,低声道:“没错,熊田正是被在下的亲弟弟薛刚给看押着。” 此事他也没必要再对唐世勋撒谎,因为他的弟弟薛刚也是在去年腊月时离开的小狼山寨,之后也再未回过寨子里。 随后,薛正沉声道:“公子,在下的宝物,有一半都在城内的……”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很是欣慰地拍了拍薛正的肩膀。 当然,他也明白薛正对他如此坦诚,也有试探之意。 毕竟在去年腊月时,薛正和牛爷、熊爷、曹亢四人在高溪市截获的王府宝藏,有四成在牛爷手中,而这秘密只有魏落桐知晓。 薛正自然猜到,唐世勋已是从魏落桐口中得知了牛爷的宝藏秘密。 再加上熊爷那两成定然是由熊田守护,而熊田已然被薛正软禁,哪怕用尽各种手段,薛正也会撬开熊田的嘴巴。 如此一来,薛正也有四成宝藏了不是? 而他向唐世勋透露他的那两成宝藏中,有一半都藏在城内,既是表明忠心,也想借此试探唐世勋的态度。 唐世勋心中明了,此事如今只有他和薛正知晓,且薛正又是他的得力臂膀,他自然不会寒了薛正的心。 于是他对薛正好生安慰了一番,对于薛正自己的那两成宝藏,他表示不感兴趣。 但是,熊田守护的那两成一旦逼问出来,则必须要‘充公’,即用来为以后发展壮大汉帮的势力。 汉帮如今虽遭遇大难,但还有十余个兄弟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薛正的神色激动至极,对唐世勋的这番话很是赞同。 当然,事有缓急,此时最重要的可不是去寻甚宝藏。 于是,薛正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阿梓在正堂里闷闷不乐地看着她的小本子,气道:“小人!” 唐世勋走入堂中正好听到,他轻轻地刮了刮阿梓的精巧鼻尖儿,笑道:“你以为薛正的心胸如此狭隘?” “奴家怎知他是何想法?” 阿梓没想到唐世勋会对她做出如此宠溺的举动,她嘟着嘴儿道:“放心吧!奴家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咯咯!” 于青青在旁不禁掩嘴一笑,她今日跟阿梓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倒是让两个女人之间的‘小矛盾’缓和了不少。 她之前为阿梓帮腔,是出于义愤。 其实在唐世勋还未回来以前,四人都在气头上,眼见薛正骂阿梓心肠歹毒,于青青自然看不过眼。 因为陷害林二爷那一路的事情,是唐世勋和阿梓一同谋划的结果,而于青青和四麻儿亦是参与者。 凭什么此事要让阿梓承担骂名?于青青对此着实看不过眼。 当然,此时于青青亦是明白了薛正如此气愤的原因,但她依旧有疑惑,难道汉帮被端掉,真是因为公子和阿梓坑害林二爷那一路的缘故? 再想到三哥于虎此时恐怕也陷入了极大的危机当中,于青青不禁对唐世勋说出了她的担忧。 “青青,莫要如此担忧。” 唐世勋神色自信地说道:“事在人为,于虎等人虽是有牢狱之灾,但我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们!” 说罢,他快步走回房内换了身装扮出来,叮嘱了阿梓和于青青一番后,径自离去。 戌时过半。 东安县城已全城戒严。 城内外皆是风声鹤唳。 本是城内夜生活最为丰富热闹的南大街上,已是冷冷清清,鲜有行人。 曾有才精神奕奕地从紫溪楼中出来,想到适才那两位姑娘的温柔体贴,曾捕头直感到意犹未尽。 若非公务繁忙,他岂会这个时候便离开那温柔乡? 南大街上巡逻的献贼士兵看到曾捕头,纷纷点头致意。 对于如今庞主将身边的大红人,贼兵们自然清楚,谁敢轻易得罪之? 曾有才心中得意至极,带着他最忠心的几个捕快手下,哼着小曲儿向西大街的城守署而去。 这时,一个脸色蜡黄的病秧子突然撞到了曾有才。 “瞎了你的狗眼了!” 几个捕快顿时开骂,眼见这病秧子的衣袖上还有许多血渍,又听得他那瘆人的咳嗽声,几人立刻就想‘忠心护主’。 曾有才也是吓了一跳,这厮莫不是有甚痨病? 就在曾有才想要推开这病秧子之时,却见他紧紧地拽住曾有才的衣裳,低声说了两句话。 “啊!” 曾有才险些惊呼出声,他强忍着心头惊骇,立刻推开这病秧子,并破口大骂道:“滚滚滚!” 病秧子一边咳着血,一边惊慌失措地给曾有才作揖道歉,随后步履蹒跚地消失于一条巷道中。 一个捕快在旁气愤地说道:“老大,可要小的们将那不识数的病秧子抓来打一顿?” ‘啪!’ 曾有才忍不住在这捕快脑袋上扇了一巴掌,气道:“没见那是个肺痨?还敢去碰他?真他娘的晦气!” 他骂骂咧咧地走进了南大街的如归客栈之内,开了间房后,他让几个捕快在客栈内的小酒楼吃酒,而他则说要去房里好好地洗个澡,以便去去晦气。 待到几个捕快自去吃酒后,曾有才走去了乙等房区域,进入房中一会儿,敲门声便响起。 曾有才打开门,那病秧子神色阴沉地走进了房中,来者,正是唐世勋。 第112章 惊疑不定曾捕头 “你是何人?” 曾有才的右手紧握刀柄,冷冷地看着安然而坐的唐世勋。 “曾捕头,何须如此警惕?” 唐世勋淡然一笑,右手微抬请曾有才就坐。 曾有才绝不会忘记那个扁而尖利的笑声,眼前这病秧子定是那日绑他的蒙面人!他一声冷哼,坐在桌前寒声道:“你待如何?” 唐世勋将右手伸进他那脏兮兮的衣襟中,缓缓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温润软玉,玉上雕刻的是一尊精致的观音像。 他将玉器推到曾有才面前,低声笑道:“听闻贵夫人在大江口那边已身怀六甲,正巧在下得了这块王府宝玉,又恰好是一尊玉观音,便送予贵夫人,祝她身体安康,为曾捕爷添上一对龙凤胎可好?” “你!” 曾有才听到大江口三字,神色顿时一变,他冷冷地凝视着唐世勋的双眼,寒声道:“这位兄台,明人不说暗话,有事直说便是!何须牵扯家人?” 说罢,他缓缓把玩着玉观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多谢兄台好意。” 唐世勋一脸玩味地回望着曾有才。 既然曾有才接下这礼物,唐世勋也不再废话,沉声问道:“齐二春是死是活?” 曾有才提着茶壶斟了两杯茶,低声道:“在城守署内。” 他将一杯茶推到唐世勋面前,揶揄道:“兄台,你不会是要在下去帮你救那死胖子吧?此事在下可办不到!” “呵呵!曾捕头说笑了,在下怎会如此强人所难?”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茶杯,淡然笑道:“那蠢货可是全招了?” “嗯。” 曾有才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屑,哂笑道:“你们上头的人是瞎了眼还是怎的?怎会让这等怂货来当细作头子?只是抽了他几鞭子而已,连刑具都还未上,他便竹筒倒豆子了。” “真他娘的丢脸!” 唐世勋一声冷笑,低声道:“不怕曾捕头知晓,那厮乃是黑土岭派来的细作,与在下没甚相干。” “嗯,看出来了。” 曾有才点了点头,咧嘴笑道:“齐二春将板爷那条线,还有一个叫唐秀才的那条线,全都捅了出来,但兄台你依旧安然无恙,如此看来你应当是韩夫人派来的王府中人了。” 韩夫人派来的王府中人?唐世勋端着茶杯缓缓啜了一口,旋即故作气恼地低声骂道:“齐二春这个蠢货!” “呵呵!” 曾有才的眼中划过一丝得色,笑问道:“这位兄台,如今你们的情况很是艰难啊!黑土岭那边想要里应外合攻打东安县城之事,此事庞主将已知晓!据齐二春说,攻城之日就在三日以后,虽然精兵已入城,但庞主将有了防备,你说那些个精兵还有何作为?” 他继续把玩着玉观音,嗯,这雕工当真精细!他慢悠悠地笑道:“兄台,咱们不妨也做个买卖如何?” 唐世勋心中暗叹,他知晓官兵攻城之日肯定不远,但齐二春居然把此事给交代了,这可着实让人徒呼奈何。 毕竟,此时全城戒严,就是想出城都难,且黑土岭那边定然已筹备妥当,攻城之事如何能更改? 他虽心中担忧,但脸上却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示意曾有才直说有何买卖。 曾有才一脸坦诚地说道:“只要你告诉在下那板爷和唐秀才藏于何处,你想要甚,随便提!” “呵呵!曾捕头。” 唐世勋自然不理会曾有才抛来的诱惑,他故作好奇地笑问:“齐二春既然都竹筒倒豆子全招了,为何你还安然无恙?” “哼!” 曾有才如何不知唐世勋是何意?他傲然道:“抓捕齐二春的便是我,审讯他的也是我!他敢把我的事捅出去,那岂非是在找死?” 唐世勋微微颔首,只从曾有才说这话时的自信模样,可以想见,主将庞大海对曾有才极为倚仗和信赖。 他笑问道:“要说齐二春被曾捕头你给逮住,应当是那文秀才和彭四爷吧?” “呵呵!” 曾有才得意地笑了笑,点头叹道:“哎!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呐!文家和彭家为了黑土岭那条救命的粮道,投入了大把钱财,既然粮道被断,两家投入已是血本无归,你说,他们何须再跟着即将断粮的黑土岭官兵?” 唐世勋双手抱臂,沉吟片刻后叹道:“曾捕头啊!你恐怕是被文家和彭家给当枪使了。” 曾有才闻言一愣,冷声道:“此话怎讲?” 唐世勋将桌上的几个空茶杯摆开来,沉声道:“献贼大营截断了全州与黑土岭之间的救命粮道,逼得黑土岭的官兵想尽快攻城,但你可知黑土岭这边入城的所谓精兵,只是幌子?” “幌子?” 曾有才眉头紧皱,拱手请教道:“还请兄台赐教。” 唐世勋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空杯,神色严肃地低声道:“曾捕头对那埠头帮的帮主打爷可熟?” “打爷?” 曾有才的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怨毒之色,冷笑道:“自然熟悉,他不是早就跑去南边了?”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了曾有才的眼神,他心中顿时有底了。 据岳三水等人打听到的坊间传闻,在献贼还未入城以前,曾有才只是一个市井无赖子,他几次想要拜入打爷门下,甚至甘愿认打爷为干爹,但打爷根本都未理会曾有才。 这事虽是传闻,但唐世勋此时一提打爷之名,曾有才便流露出了怨色,可以想见,这两人之间恐怕有一段很不愉快的过去。 唐世勋慢悠悠地啜了口茶,指着桌上的一个空杯点了点,神情笃定地沉声道:“打爷,早已入城!他,乃是广西总兵杨国成钦派过来的细作!” ‘砰!’ 曾有才的瞳孔猛地放大,忍不住拍了拍桌子,惊疑不定地问道:“此话当真?”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睨了他一眼,默默地把玩着茶杯不言不语。 “广西总兵杨国成……” 曾有才靠着椅背喃喃低语,额头上不自禁地有了些细汗。 自打小雪那日,献贼第二次攻打黄沙河关失败以后,当庞大海得知这个消息,神情落寞地叫上他的嫡系干将们一同吃酒,曾有才也有幸陪坐席间。 他清楚地记得庞大海曾颓然叹道,连广西总兵杨国成都已赶至黄沙河关,以如今献贼大营的兵力,此关是愈发难以攻下了。 除非,能够将宝庆府、衡州府的献贼老兵全部调来前线,可是,这得多久时间?而成建制的广西兵亦是在不断向桂北集结。 庞大海当时很是担忧地说,无论由宝庆府还是衡州府调老贼来前线,都是逆流。 而广西兵只要过了桂林府的兴安县,便可乘江船源源不断地由湘江顺流至全州。 以一省之精兵对阵永州府的一府之献贼兵马,胜负如何?时间,对谁更为紧迫? 即便没有黑土岭的大明残兵由侧翼攻打东安县城,但献贼前线大营无险可守啊! 一旦广西兵自黄沙河关北出,如何抵挡?经历过诸多战役的庞大海当时便拍着桌子摇头叹息。 ‘咕噜!’ 曾有才想到这儿不自禁地悄悄咽了口唾沫。 他看着一脸笃定的唐世勋,心中愈发惊疑不定,此人提到打爷乃是广西总兵杨国成钦派的细作,又是何意? 难道!进入县城里的不止是黑土岭的一百精兵?曾有才额头上已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第113章 财帛果然动人心 “这位兄台。” 曾有才强作镇定地对唐世勋拱了拱手,低声问道:“你究竟是细作还是?” 他的确对唐世勋的身份愈发好奇。 此人若当真是细作,为何会把打爷是广西官兵派来的细作之事给捅出来? 要知道此事连齐二春都未向曾有才提起过,以那齐二春的怂样,总不会还敢隐瞒此事吧? 唐世勋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在下,便是那唐秀才。” “啊?” 曾有才闻言一惊,旋即皱眉道:“齐二春说那唐秀才善于伪装,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你说是便是?何以为证?” “你以为在下是他齐二春的人?那你便高看他了……” 唐世勋的脸上满是不屑之色,将他早已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他先是很坦诚地告诉曾有才,他这秀才是如何成为山大王的。 而后他说,此次他带着山寨里的人入城,是因山寨缺粮,而官兵恰好去招安,若是能为官兵当细作,那赏赐可比去当大头兵强太多了,因此他才答应来城里当细作。 接着他满脸愤恨地说,官兵不讲信义,又或者是齐二春那天杀的不讲信义?总之,该给他们山寨的粮食,竟然只给了一半。 对此,他和山寨里的兄弟们都极为不满。 虽然他们昨日也帮黑土岭的官兵运了二十个精兵入城,但他们毕竟是山贼,板爷如何信得过他们? 因此那些精兵都已随板爷藏匿。 接着,唐世勋又一脸气愤地提到汉帮,他坦诚说这汉帮是他建立的,是去渌埠头跟打爷等地方帮会抢地盘,可不是甚细作。 结果这齐二春竟是将他汉帮的弟兄们给说成是官兵的细作,还将汉帮的总舵给端了,此事,唐世勋自然极为气愤。 唐世勋很诚恳地说,若曾有才不信,待到贼兵将于虎等待在渌埠头的汉帮众人抓来审问,当可知此事不假。 曾有才仔细听罢,沉吟了许久后低声说道:“唐公子,既然你如此坦诚,在下也不藏着掖着。你们汉帮如今被抓了八人,而板爷那边被抓了十余人,在下亦是审过几个。的确,汉帮那八个人都没说出甚有用之事,而板爷的手下似乎都是细作。” 他顿了顿,皱眉问道:“在下也知你们只是求财,而汉帮的大部分帮众都在渌埠头,估摸着明日都会被押进城里来,你可是想要让在下帮你解救他们?哎!此事可不好办呐!” 唐世勋看着曾有才眼中的玩味之色,如何不知这厮想要坐地起价? 他早已料到此点,于是慢悠悠地说道:“曾捕头,你可知去年腊月时,高溪市有王府江船遭劫之事?” “嗯?” 曾有才险些没跟上唐世勋的思路,怎的又扯到去年腊月的事了?他点头道:“此事略有耳闻。” 唐世勋指了指曾有才手中的玉观音,神秘地笑道:“曾捕头,你可知那些遭劫的王府江船上,单单是这等宝物,便有百来箱?” “嘶!百,百来箱?” 曾有才闻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观音,瞪大眼睛问道:“此事乃是你们所为?不对啊!你不是说你逃难至永州府境内也才一两个月而已?” “呵呵!在下如何能有这等能力?此事,主谋便是埠头帮的打爷!请听在下慢慢道来……” 唐世勋绘声绘色地给曾有才讲这王府宝藏遭窃的往事。 在他的这个‘故事’当中,主谋变成了打爷。 而与打爷一同犯案的,至少有文秀才、彭四爷和曾经的副捕头陈劲真等人!而这帮人劫了百来箱宝物后,分赃后各自藏匿。 这番似是而非的说辞,可不是那等经不起推敲的传闻而已。 唐世勋问曾有才,去年腊月时王府江船遭劫,高溪市南边的东安县衙、北边的祁阳县衙和东边的零陵县衙,是否都派了捕快去高溪市协助查案? 为何这案子无疾而终?皆因有内鬼!而这内鬼之一便是当时的东安县衙副捕头陈劲真。 ‘啪!’ 曾有才恍然大悟,他狠狠地拍了拍大腿,咬牙切齿地冷笑道:“好你个陈劲真!” “何止是陈劲真?” 唐世勋淡然一笑,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你可知芦洪市的田秀才?” “田秀才?” 曾有才仔细一想,点头道:“嗯,他是祁阳县人吧?听说他如今是芦洪市守将庞有年的得力手下,他又怎的了?” “曾捕头啊!”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摇首一笑,指点道:“你可记得陈劲真在十余日前,曾去芦洪市查案?” “晓得!” 曾有才疑惑地点了点头,旋即一联想,低声道:“几个意思?田秀才也知晓王府宝藏之事?” 唐世勋刻意压低了声线,将芦洪市的几起命案,与薛记杂货铺被封之事联系在一起,给曾有才又编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完整故事。 他将这些事件全部联系在一起,便是要引导曾有才去想一个当地的豪门望族,陈家。 为何陈家在芦洪市码头的管事要修书一封请陈劲真去查案?因为陈劲真的那些宝藏,有一部分就藏在芦洪市之内,位置就是薛记杂货铺的后院。 结果这些宝物被唐世勋发现了,但他还没带走多少,薛记杂货铺竟是被田秀才带人给查封了,那几箱宝物也被田秀才搜走。 因此,陈劲真只得跟田秀才私下谈判。 田秀才可不是蠢货,而陈劲真则贪图打爷、文秀才和彭四爷的宝藏,于是田秀才和陈劲真不谋而合,进城来寻找打爷等人的宝物。 最后,唐世勋一脸笃定地说道:“此事在下可不是扯谎,你明日去城东的八方客栈看看便知,田秀才的儿子田冬福,就在那客栈当中!” “好!” 曾有才的神色激动至极,心思愈发活络。 那可是百来箱王府宝物啊!他如何不心动?而曾有才也明白了,为何唐世勋会有王府的宝贝,原来是这么回事。 旋即他疑惑地问道:“唐公子,你说打爷得的宝藏颇多,且运了不少去南边的全州城里,那他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再回东安县城?为何还甘愿当细作?” 唐世勋见曾有才已信了他的话,低声笑道:“曾捕爷,在下估摸着吧,恐怕他还有许多宝物未曾运走的缘故,是以才会半推半就地给那边的官兵当细作,顺便回来搞事不是?” 接着他又把惠泽巷内张家老宅遭遇火灾之事道出。 此事的纵火犯乃是埠头帮的帮众,且已被抓了斩首,这岂非是打爷来县城里兴风作浪的铁证? “原来如此!” 曾有才之前也想不通,打爷的人为何要去烧张家老宅的盐仓?经唐世勋这么一提点,他自然明白了。 接着他又问唐世勋,打爷是否有带更多精兵入城? 唐世勋则模棱两可地说,打爷有他自己的细作体系,此事外人可不知晓。 至于说打爷在何处,唐世勋亦是表示不知。 唐世勋笑饮杯中茶,又将话题转到宝藏之事上,他刻意提供了一个真实的线索,说桃花巷尾的一间宅子里有一箱王府的宝物。 那是他从薛正那边调来的,并将之说成是打爷的宝藏。 毕竟,打爷的姘头林寡妇就住在桃花巷内不是? 而他之所以不去取,是希望以这箱宝贝换取曾有才的帮助,待到明日于虎等汉帮弟兄被押解入城后,曾有才从中斡旋,尽量留下帮众的性命。 同时,唐世勋又与曾有才留下了秘密联络的方法。 曾有才自无不允,他与唐世勋商议了一番后,急不可耐地起身离去。 说一千道一万,首先他自然要立即带人去桃花巷找到那箱宝物不是? 只要那箱宝物到手,曾捕头才会按着唐世勋所说的计划去行事。 财帛果然动人心呐!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神色自若地离开了如归客栈。 第114章 军令如山思变通 子时。 飞花巷,韩夫人的宅子内。 东厢房内,韩夫人神色凝重地坐在桌前。 板爷、唐世勋、曹敢和罗征分坐于两旁。 唐世勋已是将他私会曾有才之事告诉了韩夫人等人。 当然,他说的只是有关齐二春被关押在城守署之事,关于他和曾有才共同‘寻宝’之事,只字未提。 板爷亦是说出他那边打听到的消息,两相印证,确认齐二春已然遭秘密关押。 而齐二春那三处宅子里,全是庞大海派去的贼兵在守株待兔,坐等板爷和唐世勋的人去联络。 至于住在文家老宅和彭家老宅的两路官兵,亦被献贼秘密监视,之所以不围剿,是为了引出曹敢和罗征这两路官兵去联络。 “这个齐胖子可当真是……” 韩夫人幽幽一叹,揉着太阳穴苦笑道:“就连攻城之日都暴露了,哎!” 曹敢和罗征对视了一眼,拱手说道:“夫人,卑职等在临行之前,曾得了陈副总兵指示,攻城之日并非三日后,而是两日后!” “哦?” 韩夫人、唐世勋和板爷同时色变,此刻已是过了子时,那岂非明日便要攻城? “哎!” 罗征那粗犷的脸上满是愁色,抠着后脑勺叹道:“在下与曹兄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然而按陈副总兵之意,需在城内攻打两座城门,人手如何够用?” 曹敢的脸色虽依旧坚毅,但眼中也满是无奈地沉声道:“若是住在文家和彭家那两路能一同起事,才能完成陈副总兵的嘱托。” 韩夫人俏眉紧蹙,她沉吟许久后问道:“板爷,唐公子,可有办法?” 唐世勋心中暗叹,他如何能有办法?住在文家和彭家那两路官兵,摆明了是庞大海设下的饵,一旦有异动定然会被剿灭。 板爷也是愁眉不展,他苦笑道:“夫人,那两路乃是死局,碰不得啊!” “碰不得也得碰!” 韩夫人的妙眸中划过一丝狠辣,沉声道:“不碰,那四十人也是死,碰了,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这!” 板爷那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愁色,谁敢去联络那两路?这岂非是自寻死路? 韩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板爷,给你半日时间将消息传递进去!明日攻城之时,我们去接应他们!” 唐世勋淡淡地睨了韩夫人一眼,低声道:“夫人,你何须钻此等牛角尖?” “牛角尖?”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寒声道:“有甚想法直说,再敢如此讥讽,给老娘滚!” “你看看你。” 唐世勋可不怕她,他剑眉微皱沉声道:“你如今可是城内细作的主心骨,若是如此意气用事,那在下可就不奉陪了!” “你!” 韩夫人的神色愈发激动,她强忍着背上的伤痛怒道:“不奉陪便不奉陪!你当真以为大家离了你后便成不了事?” 板爷、曹敢和罗征见韩夫人动了真怒,不禁埋怨地看了唐世勋一眼。 好男不跟女斗不是?何况夫人地位尊贵,又受了伤,怎的如此气她? 唐世勋撇了撇嘴,耐着性子说道:“那两路明显是庞大海设的圈套,我等不去碰,恐怕庞大海真以为攻城时间是齐二春所说的三日后,若去传递消息,一旦被庞大海抓住,再将那两路的百总抓去拷问,岂非知晓了真正的攻城时间?” “哼!” 韩夫人恼羞成怒地问道:“那你说如何是好?难道要让曹百总和罗百总这四十人去攻两座城门?如此岂非飞蛾扑火?” 板爷、曹敢和罗征皆是神情凝重地默默点头。 自打县城戒严,四处城门皆已增派了贼兵。 难道曹敢和罗征各带二十个人去夺一处城门?这岂非必死之局面? “你啊!” 唐世勋无奈地白了韩夫人一眼,淡然问道:“为何你们一定要听陈副总兵的指示,硬要去攻两座城门?就不能变通一二?” “唐公子!” 曹敢如何能容忍唐世勋去说陈副总兵的不是?他冷声道:“军令如山!吾等自然需听从陈副总兵的指示!” 去他娘的军令如山!唐世勋心中已是暗骂,他耐着性子问道:“曹兄,陈副总兵究竟要让你去夺哪两座城门?总不可能是西城门吧?” 曹敢和罗征对视了一眼,低声道:“南门和北门!” “哦。” 唐世勋微微颔首,将四个空茶杯摆在桌上比作四处城门,沉声问道:“陈副总兵最喜欢做何事?可有甚特别的爱好?说话语气如何?” “呃?” 曹敢和罗征闻言一愣,这是何意? 世勋此举当有深意!他莫不是在思索变通之法?韩夫人眨了眨妙眸,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沉吟片刻后说道:“妾身曾见过陈副总兵几回,便由我来抛砖引玉吧……” 陈副总兵的年过四旬,跟随王上庸老将军已二十余载,深得老将军信赖。 此人用兵稳重,性情亦是稳重,喜怒不形于色,这与王老将军如出一辙。 谈吐虽说不上多么文雅,但颇有远见,与韩夫人的数次见面,都让她深为叹服。 韩夫人说罢,对曹敢和罗征使了个眼色。 曹敢和罗征两人接过韩夫人的话头,将他们所认识的陈副总兵的兴趣和爱好等等,说与了唐世勋知晓。 唐世勋闭上双目仔细思索了许久,沉声道:“说说石期站的那场战役吧,陈副总兵是如何带你们西渡湘江后,去到了黑土岭?再有,他在黑土岭之后有怎样的举措?” 曹敢和罗征听到石期站三字,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二人说,自王老将军于八月时战死于石期站后,陈副总兵扛起了大旗,率领明军大部且战且退。 另有一小部,则被陈副总兵安排去护送三位王爷等人突围南下广西的全州。 虽说王老将军战死,但官兵建制还在,且陈副总兵极为冷静而铁腕,率领将士们声东击西,派死兵假意从湘江北渡大江口,实则率大军继续西进,由渌埠头以东十余里处秘密渡江。 虽说渡江时遭到献贼由后而来的追击,但官兵众志成城,以损失近三成之代价,保住了四百余精锐渡江。 这批精锐当中,就有曹敢和罗征等人。 当时,未曾渡江的明军将士惨遭献贼的屠戮与俘虏,真正过江者,只有一千数百人。 而渌埠头方向亦有献贼兵马赶来,东安县城的主将庞大海亦是带着献贼守兵赶来,陈副总兵带头浴血奋战,最后只有不足八百人突出重围,于八月底隐入黑土岭之中。 后来,陈副总兵以黑土岭为根基,逐渐召回逃向四处的溃兵,招募新兵积极操练,与地方豪门望族联络,并派人联络南边的全州方向官兵等等。 陈副总兵的意图,整个黑土岭的将士都清楚,积蓄力量攻打东安县城! 而在前日曹敢等人离开黑土岭之前,陈副总兵已然在密锣紧鼓地筹备最后的各项攻城事宜。 曹敢和罗征估计,攻城之新老士兵,应当在六千人以上,至于辅助攻城之难民青壮等,不知凡几。 第115章 坏事或许变好事 丑时。 当曹敢和罗征说完后,却见唐世勋仿佛假寐一般,闭着双目久久地沉吟不语。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四人渐渐感到不耐烦。 韩夫人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公子?” “嗯。” 唐世勋缓缓睁开鹰目,神情笃定地指向桌上的一个茶杯,沉声道:“夺南门!没错,你们四十人要集中去夺南门!” “为何?” 曹敢和罗征皆是疑惑地问道:“那北门如何是好?” 板爷皱眉看着唐世勋,这小子莫不是在南门和北门中随意选一处?他沉声问道:“南门直通黄沙河关之下的献贼大营,庞大海如何敢丢失南门?” 韩夫人亦是俏眉微蹙,她仔细地看着桌上的四个茶杯,低声说道:“唐公子,你不妨直说是何缘故吧!” “诸位,若在下所料不差,陈副总兵的主攻方向定是在西城门外……” 唐世勋胸有成竹地将他预判的可能性娓娓道来。 他通过对陈副总兵的性格爱好等各方面分析,认为主攻西城门是为了吸引火力,让守城副将庞大田在城西外的兵营之主力无暇他顾。 而陈副总兵定然会派一部精锐在城外南郊游弋,以遮蔽献贼大营有可能的回防,或者防止信使传递消息。 且唐世勋还极为肯定地说,明日攻城之时,全州方向的明军定会出黄沙河关牵制献贼大营! 若不如此,单靠陈副总兵的六千余士兵?恐怕其中真正打过仗的连三成都没有,若献贼大营派兵回防县城,如何打得过? 同时,无论北城门还是南城门,陈副总兵必然都会派兵佯攻,以接应在城内夺门的死兵。 唐世勋之所以让曹敢等人去攻南门而非北门,是因为他分析,陈副总兵拢共就那么四百余精锐,要如何分配? 西城门外定然是官兵和献贼的第一仗,陈副总兵定然死磕,莫说多的,两到三百精锐一定会留在中军,跟随陈副总兵去打第一仗。 否则第一仗若是输给守城副将庞大田的话,官兵还有个鸟的士气? 毕竟,陈副总兵此次攻城战本就准备仓促,是因粮道被断之后的无奈之举。 若不能快速夺下县城,那就只能在黑土岭活活饿死,此乃真正的孤注一掷,背水之战。 而曹敢和罗征等五路进城的死兵,其中有近五十人都是陈副总兵的精锐。 如此算下来,陈副总兵还剩下的精锐,估计也只有百来人。 唐世勋伸手指了指南郊,极为肯定地说,遮蔽南边的一定是陈副总兵的精锐游骑。 因此,北门佯攻是真佯攻,而南门的佯攻,则极有可能在其中夹杂着官兵的精锐。 正所谓围三阙一,这东门,极可能只有游骑晃荡,拦截献贼可能出城的信使而已。 若东门开,城内守兵士气必然不保,一旦在攻城战开打以后,庞大海必然会派兵锁死东门,以防某些贪生怕死之辈由东门逃跑而丧了全城之士气。 随后,唐世勋又分析东安县城的献贼守兵。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守兵并未增加,依旧是原来的近两千之数,其中真正能打硬仗的老贼人数,大概也就两三百人。 东、南、北三座城门的守兵当中,老贼都不足十个。 当陈副总兵主攻西城门时,庞大海一定会让大部分老贼随副将庞大田去西城外,即便不打头阵的第一仗,也必然会去压阵。 因此,庞大海能在城内调动的老贼,估摸着也就几十人而已。 若换做唐世勋是庞大海,锁死东门,支援北门和南门,一定会派老贼去。 如此算下来,分配到每座城门的老贼,应当都很难超过二十人。 当然,若是庞大海够敏锐,在今日就从白牙市和渌埠头等处调老贼入城,那么他手里的老贼恐怕会多出好几十人来。 唐世勋说罢后,摩挲着下巴沉声道:“今日我再仔细推敲下细节,但大致上当是如此,没错的,你们攻南门一定比攻北门要划算!说句难听点的话,你们活下来的希望也更大一些。” 有道理啊!曹敢和罗征坐在那儿一个劲地点头。 虽说他们是陈副总兵中军精锐的百总,但他们可从来没参与过作战计划。 没错,即便是把总甚至千总,也常常是听令而战。 真实的作战意图和计划,他们怎会知晓? 但曹敢和罗征都是从军二十来年的老兵,这大大小小的仗打得可不少,因此对于唐世勋所说的意思,两人自然能明白。 板爷则诧异于唐世勋所说的黄沙河关之事,他当然清楚,只靠陈副总兵这几千新老夹杂的官兵,硬生生攻城尚且勉强。 而南边献贼大营可是有近两万贼兵!虽说其中老贼不多,但只需分出一两千回防县城,陈副总兵的攻城计划就得破产。 板爷诧异的是唐世勋竟然能料到,全州方面会出关攻打牵制献贼大营,以策应陈副总兵攻城,此事极有见地,也极其有可能确实如此。 这混蛋倒是有些纸上谈兵的能力!韩夫人心中暗自点头。 她沉吟片刻后,坦诚说道:“唐公子,关于陈副总兵攻城之事,奴家和齐二春收到过陈副总兵的亲笔信,一旦攻城战打响,我们将通知城内忠于大明之豪门望族,以发动百姓在城内制造混乱,甚至一同涌向城门!” “夫人。” 唐世勋摇头淡笑道:“若是齐二春未被抓,制造混乱自然是一大助力,然而,此时你认为谁家敢顶风作案?” “哎!” 韩夫人和板爷皆是颓然一叹。 可不是吗?那些个豪门望族定然知晓齐二春被抓,且官兵五路入城的精兵,实际上已死了三路,还有几个人认为剩下的四十个死兵能成功夺门? 观望,应当是地方豪族的正常态度,甚至发动百姓参与守城都不稀奇。 “曹兄。” 唐世勋这时又问道:“陈副总兵明日究竟何时攻城?他又让你们何时在城内起事?” “明日上午即攻城!” 曹敢神色严肃地回答道:“至于吾等则随时做好准备,当听到四声连续的号角声之后,立刻夺门!” “嗯。”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看了四人一眼,沉声道:“若要说发动百姓在城内制造混乱以策应曹兄等人夺门,在下倒是有一批人。” 板爷眼睛一亮,问道:“可是汉帮的雷老虎?” “没错!” 唐世勋微微颔首,伸出一根手指淡笑道:“今日至少有近百的汉帮弟兄,会被献贼由渌埠头押解入城!如今来看,这坏事或许会变成好事。” 旋即他苦笑道:“曾有才已是答应在下,不会对汉帮的人赶尽杀绝,会尽量从中斡旋,但他没能力释放这些人。” “此事交给在下吧!” 板爷神色笃定地说道:“汉帮被押来如此多的人,不可能全被关押进城守署,应当是关在城西监狱里边,二板有个极要好的弟兄在监狱里当禁子。” “如此甚好!” 唐世勋放心了,他愁的就是没法让忠心之人传话进监狱。 只要能传话进去,他就能够给于虎等人发出指令做准备。 一旦攻城战打响,他便倾尽全力去劫狱,或是让二板收买监狱的禁子兄弟释放于虎等人,让汉帮的弟兄们在城内肆意撒野! 韩夫人亦是展颜而笑,她示意板爷去她的梳妆台抽屉中拿了个木盒出来,并交给唐世勋。 她说曾有才那边千万莫要舍不得花银子,一定要让曾有才尽量拖延慢慢审理汉帮的帮众。 唐世勋神色自然地接过木盒,与韩夫人等人再细细商议了一番。 到了寅时以后,他和板爷、曹敢、罗征四人方才告辞离去,悄然隐入漆黑的夜色当中。 第116章 挺直腰杆四麻儿 午时。 城内十字街口,如意酒楼三楼。 唐世勋站在一间包厢内的窗前,看着城内行人渐少的四条主街沉吟不语。 四处城门虽开,但进出城门者寥寥。 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唐世勋便订下了这间视野极好的包厢。 半个时辰前,他见捕头曾有才亲自带着好些个捕快,进入了东大街的八方客栈之内。 不多时,田冬福等几人,包括许久不见的何大旺,全都被曾有才给锁拿带走,估摸着该是关进了监狱。 之后又见曾有才带着捕快走去了南大街的桃花巷,林寡妇和她的丫鬟,还有被马知县打了顿板子的陈劲真,也被曾有才锁拿带走。 而扮作林寡妇家老仆的埠头帮主打爷,却不在此列。 看着曾有才那趾高气扬的得意模样,唐世勋心中一阵冷笑。 既然这曾捕头去抓了田冬福和陈劲真,可见他昨个夜里已是去桃花巷尾找到了那箱宝物。 这时,唐世勋听到东大街传来许多百姓的议论声,扭头一看,只见几个骑着马的贼兵缓缓进入城东门。 包厢房门传来敲门声,岳三水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 只见东城门处,许多贼兵持着刀枪,押解着不知多少的汉子入城。 于虎赫然在被押解的汉子当中的最前面,他被紧紧地绑缚双手,脸上和身上满是血渍。 也不知这货是不怕死还是怎的,竟还在那儿骂骂咧咧,不时会被一旁押解的贼兵给抽上几鞭子。 走在于虎之后的是四麻儿,只见他脸色苍白,身上满是血渍,一支箭矢穿透了他的肩胛,身上还有几处刀伤,且还被反绑着双手。 只看他的伤势,便知如此被绑缚双手会有多痛苦。 虽说四麻儿的身板瘦小,但他竟是在此等重伤之下,依旧咬着牙蹒跚前行。 “这帮混蛋!” 岳三水紧紧地攥着拳头,小眼中满是怒火,泪水即将夺眶而出。 唐世勋的眼神冰冷至极,他轻轻地拍着岳三水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时他又瞥了眼东大街的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已是越来越多,眼神忧郁的薛正亦是夹在人群当中。 四麻儿的意识有些模糊,他在昨日骗了献贼的一匹战马出城后,一路向渌埠头狂奔而去。 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汉帮的副帮主!汉帮的设想还是他跟公子提出的!总舵虽然被端,但于虎和渌埠头的百来号弟兄们一定不能有事! 奈何他骑术太差,还未赶至渌埠头,便被后边追来的献贼马兵给赶上。 更倒霉的是,追击他的其中一个贼兵有弓箭,又恰巧一箭射穿了他的肩胛。 落马之后,四麻儿强忍着剧痛想要继续跑,结果又被砍了几刀,重伤被擒。 更让四麻儿痛心的是,于虎和汉帮的新老弟兄一百余人,哪怕是才刚加入帮会不到一日的,全都被抓了。 当他昨日被贼兵抓进渌埠头之后,贼兵已是在四处搜查汉帮之人。 而于虎等人当时已是收到风声藏了起来。 可惜,于虎太信任他的妹夫李有茂,他藏匿的地方都是李有茂给他找的。 四麻儿被抓进渌埠头时,亲眼看到李有茂点头哈腰地领着一队贼兵走去了一处仓库。 待到于虎等人也被抓去和四麻儿一同关押时,于虎已是气得脸色铁青,他自然知晓告密者是他的妹夫李有茂。 该死的李有茂!四麻儿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杀千刀的名字。 这时,四麻儿瞥了眼不远处十字街口的如意酒楼。 猛然间,他看到三楼一扇窗户内站着两个人。 那不是他的堂兄岳三水吗?旁边那位,可是公子? 不会错了!那双鹰目,一定是公子!四麻儿的小眼睛里已啜满了泪水。 我愧对公子啊!他低垂着头,不敢再看那如意酒楼。 对于昨日自己那么冲动地骑马出城之举,着实是太莽撞了。 但四麻儿不后悔,因为他不仅是细作,更是汉帮的副帮主!他怎能不为弟兄们尽一份心力? 即使最终还是没能让帮主于虎和百余个弟兄幸免于难,但四麻儿觉得自己尽到了作为副帮主的责任。 就如公子为汉帮所列的纲领一般,虽说四麻儿还未完全记住,但纲领当中提到的责任与担当,是帮中管理层所必备的素养!为了帮会的利益,不惜性命! 四麻儿的伤势太重了,脚步,已是愈发沉重。 难道,这便是要死了的感觉?四麻儿怅然一笑。 忽然间,他有了一丝明悟,因为他有些明白公子所列之汉帮纲领的核心宗旨。 老子一辈子被人看不起!但老子如今可是汉帮的副帮主!老子是公子看重的人!四麻儿猛然挺直了腰杆。 他突地止住脚步,转身看着身后百余个被绑缚的汉帮弟兄。 所有弟兄看到副帮主突然止步转身,全都跟着止步。 “你他娘的找死!” 跟在四麻儿身旁的一个贼兵顿时来气了,拿着鞭子抽打在四麻儿身上,大声骂道:“快走!” 四麻儿强忍着身体的各种疼痛,他的腰杆,从未挺得如此笔直! 他那苍白的脸上突然划过一抹殷红,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杀我汉人者!” 帮众们心神皆震,不假思索地异口同声吼道:“以血还血!” 于虎已是转身走到了四麻儿的身旁,眼见四麻儿的身子已是有些摇摇欲坠,那可恶的贼兵竟还要抽打之,于虎大喝一声,用他宽阔的胸膛抵住四麻儿的后背,愤怒地瞪着那贼兵。 四麻儿激动得泪流满面,继续嘶吼道:“辱我汉人者!” “不死不休!” “我汉帮!” “不朽!” 于虎和百余个汉帮弟兄仿佛发疯了一般,撕心裂肺地怒吼着。 四周的贼兵和百姓们全都惊呆了,他们何曾听过如此震耳发聩的怒吼? “副帮主!” 一个帮众突然惊呼。 四麻儿的脸色已惨白如纸,他的小眼睛里逐渐失去神采,看着天空中刺眼的太阳,喃喃自语道:“公子说的没错,汉人,为何要为难汉人……” 即便是死了,四麻儿依旧直挺挺地靠着于虎。 “兄弟啊!” 于虎目眦欲裂,他紧紧地贴着四麻儿,仰头一声怒号,声音,早已沙哑。 薛正站在百姓当中,眼见四麻儿竟是就这么死了,愤怒,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他撕心裂肺地吼道:“杀我汉人者!” “以血还血!辱我汉人者!不死不休!汉帮!不朽!” 即便是才加入汉帮不足一日的新人,亦是激动地哭吼着。 站在大街两边的许多百姓们,竟也自发地跟着齐声大吼。 短短二十字,汇聚成了一道无法言喻的愤怒情绪。 一遍又一遍,疯狂地弥漫于整个县城的上空。 押解汉帮帮众的贼兵们慌了。 城守署内奔出了上百贼兵,在一脸阴沉的庞大海带领下,赶紧冲向东大街。 眼见庞大海竟是想要挥刀砍杀一众汉帮之人,曾有才连忙冲过去对庞大海一个劲地劝说。 东城门的副守官伍向银亦是快步跑到庞大海身旁,他竟也在劝说庞大海。 庞大海看着愤怒的百姓越来越多,他强压着火气,让士兵押着汉帮众人赶紧关进监狱。 而四麻儿的尸体,则被曾有才手下两个捕快给抬走了。 “四麻儿啊!呜呜呜……” 岳三水无力地靠坐在包厢的墙壁,想到自己的堂弟就这么去了,他捶胸顿足,不停扇着自己耳光,无声地哭泣着。 唐世勋依旧负手而立,想到他在小狼山寨起事那日,当他斩杀大当家牛爷之时,陪在他身边与山贼搏斗的就有四麻儿。 好兄弟!我定不会让你白白死去!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狠辣之色。 再看着东门副官伍向银和捕头曾有才的背影,唐世勋的神色又变得阴晴不定,他心中暗叹,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第117章 因何求情惹猜疑 “四麻儿这个蠢货!死便死了,竟还如此惹祸!” 阿梓低声暗骂着,但她的杏眸中也已满是雾气。 她站在东大街的马尾巷口处,适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她尽收眼底。 于青青站在阿梓身旁,她早已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好在,如她一般感性的妇人女子不少,皆在悄悄地擦拭着眼角。 阿梓和于青青都易容成了臃肿的中年妇人,眼见于虎等汉帮众人都已被押走,百姓们亦是神色各异地散去,两女亦是打算回马尾巷。 这时于青青看了眼街对面,眨了眨眸子低声道:“阿梓,你先回去吧,我去买些菜。” “哦。” 阿梓螓首微点,走进马尾巷内。 行出十余步后,阿梓突然止步。 不对!于青青上午不是买过菜了?阿梓一声冷笑,神色自然地转身走出马尾巷。 未时。 飞花巷。 韩夫人身穿一袭素白长裙,被板爷的小妾菊香扶着在正堂里缓缓踱步。 虽说伤势犹重,但韩夫人的体质颇不错,她可不想整日里都趴在床上。 何况,明日便是陈副总兵攻城之日,她如何能够安心养伤? 板爷则恭敬地站在一旁,汇报之前在东大街上的惊心一幕。 “汉帮,不朽?” 韩夫人一声冷笑,寒声道:“好大的口气!这该是唐世勋那混蛋想出来的吧?” “这……” 板爷如何知晓?他苦笑道:“无论是否唐公子所想,但这短短二十个字,着实让人震耳发聩。” 韩夫人斜睨了板爷一眼,揶揄道:“你不会也跟着吼了几嗓子吧?” “呵呵!” 板爷尴尬地笑了笑,矜持地说道:“当时吧,那群情激昂的,在下,自然是从善如流。” 韩夫人面现愠怒之色,冷声道:“一群蠢货!若非曾有才和伍向银去求情,怕不得被庞大海给全砍了脑袋?咦?” 她突然停住了脚步,蹙眉问:“东门副守官伍向银为何会去求情?他可是庞大海的嫡系干将,难道也被唐世勋给收买了?” “夫人明鉴!” 板爷佩服地奉承了一句,沉声道:“在下当时也没想明白,按理来说,若唐世勋跟伍向银有甚交集,为何从未提起?再有便是,若他和伍向银如此相熟,为何不带曹百总那一路走东城门?” 韩夫人敏锐地听出板爷是话里有话,她让菊香扶着她坐下,冷声道:“查到了何事?” 板爷亦是坐下,他对小妾菊香使了个眼色。 待到菊香很是乖巧地离开了正堂后,板爷神色凝重地将他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韩夫人。 他说昨日四麻儿之所以能骗得一匹马出城,极有可能是伍向银同意的。 那匹马可是伍向银的坐骑,为何会舍得借给四麻儿? 板爷发现,这匹马如今已被带回了东城门旁的守军马厩内。 他之前让二板去问了东门的一个相熟的守门贼兵,为何那汉帮的副帮主会骑走伍向银的马? 贼兵收了二板递来的银子后,撇嘴说此事他可不清楚,但他很确定,东门副守官伍向银和汉帮的副帮主肯定不熟。 那贼兵觉着如此拿了二板的银子,却没说些重要事出来,颇为过意不去,于是悄悄告诉二板,昨个夜里,东门正守官方爷和副守官伍向银大吵了一架。 方爷和伍向银吵架的原因,正是源于林二爷的人带进东门的那路官兵被杀之事。 林二爷走的是方爷的路子,放行的也是方爷。 为了此事,方爷险些被他的妹夫庞大海给撸掉东门正守官之职。 而告密者走的是伍向银的路子,伍向银并未向外透露告密者是谁,此人,或许只有伍向银和庞大海等人知晓。 “方爷啊!” 韩夫人听罢,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寒光,幽幽说道:“你莫不是想说,伍向银之所以借马给素不相识的汉帮副帮主,是因为此人乃是告密者?既是告密者,自然不会是忠于我大明之人?也因此,伍向银才去给汉帮求情,请庞大海莫要斩尽杀绝?” “这……在下只是将这些事告诉夫人而已,究竟是何原因,在下还需仔细查探才是。” 板爷神色古怪地低声笑道:“当然,还有一事颇为诡异,昨日在下等人进城时,西门的耿爷认出了曹百总手底下的一个士兵,就在守官黄爷要拿下那士兵时,呵呵!东门那一路恰好被围剿!” “哼!” 韩夫人斜睨了板爷一眼,这个老狐狸!她自然听出板爷这话中所说的‘恰好’,在时间上是有多么地精准巧合。 虽说她昨日就听板爷汇报过此事,但两人都未深思。 沉吟片刻后,韩夫人又问:“曾有才呢?那厮可是个喂不饱的饿狼,他为何会第一个冲过去给汉帮求情?难道他已经跟唐世勋好到这等地步?” “没错!此事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板爷的神色变得严肃,沉声道:“更奇怪的是,曾有才今日上午去八方客栈抓了好几个人,又跑去桃花巷把林寡妇和她的丫鬟,还有养伤的陈劲真也全给抓了!” “哦?” 韩夫人顿时坐直了身子,蹙眉问:“打爷呢?” 板爷沉声答道:“在下不知打爷在何处。” 韩夫人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问道:“城东马蹄巷可有发现唐世勋的踪迹?” 那日夜里,她让板爷带人跟踪离去的唐世勋,但到了马蹄巷以后,却突然没了踪影。 板爷一声冷哼,对于那晚跟丢了唐世勋之事,自然感到脸面无光。 他沉声道:“夫人,马蹄巷中并未发现他的踪影,不过昨日运兵入城时,帮他赶车的其中一个马夫是林家车行的人,此人叫老田头,住在马蹄巷尾!” 韩夫人妙眸一亮:“人呢?” 板爷摇头苦笑:“被唐世勋的人带走消失了,但另外四个车夫都被关在牛耳巷的那处堆放木料的宅院,据那四人说他们是老田头的徒弟,跟老田头学木工的。” 说到这,板爷沉吟了会儿,低声问道:“夫人,那处马蹄巷尾的宅子,是否要盯着?” 韩夫人一声冷笑,叮嘱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的首要之事是明日的攻城之战!” “是!夫人!” 板爷恭敬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监狱那边,二板已是去打点过。” 韩夫人螓首微点,示意板爷自去忙别的事。 她站起身来在堂中缓缓踱步,心中不禁暗恼,唐世勋啊唐世勋!你究竟背着老娘干了多少事? 为何那喂不饱的曾有才会如此帮他?那马蹄巷尾的宅子可是他的秘密据点? 再想到林二爷的人带进东门那一路被剿,韩夫人更是细思极恐,那混蛋不会如此狠辣歹毒吧?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厉芒,冷声自语道:“唐世勋!我且再忍你一段时日!” “夫人!” 这时,板爷又神色凝重地快步走入堂中,低声道:“二板传来消息,打爷在文庙留下暗号,请求拜见夫人您。” “咯咯!嘶!” 韩夫人不禁一阵娇笑,结果扯着背上伤口一阵刺痛,她贝齿紧咬,冷笑道:“看来,打爷忍不住了啊?” 板爷的眼中划过一抹心疼之色,沉声道:“夫人,您还请安心养伤,在下这便去会会打爷!” “不必。” 韩夫人螓首微摇,她沉吟了会儿后,灵光一闪,慢悠悠地说道:“今晚亥时,请打爷和唐公子一同来此宅相见。” 说罢,韩夫人的俏脸上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板爷似有明悟,他恭声应是,告辞离去。 第118章 悔恨交加于青青 申时。 马尾巷内一号据点。 唐世勋神色阴沉地坐在正堂中。 阿梓和薛正亦是坐在椅子上,神色各异地看着跪在堂中的于青青。 于青青心甘情愿地跪在地上,她不怨阿梓将她的事告诉公子,要怨,就怨她自己太傻! 午时过半那会儿,当于青青和阿梓准备回马尾巷时,她猛然瞥见街对面的好味居酒馆外,一个男子跟在几个贼兵身后,点头哈腰地走进了酒馆。 那不是她的夫君李有茂吗?他为何会跟贼兵在一起?于青青当时既担忧又疑惑。 于是她假意要去买菜,让阿梓先回一号据点,而她则悄悄地走到了酒馆之外。 她不知道阿梓已经盯住了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跟李有茂说话。 恰好在这时,李有茂似乎想去酒馆外买甚东西,独自走了出来。 于青青不管不顾,竟是直接走过去叫住了李有茂。 李有茂吓了一跳,这臃肿的中年妇人是谁?直到听于青青说了几句话之后,才知竟是他的夫人,于是他忙拉着于青青走到酒馆的拐角处窃窃私语。 于青青可不知道她的三哥于虎等人被抓,都是李有茂的‘功劳’,她竟还天真地信了李有茂的话。 李有茂说他是奉公子之命,打入贼兵里边当细作。 他深知于青青的性情,于是故作关心地套她的话。 眼见于青青跟李有茂一直在说个不停,站在东大街对面的阿梓已然察觉到不对劲。 阿梓虽然不知道李有茂告密之事,但她却清楚地记得,公子和李有茂是单线联系。 她深知,无论公子带于青青入城为的是监视她,又或是要培养于青青? 但她很确定一点,公子肯定不想看到于青青和李有茂私下接触。 毕竟,于青青如今所知的秘密可不少。 更何况,李有茂还是个赌徒,白牙市的那处据点,就是因为李有茂欠了赌债才另改的地方。 因此,阿梓故意走过去撞了李有茂的后背一把,并立刻撒泼骂李有茂不长眼睛。 同时阿梓还给于青青使眼色,示意于青青快走。 但于青青竟然在旁低声说:‘阿梓,他是我相公李有茂啊!’ 阿梓惊得花容失色,这女人怎的如此愚蠢? 李有茂亦是吓了一跳,他转了转眼珠子,腆着脸讨好阿梓。 阿梓自是虚与委蛇,没想到李有茂竟还想从她的口中套话? 她灵机一动,故作神秘地拉着李有茂走到一旁说,好味居酒馆的掌柜乃是官兵的细作!且家中有极多的财物云云。 并煞有介事地叮嘱李有茂,要如何提醒酒馆里那几个贼兵,那掌柜的家又在何处等等。 李有茂不疑有诈,何况他出来这许久,也担心被酒馆里的几个贼兵察觉不对劲。 他让于青青和阿梓在外等等,而他则屁颠屁颠地跑进了酒馆去‘报喜’。 当李有茂带着一个贼兵出来找两女时,哪还有她俩的踪影? “于青青啊于青青!” 唐世勋一脸失望地摇头冷笑。 在未时那会儿,他回到了一号据点换装改易容,却听到阿梓神情凝重地汇报了此事。 当时唐世勋也不清楚李有茂为何来城里,更不会想到李有茂会陷害于虎这个三舅哥。 但他也是严厉地教训了于青青一顿,毕竟,于青青差点儿就向李有茂透露了这处据点,那可是极度危险之举动。 再有便是,于青青居然向李有茂透露了阿梓的身份?这也是唐世勋极其不满的一点。 谁知,当时于青青却一脸的愠怒之色,问公子为何如此不信任她的夫君?她夫君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混入了贼兵当中!这岂非是极好的契机? 于青青认为她的夫君李有茂也和她一样,对公子忠心耿耿,为何公子要如此苛责李有茂? 唐世勋当时正赶着出去跟曾有才秘密会晤,毕竟汉帮的弟兄们在东大街吼那几嗓子是震撼,但如此惹恼庞大海,谁知庞大海会否当面锣背面鼓,直接坑杀于虎等人? 因此他只是严厉地叮嘱阿梓和于青青都不许再出去,之后便扮做蜡黄脸的病秧子匆匆离去。 待到他和曾有才私下见面以后,曾有才哂笑道:‘唐公子,你们那汉帮的帮主雷老虎莫不是个猪脑壳?居然让他的亲妹夫给卖了?’ 于虎的妹夫还能有谁?那不就是李有茂? 唐世勋这个气啊!紧接着他想到于青青擅自与李有茂联络之事,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之后他对曾有才道谢了一番,并商议了诸多细节后,告辞离去。 他立刻将此事通知了岳三水和薛正,若能找到李有茂,杀无赦! 随后唐世勋回到一号据点,进入正堂之后,对着于青青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于青青吓了一跳,就连她夫君李有茂都从未如此骂过她!何况阿梓就在旁边,于青青顿时既委屈又难受。 但她很倔强,站在原地不哭也不闹。 唐世勋气消了些后,方才将李有茂的事情仔细地说出来。 阿梓一边记录着一边暗呼好险。 于青青则惊得浑身巨颤,就那么直直地跪在了堂中。 之后薛正来到了一号据点,并遗憾地汇报,李有茂跟着的那几个贼兵都是来自渌埠头。 他们是押送于虎等人入城,并领了些赏赐,吃过饭后便回了渌埠头。 于青青悔恨交加,不待唐世勋发问,她已是将她和李有茂之间的对话详细道出。 好在她说的事几乎都和三哥于虎有关的,毕竟她那会儿刚见于虎被抓,也不知有何办法能救他出来,心里很是着急。 而李有茂故作关心地套她的话时,她刚要说自己住在何处,阿梓正好去解围。 于青青说完后,想到三哥于虎竟是被李有茂给出卖了,她心中既愤怒又痛苦。 听到唐世勋那失望的话语,看着他那失望的神情,于青青不禁悲从心来。 想到公子的看重与教诲,而她竟险些暴露了这一号据点!她如何能安心? ‘砰!’ 于青青重重地磕了个响头:“公子,青青愚钝!” ‘砰!’ 她又磕了个响头:‘奴家险些害了阿梓,是奴家蠢笨!’ ‘砰!’ 接着她又磕了第三个响头,啜泣道:“奴家恨自己太天真!” “行了!” 唐世勋见她额际已是流血,冷声道:“事已至此,你便是磕死了又有何用?起来吧!” 于青青依旧跪在地上,神色冰冷地说道:“公子,奴家这便去渌埠头,找李有茂同归于尽!” “于青青!你是猪脑子吗?” 阿梓无奈地拍了拍额际,走过去硬拉着于青青起身。 她将于青青按坐在椅子上,打趣道:“脑子笨就跟我多学学!还同归于尽呢?轮得到你出手么?薛掌柜有的是手段去弄死你家相公!对吧?薛掌柜?” 这娘们可当真是损得很!薛正嘴角抽了抽,但他是一定会宰掉李有茂那兔崽子的。 汉帮明面上的帮主是于虎,副帮主是四麻儿,而他薛正则是隐于暗处的长老。 虽说纲领和制度是唐世勋提出,但完善帮规和做事的是他们三人。 为了汉帮,薛正等三人可是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结果那杀千刀的李有茂竟敢如此吃里扒外,薛正如何不恨? 他寒声道:“于家妹子,你且放心,李有茂的命,我薛正要了!” 于青青的心里边五味杂陈,坐在椅子上垂首不语。 唐世勋不再理会这等插曲,既然李有茂那厮已经离城,他此时也是鞭长莫及。 眼下,自当以明日的攻城战为重。 这时,暗号敲门声响起。 岳三水神情有些低落地走入正堂内。 堂弟四麻儿的死,对他的打击极大。 好在四麻儿的尸体被曾有才的人带走,岳三水使了大把银子,托人将尸体领了出来,并花重金存放于棺材店之中。 逝者已矣,岳三水也知如今诸事繁杂而紧迫,处理了四麻儿之事后,便继续打探各方消息。 而他已是打听到了几个重要的消息,因此赶紧回来汇报。 第119章 意外进入核心圈 “公子,白牙市的老贼明日便要入城……” 岳三水自怀中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递给唐世勋,神色凝重地做着汇报。 这张纸是吕兴悄悄传递给岳三水的,上边标注了东安县城以外各处献贼据点的大概兵力情况。 吕兴之前虽潜伏于衙门的兵房之内任书办,但却无法接触到重要的军事情报。 幸运的是,几日前吕兴‘意外’地进入了庞大海的守军体系当中。 话说九月上旬,当献贼第一次攻关失败后,筹备了一个多月之后才发动第二次攻关战。 而六日前,即小雪那日,献贼第二次攻打黄沙河关失败后,眼见广西兵不断增援全州,献贼只能积极筹备,以期尽快发动第三次攻关之战。 致使往返于献贼前线大营和县城之间的信使愈发频繁。 而这便导致不通文墨的县城主将庞大海有了一个小麻烦,他手底下的书吏本就没几个,已经不够用了。 庞大海虽是粗人,但他也知衙门六房里边有个兵房,既然是兵房,那岂非跟他最是对口? 因此庞大海大手一挥,让兵房司吏王来贺亲自带人去给他办公。 王来贺可是伪知县马仁义的小舅子之一,他哪敢整日待在庞大海那等粗人身边?若是惹得庞大海不高兴,马知县都没法救他不是? 而县衙兵房的书办小吏有八人,但谁都不愿去给庞大海办事,王来贺只好挑跟他时间最短的手下去了。 于是,吕兴和另一个书吏,就这么被兵房司吏王来贺给‘抛弃’了。 之后,吕兴二人进入了城西守御千户所的衙署内办公。 该衙署就在城守署旁,而偌大的守御衙署之内,真正通文墨的书办竟只有五个人,其中还包括吕兴在内。 吕兴当真是既忙碌又兴奋,南边献贼大营与县城主将庞大海之间的所有文书来往,根本都不会对守御衙署内的吕兴等人保密。 且这些文书都是吕兴等五人亲自念给庞大海听的,回执亦是由吕兴等人为庞大海代笔。 至此,唐世勋总算是有一颗棋子打入了庞大海的守军核心圈子内。 对于吕兴而言,唯一有个麻烦就是他不能经常离开守御衙署,因为他已经被强制要求搬进衙署内居住。 但这可难不倒他,他可是衙署内的文化人,不得喝些好茶吃些小点?反正也不用花银子不是? 因此,岳三水就扮作城南一间糕点坊的伙计,每日上午和下午给吕兴等人送些糕点,借机传递情报。 半个多时辰前,岳三水又去给吕兴送糕点,从吕兴那儿得到了重要情报。 昨日,县城北边的白牙市、川岩乡、鹿马桥,乃至芦洪市等地的驻守献贼,都有接到县城主将庞大海的手令,派驻守的老贼马兵加紧入城。 同样的,县城东边的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还有东北方向的井头圩、端桥铺等地,也被要求驻守的老贼入城。 吕兴告诉岳三水,虽然这些地方驻守的老贼都不多,也不可能全部回城,但他估计至少能有五十到八十余老贼入城,这些都是庞大海的嫡系主力。 他预计,即便是最远的芦洪市和石期站,马兵老贼们明日应当都能进城。 而县城西边的大庙口镇,此镇位于黑土岭之西,已经有数日未曾与城内联系,吕兴认为,大庙口镇恐怕已经被黑土岭的官兵给拿下。 最后,吕兴还跟岳三水说了一件事振奋人心的喜事,昨日,广西总兵杨国成率兵出关,于献贼大营外三至四里处立营,炮阵亦在搭建当中。 据信报,杨国成至少已聚集了两千骑兵,另有数千步兵和千余狼兵,湘江上的江船更是源源不断。 双方在黄沙河关之外剑拔弩张,陆战还未打响,但湘江之中的水战已经开始。 吕兴从信报的字里行间分析,以明军阵中的旗帜辨认,来的还只是广西桂林府的精锐官兵。 若是再对峙下去,一旦柳州府和平乐府的精锐官兵北上桂林府,再加上广西之西南各地土司的精锐狼兵集结北上,以献贼大营之兵力,必败无疑。 吕兴已是了解清楚,献贼大营也只有两万之兵,其中老贼不足三千,可用于骑兵作战者只千余。 而新招募而去的难民青壮虽不少,但那些人连新兵都算不上,顶个鸟用? 因此,献贼大营方面今日上午传来消息,令,庞大海固守城池,谨防黑土岭官兵,若后日官兵当真攻城,大营会酌情派一部精锐回援县城。 另有两路加急信使,一路由东安县的官道向北边的祁阳县疾驰而去,另一路则向东边的府城零陵而去。 据悉,由府城零陵乘船逆江而来的数千贼兵,两日后才能抵达渌埠头。 最后,吕兴告诉岳三水,无论前线打或不打,但献贼大营的压力愈重。 而庞大海还县城内有两千贼兵,黑土岭的官兵则是粮道被断,摆明了要狗急跳墙。 吕兴认为,庞大海只要稳健守城,拖个数日甚至十余日都不是甚难事。 除非东安县城的形势危如累卵,否则献贼大营方向应当不会轻易派精锐回援。 岳三水讲述完吕兴传回的情报后,端着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 于青青在阿梓的提醒下,按着吕兴传来的情报,在一张新绘制的东安县草图上标注着白牙市、渌埠头、大江口等地的献贼兵力分布。 标注好之后,薛正和岳三水将这张草图挂于墙壁之上。 唐世勋仔细地看着地图,沉吟许久后问道:“三水,吕兴可有跟你提起过庞大海的为人?” “公子,吕兴进入守御衙署的时日尚短,跟庞大海只接触过数次,他今日只提了一嘴。” 岳三水回忆了会儿后说道:“据他观察,庞大海粗中有细,行事尚算稳健。” “又是个稳健者……” 唐世勋双手抱臂,靠着椅背冷笑道:“此贼稳得有些太过了!” 他摩挲着下巴问:“魏绍泽那边呢?” “回公子的话,魏绍泽只告诉了在下一件事。” 岳三水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答道:“今日上午,县衙承发司的大使王来庆、兵房司吏王来贺、典史孙大富和户房司吏孙大贵,这四人与马知县商谈了许久,之后王来庆回家悄悄收拾行礼。” “呵呵!” 唐世勋、阿梓和薛正皆是一阵冷笑。 王来庆和兵房司吏王来贺是亲兄弟,他俩是马知县的小舅子。 典史孙大富和户房司吏孙大贵也是亲兄弟,他俩是马知县的表弟。 这五人还能商议何事?看来,这城内的军政两界不齐心呐? 若是在以往,岳三水说了这等消息后,肯定会乐呵呵地猥琐大笑。 但岳三水此刻却异常平静,他对唐世勋拱手道:“公子,适才在下与二板偶遇,他说,请公子夜里亥时去见夫人。” 说罢,告辞离去。 唐世勋等人皆有些担忧地看着岳三水的背影。 薛正连忙起身告辞,追着岳三水而去。 堂中只剩唐世勋、阿梓和于青青三人。 阿梓眨了眨杏眸,起身笑道:“公子,这都酉时了,今晚奴家给你做两道可口的好菜吧!” 说罢,她捉狭地对于青青吐了吐香舌,莲步轻摇走去了厨房。 唐世勋不禁白了阿梓一眼,真是个鬼灵精怪的丫头。 他沉吟片刻后,决定还是得好好跟于青青谈一谈,于是起身道:“青青,你随我来。” “啊?哦。” 于青青看到公子竟是走向了厢房,她顿时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想做甚?难道!于青青猛然想到那日公子对阿梓执行‘家法’之事。 她的俏脸顿时羞红至极,心情忐忑地跟着唐世勋走进房中。 第120章 一唱一和会打爷 亥时将至。 飞花巷。 唐世勋来到了韩夫人的宅子中。 板爷引着他走进书房,随后板爷关门离去。 书房中,淡淡的书卷气与沉香味相互交织。 韩夫人身穿精致的彩绣百褶裙,端坐于一张古拙厚重的红木平头案桌之后。 桌上摆着三套盖碗,桌前有两张官帽椅。 一个白发苍苍的高大男子背对着唐世勋,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这人是谁?唐世勋恭敬地对韩夫人拱手施礼,坐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这人的侧脸。 原来是易容,难道他是?唐世勋心有明悟,脸上挂着一丝淡笑平静地看着韩夫人。 韩夫人的眸子里有一丝玩味之色,淡笑道:“唐公子,这位是埠头帮的打爷。” “哟!原来是打爷!” 唐世勋故作惊喜地对打爷拱手见礼,笑道:“久仰久仰!” “哼!” 打爷端着盖碗啜了口茶,低声道:“不敢当!在下一介莽夫,哪像唐公子你?” 他的细眼中划过一道厉芒:“当真是左右逢源,风生水起呐?” “打爷说笑了。” 唐世勋一脸的风轻云淡,矜持地笑道:“世道艰难,无非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活下去?” 打爷一声冷哼:“公子莫不是在想,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韩夫人并未插话,只是神色平静地笑而不语。 她很清楚,唐世勋和打爷的梁子已结得很深。 而若非打爷以暗号联络她,她也懒得去理会。 但既然打爷主动请求拜见,说明打爷不想继续加深误会,那她当然要来做这个和事佬。 否则,岂非让‘那边’的人说三道四? 唐世勋可不清楚这些,他淡然笑道:“在下最初来城里,只知齐二春是我的上司,之后才知,上面竟然还有一位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夫人!” 韩夫人闻言不禁掩嘴轻笑,她抛了个媚眼娇嗔道:“油嘴滑舌!” 唐世勋故作轻浮地对她抬了抬眼角,心中已是有些底了。 旋即他神色转寒,冷笑道:“怎的?难道打爷你,也是我的上司?” 这对狗男女莫不是有一腿?打爷心中鄙夷,他语含讥讽地哂笑道:“在下可不敢当你唐公子的上司!” 唐世勋可不在意他的讥讽,笑问:“打爷,看来你我不相统属,那,你我可算是同僚?” 打爷可不会让唐世勋抓住这等小辫子,冷声承认:“哼!那自然算!” “既然是同僚,那就谈谈吧!” 唐世勋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赞许道:“好茶!就冲着夫人您给在下喝这等好茶,在下便再坐上半个时辰吧。” “德性!” 韩夫人眼角含春地睨了他一眼,娇声道:“公子你哪次过来,奴家不是好生招待?” 打爷心中暗骂,他如何不知这对狗男女是在一唱一和? 他强压着火气沉声道:“唐公子,明人不说暗话,关于你汉帮和我埠头帮的恩怨,我暂且不提!但你让曾有才去抓素素和陈劲真是何意?” “素素?” 唐世勋故作沉思状,恍然道:“哦,你是说林寡妇啊?” 他全然不顾打爷的阴冷脸色,慢悠悠地说道:“在下对陈劲真很是不耐,巧了,曾有才对陈劲真也是素有怨气。如今陈劲真只是一介草民而已,陈家都不管他,难道打爷你还要帮他出头?至于那林素素,或许,曾有才对她有意思吧?” “巧?” 板爷牙关紧咬,他恨不得一刀砍死这混蛋去!他寒声道:“劲真行事向来稳妥,他如何得罪你了?但你和曾有才坑得他丢了副捕头的饭碗,还被陈家逐出家门!你竟还不满意?” “板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陈劲真丢了饭碗,被逐出家门,与我何干?” 唐世勋一脸郑重地看着他,冷声道:“但老子在芦洪市辛辛苦苦建立的据点,却被陈劲真和田秀才给连根拔掉!此事,又如何说?” “芦洪市?” 韩夫人还从未听唐世勋说过此事,她蹙眉问:“陈劲真把你的据点给端了?” “可不是嘛!那时在下还没进城呢!险些就在芦洪市被那贼军守将庞有年给弄死了……” 唐世勋故作委屈地撇了撇嘴,添油加醋地将薛记杂货铺被端掉之事说了一遍。 虽说那事乃是薛记杂货铺的何大财惹的祸,后被田秀才的儿子田冬福给端掉了杂货铺。 但之后陈劲真和田秀才父子商议‘寻宝’之事,还软禁了何大旺,又拿何大财为饵,想钓薛正出来。 再有,芦洪市的据点被端,唐世勋和小狼山寨之间传递消息也麻烦了许多不是? 宋老夫子手下的两个忠心的青壮,没日没夜地蹲在望江岭下的草窝子里传接消息,唐世勋这山大王岂不心疼? 这些事,唐世勋如何不能算在陈劲真的头上? 板爷听罢,眼见那护犊子的韩夫人已是面若寒霜,他不禁暗骂陈劲真徒生事端。 他对唐世勋拱了拱手,沉声道:“唐公子,在下着实不知劲真还在芦洪市搞了这么一出,此事在下定会给你补偿!还请唐公子帮在下从中斡旋,让曾有才放了劲真和素素,价钱,好说!”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盖碗,笑而不语。 他敢肯定,林素素和陈劲真二人,在打爷的那条线上有很重要的作用。 既然如此,他就要考虑该提怎样的价钱了。 韩夫人一看唐世勋那模样,就知他在打的什么主意,她和颜悦色地娇笑道:“唐公子,既然大家都是同僚,误会总得解决不是?你有何想法直说便是,打爷若能办到,定不会推辞。” 这个臭娘们!打爷心中暗恨,他如何不知韩夫人是在暗示唐世勋坐地起价? “打爷。”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岔开话题道:“文秀才和彭四爷,都是你的人?” “嗯,算是。” 打爷并不否认,整个东安县都知晓他和文秀才、彭四爷、陈劲真的交情很深,何须隐瞒? 唐世勋微微颔首,又问:“那文家老宅和彭家老宅的两路精兵,能否联络上?” 韩夫人闻言幽幽一叹,眉宇间满是愁色。 打爷亦是一声叹息,苦笑着给唐世勋解释了一番。 文秀才和彭四爷与打爷的交情很深,之前的确算是他的人。 然而全州与黑土岭的秘密粮道被献贼截断,文家和彭家皆损失惨重。 这文秀才和彭四爷,只能算是在各自家族中说得上话而已,但真正该如何行事,还得由各自家族的族长宗亲们一齐商议决定。 自从昨日这两路运兵入城以后,文秀才和彭四爷都给打爷带了话,意思都一样,让打爷莫要去接触那两路官兵。 打爷当时一听就明白了,恐怕那两路,已经被文家和彭家给卖了。 第121章 两路细作合谋之 “夫人,明日……” 唐世勋不清楚打爷是否知晓明日攻城之事,因此故作欲言又止状地看着韩夫人。 “唐公子。” 韩夫人淡然一笑:“打爷不是外人。” 唐世勋微微颔首,问道:“打爷,贵方明日会如何行动?” 打爷眉头微皱,沉吟不语。 韩夫人淡淡地睨了打爷一眼,直接将打爷那边的情况,以及行动计划都告诉了唐世勋。 原来,这打爷在明里暗里,有两套班底。 明面上有埠头帮,还有陈劲真、文秀才和彭四爷的势力等。 而暗地里,则有他从全州守御千户所带过来的近百个官兵。 早在两个月前,即献贼攻入东安县城以前,打爷就已离开县城南下全州。 当时他接到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的指示,趁着献贼还未夺下东安县城之前,悄悄带一批全州的官兵潜入东安县城,协助守城。 毕竟东安县毗邻全州,东安县一旦沦陷,全州将直面献贼之攻伐,黄千户此举亦是未雨绸缪。 若非全州与东安县分属两省,黄千户巴不得让打爷再多带数百官兵过去。 谁曾想,打爷还带着近百官兵在途中时,东安县城就已沦陷了。 打爷怎会甘心灰溜溜地跑回全州? 但当时县城也没法进去,因此他只能把这近百官兵安置在城郊各处,并将此事汇报给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 黄千户极为无奈,只能给打爷指示,就地潜伏等待命令。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而打爷这两个月可不是傻等,他亲自潜入东安县城内,扮作老仆待在桃花巷的林寡妇家中。 并暗中操纵埠头帮,积极联络陈劲真、文秀才和彭四爷等各方势力。 他知道城里有黑土岭陈副总兵的细作,无论是齐二春还是韩夫人,他都知道。 就如韩夫人知道他的存在一样,但双方不相统属,自然是各行其是,从未联络和碰面。 五日以前,打爷接到黄千户的指示,策应黑土岭官兵的攻城之战。 打爷立刻就想到了他手里那近百个官兵,就连如何入城的计划他都设想好了。 然而,连续出现的插曲,让他至今没能把那近百官兵带进城。 首先是他的埠头帮,遭到以汉帮为首的外来帮会之各种挑衅打压。 当然,这是因城内纵火之夜,庞大海以为这全是埠头帮所为,因此埠头帮被墙倒众人推了。 而打爷与那近百全州官兵之间的联络,除了他自己,还有埠头帮的几个元老兄弟和陈劲真。 结果那几个元老不是重伤就是被抓砍头,陈劲真亦是卧床不起。 前几日,打爷又听文秀才和彭四爷说,黑土岭那边也有官兵要入城,而且齐二春居然还找到了这两人帮忙。 当时打爷一听文秀才说齐二春的运兵入城之计划后,就感觉这齐胖子太草率了。 为何此事不是韩夫人在主持?这一度让打爷无比困惑。 可是他当时并未想过联络韩夫人,他寻思着,要不,先等黑土岭的精兵入城以后再说? 谁曾想黑土岭的五路官兵入城,竟然崩了三路。 更让打爷发愁的是,全城戒严,那他怎么把自己的近百官兵带进城? 这还罢了,今日上午,他最得力的手下林素素,还有丫鬟和陈劲真,居然全被曾有才给抓了。 打爷在城里耳目可不少,知道韩夫人和齐二春手底下有个唐秀才,且汉帮就是唐秀才的势力。 再加之今日中午曾有才给汉帮求情,打爷已是猜到,唐秀才搭上了曾有才这条线。 因此打爷不得不联络韩夫人,怎么都得把他的得力手下给救出来不是? 至于说打爷明日的计划,他是想发动城内仅剩的一些埠头帮的忠心弟兄,在明日攻城战时于城内兴风作浪。 而城外的近百全州官兵则在渌埠头搞事,伺机突袭渌埠头的贼兵。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不禁暗自好笑,这么个县城里竟是有两路官兵的细作在活动,且还不相统属各行其是,难怪会有如此多的误会产生。 他思量片刻后,问道:“打爷,你可有办法联络你在城外的近百全州官兵?” “可。” 打爷自信地点头道:“破晓以前,可联络之。” “如此甚好!” 唐世勋的鹰目一亮,看来这打爷有办法在夜里悄悄出城。 他沉声道:“打爷,你不妨通知城外的近百全州官兵,连夜赶去白牙市以南!” “为何?” 打爷不禁疑惑地看着唐世勋,那么点人去白牙市? 他坦诚地说,之所以想突袭渌埠头,是因为他对那一片极为熟络,又有不少埠头帮的弟兄在,可以很好地策应全州官兵。 至于白牙市那边,打爷虽也有不少熟人,但如此短的时间,又如何能收买或联络? 唐世勋的神色很是笃定,他将吕兴的情报透露了一部分,说白牙市虽有守军二百余人,但其中老贼只不足三十人,且明日定会有一半老贼进城。 以陈副总兵的经验,攻城战时定会派骑兵斥候在县城北边的官道遮蔽,但恐怕无力分兵攻打白牙市。 若板爷在城外的近百全州官兵与黑土岭的斥候联络,以获得支援,当可截断县城北边的官道节点白牙市与县城之往来。 再者,白牙市以北的诸乡镇据点之献贼,亦会派驻守之精锐老贼入城。 而这些乡镇据点的老贼人数皆不多,且不可能一齐入城。 “因此!” 唐世勋伸出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胸有成竹地说道:“打爷你的近百全州官兵,只需于白牙市以南择险要处伏击之,可收奇效!” 韩夫人的妙眸中闪过一道复杂之色。 这些事不可能是曾有才所能知晓的,庞大海的身边一定还有他的人!韩夫人心中明了。 对于唐世勋的分析,她极为认同。 人才啊!可惜!韩夫人心中暗叹。 “唐公子此计甚好!” 打爷由衷地赞了一声,他的心思亦是活络了起来,皱眉问:“在下布局于城外之全州官兵,如今已全部潜伏于渌埠头一带,若连夜赶往白牙市以南不是难事,只是,为何不能突袭渌埠头?” “呵呵!打爷啊!” 唐世勋端着盖碗轻啜一口茶,淡然笑道:“你若是截断城内献贼向东南逃命之唯一据点,岂非与陈副总兵的攻城大计背道而驰?” 韩夫人的妙眸里划过一丝戏谑之色,笑而不语。 围三阙一!东门乃是生门!打爷顿时恍然。 他今晚本是提前了半个时辰便来与韩夫人商议,但直到这唐公子来了,她都没透露陈副总兵的具体攻城计划。 若是他傻乎乎地带着那近百官兵去突袭渌埠头,即便侥幸拿下了,恐怕也是吃力不讨好之举。 这臭娘们当真坏得很!打爷心中暗恼。 同时打爷心中也很是好奇,这唐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感觉韩夫人对此人并非完全以下属待之。 他估摸着时间,已是快到子时了,于是沉声问道:“唐公子,关于我手下的林素素和陈劲真,你可有法子帮在下捞出来?” “打爷,不瞒你说,晚些时候在下还会去找曾有才。” 唐世勋神色坦诚地看着打爷,低声道:“在下只能尽力而为,或许林素素和那丫鬟有可能放出来,但是陈劲真,呵呵!” 说到这儿,他故作无奈地摇头苦笑。 “哎!如此,多谢唐公子了!” 打爷也不再强求,随后他告诉唐世勋,他在城北的一处宅子里存放了几千两银子和不少珠宝。 韩夫人则幽幽说道:“板爷,这城内的事,就让奴家来操持吧!” 对于韩夫人所言,打爷又如何不清楚这娘们是想把他在城内的势力给摸透? 但形势如此,打爷也无法拒绝。 他沉吟了会儿后说,林素素知晓他在城内的嫡系手下之联络方式,明日城内诸事,就由韩夫人来统筹。 言外之意很明显,若唐世勋救不出林素素,打爷的人,韩夫人也别想用上。 而他则连夜出城,带着城外的近百全州官兵赶赴白牙市以南。 随后,打爷麻利地起身,与二人告辞后离开了书房。 第122章 能救一个是一个 “世勋。” 韩夫人媚眼如丝地看着唐世勋,并将右手微抬。 唐世勋心领神会,连忙过去扶着韩夫人的手臂,关切地问道:“夫人小心。” “坐得久了些而已。” 韩夫人站起身来,由唐世勋扶着在书房内缓缓踱步,低声问道:“林素素可有把握捞出来?” “有些把握。” 唐世勋并未将话说满,他奇道:“这林寡妇应当是打爷的得力手下吧?” “嗯,她是林家嫡出,而林家在献贼入城以后便遭遇大难,要说这城里谁家最恨献贼,必属林家!”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耐人寻味之色,幽幽说道:“可惜啊!林家那一路,偏偏就被人告发了,结果阖家被抓。” “是啊!可惜了。” 唐世勋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如何听不出韩夫人话中的别样含义? “唐世勋啊唐世勋!” 韩夫人突然站定,双眸紧紧地凝视着他的鹰目,柔声道:“从你那汉帮所发出的震耳发聩之怒吼,奴家可知公子你胸怀大志!但你,哎!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唐世勋并未在意韩夫人的试探,他鹰目中划过一丝无奈痛惜之色,幽幽叹道:“哎!汉人,为何要为难汉人?” 韩夫人闻言一怔。 她俏眉微蹙,竟是不自禁地陷入了沉思当中。 就连唐世勋对她告辞,她也置若罔闻。 子时过半。 县衙。 快班的班房。 曾有才的捕头小房间内。 扮作病秧子的唐世勋坐在吱嘎作响的椅子上,一脸嫌弃地说道:“曾捕头,你好歹也是庞主将面前的红人,马知县莫不是看你不顺眼?这等破屋子居然是你个捕头的办公之所?再有这椅子,你就不能换两把好一些的?不差这点银子吧?” “谁说不是呢?” 曾有才一声冷哼,无奈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想换?但整个衙门里都是如此破旧寒酸,若是我换了新的,马知县定会找由头给我难堪不是?” 唐世勋撇了撇嘴,原来如此。 他不再纠结这等破事,转入正题道:“雷老虎他们安然否?” “这个雷老虎啊!” 曾有才不禁白了唐世勋一眼,将汉帮众人在监狱的现状道出。 庞大海有个嫡系老贼叫莽爷,此人乃是庞大海的护卫头领,被派去监狱旁听曾有才审讯。 说是旁听,其实那莽爷乃是粗人一个,懂个鸟的审讯?因此去了监狱后见谁不顺眼就是一顿打,且他下手极是凶狠毒辣。 昨日午时于虎被抓之后,曾有才就暗暗叮嘱了于虎两次,千万莫要得罪莽爷。 偏偏于虎也是个粗人,他不仅骂曾有才,竟是跟莽爷也杠上了。 两个粗人在监狱里互相对骂了一个下午,于虎已是被莽爷给好生毒打了几回。 好在曾有才能说会道,不停地给莽爷解释,汉帮的帮众有百余人,哪能那么快审理完? 因此莽爷在监狱里只是针对于虎,倒是不理会曾有才在那拖拖拉拉地消极怠工。 而两个时辰前,曾有才还带着易容的薛正去了趟监狱,作为回报,唐世勋来此又给曾有才赠送了几件上好的王府玉器。 “这个浑人!” 唐世勋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他沉吟片刻后,又问:“陈劲真那边呢?” “呵呵!” 曾有才一声冷笑,低声道:“陈劲真等人被在下给关进了死牢里边,正如公子你所言,这厮肯定有宝藏!包括那田冬福,对于宝藏之事也是闪烁其词!哼!老子就不信撬不开这两人的嘴!” “这两人就靠曾捕头你多多费心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随即话锋一转:“那何大旺是我的人,莫要伤他。” “这是自然。” 曾有才的眼中划过一丝狡黠,苦笑道:“不过此时莽爷等人在监狱里,在下也不好放了他。” “嗯。” 唐世勋故作理解地微微颔首,又问:“林寡妇和她的丫鬟呢?” “嘿嘿!那两个娘们很是不错!” 曾有才的脸上满是猥琐笑容:“在下没将那寡妇扔进监狱,否则,也不知会被莽爷他们给玩成何等惨样。” “幸好你留了一手!” 唐世勋亦是猥琐一笑,旋即低声道:“打爷亲自找到在下,请求曾捕头你放了那两个娘们。” “哦?” 曾有才转了转眼珠子,矜持地说道:“要说那两个娘们吧,在下倒是先审了那丫鬟一番,那滋味儿……哦不,不知打爷的意思是?” 唐世勋心中冷笑,低声道:“打爷在城北有处宅子,藏有不少好货!” “哼!他倒是舍得!” 曾有才眼睛一亮,脸上却故作发愁状:“但总不能两个都放了吧?要不,先放了他的丫鬟?” “曾捕头啊!你莫不是还想再尝尝那林寡妇的滋味儿吧?她都多少个姘头了?这等荡妇有甚好耍的?” 唐世勋故意贬低了林寡妇一阵,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也只有打爷那蠢货才喜欢这林寡妇!他舍得花大价钱救林寡妇,只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而已,你也晓得,打爷手底下的人可不少!暗箭难防呐!” 曾有才的眼皮子不禁一跳,他如何不明白唐世勋的意思?于是他点头道:“嗯,也对,兄弟你说的在理。” 随后,曾有才带着几个忠心的捕快,随唐世勋一起去了打爷说的那处城北的小宅子,取了银子等财物后,方才依依不舍地让唐世勋将林寡妇给带走了。 虽然唐世勋很想将那丫鬟也救出,但曾有才竟是死活不同意,唐世勋不禁腹诽,这厮莫不是对那丫鬟食髓知味了? 哎!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唐世勋与曾有才告辞后,拉着林寡妇消失于漆黑的巷道中。 “你是何人!要带奴家去哪?” 林寡妇见后边没有曾有才的人跟来,她顿时止住脚步,在巷道中不愿前行。 若非她被这陌生人给紧紧箍住手腕,她定会逃跑。 “废话真多!” 唐世勋一阵烦躁,再有几个时辰攻城战恐怕就要打响了,他哪有空闲跟这素不相识的女人过多解释? 于是他直接将林寡妇扛在肩上,继续向城南的飞花巷行去。 林寡妇扭动挣扎着,但她也不敢大声呼叫,只能气恼地低声道:“混蛋!放我下来!” ‘啪!’ 唐世勋对着她的屁股就是狠狠一巴掌,寒声道:“再闹信不信老子直接辱了你!” “你!” 林寡妇吓了一跳,她既羞且恼,难道自己是被那曾有才给卖了? 但她已不敢再闹。 丑时过半。 飞花巷。 唐世勋扛着林寡妇进入了韩夫人的宅子。 他不顾板爷等人的诧异眼神,直接将林寡妇带进了韩夫人的房中。 当林寡妇看到韩夫人以后,顿时才明白自己已脱离危险。 旋即她气恼地看着面色蜡黄的唐世勋,寒声道:“你直说你是韩夫人的手下便是,何须如此欺负奴家?” 唐世勋这才仔细地打量了林寡妇一番,长的当真不赖,难怪曾有才舍不得。 但他可没甚好怜香惜玉的,于是反驳道:“直说你能信?若是你又问东问西的,我还得给你解释,那你何时才能到夫人这儿来?” “咯咯!” 韩夫人趴在床上一阵娇笑,她也知如今事态紧急,于是不再废话,三人在房中商议了许久。 直到寅时以后,唐世勋方才带着林素素,还有板爷和二板一同离开了飞花巷。 天色漆黑至极,四人摸黑去了城里好几处地方,与打爷手下的嫡系秘密联络。 第123章 众矢之的痴情种 翌日。 天气依旧晴朗。 辰时。 十字街口的如意酒楼三楼。 唐世勋、板爷和林素素在其中一间包厢内,三人站在窗户旁看着城内四条街的动向。 街上行走之百姓虽不少,但神色皆有些慌张和不知所措。 因城内已传出了诸多真假难辨的传闻谣言,有说献贼大营已崩,有说黑土岭官兵要攻城,有说零陵县城被攻破,有说祁阳县城被攻破,有说广西官兵已是乘着江船顺流而来进攻渌埠头,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无论消息是真是假,但城内的气氛无疑变得很是紧张。 北大街县衙,壮班衙役带着数十个白役离开衙门,去城内各处动员‘忠心’的百姓们参与城防之事,但响应者寥寥。 而且衙门此举,反而让百姓们对各种传闻谣言产生了更为丰富的联想。 这时,五骑贼兵自北城门疾驰而入,北大街的百姓们赶紧在街道两旁避让。 “这一拨来的真快啊?” 板爷瞥见这五骑皆是风尘仆仆,哂笑道:“也不知是北边哪个乡镇据点的,怎的才来这几个老贼?” “芦洪市!”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冷声道:“是芦洪市的贼将庞有年!” “难怪。” 林素素在旁露出恍然状,低声笑道:“庞有年乃是庞大海的本家堂弟,难怪离得最远却最先赶到。” 唐世勋看着五骑贼兵驰向城守署,笑问:“看来,林姐对这庞有年挺熟啊?” “哼!” 林素素不禁斜睨了他一眼,一想到这所谓的唐公子昨个夜里欺负她,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不过唐世勋问的毕竟是有关贼人之事,她自然不会隐瞒,于是答道:“自庞大海入主县城后,这庞有年从未来过城里,你可知为何?” 唐世勋不禁有些好奇地说道:“听说献贼早在攻陷祁阳县以后,庞大海就吩咐庞有年去驻守芦洪市,难道还有隐情?” “这只是借口罢了……” 林素素一声冷笑,将她所了解的庞家秘辛娓娓道来。 守城主将庞大海手底下最过硬的弟兄有七人,这都是随他从尸山血海摸爬滚打出来的铁杆嫡系。 其中,守城副将庞大田是他的亲弟弟,芦洪市守将庞有年是他的本家堂弟,县城南门守官庞大柱是他的族弟。 另有西门守官黄爷、北门守官伍向金、东门副守官伍向银,还有护卫头领莽爷。 林素素扳着手指头将这七人的名字道出,随后分析,按理来说,庞大田、庞有年和庞大柱可都是庞大海的亲戚。 但为何只有庞有年一人被‘发配’到了距离县城最远的芦洪市?且那地方又不在官道上,根本算不得是重要的据点。 之所以如此,还得从祁阳县沦陷以后说起。 当时祁阳县的望族邓家有位待字闺中的嫡女,不仅生得出落有致,且精通琴画。 她被攻入城中的献贼给俘获,而抓她的乃是庞大海的亲弟弟庞大田。 献贼入城可没甚讲究,谁先抢到谁先得不是? 因此庞大田自然认为这邓家嫡女便是他的私有物。 而庞有年等人那时也与庞大田一同去的邓家宅子。 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庞有年一眼便迷上了这邓家嫡女。 于是乎,为了争夺此女,庞有年和庞大田这对堂兄弟竟是大打出手。 事情闹到了庞大海那儿,他既气恼又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竟会让庞大田和庞有年为之争风吃醋? 结果,庞大海也迷上了这邓家嫡女。 而庞大海当时已是营将官,手底下新贼老贼近千人,总不能让弟兄们说闲话不是? 于是他的嫡系黄爷给他出了个馊点子,既然你们三兄弟都看上这女子,不妨就坐下来掷骰子吧!谁赢了谁带走,免得伤了兄弟们和气不是? 庞大田和庞有年自然不敢忤逆庞大海的意思,于是三兄弟就赌上了一局。 而为这庞家三兄弟掷骰子的,是黄爷。 据传闻,在这场赌局中,黄爷为了奉承庞大海,似乎出了老千,因为最后是庞大海赢了。 但庞有年已经对那女子给魔怔了,且庞有年的赌品奇差。 庞有年当时直接掀了桌子,对着黄爷就是一顿破口大骂。 黄爷自然不干了,他最恨的就是别人骂他没赌品出老千。 于是乎,庞有年和黄爷又干了一架。 不仅如此,庞有年竟然还骂他的堂兄庞大海是小人。 众矢之的,不外如是。 庞大海怒极,想要杀了那惹得弟兄们反目的邓家嫡女。 而庞有年竟然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若那女子死,他就和她一起奔赴黄泉! 无论是庞大海还是他的嫡系们,谁都没想到庞有年竟是痴情如斯。 庞大海念着都是自家亲戚,于是把庞有年给扔去了芦洪市做守将。 “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后来呢?” 板爷在旁听得一阵好笑,问道:“那邓家嫡女也跟着庞有年去了芦洪市?” 林素素幽幽一叹:“去了,但刚到芦洪市一日,就死了。” “哦?” 板爷眨了眨眼睛,奇道:“难道是庞大海派人去杀了她?” “非也。” 林素素螓首微摇,低声道:“邓家不愿投降,惨遭献贼灭门,那邓家嫡女如何独活?刚到芦洪市的那日夜里,她在饭菜里下毒,意欲毒死庞有年,谁知当她吃了毒菜后,庞有年的手下正好有急事禀报而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她已毒发身亡。” 说罢,林素素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惋惜之色。 “此事,我在芦洪市时曾听说过。” 唐世勋剑眉微皱,低声道:“但我听闻,庞有年认为是外人下毒。” 林素素轻嗯了一声,冷笑道:“庞有年情根深种,自然不相信是这女子下毒,即便他怀疑此事乃是庞大海等人所为也不足为奇。” “这岂非很是奇怪?”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疑惑道:“那庞有年为何还要入城?” 他清楚地记得吕兴昨日传递出来的情报,庞大海只要求东安县各乡镇据点派部分老贼回城,但可没说让驻守之守将也回来。 那么,庞有年为何会亲自来城里? ‘啾!啾……’ 这时,城西突然传来嘹亮的示警哨声。 “是敌袭示警!” 板爷精神一震,激动地说道:“他们来了!应该是双方斥候斗上了!” 林素素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襦裙,神色亦是激动至极。 唐世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鹰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城西方向。 只见身形魁梧的守城主将庞大海从城守署走出来,带着一大队贼兵急步走向西城门上的高大望楼。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岳三水、二板和一个精明的男子一同走入包厢内。 这三人分属唐世勋、板爷和林素素,负责相互联络和传递情报等,以互通有无。 这精明男子叫林小双,乃是林素素的堂弟,也是打爷的得力干将。 林家嫡系虽都被抓入了监狱看押,但这林小双颇为灵活,倒是逃过一劫。 林小双率先汇报,打爷手底下留在城内的埠头帮众人,已散播了极多的谣言,此时帮众全部埋伏于城西的监狱之外各处,等待接应被关在监狱里的汉帮众人。 二板接着汇报,城南牛耳巷的曹百总和罗百总等四十个官兵,已穿戴整齐坐等城外号角声。 岳三水则神色凝重地汇报,有五艘自府城零陵而来的运兵江船,今日午时会停留在渌埠头。 而这五艘兵船上近半都是老贼,且极有可能赶赴县城加强城防! 第124章 贼兵援军从何来 “什么!五,五船贼兵?” 板爷悚然一惊,那不苟言笑的古板脸上满是惊疑之色。 林素素、二板和林小双亦是吓得脸色发白。 五船贼兵,且半数为老贼,若是入城该如何是好? “说具体些!” 唐世勋一脸阴沉地问道:“零陵县新招募的数千贼兵,不是还需两日才到渌埠头?怎的今日会突然来五船贼兵援军?” “回公子的话!这五船贼兵并非零陵县的……” 岳三水将吕兴紧急传递出来的情报告诉众人。 这五艘江船计有贼兵千人,即便含些水分,但八百人该是有的。 他们并非府城零陵的贼兵,而是来自零陵县南边的道州。 原来,献贼自衡州府入侵永州府时,最先攻下的是祁阳县,而后是府城零陵。 随后献贼于零陵城兵分两路,一路攻打东安县城,并进逼广西桂林府全州的黄沙河关,此路为永州府的献贼西路军。 另一路则由零陵城经潇水逆流南下,攻打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等地,此路为永州府的献贼南路军。 由于献贼的建制混乱,且永州府的献贼西路军和南路军都只向零陵城汇报,因此吕兴也未能查到,道州的南路军究竟为何会派五船贼兵过来? 而更巧的是,这五艘贼兵的江船又恰好在今日抵达渌埠头。 虽说这千把号人对于黄沙河关之外的献贼西部军而言,算不得甚大的支援,但对于庞大海而言,岂非意外之喜? 昨日夜里,吕兴便在守御千户所的衙署内得知了这个消息,因庞大海让他代写了一份手令,请这五艘江船的近千贼兵在渌埠头下船,并来东安县城内好生歇息几日,再由陆路经官道赶赴前线大营。 ‘砰!’ 板爷听罢,气得狠狠地捶着墙壁。 这对庞大海的利好之事,岂非是对官兵的灾难? 那可是有四五百个老贼啊!如此一来,庞大海手中的精锐老贼,几乎是陈副总兵手中官兵精锐的两倍,且庞大海还踞城而守,这仗如何打? 林素素亦是一脸忧色,她虽不懂战事,但谁不知献贼最凶残的就是老贼? 唐世勋沉吟许久后,沉声问道:“此事有多少人知晓?” “回公子的话。” 岳三水神色平静地答道:“此事极为隐秘,只有守御衙署和城守署的高层知晓,庞大海已下严令,不可声张。” “哼!”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来,庞大海还有别的想法啊?” ‘呜——’ 这时,城西传来了浑厚的号角声。 板爷神色复杂地叹道:“此乃献贼示警,应当是陈副总兵的先锋军到了!” 唐世勋严肃地看着几人,沉声吩咐道:“三水、二板、林小双,你们三人继续在城内联络其他兄弟,打探各方消息!板爷,你在此居中联络,我和林姐去拜见夫人!” 随后,大家分头行动。 巳时至。 东安县城的四处城门皆已关闭。 贼兵已成队成队地在城内各处巡逻。 城内百姓愈发惊慌,街上行走之百姓愈少。 未免引起贼兵注意,扮做病秧子的唐世勋让林素素搀扶着,二人从巷道中缓步向飞花巷行去。 “我说你能不能专业一点?” 唐世勋故作步履蹒跚状,低声说道:“你不懂如何扶着病人走路?贴近些才能使力!” “哼!” 林素素狠狠地剐了他一眼,冷声骂道:“你个色胚当真会找借口!” 骂虽骂,但她也不是蠢笨之人,只好贴近了扶着他的手臂。 “你以为我是色中饿鬼?” 唐世勋撇了撇嘴揶揄道:“老子什么女人没见过?别以为你有些姿色,就以为各个男人都惦记你!” “哼!” 林素素一声冷哼,旋即又眨了眨眸子问道:“你跟韩夫人究竟是何关系?”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你管得着吗?” 林素素斜睨了他一眼:“奴家自是管不着,但奴家看得出来,你跟她的关系恐怕不简单。” “无聊!” 唐世勋懒得再搭理她,继续装作病秧子缓步前行。 飞花巷。 韩夫人面若寒霜地坐于正堂之。 听完唐世勋的汇报以后,她的神色阴晴不定,心中难以决断。 她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沉声问道:“你们以为应当如何?” “夫人。” 林素素率先开口了,她恭敬地说道:“无论夫人如何决断,但奴家以为当尽快修书一封,将渌埠头有近千献贼援兵之事告诉陈副总兵。” “哎!” 韩夫人幽幽一叹,问:“这大白天的,且四处城门皆关闭,如何出城?” “夫人,奴家的堂弟林小双,妻儿全都惨遭献贼屠杀,他对献贼恨之入骨!” 林素素贝齿紧咬,冷声道:“关于渌埠头有献贼援兵之消息,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传递出城!无论生死!” “好!” 韩夫人立刻同意,她等的就是林素素这句话。 因为她早已猜到,打爷那边似乎有法子能悄悄出城。 虽说此时白日出城危险极大,但此事必须要有人去传递。 于是韩夫人立刻拿起毛笔将此事写在纸上。 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问道:“林姐,可需在下派人策应?” 林素素神色冷漠地睨了他一眼,淡然道:“有劳唐公子,此事,奴家的人可以办好!” 说罢,她接过韩夫人写好的急报,便欲离去。 这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世勋心中暗恼。 “等等!” 唐世勋请林素素稍等,并问道:“夫人,可否在信上再写一件事?” 韩夫人螓首微点,示意他直说。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沉声道:“夫人可否请陈副总兵改变作战计划?无论放开南门或北门,但下午一定要封锁东门之外,并伏击由渌埠头而来的近千献贼援兵!” “荒谬!” 韩夫人立刻拒绝,哂笑道:“此事岂容你我能更改?你以为老娘是谁?还要老娘写信教他陈志建如何打仗?” 林素素亦是一脸无语,这唐公子难道不知军中规矩? 她也懒得理会这登徒子,于是不再逗留,拿着密信便欲告辞离去。 “稍等!” 韩夫人这时又突然开口道:“素素,再等等。” 她唤那板爷的小妾菊香进来,让菊香去她的卧房中拿来了一个精巧的长条形小木盒。 打开小木盒后,韩夫人从里边拿出几张绢布仔细地浏览着。 只见韩夫人俏眉微蹙,神色愈发凝重。 而天井外已是传来了阵阵号角声和擂鼓声,似乎,城外已经开始交战了。 唐世勋和林素素皆一脸担忧之色,疑惑地看着陷入沉思的韩夫人。 第125章 高深莫测韩夫人 “唐公子。” 韩夫人将绢布折叠整齐放入木盒中,沉声问道:“你的人打听到的消息,是否属实?” 林素素心头一凛,是啊!这消息究竟是真是假? “当然!” 唐世勋剑眉一扬,冷声问道:“夫人,你莫非怀疑在下谎报军情?” “奴家并非怀疑你,也并非怀疑你手底下的人……” 韩夫人神色凝重地给唐世勋解释了一番。 她说,永州府的献贼在石期站之役以前,即合击王上庸老将军护送三王之大明官兵以前,并未兵分两路。 永州府献贼分西路军与南路军是在那之后的事,距今也只有一个多月时间而已。 据韩夫人的线报,此时南路军已攻陷道州与宁远县,并继续南下攻打永州府南部的永明县和江华县,这两县毗邻广西的平乐府。 献贼永州府南路军的兵力本就比西路军少,而南路军的战略意图是攻陷永明县以后,过都庞岭攻打龙虎关! 这龙虎关乃是广西北部的另一处门玥之关,此乃广西桂林府东南必守之屏障。 若龙虎关被破,即便全州方面守住黄沙河关,广西也难逃被献贼入侵之厄运。 当然,龙虎关比黄沙河关更为险峻,韩夫人笃定地说,龙虎关定然还在官兵手中。 因为她另有线报说,永州府南部所有州县的官兵和卫所兵的残部,已经全部撤至永明县境内的桃川所。 虽是残部,但人数可不少,且因背靠龙虎关,广西平乐府的粮草物资输送极为畅通。 因此,永州府献贼南部军的攻势比西部军更困难。 韩夫人将整个永州府献贼的战略方针告诉唐世勋后,神色凝重地说道:“唐公子,你仔细想想,若换做你是道州方面的献贼南路军,可有余力分兵支援西路军?” “原来如此!多谢夫人指教!” 唐世勋豁然开朗,他由衷地对韩夫人拱手致谢。 说实在的,以他如今刚刚起步的情报体系,即便想了解零陵城的情况都困难,何况是永州府南部的诸州县? 原来南边还有个龙虎关!唐世勋在心中记下这个关键点。 同时他也暗自惊讶于韩夫人的情报网究竟有多大?为何对整个永州府的情况都能了解到? 他又想到适才韩夫人发怒时,曾直呼陈副总兵的姓名,这也很是奇怪,难道她不是陈副总兵的下属? 这个女人可真是高深莫测啊!唐世勋的心中对韩夫人是愈发地好奇而警惕。 林素素在旁沉吟许久后,问道:“夫人,您是否认为庞大海在散布虚假消息?” “不。” 韩夫人螓首微摇:“若是散布虚假消息,他不该严令下面的人隐瞒,城内贼兵只有两千上下,为防城内豪族与百姓的不安情绪,庞大海甚至可夸大其词以安定人心不是?何须隐瞒呢?” “夫人所言极是。” 唐世勋很是赞赏地看了韩夫人一眼,还别说,这女人认真起来时脑子当真不错。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之前在下便认为庞大海该是在做局,但究竟是做谁的局,不得而知。但有了夫人你所说的情报,在下认为献贼一定有一路援兵,无论是否来自南路军,也无论是否在渌埠头!甚至!” 说到这,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甚至有可能,我的人也被庞大海给耍了!” “嗯,两位,此时大家千万要冷静!” 韩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神色严肃地沉声道:“继续打探!莫要被城外的交战影响!我们的战场,在城内!” “是!夫人!” 唐世勋和林素素恭声应是。 林素素将之前韩夫人写的密信交还回去。 毕竟有了韩夫人所说之疑虑,此时可不能冒险传递不知真假的情报出去。 随后,唐世勋与林素素一同告辞离去。 午时。 城外传来的号角声与擂鼓声愈烈。 城内四条大街上,东、南、北三座城门的贼兵不时飞马向城西传递消息。 街上百姓愈发稀少。 唐世勋依旧是那副蜡黄脸的病秧子模样,他在林素素的搀扶下,来到了十字街口的如意酒楼。 只见偌大的酒楼一楼竟只有两三桌客人,二人刚走到酒楼门口,一个声音从旁传来:“喂!那个谁!唐公子是吧?” “哟!这不是花捕头吗?” 唐世勋扭头一看,心中不禁暗骂,怎的当街叫我唐公子? 但他面上则恭敬地施礼道:“不知花捕头找在下何事?” 此人名叫花荣,乃是曾有才的发小,两人以前都是城里的无赖子。 自打陈劲真被马知县罢免后,花荣被曾有才提拔为快班的副捕头。 这花荣虽生得五官端正,高大魁梧,端的是一表人才,站出去颇有威势。 但据岳三水所说,花荣既胆小又贪财好色,与那曾有才当真是臭味相投。 果然,花荣此时虽是叫住唐世勋,但眼睛却色眯眯地盯着林素素的身子。 ‘咳咳!’ 唐世勋故作难受地捂嘴咳了一阵,右手衣袖上顿时又多了些血渍。 林素素自然会意,先行进入了如意酒楼内。 花荣看着唐世勋这要死不活的咯血模样,眼皮子不禁一阵乱跳。 他知道唐世勋是细作,但可不知道唐世勋是装病,于是连忙低声道:“曾爷叫你去衙门快班的公房。” 说罢,花荣眼中满是嫌弃之色,如同避瘟神般快步离去。 三楼包厢内。 板爷、二板和林素素站在窗前。 眼见唐世勋缓步走向北大街的县衙,板爷对二板使了个眼色,并冷笑道:“没想到,连副捕头花荣也知道他的身份呐?” 二板会意,立刻告辞离去。 林素素亦是看着唐世勋的背影,好奇地问道:“板爷,此人究竟是何来头?为何,韩夫人对他如此青睐有加?” “哼!” 板爷的眼中不自禁地划过一道怨毒之色,冷声道:“一个脑子颇为好使的秀才山贼而已!只是夫人的许多得力手下不在城里,才同他虚与委蛇罢了。” “咯咯!只是虚与委蛇么?” 林素素不禁掩嘴轻笑道:“奴家怎觉得,夫人与他之间……” “林素素!” 板爷打住她的话头,并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管好你那边的事便可,莫要揣测夫人的心意!是了,那姓唐的可曾察觉你有问题?” “板爷啊板爷,您何须如此小看奴家?” 林素素一脸傲然地看着窗外冷笑道:“连打爷那等精明之人都未察觉奴家有甚问题,这才见过几回的秀才山贼又岂能看出端倪?” “此人的确有些能耐,你可莫要掉以轻心!” 板爷的右手极为自然地搂住她那丰腴的腰肢,低声问道:“曾有才昨日真的未曾辱了你?” ‘啪!’ 林素素不禁气恼地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娇嗔道:“你信不过奴家?” “桀桀!” 板爷一阵怪笑,搂着林素素离开了窗户旁。 第126章 睚眦必报曾捕头 城西号角与擂鼓声愈盛,城内的紧张气氛愈重。 北大街县衙,进出的各房书办与衙役脚步匆忙。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走进衙门的快班班房。 捕头公房内,只见地上已是砸碎了好些个茶杯。 曾有才一脸阴沉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肩膀和手臂皆在剧烈地抖动着。 “曾捕头。” 唐世勋疑惑地坐下后,眼见曾有才的左脸竟是有一道红红的巴掌印,他打趣道:“怎的了?你莫不是被那林寡妇的丫鬟给扇了?” “唐公子,唐兄弟!” 曾有才的眼中满是屈辱之色:“帮我杀一个人!” “杀人?” 唐世勋闻言一愣,旋即爽快地颔首道:“好说,要杀谁?” 曾有才脸色扭曲,咬牙切齿地寒声道:“庞有年!” “曾捕头,我的曾大哥!” 唐世勋故作发愁模样,摇头苦笑道:“那可是庞大海的堂弟!岂是如此容易杀掉?话说。” 他好奇地问道:“庞有年才刚入城多久?怎的就跟你杠上了?” “我哪有招惹那等粗鄙武夫?上午他入城后……” 曾有才既愤怒又委屈地将他的‘冤情’娓娓道来。 辰时过半那会儿,庞有年入城后直奔城守署。 而曾有才跟庞大海汇报了城内和衙门的事儿后,正好走到城守署的大门。 结果他与素未谋面的庞有年碰见了。 当时西门守官黄爷也在,他为曾有才和庞有年相互介绍。 但这黄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在那一个劲地捧曾有才,还语含讥讽地嘲笑庞有年。 曾有才又不傻,当时就心中叫糟,他如何看不出黄爷和庞有年之间有嫌隙? 谁知这庞有年并未恼怒,而是突然问曾有才:‘听说,你把田冬福给抓了?’ 曾有才当时闻言一愣,他知道田冬福的爹田秀才是庞有年的得力手下,但庞有年为何会知道田冬福被抓了? 当然,城守署内知晓此事的人可不少,曾有才只好坦诚而客气地说:‘没错,田公子涉嫌两起案子,在下请他来协助查案。’ 谁知这庞有年直接吼了一嗓子:‘协助你大爷!’ 紧接着就是重重地一耳刮子扇在曾有才脸上。 当时那进进出出的贼兵何其多也?眼见黄爷和众人那幸灾乐祸的模样,曾有才羞愤难当,却又不敢对庞有年如何。 而庞有年还急着去拜见庞大海,倒是没有继续对曾有才发难。 随后曾有才强忍着屈辱走去了监狱,竟是直接让他的手下将那田冬福给活活勒死了! 谁曾想半个时辰前,一个贼兵来找曾有才,说是要带田冬福走。 曾有才虽是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但他知道,一旦庞有年再想起此事,或是亲自来拿人,他又该如何招架? 因此,曾有才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请唐世勋帮忙弄死那庞有年。 唐世勋听罢不禁白了曾有才一眼,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 不过,曾有才当真把田冬福杀了?又或是这厮为了‘寻宝’,不愿将田冬福交给庞有年? 当然,无论曾有才在此事上有何打算,唐世勋倒是无所谓。 反正有关田冬福和陈劲真知晓宝藏之事,只是他给曾有才编的故事而已。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冷静地说道:“曾兄,凡事还需谨慎呐!在下对这庞有年完全不熟,也没法派人靠近他,如何下手?” “唐兄弟,在下已帮你铺好了路!” 曾有才的眼中满是怨毒之色:“据闻这庞有年跟庞主将等人皆是面和心不和,因此在下通过城守署的关系,帮他在外边找了处独立的宅院!” 说到这,他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就在鸡鸣巷,原来的丁记杂货铺!这杀千刀的庞有年就带了四个手下入城,今晚他定会去那歇息!” “呵呵!”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故作赞许道:“如此甚好!此事交给在下吧,定能帮哥哥你出口恶气!” “桀桀!” 曾有才的脸上满是森然的邪笑:“好!兄弟,此事拜托了,待到他死了,老子定要去鞭他的尸!” 唐世勋心中鄙夷,这厮可当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他换个话题笑道:“话说那庞有年可是回来参与守城?兴许他待会儿直接出城干一架就死了呢?” “谁说不是呢?他要出去被官兵打杀了倒是一了百了,哎!不过那武夫还在城楼上,是了,说到这事。” 曾有才幸灾乐祸地睨了唐世勋一眼,低声笑道:“那齐二春曾交待,官兵是明日攻城,为何会变成今日?你可知庞主将已是动了真怒,要让莽爷直接抽死那齐胖子!” 我还巴不得你们抽死那混蛋去!唐世勋一阵腹诽。 当然,他面上自然不会说这等话,而是故作无奈地叹道:“哎!谁知道呢?我只是个山贼而已,官兵哪会信任我?” 曾有才转了转眼珠子,低声问道:“兄弟啊,官兵到底来了多少人攻城?听城里传闻,攻城的有三四万人?” “胡说八道!” 唐世勋故作鄙夷地白了他一眼,打趣道:“若真有个三四万人,何须攻县城?直接去攻打南边的献贼大营,与全州的官兵来个前后夹击,献贼大营岂不灰飞烟灭?届时这东安县城还如何守?” ‘啪!’ 曾有才闻言立时拍了拍大腿笑道:“可不是嘛!我就说这等传闻是夸大其词,偏偏还那么多蠢夫愚妇信。” “呵呵!那是自然,哪有这么多人像哥哥你这样看得通透?” 唐世勋奉承了一句,他灵光一闪,故作神秘地说道:“不过,在下昨日倒是听打爷提了一事!” “何事?” 曾有才一见唐世勋那模样,顿时感到有重要信息,于是低声笑道:“兄弟啊,你我皆是性情中人,真金白银才最实在不是?” “呵呵!哥哥果然是明白人!” 唐世勋的眼中故意流露出一丝贪婪之色,压低声线道:“打爷已于今日凌晨出城,你们或许不知晓,打爷早已带了千余广西兵潜伏于城外!而且已兵分两路,埋伏在城外东边和北边的要道!黑土岭的官兵则封锁了南路,主攻西城门!此乃四面合围呐!” “啊?此话当真?” 曾有才的脸色一变,他思索了会儿后皱眉问:“那为何庞有年能从北边的芦洪市入城?” “曾大哥,你且仔细想想。”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除了芦洪市的庞有年,北边的白牙市、川岩乡、端桥铺、鹿马桥等等!可以一卒入城?” “这!” 曾有才悚然一惊,可不是嘛!那些地方的老贼为何不回援县城? 他不禁悄悄地咽了口唾沫,赶紧起身道:“不行,我得把这事儿告诉庞主将!” “老哥啊!你想去找庞大海汇报此事,在下不拦你,但是,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呐!” 唐世勋的鹰目中则刻意流露出一丝戏谑之色。 他风轻云淡地坐在那吱嘎作响的破椅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一脸惊疑不定的曾有才。 第127章 心怀鬼胎思退路 “兄弟,你……” 曾有才欲言又止看着唐世勋那高深莫测的模样。 难道他还知道何事?曾有才忙压下心中的焦躁情绪,坐在椅子上做洗耳恭听状。 “曾大哥,在下先问你一事。” 唐世勋神色严肃地看着曾有才,沉声问道:“你负责的是城内的缉捕之事,又非军中之人,试问,若你去告诉庞大海,那你该如何解释自己知晓这些事?” 他如此质问可不是讥讽曾有才,而是在道出实情。 虽说庞大海很信任曾有才,但只从曾有才竟是会去听信传闻谣言,可以想见庞大海并未向曾有才透露有关军事的详情。 当唐世勋半真半假地道出实情后,只从曾有才那惊疑不定的神色,他已是猜到这一点。 曾有才皱眉苦思了一阵子,颓然一叹,他虽得主将庞大海的信任,可无论是庞大田也好,黄爷和莽爷等人也罢,他们着实看不起他。 “曾大哥,在下也不瞒你……” 唐世勋神情笃定地将目前的局势仔细地道出。 他知道曾有才不懂军事,但此人脑子可不差,而他则用浅显易懂的道理打了个比方,说如今的献贼大营那边就如同一个中型帮会,而全州也是个中型帮会,两帮人本是斗得不相上下。 而县城的庞大海和黑土岭的官兵,又是两个小帮会,此时也在相互抢地盘。 若只是如此,自然是谁也吃不下谁。 曾有才听到这儿,很是理解地点头称是。 唐世勋接着说,广西的省会是哪?正是桂林府,那可是省城,且距离全州只二百余里。 这就如同一个大帮会要去帮架不是?且人家的兵马都已经开到黄沙河关了。 而献贼这边呢?到现在为止,连衡州府和宝庆府的援兵都未过来。 孰优孰劣,岂非一眼便能看清? 最后,唐世勋语重心长地说道:“曾大哥,此时的东安县城就是个火炉子,献贼大营可没有余力回来协助守城,你,也要早作打算呐!” 曾有才听罢,皱眉说道:“兄弟啊,在下对军事的确不熟,但今日上午在下还去见过庞主将,他说城池固若金汤,让在下莫要惊慌,只管做好分内之事。” “呵呵!” 唐世勋一声冷笑,幽幽说道:“曾大哥,若当真固若金汤,马知县和王典史等人,又为何要收拾行李?” “啊?马仁义在收拾行李?” 曾有才闻言惊得险些跳将起来,他的神色愈发惊疑不定。 “哼!此事可不是在下胡诌!” 唐世勋极为自信地沉声道:“你让你手底下的人去看看便知,马仁义等人昨日便已开始收拾行李,你想,今日除了你们三班衙役在忙进忙出的,可有看到马仁义和他的心腹?” “这些个人精!” 曾有才的脸上满是瘆人的冷笑:“你说,我将此事告知庞主将如何?” “你啊!”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指了指曾有才,揶揄道:“你以为庞大海不晓得?还需你去告密?再有!” 他压低了声线,神秘地说道:“你可知晓,东门的守官方爷,已让族人在城东惠泽巷内的宅子收拾行礼?” “什么?” 曾有才这回惊得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目瞪口呆道:“方,方爷他,他怎的会……难道!” 难道是庞大海指使方爷的?曾有才心中恍然,难怪庞大海的小妾方夫人昨日说要回娘家,原来如此啊。 这方爷乃是庞大海的小舅子,又是东门的守官,就连方爷都收拾行李,岂非说明这城池已然危险? 唐世勋心中暗自好笑,他可不知道方爷是否在家中收拾行礼。 但他昨日曾听岳三水提了一嘴,说庞大海的小妾方夫人,被贼兵护送去了城东惠泽巷的方家宅子,似乎方夫人要去探望她那卧病在床的母亲。 以曾有才的脑子,唐世勋这等似是而非的说辞,恐怕会让曾有才寝食难安不是? 果然,曾有才心情急躁地嘀咕道:“不行,我也得早作打算了!” 他深深地看了唐世勋一眼,低声问道:“兄弟啊,你可有法子送在下出城?” “我的曾大哥!” 唐世勋怒其不争地白了他一眼,皱眉问:“若是你想出城,在下有的是法子帮你,但你以后怎么办?再有,你的宝箱如何带出城?想送给城外的官兵?” “那哪能呢!” 曾有才忙不迭地摇头,又见唐世勋的神色如此笃定,他请教道:“不知兄弟你可有法子?” “法子自然是有。” 唐世勋故作苦思状,沉吟了会而后说道:“若是形势危急,你需紧跟着庞大海逃跑!至于你的那些宝箱,待到城内安定以后,在下定会想法子给你送出去。” “这!” 曾有才的脸上满是犹豫之色,心中暗忖,这秀才莫不是想贪我的宝物? 唐世勋自然料到这厮会心有疑虑,他坦诚地说道:“曾大哥,在下吃的便是细作这碗饭!无论你跟着庞大海去零陵县或是祁阳县,只要你步步高升,将来咱们都有的是机会合作!何况,咱俩还有‘寻宝’大计不是?” 说到这,他又耐心地说道:“你如今也就得了一箱多的王府宝物而已,何况你还有那许多的金银细软,又如何在逃跑时带走?若是你信不过在下,可让你的心腹待在城里,以后再转运出去,当然,前提是你能信得过他们。” 曾有才听罢顿时愁容满面。 诚如唐世勋所言,他是当真信不过他的那些‘铁杆’兄弟,毕竟,财帛动人心不是? 反倒是这唐世勋,倒还真让他有些信赖,何况唐世勋说的也在理,只要他步步高升,以后定然有用得着的地方。 曾有才又在心里头转了好几个念头,突然,一个人的名字浮现脑海。 他转了转眼珠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兄弟啊,要不怎说你手段高明呢?听说,于威是你的人?” “我去他大爷的齐二春!” 唐世勋故作愤怒地拍着椅背骂了一句,旋即冷声道:“曾大哥,明人不说暗话,他的确是我的人,你待如何?” “呵呵!兄弟莫急。” 曾有才的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他是突然想起齐二春在受审时曾提了这么一嘴,但他当时还以为齐二春是胡扯而已。 但现在看到唐世勋的模样,他已经确信,于威是这个秀才的手下。 于是他慢悠悠地说道:“既如此,那咱们便能合作了不是?在下逃出城去以后,待到城内安定了些,你便将我在城里的宝物全部送来,至于那于威,他可是我的得力手下!我岂会不重用之?” 唐世勋心中暗喜,正合我意! 他故作纠结地沉思片刻,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并叮嘱曾有才千万要善待于威。 曾有才自无不允。 两人各怀鬼胎地协议达成后,又商议了些细节后,唐世勋起身告辞离去。 第128章 另辟蹊径碰运气 未时。 城西的号角与擂鼓声依旧猛烈。 可以想见,西郊战事还在继续。 唐世勋离开县衙后,并未立即去如意酒楼。 而是自巷道中快步穿插至城东马尾巷,回到了一号据点。 正堂中除了阿梓和于青青,还有薛正也在。 唐世勋先是回房重新易容,打扮成了个脸上有麻斑的市井之徒。 毕竟,连曾有才的心腹都知道他假扮的蜡黄脸病夫,这个身份自当谨慎使用。 回到正堂,他将所有情报详细地告诉阿梓等三人后,沉声道:“此时最大的麻烦是,不知庞大海的援兵究竟从何而来,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若无确切情报,韩夫人自然不会写密信传递给陈副总兵。” 阿梓和薛正听到韩夫人之名,皆低垂着眼帘陷入了沉思。 于青青思索了会儿后问道:“公子,可否再给曾有才多送些宝物,让他帮忙在城守署内打听此事?” 她不知道所谓的宝物究竟是何,只以为是些平常的金银首饰。 阿梓则已经对这宝物有了一些猜测,当然,她极能藏住心事,并未向于青青透露。 薛正的心里则有些郁闷,之前送给曾有才的那箱王府宝物可是他的!虽说他已软禁了熊田,但这两日诸事繁杂,他哪有空去审问? 唐世勋看了于青青一眼,淡然道:“曾有才不通军事,且我正在诈他,若此时让他帮打听消息,恐怕会适得其反。” 于青青的俏脸有些发烫,低声道:“哦,奴家愚钝,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 唐世勋并未笑话她,而是安慰道:“有想法就说出来,无论对错,正所谓众人计长嘛!”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睨了阿梓和薛正一眼。 “公子。” 薛正沉吟片刻后,皱眉道:“如今除了吕兴,咱们也没法得到贼兵的内部消息,既然你说连吕兴传递出来的消息都可能有问题,那你看,是否需要在下去绑个知情者?” “绑个知情者?” 阿梓不禁一阵娇笑,揶揄道:“如何绑?去绑谁?若奴家所料不差,真正知悉庞大海心思的恐怕只有他的亲弟弟庞大田!但此人在城外指挥贼兵,如何绑得到?” 薛正一阵语塞,旋即低声嘟囔道:“我就不信庞大海能藏得如此之深!” 于青青这时眸子一亮,突发奇想道:“那庞大海的小妾方夫人呢?公子不是诓曾有才,说方家已是在打包行李?若是如此,岂非说明那方夫人知晓庞大海的真实意图?” “你个!” 阿梓险些绝倒,她拍了拍额际无奈道:“公子都说是诓曾有才了,那自然是胡诌的!你竟也信?或是你还没听明白么?” 薛正亦是无语地看了于青青一眼,这丫头的脑袋到底在想些甚呢? 于青青嘟着嘴儿,不服气地说道:“那可不一定,万一公子一语成谶呢?” 还一语成谶呢!你莫不是被公子施行家法之后魔怔了吧?阿梓不禁一阵腹诽。 “青青说的没错!” 唐世勋则赞许地看了于青青一眼,颔首笑道:“这也难说,待会儿我便去问问板爷和林寡妇,看他俩那边是否有人认识方家宅子里的仆人。” 于青青的俏脸划过一抹淡淡的红晕,旋即得意地睨了阿梓一眼。 阿梓和薛正皆一脸古怪地看着唐世勋,不是吧,公子怎会如此不严谨? 二人都认为,即便能接近那方夫人又有何用?庞大海岂会将这等紧要事告诉他的小妾? 唐世勋并不理会二人的疑惑眼神,换个话题问道:“薛兄,监狱那边可有准备妥当?” “回公子的话,已准备妥当……” 薛正收敛心神,将他那边劫狱的准备事宜告诉唐世勋。 他已经跟板爷的手下二板,还有林寡妇的堂弟林小双一同仔细商议好了方案。 由于城外开战,侍卫头领莽爷已带着贼兵赶去了城楼,监狱内只有狱卒和禁子等人。 行动时间在酉时之后,薛正和林小双共有四十来个弟兄,届时兵分两路,突袭监狱正门和后门。 “嗯,计划不错。”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叮嘱道:“但有一点,若是曾有才和他的心腹在,切莫伤之。” 薛正的脸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拱手应是。 唐世勋再对几人吩咐了些其他事宜后,起身离去。 十字街口,如意酒楼。 三楼包厢内。 唐世勋、板爷和林素素一同坐在桌前。 这屋子里怎的有股淡淡的怪味儿?唐世勋不禁有些疑惑。 他斜睨了板爷和林素素一眼,自是不好多说甚不相干的话语。 随即他将惠泽巷方家宅子之事告诉了,并问是否有相熟之家仆在方宅? 板爷几乎都不过多考虑,摇头道:“唐公子,在下的人从未接近过方宅。” 林素素蹙眉思索了阵子,好奇地问道:“奴家这边倒是有个手下认得方宅中的厨子,只是,公子你待如何?要潜进宅子去找方夫人?” 她与板爷亦是如阿梓和薛正的想法一样,庞大海怎会将这等紧要事告诉他的小妾?难道这唐公子是想另辟蹊径? 板爷又思索了会儿后沉声道:“莫不如,咱们直接将那方夫人给绑了如何?” “不必。” 唐世勋拿着茶杯在手中缓缓把玩着,淡然道:“在下只是去确定两件事,既然林姐那边有人认得方宅中的厨子,那便如此……” 他一脸笃定地将自己的计划详细地告知二人。 其实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此时他们没有办法得知庞大海的真实意图,只能是先去碰碰运气了。 “原来如此,奴家这便叫人去联系那厨子。” 林素素恍然,她立刻起身去开门,缓步走去隔壁包厢,她和唐世勋、板爷都有一两个手下坐在隔壁包厢内,随时等候三人的指示。 唐世勋看了板爷一眼,问道:“板爷,你从号角和擂鼓声等,可能听出城外战事已打到何等程度?” 板爷起身走到窗边仔细聆听了一阵子,沉声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副将庞大田该是带着贼兵主力压上去了!” “哦。”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淡笑道:“那就是真正的第一仗打响喽?” “嗯。” 板爷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很是凝重。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听到贼兵的报捷号角声。 若听到贼兵报捷,岂非是黑土岭官兵的丧钟? 就如唐世勋前日所言,这第一仗,黑土岭的官兵可输不起。 否则,何来攻城之说? 第129章 防备试探屏风后 申时。 城东惠泽巷。 方家宅子的前院,四个贼兵正蹲坐在大门外闲聊。 他们都是庞大海的侍卫,在此负责保护庞大海的爱妾方夫人。 这时,方宅的厨子老方头带着一脸麻斑的唐世勋,由巷外走了过来。 唐世勋挑着两个竹筐,里边有好些肉食蔬菜。 四个贼兵侍卫睨了唐世勋一眼,虽说此人面生得很,但他们认得老方头,听老方头说是送菜的菜农,自是不虞有甚问题,遂不再理会,继续闲聊着。 在老方头的带领下,唐世勋挑着担子来到了方宅中庭的厨房。 老方头一边从竹筐里将菜拿出来,一边叮嘱道:“莫要太久了!还有,若是被发现了赶紧跑,我可救不了你!” “多谢!” 唐世勋不着痕迹地将两锭银子塞给老方头,低声道:“若在下半个时辰内没过来,你便倒在地上装晕。” 老方头睨了唐世勋一眼,点头应下。 唐世勋悄悄溜出厨房,按着老方头所言,避开地窖旁的那只家犬,翻上了中庭与后院间的院墙,径直向后院最大的主卧房而去。 来到主卧的屋顶后,唐世勋趴在顶上细细地打量整个后院。 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与两个妇人正站在院中,指挥着十来个丫鬟和家仆大包小包地搬着东西。 不会吧?真的在打包行李?唐世勋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旋即有些发愁,那两个妇人之中不会有庞大海的小妾吧? 再仔细一看,他认为应该不是,那两个妇人无论身姿气质都没甚特别,岂会让庞大海如此着迷? 他轻轻地掀开主卧屋顶的一片瓦,仔细打量着房中环境。 只见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正躺在架子床上,她似乎得了甚重病,此时正伴着梦呓在昏睡。 床沿前,一个女子身穿精致的素雅月华裙端然而坐,她面对着床上的妇人,似乎在做着女红。 不会错了,就这等材质上好的月华裙,应当不是普通人穿得上的!唐世勋猜想,这女子应当就是那方夫人。 他又仔细地看了看下面这宽敞的卧房,确定只有这两个女子。 旋即唐世勋又暗忖,怎么进去呢?后院里全是在搬东西的丫鬟家仆,总不能去敲门吧?若是掀开瓦直接跳进去?这也不妥,万一把两个女子都惊到,发出尖叫如何是好? 下午的阳光极是刺眼,唐世勋在屋顶上被晒得汗流浃背。 咦?有戏!他突地偏着头看向卧房内的墙壁下,虽说看不见窗户,但他已是看到了阳光,看来窗户没关。 他不再迟疑,将屋顶的瓦盖好,估摸着方位,悄悄跳到避开后院众人的西侧一面,只见卧房西侧的两扇纸窗或许是为了通风缘故,都未关严实。 唐世勋脚步轻盈地翻进窗台,蹑手蹑脚地走到那身穿月华裙的女子身后。 就在女子似乎感到身后有异样时,他左手猛地捂住她的嘴,右手搂住她的腹部,将她整个人抱起迅速离开床沿。 女子的瞳孔猛地放大,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惊得浑身巨颤,下意识地便要扭身挣扎。 “嘘!” 唐世勋在她耳畔寒声道:“不想被破相就懂事些!” “唔!” 女子一听破相二字,忙不迭地点头,浑身虽依旧颤抖,但已不敢再挣扎。 唐世勋的左手放开她的嘴唇,右手则依旧在背后搂住她,并带着她走去房门处,将门闩搭上。 随后他带着她走去了角落的屏风之后,这里边有个狭小的空间,地上摆着个实木马桶。 “这位壮士。” 女子此时已是回过了神来,她低声道:“奴家只是个丫鬟而已,你若是求财,这房中倒是有一些,你自去取了便是。” “丫鬟?” 唐世勋一声冷笑:“你当我眼瞎?” 他伸出左手缓缓摩挲着她的俏脸玉颈,右手亦是来回游弋着,寒声道:“就你这身段儿和容貌,还有这身精致的月华裙,哪个丫鬟能穿得上?” “你!” 女子见这歹人竟是如此无礼,心头既羞且恼,但又不敢发作。 她强忍着这歹人的怪手肆意妄为,面若寒霜地低声道:“既然你看得明白,那你可知前院有庞主将的侍卫?难道你还不明白奴家是何人?” “嗯,你不就是庞大海的小妾方夫人嘛!”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不屑,揶揄道:“那又如何?你还想等那几个侍卫来救你?” 方夫人闻言神色一变,她深吸了几口气,将柔荑轻按在唐世勋的右手上,娇声笑道:“如此说来,壮士你不怕他?不知壮士乃是何方神圣?难道,你是想来劫色?” 有意思!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且再试你一试。 他停下了手中动作,沉声道:“为了大明!” “啊!” 方夫人心头一颤,险些大声惊呼。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唇,沉吟片刻后低声冷笑道:“是么?还为了大明?这不是齐二春那厮的暗号?他的人都被抓了,你莫不是漏网之鱼?” 唐世勋剑眉微皱,听她这话,既像是在防备试探他,又似乎是想确认何事。 再试试!他低声道:“在下是打爷的人。” 方夫人的眸子眨了眨,幽幽道:“没想到打爷的埠头帮竟有你这等胆大妄为之徒!” “不,在下并非埠头帮之人!” 唐世勋凑到她的耳畔,压低声线说道:“在下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旗总,奉黄千户之命而来!” “呼!” 方夫人感到耳畔的异样,连忙将头闪开了些,但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原来都是同僚,你可以放开奴家了吧?话说,你们的人也进城了?” “同僚?” 唐世勋依旧搂住她丰腴的腰肢,冷声问道:“你又是谁的人?为何从未听打爷、黄千户和齐二春等人提起过你?” “哼!他们自然不知晓!” 方夫人傲然一笑,低声道:“奴家的父辈和祖辈,都曾是锦衣卫驻东安县的暗桩密探!” 旋即,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落寞,幽幽叹道:“哎!当然,那都是好早以前的事儿了。” 这方家竟是锦衣卫以前的暗桩密探?唐世勋惊得目瞪口呆。 他沉吟片刻,又问:“哼!你说是便是?如何证明?” “证明?” 方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冷声道:“信不信由你!” “那你且说说看。” 唐世勋自然不会放开她,他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的家人可是在打包行李准备逃跑?” “逃跑?真是笑话!” 方夫人一声冷哼:“庞大海送了奴家一处新宅子,搬家而已。” 旋即她若有所悟地蹙眉问:“你是何意?难道,你们能攻下县城?” “废话!” 唐世勋傲然笑道:“你以为他庞大海能守得住?” ‘媛儿啊!’ 这时,卧房床上的病妇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唐世勋剑眉微扬,便想要捂住方夫人的嘴唇。 方夫人连忙按住他的手,低声急道:“有何事待会儿说,奴家不会卖了你!” 说罢,她连忙挣脱唐世勋的怀抱,快步走出屏风后小跑至床沿。 待到她安慰了她娘一阵子之后,立刻起身走回了屏风之内。 这一回,唐世勋和方夫人总算是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第130章 舍命与卿私会之 “小娘子长的还真不赖!” 唐世勋双手抱臂,摩挲着下巴坏笑道:“难怪那庞大海对你如此喜欢。” “你这厮好生无礼!” 方夫人的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冷声道:“有事说事,说完快滚!” “在下很好奇。” 唐世勋并不在意她的气恼神色,笑问:“既然你说庞大海送了你一处新宅子,那为何早不搬晚不搬,偏偏在这等时候搬家?那新宅子在何处?” “呃?” 方夫人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别样含义,她蹙眉道:“奴家如何知晓为何要此时搬家?但昨日庞大海便让奴家回来探望娘亲,并让奴家知会兄长和叔伯等人,让他们今日搬家来着,新宅子在裕丰巷。”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裕丰巷在城南,而方家宅子在城东惠泽巷,若是搬家岂非这城里的百姓尽人皆知? 他问道:“庞大海可有让你叮嘱家人,莫要声张?” 方夫人螓首微摇,低声答道:“他并未有任何叮嘱。” “呵呵!”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又问:“听说,他庞大海自八月入城以来,只纳了你一个妾,而他的原配夫人应当早死了吧?为何他对你情有独钟?” “你这是何意?” 方夫人一声冷哼,傲然道:“难道奴家不配?” “嗯,自信的女人果然漂亮。”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欣赏之色,接着问道:“那你呢?可是对他极为喜欢?” 方夫人俏眉微蹙,冷声道:“你到底是何意?” 唐世勋淡然一笑:“在下是想问,既然你每日与他同床共枕,他最近可有跟你说些特别的事?” “你!” 方夫人险些便想岔了,但她瞥见唐世勋的眼神很是清澈,转而一思量已是猜到了大概,她蹙眉道:“有时他会跟奴家说些关于贼军之事,你是指这些?” 眼见唐世勋投来一个赞许的眼神,她沉吟片刻后说道:“昨日晌午奴家陪他吃饭时,他很是高兴地说,那边总算来人了!他还很有兴致地让奴家陪他喝了几盅,这,算是重要的事么?” “那边总算来人了……” 唐世勋剑眉微扬,仔细地揣摩着这句话,并问:“庞大海可还有提到其他事?比方说,道州?南路军?” “道州?南路军?” 方夫人轻轻地咬着下唇思量许久,螓首微摇:“奴家从未听他提过这些,府城零陵倒是听他提过,但都是在骂零陵那边拖延他的兵马粮草等事。对了!” 她妙眸突地一亮:“奴家曾听他提起过常宁县!” “常宁县?衡州府常宁县?”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故作好奇地问道:“他提常宁县做甚?” “哦。” 方夫人嘟了嘟嘴儿说道:“因为庞大海死去的原配夫人有个表兄……” ‘咚咚咚!’ 就在这时,敲门声打断了方夫人的话头。 房外有丫鬟说,是否要给老夫人换几贴药? 方夫人立刻让那丫鬟等等,并低声道:“奴家倒是还想起了不少事,但这一时半会儿的可说不完,你看是否改日再说?” 唐世勋问她,今晚也住在这? 方夫人回答,傍晚时方家人就要搬些家什到裕丰巷去,明日则是阖家搬过去。 至于她,今晚则要回城守署的后院。 唐世勋哪还有时间改日再谈?他说,今晚他便去城守署的后院找她。 “你莫不是疯了?” 方夫人吓得险些惊呼,立刻拒绝道:“那儿全是侍卫,你如何能进去?再者说,若是庞大海回来了如何是好?” “你不必担心这些,只需把你住的房间告诉我便可!” 唐世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庞大海今日恐怕不会那么早回去,你放心,若是我被逮住,定不会出卖你!” “你!” 方夫人气恼地跺了跺脚,只好告诉唐世勋,今晚她不回城守署的后院主卧房歇息,会在靠近后院的北院墙边的阁楼里等他。 接着她又说,连她都闻到了唐世勋身上不仅有汗味,还有股生肉味儿,她已猜到他是借着送肉食去厨房混进来的。 她对唐世勋叮嘱道,庞大海的鼻子很灵,莫要再如此时一般沾上别的味道,若是庞大海今晚突然去阁楼找她,恐怕立马就能闻出异常来。 再有便是,每晚亥时,后院的侍卫会换防,但时间很短,让唐世勋自行把握。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突然欺近了方夫人,在她耳畔打趣道:“行,那在下今晚便舍命去与你私会!不见不散!” 随后他快步走到窗户旁,鱼跃而出。 这疯子好生无礼!方夫人贝齿紧咬,心中既羞且恼。 她赶紧深呼吸撇开各种异样思绪,缓步走出了屏风。 正当她要去开门时,猛然瞥见她娘竟是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她。 申时过半。 唐世勋准时回到了方宅中庭的厨房,与担惊受怕的老方头道别后,挑着空担子离去。 走出方宅后,只见那四个贼兵侍卫依旧蹲坐在门外闲聊,根本不理会离去的唐世勋。 唐世勋刚走到惠泽巷口,只见易容的板爷竟是亲自在巷口等他。 板爷的眼中满是复杂神色,他低声道:“夫人要见你,立刻!马上!” 说罢,板爷不再理会唐世勋,径自离去。 唐世勋剑眉微皱,从一条小巷快步走去飞花巷。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进入了韩夫人的宅子内。 韩夫人独自坐在正堂,面若寒霜地盯着唐世勋。 在堂中的地上,还有一滩擦拭过的水渍。 唐世勋一脸疑惑地坐下,笑问:“夫人,谁惹你发这么大火?怎的还摔杯子了?小心伤口别崩了,呵呵!” “唐世勋!少在那嬉皮笑脸的!” 韩夫人的眼中满是阴冷之色,寒声质问:“谁让你去方家的?” “夫人,此事板爷应该跟你汇报过了吧?”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问道:“在下想去试试能否接近那方夫人,以便了解庞大海究竟有何意图。” ‘砰!’ 韩夫人重重地拍了拍椅把手,强忍着背上的伤口疼痛和心中的怒意,森然道:“她一个小妾,如何能得知庞大海的意图?” “夫人!” 唐世勋的脸色也是一沉:“此事在下跟板爷和林素素商议过,板爷甚至还让在下直接把那方夫人给绑了!” 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睨了韩夫人一眼:“怎么?难道,她也是你的人?” “她怎会是奴家的人?” 韩夫人发了一通火之后,怒意已是消了不少,她颓然叹道:“奴家只是担心你如此莽撞,若是被贼兵给抓住了如何是好?” 唐世勋忙故作感激地拱手道:“多谢夫人关心!” 韩夫人幽幽地睨了他一眼:“可有问出何事?” 唐世勋故作懊恼状,摇头苦笑道:“方宅的后院里全是下人在收拾行李,这大白天的,在下没法接近那方夫人。” “收拾行李?” 韩夫人闻言一怔,俏脸上满是好奇之色。 唐世勋半真半假地将他在方宅看到的情况娓娓道出。 至于说韩夫人之前的愤怒模样,是否因为她与方夫人或方家认识?还是单纯地为他担心?唐世勋虽是心中疑惑,但却又不便直接问韩夫人。 他暗忖,既然连韩夫人手底下最忠心的板爷都不知道方夫人,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嘛韩夫人藏得极深,与方夫人是单线联系。 要嘛,韩夫人和方夫人之间并无瓜葛。 唐世勋今晚要去私会方夫人,他打算旁敲侧击地确定方夫人和韩夫人究竟有无关系。 而此事,他自然不会先告诉韩夫人。 第131章 乌合之众齐出狱 酉时。 城西的擂鼓声愈发激烈。 虽说还未听见城外有厮杀声,但想来黑土岭的官兵和贼兵正在激烈交战当中。 唐世勋已是来不及回马尾巷的一号据点易容换装。 他本打算从惠泽巷的方宅出来以后就回马尾巷,谁知韩夫人那么急着见他,只得赶了过去。 而到了酉时,他必须要赶去城西的监狱外。 虽说此事由薛正等人操持,但唐世勋总得亲临现场查漏补缺才安心。 为防之前的麻脸易容被有心人察觉,他在韩夫人的宅子里用水洗去了脸上的易容,毕竟韩夫人早已见过他的真容。 随后他从韩夫人那儿挑了套考究的深蓝色绣暗纹程子衣,又戴上四方平定巾,在韩夫人妙眸放光的注视下,一步三摇地负手离去。 城西。 监狱后门,癸丑巷。 据说此巷另有别名双阴巷,因癸属阴水,丑属阴土,且狱中惨死冤死者又从后门巷道运出,故而得名。 癸丑巷很狭长,由于阴气重,巷中住的几乎都是贫苦百姓。 监狱后门斜对面,一间破旧的小宅,唐世勋以暗号敲门后走入宅中。 宅内天井的左右两间破房中坐着二十个汉子,众人皆在脸上身上抹了不少炭灰,以掩盖真实面容。 眼见一位穿得如此讲究的公子哥儿走进宅中,众人皆很是诧异。 薛正和一个英武男子站在堂中拱手施礼道:“见过公子!” “你就是薛刚?” 唐世勋端坐于上首,笑看着这英武男子薛刚。 这薛刚乃是薛正的亲弟弟,自从去年腊月随薛正等人劫了王府江船后,薛刚便再也未回过小狼山寨。 只见薛刚虽也如薛正一般身形瘦高,但不像薛正的眼中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之色,这薛刚的面色坚毅,眼神很是犀利。 薛刚亦是第一次见唐世勋,他拱手答道:“在下正是薛刚!” 唐世勋示意二人就坐,问了此时的情况。 薛正说,林小双已在这监狱后门的癸丑巷中盘了两间小宅,埠头帮的帮众有三十余人,加上薛正带了十个汉帮的帮众,分作两批潜伏于小宅之内。 说到这,他睨了眼天井的左右两间破屋子,笑着说汉帮的十个弟兄在一间,埠头帮的十个弟兄在另一间。 前些日子他们还在城里干了几架,此时虽是要一起搞事,但相互间也不太愿意说话。 酉时刚过那会儿,岳三水突然来示警,曾有才带着好些个捕快往监狱而来。 此时,曾有才等人已是进入了监狱当中,或许是要去审问谁。 不过莽爷等贼兵倒是没空过来,毕竟那擂鼓声震天响,估摸着城外战事还在胶着当中。 而林小双已是带着二十余个埠头帮的弟兄绕去了监狱大门,而薛正等人则打算直接冲击监狱后门。 双方约定酉时过半行动,此时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薛正说罢,疑惑地问道:“公子,此事由我等来做便是,你何须以真面目过来?” “此事说来话长。” 唐世勋自然没空解释,未免薛正以为他不放心,于是打趣道:“你等且小心行事便是,我只是过来看看而已,顺便也去监狱逛逛。” “逛逛?” 薛刚还是第一次接触唐世勋,听到这话不禁笑了,没想到这位公子竟有如此闲情逸致。 唐世勋则换了个话题,说起了鸡鸣巷的丁记杂货铺。 曾有才恨极了庞有年,因此拜托他帮忙杀之。 但唐世勋也不知庞有年何时才回鸡鸣巷,因此他吩咐薛正在劫狱以后,按计划安顿好弟兄们,并挑选十个忠心且孔武有力者,今晚在鸡鸣巷待命。 无论是杀了庞有年,或是将之生擒也可,今晚都必须动手。 酉时过半。 夕阳火红。 城西号角声与擂鼓声愈烈。 薛正和薛刚对唐世勋拱手告辞,带着二十个帮会弟兄离开小宅,提着刀枪棍棒直冲向监狱后门。 唐世勋起身将自己的程子衣反面穿在身上,将四方平定巾折叠整齐纳入怀中,又将里衣的袖袍撕了条白布出来蒙住脸,离开小宅后缓步走去监狱后门。 监狱里有禁子数人,另有小牢子和野牢子二十余人,其中禁子们都有衙门发放的微薄工食银,乃是正式工。 而那些个小牢子和野牢子,则靠其他暗地里的进项来赚银子。 再加上曾有才带着些捕快进去,那边的人数与薛正等人相当。 唐世勋刚跨入监狱后门,就听见了各种不堪入耳的黑话粗话,还夹杂着一些器械的碰撞声。 他将后门关上,正要往里边走时,却见两个头破血流的小牢子竟是冲了过来。 薛刚带着两个帮会兄弟则在后边奋力追赶。 眼见那两个小牢子竟是拿着棍棒冲向唐世勋,薛刚不禁吓了一跳,忙大呼小心。 唐世勋一声冷笑,锋利的匕首已握在右手之中。 “滚开!” 一个小牢子只想赶紧从后门逃跑,他尖叫着挥棒打向唐世勋。 “啊!” 这声惊呼,却是薛刚和那两个帮会弟兄发出的。 只见电光火石间,两个小牢子已是捂着鲜血喷涌的脖子软倒在地。 “啊什么啊?” 唐世勋的鹰目中毫无丝毫感情,森然道:“速战速决!挡道者杀!逃跑者杀!” “是!” 薛刚和两个帮会弟兄心头一凛,忙恭声应是,转身冲向了监狱的最后一道狱门。 这监狱有三进,第一进为前院,第二进为中庭,审讯、卷宗和休息室等皆在中庭,后门亦是通向此处,第三进则最为宽敞,这儿才是关押犯人的场所。 每一进都有一道狱门,且一道比一道坚固。 只见薛正带着三十余个帮众在冲击最后一道狱门,门内隐约可见脸色苍白的捕头曾有才。 而林小双则带着十来个埠头帮的帮众守在前院。 前院的地上躺着十余个或死或伤的禁子和牢子。 唐世勋悄悄地靠在第二道牢门边看着两边情况。 既然此事已交给薛正来做,他自然不会过多插手,他只是想看看薛正会如何处理。 按薛正之前的汇报,他们一行进出监狱最多半个时辰,即半个时辰内一定要打开最坚固的第三道狱门。 三十余个帮会弟兄大声吆喝,威胁着狱门内的曾有才和狱卒禁子们。 唐世勋撇了撇嘴,你们这么骂骂咧咧的威胁,谁会蠢得开锁放你们进去? 这时,薛正和薛刚点了两个火把,并对门内的曾有才大声说了一番话。 对嘛,这才像话!唐世勋暗自点头。 果然,曾有才怕薛正当真放火,那他们在里边岂不是死路一条? 于是曾有才果断地让禁子打开门,并让手下和狱卒禁子们放下武器,围坐在地上。 薛刚带着十余个提刀的帮众看守,而薛正则拿着禁子的一大串钥匙去开各间牢门。 ‘哗!’ 不多时,更多的吼叫大骂声响起。 当于虎浑身是血地带头走到第三道牢门前时,指着坐在地上的曾有才等人就是一阵破口大骂,甚至要拿过一个帮众的刀去砍曾有才。 薛正等人吓得赶紧喝止,薛正和薛刚两兄弟用尽全力才把这蛮牛给拉走。 算上来救人的薛正等四十余人,这可是一百六七十条汉子。 曾有才等人早已吓得脸色铁青,纷纷低着头不敢看这些帮会中人。 众人大声吆喝着,骂骂咧咧地走向中庭的后门。 乌合之众啊!唐世勋摇头苦笑。 不过,有这帮浑人在城里闹事,想来庞大海应该会很头疼吧? 唐世勋亦不再逗留,独自从高大的监狱院墙翻出去,消失于狭长的癸丑巷中。 第132章 众说纷纭方夫人 戌时。 城外已是安静了下来。 四周城墙与望楼上灯火通明。 城内四条大街除了贼兵便是衙役,几无百姓行走。 虽说大街上冷冷清清,但临街的大小酒楼内却不乏吃酒的富家子弟和好事之徒。 又有那登上城墙协助守城的‘良民’,更是在各家酒楼里绘声绘色地吹嘘着今日的‘大战’。 有说官兵输了第一仗,死伤过万。 有说献贼输了第一仗,死伤五千。 又有说两败俱伤,尸横遍野云云。 偏偏有极多的酒客竟是信以为真。 唐世勋连过几间酒馆都听到这等无稽之谈,自是嗤之以鼻。 他快步穿街过巷,赶回马尾巷的一号据点。 阿梓和于青青已是做好晚饭,唐世勋坐下来大口地扒拉着饭食,吃饱后赶紧沐浴更衣。 他估摸着时间,回房易容后,穿着那套考究的深蓝色程子衣走到正堂。 “咦?” 阿梓和于青青看着唐世勋的易容,妙眸皆是一亮。 只见唐世勋将他的鹰目等五官皆精心修饰过,英武之气顿时少了三分,更显温文尔雅。 这模样可真耐看!阿梓心中暗自点头。 公子扮成这模样当真是玉树临风!于青青有些羞涩地低垂着眼帘,不时偷偷瞥上两眼。 唐世勋可没在意两女的心思,他坐在上首问,岳三水可有传来情报? 阿梓回答,守御衙署那边今日下午已严禁外人出入,吕兴无法给岳三水传递情报。 魏绍泽那边倒是有些消息,衙门里与马知县的心腹相熟者,已是在跟风打包行李。 就连魏绍泽都开始紧张,让岳三水请示公子,他该何去何从? 且傍晚时,方家当真搬家了,这更是让城内百姓们众说纷纭。 岳三水还去了一趟牛耳巷看了曹敢等人。 曹敢等四十个官兵已是双眼通红,情绪皆很是激动,他们极有可能是因为神经一直紧绷着的缘故。 毕竟,这四十人的任务就是听到四声连续号角声后,就去夺门,但话说回来,究竟何时夺门,他们四十人可不清楚。 岳三水还说,他本是在劝曹敢等人歇息一阵子,莫要如此紧绷着,不多时二板也来了,同样是如此劝说。 但曹敢等人根本都不理会,只是不停地在那宅子里来回踱步。 唐世勋听阿梓说完这些事后,不禁摇头苦笑。 就曹敢他们这么焦虑地枯等,岂非徒耗精力? 他沉吟片刻后,问道:“阿梓,岳三水等人可有向你汇报过关于方夫人的传闻?” “方夫人?庞大海的小妾?” 阿梓翻开她的两个小本子仔细查阅。 由于情报越来越多,她已是快写满两个本子了。 她翻到有关庞大海的那部分,给唐世勋讲述了方夫人的信息。 这方夫人本名方媛儿,年纪在二十四岁左右。 方媛儿十五岁那年曾嫁过一次人,但不到半年她丈夫就得了重病,拖了五年许,终是不治身亡,夫妻俩并未生育儿女。 之后方媛儿守寡,那一年她二十岁,她与桃花巷的林素素都是城里有名的俏寡妇。 当然,这两个俏寡妇在守寡后的命运却各有不同。 那林素素乃是林家的直系亲属,丈夫死后又成了埠头帮主打爷的姘头,因此倒是避免了许多麻烦事。 但方家可没甚势力。 方媛儿的亲大哥叫方忠仁,此人是个本分的小商贩,在献贼入城以前,他从来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从不敢惹是生非。 而方媛儿的夫家亦只是普通百姓,且她丈夫病死后,家公家婆等夫家人听信外人恶语,认为她是克夫的灾星。 偏偏还有那些个狂蜂浪蝶在旁追逐,因此,方媛儿过得很是艰难。 有一日,方媛儿的大哥方忠仁得罪了曾有才和花荣等无赖子。 为了帮助兄长,方媛儿亲自去找了曾有才,不知她是如何做的,但之后她和曾有才就熟络了起来。 似乎曾有才那时还认她做了干妹妹?总之,曾有才很照顾她。 至于这两人究竟是何关系,外人不得而知。 但方媛儿那时的名声在城东这一片着实有些差。 后来方媛儿又出了一件让百姓们众说纷纭之事。 话说东郊有个色胚老财主,他时常会来城里吃酒耍乐。 一日,他遇见了方媛儿,顿时便着了迷。 几番追求,撒了好些银子,偏偏方媛儿根本都不理会他。 兴许这老色胚是急眼了?又或是有甚别的缘故?总之,某个夜里他闯进了方媛儿的家中。 然而过了一会儿,曾有才等十来个无赖子竟是涌入了方媛儿家,将那老色胚逮了个正着。 那老色胚吓得魂不附体,舍了许多银子,才总算是让曾有才等人满意。 待到这事传开以后,城东的百姓们自然是议论纷纷各抒己见。 有说方媛儿招蜂引蝶不知检点,有说她和曾有才等无赖子定是在玩仙人跳,也有质朴的百姓略有同情等等。 此事以后,方媛儿的名声尽毁,那些个狂蜂浪蝶们自然也退避三舍。 到了今年八月,献贼入城后,那无赖子曾有才竟是时来运转,搭上了守城主将庞大海这条线。 据坊间传闻,庞大海之所以会见到方媛儿,极有可能是曾有才引荐的。 而这方媛儿也着实是有手段,将庞大海给迷得团团转,因此方家也崛起了。 她的亲大哥方忠仁本只是个质朴的小商贩,竟是得了东门城守主官的肥差。 至于方媛儿跟了庞大海以后,自然是住进了城守署的后院,因此关于她最近的事儿,外人知之甚少。 唐世勋仔细地听罢,不禁暗自咋舌。 没想到方媛儿跟曾有才之间居然如此熟络? 他估摸着时间,快到亥时了,于是将一方黑色面巾戴好,起身便要离去。 “公子!” 阿梓突然叫住了他,蹙眉问道:“你下午去方宅没见着方夫人?难道你还要夜里潜进去找她?” “啊?” 于青青闻言一惊,神色担忧地说道:“公子,奴家今日只是随口一说,既然您下午没见着她,莫不如就算了吧?” “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 唐世勋看了两女一眼以示安慰。 未免两女太过担忧,他并未透露此去是要潜进城守署的后院。 他不再拖沓,转身由后门离去。 阿梓和于青青皆是俏眉微蹙,心中隐隐有些担忧。 第133章 偷香窃玉知心人 亥时。 城西,城守署后院,北院墙之外。 唐世勋脚步轻盈地翻上院墙。 墙内不远处,一座两层的小阁楼亮着灯火,阁楼四周皆植满了绿树。 阁楼坐北朝南,门外站着四个贼兵。 亥时的打更声后,另有四个贼兵从远处走来。 果然是换防!唐世勋不再犹豫,趁着守在阁楼门口的贼兵换防之间隙,悄然潜至阁楼的东侧。 这一面有四扇木窗,然而他推了推,四扇窗皆紧紧闭合。 唐世勋透过窗缝隙看进去,原来是个佛堂。 他剑眉微皱,难不成要破窗而入? 这时,他听到阁楼大门处的八个贼兵已是在低声说话,换防要结束了。 唐世勋猫着腰潜去阁楼背后,这一面也是四扇紧闭的木窗,且还用许多厚重的木方封死。 无奈,他继续潜去阁楼西面,四扇木窗同样紧闭。 这娘们莫不是忽悠我?唐世勋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吱嘎!’ 正在这时,西侧的一扇木窗打开,方媛儿正在窗旁张望。 唐世勋此时正蹲在二十余步外的一棵树背后,他立刻冲出去,想要飞跃进木窗内。 方媛儿亦是看到,然而她下一刻却又见那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藏匿于黑暗之中。 “喂!” 方媛儿疑惑地轻唤了一声。 她没发觉一个贼兵已是走到了窗旁。 这贼兵看着方媛儿那宜喜宜嗔的俏模样,不由自主地悄悄咽了口唾沫,笑问:“夫人,您可是在叫小的?” 方媛儿吓了一跳,她冷冷地睨了这贼兵一眼,寒声道:“滚开!” “是是是!” 贼兵连忙点头哈腰地应下,他只是换防后随意四处走走而已。 眼见方夫人不待见他,他也不以为意。 突的他有些尿急,径自向二十余步外的几棵大树走去。 “喂!那厮!” 方媛儿俏脸色变,连忙叫住那贼兵,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贼兵眼睛一亮,一脸荣幸地小跑到窗前谄笑道:“夫人,您有何吩咐?” 方媛儿蹙眉看着这贼兵的酒糟鼻,还有他那色眯眯的眼神,冷声问:“你叫何名字?” 贼兵连忙答道:“回夫人的话,小的陈家宝。” 方媛儿淡然道:“陈家宝?可是陈家之人?成家了否?” 陈家宝点头哈腰道:“小的倒算是陈老爷的远亲,但家中贫寒,还未成家。” “哦。” 方夫人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随即吩咐道:“你且去找我那丫鬟,让她给我带件厚衣裳来,我今晚要为庞主将诵经祈福。” 陈家宝连忙又奉承了好些话,方才屁颠屁颠地告辞离去。 唐世勋借着木窗透出的灯火,已是大概看清了那陈家宝的侧脸。 此人长的怎如此像那人?他心中有些疑惑,但未见其全貌,自是没法确定。 眼见陈家宝离开了阁楼西面,唐世勋不再迟疑,赶紧飞奔过去,跃入木窗之内。 为防自己的身影被纸窗外的贼兵察觉,他拉着方媛儿走到佛堂最内侧的木楼梯之后,这儿有个狭窄的角落。 方媛儿背靠着墙壁,神色冷漠地质问道:“你是何人?” 只看唐世勋露在外边的眼部区域,她已是察觉不对劲,下午那人脸上有好多麻斑,但此人的眼眶周围没有任何麻斑。 “下午那时,可不是在下的真容。” 唐世勋缓缓摘下面巾,嘴角挂着一丝坏笑:“不知,在下可还算入眼?” “啊!” 好一个俏郎君!方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奇道:“你……呀!你个混蛋好生无礼!当真以为奴家好欺负?” 只见唐世勋突然伸出右手轻抚她的俏脸,吓得她险些惊叫。 感受到这厮的温柔举动,而他又易容得面如冠玉,且这等私会又很是刺激,方媛儿的心头没来由地阵阵狂颤。 唐世勋仔细地打量着方媛儿,故作挑衅地坏笑道:“难怪如此多人想要偷香窃玉!” “你!” 方媛儿紧紧地贴着墙壁,胸脯不自禁地急促起伏着。 她既羞且恼地跺脚道:“无耻小人!信不信奴家叫他们进来打杀了你……唔!” 唐世勋突然将嘴唇凑近,唇与唇只有咫尺之距,灼热的鼻息相互交织着。 方媛儿何曾有过这等难以言喻的经历? 这混蛋到底亲是不亲?她直感到心跳止不住地加速,俏脸滚烫至极。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并未真个亲吻她,脑袋略微回撤保持着暧昧的距离。 这个坏蛋!方媛儿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适才那一瞬间,她险些便想主动出击了。 唐世勋轻轻地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儿,淡然笑道:“好了,说正事吧。” 方媛儿连忙深呼吸,撇开各种复杂的异样心绪,低声道:“在说之前,奴家要先问你一个问题。” 听到唐世勋轻嗯了一声,方媛儿也不抬头看他,问道:“你说你是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的人,凭证何在?” “凭证?” 唐世勋依旧缓缓摩挲着她的俏脸,淡然道:“信不信由你!” 方媛儿一阵气恼,就如今日下午时唐世勋问她,如何证明她的父祖辈是锦衣卫的暗桩密探? 当时她不也如此回答? 唐世勋剑眉微抬:“还有何问题?” 方媛儿感受着这混蛋的怪手之温柔,心头不时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颤抖。 她既羞且恼,偏偏又很是享受。 毕竟,庞大海那等粗鄙武夫,可从未如此温柔待她,她嘟着嘴儿道:“没了!实话告诉你吧,奴家傍晚回到城守署的后院,在书房里可是发现了好多密信!” 唐世勋心头一喜,庞大海的密信居然放在书房内? 他面上自然不动声色,右手拇指看似不经意地轻轻划过方媛儿的柔唇,打趣道:“据说你们方家以前的家境可不好,你和你的兄长都未读过书,如何会识字?再者说,庞大海也不识字,那些密信放在书房作甚?” “你这登徒子好生无礼!” 方媛儿被撩拨得心弦一颤,紧靠着墙壁一阵深呼吸,低声道:“奴家的娘亲通文墨,家兄与奴家打小便被娘亲教导。” 提到娘亲,方媛儿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忧色。 她接着解释,庞大海虽也不识字,但有个对他很是忠心的管家叫常叔。 这常叔年过五旬,据庞大海说,常叔乃是个老童生,而他曾救过这常叔的性命。 那些个密信,应当是这常叔念给庞大海听的。 “原来如此。” 唐世勋微微颔首,眼见方媛儿的情绪有些低落,或许她娘亲的病情该是颇重。 他并未急切地追问庞大海的密信内容,而是凑到方媛儿耳畔好生安慰了一番。 既然是做戏,自然也得做全套不是? 方媛儿的心头既感动又酸楚。 感动的是这混蛋着实很懂她,就仿佛是她的多年知己一般。 酸楚的是她娘亲已病入膏肓,家里人都清楚娘亲时日无多。 当然,方媛儿如何不知唐世勋对她如此体贴的目的? 她幽幽一叹,便欲将庞大海的密信内容告诉唐世勋。 而这时,阁楼大门外的四个贼兵突然齐声道:“见过将军!” 唐世勋和方媛儿皆是一惊,庞大海怎的来了? ‘咚咚咚!’ 阁楼的大门传来敲门声。 同时,庞大海还中气十足地唤着方媛儿的名字。 第134章 疑心甚重庞大海 “记住,莫要慌乱!”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拍了拍方媛儿的香肩。 “嗯!” 方媛儿螓首微点。 她如何不知要淡定处之?对于庞大海的性子,她已是极为了解。 虽说庞大海对她宠爱有加,但若是被他察觉到这混蛋的存在,他定会恼羞成怒直接拔刀,就连她自己,恐怕也会被打杀之。 于是她不停地深呼吸着,并缓步走过佛堂,故作镇定地将大门打开。 “媛儿啊!” 庞大海穿着戎装,大步走进门内。 只见他生得高大魁梧,一脸的络腮胡,双眼很是有神。 他手中拿着一件厚衣裳,并体贴地给方媛儿披上,笑道:“听说你还在给我诵经祈福,特来看看你。” “多谢夫君!” 方媛儿温柔地挽住庞大海的独臂,两人在佛堂中的蒲团坐下,她关切地问道:“今日奴家一直听着那擂鼓声,心中很是担忧,生怕夫君你也出城去打仗,因此才想着给夫君诵经祈福。” “哈哈哈!” 庞大海一阵大笑,旋即冷声道:“媛儿不必担忧,就以那数千官兵,如何能打下县城?” 说罢,他便想搂住方媛儿亲热一番。 “夫君!” 方媛儿忙一脸娇羞地按住庞大海的手,这儿可是佛堂,怎可如此胡来? 她正要岔开话题时,敲门声响起。 庞大海的脸上顿时划过一丝不快,冷声道:“进!” 只见一个身穿儒衫的男子走进佛堂,恭敬地说道:“将军,有信到。” 此人正是庞大海的管家常叔。 庞大海轻嗯了一声,沉声道:“念!” “这……” 常叔欲言又止地看着庞大海,不知当说不当说。 “哼!” 庞大海的眼中划过一道厉芒:“有何犹豫?直说便是!” “是!” 常叔恭敬地说道:“明日下午,他们当能入城。” 唐世勋在楼梯背后听到常叔所言,心中不禁冷笑。 难怪今日下午并无援兵入城,原来当真是庞大海释放的假情报。 好在韩夫人在最后时刻没有同意传递此消息。 否则,若是林素素的人将消息传递出去时被抓,又或是官兵收到信息后将精锐赶往城外东郊,岂非让庞大海得知,守御千户所的衙署里边有内鬼? “好!” 庞大海示意常叔退下。 待到常叔关上门后,方媛儿面上虽平静,但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毕竟是枕边人,她很清楚庞大海的为人,关于密信,他从来只和常叔私下说。 不对劲!为何庞大海要让常叔当面说出这等紧要事? “唔!” 方媛儿突然一声闷哼。 只见庞大海脸色阴森至极,大手直接掐住了方媛儿的玉颈。 庞大海将鼻子凑近方媛儿的俏脸,仔细地嗅了嗅以确定某种气味,随即寒声道:“臭娘们!你竟敢偷汉子?” 方媛儿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心头已是慌乱至极。 她的柔荑紧紧地按住庞大海的手,螓首不停地摇着。 这等突变让藏匿于楼梯后的唐世勋猝不及防。 这庞大海的疑心怎如此之重?难道他的鼻子如此之灵,竟是嗅出了方媛儿身上有甚不对的气味? 唐世勋的右手已是将匕首握紧。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方媛儿死了! 否则,他如何能知晓庞大海的密信内容? 庞大海的脸上毫无怜悯之色,他掐着方媛儿的玉颈冷笑道:“说甚为我诵经祈福?怕不是故意来这阁楼偷人吧?” 说罢,他猛地松手,并起身抽出腰间长刀,便要搜索这阁楼。 “庞大海!” 方媛儿不停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她一脸愤怒地尖叫道:“你怎可如此辱我名声!” “名声?” 庞大海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哂笑道:“你还有名声?难道你以为你以前的破事,我从未听闻?” 旋即他将长刀架在方媛儿的香肩上,森然道:“若非我念你有姿色,且尚算忠心,我才只独宠你一人,但你竟敢在这偷人!” “胡说!” 方媛儿的眸子里已满是雾气,她此时既担心庞大海会提着刀去搜查,更担心唐世勋会忍不住出来相救。 她义愤填膺地反驳道:“奴家一个时辰前才沐浴更衣,只是用了些新的香料,怎就是偷人了?既然你如此信不过奴家,那奴家只能一死了之!” 说罢,她竟是想将玉颈伸向庞大海的长刀。 “哼!” 庞大海连忙将刀拿开。 适才他的确是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气味,且有别于方媛儿身上的香味。 难道真是她用了新的香料?庞大海见方媛儿不像是撒谎,顿时也有些迟疑。 而他之所以让常叔当着方媛儿的面说密信之事,则是另有原因。 他神色冷漠地蹲在方媛儿面前,话锋一转:“傍晚时,你去书房做甚?” “还能做甚?” 方媛儿一声冷哼,指了指佛像前的木案,只见木案上摆着两本佛经。 她故作气恼地说道:“奴家记得书房里有两本佛经,自然是去取了经书来佛堂!” 聪明!唐世勋在楼梯后不禁暗赞。 果然,庞大海的脸色放缓,将刀收入了鞘中。 其实他回到这城守署的后院只不足半个时辰,而常叔悄悄告诉他,方夫人傍晚时去了书房。 因此他才吩咐常叔故意来佛堂找他,并透露密信之事。 这是庞大海来佛堂的本意,就是想看看他这枕边人方媛儿,是否会在听到密信内容后出现异常。 谁知他刚进来坐在蒲团上,竟是嗅到了方媛儿身上有陌生的气味。 虽说方媛儿的表情很自然,且她的解释也都颇为合理,但庞大海并未全信。 这时,门外传来常叔的声音:“将军,庞大田副将等人已在正堂等候。” 庞大海故作宠溺地摩挲着方媛儿的俏脸,低声安慰了几句后,起身去打开了阁楼大门。 他对门外的常叔低声吩咐了几句后,大步流星地离去。 “呼!” 方媛儿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走去楼梯后,不管不顾地搂住了唐世勋。 她的眸子里满是雾气,幽幽叹道:“哎!若有可能,真想让公子你带着奴家远走高飞!” 唐世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他知道方媛儿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即便他能悄无声息地带她离去,但她敢走吗? 若是她真走了,她的娘亲和兄长方忠仁怎么办?方家的亲人们怎么办? 方媛儿叹息了一阵之后,开始详细地给唐世勋讲述庞大海的密信内容。 第135章 此人为何要帮我 子时。 唐世勋一脸凝重地与方媛儿告辞。 方媛儿虽是颇为不舍,却也知不能再挽留之。 然而,当她打开西侧的一扇木窗后,却见那贼兵陈家宝竟是蹲坐在外。 随即她又去打开东侧的一扇木窗,亦是有个贼兵蹲坐在地上。 方媛儿蹙眉看着唐世勋,问他是否要从二楼的窗子离去?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低声说,为了稳妥起见,让方媛儿吹熄二楼的油灯后先行离去,而后他再从二楼窗户悄悄离去。 商议已定,当方媛儿离开阁楼时,唐世勋蹲在漆黑的二楼之楼梯口。 不多时,一楼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十余个贼兵在常叔的带领下冲进了佛堂。 唐世勋心中冷笑,那庞大海果然未全信方媛儿的话。 他不再迟疑,立刻推开二楼西侧的一扇木窗。 就在他跃出木窗后,却见楼下竟是有个人抬头看着他。 唐世勋心中叫糟,借着一楼窗户透出的暗淡灯光,他已认出此人乃是那贼兵陈家宝。 这陈家宝为何没有护送方媛儿离去?唐世勋心念电转,此时他位于二楼,与那陈家宝距离尚远,如何能够将之击杀?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陈家宝呼救时赶紧逃跑。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陈家宝显然已发现了唐世勋,但他竟是没有呼救,反而故作正常地踱步走去了大门处。 此人为何要帮我?唐世勋的心头一阵疑惑,但他也不再犹豫,由二楼西侧疾步走去北侧。 若非二楼北侧没有窗户,他岂会冒险由其他方向跃窗而出? 就在楼内贼兵走上二楼点亮油灯时,唐世勋已是翻出了北院墙,消失于夜色当中。 子时过半。 城东马蹄巷,二号据点内。 唐世勋拉着阿梓和于青青走入房中,立刻将他打听到的情报告诉二人。 当他说完,阿梓和于青青仔细地记录以后,皆是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没想到公子竟然跑去了城守署的后院!于青青越想越是后怕。 阿梓则仔细地思量着。 没想到,庞大海的援兵来自衡州府的常宁县。 那常宁县位于祁阳县的东边,守城主将姓吴。 而庞大海接到的所有密信,都与这吴主将有关。 据方媛儿看过所有密信后推测,此人定然与庞大海的交情极深。 而且方媛儿还说,庞大海那死去的原配夫人也姓吴,或许,常宁县的吴主将有可能是庞大海的大舅哥。 这等推测也颇为合理。 据密信所写,吴主将派来的援兵并非一千人,而是四百人,但这四百人全是吴主将手底下的精锐老贼。 阿梓思索许久后,提出了三个疑问。 其一,从唐世勋所言,他在下午时第一次接触方媛儿,方媛儿并未提及密信之事。 为何她会于傍晚时冒险进入庞大海的书房? 其二,庞大海让那常叔去佛堂,当着方媛儿的面说:‘明日下午,他们当能入城。’ 此话究竟是真是假?会否是疑心甚重的庞大海再次透露假情报? 其三,那个贼兵陈家宝,为何要帮助唐世勋脱险? 虽然唐世勋说,从那陈家宝的侧脸来看,似乎很像是官兵百总胡老蛮手底下的酒槽鼻男子。 但唐世勋并未完全确定就是此人。 再有,那酒槽鼻若真是胡老蛮的手下,怎会在短短时日内,成为贼兵护卫看守庞大海的后院? 这可比成为普通贼兵困难得多不是?此人是怎么混进去的? 按理来说,若此人真是胡老蛮的手下,齐二春怎会不知晓? 阿梓甚至揣测,此人会否也是庞大海布的局,故意放唐世勋离去? 于青青听得头皮发麻,问,庞大海只是个粗鄙武夫而已,怎会有如此深的心机? 唐世勋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此事我还需与韩夫人商议才是,无论常宁县的贼兵援军何时入城,但有一点已肯定,当真有这么一批援兵,至于那陈家宝。” 他摇头苦笑,此人乃是护卫,恐怕吃住都在城守署内,自是没法去打探此人究竟是何背景。 阿梓螓首微点,并汇报了一事。 在亥时那会儿,薛正来汇报,庞有年带着四个贼兵进入了丁记杂货铺内歇息。 薛正已是带着十个忠心的弟兄潜伏于鸡鸣巷,并等待公子去安排具体事宜。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装,戴上黑色头巾与面巾,快步离去。 他并未直接去鸡鸣巷找薛正,而是先去飞花巷拜见韩夫人。 毕竟要杀庞有年也不急在一时,但有关庞大海的援兵之事,自然要尽快告诉韩夫人才是。 韩夫人的房中,板爷和林素素亦是在座。 三人仔细地听唐世勋说出此事后,神色各异地陷入了沉思。 板爷是惊讶于唐世勋的胆量过人,竟然如此信任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就敢夜入庞有年的后院? 林素素则惊讶于唐世勋的好运气,她很好奇那陈家宝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放他一马? 至于韩夫人则面若寒霜,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 好你个唐世勋!竟敢如此欺瞒于我!韩夫人的心中极为不满。 毕竟在下午那会儿,她曾问过唐世勋,是否从方媛儿那里得到了有用的消息? 当时唐世勋可是极为自然地告诉她,没有办法接近方媛儿。 结果,他竟是在夜里独闯城守署的后院。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了韩夫人的怒意,但他也是愈发疑惑。 之前在私会方媛儿时,他曾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她可认识韩夫人? 当时方媛儿很是自然地仔细想了想,蹙眉说不认识。 而她的眼神并无任何异常,因此唐世勋认为,她和韩夫人应当不认识。 但奇怪的是,为何韩夫人对他去接近方媛儿的举动,会如此愤怒? 林素素这时一个劲地叨着陈家宝的名字,她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后,蹙眉道:“唐公子,奴家曾听陈劲真提过陈家宝的名字,没错,陈劲真有个堂弟叫陈家宝!可是。” 她幽幽地看了唐世勋一眼,沉声道:“陈劲真之所以提及此人,实乃心中惋惜,因为陈家宝早在献贼入城时,便已惨遭杀害!” “嘶!” 唐世勋和板爷闻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难不成有两个陈家宝? 不可能如此凑巧吧? 何况,这林素素乃是当地人,而陈家乃是当地望族。 若真有两个陈家宝,林素素应当不会毫无所闻才对。 唐世勋的心中惊疑不定,那贼兵为何要自称陈家宝?甚至他还亲口告诉方媛儿,说他乃是陈家远亲? 第136章 抽丝剥茧细分析 “哎!” 韩夫人无奈地拍了拍额际。 她神色严肃地环视了三人一眼,沉声道:“关于这陈家宝之事,你等切莫向外人提及!” 原来是她的暗子!唐世勋顿时恍然。 夫人当真做得好隐秘!板爷和林素素亦是心领神会,两人眼中皆划过一丝惊讶之色。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夫人,你要如何用他?” 韩夫人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此事无需你来操心!” “哼!” 唐世勋亦是冷冷地回望着她,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沉声道:“你要如何用你的人,在下本是不愿多问,但在下的记性可不差!此人定是黑土岭的百总胡老蛮手下之兵!齐二春应当也知晓此人混入城守署之事吧?” “你!” 韩夫人的神色顿时变得阴晴不定。 唐世勋一见韩夫人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他神色严肃地给三人分析说,齐二春既然全招了,又岂会隐瞒这化名陈家宝的官兵之身份? 若从这个角度来看,至少是审问齐二春的曾有才,已经知晓了这陈家宝的身份。 那么,曾有才为何不将此人的身份告诉庞大海? 莫非曾有才是想待价而沽,从官兵这边捞好处? 若是如此,曾有才为何又不向唐世勋透露此事?以索取金银财物? 唐世勋说到这儿又问韩夫人,自从齐二春被抓以后,她可有再联系那陈家宝? 韩夫人螓首微摇,她说,为防齐二春已暴露陈家宝的身份,因此她还在犹豫是否要与之继续联络。 唐世勋追问,若要联络会如何做? 韩夫人犹豫片刻后方才坦言,城守署内有两个厨房,后厨乃是专为庞大海和方媛儿等人做吃食,而前院还有一间大厨房,专门为城守署内的贼兵做吃食。 这大厨房中有两个厨子和好些个帮厨,其中有个帮厨是齐二春的手下,并与那陈家宝单线联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韩夫人也不再隐瞒,她说陈家宝的任务就是,若有机会,刺杀庞大海! 韩夫人颓然一叹,幽幽说道:“只不知,如今陈家宝和那帮厨,是否都已经被曾有才知晓了身份?” “若在下所料不差,这二人的身份定然已被曾有才知晓!” 唐世勋冷静地分析道:“在下以为,曾有才抓住陈家宝的把柄却不上报,极有可能是让陈家宝作为他和方媛儿之间的联络人!” “哦?” 韩夫人、板爷和林素素皆是好奇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解释道,当他潜入城守署后院的小阁楼时,本是与方媛儿约定亥时见面。 但奇怪的是,方媛儿在亥时并未打开任何一扇窗。 直到换防都已结束,方媛儿才推开了阁楼西侧的一扇窗。 巧的是,就在唐世勋想要跃入窗内时,陈家宝竟然走到了阁楼西侧。 唐世勋也是后知后觉地想起,当时陈家宝与方媛儿之间的交谈很是古怪。 这两人的身份可不对等,但对话却太过自然,完全不像初次交谈的表现。 最古怪的是,为何方媛儿要问陈家宝的姓名?且还问陈家宝是否有成家? 这莫非是陈家宝与方媛儿之间的暗号? 再说方媛儿离开阁楼之后,那陈家宝为何还待在阁楼西侧? 且他还故意放了唐世勋一马,这会否是方媛儿暗自授意的? 唐世勋抽丝剥茧地分析之后,亦是暗道侥幸。 若是他从阁楼二楼的其他方向离开,恐怕也会被守在外边的贼兵发现。 韩夫人、板爷和林素素皆暗自点头,对于唐世勋的分析很是认同。 恐怕曾有才、方媛儿与陈家宝三人之间,还真存在这么一层关系。 毕竟,曾有才和方媛儿早已认识之事,这在城里早已不是秘密。 但方媛儿毕竟已是庞大海的小妾,且庞大海的疑心又如此之重,曾有才岂敢再去与方媛儿见面? 若他真要和方媛儿说何事,必然要另辟蹊径,恰好在这时,曾有才从齐二春口中得知了陈家宝的身份。 以曾有才的贪财性子,若非为了透过陈家宝的贼兵身份来联系方媛儿,他怎可能不拿此人来讹官兵一笔丰厚的钱财? 唐世勋看了韩夫人一眼,沉声道:“夫人,在下以为莫要再联系陈家宝,更不必让他去暗杀庞大海!” “嗯。” 韩夫人螓首微点:“此人,暂且先如此吧!” 旋即她话锋一转,寒声道:“常宁县派来援兵该是确有其事,姑且不论庞大海当着方媛儿的面所言,援兵入城的时间是否确切,但这可是四百老贼!你们以为当如何阻挠?” 板爷神色凝重地问,可否让曹敢等四十个官兵去攻打北城门? 这四百贼兵的援军乃是由常宁县而来,那必然会经过祁阳县,而方媛儿还提了一句,数日前庞大海收到的密信是,四百援军已是到了高溪市。 若要由高溪市来东安县城,板爷认为极有可能是走陆路官道。 否则若是乘船逆江而行,还得行至零陵县城,再由那边逆江行至渌埠头,那么贼兵数日之间根本无法来到县城。 因此板爷认为,这四百贼兵应当会由北城门而入。 林素素则神色担忧地说,打爷如今带着近百全州官兵,埋伏于城北之外与白牙市之间的某处,若是被那四百贼兵给发现了如何是好? 韩夫人闻言眼睛一亮。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怎么把打爷那边的全州官兵给忘了? 韩夫人立刻写了一封密信给林素素,让林素素派人趁黑悄悄出城,将密信送给陈副总兵。 并去通知打爷,让打爷无论如何也要试图阻击有可能由北边官道而来的四百贼兵。 且韩夫人还很是笃定地说,陈副总兵也定会派人与打爷一同阻击之。 她又看着沉吟不语的唐世勋,问他是否同意让曹敢等四十个官兵转去夺北城门? “夫人。” 唐世勋神色严峻地答道:“兹事体大,还需慎重,你看如此可好?密信自当即刻送出城,而在下则先去生擒那庞有年,说不定,庞有年会知晓那四百贼兵援军之事呢?” 韩夫人螓首微点。 既然要生擒庞有年,她担心唐世勋只带十来个人有些难办,于是她吩咐板爷,带几个人去协助。 商议已定,唐世勋和板爷即刻起身,告辞离去。 第137章 号角声起破晓前 寅时。 天色漆黑至极。 城内四条主街道与城墙之上,皆灯火通明。 贼兵成队地在四条主街道上巡逻,城墙上的贼兵则纷纷瞪大眼睛看着城外。 城西,鸡鸣巷。 丁记杂货铺的后门之外,唐世勋、薛正和板爷等近二十人,正屏息静气地蹲在阳沟旁。 唐世勋亲自翻上后院的墙壁,只见后院一片漆黑,粗重的打鼾声已传入唐世勋的耳中。 他悄然潜入,并将后门的门闩轻轻抽开。 薛正和板爷等人鱼贯而入。 由于这丁记杂货铺的后院之前只有丁迁一人居住,因此除了丁迁住的那间屋子,另外两间都只是堆放货物的储物间。 唐世勋在原来丁迁所住的那间屋子外侧耳倾听,屋里只有一个人的鼾声。 而有一间储物房内,鼾声此起彼伏,可以确定,庞有年手底下的四个贼兵该是住在一起。 于是,唐世勋吩咐薛正等人,让他们去储物间内将那四个贼兵尽快砍杀,而他和板爷则带着三个弟兄去生擒庞有年。 众人分头行动。 ‘砰!砰!’ 两声踹门声几乎同时响起。 庞有年极为警惕,他立刻惊醒,起身提刀冲向房门。 唐世勋和板爷一同冲进房门,虽说他们是打算生擒此贼,但二人都料到庞有年定不会束手就擒,因此冲进房内立刻对庞有年发起攻击。 跟随在二人身后的三个弟兄,两个拿着长棍猛然挥打向庞有年,另一个则点燃了火折子。 庞有年不愧是老贼,即便在这等情况之下,亦是趁着那火折子亮起的瞬间,挥刀格挡了板爷的大刀,又避过了唐世勋刁钻的近身突袭。 然而,庞有年没法避过那两个挥舞长棍的大汉。 两声闷响,庞有年被两根长棍给猛击额头与肩膀,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手上动作不禁一顿。 就在这当口,板爷的长刀已是斩向了庞有年的右手臂。 哐当!庞有年的刀掉在地上。 而他的脖子上传来一阵寒意,唐世勋已是绕至他身后,匕首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 庞有年捂着受伤的右手臂,自是不敢再有异动,而他已是听到外边传来了一阵兵刃交击与闷哼声。 恐怕他的手下已经遭殃了,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五个蒙面男子,寒声道:“尔等可是官兵?” 板爷并未搭话,而是与三个手下一起将庞有年紧紧绑缚。 随后,那三个手下关门离去。 唐世勋和板爷坐在椅子上,庞有年则脸色阴冷地坐在床沿。 庞有年心有明悟,冷笑道:“两位有事要问?” 板爷一声冷哼:“庞大海可有跟你提过城内防务?” “看来你们真是官兵。” 庞有年面露鄙夷地吐了口唾沫,哂笑道:“两位恐怕太高看了在下,他庞大海怎会将这等要事告知我?” 唐世勋并未言语,他在仔细地观察庞有年的一举一动。 板爷继续问话,他与唐世勋商议过如何套这庞有年的话。 因此由板爷先东拉西扯一番,以迷惑庞有年。 庞有年自然很疑惑,这人很闲吗?怎的一个劲地问东问西? 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对于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自是知无不言。 而一旦涉及城内防务,庞有年则一口咬定说不知道。 板爷已猜到,庞有年该是知晓不少城内防务之事,但恐怕不会轻易透露出来。 他就这么跟庞有年扯了一炷香的功夫,时间来到了寅时过半。 唐世勋依旧在冷眼旁观,眼见板爷想要动刑,他也并未阻止。 这庞有年的右手臂本就被砍伤,而板爷便先从他的伤口开始折磨。 庞有年很是硬气,不仅不开口求饶,还讥讽板爷怎的如此没力?像个娘们似的? 板爷的眼中划过一抹残忍之色,硬生生地撕拉着庞有年的伤口。 豆大的冷汗布满了庞有年的额头,右手臂已是鲜血淋漓,但他依旧不开口。 唐世勋轻咳了一声,示意板爷莫要再继续,淡笑道:“不错,够硬气,只不知庞兄弟可愿活命?” “哼!” 庞有年警惕地看着第一次开口的唐世勋,瓮声瓮气地答道:“若能活命,谁又不愿?” “庞兄弟。” 唐世勋故作熟络地笑道:“既然你不肯说城内的事,那咱们就说说城外,在下很是好奇,你乃是芦洪市的守将,若你当真怨恨庞大海等人?为何会最先带人进城?” 庞有年眉头一皱,解释道:“军令如此,在下自当服从。” “呵呵!” 唐世勋的眼中划过一丝古怪之色,慢悠悠地问道:“庞兄弟啊,你,莫非是赶来城里报甚喜讯吧?” “喜……” 庞有年的神色猛地一变,故作不耐烦地说道:“都是些糟心事,何来喜讯?” “是吗?” 唐世勋紧紧地凝视着庞有年的双眼,淡笑道:“莫不是那常宁县的援兵,已经从你的辖区渡江了吧?” “你!” 庞有年强忍着心中的惊骇,立刻冷笑道:“莫名其妙!”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寒芒:“若你想活命,只需告诉我,那些人究竟何时进城!否则!” 说罢,他站起身来。 庞有年的神色阴晴不定,他不知眼前这蒙面男子为何会知晓此等秘事。 且他也不敢确定,究竟此人会否放了他? ‘呜——’ 这时,一声苍凉悠远的号角声突然响彻县城。 是城外官兵要攻城了!唐世勋和板爷心头一惊。 虽然他俩都有猜想官兵会否趁着破晓之际攻城。 但他们无法跟城外联络,且曹敢等人也不知晓陈副总兵的具体攻城计划。 因此,唐世勋和板爷等人只是商议了各个时间段攻城时,他们如何应对。 此时他俩最担心的是,陈副总兵会否在这次攻城中,指示曹敢等人发起夺门之战? ‘啾——咚咚咚!’ 城内各处皆响起了示警哨声和擂鼓声。 唐世勋与板爷神色冰冷地走向庞有年。 庞有年已猜到,这两人要对他动手了。 他虽硬气,但却知自己只有这最后的活命机会了,于是低声道:“辰时以前,援兵便至北门!” 说罢,他昂首挺胸看着二人,冷笑道:“你们在城内恐怕也没多少官兵了吧?即便知晓援兵何时入城又能如何?” 唐世勋与板爷对视了一眼,立刻走出了房间。 板爷让两个手下进去将庞有年带走,而他则跟唐世勋紧急商议对策。 事态紧急,唐世勋让板爷立刻去找曹敢等人,务必让他们转道去攻北城门。 即便无法夺下北门,也要尽量封堵,不能让献贼援兵轻易入城,以给攻城官兵有机会在城外击败那四百老贼。 ‘呜——呜呜呜——’ 就在这时,四声连续的号角声响起。 是城外官兵在示意,城内的曹敢等人即刻夺门!唐世勋和板爷神色剧变。 板爷焦急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唐世勋心念电转,此时他们在城西鸡鸣巷,而曹敢等人在城南牛耳巷。 以曹敢等人的性子,定会在听到号角后立刻出发。 赶不上了! 唐世勋心念电转,脸色铁青地与板爷叮嘱了几句话。 随后,板爷与他的几个手下将绑缚的庞有年带走。 而唐世勋则带着薛正等人,立刻赶赴于虎等汉帮弟兄藏身之所。 第138章 贼强我弱避锋芒 卯时。 东安县城内城外鼓声震天,哨声号角急鸣。 西城墙上炮火声起,城外的嘶吼呐喊声响彻县城。 庞大海站在城守署门口。 兴许他已是料到官兵会在破晓时攻城,因此神色很是镇定。 昨日第一仗,双方损失都不算大,而庞大海已在昨晚下令,放弃城西之外的兵营,全部退防城内。 如此一来,庞大海手里还有一千七百余贼兵,其中老贼尚有三百人上下。 他此时正在有条不紊地吩咐手下清理城内的官兵‘余孽’。 首先要清理的就是城北的文家与彭家老宅,那里有早已成为瓮中之鳖的两路官兵。 之所以到此时才清理,是因为庞大海想以这两路钓出曹敢和罗征那两路。 既然此时南城门已经出现官兵夺门的示警,庞大海自然不会再留那两路诱饵。 护卫头领莽爷接到庞大海的命令,带着近百老贼精锐赶去了文家和彭家老宅。 副将庞大田则坐镇城西望楼之上,城内守军的一千主力亦是驻守于城西待命。 城南,曹敢、曹亢与罗征等四十个官兵全副武装,以整齐的队形冲向南门。 埠头帮的林小双带着他手底下的三十余帮众,与板爷等十余人会合,他们在靠近南门一带大肆吆喝作乱,城南宵小之辈亦是跟风而动。 南门守官庞大柱已是让百余贼兵守在城门之下,他没想到城内官兵余孽会攻打他镇守的南门,但既然来了,打便是! ‘轰!’ 城外突然传来猛烈的火炮声。 庞大柱心头一震,官兵要攻打南城门? 城守署外的庞大海亦是神色一变,他已是听出,炮声来自南、西、北三个方向。 难道官兵是在佯攻西门?庞大海的神色变得凝重,他吩咐各门警惕,无论如何要顶住天亮前这最黑暗的半个多时辰! 但他并未动用城西的一千主力军,因庞大田遣人来报,官兵已占领城西外的兵营,并已冲向西城墙。 “将军!” 这时,曾有才神色惊慌地跑到庞大海跟前说道:“城北!好多暴民!” “莫慌!” 庞大海镇定地拍了拍曾有才的肩膀,冷笑道:“可是那汉帮和埠头帮的帮众?” 曾有才不禁悄悄咽了口唾沫,七情上脸地致歉道:“将军!是在下瞎了眼,竟是替那些个暴民求情!请将军责罚!” “哼!” 庞大海冷冷地睨了曾有才一眼。 那日押解一百余汉帮的帮众入城,眼见他们口号喊得震天响,庞大海便欲全部砍杀之。 谁知曾有才和东门副守官伍向银都来求情,这让庞大海很是为难,结果他心一软,暂时将那帮暴徒关押至监狱。 果然,当昨日官兵攻城以后,就有人去劫狱了。 这让庞大海如何不恼怒? 曾有才看着庞大海眼中的寒意,吓得头皮发麻,连忙接着汇报:“将军,城北那片可不仅仅是帮会中人在闹事!” 他压低了声线说,城南的许多道上的宵小之辈也在兴风作浪,其中似乎有些还是地方豪族的宗亲。 而马知县的表弟,户房司吏孙大贵在城北的两处宅子被劫了! 正因为王大贵找到曾有才求援,他才来向庞大海请示,是否再派几队士兵去城北各巷维持治安? 庞大海的眼中不禁划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 这时城东有守兵来报,东大街有许多暴徒正在四处纵火,副守官伍向银担心会否还有官兵余孽藏匿于城东,特来请示。 曾有才闻言大声惊呼道:“城东怎会也有暴徒?” 他也得知城内官兵余孽已是在冲击南门,且城南亦是有许多暴民在作乱。 那么城东和城北的又是怎么回事? “好哇!总算都跳出来了!” 庞大海的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一帮乌合之众,竟敢在城里四处兴风作浪!” 虽然他面上冷静,但心中却有了一丝疑虑,难道不仅仅是那些帮会中人,官兵还有余孽在城内? 但无论其他城门怎样,北城门乃是他绝对的命门,还有不足一个时辰,四百援兵老贼便要到北城门,北门不容有失! 庞大海吩咐曾有才带领三班衙役继续维持城内之治安,遇有作乱者立斩之。 旋即他又吩咐传令兵去城北找莽爷,叫莽爷处理了文家和彭家老宅里的四十个官兵后,立刻支援北城门。 莽爷带去的近百老贼全是庞大海的嫡系精锐,有这些精锐守住北城门,庞大海可不怕城内还有谁敢去碰北门。 卯时一刻。 南、西、北三面城墙炮火连天。 西面城墙上,炮声与嘶吼声愈盛,官兵已在攻城。 城北,贼兵近卫头领莽爷已是带着近百精锐赶至北城门下,北城墙上亦是有献贼与官兵的火炮轰击声,但并未有官兵直接攻城。 南城门下不足二十步,曹敢等官兵已陷入百余贼兵包围当中。 快到城门了!曹敢等人缩成一个小圆阵,人数已不足三十人,但他们无所畏惧,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夺门! 庞大柱则在南城墙上急得跳脚,他已派出了两拨人去向堂兄庞大海告急。 他手底下只有两百余士兵,还分了近百士兵在下边包围那帮找死的官兵。 而望楼上的哨兵示警,外边的官兵已在集结,恐怕是要攻打南城墙了啊! 南大街。 文庙。 唐世勋正趴在大成殿的屋顶上,仔细地观察着南边城门处的态势。 大成殿内,于虎带着三十余个汉帮的忠心弟兄,纷纷在磨刀霍霍。 他们就等公子一声令下,大家就冲出去和献贼大干一场。 而汉帮另有百来个弟兄,则在帮内几个香主的带领下,在城东和城北兴风作浪。 这时,三道人影接踵而至,是薛正、薛刚和岳三水来了。 唐世勋走入殿内,仔细听三人最后的一次汇报。 薛正满脸失望地说,林素素那边已经尽力了。 她在攻城号角吹响后,就在韩夫人的授意下去联络城内各大豪门望族,谁曾想,就连与林素素极为熟络的文秀才和彭四爷,居然都闭门不见。 墙头草,不外如是。 当薛正说完后,薛刚汇报,板爷和林小双等四十余人等不及了,已是冲向了南城门支援曹敢等官兵。 岳三水最后汇报,莽爷手底下的近百老贼精锐,全部守在北城门下。 唐世勋剑眉一扬,他等的就是莽爷等老贼精锐的动向。 贼强我弱,自当避开其精锐之锋芒。 原本唐世勋是想让汉帮和埠头帮的帮众全部压去北城门,以封堵北城门,阻止献贼援兵入城。 然而,唐世勋仔细思索后,还是不能如此冒险。 毕竟这些帮众大多只是普通人而已,贸然去封堵北门,极有可能被献贼给围攻致死。 唐世勋之前便在揣测,北城门极可能是庞大海的命门,岂会不全力守之? 果然,莽爷带着精锐赶去了北门。 随后,唐世勋吩咐岳三水继续去联络城东和城西的汉帮弟兄。 而他拿过一把长枪,大声道:“行动!支援南门官兵!” “是!” 于虎等三十余人齐声大喝。 一行人疾步冲出文庙。 只见文庙外正好走过两个壮班的白役,这两人都来不及呼救,已是被唐世勋和于虎二人一枪一刀打杀之。 ‘啾!’ 示警哨声由后传来。 唐世勋等一行毫不停留,向厮杀正酣的南门狂奔而去。 事态紧急,唐世勋只得赌一把,希望陈副总兵当真如他数日前所预料那般,会派精锐攻打南门! 第139章 支援南门肉搏战 卯时过半。 天空隐隐有些微亮。 城守署门口。 庞大海脸色铁青地听着手下汇报。 竟然有两拨人赶去支援争夺南门的官兵? 南城墙外竟也有官兵意欲集结攻城? 庞大海本欲下令由城西分出二百贼兵增援城南。 但他的亲弟弟庞大田来报,官兵攻势愈盛,西城墙之下至少有三到四千官兵! 庞大田手中拢共就一千人,如何还能分兵? 庞大海已大致猜到官兵的攻城策略了。 重攻西门,次攻南门,佯攻北门!没错了,北门定是佯攻!庞大海已是有了决断。 他不再犹豫,对传令兵吩咐道:“去城北找莽爷,让他亲率五十精锐剿灭南城门的夺门死兵!” 同时,庞大海心中亦在担忧,为何吴兄的四百援兵还未到北城门? 南城门。 曹敢、曹亢和罗征等十七个官兵艰难地迈到了城门之下。 四五十个贼兵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在这帮贼兵之外,板爷、二板和林小双带着四十余弟兄在挥刀乱砍,强行想要与曹敢等人会合。 板爷等四十余人身后,又是五六十个贼兵在围攻他们。 虽说板爷和二板等十余人皆是训练有素,但林小双带来的三十余人只是埠头帮的帮众而已。 不少胆寒的帮众已是吓得手脚发软,然而众人皆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能咬牙迎战之。 好在此时,这五六十个贼兵之后又有异变。 “俺雷老虎来也!” 只见于虎瞪着牛眼,平地一声暴喝:“兄弟们!杀!” 他举着大刀猛然劈向一个贼兵,全然不顾自己身上本就满是伤痕,因这用力而伤口迸裂。 “杀!” 薛正和薛刚两兄弟一左一右在于虎之后半步。 只见薛正使长刀,薛刚使狼牙棒,二人此时已是顾不得其他,只能紧跟于虎的步伐。 唐世勋一脸森然地跟在三人之后,长枪刁钻地透过三人之间的缝隙突刺贼兵。 他本是要冲在前面,硬生生被于虎给拉在了身后。 于虎只对唐世勋说了一句话:‘俺大哥说过,打架时,公子得容俺先上!’ 真他娘的质朴!唐世勋看着于虎那魁梧的身躯和一身的血渍,心中感叹。 “虎爷威武!” 三十余汉帮弟兄齐声大喝,众人皆紧紧地跟随在后,刀枪棍棒虽没个章法,但有于虎开道,众人胆气倍增。 或许是众人的幸运,围攻板爷等人的五六十个贼兵,竟无一个老贼。 于虎在连劈数人后,这些个贼兵竟是吓得向旁闪避。 结果,于虎竟是与板爷等人接应上了,双方加起来还有五十余人。 于虎大笑道:“哈哈哈!痛快!埠头帮的兄弟们,俺雷老虎来也!” 埠头帮剩下的十来个帮众顿时被提了胆气,纷纷大吼道:“虎爷威武!” 南门守官庞大柱站在城墙上,一看两拨支援官兵的帮众竟是会合,气得直跳脚,他对身旁的几个老贼吩咐道:“去!杀了那厮!” 几个老贼立刻带着十余个贼兵奔下城墙。 唐世勋的前后左右全是自己人,他敏锐地察觉到城墙上又有一些身影跑下来。 他们虽是与板爷等人会合,但与曹敢等人中间还隔着四十余贼兵,于是他连忙大喝道:“虎子!继续进攻!与官兵会合!” “挡我者死!” 于虎已是极度亢奋,他一把挤开面前的板爷和二板等人,直冲向那四十余贼兵。 板爷和二板亦是震惊这于虎的彪悍,他俩懂些阵法,立刻分开至薛正和薛刚二人之旁,五人形成一道锐利的锋线,直突向那四十余贼兵之中。 “啊!” 这时,唐世勋突闻身后传来几声惨叫。 没人压后阵!他立刻转身,便欲阻击外围的贼兵。 与他同样有此想法的是埠头帮的林小双。 只见林小双提着一把长刀与唐世勋靠在一起,带着十余个弟兄边退边阻击外围贼兵。 ‘噗!’ 一支箭矢划过,直射入林小双的胸口。 唐世勋悚然一惊,他立刻搀住林小双,大声吼道:“小心弓箭!” 林小双一声大喝,将唐世勋往后一拉。 ‘噗!噗!’ 又是两支箭矢射来,林小双连中三箭,口中已在呛着血。 他奋起余力挥着长刀直扑向外围贼兵,嘶吼道:“杀献贼!” “双爷!” 两个埠头帮的弟兄泪流满面,一左一右吼叫着随林小双而去。 又是几支箭矢射来。 唐世勋险之又险地避过一支冷箭,只觉左臂传来一阵刺痛,却是遭到一个举着长枪的贼兵突刺。 他果断地将自己的长枪往前一掷,右手握着匕首快速欺近这贼人,将之割喉。 鲜血溅了他一脸,但他亦是不管不顾,拖着这贼人的尸体阻挡外围冷箭,并迅速向身后的弟兄们退去。 电光火石间,殿后的十余人全遭射杀,只有唐世勋以那贼人尸体为盾,幸免于难。 与此同时,处于南门下的曹敢等官兵,只剩十四人。 他们已听到外围有人来支援,于是齐心协力向外突击,以损失五人之代价,总算将于虎等人接应至南门之下。 九个官兵,外加唐世勋等二十二人,这三十一条汉子已是人人带伤。 好在官兵们装备齐全,唐世勋、板爷和薛正等人纷纷捡起死去官兵的盾牌,以遮挡不时射来的冷箭。 曹敢等九人带有火药,他们在城门下埋设火药,而唐世勋等人则持盾保护他们。 天色又亮了少许。 透过城门的门缝,可见城外隐隐约约满是人影。 城墙上,炮火轰鸣。 城门外,官兵开始攻城。 突然,围攻之贼兵突然让开一条道,一个粗犷魁梧的铁塔壮汉扛着大刀走向南门,大喝道:“雷老虎何在!” 于虎正在重重地喘息着,听到这声音,立刻一声大笑:“小莽我儿!爷爷在此!” 唐世勋和板爷等人均是心中叫糟,莽爷来了! 他们透过盾牌看出去,只见数十个装备精良的老贼跟着莽爷直冲向南门。 于虎的神色第一次变得凝重,他站在正中间,一双牛眼紧紧地盯着向他直冲而来的莽爷。 眼见老贼已欺近,而曹敢等人还在埋设火药。 唐世勋等二十二人只得咬牙迎战。 好在城门宽度有限,两边真正交战的只各有十余人。 于虎跟莽爷已是对上,这等狭窄空间根本没法挥刀,二人一声怒吼,皆以额头猛撞对方。 唐世勋亦是对上了一个老贼,但他有自知之明,可不会与这老贼硬碰硬。 只见他一个矮身猛然蹲下,右手反握匕首猛地割向这老贼的膝盖。 一声凄厉的惨叫,老贼吃痛,便欲挥刀斩向唐世勋的后背。 在唐世勋身后的板爷眼疾手快,立刻挥刀斩向老贼的面门。 唐世勋已是无法起身,只得蹲伏袭击一众老贼之下三路,就连莽爷的小腿跟腱亦是被唐世勋捅了一刀。 但这莽爷根本都不管伤痛,依旧以额头猛撞于虎。 于虎亦是寸步不让,两个大汉皆是满脸鲜血,眼神凶狠至极。 然而,老贼人数乃是他们的一倍,且各个彪悍至极。 不多时,唐世勋这边又有五个弟兄倒下,于虎亦是被莽爷身旁的一个老贼用短刃捅了腹部一刀。 残酷血腥的肉搏战,众人皆以心无所惧。 第140章 死伤惨重夺门战 辰时。 天色已亮。 南城门下,血战依旧在继续。 唐世勋的背上不知被棍棒重击了多少下,又被谁给砍了一刀,他此时已是快要力竭。 悍勇的于虎也终于口吐鲜血摔倒在地,曹敢和罗征双双顶住于虎的位置,与莽爷等人继续拼杀。 薛正、薛刚、板爷和二板四人亦是浑身带伤,由后面的弟兄顶上。 然而,唐世勋却退无可退,因他已被挤到靠墙角的位置,背后是两具尸体,而他前面,两个老贼已是抽出短刃便要捅向他。 吾命休矣!唐世勋心中暗叹,他很想继续拼杀,然而这具身体,着实不够强壮。 然而,他的鹰目中满是狠厉之色。 来吧!我便是死也要与你二人同归于尽! ‘咻!’ 突然,一支箭矢射向唐世勋面前的一个老贼的头颅。 紧接着是第二支,直入另一个老贼的太阳穴。 好精准的射术!唐世勋看得头皮发麻。 外围的贼兵大声呐喊:“莽爷小心!” ‘噗!’ 一支箭矢精准地射入了莽爷那粗壮的脖子。 曹敢与罗征如何会放过这等机会? 两人抽出短刃一齐捅向莽爷的心脏,口中大喝:“死!” 这莽爷当真凶悍,临死之前竟是将一把短刃捅进了罗征的腹部。 老贼们纷纷惊恐大呼:“莽爷!” 唐世勋靠在墙角处看去,只见南城门之内的一间茶肆的屋顶上,几个黑衣蒙面人纷纷以弓箭射击南城门下的老贼。 他们是谁的人?唐世勋心中暗惊。 但此时哪容细想?机会难得! 唐世勋与曹敢、曹亢和罗征等几个官兵奋起余勇,趁着莽爷被杀,老贼们惊慌之际,向外疯狂挥砍,并齐声大喝:“点火!” ‘轰!’ 南城门突地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唐世勋等人皆被这一声轰鸣给震得双耳嗡嗡作响。 ‘呜——’ 一阵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虎!虎!虎!” 南城门外,数百装备齐整的官兵冒着城墙上的箭矢滚石与炮弹,如洪流般从南城门的缺口快速涌入。 紧接着,又有数百连盔甲都不齐全的官兵跟着涌入。 唐世勋等人皆是靠坐在城墙边,看着官兵与南大街的贼兵拼杀。 而那几个在关键时刻救他们性命的蒙面弓箭手,此时却已消失了踪影。 好险!唐世勋心中暗道侥幸,若非莽爷突然被那几个弓箭手射杀,即便是门被炸开,但他们还有几个人活命? 恐怕,他们这参与夺门之战的人得全军覆没吧? 四十个官兵,只有曹敢、曹亢和两个官兵还能睁开眼靠着墙壁,百总罗征已是昏倒在曹敢的怀中,不知是生是死。 而唐世勋等人呢? 林小双阵亡,他带来的三十余埠头帮的帮众,仅有三人还能意识模糊地睁着眼。 板爷的十余个手下全部阵亡,就连他最为得力的手下二板,此时亦是脸色苍白地闭上了双眼。 唐世勋这边来的三十余人,于虎一身是血却在傻笑,薛正和薛刚两兄弟亦是靠着墙壁强忍着伤痛。 除了他们四人,只剩一个汉帮的兄弟还能睁眼。 一百二三十人参与夺门之战,伤亡已几近九成! 这时,岳三水带着二十余个伤痕累累的汉帮弟兄冲到了南门。 这些帮众都是在城北和城东趁机作乱者,他们可不认得唐世勋,而是纷纷冲到帮主于虎和长老薛正面前见礼。 只有岳三水神色担忧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后,立刻说道:“公子,在下这就去找郎中!” 说罢,他扭头飞奔离去。 “啧啧!” 板爷正坐在唐世勋旁边,他揶揄道:“唐公子啊唐公子,你看看你藏得如此深,连手底下的人都没几个认识你啊?” 唐世勋自然听出板爷这一语双关的话,他看着躺在地上已无声息的二板,低声叹道:“板爷,你竟还有心思开玩笑?” 板爷看着二板的尸体,眼中虽有哀伤,但口中却一声冷哼:“好男儿战死沙场,有甚难过的?” 旋即,他又忍着伤痛沉声道:“话说回来,若非兄弟你还留了几个弓箭手,咱们可都栽了!” “哦?” 唐世勋心头一凛,他听板爷不像是说反话,于是坦诚道:“在下还以为那几个弓箭手是你们的人。” 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眼中都划过了一丝疑惑。 这时,岳三水带着两个郎中从一条巷道跑到了南城门。 他吩咐二十余个汉帮的弟兄将唐世勋等人扶去一旁的‘老姚茶肆’内,并让郎中赶紧给众人疗伤。 这两个郎中得了岳三水给的丰厚诊金,自然是赶紧忙活开来。 唐世勋虽也伤得不轻,但他本就懂得急救之法,还能自己先紧急处理伤口。 因此他让郎中先去医治于虎和曹敢等伤势最重者,并让几个帮众去烧水和准备毛巾等物。 同时他还发现,薛刚也会些急救。 只见薛刚毫不理会自己的伤势,他先是帮兄长薛正处理伤口,随后又帮曹亢处理伤口,似乎,二人还在低声说了一番话。 当然,唐世勋此时可没空去理会这些。 而茶肆之外,又有更多的官兵涌向了南大街,厮杀怒吼声愈发激烈。 唐世勋让岳三水坐下,低声问道:“你们在城东和城北遭遇了何事?怎的只剩这些人了?” 岳三水一声轻叹,将他们那百来个汉帮弟兄的遭遇说与唐世勋听。 卯时过半那会儿,就在唐世勋和于虎等人支援南城门的同时,北城门外突然杀声震天。 与此同时,莽爷带了五十个老贼赶去支援南城门。 而城北的五十余汉帮弟兄里边有两个是香主,这两人都是曾经跟着薛正的青壮。 岳三水跟这两个香主说,怎么也得阻击一下那莽爷不是? 两个香主也不知道那莽爷手底下的人有多狠,于是召集了城北的帮众,又联络了城东的另外五十来个弟兄,百来号弟兄直接在宽敞的北大街上摆开架势,阻拦莽爷等人。 结果可想而知,只一个照面,便被莽爷等人砍杀了三十来个帮众,众人自是心惊胆战地做鸟兽散。 岳三水也是吓得魂不附体,眼见莽爷等人赶去了南城门,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继续待在城北查探情况。 直到辰时将至,城北门外的厮杀声渐止。 而后,北门打开,三百多个彪悍的贼兵进入了城内。 岳三水已是猜到,这些恐怕就是那庞大海的老贼援兵来了。 而城西门依旧在胶着当中。 庞大海亲自去北门迎接这三百多个老贼,并将这些贼兵分为两路,一路二百余人奔向城西,另一路百余人则奔向城南。 就在那百余老贼刚过十字街口,南门传来一声轰鸣。 岳三水当时就躲在如意酒楼旁的隐秘处,他看到那庞大海神色剧变,并见庞大海立刻改变了方略。 随后,贼兵在庞大海的指挥下,于南大街结阵,并迅速派传令兵通知东门、西门和北门的贼兵们。 岳三水见官兵已入南门,担心唐世勋是否无恙,于是趁乱从巷道中悄然行来城南。 他沿途遇见了这二十来个汉帮弟兄,自然便一同带过来了。 唐世勋和板爷等人听罢,神色皆是古怪至极。 你们是真敢啊?居然当街摆开架势阻击莽爷? 第141章 心思细腻留物证 巳时。 官兵自南门入城者愈多。 各种军旗番号林立,目不暇接。 然而,即便城南已挤满了官兵,却依旧未能突破献贼防御的十字街口、东大街与西大街一线。 惨烈的巷战亦是如火如荼。 而为了牵制城内献贼,官兵于西城墙的攻城战也仍在继续。 唐世勋将左臂伤口包扎后,让郎中帮他背后的刀伤上了些药,便欲带着岳三水和几个轻伤的帮众出去看看情况。 这时,一个盔甲齐整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官兵走进了茶肆中。 只见这男子身形瘦高,神情严肃,生得颇有威严。 他环视了茶肆内的唐世勋等人后,突然眼睛一亮,冲至曹敢和罗征的面前急声道:“曹老弟!罗老弟!” 罗征腹部伤势极重,头上满是鲜血,此时已是昏迷不醒。 曹敢则是胸口被划破了一道极长的血口子,他强忍着剧痛,龇牙咧嘴地吐出了两个字:“齐兄!” 曹亢和另外两个官兵虽也伤势颇重,但见到此人,都恭敬地开口道:“见过齐千总!” “不必多礼!” 齐千总的眼眶有些泛红,他对茶肆内的一众伤员拱了拱手,掷地有声地朗声道:“在下齐雄!此次攻城战,诸位袍泽与义士厥功至伟……”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坐在茶肆角落,默默地看着这齐千总。 此人乃是把总董天祥的上司,也是齐二春的亲堂兄。 岳三水和那二十余个汉帮的弟兄们虽未参与夺门之战,但亦是与有荣焉。 听着这齐雄大义凛然的豪言壮语,有几个汉帮弟兄热血上涌,竟是提着刀说要跟齐千总去杀献贼。 齐雄如此说话自然是有目的,他婉约谢绝了几位壮士的请命,转而问,两位郎中是否已经为众人包扎好伤口? 众人皆心中明了,原来齐雄是想请这两位郎中去帮忙治疗其他官兵来着。 那两位郎中对视了一眼,却是不知是否该去。 毕竟,这位军爷话虽说的好听,但又没许诺甚实在的好处不是? “呵呵!” 板爷这时开口了,他见两位郎中已是帮伤员都基本包扎过,傲然笑道:“两位,你们且跟这齐千总去便是,若能再多找几位郎中或学徒更好,诊金不必担心,我板爷明日便会给诸位奉上!” “哦?” 两位郎中眼睛一亮,原来这位就是板爷啊!他俩连忙恭声应是,背着木医箱便走出茶肆。 “原来是板爷,幸会幸会!” 齐雄的神色变得极为和善,拱手笑道:“待到城内平定,在下再与板爷把酒言欢!” 板爷神态倨傲地一声冷哼,竟是根本都不理会齐雄。 唐世勋和岳三水等人皆心中诧异,这两人该是初次见面吧?怎的如此不对付? 齐雄的眼中划过一丝恼怒之色,转身便走出了茶肆。 板爷强忍着伤痛站直了身子,沉声道:“唐公子,城内混乱,还请你带几个兄弟随我去保护夫人。” 唐世勋轻嗯一声,颔首道:“这是自然。” 他本是想叫薛正或薛刚陪他去,谁知这两兄弟竟是双双露出痛苦之状,似乎伤得无法再起身? 难道伤势突然加重?唐世勋自是不会强人所难,于是他挑了四个汉帮的弟兄,随他和板爷一同去飞花巷。 在离开茶肆时,唐世勋还给岳三水使了个手势。 岳三水会意,遂带着两个精明的弟兄离开茶肆。 飞花巷。 韩夫人披着件新衣裳,面若寒霜地坐于正堂。 天井中,唐世勋带来的四个汉帮弟兄,正绑着两个无赖子在狠狠地抽打着。 板爷一脸阴沉地在堂中低声安慰他的小妾菊香。 这菊香亦是披着件新衣裳,伤心欲绝地哭诉着她和韩夫人之前的遭遇。 一个时辰前。 当南门被破之时,林素素带着仅有的一个埠头帮的元老,按着韩夫人的吩咐,立刻再去联络城内的豪门望族。 因官兵已入城,韩夫人笃定那些个墙头草应当会乐意锦上添花。 然而当林素素离去后,韩夫人这宅子里就只剩她和菊香二人了。 谁曾想在这等混乱之际,两个无赖子居然踹开了韩夫人宅子的后门。 更为不巧的是,韩夫人背上刀伤仍重,而那菊香又完全不通晓武艺。 韩夫人无奈,以重金许诺,但两个无赖子根本都不在意,皆是色眯眯地盯着韩夫人。 结果,忠心护主的菊香惨遭两个无赖子的凌辱。 而这两个无赖子如何会放过坐于堂中的韩夫人? 韩夫人强忍着背上刀伤,便欲与这两个无赖子拼命。 若非唐世勋和板爷等人及时赶到,韩夫人也定会惨遭不幸。 唐世勋听罢,对天井中的一个帮众冷声道:“朱坚强!” 只见一个如岳三水一般瘦小精明的男子,恭敬地走入正堂拱手道:“公子!” 唐世勋神色冰冷地问道:“杀过人否?” 朱坚强如何不知这位神秘的公子是何意? 虽说他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唐世勋,但适才帮中的薛长老提醒过他,一切听公子吩咐。 他本只是个难民,却被副帮主挑中,成为第一批加入汉帮的难民。 无论对帮主、副帮主和薛长老,他都极为忠心。 虽然朱坚强还从未杀过人,但一见这堂中几位都是有身份地位者,他如何不知该如何做? 于是他故作神色严肃地对唐世勋等人拱手施礼,目露凶光地抽出短刃转身冲去天井。 装得倒还挺像!唐世勋心中好笑,只看这厮那有些发抖的手,他便猜到该是个新手。 好在朱坚强颇为精明,他吩咐了另三个弟兄一声,将那两个大声哭嚎求饶的无赖子给拖去了柴房。 板爷的小妾菊香虽受辱,但并未寻死觅活,她缓缓起身去给三人奉茶后,极懂规矩地退出了正堂。 随后,菊香走去厨房拿了把菜刀,神色冰冷地走进了柴房内。 “哎!” 韩夫人看着菊香的背影,不禁幽幽一叹。 旋即她收敛心神,让板爷和唐世勋将此次夺门之战的经过,仔细地讲述一遍。 待到二人说罢以后,韩夫人也如板爷之前那般以为,难道关键时刻射杀莽爷的几个蒙面弓箭手,是唐世勋的人? “夫人,那当真不是我的人。” 唐世勋剑眉微皱,极为诚恳地分析道:“若在下真有这等得力手下,何须在最后时刻才出现?直接安排在文庙一带,趁莽爷带老贼支援南城门时将之射杀,进而引起混乱,岂非更佳?”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支被折断成两截的箭矢,并抛给了板爷。 韩夫人和板爷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此子心思当真细腻,在那等混乱时刻,竟还能想到留个物证? 第142章 建功立业图名头 “咦?” 板爷接过唐世勋抛来的两截箭矢仔细查看了一番后,面露疑色。 他沉声道:“夫人,诚如唐公子所言,那几个蒙面人应当不是他的人,而是广西兵!” 随即他还提到一点,以那几人的弓箭射击之准度,绝非普通士兵。 要知道,莽爷乃是全身披甲,戴着头盔,唯一的破绽就是头盔与肩甲处的缝隙。 那几个蒙面男子当中的一人,竟是一箭便射穿了莽爷的脖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这一箭是运气,那么射杀其他老贼之时呢? 板爷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况,说那些蒙面人总共只射了三轮箭,但每一箭都奇准,这岂是侥幸? 而且三轮之后,在贼兵弓箭手还击之前,这几人便立刻消失离去。 从这些方面来看,那四到五个蒙面人,何止是精锐? 唐世勋听罢后,问道:“难道是打爷带来的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官兵精锐?” 板爷一声冷哼,哂笑道:“当然不是!不瞒唐公子,那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精锐,在下也见过许多次,特别是镇守黄沙河关的主力军,勇者不缺,但着实没见谁有如此射术。” “哦。” 唐世勋微微颔首,旋即摇头苦笑道:“算了,既然人家做了好事不留名,那也不必再揣测,若有缘分,以后或许能够知晓。” “没错。” 韩夫人螓首微点,她妙眸含春地瞟了唐世勋一眼,幽幽说道:“奴家的人都快死光了,如今这城里很是混乱,还需公子照顾奴家才是。” “夫人不必担心。” 唐世勋剑眉微挑,义正言辞地说道:“保护夫人周全,在下责无旁贷!” 板爷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时,朱坚强等四个帮众已是将那两个无赖子的尸体处理,而菊香则一身是血地在天井中擦洗着双手。 韩夫人柔声问道:“那四位壮士,可是公子的嫡系?” “夫人说笑了,哪有甚嫡系之说?” 唐世勋已是明白韩夫人的意思,他淡然笑道:“他们四人与在下是第一次见面,只是四个加入汉帮的普通帮众而已。” 韩夫人见板爷对她使了个眼色,颔首道:“那,便先让这四人住在奴家这儿吧!” 唐世勋自然不便拒绝,旋即又请示道:“夫人,不知可还有其他吩咐?” 韩夫人沉吟片刻,冷静地给唐世勋分析,此时官兵已然入城,即便此时只有城南这一片。 但陈副总兵欲夺县城之心尽人皆知,他定会拿下此城。 何况,广西兵如此卖力地牵制献贼大营,若陈副总兵拿不下东安县城,岂非全都鸡飞蛋打? 当然,陈副总兵也是无路可退,不拿下县城,黑土岭的官兵只有饿死这一条路。 再有便是,即使那献贼守将庞大海有近四百的老贼援兵,但加上城内此时剩余的贼兵,已是不足两千。 谁,不会留条后路呢? 韩夫人说到这,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吩咐道:“公子也一样,无论是接下来的攻城战也好,巷战也罢,甚或是之后极有可能出现的守城战,你,都不必过多操心。” “多谢夫人指点。” 唐世勋对韩夫人拱了拱手,旋即又故作为难地苦笑道:“只不过,在下可不像夫人您这样地位超然。” “嗯?” 韩夫人妙眸一转,柔声道:“公子此话何意?有甚担忧直说便是。” 唐世勋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起了适才在茶肆时遇见的官兵千总齐雄。 其实这的确是唐世勋的顾虑,因为他直到现在都没个官身军职不是? 而真正招安他的,乃是齐千总手下的把总董天祥,如此一来,他唐世勋算不算是董天祥的兵? 毕竟,董天祥早已许诺,当唐世勋将城防图绘制好交给陈副总兵以后,至少有个百总的军职。 此时他也没个凭证不是?说是官兵,实则依旧只是个山贼而已。 何况黑土岭的官兵还欠他小狼山寨一半的粮食!他到现在也不知该向谁讨要不是? 因此,唐世勋很是发愁地问韩夫人,若是齐千总或董把总以此事为由,要他在接下来的巷战甚至守城战之中继续血战沙场,他如何好拒绝? “哼!不就是个千总吗?” 板爷闻言顿时面色一变,傲然道:“唐公子,你大可不必理会那齐雄!你就说你是韩夫人的人,一切都听她的,那齐雄连个屁都不敢放!” “板爷啊!” 唐世勋神色幽怨地睨了他一眼:“他们知道你板爷的大名,也知你是夫人的得力干将,但我唐世勋算个甚?总不能说,在下是夫人的面首吧?” “咯咯!” 韩夫人闻言不禁笑得花枝招展,娇嗔道:“臭小子!没个正经!” 板爷极为不快地冷哼了一声。 唐世勋端着盖碗啜了口茶,淡然问道:“夫人,旁的不说,陈副总兵欠我小狼山寨那一半的粮食,你能帮我追要回来否?” “追不回来。” 韩夫人螓首微摇,俏脸上满是爱莫能助的神色。 眼见唐世勋神色变得不愉,她的妙眸里划过一道捉狭之色:“咯咯!好啦!不逗你了,陈副总兵如何会管这等小事?实话告诉你吧,送去你小狼山寨的粮食,早就运过去了,只不过是齐二春私下截留了一半而已。” “这个杀千刀的!” 唐世勋闻言忍不住破口大骂。 想那日齐二春还故作无奈地告诉他,只能是打下县城以后才能将全部粮食给他,原来都是这混蛋在糊弄他啊? “至于说军职。” 韩夫人的玉指缓缓摩挲着盖碗,蹙眉问道:“你很想要个名头?” “夫人啊!” 唐世勋一脸疑惑地反问道:“这东安县城能够夺回,在下有些功劳吧?这建功立业图名头的,在下岂能免俗?” 韩夫人神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板爷,你伤势颇重,先去休息吧,顺便安抚安抚菊香。” “是,夫人。” 板爷恭声应是,撑起身子告辞离去。 接着,韩夫人很是耐心地与唐世勋说了许多话。 直到午时后,唐世勋方才神色复杂地起身告辞。 他对站在天井的朱坚强等四人好生叮嘱了一番。 并吩咐他们若有紧急情况,立刻去南门的老姚茶肆报信云云。 随后,唐世勋自后门缓步离去。 第143章 箪食壶浆迎王师 飞花巷中。 当唐世勋由韩夫人宅子的后门走出后不远,却见岳三水正蹲在阴沟旁的一处角落中。 唐世勋亦是跟着蹲下,低声问道:“阿梓和青青怎样了?” 之前他离开南门旁的小茶肆时,就曾用暗号给过岳三水指示,让岳三水去城东看看阿梓和于青青是否安全。 “公子,于家妹子倒是没事,但她说,早在官兵卯时攻城那会儿,阿梓悄悄溜走了……” 岳三水神色古怪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将他去找于青青之事娓娓道来。 由于献贼和官兵主要的争夺点是西城门、十字街口至东城门这一线,因此东大街上的献贼与官兵亦是在交战当中。 而马尾巷的一号据点在东大街以北,岳三水想要从城南过去,着实很是困难。 好在贼兵的主力均在城西和城北,直到官兵在城东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以后,岳三水才带着汉帮的两个精明弟兄,趁机跃过东大街赶往了马尾巷。 眼见马尾巷中亦是有贼兵和官兵在巷战,岳三水几人趁乱由后门进入了一号据点。 而岳三水进去以后,却发现于青青和阿梓正在大吵大闹。 他这才知晓,在卯时至辰时这一个时辰,阿梓竟是独自溜出去了一趟。 于青青并非只是一味地骂阿梓,更是在担心阿梓。 这城里如今混乱至极,哪怕阿梓易了容,但谁知道会否出现意外? 岳三水自然很是奇怪,为何阿梓会独自出去一个时辰?而且是夺门战的那一个时辰? 但阿梓并未说理由,只是很愤怒地让岳三水转告公子,以后莫要再如此舍命! 她说,公子曾教导她们这第一批的十个学员,当细作,以保全自己最为重要。 为何公子却要去参与凶险无比的夺门之战?若公子以后再如此莽撞行事,她便不再奉陪了。 原本岳三水是想接应阿梓和于青青来城南,但外边呐喊厮杀声愈烈,如何敢出去? 因此,岳三水让那两个与他同去的汉帮弟兄,在那一号据点内保护两女,而他则独自趁乱跑回了城南。 虽说如此一来,一号据点便不再是秘密,但岳三水认为,只要能保护好阿梓和于青青,据点以后再换便是。 岳三水说完以后,低声道出了自己的意见:“公子,在下亦是极为认同阿梓的说法!您是大家的主心骨,着实不能再如此冒险了。” “嗯。” 唐世勋拍了拍岳三水的肩膀,颔首道:“你们放心,此等冒险之举可一不可二,以后我自会以保全自己为首要之务!” 他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低声问道:“魏绍泽和吕兴二人如何了?” 岳三水闻言不禁苦笑着说,吕兴一直待在守御千户所的衙署,已是完全失去联系。 而他在卯时以后,在打探莽爷带的贼兵精锐之动向时,曾看到了魏绍泽。 当时魏绍泽似乎是要赶往县衙,但是进入衙门不久,又跟着好些个衙役和书办小吏离开了县衙,之后他就再没见到魏绍泽。 唐世勋剑眉微皱,魏绍泽和吕兴两人都没法联系? 不过此时正是贼兵和官兵最为胶着的时候,他和岳三水也没法打探更多的消息。 于是他低声道:“走吧,你我也莫要再乱走动,回南门茶肆去静待官兵夺城。” 说罢,唐世勋被岳三水搀扶着起身,缓步离开飞花巷,重新回到了南门的老姚茶肆。 只见伤势最重的于虎、二板、曹敢和罗征等人依旧在昏迷当中。 薛正、薛刚和曹亢虽也伤势颇重,但好在三人都只是手脚之伤,并未伤及胸腹等处。 而那十来个被岳三水由城北带来的汉帮弟兄,已是将薛正等三人给抬到了茶肆的大门口。 每当有官兵由南门而入,帮众们皆大声呐喊助威。 此时的南大街与附近巷道已满是官兵,而南城门外尘土飞扬,许多骑兵在外奔腾。 南城墙的望楼之上,一杆‘陈’字大纛已是立起。 薛正等人说,陈副总兵已是带着官兵精锐入城登上了望楼。 许多官兵自南城墙上攻打东、西城墙,虽说唐世勋等人在茶肆门口看不清楚,但依稀可闻东城墙上的厮杀呐喊声更远,而西城墙那边却近了许多。 据此判断,东城墙上的贼兵已是快被攻至东门望楼了。 薛正几人还说,入城的官兵将士们一路都在大声喊话,让百姓们莫要惊慌,官兵入城只为收复县城斩杀献贼云云。 到了申时。 官兵突然齐声呐喊,东城门已被夺下!形势愈发明朗。 城南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出了家门。 他们神色各异地站在宽敞的南大街两旁,有激动者,有畏惧者,有指指点点者,亦有麻木不仁者。 这时,城南裕丰巷内突然走出了许多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 他们搀扶着好些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后面还跟着不知凡几的家仆与百姓等。 当这些人走至裕丰巷口时,南大街的百姓们皆在窃窃私语。 而南城墙的望楼上,十余个身披银白盔甲的将士亦是快步走下城墙。 茶肆门口,唐世勋等人自是看到了这一幕。 你们就作秀吧!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心中已是明了。 这裕丰巷口站着的,全是当地的豪门望族中人。 如唐、李、陈、张、刘、王、蒋、周等等当地大姓,皆有代表在其中。 特别是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全是各大望族的族长或德高望重的长辈。 那十余个身披银白盔甲的将士走下了南城墙后,径直往裕丰巷口而去。 只见那为首者身形匀称高大,面容严峻,一缕长须平添了分儒雅之风。 周围的官兵皆大声齐呼陈副总兵。 原来他就是副总兵陈志建!唐世勋仔细地记下了此人的容貌。 随后,陈副总兵亲切地接见当地望族代表和耆老们。 只见这些老者皆是老泪纵横,接下来,自然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戏码。 又有那豪门望族的家丁们,绑了好些个亲近献贼的‘刁民’押到陈副总兵面前,并有许多百姓在旁愤怒地指控其所犯之罪。 唐世勋在那些‘刁民’中,看到了三班衙役中人,还有南门的几个没被官兵杀死的守门贼兵,而方媛儿的叔叔则被押在最前面。 这方家本是好好地住在城东惠泽巷,昨晚才搬来城南的裕丰巷。 据说昨晚过来的是方媛儿的叔叔与一些家仆丫鬟,谁曾想这一日都没住成,却惊闻官兵入城。 作为庞大海唯一的小妾,方媛儿的家人因她而得势,也因她,而惨遭身首异处之下场。 陈副总兵与这些地方望族代表们聊了一小会儿,便立刻提出了他的要求,协助官兵稳定城南与城东之局势,而官兵则继续攻打城西与城北。 且陈副总兵还承诺,誓与此城共存亡!他绝不会放弃此城。 地方望族终于全力支持,百姓的力量开始显现。 至酉时。 城南局势已完全稳定,城东亦是被官兵占据大半。 城西的献贼守城副将庞大田带领数百贼兵,与城北的主将庞大海会合。 最难啃的西城门,亦就此告破。 庞大海的败退,已成定局。 第144章 哪有不透风的墙 酉时过半。 夕阳西下。 城北陷入火海。 献贼守城主将庞大海带领千余贼兵,自北城门离去。 被屠杀之城北百姓不知凡几,哀声震天。 围三阙一,北门之外,只有陈副总兵的游骑斥候。 当庞大海带着贼兵离城后,城内百姓欢欣鼓舞,鞭炮声响彻县城上空。 地方豪门望族发动百姓,与官兵一同赶往城北各处灭火,并救治城北百姓。 县衙亦是火起,伪知县马仁义、典史孙大富、承发司大使王来庆、兵房司吏王来贺等人,与其家眷均死于火灾之中。 据街头巷尾传闻,伪知县马仁义等人其实早已被献贼庞大海给杀死了。 而马仁义的二表弟,户房司吏孙大贵却不在此列,似乎,此人还藏匿于城中。 至于庞大海最嫡系的七个手下。 庞大田、黄爷、伍向金、伍向银四人,似乎都已随庞大海逃出城去。 莽爷在唐世勋等人夺门战时被神秘的蒙面人射杀。 庞大柱守在城南,官兵入城后被乱刀砍死。 至于庞有年,则被板爷绑在一处秘宅之内。 而方媛儿与其兄方忠仁,还有曾有才和花荣等人,亦是都跟着庞大海逃走。 昨日下午时,监狱虽是被唐世勋的弟兄们所劫,但当时薛正等人只救走了于虎等百余汉帮弟兄。 被关押于监狱的林家之人,则在今日才被官兵释放。 不过被关押于监狱死牢的陈劲真和何大财,也如田冬福一样不知去向,不知是被曾有才带走了亦或是已经被杀。 又有城守署内的地牢中,齐二春竟然没被打死,已被他的堂兄齐千总给救出来救治养伤。 城守署死牢中还有被齐二春出卖的两帮人,其中有汉帮在鸡鸣巷尾‘总舵’中被抓的八个帮众,以及板爷手下的十余个扮作家仆丫鬟的细作,已全部被毒打致死。 文家老宅和彭家老宅之中,被运出了四十个惨死的官兵,这当中有大半都是陈副总兵的亲兵。 陈副总兵暴怒,将文家与彭家的直系亲属全部关入监狱,并令严审之。 而与伪知县马仁义、献贼守城主将庞大海等人有密切关系者,无论是豪门望族亦或普通百姓,都被陈副总兵给抓去监狱等地关押,并慢慢甄别审理。 监狱,又一次人满为患。 原献贼委任之县衙二把手,县丞刘向德,乃是当地豪族刘家嫡出,此人在献贼入城这两个月来尸位素餐。 许多地方望族都为刘县丞求情,说他是忍辱负重,且县学的学正周老夫子和诸多生员都是被刘县丞所救。 因此,陈副总兵从善如流,命刘县丞戴罪立功,暂且主理县衙诸事务。 亥时。 城东马尾巷。 一号据点内。 唐世勋趴在房中养伤,阿梓、于青青和岳三水坐在房中汇报各方情报。 关于官兵的军务方面,岳三水自然无法打听到,但他大概估计,恐怕入城的官兵至少得有四千人以上。 另有不计其数的民壮运送辎重由西门入城,这些应当都是黑土岭过来的难民青壮,恐怕陈副总兵也来不及训练如此多青壮,只能拉来当役夫使用。 于青青则说,她听坊间传闻,黑土岭那边至少还有数万难民青壮与家眷。 无论传闻是真是假,但唐世勋也能猜想到,陈副总兵的直系兵马或许没甚家眷,但之后招募的几乎都是山贼和难民青壮,这些人的家眷几乎都有‘人质’的成分在。 哪怕黑土岭上已无多少官兵或青壮,但恐怕光是家眷都难以计数。 唐世勋甚至暗忖,若那庞大海有胆量,趁着官兵大举入城后的空当去突袭黑土岭,恐怕会让陈副总兵寝食难安吧? 阿梓则神色平静地垂首做着记录。 由于她今日卯时又擅自离开,已是被于青青给看得死死的,回到一号据点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于青青接着又说了一件事,她在酉时之后,曾听马尾巷中的几个妇人说起了粮米物价,比前几日又上涨了两三成。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说,接下去这几日如无意外,南边的献贼大营定会反扑东安县城。 这是官兵最为关键的几日,恐怕整个东安县城都难进出,物价定会愈发高涨。 自从齐二春告诉唐世勋等人运兵入城之事以后,唐世勋便吩咐过岳三水等人,尽量囤积些粮食。 如今他们所囤积的粮米食盐都放在城南枯木巷的‘仓库’,便是支持月余都足够。 薛正、薛刚两兄弟带着汉帮的二十余弟兄住在那处宅子内,至于其他被莽爷给打散的几十个汉帮弟兄,不知是寒了心还是怎的,并未来城南找薛正等人会合。 今日下午时,韩夫人对唐世勋说,那批他从张家盗走的食盐,原本是要由与韩夫人相熟的一位盐商运去黑土岭,如今自然不必再送出城。 而韩夫人给唐世勋出了个主意,由板爷带着他将这批盐赠予陈副总兵,这既能让唐世勋与陈副总兵见上一面,也能通过板爷帮他在陈副总兵面前说些好话。 且韩夫人还隐晦地指出,关于林家的林二爷带进城内那一路官兵,定然是有人告密! 当然,韩夫人并未指明此事乃是唐世勋所为,且韩夫人确实很欣赏他,也想帮他遮掩此事。 不过,韩夫人还幽幽地说了一句,这天下,岂有不透风的墙? 唐世勋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前日四麻儿和于虎等汉帮弟兄被献贼从渌埠头抓进城时,四麻儿自知伤重难以活命,当街大吼唐世勋写给汉帮之建帮纲领中的话语。 那番举动着实提气,就连东大街的百姓都跟着呐喊,但这也惹得庞大海意欲打杀这百余汉帮弟兄。 当时,捕头曾有才和东门副守官伍向银一齐去给汉帮求情。 特别是那伍向银,屠杀林二爷那一路入城官兵者是他,且关于此事有不少传闻,大多都说是有谁去跟伍向银告了密。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伍向银为何要为汉帮求情? 有心人谁不在揣测,林二爷那一路被害难道跟汉帮有关? 再有,齐二春还活着可是个麻烦事。 由于齐二春已被接入齐千总的营帐内养伤,旁人根本无法接近。 而齐二春究竟是因为怎样的缘故被人出卖?出卖他的又是何人? 此事恐怕只有齐二春自己才清楚。 若是齐二春知晓林二爷那一路带进城的官兵被杀,乃是有人向伍向银告密的缘故,而伍向银又为汉帮求情。 不知齐二春会否因此而联想怀疑,出卖他的是唐世勋? 这也让唐世勋很是发愁。 他当真没有出卖齐二春,只是,谁信呢? 第145章 四路细作都还在 翌日。 巳时。 刚平静了一个夜晚的东安县城,鼓声号角大作。 南边献贼大营的先锋军,已经开至县城的南郊。 城内百姓又陷入了紧张的气氛当中。 不过这一回,地方豪门望族皆已有了决断。 各大家族纷纷为守城之将士输送物资,并大力鼓动城内百姓上城墙支援官兵。 毕竟,四千余官兵加上黑土岭而来的数千民壮,本就人力丰厚,城内望族如何不知此城该已是固若金汤? 且那住在城守署中的陈副总兵,昨夜还亲口告诉地方望族代表,一旦献贼大营之贼兵无法攻下东安县城,全州黄沙河关的广西兵定会由后追击之! 因此,陈副总兵极为笃定地表示,县城只需坚守数日,一旦献贼攻城无果,只能由渌埠头乘船东去零陵县,又或是由官道向北退去祁阳县。 望族代表们深以为然,到了今日早上,此事已传遍全城。 百姓们皆对官兵固守县城满怀信心。 且城守署和县衙大门外,满满当当地全是一箱箱的银子,只要上城墙协助守城,厚赏之! 地方豪门望族自是乐得锦上添花,这花的又不是他们的银子,自然是纷纷派家族子弟与家丁踊跃上城。 其中有最为表率者,乃是当地最大的私盐商贩张家之次子张耀武。 他带着张家的二十余个家仆,将盐仓中仅剩的私盐全部送往城守署,并与家仆涌上城墙协助守城,此举得到陈副总兵之亲自嘉奖,在城内已是传为佳话。 巳时过半。 唐世勋与板爷带着十个汉帮的帮众,将千余斤食盐运进了城守署。 城守署门口的士兵很礼貌地请唐世勋和板爷在前院稍候。 不多时,三个魁梧的亲兵来到前院,为首者拱手道:“请问哪位是板爷?” 板爷站得笔直,向这三个亲兵自报了姓名。 亲兵很是委婉地说,陈副总兵正在与四门守将商议城内防务,待到战事平定后,陈副总兵再亲自邀请韩夫人叙旧,请板爷见谅之。 唐世勋闻言心中愈发好奇,这韩夫人究竟有多深厚的背景?为何陈副总兵竟是对她如此客气? 板爷很是理解地与三个亲兵拱手致谢,随后带着唐世勋离开了城守署。 飞花巷。 当韩夫人听罢板爷的汇报后,俏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许久后,她方才幽幽叹道:“哎!恐怕陈志建已对奴家心怀芥蒂了。” 板爷坐在椅子上点头附和道:“夫人所言甚是。” 韩夫人见唐世勋一脸疑惑之色,随即解释了一番。 她跟陈副总兵乃是故交,陈副总兵对她一直都很是尊重。 自打他在黑土岭安营扎寨以来,韩夫人曾亲自带着板爷去过一次黑土岭,后来板爷还单独去过两次。 每一次,陈副总兵都是放下所有军务亲自接待之。 此时献贼又未攻城,只是先锋军到了而已。 即便陈副总兵军务繁忙,岂会连与板爷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说甚战事平定后再亲自邀请韩夫人叙旧,无非是托辞而已。 韩夫人说到这儿,冷声笑道:“哼!毕竟,齐雄和齐二春才是他的嫡系,谁知道齐二春那小人昨日被救走以后,都说了怎样的鬼话?” 唐世勋闻言已是明了。 午时,后门传来一阵暗号敲门声。 天井中的朱坚强赶紧去开门,是岳三水来了。 岳三水本不必来此汇报消息,但唐世勋吩咐他,若非涉及他们自己人的情报,大可向韩夫人汇报。 毕竟,唐世勋感到自己恐怕已遭到齐二春的猜疑,若无韩夫人帮助,他也担心自己能否摆脱嫌疑。 韩夫人和板爷都很看中精明的岳三水,因此韩夫人很是和气地让菊香给岳三水奉茶,并给他赐座。 岳三水恭敬地施礼后,神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对三人汇报。 他先说了监狱之事,因监狱内有许多献贼余孽和刁民,又有文家和彭家的直系亲属等等,因此看管得极严。 由于关押之人太多,连监狱后门之外的整条癸丑巷,也全都成了关押犯人之所。 而监狱内有一个禁子叫卢爷,他与战死的二板交情极为深厚。 岳三水在前日劫狱之前,已是通过二板的关系与这卢爷认识。 今日辰时那会儿,岳三水悄悄找到值了夜班后回家的卢爷,仔细询问了监狱里的情况。 卢爷说他们这些个禁子和小牢子们,如今只有给军爷们端茶送水的份儿。 昨个一宿,监狱里都灯火通明,怕不得有两三百个官兵在里边审问犯人。 其中最大的官儿是位把总,卢爷只知那位把总姓董,听说是千总齐雄手下的人。 岳三水一听便猜到,那定是去小狼山寨对他们招安的董天祥。 那卢爷还说,董把总并未审讯那些献贼余孽和刁民,而是在审问文家和彭家人。 特别是文秀才和彭四爷,更是被大刑伺候了一番,而这两位的模样,卢爷这个当地人如何不认得? 至于这两位究竟交待了何事,卢爷就不得而知了。 岳三水说完他所了解的监狱情况后,接着说北城门之事。 打爷带着十余个全州官兵入城了,他们人人带伤,入城后就进入了城守署之内。 半个时辰前,打爷离开城守署,并去了桃花巷内林素素的宅子。 “哼!”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之色。 打爷既然都离开城守署半个时辰了,为何都不遣人来与她知会一声? 就连林素素亦是在昨日离开此宅后,便再也没有联络过她。 唐世勋冷静地将这些事记下,同时心中冷笑,好嘛!他们这四路细作,领头者都还在,且又全部聚集在城内了。 将心比心地想,若换做他是打爷,恐怕也不会再来联络韩夫人。 毕竟打爷是广西方面派来的细作,与湖广这边不相统属。 更何况,陈副总兵此时要想坚守东安县城,如何能离开广西兵的支持? 唐世勋见岳三水有些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眼见韩夫人和板爷亦是察觉到了岳三水的模样,唐世勋只好故作严肃地说道:“还有何事?勿要吞吞吐吐!” “是!” 岳三水恭声应是,接着汇报了一件让人城内百姓惊奇和津津乐道的‘大事’。 这件事的主角,乃是原县衙承发司的书吏魏绍泽。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 他在小狼山寨时,安排进入县城内当细作的三组人,小组长乃是岳三水、岳老财和薛正。 其中岳三水这组有魏绍泽和吕兴,这三人是第一个入城的小组。 无论是魏绍泽还是吕兴,都一直跟岳三水单线联系,且这二人在衙门里也极少联系。 不像岳老财那组的于威和宋鸿宇,被岳老财安排在一条巷子里居住,是以被韩夫人和齐二春等人识破。 正因为岳三水一直谨记唐世勋的教导,将魏绍泽和吕兴隐藏得极好,因此至今还无人知晓这二人乃是唐世勋手下的细作。 唐世勋饶有兴趣地看着岳三水,也不知魏绍泽干了怎样的大事?竟是让城内百姓都津津乐道? 第146章 铮铮铁骨魏绍泽 “魏绍泽……” 板爷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奇道:“若在下没记错的话,此人乃是衙门承发司大使王来庆的手下,似乎颇有些能力,怎的?他竟然没死?也没被关进监狱?” “呵呵!板爷,您有所不知……” 岳三水强忍着心中的得意,将魏绍泽干的‘大事’娓娓道来。 昨日卯时那会儿,这魏绍泽进入县衙,他本是要去听候王来庆和马知县等人的差遣。 谁知马知县当时已是打包好行李,在想着如何在官兵攻城之时携家逃走。 而马知县不知道,他的打算早已被庞大海了解得清清楚楚。 城内尽人皆知的是,衙门的快班捕头曾有才乃是庞大海的人。 但没人知晓,庞大海在县衙里还埋了一颗棋子,那就是衙门六房之刑房司吏魏明。 这魏明乃是当地人,作为刑房司吏,他也是个尸位素餐的公门老油条,处事很是圆滑。 而魏绍泽作为承发司的书吏,时常会传接各房文书,这一来二往的,魏绍泽和魏明渐渐熟络,进而发现他俩竟然是同宗的远亲。 有了这层关系在,魏明自然想拉拢魏绍泽,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有了些默契的联系。 不过,魏绍泽可不知道魏明是庞大海布在县衙的棋子。 直到昨日卯时那会儿,魏绍泽刚进入衙门不久,就被魏明拉到隐秘处,并塞给了魏绍泽一张纸条,让他务必将之交给西门守官黄爷。 魏明向魏绍泽许诺,只要将之交给黄爷,定有重赏。 魏绍泽这才知道,原来魏明是庞大海的嫡系黄爷的眼线。 于是,魏绍泽悄悄看了这纸条的内容之后,借故跟着几个要去办事的书吏一同离开了县衙。 到了西门以后,魏绍泽将纸条交给了守官黄爷。 当时官兵正在攻打西城墙,黄爷如何能够分身? 于是黄爷派了个贼兵带着魏绍泽,走去了城守署门口,让魏绍泽当面将纸条内容念给庞大海听。 内容其实不复杂,马知县等人打算扮作普通百姓,由北门悄悄离城,而与马知县等人接应的,乃是北门守兵诚爷。 而魏绍泽在说完纸条的内容以后,竟是突发奇想补了一句,他说:‘马知县还收买了一个守军,要伺机给北门守军的饭菜里下毒!以方便诚爷给马知县等人悄悄打开城门!’ 庞大海听到这番话,顿时惊得头皮发麻,他怒极而笑,立刻让手下几队贼兵冲进县衙,将马知县等人统统斩杀。 由于当时官兵已在攻城,庞大海自是没空再理会魏绍泽,于是便让魏绍泽去守御千户所的衙署内待着。 魏绍泽无奈地被两个贼兵给带进了守御衙署,一直待到了昨日下午的酉时。 当时城内贼兵的态势已然危险,西城墙上的副将庞大田只能苦苦支撑,而庞大海已是在城北安排后路。 由于守御衙署内进进出出的贼兵颇多,又没人理会魏绍泽,而他也不敢贸然离开,因此便在衙署内四处闲逛。 恰在这时,魏绍泽感到腹中有些饥饿,便走去了守御衙署的公厨。 好些个厨子和帮厨,以及十余个厨娘都在那里边忙活着。 眼见魏绍泽穿着衙门公服走进来,厨子等人如何敢多言,只是给魏绍泽见礼后便继续各忙各的。 魏绍泽当时打开了好些个大锅盖闻了闻,但却没有品尝,只从桌上拿了两个包子,又盛了碗清水,走去厨房旁边的大食堂里坐着慢慢吃。 就在这时,二十余个满身血渍的老贼骂骂咧咧地走进了食堂,并拍着桌子让厨子赶紧上吃的。 魏绍泽眼见这些个粗鄙武夫都很是凶悍,便拿着包子和清水走去了食堂之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又有几个贼兵走进了食堂吃饭。 然而几个贼兵刚进去,却见里边的二十余个老贼全都在食堂内口吐白沫而死。 有人投毒!几个贼兵立刻大声惊呼。 只片刻,上百个贼兵赶来,并把那些个厨子、帮厨和厨娘们全给围住了。 又有一个守御衙署的书吏亦是赶到。 魏绍泽站在食堂外一听有人投毒,吓得立刻扔了手中包子,并赶紧蹲在地上催吐。 谁曾想,一个帮厨竟是指着魏绍泽,说乃是他投的毒。 贼兵们一听,也不知该不该信。 而这帮厨说,适才魏绍泽去了厨房,还掀开了好几个大锅盖。 其他的厨子、帮厨和厨娘顿时眼睛一亮,不少人跟着附和,没错,就是这人去掀开了锅盖。 众口铄金,不外如是。 当时在食堂外的是百余个普通贼兵,他们全都看向了那个守御衙署的书吏,因为他们都认识这书吏,又是个读书人,于是便请教之。 而这书吏毫不犹豫地说,错不了的,下毒的肯定是这穿着衙门公服的外人! 贼兵一听,立刻围住了脸色苍白的魏绍泽。 恰好在这时,时间来到了酉时过半。 城北,传来了撤退的号角声。 食堂外的贼兵们又不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然而,总有个把性子暴躁的贼兵不是? 一个贼兵直接挥刀斩向魏绍泽的脑袋。 魏绍泽吓得魂不附体,将脑袋往右一偏,避过了掉脑袋的一刀。 然而,他的整条左臂被一刀斩下。 这贼兵本是要继续挥刀,但见魏绍泽已是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且撤退的号角声甚急,遂骂骂咧咧地跑了。 当时整个守御衙署内已是一片混乱,若魏绍泽就那么躺在地上,极有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幸运的是,一个厨娘把他拖去了厨房内,并赶紧给他止血。 之后,官兵进入了守御衙署内。 官兵们听了厨娘的诉说,才知这书吏竟是如此英勇,胆敢亲赴险境毒死二十余个老贼。 一个姓袁的官兵百总很是感动,立刻让士兵护送魏绍泽和那厨娘去找郎中医治。 魏绍泽的命,保下了。 他昏迷了一整夜,直到今日上午方才醒转。 那姓袁的百总一直惦记着魏绍泽,上午又去探望了他。 而魏绍泽的事迹,也被袁百总等人传开了。 当陈副总兵听闻此事后,还感叹了一句:‘若我大明的读书人皆有如此铮铮铁骨,何愁天下不能安定之!’ 于是乎,魏绍泽的壮举成了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 且百姓们的联想力极为丰富而理想化,各种夸张的传闻已是将魏绍泽给吹上了天去。 毕竟,有谁能像他这般,以一己之力杀死二十余个老贼? 如今,魏绍泽已被代理知县刘向德给安顿在城北的柳树巷养伤,前去探望魏绍泽的豪门望族与百姓络绎不绝。 刘向德已放出话来,一旦魏公子伤愈,他立刻率县衙同僚去拜见陈副总兵,为英勇的魏公子请封领赏。 而魏绍泽所住的宅子,正是之前韩夫人的那处据点。 岳三水说完后,脸上依旧挂着猥琐的笑容。 唐世勋、韩夫人和板爷皆是听得目瞪口呆。 无论那二十余老贼是否真为魏绍泽所毒杀。 但他既活了性命,又得城内军政两界要员和百姓们的极力吹捧,前途不可限量呐! 第147章 再也不愿当细作 两日后。 冬雨连绵,天气骤然转寒。 辰时。 马尾巷,唐世勋在一号据点内悠悠醒转。 距离‘大雪’节气,只有四日了。 城外的献贼已连续攻城两日。 唐世勋有伤在身,自是不便登上城墙,而薛正吩咐了两个机灵的汉帮弟兄,扮做民壮上城协助官兵。 据这二人所言,昨日下午献贼攻打南城墙那一波,极为惊心动魄。 整个南城墙上下满满当当的全是官兵和民壮,怕不得有两千余人。 即便官兵很是拼命,但依旧被献贼的几十个死兵给冲上了城墙。 继而是血腥的白刃战,若非陈副总兵紧急调派二百精锐赶往南城墙,恐怕昨日下午的南城墙会出现极大的危机。 幸好今日凌晨便开始下起了冬雨,城内官兵和城外献贼皆游骑四出,但献贼并未发起攻城战。 唐世勋对于官兵的守城之战,除了关注一二,自然也出不了多少力。 而他这两日的事情也不少。 首先是住在柳树巷中的魏绍泽。 昨日夜里,魏绍泽的宅子里总算没了慕名者去拜访。 由于魏绍泽这宅子的左右邻舍是官兵的两个百总在住着,因此唐世勋和岳三水悄悄由宅子后门潜了进去。 陪着魏绍泽的只有那个叫翠莲的厨娘,即救了他性命的女子。 这翠莲很是乖巧,兴许魏绍泽对她很是信任的缘故,因此她去后门为唐世勋二人开了门,且很懂事地回房待着。 魏绍泽的脸色苍白,情绪很不对劲,他强忍着怒意在低声谩骂吕兴。 唐世勋和岳三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个意思?为何魏绍泽要一直骂吕兴? 随后魏绍泽竟是委屈得泪流满面,随后将他心头的酸楚道出。 那日在守御千户所的衙署,食堂内突然被毒死了二十余个献贼的老贼。 而后有近百个贼兵围住了食堂,魏绍泽当时听说有人投毒,吓得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催吐,生怕自己也被毒死。 再接着,守御衙署的一个书吏也赶来了,此人,正是吕兴。 当时那些个厨子、帮厨和厨娘为了活命,将矛头指向了魏绍泽,说他就是投毒者。 魏绍泽那会儿吓得魂不附体,而他已是看到了吕兴,还一个劲地给吕兴使眼色,其意明显至极,请吕兴帮他开脱。 谁曾想,这吕兴竟是对那近百贼兵说,没错!就是这个衙门过来的外人投的毒! 正因为吕兴这句话,魏绍泽险些便丧了性命。 如今虽是活了下来,可是,他魏绍泽竟是成了个独臂人。 大家好歹也一起在小狼山寨里,跟唐公子学过如何当细作不是?也算是师出同门吧? 可那吕兴竟然如此害他!这让魏绍泽如何想得通?又如何能够不恨吕兴? 魏绍泽虽心中极度委屈,但并未向外人透露此事。 昨日中午时,那个对他最是钦佩的官兵袁百总又来探望。 他旁敲侧击地问袁百总,原来献贼庞大海在守御衙署内有几个书吏,可有抓住? 袁百总很是遗憾地告诉魏绍泽,那几个都是铁了心跟庞大海的坏鬼书生,全部都跟着庞大海一起跑了。 魏绍泽听了以后,气得破口大骂。 因此昨个夜里时,魏绍泽极度委屈地告诉唐世勋,吕兴这人太恶毒,无论投毒者是否吕兴,但吕兴如此坑害他,恐怕已是真心投靠庞大海了。 唐世勋当时已是猜出了个大概,并给魏绍泽分析了一番。 他曾问过岳三水,吕兴可有携带毒药? 岳三水很肯定地回答,吕兴又不是甚胆大之人,怎敢带毒药去守御衙署? 唐世勋又问,那吕兴可有在守御衙署内发展下线? 岳三水说不清楚,因他每次进守御衙署不能停留太久,所以吕兴都是传递些重要的话或者写在纸条上。 那么,为何吕兴宁可让贼兵杀了魏绍泽,也不让贼兵去杀那些厨子等人? 唐世勋据此猜想,那些厨子、帮厨或厨娘之中,极可能有吕兴的下线!吕兴是为了保护他的下线。 魏绍泽听了唐世勋的分析以后,惊得目瞪口呆。 几个意思?吕兴为了保护自己的下线,竟然不顾他魏绍泽的死活? 这细作的活计如何能做得? 魏绍泽当时便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他说,此生再也不愿当细作了。 唐世勋和岳三水也是暗暗挠头,二人只好又是一阵好言相劝,让魏绍泽先安心养伤,并留下了几百两银子,告辞离去。 想到这儿,唐世勋不禁摇头苦笑。 他这第一批的十个学员,可当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啊! 除了这等内部的糟心事,还有来自外部的事。 昨日夜里,当唐世勋和岳三水离开魏绍泽的宅子以后,岳三水的情绪似乎也有些低落。 随后岳三水提出,想去鸡鸣巷尾的原汉帮‘总舵’看看,因为他堂弟四麻儿的骨灰盒,还埋在那宅子里。 唐世勋自无不允,便陪着岳三水去了。 谁知,当他俩刚走到鸡鸣巷口之时,却见丁记杂货铺的大门开着,里边坐着四个官兵在闲聊。 两人不动声色地经过丁记杂货铺,瞥眼一看,里面坐着的居然是官兵百总胡老蛮。 而另外三个官兵,也是曾跟着胡老蛮一同去小狼山寨招安的熟人。 当时唐世勋便暗忖,难道胡老蛮是刻意在丁记杂货铺等他? 因为他入城那日跟胡老蛮第一次接头,就曾告诉过胡老蛮,此处乃是他的据点。 岳三水当时很警惕地问唐世勋,莫非胡老蛮是想来抓公子? 唐世勋可不认为胡老蛮是来抓他,因为这完全没必要。 那日他和板爷去城守署送那批食盐时,板爷就已跟陈副总兵的亲兵说过,小狼山寨的唐秀才在韩夫人处,若是官兵要找唐秀才,去飞花巷内韩夫人的宅子便是。 当然,唐世勋也留了个心眼,他让岳三水在丁记杂货铺外边等着,若胡老蛮当真是抓他,就赶紧去找韩夫人。 随后,唐世勋走进了丁记杂货铺。 胡老蛮果然是刻意在这儿等他的,而且已经等了两个夜晚了。 之所以如此麻烦,却是因为胡老蛮的上司董天祥要见唐世勋。 但董天祥又不好明着去韩夫人的宅子找唐世勋,因此就让胡老蛮每日夜里抽空到这丁记杂货铺坐坐,‘守株待兔’地等唐世勋。 唐世勋也是无语至极,他明明在小狼山寨时就曾跟胡老蛮说过,他俩若有紧急情况要联络,就去西大街城隍庙的墙壁上刻暗号便是。 胡老蛮尴尬地抠着后脑勺憨笑道,谁他娘的记得住那些个鬼画符? 好吧,原来这浑人早已忘了那暗号该怎么画了。 而后胡老蛮告诉唐世勋,让他今日上午巳时去癸丑巷,届时胡老蛮悄悄带他去拜见董把总。 想到这儿,唐世勋也是暗自好奇,为何董天祥要如此神秘地见他? 他估摸着时间,已是辰时过半了。 于是他不再多想,起身后将自己易容成了个黑脸汉子。 吃过早饭后,他撑着纸伞,离开了一号据点。 第148章 单独召见查告密 巳时。 城西,癸丑巷。 百总胡老蛮正与几个守在巷口的士兵闲聊。 眼见唐世勋扮做黑脸汉子,胡老蛮顿时记起二人在城内第一次接头时,唐世勋便是这副打扮。 胡老蛮也不拖沓,带着唐世勋走进了巷内。 只见此时的癸丑巷已是完全变了模样,巷中行走的除了官兵,便是被绑缚的犯人。 胡老蛮说,由于监狱已满,这监狱后门的巷子里,如今关的也全是犯人。 而负责整个监狱防务的就是把总董天祥。 二人行至一间尚算不错的宅子门口,几个士兵对胡老蛮行了礼,又睨了唐世勋一眼,随即放行。 宅中正堂,董天祥正端坐于上首,几个官兵正在向他汇报何事。 胡老蛮让唐世勋自去天井左侧的小房中稍坐片刻。 不多时,董天祥面色阴沉地独自走进小房之内。 唐世勋恭敬地拱手施礼道:“见过董把总!” “不必多礼,坐下说。” 董天祥端坐于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唐公子,你究竟算是我们的人,还是韩夫人的人?” 他的眼中虽布满血丝,可见这两日恐怕都没睡个好觉,但看向唐世勋时,眼神依旧锐利。 “董把总。” 唐世勋一脸平静地回望着他,沉声答道:“在下接受招安时,便是归于你的麾下,那一半的粮食也是你们送给小狼山寨的,在下自然是你们的人!” 董天祥听到唐世勋说一半粮食,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但他并未提这一茬,而是冷声问道:“既如此,为何你又跟韩夫人和板爷如此亲近?” “这说来话长啊!” 唐世勋有些无奈地苦笑着解释。 的确,在齐二春对他提起运兵入城之事以前,他完全不知道韩夫人的存在。 这又不是他上哪儿去刻意接触了韩夫人,而是齐二春自己给他引见的不是? 毕竟那日夜里,是齐二春让他去的柳树巷。 而后,韩夫人把齐二春给赶走了,留下唐世勋单独说话。 这又不是甚秘密,相信齐二春已经告诉过董天祥才是。 董天祥听罢,眼中划过了一丝欣慰,至少唐世勋没有在此事上说谎。 他沉吟片刻,低声问道:“关于齐二春被人出卖之事,你怎么看?” 来了!唐世勋知道,这应该才是董天祥亲自找他谈的主要问题。 唐世勋神色极为坦诚地看着董天祥,摇头说,他着实不清楚是谁卖了齐二春。 那日他与板爷等人险之又险的,将曹敢和罗征等四十个精兵带进城。 谁曾想刚刚进入密宅,就听闻他和板爷的其他秘密据点都被端了。 后来才知晓,齐二春被抓了。 这也都是事实,无论是唐世勋和板爷,又或是韩夫人,当时大家的确不知道是谁卖了齐二春。 而后,唐世勋就与黑土岭的官兵断了联系,那自然就只能跟着韩夫人了。 董天祥听罢,久久地沉吟不语。 他让唐世勋稍等,而他则离开了小房间,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回来。 随后他又问:“对于文秀才和彭四爷,你怎么看?” 唐世勋耸了耸肩,说出了他的看法。 其实当齐二春最初被抓时,唐世勋最怀疑地就是这两人。 不过,后来打爷亲自去拜见韩夫人以后,唐世勋也迷糊了。 文秀才和彭四爷,还有那陈劲真,都是打爷的好兄弟,这点应该没问题。 而文秀才和彭四爷又各带了一路官兵入城,且那时已经被庞大海拿来当诱饵。 此事,文秀才和彭四爷都心知肚明,且隐晦地暗示打爷,千万莫要去联络那两路诱饵。 从这个角度而言,文秀才和彭四爷应该算是对得起打爷,也可说对官兵还是心存希望的。 那么,这二人又有怎样的理由,会去举报同为官兵细作的齐二春? 唐世勋说到这,还提出了一个关键点。 如果说真是文秀才或彭四爷出卖齐二春,为何不提早一个时辰? 因为那日正好是他们五路运兵入城的日子。 假若齐二春提早一个时辰被抓,他们五路入城的全都得遭殃! 从这一点来推断,唐世勋认为文秀才和彭四爷虽有嫌疑,但并非嫌疑最大者。 董天祥听罢不禁暗自点头。 他对唐世勋的分析很是认可,因为他这两日都在审理文秀才和彭四爷,哪怕是上了刑,这二人也都矢口否认没有出卖齐二春。 “唐公子。” 董天祥的眼中划过一道古怪之色,低声道:“关于你们五路运兵入城之事,与那全州官兵的细作打爷并无关系,你认为,打爷是否会……” “董把总,这应该不会吧?” 唐世勋剑眉微皱,说出了他对打爷的看法。 合理怀疑是没错,但唐世勋实在想不出打爷为何要出卖齐二春。 因为齐二春那蠢货根本都不知道打爷是全州官兵派来的细作,齐二春对打爷有何威胁? 再有,打爷那晚与韩夫人和唐世勋一同商议之后,立刻出城联络他在城外的近百全州官兵。 之后打爷带着这近百官兵,去县城北边阻击各处献贼据点的小股援兵,前日回到城内只剩二十余人。 还有打爷手底下的得力干将林小双,义无反顾地带着三十余个弟兄,支援曹敢和罗征等夺门死兵。 这些,岂是某个出卖自己人的告密者所能做的事? 董天祥听罢,点头表示认同,随后又问:“那你对韩夫人和板爷那边的人,又如何看?” 唐世勋剑眉微皱,神色不满地问道:“不是吧?董把总,你难道怀疑韩夫人?” “呵呵!” 董天祥的脸上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旋即话锋一转:“实话告诉你,关于那日的运兵入城之事,齐二春只告诉了你们这些参与此事之人!” 他接着解释,城中各大豪门望族,有不少人知道齐二春的身份。 但知晓运兵入城之事的,只有有韩夫人、板爷、唐世勋、文秀才、彭四爷和林二爷。 当然,他们这些人都各有手下,自然不能排除是否有其手下告密。 但告密者为何早不告晚不告,偏偏是运兵入城当日?且还是在运兵入城的五路都进城之时? 董天祥极为肯定地说,告密者定然是这五路中的一路! 说到这,他双目中划过一道精芒,并深深地凝视着唐世勋。 唐世勋亦是一脸坦诚地回望着董天祥。 他明白董天祥的意思,这五路在董天祥心中定然都有嫌疑。 包括他唐世勋在内,都是董天祥的怀疑对象。 第149章 一山岂能容二虎 “董把总。” 唐世勋一脸坦诚地看着董天祥,沉声问道:“莫非你在怀疑我?” “呵呵!” 董天祥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我若当真怀疑你,何须单独见你?直接如文秀才和彭四爷那般上刑便是!” 随后他轻叹了一口气,给唐世勋说了一番交心之话。 他说三日前的夜晚,当齐二春被救回来以后,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但一直在跟其堂兄齐雄哭诉告密者之事。 当时只有齐雄和董天祥陪在齐二春的榻前。 而齐二春说他最怀疑的两个人,就是韩夫人和唐世勋。 这让齐雄和董天祥都很是难做。 韩夫人是怎样的身份?岂是他齐雄能得罪的? 因此,齐雄当即便想让董天祥去逮捕唐世勋。 可是董天祥却觉得事有蹊跷,他劝齐雄莫要着急逮捕唐世勋。 他虽同情齐二春的遭遇,但他也听明白了,齐二春只是怀疑,并无实据。 何况,黑土岭的临时大营之档案房中,关于唐世勋的所有信息都已备案。 唐世勋可是他董天祥招的兵!而他董天祥乃是齐雄的嫡系,而齐雄,是陈副总兵的嫡系。 若出卖齐二春之人是唐世勋,丢的岂非是齐雄的脸面? 毕竟,黑土岭上的将领何其多也?有多少参将和千总? 其中有多少人对陈副总兵是敢怒而不敢言? 又有多少人对齐雄这位握有实权的千总是羡慕嫉妒恨? 再有,绘制城防图,唐世勋功不可没。 无论是董天祥和齐雄,甚至齐二春本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董天祥认为,这等人才可不能当做弃子。 更何况,陈副总兵可不仅仅只是想拿下一座东安县城而已! 当董天祥将这些问题抛给齐雄以后,齐雄和躺在榻上的齐二春也为难了。 因此,齐雄吩咐董天祥,彻查出卖齐二春之事。 正因为如此,董天祥才会对文秀才和彭四爷大刑伺候。 说到这儿,董天祥不禁一阵苦笑。 他通过对文秀才和彭四爷的拷打,以及对文家和彭家的直系亲属之审问,已看出这两人并未出卖齐二春。 但这两家的问题可不小,着实是蛇鼠两端,与献贼的态度也极为暧昧。 不过,董天祥也很无奈地表示,打爷这两日接连拜见陈副总兵,并以身作保,要求释放文秀才和彭四爷。 毕竟打爷的背后是全州守御千户所,陈副总兵也不好太过得罪。 虽说陈副总兵还提到,他手下的两路入城参与夺门的亲兵,皆因住在文家和彭家而遭献贼秘密屠杀。 但打爷极为肯定地说,此事也因出卖齐二春的告密者而起,绝非文秀才和彭四爷的缘故。 因此,昨日夜里陈副总兵召见了董天祥,问明此事后,亲自拍板,释放文秀才和彭四爷。 但出卖齐二春的告密者之事,陈副总兵依旧要求严查。 如此一来,有嫌疑的就只剩林家、韩夫人和唐世勋这三路了。 而这三路当中,林家带进城那一路却是被人在城东门告发,二十个官兵与数百名普通百姓皆遭献贼所杀,林家亦是全家被关。 因此董天祥认为,林家的嫌疑自然最小。 那么剩下的嫌疑者,就只有韩夫人和唐世勋这两路了。 唐世勋听罢,脸上的神色不禁变得有些阴沉。 按着董天祥这番话的意思,如果要继续调查告密者,岂非就是个二选一的问题? 可以想见,关于东门林家那一路官兵被杀的告密者,董天祥还未仔细调查。 若董天祥查到那个告密者与唐世勋有关,会否因此而将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是他唐世勋搞出来的事? 唐世勋深吸了口气,字斟句酌地将他的想法坦诚地告诉董天祥。 他问,若他或韩夫人去举报齐二春,动机何在? 再者,曹敢与罗征等人前去夺门,唐世勋发动汉帮弟兄支援,韩夫人手下的板爷也带着仅剩的十余个弟兄去支援。 这可是九死一生的冒险之举! 此事谁不清楚? 若陈副总兵还怀疑他或韩夫人有问题,岂非是让人寒心? “老弟啊!” 董天祥见唐世勋的神色很是激动,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说,陈副总兵对此事高度认可。 但是,一码归一码。 这夺门之功,谁都不会抹杀掉。 不过,此事与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岂能混为一谈? 董天祥说到这,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幽幽问道:“老弟啊!你可莫要被那韩夫人给灌了迷魂汤呐!何况,你怎知她在这城里,仅剩那参与夺门之战的板爷和十余个手下?” “嗯?” 唐世勋闻言一怔,董天祥这话里有话啊? 他故作疑惑地看着董天祥,并拱手请教。 董天祥一声冷笑,问,老弟你可知道梁金银? 唐世勋颔首表示知道。 在薛正带出小狼山寨的十个青壮当中,有一人名叫梁憨头。 当唐世勋同意四麻儿的建议,筹建帮会之后。 梁憨头等十个青壮便成了汉帮的香主,此为汉帮最初的基层管理者。 而后,梁憨头等十个香主各自在城内城外招募帮众。 梁金银,正是那时被梁憨头招入了汉帮的难民青壮。 当齐二春被人告发,且被曾有才抓去拷打时,齐二春曝出了鸡鸣巷尾的汉帮第一个‘总舵’。 这梁金银等八个汉帮弟兄当时正在那处宅中,也因此被抓入了城守署内。 前几日庞大海带着贼兵撤离县城时,这梁金银等八人,早已被毒打致死。 唐世勋听董天祥突然提起这梁金银的名字,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明悟。 当然,他面上自然是继续做出好奇的聆听状。 董天祥神色严峻地告诉唐世勋,梁金银,乃是韩夫人的手下。 不仅是梁金银,从长沙府、宝庆府、衡州府等各府而来的难民当中,都不知有多少人跟韩夫人有联系。 而永州府和这东安县城的当地人,又或是黑土岭的官兵当中,同样是这等情况。 唐世勋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董天祥今日单独召见他的真实意图了。 他不禁又想到前两日,韩夫人曾说:‘看来,陈副总兵对奴家心怀芥蒂啊!’ 一山岂能容二虎? 唐世勋暗忖,如此看来,陈副总兵对韩夫人的手段和势力,都极为忌惮呐? 第150章 特批授予百总职 “董把总,韩夫人乃是女中豪杰,在下对她自是不便置喙。” 唐世勋神色严肃地看着董天祥。 他已是明白董天祥为何对他说这些话,无非是要他站队罢了。 虽说他着实不想掺和陈副总兵与韩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随即,他义正言辞地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大明,在下更佩服的是陈副总兵的雄心壮志!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请董把总尽管吩咐!” “好!” 董天祥欣慰地笑了,旋即压低声线对唐世勋吩咐了一番。 唐世勋心中恍然,原来如此。 他故作纠结地答应了董天祥的吩咐。 董天祥见唐世勋如此懂事,心中很是舒坦。 既然该吩咐的都已吩咐,董天祥接着又抛出了让唐世勋无法拒绝的好处。 他说,待到这几日的守城战结束以后,齐千总定会派人给小狼山寨送一批粮食。 随后,董天祥又唤了胡老蛮一声。 不多时,胡老蛮拿着一套崭新的百总军装走进房间内,在军装上还有十三张盖了大印的军职告身,即凭证。 董天祥将军装和十三张告身交给唐世勋,并很是郑重地交待了一番。 唐世勋仔细一看,这十三张纸当中,第一张是百总的军职告身,上面写着唐世勋的名字。 凭证上还有标注,他的直系上司为把总董天祥,再上一级为千总齐雄。 而另外十二张,为三张‘旗总’凭证和九张‘队总’凭证。 按制,百总手下有三个旗总,每个旗总手下有三个队总,每个队总手下有十一个士兵。 而唐世勋手里拿着的这十二张凭证,名字处全部为空白。 董天祥还表示,因唐世勋绘制城防图之功,陈副总兵亲自授其为百总之职。 唐世勋瞥了眼凭证上的时间,正是曹敢将城防图带出城以后的次日。 他心中不禁冷笑,若他今日来拜见董天祥,没有让董天祥满意,恐怕这百总的告身凭证,董天祥也不会拿出来给他吧? 董天祥亲切地拍了拍唐世勋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弟啊!哥哥我就只能帮你这些了,至于你手底下的兵,你且自行斟酌,待到定下以后报与我知晓便是。”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世勋一眼,转身离开了房间。 “嘿嘿!” 胡老蛮在旁挤眉弄眼地笑道:“唐兄弟,如今你我可都是百总了,待到守城战结束后,你可得好好请兄弟我吃酒才是!” “胡兄放心!届时你我不醉不归!” 唐世勋豪爽地对胡老蛮拱手笑道,随后他又欲言又止地问:“老哥啊!你就给了我一套百总的军装,那我手底下的旗总和队总……” 他都没问他手底下的普通士兵是否有军装了,就如他所见城内的诸多其他普通士兵,也都没有甚全套的军装。 但是,至少他手底下的十二个管理层得有军装吧? “这个嘛!” 胡老蛮有些尴尬地笑着解释。 他说,原本他们去招安的主因是,把总董天祥要凑齐七成的手下,即至少要有三百人以上。 而按编制,董天祥作为把总,手底下额定为四个局,每局一个百总。 谁知黑土岭这招兵的势头太猛了些,董天祥手底下如今已有近七百人,这可是严重超编了。 胡老蛮接着憨笑道,就连他这百总,如今手底下都有一百六七十号人。 虽说百总是额定,但下一层的旗总和基层的队总,谁又去管呢? 因此,旗总和队总的军装暂时都没了。 其实吧,整个黑土岭的官兵都缺装备。 再有一点,唐世勋这百总之职,乃是陈副总兵特批的,即董天祥手底下已是有五个百总了。 胡老蛮表示,若是陈副总兵不特批,千总齐雄倒也能帮唐世勋搞到这百总的军职凭证。 但是待到发饷的日子,唐世勋这一局的兵可就是后娘养的了,连饷银都没地方去讨要。 毕竟,他这个百总乃是超编的。 唐世勋闻言撇了撇嘴,打趣道:“你们就可劲地招兵买马吧!” 随后他又问,黑土岭到底有多少兵? 胡老蛮扳着手指估算了下,说是参军者甚众,至少得有一万好几千人。 当然,真正经过训练过的,只有如今在城内的四千余穿了军装的官兵。 如胡老蛮的手下,除了他最早的十个铁杆弟兄,其他的也只有三四十人经过了简单的操练而已,至于军装更是只有三十余套。 唐世勋本是想再跟胡老蛮聊一聊关于细作之事。 因为胡老蛮手底下那个酒糟鼻,即如今化名陈家宝,并成功打入庞大海的近卫体系之人。 此人与薛正手下的梁憨头,唐世勋都已确定是细作。 至于这陈家宝和梁憨头究竟是陈副总兵的细作,还是韩夫人的细作?他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唐世勋转念一想,以胡老蛮这等粗糙性子,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人当中会有细作。 于是唐世勋最后提了一个问题,他是否要尽快招些手下?若是守城战太紧迫之时,也去城上帮忙? 胡老蛮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 他气笑道,兄弟你莫不是还要去立功? 军中那么多的参将、游击将军、千总等等,谁手底下没人? 谁不知如今这城里不缺守城之人?都能‘三班倒’了不是? 反正不用出去跟献贼硬碰硬,谁不想着靠守城来立些功劳? 胡老蛮接着还笑说,由于齐千总的堂弟齐二春,乃是城内官兵细作的主心骨,如今又被贼将庞大海打成那副惨样,岂非有功之? 再加上唐世勋这个百总,也是齐雄的手下。 他唐世勋可是参与了惨烈的夺门之战,待到战事平定后还要跟曹敢等人一同接受嘉奖不是? 胡老蛮很是抱怨地说,此役下来,他硬是连刀都没拔过。 而齐千总手底下的人也都别想着再去城墙上捞甚功劳了。 毕竟,黑土岭的官兵派系复杂,各个将领都想得些功劳。 陈副总兵也得照顾照顾他们的拳拳报国之心不是? 因此,齐千总手底下两个把总,董天祥被派来审讯监狱之事,另一个把总则负责城北的治安。 唐世勋听罢,心里头也不知该是好气还是好笑。 得,既然不用尽快招兵买马,那他也就乐得清闲了。 让其他将领去城头上捞军功吧!对此他倒也没甚羡慕的。 胡老蛮还得继续去忙其他事,最后提醒唐世勋一点。 他说,唐世勋如今已经是百总,虽然手底下还没一个兵,但规矩还是要懂的。 每日上午,唐世勋需要到这癸丑巷来跟董把总报个到。 再有便是留下个住址,若董把总有甚急事要联络,至少也能找到他。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将自己位于城南枯木巷的‘仓库’地址告诉了胡老蛮。 如今于虎、薛正和薛刚等人都在那处宅子养伤,若胡老蛮要派人去找他,总会有人在不是? 说罢,唐世勋拿着自己的百总军装和那十三张军职凭证,告辞离去。 第151章 处境尴尬献三策 午时。 城东马尾巷,一号据点。 唐世勋、阿梓、于青青和岳三水坐在堂中。 岳三水神色复杂地拿着唐世勋给他的‘队总’告身,那上边已是填了他的名字。 曾经的他只是个开茶馆的普通百姓而已,没想到,居然还能成为一个有正式告身的官兵队总。 当然,岳三水也明白唐世勋的意思,这张凭证,只是为了方便他在官兵治下的各处打探消息。 若是有甚意外之时,可拿出此凭证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当唐世勋回这一号据点之前,去过一趟城南枯木巷的‘仓库’。 他也给了薛正和薛刚两兄弟各一张‘队总’的告身。 之所以只给队总,而不给旗总,倒并非是唐世勋小气。 实际上,唐世勋是想将他手底下这三个旗总的职务之一,交给薛正的。 但薛正却婉言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拿个队总的凭证是为了在必要时用来解决麻烦,但他真不想当兵。 不仅是薛正,薛刚和于虎也是如此,他们仨都更愿意将汉帮做强做大。 而于虎乃是汉帮的帮主,自然不好再搞个官兵的身份,否则以后反而会成为麻烦事。 但于虎提议,待到这城里安定了以后,不妨将小狼山寨的弟兄们和家眷都接来城里。 他说,无论是他二哥于猛、四弟于豹,或是刘志宝和严宽等人,大可都给个官兵的告身嘛。 唐世勋自然不会强人所难,既然于虎、薛正和薛刚都无意于从军,那只好作罢。 其实他也不是要真去董天祥手底下当个大头兵,他在意的是这百总的军职身份。 有了这个身份在,行事时可就方便了许多。 岳三水将那队总的凭证珍重地纳入怀中,接着汇报他今日上午打探到的消息。 他说,如今城内的东南西北四片区域,各有一位把总带兵维持治安。 但这只是表象。 岳三水以金钱开道,与这四位把总下面的几个普通士兵攀上了交情。 他从而梳理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原献贼守将庞大海手下有两个嫡系,目前极有可能还藏匿在城内。 虽说究竟是哪两个人不得而知,但这两人似乎还各带了些老贼,且很可能也要复制一回曹敢等人的夺门之战。 岳三水还说,此事乃是早先被抓的献贼余孽招供的。 而官兵为防引起城内百姓之恐慌情绪,因此并未公之于众。 再有,那代知县刘向德,亦是让衙门户房书吏与三班衙役等,仔细排查当地百姓和外来难民等。 明面上的理由也极为正当,登记在册,便于管理。 同时,县衙已经发榜公告,待到造册完毕以后,将在城内重新启用保甲制。 唐世勋听罢,不禁颔首笑道:“还别说,这刘向德还是有些能力的。” 阿梓闻言亦是认可此点。 她说,在献贼入城这段时日,刘向德作为衙门的二把手,却整日里都浑浑噩噩。 说是藏锋亦不为过,毕竟当时的伪知县马仁义可是个心胸狭隘之人。 到了如今,刘县丞被提拔为代知县,为了将那个‘代’字去掉,他定然会露几手真本事出来。 阿梓说到这不禁冷笑道,那刘向德本就是当地望族刘家的直系,在当地为官自然是如鱼得水。 这也是如今的局势所致,陈副总兵只能先如此任命刘向德。 不过,若局势稳定以后,陈副总兵如果真让刘向德来做这县太爷,那弊端,可就大了去了。 于青青可不明白这等军政要员和地方望族的博弈。 但她也有打探到消息,她神色担忧地说,短短两日,城内物价又上涨了三成。 由于献贼围城,县城内的肉食、蔬菜已极为匮乏。 且进入城中的官兵和民壮着实太多,粮价自然也飙升。 于青青可不知这守城战还要多久,虽说这宅子里囤了不少粮食和腊肉等,但蔬菜却得出去买。 眼见这物价一天高过一天,于青青每日出去买菜都心疼得不得了。 银子是愈发不值钱了,谁不难受?百姓怎会不恐慌和有怨言? 唐世勋听罢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物价如此之高,若再被献贼围上数日,各种恐慌情绪必然会随之高涨。 而陈副总兵与刘知县的办法是以工代赈,即百姓协助守城、制造守城器械、赶制箭矢等等,以获得一定的酬劳。 原本是直接给赏银,现在百姓都要求折换成粮食,但因着折换比兑的问题,矛盾也着实不少。 午时过半。 唐世勋等四人简单地吃过午饭后,继续商谈。 关于今日上午唐世勋去拜见董天祥的经过,他已详细地告诉了阿梓等三人。 他想听听几人的意见或想法,毕竟,众人计长嘛。 于青青的想法很质朴,她认为韩夫人对唐世勋很不错,总不能以怨报德吧? 至于说究竟是跟着陈副总兵,还是跟着韩夫人?于青青自然没法给出意见。 岳三水则认为,公子乃是齐千总的手下,而齐千总又是陈副总兵的嫡系,交好官兵才是正道。 毕竟,那韩夫人的背景虽深厚,但直到如今,他们都不知晓这韩夫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 但此城一旦稳守下来,那不就是陈副总兵的地盘? 从这个角度而言,跟随陈副总兵,无疑最为有利。 “阿梓?” 唐世勋见阿梓螓首低垂,不知是在看她的小本子还是在思考何事,于是他笑问:“你以为呢?” “哎!” 阿梓幽幽一叹,她的杏眸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沉声道:“奴家倒是想到了三策。” “啊?” 于青青不禁诧异地看了阿梓一眼,这多大的事啊?为何要想出个三策来? 故弄玄虚!岳三水面上没甚异样,眼中却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唐世勋则心中暗暗点头,虽说这小娘皮有些故作高深,但她该是有仔细考虑他目前的尴尬处境。 于是他淡然笑道:“直说吧。” 阿梓螓首微点,将她的意见道出。 其一,跟着陈副总兵的步子走,按照董天祥吩咐他的事去办。 其二,在陈副总兵和韩夫人之间寻求平衡,两边都不得罪,但或许会两边都讨不了好。 其三,与陈副总兵等人虚与委蛇,对韩夫人坦诚相待。 岳三水和于青青听到这第三策,不禁疑惑地看着阿梓。 与陈副总兵等人虚与委蛇? 若如此行事,一旦被陈副总兵等人察觉,以后公子还怎么在这东安县城立足? 唐世勋则久久地沉吟不语。 他已是明白阿梓的心意,阿梓是在建议他用第三策。 而他也理解阿梓适才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 虽然阿梓从未向唐世勋吐露,她跟韩夫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过节。 但唐世勋如何看不清楚?恐怕阿梓跟韩夫人之间的过节很深才是。 当然,阿梓如此献策,也让唐世勋感受到,她是真心在为他的处境考虑。 至于究竟该如何做,唐世勋的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第152章 良禽择木而栖之 亥时。 天色漆黑。 城南,飞花巷。 唐世勋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装,敲开了韩夫人宅子的后门。 他之所以在这大夜晚的过来,实为无奈之举。 原本他下午时曾易容来过一趟,但他察觉到这飞花巷出现了好些个陌生人。 为防是官兵派来盯梢的,因此才在夜里悄悄过来。 后门开,菊香将唐世勋引进门去。 书房内。 韩夫人独自端坐于案桌之后。 她斜睨了唐世勋一眼,揶揄道:“唐公子,恭喜高升啊!” “夫人,不必如此笑话在下吧?” 唐世勋将黑色面巾摘下,摇头苦笑道:“在下只是个小小的山寨主而已,这没身份没背景的,可经不起甚风吹雨打。” “哼!” 韩夫人故作埋怨地白了他一眼,揶揄道:“你还知道自己只是个山寨主而已?奴家还以为,你唐世勋眼中根本都没有奴家呢!” “这哪能呢?” 唐世勋剑眉微挑,打趣道:“咱俩谁跟谁?想那日你我趁着夜黑风高,杀人,放火,同床共……” “臭小子!” 韩夫人连忙打住他的话头,她的俏脸划过一抹红晕,娇嗔道:“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姐们你可真能演!唐世勋不禁腹诽。 他面上则剑眉微挑,坏笑道:“不提便不提,反正你我心里都记得,嘿嘿!” “没个正经!” 韩夫人一声娇哼,旋即她神色转寒,冷声问道:“唐百总,你都高升了,还来找奴家作甚?” “还能作甚?”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哎!在下只是形势所迫,但这心里,着实放不下某位俏佳人呐!” 韩夫人一声冷笑,她如何会信这混小子的鬼话? 因此她沉默不语,神色冷漠地等着他的后话。 “夫人,说实在的,你跟陈副总兵这是神仙打架,在下当真不想掺和。” 唐世勋先是抱怨了一句,旋即神色转为严肃:“但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之,在下自然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唐世勋啊唐世勋!”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讥讽之色:“怎的?你莫不是想吃完东家再吃西家?就不怕被撑死?” “那就是没得谈喽?” 唐世勋很是洒脱地耸了耸肩,起身便往外走去。 这个混蛋!韩夫人面若寒霜,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 眼见唐世勋当真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书房门,韩夫人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字:“回来!” 唐世勋的脸上并无任何得色,他神色平静地转身看着韩夫人,但并未走回椅子就坐。 “怎的?还要老娘请你入座不成!” 韩夫人的眸子里突然蕴着雾气,脸色既愤怒又烦躁,低声骂道:“莫要以为谁都求着你个混蛋!” “为何你总是如此高高在上?” 唐世勋走回了椅子前,但他并未坐下,而是昂首挺胸地沉声道:“若你是想要在下依附于你,那你我也不必再谈!在下只是想与你平等合作而已!” “平等?” 韩夫人可不会仰视谁说话! 她神色冰冷地站起身来,寒声道:“你拿什么跟奴家平等?莫要以为你手下有几个好细作便得意忘形!” “我得意忘形?” 唐世勋亦是神色冷漠地回望着她,铿锵有力地反问道:“你不就是有个王府中人的身份?再有湖广锦衣卫的背景?那又如何?这湖广都被献贼蹂躏成何等模样了?你们的王爷呢?你们的锦衣卫呢!” “你!” 韩夫人的瞳孔猛地放大,俏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为何这混蛋会知晓我的双重身份?难道是陈建志告诉他的?不可能!韩夫人心中立刻否决。 她很清楚,陈建志这几日根本都没召见唐世勋。 而关于她的身份背景,整个黑土岭的官兵之中,知晓者屈指可数。 唐世勋的鹰目紧紧地凝视着韩夫人。 他早在第二次见韩夫人时,韩夫人曾拿出一个木盒,当中放着王府的金锭。 那时他就已经暗暗留心了此事,并对韩夫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之后与韩夫人越来越多次的接触,唐世勋愈发感到韩夫人的身份背景深不可测。 因此他猜想韩夫人恐怕是王府中人。 而到了官兵攻城的前一日,庞大海曾在守御衙署散布了假情报,而吕兴将之传递了出来。 即有近千献贼援兵,由道州乘江船而来,并将在渌埠头下船。 当唐世勋、林素素和韩夫人三人商议此事时,意欲请韩夫人将此消息写成密信,交由林素素传递出城给官兵。 而韩夫人在最后时刻决定,不能草率将此消息传递出去,并给唐世勋分析了如今整个永州府的献贼之整体战略意图。 唐世勋当时心中惊讶至极,他如何不明白,如果没有一个大型的情报网,韩夫人怎么能得知如此之多的情报? 由此,唐世勋不禁想到了大明遍布两京十三省的情报组织‘锦衣卫’。 之后,唐世勋又去私下接触了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而方媛儿则透露,她的父祖辈皆是锦衣卫的密探。 那日夜里他去私会方媛儿,曾旁敲侧击地问方媛儿,是否认得韩夫人? 但方媛儿却表示不认识。 唐世勋当时仔细留意方媛儿的微表情,可以看出她不是在撒谎。 这一度让唐世勋很困惑,难道韩夫人不是锦衣卫?又或者她没有联络方媛儿? 直到他从方媛儿那离开,被那化名陈家宝的细作发现,却又帮他隐藏行迹,得以顺利离开。 之后他将此事告诉韩夫人,韩夫人为防他出去乱说,才隐晦地指出,陈家宝乃是她和齐二春安排打入城守署的细作。 或许,韩夫人以为齐二春会死于献贼之手,才说陈家宝是她和齐二春一同安排的? 但唐世勋这几日越想越是奇怪,如果这陈家宝真是韩夫人和齐二春一同安排的,恐怕早就暴露了! 为何?因为审问齐二春的,可不仅仅只有曾有才一个人而已、 由此看来,陈家宝应当是韩夫人的手下,齐二春该是完全不知道才对。 再加上今日上午,董天祥曾说梁金银是韩夫人的手下,而且,各府逃难而来的难民,当地豪门望族,还有黑土岭的官兵之中,都有韩夫人的手下. 董天祥此话一出,唐世勋已经确定,韩夫人一定有湖广锦衣卫的背景! 至于韩夫人是否为王府中人,则是唐世勋猜测的。 但此时他见韩夫人的神情,已是确定韩夫人有这双重身份。 也唯有如此,才会让齐千总甚至陈副总兵,都不敢在明面上得罪韩夫人。 当然,唐世勋可不会将这些分析告诉韩夫人。 他风轻云淡地坐回椅子上,端着盖碗默默啜饮着。 第153章 鲜为人知林家事 韩夫人依旧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 她不停地深呼吸,胸口阵阵起伏着。 直到心绪平复以后,她方才缓缓坐下,冷声问:“你待如何?” 唐世勋将盖碗放下,淡笑道:“不如何,合作罢了。” “哼!之前我是惜才,想招纳你,才对你百般容忍!” 韩夫人一声冷笑:“但你既然不愿跟随我,却想要平等合作?那好!我就和你平等地谈谈!” 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厉芒:“你有什么底气与我合作?你又想得到什么?” “板爷的命,在我手里攥着!” 唐世勋双手抱臂沉声道:“那边自是不会动你,但出卖齐二春之事,必须要有人来承担!” “哼!板爷既敢去参加夺门之战,又怎会怕死?” 韩夫人的神色异常平静,她冷声道:“那边想要他的命,拿去便是!” 唐世勋剑眉微皱,心中不禁对韩夫人刮目相看。 其实此事乃是董天祥吩咐他的其中一件事,待到战事平定以后,让他出面指证板爷出卖同僚。 不过唐世勋自然不会当真害了板爷的性命。 而且他认为,此事恐怕也不是董天祥的主意,极有可能是齐千总授意董天祥这么吩咐他的。 要知道那日官兵攻入南城门以后,在老姚茶肆当中,唐世勋等人都有见到,那齐千总和板爷之间很不友好,恐怕这二人曾经有过怎样的过节。 唐世勋静静地看着韩夫人的双眸,淡笑道:“莫不是夫人你有甚法子可救板爷?又或者说,当真是你们告的密?” “哼!” 韩夫人一声冷笑,讥讽道:“你以为奴家是你?为了保存自己坑害同僚?奴家都没怀疑你出卖齐二春,你竟来怀疑我?” “真不是你们?” 唐世勋坐直了身子,他剑眉微皱,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来,告密者定然在那三家当中!” “废话!”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不是他们三家中人,还能有谁?” 唐世勋将今日上午董天祥给他分析的,有关告密者之事说了一遍。 他说完后,摩挲着下巴低声道:“按着董天祥所了解的,文秀才和彭四爷虽然与献贼很是暧昧,但他们与黑土岭的关系也很是不错,他们总不会将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吧?” “难道是林家?” 韩夫人的俏脸上满是凝重之色:“若只说林家的话,极有可能是林厚才!” “哦?” 唐世勋心头一凛,沉声问道:“林二爷的兄长林厚才有何问题?” 他所了解的有关林家之事当中,这林厚才乃是林家的家主,年近五旬,很有些能力。 献贼入城以后,以车行起家的林家损失最是惨重,所有马匹马车全部被献贼‘征用’。 而林厚才忍气吞声地卖田卖地卖家产,继续干车行。 且不足两个月便重新崛起,虽说林家失血甚重,但林厚才无疑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林家。 因此这城里城外的百姓们,对林厚才与林家的励志经历很是津津乐道。 更何况,林二爷带进东城门的那路官兵,因被告密而遭到屠杀,林家所有直系亲属均被庞大海给关入监狱,惨遭毒打。 林二爷的亲兄长林厚才怎会是出卖齐二春的告密者?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韩夫人一声冷笑,给唐世勋说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林家秘辛。 莫要看这林厚才很是励志,但此人的私生活着实让人诟病。 那唯唯诺诺的林二爷乃是林厚才的亲弟弟,林二爷的懦弱早已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极少有人知道,林二爷的五个子女,实际上全都是林厚才的骨肉。 又有那林素素,她乃是林厚才的亲堂妹。 林素素的丈夫早些年意外身亡,但此案一直未被侦破。 似乎,此案的背后有林厚才的影子。 韩夫人说她可不是胡乱猜测,因为在打爷成为林素素的姘头以前,林厚才时常会去桃花巷内找林素素。 难道林厚才对他的堂妹如此关心? 或许是吧,毕竟,他都已经关心到留宿桃花巷了不是? 韩夫人猜想,而林素素后来为何会成为打爷的姘头,恐怕也是另有隐情吧? 唐世勋听到韩夫人隐晦的诉说,惊得目瞪口呆。 不是吧?这林厚才竟有这等癖好? 韩夫人接着说,不仅如此,林厚才乃是林家嫡长,而他除了林二爷这个亲弟弟,还有四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与两个妹妹。 这六人都是林厚才他爹的三个妾室所生。 十五年前,当林厚才的父亲去世以后,林厚才的四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全都被他安排出城去打理各地的林家车行。 而诡异的是,从那以后,林厚才这四个弟弟全都没了消息。 另两个妹妹,则都远嫁他乡从未回来过。 还有林厚才他爹的三个妾室,在林厚才接掌家业之后的两年内,也全都病逝了。 韩夫人说到这儿,又提到一个事。 那日东门事发,林家因为私通黑土岭官兵,直系亲属皆被关入了监狱,这自然包括林厚才在内。 虽说林家人都遭到贼兵毒打,但却无一人身亡。 这还罢了,林素素也是林家的直系亲属,为何没有因为此事而被抓? 诚然,林素素后来确实被曾有才抓去了,但她却没被关进监狱。 韩夫人并不清楚林素素被抓,乃是因为唐世勋跟曾有才之间有个‘寻宝’的秘密。 但韩夫人却从林素素被曾有才私下放了之事,推测出另一种可能。 林家直系亲属全部被抓且被动刑,难不成是林家和贼将庞大海一同演的苦肉计? 唐世勋听罢,久久地沉吟不语。 对于林家,唐世勋手下的岳三水等人也打探到了不少近期的消息。 但他们进入县城的时日毕竟尚短,而需要打听的各方消息又着实太多。 因此这些个林家的陈年旧事与秘辛,自然无从得知。 这就是底蕴啊!唐世勋不禁深深地看了韩夫人一眼。 他自然猜到,这些地方豪门望族的秘辛,定是东安县城的锦衣卫密探汇报给韩夫人的。 随即他又思索,若韩夫人所言属实。 那么,这林厚才可就不是个简单人物了。 此人不仅有奇怪的癖好,更是在掌握家族实权后,以各种手段排除异己。 由于林家被献贼整得极惨,绝大多数城里人都想当然地认为,最恨献贼的定是林家。 只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第154章 目标一致谈合作 “韩夫人。” 唐世勋沉吟许久后,疑惑地问道:“如你所言,这林厚才当是个心狠手辣之辈,且如今林家直系都已被官兵好生安置,就连负责查告密案的董天祥,都认为林家的嫌疑最小。即便你我怀疑林厚才,证据何在?” “你唐公子生的七窍玲珑心,何须问奴家?”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讥讽之色,冷声道:“若换做你是林厚才,而假设那告发齐二春的又是他,那么他如何不知实际上有两个告密者?”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明白韩夫人所言何意。 的确,第一个告密者,是告发齐二春。 而第二个告密者,是告发林家带进东城门的那路官兵。 假设第一个告密者真是林厚才,他是否也在私下调查第二个告密者是谁的人? 在此假设上,那林厚才会否为了把自己摘干净,将告发齐二春之事嫁祸给第二个告密者? 唐世勋突然感到眼皮子一阵乱跳。 若按着这个思路,将心比心地想,换做他是林厚才,极有可能会盯上汉帮。 那日四麻儿在东大街死去之后,曾有才和东门副守官伍向银都为汉帮求情。 当时唐世勋就知道此事以后会非常麻烦。 恐怕韩夫人也是从这事当中猜到,第二个告密者极有可能是唐世勋的人。 韩夫人此时亦是妙眸一亮。 她说,之前她只是猜测第二个告密者是唐世勋的人。 至于告发齐二春的那第一个告密者,她只是怀疑在文、彭、林三家当中。 究竟是哪家,她也难以确定。 但如今看来,既然打爷如此力保文家和彭家,以打爷跟文秀才和彭四爷之间的交情,恐怕打爷还知道某些别的内情。 而且这些内情该是能证明告发齐二春的不是这两家人,所以才敢如此在陈副总兵面前力保这两家。 如此看来,林家的嫌疑岂非更大了? 韩夫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沉吟不语的唐世勋,揶揄道:“臭小子,是否感到有些慌了?” “不是慌,而是在想对策。” 唐世勋深吸了口气,换个话题道:“先聊聊我俩的合作吧!” 韩夫人凝视着他的鹰目,问:“你究竟想合作什么?” “情报!” 唐世勋亦是回望着她,沉声道:“在下希望能分享贵方的情报!” “笑话!” 韩夫人不禁鄙夷地睨了他一眼,蹙眉问:“凭什么?再有,你想知道哪儿的情报?” “零陵!” 唐世勋双手抱臂,极为严肃地吐出这两个字。 旋即,他缓缓伸出两根手指说道:“作为回报,在下给贵方二十箱失窃的王府宝物!” “嗯?你怎知晓王府失窃的宝物?” 韩夫人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一丝寒芒:“这些宝物在你手上?” 唐世勋神色淡然地反问:“这重要吗?” 韩夫人冷声问:“如何证明?” 唐世勋从怀中掏出一块精雕细琢的玉佩,并递给了韩夫人。 韩夫人接过玉佩仔细打量后,眸子顿时一亮,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好!成交!” 旋即她神色一变,巧笑嫣然地柔声道:“那东安县这边呢?奴家还知晓许多事儿呢!公子是否也回报奴家几箱王府宝物?” “想得美!”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打趣道:“我的人也都在东安县,同样也有情报,难道夫人你就那么笃定,所有事都只有你的人才打探得到?” “臭小子!” 韩夫人故作气恼地嘟着嘴儿道:“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怎的跟奴家如此斤斤计较?” 唐世勋撇了撇嘴,跟你不斤斤计较如何谈合作? 他也不废话,与韩夫人约定,待到守城战结束以后,韩夫人整理好关于零陵城的情报交给他,而他则将二十箱王府宝物奉上。 韩夫人自然同意,同时,她亦是有些猜到,唐世勋为何想要零陵县的情报了。 两人谈妥了合作,气氛亦是缓和了许多。 关于王府宝物,韩夫人也透露了一嘴,她之所以在东安县城盘踞,本就是在帮桂王等王爷查找失窃的宝物,以及帮助诸位王爷护送江船过境。 当然,护送江船过境都是几个月以前的事儿了。 唐世勋表示明白,他亦是猜到了这一点。 无论湖广哪位王爷想要南逃广西桂林府,又无论是走官道或水道,都会经过东安县境内。 何况还有那么多装载宝物的江船。 唐世勋估计,恐怕失窃的宝物,不仅仅是薛正等四个原小狼山寨的贼首劫去的那百来箱而已。 当然,此事唐世勋也没问韩夫人,同样的,韩夫人亦没追问唐世勋从何得来的王府宝物。 至于说待到两人交易之后,韩夫人是否又会将他奉上的二十箱王府宝物上交?唐世勋自然更不会过问了。 谈妥合作以后,两人又转入了那告密者之事。 其实两人心里都清楚,此事与他俩都息息相关。 对于韩夫人而言,无论她在湖广有多大的情报网,也无论她在其他地方有多大的势力。 但现在的东安县城,她的确没法跟羽翼丰满的陈副总兵叫板。 何况,陈副总兵的嫡系之一齐雄,摆明了要借着告密者之事阴板爷一手。 虽说韩夫人之前说的决绝,不管板爷的死活,其实这只是她的气话而已。 板爷可是她的得力手下之一,若能保下,又怎会白白牺牲之? 对于唐世勋而言,他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从眼前的形势来看,跟随陈副总兵自然最是得利。 毕竟他此时本就有功在身,待到局势稳定后,定然还会再受嘉奖。 但从长远来看,他自然更倾向于交好韩夫人。 再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那第二个告密者,本就是唐世勋派去的四麻儿。 虽说四麻儿已死,此事之证据已然不足。 但是,假若告发齐二春的幕后黑手,将那件事也嫁祸于唐世勋,那么唐世勋又该如何应对? 因此,他和韩夫人都有了共同的目标,找出告发齐二春的幕后黑手。 于是,两人就此展开了详细的讨论和推敲。 而且,这一回韩夫人还透露了更多关于林家的秘事。 就连文家和彭家的秘辛,韩夫人也娓娓道来。 唐世勋听得无语至极,这些个豪族家里边,可当真是乌烟瘴气啊! 直到将近丑时,两人方才商议妥当,随后,唐世勋起身告辞离去。 第155章 守城得胜暗战起 三日后。 距离‘大雪’节气,只剩一日了。 天气,愈发湿寒阴冷。 今日是个举城欢庆的日子。 献贼终于放弃攻城了! 只见近两万黑压压的献贼,由城外南郊拔营,有序地往东郊而去。 虽说献贼的游骑依旧围绕在县城外四处疾驰。 但城墙上的望楼内,官兵们看得清清楚楚,献贼主力已然往东而去,毫无疑问是要去渌埠头。 守城战最惨烈的南城墙一段,墙外满是衣衫单薄的尸体。 这些,都是被献贼逼着冲向城墙的难民百姓。 陈副总兵亦是心硬如铁,被献贼裹挟攻城者,杀! 死去的难民,不计其数! 将近午时,形势愈发明朗。 东去之献贼仿佛洪流一般。 报捷的号角声响彻县城的上空。 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大声呐喊,欢欣鼓舞。 午时。 城东,惠泽巷。 唐世勋扮作一个佝偻着背的老者,拄着拐杖来到了巷尾的一间小宅子外。 他的手有节奏地轻敲着宅门,不多时,一个老妪将宅门打开。 宅子很小,也没有天井,宅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儿。 唐世勋在这老妪的引领下,走进了左边的一间房中。 只见一个满脸病容的妇人正躺在床榻上,另有一个面容丑陋的臃肿妇人坐在床沿。 “咦?” 唐世勋看着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心中暗奇,这不是方媛儿母亲卢氏吗?她居然还活着? 而那坐在床沿的妇人,则是易容的韩夫人。 今日凌晨时,唐世勋曾去飞花巷与韩夫人商议了许久,在他要告辞离去时,韩夫人让他今日午时来这惠泽巷尾的宅子。 没想到,竟然是来见方媛儿的母亲卢氏。 而他心中则有了一丝明悟,难怪方媛儿这个锦衣卫密探的后人不认识韩夫人。 看来,这卢氏才是韩夫人的手下啊? “唐公子。” 韩夫人扭过头来唤了唐世勋一声,她的眸子里有一丝淡淡的哀伤。 “夫人。” 唐世勋拱手见礼后,来到了床前,并恭敬地说道:“见过卢夫人。” “公子,请恕妾身不能起身见礼。” 卢氏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她苦笑道:“妾身能在走之前见到韩夫人和唐公子,甚是欣慰。” “卢姨!” 韩夫人的眸子里已满是雾气:“莫要如此说,待到战事平定,我便遣人去全州请树岐先生来给您治病!” “哎!” 卢氏紧紧地握住韩夫人的手,摇头笑道:“谢过夫人了,但妾身的病,妾身心里清楚!只是我那对儿女,还请夫人和公子多多关照啊!” 唐世勋默默地站在一旁想着心事。 这卢氏的儿子方忠仁,便是原东门守官方爷。 方爷与方媛儿兄妹俩,都已经随庞大海逃走。 卢氏请韩夫人多多关照她的儿女还说的过去。 但唐世勋不明白,为何卢氏也要如此拜托他? 再者,这卢氏又是如何知晓他的真实身份的? 难道是韩夫人告诉她的? 卢氏这时看向唐世勋,她眼中满是赞许之色,轻声道:“唐公子,上回见你时,你扮作个麻斑脸的男子,这回又是个白发老者,你这易容术当真厉害!” “呵呵!卢夫人过奖了。” 唐世勋谦虚地拱了拱手。 而他心中则很是震惊,这卢氏的眼力真不赖啊。 上回他进入方宅,是为了找方媛儿。 当时他见卢氏病怏怏地躺在床上陷入昏睡,而方媛儿独自守候在她的病榻前,因此他才悄悄由窗户潜进了卢氏的卧房。 而后他与方媛儿躲在房中的屏风之后说话,没想到竟是被这卢氏给察觉了。 但他还是不明白,韩夫人叫他来所为何事。 韩夫人看着唐世勋的疑惑神色,方才解释了一番。 原来是这卢氏有事想拜托唐世勋。 在她的儿子方忠仁跟随庞大海撤离的前一日,方忠仁曾想让家仆来将卢氏接去东城门。 或许,那时方忠仁就有了逃跑的小心思? 但卢氏哪还能经得起这番折腾?因此她自然是拒绝了。 之后,卢氏被几个忠心的家仆给抬到这间小宅里安顿。 虽说卢氏如今还安全,可是,方家除了方忠仁和方媛儿,其他方家直系不是被砍头就是被关在监狱之内。 而卢氏想要拜托唐世勋,去监狱帮她救出方家之人。 至少,也请唐世勋多保住几个方家人的性命。 唐世勋听罢不禁暗自挠头,你俩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虽说如今监狱由他的上司董天祥暂管,但他哪敢去为方家人说情? 何况,即便他说了又有何用?董天祥又如何敢放人? 这时,卢氏颤巍巍地将握在手中的一块温润软玉递给了韩夫人。 韩夫人将之交给唐世勋,并神色凝重地说,此玉佩,方家人都认得是卢氏的祖传之物。 唐世勋接过玉佩后,瞥见韩夫人一个劲地对他使眼色,他心里不禁有了一丝明悟。 于是,他很是郑重地答应了卢氏,一定尽力而为。 卢氏躺在病榻上幽幽一叹,并对唐世勋道了声谢。 午时过半。 韩夫人与唐世勋离开了这间小宅子。 由于韩夫人易容成的是中年妇人,而唐世勋扮的又是位老者,正好可以由韩夫人搀扶前行。 城内百姓依旧在欢庆守城战的结束。 巷道里行人颇多,许多住户亦是站在门口闲聊着。 唐世勋和韩夫人不便交谈,缓步向城南的飞花巷行去。 然而,就在二人即将走到飞花巷时,却见一队官兵神色严肃地从他俩身旁快步走过。 唐世勋一眼便认出了带队的是胡老蛮。 他装作身体不适,拄着拐杖轻声咳嗽。 韩夫人亦是会意,忙故作关切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胡老蛮睨了这老者和妇人一眼,带着二十余个官兵走进了飞花巷中。 唐世勋和韩夫人则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 果然,胡老蛮正是去韩夫人的宅子敲门。 不多时,守在宅子里的朱坚强等四个汉帮弟兄,还有菊香,皆被胡老蛮‘请’出了宅子带走。 而胡老蛮手底下的几个士兵则守在了这处宅子。 “好快的动作!”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说道:“走!” “哼!” 韩夫人强忍着心头的愤怒,跟着唐世勋离去。 两人穿街过巷,走去了城南的枯木巷。 唐世勋打算带韩夫人先去他的‘仓库’。 然而两人刚到枯木巷口,却见不少官兵已是站在唐世勋的‘仓库’之外。 过了一会儿,只见薛正、薛刚和被抬在担架上的于虎,还有二十余个帮众,也全被官兵给‘请’走了。 我去他大爷的!唐世勋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今日早上他还去了一趟监狱后门的癸丑巷,也没见董天祥对他有任何异样不是? 这怎的到了中午竟然直接抓人了? 韩夫人则幽幽一叹,她沉吟片刻后,低声与唐世勋商议了几句。 随后,二人缓步离去。 两人都心中明了,守城战结束,欢呼的是官兵和百姓。 对于他们二人而言,暗战,才刚刚开始。 第156章 狡兔三窟留一手 未时。 城南,如归客栈。 唐世勋和韩夫人来到了乙等区二楼的一间客房内。 这间房,是唐世勋的四爷爷唐善智住的。 韩夫人走到木窗旁推开了一条缝隙,看着楼下的小花园幽幽叹道:“有劳老爷子了。” “呵呵!无妨。” 唐善智捻须一笑,很是大度地摇了摇手。 老爷子今日红光满面,中午还多喝了几杯,皆因献贼已放弃攻城的消息传来,他怎能不乐呵? 唐世勋则简短地与老爷子商谈了一番。 由于韩夫人已知晓唐善智老爷子住在此处,因此唐世勋也没甚好隐瞒的。 何况,韩夫人的宅子被封,菊香等人被抓,而板爷此时也不知所踪,唐世勋与韩夫人商议后,她决定先住在这如归客栈里。 当然,唐世勋也很清楚,韩夫人既然能得知唐善智是他的四爷爷,可以想见,这客栈中定然有韩夫人的手下。 而且唐世勋猜想,韩夫人来此应当还有其他目的。 唐善智可不知道这易容的妇人是谁,但既是唐世勋带来的,他自然不会推辞拒绝。 唐世勋又与韩夫人低声说了些话后,离开了如归客栈。 此时唐世勋手底下只剩岳三水、阿梓和于青青三人了。 因此他需赶紧出去找岳三水,并去城东马尾巷的一号据点,看看阿梓和于青青是否安全。 当然,还要按着韩夫人告诉他的联络暗号,刻在文庙的墙壁上,好让板爷看到后能够去与韩夫人会合。 未时过半。 城东,马蹄巷。 唐世勋、阿梓、于青青和岳三水坐在二号据点内。 他们在马尾巷的一号据点,也被官兵给围了。 之所以被官兵发觉,是因为岳三水派去保护阿梓和于青青的两个帮众,不知被谁给跟踪了还是被谁给抓了,供出了马尾巷的一号据点。 幸亏阿梓和于青青都很警惕,一听官兵的敲门声不是暗号,就立刻从一号据点的后门溜走了。 岳三水还是第一次来这马蹄巷的二号据点。 他心中很是惊讶,没想到公子在马尾巷背后的马蹄巷内,居然还留了一手。 狡兔三窟,果然有道理!岳三水深以为然。 唐世勋自然没空去理会岳三水的惊讶之色。 他将一个布囊和卢氏的玉佩交给岳三水,并沉声道:“三水,这布囊里有一百两黄金,你即刻去找那相熟的禁子,将这袋金子和玉佩给他……” 唐世勋叮嘱岳三水,让那监狱里与二板交情极深的禁子想办法,将玉佩交给方媛儿的大伯,并带一番话进去。 只要那禁子能将话带给方媛儿的大伯,事成以后再赠黄金百两! ‘咕噜!’ 岳三水的喉咙不自禁地蠕动着,一段话二百两黄金啊!公子出手当真大气。 当然,他也知此时事态严重,于是拿着布囊和卢氏的玉佩,立刻告辞离去。 “青青,你去一趟马尾巷……” 唐世勋这时又对于青青吩咐了一番。 他们的一号据点在马尾巷的中段,而唐世勋让于青青去马尾巷的前段再租一间宅子,并留下特殊的紧急暗号。 他让于青青住在那里等两个人。 一个是待在县城北边白牙市的联络人于老七,一个是在南边全州查探情报的刘志贵。 这两人都知道一号据点,虽然唐世勋不知道这二人何时会进城,但只要他俩来城里,只知道去马尾巷才能找到他。 因此唐世勋让于青青在马尾巷前段租间宅子,一旦看到于老七或刘志贵,便让他们莫要去马尾巷的一号据点。 毕竟官兵已经把那包围了,万一于老七或刘志贵不慎过去敲门,岂非自投罗网? 当然,若是于老七或刘志贵是夜里赶来城里,那就比较麻烦了。 “是,公子!不过……” 于青青恭敬地应下之后,欲言又止地看了阿梓一眼。 她的意思很明显,若是她和阿梓分开,万一阿梓又消失了怎么办? “没事。” 唐世勋将一袋银子递给于青青,沉声道:“事不宜迟,你且去吧!” 于青青恭敬地接过银子,又深深地看了阿梓一眼之后,告辞离去。 堂中,只剩唐世勋和阿梓了。 “阿梓。”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问道:“直到现在,你还是不愿告诉我实情?” “哎!” 阿梓幽幽一叹,柔声道:“公子,待到时机成熟时,奴家定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复杂神色。 记得他那日与韩夫人在城内纵火,之后背着受伤的韩夫人去飞花巷以后,被韩夫人手下的人给堵住不让走。 结果,他被困在韩夫人的宅子里一整天,而他手下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 也就在那一日的夜晚,阿梓第一次突然消失。 夺门之战那日的卯时至辰时,阿梓第二次突然消失。 虽然直到现在,阿梓都不愿透露她究竟去了何处。 但唐世勋的心思何等剔透? 他敏锐地发现,阿梓的两次消失都与他有关。 特别是第二次。 夺门之战最为惨烈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几个神秘的蒙面人,并在危急关头救了唐世勋的性命。 唐世勋一开始以为是韩夫人的手下,但后来已确定不是。 板爷确切地分析说,那几个蒙面人有军方背景,从箭矢上的印记看,不是湖广兵的制式弓箭,而是广西兵的制式弓箭。 而且板爷很肯定,那几个蒙面人该不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细作打爷派来的。 因此唐世勋的心里有一种猜想,莫非那几个蒙面人与阿梓之间有关系? 唐世勋想到这儿不禁灵光一闪,笑问道:“阿梓啊!你,不会是广西那边的锦衣卫吧?” “哼!还锦衣卫呢!” 阿梓的俏脸上与杏眸里满是反感之色,她咬牙切齿地寒声道:“你以为奴家是那杀千刀的韩夫人?” “啧啧!” 唐世勋不禁皱眉看着她,奇道:“你到底跟韩夫人有多大的血海深仇啊?怎的一说起韩夫人,你就恨不得杀了她似的?” “何止想杀了她?” 阿梓的眸子里满是阴鹜之色:“若有可能,奴家恨不得生啖其肉!” “好了!不说她了。” 唐世勋剑眉紧皱,心中全是问号。 当然,此时他可没空去深究阿梓与韩夫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眼前最重要的,自然是如何解决他自己的危机了。 第157章 公子莫要糊弄人 “公子。” 阿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低声道:“前几日奴家对你说那三策,奴家猜想你心中早有定计,应当会交好韩夫人。” 她螓首微抬看了唐世勋一眼,冷声道:“奴家是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但奴家对她可没有任何好感!”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的眼中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 阿梓突然俏脸一热,不禁暗骂自己怎的如此说话? 这岂不是让这混蛋误以为我对他……阿梓心头一阵暗恼。 她忙撇开这等恼人的心绪,翻开她的小本子转回了正题。 自打三日前,唐世勋跟韩夫人分析商议了有关告密者之事以后,岳三水就在密切关注有关林家和林厚才的事情。 阿梓在这几日,专门用一个本子来归纳和记录了所有与林家有关的情报。 她再结合唐世勋今日上午至晌午的经历,道出了她的想法。 看来,林家终于跳出来了。 而且这时间应当就在今日上午,唐世勋从董天祥那儿离开以后。 阿梓又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除了林家以外,文家、彭家和打爷,是否也有参与此事? 再者,陈副总兵对此事的态度又是如何? 若官兵在中午时,只围了唐世勋的‘仓库’和一号据点,还不一定是陈副总兵亲自授意的。 但韩夫人住在飞花巷的那处宅子被围,岂是齐雄这个千总敢做的事? 因此阿梓认为,陈副总兵即便不是主导者,但肯定是默许了。 唐世勋听罢很是认可。 他自然也从这起事件看出了这种可能。 如果不是有陈副总兵的授意,其手底下的将领哪敢直接围了韩夫人的宅子?甚至还将菊香等人‘请’走?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冷笑道:“看来,我得先去‘自首’了。” “嗯,公子所言甚是。” 阿梓螓首微点,神色冷静地说道:“你如今是董天祥手底下的百总,且如今四处城门紧闭,你定然是在城中,难道你会不知晓枯木巷的‘仓库’被围?既然知道了,怎能不去癸丑巷向董天祥自证清白?” 她的言外之意很明显,除非公子你是不想再跟着官兵混了。 唐世勋闻言一声冷笑。 他与阿梓细细地商议了一番以后,起身去卸掉了自己的易容,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换上一套天青色的程子衣,戴上四方平定巾,摇身一变,成了个书生模样。 待到准备妥当后,他突然走到了阿梓的身前。 “你!” 阿梓看着近在咫尺的唐世勋,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慌乱。 唐世勋深深地凝视着阿梓的双眸,低声道:“外面的事,我便托付给你了!” 说罢,他将嘴唇凑到阿梓的额际,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随后他洒然一笑,一步三摇地离去。 这个混蛋!阿梓的俏脸划过一抹嫣红,心头止不住地狂颤。 她不禁跺了跺脚,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过了会儿,她回房易容后,独自离开了这二号据点。 申时。 城西,癸丑巷。 一个旗总和十来个士兵正在巷口闲聊着。 他们的话题,自然是关于守城战的胜利,以及献贼的撤离了。 不比城内百姓们的夸张谣传,他们都是正规官兵,所知自然更为详实。 那旗总低声叹道:“哎!莫要看咱们这守城战是胜了,但上头谁不清楚此战胜得多险?” 一个队总在旁苦笑道:“可不是嘛!在下的一个堂兄在赵千总手底下当队总,他说昨日下午在南城墙时,献贼那攻势当真吓死个人!我堂兄说,赵千总带着四百来号正兵,还有千余新兵蛋子,竟是险些被献贼的两百来个老贼死兵给冲上了城墙!” 一个士兵心有余悸地在旁附和道:“没错没错!小的有几个同乡也是赵千总的手下,昨个下午的南城墙是真惨呐!赵千总不仅身先士卒,后来见扛旗的亲兵被砍杀,竟还亲手举着他的赵字营旗!足足被那冲上城头的老贼死兵给砍了五刀都没倒旗啊!” “哎!” 旗总和其他士兵们纷纷叹息了一声,他敬佩地说道:“要不怎说赵千总是咱们陈副总兵手底下的头号猛将呢?他身中五刀还高举他的赵字旗,这等豪迈勇武,咱们黑土岭的军中还能有谁?” “没错没错!咱们黑土岭的将领,当属赵千总最为勇猛无畏!” 一众士兵皆深以为然。 那队总接着叹息道:“也不知赵千总的伤势可否还能救得过来?” 旗总的眼中亦满是担忧之色。 这时,旗总看到书生打扮的唐世勋走到了巷口,他皱眉道:“这位公子,癸丑巷已戒严,不得入内!” 唐世勋负手而立,他从这人穿的军装已是认出该是个旗总,于是淡然笑道:“我是唐世勋。” “嗯?” 旗总闻言一愣,皱眉道:“唐世勋?可是咱们司新任的百总?” “这位公子为何在此胡诌?” 那队总在旁冷笑道:“这几日上午,唐百总都会来癸丑巷拜见董把总,他明明是个黑脸汉子,你又如何能糊弄我等?” 旗总亦是一愣,他仔细一想,没错,那唐百总不是个黑脸汉子吗? 于是他冷冷地看着唐世勋,沉声道:“这位公子,看在你是读书人的份上,在下也不计较你假冒唐百总之事了,请回吧!” 唐世勋脸上依旧挂着淡然,心中却有些疑惑,为何这些人都没有听到他的名字而生出警惕之色? 毕竟,他在枯木巷的‘仓库’和马尾巷的一号据点,可都被端掉了,难道这旗总没听说? 他灵光一闪,故作好奇地问道:“难道董把总没知会你们,看到那唐百总要如何?” “莫名其妙!” 旗总和十余个士兵皆是皱眉看着唐世勋。 他们纷纷让唐世勋快些走,莫要在此乱打听。 唐世勋心中顿时有底了,还好自己没有用那黑脸汉子的模样过来,他拱手笑道:“这位旗总,可否借一步说话?” 旗总心有明悟,莫非此人是想拜托何事? 他又见这唐世勋衣着体面,不禁暗忖,那岂不是会要有好处来了? 于是这旗总对身旁的队总和十余个士兵使了个眼色,故作严肃地跟唐世勋走到了巷口旁的一棵老树旁。 第158章 最实在的是银子 唐世勋一脸笑容地看着这旗总,拱手道:“请问大人贵姓?”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旗总拱手回礼道:“不敢当,在下甘霖。” “好名字。” 唐世勋笑赞了一声,旋即故作好奇地问道:“在下倒是认得胡百总,但似乎他手底下的旗总,没有仁兄你吧?” “哼!在下乃是袁百总手下的旗总,可不是那胡老蛮的手下!” 甘霖听到胡老蛮的名字,神色顿时变得不愉,他冷声道:“这位公子,你究竟有何事?” 唐世勋不禁回想着董天祥手下的几个百总,的确有个百总姓袁名逵。 巧的是,救下魏绍泽性命的就是这个袁逵,且他对魏绍泽极为推崇。 唐世勋从这旗总甘霖的话语中听出来了,看来,袁逵跟胡老蛮这两个百总之间不太对付啊? 他脸上依旧挂着淡笑,不着痕迹地将两锭银子塞给了甘霖。 同时,他还故作神秘地从怀中拿出一块精美的玉佩,递给甘霖看了一眼。 甘霖接过银子后,心中顿时暗喜。 待到看着唐世勋手中的玉佩时,脸色却猛地一变。 这甘霖虽说不识得几个字,但那玉佩上的‘王府’二字如何不认得? 原来这位公子是王府中人啊!甘霖不自禁地悄悄咽了口唾沫,随即就想要对唐世勋施礼。 唐世勋立刻神色严肃地制止了甘霖的动作,并低声道:“莫要声张!” “是是是!在下明白!” 甘霖被他的眼神给吓了一跳,旋即心中明了。 是了,这公子定是奉了某位王爷之命来办何事吧?甘霖深以为然。 唐世勋瞥见这甘霖的神色,心中不禁有些好笑。 这甘霖也只是个小小的旗总而已,能有多大个见识? 正所谓人靠衣装,唐世勋倒不是未卜先知地换上这套精致的儒衫出来。 但此时面对这等基层官兵,以唐世勋这体面的模样,又喂了银子给甘霖,还掏出了一块王府的玉佩来。 这甘霖怎会怀疑唐世勋的身份? 当然,唐世勋很笃定,即便甘霖怀疑他又有何妨? 银子,才是最实在的。 唐世勋不再迟疑,低声问道:“甘旗总,贵司的百总唐世勋,还有他手底下的人,都没在癸丑巷和监狱里?” “监狱?” 甘霖闻言一愣,他仔细地回想了下,极为肯定地回答:“唐百总今日上午来过一趟,随后便走了,在下可从未见过他的手下,据袁百总说,这唐百总只是个空头百总而已吧?哪有甚手下?再说了。” 他神色古怪地看了唐世勋一眼,打趣道:“唐百总与袁百总一样,可都是董把总的手下,如今这监狱和癸丑巷,本就是董把总在管着,他老人家怎会将唐百总给关进监狱?如此岂非丢了他老人家自己的脸面?” 唐世勋亦是跟着笑了笑。 他又旁敲侧击地问甘霖,中午之后,可有汉帮的帮众被带来这边? 甘霖很肯定地说没有,他还压低声线告诉唐世勋,如今这监狱和癸丑巷中关押的,除了献贼余孽,就是方家、文家和彭家等地方望族的直系亲属。 至于甚帮会中人,谁有空去管?何况就算真要抓,又哪还有地方关押?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后又问,胡老蛮可在癸丑巷内? 甘霖摇头说,胡老蛮在午时以前就带着人出去了,且直到现在也未归来。 至于胡老蛮去了哪,甘霖表示不知。 唐世勋听罢不禁一阵疑惑。 难道胡老蛮带着菊香等人去了城守署? 这也不对啊!唐世勋认为不太可能,若菊香等人被带去城守署,岂非表明陈副总兵已经与韩夫人彻底决裂? 唐世勋认为,即便陈副总兵如今已成功拿下了东安县城,但犯得着如此得罪韩夫人吗? 难道陈副总兵没有更大的雄心壮志和企图?难道他不觊觎东边的永州府城零陵? 若要谋划零陵县,怎可少得了韩夫人的情报网?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这甘霖住在何处。 甘霖摸着袖中的两锭银子,转着眼珠子暗忖,莫非这位公子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他故作迟疑地看了看身后巷子口的十几个士兵,笑着说,他自然是跟弟兄们一起住在癸丑巷中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如何听不出这甘霖是话里有话? 上一世丰富的情报经验让他明白,对于这等基层官兵而言,当兵打仗也只是一份糊口的营生而已。 似甘霖这等小小的旗总,手底下也就管着三十多个兵而已,能有多少额外的进项? 若是甘霖没有这番欲言又止的举动,唐世勋也不会再与之继续交流。 但既然甘霖已经流露出了有所求的神情,那唐世勋自然也就有了更深层的想法了。 他故作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锭王府金锭,悄悄地塞给了甘霖。 “啊!” 甘霖惊得一声低呼,眼皮子一个劲地乱跳。 这可是金锭啊!而且一看形制就不是普通金锭!甘霖赶紧将之贴身藏好。 这位定是我命中的贵人呐!甘霖的心头火热至极,眼眶都已是有些泛红。 想他一路追随陈副总兵的队伍,由一个普通的士兵晋升为队总,如今又晋升为旗总。 然而他这么为官兵打生打死,即便是成了旗总又如何?军饷又才多少? 他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这既无存银也没讨个婆娘,如何对得起他老甘家的列祖列宗? 甚至甘霖都想腆着脸问这位公子,可否让他当个随从? 当然,他也知这初次见面的,这等话又怎能开得了口? 看着唐世勋那意味深长的笑容,甘霖不禁仔细地回忆两人之前的对话。 渐渐地,甘霖也是品出味儿来了。 他很是恭敬地对唐世勋说,今日午时以前,大概是巳时过半那会儿,包参将曾亲自到癸丑巷来找过董把总。 这包参将名叫包耿,与陈副总兵一样,包耿也是战死沙场的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 在如今的黑土岭官兵当中,包参将主要负责军中的赏罚之事,由于他做事很较真,因此得罪的将领可不少。 由于包参将本就管着赏罚,来癸丑巷找董天祥倒也说得过去。 而包参将过来也就不足半个时辰,当他走了以后,胡老蛮才带着人离开了癸丑巷。 甘霖说完以后,眨巴着眼睛看向唐世勋。 唐世勋心中恍然,看来,韩夫人手下的菊香等人,该是被‘请’去了包参将的地盘,即守御千户所的衙署之内。 对于黑土岭官兵当中的实权将领和表面的关系等,唐世勋早已向韩夫人请教过。 这包参将可不是个善茬啊!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甘霖的肩膀,并让甘霖继续为他打探消息,银子,管够! 随后唐世勋还告诉甘霖,让他今晚下值以后去西大街的城隍庙门口,到时会有人与他接应。 说罢,唐世勋一步三摇地飘然离去。 第159章 文人相见下马威 傍晚。 东安县城依旧四门紧闭,但四条大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热闹至极。 大家仿佛过年一般。 要说在守城战的这段时日里,城里的物价已经飙升得令人瞠目结舌。 但从今日下午开始,城里所有商货的价格皆是陡然下降。 就连粮食的价格都降低了两成。 当然,多数的百姓可不会在这等时候逛街买货。 谁不晓得献贼的主力已经向东边的渌埠头去了? 其实百姓们只是太久没如此舒心地上街了,因此纷纷来凑个热闹而已。 更有那精明的百姓已是在传,只要再过上几日,待到城外安定了,那些个黑心商人的货物岂非更为便宜? 毕竟,这东安县城距离广西的全州太近了,许多当地百姓都与全州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谁不知道广西兵已是大举赶赴全州的黄沙河关? 一旦献贼主力全线撤往东边的零陵县,东安县与全州之间的官道和水路不就全部畅通了? 届时就如往年的太平年月一般,两广的商货怎会不涌向东安县城? 百姓们这幸灾乐祸的谣传,着实让城内商人们的心头发苦。 因此到了这傍晚时分,城内四条大街上的吆喝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 城西。 守御千户所的衙署。 唐世勋负手走至守御衙署的门口。 四个卫兵皱眉看着他,不知这衣着讲究的公子哥儿跑来作甚? 唐世勋的神情不卑不亢,将自己的军职报出。 四个卫兵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人竟然就是那齐千总手下的百总唐世勋? 其中两个卫兵立刻带着唐世勋走进了守御衙署的门内。 衙署外斜对面的一间小茶肆中,扮作市井小厮的岳三水看到唐世勋进入了衙署以后,即刻起身离去。 岳三水沿着西大街缓步而行,来到了热闹的城隍庙之外。 他一眼便认出了平民打扮的旗总甘霖。 按着唐世勋的吩咐,岳三水神色自然地走过去与甘霖接头,二人故作熟络地勾肩搭背走进了一间小酒肆中。 守御衙署内。 宽敞的前院左右,各有十余间公房。 此时天色已黑,但前院和两边公房皆灯火通明,不少官兵和书吏们皆是手里拿着吃食,在各间公房内忙碌着。 唐世勋在两个卫兵的引领下,来到了前院右侧的第二间公房门口,几个彪悍的士兵正靠在门外的墙壁。 而公房之内站着个魁梧的官兵,看军服该是个百总,一个中年书吏则俯于案前挥笔疾书,在书吏身旁还站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厮。 这中年书吏留着一缕山羊须,身形瘦高,神色古板而严肃,他将写好的文书交给那站着的百总,叮嘱道:“石百户,记得亲自交给包参将!” “好嘞!” 石百总随手接过文书便要离去。 这时他听到一声轻轻的冷哼声。 这石百总不禁拍了拍后脑勺,对那中年书吏施礼道:“包先生,卑职告辞。” 随后,石百总转身走出公房,那包先生自是没看到他脸上的鄙夷之色。 而这一幕,自是被站在门口的唐世勋看在了眼里。 石百总并未理会门外的唐世勋等三人,他对那几个靠在门外墙壁的彪悍士兵吹了声口哨,随后几个人大摇大摆地向守御衙署的中庭走去。 只听那坐在公房中的包先生低声骂道:“这石大锤当真是粗鄙至极!哼!贼性不改!” 伺立在旁的一个小厮笑道:“先生莫要对这粗鄙的铁匠一般见识。” 另一个小厮则打趣道:“听说这石大锤前阵子还是个甚山寨子的二当家呢!”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唐世勋站在门外听得心头一震。 石大锤?铁匠?山寨的二当家? 那还能有谁?一定是大狼山寨的二当家石大锤!唐世勋顿时就猜到了,他不禁扭头看了一眼石大锤的魁梧背影。 虽然唐世勋从未见过这石大锤,但他自从夺下小狼山寨以后,曾听宋夫子和岳三水等人仔细地讲述过那大狼山寨的五位贼首。 毕竟小狼山寨与大狼山寨相距不远,且两个寨子之间又龌龊不断,相互间黑吃黑,背后捅刀子的事不胜枚举。 作为小狼山寨的第三任大当家,唐世勋自然要对这么个凶狠的‘邻居’研究一番了。 石大锤本是个铁匠,据说干这山贼的行当已经有好些个年头了。 没想到啊!这石大锤居然放着好好的山寨二当家不做,也跑来从军了,而且也成了个百总。 不过有一点唐世勋又感到很是奇怪,他记得胡老蛮曾说过,董天祥要招安大狼山寨和小狼山寨。 既如此,石大锤应当是董天祥的手下才对。 可是包括唐世勋在内,董天祥手下共有五个百总,但其中并没有石大锤的名字。 而且那房中的包先生还让石大锤去给包参将送公文?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唐世勋在心中暗暗记下了石大锤的长相。 至于这位包先生,唐世勋自然知道是谁。 包先生名叫包直,他乃是参将包耿的亲弟弟,这两兄弟一文一武,且从十几岁时就一直追随着王上庸老将军。 这包家两兄弟如今都已四十多岁,他俩在黑土岭官兵当中都是老资格。 但他俩与作风强硬且对献贼恨之入骨的陈副总兵不同,据韩夫人透露,这包耿和包直为黑土岭官兵当中的温和派人物。 这时,唐世勋身旁的一个卫兵走进门去向包直禀报。 随后,卫兵让唐世勋进去。 “咦?” 包直和他身旁的两个小厮皆是惊讶地看着唐世勋。 他们都知道董天祥手底下有个秀才百总,而且还是陈副总兵特批的。 但见到这唐世勋竟是穿着儒衫而来,包直着实有些诧异。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一丝淡笑,拱手施礼道:“在下唐世勋,见过包先生。” “嗯,幸会。” 包直毕竟也是个老童生,这文人相见,该有的礼数还是要的,否则岂非让这后生秀才看轻了? 于是包直很端正地拱手回礼,随后,他神色严肃地质问道:“唐世勋,这守御衙署乃是陈副总兵的临时军部!你身为百总,为何不穿军装?”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不卑不亢地站在包直的案桌前。 几个意思?此人莫不是想给我来个下马威?唐世勋不禁心中冷笑。 第160章 百总把总不稀奇 “包先生。” 唐世勋的脸上已没了笑意:“在下本是要与韩夫人把酒言欢,谁曾想,在下的人竟是被包参将给绑走了?难道在下还有心思回去换身军装,再来这守御衙署拜见包参将?” “好一张利嘴!” 包直一声冷哼,神色不快地睨了他一眼。 听到唐世勋抬出了韩夫人的名头,包直皱眉道:“谁跟你说是包参将绑了你的人?包参将只是请他们来问些事情,且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你可是个读书人,怎可听别人胡诌?” “是吗?” 唐世勋亦是一声冷哼:“若是问些事情,何须如此遮遮掩掩?再有!” 他突地剑眉怒杨,极其愤怒地大声道:“他们当中有好几位都是参与夺门之战的英雄好汉!且如今全都伤势严重!你等不问青红皂白便将他们全押来守御衙署,究竟有何目的!陈副总兵是否知晓?” “放肆!” 包直气得站起身来怒指唐世勋,大喝道:“小小一个百总,竟敢如此对老夫说话!你可是想挨军棍?” 公房之外,来来往往的官兵和书吏皆是好奇地看向房内。 “你才放肆!” 唐世勋亦是一声大喝,他鹰目怒睁道:“论文,吾乃生员,你只是个童生!论武,我乃陈副总兵特批之百总!你包直可有军职?没军职竟敢如此聒噪,你仗的是谁的势!” ‘哗!’ 公房之外的官兵和书吏们顿时一阵哗然。 这公子究竟是谁?竟敢如此叫板包参将的亲弟弟?众人皆在外边好奇地打听。 就连包直身旁的两个小厮也惊得目瞪口呆。 “你!” 包直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这话他还真没法反驳。 由于他一直在军中任文职,虽说将士们都很尊重他,但他既没有上阵杀敌,也没有参与军部的参赞之事。 因此,包直只是他兄长包耿手下的幕僚而已。 然而,这军中又有谁敢如此当面辱他!包直的心中已是愤怒到极点。 他神色阴冷地看着唐世勋,强压着火气寒声道:“姓唐的,既然你如此在意你的手下,那你便去陪他们吧!” 唐世勋故作挑衅地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带路!” 包直对身旁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这小厮立刻会意,连忙请唐世勋随他去。 唐世勋随意地对包直拱了拱手,跟着那小厮离开了包直的公房。 他之所以激怒包直,可不是徒惹是非。 从一开始他跟包直的对话,其实就在揣摩包直的态度。 唐世勋故意说他手下的弟兄们是被包参将绑来的,也是在试探包直的反应。 毕竟此人乃是包参将的亲弟弟,怎会不知道包参将做了何事?甚至出主意的都有可能是包直。 而包直居然皱眉说,只是请唐世勋手底下的弟兄们来问个话而已。 这包直的态度让唐世勋看出了端倪,他心里也有底了。 唐世勋猜想,恐怕官兵的高层并未就此事达成一致,或许,陈副总兵也还在犹豫当中? 因此,唐世勋刚刚与包直针锋相对,并刻意惹怒包直,就是想看看包直究竟敢对他怎样。 结果,包直竟然强忍着怒意,并未当面对唐世勋有任何惩罚。 难道这包直竟然如此好欺负?当然不是!唐世勋可不会如此天真地以为。 他已是猜到,包直定会去找参将包耿商议此事,至于这包家兄弟俩下一步作何打算? 唐世勋心中冷笑,他敢独自一人踏进这守御衙署,自然做好了许多的准备。 小厮带着唐世勋走进了衙署的中庭。 这中庭比前院小了许多,而左右各有六间比前院宽大的公房,中庭右侧还有一道小拱门,通往衙署的公厨和食堂等地。 在原本的东安县守御千户所体系当中,这守御衙署中庭的十二间大公房,是守御百户们的办公场所。 当然,到了如今,这里则成了陈副总兵手底下的千总们的办公地。 据韩夫人所言,由于湖广南部因献贼肆虐而糜烂至极,前往黑土岭投奔陈副总兵的各级将领多如牛毛。 因此,这守御千户所衙署的中庭十二间原百户之公房,如何够用? 但县城就这么大,而守御衙署的规格等级与保存度都很是完善,正好可用作黑土岭官兵的临时军部。 如唐世勋的上司齐千总,竟然要与另一位千总大人在这衙署中庭共用一间公房。 而这还是因为齐千总乃陈副总兵的嫡系,如这衙署中庭有几间公房,竟是挤了三位千总。 唐世勋看着中庭里来来往往的官兵,心里不禁有些好笑,这守御衙署可当真是百总烂大街,把总不稀奇啊! 他跟着小厮继续前行,走进了衙署的后院。 这后院占地颇大,并分为左中右三片区域。 中区为原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和副千户们的办公场所。 右区为副千户们的公宅,左区为千户的公宅。 而如今这整个后院,则是陈副总兵手底下的三位参将和八位游击将军的办公场所,就连公宅也变成了办公点。 唐世勋不禁想起胡老蛮说的一个笑话,黑土岭的官兵刚入城那会儿,陈副总兵手底下的三位参将,为了争这守御衙署后院的左区,险些大打出手。 谁不清楚左为尊?谁在守御衙署后院左区办公,谁不就成了仅次于陈副总兵的军中二把手? 这三位参将如何不清楚左区的重要?因此自然是谁也不服谁。 要说这陈副总兵也极有手段,他亲自拍板,三位参将暂且在中区办公,八位游击将军则在右区办公。 而左区则虚位以待,等到东安县的战事平定以后,再行定夺。 三位参将如何不明白陈副总兵是何用意? 要说这三位参将也是各有能力。 包参将主管军中赏罚,邓参将主管后勤,洪参将则是一员悍将。 其中包参将是王老将军的嫡系,而邓参将与洪参将都是上个月时,才由衡州府带着残部赶去黑土岭投奔陈副总兵的。 在官兵攻城战及筹备阶段,包参将和邓参将都出力甚多。 而守城战之中,悍勇的洪参将则衣不解带地住在南城墙的望楼上。 洪参将已是将狠话撂下,除非他战死,否则绝不会让献贼攻下南城墙! 事实也是如此,即便献贼的死兵数次攻上南城墙,无论形势如何危急,但伤痕累累的洪参将始终坚守南望楼,他的洪字大旗也始终屹立不倒。 按如今的军功来看,洪参将无疑最高。 不过,陈副总兵所说的,可不仅仅是守住东安县城而已,他说的可是东安县的整体战事平定。 因此,包参将与邓参将,都还有机会。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跟着小厮来到了后院的左区。 果然如他所料,他手下的薛正和于虎等人,还有韩夫人手下的菊香等人,都被包参将给‘请’进了这暂时空置的左区之内。 第161章 目无尊卑该被打 守御衙署后院的左区门口,两个士兵看到那带着唐世勋而来的小厮,恭敬地称他为包四哥。 同时,这两个士兵又好奇地看了唐世勋一眼。 包四哥矜持地点了点头,带着唐世勋走进了左区的院内。 只见这院子颇为雅致,若是到了春季,院中景色当是颇为怡人。 不过,此时的院内各处却或坐或站着许多的士兵,他们大声笑闹着,荤话粗话不绝于耳,无疑是大煞风景。 而院子右边的一间宽敞的大屋子则亮着灯火,屋门紧闭,两个士兵守在门口。 唐世勋环视了整个院子一眼,心中暗忖,看来,薛正和于虎等人应当是被关在那间大屋之内。 毕竟除了那间大屋和这院子里有灯火,整个左区都是一片漆黑。 这时,一个旗总看到了走进院中的唐世勋和包四哥。 他忙谄笑着跑过来见礼道:“见过包四哥!” 这旗总的嘴巴生得有些歪斜,配上他那吊角眼,笑起来当真是粗痞至极。 包四哥斜睨了他一眼,颔首道:“嗯,你是赖豪吧?” 赖豪见这包四哥竟是认得他,神态更是恭敬了几分,旋即他又疑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唐世勋。 这人便是赖豪?唐世勋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此人的长相。 他在小狼山寨时就曾听宋夫子和岳三水等人提起过此人。 这赖豪乃是石大锤手下的头号心腹,据说他性格乖戾,行事狠辣,也不讲究甚江湖规矩。 包四哥的脸上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很是隆重地给赖豪介绍了唐世勋的身份。 说罢,包四哥还轻轻地拍了拍赖豪的肩膀,让他跟唐世勋好生亲近亲近。 随后这包四哥也不理会唐世勋,径自走到了左区的院门之外。 但他并未离去,而是靠在院门旁,探出个脑袋来看着院子里的众人。 赖豪如何不知包四哥是何意? 他舔了舔舌头,脸上满是阴森的笑意,并大声笑道:“哈哈哈!兄弟们!都过来拜见这位唐百总,他可是那小狼山寨的新任山大王呐!” ‘哗!’ 院子里的士兵们一阵哗然,立刻围了过来。 虽然没人动唐世勋,但他们皆是七嘴八舌地在旁讽刺讥笑,甚至还有人叫嚣着,要把唐世勋给做掉云云。 唐世勋神色傲然地负手而立,心中则在冷笑。 难怪这赖豪能当旗总,原来他手底下的三十几个士兵,全都是大狼山寨的贼人。 赖豪的眼神愈发阴森,他在琢磨着该如何来整这唐秀才。 若是换做以前,就以他们大狼山寨和小狼山寨之间的恩怨,即便与这新任寨主唐秀才无关,但此人就在眼前,赖豪恐怕直接就要动刀子了。 然而,赖豪此时已是有了正式军职的旗总,这军中可不比山寨里边,规矩既多且严。 想他跟着二当家石大锤刚到黑土岭时,谁记得住甚军规?那头几日当真是苦不堪言。 而石大锤带去的山贼已是能独立组建一局,且石大锤直接被提拔为百总,赖豪作为石大锤的头号心腹,亦是荣升旗总。 若非有了正式军职,被军棍打得遍体鳞伤的赖豪等旗总和队总们,早就想怂恿石大锤当逃兵了。 正因为有了这等经历,赖豪等人对于军中规矩自是印象深刻。 而这眼前的唐世勋,赖豪之前可不知晓是何人。 直到今日午时以后,当他们去枯木巷将薛正等人带来此地以后,自是认出了薛正的身份。 之后赖豪等人才得知,小狼山寨的新任寨主唐秀才,如今也是百总了。 唐世勋亦是神色冷漠地盯着赖豪,眼见这帮人只敢叫骂不敢动手的态度,他心中亦是有底了。 于是,唐世勋一脸傲色地负手向院子西侧的大屋走去。 几个士兵正挡在他面前,他神色冷漠地寒声道:“滚开!” 这几个士兵顿时便恼了,忍不住对着唐世勋破口大骂。 ‘啪!’ 唐世勋突然出手,对着面前的一个士兵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众人皆是一静。 旋即他们的叫骂声更大了,而那被扇了记耳光的士兵更是想直接拔刀。 ‘啪!’ 唐世勋得势不饶人,又反手对着这士兵扇了一耳光,并大喝道:“目无尊卑的东西!见到我这百总也不懂施礼,竟还敢拔刀?你等莫不是贼性不改?石大锤呢?他懂不懂带兵?让他滚出来!” 三十余个士兵皆是闭口不语,纷纷看向旗总赖豪。 “哼!” 赖豪神色阴冷地走到唐世勋身侧,很是随意地拱了拱手表示尽了礼数,旋即冷声问道:“唐百总,在下的儿郎不懂事,得罪了!不知唐百总来此所为何事?” “何事?” 唐世勋斜睨了赖豪一眼,寒声道:“你一个小小旗总,管得着?” 说罢,他径直向院子西侧的大屋子走去。 那挡在他面前的几个士兵看到赖豪的眼色,方才不情愿地向两边退开了些。 赖豪随即又对身旁的一个队总低声耳语了几句。 这队总仔细听罢,立刻转身跑出了院子。 站在大屋门口的两个士兵也很是懂事,他们虽未对唐世勋施礼,但也没有阻拦唐世勋。 唐世勋站在屋门口,神色不禁变得凝重。 他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 为何完全没有听到于虎的大嗓门? ‘吱噶!’ 唐世勋深吸了口气,缓缓把门推开。 看着屋中景象,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至极。 这帮畜生!唐世勋鹰目怒睁。 他的右手藏在袖中紧握着匕首,快步走进大屋之内。 第162章 义愤填膺酸秀才 大屋内满是血腥味儿。 只见这屋子正中的房梁悬着近三十根长长的麻绳。 薛正、于虎和薛刚,还有汉帮的二十余个弟兄,包括去守护韩夫人宅子的朱坚强等人,全都被麻绳给绑缚在房梁下。 唯一的例外是菊香,她被绑缚在一张椅子上。 这将近三十个人,全都被破布团塞住了嘴巴,难怪他们都没有开口叫骂。 于虎和薛正等几人本就在夺门之战中受了重伤。 虽然石大锤和赖豪等人将他们抓来,并未毒打上刑。 但如此绑缚着,于虎和薛正等人身上的伤口已全部迸裂,鲜血已是渗透了他们的衣裳。 众人看到唐世勋来了,眼中皆划过一丝欣慰之色,再看着门外的赖豪等人,众人又不禁为唐世勋感到担忧。 “薛兄!阿虎!” 唐世勋强忍着愤怒,用匕首将薛正和于虎等人的麻绳割断。 于虎被解绑后,浑然不顾身上迸裂的伤口,他将口中的破布团扯出来后立刻吐了口唾沫,旋即对着屋门外的赖豪等人破口大骂。 屋门外,赖豪手下的士兵们一阵哄笑,纷纷反唇相讥。 唐世勋阴沉着脸,他并未理会外面那些小喽啰,而是麻利地给所有人解绑。 被解绑的汉帮弟兄们亦是一肚子火气,他们义愤填膺地走去搀扶着帮主于虎,并加入了骂战。 薛正和薛刚两兄弟虽未加入骂战,但眼中已满是怨毒之色。 他俩与大狼山寨的贼人之间本就有宿怨,今日竟是被那石大锤和赖豪等人如此欺辱,心中怎能不恨? 唐世勋最后为菊香解了绑。 菊香的眸子里亦满是森然之色,但她还不忘提醒道:“公子,切莫冲动!”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走去跟薛正等人低声叮嘱了一番,并问起他们被抓来后,都有被审问何事? 薛正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将他们的遭遇道出。 今日晌午时,石大锤带着人去枯木巷的‘仓库’将他们带走以后,就来到了这守御衙署之内。 而菊香和朱坚强等五人后来也被带了过来。 一开始他们并未被绑缚,到了下午,参将包耿的弟弟包直来了。 这包直只是过来看了薛正等人一眼,随后就对石大锤说‘绑了’,之后就一直被绑到现在。 当薛正被绑缚时,还问了赖豪为何要抓他们? 赖豪如何知道内情?他只说,今晚会有人来审问。 至于说赖豪等人在绑缚他们时还下了黑手之事,薛正亦是愤慨地告诉了唐世勋。 唐世勋低声安慰了几句,继续问,那参将包耿可有来过? 薛正摇头说未曾见到包耿,他说那包参将本就事务繁忙,且如今还要在陈副总兵面前卖力表现,恐怕是将此事交给其弟包直了吧?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又去问菊香,抓她们的胡老蛮等人,可有来这地方? 菊香摇头说,胡老蛮只是把她们带到了守御衙署的前院,之后那包先生让石大锤的手下把她们带到了这里。 唐世勋又问,胡老蛮可有对她不恭敬? 菊香说,那胡老蛮很是客气,他说他也只是奉命行事,请她见谅云云。 至于说是奉了谁的命,胡老蛮并未明说。 说到这儿,菊香突然想起一事,她说在守御衙署的前院时,曾看到了林厚才的弟弟林二爷,此人当时就在包直的公房之内。 果然是林家在跳!唐世勋一声冷笑。 这时,院中突然有好些个官兵在齐声喊‘肃静’。 于虎等汉帮弟兄,以及赖豪和他手底下的人,纷纷住口。 紧接着,赖豪等人让开一条道,并恭敬地说‘见过百总大人’。 不多时,身形魁梧的石大锤走进了大屋内。 石大锤斜睨了唐世勋一眼,冷声道:“唐秀才,你好大的威风呐?竟敢来教训老子的人?你他娘的莫不是活腻歪了?” 说罢,他又指了指薛正,哂笑道:“薛掌柜,你莫不是个贱骨头?听说那牛爷和熊爷都被这秀才给杀了,你竟还听他使唤?哈!是了,兴许正是你伙同这秀才一起弄死牛爷跟熊爷的吧?” 这石大锤笑起来时,那一口大黄牙很是磕碜人。 “哈哈哈!” 赖豪等人纷纷在旁起哄大笑。 然而他们却见石大锤扭过头来冷哼了一声,吓得连忙噤声。 薛正气得咬牙切齿,但他也知这等时候可不能胡乱开口,毕竟他如今的军职只是个队总而已。 按着军中的规矩,他若是冒犯石大锤,无疑会被对方找到由头,便是被打一顿军棍都是白挨。 汉帮的弟兄们也很是精明,眼见帮主于虎还要开骂,众人连忙捂住他的嘴。 得亏于虎如今重伤在身,否则这些个弟兄们恐怕也拦不住他。 “石大锤!少他娘的在那满嘴喷粪!” 唐世勋走到众人前边负手而立,寒声道:“你抓老子的人来作甚?若不给个理由,明日我便派人把你手底下的人全抓走!” “好大的口气!” 石大锤重重地冷哼一声,哂笑道:“听说你是傍上了个甚是有背景的娘们,是以才如此狂妄?哼!老子最是看不起你这等小白脸了!” 旋即他拍了拍自己宽厚的胸膛,傲然道:“老子可是包参将的人!实话告诉你,将这些人抓来,乃是包参将的意思!你有本事就去找包参将理论啊?” “呵呵!” 唐世勋缓缓伸出右手,冷声道:“将逮捕文书拿来看看。” “逮捕文书?” 石大锤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哂笑道:“你莫不是疯了?包参将亲口说的话便是命令!” “既然你没有公文。”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石大锤一眼,沉声道:“那便放人吧!” “笑话!” 石大锤不屑地抠了抠鼻孔,冷笑道:“你敢带他们走,就莫要怪老子不客气!” “你!” 唐世勋故作义愤填膺地伸手指着他,大声道:“明日我便去告诉城里的百姓,你石大锤无故抓捕良民!我,我还要去告诉城里的生员们,一同去城守署弹劾你!” 果然是个酸秀才!石大锤和他身后的赖豪等人皆是一脸鄙夷之色。 薛正和于虎等人亦是神色古怪地看着唐世勋的背影,公子这是何意?如此威胁有甚用处? 菊香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看着唐世勋,她隐约感到这唐公子如此做作当是别有用意吧? 唐世勋可不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 他故作愤慨地瞪了石大锤一会儿以后,又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石百总,可否借一步说话?” “哈哈哈!” 石大锤仰头一笑,眼中满是得意之色。 眼见唐世勋已是愁眉苦脸地走到了屋内的角落,石大锤心中冷笑,这秀才莫不是想贿赂我? 于是,石大锤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 “石百总,请笑纳。” 唐世勋故作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两锭王府金锭,并悄悄地递给了石大锤。 “哟!” 好漂亮的金锭子!石大锤接过金锭后不禁心头一跳。 就在他仔细打量金锭时,异变突起。 只见唐世勋身形一晃,绕至了魁梧的石大锤身后。 他的匕首直接抵在了石大锤那粗壮的脖子上! 第163章 疯癫秀才动刀子 “大胆!” 赖豪等人见唐世勋竟是拿匕首挟持石大锤,纷纷大声喝骂。 薛正和于虎等人则吓了一跳,几个意思?公子居然亮刀子? 菊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不禁气恼地跺了跺脚,都说让他切莫冲动,怎的还如此多生事端? 石大锤虽感受到脖子的冰凉,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大吼道:“姓唐的!有本事你便一刀割下去!否则老子定要撕碎了你这不讲规矩的卑鄙小人!” “我不讲规矩?” 唐世勋一声冷笑,寒声道:“你他娘的没凭没据便抓老子的人,竟还敢说规矩?让你的人都滚开!否则!” “否则怎地?” 石大锤昂首哂笑道:“你敢在此行凶?” 说罢,他便想用手抓住唐世勋的右手腕。 然而下一瞬,石大锤不敢动了,他感到脖子传来了一丝疼痛。 “啊!” 赖豪在屋门口看得清清楚楚,他忍不住一声惊呼,石百总的脖子上流血了! 他和一众手下皆大声提醒:“石百总!小心!” “姓唐的!” 石大锤的眼皮子一阵乱跳,气得怪叫道:“你他娘的莫不是疯了!” 若论单打独斗,便是两个唐世勋他都不放在眼里。 这卑鄙小人竟敢如此玩阴的!石大锤既惊且怒,但他着实不敢再乱动。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石大锤之所以来当官兵,可不就是为了混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 否则他好好的山寨二当家不做,跑来当兵作甚? 更何况这还不是在战场上打生打死,若是被这疯癫秀才给一刀弄死了,那他岂非是亏大发了? 于是,石大锤神色一变,毫不犹豫地讨饶服软。 门口的赖豪可是石大锤的头号心腹,他自然猜透了石大锤的心思。 这赖豪也是七情上脸,在旁一个劲地说好话,只求唐世勋念在都是袍泽的份上放了石大锤。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如何不知石大锤的打算? 无非是想博取同情而已,待到他当真放手,这贼人定会反戈一击。 因此,他反而将匕首抵得更紧,且他避开了石大锤的颈动脉,将匕首又割得深了些。 眼见石大锤的脖子上流的鲜血更多了些,众人皆惊。 石大锤当真心慌了,他连忙对赖豪使了个眼色,并大吼着让手下全都滚开,放行! 唐世勋亦是对薛正使了个眼色。 薛正会意,他拉着那菊香的手臂,招呼汉帮的弟兄们扶着于虎,随后众人围着唐世勋,缓步走出了这间大屋。 众人穿过院子后,离开了衙署后院的左区。 包四哥在院门外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禁叫遭,在唐世勋等人出来以前,他已是快步跑向了别处去报信。 此时的后院中区灯火通明。 进进出出的官兵依旧颇多。 眼见这一前一后两帮人闹哄哄地从左区院门走出来,官兵们纷纷好奇地张望着。 这些官兵当中不乏高级将领,其中有一个穿着明盔的游击将军和一个千总。 但他们都未出面干涉,而是在旁幸灾乐祸地看戏。 唐世勋此时已是挟持着石大锤来到了中区的大院门口。 他可不是要放开石大锤后带人离去,而是摆明了要把事情往大了闹。 这石大锤亲口说此事乃是包参将授意,那唐世勋又如何能顺利地将弟兄们带走? 何况,即便走了又能去何处?毕竟这城里如今依旧是四门紧闭。 唐世勋看到后院中区的大门附近围了越来越多的官兵,于是他大义凛然地站在那儿喊冤申诉。 他先是道明自己的身份,并将他参与夺门之战的事情大声说出,旋即话锋一转,将矛头直指参将包耿无端捉拿薛正等人。 于虎等人亦是跟着诉苦喊冤,既然公子要闹,他们怕个鸟? 菊香无奈地拍了拍额头,也不知这唐公子怎么想的,这岂不是直接跟包参将撕破了脸面? 石大锤和赖豪等人听得头皮发麻,不是吧?这疯癫秀才竟敢如此叫板包参将? 中区大门旁的官兵将领们亦是纷纷窃窃私语。 站在其间的那位游击将军和千总相互看了一眼,却依旧袖手旁观。 这时,中区里又走出了几个官兵将领,为首者一声大喝:“何人如此喧哗!” 只见此人身形瘦高,留着长须,面容枯瘦,但那双眼睛极为锐利。 中区门口的官兵们见到此人,连忙恭敬地施礼道:“见过邓参将!” 此人,乃是黑土岭官兵的三位参将之一邓谦。 由于这邓谦主管后勤,因此时常在这中区办公,而进进出出的官兵将领也几乎都是找他的多。 毕竟,各个将领都想给自己的手下多讨要些军备物资不是? 邓谦身板笔挺地站在中区院门上,他扭头看了眼院门旁的那个游击将军和千总,低声问他俩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游击将军和千总本就与邓参将相熟,于是将适才唐世勋等人的冤屈详细地告诉了邓参将。 由于这众目睽睽之下,且这游击将军和千总又不是包参将的人,因此说得很是公允。 邓参将听罢,不禁捻须陷入了沉思。 过了会儿,他那锐利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芒,伸手指了指唐世勋和石大锤。 唐世勋等的就是这刻!他毫不犹豫地放开石大锤,将匕首往袖中一收,神色坦然地大步走到邓参将跟前。 他恭敬地拱手施礼道:“学生唐世勋,拜见邓参将!” ‘嗡!’ 院门旁的将领和官兵们神色各异,纷纷窃窃私语。 这小子有个生员功名就是傲气啊!他不是有军职在身吗?竟敢不对邓参将行跪礼? 唐世勋一脸的风轻云淡,配上他这身从韩夫人那儿顺来的精致儒衫,还有头上的四方平定巾,这可是标准的士人打扮。 谁说有军职就一定要对上司下跪?我还有生员功名不是? 他之所以不称卑职,就是不愿对这军中的高层将领下跪。 不过他也并非孤傲托大之人,因此他没有自称‘在下’,而是自称‘学生’,这称谓可就大有深意了。 果然,邓参将听到唐世勋自称‘学生’,不禁捻须轻笑。 这邓参将也不托大,既然此子以文人之礼来拜见,那他自然也很是郑重地拱手回礼。 石大锤亦是顾不得脖子上的鲜血,快步跑到邓参将跟前,他可不敢造次,依着军中规矩对邓参将行了跪礼。 邓参将睨了眼这粗鄙的石大锤,不禁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他也不让石大锤起身,而是走到了唐世勋的面前。 只见邓参将竟是拉着唐世勋的右手,他看着世勋右手上的鲜血,语气关切地问道:“唐公子可有受伤?” 我的天!这邓参将莫不是有甚特殊癖好? 唐世勋直感到脊背发麻,浑身汗毛倒竖。 第164章 参将公房静等候 石大锤跪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邓参将。 眼见这邓参将对他和对唐世勋如此区别对待,他既气恼又委屈,心中更是对这邓参将破口大骂。 作为曾经的大狼山寨二当家,石大锤虽说脑子不算多灵活,但经历的人和事可不少。 想他们大狼山寨有五位当家的,那其中的弯弯绕绕和背后的龌龊,又能少得了? 如今石大锤来到这军中,还因着关系成为了包参将的嫡系。 而且石大锤手底下还有他的头号心腹兼‘智囊’赖豪,有这赖豪为他打听消息和分析,他自然也知晓这三位参将大人之间的矛盾有多深,那背后捅刀子的龌龊事儿还少吗? 既然你邓参将不待见我,我老老实实跪着便是,我有包参将撑腰,就不信你敢把我怎地!石大锤低垂着脑袋,跪在地上听着邓参将和唐世勋的对话。 唐世勋此时则是头皮发麻心也麻,这邓参将怎的还不松手! 而邓参将那关切的神色是如此诚挚,唐公子的心里更是阵阵恶寒。 他口中自是对邓参将说不碍事多谢关心之话,余光则瞥向院门处的那些个将领和官兵们。 只见大部分官兵都没甚异样,但那位游击将军和千总的神色却很是古怪,似乎,这二人的眼神中有一丝别样的意味? 邓参将自然不清楚唐世勋心里在想甚。 他轻轻地拍着唐世勋的右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唐公子,这儿毕竟是军中机要重地,都是军中同僚,何须如此大动干戈?不如,去本将的公房里细谈如何?” 唐世勋收敛心神,不再理会那手上的异样。 他故作犹豫了片刻,方才委屈地叹道:“邓参将,学生自幼苦读圣贤书,岂是蛮不讲理之人?若非包参将苦苦相逼,学生又怎会行此下策?哎!” 说到这儿,他扭头看了薛正等人一眼,又故作迟疑地回过头来看着邓参将。 邓参将如何不明白?他一声冷哼,沉声道:“孙游击!” 那姓孙的游击将军立刻近前见礼。 邓参将斜睨了跪在地上的石大锤一眼,故意大声地吩咐孙游击,让他带人将唐世勋手下的人,还有石大锤和手下人等,全部带进左区的院子里分别‘看管’。 而邓参将还接着大声说,此事他会遣人亲自去请示陈副总兵! 石大锤听罢吓得眼皮子一阵乱跳,心中暗道不好,这狗日的邓参将是要去给包参将穿小鞋啊! 于是他连忙扭头对不远处的赖豪使了个眼色。 赖豪立刻会意,悄悄地猫着身子快步向外跑去。 “哼!” 邓参将一声冷笑。 他自然看到了这一幕,身旁如此多的士兵,他想要制服那跑走的旗总岂非易如反掌?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孙游击对邓参将告辞后,一脸傲然地叫石大锤起身,随后他大摇大摆地带着个亲兵走向左区。 至于说这两帮人,自然是都乖乖地跟随其后。 没办法,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何况这位还是游击将军,他们如何敢造次? 其中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菊香。 只见众人走进左区院中以后,菊香莲步轻摇走到孙游击身旁,笑靥如花地轻挽着他的手臂。 孙游击故作严肃地吩咐石大锤等人去一间屋子,又让薛正等人去另一件屋子。 随后他扭头笑看着菊香,两人站在院中低声交谈着。 后院中区。 邓参将的宽敞公房之内,进进出出的将领和书办络绎不绝。 唐世勋和两个把总坐在公房一角的茶桌前静候。 这两个把总自是知道了这唐世勋的身份,且唐世勋受到邓参将如此重视,两人自想要结交一番,不过两个武人又不知该如何与这读书人结交。 唐世勋自然也感受到了,他见邓参将正在与一个千总大人扯皮,估摸着这会儿邓参将也没空与他细谈。 于是唐世勋自来熟地去公房外要了一壶热水进来,并自顾自地在茶桌前泡茶。 泡好茶后,唐世勋亲自端着两套盖碗,递给了嘴角都磨出泡来的邓参将和那位千总。 随后,他又给坐在茶桌前的两位把总沏茶。 有了这番姿态,两个把总也是心中舒坦了,咱还是第一次喝到秀才百总亲自泡的茶不是? 于是,这三人便聊开了。 原来,这两位把总分属赵千总和周千总麾下。 赵千总是陈副总兵的嫡系,他是守城战中负伤最重的千总。 周千总则是参将洪山海的嫡系,在守城战中一直在南城墙参与防务。 这两位把总来,是为了向邓参将讨要军饷和申请抚恤。 在攻城战以前,陈副总兵在黑土岭时就已经放出话来,参军者皆发放三个月军饷。 当时,由全州至东安县黑土岭的秘密粮道已通,陈副总兵自然有底气说这个话。 而负责后勤的邓参将,给所有千总发放军饷时都很是严格。 只有达到陈副总兵要求的标准,即招募够七成的千总,才发放三个月军饷。 这两位把总所属的赵千总和周千总,虽说在打仗时都很勇猛,但是,这两位千总都没达到陈副总兵的招募要求。 这两位千总大人在招兵之事上,皆是全军垫底,都只堪堪招募了四成而已。 即便赵千总是陈副总兵的嫡系,周千总是洪参将的嫡系,那又如何?毕竟这两位都完全没达标不是? 因此在黑土岭时,邓参将只给两位千总按人数发放了一个月的粮饷。 这两位把总不禁摇头苦笑,同时也很是不忿。 虽说他俩的上司周千总和赵千总都只有四成士兵而已,可是他们的战斗力着实很强。 南城墙最惨烈的时刻,正是这两位千总与麾下在硬顶,这在军中谁不知晓? 结果,周千总麾下的士兵只剩二百余人,赵千总麾下的士兵更是只剩一百余人。 到了今日下午,陈副总兵亲自拍板,给周千总和赵千总补齐了满额兵员。 当然,这些都只是官兵的后备民壮而已。 而更让赵千总和周千总急得跳脚的是,粮食呢? 特别是那赵千总,今日下午才从重伤昏迷当中醒过来。 这兵员突然满了,但粮食却没有,两位千总能不急吗? 因此从下午到傍晚,这两位把总已是来了三回了。 除了讨要粮饷,这两位把总在各自千总的授意下,还要求邓参将发放战死者的抚恤。 唐世勋听罢,心中不禁暗自好笑。 难怪邓参将不待见他俩。 这下午才补齐的兵员,到了傍晚就已经来催三回粮了,如何不让邓参将烦躁? 至于说抚恤,这仗都还没打完,统计也没做出来,如何能发放? 虽说这赵千总和周千总都是军中猛将,但在为官之道上,着实有些让人无语。 第165章 常败将军邓参将 戌时。 邓参将终于将那位赖皮的千总给打发走了。 他对唐世勋招了招手,示意唐世勋到他的案前就坐。 至于那两位接连来催要粮食的把总,邓参将自是不想理会。 唐世勋很是懂事地提着热水壶,给邓参将的盖碗中添满了热水,方才神色自若地坐在案前。 对于这位在军中主管后勤的参将大人,唐世勋自然想用心结交。 毕竟他已经与包参将撕破了脸面,对于另外两位参将大人,他自然要好生对待不是? 邓参将亦是心思通透,他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茶,笑道:“唐公子,本将听说,你与韩夫人交情颇深?”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从怀里将那块王府玉佩递给邓参将看,并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玉龟把件摆在邓参将的案头。 随后,唐世勋将他和韩夫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他如何成为山贼等事都娓娓道来。 当然,他此时所说的与韩夫人之间的关系,是他早就与韩夫人商量好的说辞,并非实情。 同样的,关于他如何成为山贼,也是说得更为神秘而又合情合理。 那两位坐在茶桌前的把总听得目瞪口呆,这位秀才百总竟然还是王府中人? 虽说他俩不知道唐世勋是哪位王爷的手下,但两位把总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了此事。 邓参将拿着那块王府玉佩仔细地端详了许久,方才递回给唐世勋。 至于那块精巧的玉龟把件,他明白这是唐世勋奉上的心意,这等文玩一看就不是凡品。 虽然他很想拿起那玉龟把玩一番,看看是否为王府中的宝物? 但他可是参将大人,且他对于脸面可是看得极重。 因此,邓参将在外人面前总是表现得矜持而端庄。 他自然不疑唐世勋的王府身份是造假,至于说唐世勋究竟隶属哪位王爷,他见世勋不说,自是不便追问。 随后邓参将又问唐世勋,包参将的人为何要抓他的人? 唐世勋一声冷哼,满脸不忿之色地将此事的原委告诉了邓参将。 在他的这番说辞当中,林家的家主林厚才和林二爷,皆成了阴险卑鄙的无耻小人。 这并非是唐世勋的无端捏造,而是有一定的事实根据的。 从他这几日和韩夫人、板爷、岳三水等人的多方查探之下,对于林厚才和林二爷等林家人已是多方了解,种种迹象表明,出卖齐二春的极可能就是林厚才。 因此唐世勋连消带打,将林家带进东城门的那路官兵被人举报,且被献贼屠杀之事,也说成是林家自导自演的一出苦肉计。 毕竟,在那起事件当中被杀的林家人,都只是些家仆而已,之后林厚才等林家直系虽被关进牢内,但可有一人受到献贼的毒打? 茶桌旁,两位把总听完唐世勋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气得拍桌子大骂林家卑鄙。 邓参将听完以后眉头紧皱,捻须陷入了沉思。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低垂着眼帘,心中则对这邓参将高看了一眼。 他一开始还有些疑惑,为何邓参将在问他话时,不让那两位把总回避? 毕竟连邓参将手底下的亲兵和书吏们,都离开了公房。 唐世勋这时已是猜到了原因。 这两位把总,是赵千总和周千总的手下。 赵千总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是陈副总兵的嫡系。 而周千总同样是个猛人,且是洪参将的嫡系。 难怪邓参将会让这两位把总旁听。 此人好深沉的心思!唐世勋心中暗赞,他不禁回想起韩夫人曾对他说过的,有关这位‘常败将军’邓谦的过往。 这邓谦乃是江西省南安府大庾县人士,家中世代经商。 江西南安府的地理位置颇为不错,其西邻湖广郴州,南邻广东南雄府。 而邓谦的家族在南安府的府城大庾颇有势力,乃是当地望族。 虽说邓谦并非邓家嫡出,但他的童年倒是过得颇为不错,且能学会算。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邓谦八岁那年,他爹过世了,由于他母亲乃是妾室,因此遭到主母的百般欺负。 邓谦与其母亲相依为命苦熬了两年,在他十岁时,他的母亲病倒了,不久便撒手人寰。 十岁的邓谦见那恶毒的主母竟要夺他母亲的首饰嫁妆,一怒之下偷了主母的许多金银,逃离了大庾县。 之后邓谦向西而去,由于他年纪小,一路上被骗得身无分文,后来他到了湖广郴州的桂阳县时,已是成了个小乞丐。 在桂阳县城西南边,有大明卫所之广安所,当时还是大明泰昌帝当政期间,而广安所也如大明的其他卫所一样,兵员缺额严重。 那年,广安所的一位千户由于兵额缺口太大,为了应付上峰稽查,去桂阳县城‘招兵’。 这所谓的招兵,无非就是以各种手段诓骗外乡人和抓乞丐等等。 结果才十岁的‘小乞丐’邓谦,被拐进广安所成了军户。 之后邓谦在广安所苦熬了十五年。 由于他幼年时通文墨会算术,因此得到了那位千户大人的赏识,而且还成了千户大人的女婿。 这十五年当中,邓谦已是升为了百户,但他在广安所也算是到头了,毕竟卫所本就糜烂腐朽,邓谦便是想晋升也无法。 当然,若是他能把自己的老丈人给熬死了,那他倒是有希望接替老丈人的千户职位。 不过他老丈人那时才四十多岁,而且身子骨硬朗得很,邓谦如何愿意苦熬? 于是,二十五岁的邓谦做了个决定,加入郴州营兵,以谋出路。 由于他本就是广安所的百户,手底下还有十三个交情过硬的兄弟,于是他通过老丈人的关系顺利地成了营兵,之后他带着十三个兄弟等人在郴州四处剿匪。 如此又苦熬了十几年,邓谦由百总升为把总,把总升为千总,之后被外放为游击将军独立成军。 直到今年的年初,四十多岁的邓谦终于荣升为郴州参将。 然而,今年献贼由衡州府耒阳县南下入侵郴州,邓谦则驻守郴州于北边的门户之地高亭山。 由于邓谦从军三十余年,且剿匪时从未尝过败绩,他以为自己能抵御献贼,竟是不固守险要,摆开架势与献贼来了一场硬仗。 结果只一仗,邓谦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之后邓谦一路由高亭山败退至郴州的州城,而献贼势大,州城已是守不住。 为了保存实力,邓谦带着郴州兵仅剩的数百精锐,东逃至桂阳县的广安所。 他想通过他老丈人的关系,将广安所的卫所兵都招纳起来,以图东山再起。 谁曾想,邓谦的老丈人早就带着人逃去江西了。 而尾随其后的献贼,兵围广安所。 那些个卫所兵如何能挡? 突出重围后的邓谦竟还保存了三百余精锐,他被献贼黏在屁股后面,向西而逃。 邓谦过宜章县、衡州府临武县、蓝山县,而献贼的那位将军也是个愣直性子,始终追在邓谦背后。 之后邓谦带着他的三百精锐,进入了永州府的道州,结果又被两路献贼兵围道州城。 一番血战,邓谦手底下的精锐仅剩百余人,不得不弃城而逃。 到了今年九月,邓谦带着残部逃到了黑土岭。 第166章 两位参将院中见 唐世勋想到这儿,心中既感好笑又对邓参将很是佩服。 这位邓参将面对献贼时,当真是一路连败,但却始终没有对献贼投降。 他带到黑土岭的百余个手下,其中不仅有他最初的十三个铁杆兄弟,而且这百余人全都有军职的官兵。 其中有那位姓孙的游击将军,还有三位千户、八位把总、二十余位百总,其他的七十余人则全是旗总和队总。 也就是说,邓谦手底下没有一个普通士兵,全都有正式军职在身,而这帮人来自郴州、衡州府和永州府等各地。 若邓谦能够潜心发展,只要有银子和粮食,拉起一支庞大的队伍来根本不是难事。 特别是那七十余个旗总和队总,无论这些人的军职是否为真,但这些基层骨干比那些百总和把总更为实用。 还有一点很是诡异,邓谦从郴州广安所带出来的十三个嫡系老部下,居然没有一人在与献贼的交战中阵亡。 这帮人何止是老兵油子?简直是逃兵中的精英啊!唐世勋对此不得不叹服。 而唐世勋还曾听韩夫人提到,这邓谦打仗虽然不行,但在管理后勤这一块,绝对是黑土岭官兵中的不二人选。 在陈副总兵刚到黑土岭的安营扎寨时,军权、财权和粮食后勤等等诸事,全都由陈副总兵一手抓。 直到陈副总兵大举招兵,而全州与黑土岭之间的秘密粮道通了以后,事务愈发繁杂,陈副总兵才将权力下放。 虽然邓参将不是陈副总兵的嫡系,但邓参将从军三十余载,不仅有资历,而且他在郴州时,曾管理过好几年的后勤之事。 因此,邓参将得以在黑土岭负责管理后勤。 要说这黑土岭的官兵当中,普通士兵对邓谦这位低调的参将所知甚少,但把总以上的将领们谁敢对邓参将不敬? ‘咚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一个士兵在外说,包参将请邓参将过去一叙。 “哼!” 邓参将一声冷笑,让那士兵去回复,就说他没空。 唐世勋亦是心中冷笑,这包耿还真是爱摆姿态,让邓参将过去说话?那岂不是把他视为下属? 邓参将看了唐世勋一眼,好奇地问道:“唐公子,听说你已经是一个山寨里的山大王,为何还要冒险入城来当细作?” 唐世勋自然料到邓参将会有此问,于是他大义凛然地给邓参将讲述了此事的原委。 做山贼,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他把自己如何成为山贼,又为何要当细作等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邓参将和两个把总听完后,不禁心中暗奇。 原因是唐世勋提到了绘制城防图之事。 那张图,邓参将见过好几回,他知道那图绘制得多么写实而精美,那可是陈副总兵的宝贝疙瘩。 邓参将只知那张图是千总齐雄的堂弟齐二春送来,却不知究竟是哪位高人所绘。 没想到啊!居然就是眼前这个秀才百总。 邓参将很是严谨,他刻意向唐世勋问及那张图上的几处细节。 待到唐世勋解答后,邓参将方才确定,地图当真是世勋所绘。 人才啊!邓参将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他站起身来,让唐世勋陪他出去走走。 同时,他还对那两个把总使了个眼色。 两位把总亦是会意,两人都说有要事回去找各自的千总大人,遂一同起身告辞。 唐世勋心中通透,他起身跟着邓参将向外走去。 走出中区院门时,邓参将本是要继续向外走,却见左区院门处围了好些个士兵。 邓参将一眼便认出,那些都是包参将的亲兵。 他一声冷哼,带着唐世勋走了过去。 “见过邓参将!” 左区院门处的士兵们纷纷对邓参将见礼,并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邓参将神色冷漠地走了进去。 唐世勋亦是察觉到这些士兵的盔甲很齐全,而是身形魁梧,模样彪悍,顿时感到这些人不一般。 他也不多想,跟着邓参将进入院中。 只见院子里站着三个将领,为首者正是参将包耿。 在包耿等三人对面,则站着那姓孙的游击将军和菊香。 双方似乎在争论着何事。 孙游击看到邓参将来了,立刻过来见礼。 包参将扭头看了一眼,拱手笑道:“哟!邓参将,你也过来了?” 只见这包参将与他弟弟包直长得颇为相似,都是一张古板的马脸。 兴许是因为他主管赏罚之事的缘故,他即便是笑起来,那模样也甚是有威严。 邓参将亦是笑着拱手回礼。 随后这包参将斜睨了唐世勋一眼,冷笑道:“你便是那秀才百总唐世勋?” 唐世勋微微颔首,并拱手道:“在下唐世勋,见过包参将,见过两位大人。” “啧啧啧!” 包参将身旁的一个千总故作不快地摇了摇头,哂笑道:“这读书人就是傲气,但你既然有军职,在这军中为何不行军中之礼?”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笑道:“这位大人,无论何种见礼方式,都只是个形式罢了。” “哼!” 这千总闻言冷笑道:“如此说来,你对包参将和我等见礼,只是虚应其事而已?” “在下怎会是虚应其事?” 唐世勋神色严肃地说道:“在下可是发自内心地对诸位大人见礼,若这位大人不信,不如将在下的心挖出来看看便是。” “好一张利嘴!” 这千总冷冷地睨了唐世勋一眼,寒声道:“你一个小小的百总而已,竟敢去谩骂包先生?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唐世勋神色淡然地笑了笑,这等时候他可不会对此人出言不逊。 军中规矩本就多,而陈副总兵更是治军极严。 因此唐世勋自然看得出来,这人是想要抓他的语病,以借此来用军法惩治他。 于是他在脑海里斟酌着话语,淡笑道:“这位大人,是那包先生对在下出言不逊,在下才与他针锋相对,何况!” 说到这,他的鹰目中划过一道厉芒,寒声道:“那包直只是个无军职在身的杂役而已,却敢对我这百总出言不逊!请问这位大人,难道我还骂不得他?” “你!” 千总气得险些便要破口大骂,却被包参将给拦住了。 包参将的眼中满是森然之色。 那‘杂役’二字如附骨之蛆一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第167章 各自设局互攻讦 邓参将的眼中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他没想到这秀才如此大胆,竟敢指名道姓地当着包耿的面辱骂包直。 特别是那‘杂役’二字,邓谦深知这两个字对包耿的刺激有多大。 这包耿和包直两兄弟乃是常德府人士,他俩是官宦子弟,然而在他俩十几岁时,家中突逢变故。 他俩的父亲因罪被抓,包家直系皆成了犯官家眷。 幸而其母与王上庸老将军的夫人乃是亲戚,于是包耿和包直被秘密送进了王老将军的军营,隐姓埋名。 那时包耿和包直才十几岁,说好听点是追随王上庸老将军,而实际上他俩跟老将军连面都没见上几次,只是在军营里干着杂役。 足足过了三年受尽委屈和欺负的杂役生活后,包耿才成为了士兵。 包直则拜在一位军中书吏的门下成了小厮,其实依旧是个杂役。 这两兄弟一文一武在军中渐渐崭露头角,之后才成为了王老将军的嫡系。 由于包直不愿意当兵打仗,因此一直没有军职。 由于包耿作战颇为勇猛,二十余岁就已升为百总,而包直则帮着兄长管理这百来号手下。 到了兄弟俩快三十岁时,其父已是在做了十余年牢之后被放出来了,包家又渐渐起势,并派家仆去军中寻这两兄弟。 不过那时的包耿已经升为把总,且他跟弟弟包直早已习惯了军中生活,因此并未回家。 这些事在军中早已不是甚秘密,而且,知晓包参将和包先生这段过往者,没有谁会在他俩面前提这‘杂役’二字。 邓参将不禁暗忖,也不知这秀才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时,包耿神色阴冷地开口道:“唐百总,你持刀挟持石百总,可有此事?” “回包参将的话,确有此事。” 唐世勋很是坦诚地看着包耿,故作委屈地述说自己的遭遇。 他说自己手下人等被石大锤给绑缚虐待,且被言语羞辱。 待到他进入这院子后,又被旗总赖豪等人言语羞辱,这岂非是目无尊卑? 而石大锤来了以后,坚持不放人,又没个逮捕令或公文,偏偏还一口咬定乃是包参将亲自授意。 之后石大锤竟还对他索贿,并且对他百般羞辱,因此他才愤而挟持石大锤。 包参将和邓参将等人听罢,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皱眉道:“索贿?” 邓参将神色严肃地看着唐世勋,沉声问道:“唐公子,此事当真?” 他的言外之意很是明显,证据何在? 包参将则是一声冷哼,神色冰冷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故作犹豫了片刻,方才悄悄地告诉邓参将,两块王府金锭,在石大锤身上! 邓参将的眼中划过一丝喜色,旋即神色严肃地大步走进了院子左侧的一间屋子内。 包参将心头一沉,他没听到唐世勋的悄悄话,但是眼见邓谦走进石大锤等人所在的屋子,那岂不是真有证据? 不多时,邓参将拉着石大锤走出来。 石大锤的手中正捧着那两锭王府金锭,他的神色很是疑惑,不知道邓参将让他捧着金锭出来做甚? “邓参将!” 包耿的眼中划过一道不愉之色:“何须如此对我的人?不就是金锭吗?难道你要说这金子乃是石百总索贿之物?” 说罢,包耿睨了石大锤一眼。 ‘咕噜!’ 石大锤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他知道包耿的意思是让他抵赖不承认。 但他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这形制精美的金锭可不是普通货呐! 可是,眼见包参将的眼神愈发森然,石大锤只好瓮声瓮气地抵赖了几句。 邓参将仰头一阵大笑,将石大锤手中的两块金锭夺过,并将其中一块抛给了包参将。 旋即邓参将揶揄道:“包参将,你且看仔细了!” “嗯?这!” 包参将看了眼金锭的底部印记,心头猛地一震。 适才他看到邓谦带着石大锤出来,但邓谦刻意在距离他好几步之外站定。 院子里的灯火算不得多明亮,他只看到石大锤手中捧的该是金子。 但谁知这居然是桂王府的金锭?而且这金锭还崭新至极。 这个阴险的小人!包耿不禁在心中暗骂邓谦卑鄙。 旋即他念头急转,拿着金锭冷声道:“这又如何?”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见邓参将要说出他的身份,连忙对邓参将使了个眼色。 邓参将心领神会,随即故作不快地皱眉道:“包参将,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以这石大锤的身份,如何能有这等金锭?” “哼!” 包参将一脸森然地睨着石大锤,寒声道:“说!你为何会有王府金锭?” “王府金锭?” 孙游击和那千总等人纷纷惊呼。 石大锤的眼睛瞪得老大,心中已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自然明白了包参将的心意,于是在绞尽脑汁地想着理由。 要说这石大锤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如何还不明白唐世勋有很深的背景? 包参将这是想要逼我啊!石大锤的神情复杂至极,他紧咬着那口大黄牙低声道:“这是俺无意中捡到的!” 唐世勋眼帘低垂,掩饰着鹰目中的一丝笑意。 邓参将的脸上则故意露出一丝怀疑之色,捻须问道:“哼!石百总,你敢如此糊弄本将和包参将?” 包参将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有一种似乎踏进了陷阱的感觉。 他紧紧地攥着金锭,莫非这王府金锭当真是唐世勋的?此人难道是王府中人? 石大锤的余光始终关注着包参将的脸色,眼见包参将不再言语,他如何还敢说话? 包参将沉思许久后,那张马脸上划过一丝狠色,不管你等设的是怎样的局,但我岂会怕之? 于是他岔开话题冷声道:“无论这金锭是何人的,但唐百总以匕首挟持石百总,如此残害同僚之举,罪不可赦!” 旋即他大声喝道:“念在唐百总与他手下的几位伤员,在夺门之战中悍不畏死,挟持石百总之事本将暂且略过!但是!” 他指了指院子右侧的大屋,阴恻恻地说道:“那些个帮会中人竟敢辱骂赖旗总等官兵,此事本将绝不能容忍!来人!” 院门口的亲兵们大声应是,走到了包参将面前。 包参将吩咐,将那些闹事的帮会中人统统上刑! 亲兵们恭声应是,大步走向院子右侧的大屋。 包参将一脸挑衅地看着唐世勋,小子,我且看你如何破局? 第168章 声东击西鬼把戏 唐世勋剑眉微皱,偏偏他还没理由阻止。 不多时,院子右侧大屋内传来于虎等人的大声喝骂,紧接着是棍棒交加之声与痛呼声。 菊香在旁埋怨地睨了唐世勋一眼。 她知道韩夫人与唐世勋之前的商议,韩夫人是希望唐世勋与陈副总兵和几位参将等,都莫要发生矛盾。 当然这是昨日的商议,至于今日唐世勋与韩夫人又如何改变了策略,由于菊香中午便被抓来,自然不清楚。 邓参将则在一旁捻须沉思,他对唐世勋自然很是看重,不过唐世勋手底下的人,他可就没打算去救了。 唐世勋听着大屋内的惨叫声,脸色愈发严肃,他在权衡利弊。 这包参将摆明了要以军法压制他,毕竟那些帮众就连普通兵卒都不是,而他们的确是辱骂了旗总赖豪,甚至连石大锤这个百总,他们也辱骂过。 若他去阻挠,包参将就能以阻碍公务之由头责罚他。 但若不去阻挠,他手底下的弟兄们岂非要心生隔阂? 想到这儿,唐世勋一声冷笑:“包参将,在下很是不解,你为何要将他们抓来此地?” “怎的?” 包参将面露不屑之色:“本将要如何做事,还需请示你?”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愠怒。 就在他要继续开口时,包先生、包四哥与赖豪走进了院中。 包先生对包参将和邓参将拱手施礼,随即斜睨了唐世勋一眼,寒声道:“禀告两位参将大人,唐百总手底下的陆小七等人招了!告密者,正是唐世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唐世勋听到陆小七的名字,心头顿时一寒。 陆小七乃是薛正最初带来城里的十个青壮之一。 汉帮建立以后,陆小七成为了十个香主之一,而且这陆小七与四麻儿的关系也极好。 夺门之战那一日,陆小七带着五十来个汉帮弟兄在城东闹事。 后来在岳三水的联络下,陆小七带着弟兄们赶去了十字街口一带。 他们与城北的五十来个汉帮弟兄会合,意图阻止献贼的精锐老贼莽爷等人去支援南门。 结果他们被莽爷等人打得四散而逃。 当时至少有六十余汉帮弟兄逃跑了。 而最后回到于虎身边的只有朱坚强等二十余人。 这香主陆小七自打逃散以后,便再也没联系过帮主于虎和元老薛正等人。 没想到啊!陆小七居然被包先生给秘密逮捕了? 唐世勋暗忖,莫非包直在玩声东击西的鬼把戏? 这包直和包参将明里抓了他住在枯木巷的弟兄,实则暗地里已经逮捕了没有回来报到的其他汉帮弟兄? 唐世勋剑眉微扬,突然指着包直怒喝道:“没个上下尊卑的东西!竟敢污蔑我?” 说着他便要冲过去抽打这包直。 “放肆!” 包耿一声大喝,立刻挡在包直身前。 唐世勋故作义愤填膺状,跳着脚大骂包直是小人,无端构陷忠良云云。 包直躲在包耿身后,他气得咬牙切齿,立刻反唇相讥。 那包四哥在旁给包直帮腔,结果被唐世勋给一耳刮子扇在脸上。 包四哥既惊且怒,偏偏还不敢再多嘴,他在军中只是个小小的杂职书办而已,如何不知自己这一耳刮子白挨了? 石大锤和赖豪幸灾乐祸地看着唐世勋,他俩很是明智地没有在此时多嘴。 眼见唐世勋如此愤慨,邓参将不禁眉头微皱,他在揣摩这秀才有何意图。 包参将亦是眉头微皱,唐世勋虽没有骂他,但却不停地骂他弟弟,这和骂他有甚区别? 而且这秀才骂人还不带脏字,偏偏他又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如何不恼? 然而他看到邓参将始终站在唐世勋背后几步,也知道邓谦是在给这秀才站台。 包耿心里虽恼怒,却也知自己不能跟唐世勋来硬的。 莫非这秀才是因为屋里的手下?包耿强忍着怒意,对身旁那位千总吩咐了一声。 那千总会意,走去了院子右侧的大屋内。 随后,那些个亲兵随着千总走到了院中,而屋子门也被关上。 唐世勋一见那些亲兵不再殴打他的手下,立刻便停止了文骂。 他的脸色也由愤怒转为了冷静:“包直,你说陆小七招了,那他究竟招了何事?若你不说清楚,我定要去找陈副总兵申冤!” 邓参将也明白唐世勋适才如此激动是为何,他见世勋已恢复平静,在旁冷声道:“唐公子,你若想去找陈副总兵,本将与你同去!” 这杀千刀的邓谦!包参将眼皮子一阵乱跳,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扭头深深地看了弟弟包直一眼。 包直如何不知兄长这眼神是何意? 有邓谦在场,这起告密者事件无疑变得更为复杂。 无论是包耿、包直还是邓谦,谁不是从军三十余年的老油子?军中的弯弯绕绕谁不是门清? 此次告密者事件,本不关包耿和包直两兄弟的事。 那千总齐雄和其堂弟齐二春,都是陈副总兵的嫡系,与包参将这一系有何干? 包参将只是想借着此事来谋取自己的利益而已。 如今东安城已是渐渐安定了下来,而三位参将的竞争也将愈发激烈。 虽说洪参将在守城战中功勋卓着,但他已身负重伤。 而接下来,可不是官兵们继续守在城内安享胜利果实之时。 孤城岂可长守?东边的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还在献贼手中。 北边的白牙市、川岩乡、鹿马桥、端桥铺和芦洪市等地,也都在献贼手中。 无论是包参将还是邓参将都清楚,这东边和北边的各个集市乡镇,必须要尽快夺回。 特别是北边陆路官道节点白牙市,还有东边水路湘江边上的渌埠头,这两个点距离东安城实在太近,官兵势必要不惜代价夺回。 而这两个要点的攻伐,包参将和邓参将都在争统兵权。 至于向献贼守将庞大海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事件,只是包参将恰逢其会被林家人给怂恿了。 而包参将又想借着此事件为陈副总兵排忧解难,是以才接下了林家的诉求。 包直很清楚,假若他没有拿到真凭实据,却污蔑这唐秀才,邓参将绝对会倒打他兄长包耿一把。 不过,包直若无实据,又怎会一口咬定告密者是唐世勋? 包直深吸了一口气,从包参将的背后站出来,一脸笃定地看着唐世勋。 第169章 疑点重重告密者 唐世勋一脸郑重地回望着包直。 他如何不知包直该是得到了某些不利于他的证据,是以才敢一口咬定他就是告密者? 包直这时开口了,他将陆小七等人的证词道出。 据陆小七招供,在‘小雪’节气之后的第四日,即齐二春安排唐世勋和板爷等人接应曹敢等五路官兵入城的前一日。 那日夜里,汉帮副帮主四麻儿神色复杂地回到鸡鸣巷尾的汉帮‘总舵’。 当时四麻儿的情绪甚是低落,作为与四麻儿相交甚密的香主陆小七,很是关心地问四麻儿怎的了? 那四麻儿并未透露任何事,只是要陆小七陪他喝酒。 几杯黄汤下肚,四麻儿感叹道:‘最毒妇人心呐!’ 陆小七当时听得莫名其妙,莫非副帮主被哪个婆娘给坑了? 随后四麻儿又感叹了一句:‘公子为何要听信那毒妇的恶毒计策?’ 而陆小七当然清楚‘公子’便是唐世勋。 至于那‘毒妇’是谁,陆小七后来也曾仔细回想过。 他记得唐世勋曾在小狼山寨时曾办了一个‘集训区’,虽然陆小七没进去过,但他听说被集训的有十个人,其中只有一个女人,即丑妇阿梓。 因此陆小七认为,副帮主四麻儿口中所说的‘毒妇’,应当就是阿梓。 到了次日,即运兵入城那一日。 四麻儿早早地就离开了鸡鸣巷尾的汉帮总舵。 由于那时帮主于虎带着汉帮的弟兄们去渌埠头抢地盘,因此留在城内的汉帮弟兄只有二十余人。 这二十余人之中,又有十余人被帮中元老薛正给带走了,当时陆小七可不知道薛正等人是去接应曹敢那一路官兵,而留在总舵的只有十二人。 当陆小七那日早上醒来后,没见着副帮主四麻儿,心中很是担忧,于是带了三个铁杆弟兄出去寻找,而总舵里只剩下梁金银等八个弟兄。 那日的午时之前,陆小七等几人在城东门附近发现了副帮主四麻儿。 而四麻儿借口说有紧要事,递了一锭银子给陆小七,让他带着弟兄们自去吃酒。 但是陆小七等四人并未走远,就坐在城东林家车行附近的一间小酒肆内。 不多时,他们看到一行三十余人走到了林家车行外不远处,随后,东门副守官伍向银带着贼兵围住了这一行人。 紧接着示警哨声响起,陆小七等人心惊肉跳地在小酒肆内看到了惨烈的一幕。 贼兵合围那三十余人,就在林家车行外将之全部杀害,又有跟在这三十余人后边的一两百个入城的百姓,也全部惨遭屠杀。 就在这起事件发生以后,几骑献贼的马兵由东大街疾驰出东门,不久后陆小七等人看到,副帮主四麻儿竟然从伍向银那儿弄了一匹马,也疾驰出东门。 而伍向银等贼兵在那儿大声喝骂,随后又有两骑追着四麻儿去了。 当时陆小七等人就感到事情很不对头,副帮主为何会偷乘贼兵的马匹出城?若是被抓住了岂不是要被砍脑袋? 陆小七等四人也没了吃酒的心思,便欲回鸡鸣巷尾的总舵,谁知总舵也被贼兵给端了!而梁金银等八个留守总舵的弟兄也被贼兵带走。 再之后陆小七等四人在城内躲藏,不敢露头。 直到薛正找到陆小七之后,方才重新联系上。 又过了一日,陆小七等人陪着薛正在城内打探各方消息,却见帮主、副帮主与一百多号汉帮弟兄被贼兵押解入城,而重伤的副帮主四麻儿在东大街嘶声怒吼着汉帮的宣言,并英勇就义。 陆小七等人后来又跟随汉帮长老薛正,去监狱救出了帮主于虎等人,并参与了夺门之战的外围行动。 包直将陆小七的这段经历详细地道出。 无论是包参将还是邓参将,又或是孙游击和石大锤等人,大家都听得出来,包直应当不是在胡诌。 唐世勋的脸色阴沉至极,他自然心中明了,陆小七已经栽了。 当然,无论陆小七是被包直所抓,又或是被林厚才所抓,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陆小七是否还透露了别的事? 唐世勋剑眉微扬,冷声道:“陆小七的确是汉帮的香主之一,但你抓他是何道理?你可知道城南的夺门之战有多凶险?若非汉帮发动百余弟兄在城东和城北牵扯贼兵,夺门之战岂非更为艰难?在下更是带着三十余汉帮弟兄亲自去支援曹百总和罗百总!” 说到这,唐世勋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愤恨地喝道:“当时这城内的豪门望族何在?百姓可有支援南城门!你等竟如此搬弄是非,可是要让这天下人都对官兵寒心之!” “我搬弄是非?莫要以为你在夺门战中有功,就敢肆无忌惮!” 包直一脸正气地看着唐世勋,大声喝道:“若非你举报齐二哥,文家与彭家那两路入城精兵岂会被软禁?若非你举报林家,东门那一路精兵又岂会被伍向银杀害!若有这五路精兵一同参与夺门,曹百总和罗百总这两路又岂会死得只剩四人!” “胡说八道!” 唐世勋负手而立,神色阴寒至极:“包直,你若再如此血口喷人,休怪我不客气!” 邓参将之前已听唐世勋说起过这两起告密者之事,他在旁沉声道:“包先生,你也是军中老人了,而且你跟包参将都负责军中赏罚之事,凡事,都得讲证据嘛!” 包参将的脸上挂着一丝会心的笑意,邓参将这番话看似在帮唐世勋,实则已流露出了对这唐秀才的怀疑。 唐世勋自然也听出来了,但他也颇为理解。 毕竟他跟邓参将也才刚接触而已,即使他之前说的再天花乱坠,若包直当真有真凭实据,邓参将定然会选择明哲保身,不可能再帮他开脱。 包直的嘴角挂着一丝笃定的笑意,继续讲述他调查的有关告密者之事。 他说这两起告密者事件着实疑点重重,并提到了一个最不利于唐世勋的疑点。 那日汉帮的帮主于虎和副帮主四麻儿,还有汉帮的百余帮众被贼兵从渌埠头押解进城。 当汉帮众人因为四麻儿的带动,在东大街齐声嘶吼汉帮宣言,连观望的百姓也跟着一齐呐喊。 这导致献贼守将庞大海暴怒至极,意欲举起屠刀砍杀百余汉帮之人。 幸亏那捕头曾有才和东门副守官伍向银求情,汉帮众人才幸免于难。 包直随即抛出了他的一个疑问,为何曾有才和伍向银会为汉帮求情? 他接着说,当这百余汉帮弟兄被关押进监狱以后,只有汉帮的帮主于虎遭到了莽爷的鞭打,而其他弟兄并未遭遇刑罚。 到了夺门之战的前一日下午,这百余汉帮弟兄全被解救出来。 而命令禁子打开牢门的,正是当时‘恰好’在监狱里出现的捕头曾有才。 当时监狱里不仅关押着汉帮众人,还关押着林家的家主林厚才、林二爷及直系亲属,当然,还有曾经的副捕头陈劲真等人。 为何唐世勋的人只解救了汉帮的百余帮众,其他的如林家人和陈劲真等,为何又不一起救出监狱? 包直随即抛出第二个疑问,莫非你唐世勋是跟曾有才私下有甚勾结或协议? 又或者说,这汉帮众人被抓和被解救的数起事件,都是唐世勋和曾有才等人合伙演的一出苦肉计? 第170章 各执一词皆有证 当包直说到这儿,刻意停顿了一会儿。 包参将、邓参将和孙游击等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唐世勋。 石大锤和赖豪则低垂着脑袋强忍着笑意。 好你个唐秀才,原来你竟敢私通献贼!石大锤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感。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幸灾乐祸地暗忖,若此事属实,即便这唐秀才在夺门之战有功又如何? 告密通敌之罪,必死无疑! 邓参将捻须不语,他的眉头紧皱,不知心中在想着何事。 唐世勋一声冷哼,神色镇定地反驳道:“包直,你莫不是吃饱了撑的?以这等事来怀疑我?你可知道曾有才在庞大海身边有多得势?这城里的豪门望族谁没有给曾有才送过银子?再有那庞大海的大舅哥方爷……” 他掷地有声地举例,林家为何要带那路精兵由东城门而入?无非是因为林家与方爷的关系好。 难道林家与东门守官方爷之间没有利益勾结? 再有,李家、唐家、陈家等等,这些望族哪个没有贿赂方爷和曾有才? 要知道献贼守将庞大海手底下得势的红人,只有方爷和曾有才是这东安县城中人,不与这两人交好,谁能在这城里好过? 唐世勋又说,让包直去问问齐二春,那齐二春可有喂银子给曾有才? 既然大家都有贿赂曾有才,那岂非所有人都有通敌之嫌疑? 再说回曾有才和东门副守官伍向银为汉帮众人求情之事,唐世勋很坦诚地说,他也不清楚这两人为何会如此帮汉帮的弟兄们说情。 或许是因为当时群情激奋,曾有才和伍向银担心贼将庞大海贸然举起屠刀,会惹得民愤加剧? 至于劫狱救走汉帮的弟兄们,却不管林家人和陈劲真等人,唐世勋表示,林家人本就因为带进城的那路精兵之事才被抓。 若他的人贸然将林家人从监狱劫走,那林家直系当中男女老幼皆有,能跑得了? 即便侥幸跑了,又该如何安顿?要知道当时已经全城戒严,官兵的先锋军已经到城外西郊了不是? 再有那陈劲真等人,则被关在监狱的死牢里边,谁知道这些人伤得有多重? 当时可是劫狱!时间本就有限,若多耽搁,一旦贼兵赶过来,那岂非所有人都跑不了? 至于说汉帮的副帮主四麻儿,是否为举报林家那一路的告密者? 唐世勋极为不满地驳斥,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谁能证明是四麻儿向东门副守官伍向银告的密?陆小七难道亲眼见到了? “哼!” 包直听罢后一声冷笑,他早料到唐世勋会抵赖。 毕竟那汉帮的副帮主都已死了,死无对证不是? 不过包直所得的证据和供词可不仅仅只有这些。 他暂且放下举报林家那路官兵的告密者,转而说到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之事。 在五路精兵入城的那日上午巳时前后,有一个女子进入了副捕头花荣的宅子里边。 这副捕头花荣乃是曾有才的发小,包直极为肯定地说,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走的就是花荣的路子。 那日上午,当一个女子进入花荣的宅子后不久,花荣神色严峻地赶去了衙门的快班班房找曾有才。 过了不久,曾有才又赶去了城守署找贼将庞大海,之后曾有才带着假扮成普通百姓的贼兵秘密逮捕了齐二春。 包直说到这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画纸展开,只见这纸上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子画像。 他沉声道:“通过花荣的两个家仆描述,那告密者便是这副满脸雀斑,且身材臃肿的女子!” 随即他又斜睨了唐世勋一眼,寒声道:“马尾巷中段的一处宅子里有两个汉帮之人,据他二人所言,唐百总和两个女子,另有岳三水和薛正,你们五人时常会在那处宅子密谋何事!而这画像中的女子,便是那两个女子当中的一个!” 唐世勋听罢后,面上虽没异样,但心里已是掀起了巨浪。 这几日他跟韩夫人一直在通力合作,查找究竟是何人举报了齐二春。 他们也查到,告密者走的若不是曾有才的路子,那便是花荣的路子。 就如适才包直所言,在齐二春被抓以前,花荣找了曾有才,曾有才找了庞大海,之后曾有才带人秘密逮捕了齐二春。 虽说唐世勋与曾有才之间有‘寻宝’的秘密关系,可是曾有才那厮从未向唐世勋透露过告密者之事。 而从包直的话中可知,那花荣的两个家仆没能逃出城去,此时该是成了包直的阶下囚。 再有那张画像,唐世勋只瞥了一眼就猜出,那极有可能是阿梓。 难道真是阿梓去举报了齐二春? 唐世勋顿时感到心乱如麻。 这娘们莫不是疯了?为何她要如此自作主张? 何况那时间上也说得过去。 运兵入城的那日上午,于青青位于西大街,阿梓位于十字街口的如意酒楼之上,四麻儿位于东大街,这三人正好呈一条直线。 这是唐世勋为确保自己这一路能够安全入城,与阿梓商议后定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备用方案。 只要唐世勋这一路在入西城门时有风险,他就会给西大街的于青青暗号。 而于青青再传递给位于如意酒楼上的阿梓,再由阿梓将指令传给东大街的四麻儿。 最后由四麻儿去举报由东门而入的林家那一路,以达到保全唐世勋这一路的目的。 这本是为防万一的备用方案。 结果唐世勋这一路果然出了问题,一个西门的贼兵认出了曹亢。 因此唐世勋只好对于青青发出暗号。 当时是午时前后。 而在此之前,阿梓就已独自在如意酒楼上。 她的确有可能在巳时前后去找花荣,甚至秘密举报齐二春。 可是,阿梓为何要如此做? 唐世勋对此极为疑惑,他知道这娘们很能藏心事,而且还对他隐瞒了真实身份和背景。 但阿梓做事有手段且目的性极强,也不像是想要害唐世勋,那她举报齐二春有何目的?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他压下心中的惊疑,并道出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同样是运兵入城的那日上午,同样是在巳时前后,一个小厮进入了县衙的快班班房,此人去找了曾有才。 就在这小厮离开了班房后,曾有才便要立刻带人出去一趟,而花荣神色凝重地走进了班房。 这与包直适才所说的,花荣进入县衙找曾有才,时间上颇为吻合。 唐世勋说,这个小厮乃是林家的家仆程阿旺。 之后这家仆程阿旺就再也没见着人,其妻儿父母则都不在城内。 包直闻言冷笑道,谁能证明程阿旺是林家的家仆?又有谁在运兵入城那日上午,亲眼见到这程阿旺去衙门找了曾有才? 唐世勋一脸笃定地说,程阿旺的确是林家的家仆,许多街坊邻居都可作证。 至于运兵入城那日上午,程阿旺的确去过衙门快班找曾有才。 县衙大门处的一个老门子,大家都称他老庄头,此人在衙门当了一辈子的差,那记性可是极好。 唐世勋曾派人去问过老庄头,那老庄头与程阿旺的爹很是相熟,而程阿旺在运兵入城那日上午,去衙门时还与老庄头打了招呼,并亲口说是要去快班找曾有才。 石大锤在旁听罢两人的说辞,不禁感到脑仁发疼。 这他娘的两人都各执一词,且说的都好像真的,那究竟是谁去告的密?石大锤已是感到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第171章 两位公子撞衫了 包参将和邓参将等人亦是听得眉头紧锁。 众人皆已听出了关键点。 运兵入城那日上午的巳时,有个满脸雀斑的女子去过副捕头花荣的家。 同样是巳时,林家的家仆程阿旺则去衙门的快班班房找了捕头曾有才。 之后花荣赶去衙门找曾有才,最后曾有才带着贼兵秘密逮捕了齐二春。 那么可以确定,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一定就是那雀斑女子和程阿旺之中的一人! 包直此时则在心里暗骂林厚才不是个东西。 因为林厚才从未对包直提过,他林家有个家仆去找曾有才之事,而且还是在那等关键的时候。 这包直之所以有信心坐实唐世勋是告密者,是因为林厚才向他揭发,有个雀斑女子在那日巳时去找过副捕头花荣。 那花荣家的两个家仆正是被林厚才找到的,如今还被包直关押着,两个家仆的证词一致,对雀斑女子的描述也相通。 更何况那两个汉帮的帮众,即在官兵攻进南城门以后,被岳三水安排去马尾巷‘一号据点’保护阿梓和于青青的那两人,这两个帮众也被林厚才给抓住并送给了包直。 正是这两个帮众提供了阿梓的模样,且与花荣家的两个家仆描述的模样极为相似,这还能假得了? 这才让包直极为自信地认为,告密者应当就是这个女子,而这女子铁定是唐世勋的手下。 谁曾想,林厚才的家仆程阿旺居然在那时却去县衙找了曾有才? 包直虽心中暗骂,但面上则死咬那雀斑女子,他问唐世勋,难道你不承认自己手底下有这样的一个女子? 唐世勋则一脸正经地矢口否认。 他说,他根本都没在马尾巷里有宅子,更何况他是来城里当细作,为何要找两个女子做手下? 除了那两个被林家抓走的汉帮之人,可有其他人见过这两个‘子虚乌有’的女子? 接着他又分析,无论是花荣家的那两个仆人,又或是所谓的两个汉帮的帮众,是否都是林厚才抓住的?这些所谓的人证是否都是林家交给包直的? 唐世勋甚而指出,难说这四人本就是在串供,根本都没有一个雀斑女子去找过花荣。 包直听罢顿时不干了,他也有理由反驳。 他说,就算林家当真有个家仆叫程阿旺,就算有衙门的老庄头作证,程阿旺在那日当真去找过曾有才,但程阿旺因为何事去找曾有才?谁知道? 再有,程阿旺如今在何处?有本事你唐世勋把程阿旺找出来对证啊? 唐世勋一声冷笑,立刻反唇相讥道,那好,既然你包直说有个雀斑女子在那日去找过花荣,还口口声声说那女子是我的手下,那你包直有本事就去把那雀斑女子找出来对证啊? 石大锤在旁听得头疼不已,他轻轻地用手肘推了推他的‘智囊’赖豪,低声问道:“这他娘的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啊!你说究竟谁是告密者?” 赖豪的歪嘴巴抽了抽,低声答道:“二当家,这两人分明就是在扯皮!莫说是你我,便是包参将和邓参将也分辨不出真假不是?” 石大锤不禁瞥了眼包耿和邓谦。 只见包耿和邓谦也是一脸的苦思状。 这事儿当真是陷入了僵局不是?两边的说辞都有道理,却又都有个关键点缺失,那就是雀斑女子在哪?程阿旺又在哪? 这没有关键证人,谁都能够抵赖不是? 那姓孙的游击将军亦是想得脑仁发疼,他拉了拉身旁菊香的衣袖,也问了如石大锤一般的问题。 菊香不禁白了他一眼,只要找不到关键的雀斑女子或程阿旺,这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之案就是个悬案。 同时她还悄悄告诉孙游击,她认为唐公子应当没说谎。 因为她从未听说唐公子手下还有两个女子,不仅是她,就连与唐公子极为熟络的韩夫人和板爷等人,也都没听说过此事。 站在孙游击身旁不远处的包参将和邓参将,都听到了菊香的这番话。 两位参将大人不禁都陷入了沉思。 这时,院门口的亲兵突然齐声道:“见过贾公子!” 声音传到院中,众人皆是神色一震。 唐世勋亦是面露惊讶之色,贾公子怎么来了? 贾公子,贾煜,年近三十,衡州府人士,崇祯十五年得中举人。 奈何献贼肆虐湖广,去年才中举人的贾煜,今年便已家破人亡。 贾煜乃是王上庸老将军的表侄儿,今年年初时,他愤而弃笔从戎,投奔王老将军。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献贼!复湖广! 这贾煜可是位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连王老将军都没想到这表侄儿竟会来他帐下,因此贾煜自是成为了军中的宝贝疙瘩。 虽说贾煜想要上阵杀敌,但就他那身板儿,这大帮子军爷谁可能让一位举人老爷去冲锋陷阵?何况还是王老将军的亲戚? 因此,经过王老将军和陈副总兵等众将领的一致决定,贾煜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王老将军的幕僚长兼军部参赞。 经过半年多的军中历练以后,贾煜已是熟悉了参赞的事务。 今年九月的石期站之役,当王老将军不幸战死后,正是贾煜给陈副总兵出谋划策,拟定了兵分两路、声东击西之策。 即偏师护送三王入桂,主力佯攻大江口,实则于渌埠头以东的几处小渡口西渡湘江。 虽说战事极为惨烈,但陈副总兵至少还留有数百精锐,这是黑土岭官兵得以反攻东安县城的核心力量。 当陈副总兵带兵进入黑土岭以后,军中的将领颇多,而不少将领和士兵皆口出怨言,甚至有两位把总竟想要投降献贼。 而这两位把总分属陈副总兵和包参将的部下。 虽说陈副总兵派人将这两个想要投降的把总给抓了,但他并未想要立刻处之以极刑。 当时贾煜本就在为表叔王老将军的牺牲而痛惜,得知此事后,贾煜义愤填膺地大骂之,并亲自拔剑怒杀其中一位把总。 据说,那是贾煜第一次杀人。 又如前几日,当官兵攻城战结束以后,俘虏了二百余贼兵,贾煜执意要求陈副总兵,全部坑杀,不留活口! 在黑土岭的官兵之中,贾煜绝对是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这时,贾煜走到了院中。 唐世勋等众人皆是恭敬地见礼,并称呼他为贾公子。 只见这贾煜生得浓眉大眼,五官周正,他穿着一身考究的天青色程子衣,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腰间悬挂着一把宝剑。 “咦?” 贾煜走近了以后,不禁诧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浓眉不由自主地微皱着。 包参将和邓参将等人纷纷眨巴着眼睛,神色古怪地看了看唐世勋,又看了看贾煜。 唐世勋亦是神色一愣。 他仔细一看,贾煜和他身高相当,只是贾煜的身形更单薄些。 两人都穿着天青色程子衣,就连衣襟等处的精致暗纹都一模一样。 不是吧?这都能撞衫?唐公子的鹰目中不禁浮现出一丝古怪之色。 第172章 若无手令全放了 贾煜的眼中亦是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虽说眼前这唐世勋只是个生员而已,但同为士人,礼不可废。 于是,贾煜和唐世勋都极为认真地相互见礼。 包参将在旁看着眉头微皱,他不明白贾煜为何要对唐世勋如此客气。 贾煜自有打算,当见礼以后,他负手傲然而立,冷声道:“唐百总,劳烦你随我去城守署一趟吧。” 唐世勋已是猜到,恐怕被关在城守署地牢的伍向银,已经交待了。 这是一道硬坎啊!他心中不禁暗自苦笑。 旋即他拱手道:“贾公子,在下去之前,可否将在下的人先放了?毕竟……” “哼!” 贾煜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容置疑地说道:“此事自有包参将来决断,就不劳唐公子操心了!” 说罢,他斜睨了唐世勋一眼,对于唐世勋的衣裳,他当真是多看一眼都感到烦躁。 唐世勋心中一阵不快,他知道这贾煜心高气傲,但没想到会如此不近情面。 “且慢!” 这时,孙游击突然开口了,他对贾煜抱拳道:“贾公子,这位菊香姑娘可是韩夫人的人,怎能一直待在此地?” 邓参将闻言不禁瞪了孙游记一眼,这等时候你跳出来作甚? 贾煜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眼中满是不愉之色:“孙游击,此事何须你来操心?” 孙游击自是看到了邓参将的眼神,他本是不打算再跟贾煜好好说道说道,谁知这时贾煜却补了一句。 只听贾煜冷笑道:“这位菊香姑娘应该是那板爷的小妾吧?孙游击也和菊香姑娘相熟?” 贾煜此话一出,不仅邓参将心头一沉,就连包参将亦是皱起了眉头。 孙游击气得脸红脖子粗,大手紧紧地握着拳头。 菊香神色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冲动。 眼见菊香那让人心疼的模样,孙游击顿时气血上涌,梗着脖子大声道:“亏你还是个举人,说话怎的如此刻薄!” “孙常乐!” 邓参将连忙神色严肃地喝止,随即他对贾煜拱手道:“贾公子,常乐的性子冲动了些,还请见谅!” “呵呵!” 贾煜气得脸色铁青,冷笑道:“在下当然知道孙游击的性子。” 他一脸森然地喝道:“来人!将这菊香带下去单独看押!” 两个士兵立刻恭声应是,走向了菊香。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在旁看着这一幕,没想到这游击将军孙常乐竟是跟贾煜杠上了。 他曾听韩夫人评价这首席参赞贾公子,虽有才华,但恃才傲物。 此时亲眼所见,唐世勋不禁在心中暗自摇头,这贾煜处理事情有些太不顾及他人感受了。 他猜想,这贾煜不仅有举人身份,而且是王老将军的表侄儿,在这军中又受将领们爱护,或许是被‘惯’出毛病来了。 唐世勋的余光关注着众人的神色。 只见包耿、包直和那千总大人都是一脸纠结之色。 包四哥与石大锤、赖豪等级别低的则退远了些,三人正在窃窃私语。 邓参将捻须皱眉,双目则始终关注着孙常乐的一举一动。 菊香神色凄婉地看了孙常乐一眼,便欲跟着那两个士兵而去。 孙常乐的眼中划过一丝狠色,他将菊香护在身后,昂首挺胸地大喝道:“我看谁敢动她!” 两个士兵顿时尴尬地站在孙常乐跟前,他俩苦着脸扭头看向贾煜。 这可是位游击将军啊!他俩虽然是陈副总兵的亲兵,但这等时候又怎敢乱来?何况旁边还有两位参将大人不是? 贾煜气极而笑,一脸森然地喝道:“抓人!” 包耿有些忍不住了,虽然他与邓谦之间有许多的矛盾,但两人可从来没有撕破脸面。 他没想到邓谦的嫡系孙常乐会如此护着菊香,若再这么闹下去,如何收场? 然而他的弟弟包直则在旁轻轻地推了推他,示意他再等等。 邓谦亦是在犹豫,他见包耿想动而未动,不禁在心里揣测包耿打的是怎样的算盘? 最受气的无疑是那两个亲兵,他俩当真里外不是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咬了咬牙,便欲欺近孙常乐。 ‘呛!’ 孙常乐突然将佩剑从剑鞘中拔出了一半,怒喝道:“两个不懂尊卑的东西!滚一边去!还有你,姓贾的!” 他伸手指着贾煜,大声质问道:“你有何权力逮捕韩夫人的手下菊香?可有陈副总兵的手令?又或是你自作主张?你莫不是要陷陈副总兵于不义?” 唐世勋诧异地看了孙常乐一眼,这粗人怎的突然变聪明了? 随即他险些笑出声来,只见菊香正躲在孙常乐的背后轻声低语,看来是菊香在给孙常乐出主意。 他不禁腹诽,这两人到底是何关系?孙常乐为何如此护着菊香? 这个臭娘们!邓谦在旁亦是看到了菊香的小动作,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惹是生非的狐狸精。 旋即他又想到了更深一层,莫非这娘们是得了韩夫人的授意? 贾煜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从他弃笔从戎以来,还从未有哪个粗鄙武夫敢如此对他说话! 他颤着手指向孙常乐,眼睛却望向邓谦,一脸森然地问道:“邓参将,这等粗鄙武夫便是跟了你二十年的嫡系?他竟敢如此造次?莫非,是你的意思?” “造次?” 邓参将一听便怒了,他的眼中划过一丝寒芒:“常乐跟着本将二十余年,刀山火海趟过来,何况他还是游击将军!岂容你一个入伍还不足一年的新兵蛋子置喙?” 旋即他一脸冷漠地寒声道:“你究竟有没有陈副总兵的手令?若没有,你便回城守署去请示陈副总兵!” “你!” 贾煜猛地惊醒,他的神色阴晴不定,心中既愤怒又惊讶。 这姓邓的自从来了黑土岭以后,从来都是低调而谦卑,今日这是怎的了? “邓参将。” 包耿这时总算开口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多大个事情?何必跟贾公子过不去呢?何况这赏罚之事乃是我的职权,邓参将可是不给我面子?” “面子?” 邓参将一脸愤慨地冷声道:“没凭没据就抓人,你这已是对韩夫人不敬!竟还敢质问为难我?你还要我给你脸面?” 随后他估摸着时间沉声道:“此时已过亥时,我便再给你们二人半个时辰,若无陈副总兵的手令到,无论是这菊香还是唐百总和他手下的人,全都放了!” “你!” 包参将和贾煜惊了一跳,这姓邓的莫不是疯了? 唐世勋心中不禁暗赞,正所谓该出手时就出手,这邓谦倒是够果断。 他在旁看得清楚,此时的形势,已经无关乎告密案了。 邓参将作为三位参将之中兵力最少者,且平日里最为低调,着实有些让人看低了。 此番被贾煜欺到头上,若邓参将再不趁机反扑,那以后他的威望何在?他又如何在这东安城里立足? 第173章 地牢之中受审问 亥时过半。 陈副总兵的一位传令官亲自陪着贾煜回到了院中。 传令官恭敬地将一份总兵手令交给邓参将。 贾煜神色阴冷地负手而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军中吃瘪,更让他不忿的是,陈副总兵不仅没有安慰他,反而让他莫要再惹邓参将。 不就是个只有千余人的落魄参将吗?贾煜心中既鄙夷又暗恨。 当然,陈副总兵都亲自书写了手令,贾煜也知这个事暂时只能如此。 邓参将拿着简短的手令仔细地看了好几遍。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将手令内容告之,菊香可自行离去,唐世勋则交由贾参赞处置,其手下亦暂时扣押。 石大锤和赖豪等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唐世勋,几人眼中满是幸灾乐祸之色。 唐世勋与菊香对视了一眼,并与邓参将和孙游击拱手告辞。 随后,他被贾煜带离了守御衙署。 城守署内。 中庭侧院的柴房附近。 这儿有一间极普通的小屋子,屋外有好几队亲兵侍卫在巡视看守。 屋内灯火通明,并有一道小门通往地下,这儿便是城守署的地牢。 地牢内灯光黯淡,由于通风不好,牢内血腥味十足。 这地牢只有六间牢房和两间审讯室。 唐世勋被贾煜带进了其中一间审讯室内,另有一个古板的书吏在室内提笔就坐。 这审讯室内刑具颇多,给犯人做的破椅子上满是乌黑的血渍印。 贾煜端然就坐于一张干净的椅子上,并示意唐世勋坐下来说话。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摊开手指着自己的儒衫,一脸珍惜地苦笑道:“在下就这一身得体的好行头,且是佳人所赠,岂能沾染了这犯人椅子上的污秽?” 贾煜听到这话,眼中划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怨毒之色。 唐世勋瞥见贾煜的神色,心中不禁冷笑,旋即他话锋一转:“贾公子,陈副总兵的手令上说的颇为含糊,不知你要如何处置在下?又不知在下所犯何罪,竟要在这地牢当中来?” 他之所以敢质问贾煜,不仅因为陈副总兵的手令上并未说要如何处置他,而且他笃定贾煜带他来此只是一种心理威慑。 这室内摆满了各种刑具,又弥漫着血腥味儿,着实很是压抑。 但唐世勋前世又不是没经历过这等场面,而且他很笃定,贾煜不是要对他大刑伺候。 毕竟这室内只有他们三人,其中那古板的书吏负责记录,难道贾煜要亲自对他上刑? 当然,唐世勋可不会继续刺激贾煜,毕竟这心高气傲的贾公子连游击将军孙常乐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当真怕他这小小的百总? 贾煜一声冷哼道:“唐百总,既然带你到地牢来,那便说明你的问题很是严重!否则本参赞何须在这事务繁忙之际,亲自来审你?” 唐世勋微微颔首,心中已是有了几种猜测,他故作迟疑地低头沉吟片刻后问道:“贾公子,在下于此所说的话,可算是正式供词?是否会转呈给陈副总兵亲自过目?” 贾煜面上虽没甚表情,但心里不禁暗赞这秀才倒是精明。 那古板的书吏抬头看了唐世勋一眼,简短地吐了四个字:“这是自然!” 说罢,书吏重新看向案上的白纸,并低声道:“劳烦两位都快些吧!这都快子时了。” 虽说这书吏的语气有些许抱怨,但贾煜竟没有任何不愉之色。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了此点,他心中顿时有底了,于是淡笑道:“还请贾公子直问便是。” 贾煜也不拖沓,冷声问道:“唐百总可认得那贼将伍向金和伍向银?” 唐世勋收敛心神,微微颔首道:“自然认得。” 这伍向银是他不得不越过的一道坎啊!他心中不禁暗叹。 由于这伍家两兄弟并未随贼将庞大海离去,而是留着城里发动了夺门之战。 虽说贼兵夺门失败,偏偏这两兄弟居然没被官兵当场砍杀掉,且被关进了城守署的地牢内。 唐世勋如何猜不到,贾煜适才去守御衙署找他,定是从伍向银那儿得到了关键证词,因此才会将他带来城守署内。 而且他敢肯定,此事陈副总兵已经知晓,所以才会亲自写手令扣留他。 贾煜的神色变得严肃:“那日五路精兵入城,东门林家那一路被人告发,此事唐百总可否解释一二?” 来了!唐世勋的神色亦是变得凝重。 贾煜见唐世勋竟还沉默不语,眼中不禁划过一丝不满之色:“无论是谁告发了齐二春那蠢货,本参赞此时都不会深究,但林家带进城的那一路精兵究竟是怎么死的,陈副总兵要得知真相!唐百总,你可莫要不知好歹!”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贾煜是在表达不满,同时也是在给他最后的辩解机会。 贾煜还在话中讥讽齐二春是蠢货,这不禁让唐世勋灵光一闪。 看来,贾煜和齐二春之间也有些不对付啊? 唐世勋在脑海中斟酌了一番后,方才语气沉重地将他为何要让四麻儿去告密之苦衷,娓娓道来。 这回他说得极为详细,而且是从运兵入城之前的五日开始说起。 那一日乃是小雪后的次日,齐二春让手下去丁记杂货铺找唐世勋的手下,说让他夜里去柳树巷的宅子。 于是唐世勋当日夜里赶到了柳树巷,除了齐二春,堂中还有韩夫人。 当然,那时他才是第二次见韩夫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正是这晚,齐二春向他提出了运兵入城之事。 韩夫人后来赶走了齐二春,单独与唐世勋谈。 而后两人夜游县城,纵火劫狱,韩夫人险些被囚犯所辱,又被献贼砍了一刀等等,唐世勋全都详细地道出。 贾煜听得心惊肉跳,眼中满是心疼之色。 唐世勋的余光一直关注着贾煜的微表情,他本就是故意将这些细节告诉贾煜。 他接着说,正因为韩夫人受了重伤,所以运兵入城之事只能由齐二春来主持。 隔了两日,齐二春让他去和悦轩碰头,商议运兵入城之具体事宜。 这一回,唐世勋对齐二春当真是失望透顶。 如此隐秘重要的大事,齐二春居然让负责五路的人一起聚首,而且还要求大家都说出各自的藏兵地点! 这何止是不严谨?这简直是在拿大家的脑袋开玩笑不是? 得亏唐世勋和板爷都留了个心眼,并未道出真实的藏兵地点。 接着,唐世勋将他在三日内如何做好计划和如何安排人手等等,所有细节都详细地道出。 就连他的备用方案,即他这一路若出现问题时,要如何保全之。 到了运兵入城的当日,没想到板爷居然也跟唐世勋一样的思路,也要走看似最凶险的西城门。 于是唐世勋和板爷两路并做一路,一同入城。 谁知,连那西门守官黄爷都放行了,偏偏一个贼兵认出了其中一个士兵,且这两人还有过节。 在那等情况下,唐世勋是不得不启动备用方案,让手下举报东门那一路,以保全他们这两路! 毕竟,死二十个精兵,总比死四十个精兵划算不是? 而就在他和板爷安顿好两路官兵后不久,突闻噩耗,齐二春被抓了。 唐世勋事无巨细,足足说了近半个时辰,方才将这一系列事情的缘由和苦衷全部道出。 “呼!” 贾煜和负责记录的古板书吏皆是深深地吐了口气。 虽说唐世勋只是平铺直叙,但这其中环环相扣的凶险,贾煜和书吏皆是听得心惊肉跳。 第174章 生死情谊血与义 贾煜听罢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知道一些关于如何当细作的理论知识,也清楚齐二春那蠢货不是个合格的细作。 但是他从未想到,当细作居然能如唐世勋这般严谨而缜密。 特别是唐世勋神色凝重地说:‘死二十个精兵,总比死四十个精兵划算不是?’ 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贾煜。 此子不仅谋定后动,且着实是狠辣果决!贾煜心中已是对唐世勋有了一番评价。 既然唐世勋如此坦诚,贾煜也不再隐瞒,他轻飘飘地说道:“关于东门林家那一路精兵被杀之案,陈副总兵吩咐在下,若唐公子坦诚相告,既往不咎!至于那伍家两兄弟,在下已奉命秘密处决了。” 唐世勋闻言暗忖,幸好他没有耍小聪明,在这等时候没有对贾煜撒谎。 看来,伍向银肯定是交待了告密者是谁,因此陈副总兵才会让贾煜来审他,就看他够不够坦诚。 而且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在这东安县城的上空,仿佛笼罩着一双无形的巨手。 没错,这座城如今只有一位话事人,那就是陈副总兵! 那古板书吏吹干了供词上的墨迹,很是严谨地请贾煜过目。 贾煜仔细地浏览了一遍,方才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那古板书吏拿着供词起身,将供词递给唐世勋。 唐世勋亦是仔细地看了一遍后签字画押。 古板书吏颇为和善地对唐世勋点头一笑。 随后书吏对贾煜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贾煜则依旧坐在椅子上,他似乎在考虑着何事。 突然,贾煜的神色猛地一变,语气不善地问道:“适才你说韩夫人被贼兵砍伤了后背,你背着她跑回了飞花巷,而后你……你,帮她疗伤?” 唐世勋的嘴角划过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意,故作矜持而回味地微微颔首。 这个杀千刀的!贾煜心中暗骂,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浓浓的嫉妒之色。 他阴恻恻地睨了唐世勋一眼,沉着张脸起身离去。 唐世勋亦是一声冷笑。 只要那张供词交到陈副总兵手中,他就不信自己还会因这档子事被关在牢中。 最好贾煜被激怒后再找人打他一顿,那他可就更有冤屈可诉了。 不多时,两个士兵进来将唐世勋带去了一旁的牢房当中,并被单独关押,这间牢房的血腥味儿极其浓烈。 士兵将牢门锁上,并告诉唐世勋,这间牢里两个时辰前还关着献贼伍向金和伍向银,这两兄弟因不堪刑罚而死。 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他略显吃力地将那身考究的程子衣褪下,并珍而重之地叠好放在牢内尚算干净的角落,随后将头上的四方平定巾取下放置于衣上。 由于他在夺门之战中的伤势也甚重,只见他的白色里衣上已是有了许多血渍,但他并未吭一声。 就以他如今的伤势,特别是背后那一刀,根本没法平躺着睡觉,但这等肮脏的牢房里,他又怎可能趴着睡? 于是他神色平静地端坐于草榻之上,闭目养神。 两个士兵听说过一些这位秀才百总的事迹,看着他身上的累累血渍,可以想见这位秀才定然伤得不轻。 虽说他俩适才得了贾公子的吩咐,要好生‘招待’这唐百总一番,只要莫把人弄死了,莫要在脸上弄出伤痕便可。 但这两位士兵可不是那等残忍的牢里禁子。 他俩不仅是陈副总兵的亲兵,而且是百总曹敢的手下,未能追随曹百总去参与夺门之战,本就是他们的遗憾。 军中尚勇武,这位秀才居然敢冒死去接应曹百总,这等不惧生死的义举,如何不让两个亲兵肃然起敬? 何况他俩还听说重伤的曹百总今日已是醒了过来,若将来被曹百总得知,他俩竟是对这遍体鳞伤的秀才百总再行殴打,如何对得起曹百总? 于是,两个亲兵对视了一眼,悄然离去。 翌日。 辰时。 寒风呼啸,明日,便是‘大雪’节气了。 阴冷腥臭的牢房内,唐世勋睁开了鹰目。 他缓缓起身活动着僵硬的身子,并将衣冠穿戴整齐。 这地牢也没个窗户,他并不知晓此时已是何时。 被关了这一宿,唐世勋虽是没能睡个安稳觉,但他在心里边却想了许多的事。 这支夺下东安县城的官兵队伍,乃是由残兵败将们拼凑而成,当中着实是派系林立。 虽说有陈副总兵这位领导者在,这支军队尚且有一定的凝聚力和战斗力,但接下来呢? 唐世勋在前世虽未统帅过军队,但他魂穿以来,也在渐渐融入和了解这个混乱的时代。 相比于整个湖广十余府州的糜烂,陈副总兵如今只是夺下了一个小小的县城而已。 其麾下虽不缺兵员,但真正受过训练的士兵也只有四千余而已。 姑且将这四千余人全看做是正规军,但献贼在永州府的势力何其庞大? 陈副总兵这手下的官兵们,即便是稳守东安县城和周边乡镇据点,都只能说是勉强,短期之内如何有余力北攻祁阳县? 更莫说东边的永州府城零陵了,那更是痴心妄想。 这陈副总兵究竟有多大的雄心壮志?是否值得我追随和全力辅佐?唐世勋负手轻叹,心思复杂至极。 这时,一个士兵走入地牢打开了唐世勋的牢门。 士兵手里捧着两张粗饼和一碗寡淡的汤水,递给唐世勋后,咧嘴笑道:“唐百总,这是在下从公厨那边多领来的,如今城内粮食精贵,大家伙吃的都是这等粗食。” 唐世勋一脸和善地笑道:“有劳这位兄弟了,在下可没那些个读书人的娇贵,有口吃的已是感激不尽。” 说罢,他就着那寡淡的汤水,大口地咀嚼着粗饼,并问道:“兄弟贵姓?” “不敢当!” 士兵忙恭敬地施了一礼:“在下马酉生,乃是曹百总麾下的队总。” “幸会幸会。” 唐世勋手上动作一顿,关切地问道:“曹百总和罗百总等人的伤势如何?” 这马酉生闻言轻叹了一声,说曹敢已是清醒过来了,但因伤势太重还无法下床。 至于罗征更是依旧在昏迷当中,能不能挺过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马酉生还说,昨晚他离开地牢后,去探望了曹敢,并将唐世勋被关在地牢之事告诉了曹敢。 今早马酉生之所以不给唐世勋送这牢里的馊食,也是得了曹敢的吩咐。 而且曹敢还让马酉生转告唐世勋,他今日便让手下弟兄抬着他去见陈副总兵。 若陈副总兵不放了唐世勋,他曹敢便在陈副总兵面前死谏! “莫要如此!” 唐世勋听得眼眶泛红,心中很是感动。 虽说他与曹敢在夺门之战前,只能算是交情不错。 但有了夺门之战的生死情谊在,他如何还体会不到曹敢和罗征等人的血性与义气? 于是唐世勋连忙叮嘱马酉生即刻去找曹敢,见陈副总兵可以,但可莫要搞那挥刀自刎的冲动之举。 留得有用之身在,方能报效朝廷不是? 马酉生恭声应是,立刻告辞离去。 巳时。 两个陌生的士兵走进了地牢,他们对唐世勋抱拳施礼,请他移步。 城守署前院的一间公房内,坐着五男一女共六人。 其中有参将包耿和贾煜,有林家的家主林厚才和一个市井打扮的男子,另有个魁梧汉子和一个臃肿的雀斑女子。 当唐世勋走进屋内瞥见那看似臃肿的雀斑女子时,心头不禁一凛。 这不是易容后的阿梓吗?她怎的也被抓来了? 第175章 歪打正着知身份 贾煜的脸上挂着淡笑,请唐世勋就坐。 唐世勋微微拱手谢过,端坐于椅子上。 他故作好奇地环视了屋内众人一眼,笑道:“若在下没看错的话,这位该是林先生吧?” 此时他坐在阿梓的对面,但他自是装作不认识阿梓, 只见这林厚才鼻梁高挺,眉眼清秀,卖相甚是不错,他对唐世勋拱手见礼,并介绍他身旁的那个男子。 此人名叫花老田,乃是花荣的远房堂叔,当花荣跟着曾有才混出了名堂,成了副捕头以后,这花老田便成了花荣的管家。 至于阿梓和她身旁的那个魁梧汉子,林厚才一声冷笑,表示不认识。 唐世勋不禁端详着阿梓身旁的汉子,此人一脸的络腮胡,大鼻阔唇,长的不算高,但那身子骨很是结实。 他特意看了眼这汉子的双手,那厚厚的老茧,绝对是个练家子。 “唐百总。” 贾煜故作好奇地看着唐世勋,笑问:“你不认识这位妇人?” 旋即,他又意味深长地睨了阿梓一眼。 阿梓眨了眨眸子,仔细地打量着唐世勋,还对他抛了个媚眼:“这位公子生得当真好看,公子你竟还是位百总?咯咯!不知公子可有婚配?” 贾煜和包耿等人见这臃肿的雀斑妇人如此搔首弄姿,心中皆是一阵恶寒。 唐世勋故作浮夸地仰头一笑:“多谢这位夫人夸奖,可惜在下未能早生个十来年,否则,岂不是能与你结下一段好姻缘?” “咯咯!” 阿梓掩嘴轻笑,旋即故作遗憾地叹道:“哎!是呢!当真可惜了。” 她身旁那汉子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禁翻了翻白眼。 还演!贾煜等人皆是心中冷笑。 包耿神色严肃地敲了敲桌子,对阿梓和她身旁的汉子说道:“尔等究竟是何人?姓甚名谁?都与本将道来!” 那汉子一声冷哼,瓮声瓮气地说道:“不就是个参将吗?在老子面前摆甚威风!” ‘砰!’ 包耿气得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大声喝道:“哪来的刁民!竟敢如此目无尊卑!来人!” 两个士兵立刻进来见礼。 包耿指着这汉子,让士兵带下去军棍伺候。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阿梓和那汉子。 阿梓眼见身旁汉子要暴起,她立刻对他使了个眼色。 旋即她神色冷漠地看着包耿,质问道:“包参将,奴家这弟弟不太懂规矩,冲撞了参将大人还请见谅!不过,我等都是普通百姓,不知你们突然抓我等来这城守署,不知是何意?” 她又环视了屋中众人一眼,冷声道:“陈副总兵口口声声说,入城以后要善待百姓,难道这守城战刚结束,便要构陷良民?” 她的声音始终不徐不疾,低沉而富有磁性。 贾煜很是喜欢阿梓的声音,可惜啊!这模样着实太差了些。 “好一张利嘴!” 包耿一声冷哼,他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士兵先出去,随后将桌上的画像展开道:“十日前的上午巳时,你去那献贼委任的副捕头花荣家中,可有此事?” “胡说八道!” 阿梓神色冷漠地看着林厚才身旁的花老田,寒声问道:“可是你在做伪证诬陷老娘?” 花老田立刻反驳道:“诬陷?那日去阿荣家的就是你这婆娘!” 坐在阿梓身旁的汉子大喝道:“你这厮莫不是找死?” 花老田见这汉子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被吓了一跳。 阿梓示意那汉子莫要激动,而她则神色平静地看着包耿,沉声问道:“八日前,即贵军攻打县城的头一日,奴家才刚入城,又如何会在十日前出现在城内?” 唐世勋闻言一怔,她怎敢如此胡说?这又如何能证明? 果然,包耿立刻追问:“谁能给你证明?莫不是你身旁这位弟弟?” 阿梓扭头看着她身旁的汉子,蹙眉道:“堂兄他们怎的还未过来?” 汉子撇了撇嘴道:“谁知道他们磨磨蹭蹭地在作甚?” 故弄玄虚!看你们能耍出怎样的花样来!贾煜等人皆是心中冷笑。 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士兵跑进屋内恭敬地施礼道:“见过包参将,贾公子!大门外有四个男子求见陈副总兵!” “何人求见?” 贾煜一声冷哼:“陈副总兵正在巡视城防,事务繁忙,岂是谁人都能见的?” 那士兵有些迟疑地说道:“那为首者自称乃是陡军的世袭千户颜俊臣!” “胡说八道!” 包耿一听就气笑了,他见贾煜疑惑地看着他,随即笑着解释道:“贾公子,这陡军乃是守护广西桂林府灵渠的驻军,世袭守陡,他们怎会跑来湖广?” 贾煜闻言一声冷笑,他问那士兵:“那自称是陡军千户者,可有凭证?” “回禀公子,那人确有拿出凭证来,只不过。” 士兵有些尴尬地笑道:“那凭证乃是洪武朝的,是以……在下也不知是真是假。” “洪武朝?哈哈哈哈!” 贾煜和林厚才闻言不禁捧腹大笑。 那贾煜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渍:“那人莫不是疯了?” 旋即他神色一变,寒声道:“胆敢拿太祖皇帝来开玩笑?去,将他们统统抓起来!” 那粗壮汉子撇了撇嘴,瓮声瓮气地对阿梓低声道:“看吧?他们怎会信?” 阿梓则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 “且慢!” 包耿神色凝重地喝止那士兵,并吩咐道:“去请那四人进来,本将亲自查验!” 待到士兵告辞离去后,包耿立刻与贾煜窃窃私语。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低垂着眼帘,心中却很是惊讶。 虽然他不知道这陡军是个怎样的军种,不过正如包耿适才所言,既然是驻军,为何会跑到湖广来? 更让他不解的是,这洪武朝可都过去两百多年了,那陡军千户为何会拿个洪武朝的千户凭证出来? 这时,唐世勋瞥见阿梓悄悄地对他吐了吐香舌。 这个鬼精的小娘皮!唐世勋心中不禁一阵好笑。 一直以来他都对阿梓的神秘身份很是好奇,但这小娘皮也是坏得很,他都对她施行过两次家法了,偏偏她就是不从实招来。 这可当真是歪打正着啊,没想到阿梓竟是被官兵给逮住了。 再有,刚刚那士兵汇报说那陡军的千户叫颜俊臣。 若此人乃是阿梓的堂兄,那阿梓不是也姓颜? 阿梓啊阿梓!你的身份,总算是藏不住了吧? 唐世勋又想到阿梓的这副易容的模样,以阿梓的精明,又明知官兵正在查告发齐二春的告密者,她如何还敢用这副易容打扮? 他已是确定,阿梓没有去过花荣的宅子,也没有去告密。 随即他冷冷地睨了林厚才一眼,定是这小人做伪证陷害阿梓,以达到撇清林家嫌疑之目的。 第176章 此人难道是疯子 林厚才神色严峻地坐在椅子上。 前几日,他无意间逮住了马尾巷中的两个汉帮的帮众,即被岳三水安排去‘一号据点’保护阿梓的那俩人。 通过这俩人的供述,林厚才得知唐世勋在马尾巷中有处秘密据点,而且那里边有两个颇为神秘的女子。 而林厚才之所以要挑阿梓来下手,是因为她易容成的是个雀斑妇人,比于青青更为容易辨认。 之后他将此事秘密汇报给包参将的弟弟包直,于是才有了唐世勋的一号据点被官兵查封之事。 这几日林厚才一直发动林家人和市井无赖子们,在城内四处搜寻阿梓。 终于,今日清早被他的人发现了阿梓的踪迹。 于是林厚才让人盯着阿梓,并立刻向包先生汇报此事。 之后,阿梓和她这位弟弟被带走了。 由于唐世勋正被关押在城守署的地牢,因此包先生请示了其兄长包耿。 包耿得知告密齐二春之案的关键证人被抓获,他决定亲自出面,与贾煜一同审理唐世勋和阿梓等人。 此举正合贾煜的心意。 因贾煜昨夜审完唐世勋以后,深知东门入城精兵被告密之案,陈副总兵恐怕不会再深究? 毕竟,连那伍向银都被陈副总兵给直接杀掉了不是?这岂不说明陈副总兵不愿再追究唐世勋? 贾煜心中本就恼怒记恨唐世勋,若能将唐世勋乃是举报齐二春的告密者之事给坐实了,他就不信陈副总兵还能再放唐世勋一马。 只不过,此时无论是贾煜还是包耿,皆隐隐感到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只能等那四个自称是广西陡军的男子来了再见机行事了。 不多时,四个男子昂首挺胸地走进了这间小屋之内。 只见那为首者的身形与唐世勋差不多高,但身子骨更为结实。 此人的眼睛细长,鹰钩鼻,薄嘴唇,面色苍白至极。 他那细长眼中不时划过一道阴鹜之色,让人觉着此人绝非善类。 “俊臣兄,你可算是来了!” 阿梓一见这名叫颜俊臣的男子进入房中,立刻起身走过去挽住他的手臂。 她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花老田,对颜俊臣撒娇道:“那人坏得很!他污蔑奴家!” “桀桀!” 颜俊臣轻轻地拍了拍阿梓的手背,发出了一阵瘆人的阴笑。 他根本无视坐在上首的包耿和贾煜,径直走到了花老田的身前。 恰巧屋外吹进了一阵冷风,花老田直感到眼皮子止不住地乱跳。 颜俊臣的脸因着那瘆人的笑意而显得有些扭曲,细长眼中满是亢奋之色。 包耿和贾煜皆是眉头紧皱,此人怎的如此不懂礼数? 但这颜俊臣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诡异,他俩皆是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 唐世勋亦是感受到了这颜俊臣的气场好强,而且他感觉此人似乎有些,怎么说呢?似乎不太正常? 就在众人还在沉吟时,异变突起! “啊!” 林厚才突然一声尖叫。 滚烫的液体溅得他满头满脸。 是血!好多血!林厚才两眼一番,竟是吓昏了过去。 在他身旁,花老田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狂涌。 “嘶!” 唐世勋、包耿和贾煜皆是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好快的刀法!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 阿梓和另外四个汉子则毫无异色。 那最先与阿梓过来的汉子更是低声嘟囔道:“敢污蔑我堂姐,活该!” 门外,包耿的几个亲兵听到尖叫,立刻想要进来。 颜俊臣身后的三个汉子直接将屋门给堵住,其中一个汉子大声喝道:“尔等敢入此门,吾颜俊尧必取包耿之项上人头!” 外边的亲兵顿时也大声喝骂,紧接着,更多的官兵围在了屋外。 但包参将和贾公子都身处险境,自然没人敢冲进屋来。 贾煜脸色铁青,激愤地吼道:“反了!反了!你等竟敢如此无视这军部重地!” 包耿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武将,他神色严肃地紧盯着颜俊臣,寒声道:“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在此行凶?尔等就不怕被外边的将士给碾成齑粉!” “桀桀桀!” 颜俊臣一阵瘆人的阴笑,他的喉咙又发出一阵诡异的蠕动声,缓步走向包耿。 包耿立刻站起身来,神色凝重至极,右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佩刀上。 而颜俊臣根本无视包耿的动作,他那细长眼中满是狂热之色,脸色扭曲地寒声道:“谁都不可欺负阿梓!她是我颜俊臣的妹妹!欺负她的都得死!” “俊臣兄!” 阿梓很是感动,她的杏眸中满是雾气,但此时她可不会让颜俊臣失控。 于是她连忙跑过去挽住颜俊臣的手臂,柔声安慰道:“这人没有欺负阿梓,俊臣兄莫要再生气了,好么?” “阿梓!” 颜俊臣听到阿梓的话,眼中的狂热之色竟是立刻消褪了下去。 几息之后,他的眼神已是恢复了清明。 阿梓这才松开颜俊臣的手臂,她扭过头来看了眼端坐在椅子上的唐世勋,俏皮地眨了眨杏眸。 这都是什么人啊?唐世勋嘴角一抽,不禁白了阿梓一眼。 此人难道是个疯子?包耿和贾煜依旧警惕地看着颜俊臣。 包耿可不敢大意,只这一会儿,他感到自己背上已满是冷汗。 就以刚刚此人割破花老田脖子那迅若奔雷的一刀,包耿深知自己肯定不是此人的对手。 颜俊臣从怀中掏出一张陈旧的告身,脸色平静地展开来说道:“吾乃陡军之世袭千户颜俊臣。” 包耿只一眼就看出这告身不似造假,虽说这都是两百多年前的告身,但基本格式可不会错,于是他冷声道:“幸会。” 贾煜见这颜俊臣似乎正常了,不禁皱眉道:“你只是个千户,为何见到参将大人不见礼?” “嗤!” 颜俊臣和另外四个汉子皆是一声嗤笑。 他睨了贾煜一眼,反问道:“你等隶属湖广都司,我等隶属广西都司,何况,你们湖广的都司衙门都被张献忠给占去了,还讲究这些个繁文缛节作甚?你等何不实在点,多练兵以尽快收复失地?” “哼!” 贾煜神色不快地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他这两天可当真是诸事不顺,昨个夜里被那邓参将给呛了一顿,今个又被这杀人不眨眼的疯子给呛了一顿,他贾公子心里怎能痛快? 包耿亦是一声冷哼,问道:“颜千户,你既是陡军的世袭千户,不好好地待在广西的灵渠上边护陡,跑来我湖广地界上作甚?” “你以为我等愿意过来?” 颜俊臣的细长眼中划过一丝厉芒:“莫不如你让陈副总兵也听听你这话,干脆让咱们广西兵都在黄沙河关看戏得了,你们只管自己去跟献贼打如何?” 唐世勋闻言诧异地抬起头来。 几个意思?难道,广西兵愿意出黄沙河关,来东安县与陈副总兵合兵继续攻打献贼? 第177章 方家狱中齐举报 贾煜和包耿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 包耿的脸上露出了很是官方的笑容,他自是不会去纠结颜俊臣对他的不敬,这等旁枝末节他包耿倒是没有贾煜那么在意。 他先是请颜俊臣等人就坐,并大声吩咐屋外的士兵散去,不必再聒噪。 随后他向颜俊臣提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你们陡军这几人来东安县城究竟所为何事?若是为了联络陈副总兵,可有广西总兵杨将军或广西都司的密信或凭证? 其次,就算是你颜千总隶属广西都司,但这儿可是湖广,而且是陈副总兵的临时军部。 即便这阿梓是你颜千总的妹妹,但为了她而不问缘由便行凶杀人,是否太过鲁莽草率? 何况这被杀的花老田,乃是告密案的关键证人。 颜俊臣听罢后,从怀中掏出了两份公文摆在包耿面前。 第一份公文乃是由陡军的指挥使大人所写。 大致内容是,鉴于陡军所属之十余艘湘江上的货运江船,遭到不明贼人之劫持,特令千户颜俊臣调查此事,时间为今年的三月。 第二份公文乃是由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所写。 大致内容是,经查,陡军江船遭劫并非全州境内之贼人,而是来自湖广永州府,因此允许陡军千户颜俊臣一行过境全州,时间为今年五月。 包耿仔细地看了两份公文以后,皱眉问道:“你们竟然在永州府待了五个月?” 阿梓和颜俊臣等六个陡军中人闻言,眼中皆是划过一道复杂之色。 颜俊臣冷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且与当下之事无关!至于说广西杨总兵和都司衙门那边,在下自是没甚密信,不过我陡军的副指挥使如今就在全州城内,若无意外,应当在这几日会与全州的黄千户等人一同来东安城。” 他接着回答包耿的第二个问题,无论贵军要如何查案,但他妹妹阿梓乃是八日前入城,怎可能在十日前便出现在城内? 当他说完这话以后,其他四个陡军亦是附和,阿梓就是八日前入的城。 唐世勋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 这帮人应该都是阿梓的兄弟,但这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些串供的嫌疑不是? 唐世勋可是记得八日前的那天,阿梓并未离开马尾巷的一号据点,又怎么可能去与颜俊臣等人一同入城? 当然,此事唐世勋自是不会声张,让他们去跟包耿扯皮便是。 他感兴趣的是颜俊臣和阿梓等人来到东安县境内的时间。 而现在已是十月底,他们五月时就已来了,为何会在东安县境内待这么久? 再有,唐世勋清楚地记得岳三水曾告诉过他,阿梓和那假扮成她丈夫的山鼠,还有那个不知是否为阿梓女儿的嫣儿。 这三人是在今年夏末秋初之际时,被原小狼山寨的贼人给抓进了寨子里。 既然阿梓有这么多兄弟一同前来东安县,为何她那时还会身陷囹圄?这些颜家人又为何不救她? 包耿这时果然反驳颜俊臣的话了。 他问,若阿梓是八日前入的城,除了颜俊臣等五人,可还有其他的人证? 再有,虽说这花老田被颜俊臣杀了,但他们还有其他证人。 这阿梓居然不承认跟唐世勋认识,此事定然有假。 唐世勋剑眉微皱,立刻出言反驳。 他如何不明白,包耿和贾煜就是想将他和阿梓联系在一起,再以那张阿梓的画像和其他人证,坐实告密之事。 于是他义正言辞地驳斥,究竟是谁一口咬定他在马尾巷中有密宅?那密宅当中可有何物能证明他和阿梓的存在? 若都没有,岂非是那所谓的汉帮证人在胡说八道? 阿梓接着质问包耿,她如果真去过那副捕头花荣的家中,除了花宅里的人,可有附近的百姓看到她? 贾煜皱眉说,难道花宅两个仆人作证,再加汉帮两个人证,还不算证据确凿? 颜俊臣等人顿时抓住了贾煜此话当中的语病,四个证人说见过阿梓,但他们这边有五个人证明阿梓十日前不在城内。 如此来算,岂非他们五个人作证更为占优? 胡搅蛮缠!包耿眉头紧皱。 他如何看不出来,颜俊臣等五人摆明了就是在串供包庇阿梓。 若是普通人如此做伪证,包耿早就直接让人拉下去军棍伺候了。 但包耿此时却又很无奈,这些个不相统属的陡军中人,他还真没权力打压或施刑。 虽然贾煜和唐世勋不清楚这陡军究竟有怎样的能耐,但包耿可是清楚得很。 更何况,无论是包耿还是陈副总兵或其他黑土岭的高级将领,谁不清楚现如今需要得到广西都司和杨总兵的大力支援? 莫说是颜俊臣刚刚当着他的面杀了花老田,即便颜俊臣将那林厚才给打杀了,包耿除了谴责又能如何? 这时,一个亲兵来报,千总齐雄麾下的把总董天祥求见。 不一会儿,董天祥独自走进了屋内。 唐世勋作为董天祥的手下百总,自然是起身见礼。 而阿梓和颜俊臣等六人依旧端坐,并不理会董天祥的到来。 董天祥在刚进城守署大门时,就听相熟的士兵说了这间屋子里闹出人命之事。 他瞥了眼那被割喉而死的花老田,神色平静地对包耿和贾煜拱手见礼道:“禀报包参将,贾公子,卑职于监狱得到了新的紧要之事。” 包耿颔首道:“天祥啊,有何紧要之事?直说便是。” 董天祥恭声应是,随即冷不丁地走到林厚才身前一声大喝。 林厚才被惊得浑身一哆嗦,清醒了过来。 众人皆是疑惑地看着董天祥,不知他此举是何意。 只见董天祥神色严肃地盯着林厚才,沉声质问道:“林老板,关押于监狱的方家二十七口人当中,有十余个方家直系男丁一齐举报,你林厚才,通敌告密!自导自演坑害你林家带入城内的二十个夺门精兵!” “嗯?” 包耿和贾煜一声惊疑,皆是坐直了身子。 颜俊臣等六人皆是饶有兴趣地坐在一旁看戏。 阿梓则悄悄地在堂兄颜俊臣的耳旁低语,似在给颜俊臣解释这告密案的始末。 唐世勋听到董天祥的话,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看来,岳三水昨日应当是托关系将那几句话带给了方家人。 林厚才啊林厚才,我看你待会儿如何狡辩!这告密之案,也该结了!唐世勋冷冷地睨了一脸惊讶之色的林厚才。 第178章 三件大事举座惊 “胡说!” 林厚才惊得跳将起来,大声叫屈道:“那方家的方媛儿乃是贼将庞大海的小妾,他方家没一个好东西!如何能信?” “闭嘴!” 贾煜喝止了林厚才的叫屈,他神色凝重地看着董天祥,沉声问道:“方家举报林家通敌?此事可有查实?” “回贾公子话,昨日夜里……” 董天祥神色平静地将方家举报之事娓娓道来。 方家被抓入监狱中的直系亲属共有二十七人,其中有方忠仁和方媛儿两兄妹的二叔方槐。 由于方媛儿被贼将庞大海纳为小妾,其兄长方忠仁被庞大海委任为东门正守官,方家在这县城中得势崛起。 方忠仁的父亲死的早,其二叔方槐很是照顾他,因此当方家崛起之后,方忠仁便让方槐来当家。 这方槐尚算有些头脑,借着侄儿方忠仁镇守东门之便利,由东门至渌埠头的许多商贸之事,都有方家的参股分红。 而林家与方家之间有着极多的利益牵扯,此事在当地的豪门望族当中都不是甚秘密。 昨日夜里,惨遭牢狱之灾的方槐向看押他的官兵说,有天大的秘密向董把总。 董天祥本就一直想撬开这方槐的口,因此亲自接见,并很是和气地向方槐保证,只要真心举报立功,他方家这二十七口死罪可免。 方槐得了这等应允,遂按着时间的先后顺序。详细述说了近期发生于城内的三件大事之内幕。 首先是‘小雪’前六日,在渌埠头,有地方望族唐家、李家和张家的八艘运送粮盐等物的大江船,由湘江向南逆行至伍家湾一带时遭到劫持。 此事之后,渌埠头的各种传闻都说,乃是陈家、文家、彭家和埠头帮所为。 贼将庞大海暴跳如雷,令彻查此案,但却未曾侦破之。 因为此事根本不是陈家、文家和彭家所为,而打爷的埠头帮也并未参与此事。 方槐告诉董天祥,此事真正的幕后策划者,乃是林家的林厚才与张家的张耀武。 那八艘江船上,有不少货本就是张家的,方槐说,这张耀武就是在贼喊捉贼,实际上就是想吞掉八艘江船上唐家与李家的粮货。 此劫案,林厚才与张耀庭做得极为隐秘。 直到过了七日之后,那是‘小雪’的次日,那日夜里,城内四处被人纵火。 最先失火的就是城东惠泽巷中的张家老宅,失火点乃是宅中的盐仓。 当时惠泽巷的百姓纷纷赶去救火,方槐亦是带着家仆们去帮忙。 其中一个家仆乃是方槐的远房堂侄方老六。 这方老六在帮张家救火时,无意中发现张家的老管家不去盐仓救火,却独自跑去盐仓旁的一间小储物间内点火,为何会去点火? 这方老六好奇心大盛,遂悄悄地跟了过去。 当那张家的老管家在小储物间点火之后,几个家丁在盐仓外大喊老管家,这老管家急急忙忙地离开。 随后方老六跑去那小储物间瞄了一眼,却见那里边全是盐袋,且上边都写了字。 眼见小储物间的火势已起,方老六又不识字,于是就麻利地倒掉一袋盐,并将那空麻袋给拿走了。 之后,方老六将这空麻袋交给了家主方槐,方槐一看就上心了,因为那麻袋上有日期与标注,乃是七日前要运往南边献贼大营的。 但方槐并未将此事胡乱说与外人听,而是与他的侄儿方忠仁单独商议。 方忠仁作为东门守官,出入东门的商货等物他如何不知? 他断定这麻袋乃是七日前在渌埠头以南的伍家湾,并遭到神秘劫匪打劫的八艘江船上的货物。 因那些货物大半都是从东门运去渌埠头的。 为何这些被劫的货物竟会出现在张家老宅?答案呼之欲出。 若方忠仁将此事告诉庞大海,张耀武和张家定然会遭遇灭顶之灾,毕竟当时庞大海本就在严查此案。 但方忠仁却没有立刻上报此事,原因可不是因他方家与张家有多深的交情。 方忠仁是突然想到,那几日林家车行帮张家运了许多货物入城,走的都是东门,送往的都是张家老宅。 方家与林家的关系非常密切,方忠仁担心林家也牵扯到此事当中,于是方忠仁单独约见了林家的家主林厚才。 虽然林厚才一开始不愿承认此事,但方忠仁已有证据在手,若是举报张耀武,林家参与此事也定然会被张家给捅出来。 后来方忠仁自然明白了,八艘江船遭劫之案,定是林厚才与张耀武合谋所为。 当方槐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与董天祥知晓以后,董天祥已是惊呆了。 而方槐还告诉董天祥,那个麻袋还被他藏着,若董天祥去审张家和林家的人,定会查出此案之端倪。 毕竟那可是八艘江船的货物,张耀武和林厚才无论怎么遮掩,总得有总够的人手去搬运吧?难道所有的下人都能如此忠心? 方槐接着向董天祥说了第二件更惊人的大事,全州至黑土岭的秘密粮道,乃是林厚才向方忠仁透露的! 这林厚才还向方忠仁提议,说此事城中许多豪门望族都有参与其中,由于大家都参了股投了大把银子,因此还没人向庞大海举报此事。 若方忠仁率先向庞大海告发秘密粮道之事,定可获得庞大海的赞赏。 于是,方忠仁将秘密粮道之事汇报给了庞大海。 而第三件大事,便是运兵入城那日的上午巳时,方忠仁曾在东城门悄悄接见了一个人,此人就是林厚才的家仆程阿旺。 唐世勋等众人惊讶地听罢董天祥所讲述的三件大事后,举座皆惊,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林厚才。 若方槐所言之三件事都属实,那这林厚才不仅是个黑吃黑的卑鄙小人,更是个妥妥的通贼告密者啊! 林厚才的脸色苍白如纸。 这方槐莫不是想置我于死地?怎可如此半真半假地陷害于我?林厚才既惊怒又委屈,气得浑身皆在发抖。 第179章 面壁思过癸丑巷 当董天祥讲述完这三件大事之后,又说不仅如此,方家的其他人还举报了许多事情。 全都是有关林家以前所做的勾当,如林厚才谋害其父的小妾、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等等,不一而足。 “林厚才!” 包耿脸色铁青地怒指着他,语气森然道:“没想到你竟是如此卑鄙之人!” “参将大人,小人冤枉啊!” 林厚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为自己辩解。 他承认,劫持八艘江船之事,的确是他和张耀武的谋划。 但他绝不承认自己向方忠仁透露了秘密粮道之事。 至于他的家仆程阿旺在运兵入城那日去见方忠仁,更是无稽之谈。 包耿一声冷哼,他算是明白了,原来这林厚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他斜睨了林厚才一眼,讥讽道:“你倒是会避重就轻!” 董天祥亦是鄙夷地看着林厚才,质问道,方槐将他向方忠仁透露秘密粮道之事的时间、地点与细节,说得如此清楚,难道是方槐在胡诌? 林厚才死不承认此事,他说这都是方槐的一面之词,可有其他人证?若没有岂非孤证? 旋即他又怨毒地扭头看了唐世勋一眼,向包耿叫屈,运兵入城那日他绝没有让程阿旺去找方忠仁,此乃诬陷! 唐世勋一脸平静地坐在椅子上。 其实他听了董天祥所说的林家之罪证,也是极为惊讶。 他昨日是安排了岳三水带着方媛儿母亲卢氏的玉佩,去狱中接触方槐。 但他只是让岳三水带几句话,即由方槐举报林厚才,于运兵入城那日派程阿旺去秘密拜见方忠仁。 并告诉方槐,卢夫人叮嘱他,只有举报林家才能活命。 唐世勋此举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而已。 谁曾想,方槐居然知道林厚才如此之多的秘密。 劫那八艘江船,只能说是林厚才和张耀武不讲道义。 真正让唐世勋惊讶的是,全州与黑土岭之间的秘密粮道,竟然是林厚才举报的。 那可是陈副总兵的命脉,若非献贼截断秘密粮道,黑土岭没了粮食来源,他怎会如此仓促地起兵攻城? 这事若被查实,林厚才不知会被陈副总兵处以怎样的极刑。 因此唐世勋也很能理解林厚才为何如此嘴硬。 除非林厚才向方忠仁透露粮道之事还有别的证人,否则他定然不可能承认。 事情到了这个阶段,包耿和贾煜已经不再去管其他案子了。 秘密粮道被献贼截断,乃是他们黑土岭所有将士都耿耿于怀的痛心之事。 黑土岭不仅因此断粮,那些在崇山峻岭间开辟粮道与运送的官兵、民壮百姓等等,因献贼截断粮道而被杀死了多少人? 原本此事在县城安定以后,陈副总兵是肯定要严查告密者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锁定了一号嫌疑人。 包耿与贾煜低声商议了几句之后,起身对颜俊臣等人和气地拱了拱手,请颜俊臣等人先行离去,待到过几日再亲自款待。 颜俊臣亦是和气地拱手回礼,待到他带着阿梓等人转身离去时,他方才意味深长地睨了唐世勋一眼。 包耿接着又吩咐董天祥,先带唐世勋回监狱后门的癸丑巷住几日,静待陈副总兵亲自决断唐世勋的问题。 贾煜虽然很不乐意如此放过唐世勋,但他也知事有轻重缓急。 他们如今的第一等要事,就是严审林厚才与林家。 唐世勋对包耿和贾煜拱手施礼后,随着董天祥离去。 未时。 癸丑巷。 董天祥给唐世勋安排了一间独立的小宅子,门口守着两个士兵。 巧的是,这两个士兵都是袁百总麾下的旗总甘霖的人。 这不,甘霖此时正提着些吃食来到了唐世勋的小宅子里。 对于这位王府贵人,甘霖可是真心想要结交。 更让他诧异的是,这位贵人竟当真是唐百总。 唐世勋一边吃着饭食,一边给甘霖致谢。 因为,昨个夜里给方槐带话的正是甘霖。 昨夜甘霖在城隍庙外见到了岳三水,两人很是认真地交流了许久。 甘霖很直白地告诉岳三水,他要金银财宝讨媳妇。 只要不是让他做伤天害理的事,不是让他背叛袁百总和董把总,他愿意跟岳三水合作。 岳三水原本的打算是,让那与死去的二板相熟的禁子去给方槐带话,但那禁子很难接触到方槐。 因此岳三水也很直接地告诉甘霖,兄弟你的要求如此简单岂不好办? 于是他带着甘霖去了一处宅子,给甘霖送上了五百两银子。 而后甘霖拍着胸口向岳三水保证,把那玉佩和那几句话带给被关押的方槐。 “唐百总,哦不,唐公子!嘿嘿!” 甘霖一脸恭敬地搓着手憨笑道:“董把总吩咐在下,说是要让您在这儿住上几日,这地方在下已让弟兄们仔细打扫过,被褥床单都是新的,您看,是否需要在下给您买两个丫鬟来伺候?” ‘噗!’ 唐世勋刚喝了一口肉汤,听到这话直接喷了出来。 他不禁白了甘霖一眼,用手巾擦着嘴笑骂道:“甘旗总,这儿还能买丫鬟进来?你这玩笑开得太过了吧?” “哎哟唐公子,在下可不是开玩笑!” 甘霖一脸奉承地笑道:“董把总吩咐了,您可不是犯人,顶多只能算是面壁思过嘛!您这样的贵人,怎能没个丫鬟照顾?” 唐世勋听罢本是想拒绝,但他灵光一闪,不禁有了主意,于是他对甘霖低声吩咐了一番。 傍晚。 甘霖带着个满脸刻薄相的妇人来见唐世勋。 待到甘霖关上门离去后,这妇人将食盒放在桌上,径直坐在了上首。 唐世勋则坐在左边的椅子上笑道:“韩夫人,劳烦你亲自扮做丫鬟过来,辛苦了。” “怎的不辛苦?”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嘟着嘴儿抱怨道:“奴家那边的事儿都还没处理完呢!” 下午时她本是在如归客栈当中与几位老者谈事,谁知岳三水来找她,说是唐公子有请。 这还罢了,岳三水还请她易容后扮做丫鬟去癸丑巷。 更让韩夫人无语的是,刚刚那旗总甘霖还对她说,唐公子要在此面壁思过数日,虽然董把总允许丫鬟来照顾唐公子,但规矩也是有的。 除非韩夫人是要出去买些重要的东西,否则,不可离开此宅。 而即便是她要出去,也会有甘霖的手下跟随保护。 那老娘这几日不得一直扮做你的丫鬟?韩夫人想到这儿便是一阵气恼。 她自己在外边还一摊子事儿要处理不是? 第180章 公子何须再隐瞒 “你的伤……” 唐世勋和韩夫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随即两人皆是会心一笑。 韩夫人是发现唐世勋的衣襟里边,隐隐有些血渍,她幽幽一叹,打开她带来的行囊,蹙眉问:“奴家先给你上药吧!听说昨晚你被关进了地牢?”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他站起身来将衣裳褪去,揶揄道:“韩夫人啊,你莫不是在四处留情?在下就那么随意在你房中挑了一套程子衣,居然还跟人家撞衫了。” “四处留情?撞衫?” 韩夫人疑惑地眨了眨眸子,轻柔地为他解开身上的绷带。 只见世勋背上的伤口都已经迸裂了。 韩夫人给他上着药,恍然笑道:“咯咯!可是贾公子昨日也穿了和你一样的衣裳?” “喂喂喂!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会不会上药啊?” 唐世勋剑眉微皱,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问道:“那贾煜跟你是何关系?” “你以为是何关系?” 韩夫人皱了皱精巧的鼻翼,俏皮地笑道:“怎的?莫不是他吃醋了,才将你给关进了地牢?” “哼!”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抱怨道:“我不就是告诉他,你受了重伤,当时又没个丫鬟在旁伺候,我才不得已帮你疗伤?他竟是嫉妒至斯,直接就让人把我给关进了地牢!” “臭小子!你莫不是疯了?” 韩夫人俏脸一烫,忍不住轻轻地拧了拧他的手臂,娇嗔道:“你真是活该!那等事你怎可告诉他?” 唐世勋故作生气地说道:“我偏要告诉他!有本事他就杀了我,但我就是忍不住要气他!你老实告诉我,他跟你究竟是何关系?” 韩夫人感受到唐世勋话中的醋意,她手上动作不禁一顿。 随即她幽幽一叹:“哎!其实奴家只跟他在黑土岭时见过一面而已。” “哼!我信你个鬼!” 唐世勋神色不愉地冷声道:“只见一面就送他衣裳?” “你!” 韩夫人既好气又好笑,莫非这臭小子当真吃醋了? 于是她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一番。 她只去过黑土岭一次,那时陈副总兵才刚带着残兵过去不久,所有官兵都缺衣少食。 而她与陈副总兵商议要事时,贾煜亦是在旁。 贾煜虽是穿着儒衫,但在一路历经艰险去到黑土岭时,他只剩那么一套儒衫,而那衣裳还烂了好几处口子,且一只衣袖还被烧焦了。 韩夫人那时虽是第一次见贾煜,但她知道他乃是弃笔从戎的举人。 因此,当她离开黑土岭回到东安县城以后,就准备了两套儒衫。 当板爷第二次去黑土岭时,将儒衫赠予了贾煜。 “原来如此。” 唐世勋听罢点了点头,随即疑惑道:“既如此,你为何还会有套一模一样的?话说你那房内怎的会有几套儒衫?” “那些都是奴家的亡夫最喜欢的款式。” 韩夫人神色平静地回答:“因此奴家亲手缝制了那几套款式,就当是……嗯,就当是睹物思人吧!” “不好意思。” 唐世勋歉意地笑了笑,安慰道:“逝者已矣,夫人莫要太伤怀才是。” 他这才明白为何会有两套一模一样的程子衣,原来都是韩夫人亲手缝制的。 “没甚好伤怀的。” 韩夫人婉约一笑,她帮他上好药,用新的布带帮他绑住伤口,又轻柔地帮他穿好衣裳。 当两人面对面时,唐世勋才看到韩夫人的眸子里已是蕴着些雾气。 他的鹰目中划过一抹温柔之色,右手食指微屈,宠溺地轻轻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儿。 “你!” 韩夫人心头一颤,她强忍着那异样的感觉,娇嗔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 唐世勋看着韩夫人这般娇羞可人的模样,险些没忍住一亲芳泽。 当然,他可不知这韩夫人究竟有几分真,于是他故作挑衅地对她抬了抬眼角,坏笑道:“在下唐突了,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说罢,他坐在桌前打开了食盒。 这些菜肴都是韩夫人从如归客栈的酒楼里点的,那当真是色香味俱全。 韩夫人饶有兴趣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打趣道:“奴家还是第一次看到你这般吃醋的模样,装的可真像。” “吃醋?” 唐世勋剑眉微皱,他一边吃着饭菜一边反驳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吃醋了?” “咯咯!” 韩夫人不禁掩嘴娇笑,她笑起来时,那眼角不由自主显现的含春之色很是动人。 唐世勋故作负气状,闷闷不乐地吃着饭菜。 韩夫人笑过之后,则跟他聊着在如归客栈的所见所闻。 昨日夜里的如归客栈也如城内四条主街道一般,极为热闹。 唐善智老爷子带着韩夫人去客栈的酒楼,并邀请了好些个相熟的老员外。 由于韩夫人扮做的是个中年妇人,因此酒楼里虽有许多望族的老熟人,但没人认出她来。 正所谓大隐隐于市,韩夫人昨日只是为防陈副总兵当真对她下狠手,才不得不如此隐藏身份。 直到菊香被游击将军孙常乐送到如归客栈以后,韩夫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上午,当韩夫人恢复了原貌以后,唐善智老爷子着实吓了一跳。 而板爷亦是悄悄来到了客栈。 到了中午,韩夫人邀请了好些个当地豪门望族中人小聚,并让板爷和唐善智作陪。 席间,韩夫人得知了唐世勋等人上午时在城守署中的经历。 说到这儿,韩夫人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唐公子,没想到你与那歹毒的颜梓玉也相熟?” “颜梓玉?” 唐世勋心中有了一丝明悟,面上则故作好奇地问道:“颜梓玉是谁?莫非是那陡军千户颜俊臣的堂妹?夫人你认识她?” “哼!你就装吧!”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鄙夷之色:“颜梓玉乃是陡军副指挥使的女儿,她的堂兄们都称她,阿梓!” “哦。”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轻轻敲打着桌子,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那颜俊臣叫她阿梓来着。” “唐公子!你何须再对奴家隐瞒?你可知那颜梓玉是个怎样歹毒的女人?” 韩夫人俏眉微蹙,眸子里不禁有了一丝愠怒。 虽然她从未听唐世勋提起过手下有颜梓玉这个人。 但是,为何包参将今日会将颜梓玉抓去城守署? 还与唐世勋等人都在一间公房内?岂非是要对质? 再有那诡异的颜俊臣竟是当着包耿和贾煜的面,一刀割破了花老田的喉咙。 这些个事情早已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韩夫人如何不知晓? 因此她心中自是有了联想,莫非唐世勋与那颜梓玉认识? 第181章 打爷设宴何意图 “哎!”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今日上午在城守署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韩夫人。 随后他苦笑道:“此事当真让在下一头雾水,在下也不知林厚才为何要诬陷那个阿梓。” 韩夫人听罢后,神色疑惑地沉吟了许久。 随后她幽幽地睨了唐世勋一眼,柔声笑道:“原来如此,奴家还以为公子你,跟那个女人有甚瓜葛呢!” “在下跟她能有甚瓜葛?” 唐世勋故作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夫人你说她叫颜梓玉,这名儿倒是不错,但就她那丑陋模样和臃肿的身子,在下可没兴趣。何况她还是甚陡军的人,我都没去过那边不是?” “哼!那女人无论外表还是内心皆丑恶至极!还有那些个陡军中人也不是甚好东西!”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怨毒之色,问道:“公子不想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做过何事?” 还想试探我?唐世勋心中冷笑。 虽说他的确很是好奇,就如阿梓听到韩夫人的名字时,也是这般怨恨,这两个女人究竟结下了多大的梁子啊? 但他可不会表现出好奇之色来,他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哈欠。 毕竟昨晚他硬生生地坐着睡了一宿,且那牢中满是血腥味儿,哪能睡得踏实? “不想知道便算了!” 韩夫人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起身道:“走吧,奴家帮你去铺被子。” 卧房内。 唐世勋一脸郁闷的趴在床上,眼见韩夫人吹熄了油灯盏后,竟是淘气地在他旁边躺下。 他低声嘟囔道:“韩夫人,你这就过分了啊!孤男寡女的,怎可如此共居一室?” “哼!” 韩夫人亦是趴在床上,她背上的伤也还没好透,只听她揶揄道:“是谁趁着奴家重伤之时,一个劲地揩油?这岂非是风水轮流转?” 说罢,她还故作挑衅地在唐世勋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夫人你怎可如此无礼!” 唐世勋故作委屈地谴责道:“那日是你的手下不让在下离去,才不得已而与夫人共处一室,但这小宅里就你我二人,旁边不是还有厢房?你怎可如此趁人之危?” 韩夫人一阵娇笑,她凑到唐世勋的耳畔低声道:“奴家就要趁人之危,公子你能奈我何?咯咯!” 笑罢,韩夫人突地语气一变:“你可知晓,今晚打爷和林素素在城南紫溪楼大摆筵席,邀请了诸多军政要员和地方望族?” “嗯?” 唐世勋神色一凛,冷不丁地将头转向韩夫人。 “唔!” 两人突地皆是心头一颤。 韩夫人一声暗唾,忙不迭地将身子挪开了些。 她心里既羞且恼,适才她正凑到世勋耳畔,谁知他突然扭过头来。 这黑灯瞎火的,两人的嘴唇竟是不经意地轻触了一下,这臭小子莫不是故意的? “咳咳!” 唐世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连忙接着之前的话题问道:“都有谁去紫溪楼赴宴?” 韩夫人不停地深呼吸,以平复心头时而掠过的异样悸动。 她气恼地拧了拧世勋的胳膊,方才答道:“据悉,包参将派了他弟弟包直和一位千总去,邓参将和洪参将亦是各派了一位千总,陈副总兵这边应当是贾公子和千户齐雄一同过去,还有衙门那边……” 唐世勋仔细地听着,心中不禁暗忖,难怪打爷从白牙市回城以来,根本都不理会韩夫人,只从这场夜宴的规格就能猜出个大概来。 因着打爷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如今他可是风头正劲呐! 而那紫溪楼乃是城内最大的青楼,明面上最大的股东乃是陈家。 虽说陈家因着陈劲真‘绑架’曾有才之事,被那献贼守将庞大海和伪知县马仁义给整得很惨,虽说失血颇多,但毕竟底蕴犹在。 韩夫人很是幽怨地说道:“奴家已是让板爷易容去紫溪楼打探,可惜你将奴家给叫到了这癸丑巷中,且今晚根本都没法出去,也不知那场夜宴究竟都谈了些何事。”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低声安慰道:“夫人莫要怨在下,正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难道你不想和在下如此安静地相处几日?” 韩夫人闻言俏眉微蹙,黑暗中她虽看不见唐世勋的表情,但她可不认为这臭小子是想着跟她来一场风花雪月。 她故作妩媚地娇笑道:“哟!瞧你这话说的,若是这天下太平,奴家倒还真想和你安静地相处一段时日呢!” 旋即她语气转为严肃道:“说吧,你让奴家扮作丫鬟来陪你,究竟有何用意?”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他也不再开玩笑,沉声说道:“在下今日来到这癸丑巷时便在想,昨晚菊香被放之后定会去找你,这本是没甚问题,不过今日听那陡军千户颜俊臣说,近几日,会有广西都司的人和全州的黄千户等人要来东安县城。” “哦。” 韩夫人听到这已是明白了,她蹙眉道:“但这又如何?与你让奴家来这儿有甚关系?” “怎么说呢?” 唐世勋趴在床上想了想,沉声道:“在下猜想夫人你见到菊香无恙,应当不会再隐藏行径,或许是在下的直觉吧,在下担心你的安危,是以才想请你来这儿避劫。” “咯咯!直觉?避劫?” 韩夫人不禁一阵轻笑,但她能感觉到唐世勋的语气不似开玩笑,因此她也仔细地琢磨了会儿。 而后她幽幽一叹:“的确,打爷是那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派来的细作,如今陈副总兵自然很是倚仗广西那边的支持,你可是担心打爷今日设宴款待军政两届要员,意欲对奴家不利?” “嗯,有这个可能。”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提出了一个疑点:“夫人你想,昨日包耿将在下的人抓来,自然可说是为了查告密案,但包耿为何要封你的宅子?又为何要抓菊香?难道此事当真是包耿的主意?” “嗯,奴家昨日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此事着实透露着蹊跷。” 韩夫人螓首微点,神色凝重地说道:“包耿和包直两兄弟又不是不知晓奴家的背景,若无陈副总兵的授意,又或是有其他外因,这包耿如何敢这般对奴家?” 唐世勋很是赞同韩夫人的想法。 不过此事还需继续看下去,或许明日,又或许过几日就能看出端倪吧? 两人就这么窃窃私语地聊着聊着,一阵倦意袭来,唐世勋眼皮子一耷拉,沉沉地睡去。 第182章 心思活络甘旗总 翌日。 ‘大雪’节气至。 正所谓‘大雪若下雪,来年雨不缺。’ 然而就如半个月前的‘小雪’节气一般,雪,依旧没下。 上午,巳时。 韩夫人扮做丫鬟,在旗总甘霖的两个士兵的陪同下,离开了唐世勋‘面壁思过’的小宅。 原本甘霖是建议唐世勋莫要让丫鬟时常进出,不然被董把总撞见了不太好。 而唐世勋给甘霖说了个由头,虽然他现在每日待在这癸丑巷中,既不缺衣少食,还能静养伤势。 不过他可是读书人,这宅子里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唐公子如何陶冶情操? 因此他问甘霖,让丫鬟出去买文房四宝,应该没甚问题吧? 甘霖自然不好反驳,这等理由也太充分了不是? 当韩夫人离开宅子后,甘霖则在宅子里陪着唐世勋说话。 甘霖先是将岳三水带来的一句话告诉世勋:‘家人一切安好。’ 唐世勋微微颔首,岳三水此话即暗示,于青青安全,薛正和于虎等人也已安全。 甘霖接着跟唐世勋说了许多军中之事。 昨日下午,献贼的主力军已全部撤往东边的渌埠头。 而献贼的游骑则遮蔽着南郊与北郊,甘霖听说,献贼似乎在南郊还有近千骑兵。 至于北郊那边,应该是献贼骑兵的退路。 若骑兵要撤离,自是不可能还跑去渌埠头乘船,应当会由北边官道退往白牙市一带。 陈副总兵的精锐骑兵亦是在城外四处查探,与献贼游骑还时不时地会发生小规模战斗。 但双方都很克制,并未发生大规模的骑战。 因为这等缘故,县城四门依旧紧闭。 官兵自然不敢大意,谁知献贼主力会否突然折返继续围城? 不过甘霖倒是很乐观,他说今日都到大雪节气了,再过半个月便是冬至。 这南方的气候本就湿冷,且时不时地还会下一阵刺骨的冬雨。 那献贼的老贼当中可没多少南方兵,这等湿冷天气可不是那么好适应的。 唐世勋笑着问,若是献贼当真撤了,他们这些隶属齐千总的将士,可会去夺取渌埠头或白牙市? 甘霖面露得意之色,他以前可不会去关注这些事儿。 但如今他遇着唐公子这位贵人,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道理如何不懂?公子不就是想了解军中动向吗? 因此甘霖昨晚去找了几个交情极深的袍泽,其中一位还是包参将麾下的把总。 甘霖好酒好肉地招待,那位把总喝高了以后告诉他,攻打东边的渌埠头,极有可能是包参将的嫡系去。 而攻打北边的官道节点白牙市,应当是邓参将的嫡系。 这位把总笑着告诉甘霖,千总齐雄乃是陈副总兵的嫡系,就莫要想着出去立功了,老老实实地守着县城吃香的喝辣的便是。 唐世勋听罢淡然一笑,又问甘霖,兄弟你认为参将包耿和邓谦,谁会先夺下自己的目标? 甘霖仔细地想了想后分析道,论人手,邓参将手底下只有千余人,其中真正经过训练的士兵恐怕连三百人都没有,此事在军中可不是甚秘密。 至于包参将那边,手底下倒是有近千训练过的士兵,两三千的后备役当是有的,论兵力自然是包参将占优。 但献贼的主力几乎可以肯定要在渌埠头登船,以顺流东去府城零陵。 献贼岂会放弃渌埠头?因此这渌埠头绝对是块硬骨头。 反倒是白牙市那边无险可守,献贼主力又不在那边,因此不一定会全力死守。 唐世勋听罢,淡然笑道:“甘旗总,你倒是看得清楚。” “嘿嘿!公子莫要笑话在下了。” 甘霖谦虚地笑道:“若非在下使了银子,那位把总大人又与在下相熟,如何会说这些?” “嗯,干得不错。” 唐世勋赞许地拍了拍甘霖的肩膀,随即吩咐他,多在军中打探些有用的消息,银子,不是问题。 甘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甘霖抠着后脑勺想了想,方才红着脸说出了他的想法。 原来他想用银子贿赂那位相熟的把总。 昨晚他与那把总吃酒时,那把总说,当城内安定以后,他们这些隶属包参将的将士就要出去抢地盘,何愁没有军功? 而且这位把总还暗示甘霖,他手下有个百总在攻城战时,重伤不治而亡。 当时甘霖的心思顿时就活络了起来,但他此时只是个旗总,又隶属董天祥麾下的袁百总,与那位把总不相统属。 那位把总暗示他,有了银子何事不好办? 言外之意很明显,若甘霖有银子,他便去运作一番,将甘霖调至他的麾下,待到出去立些功劳,再将他升为试百总。 唐世勋听了甘霖所言,鹰目顿时一亮,笑问:“那位把总要多少银子帮你运作?” 甘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五根手指道:“他说要五百两银子,不过在下还可跟他谈,在下只是个旗总而已,平调过去哪要如此贵?” 唐世勋淡然一笑,亲切地拍着甘霖的肩膀笑道:“你正式地跟那把总单独谈,敲定此事!要做就做真百总,把那‘试’字去掉!本公子还是那句话,只要价钱合理,银子不是问题!” 这可真是我命中的贵人呐!甘霖一脸激动地对唐世勋不停地拱手施礼。 唐世勋虽然与这甘霖算不上多熟,但此人既想要银子又想往上爬,说明此人心思活络有想法,且脑子也不差。 只要这甘霖能给他带来情报,那大家就是很好的合作关系不是? 于是他对甘霖传授了一些保密知识和如何传递情报的细节等等。 将近午时。 韩夫人面若寒霜地跟着两个士兵回到了宅子。 甘霖一脸喜色地对唐世勋拱手告辞后,转身离去。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韩夫人的神色很不对劲,关切地问道:“外边出了何事?” “哎!” 韩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叹道:“你的直觉可真准,板爷和菊香都栽了,就连如归客栈里的不少人都被抓了,包括你的那位爷爷唐善智在内。”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 没想到真被他一语成畿,他几乎敢肯定,此事定与那打爷脱不了干系。 韩夫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幽幽叹道:“抓捕板爷等人的依旧是包参将的人,理由则是,奴家坑害打爷。” “坑害打爷?” 唐世勋不禁一阵疑惑:“你何时坑害过他?” 韩夫人白了他一眼,那打爷在桃花巷中的宅子,即林素素的住所,被曾有才带人查封,且抓了林素素、陈劲真和一个丫鬟。 虽说林素素被放了,但陈劲真和那丫鬟至今下落不明。 韩夫人自然知晓此事乃是唐世勋所为,也因为陈劲真等人被抓,打爷才第一次拜访了韩夫人。 而今,打爷竟是将此事算在了韩夫人的头上。 “这!” 唐世勋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打爷居然将此事算在韩夫人的头上? 这岂非很是古怪? 他问韩夫人,昨晚打爷宴请了哪些人?军政要员可是都去了? 韩夫人螓首微点,说不仅是她昨晚告诉唐世勋的那些人,就连陡军千户颜俊臣等人也去了。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陷入了沉思。 许久后,他起身走去宅子门口,让门外士兵去请旗总甘霖过来。 当甘霖来了之后,唐世勋与之低声耳语了许久。 韩夫人好奇地看着唐世勋,不知这臭小子心里又在打着怎样的算盘? 第183章 炉火纯青窝里斗 三日后。 傍晚。 唐世勋与韩夫人正在小宅内共进晚餐。 这三日,他俩皆是安心地待在宅中。 而外面的情况,都由岳三水与甘霖这条线来传递。 今日上午,四处城门终于开了。 城外四周已因战火荼毒而苍凉至极,没有几个百姓会在这等时候出城。 这几日最轰动的大事,无疑是今日上午,一行两百余骑官兵驶入了城内。 这两百余骑乃是广西兵,其中有几位广西都司的将领,有广西杨总兵的幕僚参赞,还有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陡军的颜副指挥使等等。 陈副总兵中午亲自设宴款待这一行人,整个下午,他们都在城守署的中庭正堂内商议着要事。 而下午时,董天祥也派人来知会了唐世勋一声,让他做好准备,明日千总齐雄要带他去拜见陈副总兵。 而韩夫人手下的板爷等人,则一直被关押在城西守御衙署之内。 由于看押板爷等人的都是包参将的亲兵,外人无法得知他们如今的情况。 唐世勋看着有些憔悴的韩夫人,突然感到有些心疼。 这几日,他和韩夫人整日都待在一块儿,要说对彼此的了解,着实深刻了许多。 虽说两人依旧藏着许多心事,但这并不影响彼此之间愈发复杂而亲近的关系。 不过,当两人吃过晚饭后,却又开始争吵了起来,这是他俩这几日当中时常发生的情况。 两人此刻争论的问题是,韩夫人打算在明日离开县城,并易容进入献贼控制下的府城零陵。 唐世勋自然不同意,正所谓谋定而后动,此时城外的情况他们毫不知晓,若韩夫人独自东去零陵城,岂非危险至极? 他明白韩夫人为何要离开县城,以如今的情况,她根本没法救出板爷等人,而她在东安县境内的得力手下已仅剩无几。 虽说她还有一些暗桩密探在城内,但作用已是不大。 而唐世勋认为,韩夫人还是暂且潜伏为佳。 他明日要跟随千总齐雄去拜见陈副总兵,一切可否等他回来再决定? 韩夫人却显得很是焦虑,她从未处于过如此境地。 而且,据岳三水传来的消息,那打爷正在重建埠头帮,且许多埠头帮的帮众在城内四处秘密搜寻韩夫人。 因此,韩夫人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甚至她想今晚就趁黑离去。 唐世勋紧紧地握住韩夫人的柔荑,关切地问道:“这不像是往日里的你,为何你会突然变得如此奇怪?” 韩夫人想要甩开他的大手,但见他如此坚决,她方才幽幽叹道:“哎!世勋,打爷也只是一个棋子而已。” 唐世勋闻言剑眉一扬,沉声道:“可是因为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 眼见韩夫人的神色很是复杂,他已是有些明白了,于是他奇道:“你与黄千户之间也有过节?” 韩夫人又是一声叹息,说她不仅跟黄千户有过节,跟陡军副指挥使也有过节,她缓缓地道出原委。 这事还得从王府江船遭劫之案说起。 自去年腊月至今年二月之间,湖广中南部好几位藩王的南行江船纷纷遭劫。 其中有三处地方被调查劫案的韩夫人锁定。 芦洪江与湘江交汇处的高溪市为最早出现劫案之处,丢失大小江船之王府货物计有十余艘。 另两处都在广西桂林府境内,分别为全州的黄沙河关一带,与全州以南兴安县的灵渠一带。 这两处地方的江船被劫持得更多,且劫匪做得更隐秘,但韩夫人的手下已经发现了端倪。 黄沙河关一带遭劫的江船,与全州守御千户所脱不了干系。 兴安县灵渠一带遭劫的江船,与陡军脱不了干系。 因此,韩夫人于今年三月亲赴广西桂林府,秘密调查这两地。 结果自是被韩夫人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疑点。 然而,无论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还是陡军的三位正副指挥使,都不承认他们劫持了王府江船。 而韩夫人的势力并不在广西,她深知即便将官司打到广西都司那儿去,也只是相互扯皮而已。 因此,在今年四月时,韩夫人以几艘江船的物资与金银为饵,由押船的手下传出假消息,以诱使陡军和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赶赴湖广永州府。 他们两边都派了人秘密赶赴至东安县,而而这一切都在韩夫人的监视之下。 韩夫人频频设计,陡军和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因王府宝物而反目,在东安县境内大打出手。 之后韩夫人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 陡军和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险些被韩夫人给一网打尽,近百人被她秘密逮捕。 韩夫人通过审问这些俘虏,得到了那些王府江船在全州黄沙河关与兴安县灵渠被劫的铁证。 而且韩夫人还从俘虏口中得知,逃走的还有三十余人。 于是她以这着俘虏为饵,布局逼那些逃跑的人来救。 果然,那些人来了,正是颜梓玉和颜俊臣等人。 但韩夫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却不慎走漏了消息,结果韩夫人险些遭到颜梓玉等人的局中局反杀。 韩夫人的好多得力手下在这次行动中死于颜梓玉等人之手。 她恼羞成怒,将俘虏的陡军和全州守御千户所官兵,全部活埋。 并且,韩夫人从永州府各地调来了更多手下,在东安县境内追捕颜梓玉等人。 因此,陡军和全州守御千户所对韩夫人有多深的恨意,可想而知。 当然,韩夫人同样损失惨重,她对颜梓玉等人亦是恨之入骨。 何况,这一系列暗战的起因,正是源于陡军和全州守御千户所先劫了王府江船。 唐世勋听罢后,惊得目瞪口呆。 你们这窝里斗当真是玩得炉火纯青呐! 他又想到阿梓被抓去小狼山寨的时间是夏末秋初,正是韩夫人四处追捕阿梓等人之后。 看来,阿梓之所以扮做难民,或许是想借机摆脱韩夫人的追捕,结果才不慎被抓去了山寨。 韩夫人幽幽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很是无奈地苦笑。 她说,以如今的形势,陈副总兵不得不仰仗广西兵。 而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还有陡军的副指挥使如今都来了城里。 再加上还有颜梓玉和颜俊臣等老冤家在。 韩夫人此时当真有些孤立无援,她深知一旦落入这些人的手中,定然在劫难逃。 唐世勋还是第一次看到韩夫人如此无奈的模样。 天色已晚,唐世勋硬拉着韩夫人进入房中。 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不许她就这么莽撞地独自离开。 一切,等他明日见过陈副总兵以后再议。 第184章 佛堂拜见副总兵 翌日,辰时。 冬雨已是下了好几个时辰。 雨滴轻柔地拍打着屋瓦,唐世勋和韩夫人悠悠醒转。 或许是这等冬雨绵绵的天气之缘故,又或是两人这几日的日夜相处? 总之这一宿,若非唐世勋的伤势还未痊愈,两人险些便把持不住了。 韩夫人媚眼如丝地看向唐世勋,娇嗔道:“坏小子!就会趁人之危!”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口是心非!明明是你先……” “好啦!” 韩夫人俏脸一热,忙止住了他的话头,旋即缓缓起身为他穿戴,并叮嘱道:“陈副总兵那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他晾了你这许多日,定是将你的点点滴滴都已查得清清楚楚。”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的鹰目中满是自信之色,咧嘴笑道:“多谢夫人提醒。” 韩夫人听到这坏小子刻意将那‘夫人’二字说的很重,不禁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 突的,唐世勋展开双臂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他虽不言不语,却又似有千言万语般。 韩夫人直感到心弦狂颤,口中却故作不屑地娇声道:“坏小子!你以为自己生得面如冠玉?只是尚算不难看而已,竟还学人家玩美男计?哼!” “嘿嘿!也不知夫人你可愿中计?” 唐世勋故作轻浮地对她抬了抬眼角,旋即他的嘴唇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柔唇。 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温柔之色,旋即脸色转为严肃,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等我回来!” 说罢,他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去。 这个坏小子!他为何总是这般浅尝辄止!韩夫人的胸口阵阵起伏,心跳止不住地加快。 她强忍着心头的悸动,不停地深呼吸着。 然而她却发现竟是不管用,那脑海中充斥着这旖旎一夜的点点滴滴。 不管了!韩夫人跺了跺脚重新躺回床上,并将被子盖住了她的俏脸。 巳时。 唐世勋撑着纸伞,在两个士兵的护送下来到了城守署。 只见千总齐雄在前院一间公房内,正与一个书吏说着何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齐雄方才走出了公房。 唐世勋恭敬地拱手见礼。 齐雄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算是他下属的秀才百总,此子着实让他一言难尽。 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便径自向城守署的后院行去。 途中他低声地对唐世勋叮嘱了一番,无非是让世勋注意言辞,莫要提到一些让陈副总兵忌讳的词汇和字眼云云。 二人经过中庭时,只见进进出出的官兵与书吏颇多。 唐世勋瞥见远处一间宽敞的大屋门窗大开,里面站着不少高级将领与军中参赞。 贾煜与颜俊臣都在其中,唐世勋估摸着,或许这是黑土岭官兵与广西兵的战术交流会? 相比于中庭的热闹,后院明显安静了许多。 让唐世勋诧异的是,齐雄竟是带着他走到了后院最靠北的那座两层阁楼外。 走进阁楼一层的佛堂,唐世勋心中一阵感慨。 夺门之战的头一天夜里,他还来此夜会贼将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当时这儿还是献贼的地盘。 这才过了多少时日,如今整个县城都易主了。 此时佛堂中只有一位头发半百,身穿便服的魁梧男子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 齐雄示意唐世勋莫要说话,二人就那么静静地等候着。 直到巳时过半,男子方才怅然一叹,缓缓站起身来。 他转身看向齐雄和唐世勋,脸上挂着一丝淡笑。 唐世勋恭敬地见礼后,不禁仔细地打量着这位陈副总兵。 只见陈副总兵生得一张国字脸,大鼻阔唇单眼皮,半百的短须与头发都打理得很齐整。 他左脸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左眼已失明,戴着个黑眼罩,看上去更显彪悍。 据说他虽从军三十余载,如今已年近五旬,但在今年以前还从未负过大伤。 直到今年九月的石期站之役,对陈副总兵而言无疑是一场难以忘却的惨烈战役。 他身上和脸上的伤,都是他带领将士们西渡湘江时,与献贼拼死肉搏杀出一条血路时所受。 齐雄对陈副总兵介绍了唐世勋后,恭敬地离去。 陈副总兵盘坐于蒲团上,并指了指旁边的蒲团。 唐世勋会意,神色平静而谦卑地坐下。 “那城防图乃是你亲手绘制?” 陈副总兵并未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关于你运兵入城之事,本将已是仔细地看过你的供词,跟我说说你为何接受招安,直到将城防图交给齐二春的这段经历。”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且语气不容置疑。 唐世勋不卑不亢地微微颔首,他在昨日得知今日要来拜见陈副总兵时,就在心里做了好几个预案,自然有料到陈副总兵或许会仔细了解他入城当细作的经历。 他心里很清楚,无论贾煜或是包耿,肯定想阻拦陈副总兵见他。 否则陈副总兵不可能拖了四日才召见他。 或许,这是他唯一一次能够单独面见陈副总兵的机会。 何况对于这位素以铁腕治军而着称的陈副总兵,唐世勋自然是心怀经意。 于是他神色平静地将如何接受董天祥的招安,直至绘制好城防图交给齐二春,并协助曹敢带图出城等事,娓娓道来。 陈副总兵听得很是仔细,他的右眼中散发着睿智的光芒,在许多关键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唐世勋则耐心地解释。 不比以往,他对陈副总兵的讲述和解释都很是用心,且运用了不少专业词汇,并解释了当时他做出某些判断和决定的理由。 而且就如上午时韩夫人对他的叮嘱一般,他深知这位陈副总兵是位打老仗的高级将领,对于细作行当应当不可能太外行,因此并未隐瞒太多的事情。 当然,关于他私下贿赂曾有才并达成利益同盟,又如私会贼军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等事,他自然是守口如瓶。 由于唐世勋说得太详实,这时间过得也是飞快。 直到午时过半,他方才讲述完。 而陈副总兵则依旧在沉思当中。 ‘咚咚咚!’ 佛堂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副总兵开口说了一个‘进’字。 进来的是贾煜,他神色复杂地睨了眼坐在陈副总兵身旁的唐世勋,随后恭敬地施礼道:“陈叔,黄千户等人已是在宴厅就坐。” “嗯。” 陈副总兵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后吩咐道:“你和包参将、邓参将等人去作陪便是,还有,齐千总可还在署内?让他去陪那黄千户,这帮广西兵可真他娘的能喝!你等可不能再像昨日那般轻易败下阵来!” 唐世勋闻言嘴角一抽。 如今献贼主力还在城外东边的渌埠头啊!人家便是推着大炮过来都花不了两个时辰,你们这大中午的就开始拼酒了?唐世勋不禁一阵腹诽。 陈副总兵自是不知世勋在想何事,他吩咐外边的小厮去准备两份素菜米饭,他和唐世勋就在这佛堂的楼上吃。 贾煜自是不好忤逆陈副总兵的意思,遂恭声告退。 当他转过身去时,眼中不禁划过浓烈的嫉妒之色。 第185章 参赞之职可愿做 佛堂二楼。 只见这楼上已是添置了一张矮床榻,又有茶几、矮桌和两个堆满兵书的书架等。 一旁角落里还有洗漱用品和衣柜、衣架等物什。 墙壁上挂着佩刀与弓箭,还有三幅地图。 唐世勋绘制的那张东安城防图赫然在列。 他诧异地看了陈副总兵一眼,没想到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竟是住得如此简陋? 不多时,两个亲兵恭敬地端着托盘走上了二楼。 盘中盛着三碟素菜和两大碗米饭,另有两碗粗茶。 两个亲兵皆看了眼这位身穿儒衫的百总秀才。 能够来这佛堂二楼陪陈副总兵单独者屈指可数,而与陈副总兵共进午餐者,只此一人。 待到两个亲兵退下以后,陈副总兵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端着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唐世勋虽心中惊讶这位老将军的简居与素食,但他面上自是没表现出任何异样来。 正所谓食不言,老将军吃饭时的神情很是专注。 吃过饭后,他喝了一口茶水,笑问:“唐公子可还吃得惯?” “不敢当!” 唐世勋连忙拱手施礼,他如何当得起老将军称他公子? 旋即他一脸谦逊地笑道:“学生表字若一,将军若是不嫌弃,便称学生若一吧!至于说这饭食,学生可不挑剔,这年头能够有碗饱饭吃,足矣!” “若一……毁誉不动,得丧若一!” 陈副总兵的独眼中划过一丝笑意:“真是巧了,老夫的外孙亦取表字若一。” 说到这儿,他那略显苍老的脸上不禁有些黯然,但只一瞬,又恢复了坚毅之色。 唐世勋自是察觉到了,他暗忖,莫非老将军的外孙已是遭遇了不测? 当然,这等事他如何好多问? 眼见陈副总兵已吃完了,唐世勋很是懂事地将放置饭菜的托盘端起,放到了一旁去。 陈副总兵对于唐世勋的一举一动都在暗自观察。 他抚着短须沉吟了会儿后,沉声问道:“老夫听曹敢说,当他和罗征那两路进入城内以后,眼见只剩四十人,于是同你和板爷商议夺门之事。你说若按老夫的定计在城内分兵夺取南门和北门,恐会全军覆没,因此提议只夺其中一门?”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颔首道:“正是。” 陈副总兵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慢悠悠地问道:“若一啊,你为何如此笃定,老夫会将精锐压在南门,而不是北门?” “回禀将军……” 唐世勋在心里斟酌着语句,将他当时的考虑和盘托出。 陈副总兵听罢,面露不置可否之色。 而他的独眼中则划过了一丝精芒,冷声问道:“曹敢说,你在提议让他们夺南门之前,曾向他们仔细地询问过老夫的言行举止与性格喜好?” 来了!唐世勋连忙收敛心神。 他早料到陈副总兵会问他这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 那时他的确是在通过曹敢和罗征等人的讲述,从侧面来揣摩陈副总兵策划攻城战时的真实意图。 虽说被他判断正确了,但是,这也犯了一个大忌。 从人性的角度而言,唐世勋深知无论古今,居上位者最忌讳的几点里边,被手下猜透心思无疑是其中之一。 即便唐世勋知道自己有利用价值,陈副总兵应当不会因此而砍了他的脑袋。 但若他在这个问题上回答得不好,惹了老将军的猜忌,以后他还如何在这军中混? 总不可能说是蒙的吧? 于是,唐世勋字斟句酌地详细解释了他当时的推断。 他绝不承认自己是通过对老将军的心理分析得出的结论,而是通过对当时整个他所知的大环境与形势分析出来的。 陈副总兵听罢,面无表情地捻须沉思。 对于唐世勋的解释,老于战事的他虽颇为认可,但此子能够猜透他的真实意图,他心中自然感到有些不愉。 不过,老将军自然不会追问不休,他话锋一转:“若一,你可愿意来老夫的军部参赞军机?” “啊?” 唐世勋故作受宠若惊状,让我去做参赞? 他剑眉微皱,不禁在心里边权衡着利弊。 不可否认,这是陈副总兵向他抛来的橄榄枝。 唐世勋倒不是担心自己难以升任军中参谋之职。 他若能够获得足够的情报,以他在前世的经历,在战术素养和战略分析等方面,自忖不输于贾煜等参赞。 可是,一旦他成为军部参赞,无疑就被绑缚了手脚,恐怕他想要离开军部去搞些小动作都极为困难。 再者说,如今陈副总兵的首席幕僚乃是贾煜。 唐世勋通过与贾煜的交谈和接触,深知这位举人老爷可不是个有肚量的人。 若他进入军部,必然会成为贾煜的下属,他的才能会否被埋没还在其次,但他可不想整日与贾煜等人虚与委蛇。 更何况,若他真做了参赞,即使殚精竭虑地为陈副总兵出谋划策,但这老将军又不是没主见的人。 假若老将军不采纳他的计策,岂非空辛苦一场? 其实说来说去,唐世勋心里还是不大乐意去做这参谋官。 “怎的?” 陈副总兵见唐世勋久久地沉吟不语,神色不愉地问道:“不愿意?” “将军。” 唐世勋一脸纠结地拱手道:“承蒙将军看得起学生,只是学生才疏学浅,如何当得参赞之职?” “哼!” 陈副总兵神色冷漠地睨了他一眼:“可是老夫这军部太小,难以让唐公子你施展才华?又或是说,你担心贾煜会针对你?” “非也!” 唐世勋立刻摇首否认,他很是坦诚地说道:“将军,相比于参赞军机,学生自忖对细作之事更为在行,因此,不妨让学生为您去查探零陵城如何?” “哈哈哈!” 陈副总兵中气十足地仰头一笑。 笑罢,他的神色突地一变,冷声问道:“为何是零陵城?那可是永州府城!献贼主力至少有万余皆驻守该城,你去查探又有何用?”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心中已是有底了。 看来陈副总兵适才问他是否愿意去做参赞,只是试探他而已。 从陈副总兵如此问,他已是猜到,这位老将军对于零陵城必有意图! 第186章 时势如此徒奈何 “回禀将军……” 唐世勋对陈副总兵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即将他目前对于零陵城的见解娓娓道来。 陈副总兵仔细地听着。 他的神情很凝重,可见对于世勋所言,他心里极为重视。 虽然他并未对唐世勋透露任何军情,但正因为如此,他才很欣赏唐世勋的分析能力。 此子当真是天生当细作的好料子!老将军心中忍不住暗暗赞叹。 两人又这么仔细地交谈了许久,不知不觉已是到了下午的申时。 期间有三拨亲兵来报,许多将领要拜见陈副总兵商讨军务,但都被他一一将之延后。 他已经与唐世勋单独谈了两个多时辰,除了贾煜和包耿等有数的几个人,还没有谁与他有过这么长的单独商议时间。 唐世勋自然也清楚陈副总兵军务繁忙,恐怕不会再给他更多的时间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分析见解说完以后,也不管陈副总兵是否同意让他去零陵城,而是直接提出了自己的三点要求。 其一,他要绝对的独立自主权,绝不能再像之前在东安县城这般,在他头上还杵着个要懂不懂的齐二春之流指手画脚。 其二,他要在军中挑选一批精明的士兵作为手下,人选,他要亲自挑。 其三,就是银子,他需要大把的银子,如此他才能在零陵城之内立足。 陈副总兵还在琢磨唐世勋的分析,却听他竟是直接提要求了,不禁笑骂道:“你小子倒是敢提!” 唐世勋淡然一笑:“将军您军务繁忙,学生自然要尽快将事情谈妥不是?” “嗯。” 陈副总兵捻须颔首道:“既然你也知老夫对零陵城有企图,老夫也不对你藏着掖着,如今在东安城与零陵城之间,还有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等地,这些津要之地全在献贼手中,距离零陵城,还有些远呐!” “将军所言甚是。” 唐世勋很赞同陈副总兵的话,他神色笃定地笑道:“要说当面对敌,并非学生的强项,但有将军您运筹帷幄,夺取这些个津要之地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先是奉承了老将军几句之后,方才沉声道:“但在下也需要时间,训练精干的细作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 陈副总兵的眼中满是赞许之色,问道:“你需要多久时间准备方能入城?” 唐世勋故作沉吟状思索片刻,伸出三根手指说道:“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 陈副总兵不禁白了他一眼,皱眉道:“给你半个月,准备妥当便去零陵城!” “半个月?” 唐世勋直接惊呼出声,疯了吧?半个月就要我训练一批精干的细作出来?怎么可能? 他可不敢如此答应,说至少也得一个半月。 陈副总兵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伸出两根手指,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给你二十天! 并说若你接下此事,老夫全力支持你的筹备工作,军中儿郎任你挑!银子,也绝不会缺。 他还提到一点,让唐世勋在带着细作东去零陵时,顺道把大江口和石期站等津要之地的地图也绘制出来。 最后陈副总兵抛出了一个大大的诱惑。 只要官兵夺下零陵城,封唐世勋为千总!即便没能夺下,亦会封他为把总。 唐世勋一脸的纠结之色。 还让我顺道把那些重兵把守的津要之地也全给你绘图?能否再过分一些?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可是,无论官兵能否夺下零陵城,他至少都能晋升为把总啊!这等诱惑唐公子如何能拒绝? 这等有正式告身的军职,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要拿到手的。 军职越高,对他未来的发展才越有益处不是? 唐世勋可不傻,哪能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下来? 他咬牙表示,二十日就二十日,此事他可勉强办到。 但是,大江口、石期站等东线津要,全都由献贼的重兵把守,他没有办法给陈副总兵绘制献贼的防务图。 若要在二十日之内就进入零陵城,他只能不走寻常路,由县城北边的官道去白牙市,一直北行至高溪市,再由高溪市登船,逆湘江南下至湘口关,再入零陵城。 陈副总兵闻言眉头紧皱,他站起身走到墙壁旁,仔细地看着一副永州府的地图。 虽说这地图简陋而抽向,但官道与主要江河等绘制得尚算完全。 他招呼唐世勋过去,两人指着地图又商议了许久。 申时过半。 又有亲兵来报,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等人已在中庭议事堂等候。 陈副总兵摇头苦笑道:“这阵子军务着实繁忙。” 他亲切地拍了拍唐世勋的肩膀,让唐世勋这两日先暗自筹备此事,莫要太声张。 唐世勋则又提出了一个要求,请陈副总兵给他写一道手令。 否则,他怎么去军中挑选可用之人? 陈副总兵也不拖沓,当即书写了一道手令,并签字盖章。 同时他严肃地叮嘱唐世勋,此事不可太过声张,更不可公器私用!若他发现唐世勋胆敢拿着这道手令在军中作威作福,军法伺候! 唐世勋撇了撇嘴,我又没疯,拿着你老人家的手令去作威作福有何益处? 不经意间,他突然瞥见陈副总兵的嘴角似乎划过了一道耐人寻味的笑意。 莫非是我眼花了?唐世勋不禁眨了眨眼,却见陈副总兵已是恢复了常态。 唐世勋不禁在心里犯着嘀咕,随后他跟着陈副总兵走去了一层的佛堂。 “是了。” 陈副总兵即将走到佛堂大门时,突然扭头看着唐世勋,低声问道:“韩夫人可是在癸丑巷中?” “嗯。” 唐世勋知道这事瞒不住陈副总兵,坦诚地点了点头。 他通过与老将军接触的这两个半时辰,已是感到老将军的心思全在反攻献贼之事上。 何况,以韩夫人的背景和能量,陈副总兵该是不会针对她,否则对陈副总兵攻略零陵城有何益处? “哎!” 陈副总兵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吩咐道:“若一,今日起你便不需再到那癸丑巷去住了,至于韩夫人,你且好生照应吧!帮老夫带句话给她,‘时势如此,徒奈何’!” 唐世勋恭声应是。 只从这句话,他已是理解了老将军的难处。 佛堂大门打开。 陈副总兵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向中庭。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在两个亲兵的引领下,离开了城守署。 酉时。 癸丑巷。 天空依旧飘着细雨。 唐世勋撑着纸伞来到他‘面壁思过’的小宅子外,却见那旗总甘霖正一脸愁色地在门口来回踱步。 他剑眉微皱,心中顿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公子!” 甘霖见唐世勋总算回来了,连忙小跑过来焦急地低声道:“您那丫鬟,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广西兵给带走了啊!” “我**!” 唐世勋闻言火冒三丈,忍不住破口大骂。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韩夫人出事! 否则,他还如何谋划潜入零陵城的第一步? 同时他心中很是担忧,莫非是阿梓她们带走了韩夫人? 第187章 话里有话董把总 甘霖见唐世勋竟是直接开骂,不禁有些惊讶。 不就是个长得尖酸刻薄的丫鬟吗?唐公子怎会如此生气? 唐世勋也知自己失态,他按捺住心头的愤怒,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为何广西兵会来此带走我的丫鬟?” “公子,晌午时……” 甘霖的神色很是不忿,将中午时发生的事情详细道出。 半个时辰前,甘霖正要来跟唐世勋汇报他调任之事的最新进展。 谁知刚走到这宅子门口,却见他手底下负责看守宅子的士兵竟是被打晕在地上。 甘霖顿时就来气了,他本是想去叫人,却见宅子里走出了三个一脸凶相的魁梧汉子。 而扮作丫鬟的韩夫人则被那三个汉子给围在中间。 三个汉子见甘霖在门口,其中一个自称叫颜俊臣,说是广西陡军的世袭千户,并且拿出了一张告身来。 甘霖又不识字,如何能辨真假? 但他脑子转得很快,他很清楚,这癸丑巷里前前后后全是董把总的人,这三人如何敢私自闯入? 果然,那颜俊臣告诉甘霖,此事乃是包参将和贾公子等人都默认的,他们的把总董天祥也清楚。 说完以后,颜俊臣等三人便趾高气扬地带着韩夫人走了。 唐世勋的鹰目中蹭地冒出了怒火,这帮陡军怎可如此嚣张? 他沉吟片刻后问道:“我那丫鬟可有遭到殴打?她可有呼救?” 甘霖仔细地想了想,摇头答道:“那丫鬟的神色很是平静,在下不知她是否遭到殴打,但看她的脸该是没有被扇耳光。”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拍了拍甘霖的肩膀,低声吩咐了几句。 甘霖恭声应是,小跑着离去。 这时,百总胡老蛮在不远处对唐世勋打了个招呼。 他走近前来拱手笑道:“唐公子,董把总有请。” 唐世勋神色冷漠地拱手回礼道:“他找我何事?” 胡老蛮闻言眉头一皱,这小子怎的对董把总如此不敬?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他也知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遂沉声道:“胡百总,在下有紧要之事,晚些再去向董把总请罪!告辞!” 说罢,唐世勋对胡老蛮拱了拱手,撑着纸伞便欲离去。 “这!” 胡老蛮瞪大眼睛看着唐世勋离去的背影,嘟囔道:“这他娘的得了陈副总兵的单独召见就是不一样!” 他不禁摇头苦笑,随即快步走到世勋身旁,低声道:“兄弟,你可是要去找韩夫人?” 唐世勋脚步一顿,但并未搭话。 胡老蛮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听哥哥一句劝,先去见董把总,他不会害你!” 唐世勋心念电转,颔首道:“嗯,有劳胡兄了。” 随后,他跟着胡老蛮走进了癸丑巷的深处。 两人来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四水归堂式宅屋内,这儿乃是董天祥的临时办公处。 宅中进出的士兵颇多,董天祥见唐世勋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让世勋随他走进了一间厢房内。 董天祥看着面色冷漠的唐世勋,低声埋怨道:“老弟啊!你若早告诉我那丫鬟就是韩夫人,半个时辰前我便不会让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将她带走了!” “嗯?” 唐世勋闻言心头一凛,抬起头来皱眉道:“全州守御千户所?为何那三人又自称是陡军的人?” “呵呵!此事可不简单呐!你以为,广西那边是铁板一块?” 董天祥的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广西兵不也跟咱们湖广一样,军头林立,私下里皆是龌龊不断?全州的守御千户黄毅和陡军的副指挥使颜兆丁之间……呵呵!一言难尽呐!” 唐世勋心中有了一丝明悟,谦虚地拱手道:“董把总,在下对那边的事不熟,还请董把总指教。” “指教不敢当,我便将我知晓的告诉你……” 董天祥拱手回礼后,将他所知的娓娓道来。 董天祥原本对这帮广西军头们之间的龌龊知之甚少,但他的上司齐雄与广西都司的几位将领交情颇深,因此倒是得悉了不少秘事。 如今这黄毅千户和颜兆丁副指挥使都在城内,他们都是来与陈副总兵商议军机的。 黄毅乃是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嫡系,此人善守,因此负责全州与黄沙河关的防务。 而黄毅与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的关系颇为不错,两人都年近五旬,且志趣相投。 虽说黄毅只是个千户,但‘守御千户所体系’可不是‘卫所体系’。 守御体系直属都司衙门,且实行募兵制,因此战斗力与卫所体系不可同日而语。 兼且黄毅负责的是广西北大门的防务,因此黄毅虽为千户,但实权颇大。 八年前,黄毅的长子与颜兆丁的女儿喜结连理。 这本是大喜事,但黄家的接亲队伍去到兴安县的灵渠时,发生了意外。 黄千户的长子在陡军颜家的送亲宴之后,遇刺身亡。 具体是何情况,董天祥自是不知晓,但这事儿当年在广西桂林府可是闹得沸沸扬扬,黄家与颜家也因此而决裂。 据传闻,刺杀黄千户的长子者,乃是陡军的世袭千户颜俊臣。 而黄家与颜家在这八年之中,相互之间可是发生了极多的龌龊与矛盾。 唐世勋听罢后陷入了沉思。 他不禁想到四日前在城守署时,那颜俊臣只因阿梓的一句话,竟是直接挥刀割破了花老田的喉咙。 再加之颜俊臣之后眼神狂热地说,没有谁可以欺负他的妹妹阿梓。 可以想见,颜俊臣对阿梓这个妹妹的关切已是有些近乎病态。 虽说唐世勋不清楚阿梓的真实年龄,但他以过往的经验判断,阿梓的年纪应当与他相仿,估计最多也就大个一两岁。 若是如此,阿梓在八年前应当是十四岁到十六岁之间,正是这个时代的适婚年龄。 莫非八年前与黄千户的长子成婚者,便是阿梓?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问道:“董把总,适才去接走韩夫人的三人之中的为首者,自称是陡军千户颜俊臣,但你却说他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此人可是先来拜会过你?” 董天祥微微颔首,低声道:“嗯,他叫黄人杰,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百户,他乃是黄千户的次子。” 唐世勋默默地念叨着此人的名字,又问:“不知此人住在何处?” “老弟啊!” 董天祥如何不知唐世勋有何打算?他慢悠悠地说道:“听哥哥一句劝,你还是考虑清楚了之后再去找那黄人杰吧,哎!以如今的形势,咱们可都指望着广西兵的帮衬呐!” 唐世勋抬头看着董天祥别有深意的笑容。 他如何听不出来,董天祥这是话里有话? 第188章 只是请她来做客 戌时。 城东,八方客栈。 唐世勋来到了客栈中的春风阁,这是客栈的几座独立的双层阁楼之一。 阿梓和她的五位本家堂兄弟皆住在春风阁当中。 此时,唐世勋正和阿梓坐在阁楼二层的一间厢房内。 阿梓已是恢复了她本来的精致容貌,本来见唐世勋独自来找她,她还很是开心。 谁曾想两人一见面,就因着韩夫人之事而发生了争执。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一个男子在房外大声道:“阿梓!可是那姓唐的欺负你?” 阿梓不禁白了唐世勋一眼,对着房门娇声道:“俊尧兄,小妹正在跟唐公子谈事呢!” 那颜俊尧在外冷声道:“你让那姓唐的注意些言辞!得亏俊臣兄没在,否则,哼!” “真是的!” 阿梓无奈地拍了拍额际,对着房门娇嗔道:“好啦!你们别在外边偷听了!” 只听房外传来了两个人骂咧咧的声音,随后是两人下楼的脚步声。 唐世勋一声冷哼:“就你这帮堂兄弟,你能嫁得出去才怪!” 阿梓皱了皱精巧的鼻翼,嘟着她的含珠唇气道:“嫁不出去便嫁不出去!” 旋即她神色转冷,沉声说道:“奴家与韩夫人的确有极深的过节,若非她对你很是重要,奴家可饶不了她!但她已陪着你在那癸丑巷,奴家如何不知你的意思?是以这几日奴家都没让几位兄长去找她的麻烦。” 唐世勋自然知道阿梓说的是实话,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找阿梓,可不是为了跟她吵架。 之前他在癸丑巷与董天祥聊了许久,正是得了董天祥的提醒,他才没有直接去找那带走韩夫人的黄人杰,而是先来找阿梓。 他故作不快地睨了阿梓一眼,冷声道:“为何在申时过半那会儿,有三个人去癸丑巷带走了韩夫人?而且那为首者自称是陡军的世袭千户颜俊臣?” “胡说八道!” 阿梓俏眉微蹙,很是认真地答道:“俊臣兄今日一直在城守署内议事,如何能抽身去癸丑巷?再者说,若真要去带走韩夫人,何须他亲自去?那三人可有说其他的话?” “那能是谁?” 唐世勋神色不善地质问道:“若不是他,又有谁会用他的名头?总之那守在宅子门口的士兵说,一定是广西兵!” “等等!” 阿梓的杏眸里突然闪过一丝精芒:“若奴家所料不错,那三人应该是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的人!” “你倒是会找借口!” 唐世勋故作不屑地睨了她一眼:“若是全州黄千户的人,直说便是,为何要冒充是你们陡军?” “恐怕……” 阿梓欲言又止地看了唐世勋一眼,低声道:“恐怕是在针对你。” “笑话!我唐世勋是甚大人物吗?那黄千户长的是何模样我都不知道,人家为何要针对我?” 唐世勋双手抱臂冷笑道:“再者说,那黄千户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带韩夫人走,还要冒用你那堂兄颜俊臣的名头?莫非你的堂兄名气更响亮?” “是黄人杰!” 阿梓的杏眸中满是复杂之色,极为肯定地说:“没错了,定是那黄千户的次子黄人杰!此人与俊臣兄有极深的过节。”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揶揄道:“真是莫名其妙!黄人杰与颜俊臣有过节便有过节,与韩夫人有何关系?与我又有何关系?” 阿梓看着唐世勋的反应,心中一动,反问道:“公子,你可是知晓甚内情?” “我能知晓甚内情?” 唐世勋剑眉微皱,故作不快地说道:“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既然你说是这黄人杰带走了韩夫人,那你说说看,如何把她救出来?” 阿梓的俏脸上划过一丝不快之色:“救不救她是你的事,跟奴家有何关系?喂!你要作甚?” 她见唐世勋突然起身凑到了她面前,惊得低声娇呼。 唐世勋伸出右手勾起她的下颌,不容置疑地沉声道:“我不管,你必须要帮我!” “你!” 阿梓心头一颤,娇声抗议道:“坏蛋!你怎可对奴家如此霸道!” 眼见唐世勋还要有其他动作,阿梓吓得赶紧跳开了去,跺着脚娇嗔道:“好啦!奴家帮你便是!” 唐世勋坐回椅子上坏笑道:“这还差不多!” 阿梓既羞且恼,负气地坐下嘟囔道:“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她撇开心头的异样思绪,冷静地沉吟了会儿后,方才沉声道:“公子,救韩夫人需要奴家的几位兄长帮忙,此事奴家可以与他们说,不过,奴家需要你放了奴家的女儿嫣儿。” 唐世勋闻言,心中突地有了一丝明悟。 他面上则不动声色地淡然笑道:“嫣儿只是在小狼山寨做客而已,放了便放了,那么你呢?以后你可愿意继续跟着我?” 阿梓俏眉微蹙,她的心中矛盾至极。 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愿意?” 阿梓幽幽一叹,低声道:“此事可否容后再议?” 说罢,她将话题转回如何救韩夫人。 唐世勋也知此时救韩夫人要紧,于是两人仔细地商议了一阵子后,他方才先行离去。 戌时过半。 城南,裕丰巷。 原伪知县马仁义的表弟孙大贵的宅子外。 唐世勋、岳三水和两个机灵的汉帮弟兄藏匿于阴暗的角落中。 这孙宅如今已是包参将的宅子,由于全州过来的千户黄毅等人乃是贵客,包参将便请黄毅等人住在此宅之中。 四个士兵笔直地站立在宅子大门口。 这时,一行十余人由裕丰巷口而入,为首者,正是颜俊臣。 唐世勋对身旁的岳三水等人低声吩咐了一番后,神色自若地前去与颜俊臣碰头。 阿梓则女扮男装站在颜俊臣身旁。 众人一同走向包参将的宅子。 宅门口的四个士兵一眼便认出了颜俊臣,其中一个士兵立刻转身走进了宅子内。 不多时,一个面色阴郁的男子带着几个士兵由宅子里走了出来。 只见这男子穿着百户的装束,他的模样远看尚算周正,然而走得近了才看到他生着一对三白眼。 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颜俊臣,你这大半夜的跑来作甚?” 颜俊臣的苍白脸上挂着一丝冷笑:“黄人杰,你冒充老子的名字去抓韩夫人是几个意思?” “哟!” 黄人杰故作浮夸地拍了拍胸口,旋即瞟了颜俊臣一眼:“怎的?你这般兴师动众地是来救人?但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可没抓韩夫人,只不过是请她来做客罢了。” 说罢,他又看向素未谋面的唐世勋,哂笑道:“你便是那新晋的秀才百总吧?我说,你莫不是那韩夫人的姘头?这孤男寡女的竟是在一个宅子里待了四日,你就不怕被她相公知晓,剁了你喂狗?” 唐世勋站在一旁冷冷地望着这跋扈的黄人杰。 若非他考虑到自己的立场,真恨不得冲上去抽这混蛋一耳刮子。 同时他心中又感到疑惑。 他记得清清楚楚,韩夫人那天晚上明明提到了‘亡夫’二字。 她说亲手缝制那些精致的儒衫,是因她的亡夫喜欢那几个款式的儒衫,这岂不是说她相公已经死了? 但听这讨人嫌的黄人杰所言,韩夫人的相公应该尚在人世才对。 唐世勋不禁猜想,莫非韩夫人有两个相公?又或者说,她是跟她相公感情不和,因此才说是‘亡夫’? 第189章 放她就拿阿梓换 “黄百户。” 唐世勋忍着心中的不快对黄人杰微微拱手,故作疑惑地问道:“为何你会知晓韩夫人在癸丑巷?” 这的确是唐世勋心中的疑惑。 从今日他与陈副总兵和董天祥的谈话中,他得知这两位都已知晓韩夫人扮作了他的丫鬟,不过这两位应当不会向黄人杰透露韩夫人的行踪。 而之前阿梓也坦诚说她知晓韩夫人在他的住所,但阿梓应当也不会将此事透露给黄人杰。 那么究竟是谁向黄人杰透露的? 若是以往,唐世勋可不会如此直白地提这种问题,谁会傻乎乎地回答他? 果然,黄人杰听到唐世勋的这等蠢问题,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不屑之色。 传闻当真信不得!黄人杰心中冷笑,他听说这唐世勋在城内搅风搅雨,以为是个人物,看来也只是个愣头青而已嘛! 黄人杰将视线转回颜俊臣,冷声问道:“那姓韩的娘们害得你我皆损失惨重,你怎的还要来救她?” 颜俊臣阴恻恻地答道:“谁说要救她?我是要带这娘们回去好生拷问!” “是吗?” 黄人杰不置可否地冷笑道:“那你为何要带这秀才一起来?” “桀桀!” 颜俊臣的眼中划过一丝残忍之色:“这秀才被那娘们迷了心智,竟是跑来求我,那我不得带着他来瞧瞧那娘们的惨样?” 唐世勋闻言一脸的愁苦状,故作欲言又止地在旁看着颜俊臣。 “呵呵!” 黄人杰一声冷笑,对颜俊臣的回答颇为满意。 虽说他与颜俊臣的怨隙极深,但韩夫人乃是他俩共同的敌人。 若非这毒妇设计陷害,他黄家和颜家岂会在几个月前遭遇那许多的劫难? 于是黄人杰做了个请的手势,与颜俊臣并肩向宅子内行去。 阿梓对唐世勋使了个眼神,两人走在众人的最后边,她低声叮嘱道:“无论待会儿发生怎样的事情,你一定不要冲动!” “嗯。” 唐世勋神色阴沉地微微颔首。 他在四日前就听韩夫人讲述过她与黄千户和陡军的过节,韩夫人查明王府江船在全州和兴安县灵渠遭劫,正是这两军搞的鬼,因此设计诓骗黄家人与陡军中人至东安县境内。 黄家与陡军皆被韩夫人害得极惨,这等仇怨可不是那么好化解的。 若非唐世勋答应阿梓会将嫣儿放了,颜俊臣等人根本都不可能帮他这个忙。 但这也让唐世勋心中有了一个极为古怪的猜测,那小嫣儿难道如此重要,颜俊臣等人竟是为了这个小丫头而放下对韩夫人的仇恨?莫非这小丫头还有别的身份? 宅子中庭,灯火通明。 一间小屋外站着好些个士兵,鞭打声不时由屋内传出。 唐世勋紧紧地攥着双拳,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他如何不知黄人杰的手下正在拷打韩夫人?这便是黄人杰所谓的请韩夫人来做客? 阿梓自是察觉到世勋的异样,她伸出柔荑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一定要忍住气。 黄人杰和颜俊臣走进屋内,瘆人的笑声不时传出,鞭打声更甚,并伴有韩夫人的闷哼声。 唐世勋虽然没有看到韩夫人此时的惨状,但想到这几日两人的朝夕相处,他如何不心疼? 即便他接近与交好韩夫人,也是别有目的,但他对这个女人已是心生好感。 然而韩夫人却成了黄人杰的阶下囚,这着实是唐世勋未曾预料到的。 偏偏如今的时势如此,就连陈副总兵都不可能得罪广西兵,何况是唐世勋认识的其他人? 因此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同为广西兵的颜俊臣。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唐世勋的内心。 这时,屋内传来了颜俊臣和黄人杰的争执之声。 屋子的隔音可不好,唐世勋与阿梓等人自然在屋外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颜俊臣说,他要把韩夫人带走,找个‘安全’的地方继续拷打。 颜俊臣给出的理由是,毕竟这宅子又不是只住着黄人杰而已,他爹黄毅此时还在城守署议事,但若是黄毅回来了呢? 毕竟韩夫人在明面上乃是王府中人,而桂王、吉王等好些个湖广的藩王如今都在广西,黄毅可不一定会因此而太过为难韩夫人。 再者说,韩夫人与他们的恩怨对于如今的大局而言只是小事,毕竟韩夫人在湖广耳目众多,若他们要攻伐零陵县,少不得韩夫人的帮助不是? 黄人杰则说他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他早就将这毒妇大卸八块了。 随后他提出,将韩夫人交给颜俊臣没问题,但他需要一个人来换,那就是颜俊臣的堂妹颜梓玉。 屋外,阿梓的堂兄颜俊尧和堂弟颜俊介等人听到这话,不禁气得破口大骂。 唐世勋的余光瞥见阿梓的复杂神色,心中顿时恍然。 他不禁想到董天祥给他说起的,黄家与颜家在八年前的那场婚事,看来,当时与黄毅的长子成婚者,应当就是阿梓。 屋内,颜俊臣亦是气得抬高了声线,他威胁道,颜副指挥使如今和黄千户都在城守署议事,你黄人杰敢把阿梓扣下? 阿梓俏眉微蹙,她已是感到堂兄颜俊臣处在暴怒的边缘,于是她便欲走进屋里去。 眼见唐世勋拉着她的手不放,她贝齿轻咬,低声对唐世勋说了一番话,此时最重要的是先把韩夫人带走。至于说她自己,她的俏脸上满是傲然之色,她就不信黄人杰真敢对她如何。 随后,阿梓深深地看了唐世勋一眼,走进了屋内。 唐世勋剑眉紧皱,鹰目中满是怒色。 身边人被接连欺负的憋屈,让他心头的怒火愈发强烈。 不多时,黄人杰那得意的笑声传到了屋外。 颜俊臣则脸色铁青地走出了屋子,伤痕累累的韩夫人被他扛着肩上。 他走到颜俊尧等人身边寒声吩咐道:“俊尧,你即刻去城守署将此事告诉大伯!俊介,你带几个人在这守着阿梓!” 颜俊尧和颜俊介等人忙恭声应是。 随后,颜俊臣冷冷地睨了唐世勋一眼,带着几个手下快步离去。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对留守的颜俊介等人拱了拱手,跟随在颜俊臣的身后。 城东,八方客栈的春风阁内。 颜俊臣毫不怜香惜玉地将韩夫人扔给了唐世勋,并寒声道:“姓唐的,老子这辈子第一次做这等以德报怨的蠢事!若嫣儿和阿梓都无恙归来,这个毒妇你便带走,否则,她也莫想再活着走出此门!” 唐世勋搂着韩夫人,看着她一身的鞭伤,他沉声问道:“谢过俊臣兄,可否容在下先扶韩夫人去休息?” “哼!” 颜俊臣神色冷漠地挥了挥手,他自然猜到唐世勋是要跟韩夫人说事,于是他冷声道:“给你半个时辰!” 说罢,他吩咐几个手下看住这春风阁。 而他则一边大骂黄人杰不是个东西,一边快步离去。 第190章 谁都不是省油灯 春风阁二楼。 唐世勋扶着韩夫人走进了一间厢房内。 韩夫人由始至终皆神色坚毅,无论是在黄人杰还是颜俊臣等人面前,她都没有流露出痛苦之色。 直到进入房中,她心头的那口气方才泄了下来。 只见她的俏脸上满是恼怒之色,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老娘这辈子还没被人如此欺辱过!” “好了!” 唐世勋扶着韩夫人坐在床沿,眼见她身上的鞭伤和血渍,皱眉道:“你等等,我去跟他们讨要些金疮药来。” 韩夫人看着唐世勋离去的背影,心头一阵温暖,同时也疑窦丛生。 不多时,唐世勋端着一盆热水走进了房中。 他将水盆放在床边之后,便要褪去韩夫人的衣裳。 韩夫人的俏脸嫣红一片,攥着衣襟娇嗔道:“你这是作甚!” “还能作甚?自然是帮你疗伤了!” 唐世勋将她的柔荑扳开,皱眉道:“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何须在我面前矜持?” “你!你个混蛋!” 韩夫人忍不住低声唾骂,她直感到连耳根子都在发滚。 唐世勋的眼神清澈至极,他用一块干净的毛巾沾了热水,仔细地给韩夫人清理身上的数十道鞭伤。 眼见她如雪的肌肤上,不少伤口已是皮开肉绽,他一脸心疼地暗骂道:“这帮人可当真下得去手!” 韩夫人感到他的体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两人险些越界的暧昧时光。 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檀口中险些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来。 唐世勋也感到气氛有些不对,但此时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于是他故作气恼地低声道:“那黄人杰说话可当真恶毒,他不仅说我是你的姘头,还说若是让你家相公知道了,在下定会人头不保!话说回来,你不是说你家相公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韩夫人的心里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 她面若寒霜地说道:“在奴家心里,那人早已经死了!你很闲么?颜俊臣就给你半个时辰,你还扯这些个旁枝末节作甚?” “嗯。” 唐世勋不以为意地微微颔首道:“陈副总兵让我带句话给你,‘时势如此,徒奈何’!” “哼!” 韩夫人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寒光,旋即颓然一叹:“哎!奴家当然晓得他的苦衷。” 她斜睨了唐世勋一眼,冷笑道:“看来,你跟颜梓玉的关系很不一般嘛!” 唐世勋的脸上满是无奈之色。 若非为了救韩夫人出来,他是真不愿意让韩夫人知晓阿梓与他是怎样的关系。 韩夫人眨了眨眸子,话锋一转道:“你跟颜梓玉之间的关系,奴家已是有些料到,哼!你倒是敢用人!但奴家没想到的是,季嫣儿那小丫头居然在你手里?” 原来那小丫头叫季嫣儿。 唐世勋心中暗暗记下这名字,他好奇地问道:“这季嫣儿可是有甚来头?阿梓说那小丫头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这你也信?” 韩夫人的俏脸上划过一丝冷笑,揶揄道:“公子你难道看不出来,颜梓玉被她那些个堂兄们宠成何等模样?她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罢了!她能有女儿?哼!奴家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知黄人杰和颜俊臣为何有如此深的怨隙?” 唐世勋耸了耸肩道:“据董把总说,在八年前,黄千户的长子与颜副指挥使的女儿成亲,结果在送亲时颜俊臣将新郎官给杀了?那新娘子应当就是阿梓吧?” “嗯,没错,正是颜梓玉嫁人,而她的堂兄颜俊臣杀了新郎官。” 韩夫人的眸子里满是诡异之色,幽幽说道:“但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颜俊臣只是个对颜梓玉言听计从的傀儡罢了。” “哦?” 唐世勋闻言剑眉微皱,低声道:“莫非,是阿梓谋杀亲夫?” 韩夫人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这可不是奴家故意抹黑那恶毒的女人,若是公子你不信,直接去问她呗!若她承认,说明她当真对你有情义,若她否认,呵呵!”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摇头苦笑道:“我投胎时莫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这辈子怎的会遇到你们俩?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呐!” 韩夫人闻言不依地娇嗔道:“公子怎能拿奴家和那毒妇做比对?” 唐世勋此时已是帮韩夫人上好了药,他环视了这房间一圈,不禁暗自挠头。 适才他只顾着担心韩夫人的伤势,上了楼直接就走进了这间厢房,结果这时才想起,这间房不正是阿梓住的吗?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唐世勋走到一旁衣架上随意拿了件阿梓的衣裳,轻柔地披着韩夫人的身上。 韩夫人自然也猜到了这一点,她嘟着嘴儿道:“奴家今晚便暂且忍耐,但明日你定要去陈家的花语轩给奴家买几套新衣裳来!” 唐世勋撇了撇嘴,故作肉疼地嘟囔道:“这城里就数那花语轩的衣裳最是金贵,看款式也不比其他衣行的好看多少嘛!” 眼见韩夫人面有不愉之色,唐世勋故作轻浮地抬了抬眼角,咧嘴笑道:“但夫人你风华绝貌,也只能将就着穿那花语轩的衣裳了,嘿嘿!” “油嘴滑舌!” 韩夫人皱了皱精巧的鼻翼,心头不禁划过一丝甜蜜。 她估摸着时间已是亥时过半了,遂娇声道:“行啦!你快去看看你的阿梓吧!” “嗯,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唐世勋体贴地扶着韩夫人,让她侧躺在床上,低声问道:“那季嫣儿究竟是谁的女儿?” “哦,季嫣儿乃是陡军新任指挥使季荣祖的嫡女,颜梓玉是季嫣儿的表姐。” 韩夫人侧靠在枕头上,慢悠悠地说道:“而季嫣儿的亲外公,乃是广西都司的都指挥同知吕大人,这位吕大人吧,儿子倒是有不少,但女儿只有一个,因此他只有季嫣儿这么一个宝贝外孙女。” “啊?” 唐世勋闻言眼皮子一跳,季嫣儿的外公居然是广西的都指挥同知?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员啊! “咯咯!” 韩夫人看到唐世勋那惊异的模样,忍不住娇笑道:“若奴家所料不差,那季嫣儿应当是被你关在小狼山寨吧?奴家劝你一句,最好赶紧派人去把那小丫头接回来交给颜家人,若是这丫头有个甚三长两短,咯咯!谁都救不了你!当然,奴家也死定了呢!” “这还用你说?”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他心里边突地闪过一丝疑惑,皱眉问道:“话说,这么宝贝的小丫头,怎的会跑到湖广来?” “嘻嘻!” 韩夫人俏皮地吐了吐香舌:“此事说来话长呢,你若是想听,恐怕又得待上一个时辰。” “你!” 唐世勋心中顿时恍然。 好哇!敢情是你这娘们搞的鬼啊?唐世勋无奈地摇头苦笑。 他为了救韩夫人,已是让颜俊臣等人知晓季嫣儿在他的手里边。 然而自打官兵攻城以来,紧接着又是守城战,他与小狼山寨早已断了联系。 事已至此,他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哎!希望山寨那边一切都安好吧! 第191章 一场闹剧暂落幕 唐世勋离开韩夫人的房间后,即刻下楼离开了八方客栈的春风阁。 此时已近子时,客栈之外的东大街上除了巡视的官兵,几无行人。 岳三水正蹲在一处漆黑的巷口旁张望着,眼见唐世勋离开了客栈,忙发出了几声鼠叫声。 唐世勋走了过去低声问道:“裕丰巷那边情况如何?” “公子,情况似乎不大妙啊!” 岳三水苦笑着叹了口气,将城南裕丰巷那边的情况简单地汇报了一番。 半个时辰前,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回到了裕丰巷的那处宅子,紧接着,陡军的副指挥使颜兆丁也赶了过去。 而颜俊臣等人早已在宅子里跟黄人杰吵闹了起来。 当颜兆丁赶到那处宅子时,又跟黄毅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此时,负责城南治安的把总已是带着人赶了过去,又有包参将、贾公子和齐雄等人亦是纷纷去了裕丰巷。 唐世勋剑眉微皱,沉声道:“走,过去看看。” 两人穿街过巷赶往城南。 裕丰巷口,巷子里不知站了多少官兵,唐世勋根本没法进去。 好在,他的上司董天祥此时正和几位把总在巷口说话。 董天祥看到唐世勋来了,眼睛不禁一亮,连忙拉着他的衣袖走到一旁低声道:“老弟,韩夫人可是接走了?”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旋即故作好奇地踮着脚看了眼裕丰巷内的热闹场面:“这大半夜的,颜家和黄家还没谈妥?” “呵呵!” 董天祥幸灾乐祸地笑道:“你可知道,广西兵如今来城里的总共就二百来人,其中不仅有十余位高级将领,还有一位乃是广西都司的都指挥佥事……” 他低声告诉唐世勋,此刻在裕丰巷里的矛盾已是渐渐变味儿了。 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与陡军的副指挥使颜兆丁,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两边的人已经拔刀相向,有好几个人都被砍伤了。 而后广西都司的都指挥佥事郭大人来了,这位可是正三品的高官。 当郭大人来了以后,本是要做和事佬,谁曾想黄毅根本不卖郭大人的面子,硬是不放颜兆丁的女儿。 这就让郭大人很是不快了。 接着又来了一位姓夏的游击将军,这位夏游击乃是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嫡系,且与黄毅的关系极好。 而夏游击与郭大人的关系又极差,因此夏游击自然就拉起了偏架。 这让颜兆丁如何痛快?他已是将话撂下,今晚黄毅不把他女儿放了,绝不会罢休。 此时,包参将已是亲自赶去做和事佬。 虽说那吵架的双方都是广西兵,但大敌当前,总还是要以和为贵嘛! 至于董天祥等将领们,自然是在旁看戏了。 他们估计,恐怕包参将也很难做成和事佬。 唐世勋听罢后,疑惑地问,那郭大人可是正三品的高官,黄千户和夏游击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董天祥呵呵一笑,他说都司衙门虽是品级高,但哪能跟手握军权的总兵比? 要说广西都司里边,资格最老和履历最丰富的无疑是都指挥同知吕大人,而郭大人乃是吕大人的门生。 虽说卫所糜烂,但广西的诸多土司老爷皆与吕大人相交甚密。 那些土司老爷手底下的狼兵虽桀骜不驯,但却会听从都司的调令,这无疑是都司衙门的优势。 不过,狼兵只能作为奇兵,真正与献贼正面硬抗的,还不是广西总兵杨大人的嫡系精锐? 因此杨总兵的嫡系如何不骄横? 反观陡军则不是杨总兵的嫡系,而是隶属于都司衙门。 兼且如今的陡军指挥使季大人乃是都指挥同知吕大人的女婿,陡军和都司衙门自然走得近。 但夏游击和黄千户作为杨总兵的嫡系,自然是不怕他们。 董天祥又幸灾乐祸地笑道,此事表面上看,是黄千户的次子抓了颜副指挥使的宝贝女儿,大家都是同僚,何须如此下作?放了不就得了? 但黄家和颜家本就素有积怨,再加上郭大人和夏游击在旁各拉偏架,事情却是闹得有些不可收场了。 唐世勋听得脑仁发疼,这些个手握实权的军头们窝里斗着实是在行。 只是你们在家里闹便闹吧,这都来到湖广地界上了,何须如此给外人看笑话? 这时,一行百余人从南大街走到了裕丰巷口,为首者,乃是陈副总兵。 巷口内外的将士纷纷恭敬地见礼。 陈副总兵一脸阴沉地走进了巷中。 董天祥推了推唐世勋,低声笑道:“得,这场闹剧总该收场了。” 旋即他突然心头一跳,神色惊疑地扭头看向唐世勋。 唐世勋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皱眉道:“董把总,您为何如此看着在下?” “老弟啊!” 董天祥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芒:“是你让陡军的颜千户等人来救走了韩夫人,那为何颜副指挥使的千金会被黄人杰给扣下?颜俊臣等人对那颜家小姐可是宠得不得了,怎会为了韩夫人而弃她于不顾?又或者说,老弟你竟是有如此大的面子?” “哎!此事说来话长呐!” 唐世勋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遂将陡军指挥使季大人的宝贝女儿季嫣儿被他关在小狼山寨之事,详细地告诉了董天祥。 而颜俊臣等陡军若非为了救季嫣儿,如何会帮他? 他知道这事肯定会传开,因此还不如坦诚相告。 而且他也想借着透露此事的机会,请董天祥派人去山寨接回季嫣儿。 毕竟县城北边究竟有多少献贼,布防情况又如何,他现在也没个底。 更何况,若季嫣儿没能尽快接回来,不仅唐世勋自己有麻烦,韩夫人也会一直被颜俊臣等人扣押。 就怕那本就有些精神不正常的颜俊臣,突然发疯一刀割了韩夫人的脖子,那该如何是好? “啊?你!” 董天祥目瞪口呆看着唐世勋,吕大人的宝贝外孙女居然被关在小狼山寨? 此事可不仅仅是关乎唐世勋和韩夫人的性命。 那广西的都指挥同知吕大人如今可就在全州,而且广西兵的后勤辎重都是由他老人家在管着! 想到这儿,董天祥顿时就不淡定了。 若是那季嫣儿有个甚三长两短,他们黑土岭的官兵岂非将吕大人给得罪透了? 那他们的军械物资与粮草怎么办? 董天祥将他的顾虑说与唐世勋知晓,并立刻做出决定,明日他便派胡老蛮带队秘密赶赴小狼山寨,无论如何得把季嫣儿给安全地接到城内来。 若非唐世勋有伤在身,其实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唐世勋如今还要在军中招募堪用的细作人才,且陈副总兵只给了他二十天的时间,他如何有空来回跑一趟小狼山寨? 董天祥如此决定倒是遂了唐世勋的心意。 这时,陈副总兵一脸笑意地与包参将、郭大人、颜副指挥使和夏游击等人离开了裕丰巷。 而女扮男装的阿梓则被她的那些个堂兄弟们,如众星拱月般地围在中间走了出来。 一场窝里斗的闹剧暂时拉下了帷幕。 阿梓瞥见了站在巷口外的唐世勋,不禁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眸子。 这个小妮子!唐世勋心中好笑,眼见阿梓已无大碍,他亦是松了口气。 不过,董天祥却在旁边低声笑道,此事才刚刚开始而已。 唐世勋闻言很是不解,遂请教之。 董天祥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模棱两可地说,那黄千户打仗有些水平,但那心胸,呵呵! 唐世勋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192章 反攻献贼已不远 七日后。 距离冬至,还有三日。 东安城的百姓们已逐渐恢复了往日里的生活。 只不过如今最热闹的不再是城东和城北,而是转到了城南。 因全州至东安县城的官道已是畅通无阻,由全州而来的商队逐渐增多,东安县的物价愈发低廉,城南与南郊呈现着勃勃生机。 经陈副总兵与广西杨总兵的一致商议,双方的军队皆不入驻城内扰民,而是分别扎营于城外各处。 陈副总兵的四千余将士和近万后备役,驻守在城北门和城东门之外。 杨总兵的嫡系精锐五千余人扎驻于城南门之外。 另有数千广西的卫所兵和数千广西狼兵,则扎驻于城西门之外。 小小一座县城四周,三万余的两省官兵集结。 官兵的斥候精骑四出,不时会与东边、北边的献贼斥候小规模交战。 而每日里,还有陆陆续续从全州而来的广西兵和不知凡几的辎重队伍。 如此多的官兵,粮食的消耗岂非海量?便是平头百姓都已猜到,反攻献贼的战争已是不远了。 越来越多的百姓为了生计,也参与到运送军需物资的队伍当中。 而在渌埠头以南的伍家湾一带,广西兵与献贼两方不计其数的水军,已经在湘江上交战了三日有余。 杨总兵与陈副总兵的意图很明显,以水军先行攻打渌埠头,阻碍与延缓献贼主力乘船东去零陵城。 待到时机成熟,再以官兵主力由陆路全线压往渌埠头,尽最大限度地吃掉献贼的一部分主力。 而献贼自是猜到官兵的意图,由零陵城逆流而来的江船亦是不计其数,以营救即将被锁死在渌埠头的献贼主力兵马。 虽说广西兵占据上游之利,但献贼则死守在伍家湾一线。 湘江上的水战打得极为激烈,但官兵想要攻打到渌埠头,还需要时间。 巳时。 城南,枯木巷。 唐世勋脚步匆匆地从他的据点‘仓库’离开。 如今这间宅子被分为了两间临时的‘教室’和几间通铺房。 经过这七日的秘密挑选,唐世勋已陆陆续续从官兵中挑出了十五个堪用的细作人选。 由于陈副总兵给他的时间只有二十日,因此他只得一边挑选一边授课。 唐世勋手底下最精干的阿梓、薛正和岳三水,则为他在这十五人之中分类挑选人才,并由他们四人分别授课。 由于这十五个士兵从未接触过细作行当,唐世勋等四人还以实际案例,用讲故事的方式来授课。 当然,除了理论知识以外,对于这批经过军中打熬的士兵,唐世勋还对他们进行了一些暗杀方面的训练。 而且唐世勋等四人还结合教学经验,编订了一套入门级教材,而这套教材唐世勋已私下保留,以备将来之用。 作为唐世勋的顶头上司兼联络员董天祥,则不时地会带几个忠心的‘插班生’过来旁听。 对此,唐世勋自然不便拒绝。 何况当他带人潜入零陵城以后,与东安城这边的联络,都得交给董天祥的这几个‘插班生’来负责。 因此唐世勋自是一视同仁,悉心教导。 董天祥从未想过搞细作行当居然要学如此多的知识,虽然他是唐世勋的上司,但只要来到此处,他也是认真的听讲。 而为了防止被外人窥听,董天祥还特意派了两队士兵住在这宅子的隔壁,平日里轮班看守在宅子外。 虽说胡老蛮如今还未将季嫣儿接来城里,颜家人也极为反感阿梓整日里跟着唐世勋‘厮混’。 但唐公子如今可不讲究甚脸面,他时间紧迫,怎可少得了阿梓的帮助? 颜家人拗不过阿梓,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决不允许阿梓在外边过夜。 因此,唐世勋每日大清早,都用各种借口把阿梓从春风阁中接了出来。 阿梓自然很乐意帮唐世勋训练这批‘二期学员’。 毕竟这帮子军汉皆恭敬地称她‘颜教官’,还苦着脸听她讲授各种奇奇怪怪的暗号和基础理论知识,她对此可是非常上心的。 然而让她发愁的是,这十五个学员当中,精明者有之,孔武有力者有之,不过文化程度都极低。 更没有一个能够胜任她之前所做的工作,即居中联络、处理和分析情报等。 唐世勋自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他也很无奈,哪能如此容易就找到能替代阿梓的人选? 其实,阿梓如何不知晓世勋的真实想法?这混蛋不就是想拉着她一同去零陵城么? 阿梓对此很是纠结,从今年五月起她就离开了家,而再过五日就冬至了。 若是答应唐世勋,那她岂非连春节都得在零陵城里过? 即便她肯,她爹如何会肯?以阿梓对他爹的了解,定是会让她的那些个堂兄弟们将她给绑回家乡去。 因此,阿梓只能是先拖着此事。 毕竟距离唐世勋与陈副总兵约定的出发日子,还有十余日嘛。 至于韩夫人,自然还待在春风阁内,颜俊臣亲自带人守着,除非季嫣儿回来,否则无论是唐世勋还是板爷等人,都别想再接近韩夫人。 唐世勋如今要忙的可不仅仅是训练细作之事。 昨日,唐世勋、曹敢和罗征等一众参与夺门之战者的军功与赏赐已经公布。 曹敢和罗征因功升为把总职,而曹亢等存活下来的三个官兵则升百总职。 在夺门战之中表现最亮眼的是于虎,如今他依旧躺在床榻上,陈副总兵昨日派亲兵前去慰问,并欲授他百总职。 但于虎不愿从军,说拿这百总职位换银子给他吧,因此,于虎得了丰厚的赏赐。 另有薛正和薛刚等几人与板爷,也都要赏赐不要官职。 至于唐世勋则并未再获得晋升,他依旧是百总职,但陈副总兵另给他加了个军部参赞之衔。 有了这参赞之衔,唐公子如今可当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他不需参加各种军部会议,但每日上午他都得去城守署的军部报到,并待上个把时辰,以了解最新的各方军情。 这不,此时唐世勋正从城南枯木巷赶去西大街的城守署。 唐世勋虽忙碌,但这了解军情的个把时辰却如何都不会落下。 其实他还挺感激陈副总兵给他加的参赞之衔,这让他能够实时了解官兵的动向,这对他自然是大有裨益。 午时。 唐世勋大步流星地离开城守署,接下来他得赶回枯木巷去继续授课。 然而,当他刚走到城守署外时,却见一个臃肿的妇人正从西大街的一间绸缎庄内走出来。 这妇人虽是在绸缎庄内看着布料,但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城守署的大门。 眼见唐世勋出现,她立刻走了出来,只见她不着痕迹地对唐世勋做了个手势,随后缓步向城东行去。 是于青青!唐世勋心头一喜。 于青青如今在马尾巷口内新租了一间宅子,并独自一人待在那儿。 除了唐世勋和阿梓等有数的几人,没人知道于青青住在那。 而于青青只有一个任务,静待北边的于老七和南边的刘志贵来城里。 唐世勋瞥见于青青的手势,心中已是明了。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绕道至城北的一处巷道中新租的秘宅,易容成了一个面相痞气的无赖子模样。 随后他穿街过巷,悄然来到了马尾巷,走进了于青青的宅子内。 第193章 派系林立广西兵 “公子。” 于青青打开宅门请唐世勋入内,开心地笑道:“您看谁来了。” 唐世勋关上大门,透过天井看向正堂。 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汉子正恭敬地站在堂中,他一脸的风尘仆仆,面上虽有疲态,但眼神很坚定。 “志贵!” 唐世勋脸上满是喜色,大步冲进正堂中。 他扶住意欲见礼的刘志贵,拍着其肩膀笑道:“莫要多礼,回来了就好!快坐。” 自打刘志贵第二次赶赴全州,至今都快过一个月了。 眼见刘志贵安然归来,且相比一个月前,他的精气神愈发沉稳了,唐世勋很是欣慰。 作为唐世勋第一批训练的十个学员之一,刘志贵虽看上去木讷而寡言,但他无疑是十人中最为稳重者。 于青青为二人奉上茶水后,熟练地提着炭条准备记录。 这段时日唐世勋虽没有给她安排其他任务,但她每日枯守在这宅子里可不是发呆。 练笔、练速记、练习绘图,这是她每日都坚持不懈的事儿。 刘志贵并未东拉西扯,他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展开。 这是他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了这近一个月时间里,在全州境内的所有经历。 他一边看着纸张,一边将他的经历娓娓道来。 ‘小雪’节气的第二日,由于唐世勋被韩夫人的手下挡在房内无法离开,导致世勋手下的一众细作群龙无首。 阿梓当时主动扛起了责任,并吩咐刘志贵再次赶赴全州,查探黄沙河关以北,献贼大营以西的文桥镇与大西江镇等地。 刘志贵当时虽心有疑虑,但见阿梓如此笃定而坚决,且于青青拿出的那张黄沙河关以外的草图上,缺的正是文桥镇与大西江镇。 再有一点,刘志贵深知公子人手有限,只有他一人被派往全州,因此他答应了阿梓,启程第二次赶赴全州。 两日后,当他到了文桥镇以后,发现那一带已是荒凉至极,不知凡几的村庄成了废墟。 刘志贵继续西行,进入了大西江镇。 当他行至越城岭的边缘地带时,看到了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 只见那崇山峻岭间,不计其数的官兵、民夫和难民,拉着骡马或肩扛手挑,皆在艰难地往东安县的大庙口镇一带运粮草和军械物资。 刘志贵从几位歇脚的民夫口中得知,他们是要将物资运往黑土岭。 又过了两日。 那日上午,刘志贵混入了运粮归来的几个难民当中,意欲混进大西江镇以南的龙水镇一带。 谁知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坳,传来了惨烈的哀嚎声,紧接着是惊慌失措的民壮与难民们争先恐后地逃跑。 只见远处漫山遍野的都是献贼,粮道被截断了! 刘志贵亦是惊得头皮发麻,随着众人一同向南而逃,他险之又险地由越城岭上逃到了龙水镇,并辗转东进,来到了全州城。 当刘志贵第一眼看到全州城的时候,他着实惊呆了。 从他记事以来,见过人口最密集的大城就是宝庆府城邵阳,然而相比于此时的全州城,简直不值一提。 只见全州城外各处密密麻麻的全是难民,城南官道上满是运送辎重的官兵和民夫。 城东各处码头上拥堵不堪,湘江上千帆林立,几乎全是支援黄沙河关的大小江船。 城北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军营,各色番号军旗数不胜数。 刘志贵当时很是迷茫,他虽是幸运地进入了全州城内,可是,他怎么回东安城? 足足两日,刘志贵都在人满为患的全州城内四处晃荡,不知该做何事。 直到他偶遇了一个人,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百户刘志强。 这刘志强乃是刘志贵的远房堂兄,十余年前,刘志贵曾在老家祭祖时与这刘志强见过面。 当时刘志强正负责城内治安,是以并未去前线,他也没想到会在全州城内遇到这位远亲,两人自是一阵寒暄。 眼见刘志贵在城内无所事事,刘志强便问他,可愿参军? 刘志贵当时本就有些迷茫,又不知该如何回东安城,遂答应了下来。 于是乎,刘志贵成为了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一名士兵,且成了刘志强的心腹。 虽然刘志贵没有去前线打仗,但他跟着刘志强在这城里维护治安,着实得到了许多消息。 由于广西军政两界要员大佬通力合作,支援前线黄沙河关的广西兵不计其数,这也导致各体系的军头们齐聚全州城。 刘志强作为维护城内治安的百户之一,着实受了一大堆的气。 几乎每日夜里,刘志强都会跟刘志贵等几个心腹吃酒,并抱怨那些个军头们的跋扈之事。 刘志贵也因此得知了赶赴全州的广西兵之大体概貌。 作为广西的省府,桂林府的位置着实太过靠北,而府城临桂以北的水陆两道,只有三座州县和两处险要关隘。 三座州县为灵川县、兴安县与全州,关隘为兴安县的严关与全州的黄沙河关。 由于这拱卫省会的北边防御面积太过狭窄,因此这三座州县和桂林府城的军防体系极为复杂。 如桂林城周边,有广西护卫、桂林中卫和桂林右卫三大卫所,单单是这三大卫所就下辖有十八个千户所。 而桂林城内的广西都司衙门,又直辖着守御千户所体系,如全州守御千户所和兴安守御千户所等等,皆直属都司衙门。 这几处守御千户所已是实行半军屯半募兵制。 还有整个广西的中西南部的土司体系,即广西狼兵。 这‘卫所系’、‘守御系’和‘土司系’为广西兵的主体。 再有大明独一份的灵渠陡军,这又是一个独立的军防体系。 还有广西护卫之下,又辖有独立的靖江王府亲卫军。 以上这些还不包括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嫡系精锐兵马,以及各位军头们的私兵。 正因为各系军头皆来到了全州城,导致这城里城外的腌臜事数不胜数,单单是处理各个派系之间的关系,就让全州的州衙和守御千户所不胜其烦。 且除了军头们,广西的三司,即都司、藩司和臬司衙门,均有一堆的高官来到了全州城。 因此全州城内的军政派系之林立,令人瞠目结舌。 五日前,刘志贵的远房堂兄刘志强兴冲冲地跑来告诉他,兄弟,你可想去东安城耍耍? 刘志贵忙不迭地点头说愿意。 于是刘志强告诉他,最近运送辎重物资的队伍极多,这里边的好处可不少,而刘志强已是通过关系接了一单大买卖,运送一批粮草去东安城交给杨总兵。 由于刘志强分不开身,便将此事交给了他手底下的几个心腹,其中就有刘志贵。 也因着这个缘故,刘志贵终于回到了东安城。 如今他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士兵,而千户黄大人可是杨总兵的嫡系。 因此刘志贵运送粮草过来以后,就住在城南门外杨总兵的军营旁,但他最多只能待两日,最迟后日便要返回全州。 而刘志贵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见唐世勋一面,因此他借故来城里逛逛,独自来到了马尾巷中。 第194章 紫溪楼中遇周氏 唐世勋仔细地听刘志贵讲述着广西方面的军政派系之事。 由于这段时日里,他每日都会去城守署的军部报到,因此对于广西方面的军情亦是了解不少。 要说广西兵的核心精锐,无疑是如今扎驻在城南门外的杨总兵之五千嫡系兵马。 除此以外,则是扎驻于城西门外的数千狼兵。 再加上陈副总兵的近千精锐,这就是如今在东安城外的两省官兵之核心主力。 唐世勋在军部所闻,广西方面如今集结的官兵大体上在三万余人上下。 除去守御黄沙河关和全州的官兵以外,至少会有两万五千余官兵开赴东安县境内。 这还不包括数万负责后勤补给的卫所兵和民壮等。 唐世勋问刘志贵,此次他运送了多少粮食来? 刘志贵答道,他所运送的粮食不多,大概够一千官兵半个月的口粮。 唐世勋又问,似这般运送粮食的队伍大概有多少?可是越来越多? 刘志贵已是有些明白唐世勋的问题,他苦笑道,原本全州城就人满为患,粮价已是高涨。 如今这数万官兵和不计其数的后勤人员,粮食如何够吃? 而他的远房堂兄刘志强本是有好几单运送辎重的买卖可接,但都被他给推了,因为其他的都是运送军械的单子,没甚利润。 唐世勋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果然与他心中猜想的差不多,官兵虽不缺器械,但粮食,奇缺。 而他在军部时,还得悉了关于反攻献贼的一些内情。 从战略角度而言,广西军政两界的意图很一致。 即御敌于外,以黄沙河关以北的东安县城为基,与献贼来一场大的战役,以一场胜仗让献贼不敢再图谋广西。 而从实际角度而言,广西兵与黑土岭的陈副总兵都面临一个困境,那就是缺粮。 因此两省官兵必然要速战速决,且因粮于敌,以战养战。 唐世勋心中暗叹,也不知两省官兵究竟能打得怎样? 他抛开心头思绪转回当下,既然刘志贵已经加入了全州守御千户所,这对唐世勋而言无疑是个好事。 随即他不禁想到了那善于钻营的旗总甘霖。 于是他对刘志贵说,既然是当兵,岂能只做个普通士兵?银子的事不用操心,只要能坐上更高的位子,就尽量运作。 刘志贵本是有些不太理解,待到唐世勋仔细给他解释,方才明白。 随后唐世勋与刘志贵重新约定了联络暗号,而他明日会将银子准备妥当,让刘志贵来此带走。 说罢,唐世勋起身拍着刘志贵的肩膀勉励了几句,告辞离去。 傍晚。 城南。 紫溪楼中的精致小院‘竹墨轩’,千总齐雄今晚在此做东,宴请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 院中的主厅不大,齐雄手下的两位把总董天祥和汪自成在厅中作陪。 黄毅千户那边,则有他的次子黄人杰,另有一位杨总兵麾下的游击将军。 而齐雄手下的唐世勋等百总们,以及黄毅带来的三位百户与亲兵头领等人,则在偏厅内坐了两桌。 唐世勋本是不想来参加这样的宴席。 特别是那黄千户的儿子黄人杰,唐世勋是当真不想理会。 不过董天祥告诉他,黄千户作为广西杨总兵的嫡系,陈副总兵手底下的参将、游击将军和千总们,都是排着队宴请黄千户。 而今日总算轮到他们的上司齐雄做东了,除了赶去小狼山寨还未归来的胡老蛮,其他百总可都来了。 如果唐世勋不来,岂非不给齐千总面子? 因此,唐世勋只得无奈地陪坐在偏厅中。 坐在他身旁的是甘霖的上司袁百总,这位兄台乃是齐千总手底下的头号酒坛子。 这不,宴席才刚刚开始,袁百总已是找到黄千户手下的一位百户连干了三碗。 要说这黄千户等人也当真是‘酒精沙场’,自打他们进入东安县城以来,每日都被宴请,就没有一日是空闲的。 唐世勋坐在席间冷眼旁观,他可不想在这等酒局上逞英雄,而是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这时在竹墨轩的院门口,一个青楼小厮大声吆喝了几句。 不多时,十余位花枝招展的姑娘分两批走进了这小院中。 前一批的六位明显长得更为标致可人,她们自是要去主厅内陪齐千总和黄千户等六人。 而后面的十余位则在偏厅内陪着唐世勋等人。 有了这帮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加入,袁百总等人兴致大涨,偏厅内的气氛愈发火热。 唐世勋拒绝了一位姑娘的邀请,自顾自地吃着饭菜。 那姑娘不禁面露鄙夷之色,这位公子打扮的男子莫不是饿鬼投胎?竟是跑到紫溪楼来吃晚饭? 袁百总等人自然察觉到了唐世勋的格格不入,这读书人莫不是故作矜持? 不过这帮武夫倒是无所谓,难得有如此乐呵的晚宴,他们自是要玩得尽兴。 不知不觉,时间已是来到了戌时。 偏厅中的众人愈发放浪形骸。 唐世勋本是打算再坐会儿就先告辞。 这时一个侍女从主厅内走到他身旁说,黄公子有请。 就知道那黄人杰会惦记我!唐世勋无奈地笑了笑,起身走进了主厅。 他恭敬地对齐雄和黄毅等人见礼后,不卑不亢地端着酒杯走向黄人杰。 当他来到黄人杰坐的矮几前时,他心头狂颤,险些惊呼出声。 只见黄人杰正搂着个身穿水绿色长裙的女子,她螓首低垂,强颜欢笑,而她的眸子里满是无奈之色。 是周氏!她怎会在此?唐世勋强忍着心头的激动。 还记得他刚刚夺下小狼山寨那日,便立刻让于猛去麻谷山接周氏、立泰、湘儿、苏如诲和苏妙妙五人。 谁知,于猛等几人只找到了苏妙妙和立泰二人。 而周氏、湘儿和苏如诲却不知所踪。 那等荒郊野外的,连岳三水和岳老财等人都没法寻到周氏三人,唐世勋也只能徒呼奈何。 谁曾想,竟是在这紫溪楼中遇到了周氏。 唐世勋的心情极其复杂,虽说周氏并非他的真妻子,但他魂穿而来时,这具身体已是重伤。 若非周氏照顾他,他如何能活命? 为何周氏竟会被拐来青楼?唐世勋深知出生书香门第的她,是绝不可能自甘堕落的,她一定是被逼的! 眼见那黄人杰一直搂着周氏,唐世勋的胸口无法抑制地剧烈起伏着。 愤怒,充斥着他的内心。 第195章 周氏因何在此处 “唐公子。” 黄人杰斜睨了唐世勋一眼。 他那三角眼中的不屑之色一闪而逝:“怎的?可是很不情愿来给哥哥我敬酒?” 唐世勋强压着心头的火气,皮笑肉不笑地举杯道:“承蒙黄公子看得起,在下怎会不情愿?” “且慢!” 黄人杰脸上满是鄙夷之色,哂笑道:“这等小酒杯有甚意思?小柔,给这位唐公子斟大碗酒!” 周氏听到‘小柔’二字稍稍一愣神,方才想起这是在叫她。 她见黄人杰指了指桌上的三个大酒碗,于是她轻声应是,端着个二斤的酒坛子斟酒。 黄人杰看到周氏这娇憨可人的模样,三角眼中不禁划过一道灼热之色,他脸上挂着邪笑,右手搂着周氏的丰腴腰肢。 周氏俏眉微蹙,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与羞辱感。 若非不得已,她又岂会容忍这等猥琐男人的轻薄? 而她听到唐世勋的声音时,感觉似乎有些耳熟? 但她并未抬首,只是规矩地斟酒。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周氏的神态,他心念电转,不行,此时可不能让周氏看到他!否则万一她惊呼或是有了失态之举,如何是好? 此时她陪着的可是黄千户的儿子,而且这黄人杰对他极为不友好。 若黄人杰知晓周氏与他有甚关系,指不定这厮会有何举动。 唐世勋将他手中的小酒杯放下,趁着周氏低头斟着第三碗酒之时,端起第一碗酒对黄人杰虚敬后,仰头饮尽。 这时周氏正好将第三碗酒斟满。 唐世勋立刻放下第一个酒碗,随即左右手各端着一碗酒,转身便走向上首的齐千总和黄千户。 “哼!” 黄人杰的眼中满是不快之色,这姓唐的怎如此不懂规矩? 不过唐世勋此时是要去给黄千户敬酒,黄人杰即便心中不爽也只能先忍着。 等你小子敬完我爹的酒后,看我怎么收拾你!黄人杰一声冷哼,双眼紧紧地盯着唐世勋的背影。 周氏亦是蹙眉看着唐世勋的背影,她越看越觉得此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唐世勋端着两碗酒来到了黄千户坐的矮桌前,他将其中一碗酒放下。 随后他双手端着酒碗,朗声对着黄千户说了一长串动听的溢美之词。 黄千户不禁听乐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谁敬他的酒时,竟能说如此多的好听话,他也端着大酒碗赞了唐世勋几句,随即豪迈地饮下。 唐世勋故作不胜酒力状,与黄千户告了声罪后,拿着第三碗酒恭敬地来到齐雄的桌前。 对于这位齐二春的堂兄齐雄,唐世勋也当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此时唐世勋可是有计划的敬酒,他七情上脸地对齐雄也恭维了好些话之后,仰头饮尽碗中酒。 ‘哐当!’ 就在唐世勋饮尽之后,故作拿不稳酒碗,竟是碎了一地。 紧接着他作势欲呕,捂着嘴从过道狂奔向主厅之外,惊得一旁的几位乐师都停下了奏乐。 “哈哈哈……” 主厅中,黄千户豪迈地仰头大笑。 黄人杰亦是一脸幸灾乐祸地冷笑着。 齐雄虽是陪着笑脸,心中却已对唐世勋破口大骂。 这他娘的才三碗酒就喝成这样,岂非是丢老子的脸面?齐千总越想越是来气。 董天祥的脸上虽也挂着淡笑,但心里边却感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竹墨轩的小院中,齐千总和黄千户等将领的家仆们凑了两桌。 这些家仆虽不敢饮酒,但难得有这等好菜,一众家仆自是大快朵颐,也没人在意突然走出来的唐世勋。 唐世勋看到一个紫溪楼的小厮正靠在院门外,他记得正是这厮带着周氏等十余个女子来的。 于是他走到院门外,故作不胜酒力地对那小厮挥了挥手,手里还拿着一锭银子。 小厮眼睛一亮,忙点头哈腰地走过去接了银子,并赶紧扶着唐世勋。 这竹墨轩之外是一片花园,中间有座假山,而四周还有好多处如竹墨轩一般的精致小院。 丝竹奏乐声、歌伶吟唱声、酒客们的吆喝笑闹声不绝于耳。 唐世勋攀着小厮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走到假山旁的阴暗处。 眼见这假山附近没人,唐世勋忽然用左手捂住小厮的嘴巴,右手持着匕首抵住他的脖子。 他一脸森然地低声道:“想活命就莫乱叫!” 小厮吓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惊恐之色,忙不迭地点头。 唐世勋松开小厮的嘴巴,寒声问道:“那进入主厅的小柔是谁?来紫溪楼多久了?她是怎么来的?” 小厮眨巴着眼睛,他下意识地以为,这位喝醉了的公子莫不是看上那小柔了? 但感受到脖子上的寒气,小厮哪敢不回话?他竹筒倒豆子般将周氏为何会在这紫溪楼的经过娓娓道出。 话说官兵攻城之前的一日,彭家牙行的牙子牙婆们又从芦洪江畔挑了三十余个女子到城内。 而紫溪楼的两个老鸨与彭家牙行极为熟络,立刻去挑人。 这三十余个女子虽都饿得面黄肌瘦,但老鸨的眼神何等毒辣?她从中挑选了十来个五官面容姣好者,带到了紫溪楼内。 其中就有周氏。 由于这些女子都需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接客,因此这段时间,周氏等人只是在后院里养身子和接受老鸨等人的训练。 而次日又正好是官兵攻城。 之后又是守城战,城中物价高涨,紫溪楼也没甚生意,周氏等人自然也没能好好的吃两顿饱饭。 直到近几日城内外愈发安定,紫溪楼的生意总算好起来了,老鸨才开始悉心调教周氏等新人。 为了让她们守规矩,谁没被毒打过? 但小厮说周氏并未被羞辱。 因周氏在一众姑娘们里边也算不得最拔尖,听说她既不识字也没甚才艺,而是沉默寡言又不懂迎奉,紫溪楼的那些股东老爷们自然没关注她。 直到今日,老鸨得知齐雄千总要来宴请黄千户,谁不知道齐雄乃是陈副总兵的嫡系?因此老鸨才让周氏等几人第一次出来迎客。 唐世勋听罢暗暗松了口气,虽说他还不清楚周氏怎会被牙行给盯上,而湘儿和苏如何又在何处? 看来这些事只能是当面问周氏才清楚了。 随后,他神色冰冷地看着这小厮。 这公子莫不是想杀人灭口?小厮心有所悟,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地低声哀求。 就在这时,唐世勋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和几个男子的邪笑声。 他从假山背后探出头去一看,鹰目中顿时满是怒火。 只见竹墨轩门口,黄人杰正拉着周氏的手臂将她拖去别处,而三个家仆则猥琐地笑着跟在后边。 “唔!” 假山背后,那小厮突然发出了一阵咕咕声。 唐世勋扭头一看不禁皱眉,他刚刚看到周氏被黄人杰带走,心中太过愤怒,而他的匕首本就一直架在这小厮脖子上。 结果这小厮被他给割破了颈动脉。 虽说这等青楼龟奴死便死了,唐世勋倒是没甚良心上的过不去。 但这地方可不太好处理尸体,而他最担心的是周氏会被那黄人杰欺辱。 此时来不及细想,他麻利地将这小厮的衣裳扒下来,并套在自己身上。 随后他将这小厮的尸体暂且扔在这阴暗处,赶紧尾随黄人杰等人而去。 第196章 奴家如何办得到 亥时过半。 距离竹墨轩不远的一片别致的木屋区。 这片木屋区皆为独立的屋子,各间以木栅栏相隔。 不少木屋亮着灯火,各种不可描述的声音不时响起,其中还不时夹杂着一些女子的啜泣声。 唐世勋穿着那小厮的衣裳,尾随黄人杰来到了一间木屋之外。 周氏虽羞愤地反抗,但黄人杰本就生得高大,只见他一脸淫邪地笑着将周氏给拖进了屋内。 三个家仆则站在屋门之外窃窃私语,还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唐世勋蹲在木栅栏外,他左手攥住一根木栅栏,右手紧握着匕首,鹰目中满是阴冷的寒光。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要想救出周氏,一定不能冲动行事。 虽说那三个家仆看起来猥琐至极,但只看那三人身板,估计都是些练家子。 而唐世勋距离三人有十来步,自是无法偷袭之。 他若绕去木屋背后,直接破窗进去解救周氏也不是上策,若不把前门这三个家仆解决,他又如何带着周氏逃走? 难道要去找黄人杰评理?唐世勋暗自否决,就以如今的形势,自陈副总兵以下,谁敢得罪黄千户的儿子? 何况这黄人杰本就是个跋扈之人,他又如何会搭理唐世勋? 时间在缓缓流逝,屋内传出了周氏愤怒的谴责声。 屋门口,三个家仆笑得愈发淫邪。 唐世勋牙关紧咬,怒火中烧。 就在他意欲起身强行冲过去时,门口的两个家仆突然一同捂着肚子起身。 两人骂咧咧地说,莫不是吃坏了肚子?随后两人绕去了木屋右侧的茅房。 天助我也!唐世勋鹰目一亮,立刻起身。 他小跑向屋门口的那个家仆,故作焦急地问道:“这位爷,请问黄公子可在此?” 那家仆见唐世勋的着装,知道是这紫溪楼的伙计,他连忙扯着唐世勋离开屋门几步,低声骂道:“嚷嚷个球!若打扰了黄公子的兴致,你当心人头不保!何事?” “是是是!” 唐世勋故作惶恐状,他轻轻地扇了自己的嘴巴子,随即凑到那家仆的耳边低声道:“黄千户让小的来……” 家仆听到黄千户的名字,自是聚精会神地听唐世勋胡诌。 就在这时,唐世勋突然出手。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家仆脑袋一歪,竟是被唐世勋给直接扳断了脖子。 唐世勋立刻扶住这家仆软塌下去的身子,将尸体拖去了木屋左侧的阴暗处。 随即唐世勋快步走到屋门口,他捏着鼻子装出那家仆的声音,故作焦急地敲门道:“公子!黄公子!千户大人来了!” 屋中顿时一静,不多时,门开。 “我爹来作甚……唔!” 黄人杰披着衣裳打开门,刚抱怨了几个字,突然感到脖子冰凉至极。 他不禁吓了一跳,旋即被唐世勋给推进了屋内。 刀架在脖子上,黄人杰自然不敢呼救,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扮作小厮的唐世勋,低声骂道:“唐世勋!你他娘的莫不是疯了?” “闭嘴!” 唐世勋一声低喝,他用匕首死死地抵住黄人杰的脖子,环视了屋内一圈。 只见周氏的双手被白布条绑缚在架子床的两角,她的水绿色长裙已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无暇的肌肤展露无遗。 她螓首低垂,唇角流着血,浑身因愤怒和羞辱而止不住地颤抖着。 但她倔强地咬着牙,既不哭泣也没对黄人杰求饶。 然而当她听到黄人杰说出‘唐世勋’三字后,身子猛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去。 是勋哥儿,真是勋哥儿!周氏心头狂颤,再想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她不禁悲从心来。 她的眼泪终于没能再止住,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让唐世勋看得心碎不已。 黄人杰瞥见唐世勋鹰目中愈发森然的寒意,他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忙陪着笑脸道:“唐兄弟,都是自己人,你可是喜欢这小娘子?嗨!哥哥让给你便是!还别说,这娘们可真带劲!嘿嘿!” ‘啪!’ 唐世勋冷不丁用左手狠狠地抽了黄人杰一耳刮子。 他的鹰目彷如看着件死物一般。 黄人杰的三角眼中顿时满是怨毒之色:“姓唐的,你他娘的莫不是找死?竟为了个青楼娘们扇老子耳光?” “桀桀!” 唐世勋发出阵阵瘆人的冷笑,他脸色因极度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凑到黄人杰耳边寒声道:“找死的是你!竟敢如此欺辱我嫂子!死吧!” “啊!” 周氏俏目圆瞪,眼见黄人杰捂着脖子软倒在地抽搐,她忍不住一声低呼。 唐世勋的神色冷漠至极。 从他进入这间屋子看到周氏的惨状,他就决定要斩杀这黄人杰。 这不仅是因为周氏有恩于他,更因为他心中不断涌现一个愤怒的嘶吼声。 似乎,嘶吼来自于他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自从周氏嫁入他们唐家以来,这十年她着实对唐世勋等弟弟妹妹们都极为关心。 她总是那么地端庄而知书达理,怎会遭遇如此劫难!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用匕首去给周氏解绑,却听到屋外传来了两个男子的猥琐笑声。 他剑眉微皱,这两个家仆怎的如此快就回来了? 于是他赶紧将门闩插上,快步走到周氏身旁割断她手上的白布条,并低声叮嘱道:“莫要大声说话!” 随即他扶着周氏躺在床上,并将灯架上的油灯给吹灭。 门外的两个家仆不禁疑惑地窃窃私语,黄公子怎的如此快就灭灯了?还有,王五那小子跑哪去了? 不多时,两个家仆听到屋内传出了男子的粗重低吟声,方才会心地笑着说,原来公子今晚想熄了灯玩啊? 周氏躺在床上羞得面红耳赤,勋哥儿怎可发出这等羞煞人的声音来? 唐世勋也是既尴尬又无奈。 从那三个家仆最开始听墙根,他就猜到这仨和那黄人杰以前定是常常如此玩,因此他只得照着这个路子演下去。 这时,屋门口的两个家仆突然疑惑地低声道,为何那小娘子没声音? 不仅如此,只听屋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似乎又有几人蹲在了屋门外。 新来的几人果然也是来听墙根的,其实他们并非以此为乐,但黄公子就好这一口啊!若他们不来偷听,岂非让黄公子不尽兴? 听着这帮黄家的家仆窃窃私语,唐世勋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夫人。” 唐世勋这几个月已是叫惯了周氏为夫人,因此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低声道:“你可听到了外边的那些杂碎所言?未免他们起疑,还请夫人配合一二!” “呃?” 周氏闻言一怔,这段时日她一直待在这紫溪楼中‘受训’,如何不明白勋哥儿所言是何意? 她俏脸羞红至极,好在此时屋内已是没了灯火,她暗唾道:“勋哥儿,奴家……这如何使得?” “啧!” 唐世勋听着外边的一帮家仆愈发疑惑的议论,他低声道:“事急从权啊!” 周氏既羞且恼,娇嗔道:“奴家,奴家如何办得到!” “你!” 唐世勋咬了咬牙,无奈道:“得罪了!” 说罢,他的大手伸了过去。 不多时,家仆们听到屋内传出了不可言喻的声音,众人皆发出了猥琐的笑意。 按着以前黄公子的喜好,一众家仆还故意抬高了声线,在屋门外齐声奉承黄公子威武。 第197章 怎可轻言寻短见 子时过半。 漆黑的屋子内,唐世勋依旧坐在床沿,并故意打着呼噜。 床榻上,周氏简直要羞死了过去,之前这半个时辰的经历,她当真是从未体验过。 那种既无法言喻,又心颤不止的感觉,着实让她心乱如麻。 这个可恶的坏小子!周氏贝齿轻咬,心里边已是将唐世勋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非她心中挂念着立泰和湘儿,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屋门外,一众黄家的家仆们听到呼噜声,纷纷站起身来。 他们一边猥琐地笑谈着适才那销魂的声音,一边向外走去。 这天寒地冻的,他们自是要去找地方歇息了。 同时有个家仆还笑骂道,王五那小子死哪去了?莫不是跑去偷香窃玉了? 听到一众家仆的脚步声远去,唐世勋和周氏不禁松了口气。 他悄然起身走到窗旁,将一扇木窗打开条缝。 只见外边依旧灯火通明,附近其他的木屋不时传来各种声音,且还有些紫溪楼的小厮和侍女们不时经过。 唐世勋暗忖,看来还得再晚些才能想办法离开。 他重新坐回床沿轻咳了两声,方才抱歉道:“文茵姐,适才得罪了。” 这周氏的原名叫周文茵,由于唐世勋不便在两人独处时再叫她夫人,但如今叫嫂子似乎也有些不大对头,因此只好如此称呼她。 周氏的神色复杂至极,幽幽叹道:“勋哥儿,你可是觉得奴家不知廉耻?” “文茵姐,你可莫要有甚轻生的念头!” 唐世勋自然明白周氏的心思,于是沉声安慰道:“我知晓你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被牙行给卖来紫溪楼。” 他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深知以周氏的性子,若是孤身一人没甚牵绊,为了不受辱定会一死了之。 而她没有寻短见,定然是有其他的苦衷。 “哎!” 周氏颓然叹道:“没错,若非这紫溪楼的老鸨韦妈以湘儿来逼迫奴家,奴家早已……” 她的神色很是无奈,将她自从与唐世勋分开之后的经历详细道出。 立冬那日,即唐世勋夺下小狼山寨之日。 周氏等五人那日在麻谷山,当时苏妙妙正带着立泰去峡谷中取水,而周氏、苏如诲和湘儿则待在那半山腰的古树之旁。 谁曾想会有大狼山寨的贼人去麻谷山一带抓难民? 更让周氏无奈的是,她和苏如诲、湘儿三人本是窝在那片荒草之中,谁知竟会有几个山贼在追甚猎物,竟是走向了她们三人。 当时周氏便慌了神,好在苏如诲尚算冷静,且他瞥见去峡谷取水的苏妙妙和立泰竟又刚好上来,于是苏如诲当机立断,一把背起湘儿,拉着周氏便往东边逃去。 而那几个山贼自是看到了周氏等三人,于是笑骂着追了过去。 由于她们慌不择路地逃跑,又不熟悉地形,结果在崇山峻岭间迷失了方向。 幸运的是三人避过了山贼的追捕,而不幸的是她们也不知该如何回到那处半山腰。 之后三人兜兜转转,历经艰辛,直到官兵攻城的前两日,方才来到芦洪江畔,并跟着一船难民渡了江。 然而就在江船即将靠岸时,周氏和苏如诲皆是看到岸边站了好些个牙子牙婆,在这些人身后站着许多妇女和孩子们。 周氏立刻做出了决断,她将湘儿交给苏如诲,并把于威给她的那块刻了‘于’字的古拙腰牌也交给了苏如诲,若有可能便带着湘儿逃去全州城。 苏如诲看着岸边的景象,深知那些个牙行的凶人定会惦记这船上的妇人与孩子们。 虽说他担心周氏会遭遇不测,但他也知自己若能将湘儿保护好就已是万幸了,于是他用布条紧紧地将湘儿绑在背后。 当江船靠岸以后,果然有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守在岸上。 眼见几个大汉和牙子牙婆们盯着江船上的妇孺们,一个牙子更是走向了苏如诲,让他把背上的湘儿放下。 周氏无奈,只得死命地拦住那牙子,苏如诲则立刻背着湘儿狂奔。 这江船上有好些个难民也如周氏一样的想法,因此皆是抱着孩子想要逃跑。 可惜,岸上的牙子和凶汉们太多。 而周氏因为最先反抗,遭到了牙子和牙婆的无情毒打。 她在被打昏之前,最后看到的场面是好些个凶汉追着苏如诲而去。 似乎,当时在岸上有个男子大喝了一声‘湘儿’? 或许是吧,但周氏当时已是昏迷了过去。 待到她醒来时,已是次日。 随后周氏与三十余个女子被牙行的人给带回了东安县城。 这些女子当中有不少也如周氏一般,孩子被抓走了不知去向,她们则被牙婆们威逼利诱着成了‘商品’。 再之后,周氏等十余个女子被卖入了紫溪楼。 选中她的老鸨叫韦妈,这韦妈先是很和气地与周氏交谈了一番,眼见周氏不肯就范,她随即拿湘儿来威胁。 周氏虽然从始至终都没见到湘儿,也不知湘儿是否已经被牙行的人给抓了。 但她见老鸨韦妈说得既认真又严厉,若她不屈服,就等着给湘儿收尸吧! 虽说湘儿不是周氏的女儿,但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唐世勋唯一的女儿受苦? 而那韦妈还说,只要周氏乖乖地听话,等接上几回客,有了银子,韦妈便让湘儿来陪她。 周氏在逃难途中虽也经历颇多,但经验丰富的韦妈嘴皮子着实厉害,最后周氏只能是乖乖就范。 幸亏她来到紫溪楼的次日,官兵就开始攻城,整个城内的百姓都是人心惶惶。 这紫溪楼也变得冷清至极,因此周氏等人虽是被那韦妈等几位老鸨调教,还学了许多污秽不堪的羞人之事。 但由于她们皆饿得面黄肌瘦,倒是还未曾出去接客。 谁知今晚第一次被韦妈安排去竹墨轩陪酒,竟是会遇到那肮脏下作的黄人杰? 周氏一想到之前被那黄人杰给殴打和侮辱,她当真是羞愤欲绝。 当她将自己这段时日的经历都告诉唐世勋以后,突然伸出柔荑握住了唐世勋的大手。 这还是周氏第一次如此握住他。 唐世勋的心头不由自主地一颤,但同时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周氏低声啜泣道:“勋哥儿,奴家没想到历经这许多的艰辛后,今生还能遇见你!奴家见你一切无恙,甚感欣慰,湘儿之事就拜托你了,若是将来你能得悉吾儿立泰的消息,也请你念在他是你亲侄儿的份上,救他脱离苦海!” 虽说唐世勋来得及时,周氏没被黄人杰得逞。 可她一想到自己那等模样被世勋看见,再加上适才为了让那屋门外的家仆们不起疑心,她竟是被勋哥儿给‘折磨’了一番,还不由自主地发出了那等羞煞人的声音来,她是当真不愿再活下去了。 “莫要胡说!” 唐世勋已是猜到周氏想要作甚,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年头能活着已是万幸,怎可轻言寻短见?”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柔荑,将他这段时日的经历,挑重点给她讲述了一番。 而且他强调了一点,她的孩儿立泰如今就在小狼山寨中。 难道她要为了自己的清白,让五岁的立泰从此以后都失去母爱? 周氏听罢,已是泪流满面。 她没想到唐世勋的经历如此跌宕起伏,更没想到她的孩儿立泰竟时安然无恙。 勋哥儿说的没错,哪怕是为了她的孩儿,她也要活下去!周氏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第198章 你就是个惹祸精 寅时。 夜黑风高。 紫溪楼后院的西墙。 周氏裹着厚厚的几层衣裳,蹲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在她脚边,躺着早已死透了的黄人杰和家仆王五。 而唐世勋告诉她,让她再等等,他还要去花园的假山将那死去的小厮给搬过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唐世勋终于来了。 然而,周氏却没看到他背着那小厮的尸体过来。 唐世勋并未解释,由于天色漆黑,周氏也没发觉唐世勋的神色有异样。 随后,唐世勋托着周氏攀上了院墙,他要先将周氏带走安顿好,之后才来处理黄人杰和王五的尸体。 寅时过半。 城东马尾巷。 唐世勋带着周氏来到了于青青租的宅子后门。 他足足用暗号敲了五六次,于青青方才睡眼惺忪地将后门打开。 正堂中。 于青青神色古怪地看着素未谋面的周氏。 由于周氏被那老鸨韦妈给逼着接客,因此自是要打扮一番。 因此于青青适才打开后门时,便嗅到了胭脂水粉味儿,她自然很是好奇,一般的女子怎会如此打扮妆容?而且又是这等夜深人静之时? 于青青顿时就想到了一个职业,好在她见周氏长相端庄,因此只是在心中揣测和好奇,并未说出口来。 随后唐世勋为两女相互介绍,于青青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这位女子居然就是公子的夫人周氏? 于青青早在小狼山寨时就听说过周氏失踪之事。 这可当真是活久见,时隔这许久,公子居然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的夫人? 而周氏也有些诧异,眼前这位长相标致的女子竟是于捕爷的亲妹妹? 待到两女相互见礼后,唐世勋沉声问道:“夫人,那韦妈可是住在紫溪楼?” 周氏俏眉微蹙,她自然猜到唐世勋是要去找韦妈,以确定湘儿是否当真在那韦妈手中。 于是她神色担忧地说道:“夫君,那韦妈有几个凶狠的干儿子,她……” “夫人!” 唐世勋止住她的话头,神色严肃地说道:“莫要担心,你直说便是!” 周氏无奈,只好如实相告。 唐世勋仔细记下后,吩咐于青青先着陪周氏休息,而他则立刻起身离去。 …… 辰时。 天色已亮。 城守署,后院。 一脸疲惫的齐雄和董天祥恭敬地站立在佛堂之中。 陈副总兵的独眼中布满血丝,脸上满是恼怒之色。 一个时辰前,城门刚开那会儿,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百余士兵由南城门而入,兵围紫溪楼。 原因是黄毅千户的次子黄人杰在紫溪楼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同时又有黄人杰的家仆王五、紫溪楼的姑娘小柔、一个龟奴小厮和老鸨韦妈,也全都不见了踪影。 昨晚齐雄与黄毅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到了亥时以后,两人都离开了紫溪楼。 他们并非不好女色,只是近段时日的事务太过繁忙。 两人作为陈副总兵和广西杨总兵的嫡系,深知如今官兵明面上的态势虽好,但隐忧极多,因此他俩的公务着实不少。 不过齐雄麾下的两位把总董天祥和汪自成,黄毅的次子黄人杰和一位游击将军蒋胜武,都留宿于紫溪楼。 到了今早寅时过半那会儿,游击将军蒋胜武去敲黄人杰的门。 他俩是要在卯时之前,赶去城外的南大营。 因他俩都是广西杨总兵的嫡系,而杨总兵治军可不含糊,每日卯时以后定要在军营出现。 黄人杰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百户,手底下的儿郎也在南大营,他出来留宿倒还没所谓。 但若是不去军营报到,一旦被镇抚大人的手下发现了,那可不仅仅是吃一顿挂落的小事,少不得还会挨一顿军棍。 谁知这蒋游击敲了一阵子门后,却听到里边毫无声息,他顿时就感到不对劲了。 难道黄公子起了个早,先回军营了?这不应该啊! 蒋游击与黄人杰可是臭味相投的好哥们,他如何不知黄人杰的秉性?何况若当真要回军营,怎可能不叫他? 于是,蒋游击一脚踹开了屋门,但里面哪有黄人杰的影子? 蒋游击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他立刻让手下的两个亲兵去找黄人杰的家仆,又让两个亲兵去裕丰巷向黄毅千户汇报此事。 将近卯时那会儿,黄毅亲自带着几个亲兵赶了过来与蒋游击碰面。 他们都没有找到黄人杰。 黄毅顿时就来气了,他的儿子怎会无端消失?那陪着他儿子的女子小柔呢? 于是黄毅又让人去找紫溪楼的老板和老鸨们,得知小柔乃是韦妈的人。 让黄毅等人诧异的是,韦妈和小柔都消失了。 这还得了?黄毅立刻让一个亲兵跟着蒋游击出城,从南大营调兵进来围了紫溪楼。 而此时,代理知县刘大人已是派了衙门里的三把手罗典史亲自带队,赶去了紫溪楼协助调查。 没错,作为主管缉捕等事的罗典史,如何敢跟全州兵叫板?因此只能是从旁协助,帮忙录取紫溪楼中所有人的口供等事。 又有陈家和李家等豪门望族的几位家主,此时正在城守署的门外求见陈副总兵,这几位都是紫溪楼背后的大股东。 “天祥。” 陈副总兵察觉到董天祥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冷声道:“你可是还有发现何事?” “回禀将军。” 董天祥恭敬地抱拳道:“卑职昨夜有发觉唐世勋的异样……” 他神色复杂而担忧地将他昨晚在紫溪楼的经历道出。 当唐世勋昨晚敬了三碗酒之后,竟是作势欲呕跑出了竹墨轩。 董天祥担心唐世勋,于是借故离席,跟了出去。 但他在竹墨轩没有看到唐世勋,随后他又到轩外的花园去四处走走看看。 由于昨晚在紫溪楼宴请的军中将领可不少,包参将手下的一个千总大人恰巧看到了董天祥,于是招呼他去了另一间小院内吃酒。 直到将近亥时,董天祥才告辞离开。 就在他刚走出那间小院时,却见黄人杰拉着那小柔,还有三个家仆一同离开了竹墨轩。 董天祥本是不太关注此事,毕竟他也知道那黄人杰的德性。 然而与此同时,董天祥猛然瞥见从花园的假山跑出了一道黑影,看穿着该是紫溪楼的一个龟奴小厮。 只见这小厮竟是悄悄尾随黄人杰一行而去。 董天祥顿时起了疑心,此人为何如此鬼鬼祟祟? 于是他尾随在这小厮背后跟了过去。 而那片木屋区灯火通明,那小厮虽是隐藏得极好,但董天祥的眼力可不差,他看到了此人的侧脸。 不会错的,一定是唐世勋! 但董天祥并未有异动,而是静待事态发展。 而后他看到唐世勋降服了一个家仆,并用甚理由敲开了黄人杰的屋门。 过了不久,那屋子熄灯了,而屋门口则有好些个黄家的家仆在听墙根。 董天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唐世勋为何会扮作紫溪楼的小厮去找黄人杰?难道这两人有甚秘密交易或特殊癖好?总不可能是去谋杀黄人杰吧? 他转念一想,唐世勋是从假山那边突然跑出来尾随黄人杰的,于是他又悄悄去了花园的假山。 谁知,在假山里的阴暗处竟是有一具被割了喉的尸体! 董天祥惊得头皮发麻,这可怎么办? 当时他的上司齐雄已经离开了紫溪楼,而他还没弄清楚唐世勋究竟想干嘛,自是不便离去。 且董天祥深知此事若处理不当,恐会引起极大的麻烦。 因此,董天祥悄悄将那龟奴小厮的尸体给处理了。 陈副总兵听到这儿,已是惊得目瞪口呆。 好你个唐世勋!你就是个惹祸精!陈副总兵气得在佛堂中破口大骂。 第199章 若不坦诚就等死 “哎!” 齐雄一脸疲惫地用右手揉着太阳穴,不自禁地摇头苦笑。 老子手底下怎会有这等不知轻重的混小子!齐千总已是在心中大骂唐世勋。 由于他的堂弟齐二春没少在他面前说唐世勋的坏话,他本就对这唐秀才极为不待见。 但偏偏这小子又是他的嫡系董天祥招纳而来,且还因功被陈副总兵特批晋升为百总。 因此齐雄很郁闷,这军中谁不知道唐世勋是他齐雄的手下? 这他娘的简直是把双刃剑啊!齐雄摇头暗叹,若唐世勋当真谋害了黄人杰,那可如何是好? 陈副总兵骂过以后,则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他捻须沉吟许久后问道:“天祥,那龟奴小厮的尸体可有处理得万无一失?你之后可有继续去监视唐世勋和黄人杰?” “回禀将军。” 董天祥神色自信地答道:“那龟奴小厮的尸体已是处理妥当,之后在下……” 他继续为陈副总兵讲述他的经历。 当他处理完尸体,已是将近丑时。 黄人杰住的那间屋子外,家仆们已经离去。 董天祥趁机越过木栅栏,悄无声息地贴在屋门侧耳聆听。 虽然董天祥听不清楚,但他很确定房中有男女的窃窃私语声。 为防被木屋区的其他人发觉,随后他又悄悄走到木栅栏之外的背光处,就那么忍受着夜里的寒风静待屋门打开。 董天祥说到这儿,心里边也是忍不住委屈地骂娘,老子好歹也是个把总,竟为了手下的一个百总而如此劳心劳力!这即将冬至的夜里简直是透心凉,他穿的又不算特别厚实,这等苦处他又能向谁倾诉? 然而更让他感到诡异的是,从丑时一直到寅时过半,这一个半时辰屋门都没打开过。 直到那游击将军蒋胜武带着几个亲兵去敲门。 蒋游击也是个莽撞汉子,眼见黄人杰没开门,这浑人竟是直接踹门而入。 谁知这蒋游击只过了一会儿就从屋内走了出来,并吩咐手下亲兵去找人。 董天祥心中暗奇,屋里没人?唐世勋、黄人杰和那小柔全都消失了? 在这一个多时辰里他根本都没合过眼,他确信绝对没人从屋门出来。 随后他悄悄绕到那木屋的后边,见有两扇木窗,他顿时明白了,这三人定是从木窗跑走了。 之后,董天祥为防被蒋游击的人发觉到他,遂悄然走回了自己留宿的那间木屋。 由于他住的木屋早在昨日就已预定,且那陪他喝酒的女子也住在里边,因此他对那女子一番威逼利诱以串供。 那女子如何敢造次?自然是答应了。 果然,卯时刚过不久,千户黄毅就来敲董天祥的屋门。 黄毅来找董天祥,自然不是怀疑他有甚问题,而是很严肃地让他将这些事情如实告诉陈副总兵。 包括黄毅为何会调百余士兵来围了紫溪楼,可并非是无视陈副总兵,而是为了查找究竟是谁胆敢抓了他的次子黄人杰。 于是董天祥在紫溪楼详细地了解一番之后,便欲和另一位把总汪自成一同离开紫溪楼。 谁知,汪把总却被黄毅给扣下了。 因为汪把总从昨个夜里宴席散了以后,就溜去了老鸨韦妈的房中,直到今早寅时方才离去,并回了他的那间木屋。 可是,汪把总的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没人能证明他是寅时回的房。 董天祥知道汪把总的嗜好,此人对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最是来兴致。 而陪着黄人杰的那位女子小柔,却又恰好是老鸨韦妈的人。 当黄毅派人去找韦妈时,却发现韦妈也失踪了。 偏偏把总汪自成在这之前,已是坦诚地告诉黄毅,他与韦妈厮混了几个时辰。 黄毅可是个精明之人,他敏锐地感到此事不简单,因此暂且将汪自成扣押了。 董天祥最后提到一点,当他离开时,看到全州的细作打爷等人进入了紫溪楼。 “汪自成这个蠢货!” 齐雄听罢不禁大骂汪自成,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不选,偏偏去找那老鸨韦妈作甚? 董天祥撇了撇嘴,他不禁腹诽,雄哥你不也好这一口? 陈副总兵则眉头紧皱,捻须不语。 他在心里仔细地将董天祥所说的捋了一遍之后,沉声问道:“如此说来,黄人杰、小柔和韦妈都不在紫溪楼?” 董天祥恭敬地点头答道:“虽说紫溪楼占地颇大,但有黄千户的百余士兵和罗典史手下的快班衙役们搜索,到此时却依旧无果,卑职以为这三人应当都不在紫溪楼。” “将军。” 齐雄这时抱拳问道:“是否要卑职派人去将唐世勋带来?” “不必!” 陈副总兵的独眼中满是睿智之色:“如今这城里城外满是各方细作,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本将,若你此时将他带来,会让有心人察觉到不对劲。” 齐雄和董天祥忙恭声赞道:“将军高见!” 这时,佛堂外传来敲门声。 一个亲兵在外说道:“将军,杨总兵入城了,还有一刻便至城守署。” 陈副总兵闻言不禁一声冷笑。 他和杨总兵昨日才密谈了两个时辰,对于接下来的战事、后勤、粮饷和利益等各方面都已基本达成一致。 双方接下来就是厉兵秣马,冬至以后水陆并进反攻献贼! 虽说陈副总兵因兵力不足,在谈判中舍弃了极大的利益。 但只要能让广西兵全力帮他夺回失地,一切都在所不惜。 而且他也深知广西兵的内部同样派系林立,矛盾重重,杨总兵要想镇住场面,也是极为耗费心力。 因此杨总兵除了昨日来与陈副总兵密谈,平日里都很少入城。 杨总兵今日为何会突然入城? 陈副总兵自然知道,杨总兵是为了他那干儿子黄人杰而来。 没错,黄人杰早在两年前就已认杨总兵为干爹。 陈副总兵在脑子里一转便想通了这些关节。 他沉着冷静地吩咐齐雄和董天祥,今日千万莫要贸然去城里找唐世勋。 但此事他又必须要了解清楚,好在唐世勋每日上午巳时前后都会到城守署来报到。 而此时距离巳时还有不足半个时辰。 陈副总兵吩咐董天祥,待到唐世勋进入城守署以后,找机会了解此事的详情。 齐雄在旁皱眉问,若是唐世勋今日不来报到呢? 陈副总兵闻言,独眼中不禁划过一道寒芒。 他冷声道,杨总兵和黄毅那边自有他去斡旋,只要没个真凭实据,他也不怕手下人得罪其他友军。 但若是唐世勋不对董天祥坦诚相告,那就等死吧! 齐雄和董天祥闻言均是心头一凛。 陈副总兵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佛堂。 第200章 岂有天衣无缝事 巳时。 城守署,中庭。 唐世勋身穿一袭白色儒衫,神色平静地缓步走向参赞部的宽敞大屋。 就在他要迈上屋前的台阶时,却见屋子拐角处有个亲兵打扮的男子对他使了个眼色。 那不是董把总吗?唐世勋心有所悟,他捂着肚子故作不适状,向董天祥身后不远处的一排茅房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绕至了臭气熏天的茅房背后。 唐世勋故作嫌弃地捏着鼻子抱怨道:“董把总,这城守署里就没其他的僻静处了?我这身衣裳可是我家阿梓刚给我做的!” “还不是你个惹祸精!” 董天祥亦是捏着鼻子,他意味深长地睨了世勋一眼:“看你这疲惫的模样,昨个一宿都没睡是吧?你把黄人杰怎的了?” 唐世勋自然听出董天祥是话里有话,他不禁剑眉微皱。 为了处理黄人杰、王五和老鸨韦妈的尸体,他的确是一宿未眠。 且他没想到那游击将军蒋胜武会那么早就去找黄人杰,这导致他险些没能将后事全部处理妥当。 特别是那老鸨韦妈,唐世勋还在问着她话时,黄千户手下的几个亲兵到了她的屋子外。 眼见韦妈想要大声呼救,唐世勋只得无奈地将之灭口,并由后窗带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女儿湘儿应该不在韦妈的手里边。 当卯时以后,全州兵将紫溪楼给围了。 唐世勋虽料到事态会如此发生,但让他担心的是,他不知道是谁去假山把那小厮的尸体给带走了。 好在直到他来城守署以前,都没听说紫溪楼有发现尸体。 唐世勋此时看着董天祥的神情,心中有了一丝明悟,看来那小厮的尸体极可能是被董天祥给处理了。 他在心里仔细地权衡了一番之后,低声说道:“那姓黄的,没有人能找得到!” “你个!” 董天祥险些破口大骂,他一听便明白了。 只听他强压着火气沉声道:“你可晓得你惹了多大的祸事!我知道你不是冲动而没脑子的蠢货,你也知晓如今的形势如何,但究竟是何原因让你如此鲁莽行事?且还在那假山留下如此大的马脚?” “多谢董把总相助!” 唐世勋拱手致谢,随即叹道:“在下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等到此事平息之后,在下定会当面向陈副总兵禀明!” “还等?” 董天祥面露不愉之色道:“你可知那黄人杰乃是杨总兵的干儿子?为了这破事,杨总兵已是亲自来城守署找陈将军了!等等!” 他心头突地一跳,皱眉问道:“你可是为了那青楼女子小柔?” 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复杂之色,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董天祥当真是郁闷至极,他着实猜不透唐世勋究竟为何如此行事。 当然,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再一味地去责骂世勋,而是再次问道,黄人杰等人的尸体处理得可有纰漏? 唐世勋极为笃定地回答,那都是他一个人处理的,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 旋即唐世勋又反问,那龟奴小厮的尸体可否处理妥当? 董天祥亦是自信地说,万无一失。 这时,茅房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见过贾公子’。 唐世勋和董天祥赶紧收声。 待听到贾煜的脚步声远去,董天祥说他会如实向陈副总兵禀报,若有其他紧急问题,他会派人去城隍庙的墙壁上留下暗号。 随后,两人分头离去。 午时过半。 唐世勋易容后来到了马尾巷。 于青青正陪着周氏在吃午饭。 为防万一,周氏在于青青的帮助下易了容,扮作了一个中年妇人。 周氏当着于青青的面,表现得颇为正常。 她凌晨时听唐世勋大致讲述了他这段时日的经历,没想到勋哥儿如今已经是百总了,因此她也在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 这段日子她待在那鱼龙混杂的紫溪楼中,虽是没少挨韦妈等人的打骂,但也着实学到了不少以前不曾了解过的知识。 周氏心头很疑惑,不知于青青跟唐世勋之间是何关系? 毕竟这丫头不仅长得标致,且还独自一人住在这颇为舒适的宅子里,也没见她缺过吃穿用度。 不仅不缺,周氏还见于青青房间里的梳妆台内,竟是整整齐齐地码放着那么多金锭!偏偏于青青也没多在意似的。 周氏对此极为不解,也难怪她会以为于青青跟勋哥儿之间是否有甚不正当的关系。 就如此时一般,当唐世勋进来后,于青青立刻去厨房里拿了套碗筷出来,并为唐世勋盛了饭,还不停地为他夹菜。 而唐世勋则毫不见外,只是自顾自地大口吃着饭菜,看他的神色,似乎在想着事情。 两人都表现得极为自然。 周氏默默地垂首吃着饭,当然,她自是不会流露出任何的异样神色来。 吃过饭后,唐世勋坐在上首喝着茶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方才说道:“夫人,如今紫溪楼的案子已然尽人皆知,为夫也不知究竟会被查到哪一步,因此我打算让人带你离开县城。” 周氏闻言一愣,随即温婉地点了点头。 于青青在旁眨了眨眸子问道:“公子,夫人才刚与您重逢,这么快就要分开么?”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给两女稍作解释。 他适才来这处宅子以前,与薛刚私下碰了头。 由于薛正和岳三水如今要在枯木巷当教官,因此在城内打探各方消息等事,就由薛刚和那二十余个汉帮弟兄负责。 说起来薛刚这段时日怨气极大,他不仅帮唐世勋打探消息,还在找一对狗男女,即薛刚的小妾和熊田二人。 这熊田也叫老田头,他乃是原小狼山寨二当家熊爷的叔叔,且帮熊爷守着宝藏。 由于薛正和薛刚软禁熊田之后,诸事繁杂,因此薛刚就让他的小妾看守熊田。 谁知,这熊田不知对那娘们许了怎样的诺,她竟是跟熊田私奔了。 鸡飞蛋打,不外如是。 因此,薛刚这段时日的怨气之大可想而知。 当然,只要是唐世勋吩咐的事,薛刚自然还是会尽心尽力的。 这不,薛刚今日上午便得了唐世勋的吩咐,派了几个新招入帮会的弟兄去紫溪楼打探消息。 薛正告诉唐世勋,那新任的典史罗大人,乃是代理知县刘大人的发小。 罗大人对缉捕之事算不得有多精通,但他有个聪明的儿子叫罗大庆,此子虽才二十出头,但精读大明律,且对侦缉之事极为感兴趣。 薛刚听说,这罗大庆已是在紫溪楼内发现了好几处疑点。 再有那精明的打爷,也带着人在调查紫溪楼。 当然,由于黄毅手下的的百余个士兵围住了紫溪楼,薛刚也不知具体情况。 唐世勋可不会自大地认为,他昨晚到今天凌晨所做的一系列事情都天衣无缝。 何况,这天下岂有天衣无缝之事? 虽说唐世勋不怕黄人杰等人的尸体被人发现,但他却担心周氏在这里会出问题。 因此才提出,让周氏先离开县城。 第201章 幸有志贵做内应 ‘咚咚咚!’ 后门传来暗号敲门声。 于青青连忙起身去开门,进来的是刘志贵。 刘志贵看到易容的周氏很是陌生,不禁面有疑惑之色。 待到唐世勋道明周氏身份后,稳重的刘志贵亦是惊得目瞪口呆。 这茫茫人海的,公子和夫人居然都能巧遇重逢? 由于刘家三兄弟与世勋、周氏曾有过数月的逃难经历,因此周氏自是认出了这位刘二哥。 简短的寒暄后,刘志贵拍了拍后脑勺笑道:“公子,有一事在下忘了跟你说,六日前,在下因公务由全州城去了一趟黄沙河关,并遇到了志喜。” “志喜?” 唐世勋闻言一愣,好奇地问道:“志喜如今怎样了?” 那刘志喜乃是刘志宝和刘志贵的三弟,这小子心心念念地就是要为唐世勋寻到周氏和湘儿,他怎的跑去全州了? 刘志贵摇头苦笑道,六日前他在关口上猛然瞥见了三弟志喜,于是赶紧跑下去拉住了他。 当时刘志喜衣衫破旧,一脸的络腮胡也没修剪,但身子骨依旧强壮。 志喜看到二哥志贵,惊讶过后就让志贵给他些银子买肉吃。 毕竟是亲弟弟,志贵自然是马上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志喜。 谁曾想这小子拿了银子后,大吼道:‘二哥,以后小弟再跟你叙旧,俺还得去追那抓了湘儿的兔崽子!’ 说罢,刘志喜就向南狂奔而去。 刘志贵也知他这三弟从小就有些神叨叨的,何况志喜的身子骨又如此结实,志贵也没法拦住不是? 至于志喜说哪个兔崽子抓了‘湘儿’?刘志贵哪知道是不是志喜那小子又做了甚鬼梦,在白日里臆想? 毕竟志喜以前就有过这等白日臆想的浑事,因此刘志贵昨日并未将此事告诉唐世勋。 直到此时他得知唐世勋救出了周氏,但湘儿却依旧不知所踪,他方才说了出来,兴许他三弟当真见过湘儿? “兔崽子?” 唐世勋和周氏默默念叨着这三个字,随即眼睛一亮,莫非,志喜是在追苏如诲? 由于唐世勋和周氏等一家四口,是在脱离刘志宝的队伍以后才救下了苏如诲和苏妙妙两兄妹,因此刘志喜肯定不知道苏如诲是谁。 于是唐世勋问刘志贵,除了六日前的那次相遇,之后可有再见到刘志喜? 刘志贵摇头苦笑,那全州城内外皆人山人海,哪还看得到刘志喜的身影? “相公,如诲会否去找于大富?” 周氏的眸子里神采奕奕,激动地问道:“你还记得于大哥曾嘱托过奴家,若是能进入全州城,便去州衙快班寻找一位叫于大富的捕爷么?而于大哥给奴家的那块‘于’字腰牌,奴家亦是交给了如诲!”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自然记得此事。 刘志贵闻言不禁拍手道:“着啊!在下的堂兄志强与州衙的捕快们颇为熟络,明日在下就要启程回全州,待回去以后立刻去找于大富!” 周氏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坚定之色,沉声道:“相公,如诲不认得刘二哥,不如,奴家也一同去全州城吧!” 虽说周氏很想念她的儿子立泰,可是立泰已经被勋哥儿的人救去了山寨,至少是安全的。 但湘儿依旧不知所踪,而她也知勋哥儿如何有空去全州寻找湘儿?此事,她去最为合适。 “如此甚好。”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后问道:“志贵,多带几个人离去可是方便?” 刘志贵自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来晃了晃,自信地答道:“公子放心,在下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如今由这东安城到全州城的官道上,只要见了这块牌子,没人会为难。” “好!”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 他神色自若地给刘志贵重新拟定了回全州城之后的方略。 寻找他的女儿湘儿,只是其中之一。 最重要的是刘志贵要靠着其远房堂兄刘志强的路子,尽量往上爬,若能买个百户或试百户的职位,自然最好。 唐世勋接着吩咐于青青,跟随刘志贵和周氏一同去全州城。 虽说于青青没有阿梓那么精明,但是自打于青青跟阿梓学习的这段时日,基础已经不差,只是缺少历练。 有稳重的刘志贵在旁协助,完全可以在人满为患的全州城发展一套细作班底。 唐世勋叮嘱刘志贵和于青青,明日先带周氏离开东安城。 之后他会再派几个经验丰富的人过去,与他们一同打造班底。 “青青。” 唐世勋一脸郑重地凝视着于青青,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去全州,就如阿梓之前在东安城一样,居中联络策应!同时,全州城及周边的所有水陆要道、地形等等,尽最大可能绘制成图!” “是!公子!” 于青青神色一震,恭声应是。 我这算是要独当一面了?于青青心头既激动,也深感责任重大。 周氏则听得心头狂跳,绘地形图?勋哥儿这是要做甚?难道!她都不敢深想下去。 唐世勋说罢此事以后,又问刘志贵,紫溪楼那边的情况可有得到甚消息? 刘志贵沉声回答,他此时过来正是想跟唐世勋汇报此事。 由于刘志贵也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士兵,虽然只是负责押运一批粮草过来,与所内精锐自然不可比。 但毕竟是同僚,因此刘志贵昨夜与所内的精锐士兵们一起在军营歇息。 今日卯时以后,黄千户的亲兵突然来军营调走了百余士兵。 巧的是,刘志贵正好和这百余士兵住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跟着入城? 而那领头的百户大人也没看清刘志贵的模样,还以为是自己的手下,兼且刘志贵也穿着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军装不是? 因此,刘志贵也跟着去了城南紫溪楼。 原本刘志贵跟着去也只是看个热闹而已,他哪知道这事情跟唐世勋有关? 然而这一个上午他都待在紫溪楼,且那些快班的捕快们对刘志贵等军爷极为奉承,因此刘志贵走到哪就问到哪,也是渐渐搞清楚了这一系列失踪案的脉络。 刘志贵听说唐世勋昨晚也在竹墨轩赴宴,且中途离场后就没有回来。 虽然没有证据指向唐世勋,但刘志贵敏锐地察觉到一个让他担忧的问题。 他见到一位名叫‘打爷’的男子,一直带着手下和几个捕快在调查竹墨轩一带。 莫非这些人在怀疑唐公子? 刘志贵因为有这样的疑虑,所以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那打爷等人的举动。 打爷!唐世勋鹰目一寒。 幸好有刘志贵做内应,否则他如何能知道紫溪楼中的官兵和捕快们,究竟发现了怎样的疑点? 第202章 阿梓是哪位姑娘 唐世勋对刘志贵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刘志贵喝了口茶润了润喉咙后,接着讲述。 当时是辰时之后,刘志贵见打爷等人一直在竹墨轩询问昨晚的宴席之事。 且昨晚在宴席现场的姑娘、侍女和乐师们,纷纷被召了进去。 由于刘志贵穿了军装,自然没人怀疑他有甚问题,因此他与几个好奇的士兵一同旁听。 虽说刘志贵完全不懂甚侦缉之事,但他从唐世勋的教导中学会了如何从别人的话中去揣摩重点。 因此他已是看出,打爷很精明,罗典史的儿子罗大庆则对侦缉之事极为内行。 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打爷似乎一直抓着唐世勋中途离席之事在仔细询问着。 这让刘志贵心中极为疑惑,莫非这打爷想要针对公子? 那罗大庆对打爷很是恭敬,因此自是也在按着打爷的想法仔细推断。 好在这二人仔细询问许久后,也没有太大的进展,于是又去了别处。 由于刘志贵已对这二人生了警惕之心,因此不动声色地跟在这一行人的后边。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捕快来报,假山那边似乎有些异样。 罗大庆赶去仔细地查探之后,很是肯定地告诉打爷,这假山的背光处地上有许多血迹,且有杂乱的脚印与拖拽的痕迹。 若他所料不差,此处应当有发生凶案,而且凶手颇有经验,在现场并未留下太多的线索。 当然,这也难不倒罗大庆,由于假山和花园都是未夯实的泥土地,脚印有迹可循。 之后罗大庆顺着特定的脚印,来到了黄人杰住的木屋外。 他很确定,假山那儿有两个男子来到了这处木屋,且一个在屋外,另有一个进入了屋内。 这无疑对侦破黄人杰等人失踪案是个非常大的突破点。 而后罗大庆继续在木屋四周查看,循着脚印找到了两处地方。 一处是紫溪楼后院西墙的角落,罗大庆说,有人从这里翻墙跑了,而且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而另一处,则是董天祥住的木屋! 刘志贵等人在旁看到这罗大庆断案,皆是惊讶至极,此人怎的如此厉害? 然而打爷的神色却极为凝重。 董天祥可是齐千总的嫡系,打爷岂敢因为一组脚印就去抓董天祥? 于是打爷立刻将此事汇报给千户黄毅,并将这一宿陪着董天祥的青楼女子冬梅给抓来审问。 这冬梅本是不敢说她与董天祥串供的真相,然而黄毅可不管这些,他威胁冬梅,若不如实招来,只能对她用刑了。 且黄毅还和气地说,若冬梅招供,他就把她带去全州城,不必担心会遭到董天祥的报复。 无奈,冬梅只得招供,她说董天祥一夜都未回木屋去歇息,直到寅时过半之后才回去,并威逼利诱她串供。 虽说冬梅不知董天祥这一晚在外边做了何事,但黄毅如何不清楚,他儿子黄人杰的失踪,董天祥定然逃不脱干系! 至于另一个从后院西墙逃走的人是谁,罗大庆表示此事极为难查。 因紫溪楼的背后是飞花巷,这飞花巷本就四通八达,如今的东安县城又是人满为患,上哪去找嫌疑人? 黄毅也知另一人很难找,因此他决定亲自去城守署找陈副总兵和杨总兵汇报此事。 只要逮住董天祥,他就不信查不出究竟是何人带走了他的儿子。 到了午时过半那会儿,刘志贵和百余官兵在紫溪楼吃了顿饱饭,那位百户大人便让大家伙先回城外的南大营。 刘志贵回去换了身普通百姓的衣裳后,遂悄悄来到了这处宅子。 唐世勋听罢,久久地沉吟不语。 没想到那罗典史的儿子还真有些本事。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查到,因那飞花巷中铺的都是青石板路,且人来人往,谁能再顺着足迹找到他? 此时他最担心的是董天祥那边,虽说董把总是陈副总兵和齐千总的嫡系,但董天祥该如何自圆其说? 周氏蹙眉想了会儿,问道:“勋哥儿,若是那黄千户抓了董把总,岂非会牵连到你?不若……” 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决绝之色:“不若奴家主动去投案自首,揽下此事吧!” “胡闹!” 唐世勋剑眉微扬,冷静地说道:“你去自首岂非寻死?何况,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将黄人杰等人给搬出紫溪楼?莫要胡乱想,你今日且好生在此待着!明日便和青青一同出城去找志贵!” 说罢,他突地灵光一闪,对周氏笑道:“夫人,待到你去全州城以后,就负责那边的财务管理。” “财务管理?” 周氏眨了眨眸子旋即明了,勋哥儿是要让她管账呀? 不过她又有些担心于青青会心怀不满,毕竟之前都是于青青在管财物不是? 刘志贵和于青青则毫无异样之色,这可是公子的夫人,由她管账自是理所应当。 于青青更是拍着胸口舒了口气,俏皮地笑道:“有夫人打理自然最好,奴家和阿梓可当真不善此道,咯咯!” 唐世勋淡然一笑,关于这财务管理,他是真没仔细去管过,因为他自己就不善此道。 不仅是他,阿梓和于青青作为居中联络者,金银也都是她俩负责管理,但这两女可都不是精打细算的性子。 至于那薛正,人家整天就想着金钱开道,何况他还有那么多王府宝藏,根本都不在乎花了多少小钱。 岳三水倒是会将每一笔开销汇报上来,不过也仅仅是汇报而已,又没有谁真去查他的帐。 说白了,唐世勋带进城来的这帮手下,就没一个会管账的。 要说管账这一块,小狼山寨的宋夫子和魏落桐应当都是不错的人选,只是他没将这二人带过来不是? 而周氏乃是他们唐家的长孙媳妇,自从她嫁到唐家以后,就帮着世勋的母亲在操持家务。 因此对于日常用度和开销等,周氏总会仔细记下,以有帐可查。 当然,唐世勋之所以将管账之事交给周氏,可不仅仅是因为她会打理账目而已。 他对周氏的性子颇为了解,若是她整日无事可干,指不定会有怎样的想法。 而一旦有事可干,周氏又是个做事负责之人,那自然就不会再东想西想了。 周氏的俏脸上亦是露出了笑容,能够帮到勋哥儿,她心里很是高兴。 随即她眨着眸子笑问道:“阿梓是哪位姑娘?怎的没在此见到她?” “哦,她呀!” 于青青掩嘴一笑,便要给周氏解释一番。 “咳咳!” 唐世勋连忙轻咳两声,便欲岔开话题。 谁知这时,后门又传来了暗号敲门声。 于青青笑着起身道:“咯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看吧,这回定是阿梓来了!” 不多时,阿梓笑颜如花地走进了正堂,她一眼就看到了陌生的周氏。 于青青则笑着给周氏和阿梓相互介绍了一番。 阿梓闻言猛然色变,旋即恢复如常,并乖巧地笑着对周氏见礼。 然而,她的眸子里毫无一丝笑意。 唐世勋在旁暗自苦笑,这可真是阴差阳错,阿梓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 第203章 谁让奴家喜欢你 申时。 马蹄巷,二号据点内。 阿梓面若寒霜地坐在椅子上冷声道:“唐公子,恭喜你找回了你家夫人!既如此你还不放奴家走是何意?” 一旁,唐世勋不禁摇头苦笑。 适才阿梓去于青青新租的宅子里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借故有事告辞离去。 唐世勋如何不知阿梓心中的不快?因此赶紧追了出来,并拉着她来到了这二号据点内私聊。 这段时日,他每日清早都会准时去八方客栈的春风阁接阿梓。 颜家人之所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仅仅是宠着阿梓而已。 因为阿梓极为坚定地对她父亲颜兆丁说,她颜梓玉看中了唐世勋。 言外之意已很明显。 而唐世勋也有意于此,他对阿梓有意是肯定的,但他更看重的是阿梓的背景。 从洪武朝至今,陡军近三百年来都扎根于桂林府的灵渠,其势力既盘根错节又底蕴深厚。 陡军只有三大姓,分别为季、宿、颜,且全都是世袭制。 如今的陡军指挥使季大人、副指挥使之一的宿大人,都是阿梓的亲戚,而另一位指挥使颜兆丁更是阿梓的亲爹。 虽说陡军的势力距离如今的唐世勋颇远,但他若能与阿梓结为夫妻,岂非有了一道颇为坚实的后盾? 毕竟以唐世勋如今刚刚起步的势力,若能得到阿梓背后的势力支持,对他自是极为有利。 阿梓的亲爹颜兆丁这几日在伍家湾跟献贼打着水战,并未在城里。 但颜兆丁已知会过阿梓,待到过两日冬至,让唐世勋陪他吃晚饭。 唐世勋自然明白,这是未来老丈人要亲自掌眼了。 当然,有一点阿梓虽未明说,但唐世勋也心知肚明,那就是若阿梓真要嫁给他,自然不可能做小。 何况阿梓一直都以为,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唐世勋的夫人周氏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结果,偏偏就出现了这样的‘奇迹’,周氏居然被唐世勋给救了回来。 这让阿梓如何是好? 这又让唐世勋如何是好? 唐世勋之所以想要让周氏跟着刘志贵去全州城,其中有个小心思就是不想让阿梓见到周氏。 待到米已成炊后,他有的是法子来处理周氏和阿梓的关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呐!唐世勋心中很是郁闷。 阿梓见唐世勋沉吟不语,神色冷漠道:“奴家还要去枯木巷授课,失陪了!”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来,看着堂外天井幽幽道:“再过几日,奴家便回家乡了。” 唐世勋起身走到她身后,双手搂着她平坦的小腹,下巴搭在她的香肩上,低声道:“你就不想听在下解释一二?” 阿梓俏眉微蹙,寒声道:“解释?有甚好解释的?放开奴家!” 唐世勋轻叹了口气,将他跟周氏之间的关系,还有逃难路上不得已才以夫妻相称等事娓娓道来。 阿梓仔细地听罢,冷笑道:“唐世勋,你这故事编得可当真是好,你跟你嫂嫂为了逃难才不得已假扮夫妻?立泰居然是你的侄儿?你还能再编得离谱一些么?” “谁和你编故事了!” 唐世勋将阿梓的身子扳转过来,他深深地凝视着阿梓的杏眸,坦诚地说道:“不信你去如归客栈找我那四爷爷问问,他老人家记性好得很,我唐世勋就只有湘儿这一个女儿!立泰乃是我大哥的儿子!” “哼!” 阿梓故作不开心地嘟着嘴儿道:“那只能证明立泰是你的侄儿,又如何能证明她不是你的夫人?” “这事你也可以问我四爷爷。” 唐世勋伸出食指轻轻地触碰她的含珠唇,鹰目中划过一丝柔色,轻声叹道:“哎!我真正的夫人叫郑彩,她,和你的唇形一模一样。” “呃?” 阿梓心头一颤,杏眸中不禁闪过一丝讶色,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唐世勋如此真情流露的模样。 其实,她心里已是信了,但嘴上却不依道:“即便是如此,那,万一你哪日又遇到你的真夫人郑彩了呢?” “哪有如此多的万一?”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旋即叹道:“我跟她都失散多少个月了?且那时还是在逃难途中,我都不敢想她如今是否还尚在人间。” “好啦!” 阿梓轻柔地靠着他的胸膛,娇嗔道:“谁让奴家喜欢你这坏人呢?但你为何不将实情告诉青青和刘志贵?” 唐世勋低声解释道:“这如何能说?何况小狼山寨的刘志宝等人、还有于威等兄弟们,全都知晓我的夫人乃是周氏,难道我还要一个一个地去解释?你放心吧,待到我将弟兄们都聚齐了的时候,自会告诉他们实情。” “哎!那此事奴家便暂且放下。” 阿梓估摸着时间,转回正题道:“说正事吧,奴家之所以突然去找于青青,是猜想你可能会在那儿跟刘志贵商议要事,而奴家亦是有要事问你。”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道:“可是关于紫溪楼的事?” 阿梓螓首微点,问:“黄人杰那烂人可是被你杀了?” 她听到唐世勋轻嗯了一声,心头不禁一阵畅快,死得好! 旋即她蹙眉问道:“奴家听说,黄毅有了董天祥的实证,要去找陈副总兵理论?为何此事会牵扯到董天祥?” 唐世勋挑重点将刘志贵之前所说的复述了一遍。 阿梓听罢后,靠着世勋的胸膛沉吟了许久。 她突地灵光一闪,低声问道:“那黄人杰身上可有带甚信物?” 唐世勋微微颔首,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黄人杰名字的小玉佩。 他说他打算将此玉佩嫁祸给别人,以达到帮助董天祥的目的。 阿梓对此很是认可,她冷笑道:“公子,此事交由奴家来办吧,那南大营的诸多将领当中,谁与黄毅相熟,谁与黄毅交恶,奴家一清二楚!” 唐世勋剑眉微皱道:“此事你可需考虑清楚再行事,嫁祸给南大营的某将领自然是好,但也莫要把事情搞得太大,以致影响大局。” 阿梓不禁白了他一眼,娇笑道:“奴家怎会如此不识大体?放心吧,此事奴家交由俊臣兄等人去办,你放心便是。” 旋即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森然之色:“至于打爷那边,你可得小心了,此人对你极有敌意!” 唐世勋闻言不禁一声冷哼。 他与打爷之间的矛盾,在于他跟曾有才合谋抓了打爷的心腹陈劲真,且如今陈劲真还不知是死是活。 更何况当打爷屈尊拜访韩夫人时,又被唐世勋和韩夫人的一唱一和给气得不轻。 当然,那时他们三方细作是不得不暂时放下成见,合作帮助官兵夺城。 如今这城已经拿下,合作自然终止。 唐世勋自然明白,打爷已经想对他出手了,而他岂会坐以待毙? 他将黄人杰的玉佩交给阿梓,两人低声商议了一番之后,分头离开了马蹄巷的二号据点。 第204章 依依惜别南郊外 翌日。 寒风骤起,天气愈发冰冷。 明日,便是冬至了。 辰时。 唐世勋精神奕奕地走进了客栈的春风阁内。 就如前面几日一样,桌上已是摆好了早餐。 阿梓、韩夫人和颜俊臣等五个堂兄弟,正在等着唐世勋来一同用餐。 同时大家也一如既往的好奇,今日秀才公又要以怎样的理由将阿梓接走? 颜俊介乃是这五个颜家兄弟中年纪最小者,他眨巴着眼看向唐世勋,打趣道:“秀才公,你为何每日都能有那不同的借口将我堂姐给骗走?我堂姐以前可精明了,怎的遇到你就变傻了?” “臭小子!” 阿梓气恼地瞪了颜俊介一眼,恶狠狠地拧着他的耳朵气道:“你敢说我傻?” “哎哟!轻点轻点!” 颜俊介疼得一声怪叫,忙不迭地讨饶道:“姐姐你最是聪明了,只怪这秀才公比你更聪明一些,你才显得有些傻了。” “哈哈哈!” 颜俊臣和颜俊尧等人闻言不禁莞尔。 韩夫人亦是笑吟吟地瞟了唐世勋一眼。 虽说她如今一直被颜俊臣‘软禁’,但她除了不能走出这春风阁,倒也没被颜家兄弟几个虐待。 她这段日子待在春风阁,跟阿梓同住一间房。 她和阿梓的冤仇极深,两人虽不时拌嘴,但这段时日倒还算相安无事。 而且两女都极为聪慧精明,好多事儿彼此都心知肚明。 就如阿梓喜欢唐世勋之事,韩夫人自然清楚。 同样的,阿梓也察觉到,韩夫人这狐狸精跟唐世勋之间肯定有些不清不楚。 唐世勋很是体贴地剥了个熟鸡蛋给阿梓,并笑问:“阿梓,听说今日南边要来一支商队,运了些安南的象牙和犀角等物过来,在下还从未见过实物,不知你可否有空陪我去看看?” 颜俊介闻言不禁撇了撇嘴道:“那等东西有甚好看的?我堂姐家有好多对象牙雕件,她才不稀罕哩!” ‘啪!’ 阿梓对着颜俊介的脑壳就是一巴掌,娇声道:“你没听唐公子说吗?他还没见过实物,让奴家陪他去看看?” 颜俊尧在旁摇头苦笑:“哎!女生向外啊!” 阿梓顿时不干了,她娇嗔道:“俊尧兄,不许笑话小妹!” 颜俊臣那苍白的脸上虽也挂着笑意,但那笑容着实瘆人,也不知他心里在想着何事。 众人就在这等轻松的氛围内吃过了早餐。 就在唐世勋要带着阿梓告辞离去时,颜俊臣突然叫住二人,他示意唐世勋跟他单独聊聊。 唐世勋自然不会拒绝,他跟着颜俊臣走到了门外的院中。 颜俊臣神色复杂地睨了他一眼,寒声道:“明日便是冬至,我大伯要亲自见你,你可做好了准备?”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胸有成竹地笑道:“俊臣兄请放心,在下已准备好了。” 颜俊臣突然发出一阵瘆人的寒笑:“小子,你当知道我颜俊臣是个怎样的人,若让我发现你以后欺负阿梓,我定不会放过你!” 这人简直就是个宠妹狂!唐世勋不禁腹诽。 虽说阿梓没有详细告诉他,为何颜俊臣会如此在意阿梓这个堂妹? 但唐世勋从阿梓提到颜俊臣时,她眸子里的复杂之色,可以想见这兄妹俩不仅感情很深,恐怕以前还经历过怎样的坎坷。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神色严肃地沉声道:“俊臣兄请放心,在下可不是那黄家长子!” 关于阿梓的‘前夫’,即黄毅的长子为何会在接亲之时被颜俊臣杀死,阿梓曾详细地告诉了唐世勋。 因为那厮乃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更让阿梓气恼的是,此人竟然在接亲的途中还带了两个女子,且一路狎玩而来。 而进了灵渠所在的兴安县境内,那黄毅的长子竟是将两个女子给沉江了。 那黄家长子虽将此事做得隐秘,但接亲的队伍当中早就有一个人是颜俊臣安排的眼线。 那时颜俊臣本只是想着多了解这未来妹夫,谁曾想竟是让他得知了这未来妹夫如此冷酷的一面? 于是颜俊臣将此事告诉了阿梓,若阿梓真想嫁去黄家,颜俊臣自然也会尊重她的意愿。 不过,阿梓岂会跟这样的男人共度一生? 于是阿梓让颜俊臣在送亲宴上试探黄家长子,结果那厮竟然大言不惭地说,女人只是他的玩物罢了! 之后,在黄家长子接亲离去的途中,颜俊臣等人在阿梓的授意下将其暗杀。 颜俊臣听唐世勋说的坚决,神色也很严肃,他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听他话锋一转:“昨日夜里,我已经将那黄人杰的玉佩放在了蒋胜武的家中,但此事该如何让陈副总兵知晓,还需你去告知。” “哦?游击将军蒋胜武?” 唐世勋鹰目一亮。 昨日踹开黄人杰屋门的人,正是这位蒋游击。 其实唐世勋也想将黄人杰的玉佩栽赃给蒋游击,只是他没有内应在此人身旁。 没想到,阿梓竟是和他不谋而合。 唐世勋对颜俊臣拱手笑道:“俊臣兄此招当真妙哉!好,在下巳时去城守署时,便将此事告诉陈副总兵。” 说罢,他与颜俊臣告辞,带着阿梓离开了春风阁。 下午。 城内街头巷尾传出了极多的谣言与传闻。 百姓们皆在兴奋地讨论着紫溪楼的案子。 黄千户的次子黄人杰至今不见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陈副总兵的嫡系董把总被关了禁闭。 杨总兵的嫡系蒋游击也被关了禁闭。 而且杨总兵已经连续两日去城守署找陈副总兵私议。 据小道消息,两位将军在后院的佛堂中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典史衙署今日大门紧闭,无论是罗典史还是其子罗大庆等人,全都待在典史衙署内不见任何人。 又有那紫溪楼的各位幕后老板们,也全都缄默其口。 虽说百姓们完全不知内情,但这岂非更让百姓们浮想翩翩? 酉时过半。 城外南郊。 唐世勋扮做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正在与周氏、刘志贵和于青青道别。 周氏的眸子里满是不舍,没想到只见了勋哥儿几面,竟然又要分别。 而她更担心的是自己和于青青、还有刘志贵身上的金银财物,她是真没想到,勋哥儿竟是让她们三人带如此多的金银走。 于青青亦是有些忐忑,她的亲人们和那不争气的相公李有茂都在永州府,而她竟是因着公子的吩咐,要去桂林府的全州城。 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都已经跨省了不是? 刘志贵则是一脸平静,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去全州了,自然是熟门熟路了。 三人与唐世勋依依惜别后,走向了不远处的队伍,那是刘志贵之前运送粮草过来的同僚与民壮们。 唐世勋拄着拐杖站在南郊,他的鹰目中不时闪过摄人的精光,默默地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 第205章 主动请缨送嫣儿 冬至。 湘地有俗语:‘冬至打霜来年旱’。 不巧的是,崇祯十六年的东安县,冬至这日霜冻了。 卯时将至。 天空尚是漆黑一片。 县城以北,白牙市以南,老湖塘一带。 此地距离县城已不远。 一个魁梧的汉子背着个小丫头,在老湖塘的树林中忍着寒气摸黑南行。 他的左眼至脸颊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看上去很是狰狞,只听他气哼哼地低声骂着那些个杀千刀的献贼。 小丫头生得很是水灵,只不过此时的她面有病容。 她搂着这汉子粗壮的脖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于猛叔叔,你可莫要再骂了,省些力气赶路吧!” “还不是为了把你这丫头片子给送出来?” 于猛一听这小丫头季嫣儿说话就来气得很,低声嘟囔道:“你爹到底是多大的官儿啊?竟让胡爷如此重视?” 他不禁回想起这七日的惊险经历。 七日前,胡老蛮带着二十余个手下赶到了望江岭。 然而当胡老蛮快要到小狼山寨时,发觉到不对劲。 他听到山道旁的密林中传出了极多的嘶吼呐喊声,还有武器交击之声。 于是胡老蛮立刻带着手下循声赶了过去。 只见那靠近后山的沼泽外围,竟是有百多人在械斗。 胡老蛮一眼就认出了刘志宝、于猛和严宽等人,这帮小狼山寨的人有三十余个。 随后他又见另一帮子起码有一百余人,而领头者乃是大狼山寨的四当家包永贵。 这包永贵也是胡老蛮的老熟人了,于是胡老蛮立刻大吼住手。 谁知包永贵看到胡老蛮之后,眼睛里顿时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连忙对身旁的一个凶悍的男子说了几句话。 那男子一声大笑,立刻让人围攻胡老蛮。 胡老蛮这才知道,那百余人当中不仅有大狼山寨的山贼,还有十余个芦洪市的献贼。 他和小狼山寨的人加起来都只六十来人,如何是包永贵那边百余人的对手? 好在胡老蛮带来的二十余个手下皆是他的心腹,于是胡老蛮指挥众人抱团反击,且战且退。 而他奇怪的是,为何这两帮人会在这沼泽边缘恶斗? 随后他听刘志宝和于猛等人说了才知晓,他们是为了救几个孩子。 当日上午,季嫣儿、立泰和苏妙妙等七个小孩子,跑去了寨子后的沼泽附近玩耍。 虽说于猛和严宽训练的十余个斥候,每日都轮番守在山寨下的望江岭各处。 但那片沼泽区域有几人敢乱走?因此斥候们并未刻意关注那片区域。 斥候们只是叮嘱季嫣儿等人小心,莫要失足踏入沼泽内,就没再管她们。 谁知到了晌午,一个斥候听到了孩子们的尖叫声。 这斥候的耳朵很是灵敏,立刻赶了过去。 结果发现季嫣儿等七个孩子被十来个凶悍的山贼给追着跑,这斥候一眼便认出是大狼山寨的贼人,这帮贼人怎会潜伏在此处? 于是乎,斥候赶紧掏出竹哨示警,而后遭到贼人的射杀。 当刘志宝、于猛和严宽带着二十个兄弟赶来时,十余个斥候已是跟那些大狼山寨的贼人混战成一片。 好在刘志宝等人来得及时,把季嫣儿等七个孩子给救下了。 然而大狼山寨的百余援兵也到了,结果刘志宝等三十余人遭到围攻。 胡老蛮听得连道好险,若非他们赶来及时,不仅刘志宝等人危险,那季嫣儿还指不定会被包永贵给带去何处。 当他们以损失十余人的代价逃到山寨下的山道时,竟发现还有几十个贼人已沿着狭窄的石道攻打寨门。 而当时山寨里只有宋夫子带着二十余个青壮,就连好多妇人都在寨门处帮忙,形势危急。 众人拼尽全力,总算在胡老蛮的指挥下击退了攻打寨门的贼人,并一齐进入了寨中。 包永贵则带着的百余贼人尾随而来。 好在那石道狭窄,胡老蛮和刘志宝等人死守寨门,包永贵等贼人也没法攻破。 而包永贵和芦洪市的献贼们也知此寨难攻,遂在山寨下扎营,意图困死小狼山寨的众人。 因此,胡老蛮等官兵也被困在了山寨里。 眼见这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山寨下的贼人不减反增,无论是胡老蛮和宋夫人,还是刘志宝、于猛和严宽等人,皆是疑惑至极。 就他们这易守难攻的孤寨,有何好攻打的?为何大狼山寨的包永贵和献贼们会这般执着? 宋夫子和刘志宝等人倒是无所谓,寨子里的粮食足够大家过冬,有本事他包永贵就守到开春去呗? 然而胡老蛮可不能如此枯守,他还得把季嫣儿那小丫头给带回城里去不是? 于是他将自己的任务告诉了宋夫子等人。 虽然胡老蛮也不知季嫣儿的身份有多敏感且深厚,但他知道,若不把季嫣儿交给城里的陡军颜家人,唐世勋等人恐怕都没好日子过。 众人顿时吓了一跳,这小丫头竟是如此重要? 于猛咬了咬牙说,后山有条极为险峻的密道,或许能把季嫣儿给悄悄带出去。 胡老蛮闻言大喜过望,然而他一去后山看着那悬崖峭壁,眼皮子止不住地乱跳,这他娘的能叫密道? 要说这于猛也着实是忠义之人,且当时山寨里只有他曾走过这条密道,因此主动请缨带季嫣儿下山。 四日前,于猛紧紧地背负着季嫣儿,在山寨一众弟兄们的帮助下,险之又险地由后山离去。 然而这只是第一道难关,当二人翻过望江岭之后,横亘在于猛面前的芦洪江无疑又是难关。 自打官兵夺回东安县城以后,已是过去了半个月。 由东边零陵县的水路支援渌埠头的献贼本就极多,而由北边祁阳县经官道南下支援高溪市至白牙市等地的献贼同样极多。 因此,位于高溪市一线的芦洪江,已经被献贼封江了。 更让于猛无奈的是,当他和季嫣儿来到芦洪江畔时,被献贼给发现了。 好在当时天色渐暗,他又通水性,于是背着季嫣儿趁黑渡江。 但这天寒地冻的,季嫣儿才六岁,如何受得住?她渡江后便染了风寒。 于猛也很是发愁,但他能上哪去给这丫头找药? 何况芦洪江以南的献贼斥候更多,于猛只得昼伏夜出,带着季嫣儿继续南行。 到了昨日,二人总算绕过了贼兵密集的白牙市,但他二人又被献贼的斥候给盯上了。 于猛继续在林中穿行,他感到背上的小丫头气息愈发虚弱,只得不停地给她打气,让她再忍忍,进了城就给她找最好的大夫。 辰时将至。 天色已亮。 二人总算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县城的北门。 北门的守卫们见一脸凶相的于猛背着个昏迷的小女孩,且二人皆是衣衫褴褛,于是仔细地盘问了一番。 于猛从怀中掏出胡老蛮的百总腰牌,说他是奉了胡百总的吩咐来城里。 守卫们闻言不禁一阵警惕,他们乃是千总齐雄麾下把总汪自成的兵,如何不知百总胡老蛮是把总董天祥的手下? 何况这于猛又面生得很,莫非此人是奸细? 想及此,守卫们便欲将于猛和季嫣儿带走。 于猛不禁急了,他大声道,抓不抓他不打紧,但请军爷们先将这位小丫头送去八方客栈的春风阁,交给一位姓颜的千户大人。 守卫们如何会信他的话?自是想要将他抓去审问。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百户军装的男子带着十余个士兵走到了北门。 一见这男子,守卫们顿时都皱起了眉头。 来者正是打爷,如今他明面上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百户。 由于昨日发生在紫溪楼的事件,齐雄的手下和黄毅的手下之间已是有些不和谐。 当然,这些守卫自是不会当面对打爷有甚不敬。 打爷本是要由北城门出去一趟,谁知听到了‘颜千户’三个字,那除了颜俊臣还能有谁? 因此打爷顿时就上心了,遂一脸和善地跟于猛交谈了起来。 于猛哪知道这城里如今是怎样的形势? 何况于猛见这打爷乃是位百户,且还说与颜千户相熟,他如何能分辨真假? 因此他将季嫣儿交给打爷,拜托其赶紧带季嫣儿去找颜千户,并给季嫣儿找大夫看病。 打爷心头暗喜,拍胸口保证下来之后,他也不出城了,抱着季嫣儿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北大街。 第206章 今日必须定方略 巳时过半。 东安城的四处望楼上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擂鼓声。 举城皆惊。 西大街突然封街。 四十余位各军高级将领骑着战马由西城门鱼贯而入,来到了城守署外。 众将领脚步匆匆地进入参赞部之内就坐。 这些将领中级别最低者都是千总和千户,众人皆神色凝重。 唐世勋作为参赞,亦是有幸陪坐末席。 陈副总兵和广西杨总兵坐于上首。 左首则坐着一位须发半白的刚健老者,此人便是季嫣儿的外公,广西都指挥同知吕大人。 幕僚长贾煜正在铿锵有力地念着一份军情急报。 一个半时辰以前,即破晓时分,伍家湾一带的广西水师遭到零陵的献贼水军突袭,险些溃败! 广西水师折损之大小江船近百艘,水师高级将领被献贼俘虏了六人。 其中有阿梓的父亲,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 还有广西桂林府和平乐府的两位水师千总。 如今广西水师在两位参将的组织下,为了稳住防线,退守于伍家湾以南十余里处集结。 然而正是这退守的十余里,导致湘江西岸的防线出现缺口。 半个时辰前,三百余献贼乘隙登岸,袭击县城南郊的官道。 运送粮草辎重的官兵民壮死伤甚众。 被劫与焚烧之粮草物资尚在统计中。 好在杨总兵反应及时,已派数百精骑去南郊扑灭这股贼兵,并派千余卫所兵紧随其后,封住因水师退守而暴露的十余里西岸缺口。 ‘嗡……’ 当贾煜念完急报以后,堂内众将皆在窃窃私语。 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堂中不相统属的广西将领太多,与颜兆丁等被俘的六位水军将领相熟者,自是扼腕叹息。 而与他们交恶者,如黄毅等人,自是故作事后诸葛般说不该如此布兵云云,实则是在幸灾乐祸罢了。 颜俊臣作为千户,自然也在堂中,他那苍白的脸上满是愤怒之色。 因为颜兆丁乃是他的亲大伯,谁曾想竟是成了献贼的俘虏? 至于陈副总兵麾下的包参将、邓参将、齐千总等人,自是不便置喙,纷纷做沉思之状。 唐世勋与几位参赞都坐在最靠近大门处。 不比其他参赞们都在低声谈着各自的见解,唐世勋则手握自制的炭条,仔细地将适才的军报记录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并默默思索着。 ‘咳咳!’ 这时,广西都指挥同知吕大人轻咳了两声。 众将领皆安静了下来,陈副总兵和广西杨总兵亦是作聆听状。 吕大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他指出,今日水师遭遇献贼突袭,疏忽大意自是主因。 不过,他也提到了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双方主力战船的实力不对等。 广西水师的中型与大型战船,有八成以上都由商船临时改成的军用战船。 反观献贼方面,道州与宁远卫方面本就有极多原大明水师的战船,只需沿潇水顺流至零陵城,便可西进支援渌埠头。 而零陵县的湘口关与高溪市等地,亦是驻守有原大明水师的船队。 虽说献贼肆虐永州府以来,战船损失也颇大,但相比广西水师,至少多出近三倍有余的主力战船。 就如一个月以前,献贼大营第二次猛攻黄沙河关。 为何广西水师会被献贼水师压着打?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吕大人总结,单靠广西水师想要突破伍家湾的献贼防线,着实是在为难水师同僚,他建议,还是以陆路攻打为主,水路暂且采取守势妥当。 否则,一旦水师的主力战船折损过大,被献贼水师破了防线,这东安城到全州城的湘江一线如何防备? 众将听罢吕大人所言,有沉吟思索者,有窃窃私语者,亦有不认同此观点者。 唐世勋将吕大人的话记录在本子上以后,剑眉不禁微皱。 他对身旁的一位相熟的参赞请教道:“申兄,在下听说,广西的桂林府、平乐府、梧州府和柳州府,不是都有水师吗?难道他们的战船都未过来?” 这位申参赞无奈地苦笑道:“老弟你有所不知,那四府的战船再多,也没法过灵渠……” 原来,自秦代修建灵渠以来,这沟通湖广与两广的七十余里古渠就从未扩宽过。 要从灵渠过,只能乘坐狭窄的渠船。 这就导致一个让广西兵极其尴尬的问题,他们不缺水战之兵,但大型和中型的战船却无法过灵渠北上。 单单是在商船上架些火炮,去跟献贼的主力战船火拼,胜算几何? 如今在伍家湾的战船中,满打满算也只有近两成是真正的战船,这些乃是全州和兴安县的全部老底子。 申参赞低声说,为何桂林府和平乐府的那两位水师参将不听军令,自伍家湾直接后撤十余里稳固江防? 因为若这些主力战船全部折损,黄沙河关的水关怎么办? 唐世勋快速地将这些事记录下来之后,不禁剑眉紧皱。 他前几日还跟着贾煜等几位参赞,去伍家湾一带观摩过官兵的战船。 看着那湘江上密密麻麻的双方战船,唐世勋又从未打过水战,单看数量,他自然以为双方是旗鼓相当了。 谁曾想竟是被献贼一个突袭就打得险些崩了? 这时,杨总兵问一众参赞,陆路反攻的方略可有拟定? 贾煜和一位名叫戴明智的谋士不禁互看了一眼。 唐世勋远远地看着这两位参赞,不禁心中好笑。 那戴明智乃是杨总兵的首席幕僚,他亦是带了好些个谋士在这参赞部里参议军机。 虽说戴明智不是举人,但他已在广西军部待了近二十年,那可不是只干了半年多军中参赞事务的贾煜所能比的。 因此,这两位首席幕僚自然是互相看不顺眼了。 不过,此时乃是杨总兵亲自问话,无论是贾煜还是戴明智,自然都打起精神来,将各自的方略道出。 戴明智认为,陆路兵分三路,主力攻打东边渌埠头,分师则佯攻白牙市,奇兵突袭渌埠头以东的大江口。 贾煜则认为,陆路兵分三路,主力攻打北边白牙市,分师则佯攻渌埠头,同时他也赞同奇兵突袭大江口。 两位幕僚长说罢,堂内众将领皆窃窃私语。 这都扯了多少天了?参赞部始终没能达成一致。 说来说去就是究竟先打渌埠头还是白牙市的问题。 当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唐世勋撇了撇嘴,还好他只是个挂职参赞,否则整天听这两位各抒己见,他都能被烦死去。 ‘砰!’ 杨总兵突然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神色不快地大声道:“你们参赞部就不能戮力同心?为何来来去去就是这两套说辞!” 堂中顿时一静,许多将领皆低头暗笑,看吧,就这帮所谓的谋士,准能把两位将军给气吐血去! 当然,不少懂内情的将领也深知,这不仅是贾煜和戴明智之间的分歧,同样也是杨总兵和陈副总兵之间的分歧。 这并非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两位总兵大人的战略意图不一样。 陈副总兵善于陆战,他意欲主攻白牙市,先解掉这悬在北边的一把利剑。 因为据斥候报,不仅原东安城献贼守将庞大海的主力在白牙市,还有祁阳县等地的献贼骑兵,亦是在赶赴白牙市。 而杨总兵则打算水陆并进,先尽量吃掉渌埠头的大股献贼主力,让献贼伤筋动骨。 这也是两省官兵合作的缘故,不得不坐下来慢慢商议,若是这两位将军各自统率一军,早就拍板定夺了。 “诸位。” 陈副总兵这时开口了,他环视堂内众将一眼,笑问:“不知诸位以为,应当如何?今日,必须定下方略!” 他这话说的虽不大声,但却极为坚定。 众将领和参赞们皆若有所思地做沉吟状。 要说这堂内谁不是人精?虽说两个方略都可行,但是要支持哪个方略,岂非没个讲究? 果然,包参将和邓参将等黑土岭的将领,一致赞同贾煜的方略。 而黄毅等杨总兵的嫡系,则一致赞同戴明智的方略。 堂中四十余位将领,有大半已经‘投票’。 然而,颜俊臣等八位千户,还有三位广西狼兵的千总,这十一人则纷纷看向老神在在的吕大人。 第207章 挂职参赞成焦点 “呵呵!” 吕大人捋着那半白的长须,笑看着颜俊臣等十一位还未‘投票’的将领:“你们都看着老夫作甚?赞同哪个方略,直说便是。” 坐在吕大人身旁的,乃是广西都司的都指挥佥事郭大人,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大人呐!他们不都在等您先拿个主意?” 杨总兵和陈副总兵坐在上首故作和气地笑而不语。 对于这位吕大人,两位将军都是一言难尽。 吕大人的私兵虽只有百余人,但他跟那些个桀骜不驯的土司们关系极佳,与藩司和臬司衙门的沟通协调也是他。 因此这后勤工作,都是吕大人在负责。 此乃广西三司的一致决定,即统兵权交由杨总兵。 但财权与后勤是命脉,广西三司自然要抓在手中。 虽说吕大人做事也不算太公允,但这老狐狸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便是杨总兵也不会轻易得罪他。 而都指挥佥事郭大人则与杨总兵相交甚密。 这郭大人的官职比吕大人低半级,资历更是比不上,因此在都司衙门里一直被吕大人压过一头,那火气能小得了? 黄毅这时也开口了,他在旁哂笑道:“可不是嘛!都是为了大明,赞同哪个方略直说便是,何须看人脸色?” 他虽是笑着说这话,但谁听不出他是在暗讽颜俊臣等十一人是应声虫? “桀桀!” 颜俊臣可不怕黄毅,他冷笑道:“这岂是看谁脸色的问题?这十余位参赞来来回回就这么两个路子,难道除了渌埠头和白牙市,就没得别的路选了?” 贾煜和戴明智等参赞们闻言顿感不快,这厮莫不是在讽刺他们尸餐素位? “哟?颜千户,看不出来啊!” 黄毅故作好奇地揶揄道:“你可是有甚更好的方略?” 颜俊臣斜睨了黄毅一眼,冷笑道:“在下一介武夫,哪懂得甚方略?” 吕大人虽是一脸的笑意,但那浑浊的老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失望,他还以为这颜家的后生能有甚新意。 黄毅面露鄙夷之色:“那你还说这许多废话作甚?直说赞同哪套方略便是!” “黄千户。” 颜俊臣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在下虽不懂方略,但不代表这堂中所有同僚都没别的方略吧?” 说罢,他扭头看向坐在末席的唐世勋。 “呵呵呵!” 黄毅顺着颜俊臣的眼神望去,阴恻恻地笑道:“哟!那不是秀才百总兼参赞唐公子吗?” 唐世勋正在想着心事,他才懒得理会这几十号将领站队的投票之事。 直到他听到黄毅突然叫他,方才抬起头来。 谁知这堂内的将领们和一众参赞,全都齐刷刷地看向他。 几个意思?唐世勋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一旁的申参赞连忙低声提醒了他几句。 唐世勋不禁幽怨地白了颜俊臣一眼,大哥你跟黄毅不对付,干嘛把我也拉下水? 当然,他也明白颜俊臣此举另有深意。 只不过,他毕竟是陈副总兵的下属,且他从这段时日在参赞部的了解,陈副总兵的确是很肯定贾煜的方略。 若他提出异议,岂非是打陈副总兵的脸? 他的余光瞥见,包参将、邓参将、齐雄和贾煜等人,皆是神色各异地望着他。 黄毅等杨总兵的嫡系将领们,则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 而与颜俊臣一样还未表决的十位将领,则一脸好奇之色,他们可不知晓唐世勋是何人,又是何身份。 杨总兵端坐于上首,他掌管着数万广西兵,自然没关注唐世勋这等小人物是谁。 但他如何不清楚这参赞部的十余位谋士之中,谁是他的人,谁是陈副总兵的人? 故而杨总兵的表情甚是古怪,莫非这个陈副总兵手下的小参赞,已经投靠了吕大人? 但他瞥见吕大人也是一脸的疑惑神色,不禁暗暗好奇,因此他自是做壁上观。 陈副总兵的神色则复杂至极,心中不禁暗骂颜俊臣和黄毅,这两人可当真是爱挑事生非! 不过此时众将皆在看着唐世勋,且陈副总兵如何不知杨总兵已猜到,参赞唐世勋乃是他陈志建的手下? 因此陈副总兵只得故作和善地笑道:“若一,你若有甚想法直说便是,众人计长嘛!” 唐世勋一听陈副总兵当着这几十号人叫他的表字‘若一’,心中顿时明了。 我只是个陪坐末席的挂职参赞而已!你们这帮大佬勾心斗角的,为何要为难我这小人物?唐世勋不禁暗自苦笑,他是真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 要说大的方略,唐世勋确实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认为颇为可行。 但他只是自己在心里琢磨而已,就贾煜对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他怎可能会在参赞部提出自己的意见? 而此时他还不得不在心里仔细斟酌自己的方略,是否符合陈副总兵的利益? 若他口无遮拦地将自己的方略和盘托出,一个不好就得把陈副总兵、包参将、邓参将和贾煜等黑土岭的官兵高层全给得罪了。 那他以后还怎么在这边混?总不成要入赘去广西的颜家吧? 得!两害相权取其轻,那我就再把贾煜得罪一次吧!唐世勋心中已是有了决断,既然要说,那就不能再当众藏拙了。 他不卑不亢地起身对堂内众将领拱手施礼,随后神色自若地走到左侧的墙壁前。 这里挂着一副大型的永州府地图。 虽说地图很是抽象,但各处险要关隘和山川河流等基本上都有大致标注。 唐世勋从一旁拿了根长长的细木棍,朗声道:“诸位大人,戴参赞与贾参赞的方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仔细推敲,在下对他们的方略颇为认可!” ‘嗡……’ 众将领和参赞们纷纷窃窃私语。 许多将领已是面露烦躁之色,这他娘的又是个样子货!绕来绕去还不是那两套方略? 贾煜和戴明智等高参皆心中鄙夷。 但此时的形势,乃是杨总兵、陈副总兵和吕大人都想听唐世勋的‘独到见解’。 这贾煜等人虽是心里幸灾乐祸,但自是不会多嘴。 颜俊臣那苍白的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知道这小子有能耐,否则怎会得到他的宝贝妹妹阿梓的青睐? 若今日这小子不表现一番,岂非让他颜俊臣看轻了? “不过!” 唐世勋剑眉微扬,话锋一转:“在下以为,攻敌之必救乃是上策,但并非只有献贼江船云集的大江口而已!” 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拿着细长棍指向了地图上的一处要点:‘高溪市’! “咦?” 杨总兵、陈副总兵和吕大人皆是发出了惊疑之声。 这小子有想法啊!三位大人皆是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地看着站在地图前的唐世勋。 第208章 二正四奇新方略 参赞部之内,四十余位将领皆发现三位大人的异样。 这些将领当中,单单是参将就有六位,还有十余位游击将军。 虽说胜仗没打过多少,其中不少将领还被献贼打得溃不成军。 但能在献贼的围殴当中活下来,还没投降,谁没有两把刷子? 又有戴明智和贾煜等十余位参赞,无论资历深浅,但纸上谈兵的理论知识可都不差。 而吕大人身后还陪坐着几位广西都司的幕僚参赞,他们虽只是协助后勤补给这一块,但同样也是有军事理论的读书人。 因此众人皆是疑惑地看着‘大放厥词’的唐世勋。 要知道,贾煜主张攻打的白牙市,距离东安县城不足二十里。 戴明智主张攻打的渌埠头,距离县城只十余里。 这两处都是官兵必须要拿下的津要之地,否则岂非寝食难安? 众人都知高溪市扼守通往祁阳县的官道要点,又是芦洪江汇入湘江的入江口,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定然是献贼必救之所在。 但高溪市距离东安县城足足有百里!中间还隔着多少献贼的据点? 这岂非舍近求远? 正因为众人皆不清楚唐世勋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何药,所以暂时还没有哪位将领和高参反驳,他们都在仔细地听唐世勋侃侃而谈。 唐世勋的大致方略是,兵分六路,其中两路为正,四路为奇。 两路主力自然是分别围攻白牙市与渌埠头,唐世勋指出,此乃先佯攻后强攻的正兵。 而四路奇兵为精锐。 一路自渌埠头以北的竹桥一带,向东过大田头,奔袭紫溪河汇入湘江的津要之地‘大江口’。 这是贾煜和戴明智早已达成一致意见的奇兵方略。 但唐世勋委婉地指出了此方略的弊端,这一路只是突袭扰敌,除了尽可能多地焚烧献贼在大江口的战船,无非就是再制造各种混乱而已。 那大江口本就易守难攻,除非拔掉渌埠头这颗钉子,再水陆并进与献贼打一场堂堂之战,否则奇兵袭扰用处有限。 当唐世勋指出这个问题时,贾煜和戴明智皆是一声冷哼,面露不快之色。 唐世勋自是不理会二人,接着用细木棍指向大江口以东的另一处津要之地:‘石期站’。 这石期站乃是石期河汇入湘江的入江口,献贼的江船同样云集,而且此处距离零陵城只有三十余里,大量的粮草辎重皆囤积于此。 因此唐世勋朗声道,第二路奇兵绕过大江口,奔袭石期站,目的只有一个,焚烧献贼的粮草!以逼迫大江口的献贼战船不得不回援相救。 此言一出,杨总兵等一众知兵的大将均是眼睛一亮。 不过陈副总兵则眉宇紧锁,独眼中划过一丝不快之色,两路精锐向东奔袭,与他意图向北陆战的战略相去甚远。 唐世勋的神色愈发笃定,他又指回高溪市,并朗声道,此处乃是他整个六路出兵方略的核心点。 祁阳县位于永州府的最北端,由衡州府而来的所有陆路献贼和后勤辎重,包括骑兵,全都会经过祁阳县。 而要由祁阳县继续沿陆路官道南下,则必然会经过高溪市,并由高溪市的北码头乘江船渡江至南码头。 因此,唐世勋指出,第三路奇兵百里奔袭高溪市的南码头,焚毁渡江的运兵船与南码头的粮草辎重,以阻击更多驰援白牙市的献贼援兵。 随即,他将细木棍继续移动,指向了一个新的地点:‘湘口关’。 此关距离零陵城不足十里,湘江与潇水汇流北去的交汇处,乃是零陵城北面门户之水道第一险关。 唐世勋指出,第四路奇兵,由高溪市以南的冷水滩一带折转,沿湘江南下突袭湘口关! 最后他总结道,四路奇兵得手之后,两路正兵可趁北路和东路献贼回援之际,大举进攻白牙市和渌埠头。 “嘶!” 众将领和参赞们不禁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突袭湘口关?此子莫不是疯了?那湘口关就如全州的黄沙河关一般,重兵云集易守难攻,的确为必救之地。 但湘口关距离东安城如此之远,沿途皆是献贼据点,大股兵力自然不可能悄然而过,但若是小股奇兵,过去了岂非也是寻死? 纸上谈兵!贾煜和戴明智等参赞们不禁心生鄙夷。 他们都酝酿着说辞,准备以各种理由驳斥唐世勋。 杨总兵和陈副总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察觉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随后二人皆捻须陷入了沉思。 吕大人那浑浊的老眼中则划过了一丝精芒,他隐隐感到,此子的二正四奇之新方略,真正的核心点不是高溪市,而是湘口关! 后生可畏啊!吕大人不禁暗自感叹。 当然,吕大人虽是对唐世勋的谋略颇为惊叹,但此子太过剑走偏锋,向来老成持重的吕大人自是不会苟同。 因此吕大人亦是沉吟不语,坐等一众参赞与唐世勋辩论。 贾煜和戴明智对视了一眼,示意对方先请。 戴明智作为杨总兵的首席幕僚,理所应当地带头发问。 他毕竟老于世故,对于唐世勋的方略并未直接反对,而是以请教的姿态拱手笑道,唐参赞你说四路奇兵都要精锐,试问,这需要多少精锐? 且两路正兵要先佯攻,待四路奇兵得手后强攻白牙市与渌埠头,那可是两面作战的硬仗!即便这两处的献贼都有回援,但献贼难道不会留下足够的兵力防御? 贾煜等戴明智说完后,亦是起身‘请教’。 作为陈副总兵的首席幕僚,贾煜如今可算是唐世勋这挂职参赞的上司,那说话语气自然就没戴明智那么讲究了。 他质问,大江口、石期站、高溪市和湘口关,这四处都在白牙市和渌埠头以外,即便当真派四路奇兵而出,如何保证他们都能顺利抵达? 再有,诚如戴参赞所言,若四路奇兵皆为精锐,需要多少兵力? 若精锐尽出,两路正兵如何能有作为?恐怕不仅吃不下白牙市和渌埠头,甚而会有被这两地献贼反戈一击的危险。 贾煜最后皱眉道,唐公子你如此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就不怕陷这数万将士于险境? 许多将领听罢不禁暗自点头,纷纷交头接耳。 的确,这唐参赞的计策看起来颇为精妙,但这些将领谁不清楚,莫要看这城外如今已集结了三万余官兵,人数倒是不少,但能有多少精锐? 如此兵分六路,一着不慎岂非让献贼分路蚕食?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对贾煜和戴明智拱了拱手,极为坦诚地淡笑道:“两位大人所言极是,以上只是在下的拙计罢了,上不得台面,呵呵!” 说罢,他神色自若地走到末席坐下,笑而不语。 堂内众人皆暗奇,不是吧?这小参赞居然完全不反驳? 贾煜和戴明智险些破口大骂,他俩可是在心里边想了极多的理由,准备一一驳斥唐世勋。 谁曾想这小子居然完全不接招? 这就仿佛二人已是将重拳击出,偏偏打在了棉花上,这等感觉让两位谋士极其难受。 黄毅和包参将等人皆是幸灾乐祸之色。 颜俊臣和邓参将等人则疑惑不解。 这时,时间已是来到了午时过半。 杨总兵和陈副总兵低声耳语几句,吩咐众将先去公厨的食堂就餐,一个时辰后再继续会议。 同时两位总兵大人还极其严厉地叮嘱众将,不得向外透露,违者军法处置。 众将心头一凛,恭声应是。 随后,两位总兵与吕大人一同走去后院。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离开参赞部。 他心里既松了口气,又不禁有些小失落。 看来自己的这套‘激进’的方略,不太对两位将军的胃口啊? “唐公子!” 一个陈副总兵的亲兵小跑到唐世勋身旁,恭敬地低声道:“将军有请。”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已是明了,遂跟着亲兵离去。 贾煜和戴明智等参赞自然看到了这一幕。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两位总兵和吕大人恐怕是心动了! 于是二人吩咐手下去打饭食来参赞部。 十余位参赞极为默契地端坐于参赞部内,看着地图仔细推敲唐世勋的新方略。 第209章 方略核心双刃剑 城守署,后院佛堂阁楼。 杨总兵和吕大人端坐于二楼陈副总兵的‘卧室’内。 对于陈志建如此简陋的居室,无论他是惺惺作态还是当真艰苦朴素,老于世故的杨总兵和吕大人自然不会当面置喙。 至于说这午饭全是素食,两位无肉不欢的大人皆是以玩笑的口吻埋怨了几句。 当然,这里是佛堂二楼,又是陈志建的居室,二人只能是客随主便了。 唐世勋作为一个小小的百总兼挂职参赞,自然是陪坐下首。 他脸上始终挂着淡笑,眼见杨总兵的食量颇大,旁边又没个侍从,他便主动为杨总兵添饭。 而且他发现了一个细节,上回他来单独拜见陈副总兵时,他绘制的那幅精细的东安县城防图挂在墙壁上。 但此时那幅地图却不见了,想来已是被陈副总兵给藏了起来。 由于四人坐得颇近,唐世勋仔细地打量了杨总兵和吕大人一番。 这杨总兵年近五旬,留着长须,方面大耳,嘴巴宽阔,鼻头厚实。 兴许是广西没甚大的战事,杨总兵该是心宽体胖,已是吃出了个大肚腩,看上去颇有福相。 吕大人则年过六旬,生得瘦削枯瘦,薄唇长须睡凤眼。 他那大半个瞳孔时常被眼帘遮盖,眼神浑浊,脸上散发着和气。 但唐世勋很清楚,这吕大人是坐上一省都指挥同知位子的从二品大员,要资历有资历,要背景有背景,还不乏地方军头的支持。 且吕大人跟杨总兵私下里龌龊不断,两人乃是十足的死对头,他又怎可能是个和气生财的老好人? 当然,反观杨总兵亦是如此,只见他和吕大人可不像陈副总兵那样食不言,而是不时以风趣的口吻埋汰对方两句,那话里话外全是机锋。 唐世勋在旁听得暗自好笑,但他可不会去插嘴,只是极为守礼地吃着饭。 杨总兵和吕大人虽是互相打着机锋,实则在不着痕迹地关注唐世勋的一举一动。 其实真正要唐世勋来此的,并非陈副总兵,而是杨总兵和吕大人。 他俩皆身居高位,经验何其丰富?适才在参赞部时,唐世勋居然一句话都不反驳贾煜和戴明智,这明显就是还有未尽之言,且还不宜当众言明。 四人都知时间有限,这午饭时间只有一个时辰,因此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草草吃罢。 唐世勋很是懂事地将桌上碗筷放在托盘中,并端到一旁放置。 随后他恭敬地将为三位大人奉上香茗,方才正襟而坐。 三位大人对唐世勋这番懂规矩的举动皆暗自点头。 此子没有那文士们骨子里散发的傲气,也没有刻意地阿谀奉承,一切都做的既自然又不卑不亢,这无疑让杨总兵和吕大人暗生好感。 杨总兵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笑问:“唐参赞,你跟陡军的关系颇为不错?” 吕大人闻言眉头微皱,这姓杨的怎以此事来做开场白? 陈副总兵的独眼一直盯着桌面,面上毫无表情,也不知他心中在想着何事。 “回禀杨将军。” 唐世勋恭敬地对杨总兵拱手施礼。 他知道大家都没多少时间,这只是杨总兵的开场白而已,或许是源于之前在参赞部时,颜俊臣将他给推出来的缘故。 于是他言简意赅地答道:“在下与陡军颜副指挥使的千金梓玉,情投意合。” “哦?兆丁的闺女?” 吕大人不禁诧异地看着这后生小子,他正在捋着长须,听到此话险些没捋掉自己的胡须,他不禁打趣道:“那丫头的性子野得很,鬼点子也颇多,她竟和你情投意合?” 紧接着,吕大人故作恍然状地哂笑道:“是了,老夫听说八年前,黄千户的长子似乎就是要迎娶这丫头吧?说来也是可惜,他那儿子居然在迎亲途中死了,哎!这就是命呐!” 杨总兵闻言不禁一声冷哼,心中暗骂,这老不死的损货! 他得知唐世勋跟陡军的颜家有这等关系,心里边顿时就有了些疙瘩,于是他脸色阴沉地转入正题道:“唐参赞,将你的未尽之言都说出来吧!” 吕大人则一脸和善地笑道:“呵呵!若一啊!那戴参赞和贾参赞的疑惑,亦是吾等之惑,还需你来解答才是。” 陈副总兵端着茶水默默啜饮着,依旧不发一言。 唐世勋自是察觉到,因他道出了与阿梓的关系,杨总兵和吕大人对他的态度和语气顿时截然不同。 正所谓亲疏有别,吕大人与陡军指挥使季大人乃是亲家,这关系军中谁人不知? 何况陡军扼守灵渠近二百余载,这七十里渠道又沟通着湖广与两广之水运,那是实打实的地头蛇。 就如此时由广西各府州运往全州和东安县的物资,哪样不要经过那七十里灵渠? 而陡军又对杨总兵阳奉阴违,杨总兵心里岂能痛快? 唐世勋这段时日与阿梓常有交流,自然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 这亦是他的无奈,哪怕他人微言轻,但进入这个体系当中,总要面对站队的抉择。 他撇开心中思绪,起身走到墙壁边的地图前,将之前在参赞部的未尽之言和盘托出。 未时过半。 一个亲兵在楼下请示,时辰已到,可是要去参赞部? 陈副总兵与杨总兵、吕大人低声商议了几句。 对于唐世勋的整体方略,三位大人已是听得极为明白,他们都来不及惊叹,而是对此方略的可行性有了极大的信心和各种想法。 原来这小子所谓的四路奇兵为‘精锐’,与他们所理解的精锐完全是两回事。 唐世勋的战略核心,根本不是围绕杨总兵和陈副总兵的嫡系精锐来展开,而是吕大人从广西中部就近调来的四千余土司狼兵! 让桀骜不驯的狼兵发动四路奇袭,这可是把双刃剑啊!吕大人的老脸已是皱成了一团。 杨总兵和陈副总兵同样极为发愁。 虽说这狼兵打仗凶狠,且他们的军功只是些赏银而已,比官兵的赏赐低了许多,当真是划算至极。 但狼兵们的军纪则极其让人诟病,这放出去了谁能管得住? 杨总兵之所以带狼兵出来,但总是放在身边,就是既想让这些蛮子出力,又得管束他们,免得出去惹是生非。 这可是大明近三百年来逐渐形成的常例。 当然,唐世勋对此表示很不理解,如今的永州府除了东安县,可还有其他地盘属于大明? 正所谓破而后立,献贼的老贼凶悍,狼兵就不凶悍了?何况这等丘陵山地战,本就是狼兵的强项。 把狼兵散出去撒欢,献贼岂非比官兵更难受? 唐世勋甚至语气略有埋怨地对吕大人说,您老也真是够小气的,广西那么多土司老爷,你怎的才调这么点儿狼兵过来? 吕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老夫怎知要让狼兵去打奇袭战? 随即吕大人又埋怨杨总兵,这不都怪你?若是把广西的庆远府和思恩府,甚至更西部的泗城州、田州、镇安府和安隆司那边的狼兵调个一两万人过来,这仗不就好打了? 杨总兵顿时气笑了,若你当真调那么多狼兵来,银子还是次要,但粮草呢? 再有,这帮狼兵打完仗以后哪次会乖乖地回去?沿途的广西百姓和各地父母官的唾沫星子,恐怕都能把他和吕大人给淹死去。 眼见两位大人又拍着桌子杠上了,陈副总兵只得开口做起了和事佬。 狼兵只有四千就四千嘛!陈副总兵大手一挥,四路狼兵发动奇袭的开拔银子他来出!不过具体该如何管束狼兵,还需杨总兵和吕大人仔细商议。 毕竟是广西兵,陈副总兵自然不便插手。 随后他吩咐坐在一旁满脸郁闷之色的唐世勋,去,告诉参赞部的众将,再等一个时辰。 唐世勋如蒙大赦。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两位大人的拌嘴了,连忙起身告辞。 至于三位大人究竟会如何完善他的方略?唐世勋洒脱地耸了耸肩,由他们去吧,他只是个小小的挂职参赞而已。 待到唐世勋离去后,二楼顿时变得异常安静。 杨总兵和吕大人哪还有适才那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 两人起身与陈副总兵站在地图前,三人皆是神色凝重地低声商议着。 第210章 城守署中见于猛 参赞部。 众将领与参赞们已是全部就坐。 眼见唐世勋和两个亲兵进来,却不见杨总兵等三位大人,众人皆很是疑惑。 唐世勋自然不会高调地将陈副总兵的吩咐大声说出来,他只是面带矜持的微笑坐在末席。 两个亲兵说,会议推延一个时辰,请众将领勿要擅自离去。 ‘嗡……’ 还等一个时辰?参赞部顿时成了菜市场。 贾煜和戴明智等一众参赞神色各异地看着唐世勋,他们如何不知,三位大人定是在商讨唐世勋的方略。 而众将领们亦是猜到了此点。 众人不禁神色复杂地看着唐世勋,嫉妒与羡慕者皆有之。 这时,齐雄突然起身走向大门,并对唐世勋使了个眼色。 唐世勋会意,起身跟着出去,两人站在一处屋檐下。 他暗忖,莫非齐雄想向他打听方略之事? 齐雄瞥见他的神色,不禁笑骂道:“你以为我会问你不该问的事?军中规矩我比你懂!” 说罢,他低声告诉唐世勋,汪把总和袁百总在半个时辰前遣人来报,抓了一个疑似细作的刀疤汉子,如今已移交至癸丑巷,由董天祥手下的袁百总带人看押。 此人自称叫于猛,身上有胡老蛮的百总腰牌,听说背着个小丫头入城。 但被抓以后,于猛又说来自小狼山寨,是唐世勋的人。 好在袁百总也是董天祥的心腹,知道一些跟唐世勋有关的事情,因此遣人来请示齐雄该如何处置。 唐世勋闻言一愣,随即点头道:“大人,在下的确有个极好的兄弟叫于猛,且脸上有刀疤,只是,为何是他来了城里?等等!” 他剑眉微皱:“小女孩?莫非是吕大人的外孙女季嫣儿?” 齐雄轻嗯了一声:“有这等可能,你我此时皆不便离开城守署,既然那人很可能是你的手下,那我派人知会一声,把他接来城守署的前院问话。” 唐世勋连忙拱手致谢。 待到齐雄吩咐下去以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也有些尴尬,想这齐千总的手底下就董天祥和汪自成两个把总,结果因着紫溪楼的一系列事件,这两位把总全被关了禁闭。 当然,汪把总的情况还算简单,他只是在夜里去私会了老鸨韦妈而已。 但董天祥可就麻烦了,逼迫青楼女子串供做伪证,涉嫌谋杀紫溪楼的龟奴,涉嫌绑架黄千户的次子黄人杰。 幸亏颜俊臣拿着黄人杰的玉佩,嫁祸给了游击将军蒋胜武。 而且颜俊臣还写了封匿名信悄悄交给了陈副总兵,信中曝出了一则猛料,蒋游击的夫人跟那黄人杰有一腿! 这岂非能从侧面证明,蒋游击明面上与黄人杰称兄道弟,实则心怀恨意? 因此,昨日杨总兵和陈副总兵在相互扯皮时,各自拿出证据来,最后自然是各管各的手下,全都关了禁闭。 不过黄千户如何能满足这样的结果?他自然要求严查此案。 不过杨总兵已经亲自找黄千户私聊了很久,黄人杰自然要继续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 但杨总兵严禁黄千户继续与齐千总的人交恶,一切,当以眼下之大局为重嘛。 齐雄和唐世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对于这个爱惹祸的人才,齐千总着实是一言难尽。 唐世勋自然也想跟上司齐雄缓和关系,于是他故作关切地问,齐二春的伤势如何了? 齐雄摇头苦笑,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唯一的亲堂弟齐二春着实被献贼打得很惨,恐怕一百天都没法好透。 二人聊个近半个时辰,时间来到了申时。 于猛被袁百总亲自带到了城守署的前院。 由于参赞部的会议还要等半个时辰才开始,唐世勋和齐雄一同去跟于猛见面。 待到于猛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之后,唐世勋和齐雄皆是惊得神色大变。 季嫣儿那小丫头被打爷给带走了? 唐世勋赶紧去参赞部把颜俊臣叫了出来说明此事。 颜俊臣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又是黄毅的人! 原本上午时颜俊臣得知大伯颜兆丁被献贼俘虏,心中就极为担忧烦闷,也不知他的大伯会遭遇怎样的苦难? 谁曾想季嫣儿好不容易来到城里,居然又被黄毅的手下打爷给诓走了。 若非于猛是唐世勋的心腹手下,颜俊臣都恨不得扒了于猛的皮去。 但颜俊臣作为千户,此时也不得擅离城守署,好在他的弟弟颜俊尧在前院,于是他立刻吩咐颜俊尧出去寻找打爷。 唐世勋则建议颜俊尧先去枯木巷找阿梓,让大家一同商议此事。 齐雄亦是知道此事可大可小,那小丫头可是吕大人的外孙女,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得吃挂落。 因此齐雄吩咐袁百总跟颜俊尧一同出去协助此事。 于猛也听明白了,他千辛万苦才带着那小丫头来到城里,居然在最后关头被骗了,他如何不气恼? 因此他亦是跟着袁百总和颜俊尧一同离去。 齐雄看了颜俊臣一眼,皱眉问道:“那打爷莫不是疯了?他怎敢如此诓走季嫣儿?若让吕大人知晓,不怕引起甚麻烦?” 颜俊臣的苍白脸已是气得发青,他阴恻恻地说道:“那于猛只在北城门说,要带那丫头去找我,但并未说她叫季嫣儿。” 唐世勋摇头苦笑道:“俊臣兄所言极是,北门的守卫虽是见过那小丫头,但没人知晓她就是季嫣儿。” 齐雄不禁低声骂了几句,那北门的守卫可都是他的兵,偏偏还没法证明打爷带走了吕大人的外孙女。 颜俊臣仔细地想了想,拍着唐世勋的肩膀说道:“世勋,你即刻去后院等候,吕大人出来后,悄悄将此事告诉他。”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随即问道:“那黄千户呢?若今日会议开完,他得知打爷带走季嫣儿之事恐怕会更麻烦。” “此事你不必担心。” 颜俊臣的眼中满是阴冷之色:“会议结束后,我会尽一切手段将他留在城守署内!” 齐雄在旁听得眉头一皱,他如何不知颜俊臣前些日子在城守署当众杀人之事?若这颜千户因愤怒而将黄千户给杀了岂非影响大局? 于是齐雄很恳切地对颜俊臣说,此事他必须要告诉陈副总兵。 他说,若吕大人知晓此事后,万一找杨总兵理论呢?那两位大人本就矛盾重重,岂非是火上浇油?有陈副总兵从中斡旋,更为妥当。 颜俊臣深吸了一口气,同意了齐雄的提议。 随后,三人分头行动。 申时过半。 杨总兵、陈副总兵和吕大人由后院佛堂出来。 唐世勋和齐雄在外边等候,两人恭敬地跟在三位大人身后。 待到杨总兵率先走进参赞部时,两人赶紧将打爷抓走季嫣儿之事,分别告诉了陈副总兵和吕大人。 第211章 剑拔弩张换人质 酉时。 杨总兵、陈副总兵和吕大人进入参赞部已是过去了半个时辰。 三人并未提及唐世勋的方略,而是直接分派任务。 其中,陈副总兵手下的包参将、邓参将和洪参将等一众黑土岭的官兵,三日内集结出发,攻打北边的白牙市。 杨总兵的五千嫡系精锐等,则在三日后攻打东边的渌埠头。 近万的广西卫所军和四千余狼兵分别支援两线。 而辎重营和数万民壮则由吕大人统筹管理。 众将领和参赞们虽是恭声领命,但心中皆暗奇,原来三位大人没有认同那唐秀才的方略啊? 不过众人仔细一想也觉得理所应当。 这数万官兵里,真正算是精锐的也就几千人而已。 如今还要兵分两路分别攻打白牙市和渌埠头,这已很是勉强。 众人揣测,这恐怕是杨总兵和陈副总兵依旧各持己见,不得不相互妥协而行分兵之策。 至于说那四千余狼兵被也被分成两部随军出战,众人自是没放在心上。 在他们的固有观念里,那都是些不服教化的蛮子而已。 贾煜和戴明智等参赞亦是暗松了一口气。 吩咐已毕,不少将领已风风火火地走出参赞部。 杨总兵本是要带着黄千户等嫡系回南大营,以商议东路战线的具体方略。 谁知吕大人叫住了杨总兵和黄千户,随后,他们与陈副总兵、颜俊臣和齐雄一起,六人走去了一间小屋子内。 申参赞瞥见坐在他身旁的唐世勋神色颇为平静,他还以为这个年轻人是在掩饰失落。 于是他轻轻地拍了拍唐世勋的肩膀以示安慰,而后与贾煜等一众参赞继续完善方略。 唐世勋对申参赞善意地笑了笑,起身离去。 他自是没空在这参赞部继续跟贾煜等人继续掰扯,他在外边还有大把的事要做。 三日之后陈副总兵就要攻打白牙市,唐世勋训练的十五个细作也要行动起来了。 虽然唐世勋与陈副总兵约定的派细作入零陵城,还有十日时间。 但正所谓理论要结合实践,唐世勋打算在三日后亲自带这些细作随官兵北上历练。 何况,季嫣儿被打爷抓走,唐世勋自然要出去与阿梓等人会合,了解此时的情况。 然而正当唐世勋走到城守署大门口时,却见身穿百户装的打爷正在门外与几个守卫发生争执。 自从官兵攻城战那日,打爷去飞花巷拜见韩夫人以来,唐世勋就再也未与打爷碰过面。 只见打爷腰杆挺得笔直,细眼中不时闪过一丝精光,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唐公子,久违了!” 唐世勋淡笑着拱手回礼:“打爷,你怎的这个时候来城守署?可是要找黄千户?” 说罢他又看了眼旁边的一个守卫队总,询问发生了何事? 这队总本就是得了齐雄的吩咐,阻止打爷进入城守署内找黄千户。 当然,这队总自是找了其他的理由来阻拦打爷。 唐世勋故作恍然状,很是抱歉地告诉打爷,今日军情繁杂,黄千户恐怕不能见之。 打爷冷眼旁观唐世勋和那队总一唱一和,心中如何不知是何意? 于是打爷沉声道:“唐公子,借一步说话?” 唐世勋亦是正有此意,遂与打爷走到了城守署外的墙壁处。 他瞥见这西大街斜对面的一间小饭馆内,岳三水正与两个男子坐在靠窗的一桌吃着晚饭。 岳三水自是看到了唐世勋,他不着痕迹地对唐世勋做了几个暗号手势,其意为‘目标没有找到’。 唐世勋顿时明白,季嫣儿还在打爷手中。 他神色平静地看着打爷,讽刺道:“打爷,在下听闻你当年建立埠头帮时宣称,埠头帮的帮众不得欺辱妇孺!莫非如今你们也打算转型开牙行了?” “哼!” 打爷神色冷漠地睨了他一眼,哂笑道:“唐公子,你不必拿这等话来讥讽我,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让齐千总的人、颜家人和你的手下费心去找,那小丫头的确在我手上。” “好!够爽快!” 唐世勋一声冷笑:“那就请打爷你划下道来!” 打爷直接问:“黄人杰在何处?” 唐世勋撇了撇嘴:“我哪知道?” 打爷的细眼中划过一丝愠怒之色:“姓唐的,莫要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 “姓蒋的!” 唐世勋一脸严肃之色:“凡事都得讲证据!你可莫要血口喷人!何况那黄人杰的腰牌不是在游击将军蒋胜武家中找到的?” 他已猜到打爷的心思,无非是想拿季嫣儿来交换黄人杰。 若是黄人杰还活着,唐世勋自然不会拒绝这等人质交换。 就在打爷要继续发话时,颜俊尧和颜俊介带着几个手下来到了城守署外。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打爷,于是立刻冲过来将打爷围住。 而打爷手下的几个士兵亦是赶了过来。 打爷的脸上毫无惧色:“怎的?你们陡军又想在这城守署外闹事?” 颜俊尧一声冷哼:“打爷,你们黄千户与我们陡军有甚怨隙,要打要闹冲我们来!何须如此下作地去为难一个小丫头?” “我下作?” 打爷斜睨了颜俊尧一眼:“你们拿黄人杰的腰牌去栽赃蒋游击,难道就不下作?” 颜俊尧知道这打爷定是有察觉到栽赃之事有问题,但他自然不可能承认。 双方各执一词,皆是将手按在刀柄上,气氛剑拔弩张。 过了一会儿,包参将和贾煜快步从城守署内走了出来。 这两位本是在参赞部里商议军机,谁知有亲兵来报,杨总兵和吕大人已是在不远处的小屋子里拔刀了。 紧接着又有大门守卫来报,打爷和陡军在门外也要拔刀了。 包参将和贾煜皆是心烦至极,这广西兵的内讧怎如此严重? 由于那小屋子紧闭着门,二人知陈副总兵在里面定会做和事佬,于是他俩便赶紧跑到了大门外。 眼见打爷等人和陡军等人中间还夹着个唐世勋,包参将和贾煜不禁心中暗骂,怎的又有这惹祸精在? 而他俩这才得知两帮人为何会在城守署外对峙。 打爷居然拐了吕大人的外孙女? 包参将和贾煜这才恍然,难怪吕大人竟会与杨总兵拔刀相向,原来是这等缘故。 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俩作为陈副总兵的嫡系,深知不可帮拉偏架影响大局。 因此只是将两边人分开,静等那三位大人如何谈判。 戌时。 天色已暗。 众人皆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颜俊臣和黄毅终于走出了城守署大门。 只见黄毅神色冷漠地吩咐打爷,放人! 打爷自然是恭声领命。 而颜俊臣的神色很古怪,他并未看向唐世勋,而是对他弟弟颜俊尧耳语了几句。 颜俊尧闻言神色一变,他歉意地看了唐世勋一眼,独自走向东大街。 随后,打爷则陪着黄毅和颜俊臣等人离去。 不对劲!唐世勋心中顿时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已是猜到,杨总兵和吕大人谈判的结果,要拿韩夫人来交换季嫣儿。 眼见众人都离去,唐世勋便欲想法子营救韩夫人。 这时齐雄从署内跑了出来,他一把拉住想要离去的唐世勋,并将陈副总兵吩咐的话悄悄告诉唐世勋。 陈副总兵的原话很简单:‘莫要乱来,先救季嫣儿,本将之后再与杨总兵商谈韩夫人之事!’ 唐世勋闻言不禁剑眉紧锁。 他要带细作潜入零陵城该不是太难,但要在零陵城中快速展开工作,岂能少得了韩夫人的情报网帮助?相信陈副总兵亦是明白这个道理。 只不过,唐世勋隐隐感到要想从打爷手中救出韩夫人,恐怕会有新的麻烦出现。 第212章 东线北线齐开拔 三日后。 辰时。 东郊与北郊,三万余大军云集。 简单的誓师仪式以后,杨总兵带领一万五千余东线将士开赴六里桥一带。 这六里桥距离献贼盘踞的渌埠头只有数里,双方斥候已开始交战。 陈副总兵则带领数量相当的北线将士开赴大塘与莲塘一线。 这一线距离白牙市也只有数里,官兵的先锋军亦是与献贼斥候发生了小规模交战。 两路官兵反攻献贼的号角,已经吹响。 而吕大人与郭大人等则坐镇东安城,辎重营与数万民壮组成的后勤队伍,源源不断地开往东线与北线。 午时。 老湖塘,此地距离白牙市近十里。 密林中蹲坐着三十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女。 为首的是唐世勋、打爷和韩夫人。 唐世勋虽面上平静,其实这三天他过得极其苦恼而郁闷。 果如他三日前所预料的那样,打爷用季嫣儿与颜俊臣交换了韩夫人之后,陈副总兵与杨总兵就释放韩夫人之事谈了一笔‘交易’。 原来杨总兵已从黄毅等人口中得知,唐世勋在枯木巷训练了十五个细作之事。 而杨总兵和黄毅手下同样有不少细作,如打爷等人。 但他们的细作当初是为了支援东安县,并未继续在永州府的其他州县进行间谍任务。 因此杨总兵向陈副总兵提出,释放韩夫人可以,不过他手下的细作要与唐世勋等人一起行动,即打入零陵城中。 这让陈副总兵彷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陈副总兵还就此事找唐世勋商议过。 唐世勋同样难受至极,但他也知自己没得选,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两日前的夜里,唐世勋、打爷、韩夫人和阿梓等人齐聚一堂。 杨总兵、陈副总兵、黄毅和齐雄等人与世勋等人仔细商议了潜入零陵城的细节。 之后由杨总兵和陈副总兵决议,细作兵分两路,一路向北行进,一路向东行进,并给两路细作十日的时间,分别潜入零陵城中。 唐世勋本是提议,他带着他的人从北路走,打爷带着人从东路走。 可是阿梓反驳了唐世勋的意见,原因是她一定要从东路去。 因为她爹颜兆丁等人被献贼俘虏,定然会在东边的大江口或石期站,甚至有可能已经被押回了零陵城,因此阿梓自然要由东路去。 而颜俊臣等五个陡军的颜家人,也会与阿梓同去。 唐世勋很是无奈,但毕竟是阿梓的父亲被俘虏,她有这等心情也能理解。 随后他又提出,无论东路还是西路,真正了解地形的只有三个人,即韩夫人、板爷和菊香,那么是否要将这三人分开? 韩夫人对此表示认可,但她不愿意跟阿梓同路。 如果有唐世勋在还好说,而唐世勋要走北路,且她头一日才被颜俊臣给‘出卖’,如何还愿跟阿梓等人走东路? 因此,韩夫人手下的板爷和小妾菊香也去了东路。 唐世勋又担心阿梓带着情绪去当细作会出纰漏,便让薛正和薛刚两兄弟带着几个忠心的汉帮弟兄随行。 要说打爷也很是郁闷,他本是提出想要走东路,因为他早就见识过唐世勋和韩夫人有多腹黑。 且他又没去过零陵城,自然担心途中被这对‘狗男女’给卖了。 可是杨总兵和黄毅不同意,他俩极力要求打爷跟唐世勋同行,至于原因,唐世勋就不得而知了。 而广西方面可不止打爷这一路全州的细作,杨总兵手里还有一支十余人的细作队伍,这是他从桂林城带来的,领头者外号叫老台。 杨总兵决定,东路由老台为主,阿梓和板爷为辅,外围接应由黄千户的人负责。 陈副总兵决定,北路由韩夫人为主,唐世勋和打爷为辅,外围接应由齐千总的人负责。 这两队细作,各有三十人。 唐世勋这一路,除了他新训练的十五个细作,还有岳三水和于猛,另有打爷的姘头林素素和九个手下。 当初在东安城的三路细作头子,如今又合成了一路。 对于这支混搭的队伍,唐世勋已是没空再去抱怨,既然已经开拔,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而他之所以带于猛一同前去,是因为于猛在数日前走过这条路。 虽说于猛好几次都被献贼的斥候发觉,但毕竟有一条走过的线路,这对唐世勋行至高溪市之前的路线很有帮助。 在他们三十人身后,还有几个交替前行的‘独狼’,这几人都是董天祥带去枯木巷学习的‘插班生’,他们负责衔接与向齐雄汇报北路的情况。 原本按着唐世勋想法,他是打算把这三十人分作三队,由他和打爷、岳三水各带一队交替前行,但打爷死活不同意,他说分队可以,但他一定要和唐世勋同队。 这他娘的简直是个牛皮糖!唐世勋不禁在心中暗骂。 好在陈副总兵的大军已压至这老湖塘以北,此时他们倒还没甚危险。 但真正进入敌境以后呢?难道还继续三十个人同行?这目标是否有些太大了? 于猛虽未接受过唐世勋的授课,但他在小狼山寨时,一直按着唐世勋编写的斥候教材在训练十余个斥候。 且他本就是个优秀的弓箭手,因此对于野外生存颇有心得。 因此于猛主动向唐世勋提出,由他和岳三水选上几个弟兄作为斥候,在前面开道。 唐世勋自然同意于猛的提议。 韩夫人极为惊讶,她早已对岳三水的能力很是认可,谁知这第一次见着的刀疤男也如此有主见和能力? 她不禁暗奇,世勋手下怎的随便来一个就是人才? 一行人休整完毕后,继续启程。 至傍晚,他们来到了白牙市以东的案塘附近。 若按原定计划,他们今晚要由案塘以东偷渡紫溪河,并继续向东进入井头圩一带。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他们想要渡河时,一个突发事件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吊在在他们后面的一个‘孤狼’来报,齐千总传来口信,让唐世勋一行原地待命。 唐世勋剑眉微皱,问那孤狼,是齐千总的意思还是陈副总兵的意思?可有手令? 孤狼回答,无手令,他只是收到齐千总这句话。 唐世勋隐约猜到齐雄是何意,恐怕齐雄是想让他等北路的二千狼兵。 因他昨日夜里去向陈副总兵辞行之后,齐雄和一位狼兵的千户同去拜见陈副总兵。 当时唐世勋就猜想,莫非他的二正四奇之方略,被两位总兵大人给一分为二? 若是如此,突袭高溪市和湘口关的两路狼兵,应当就会由陈副总兵的北线军来指挥,甚至有可能让齐雄来居中策应狼兵。 不过,唐世勋可不会因为齐雄的一句话就停下。 毕竟,他的任务是潜入零陵城,又不是给那两路狼兵引路。 更何况那可是两千人,如何让这么多人顺利抵达预订地点,是陈副总兵考虑的事,且他老人家又没有要求唐世勋来策应。 唐世勋想及此,让孤狼传句话回去给齐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随后他吩咐众人,趁黑渡河。 打爷可不知道狼兵突袭之事,他诧异地问唐世勋,这才刚开拔多久?就要忤逆上头的意思? 韩夫人则饶有兴趣地笑看着唐世勋,虽说这一路名义上以她为主,但她连个手下都没有,自然不会怪唐世勋越俎代庖。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睨了打爷一眼,不如打爷你带人在这敌境坐等上峰新的指令? 打爷语塞,行,你唐世勋要违令是你的事,以后可别赖在我头上。 唐世勋一声冷哼,吩咐众人即刻渡河。 第213章 水陆津要高溪市 五日后。 唐世勋一行三十人来到了桂耙岭一带,该地距离高溪市只有五六里地。 这几日众人皆是在荒郊野岭中昼伏夜出,风餐露宿,众人看上去已是仿如难民一般。 跟在他们后面的几个‘孤狼’,已经失联了两日。 唐世勋只是沿途留下记号,以便孤狼们知晓他们已经到了何处。 众人蹲在桂耙岭一处山坡上的树林中。 此处视野颇佳,北望可见蜿蜒东去的芦洪江,东望可见千帆林立的湘江,而东北方向便是芦洪江汇入湘江的入江口,水陆津要高溪市已是隐约可见。 岭下与两江沿岸偶有附近村庄的村民经过,这片区域并非前线,献贼的巡逻队伍只偶有经过。 唐世勋开始分派任务。 于猛和几个负责斥候的弟兄继续在四周警戒。 林素素等二十余人就地潜伏。 而唐世勋、韩夫人、岳三水和打爷四人,则换上干净的衣裳前往高溪市。 韩夫人在高溪市有好几个暗桩密探,其中有个姓赵的员外是做船运生意的,手底下有二十余艘大小江船,正好可以租上一艘逆湘江南下零陵城。 午时。 唐世勋三人沿江岸缓步来到了高溪市的南码头。 只见这南码头彷如没有城墙的城镇一般,宽敞的官道自码头向南而去,献贼兵马、辎重队伍和民壮不见尽头。 在南码头的江对面则是北码头,那边更是喧嚣至极。 由于这入江口旁的江面宽阔,不利于搭建浮桥,因此南、北码头之间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运输兵马粮草的渡船。 这高溪市的献贼兵马极多,但基层管理颇为混乱。 就如外围的盘查,唐世勋等四人只说是桂耙岭一带某村的村民,路上遇到的三拨贼兵都只是收了几钱碎银子就放行了。 韩夫人此时扮作的是个年老色衰的中年妇人,即便是贼兵也懒得多看一眼。 在她的指引下,唐世勋等人来到了人头攒动的南码头边上,一间名为‘赵记船行’的店铺映入眼帘。 这店门口进进出出的全是船夫和码夫,四人此时连进店都难,只好先在一旁的小饭馆内吃些午饭。 打爷看着南码头上不计其数的贼兵,低声叹道:“献贼还在往白牙市增兵呐!”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闷头扒拉着饭食,同时他在侧耳倾听小饭馆内众百姓的谈论。 这些百姓中有许多都是在江上讨生活的船夫们,他们可不在乎如今是被谁统治着。 由于南边的战事紧迫,这段时日的船运生意简直能把那些个船老大给撑死去。 因此这些船夫们都跟着得了许多汤汤水水,否则在平日里,船老大们哪舍得花银子请他们这些船夫来饭馆里吃饭? 还别说这小饭馆的翻台率极高,船夫们是来了一批又走一批。 没办法,要运输的兵马物资太多,献贼已是把整个芦洪江上的江船全给搜刮了过来,但依旧渡江缓慢。 船夫们还说起了献贼渡江时的笑话,那些个老贼们几乎都不习水性,只是由高溪市的北码头乘船到南码头就吐得稀里哗啦,这还打个鸟仗? 而船夫们最发愁的无疑是帮贼兵运输战马,虽说此处江面宽阔,但哪会一直风平浪静? 因此这段时日起码有十几艘江船在运战马时翻了船,那些船上的船夫们虽是游回了岸上,但如何能活命?此时那些船夫们的脑袋还挂在南码头边上不是? 要说这些船夫们也不是傻子,如今的运输任务本就极重,这些贼兵老爷还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那不得加银子?否则谁还敢撑船? 何况他们这些世代以江船为生的船夫们,可不是码头上那些苦哈哈的码夫,那些码夫只是个力气活而已。 但船夫可是技术活,他们若是全撂担子,这高溪市便是有再多江船又有何用? 因此,船夫们这段时日着实享受了一回坐地起价的美好生活。 但即便是如此,运送战马依旧是个难题,江面随便一个小浪就有可能惊马,船夫们谁不是提着脑袋在撑船? 岳三水此时已是大口吃完了午饭,他常年混迹于市井,此时他虽易了容,但那市井气息依旧浓厚。 他用衣袖抹了把嘴,笑嘻嘻地走到隔壁一桌坐下,花几两银子给几个船夫买了两斤水酒,大家热火朝天地打成了一片。 船夫们哪知这长相平凡的岳三水是甚细作?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岳三水旁敲侧击地问,如今这许多的战马,难道都是祁阳县的? 船夫们撇了撇嘴,祁阳县能有多少战马?他们只听一些献贼马兵的口音就知道,那都是衡州府和宝庆府的贼兵。 他们扳着手指头说,有宝庆府的新化县和邵阳县,衡州府的衡阳县、衡山县、常宁县和耒阳县等等。 甚至有个船夫还说,他听到了一些长沙府人的口音。 这些地方全都有官道,且都会经过衡州府城衡阳,继而向西进入永州府的祁阳县,最后由官道至高溪市的北码头。 船夫们甚至笑着说,这么多的马兵,如果不是全卡在高溪市等着渡江,若一条官道直通东安县,官兵恐怕早就被打回全州去了。 岳三水自是陪着笑脸,他又问,那北码头到底还有多少骑兵啊? 船夫们喝着水酒摇头说,具体的谁清楚?但起码有个万儿八千的不是? 不过他们却知道大概有多少骑兵已经渡江,由于渡江的还有那许多的军需物资,且之前几日船夫们谁都怕运战马,因此真正运到南码头的战马恐怕连一千匹都没有。 唐世勋和打爷听得眼皮子一阵乱跳,真的假的?北码头居然还有那么多骑兵? 韩夫人的神色突然变得极为凝重,她低声告诉二人,若是连长沙府那边的献贼都赶来支援,恐怕一万骑兵都不止! 高溪市!唐世勋不禁在心中念叨着这三个字。 此地太关键了!他不禁有些担忧,不知陈副总兵是否有赶紧派狼兵长途奔袭此地? 不毁了南码头,陈副总兵那东拼西凑的一万五千余北线官兵,莫说是围攻白牙市了,一旦献贼的骑兵在南码头这边集结到一定数量,陈副总兵危矣! 第214章 魂牵梦萦韩伊人 未时。 扮作中年夫妇的唐世勋和韩夫人走进了赵记船行之内。 这船行的店面不大,此时十几个船老大正口沫横飞地与船行掌柜在讨价还价。 一旁茶桌上还坐着四个献贼的小头目,他俩正在跟一个满脸笑意的老员外低声谈论着何事。 又有船行的几个伙计则在吩咐几个码夫头子去码头上搬运甚货物。 整个船行里喧闹至极,但众人皆习以为常,毕竟这段时日南码头的每个船行都是如此模样。 就如唐世勋适才在小饭馆里听说的,船夫们羡慕嫉妒那些船老大们这段时日赚了多少银子。 但这条船运产业链上,船老大们的上边还有诸多的船行,而船行的背后则是当地的豪门望族。 船夫们有‘加薪’的诉求,且这些诉求得以成真,实则最大的受益者是船行和背后的股东们。 那老员外生得很是富态,他的胖脸上始终保持着笑意,而他一瞥眼就看到了走进船行内的陌生夫妇。 眼见那中年妇人的手上不着痕迹地对他做了两个手势,他那胖脸不禁微抽,小眼睛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之色。 老员外不动声色地继续与那四个献贼小头目商谈,但他不再讨价还价,而是立刻拍板说成交。 四个小头目很是满意,立刻起身告辞。 他们离开时自是看到了唐世勋和韩夫人,不过这高溪市本就人满为患,各地口音的难民不计其数,小头目们哪会怀疑这两人有甚问题? 老员外轻轻地用左手食指敲了敲茶桌,唐世勋和韩夫人神色自然地走过去,背对着船行内的众人坐在茶桌前。 韩夫人接过老员外递来的茶杯,她轻啜了一口后淡然笑道:“赵员外,好久不见。” “呵呵!可不是嘛!” 赵员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自年初时幸得见夫人一面,这一晃眼,都过冬至了啊!” 说罢,赵员外的眼中突地划过一丝苦涩:“可惜啊!物是人非喽!” 韩夫人闻言幽幽一叹:“哎!这一年,当真是一言难尽。” 赵员外感叹过后,低声问道:“两位可是要乘船?” 他很清楚,韩夫人来自然不可能是叙旧。 韩夫人伸出食指轻点茶杯,随即将食指沿着茶桌往自己面前划了一笔。 “哦?” 赵员外会意,原来韩夫人是想乘船去零陵城,他的胖脸上不禁有了为难之色。 如今这高溪市虽江船极多,但全都在运输献贼的兵马物资,谁敢胡乱将船驶去别处? 他思索了会儿后问道:“急否?” 韩夫人不容置疑地说道:“最迟明日。” “好吧!” 赵员外咬了咬牙点头说,今晚给韩夫人答复。 随后他问韩夫人住在何处,韩夫人只简短地回答了‘吴宅’二字,便欲起身离去。 她见唐世勋还在沉吟不语,不禁轻轻地推了推他。 唐世勋微微颔首,不动声色地与韩夫人一同告辞离去。 船行之外,岳三水和打爷正在与几个当地的闲汉聊天。 四人神色自然地走进了一条巷道内。 巷子里行人颇多,在中段有一间颇为气派的大宅子,门头挂着块古拙的牌匾,刻有‘吴宅’二字。 韩夫人走过去敲门,并告诉世勋等人,此宅乃是高溪市的望族吴家的祖宅,这高溪市一带许多的田地都是吴家的产业。 当然,这吴家可不仅仅只是地主而已。 不多时,宅门打开,一个老家仆疑惑地看着门外四人。 韩夫人神色淡然地说道:“秦家故人来拜访吴老爷。” “哟!” 老家仆闻言一惊,连忙请四人入内。 这宅子颇大,老家仆请四人直入中庭大堂,只见堂中坐着一位衣着考究的男子,在他身旁还伺立着两个丫鬟。 这男子生得浓眉大眼,五官颇为周正,胡须打理得很是讲究,看年纪该在三十多岁。 他正低头看着个账本,瞥见韩夫人等四人进来,不禁很是诧异。 韩夫人俏盈盈地坐下,淡笑道:“敬祖兄,数月不见,可还记得小妹?” “伊人?” 吴敬祖听到韩夫人的声音,手中账本竟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眼中满是惊喜之色,也顾不得掉在地上的账本。 虽说韩夫人易容的模样很是难看,但吴敬祖如何不记得她的声音? 何况韩夫人那妙眸不经意间流露的风情,吴敬祖已断定,这正是他魂牵梦萦的韩夫人呐! 只见这吴敬祖的眼眶竟是有些泛红。 “咯咯!” 韩夫人不禁掩嘴轻笑,她风情万种地白了吴敬祖一眼,娇嗔道:“敬祖兄,你怎可把奴家的真名给说出来!” 唐世勋的余光不禁瞥了韩夫人一眼,她的真名叫韩伊人? 吴敬祖一阵开怀大笑,他连忙吩咐老家仆去给四人上茶,并请唐世勋等三人就坐。 韩夫人与吴敬祖极为熟络地寒暄了一阵子。 唐世勋仔细在旁听着,他这才知道,吴敬祖是吴老爷的长子。 吴敬祖乃是生员,且是零陵县的廪膳生,可惜如今这湖广大乱,他只得闲赋在家,顺便帮着吴老爷打理些账目。 这吴家不仅是地主式家族,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广,在零陵县和祁阳县都有许多产业。 而吴老爷子如今带着次子和三子等人在祁阳县。 据吴敬祖说,老爷子正在那边谈几笔大买卖,至于是何买卖,他说并不清楚。 随后他又感叹这时局之艰难,与几个月前简直是天差地别,而他已有弃笔从戎之想法,然而家人都极力反对,他也只能每日里在家中发发牢骚。 而他更是极为直白地表达自己对韩夫人的思念之情。 唐世勋听着吴敬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不禁对此人有了个大致的判断:书生意气,优柔寡断。 而且他感到这吴敬祖对韩夫人极为仰慕,没错,只从这厮的炙热眼神和那文绉绉的思念之语,已是可见一斑。 韩夫人的余光瞥见唐世勋似乎有些吃味?她不禁感到心头一阵舒畅。 她笑吟吟地听吴敬祖抱怨了一阵子之后,方才转入正题。 只听她问道,如今这高溪市贼兵云集,吴公子可有了解些内情? 吴敬祖眨巴着眼睛,顿时语塞。 好在此时老家仆带着两个丫鬟端着茶点进来,吴敬祖忙问道:“七叔,如今这高溪市的贼兵多否?” 唐世勋、岳三水和打爷皆是闻言绝倒。 好嘛!敢情你这吴家大公子整天就待在家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第215章 你这妖女好无礼 傍晚。 韩夫人在宴席开始以前,借口说要去卸掉易容,总算是摆脱了吴敬祖的‘纠缠’。 她对唐世勋使了个眼神,两人在丫鬟的引领下走去了一间客房内。 由于她告诉吴敬祖,唐世勋乃是她的一位叔叔,因此吴敬祖并未怀疑唐世勋是他的‘情敌’。 打爷此时正陪着吴敬祖在聊天。 至于岳三水,则奉了唐世勋的吩咐,独自离开了吴宅。 客房内。 韩夫人一边卸着妆,一边好奇地问道:“世勋,你让岳三水出去作甚?还有晌午那会儿,你在赵记船行时为何有些心不在焉的?” 唐世勋将一块毛巾打湿了,轻柔地给韩夫人擦拭着俏脸,并沉声道:“我看到曾有才了。” “曾有才?” 韩夫人神色一怔,蹙眉道:“他也在高溪市?你让岳三水去盯梢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 中午在赵记船行时,他本是在听着韩夫人和赵员外的对话,但他一晃眼见到外边走过了一行熟人。 那为首者,正是原东安县衙的捕头曾有才,在他旁边跟着他的铁杆兄弟花荣。 他们依旧穿着捕快的公服,或许是来维持治安的? 无论这帮人在高溪市究竟是为何,但唐世勋自然是有了些想法。 韩夫人好奇地看着他,笑问:“奴家一直很奇怪,为何你跟曾有才似乎很是相熟?” 唐世勋笑而不语,他与曾有才之间的秘密,当然不会轻易透露给任何人知晓。 韩夫人此时已是卸了妆,她俏盈盈地站起身来搂住唐世勋的脖子,娇笑道:“既然你不说,奴家自然不会多问,话说,你是否以为奴家与那吴公子有甚问题?”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白了她一眼,嘴上却说道:“谁知道你俩有甚问题?” 韩夫人见他那吃味的模样,突然踮着脚尖轻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旋即她媚眼如丝地娇嗔道:“你以为奴家是你呢?这段时日天天在奴家面前与那姓颜的狐狸精恩爱,奴家都被你气死了!” “呃!” 唐世勋被韩夫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激得心头一颤。 他故作气恼地说道:“你这妖女好生无礼!怎可如此突袭本公子?” “咯咯!” 韩夫人笑得风情万种,她眼角含春地瞟了他一眼,娇声道:“好啦,走吧!” “稍等!” 唐世勋紧搂着她的腰肢不放,低声问道:“我见那赵员外很像个笑面虎,你把我们住的地方告诉他,可会有隐患?” 韩夫人不置可否地嘟着嘴儿道:“哦,不仅是那赵员外,这吴公子的父亲也一样,都是老奸巨猾之辈。” 唐世勋闻言剑眉微皱,不禁埋怨道:“你手下怎么都是这等人物?” “嘻嘻!” 韩夫人俏皮地吐了吐香舌:“他们只是锦衣卫曾经的暗桩密探,可不是奴家的手下,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吴公子乃是赵员外的亲外甥,赵员外自然不会举报奴家了。” ‘啪!’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气笑道:“以后不许说半截话!” “呀!” 韩夫人也被唐世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激得浑身一颤,她气恼地拧了拧他的手臂,娇嗔道:“你这无礼的坏小子!就会欺负奴家!” 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般,不禁想到了在癸丑巷中单独相处的几个日夜。 屋内的气氛开始变得暧昧。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丫鬟在外说,请两位去宴厅用餐。 韩夫人俏脸嫣红地推开唐世勋,连忙对外边的丫鬟说马上就来。 她强忍着心头的颤动,不停地深呼吸着。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亲昵地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儿。 “坏小子!” 韩夫人气恼地跺了跺脚,她生怕唐世勋还要欺负她,忙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宴厅内。 吴敬祖看到韩夫人恢复了本来的模样,眼睛顿时一亮。 虽说韩夫人未施粉黛,但她本就天生丽质,这等自然之美更让吴敬祖惊艳。 就连打爷亦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晚宴很丰盛,吴敬祖热情地招待韩夫人、唐世勋和打爷。 当然,这主角无疑是吴敬祖和韩夫人。 正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到了戌时以后,吴公子显然是喝大了,时而口无遮拦地指天大骂献贼,时而对韩夫人倾诉衷肠。 这小子当真是被家人宠坏了!但不得不说,此子倒也很是率真,唐世勋和打爷皆是暗自好笑。 又过了会儿,老家仆陪着赵员外来到了宴厅。 吴敬祖醉醺醺地看着赵员外,咧嘴笑道:“舅舅?您怎的来了?” 赵员外的脸上毫无笑意,这哪还是白日里的那个笑面虎? 他冷冷地睨了吴敬祖一眼,皱眉道:“怎的喝如此多酒?” “伊人,伊人来了!嗝!开,开心!” 吴敬祖一脸痴迷地看着身旁的韩夫人,随即脑袋一耷拉,‘咚’的一声,竟是倒在桌上醉倒了过去。 “这个傻小子!” 赵员外不禁摇头苦笑,他吩咐老家仆和丫鬟扶吴敬祖去歇息,随后他端坐于桌前。 韩夫人亦是喝了不少酒,俏脸嫣红至极,娇艳欲滴。 当然,她的脑子可是清醒得很。 赵员外并未与三人废话,他直奔主题道:“韩夫人,在下尽力了。” 韩夫人俏眉微蹙:“从祁阳县沿湘江南去的船只也没有?” 赵员外轻叹了一口气:“有是有,但在下与他们不熟,何况那些江船并不在高溪市的码头靠岸,在下没法联系上。” 说到这,他眨了眨小眼睛道:“在下听闻明日会有一艘大江船停靠在南码头,而且是空船,不过……呵呵!据说那艘船要接一位献贼将军的家眷。” 韩夫人、唐世勋和打爷三人听罢,皆是有些发愁。 虽说他们不乘船也能去零陵城,但他们可是三十个人,若步行去零陵城,沿途也不知要面对多少回盘查,这无疑会增加许多的意外风险。 而若是能用上赵员外的关系租艘船,只要银子使够了,船老大自然能帮他们遮掩。 唐世勋暗叹,看来得另寻他法了。 韩夫人很是客气地跟赵员外聊了一阵子,便借口说有些不胜酒力,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赵员外对于没能帮上韩夫人的忙也很是过意不去。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钥匙递给韩夫人,说这是他在零陵城里的一间小宅子的门锁钥匙。 韩夫人自然笑纳,随后她笑看着赵员外,她可不信这赵员外会如此慷慨。 赵员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旋即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他的次子在零陵城内出了点小事,被关进了监狱。 虽说赵员外在这高溪市人脉广,但他的小儿子在零陵城与一位有背景的公子发生了矛盾,他虽托了关系去拜访那位公子,但那公子却不愿私了。 因此赵员外希望韩夫人过去以后,能尽量帮忙和解此事。 韩夫人好奇地问,得罪的是哪位公子? 赵员外的神色有些古怪:“那位公子与夫人你颇为熟络,人称秦九公子。” 韩夫人听到这秦九公子四字,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当然,她自是告诉赵员外,此事她一定尽力。 唐世勋和打爷皆是发现了韩夫人的异样神色。 她这神情怎的如此奇怪?这秦九公子又是何人?唐世勋不禁暗自皱眉。 第216章 我岂是无胆之人 亥时。 岳三水回到了吴宅。 他在丫鬟的指引下来到了中庭的几间客房外。 眼见唐世勋的屋子黑灯瞎火,韩夫人的屋子亮着灯,他自是明白了。 岳三水敲了敲韩夫人的门,里面顿时传来唐世勋和韩夫人的声音说‘稍等’。 他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悉索声,不禁有些尴尬,莫非公子和韩夫人在作甚不可言喻之事? 门开。 岳三水恭敬地走了进去,眼见韩夫人依旧穿着晚宴时的那套裙衫,除了那张俏脸因喝过酒的缘故而嫣红诱人,似乎不像是跟公子发生了甚事情的样子。 他再转头看向一脸正直的唐世勋,不禁暗自庆幸,一定是那狐狸精在勾引公子,幸好我来给公子解围!岳三水深以为然。 唐世勋和韩夫人纷纷在心里暗骂这不开眼的岳三水。 两人今晚都喝了不少酒,又有那吴敬祖在席间不停地给韩夫人献殷勤,再加上之后又听赵员外提到了一个甚秦九公子?导致唐公子当真吃味,有些恼羞成怒了? 或许吧,总之适才送走了赵员外以后,微醺的韩夫人便拉着唐世勋走进了房中,浑然不顾坐在宴厅里目瞪口呆的打爷。 韩夫人这会儿是忍着心头的亢奋悸动,强自镇定地端坐于桌前。 唐世勋亦是如此,他沉声问道:“三水,可是有打听到甚重要消息?” 岳三水是当真打听到了重要的消息,他说,公子你中午时没看错,的确是曾有才等人。 不过这帮人不是来高溪市维持甚治安的,而是来护送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等一众家眷。 在半个时辰以前,岳三水看到几十个妇孺在曾有才等人的护送下登到了一艘大江船上。 但船还未开,或许是这夜里风大,且视野太差的缘故。 至于说护送去何处,岳三水还未查清楚。 “零陵城!” 唐世勋和韩夫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二人对视一眼,他俩此时哪还有甚欲念? 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唐世勋冷静地问岳三水,曾有才可有登船? 岳三水摇头说,曾有才并未登船,而是和花荣等人去了南码头旁的青楼倚春阁,曾有才住在哪间阁楼亦已打探清楚。 唐世勋眼睛一亮,他与韩夫人低声商议了一番之后,带着岳三水悄然离去。 他俩自是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由中庭的柴房旁的院墙翻了出去。 一道瘦高的黑影看到离去的唐世勋二人,冷笑了一声,尾随而去。 亥时过半。 倚春阁灯火辉煌,客满为患。 后院里有许多独立的小阁楼,曾有才正与两位姑娘在一间阁楼内吃酒耍乐。 一个长相猥琐的龟奴端着托盘走进阁楼内,并附在曾有才耳边说:“曾捕头,南边来了位唐秀才,正在阁楼外等候您。” 曾有才闻言险些没拿稳手中的酒杯,此人怎知道我是曾捕头? 兴许是喝多了几杯,他还有些愣神,不禁诧异地看着这龟奴。 龟奴则抬起头来谄笑道:“这位爷,花爷请您过去谈些事儿。” 说罢,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告辞离去。 唐秀才?莫非,是那官兵细作唐世勋?曾有才直感头皮发麻,这唐秀才怎的会到高溪市来? 但他也来不及细想,毕竟他那许多的王府金锭还在唐世勋那儿‘保管’着,他又怎会暴露唐世勋的细作身份? 于是他一脸邪笑着亲了亲左右两个姑娘,起身走去了阁楼外。 只见一旁的一棵树下,一个中年男子对曾有才挥了挥手。 曾有才警惕地看了看周围,一溜烟跑了过去,并故作不相识地低声道:“你是何人?” 唐世勋撇了撇嘴打趣道:“曾兄,你我才半月未见,怎的?这就把小弟忘了?还是说,你如今财大气粗,把那许多的王府金锭也给忘了?” “嘘!” 曾有才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骂道:“你说这么大声作死啊?” 随即他疑惑地问道:“唐老弟,你怎的跑到高溪市来了?我也是今日才到,你怎会知晓?莫非!”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皱眉道:“你一直在跟踪我?” “呵呵!”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不置可否的笑意:“此事重要吗?在下是有事要劳烦哥哥你。” “就晓得你小子找我准没好事!” 曾有才气恼地睨了他一眼:“说吧,这回又有何事?” 唐世勋不再拖沓,沉声道::“我有三十人要进零陵城,需要你的江船运送!” “你疯啦?” 曾有才险些破口大骂,他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看了看四周,待到情绪稳定了些方才低声骂道:“若是三五个人还好说,三十个人?你以为我有如此能耐?”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看着他,皱眉道:“你不是护送方夫人等人去零陵城?那么大的江船,多塞三十个人有甚问题?” “你!” 曾有才无奈地拍了拍额头:“那上边又不是只有媛儿等熟人,庞大田和黄爷等人的家眷也全都在,何况还有十余个庞将军的亲兵!你让我如何为你遮掩?”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容,附在曾有才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话。 曾有才听了后吓得魂飞魄散,脑壳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秀才,你他娘的要疯去别处!别来祸害老子!” 他如何敢答应唐世勋的计划? 唐世勋攀着曾有才的肩膀,故作神秘地低声笑道:“曾兄,明人不说暗话,小弟已得知零陵城中藏了五箱王府宝藏!若此事可成,这五箱都归你!” ‘咕噜!’ 曾有才不由自主地狂咽着唾沫,吃吃问道:“五,五箱?” “没错!” 唐世勋神色肯定地答道:“还有你在东安城的那箱,在下也定会想办法帮你运过去!” 曾有才的脸几近扭曲,神色精彩至极。 他思量许久后,迟疑地问道:“老弟啊!你让这么多细作入城,难道,你们想打零陵城?” “曾兄!”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白了他一眼,皱眉问道:“你怎的如此婆妈?何况,就算我说官兵要打零陵城,你信?就是你敢信我都不敢信!” “呃?” 曾有才眨了眨小眼睛,可不是嘛!那零陵城可是永州府城!里边不仅有上万的守军,外边还有好几万的贼兵,谁吃得下? 他抛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但若按你说的办,万一以后庞大田和黄爷等人去零陵城,岂非……” ‘啪!’ 唐世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极其自信地说道:“你大可不必担心此事,无论是庞大田和黄爷等人,甚至是庞大海,哼!他们丢了东安城,如今都是戴罪立功之身,岂敢回零陵城去受死?” 曾有才闻言颓然一叹,可不是嘛!庞将军此时只想着尽快反攻官兵,谁这个时候敢回零陵城去领死?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曾有才总算是为自己找了足够的理由。 对于唐世勋适才的一句话,他也极为认可:‘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曾有才的神色逐渐变得坚定,他已经说服了自己,我曾有才岂是无胆之人? 于是,他仔细地与唐世勋低声商议。 第217章 狼兵奇袭高溪市 寅时过半。 夜黑风高。 高溪市的南北码头虽挂着许多晃晃荡荡的大风灯,但此时两岸皆是一片沉寂。 一艘双层的大号江船正停在南码头最东边的岸旁,江船上亮着两盏风灯,但甲板上空无一人。 岸旁的小树林中,蹲伏着三十三个黑影。 其中有唐世勋等三十人,还有曾有才和花荣,另有一个让人意外的人,半醉半醒的吴敬祖。 早在亥时那会儿,唐世勋去倚春阁找曾有才之时,岳三水先是扮作龟奴进去知会了曾有才一声,随后立刻趁黑离开了高溪市。 岳三水赶往西边五六里的桂耙岭,将于猛和林素素等二十六人全部带到了这处岸旁的小树林中。 作为与曾有才交情过硬的发小,花荣本是在倚春阁中左拥右抱,却被曾有才给拉了出来。 眼见这林中竟是有如此多的官兵细作,喝得醉醺醺的花荣险些吓尿了。 好在花荣本就与曾有才臭味相投,且关于唐世勋的事儿,花荣这段时日已是听曾有才说得一清二楚。 因此他来到树林以后,听曾有才说了唐世勋开出的优厚条件,又被曾有才怂恿了一句‘你我岂是无胆之人’? 花荣本就喝高了,那也是上头至极,干吧!撑死胆大的去! 至于说那半醉半醒的吴敬祖,这就让唐公子极为郁闷了。 一个时辰前,当他与曾有才商议妥当之后,翻墙回到了吴宅的中庭。 他本是要带着韩夫人和打爷一同悄悄离去,谁曾想,醉醺醺的吴敬祖居然坐在韩夫人的房门外,喋喋不休、神色凄婉地对门内的韩夫人倾诉着衷肠。 唐世勋这个气啊!怎有如此恬不知耻的傻缺? 更让唐世勋抓狂的是,就在他想要冲过去将这缺心眼的吴敬祖给打晕了之时,韩夫人恰好打开门。 吴敬祖一见韩夫人开门,赶紧抱住韩夫人的腿就要大声痛哭。 韩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吴敬祖的嘴。 而唐世勋和打爷也适时赶到,本来两人是想将吴敬祖给强行打晕了去,但吴敬祖却如牛皮糖似的紧紧抱住韩夫人的腿不放。 吴敬祖还口齿不清地说,无论韩夫人要去何处,哪怕是献贼云集的零陵城,他都愿意随她同去! 唐世勋、韩夫人和打爷皆是吓了一跳,这厮究竟是真醉还是装醉? 为防这厮继续大声嚷嚷,唐世勋和打爷连忙捂住了吴敬祖的嘴巴。 但韩夫人仔细思量了会儿后,却幽幽叹道,带着吴敬祖一起走吧。 她的理由是,吴敬祖在零陵城有诸多同窗,兴许能派上用场。 何况,她被吴敬祖这么死死地抱住她的腿,她又怎么跟唐世勋一起离开? 随后韩夫人连哄带骗的,总算是让吴敬祖放开了她的腿,但吴敬祖却又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 无奈之下,四人也不再准备翻墙而出了。 韩夫人对吴家的老家仆叮嘱了一番,说是要带吴公子出去耍耍,至于要去何处,她说赵员外知道。 老家仆也是无奈至极,他比自家老爷更心疼这位长公子,只见他颤巍巍地从房中拿了一个包裹整齐的布袋,珍而重之地交给韩夫人。 他还絮絮叨叨地叮嘱韩夫人莫要省着用,无论去到哪儿,定莫要饿着他家公子云云。 因此,直到这寅时,唐世勋等四人方才赶到了树林之中。 而吴敬祖已是被他们用布条给堵住了嘴巴。 吴敬祖并未反抗,此时他已是紧搂着韩夫人的手臂睡着了,那哈喇子都流到了韩夫人的衣袖上。 唐世勋好几次都想要一刀结果了这缺心眼的愣头青去。 当然,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与曾有才、花荣、打爷和于猛等人蹲成一圈,正在详细吩咐待会儿该如何行事。 卯时,破晓至。 万籁俱静。 唐世勋、打爷和于猛带头顺着桥板悄悄走上了大江船。 他的十五个学员和打爷的九个手下紧随其后。 曾有才和花荣用黑布裹住嘴脸,夹杂在这二十余人当中。 岳三水则与韩夫人、林素素扶着吴敬祖走在最后。 据曾有才所言,江船上有十二个庞大海的亲兵,妇孺家眷四十余人,另有曾有才的铁杆兄弟四人和六个船夫。 唐世勋的计划是,快速清理掉十二个庞大海的亲兵,然后挟持众人。 ‘轰!’ 就在唐世勋等人刚登上甲板,一声巨响突地响彻高溪市的上空。 ‘呜——呜——’ 高溪市南码头以南的献贼军营随即传出了苍凉的号角声。 是敌袭!唐世勋等人皆知晓各种基本的号角声之含义,他们顿时一惊,献贼怎会在此时遇到敌袭? 紧接着,不计其数的喊杀声由南边传来。 南码头的集市燃起了冲天火光。 整个高溪市都沸腾了,不计其数的百姓们从睡梦中惊醒,陷入了恐慌当中。 喧闹声、嘶吼声和哀嚎声响彻天地。 大江船上。 十二个庞大海的亲兵和一众家眷等全都惊醒。 然而这些亲兵刚由船舱内走到甲板上,入眼皆是人影,顿时吓了一跳。 随即,两边展开了白刃战。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又是半突袭的状况,十二个贼兵只一会儿便被唐世勋等人斩杀殆尽。 ‘嗖!嗖——’ 就在这时,几支箭矢飞射向甲板。 “啊!” 花荣突然感到屁股一阵剧痛,吓得大声痛呼。 只见船下的江岸上,突然出现了好多的人影。 曾有才立刻压着花荣趴在甲板上,他都要吓哭了,难道献贼知道他们要来劫船? “快踢桥板!” 唐世勋一声大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甲板边上,他不顾岸边飞射而来的箭矢,赶紧与身旁的几个弟兄用脚猛踹桥板。 这桥板乃是江船连接岸边的唯一通道,唐世勋不知岸边是何人,但此时他必须赶紧将这桥板给拆掉。 同时他还大吼道:“快去撑船!” 岳三水最是机灵,他一听唐世勋的话,立刻冲至船尾,举起长长的撑杆便欲将这大江船撑离江岸。 奈何他那力气着实不够,于是大吼:“猛子!快来!” 于猛二话不说,冒着箭雨狂奔至船尾,与岳三水合力撑船。 韩夫人本是站在甲板的最外围,适才箭矢射来,她险些便要中箭,谁知紧抓着她手臂的吴敬祖,竟是猛地一用力将她拉着趴在了甲板上。 她不禁吓了一跳,再看吴敬祖凝重至极的脸色,哪还有一丝醉意? 唐世勋等几人险之又险地将踏板踢开,几道已经站在踏板上的人影顿时落水,旋即岸边上响起了各种谩骂和嘲笑声。 曾有才见江船驶离岸边,方才冒起了脑袋,他大声问道:“岸上的那些人在说甚鸟语?” 那些人说的不是汉话,是发动奇袭的狼兵!唐世勋、韩夫人和打爷知悉此事,皆是心头激动。 这时,六个船夫已经被挟持到了船头和船尾,他们既惶恐又卖力地将这大江船驶离了高溪市。 远远看去,整个高溪市的南码头已然陷入了火海,喊杀声震天。 甲板上包括花荣在内,共有八人中箭。 好在没有一人受到致命伤,他们本是以为保住了小命。 谁曾想只过了一会儿,八人突然感到头昏反胃,难受至极。 唐世勋等人扭头看去,只见花荣等八人皆已脸色发紫,口吐白沫。 箭上淬了剧毒!唐世勋等人悚然一惊。 曾有才吓得浑身打颤,愤怒地嘶吼道:“那帮人怎可如此不讲武德!” 随即他搂着他的好兄弟花荣,嚎啕大哭。 第218章 她们莫非是人质 “莫慌!” 甲板上,两个声音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喝道。 众人顿时一静,纷纷看向同声大喝的唐世勋和吴敬祖。 只见二人皆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即刻对花荣等八个中了毒箭的人疗伤。 唐世勋也顾不得惊讶吴敬祖的表现,他吩咐岳三水等人立刻去船舱里找药,而他和吴敬祖则用匕首将花荣等八人的伤口处的肉剐去了一圈。 随后他让未受伤的众人准备给这八人吸吮伤口的毒汁。 “曾兄!” 唐世勋见曾有才脸色发青地看着花荣屁股上的伤口,冷声道:“此时你还犹豫个鸟!快吸!不然你就等着给你的好兄弟收尸吧!” “我!” 曾有才脸色扭曲,泪水止不住地流下,他哭嚎道:“小花啊!你可要记得哥哥的好啊!” 说罢,他闭着眼睛将嘴巴凑了过去。 众人皆是心中感叹,这他娘的当真是过命的好兄弟啊! 这时岳三水从船舱中捧了些药瓶子出来,但他也不知哪个是怎样的药物。 “给我!” 吴敬祖一把将那些药瓶子拿过来,随即一瓶一瓶打开来嗅着,随后将其中两瓶药末涂抹在八人的伤口上。 看来此子一直都在装啊!唐世勋和打爷皆冷眼旁观,心中已是明了。 不过此时唐世勋还有要事处理,那船舱中还有四十几个妇孺。 除去方媛儿和几个伺候她的丫鬟以外,其他的都是庞大海的嫡系手下的家眷们。 曾有才为他的好兄弟花荣吸毒疗伤后,伏在甲板上往江里吐了好一阵子。 他也顾不得阵阵反胃,忙跑到唐世勋身旁,他说不要将那一众妇孺赶尽杀绝。 唐世勋、韩夫人、打爷和林素素等人亦是发生了意见分歧。 韩夫人、打爷的想法和唐世勋一样,此去零陵城本就凶险万分,若是让船舱里的那些妇孺认出他们来,很是麻烦。 因此快刀斩乱麻直接杀了最是安全。 于猛和岳三水皆是眉头紧皱,对于这等有伤天和之事,他们着实很难下得去手。 林素素则提出了一个折中之法,可否将这些妇孺全都放了?这湘江两岸多的是无人之处,让那些妇孺自生自灭便是。 只要他们进了零陵城,即便这些妇孺活着又如何? 那零陵城本就大,且如今的零陵城里有多少人?谁能找得到他们? 曾有才又仔细地想了许久,却又恶狠狠地说,还是都杀了吧! 因为他突然想到,这些妇孺若是放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庞大海等人知晓?若是被他们知晓,那他曾有才的叛变行径岂非暴露了? 唐世勋久久地沉吟不语,他此刻又有些不太想赶尽杀绝了。 因为他从于猛和岳三水等人的眼中,感受到了手下人的恻隐之心。 毕竟船舱里有那么多的孩子,若是当真全杀了,他担心手下人会因此而出现极大的心理问题,甚至有可能会对他产生一种难以弥补的心理隔阂。 岳三水这时提到,可否如他们以前在小狼山寨那般,将有孩子的妇人们与孩子分开来看管?或由弟兄们分别带在身边? 唐世勋眼睛一亮,这倒是让他有了一个新思路。 他们之前的想法是,由曾有才对沿途关口说实话,即这艘船上是庞大海等人的家眷。 此时唐世勋突生疑惑,这帮家眷为何会去零陵城?她们莫非是去做人质?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韩夫人等人,并问出了一个颇有意思的疑问。 究竟是庞大海等人主动将家眷送往零陵城为质,还是零陵城的献贼将领要求的? 韩夫人等皆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们顺着唐世勋的思路想到,庞大海等人的主动与被动,这里边可就有些讲究了。 唐世勋吩咐众人仔细甄别所有家眷,而他则独自走去了船舱之内。 看着唐世勋的背影,曾有才的神色不禁有些复杂,他自然猜到唐世勋是要去找他的干妹妹方媛儿。 这江船的船舱有两层,另有宽敞的底舱,而方媛儿自是住在上层的一间房内。 眼见一个满是沾着血渍的中年男子走进房内,四个丫鬟畏畏缩缩地护在方媛儿身前。 她们已是知晓船上的剧变,猜想眼前这恶人恐怕想对方夫人不利。 方媛儿见这中年男子看着她,幽幽叹道:“这位壮士,还请放过奴家的这四个姐妹。” “夫人!” 四个丫鬟皆是感动地看向方媛儿。 唐世勋沉声道:“放心,我只是找你们夫人谈点事,你们先出去。” 方媛儿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那双鹰目,甚是熟悉。 她对丫鬟们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莫要造次。 房门关上,唐世勋环视了一圈这不大的房间,淡然笑道:“半月余未见,夫人可还记得在下?” 他已是换回了自己本来的声音。 “呀!真是你?” 方媛儿一听声音已是确定,她惊讶道:“你个坏蛋怎敢如此大胆?” “喂喂喂!” 唐世勋坐在一张椅子上,故作不快地皱眉道:“坏蛋?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如此不堪?” “咯咯!” 方媛儿巧笑嫣然地坐下,好奇地问道:“你为何要来劫船?莫非你早就知晓奴家在这船上?难道,你想带奴家走?” 唐世勋听着她清脆甜腻的声音,不禁笑道:“你倒是真的大胆,没见我这一身的血渍?你就不怕我,嘿嘿!杀人灭口?” “装腔作势!” 方媛儿嘟了嘟嘴儿道:“你唐公子可是那等恩将仇报之人?说吧,你找奴家想问何事?可是想问奴家为何会去零陵城?” “聪明。”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方媛儿则幽幽一叹,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自打东安城被官兵攻破以后,她的夫君庞大海带着近千残兵向北逃到了白牙市。 之后南边的献贼大营回援围攻东安城,庞大海亦是带着手下庞大田跟黄爷等人拼死命攻城。 又有那伍向金和伍向银两兄弟在城中做内应,东城门险些就被他们给攻破了。 然而那最凶猛的一波攻城战失败以后,献贼大营放弃了,遂退去渌埠头一带。 而庞大海则带着手下重新回到了白牙市,他的脾气变得愈发暴躁。 十日前,有个献贼的将军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白牙市,方媛儿只知那位将军姓翟,乃是庞大海的老上司。 至于这翟将军和庞大海谈了何事,方媛儿自然不知晓。 不过从那日以后,庞大海消沉了两日,随后与一众手下做了个决定,将所有家眷送去零陵城。 在临行前的夜里,庞大海很是无奈地叮嘱方媛儿,到了零陵城,一定莫要惹出事端。 无论是孙将军、陆知府还是马向礼,都要谨慎对待。 最后庞大海提点了一句,进了零陵城以后,就去城内东山脚下的火神庙附近,他在那儿有处大宅子,让方媛儿将所有家眷都暂时安顿在那儿。 至于说,孙将军和陆知府等人会否对方媛儿等人又其他安排? 庞大海颓然一叹,只得苦笑道,见机行事吧! 第219章 江船云集湘口关 “孙将军我知道,他乃是零陵城的守城主将。” 唐世勋回忆着韩夫人对他说起过的,零陵城内献贼的军政两界大佬,旋即皱眉道:“陆知府自然是府衙的一把手,那马向礼又是何人?” 方媛儿眨了眨眸子,撇了撇嘴儿说:“马向礼乃是零陵县的知县,上个月陆知府才提拔的,这马向礼与原来东安城的知县马仁义乃是亲戚关系。” “哦,原来如此。” 唐世勋恍然颔首。 他知道零陵县乃是附郭县,县衙与府衙同在零陵城中,以前在大明的体制里就是如此,没想到献贼如今也依样画葫芦。 从方媛儿适才所言,唐世勋已是有了大致的判断。 庞大海之所以决定将方媛儿等家眷全部送进零陵城,应当并非他的本意,或许是得到了他的老上司翟将军的提醒。 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那献贼的内部又岂是铁板一块? 而庞大海作为东安城的守将,县城丢失,他自然是难辞其咎。 还有,原东安县的伪知县马仁义,可是被庞大海生生杀死后焚尸的。 这事如今可不是甚秘密,且无论放在哪儿去说,不都让人寒心至极? 再有那新任的附郭知县马向礼乃是马仁义的亲戚,且马向礼又是被陆知府提拔,可以想见此人与陆知府的关系定是匪浅。 难怪庞大海会叮嘱方媛儿,莫要在零陵城生事。 兴许庞大海已是料到,马向礼恐怕会对方媛儿等人质有甚谋算? 方媛儿见唐世勋久久地沉吟不语,又提到了一个让她颇为担忧的问题。 她问,唐公子你可是要对付这船上的家眷?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问她有何建议? 方媛儿闻言不禁收敛了笑意,很是严肃地说,请公子莫要将家眷们赶尽杀绝。 她的理由是,这些人当中不仅有庞大海手下的嫡系庞大田、黄爷、伍向金、伍向银和莽爷的家眷,也有她的兄长方忠仁的家眷。 无论这些家眷有怎样的心思,但方媛儿说,如今妇人们都知晓是要去零陵城做人质,谁不心中惶恐? 而她作为庞大海的小妾,在这些妇人当中颇有威望,她可以与她的大嫂等亲近之人道明实情,并与其他妇人们逐个交谈,让她们都配合唐世勋等人。 毕竟此去零陵城,唐世勋等人危机重重,方媛儿等四十余个家眷妇孺不同样是前途未卜? 唐世勋听罢不禁笑问,正所谓人多嘴杂,你方媛儿就如此自信,没人会出卖他们? 方媛儿很自信地看着唐世勋,她们这些家眷的丈夫,无论是活着的庞大田和黄爷等人,又或是死了的莽爷和伍向金等人,那都是与庞大海肝胆相照的好兄弟,这些家眷绝不会背叛庞大海。 唐世勋微微颔首,脑子里已是有了个更为周全的计划。 他与方媛儿仔细商谈许久,直到天已放亮,方才离去。 …… 两日后。 湘口关。 唐世勋等人所乘的大江船乃是逆江而行,由高溪市到湘口关有近百里,本是不会如此快便赶至湘口关。 幸运的是昨日刮起了东南风,船夫们赶紧升帆,借着这股风势于今日上午行至了湘口关,此处距离零陵城只有十里。 而这两日,有许多艘狭长的小江船以极快的速度超过唐世勋的这艘江船,率先赶至了湘口关。 那些小船上皆插着令旗,可以想见是赶去零陵城汇报高溪市遭遇敌袭的紧急军情。 就在昨日,唐世勋还亲眼见到二十余艘载满贼兵的运兵船顺流而去。 当他们的江船驶至湘口关时,只见这潇水与湘江的汇流处船帆林立,不计其数的大小江船皆在此汇集。 高大的水关上亦满是来来往往的贼兵。 而关口旁的西码头一带,则几成废墟。 不知凡几的贼兵正在西码头的外围集结,更远些的树林当中,还隐隐传来喊杀声。 唐世勋心中明了,这湘口关的西码头一带,定是在这两日遭到了广西狼兵的突袭。 江船上,唐世勋训练的十一个‘学员’和于猛穿上了庞大海的亲兵军装,此时于猛将一面‘庞’字认旗插在船首。 当江船行至关口时,曾有才和于猛一同在船首与守关的献贼士兵交涉。 唐世勋不禁暗自庆幸,还好他们坐的是方媛儿等家眷的‘人质’船,若是他们这三十人另乘江船而来,恐怕这湘口关都难以经过。 他们可没有料到狼兵会如此快就奔袭高溪市和湘口关,因此这湘口关的排查已是极严。 许多商船货船都停在湘口关外的各处,接受献贼一遍又一遍的排查,更有甚者,只见一些船上的商客遭到贼兵的殴打与砍杀。 不多时,当关口上的守将仔细查验过曾有才递过去的文书后,大手一挥,放行。 众人心中皆是舒了一口气,江船沿着潇水逆流南去。 以此时的航速,他们在午时前后就能抵达十里外的零陵城。 这两日,唐世勋、韩夫人和打爷三人详细地商议过入城之后该如何行动的问题。 韩夫人在零陵城内有许多的人脉关系,她会与吴敬祖一道去拜会许多的城中名流与地方望族中人,虽说这些能够活着的定是投靠了献贼,但这人心呐,岂是口头上说效忠谁就效忠谁的? 而唐世勋和打爷则带着二十余个手下,与曾有才等人一起‘护送’方媛儿等四十余个家眷。 他们打算先按着方媛儿所言,去城内东山脚下的火神庙一带,先住在庞大海的那处大宅子里边。 之后岳三水会带上几个精明的弟兄,开始布局城内的情报网。 由于阿梓和于青青都不在身边,这居中联络和分析情报等事,由唐世勋和打爷的姘头林素素一同负责。 至于那吴敬祖,唐世勋曾私下问过韩夫人,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韩夫人苦笑着回答,她与吴敬祖只有过两次见面,实际上她是与吴敬祖的父亲更为相熟。 而这吴敬祖从第一次见到韩夫人时,就是那副仰慕她的书呆子模样,她是真没想到此子会扮猪吃老虎。 当然,吴敬祖究竟为何要如此装,韩夫人自然不清楚,但她很肯定地说,吴敬祖不会出卖她。 何况这吴敬祖的医术着实不差,花荣等遭到狼兵毒箭伤害的八人,除了两个被射伤胸腔导致毒性渗入心脉而死,另外六人都被吴敬祖给救回了性命。 看着独自站在甲板上负手而立的吴敬祖,唐世勋不禁愈发好奇。 但他却又没法和吴敬祖好好交流,因为这吴敬祖看向他时,那眼神里总是满满的嫉妒与不善之色。 好吧,唐公子也明白了,这人已认定他是‘情敌’了。 第220章 潇水之畔零陵城 午时。 零陵城至。 自西汉武帝时期以降,这座古城至明末已有一千七百余年历史,且始终未曾迁址。 在历代的扩建之下,如今的零陵城共有七座城门,由东至北依次为东门、南门、太平门、小西门、大西门、潇湘门和北门。 这其中,最为喧嚣热闹的无疑是潇水东岸的大西门。 只见大西门外有一座可容六辆马车并行的大浮桥,连接着潇水西岸。 两岸有大西门的东码头与西码头。 此时,两岸码头与浮桥上皆是人群密集,喧闹至极,不计其数的商船货船正在排队等着靠岸。 不知凡几的献贼守军呃在警惕地巡视着沿岸,而潇水之上亦是有许多巡逻的小船在游弋巡视。 浮桥以南,有那从道州等地沿潇水而来的许多战船亦是停靠于两岸。 韩夫人与吴敬祖皆感叹,两人在零陵城沦陷以前都多次来过此城,但都未曾见过如此热闹繁荣的景象。 众人在江船上一边吃着午饭,一边排队等靠岸。 到了这府城地界上,庞大海的名头可就不够用了,众人足足等到未时以后,方才塞进了东码头的一个船位当中。 这东码头旁多的是苦力挑夫,曾有才和岳三水等人招呼了十几个挑夫来帮运送行李。 唐世勋和打爷手下的二十余个汉子,还有曾有才手底下的四个铁杆弟兄,则将方媛儿等一众家眷与受了毒伤的花荣等人护在中间,硬生生挤开一条道,缓缓走向了零陵城的大西门。 那大西门的守军勘验了曾有才的文书,接了丰厚的银子后,自是放行。 而唐世勋敏锐地察觉到,一个守军的小旗快步跑去了大西门内的一处守军小衙署。 虽说方媛儿等家眷妇人们都知,她们来这零陵城可不是耍乐,但十几个大小孩子们可没有这等觉悟。 这些孩子们被于猛等人抱着,天真而开心地张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西街。 这大西街亦称新街,乃是零陵城内最大的几条主干道之一。 众人行出不远,来到了一处十字街口。 韩夫人在唐世勋身旁介绍道,要去东山和火神庙等地,需沿着大西街直行,过了三处十字街口才能到。 而这第一处十字街口的南北两街名为河街,其中南河街通往小西门、太平门和南门等处,北河街则通往潇湘门和北门。 待到行至第二处十字街口,韩夫人接着介绍,南北两街为鼓楼街。 只见北鼓楼街上,高耸的鼓楼下满是喧嚣热闹的人群,而南鼓楼街则通往府学西斋和万寿宫等地。 第三处十字街口的南北两街更为宽敞,且有许多的别名,韩夫人说只需记得这条叫钟楼街,零陵城的人都清楚。 这北钟楼街上不仅有零陵城的大钟楼,且街道尽头处乃是永州府衙的所在地。 而南边的钟楼街则一直通往南城门,且零陵县的县衙、天后宫和府学宫等地,都在南钟楼街的附近。 行至此处,韩夫人和吴敬祖就要与唐世勋等数十人分道扬镳了。 她指着前方说,越过这第三处十字街口继续沿大西街向东行,尽头便是东山,火神庙和唐公庙等都在那东山脚下,很是好认。 而韩夫人和吴敬祖则要沿着南钟楼街行去,她俩要去府学宫拜访几位老先生。 当然,她们也不知如今那些老先生是否还在府学宫之中,又或者说不兴文教的献贼,是否连那府学宫也都给拆了? 唐世勋不禁暗自感叹,这府城的规模与县城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他沿途所见,身着华服者虽不少,但更多的是衣着普通的当地百姓和大量衣衫褴褛的难民。 他们一行近八十人沿着拥挤不堪的大西街继续东行,直至申时前后,众人才总算是来到了东山脚下的火神庙一带。 只见这里更是人群稠密至极,诸多各式庙宇林立,香火都很是旺盛。 曾有才和岳三水向百姓们打听了许久,方才得知庞大海的那处大宅子位于火神庙背后的归隐巷当中。 这归隐巷背靠东山,巷道不算很宽敞,巷中遍铺青石板,古树颇多,还真有些归隐气息。 巷中百姓看到这一大群人走入,且其中还有十来个穿着献贼军服的兵爷,自是敬而远之。 行至归隐巷的中段,一座颇为气派的大宅门映入众人眼帘。 这宅子看起来已是有些年头了,但门上刻着‘庞宅’二字的木匾却很新,与这古拙的宅门颇为不搭。 据方媛儿所言,这里本是翟将军最先占下的宅子。 在八月时,庞大海与他的嫡系最先攻入东安城,他的上司翟将军心甚慰之,于是就将这处宅子赠予了庞大海。 由于庞大海一直待在东安城,因此这处宅子虽名义上是庞大海的,但他也只知在归隐巷中段,门上挂了个‘庞宅’木匾的便是他在零陵城的家,听说还养了几个家仆来着。 至于这里边是何模样,以前又是何人所住,那就不得而知了。 ‘咚咚咚!’ 曾有才作为这一行人的‘管家’,自是大摇大摆地腆着肚子去敲门。 不多时,门开,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看了眼门外,吓得赶紧就想关门。 而曾有才手下的四个铁杆兄弟正跟在他身旁,这四人本就是泼皮无赖子,且还做了两三个月捕快不是? 四人一看这男子的神色就感到不对劲,于是立刻骂咧咧地挤进了门中。 那男子被曾有才手下的四个无赖子给打得哀嚎不已。 然而只一会儿,四个无赖子却又怪叫着冲出门来,赶紧拉着曾有才躲到了唐世勋等人身后。 只见那宅门里突然冲出了二十余个男男女女,他们手持棍棒怒视着门外的众人。 为首的是个须发半百的老者,他看到唐世勋等人之中有十余个贼兵,神色顿时一惊,连忙制止他身旁的男男女女们,并拱手问道:“不知军爷们来碧云轩有何贵干?” 曾有才手下的四个无赖子立刻破口大骂道:“碧你大爷的碧云轩!这明明是我家庞爷的宅子!” 唐世勋喝止了那四人,并对这老者拱手笑道:“这位老丈,吾等乃是庞将军等诸位将领的家眷,由白牙市而来。” 他指了指门上木匾,淡笑道:“何况,如今此宅可不叫碧云轩。” 老者和身旁的二十余个男男女女顿时色变,这老者率先跪了下去,哀求道莫要杀他们云云。 原来他们是这宅子以前的主人的亲族和家仆,由于零陵城沦陷,他们这宅子惨遭劫掠,众人变得一贫如洗,居无定所。 眼见这宅子竟是换成了一位姓庞的将军所住,这位将军又从未来过此宅,且被翟将军安排在这宅子看家的几个家仆,还都是曾经碧云轩的仆人。 因此那几个仆人便让他们二十余人全都住进了宅中。 老者接着哀求说,他家少夫人与秦九公子交情极好,且秦九公子也知他们住在此处,因此可否请唐世勋容他们在此暂住一段时日? 秦九公子?唐世勋闻言剑眉微皱,怎的又是这个名字?莫非此人在零陵城的名气很大? 眼见这归隐巷的街坊邻居都在探头看着他们,他也很是发愁。 他们这些细作本就见不得光,若是再与这二十余个素不相识的人搭伙共居,岂非隐患极大? 老者这时又说,这宅子极宽敞,便是住上两百人都不算难事,若是公子应允他们暂住,他们便只住前院,顺道也能帮着看家护院不是? 唐世勋与打爷对视了一眼,低声商议决定,先暂且将这些人安置在前院,再与那位少夫人聊一聊,打听那秦九公子究竟是何人? 还别说,在此事上唐世勋和打爷着实站在同一条战线。 毕竟他俩在这零陵城中都是人生地不熟。 而那韩夫人虽与唐世勋之间很是暧昧,但她可不是甚善男信女,能够多了解些与她相熟的人物,总不是甚坏事。 于是,唐世勋答应了老者的请求。 那老者激动至极,带着二十余个男女磕头感谢,并热情地帮扛着行李,一同进入了庞宅之内。 第221章 陈年往事碧云轩 方媛儿与曾有才进入庞宅的照壁之后,不禁对视了一眼。 她走到唐世勋身旁揶揄道:“咯咯!没想到唐公子和打爷都如此有善心呐?” 唐世勋自然听出了方媛儿语气中的不满。 他低声告诉方媛儿,这二十余个人暂时对他有些用处,因此让他们先暂住几日。 至于用处有多大,他还需跟那领头的老者详谈才知。 同时他叮嘱方媛儿和曾有才等人,莫要让家眷妇人们与那二十余人过多接触。 随后,唐世勋与打爷叫上那位老者,进入了前院的一间小屋之内。 三人就坐之后,唐世勋先是赞这宅院着实宽敞而雅致。 自照壁而入有左右两条回廊,古树花圃密布,单单是这前院就如此精致,想来那中庭和后院定然更为引人入胜。 老者笑得脸上堆满了褶皱,他说这碧云轩都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历代家主皆是用心打理。 这零陵城里如碧云轩一类的园林式大宅院可不多,因此许多人都知晓此轩之美。 唐世勋故作好奇地笑问,这宅院以前叫碧云轩,不知住的是哪位大人物? 老者如何不知这两位是想打听他们的底细? 但老者也很清楚,承蒙这两位献贼的老爷收留,他们寄人篱下自然不能太过隐瞒。 何况,这碧云轩的主人,曾经的确是位大人物。 老者说他叫蒋七友,熟悉他的人都叫他七叔。 他原是这碧云轩的老管家,而这碧云轩的主人亦姓蒋,乃是他的本家堂兄。 随后他自豪地说,他们祖上可是出过一位大人物。 这位大人物叫蒋琬,当年与诸葛亮、董允、费祎合称‘蜀汉四相’。 蒋七友说他们这一脉乃是蒋琬的直系后人。 唐世勋和打爷皆是一脸的不信之色。 这也太扯了吧?老丈你都扯到三国时期去了? 蒋七友一见二人神色,顿时就不开心了。 他说他们的祖宅和宗祠就在零陵城的东郊,若两位不信,他这便请两位随他出城去东郊,看看他们宗祠里边的牌位便知。 唐世勋和打爷见这蒋七友真急眼了,连忙好生安慰了几句,我们信了还不成? 两人皆是腹诽,我们又没疯,难道还真去看你家先人的牌位不成? 何况,这只是个开场白而已。 唐世勋和善地称蒋七友为七叔,问这碧云轩的主人如今何在?他适才还听七叔提到了少夫人,那么这宅院的少主又何在? 蒋七友的混浊老眼中顿时泛着泪花,将他们这一大家子的遭遇娓娓道来。 原来这碧云轩的老家主和少主等人,在零陵城沦陷之时惨遭侵入此宅的翟将军手下杀害。 他们这碧云轩原有近百口子人呐!结果死得只剩不足三十人。 当时蒋七友带着几个子侄们,从后门把少夫人和蒋家的几位公子小姐等悄悄带走。 谁曾想当时整个零陵城都乱了套,就在他们想要送少夫人等去秦九公子家避难时,他们被一队贼兵给截住了。 两位小姐当场被贼兵给拖走了,几位小公子亦是惨遭杀害。 而那队贼兵的头目自然是盯上了少夫人,因她着实生得美若天仙,那头目如何会放过? 幸运的是,秦九公子来了,若非有他出面搭救,少夫人恐怕已遭了大难。 蒋七友叹道,如今这蒋家老爷的嫡系,只剩少夫人生下的未满周岁的小公子了。 唐世勋和打爷自是跟着扼腕叹息了一番。 随即唐世勋故作好奇地问,那位秦九公子究竟是何大人物?是否跟献贼的关系极好?因此一般的贼兵都不敢得罪他? 蒋七友眨巴着老眼奇道,两位居然不知秦九公子? 他见唐世勋和打爷都是一副洗耳恭听状,旋即神色复杂地给二人讲述了一段往事。 秦九公子的父亲,乃是原常德府的通判大人,这秦大人后因得罪上官,于去年被罢官,回到零陵城闲赋在家。 而秦家乃是零陵城的望族之一,底蕴极其深厚。 如零陵城的北门和潇湘门的原大明守将,一位是秦大人的堂弟,一位是秦大人的表兄。 这秦大人的为人吧,蒋七友自然不便置喙。 反正自从这零陵城沦陷以后,百姓们对秦大人的谩骂指责是从未停止过。 究其原因,便是在献贼攻打零陵城之时,北门和潇湘门同时打开,秦大人带着两位守将投降献贼。 因为这等功劳,秦大人得以被献贼委任为永州府的同知,这可是一府之内的行政二把手。 虽说此乃献贼所委任,但秦大人并未拒绝,而是欣然接受了这职位。 因此如今的零陵城,地方大族谁能望秦家之项背? 而秦大人有九个儿女,这秦九公子自然是排行老九的老幺了。 由于他自幼聪敏,十一岁便得中生员,十三岁入南京国子监肄业,因此在城里颇有文名。 去年春夏之际,二十一岁的秦九公子回到了零陵城。 他是打算在去年参加湖广的乡试,且他对考中举人极为有自信。 谁知在去年乡试前几个月,秦九公子生了一场大病,足足养了半年才好转,因此自是错过了科考。 而到了今年,湖广被献贼糟蹋得民不聊生,再两耳不闻窗外事、苦读圣贤书又有何用? 因此,秦九公子投身于文人士子们齐聚的各种书院会社,大谈治国救民之道。 然而,或许是秦九公子太过恃才傲物,遭到诸多同窗和士人的排挤。 同时,一些陈年旧事将秦九公子给逼到了一个难言的窘境。 这些陈年旧事,与蒋家的少主和少夫人都有关。 蒋七友说,他们的少夫人姓江,出自书香门第,自幼知书达礼。 江夫人与蒋家少主还有秦九公子,都是青梅竹马。 据说,当年江家本是属意与秦家结成姻亲。 然而当江夫人待嫁闺中时,江家却同意了蒋家的提亲。 这其中自然有许多缘故。 何况秦九公子那时还在南京国子监肄业不是? 而当秦九公子去年回到零陵城之后,竟是悄悄约江少夫人出去一叙。 两人在东山寺外的一处树林中私聊了一个时辰。 也正是这次私会之后,秦九公子一病不起。 而此事也被蒋家的家主和少主知晓,于是江少夫人遭到禁足,而她的孩子也是那段时日所怀。 后来又不知被哪个碎嘴的丫鬟将此事捅漏了出去,导致这事在零陵城内都传开了。 因此,蒋家少主与秦九公子这对发小也反目成仇。 更有不少坊间传闻,江少夫人所怀的乃是秦九公子的骨肉。 毕竟,这小公子如今还未满周岁,从时间上推断,江少夫人怀孕时,似乎就是她与秦九公子去年去东山寺外私会的那段时日。 兴许是因为这等缘故,秦九公子今年在零陵城过得极其苦闷。 而其父秦大人打开城门投贼,秦九公子在其中可没少出主意。 唐世勋和打爷听到这儿,皆是一脸古怪地看着蒋七友,老叔你这嘴巴子也不牢靠啊?这等家中秘辛之事,你怎就直接说了出来? 至于说零陵城投降献贼,竟是秦家起的头,这倒让唐世勋和打爷颇为吃惊。 第222章 这可是个火药桶 “呵呵!两位可是以为老夫这嘴巴子没个把门的?” 蒋七友自是察觉到唐世勋和打爷的异样。 他叹了一口气,很是苦涩地说,这事在如今可不是甚秘密。 当献贼在秦大人等人的开门投降以后,进入了零陵城,这秦家乃是首功,得以一飞冲天。 而才华横溢的秦九公子又得到零陵城守将孙将军的赏识,成了首席幕僚。 再加上其父秦大人又被委任为府同知,谁还敢得罪秦家人和秦九公子? 因此,当这碧云轩遭到献贼破门而入时,正是蒋家少主亲口让江少夫人去找秦九公子求救的。 而当江少夫人险些遭到贼兵小头目玷污之时,秦九公子恰好亲自出面,那贼兵小头目自然不会得罪他。 但让人惋惜的是,秦九公子虽救下了少夫人和襁褓中的婴孩,但蒋家其他的公子小姐们,却与老家主和少主一样惨遭不幸。 打爷这时开口问,难道那江少夫人如今一直住在秦府? 蒋七友的老脸抽了抽,颓然叹道,正是。 唐世勋尽量放缓语气问蒋七友,你们这些蒋家亲人和家仆们的吃穿用度,也是秦九公子那边供应? 蒋七友闻言老脸涨得通红,苦涩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还低声叹道,那秦九公子数日前还派人来知会过他,只管安心住在这碧云轩,若是庞将军的人想赶他们走,只管去告诉秦九公子。 唐世勋脸上甚是平静,心里已是冷笑。 秦九公子数日前派人来知会过蒋七友? 如此看来,那位公子是想对方媛儿等家眷‘人质’不利啊? 唐世勋明知故问地笑道,那七叔您怎的不去知会秦九公子? 蒋七友那混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摇头苦笑道,他们这二十余个蒋家人如今本就没甚能耐,何须再得罪庞将军的家眷? 只要能给他们在这碧云轩的前院有个栖息之所,足矣。 若无必要,他们是真不愿再去找那秦九公子。 随后蒋七友还提到,东安城被官兵反攻之事,零陵城里早就传开了。 而秦九公子的人在数日前还特意将此事告诉蒋七友,就是让他们莫要怕那丢了城池的庞大海。 唐世勋和打爷听罢不禁对视了一眼。 眼见时间已是来到黄昏,唐世勋和打爷都颇为和气地告诉蒋七友,七叔你们就安心住在这儿,若是缺甚吃穿用度,不要再去求那秦九公子。 说罢,唐世勋和打爷都将身上的银子拿出来,凑足了一百两递给蒋七友。 蒋七友自然是感恩戴德,便欲跪下磕头。 唐世勋连忙扶住他,打趣道,您老都多少岁了?在下还想活长久些,可不敢再受您的大礼。 随后,唐世勋让蒋七友自去忙活,而他则跟打爷缓步向中庭行去。 只见这中庭的花园更甚前院,园中有假山水榭,几个献贼家眷的孩子正在其间耍闹。 两人继续前行,经回廊绕过宽敞的中庭正堂后,进入了曲径幽深的后院内。 只见这后院的花园占地极广,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二人站在一处假山上的凉亭内,隐约可见后边东山上的庙宇灯火。 “好地方呐!” 唐世勋负手而立,看着周围景致感叹道:“这碧云轩曾经的主人,着实是家财万贯,底蕴深厚。” “怎的?” 打爷那严肃的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唐公子信了这蒋七友的话?” “呵呵!”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反问道:“难道以你打爷的精明,能全信那糟老头子的话?” 两人皆是会心一笑。 打爷的眼中划过一丝傲然之色:“若在下所料不差,此人该是投靠了某位与秦家和秦九公子不对付的大人物。” “没错。” 唐世勋对打爷的分析很是赞同。 适才蒋七友说,数日前秦九公子曾派人来知会了他某些话。 当时唐世勋正盯着蒋七友的眼睛,而蒋七友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于右上方向,不敢与唐世勋对视。 这等掩饰心中真实意图的撒谎之举,唐世勋如何看不出来?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方媛儿曾说,庞大海让她警惕这城里的三位大人物,孙将军、陆知府和马知县。” “嗯。” 打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旋即神色凝重地说道:“这地方可是个火药桶呐!我们的人,还是另寻别处更妥当。” 他的意思很明确,这蒋七友摆明了是某位献贼大人物针对庞大海的棋子,无论是零陵城的军政两界哪位大佬都有可能。 但这是永州府献贼的内部斗争,跟他和唐世勋等人有何关系? 打爷自然很担心,他们可是见不得光的官兵细作。 如今他们刚刚入城,各方消息都不甚明了,说是两眼一抹黑都不为过,待在这地方着实太过危险。 “这是自然。” 唐世勋微微颔首,冷静地说道:“我们的人慢慢撤出去,再买些老实巴交的人进来换上,此事我会与曾有才详谈。岳三水他们已出去打探消息,并在周围寻访宅子,待到有合适之所,先把林素素转移过去。” “唐公子。” 打爷面有疑惑之色地看着他,皱眉问道:“为何你对素素如此看重?” “打爷啊!你该转一转你的死脑筋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你这姘头不仅能写会算,且脑子很是灵活,还记得你那时离开东安城,林素素负责你那边的手下之事,在下已是看出她颇有能力。” “哼!” 打爷一想到东安城的往事,又听这损货说林素素是他的姘头,顿时面现不愉之色:“再有能力也只是个娘们而已!你说的甚居中联络与分析等事宜,竟然交给她来协助你打理,若她出了甚纰漏,你可莫要怨谁!” “嗯。” 唐世勋神色笃定地颔首道:“此事乃是在下提出,担责的自然是在下!” 其实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阿梓和于青青都不在身边,此时能写会算且会分析汇总情报的,除了韩夫人就只有林素素。 虽说韩夫人乃是更优之选,但这位夫人本就是个精明的情报头子,之前她在东安城之所以显得有些孤立无援,乃是因为她的手下死得只剩打爷和菊香二人了。 但来到零陵城以后,韩夫人就仿如‘龙投大海’,哪可能事事都听他唐世勋的使唤? 将心比心的想,换做是唐世勋,他也会如此。 为何他与打爷会默契地选择统一战线?无非都是在提防韩夫人罢了。 虽说他们三股细作都是‘为了大明’,但他们真能齐心合力,共享情报? 韩夫人该是不会卖了他俩,但是那个狐狸精的心思,谁又真的能猜透? 反倒是此时的唐世勋和打爷,更愿意携手合作。 因此唐世勋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林素素来协助他处理和分析情报。 这时,曾有才在花园中看到了亭中的唐世勋与打爷,遂大笑着走了过来。 打爷的眼中顿时划过一抹愠怒之色。 他这两日在船上思量了许久,自然猜到唐世勋和曾有才这俩损货定是早就狼狈为奸了。 特别是打爷的嫡系干将陈劲真被曾有才抓走,且至今下落不明,他如何还不知这事唐世勋也有份? 不过这些账,打爷如今自是暗暗记在心里,以后,哼!老子一笔一笔跟你们两个损货算! 眼见曾有才已是走到假山下,打爷故作不快地低声说,这姓曾的就由唐公子你来应付了。 说罢,打爷斜睨了曾有才一眼,负手离去。 第223章 你们有谁是善茬 “我呸!” 曾有才对着打爷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撇嘴抱怨道:“老弟,打爷这人可不是个善茬,你怎的会与他一路?” 唐世勋不禁一阵腹诽,你们又有谁是善茬? 曾有才不待他说话,搓着手笑问:“兄弟啊,哥哥我可是讲信用之人,这零陵城也帮你进了,你看那些个宝物……嘿嘿!”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大哥,我在这城里又跑不了,你何须如此着急?” “哎!老弟啊!” 曾有才的脸上满是愁容,摇头苦笑道:“哥哥我也难呐!你看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哪样不废银子?” 我信你个鬼!唐世勋面上虽没异色,但心里已是鄙夷至极。 这两日在江船上,岳三水曾悄悄溜到底舱去看了个遍,各色财物琳琅满目,这些家眷还能缺个吃穿用度? 何况以这曾有才的尿性,岂会拿自己的银子去养这几十个妇孺?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睨了曾有才一眼,淡然道:“宝藏之事曾兄你放心便是,待到在下取了宝物自会给你。” 随即他话锋一转,将那蒋七友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曾有才。 这并非唐世勋对曾有才有多坦诚,毕竟他能问蒋七友,曾有才又如何不会去问?那还不如坦诚相告。 同时唐世勋也想看看曾有才会如何看待此事和蒋七友这个人。 果然,曾有才听罢后仔细一想,顿时冷笑道:“哼!这蒋七友不是个好鸟!这他娘的就是在挑拨离间呐?” 唐世勋也不装傻充愣,他揶揄道:“关于这零陵城跟庞大海有过节的大人物们都有谁,你和方媛儿还不愿告诉我?或者说,你们是打算自己解决你们的问题?” “呃?” 曾有才眨巴着小眼睛,随即有些发愁地抠着后脑勺苦笑道:“不瞒老弟你,我与媛儿辞行的前一日,庞将军对我说了不少事,也跟媛儿说了不少事,不过你可否再等几日?若是我与媛儿能透过某些关系解决,那就不劳烦你了。” “哦,那行,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唐世勋很是洒脱地耸了耸肩膀,一步三摇地负手离去。 老子最见不得读书人这等故作清高的恶心模样!曾有才不禁对着唐世勋的背影也吐了口唾沫。 随后曾有才由凉亭的另一侧下了假山,径直走向方媛儿住的精致小阁楼。 亥时。 鼓楼传出七声浑厚的重鼓声。 零陵城的七座城门应声关闭。 青楼酒肆林立的大西街、鼓楼街、文星街、钟楼街与城南的万寿街等主干道,依旧灯火辉煌,人群喧嚣。 两个市井闲汉提着酒葫芦,醉眼惺忪地靠在城南天后宫外的一处墙壁。 天后宫位于南钟楼街与万寿街的十字街口,由于城内并未宵禁,因此这亥时的城南依旧繁华。 这两个闲汉所处的位置颇为讲究,向东,可见远处府学宫的大门;向南,可见尽头处的南城门;向西,可见万寿街的县衙和县学宫等地。 虽说献贼不兴文教,但‘新任’知府陆大人和同知秦大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因此城内的府学宫和县学宫都得以保留。 当然,献贼的将军们可不会拿余粮去供养那些学正、教谕和训导们,更不会去理会一众文绉绉的莘莘学子。 因此这两处学宫都由地方豪门望族在捐献供养。 这时,府学宫的大门内走出了两个身穿儒衫的士人。 两个士人闲庭信步地由府学宫走到十字街口,随后走向了万寿街。 不多时,又有两个士人由府学宫而出,过十字街口后走向了南城门一带。 紧接着又是两个士人由府学宫而出,却是向东城门一带行去。 两个闲汉眉头紧皱,低声商议,他俩从下午一直盯到现在,总算看到有人从府学宫出来了。 但这六个士人连儒衫颜色都一模一样,究竟哪一路才是韩夫人和吴敬祖? 这时,一个长相猥琐的市井之徒摇摇晃晃地走到两个闲汉身旁。 他故作醉醺醺地在墙壁处靠坐下去,低声问:“点子可曾出来?” 一个闲汉抠了抠后脑勺,很是苦恼地答道:“岳教官,点子很是扎手,搞了三路人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这‘岳教官’正是岳三水,他的小眼睛中闪过一丝精芒:“哼!果如公子料想一般!你们二人……” 岳三水低声吩咐了一番之后,起身沿着南钟楼街向火神庙行去。 亥时过半。 归隐巷,庞宅的中庭。 唐世勋、打爷、于猛、林素素和刚回来的岳三水坐在一间厢房内。 对于岳三水跟丢了韩夫人之事,唐世勋早有料到。 他只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而已。 打爷神色严肃地沉吟不语。 林素素手握粗布包裹的炭条,仔细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录着。 唐世勋思索片刻后,先询问了伤员们的情况。 于猛回答,活下来的五个弟兄虽无性命之忧,但恐怕没有个把月时间难以康复。 众人皆是一叹。 两日前他们夺得方媛儿所乘的江船之后,恰好遇到狼兵突袭高溪市。 那黑灯瞎火的,他们险些被狼兵给夺了江船,而花荣等八人遭到狼兵毒箭所伤。 除花荣以外,有四人为唐世勋训练的十五个新‘学员’中人,另有三人为打爷的手下。 其中重伤不治而亡的两个也是唐世勋的手下。 如此一来,唐世勋手下可用之人除了岳三水和于猛,就还有十一个学员。 打爷手下可用之人除了林素素外,还剩六人。 唐世勋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分配自明日起的任务。 他手下的十一人分为四组,其中第四组为最精干的两人,各组挑一个组长,并单独与岳三水联系。 打爷手下的六人分为两组,亦挑出两个组长,单独与打爷联系。 未免各组行事出现重叠,唐世勋计划将六组分别派往零陵城内各个区域。 而唐世勋和林素素则居中汇总情报。 当他俩搬出庞宅以后,秘密据点只有岳三水和打爷知晓。 于猛在旁急了,他问,那他怎么办? 唐世勋拍了拍于猛的肩膀,解释了一番。 当于猛扮作庞大海的亲兵队长以后,这个身份就没法丢掉了。 因为于猛在入城之时,那些守卫全都记住了他的长相。 何况于猛那脸上的刀疤极为明显,因此他只能继续在庞宅假扮这亲兵队长。 至于那毒伤未愈的五个弟兄,也都继续在这庞宅养伤。 对于唐世勋的安排,打爷和林素素自然没有异议。 他俩皆将这法子记在心里,相比于他俩之前在东安城时管理手下的混乱局面,唐世勋这种层层递进的组织结构,无疑是值得他俩学习的。 随后,唐世勋还对岳三水和打爷说了一个奖罚机制。 唐世勋说,他们总共有六个小组,以每五日为一个循环,由他来评定各组搜集情报的优劣,并分为甲等一组,乙等四组,丙等一组。 其中,甲等组获得三十两黄金赏赐,乙等组获得五十两白银赏赐,丙等那一组罚银五十两。 若某组连续两回排在末尾,加罚五十两银子。 同样的,若某组连续获甲等,加赏十两黄金。 打爷闻言一怔,赏黄金? 这谈到钱财,打爷自然要计较一番,他皱眉问,这五日一轮,起码要赏出去三十两黄金和一百五十两银子。 那么一个月就是六轮!那黄金岂非都得赏出去近二百两?这钱由谁来出? 唐世勋淡然一笑,既然评定者是他,那这金银自然由他来出。 豪气!打爷立刻竖起了大拇指,有唐世勋这句话,打爷自然无话可说,反正不让他掏钱就行。 同时打爷还在心里发狠,回去就跟那六个兔崽子好好说道说道,拿不拿甲等另说,定不可拿个末等给他丢人现眼。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唐世勋为了尽快发展整个情报网,只能拿这些黄白之物来激励众人。 哪怕只有一两个小组能快速成长起来,这钱花的就值了。 第224章 老兵油子郑一伤 四日后。 ‘小寒’至。 俗语有云:‘小寒大寒不下雪,小暑大暑田开裂’。 这崇祯十六年的零陵县之小寒日,不仅天气晴朗,连温度都比前两日高了许多。 “这他娘的怪天气!明年不知得饿死多少人去!” 喧闹的火神庙旁墙壁下,一个粗糙的魁梧汉子骂骂咧咧地脱掉鞋子,大手一个劲地抠着脚丫子,他那糙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很是舒爽。 从旁经过的百姓们皆是嫌弃地转过脸去。 岳三水正坐在这汉子身旁,他不禁捏着鼻子埋怨道:“郑罡兄,这儿好歹也是火神庙,你可否换个地方抠脚?” “换个鸟!” 郑罡毫不在意地咧嘴笑道:“俺家从来不拜火神,这位仙人管不着俺!” 这个浑人!岳三水心中暗骂。 旋即他低声问道:“这边可有甚异样?” 郑罡神色自然地拍打着鞋底的泥土,低声回答:“那两个在庙外来回走的灰衣挑货郎,装的太不像,眼珠子一直盯着归隐巷口看,还有个穿花衣的娘们这几日都在跟他俩买货,但哪有天天买一样的东西?她该是这俩人的上线!老井已经跟着她了。” 随后郑罡又换了只脚抠着,一脸舒坦地续道:“在俺右手边的第三个瞎眼的算命先生是假货,但俺还没弄清楚他是哪条路的,还得再瞅瞅。” 岳三水不动声色地将这几人记下,便欲起身去别处。 “且慢!” 郑罡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你个!” 岳三水心中一阵恶寒,他一脸嫌弃地睨了郑罡一眼,低声骂道:“有话直说,别动手!” “嘿嘿!” 郑罡也不以为意,他将手收回后低声道:“岳教官,那瞎子算命要五两银子,俺昨日已去算了一回,今日若还要去,手上还差二两。” “五两银子?” 岳三水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他娘的是穷疯了吧?还是说你被他坑了?” 郑罡讪讪地嘟囔道:“俺哪会被他骗?但他对谁都收这个价。” 岳三水不禁白了他一眼:“再去算一次,若还搞不清此人路子,那就暂且放一放,你当公子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 说罢,岳三水不着痕迹地将一锭银子塞给了郑罡。 “嘿嘿!多谢岳教官。” 郑罡的脸上满是笑意,旋即他压低了声线问道:“话说,明日便是公子所说的五日一轮之考核,岳教官,您看俺这第四组就只有俺和老井俩人,但打探的情报可不少!那甲等可有戏?还有还有,甲等当真赏金锭子?” 岳三水不禁白了他一眼:“公子之言岂是儿戏?你莫要以为其他组都是蠢货,一切自然要等公子明日揭晓,你且继续吧!” 说罢,岳三水神色自若地起身离去。 虽说岳三水对这郑罡没甚好脸色,但其实在这批新‘学员’当中,目前他最看重的就是郑罡。 他不禁回想起唐世勋在军营里挑中这郑罡时的趣事。 这郑罡生得五大三粗,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如今三十多岁的他依旧是个光棍,且已经当了二十年的兵。 而这二十年之中,他有十五年都在做斥候,目前职位乃是旗总。 要说两军对垒之时,交战往往是从两军斥候发生的小规模战斗开始。 而这当了十五年斥候的郑罡,居然只负过一次伤。 他乃是那位‘常败将军’参将邓谦的手下,而且是邓参将带到黑土岭时,仅剩的三个斥候之一。 当然,另外两个斥候都已身负重伤,如今依旧在黑土岭养伤。 而唐世勋去邓参将的军营,本是好奇邓参将为何能屡屡从献贼的手中逃脱? 于是他在邓参将的军营里,旁敲侧击地与一众基层将士闲聊此事。 一众将士的回答如出一辙:‘那还不是因为有郑一伤的鬼点子?’ 郑一伤,乃是郑罡的外号。 此人二十年从军生涯,经历的大小战事不知凡几,因他只受过一次伤,故而被袍泽们取了个郑一伤的外号。 唐世勋当时自然很是好奇,邓参将的手下果然有能人啊! 谁知当他找到郑罡时,却见这厮正在军营的伙房里跟一帮伙头兵吹牛打屁。 这厮还恬不知耻地展示自己左手臂上的一处小小的刀伤,说他生平从未遇过那等被献贼往死里追的凶险场面,连他郑罡都能受伤。 当时唐世勋都惊呆了,这也能叫伤? 此人可是个斥候!究竟是这厮实力太强,还是因为他太懂保护自己?又或是说这厮有出众的逃跑能力? 而唐世勋又见这郑罡穿着伙头兵的油腻衣衫,自然很是好奇,于是找一个伙头兵打听了一番。 原来,这郑罡也是郴州人,一直跟着邓参将的队伍,且颇得邓参将赏识。 邓参将还笑称他为‘福将’,并打算提拔他做百总。 谁曾想在黑土岭时,郑罡遇到了包参将手下的一个同乡,且这同乡还是郑罡的儿时玩伴。 几两黄汤下肚,郑罡竟是向那同乡曝出了一件极丢邓参将脸面的事儿。 话说邓参将带着手下由郴州一路逃到永州府的道州城时,遭遇献贼围城。 郑罡说,邓参将哪是甚血战以后逃出的道州城? 那还不是靠着他郑罡出的主意? 这主意确实是郑罡出的,那就是让邓参将等人换上妇人的衣裳,混在难民当中逃出了道州城。 但这种丢脸面的事儿怎可告诉其他友军? 因此邓参将恼羞成怒,将这郑罡给一撸到底,直接由试百总变成了伙头兵。 那时唐世勋听罢,顿时就感到这郑罡有些不靠谱了。 不过他还是打算亲自跟这郑罡聊一聊。 郑罡只知道唐世勋是位百总,但并不清楚找他聊天是为何。 从谈话中,唐世勋渐渐发现郑罡不一般了。 此人为了帮助邓参将等人逃出献贼包围圈,可以花好几日功夫扮作流民去打探路线。 而且他好几次被献贼抓住,却都能化险为夷,那嘴巴子是当真能说会道。 再有一点,此人极其惜命,为了活命,扮作妇人算甚?连棺材都躺过两回了。 故而由郴州而来的邓参将手下,只有郑罡这厮一个斥候是活蹦乱跳的。 因此,唐世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将郑罡招进了细作队伍当中。 虽说这郑罡生得像个莽夫,但那心思着实细腻,且分析情报颇为有理有据。 若非他不通文墨,唐世勋和岳三水都想培养他做联络员了不是? 而在高溪市那日,当唐世勋等人夺取方媛儿等家眷的江船之时,岳三水还发觉了郑罡的一个让人诟病的特质。 这厮嗓门儿够大,在跟庞大海手下的十二个亲兵打斗之时,就数这厮喊得最凶,但他根本都没近那些贼兵的身,只是躲在弟兄们背后捅暗刀子。 之后狼兵在岸边射毒箭,这厮比谁都更快地趴在甲板上,更无耻的是他居然还一个人悄悄爬溜进了船舱当中。 直到江船安全离岸,这厮又立刻换上一副嘴脸,极为卖力气地跑去船尾帮着撑船。 此人之惜命,可见一斑。 岳三水想到这儿,不禁摇头苦笑,这厮简直是老兵油子当中的极品。 他沿着火神庙以北的山道,随着一众香客缓步走向东山之巅的高山寺。 第225章 飞贼竟成小沙弥 香火旺盛的高山寺内。 岳三水与一个小沙弥蹲坐在钟鼓楼上。 他挤眉弄眼地看着这小沙弥,打趣道:“小迁儿,你家婆娘和五个儿子还在山寨里不是?你怎的如此想不开,这就皈依佛门了?就不怕花姐知晓了拿刀剁了你?” “三水兄!你怎的还嘲笑小弟!” 丁迁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一脸苦涩地说道:“小弟还不是为了引着威爷他们混进零陵城?” 在昨日傍晚时,岳三水经过东山下的唐公庙时,突然瞥见庙外墙壁上有个新刻的暗号。 他一眼就看出,这乃是岳老财、于威和宋鸿宇那一组的联络暗号。 这一组早在官兵攻打东安城以前,就全部离开了东安城。 当时于威是奉了捕头曾有才之命,赶去大江口侦缉曾家遭劫杀之案。 而宋鸿宇则是在户房书吏孙大贵的排挤下,被逼无奈接下了去零陵城讨粮的苦差事。 有了这等契机,岳老财作为那一组的联络员,在阿梓的授意下,也尾随而去。 除了他们仨以外,死去的四麻儿当时还派了汉帮的一位香主梁憨头与一个帮众去了大江口。 又有丁迁,则是因为丁记杂货铺被献贼给端了,他在城内已很不安全,遂在薛正的授意下,也逃出了东安城,赶去了大江口。 由于官兵攻城,之后又是守城战,而献贼大军又云集大江口,这帮人自然都没了联系。 岳三水昨日傍晚看到暗号后,只知这暗号的含义是指:‘我在山上当和尚’。 当和尚?岳三水不禁愣住了。 不过他昨晚即便赶到东山顶上,恐怕也难以在那古刹高山寺当中找到哪个和尚是他们的人。 而昨晚唐世勋和打爷、林素素一直待在一起,岳三水也没法将这消息悄悄说与唐世勋知晓。 因此他打算今日先去了解清楚再行汇报。 上午岳三水在火神庙跟郑罡那一组接收了情报后,方才来到了高山寺。 岳三水在这偌大的寺庙里各处墙壁都没看到暗号,各处殿宇中的和尚和小沙弥都看了个遍,愣是没发现一个认识的弟兄。 要说这丁迁也是鬼精得很,他只在自己撞钟的这处钟鼓楼下,刻了个极为隐秘的暗号:‘我在楼上’。 曾经在宝庆府城肆无忌惮的飞贼,如今居然跑到永州府城来当和尚撞钟? 想到这儿,岳三水险些笑出声来。 丁迁一脸幽怨地看着他,哥哥你能否别笑话我了? 随后丁迁将他这一路的遭遇详细地告诉了岳三水。 自从他离开东安城,都过去一个半月了。 当时丁迁谨记薛正的吩咐,逃出东安城以后,为防被献贼抓住,由渌埠头以北的铜鼓岭向东横穿至银山,再沿着紫溪河向南行至交汇湘江的大江口。 好在曾家遭劫杀的案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清楚的,因此丁迁赶到大江口时,自然找到了于威。 当于威得知,阿梓和薛正等人都有意让他们顺着查案子这条路,混入零陵城当中,于威仔细一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于威将曾家的案子详细地告诉丁迁,让丁迁以相似的手法,一路向东偷到零陵城去,而于威自然装作‘神探’在后追查之。 这设想自然是很不错,但实际操作哪能如此容易? 若是丁迁偷的下一处地方太远,就得等于威赶到,他才能去下一处地方。 但若是太近,那意图又太过明显。 咱们总不能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吧? 于是乎,这捕快与飞贼合作的戏码,就在大江口以东渐渐上演。 为了方便联络,于威将他们的联络暗号告诉了丁迁。 当丁迁偷到石期站时,已是干了四笔买卖,那银子都多得没法随身携带,一路上当真是吃香的喝辣的好不痛快。 二十余日前,当他过了石期站,进入零陵县境内的黄田铺一带以后,情况就变了。 黄田铺距离零陵城只有二十里。 兴许丁迁当时已偷得有些飘了。 他得知有几个零陵城的豪门望族的祖宅宗祠都在黄田铺一带,其中有个姓许的望族在黄田铺的名声极为不好。 丁迁打算做一回义贼,偷这许家的祖宅。 谁曾想意外出现了。 这许家祖宅占地极广,而该宅有一座独立的三层阁楼很是醒目。 当时丁迁以为阁楼内会藏有许多宝物,便撬开一楼的大锁悄悄潜了进去。 楼内显得很是冷清,丁迁本以为这阁楼是从外面上的锁,岂会有人? 哪知就在他潜到二楼时,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幽幽叹息声。 丁迁吓得头皮发麻,莫不是见鬼了? 随后那女子问,来者是坏人还是好人? 丁迁听这女子的声音悦耳动听,心中已是有了好感。 且他只是站在楼梯口,若有甚异变自信能逃得掉,遂豪爽地笑道,他乃是替天行道的义贼。 女子很是激动地问他,可否将她救走?只要将她带到零陵城府正街的秦家,必有厚赏。 丁迁的眼前黑漆漆一片,他连这女子是谁,长的是何模样都不清楚,怎可能会信? 于是他问这女子是何人,是否是被关在此处? 女子幽幽一叹,将她的遭遇娓娓道来。 她说她姓江,一日前不知被谁给下药迷晕了,当她醒来时就已被关在了此处。 这江姑娘还问丁迁,此处是哪儿? 丁迁这才发觉,这楼上的窗户全都被木板封死了。 他告诉这江姑娘,此处乃是黄田铺许家的祖宅。 江姑娘一听险些惊呼出声,她哀求道,请壮士定要救她出去,她至少能给丁迁三千两白银。 但丁迁又不缺银子,他只是觉得一个女子被这么孤零零地关在此处,且还是被拐卖而来甚是可怜。 要不怎说他是义贼呢? 不过他也有顾虑,遂问这女子可有受伤? 若这女子有伤在身,他就得斟酌斟酌了。 女子说她只是被绑住了手脚,应当没甚大碍。 于是,丁迁悄悄走了过去,他摸到了女子细滑的柔荑,女子急着脱身,自然没骂他无礼。 随后他拉着她悄悄走出了阁楼。 一切尚算顺遂,然而,当丁迁带着女子走到这许家祖宅的一处院墙边时,他才发现一个麻烦的事儿,这女子裹了小脚。 可以想见,这女子极可能是个大家闺秀。 丁迁好不容易才将这江姑娘给推上了院墙,结果这女子攀在院墙上时,一不小心剐蹭到了玉手,不禁娇呼了一声。 结果这好巧不巧的,被一个起夜的家仆听到了,忙大喝一声‘是谁’? 丁迁吓了一跳,连忙带着江姑娘跳下院墙,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用他那小身板背着江姑娘狂奔逃走。 两人逃离了黄田铺。 当时丁迁可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马蜂窝。 直到天亮以后,丁迁才看清了这江姑娘的容貌,他顿时惊为天人,这姑娘怎长得如此好看? 他已是暗下决心,定要将这可怜的姑娘给送进零陵城去,何况他本就要入城不是? 第226章 烫手山芋江姑娘 “江姑娘?府正街的秦家?黄田铺的许家祖宅?” 岳三水摩挲着下巴上的黑痣,小眼睛里精光闪闪。 他隐约感到自己即将得到有一条极其重要的情报!于是他连忙催促丁迁继续说。 丁迁从怀中掏出个小小的酒葫芦来,轻抿了一口解馋,浑然忘了自己此时是个小沙弥。 只听他续道,当他救出江姑娘之后,没想到许家会发动那么多的家仆四处搜索江姑娘。 但他带着江姑娘也没法走太快不是? 又过了两日,更麻烦的事出现了。 当时他俩已到了黄田铺以东的天河桥。 而零陵城的捕快带着许多的壮班白役,也来到了天河桥一带。 想那天河桥距离东边的零陵城只不足十里,但丁迁和江姑娘却不得寸进。 值得庆幸的是,江姑娘的祖宅位于零陵城以南的富家桥一带。 虽说她自从嫁人以后,就再也没回过江家祖宅,但她尚记得儿时曾去过。 因此两人绕过天河桥,兜兜转转一路向南行至了富家桥。 然而,这边也有追捕江姑娘的捕快衙役,且连诸多村民亦是在帮忙搜寻。 到了这等境地,精明的丁迁如何还不知晓这江姑娘大有来头? 由于他一路带着江姑娘这个‘累赘’,最后的一次作案就在黄田铺的许家,之后再未作案。 因此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否已经帮助到于威,将线索引向了零陵城? 而他最后一次刻下暗号是在天河桥,之后南下富家桥再也没刻暗号。 因他担心自己若是在南边又刻暗号,会让于威感到困扰。 半个月前的一个夜里。 丁迁带着江姑娘来到了富家桥的油山岭,此处距离零陵城同样也只在二十里地之内,且潇水就从油山岭下向北而去。 但是水陆两道都时有捕快拿着海捕文书在核查来往的妇人女子。 因此,丁迁带着江姑娘窝在油山岭上,决定先不走了。 他强烈要求江姑娘把她的身份背景等详细道出。 毕竟他本就是独行侠,即便这江姑娘生得美若天仙,但他又不是色中饿鬼。 且丁迁心中只思念他的妻子花姐,有谁能比他的花姐更能生养? 他丁迁可是个大孝子,传宗接代在他心里边永远是第一位。 这花姑娘再漂亮,难道还能比他的花姐能生? 何况丁迁也有自知之明,这江姑娘又岂会看上他? 丁迁救她只是发善心而已,并非觊觎江姑娘的美色,更不会想要跟这美人儿浪迹天涯。 而且他发现自己简直是救了个烫手山芋,若不问清这女子究竟是谁,他真的不敢再奉陪了。 于是,就在那油山岭上,江姑娘总算道出了实情。 她那日在黄田铺被丁迁救出以前,曾问他此处是何地?丁迁告诉她是黄田铺的许家祖宅。 当时江姑娘就险些惊呼。 因为这许家的家主,如今可不比秦家的势头弱多少。 献贼委任的永州府通判,正是这许家的家主。 通判乃是府一级的行政三把手,地位仅次于府同知。 而许大人原为零陵县衙的典史,负责缉捕等事。 在献贼进入零陵城前后,原大明的永州知府、同知和通判等;附郭县零陵县衙的知县、县丞和主簿等;全都死的死、跑的跑。 这许大人作为附郭县的典史,却趁势投奔献贼将领孙将军。 因他做事卖力,于是得以被委任为永州府的通判。 而通判的职责之一,依旧是缉捕等事。 因此,这零陵城的府衙与县衙捕快,自然对许大人言听计从。 当时丁迁听江姑娘说到这儿,已是惊得头皮发麻。 他只是一个飞贼而已,谁曾想会惹到通判大人? 即便这位许通判不是朝廷任命,但他手底下的捕快又不可能全是饭桶,惹了这等大人物,他丁迁以后还怎么在零陵城混? 江姑娘似乎也发现了丁迁的异样,她冷笑着说,虽然这许大人势力很大,但零陵城又岂能让他一手遮天? 姑且不论献贼的那些将领和外来官员,只说零陵城当中,有一位大人与这许大人就是死对头,他就是府同知秦大人。 秦家与许家在献贼进入零陵城以前,只算是普通的地方豪门望族,怕是连前十都排不进,而当地人谁都知这两家有多大的宿怨。 且今时不同往日,秦大人成了府同知,许大人成了府通判。 这两家都在借势发展自己的势力与产业,财富积累到何等程度,谁都不敢想象,而两家暗地里的龌龊与纷争亦因此而愈发白热化。 江姑娘幽幽一叹,她说她并非秦家人,但是,秦九公子对她极为……嗯,就是待她极好。 这事在零陵城也不是甚秘密,因此江姑娘猜想,恐怕是许家为了打击秦家,所以才将她给迷晕了拐到城外? 幸而她刚被拐来不久就被丁迁所救。 否则,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遭到怎样的大难。 最后这江姑娘说,请丁迁相信她,只要能把她送回零陵城内,回报定然超出他的想象。 丁迁见这江姑娘说的恳切,他仔细地琢磨了许久后,决定帮她一回。 于是,二人横穿油山岭继续东行至白石岭,折转向北,过杨家岭和金牛岭,最后来到了零陵城以东的伴仙岭。 这伴仙岭距离零陵城的东门只不足二十里,而且这边没有发现捕快在搜捕江姑娘。 何况,此时的江姑娘跟着丁迁翻山越岭、风餐露宿,哪还有甚大家闺秀的俏丽模样?活脱脱就是个衣衫褴褛的难民妇人。 得亏丁迁偷技过人,他俩一路行来虽未住过村庄,但为了不饿肚子,他是一路逢村便偷。 不论偷到怎样的吃食,都是为了活命。 起先几日江姑娘还有些嫌弃吃食,但被丁迁骂了几回之后,且她整日赶路也饿得慌,自然也不再讲究。 还别说,跟着这位飞贼一路行来,江姑娘不仅没饿着,她那本是纤弱的身子反而长得丰腴了不少。 两日前,丁迁偷了两身干净的衣裳,又用他从唐世勋那儿‘偷学’来的几手易容之法,给江姑娘画了个奇丑无比的妆容,两人顺利地由零陵城的东门混了进来。 这入了城以后,丁迁人生地不熟的,自然就得看江姑娘如何安排了。 而江姑娘这一路行来似乎也有了不少感悟,她并未带着丁迁去府正街的秦家,而是带着他来到了东山。 她有一个姑姑住在东山之南侧山脚下的村子,因此她便借住于村内。 至于丁迁为何会扮作这高山寺的小沙弥,此事亦是说来话长,他将这原由详细地告诉了岳三水。 直到过了申时,岳三水方才听丁迁将事情全部说完。 他对丁迁吩咐了一番后,心情激动地离开了高山寺。 第227章 五日一考优与劣 夜里。 药局东巷。 该巷位于永州府衙所在的府正街之东尽头,并与南钟楼街的街尾交汇。 由于原永州府属大药局便在这药局巷口旁,故而得名。 虽说献贼不兴文教,但医士和郎中可是宝贝,因此这府属药局一带在白日里可是喧闹至极。 除了药局东巷,附近还有药局西巷和北巷。 其中药局北巷最为宽敞,近乎于大街道,且药局北巷直通北门正街。 总而言之,这药局东、西、北三巷一带四通八达,巷道纵横,实乃唐世勋首选的秘密据点之一。 因此,唐世勋将药局东巷中段的一间小宅子盘了下来,并命名为零陵城内的‘一号据点’。 此时已近亥时。 一号据点内,唐世勋、岳三水、打爷和林素素四人就坐于正堂当中。 傍晚那会儿下起了小雨,到了此时雨还未停歇。 雨声嘀嗒地落在这间四水归堂式宅子的天井中。 唐世勋等四人围着一炉炭火,全神贯注地分析着六组细作传回的各方情报。 距离他们进入零陵城,已经第五日了。 按着唐世勋的赏罚制度,今晚他将评出各组在这一轮的考核当中之优劣。 为了方便林素素记录汇总情报,唐世勋将这六组以‘地支’进行了编号。 他手下的四个组,分别为‘子、丑、寅、卯’组,如郑罡所在的第四组,即卯组。 打爷手下的两个组,则是‘辰、巳’二组。 当岳三水和打爷将六组的情报全部说出以后,唐世勋已是在一个小本子上为各组评了分。 其实唐世勋很清楚,无论是岳三水还是打爷,在这一号据点汇报时都有所保留。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 林素素则在用心地做记录。 通过这五日的相处,林素素被唐世勋言传身教,进步飞快。 她乃是打爷的手下,而且还是打爷的枕边人,自然不存在背叛打爷的心思。 但她对唐世勋于细作行当的精通与见解,着实是敬佩至极。 何况唐世勋并未对林素素有太多的保留,因此她的心态亦是在渐渐发生着改变。 反观打爷,那心里头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他这五日听取了唐世勋极多的意见,大多是如何与他的下线安全联系,如何甄别基层情报等等,他同样是受益匪浅。 但正因为打爷要时常出去与他手下的两个组交流,且他也发现自己的手下问题颇多,为了不让自己的两个组太过丢他脸面,他自然要时时提点。 因此这五日当中,打爷有四夜都没在这一号据点住。 从本心而言,打爷自然乐意看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有林素素待在唐世勋身边,对打爷了解各方情报自然是极有好处。 但为防出现纰漏,这一号据点只有他们四人,断不可能去招几个丫鬟家仆来伺候。 所以林素素还负责唐世勋的起居饮食。 这孤男寡女的朝夕相处,打爷的心里如何没个疙瘩? 只要看到林素素偶尔对唐世勋展颜一笑,又或是唐世勋笑着赞许林素素几句,打爷的眼皮子就不由自主地一阵乱跳。 这时,唐世勋开口了,他自然没去理会打爷心中在想着何事。 只见他看着手中的小本子笑道:“打爷,你手下的辰组和巳组,可算是被你调教出来了,这五日的考核,能评上乙等。” 打爷闻言不禁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最后一名,他就已经极为满足了。 唐世勋随即剑眉微扬,冷冷地睨了岳三水一眼:“丑组的三人莫不是疯了?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些街头巷尾皆知的破消息?” “公子,他们仨……” 岳三水很是尴尬地抠了抠后脑勺,无奈地给二组解释了一番。 这丑组负责的是城南万寿街一带的情报搜集。 因县衙和县学宫、府学宫都在那一带,要想得到些颇为有价值的情报应当不难。 丑组的组长姓钱,外号‘老钱’、‘钱罐子’,此人乃是包参将麾下的一个小队总,生得很是精明。 这老钱从军只有两年,以前在衡州府的常宁县一间青楼里当龟奴,因家中变故而一贫如洗,遂参了军。 自打老钱加入唐世勋的细作队伍以后,一直有个执念,他认为要打探重要的情报,定然是青楼。 而万寿街那边有好几家颇为不错的青楼,其中‘南阁’无疑是城南的青楼中之翘楚。 因此当老钱这一组在五日前被分派任务以后,老钱就在着手打入南阁当中干他的老本行,这第一步自然没甚问题。 在这南阁当中有位花魁名叫琴儿姑娘,老钱对青楼的门道熟络至极,只花了三日功夫,他就已与琴儿姑娘混熟了。 这琴儿姑娘与城南的诸多文人士子交情颇深,且她的恩客当中还有一位大人物,知县马向礼。 老钱的目标很明确,让琴儿姑娘帮他打听这马知县的一切秘密。 而老钱手底下的两人,也被他教唆着混入了另外两间青楼去当龟奴。 因此这丑组三人,全都在青楼里边打探消息,而且三人都与青楼里的许多头牌姑娘混得颇为熟络。 那青楼虽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但真要得知些有价值的消息可不是易事。 毕竟,无论是青楼女子、老鸨和龟奴,又或是恩客,有几人会坦诚相告? 结果老钱等三人目的性太明确,反而遭到姑娘们的‘坐地起价’,特别是南阁的琴儿姑娘,从老钱那儿着实得了许多好处。 但老钱这三人组耗费了二百两银子,也没能得到甚有价值的消息。 唐世勋听了岳三水的解释后,冷声说道:“我知道老钱的心思,他就是想一口吃个大胖子,买通那花魁琴儿姑娘为他探得马知县的秘事,若此事他当真做成了自然是好,但你看看他现在这不上不下的,六个组里就没谁像他们这般一事无成!” 打爷和林素素在旁听得也是默默点头。 要说花了二百两银子倒是小事,但这丑组如此布局万寿街的情报网,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真正获得有价值的情报。 何况那万寿街岂是只有青楼而已?三个人何须扎堆于一个行当? 打爷甚至暗笑,就以丑组这般行事,除非当真得到大情报,否则五日后的下一轮考核定然又是末等。 唐世勋说完了这最差的一组,旋即对三人说了最优的一组,那就是第三组寅组。 这寅组的组长叫老高,原是陈副总兵麾下赵千总的斥候。 他们这组负责的是城北潇湘门和北门一带的情报搜集。 在这五日当中,寅组所得的重要情报虽不多,但老高的布局极广。 老高和两个手下发展了三条情报线,手底下已经养了三十余个外围探子,那都是在城北一带厮混的当地闲汉与无赖子们。 并且老高也按着唐世勋的法子,给这三十余个探子来了个奖励制度。 只要有别人不知道的消息,一旦核实,赏银二两。 莫要看只有二两银子,但只是打听些无人知晓的秘密就能得这赏赐,闲汉和无赖子们谁不心动? 因此,如今六组汇集的情报,老高这一组就占了近一半。 还别说,唐世勋等人如今最熟悉的还真就是城北一带了。 要说这情报网铺开的初期,各类消息的数量自然很重要。 而唐世勋也没想到只花五日,就有那一组能够得到多么重大的消息不是? 因此,唐世勋将这第一轮五日考核的优等,评给了老高的寅组。 唐世勋面色不快地站起身来说,这优等组和末等组的赏罚,他现在就去找两个组长鼓励和责骂一番。 随后他将打爷那两组应得的一百两银子递给了打爷,神色气恼地带着岳三水离去。 打爷自然不疑有他,毕竟那丑组该骂不是? 换做是打爷,定然也得亲自过去教训一番。 第228章 人手不够亲自上 子时。 夜深人静。 唐世勋和岳三水由药局东巷摸黑绕道至药局西巷的巷尾。 这儿有一间很不起眼的老旧小宅子,岳三水掏出一把铜钥匙将锁头打开。 这间宅子乃是唐世勋的‘二号据点’。 虽说此宅的位置不算好,但却是唐世勋必然要租下的一处宅子。 此宅的隔壁乃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大凶宅,被城北的百姓称为‘病宅’,因许多患了疑难重症者,时常会转至此处,而能治好出去者寥寥。 虽说如今这病宅里也没几个重病患者,且周围的宅子皆是价格低廉,但鲜有百姓愿意居住。 当然,这并非唐世勋租下病宅隔壁的二号据点之理由。 主因是,在隔壁大病宅的后院里,有原小狼山寨大当家牛爷藏匿的十箱王府宝物。 这五日唐世勋一直和林素素待在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而岳三水则独自住在这二号据点内。 每天晚上,岳三水都一边在心中念叨着满天神佛的名号,一边摸黑翻去隔壁的病宅里搬运那些王府宝物。 岳三水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宝物!他简直对唐世勋惊为天人,为何公子在这零陵城中会藏有如此多的宝物?公子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唐世勋来此可不是为了查看岳三水已搬了多少宝物出来。 其实他由小狼山寨的魏落桐那儿得知的,可不仅仅只有这十箱而已。 他粗略估计,魏落桐告诉他的这零陵城中的三处藏宝地,该有二十到三十箱之间。 不过,当初唐世勋在东安城时曾跟韩夫人做了一笔交易,若韩夫人将零陵城的情报消息全部告诉他,他拿二十箱王府宝物来交换。 再有,他这一行三十人为了搭乘曾有才和方媛儿的江船来零陵城,许诺要给曾有才五箱宝物。 这可就是二十五箱了。 当然,曾有才要的五箱,唐世勋肯定得给。 但韩夫人那边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她从始至终都没透露过任何有关零陵城的重要情报不是? 就如这五日,唐世勋抽空去府学宫寻找了韩夫人两次。 第一次韩夫人不在,第二次则是吴敬祖接待了唐世勋。 吴敬祖说,韩夫人有重要的事情处理,待到时机成熟,她会在城隍庙给唐公子留下碰头的暗号。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你唐世勋和打爷就先自己慢慢发展吧,不必到处找我。 此事打爷也已知晓,他还冷笑着埋怨过唐世勋,‘你这就是放虎归山!’ 唐世勋想到这儿不禁默默叹了口气。 他撇开心头思绪,与岳三水走进了二号据点的一间房内。 这房中颇为简陋,床底放着两个笨重的大木箱。 岳三水拖了一个木箱出来打开,只见里边满满当当的全是金锭子,大概在一千两上下。 以如今的金银兑比,这等精致的王府金锭,便是兑个一万五千两白银都不为过。 只见岳三水拿了几块金锭出来放在桌上,他用一根铁矬子将金锭底部的王府印记磨掉,并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金粉末归拢在一个光滑的瓷碗当中。 唐世勋则神色平静地坐在一旁。 之前在一号据点时,他跟打爷说要去教训那倒数第一名的‘丑组’,这自然是他的托辞。 因他瞥见岳三水给他做了个‘有重要事’的手势,所以他才借故跟岳三水来这二号据点。 “公子。” 岳三水一脸激动地笑道:“在下今日遇到小迁儿了!” “哦?” 唐世勋眼睛一亮:“丁迁来了?岳老财、于威和宋鸿宇呢?” 岳三水舔了舔嘴巴,他一边磨着金锭子,一边将丁迁如何来的城里,又为何在高山寺做撞钟和尚等事详细道出。 随后他有些遗憾地说,丁迁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在大江口跟于威见过面,之后丁迁就独自向东犯案而去,因此没有见到岳老财和宋鸿宇等人。 至于说丁迁为何要听那江姑娘的吩咐,剃了头去高山寺做小沙弥,这是因为牵扯到了一桩让丁迁都怦然心动的大买卖。 据那江姑娘说,她曾听秦九公子提起过,在献贼攻进零陵城之前的几个月中,原永州府的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曾多次去过东山上边的高山寺和武庙等地。 当献贼进入零陵城之后,两位大人都自缢而亡。 但无论是府衙里的知府大宅和同知宅,又或是这两位大人在零陵城中的各处别院,均未找到多少财物。 因此秦九公子判断,那两位大人搜刮的民脂民膏极有可能藏在东山之上。 若丁迁只是个一般人,江姑娘便是告诉他这等秘密也没甚意义,但他可是个偷技精湛的飞贼。 因此江姑娘才提议丁迁剃度遁入空门,并趁机在高山寺内查找宝物下落。 要说这丁迁当时也是被江姑娘给说得有些上头了,竟是没多考虑就答应了下来。 但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丁迁剃度以后着实有些后悔。 唐世勋听罢险些笑出声来:“没想到精明的丁迁都能被忽悠,如此说来这位江姑娘,应当就是那蒋七友口中的江少夫人了?” 岳三水在旁点头道:“没错,若那江姑娘不是胡诌,应当是同一个人,那江少夫人与秦九公子的关系在零陵城可不是甚秘密,且在下还未听说有别的江姓姑娘与秦九公子不清不楚。” “嗯。” 唐世勋在脑子里将岳三水所说的仔细过了几遍,随即指出:“也不排除一种可能,丁迁救下的女子或许是化名叫江姑娘。” 他缓缓摩挲着下巴,顺着这条思路说道:“毕竟江少夫人还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而这位江姑娘竟然从未对丁迁提起过此事?这还罢了,她既然在途中一直说府正街的秦家,为何真的进城以后,却又不赶紧去找秦九公子,反而跑到东山的一位姑姑家借宿?” 岳三水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不禁也想到一个问题,若那江姑娘真是江少夫人,那她岂非已经失踪了一个月? 江少夫人一直住在府正街的秦家,这事岳三水已是打听到了,难道秦家的口风如此之紧,一直对外瞒着江少夫人失踪之事? 唐世勋微微颔首,紧接着又提出了两个疑点。 其一,丁迁又不识字,即便他看到了海捕文书上有那女子的模样,但如何能证明她就是江少夫人? 其二,若当真是缉捕江少夫人,且通判许大人还出动了如此多的捕快,为何城内毫无有关此事的传闻?难道那么多衙门里的捕快口风都如此之紧?再者说,那秦家和秦九公子又岂会坐视不理? 随后唐世勋总结道,就如岳三水听丁迁说了以后一样,唐世勋也深感丁迁所救的江姑娘定然隐藏着许多的秘密,且极有可能给他们带来重要的情报。 而前提是,由于这女子颇为神秘,无论她是江少夫人又或是别的身份,都必须要先调查清楚。 岳三水不禁有些发愁地抠了抠后脑勺。 如今他的事儿太多了,下面四个组需要每日去接收情报,他光是在城内将四个组走一遍就得花上大半天的功夫。 而他每天晚上还得一个人去隔壁的病宅搬运王府宝物,而这五日他也才搬了两箱过来而已。 这并非是他太慢,而是他不可能整宿地去隔壁刨土搬宝物,否则白天还如何去做其他事情? 唐世勋自然知道岳三水如今极为忙碌,但唐世勋此时也没有其他心腹在身边不是? 他估摸着时间已是到了子时过半,他吩咐岳三水明日照常,调查那江姑娘和联络丁迁等事,唐世勋亲自去办。 今晚,他就在这二号据点歇息了。 岳三水眨巴着眼睛问,如此岂非让打爷和林素素起疑心? 唐世勋耸了耸肩,这有何办法?现在人手不够用,丁迁那条线只有他和岳三水知晓,自然不可能让其他人知道。 岳三水摇头苦笑道,可惜他堂兄岳老财等人,还有薛正等人都没在城里,否则他俩岂会如此忙碌? 唐世勋淡然一笑,没事,忙就忙吧。 至于现在,唐世勋站起身来笑道,走,一起去隔壁的病宅搬一个时辰宝物再歇息。 第229章 弑夫毒妇名夏菡 翌日。 卯时。 高山寺的第一声晨钟响起。 唐世勋已走上了东山之巅的高山寺。 此时的香客寥寥,他扮作一个虔诚的中年信徒进入寺内上香之后,闲庭信步地走到了钟鼓楼。 只见那丁迁正靠在钟鼓楼上哈欠连天。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丁迁不禁有些疑惑,他眨巴着小眼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 “小迁儿。” 唐世勋从怀中掏出一包卤肉递给丁迁,打趣道:“你可当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 “咦?” 丁迁听到他的声音浑身一震,惊喜道:“公子?好久不见!” 唐世勋亲切地拍了拍丁迁那瘦削的肩膀:“时间有限,我且问你,那江姑娘适合模样?她说话的语气……” 丁迁一边咀嚼着卤肉,一边将那江姑娘的五官特征与性格、说话语气等,详细地告诉了唐世勋。 他本就是个精明的飞贼,对于那江姑娘的确是越想越觉得神秘。 眼见公子亲自来过问此事,说明公子定然极重视这女子。 唐世勋听罢又问丁迁,既然那江姑娘让他来这儿做小沙弥,他夜里可有四处查看这高山寺? 丁迁苦笑道,高山寺如此之大,他虽是四处都走动过几圈,但许多地方都是禁地,他一个小沙弥难以进去。 若要全部仔细地查探一遍,还需要时间。 唐世勋又问丁迁,江姑娘可有来找过他? 丁迁点头道,昨个傍晚时江姑娘来过一回,叮嘱他切莫莽撞暴露身份,慢慢查探便是。 再有,丁迁在进城以前帮江姑娘易了容,无非就是帮她在脸上涂了两块如胎记般的丑陋黑斑,且她昨日亦是做此打扮,很是好认。 江姑娘还告诉丁迁,若有急事寻她,就去东山之南侧山脚下的唐公庙村。 那村子不大,但极好找,就在唐公庙背后不远处,只需对村民说找‘麻姑’,就会有人指引他去江姑娘的姑姑家。 唐世勋仔细记下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玉如意赠予丁迁。 虽然他知道丁迁不缺银子,但谁会嫌宝贝多了烫手? 该给的奖赏唐世勋从不吝啬。 且他知道丁迁有个癖好,喜欢搜集玉如意,因此他特意从一箱王府宝物中挑了这支玉如意出来。 果然,丁迁一眼就看出这支玉如意不是凡品,他的小眼睛顿时笑成了一条缝,忙不迭地道谢。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低声吩咐了丁迁一番后,告辞离去。 他下山后并未即刻去找那江姑娘,而是沿着钟楼街一路向城南的县衙行去。 午时过半。 东山脚下,唐公庙。 就如东安县的诸多唐公庙一样,这零陵城内占地颇大的唐公庙,亦是纪念唐朝永州刺史唐世旻,即仁泽尊王。 唐世勋穿过庙外喧嚣的人群,走向了庙背后的小村庄。 这唐公庙村里的村民大多都姓唐,由于这东山脚下也没几片大田地,因此村民们几乎都是在城里讨生活。 进入村子后,唐世勋对一个憨实的村民拱手问道,麻姑家何在? 这村民指了指村东的一棵老樟树。 此时的村子里各处都升起了炊烟,老樟树旁的陈旧瓦屋大门敞开,十余个男女老幼正在堂中吃着午饭。 那几盆子拌着野菜与些许糙米的吃食很是寒酸,但众人都是和着汤水在大口咀嚼着。 其中有个脸上有两块胎记黑斑的女子则只浅尝了几口。 眼见一个陌生男子走到屋门口,屋内众人皆是好奇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一眼就看到坐在堂中的江姑娘,因她的面容与丁迁描述的最为相似。 她的易容算不上多精细,那两块黑斑涂抹得有些太扎眼,唐世勋一眼就看出不是真容。 且她的眼型如何能瞒过唐世勋? 据丁迁描述,这江姑娘就如韩夫人一样,生得一双桃花眼,顾盼间眼角含春,很是特别。 虽说这江姑娘低垂着眼帘,但唐世勋自然不会看走眼。 唐世勋站在门口对众人拱了拱手笑道:“诸位,叨扰了,江姑娘?” 堂中除了江姑娘,其他人皆是一脸疑惑之色。 江姑娘自然知晓这陌生人是来找她,于是她对堂中众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俏盈盈地起身走了出来。 唐世勋瞥了眼她的小脚,错不了了,这位女子就是丁迁救的江姑娘。 两人走到了一旁的老樟树下。 江姑娘疑惑地看着他,蹙眉问道:“这位老丈,您是丁迁的亲戚?” 唐世勋捻着脸上的假须,故作好奇道:“姑娘此话问得好生奇怪,丁迁是何人?” “哼!” 江姑娘一声冷笑:“奴家敬你是位长辈,但你何须如此明知故问?”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 从她这句问话,再加上适才见那堂中众人听到‘江姑娘’三字时的疑惑之色,唐世勋已是有了八分把握,此女不是碧云轩的江少夫人。 否则那屋内众人岂会不知她姓江? “你!” 江姑娘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神色顿时一变:“你究竟是何人?” “老夫只是个闲人罢了。” 唐世勋捻须笑道:“倒是姑娘你,不知又是何人?” 江姑娘神色不善地看着唐世勋,冷声道:“既然你是闲人,那奴家便不奉陪了!” 说罢,她转过身便欲回屋。 唐世勋看着她的背影,突地低声道:“夏菡!” 夏菡的肩膀猛然一颤,她故作镇定地转回身来:“你认识奴家?” 唐世勋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他今早与丁迁在高山寺密谈以后,下山去了城南万寿街。 那零陵县衙就在万寿街,而距离县衙不远处是则典史署。 唐世勋花了一锭银子买通了典史署的门子。 他自称是城外西郊黄田铺的许家人,并神色焦急地问,那丫头可有找到? 这门子得了银锭后,又听唐世勋自称是许家人,还以为是通判徐老爷的亲戚,自然是知无不言。 他摇头笑道,老爷子您找错地方了,那夏菡就是个滑不溜丢的机灵鬼,许大人派了那么多捕快去搜山都没找着不是? 夏菡?唐世勋当时便知道丁迁救的不是江少夫人了。 随后他又旁敲侧击地与那门子聊了许久,才得知许大人为何要抓夏菡。 这夏菡乃是南郊富家桥一带人士,年十九岁,她乃是江少夫人的表妹。 在夏菡十五岁时,嫁给了许大人的一个小侄,之后住在黄田铺的许家祖宅里。 两个月前,夏菡来了一趟零陵城,并去府正街的秦家找了她的表姐江少夫人。 半个月后的一日夜里,夏菡的夫君许公子意外落井身亡。 许大人得知此事后,派了两个得力的手下去黄田铺勘查。 有不少证据都指向了夏菡。 夏菡的夫君乃是许大人的堂弟许二爷一脉之长子,许二爷对于儿子惨死自然极为愤慨。 这恶毒的妇人可是弑夫啊!因此许二爷便欲将这夏菡以家法打杀之。 然而许大人则另有打算,是以授意其堂弟许二爷暂且将夏菡关在许家祖宅,容后再决定夏菡的生死。 谁曾想才关了没几日,夏菡便被丁迁救走了。 这还得了?许二爷立刻发动家仆和乡亲们四处搜找,他以为一个裹了小脚的妇人能跑多远? 不仅如此,许二爷还命家仆快马加鞭将此事报与许大人。 是以西郊天河桥一带皆是捕快和乡民们搜山,丁迁带着夏菡无法进入零陵城。 而夏菡的老家在南郊外的富家桥一带,这夏家又岂敢得罪许大人?因此自然也在配合捕快搜查。 可惜,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夏菡。 由于这是许家的家事,即便夏菡是江少夫人的表妹,但秦家自然不会插手,只是幸灾乐祸地做壁上观。 当唐世勋听那门子说了这许多以后,不禁感到很是疑惑。 就算这夏菡杀了其夫,且其夫乃是许二爷的长子,但如此大张旗鼓地发动捕快和乡民搜山查找,是否有些太过兴师动众? 眼见那门子的脸色既隐晦又略显神秘,唐世勋自然明白这厮还有未尽之言,于是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门子随即悄悄告诉唐世勋,据闻,此事与西边有关系! 西边?东安县?难道与官兵有关? 可惜这门子也不知道更多的内情。 唐世勋的思绪回到当下。 他看着夏菡惊疑不定的神色,低声问,不如换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夏菡蹙眉思索了片刻后,幽幽一叹,带着唐世勋由村东走了出去。 第230章 抽丝剥茧细推敲 申时过半。 唐公庙村。 村东的老樟树底下,夏菡俏然而立,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去的唐世勋的背影。 扮作老丈的唐世勋则缓步由南边村口离去。 这个夏菡,呵呵!唐世勋面上虽无异样,心中已在暗笑。 他与夏菡这一个多时辰的交谈,所获甚多,对于接下来在零陵城的细作任务,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想法。 走过唐公庙以后,唐世勋向北行至了火神庙,他打算沿着大西街走去南鼓楼街,回一号据点。 毕竟都出来了快一整天,也该回去了。 这时,唐世勋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不是卯组的组长郑罡吗? 只见郑罡正扶着一个瞎眼的算命先生,两人有说有笑地向火神庙以东行去。 唐世勋昨日听岳三水汇报时曾提起过,郑罡发觉一个算命先生不太对头,因此打算搞清楚这个假瞎子的来路。 莫非就是这个人?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唐世勋看着郑罡的背影,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 他并非觉得郑罡不对劲,而是那个假瞎子不对劲,只见那人在跟郑罡边走边说话时,右手反摸着后背做挠痒痒状。 可是此人的手势?唐世勋剑眉微皱。 紧接着,他瞥见假瞎子背后不远处,火神庙外的两个无赖子动了。 这两人勾肩搭背地跟在郑罡和那假瞎子后面,也向火神庙的东边行去。 那条路可以抵达东山脚下,同时也可去往东山北侧。 唐世勋思量了片刻,远远地跟在那两个无赖子身后。 三拨人就这么缓步前行,只见那算命先生带着郑罡走向了东山的北侧。 再往北行不远,过一座小山坳后就是零陵城的火器局,那边可是禁地。 那小山坳一带已无行人,唐世勋靠在一棵大树背后,眯着眼远眺那两拨人。 他敢肯定那两个无赖子跟假瞎子是一伙的,而且那假瞎子该是故意把郑罡引来此处。 至于说这三人会否带着郑罡翻过小山坳? 唐世勋也不知,但如果这三人敢去山坳后的火器局,那可就不是一般人了。 这时,假瞎子与郑罡在山坳下停住了脚步,两人蹲在了一堆荒草丛中。 而那两个无赖子则从怀中掏出了短刃,快步地冲了过去。 莫非是劫财害命?唐世勋虽有这等想法,但依旧靠在远处的大树背后。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过去相救,是想看看郑罡会如何处理这等危机。 毕竟这厮当了二十年兵,其中有十五年还是做斥候,且只受了一次伤而已。 如此有能耐的兵油子,岂会连三个江湖中人都搞不定? 何况以这郑罡的精明,难道没察觉背后跟着两个‘尾巴’? 酉时至。 唐世勋剑眉微皱,那四人怎的还没从荒草堆里出来? 难道那郑罡只是个吹牛皮的样子货?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荒草堆有了异动,紧接着,郑罡完好无损地站起了身来。 而那算命先生和两个无赖子亦是跟着起身。 四人居然一同爬上了小山坳,隐约的,唐世勋听到其中一人吹了声嘹亮的口哨。 不多时,四人消失消失于小山坳后。 火器局!郑罡居然跟那三人去了火器局? 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乍现。 之前夏菡无意间对他说漏嘴的几句话,也涉及到了火器局。 他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神色自若地折返回去。 酉时过半。 天色渐暗。 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 林素素正独自在宅中吃着晚饭。 她听到唐世勋的暗号敲门声,心头一跳,这混蛋总算回来了。 待到唐世勋进门后,她神色冷漠地问道:“还没吃饭?”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走去天井中蹲下,用冷水清洗着脸上的易容。 林素素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之色,走进厨房里将一份热着的饭菜端去了堂中。 唐世勋拿着晾在屋檐下的一块布巾擦拭着脸上水渍,奇道:“打爷呢?他居然没来陪你共进晚餐?” “哼!” 林素素不禁白了他一眼:“他都被你气饱了!” “哦。” 唐世勋洒脱地耸了耸肩,端着碗大口地扒拉着饭食。 中午他在街上随意买了两个饼子充饥,就赶着去找夏菡,这会儿着实很饿了。 “唐世勋!” 林素素连他毫不在意地闷头吃饭,不禁气恼道:“你就不怕奴家给你下毒?” ‘噗!’ 唐世勋本是在边吃饭边想着心事,又正巧喝了一口汤,听到这话直接喷了出来。 他擦拭着嘴角汤渍,埋怨道:“不就一天没见吗?犯得着下毒这么过分?” “咯咯!” 林素素被他的模样给逗笑了,旋即她连忙收敛笑意:“奴家可是打爷的人!你如此背着他搞小动作,就不怕他当真害你性命?” 唐世勋淡然一笑:“怕,怎么不怕?但他此时害我性命有何益处?” “你倒想得通透。” 林素素白了他一眼,又为他盛了一碗热汤。 吃过晚饭之后,林素素转入正题:“你这一宿加一个白天的,去做了何事?可否告诉奴家?” 唐世勋微微颔首。 有关丁迁这条线和王府宝物,他自然不会透露。 但关于夏菡那边的不少事,他还是有必要说一些重点的。 下午他跟夏菡聊了很多,他得知了一个极重要的情报,夏菡很可能是韩夫人的暗线。 唐世勋在上午时,从城南典史署的门子那儿得到一条隐晦的线索,之所以许大人大张旗鼓地搜捕夏菡,跟‘西边’有关。 这西边究竟是何意,门子不清楚,但唐世勋自然上心了。 且他在从城南走回东山下唐公庙村找夏菡的途中,在脑海里仔细地回忆着丁迁所说的话。 待到唐世勋与夏菡交谈后,再结合这些日子他和打爷的手下六个组打探的消息来看。 他心中已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秦家和许家正如夏菡对丁迁所言,面上和私底下确实都极为对立。 从这个角度而言,秦家作为开门投降献贼的最大获益者,应当是更忠于献贼。 反观许家,恐怕对献贼就没那么忠了。 夏菡说,她的确是杀了自己的丈夫,即许大人的堂弟许二爷之长子。 而许家祖宅那边的家族事务向由许二爷打理,且许二爷已猜到其子死亡与夏菡脱不了干系。 但许二爷却没有直接将夏菡给打杀了,反倒是将此事先汇报给许大人。 可以想见,许二爷知道他的兄长许大人和夏菡之间应当有另一处关系。 虽然夏菡对唐世勋说的隐晦,但他已听出了一些端倪,许大人不会对她动屠刀。 之后夏菡还说,许大人虽亲自拍板,让许二爷不要以家法处置她,只是将她关押在那座小阁楼。 但丧子之痛如附骨之疽,许二爷的情绪时好时坏,夏菡已感到他对她动了杀心。 因此,当丁迁机缘巧合下去到阁楼,她才会假借表姐江少夫人之名,并说出了秦家,请丁迁救她离开。 当唐世勋和夏菡单独聊时还问她,在两个月前,她曾去过城内府正街的秦家找江少夫人,是否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她回去以后谋杀亲夫? 夏菡没有否认,她神色激动地表示,若非从她表姐江少夫人那里得知,她的夫君与秦九公子之间有个秘密,恐怕她还不会那么快对她的夫君下手。 说了这番话后,夏菡似乎感到自己失言了,遂赶紧转开了话题。 但唐世勋已是猜到了一种可能,且可能性颇大,夏菡的丈夫许公子应该是背叛了许家,或者说,背叛了一个隐藏在零陵城的秘密联盟。 这个‘联盟’,不仅有许家,定还有许多其他被秦家压制的豪门望族。 甚至唐世勋还推测,在这些家族的背后,极有可能就是韩夫人。 而那秦九公子与秦家,跟韩夫人定然不是一路人。 林素素听罢,惊得目瞪口呆。 她快速地将唐世勋所讲述的记录在小本子上,心中则愈发疑惑。 这唐公子只从跟夏菡的一番对话中,怎会抽丝剥茧地推敲出如此晦涩不明的一种可能性? 那岂非是说,夏菡乃是韩夫人的暗线?甚至,许大人也是韩夫人的人? 他一定还有未尽之言!林素素心中有了一丝明悟。 第231章 潇湘门外回龙塔 戌时过半。 潇湘门外东北处数百步,回龙塔。 该塔矗立于潇水之畔,登塔顶可窥见潇水之中的小岛白苹洲之全貌。 灯火辉煌的回龙塔一带巷道纵横,这片区域住的多是在潇湘门外之潇水沿岸劳作的船夫、渔民与码夫等。 此时临近城门关闭只剩半个时辰。 许多到回龙塔一带游玩或贩卖杂货的百姓们,已是陆陆续续由潇湘门回到了城内。 岳三水有些焦急地站在回龙塔西侧的小码头旁,翘首看着潇水中挑着风灯的诸多小江船,低声嘟囔道:“威爷他们怎的还未到?” 在他身旁站着三个汉子,一个高大精瘦,一个矮壮憨实,另有一个彪悍的络腮胡大汉。 这高大者乃是‘寅组’的组长老高。 憨实的汉子乃是汉帮的十位香主之一梁憨头。 而那络腮胡汉子,乃是汉帮的副香主张莽飞。 这梁憨头本是薛正手下的挑货青壮中人,当薛正与四麻儿、刘志贵这三人组离开小狼山寨时,带着梁憨头等十个青壮一同下山。 而芦洪市薛记杂货铺的何大旺曾告诉唐世勋,这梁憨头与官兵百总胡老蛮手下的一个酒糟鼻汉子,曾相互打过奇怪的手势。 因着这等缘故,当四麻儿、薛正和于虎建立汉帮之后,虽任命薛正手下的十个青壮为香主,但四麻儿记得唐世勋的叮嘱,始终防备着香主之一的梁憨头。 之后梁憨头在招募帮众时,又拉了一个叫梁金银的‘远亲’入帮,四麻儿又察觉到这梁金银与梁憨头之间时有鬼鬼祟祟,极可能也是个细作。 为防这梁憨头和梁金银合在一起搞小动作,恰巧于威又被曾有才派往大江口去查案子。 于是四麻儿灵机一动,把梁憨头这个香主给‘发配’到大江口,让梁憨头去策应于威。 当然,那时无论是唐世勋还是四麻儿等人,都以为梁憨头乃是官兵的细作。 直到唐世勋在官兵攻打东安城的第一日夜里,在私会方媛儿以后得到一个酒糟鼻贼兵的‘放水’,安然离去。 那酒糟鼻汉子正是成功打入庞大海的亲兵队伍当中,化名陈家宝的男子。 韩夫人为防唐世勋去打扰陈家宝的潜伏行动,不得已如实相告。 此后唐世勋才想通了,陈家宝、梁憨头和被献贼杀了的梁金银,这仨都是韩夫人手下的细作。 但当时梁憨头早已随着于威去了大江口,且东安城又已封城。 即便唐世勋和岳三水等人知道梁憨头的身份,也没办法派人去告诉于威和岳老财等人。 而今日也是巧了,下午酉时那会儿,岳三水去城北找寅组的组长老高接收今日的情报,顺便把老高这组获得第一个五日考核第一名的奖励,三十两黄金给送了过来。 老高自然很是高兴,而他今日正好听到个不知真假的消息,由于此消息与汉帮有关,老高便记下来汇报给了岳三水。 据一个混迹于潇湘门外码头的闲汉今早来报,说潇湘门外的回龙塔一带,昨日有一伙人自称乃是个甚‘汉帮’中人,领头的乃是一位香主,且正在回龙塔一带‘招兵买马’。 老高知道东安城有个汉帮,且这汉帮的帮主‘雷老虎’还带着弟兄参与过东安城的官兵夺门之战,那可是响当当的好汉。 而且老高也听说过公子世勋与那雷老虎交情极深。 因此老高中午时亲自到回龙塔一带来,果然有十来个汉子自称是汉帮之人,且领头者正是梁憨头。 但老高也不清楚这梁憨头是否真是甚汉帮的香主,因此只是暗暗记下这梁憨头的容貌和居所,便回了城北。 当岳三水在酉时那会儿听到这个消息后,惊喜至极。 即便梁憨头是韩夫人的手下又如何? 岳三水在意的是,消失的岳老财、于威和宋鸿宇这组人究竟在何处。 兴许,只有梁憨头才知晓了。 于是岳三水和老高在傍晚时赶到了回龙塔,亲自找到了梁憨头。 这梁憨头也没想到岳三水竟会如此快就找到他,因为他才刚到零陵城外两日而已。 岳三水通过梁憨头的讲述才知道,梁憨头如今可是名副其实的汉帮‘第一大香主’。 当他被副帮主四麻儿给‘发配’到大江口时,身边只有一个副香主张莽飞。 这张莽飞人如其名,孔武有力敢打敢拼,且对四麻儿忠心耿耿。 他乃是衡州府人,一家十余口逃难至东安城时已身无分文。 若非副帮主四麻儿看中他,并给他预支了十两救命的银子,他这一家子恐怕只得卖儿鬻女了。 因此,当四麻儿‘发配’梁憨头时,提拔张莽飞为副香主,并给了他一个任务:‘给老子盯死梁憨头,若这厮敢背叛帮会,斩!’ 张莽飞可不知道梁憨头是甚细作,但他对副帮主四麻儿的话是字字牢记在心,且副帮主心心念念地就是要把汉帮做强做大不是? 他张莽飞可是副帮主的心腹,如何没被唐世勋编写的‘汉帮宗旨’给洗脑? 何况临行前四麻儿还给了张莽飞二百两银子。 这有了银子好办事不是? 因此张莽飞一到大江口就开始大肆宣传汉帮,只几日就招纳了三十余号弟兄。 反观梁憨头就尴尬了,他身上也没甚余财,除了挂着个汉帮香主的名头,其实已经被张莽飞这浑人给架空后盯得死死的。 好在梁憨头虽外表憨实,其实脑子颇为精明,他知道自己已是‘笼中鸟’,只得好生配合那浑人。 当他和张莽飞两人跟于威联系上以后,张莽飞惊得目瞪口呆,于捕爷居然是自己人? 张莽飞的想法很简单,这敢情好,咱们在公门里边有人,那发展汉帮岂非更为容易? 因此,当于威带着几个捕快在明面上追捕丁迁时,梁憨头和张莽飞则跟在他屁股后边一路招募帮众。 当他们抵达零陵城以西十里处的天河桥一带时,帮众已过三百人。 到了这等时候,梁憨头就有想法了,他说有了这许多的帮众,便是新立个大堂口都不为过。 但这张莽飞可是个实诚人,他说,帮主和副帮主不在,没有老大的任命,你梁憨头继续当你的香主,俺继续当俺的副香主,莫要想甚新立堂口的破事儿。 梁憨头闻言绝倒,新立堂口也叫破事儿?立了堂口不是可以多任命几个香主,更方便管理帮众? 那时正好是一个月前,即丁迁在黄田铺救走了夏菡之后,因此零陵县的捕快们正在那一带追捕夏菡。 于威作为东安城而来的捕快,虽是为了查案,但黄田铺乃是零陵县境内,因此他也被零陵县衙的林捕头给抓了壮丁。 而于威不走,梁憨头和张莽飞等汉帮众人自然也不走。 且零陵县衙的林捕头看到于威身后居然跟了三百条汉子,惊讶至极。 这不是要搜山吗?你们这不正好配合工作? 因此,于威足足在黄田铺各处待了二十日。 他们兜兜转转地从黄田铺的天河桥向北,来到了湘江之畔的大夫庙一带。 眼见那夏菡始终没个踪影,零陵县衙的捕快们的心也淡了,遂撤了搜捕。 而于威借着这等机会与零陵县衙的林捕头结下了善缘,便说大江口的案子,有线索将那‘凶贼’指向了零陵城。 这林捕头得了于威的好处,给于威开具了一份非正式的文书,许他进入零陵城查案。 当然,林捕头说你们这三百来号汉帮弟兄可不能进城里,但你们可在城外发展,只要莫惹着那些大老爷们,谁管呢? 因此在十日前,于威带着几个捕快和十余个精干的汉帮弟兄,在大夫庙北的湘江上登了船。 按约定,这两日于威就要在回龙塔旁的潇水登岸了。 而于威在临行前几日,就已吩咐梁憨头和张莽飞带些弟兄先去打前站,因此梁憨头等人两日前便已来到了回龙塔一带。 ‘咚!咚——’ 亥时至。 零陵城的七座城门应声而关。 岳三水拍了拍额头,他今日还未去一号据点向公子汇报呢! 这时,梁憨头和张莽飞突然大笑道:“哈哈!威爷来了!” 只见一艘普通的江船靠在了小码头上。 一个身穿捕快公服,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于威率先跳上了码头。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看着码头边上的几人,他不禁微微一愣。 那下巴有颗黑痣,笑容猥琐的不是岳三水吗? 于威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精芒,莫非公子已经到零陵城了? 第232章 得寸进尺的混蛋 亥时。 零陵城内,药局东巷一号据点。 打爷神色阴冷地坐在堂中,他已是听林素素讲述了这一日一夜唐世勋去了何处。 但他如何不知唐世勋有许多的未尽之言? 且打爷还问,岳三水呢?他不是每日都要来汇报‘子丑寅卯’四个组的情报消息?为何今日不来了? 随即打爷一声冷哼道:“唐公子,看来,你是想另起炉灶了啊?” 林素素有些埋怨地看着唐世勋。 为了缓和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俏眉微蹙,故意岔开话题道:“唐公子,莫非岳三水遭到了甚意外?” “打爷,你可莫要如此想。” 唐世勋双手抱臂,神色平静地说道:“如今这城内的形势波谲云诡,你我还需精诚合作才是!至于说岳三水?” 他剑眉微皱道:“在下估计,他可能是因为某些事离开了城内,否则他断不可能不来汇报。” 对于岳三水,唐世勋自然是极有信心。 若连精明的岳三水都出意外,那他这情报网还如何发展? “哼!” 打爷强压着心里的火气。 适才他说的自然是气话。 以如今合则两利的局面而言,他断不可能跟唐世勋分道扬镳各行其是。 他沉吟片刻后,将他手下‘辰、巳’二组今日打听到的消息说出。 虽然这两组今日打探的消息不算多,但其中一条引起了唐世勋的注意。 打爷手下的辰组负责小西门一带的情报搜集。 小西门位于大西门与南边的太平门之间,门内主道名为七层坡街,那边亦是巷道纵横,不少豪门望族的老宅都在那一带。 而辰组发展了一个下线,乃是七层坡街的夏家之丫鬟。 据这丫鬟所说,她家老爷名叫夏进财。 这名字虽土气,但夏进财可不是一般的富家老爷,他乃是原永州府属火器局的大使。 没错,正是城内东山之北麓的那片禁地中的火器局。 虽说如今此城已是献贼的领地,但夏进财依旧被献贼委任为火器局的大使。 那火器局占地极广,里边生产和维修火器、火炮,以及火药等各类工坊一应俱全,工匠和杂役有三百余人。 唐世勋从多方汇集的情报分析,夏菡与夏进财之间很可能是亲戚关系。 因为夏进财的祖宅在城外南郊的富家桥一带,而夏菡的老家也在那边。 打爷和林素素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重要情报。 虽然唐世勋并未向他们二人透露夏菡在何处,但这里面有一个极好的契机。 果然,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打爷,小西门那边的情报都是你手下的辰组在负责,可有法子安排个得力的手下搭上夏进财这条线?若是你那边人手不够……” “不劳唐公子费心!” 打爷立刻打住唐世勋的话头,他神色傲然地冷声道:“夏家,由在下的人去办!不仅是夏家,接下去这几日我便安排人混入火器局!” “如此甚好!” 唐世勋面上故作欣慰状,心中已是冷笑,他本就是在激打爷。 莫要看那火器局乃是禁地,但那儿可是有三百余工匠和杂役。 这些人的家眷也全都住在北门正街以东,直至东山以北的镇永楼那一大片区域内。 再如何是禁地,又岂能杜绝细作的渗透? 何况唐世勋在下午时,还看到手下卯组的郑罡与那假瞎子等人也进入了火器局的禁地,他自然非常期待郑罡能获得重要的情报。 而住在小西门内七层坡一带的夏进财,无疑是走火器局的高层路线,但小西门那片乃是打爷负责,唐世勋自然不便越俎代庖。 眼见打爷也开始重视火器局这条线,唐世勋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 派细作渗透进火器局,必须要尽快! 三人细细商议了许久,打爷已是坐不住了。 他起身说,兹事体大,他这便赶去七层坡街,将此事安排给辰组的手下。 随后打爷深深地看了林素素一眼,告辞离去。 林素素不禁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她是真担心打爷和唐世勋闹崩了。 “素素姐。” 唐世勋对她抬了抬眼角,打趣道:“你这姘头整日里板着张臭脸,好似谁都欠了他银子似的,你怎会喜欢他这等人?” “臭小子!能否别再说那姘头二字?端的是难听至极!” 林素素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幽幽叹道:“哎!这不都是命么?” 唐世勋很是理解地笑了笑,走回房内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出来。 林素素顿时面若寒霜,冷声道:“唐世勋!你又要出去?”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淡笑道:“有许多事还要去处理,在下会在卯时之后回来,你先歇息吧!是了,为防你那姘头急怒攻心,我劝你还是莫要告诉他为妙。” 说罢,他不再理会一脸气恼的林素素,蒙上黑色面巾后离去。 “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蛋!” 林素素气得牙痒痒,苦恼地拍了拍额头。 诚如唐世勋最后所言,若她又将他夜晚出去之事告诉打爷,她都不知打爷会作何想法。 不行!我不能在这儿傻守着!林素素贝齿轻咬,她仔细地看着她的小本子,将唐世勋今日所说的事情在心里捋了一遍。 随后,她走进自己的房内将小本子藏好,也换上了一身夜行装,由后门悄然离去。 此时已近子时。 零陵城内除了几条繁华的夜街尚有喧嚣之声,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已进入了梦乡。 虽说西边东安县城已被官兵夺回,且官兵与献贼之间的交战消息时有传到城内。 但献贼为防城内不安定,对于那边的消息管控得极严,因此这零陵城内尚没有太多不利的谣言传闻。 林素素不像韩夫人一般是有功夫在身的女子。 她很少在这等漆黑的夜里独自出行,但她有一种直觉,唐世勋定是去了东山一带的某处。 无论直觉是否准确,但她决定按着自己的想法行事。 于是她穿街过巷,不多时来到了火神庙一带。 这夜里的火神庙几无行人,当然,也没见巡逻的贼兵。 林素素不知该去何处找唐世勋,就那么小心谨慎地瞎转悠着,不多时来到了火神庙以南的唐公庙附近。 就在这时,她猛然瞥见一道黑影从唐公庙外一闪而过,并向庙后而去。 莫非是唐世勋?林素素顿时就上了心,她尾随在这黑影之后,来到了唐公庙村之外。 就在她想要悄悄跟着那黑影进入村内之时,突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待她挣扎,另一只手抄住了她的小腹。 一股巨力传来,将她拉拽进了村口外的荒草丛中。 第233章 奴家在此撞钟吧 唐公庙村内。 唐世勋刚由村口潜入,突然警惕地蹲伏不动。 他听到后面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异响,似乎,还有草丛的沙沙声。 这时,一阵寒风拂过,四周的大树和草丛皆随风而动。 莫非是我听错了?唐世勋看了眼身后漆黑的来路,摇了摇头,悄悄起身向村东的老樟树而去。 到了树下,唐世勋口中发出了几声有节奏的啾啾鼠叫。 不多时,一旁的瓦屋大门打开,一道黑影悄悄出来走到了树下,来者正是夏菡。 两人一同摸黑离开了唐公庙村。 村外的一处荒草丛中,林素素睁着惊恐的双眸,她的脖子上被架着一把冰冷的利刃,且她已猜到挟持她的男子不是唐世勋。 眼见两个黑影从她面前不远的村道离去,她自然不敢呼救,何况,她也不知那两个黑影又是何人。 待到两个黑影远去后,陌生男子将捂住林素素嘴巴的左手松开,在她耳畔冷声道:“你是何人?” 林素素的胸口阵阵起伏,她强压着心头的惊惧,在脑海中快速想着措辞。 陌生男子自然知道她是女儿身,他见林素素沉吟不语,左手在她身上缓缓游弋着,并威胁道,若不老实交代,他有的是法子对付她。 林素素心中着实很纠结,她该如何说自己的身份?灵机一动,她强作镇定地说道:“奴家夏菡!” “嗯?” 陌生男子手上动作一顿,冷笑道:“桀桀!世间竟有这等巧事?你就是夏菡?” 他的右手依旧将利刃抵住林素素的脖子:“听说你谋杀亲夫?你的夫君叫何名字?” 林素素知道这人不可能轻易信她,于是她故作怨恨地、添油加醋地将夏菡谋杀亲夫的原委道出。 男子又问,她是如何从许家祖宅逃到零陵城内的? 林素素心念电转,她只听唐世勋说夏菡有甚离奇的际遇,方才逃离许家祖宅,并躲过了捕快的追捕混进了城内。 但具体是怎样,唐世勋并未对林素素明说。 林素素可不是个未经世事的雏儿,她从背后这陌生男子的问话中,已是猜到此人恐怕也不清楚夏菡的经历。 因此她发挥着自己的想象力,编了一个既惊险离奇又颇为合理的故事。 男子听得目瞪口呆,他听这自称夏菡的女子说得情真意切,已是信了大半。 随后他又问,你入城后为何不去拜见许大人?你为何深夜来这唐公庙村?可是为了跟踪那黑影? 莫非此人乃是通判许大人的手下?林素素心中暗暗揣摩。 再有,这男子的疑问也是林素素心中的疑惑。 若真如唐世勋所说,许大人并非是要杀夏菡,又为何大张旗鼓地通缉抓捕夏菡? 反之,若许大人行抓捕之事乃是作秀,实为保护夏菡,那么夏菡又为何不去找许大人寻求庇护? 由于这中间的环节唐世勋并未向林素素透露,因此林素素不得而知,也正因为如此,她和打爷都知道唐世勋有未尽之言。 林素素的思绪回到当下,她字斟句酌地回答了男子的提问。 男子沉吟片刻后冷声道:“既如此,得罪了!” 不待林素素反应过来,他一掌打在她的后颈,将她击晕了过去。 随后,男子将林素素扛在肩上,消失于夜色当中。 …… 子时过半。 东山之巅,高山寺内。 唐世勋背着娇巧的夏菡,悄悄潜入了寺中的钟鼓楼附近,这儿有几间小茅屋,丁迁就住在其中一间。 当丁迁听到唐世勋发出的啾啾声后,立刻起身溜了出来。 眼见夏菡也在,丁迁不禁打趣道:“哟!江丫头,这大夜晚的你怎的也跟公子来了?” “公子?” 夏菡此时还趴在唐世勋的肩膀上,她眨了眨灵动的桃花眼,忍不住拧了拧唐世勋的手臂,娇嗔道:“原来你不是老人家?快放奴家下来!” “别吵!” 唐世勋的大手稍稍用力掐了掐她的腿,随即低声道:“小迁儿,速速带我去藏经阁北边的云台!” 丁迁轻嗯了一声,立刻跃上了一面墙壁在前引路。 夏菡见唐世勋竟是背着她也跃上了墙壁,不禁紧张地搂住他的脖子。 她心中很是诧异,这一个月来她亲眼见到丁迁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对这位飞贼的本事极为佩服。 而此时背着她的‘老者’,居然也同样有此等本事,她不禁腹诽,莫非这位神秘的公子也是个飞贼? 这夜里的高山寺一片寂静。 三人不一会儿已是来到了藏经阁北边的云台。 只见这儿视野极佳,可俯瞰零陵城的整个北区。 无论是远处的北门和北门正街、东北方向城墙上的镇永楼、小山坳后的火器局等等,尽收眼底。 夏菡已从唐世勋的背上下来,她疑惑地看着蒙了黑面巾的唐世勋,奇道:“这位公子,你大半夜的叫奴家出来,究竟有何事?” 唐世勋并未答她的话,他指着远处的镇永楼问道:“小迁儿,你已来了高山寺数日,可曾知晓这高山寺有位高僧带着几个弟子住在镇永楼上?” 丁迁眨巴着小眼睛摇头道:“公子,此事在下还未听说过。” 夏菡眸子一亮,她隐约猜到唐世勋问这话的用意了,于是她低声给丁迁解释了一番。 要说这零陵城的七座城门,间隔并非一致。 东门实际上的位置处于零陵城的东南方向,而东门与北门之间的这一大片东北方向的城墙最为‘孤独’。 南门到大西门之间的西南方向有太平门和小西门。 大西门到北门之间有潇湘门。 毕竟,潇水绕过零陵城外,正是由东门直至北门。 唯独东北方向的整段城墙皆看不到潇水。 而东北方向城墙上孤耸着一座镇永楼,此楼最大的作用是示警与了望。 早在献贼进入零陵城以前,镇永楼一带长期驻守着一个司,人数在四到五百人之间,司级即为把总之职。 而不知从何时起,镇永楼内建了一座佛堂,并一直有高山寺的高僧在那佛堂内诵经祈福。 待到献贼占领此城以后,同样有派数百贼兵驻守于镇永楼一带。 献贼里边同样不乏敬畏鬼神之将领,比如这零陵城的守城主将孙将军。 这孙将军并未赶走镇永楼内的高僧,因此那位高僧依旧在楼内佛堂诵经。 丁迁听夏菡说罢,依旧不得要领,这大夜晚的跑到云台上来吹冷风,说这些事有何意义? 唐世勋扭头看了丁迁一眼,慢悠悠地说道:“小迁儿啊,你去镇永楼陪那高僧诵经吧!” “呃?” 丁迁心中恍然,旋即他皱眉问道:“公子,那这高山寺里的宝藏不找了?”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睨了夏菡一眼:“夏菡姑娘,你说呢?” 她叫夏菡?不是江姑娘?丁迁猛地扭头盯着夏菡,好哇!你个小娘们竟敢忽悠我? “哎!” 夏菡幽幽一叹,她先是对丁迁道了声歉,随即低声道:“那奴家便在这高山寺内撞钟吧!” “啊?” 丁迁险些大声惊呼,连忙捂住嘴巴。 几个意思?这丫头要假扮和尚? 唐世勋淡然一笑,说如此甚好。 随即他对丁迁和夏菡低声叮嘱了一番。 至于说丁迁如何去往镇永楼找那位高僧,此事需要丁迁与这高山寺的方丈沟通交涉。 而夏菡表示,她与方丈颇为熟络,就由她带丁迁去找方丈。 之后,夏菡将发簪取下,一头乌黑的及腰秀发如瀑布般披洒而下。 唐世勋取出袖中的锋利匕首,就在这云台上为夏菡‘剃度’。 丁迁的眼中有些不忍,这么一头秀发怎的说剃就剃了? 同时丁迁的心中很是疑惑,为何夏菡会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也要接替他在这寺内撞钟? 当然,唐世勋和夏菡皆是心照不宣,对于此事闭口不谈。 第234章 她怎可能在秦家 翌日上午。 药局东巷,一号据点内。 打爷与唐世勋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唐世勋心里也是颇为郁闷。 他在清早卯时前后回到一号据点的后门,当时他连着用暗号敲了五回门,但林素素都没有给他开门。 当时唐世勋就感到情况不对,且他发现后门似乎没有关严实,于是他用匕首撬开后门而入。 宅中哪有林素素的身影? 再看她房中换下的衣裳和折叠整齐的床被,唐世勋自然猜到林素素夜里也出去了。 他知道林素素不会武功,这大夜晚的跑出去岂非很是危险?难道,她是想跟踪他? 总不可能是要去夜会打爷吧?这更是说不通。 好在林素素记录情报的小本子被唐世勋找到,这无疑是值得庆幸的。 但唐世勋也不知去各处寻找林素素,只得先眯上一小会儿,等打爷来了再做打算。 谁曾想打爷来了后,突闻林素素消失了,顿时便火冒三丈。 莫非素素被这丧心病狂的小人给藏了起来?甚至是被杀了? 打爷一想到这种可能,已是对唐世勋拔刀相向,还破口大骂唐世勋不是个东西。 唐世勋也是被骂出了火气,他将林素素的小本子往桌上一放,冷声质问,我唐世勋又不是神经病,杀了林素素有何意义?那谁来负责汇总记录? 至于说将林素素藏起来?唐世勋撇了撇嘴说,这岂非是无稽之谈? 他虽不是甚道德完人,也不是甚正人君子,但他对林素素可没兴趣,怎可能去做那等金屋藏娇之事? 打爷心里已是明白,林素素在夜里独自出去应当是有别的原因。 但他面上依旧愤怒地发难,素素就在你唐世勋的眼皮子底下丢了,难道她夜里出去你都不知晓? 又或者说,你唐世勋早在素素出去以前就已经离开了这宅子? 唐世勋闻言心中暗骂,他如何不知打爷是想套他的话? 若他说自己没有出去,以他的警惕,岂会不知林素素夜里离开了此宅? 好在他早料到了打爷会做此问,因此捂着脑袋颓然叹道,昨日他偶感风寒,身子乏得很,因此这一宿他睡得很沉。 我信你个鬼!打爷心中鄙夷至极,他已是猜到唐世勋昨晚定是先于林素素出去了。 午时。 就在两人相互扯皮之际,岳三水来到了一号据点。 他见唐世勋和打爷为了林素素失踪而闹得不可开交,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在旁将他昨日到今日上午,接收的各方情报先道出。 当岳三水开始汇报,唐世勋和打爷顿时收敛心神不再争吵,皆是全神贯注地倾听,且唐世勋已是拿着炭条亲自在林素素的本子上记录。 有关于威和汉帮的梁憨头等人来到城外之事,岳三水并未隐瞒。 毕竟于威此时在明面上仍然是东安县的捕快。 虽说东安县已经‘沦陷’官兵之手,但于威跟零陵城的县衙林捕头有段善缘,同样可以在这零陵城继续当捕快。 兼且汉帮的梁憨头和张莽飞如此大张旗鼓地跟在于威后边,此事以后定会被打爷得知,因此还不如坦诚相告。 打爷惊得目瞪口呆,早在东安城时他就知道于威,但他只以为这颇有能力的捕快是曾有才的人,原来于威竟是唐世勋的人? 唐世勋也是心中无奈,他明白岳三水为何会将于威的身份告诉打爷。 没想到于威跟汉帮走得如此之近,打爷的手下只要得知这点,自然不难猜到于威是唐世勋的手下。 同时唐世勋在暗忖,既然于威来了,那岳老财和宋鸿宇岂非也来了? 眼见岳三水并未提及这一茬,唐世勋心中自然会意。 岳三水说完昨日的各方情报后,将话题转到今日上午得到的一个奇怪的消息。 据负责府正街和大西街的‘子组’汇报,其发展的一个下线乃是府正街秦家的家仆透露,今日大清早,夏菡去了秦家,据说是去陪她的表姐江少夫人。 不可能!唐世勋的鹰目一凛,不禁坐直了身子。 夏菡今日凌晨才被他在高山寺的云台剃光了头发,而后扮作小沙弥与丁迁住在钟鼓楼旁。 她和丁迁会在今日去拜见高山寺的方丈,并请方丈写封引荐信,把丁迁调去镇永楼。 那么夏菡今日上午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府正街的秦家? 打爷和岳三水都察觉到唐世勋的异样,不禁都疑惑地看着他。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看着二人,沉声道:“三水,你让子组的弟兄再去找那秦家的家仆,让那家仆回去仔细了解一番,这女子定是‘假夏菡’!” “假夏菡?” 打爷和岳三水的神色顿时一变,他俩自然不会怀疑唐世勋在胡诌,毕竟这夏菡在何处,只有唐世勋知晓。 唐世勋当然不会说出真正的夏菡在何处,他冷静地分析道:“若在下所料不差,这等怪事无非三种可能,其一,假夏菡乃是秦家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的可能是引出许家或其他家族、甚至是韩夫人!其二,假夏菡乃是韩夫人或许家的人假扮,但这点颇难说通,秦家人和江少夫人如何不知夏菡长的是何模样?至于第三种可能。” 说到这儿,他不禁看了打爷一眼:“这假夏菡可能是林素素,或许是今个凌晨她遇到了某个神秘人,为了隐瞒身份假说自己乃是夏菡,毕竟,她对夏菡的身份背景已颇为熟悉!” “这!” 打爷脸色剧变,眼皮子一阵乱跳:“若当真是素素,那她为何会自称夏菡且还去秦家?如此岂非自投罗网?秦家人岂非一眼就看出她是假冒的?” 唐世勋不禁白了打爷一眼,你问我,我又问谁去?或许是林素素被恶人抓了,且这恶人又恰好是秦家人? 他指出,无论如何,必须先探明此事。 打爷问,那他该如何行事? 唐世勋说,此事由他和岳三水等人去办,至于打爷则尽快安排人打入七层坡街的夏家,与夏家的家主夏进财取得联系。 若打爷手下的人办不到,打爷亲自去办!定要想办法尽快混入火器局。 打爷咬牙切齿地看着唐世勋,好!我这就去办,但若是你唐世勋救不出林素素,我跟你没完! 说罢,打爷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唐世勋则换上了一身儒衫,与岳三水一同离开了一号据点。 第235章 他们全都是姻亲 午后的府正街喧闹至极。 这府正街有座城内首屈一指的大茶楼,秦家茶楼。 在秦家茶楼的斜对面就是秦家的豪宅。 此时宽敞的一楼大堂几近满座,高台上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说着那隋唐时的演义故事。 唐世勋与岳三水此时正坐在堂中一角,在他们这桌的旁边坐着两个市井闲汉。 其中一个矮壮的汉子叫朱四方,外号朱老四,乃是子组的组长。 只见岳三水正好与朱四方背靠着背而坐,两人低声说着话。 待到岳三水吩咐完毕后,朱四方与和他同桌的瘦汉说了几句话,这瘦汉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了茶楼。 而朱四方则叫那茶楼伙计多添了一盏茶碗和几样小点,他适才已是吩咐他手下的瘦汉去请秦家的家仆出来。 唐世勋在旁默默地看着朱四方的一系列举动,他之所以任命朱四方为子组的组长,并非说朱四方有多精明。 实际上朱老四在十五个新学员当中,无论是学习能力和脑子都排不进前五。 但这朱老四有个特点,那就是忠勇而稳重。 此人乃是黑土岭官兵中洪参将的手下,原职已是试百总,这在十五个学员当中是最高的。 朱老四在东安守城战之时,乃是洪参将的护旗兵之一。 洪参将当时一直守在最惨烈的南城墙上,且他已是下了死命令,即便他洪山海战死在南城墙上,也要朱老四等护旗兵将他绑在洪字大旗上,以激励手下儿郎死战! 这等视死如归的气魄,如何不感动洪参将手下的所有将士? 将士们又岂愿意死在洪参将之后? 因此当洪参将连续负伤之后,其手下的一个千总想了个法子。 这千总见朱四方与洪参将的身形颇为相似,便拿了一套洪参将的军装给朱四方换上。 当时又有三拨献贼的死兵突上了南城墙,足足有四五百人,情况紧急!这千总便命朱四方扮作洪参将带头去拦截贼兵。 在那等时候,朱四方已经是不怕死,但他却担心若是自己假扮洪参将带头冲,却被贼兵给砍杀了,那可如何是好? 弟兄们岂非因此而士气全无? 因此朱四方急中生智,没有听从那千总的话带头进攻,而是一把夺过洪字大旗,抽出佩刀呐喊着缓步走向贼兵,人在旗在! 这无疑比那千总的打算更为鼓舞人心。 眼见洪字大旗动了,洪参将手下的所有将士以为是要发动总攻,就连许多伤势颇重而退至二线的将士亦是疯狂呐喊,全都奔向洪字大旗。 许多自知伤重难救的将士们坚定地护在洪字大旗前,义无反顾地冲向献贼死兵一同跳下城墙,以命换命! 那是一段极为惨烈的战事,也让所有官兵都知道了,洪参将麾下没有孬种!之后朱四方这个普通的护旗兵,因此功而连跳几级升任试百总之职。 唐世勋正是得知了这段战事之原委,才亲自找朱四方谈了很久,他发现这朱四方虽有些木讷,但颇有急智,何况当时的朱四方可是‘闲人’一个。 因为洪参将一系的官兵功绩太高,且麾下将士着实伤亡惨重。 陈副总兵为了平衡,自然是好生慰劳,并让洪参将一系负责东安城的城防。 那东安城外扎驻着几万官兵,城防岂非是闲事? 因此守城战结束以后,洪参将一系与‘失业’无异。 就如此时陈副总兵的北线大军,没有一个将士是洪参将一系的。 因为这等缘故,唐世勋招纳朱四方时,这朱四方没有拒绝,毕竟闲着也是闲着不是?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低声问岳三水,岳老财和宋鸿宇呢? 岳三水低声回答,岳老财扮做捕快跟在于威身旁,而今日于威和岳老财等几个捕快会去万寿街的县衙拜访林捕头。 毕竟这城里城外皆人满为患,各种民间窃案等事多如牛毛,有经验的捕快还怕没有公门饭吃? 何况东安城已不再是献贼的地盘,于威等捕快已是尴尬的‘无根浮萍’,要想继续捕快的行当,自然要在这零陵城里找个靠山不是? 至于说宋鸿宇,他原是东安县衙户房的吏员,因为户房司吏孙大贵的排挤,被派往零陵城去做‘讨粮’的苦差事。 实际上早在一个月以前,宋鸿宇就已经来到了零陵城内。 但他也不必讨粮了,因为在他进入零陵城时,东安城已经被官兵给夺下了。 而半个月前,于威在黄田铺时还偶遇了宋鸿宇。 当时宋鸿宇依旧穿着公门吏服,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壮班白役。 由于宋鸿宇要带着壮班白役去黄田铺、富家桥、珠山和水口山等各地去催收甚税银,因此两人只简单交谈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原来宋鸿宇投靠了零陵县衙户房的宋司吏,据宋鸿宇说,他和这位宋司吏乃是不知隔了多少代的远房亲戚,而且以辈分论,这位年过五旬的宋司吏还是宋鸿宇的侄儿辈。 因着这等关系,且宋鸿宇本就有真材实料不是?那自然得到宋司吏的赏识。 这不,下乡催收税银的好事儿,宋司吏便交给了宋鸿宇去办。 而宋鸿宇要去这许多地方走上一圈,没有一两多月自然回不了零陵城。 当二人道别时,宋鸿宇还跟于威说,若是去了城里没地方住,就去拜访他的‘侄儿’宋司吏,他说这宋司吏为人颇为和善,只要银子使够了,嗯,谋个吏员差事也不是甚难事。 当然,于威此时走的是县衙快班的林捕头那条路子,自然不会先去拜访宋司吏。 不过他清楚了宋鸿宇和宋司吏的关系,这倒是给他在县衙行事多了条路子。 岳三水将于威等三人的际遇说完后,又提到了四件事。 其一,那府衙通判许大人有二子四女,其中有个女儿嫁给了县衙的林捕头。 其二,林捕头的亲姐姐乃是县衙宋司吏的平妻。 其三,宋司吏有一个女儿,乃是县衙的县丞齐大人的宠妾。 其四,县丞齐大人的次子娶了火器局大使夏进财的小女儿,且齐大人的亲妹妹乃是通判许大人的堂弟许二爷之妻。 “哦?” 唐世勋闻言眼睛一亮,这几个人之间全都有姻亲关系? 从这些姻亲关系来看,齐县丞无疑值得深入打探一番。 他端着茶盏沉吟片刻,低声吩咐岳三水,让万寿街的‘丑组’别整日想着去青楼打探消息,分出人手去打探县衙二把手齐县丞! 第236章 共枕眠的负心人 申时。 唐世勋离开了府正街的秦家茶楼后,沿着钟楼街向南行去。 在茶楼中时,朱四方与那秦家的家仆深聊了许久,待到家仆离去后,他将事情汇报给了隔壁桌的唐世勋和岳三水。 据那家仆所言,江少夫人住在秦家豪宅的后院,她有座颇为宽敞的独立小院。 而有个相熟的丫鬟告诉这家仆,今日一早江少夫人的表妹夏菡就进了那小院,之后小院里的丫鬟们就没有出来过。 在午时前后,秦九公子带着两个凶家仆也进入了小院之中。 至于那小院里发生了何事,外边的丫鬟和家仆们都不知晓。 唐世勋听罢以后,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他对岳三水和朱四方叮嘱了一番之后,三人便分头行事。 城南,府学宫外。 虽说这许多日以来,韩夫人依旧没有联系唐世勋,但唐世勋决定再来找一次韩夫人。 府学宫内颇为冷清,那老门子见唐世勋穿着儒衫,且说是要见吴敬祖,自然没有阻拦。 一间雅致的厢房内,吴敬祖正在挥笔疾书。 听到敲门声,吴敬祖不禁笔下一顿,皱眉道:“何事?” 他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来打扰,语气颇为不满。 眼见一个陌生的公子走进房内,吴敬祖先是一愣,旋即冷声道:“唐公子,你怎的又来了?”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走到桌前坐下,看着吴敬祖的字帖揶揄道:“吴公子倒是好兴致,你可是要两耳不闻窗外事?” “哼!” 吴敬祖拿过一面方巾擦拭着双手,神色冷漠地问道:“你又要来找韩夫人?” 唐世勋淡然一笑:“劳烦吴公子给韩夫人带句话,若是她再不跟在下见面,夏菡就等死吧!” 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作势便要起身离去。 “且慢!” 吴敬祖连忙喝止,神色惊疑地问道:“你见过夏菡?” 唐世勋根本都不答这话,他站起身来冷冷地睨了吴敬祖一眼,寒声道:“戌时,唐公庙旁的唐记酒楼,叫她单独来见我!若是过了戌时,她就等着自食苦果吧!” 说罢,唐世勋一声冷哼,负手离去。 “你!” 吴敬祖神色复杂地看着唐世勋的背影。 他如何听不出唐世勋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而最让他惊疑不定的是唐世勋刻意将‘唐公庙’三字念得极重,这让他很是震惊,莫非此子知晓夏菡住在唐公庙附近? 吴敬祖不再多想,起身披上一件披风,神色凝重地向府学宫的深处行去。 戌时。 天色已暗。 唐公庙旁。 唐记酒楼的一楼已坐了十余桌客人。 这酒楼装修得甚为朴实,且价钱颇为亲民,因此附近的不少殷实百姓时有来此凑桌。 唐世勋独自坐在一楼靠里的一桌,桌上摆了几道小菜,他正拿着一壶小酒自斟自饮。 这时,一个身穿雪白儒衫的玉面公子负手走进堂中。 好俊俏的公子!酒客们皆是惊艳地暗赞。 只见这玉面公子神色平静地走到唐世勋这桌坐下,开门见山地寒声道:“臭小子,有屁快放!” 唐世勋自然看出这是女扮男装的韩夫人。 他斜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就你这态度,还跑来找我作甚?把我惹毛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你个!” 韩夫人眸子里的愠怒一闪而逝,她压着火气问道:“是你把她送去了府正街?” 唐世勋有滋有味地啜了一杯小酒,又夹了片卤肉在口中咀嚼着,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这个混蛋!韩夫人贝齿紧咬,气恼至极。 在今日午时前后,她就已经得到消息,夏菡进了府正街的秦家。 韩夫人当时就感到事有蹊跷,夏菡乃是她的手下,且她前日还去唐公庙村找过夏菡,谈及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她知道有个叫丁迁的飞贼救了夏菡,也知道夏菡让这丁迁假扮和尚去高山寺,但她哪知丁迁是唐世勋的人? 而那夏菡就更是不清楚了,毕竟唐世勋是昨日才去找的夏菡,何况夏菡从始至终都不知道他是何名字。 正因为这一日之差,韩夫人根本不知道唐世勋去找过夏菡,更不知晓夏菡已经被唐世勋‘胁迫’去了高山寺假扮小沙弥。 若是韩夫人今日派人去高山寺一趟,即便找不到撞钟的丁迁,也定然能找到夏菡。 但阴差阳错的是,韩夫人今日中午却又得知夏菡被抓去秦家的‘噩耗’。 这等情况下,她自然是想着如何去营救夏菡。 谁曾想下午时唐世勋让吴敬祖带话给她,若不出来相见,夏菡就等死了。 因此韩夫人如何不对唐世勋疑神疑鬼? 但她实在是想不通,唐世勋为何会知道夏菡与她有关系?莫非是在诈她? 这等被人拿捏的感觉,着实让韩夫人难受至极。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了韩夫人那阴晴不定的神色,他心中已是有底了。 其实他约韩夫人出来见面,就是想用排除法来判断,秦家的‘假夏菡’是否是韩夫人派去的? 此时他已有了八分把握,不是韩夫人所为。 那么只剩两种可能,要嘛那假夏菡是秦家在自导自演,要嘛就有可能是林素素。 再结合中午时在秦家茶楼,朱四方买通的秦家之家仆所言。 唐世勋隐隐感到,秦家自导自演的可能性反而更小一些。 既然韩夫人能够来赴约,唐世勋可以肯定她不知道进入秦家的是假夏菡。 而夏菡这个女人无论对唐世勋还是对韩夫人而言,都极为重要。 有了这等判断,唐世勋自然是抓住了主动权。 他故作苦涩地低声一叹:“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哎!偏偏我就如此点背,遇到个共枕眠的负心人!” 韩夫人俏脸一热,暗唾道:“狗嘴吐不出象牙!” 虽说她扮的是个玉面郎君,但那桃花眼中惊鸿一现的春意,着实让人怦然心动。 她亦是感到自己不经意流露了本色,忙收敛心神问道:“莫要岔开话题!你待如何?” “还能如何?” 唐世勋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谁叫我不是负心人?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某个傻瓜跳进火坑?” 你才是傻瓜!韩夫人不禁暗恼。 旋即她心头一震,火坑?难道是指秦家人设了陷阱?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精芒:“你究竟知道何等内情?”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岔开话题道:“在下最近手头有点紧。” “你个!” 韩夫人气得牙痒痒,寒声道:“你还欠着我多少箱?居然还有脸跟我提钱?” “喂喂喂!” 唐世勋脸色一板,指正道:“你又未履行诺言,怎能说在下欠你的?” 旋即他给韩夫人倒了杯酒,举杯笑道:“在下要的不多,三百两而已,先交钱,再谈!” “你莫不是疯了?” 韩夫人真恨不得冲过去咬他一口,她当然知道这混蛋不可能是要三百两银子。 可她这会儿上哪去给他筹三百两黄金? 唐世勋依旧举着酒杯,以不容置疑的语气低声道:“给你一个时辰,我在庙背后等你,过时不候!” ‘砰!’ 韩夫人强忍着心头的怒火,举杯跟这可恶的混蛋碰了碰杯。 她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俏脸上顿时划过一抹淡淡的红晕。 随即她将酒杯一放,从袖中掏出锭银子扔在桌上,一脸寒霜地起身离去。 第237章 原来他俩有私情 亥时过半。 唐公庙背后的阴暗角落。 韩夫人神色冷漠地将一个小行囊扔给了唐世勋。 此时她依旧是女扮男装,只不过她已是易容成了个糙脸男子,且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劲装。 唐世勋则是将他的儒衫反过一面穿上,这一面是黑褐色。 他接过韩夫人递来的布囊,在手中掂了掂,也不打开看,直接斜挎在肩上。 韩夫人一声冷哼,揶揄道:“不打开看看?奴家可不知里边是金还是银。” 唐世勋将一块黑色面巾蒙在脸上,并把头上戴着的四方平定巾纳入怀中,淡然笑道:“若我发现你拿银子来忽悠我,我就去找许大人讨要更多的金锭!” “嗯?” 韩夫人神色一寒:“你跟踪我?” “嗯?” 唐世勋闻言一愣:“你真是去找许大人要的金锭?” 他哪有空去跟踪韩夫人,只是开句玩笑罢了,谁知竟被他说中了。 韩夫人也知自己失言,她气恼地拧着他的胳膊娇嗔道:“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嘶!轻点轻点!” 唐世勋故作夸张地揉着胳膊埋怨道:“你再这么对我,我就不陪你玩了!” “玩?” 韩夫人闻言一愣,旋即神色严肃地说道:“你究竟知道多少关于夏菡的事?” “不多。” 唐世勋洒脱地耸了耸肩:“只知道她在火器局里有三条暗线!” “嘘!” 韩夫人闻言一惊,连忙伸出柔荑捂住他的嘴,低声骂道:“你作死啊?就不能小声点?唔!” 她突然心头一颤,却是被唐世勋给抱住了。 “混蛋!放开!” 韩夫人既羞且恼,便想用力推开他。 唐世勋反而搂着她更紧了,但他可不是为了揩油,他凑到她耳畔寒声道:“你这段时日一直不见我,我就猜到你在布局甚大事!可是你为何不让我一同参与?难道你我经历了如此多的事,你还是不信任我?” “哎!” 韩夫人幽幽一叹,她轻柔地将俏脸贴在他的胸膛:“奴家并非不信你,但打爷等人摆明了是广西兵派来盯你的,奴家若要让你参与,又如何能越过他们?” 唐世勋闻言不禁剑眉微皱。 他很想问一句,为何你们都如此提防对方? 当然,他自是不会问出这等幼稚的问题。 就如他和打爷之间,又如他和韩夫人之间,岂不都是如此防备? 三人都是细作头子,下边都有自己的人手和情报网,谁会当真对谁完全信任? “咦?” 韩夫人这时突然疑惑道:“难道你跟打爷闹掰了?” “算是吧。” 唐世勋微微颔首,旋即话锋一转:“你可是打算今夜去营救夏菡?” “嗯。” 韩夫人螓首微点:“你为何说那秦家是火坑?莫非他们设了陷阱?” 其实韩夫人很无奈,毕竟她的人没有在唐公庙村和其他联络点找到夏菡,因此她只能相信夏菡被抓进了秦家。 “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唐世勋低声道:“许大人对此事怎么看?” 韩夫人幽幽一叹:“还能如何看?夏菡的表姐住在秦家,她去探望有甚问题?” 唐世勋摇头说:“许大人为何不以追捕令之事向秦家施压?毕竟,夏菡谋杀亲夫,且那人又是许大人的侄儿,既然夏菡终于出现,那他完全可以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找秦家的麻烦不是?” “哎!没想到那丫头跟你说了这么多!” 韩夫人不禁幽怨地白了他一眼:“但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只听韩夫人向唐世勋讲述了另一段关于夏菡和许大人的往事。 早在八年前,十二岁的夏菡就已经是韩夫人的手下了。 而许大人,则是锦衣卫的暗桩密探。 当时许大人只是零陵县衙的刑房司吏,还没有当上典史。 但韩夫人只是在那年来过零陵城一回,此后六年她都没来过永州府。 直到去年,为了帮助桂王和吉王等王爷们运送宝物去南边,韩夫人才一直待在永州府境内。 虽说王府的江船并未经过零陵城,而是在湘口关就转道湘江上游而去。 但湘口关距离零陵城如此之近,因此去年韩夫人来过零陵城好几回。 那时她才知道许大人已经升任典史,而夏菡竟然嫁给了许大人的侄儿。 也正是在去年,韩夫人在零陵城结识了秦九公子。 有一日,韩夫人与秦九公子单独饮酒深谈时,秦九公子曾感叹道,他心里最钟意的两个女子,就是江少夫人和她的表妹夏菡。 谁曾想,秦九公子从南京国子监归来,两个女子都已为人妇,这岂非是造化弄人? 当时韩夫人自然是安慰秦九公子一番,谁知秦九公子愤慨地说,若是两个女子都过得安好,他也只能默默祝福不是? 但他却得知了两段有关江少夫人和夏菡的不堪秘辛。 据秦九公子说,江少夫人的丈夫蒋公子根本没法生育,但蒋家人以为是江少夫人的问题,因此她在蒋家遭到了极多的不幸和白眼。 而夏菡的境遇也让秦九公子极为愤慨,因为他打听到,夏菡名义上虽是嫁给了许二爷的儿子,实际上,她是许大人的女人。 当听到这两件秘辛后,韩夫人惊呆了,特别是夏菡跟许大人的关系,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不是? 且那秦九公子说得言之凿凿,韩夫人虽面上没甚表示,心里已然信了大半。 后来,韩夫人动用了几个锦衣卫的密探查清了此事,夏菡与许大人之间的确有私情,而且,夏菡的夫君许公子之父许二爷知道此事。 为何夏菡要谋杀亲夫?这可不是谁唆使的,而是因为许公子无意间得知了夏菡的秘密。 一来,许公子得知夏菡与许大人之间有私情。 且他得知前段时日夏菡还去过秦家,莫非她跟秦九公子也有染? 这顶绿油油的帽子,压得许公子陷入了疯狂,他要报复夏菡,他要报复伯父许大人,他要将这些丑事公之于众! 夏菡看到夫君如此发疯,本是苦苦哀求劝慰,当时她还未决定杀了他。 直到另一件更严重的事情发生。 一个多月以前,她的夫君发现了她更大的秘密,即她是锦衣卫的密探,且他还问她,韩夫人是何人?莫非是你的上司? 夏菡看到夫君那阴恻恻的模样,且她担心他真的发疯将这等事捅出去,那对许家岂非是灭顶之灾? 因此,夏菡极为无奈地谋杀了亲夫。 之后,许二爷将此事告诉了兄长许大人,眼见此事已传来,且夏菡又没听他的话乖乖待在许家祖宅静待事件平息,反而逃了? 因此,许大人才会发动捕快去追捕。 唐世勋听韩夫人说完后,总算是捋清了许大人为何会如此对待夏菡。 若夏菡不在秦家手中,许大人还有回旋余地,但今日夏菡进了秦家,这就让许大人很被动了。 若不救夏菡,谁知秦家会如何对她? 若救,许大人却又不便出这个头,因此他只能是请韩夫人来营救夏菡。 第238章 你俩改日再约战 “咦?” 唐世勋突地剑眉微皱,疑惑道:“话说,夏菡的夫君怎会知晓她是你的手下?” “谁知道呢?”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之色:“那丫头吧,有时候精明得过头了。” 唐世勋自然听出来韩夫人话中的别样含义,但这是韩夫人与夏菡之间的事,他自然不便置喙。 两人沉默了片刻后,唐世勋问道:“你们打算何时行动?” 韩夫人神色严肃地答道:“无论是否有陷阱!奴家的人都会在寅时行动!” 唐世勋微微颔首,既然她已经决定如此做,且这也正合他的心意,于是他附在韩夫人的耳畔,低声商议着细节。 就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中,一轮寒月自云中露出。 一道黑影在庙后拐角处显现。 唐世勋和韩夫人几乎同时察觉到了黑影的存在。 这黑影缓步走向二人。 “呀!敬祖兄?” 韩夫人已是借着暗淡的月色认出了吴敬祖的模样,她连忙推开了唐世勋。 只见吴敬祖亦是穿着黑色的衣裳,不过他还未蒙上面巾,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唐世勋,眼神中满是怨毒与嫉妒之色。 唐世勋自是不惧,虽说这吴敬祖在高溪市时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唐世勋也没料到此人颇有能耐,无论是身手和医术都很是不错。 且他很清楚吴敬祖对韩夫人用情很深,吴敬祖将他看作情敌也不为过。 何况适才唐世勋与韩夫人一直搂在一起窃窃私语,若非月光乍现,他俩都不知道吴敬祖已经在那拐角处待了多久。 韩夫人轻轻地拉了拉唐世勋的衣袖,示意他莫要与吴敬祖起冲突,并低声说寅时见。 随后,韩夫人走到吴敬祖身旁,让他随她走。 吴敬祖不为所动,他死死地盯着唐世勋,寒声道:“姓唐的,你莫要以为你有些能耐,就敢对韩伊人动手动脚!” “行了!” 韩夫人见吴敬祖还要向唐世勋走去,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 吴敬祖扭头看了韩夫人一眼,冷声道:“伊人!这是在下和他之间的事!你松手!” “有意思。”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已是猜到,这吴敬祖可能也是刚走到那拐角处不久。 否则以这厮的性子,岂会一直守在旁边看他和韩夫人搂搂抱抱? 虽说唐世勋不想节外生枝,特别是对于韩夫人手下的人,他也没打算撕破脸面。 但是既然这吴敬祖已经因嫉妒而恨他成这般模样,他还如何避让? 只见他的右手之中已握着匕首,并打趣道:“夫人,你何须拉着他?让他过来便是,莫非你以为我不是他的对手?还是说,你心疼我?” “你们!” 韩夫人气得直跺脚。 若是风花雪月时,这等因她而起的‘争风吃醋’还能让她心里感到有些小满足。 但此时哪是那等儿女情长的时候? 只见韩夫人的娇躯一晃,已是闪跃至二人中间。 她的手中亦是多了一把利刃,并寒声道:“你俩有何争执,改日再约战!今日谁要坏了老娘的谋划,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唐世勋闻言险些笑出声来。 吴敬祖则脚步一顿,他见韩夫人俏脸上的决然之色,心头不禁一软。 他深深地凝视着唐世勋,口中连声道好,随后他拉着韩夫人消失于夜色当中。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虽说出了这么个小插曲,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和韩夫人商议已定,寅时‘兵分两路’去秦家营救‘假夏菡’。 他紧了紧背上的布囊,快步向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行去。 寅时。 府正街大仁巷,此巷位于府衙斜对面,巷道宽敞,且直通城中心地带的大西街。 由于此巷当中住了许多的大人物,因此被城中百姓戏称为‘大人巷’。 秦家大宅的正门在府正街,而侧门则开在大仁巷之内。 寅时刚过,打更的更夫已是穿过大仁巷去往大西街。 巷道中诸多大宅门前都挂着灯笼,但巷中古树颇多,阴暗的角落自是不少。 此时在秦宅侧门旁,两棵古树背后蹲着十个人。 其中有唐世勋和岳三水,有负责府正街一带情报搜集的‘子组’朱四方三人,有城北的‘寅组’老高三人,还有负责东山与火神庙等地的‘卯组’郑罡和老井。 唐世勋已是分配好了任务,此时就等着韩夫人的手下先跃进侧门,他们则会跟进行动。 然而,时间已是过了寅时多一刻,依旧没见有人影跃上侧门的院墙,巷道中一片寂静。 岳三水蹲在唐世勋身旁问道:“公子,莫非她的人改道走别的院门了?” 唐世勋剑眉微皱:“这不应该啊?难道她就那么自信?” 子组的组长朱四方在旁请示,他发展的下线住在秦宅后院,不如,从后门进去? 唐世勋说不必,今日之事只有他们十人去办,任何下线都莫要惊扰。 寅组的老高又出主意道,既然‘盟友’未至侧门,是否需要去秦宅的大门和后门瞅瞅? 唐世勋微微颔首,吩咐最熟悉府正街一带的朱四方组去查探。 就在朱四方带着他手下的两个弟兄起身时,突然,秦宅当中发出了一声雷鸣般的轰隆声。 唐世勋等十人皆被震得脸色剧变。 难道是韩夫人的手下?她们都疯了吗?搞这么大动作?唐世勋当机立断,吩咐岳三水和三个组长,赶紧分头溜! 大家都知道秦宅里边肯定出大事了,且朱四方和郑罡等人都是老兵油子,这等爆炸声还能听错?这他娘的莫不是谁背了火药桶进去? 就在爆炸声响起后,满城皆是示警的哨声。 郑罡最是麻利,他嘴上说:‘兄弟们小心!’ 而他的人已是拉着手下老井跑向了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那速度当真是迅捷如风。 朱四方和老高两组哪有空骂这滑不溜丢的浑人,亦是赶紧由其他小巷道散去。 而唐世勋则反其道而行,他先是跟岳三水一同跑向一条小巷,继而趁着岳三水不注意时,他一个急停转身,飞速奔向秦宅侧门旁的院墙。 就在一对献贼的巡逻兵赶到大仁巷口时,唐世勋堪堪翻入了墙内。 岳三水自然察觉到了唐世勋突然急停。 但他看到贼兵已经陆陆续续赶到了大仁巷内,他哪还敢停留,遂重重地拍了拍腿,消失于小巷当中。 第239章 初次见面竟永别 秦家大宅院内,哀嚎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 偌大的宅中,单是家仆与丫鬟等下人就有一百余人,还有那许多的艺伎等,再加上秦家的直系亲属与旁亲等等。 这声爆炸的巨响,已是让整个秦宅内数百人皆慌了心神。 好在此宅大门就在府正街,献贼巡逻兵和府衙的壮班衙役们皆是快速赶到了秦宅。 这当真是鸡飞狗跳,热闹至极。 唐世勋自侧门院墙而入以后,并未胡乱走动,他趴伏在侧门内的一座两层木楼之顶上,冷静地看着整个秦宅的大致结构。 他位于秦宅的中庭东侧院,这东侧院内有粮仓、柴房和不少家仆下人的屋子等。 此时侧门大开,许多贼兵和壮班衙役纷纷举着火把鱼贯而入。 毕竟是府同知秦大人的宅子出事,大家伙岂能不上心? 从唐世勋所在的木楼顶上看去,火把如同几条火龙一般,沿着中庭的廊道汇聚于后院的大花园中。 在花园旁有座独立的小院已经陷入了火海,隐约可见极多的人影在小院外晃动,众人已经在救火。 想来那声爆炸应该也是出自那处小院。 ‘啊!杀人啦!’ 这时,中庭突然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妇人尖叫声。 在前院的许多人举着火把涌向中庭。 紧接着,刀剑交击声与各种喝骂声响起。 唐世勋剑眉微皱,他实在想不通,为何韩夫人会如此鲁莽行事? 那声爆炸无疑是最大的败笔! 此时整个秦宅里边都是贼兵和衙役,即便韩夫人救了‘假夏菡’,又如何突围? 唐世勋虽暗自焦急,但他此时也不敢贸然行动,因这东侧院内已满是人,且木楼的二层还站了几个举着火把的贼兵。 这时唐世勋看到中庭的火把分成了三路,其中一路打着火把奔向了东侧院,且有许多人在大声呐喊:‘抓住他们!’ 只见几道黑影自东侧院的院墙上向侧门跑去。 唐世勋暗自摇头,这些人莫不是找死? 果然,就在他趴伏的木楼二层,几个贼兵已是张弓搭箭。 这等情况下,唐世勋岂敢暴露自己的行藏? 从院墙上飞奔而来的有三人,离得近了些后,唐世勋的鹰目顿时一凛。 只见最前面的蒙面汉子很是高大魁梧,在他背上还背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在这夜里分外醒目。 在这汉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精壮的男子,其中一人步履踉跄,似乎已经负伤。 莫非那为首者背着的是‘假夏菡’?会不会是林素素?唐世勋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 他已经听到木楼二层的几个贼兵发出了一阵残忍的笑意。 那三人要想从这东侧院逃出去,必然会遭到几个贼兵弓箭手的射击。 哪怕唐世勋心里有六七分把握,假夏菡应该是林素素,但他此刻需要冒的风险着实太大,他不得不权衡利弊。 这时,那逃跑的三个汉子中走在最后者终于坚持不住,他似乎大喊着让另两个兄弟快跑,而他则从背上拿出一大块黑色的东西来。 紧接着,那块东西上燃起了细微的火苗。 难道是火药?唐世勋居高临下看得极为真切。 只见那汉子将燃着引线的火药包扔向了背后追来的贼兵。 ‘轰!’ 一声巨响,东侧院内的贼兵、衙役和秦宅家仆们皆是吓得魂飞魄散,院中混乱至极。 这爆炸声虽大,但破坏力颇为有限,更多的是震慑人心罢了。 好机会!唐世勋鹰目一亮。 他用牙齿咬住匕首,双手攀着木楼顶的檐柱悄悄滑至二层,从后伏击站在二层的四个弓箭手。 这四个弓箭手已是对着那院墙上的两个汉子射出了三轮箭矢,但这四人也被那声爆炸声给惊扰了心神,丝毫没察觉背后有刺客欺近。 那院墙上的两个汉子毫无遮挡之物,被三轮十二支箭矢逼得左支右绌,已是不慎中箭。 但二人已看到木楼上的弓箭手遭到袭击,深知这可是逃命的机会,于是赶紧奋起余力冲向侧门。 ‘啊!’ 走在后面的汉子突然一声痛呼,随即是一声扑通,摔下了墙去,他背上插着好几支箭矢。 唐世勋刚解决了木楼上的弓箭手,那背着‘假夏菡’的汉子就在他前方不远处。 而这汉子身后远处,已是出现了好些个弓箭手。 唐世勋大喝:“别站墙上!” 那汉子惨然一笑,他的肺部适才被木楼上的弓箭手给意外射中了,他已感到自己快要力竭。 汉子看了唐世勋一眼,竟是将背上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解下。 唐世勋明白汉子的意思,他立刻用左手撑住木楼二层的栏杆,一个跨跃跳至楼下的泥地。 他借势向前翻滚卸力,正好来到汉子所站的墙下,险之又险地接住了白衣女子。 ‘噗!噗!’ 后方一轮十余支箭矢射来,又有两支流矢射中了汉子,他已是摇摇欲坠,遂借势跳下院墙。 汉子扯开脸上面巾,抽出腰刀一声怒吼:“潇水帮赵永晟在此!” 唐世勋闻言一震,此人竟是潇水帮的帮主赵永晟? 他已是来不及细想,此时东侧院虽混乱,但他背着这白衣女子极为显眼,该怎么逃出去? 就在这时,东侧院内突然传来好几个男子嘶声吼叫:“赵帮主!” 唐世勋背着女子蹲在木楼旁的粮仓暗处,惊讶地看着混乱的东侧院内。 只见那赵永晟身前竟是站了五个男子,有两个是壮班的衙役,三个是秦宅的家仆! 这五人护着赵永晟,竟是不惧眼前围着的二十余个献贼的士兵。 他们六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唐世勋牙关紧咬,握着拳头狠狠地捶了捶地。 趁着贼兵屠杀那赵永晟等六人的间隙,他背着女子重新翻上院墙,冲向院外的大仁巷。 巷内有不少举着火把的衙役在巡视,唐世勋已是顾不得暴露行藏。 好在这背上女子颇为轻巧,且他尚有余力。 于是他跳出秦宅的东侧院后,迅若奔雷地冲向对面的小巷,在几个衙役的惊呼声中,消失于四通八达的漆黑巷道中。 韩伊人这个蠢娘们!唐世勋一边狂奔一边在心里大骂韩夫人。 那可是潇水帮的帮主啊!这潇水之上还有哪个帮会比潇水帮的势力更庞大? 且这赵永晟在道上的声望之高,人脉之广,谁不清楚? 唐世勋和打爷都费尽心思结交这位赵永晟,但都没能如愿。 谁曾想这初次见面竟是永别。 韩伊人怎能如此用这赵永晟! 唐世勋已是气得火冒三丈。 第240章 青松巷内半边宅 翌日。 辰时。 天空中阴沉沉的,不时响起阵阵闷雷。 火神庙旁,青松巷。 这条巷子位于归隐巷之旁,巷口有棵长得颇为奇特的苍老松树。 青松巷可通周边四条巷道,卯组的郑罡和老井,在青松巷内租了间‘半边宅’。 据说这本是一座四水归堂式的宅子,后来这主家的两兄弟闹矛盾分家,就将这宅子从中间隔断。 因此青松巷的百姓们笑称为‘半边宅’。 此时,郑罡正在隔壁的厨房里熬粥。 唐世勋和被他救回来的白衣女子则坐在一间厢房内说话。 正所谓天不如人愿,虽说唐世勋有六七成把握,假夏菡应该是林素素。 但让他极为无奈的是,这位被救回来的女子,不,应该说是被那潇水帮主赵永晟救的女子,她不是假夏菡,而是江少夫人,即夏菡的表姐。 当唐世勋背着江少夫人在巷道中穿行许久后,已经猜到了他背上的不是林素素。 因为林素素的身子颇为丰腴,而他背着的女子很是纤弱,这体重就不太对得上。 在半个多时辰前,唐世勋背着她来到了火神庙一带,眼见她陷入了昏迷,遂用了些急救之法将她弄醒,并问她是何人? 当得知她是江少夫人以后,唐世勋的表情精彩至极。 费了这么多功夫,冒这么大的险,结果阴差阳错地把秦九公子的姘头给‘偷’了出来? 唐世勋无奈地问江少夫人,不如我把你送回归隐巷的碧云轩? 谁知这江少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就哭成了泪人。 她说她就是死也不会再回碧云轩了。 唐世勋当时一阵挠头,我总不能又把你给送回去给秦九公子吧?那我岂不是吃饱了撑的?何况为了救你,赵帮主那等英雄好汉都牺牲了。 江少夫人一听秦九公子这四个字,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声音惊颤道,那个男人就是个魔鬼! 唐世勋闻言顿时好奇心大盛,他还以为秦九公子和江少夫人是甚旷世奇恋呢?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这里边有大故事啊? 他沉吟片刻后,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江少夫人。 一号和二号据点肯定不能带她去,那么最近的地方嘛,不就只有郑罡和老井租的‘半边宅’了? 于是,唐世勋带着江少夫人来到了此处。 其实唐世勋也从未来过,没想到这宅子不仅小,而且隔音奇差。 毕竟整个宅子一分为二,那天井和正堂都是用参差不齐的木板随意钉的,不少地方还透着手指粗的缝隙。 因此唐世勋只好带着江少夫人走进一间厢房内就坐。 当他刚进来时,隔壁的一个婆娘听到了郑罡的声音,遂贴着天井木板的缝隙看这边,还跟郑罡拌嘴来着。 唐世勋当时就听出了古怪,怎么感觉郑罡和隔壁的婆娘在打情骂俏啊?他还好奇地问了郑罡,老井怎么不在? 郑罡挤眉弄眼地说,老井和他从大仁巷撤了以后,跑了不久就分道扬镳了,他自然是回这半边宅来歇息,而老井则跑去他姘头家住了。 唐世勋听得目瞪口呆,这俩货的心也太大了吧?他们三组人那会儿还心惊胆战地‘各奔东西’,结果他俩倒好,一个回家调戏隔壁婆娘,一个直接去姘头家住? 谁知郑罡振振有词地说,公子,俺和老井可不是儿女情长,这隔壁住的是个小寡妇,俺打算把她搞到手以后,这半边宅岂不就变成一座完整的宅子了?省得那寡妇整日在旁偷听,还偷看他洗澡不是? 至于说老井,那也是任务需要嘛!那两个整日监视着归隐巷庞宅的挑货郎,上线是个爱穿花衣的婆娘翠姐。 老井生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的,对那翠姐岂不是手到擒来?且老井已经顺着翠姐那条线继续深挖,快套出翠姐的上线来了,因此老井时常会夜里去陪翠姐。 唐世勋听罢哭笑不得,还别说,老井那长相甚是刚猛,且阅历丰富,对于某些类型的女子着实很有杀伤力。 郑罡还问了唐世勋一句,公子您把这俏娘子带到这儿来是何意? 唐世勋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此事容后再说,你先去给那位俏娘子熬些粥。 郑罡哪会熬粥?但他那脸皮着实够厚,他竟是连米都不带,便觍着脸跑去隔壁请那小寡妇帮他熬粥了。 唐世勋和江少夫人此时虽是坐在厢房内,但郑罡和那小寡妇简直是肆无忌惮,各种腻歪话不时传入厢房内,直听得江少夫人俏脸泛红暗唾不已。 这江少夫人的模样着实如传闻一般,肤白貌美,温婉端庄,且说话声很是轻柔。 不过唐世勋对她那纤弱的身子颇有微词,当然,他还没空闲到去问她为何不多吃些饭食? 唐世勋轻咳了两声,转入正题道:“江少夫人,昨日去秦宅的那个女子在何处?还有,寅时那会儿是谁点了火药?” 江少夫人幽幽一叹,蹙眉问道:“这位公子,奴家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救奴家?你,是那位韩夫人的人?” 唐世勋淡然一笑,看来夏菡告诉了她不少事、 他沉吟片刻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展开晃了晃,沉声道:“在下唐世勋,乃是陈副总兵麾下的把总。” 说罢,他将自己的百总凭证收好。 虽说他现在只是个百总,但陈副总兵都向他承诺过,只要他潜入零陵城做好细作的工作,无论能否打下零陵城,至少封他为把总。 所以他一脸笃定地对江少夫人说他是把总,这江少夫人难不成还要查验他的凭证? 果然,江少夫人一听就信了,她的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难道秦九说的是真的?官兵已经打到湘口关了?”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嗯,差不多吧。” 对于这些军事上的事,他自然不会对江少夫人多费口舌。 何况他心中清楚得很,湘口关只是遭到了狼兵的突袭而已,广西杨总兵率领的东线大军哪可能如此快打到湘口关? 再者说,如果官兵当真打到湘口关,这零陵城那还能如此平静? 第241章 青梅竹马江与秦 “看来,你们是以为夏菡在秦宅,才会去救人吧?” 江少夫人那略显苍白的俏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她自然是明白了,就连官兵都参与其中,可以想见她的表妹夏菡定是个重要的人物。 只见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黯然之色,婉约笑道:“奴家这等无用之人,倒是沾了菡儿的光了。” 唐世勋听这江少夫人的话语中,夹杂着羡慕、嫉妒与自嘲,且她的神色又流露出哀伤与自怜,他已是对这女子的性格特点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安慰道:“少夫人,在下既然将你带出了秦宅,自然会好生安顿,还请你说说这段时日秦宅发生的事情。” “嗯。” 江少夫人螓首微点,她稍稍回忆了一会儿,方才神色凄婉地将她的经历娓娓道来。 当献贼攻入零陵城以后,归隐巷碧云轩的家仆下人们都各自逃散。 而江少夫人本是和她的夫君蒋公子、家公家婆及蒋家的三十余口亲人们,全都躲在碧云轩后院的地窖中。 然而,她和家人们都不知晓,那管家蒋七友早已被秦九公子收买。 当时整个零陵城皆是混乱至极,管家蒋七友主动提出帮大家伙去外边打探消息。 谁曾想,当日夜里献贼的士兵就来到了江少夫人等人藏匿的地窖,结果这蒋家直系亲属全部惨遭屠戮。 而江少夫人与襁褓中的婴孩却被几个贼兵给带走了,当她被带出碧云轩的大门时,看到眼神闪烁的蒋七友站在几个贼将身旁。 江少夫人乃是个柔弱女子,何况她还有个不满周岁的孩儿,她如何敢反抗? 而后她被带到了府正街的秦家,并见到了青梅竹马的秦九公子。 由于她突逢变故,又亲眼看到夫家之人全被残杀,心灵已是遭到重创。 眼见秦九公子出现,她彷如看到亲人一般喜极而泣,何况她想当然地以为,幸亏秦九救了她母子性命。 之后她被秦九安顿在秦家后院的一间独立的小院之中,或许那时秦九也很是忙碌,连着好几日都未曾来看她。 而那几日江少夫人的心绪渐渐安定以后,顿时感到了不对劲。 为何她会被几个贼兵给安然无恙地带到秦宅来?而她的夫家人却全都惨遭不幸? 一个难以遏制的可怕念头浮现在江少夫人的脑海中。 又过了几日,零陵城中已是渐渐平静了下去,胆敢反抗献贼者不是被屠杀就是逃出了城去。 那日夜里,秦九公子来到了江少夫人的小院之中,两人一同共进晚餐。 席间,秦九多喝了几杯,得意地告诉她,如今这零陵城还有谁敢瞧不起他秦九? 江少夫人当时已对秦九起了疑心,遂曲意逢迎。 秦九说,他爹已是府同知,而他则成了孙将军的首席幕僚。 原来秦家投了献贼!江少夫人心中明了。 那日夜里,秦九公子喝得很是尽兴,便欲在江少夫人的房中歇息。 江少夫人本就是寄人篱下,为了她的孩儿,她哪敢得罪秦九,因此自然没有拒绝。 好在江少夫人酒量极好,她用尽各种法子劝酒,将秦九灌得烂醉如泥,并扶他上床榻,假意与他同床共枕。 之后的一段时日,秦九忙于公务,倒是极少来找她。 或许他感到江少夫人孤苦无依,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且两人已是同床共枕过,这岂非遂了他多年的夙愿? 因此他对江少夫人自然是极好,吃穿用度亦是不缺。 虽说江少夫人对秦九起了疑心,但她除了以各种手段与秦九虚与委蛇,尽量保全自己与孩儿,又能如何? 直到两个月前的一日上午,她的表妹夏菡来到了秦宅。 这是江少夫人进入秦宅以后,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亲人。 姐妹俩在房中从上午直聊到日落,夏菡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也正是那次与夏菡见面后,江少夫人在秦家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由表妹夏菡那儿得知了许多外面的消息,如她的夫家如何遭遇秦九和蒋七友的合谋,导致全家惨遭灭门,实则是因秦九觊觎她,又如秦家在城内城外迫害各家豪门望族等等。 当江少夫人听了这些事以后,失望、痛苦与愤怒等各种情绪难以言喻。 而后夏菡又将自己的秘密身份告诉了江少夫人,并说莫要看如今秦家如何得势,将来秦家定会遭到清算! 待到临别之际,夏菡将一个小瓷瓶交给了江少夫人,并神色凝重地叮嘱,就算江少夫人没机会毒死府同知秦大人,也要毒死秦九公子。 江少夫人吓得心神俱颤,她的确恨秦九害她夫君性命,但是,她的孩子怎么办? 当时夏菡冷静地说,表姐你不必担心,此事她自然会安排妥当,这秦宅几百口子人当中,岂会没有她的暗线? 最后夏菡说了两个暗线的名字,并约定何时投毒,如何逃出秦宅等等事宜详细道出,方才告别离去。 然而江少夫人和夏菡都不知道,虽然她俩在这小院的房中聊了整个白天,没有任何一个丫鬟下人来打扰,但是这江少夫人的房间却另有玄机。 在她这房间的床榻之后有道空心的墙壁,一个秦九公子的手下在里边将两女的谈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日夜里,秦九公子一脸阴沉地来找江少夫人。 他开门见山地与她摊牌。 江少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她不明白这等秘事为何会被秦九知晓。 但她那未满周岁的孩儿就在身旁,她又有何办法? 因此,她跪在秦九面前坦诚相告,并苦苦哀求他饶了她们母子。 秦九不为所动,他伸出手问,那瓶毒药呢? 江少夫人无奈,只好将毒药交出。 谁知,秦九竟是当着她面做了一件丧心病狂的事,他将那一整瓶毒药灌入了她那未满周岁的孩儿口中! 江少夫人顿时陷入了疯狂,那可是她唯一的骨肉!没想到与她青梅竹马的秦九,竟变得如此丧尽天良。 秦九害了那婴孩性命后,却并未对江少夫人有任何虐待,他吩咐下人好生‘照顾’她,若她自尽而亡,这小院内的下人全都陪葬。 因此,江少夫人求死不能,又被那些个下人虐待,生不如死。 又过了十余日,即一个半多月前的某日夜里,秦九乐呵呵地来到了江少夫人房中。 他幸灾乐祸地告诉江少夫人一件‘趣事’,那夏菡谋杀亲夫了。 随后他洋洋得意地将他如何秘密会晤夏菡的夫君许公子,并将夏菡和许公子的伯父许大人苟合,且还是个锦衣卫的密探等秘事,全都告诉了许公子。 正因为这等缘故,许公子怒火中烧,回了黄田铺的许家祖宅后,与夏菡吵得不可开交。 为何夏菡会谋杀亲夫,实乃秦九的报复。 之后的这一个半月里,秦九时常会到她房中自言自语一番,似乎将她当成了唯一的倾诉对象。 而且越往后,秦九来的次数越多,且他的情绪愈发消沉,江少夫人虽未搭他的话,但心里如何不明白,秦九是在担心西边东安县境内的战事。 特别是前日夜里,秦九在江少夫人的房中喝了不少酒,并自言自语地苦叹道:‘官兵势大啊!’ 江少夫人从秦九口中得知,献贼在东安县境内的白牙市、渌埠头和大江口,这三处津要之地已全部‘沦陷’于官兵之手。 当然,江少夫人对于这些战事只是听一耳朵,她哪知道此等局面对于零陵城的献贼,甚至是整个永州府的献贼而言,有多么地严峻? 到了昨日上午,一个陌生的女子被关入了江少夫人的这处小院之内。 中午时,秦九带着人进来对那女子毒打了一番。 由于那女子被关在江少夫人的房中,她自是对秦九和女子的对话一清二楚。 当时她非常震惊,这女子居然冒充她的表妹夏菡? 到了昨日傍晚时分,秦九的几个手下在江少夫人房中埋了好多火药。 江少夫人当时的心思很是复杂,或许,秦九总算是要杀她了吧? 第242章 谣言传闻满城飞 “哦!原来那火药乃是秦九所埋。”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心中恍然。 他一直都想不通,寅时一刻那会儿,为何会从秦宅传出响彻全城的爆炸声? 但凡是个脑子没问题的人,要去施行救援行动都不可能如此自寻死路。 毕竟,当唐世勋昨晚跟韩夫人商议时,她很确切地说救援时间是寅时。 而爆炸声是寅时一刻,难不成她的手下全都是奇人,能在一刻之内完成救援行动并逃出秦宅,且由断后的‘尾巴’点燃火药? 即便真有如此迅捷的动作,但点燃火药搞出那么大动静,绝非明智之举。 直到江少夫人说秦九昨晚去埋了火药,唐世勋心中的疑惑方才解开。 他摩挲着下巴问道:“秦九果然已料到今日凌晨会有人去救那假夏菡,那女子可有对你说她的真名?她可有被救走?” “那女子并未与奴家说过一句话,或许她以为奴家亦是坏人……” 江少夫人螓首微摇,随即将那女子的长相告诉了唐世勋,并将她们昨晚之后的经历娓娓道来。 果真是林素素!唐世勋一听便知,但他并未打断江少夫人的话头。 只听江少夫人续道,昨日那女子被秦九审问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夏菡。 因那女子被带进江少夫人房中时,是被蒙住了双眼的,可以想见她该是不清楚自己正在秦家的宅子里。 直到秦九严刑逼供,且道出了他的真名,那女子才改口称,她是韩夫人的手下。 秦九接着问她为何要假扮夏菡?前日深夜又为何要跑去唐公庙村?是否真的夏菡就藏在那村里? 她回答说,夏菡在何处她可不知晓,她是跟踪一个黑影而去云云。 之后她与秦九说了很多奇怪的事,但江少夫人感觉那女子该是没说几句实话。 而那秦九又如何不知?因此他不仅让几个凶狠的恶仆毒打那女子,更是让那几个恶仆侮辱她。 女子虽受尽了磨难,却始终坚称她是韩夫人的手下。 到了这个份上,或许,秦九该是信了。 当秦九昨晚在江少夫人房中埋了火药以后,让下人给她和林素素换上了一模一样的白裙。 两女都披头散发,且被堵住了嘴,若不看容貌,谁知道她俩是谁? 到了午夜时分,秦九坐在江少夫人的床榻前,很是深情与她窃窃私语了许久。 他叮嘱江少夫人,若她能侥幸逃出生天,以后,便隐姓埋名吧!再也莫要说出她的真名。 江少夫人本就恨不得生啖其肉,哪会理会他的‘好心’? 而后,江少夫人被下人带去了小院中的另一间小屋,而那女子则在主卧房内。 到了寅时前后,江少夫人听到屋外传来了许多脚步声,不多时,她的屋门被几个蒙面黑衣人踹开。 随后这几人为她解绑,她双手被松开后,立刻扯掉口中布团便欲提醒这几个黑衣人。 谁知就在这时,主卧房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快跑!有火药!’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江少夫人被震得双耳嗡嗡作响,心跳犹如骤停了一般,昏厥了过去。 当她清醒之时,已是唐世勋救她到火神庙一带之后了。 至于那女子是否有逃出生天,又有多少韩夫人的手下进了那小院?江少夫人皆不知晓。 唐世勋听罢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没想到林素素竟会如此硬气,即便遭到毒刑拷打和侮辱,却从始至终都没透露她是打爷的人,连他唐世勋也没透露给秦九知晓。 仅此一点,就让唐世勋对林素素刮目相看。 希望,林素素也已逃出生天吧!唐世勋不禁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福。 随即他突然想到,难怪前日夜里他去唐公庙村接夏菡之时,感觉背后有异样。 或许当时就是林素素在后面跟踪他,且被某个神秘人给挟持了。 而此时唐世勋更是有一种疑惑,寅时的营救行动,是否由韩夫人策划?韩夫人是否去了现场? 这并非唐世勋无端猜测,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已经准时在秦宅侧门外等候,却不见韩夫人手下的人影? 如果是韩夫人策划,且因为某些缘故要撇开唐世勋这边的十人,又为何不先行通知? 毕竟,若是唐世勋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人闯入了秦宅,谁知会否影响整个营救计划? 要说那秦宅除了正门以外,另有东侧门和西侧门,还有两道后院门。 因此唐世勋也不清楚韩夫人的手下们,究竟是从哪道门潜入的秦宅。 ‘咚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的是端着一大锅粥的郑罡,还有精神抖擞的老井也回来了。 老井没想到公子会来他们这处宅子,相比郑罡,老井的脸皮还算薄的,对于自己夜里去私会姘头之事,颇有些难为情。 不过老井也如郑罡一样,对这江少夫人没甚兴趣。 这美人儿着实长得我见犹怜,但那身子骨也忒纤弱了些,看起来病怏怏的。 这两个军汉可谓臭味相投,自是对那等大腚好生养的妇人情有独钟。 他俩皆腹诽,这读书人的喜好和他们可当真不一样。 江少夫人自是不知这两个大汉在想甚,她是真饿了,但端着一碗粥却极为优雅地小口品尝着。 唐世勋、郑罡和老井皆是看得暗自摇头,这位姑奶奶可当真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也太讲究了些。 但他们仨可不会因此而放慢自己喝粥的速度。 老井这时拍了拍后脑勺,将他一路回这青松巷的途中所闻说给了唐世勋听。 自寅时以后秦宅的乱子开始,到此时已是过了两个多时辰。 府正街至大西街中间的一大片巷道,全是壮班衙役和快班捕快在挨家挨户地搜查‘贼人’。 外围则全是献贼的士兵。 好在除了这片区域,零陵城内其他地方都没甚影响,七座城门亦是照常开启。 而各种风言风语和谣言传闻则甚嚣尘上。 有传闻,府同知秦大人和秦家几位公子都被杀了,江少夫人被劫走了,秦家的好多妇孺也被劫走了等等。 又有谣言说,那些潜入秦宅的贼人乃是通判许大人派去的云云。 不过这等谣言倒并非空穴来风。 因为潇水帮与许大人之间的关系可不一般。 潇水帮的帮主赵永晟有个亲弟弟叫赵吉晟,而赵吉晟娶了许大人最小的女儿。 这可是零陵城内外尽人皆知的姻亲关系。 而今早潇水帮主赵永晟可是死在了秦宅。 再有便是,赵永晟的亲弟弟赵吉晟乃是大明官兵的百总。 又有谣传说,许大人乃是官兵的细作。 因此才会有谣言说,今早秦宅的案子,乃是许大人在幕后指使的。 据说,通判许大人在卯时那会儿,就已经赶去了府衙拜见知府陆大人,或许他是去自证清白? 总之,各种谣言传闻满城飞。 唐世勋听罢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并未对郑罡和老井隐瞒,告诉二人房内这位便是江少夫人。 随后他很诚恳地对江少夫人说,好生待在这儿住一段时间,莫要想着寻死,毕竟,人活着才会有希望不是? 而且唐世勋还神色严肃地向她保证,她的夫家被灭门,亲子被毒害等,他一定会帮她讨回公道! 说罢,他带着郑罡和老井走到房外低声吩咐了一番后,独自离去。 第243章 火冒三丈韩夫人 午时。 城南,府学宫。 学宫深处有座文昌祠,祠堂背后有条狭窄的廊道,两旁有六间颇不起眼的小厢房。 只见这廊道边坐着二十余个伤痕累累的魁梧汉子,另有几个丫鬟和仆人。 众们皆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竖起耳朵听着第六间厢房内传出的暴怒女声。 当然,还有砸杯子砸碗的稀里哗啦声。 第六间厢房内站着两男一女,地上满是各种瓷器碎片。 女子是火冒三丈的韩夫人。 两个男子则是吴敬祖和许悠文,只见他二人亦是身上负伤。 这许悠文可不是个读书人,他生得五大三粗,明面上乃是通判许大人的养子,实则乃是潇水帮的金堂之副堂主。 且许悠文还有一重身份,他也是湖广锦衣卫的密探。 昨个夜里,当韩夫人跟唐世勋在唐公庙背后密议时,吴敬祖竟然来了。 眼见吴敬祖妒火中烧,想要和唐世勋一决高下,韩夫人自然要阻止,并拉着吴敬祖离去。 好在她已经跟唐世勋敲定了联合行动的细节。 当时距离寅时还有两个多时辰,韩夫人和吴敬祖回到了这府学宫内。 原本韩夫人要派去参与营救行动的,除了她和吴敬祖,还有许悠文等十三个精干的手下,总计十五人。 由于有了唐世勋那边的十个人一同参与,韩夫人打算把她这边再精简些人,就带十人去便可。 由于当时许悠文等人已经赶去了府正街一带藏匿,因此韩夫人和吴敬祖单独说了此事。 而吴敬祖则极为不满地问韩夫人,唐世勋究竟有何目的?为何要如此好心地去帮她救夏菡? 韩夫人知道吴敬祖在吃醋,因此自是好生劝慰。 但吴敬祖却有不同的想法,他认为唐世勋定是另有所图,且这企图他和韩夫人都没想明白。 因此吴敬祖认为,他们的人手难道不够用?根本不必理会唐世勋。 至于唐世勋说秦家有甚陷阱? 吴敬祖当时就冷笑着反问韩夫人,秦宅里边有韩夫人手下的四个内应,秦家方方面面的消息难道了解得还不够全面? 秦家可有秘密派贼兵或道上狠人进内藏匿?都没有。 那秦家的家仆有几人能打的,韩夫人难道还不清楚? 人手本就够用,何须再与唐世勋一同行动? 韩夫人当时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事情由她来谋划,你吴敬祖听令行事便是。 吴敬祖极为不满地答应了,随后他问,唐世勋打算从哪条门进入? 韩夫人担心吴敬祖会被嫉妒冲昏头脑,做出她不愿意看到的蠢事来,于是她说,唐世勋等人在秦宅的西侧门外。 当时韩夫人的打算是,待她在寅时前赶到秦宅之外,亲自去东侧门与唐世勋联络。 在行动前一个时辰,即丑时前后,吴敬祖亲手熬制了一碗红糖姜汤,并端进来给韩夫人喝。 韩夫人对此颇为欣慰,这吴敬祖不仅医术不错,对食疗滋补等也颇为在行。 谁曾想,当韩夫人喝下这碗姜汤后,竟是一觉睡到了上午巳时。 当她醒来后,如何不知自己是被吴敬祖这混蛋给下了药? 韩夫人知道这混蛋不是个卑鄙小人,并非想对她图谋不轨。 她更担心的是,营救行动怎样了? 当她从出房间时,只见前四间厢房皆是人进人出,有两个重伤的弟兄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痛呼。 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有如此多人?韩夫人惊讶至极。 而第五间房却紧闭着门,据外面的丫鬟说,吴公子和许爷救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伤势颇重,吴公子正在给她疗伤。 难道是夏菡被救回来了?韩夫人虽暗恼吴敬祖迷晕了她,但若是夏菡被他救回来了,倒也算一件功劳。 谁知当韩夫人进入第五间厢房内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床上躺着的满身伤痕的女子,不是打爷的姘头林素素吗? 而林素素已是陷入了深度昏迷,自然没法告诉韩夫人答案。 当吴敬祖给林素素上完药以后,遂与许悠文一起来到了韩夫人的厢房中汇报。 吴敬祖没有任何隐瞒,他首先坦诚地说,迷晕韩夫人并非恶意,也并非因为嫉妒唐世勋。 他是想到唐世勋所说的甚陷阱,担心此次行动中,韩夫人会受到伤害,因此决定迷晕了她,由他去执行营救行动。 当吴敬祖一路由府学宫走去秦宅后门的途中,心里有两个不祥的预感,其一,他不知唐世勋抱着怎样的目的;其二,他担心人手不够。 于是,他转道去了一趟七层坡街,找到了潇水帮主赵永晟,拜托赵帮主一同去参与营救行动。 赵帮主很是豪迈地答应下来,并立刻去召集人手。 当时已经是丑时过半。 吴敬祖很是愤怒地指出,唐世勋就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那秦宅的西侧门哪有唐世勋和其手下的影子? 但当时已到了寅时,且赵帮主带了二十个弟兄来帮忙,吴敬祖认为,他们有三十五个人,去救一个夏菡而已,有何问题? 于是他们由秦宅后院的两道后门潜入。 一路顺遂,他们在内应的指引下来到了江少夫人住的小院之内。 吴敬祖并不认识夏菡,但赵帮主和许悠文都认识她,因此,赵帮主和许悠文各带了几个弟兄分头寻找。 许悠文带着人踹开了主卧房,他当时的念头是,既然江少夫人乃是夏菡的表姐,且这少夫人居然还被绑缚在床上甚是可怜,莫不如也救走算了。 谁知当他为躺在床上的女子解绑后,她立刻大声尖叫有火药! 许悠文浑身一个激灵,一把抄起女子便奔出了主卧房,并赶紧让弟兄们快跑。 只过了一会儿,雷鸣般的爆炸声响起。 吴敬祖惊得魂飞魄散,他见赵帮主也背了个白衣女子出来,也顾不得哪个是夏菡,此时最重要的是让大家赶紧逃。 而让他们更震惊的是,后门之外已经满是献贼的贼兵,可以想见,定是秦宅中的四个内应之一把他们卖了。 因此他们只得往中庭跑,意欲从东侧门和西侧门逃走。 然而那声爆炸太早了,贼兵和衙役们由秦宅的五道门蜂拥而入。 吴敬祖等众人被围在了中庭,且陷入了被分割绞杀的困境。 之后赵帮主背着个白衣女子,带着十余人冲向了东侧门。 许悠文背着同样一身白衣的林素素,与吴敬祖等人奔向了西侧门。 由于吴敬祖这一路有二十余人,因此大家伙齐心猛冲一帮壮班衙役,幸运地逃出了秦宅。 至于赵帮主那边的十余人,据悉已全部惨死。 当吴敬祖说到这儿,眼睛已是血红。 而许悠文更是再也没忍住泪水,那可是他最敬仰的赵帮主呐!谁知竟是惨遭贼兵杀害? 吴敬祖接着分析,既然许悠文背回来的是林素素,那赵帮主背走的难道是夏菡? 不!赵帮主背走的极可能是江少夫人。 接着吴敬祖愤怒地指出,唐世勋肯定知道夏菡不在秦家。 吴敬祖虽不知林素素怎的会被抓去秦家,但他敢断定,唐世勋定是想假借韩夫人的营救行动,救出林素素。 那么,夏菡又在哪?吴敬祖冷声道,唐世勋肯定抓走了夏菡。 韩夫人听吴敬祖说完后,已是气得不知该如何发泄胸中怒火。 夏菡固然重要,但她如何能有赵帮主重要?她最难受的正是赵永晟之惨死。 本末倒置!韩夫人愤怒地将房中瓷器摔了一地。 午时过半。 韩夫人换上一身儒衫,面若寒霜地走出房间。 吴敬祖既既惭愧又担忧地问:“伊人,你要去哪?” 韩夫人神色冰冷地睨了他一眼:“去找你的情敌!你若再敢跟踪我,休怪我无情!再有,给老娘看好林素素!” 吴敬祖一脸阴晴不定地看着韩夫人的背影。 等等!伊人说去找我的情敌?那岂非是说,我还有机会?没错!定是这个意思!吴敬祖的心情顿时变得无比喜悦。 他吩咐一个丫鬟仔细照料林素素,而他则抄起袖子跑向远处的厨房,他决定要为韩夫人煲一锅滋补养颜的美味浓汤。 第244章 帮会之争现端倪 下午。 城西北,潇湘门内。 潇湘街的第一道十字街口旁,一座占地极广的潇湘客栈很是醒目,此乃城内数一数二的大客栈。 这道十字街口的东西向为潇湘街,南北向为河街。 潇湘街往东去之尽头连接着北门正街,其间有梅姑庙与城隍庙等建筑,而零陵城的城守署、守御千户所衙署和监狱等地,亦在潇湘街。 该街位于府正街以北,两街都是东西走向,其间是大片巷道纵横的住宅区域。 就如府正街与大西街之间的住宅区域一样,住的多是军政要员与豪门望族等。 潇湘客栈内,一座名为忠义居的独立小院中。 唐世勋正与汉帮的梁憨头和张莽飞坐在书房内,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二人在零陵城见面。 房中还坐着个臃肿的妇人,她是被唐世勋易了容的江少夫人。 在中午那时,唐世勋与岳三水在北门正街的潇湘庙一带碰头。 当正事谈得差不多之后,岳三水很是尴尬地告诉唐世勋,梁憨头和张莽飞等汉帮兄弟昨夜出事了,且这俩人险些闹翻。 原因倒不复杂,这俩货虽然秉承汉帮两位帮主之宏愿,要将汉帮做强做大,然而他俩离开东安城赶去大江口时,副帮主四麻儿只给了张莽飞二百两银子。 但张莽飞一路向东‘招兵买马’,如今都超过三百号弟兄了不是? 那二百两银子早就消耗殆尽,为了支持张莽飞,于威和岳老财两个捕快是也愁白了头。 他俩一路从大江口往零陵城而来,借着那身捕快的外皮,是绞尽脑汁地为张莽飞敛财。 然而,依旧是入不敷出。 为何如今到城外回龙塔一带的汉帮弟兄才不足五十人?而其他的二百几十号人则待在潇水以西的天河桥一带? 因为张莽飞没银子了,弟兄们在那边忍饥挨饿,哪还有信心继续跟着汉帮走? 所以那二百几十号人就在天河桥一带就地谋生,总之一句话,张副香主你又养不活咱们这许多人,那咱们还不如另谋生路。 前日夜里,岳三水和寅组的老高等人在潇湘门外的回龙塔一带,找到了梁憨头和张莽飞。 当时张莽飞就义正言辞地向岳三水讨要银子,他的理由很充分,人家官兵出去打仗还要给开拔银子不是?咱们汉帮还要不要发展壮大?那可是二百多号宣誓加入汉帮的好儿郎,难道要全部放弃? 但前日夜里岳三水为了在城外等于威登岸,已经错过了回城的时间,他也没带多少银子在身上不是? 昨日岳三水见到唐世勋以后,特意请示了此事。 唐世勋当时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假夏菡’的事情,且他当然不会放弃二百多个愿意加入汉帮的弟兄,难说这里边就能挑出一批堪用的人才不是? 因此唐世勋让岳三水先给张莽飞送一千两银子过去,他再想别的法子给张莽飞那边多凑些。 虽然唐世勋在二号据点里藏了许多王府宝藏,但那些都是王府的制式金锭和各种玉器翡翠等宝物,若是被梁憨头和张莽飞拿出去使用,唐世勋担心会给汉帮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为何唐世勋昨晚与韩夫人见面时,‘讹’了韩夫人三百两黄金的缘故,他是打算把这笔黄金交给张莽飞的,因为韩夫人给他的这笔黄金都是在市面上流通的普通黄金。 谁曾想,岳三水昨日下午才把一千两银子交给张莽飞,到傍晚时就只剩一百两不到了。 岳三水今日上午一听到这消息就炸毛了,几个时辰就花了九百多两银子?难道是跑去赌坊里边豪赌?你梁憨头和张莽飞莫不是个无底洞? 当岳三水亲自去找这俩货了解情况后,方才知道因由。 原来,梁憨头和张莽飞并没有胡乱花银子。 他俩昨日已是派了两个忠心的帮众,带着三百两银子去天河桥一带,将这‘开拔银子’发给那二百几十号弟兄,让他们都渡过潇水到回龙塔一带集合。 之后他俩寻思着,咱们手底下如今不是有五十来号人在回龙塔一带?而他们就剩七百两银子了,如何养活这三百余汉帮弟兄? 总不能花光了银子后又跟公子讨要吧? 于是他俩将目光盯上了船运。 如今这船运生意火热至极,他们又不缺人,只要买上一条江船慢慢起家,而后继续买江船,岂不是能越做越大? 两人一合计,就这么干!于是他俩昨日下午时在回龙塔一带寻访了许多船夫,还真给他俩买到了一条中型的老旧江船。 那江船的船老大对梁憨头和张莽飞说,按着如今的行情,如果两位依旧让船老大带着几个船夫驾船,就四百两银子将船卖给他俩。 但如果两位是打算自己带人搞船运,那船老大就要价六百两。 当时梁憨头和张莽飞的意见发生了分歧。 梁憨头认为,还是先省个二百两,让这熟悉门路的船老大等人帮他们干着,待到弟兄们熟悉了行情,以后再辞了这几人便是。 但张莽飞认为,何须如此麻烦?不就是船运吗?撑船他自己就会。 于是张莽飞直接以六百两银子买下了那艘中型老江船,契约凭证一应俱全,并把江船停靠在回龙塔旁的小码头。 昨日夜里,张莽飞和梁憨头带着四十几个弟兄在外边吃饭,同时也让弟兄们与附近的船夫们多接触,以了解行情和门路不是? 而那艘江船上只有几个弟兄在守着。 谁知到了亥时那会儿,就在张莽飞等几十号人要回江船上去歇息时,一个噩耗让众人如坠冰窟。 那艘江船沉了! 好在守在江船上的几个弟兄都习水性,倒是在江船沉入潇水之时,赶紧跳船游回了岸上。 据他们说,船沉之前他们感到船底舱有‘咚咚’声,但他们也没甚经验,直到游上岸之后才回过味来,定是有几个‘水鬼’在凿船! 张莽飞这个气啊!而梁憨头也是既生气又心头,但却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他埋怨张莽飞,谁叫你要辞了那船老大和几个船夫? 两人因此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好在他俩手底下的几十号弟兄在拉架,否则还不知这俩货得闹成何等模样。 之后众人就在回龙塔一带四处走访打探,而那卖江船的船老大和几个船夫早已没了踪影。 这五十余人当中有不少以前都是混迹市井的,如何不清楚这凿船之事极可能跟潇水之上的某个帮会有关? 要说那潇水帮自然是潇水之上名气和势力最大的帮会,但靠着潇水讨生活的大小帮会可是极多。 而能够养得起不止一个‘水鬼’的,岂会是一般的小帮会? 直到今日早上,张莽飞手下的一个精明的弟兄来报。 昨日夜里,潇水帮的五大堂口之一的金堂,有一个香主带着三个弟兄来回龙塔一带的夜市,之后没了踪影。 这事颇为古怪,因为回龙塔一带不是潇水帮的地盘,而是白苹帮的地盘,且这白苹帮与潇水帮私下里的矛盾极多。 为了这事,张莽飞带着人亲自去了回龙塔以西,潇水中的白苹洲岛,那是白苹帮的总舵所在地。 虽说这只是被凿了一艘江船的小事,但那白苹帮的帮主见张莽飞如此‘兴师动众’,遂义正言辞地说,绝不是他们白苹帮的人所为。 有了这个答案,张莽飞和梁憨头猜想,看来是那潇水帮所为啊? 因此,两人将此事详细地告诉了岳三水。 一来,他俩承认着实是大意了。 二来,他俩打算就此事为由,待到那二百多弟兄们到齐了,便去端了潇水帮的金堂。 当唐世勋中午时听了岳三水的汇报以后,心中已是有了定计。 此事怎会如此简单?他自然不可能任由梁憨头和张莽飞如此胡闹,因此带着江少夫人来与二人面谈。 第245章 公子是要摊牌了 唐世勋的思绪回到当下。 看着拘谨的梁憨头和张莽飞,唐世勋自然也不会再苛责他俩。 这梁憨头虽说极有可能是韩夫人手下的密探,但唐世勋能看得出来,梁憨头只能说是韩夫人手下的外围成员,应当算不上是甚重要人物。 何况唐世勋还听于威等人说,梁憨头自打被四麻儿‘发配’去大江口以后,虽是被张莽飞处处牵制,但对于壮大汉帮的理想,梁憨头也极为认同,且在颇多的事情处理上,相比张莽飞更为稳妥些。 但要说忠诚,那定然是张莽飞,其一家人都因四麻儿的十两银子而活命。 这张莽飞又是个有恩必报的血性汉子,就如他一路由大江口而来,每日起床和睡觉前都会念叨一遍汉帮的核心宗旨。 他说这可是副帮主亲自教导他的,这段话一定不能忘记,由此可见他对四麻儿有多么忠心。 因为这等缘故,唐世勋和岳三水没有告诉张莽飞,四麻儿已经被献贼杀害了的噩耗。 其实,今日也是张莽飞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唐世勋。 他早就听四麻儿提起过,汉帮真正的幕后老大是唐公子。 不过他在东安城时只是远距离见过一次,而且那时的唐世勋扮作的是位平平无奇的黑脸汉子。 而今日唐世勋虽有易容,但扮作的是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且比他本来的模样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儒雅。 他扮做这等模样可不是为了来见这几人,而是料想今日韩夫人应当会联系他。 佳人或许有约,总得让她也见见他温文儒雅的一面不是? 江少夫人此时正坐在书房内看着一份文书,这是唐世勋刚来时默写的帮会章程。 她中午那会儿还在青松巷的半边宅里边自哀自叹来着。 谁知唐世勋不容分说跑来给她易容,还问她懂不懂打理账目? 江少夫人从小就受到优良的教育,写写算算的不是手到擒来? 且她自从嫁入碧云轩的蒋家以后,作为少夫人,自是帮着家婆一同打理家中事务,那碧云轩上上下下一百多人,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时唐世勋听了江少夫人这番话,心情很是不错,又问她,听说那那碧云轩蒋家以前的产业颇多,她可有涉及? 江少夫人哪知唐世勋打的是何主意?虽说碧云轩蒋家的产业如今都已被秦九公子吞并,但她以前确实帮着夫君和家公打理了许多家族产业。 当江少夫人说完后,唐世勋仔细地端详着她的易容,并说,以后她就以这中年妇人的易容出现在外人眼前,并假扮成他的姑姑,至于名字嘛,就叫十三姑。 随后江少夫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唐世勋带离了半边宅。 路上唐世勋跟她说,以后帮他打理帮会事务云云。 江少夫人被唐世勋说得一愣一愣的,大家很熟吗?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这交浅言深是否也太过了些? 当然,毕竟人家是她的救命恩人,何况江少夫人以为唐世勋的本来模样就是这般儒雅,要不,先帮他打理一段时间? 唐世勋可不知江少夫人在想何事,他一路上不停地跟她解释自己的帮会架构和设想,如今汉帮最缺的就是管账的得力人手云云。 到了这潇湘客栈的小院以后,唐世勋进入书房简单给三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江少夫人这才知道这位是唐公子。 此时她越看这份章程越是惊讶,这位唐公子的帮会构想好特别,若真按这等严谨的架构来建立帮会,她都不敢想象,假以时日这汉帮会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不过她听唐世勋说要管理三百来人的账目?而且以后还会更多?这何止是挑战? 因为这些人又不是甚家族里的家仆下人,而是一个帮会呀。 看着张莽飞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江少夫人坐在书房里着实很是别扭,这等粗鄙武夫,她却要去管他们的吃穿用度? 梁憨头和张莽飞也很诧异,这位中年妇人居然是唐公子的亲姑姑?都排到十三姑了?公子家果然人丁兴旺。 当他俩听唐世勋说,要让十三姑来管账,两人顿时如负重释,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就他俩之前那帐目管的,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过眼。 唐世勋将肩上的布囊摆在江少夫人面前,并当着三人的面打开。 ‘咕噜!’ 梁憨头和张莽飞眼睛瞪得老大,喉咙不自禁地咽着唾沫。 他俩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金锭,怕不得有三百两啊? 江少夫人只是微感诧异,金银宝物她见的可不少,不过她没想到这位唐公子还挺有钱的。 她仔细地将金锭点了数之后,记录在纸上。 唐世勋告诉三人,这三百两黄金乃是汉帮的潇湘堂口之前期投入。 但他可不是冤大头,他让三人好生商议,如何壮大汉帮的潇湘堂,且让堂口能盈利。 梁憨头和张莽飞心头一喜,看来公子是要在零陵城立新堂口了。 果然,唐世勋开始任命,梁憨头为潇湘堂的堂主兼‘黑脸’,即掌理刑罚。 张莽飞为潇湘堂的副堂主兼武术教习。 十三姑为潇湘堂的账房兼‘红脸’,即兼奖赏等事。 至于堂口内的下级管理层,如香主等职,他们三人按着章程自行商议。 江少夫人将金锭收好后,眸子里闪闪发亮,她脑子里已是想到了好几个钱生钱的好生意。 这时,唐世勋神色平静地起身道:“十三姑,你跟张副堂主先商议,梁堂主,你随我出来一趟。” 说罢,他负手离开了书房。 梁憨头不禁心里一咯噔,但他自然不便拒绝,遂跟着起身离去。 当唐世勋和梁憨头来到正堂时,只见岳三水恰好走进堂内。 岳三水不着痕迹地对唐世勋做了个手势:‘韩夫人留下联络暗号’。 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笑道:“三水,可是韩夫人要见我?” “呃?” 梁憨头和岳三水同时一怔。 看来公子是要跟梁憨头摊牌了!岳三水已是会意。 他拱手笑道:“回公子话,韩夫人约您傍晚相见,还有时间,呵呵!在下告退。” 说罢,岳三水意味深长地看了梁憨头一眼,告辞离去。 梁憨头直感到头皮发麻,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皮,低垂着脑袋站在唐世勋面前。 第246章 锦衣密探梁憨头 “老梁啊!” 唐世勋一脸和气地拍了拍梁憨头的肩膀:“来,坐下说。” 梁憨头拘谨地坐下,他那看似憨实的脸上满是苦涩:“公子,您都知道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旋即神色转寒:“若是你还想继续在我手下做事,若这汉帮潇湘堂的堂主之位尚能入得你的眼,那你就对我坦诚相告。若你还是愿意跟着韩夫人,我也不会为难你,你自去找她便是。” “哎!” 梁憨头颓然一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知道,这是唐公子给他最后的机会。 他对唐世勋的手段着实佩服,那潇湘堂的堂主之位,他如何不想去坐? 且他很明白,只需坦诚相告,他就是真正的堂主了。 于是,梁憨头开口了。 他的确姓梁,在老家时外号就叫梁憨头,他的老家在辰州府的溆浦县。 这辰州府位于宝庆府以西。 梁憨头家世代居住在溆浦县城,并开了一间磨坊。 崇祯三年时,梁憨头的爹去世,他爹在去世前不久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从他的高祖那辈起,他们老梁家就是湖广锦衣卫在溆浦县的暗桩密探。 梁憨头得知这个秘密后,也如他爹当年一样,选择了继承这密探。 其实他作为密探的凭证,只是一张早已模糊不清的老旧纸张而已。 他爹告诉他,若是有人来他家磨坊摆出几个手势,并对上一句暗话,那就是他的上线。 梁憨头自然记下了这些简单的手势,然而从崇祯三年直到崇祯八年,他已从兴奋和期待变成了麻木,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上线。 他甚至都怀疑,这所谓的上线莫非是他爹的臆想? 直到崇祯九年。 有一日,一位俊朗的公子与一位妩媚的女子来到梁憨头家的磨坊,两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彪形大汉。 那位公子不着痕迹地对梁憨头做了几个手势。 当时梁憨头着实很是惊喜,原来当真有上线。 暗号对上以后,梁憨头激动地问这公子贵姓?有何吩咐? 公子说他姓裴,倒也没甚大的吩咐,他是第一次来溆浦县城,想要统计如今的溆浦县城还有多少个暗桩密探尚在。 梁憨头好奇地问这位裴公子,溆浦县城他很熟,可是需要他帮忙去找找? 裴公子似乎有些犹豫,但他的确是人生地不熟,他与身旁女子低声商议几句,遂说了几个密探的住所与姓氏。 之后的几日,梁憨头就陪着这裴公子一行在溆浦县里联络各处密探。 或许是这裴公子对梁憨头的热情和老实本分很是欣赏,待到统计完了以后,裴公子问梁憨头,可愿陪他去辰溪县走一走? 梁憨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爹说他们家世代是锦衣卫的密探,且上司都来了,不就听命行事? 当然,他答应以后又有些发愁,这家里的磨坊生意如何是好? 那裴公子的心思很是通透,他给梁憨头家留下了一笔银子,便带着梁憨头离开了溆浦县。 梁憨头与裴公子等人一路同行,是愈发熟络了,他这才知道裴公子一行乃是由东边的长沙府而来,而那位女子乃是裴公子的夫人韩氏。 后来众人向西来到辰溪县,之后南下沅州和黔阳县,继而又北上泸溪县和辰州府城沅陵等地。 他们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将整个辰州府都转了个遍。 那还是梁憨头第一次出远门,他不仅大开眼界,且对于裴公子和韩夫人的背景之深与人脉之广,深感震惊。 到了次年,裴公子与韩夫人在辰州府城与梁憨头道别。 那时的梁憨头,已被裴公子提拔为湖广锦衣卫的小旗之职,并且定居在辰州府城里边。 而后足足过了五年,梁憨头都未见过裴公子和韩夫人。 直到去年夏季,梁憨头收到了韩夫人传来的密令:‘年底之前带人到永州府的高溪市。’ 梁憨头那时可不知道韩夫人为何要叫他去永州府,但他自然没有拒绝,遂带着几个精干的手下在年前赶到了高溪市。 之后梁憨头才发现,来到高溪市的湖广各地锦衣卫密探,怕不得有上百号人。 他们大多都是在腊月底才赶到的高溪市,而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查案,即王府江船被劫之案。 到了今年春季,韩夫人亲自带着诸多手下南去,梁憨头听说她们已经查到广西境内去了。 而梁憨头和他手下的几人则继续待在高溪市一带,且他们也打听到了一些线索,似乎,王府江船被劫与四明山区的山贼们有关。 因此,梁憨头带着手下逆芦洪江而上,来到了芦洪市。 到了夏末,高溪市与芦洪市等地皆沦陷献贼之手,南逃的难民潮愈发汹涌庞大。 而梁憨头在芦洪市时险些死于献贼之手,他与手下几人四散而逃。 之后他逃上了望江岭,不幸被抓入了小狼山寨。 好在他生得憨实,被薛正给挑中,得以时常下山去芦洪市里为山寨买货物。 由于当时这永州府各地都是献贼,梁憨头的心也是淡了,直到他遇见龙襄。 梁憨头随即解释,龙襄乃是他的发小,同时也是溆浦县的锦衣卫密探。 但龙襄在多年以前就已从军,且他乃是百总胡老蛮手下的旗总。 唐世勋一听就明白了,原来那个酒糟鼻军汉叫龙襄。 此人在东安城时混进了献贼庞大海的亲兵体系,并化名陈家宝。 梁憨头说,后来的事唐公子您自然都清楚了,若公子还有甚疑问,他定知无不言。 唐世勋微微颔首。 他的疑问可不少,只见他沉吟片刻后问道:“你说去年接到的是韩夫人给你的密令,那她的夫君裴公子呢?你到了高溪市之后可有见到他?” “回公子的话,关于裴公子,在下到高溪市以后,曾听一位锦衣卫百户隐晦地提了几嘴……” 梁憨头摇头苦笑着解释了一番。 据那位百户说,裴公子于去年时在岳州府‘栽了’。 这个‘栽了’可不是死了的意思,据同僚们的小道消息,裴公子极可能是投靠献贼了。 梁憨头说,韩夫人对裴公子的事极为愤怒,因此没有任何人敢在她面前提‘裴公子’这三个字。 至于这当中是否还有别的原委,那就不得而知了。 唐世勋听罢恍然。 难怪韩夫人曾一脸怨恨地对他说,在她的心里,她的夫君已经死了。 第247章 眼下之利最实在 唐世勋默默打量着梁憨头那张颇多褶皱的憨脸。 若这梁憨头说的是实情,那么他从十几年前得知他爹是锦衣卫密探以来,在去年以前实际上只跟裴公子和韩夫人接触了不足一年而已。 想到这儿,唐世勋好奇地问:“你六年前第一次见他们夫妇时,他俩多少岁?” 梁憨头眨巴着眼睛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在下从未问过,不过以在下判断,那时他们夫妇应当都只有二十出头。” 唐世勋又问,他们夫妇俩明面上是何身份? 梁憨头说,裴公子在明面上的身份,乃是湖广的臬司衙门,即按察使司的官员。 正因为裴公子有这官身,能以勘察各地刑名等事之便利,在湖广各地走动。 至于韩夫人的身份,他也只是听说,似乎韩夫人的母亲乃是衡州府桂王爷的某位妃子的妹妹。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继续问,裴公子和韩夫人在湖广锦衣卫的体系里,谁的权力更大? 这话可就把梁憨头给问住了,他抠着后脑勺苦笑道,这他哪知晓? 不过从他去到高溪市以后所了解,韩夫人手下的那百来号锦衣卫密探,都来自湖广的南部各府州。 都只是来自湖广的南部?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 以他对此时湖广的地理之了解,若以洞庭湖为界,南部有长沙府、辰州府、常德府、郴州、衡州府、永州府、宝庆府和靖州等府州。 而北部为黄州府、武昌府、德安府、承天府、襄阳府、郧阳府、荆州府、岳州府、永顺宣慰司和施州卫等各府州。 唐世勋双手抱臂,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暗忖,莫非这偌大的湖广锦衣卫体系,已经分裂了? 他问梁憨头,当你跟着薛正等人进入东安城以后,可有接到韩夫人的指令? 梁憨头可不知唐公子这高深莫测的模样是何意。 他深知韩夫人的势力有多大,而眼前这位唐公子也同样在不断地发展势力。 但他梁憨头只是个小人物罢了,旁的大道理他不懂,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如今的湖广是个怎样的局面?锦衣卫又如何?官兵又如何?能给他梁憨头带来多少好处? 而眼下最实在之利是,只要他真心投靠唐公子,他梁憨头就是汉帮潇湘堂的堂主!届时他手底下可是有几百号弟兄,这不比他的锦衣卫小旗之职实在? 于是梁憨头坦诚地说,当他跟着薛正、于虎和四麻儿等人进入东安城之后建立了汉帮,他们十个青壮被升为香主,没几日,他在城里招纳新帮众时遇到了他的堂弟梁金银。 这梁金银不仅是他堂弟,也是他在辰州府时的手下。 去年年底他带着梁金银到了永州府的高溪市,后来他们几人在芦洪市时四散逃跑,梁金银也伪装成了难民。 不过梁金银没有被山贼劫持,而是逃到了白牙市,一个偶然的机会,梁金银遇到了韩夫人的得力手下板爷。 当时板爷只是给了梁金银一些钱财,让他保持现状,在白牙市打听情报。 直到汉帮在城内高调招人之后,板爷又去找了梁金银,让他伪装成难民加入汉帮,因为汉帮那时的招人对象是以难民为主。 那时板爷和梁金银都不知道梁憨头乃是汉帮的香主。 当梁憨头见到梁金银以后,可当真是他乡遇故知,遂毫不犹豫地将之招入了汉帮。 之后的两日间,梁憨头被梁金银带去拜见了板爷,并被面授机宜,继续潜伏于汉帮,打探汉帮之中的消息。 再有便是,梁憨头自打进入东安城以后,只见到过打爷,并未见到韩夫人的本尊。 说到这儿,梁憨头苦笑着看向唐世勋,他说,当他被副帮主四麻儿‘发配’去大江口时,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暴露了。 唐世勋故作高深地淡然一笑:“除了板爷、梁金银和龙襄三人,你可有遇到其他锦衣卫的密探?” 梁憨头毫不迟疑地摇头道:“回禀公子,在下虽知那板爷有诸多手下,但在下着实未在城内见过其他密探,不过……” 唐世勋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冷声道:“怎的?还是不愿对本公子坦白?” “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梁憨头忙不迭地摇了摇脑袋,旋即憨笑道:“在下并非不愿坦白,但这事只是在下的猜测,而且是关于薛掌柜的,也不知公子您是否已经知晓。” 关于薛正的?唐世勋心头一凛。 他故作不快地一声冷哼,示意梁憨头直说。 梁憨头舔了舔嘴巴,低声道出了他的猜测。 其实一直以来,梁憨头都没有察觉薛正有任何问题,他真以为薛掌柜只是小狼山寨的三当家而已。 直到薛正参与了唐世勋的第一期‘细作培训’以后。 由于薛正的想法是以商队的形式进入东安城,且他和四麻儿、刘志贵这一组是最后离开的小狼山寨。 在离开小狼山寨的前两日夜里,薛正等三人召集了梁憨头等十个青壮。 而后薛正亲自定下了一套简单的联络暗号与手势,以便于在出现紧急情况或被打散了之后,可以通过暗号秘密集结。 也正是这套简单的联络暗号和手势,让梁憨头看出了端倪,他绝不会看错,薛正的这套手势当中,有几个与他们锦衣卫密探的手势非常相似。 当然,由于手势所代表的含义又不尽相同,梁憨头自然不敢与薛正私下交流,他只是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 待到进入东安城以后,梁憨头与他的堂弟梁金银重逢,一日夜里两人窝在床上窃窃私语时,他将那几个手势比划出来给梁金银看,并问,这可是咱们锦衣卫密探的手势? 当时梁金银不禁白了他一眼,这当然是了。 不过梁憨头并未告诉梁金银,薛正可能是锦衣卫。 因为他还不是太确定,而且薛掌柜待他不薄,同时他隐约感到薛掌柜与韩夫人似乎不像是一路的。 梁憨头之所以有这样的判断,出于三个原因。 其一,薛正进入东安城以后,从未以真容露过面。 其二,薛正明明看到城隍庙等地刻了锦衣卫的暗号,但却故意装作没看见,似乎他并不想再与锦衣卫有瓜葛。 其三,梁憨头在高溪市那几个月,接触了韩夫人手下那么多湖广各府州的锦衣卫密探,关于四年前在衡州府耒阳县发生的一起湖广锦衣卫的内部派系斗争,他已是清楚了个大概。 四年前的那次派系斗争对于湖广锦衣卫的影响甚巨,死于那场斗争的精英颇多,且有位世袭千户被定义为‘叛徒’,并一直在逃。 而梁憨头在小狼山寨时就得知,薛正原是衡州府耒阳县人士。 且薛正说四年前在耒阳县杀了个地主老财,遂带着妻儿家人一路逃到了永州府境内,之后才遇到了小狼山寨的原大当家牛爷等人,这事小狼山寨的许多弟兄都知晓。 梁憨头看了唐世勋一眼,总结他的推测,他认为薛正极可能是湖广锦衣卫中人,至于薛正是否就是那位‘叛徒’千户,那就不得而知了。 唐世勋听罢,面上自是镇定自若,但心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 他不禁暗赞,真是人不可貌相,这梁憨头看起来呆呆憨憨的,没想到还很能藏心事,且脑子也颇为好使。 随即他又想到薛正。 还记得在东安城时,当阿梓和薛正二人从最早听到‘韩夫人’三个字时,表情就很是异常。 阿梓从不掩饰她对韩夫人的憎恶与怨恨,而薛正那忧郁的眼中却满是复杂之色。 再有,唐世勋还回想起,从始至终,薛正和其弟薛刚,都从未与韩夫人见过面。 特别是他们在东安城的夺门之战告捷后,唐世勋和板爷担心韩夫人的安危,便欲去飞花巷找韩夫人。 当时唐世勋想叫薛正和薛刚一同去,可是这两兄弟却故作伤势太重,没有同行。 呵呵!有意思!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248章 囊中羞涩唐公子 将近傍晚。 唐世勋与梁憨头走进书房内。 只见扮作‘十三姑’的江少夫人,正在滔滔不绝地给张莽飞说着生意经。 张莽飞的脸涨得通红,既惭愧又头大,他哪懂做生意,又哪懂那水运行当有如此多的弯弯绕绕? 但这十三姑的声音着实温柔好听,且她又是公子的‘亲姑姑’,张莽飞只得耐着性子坐在那儿一个劲地点头附和:‘十三姑说得对……十三姑您看着办吧……好好好!这个主意好……’ 眼见唐世勋和梁憨头进来了,张莽飞连忙起身对唐世勋拱手见礼,借此打断了江少夫人的话头。 唐世勋是来跟三人告辞的。 他叮嘱梁憨头和张莽飞,这几日十三姑暂且住在这潇湘客栈内的忠义居。 待到他们三人商议定了该作何营生,十三姑便去坐堂当掌柜。 再有便是,找几个精明干练的帮众,能写会算者最好,派来给十三姑使唤。 梁憨头和张莽飞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随后唐世勋不再多言,勉励了三人几句,告辞离去。 唐世勋经过喧闹的潇湘客栈正堂时,只见寅组的老高正带着几个弟兄在堂中吃晚饭。 老高与他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做了个手势:‘外围已安排妥当’。 唐世勋会意,老高已经在客栈内安排了暗线,一来打探消息,二来暗中保护江少夫人。 毕竟江少夫人乃是被赵帮主所救,而赵帮主等人已死,但江少夫人却离奇失踪。 以秦九公子那等乖戾性格,谁知他会否突然起意在城里搜寻她? 华灯初上,宽敞的潇湘街熙熙攘攘。 唐世勋沿着潇湘街东行,来到了热闹的城隍庙一带。 庙旁不远处有一间‘荣盛绸缎庄’,这乃是零陵城望族宋家的产业。 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正站在绸缎庄内,与几位模样俊俏的富家女子谈笑风生。 唐世勋一眼便认出那是男扮女装的韩夫人,他不禁腹诽,姐们你就不怕被那些俏娘子们给识破了女儿身? 韩夫人亦是瞥见了门外的唐世勋。 她与那几位女子依依惜别,一步三摇地走出了绸缎庄。 两人沿着街道缓步而行。 韩夫人揉着肚子蹙眉道:“为了等你来,奴家还没吃晚饭呢!前面有间珍馐阁,先去吃完饭吧?” “呃?” 唐世勋故作嫌弃地说:“去甚珍馐阁?随便点道菜都得好几两银子,太贵了。” “你倒会过日子。” 韩夫人不疑有他,又问:“那,去府正街的罗记饭庄?那儿的河鲜挺不错呢!而且价钱也不算贵。” 唐世勋厚着脸皮说:“那等生鲜吃多了闹肚子。” 韩夫人眨了眨眸子,这臭小子几个意思? 但她越说吃的就越饿不是?于是又提了几间颇为实惠的酒楼饭庄。 唐世勋却偏偏以各种理由推诿,哪家都被他嫌弃了一番。 随即他指了指一间路边摊,笑问,你看那些百姓吃着那便宜的面汤,不也津津有味?不如咱们改善下口味,与民同乐? 韩夫人何等聪慧,她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揶揄道:“还与民同乐?你不会是没带银子吧?” 唐世勋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这个,最近囊中有些羞涩。” “你还羞涩?” 韩夫人一听顿时就来了火气。 她昨晚才凑了三百两金锭给这混蛋!这才多久?居然说囊中羞涩? 唐世勋也颇为无奈,为了给梁憨头和张莽飞‘填坑’,他已将手头上所有的银子都凑给了那俩货。 结果这俩坑货买条江船还被凿沉了,六百两银子几个时辰就打了水漂。 而他昨晚从韩夫人那拿的金锭子,下午又交给了江少夫人,其实还不是在给汉帮的新堂口‘注资’? 此时他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哪还吃得起大餐? 韩夫人没想到这混蛋如此‘坦诚’,竟是将这些事儿全都告诉了她。 她负气地说:“奴家不管!今晚你得喂饱奴家!” 说罢她瞥见唐世勋那古怪的眼神,顿时想到自己话中的歧义。 她俏脸一热,忙拉着唐世勋走去了一间路边摊。 那卖面汤的老汉也惊到了,这两位衣着考究的公子哥儿居然来吃他的糙面汤? 老汉这摊子不大,只有四张小桌,此时已是坐了好些个百姓,毕竟以如今这物价,一钱银子还能买到三碗面汤的摊子可不多了。 喝着面汤的百姓们看到两位公子当真要吃这等糙面,皆是好奇至极。 他们大多都住在附近,彼此尚有些熟络,于是一同挤了挤,给两位公子腾出了一张小桌来。 唐世勋亲手端着两碗热乎乎的面汤坐下,一边大口吃着一边感叹:“你看,多朴实的百姓们呐!” 韩夫人看着面前这碗毫无卖相的面汤,撇嘴道:“你以为他们是朴实?他们是把你我当猴儿看!” 她见唐世勋吃得津津有味,蹙眉道:“你莫不是装的?”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哪那么多讲究?想想城外潇水之畔,难民饿殍遍地,还讲究甚吃食?” “哼!” 韩夫人自是不会去反驳他的话,她虽从小锦衣玉食,但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间惨事多了。 哎!就当是改善下口味吧!韩夫人心中苦笑,提着筷子浅尝了一口。 “咦?” 她的眸子一亮,味道挺特别呀? “喂喂喂!” 唐世勋此时已是吃完了一大碗面汤,他皱眉道:“你好歹扮的是个公子,吃东西能否别那么娘们?” “要你管!”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随即话锋一转:“你把她们俩藏去哪了?” 唐世勋扭头招呼那老汉再上一碗面汤,自顾自地继续吃着。 他当然明白韩夫人问的是江少夫人和夏菡的下落。 但他怎会如此轻易地说出? 韩夫人依旧小口地吃着,她已是从唐世勋的默认态度中猜到,那两女定是都在他手上。 她一声冷哼,寒声道:“你个混蛋害得我好惨!” “我害你?” 唐世勋抬起头来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压低声线道:“寅时的行动是哪个猪脑子策划的?难道他们在两道后门外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韩夫人的神色复杂至极。 她已是吃饱了,遂一脸阴沉地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起身离去。 唐世勋眼疾手快,连忙将银锭纳入怀中。 一钱银子的面汤居然给人家十两银子?这娘们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他不禁一阵腹诽。 随后他从袖中掂了一两碎银出来放在桌上,与韩夫人一同消失在人群中。 下作!太下作了!面摊的老汉眼尖得很,他将那一两碎银收好,忍不住骂那公子抠门。 一旁的百姓们皆是幸灾乐祸地笑道,老汉你这三碗面已是卖出了三十碗的价钱来,知足吧! 第249章 这姓吴的有问题 戌时过半。 潇湘街,梅姑庙。 相比于城隍庙的热闹,这梅姑庙一带安静了许多。 当然,这庙内的香火自然是比城隍庙差了一大截。 梅姑庙内有一位年过半百的扫殿夫兼门子,他此时一脸开心地从后殿走出来。 适才来了两位俊俏的公子,其中一位直接扔了两锭银子给他,说今晚包下后殿的小阁楼。 这年头人傻钱多的公子哥儿当真是不少呐!花二十两银子包那破阁楼?扫殿夫不禁腹诽。 还有半个时辰就亥时了,至于那两位公子,他自是不会去打扰。 等等!莫非那两位公子是……扫殿夫突然头皮一麻。 眼见那后殿的破阁楼黑漆漆一片,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暗骂这世风日下,并赶紧跑进大殿去烧了三炷香。 阁楼内。 唐世勋和韩夫人坐在木楼梯上窃窃私语。 两人将今晨的寅时行动进行了复盘。 对于潇水帮的赵帮主遇害,唐世勋只是觉得惋惜,而韩夫人是真真正正地懊恼和愤怒。 韩夫人说今日中午时,她离开府学宫去拜访了通判许大人的长子许中达。 这许公子如何能给韩夫人好脸色? 赵帮主乃是许中达的妹夫的亲哥哥!这层关系谁人不知? 为了这事,许中达他爹许大人今日在府衙里边,被知府陆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若非许大人乃是陆知府的心腹,就赵帮主死于秦大人的宅中之事,许大人如何能将自己摘得干净? 而许大人为了保住官位,将他巧取豪夺而来的‘潇湘’一系产业,如潇湘客栈、酒楼、茶庄、赌坊和绸缎庄等等,这一整系十余家楼店的五成股份赠予了知府陆大人。 许家放了如此多的血,陆知府自然满意,于是亲自去找府同知秦大人斡旋,至于结果如何,此时还未知。 因此,许中达极为不满这次营救夏菡的行动。 何况他爹许大人的姘头夏菡还没有找到,这岂非是十足的亏本买卖? 韩夫人也无奈至极,但事已至此,她也得有她的态度。 于是她承诺,将位于南边道州境内的十条商船转到了许中达的名下。 许中达得了韩夫人的这等‘诚意’,方才愿意与韩夫人继续合作。 其实许中达和许家哪在乎十条江船?他们要的就是韩夫人的态度。 且许家知道此次行动并非韩夫人的过错,而是那高溪市吴家的长子吴敬祖。 许中达可不在乎吴家在祁阳县和高溪市有多大的能耐,他们许家被割了这么大块肉,定然会拿吴家开刀!谁让那吴敬祖自作主张呢? 至于许家要如何找吴家的麻烦那都是后话,眼下对于韩夫人和许家而言,最大的麻烦是潇水帮的群龙无首。 潇水帮底蕴深厚,帮内五个堂口皆势力庞大,无论零陵县和道州是在大明治下还是献贼治下,潇水帮的水运始终都占据着一席之地。 但潇水帮内可不是铁板一块,其五个堂口之间本就龌龊极多,赵帮主之死,无疑让其内部矛盾愈发激烈。 而其他帮会又如何会放过这等大好机会? 这对于与潇水帮有极多贸易往来的韩夫人、许家和其他几家豪门望族而言,无疑会造成更大的亏损。 韩夫人说到这儿,不禁扭头看了唐世勋一眼,虽说这阁楼中漆黑一片。 她想到之前唐世勋说,汉帮昨日有条江船似乎被潇水帮的水鬼给凿沉了,于是她问:“你那汉帮可是也想分一杯羹?” 唐世勋亦是回望着她,笑道:“这事我既不支持,也不反对,让他们自己去争便是,各凭本事吧!” 韩夫人螓首微点,这些帮会争斗之事,她自然也不便过多插手。 若是汉帮能在潇水上占据一席之地,对于韩夫人而言,无非是换个‘船夫’而已。 她转入正题道:“林素素在奴家那儿,她已重伤昏迷。”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淡然道:“这事你得找打爷,那是他的女人,或者,在下明日帮你转告他。” “唐世勋!”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之色:“你还跟老娘装?你昨日明知夏菡不在秦宅,却虚情假意地说帮奴家去救人,你怎可如此卑劣?” “我卑劣?” 唐世勋一声冷笑:“你明知我在这零陵城人生地不熟,但你倒好,进了城后拍屁股就走人!我接连去拜访你两次!” 他越想越是来气:“第一次你连面都不见,第二次竟让吴敬祖那混蛋来讥讽我,让我自生自灭!你韩伊人难道就不卑劣?” ‘啪!’ 韩夫人闻言不禁气恼地拍了拍额头,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 唐世勋就坐在她身旁,明显感受到她的愤怒气息。 他脑子一转便想到了一种可能,冷笑道:“不会吧?莫非你一直被那吴敬祖蒙在鼓里,以为我从未找过你?” “哎!” 韩夫人幽幽一叹:“奴家知道你来过,你第一次来时奴家的确不在,第二次时奴家正在与许公子等人密议,但奴家是让吴敬祖去陪你喝茶,请你等等奴家,毕竟奴家在这边的手下,你只见过他,谁知他,哎!” 唐世勋心中恍然。 原来又是那个吴敬祖搞事!这便说的通了。 要知道他和打爷可是带了近三十个细作入城!何况他们还有另一路,即老台、阿梓和薛正等人的东线细作队伍,那边同样有三十号人。 即便他们都不是韩夫人的手下,即便韩夫人在零陵城比他唐世勋和打爷的势力大再多。 但三方人的大方向与理念都是一致的,都‘为了大明’不是? 何况,他唐世勋和打爷的后面可是有数万官兵将士做后盾。 唐世勋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韩夫人一直对他避而不见?还让他自生自灭? 除非韩夫人投敌了,否则,这对她有何好处? 等等!唐世勋的鹰目中突地划过一丝厉芒:“伊人,这姓吴的有问题!” 韩夫人的气息愈发异常,她自然明白唐世勋的意思。 就在她想要说话时,阁楼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声响。 是脚步声!唐世勋和韩夫人皆心头一凛。 他俩处于阁楼一层到二层的楼梯间,两人几乎是同时扶住对方,悄无声息地起身。 第250章 景文公子是何人 亥时至。 钟鼓声起,零陵城的七座城门应声关闭。 梅姑庙后殿的阁楼内,唐世勋与韩夫人悄然行至二层,屏息静气地蹲在楼梯口听着楼下动静。 ‘吱嘎!’ 一楼大门被推开。 听脚步声只有两人进入了门内,但外边还有好几个人。 唐世勋和韩夫人不禁暗自庆幸,好在他俩之前进入阁楼后没有插上门闩,否则岂非被这些人知晓阁楼里有人? 这时,一楼的两人说话了。 只听一个男子语气不满地问道:“邱爷,你等怎可如此不讲信用?” 此人的声音很是尖锐,但唐世勋和韩夫人皆是听出,这人该是刻意压扁了自己的声线。 那被称作邱爷的男子呵呵一笑:“景文公子,莫要动怒嘛!九公子说,你这事儿办得可不地道,那被炸死的娘们怎可能是韩夫人?” 唐世勋闻言剑眉微皱,他感到身旁的韩夫人娇躯猛地一颤。 但他听得莫名其妙,邱爷是谁?景文公子又是何人? 不过他已是猜到,这二人在做交易,且交易的一方似乎要得到韩夫人。 而且他敢肯定,韩夫人知道这二人是谁。 只听那景文公子一声冷哼:“在下亲眼见她葬身火海,岂能有假?” “笑话!” 邱爷冷声讥讽道:“你当老子耳目失聪?若她死了,为何今日下午她还能去许家找许中达?再者说,若韩夫人死了还有何用?” 景文公子悠悠叹道:“邱爷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韩夫人有个替身?这两人生得仿如姐妹花!在下着实分不清谁真谁假!” 唐世勋在楼上听得浑身一震,他忍不住扭头看向韩夫人的方向。 这女人当真是让他不断有惊喜,她这么会玩?居然还有个替身? 他甚至腹诽,不知此时在他身旁的韩夫人,是否乃是她的替身? 旋即他又暗自寻思,从楼下二人的谈话可知,他们说的定然是今晨寅时的秦宅事件。 那邱爷应当是某位大人物的手下,而这景文公子,则极可能是韩夫人的手下。 只听邱爷哂笑道:“替身?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谁知是真是假?再有!” 邱爷的声音转寒:“九公子让我知会你,再给你三日时间,不见韩夫人,你那弟弟就等死吧!” “你!” 景文公子极为气愤地质问道:“在下都已按九公子的吩咐,将赵永晟给诓去了秦宅,他不是死了?那可是潇水帮主!他的死还不能换回在下的弟弟?” 邱爷反唇相讥道:“景文公子你可莫要如此颠倒黑白,诚然,九公子的确是说过,若有可能就将赵帮主也诓去,但九公子的意思是将赵帮主生擒!” 说到这儿,邱爷语气一转,揶揄道:“话说回来,你景文公子恐怕比我们更想赵帮主死吧?哼!更何况,江少夫人和那假夏菡都被你们救走了,九公子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他很生气!” 唐世勋和韩夫人闻言皆是悚然一惊。 这番对话的信息量太大了!唐世勋的脑袋飞速在运转着。 而楼下的邱爷和景文公子则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直到亥时过半,两人方才渐渐缓和了语气。 邱爷语气和善地说,景文公子,九公子可不是要杀了韩夫人。 只因去年一别,九公子再也未能觅得佳人芳踪,心中甚是挂念,他只是想与韩夫人叙叙旧罢了。 再有,只要三日内景文公子能请韩夫人出来一叙,九公子立马放了景文公子的弟弟。 景文公子犹豫了片刻,问,他可以试着请韩夫人出来与九公子一叙,不过,不能进秦宅。 邱爷笑着说,没问题,只要韩夫人能出来,地点,你景文公子定。 两人已是达成了一致,便欲离去。 “咦?” 这时邱爷突然吸了吸鼻子,皱眉道:“这阁楼里怎会有女人的香味儿?” 景文公子闻言哂笑道:“邱爷,你莫不是想女人想疯了?” 邱爷很是不满地说:“哼!若我没闻错的话,应当是佛手柑和广藿香的味道,没错!是胭脂水粉的香味!” 唐世勋感到身旁的韩夫人娇躯又是一阵。 他不禁好奇地凑到她的香肩闻了闻,佛手柑是何味道他不清楚,但他确实嗅到韩夫人的玉颈处散发出一丝淡淡的广藿香味儿。 那邱爷莫不是属狗的?这等淡淡的香味儿也能闻到?唐世勋心中暗骂,他的神色变得严峻,并将匕首握在右手中。 这时,一楼的景文公子在沉默了会儿后,哂笑道:“就算有甚香味又如何?难不成这等破阁楼里还有人?” 说罢,景文公子移动了脚步:“好了,在下还有事,告辞!” 一楼的大门被悄悄打开。 唐世勋和韩夫人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邱爷并未出去,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几个人快步走进了阁楼内。 紧接着,邱爷还在下边不停地吸着鼻子,并吩咐手下去楼上看看。 听到脚步声接近楼梯,唐世勋和韩夫人皆是心头一紧。 “且慢!” 景文公子这时又走回了阁楼内,他揶揄道:“邱爷,你很闲吗?你把你的人都叫进来作甚?这都几时了?还不回去抱你的姘头?” “桀桀!” 邱爷闻言发出了一阵瘆人的寒笑:“景文公子,莫非,你事先派人来藏在了阁楼上?” “莫名其妙!” 景文公子一声冷哼,随即大步离开了阁楼。 邱爷似乎愈发起疑。 几声拔刀出鞘的声音响起,邱爷一声冷喝:“上!” 唐世勋心中暗骂,不过从那景文公子的‘示警’中,他已是知道,邱爷的手下全都进入了阁楼内。 他与韩夫人缓缓走到一面靠窗的墙壁边,轻轻地窗闩提起。 而后他随手拿起二楼的一个不知是何物的木头物什,并附在韩夫人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砰!砰!’ 就在第一个黑影走上二楼时,破窗声与硬物砸向墙壁的声音同时响起。 “啊!” 那第一个黑影发出一声惨叫,向后仰跌下楼。 邱爷与几个汉子的怒骂声顿时响起。 韩夫人则跃出了窗外。 唐世勋又抄起一个木墩子朝楼梯口扔下去,随即一个转身跃出了窗外。 后殿的阁楼外,一棵古树底下站着一道黑影。 他见阁楼二层的窗户先后跃出了两道黑影,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他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 第251章 东路细作将入城 翌日。 午后。 潇湘门外,回龙塔一带人声鼎沸。 唐世勋与打爷站在高高的塔顶层,凭栏眺望潇水的西岸。 十几个汉帮的弟兄在塔中其他各层大肆喧闹,惹得许多想要上塔远眺的百姓皆皱眉离去。 塔下,梁憨头和张莽飞带着二十几个汉帮弟兄,三三两两地聚在各处,沿着回龙塔的西侧直至码头一带。 岳三水和寅组的老高则扮作闲汉蹲在喧闹的码头边上。 在昨日傍晚,正当唐世勋去城隍庙与韩夫人接头时,岳三水则收到了一条重要情报。 情报是寅组的老高传来的,老高昨日下午时,在北门正街的浮溪祠外墙壁上发现了一个新刻的暗号:‘明日下午,回龙塔。’ 老高一见这暗号顿时精神一振,他很确定,这若非‘颜教官’所刻,也定是她的手下所刻。 因为老高等十五人在东安城接受秘密培训时,有关暗号的课程一直都是阿梓,即颜梓玉在教他们。 老高和岳三水皆认为,从这浮溪祠外墙壁所刻的暗号来看,莫非是东路的老台和阿梓等三十个细作将在今日入城? 当唐世勋今日上午得知了这个消息,自然是立刻吩咐手下准备接应事宜。 而且他不会对打爷隐瞒此事,毕竟东线细作的队长老台,不仅是杨总兵的心腹,也算是打爷的上司。 眼下这回龙塔的顶层只有唐世勋和打爷,且东路细作还未抵达,二人自是好生地交谈了一番。 打爷说,他已透过‘某层’关系与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秘密取得了联系,而且这层关系很硬。 三日之内,打爷会被夏大使安排进火器局去任职。 唐世勋自然不会对打爷用了怎样的关系刨根问底,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打爷成功打入火器局的目的已经达到。 而唐世勋则将夏菡在火器局的三条暗线之一告诉了打爷,那是火器局内铸炮司的一个老工匠。 至于夏菡的另外两条暗线,唐世勋并未透露给打爷,因为他手下卯组的组长郑罡,通过那假扮瞎子的算命先生的路子,也已打入了火器局内。 因此那两条暗线,唐世勋交由郑罡去联络。 至于这么多条线打入火器局,之后该如何行事,又要行怎样的事,唐世勋的全盘布局还在酝酿与完善当中,当前他还未对任何人言明。 打爷记下那条暗线之后,问林素素可有消息? 唐世勋看着回龙塔西侧的涛涛潇水,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随后他将林素素的遭遇,以及如今在何处等,全都告诉了打爷。 打爷那略显枯瘦的双手紧紧地攥住栏杆,他的脸已经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 过了许久,打爷方才将情绪平复下来,他的眼中满是阴冷之色:“唐公子,多谢!” 唐世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打爷,将心比心的想,若换作是他,枕边人被那秦九公子如此毒打羞辱,对其恨意也绝不会少。 不过唐世勋提醒了打爷一句,此时林素素还在昏迷当中,而韩夫人手下有吴敬祖这个懂医术的人在,不妨过段时间伤势好些了再去接她。 打爷闻言一怔,接她?韩夫人会这么轻易放了林素素? 眼见唐世勋那意味深长的笑意,打爷皱眉请教,莫非唐公子还有何良策? 唐世勋淡然一笑。 他昨晚与韩夫人逃离了梅姑庙后殿的阁楼以后,穿街过巷悄悄来到了城隍庙的偏殿角落。 有关那景文公子和邱爷的身份背景,韩夫人都闭口不谈。 她问唐世勋,两人可否私下达成秘密协定?即情报共享,互通有无。 而且韩夫人很严肃地说,这一次她绝不会让任何手下参与!她希望唐世勋也如此,即两人只单独见面与联系。 唐世勋自然同意,他已经因为吴敬祖那混蛋从中作梗,导致情报网的铺开过慢。 他知道韩夫人也在暗恼此事,毕竟,以他们二人如今的处境,情报共享乃是共赢的局面。 当然,这等情报共享该如何衡量谁的更重要,那就只得二人商讨了。 韩夫人说完此事后,又叮嘱唐世勋,关于夏菡,希望唐世勋一定要好生照顾,不要轻易动用夏菡手里的暗线。 唐世勋自然答应,他肯定不会将夏菡轻易交还给韩夫人。 眼见韩夫人说完就要告辞,唐世勋也非常理解。 若是换作他,当得知手下的某个重要心腹如那景文公子这般背叛,也定会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这自然是韩夫人急需解决的首要问题。 因此唐世勋昨晚没有挽留韩夫人。 唐世勋之所以让打爷过上些时日再去接林素素,目的很简单,静观其变。 反正林素素已经那么惨了,韩夫人难道还会下作地去伤害她?那对于韩夫人有何益处? 打爷听得似懂非懂,虽说他答应了唐世勋的建议,但他不懂为何要静观其变? 不过唐世勋不说,他也同样不便刨根问底。 这时,二人看到远处的大西门外,潇水之上最大的浮桥在缓缓向两边打开。 只见那大浮桥以南的潇水之上,不知凡几的战船已在等候通航。 打爷重重地拍了拍栏杆,神色担忧地叹道:“哎!看来,道州那边又增援了!” 唐世勋则一声冷笑:“增援好啊!这岂不说明,献贼在前方的战事吃紧?” 打爷不禁好奇地问:“前方究竟打得怎样了?为何城里几乎没甚流言蜚语?” 唐世勋远眺着那些战船缓缓渡过大浮桥一带,低声笑道:“待到老台他们来了自然知晓,对了,老台这人在下没甚接触,打爷你跟他熟吗?” “呵呵!” 打爷心里通透得很,他慢悠悠地答道:“在下与他也不熟,但黄千户倒是在临行前提醒过在下,他说,老台性情残暴且嗜杀,莫要轻易得罪。” “啧啧!” 唐世勋不禁撇了撇嘴:“怎么又是个残暴嗜杀的?那不是跟颜俊臣有得一比?” “差不多吧。” 打爷听到颜俊臣的名字,不禁睨了唐世勋一眼,哂笑道:“你这未来的大小舅哥们对颜梓玉太宠了些,以后有的你受的!你跟颜梓玉的事,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如今是差太多了!” 唐世勋想起这事就糟心得很,他抱怨道:“那陡军的颜副指挥使可是阿梓的亲爹!这不,冬至那日他老人家和几位高级将领在湘江上被献贼给俘虏了,你说阿梓如今还有心思跟在下谈婚论嫁?” “哟!” 打爷不禁拍了拍脑袋,他还真忘了这一茬,随即他皱眉道:“你那边负责城北的寅组,可有打探过潇湘街的监狱?颜副指挥使等人可有被押解进城?” 唐世勋闻言不禁摇头苦笑。 寅组的老高是线人最多的一组,监狱自然是买通了个胃口颇大的禁子,那禁子得了银子倒也讲信用,将监狱里所有犯人的名单都搞了一份给老高。 但那里边可没有颜副指挥使的名字。 咦?唐世勋瞥见打爷那眼中的玩味之色,心里顿时明白了,打爷提监狱是另有深意啊? 可不是嘛!颜副指挥使等官兵的水师将领们被俘虏,怎可能押解到这城里的监狱?那定然是关在军营里才最安全不是? 打爷也不遮掩,他问唐世勋,可还记得他们在高溪市的那天夜里,他俩和韩夫人陪吴敬祖吃晚饭? 当吴敬祖喝醉后,其舅舅,即赵氏船行的赵员外来了,并说他的小儿子在零陵城得罪了秦九公子,请韩夫人帮他说和此事。 唐世勋疑惑地看着打爷,这事他当然清楚,不过这赵员外又没拜托他和打爷,要去跟秦九说和也是韩夫人或吴敬祖去,与他俩有何关系? 打爷神秘地低声笑道,这赵员外的小儿子叫赵载,此人虽只得了个秀才功名,但他还有一个身份,他是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的得意门生。 再有一点,夏进财昨日问打爷,可有法子帮他救出徒弟赵载? 唐世勋闻言鹰目一亮,夏进财的得意门生?莫非这赵载会制造火器? 就在这时,码头边上的岳三水和老高站起了身来。 只见一艘普通的中型江船停靠在码头边上。 是阿梓和薛正来了吗?唐世勋难掩期待之情,快步走下了回龙塔。 第252章 东路竟只二人至 唐世勋和打爷走下回龙塔,沿着西侧的石板路向码头行去。 当二人经过梁憨头身旁时,只见梁憨头正和一个身形矮壮的男子大笑交谈着。 梁憨头早已得了唐世勋的吩咐,因此故作不相识。 那矮壮男子脸上满是麻斑,生得粗鲁彪悍,但穿着很体面,活脱脱暴发户模样。 唐世勋本不在意,他以为是哪个帮会中的大佬亦或是哪冒出来的土财主,听这人和梁憨头的对话,似乎在谈生意。 然而,当唐世勋已是往前走了好几步以后,却听梁憨头称那麻斑男子为‘邱爷’。 唐世勋心头一跳,此人叫邱爷? 不过这城里城外姓邱的不少,因此他只是将此人的相貌暗暗记在心头,神色自若地与打爷一同走到码头边上。 那艘普通的江船早已靠岸,从江船上下来的大多是西郊一带的百姓。 这时,一个衣着普通的瘦高男子走下船来,他虽刻意半垂着眼帘,但那忧郁的眼神如何能瞒过熟悉他的唐世勋和岳三水? 不会错了,是薛正来了。 然而当那船上的乘客全都下来之后,唐世勋和岳三水不禁眉头微皱,为何只有薛正一个人? 薛正也看到了站在码头边上的唐世勋等人,虽然唐世勋和岳三水都有易容,但薛正只看二人的身高已是猜到了大概。 何况站在岳三水旁边的老高并未刻意化装,薛正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教过的学员老高。 这时,一个与薛正身高相仿的男子从唐世勋等人身后跑了过去,并径直走到薛正身旁。 哟!这不是薛正的亲弟弟薛刚吗? 唐世勋和岳三水已是猜到,看来薛刚该是来迎接薛正的,那么在浮溪祠外墙壁刻暗号的应当就是薛刚了。 不过,他们看到当真只有薛正一人,加上薛刚也就二人而已,他们心中皆是一沉。 阿梓呢?板爷和菊香呢?东路的其他细作呢?难道他们都出事了? 薛正此时已走近了唐世勋等人。 但薛正并未与他们打招呼,而是不着痕迹地做了几个手势:‘找安全之处详谈’。 唐世勋以手势问:‘其他人可安好?’ 薛正以手势回答:‘尚算安好。’ 唐世勋这才安了心,旋即他对岳三水使了个眼色。 岳三水小跑到薛正身旁,一脸谄笑地与薛正和薛刚搭讪,他吹嘘着如今这零陵城哪门子生意好做云云,市井之徒的狡黠精明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薛家两兄弟则以乡下百姓的模样来应对,二人脸上皆对岳三水露出嫌弃之色,但眼中却又隐隐有些意动,这等表现同样极为贴切。 唐世勋则示意老高去知会梁憨头等人皆各行其是。 毕竟只是薛正和薛刚二人而已,要进城也是容易。 而唐世勋与打爷走在三人背后不远处,缓步向潇湘门行去。 打爷看着薛正等三人的表演,不禁暗自感叹,这姓唐的手底下当真是人才济济。 傍晚。 城北,药局东巷,一号据点内。 唐世勋、打爷、岳三水和薛正坐在堂中。 薛刚则有些尴尬地蹲在厨房里边烧火做饭。 就在刚才,薛刚被他兄长薛正给臭骂了一顿。 原来,薛刚是昨日入的城,在薛刚先行入城之前,薛正曾告诉薛刚入了城以后,刻下暗号通知唐公子。 要说薛刚吧,脑子是不差,但他没有参加‘第二期细作培训’不是? 而这第二期的培训之中,暗号与手势等这一块都由阿梓来教,而阿梓对于唐世勋的想法和心思都理解得最为透彻。 因此阿梓自己想了好几套不同的暗号方案,并交给唐世勋来定夺如何教授。 唐世勋自然是在其中挑了一套最为简单的。 当然,这个简单,只是对唐世勋和阿梓等人而言。 而薛刚这个半吊子可就惨了,他是在与阿梓等人由东路出发时,才开始接触阿梓的那套暗号,他当真是看一眼就头大不已。 话说薛正让薛刚先行来零陵城之前,他本是要让薛刚刻暗号:‘薛正,明日,回龙塔。’ 结果薛刚忘了他哥的名字代号是啥,因此他就刻了:‘明日,回龙塔’。 而薛刚又不知去哪儿找唐世勋等人,也不知道用其他暗号来表明他已经在城里了。 其实这货还有个小心思,他本就不缺银子,且这里可是府城,他大哥又不在身边,怎能不去‘放松放松’? 结果薛刚这少刻了一字的暗号,含义可就大不相同了。 无论是唐世勋还是岳三水等人,均以为东路细作的三十人队伍全来了,那他们自然要考虑如何接应分流以帮助东路安全入城了。 谁知来的只是薛正一人? 因此,薛正对于弟弟薛刚的失误,当然要当着唐世勋和打爷之面臭骂薛刚一顿。 唐世勋作为领导者,自然也要严肃地批评薛刚几句,并让薛刚好好学那套暗号,下不为例云云。 待到薛刚去做饭时,唐世勋转入了正题,他让薛正将东路的细作这段时日的经历说说。 薛正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们这一路的情况娓娓道来。 他们东线的三十人细作当中,老台和其手下共十七人,阿梓和她的堂兄弟们共六人,加上板爷和菊香二人,另有薛正、薛刚和三个忠心的汉帮弟兄。 老台的人最多,且他的掌控欲极强,凡事都要自己拿主意。 而阿梓岂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何况她还有颜俊臣等五个堂兄弟和薛正等人不是? 因此老台和阿梓之间着实闹得很不愉快。 更让薛正和板爷等无奈的是,在出发之后第三日,老台接到了杨总兵的密令,之后就带着他的人消失了。 这还罢了,阿梓则带着颜俊臣等五个堂兄弟,直接潜入了大江口。 结果薛正、薛刚带着三个汉帮弟兄,再加上板爷和菊香,这七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好的三十个东路细作,才只过了三日而已,竟是分成了三路。 薛正等七人都清楚,阿梓等人潜入大江口定是想查探她的父亲是否被关押在此。 于是他们七人商议,不如咱们先去石期站?假设阿梓的父亲不被关押在大江口,是否会被押解到石期站? 商议已定,薛正等七人先行赶往了石期站。 只两日,他们就已潜入了石期站,然而次日就险些被自己人给屠了。 唐世勋、打爷和岳三水皆是诧异地看向薛正。 薛正等七人在出发后的五日就已抵达石期站,而唐世勋他们在出发后五日,才刚到高溪市而已。 莫非薛正等人到了石期站时,也如他们在高溪市那时一样,恰好遇到狼兵奇袭? 再有一点也让唐世勋等人很是好奇,老台等十七个细作全都消失了又是怎么回事? 第253章 两面夹击石期站 薛正深吸了口,沉声道:“在下等七人在石期站的遭遇,还得从杨总兵的运筹帷幄说起……” 他说杨总兵麾下有两员大将,分别姓李、陶。 杨总兵的东线大军表面上在围攻渌埠头,暗地里则让李将军和陶将军率两千精锐官兵,连夜奔赴至渌埠头以南的湘江西岸。 并由广西水师的江船连夜偷运至江对岸的伍家湾,而后进入大江口南边的狮子铺一带。 东线的二千狼兵则直奔大江口以北的银山一带,而后兵分两路,一路突袭大江口,另一路则绕过大江口,向东南方的石期站奔袭而去。 李将军和陶将军率两千精锐官兵绕过狮子铺的献贼小据点后,迂回至献贼的前线粮仓所在地石期站,与一千狼兵两面夹击之。 石期站的献贼守军虽有三千余,但真正的老贼极少,且官兵与狼兵可是有三千人发动突袭。 献贼守军猝不及防,溃败,石期站大乱。 当日傍晚时分,薛正等七人住在石期站的一座客栈里边。 而官兵、狼兵和贼兵皆在石期站的集市巷战,喊杀声震天响,他们七人何止是心惊胆战? 又过了半个时辰,战况愈发惨烈,官兵、狼兵和献贼全都杀红了眼,谁还顾得了平民百姓?那是见谁杀谁。 而薛正他们七人的运气也到头了,一伙凶悍的狼兵冲进了他们住的那间客栈。 更倒霉的是,菊香当时已经卸了易容妆,她忘了在那等兵荒马乱之时重新易容,结果被狼兵给盯上了。 板爷可不是孬种,何况菊香本就是他的小妾,他当然要挺身而出。 薛正、薛刚和三个汉帮弟兄则很是无奈,他们也没地方逃跑不是? 因此七人被十几个‘奇装异服’的狼兵给围了。 这伙狼兵可不管薛正等七人是平民还是甚,其实那间客栈的其他人都已经被他们给屠杀了。 只因薛正和板爷等人抱团抵抗,这伙狼兵才打算最后‘享用’。 就在七人即将遭到狼兵齐攻的危急关头,杨总兵麾下的几个官兵恰好也冲进了那间客栈。 薛正等人哪还不知这乃是活命的希望,赶紧大声呼救。 那几个官兵看到薛正拿出了凭证,自然知道是自己人。 但尴尬的是,大家语言不通,几个官兵也没法跟那十几个狼兵正常交流不是? 一个官兵很是灵活,立刻跑出去向上司汇报。 其实那十几个狼兵也看明白了,薛正等七人该是自己人。 虽说狼兵桀骜不驯,但他们又不傻,只要看到有更高级别的官兵将领来了,军装与级别都摆在那儿,大家的误会也就解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位浑身是血的把总和一位狼兵的小头领一同赶了过来,薛正等人皆是舒了口气。 但是,那日的菊香当真是点背至极。 有一个年轻的狼兵,不知是没见过好看的娘们还是怎的,他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菊香看,而他那淬毒的吹箭则一直挂在嘴上。 不知这货是怎么想的,就在那位把总和狼兵小头领进来的同时,这货的嘴巴子动了动,一支毒箭竟是射进了菊香的锁骨处。 “啊?” 唐世勋、打爷和岳三水听到这里同时色变,忍不住齐声惊呼。 那狼兵不讲武德的毒箭可是让唐世勋等人记忆犹新。 花荣等遭了毒箭没死的几人,直到现在依旧走路打摆子,那嘴巴有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流哈喇子。 菊香居然被那二愣子的吹箭给射进了锁骨处?那岂非要香消玉殒? 薛正喝了口茶水,方才接着讲述。 话说那不小心对菊香吹了毒箭的狼兵姓盘,乃是个瑶人。 这姓盘的小子也知道自己闯了大货,连忙冲向菊香。 板爷和薛正等人见菊香中箭,先是惊呆了,只一会儿,菊香的俏脸就由红变紫。 有剧毒!板爷惊骇欲绝。 谁知这杀千刀的小狼兵说着甚鸟语,那双满是鲜血的脏手竟是在撕扯菊香的衣服,且这厮还掏出一坨黑乎乎的东西在口中咀嚼,并要凑到菊香的胸脯上去。 哪个爷们能受此等屈辱?板爷惊怒交加,拿着短刃就要与这小狼兵拼命。 薛正等人也怒了,这等‘残暴’行径就发生在眼前,谁能受得了?他们也都拔刀冲向那小狼兵。 就连那刚进来的官兵把总也是气得破口大骂,拔刀便欲砍了身旁的狼兵小头领。 谁知,所有的狼兵全都收起了兵器,口中大呼小叫着,死死地拦住板爷和薛正等人,不让他们接近那小狼兵和已经中毒昏迷的菊香。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板爷等六人哪是十几个狼兵的对手?他们自是被这帮狼兵给箍得死死的。 薛正感叹地说,想他在夺门之战时与板爷一同浴血奋战,谁曾流过一滴泪? 但那日,眼见那小狼兵趴在菊香的胸脯上,板爷悲愤欲绝,大声嘶吼,不惧生死的板爷流泪了。 好在那狼兵的小头领会一些简单的汉语,且他要表达的意思被那把总听明白了,那姓盘的小子是在给那姑娘解毒。 就这么闹闹哄哄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神奇的事情出现了,身中剧毒的菊香居然睁开了双眼。 那小狼兵的嘴巴上黑乎乎的一片,他咧着嘴憨笑,还极为激动而生涩地称菊香为‘姐姐’。 之后的事就比较复杂了。 就在当日,石期站的献贼被剿灭。 薛正陪着愤怒的板爷去拜见李将军和陶将军。 板爷掏出了他的官职告身,薛正这才知道,板爷乃是从五品的世袭锦衣卫副千户。 李将军和陶将军也吓了一跳,他俩知道板爷乃是韩夫人的手下,但没想到级别这么高。 虽说如今的锦衣卫在明面上也没甚存在感,但谁不知道他们在暗地里有多么庞大的隐性势力? 何况板爷来找两位将军可不是摆甚威风,他只有一个要求,砍了那十几个狼兵的脑袋! 李、陶两位将军这才去了解这起事件的始末。 这事情的经过倒也不复杂,不就是个小狼兵失手,哦不,失嘴把淬毒的吹箭射进了板爷小妾的胸口上?然后这小狼兵又给那小妾解毒疗伤,且这小妾还被救活了? 若是在东线战役开打以前,一个小狼兵而已,以这两位将军的权力,杀了便杀了,即使把那十几个狼兵杀了都无所谓。 可是东线战役开打以后,杨总兵已有严令,除非狼兵犯下十恶不赦的事,否则轻易不得打杀。 毕竟,唐世勋提出的‘二正四奇’之战略构想,核心点就是以狼兵为先锋,分四路奔袭大江口、石期站、高溪市和湘口关。 虽说此方略在东线战事上,被杨总兵更加优化,并让李、陶两位将军率两千精锐两面夹击石期站。 但狼兵的野战奔袭着实太过重要。 这还罢了,两位将军随后又了解到,那个姓盘的小狼兵可不是普通人,他乃是一位‘瑶老’的长孙,那围攻板爷和薛正等人的十几个狼兵,全都是这盘家小子的族人。 而当时参与石期站的突袭战役共有一千狼兵,其中有二百余人是瑶人,且跟这盘家小子一样都信奉‘盘王’,似乎还都有些沾亲带故。 两位将军了解了这等情况后,如何还敢乱动刀子? 他俩语重心长地跟板爷说,你要把这小子砍了,影响大局啊!毕竟这后边还有诸多战事需要狼兵去打突袭不是?何况你那小妾不是没死吗? 即便要按军法来办,那盘家小子只能算是‘失嘴’,不如,打一顿板子? 板爷这个怒啊!他险些气得吐血,偏偏还没了理由。 两位将军也很会做,他俩将那一千狼兵的大小头领们全招呼过来,而那盘家小子自然被押着跪在地上。 而后两位将军义正言辞地大骂了一众狼兵头领们,吓得一众头领噤若寒蝉。 但他们也据理力争,打板子可以,但可莫要伤了盘家小子的性命。 到了次日早上,菊香住的那间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礼物’,这都是那些狼兵的大小头领们送来的心意。 金银宝物自然是没有,但珍贵的药材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吃食却不少。 那盘姓小狼兵虽被打了顿板子,但并未离开客栈,因为菊香所中之毒乃是他自制的,除了他也没人能解不是? 因此他还得继续在客栈里帮菊香疗伤。 而菊香已是醒了,她也知道了这起事件的原委,不比板爷的愤怒,菊香听着这盘家小子一个劲地喊她姐姐,竟是当真认他做了弟弟。 板爷见这姓盘的小子杀又杀不得,偏偏还整日在他眼前晃荡,当真是有火没处撒。 他并非不识大体之人,遂一怒之下,跟着李将军的队伍离开了石期站。 第254章 两位将军攻与防 唐世勋、打爷和岳三水听到这儿不禁舒了口气。 虽说他们三人与那菊香算不上太熟络,但她能够活下性命,无疑是值得庆幸的。 同时,唐世勋还将薛正所说的详细记录在本子上。 特别是有关狼兵的信息,他都用炭条详细地做了标注。 唐世勋略一思忖,问:“板爷跟着李将军的队伍走了?李将军与陶将军在石期站分兵了?” “没错。” 薛正点了点头,接着讲述。 那是东线大军开拔之后的第六日。 即石期站被官兵攻陷后的次日。 当时的石期站大捷,官兵缴获的粮草辎重、战船、骡马等不计其数。 当日上午,一千余广西水师的精锐来到了石期站。 他们自然不可能乘船而来,而是沿着李将军和陶将军的官兵精锐发动奇袭所走之路线,即狮子铺一带的陆路赶至了石期站。 薛正说他当时亲眼看到,领着这一千余广西水师精锐走陆路而来的,是老台手下的两个细作。 而且薛正猜想,这定然是杨总兵早已谋划好的,否则水师精锐岂会如此快就赶至石期站? 毕竟石期站缴获了如此多的江船战船,若无水师精锐来操持,难不成让杨总兵的陆路精兵或是那一千狼兵去驾船? 也就在那日上午,献贼在石期站一带江面上的战船和江船,开始对石期站发起反攻。 有这一千余水师精锐来了石期站,江面上顿时有了战船作为屏障。 石期站本就是水路津要之地,单单是岸边的炮台就有四座。 而杨总兵麾下的陶将军也如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一样,以善守着称。 陶将军以战船屏蔽石期站的江岸,再以炮台为后盾,只要在炮台射程之内,湘江上的献贼战船也只能徒呼奈何。 其实陶将军最担心的乃是陆路献贼的反攻。 且斥候已传来消息,石期站东边的黄田铺一带,大量献贼兵马在集结。 而石期站西边的狮子铺驻守的献贼并不多,已是被突袭石期站的狼兵给端掉了。 如此一来,伍家湾至狮子铺,再至石期站这一条补给线,全面打通。 后续的广西水师和运送后勤补给的广西卫所兵,皆是源源不断地通过这一线往石期站开来。 薛正等人当时已从官兵口中知晓,陶将军的任务就一个,钉死在石期站! 石期站这颗‘钉子’,对于杨总兵的东线大军整体战略至关重要。 只要石期站在官兵手中,就能截断其西边的渌埠头和大江口,与其东边的零陵城之间的联系。 因此,渌埠头和大江口的献贼陷入了两难境地。 据悉,石期站的原献贼守将,在被官兵和狼兵的两面夹击中大败之后,乘船逃往了大江口,但这守将和其手下逃兵,已经被大江口的献贼翟将军给大卸了八块。 由此可知那翟将军对这守将大意丢失石期站之愤怒。 而石期站的官兵则在之后的几日里,遭受着由西边大江口、东边零陵县而来的献贼水路两军之疯狂反扑。 话分两头说。 在官兵夺下石期站的次日,薛正等七人因菊香的毒伤未愈,且他们在石期站审问了几个被俘虏的献贼小头目,得知阿梓的父亲颜副指挥使等被俘的官兵将领并未在此,似乎颜副指挥使等俘虏该是在渌埠头或大江口。 因此薛刚提议,不如由板爷在此陪着菊香,而薛正则带着薛刚等人折返去大江口找阿梓等人会合? 但板爷已经是一肚子的火气,那杀不得的盘家小狼兵就在他眼前晃悠,他若在此陪着菊香,真担心自己会忍不住一刀捅死那混蛋去。 薛正等人自然也能理解,就在他们商议时,一个亲兵来报,李将军和陶将军有请板爷过去一叙。 板爷哪知那两位将军有何事召见?遂叫上薛正一同过去。 谁知那偌大的营房里边,只有李将军和陶将军二人。 四人商谈的,乃是极为机密的行动。 只见李将军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杨总兵的密令,他说这是杨总兵交给他的‘锦囊妙计’。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嘴角一抽,还锦囊妙计呢?你们当杨总兵是谋士还是军师? 薛正则起身走到堂中的火炉子旁,用铁夹从簸箕里夹了三节长度相近的木炭出来,在地上摆成了个近乎倒三角的形状。 他指着这倒三角的下点,将其比作石期站;又指着倒三角的左点,比作大江口;最后指着倒三角的右点,比作湘口关。 唐世勋鹰目一亮,他不禁坐直了身子,低声道:“莫非是声东击西?” “公子高见!” 薛正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逝,旋即为唐世勋等人讲述李将军的具体实施策略。 当时薛正和板爷听李将军讲了杨总兵的计策以后,也没甚太大的概念。 毕竟那李将军口才有限,反正就按着杨总兵的计策行事便是。 李将军之所以请板爷来,是因为他知道板爷对这片区域的地形颇为熟悉,因此想邀请板爷同去。 当然,李将军并非直接下命令,他知道板爷等人还有重要的秘密任务,若板爷不愿意,李将军自会找其他的当地人做向导。 薛正当时犹豫该否跟随李将军同去,因为他们的任务是潜入零陵城当细作,而不是随军在前线打仗。 谁知板爷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于是当日夜里,薛正交待他弟弟薛刚和三个汉帮弟兄在此好生守着菊香,而他和板爷则连夜随李将军的队伍出发。 这支队伍总共一千人,其中五百官兵精锐,五百狼兵。 据当时的官兵斥候报,石期站以东的竹溪至仪林寺一带,已有极多的献贼斥候在活动。 为防暴露行踪,在熟悉地形的板爷建议下,李将军一行越过石期站以南的鲁草塘,继续南进至岔江桥,而后向东至石山脚。 至此,李将军一行极其隐秘地绕过了献贼兵马集结的黄田铺。 但到了此地以后,他们再难隐藏形迹。 因为要奔袭湘口关,必然要北进,而一旦向北,则必然要经过零陵城与黄田铺之间的官道。 李将军问板爷,由石山脚至湘口关,最快多久能到? 板爷说,由石山脚直接北进,过莲花塘、河水口与黄泥桥后,便是湘口关。 若速度够快,两日内便能赶到,但这条路线会经过官道,且距离零陵城太近,铁定会暴露这一千人的行踪。 李将军一拍腿便决定,连夜奔赴湘口关!兵贵神速不是? 何况,湘口关可不是他们这支奇兵的最终目的地。 因此他们两日疾奔至湘口关,而湘口关的西码头当时已经遭到另一路狼兵的突袭,几成一片焦土。 当时的湘口关一带贼兵甚众,且尾随李将军一行之后的贼兵也越来越多。 而突袭湘口关的狼兵则已躲进了关北的岐山头一带。 李将军正是要与岐山头的狼兵会合。 当这两支奇兵会师后,兵力在一千八百人上下。 当晚,李将军率兵迂回穿插至湘口关的西码头外潜伏,并派手下的一队亲兵潜至湘口关的水关之下,埋了极多的火药。 轰鸣声响彻湘口关的上空,献贼大惊。 当然,那水关坚固至极,根本没甚损坏,但李将军要的就是这声震慑力十足的巨响。 而后,李将军率兵接连剿灭三股驰援湘口关的贼兵,继而撤回岐山头。 到了次日上午,献贼的数千兵马奔赴岐山头,意欲围死李将军的这支奇兵。 然而,李将军于前一晚撤回岐山头乃是假象,实则连夜向西奔赴烟竹塘,跳出了献贼的包围圈。 当时李将军手中还有一千六百余兵力。 “妙哉!” 唐世勋听到这儿鹰目一亮,不禁击掌赞道:“这场游击战打得好!” 游击战?岳三水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旋即恍然。 薛正和打爷则是会心一笑。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游而击之,可不就是游击战吗? 第255章 总攻兵力从何来 这时,薛刚已是做好了饭菜。 他从厨房里端着个大铁锅出来,架在堂中的火炉之上,满满的一锅猪腿肉。 这一餐乃是为薛正和薛刚办的小型接风宴。 五人围炉而坐,大快朵颐。 不过五人都没有饮酒,其实无论是唐世勋和打爷,还是薛正和岳三水,这四人都不是好酒贪杯之人。 何况大家有太多的情报消息要相互交流,哪有喝酒的空闲? 薛刚倒是想喝,但他哪敢开这个口? 他一边啃着猪蹄一边笑问:“大哥,您说到哪了?” 薛正淡笑道:“正说到李将军率兵自岐山头西进烟竹塘。” “哈哈!” 薛刚一声大笑:“那岂不是快轮到我出场了?” 唐世勋、打爷和岳三水皆是好奇地看着薛刚,你不是带着那三个汉帮弟兄在石期站陪着菊香?你出的哪门子场? 只见薛刚得意地一笑,给三人娓娓道来。 当薛正和板爷随着李将军一行离开石期站后的两日,一个敦实的汉子来到了菊香住的那间客栈,并找到了薛刚。 这汉子正是阿梓的堂弟颜俊介,他本是来石期站找薛正的,谁知薛正头两天就跟板爷离开了石期站。 颜俊介自然知晓薛刚乃是薛正的亲弟弟,既然薛正不在,于是他就将阿梓的嘱咐告诉了薛刚。 而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汉帮的头号叛徒李有茂在大江口!’ 这话对于薛刚倒是没甚太深的感触,但他身旁的三个汉帮弟兄顿时燃起了熊熊怒火。 想当初汉帮的帮主于虎和百多号汉帮弟兄在渌埠头,正是因为这李有茂的出卖,导致全部被献贼所抓。 副帮主四麻儿,亦是在那场通风报信当中,死于被押解进城之时。 而薛刚身旁的这三个汉帮弟兄,正是那被抓的百多号弟兄当中之人,帮主一路被殴打,副帮主嘶吼汉帮宣言,而后重伤而亡,这三人皆是亲历者。 那罪魁祸首李有茂早在渌埠头时就已加入了汉帮,且此贼居然还是帮主的亲妹夫。 薛正作为汉帮的长老,在东安城时就已对帮众下达了甲字号密令:‘遇汉帮之叛徒李有茂,杀!’ 颜俊介没想到这三位兄弟一听到李有茂的名字,竟会如此愤怒,他连忙接着说阿梓的嘱咐:‘若薛掌柜有空,来大江口一叙。’ 虽然薛正不在,但薛刚作为其弟弟,他猜想那颜梓玉该是有甚重要的事情,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而薛刚当时留了个心眼,他可不敢让那三个汉帮弟兄同去,那大江口可是贼窝!若是这仨一见李有茂就喊打喊杀的,岂非徒生祸端? 因此薛刚足足劝了那三人半个时辰,才总算让三人同意在此留守菊香。 到了中午,薛刚和颜俊介离开了石期站,扮做普通百姓向西而行。 到了午夜时分,二人偷渡湘江后来到了大江口之外。 当时的大江口外围已被狼兵糟蹋得面目全非。 两人窝在一处密林里歇息了两个多时辰,直至破晓将至,方才悄悄潜入了满是贼兵的大江口内。 当薛刚见到阿梓和颜俊臣等人之时,只见阿梓已是女扮男装,且这颜家六兄妹全都穿着贼兵的简陋军服。 这也得亏献贼的基层管理混乱,且当时的大江口不相统属的贼兵极多。 据阿梓说,这大江口怕不得有近万贼兵,有之前在黄沙河关之外献贼大营的贼兵,有东安县各处的贼兵,又有原本驻守大江口的,还有从东边零陵城各地赶来支援的等等。 总之就是无比混乱,阿梓等六人潜入大江口根本没费多大功夫。 而她没想到薛正已离开了石期站,不过薛刚来了也行,但她可不是为了让薛正或薛刚来杀李有茂的。 如今李有茂可不是个小人物,他已是献贼的一个小头目,手底下有一百几十号人。 而李有茂之所以由渌埠头来到大江口,是因为他押解着二十几个官兵的俘虏,其中就有阿梓的父亲颜兆丁,还有其他几个广西水师的高级将领。 阿梓还没打探清楚这李有茂跟的是哪个贼将,毕竟这大江口的贼兵当中,能被称为将军的就有四个。 但李有茂能够负责押解俘虏,可以想见这厮如今混得很是不错。 薛刚问阿梓,可是要想法子将颜副指挥使给救出来? 阿梓摇头苦笑,她倒是想,但怎么可能办得到? 薛刚又问,既没法劫狱也没法杀了李有茂,那你叫我大哥过来作甚? 阿梓神色凝重地叮嘱薛刚,即刻启程赶去零陵城,并将几句话带给唐公子。 当时已是天亮,阿梓等六人让薛刚换上了一套贼兵的军服,而后七人去大江口的外围巡逻,薛刚伺机离去。 由于大江口一带贼兵云集,薛刚又没法在白天渡江转道狮子铺,只好绕道大江口东北方向的石桥一带,继而向东过登台角和鲁塘。 由于他对地形不熟,因此绕来绕去地走了三日,方才来到了烟竹塘。 巧的是,就在他到烟竹塘时,遇到了李将军的斥候。 那三个斥候本是要盘问薛刚,而薛刚哪知这三个斥候是哪路人?毕竟这几人又没穿官兵的军服。 紧接着,薛刚被这三人给劫了,连他贴身藏着的两锭保命的金子都没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薛刚怒了,你们好歹给我留几两碎银不是?留些干粮也行,否则我不得饿死在这路上? 那三个斥候根本懒得理会他,便欲继续前行。 薛刚不干了,他攥着一个斥候的衣袖就不放,但他自是不敢动武,一打三这种蠢事他哪会去做? 何况这仨全都膀大腰圆的,又岂是好相与的? 但薛刚自有他的法子,那就是撒泼耍赖喊冤。 他的要求不高,总得给他条活路不是? 就在这当口,两个熟人出现了,是老台带着一个手下。 老台那会儿也愣住了,他问,你不是薛正的弟弟吗?怎的在此处? 薛刚惊喜不已,他见那三个斥候对老台很是恭敬,如何不明白,这他娘的都是自己人啊! 之后,薛刚被老台带去了李将军的临时营部,并见到了薛正和板爷。 当时众人正在商议由哪条路线去大江口,虽说板爷知道如何去大江口最近,但那条路恐怕会有很多贼兵。 薛刚见他们争论不休,还要继续派斥候去探路云云,他不禁多了句嘴:‘不就是大江口吗?我才从那儿出来几日。’ 因着薛刚这句话,他又被抓了壮丁,引着这一千六百余人从他的来路折返去了大江口。 而这一回只花了一日多的功夫。 当李将军率兵抵达大江口以北的银山之后,与突袭大江口的那一路狼兵会师,兵力增至二千五百余人。 但李将军并未立刻发动突袭,而是养精蓄锐,他在等人。 而且李将军还再三向薛刚确认,大江口贼兵的具体人数。 薛刚很是无奈,他只听阿梓说那大江口有近万贼兵,但他又没去数人头不是? 一日后的午时,老台手下的两个细作来到了银山。 到了傍晚,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亲自来了,他带来了杨总兵的密令,破晓总攻大江口! 唐世勋、打爷和岳三水听到这儿皆是一脸震惊。 总攻大江口?哪来的兵力发起总攻? 大江口以西的渌埠头至少还有万余贼兵不是? 难道,杨总兵的东线大军敢放开渌埠头的包围圈? 第256章 疯狂赌徒杨总兵 薛正自是看到了唐世勋三人的震惊之色。 他一脸敬佩地笑道:“呵呵!若非在下亲历大江口之役,哪知杨总兵也是个疯狂下注的赌徒啊……” 薛正为唐世勋等人讲述杨总兵的东线大军之疯狂举动。 当黄毅千户来到银山与李将军交待了杨总兵的密令后,即刻告辞离去。 薛正和板爷得知此事后,不禁担心潜伏在大江口的阿梓和颜俊臣等六人。 毕竟破晓总攻发起后,阿梓等人也不知会否遭难。 可是,他们没法离开银山。 因为这事太过重大,薛正和板爷都清楚,李将军不可能让他们为了六个细作的性命,先行潜入大江口去。 万一潜进去的人栽了,谁知会否暴露此次军事行动? 因此,薛正和板爷找到薛刚,三人低声商议,破晓总攻之时,他们三人也跟着冲,并让薛刚带他俩去找阿梓等人,兴许能够救到她们六人。 夜里无话,破晓前一个时辰,即寅时,隐匿在银山的二千五百余将士饱食了冷硬的干粮后,下山南行。 他们疾行至大江口外西边三里的大片密林内。 破晓至。 一声浑厚苍凉的号角声响起。 薛正、薛刚和板爷跟着二千五百余将士一同狂奔向大江口。 周围密林内皆是黑影重重,他们当时可不知究竟来了多少官兵。 而大江口的贼兵并未太过慌乱,兴许他们以为,又是那些只敢在外围闹腾的狼兵? 因此大江口的贼兵守在新立的矮栅栏之内严阵以待。 随着不知凡几的炮声骤然响起,官兵的总攻开始了。 全副盔甲的官兵精锐率先冲击大江口的西栅栏。 薛正等人跟随着李将军的二千五百余将士,攻打的则是北栅栏。 那矮栅栏如何能阻击如此多的官兵? 不多时,短兵交接,喊杀声震天响。 薛正等三人虽是想分身去找阿梓等人,奈何却被将士的洪流推进了大江口内。 而且当时天色漆黑一片,上哪去找阿梓等人? 直至辰时,天色渐亮,两军依旧在进行惨烈的巷战。 献贼的军械库和辎重等,全都陷入了火海,惊马四处奔跑。 慌不择路的当地百姓、民夫、妇孺与难民等,除了跳入湘江兴许还能活命,待在大江口内的几乎被各军屠戮殆尽。 薛正、薛刚和打爷三人在辰时之后,返回西栅栏登上了一座望楼。 由于官兵已将献贼的大部队压缩至大江口的两处大码头边上,因此薛正三人在这远离码头的望楼上实属安全。 且这望楼颇高,视野极佳,他们终于得窥整个大江口的战事。 只见湘江之上,靠在大江口的大半船只已被官兵的火箭焚烧。 亦有许多船只逃离了大江口,并顺流东去。 薛正和板爷那几日一直跟在李将军身边,对于军中事务着实有了极多的了解。 据他俩判断,围攻大江口的官兵人数,该是在七千至八千人左右,除却李将军的二千五百人,杨总兵还调派了五千到六千官兵而来。 而且那五六千人是最先发起的进攻,他们不仅攻打的是大江口贼兵防守最严密的西栅栏,而且看盔甲军服之齐整,根本没有看到拉胯的卫所兵。 特别是其中还有约五百名将士,那盔甲通体银白,各个生得高大魁梧,这他娘的简直就像是仪仗队一般雄壮威武。 更让人咋舌的是,只要这五百将士所过之处,贼兵根本不敢与之交战,毕竟那等气势,傻子都会看出这是精锐中的精锐。 反倒是攻打北栅栏的李将军这边,其麾下虽有二千五百余人,但他从石期站带走的官兵精锐只有五百人,另有五百狼兵。 当他们奔袭湘口关,收拢了近千狼兵,打了几仗来到大江口的银山时只剩一千六百余人,再将银山这路狼兵收拢,才有了二千五百余人。 这让薛正和板爷皆很是疑惑,谁都知道杨总兵带来东安城的精锐总共就在五千人上下,而李将军和陶将军还带走了两千精锐奇袭石期站。 陶将军不可能带着石期站的精锐来参与大江口的会战,毕竟那石期站乃是绝对的必守之点,杨总兵已吃进了嘴里怎可能吐出来? 那么发动大江口总攻的官兵,攻打西栅栏的官兵精锐怎会有五六千人? 当时薛正和板爷还以为,莫非是陈副总兵的西线精锐也来到了大江口? 但随后板爷就否认了这一点,若是陈副总兵手里的精锐,即便他不亲自率兵来,也定会交给包参将又或是哪位游击将军,最少也得是他的嫡系齐千总带队才是。 板爷对陈副总兵麾下的参将、游击将军和千总们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他很确定,没有任何一位在大江口。 亦即是说,这场大江口总攻战的七八千官兵,应当全都是广西兵。 到了那日中午,大江口的贼兵死的死、逃的逃,两座码头已被官兵平定。 之后薛正等三人才从李将军那儿得悉,这多出来的两三千官兵精锐,乃是刚由广西过来的新援兵。 这批新援精锐总共有三千人。 其中一千五百人来自广西的梧州府,为该府各处守御千户所集结的精锐。 另有一千人来自广西的庆远府,亦是该府各处守御千户所集结的精锐。 再有那五百个身穿明盔亮甲的魁梧将士,这无疑是整个大江口最为显眼的存在,他们来自广西桂林府的三大卫所之一的‘广西护卫’。 薛正和板爷当时一听就愣住了,卫所兵居然能有如此精锐? 李将军撇了撇嘴,语含讥讽地告诉他们,广西护卫在洪武八年时就建立了,最初建立这个卫所,其实是为了靖江王。 广西护卫下辖有五个千户所,且全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懒散卫所兵。 但该卫所里有一支特殊的队伍,即‘靖江王府侍卫军’。 该军最初编制为九百九十人,虽隶属广西护卫,但却又是相对独立的存在。 而来到大江口的这五百个彷如仪仗队一般的‘样子货’,就是广西桂林府的靖江王派来的王府侍卫军。 要说这五百个老爷兵,无论是杨总兵还是吕大人,亦或是广西三司的军政大佬们,谁想让他们来? 但人家靖江王可是振振有词,全州乃广西北玥门户,岂容有失?孤又岂能置身事外? 而湖广的桂王、吉王等好些个藩王全都在靖江王府‘做客’,这帮藩王们如何不感动? 这朱家的天下如今被糟蹋成此等模样,藩王们好不容易逃到了广西,断不能再被那杀千刀的献贼给攻破了,否则他们岂非还得继续颠沛流离? 更何况吃人的嘴短不是?你靖江王要派自己的王府侍卫军去前线,咱们岂能不大赞?又岂能不为你造势? 因此,这五百靖江王府侍卫军也来到了前线。 最后李将军一脸鄙夷地悄悄告诉薛正等三人,那桂林府城距离全州才多远?而这帮人是一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竟是足足耍了一个半月才到前线。 也就在那时,只见西边走来了极多的卫所兵和民壮等,这些是由东安城而来的后勤队伍。 而杨总兵麾下的三千精锐和三千新援兵已重新集结,并即刻向西行去。 李将军则让薛正和板爷三人自便,他要去布防死守大江口了。 虽说李将军未明言,但见他那如释重负的模样,薛正和板爷都已猜到了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可能。 杨总兵的此次大江口战役,将围攻渌埠头的所有精锐全都调集了过来! 那渌埠头之外和东安城岂非全都是官兵的虾兵蟹将? 为何此役一打完,那三千精锐和三千新援兵立刻集结西去?定然是赶回渌埠头外布防了。 要知道那渌埠头至少还有万余贼兵!若他们知晓围困他们的全是糜烂的卫所兵,恐怕一次冲锋就能突破困局,且极有可能直抵东安城下。 这杨总兵的下注,着实疯狂! 第257章 十日之内绘好图 ‘啪!’ 打爷听到这,激动地拍腿赞道:“杨总兵高明呐!” 唐世勋亦是不乏溢美之词。 没想到那杨总兵竟敢如此兵行险招。 但正所谓成王败寇,胜了就是胜了。 而他心里边则在回想当初在东安城时提出的‘二正四奇’之方略。 以薛正适才所言,可以看出杨总兵等人在唐世勋的方略之上做了极为详实的优化。 唐世勋不禁感叹,真是学到了! 他的战略构想并非有多么超前,而核心是四路狼兵突袭,且派大股精锐奇袭湘口关。 那湘口关乃是永州府献贼之命脉,是绝对不容有失之地。 不过,唐世勋那时就有料到,杨总兵和陈副总兵应当不会真派大量精锐奇袭湘口关。 一来路途远,二来,不符合广西兵的实际利益。 果然,杨总兵虽是派了李将军去湘口关,且有一路狼兵也突袭了湘口关。 但这都只是虚招,除了血洗湘口关的西码头之外,对于献贼的威慑力着实有限。 而杨总兵的这一手声东击西,目的是为了牵扯零陵城至黄田铺一线的献贼主力,在虚晃一枪后,由湘口关以北的岐山头迂回穿插至大江口。 杨总兵的最终目的,依旧是东线的三个要点,即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 唐世勋已是看出来,杨总兵的东线战略之核心是钉死石期站。 当石期站收入囊中以后,位于东安城与石期站之间的渌埠头和大江口,着实有极多的法子分而击之。 至大江口被官兵夺回,即便杨总兵对渌埠头的万余贼兵围而不打,一旦这帮贼兵断粮,除了投降便只有死战了。 再有便是,广西兵由全州出黄沙河关以后,如今陆路连通东安城,湘江水路连通大江口和石期站。 有这片缓冲区域在黄沙河关之外,无疑是最符合广西兵的利益的。 唐世勋想到这儿,皱眉问道:“阿梓呢?你们在大江口没找到她?之后你俩为何要先行来零陵城?” 薛正答道,当大江口战事结束后,薛刚带着他和板爷去了阿梓等人曾经潜伏过的那间屋子。 在门背后,他看到了阿梓刻下的暗号:‘已随茂船东去。’ 薛正猜想,这‘茂船’应该是指李有茂乘的船,或许李有茂是押解着官兵的那些高级将领,去了黄田铺、湘口关或是零陵城? 而后薛正和板爷还审问了几个被俘虏的贼兵小头目,这几人都说,两日前,押解官兵将领俘虏的江船就已东去,至于去了何处,他们不知晓。 至此,薛正三人倒是放下心来,好在官兵攻打大江口的混战时,阿梓等人已经离去,否则那兵荒马乱的,谁知道她们会否死于兵灾? 当晚,薛正三人讨论何去何从的问题。 也就在那时,老台又出现了,他是来找板爷的,而后这两人单独商议了许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板爷进去向薛正、薛刚二人辞行。 板爷说,北线战事胶着,杨总兵打算派精锐过去助陈副总兵一臂之力,定要尽快拿下东安城北边的白牙市。 而老台来,是想请熟悉地形的板爷一同去北线。 板爷自然不会拒绝,但这一回他没有邀请薛正和薛刚一同去。 因为杨总兵让老台带了口令来:‘令,唐世勋于大寒之日,绘制好零陵城防图。’ 因此,薛正和薛刚自然要尽快将杨总兵之命令转告给唐世勋。 三日前,薛刚先行赶赴零陵城。 薛正则去了一趟石期站,他要去看看菊香和三个汉帮弟兄。 当时石期站的防御战打得极其惨烈,连陶将军都已负了伤。 不过石期站依旧在官兵手中,广西兵、民壮和难民,源源不断地通过狮子铺赶至石期站。 薛正还从官兵口中得知,广西的南宁府和思恩府的援兵也到了,且全部驻守在狮子铺和石期站。 并且,思恩府的知府与该府的定罗土司关系极好,且这定罗的土司老爷又极为亲近大明。 这位土司老爷就近集结了两千狼兵,随思恩府的官兵一同北上。 因此这南宁府和思恩府的援兵足足有五千人之众。 有了这批生力军的加入,石期站这个当下的战略要点,着实成了绞肉机。 官兵和献贼双方的总兵力已超过两万人。 江战和陆战没日没夜地进行着,惨烈而血腥。 就如今日中午时,唐世勋和打爷站在潇湘门外的回龙塔上所见,道州的献贼又来了大批战船,那定然是赶赴石期站参战的。 当薛正叮嘱了三个汉帮弟兄以后,让三人继续在客栈照顾菊香,随后他就趁着夜色赶赴零陵城。 至于阿梓和颜俊臣等人跟着李有茂的俘虏船去了何处,薛正自然没空查探。 唐世勋听罢后,将所有信息记录在本子上。 他看着杨总兵给他的密令,不禁剑眉微皱。 大寒之日绘制好零陵城防图? 今日已是小寒之后的第四日,距离大寒只有十日了。 以杨总兵如今的兵威之甚,一旦他帮北线的陈副总兵夺回白牙市,恐怕就要打零陵城的主意了。 而杨总兵这道密令,实际上就是给唐世勋期限,你小子十日之内定要把城防图绘制好。 打爷瞥了眼唐世勋的小本子,沉声道:“唐公子,城防图之事可有困难?若有需要在下之处,尽管吩咐。”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明白打爷的心思,这事乃是杨总兵亲口交待,打爷自然会非常上心。 他也不遮掩,对四人说道:“这城西、城南和城中心区域,我都已绘制了草图,但城北的城守署和守御千户所衙署,城东北的火器局到镇永楼那一大片区域,还有东门和北门之外的两座兵营,这些重要的地方还没能窥见。” 说到这,唐世勋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城西南的小西门和太平门外,有一座不大的水师营寨,那营寨的位置很关键,若官兵攻城,那座小营寨可为太平门与小西门之屏障,且在城墙上炮火的覆盖范围内,这互为犄角很是麻烦。” 薛正和打爷一听就明白了。 打爷沉吟片刻后说道:“小西门一带乃是在下的辰组负责,那水师营寨,在下会派人去查探!至于火器局,在下这便去找夏大使,明日进火器局就职!” “如此甚好!” 唐世勋拱手笑道:“那就有劳打爷了。” 打爷毫不拖沓地站起身对几人拱手告辞,并快步离去。 他很清楚,薛正定还有其他的未尽之言,不过他知道薛正是不会告诉他的。 何况,就薛正两兄弟说的这么多,已足够打爷回去慢慢思索消化了。 岳三水送打爷离开了后门,并将门闩插上,方才返回正堂。 唐世勋环视了薛正、薛刚和岳三水一眼,低声问道:“薛刚,阿梓让你带的是何话?” 薛刚恭敬地答道:“回公子话,颜教官说,‘翟申陆刘庞,孙倪莫秦马,翟孙交恶,孙马恨庞’。”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将这些字记在本子上。 他知道这是永州府之献贼的军政高层的姓名。 如‘翟’,指的是献贼的翟将军,‘庞’指的是原东安城献贼守将庞大海,‘陆’指的该是永州府衙陆知府。 又如‘孙’,指的是零陵城守将孙将军,‘秦’和‘马’,指的该是府同知秦大人和零陵知县马大人。 至于其他的人,唐世勋只得先暗暗记在心里,待到明日见了韩夫人,应当就清楚了。 随后唐世勋给三人安排新的任务。 绘制城防图的时间可算不得充裕,城东门和北门之外的两座兵营,他打算问问韩夫人可有办法。 镇永楼一带,有扮做小沙弥的丁迁在那儿查探。 火器局那片区域有打爷和郑罡去查探。 那么城守署和守御千户所衙署,他打算让薛正负责,薛刚为辅,两兄弟与岳三水随时联系。 商议已毕,时间已是来到戌时过半,大家便准备各自散去。 这时,后门传来了暗号敲门声。 唐世勋剑眉微皱,此一号据点除了他们四人,就只有打爷和林素素知晓。 莫非是打爷有何要事,又突然折返回来? 第258章 夏家父子遭陷害 岳三水走去打开后门,不禁发出一声惊疑。 只见门外站着的竟是卯组的组长郑罡。 他怎么会知晓此处?岳三水来不及细想,忙将郑罡拉进门内。 郑罡神色凝重地走进堂中,他对面有诧异之色的唐世勋等人拱手见礼后,沉声道:“公子,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被抓了!” “嗯?” 唐世勋闻言一怔,皱眉道:“何时的事?为何下午还没听到任何风声?坐下说。” 郑罡恭敬地坐在椅子上,将此事的始末娓娓道来。 这起事件的主角叫夏永勤,他乃是小西门内七层坡街夏家的公子,即火器局大使夏进财的长子。 夏永勤与秦九公子、赵载等人都是昔日同窗,而那赵载又是夏进财的得意门生,因此夏永勤与赵载的关系极好。 而赵载因为得罪秦九公子,已是被关进了城北潇湘街的监狱。 由于数次申诉无果,且夏永勤听说赵载被关入监狱后遭到禁子的毒打,于是在一个半时辰前,即酉时,夏永勤约了两个昔日同窗跑去府正街的秦宅,想要见秦九公子。 那时正是唐世勋、岳三水和打爷刚到这一号据点为薛正两兄弟接风之时,因此他们五人不知晓此事。 话说秦九公子那会儿正要由秦宅出门一趟,结果与夏永勤等三人撞个正着。 因打爷手下的辰组负责的是小西门等处的情报搜集,且打爷又再三叮嘱辰组的组长阿炳密切关注夏家,因此阿炳看到夏永勤怒气冲冲地离开七层坡街,便尾随其后。 而寅组老高负责城北的情报搜集,府正街亦在其中,且老高组手底下的线人最多,而事情又发生在府正街的秦宅门口,老高一得到消息也立刻赶了过去。 当时秦九公子似乎有急事要出门,便对夏永勤说,赵载的事改日再谈。 但夏永勤可不干了,他担心赵载的安危,不依不饶地攥着秦九的衣袖,他要秦九今日就给他个说法,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赵载? 要说秦家如今风头正劲,且秦九公子还是孙将军的首席幕僚,他根本都懒得搭理这火器局大使的儿子夏永勤。 而跟着夏永勤一同去找秦九理论的两个公子,也是书生气极重的世家子弟,且这两位公子的家族都被秦家给欺负得不轻,故而在旁煽风点火。 秦九本是不愿搭理这三人,看得出来他当真是有急事要出去,谁知这三人硬是堵着他不让走,那骂人不带脏字的讥讽之语将秦九的火气给拱了上来。 而后秦九的一句话让事态直接失控,他哂笑道:‘夏永勤,你以为你跟赵载的苟且之事没人知晓?怎的?你莫不是担心他在牢里受了那些凶人的耍弄?’ 夏永勤没想到秦九会将他和赵载之间的秘事给当众曝出来,听着四周百姓的窃窃私语,瞥见身旁两个同窗的诡异眼神,夏公子如何能忍?他气得面红耳赤,一口唾沫就吐在了秦九的脸上。 秦九又岂是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书呆子?他见夏永勤居然敢吐他一脸唾沫,顿时也是一口唾沫喷过去,随即两个斯文扫地的读书人彷如泼妇般扭打在一块。 话分两头说。 当时郑罡并不在府正街,他在东山北麓的火器局里边。 今日是郑罡第二天去火器局‘上班’,由于使了足够多的银子,在那假瞎子算命先生的运作下,他当了火器局里火药司的一个小管事。 旁的事没有,也没几个薪俸,郑罡要的就是这个火药司的小管事凭证,以联络夏菡手下的一个火药司的暗线。 快到酉时过半那会儿,郑罡已是下班,由于他还花了一笔银子,因此可以每日早上与下午出入火器局的大门,而不必住在火器局里的那片家属宿舍区。 当郑罡准备回青松巷的半边宅去时,刚走到火器局的大门处,就见大使夏进财带着两个家仆急匆匆地奔出大门而去。 郑罡见那夏进财的神色惊怒交加,顿时感到情况不对,于是尾随其后。 夏进财得知家仆来报,他儿子夏永勤居然去秦家找那秦九理论,这可如何使得?因此他自然要去救儿子。 谁知夏进财到了府正街以后,得知他儿子已经被秦九给抓进了监狱,而罪名是‘私藏火药’。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夏进财虽愤慨,也只得跑去不远处的府衙,求见府同知秦大人。 当时已是将近戌时,即半个时辰以前。 过了不久,几个城南县衙的捕快走进了府衙之内。 老高、郑罡和阿炳都在府衙外的人群当中,三人都发现了彼此,由于无法联系到他们的上线岳三水和打爷,三人只好一同合计。 而老高看到那几个走进府衙的捕快,不禁眼睛一亮,他在其中看到了于威。 不多时,几个衙役押着夏进财出来了,府衙外的百姓们顿时嘘声四起,他们可不是嘘夏老爷,而是对秦大人和府衙的这般做法感到不满。 谁不知道夏老爷就是个只会研究火器的老学究?且夏老爷在小西门一带素有乐善好施的美名。 之后,于威等几个县衙的捕快亦是走出了府衙,似乎他们办完了事要回城南的县衙去。 老高立刻小跑着追在了于威身后。 也就在那时,打爷来到了府正街的府衙外边。 打爷从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离开以后,本是要赶去小西门的七层坡街找辰组的阿炳。 当他刚走到巷口,却见远处府正街的府衙外很是热闹,出于好奇他也走了过去,没想到竟是看到了他的手下阿炳。 打爷、郑罡和阿炳刚没说几句话,老高跑了回来,他神色凝重地告诉三人,夏进财被秦家栽赃陷害了!罪名不仅有‘私藏火药’,而且还加了一条‘私藏火器’。 这可不是无的放矢,于威等几个捕快正是奉了零陵知县马大人之命,去小西门的七层坡街搜查了夏家,还当真搜出了几十斤的火药来,另有五把造型各异的火铳。 打爷一听老高说完这事,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他昨日还去拜访了夏老爷,那些火器和火药乃是夏老爷用于研究的啊!这他娘的也算罪证? 何况打爷还想着明日跟夏老爷去火器局的不是?好不容易搭上了这条线,结果夏老爷和夏公子全被那杀千刀的秦九给陷害进了监狱,这让打爷如何是好? 打爷当机立断,吩咐老高密切关注监狱的动向,又将这一号据点的位置和敲门暗号告诉了郑罡,让郑罡立刻将这突发事件告诉唐世勋。 而打爷则火急火燎地带着阿炳赶去了七层坡街。 当郑罡汇报完了以后,唐世勋和岳三水皆是眉头紧锁。 这可真是横生枝节啊!唐世勋不禁暗叹。 虽然郑罡已成功地打入了火器局,但他只是火药司的一个小小的管事。 莫要看混入火器局不算困难,但那里边自有规矩,除非郑罡能运作到更高级别的职位,否则他除了可以出入火器局的大门,真正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那火药司之内而已。 而整个火器局下辖有十来个不同的部司,郑罡的权限是没法通行的。 但打爷却攀上了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只要夏进财给他足够高的权限,他可以借机查探所有的部司。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夏家搞了这么一出,也难怪打爷会气得火冒三丈。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生气有何用?他思索了阵子后,给几人详细地吩咐了一番。 待到岳三水、薛正、薛刚和郑罡都告辞离去后,唐世勋也易容换装,独自离去。 第259章 命中注定桃花煞 子时。 高山寺。 钟鼓楼附近的一间茅草房中,夏菡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她已知晓秦宅之事,听说表姐如今生死未卜,她如何能够安心? 这时她听到了几声有节奏的轻轻敲门声。 莫非是那位唐公子来了?夏菡俏眉微蹙,她思量片刻后方才起身去开门。 唐世勋进入房内笑问:“还没歇息?” 夏菡坐在床沿轻嗯了一声后,沉吟不语。 唐世勋也没多废话,低声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夏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奴家要见韩夫人!”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冷哼了一声:“怎的?不想跟我合作了?” 夏菡亦是语气转寒:“奴家这两日仔细地想了想,你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面之词,奴家之前的确是担心你暴露了我的行藏,也知道你跟丁迁是一伙的,但你如何证明你跟韩夫人的关系极好?” 随即她又质问:“何况秦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赵帮主居然死了?奴家的表姐也失踪了?莫非这些都是你搞的鬼?” “莫名其妙!赵帮主之死与我何干?”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那是吴敬祖搞出来的乌龙事件!” 夏菡知道吴敬祖是谁,但她依旧满脸警惕而怀疑地看着唐世勋。 三日前的中午,她第一次见唐世勋,当时两人谈论了许多,她那时确实相信唐世勋与韩夫人相交甚密。 到了三日前的夜里,她被唐世勋忽悠来了高山寺,而后还被这混蛋怂恿着在云台剃了发,这两日她着实是越想越后悔。 夏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撞邪了,为何会如此信这唐公子的话?而直到现在,她连他叫甚名字都不知晓。 至于夏菡为何被丁迁带入零陵城以后,不去找她的姘头许大人? 其实这当中有一个巧合,因为四日前韩夫人联系了夏菡,并吩咐她先暂时潜伏,莫要私自去找许大人。 虽然夏菡不明白韩夫人为何不让她去找许大人,但她相信韩夫人不可能害她,因此她选择了听命行事。 当三日前她与唐世勋第一次交谈时,曾无意间透露了只字片语,但她当时并未察觉到自己失言。 而唐世勋的心思何等敏锐,他顿时联想到了许多细节,于是以话术半真半假地暗示夏菡,莫要擅自行动去找许大人。 正因为这似是而非的暗示,夏菡自然以为唐世勋与韩夫人相交甚密,毕竟头一日韩夫人才叮嘱过她此事,若非他和韩夫人的关系极其密切,又怎会知晓此事? 直到这两日夏菡扮作高山寺的小沙弥以后,或许是这禅宗的佛门净地很是养脑,她已是渐渐地回过味来,这姓唐的定是在忽悠她。 更让她懊恼的是,她居然还透露了她在火器局的三个暗线,若这混蛋是献贼的人,那她岂非犯了大错? 虽说这高山寺藏有许多的秘密,夏菡也得到了一些线索。 但她更担心韩夫人联系不到她该如何是好?毕竟她跟着这大骗子上山以后,连她在唐公庙村的姑姑等人都不知晓她在何处。 其实夏菡今晚已经做了决定,明日她便下山去找韩夫人,若是找不到韩夫人就去找许大人。 谁知这大骗子又来了。 唐世勋自然不知夏菡心里具体在想些甚。 但他从夏菡的话中已是听出,这小娘皮对他失去了信任。 不过这可难不倒唐世勋,他两世为人,对人性与心理等方面的分析判断经验十足。 以唐世勋的分析判断,夏菡不傻,但绝对算不上特别精明,且她行事颇为不周全。 就如两个月前,夏菡去秦宅探望她的表姐江少夫人,她居然草率地怂恿江少夫人毒杀秦九。 诚然,江少夫人的确怨恨秦九,但她本就性格偏柔弱,且她还有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在身旁。 更何况,夏菡和江少夫人当时都已清楚,秦九为了得到江少夫人,可是杀了她整个夫家的直系亲戚。 那秦九又岂会放任这两姐妹密谈一整日?且秦九还知夏菡乃是秦家的死对头许大人的女人。 若是夏菡慎重一些,又岂会贸然将那瓶毒药交给江少夫人?导致那不满周岁的婴孩被秦九给鸩杀了? 再有,唐世勋还从江少夫人处得知了这夏菡还有个‘弱点’。 话说江少夫人的爷爷喜欢研究相学,对于看相算命等事颇有些道行。 在夏菡待嫁闺中时,老爷子曾受夏菡父母之托,为夏菡仔细地看过相,并为她算了一卦。 当老爷子回去以后曾说过:‘夏家这小丫头,命犯桃花煞啊!’ 那时江少夫人可不懂何谓桃花煞,后来她才知晓,她表妹夏菡的左眉尾处有颗小痣,在相学当中,这叫‘喜上眉梢桃花痣’,异性缘极好,命中注定逃不掉桃花运缠身。 或许真是因为这等缘故,夏菡才会跟那许大人之间不清不楚? 而秦九公子心中念念不忘的可不仅是江少夫人,还有她的表妹夏菡。 这两个女子都生得肤白貌美,在这零陵城内外着实有许多的仰慕者。 且江少夫人还说,她这表妹从小就喜欢看俊俏的公子哥儿。 唐世勋想到这儿,险些笑出声来。 他并非是笑相学,也并非是笑那夏菡,而是想到江少夫人说起这事那郑重的俏模样感到好笑。 因为当时唐世勋观察到,江少夫人的左眉尾处同样有颗小痣,若按那桃花煞的说法,她岂非是五十步笑百步? 撇开心头的各种思绪,唐世勋将脸上的黑色面巾摘掉。 其实无论有没有夏进财父子被秦九诬陷之事,他今晚都会来找夏菡。 而且他知道自己还未真个‘策反’夏菡,因此他刻意地将自己易容成了个面如冠玉的俊公子模样。 唐世勋的目的极为明确,他必须要将这夏菡给拿捏在手中,她虽不算多精明,但她知晓的秘密可不少,且他敢肯定,这夏菡定还有其他的暗线和秘密。 暗淡的月光透过纸窗斜照进房内。 夏菡不禁眨了眨眸子,她已是隐约看清了唐世勋的面容。 啊!莫非这是他的真容?这大骗子怎生得如此俊俏? 眼见唐世勋已是缓缓走到她面前,模样愈发清晰,夏菡看着他那深邃的双目,没来由地心头一跳。 这大骗子想做甚?他,他怎可摸我的脑袋!夏菡既羞且恼。 唐世勋还从未摸过剃光头的女子不是?但他可不是为了调戏夏菡。 他神色自然地坐在夏菡身旁,眼中毫无欲念。 只见他凑到夏菡的耳畔,将火器局大使夏进财父子遭到秦九陷害之事、江少夫人被他救走之事、韩夫人的手下景文公子与邱爷私下会晤等事,都极为详实地告诉了她。 夏菡既惊讶又心慌,她没想到这两日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但这俊俏的大骗子一直在她耳畔说话,她又怎能不心慌意乱? 夜。 愈发静谧。 第260章 艰巨任务交给我 翌日。 药局西巷,二号据点。 唐世勋、薛正、岳三水和薛刚四人坐在堂中吃早餐。 薛正三人皆时不时地瞟一眼唐世勋的脖子。 他们可不知道唐世勋昨晚去了何处,但三人很确定,公子定是去跟哪位女子私会了!否则公子的脖子上怎会有一小块红印? 三人可都是过来人,他们又没瞎眼,一看唐世勋脖子上的红印就猜到,这定是被哪个女子给亲的,难道是韩夫人? 唐世勋自然明白他们仨肯定是在心里浮想翩翩,但他也不便跟他们解释。 他在午夜与夏菡深谈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寅时才离开高山寺。 正所谓对症下药,怎样的人就用怎样的法子,唐世勋深谙此道。 这次深谈,他所获甚丰,夏菡将她手下总共七条暗线全都告诉了他。 作为回报,唐世勋在吊足了夏菡的胃口之后,将自己的姓名、身份、背景与经历等,以说故事的形式讲给她听。 要不怎说有的女子就是特别感性呢?夏菡无疑被唐世勋拿准了命脉。 当然,副作用也随之而来,当唐世勋要告辞之时,夏菡也不知怎想的,兴许是脑子发热?她竟是主动吻上了唐世勋的脖子。 这可把唐公子给吓了一跳,若是在别的地方还好说,他也不是那等不近情面之人,但那儿可是佛门清静之地,这小娘皮怎可如此胡闹? 定是那桃花煞在作祟!唐公子深以为然,因此他义正言辞地暗示夏菡,小娘子你岂可如此心急?来日方长不是?而后他自是赶紧离去。 唐世勋下山以后,来到了这二号据点。 他在昨晚时就吩咐过岳三水,夜里带薛正和薛刚来此歇息。 一来此宅更为安全,二来,也多了两个去隔壁‘病宅’搬王府宝物的人不是? 当唐世勋回来时,岳三水、薛正和薛刚已是窝在房中磨金锭上的印记,三人昨夜从隔壁搬了一大箱子宝物回来。 如今总共已搬了四箱王府宝物,其中有三箱都是金锭子。 为了稳妥起见,自然需要把王府印记给磨掉。 那薛刚一边磨着金锭印记一边大骂他的小妾不是个东西,竟敢偷了他三箱王府宝藏跟那老田头私奔,这等耻辱之事他如何能忘记? 只是他如今不知那老田头逃去了何处,否则他定不会放过那对狗男女。 而岳三水则一脸肉疼地问唐世勋,难道真要送五大箱宝物给那曾有才? 薛刚在旁提议,不如,每箱抽个两成出来?如此不是省出了一大箱子? 薛正白了他弟弟一眼,那还不如直接换小箱子,省出两箱半。 当时唐世勋淡然笑道,若有可能,谁愿意将五大箱子宝物送给曾有才? 但此事还得继续看事态发展,毕竟于猛和受了毒伤未愈的几个细作还在归隐巷的庞宅。 除非他们能够搞到值得五箱宝物的情报,且还得跟曾有才和方媛儿等人性命攸关,那么曾有才自然不会再念叨着这五箱宝物。 唐世勋的思绪回到当下,他正仔细地打量着薛刚的相貌。 薛刚被唐世勋看得心里直发毛。 这时唐世勋开口了,他笑问:“薛刚,我在东安城时曾听于虎说,你对他吹牛自己是情场老手?” 岳三水闻言险些笑喷了去,他挤眉弄眼地对薛刚猥琐一笑。 “呃?” 薛刚差点儿被一口饭食给噎着,他眼中不禁现出一丝怒色,好你个于虎!竟敢说俺吹牛? 但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唐世勋,于是求助地看向兄长薛正。 薛正的心思何等通透?他知道唐世勋绝不会无聊到跟大家伙谈这些事儿。 于是薛正瞪了薛刚一眼,笑骂道:“看我做甚?你以前在耒阳城干的那些偷香窃玉的破事,居然还好意思跟于虎吹嘘?” “这!嘿嘿!” 薛刚抠着后脑勺笑了笑,他也心中明了,于是坦诚地说道:“公子,于虎那憨货说他在邵阳城如何撩拨人家的婆娘,在下一听就知他在胡诌,但在下可是有真材实料的!岂是吹牛?” “哟?挺有自信嘛!”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在城南的月桂巷住着位三十出头的俏寡妇,她有一个姘头的背景极为深厚,而她的一个丫鬟乃是我的线人,有这层关系在,你可有手段和信心降伏她为你所用?” ‘咕噜!’ 薛刚一听是三十出头的俏寡妇,已是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唾沫。 他拍着胸口道:“公子,既然有个丫鬟内应,那有何难?在下只需三日,哦不!只需一晚足矣!” “臭小子!” 薛正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话说得这么满做甚?你以为自己是那古时的潘安?” 薛刚撇了撇嘴道:“潘安不就长了张好脸?谁知他是不是个样子货?若是那些个妙龄女子自然喜欢,但公子可说那是位三十出头的俏寡妇,小弟如何不知她想要的是甚?” 岳三水则惊讶地看着唐世勋,奇道:“公子,你说的可是月桂巷里的秦寡妇?” 唐世勋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了。 岳三水眼珠子一转,不禁拍掌笑道:“妙!这招棋妙!” 他见薛正和薛刚都疑惑地看着他,遂向两兄弟解释了一番。 话说那府同知秦大人有九个儿女,其中他的嫡长女就是这秦寡妇。 若是在十几年前,这秦寡妇待嫁闺中时,提亲者甚重,即便是她嫁人之后,零陵城内的众多士人依旧对她极为仰慕。 正所谓天妒红颜,秦寡妇的遭遇也不比那江少夫人好多少,不到二十岁就丧夫,且一直守寡,过得很是清苦。 在崇祯十四年时,她已经守了十年寡,县衙在月桂巷口为她立了块贞节牌坊。 直到今年零陵城被献贼攻陷,秦寡妇为了秦大人和秦家,没法再守寡了。 因为守城主将孙将军看上了她。 要说这孙将军也是个极有性格的武夫,他每攻陷一座城池必会询问当地的俏寡妇。 一旦有那看上眼的,他便会摸黑去偷香窃玉一番。 而孙将军从不纳妾也不将寡妇接入自己的宅子。 当他第一次被秦九公子悄悄带到月桂巷,一见那秦寡妇顿时惊为天人。 次日这孙将军就派兵砸了月桂巷口的贞节牌坊,并把秦寡妇的夫家人给屠了个干干净净。 之后,那秦寡妇自然是半推半就地从了孙将军。 秦家之所以能够在如今的零陵城内有如此大的势力,不仅是因为秦家人率先打开城门投降,秦寡妇极受孙将军的宠爱也是个重要原因。 秦寡妇始终住在月桂巷中,孙将军隔三差五的就会在夜里悄悄翻墙进去宠幸她。 在吃穿用度上更是对她极尽奢华。 而且,没有谁敢打秦寡妇的主意,因为她那宅子周围的其他宅子里,住了二三十个贼兵,这些全是孙将军的嫡系亲兵。 岳三水说到这,不禁钦佩地看了唐世勋一眼,想不到公子居然在那秦寡妇的宅子里发展了一个内线? 薛刚已是听得面色发红,眼中满是亢奋之色。 没想到这俏寡妇的姘头居然是献贼的守城主将孙将军?四周还有二三十个老贼守卫?薛刚单是想想就觉得刺激。 薛正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弟弟,皱眉道:“这不是普通的偷香窃玉,你可有把握?” “哥哥放心!” 薛刚生怕薛正不让他接这等艰巨的任务,忙不迭地拍着胸口说道:“这种小事难不成比那大江口还危险?小菜一碟!公子,您就放心交给我吧!” “好!” 唐世勋见薛刚那视死如归的豪迈气概,自然是拍板定下了此事。 要不是夏菡告诉他,那秦寡妇身边的一个丫鬟竟是她发展的暗线,他也没想过找这个切入点。 但既然有了这等契机,他自然不会放过。 其实,唐世勋一开始是打算自己去接触那秦寡妇的,但他难以分身,他哪有那么多空闲在夜里陪她耳鬓厮磨? 接下去的时日里,他夜里要去与韩夫人交换情报,又要去东山找夏菡交流,还得绘制城防图,谁知以后的夜里还有多少重要事? 因此,他只能略有遗憾地将这私会秦寡妇之要事交给了薛刚。 第261章 行家里手十三姑 当薛刚接了新任务之后,薛正不禁有些发愁。 昨晚唐世勋交待薛正和薛刚,想法子去查探城守署和守御千户所衙署。 但现在薛刚有了新任务,薛正一个人岂非很是难办?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薛正的愁色。 城守署和守御千户所衙署,自然是交给薛正负责查探,且只需薛正一人就能办妥。 这缘于夏菡告诉唐世勋的其中一个暗线。 在守御衙署内的公厨,有位年过六旬的老厨子,他乃是夏菡的爷爷的发小,那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 这位老厨子大半辈子都在守御衙署里做事,那些个衙署内的帮厨、门子、扫夫、园丁等,谁不认识他老人家? 且这老人家的儿孙辈,也都在守御衙署和城守署内干着各种杂役,对于两署的事儿是门清,虽说如今里边都是贼兵,但这些杂役大多都还在。 夏菡一开始并不想把这位老厨子告诉唐世勋,因为她担心连累到老人家和其家人。 但唐世勋已是从她的只字片言中察觉到,这小娘皮还有未尽之言,因此他向夏菡保证,他只是派人去与这位老厨子了解衙署内的地形等事而已。 唐世勋将这老厨子的姓名和背景等详细地告诉了薛正等三人。 随即他吩咐,薛正负责与那老厨子接头。 薛正、薛刚和岳三水皆是惊讶至极,连衙署的老厨子居然也是唐世勋的线人? 三人又瞥了眼唐世勋脖子上的红印,猛然想到,是了!公子定是从韩夫人那儿得知的。 恐怕公子为了得到这些线人的资料,昨晚已献身给韩夫人那狐狸精了吧?三人皆深以为然。 四人商议已毕,遂各行其是。 下午。 潇湘客栈。 唐世勋走进了客栈的忠义居小院之内。 时隔两日,这忠义居小院内已是多了八个汉帮弟兄,这八人都是生面孔,看上去都有些面黄肌瘦,但精神头很足。 其中三人正坐在宽敞的书房中,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还不时用细毫在纸本上书写,他们是由梁憨头和张莽飞挑选来协助江少夫人管账的,虽说如今也没几个大帐,也不知这三人在算甚。 另有五人则不时地进进出出,他们是去打听这城北一带的各种物价行情,并来书房跟那三个账房汇报。 在平头案前,江少夫人依旧扮做臃肿的中年妇人模样。 梁憨头和张莽飞两个正副堂主坐在椅子上与她说着话。 唐世勋靠在书房之外,示意一旁的几个随着正副堂主而来的帮众莫要吱声,他想看看江少夫人和那俩货会如何交流账目等问题。 只见江少夫人睨了张莽飞一眼,蹙眉道:“张副堂主,你前日下午支走十两黄金时,奴家说的很清楚,无论你在黑市上兑多少银子,奴家只按一比十三来算,这当中还有不少差价。” 说到这儿,她的神色变得严肃:“即便你只兑了一百三十两银子,你们早已租了住的地方,人数也就五十人上下,为何到了今日竟已花光了一百三十两银子?若按这么个用法,待到天河桥那边的二百几十号人过来,岂非一日便要花个二三百两银子?” 张莽飞忙不迭地摇头道:“十三姑,你还记得俺和老梁买的那艘江船吧?船被那杀千刀的水鬼凿沉了后,不是有几个落水的弟兄吗?这不,其中两个染了风寒,昨日实在抵不住了,因此俺便带着他俩去看了郎中,那诊金便花了十几两……” 只听张莽飞絮絮叨叨地说着帮会里的各种琐碎杂事,还有七七八八的小开销。 虽然张莽飞说的有些颠三倒四,但江少夫人皆是耐心地一一记录下来。 当张莽飞说完以后,江少夫人一算,蹙眉问,这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二十两,还有十两银子呢? 张莽飞焦急地抠着脑袋,脸色已是涨红,他哪记得那么清楚? 就他这颠三倒四报的账,若让他再重复一遍,铁定又有出入。 梁憨头则坐在一旁沉吟不语,银子被张莽飞那憨货抓得死死的,管账的又是十三姑,他自然懒得去多嘴。 江少夫人看着张莽飞那愁眉苦脸的模样,不禁幽幽一叹,她看着纸上记录的,点点滴滴地帮他梳理回忆。 总算,账对上了,张莽飞以十两黄金兑了一百四十三两银子,每一两银子都没私吞,全用在了帮众身上。 这如今的物价本就高,而弟兄们刚到零陵城不久,且张莽飞和梁憨头还得为那即将到回龙塔的二百几十号弟兄租房,准备些基础用品等物,这只花了这一百四十余两银子可不够。 因此张莽飞今日来,自然是要再支些黄金了。 江少夫人问他要支多少? 张莽飞憨笑着问,这回可否支二十两黄金? 眼见江少夫人沉吟不语,张莽飞以为这位姑奶奶不愿意,赶紧说,若是十三姑不方便,那就十两也行。 江少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让他稍等。 这一眼直把张莽飞看得头皮发麻,这姑奶奶怕不得有四五十岁了吧?眼神怎还如此销魂? 江少夫人可不知这憨货在想甚,她看向梁憨头,问,东郊的永记、诚记和春记三家大船坊可有去联系? 梁憨头点头说,昨日他已去联系过这三家大船坊,都缺好木料。 江少夫人问,可有按她说的行话去问收购木料的价钱? 梁憨头答道,三大船坊都说,若能搞到红青冈木、红椎木和云杉等料子,价钱都比去年多给三成。 江少夫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冷笑道:“多三成谁理会他们?你明日再去东郊放话,说你有一大批红青冈木和云杉,但价钱,翻五倍!” “啊?” 梁憨头不禁吓了一跳,他迟疑道:“十三姑,这价钱是否太过了些?” 江少夫人唤了声坐在书房内算账的一个精明小伙子,那小伙恭敬地将一张纸递给她。 她仔细地浏览着那张纸,浅笑道:“如今就连松木都比往年翻了一倍,你们可知在永州府这边造船,松木用于船上时,只是做隔舱板、仓盖板,至多能做甲板而已。” 随即她神色自信地说:“红青冈木是用于船骨、桅杆、舵、橹、桨和首尾柱等处的好料,需求极大,而云杉木更精贵,只用于船壳和船骨,便是桅杆都没人舍得用云杉。若他们谁家想要,按量交付三成订金,你跟他们承诺,两个月内运来!” 这十三姑是个行家里手啊!梁憨头和张莽飞,还有书房中的三个算账的弟兄皆是诧异地看着江少夫人。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在外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自信的江少夫人。 没想到这位险些被秦九公子给逼死的柔弱女子,竟对制船业如此懂行,这着实出乎唐世勋的意料。 而他由此有了更多的想法,看来,得好好跟这位‘十三姑’深入交流一番,商议发财大计了。 第262章 正儿八经做买卖 “十三姑。” 梁憨头轻咳了两声,神色疑惑地请教道:“若在下如此放话,姑且不论这五倍的价钱,单只说这三成订金,他们能信?再者说,两个月内备好货,这,莫非是……” 他欲言又止地憨笑了两声,其实他想问,莫非十三姑您是想空手套白狼? 毕竟,他们手中一根木头都没有,即便给他们两个月时间,他们连那红青冈木和云杉木是啥模样都不晓得,又去哪找这些不认识的木料? 张莽飞瞪大了眼睛,激动地问道:“十三姑,莫非您是想让弟兄们去伐木?俺听说如今各大船坊都在可劲地造船,咱们有三百来号弟兄,那砍木头还当真是个好活计,又不用费脑子,嘿嘿!” 江少夫人不禁白了二人一眼。 她指了指张莽飞,浅笑道:“你以为伐木不用脑子?这零陵城四郊的各处山岭,松木、杉木、樟木、桑木、青冈木、锥木、檀木和楠木等等,各种木料不知凡几,用途各有不同,等你带着那三百号弟兄去认全了这些木料,怕不得小半年之久?” 张莽飞讪笑着抠了抠脑袋,可不是嘛,这隔行如隔山的,他知道自己太想当然了。 江少夫人从身后木柜中取了五十两黄金出来,珍而重之地交给张莽飞。 她说,南边的富家桥有个地方叫何家坪,住着位姓何的老爷,他是油山岭一带最大的木料商。 随即她将一份单子交给张莽飞,吩咐道,待他兑成银子后,今晚连夜带五百两银子去找那何老爷,买一些上好的木料样品回来。 江少夫人又看向梁憨头,低声道:“在东北边的蒋家大岭和磨子岭之间,有个地方叫山门口,那地方距离零陵城有六七十余里地,梁堂主你只需跟那些船坊的掌柜说,木料来自山门口的江家和蒋家……” 说到这,她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淡淡的哀伤:“算了,你也不必提甚江家和蒋家,谁知道那儿还有没有这两家?你只需说山门口,同时你再把木料样品给他们看,那些掌柜的便知你手里当真有好木料。” 梁憨头和张莽飞皆是听得一知半解,但既然十三姑如此吩咐,他俩自是点头应下。 唐世勋站在门外已是听明白了,敢情这小娘子是想以小博大套那些船坊掌柜的银子啊? 他已是猜到江少夫人的套路,她让张莽飞去南边富家桥找何老爷买五百两银子的上等木料样品,又让梁憨头去东郊放话说手里有大批上好木料,且说木料来自山门口,再加上有样品,如今谁家都缺造船的好木料,懂行的船坊掌柜岂会不心动? 而且,南边的富家桥距离零陵城不足二十里,而东北边的山门口距离零陵城有六七十余里,这打的就是时间差与距离差。 如今西边石期站的仗打得如此激烈,造船业很是红火。 只要那些船坊掌柜交付了三成订金,江少夫人定是知道这笔订金足够去山门口购买木料,待到木料运回,那岂非纯赚了七成利润? 这可不是空手套白狼,而是正儿八经的做生意。 且这一回生二回熟,汉帮的潇湘堂即便单只做这一门生意,养个几百号弟兄岂不是简单? 唐世勋还想到一点,零陵城三面环水,只有东北方向是陆路。 无论此时官兵和献贼在石期站打得再激烈,除非官兵四面围城,否则最安全的也是这个方向。 官兵如今都在潇水以西,而零陵城在潇水以东,官兵若想大举渡过潇水很不现实,毕竟这潇水之上有不知凡几的献贼江船,岂会轻易让官兵偷渡? 唐世勋见梁憨头和张莽飞要起身告辞,方才一脸笑意地走进了书房内。 今日他依旧是两日前易容的俊俏公子模样,因此书房内的众人都认出了他来,那三个账房亦是纷纷起身见礼。 他慢悠悠地坐下,笑问:“十三姑果然有道行,单只这门生意就很有赚头,不知十三姑可还有别的生意?毕竟从山门口运木料,这一来一回得差不多两个月,倒是慢了些。” “还慢?” 江少夫人俏眉微蹙,语气略显不快地说道:“即便那些船坊掌柜的第一回与梁堂主做买卖,兴许会谨慎些,但奴家估摸着至少能收得三千两银子以上的订金,待到两个月后运回木料,足足能赚七千两银子,即便除去各类孝敬和开销等,至少能有四千两以上的盈余!” 她将案头上的一张纸移到唐世勋面前,柔声道:“待到第二回之后的合作,那些船坊掌柜们又岂会做这等一万两银子的小买卖?特别是那最大的永记船坊,背后有三位财力雄厚的大老爷,奴家记得前年时,永记船行只一笔买卖便购入了十七万两的木料!这利润何等丰厚?” 随即江少夫人幽幽一叹:“但如今这潇湘堂拢共就这么点本钱,还得养三百来号人,自然得由稳当的小买卖做起了。” ‘嘶!’ 梁憨头和张莽飞闻言倒吸了口凉气,他俩已是被十三姑的淡然之语给惊呆了,一万两银子还只是小买卖而已?要玩这么大吗? 唐世勋仔细地浏览了一遍江少夫人递来的纸张,上边列着各种当地主流木料的市价与作用,还有如今价格与往昔的价格对比等等。 他沉吟片刻后淡然道:“本钱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这边还能凑个二千两,嗯,三千两吧!这两日再凑个三千两黄金过来给你前期运营,你只需尽量将生意铺开了做便是。” 虽说唐世勋也想捞快钱,最快无非是劫或偷,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若是汉帮做这等无本买卖,名声可就毁了。 汉帮要想立足于一地,还是得做正经买卖。 因此,唐世勋自然得继续注资,以便让这有生意头脑的江少夫人发挥其所长。 ‘嘶!’ 梁憨头和张莽飞闻言皆是再次倒吸了口凉气。 凑一凑就能有三千两金子?那可是四万余两银子啊!这还只是前期运营? 两人的认知被再次刷新。 江少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了一道异彩,这小子竟如此有家底? 她哪管这位唐公子是从哪坑蒙拐骗偷来的,给她这许多的财物,她自然能尽快将生意铺开不是? 钱生钱的行当多了去了,她在这零陵城住了快十年,且今年以前她一直帮她的夫家打理诸多产业,哪门赚钱的生意不曾了解过? 她甚至还转着念头,即便是拿这三千两黄金去黑市上来来回回地兑银子,那差价也能赚不少呀。 唐世勋估摸着时间,对江少夫人说单独聊聊。 而后两人起身离开了书房。 梁憨头和张莽飞则心头火热地聊开了。 他俩自然不会去管做何买卖的事儿,这不是有十三姑在吗? 但这俩货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金银,那心里边已是忐忑至极。 梁憨头对张莽飞说,不成!得再调一批忠心的弟兄来才是,这么多钱财,岂能不好生保管? 张莽飞点头说,那是自然,不仅得调弟兄过来,他还得继续招人。 就公子和十三姑这等视钱财如粪土的豪迈性子,谁知道以后得做多大的买卖? 这钱财多了,岂不惹得其他帮会眼红?若是弟兄们少了如何能护得财物周全? 有道理!梁憨头立刻同意。 反正公子又没限制招多少人,十三姑又懂钱生钱的买卖,那咱俩可劲招人便是! 第263章 赵载因何被抓之 江少夫人领着唐世勋走进了她的卧房当中。 关上门后,两人对坐于四方桌前。 唐世勋饶有兴趣地打理着她,淡笑道:“在这住的还习惯吧?你的气色比前日好多了,若是有甚需要购置的,不必省着。” 他知道这小娘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且她还能赚银子不是?那自然不能亏待她了。 江少夫人的唇峰不经意地微微上翘:“唐公子不必客气,奴家住的还习惯,花的是你的金银,奴家自不会亏待自己。” 唐世勋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等玩笑话,于是故作委屈道:“哪有如此对待恩公的?那在下岂非是冤大头?哎!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奴家……” 江少夫人还以为他埋怨她不懂感恩,便欲解释一番。 结果她察觉到这小子眼中的捉狭之色,娇嗔道:“谁让你救人家?死了岂非更好?这整日里被一帮哥哥们叫奴家十三姑,奴家都以为自己人老珠黄了!” “哈哈哈!” 唐世勋不禁仰头一笑,这小娘子没了之前那自哀自叹的病美人模样,还是挺有趣的。 笑罢,他转入正题道:“在下听夏菡说,你有个堂兄在监狱里当禁子?” “嗯,奴家有位远房堂兄叫江来春,他在潇湘街的府监狱当了十余年的禁子了。” 江少夫人螓首微点,随即蹙眉道:“奴家今日上午听说,我二舅和永勤表兄都被秦九给关进了监狱,公子可是为了此事?” 唐世勋微微颔首,这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和其子夏永勤,乃是夏菡的伯父和堂兄,同时这夏家与江少夫人则是表亲关系。 他问道:“可有法子联络到你这堂兄江来春?虽然在下暂时无法救出你的舅舅和表兄,但有个相熟的禁子在,多少能让他们在狱里少早遭些罪。” 江少夫人自是感激地道谢,她起身走到书桌前,提笔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将之交给了唐世勋。 唐世勋将书信纳入怀中,好奇地笑问:“是了,夏菡还说,那夏大使的得意门生赵载之所以会得罪秦九,是因为你的缘故?” “真是个大嘴巴子!” 江少夫人不禁暗恼,旋即她幽幽一叹,将赵载如何被抓之事告诉了唐世勋。 这还得从江少夫人待嫁闺中之时说起。 虽说江少夫人从小就住在零陵城内,但她们江家的祖宅与宗祠位于零陵城的东边,在雷公大岭与尖嘴岭之间的雷公洞一带。 且这江家以前乃是零陵县的几大木材巨商之一,那雷公大岭与尖嘴岭的大片区域几乎都是江家的伐木场。 而赵家不仅在高溪市开船行,且赵员外还是零陵城东郊的春记船坊的股东之一。 因着这等生意关系,江老爷与赵员外的交情颇为不错。 在江少夫人待嫁闺中时,高溪市的赵员外曾向江少夫人的父亲江老爷提过亲。 其实那时赵员外还有一项提议,他想与江家合开一间船坊,毕竟江家可不乏木料,若能合作来船坊,这制船的成本岂非便宜许多? 但那时向江家提亲的豪门望族如此之多,赵家的这等合作提议自然没能吸引到江老爷,遂婉言拒绝了赵家的提亲。 江少夫人说到这儿,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复杂之色。 她幽幽说道,虽然她和碧云轩蒋家公子乃是青梅竹马,但她那时并不想嫁给蒋公子。 因为她那时更中意的,乃是另一位青梅竹马,即已经去南京国子监肄业的秦九公子。 但是,碧云轩蒋家开出了一个让江家难以拒绝的合作。 那就是零陵城东北六七十余里的蒋家大岭与磨子岭一带的大片林场,这本是蒋家的产业,而蒋家愿意拿出两成股份让与江家。 碧云轩蒋家的林场距离零陵城颇远,距离湘江亦是极远,运输成本自然就高。 但蒋家林场的珍贵木料很多,江家如何不知晓? 恰好那一年的零陵城,几大木材巨商之间的商斗很是激烈。 正所谓合则两利,因此,江家与蒋家联手了。 而江少夫人和蒋少公子,便成了两家的纽带。 在这对新人成婚的那日,碧云轩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城外各处的大小船坊,甚至连道州、祁阳县和东安县等地的船坊老板都有来祝贺。 高溪市的赵家自然不会缺席,而赵员外的小儿子赵载也跟着来了。 蒋少公子、赵载、夏永勤和秦九公子等人,都曾是同窗。 夏永勤乃是江少夫人的表兄,而赵载又拜永勤之父夏进财为师研究火器,因此时常住在小西门内七层坡街的夏家。 而江少夫人的江家大宅也在七层坡街,因此她时常去夏家看她二舅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因为这等缘故,赵载早就见过江少夫人,且他一直对她念念不忘。 眼见归隐巷的碧云轩张灯结彩,江少夫人即将嫁为人妇,且那蒋少公子还特意来向赵载等同窗好友敬酒。 赵载又如何饮得下那杯苦酒? 那一晚,赵载不顾体面地摔杯而走,此后,他性情大变,孤僻而不近人情。 至今年。 当献贼进入零陵城以后,碧云轩的蒋家被秦九公子派贼兵屠尽,江少夫人被骗入秦宅。 赵载那时整日深居简出,潜心研究火器。 且他的至交好友夏永勤如何敢将表妹被秦九抓走之事告诉赵载? 但纸终包不住火,一个多月以前,赵载知晓了此事。 他愤怒至极,将一把自制的短铳藏在袖中,突然不见了踪影。 当日夜里,在城内最大的酒楼之一的潇水楼内,秦九被赵载挟持了。 赵载仿佛疯了一般,他将短铳抵在秦九的头上,要求秦九立刻放了江少夫人,否则他就和秦九同归于尽。 秦九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怕极了这赵疯子的短铳走火,连忙让赵载和他一同去秦宅,并让家仆放了江少夫人。 那时江少夫人的孩儿都已被秦九给毒死,且她终日被下人看得死死的。 当她看到赵载挟持着秦九进入她的卧房,惊得目瞪口呆。 而赵载看到她,似乎心里边松懈了下去,继而被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两个秦家的家仆给擒住了。 之后,赵载被秦九给狠狠地毒打了一顿,扔进了监狱。 唐世勋听罢,立刻问道:“那把短铳是赵载自制的?可是燧发枪?既然秦九被赵载用那把枪顶着脑袋,为何赵载被擒住以后,秦九没有直接开枪打死他?” 江少夫人眨了眨眸子,蹙眉想了想之后方才说道:“奴家不知那把短铳是否是燧发枪,但秦九拿着那把短铳把玩了一阵之后,发出了一阵瘆人的笑声,随后便让人把赵载给带走了。” 唐世勋心中恍然。 若他料想不差,这赵载恐怕根本都没在短铳内填装子弹。 兴许也正是这等缘故,所以秦九没有将赵载给杀了,而只是将之毒打一顿以后便扔进了大牢? 但唐世勋还是感到有些想不通。 以秦九的乖戾性子,即便那短铳内没有子弹,但他岂能容忍赵载如此当街挟持他? 唐世勋不禁回想起前日夜里,他跟韩夫人在梅姑庙的阁楼时,曾听那邱爷对景文公子说:‘九公子让我知会你,再给你三日时间,不见韩夫人,你那弟弟就等死吧!’ 九公子定然是秦九,那么,邱爷口中所言的景文公子之弟弟,会否就是赵载? 因为唐世勋这两日有吩咐岳三水等人去打听秦九的仇家,虽说秦九的仇家很多,但只有这赵载敢如此挟持秦九。 好些个得罪过秦九的公子都已家破人亡,偏偏这赵载却没有。 唐世勋继而又联想到高溪市的赵员外,那赵员外曾拜托韩夫人去找秦九公子斡旋此事,而当时韩夫人答应了赵员外。 可是一路上唐世勋都没听韩夫人和吴敬祖提过此事,而到了零陵城以后这许多日,韩夫人却始终没有去找秦九公子。 唐世勋接着又联想到昨日的夏家父子。 无论夏永勤跟赵载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但赵载都已经被秦九关进监狱一个多月了,为何夏永勤早不去找秦九,偏偏是昨日? 再有,秦九构陷夏永勤私藏火药也就罢了,其父夏进财只是去为子求情,为何也要诬陷之? 唐世勋暗忖,看来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只能亲自去问韩夫人了。 第264章 请公子入宅一见 傍晚时分。 唐世勋离开了江少夫人的卧房。 梁憨头和张莽飞已经离去,而这忠义居的小院里又多了几个面生的壮实汉子。 唐世勋和气地对众人勉励了一番之后,走出了潇湘客栈。 岳三水正在外边候着,眼见唐世勋出来,他故作不相识的路人,与唐世勋一同行走在人群喧嚣的潇湘街上。 他低声汇报,卯组的老井在下午时看到,曾有才的一个手下悄悄溜出了归隐巷,并在火神庙刻下了暗号:‘亥时请公子入宅一见,急!’ 说罢,岳三水与唐世勋别过。 唐世勋本是打算今晚亥时与韩夫人私下会面,以交换情报。 既然曾有才有请,那他只能将与韩夫人的会面拖后了。 他独自顺着潇湘街来到了喧闹的城隍庙一带。 正当他打算进入城隍庙去给韩夫人留暗号时,瞥了眼庙旁的荣盛绸缎庄,他沉吟片刻后,走进了绸缎庄内。 只见这宽敞奢华的绸缎庄内,各式布料琳琅满目,一面墙壁上挂着许多的成衣。 唐世勋买了一套厚实的黑衫袄和一件黑色绒毛披风,打包带走。 随后,他闲庭信步地走进了城隍庙内,并在偏殿的墙壁刻下了暗号:‘见面延后,夜里冷,树上有厚衣。’ 由于唐世勋前日才跟韩夫人商定,两日后的夜里亥时碰头,并交换情报与消息。 这可以算是两人来到零陵城以来,终于化解了因吴敬祖而产生的各种误会以后,第一次正式合作。 而他不得已要迟到,总得对韩夫人表示一些歉意与心意不是? 亥时。 归隐巷中段。 曾经的碧云轩,如今的庞宅。 门口的两盏大灯笼在夜风中忽明忽暗,宅门紧闭。 唐世勋跟着卯组的老井悄然绕至宅子的后门,此门位于庞宅后院的西北角。 老井告诉他,白日里会有两个扮作闲汉的男子在这周遭晃荡,估摸着也是某位大人物派来盯梢的。 只有这夜里那二人才会进入附近的一处宅子歇息,除非有甚大的动静,一般不会出来。 至于大门那边则是日夜都有人盯梢,里面的人出来几乎都会被发现。 唐世勋笑着问他,你那姘头翠姐可是住在这附近? 老井腼腆一笑,他说那翠姐住在这归隐巷尾,因为他时常会去与她私会,已是了解了这周遭的探子都在何处。 归隐巷总共有七个探子,分别盯着前门、东侧门和后门。 除了这七人,在归隐巷外的火神庙等地,还有四个汉子负责外围,而翠姐正是与外围四人接头者。 唐世勋好奇地问,既然有如此多人盯梢,曾有才的手下今日是如何悄悄溜出去刻暗号的? 老井说,碧云轩的中庭角落里有一排茅房,那茅房的背后连接着院墙,墙后的阳沟已许久无人清理,那当真是奇臭无比。 而老井下午时见到那曾有才的手下时,老远就闻到了那厮一身的恶臭味儿,因此自是猜到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拍了拍老井的肩膀打趣道:“好了,你继续去找你的翠姐吧。” 说罢,他攀上了后门旁的院墙,进入后院之内。 方媛儿如今住在后院的‘雨阁’当中,此阁楼有三层,造型别致。 此时,方媛儿和曾有才正在第三层内,两人的神色都很凝重。 唐世勋在一个丫鬟的引领下,沿着楼梯走了上来。 他摘掉黑色面巾后,笑看着二人打趣道:“媛儿,哥哥来也!咦?你俩为何如此严肃?” 方媛儿看着唐世勋的模样,娇嗔道:“好你个登徒子,跑来奴家的闺房做甚?莫不是又想偷香窃玉?” 唐世勋故作轻浮地对她抬了抬眼角,坐下后看着沉吟不语的曾有才。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曾有才如此凝重的模样。 曾有才可没心思去理会唐世勋和方媛儿的‘打情骂俏’。 他颓然叹道:“哎!翟将军和庞将军都败得太惨了!” 唐世勋接过方媛儿递来的热茶,他缓缓地啜着热茶沉吟不语。 关于翟将军在大江口时的负隅顽抗,唐世勋已从薛正口中得知了大概。 当杨总兵发动大江口之战时,大江口的献贼里边被称为将军的有四人,其中有两个实力派,翟将军与莫将军。 据后来被俘的献贼中层将领供述,那翟将军与莫将军在大江口时,麾下有数量相当的嫡系老贼,人数都在千人左右。 如果这两位献贼将军能齐心合力,大江口之战岂会败得那么快而惨? 但正如阿梓让薛刚带给唐世勋的那句话里所言:‘翟申陆刘庞,孙倪莫秦马。’ 翟将军与莫将军可不是一路人,彼此之间早已交恶。 而大江口之战发动之前还有个巧合,莫将军的嫡系部下在头一晚睡在好几艘大江船之上,他们是准备次日一早开赴石期站等地。 当官兵在破晓之际攻开大江口,翟将军率领麾下精锐严阵以待,并派人去请莫将军赶紧将其精锐调下船,一同抵御官兵。 莫将军当时也知事态严重,遂赶紧跑去码头,也就在那时,官兵从大江口之外射来了十几轮的密集箭雨,而且全是火箭,码头上的许多船只都已着火。 且那西栅栏和北栅栏早被官兵攻破,莫将军可是打老仗的献贼将领,他只听声音就能判断出,官兵的人数恐怕不止五六千人。 而这大江口虽有近万贼兵,可是莫将军如何不知,除了他和翟将军的嫡系是老贼,其他的贼兵几乎都是新兵。 再有一个重要因素,莫将军的嫡系全都已经登上江船,他如何不担心大江口外的官兵远程攻击江船?若是江船被烧,他的麾下岂非全军覆没? 也不知莫将军存的究竟是怎样的念头,留得青山在?死道友不死贫道? 总之,莫将军登船跑了。 眼见莫将军都带着精锐离去,对于大江口的贼兵而言无疑是巨大的心理打击,士气低迷至极。 不久之后,大江口的贼兵被压缩至两处码头。 翟将军的精锐老贼几乎损失殆尽,最后只带着几十个嫡系乘船东去。 至于贼军庞大海那边又出现了怎样的惨败,唐世勋自然不知晓。 于是唐世勋看向曾有才,询问庞大海那边是怎样的情况。 第265章 风口浪尖庞大海 方媛儿和曾有才听到唐世勋询问庞大海的情况,神色皆是一黯。 唐世勋剑眉微皱,故作担忧地问:“媛儿,你不会也成寡妇了吧?” “呸!” 方媛儿赶紧暗唾,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你个乌鸦嘴!怎可如此咒奴家夫君?” 曾有才也是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敢情这姓唐的是巴不得庞将军死啊? 你俩就演吧!唐世勋心中鄙夷,但面上则是一脸的无辜状。 他说,我见你俩都如丧考妣,谁知道是否因为庞大海在白牙市被官兵给砍了? 曾有才已是看出,唐世勋是当真不知白牙市那边的战事,于是他将详情道出。 要说这官兵的东线军与北线军,整体形势截然不同。 东线的杨总兵以两千嫡系精锐加一千狼兵,两面合击突袭石期站得手,并让广西兵当中最善守的陶将军死死地钉在石期站,东线军的局面因此而打开。 而后李将军声东击西,与杨总兵的另三千精锐加三千新援合力攻下大江口,东线的形势一片大好。 反观北线的陈副总兵,那就乏善可陈了。 满打满算,陈副总兵与包参将等人麾下也就不足两千的精锐。 虽说还有洪参将和邓参将的人马,但洪参将在东安守城战当中已是尽了全力,其麾下堪战之精锐已是全部负伤,是以只得协助吕大人镇守东安城。 而邓参将当初逃到黑土岭时,只有百来号人,虽说这百来号人都是各级中低层将领,假以时日何愁拉不起一支万人队伍? 但这时日尚短,邓参将新招募的不足二千个新兵蛋子,着实不堪大用。 因此北线官兵虽有一万五千余人,但真正堪战者着实不多。 陈副总兵虽兵临白牙市,但那只是造个声势,以配合突袭高溪市和湘口关的两路狼兵。 反观白牙市的贼兵,那可不是软柿子。 其中,庞大海在从东安城败退以后,还留有千余贼兵,其中大半都是老贼。 而白牙市以北的各处东安县境内的献贼据点,尚有一两百老贼,这些人也已被庞大海全都调入了白牙市。 如此一来,在庞大海最初退守至白牙市时,麾下就有一千老贼。 当初陈副总兵攻下东安城以后,全州黄沙河关以外的献贼大营便回师反攻东安城,陈副总兵自然没法分兵攻打白牙市。 庞大海则在那段时日里,一边参与东安城的献贼攻城战,一边紧急向北边的祁阳县求援。 然而,那祁阳县的守将姓倪。 就如阿梓带给唐世勋的话中所言:‘翟申陆刘庞,孙倪莫秦马;翟孙交恶,孙马恨庞’。 庞大海乃是翟将军的嫡系,而倪将军则是孙将军的嫡系。 这倪将军乃是零陵守将孙将军的老部下,而且极为忠诚。 ‘马’指的是零陵县衙的知县马向礼。 这马向礼乃是个老秀才,他从加入献贼队伍以后就一直跟着孙将军,那是绝对的忠心耿耿。 而且,马向礼的夫人与孙将军和倪将军之间,都有一层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奇怪关系。 再有,马向礼与原东安县衙的伪知县马仁义乃是堂亲。 偏偏庞大海在退出东安城之时,又把马仁义等人全给杀了。 此事根本没法隐瞒。 因此,无论是孙将军、倪将军还是马向礼,谁不恨他庞大海? 当时曾有才和方媛儿都在白牙市,自然都清楚这些事。 也正因为这等缘故,祁阳县守将在收到庞大海的求援以后,足足十日都没有发一兵一卒。 但好在庞大海也知道那倪将军不会鸟他,因此他不仅给祁阳县发了求援信,还派了几个亲兵越过祁阳县,将另一封求援信送去了衡州府的常宁县。 那常宁县的守城主将姓吴,他是庞大海的原配夫人之亲兄长,且二人的交情极深。 当庞大海还在东安城内之时,似乎有预感到此城有危机,就曾联络过常宁县的吴将军,且这吴将军还派了三百个精锐老贼支援东安城。 而庞大海送给吴将军的这第二份求援信,并不是请吴将军再发常宁县的兵马,而是请吴将军亲自去衡州府城衡阳,将庞大海丢失东安城之事详细地报与衡州府的诸位献贼的将领。 当然,庞大海在担责的同时,还指责零陵城的孙将军和祁阳城的倪将军等人‘见死不救’。 衡州府方面的献贼将领们可不是傻子,无论永州府的翟系与孙系如何斗,但东安城的位置极为关键,此城一失,献贼的南侵广西之战略该如何施行? 何况广西兵竟然北上集结得如此之快,着实出乎衡州府献贼将领之预料。 且广西兵已然进入东安县境内,又岂会空手而归?而东安县东边的零陵城,北边的祁阳城,都有被官兵反攻的危险。 这两座城都是献贼不容有失之地,否则,零陵城以南的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等诸州县之献贼兵马,势必会被截断北路,那岂非坐等官兵蚕食之? 因此,衡州府方面几乎没有过多考虑,就决定向南发兵。 而且这次发兵的动员范围颇广,衡州府的衡阳县、衡山县、常宁县、耒阳县和安仁县,宝庆府的邵阳县和新化县,长沙府的湘乡县、湘潭县和醴陵县等等。 衡州府城周边诸县的献贼皆有派出援兵,而且,其中以马兵为主。 正因为如此,高溪市的北码头才会出现骑兵云集,齐等渡江赶赴白牙市之景象。 而当献贼反攻东安城失败,且退至渌埠头之后,翟将军亲自到白牙市去与庞大海秘密会晤。 之后,曾有才陪着方媛儿等一众庞大海嫡系的家眷们,赴零陵城为质,并在高溪市时被唐世勋等人劫船同行。 曾有才坦诚地告诉唐世勋,庞大海之所以让方媛儿等家眷去做人质,不仅因为永州府的献贼内部矛盾本就极多,且绝大多数将领都是在指责庞大海丢失东安城之罪,称这是导致献贼在整个永州府北部的局势陷入被动之根源。 因此,庞大海无疑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让家眷入零陵城为质,实属无奈。 而当曾有才等人离开白牙市以后,自然就不知道庞大海部在之后的动向和经历。 今日上午,一个自称‘邱爷’的男子来到了这归隐巷的庞宅。 也正是这个邱爷,将庞大海的惨败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曾有才和方媛儿听。 当大江口之战结束的当日中午,杨总兵的三千精锐与三千援兵即刻西去。 白牙市和渌埠头的献贼斥候都查探到了此消息。 渌埠头的献贼还有万余人,其中亦有好些个高级将领,其中实力最强的主将姓鲁,乃是翟将军的左膀右臂。 且这鲁将军原是官兵的一位千总,也是个善守之将,因此翟将军特意安排鲁将军在渌埠头负责防御和断后。 正因为此人得了这固守之命令,且鲁将军又是个老成持重之人,自然不敢轻易派兵反扑渌埠头之外的官兵。 当杨总兵的三千精锐与三千援兵由大江口回师渌埠头之外围,献贼的鲁将军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谁曾想,这又是杨总兵的虚招。 一日后的夜里,这六千精锐已悄然行至东安城以北的白牙市,与陈副总兵的万余北路官兵会合。 奇袭就在当晚,白牙市的庞大海与数千贼兵溃败。 然而当时的北路官兵虽有万余,实际上全无精锐。 早在杨总兵的六千精锐开赴白牙市之前,陈副总兵已经带着北路官兵仅有的不足二千精锐,奔袭高溪市的南码头。 这一回可不是唐世勋等人在高溪市时所看到的狼兵袭扰,而是陈副总兵亲自率精锐前去攻打南码头。 此举可不仅仅是断庞大海的后路,更是要钉死高溪市的南码头,以阻断北码头的近万献贼骑兵南渡。 那近万献贼骑兵之数量即便有些水分,但杨总兵和陈副总兵都绝不敢让其成功渡江。 而庞大海可就惨了,高溪市南码头被官兵夺下,背后又有不知凡几的官兵追杀。 南北夹击,庞大海只得率残部沿着芦洪江的南岸向西而逃。 更惨的是,整个芦洪江上的江船已全被高溪市的献贼征用,庞大海如何渡江? 据悉,此时的庞大海该是在高溪市以西,芦洪江以南的鹿马桥一带苟延残喘。 当曾有才和方媛儿在今日上午时,听到那邱爷将这些事道来,两人如何不惊得失魂落魄? 要说这两人有多担心庞大海的安危,唐世勋不得而知。 但唐世勋敢肯定,曾有才和方媛儿定是在担心他们这些人质的性命。 第266章 笼中之鸟方媛儿 唐世勋听罢后,疑惑道:“邱爷是何人?既然他将庞大海的事如此详细地告诉你们二人,那他也是庞大海的人喽?” “哼!” 方媛儿和曾有才皆是一声冷笑。 曾有才面露鄙夷之色,揶揄道:“唐公子,你来这零陵城也快十日了,竟不知诚记的邱爷是府同知秦大人的心腹?” “哦!原来是那个邱爷啊?” 唐世勋故作恍然状,心中已是对上号了。 他前日与韩夫人在梅姑庙的阁楼时,偷听到邱爷与景文公子的密谈。 由于韩夫人没有透露这二人的任何信息,他只能想别的法子去调查这两人。 昨日上午他和打爷在城外回龙塔一带接薛正,并看到梁憨头与一位‘邱爷’相谈甚欢。 唐世勋当时暗暗留心了此人,但并不确定这两个邱爷是否为同一人。 后来他就此事询问过岳三水和梁憨头,方才得知在回龙塔遇到的那个邱爷是怎样的身份。 这邱爷叫邱大强,从出生时就在城南万寿街的青楼‘南阁’。 其母乃是南阁中的姑娘,因此邱大强乃是随母姓。 他从小就待在那等烟花之地,十岁之时成了南阁的小龟奴。 若无意外,似邱大强这等出身,或许一辈子也就以龟奴为业了。 但是在他十八岁那年,一个极大的机遇出现了。 那一年的春节,常年在外为官的秦大人回零陵城省亲。 当时的秦大人已是年近四十,他犹记得十九年前高中举人之后,于那年冬季,曾去万寿街的南阁与一众同窗庆祝,而陪侍在他身旁的乃是一位邱姑娘。 十九年了!秦大人很是感叹,遂邀请了几位老友,共赴万寿街的青楼南阁。 而那位十九年前貌美如花的邱姑娘已是半老徐娘,且成了南阁的老鸨。 邱老鸨也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秦大人,她的心情复杂至极,酒至半酣,她让她的儿子邱大强来拜见秦大人。 整个南阁的老鸨、龟奴和姑娘们,甚至许多上年纪的下人都可以作证,邱大强十八岁,其出生时乃是秋季。 秦大人往前一推想,那邱姑娘怀着邱大强时岂不正是头一年的冬季?而他不正是在那年冬季宠幸过邱姑娘? 后来,邱家母子搬进了秦大人赠予的新宅子,邱大强告别了龟奴生涯。 而他乃是秦大人私生子的传言自是不胫而走,传遍了城南。 此事发生在崇祯二年,距今已是过了十四年。 由于邱家母子常年混迹于青楼,那察言观色的道行早已练就出来。 秦大人之后继续在外做官,家眷则都在零陵城内。 邱母对秦大人的妻妾儿女等皆是极尽奉承。 且邱母除了那套宅子,从未再向秦家索取任何财物。 都说母凭子贵,但邱母早已信誓旦旦地向秦大人之妻承诺,邱大强这个私生子绝不会去争秦家的一金一银。 因着这等缘故,秦大人的妻妾儿女对邱家母子并未有甚苛责和防备。 而邱母可不是个愚妇,相反,她极为精明。 有秦家这座靠山在,且邱母在黑白两道的恩客不知凡几,这等隐性资源何其丰厚? 她便以这些资源做起了高端的牙子行当,即为这城里城外的诸多豪门望族和富商们做中间人,帮富商们撮合各种生意与买卖等。 又过了四年后,邱大强已经二十三岁了,那时的他已在母亲的帮助下,与这城里的诸多富商豪门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邱大强同样极有想法,他在母亲的支持下建立了帮会,即白苹帮,总舵设在回龙塔以西的潇水之中的小岛白苹洲之上。 邱家母子借此正式插足潇水之上的船运生意。 之后的数年,白苹帮并未在潇水之上占据太大的势力,毕竟,潇水帮等底蕴深厚的大帮会着实难以撼动。 当秦大人被罢官后回到零陵城,不仅秦家遭到诸多的白眼和打压,邱家母子与白苹帮同样过得很是艰难。 直到今年,一个新的契机摆在了邱家母子面前。 他们从秦大人口中得知了献贼要攻打零陵城之事,而秦大人意欲投贼。 之后,秦家崛起,邱家母子同样鸡犬升天。 邱大强不仅全力发展白苹帮,而且把目光投向了造船业。 于是,东郊三大船坊之一的诚记船坊,被邱大强巧取豪夺而得。 秦家如今乃是诚记船坊的大股东,而邱大强则是小股东兼掌柜。 邱大强如今的产业可不仅是诚记船坊而已,如万寿街的青楼南阁,又如好几家赌坊酒楼等,皆有他的股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龟奴了。 而若要排出对秦家最为忠心的人,邱大强定然是其中之一。 至于昨日梁憨头在回龙塔旁与邱爷谈话,却是因为两人偶遇。 而梁憨头正好得到江少夫人的嘱咐,要与各大船坊的掌柜商讨买卖木料的生意。 邱爷如今可是诚记船坊的掌柜,梁憨头自然要与之好生聊聊了。 唐世勋想到这儿,笑问:“曾兄,如此说来,这邱爷来向你们说那庞大海的近况,是不安好心喽?” “何止是不安好心?” 曾有才的脸色阴沉至极,咬牙切齿道:“这姓邱的简直是包藏祸心!你以为他来只说了庞将军的近况而已?他还假意为庞将军着想,提出了两个极其过分的要求……” 他一脸愤慨地告诉唐世勋,邱爷说,如今庞将军太难了。 各地将领对庞大海的一败再败与丢城失地,极尽谩骂。 更有许多的将领上书孙将军,要求将庞大海和其嫡系及众家眷等,皆处以极刑。 邱爷还极为担忧地告诉曾有才,如今翟将军虽是逃到了湘口关,但他因着丢失大江口之事,尚且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护得住庞大海? 之后邱爷话锋一转,说秦九公子仰慕方夫人久矣,不知可否请方夫人去秦府小住几日,并与秦大人等一同商议如何帮助庞大海洗脱这诸多的罪名? 邱爷接着提了第二个要求,他曾听闻小道消息,庞将军退出东安城以前,之所以会杀了知县马仁义等人,其实是出于翟将军的暗自授意? 他指出,若是方夫人能够向孙将军和秦大人等禀明此事之原委,定能救得庞将军之性命。 曾有才和方媛儿是什么人?两人在发迹以前,一个是油滑的市井无赖子,一个是丈夫早死后受尽夫家人白眼的俏寡妇。 两人在多年以前就在东安城内做局‘仙人跳’,又岂是没脑子的人? 自打两人因着贼将庞大海而发迹以后,这眼界与见识也是越来越广。 他俩如何不知这邱爷是想借刀杀人,利用方媛儿去诋毁翟将军? 因此两人今日上午时,并未答应邱爷,但也没有严词拒绝,而是借口方媛儿近日身子不适,请邱爷转告秦九公子,缓上几日再去秦府小住,届时再说翟将军之事。 但此事又能拖多久? 方媛儿此时就如笼中之鸟,她是真担心秦九会对她用强,甚至担心秦九恼羞成怒将这些家眷全给关入大牢,又或是直接动屠刀。 因此她和曾有才仔细商议后,决定请唐世勋来帮忙。 第267章 当局者迷想太多 唐世勋听罢不禁一阵冷笑,原来又是秦九公子的谋划。 他沉吟片刻后,故作疑惑地问道:“难道翟将军和庞大海在这城里没有一丁点儿其他势力?” 方媛儿与曾有才对视了一眼,皆是一声轻叹。 曾有才回答,知府陆大人与翟将军,曾经是莫逆之交。 在曾有才等人刚来城里的头几日,包括唐世勋和打爷将那些细作‘换’出去,可没有谁来打扰过。 然而,自从翟将军丢失大江口以后,情况就变了。 近几日的庞宅外边,曾有才也察觉到多了不少鬼鬼祟祟之人。 曾有才推测,为何秦九公子直到今日才派邱爷来?极有可能是因为陆知府的态度已经变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淡然笑道:“曾兄所言甚是,正所谓水无常势,而这人心,又岂能一成不变?只不知你们二位今日叫在下来,是想要在下出谋划策呢?还是要在下如何出力?” 曾有才见唐世勋总算说到了正题,神色坦诚地说道:“唐公子,关于你我在东安城的一切事情,媛儿都已知晓,无论你对在下究竟是利用还是合作,又或是把在下当兄弟,但我曾有才是真把你当兄弟!” “哎哟!我的曾兄!” 唐世勋连忙亲切地握住曾有才的手:“你我肝胆相照共进退,在下又岂是在利用你?旁的不说,那六箱子宝物在下已经快凑齐了,你放心,这些身外之物在下定会一分不少地交给哥哥你!” “你!” 曾有才险些破口大骂,你怎的把这宝物之事也提出来了? 随即他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他猜想唐世勋定是误会了他的话,以为他连此事也告诉了方媛儿。 唐世勋心中暗笑,但面上则脸色一变,对自己的‘失言’懊恼不已。 “六箱宝物?” 方媛儿眨了眨眸子,她如何还看不出,这两个混蛋背地里还有别的合作? 她冷冷地睨了曾有才一眼:“曾有才!你何时还跟唐公子做了如此大的买卖?六箱子宝物啊?你个混蛋还整日跟老娘哭穷,坑老娘的银子!” 只见方媛儿越说越是来气,竟不顾唐世勋在旁,狠狠地拧住了曾有才的手臂。 曾有才疼得一声怪叫,忙不迭地讨饶。 方媛儿随即看向唐世勋,理所当然地说道:“唐公子,如此说来你还欠着我家哥哥六箱子宝物呀?那行,只要你帮奴家办妥三件事,这六箱宝物便抵消了!” 其实她如何看不出来,唐世勋定是故意向她透露这六箱宝物之事的。 但这着实符合她的利益,否则,她还得自掏腰包请唐世勋办事。 唐世勋不着痕迹地对方媛儿眨了眨眼,旋即故作为难地看向曾有才。 曾有才一脸埋怨地回望唐世勋,当真是既气恼又肉疼。 但事已至此,他又有何办法?六箱子宝物虽重要,但他和方媛儿乃是一荣俱荣,何况此时他俩的处境已非常危险,宝物再好,也得有命花不是? 因此,曾有才只得苦笑着同意了方媛儿的提议。 唐世勋心中亦是舒了口气,他如今的摊子是越铺越大,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太多了,能省下这些宝物去填补其他地方,他当然愿意答应方媛儿的提议。 方媛儿说,第一件事,请唐世勋帮她与湘口关的翟将军取得联系,便于双方随时联络。 第二件事,派人帮她送一封信给庞大海。 第三件事,杀了秦九公子! “你个小娘皮莫不是疯了?” 唐世勋已是忍不住开骂,他皱眉道:“第一件事好办,你给我一件可表明身份的信物,我亲自帮你做联络人,第二件事得看些运气,毕竟现在谁都不清楚庞大海带着残兵藏在鹿马桥的何处,但这第三件事!”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在下如何能办到?秦九身边何时都有保镖家仆,近身都难,何况杀了他?再者说,你杀他只会引出更多的麻烦来。” 方媛儿语气转寒:“唐公子,你以为奴家是发疯?实话告诉你,今日那邱爷来绝不是秦大人或孙将军的意思,定是那秦九的授意,此人行事乖戾歹毒,奴家着实不知下次该如何拒绝,因此,还不如直接将他杀了!” 曾有才的眼中亦是闪过一丝狠辣,他也极为认同方媛儿的话。 “你们俩呐!” 唐世勋指了指二人,摇头笑道:“真是当局者迷!” 看着唐世勋那高深莫测的淡笑,方媛儿和曾有才皆是眼睛一亮,莫非唐公子有甚妙计? 方媛儿嘟着嘴儿娇嗔道:“就知道你个坏蛋有法子!快告诉奴家嘛!” 曾有才脸上挂着谄笑,并做洗耳恭听状。 唐世勋也不卖关子,他首先提出一个疑问:“两位,有一事在下很费解,这零陵城里的军政两界,究竟有那位大人曾公开说过,你们是人质?” “呃?” 方媛儿和曾有才皆是心头一震。 隐隐的,两人仿佛有一种即将要拨云见日的感觉,但却又似乎还没把握到重点。 唐世勋啜了一口热茶,为二人指点迷津。 自他们进入零陵城以来,今日已是第九日了。 这些日子里,唐世勋的手下打探到的各方情报不知凡几。 然而,他从未听到任何人提及方媛儿等几十个家眷‘入城为质’一事。 唐世勋笑道,其实这所谓入城为质一说,不正是曾有才和方媛儿说起的? 他继而举例反推,如今前院还住着蒋七友等二十余个原碧云轩的家仆们,这帮人无论真假,但可以肯定是秦九公子派来的。 但秦九为何要如此做?只是为了监视方媛儿等家眷? 若是为了监视,何不直接派兵来看守?何须如此遮遮掩掩? 再有,若方媛儿等家眷当真是人质,为何孙将军和陆知府都不过问此事? 无论是府衙、城守署和守御衙署等,没有任何有司来‘审问’方媛儿等人,甚至连个有职务的官吏或中低级将领都没有来过。 虽说这庞宅之外有探子在盯梢,但可有任何一人进来打扰? 唐世勋笑问,你们这还能算作是人质吗?亦或说,你们是秦九的人质? 方媛儿和曾有才听罢,顿觉豁然开朗。 这可真是当局者迷啊!两人皆忍不住拍了拍额头,看来是他俩自己想太多,想得太复杂了。 不过这也难怪,由于两人在白牙市时就被庞大海如此这般地叮嘱,两人自然以为是来零陵城做人质了。 这时,远处传来打更声,已是子时了。 唐世勋叮嘱两人,要破此局自当数管齐下。 湘口关的翟将军,他亲自帮方媛儿去联络。 而庞大海,他会派人送去方媛儿的亲笔信。 至于秦九公子,就莫要想着去搞甚暗杀了,此人若那么好杀,恐怕早就被仇家给大卸八块了。 何况杀了秦九极可能引出更多难以预料的后果。 随即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叮嘱方媛儿和曾有才,天亮以后,你俩和家眷们都大大方方的出去,逛街、吃喝玩乐或是去拜见哪位大人,都可,看谁敢阻拦! 具体该如何行事,唐世勋相信曾有才和方媛儿这对精明的干兄妹自会有主意。 商议已毕,曾有才和方媛儿皆是心情大好。 方媛儿将一块刻着‘庞’字的玉佩和一封亲笔信交给唐世勋。 唐世勋将之收好后,告诉曾有才,若有急事找他,便去城南万寿街的零陵县衙找于威。 这可不是唐世勋故意暴露于威,毕竟曾有才早已知晓于威是他的手下。 只要曾有才离开这宅子去了外边,迟早会知道于威在县衙继续做捕快之事,那还不如先告之。 果然,曾有才见唐世勋如此坦诚,那小眼睛中不禁划过一丝赞许之色。 唐世勋不再逗留,起身告辞离去。 第268章 秦家真是好算计 子时过半。 唐世勋离开归隐巷后,在夜色中穿街过巷,来到了潇湘街的城隍庙。 他与韩夫人约定的碰头地点是城隍庙的偏殿角落。 当他悄无声息地攀上偏殿的外墙时,突然警惕地停止了动作。 这偏殿的院中有人,而且不止一两个! 唐世勋剑眉微皱,不是说好单独见面的?她怎的还带其他人来?莫非又是那牛皮糖吴敬祖? 他屏息静气,发现偏殿正门外二十余步处,有几道黑影在时不时地晃动,但没有发出声响。 隐约的,他还看到一道黑影蹲在殿外的东侧屋檐下,似乎是在偷听? 殿中还有人!唐世勋心中明了。 但他无法确定这些黑影的身份,于是他沿着偏殿外墙绕了个圈,悄然来到偏殿的西侧屋檐下,贴着一扇紧闭的木窗侧耳倾听。 里边有两个男子的声音,巧了,又是邱爷和景文公子! 两人不知已来了多久,此时两人在争论夏家父子被关入监狱之事。 景文公子质问道,夏永勤得罪秦九遭到毒打也就罢了,秦九为何要以私藏火药之罪陷害夏永勤和其父夏进财? 邱爷反问,谁让那夏永勤吃饱了撑的去骂九公子? 他说当时秦九公子灵机一动想到的栽赃陷害之策。 原来,根源出自那日秦九在江少夫人的卧室里堆放的火药。 从事后的结果来看,秦九当时该是有两重目的。 其一,以假夏菡为饵,引韩夫人的手下去营救,并引燃火药炸之。 其二,引城内献贼守军入秦宅围捕贼人。 此时唐世勋听那邱爷说,由于那火药的量着实太大了些,城内的孙将军和陆知府等军政大佬全都一夜惊魂。 而住在秦宅当中的秦大人和几位夫人更是惊得之后每晚都失眠。 在明面上,秦九自然不会承认那火药乃是自己所放,而是将之归罪于潇水帮的赵帮主。 这般定罪,无论对秦九还是邱爷,都极为有利。 这两日潇水帮在零陵城一带的金堂,遭到了许多刁难,有贼兵去抓捕金堂的堂主和副堂主等人。 当然,其他帮会自然是闻风而动,潇水帮的金堂帮众和各处场子皆遭到不同程度的打击。 可是,那通判许大人又岂是软柿子? 陆知府为了把许大人从此事当中摘出来,问了同知秦大人一个关键问题。 他知道潇水帮势力大,但从未听说潇水帮私藏火药。 事实也是如此,潇水帮的金堂之堂口内,根本没发现火药。 而后陆知府又对秦大人说,在爆炸发生的前一日中午,曾有两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推着板车从后门进入秦宅,而那辆板车上,残留有一些黑火药的碎渣。 秦大人自然推脱说不知,而后秦九也知晓了此事。 要不怎说夏永勤倒霉呢?他去找秦九理论那日,正好是陆知府向秦大人提出这火药残渣的疑点之日。 因此秦九借着夏永勤来闹事,连消带打,顺道就把这陆知府提到的疑点,嫁祸给了夏家父子。 谁不知道夏家与许家是姻亲关系?谁又不清楚许家与潇水帮的赵家也是姻亲关系? 而夏家又真被秦九搜出了火药和火器来,因此秦九说,在秦宅的火药定是夏进财私下交给赵帮主的,这岂不是证据确凿? 结果这难题自然是被转到了许大人那边。 景文公子听邱爷说罢,极为愤慨。 邱爷则哂笑道,此事涉及秦家和许家的博弈,与你景文公子何干?何须如此操心? 随即邱爷换个话题问,如今城外的战事愈发紧张,那翟将军的两位公子可有消息? 景文公子冷声答道,已经查明,自大江口一役翟将军败退以后,翟家的两位公子逃脱不及而遭官兵擒获,并被押解去了东安城。 邱爷发出一阵瘆人的冷笑,随即语气严肃地说,此事乃是秦大人亲自吩咐,请韩夫人那边想办法,让翟家公子投降官兵! 秦家真是好算计!唐世勋在偏殿外听到邱爷所言,已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看来,他们是想把翟将军和整个翟系往死里整啊? 景文公子则问邱爷,不知秦九公子开出怎样的条件? 邱爷说,十日之内,只要翟家两位公子投降官兵,赵载可立即释放,赠予韩夫人千两黄金,并为韩夫人引见孙将军,商谈释放被关押于东门外军营内的十余个锦衣卫密探之事。 景文公子听到邱爷的这番话,顿时沉默不语。 唐世勋在外边亦是剑眉紧皱。 原来韩夫人手底下有十余个锦衣卫密探被孙将军给抓了。 若从韩夫人和景文公子的角度而言,这比交易恐怕难以拒绝。 毕竟她们跟献贼的翟将军又没甚瓜葛,永州府的献贼窝里斗,对韩夫人更是毫无影响。 果然,景文公子沉吟了会儿后,开始讨价还价了。 他提出了两个难处。 其一,如今坐镇东安城内的乃是广西都司的吕大人,韩夫人与吕大人之间没甚关系,若要接近翟家两位公子,自然要得到吕大人的应允。 其二,这两位翟公子可不是那等普通贼兵,岂是轻易就能策反的?而秦九公子限期十日,这时间着实有些紧张。 当然,景文公子随即又话锋一转,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吕大人可不是甚高尚之人。 不过这位老大人把持着数万广西兵的后勤,所获甚丰,便是千两黄金又岂能让他老人家怦然心动? 邱爷顿时就气笑了,原来那吕老大人这么贪啊?那好办。 他低声说,渌埠头如今的献贼守将以鲁将军为主,谁不知道此人乃是翟将军的左膀右臂? 鲁将军原是官兵的千总,这年头官兵降贼、贼降官兵之事多如牛毛。 再有,翟将军的二公子可不是个意志力特别坚定之人,且这二公子的妻子乃是那位鲁将军的女儿。 邱爷冷笑道,若是韩夫人将这层关系告诉吕大人,何须花钱财去贿赂吕大人? 只要官兵死守大江口和石期站,这渌埠头的万余贼兵迟早是官兵的盘中餐。 但若能策反渌埠头的鲁将军,这首功岂非是他吕大人的?届时那渌埠头的军械与粮草辎重等,何止万金? 最后邱爷还提到一点,这鲁将军的家眷如今都在黄田铺,已是被孙将军的亲兵好生‘保护’着。 若是韩夫人能促成翟家两位公子投降官兵之事,这鲁将军的家眷不妨拿去送与东安城,如此一来,那吕大人会否满意? 景文公子听罢后沉声说,兹事体大,他还需将此事汇报给韩夫人,两日内回复。 随后,邱爷和景文公子一同离开城隍庙的偏殿。 不多时,二人与门外的数道黑影消失于黑夜中。 第269章 趁他病时要他命 丑时。 当邱爷和景文公子等人离开城隍庙的偏殿后,唐世勋与韩夫人终于见面了。 之前唐世勋隐约看到偏殿东侧屋檐下有一道黑影,正是韩夫人。 此时两人已躲在了偏殿外的避风角落里。 唐世勋体贴地为韩夫人整了整衫袄与披风,歉声道:“亥时那会儿有些急事,夫人久等了。” “臭小子!” 韩夫人故作不快地拧了拧他的臂膀,旋即柔声道:“看在你还算有良心,知道这夜里寒凉给奴家备了衣裳,奴家便不跟你计较了。” 说罢,她摩挲着唐世勋那不算厚实的衣裳,便欲脱下披风给他。 唐世勋止住了韩夫人的动作,并将她抱着怀中打趣道:“有夫人为在下取暖,足矣。” “坏小子!” 韩夫人一脸娇羞地搂住唐世勋的后腰,转入正题道:“你听到他们二人的谈话了?” “听的不多,在下来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唐世勋摇了摇头,好奇地问道:“这景文公子究竟是何人?莫非是吴敬祖?他这夜里与邱爷密会,不会是你授意的吧?” 他之所以有这等疑问,可不是胡乱猜测。 那景文公子最后跟邱爷说,兹事体大,还需向韩夫人禀报。 若景文公子不是得了韩夫人的授意,又岂会在重要的事上请示之? 韩夫人幽幽一叹,柔声解释道,两日前她和唐世勋在梅姑庙的阁楼里,被那邱爷给察觉,正是景文公子示警使二人逃走。 但她当真不知道景文公子和邱爷之间有这等暗地里的联系。 昨日她与景文公子单独交谈了很久,而景文公子已是坦诚相告,他绝不是要出卖韩夫人。 最初他跟秦家和邱爷暗地里联系,只是为了救他的亲弟弟赵载,谁知却越陷越深。 “亲弟弟?” 唐世勋闻言一愣,奇道:“莫非这景文公子乃是那万寿街县学宫的训导赵丰?” 韩夫人螓首微点:“嗯,赵丰,字景文。” “原来如此。” 唐世勋恍然,他不禁笑道:“据坊间传闻,这赵丰是个十足的书呆子,整日里以研究学术为乐,没想到都是装的啊?” “倒也不全是。” 韩夫人面有遗憾之色地笑道:“高溪市的赵员外有三个儿子,长子在献贼入高溪市时惨遭杀害,次子赵丰与三子赵载则常年待在零陵城中,就如赵载喜欢研究火器,这赵丰则博览群书,说是书呆子也不为过。哎!若非时局如此,以赵丰之博学,去年的举人试或许真能中举。” 唐世勋微微颔首,问:“这景文公子也是你的手下?” 韩夫人螓首微摇:“原本他与奴家,嗯,算是知己吧,直到昨日奴家与他谈开了以后,他与奴家有了私下的协议,这联络邱爷之事,他会继续帮奴家。” “你的知己可真多!” 唐世勋顿时有些吃味了,揶揄道:“那他为何如此清楚你的胭脂水粉是何味道?莫非他也跟邱爷一样鼻子灵敏?” 两日前他俩在梅姑庙的阁楼,景文公子之所以会示警,是因邱爷在阁楼内闻到了佛手柑加广藿香等制成的胭脂味儿。 要说邱爷这鼻子灵,且能分辨胭脂水粉的味道,恐怕与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青楼里的经历有关。 但景文公子为何一听邱爷提到这佛手柑加广藿香的胭脂水粉,便沉默不语?之后更是想阻挠邱爷登上二楼? 唐世勋猜想,定是韩夫人所用的胭脂有些特别,且景文公子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这还只是知己而已? 他不禁凑到韩夫人的玉颈处仔细地闻了闻,咦?今晚她怎的换别的香料了? “呀!” 韩夫人被唐世勋突如其来的‘袭击’给激得一颤,娇嗔道:“你个坏蛋作死啊?” 唐世勋呵呵一笑,随即话锋一转:“邱爷提议的合作,你打算如何?” “还能如何?”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答道:“此事对奴家百利而无一害,自然是答应咯!怎的?莫非你对此事还有别的看法?”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给韩夫人做了一番分析。 以如今的形势来看,永州府的献贼将领们陷于一种颇为复杂的心理状态当中。 要知道献贼入侵永州府以来,一路打的都是顺风仗,所有州县与据点皆被夺下,且献贼还在各处皆设置了官吏。 这可不是流寇行径,而是有了长期占据的打算。 或许各地的豪门望族也是察觉到这一点,因此颇为配合。 但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献贼却在占领整个永州府后,意欲南侵广西。 将近两个月前的‘小雪’那日,献贼大营在全州的黄沙河关之下发起了第二次大型攻关战。 就在守关战的危急关头,广西的杨总兵带着嫡系先锋军和近千狼兵赶至了黄沙河关,并亲自率军出关迎击献贼,献贼退回大营。 这无疑是一个转折点。 此后,献贼大营被不断集结的广西兵给死死地牵制,而黑土岭的陈副总兵则因救命粮道被献贼截断,发起了攻打东安城的战役。 当东安城‘陷落’于官兵之手之后,黄沙河关之外的献贼大营立刻反扑东安城,但却被黑土岭的官兵给险之又险地守住了。 在那时,献贼大营为防腹背受敌,只能向东撤至渌埠头。 这永州府的献贼内部又岂是一团和气? 献贼大营的两万兵马,分属翟将军和莫将军麾下,其中大部分隶属翟将军。 当他们退至渌埠头,眼见广西兵越来越多,他们这两万兵马如何还打得过? 毕竟他们这两万兵马当中,真正的老贼连两成都不到。 眼见夺回东安城无望,翟将军与莫将军之间的矛盾自是愈发激烈。 莫将军乃是零陵城主将孙将军的嫡系,而孙将军与翟将军的交恶尽人皆知。 之后翟将军又被那莫将军给坑了一手,在大江口再遭惨败。 石期站的献贼守军也是翟将军的嫡系,也已被官兵打得打败而逃。 虽说翟将军如今退至湘口关,但他手中之精锐着实已不多。 其实他手中还有两支兵马,但一支远在道州,另一支则在渌埠头成了瓮中之鳖。 反观孙将军一系,其本部嫡系全驻防于零陵城和零陵县境内各处,其中湘口关无疑乃是重中之重。 而孙系的得力臂膀莫将军则负责石期站的反击战。 又有祁阳县的倪将军,亦是孙将军的嫡系。 因此,连通衡州府的祁阳县,再到高溪市,直至湘口关和零陵城,这条永州府献贼的‘生命线’,其实都把持在孙系将领手中。 在这等背景之下,对于连遭败仗的翟将军,孙系贼将们如何不想趁他病时要他命? 唐世勋对韩夫人总结,如今翟将军身边连一百精锐都没有,却住在湘口关。 而湘口关又全是孙将军的嫡系,这等情况明眼人如何不清楚孙将军想做甚? 一旦翟将军的两个儿子在东安城投降官兵,甚至连渌埠头的鲁将军也带着万余贼兵投降,那翟将军岂非必死无疑? 唐世勋接着抛出一个疑问,若是永州府的献贼铁板一块,对于官兵而言,真是好事? 第270章 双方都在赶时间 韩夫人听完后,久久地沉吟不语。 关于永州府献贼的翟系与孙系之争,她如何不清楚? 对于唐世勋的分析,韩夫人自然认同。 而她此时在思考的则是唐世勋最后的提问,她已隐约地猜到了些他的想法,即不太认同她与秦九等人一起对翟将军‘痛打落水狗’。 但韩夫人又岂是毫无主见之人? 她蹙眉道:“的确,若翟系贼兵完全失势,永州府的献贼极有可能成为铁板一块,但这又如何?以杨总兵如今在东线的势头,恐怕献贼连石期站都难以夺回。” “没错。” 唐世勋的鹰目中散发着睿智之色:“石期站即便打得再惨烈,杨总兵也不会放弃,可是,东线大军想若想更进一步呢?石期站以东的陆路是黄田铺,水路是湘口关,这两处皆是零陵城之献贼势必死守之所,杨总兵如何破局?再有那高溪市!” 说到这,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忧色:“陈副总兵虽亲临高溪市的南码头,严防死守意欲渡江而来的献贼骑兵,然而,献贼衡州府而来的近万骑兵在高溪市的北码头,这人吃马嚼的,又岂会枯等?若是往祁阳县方向回撤呢?难道就没有别的地方渡江?诚然,若由高溪市之后的地方渡江,自是无法再沿着官道攻打白牙市,但他们可以直接沿着湘江对岸赶赴湘口关和零陵城不是?” ‘嘶!’ 韩夫人听到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唐世勋还以为她着凉了,连忙体贴地缓缓摩挲着她的后背。 只见韩夫人紧紧地搂住唐世勋,口中喃喃自语道:“黄杨堡,是黄杨堡!” 她随即给唐世勋解释,黄杨堡亦叫黄阳司,位于高溪市的东北方向,那儿同样是水陆津要之所,若由那处南渡湘江,可一路南下直抵湘口关与零陵城。 如此一来,对于零陵城以西的黄田铺之献贼陆路兵马,岂非如虎添翼? 韩夫人已是意识到,唐世勋所言绝非杞人忧天,近万衡州府的献贼骑兵被堵在高溪市北码头,其将领又岂会不思变通? 甚至,难说如今已有献贼骑兵渡过了黄杨堡一带的湘江,并向零陵城而来也不一定。 她螓首微抬,蹙眉问:“世勋,即便如此,这又与孙系的贼将们意欲害死翟将军有何关系?” “呵呵!”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这只是在下的一种猜测,无论是姓翟的还是姓孙的,他们与衡州府的献贼将领们是否又有各种亲疏关系?若是那衡州府的骑兵来到零陵城时,究竟是对翟将军有利,还是对孙将军有利?” “嗯?” 韩夫人敏锐地听出唐世勋此话另有深意,她眨了眨眸子娇笑道:“哟?你个臭小子怎的对那些献贼的将领如此熟悉?莫非,是方媛儿告诉你的?” “嗯。” 唐世勋并不否认,他这才将亥时去与曾有才和方媛儿会面之事告诉韩夫人。 而后他指出,莫要看此时的翟将军似乎被‘软禁’在湘口关。 但方媛儿和曾有才都说过,最早传书信给衡州府方面献贼的,乃是翟将军的嫡系庞大海。 虽说唐世勋不清楚庞大海和翟将军与衡州府的哪些献贼将领熟络,但他至少清楚,衡州府常宁县的守城主将吴将军,乃是庞大海的发妻之兄长,这两人绝对有过命的交情。 就连庞大海的这封担责与求援的密信,也是吴主将亲自带去衡州府城衡阳的。 因此唐世勋有一种猜想,为何之前在偏殿内,邱爷对景文公子说限期十日之内,要让翟将军的两个被俘的儿子投降官兵? 会否有这样一种可能,翟将军有新的奥援将在十日内抵达零陵城? 故而孙系将领们意欲在十日之内坐实了翟将军有投降官兵之嫌疑,并以此为借口先斩后奏? 韩夫人听得妙眸一亮,对于唐世勋的这个猜测,她也颇为认同。 毕竟这秦九交待邱爷说的‘限期十日’,着实太过紧急。 如今这零陵城西去东安城的路途,必然要经过石期站这个双方鏖战之前线。 哪怕一路没被官兵和献贼的斥候发现,急速赶回东安城起码也得四到五日。 如此看来,秦九的限期十日着实太过紧急而古怪。 韩夫人随即问唐世勋,你打算如何做? 唐世勋回答,给他一日时间,他天亮以后就启程赶去湘口关,亲自与翟将军面谈。 至于该否帮这翟将军一把,待他回来以后再行定夺。 韩夫人自无不允。 之前景文公子与邱爷密会时说过,两日内给答复,因此韩夫人等唐世勋一日自然没甚问题。 说完此事以后,唐世勋提及绘制城防图之事。 ‘大寒’之日前,唐世勋得绘制好城防图交给杨总兵,如今只剩九日了。 就如秦九在‘赶时间’一样,杨总兵同样也在‘赶时间’。 而唐世勋此时完全没法了解的,就是零陵城东门与北门之外的两座军营,他的细作有限,着实难以在短期内混入军营当中。 韩夫人沉吟许久后说,那两座军营当中似乎还有一些当地的杂役在里边,她只能尽量想办法,至于能不能成,还得给她几日时间。 待到议定此事之后,韩夫人语气不善地问唐世勋,夏菡究竟被他藏去哪了? 唐世勋笑道,夏菡如今很安全,他需要夏菡帮他一阵子云云。 韩夫人忍不住掐了掐他,娇嗔道:“你这混蛋简直就是个无赖!哪有如此明目张胆地抢走奴家的手下?” “这哪能叫抢呢?” 唐世勋故作委屈道:“若非在下提前将夏菡藏起来,恐怕她已经被秦九的人给抓进了秦宅不是?” 随后两人又就各方情报相互交流了许久。 时间来到了寅时。 气温愈低,寒凉刺骨。 即便唐世勋和韩夫人的体质都不错,但再这么待下去,若是当真受凉如何是好? 因此两人只能约定明日再见。 唐世勋凑到韩夫人耳畔问道:“要不,明日换个客栈如何?这等鬼天气还大半夜的在外说事儿,感觉脑子都要冻僵了。” 韩夫人俏脸一烫,轻唾道:“进了客栈你是否又要奴家躺进被窝里?哼!奴家岂不知你个坏小子在打怎样的鬼主意?” “天地良心!” 唐世勋立刻叫屈:“在下只是担心你夜里受凉啊!我岂是那种禽兽不如的混蛋?” “咯咯!” 韩夫人忍不住一阵娇笑。 她想了想,凑到唐世勋耳畔柔声说了明日碰头的地点。 随后二人分头离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当中。 第271章 战船云集湘口关 辰时过半。 人群喧嚣的大西门外码头。 唐世勋扮作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与一个精明的矮小男子登上了一艘客船。 这矮小男子乃是乔装打扮的岳老财。 半个时辰前,当岳老财和于威吃了早饭后,正要走去万寿街的零陵县衙之时,两人被唐世勋叫住了。 之后唐世勋让于威想办法给岳老财告个长假,而他要交给岳老财一个新的任务。 于威自是点头答应。 而后,岳老财回到租住的宅子里,一边易容一边仔细地听唐世勋交待新任务,即是将方媛儿的亲笔信交给庞大海。 唐世勋其实没多考虑,就定下了岳老财为送信的人选。 如今他在零陵城的手下,除了四组‘二期学员’以外,他在小狼山寨时培训的第一批学员当中,有于威、薛正、岳三水和岳老财四人在城内。 而于威和岳老财都在零陵县衙的快班做捕快,这无疑有些重叠和浪费资源。 何况岳老财也如岳三水一样很精明。 此次送信给庞大海可不是个轻松活,这一路上满是献贼和官兵之间犬牙交错的斥候,而岳老财既不能表明自己是官兵,也不能表明自己是献贼或是零陵城城的捕快,他只能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西去鹿马桥一带寻找庞大海的残部。 方媛儿这封亲笔信,唐世勋自然拆开看过,她写得颇为中规中矩,主要是将如今零陵城的近况,还有翟将军被孙将军‘软禁’等事皆告诉了庞大海。 但唐世勋让岳老财去送这封信,自然还有别的目的,他让岳老财见到庞大海以后,坦诚说自己是小狼山寨的人。 此次送信不求别的回报,只希望庞将军若能渡过芦洪江的话,就帮小狼山寨一把,即撤掉围在山寨下的献贼和大狼山寨的山贼们。 自从胡老蛮去小狼山寨接季嫣儿那时起,除了于猛冒险从后山背着季嫣儿回城以外,其他山寨的弟兄和胡老蛮等官兵,全被堵在山寨里。 而那些献贼来自芦洪市,那自然是庞大海的手下,若岳老财借着送信过去,请庞大海为小狼山寨解围,想来庞大海不会拒绝。 当然,唐世勋还让岳老财带了一些话给庞大海,岳老财自是仔细地记在心里。 客船沿着潇水顺流北去,不到半个时辰,湘口关至。 唐世勋与岳老财对视了一眼,独自下船走上了湘口关的东码头。 如今的湘口关之东码头与西码头,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西码头依旧是一大片的焦土,而东码头则人声鼎沸,靠岸的江船不计其数。 在东码头旁不远处有一座正在扩建中的大船坞,许多受了轻度和中度损伤的江船与战船,正在那船坞里修理。 虽说这东码头没见多少献贼的士兵巡逻,但江面上可是战船云集,大多数战船皆逆湘江西去,奔赴石期站的前线。 但让唐世勋觉得奇怪的是,有八艘满载贼兵的战船却停靠在东码头附近,这八艘战船都毫无损伤,且船首都立着一杆‘申’字旗。 申?莫非是道州的献贼主将申将军?唐世勋将此暗暗记在心里,并继续前行。 东码头外是大片的集市,不知凡几的难民们跪在集市当中,有卖儿鬻女者,亦有自卖者。 诸多牙子牙婆则在一旁挑三拣四地走走看看。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诸多衣着体面的富商们在喧闹的集市和码头上,谈着各种买卖。 码夫苦力们正在吃力地搬运着各种货物。 就如两个多月以前时,唐世勋在东安城的渌埠头所见一般。 难民不计其数,若想在这大码头上讨口饭吃也是竞争极大。 而逐利的商人们又岂会在意这些泥腿子的死活? 因此码夫苦力们的价钱已是被压得极低,辛苦一整日,亦难以让一家子饱食一顿。 唐世勋心中暗叹,他越过喧闹的人群,走到了集市边缘处的一座营寨。 此寨原是官兵驻守在湘口关内外的四座水师营寨之一,如今这营寨内住着数百献贼的守军。 而翟将军与其麾下的几十个精锐老贼亦是暂住于此。 唐世勋将周遭环境皆仔细观察后,径直走向了营寨大门。 一队贼兵守在营门口,眼见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儿在门外张望,穿着也不是很体面,贼兵们皆是一脸嫌弃之色,这一看就是个没甚油水的。 直到一锭银子递来,那领头的贼兵队总方才和善地问,老丈你是要找人还是作甚? 唐世勋的眼眶有些泛红,拉着这队总问,军爷可否借一步说话?同时他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来。 队总的小眼睛一亮,他不着痕迹地将银子接过,并故作关心地扶着唐世勋的手臂走到营门旁。 唐世勋见这队总连收两锭银子,已是猜到有戏,遂一脸愁苦地道明来意。 他说他乃是翟将军家的老仆,这大江口之战打得惨呐!两位公子都不幸被俘,他这老仆历经千幸万苦方才逃到了湘口关,只想将此噩耗报与翟将军,因此请这位军爷通融一二。 说罢,唐世勋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软玉,并一脸不舍地说,这是他最后的家当了!若是军爷能带他去见翟将军,便将这祖传老玉奉上。 这队总的眼神何等毒辣,一眼就看出这老头儿手中的玉件不是凡品。 若这老头是个普通人,恐怕这队总直接就要起歹意明抢了,但人家是翟将军的家仆,队总自然不会如此过分。 但他却有些发愁,若是直接带这老头儿去见翟将军,他铁定会遭到上头的盘问甚至打骂。 且他们这处营寨里的人都是孙将军麾下的兵,他们听说翟将军如今乃是‘待罪之身’,虽说那吃穿用度都没克扣,但谁敢胡乱去拜见翟将军? 何况是带一个老头儿直接进营去找翟将军,谁敢呢? 但正所谓财帛动人心,这队总可是惦记上了这老头儿的‘祖传老玉’。 队总思索片刻后不禁灵光一闪,他低声说,码头边上有间东成酒楼,里边住着几个翟将军的心腹,专门负责在那儿给翟将军购买一日三餐的吃食,并亲自送到军营内。 而且这队总还说,他曾看到那几个汉子中人曾带着陌生人进过营寨。 唐世勋闻言心中暗奇,真的假的?翟将军还能吃到外面的饭菜?且其心腹竟能自由出入这座营寨? 队总看到这老头儿一脸的不信,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当然,他也明白这老头儿的心思,毕竟是祖传老玉,若是没见着翟将军,恐怕这老头也不会轻易交出来。 这队总灵机一动,他招呼营门口的一个贼兵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他亲自带着唐世勋去了东成酒楼。 不多时,两人行至了东成酒楼内,此时还未至午时,酒楼里自是没甚客人。 四个彪形大汉正坐在酒楼里闲聊,眼见这队总带着个老头子走过来,四个大汉皆是神色警惕地看着二人。 队总在路上时曾告诉唐世勋,那为首的大汉叫翟酉生,乃是翟将军的亲侄儿。 此时这队总对翟酉生说,这位老丈乃是翟家的老仆,想要拜见翟将军。 翟酉生那细长眼中划过一丝厉芒,仔细地打量着这面生的老头儿。 笑话!自打他跟着大伯投奔献贼以来,走南闯北十余年,何曾见过大伯家里有甚老仆? 不过这翟酉生也很是精明,他虽明知唐世勋是假冒的,但当着这队总的面却并未点破。 而且他还故作熟络地拉着队总寒暄了几句,感谢这队总将老仆带来云云。 唐世勋亦是暗自揣测,从翟酉生等四人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们与这队总该是不熟,且几人都在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没营养的客套话。 这首先让唐世勋排除了几人玩‘仙人跳’的可能性。 何况他是突然造访,那队总守着的又是没甚油水的营寨大门,哪会在外边刻意安排几个托? 队总故作矜持地说,今日他在营门口当值,若是没甚其他事,他就先回了。 翟酉生会意,掏了一锭银子递给这队总。 但这队总接过银子后却并未走,而是看向唐世勋。 唐世勋心中好笑,遂故作肉疼地颤着手掏出玉件交给那队总,还絮絮叨叨地说这玉件都传了几百年云云。 那队总哪还理会这些,他拿过玉件后,忙不迭地小跑出了客栈。 第272章 你可知大限将至 唐世勋与翟酉生等人围坐一桌。 翟酉生敬他是位老者,亲自为他斟茶,笑问:“这位老丈面生得很,不知找翟将军有何要事?”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捋着假须道:“指教不敢当,老夫乃是受一位夫人所托而来。” “一位夫人?” 翟酉生提着茶壶的右手一顿,笑问:“不知这位夫人贵姓?” 唐世勋并未明言,而是反问道:“不知这位军爷可认得原东安城的曾捕头?” “哦!” 翟酉生不禁暗赞这老丈的警惕,随即点头道:“二十余日前,在下陪着将军去过一趟白牙市,见过这曾捕头,如此说来,老丈你是奉了住在零陵城内归隐巷的方夫人之托?” 唐世勋这才从怀中掏出方媛儿交给他的‘庞’字玉佩。 翟酉生自是认得此玉佩乃是庞大海的,旋即他对身旁三个弟兄使了个眼色。 三人会意,起身走向后厨,想来该是去盯着厨子做翟将军的饭菜。 而翟酉生则压低了声线问:“方夫人如今可好?” “哼!” 唐世勋的脸上满是不忿:“夫人如今仿如笼中鸟,那阴险的秦九意欲要挟夫人去秦宅,她如何能好?” ‘砰!’ 翟酉生忍不住拍着桌子低声骂道:“这帮天杀的!” 他对唐世勋说,还请老丈等上半个时辰,午时以后,他亲自带唐世勋去拜见翟将军。 唐世勋点头应下后,故作好奇地问,听说翟将军已被软禁,为何你们还能出来给翟将军买饭食?且还能带生人进军营? 翟酉生的脸上满是不屑之色,他说这都是谣传罢了。 莫要看翟将军身边如今就几十个嫡系精锐,但除非那姓孙的当真撕破脸面,否则谁敢软禁翟将军? 随即翟酉生又面露得色地告诉唐世勋,你可有看到停泊在东码头旁的八艘战船?那都是道州申将军的麾下,而且这八艘船不去石期站,就驻守在这湘口关的东码头了。 唐世勋听到这已是心中明了,如此就能说得通了,难怪翟将军虽是被暂且安置在军营中,但孙将军却没有完全隔绝翟将军与外界的联系。 虽说孙将军等一系的嫡系兵马损失小于翟将军,但零陵城一带的江船却损失极大。 毕竟之前运送士兵和物资等,大多都是零陵城的船只。 为何零陵城东郊的大小船坊皆在开足马力造船,也是因为这等缘故。 翟酉生还告诉唐世勋,如今石期站前线的主力战船,多半来自南边的道州和宁远县等地,少半来自祁阳县,而零陵城孙将军手底下的大批战船皆损毁严重。 唐世勋随即又问,那为何翟将军不直接登上那八艘战船去住,偏偏要待在东码头旁的军营里? 翟酉生撇了撇嘴说,当翟将军刚退至湘口关时,数百名孙将军麾下的精锐老贼把翟将军等人‘请’进了那处军营里。 当时翟酉生等翟将军的嫡系虽义愤填膺,却也无可奈何,他们拢共就这么几十号老贼,而对方是几百号老贼,且大家都知根知底,真打起来翟将军这边绝对讨不了便宜。 直到前日,道州申将军麾下的这八艘战船来到此地。 领头的乃是申将军的小儿子,这位申公子在小时候就已认翟将军为义父,眼见义父被软禁,申公子自然不肯罢休,遂带兵围了东码头旁的兵营。 最后还是翟将军亲自出面,让申公子先回船上去‘待命’。 至于翟将军自己,偏偏就不出那兵营了,既然你孙将军请本将来此做客,你没让本将走,那本将便不走了。 同时,翟将军的侄儿翟酉生则带着三个弟兄住在这东成酒楼,一来为翟将军准备一日三餐的饭食,二来则可居中联络战船上的申公子。 午时一刻。 翟酉生提着个精致的三层木食盒,带着唐世勋走向东码头旁的军营。 营门口负责守卫的依旧是那位队总,他故作严肃地查验了翟酉生的腰牌后,却根本都不管拄着拐杖的唐世勋,直接便放行了。 该军营分为五个区域,翟将军与他的几十个精锐住在北区,外围有木栅栏,百余个孙将军麾下的贼兵在栅栏外搭了好些个小营帐,他们负责‘看守’。 正当唐世勋跟着翟酉生走至中区时,一队十余个贼兵正好从二人身旁经过,看起来似乎是要去南区的公厨吃午饭。 其中有个满脸黑不溜秋的小贼兵,当这小贼兵与唐世勋擦肩而过时,两人的心头几乎同时一震。 随即二人皆不动声色地各自离去。 是阿梓!唐世勋已是感觉到了,他心中不禁舒了口气,至少,她还安然无恙。 既然阿梓在,想来她的五个堂兄弟颜俊臣等人应当也在,只是刚刚唐世勋与那队贼兵交错而过时,他一直低垂着头,并未看那些人的长相。 虽然唐世勋没看那些人,但他能感觉到阿梓在看他,且他敢肯定阿梓已是认出他了。 唐世勋一边在心里琢磨着,一边缓步随着翟酉生走进了北区当中的大营帐。 营帐中有几个贼将,其中坐在上首的是个年近五十岁,精瘦矮小的男子。 此人正是翟将军,他面上无须,皮肤粗糙,两只眼睛一大一小,鼻子上被削去了一块肉,看上去很是狰狞。 据说那是他在十几年前加入献贼时,参加的第一场仗时被官兵给削的。 翟将军此时亦是细眯着眼打量着面生的唐世勋。 翟酉生提着木食盒放在翟将军的桌上,并低声将唐世勋的来头道出。 “哦?” 翟将军听罢不禁诧异地看了唐世勋,这拄着拐杖的老头儿竟是方媛儿派来的? 他对帐中几个贼将挥了挥手,几人会意,恭敬地告辞离去。 翟酉生则将食盒中的精致菜肴和米饭摆在翟将军面前,而后伺立在一旁。 翟将军斜睨了唐世勋一眼,端着碗便吃饭,也没请唐世勋就坐。 ‘咚,咚……’ 唐世勋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左首第一张椅子,他对翟将军微微拱手算是见过礼,不待翟将军说话,他已是老神在在地坐下。 翟酉生在旁看得眼皮子微皱。 翟将军正在大口扒拉着饭食,眼见唐世勋竟敢坐下,不禁手上一顿,冷笑道:“老头,贵姓?” 他的口音带着浓厚的陕西腔,或许是常年在外统兵,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威势。 唐世勋捻着假须淡笑道:“老夫姓唐,翟老弟倒是好胃口啊?” 翟将军冷冷地凝视着唐世勋,寒声道:“有话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哼!”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顿了顿拐杖,冷笑道:“翟老弟你可知你大限将至?” “嗯?” 翟将军和翟酉生皆是脸色一寒。 翟酉生更是在心中暗骂,这唐老头怎敢如此对翟将军说话! 第273章 首席幕僚唐夫子 ‘咚!’ 翟将军把手中碗筷往桌上一顿,糙脸上满是阴冷之色。 任谁突然被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说甚‘大限将至’的咒诅之语,还能笑得出来? 但翟将军既未出言喝骂,也没让侄儿翟酉生将这糟老头子给拖出去砍了。 他忍着心头恶气,坐等这老头儿说道明白。 翟酉生这时冷哼道:“唐老头儿,如今就咱们仨在此,你有何要事直说便是,何须如此故弄玄虚?”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微微颔首。 他接触过的统率大军之将领,无论是杨总兵还是陈副总兵,又或是那老狐狸吕大人,谁不是极具城府之人? 而他在昨日与方媛儿会面时,曾了解过这翟将军的性情。 据方媛儿和曾有才从庞大海那儿所知,这翟将军不是个莽撞冲动的嗜杀之人,其并不以武力见长,但颇有脑子,御下以怀柔之策为主。 因此,翟将军虽生得并不威武出众,但其麾下的将领皆对他极为拥戴。 唐世勋以这等咒诅之语做开场白,正是想看看这翟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他心里已是有些底了,于是从怀中掏出两块玉佩来,示意翟酉生将之交给翟将军看。 翟酉生见两块玉佩重叠在一起,他明显感到上边的‘庞’字玉佩没有下边的玉佩温润细腻,但翟酉生不疑有他,将两块玉佩交给了翟将军。 翟将军睨了眼‘庞’字的玉佩,他对这块玉佩如何不熟悉?这还是他在几年前送给庞大海的不是? 然而当他移开‘庞’字玉佩之后,他的大小眼顿时皆眯成了一条细缝,眼中划过一抹慑人的精芒。 若是在十余年前,翟将军也只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而已,然而如今的他又如何认不得这块精致玉佩上刻着的‘桂端王府’几字? 翟将军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寒声道:“你是官兵?” “嗯?” 翟酉生闻言一惊,右手立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脸森然地盯着唐世勋。 唐世勋慢悠悠地捻须笑道:“老夫可不是甚官兵,只是桂端王爷府上的西席先生罢了。” “如此说来……” 翟将军摩挲着他那狰狞的鼻翼问道:“你是湖广锦衣卫的人?不知是隶属裴公子,还是韩夫人?” 唐世勋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笑,他自然料到翟将军会有这等猜想,但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桀桀桀!” 翟将军发出一阵瘆人的冷笑:“有意思,莫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也是你们的人?” 唐世勋闻言不禁斜睨了翟将军一眼:“素问将军足智多谋,但这疑心未免也太重了些……” 只听他半真半假地给翟将军编了个合情合理的故事。 他说自己原本可不认得方夫人,而是与秦大人的私生子邱爷关系极佳。 因着这层关系,昨日邱爷与他做了个交易。 邱爷以零陵城东门外军营中关押的十余个锦衣卫密探为筹码,外加三千两黄金的辛苦费,劳烦唐世勋走一趟东安城,策反被俘的翟家两位公子。 再有,若能让翟家二公子将他的岳父,即渌埠头的献贼守将鲁将军一同策反,厚赏之! 而邱爷还有一个要求,期限是七日。 ‘砰!’ 翟酉生听罢后惊怒交加,右手握拳狠狠地捶打在厚实的木桌上,震得翟将军面前的碗筷都跳将起来,破口大骂秦家这帮天生反骨的小人。 翟将军没在意侄儿的反应,他自己亦是惊得心头狂跳,那枯瘦的双手紧紧地按着桌上,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 七日!翟将军对这个期限极为在意。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异,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唐世勋,冷声问道:“既然秦家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唐夫子你怎的没即刻赶去东安城?” 虽然翟将军这话说得依旧冰冷,但他却称呼唐世勋为‘唐夫子’。 唐世勋心中愈发笃定,这称谓无疑反应了翟将军的心理变化。 他老神在在地捻须轻笑,继续编着真假难分的故事。 只听他说,当昨日与邱爷商议了此事之后,他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说考虑两日,并去请示了韩夫人。 虽说秦家开出的价码看似很丰厚,但韩夫人如何不清楚,此事虽是由秦家提出,但背后定然是零陵城的孙将军。 而能够与孙将军抗衡的不就是翟将军? 那十余个锦衣卫密探被关在东门外的军营都几个月了,谁知是生是死?而即便还活着,恐怕也早已在严刑拷打下叛变了,还有多大的利用价值? 因此,真正的利益无非是那三千两黄金。 韩夫人认为,这笔黄金看似很多,但翟将军难道出不起? 且韩夫人知道秦九如今正在逼迫住在归隐巷庞宅的方夫人,因此授意唐世勋去与方夫人交流一番,看看能否联系到翟将军。 巧的是,方夫人在被逼之下,着实想联络上翟将军以请求援助,因此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 正所谓价高者得,韩夫人此举是何目的,自不言而喻。 翟将军听罢,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方才一脸凝重地问道:“唐夫子,三千两黄金本将自然有,只是,哼!谁知你等究竟是否想要吃了东家吃西家?” “哈哈哈!” 唐世勋闻言仰头一笑,他一脸风轻云淡地反问道:“难道,将军你还有得选?” “你!” 翟酉生在旁险些破口大骂,这老匹夫当真是可恶。 谁知翟将军亦是一阵大笑,他点头道:“好!那就请唐夫子划下道来!” 成了!唐世勋心中暗喜。 他已是将邱爷昨晚给景文公子提出的一千两黄金,给抬价到了三千两,而他几乎敢肯定翟将军不会拒绝送出这笔黄金。 因为翟将军定然也在‘赶时间’!没错,唐世勋之所以把秦九的十日期限给缩减至七日,无非就是想让翟将军产生更强烈的紧迫感。 唐世勋估计,若是翟将军的两个儿子在七日之内投降官兵,恐怕这翟将军真就在劫难逃了。 他收敛心神看着翟将军,提出了两点要求。 其一,这三千两黄金,明日之内必须给他。 其二,给他一个有实权的职务,让他能够在零陵城内便宜行事, 翟将军和翟酉生皆是疑惑地看着他,有实权的职务?这老匹夫想要作甚?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问,难道翟将军不想化被动为主动? 翟将军的大小眼皆是一亮,已是大概猜到了唐世勋的想法。 好!那姓孙的能跟你们合作,我老翟又如何不能? 只见翟将军从怀中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小令牌,其上只刻着个‘翟’字。 他让翟酉生将这小金牌交给唐世勋,并沉声道:“唐夫子,从今日起,您老就是本将的首席幕僚!本将麾下的将士,你可随意差遣!当然,只针对零陵城内的孙贼和秦贼等人!” 说罢,翟将军又沉着冷静地吩咐了翟酉生一番,让翟酉生跟随唐世勋一同入城云云。 “善!翟将军果然够爽快!” 唐世勋捻须大赞,他缓缓站起身来对翟将军见礼,并将那块‘翟’字令牌贴身收好。 这块令牌和那首席幕僚的职务,对他而言价抵万金! 至于说他有了这等权力,是否就能帮助官兵夺得零陵城? 唐世勋暗自好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翟将军为何会派其亲侄儿翟酉生随他一同入城,无非是为了监视和防备他。 而唐世勋自然也不是为了此等目的,他也明白翟将军的谋划,无非是想以这等交易与合作,让他在城内便宜行事,最大限度地帮翟将军‘吸引火力’,以等待这关键的七到十日过去。 第274章 都随老夫入城去 未时过半。 唐世勋和翟酉生走出了翟将军的营帐。 与他二人一同走出这营寨北区的还有四个人老贼,他们负责接替翟酉生之前的任务,即待在东成客栈为翟将军准备一日三餐,并居中联络码头边上的道州申家军。 当唐世勋等七人刚离开营寨的北区,只见一个牛高马大的粗汉和一个精瘦汉子哭丧着脸跑到了翟酉生跟前。 唐世勋心头一跳,他一眼就认出那精瘦汉子乃是李有茂。 好在他此时本就易了容,且那李有茂哪会想到这老头子会是他唐世勋? 翟酉生则在旁皱眉道:“李大柱,你不在西区看着那些官兵将领,跑来做甚?” 李大柱既气愤又无奈地说道:“酉生哥,俺们都被龚主将的人给赶出来了!” 原来,这李大柱乃是翟酉生的心腹,他正是负责看押被俘的广西水师将领之人。 如阿梓的父亲,广西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亦在那些俘虏当中。 然而,这座营寨的龚主将乃是孙将军的嫡系。 就在午时那会儿,龚主将派人去西区营地,强行接管了官兵俘虏。 更让李大柱气恼的是,他手底下本是有十队人,共一百二十余人。 结果有八个喂不熟的混球队总‘背叛’了他。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听李大柱诉苦,而他的余光已是看到李大柱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二十余人。 从这二十余人不算齐整的队形来看,该是属于两个队总带领。 其中,唐世勋看到了阿梓、颜俊尧和颜俊介三人,但他没有看到颜俊臣和另外两个颜家弟兄。 唐世勋心中明了,或许阿梓和颜俊臣是看到牛大柱被龚主将给赶了出来,是以分为两路,一路三人继续跟着牛大柱,另一路三人则跟着新的看守将领。 而且唐世勋还惊讶地发现,站在阿梓等人前面的一个小队总也是熟人,那不是李有茂的表兄许康宁吗? 再看此时站在李大柱身后一脸谄笑的李有茂,唐世勋暗忖,莫非李有茂跟这李大柱是亲戚? 他这么猜想可不仅仅因为两人都姓李,还有一点,就以李有茂的尿性,岂会不懂见风使舵? 这李大柱手底下十个队总,有八个都改换门庭跟着龚主将去了,李有茂和其表兄许康宁居然还忠心地跟着李大柱,这完全不像生了反骨的李有茂的作风不是? 翟酉生听李大柱说完后,气得火冒三丈,便欲转身去禀报翟将军。 “酉生呐!” 唐世勋轻咳几声,他一脸傲然地拄着拐杖,以苍老而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去知会翟老弟又有何用?岂非给他心里添堵?” ‘嘶!’ 李大柱和李有茂皆是瞪大眼睛看着这老匹夫。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竟敢称翟将军为老弟? 翟酉生拍了拍后脑勺,先是给李大柱二人介绍了唐世勋,随即请教道:“唐夫子,不知您老以为该如何?” “还能如何?” 唐世勋斜睨了翟酉生一眼,慢悠悠地说道:“不就是没了看押权而已?难不成你还去找那龚主将理论?算了,看这二十几个歪瓜裂枣的也不是甚精锐,留在翟老弟身旁也没甚大用,都随老夫入城去吧!” 说罢,他拄着拐杖缓缓向营寨大门走去。 歪瓜裂枣?李大柱和李有茂一听就怒了。 但这老匹夫可是翟将军的新任首席幕僚,他俩哪敢破口大骂? 翟酉生一想也是,除了李大柱是他手底下的老兵,其他这二十几号人都是李大柱在渌埠头和大江口招募的新兵蛋子,自然算不上甚精锐。 得!那就都带进城里去!翟酉生想罢,吩咐李大柱一番,半个时辰内收拾好行囊去东码头会面。 随后翟酉生等人追着唐世勋而去。 阿梓藏在李大柱手底下的二十余人当中,她惊讶地看着唐世勋,不知这臭小子怎的有如此能耐,居然让翟将军的亲侄儿翟酉生都对他如此恭敬? 这时阿梓敏锐地发现,当唐世勋缓步走过她们这二十余人时,左手不着痕迹地使了暗号:‘暂停营救,你随我走!’ 申时。 湘口关的东码头旁。 八艘插着‘申’字旗的战船一字排开停靠在岸边。 唐世勋、翟酉生和李大柱等近三十号人登上了其中一艘战船。 甲板上站着个一脸痞气的贼兵将领,此人便是道州申家军的少公子申不凡。 只见这申不凡留着齐整的短须,浓眉大眼,但鼻头无肉嘴唇极薄,笑起来既痞气又邪性。 他听翟酉生说要陪这位首席幕僚唐夫子进城,立刻说此行怎能少得了他申不凡保驾护航? 何况那城里是孙系的地盘,就带着李大柱手底下那二十几个歪瓜裂枣有甚用处? 再说了,他这一艘战船运个三五百号人都不成问题,人多力量大不是? 眼见翟酉生又看向唐世勋,申不凡立刻恭敬地扶着这位老爷子,那是各种好话张嘴便来。 唐世勋故作和蔼地指着这‘后生’笑道,那行,申公子便一同去吧。 不过三五百号人就太过了些,他吩咐,加上李大柱这二十几号人,大家就凑个九十九的好数字如何? 孙不凡如何不肯答应?他待在这东码头早就腻歪了,只要能去城里玩便行,于是他喜笑颜开地跑去安排了。 翟酉生一脸无奈地在旁苦笑道:“唐夫子,您可知这小子有多让人头疼?让他入城也不知能搅出多少事端来!” “呵呵!” 唐世勋一脸高深莫测地捻须笑道:“此行入城,咱们不就是奔着惹是生非去的?” 说罢,他左手敲了敲后腰做疲乏状,拄着拐杖往船舱而去,并看似随手地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阿梓和颜俊介,让两人进去给他老人家捶捶背。 这老匹夫也不知还能活几个年头!翟酉生、李大柱和李有茂等人皆是在旁腹诽。 船舱内。 当颜俊介关上门后,阿梓已是忍不住扑入了唐世勋的怀中。 颜俊介靠在门边不禁翻了翻白眼,堂姐也太不矜持了,这才多久没见? 唐世勋轻抚着阿梓的后背,低声问,颜俊尧呢? 阿梓回答,她让俊尧兄留在营寨里,并知会颜俊臣那一路莫要冲动,静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唐世勋微微颔首,这湘口关距离零陵城太近,不需半个时辰便能到,时间有限,他便长话短说地对阿梓讲述了许多城内之事。 而他之所以要阿梓随他入城,并非是不想救她的父亲颜兆丁,而是他急需阿梓的帮忙。 此时他已经有了明面上的身份,即翟将军的首席幕僚。 入城之后,他很难再做暗地里的居中联络之人。 而岳三水手底下的四组细作,还有打爷手底下的两组细作,每日都要在一号据点内进行各方面的汇报,而他心中的头号人选自然是阿梓。 阿梓一脸幽怨地嘟着嘴儿,她着实很担心她父亲还能在牢里熬多久。 但她也知这臭小子如今的情报网急需她来做居中联络和调度,且此时她已上了这艘‘贼船’,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第275章 嚣张跋扈申不凡 酉时过半。 天色已渐暗,潇湘门外依旧熙熙攘攘。 而回龙塔西侧的码头边上聚集了许多的码夫和船夫,他们皆在好奇地张望着停靠在码头边的战船。 只看那战船上竖立的‘申’字旗,许多船夫已是知晓,这船上的定是道州申家军。 但船夫们却又很费解,要说这南边来的献贼战船,一般都会顺流北去湘口关。 若是要停靠在零陵城外,则只会停靠在小西门和太平门之外的那处水师营寨。 为何这艘战船会停在回龙塔西侧的小码头? 更让百姓们诧异的是,那战船上竟是还下来了近百号贼兵,只见这些贼兵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儒衫老者,在老者身旁还有一位痞气十足、穿着明盔亮甲的贼将,这一行人径直沿着码头走向了潇湘门。 而那艘战船并未离去,只见战船上人影憧憧,也不知还有多少道州兵在上边。 由于这艘战船就那么停在小码头的正中间位置,导致其他的商船和民船皆有些不知所措,都怕靠近了这贼兵的战船会遭遇刁难甚至被劫财。 岳三水正和寅组的组长老高,还有汉帮的张莽飞在回龙塔下交谈。 看着这近百个道州兵大摇大摆地走过,岳三水不禁有些疑惑,特别是那被围在中间的白发老者让他感到很是好奇。 但此时回龙塔一带本就人群喧嚣,岳三水离得有些远,他没看出那老者乃是唐世勋所扮。 而岳三水敏锐地发现,不远处的几个白苹帮的帮众也在紧盯着这帮道州兵。 眼见这近百人直往潇湘门而去,两个白苹帮的帮众立刻撒腿往潇湘门跑去,似乎想赶在这帮贼兵之前去报信还是怎的。 岳三水心中好奇,他与老高和张莽飞别过,不动声色地远远吊在这一行贼兵之后。 当他行至潇湘门时,只见偌大的城门已是被堵得水泄不通,想要由潇湘门入城的许多百姓皆是围在四周窃窃私语。 只见三十余个潇湘门的守军挡住那近百个贼兵,双方似乎发生了争执。 岳三水踮着脚也看不见,遂用蛮力挤开了不知多少层的围观百姓,愣是被他挤到了最前沿,惹得他身后的好多妇人皆在破口大骂。 但岳三水自是顾不得这些,他只想就近看看这两帮贼兵会否内讧。 果不其然,只见那穿着明盔亮甲的痞气贼将率先动手了,他竟是直接对一个守门贼兵扇了一耳刮子,还指着那贼兵破口大骂。 ‘哗!’ 四周的百姓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哗然。 更有几个由道州而来的商人已是在惊呼:‘那人乃是道州申将军的幺儿申不凡!’ 申不凡?岳三水暗暗记下此人的名字,继续看戏。 潇湘门的其他三十余个守门贼兵虽面有怒色,却敢怒而不敢言,但他们依旧堵着门不放行。 不多时,潇湘门内又来了几十个贼兵,当那为首者一出现,已是有不少百姓在低呼‘秦四’。 来者正是府同知秦大人的第四子,不同于嫡出的秦九,这秦四乃是庶出,他生得孔武有力,如今乃是潇湘门的守将。 只见这秦四走到那跋扈的申不凡面前交涉。 谁知申不凡根本都不搭理秦四,并叫嚣着再不让开便要如何如何。 这时,岳三水看到那申不凡身后的老者突然顿了顿拐杖,并喝斥了那秦四一句。 旋即,这近百个道州贼兵皆是大声怒吼,凭什么不让咱们进去云云。 眼见事态即将升级,周围百姓皆满是期待之色。 就在这等关键时刻,三骑马兵赶至了潇湘门,有那眼尖的市井之徒说:‘快看,那是孙将军的亲卫周统领!’ 岳三水闻言不禁眯着眼远眺,那人正是孙将军的心腹周统领。 只见那周统领翻身下马,很是客气地对申不凡等人抱拳施礼。 谁知孙不凡依旧不领情,他叫嚣着让周统领也赶紧滚开,莫要挡着他入城去快活。 这周统领气得脸色发青,但强忍着火气对秦四等人摆了摆手,秦四与潇湘门的守军们皆是气恼地让开了道。 申不凡一阵大笑,昂首挺胸地领着近百贼兵走进了潇湘门内,而随他一起的道州兵们更是对秦四等守军各种讥笑。 这道州申将军的小儿子好嚣张!四周百姓皆是窃窃私语。 不过大家又有些失望,他们还以为能看到两帮贼兵火并,结果就这么结束了,着实差点儿意思。 而关于这跋扈的申不凡入城,且狠狠地扫了周统领和秦四的脸面之事,已被百姓们渐渐传开了。 不多时,潇湘门恢复了畅通。 岳三水暗忖,这申不凡一行恐怕是想来城里搞事啊?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百姓们走入潇湘门内,依旧远远地吊在孙不凡等近百贼兵之后。 而孙将军的亲兵周统领等三骑马兵亦是跟在申不凡等人后边。 只见这近百号人走到哪儿,哪儿的百姓便纷纷避让。 但他们并未行去哪间客栈歇息,而是由潇湘街拐道行至大西街,并径直走到尽头处的火神庙一带,随后进入了归隐巷的庞宅之内。 岳三水至此亦不再继续跟踪,他在火神庙的墙壁留下暗号,让卯组的老井关注此事,而后他折返回去走向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 此时已是戌时,当岳三水走进一号据点之内,薛正独自愁眉不展地坐在堂中。 “薛兄,你这是怎的了?” 岳三水走到堂中火炉边坐下,炉子上摆着一锅的好菜,但薛正还没动筷子,他笑问:“公子还没回来?” “嗯。” 薛正点了点头,他一脸的阴郁之色,低声叹道:“刚子那边出事了。” 岳三水诧异地看着薛正,薛刚不是接了公子的新任务,要去撩拨那秦寡妇吗? 难道薛刚出事了?不对呀!岳三水不禁暗自疑惑,如果薛刚出了事,负责城南万寿街一带的丑组定然会收到消息才对。 薛正摇头苦笑道,薛刚昨个夜里悄悄潜进了月桂巷的秦寡妇家中,但两人也太疯癫了些,那秦寡妇一个劲地尖叫。 结果让住在附近的那些个孙将军的亲兵给听得一清二楚,而薛刚也险些逃不出那秦寡妇的宅子。 “这个疯子!” 岳三水一阵猥琐地大笑,旋即他也像薛正一样愁眉不展了。 薛刚那小子倒是快活了,但有了这么一次,薛刚还怎么再去接近那秦寡妇? ‘咚咚咚!’ 这时,后门传来暗号敲门声。 定是公子从湘口关回来了!岳三水麻利地起身去开门。 然而当他打开门后,不禁头皮一麻,只见外边站着两个贼兵。 “咯咯!” 阿梓忍不住一阵娇笑,她白了岳三水一眼:“三水哥哥,你这对招子是越来越不利索了呀?” “啊!是你?” 岳三水这才看清女扮男装的阿梓,他连忙请阿梓和颜俊介走进宅内。 薛正这时也听到了阿梓的娇笑声,他眼睛一亮,阿梓怎么也进城了? 第276章 一唱一和拱火气 戌时过半。 城南,府学宫。 吴敬祖左手提着一盏小灯笼,快步走向学宫深处的文昌祠。 他走入祠背后的狭窄廊道中,这廊道两侧的六间不起眼的小厢房皆是亮着灯火。 第六间厢房的门半开着,韩夫人正端坐于桌前。 桌上摆着一盅膳汤,韩夫人正在慢慢品尝着,还别说,吴敬祖这小子煲汤的手艺着实不错。 “伊人!” 吴敬祖并未敲门,急匆匆地走进了房内。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多大个人了,怎的还如此毛躁?” “出大事了!” 吴敬祖神色焦急地坐在桌前低声道:“适才有个贼兵来到府学宫的大门,并对门子说,‘翟将军首席幕僚唐夫子请夫人入庞府一叙’!” “翟将军的首席幕僚?” 韩夫人闻言一愣,蹙眉道:“他的首席幕僚文夫子不是在大江口时就被杀了?怎的又冒出个唐夫子来?” “谁知道呢?” 吴敬祖一脸发愁地问道:“在下听说那翟将军不是被软禁在湘口关了?他的幕僚怎会出现在城内?而且还是在归隐巷的庞宅?那地方不是被秦九的人监视着吗?” “你问得也忒多了!” 韩夫人不禁娇嗔道:“你问这许多,奴家又如何知晓?你不会继续出去打听?” ‘啪!’ 吴敬祖连忙拍了拍脑袋,他暗自苦笑,这怎的一见到伊人,脑子就不太好使呢? 随即他便欲起身离去。 这时,潇水帮金堂的副堂主许悠文也走进了房内。 他带来了一个时辰前发生在潇湘门的事件,即道州申家军的申不凡入城之事。 吴敬祖听得一愣,申家军的少公子也入城了?他听说过这跋扈的申不凡乃是翟将军的义子。 莫非是翟将军要布局反击孙将军了? 韩夫人小口地喝着浓汤,神色平静地吩咐二人继续去打探消息。 待到二人出去后,她的嘴角不禁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好你个唐世勋!真是够会兴风作浪的!韩夫人心头一阵暗笑。 她自然猜到那所谓的首席幕僚唐夫子,定是唐世勋所扮。 而她对此也极为高兴,这小子有了这个名分,好多事儿可就好办多了。 随即,韩夫人麻利地起身换了一套深色的儒衫,易容成一位文士,悄然离开了厢房。 归隐巷。 从巷口至庞宅大门,十余个道州申家军的士兵在巷中来回巡逻。 虽然这些贼兵并未盘查出入归隐巷的百姓,但也没人敢再就近盯梢。 韩夫人扮做俊俏公子独自来到庞宅大门口,她对几个贼兵说:‘在下奉韩夫人之命前来拜见唐夫子。’ 贼兵并未阻拦,其中一个贼兵引着她向内行去。 前院里很是热闹,蒋七友等二十余个原碧云轩的‘家仆’们,正在忙前忙后地给士兵们准备晚饭。 中庭,于猛等十余个庞大海的‘亲兵’,正陪着翟酉生手下的李大柱、李有茂和许康宁等贼兵在吃酒。 后院,方媛儿和庞大海麾下几个主要将领的夫人们,以及曾有才一同设宴款待唐世勋、翟酉生和申不凡。 方媛儿与曾有才自然知道唐夫子乃是唐世勋假扮,昨日他们三人商议时,唐世勋就说过自己会扮做老者去拜访翟将军。 不过方媛儿和曾有才都没想到,这小子怎的就突然成了翟将军的首席幕僚? 当然,无论是何原因,唐世勋能搞到这等职位,目前对于方媛儿和曾有才而言都是有利无害,两人自然是默默地配合。 申不凡此时正一脸和气地笑看着方媛儿等几位夫人。 虽说这厮乃是个生冷不忌的浪荡公子,但他对方媛儿等女子可没甚企图,因为他对庞大海可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和感激。 在八年前,当时申不凡才十四岁,他便跟随他爹还有两位兄长投奔了翟将军。 而庞大海当时已经是翟将军麾下的得力干将。 五年前,申不凡与他爹那一路兵马遭到官兵围剿,赶来救援的正是庞大海和庞大田等人。 也正是在那次救援当中,庞大海亲自断后,而他的整条左臂被官兵给砍掉了。 申不凡与他爹爹等申家军的骨干们,皆对此事记忆犹新,这可是舍命相救之恩。 此时在宴席上,申不凡将这段过往讲述给了众人听。 翟酉生亦是举杯叹道,若非庞将军断了胳膊,又岂止是个县城的守将而已? 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这时,申不凡的亲兵来报,韩夫人的手下若一公子求见。 若一公子?唐世勋闻言嘴角一抽,这若一不是他的表字吗? 他自然知道是韩夫人到了,于是让那贼兵快快有请。 当韩夫人一步三摇地走进这宽敞的宴厅时,无论是方媛儿等几位夫人,还是曾有才、申不凡和翟酉生,皆是眼睛一亮。 好一个面如冠玉的俊逸公子! 唐世勋不禁腹诽,好你个韩伊人,女扮男装还要整得如此引人注目,就不能低调一些? 申不凡那大眼睛里已满是淫邪之色,喉咙还止不住地咽着唾沫。 唐世勋心头一咯噔,不禁想起在船上时,翟酉生曾告诉他,这位申公子可不是甚善男信女,而是个男女通吃且暴躁滥杀的主儿。 韩夫人此时已对众人见过礼,却见唐世勋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在他身旁。 要不怎说心有灵犀呢?韩夫人已察觉到申不凡的眼神极其淫邪,她自然猜到此人是何心思。 于是,韩夫人一脸矜持地笑着走到唐世勋右侧坐下。 而韩夫人的左侧坐着方媛儿。 只见韩夫人坐在唐世勋身旁后,两人故作暧昧地眉目传情。 这厅中众人谁不是人精?原来唐夫子好这一口啊? 老不死的色胚!申不凡已是心中暗骂。 但他也知这老头儿如今被翟将军重视,自然不好‘横刀夺爱’。 眼见这厅中既有貌美如花的方夫人,又有俊俏的若一公子,偏偏还都没法下手,申公子心中的邪火愈盛。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申不凡的神情不对劲,他捻须笑道:“申公子,待到吃过晚宴后,你可是要出去耍耍?” “那是自然!” 申不凡举杯虚敬,邪笑道:“不知夫子有甚好地方推荐?” 唐世勋仰头一笑:“哈哈哈!好地方多了去了。” 说到这儿,他故作神秘地对申不凡眨了眨眼,笑问:“不知申公子可知这零陵城的月桂巷中,有位受万人仰慕的俏佳人?” “哦?” 申不凡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忙做洗耳恭听状。 韩夫人妙眸一眨,顿时就知道这坏小子的鬼主意了。 她故作吃味地白了唐世勋一眼,随即举杯虚敬在座的众人,并与唐世勋一唱一和地,将那秦大人的长女秦大小姐的过往娓娓道来。 两人如此生动形象地讲述那秦寡妇,不仅是申不凡,就连曾有才和翟酉生也已是食指大动。 而方媛儿等几位夫人则面有戚戚焉,那秦寡妇家外被立了贞节牌坊,当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而后韩夫人话锋一转,说献贼进入零陵城以后,那孙将军竟不顾百姓戳他脊梁骨,生生砸了月桂巷的贞节牌坊!而后,秦家大小姐终未逃出其魔爪。 ‘砰!’ 申不凡听罢,义愤填膺地拍着桌子怒骂那孙将军不是个东西。 一位夫人甚至已是黯然泪下。 方媛儿、曾有才和翟酉生虽也被这故事所感染,但几人已是回过味来了,这俩人是要拱申不凡的火气啊? 只见申不凡一脸气愤地饮尽杯中酒,暴躁地起身直奔厅外,大声招呼手下亲兵随他去月桂巷解救那可怜的俏佳人。 第277章 一本正经用阳谋 “小曾啊!” 唐世勋故作倚老卖老状:“申公子对这城里可算不得熟络,你不妨陪他一起去城南,那县衙的捕快们与你相熟,不正好让他们与申公子亲近亲近?” “哟!夫子所言甚是!” 曾有才顿时会意,他忙起身与众人拱手告辞,小跑着追了出去。 他在今日上午时,按着昨日与唐世勋和方媛儿所商议的,所有家眷都明着走出了这庞宅。 当时在外边盯梢的探子皆是有些发愣,但从庞宅出来的人那么多,且带头的独眼汉子又生得彪悍凶狠,那些探子只得向上级汇报,却不敢阻拦。 而曾有才出去以后,中午时去了城南万寿街,并邀请于威等几个捕快一同下馆子。 曾有才和于威都心知肚明,但面上自是极为亲近。 不管怎么说,当于威刚入东安县衙任捕快时,还多亏了曾有才的照拂提拔,说是老上司也不为过。 而于威也很会来事,他中午时还邀请了县衙户房的宋司吏,并为曾有才引见。 这宋司吏虽年纪大,但却是宋鸿宇的远房侄儿辈,虽然宋鸿宇如今还在外边乡镇里征粮收税,但于威却已经与宋司吏混得颇为熟络。 宋司吏同样很精明,他得知曾有才居然是庞大海的心腹,那自然愿意与之结下善缘不是? 而曾有才又得知这宋司吏与县衙的县丞大人乃是姻亲关系,他自然也有想法了。 适才在这宴席上,曾有才还对唐世勋说了此事,他想去零陵县衙里混个一官半职。 唐世勋对曾有才如此有上进心,自然很是赞许,他说此事他会帮曾有才运作一二。 待到曾有才离开宴厅之后,方媛儿对几位夫人使了个眼色,她们皆是会意地起身离去。 厅内只剩唐世勋、韩夫人、方媛儿和翟酉生四人。 唐世勋捻着假须笑问:“小翟啊,那三千两黄金,你看?” 翟酉生就知道这老匹夫会提这一茬,他瓮声瓮气地说:“夫子不必担心,三千两黄金定会一分不少地给你,只会多不会少!” 韩夫人和方媛儿皆是心头一跳,这臭小子居然讹了翟将军三千两黄金? “嗯。”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颔首道:“既如此,那今晚就将此事办妥吧!若一公子,晚些时候你带上人陪小翟去取。” “是,夫子!” 韩夫人恭声应是,她接着请示道:“夫子,不知接下去几日该如何行事?” 唐世勋捻须笑道:“你去告诉韩夫人,秦九公子和邱爷那边的要求,价钱得再抬一抬,若是价钱合适,就帮他们去策反两位翟公子吧!” ‘砰!’ 翟酉生一听就气得拍桌子,好哇!你这老匹夫当真是吃了东家吃西家? 韩夫人亦是俏眉微蹙,不知唐世勋为何要当着翟酉生的面说出此事。 方媛儿自是不清楚内情,但她见翟酉生动怒,自是有些为唐世勋担忧。 唐世勋一脸平静地指了指翟酉生,笑道:“你小子这性子也不够稳健呐?若是秦九舍得花五千两黄金,为何不要?届时分你五百两可好?” “我!” 翟酉生险些被噎着,五百两?谁还嫌金子烫手? 韩夫人俏目圆瞪,这小子莫不是疯了?要讹秦九公子五千两黄金? 唐世勋也不遮掩,他对韩夫人说,其实秦九交待的这事不难办,五千两千两黄金到手,让几个手下假意西去东安城便是。 至于能不能策反?呵呵!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这尽了人事,就听天命了不是? 当然,若是秦九舍不得这五千两黄金,那便作罢,反正韩夫人也没甚损失不是? 翟酉生顿时恍然,敢情这老匹夫就是个江湖骗子啊? 而他无奈地发现,自己这边的三千两黄金也是不得不交出来,他心中已是明了,难怪这老匹夫要他今晚交金子,若他不交,韩夫人那边定不会去找秦九谈判。 这老匹夫是摆明了要讹两边的金子啊?翟酉生不得不佩服,他举杯虚敬唐世勋,今晚一定办妥。 这小子当真是坏透了!韩夫人和方媛儿皆是暗唾。 若是以前,韩夫人可不会做这等毁她声誉之事。 不过秦九跟她本就不是一路人,且这五千两黄金要多不多,要少可也不少了,但以秦九的家底自是不差这钱。 韩夫人从不缺银子花,也没想过去用甚坑蒙拐骗的手段。 当然,她也知道唐世勋并非是贪婪之辈,而是在一本正经地用阳谋去讹翟将军与秦九。 这一前一后加起来可就是八千两黄金!若兑成银子可不止十万两。 真是学到了!韩夫人心中不禁暗赞。 方媛儿亦是一脸钦佩地看着唐世勋,她虽不缺花销,但这一大家子几十号家眷,她的小金库又能支撑多久? 看来,得想法子跟着这臭小子一同‘发财’才行。 不经意间,方媛儿猛然瞥见‘若一公子’的胸脯有异样。 啊!她是女儿身!方媛儿面上平静,心中已是明了。 唐世勋自然不清楚两个女人在想何事,他接着吩咐翟酉生,明日带他去见这城里与翟将军有交情的大人物,比如陆知府,又比如某些将领。 翟酉生点头道,此事翟将军已交待过他,明日上午,直接带兵进府衙去找陆知府。 唐世勋微微颔首,随即他看向方媛儿,笑问,你这几十号家眷在养着,想不想赚些银子补贴家用? 这臭小子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方媛儿心头一喜,忙不迭地问有何好生意?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说汉帮的潇湘堂如今正在开辟不少产业,若是方夫人有兴趣,不妨在一些产业中入股,届时拿分红岂非快哉? 方媛儿不禁盯着唐世勋的眼睛,这臭小子不会是想坑我吧? 她知道汉帮的幕后老大是唐世勋,但一个帮会的堂口能有多大的收益?何况这汉帮又不是潇水帮那种庞然大物。 唐世勋呵呵一笑,他说明日待他见过陆知府等大佬以后,为方夫人引见一位能够钱生钱的‘高人’,到时方夫人自己考虑便是。 诸事商议告一段落。 唐世勋捶了捶后腰,叹息道:“老喽!媛儿啊,去你那‘雨阁’给老夫捶捶背吧!” 说罢,他拄着拐杖缓步离去。 这个坏小子!韩夫人和方媛儿皆是暗唾。 而后,韩夫人随着翟酉生告辞离去。 第278章 实验配比黑火药 唐世勋与方媛儿走入了雨阁中。 两个丫鬟正在阁中一层,眼见这位唐夫子竟是走上了阁楼,而方夫人也跟在其后,两个忠心的丫鬟顿时面现不忿之色,同时也对夫人的‘忍辱负重’心疼不已。 精致的雨阁第三层,唐世勋径直走进了靠里间的方媛儿的香闺。 “喂!” 方媛儿气恼地跟着跑进去,娇嗔道:“你这老匹夫好生无礼!怎可胡乱闯进奴家的卧房?” 唐世勋对她抬了抬眼角,坏笑道:“老夫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怕老夫无礼?” 说笑间,他已是坐在了方媛儿的梳妆台前。 他当然不是进来偷香窃玉的,而是在缓缓摘掉嘴上和下巴的假须。 “你个无赖!” 方媛儿气恼地跺了跺脚,旋即她坐在唐世勋身旁好奇地问道:“你卸妆做甚?莫非你要出去?” 唐世勋微微颔首:“那是自然,外边还有好多事情,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庞宅内。” “可是。” 方媛儿蹙眉道:“若是有人找你如何是好?再者说,你可是住在奴家的雨阁里边!这岂非让外人误会?” “误会便误会嘛!” 唐世勋洒脱地耸了耸肩:“又没真凭实据,何况,谁会乱嚼舌根?” “你!” 方媛儿气得拧了拧他的胳膊:“若是以后被庞大海晓得了,你看他会不会饶了你!” 唐世勋将嘴上的一圈假须整齐地摆在妆台上,打趣道:“不就是庞大海吗?我如今可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还怕他?” “哼!” 方媛儿一声冷笑:“你以为翟将军真地信任你?” 她可是清楚这翟将军的秉性,这等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贼将,那何止是心硬如铁?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如何不清楚这首席幕僚的职位不稳当? 如今是翟将军有求于他,才会如此礼待之。 一旦这姓翟的后援到了,翻脸不认人都是轻的,便是杀了他唐世勋都有可能。 当然,唐世勋坐上这个位子本就是在走钢丝,虽步步危机,但却步步皆有丰厚回报。 他并未卸掉脸上易容,一头白发也依旧,他从怀中掏出一面四方平定巾戴在头上,便欲起身离去。 方媛儿在旁幽幽问道:“适才那位若一公子,就是韩夫人吧?” 唐世勋淡然一笑,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虽说韩夫人女扮男装看似没甚问题,但绝对经不起有心之人细看,就如阿梓也是一样,就她俩那大胸脯大屁股的,岂是那么好遮掩的? 唐世勋将他的外袍反面穿上,成了一袭黑衣。 他亲昵地刮了刮方媛儿的鼻尖儿,打趣道:“好了,你继续独守空闺吧,在下去也!” 方媛儿看着唐世勋的背影消失于窗口,不禁一声轻叹。 想到唐世勋和韩夫人的细作生活如此之精彩,再想到自己的生活如此乏善可陈,方媛儿如何不暗生羡慕? 唐世勋悄然离开雨阁后,本是想直接由后院的院墙离去,但他猛然想到自己的一个疏忽,因此绕过花园走向了中庭。 他想去看看于猛等人怎么样了。 由于他与翟酉生和申不凡等人来这庞宅时,没有办法事先通知在这儿做亲兵队长的于猛,导致于猛和李有茂遇见了。 于猛乃是于青青的二哥,如何不知李有茂这妹夫坑害他三弟于虎之事? 唐世勋倒不担心李有茂察觉到他有何问题,毕竟连于猛也不知晓他假扮这唐夫子。 但唐世勋却有些担心于猛会对李有茂大打出手,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中庭西侧的一间大厢房很是热闹,只见四十余个汉子正在房中吃酒划拳。 于猛、李有茂、李大柱和许康宁等人都在,颜俊介亦在其中。 气氛很不错,一帮汉子已不知喝了多少酒,已是有好几个汉子喝趴下了。 只见于猛一个劲地拉着李有茂拼酒,李有茂似乎被喝得很惨。 唐世勋远远地看了一阵子,既然他们暂时还没闹出甚大事来,那他自是不会去打扰,于是他由中庭的西侧院墙悄然离去。 离开归隐巷后,唐世勋的第一站是去隔壁青松巷的那间半边宅找郑罡。 由于唐世勋乃是临时过来,他并未敲门,而是翻上了马头墙后,直接跃入了天井当中。 就在唐世勋刚落地,一阵不可描述的淫靡之声已传入他的耳中。 唐世勋暗自好笑,这郑罡还真和隔壁的寡妇好上了? 他悄悄走到郑罡的房门外,那不堪入耳的销魂声和喘息声愈发清晰而此起彼伏。 唐公子也是过来人,他当然不会去管手下的私生活。 但唐世勋不禁有些发愁,听郑罡在房里那粗重而不急躁的气息,可以想见这厮也是经验老到之辈,谁知他还得捣鼓多久? 总不能一直在这听墙根,等到郑罡完事吧? 唐世勋是有极重要的事来问郑罡,于是他不再犹豫,口中发出一声轻咳,并用暗号敲了敲房门。 房中声音戛然而止。 女子似乎想惊呼,但被郑罡捂住了嘴。 只听郑罡与那女子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后起床开门。 唐世勋和郑罡走到厨房内蹲坐。 郑罡当真是有气没处撒,若是别人在他快活时如此吓他,他恐怕早就翻脸了。 偏偏来的是唐公子,这既是领导又是老板的,郑罡自然是忍着心头火气。 唐世勋也知这么坏人好事很不厚道,因此他很是坦诚地对郑罡说了声抱歉,遂转入正题。 他问,火器局的火药司混得熟络了吗?可有跟那暗线一起讨论黑火药的配比问题? 这正是唐世勋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由于他没法搞到多少制作黑火药的原料,也没亲自打入火器局内部,因此他没法用后世的最佳配比来自制黑火药。 虽说如今的黑火药配比也是一硫二硝三木炭,但并不像后世那般有‘标准答案’。 整个大明各地的火药制作,在配比上都各有不同。 就如那日秦九在秦宅内埋的火药,爆炸声音是响,但那威力实在是不值一提。 唐世勋当时就有想到,那秦九搞到的火药之原料配比定然不对。 当唐世勋从夏菡口中得知她的三条火器局的暗线之后,且其中一条暗线就在火药司之内,他就有了想派人打入火药司的想法。 后来他看到郑罡与那假瞎子算命先生等人,居然跑去了东山北麓的火器局外围,而后郑罡成功地打入了火器局,且还是火药司的一个小管事,这无疑让唐世勋很是欣喜。 因此他单独告诉了郑罡黑火药的标准配比,并让郑罡与那暗线一同实验。 毕竟火药司里有原料,只要将配比尽量精细地接近最佳答案,黑火药的威力自是截然不同。 郑罡听唐世勋问及此事,不禁尴尬地抠着后脑勺说,公子,这配比火药的事儿进展有限。 要说郑罡这人虽生得五大三粗,但他的心思既细腻且精明。 他当兵二十年,军中火器和火药接触得多了,对于火药威力不稳定的问题早就知晓。 因此他一听唐世勋传授的配比之法,已是大概明白了。 但问题是,脑子里知晓只是理论,实际操作上可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功的。 何况郑罡要捣鼓这配比火药之事,只能私下和那暗线两人来做。 结果今日中午实验出事了,新配比的一小份火药炸了,那暗线的手臂被炸断,整间屋子都陷入了火海。 好在那火药司本就时常出事,倒也算不得太引人注目。 郑罡为了防止那暗线出去乱说,向岳三水申请了五十两银子去当封口费。 至于接下去的配比火药之事,郑罡还在物色新的人选。 唐世勋听得目瞪口呆,那暗线都被炸断手臂了,你这货居然都能毫发无损?这夜里竟还有兴致快活? 第279章 藏经楼内有古怪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严肃地叮嘱了郑罡一番。 重新配比火药之事不能太拖拉,必须要尽快! 他自然不期望郑罡能将火药配比到最佳,但哪怕只比如今的威力大上三成,对他而言都有极大的用处。 唐世勋告诉郑罡,以后关于火药之事不必告诉其他人,只单独向他汇报即可。 至于经费方面,唐世勋摸了摸身上,掏出两锭金子递给郑罡,让他先用着。 那炸断了手臂的暗线也多给些安家费,待到过两日他再给郑罡一笔经费。 吩咐已毕,唐世勋麻利地起身离开了这间半边宅。 郑罡恭敬地目送唐世勋离去后,乐呵呵地将两锭金子藏在厨房里边,并暗自琢磨着。 公子告诉他的可是‘独家配方’!但那暗线的水平不行啊,捣鼓了两日居然才只炸断只手臂而已。 看来明日得再收买个经验足些的火药师傅,若是那师傅能把自己给炸死了,那这火药的配比应当也就差不多了。 既然是独家配方,除了公子和他,知晓的师傅总得死了才叫‘独家’不是? 公子可是干大事的人,且又年少多金,岂能去碰那等危险的火药?这些脏活累活还得让他这等心腹来做不是?待到以后他将这套配方给弄熟悉了,岂非更受公子看重?郑罡对此深以为然。 至于那炸断手臂的暗线?郑罡一声轻叹,也不知那货能不能挺得过去,既然如此痛苦,干脆明日便送其上路算了。 旋即郑罡又想到那浪蹄子还在等着他,遂哼着小曲儿,一脸淫笑着走进了屋内。 东山。 唐世勋趁夜赶赴高山寺。 行至半山腰,突闻山道传来脚步声,且人数不少,他立刻藏匿于道旁林中。 寒月高悬。 只见一行近三十人由山道而下,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个硕大的布囊。 唐世勋不禁暗自好奇,直到他看到走在最后的三人,方才知道这些人是在做甚。 只见翟酉生和一个黑衫公子、另有一个黑衣人走在最后,三人似乎还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声交谈着。 唐世勋细眯着眼仔细打量,那黑衣人他不认识,但那黑衫公子定是吴敬祖。 看来他们是来搬那三千两黄金的。 由于翟将军是单独将藏金子的地方告诉翟酉生,因此唐世勋自然不知晓。 突地,唐世勋心头一跳。 他不禁想到,此处乃是东山的半山腰,上边只有高山寺、关帝庙和绿天庵等建筑,并无寻常百姓的村落和居所。 而这走过的近三十个人当中,他没有看到一个身形与韩夫人相仿之人。 韩夫人去哪了?莫非翟酉生藏金子的地方是高山寺? 唐世勋想及此,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担心那精明的韩夫人会发现藏在高山寺当中的夏菡。 待到翟酉生和吴敬祖一行人远去,唐世勋赶紧起身奔向东山之巅的高山寺。 钟鼓楼旁的几间茅草屋。 唐世勋悄然来到夏菡居住的那间,隐约的,他听到屋内有轻微的交谈声。 虽然唐世勋听不太清楚,但他很确定是两个女人在说话,而且还有甚‘男人的鬼话信不得’、‘登徒子’、‘油嘴滑舌’、‘恬不知耻’等等恶毒的话语。 好你个韩伊人!竟敢如此诽谤我!唐世勋气得牙痒痒,定是韩夫人当着夏菡的面说他的坏话。 ‘咚!咚咚……’ 唐世勋以暗号敲门。 里边传来一声惊呼,旋即是脚步声,门开。 月光映照下,扮做小沙弥的夏菡眨着美眸,开心地将门外的唐世勋拉进屋来。 韩夫人坐在床沿,她面若寒霜地看着走进屋内的唐世勋,冷声道:“哼!你倒来得及时!” 唐世勋摘下面巾后,拉着夏菡与韩夫人并排而坐,他打趣道:“韩夫人,在下有那么坏吗?” 韩夫人和夏菡一左一右地异口同声道:“你当然坏!” 夏菡说罢不禁一阵咯咯娇笑。 韩夫人则气恼地白了他一眼:“我家菡儿生得多标致?偏偏被你个混蛋给骗来剃了那一头秀发!你小子究竟是何居心?” “就是!” 夏菡忍不住拧了拧他的胳膊,嘟着嘴儿娇嗔道:“夫人说的没错,奴家那日真是患了失心疯了!怎的就信了你的鬼话?你让奴家以后怎的出去见人?” “嗨!” 唐世勋宠溺地摩挲着她的光头,柔声笑道:“这怎是鬼话呢?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来日方长?” “唔!” 夏菡心头一颤,语气顿时变得柔软,她挽着唐世勋的手臂撒娇道::“你,你就是个坏小子!” ‘啪!’ 这个傻妮子!韩夫人一脸郁闷地拍了拍额际。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坏小子已是拿准了夏菡的命脉。 唐世勋可没多少时间与两个女子‘打情骂俏’,他问韩夫人是如何找到夏菡的?可是因为那翟将军将黄金藏在这高山寺内? 韩夫人冷声答道,没错,翟将军的黄金就藏在寺内的斋堂附近,且有两个扮作僧人的贼兵在看护。 黄金只有一千两,另有一批玉器古董,据吴敬祖等几个懂行的人估算,总价值当会高出三千两黄金。 既然翟酉生不会横生枝节搞甚小动作,韩夫人自然不会去操心具体的搬运之事。 而后韩夫人想到那个带夏菡入城的飞贼丁迁,且她听夏菡说丁迁正在寺内的钟鼓楼假扮小沙弥,于是便想来看看。 当时刚过亥时,一个小沙弥走下了钟鼓楼,韩夫人一眼便察觉这小沙弥走路的姿势有古怪。 虽然韩夫人没有裹小脚,但她却清楚夏菡裹了小脚,而且她见过许多裹小脚的女子走路时的样子。 那小沙弥走路的姿势绝对有问题!韩夫人深信自己的判断。 果然,当她跟踪夏菡到这间屋子之后,自是被她认了出来。 唐世勋自然不会再去纠结夏菡暴露了身份的问题,他低声道:“如此说来,那秦九公子口中所谓的高山寺宝藏,只是翟将军的这些而已?” 夏菡螓首微摇,神色笃定地答道:“不,这寺中还有秘密!” 她的眸子里异彩连连,低声告诉二人,从她目前所发现的,在藏经楼内定有古怪。 那地方只有方丈和长老执事等有数的几人可以进,且那几人皆很是神秘,而藏经楼一带还住着十来个僧人,这些僧人着实不像是普通人。 除此以外,夏菡还发现一个大疑点。 昨日傍晚时,她曾在寺内闲逛,不经意地接近了藏经楼一带,而且她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若她没猜错的话,那应当是火药味儿。 毕竟那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可是夏菡的伯父,她打小来城里就时常去伯父家玩,那味儿她颇为熟悉。 没错,就是火药味!夏菡很肯定地说。 唐世勋和韩夫人闻言皆是一惊,藏经楼内居然有火药? 第280章 他俩这是唱哪出 翌日。 卯时过半,天空未亮。 归隐巷庞宅的雨阁三楼已是亮起了灯火。 唐世勋正在方媛儿的梳妆台前粘贴着假胡须。 在他的右手边放着个灰色的小布囊,这布囊上沾了一些泥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瞥了眼布囊,不禁想起昨晚在高山寺的意外收获。 那时已是将近子时。 当夏菡告诉唐世勋和韩夫人,高山寺的藏经楼有古怪之后,唐世勋和韩夫人当即决定亲自去看看情况。 正当二人悄然潜至藏经楼附近时,却见四道黑影向藏经楼行去。 他俩一开始还以为这四人乃是夏菡口中所说的,住在藏经楼附近的僧人。 随即他俩发现藏经楼附近又出现了十余道黑影,其中几人还点亮了火把。 原来那四人都不是僧人,且背上都背着不少包裹。 之后这四人将包裹交给藏经楼附近的十余个僧人,随后又悄悄地离去。 唐世勋当即与韩夫人商议,他去跟踪这四人,韩夫人则在此盯着那十余个僧人。 而那四人竟是悄然行至寺内的斋馆附近,那儿有不少香客住的小厢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这四人又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斋馆,并去藏经楼将那些黑包裹交给了那十余个僧人。 当时唐世勋疑惑地问韩夫人,那四人可是翟酉生的人?毕竟昨晚翟酉生带着韩夫人等人去斋馆取了价值三千两黄金的财物,唐世勋自然会有此等猜想。 韩夫人仔细地盯着那四人的身形看了许久,很确定地说不是翟酉生手下那两个看守财物的贼兵。 而后她又问唐世勋,这四人是从斋馆的哪间房出来的? 待到唐世勋回答后,韩夫人一脸笃定地说,这肯定不是同一批人。 两人顿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因为昨个夜里,韩夫人带着近三十号人去那斋馆搬运财物,导致同住于斋馆小厢房的这四个神秘人受了惊吓或是怎样,因此才要连夜转移这些包裹? 可惜两人都不知那些包裹当中究竟是何物。 而后韩夫人做了个决定,她知道唐世勋事情多,且白日里还得假扮那唐夫子,因此她让唐世勋先回去歇息,她亲自在此盯梢。 唐世勋自然不会矫情,于是他顺着那四人的来路而去。 当时他只是想再去看看那斋馆一带是否还有甚异样,谁曾想就在他沿着路行去时,脚上绊着了何物,低头一看,咦?有个黑色的布囊? 他立时就想到这是那四个着急‘搬家’的神秘人落下的。 为防那四人察觉少了甚物品回来寻找,唐世勋赶紧背着这小布囊便开溜。 待他回到这庞宅的雨阁之时,已是到了午夜丑时,方媛儿已经歇息了。 唐世勋好奇地打开布囊一看,是个古拙的长方形木盒,上边刻有‘崇祯十四年,赵载’等一行小字。 他打开木盒一看,竟是一把燧发短铳,且铅弹和火药等皆有配套。 对于唐世勋而言,这把短铳相比后世自是显得很粗劣,但在这个时代,一把燧发短铳,岂非是保命的好东西? 从木盒上的字样可知,这把短铳应当是赵载在两年前所制。 至于说赵载制作的这把短铳气密性如何?会不会炸膛? 唐世勋对此自然也没把握。 但就如江少夫人曾对他讲述的,赵载为了救她,曾拿着一把没装铅弹的短铳去威胁秦九,而秦九吓得不敢有任何异动。 毕竟被这玩意儿给抵住脑门,谁又敢造次? 因此,唐世勋自是将这短铳给随身携带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方媛儿捧着一叠深红色的衣裳走了进来。 她将这衣裳展开在唐世勋面前,笑问:“公子,你看这件‘深红暗花仙鹤纹曳撒’如何?够张扬否?” “嗯?” 唐世勋仔细一看,颔首道:“好!就这件了!” 随即,他站起身来将这件精致的曳撒穿在身上,配上他这须发皆白的模样,再拄上一根造型别致的黑檀拐杖,当真是既飘逸又有威严。 “咯咯!” 方媛儿仔细地为他整理着曳撒的两摆之褶襕,娇声赞道:“老爷子您今日这身打扮着实有气势。” 她半个时辰前刚起床那会儿,听唐世勋说他今日要打扮得张扬些,她不禁想到这宅子原来的主人还有不少颇为不错的衣裳,于是就是为他挑选了这套。 嘻嘻!这算是老来俏吗?方媛儿心中暗笑。 辰时。 宴厅内。 曾有才、翟酉生和申不凡已是坐在桌前。 只见曾有才正口沫横飞地给翟酉生讲述着昨个夜里申公子干的‘大事’。 翟酉生听得眼皮子直跳,他不禁暗忖,这申家小子当真是够出格的,哎!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而申不凡则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故作矜持地打着哈欠道:“哎哟!这一宿可把本公子给累得够呛!” ‘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拐杖拄地之声响起。 曾有才等三人自是猜到唐夫子到了。 然而,当三人看到一身华服的方媛儿扶着气势非凡的唐老夫子出场时,皆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几个意思?他俩这是唱哪出? 惊讶归惊讶,三人自是恭敬地起身对唐世勋见礼。 唐世勋脸上挂着矜持地淡笑,端坐于桌前问道:“申公子,听说你昨晚在城南万寿街大展拳脚了?” “哟!” 申不凡忙故作谦虚地摆手笑道:“倒是让夫子笑话了,小打小闹而已,嘿嘿!” 谁知唐世勋竟是顺着他的话头说道:“嗯,着实是有些小打小闹了。” 申不凡险些被这话给噎着,他心中不禁暗骂这老匹夫站着说话不腰疼。 昨个夜里申不凡被唐世勋怂恿,带着三十几号手下冲去了城南万寿街的月桂巷。 他的确是找到了那秦寡妇家的宅子,还被住在四周的十余个孙将军的亲兵给挡了道。 双方都知对方的身份,自然不会动刀子,但申不凡仗着人多不是? 因此他让手底下的人挡住那十余个亲兵,而后带着曾有才和几个手下冲进了秦寡妇的宅子。 也不知是那秦寡妇命大还是有甚别的缘故,申不凡将宅子找了个遍都没看见那貌美如花的俏寡妇。 他昨个本就憋着一肚子邪火,结果竟是将那秦寡妇家的十余个丫鬟下人们全给杀了个干干净净。 而后他又冲出宅子去质问那十几个孙将军的亲兵,秦寡妇何在? 那些亲兵也是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这跋扈的孙不凡把孙将军的姘头给杀了,结果,竟是失踪了? 怎会失踪了? 申不凡如何会信这帮亲兵的话?那是一个两个地全被他给扇了耳光。 之后,曾有才见申不凡依旧不肯作罢,在旁建议道,申公子,这万寿街的青楼‘南阁’可是个好地方,不如咱们去乐呵乐呵? 而且曾有才还悄悄告诉申不凡,南阁的幕后老板是秦大人的私生子邱爷。 原来是那秦家的产业!申不凡残忍一笑,带着弟兄们便冲去了南阁。 结果这南阁可就遭了大难了,不仅是姑娘们和老鸨遭到侮辱,那些个恩客没跑成的也全都遭了毒打。 又有好些个醉酒壮胆的公子哥儿惨遭砍杀。 更让人意外的是,昨个夜里那零陵县衙的马知县也在南阁。 虽说申不凡没有一刀砍了马知县,但却对其极尽羞辱,还将马知县最喜爱的南阁头牌琴儿姑娘给抢回了这庞宅之内。 申不凡不禁有些幽怨地看着唐世勋,小爷我昨个夜里把孙将军、秦大人和马知县都得罪了个遍,还只是小打小闹? 第281章 随老夫同去府衙 唐世勋故作颤巍巍地端着碗浓粥啜了一口。 他之所以说申不凡昨个夜里是小打小闹,可不是在嘲笑,而是实事求是地如此认为。 比如申不凡去那月桂巷的秦寡妇家,这厮居然将秦寡妇家的下人给杀了个干净,但那十余个孙将军手下的亲兵只是挨了顿耳光而已。 又如邱爷占了股份的青楼南阁,除了杀几个醉酒的公子哥儿和一些龟奴下人,又对那青楼的姑娘们和老鸨施暴,可有当真伤及一个重要人物? 特别是那知县马向礼!此人乃是孙将军的嫡系,但申不凡只是对其极尽羞辱,却并未伤其毫发。 这不是小打小闹是甚?又或者说,申不凡虽看似跋扈,其实心里边却不敢真个得罪孙将军? 申不凡听到唐世勋如此‘讥讽’他,且还如此一针见血,他的脸上顿时便挂不住了。 的确,他性情暴虐乖戾,比之秦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在道州城是出了名的。 而因着翟将军与孙将军之间的宿怨,申家与孙将军也确实很不对付。 但申不凡可不蠢,若他当真是个心里没数的暴徒,他爹又岂会让他带领献贼的道州兵来支援零陵城? 再者说,若他申不凡昨个夜里敢殴打甚至伤了那知县马向礼,他可不敢确定自己还能否活着离得开这零陵城。 眼见申不凡的脸上已是阴沉至极,方媛儿、曾有才和翟酉生都在一旁岔开话题缓和气氛。 唐世勋却毫不留情地指着申不凡,态度强硬地问,你小子知否何谓天怒人怨? 这零陵城乃是永州府城,无论当政的是官兵还是献贼,不都讲究个治下平稳? 如今零陵城可是前线!且这城里城外的当地百姓、各地难民和献贼士兵究竟有多少人,连府衙和县衙的户房都没个准数。 而无论孙将军如何拦阻,各种关于官兵意欲攻打零陵城的传闻与谣言,皆是甚嚣尘上。 这种时候你申不凡竟然跑来城里屠杀平民? 唐世勋说到这儿,语气冰冷地质问:“为何从昨个夜里事发至今,孙将军的士兵、府衙和县衙的衙役们,没有任何人来庞宅找你?你真以为他们是怕了你申不凡和道州申家军?你以为此地乃是道州?” ‘砰!’ 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指着申不凡便骂道:“他们是在等你这傻小子继续去屠杀平民!一旦你个蠢货搅得这城里城外的百姓们怨声载道,只需几张喊冤的讼状,那姓孙的就能当即抓了你去平息民怨!还美其名曰为了前线之安定!届时无论是翟将军还是你爹申将军,没人护得了你!” 方媛儿、曾有才和翟酉生听到这,皆是若有所思地默默点头。 三人对唐世勋的话都很是认同。 唐世勋则放缓了语气,从当前官兵与献贼对峙的战略形势与地理环境等方面,对几人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就如前阵子庞大海驻守的东安城一般,当时的东安城乃是献贼南侵广西的前线,维持地方稳定乃是庞大海的头等大事。 毕竟当时的献贼大营就在东安城以南,大营之后勤保障便是东安城。 为何庞大海优待当地的豪门望族?也是为了稳定局面。 而此时的零陵城无疑就像是前阵子的东安城,甚至比当时的东安城之形势更为紧迫。 西边的石期站已经被广西杨总兵死死地拿在手中。 石期站的陆路距离零陵城多远?不足四十里而已。 两地之间的黄田铺乃是孙将军的嫡系主力集结之所,而黄田铺距离石期站和零陵城,皆不足二十里。 而石期站与湘口关之间的水路同样在四十里上下。 无论水陆两道,西边的石期站对于零陵城而言都太过紧要,此地被广西杨总兵死死地拿捏住,无疑让孙将军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这也是孙将军为何要全力反扑石期站的主因。 唐世勋接着抛出了一个问题让几人考虑,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你们可有发觉近段时日的零陵城很是‘太平’? 要知道除了前几日府正街秦宅的爆炸之外,这零陵城内外的献贼士兵们,皆鲜有打杀平民之事出现。 即使秦宅之爆炸,涉及了潇水之上最大的帮会潇水帮,但孙将军的士兵和府县的衙役们,竟然连潇水帮在零陵城的堂口‘金堂’都未直接端掉。 因为潇水帮在道州至零陵城的整条潇水的船运上占据了太大的比重,若是激得潇水帮其他四个堂口皆造反作乱,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等地的献贼士兵还如何顺潇水支援零陵城? 虽说北边的祁阳县距离零陵城更近,但祁阳县要运送士兵和后勤物资等,乃是逆流,若是再遇上西北风,那船运速度能慢成蜗牛。 总而言之,在这战局极不稳定的关键时期,不激起民怨是零陵城的军政要员们都已达成的默契。 申不凡的脸色已是变得阴晴不定。 此次他由道州带来的援兵,光是战船就有三十余艘,除了八艘停靠在湘口关,其他的战船都已开赴石期站。 对于时局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因此他也对唐世勋的分析极为认同。 但他被这老匹夫当众指责,自是感到丢了脸面,于是故作不快地反驳道:“那你昨个夜里还怂恿我去找那孙将军的姘头?” “哼!” 唐世勋故作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让你去找那秦寡妇,一来是为了恶心那姓孙的,二来是为了让你得到那秦寡妇,以断掉孙秦两家之间的一条纽带,借此试探两家的反应,可你倒好,秦寡妇没找着,还惹出这许多无关痛痒的破事!” “我!” 申不凡那脑子也转得不是一般的快,他已是想明白了。 旋即他一脸委屈地说道:“谁知是否因为那姓孙的或是姓秦的早有预感,因此将那秦寡妇给先藏了起来?由始至终我都没见着那俏寡妇不是?” 唐世勋捻着假须重重地一哼,他也没料到秦寡妇竟会不见了。 莫非真是那孙将军或秦大人如此有心机,竟能猜到他们这一行入城以后,会首先对秦寡妇这个点下手? 五人边说边吃,早餐已是接近尾声。 翟酉生颇为尊敬地请教唐世勋,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吩咐,大家今日上午分三路行事。 其中,翟酉生负责去联络城内和周边倾向于翟将军的献贼将领,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会站在翟将军这边。 而曾有才则带一队人马去城南的万寿街,不必隐藏身份,直接去县丞署找那齐县丞。 若是这齐县丞肯见曾有才还好说,若是齐县丞避而不见,那就砸了他的县丞署! 至于申不凡和方媛儿。 唐世勋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一脸傲然地说道,随老夫一同去府衙,拜见陆知府! 第282章 以命搏命唐夫子 巳时。 府正街。 府衙之外人头攒动,喧闹至极。 将近半个时辰以前,二十余个道州兵簇拥着翟将军的新任首席幕僚唐夫子、明盔亮甲的申不凡和一身华服的方夫人,走进了府衙之内。 昨夜在万寿街发生的腥风血雨,今日已传遍了整个零陵城内外,申不凡已是成了这零陵城的‘名人’。 当然,这等靠屠杀平民而得来的名气可毫无褒赞之义。 虽说当献贼入主零陵城以后,被杀的百姓已不知凡几,但近段时日城内可是难得地太平了许多。 甚至有那恬不知耻的心向献贼之人在吹嘘,如今的零陵城可是比原来大明治下更为安稳。 谁曾想这才消停了多久,又有贼将施暴了不是? 眼见这跋扈的申不凡今日又大张旗鼓地带着道州兵进入府衙,且知府陆大人、同知秦大人和通判许大人等一众大佬今日上午又全在府衙之内议事。 而申不凡等人刚进去一小会儿,孙将军的首席幕僚秦九公子、潇湘门的守将秦四等人,亦是带着一队贼兵进入了府衙之内。 莫非昨日傍晚在潇湘门的‘申与秦’之矛盾还要升级? 因此,得到消息前来围观的百姓是越聚越多。 好些个在府衙里当差的皂班衙役们,皆是从府衙大门进进出出,实时地向那些使了银子的富家公子们报告府衙内的‘最新进展’。 据这些衙役们说,申不凡正在府衙的正堂里对秦大人和秦九发难。 他发难的由头是,秦大人的幺儿秦九和私生子邱大强等人,为何要派人监视他婶子方夫人? 由于原东安城守将庞大海与申不凡的父亲申将军乃是生死之交,因此申不凡称庞大海的夫人方媛儿为婶子。 申不凡质问秦九,听说你个杀千刀的还想逼迫我婶子去你们秦宅住?你秦大人和秦九是何居心? 秦九素有善辩之名,他承认自己确实派了人去归隐巷的庞宅之外,但他可不是监视方夫人,而是在保护她。 至于说甚逼迫方夫人去秦宅,那更是不可能,只因他的祖母和母亲等想见见这位来自东安城的方夫人,是以想邀请她去秦宅小住几日而已。 然而,那方夫人也在府衙正堂里边,她立刻反驳道,邱爷去庞宅找她时可没说是秦家的老夫人想要见她,而是点明了是秦九想要见她云云。 且那邱爷的话语当中可是暗含威逼之意,此事有庞宅的诸多家眷与丫鬟等为证。 而方夫人说罢后掩面而泣,她对申不凡说,若非你们来了,奴家可如何是好? 此事可大可小,那陆知府和许通判自是在旁和稀泥。 申不凡则是义愤填膺,指着秦大人和秦九等人破口大骂,极尽讽刺之语。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何况是性情颇为暴躁的秦四公子? 昨日傍晚时,这秦四公子在潇湘门堵了申不凡的道,早已被申不凡给气得一肚子火。 秦四见申不凡如此辱骂他的父亲和弟弟,怒道:‘一个待罪之将的小妾而已,有甚好哭哭啼啼的?’ 那‘待罪之将’四字一出,举堂色变。 就在那秦大人要出言喝斥其子秦四之时,一直在堂中沉默不语的唐老夫子动了。 那唐老夫子恰好站在距离秦四不远处,他竟是直接举起那黑檀拐杖便重重地打向秦四的脑袋,头破血流。 堂内众人皆是惊得一愣神,这老头子居然敢动武? 秦四何曾受过这等鸟气?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渍,拔出佩刀便要砍向唐老夫子。 得亏那秦九眼疾手快,死死地拦住了秦四的冲动之举。 而后,秦九和唐夫子在那府衙正堂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辩。 秦九指责唐夫子身为区区幕僚,竟敢公然殴打潇湘门之守将秦四,此乃犯上之举。 唐夫子则指责秦四身为区区一个城门守将而已,竟敢公然污蔑‘功勋卓着’的贼将庞将军为‘待罪之将’,这岂止是犯上? 他进而质问,秦家除了率先打开零陵城门投降,还有何等功勋? 而庞将军跟随大帅张献忠浴血征战十余载,岂是尔等宵小之辈能比之? 试问,大帅府可有向全军通报庞将军之罪名?又可有任何逮捕之令书? 若无,又是谁给秦四如此大的胆子污蔑庞大海? 究竟是你秦九还是秦大人?甚或是孙将军? 而后,唐夫子看向陆知府,大义凛然地说道,老夫一介幕僚以下犯上打伤了守将秦四,当斩!但秦四以下犯上污蔑庞将军及家人,阖家当诛! 说罢,那唐老夫子从一旁申不凡的腰间抽出其佩刀,便欲抹脖子。 这如何使得!最先急得跳脚的乃是秦四的亲爹秦大人,只见秦大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那唐夫子身旁,死死地抱住老人家的手臂。 堂中众人皆是一阵忙乱。 待到唐老夫子被‘夺’走佩刀后,秦大人转身走到秦四跟前,对着秦四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打骂。 而后秦大人还逼着满头是血的秦四跪在唐老夫子跟前磕头认错。 至于理由则是,他秦家向来守礼,此逆子竟如此不懂尊老之美德!秦大人向众位将军大人保证,他回去定要以家法严惩秦四云云。 当那些个衙役们绘声绘色地将府衙正堂中的这些事件道出后,围观的百姓们听得一阵哗然。 好一个以命搏命的唐老夫子!百姓们皆大呼精彩。 谁的心里没杆秤?对于那投降献贼的秦家,百姓们虽明面上不敢得罪,但暗地里谁不戳着秦家的脊梁骨骂? 敢于针对秦家,能让秦家吃瘪,百姓们自是心中暗赞。 那些被秦家‘欺负’过的世家子弟们,更是弹冠相庆。 岳三水和寅组的组长老高,还有易容成臃肿妇人的阿梓,亦是站在议论纷纷的人群当中。 在老高身旁还站着好多位富家公子,其中有潇湘客栈的齐家三公子、荣盛绸缎庄的少东家宋公子等等,这帮公子们不仅家底殷实,而且都与许家过从甚密。 当然,与许家有这等关系者,那自然是与秦家素有怨隙。 众人围作一团踮脚看着府衙大门,宋公子更是低声嘟囔,老许怎的还没出来? 老许乃是府衙的皂班之班头,他是通判许大人的堂叔,原本只是县衙里的一个皂隶,吃了几十年的公门饭。 因着许大人升任府通判,精明的老许也跟着鸡犬升天,连跳几级成了府衙皂班的班头。 而宋公子等人,包括老高在内,可都给那许班头使了银子,就等着他从府衙里传出更多有价值的‘内幕消息’。 眼见这时间都来到了午时,众位公子渐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他们自然不会散去。 因为那申不凡和唐夫子等人,还有秦九等人,这两帮人可都还没有出来,莫非这两帮人还在商议甚其他要事? 第283章 高端掮客高老板 阿梓和岳三水站在老高等人旁边不远处。 她的杏眸闪闪发亮,很是欣慰地看着老高这位被她培训过的‘二期学员’。 当她昨日随着唐世勋和申不凡等人入城以后,趁着众人乱糟糟地进入归隐巷庞宅的当口,她和堂弟颜俊介离开了归隐巷,进入了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内。 之后颜俊介按着唐世勋的吩咐,到城南府学宫请韩夫人去庞宅。 而阿梓则正式脱离女扮男装的贼兵身份,负责居中联络和情报分析等任务。 恰好昨日乃是唐世勋一行入城的第十日,要进行‘五日一考’的小组评比,后来打爷也到了。 阿梓和薛正都还未熟悉情况,因此两人拿着之前林素素记录的小本子在仔细浏览。 通过岳三水和打爷的商议,那负责城南万寿街与南门一带的‘丑组’毫无意外地再次垫底,并被加罚了银子。 岳三水和打爷一致推选‘寅组’为头名,不仅再次获得金锭赏赐,且还有连续夺魁的奖励。 当时阿梓和薛正坐在一旁皆是心头惊讶,对于唐世勋的这套‘赏罚考核’的制度很是赞赏。 而且两人还发现,在这套制度之下,不仅岳三水负责的四个小组都在各显神通地搜集情报,就连打爷手底下的两个小组亦是竭尽所能地拼,毕竟谁都不愿垫底。 这可不仅仅是垫底罚银子的小事,而是脸面问题,就如昨个夜里,岳三水已是拍腿大骂那‘丑组’的组长老钱,简直是给他这‘岳教官’丢尽了脸面。 要说这丑组也是倒霉催的,其组长老钱本是在万寿街的青楼‘南阁’里扮龟奴。 谁曾想,昨个夜里南阁被那杀千刀的申不凡给一锅端了。 老钱险些丧命不说,那花了近二百两银子收买的头牌琴儿姑娘,居然被申不凡给强抢去了庞宅。 鸡飞蛋打,不外如是。 若无意外,恐怕第三轮的‘五日考核’,丑组还得垫底。 反观那连续夺得第一的寅组老高,则着实让阿梓和薛正很是惊讶。 在东安城枯木巷时,阿梓、薛正和岳三水乃是负责教授这第二批的十五个学员的教官。 阿梓如何不清楚,要论做细作的天赋和为人之精明,卯组的郑罡绝对是那十五个人当中的翘楚。 而老高只能算是资质中等,他人缘不错,但在听课时颇为吃力,好多知识他都是反复研读许久方才记住。 兴许也正是因为老高这笨鸟先飞的努力吧,当他被唐世勋委任为寅组的组长以后,所有的布局行事,几乎全都是照本宣科。 没错,老高之所以能在六组细作当中脱颖而出,并非他有多精明,而是胜在了学以致用和按章行事。 回到当下,阿梓不禁看着老高与一众富家公子们侃侃而谈。 老高之所以能打入这个圈子,还多亏了江少夫人的‘生财大计’。 他虽不是汉帮中人,但江少夫人所住的潇湘客栈里有他的几个线人,且他也亲自去拜访过这位十三姑。 而江少夫人得知老高是唐公子的人,且老高在城北这片大力发展线人,因此他对于城北这片区域的各类消息极多。 老高深知唐世勋的规矩,与各行买卖相关的消息并非当下情报搜集的重点,因此他与江少夫人交流的乃是各行各业的买卖消息与行情等。 江少夫人可是做老生意的人了,她敏锐地发觉老高对她而言很重要。 毕竟汉帮如今的发展方向仅限于城北内外,与老高的‘情报网’重合度极高。 老高得知,如今西边东安城的商品物价足足比零陵城低了四成不止,且几乎都是由两广甚至安南等地而来的各类货物。 由于前几个月献贼南攻全州的黄沙河关,这些货物大量囤积在全州城,待到东安城平定以后,大量货物又运往了东安城。 而江少夫人从老高那儿得到的市面消息分析,盯上了一桩大买卖,那就是大量囤积于东安城和全州城的粤西葛布。 由于粤西商货常年通过广西的梧州府、平乐府和桂林府等地,进而运往湖广倾销,当献贼攻打全州的黄沙河关时,粤西的豪商们依旧有大量的商货在途中运输,之后无奈地大量囤积于全州城。 虽说如今东安城重被官兵夺回,但东边零陵城、北边祁阳县,全都是官兵和献贼在交战,商货不通。 再有那全州城和东安城的当地豪门望族们,皆在疯狂打压两广商货的价格,意图低价扫货,以期局势稳定之后谋取暴利。 两广豪商们对此皆是头大不已。 据传,粤西豪商们囤积在东安城的葛布极多,要价十五万两左右,另有全州城内的葛布更是只多不少。 再说这零陵城的绸缎行业里,宋家的‘荣盛’系无疑最为底蕴深厚,而秦家则吞并了诸多中小绸缎庄,成了荣盛系最大的竞争对手,另有许家占大股的潇湘绸缎庄,同样实力雄厚。 这秦记、荣盛和潇湘为零陵城的三大绸缎业巨头,生意遍及永州府各地。 而江少夫人让老高扮作‘高老板’,便是想要老高这个高端‘掮客’,分别去与秦家、宋家和许家商谈这笔粤西葛布的大买卖。 既然粤西豪商对东安城囤积的葛布之成本价都已到了十五万两,那全州城内更多的囤积葛布又值多少? 江少夫人一脸亢奋地告诉老高,她要收尽这两城的葛布!此等野心着实让老高惊得头皮发麻。 当然,江少夫人可没这么多银子,何况她又不是专做绸缎生意的行家,若是压着如此多的布货,一着不慎岂非亏得倾家荡产? 她只是要做转手买卖赚取差价,即预先找好下家并收取定金,再行收购粤西葛布。 因此她让老高按着她的谈判经验去与这三家谈,价高者得。 老高虽不懂做生意,但他知道十三姑不会害他,因此自是将她的话铭记于心。 至于说那么多的葛布如何收购和转运过来?老高可不担心,这不是有唐公子和汉帮在吗? 他只要把这事谈成了,十三姑可是会给他几千两银子的好处,这对于老高做强做大自己的情报网岂非有利无害? 因此老高自是接下了这活计,而无论是秦家、宋家还是许家,对这笔大买卖都很感兴趣。 其中以荣盛绸缎的少主宋公子最为上心,他同样野心勃勃,甭管潇湘系的许家和他宋家有多亲密,在商言商,同行必然是冤家。 就如江少夫人一样,这等商机也被宋公子看得明明白白。 那些粤西的豪商谁不精明?如今这东安城与零陵城之间的战局也不知何时是个头,粤西豪商自然不敢在近期内由广东继续运货来湖广。 只要他宋公子吃下这东安城和全州城的葛布,至少在接下去的大半年甚至一年时间当中,他宋家都能在永州府甚至衡阳府,对粤西葛布形成垄断之态势。 何况宋公子只需出银子,这运货经过石期站那等两军激战之前线的危险事,又不需宋家操心,这对于财力雄厚的宋公子而言,自是心动不已。 因着这等缘故,今日这府衙门口的献贼内讧之‘大戏’,宋公子自然是邀请高老板这位高端掮客一同来看戏了。 这时,府衙外的百姓喧闹声渐止。 只见身穿深红曳撒的白发老者唐夫子在方夫人的搀扶之下,拄着黑檀拐杖走出了府衙,而明盔亮甲的申不凡带着二十余个道州兵簇拥着二人。 走在这帮人身后的,是一脸阴沉的秦九公子与一队贼兵,而那被打得头破血流的秦四不在其中,或许他是知晓这府衙门口满是看戏的百姓和各家公子,是以不愿出来丢人现眼? 与此同时,两顶轿子来到了府衙门口。 其中一顶轿子载着方夫人,在几个贼兵的护送下向东而去,估摸着该是送方夫人回归隐巷。 另一顶轿子则载着唐夫子,申不凡和秦九公子等人则骑着高头大马,两帮人一前一后地向沿着府正街西行。 就在老高和宋公子等人都好奇这两帮人要去何处时,一个须发半百的中年男子走出了府衙,并径直来到了宋公子等人跟前。 来者正是府衙皂班的许班头。 第284章 三道难题任尔选 “许班头,您可算是出来了!” 宋公子等人已是将许班头围在中间。 许班头一脸矜持的笑意,看着一众世家公子的期待眼神,他那心头别提有多舒畅了。 虽说已是午时过半,但许班头拒绝了宋公子等人的邀请,他只是出来曝料,待会儿还得回府衙去伺候那几位大人。 只听许班头说,由于上午时申不凡等人突然进入府衙正堂,皂班衙役们被陆知府叫出了正堂之外,但这些老油子谁不是站在堂外竖起耳朵偷听? 而其他皂隶之所以比许班头出来‘通风报信’得早,是因为许班头脱不开身,他得在正堂里给那些大人们端茶送水不是? 因着这等缘故,一众大人的后续谈判被许班头听了个一清二楚。 话说那唐老夫子可没有因为秦四下跪服软而罢休。 唐老夫子提出了新的问题,他说,就连庞将军丢失东安城之事,都还没有大帅府的决断文书下来,何况是翟将军? 诚然,翟将军丢失了关键的大江口,但这岂是翟将军一人之过?当时在大江口还有孙将军的嫡系莫将军。 而莫将军不仅没有与翟将军戮力同心抵抗官兵,还拉着其麾下千余嫡系老贼乘船跑了!这丢失大江口之责,岂能怪罪于翟将军一人?孙将军又有何权力软禁翟将军? 要不大家就把这事告到大帅府去,让张大帅亲自决断? 眼见唐夫子如此上纲上线,秦大人和秦九自然不会接这一茬。 就如唐夫子所言,连庞将军都没定罪,何况是翟将军? 而后秦九皮笑肉不笑地反驳唐夫子,翟将军与孙将军同为永州府的两大主将,谁说翟将军有罪?谁又敢软禁翟将军? 如今孙将军在陆路关口黄田铺部署反击,而那水路津要湘口关可是零陵城的命门!岂能少得了翟将军去亲自坐镇? 那唐夫子闻言一阵冷笑,好!既然你们承认翟将军的重要性和职权,那我作为翟将军的新任首席幕僚,要陪翟将军一同去黄田铺的献贼大营参赞军机! 秦九反问,你唐夫子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那就去湘口关参赞军机,跑去黄田铺作甚? 唐夫子捻须道,好!那就让孙将军交出湘口关的统兵权,由翟将军和道州申家军接管湘口关之防务! 此话一出,秦大人和秦九等孙将军的嫡系顿时色变。 秦九当即反驳,自从孙将军进入零陵城以来,整个零陵县境内的所有防务都由孙将军来操持,此等官兵临近之际,岂能将原湘口关之守军换成道州的申家军? 唐夫子定然料到秦九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遂再提出一点,如今在石期站一带的湘江之上,超过半数是道州申家军的战船,既如此,为何统率湘江战船者乃是莫将军,而不是申不凡将军? 申不凡一听唐夫子提到这点,哪还不明白是何意?他立刻大声叫嚣,没错!让那姓莫的去黄田铺,湘江水战由小爷来统率! 秦九闻言脸色铁青至极,这石期站的水陆两道之反击战何等重要,岂能让这跋扈暴躁的申家二世祖去统率水师? 当时,就连站在府衙正堂中端茶送水的许班头都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这唐夫子摆明了是要以‘正当理由’来夺权呐? 而他提到的三点,无非是想让秦大人和秦九来三选一罢了。 要嘛让唐老夫子陪同翟将军去黄田铺参赞军机,或是让翟将军接管湘口关之兵权,又或者让申不凡统率湘江上的献贼船队。 孰轻孰重,秦大人和秦九又如何不明白? 最后,秦九无奈地说,此事他可做不来主,还请唐夫子随他一同去黄田铺的大营拜见孙将军,当面商议此事。 因此,唐夫子和申不凡等人才会和秦九公子等一同离城。 宋公子等人听许班头说罢,不禁击掌大赞唐夫子。 这对于孙将军一系而言,无疑是三道难题任尔选,但如何选都会如吃了苍蝇般恶心难受。 毕竟孙将军与翟将军地位相当,且被大帅府钦定为永州府的两位主将,其中孙将军负责永州府各地之防务,翟将军则负责南侵广西之攻略。 而翟将军又不是犯了背叛投敌之类的大罪,只能算是在战略上出现了失误。 这等罪该如何判,自然得由大帅府定夺,而不是孙将军可以处置的。 因此,只要大帅府没有下发正式定夺之公文,翟将军绝对算不上是待罪之身。 这便是唐夫子敢于跟孙将军一系叫板的大义名分,他正是要以这样的名分,为翟将军争取应有的权力。 宋公子等人不禁感叹,这位以前从未闻其名的唐老夫子,行事着实老辣。 阿梓在旁自是听了个清楚,她的杏眸之中异彩连连。 昨个这一宿,阿梓都在仔细翻阅林素素的情报本,加上昨日在申家军的战船之上,她还听唐世勋讲述了的诸多重要情报。 对于如今的局势,阿梓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因此她比宋公子等人看得更为透彻而深远。 她明白唐世勋对秦九提出这道三难之题,可不仅仅是为了夺权而已。 唐世勋此举最关键的是在争取时间,不仅是在为翟将军,更是在为官兵争取。 昨日阿梓听唐世勋极为严肃地说,接下去的十日极为重要,若杨总兵在七日之内没法攻陷黄田铺,继而兵临城下,官兵与献贼的攻守之态势极可能会反转。 因为他昨日与翟将军交谈时说,秦九请他‘在七日之内,务必去东安城策反被俘的两位翟家公子’。 此话一出,唐世勋察觉到翟将军的整个神态都是一变。 唐世勋当时就在猜想,为何翟将军敢住在孙将军的嫡系龚主将驻守的营寨之内? 恐怕翟将军在败退至湘口关之后就已知晓,他的援兵会在近期赶赴湘口关‘营救’他,但这批援军极可能在七日之内无法赶到。 若这七日之内翟将军的两个儿子向官兵投降,甚而连渌埠头的鲁将军也投降,那翟将军该如何辩驳?且孙将军定会借机举起屠刀斩杀他这‘叛徒’。 而且,这支在七日之内无法赶到的援军,绝不会只是保护翟将军而已。 在前一日夜里,唐世勋和韩夫人密会,曾说起高溪市的近万献贼骑兵,这些骑兵被陈副总兵堵在了高溪市的北码头,无法顺利渡江。 难道献贼的骑兵不会换个地方悄悄渡江?而韩夫人告诉唐世勋,若要由高溪市之后的地方渡过湘江,那极有可能就是黄杨堡。 只要献贼的骑兵由黄杨堡渡江后一路南下,可由陆路赶赴湘口关,进而过零陵城向西进入黄田铺的献贼大营。 有这么一支骑兵在手,翟将军定然会由陆路突袭石期站,又或是突破石期站的防线,攻其后路狮子铺等地。 无论翟将军要如何运用这支不知具体人数的骑兵,对于石期站的官兵而言都无疑会是个噩梦。 为何翟将军昨日会舍得给唐世勋三千两黄金,还给了他一个首席幕僚的职务? 皆因翟将军深知自己已处于极大的危险当中,若不能安稳渡过这七日,很可能会遭到孙将军的迫害。 且翟将军对唐世勋自是极为警惕且防备,他的亲侄儿翟酉生就是唐世勋身边的一把高悬的利剑,若唐世勋稍有异动,定会被斩杀之。 而唐世勋又如何不知?但他好不容易打入献贼内部,必然不会轻易放弃这等良机。 阿梓想到这儿,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时候去见见那姓韩的狐狸精了!阿梓忍不住一声冷哼。 她担心韩夫人会不顾唐世勋的死活,当真派人去策反翟将军的两个儿子,甚至是策反渌埠头的鲁将军。 哪怕只是将此消息透露给杨总兵知晓都不行。 毕竟那渌埠头可是有万余贼兵,对于杨总兵和吕大人而言,夺回近在咫尺的渌埠头,意义重大。 但这对于唐世勋的长远谋划,无疑是背道而驰。 更何况,若翟将军的儿子在七日之内投降官兵,唐世勋定会身首异处。 阿梓越想越是不安心,她对岳三水低声吩咐了一番之后,独自离开喧闹的府正街,向南而去。 第285章 大帅钦赐之令牌 翌日,辰时。 黄田铺,献贼大营。 唐世勋、翟酉生和申不凡坐在大营南角的一处营帐内。 在昨日傍晚时,他们跟着秦九来到了黄田铺,但‘不巧’的是,孙将军出去巡视了,不在大营内。 一夜无话,到了今早,申不凡的亲兵一脸不忿地来报,孙将军昨晚根本都没出去巡视。 申不凡和翟酉生闻言拍桌子大骂,这摆明了是要晾他们呐? 唐世勋则捻须轻笑,让二人稍安勿躁,这等小伎俩他早已料到,不就是想拖延些时日吗? 他说,如今在那石期站一带的江面上,道州申家军的战船队伍,申不凡是最高将领。 难道你申不凡就乐意将自家船队交给莫将军统领? 随后唐世勋吩咐申不凡,你去拜见孙将军,就说有军务相商,看他见不见你。 若他敢不见,你便直接骑马去前线,让你申家军的战船全部后撤五里休整! 申不凡这回可没立刻答应,他皱眉道,如今前线乃是孙将军为主,莫将军为辅,若他敢如此公然将自家船队后撤,孙将军便是斩了他都不为过啊? 唐世勋吹胡子瞪眼地笑骂道,我还以为你个兔崽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呢? 旋即他一脸笃定地说,别怕,那姓孙的绝不敢在这等时候对你动刀!若老夫所料不差,恐怕你刚骑马离开这大营,孙将军的亲兵就把你‘请’回来了。 申不凡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犹豫了片刻后方才咬牙道,好!我便再信你一回! 说罢,申不凡整理了他那身鲜亮的盔甲,带着几个亲兵离去。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并吩咐翟酉生,你即刻骑马去湘口关,请翟将军收拾好行囊,三日之内必有孙将军的手下去请他来黄田铺,届时莫要拒绝。 这老头儿莫非是神机妙算?翟酉生看着唐世勋那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禁一阵腹诽。 不过,翟酉生自然也希望大伯能来黄田铺的大营,至少这儿是指挥中心,即便没甚话语权,但总比待在那湘口关的营寨里闲赋要好。 翟酉生也不拖沓,拱手告辞离去。 唐世勋依旧端坐于营帐内,他从昨日出城以后,就透过轿子的布帘仔细查看沿途。 待到进入这黄田铺大营后,已是大概看出整个大营分为五片区域,形似梅花状。 营内的南边区域,唐世勋已是大致走了一遍。 但另外四个区域,他则被巡逻的士兵拦了下来,理由是夜里各片区域之间不得随意走动,除非有孙将军的令牌或手令。 而唐世勋只是大致看了一遍南区,已经发现了诸多的问题。 如果他能把这些信息全都实时告诉杨总兵,杨总兵必有法子突袭这黄田铺的贼营。 可惜,他没有办法将情报传递出去。 由于昨日去府衙时,申不凡为了壮声势,带的全是他手下最为彪悍凶狠的亲兵。 而颜俊介只是那李大柱手底下的一个‘新兵’,哪会被申不凡看上? 因此,唐世勋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暂时没法传递情报出去。 而韩夫人曾告诉唐世勋,这偌大的黄田铺贼营之内,有她的几个线人。 不过这些线人只是运送后勤辎重的普通民夫,且这些人只能待在东区,断不可能进入唐世勋所在的南区。 这时,一阵擂鼓声响起。 莫非是擂鼓聚将?唐世勋拄着拐杖走出帐外,只见外边候着十来个申不凡手下的亲兵。 他吩咐两个亲兵去中区主帐看看,是否为孙将军在聚将议事。 过了不久,一个亲兵回来报,正是孙将军在聚将议事,大营里的十余位高级将领和秦九等幕僚全都进了主帐。 这亲兵还说,他们的申公子也进去了。 “好!” 唐世勋闻言捻须笑道:“走!随老夫去主帐!” 说罢,他拄着拐杖缓步向外走去。 十余个申不凡的亲兵皆脸色铁青,这老头儿不会是要去主帐闹事吧? 那可是要砍脑壳的!亲兵们如何不知这等规矩?因此他们虽是同去,但全都跟唐世勋拉开了一段距离。 这白天的大营里,自然是没有夜里那般严格。 有好几队巡逻的贼兵都看到了唐世勋。 眼见这老头子衣着讲究而张扬,这大营里万余将士和不知凡几的民夫等,唯独这位老头儿穿着一身红,如何不扎眼? 几队巡逻的贼兵都没有拦他,一个老头子而已,有甚好拦的?何况,能够在大营里走到中区的,又怎会是普通百姓? 于是唐世勋就这么毫无拦阻地走到了中区主帐之外。 四周满是凶悍的贼兵,他们皆是好奇地看着须发皆白的唐世勋,这些人都是孙将军等贼将的嫡系精锐。 两个亲兵拦住唐世勋,严肃地说道:“将军正在议事,闲人勿进!” “闲人?” 唐世勋突地仰头大笑,惹得周围贼兵纷纷看来。 他重重地顿了顿拐杖,大喝道:“老夫乃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尔等竟敢说老夫是闲人?” ‘嗡……’ 四周贼兵听到‘翟将军’三字,不禁窃窃私语。 唐世勋得理不饶人,指着那两个亲兵的鼻子继续大骂。 两个亲兵已是气得脸色铁青,但他们并未把这老头儿给撵走。 他俩是孙将军的亲兵,如何不知‘孙翟’两位将军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且他俩已是看出来了,这糟老头子敢如此有恃无恐地大吵大闹,定是想激怒他俩。 不多时,一个贼将从主帐里走出了,只见这贼将生得膀大腰圆,吊角眼,满脸的横肉。 待他一出来,四周的贼兵皆称他莫将军。 这莫将军一脸凶狠地盯着唐世勋,寒声道:“哪来的糟老头儿,竟敢在此喧哗!拖出去,砍了!” “这……” 一个亲兵队总在旁问道:“莫将军,这位老者自称他乃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 ‘啪!’ 莫将军不待这队总说完话,狠狠地一巴掌便抽在其脸上,他哂笑道:“老翟的首席幕僚文夫子都死在大江口了!你这老头儿敢冒充文夫子,该杀!” “哼!” 唐世勋毫不畏惧地昂首而立,并从怀中掏出翟将军交给他的金令牌高举在手中,大喝道:“主帐中的诸将可曾识得张大帅钦赐翟将军之令牌!” ‘哗!’ 四周贼兵皆是一阵哗然,不会吧?翟将军居然将他视若珍宝的金令牌交给了这老头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主帐内顿时走出了三个贼将,其中有申不凡,而另两人则是翟将军的旧部。 那两个翟将军的旧部一看唐世勋手中令牌,神色顿时一阵激动。 其中一人大声道,此乃大帅府所铸的金令牌之一,专授功勋卓着之大将!翟将军于七年前被大帅亲授其中一枚金令牌,见此令牌如见翟将军亲临! 另一个翟将军的旧部立刻接着道,没错!这位老夫子定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 申不凡赶紧拉了拉两个将领的衣袖,三人挤开一众亲兵和那莫将军,扶着这位唐老夫子走进主帐。 莫将军脸色铁青,他一脸阴冷地看着这四人。 不过他并未阻拦四人入帐。 毕竟那块让他眼热了多年的金令牌,他岂会不识得? 若他敢再当众阻拦这老匹夫入帐,便是明着否认那令牌有问题,那岂非是对张大帅之不敬? 第286章 秦九公子献方略 主帐内。 十余个贼将、秦九等四个幕僚,神色各异地看向走进帐内的唐世勋。 唐世勋重重地将黑檀拐杖往地上一顿,他环视了众人一眼,方才对坐在上首的孙将军拱手见礼。 只见这孙将军四十多岁,五官周正,留着一缕短须,生着一双丹凤眼。 单从长相而论,这孙将军可比那精瘦矮小的翟将军高了不知多少个档次。 关于这位孙将军,唐世勋早已多方了解过。 此人乃是河南人,于崇祯八年时在河南从献贼。 若从资历来看,孙将军自然比翟将军差了一大截。 要知道翟将军可是张献忠的同乡,早在崇祯三年时就已在陕西随张献忠起义,这可是十足的老贼。 反观孙将军,他祖上倒是也曾阔过,但到了他爹那一辈时就已经把祖业败光了,因此他从小就混迹街头,那是个十足的市井无赖子。 崇祯八年时,十三家农民军被官兵围困于河南,当时张献忠率自家队伍和李自成部等向东挺进,围中都凤阳,掘了老朱家的祖坟。 而孙将军与莫将军等几人乃是发小,他们当时在老家犯了许多事,实在是混不下去,正好张献忠部当时在河南,孙将军便带着莫将军等几人投奔了献贼。 要论钻营之道,这孙将军可比翟将军高明得多。 因此,当献贼由衡州府入侵永州府时,孙将军与翟将军同为永州府之献贼主将。 而张献忠的队伍一路走来,内部的派系之争同样异常激烈。 身为资深的‘陕西帮’老贼,翟将军如何看得起‘河南帮’的新贼孙将军? 没错,在翟将军等人眼中,追随张大帅没个十年以上的,那不就是新人? 这两人从衡阳县西进攻打永州府祁阳县开始,矛盾就已经极深,两股势力的实力本就相当,谁又能服谁? 唐世勋撇开心头思绪,眼见这孙将军只是斜睨了他一眼,既没回礼也没说话。 而唐世勋并未流露任何不快之色,拄着拐杖缓步而行,竟是直接走到左首第一把椅子坐了下去。 主帐内的一众孙将军的嫡系皆是怒目而视。 莫将军此时亦是走进了帐内,他见这老匹夫竟是坐在了他的位子上,气得险些破口大骂。 然而下一刻,莫将军却生生地忍住了。 因为莫将军见这老匹夫竟是将那金令牌往桌上一摆,还挑衅地睨了他一眼。 这个杀千刀的老货!莫将军气得咬牙切齿,偏偏没法将这股火气撒出去。 没办法,那令牌代表的乃是翟老贼,论级别,他的确是比那姓翟的低。 坐在右首的贼将也是心思通透,他立刻起身恭请莫将军来坐。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心中则暗自好笑。 要不怎说献贼的内部体制混乱呢?他扮作的这唐夫子可没有任何形式的任命文书。 单单只因翟将军的一块令牌,居然就证明了他乃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而且还能‘名正言顺’地代表翟将军坐在这左首的位子。 待到众将坐定,孙将军对站在一旁地图前的秦九点了点头,示意秦九继续说。 秦九神色复杂地看了那唐老夫子一眼。 正所谓文人相轻,何况他和这老匹夫都挂着个‘首席幕僚’的名头,他心里如何能痛快? 我且让你蹦跶几日!秦九心中冷笑。 随即他收敛心神,继续向众将讲述他的方略。 只见他面前挂着的一张老旧的地图,此乃永州府的全境图。 这张地图原来存放于零陵城的城守署内,地图很抽象而粗糙,绘制年份是几十年前的万历年间。 秦九的方略之核心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即派三路奇兵夜袭石期站、大江口和高溪市的南码头,并以数路精锐断此三地之后勤粮道,而湘江之上的战船亦配合攻击。 唐世勋在东安城时,就与陈副总兵手下的幕僚贾煜等人一同参赞军机,对于这帮自诩为谋士的幕僚们之德性,他是一清二楚。 这帮人是恨不得将自己的方略说得高深莫测,云里雾里,方显谋士之风不是? 就如此时的秦九,一个简单的方略,愣是被他绘声绘色地说了半个多时辰,好似他这方略已经成功了一般。 而除了秦九手底下的三个幕僚听得津津有味以外,十余个贼将全都昏昏欲睡。 唐世勋暗自好笑,从纸上谈兵的专业程度来看,他拿这秦九与贾煜等人做了对比。 除了一番之乎者也的华丽辞藻很是相同,论战略眼光和全局通盘之考虑分析,秦九相比贾煜等人着实是差了一大截。 不过唐世勋也能理解,贾煜毕竟追随王老将军和陈副总兵等人,经历了多次大小战役,这使得贾煜有了一定的实践经验。 更别说还有杨总兵的首席幕僚戴明智,那更是跟随杨总兵在军中行走多年,论细节之考虑,戴明智比贾煜更胜一筹。 反观秦九,就以唐世勋所了解的,这小子虽是孙将军的首席幕僚,但在贼将庞大海丢失东安城以前,秦九一直都跟孙将军待在零陵城,哪有经历过战事? 且唐世勋还了解到,之前翟将军与莫将军进攻全州黄沙河关时,各种方略几乎都是出自翟将军的首席幕僚文夫子,据说此人还真有些谋略与能力。 但不巧的是,这位文夫子在大江口时被官兵给杀了。 唐世勋听完秦九的方略以后,不禁暗自摇头。 这小子虽说的云里雾里,看似高深莫测,但他完全没有提及自己方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和弊端,也没有就执行该方略时,后勤保障和各路支援部署等细节。 总之,秦九说了这许久就一个意思,你们就按我说的这套方略去打就是了。 若是这姓孙的和姓莫的都如秦九一般,那这仗可就好打了!唐世勋暗自感。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美好期待而已。 果然,孙将军和莫将军等人皆是眉头紧锁,沉吟不语。 秦九可不觉得自己的方略有甚问题,眼见唐世勋竟像是睡着了,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愠怒之色,冷笑道:“唐夫子,唐夫子?” “呃?” 唐世勋故作被惊醒状,随即打了个哈欠道:“总算说完了?” 说罢,他将翟将军的金令牌纳入怀中,拄着拐杖缓缓起身。 他毫不理会众人,颤巍巍地捶着后腰便欲离去。 第287章 老匹夫敢要挟我 这个老匹夫竟敢无视我!秦九死死地盯着唐世勋的背影,他已是气得脸色青白。 “且慢!” 莫将军这时开口了,他哂笑道:“唐夫子是吧?你不是老翟的首席幕僚吗?怎的?莫非你这幕僚不懂战事,只是穿着身红装跑来大营学那泼妇骂街而已?” 此言一出,除了申不凡和翟将军的两个旧部,其他贼将和秦九等幕僚皆是一阵讥笑。 申不凡等三人不禁暗自焦急,老爷子您可别给翟将军丢脸面啊! 坐在上首的孙将军依旧不言不语,他一脸冷笑地看着这老匹夫。 对于这个从未见过也未听闻过的夫子,他暂且还看不透此人的心思。 但就从昨晚秦九向他汇报的发生于府衙里之事,他如何不知这老匹夫绝非无能之辈? 那三选一的难题,孙将军当真是不愿去理会,因此才会采用一个‘拖’字诀。 但孙将军没想到这老匹夫居然有老翟的金令牌,此人既如此受老翟看重,又岂会是个普通人? 其实对于这老头儿,孙将军倒是没甚太大的恨意。 这些年他跟着大帅走南闯北,见识和心胸着实增长了许多,这老头只是选择了跟随老翟,各为其主罢了。 而孙将军对那申家的二世祖申不凡,是当真想拔刀砍杀了去。 这杀千刀的混球竟敢打他女人的主意!这让孙将军如何能忍? 若非他知道申不凡没能得逞,他昨日便想对这厮动手了。 但他的女人究竟跑去哪了?为何没在月桂巷? 就连秦九都说不知其大姐秦寡妇在何处。 想到此事,孙将军心中不禁一阵烦躁。 唐世勋脚步一顿,嘴角不经意地动了动,他等的就是有人开口‘留住’他。 若非他有更长远的打算,他还巴不得赞赏秦九的方略甚好。 但他要想在贼军之中立足,则必须要展示自己的能力。 而且,要让所有人都服气!唐世勋猛地将拐杖一顿,转身冷冷地斜睨了莫将军一眼,随后走到那张抽象的地图前。 他见秦九的眼中满是戏谑之色,捻须讥讽道:“你这黄口小儿竟敢当着诸位将军如此献策,莫非你当所有人都是猪脑子?哼!就你这拾人牙慧的方略,可是想将诸位将军的精锐全都派出去送死?” “你个!” 秦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这老匹夫便欲破口大骂。 然而,秦九听到了孙将军的冷哼声,他不禁心头一凛,强忍着心头的怒火,面色铁青地坐在椅子上。 申不凡见秦九吃瘪,心头暗爽不已,他毫不避讳地看着秦九一阵讥笑。 孙将军右手微抬,示意唐世勋莫要啰嗦,有甚高见便直说。 唐世勋微微颔首,遂指出秦九的方略之想当然。 首先,当初官兵突袭石期站、大江口和高溪市南码头,皆是攻其不备。 如今这三地是人家官兵吃进肚子里的肉,他们本就以偷袭而得手,又岂会不防备你们以同样的方式反偷袭? 其二,唐世勋以石期站为例,此地乃是石期河汇入湘江的汇流处,如今两军的陆路兵马基本上就是以石期河为界。 两军的斥候皆在石期河的沿岸相互提防警戒。 唐世勋问秦九,你如何派奇兵渡过石期河去截断石期站的后路粮道? 其三,即便奇兵当真悄无声息的渡过了石期河,但从伍家湾至狮子铺,再到石期站,这条官兵的后勤补给线当真如此好破? 广西官兵如今大举开入东安县境内,他们可缺人力? 且在这条线上的官兵后勤队伍,每隔几里便建有一座寨堡,且这些寨堡几乎都在湘江沿岸,可有效获得江上的官兵战船之火炮支援,防的就是被断粮道。 其四,试问秦九公子,如今这零陵城内外究竟还有多少将士?满打满算可有三万?其中堪战之精锐还有多少? 反观那官兵,恐怕连五万士兵都不止!其中堪战之精锐怕是都不止万人。 难道你秦九还看不出如今的局势? 你们还能有多少援兵到?又需多久才能到?即便算上衡州府的援兵,也只是两府之地而已。 而广西官兵几乎集结了大半个省的精锐北上!你们竟还想着多点出击反攻官兵,甚至不断地用士兵的血肉之躯去反扑石期站那座绞肉机!何不想想该如何立足于零陵城周边之防守?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 当唐夫子说完后,整个主帐内的贼将皆陷入了沉思。 孙将军和莫将军等贼将可都是打老仗的人了,如何不知这唐夫子所言着实在理? 何况这老夫子说得简单而直白,诸贼将无疑都感到不仅听得明白,而且自己的思路也清晰了。 秦九虽是被唐夫子说得脸色青白,但他也不得不审视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敌强我弱、敌众我寡的事实。 而后,唐夫子语重心长地对众人说,自从石期站被官兵两路突袭得手以后,你们这帮将领和幕僚都陷入了一个牛角尖:‘石期站太过关键,必须要全力夺回!’ 殊不知,官兵同样在不断增援石期站,双方拼的就是人力、物力和后勤。 而且,当翟将军攻打全州的黄沙河关时,甚或是更早,广西的军政要员就已经谋划集结精锐北上支援全州,到如今,这可至少都过去三个多月了。 反观你们呢?自东安城被官兵夺回之后,才开始寻求增援,这才过去一个月而已。 这就是时间上的差距,谁的准备更充分,后援集结得更多,岂非一目了然? 说得太有道理了!申不凡拍着桌子大赞唐夫子。 要说那孙将军的压力也是极大,且他可不是个古板的将领,他本就是市井出生,那不耻下问的事儿他可不觉得丢脸面。 因此孙将军第一次对唐世勋说话了,他一脸笑意地拱手请教:“不知唐夫子可有良策?” 谁知唐夫子却笑着说,他是有两道策略,不过他得等翟将军来了以后再说。 这老匹夫敢要挟我?孙将军当即脸色一黑。 他冷冷地睨了唐夫子一眼,挥手示意众人散了,而他阴沉着脸率先起身离去。 大营南区的一座小营帐内。 唐世勋、申不凡和那两个翟将军的旧部正在窃窃私语。 这两人都姓白,是亲兄弟,他俩还有一个大哥。 三兄弟都是河南人,与孙将军加入献贼的时间相差不多,距今都已八年,但这三兄弟一直跟随着翟将军的队伍。 他们仨并未随翟将军去攻打全州的黄沙河关,而是与申不凡的爹申将军等贼将一同由零陵城南下攻打道州城。 之后白家三兄弟带兵向东夺下了宁远县。 一个月前,他们仨接到孙将军的调令,于是这白老二和白老三带着三百余马兵老贼和千余新贼来到了零陵城。 兄弟俩此时正在跟唐世勋大倒苦水。 当他们来到零陵城时,大江口已经丢了,因此只得先到黄田铺的大营来待命。 随后兄弟俩对天发誓,他们绝没有背叛翟将军。 唐世勋自然是一脸和气地安慰二人。 其实他哪管这俩人忠于谁,此时他只想更为详实地了解这黄田铺一带的贼军防守布局而已。 于是,他一脸担忧地捻须道,如今这局势太过被动,诸位还需多加当心自家队伍的安危才是。 申不凡和白家兄弟皆是一愣,这老爷子是否太过杞人忧天了些?形势有如此糟糕吗? 第288章 恶人还需恶人磨 两日后。 距离‘大寒’节气,还剩五日。 辰时。 黄田铺的献贼大营。 南区的一间小营帐内,颜俊介一脸憋屈地陪着唐世勋吃早餐。 在昨日傍晚时,颜俊介跟着李大柱、李有茂和许康宁等十人一同来到了大营。 他们是得了方夫人的吩咐,来给唐世勋和申不凡等二十余人送些御寒的衣被和不少吃食。 甚至方夫人还让李大柱带了个砂锅来,说是让他们给唐夫子煲汤熬粥用。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颜俊介总算是能够来向唐世勋汇报这几日的情报了。 然而,那李有茂和他表兄许康宁可都是善于钻营之辈,对于这位唐老夫子,两人都想巴结讨好。 颜俊介又不是个懂奉承之人,何况他如今扮作的贼兵只是许康宁的手下而已。 因此他昨日来到这大营的南区以后,就被李有茂和许康宁等人给挤去了一边,没法接近唐世勋。 直到夜里,唐世勋和申不凡谈完事以后,突然提及自己有些腰酸背疼,想要人帮他捶捶背。 当时李有茂和许康宁等人也在一旁,那李有茂眼尖得很,他发现唐老夫子看他的眼神很是诡异,顿时浑身一阵哆嗦。 李有茂在庞宅时就听说过,这糟老头子和申公子都有那等嗜好。 更何况,李有茂这小子长相不错,生得又颇为白净,他如何不知这糟老头子是想借着捶背的机会,对他另有企图? 好在这老夫子突然问李大柱,老夫那日从湘口关乘船入城时,曾叫你手下两个小子帮老夫按摩来着,手法颇为不错,那两人可有来? 李有茂忙不迭地说,在的在的,那日帮老夫子您按摩的精壮小伙儿正在外边。 于是乎,颜俊介被带进了帐内。 而申不凡当时的神色也很诡异,他没想到这糟老头子比他的口味还重,那颜俊介除了身子骨精壮,生得又不好看,那皮肤也是粗糙得很。 之后,申不凡等人自是全都向老夫子告辞,并叮嘱颜俊介好生伺候着,而申不凡则一脸邪笑地攀着李有茂的肩膀离去。 因此,颜俊介昨个这一宿便在这帐里‘伺候’着这位老爷子。 颜俊介想到这儿,那心里头是既委屈又郁闷。 正所谓娘亲舅大,人家的姐夫都是对大小舅子礼待有加,俺这做小舅子的竟是为了姐夫,背负上这等屈辱之名。 不过,颜俊介一想到昨个夜里附近营帐里传出的哀嚎,他又隐隐感到幸灾乐祸,他自然听出那是李有茂发出的声音。 唐世勋见颜俊介的脸色不停变换,好奇地问:“俊介,在想何事?” “哦,没。” 颜俊介摇了摇头,他见唐世勋已是吃完了早餐,忙收拾桌上餐具,并问:“那,俺待会儿便先回城里了?” “不,再等等。” 唐世勋摇了摇头,他掏出一面方巾擦拭着嘴角,打趣道:“你如今毕竟是李有茂的手下,上司遭了如此凌辱,你这做下属的也该去看看他不是?” 颜俊介闻言一脸的嫌弃,俺去看他作甚?同病相怜? 想归想,他自是端着托盘离开了营帐。 唐世勋一声冷笑。 果然是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于李有茂那个反骨仔,唐世勋自然不会同情。 撇开这等无关痛痒的小事,唐世勋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只见信中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密码暗号。 这是阿梓将近几日城里发生的事情,以暗号写在纸上,并由颜俊介带来交给唐世勋。 由于昨夜颜俊介来单独‘服侍’唐世勋歇息时,天色已晚,若是一直点着灯难免遭外面的人怀疑,因此唐世勋只是听颜俊介讲述近几日的所见所闻,并未看阿梓的密信。 这个小娘皮!唐世勋想到阿梓,不禁揉着太阳穴苦笑。 这封密信所用的暗号,有一小部分是阿梓已经教授给岳三水等人的,而大部分是阿梓在东安城时就已编出的更复杂的密码本内之暗号。 但唐世勋考虑到手下众人的文化水平普遍很低,因此阿梓的这套复杂的密码本并未推行。 得亏唐世勋曾仔细看过阿梓的密码本,否则这密信上的内容他根本都看不懂。 只见密信的开头就是阿梓的一句埋怨之语:‘为了你个坏小子,奴家竟要去找那姓韩的狐狸精合作!想想就来气!’ 唐世勋想到阿梓那宜喜宜嗔的模样,心头不禁划过一阵暖意。 阿梓写道,韩夫人已经查明,东山之上的高山寺、关帝庙等地,皆大有玄机。 原大明的零陵城之东门守将,百户赵吉晟与三十余个嫡系手下,皆藏匿于高山寺和关帝庙等处,如藏经楼所见之十余个僧人,便是赵吉晟的手下所扮。 而韩夫人已亲自与赵吉晟单线联系。 赵吉晟虽没多少人,但他们手中有一批精良的火器。 至于赵吉晟等人要作何打算,阿梓说韩夫人还在与赵吉晟商议。 唐世勋剑眉一扬,赵吉晟居然还活着? 这赵吉晟,便是潇水帮主赵永晟的亲弟弟。 两兄弟的人生际遇完全不同,而且都颇为传奇,这在零陵城内外早已广为传颂。 但唐世勋此时可没空去细想,他继续看阿梓的密信。 三日前的夜里,申不凡大闹城南万寿街,但‘主角’秦寡妇却失踪了。 这秦寡妇还真不是被秦家给藏了起来,毕竟事发突然,谁知道申不凡刚入城不久就去寻那秦家大小姐? 要说这秦寡妇也是幸运,她在头一晚才被薛刚给勾搭上了,但她那晚着实太过癫狂,导致守在四周的贼兵皆是警惕地巡视。 但好在那孙将军不在城内,这些亲兵也不敢将此事汇报上去。 薛刚同样是对秦寡妇食髓知味,在三日前的夜里他又去了月桂巷,他本是不知该如何接近秦寡妇,谁知申不凡出现了,且与孙将军的亲兵爆发了争执。 于是乎,薛刚趁机潜入了秦寡妇的闺房。 之后申不凡带着曾有才等人去找秦寡妇,薛刚哪舍得这俏寡妇再被别人抢去? 何况这可是唐公子交给他的重要任务!于是薛刚背着秦寡妇趁夜跑了。 如今薛刚带着秦寡妇住在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内。 通过秦寡妇的讲述,阿梓等人得知,孙将军不仅喜欢寡妇,且他还有个嗜好,喜欢被秦寡妇肆意抽打,而他居然还甘之如饴。 再有,每当孙将军回城里去,时常会与秦寡妇彻夜谈心,关于如今整个零陵城的献贼之内部情况,谁忠于孙将军,谁是表里不一,谁又心向翟将军和陆知府等等,秦寡妇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为何孙将军明知秦九这幕僚只是个半吊子,但却对秦九极为信任?这可不仅是因为秦寡妇的缘故,更因为整个秦家都对孙将军忠心耿耿。 阿梓在密信中写道,关于秦寡妇所言之事着实太多,就不细写了。 好小子!唐世勋不禁暗赞薛刚。 他继续往下看。 由于献贼孙将军部在石期站与官兵打得太过惨烈,后勤已经出现了大问题,如今零陵城的粮价和肉价等皆已高得离谱。 而且,孙将军的战船折损太过严重,即便各家船坊皆可劲地造船,还不停地修船,但孙将军部乃是攻击方,损失至少是官兵的三倍有余。 即使孙将军和秦家等豪族都在砸银子,造船价和木料价格都急剧飙升,而东郊的三大船坊和诸多中小船坊皆大肆招人,但原料根本不够用,这木料行业如今也是红火至极。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除了战船,火炮更是缺,这导致火器局内的铸炮司和火药司等皆是连轴转,忙乱至极。 因着这等缘故,在景文公子与邱爷的多番交涉之下,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其子夏永勤、得意门生赵载,都被秦九给放了。 这三人如今处于半软禁的状态,整日里呆在火器局内忙活。 由于夏进财被放,打爷终于进入了火器局,而且被夏进财亲自委任为铸炮司的监事。 基于火炮需求之激增,火器局也成了香饽饽。 前日夏进财被放出来之后,就接到了府衙拨付的二十万两银子。 这有了银子好办事,如今火器局也在公开招人。 阿梓趁着这个机会,将寅组老高手底下的一个曾操持过火铳的细作,还有汉帮潇湘堂的两个懂些火药制作的帮众,都打入了火器局当中。 好!唐世勋看到这儿不禁拍腿暗赞。 就在他要继续往下看时,帐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连忙将密信藏入袖中。 只见申不凡哭丧着脸冲入帐内,眼眶泛红地颤声道:“夫子,湘口关那边,出大事了!” “嗯?” 唐世勋剑眉一扬。 他的双手在袖中攥着拳头,暗忖,湘口关能出甚大事?难道,官兵把湘口关给夺了? 第289章 如今您是主心骨 “臭小子!亏你还是个统兵的将领!”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申不凡一眼,他瞥见申不凡身后还跟着个满脸汗水、浑身脏兮兮的贼兵。 他端着茶杯轻啜着,淡笑道:“湘口关能出何事?总不成被官兵给夺了?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若是湘口关都没了,大家伙便一起投降吧!” 申不凡的眼眶越来越红,他少见的没有跟唐夫子开玩笑,而是泣声道:“义父他,走了!呜呜呜!” ‘当啷!’ 唐世勋手中的盖碗顿时碎了一地。 他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双目睁得老大,不可置信地低声惊呼:“申不凡!你,你可莫要吓老夫!翟将军他怎会好端端的,就走了?” 申不凡和那贼兵皆是泪流满面。 只听那贼兵抽泣着给唐世勋道出此事原委。 这贼兵叫翟老八,适才他独自赶来了黄田铺的大营,并冲进南区之内找到了申不凡。 翟老八乃是翟将军的远房堂侄,同时也是翟将军的亲兵。 由于翟酉生被翟将军派来‘监视’唐世勋,因此翟老八便接替翟酉生待在东码头的东成酒楼,负责联络码头旁的申家战船,同时也负责给翟将军准备一日三餐。 昨个傍晚,翟老八一如既往地从东成酒楼提着食盒,去给营寨里的翟将军送饭食。 翟酉生乃是奉了唐世勋之授意,回湘口关去汇报情况,并请翟将军准备好行囊,三日之内定会有孙将军的人去请翟将军来黄田铺大营。 昨日已是第二日。 翟老八送去的饭食,便是给翟将军和翟酉生一同吃的。 而翟老八已是在东成酒楼吃过晚饭,于是陪坐在一旁,听翟将军讲述这些年追随大帅征战四方的名场面。 谁曾想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翟将军正边吃边说着,突然就流起了鼻血,紧接着是嘴角也在流血。 同样的,翟酉生亦是如此。 翟老八惊得魂飞魄散,莫非饭菜里有毒? 不待翟老八呼救,翟将军和翟酉生竟已毒发暴毙。 而当时翟将军的帐中还有两个亲兵,他俩虽震惊,但却认定了一件事,是翟老八投毒! 之后,翟将军麾下的几十个精锐老贼全都走进了帐内。 这其中有好几个也是翟将军的远房侄儿。 翟老八如何不叫屈?他对东成酒楼的吃食把控得极严,且翟将军和翟酉生所吃的,可都是翟老八先尝过的,若是真有毒,那他岂非早就死透了? 是水!一定是翟将军两人喝的水或水杯有问题!翟老八猛然盯住那两个亲兵。 这翟老八有个习惯,他平日里没事就喜欢小酌两口水酒,因此时常带个酒葫芦挂在身上。 是以他自从进入营帐之后,既未吃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只是喝了自己那酒葫芦里的水酒。 就在两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营帐里所有的老贼突然全都脸色发青,捂着肚子大喊好疼。 包括那两个有嫌疑的亲兵也都一样,且这两人的眼神极为惊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也会中毒一般。 而后,众人皆开始口吐白沫。 翟老八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随即他又听到营帐外也传来了好多人的哀嚎呼痛声。 他立刻跑出营帐去看了眼外边,就连负责‘看守’翟将军的众多贼兵也全都躺在地上哀嚎,不少人已经毒发身亡。 不远处有极多的火把涌向了他所在的北区营地,而且他还发现许多火把奔向了南区和西区营地。 翟老八到了那时如何还不清楚,这定是有人在大面积地投毒啊? 但翟老八还算清醒,弟兄们和翟将军都死光了,若他也死了,谁将这事的内情告诉唐夫子和申公子? 而且他还想到,翟将军早就曾交待过他和翟酉生等人,若是出现甚意外,那个木盒一定要带走好生保管。 翟老八立刻返回营帐,在翟将军的椅子下边拿了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并赶紧跑出营帐藏匿于阴暗处。 之后龚主将到了,眼见整个北区的所有人都中毒,龚主将气急败坏地让手下严查之。 又有一个将领跑来向龚主将汇报,说南区和西区那边同样集体中毒,而且被关押于西区的那些个官兵将领们全都不见了。 龚主将气得暴跳如雷,赶紧吩咐手下去抓捕逃犯。 翟老八可不管这龚主将究竟是做戏,又或是有其他人投毒,他趁着夜色悄悄溜出了营寨。 原本他是想先去码头边上,因为那儿停靠着申家军的七艘战船。 然而,翟老八没法接近那七艘战船,因岸上聚满了龚主将的士兵。 无奈之下,翟老八只得一路向南边的黄田铺狂奔,足足跑了一夜方才赶到此处。 唐世勋听罢后,故作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地一阵干嚎。 而他的余光已是瞥见翟老八背了个行囊,看样子,那翟将军的秘密木盒该是在这行囊之内。 但他此时可没空去要这木盒,因为他猛然想到,他们这帮人如今正处于极大的危险当中。 于是乎,唐世勋连忙站起身来急声道:“不凡,赶紧通知你的人,大家得赶紧跑路!再有,千万别告诉他们翟将军已过世了!” “呃?” 申不凡闻言一愣,为何要跑路? 旋即他脸色一变,是啊!翟将军都不在了,他们还待在这大营里,谁知道那姓孙的会如何对他们?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得赶紧离开这大营,跑去申家战船上待着才安全。 于是申不凡赶紧出去招呼手下亲兵。 唐世勋拄着拐杖便要走出营帐,并叮嘱翟老八一定要保护好翟将军的木盒云云。 谁知这翟老八却止住唐世勋的脚步,他将布囊从背上取下,并在桌上打开。 只见这里边全是各种信件和文书,另有一枚小小的印章。 翟老八一脸郑重地说:“唐夫子,翟将军已经将他的金令牌交给了您,如今您便是咱们的主心骨!这些书信乃是翟将军极为重视的宝贝,但在下又不识字,自然是交给您亲自保管更为妥当!” 这是个好孩子啊!唐世勋激动得险些狂笑。 他顿时便明白了,关于他的身份,翟将军只告诉了翟酉生,这翟老八并不知晓。 同样的,从这几日与申不凡的交流,唐世勋敢肯定申不凡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这何止是意外之惊喜? 唐世勋极其郑重地拍了拍翟老八的肩膀,义愤填膺地说道:“孩子,你放心!翟将军的仇,老夫迟早会为他报!” 翟老八那魁梧的身子一阵颤抖,眼泪又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而唐世勋也不拖沓,他这身曳撒本就宽大,那些翟将军的密信文书全都被他塞进了怀中,而那枚小印章,他更是贴身藏好。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申不凡和他手下的二十余个申家军,还有李有茂和颜俊介等十人,全都准备就绪。 大家一同簇拥着唐世勋和申不凡,便欲离开这大营的南区。 然而他们的速度还是慢了,又或者说,早有孙将军手下的贼兵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因此,近百个孙将军的亲兵将他们给围了。 而领头者,正是脸上挂着诡异笑容的秦九。 第290章 找个由头软禁之 “唐夫子!” 秦九客气地对唐世勋拱手见礼,他的眼中满是戏谑之色,故作好奇道:“怎的?可是这营帐住得不舒坦,您老和申公子想换个地方住?” 申不凡如何耐得秦九这小人得志的模样,他冷声道:“老夫子牙口不好,这鸟地方却连个河鲜都没得吃,小爷我要陪夫子去吃河鲜!” “哟!” 秦九闻言不禁拍了拍脑袋,歉声笑道:“倒是在下疏忽了,还请夫子见谅,但这事好办得很,大营外的黄田铺集市上就有在下开的酒楼,不知夫子想吃怎样的河鲜?包管让您老满意!” “你个!” 申不凡险些破口大骂,他如何还不清楚,这秦九是摆明了不让他们走啊? 唐世勋一声冷笑:“不知秦九公子这般兴师动众地围住老夫,意欲何为?” 秦九眼中的得色一闪而逝,面上则和气地笑道:“老夫子您误会了,在下只是奉孙将军之命,前来请夫子和申公子去主帐一叙。” 形势比人强啊!唐世勋不禁暗叹。 翟将军的突然暴毙,对于他而言着实是好坏参半。 只从秦九这笃定的神色,唐世勋已是猜到,翟将军已死的消息秦九等人定然已知晓。 但唐世勋此时作为主心骨,脸上自是没有任何惧色,他不动声色地对身旁的颜俊介使了个眼色。 由于颜俊介已是唐老夫子的‘内侍’,因此亲自扶着唐世勋。 而唐世勋在众人还在准备行囊时,就将湘口关的变故悄悄告诉了颜俊介。 他还叮嘱,无论他能否走出这大营,但颜俊介定要想法子离开,并将这些事全都告诉阿梓。 当颜俊介听说他大伯颜兆丁等人居然‘越狱’了,险些惊呼出声,他激动得脸色涨红,并仔细地将唐世勋的吩咐记在心里。 此时颜俊介见唐世勋看来的眼神,心中自是会意。 唐世勋接着又对申不凡使了个眼色。 申不凡亦是明白,之前他在唐世勋的授意下叮嘱了四个亲兵,分两路将翟将军身亡的噩耗传递出去。 其中一路带着申不凡的信物赶去湘口关找他的船队,另一路则去告诉白家兄弟。 只见唐世勋捻须一笑,交待众人暂且回营帐去歇息。 而他和申不凡则带着几个亲兵,随着秦九一同向大营中区而去。 然而就如唐世勋所料想的那般,他和申不凡并未见到孙将军,而是被‘请’进了一座营帐内稍等。 至于这‘稍等’究竟是等多久,谁知道呢? 申不凡站在营帐门口对着秦九破口大骂,但秦九只是冷笑着睨了他一眼,便一步三摇地负手离去。 “行了!”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坐在帐内,慢悠悠地说道:“傻小子,人都走了,你骂来有何用?” 申不凡气鼓鼓地坐下,他的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忧色,低声道:“夫子,那姓孙的和姓秦的不会是要对你我……” 说到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唐世勋风轻云淡地捻须笑道:“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怕他们砍脑袋?但你小子这年纪轻轻的,倒是有些可惜了。” “我!” 申不凡不禁语塞。 他是嚣张跋扈,要说与敌对阵沙场他也不惧,但他哪愿意这般冤死在内斗当中? 想那道州城的美娇娘和俏公子们何其多也,他都还没享受够,何况还有零陵城呢? 申不凡如何愿意英年早逝?他一开始只是有此担心,但见唐老夫子都如此说,申公子顿时就感觉不妙了。 唐世勋见申不凡的模样,不禁乐呵呵地仰头一笑:“哈哈哈!老夫还以为你小子当真不怕死呢!” 他不再逗弄申不凡,低声解释道,若他所料不差,孙将军和秦九不会在此时对他俩动刀。 原因有二,其一,翟将军昨个夜里才刚中毒暴毙,此事太过诡异。 无论下毒者是否为龚主将,甚或是孙将军亲自授意,但这事的首尾孙系之人总得处理干净。 否则这零陵城内外的众将领会如何想?申不凡他爹会怎么想?又如那白家三兄弟会如何想?再有那北边衡州府的将领们又会如何想? 其二,孙将军和秦九等人只是找了个‘稍等’的由头,将他二人‘软禁’于此,可以想见孙将军也在犹豫该如何处理他们俩。 兴许,孙将军是想让他俩投靠过去也不一定。 申不凡听得不住点头,他请教道,若是那姓孙的来‘招降’,答不答应? 唐世勋不禁鄙夷地睨了他一眼,反问,你若是敢答应,不怕被你爹给打断你的狗腿? 申不凡一脸的委屈,这不是得先保命吗? 唐世勋一声冷哼,极为笃定地说,若是他俩不答应,大家兴许还有活路,若是答应了,才真是寻死之道! 他不再理会申不凡,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翟老八给他的那些密信,仔细地浏览着。 只见这些写给翟将军的密信之年份跨度很大,从崇祯七年直到这崇祯十六年的都有之。 而翟老八为了方便携带,已是将装这密信的木盒子给扔了,因此密信的顺序已被打乱。 唐世勋只得先将所有密信按年份排序,看起来怕不得有上百封之多,从各个年份的密信数量可以看出,越是近些年的,密信越多。 他自是不会从最早的密信开始看,而是从最近的一封看起。 只这一封信,就已让唐世勋惊喜至极。 果然有援兵!且正如他和韩夫人所料想的,援兵正是从高溪市东北方向的黄杨堡渡江南下!目的地就是湘口关。 这封信的发出日期是两日前。 按黄杨堡到湘口关的距离估算,大概有七八十里路,若走水路逆湘江而行,两日内断不可能抵达。 何况昨个夜里翟将军就已经死了。 唐世勋再看前两封密信的日期,一封是四日前,一封是六日前。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这三封信的发出时间已是相当密集。 因此唐世勋已是猜到,这三封信的信使应当都是由黄杨堡渡过湘江,并由陆路快马加鞭送至湘口关的翟将军处。 而且这三封信的署名都是同一个人:\\u0027大古\\u0027。 唐世勋捻须问道:“不凡,大古是何人?” 申不凡闻言一愣,奇道:“夫子您说笑呢?大古是我义兄啊!” 唐世勋不禁白了他一眼:“翟将军又没跟老夫提这一茬,老夫怎知谁是阿古?” ‘嘶!’ 申不凡顿时倒吸了口凉气,他歪着头疑惑地看着唐世勋,皱眉问道:“夫子,你究竟是何人?为何我义父会突然任命你为首席幕僚?而你竟连我大古兄都不认得?” 唐世勋一声冷哼,神色自若地反问:“你竟不知老夫是何人?难道酉生没告诉你?” “我!” 申不凡被问得又是一愣,在三日前,他只听翟酉生说这老爷子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至于这老爷子是何身份背景,他哪想过去细问? 何况,若非这老爷子同意他一起去零陵城,他恐怕还得一直待在那湘口关的东码头不是?因此他光顾着去畅想进城以后该如何耍乐,哪还去管这老头儿是谁? 唐世勋故作吹胡子瞪眼状:“这个酉生可真是糊涂!他竟没跟你说老夫的来历?” 于是他将自己在脑海里早已酝酿好的说辞娓娓道来。 他说,在大江口以北有一处地方名为‘学仕桥’,而他本是在那学仕桥旁的一座小山上结庐隐居。 半个月前,翟将军与前任首席幕僚文夫子等人突然来到他的草舍拜访,而文夫子乃是他的老友,并请他出山。 但既然有文夫子辅佐翟将军,他唐夫子自是婉言谢绝了翟将军的好意。 谁曾想过了不久,翟将军又派亲兵去找他,说文夫子已死在了大江口,而翟将军又再次邀请他出山。 之后,他方才准备行囊离开学仕桥。 直到三日前,他才抵达湘口关的东码头,并‘顺理成章’地被翟将军委任为首席幕僚。 原来您老是世外高人呐?而且还是文夫子的至交老友?申不凡眼睛一亮,连忙恭敬地对唐世勋拱手行礼。 唐世勋一脸矜持地捻着假须,笑而不语。 第291章 三日之后先锋至 “好了,这些个虚礼就免了。” 唐世勋故作大度地对申不凡摆了摆手,转入正题道:“说说这大古是何人吧,翟将军到底认了几个义子?” 申不凡舔了舔嘴巴,给唐世勋详细地讲述了他这大古兄的来历。 要说他们大帅张献忠吧,起了个好头,认了好些个养子义子。 因此这翟将军也认了四个义子。 当然,如今除了申不凡和大古,另两位义子都死了。 申不凡很坦率地说,他这个义子,只是他爹为了和翟将军之间有更密切的关系而已。 但那大古兄不同,他姓童名古,乃是四川的夔州人。 崇祯七年时,张献忠率兵入川攻陷了夔州。 那时的童古已二十五岁,他只是个极为贫苦的赶山挑夫。 而张献忠的队伍那时在夔州征了不少民壮,这童古也被征入了军中,并加入了翟将军的队伍。 也正是那一年,张献忠的队伍遭到四川左良玉的‘白杆兵’之围追堵截,被暴打一顿赶出了蜀地。 当时翟将军的队伍是负责断后的一支,险些就被白杆兵给灭掉。 得亏翟将军生得精瘦矮小,而那童古不仅生得高大,且他本就是走惯了山路的挑夫。 于是童古背着翟将军,带着翟酉生等一帮嫡系没命地跑,一行人终是逃出了包围圈。 而后翟将军感念这童古的忠义,遂认他做了义子。 因童古是翟将军认的第一个义子,又亲切地叫他大古,是以大家伙都这么叫他。 之后童古跟着翟将军转战中原各地,那是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三年前,童古成了个营将官,有了自己的队伍。 兴许是因为童古在以前一直做着赶山挑夫的苦力行当,他是越来越厌恶走路。 他爱上了骑马,且他向好些个善于骑战的将军拜师。 后来他以各种手段抢夺官兵的战马,又或是招降各地之响马贼等。 申不凡说,他去年时就听说童古的队伍已有一千五百余人,且是纯骑兵队伍,至于今年,应当只会多不会少。 童古不像庞大海、孙将军或是申不凡他爹那样攻防兼备,这童古只会骑战。 对于南方水道纵横的地理环境,童古着实很是不耐。 何况童古还说了,在他小的时候就有算命先生给他算过,他命里定要忌水。 因此,当翟将军和孙将军自衡州府入侵永州府时,童古的队伍并未跟来。 他的队伍就在衡州府与宝庆府之间的官道上来回转悠,根本都不沾水,更不想继续南下。 申不凡说到这儿,不禁惊喜地问唐世勋,可是童古写信给翟将军,要来支援? 唐世勋闻言一愣,这信不就摆在桌上吗?你不会自己看? 申不凡尴尬地抠了抠后脑勺,虽说他爹找了好几个老先生教他读书识字,但他哪有空去认那些鸟字? 这货还真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啊?唐世勋不禁白了他一眼。 而后唐世勋问申不凡,这童古的性情如何?有甚爱好?打仗有甚特点? 申不凡撇了撇嘴道,他这义兄就是个木讷的闷葫芦,不大爱说话,除了打仗就是爱吃酒。 平日里童古待人很是和气,也很憨厚实在。 但他的酒品奇差,只要一喝酒就胡言乱语,若是喝高了更会胡乱挥刀砍人。 为这事翟将军没少给童古擦屁股。 申不凡接着又一脸佩服地说,但童古打仗时从不饮酒,且从不轻易冒进,他善于游射骑战,除非是到了致命一击,童古很少会发动集群冲锋。 毕竟童古那支队伍全是骑兵,这他娘的可是金贵得很,哪一匹马不是童古的宝贝疙瘩? 而童古为了养这支骑兵也是绞尽脑汁,不仅抢官兵、百姓和贼匪,他连自己人都抢。 说到这,申不凡幸灾乐祸地笑道,比方说那孙将军,听说年初时孙将军的一批粮草就被童古给生生抢了去。 而后孙将军去找翟将军理论,结果童古摆了两个酒坛子出来,他说,老孙,咱俩一人一坛,你若先喝完,粮草原数奉还! 孙将军哪敢跟这浑人拼酒?不是孙将军酒量不行,而是童古的酒品太差,他是真怕童古喝高了直接拔刀,毕竟这等事童古可没少干。 唐世勋一边浏览着密信,一边听申不凡讲述着童古的各种事迹。 他对这童古着实很感兴趣,不仅因为此人有一支骑兵在手,且他从不少童古写给翟将军的密信中发觉,这童古很精明,不像是申不凡口中所说的憨厚实在之人。 童古在两日前的最后那封密信里写道,他总算从祁阳县搞到了一批粮草,先锋军也已开始在黄杨堡渡江,若是没甚大的变化,先锋军五日之内应当能赶到湘口关。 唐世勋默默估算着时间,那不是还有三日便能到了? 午时过半。 申不凡的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在其身后跟着李有茂。 只见李有茂似乎走路还有些不自然,他手中提着个四层的木食盒,说这是秦九公子派人送来的河鲜。 申不凡示意亲兵将菜肴都摆好,并对李有茂使了个眼色, 他的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邪笑:“小茂儿,来,帮小爷先尝尝。” 李有茂顿时脸都吓绿了。 原本他就不想来这中区给申不凡送午饭,但那秦九的仆人突然提着食盒走去了南区,因为那仆人不知唐夫子和申公子住在中区的何处。 当时李有茂正趴在桌上默默垂泪,他的远房堂兄李大柱、表兄许康宁则在安慰他。 谁知,当许康宁看到那食盒后,竟是一个劲地怂恿李有茂,老弟啊!机会难得不是?你好不容易傍上了申公子,些许屈辱如何不能忍受? 李有茂本就心乱如麻,结果竟是浑浑噩噩地听了他表兄的怂恿,当真提着食盒送了过来。 然而当李有茂一听申不凡的话,顿时身心冰凉,他如何不清楚这申不凡是要他试毒? 就在这时,李有茂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兹兹’声。 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亲兵已是在缓缓拔刀。 李有茂知道自己没得选了,他右手颤抖着拿起筷子,脸色扭曲地将各碟佳肴均是尝了一遍。 好久没吃过这等美味了!可是李有茂哪有心思去细品?他从未想过美味佳肴竟会如此难以下咽。 申不凡见他这‘新欢’如此懂事,笑着走到李有茂身旁亲昵地安慰了一番,小茂儿莫怕,只需半个时辰,一切都会过去的。 李有茂脸色铁青,这半个时辰,会否是他人生的终点? 越往后,李有茂的心思越复杂,情绪愈发难以控制,终于,他忍不住哭了。 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李有茂。 其实他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这都是没被下毒的食物。 但他自然不会劝阻申不凡让李有茂试毒,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 第292章 贼军防御有漏洞 翌日一早。 天气愈发寒凉。 距离‘大寒’还剩四日。 自从昨日唐世勋和申不凡被‘请’到中区来之后,他们便再未离开过这座营帐。 此时,李有茂正在为二人‘试吃’早餐,兴许是有了昨日中午和晚上的两回试毒,李有茂也知是福不是祸,且他又逃不出申不凡的‘魔爪’,那就只能赌命了。 唐世勋自是没去理会这些。 他昨日仔细地浏览和思考翟将军的所有密信,对于张献忠近些年的诸多战略行动,有了颇多的了解。 前世的他只知道这个时代的诸多风云人物之名字。 但受限于他所学的专业,对于这段历史所发生的各类具体事件,却未曾仔细了解。 唐世勋从翟将军的诸多密信当中可知,其在张献忠的队伍当中,并非核心决策层。 要知道如今的献贼队伍之人数至少在十余万至二十万之间,也许更多,但这献贼的基层管理极其混乱,怕是没人知晓具体数字。 但翟将军在献贼队伍当中的故交好友却着实不少,毕竟,他的资历够老。 因此唐世勋从翟将军的密信当中得知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 而且唐世勋昨日还和申不凡聊了许久,从申不凡口中得知,在翟将军和孙将军攻伐永州府时,两人麾下真正算得上是精锐的老贼,总数在一万人左右,另有新贼两万余。 两人在夺取永州府全境以后,这一万精锐随各将领驻守各处州县要点。 而官兵、山贼和民壮百姓等从贼者甚众,因此申不凡以他熟悉的道州来推算,估计如今在永州府境内之献贼的总数应当快接近十万人左右。 当然,申不凡也只是粗略估计,而且即便有十万人,其中九成都算不上精锐老贼。 但他很清楚他爹在道州城还有千余嫡系精锐老贼,白家老大在宁远县有几百精锐。 他还说,在道州以南的永明县,攻打入桂的另一险隘之‘龙虎关’的兵马有一万余人,其中也有千余精锐。 而后唐世勋故作好奇地问申不凡,龙虎关打得如何了? 申不凡撇了撇嘴,打个鸟!那地方本就全是崇山峻岭,且永州府还有不少残余的官兵和卫所兵,全堵在龙虎关之外的桃川所一带顽抗。 而龙虎关背后则是广西平乐府,且龙虎关乃是广西桂林府的东南之屏障,这可是除了黄沙河关之外,由湘入桂的另一处要隘,岂容有失? 因此平乐府的官兵是可劲地往龙虎关增兵和输送物资,人家又是守势,没法打。 后来申不凡还压低声线悄悄告诉唐世勋,其实他爹对于道州南边的局势不太乐观,那边的永明县和江华县虽已打下,但还有桃川所、枇杷所和锦田所。 这三个卫所连成一线,且全都与广西的平乐府毗邻,为了与官兵争夺这三处卫所,申不凡他爹也是愁得不行。 没办法,申家军的精锐就那么多,这打下的地盘越多,主力就越分散,而那龙虎关一带的广西兵也是卯足了劲寸土不让,这简直就是个耗费钱粮的大泥潭不是? 再加上这段时日东安城被官兵夺回,申不凡他爹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毕竟零陵城不容有失,而申家军在道州收拢了极多的官兵水师队伍和战船,那自然得全力支援零陵城。 在这等情况下,道州申家军哪还有余力去攻打南边的龙虎关?因此只是相互对峙而已。 这时,李有茂打着饱嗝禀告唐世勋和申不凡,早餐都试过了,没毒,肉饼子味道不错。 就在唐世勋和申不凡吃着早餐时,一个孙将军麾下的亲兵走入帐中见礼道,将军有请。 申不凡眼睛一亮,便欲起身。 唐世勋轻咳一声,示意申不凡莫动,他斜睨了那亲兵一眼,没见老夫正在用餐?去外边候着! 那亲兵眉头一皱,但并未反驳,冷着脸走出了帐外。 而唐世勋依旧慢悠悠地吃着早餐,他可不是在故意为难那亲兵。 按着他所料想的,孙将军既然决定要以‘半软禁’的形式来对待他,那就不可能只隔了不到一日就来请他去相见。 翟将军突然中毒暴毙之事,孙将军不可能如此之快就处理好全部的首尾。 若是时间拖得越久,对唐世勋便越为不利。 故而唐世勋很笃定,这孙将军不到一日便来请他,定是有其他要事,甚或是相求?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时间已是来到了上午巳时。 帐外又传来了几个脚步声,唐世勋和申不凡还听到了一声脆响和喝骂声。 紧接着,一个身穿全副盔甲的汉子走进了帐内,来者竟是孙将军的亲兵统领老周。 这周统领皮笑肉不笑地对唐世勋拱手施礼道:“夫子,将军有请!” 唐世勋缓缓用布巾擦拭着嘴角,心中已是愈发有底了。 他对申不凡使了个眼色,申不凡也是心中明了,遂扶着唐世勋的手臂,两人慢吞吞地跟着周统领走向主帐。 主帐之内只坐着孙将军和秦九公子两人。 不仅白家两兄弟不在,连莫将军和其他将领也都不在。 孙将军请唐世勋就坐,并一脸和气地笑问:“唐夫子吃好了?这饮食上若有甚不满意的,尽管吩咐秦九去办。” 秦九脸上挂着虚伪的笑意,并对唐世勋拱手见礼。 唐世勋一脸和气地对两人拱手笑道:“好说,好说。” 随即他话锋一转:“怎的?孙将军可是有甚难事?” “呵呵!” 孙将军脸上挂着笑意,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精芒,口中则说道:“夫子快人快语,本将着实有个麻烦事想请教。” 旋即他神色转为严肃,示意周统领将两封急报交给唐世勋。 唐世勋展开一看,口中不禁发出惊疑声,眉头已是紧皱。 这两封急报来自两个地方。 一封来自零陵城以南的富家桥,一封来自零陵城东南的菱角塘。 今日凌晨丑时至寅时之间,两地都遭到了官兵的突袭。 其中富家桥的献贼守军被围剿后占领,而菱角塘则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唐世勋从这两封急报已是看出,黄田铺的贼军前线之防御定然有漏洞,否则怎会被官兵绕后袭击富家桥这等津要之地? ‘砰!’ 申不凡一听唐世勋念罢,拍着椅把手便跳将起来,他脸色铁青地质问道:“姓孙的,你他娘的居然把富家桥给丢了?你……” “不凡!” 唐世勋立刻打断申不凡的话头,喝斥道:“事情已经发生,何须再指责?坐下!有话好好说!” 申不凡狠狠地瞪了孙将军一眼,方才气恼地坐回椅子上。 随即他一脸阴沉地对唐世勋解释他为何如此愤怒。 原来,申不凡在数日前收到了他大哥的来信,他大哥正带着二十余艘战船,由道州赶来零陵城的湘口关。 申不凡估摸着,此时他大哥的船队该是到了富家桥以南的泷泊镇一带。 而富家桥位于潇水之畔,那儿的码头上可是架了两座炮台,且那儿的水面也不算太宽阔。 若他大哥的船队要开至湘口关,必然要经过富家桥。 结果那等紧要的地方居然被官兵给夺了?那他大哥如何带船队通过? 申不凡难得地展现了他严肃的一面。 他指出,富家桥可是有近千的守军!居然被官兵给连锅端了?那官兵究竟去了多少人? 何况不仅是那两座炮台,谁知道官兵是否还带了火炮? 哪怕只是些没准头的火箭,但只需在来上几轮火箭齐射,他大哥的船队岂不成了活靶子? 申不凡越想越是担忧,他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 第293章 莫不如固守待援 孙将军和秦九皆是有些诧异地看向申不凡。 这小子居然如此听唐夫子的话? 其实富家桥被官兵给夺了,孙将军同样懊恼至极。 毕竟道州和宁远县等州县全都在南边,要来零陵城必然是经潇水顺流而来最为便捷。 而这富家桥只是潇水之上的其中一处津要,天知道官兵下一步是何打算? 一旦潇水被官兵多处截断,那道州等州县的援兵将难以在短时间内支援零陵城。 孙将军很是诚恳地说,之所以请唐夫子来,是想到他头两日说的那番警示之言。 ‘尔等竟还想着多点反攻官兵,何不多想想如何立足于防守?’ 这还真让唐夫子给一语成谶。 当孙将军得知富家桥被夺之后,已是发现,这零陵城四周的防守漏洞的确太多了。 他坦诚地承认自己的疏忽,并道出自己在各处津要据点并非没有布置,相反,他非常重视这些地方。 唐世勋仔细地听孙将军讲述其兵力布局。 单只说富家桥,孙将军一直安排了百余精锐老贼带着近千贼兵驻守,防的就是被打突袭。 唐世勋认为孙将军已经足够重视,但这更让唐世勋感到疑惑,上千贼兵驻守的富家桥,居然只一个时辰左右就被官兵给包了饺子,官兵究竟来了多少人? 孙将军回答,他对此事已是大致了解清楚了,听前来报信的士兵描述,那些官兵全都没有穿军装,而是普通民夫和码夫打扮。 唐世勋闻言恍然。 这的确是防不胜防,如今的难民遍地都是,而孙将军同样需要人力不是?难道还能排查每一个搬运粮草辎重的民壮? ‘反间谍战’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一件易事,何况是如今这等混乱局面,以孙将军的基层组织能力,唐世勋自然能够看得出他陷入了困境。 莫说是这孙将军,唐世勋设身处地换做自己,对于这等局面也得挠头不已。 而唐世勋自然不信孙将军请他来是为了参赞军机,恐怕此人是另有目的。 这时孙将军对申不凡说,他在收到急报以后,就立刻派遣白家俩兄弟带着两千余士兵赶去了富家桥,并派一员得力干将带兵赶去菱角塘。 同时,他还派传令兵沿陆路飞马奔驰泷泊镇一带,知会申不凡的大哥暂且停驻于泷泊镇。 随后孙将军一脸沉重地说道:“唐夫子,申公子,关于翟将军不幸遇难,本将着实深感痛心……” 他详细地讲述了翟将军毒发身亡之后,龚主将那边的调查结果。 经查,投毒者乃是在湘口关的东码头营寨中,负责看守西区的那些被俘官兵将领的守卫。 且这投毒者极可能是官兵的细作,因那些被关押的官兵将领全都逃跑了。 而投毒点乃是西区的几处蓄水缸。 由于那处营寨有两口水井,分别在西区和中区,而西区的乃是大水井,因此南、西、北三个区域皆饮用西区那口水井中的水,这才导致三个区的将士集体中毒。 且投毒者投放的乃是剧毒,因此将士们中毒后的死亡率将近七成。 据那处营寨的龚主将调查,在前日上午,一艘停靠在湘口关东码头的商船颇为可疑,这艘商船乃是通判许大人的堂弟许三爷家的船只。 这许三爷以药材生意起家,城内的惠仁堂便是许三爷所开。 孙将军说到这不禁摆手道,当然,谁都知道许家和翟将军关系匪浅,他是不相信许家会是投毒者的同谋。 因此,昨日孙将军已将这投毒案交给了府衙的诸位大人去缉查。 申不凡听罢,脸上满是愤怒之色,他的双手死死地按住椅把手,但并未出言反驳或质问孙将军。 他昨日就已得了唐世勋的授意,关于湘口关的投毒案,无论孙将军如何解释,他们都不要去反驳。 因唐世勋和申不凡都没有亲自去调查过,反驳也没甚意义。 若是不慎暴露了翟老八的存在,恐怕还会生出别的事端来。 唐世勋则捻须陷入了沉思。 他自然也不会去反驳,且那龚主将的调查与他这两日所猜想的几乎一致,进行大面积投毒之人极可能是阿梓的堂兄颜俊臣等人。 即便不是颜俊臣,但也定是官兵的其他细作无疑,否则颜兆丁等被俘的官兵将领不可能逃跑,而应该也都中毒身亡才对。 唐世勋还猜到一点,若翟老八所言非虚,恐怕翟将军和翟酉生不是中了颜俊臣等人所投之毒。 因翟老八说,翟将军和翟酉生先是口鼻流血,之后直接暴毙。 但是其他将士中毒后皆是先喊腹部绞痛,而后口吐白沫而亡。 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中毒症状。 故而唐世勋猜测,毒死翟将军和翟酉生的,极可能是当时站在帐中的两个亲兵。 但那两个亲兵也被毒死了,谁知这两个亲兵是被谁收买了?这已是死无对证。 即便翟老八出来指证也没甚意义,他的一面之词只能算是孤证而已。 何况,若翟老八还活着的消息一旦传入孙将军等人耳中,恐怕翟老八反倒要背上弑主之名。 至于说翟老八会不会是投毒者? 唐世勋不禁暗笑,若真是翟老八投毒,对其自身有何好处?且翟老八若是投了毒,还跑来找他和申不凡作甚?甚至还将翟将军的所有密信都交给他,难不成还想演‘双面间谍’的戏码? 故而,对于翟将军中毒身亡之事,唐世勋叮嘱申不凡切莫与孙将军发生争执或反驳,这着实毫无意义。 思绪转回当下,唐世勋对于孙将军今日召见他,几乎已经确定是为了何事。 他一脸沉痛地说道:“孙将军,翟将军死得太冤!此事就有劳你和府衙的诸位大人了。” 孙将军同样七情上脸,他铿锵有力地说道:“还请唐夫子放心,本将定会把那杀千刀的投毒者缉拿归案!” 随后,四人皆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孙将军轻咳了两声后问道:“唐夫子,对于如今的局势,不知您老有何方略?” 还跟我兜圈子?唐世勋心中冷笑。 他可不信这姓孙的会真心请教他。 但既然这姓孙的还有些碍于脸面不便提及‘正事’,他自然也不会主动提及,于是他斜睨了孙将军一眼:“真要老夫说?” 孙将军不禁感到老脸发热,和气地拱手道:“还请老夫子赐教。” “不敢当。” 唐世勋拱手回礼,旋即冷声道:“老夫也不做那事后诸葛,但如今官兵已突破零陵城西边的黄田铺防线,无论是天河桥、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地,需要防守之津要据点太多!” 说到这,他面有忧色地捻须叹道:“老夫以为,官兵势大,黄田铺的防线又千疮百孔,莫不如回撤零陵城固守待援吧!” “你!” 秦九惊得目瞪口呆,他险些指着这老匹夫破口大骂。 这老头儿莫不是疯了?撤回零陵城?那岂非坐等官兵围城? ‘咕噜!’ 申不凡忍不住轻咽了口唾沫,对于唐夫子这等龟缩防御之策,连他都不敢苟同。 这个没卵蛋的老匹夫!孙将军已是气得牙痒痒。 这岂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第294章 见缝插针抢兵权 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端坐在椅子上。 他可不是长他人志气,也不是故意怂恿孙将军回撤龟缩。 这是他真心站在孙将军的角度上来考虑全局。 如今零陵城加上黄田铺和湘口关等地,孙将军手里至少还有两万余可用之兵,其中有超过半数都扎驻在黄田铺的大营。 对于陆路而言,零陵城西边的黄田铺着实很重要。 但此时更重要的又岂是陆路?那定然是潇水无疑。 须知零陵城位于潇水东岸,黄田铺位于潇水西岸。 就如唐世勋在两日前所言,立足于防守才是孙将军当下的第一要务。 若是孙将军的贼兵能锁死整条石期河防线,那么黄田铺的前线大营就有存在意义。 但唐世勋这话说了才两天,人家官兵就已经绕过黄田铺防线突袭富家桥了,那这黄田铺的大营还有何意义? 如今谁都不知究竟有多少官兵已经绕过了黄田铺防线,因此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诸多潇水沿岸的码头据点,全都有被官兵突袭的可能。 那么孙将军就不得不从黄田铺大营不断调兵去当‘救火队’。 这对于孙将军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一旦派出去的援兵过多,黄田铺的前线大营就有被官兵合围的危险。 何况,若是杨总兵行‘围点打援’之策呢?只需在富家桥等据点之外设伏,孙将军的‘救火队’岂非白白送死? 因此,唐世勋是设身处地站在孙将军的角度考虑,他若是孙将军,定会果断地将黄田铺的万余贼兵逐步而有序地撤回零陵城。 至于说一旦固守待援,南边的道州等地岂非全被官兵截断? 这自然是无解。 但道州方面有申家军和白家军,更南边还有攻打龙虎关的万余贼兵在。 唐世勋很清楚,以官兵的兵力,绝不可能在围住零陵城的同时,还分兵去攻打南边的道州城。 这两块可都是硬骨头,一着不慎官兵就得崩掉牙,以杨总兵的用兵策略,恐怕不会行此下策。 当然,这些都是唐世勋在心里所想,他自然不会告诉孙将军等人。 而且唐世勋敢肯定,此时的孙将军虽是面临两难之抉择,但他几乎不可能马上‘割肉斩仓’回撤零陵城。 这人呐,不吃个大痛,哪会轻易选择战略性后撤? 唐世勋更清楚一点,孙将军问他方略只是题外话而已,这仗该如何打,孙将军心里自然有数。 果然,孙将军终于不再兜圈子了,他直言道:“唐夫子,童古何时能到?” 来了!唐世勋捻须轻笑,这姓孙的总算转入正题了。 当他看到那两封急报时,就已笃定孙将军是想问他北边的援兵之事。 申不凡眼睛一亮,他也明白了,敢情这姓孙的想要倚仗他义兄啊?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邪笑,揶揄道:“哟!孙将军,你这消息倒是灵通,怎知我义兄会过来?” 孙将军看着申不凡眼中毫不掩饰的戏谑之色,心中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他咬牙咽下心中的恶气,沉声道:“如今的局势着实难料,大家还需戮力同心才是!” 申不凡撇了撇嘴,谁不知道局势艰难?他也只是图个嘴上快活而已,至于该如何跟这姓孙的谈,他自然是交给唐夫子。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淡笑,既然姓孙的开口了,他也懒得再绕弯,如实说道:“若无意外,大古的先锋军后日抵达湘口关。” “好!” 孙将军不禁拍腿叫好,笑道:“既如此,本将这便给龚将军去信,让他后日好生接待大古。” 秦九亦是舒了一口气,只要北边祁阳县的援兵能通过湘江东岸的陆路赶来零陵城,即便南边被官兵完全截断,他们也不怕断了后援。 唐世勋自是将二人神态尽收眼底,他捻须笑道:“接待大古之事,就不劳烦龚将军了。” 他不顾孙将军眼中的愠怒之色,神色自若地编了个理由。 童古此次乃是受翟将军之托,亲自带兵前来,但翟将军却毒发身亡,且死于龚主将的营寨当中。 难不成孙将军你还能隐瞒此事? 唐世勋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笑道,这是童古在三日前给翟将军的最后一封密信。 而他在前日已命人去给童古捎了口信,将翟将军已死之事告知,并叮嘱童古,若抵达湘口关时,不见唐世勋手中这封信加上翟将军的金令牌,直接带兵回衡州府! 虽然唐世勋是笑着说这话,但他的鹰目死死地盯着孙将军,毫不遮掩威胁之意。 他的意思极为明确,除非让他去接应童古,否则他就撕了这封信! 申不凡强忍着笑意,面上故作深沉状,他知道唐夫子定然是在诈孙将军,但这无疑是让他二人离开这黄田铺大营的好机会。 孙将军一脸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好你个老匹夫!竟敢威胁我? 但孙将军却不敢确定这老匹夫是否在诈他。 昨日上午他让秦九去‘请’这两人到中区去时,他手下的人向他汇报过,申不凡的两个亲兵在秦九过去以前就离开了大营。 到了昨晚又有手下来报,这唐夫子的‘内侍’也消失不见了。 这两拨可是出去了三个人,谁知道是不是这老匹夫当真派了其中一人去给童古通风报信? 孙将军看着这老匹夫手中的密信,恨得牙痒痒。 但童古的援兵对他而言太过重要,无论这老匹夫是否诈他,他都不敢赌。 秦九亦是心中暗叹,这老匹夫当真是有心计。 其实昨日秦九和孙将军得知翟将军中毒身亡之事,也是喜忧参半。 他俩都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毒鸩翟将军。 没错,此事还真不是秦九和孙将军所为,大敌当前,在这个时候毒杀翟将军的后果着实难料,且首尾皆极难处理。 但事已发生,孙将军也是问心无愧,他们的确查到投毒者乃是官兵细作,且与许三爷脱不了关系。 若真是许家所为,那岂非是翟将军一系的内部之争? 而孙将军他们昨日的想法便是,将这事情给查得明明白白,坐实了通判许大人和许家谋害翟将军。 当然,还有唐夫子和申不凡,这自然也要拉下水,因此孙将军才会授意秦九去软禁二人。 只要查实了许家,唐夫子和申不凡岂非也是砧板上的肉? 至于说那童古的援军,孙将军和秦九皆认为,只要坐实了许家谋杀翟将军,童古即便怀疑又能如何? 当然,这前提是孙将军的整个军事防御没有出现大的问题,童古来了也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孙将军低三下四地去求着童古。 谁曾想,孙将军和秦九等人才高兴了没一日,今日一早就接连收到两封急报。 孙将军手中的精锐拢共就那么多,且骑兵只不足两千,他急需童古的骑兵来援助,以增加本方队伍之机动性。 这个老匹夫!孙将军看着唐世勋那风轻云淡的模样,不禁在心里暗骂。 他神色阴冷地问唐世勋打算如何? 唐世勋理所当然地答道,还能如何?他和申不凡亲自去湘口关待着,等着童古的先锋军在后日抵达便是。 孙将军又岂是这个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地提到了统兵权的问题,即童古的骑兵需听从他的号令。 唐世勋一声冷笑,这才是最关键的谈判,他又岂会想让? 只听他说,童古的骑兵本就不隶属孙将军和翟将军,而是自成体系,来到永州府境内虽为援军,但遇事大家可一同商议,哪有谁来搞一言堂的道理? 申不凡立刻在旁附和,他如何不清楚,只要他义兄童古的骑兵来了,加上他手里的几十条道州战船,虽说人数没姓孙的多,但实力哪儿差了? 秦九自然是帮着孙将军说话,如今大敌当前,军中岂能有两种声音?难道要让孙将军去听童古的? 唐世勋一声冷哼,他将那封信拿在手中晃了晃,掷地有声地回答,谁说要让孙将军听童古的?但童古得听老夫的!不仅是童古,如今在零陵城外的道州申家军,也得听他的! 申不凡连忙起身对唐世勋拱手见礼,愿听夫子差遣! 这个见缝插针的老匹夫!他是要生生地抢兵权呐?孙将军和秦九皆是在心里破口大骂。 第295章 先锋军至接履桥 两日后,上午。 湘口关之东北方向十余里处,接履桥。 这接履桥乃是一处三岔路口,向北可至高溪市和黄杨堡的湘江对岸,向东可至白水市和归阳市等地,而向西南方则可抵达湘口关和零陵城的东门与北门。 此时,唐世勋和湘口关的龚将军正坐在接履桥旁的一座长亭内。 亭外有五十余龚将军麾下的马兵。 而申不凡手下几个亲兵正骑着马不断由北边传回消息,童古的先锋军还有不足十里便至接履桥,申不凡本人则早已骑马去拜见童古。 长亭中,唐世勋瞥了眼身旁的龚将军。 这龚将军叫龚大旺,人长的不高,但非常结实,他也是河南人,从投贼以后就与孙将军和莫将军等人在一个营里,都是一同趟过刀山火海的生死兄弟。 唐世勋不禁又想到两日前与孙将军的谈判。 结果自然是孙将军妥协,承认唐世勋的权力,即统辖童古部和申不凡部。 但孙将军提出了三点要求,其一,湘口关东码头的龚大旺为唐世勋的副将,以联络沟通黄田铺大营。 其二,童古的骑兵不得入城,孙将军为其在零陵城北门之外的军营内单独腾出一片营房。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唐世勋和童古部、申不凡部皆不可擅自行动!一切行动需请示孙将军。 唐世勋自然答应,毕竟这零陵城当家做主的依旧是孙将军,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但他同样也提出了要求,无论此时的粮草再紧迫,但必须得给童古部和申不凡部备足了粮饷,否则他不敢保证这两部会闹出怎样的事端来。 当两日前唐世勋与孙将军商议妥当后,孙将军并未立刻放唐世勋和申不凡离开黄田铺大营。 或许,孙将军还想着再考虑考虑。 而到了昨日上午时,唐世勋和申不凡从亲兵口中得知了一个‘噩耗’。 前日赶去富家桥的白家兄弟与近两千的士兵,在富家桥的‘渔池头’一带遭到官兵的伏击,损失了近五百士兵之后方才冲出包围圈。 围点打援!唐世勋在两日前就已料想这种可能。 官兵夺下富家桥的据点后,孙将军必然会反扑争夺富家桥,而官兵极可能半道截击扩大战果。 当唐世勋昨日得知白家兄弟损兵折将以后,料想孙将军定会不得不放他离去。 到了昨日下午,孙将军带着十余个将领,在黄田铺大营的东门送别唐世勋和申不凡一行。 孙将军如此做可不是尊重唐世勋,而是将童古部来援之事告知众将以提振军心士气,同时还当着所有将领之面逼着唐世勋承认了一个事实,这零陵城,他孙将军才是最高统帅。 权力这东西总是如此让人食髓知味!唐世勋坐在长亭内捻须暗叹。 当他成了翟将军的首席幕僚之后,只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伺机传递重要情报而已。 他又怎会想到自己会拥有献贼的一支水师和一支骑兵? 哪怕这只是一种名义上的统辖权而已,但唐世勋又岂会不得陇望蜀? 龚大旺神色复杂地看着北边,他的余光则始终关注着身旁的唐夫子。 龚大旺很是郁闷,若非孙将军亲自授意,他是真不愿意来做这唐夫子的副将。 当然,龚大旺并非是对这老匹夫有甚不满,毕竟两人又没交集。 但龚大旺跟童古可是老冤家了。 犹记得年初时,龚大旺用尽手段从宝庆府抢夺了一批粮草,结果在运往衡州府的官道上,却被童古那厮给生生劫了去。 之后孙将军亲自去找翟将军理论,而童古那个不要脸的竟是拿着两个酒坛子出来,要与孙将军拼酒。 一想到这事龚大旺就来气得很。 而且龚大旺和童古之间发生的摩擦可不仅这一件事。 自从童古单独立营以后,且跟‘太子党’的老贼们相交甚密,对于龚大旺他们这些‘河南帮’的新贼是横竖不对眼,那等嚣张跋扈的劲头,龚大旺着实是一言难尽。 若有可能,龚大旺宁可待在湘口关的营寨里守着他那一亩三分地,至少不必面对那个他惹不起的童古。 但如今这形势比人强啊!龚大旺无奈至极。 本来永州府的形势一片大好,结果打着打着竟是变成了这等被动局面。 若是翟将军活着可能还好些,至少可以跟孙将军一同担责,偏偏翟将军在他龚大旺的营寨里中毒身亡。 为这事,龚大旺早就被孙将军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今童古的骑兵对于孙将军而言至关重要,龚大旺自然清楚这一点。 而他奉命来此接待童古,早已做好了被童古‘羞辱’的心理准备。 将近午时。 申不凡手下的一个亲兵自北边策马奔至接履桥的长亭外,恭敬地说道:“唐夫子,龚副将,童将军即刻便至。” 唐世勋和龚大旺皆是深吸了口气,一同起身走至接履桥头。 不多时,轰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黑压压的骑兵如洪流般涌向接履桥。 这还是唐世勋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献贼的大股骑兵队伍。 他面上虽镇定自若地轻捋着白须,但心中却既震惊又热血沸腾。 在东安城时,他作为陈副总兵麾下的挂职参赞,曾去城外观摩过官兵的骑兵演练,那还是陈副总兵的嫡系精锐,唐世勋那时就觉得很是震撼。 然而此时再看这童古的骑兵先锋军,唐世勋光从这些骑兵的气势上,已是看出了不一样。 杀气!这支先锋军的杀气比陈副总兵的骑兵更重,不愧是浴血沙场的老贼精锐!唐世勋那拄着黑檀拐杖的右手隐隐有些发颤。 他不禁回想起童古写给翟将军的密信。 童古的队伍在这几年跟随张献忠的‘太子’孙可望转战中原各地,他对孙可望极为钦佩,无论是眼界、战术与经验等,他着实是受益匪浅。 而童古之所以将这些事都告诉翟将军,是因为当初童古还未单独立营之时,正是翟将军为童古引见了孙可望。 若非如此,童古哪有机会成为‘太子党’?又哪有机会学到孙可望等人的骑兵战术? 孙可望!唐世勋不禁在心里暗暗念叨这个名字。 他对此人的背景历史都不太了解,只知道此人乃是张献忠的养子,当张献忠死了以后,孙可望便是献贼大军的话事人。 至于此人究竟如何,又有怎样的性格等,唐世勋只从童古写给翟将军的密信中稍稍有了一些了解而已。 总而言之,童古对翟将军是心怀感恩,而对孙可望则是仰慕敬佩。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只见黑压压的骑兵洪流已停在了接履桥前。 除了马匹偶尔打出的响鼻声,没有任何人说话,所有骑兵都神情严肃地看向接履桥头的白发老者。 申不凡与一个如高塔般的壮汉骑着马缓缓行至唐世勋的面前,并一同下马。 此人便是童古,只见他皮肤黝黑,络腮胡,细长眼,连心眉。 童古神色倨傲地斜睨了龚大旺一眼,旋即转头打量着一袭红袍,须发皆白的唐夫子。 第296章 岂可入城去扰民 童古身披全副精致的山文甲,这是他在几年前从一个被他斩杀的明军将领身上夺来的。 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唐夫子,童古自然很是好奇。 适才在路上,他就已听义弟申不凡大致介绍了这位隐士唐夫子,当然,还有义父翟将军中毒暴毙的噩耗。 童古瞥见唐夫子挂在腰间的金令牌,他自然认得那是义父的宝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沉重地抱拳施礼道:“见过唐夫子。” “大古不必多礼。” 唐世勋左手虚抬,与童古简单地寒暄了几句。 至于站在唐世勋身旁的龚大旺,童古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 随后,众人准备启程回零陵城北门之外的军营。 由于唐世勋知道这童古一行全是骑兵,因此他不顾申不凡的反对,在由湘口关过来时便执意要骑马。 这时,童古见唐夫子这把年纪还骑马,且这老爷子的马着实难以入眼,于是童古对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 那亲兵会意,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过来。 童古轻抚着这白马的鬃毛,双目泛红地说道,原本他想把这匹白马送给义父的,谁曾想宝马已至,义父却已撒手人寰。 唐世勋自是一声轻叹,他拍了拍童古那坚实的臂膀,好生安慰了几句。 申不凡一脸羡慕之色,如此骏马谁不喜欢? 倒是便宜这老匹夫了!也不怕折了他那把老骨头!龚大旺一脸嫉妒地看着被童古扶上马的唐夫子。 唐世勋在前世虽也骑过马,但他可没专门练过骑术,好在他此时扮的是个老爷子。 以常人所想,这等年纪能够骑马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要策马奔腾?因此他故作颤巍巍地骑在马上。 申不凡和童古自然也怕这老爷子摔下马来,因此两人骑着马一左一右地帮唐夫子拉着缰绳,三匹马一同前行。 龚大旺等将领与童古的骑兵先锋军,自是浩浩荡荡地跟随其后。 好在这接履桥至零陵城的距离不远,即便唐世勋扮作老人家骑马,倒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途中,唐世勋自然不会放过与童古深入交流的机会。 关于翟将军之死,他并未多言,而是与童古谈及如今的战局,并问童古带了多少骑兵过来等事。 童古自是如实相告。 这支先锋军共有两千余骑,其中有一千骑乃是童古的本部精锐,另有一千余骑则是童古的两位结拜兄弟麾下的骑兵。 唐世勋曾在密信中看到,童古有两个斩鸡头喝血酒的结拜兄弟,三人都有自己的骑兵营,不仅地位相当,且都与‘太子’孙可望交好。 其中童古乃是老二,他的结拜大哥和三弟则在长沙府境内。 童古告诉唐世勋,如今高溪市北码头的骑兵几乎都去了黄杨堡,等待渡江的骑兵还有六千余人上下,大部分都来自长沙府。 他一脸气恼地说,若非高溪市的南码头被官兵突袭得手,且毁坏了大量江船,他们哪会费了这许多的功夫,才只从黄杨堡运了二千余骑兵渡江而已? 随即他一脸傲然地说,若是他们这近九千的骑兵由高溪市渡江,此时莫说是白牙市,官兵连东安城也没法守不是?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捻须笑道,虽说如今骑兵从黄杨堡渡江,得由零陵城绕至黄田铺和石期站的前线,且还是与东安城和大江口等地隔着湘江,但至少对于石期站这个关键点,官兵几乎难以守住。 一旦夺下石期站,他们就能与官兵隔着湘江对峙,至少局面不会如此被动。 当然,要打下石期站可不是易事,除非有五千骑兵至,方可完全截断石期站的陆路补给线。 唐世勋说着这不禁轻叹了一口气,他语重心长地告诉童古,你这两千余先锋军到来,可要随时做好当‘救火队’的准备。 童古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让他的骑兵去当救火队?局势已经如此艰难了? 申不凡知道童古不清楚如今零陵城之外的局势,他回头睨了眼身后不远处的龚大旺,方才压低声线给童古解释了一番。 这还不都怪那姓孙的不听唐夫子劝谏?申不凡先把这顶帽子扣在孙将军头上。 如今本就敌众我寡,且黄田铺的防线已是出现了极大的漏洞,连富家桥都被官兵给绕后突袭得手了不是? 两日前唐夫子就已劝过孙将军,还是将黄田铺的万余士兵回撤零陵城,暂且固守待援最为妥当。 但姓孙的那个榆木脑袋偏偏转不过弯,又或是觉得丢面儿? 这倒好,昨日白家兄弟带着近两千士兵去反扑富家桥,结果被官兵围点打援了不是? 唐世勋看着申不凡在那口沫横飞地数落孙将军,他不禁暗自鄙夷,好像你申不凡前日也不同意我这回撤零陵城之建议吧? 童古自然不清楚内情,但他也是打老仗的人了,这等围点打援的伏击战他以前可没少干,但怎的到了这零陵城外,竟变成官兵来打他们的伏击了? 不到半个时辰,唐世勋一行两千余骑已快要行至零陵城的北门,北门之外的兵营已隐约可见。 然而他们却没有继续向兵营前行,因唐世勋等人与龚大旺产生了争执。 原来唐世勋让童古吩咐下去,趁着这中午最热闹时,让两千余骑兵辛苦些去城里逛一圈,再回北门营地去吃午饭。 龚大旺当然不同意,昨日孙将军便有言在先,童古的骑兵来了之后便去北门的营地,岂可入城去扰民? 扰民?童古和申不凡皆是傲然一笑,他们何时还怕扰民了? 唐世勋则摆出了正当的理由来。 诚然,他的确答应过孙将军,但如今这城里城外的各种谣言满天飞,百姓们既担心官兵会否攻城,又对居高不下的物价怨声载道,更是对孙将军各种诋毁,舆论压力极大。 在这等情况下,一支骑兵前来支援,岂非是提振军心士气之事?那为何不去城里走一遭,也让百姓们看看我军之兵威,以实际行动来反驳宵小之辈的不实谣言? 眼见龚大旺还是不允,童古拿着马鞭指向他,你龚大旺自便,老子要陪唐夫子去城里逛逛! 随后,童古和申不凡一左一右陪着唐世勋策马向南行去。 二千余骑桀骜不驯的老贼骑兵自是浩浩荡荡地跟随其后。 申不凡的几个亲兵很是灵活,率先策马疾驰去零陵城的南门,以告之南门守将,童古将军的骑兵要入城示威。 龚大旺气得脸色铁青,但他手下总共就这么几十个马兵,哪敢得罪童古? 无奈,龚大旺只得命几个手下骑马去向孙将军汇报,而他则带着其余手下随着唐世勋等人而去。 第297章 骑兵入城示威之 未时。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响彻零陵城的南门内外。 原本热闹喧嚣的南门内外,还有南门外潇水之畔的码头,所有百姓皆是一脸惊惧地看着浩浩荡荡由南门驶入的骑兵洪流。 对于这支骑兵领头的三骑,百姓们皆很是好奇。 那位被两个贼军护在中间的红袍白发老者,无疑是这支骑兵当中最醒目的存在,百姓们都在打听这位老者是谁。 有那消息灵通的市井之徒,已是从南门守兵那儿得到了第一手消息。 衡州府的童将军带领骑兵来了!中间那位红袍老者乃是翟将军的新任首席幕僚唐夫子。 至于唐夫子右边的那位,则是几日前在城南万寿街屠杀平民的道州申不凡。 据闻,这童将军和申不凡皆是翟将军的义子。 而关于翟将军中毒暴毙之事,城内城外也早已悄悄传开。 百姓们还以为翟系贼兵会因此而倒台,孙系贼兵们会一家独大。 谁曾想翟将军手底下还有如此大的势力,连衡州府的贼兵都过来支援了? 城南万寿街与南门正街的十字路口,一间不太红火的酒楼突然爆满,二楼临街的几间包厢内皆是人满为患。 其中一间包厢内,女扮男装的韩夫人负手而立,在她两侧站着许家长公子许中达、潇水帮金堂副堂主许悠文、县学训导景文公子以及吴敬祖等人。 这一众儒衫公子们,皆是脸色青白地看着浩浩荡荡经过十字街口的骑兵队伍。 眼见骑兵们盛气凌人的模样,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众人皆心中胆寒。 再看那走在最前头的红袍老者,吴敬祖等人皆低声骂之,他们自然已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这老匹夫定是那翟将军的首席幕僚唐夫子,一众心向朝廷的士子们如何不骂其丢了士人的脸面? 韩夫人的妙眸中异彩连连,她的柔荑藏在袖中,旁人自不知她的手心里已满是细汗。 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但呼吸已是有些不太平稳。 好小子!韩夫人在心中大赞唐世勋。 没想到这臭小子竟是在机缘巧合下有了这等实力,韩夫人不禁一阵感叹。 而站在韩夫人左边的许家长公子许中达,眼中则满是担忧与懊恼之色,他求助地看向韩夫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韩夫人不禁白了许中达一眼。 府正街与北钟楼街的十字街口。 一间茶楼的二层,临街的一面亦是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 岳三水陪着易容成臃肿妇人的阿梓,挤在茶楼的二层栏杆处。 一旁,寅组的老高正与荣盛绸缎庄的少主宋公子等人坐在视野最佳的一桌。 看着由楼下路口浩浩荡荡的献贼骑兵,一众富家公子们正在口若悬河地评论这贼兵与官兵之间孰强孰弱。 阿梓自然不会去理会那些个公子哥儿。 当她看到唐世勋安然无恙,且还获得了如此一支骑兵的拥护,不禁激动地攥着岳三水的衣袖,她心头那沉重的担子总算是放下了不少。 岳三水亦是咧着嘴笑了。 自打颜俊介将唐世勋被秦九软禁的消息传回来以后,这几日不仅是阿梓发愁,他和薛正、薛刚等人亦是愁得不行。 甚至薛刚还提出建议,他想忍痛将那秦寡妇交还给孙将军,以期换得唐世勋的平安。 当然,这只是薛刚一厢情愿的提议而已,阿梓自然不会同意。 毕竟唐世勋所扮的老夫子和那秦寡妇可扯不上关系,就算将秦寡妇送回去,不仅救不了唐世勋,可能还会惹得孙将军更生嫉妒与怀疑不是? 看到唐世勋无恙,岳三水亦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至于说一旁的宋公子等一众世家子弟们,则在冷嘲热讽地诋毁那位红袍唐夫子。 阿梓和岳三水对此倒是无所谓,毕竟,这些人又怎知那位老者乃是唐世勋所扮? 阿梓想到适才唐世勋经过时,虽是扮作个老头儿,但他那扮相骑在白马上,嗯,还挺耐看的不是? 这时,茶楼上有那眼尖的公子指着府正街笑道:“快看,陆知府他们也来了。” 只见身穿大明官袍的陆知府、秦同知和许通判等人,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骑着马来到了这处十字街口。 不过他们来时,骑兵队伍已是过去了近半,他们自是没能见到走在最前头的唐世勋和童古等人。 直到骑兵浩浩荡荡地全部经过这十字街口,陆知府等人方才跟随其后向北门而去。 热闹已看罢,阿梓对岳三水低声叮嘱几句之后,独自离去。 既然那冤家已经有了这等势头,阿梓接下去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傍晚。 天色已黑。 归隐巷的庞宅灯火通明。 作为庞宅的主人,方媛儿身着盛装站在大宅门口,亲自迎接唐世勋、童古和申不凡等人。 其实这几日对于方媛儿和曾有才而言,无异于冰火两重天。 两人那日突闻翟将军暴毙之噩耗,吓得魂飞魄散,两人险些便想扮做普通百姓逃跑了。 好在韩夫人扮做公子来找方媛儿,让她暂且莫要乱想,若当真有危险,韩夫人自会帮她逃跑。 此时曾有才的脸上都乐开了花,他实在没想到这才几日不见,唐世勋竟然已是有了这等权力。 当然,他和方媛儿自然是心照不宣地为唐世勋打掩护,毕竟唐世勋如今的地位权势,对于他二人自然是极好的事情,至少没了前几日的担惊受怕不是? 唐世勋在方媛儿的搀扶下,缓步向庞宅内走去。 晌午那会儿,唐世勋等人带着二千余骑兵入城示威以后,自是带着队伍去北门兵营安顿。 之后又接见了陆知府和秦大人等一众府衙官员,并与北门兵营的将领们商议粮草之事。 毕竟这可是孙将军早就承诺过的,任谁都不敢克扣童古这支骑兵的粮草。 直到半个时辰前,唐世勋等人方才离开兵营入城,他们自是要到归隐巷来拜访方媛儿。 跟随童古入城的只有十余个骑兵,其实童古还从未见过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但他与庞大海的关系可不错,这于情于理都要来拜访。 至于说那龚大旺,他本是不愿来凑这个热闹,但就连陆知府、秦大人和许大人等都来了,他作为唐夫子的副将,又怎好不来? 中庭的大宴厅,众人就坐。 为了表示尊重,方媛儿请唐世勋和陆知府坐在上首。 这等宴席自然没人会去说那些丧气话,就连童古亦是挂着笑脸,他在下午时就已经听陆知府仔细解释过翟将军的死因。 陆知府说毒鸩翟将军的乃是官兵细作,童古难不成还当着众人的面去针对秦大人和龚大旺? 何况陆知府还说,大敌当前,诸将还需以大局为重才是。 酒过三巡。 就在众人相谈甚欢时,孙将军的一个亲兵脸色煞白地跑进堂中。 他单膝跪地对上首的陆知府说道,奉孙将军令,请陆知府协助疏通各处城门附近的百姓,今晚,黄田铺大营将会有数千将士入城。 ‘当啷!’ 陆知府闻言吓得一哆嗦,手中酒杯直接掉在了地上。 秦大人和许大人等亦是脸色剧变。 众人明白,黄田铺恐怕守不住了! 第298章 潇水西岸尽崩坏 亥时过半。 潇湘街,城守署内外灯火通明,进进出出的将士皆是神色匆匆。 议事堂内。 秦九等四个幕僚正在分析此时的形势,童古、孙不凡和龚大旺等十余个将领,则坐在椅子上沉吟不语。 孙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他的脸上被烟熏得乌漆麻黑,但他都没空闲去洗一把脸。 唐世勋亦是神色凝重地坐在议事堂内的左首位子。 在今日下午那会儿,就在唐世勋和童古等人在北门兵营安顿两千余骑兵时,孙将军则亲自带着三千余精锐赶去了富家桥一带。 当时孙将军是想尽快夺回富家桥的据点,以使潇水畅通,南边泷泊镇的道州援兵能够尽快顺流来零陵城。 富家桥是被孙将军反攻夺下了,但他夺下的也只是一座废墟。 这还罢了,又有斥候来报,富家桥南边的五里牌也遭到官兵的突袭。 孙将军头大不已,那五里牌同样是潇水上的一处关键要点。 怎么办?继续分兵南下反攻五里牌?那么要派多少士兵去?若是去得少了,万一又被围点打援呢? 但若是派去的士兵太多,这一来一回的至少得几天时间,岂非将己方兵力分得更散? 就在孙将军犹豫不决时,又有亲兵来报,官兵已大举渡过石期河,分三路围攻黄田铺。 这还得了?无奈,孙将军只得回援黄田铺大营。 傍晚时,当孙将军带着精锐赶至黄田铺以东的天河桥时,噩耗传来,黄田铺大营崩了! 之所以崩得如此之快,并非留守大营的莫将军等人不够稳健,而是大营之中出现了一支叛军。 原来在大营的东区有一个明军降将,此人乃是原宁远卫的一个千户,手下有五百余个卫所兵。 由于这帮卫所兵的战力实在不堪,孙将军自然是看不上,因此就让他们由零陵城向黄田铺大营运送物资,并让他们扎住在大营的东区。 傍晚那会儿,官兵三路围攻黄田铺,主攻方向是大营的西区,同时佯攻南区和北区,至少当时莫将军是这样认为的。 谁知位于后方东区的那个降将千户竟是反了,而且直冲南区营地,与南区之外的官兵精锐进行合击。 当时天色已暗,那东区又满是运送辎重的民夫等,结果被搅得一片大乱,几处粮仓和器械库也都陷入了火海。 莫将军气得火冒三丈,但这等情况下,他又在西区抵御官兵主力,只得分兵镇压南区,并不停地派传令兵去向孙将军告急。 由于情况危急,孙将军手里又带着三千精锐,因此他并未派兵回零陵城向唐世勋和童古等人告急,而是带着精锐赶紧回援。 要从天河桥去往黄田铺,必然会经过‘石山脚’。 结果孙将军一行三千余精锐在石山脚遭遇官兵伏击。 好在那伏击的官兵人数不多,孙将军在折损了两三百士兵后冲向了黄田铺大营,然而,他看到的是半个陷入火海的大营。 得亏孙将军赶回的及时,且他赶到大营时恰好走的是南区,因此他亲率精锐由后反冲攻入南区的官兵,最后与中区的莫将军部会合。 然而,整个大营除了中区和突前的西区防线,其他区域皆已大乱。 孙将军深知,若继续在此与官兵鏖战,一旦东区的后路被截断,他这一万余将士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无奈,他只得率军缓缓向零陵城的大西门方向撤退。 当孙将军率部抵达大西门外的浮桥之时,麾下精锐加上新贼也没五千人。 这还多亏了莫将军率其本部精锐老贼断后,但莫将军的队伍已是被打得所剩无几。 当莫将军突出重围来到大西门外之时,麾下精锐老贼只剩百余人。 整个黄田铺大营一万数千人,最后只剩不足五千回到零陵城,这无疑是一场大败。 当然,其中老贼的战死者只千余人,其他的都是新招募的贼人,且这些人恐怕死的不多,四散逃跑的得有个大半。 现在莫将军率领两千余士兵,驻守大西门外浮桥旁的小营寨内。 一旦官兵大举进攻零陵城的大西门,莫将军便会由浮桥撤至城内,并捣毁这座潇水之上最大的浮桥。 但若将此桥摧毁,零陵城之潇水西岸的天河桥至黄田铺的大片区域要想再夺回来,可就愈发困难了。 当然,官兵想要渡过潇水攻打零陵城,同样不是易事。 如今零陵城的献贼守军,除去孙将军带回的近五千人,城内七座城门加上镇永楼,有守军两千余人。 城东门和城北门之外的两座军营,以及太平门和小西门之外的水师营寨,尚有四千余人。 再加上童古的两千余骑兵。 这加起来共有一万四到一万五千人之间。 而北边的湘口关,有龚大旺等部的守军近三千人,另有湘江之上的水师船队四千余人。 由于黄田铺防线崩溃,湘江上的水师船队已经全部撤往了湘口关一带驻防,以官兵的水师船队数量,要想强攻湘口关不太可能。 如今官兵与献贼之间,基本上形成了隔着潇水与湘江对峙之局面。 唐世勋仔细地听秦九等人讲述兵力情况与形势。 童古也是听明白了,他的神情亦很是凝重。 虽然他带了两千余精锐骑兵过来,但他可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何况他对零陵城周边的地形完全不熟悉。 若是潇水西岸的黄田铺大营没崩还好说,他可以率领骑兵去帮助孙将军稳定局势。 但此时整个潇水西岸已经完全崩坏,他这两千余骑岂敢随意乱动? 唐世勋这时开口了。 他一脸笃定地捻须道,虽然丢了整个潇水西岸,但这对于孙将军而言倒并非全是坏事。 以孙将军此时的兵力,收缩防线固守零陵城无异是明智之举。 只要湘口关至高溪市的湘江没被官兵截断,当然,官兵也没那么多战船去截断湘江。 同时保证童古来援的湘江东岸之陆路的畅通,这便是零陵城能够固守的保障。 至于说官兵已经由富家桥南下夺得了五里牌,由道州而来的援兵只能在泷泊镇等地驻守,无法北上驰援零陵城,这也是没办法之事。 秦九这时献策,可否在日出以后派兵由东门而出,沿陆路南下夺回富家桥和五里牌等地?以保证南边道州援兵之畅通? 不待唐世勋反驳,申不凡便开口了。 申不凡对于道州至零陵城的潇水航线很清楚,虽然他很担心自家兄长在泷泊镇是否也会遭到官兵突袭。 但他很理智地说,此时还是不要再想着南边的援兵,先固守零陵城等待北边祁阳县的援兵,并派兵加强城外东南方向的菱角塘至‘门滩’一线,防止官兵破了门滩的潇水防线。 至于南边的泷泊镇,申不凡建议孙将军派传令兵过去将此时的情况说明,并让他兄长看是否可守,若是不可为,便率船队返回道州城。 申不凡的理由是,既然申家军的后续援兵无法来零陵城,若待在泷泊镇也有危险,不妨先回撤道州城,以防官兵南下围攻道州的可能。 孙将军等人都猜到申不凡的小心思,但众人对此倒是没甚太大的异议。 唐世勋亦是心中明了,连他都不清楚如今官兵究竟有多少人,何况是孙将军和申不凡等人? 而唐世勋虽笃定杨总兵的东线大军不会南下攻打道州城,但这话他自然不会明说。 子时。 孙将军最后总结道,如今大敌当前,还请诸将皆同心合力共度难关云云。 随后孙将军给众将分配了任务,这夜里的城防事务自有其他将领负责,就不劳唐夫子、童古和申不凡等人了。 但明日唐夫子等人的任务也不轻。 众将自是领命。 而后,唐世勋在童古和申不凡的搀扶下,回归隐巷的庞宅去歇息。 第299章 夫子视察镇永楼 翌日上午。 零陵城之东北面城墙,镇永楼。 寒风凛冽,唐世勋依旧扮作须发皆白的白袍老者。 他拄着黑檀拐杖,佝偻着背站在城墙上,默默地凝视着东边与北边城墙之外的两座献贼兵营。 在唐世勋身后不远处,申不凡手下的几个心腹亲兵正窝在城墙的避风处,这几人是奉了申不凡之命来保护他的。 申不凡在今日天亮时便已经离城赶赴湘口关。 毕竟,由石期站的湘江之上撤往湘口关的江船,大半都是道州的申家军,申不凡自然要过去与麾下的将领们好生商议一番。 而童古则带着麾下的主要将领离开了零陵城,去这潇水东岸的各处熟悉地形。 后日便是‘大寒’了!唐世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昨日夜里,当他与童古、申不凡一同离开城守署后,回到了归隐巷的庞宅,而他依旧住在了方媛儿的雨阁当中。 有了方媛儿的掩护,他总算趁夜离开了庞宅,去与住在一号据点的阿梓商议了许久,之后又与韩夫人密会了一阵子。 关于杨总兵交待的,大寒之日绘制出零陵城的城防图之事,以唐世勋如今的身份,他哪处地方去不得? 可是他没时间去绘制精细的地图,只得将之大概草绘出来,让阿梓这个半吊子画师来绘制。 唐世勋如今最重要的是扮演好唐夫子这个角色,在这一点上,阿梓和韩夫人的意见是一致的。 也正因为唐世勋如今的新身份,阿梓已是全权负责各组细作之情报搜集等事,同时负责与韩夫人之间的情报交流。 为了最大限度保护唐世勋的新身份与安全,如今知晓者只有阿梓、薛正、薛刚和岳三水,还有韩夫人、方媛儿与曾有才。 除了这七人,打爷似乎也隐约猜到了一些。 而唐世勋最在意的是两个人如今的情况。 一个是卯组的组长郑罡。 当唐世勋前阵子离开零陵城去往黄田铺之前,就已交待过薛正和岳三水,由薛正与郑罡单线联系配比火药之事。 据薛正向阿梓所汇报的,按着郑罡所描述的,配比火药进展得不错,威力比之前至少强了两成,不过目前只有少量样品。 郑罡说,若想要秘密量产,他需要银子去贿赂火药司的其他管事与老师傅,但目前即便把火药司的人全给贿赂成功了,但恐怕也难以达到唐世勋所要求的预期产量。 毕竟战事如此紧张,孙将军那边所需的火药太多,火药司虽新招了许多学徒,但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技术活,因此就连孙将军所要求的产量都还未达到。 而唐世勋在意的另一个人则是藏匿于东山之上的赵吉晟。 如今韩夫人与赵吉晟是单线联系,据韩夫人所言,赵吉晟原本的打算是刺杀秦家人,因为赵吉晟的兄长,即潇水帮的帮主赵永晟便是死在秦宅大院。 韩夫人好说歹说,才算是让赵吉晟暂且放下了这个念头。 赵吉晟虽说没有多少手下在身边,但他在高山寺和关帝庙等地藏匿了大量火器与火药。 当然,除了火器和火药,还有不少金银财宝,这些财宝乃是原永州知府等人所藏匿,且被赵吉晟等人给找到了。 不过财宝都已被赵吉晟给赠予了寺庙里的住持等人,毕竟若无他们的帮忙,赵吉晟等人也难以藏得如此之久。 至于说该如何用赵吉晟这帮人,唐世勋和韩夫人目前也还在考虑当中。 除非官兵攻打零陵城,且已经跨过了潇水这道天然防线,那么唐世勋和韩夫人倒是能策划夺门之战,而赵吉晟这帮人就能好好利用起来。 但以唐世勋所了解的献贼内部情况,孙将军等一众贼将损失的主力精锐虽多,但还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 要想策应官兵攻城,谈何容易? 是啊!谈何容易?唐世勋右手抚着厚重的城墙,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他来镇永楼,也是公私兼顾之举。 他此时所站的城墙位置,能够俯瞰东门兵营和北门兵营,顺道还能视察镇永楼的防务。 由于镇永楼处于城墙外两座兵营之间,这三处互为犄角之势,可覆盖陆路由而来的攻击。 且这片城墙之上属于军事区,平常百姓根本无法上来。 而据镇永楼的守将说,城墙之上火炮众多,其射程能覆盖城外的两座兵营。 唐世勋自是将这些牢记在心里。 适才他还进入过镇永楼的主楼,借着拜访长期住在此处的高僧之名义,与扮做小沙弥的丁迁密谈了一阵。 据丁迁所言,这镇永楼的守将乃是莫将军的堂弟,此人平日里根本都不在此处当值,而是住在镇永楼以西的一处大宅子里花天酒地。 那守将曾笑着说,这陆路哪会有甚危险?即便有敌袭,城墙之外还有两座兵营在防守不是?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镇永楼的守将都如此享乐,下边的几百号贼兵又能有多尽职? 因此,莫要看镇永楼与城墙之上还算守卫严实,其实都是为了应付唐世勋一行来视察。 这镇永楼一带驻守的数百贼兵,包括其中的几十个老贼,平日里都是在镇永楼以西的几条巷道里吃酒聚赌逛窑子。 就连正常当值,这帮人也是掷骰子定的。 当唐世勋听丁迁说了这些以后,即便他乃是间谍,都对这糜烂的守军鄙夷至极。 而后唐世勋还与这莫守将单独聊了聊,此人叫莫生财,生的颇为不错,以前也是跟着孙将军和莫将军混迹街头的无赖子。 不同于孙将军和莫将军等人的敢打敢拼,这莫生财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浪荡子,不仅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且牛皮吹得震天响。 这莫生财自然知道唐世勋如今的身份,他自是对唐世勋百般阿谀奉承,而且这厮居然还想贿赂唐世勋。 莫生财待在这镇永楼已是快淡出鸟来了,他想请这位唐老夫子帮忙运作,请调去别处。 唐世勋灵光一闪,已是有了个好想法。 当然,这事他自然得仔细考虑考虑,待到将整个城里城外都巡视一遍才做计较。 就在唐世勋还在想着心事之时,龚大旺手下的一个亲兵快步跑上了城墙。 亲兵喘着粗气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大西门外已见官兵斥候,孙将军请唐老夫子移步大西门的望楼。 第300章 光天化日谁行凶 午时。 唐世勋在几个亲兵的护送下,由镇永楼向大西门行去。 沿途所见,北门正街、潇湘街、府正街、钟楼街和大西街等等,行走于街上的百姓皆行色匆匆,各条街道都没了往日的喧嚣。 各处粮店之外排起了长队,粮价愈发高企。 这腊月里的天气愈发寒冷,饿得瘦骨嶙峋的难民们,瑟瑟缩缩地聚集在各处街头巷尾的避风处抱团取暖。 而如潇湘酒楼和秦记酒楼等高档之所,依旧宾客满盈。 世家子弟们对酒当歌,富商们身边环绕着莺莺燕燕,仿佛这零陵城还是如往昔般的太平年月一般。 唐世勋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对于这城里城外不计其数的各地难民,这的确是个大难题。 但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如今只是拥有了一定的统兵权,至于行政方面自然是府衙和县衙的事,虽然他有一些安顿难民的想法,但陆知府和马知县等人又如何会听? 即便他们面上点头称善,也无非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 就在唐世勋一行距离大西门只百余步时,突然,左侧巷道内冲出了两个汉子。 只见这两个汉子距离唐世勋不足二十步。 两人手中拿着劲弩,脸色因愤怒而扭曲,他们对着唐世勋便扣动了劲弩的扳机,口中大喊:‘杀老贼!’ ‘嗖!嗖!’ 两支弩箭几乎在同时射向了唐世勋。 我**!唐世勋吓得魂飞魄散,这距离若是被弩箭射中岂能有命? 好在他反应迅速,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右侧跌落下马。 跟在唐世勋身后的四个亲兵惊得汗毛倒竖,他们口中大喊:‘保护夫子!’ 与此同时,两个孔武有力的亲兵直接从马上跃下,挥刀便劈向两个刺客。 只见那两个刺客射出了弩箭之后,毫不迟疑地转身便跑进了巷道当中。 然而其中一个刺客还是慢了一步,被紧随其后的一个魁梧亲兵给一刀劈中后背,口吐鲜血摔倒在地。 另两个亲兵则跃下马冲到唐世勋身旁,看到这老夫子只是摔着地上疼得哼哼唧唧,倒是没被弩箭伤到,两个亲兵不禁松了口气。 这兔起鹘落之间,四周的百姓皆是没回过神来,眼见那刺客被劈倒在地,方才吓得一窝蜂四散而逃。 唐世勋虽是没被弩箭伤着,但这般跌落下马弄了个灰头土脸,何来体面可言。 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杖,既气愤又委屈地骂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对老夫行凶!该死!” 那魁梧的亲兵正好押着受伤的刺客过来,听到唐夫子说‘该死’,毫不迟疑地一刀便将那刺客给抹了脖子,血溅街头。 “啊!你!” 唐世勋惊得目瞪口呆,这糙汉莫不是猪脑壳?怎的把这刺客给杀了?这还如何查幕后指使者? 他颤抖着手指向那一脸憨笑的亲兵,已是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唐夫子!” 这时,副将龚大旺带着十余个贼兵狂奔至唐世勋几人身旁,他一脸焦急地问:“夫子可有受伤?” “气死老夫也!” 唐世勋重重地顿了顿拐杖,负气地步行向不远处的大西门。 这糟老头子怎的没被那刺客给弄死!龚大旺看着唐世勋的背影,不禁一阵腹诽。 但龚大旺还算清醒,立刻让手下将那被杀的刺客尸体给带走仔细勘验,而他自是紧紧地跟在那老匹夫身后。 大西门的望楼之上,‘孙’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孙将军和秦九等人正站在栏杆处远眺潇水对岸。 眼见唐夫子灰头土脸的走来,众将皆是好奇地看向他。 待到龚大旺解释之后,孙将军等人惊得脸色铁青,连忙好生安慰唐夫子,并让亲兵立刻严查此事。 唐世勋故作愤慨状,实则在观察众人的神情。 他并未发现谁有特别异常之处,即便是秦九,也只是眼中有些幸灾乐祸之色,且这眼色很是自然。 这反倒让唐世勋对秦九的怀疑消除了不少。 如今这大敌当前,孙系将领即便对他唐世勋有甚不满,也断不是内讧的时候,何况还是派人当街刺杀? 假如唐世勋当真被刺杀了,这让童古部和申不凡部如何作想? 当然,这也不排除孙系当中有那脑子不清醒的莽夫,不顾大局肆意行事。 唐世勋撇开此这等糟心事,向孙将军问及此时的情况。 孙将军亲手扶着唐世勋来到栏杆处,指着潇水西岸说,官兵的大量斥候正在与我军斥候交战。 据斥候报,官兵主力已经过了天河桥,中军旌旗林立,大纛上为‘杨’字,可以想见是广西总兵杨国成亲自带兵而来。 斥候预估官兵人数至少在三万人以上,斥候所见官兵的骑兵队伍该在四千余上下。 目前孙将军麾下的将领们分歧很大。 以秦九等人为首的地方豪族代表们认为,官兵势大,且定然不缺攻城器械与火炮等,这大西门外的大浮桥应当尽快捣毁,以防官兵强过大浮桥攻城。 而莫将军适才派人来请示,官兵虽势大,但当真要拆除大浮桥?若是浮桥拆除,再想重新搭建并反攻黄田铺等地,可就遥遥无期了。 孙将军麾下众将领们对是否毁掉大浮桥意见不统一,包括孙将军自己也有些犹豫不决。 兹事体大,因此孙将军才邀请唐夫子过来一同商议。 唐世勋久久地捻须不语,他也犹豫了。 按目前的形势来看,他当然倾向于不要拆除大浮桥,若此桥一拆,官兵攻城会极其麻烦。 但正所谓兵无常势。 现在整个零陵城一带的潇水沿岸,都被官兵和贼兵给严防死守。 昨晚阿梓告诉唐世勋,打爷已经派了两个得力手下出城,伺机渡过潇水去联络杨总兵。 不过,即便打爷的人见到了杨总兵,并得到了杨总兵最新的命令,但要想再偷渡回零陵城,也是极为困难之事。 因此在如今的情形之下,无论是唐世勋、韩夫人还是打爷,都不知晓杨总兵究竟会在何时发动攻城战。 这还罢了,唐世勋同时还清楚,黄杨堡的第二批骑兵援军,最迟不过三到四日就能抵达零陵城。 据童古所言,这第二批应当也如他的先锋军一样,人数在两千余人上下,毕竟此时黄杨堡的江船运量也就那么多。 若是三到四日之内,杨总兵没有发动攻城战,童古手中可就有将近五千人的骑兵老贼了! 届时,若是这大西门之外的浮桥没有拆除,童古率领如此多的骑兵反攻,杨总兵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如此,岂非胜负难料? 第301章 贼兵岂会无细作 “哎!” 唐世勋故作发愁地捻须道:“这拆除浮桥,有利有弊呐!” 他将自己的分析说与孙将军等人听。 以如今的局势,唐世勋认为接下去的三到四日极为关键。 若是莫将军在浮桥以西的营寨中能坚守之,一旦童古的第二批骑兵抵达,未尝没有反戈一击的机会。 当然,若是这三到四日之间,官兵拔掉了莫将军的营寨,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其实这座大浮桥乃是一半浮桥一半实体桥,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拆掉的。 拆掉中间的浮桥部分是容易,但他们所商议的乃是该否捣毁两边的实体桥部分。 若实体桥部分没有拆除,官兵若当真攻城,随时可以再架设浮桥或以长木搭建之。 唐世勋的最终意见是,继续侦斥官兵之主力动向,遮蔽前线延缓官兵主力推进之速度,若是三日之内无法抵挡,连夜拆桥。 孙将军听罢,拍着唐世勋的手臂笑道:“夫子果然老成持重!如此甚好!” 唐世勋面上挂着矜持的笑意,但心里却没甚好得意的。 他笃定孙将军该是在心里早有预案,只不过孙将军没他说的这么透彻而已。 这姓孙的无非是想借着他的口,将如今的形势分析得透彻一些,以便让众人皆听明白而已。 果然,当唐世勋说罢以后,一众将领皆默默点头,秦九亦是不再执着于今日拆桥之建议。 毕竟,如今的局势并非完全有利于官兵,胜负,岂非仍在两可之间? 不到最后关头,自然不能轻易捣毁这座重要的浮桥。 唐世勋见众人已达成共识,不禁远眺潇水对岸,杨总兵是否能抓住机会,就看这三到四日之间了。 而后,唐世勋见潇水中除了战船,鲜有百姓的江船通行,遂向孙将军问及整体防务问题。 孙将军答道,昨个这一宿,府衙与县衙通力合作,已是将南门、太平门、小西门、潇湘门和北门的一众码头皆进行了疏散,并将几座中小型浮桥连夜拆毁。 之所以疏散码头,可不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是为了方便零陵城与湘口关之间的战船往来,同时也是防止官兵细作扮作百姓乘渡船混入城内。 至于那些靠着潇水讨口饭吃的船夫和码夫,大多只能另寻活计谋生了。 而各家商船或普通民船等,皆已被征用,并由零陵城逆流向‘门滩’一线运送物资。 白家兄弟与一位将领,负责门滩一线的具体防务。 至于说门滩以南的富家桥和五里牌等地,孙将军派出了斥候警戒查探。 据报,富家桥一带有大量官兵,并在重新修筑炮台,其意图很明显,即截断南边的道州援兵北上支援零陵城。 当然,孙将军很笃定富家桥一带的官兵也只能固守而已。 由于官兵是由陆路绕后攻下的富家桥,自然是没有战船可用,除非官兵能从道州申家军那儿抢夺足够的战船,否则倒不怕门滩防线遭到水路攻击。 因此,目前门滩防线主要是防御官兵由陆路的突袭和攻击。 而北边的湘口关一带,目前来看倒是没甚太大的危险,因所有战船皆云集于湘口关外,即潇水汇入湘江的汇流口。 只要他们的战船堵得住这汇流口,官兵的战船就无法对湘口关至北边高溪市的湘江水路构成威胁。 孙将军说罢,对身后众将和秦九等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皆告辞离去。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轻捻着白须,他就猜到孙将军还有别的事要问他。 孙将军双手搭在栏杆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唐夫子,不知您老可曾听翟将军说起过,他的那帮细作如今在何处?” 细作?唐世勋心中一凛,旋即恍然,是了,既然官兵有细作,贼兵岂会没有细作? 看来,那翟将军也是安排了细作潜伏于官兵当中。 他故作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模棱两可地答道:“哎!那帮人,只听翟将军之令。” 孙将军闻言亦是默默叹了口气,他苦笑道:“夫子,本将当真没有毒杀老翟,你信我吗?”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睨了他一眼:“信又如何?事已发生,难道你想让老夫给你向全军辩白?” “辩白?” 孙将军的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我本就出生市井,如何不知有些事,只会越辩越黑?哼!” 他重重地拍了拍木栏杆,狠声道:“总有那么一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乱!” “哼!你倒看得明白,你我也莫说这些没用的,翟将军手下的细作,老夫可没法子指挥。” 唐世勋捻须冷笑,旋即话锋一转:“你呢?你的细作可有打探到甚重要消息?” 孙将军沉吟片刻,低声向唐世勋说了细作打探到的两件事。 其一,官兵内部同样矛盾重重,五日前,杨总兵、陈副总兵和镇守东安城的吕大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具体争执何事尚不清楚,但之后杨总兵和陈副总兵皆是各自带着亲兵,一个向东,一个向北,分道扬镳。 其二,官兵始终对渌埠头围而不攻,五日前,孙将军的细作已经潜入了渌埠头,并得到了守将鲁将军的亲笔信。 今日此信已送至孙将军处,鲁将军明确表示会坚守渌埠头,定不会投降云云。 唐世勋仔细听罢这两个情报,心里已是对孙将军的细作之活动范围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看来孙将军已派了细作潜伏于官兵内部,且这些细作应当都在东安城一带活动。 再结合孙将军适才所问,翟将军的细作在何处?可以想见他想从翟将军的细作了解官兵的其他情报。 唐世勋猜想,或许翟将军的细作应当潜伏得更久,或者说潜伏得更深才对。 但他也只能暗自挠头,毕竟翟将军都死了,其麾下的嫡系也都……咦? 他突然心头一跳,翟老八!还有翟老八不是? 若翟老八也不知,不是还有被官兵俘虏的翟将军那两个儿子? 想及此,唐世勋不禁心头火热。 据申不凡等人所言,翟家两位公子性格迥异。 翟家大公子勇武而鲁莽,一直追随其父征战沙场。 而那位翟二公子,精明而贪生怕死。 莫非,翟家老二知晓甚或是统领翟将军的细作队伍? 唐世勋想到这儿,故作身体不适状。 孙将军以为是这老夫子之前遇刺跌下马伤了骨头,自然不好再挽留。 他扶着唐世勋走下望楼,并严厉叮嘱龚大旺,彻查刺杀事件,并派亲兵好生保护夫子。 龚大旺恭声领命后,陪着唐世勋离开了大西门。 第302章 老夫要建亲卫队 申时过半。 归隐巷,庞宅。 龚大旺带着三十余个亲兵护送唐夫子回到庞宅。 他与方媛儿的‘侍卫队长’于猛交谈了一番,叮嘱于猛定要警惕这庞宅四周的宵小之辈,并留下了二十个亲兵协助,方才神色严肃地离去。 至此,庞宅当中有于猛带着的十余个庞大海的‘亲兵’,有申不凡留下的四个亲兵,有原负责看守官兵俘虏的李大柱等二十余个贼兵,还有蒋七友等二十余个家仆。 再加上方媛儿和曾有才等四十余个家眷,这庞宅里边已是有了上百口子人。 于猛扶着唐夫子的手臂缓缓向后院行去。 半个时辰前,于猛在得知这位老夫子在大西街遭到刺杀,当时他还幸灾乐祸来着。 直到此时近距离接触,于猛才知道这位老夫子居然是唐世勋,他是既震惊又后怕。 唐世勋借着这个机会向于猛叮嘱了许多事,其中最重要的是,唐世勋要打造自己的亲卫队伍,这事他郑重地交给了于猛。 由于此时的庞宅之内人多眼杂,自然不好再从外边找人,因此只能在这庞宅之内挑。 至于训练方法,唐世勋说就按在小狼山寨时,曾教授给于猛的‘斥候基础教材’来训练。 于猛此时已扶着唐世勋走到了后院的大花园,他低声问道:“公子,哦不,夫子,您觉得李大柱如何?” “李大柱?” 唐世勋剑眉微皱:“李有茂那个远房堂兄?” 于猛点了点头,他给唐世勋解释道,虽说他恨极了李有茂那个混球陷害他三弟于虎,但从他这段时日与李大柱的接触来看,此人与李有茂和许康宁之流完全是两类人。 就如半个时辰前,李大柱等人也得知唐世勋在大西街遇刺之事,不同于其手底下那些新兵蛋子,这李大柱极其愤怒,提着刀便要去大西街。 这等愤慨模样,绝不像是作伪。 于猛又提到一件事,由于李有茂已经是申不凡的‘新欢’,因此今早申不凡赶去湘口关时,李有茂和其表兄许康宁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对于此事,李大柱虽理解两个老弟是为了更好的前途,但李大柱却不屑去攀附申不凡。 而且李大柱对于翟将军和翟酉生都极为忠心,自从回到庞宅以后他就颇为颓废,毕竟那两位都毒发暴毙,李大柱又不知该去找谁报仇,那自是既愤怒又无奈。 除了李大柱,于猛认为有个叫老八的和一个叫俊介的也都不错。 当于猛说到这俊介时,他看向唐世勋的眼神不禁有些古怪,毕竟好多贼兵都说,这俊介乃是唐夫子的‘内侍’。 说话间,两人已走至后院花园中的假山,唐世勋让李大柱、老八和俊介来见他,而他则独自走上了假山的凉亭。 于猛点了点头,快步离去。 不多时,这几人都来到了亭中。 只见唐世勋正在颤巍巍地摩挲着翟将军的金令牌,语气沉重地说道:“诸位,有人想要抢夺翟将军留给老夫的金令牌啊!” “夫子!” 李大柱眼眶泛红,神色激动地说道:“俺这条命是酉生兄捡回来的,他和翟将军遭遇这等不测,俺如今便将这条命交给夫子!以后夫子去哪定要带上俺们,除非俺们死了,否则定不会再让那等宵小之辈刺杀夫子!” 翟老八亦是义愤填膺地大声附和道:“夫子,大柱兄说的没错,还是得咱们这些人保护您才安全!再有,那姓龚的派了二十个亲兵来,居心叵测啊!” 颜俊介也面有不忿之色,这可是他未过门的姐夫,居然险些被人给刺杀了,若是让他堂姐知晓了定会骂他保护不周。 唐世勋右手微抬,示意四人莫要激动,随即他沉声道,为防再有刺客暗杀,他要组建一支亲卫队,人不需多,但一定要忠心。 而后他任命于猛为亲卫队长,李大柱为副队,翟老八和颜俊介为辅,暂且先凑十个人,分两班贴身保护他。 同时,唐世勋还吹嘘了于猛一番,说于猛原本是庞大海将军麾下的亲兵营精锐,并以训练新兵见长,因此让李大柱等人好生配合于猛云云。 其实按着这四人的级别来说,翟老八作为翟将军的嫡系亲卫,级别是最高的,其次才是于猛。 但翟老八如今不能暴露身份,除了唐世勋、申不凡和李大柱等有数的几人知晓,其他人都以为翟老八只是个靠着谁的关系进来的新兵。 对于唐世勋的安排,几人都没甚意见。 虽然李大柱对于唐世勋所说,这于猛很懂训练新人之事有些不置可否,但这等事自然有他这副队和于猛去磨合。 于猛这时问唐世勋,申不凡留下的四个亲兵是否也招入? 唐世勋摇头道,那四人乃是申不凡的心腹,还是莫要招入他的亲兵队伍当中来,免得以后申不凡心里会有芥蒂。 而后唐世勋让于猛、李大柱和颜俊介先去筹备,并让翟老八留下。 他开门见山地问翟老八,可知晓翟将军的细作如今在何处? 翟老八仔细地回想了会儿,恭敬地答道,他对此事不是太清楚,但或许二公子的夫人知晓翟将军的细作之事。 唐世勋不禁好奇地看着翟老八,他知道二公子指的是翟将军的次子,但翟二公子不是被官兵俘虏了吗?难道其夫人没被俘虏? 随即唐世勋眼睛一亮,问道,难道这位夫人住在城内府正街的翟府? 话说当献贼攻入零陵城以后,原本这处名为碧云轩的大宅子是翟将军夺下,但之后翟将军将之赠予了庞大海。 而翟将军则住在府正街的翟府,那处宅邸也甚是宏大,但翟将军自己都没去住几回。 毕竟从夺下零陵城以后,翟将军基本上都在前线谋划攻打黄沙河关之事,其两个儿子也一直跟随在其身边,因此那翟府基本上只有一些家仆在打理而已。 后来,翟将军又将此宅转赠给陆知府,因此如今那翟府实际上已是陆知府的宅邸。 因此唐世勋以为这翟二公子的夫人住在那处宅院内。 翟老八看了看四周,压低声线说道,夫子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由于翟老八乃是翟将军的远房堂侄,对于翟将军家里的事倒也清楚一二。 他说翟将军自从十几年前追随张大帅以来,历经数次生死之战,且受伤颇多,没了生育能力。 不仅是翟将军,翟大公子性情如同乃父,也是作战勇猛受伤颇多,因此同样无后。 好在翟二公子还算争气,且他在去年时曾掳了个名门闺秀杨氏,这杨氏在今年夏秋之际怀上了翟家的骨肉。 这让翟将军喜出望外,但翟将军认为自己和两个儿子沾血太多,担心杨氏怀的孩子会有甚意外。 因此,当翟将军得知儿媳怀孕以后,便秘密将之安顿在零陵城内,并派了几个忠心的亲兵和两个老仆保护。 至于翟将军和两位公子的其他家眷,则早已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真正算得上是家眷的也只有这杨氏一人而已了。 唐世勋闻言恍然,他捻着假须问翟老八,那这杨氏如今在何处?为何她会知晓翟将军的细作队伍在哪? 翟老八低声答道,这杨氏住在零陵城内的何处,他也不知晓,但他很确定杨氏知晓细作之事。 他有一个肝胆相照的好弟兄,此人也和他一样是翟将军的亲兵,且颇为精明。 今年年初时,突然有一天这兄弟就消失了,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二公子、二夫人和十余个亲兵。 到了夏季,翟老八这位兄弟回了一趟军营,而后悄悄告诉翟老八,这半年他跟着二公子和二夫人去了好多地方,连南边的东安县和广西境内的全州都去过,着实大开眼界云云。 而只过了两日,这兄弟又消失了,之后翟老八就再也未见过。 虽然翟老八没听他这兄弟透露过具体事情,但他猜想这兄弟恐怕是去当细作了,因为在夏季时,东安城可都还没被他们攻打下来。 唐世勋听罢后微微颔首,他让翟老八仔细地描述了那杨氏的模样,包括杨氏的性情、说话语气等等。 他暗暗记下这些,让翟老八先去和于猛等人挑选亲兵,而他则拄着拐杖走向方媛儿所住的雨阁。 第303章 这只是开始而已 酉时。 雨阁。 方媛儿一脸担忧地坐在闺房内看着唐世勋。 只见唐世勋正在缓缓摘掉脸上的假须,并低声安慰方媛儿莫要担心他的安危。 唐世勋在中午时遭遇刺杀之事,方媛儿自然也听说了,她对此着实后怕不已。 眼见唐世勋又要独自易容出去,方媛儿自是想要劝阻。 唐世勋也没办法,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处理,正好借着自己‘坠马受伤’的由头在此养伤,并由方媛儿帮他打掩护。 由于此时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唐世勋也不便翻墙离去,否则若是被人看见了反倒是个麻烦。 于是他语气关切地问方媛儿最近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虽说昨个夜里他也住在此处,但他几乎彻夜未归,自然也没跟方媛儿仔细交谈过。 方媛儿嘟着嘴儿道:“算你还有良心,知道关心奴家!” 旋即她说,自打那日她陪着唐世勋和申不凡去了府衙之后,她下午亲自去了潇湘客栈,与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见了面。 方媛儿之所以去找十三姑,是因为唐世勋告诉她可以用余钱‘投资’汉帮,兴许能赚些小钱。 而方媛儿还带着她大嫂等人同去,要说她大嫂等人都是颇为精明且懂得持家之人,因此一众女子皆好奇那中年妇人十三姑究竟有怎样的能耐? 当十三姑跟她们交谈了一阵子之后,她们对于十三姑的生意经皆是佩服至极。 于是乎,方媛儿等一众女子在次日便凑了二万两银子,当做股本投给了那汉帮的十三姑。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诧异地看了方媛儿一眼,打趣道:“你们这胆儿够肥的啊?在下只是说投些小钱,你们居然投了二万两银子?不怕那十三姑卷了你们的银子跑路?” ‘嗤!’ 方媛儿不禁白了他一眼:“你以为奴家是因着你的缘故才投这许多银子?你是不知道那十三姑有多会做生意,若是奴家和嫂嫂等人不赶紧入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再者说。” 她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汉帮不是你的么?她要敢吞了老娘的私房钱,老娘不得跟你鱼死网破?” “啧啧!你怎的一谈到银子就如此凶巴巴的?” 唐世勋故意拍了拍胸口,随即笑道:“这你放心,二万两银子而已,在下还赔得起。” “何止二万两?” 方媛儿一脸淡然地说道:“奴家还以这庞宅做了抵押,跟陆知府借了五万两银子,又让陆知府也拿了五万两银子出来,全都投给了十三姑。” “嘶!” 唐世勋不禁倒抽了口凉气,你个小娘皮居然玩这么大? 谁知方媛儿竟是幽幽叹道,可惜她来零陵城时没有把庞大海的那些金银财宝全都搬来,否则全都投给十三姑,岂非赚得盆满钵满? 唐世勋的嘴角抽了抽,得,反正这些做生意的事他也不太懂,随她们去吧。 不过既然连陆知府都投了五万两,那汉帮的潇湘堂倒是愈发出名了。 但唐世勋很是好奇,看十三姑这架势是在‘募资’啊?那她到底做何生意?为何方媛儿等人敢如此大胆地砸银子? 他只听说十三姑想要垄断东安城的粤西葛布生意,但那笔生意不是由荣盛绸缎庄的宋公子接了吗?难道还要给方媛儿等人分一杯羹? 方媛儿眨了眨眸子奇道,你居然不知道十三姑在做何大买卖? 她扳着手指说,那宋公子是接下了东安城的粤西葛布生意,且连订金都交付了几万两。 但不是还有全州城吗?因此方媛儿等人凑了二万两银子给十三姑,是为了入股收购囤积在全州城的粤西葛布生意。 而方媛儿抵押庞宅的五万两银子,却是投给了十三姑另作他用。 其中有两广豪商囤积在东安城的珍珠、沉香和食盐等生意,还有云南的铜矿等等。 “等等!铜矿?” 唐世勋闻言一愣,铜矿也能如此私下贩卖? 方媛儿理所当然地说,这可不是十三姑胡诌。 因为方媛儿乃是东安县人士,她以前就知道这云南的铜矿买卖。 要知道经由广西的灵渠运往北边全州和东安县等地的各种商货,可不仅仅是两广和安南的货物,连云南等地的货物亦是走这条商路运往湖广。 方媛儿以前就知道在东安城外的渌埠头,有云南来的商人售卖铜矿。 而十三姑告诉她,由于之前献贼攻打黄沙河关,囤积在全州城的铜矿甚多。 但是官兵的收购价格太低,有云南的几个矿商与全州的豪族张家,私下囤积了近十万斤的铜矿未曾售卖。 并且,当广西杨总兵的队伍打下了大江口之后,这批铜矿已经被私下运至了大江口一带,等待高价出售。 方媛儿笑道,如今官兵和献贼谁不缺铜?而十三姑只是居中搭桥牵线,其私募的银子何止方媛儿的这几万两?就连秦家、许家和宋家等都有投银子不是? 而后方媛儿故作神秘地笑道,十三姑说这还只是开始而已,后面还有更多的好生意哩! 不对劲!唐世勋闻言不禁剑眉微皱,他感到此事很让人费解。 若说是粤西葛布、珍珠或沉香等商货,那东安城的豪商与零陵城这边的富商们暗下交易,还算是铤而走险赚取暴利。 但铜矿怎么可能由全州城运往东安城之后,又从东安城运往大江口? 特别是东安城至大江口,那可是军管区!这帮商人怎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地运送近十万斤铜矿至大江口一带,且还要待价而沽? 镇守东安城的吕大人不知道?东线的杨总兵不知道? 这说得过去吗? 还有,扮做十三姑的江少夫人说:‘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再有,陆知府又是什么情况?这可是永州府献贼的行政一把手!他居然还私下拿银子给方媛儿去搞‘投资’? 唐世勋又问方媛儿,秦家和许家,甚至是陆知府为何会投银子给十三姑,为何他们自己不去与大江口那边的豪商做买卖? 方媛儿不禁白了他一眼,这事还真得十三姑来做,因为汉帮的潇湘堂如今有四五百号人,其中大半都是从大江口和石期站等地过来的。 且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大江口和石期站的当地百姓,他们一路从大江口等地来到零陵城,沿途有哪些地方好走且便捷,门儿清。 反观秦家和许家虽然都是零陵城的豪门望族,其生意也做得极广,但与西边的官兵可没甚交情。 方媛儿接着叹息道,当时她投银子时,孙将军的黄田铺大营还在,只要货物过了石期河,秦家和许家有的是法子把各种货物运进零陵城。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黄田铺大营都没了不是?如今呐,这事儿也不知十三姑会如何处理。 当然,反正现在银子还在城内,十三姑说的很清楚,哪位大人若是想撤资,随时都可。 唐世勋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突然,一个让他细思极恐的念头冒了出来。 第304章 许家脱不了干系 傍晚。 唐世勋离开了方媛儿的雨阁,消失于庞宅的院墙之外。 他趁着夜色来到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 为他打开后门的是一个易容的妇人,她便是秦家大小姐秦寡妇,即秦九的亲大姐。 虽说她易了容,但唐世勋依旧能看得出她的五官轮廓很精致,气质颇为高雅端庄。 兴许是因为她厌倦了侍奉那孙将军,又或是她真的爱上了薛刚? 当她被薛刚救出来以后,两人住在了药局东巷附近的巷道,而平日里则会跟薛刚来这一号据点‘串门’和学习。 因秦寡妇已经拜阿梓为师,她的易容便是跟阿梓学的。 如今薛刚和秦寡妇二人有了新的任务,潜伏进巷口处的府属药局内部。 唐世勋对秦寡妇淡然一笑,随即走进正堂。 阿梓、岳三水、薛正和薛刚正在堂中议事。 眼见唐世勋来了,阿梓不顾其他人在场,站起身来飞扑进他的怀中。 她自从得知唐世勋被人刺杀之事,着实吓得不轻。 若非后来知道他只是坠马,并未遭到弩箭射伤,她都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岳三水、薛正和薛刚都是面含笑意,心中皆松了一口气。 秦寡妇站在天井中,看着她师父真情流露的一面,不禁婉约一笑,随即去厨房内给众人准备晚餐。 唐世勋坐下后,摇头苦笑道:“这个唐夫子的角色,如今看来是危机四伏啊!” 众人皆深以为然,岳三水低声道:“公子,那两个刺客的身份,已是被威爷查清楚了。” “哦?这么快?” 唐世勋不禁好奇地笑道:“于大哥在这缉捕之事上还当真有能耐,说说看,那两个刺客是何人所派?” 岳三水回答,在午时那会儿,当两个刺客暗杀唐世勋未果,其中一人当场被杀,另一人则沿着巷道向文星街方向逃跑。 当时于威和曾有才等几人正在文星街一带巡视。 这曾有才已是托了关系进入了县衙的快班,如今得了个零陵县衙快班副班头的职位。 巧的是,他们刚好与那逃跑的刺客打了个照面,不过他们当时可不知道这人是刺客。 或许是出于其常年干着捕快行当的本能与经验,于威眼见此人神色慌张,异于其他百姓之神色,于是叫住了此人。 当于威一盘问,精明的曾有才也明白了,莫非此人是个甚江洋大盗?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曾有才这不才当了两天副捕头吗?他还想着多办几起大案,将头上这个‘副’字去掉不是? 于是曾有才二话不说,便吩咐几个捕快将这厮抓回快班去审问。 这刺客本就因着同党被擒而惊慌,他以为自己暴露了,又见曾有才的公服比于威等捕快们的更鲜亮,且这捕爷还要抓他去班房,这如何能去?他竟是恶向胆边生,掏出刀便捅向曾有才。 于威本就察觉此人不对劲,眼见此人竟还要暴起伤人,他眼疾手快,就在那厮的刀刚碰着曾有才心口的瞬间,将之擒住。 曾有才吓得魂飞魄散,这一刀若是捅实了,他曾副捕头不得英年早逝? 愤怒的曾有才对着这刺客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就在他想要抽出佩刀砍杀这厮之时,龚大旺麾下的两个亲兵赶了过来。 原来,当时龚大旺虽是陪着唐世勋去了大西门的望楼,但他却让麾下的亲兵配合那四个保护唐世勋的亲兵,一同去抓捕另一个刺客。 而龚大旺麾下这两个亲兵虽不认得刺客的模样,但却听说了刺客的衣着。 眼见几个县衙捕快在文星街殴打一个汉子,亲兵感到此人的衣着颇为吻合,遂过来看一看。 而其中一个亲兵很是精明,他知道刺杀唐夫子的刺客用的是劲弩,且那等劲弩这亲兵以前也用过,知道很耗指力。 虽说习弩易于习弓箭,但同样要些时间来练习准度。 于是这亲兵扳开汉子的右手食指一看。 果然,这厮的右手食指上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于威在旁一看,已是脱口而出:‘这厮习过劲弩!’ 曾有才哪懂这些道道,忙请教之。 于威解释,此人只有食指的第二节上有老茧,而其他手指皆没有,再加上其虎口位置微陷,该是时常扣动劲弩扳机所致,这是习弩之人才会出现的手型。 那亲兵没想到于威如此有眼力,笑问,难说此人是习火铳呢? 于威一脸笃定地笑道,若是习火铳之人,食指第二节不仅会有老茧,且指骨会异于常人,或关节变形,或关节隆起,因火铳的扳机更为费劲。 而后于威将那厮的衣裳扯开,说若是习火铳之人,由于肩部时常架着铳托,不会毫无异样。 亲兵一脸赞许之色,而后将唐夫子在大西街遭遇两个刺客暗杀之事告诉了于威等人。 曾有才顿时吓得脸色铁青,若是唐夫子走了,他和方媛儿又如何会有好日子过? 之后,曾有才和于威等捕快协助两个亲兵,将那刺客带去了一间小黑屋内审问,而孙将军的亲兵统领老周也亲自来旁听。 而死在大西街的另一具刺客的尸体也被带到,于威仔细地查验了尸体。 在于威的审讯手段之下,那刺客自然是招了。 这两个刺客乃是潇水帮的金堂之帮众,且两人还是金堂副堂主许悠文的嫡系心腹。 被抓的刺客遭到刑讯逼供,坦诚他是奉了许悠文之命去暗杀唐夫子。 至于原因这刺客自然不知晓,他哭诉说其家人全被许悠文挟持,他是被逼无奈才去行刺唐夫子。 由于周统领一直在旁听,当他听刺客供述完了以后,立刻派兵将七层坡街的潇水帮金堂总舵给端掉了。 那金堂的堂主早在秦宅爆炸案之后就已被抓,但副堂主许悠文一直没见踪影。 就如今日周统领的士兵端掉了金堂的总舵,但许悠文依旧不知在何处,且其嫡系心腹也都没有被抓住。 这些事情,都是于威亲口告诉岳三水的,至于后续情况如何,岳三水已吩咐手下各组密切关注。 “许悠文?”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问道:“这人是不是通判许大人的义子?” “正是!” 阿梓螓首微点,面若寒霜地说道:“此事,许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岳三水的脸上满是疑惑之色:“按理来说,许家和陆知府交好,而陆知府又与翟将军是至交,许家为何要谋杀唐夫子?” 薛正那忧郁的眼中划过一抹寒光,冷笑道:“哼!此一时彼一时也,谁知那许家打的是何算盘?” 薛刚则在一旁瓮声瓮气道:“我家薇儿可是说过,那许家绝不是善茬!” 他口中的薇儿,自是那秦家的大小姐秦薇儿。 阿梓看向唐世勋,蹙眉问:“公子,你说此事会否跟那姓韩的狐狸精有关?”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沉吟不语,他明白阿梓的意思。 毕竟韩夫人与许家之间有着极深的联系,难道韩夫人不知晓此事? 他淡然笑道:“或许韩夫人知晓此事,但应该与她无关。” 阿梓一声冷哼,嘟着含珠唇埋怨道:“就你信任她!那狐狸精狡诈得很,你可要当心被她给坑了!” “公子。” 薛正对唐世勋拱了拱手道:“阿梓所言有理,那韩夫人,你着实得好生提防才是!” 唐世勋微微颔首。 他明白阿梓和薛正的担忧,毕竟他有他的班底,韩夫人有韩夫人的班底。 两人之间可以因为利益接合,又如何不会因各自的利益而出现矛盾,甚至是私底下发生别的龌龊? 虽然唐世勋也搞不明白,许家为何要刺杀他假扮的唐老夫子? 但唐世勋很确定一点,今日的遇刺事件,应当与韩夫人无关。 因为唐世勋深知,刺杀唐老夫子对于韩夫人可没甚益处。 至少,目前来看是如此。 第305章 此一时彼一时也 戌时过半。 唐世勋与众人在一号据点吃过晚饭后,各自散去。 为了安全起见,这处一号据点只由薛正一人在夜里留守,便于打爷那边有甚紧要之事发生时,可以有个联络点。 薛刚和秦寡妇自是回他俩的安乐窝去歇息。 而阿梓和岳三水则会去药局西巷的二号据点,以防一号据点出现意外时,阿梓这个‘首脑’出现不测。 由于有唐世勋陪同阿梓,岳三水自是不会傻傻地在旁打搅二人,何况岳三水还要去找于威打听审讯刺客的后续事情。 因此,唐世勋和阿梓先回了药局西巷的二号据点。 阿梓挽着唐世勋的手臂走进闺房内,把一幅即将绘制好的零陵城地图展开在桌上,并告诉唐世勋,再有两个夜晚应当就能完工。 “不错嘛!” 唐世勋宠溺地刮了刮阿梓那精巧的鼻尖儿,赞许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绘图,没想到绘制得如此精细。” 阿梓很是享受唐世勋的宠溺之举,她俏皮地吐了吐香舌:“若是奴家事事都压过于青青一头,她在奴家面前哪还有信心?” 好一个心思剔透的女人!唐世勋不禁暗赞。 早在东安城时,当唐世勋绘制东安城防图时,就仔细地教过阿梓和于青青。 当时他以为阿梓不感兴趣,且于青青对绘图颇有天分,因此就把这绘制城防图的事情交给了于青青来协助。 原来阿梓不是没兴趣,而是在藏拙啊?唐世勋心中明了。 的确,当于青青得到唐世勋的悉心教导,且开始绘制地图之后,她的自信心无疑得到了极大的增长。 毕竟除此以外,于青青无论是在各方面都被阿梓压过一头,虽说于青青很努力,但却也很是无奈。 阿梓缓缓摩挲着桌上的地图。 这可是她的心血,想她白天居中汇总情报,夜里还得挑灯绘制地图,这着实很耗费精力。 她低声问道:“后日便是大寒了,你打算如何将地图送出去?”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让薛正去如何?” “薛掌柜么?” 阿梓那深邃的杏眸中划过一丝诡异之色:“如今整个潇水两岸都是两军的斥候在严查偷渡者,你就不怕你的得力干将死于非命?” “嗯?”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阿梓的神色有异,他皱眉道:“不然还能派谁去?总不能让岳三水去吧?他若是去了,我这情报网可就少了重要的一环。” 说到这他摇头苦笑道:“哎!可惜老台那边的人都没潜伏进城,否则直接交给他的人,倒省了我在这伤脑筋。” 阿梓眼中的神色愈发古怪,她幽幽问道:“这岂非是个极好的借口?” 唐世勋剑眉微扬,他如何听不出阿梓是话里有话? 她是何意?莫非是不愿将城防图交给杨总兵? “哎!” 阿梓一声轻叹,她深深地凝视着唐世勋的鹰目,以她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问道:“公子,你今后究竟作何打算?当一个官兵的把总?而后晋升千总?” 唐世勋闻言心头一凛。 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已是猜到阿梓究竟想表达何意了。 只见阿梓的杏眸中闪过一丝精芒,冷笑道:“即便是游击将军又如何?哪怕你继续高升为参将又如何?这需要多少年?又是否能与你如今假扮这唐夫子的身份、地位和权势相比?” “呵呵!”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鹰目中亦是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他不禁想到陈副总兵曾对他许诺的,即便官兵没有夺下零陵城,但他至少能晋升为把总。 若是官兵夺下了零陵城,唐世勋少说也能得个‘试千总’的职位,若是他的功绩更为突出一些,便是实授为千总都有可能。 不过,即使他成为千总又如何? 他既没有训练有素的士兵,也没有精良的武器,更没有战船和骑兵。 但现在他所假扮的唐老夫子呢?他不仅统辖着童古的二千余精锐老贼骑兵,还有申不凡的几十条战船! 虽说这些队伍都不是他唐世勋的,但因着他扮的唐夫子手里有翟将军的金令牌,且挂着翟将军首席幕僚的身份,因此无论是童古还是申不凡,如今皆听他的指挥。 而且南边的道州还有申不凡的爹申将军,那申将军也是对翟将军极为忠心之人。 加上孙系与翟系一直以来的矛盾,‘唐夫子’无疑成为了调和这两系矛盾的重要一环。 这也是孙将军作为零陵城的最高统帅,却对唐夫子如此礼待的缘故。 那么假以时日呢?唐世勋所扮的唐老夫子,会否因着这等身份地位而获得更大的利益,甚或是真正的兵权? 唐世勋想到这,胸口不自禁地急促起伏着。 他强压着心头的躁动,宠溺地揉了揉阿梓的脑袋,打趣道:“你爹可是陡军的副指挥使!你居然怂恿你的未婚夫去从贼?” 阿梓俏脸一热,娇嗔道:“谁,谁说你是奴家的未婚夫了!” 随即她撇了撇嘴,理所当然地说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这年头,从贼又如何?” 以她这两年在家听她父兄等人所说,还有她来到湖广地界上所听到的,官兵从贼,或是贼人接受招安者,皆是不知凡几。 谁,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阿梓接着说到如今的局势,她可是清楚得很,广西兵为何如此大规模地北上全州,又岂是真想帮助陈副总兵收复失地? 绝非如此!阿梓一声冷笑,广西兵只是为了‘御敌于外’,尽最大可能保障全州黄沙河关的安全罢了。 只要献贼不入侵广西,这广西的军政要员们,便能继续享受他们偏安一隅的安乐生活不是? 阿梓又反问唐世勋,难道这零陵城当真如此好打?又或者说,你扮作这唐夫子,还能出甚‘馊点子’让官兵有可乘之机? 唐世勋不禁白了阿梓一眼,即便我出了甚馊点子,那孙将军和秦九等人又岂是猪脑子,还能被轻易忽悠?难说还有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不是? 旋即他一声轻叹,如今他假扮的唐夫子之身份,虽说在献贼当中还没人察觉有甚问题,但是,韩夫人、方媛儿和曾有才可都知晓他的这重身份,就连打爷不也有些怀疑? 诚然,方媛儿和曾有才为了自身利益,断不可能点破他。 可是韩夫人呢?谁知道她又悄悄将他的身份告诉了何人? 这可都是不稳定因素!唐世勋对此自然心存顾虑。 阿梓垂首看着桌上的地图,今晚加上明晚,她便能完全绘制好此图。 但她希望唐世勋考虑清楚,后日是否要将之交给官兵。 唐世勋微微颔首。 他沉吟片刻后问道:“江少夫人那边如今怎样了?为何如此多的人愿意投银子给她?” “她啊?” 阿梓的杏眸里划过一丝嫉妒之色,冷声道:“话说,你跟她究竟是何关系?” 唐世勋搂着她丰腴的腰肢笑道:“还能有何关系?在下只是无意间救了她一命,又见她有些生意头脑,便让她帮着打理汉帮的潇湘堂罢了。” “是么?” 阿梓一脸的不信之色,冷笑道:“那她为何整日要求见她的唐公子?且今日老高来汇报,若是她再不见到那位让她日夜思念的唐公子,她便甩手不干了!哼!” “瞧你这醋坛子模样!” 唐世勋不禁笑出声来,随即问道,江少夫人为何要见他? 阿梓白了他一眼,谁知道呢?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得,那就去见见她吧!正好他也想问江少夫人一些事儿。 阿梓一脸不高兴地嘟着嘴儿,气恼地拧了拧这个整日沾花惹草的坏小子。 唐世勋自是大声叫屈,天地良心,他哪有出去沾花惹草? 两人卿卿我我地黏糊了一阵子,直到阿梓被这坏小子给逗弄得意乱情迷之际,唐世勋方才一脸坏笑着告辞离去。 第306章 她玩得也忒大了 亥时过半。 潇湘街。 唐世勋缓步走向了潇湘客栈的忠义居。 只见如今的忠义居及附近的两座小院,全都成了汉帮的宅子。 数十个汉帮的弟兄们皆警惕地守在三座院中。 另有府衙的两个捕快和几个壮班衙役,也住进了忠义居隔壁的院中。 他们是奉了陆知府、秦大人和许大人之命,每到夜里便会驻守在此处。 毕竟这三位大人加起来投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给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再加上其他各大豪门望族投的银子,可全都在忠义居内。 这一旦有个闪失,汉帮的潇湘堂肯定得遭殃,但他们这些协助看守的衙役同样没好果子吃。 这不,潇湘堂的梁堂主和张副堂主,每日都必有一个会待在忠义居内,两人整日里都如临大敌不是? 由于唐世勋此时扮作的是个中年男子,故而被汉帮潇湘堂的弟兄给挡着不放行,直到梁憨头亲自来‘盘问’之后,方才将唐世勋带进了忠义居之内。 梁憨头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唐世勋了,只见梁憨头的两个眼圈黑黑的,眼中满是血丝,他既亢奋又心慌地低声道:“公子,十三姑她……哎!她玩得也忒大了!那可是六十万两银子啊!” 唐世勋也听得眼皮子一跳,但面上则风轻云淡地笑道:“不就是六十万两吗?你好生听十三姑吩咐便是!” 梁憨头嘴角抽了抽,一脸苦涩地看着唐公子。 他不禁腹诽,你们都如此胆大包天的吗? 也难怪梁憨头心惊胆战,他可是潇湘堂的堂主,虽说如今这手底下已有了近五百号弟兄,他这堂主做得也很是滋润而体面。 但是那所有的生意契约上,可都有他这堂主和副堂主张莽飞按的手印!这他娘的可全都是大人物们投的银子啊! 若是有个甚闪失,他这条命是铁定不保,且整个潇湘堂的弟兄们还不得全被那些大人们给生吞活剥了去? 更让梁憨头和张莽飞头皮发麻的是,十三姑竟还不满意!她还要继续搞这个甚‘募资’,居然说要募一百万两银子? 这些银子太烫手啊!梁憨头的眼眶有些泛红,嘴巴止不住地发着颤,一个劲地跟唐世勋大倒苦水。 他请唐公子好生劝劝十三姑,要不见好就收吧,不然他和张莽飞的压力太大了,不仅是他俩,如今潇湘堂的十个新任的香主们也是慌得不行。 谁身上不是藏着利刃?若是有谁敢来劫银子,他们都准备好跟贼人以命搏命了不是? 唐世勋险些笑出声来,他拍着梁憨头的肩膀安慰道,放轻松些嘛!你们要对十三姑有信心才是,何况就你们这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且还有那些个衙役在,一般人哪敢来招惹? 这时两人已走至十三姑的卧房之外,梁憨头轻叹了口气,一脸愁苦地告辞离去。 江少夫人此时还未歇息,她打开门后见是唐公子来了,妙眸顿时一亮。 房内有淡雅的沉香味儿,唐世勋坐在椅子上打趣道:“十三姑好手段,但你可把梁堂主他们给吓得不轻呐?” “少见多怪!” 江少夫人俏盈盈地坐下,不置可否地说道:“不就是几十万两银子吗?陆知府他们也就派了几个衙役来震慑宵小而已,但你看看梁堂主他们,这里里外外地竟是安排了五六十个帮众,伙食都不知浪费了多少!” 唐世勋淡然一笑,这些事儿他自是不便过多插手,让江少夫人和梁憨头等人自行磨合便是。 他换个话题问道:“你这么急着要见在下,可是有何要事?” “嗯。” 江少夫人螓首微点,她轻抚着脸上的易容,蹙眉叹道:“奴家想在夜里歇息时卸掉这易容,至少也能看一看自己的模样不是?否则,哎!奴家都快忘了自己适合模样了。” 唐世勋的眼皮子又是一跳,他最是见不得这小娘皮那自哀自叹的模样,旋即他奇道:“在下不是教了你如何卸妆和重新易容?你忘了?” 江少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奴家的记性可没那么差,但奴家还从未试过,这不是怕卸了妆后再重新易容时会出纰漏么?” “哦,原来如此。” 唐世勋恍然,他那日带着江少夫人过来时,只是口头上教了她,的确没时间让她自己试过。 于是,他让江少夫人坐在梳妆台前,而后让她自己卸妆,并重新易容。 如是反复练习几次,且唐世勋摩挲着她俏脸上的各个部位,不厌其烦地在旁指点,她总算是熟练了。 江少夫人最后一次卸掉那中年妇人的妆容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余光瞥见一旁盯着她的唐公子,忽然,她的俏脸上划过了一抹红晕。 也不知江少夫人怎么想的,她看着铜镜幽幽叹道:“哎!奴家这段时日莫不是吃得太多了些?都有些胖了。” “胖?” 唐世勋闻言撇了撇嘴,双手比划了一个如葫芦般的曲线状,笑着指正道:“就你这单薄的身子哪儿胖了?你可知道男人有多喜欢那等丰腴的女子?而你,嘿嘿!距离那等丰腴还差了许多不是?” “你!粗鄙!” 江少夫人闻言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负气地走到桌前坐下,适才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已是荡然无存。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淡笑。 他的心思何等敏锐,适才他自然也感觉到气氛有些暧昧。 不过就如他之前对阿梓叫屈那般,他当真不是个随便在外沾花惹草的人。 更何况这江少夫人就如那病美人般弱不禁风,着实不是唐公子喜欢的类型。 江少夫人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旋即话锋一转:“唐公子,你是否能易容成老者?”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笑道:“在下只是略懂一些易容而已。” “是么?只是略懂而已?” 江少夫人如何会信他的鬼话?她揶揄道:“奴家还以为是你扮成了那位唐老夫子呢!” “笑话!” 唐世勋故作好气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那唐老夫子可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岂是谁能假扮的?当然。” 说到这儿,他一脸自信地笑道:“虽然在下不是那唐老夫子,但在下倒是有些门路可以与那边搭上线。” 江少夫人听罢不禁俏眉微蹙。 她之所以叫高员外去找唐世勋来,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来教她卸妆而已。 因为她这段时日一直在想,为何以前从未听说那翟将军有个幕僚叫唐夫子? 而那唐夫子首次出现在城里之日,正是唐世勋来这潇湘客栈找她的次日。 何况这位神秘的唐公子还会易容术。 难道,真不是他假扮的? 第307章 你又不会做生意 江少夫人撇开心中的疑惑,蹙眉问:“你,有门路搭上那唐夫子?” “那是自然。” 唐世勋一脸笃定地笑道:“不仅是在下,你不是与那方夫人甚是熟络?难道不知那位唐老夫子就住在归隐巷的庞宅……呃,抱歉。” 他说着说着,不禁对江少夫人歉意地笑了笑。 毕竟方媛儿如今所住的庞宅,正是江少夫人曾经住的地方。 “没事。” 江少夫人螓首微摇,幽幽叹道:“哎!造化弄人罢了,奴家如今只想好生赚银子,旁的事倒是不会去多想。” 唐世勋看着她那凄婉模样,不禁暗自苦笑,这小娘皮可当真是够多愁善感的。 江少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捋了捋思绪后冷声道:“奴家与那方夫人只是合伙做些生意,可没多熟络,若是唐公子你能够与那位唐老夫子搭上线,不妨请他也来投些银子吧!” “咳咳!” 唐世勋正好端着茶杯啜了口茶,那茶水险些呛进气管里去,他气笑道:“你当真是逮着谁都要人家投银子啊?你让在下如何去说?难不成去对他老人家说,夫子您可有余钱,不妨拿去给汉帮的十三姑投资?” “咯咯!” 江少夫人不禁被逗笑了,她理所当然地答道:“奴家听说那老夫子在如今这零陵城的地位,可是仅次于孙将军!传闻他还有一支近万人的骑兵不是?难道他不缺铜铁?若是他肯投银子,奴家给他买来铜铁,岂非共赢之?” “哪有近万的骑兵,如今也就两千余骑兵而已。” 唐世勋不禁撇了撇嘴,旋即故作好奇地笑问:“铜铁如今谁不缺?你想卖铜铁给他?但你又从哪搞得到铜铁?” “大江口呀!” 江少夫人眨了眨妙眸,不是吧?他难道还不清楚? 眼见唐世勋一脸好奇的模样,江少夫人遂将这些大买卖的详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些买卖并非是江少夫人最先发现的,而是那高员外,即寅组的组长老高。 几日前,老高的一个线人向他透露了个消息,说是有五个西边来的掮客,正在潇湘门外的码头找买家,听说是要谈甚大买卖。 老高一听是做大买卖的,顿时就上了心,于是亲自去与那五人交谈。 这五人神神秘秘的,还说要找有实力和背景的大人物,才能一起合作云云。 当时老高也不知这五人究竟是真要做买卖还是江湖骗子,且这五人说的许多行话,老高也听得云里雾里。 但他寻思着,十三姑那么懂做生意,不妨带去给十三姑看看?若是真做买卖自然好说,若不是,那就打一顿赶走了便是。 因此这五人被老高‘半强迫’地请到了忠义居。 这五人为两主三仆,两个做主的进入书房内与江少夫人商议,另有潇湘堂的副堂主张莽飞陪坐在旁。 张莽飞之所以也在,不仅是担心这两人会否是江湖骗子,更因为那日正好岳三水派人送了二千两黄金过来,且那些黄金当时就放在江少夫人座椅背后的几个大柜子里。 那两人自称姓文和姓彭,姓文之人神色笃定地说,只要价钱合适,无论是两广等地的普通商货,又或是铜铁甚至是刀剑棍棒等等,总之除了粮草和铳炮火药等,别的他们都能拿来卖! 江少夫人可不是能被轻易糊弄的,她先自称乃是汉帮潇湘堂的长老十三姑,且与这城里城外的各大豪门望族皆有交情云云。 那两人一听汉帮二字,顿时眼睛一亮,其中一人笑道:‘在下乃是东安城的彭四爷,这位乃是文秀才,若是十三姑你去打听打听,当知我俩与汉帮的唐公子可是至交!’ 至交个鸟!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在心中暗骂。 他与彭四爷和文秀才有甚交情?想当初在东安城时,那彭四爷还拍桌子骂他,怪他汉帮砸了埠头帮的诸多场子不是? 不过这俩货与那打爷倒真是至交好友。 随即唐世勋心中暗奇,彭四爷和文秀才居然跑到零陵城来了?而且还敢什么都卖? 同时他也猜到了,为何他和阿梓、岳三水都未听老高提起这事,更别说彭四爷和文秀才的名字。 皆因老高只是将这五人带来见江少夫人,之后便走了,恐怕老高还以为这几人是江湖骗子都不一定。 唐世勋并未打断江少夫人的话头,而是听她继续述说。 那日江少夫人与彭四爷和文秀才聊了很久。 文秀才很坦诚地说,他们文家和彭家虽家底殷实,但也只够来做个‘掮客’而已,因为这些个大买卖可不是几个家族就能吃得下的。 这其中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不仅有两广和云南的豪商们,有全州城和东安城的诸多豪门望族,后面更有某些不得了的‘大人物’存在。 当时江少夫人只是笑而不语,她在生意场上见过的吹嘘胡诌之人何其多也?何况这文秀才只是嘴上说说,空口无凭不是? 兴许文秀才也知江少夫人不是个能轻易忽悠之人,而他的确是带着诚意而来,于是他向江少夫人说了具体的交易步骤。 只要江少夫人这边列好货物清单,再备好银子,文秀才那边就可将货物运往两个指定地点。 一个是黄田铺以西的石期河中游,另一个是湘口关以北的岐山头。 之所以要分两个地方,是因‘那边’的各类货物分别囤积在大江口和石期站一带。 比如那近十万斤的铜矿,皆在大江口一带囤积,若是零陵城这边有买家,便会运往岐山头的东麓码头交易,因那东麓码头就在湘江岸边,买家可在码头装货并由江船运走。 江少夫人听这文秀才说的极为有条理,细想之后问,这可都是大宗货物买卖,而交易地点皆在两军交战之前线,这安全问题如何解决? 毕竟,她虽然不用亲自派人去官兵的占领地运货,但交易时她不是还得把银子带到指定交易点?万一官兵来洗劫,岂非人财两空? 文秀才笑着回答,官兵那边自有他们来运作,但献贼这边,就看你十三姑是否有能耐摆平了。 这江少夫人同样是个精明的商人,她一声冷笑,将身后的一座大柜子打开了半扇柜门,里边满满当当地全是金锭。 而后她告诉两人,老娘连黄金都不缺,何况是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是?献贼这边她随随便便就能摆平! 她不仅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也不怕这彭四爷和文秀才起甚歹念。 果然,彭四爷和文秀才看到这十三姑的家底如此殷实,自然愿意与之合作。 后来文秀才还旁敲侧击地问江少夫人,唐公子如今安在? 江少夫人则答道,汉帮的潇湘堂自成体系,做主的乃是梁堂主、张副堂主和她十三姑,唐公子可不在零陵城。 聪明!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伸出大拇指赞了一声。 他笑问:“你为何说我不在零陵城?” 江少夫人眨了眨妙眸,理所当然地答道:“为何要说你在?你又不会做生意,奴家说你出来有何用?” “你!” 唐世勋一阵语塞。 这个小娘皮是故意的吧?他不禁幽怨地白了她一眼。 第308章 以后可否时常来 “咯咯!” 江少夫人见唐世勋吃瘪,忍不住一阵娇笑。 唐世勋虽是被这小娘皮给埋汰了一顿,但他自是不会计较这些。 他沉吟许久后,提出了疑问。 这文秀才和彭四爷在零陵城难道没有相熟的朋友?如此大的买卖,为何要在码头上对别人提起?他俩难道不知去找秦家和许家? 江少夫人婉约一笑,这事还真多亏了老高和他的线人。 因文秀才等五人乘船来零陵城时,老高的那个线人也在船上,且这线人跟文秀才的仆人攀谈上了。 据那仆人说,他们正是要找秦家和许家谈合作的。 当文秀才等五人下船时,这线人对他们说,秦家和许家他都熟,几位稍等云云,随后他立刻去找老高。 于是乎,老高带着人来把文秀才等五人给‘请’到了江少夫人这儿。 直到现在,文秀才和彭四爷等人依旧被汉帮的弟兄们‘保护’在隔壁院中。 江少夫人笑道,这着实是很幸运,否则文秀才等人怎会与她合作? 唐世勋撇了撇嘴,好吧,原来你们是这么强迫人家合作的啊? 不过换个角度而言,文秀才等人只是找买家,只要这买家有实力,即便不是秦家和许家又如何? 随即唐世勋又问,那你们打算何时交易? 江少夫人叹道,现在比较麻烦呢,官兵都打到潇水对岸了,文秀才虽然没有坐地起价,但他说要不把交易再缓缓?看看局势再说? 唐世勋闻言一声冷笑,这文秀才倒是精明,难道他还想等官兵攻城以后再谈买卖? 江少夫人看了唐世勋一眼,眨了眨眸子问道:“唐公子,你说官兵会否当真攻城?” 唐世勋也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怎么?你以为官兵不会攻城?” “应该不会才对。” 江少夫人螓首微摇,蹙眉道:“奴家曾听秦九说过,当初若非他爹等人打开潇湘门和北门投贼,零陵城哪会如此容易被攻下来?如今这城内贼兵云集,除非有内鬼,否则官兵又如何能轻易攻下?” 唐世勋故作好奇地看着她,笑问:“陆知府和秦大人他们都是这个想法?” “嗯。” 江少夫人螓首微点:“不仅是那些大人,各家豪门望族皆是这般想法,就连文秀才和彭四爷也如此认为。” “呵呵!有意思。” 唐世勋缓缓摩挲着下巴,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此时已是子时过半,唐世勋还要去密会韩夫人,因此他与江少夫人叮嘱了一番之后,便欲告辞离去。 “且慢!” 江少夫人突然叫住了他。 “还有何事?” 唐世勋见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示意她有话直说。 江少夫人仿似下了好大决心一般,垂首低声道:“你,以后可否时常来和奴家说说话?” 说罢,她的俏脸上不禁浮现一抹红晕,她着实感到有些难为情。 唐世勋闻言暗自好笑。 他当然明白江少夫人并非故意说这等有歧义的话,更不是在对他撒娇。 虽说江少夫人如今衣食无忧,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生意也越做越大。 但除了唐世勋以外,还有几人知晓她扮的十三姑实际上乃是江少夫人? 这整日里藏着个秘密面对所有人,她自然很不适应,毕竟她又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 唐世勋对此很是理解,其实他对江少夫人的适应能力已是很满意,因此自是不便过多地苛责她。 他安慰道,虽然他不可能每晚都来陪她聊聊天,但他只要有空,自会过来看她。 江少夫人幽幽一叹,低声问道:“唐公子,你救了奴家的性命,且让奴家体会了不一样的生活,奴家着实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换个活法,对此,奴家心怀感激,不过。” 她抬首看着唐世勋,坦诚地说道:“但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奴家只从梁堂主和张副堂主口中得知,他们很尊重你,说你极有本事云云,但似乎他们对你也不甚了解,奴家想多了解你,至少你也要让奴家知晓你究竟有何打算,奴家也好帮助你不是?” 也难怪江少夫人会心有疑虑,其实她对这位神秘的唐公子,已是有了极多的猜测。 当她前些日子得到那二千两金锭时,脑子里就有了个大大的疑问。 虽说金锭的底部印记被磨掉了,但她如何不知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金锭?为何唐公子会有如此多精致的金锭? 且她看得很清楚,这些金锭除了底部印记被磨掉,通体皆没有磨损,可以想见定非长期在市面上流通的金锭。 后来她还让梁堂主带了几锭去黑市问价,谁不是争着要?便是以一金兑十八银都愿意。 但江少夫人并未因此而大量抛售这批金锭,实际上她如今‘融资’如此之多,根本都未再动用过那些金锭。 又比如这汉帮的潇湘堂,这可是个四五百号人的堂口!可唐公子就像是个甩手掌柜,除了偶尔来交待几句话和投钱,如何发展潇湘堂之事几乎从未过问。 再有那个老高,虽然江少夫人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关于唐公子的事,但老高每次都是笑而不语。 她着实感到很是不解,这老高对于城北这片区域就如‘百事通’一般,她都不知他手底下究竟有多少线人,竟能得知如此多的消息。 但这样一位能人,居然说他只是唐公子手底下的一个‘小人物’罢了。 又比方说那文秀才和彭四爷,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嘴,两人同样对这唐公子的身份背景讳莫如深,只说这位公子是个人物云云。 而除了这几人以外,江少夫人发觉这汉帮潇湘堂的其他弟兄们,根本都不知晓这位神秘的唐公子究竟是何人。 这让江少夫人如何想得通?又如何不好奇? 她最后说,如果唐公子依旧如此神神秘秘,那她也不知接下来如何行事,更不知自己所做的是否符合唐公子的利益。 唐世勋听江少夫人说了这许多话后,不禁淡然一笑。 他也在犹豫该如何对她解释,毕竟他有他的顾虑,好多事自然不便透露。 但正如江少夫人所言,若是再让她如此心存疑虑,谁知她之后的行事会否影响他的布局和利益? 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他并未给江少夫人编故事,而是挑重点向她讲述了自己的过往,当然,关于他细作的身份自然没有透露。 但即便是他这么平铺直述地说着自己曾经的经历,也让江少夫人听得津津有味。 她没想到这位唐公子并非甚名门之后,更不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公子,只是个起于微末的难民秀才而已。 但这反而更让江少夫人感到既真实又可信,或者说,她愿意相信他所说的。 至于说今后的打算,唐世勋摇头苦笑道,如今这局势波谲云诡,何去何从,他又如何能料到?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309章 官兵送来招降书 翌日,辰时。 寒风凛冽,零陵城中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鼓声。 庞宅,雨阁。 方媛儿正在帮唐世勋穿戴衣裳,眼见他一脸严肃的模样,她不禁担忧地问道:“莫非是官兵要攻城了?” 唐世勋摇了摇头,沉声答道:“这只是擂鼓聚将。” 方媛儿嘟着嘴儿道:“那你为何一直板着张脸?你莫非是对奴家有甚不满?” “莫要乱想,和你无关。” 唐世勋揉了揉她的脑袋,神色略微有些缓和。 他的确不是对方媛儿有甚不满,而是因为韩夫人。 当他在丑时那会儿离开江少夫人的闺房以后,趁夜去了府学宫旁巷道中的一间宅子,那是他和韩夫人约定的碰头地点。 但他和韩夫人这一回的碰面闹得很不愉快。 究其原因,自然是许家。 当唐世勋昨晚从岳三水那儿得知,于威已撬开了那刺客的嘴,且刺客承认乃是奉了许悠文之命去暗杀他,他自然知晓此事与许家定然脱不了干系。 而韩夫人与许家之间的关系又如此密切,对于许家搞出这等‘乌龙刺杀事件’,唐世勋自然要去‘兴师问罪’了。 谁曾想,韩夫人毫不遮掩地说,没错,这起刺杀事件的确是许家所为,且她在事情发生以前就已知晓。 唐世勋当时一听就上头了:‘你明知道是我扮的唐夫子,还让许家如此乱来,若是那会儿我反应不及时,岂非直接被弩箭射杀了?’ 韩夫人也极为烦躁,她反驳道:‘当奴家知晓此事时,那两个刺客已经出发了!奴家又如何能阻止?难不成告诉许悠文,那唐夫子乃是你所假扮?何况奴家又不知颜梓玉那狐狸精藏在何处,也没法给你通风报信不是?’ 唐世勋从韩夫人这番话中已是猜到,原来许悠文陪在韩夫人身边,难怪周统领去七层坡街把潇水帮的金堂给抄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许悠文。 而后唐世勋问韩夫人,许家究竟是何意?莫不是翟将军走了,许家想要改换门庭投靠孙将军? 但这也说不过去,孙将军如今可不会害他这唐老夫子的性命,若是许家当真杀了这唐夫子,反倒更让孙将军愤怒不是? 韩夫人极为无奈地幽幽一叹,却没有继续跟唐世勋解释,还请他莫要因此而为难许家。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唐世勋一声冷笑,人家都对他喊打喊杀了,他若不反击,难道还等着许家继续用甚阴谋诡计针对他? 何况,那刺客已经被周统领给抓住了,且对事实供认不讳,即便唐世勋不出手,孙将军会放过许家?秦家难道不会痛打落水狗?许家又如何还有好日子过? 韩夫人自然清楚这一点,她愁眉不展地说,她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但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家倒台。 而唐世勋则冷声问韩夫人,许家让许悠文来刺杀他,后面是否有陆知府的授意? 眼见韩夫人依旧沉默不语,唐世勋也是气恼至极,他寒声道,若是你依旧什么都不说,那我只能把许家往死里整了! 韩夫人一脸愤怒地威胁道,你若是敢把许家整倒,奴家便和你鱼死网破! 之后,唐世勋和韩夫人自是不欢而散。 辰时过半。 唐世勋吃过早餐后,准备带人去城守署。 虽说那三通擂鼓声与他没甚关系,也没有谁来请他,但他要去城守署旁听,也没谁会阻拦他。 就在唐世勋走到庞宅的前院之时,只见于猛和曾有才等人皆站在大门外,且他们似乎正在与门外的谁发生口角。 眼见唐世勋走到了大门处,曾有才一脸愤慨地站在他身边说道:“夫子!您看看这帮不要脸的许家人,昨个派人暗杀您,今个居然派人送这许多礼物来,我呸!” 唐世勋睨了眼站在门外的二十余个许家人,低声问:“带头的是何人?” 曾有才低声答道:“是许家的大公子许中达。” 唐世勋一声冷哼,对于猛使了个眼色。 于猛会意,将唐世勋的坐骑牵了过来。 唐世勋被于猛等人搀扶着骑上了白马,他根本都不搭理一脸尴尬的许中达,带着于猛等一众亲兵扬长而去。 曾有才亦是心中通透,他自然明白唐世勋意思。 于是他鼻孔朝天地叉着腰,吩咐一旁的亲兵与家仆守好门,闲杂人等都赶走了去,至于许家送来的那些个礼物,谁稀罕呢? 许中达见曾有才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脸色铁青地带着一众家仆转身便走。 潇湘街,城守署。 当唐世勋走进议事堂时,孙将军麾下的一众将领和秦九等幕僚正在大声争执着。 只见驻守在大西门浮桥以西的营寨的莫将军回来了,门滩防线的主将白老二也回来了。 众将之所以发生争执,是因为莫将军带来了一封官兵送来的书信。 此时,唐世勋正在看着这封‘招降书’。 招降书的内容既简单又直白,无非是劝孙将军莫要再负隅顽抗,只要撤出零陵城,官兵不会追击,大家都能过个好年云云。 唐世勋自然知道这只是官兵的攻心之计而已,城中如此多的贼兵,收缩防线后又无明显的纰漏,谁会因为这么一封招降书就投降? 而众将争执的并非投降与否,而是在争论三个问题。 其一,是否要回信给羞辱他们的官兵?其二,是否要去潇水西岸跟官兵打一场以出了这口鸟气?其三,若要打,该如何打?又从何处打? 秦九等幕僚们自然是主张回封信过去,何须妄动兵戈?只需再等上几日,待到童古将军的后援骑兵来了再商议如何打便是。 莫将军一脸不快地反驳,怎么?难道如今咱们这两万多号人,就躲在这零陵城当缩头乌龟,还全都指望着他童古的援兵都来了才敢跟官兵打? 唐世勋听到这‘缩头乌龟’四字,故作气恼地睨了莫将军一眼,这话岂非是在含沙射影地骂他? 孙将军亦是狠狠地瞪了莫将军一眼,莫将军讪笑了几声,一个劲地给唐老夫子拱手致歉。 白老二这时开口了,他也赞同跟官兵打一场,但他认为不要跟官兵在大西门的浮桥以西打,而是从门滩一线向南打。 他之所以建议往南打一场,是因他的门滩防线压力很大。 据斥候报,门滩以南的富家桥至油山岭一线,有诸多官兵在集结。 而门滩以东的菱角塘与金牛岭等地,亦是出现了许多官兵的斥候。 白老二担心官兵会再来一次‘绕后突袭’,即绕过他的门滩防线,从金牛岭绕至伴仙岭和雷公大岭等地,直接攻打零陵城的东门。 “不可能!” 无论是唐世勋还是秦九等几个幕僚,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孙将军和莫将军等一众将领皆是皱眉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 金牛岭、伴仙岭和雷公大岭等,全都在零陵城的东边,虽说距离零陵城不远,但那边可全都是崇山峻岭。 明日便是大寒了,官兵要在这等天寒地冻之日,来个大迂回绕过那么大片的山岭? 第310章 等的就是你这话 秦九没想到唐老夫子会跟他如此地意见一致。 眼见老夫子向他投来了个善意的目光,秦九自是会意,他对老夫子恭敬地施了一礼,方才一脸自信地走到地图旁向众将领讲解了一番。 他首先指出,据这段时日斥候汇总的所有各地消息来看,官兵发动的数次突袭战,除了石期站和大江口这两场大战,其他的几乎都是广西狼兵搞的鬼。 这帮狼兵善于山地战,行走于崇山峻岭间如履平地。 再加上那些自制的淬毒吹箭,中招者非死即残,着实很伤脑筋。 不可否认,这些的确是广西狼兵的优势。 旋即秦九话锋一转,但这些狼兵除了打突袭,可敢与我军实打实地正面对决?断然不会!因狼兵的装备极为简陋,除了一些头人有抢夺来的盔甲,大多数狼兵连藤甲都没有。 即便狼兵当真绕过了伴仙岭和雷公大岭,他们敢拿血肉之躯来攻打零陵城?且东门之外还有东大营,这处兵营已经在加紧坚固外墙,可不是狼兵能撼动的。 白老二这时问道,那若是有官兵与狼兵一同突袭,会否带上火炮来攻打东门? 秦九一脸笃定地摇头道,不可能!即便官兵和狼兵的脚程再快,两三日之内怎可能赶至东门?更不可能带火炮来,否则他们便是大年三十都赶不到东门。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捻着假须。 他对秦九的这番判断很是赞同,即便狼兵再能走山路,也没可能跑来攻打东门,何况只要稳守几日,童古的援军骑兵一到,这帮狼兵只能逃回崇山峻岭间。 唐世勋不禁暗暗好笑,莫非秦九这小子这段时日有了他这个‘竞争对手’的促进,脑子也开窍了?居然懂得分析和正视官兵的优势了,这可比秦九之前在黄田铺大营时的表现高出了好几个档次。 孙将军这时看向唐世勋,笑问:“夫子可有甚要补充的?” 唐世勋淡然一笑,拄着拐杖起身走到地图旁,并拍了拍秦九的肩膀赞许了一番。 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匹夫!秦九心中暗骂,但面上自是挂着谦虚的笑意拱手致礼。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捻须笑道:“秦九公子所言有理,官兵除非是患了失心疯,否则断不可能派狼兵来攻城,不过!” 他伸出左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处位置,神色严肃地环视堂中众将领,问道:“但诸位可有想过,他们的意图会在此处?” ‘泷泊镇?’ 众将领和秦九等幕僚皆是低声惊呼这三字。 孙将军轻咳一声,众将皆会意闭嘴,纷纷看向唐老夫子。 唐世勋遂耐心地给众人讲述他的见解。 南边的富家桥如今已是被官兵重新固守且大修防御工事,这富家桥位于潇水西岸,油山岭则位于潇水东岸。 城东南方向的菱角塘和金牛岭一带,同样位于潇水东岸。 以白老二的门滩防线之斥候探报,菱角塘一带有官兵斥候出现,富家桥和油山岭一线则有官兵集结。 而富家桥以南的五里牌码头,已经被官兵给夷为平地。 唐世勋据此判断,菱角塘一带的官兵斥候只是在做战场遮蔽而已,其真实意图,恐怕是要从富家桥和油山岭这一线,沿着潇水东岸与西岸分两路攻打五里牌以南的泷泊镇! ‘嗡!’ 众将听罢,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秦九等几个幕僚皆是眉头紧皱。 孙将军揉了揉太阳穴,靠在椅子上久久地沉吟不语。 零陵城与泷泊镇之间隔着官兵云集的富家桥防线!这可如何去救? 若不去救,岂非眼睁睁看着泷泊镇沦为官兵的据点? 而若要去救,又要派多少将士合适? 孙将军在两日前就已派传令兵带着密令赶赴泷泊镇,命驻守在泷泊镇的守将与申不凡的大哥一同坚守,当然,若事不可为便继续向南撤。 泷泊镇的守将乃是孙将军的心腹嫡系,孙将军笃定其不到最后关头,应当不会弃守津要之地泷泊镇,但谁知道申家大少会不会已经带着船队回了道州城? 毕竟富家桥一线全是官兵,他申家军的援兵船队也到不了零陵城,且孙将军的密令又不是让他们一定要死守,这‘事不可为’的余地可就太大了。 何况孙将军知道那申家大少的德性,也就比申不凡稍好一些罢了,但绝对不是个甚好鸟。 孙将军想及此,立刻对一旁伺立的周统领吩咐,即刻派亲兵赶赴泷泊镇,命守将坚守死守之。 紧接着,孙将军一脸和气地请唐老夫子就坐,并笑问:“夫子,您看,是否辛苦童将军去跑一趟?”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唐世勋心中暗喜。 他之所以指出官兵恐怕要南下攻打泷泊镇,是基于白老二的斥候所汇报的官兵动向,他据此判断官兵极有可能是在打泷泊镇的主意。 若泷泊镇也被官兵夺下,即便童古的后援骑兵都来了,但道州城与零陵城之间的潇水航道依旧会被官兵锁死,要想重新夺回来,怕不得耗到明年春季以后? 再有,如今零陵城的防御又没甚大问题,童古手里那支两千余人的精锐骑兵也没用武之地。 因此若要去救泷泊镇,童古无疑是最佳人选。 正所谓两害相较取其轻。 唐世勋以适才那番说辞,把孙将军等人的注意力皆引向南边的泷泊镇,可不是为了去害官兵。 一旦童古南下,定会与油山岭的官兵正面硬战,方能突破官兵防线继续南下,且不可能在几日之内回来。 以童古这支骑兵的实力,油山岭的官兵恐怕无力抵挡,败是必然之局。 但童古部离开零陵城,对于零陵城以西的官兵主力而言,对于唐世勋而言,却都是难得的好机会。 童古这两日正在查探四周地形,如今官兵暂且势大,童古自然不可能率部去冲击潇水西岸的官兵主力,他等的就是下一批援军骑兵到来。 若在这等时候将童古调去打泷泊镇,除非童古得胜归来,否则,新来的援兵骑兵断不可能贸然进攻潇水西岸的官兵主力。 这无疑又给杨总兵多争取了几日时间,且只要童古部出动攻打官兵,杨总兵定会知晓零陵城还有一支如此精锐的骑兵在,这岂非是给杨总兵敲响了警钟? 再说唐世勋自己,若是童古南下,接应新援骑兵之事除了交给唐世勋,童古还能交给谁? 只要由唐世勋来接应,且童古这位骑兵主将又不在零陵城,那唐世勋岂非有了暗自发展或贿赂童古的部下之机会? 当然,唐世勋虽然巴不得答应孙将军,但他面上自然是一脸的不乐意之状。 孙将军自然料到这老匹夫不可能轻易答应,就在他想要继续说话时,一个亲兵急匆匆地走进了议事堂内。 这亲兵禀报,童古将军已经入城,但他并未直接来城守署,而是带着一队骑兵冲去了府衙。 唐世勋闻言顿时喜忧参半。 莫非这童古知晓了唐老夫子遇刺之事,跑去找通判许大人的麻烦了? 第311章 兵围府衙动真格 ‘咚咚!’ 唐世勋颤巍巍地用黑檀拐杖顿着地,吹胡子瞪眼地气道:“大古怎可如此胡闹!” 莫将军、秦九和龚大旺等人的眼中满是幸灾乐祸之色,他们巴不得童古直接把许大人给打杀了去。 孙将军见唐老夫子想要起身,连忙亲切地笑着走过去扶住老人家的手臂,并好生劝慰。 当孙将军昨日得知刺杀唐老夫子的幕后指使者,居然是通判许大人的义子许悠文,孙将军当时就气笑了。 孙将军如何不恼许家如此破坏团结之举?若是唐老夫子真死了,童古部和申不凡部岂会善罢甘休? 后来秦九献计,莫不如帮唐老夫子把许家给整垮? 但孙将军并未同意秦九之计,并非是他对许家有甚好感,而是在如今的局势之下,为了城内的安定,他岂能对根深蒂固的望族许家妄动屠刀? 因此,孙将军昨个夜里便让龚大旺去了趟北门兵营,将唐老夫子遇刺之事的始末详细地告诉了童古的部下。 得亏童古昨个夜里没在北大营,否则他恐怕会连夜带兵入城去找许家的麻烦。 孙将军心里虽也巴不得童古杀了许大人,这样他既出了心头恶气,又有了促使童古部南下救援泷泊镇的‘正当理由’。 但这话孙将军自然不会说出口,他只是一个劲地劝唐老夫子莫要激动,相信童将军定会好生处理此事云云。 唐世勋面上虽依旧装作生童古的气,心里则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和孙将军都有了让童古部南下泷泊镇的默契理由,即避免童古在城里继续闹事影响大局。 忧的是,他担心童古去府衙闹得太过,甚至真杀了许大人,这后果可就极为难料了。 毕竟,谁知韩夫人会否为了许家,当真跟唐世勋鱼死网破? 这时又一个亲兵来到了议事堂内。 亲兵禀报,童古将军把陆知府、秦大人和许大人等全给打了! “啊?” 秦九顿时坐不住了,他一脸愤慨地起身道:“童将军这是何意?他,他打我爹做甚?” 这亲兵答道,因为陆知府和秦大人等都在劝童将军,结果被暴怒的童将军给连带着一起打了。 跋扈!姓童的太跋扈了!秦九气得浑身发抖,想他秦家如今在这零陵城是何等的有权势,整个孙系将领皆对他秦家以礼相待。 这姓童的竟敢如此打他秦家的脸?秦九的脸色青白至极,偏偏这火气他还不敢对唐老夫子撒。 “大古怎可如此胡闹!老夫这便去骂他!” 唐世勋心中暗赞童古这胡作非为的跋扈之举甚妙,面上则故作气恼状,拄着拐杖起身便向外走去。 孙将军的眼中划过一丝莫名之色,他也不再劝唐夫子了,并对龚大旺使了个眼色。 龚大旺会意,立刻起身追上离去的唐老夫子。 府正街。 近百全副武装的彪悍骑兵,趾高气扬地堵住了府衙大门。 四周又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与上一回申不凡和唐夫子大闹府衙不同,听说这回的童将军是把府衙的几位大人全给打了啊!这让百姓们既慑于童古的跋扈,又不禁幸灾乐祸。 何况,昨日潇湘堂的许悠文指使手下在大西街当众刺杀唐老夫子,这事已经传遍了零陵城,百姓们皆已猜到,唐老夫子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不,才过了没一天,童将军就兵围府衙了吧? 潇湘门的守将秦四带着十余个心腹,一脸焦躁地与那些骑兵在理论。 当然,即便秦四听说他爹被打了,他虽气得火冒三丈,但也只敢理论而已。 就这帮常年浴血征战的骑兵老贼,谁敢对他们恶言相向?那岂非自寻死路? 同样的,许家长公子许中达亦是带着一帮家仆站在秦四等人旁边,许家众人同样是敢怒而不敢言。 虽说许悠文身为许大人的义子,竟然唆使手下去刺杀唐老夫子,且此事已经尽人皆知,许家自然不会再去为许悠文辩驳。 但许悠文还未被抓,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许悠文乃是受许大人指使。 今早许中达亲自带着家仆去归隐巷给唐老夫子赔罪,只是许家在尽礼节,毕竟许悠文是许大人的义子。 无论唐老夫子是否接受许家的赔礼道歉,但许家可不是承认刺杀事件与他们有关。 谁曾想这跋扈的军头童古,居然直接兵围府衙,还出手殴打一众大人,这让许中达等人如何不义愤填膺? 喧闹的围观人群中。 岳三水、薛正和老高等人,吴敬祖和景文公子等人,两帮人极有默契地在府衙斜对面的一处墙壁边围成了一圈。 圈内,是扮作臃肿妇人的阿梓和女扮男装韩夫人,两个女人正在低声细语,针锋相对。 阿梓不知凌晨时唐世勋和韩夫人谈得如何,但只从童古带兵进城之后就直冲府衙,阿梓已是猜到他俩该是没谈拢。 韩夫人知道这童古既有实力又跋扈,但没想到他会如此暴躁,因此她担心那童古会否当真打杀了许大人。 但韩夫人此时也没辙了,毕竟她的关系都在府衙和县衙,真正跟孙系或翟系的军头们着实没搭上线,她请阿梓告诉唐世勋,无论如何要想法子保全许大人的性命,这对她非常重要。 就在阿梓想要开出条件之时,突然,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哗然之声。 只见府衙的大门被打开,童古麾下的亲兵拉着一条长长的麻绳,陆知府、秦大人和许大人等一众府衙大佬全被这麻绳串在一起,衣衫不整地被带出了府衙大门。 每位大人的脸上都是红红的巴掌印,颜面尽失,斯文扫地,偏偏还没有谁敢出言怒骂童古。 秦四和许中达等众人皆是忍无可忍,推搡着便要去救自家父亲。 童古见领头的一个穿着军服,一个穿着士人儒衫,但他根本都不认识这些胆敢冲撞他的‘暴民’是何人。 也不知童古怎么想的,他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顺手就从一旁骑兵的坐骑上抽出一把马刀。 只见一道迅若奔雷的银白弧线划过,秦四都来不及呼喊,血雾顿时弥漫在他眼前。 ‘砰咚!’ 秦四双目圆瞪,直挺挺地跪倒在血泊当中。 “杀人啦——” 许中达就在秦四身旁,他被溅得满头满身的鲜血,吓得发出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随即一个转身便钻进了几个家仆的身后。 “老四啊!” 秦大人见自己的四子就这么被童古开膛破肚,惊得一声大呼之后,翻着白眼便昏厥了过去。 陆知府和许大人等亦是吓得浑身打颤,忙不迭地扶住昏过去的秦大人,一众大人心头皆涌起了同病相怜的委屈之感。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惊得脸色铁青,头皮发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缓缓退着步。 孙将军的几个亲兵自然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忙不迭地转身就往潇湘街的城守署跑去。 阿梓和韩夫人等也全都惊得脸色铁青,这怎的就突然动真格了? “桀桀桀!” 童古与麾下的百余个骑兵老贼皆发出瘆人的笑意。 只见童古毫不在意杀了何人,他舔了舔马刀上的鲜血,又睨了眼陆知府等人,寒声道:“老孙俺义父和也太惯着你们这帮腌臜货了!不就是一座府城吗?儿郎们,给老子烧了这破府衙!” “是!将军!” 一众骑兵老贼大声应是,随即就有人用火油点上了火把。 第312章 骑兵驰援泷泊镇 “大古!” 老者的呼喊声与一阵马蹄声响起。 百姓们纷纷退避,一行二十余骑赶至府衙门口。 只见一袭天青色长袍的白发老者唐夫子率先骑马赶来,他颤巍巍地对童古挥手道:“大古!使不得啊!” 童古见唐夫子来了,神色顿时一正,大声道:“儿郎们,见过夫子!” 百余骑兵仿佛早就编练过一般,齐声吼道:“见过夫子!” 整个府衙之外一片肃静。 陆知府看到唐老夫子来了,那眼眶顿时一阵泛红,伸出颤抖的双手泣声道:“夫子啊!您可算来了啊!” 一众府衙高官们纷纷对唐夫子拱手,大声疾呼夫子救命。 童古冷冷地睨了这帮人一眼,随后亲自去牵着唐老夫子的马缰,咧嘴笑道:“夫子,您看这府衙如何?要不,以后您老就住这儿?” “还胡闹!” 唐世勋故作吹胡子瞪眼状,沉声道:“上马,随老夫走!” 说罢,他顾不得去跟陆知府等人客套,也没去理会倒在血泊中的人是谁,他对龚大旺使了个眼色,调转马头便离去。 童古翻身骑上自己的坐骑,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百余骑遂簇拥着唐老夫子而去。 龚大旺心中暗骂,这岂非是要我来给他们擦屁股? 想归想,在这等情况之下,龚大旺也只能是耐着性子去安慰一众大人们,并在此处理善后事宜。 百姓们皆在议论纷纷,对童古心惊胆战者有之,对秦四被杀而幸灾乐祸者有之,不一而足。 韩夫人的神色复杂至极,她冷冷地睨了阿梓一眼,寒声道:“管好你家男人!” 阿梓一声冷哼:“你还是管好你的人吧!” 两女带着各自的人分头散去。 潇湘街,城守署。 唐世勋、童古、孙将军和秦九在议事堂中就坐。 秦九强忍着怒火坐在一旁,他低垂着眼帘,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想到四哥就这么被童古开膛破肚,他如何想得通?他又如何不想一刀杀了童古? 童古自然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适才在跟唐世勋来城守署之前,已是知晓了孙将军的意图,即想要派他的二千余骑去驰援南边的泷泊镇之事。 唐世勋暗自授意童古,如今你这两千余骑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孙将军有此意,不妨答应之。 当然,这讨价还价的戏码,自是要演上一番的。 童古自然明了,不过这具体该如何开价,又该如何谈,他自认嘴巴子没那么会说,因此便拜托给唐老夫子来‘主持公道’。 这不,此时唐世勋和孙将军正在就童古部的粮饷问题讨价还价。 唐世勋提出,童将军乃是客军,这来一趟也不容易,如今要辛苦他们去泷泊镇,这粮饷总得够数才是。 孙将军一脸和气地笑道,没错没错,他便是再苦也不会苦了童将军,但如今零陵城的粮食很紧迫,童将军这一趟泷泊镇之行,先拨一个月的粮饷,待到得胜归来再补两个月如何? 唐世勋捻须笑问,不知这一个月的粮饷,是以骑兵的标准来算,还是按步兵的标准来算? 这事唐世勋肯定要问清楚,不然孙将军拨付两千步兵一个月的粮饷,童古部这人吃马嚼的如何够? 秦九在旁一声冷笑,童将军二千余铁骑南下,油山岭的官兵如何能敌?难道不能就食于敌? 唐世勋笑着反驳道,白老二和莫将军的斥候探报说得清清楚楚,黄田铺、富家桥和菱角塘一带,甚至是黄田铺以南的珠山和水口山等地,哪儿的百姓没被官兵洗劫?童将军又上哪儿去就食于敌? 更何况兵贵神速不是?难不成童将军还要一路洗劫过去而贻误战机? 童古接着冷笑道,听说这零陵城内外最富有的便是秦家,干脆,他去秦家‘化缘’算了。 这如何使得?秦九一听就急了,这岂非是要他秦家的命? 孙将军自然不可能让童古再在城内乱来,他说,如今粮食着实很紧张,他便按骑兵的粮饷标准先给童将军半个月,再多拨付五万两银子给童将军,待到归来后再补足剩余的。 眼见唐世勋和童古还有异议,孙将军止住二人话头,并皱眉道,还有两日童将军的第二批骑兵便到了,那可又是一大笔粮饷开销!两位总得给我留些余地不是? 话说到这个份上,唐世勋对童古使了个眼色,二人勉强答应了孙将军的条件。 接下来四人自是商议支援泷泊镇的具体策略,至于说童古兵围府衙和斩杀秦四等事,孙将军从始至终都未提过一句。 酉时。 城北门外军营。 童古部二千余骑兵又整装待发。 唐世勋和龚大旺等人皆来送行。 远处,唐世勋的亲兵队长于猛、副队长李大柱、颜俊介和翟老八皆是一脸激动之色,在四人身后跟着三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兵,他们是童古的心腹亲兵,奉童古之命留下来保护唐老夫子的安全。 这让于猛几人如何不高兴?有了这三十个彪悍的骑兵,唐夫子的安危问题无疑有了更大的保障。 而孙将军拨付的半个月足额粮饷,童古部的骑兵皆已携带在身,但那额外拨付的五万两银子,童古则将之交给了唐世勋。 这倒不是童古仗义疏财,他是听唐老夫子说,方夫人介绍了个颇为稳当的买卖,他的银子拿出去也没甚大用处,不如投给方夫人去做生意,光是利息也不少嘛。 因此这五万两银子便以唐夫子和童古的名义,被送去了汉帮给十三姑。 开拔在即。 唐世勋和童古并骑行出了兵营大门。 童古从怀中拿出一块刻着‘童’字的木牙牌交给唐世勋。 他说第二批骑兵人数与他的先锋军相当,其中有八百余乃是他的部下,接下来的两到三日间应当能到零陵城,但童古自然没法去接应,这事他自然交给了唐世勋。 唐世勋心中暗喜,面上则勉为其难地将牙牌贴身收好,并絮絮叨叨地拉着童古的手臂再三叮嘱,要稳中求胜、莫要轻敌冒进、注意自己安危云云。 童古听得头大不已,他知道这老头儿是为他着想,但这一个下午已是听了不知多少遍,他哪还愿听这老头儿继续唠叨? 于是他豪迈一笑,请老夫子放心,大古去也! 震耳欲聋的铁蹄洪流奔出兵营,在童古的率领下向东南方向行去。 第313章 水陆急报接踵至 ‘大寒小寒,无风自寒。’ 大寒至。 寒风凛冽而刺骨。 上午。 潇湘门内站立着百余贼兵,这些都是潇湘门的守兵。 由于潇湘门守将秦四在昨日‘意外’身亡,昨日夜里,经孙将军和唐夫子等人一同商议,将镇永楼的守将莫生财调来镇守潇湘门。 此时,莫生财带着他的二十余个心腹老贼,在潇湘门内‘阅兵’。 看着这百余人歪歪扭扭的队形,莫生财不禁撇了撇嘴。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莫生财今日一来便烧了第一把火,原守将秦四手下的十余个心腹,被他好生‘慰问’了一番之后调去了镇永楼‘享清福’。 当莫生财将这潇湘门的事务捋顺了以后,便带着几个心腹去潇湘街上购置了诸多礼物,喜笑颜开地去拜访唐老夫子。 午时。 城守署。 孙将军和秦九坐在议事堂中。 秦九一脸阴沉地给孙将军汇报着莫生财的动向,他冷声道,莫生财刚到潇湘门才多久?这厮不仅公开排除异己,且才刚刚交接完,就恬不知耻地跑去拜访唐夫子。 也难怪秦九如此愤怒,昨日他四哥被童古杀了以后,虽然在孙将军的劝阻之下,秦九和秦家人没有因此而搞出别的事端来,但潇湘门的守将总得有人来接任不是? 当时秦九提议由他的舅舅来接任,因他舅舅本就是原大明的潇湘门守将,由于其在开门投降献贼之时‘功劳甚高’,因此被委任为东门外大营的两位营将官之一。 如今官兵正在潇水西岸,直面官兵的乃是大西门,其次则是大西门以南的小西门和以北的潇湘门,这三座城门都极为重要,且秦九认为他舅舅老成持重,镇守潇湘门之要务应当由他舅舅来担任。 但唐夫子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前日才去东大营、北大营和镇永楼等地视察过,以他的了解,秦九的舅舅确实很稳重,但如今东大营正在加紧修筑防御工事,岂能离得开秦九的舅舅? 而后唐夫子话锋一转,提到了镇永楼的守将莫生财,他认为这莫生财不错,有勇有谋,放在镇永楼屈才了。 当时秦九不顾孙将军的眼色,反驳道,莫生财有勇有谋?此人除了吃喝嫖赌恣意享乐,哪还有甚别的能力? 不巧的是,正当秦九在说着莫生财的不是,却被站在议事堂外的莫将军给听到了。 当时莫将军正好出去听其亲兵传来的密报,因而暂时离开,谁曾想就在他要重新进入议事堂时,就听到秦九在‘抹黑’他的堂弟。 这可把莫将军气得不轻,他早就看这秦九不顺眼了,遂反唇相讥,你秦家又是个甚好鸟?你舅舅又是个甚好鸟?不都是背主投降的贰臣? 莫将军说到气头上那嘴巴也没个把门的,随即又讽刺秦九,若非你有个寡妇姐姐,孙将军又岂会如此善待你秦家云云。 秦九又如何能忍,于是乎,秦九和莫将军昨晚是吵得不可开交。 当时孙将军也是气恼至极,这老莫可是连他也一起埋怨了不是? 其实他是真不愿意让那整日里花天酒地的莫生财去守潇湘门,但唐夫子说的也在理,东大营同样重要,秦九的舅舅正在东大营主持防务,着实不易立刻调离。 偏偏孙将军的小舅子秦九还当众顶撞莫将军,导致莫将军也动了肝火,并说赞同唐夫子的提议,莫生财不错!如何不能去镇守潇湘门? 孙将军着实是无奈至极,在权衡利弊之后,他只好让莫生财‘暂且’去镇守潇湘门。 这时,秦九的一个家仆来报,莫生财带着不少礼物进了归隐巷的庞宅,而且他还叫上了几个相熟的军中老友,其中有一个是大西门守将的心腹。 孙将军和秦九皆是神色一凛。 秦九冷笑道,昨晚他就在寻思,那姓唐的老匹夫为何要提议莫生财去守潇湘门?莫非是这莫生财早已跟那老匹夫暗中有了甚勾结?如今看来岂非是证据确凿? 孙将军的神色顿时变得阴晴不定,就在他要对秦九吩咐一番之时,两个亲兵一前一后急匆匆地进入议事堂中。 只看这两个亲兵的神情,孙将军和秦九心中顿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其中一个亲兵单膝跪地急声道:“将军!官兵即将攻打莫将军的西岸营寨!” 另一个亲兵则将一份急报递给孙将军,并大声道:“将军!官兵战船在上午时集结,意图攻打湘口关!” ‘砰!’ 孙将军不禁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他将急报打开一看,顿时惊得眼皮子一阵乱跳。 急报写道,今日上午,官兵的百余艘战船攻打湘江的大夫庙防线,申不凡与湘口关的几位主将已将全部战船开往大夫庙防线。 一众将领虽不担心湘口关有失,但却担心官兵若是突破大夫庙防线后顺流而下,恐怕会截断湘口关与祁阳县之间的湘江水道。 秦九亦是听得脊背发麻,他盯着那亲兵大声质问道:“消息可准确?官兵怎敢派如此多的战船离开大江口和石期站?他们不怕渌埠头的鲁将军……” 说到这,秦九悚然一惊,旋即惊疑不定地看着孙将军。 莫非,渌埠头被官兵给拔掉了? 孙将军又如何知道?他脸色铁青地大喝道:“再探!” 待到亲兵离去后,孙将军吩咐秦九,让东郊的船坊卯足了劲继续造船。 如今道州方面的战船无法支援,祁阳县方面的战船又被官兵在高溪市焚毁甚多,且还要运送骑兵过江。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让东郊各大船坊加紧造船,无论如何不可让官兵突破湘江的大夫庙防线! 秦九领命,随即问道,这些急报可要告诉唐夫子? 孙将军阴沉着脸说道,告诉那老匹夫又有何用?这两日莫要去打扰那他,只要他能顺利接到童古的第二批骑兵援军便可,其他的事容后再议。 说罢,孙将军大步流星地离开城守署,带着亲兵疾驰向大西门。 同时,两个传令兵在孙将军的吩咐下分别赶往东大营和北大营。 大西门的浮桥以西。 献贼的营寨之外,密密麻麻的官兵正在擂鼓与号角声中,缓缓欺近。 两军之间,双方的斥候们已是刺刀见红, 莫将军站在营寨中,有条不紊地指挥贼兵布置防守。 作为最突前的一个点,莫将军深知此营寨的重要性。 如今驻守在此营寨中的,有孙将军麾下的千余老贼精锐,另有新贼四千余。 即便官兵有数倍之人,又岂能轻易啃下这块硬骨头?莫将军一声冷笑。 他扭头看了眼背后的大西门望楼,对身旁亲兵说道,去禀报孙将军,官兵虚张声势而已,有俺老莫在,孙将军放心便是! 第314章 援军骑兵遭意外 两日后,上午巳时。 零陵城北郊,接履桥。 一身白袍的唐世勋神色凝重地站在长亭的亭檐之下。 亭外,第二批援军骑兵已至。 然而,让唐老夫子和龚大旺都心绪复杂的是,抵达的骑兵竟只有不足五百骑!且不少骑兵还有伤在身。 这第二批援军的领头者姓汪,乃是童古的骑兵营副将,他是童古的老乡。 汪副将生着一张国字脸,神色坚毅,年纪在三十岁上下。 只听汪副将说,他这批援军共有二千四百余骑,因得了童将军的急令,他们自黄杨堡渡过湘江以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南疾驰。 前日下午,当汪副将率军经过冷水滩以东的九冲岭一带时,在一处险要山道遭遇了一场小规模的伏击。 伏击者似乎说的不是汉话,但由于伏击者位于两侧山岭之上,且人数似乎算不得多,汪副将当机立断,以损失近百骑的代价冲出了伏击圈,并在夜里赶至了楚江圩一带。 这楚江圩有两百余贼兵扎驻,守将听闻汪副将在九冲岭遭遇伏击,也是吓了一跳,他头两日还派了几个马兵去过九冲岭,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不是?这怎的就突然有伏兵了? 汪副将行事颇有童古之风,他在前日夜里仔细地向守将和向导询问了去往接履桥的两条主要通道。 一条要经过南边的黑山岭,另一条要经过东边的观音山。 据楚江圩的守将说,一般情况他手下的马兵每隔一日,便会由黑山岭赶去零陵城,而孙将军的传令兵亦是每隔一日便会由零陵城赶来楚江圩,从未有任何异样。 到了昨日早上,汪副将让楚江圩的守将派了几个马兵在前边开路。 谁知他们刚要出发就得到黑山岭一带传回的消息,主道遭遇山体滑坡,无法通行。 怎会如此之巧?汪副将当时就感到极为不对劲。 可是他有军令在身,须尽快赶往零陵城,总不能等着黑山岭的道路疏通才走吧? 于是汪副将便问那楚江圩的守将,观音山那条道如何? 那守将也感到事有蹊跷,他主动请缨,带着十余个马兵先行奔赴东边的观音山一带,而汪副将的二千四百余骑则拖后了小半个时辰。 然而,直到所有将士皆小心谨慎地过了观音山一带,皆无任何异样。 到了昨日傍晚,他们来到了接履桥以北的画眉铺。 这画眉铺乃是原大明的一处小急递铺,虽说如今已是献贼治下,但该铺依旧住着个老驿卒与其一家几口人,平日里在此接待来往传递公文的衙门差爷。 汪副将昨晚便带着人住在画眉铺一带。 而楚江圩的守将见汪副将一行已安全,自是告辞折返回去。 为防万一,汪副将一行昨晚吃喝都没麻烦那老驿卒一家子。 且汪副将还派遣了许多手下值夜。 一夜依旧无事。 直到今日破晓。 汪副将一行还未整装之时,画眉铺突然发生爆炸。 且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残肢四散,众马皆惊。 真正死于爆炸的骑兵不多,但死于惊马践踏者不知凡几。 汪副将说到这,满脸的苦涩。 从爆炸范围来看,火药定是在他们昨日抵达以前便已埋好,而那老驿卒一家子也都被炸死,因此他自是不清楚究竟是何人埋的火药。 除了汪副将此刻带来的近五百骑兵,另有伤兵千余在画眉铺附近,一来,这些伤兵有的被践踏成内伤,有的手脚被踏断。 而战马受惊以后也是向各处逃窜,有的骑兵伏在马背上也不知被带去了何处。 汪副将麾下的几个心腹此时正在四处收拢残兵和战马,但也不知究竟还能收回多少。 龚大旺、于猛、李大柱和翟老八等人皆是听得心惊肉跳,并纷纷看向唐世勋,这个时候自然要老爷子拿主意了。 汪副将虽是第一次见唐老夫子,但见这老爷子的腰间挂着翟将军的金令牌,还挂着童将军的木牙牌,汪副将自然对这唐老夫子恭敬至极。 同时汪副将也极为惭愧,毕竟这可是两千四百余骑兵,其中有八百骑还是童将军的!出了如此大的意外,损失近八成!他作为领队还有何脸面去面对童将军?便是以死谢罪之心都有了。 唐世勋同样嘴巴发苦。 要知道童古昨日还在南边的油山岭一带攻打官兵,即便战事顺利,童古还要继续南下泷泊镇,这一来一回得多久? 从这个角度而言,至少在近段时间里,汪副将带来的第二批援军骑兵可都是唯他唐世勋之命是从!结果两千四百余骑变成不足五百骑,这让他如何不难受? 而能够搞到如此多火药提前埋在画眉铺,且还把黑山岭的通道堵住,这等有预谋的事件又岂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 再加上汪副将说,在冷水滩以东的九冲岭一带还遭遇过一次小伏击,且伏击者说的似乎不是汉话,那几乎能断定是广西狼兵。 恐怕,这些狼兵是由冷水滩一带悄悄渡过湘江来到了东岸。 冷水滩位于湘口关与高溪市之间,虽说陈副总兵死死地钳住了高溪市的南码头,但他在南码头只是架炮台处于守势,可没有几艘战船。 因此这一线的湘江还在孙将军的战船控制之下,偷渡湘江的狼兵人数定然不多。 而自从两日前,即大寒那日开始,官兵就在不断冲击湘口关以西的湘江大夫庙防线,这乃是孙将军必守的水路防线。 一旦被官兵突破此防线,官兵的战船既可围攻湘口关,也可截断北边祁阳县而来的水道运输,更可在湘口关至高溪市之间的湘江上之任意一点运兵渡江,这对黄杨堡至零陵城的整条东岸陆路通道而言,无疑是个灾难。 就如汪副将前日在九冲岭遭遇的小股伏击,这对于献贼孙将军而言,无疑是值得重视和警惕的。 作为接应援军的负责人,唐世勋也很是为难,第二批援军遭遇如此大的重创,他自然要将整个过程详细地告诉孙将军。 因为即便他不说,龚大旺也定会如实上报,那还不如坦诚一些。 但孙将军等人一旦知晓这等情况,定会更加重视这条‘生命线’的安全。 且汪副将适才还说,第三批骑兵援军,估计在五日之后就能抵达接履桥。 唐世勋的心绪着实很复杂,一来担心献贼的援兵越来越多,二来又担心官兵当真四面合围零陵城,三来又暗恼在他全权辖制一支二千余骑兵之际,却遭到如此意外。 多想无益,唐世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轻轻地拍了拍汪副将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即在于猛的搀扶下骑上了白马。 近五百骑兵越过接履桥,向零陵城行去。 第315章 他乡遇着亲弟弟 午时。 零陵城,大西门望楼。 孙将军和唐世勋凭栏远眺潇水西岸。 下方的大浮桥上,密密麻麻的士兵正在涌向对岸的莫将军营寨。 另有许多民夫在往营寨搬运着各种物资。 就如前段时日官兵死守的石期站成了两军的绞肉机一般。 如今这浮桥西岸的莫将军营寨,同样成了两军的绞肉机。 当然,处于守势的莫将军虽损失颇重,但因背靠零陵城,暂且不缺物资和援兵支援,相比官兵而言自然是占了不少便宜。 自大寒那日起,官兵已经攻打莫将军的营寨三日了。 双方还未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多的是两边火炮的相互轰击,另有前军斥候之间的小规模交战。 但这样的形势对于莫将军而言并非好事,因斥候已是查探到,官兵正加紧建造各类攻城器械。 因此今日上午时,莫将军派亲兵来问孙将军,童古的第二批援军骑兵到了以后,可否随他一同出去冲击敌阵?否则一味固守,一旦官兵建造了足够多的攻城器械,他那营寨又如何能抵挡? 难不成还当真要拆掉大西门的浮桥,与官兵沿潇水而对峙?那以后该如何反攻? 谁曾想,第二批援军骑兵居然遭遇了如此大的意外。 孙将军听唐老夫子说罢后,已是沉默了许久。 原本孙将军麾下有一支千余人的骑兵,翟将军麾下有两千余骑兵,这是他俩当初入侵永州府时最大的本钱。 然而,翟将军的嫡系精锐在黄沙河关、渌埠头和大江口,早已损失殆尽。 孙将军的嫡系精锐则在黄田铺大营时损失了不少,其中最让他痛惜的是自己的骑兵队伍损失过半,如今他手里的骑兵只有不足五百骑。 这即便加上唐老夫子的骑兵,总数连一千骑都不到。 如今西岸至少有三万余官兵!孙将军如何舍得拿这近千骑兵去跟官兵拼命? 更何况在昨日下午时,官兵那边开出了好几支骑兵队伍,浩浩荡荡地在耀武扬威,总人数至少在三千骑以上。 最让孙将军和麾下一众将领,以及秦九等地方望族代表们皆心惊胆战的是,在那数千骑兵中有一支五百人上下的精锐骑兵。 那明盔亮甲的魁梧骑士们,那整齐划一的马步与气势,任谁都猜到这定然是官兵中的绝对精锐。 昨日下午时唐世勋也在这望楼上看到了那五百骑兵的雄姿。 他立刻就想起薛正等人曾提过的,在大江口之战时出现过的王府侍卫军,这他娘的光看外表气势当真是吓人得很。 莫将军今日之所以问孙将军,若是第二批骑兵到了可否随他去冲击官兵阵地?其意图是会一会这支官兵的‘绝对精锐’,以打压官兵的嚣张气焰。 唐世勋想到这儿不禁暗道可惜,若是汪副将带了二千余骑来,他岂不是能看到数千骑兵对阵沙场的热血场面? 但现在他和孙将军加起来都没有一千骑兵,即便孙将军提出用骑兵去冲阵,他也绝不会同意这等疯狂的举动。 这时,孙将军的一个传令兵来报,童将军部在油山岭之战大捷!斩杀官兵五百余,逃者不知凡几,缴获无数。 此时童将军部已经继续南下,下一站是攻打五里牌的官兵。 “好!” 孙将军重重地拍了拍栏杆,总算是听到一个让他开怀的捷报了,他不禁笑赞道:“论骑战,大古是真有一套啊!” 旋即他看着潇水对岸,很是犹豫地问道:“夫子,您看是否请大古莫要再继续南下,折返回零陵城?” 唐世勋捻着假须淡然一笑,他并未正面答复,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孙将军,大古若是知晓这第二批援军遭遇如此重创,且这里边有八百骑可是他的人!你说,他会如何作想?” “哎!” 孙将军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可不是吗?两千四百余骑啊!结果只有不足五百骑来到零陵城,这换做是谁不得暴跳如雷? 而孙将军之所以如此犹豫地问唐夫子,是想探探唐夫子的口风,看唐夫子是否有甚法子从中斡旋一二。 毕竟这事发生在孙将军的辖区内,且他与童古的关系本就不佳,自然不便亲自去说。 且孙将军想着若是能化解他和童古之间的矛盾,大家齐心协力跟官兵好好打一场,即便不能扭转整个潇水西岸的局势,至少也能让官兵心生忌惮不是? 唐世勋自然不会答应帮孙将军这个忙,他本就是故意将童古给支走,又岂会如此之快就召回? 何况,童古若知自己损失了如此多的骑兵,谁知他会有怎样的举动? 眼见这也大中午了,孙将军邀请唐世勋在这望楼上共进午餐。 唐世勋则婉言拒绝,这并非是他不给孙将军面子,而是他还有要事去忙。 虽说汪副将只带了不足五百骑来,但他的几个心腹正在四处收拢残兵,唐世勋自然很关注此事。 孙将军叮嘱说,接下来几日还得多辛苦唐老夫子的骑兵去北边各处多方查探,为第三批援军的到来扫清阻碍。 唐世勋自然答应,随后他告辞离去。 城北门外兵营。 原童古部扎驻的营区,如今显得空空荡荡。 主帐之中,唐世勋坐于上首,于猛和李大柱等亲兵侍立左右,汪副将则在向他汇报收拢残兵的最新进展。 这时一个士兵来报:“汪将军,世绩公子回来了!还带回了百余骑!” “好!” 汪将军闻言一喜:“快!快请世绩公子进来!” 唐世勋听到这‘世绩’二字,心口没来由地一跳,他故作镇定地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 不多时,一位身穿深蓝程子衣的公子走进了帐内。 只见他五官周正,生得一对剑眉,双目大而明亮,他的衣裳虽因烟熏火燎而显得有些狼狈,但精气神很是不错。 汪副将一脸欣慰地拉着他来到唐世勋跟前,介绍道:“唐夫子,这位是唐世绩公子……” 经汪副将介绍,这唐世绩公子乃是宝庆府邵阳县人士,生员,如今乃是童古的幕僚兼账房。 于猛心头暗惊,他强忍着心头的惊诧,莫非这世绩公子乃是世勋公子的亲戚? 唐世绩可不认得眼前这位白发老者,他恭敬地施礼道:“学生见过唐夫子!” 唐世勋的心中已是翻起了滔天巨浪,自打逃难途中,唐家老老少少因着山匪劫掠而四散逃跑,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亲人。 这可真是他乡遇着亲弟弟啊!唐世勋不禁暗自感叹命运的奇妙。 同时他也很疑惑,这臭小子居然是童古的幕僚? 当然,唐世勋的面上自是不动声色的捻须微笑。 看来,得找个机会单独跟这臭小子好好聊聊了。 第316章 大嫂怎可能姓郑 夜里戌时。 北大营的童古部营区。 唐老夫子的营帐内亮起了灯火。 这还是唐老夫子第一次在营区内留宿,于猛等一众亲兵们皆在营帐外来回巡视。 对于此时待在唐夫子帐内和那位唐世绩公子,除了知晓两人关系的于猛,其他人的神色皆是古怪至极。 帐内。 唐世绩同样神色古怪。 适才他陪着唐老夫子和汪副将等人一同共进晚餐,他自然是做到有礼有节,对唐夫子也极为尊重。 但他不明白这吃过晚饭以后,唐夫子又让他来帐中陪着下棋,可是棋呢? 唐世绩不禁联想到下午时,曾耳闻过有关这位老夫子的‘闲言碎语’,顿时他感到浑身都不得劲。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捻须轻笑,他并未向唐世绩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虽然他与世绩是亲兄弟,且在他的记忆当中,相比于大哥世邦,其实他和世绩的感情更好。 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毕竟他这亲弟弟如今是童古的幕僚,因此他自是想先了解清楚世绩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 唐世绩见这老夫子只是问他的过往,并未有甚其他的怪异举动,他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 在今年年初之时,唐家人与几户人家一同从宝庆府城邵阳向南逃。 结果还没逃到高霞山时,就遭遇了一伙山匪,夜里都遭了大难,那黑灯瞎火的,众人皆四散奔逃。 唐家这一辈有四男二女共六个兄弟姊妹,老大世邦,老二世勋,老四世绩,老幺世显,老三和老五则是女儿。 其中老大、老二和老三皆已成婚。 当时老四世显和老大世邦夫妇、还有五妹,他们这四人慌不择路地没命奔逃,但方向搞错了,结果竟是原路逃回了邵阳县境内。 祸不单行的是,他们四人在谷洲镇一带时,被入侵宝庆府的献贼所俘虏。 不幸中的万幸是,抓住他们四人的乃是宝庆府献贼钱主将的亲兵。 后来,唐世显等四人被抓回了邵阳城内。 而他们的五妹被钱主将给看上,成了钱主将的小妾。 唐世邦和唐世绩则成了钱主将的幕僚。 唐世绩苦笑道,因着这等缘故,他的大嫂倒是保全了下来。 后来,他大哥世邦被钱主将提拔为宝庆府城邵阳的附郭县衙主簿之职。 到了夏秋之际的一日,童古将军到邵阳城来找钱主将吃酒,正巧唐世绩也在作陪。 兴许是因为投缘,且童古将军那时手底下也没几个能写会算的,因此便向钱主将讨要了唐世绩过去当幕僚。 要说甚参赞军务之事,唐世绩所知甚少,只能是边听边学,更多的是处理童古部骑兵营的后勤等事。 唐世绩说到这儿奉承了唐世勋一句,在下相比您这位翟将军的首席幕僚,当真算不得甚有本事之人。 唐世勋捻须一笑,他故作好奇地问:“你那大嫂贵姓?” “呃?” 唐世绩闻言一愣,这老夫子问此话是何意? 当然,这事也不是甚秘密,他旋即答道:“回夫子话,在下的大嫂姓郑。” 唐世勋听到这‘郑’字,心口猛地一颤,右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握住茶杯。 这不可能!他大哥世邦之妻乃是与他一同逃难的周氏,怎可能姓郑? 在他的家族当中,只有他的妻子才姓郑! 难道大哥世邦也和他一样,未防郑氏在逃难途中遭遇不测,又或是被献贼抓以后为了保护郑氏,才以夫妻相称? 唐世勋见世绩那疑惑的神色,他饮尽杯中茶,和颜悦色地问道:“哦,那你们家的其他人呢?” 唐世绩的心中愈发奇怪,他苦笑道,由于他和大哥得到钱主将的赏识,当然,这也多亏了他的五妹成了钱主将的小妾。 因着这等缘故,钱主将派遣亲兵四处找寻他们唐家的其他亲人。 而后,世绩最小的弟弟世显,还有三姐一家都被找到了,但他们的父母和其他亲人等,包括他的二哥世勋一家在内,都渺无音讯。 唐世勋听得心头异常复杂。 如此看来,他的三妹一家和弟弟世显等,岂非都称呼郑氏为大嫂? “唐夫子。” 唐世绩这时对唐世勋拱了拱手,好奇地问道:“不知夫子可是与我唐家这一脉有甚渊源?” 唐世勋并未回答他,而是反问道:“不知你对童将军如何评价?” “这……” 唐世绩欲言又止地微皱着眉头,他不知这老夫子如此问是有何目的。 他字斟句酌地说道,童将军虽不通文墨,但常年征战四方,对打仗很是在行。 或许童将军有时很嗜杀,但一般只针对有武器的官兵和山匪等,对于手无寸铁的平民和俘虏等,倒是不会赶尽杀绝。 旋即唐世绩苦笑着叹道,不过吧,童将军虽没怎的杀百姓,但为了养他的骑兵营,洗劫百姓之事却没少干,百姓们被洗劫一空,这个冬季着实会很艰难。 唐世勋看到唐世绩说到此处时的诚挚模样,还有那发自内心的怜悯之语,已是有了计较。 他又问了唐世绩一个问题,童将军近期写给翟将军的密信,可是由你起草? 唐世绩闻言不禁警惕地看着这老头子。 直到他听这老头儿将童古写给翟将军的一封密信内容念出,他方才恍然。 是了,这唐夫子乃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且他还拥有翟将军的金令牌,可以想见翟将军在生前对他定是极为信任了。 于是唐世绩点头道,没错,近半年来的童将军之所有密信,都是由他起草。 唐世勋微微颔首,又问,不知童将军除了给翟将军写密信,还跟哪些人写过密信? 唐世绩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即便这老夫子乃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又如何?难道他还要管童将军跟谁过从甚密?凭什么? 想到这,唐世绩利索的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夫子,在下诸事繁杂,告辞!” 说罢,他便欲转身离去。 “臭小子!”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皱眉道:“都二十岁的人了,怎还如此沉不住气?难怪你的亲事都被胡家给退了!” “嗯?” 唐世绩闻言浑身巨震。 这老头儿究竟是谁?他怎知我二十岁?他又怎知我的亲事被退了?唐世绩剑眉微扬,惊疑不定地看着端坐在上首的唐世勋。 咦?他的眼睛!这双鹰目为何会如此熟悉?唐世绩突然感到心头猛地一跳。 第317章 又是许家坏我事 翌日。 辰时。 颜俊介大清早地就从城内赶来了北大营的童古部营区。 当他要进入唐老夫子的营帐时,却见守在帐外的于猛、李大柱和翟老八等人,皆是神色尴尬地让颜俊介稍等。 于猛轻咳了几声,低声告诉颜俊介,老弟你稍等,夫子还未起身。 颜俊介闻言一愣,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唐夫子的‘内侍’,难道还不便进帐? 随即他才从于猛等人口中得知,昨个这一宿,童将军的幕僚唐世绩公子一直都在唐老夫子的帐内。 明白个中内情的只有于猛,他已是猜到世勋和世绩乃是亲兄弟,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因此他只能‘随众’,即像李大柱和翟老八等人所认为的那样,老夫子有甚特殊的嗜好。 不会吧?俺这准姐夫当真有这等古怪嗜好?颜俊介听得脸都青了。 李大柱和翟老八等人看到颜俊介这满是‘醋意’的脸色,不禁同情地安慰着他。 帐内。 唐世勋和唐世绩皆已起床。 这一宿,久别重逢的兄弟俩聊了许多许多。 唐世绩如何都没想到,二哥居然扮作了翟将军的首席幕僚?二哥为何懂得如此精妙的易容术? 再加上这一宿,二哥叮嘱他的许多事,无不让唐世绩既佩服又惊诧,这还是那个他所熟悉的二哥吗? 诚然,从小到大,唐世绩都对大哥和二哥很佩服,但他从未想过二哥会变得如此有谋略且胆大包天。 因此唐世绩昨晚极为好奇地问,二哥,你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究竟有怎样的奇遇? 唐世勋自然是编了一个看似合理的故事。 没办法,这可是与他从小玩到大的亲弟弟,且只比他小两岁,他如今的变化对于世绩来说的确太过匪夷所思。 至于说唐世勋的发妻郑氏,唐世绩也很坦诚地说,当时那种情况之下,大哥世邦若不说郑氏是他的妻子,恐怕郑氏早已沦为钱主将的小妾。 唐世绩也非常郑重地告诉唐世勋,大哥的为人他们都清楚,绝不会对二嫂有甚非分之想。 后来唐世绩又问,二哥,那大嫂和立泰呢?还有湘儿呢?听说她们三人都是随你一个方向逃跑的? 唐世勋自然是坦诚相告,就如大哥世邦的为人坦荡一样,他这个做二哥的也同样很坦荡。 当唐世绩得知大嫂和立泰都安然无恙,险些流下眼泪来,特别是立泰,那可是他们这一脉的长孙不是? 至于说二哥和大嫂周氏在逃难路上也以夫妻相称,唐世绩倒是极为理解,这种事情他着实见多了,都是为了亲人的安危嘛。 而唐世勋这一宿也所获甚丰。 对于童古部的骑兵、献贼在宝庆府与衡州府的各派势力和实力等等,他都从唐世绩口中得到了极多有用的信息。 正如唐世勋昨晚所猜想的那样,他这个弟弟世绩虽是无奈从贼,但毕竟读的是圣贤书,心存报效朝廷之心,若有可能,世绩自然不愿意一直做献贼。 因此,两兄弟这一宿就许多问题的意见达成了一致。 特别是如今还在黄杨堡渡江的第三批骑兵援军,唐世绩非常笃定地告诉唐世勋,那些骑兵虽不是童古的部下,但来支援永州府的骑兵皆以童古为首。 只要童古不在零陵城,这些援军自然会听从持有‘童’字牙牌的唐老夫子。 辰时过半。 颜俊介一脸阴沉地走进了帐内,他神色不善地看着唐世勋,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他此刻都已经把这不靠谱的准姐夫给万箭穿心了。 唐世勋自然不会对这‘准小舅子’隐瞒,其实也没甚好隐瞒的不是? 随后,唐世绩和颜俊介才知对方的身份。 三人就坐后,颜俊介将阿梓的密信交给唐世勋,而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将城内的诸多消息娓娓道来。 颜俊介从昨日下午时便没有来北大营,而是去一号据点找他的堂姐阿梓。 因着如今官兵势大,且献贼的第二批骑兵援军又出现意外,城内的各方势力已是暗流涌动。 自从唐世勋在几日前与江少夫人密会以后,已是把江少夫人的重要性告诉了阿梓。 阿梓可是极为聪敏之人,自然是一点就透,因此她也与江少夫人有了极多的接触。 因唐世勋以唐老夫子和童古的名义给江少夫人投了五万两银子,这对于江少夫人的‘融资’计划无疑是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有了这个开头,这几日,潇湘门的守将莫生财,以及与莫生财关系极好的几位将领,凑了数万两银子投给十三姑。 接着是孙将军麾下的其他将领,甚至是孙将军的亲兵统领老周,竟然都投了银子给这位十三姑。 有了这等风向,城内的秦家、许家、宋家等各家豪门望族纷纷追加‘投资’,导致十三姑的百万两计划早已‘超标’。 而作为合作方,文秀才和彭四爷已经完全看清了这位十三姑的实力。 昨日傍晚,文秀才和彭四爷亲自拿着十三姑的‘订单’,由潇湘门外的码头乘坐一艘巡逻船去了潇水对岸。 唐世绩这时疑惑地问道:“直接去潇水对岸?他们不怕被官兵的斥候给抓了砍脑袋?” 颜俊介撇了撇嘴道:“要不怎的说这帮奸商都是胆大包天呢?十三姑说,若非前线整日火炮连天,那俩货甚至敢直接从前线过去,因官兵那边知道这俩货的身份。” 唐世绩听得目瞪口呆。 唐世勋则在仔细地看着阿梓以暗号书写的密信。 相比颜俊介所说的这些许多人都知晓的事情,阿梓在密信当中说的则更让唐世勋暗自心惊。 阿梓写道,郑罡昨日秘密联络了薛正,这还是郑罡第一次主动联络。 原因是火器局的火药司最近丢失了一批火药,且这当中有几十斤乃是郑罡好不容易才秘密配制出来的火药。 由于郑罡查不到这批火药的去处,因此是既担心又烦躁,毕竟那可是他辛辛苦苦配制出来的。 当阿梓收到这个消息以后,立刻让岳三水去联系所有组长,密切关注此事。 而后寅组的老高有个线人透露,在四日前,许家有一支小商队由北门运送货物出城,其中有个马夫乃是这线人的挚友。 这马夫在前日回到城内,昨日与那线人一同吃酒,并提到这批货物运去了接履桥以北的画眉铺。 马夫之所以突然提到这事,是因为他在画眉铺看那些人卸货时,亲眼看到有一袋货撒了些出来。 那味儿,嘿!定是火药!马夫很确定这一点,因为他常年赶车拉货,也接过不少次火药局的拉货生意。 再有一点,昨日城里早就传开了,画眉铺发生大爆炸,炸死了献贼的近万骑兵不是? 虽说这传闻太夸张,但画眉铺定是发生过爆炸无疑,因此那马夫立刻联想到他在四日前,帮许家拉去画眉铺的那批货物。 当然,这等事情马夫哪敢胡乱对外边说,也只是在与他相熟的几个挚友喝酒时吹嘘出来图个乐呵罢了。 结果这事被老高的那个线人给汇报了上来。 这许家岂不是又在坏我的好事?唐世勋看着阿梓的密信中的这件事,气得咬牙切齿。 第318章 这邪恶的小娘皮 唐世勋强忍着心头恶气,继续往下看着阿梓的密信。 阿梓昨日得到老高的线人传来的情报以后,也敏锐地察觉到画眉铺爆炸案定是与许家脱不了干系。 且阿梓深知,如今童古不在零陵城,唐世勋所扮的老夫子对于第二批骑兵援军有极为大的统辖权。 万一能笼络其中的部分将士呢? 偏偏在这等有利的情况之下,这二千四百余骑居然被炸得只来了五百骑!阿梓昨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气得直呼点背。 而郑罡向薛正汇报火器局丢失那批火药之事,其目的是希望薛正去查明火药的去处,并想办法把那几十斤‘强力火药’给偷出来交给唐世勋,因郑罡辛苦配制这几十斤火药本就是为了交给唐世勋的。 阿梓知道唐世勋极为重视配制新火药之事,因此让薛正又拿了二十锭黄金给郑罡,命郑罡继续配制火药。 而且阿梓还给郑罡下了新命令,无论郑罡用怎样的法子,三日内,她要一百斤新配制的火药!若是郑罡没能完成任务,那就等着受罚,若完成任务则加赏之。 由于许家如此坏唐世勋的好事,阿梓于昨日傍晚与岳三水、薛正和薛刚商议后,进行了一番极大的人事调动。 子组的组长朱四方带领组员和外围线人,全部去七层坡街盯梢许家,还有与许家关系最为密切的宋、齐等各家,这些家族的豪宅几乎都在小西门内的七层坡街一带。 而丑组的组长老钱与组员等,则紧盯府学宫和县学宫,实际上就是要盯死与韩夫人过从甚密的吴敬祖、景文公子等世家公子们。 卯组则情况特殊,由于郑罡一直在研制火药,如今卯组只有老井一人,好在老井也发展了不少线人,且他那姘头也是个极为不错的情报人员,老井的卯组依旧以火神庙一带辐射周边,包括归隐巷、青松巷等,以及整个东山,都是卯组的情报搜集范围。 变动最大的无疑是老高的寅组。 大寒的次日,即两日前,是第四次的‘五日考核’,老高的寅组已是连续第四次获得第一名,这样的表现无疑是极为优秀的。 阿梓认为,如今已不是当初刚刚入城之时,老高在城北已经构建了完整的情报网,他不仅对于曾经所学的情报知识有了更为深刻的体会,也完全有能力扩大寅组的情报网。 因此阿梓与岳三水和薛正商议后,决定让老高将自己的情报网铺至全城范围。 如此一来,岳三水就能腾出手来,辅助阿梓进行另一件事,培训第三批学员。 阿梓在信中写道,汉帮的潇湘堂如今已不止五百号帮众,且这些帮众全都在城北与潇湘门外。 她认为完全可以从中再挑选出一批精明的人来,由她和岳三水进行培训,而薛正、薛刚和老高等人皆可抽空来以实例教授之。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进行第三批学员的培训,阿梓的理由有三点。 其一,阿梓在这段时日中,曾让岳三水与‘子、丑、寅、卯’四组的十一个‘二期学员’分别谈心。 这十一个人都是官兵出身,其中如郑罡、老高、老井和老钱等八人,都愿意在将来继续跟从唐世勋。 可是,子组的组长朱四方与他的两个组员,都是如今在东安城养伤的洪参将麾下,他们三人对洪参将极为忠心,并坦诚地告诉岳三水,他们更愿意追随洪参将征战沙场,死而无憾。 当阿梓得知了朱四方等人的想法以后,她就已经有了再训练一批与官兵无关的学员之想法。 其二,是因为韩夫人和打爷。 当阿梓决定让子组的朱四方紧盯小西门内的七层坡街,实际上已算是跟打爷的‘辰组’发生了冲突。 因小西门一带之前都是由打爷的辰组负责搜集情报,但朱四方的子组过去,无疑是‘越界’的行为。 打爷如今在火器局内跟着夏大使,意图打进火器局的高层,暂且无暇关注外面的情况,但以后肯定会知晓朱四方的子组‘越界’之事。 阿梓并非是怕打爷知晓,她有另一层顾虑,即担心‘奸商’文秀才和彭四爷会跟打爷暗中联络上,又或者是广西杨总兵的头号细作老台跟打爷联络上。 无论是文秀才和彭四爷,又或是老台,一旦有了这些奥援,打爷还会跟唐世勋‘精诚合作’? 毕竟,同行是冤家。 当初唐世勋之所以跟打爷联合,是因为他俩都是带着细作刚到零陵城,且唐世勋跟韩夫人之间因着吴敬祖的阻挠而无法取得联系,因此他和打爷在搭建情报网的初期选择了合作。 但如今唐世勋的情报网已经成熟,且有如此多的‘后备力量’,有没有打爷那两个组,关系不大。 至于韩夫人那边。 阿梓在密信中再次重申,千万不要轻易相信这个狐狸精! 不可否认,韩夫人的情报网在零陵城内根深蒂固,许家、夏家、齐家、宋家和吴家等等,各家与韩夫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正因为如此,韩夫人无疑是在与各家豪门望族之间进行着各种利益勾结,而且,这些事无论是唐世勋还是阿梓,都不清楚。 就如那日许悠文派人在大西街刺杀唐世勋之事,究竟背后是谁指使,又有哪些人参与其中,目的又何在?韩夫人皆是闭口不言。 又如昨日的画眉铺爆炸案,许家如此做又是何意? 难道许家是为了报复童古前几日兵围府衙的羞辱? 或许是吧,但许家难道不同样是在继续针对唐世勋所扮的唐老夫子? 毕竟童古率兵南下泷泊镇,唐老夫子统辖第二批援军骑兵之事,许家不可能不清楚。 因此阿梓认为,与韩夫人继续保持现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一定要谨防韩夫人和许家等各大豪门望族。 而阿梓自然是为唐世勋着想,即训练更多的得力干将出来。 其三,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阿梓在密信中写道,就如唐世勋曾经对她说过的情报网之规划,走一步要看三步。 训练第三批学员可不仅仅是为了零陵城,而是为了北上南下! 她的计划是,一旦老高的寅组将情报网由城北扩散至全城之际,便让卯组的老井带一批新学员北上祁阳县,而丑组的老钱则带一批新学员南下道州城。 唐世勋看到这儿不仅暗自点头,阿梓的诸般举措实乃因时制宜,甚合吾意啊! 然而接下去的密信结尾,却让唐世勋看得眉头紧皱。 阿梓在密信的结尾提了四点。 一,韩夫人知晓唐世勋假扮唐老夫子的秘密,是否直接除掉? 二,如果你舍不得杀那狐狸精,派兵血洗府学宫端了韩夫人的老窝如何?如此极有可能抓住韩夫人,届时你想如何伺弄这狐狸精都可。 三,如今你有童古的牙牌在手,那么,死了的童古会否更有价值?你让郑罡配制甚新火药,莫非是想炸死童古? 四,你个坏小子以后不可以再对奴家动手动脚! 这邪恶的小娘皮!深得吾心啊!唐世勋的鹰目死死地盯着阿梓提出的第三个问题,直感到内心涌现阵阵无法遏制的兴奋。 第319章 无所不能唐夫子 中午,画眉铺。 如今的画眉铺已成一片焦土。 唐世勋、唐世绩和汪副将等人,带着数百骑兵来到附近的一处简易的营地。 营中满是缺胳膊少腿的骑兵,哀嚎声不绝于耳。 龚大旺作为唐老夫子的副将,昨日便带着百余士兵赶来了此处。 而今日,唐世勋命亲兵队长于猛从府正街头的府属药局内,‘请’了两位老医师和八个学徒过来帮忙。 巧的是,如今正潜伏在药局当中的薛刚和秦寡妇,正好是跟着其中一位老医师的学徒,因此也来到了画眉铺。 副队长李大柱和翟老八等人则于今日上午,带着一队骑兵去周边村庄内‘抓壮丁’。 且唐世勋有严令,不得洗劫百姓,只是请附近的村民过来帮忙照顾受伤的骑兵。 李大柱和翟老八对于老夫子的命令自是遵从,但他俩寻思着,这受伤的骑兵怕不得有一千余人,且唐老夫子也没要求说要多少人或是年龄限制。 于是乎,他俩也不管村民们愿意与否,更不管男女老幼,那是逮着一户便‘请’一户,村民们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带着仅有的一些余粮和家当,哭哭啼啼、畏畏缩缩地跟着这些凶神恶煞的贼兵走了。 而在画眉铺东南边的上木井一带,有数百个饥寒交迫的难民,他们本就没吃的,眼见那么多人跟着贼兵走,他们也是眼神发绿地跟在后边。 结果到了中午时,这画眉铺旁的营地外,竟是聚集了一千多当地村民和难民。 唐老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李大柱和翟老八等人就是一顿破口大骂,你俩是要气死老夫吗?还是以为老夫是开善堂的?这么多人,谁来养? 李大柱和翟老八等人一脸的无辜,您老又没说要多少人,那俺们不得多找些人来伺候伤员? 当然,憨实的李大柱可不敢反驳老夫子,他随即献策:‘夫子,您看这后边的几百个难民,那可都是饿得眼睛发绿了!要不,让他们吃些村民?吃饱了不就有力气去照顾受伤的骑兵兄弟了?’ 吃些村民?不仅是唐老夫子,一旁的唐世绩、于猛和颜俊介等人也都惊得脸色发青。 唐老夫子听到李大柱竟是出这等馊点子,气得挥起他的黑檀拐杖,对着李大柱的额头就是一击,旋即颤巍巍地顿着拐杖怒喝道:“谁敢在老夫面前干那丧尽天良的人吃人之事,五马分尸!” 李大柱捂着乌青的额头,吓得忙不迭地恭声应是。 有了这一幕,汪副将等骑兵也是知晓这老夫子的脾性了。 而后,唐老夫子吩咐汪副将麾下的一名将领回北大营,将童将军营地的所有粮草全部运过来,并让那边的骑兵也全部来画眉铺。 龚大旺眉头紧皱,难道这老匹夫要用那些粮草来接济百姓? 他知道童将军营地的粮草也不算多,若是这第二批援军骑兵全活着,顶多也就能吃个十余日而已,即便把那些粮草分出一些给百姓,又有多大用处? 但如今这粮草可不是小事,那可是孙将军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给骑兵兄弟们的粮草!哪能拿去给百姓吃? 何况,再过四日又有第三批援军骑兵到了,那不还得要粮草?最后骑兵们饿肚子闹将起来,他龚大旺还不是得当个受气包? 于是,龚大旺对唐老夫子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龚大旺一眼,寒声道:“你是猪脑子吗?老夫又没疯,怎会拿军粮去接济百姓?” 随即他不再理会龚大旺,转头对身旁的颜俊介吩咐道:“俊介,你去一趟潇湘客栈找那汉帮的十三姑,就说老夫有个近千匹伤马和死马的买卖,问她是否有兴趣,若有,便亲自来与老夫谈!” 卖伤马和死马?龚大旺、汪副将和唐世绩等人皆是心头一凛。 的确,自打昨日画眉铺爆炸以后,当场被炸死的战马、受惊而伤的战马等,怕是一千匹都不止,且这些战马要嘛断腿,要嘛内伤倒地,即便暂且没死,也难以活下去。 而汪副将和唐世绩等人带来的这第二批援军,骑兵是二千四百余人,但战马其实还多带了二百余匹,这些是作为后备而用的。 到此刻为止,四处收拢的骑兵加上昨日随唐世勋入城的,总计已有近八百人,而完好无损的战马则有近千匹。 据唐世绩的粗略核算,如今还四散在外的骑兵和战马有三到四百左右,其他的则全都在这简易的营地中。 按这等估算,营地中的伤马和死马至少有一千余匹。 这可是大买卖啊!龚大旺和汪副将皆是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唐世勋懒得理会这些人的小心思,这买卖他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要直接跟十三姑交易了。 而后他带着众人去营地中探望伤员。 唐世绩拿着个本子在旁给唐世勋汇报,营地中的伤员共九百余人,另有被炸死者二百余人。 这九百余人几乎全是在惊马践踏当中受的伤,其中近半都是被践踏内脏而受的重伤,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在这等情况下看,都还算不上是重伤号。 唐世勋巡视了整个营地一圈,站在营门处重重地顿了顿拐杖。 一旁的众将士立刻恭敬地看着他,众人皆知这老夫子一顿拐杖,若不是要敲谁的脑壳,那就定是要讲话了。 只听唐老夫子吩咐一旁的于猛,让其去招呼那两个老医师和八个学徒过来,还有两个随军郎中也一并叫来。 随即老夫子指了指唐世绩,皱眉道:“你这后勤是怎么管的?这重等伤与中等伤者安排得如此混乱,你让这些郎中们如何不手忙脚乱?再有,这营地四周的警戒极不完善!若是有敌人突袭,岂非造成更多人的伤亡?” 汪副将见世绩公子被骂得抬不起头来,他抱拳道:“夫子,营地四周的警戒乃是卑职的过失,卑职这便去安排!” 待到汪副将去安排警戒,唐世绩则去分类安排伤员之时,十二个医护人员来到了营门处,他们皆恭敬地对唐老夫子等人施礼。 唐世勋示意这十二人莫要多礼,随即将这十二人分成甲、乙两组,两个老医师和两个随军郎中,再带两个医术好些的学徒为甲组,专门医治受了内伤与严重外伤的重伤者。 他提出了一些有关治疗内伤的建议,并吩咐甲组六人,莫要管那些伤员的哀求和拉拉扯扯,只管依着你们六人的经验,能治者尽量治,不能治者,果断放弃! 唐老夫子语重心长地说,他如何不知医者仁心,虽然这做法看似很残忍,但也是无奈之举,毕竟光是重伤者就有四百来人,你们这几人又如何能救得过来? 随后他又神色严肃地吩咐一旁的龚大旺,你安排十几个士兵跟着甲组的老先生们,若有谁敢阻挠和打扰老先生们医治,杀无赦! 又要我来扮黑脸!龚大旺心中暗骂,但这老匹夫的快刀斩乱麻之举着实合他的胃口,遂恭声领命。 待到这甲组六人离去之后,唐世勋又看向乙组的六个医学徒,其中就有薛刚和秦寡妇。 唐世勋招呼六人走近一些,并让身旁的一众亲兵也用心听讲,他极为耐心而详细地给众人讲述,该如何医治这五百余受了外伤骨折的伤员,如怎样固定骨折部位,如何防止外伤感染等等。 约莫说了近半个时辰之后,唐世勋吩咐秦寡妇留下,而薛刚等五个乙组学徒,还有李大柱等亲兵,以及龚大旺和汪副将手下的一众亲兵,全部兴冲冲地按照他的法子去医治伤员。 这唐老夫子真是无所不能啊!想不到他老人家对医术也如此有研究,而且还无私地教授给我等!龚大旺和李大柱等人皆是在心中暗自佩服。 第320章 一切听夫子安排 营门口。 唐世勋和秦寡妇相视而立,另有于猛和翟老八等十余个亲兵在旁伺立。 于猛等人自然不知眼前这个身材丰腴的妇人是谁,但看她那一脸麻斑的模样,一众汉子自然也提不起甚兴趣。 秦寡妇则一脸好奇地看着这位风头正劲的唐老夫子,她可不知道眼前这个糟老头子乃是唐公子所假扮。 这老匹夫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秦寡妇心中暗自发愁。 唐世勋自然没有这等意思,他之所以留下秦寡妇,是为了医治伤员的其他事宜,且这十二个医护人员当中只有秦寡妇一个女人,是以便让她来做这些事了。 只听他吩咐秦寡妇去营地外的百姓中挑人,那外边有上千的当地村民和难民,先由她带人去挑上百来个动作麻利的妇人来协助。 挑妇人来协助?秦寡妇、于猛和翟老八等人都是一脸疑惑之色。 唐世勋耐心地解释道,这百来个妇人由秦寡妇统一管理,负责三件事,一是烧水,包括给伤员清洗伤口,以及所有人的饮用,都必须是用烧过的水;二是收拢干净的麻布等,用于给一众伤员换包伤口等;三是打扫营地,保持干净整洁等等。 再有便是,这百来个妇人来做事,他唐老夫子不会吝啬工食银。 秦寡妇听得似懂非懂,特别是所有人都要喝烧过的水,让她很是不理解。 但她一直都谨记着阿梓妹妹的教诲,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因此她掏出一支精心制作的小炭笔,在一个小本子上仔细地记录下来。 于猛在旁看得眼皮子一跳,这炭笔他在小狼山寨时见过!这不是唐公子捣鼓出来的东西吗?莫非,这娘们也是唐公子的人? 唐世勋看到秦寡妇这认真记录的举动,不禁暗自点头,不错,是个当秘书的好料子。 随后,他让翟老八带着十个亲兵跟在秦寡妇身后,与她一同去挑人。 这时唐世绩一头大汗地走了过来,他恭敬地拱手施礼道:“夫子,重伤和中等伤者已大致分开了安顿。”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虽是站在营口处,但余光始终关注着自己这亲弟弟的一举一动,这无疑也有考校老弟的能力之意。 他吩咐世绩,让其亲自带一队士兵去营地外,待到秦寡妇挑完百来个妇人之后,将剩下的百姓‘分门别类’。 即男女老幼全都分开来,其中老弱妇孺负责做饭洗菜等事,男丁在营地外搭建窝棚和砍柴等。 唐世绩闻言剑眉微皱,难道二哥真要用军粮去接济百姓? 唐世勋捻着假须,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世绩不必疑惑,照做便是,老夫岂会拿军粮出来乱用而授人口实?粮食,会有人送来的。” 哥哥你就会故弄玄虚!唐世绩幽怨地瞥了唐世勋一眼,随即招呼了一队士兵随他而去。 这时唐世勋的身旁只有于猛和几个亲兵。 唐世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本子,命一个亲兵背身蹲在地上,而后他将小本子放在亲兵背上,用一支小炭笔仔细地写着什么。 于猛在旁眨巴着眼睛,他也是大字不识几个,但那上边的‘马肉’二字如何不认得? 公子这是何意?于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是马肉还有甚讲究? 唐世勋写罢,又仔细地浏览了几遍,将那张纸从小本子上撕下,折好放入袖中。 随后,唐世勋带着于猛等几人继续去巡视营地。 对于那等重伤和内伤者,他着实没甚好的办法,因此他重点关注的是薛刚等人医治的那些骨折的‘轻伤者’,并在旁现场教授薛刚等人如何处理细节。 毕竟,这些伤者若是好生养伤,几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 而后唐世勋还找汪副将和龚大旺开了个小会。 三人站在简易的主帐之内,桌上摆着一张简易的地图。 这是唐世勋昨日夜里在唐世绩的回忆之下,将黄杨堡直至画眉铺的这一整条线路给简绘出来。 其中虽颇有不实之处,但蛤蟆石、杨家大岭、九冲岭、楚江圩等等直至画眉铺,这些要点皆已绘制于图上。 而汪副将和龚大旺则惊讶地看着这位‘无所不能’的唐老夫子,对他们二人而言,这等写实的地图他们何曾见过? 唐世勋已是见惯了这帮人的诧异神色,他指着地图说道,如今最麻烦的地方乃是冷水滩之东岸的九冲岭一带。 他神色不愉地看着龚大旺,九冲岭和楚江圩等地都是孙将军的队伍,他们究竟行不行?官兵究竟有多少人从冷水滩一带偷渡湘江?为何到现在还没个斥候探报? 要知道汪副将的这批援军在九冲岭时,就遭到了一次小规模伏击,但那可是几日以前了!现在九冲岭一带又是怎样的情况? 龚大旺尴尬地挠头,这事他也不太清楚,但就如唐夫子所言,九冲岭和楚江圩等地的守军都隶属孙将军,这事的确该引起重视。 否则,若是有更多的官兵或狼兵埋伏于九冲岭,那第三批援军抵达要经过九冲岭时,谁知会遭遇怎样的伏击?若是再于险要处埋上火药,又或是从山岭上扔滚石檑木,想想都让人发愁不是? 唐世勋一声冷哼,捻须道:“龚副将,此事还得劳烦你亲自跑一趟楚江圩了,毕竟你跟那边的守将相熟,再有,你亲自去跟孙将军说一声,若是九冲岭一带官兵太多的话,不仅是援兵难至,恐怕零陵城都有被四面合围之危险!” “夫子所言甚是!” 龚大旺毫不迟疑地抱拳道:“卑职这便去禀报孙将军!” 就在龚大旺想要告辞之时,他不禁又想到一事,于是他搓着手谄笑道,夫子,关于那些伤马和死马之事? 汪副将一听这话就火大,他冷冷地睨了龚大旺一眼,这可是他们的马,关你龚大旺鸟事? 唐世勋捻须笑道,龚副将莫要担心,你且好生去办事,这笔买卖大家都有份云云。 龚大旺得了唐老夫子的保证,顿时喜笑颜开,神色恭敬地对老夫子告辞。 待到龚大旺离去之后,汪副将一声冷哼,他欲言又止地埋怨道:“夫子,您这……” “呵呵呵!” 唐世勋一脸和气地拍了拍汪副将的肩膀,语重心长地笑道:“小汪啊,有的时候给旁人些小恩小惠,结下了善缘,以后的回报才会更多嘛!” 这还叫小恩小惠?汪副将看着唐夫子那老奸巨猾的笑意,苦笑道:“卑职愚钝,一切听从夫子安排便是。” 唐世勋乐呵呵地一笑,随即神色一正,对汪副将面授机宜。 他令汪副将亲率三百骑兵即刻赶赴楚江圩,并以斥候前去打探九冲岭一带,若能顺利通行,则继续北上赶赴黄杨堡与第三批援军取得联络,命第三批援军莫要再以大股骑兵行进,广撒斥候,分成小股队伍行进。 汪副将皱眉问,若是分散成小股行进,若遇官兵的大股伏兵,岂非难以抵挡? 唐世勋神色冷漠地看着他,两害相权取其轻,死一小股骑兵,总好过二千余骑被包饺子不是? 有道理!汪副将也是打老仗的人,只因一直追随童古,拿主意的也从来都是童古,因此他反倒少了些主见,但这可不代表他不懂行军打仗。 商议已定,汪副将也不拖沓,他去营地外找到幕僚唐世绩交待一番之后,点齐三百骑兵即刻向北疾驰而去。 就在汪副将离去不久,南边走来了一支特殊的队伍。 只见领头的是骑着马的颜俊介,在他身后是三十余个魁梧的汉子,他们簇拥着一顶轿子,在这三十余人之后还跟着四辆马车,那车上拉着不少货物。 这一行人皆快步向画眉铺旁的营地行去。 第321章 千金难买马骨汤 画眉铺旁的营地之外。 百姓和难民们皆好奇地看着三十余个大汉簇拥着的轿子。 轿子停在营地前百来步,江少夫人扮作的十三姑从轿子内出来。 寒风呼啸,江少夫人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看着营地外的彪悍骑兵们,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她吩咐身旁的三十余个汉子在此等候,便欲跟着颜俊介去拜见那位风头正劲的唐老夫子。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在旁焦急地低声道:“十三姑!您怎可独自进去?不行!俺可是得了梁堂主和张副堂主的命令,定要护得您老人家的周全哩!” “雷香主!” 江少夫人一脸愠怒之色,她最恼别人叫她‘老人家’了!不过她也知道这雷香主是个忠心之人,且对她非常尊敬,她自然不好过多指责之。 只见江少夫人低声对身旁的一众汉子说道:“那营地至少有几百个骑兵,若是唐老夫子真要对奴家不利,你等便是去了又有何用?” 雷香主苦着一张脸,可不是吗?他们就这三十几号人,哪是人家对手? 他突地灵光一闪,从怀中掏出一把带鞘短刃来说道:“十三姑,听说那老头儿都一把年纪了,连走路都不稳当,若是他胆敢对您不利,您就拿这刀胁迫他,看谁敢动您!” 一旁的所有汉子皆大声称赞雷香主考虑周全。 这帮莽夫怎的尽出馊点子!江少夫人吓得脸都青了,你们让老娘拿把刀去胁迫那位老爷子?那谁还能活命? “喂喂喂!” 颜俊介本就骑在马上,这一幕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禁撇了撇嘴道:“那个姓雷的,你的脑壳莫不是被门板儿给挤了?当俺不存在吗?俺可是唐老夫子的亲兵!” 说到这,他傲然笑道:“再说了,谁敢胁迫唐老夫子?那岂非是嫌命长了?” “军爷莫要多心,雷香主他们只是说笑罢了。” 江少夫人连忙对颜俊介施了一礼,她神色严肃地叮嘱了雷香主等人一番,又让后面四辆马车上的人也候着,随即赶紧跟着颜俊介向营门行去。 颜俊介跳下马来,牵着马与十三姑一同步行。 其实他知道这位十三姑是唐世勋的手下,且模样不会太差,因为他堂姐阿梓曾对他说:‘这十三姑可不是个善茬,整日里娇滴滴地嚷嚷着要见公子,以为自己会赚银子就恃宠而骄!她就是个狐狸精!’ 他都听他堂姐阿梓数落过几个狐狸精了?韩夫人是狐狸精,夏菡是狐狸精,这十三姑是狐狸精,还有远在全州城的于青青和周氏也都是狐狸精? 合着俺这准姐夫身旁全都是狐狸精啊?颜俊介想到这不禁寻思着,要不把这事告诉俊臣兄?让俊臣兄把这些狐狸精全给杀了? 江少夫人可不知身旁这个叫俊介的军爷在想甚,她更不知道那唐老夫子为何要问她做不做伤马和死马的生意,难道是因为方夫人或是唐公子的缘故? 无论是怎样的缘故,但唐老夫子相召,她断不可能拒绝。 既来之则安之吧!江少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她撇开心头思绪,仔细地看着营地里的伤员,那此起彼伏的哀嚎惨叫声直听得她心惊肉跳。 她没想到昨日这画眉铺的爆炸会如此惨烈。 “咦?” 江少夫人这时突然看到了很新奇的一幕。 只见这大片营地当中有好多妇人,这些妇人皆在右手臂处绑了一条白布,正在忙前忙后地帮着郎中们治疗伤员。 远处,好多衣衫褴褛的百姓扛着柴禾走向一排新垒砌的大灶,而好些个妇人正在往滚水里扔着各种布条等物。 这又是何意?江少夫人一脸好奇地问颜俊介。 颜俊介看得眉头直皱,他哪知道这些百姓在往锅里扔布条是作甚?难道是煮来吃? 江少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来唐老夫子身边亲兵的脑子也不怎么灵光嘛! 这时,江少夫人看到一位白袍老者正拄着拐杖,神情专注地帮一个手臂骨折的士兵包扎,且口中还在絮絮叨叨,似乎正在叮嘱那士兵如何注意养伤云云。 那士兵一脸感激地对老者点头致谢,但他也说不出太多好听的话语来,只是激动得脸色涨红。 江少夫人默默地站在主帐之外,颜俊介则去与那位老者低声说了几句话。 原来,他就是唐老夫子!江少夫人心中明了。 相比她听到的各种传闻,这亲眼所见的唐老夫子给她的第一印象就甚好。 “呵呵呵!十三姑久等了,请。” 唐世勋用一块毛巾擦拭着手,拄着拐杖缓步走进主帐之内。 江少夫人恭敬地对唐老夫子施了一礼,眼见这简陋的主帐之内连把椅子都没有,只有几个木墩子,且还没打磨过,她不禁俏眉微蹙。 不过眼见老人家都神色平静地坐下了,她自然也不好失礼,待她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老夫子想如何跟奴家做买卖?” 这小娘皮可当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啊?唐世勋暗自好笑。 他招呼站在主帐外的于猛,去,端两碗千金马骨汤来。 江少夫人闻言一愣,千金马骨汤? 不多时,于猛端着两碗浓汤进来放好,随即吸了吸鼻子,意犹未尽地走出主帐。 之前于猛等人都尝过一小碗,那滋味儿,当真能把他的舌头都吞进肚里去不是? 唐世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端着碗喝了一口热汤。 江少夫人蹙眉看着这劣质的陶碗,不过,她亦是闻到了那诱人的浓香。 眼见老人家都先喝了,她只得跟着轻啜了一小口。 “咦?” 江少夫人妙眸一亮,好香甜的浓汤!而且喝下以后,感觉浑身都透着暖意,在这寒冬腊月着实是难得的佳品。 她笑赞道:“唐老夫子,这汤着实美味,不知是哪位大厨熬制?可否让奴家也学上一手?” “哈哈哈!” 唐世勋轻捻着假须打趣道:“你这丫头倒是精明,可是想学会这一手,去城里开间马骨汤馆?” “咯咯!” 江少夫人掩嘴笑道:“老夫子真会说笑,奴家岂会去做这等小买卖?” “小买卖?”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看着她,笑问:“若是你在零陵城、东安城、道州城和祁阳城等地,皆开上这么一家汤馆,且都主打卖这‘千金马骨汤’,再配上诸多烫来吃的新鲜肉菜,并造势宣传甚‘千金难买马骨汤’的噱头,不知生意会如何?” “哦?” 江少夫人的妙眸闪闪发亮,她自然明白了唐老夫子的意思,不过她旋即苦笑道:“老夫子这想法甚好,只是,哪个大厨会舍得将如此好的方子传授给外人?若是教徒弟,又如何能保证每个徒弟做的口感都一样?只这一点,便难以在诸多地方一同开店嘛!”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从袖中掂出那张折好的方子,并交给了江少夫人。 “这!” 江少夫人展开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这竟是千金马骨汤的配方!包括选材、前期秘制、如何熬骨、注意事项等等,事无巨细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为何如此大方?江少夫人一脸惊诧地抬首看着这唐老夫子。 这时,她猛然瞥见这老夫子的鹰目。 啊!是他!江少夫人心头狂颤,险些惊呼出声。 第322章 这如何叫得出口 “嘘!” 唐世勋的右手食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江少夫人浑身止不住地狂颤着,他,他居然真的假扮了唐老夫子? 早在唐老夫子刚出现在零陵城之时,江少夫人就已有了这等预感。 但她如何敢确定?何况几日前的夜里她与唐公子密会,唐公子亲口跟她说有谁会如此胆大包天,敢假扮翟将军的首席幕僚? 江少夫人的余光瞥见外边全是凶神恶煞的贼兵,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亢奋感充斥着身心。 这个疯子!她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感受,狠狠地瞪了唐世勋一眼,以极低的声线娇嗔道:“你!你是要吓死奴家么?” 说罢,她不禁俏脸滚烫,除了小时候对着家中长辈,她可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以这样的语气撒过娇。 唐世勋看着她妙眸中的复杂之色,低声笑道:“好了,老夫时间有限,以后再慢慢解释,你看这千金马骨汤的生意如何?若是可行,这方子就卖给你吧。” “呃?” 江少夫人闻言一愣,妙眸中满是古怪之色。 这不是左手和右手的交易?为何还要卖方子? 唐世勋知道她会疑惑,于是沉声解释了一番。 他要粮食!只有粮食在手,他才能在这支骑兵队伍之中有更重的话语权! 但他也绝不会亏待江少夫人和汉帮的潇湘堂,那千余匹伤马和战马浑身都是宝,这便全卖给江少夫人,但他不要银子,只要粮食。 正所谓在商言商,江少夫人调整好心绪以后,开始就粮价与唐世勋谈判。 她坦诚说可以让些步,但不可能毫无底线的让步。 虽然她手中有百多万两银子,但这些都是零陵城的军政大佬、各大豪门望族所投,且已经列了上百万两银子的货物,一旦文秀才和彭四爷那边备好了货,便要拿银子去提货。 虽然城内几大粮商都投了银子给她,她也清楚那些粮商手中都有余粮,特别是秦家和许家,无疑是最大的粮商。 但哪个粮商不奸诈?若是江少夫人真金白银地去大肆购粮,定会导致粮价更加高涨,她如何愿意当这种冤大头? 再说这千余匹伤马和死马,如今这寒冬腊月的,肉质倒是能保存许久。 马骨可用来熬制密汤,其他的可拿去贩卖。 但若是她大量抛售,那些肉商和皮毛商人等,谁不会恶意压价? 要想获利更多,只能徐徐图之缓缓抛售。 即便是要以这千金马骨汤来开汤馆,无论是一间或几间,江少夫人有秘方在手,又不缺原料,且这骨汤是熬制越久汤底越浓厚,这定是个能长期盈利的好买卖。 但这又岂能在短期内见成效? 江少夫人幽幽一叹,将这些困境皆和盘托出。 唐世勋仔细听罢,不禁眉头微皱,难道真要去抢那些粮商的粮食? 这事可不好办呐!若是当真抢了,这城里定会乱套,到时即便是孙将军也难以弹压。 毕竟,各大粮商与孙系的诸多将领在暗地里早已有了各种利益勾结。 若是动了这个盘子,即便唐世勋手里有童古的骑兵和申不凡的水师,恐怕也难以面对孙系各大将领和地方豪族的群起而攻之。 若他想在这零陵城扎根,断不能成为众矢之的。 江少夫人绞尽脑汁地思索了许久之后,柔声道:“若是换个法子,兴许能在短期内得到一批粮食。” “哦?” 唐世勋捻须笑道:“还请十三姑不吝赐教,老夫洗耳恭听。” 你就装老头子吧!江少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 她将秘方拿着手中扬了扬,低声道,找秦家或许家以入股分红的方式合作,而股金就以他们的粮食来换。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笑问,你认为秦家和许家哪个更合适? 江少夫人沉吟片刻之后说,在她看来,许家比秦家更合适。 她指了指外边,之前她带着人随颜俊介来这画眉铺时,在途中遇到了许家的大管家。 这许大管家带着四辆马车的货,也是要赶来画眉铺。 由于他认得十三姑,且听说十三姑乃是唐老夫子亲自邀请的,遂托请十三姑在唐老夫子面前为许家美言几句。 而他带来的四辆马车上的货物,装的全是药材和御寒衣物等。 江少夫人据此认为,是否是因为许大人的义子许悠文派杀手暗杀唐夫子未遂,许家担心唐夫子报复,是以来刻意巴结讨好? 若是如此,江少夫人有信心在与许家谈‘千金马骨汤’的合作当中,占得更多的有利之机。 唐世勋一声冷笑,鹰目中满是阴冷之色。 若是他今早没看阿梓写的密信,也不会想到这画眉铺的爆炸案乃是许家所为。 这杀千刀的许家坏了他的好事,还想来送些药材扮好人? 不过这个秘密在这骑兵营当中,只有唐世勋、唐世绩和颜俊介三人知晓,就连汪副将都不知晓此事。 唐世勋之所以不告诉汪副将等人,是担心他们一个不冷静去找许家的麻烦。 这可不是唐世勋怜悯许家,也不是因为韩夫人的缘故,而是因为许家做这事做得太过秘密。 许家敢如此做,定然抹掉了极多的细节证据,难道就靠老高的线人所提供的那条马夫所说的线索? 姑且不说这马夫敢不敢出来指证,首先这马夫只是随许家的商队在四日前运货来了这画眉铺而已,即便他看到了一袋货物中洒落了些许火药,但那马夫又如何能证明他所见便是事实? 正所谓孤证不立,毕竟这画眉铺都已经被炸成废墟,连那老驿卒一家子都死光了不是? 唐世勋只能暂时将这秘密藏在心里,至少不会在明面上因这无证据之事而去找许家的麻烦。 江少夫人见唐世勋久久地沉吟不语,且他的神色似乎对许家很是憎恶,她不禁问道,可是因为许家刺杀你未遂之事,所以你不愿与许家合作这独门生意? 唐世勋正在想着许家的事情,听到江少夫人的疑问,脱口而出道:“怎么?他许家可是要杀我!你就不为我担心?” “呃?” 江少夫人闻言心头一颤。 这问题着实让她既难以作答又无比困扰。 她刚刚才确定这唐老夫子乃是唐公子假扮,在这之前她和唐老夫子又不熟络,有何好担心的? 但现在她已经知晓内情,且她的确在心里为他的疯狂举动感到深深地担忧,可这话她又如何能说出口? “咳咳!” 唐世勋也知自己的无心之语太过为难人了,忙轻咳两声岔开话题道:“总而言之,许家那边你尽量别跟他们单独合作,还是找秦家吧!是了,秦九没认出你来吧?” 江少夫人幽幽地白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有个秦九在找奴家呢?放心吧,秦家在生意上的事都是秦三公子等人在操持,他们眼里只有银子和生意,哪会去管奴家是何人?” “哦,原来如此。”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捻着假须问道:“你如今扮的是个中年妇人,莫不如,做老夫的干女儿吧!” “呃?你!” 江少夫人顿时就急了,她娇嗔道:“都不知道你究竟比奴家大还是此奴家小,怎可胡乱称呼?你,你怎可如此欺负奴家?” “这哪是欺负你?” 唐世勋既好气又好笑:“这不是为了给你多一层保护伞吗?” 江少夫人一脸幽怨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以唐老夫子如今的身份,她认他做干爹绝对是件极为划算的好事。 可是,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呀!这‘干爹’二字让她如何能够叫得出口? 第323章 谁能保证无漏洞 傍晚。 天色已黑。 唐老夫子亲自送江少夫人走到了营门之外。 当然,作为他刚认的‘干女儿’,江少夫人扮作的十三姑自然是恭敬地扶着他。 颜俊介一脸古怪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准姐夫这又唱的是哪一出?怎的突然认十三姑做干女儿了? 于猛可不知道这十三姑是何人,但就这么个人老珠黄的中年妇人,唐公子居然还能这么玩? 这唐公子的口味着实是让人一言难尽呐!于猛暗自摇头。 营门之外。 许家的大管家已让下人将四辆马车上的货物全部卸下。 唐世绩则带着几个人在仔细地盘点。 对于这批‘白送’的货物,特别是药材,即使唐世绩也知这许家是两面三刀,但既然二哥说接下,那他自然是忍着恶气‘笑纳’了。 唐世勋亦是皮笑肉不笑地跟这许大管家道了声感谢,不过也仅此而已,他自然不会过多地给许家人好脸色看。 随即他递给这管家一张药材单子,这是那两位老医师开的,毕竟营地里伤员太多,药材自然紧缺。 而许家二老爷的药材生意遍及永州府内的各州县,且在零陵城囤积的药材也极多。 因此唐世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对那许大管家说,明日将药材备齐了送过来,银子不会少他们许家的,但若是明日没送来,他只好派人去找许二爷讨要了! 许大管家吓得忙不迭点头道,夫子您大可放心,明日一定送来。 之后,唐世勋故作亲切地拍了拍江少夫人的手背,让这干女儿回去定要注意安全,若是零陵城内有谁敢欺负她,就是与他老人家过不去云云。 江少夫人的神色复杂至极,不是因为这唐公子拍她手背吃她的豆腐,而是她当众跟这位‘干爹’告辞,这两个字一说出来如何不让她深感别扭? 雷香主等三十余个汉子也是一脸古怪之色,同时也在心里对这十三姑的手段愈发佩服。 他们的想法很是简单,有这位老爷子支持十三姑,那他们汉帮的潇湘堂在这零陵城岂非愈发得势? 许大管家在旁看到这一幕之后亦是心有明悟,看来他们许家以后得多跟这位十三姑亲近亲近才是。 待到十三姑进入轿子以后,颜俊介带着几个亲兵,骑着马护送这一行人回城。 颜俊介护送十三姑等人只是次要之事,他怀中还有一封唐世勋交给他的密信,这是要交给他堂姐阿梓的。 至于说那千匹伤马与死马,江少夫人自明日起会派人来‘分类’运走。 她明日的事情很多,不仅要与秦家谈合作之事,还要尽量先凑一批粮草过来给唐世勋。 而唐世勋这边亦是跟唐世绩等人说明了情况,伤马和战马卖给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所得之粮草全部归为军粮,其中分出两成赠予龚大旺。 实际上他的那张‘千金马骨汤’秘方更为值钱,这换取的粮草则分开存放着备用。 对于二哥世勋这样的安排,唐世绩自然没甚意见,毕竟那秘方是二哥所有,他要如何做也没人会去置喙。 当然,由于此时江少夫人的粮草未到,而营地外的上千百姓与难民皆在饥寒交迫当中忙活了一天,因此唐世勋与唐世绩商议后,暂且拿出一些粮食来给百姓吃,待明日之后再补入军仓。 但这可不是无偿供应,而是以工代赈,且这些‘工’有许多项目。 而唐世勋已经有了极为详细的规划。 这画眉铺一带的地理位置颇为不错,零陵县境东边的邮亭圩、岿山和凤岭等大片区域,这些地方要去往零陵城必然会经过画眉铺。 北边有观音山、高关岭和猴门岭等一众山岭为屏障,西边则有黑山岭。 若是官兵强渡冷水滩至东岸的士兵人数太多,一旦南下围城,必然会经过黑山岭或高关岭这两条主道之一,甚至是两路并进。 而无论这两路如何走,都必然会经过画眉铺。 因此,这座画眉铺旁的营地就不能建得太过简单。 但此时除了汪副将亲率三百骑赶赴楚江圩,唐世勋的麾下只剩近五百的骑兵和千余伤员,莫说是工兵和辅兵,连那些投降的大明卫所兵都没有一个。 总不可能让这帮骑兵老贼去砍木头建防御工事吧? 因此只能先让那上千百姓们以工代赈了。 还别说,这上千百姓当中还真有两个会木工的老师傅,此时这两个老木匠正带领着数百男丁在加固外围木栅栏。 百姓们可不管这些凶神恶煞的军爷是官兵还是献贼,只要在这寒冬腊月里有口吃的,谁不是卖力地干活? 而这加固外栏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许多事让百姓们做,而唐世绩则带着两队士兵负责监工以保证质量。 至于那些老弱妇孺们,则被安排去给死马‘分类’,即皮毛肉骨内脏等全部分类存放。 这是江少夫人给唐世勋提的建议,她说如此分类售卖,会比整只售卖更为划算,且这也能让老弱妇孺们除了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以外,还能有事可干,多少也能得些报酬不是? 不过这当中出了个小插曲,有几个难民的孩子饿得太过难受,忍不住偷了几块马肉生食,结果腹胀而死。 有了这个警惕,唐世勋只得让世绩派出一队士兵专门监督之。 除此以外,唐世勋还让于猛和李大柱各率十个精锐骑兵,分别赶去西边的黑山岭和北边的高关岭。 当童古率军南下泷泊镇之前,曾给唐世勋留下了三十个精骑老贼,这三十人被唐世勋交给了于猛和李大柱带队。 且于猛按着唐世勋的斥候训练之法,与这三十个老贼深入交流沟通,老贼们对这位亲兵队长也甚是服气。 因此,于猛和李大柱带去黑山岭和高关岭的,正是这三十个骑兵老贼当中的二十人。 于猛和李大柱的任务是以精骑斥候查探这两地,并与楚江圩的贼兵取得联系,若当真查探到有大股官兵南下,即刻回画眉铺营地汇报。 同时,唐世勋又命申不凡留下的四个亲兵,持着他的书信赶赴西南方向的湘口关,这四个亲兵之后的任务就是为唐世勋和申不凡之间传递消息。 否则,唐世勋对于湘口关的战事只能从孙将军和秦九那边得知,这既费时又缺乏时效性。 诸事安排妥当后,唐世勋在主帐之内连夜挑灯绘制地形图。 而翟老八等人则在旁详细地讲述着周边的地理环境。 唐世勋之所以如此急切地绘图,是因他总感觉那湘口关至高溪市之间的湘江水道,特别是冷水滩一带,极可能出了甚漏洞。 难道真的只有小股狼兵偷渡湘江而已? 对此,唐世勋感觉事实恐怕不仅如此。 想他在东安城时,与杨总兵和陈副总兵都有过不少的接触。 从战略战术的角度而言,他认为杨总兵比陈副总兵更为刁钻激进一些。 冷水滩一带的东岸防区,林林总总的是有不少献贼守军,但如此之长的湘江沿岸,又岂能日夜严防死守之? 谁知道杨总兵和陈副总兵针对冷水滩一带,有了怎样的谋划? 反观献贼的孙将军这边也是一样,虽说零陵城一带的潇水西岸,除了莫将军死守的浮桥营寨,其他地方已尽被官兵占领。 但孙将军和莫将军的斥候同样能查探搜集到官兵的各种前线情报。 在这古战场之上,又有谁能够保证防线无漏洞,不被敌军斥候或是奇兵渗透呢? 九冲岭!唐世勋看着一旁悬挂着的地图,这冷水滩东岸的九冲岭一带着实让他忧心不已。 希望汪副将此去九冲岭,能给他带回更多有用的情报吧!唐世勋轻声一叹,继续埋首绘制地图。 第324章 如此增援有何用 翌日。 大清早,唐世勋就被亲兵翟老八唤醒。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营帐顶一声轻叹,日子过得好快啊!距离大年三十只有十日了,十日之后,便是崇祯十七年了! 营门口。 龚大旺带着五十余骑兵和三百余步兵昂首而立,他们是来跟唐老夫子辞行的。 昨日龚大旺回零陵城以后,与孙将军等人仔细商议了许久,对于唐老夫子所担忧的,即冷水滩东岸的九冲岭防线,孙将军也愈发重视起来。 如今的战事极为胶着,孙将军也是极为恼火。 大西门外的莫将军营寨,无疑是其中一个关键点,这是官兵主力攻打之处,孙将军只能不断给莫将军增兵。 而湘口关以西的湘江之大夫庙防线,昨日又出了幺蛾子,申不凡的旗舰上的一门火炮炸膛,虽然旗舰未沉,但申不凡以为遭受炮击,居然让旗舰后撤,结果官兵水师趁势压上,导致大夫庙的防线愈发难守。 若非那申不凡是道州申将军的幺儿,且申不凡部又受唐老夫子统辖,孙将军都恨不得派亲兵过去夺他的兵权了。 南边的门滩防线同样有了麻烦。 虽然潇水的富家桥一段之东岸的油山岭,扎驻的官兵被童古的骑兵打得惨败,但童古部也没法渡过潇水去攻打富家桥,只能沿潇水东岸继续南下驰援泷泊镇。 因此富家桥的官兵得以继续派兵袭扰门滩防线,门滩主将白老二昨日又发了急报给孙将军,请求增援。 孙将军昨日还收到了北边祁阳县的倪将军的军报。 高溪市南岸的官兵在前些日子就在蠢蠢欲动,而芦洪江中游的芦洪市一带,遭到了偷偷渡江的官兵奇袭,不过已经被剿灭。 另有高溪市与冷水滩之间的七里坪一带,倪将军的斥候发现有不少的小江船载着官兵连夜偷渡湘江。 这条军报让孙将军极为重视,果然是冷水滩一带的防线出了问题! 虽然官兵在那段湘江之上没有大中型江船运兵,但七里坪一带的湘江之江面算不得太宽阔,官兵只要从那一带乘民船偷渡湘江之后,正好位于杨家大岭和九冲岭的中间,而这两地之间的东岸陆路主道则极可能在多处遭到官兵伏击。 无论官兵是北上埋伏于杨家大岭的险要处,又或南下埋伏于九冲岭的险要处,对于黄杨堡驰援零陵城的骑兵而言,无疑都是极大的麻烦。 而且祁阳县倪将军传来的这封军报,可是好几日之前的官兵动向,到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孙将军都不敢想象。 再联想到几日前,汪副将的第二批援军骑兵在九冲岭遭遇伏击,孙将军更是忧心不已,他自然猜到,官兵该是知晓了他们的骑兵驰援所走之路线了。 恰好昨日下午龚大旺又去向孙将军请示此事,孙将军毫不迟疑地命龚大旺听从唐老夫子之令,去楚江圩和九冲岭一带视察防务。 因此,龚大旺今日破晓前后就点齐了本部的三百五十余精锐,由零陵城北上画眉铺与唐老夫子见一面,随后他就要继续向北去楚江圩。 营门之外。 唐世勋很是不满地瞪着龚大旺,并埋怨道:“你小子麾下不是有近千士兵的吗?就不能多带点兵?这才三百来号人,如此增援有何用?” 龚大旺一脸委屈地诉苦道:“夫子您有所不知,卑职麾下的其他士兵都被孙将军调去莫将军的营寨了,这还是卑职好不容易才硬拉回来的三百几十号人。” 唐世勋皱眉问道,那你为何不让孙将军再多给你些兵?哪怕是杂牌兵也行啊!否则你若是去楚江圩之后发现官兵渡江者甚众,再回来告急,之后再派兵去驰援,岂非贻误战机?若是援兵过去支援你时,你们连楚江圩都已经丢了可如何是好? 龚大旺苦笑道,那莫将军的营寨如今就是个‘绞肉机’,杂牌兵也被强押着过去了,何况白将军的门滩防线同样也要增兵不是?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问道:“大旺,你实话告诉老夫,零陵城究竟还有多少可用之兵?” “这……” 龚大旺看了看四周,压低声线答道:“夫子,此事您可莫要出去乱说,如今除了孙将军麾下最精锐的五百骑兵,以及驻守各座城门的守军,其他将士几乎都派往了各条防线了!东大营和北大营几乎全是伤兵!” 说到这,龚大旺苦笑道:“夫子,孙将军让卑职给您带句话,若这画眉铺的营地难以镇守,还是先撤回北大营吧!” ‘嘶!’ 唐世勋闻言不禁捻着白须倒吸了口凉气,东大营和北大营也都快成空壳了? 若是冷水滩一带偷渡的官兵势力已成,一旦九冲岭和楚江圩的守军崩溃,官兵就能由黑山岭和高关岭两路并进攻打画眉铺,那他这伤兵满营的画眉铺营寨岂非首当其冲?这如何能抵挡? 但若是到了那等地步,他即便退回零陵城的北大营又有何用?那可是真正的四面围城啊!哪有地方可逃? 龚大旺见这糟老头子如此担忧,他不禁安慰道,夫子,如今的局势倒也没那么不堪,汪副将昨日不是带着三百骑先行赶去楚江圩了吗?再加上他这三百五十余兵马,还有楚江圩的守军,官兵又岂是能轻易攻下的? ‘咚!’ 唐老夫子重重地顿了顿拐杖:“汪副将的三百骑是要去联络黄杨堡的第三批援军骑兵,若是九冲岭一带全被官兵截断,黄杨堡的援兵如何过来?你们守在楚江圩也只是延缓些时日而已,又如何能守得住?” “呃!” 龚大旺被唐老夫子这话问得难以作答。 唐老夫子也不再废话,挥了挥手,快去快去!若事不可为切莫硬来,能退回来就退回来,老夫自会派兵接应你们。 待到龚大旺带着三百五十余精锐离去以后,唐世绩走到唐世勋身旁皱眉问道:“二哥,形势当真如此危险了?” 唐世勋拄着拐杖轻叹道:“如今的形势很麻烦啊!” 唐世绩思索片刻后安慰道:“或许,祁阳县的倪将军应当会增兵七里坪吧?” “哼!”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分析道,倪将军的信报是在数日前所写,七里坪与高溪市的距离是不远,但是,祁阳县、黄杨堡和高溪市等各地的江船,除了巡视江防以外,其余的都在黄杨堡加紧运输骑兵渡江。 在这等情况之下,倪将军又能运多少士兵去七里坪和冷水滩一带增援? 因为孙将军和倪将军等之前的战略便是,尽快把那近万骑兵运过湘江后开至零陵城,给黄田铺和石期站等地的官兵主力以致命一击,若此战略达成,官兵还有何抵抗的余地? 何况之前零陵城的情况还未如此堪忧,倪将军会否只是写信来示警,以期孙将军派兵去增援?毕竟零陵城至九冲岭等地,即便不乘船也可由陆路的官道而去。 说到这,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复杂的苦笑,恐怕祁阳县的倪将军也没想到这偌大的零陵城,拥兵两万余的孙将军,居然会只派几百人去支援楚江圩和九冲岭等地吧? 再换个角度而言,孙将军岂非也是既无奈也无法?他难道不知冷水滩东岸防线已经出现了很大的漏洞? 否则,孙将军又岂会让龚大旺转告唐世勋,若事不可为便由这画眉铺营地回撤至零陵城的北大营? 唐世绩听着二哥世勋的分析,心情顿时复杂至极。 他既有对如今局势的担忧,更有对二哥世勋的分析之惊讶。 没想到这个曾经与他一样苦读圣贤书的二哥,在这近一年的分别之后,竟会有如此巨大的改变。 第325章 感谢夫子给机会 两日后的上午。 画眉铺营寨的防御工事已大致修建完成。 这几日由南边零陵城而来的骡马车队络绎不绝,运来的是江少夫人给唐世勋筹措的粮草,运走的自是那些死伤马匹。 江少夫人此时正在主帐当中,向唐世勋详细讲述这三日她与秦家谈合作之事。 在三日前,江少夫人按着唐世勋的秘方亲手熬制了一锅千金马骨汤,并邀请秦家酒楼的掌柜与大厨等人一同品尝。 掌柜对此汤赞不绝口,并打包了好多份带回去。 江少夫人很自信,主理秦家生意的秦三公子本就最喜珍馐佳肴,定会对此口味独特的骨汤有极大兴趣。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两日前秦九的家仆来拜访,说秦九公子对此汤情有独钟,想请十三姑去秦家酒楼一叙,详谈此汤的秘方与合作等事宜。 当时江少夫人的心绪非常复杂,没想到竟是那个丧心病狂的秦九要见她!此獠不仅囚禁了她数月,还亲手毒鸩了她那襁褓中的婴孩!这等噩梦般的经历,如何不让她在身心上皆极为排斥与憎恨秦九? 不过,江少夫人经历过这些事情以后,加之这段时日她成了汉帮潇湘堂的总管,又与唐公子有了诸多的交流,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柔弱的女子了。 何况,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她虽然没办法杀了秦九为她的孩儿报仇,但她如今可是唐老夫子的干女儿!为何要因他秦九的一声招呼就乖乖过去? 因此她对秦九的家仆说,若是秦九公子真有意向就来找她谈。 江少夫人以为如此便拒绝了秦九,毕竟以她对他的了解,此人眼高于顶,怎会对她一个妇道人家低头? 谁知当天傍晚,秦九竟当真亲自去拜访她。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可是秦九都已经到了,她也是骑虎难下。 这对于江少夫人而言无疑是一次艰难的会晤。 而且,秦九在会晤中似乎已经猜到了十三姑就是江少夫人? 或许吧,但秦九并未点破她,也未对她有任何异样的举动,只是他看向她的眼神既古怪又炙热。 且秦九对于江少夫人提出的开千金马骨汤馆之事,包括入股分红等皆毫无任何异议,全盘接受。 当秦九离去时还颇为诚恳地笑道,劳烦十三姑代他与秦家向唐老夫子问好,感谢唐老夫子给他秦家这个单独合作的机会。 到了昨日,秦家便陆陆续续地往画眉铺的营地运送粮草,这些都是入股千金马骨汤馆的股金。 不仅如此,秦家还继续追加投了二十万两银子给江少夫人,这些是订购西边东安城的商货之本金。 唐世勋仔细地听江少夫人说完后,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感谢我给秦家这个机会?看来,这才是秦九亲自去找江少夫人谈合作的真实目的吧?唐世勋心中冷笑,他已是明白了秦九的意思。 否则,以秦九的身份,且从不涉及家族生意,为何要去找江少夫人谈买卖? 就如许家也是如此。 这几日许家的骡马车队来过两次,运送的全是药材,而唐世勋早已跟许家的大管家说的很清楚,以市价购买。 哪怕许家车队运送来了以后不敢收银子,也被唐世勋的亲兵强行把银子给放在了骡马车上。 对此,许家自然感到很是不安。 因此许家也在‘曲线救国’,即追加投资十三姑的各种生意。 江少夫人自然是来者不拒,毕竟她又不知道画眉铺的爆炸案乃是许家所为。 唐世勋不禁白了这小娘皮一眼,她还说人家是奸商,其实她自己如今不正是零陵城最大的奸商? 江少夫人说完正事以后,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不禁笑问:“看我做甚?” 江少夫人连忙收回目光:“哦,没,就是,对你的易容很惊讶,这也化得太像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还有事吗?” 他这几天忙得很,花了近半个时辰与江少夫人私聊,已经很给面子了。 “还,还有!” 江少夫人感受到他看来的目光,螓首低垂道:“前日奴家见那秦九,不知怎的,奴家既没了以前对他的仰慕,也没有曾经的那种恨之入骨的怨念,而且,也不再觉得他有多可怕了。” 你个小娘皮不会是把我当成倾诉对象了吧?唐世勋一阵腹诽。 他撇了撇嘴道:“不就是秦九吗?不就是去南京国子监做过监生吗?只因你以前没见过更多的青年才俊,以为他很优秀而已。” 这话江少夫人可就不爱听了,这岂不是在含沙射影地笑她没见识?她娇嗔道:“说的好像你就有多大学问似的!你除了会些旁门左道,还会何事?” “哟呵!” 唐世勋不禁对她抬了抬眼角,傲然笑道:“老夫岂只会旁门左道?坑蒙拐骗、谋财害命、邪魔歪道哪样不会?但是!老夫正直善良起来同样不得了!” “咯咯!” 江少夫人不禁掩嘴娇笑:“奴家就没见过你这么自吹自擂的!好啦,知道您老人家事务繁忙,告辞!” 她俏盈盈地起身,略一寻思后嘟着嘴儿道:“莫要再陪奴家走出去了,奴家真不想当众叫你‘干爹’这两个字!心里边太别扭!” 说罢,她俏皮地对他吐了吐香舌,心情舒畅地离去。 唐世勋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一阵好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心情如此愉悦的模样。 或许,这是缘于她在两日前见到秦九之后心境产生了变化,心结也已打开,是以才变得愈发开朗了吧? 这时,翟老八急匆匆地走进了主帐之内。 如今唐世勋所扮的唐夫子身边最得力的人,除了他亲弟弟世绩,便是于猛、李大柱、颜俊介和翟老八这四个亲兵。 而于猛和李大柱正在黑山岭和高关岭等地侦斥,颜俊介则主要负责联络阿梓,因此翟老八就成了唐世勋身边的第一侍卫。 眼见翟老八神色不对劲,唐世勋皱眉道:“老八,可是汪副将那边传回音讯了?” 这无疑是唐世勋目前最关注的问题,汪副将在三日前就已去了北边的楚江圩和九冲岭等地,但一直没有音讯传回。 翟老八摇了摇头道:“禀夫子,是申少爷的亲兵来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让翟老八去叫申不凡的亲兵进来。 不多时,申不凡手下的亲兵跑进帐内单膝跪地,急声禀报道:“夫子!湘江的大夫庙防线崩了!” ‘砰!’ 唐世勋正欲端着盖碗喝茶,听到这等噩耗手上不由自主地一哆嗦,盖碗碎了一地。 他脸色铁青的看着这亲兵,不敢置信地再三确认。 那可是堵住官兵船队的最后防线!只要大夫庙防线被破,官兵便可从湘江与潇水的汇流口而出,继而截断湘口关与高溪市之间的整条湘江航道! 不仅如此,湘口关与高溪市之间的冷水滩之东岸防线,将全部暴露在官兵的面前!九冲岭的主道又岂能不被官兵给截断? 那我的第三批援军骑兵该怎么办?唐世勋气得浑身颤抖,右手紧紧地攥住拐杖站起身来,走到地图旁久久地沉吟不语。 第326章 第一次军事会议 唐世勋看着地图重重地顿了顿拐杖,让亲兵详细说说大夫庙防线是如何崩溃的? 亲兵一脸苦涩地答道,防线崩溃原因颇多,也并非是湘口关的申公子等众将疏于防范。 首先是新打造的诸多战船上,装配的是火器局新赶制的火炮,炸膛之事频发。 这导致新船上的士兵们皆不敢轻易开炮,但士兵们也不敢用‘接舷战’这种肉搏战。 早在献贼的孙将军与翟将军两部入侵永州府时,主力精锐中九成九都是陆战兵,水师则全都是入侵永州府以后招降的官兵。 而孙将军和翟将军招降的水师主力来自两个水师大营,即湘口关水师大营和道州的宁远卫水师大营。 当孙、翟两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永州府的零陵城和道州城之时,这两个水师大营皆闻风而降。 之后打的也都是顺风仗,这两帮水师降兵自然是看上去颇为得力。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东安城被陈副总兵反攻夺下,翟将军的前线大营为防被湖广兵和广西兵两面夹击,撤至东安城以东的渌埠头。 之后的形势于翟将军和孙将军而言自是急转直下。 而湘口关的水师大营降兵早在反攻石期站之时,就已折损过半,剩下的老兵油子们谁不惜命? 虽然有申不凡从道州带来的水师降兵支援,但那些道州兵同样是老兵油子。 大家都只是当兵吃饷而已,打顺风仗时自然踊跃,但如今可是艰难的防守战,实际上湘口关的所有水师降兵都已露出了疲态。 若非申不凡等一众贼将的精锐在各艘战船上督战与弹压,恐怕那大夫庙防线都守不了这么久。 这些情况,从申不凡与唐世勋这几日的私信交流当中,唐世勋已经了解了个大概。 那亲兵接着说,在今晨,又有一批新赶制的战船开至了大夫庙防线,谁知那新船上的火炮频频炸膛,谁还敢再去开炮? 但这些老兵油子谁愿意去打‘接舷战’?那可是生生的肉搏战!哪怕各船之上都有老贼督战,但这些老兵油子岂会去送死? 因此他们也不顾这寒冬腊月的,脱了军装扔了武器就跳江。 更让申不凡等众将领无奈的是,官兵那边就如同料到会有这等情况一般,竟然还去救那些老兵油子。 眼见同僚不仅没被官兵斩杀,还活了性命,顿时让水师降兵们骚动不已,跳江投奔官兵者不知凡几。 更让人火大的是,有两艘新船上的水师降兵竟然杀了船上督战的老贼,并炮击申不凡等将领的旗舰。 而官兵战船则趁势掩杀上来。 这仗还如何打?因此,大夫庙防线可以说是不攻自破。 亲兵叹道,申公子等众将无奈,只好于一个时辰之前退守至湘口关。 唐世勋听得摇头苦笑,这帮见风使舵的水师降兵!倒还真会把握时机啊? 他默默地看着地图,捻须沉吟许久后,走到桌前挥笔疾书。 写罢,他将纸放入信封之后以蜜蜡封口,并用翟将军的小印章在蜜蜡上打了个印记。 随后他郑重地将信交给亲兵,命他定要将这封信交给申不凡亲自查看,此信,关乎申不凡的性命! 亲兵神色一凛,他接过密信贴身藏好后,一脸肃然地答道:“夫子放心,卑职这条命乃是申公子的父亲申将军所救!卑职定会将密信交到申公子手中!” 说罢,亲兵恭敬地对唐老夫子施礼后,告辞离去。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吩咐翟老八,去,擂鼓聚将! 三通鼓声之后,所有将领全部来到了主帐之内。 相比唐世勋刚到这座营地时,如今他麾下的这支五百人的骑兵队伍有了极大的改变。 并非是骑兵的能力变得更强,这在短短三日之中显然是不可能的,而是唐世勋从基层组织上把这五百骑兵给详细的制度化。 他并非用了甚新制度,而是参照嘉靖朝的戚家军制,并稍稍做了改动。 如最基层的‘队’,戚家军的队制为队总一人,兵十人,伙兵一人,计十二人。 而唐世勋的这支骑兵,最基层的队也是十二人,设队总一人,副队总一人,兵十人。 三个队为一‘旗’,设旗总一人,副旗总一人,一旗总计三十八人。 三个旗为一‘局’,设百总一人,副百总一人,一局总计一百一十六人。 四个局为一‘司’,设把总一人,副把总两人,一司总计四百六十七人。 另设有‘司级’镇抚小队,由唐世勋的弟弟唐世绩任镇抚之职。 这几日来,唐世勋和唐世绩等人,都在商议和挑选各级低层将领。 而这支五百人的骑兵队伍之‘把总’,在众将领的推举之下,由唐老夫子‘暂且’兼任之。 之所以是暂且兼任,是唐老夫子自己提出来的,他这么做,自然是想徐徐图之,以免这帮老贼心里有甚其他的想法。 而唐老夫子还要求各级将领都要仔细学习各类鼓号声和旗语等等,且每日都重申各项军令与赏罚等事。 他为了收买人心,在这支骑兵队伍中同样运用了重金赏罚制度。 哪怕只是小小的操练和着装等事,也都由唐世绩的镇抚队伍计入考勤,且在大年三十之时评出第一期的最佳队、旗、局等等之赏罚。 再有便是,这帮骑兵虽然基本上都有完整或残缺的盔甲,但他们的着装很不统一。 因此唐老夫子还命营地外的妇人们,加紧赶制了五百余件简易的黑披风。 而各级将领的披风背后,则绣以白色条杠。 如队总和副队总为一条杠,旗总和副旗总为两条杠,以此类推。 此时的主帐之内,满是带各条白杠的黑披风将领。 其中有两个副把总、四个百总与四个副百总,十二个旗总与十二个副旗总,三十六个队总与三十六个副队总,以及镇抚唐世绩。 加上唐老夫子,正好是一百零八人。 众将恭敬地齐声见礼道:“拜见夫子!” 唐老夫子拄着拐杖朗声道:“诸位免礼!坐!” 众将按着级别高低,刷的一声齐坐在粗糙的木墩子上。 唐老夫子站在悬挂的地图前重重地顿了顿拐杖,并沉声道:“诸君,湘口关以西的湘江大夫庙防线,崩了……” 他一边指着地图,一边详细地给众将讲述大夫庙防线的重要性,以及这道防线为何会丢的原因,还有丢了这道防线,对于湘口关至高溪市的湘江水道会产生怎样的重大后患等等。 众将领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军事会议’,听着唐老夫子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且他说得既直白又浅显,即便这帮老贼都没读过书,但毕竟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因此都听得很是明白。 许多将领听到那帮不要脸的水师降兵跳水逃跑,居然还炮击申公子的旗舰,皆是气得咬牙切齿,若非大家都记得唐老夫子的赏罚制度,恐怕早已在主帐内破口大骂了。 待听到唐老夫子讲这条防线崩溃的后患与危害时,不少将领皆神色凝重地盯着地图,这麻烦很大啊! 唐世绩也是剑眉紧锁,他不仅在思考二哥世勋的话,同时也很疑惑,这些重要的军事,何须连最基层的队总与副队总也叫来参与? 这在唐世绩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自他成为幕僚以后,无论是在宝庆府跟随钱主将,还是后来跟随童古将军,不都是几个主要将领和他们几个幕僚商议就行? 怎会如二哥世勋这般,居然连小小的队总都叫来开会? 当然,唐世绩也只是在心里如此想,面上自不会表露出来。 而在座的基层将领们,特别是正副旗总和正副队总们,他们足足有九十六人!这些人从来都没想过,如此重大的军事会议居然也能有幸参与,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激动至极。 虽然他们听懂了唐老夫子所言,但他们同样不是很明白,这些军事上的事,为何连他们这些基层将领也要来‘旁听’? 第327章 难道全是应声虫 唐世勋大费口舌说完眼下之形势后,喝了一大杯水。 他环视了主帐一圈,随即轻咳一声后笑道:“诸位,你们想想,在这等情况之下,我军该如何应对?有想法者不妨举手发言。” 众将皆是拘谨地看着身旁的人。 虽说这些都是浴血沙场的骑兵老贼,让他们挥刀杀敌自不在话下,但这等‘新鲜’的军事会议大家还只是第一次参加,虽然都已听明白老夫子所说,有的人也有了一些想法,但愣是没一个人好意思举手起立发言。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捻须淡笑。 他知道这帮武夫此刻的心理,而他之所以如此开会,不仅是想借着大夫庙防线崩溃之事来与将领们探讨,更是想借机在这支队伍当中贯彻他的理念与意志! 没错,他要让所有将领都明白他的战略意图,明白他们自己是为何而战!而不是像其他队伍那般,打生打死到最后依旧不知为何而战。 这就是唐世勋的阳谋,他要用这等明明白白的手段,让这支五百人认可他的能力。 当然,若能从这一百零七个各级将领当中发现哪怕一两个人才,那就再好不过了。 坐在最前排正中间的两位,是这支骑兵队伍如今的副把总,他俩分别姓袁和姓陶。 虽然第二批援军骑兵的二千四百余人当中,有三分之一都是童古的骑兵,但画眉铺爆炸事件之后,唐世勋统率的这五百骑兵当中,隶属于童古部的只有百余人。 实际上,唐世勋的这支五百人骑兵乃是名副其实的‘大杂烩’,因这当中的骑兵分别隶属于宝庆府、衡州府和长沙府的好几个不同的骑兵营。 因此当唐世勋对这五百骑兵进行改制时,着实费了许多脑子,最后才定下了两个副把总之职由这袁、陶两人来担任。 其中袁副把总乃是长沙府的献贼骑兵,而陶副把总则是童古的部下。 此时,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皆是脸色涨红,他俩已是感受到身旁和身后所有将领们看来的目光。 军中向来就讲究地位尊卑高低,若是他俩不说话,那八个正副百总,以及职位更低的旗总们,谁敢胡乱发言? 但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虽然听明白了唐老夫子所说,也清楚如今的形势对他们很是不利,但他俩只是心里边清楚,却不知该如何措辞说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唐老夫子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俩,袁副把总咬了咬牙,瓮声瓮气地抱拳道:“夫子,您老人家想如何做,请吩咐便是!俺老袁定会谨遵夫子号令!” 陶副把总亦是憨笑着抱拳道:“夫子,俺老陶也不大会说话,但只要夫子您定下方略,打仗的事儿交给俺和老袁便是!” 这两个憨货!唐老夫子嘴角抽了抽,怒其不争地瞪了二人一眼。 他在让这两人担任副把总之前,可是与二人深入交谈过的,要说骑战之法,这两人可不比汪副将差,其中袁副把总善于集群冲锋正面对战,陶副把总善于骑兵游射之法和斥候查探。 关于骑战该如何打,如何选择有利地形等等,这两人都有自己的套路。 唐世勋看这二人的老脸皆是涨得通红,他也明白了,这俩货也从未在这等正式场合当着如此多人发言,是怯场了啊? 当这两人说完以后,四个百总和四个副百总也依次表态,全听夫子吩咐,上阵杀敌有俺们在! 我又不是让你们表忠心!唐世勋听着这帮武夫几乎一致的口径,气得险些把自己的假须给扯掉了下来。 之后是十二个旗总发言,那也是一个两个地紧跟着上司的口径,全都拍着胸口表忠心。 难道全是应声虫?唐世勋一声轻叹,脸上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待到十一个旗总皆发言以后,十二个副旗总不禁看向最后一个旗总,只等这旗总发言后,就该轮到他们了。 然而,主帐内却突然没了任何声音。 只见这最后一个旗总的尖利双目正紧紧地盯着地图,神色凝重至极,仿佛都不知道该轮到他发言了似的。 在他身旁的同僚不禁悄悄地用手肘推了推他,低声道:“童英,该你了!” 童英扬了扬他的扫帚眉,站起身来对唐老夫子抱拳施礼,随即神色严峻地说道:“夫子,零陵城危矣!” ‘嗡!’ 众将皆一脸诧异地看着这瘦高的小子,他莫不是疯了?怎的在此大放厥词? 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更是转过头来冷冷地瞪了童英一眼,一个小小的旗总怎敢如此放肆? 即便他们知道这童英跟童古将军似乎有些沾亲带故,但哪轮得到这么个毛头小子在这等重要会议上胡言乱语? 何况,袁、陶两位副把总一开始的发言实际上就是定了个基调,提醒所有将领莫要乱说话,一切听唐老夫子安排便是。 兴许在袁、陶两位副把总的心里,唐老夫子如此召集众将领来开这个会,恐怕是想展现他老人家自己的才能。 毕竟这位老爷子不仅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如今还是兼领他们这支骑兵队伍的把总,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谁不懂? 不然老爷子让他们这帮粗人来参加这军事会议作甚?袁、陶两位副把总对此深以为然。 童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不禁一热,有些尴尬地不知该继续说还是坐下。 唐世勋见这童英总算说了不一样的话,不禁眼睛一亮。 关于麾下所有将领的基本资料,他在三日前就已经让弟弟世绩开始搜集整理。 因此他对这童英有些印象,毕竟这五百号骑兵当中,也只有这小子是姓童的。 童英年十九岁,乃是常德府的桃源县人士,马户出生,去年被抓入童古部的骑兵营,由于他也姓童,似乎在祖上跟童古是远房亲戚? 或许吧,但也仅此而已,童古当初抓童英入骑兵营,只因这小子会养马,还懂一些治疗马伤的土方子。 这童英生得不算结实,打仗时也没甚突出的战绩,且还生着一对扫帚眉,因此童古自然也没多关注他。 而唐世勋之所以让童英来做旗总,是因为这小子在这几日里,用尽各种法子医治伤马,看得出来此子对马的感情很深。 而童英的这一旗三十八人,都或多或少会些养马和治马之法,因此就被唐世勋归为一旗。 因着这等缘故,童英这一旗被其他各旗笑称为‘马户旗’,还取笑道,大年三十唐老夫子便要评选各旗之优劣,看起来,童英这一旗垫底几乎是板上钉钉了嘛。 “童旗总。” 唐世勋一脸和善地对童英招了招手:“莫要紧张,来,上前来说。” 童英看着唐老夫子那和蔼的模样,又见顶头上司霍百总对他点了点头,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步走到了唐老夫子身旁。 唐世勋将手中的细长木棍递给童英,并亲切地拍了拍童英的肩膀笑道:“童旗总,你为何会说零陵城危矣?莫要藏着掖着,畅所欲言便是!” 说罢,他拄着拐杖向旁走了几步,眼含期冀地看着站在地图前的童英。 童英是吧?唐世绩默默地坐在木墩子上,看着这个比他小一岁的马户。 由于唐世绩已经知晓二哥世勋的诸般谋划,包括孙将军的各条防线之优劣与布置等,他与二哥世勋都有一同参详推演过,也讨论过若出现各种情况,他们这支骑兵队伍该如何行事的初步方略。 因此他虽是镇抚,但很有默契地并未先提出自己的见解,而是一直坐在那儿沉吟不语。 但他没想到,竟还真有人在这等会议上提出自己的见解,于是他也收敛心神,抬起头来看着童英。 第328章 大帅府来的密信 ‘咕噜!’ 童英紧紧地握着细木棍,喉咙不由自主地悄悄咽着唾沫。 他转身盯着地图,不停调整着呼吸,而后声音有些发颤地阐述着他的想法与见解。 虽然童英的想法略显粗糙,但他指出了大夫庙防线崩溃之后,冷水滩东岸的九冲岭官道会很危险,恐怕已经被官兵给夺下了云云。 他之所以说‘零陵城危矣’,正是基于这一点,即北面陆路‘生命线’恐怕已被官兵切断,零陵城会遭到四面围城,更让人担忧的是,如此一来第三批援军骑兵又该如何来援? 其实除了童英,不少将领也发现了这一点,毕竟他们在前些日子才经由九冲岭而来,且遭遇了小股狼兵的伏击,只是多数将领并未将这九冲岭与大夫庙防线联系起来。 有的将领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却因为不知该如何措辞,倒是错过了这么个在唐老夫子面前表现的机会。 童英还提到,骑兵善于平原作战,在这丘陵与河流遍布之地,对于骑兵而言并无优势,更是没法进行大规模的骑战。 他建议,若是以‘旗’和‘队’的形式拆分成诸多小股骑兵,相互策应,交替侦伺、防御或进攻,以他们这些常年在马背上征战的骑兵而言,是个不错的法子。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众将领的认可。 至于接下去的仗该如何打,童英自然不敢乱说,毕竟他来到这画眉铺也只几天而已,对于实际情况也算不得太了解。 但唐世勋已经对童英的表现颇为满意,特别是童英提出的拆分成小股骑兵之法,与唐世勋的想法是不谋而合。 有两下子嘛!唐世绩默默地看着走回原位坐下的童英,没想到这小子只是听了二哥世勋的一番讲述,竟然会有如此多的见解和想法。 午时。 会议接近尾声。 所有将领都起来发了言。 有了童英的‘另类’发言开头,后面的副旗总、队总和副队们倒是少了些紧张,其中有几人还真提了些颇为不错的建议。 如有人提出,九冲岭的官兵极可能攻打楚江圩,一旦楚江圩失守,官兵无论由黑山岭还是高关岭而来,都会经过画眉铺营地,咱们这画眉铺营地如此多的伤兵,是否要先运往零陵城? 又有人提出,是否集结开赴楚江圩,与汪副将和龚副将的两支队伍会合,一同防守楚江圩? 还有人提议,干脆把队伍开往九冲岭,与官兵硬干一场,以接应第三批援军? 无论众人的提议是否切合实际,但唐世勋都仔细地聆听。 唐世勋等最后一个副队总发言完毕之后,方才拄着拐杖走到了地图前,他环视众将一眼,沉声道:“诸位,老夫召开这个会议的主因,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整支骑兵队伍的未来!” 说到这,他语重心长地问道:“诸君可曾想过,尔等征战数载甚至十余载,究竟是为何而战?为了推翻朝廷?为了功名利禄?又或是被官府和官兵所迫,活不下去了才跟随张大帅?” 他重重地顿了顿拐杖,神色严肃地说道:“无论是何种理由,在老夫看来,尔等都应当明白每一次打生打死究竟是为何!哪怕战死也当明明白白,而不是做个冤死鬼!这,才是老夫召集诸位来开会之原因……” 众将领神色各异地看着唐老夫子。 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并未对唐老夫子的话有太深的感触,他俩隐约感到这老头儿似乎是在收买人心?不过两人也说不清楚,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然而,那八个正副百总们、二十四个正副旗总和七十二个正副队总当中,却有大半被唐老夫子的话给深深感动了。 这同样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们感到这位睿智和蔼的老者是在真心为他们着想。 唐世勋并未过多地说煽情之语,对于这些只接触了数日的骑兵老贼,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过急切,只能徐徐图之。 而后他仔细地给众将分析了当前的总体局势,接着便开始分配任务。 他麾下如今有四个局,这四个局各有一百一十六人,并被他由一到四局命名。 其中,一局除了正副百总之外,由袁副把总领队,吃过午饭后即刻启程赶赴黑山岭。 他们只需做好一件事,即重新封堵住黑山岭的各处险要之所。 只有封死黑山岭的山道,才能逼着有可能来由北边攻来的官兵,只能走观音山至高关岭那条道。 至于破坏山道的方法,唐世勋让袁副把总和一局的正副百总等人自己去考虑,若是需要火药,则需等他从零陵城回来以后才能分配。 二局由擅长侦察的陶副把总领队,由高关岭、观音山这一路赶赴楚江圩,与汪副将和龚大旺取得联络,并查探楚江圩那边的具体情况,若是汪副将已经赶去了黄杨堡联络第三批援军,立刻回报与唐世勋。 当然,还要查明观音山与高关岭等地的各处险要。 而唐世勋的亲兵队长于猛和队副李大柱,三日前就已赶赴黑山岭和高关岭,正好可以与这两局交接。 三局由唐世绩领队,负责转移重伤的伤员。 但唐世勋并不是让唐世绩将重伤者转回零陵城去,因伤员人数太多,全部转去零陵城费时费力,是以他让唐世绩将伤员转去东边的小塘铺一带。 小塘铺位于岿山脚下,距离画眉铺不远,由于其地理位置不在主道上,且营地外有不少百姓就是那边的村民,可以暂且将重伤者就近送去小塘铺一带安顿。 这也多亏了唐世勋从三日前就已立下规矩,不得随意殴打辱骂那上千的百姓。 且唐世勋虽然没有给百姓太多吃的,但那熬制的大锅马骨汤,却是所有人每顿饭时都有份喝上一碗。 百姓们自然不可能吃上肉,但是将粗面糙米等泡在那骨汤里边吃,对他们来说同样已经是人间美味。 因此,百姓们不仅卖力干活,对唐老夫子的善举也是感恩戴德。 有了这等关系在,请百姓们帮忙运送重伤员去岿山脚下的小塘铺,自然不成问题。 四局则由唐世勋亲领,这四局的百总姓霍,童英也隶属于四局。 唐世勋让霍百总这一局吃过午饭后随他一同入城,之后他再给霍百总安排新的任务。 “报!” 就在这时,翟老八冲入主帐内,单膝跪地道:“禀夫子,汪副将的亲兵已至营门之外!” “哦?” 唐世勋心头一喜,忙大声道:“快,快传!” 随即他对一众将领说散会,若无其他情况,各局吃过午饭后就准备出发。 众将一同起身恭声应是,而后转身陆陆续续离开了主帐。 不多时,翟老八带着一个手臂受伤的亲兵走进了主帐内。 唐世勋眉头微皱,怎的只回来了一人?而且还是这副模样?莫非,汪副将那边也出了甚意外? “夫子!” 汪副将的亲兵单膝跪地抱拳道:“汪副将命小的将此封密信交给夫子!” 说罢,亲兵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有三根拇指粗细、手掌一般长度的竹筒,这竹筒两头都以红色蜜蜡封口。 翟老八从亲兵手中接过这竹筒后不禁心头一跳,他以前跟随翟将军时也见过这样的竹筒,这可是极为重要的密信! 唐世勋将这竹筒密信拿在手中端详着,只见竹筒上刻着‘翟将军亲启’,落款处刻着大帅府,时间是十日前。 这是张献忠的大帅府发给翟将军的密信!唐世勋心头狂跳,右手止不住地有些微颤抖。 第329章 官兵打的好算盘 唐世勋强忍着好奇心将竹筒密信收入袖中。 他神色镇定地让汪副将的亲兵起身就坐,并问,怎的只有你一人回来?难道是官兵已经完全封堵了九冲岭? 亲兵恭敬地坐在木墩子上,一脸苦涩地汇报。 三日前的夜里,他跟随汪副将的队伍赶至了楚江圩。 两日前的一早,他们三百人分成三股,依次警惕地越过了九冲岭一带,并没有遭到任何伏击。 当天夜里,他们在九冲岭以北的白石山一带之时,遇到了由黄扬堡而来的信使。 这信使本有五人,在经过白石山北边的港子口之时遭到不明贼匪攻击,四人重伤而亡,只有一人负伤突出了包围圈,这人带着的正是这个竹筒密信。 不仅如此,这信使还告诉了汪副将一个消息,第三批援军已停止渡江!至于原因,信使并不知晓,只知这命令乃是祁阳县的倪将军所发。 当时汪副将听到这消息就火大了,他所隶属的童古将军骑兵营,可全部都来支援零陵城了!结果第三批援军停止渡江?那岂非是说没有援军了? 眼见那信使伤势颇重,汪副将吩咐他手下的一队心腹亲兵,将那竹筒密信交给画眉铺营地的唐老夫子。 昨日一早,一队十余人的亲兵快马加鞭由白石山疾驰向九冲岭,然而,他们这十余人遭到了官兵的伏击。 最后只有这个藏着密信的亲兵,在袍泽们的拼死护送下逃出了伏击圈。 这亲兵认为,九冲岭一带如今所隐藏的官兵定然不在少数。 之后他途径楚江圩、黑山岭直到这画眉铺营地,皆有友军护送,倒是没有再出其他意外。 “荒谬!” 唐世勋听这亲兵讲述完之后,惊得脸色铁青,他颤巍巍地顿着拐杖怒道:“那姓倪的莫不是疯了?怎可命令停止第三批援军渡江?” 亲兵一脸疲惫地苦笑道:“回禀夫子,具体是何缘故连汪副将也不清楚,他在两日前已率三百骑赶赴黄杨堡,说是要亲自去找倪将军问清原由。” 唐世勋闻言眉宇紧锁,他见这亲兵有虚脱之相,遂命翟老八陪其出去安顿,让这亲兵好生歇息。 主帐内只剩唐世勋一人,他从袖中抽出那根竹筒来。 看来,一切的原委应当就在这竹筒密信当中了!唐世勋神色凝重地用匕首将竹筒上的封口蜜蜡割开…… 一炷香后。 翟老八已安顿好那亲兵,正当他要走回主帐之时,却见门口的几个亲兵皆一脸古怪地请他稍等,老夫子不让任何人进入。 就连颜俊介也一脸无语地站在帐外,他刚刚才从城内而来,正要将堂姐阿梓的密信交给唐世勋,谁曾想这准姐夫居然不让他进去。 不仅如此,颜俊介还听亲兵说,适才唐老夫子在主帐内摔了茶杯,而且还时而大笑,时而用拐杖重重地顿着地,大家都不明白唐老夫子究竟是怎么了。 过了不久,唐老夫子在主帐内大声道,让俊介和老八进来。 二人走进主帐之内不禁吓了一跳。 只见唐老夫子披着他的深红曳撒,一头白发披洒在肩上,居然连那发簪都已被他老人家用手给折断。 此时他正在用一块白布缓缓擦拭着手上的血渍,他似乎是在笑,但那笑容却显得扭曲而诡异。 颜俊介和翟老八皆是眉头紧皱,莫非唐夫子看了那密信后遭受了甚打击? “老八。” 唐世勋语气严肃地说道:“你亲自跑一趟湘口关去告诉申不凡,让他今晚无论如何都要赶回零陵城的归隐巷!老夫有极为重要的事与他商议!” “卑职遵命!” 翟老八连忙恭声应是,随即告辞离去。 “桀桀桀!” 唐世勋突然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阵子,接着他看了颜俊介一眼:“阿梓的信呢?” “哦哦,在这。” 颜俊介看着唐世勋那瘆人的笑容,眼皮子不禁一阵乱跳,这笑容怎的如此像我那俊臣兄? 他连忙从怀中掏出阿梓的密信递过去,并皱眉道:“公子,你这是怎的了?” 唐世勋浑身因激动而发着颤,他接过密信之后说道:“没事!去吩咐霍百总,未时陪老夫去城里!” 颜俊介恭声应是,他担忧地看了唐世勋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未时。 第四局的霍百总率领百余骑兵,整齐地在营门之外等候,黑披风迎风猎猎作响。 童英作为四局第三旗的旗总,亦在队伍当中。 不多时,一身红色曳撒、白发披肩的唐老夫子骑着白马,带着颜俊介等十个亲兵来到了营门外。 霍百总率先对唐老夫子抱拳施礼,百余骑兵皆恭声道:“见过夫子!” 营地外的百姓们亦是全都恭敬地对唐老夫子施礼。 唐世勋伸出右手直指南边,以苍老而略显嘶哑的声音喝道:“出发!” 百余黑披风骑兵簇拥着红袍白发的唐老夫子,策马疾驰向零陵城。 申时。 零陵城。 唐世勋带着百余骑由北门而入,守卫和百姓们皆惊慌避让。 众骑不顾众人的惊诧神色,毫不停留地继续疾驰,经北门正街拐入大西街,最后来到了大西门之下。 随后,唐世勋带着几个亲兵和霍百总登上了大西门的望楼。 而颜俊介则让一个亲兵帮他牵着坐骑,旋即独自悄然离去。 大西门的望楼之上。 孙将军正在凭栏远眺潇水西岸,并与秦九等几个幕僚低声商议着何事。 眼见唐老夫子来了,秦九等几个幕僚皆是恭敬地见礼,随即识趣地退至远处。 “唐夫子。” 孙将军神色严肃地与唐老夫子见礼,他知道这老头儿肯定已经知晓了大夫庙防线崩溃之事,因此他也不废话,低声叹道:“形势愈发不利了啊!” “哼!” 唐世勋拄着拐杖站在栏杆边,他见潇水西岸的两军并未开战,问道:“今日官兵可有继续招降?” 孙将军点头冷笑道,官兵虽每日都有招降,但今日的招降书写得最为详细,且提出了不少具体的要求。 毕竟,大夫庙防线之崩,对于零陵城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官兵挟得胜之势提出的要求无疑也更为苛刻。 其中有一点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官兵要求零陵城交出十万石的粮食。 城里有没有如此多的粮食还另说,但只要是要粮食就绝不可能答应! 除此以外,官兵在招降书内还说,若是孙将军、唐老夫子和莫将军等人愿意投降,可以给予正式的军职官身。 如级别最高的孙将军,若归降可任命为副总兵之职,而唐老夫子和莫将军等则可任命为参将之职等等。 唐世勋闻言不禁一阵冷笑,官兵倒是打的好算盘!一堆军职官身就想让他们不战而降? 孙将军一语双关地笑道,没错,一堆废纸自然没甚用处,不过若是有其他的实惠,不知夫子以为可否谈一谈? 其他的实惠?唐世勋故作疑惑地扭头看向孙将军。 第330章 可愿随大帅西去 “呵呵!夫子。” 孙将军的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不知您老人家,可愿随大帅西去?” “呵呵呵!” 唐世勋捻须轻笑,心中已是明了。 他很肯定,大帅府的密信定然是发了两封来永州府,一封给翟将军,一封自然是给了孙将军。 从大帅府发出密信的日期来看,孙将军从别的渠道收到这密信应当不会比唐世勋早多少时日。 随大帅西去?唐世勋心中一阵冷笑。 之前他在画眉铺营地的主帐时,当他看了竹筒内的密信以后,当真是心神皆惊。 这封密信乃是大帅府下发给各府主将的正式公文,落款处盖的乃是张献忠的印章!内容之大意为,献贼将在明年春季西进四川!特命各府将军汇集主力精锐,并尽量筹措粮草云云。 明年春季?还有八日就立春了!唐世勋如何不震惊? 他完全不清楚这段历史,更没想到就这么一纸公文,就让整个湖广中南部各府州的献贼将军们放弃所有地盘,率各自的队伍随张献忠一同入川?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唐世勋对张献忠这种莫名其妙的战略转移简直是无言以对。 然而,这岂非是他唐世勋的机会? 因此,他当时在画眉铺营地的主帐内笑得极其诡异,因为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思绪转回当下。 唐世勋并未看孙将军,而是举目远眺,并沉声问道:“孙将军,你意欲随张大帅一同西去?” 孙将军斜睨了这老匹夫一眼,神色古怪地笑问:“怎的?莫非夫子您不愿意?” “哎!” 唐世勋捻须轻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哦?” 孙将军作洗耳恭听状。 唐世勋转过头来看着他,低声问道:“孙将军,老夫问句不该问的话,如今你在零陵城还有多少精锐主力?此其一。” 随即唐世勋伸出两根手指:“其二,官兵极可能四面围城,不知你如何带着你的人马安然离去?” 紧接着他伸出三根手指,神色冷漠地问道:“其三!即便你突围离去,哪怕是加上祁阳县的倪将军部,你还能剩多少主力?试问,相比于衡州府和宝庆府等诸府的大将,你孙常乐还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吗?” “你!” 孙常乐的眼中满是愠怒之色,双手紧紧地握住栏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 他的胸口一阵剧烈的起伏,旋即颓然一叹,他不得不承认,这老匹夫说的在理,那是字字都打在他心坎上。 “不瞒孙将军,若有可能,老夫岂会不愿追随张大帅?” 唐世勋故作无奈地顿了顿拐杖,苦笑道:“然而,老夫的情况比孙将军你更为不堪!道州的申家军,还有道州以东的宁远县白家军,道州以南的永明县和江华县,这四个州县虽有两万余的将士,但如今潇水被官兵拦腰截断,他们如今连零陵城都没法过来!又如何带去追随张大帅?” 孙常乐看着唐老夫子那既痛心又无奈的模样,不禁也跟着一声轻叹。 可不是吗?在永明县南边攻打龙虎关的一万余将士当中,还有千余精锐老贼是他孙常乐的部下呢!如今那边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况,他根本无从知晓。 而如今他被困在零陵城,即使想去追随张大帅,但除非能够解除官兵围城,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 这时,唐世勋故作警惕地看了看左右两边,低声问道:“此事干系重大,你没有告诉你的小舅子吧?” “夫子放心。” 孙常乐皱眉看了他一眼:“本将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此事连莫将军都不知晓!” “如此甚好!” 唐世勋捻须颔首,幽幽说道:“老夫以为,这等秘事就你我知晓便可,毕竟,这人心难测呐!” “呵呵!” 孙常乐一声冷笑:“英雄所见略同,此事的确需从长计议,何况如今这城里可不稳当啊!是了。” 他这时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听说夫子您认那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做了干女儿?” “嗯?” 唐世勋斜睨了孙常乐一眼:“有何问题?” 孙常乐的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本将听说,那十三姑甚有本事,就连夫子您也投了银子给她?” 唐世勋并未回答,他知道这姓孙的该还有其他话要问。 只听孙常乐笑道:“听说今日上午,镇守潇湘门的莫生财从外边码头,接了三个‘那边’过来的商人,且莫生财还把这仨送去了十三姑住的潇湘客栈里边?” 唐世勋捻须皱眉道:“此事老夫还未听说,那三人应该是与十三姑等人做大买卖的商人吧?” “想来应当是。” 孙常乐并不否认这一点,旋即他意味深长地笑道:“不过,这三人可是从官兵前线过来的,而且,还有官兵的骑兵护送他们到潇水岸边,呵呵!” “哦?” 唐世勋闻言故作诧异地看着孙常乐,笑问:“怎的?你莫不是怀疑老夫的干女儿‘通敌’吧?” 孙常乐的笑容愈发诡异:“若要说她通敌,那这城里的所有豪门望族,包括本将麾下的周统领、莫将军和莫生财等人,岂非全都有通敌的嫌疑?那还打个鸟仗?” 唐世勋闻言恍然,他明白孙常乐的意思了,看来孙常乐是想跟这三个‘商人’谈谈啊? 就在二人商议之时,一个亲兵跑上了望楼,并走到孙常乐身后禀报:“将军,有个自称汉帮潇湘堂十三姑的妇人,带着个男子在大西门下求见。” “哈哈哈!这岂非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去请十三姑上来吧!” 孙常乐吩咐了亲兵之后,笑看着唐老夫子,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不会是你个老头儿刻意安排她来的吧? 唐世勋不禁白了孙常乐一眼。 他可没有叫江少夫人来这里找他,其实他也很好奇,为何江少夫人会如此大胆,竟敢到大西门来拜见孙常乐? 隐约的,他感觉这跟孙常乐适才说的那三个‘商人’有关。 不多时,江少夫人假扮的十三姑走上了望楼,在她身后还跟着个身材魁梧的短须大汉。 秦九看到十三姑居然来到此处,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丝极为复杂的神色。 而唐世勋只看了那短须大汉一眼,心头猛地一跳。 是老台!这不是杨总兵麾下的细作头子老台吗?唐世勋连忙低垂着眼帘,并收敛眼中精芒。 他心念电转,难怪孙常乐适才说,上午由潇湘门进来的是三个人。 江少夫人曾告诉过唐世勋,几日前文秀才和彭四爷二人带着她和各家豪门望族的‘订单’,由潇湘门离开零陵城。 想来这二人已经将订单交给了东安城的各家豪族备货,并回来跟江少夫人等商议交易时间? 但老台为何也跟着来了? 只见这老台不卑不亢地抱拳施礼道:“孙将军,唐老夫子,在下老台,乃是广西杨总兵麾下的亲兵侍卫!” 秦九闻言脸色铁青地喝道:“大胆!” 一众亲兵皆‘唰唰’地拔刀出鞘,警惕地盯着这老台。 江少夫人也吓得眼神一变,她诧异地看向老台。 上午时,这老台跟着文秀才和彭四爷一同入城,并进入了她住的潇湘客栈之忠义居内。 她以为这老台也是个商人而已,他说有一个极大的生意想跟孙将军和唐老夫子面谈,若是十三姑能代为引见,定会给她极多的好处云云。 因此,当江少夫人得知她的‘干爹’唐老夫子入城以后,便带着这老台过来了。 谁曾想!这老台居然是广西杨总兵的亲兵侍卫? 江少夫人一脸懊悔地看着捻须不语的唐世勋,我这岂不是给他捅娄子了? 第331章 和谈条件藏玄机 “呵呵!有意思。” 孙常乐背靠栏杆,一脸玩味地看着老台。 他对四周的亲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警惕,随后他亲自扶着唐老夫子的手臂,示意老台、十三姑和秦九随他来。 五人走进了一旁的房间内,这是大西门望楼上为数不多的几间房之一。 只见房中床、桌、椅子等一应俱全,这是孙常乐在望楼上的卧房。 孙常乐先请唐老夫子就坐。 唐世勋乐呵呵地笑了笑,他并未坐在房中的大桌前,而是拄着拐杖走到一旁茶几边上的椅子坐下,并笑叹道:“哎!人老喽,不中用喽!乖女儿,来,给干爹捶捶背。” 江少夫人一阵气恼,但她在这等场合可不会造次,毕竟她能够来到这大西门之间上,不也全靠她这‘干爹’? 于是,江少夫人乖巧地站在唐世勋背后,为他揉捏着肩膀。 眼见这老匹夫闭着双眼,一脸享受地享受着按摩,孙常乐不禁心中暗骂。 但他面上自是挂着和善的笑意,与老台面对面地坐在大桌前。 秦九看到十三姑如此‘服侍’那糟老头子,心头不禁火起,他强压着火气一脸阴沉地坐在孙常乐身旁。 由于唐世勋所坐的位置在老台的左侧,老台自是不便扭头盯着他看。 其实老台今日上午来到零陵城以后,就在旁敲侧击地问十三姑有关唐世勋公子的事。 毕竟,老台早在东安城时就听打爷说过,这汉帮最初的创始者就是唐世勋,而唐世勋又是西路三十个细作的领头人。 老台自然认为,零陵城的汉帮潇湘堂乃是唐世勋所发展的。 不过让老台没想到的是,无论汉帮潇湘堂的正副堂主,还是总管十三姑,竟然都不太清楚唐世勋在何处。 特别是那十三姑,老台看得出这妇人就是个十足的生意人而已。 这让老台觉得颇为疑惑,而他也曾问过文秀才和彭四爷,这两人则说,貌似潇湘堂的一应事务,都是十三姑和那两个正副堂主在操持。 至于此时坐在老台左侧茶几边上的唐老夫子,老台只知道这老爷子是已经死了的翟将军的首席幕僚,是一个颇有威望,辖制着一支水师和一支骑兵队伍的实力派。 老台自然不敢想象这位老爷子的身份会有甚问题。 何况他的确是带着杨总兵的密令而来,而正主就在眼前。 他撇开心头思绪,冷静地抱拳说道,有劳孙将军在百忙之中抽空来见在下,不知孙将军可有和谈的意愿? 孙常乐闻言故作好奇地笑了笑,和谈?你们今日上午还递了招降书来,若是按那招降书的内容,一切免谈! 随后孙常乐又问老台,你只是杨总兵麾下的一个亲兵侍卫,难道还能全权代表杨总兵? 老台从怀中掏出一份手令,上书杨总兵全权授予老台与孙将军和唐夫子密谈之权,落款处盖着杨总兵的大印。 而后老台很严肃地说,请孙将军放心,在下是如假包换的密谈使,无论双方是否能谈拢,他都会如实向杨总兵禀报。 孙常乐双目冷冷地看着老台,你们就如此笃定本将愿意和谈?若本将把你这密使从这大西门望楼上扔下去,是否就表示和谈结束? 江少夫人看着孙将军那阴冷的眼神,吓得手中动作一顿。 唐世勋依旧闭着双目,他伸手拍了拍江少夫人的柔荑,示意她继续按摩,别停。 秦九看到这老匹夫竟然在捏十三姑的手,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神色凝重地看着老台。 老台可不会被孙常乐这番话给吓着,他笑道,在下既然敢来这零陵城,自然不怕身首异处。 旋即老台话锋一转,难道孙将军就不好奇,杨总兵开出了怎样的条件? 孙常乐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老台直说。 老台也不拖沓,直言道,如今这寒冬腊月的,两军皆缺粮。 而他们官兵在外,贵军则被围困,若是如此僵持下去,贵军这个年关恐怕很难过。 为了这零陵城的黎民百姓,莫不如暂且休战,让百姓们能过个安生的新年? 为了百姓而休战?我信你个鬼!孙常乐和秦九皆是心中鄙夷。 秦九质问道,既然官兵如此在意百姓的死活,何须送那种苛刻的招降书进来?十万石粮食!这谁能答应? 老台一声轻叹,无奈地苦笑道,今日的那封招降书并非杨总兵授意,而是陈副总兵写的。 因陈副总兵昨日才抵达官兵大营,且在与杨总兵的会晤当中产生了一些意见分歧。 到了今日,陈副总兵力排众议写了那封招降书。 也因着这等缘故,杨总兵才会派老台跟着文秀才和彭四爷一同来城里,并请求拜见孙将军。 孙常乐和秦九皆是一脸古怪地看着老台,他俩也码不准这老台究竟是故意如此说,还是在‘故布疑阵’? 若是往大了说,这可是官兵的两位主将在内讧,为何老台会将这种事透露出来? 唐世勋依旧老神在在地闭着双目。 虽然他也不清楚老台透露这个内幕意欲何为,也猜不透此事的真假,但他认为没必要纠结于这一点。 他缓缓摩挲着江少夫人的柔荑,并以苍老沙哑的声音冷笑道:“哼!老夫可不管你们是在相互拆台还是怎的,你直说杨总兵究竟有怎样的条件便是!” 这个老色胚!秦九恨恨地在心中暗骂。 孙常乐的脑子很清醒,他已是明白了唐老夫子的意思,于是他一脸平静地看着老台。 这老头儿倒是精明!老台心中暗赞。 旋即他伸出三根手指沉声道,杨总兵有三个要求。 其一,开放湘口关和大西门的通商。 其二,以东安城和全州城的商货,换取零陵城的粮食,即十三姑订购的货物,以粮食来结算。 其三,双方在零陵城以西暂且休战,作为回报,官兵在南边只驻守于富家桥一线,更南边的五里牌、泷泊镇等地,还给孙将军。 唐世勋、江少夫人、孙常乐和秦九听罢皆是心头一凛。 江少夫人想到的是以粮食换取商货的利弊,若这么换,粮价这一块可就得跟各大粮商们好好地谈一谈了。 至于说开放湘口关和大西门的通商,这对于江少夫人和各大豪门望族而言,无疑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而孙将军和秦九则想到杨总兵的第三点,官兵放弃五里牌和泷泊镇?这对于他们而言无疑是个颇为有利的局面。 何况零陵城以西暂且休战,这对于孙将军而言无疑也是个难以拒绝的提议。 唐世勋则闭着双目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更深远的一点。 官兵肯定已经知晓童古的骑兵去驰援泷泊镇,甚至,官兵恐怕是在五里牌和泷泊镇吃到了败仗。 这也在情理当中,毕竟,即便官兵人多,但精锐拢共也就万人上下,这既要在零陵城的西边与莫将军对峙,又要防守南边的富家桥一线,北边还集结水师攻破大夫庙防线,还有更北边的高溪市南码头呢? 如此多的地方,哪可能处处都派精锐?败给童古的二千余骑兵不足为奇。 更何况,还有偷渡至冷水滩东岸的九冲岭一带之官兵,这些恐怕是真正的官兵精锐,毕竟他们得扼守九冲岭的各处险要,以防献贼的第三批援军骑兵驰援零陵城不是? 唐世勋在官兵刚攻破孙常乐的黄田铺大营之后就曾预料过,官兵绝不可能南下攻打道州城那块硬骨头,他们最多做到切断道州城与零陵城之间的联系而已。 如今看来,唐世勋知道自己的预料该是正确的。 至于说杨总兵提到的这三个和谈条件,官兵如今可是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又怎会如此好说话?唐世勋眉宇紧锁,他隐隐感到这些条件似乎暗藏玄机。 第332章 夜宴共商和谈事 酉时。 江少夫人已经陪着老台离去,为了老台这位‘密使’的安全,孙常乐派了一队亲兵去‘保护’。 唐世勋、孙常乐和秦九正坐在望楼上的房内激烈地争论着。 在秦九看来,他认为官兵如此的和谈条件非常有吸引力,毕竟他们在零陵城的士兵虽然有两万余,但莫将军的前线营寨就如‘绞肉机’一般,再多人命又如何够填? 当然,秦九也同意唐世勋和孙常乐的观点,即官兵同样在前线损失颇大,可是,官兵背后有一整个省在支援。 而他们呢?就连南边的道州城和北边的祁阳城都难以来支援不是?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损失些粮食,能换得和谈的机会为何还要犹豫? 孙常乐的思绪有些乱。 他的确很想和谈,哪怕是暂时的和平,也能让他稍稍喘息,因为他麾下的精锐老贼同样已疲惫不堪。 即便拿再多的降兵和难民去‘填坑’,但他的精锐同样得在后督战,且为防官兵掩杀而来,还得以精锐支援策应,死伤在所难免。 但他也很赞同唐老夫子的想法。 因唐老夫子神色严肃地说,官兵恐怕是在行‘缓兵之计’,而目的恐怕就是九冲岭了,这是官兵围城的最后一块‘拼图’。 秦九对此嗤之以鼻,黄杨堡还有第三批和第四批援军,那可是四五千骑兵!官兵岂能完全截断? 唐世勋和孙常乐又不能将援兵已不会再驰援零陵城之事告诉秦九,结果三人的商议陷入了僵局。 于是三人决定,今晚大家先各自考虑一晚上,明日上午在城守署会合做最后定夺,之后再与那老台谈判。 唐世勋不再逗留,拄着拐杖走下了大西门的望楼。 他知道孙将军今晚定会与莫将军等一众将领商议,而秦九自然会与其父秦大人等商议,又或者这两帮人会一同商议? 管他们呢?唐世勋一声冷笑,他自己也得好好地找人商议一番才是。 大西门下,霍百总等百余骑皆在恭敬地等着唐老夫子,而颜俊介也已回来了。 待唐世勋骑上白马,一行人径直驶向归隐巷的庞宅。 傍晚。 庞宅中庭的大宴厅内。 唐世勋、陆知府、许通判、方媛儿、霍百总和其麾下的童英等三个旗总坐在厅内,另有在县衙当差的曾有才与县丞齐大人陪坐末席。 适才唐世勋来庞宅时,就吩咐亲兵翟老八去府衙邀请陆知府和许通判,没想到万寿街县衙的齐县丞正好也在府衙内,是以也觍着脸一同来了。 宴席还未开始,众人正在等着申不凡由湘口关赶来城里。 陆知府、许通判和齐县丞三人皆是对唐老夫子极尽奉承。 特别是许通判,他没想到唐老夫子居然会主动邀请他来共进晚餐,为此,许大人还特意写了一张红色的礼单,并恭敬地交到唐老夫子手中。 当唐世勋打开一看,不禁一脸和善地赞了这许大人一番。 没办法,许大人也太懂事了,因这礼单上写了四个字:‘粮一百石’。 这几乎够一百个士兵吃一个月了不是? 唐老夫子现在本就在发愁粮草的问题,这许大人给他送粮食,他自然是笑纳了。 而且许大人还说了,他们许家的粮仓虽没有秦家的大,但供应唐老夫子这五百骑兵一两个月的口粮,定然没甚问题。 唐世勋心中冷笑,你许家又岂止这么点粮食? 当然,他自然不会当着许大人的面去点破之。 其实许大人是误会唐世勋的意思了,他请陆知府和许大人来共进晚餐,只是想听听这两人对于杨总兵的和谈条件的意见而已。 而唐世勋在今日中午时,看了阿梓传来的最新密信。 在这封密信中,阿梓提到了许大人和陆知府,她通过情报网的外围线人查知,翟将军中毒身亡之事,极有可能就是陆知府和许大人、许二爷等人联手搞的鬼。 当然,就如许家搞的画眉铺爆炸案一样,毒鸩翟将军一案同样没有铁证,因此唐世勋也只能将这事暗暗记在心里。 至于说这几位大人毒鸩翟将军的动机何在,唐世勋也不甚明了。 眼见申不凡还未至,许大人又一脸愤慨地向唐世勋提及许悠文。 这个逆子竟敢公然派刺客对唐老夫子行凶!简直是罪不可恕!许大人当着众人的面说,他已经与义子许悠文断绝了关系,而且还开出了悬赏,只要谁能杀了许悠文,赏银五千两! 唐世勋自然是好生劝慰,并说许悠文的事到此为止,许大人不必耿耿于怀。 他如何不知许悠文还活得好好的?只不过还没被他的人逮住而已,阿梓、薛正和岳三水等人都在秘密调查许悠文的去向,若此子落入他的手中,好多疑团或许就能搞清楚了,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戌时。 风尘仆仆的申不凡总算来到了庞宅。 数日不见,申不凡早已没了之前的傲气。 倒不是申不凡的心性改变了多少,只是今日他才刚打了场大败仗,情绪低落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在座的谁不是人精?自然没谁会拿此事出来讥讽申不凡。 在陆知府和许大人的一致要求下,唐世勋被推到了上首就坐。 唐世勋也不推脱,他坐在上首举杯说了开场白后,直言今日邀请诸位一同前来之目的,即请大家一同为他参详这杨总兵的和谈条件,随后他将此事详细道出。 齐县丞听罢不禁冷笑道,难怪他在离开府衙时,曾看到知县马大人的轿子停在秦府门外,看来,秦大人也在设宴款待某些‘要员’啊? 陆知府轻咳一声,示意齐县丞莫要说那旁的废话,随后他捻须道,杨总兵如此提和谈条件,可以想见官兵的粮草比零陵城更为拮据!若是再打下去,官兵恐怕会比他们还先崩溃。 许大人接着笑道,没错!官兵少说有四五万人,甚至更多,这还不包括运送后勤辎重的民壮等,如此多的人,粮草如何会够?和谈,对官兵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齐县丞皱眉想了许久后,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认为官兵恐怕不像两位大人所言那般缺粮到这等程度。 陆知府和许大人皆是冷冷地睨了齐县丞一眼,若非看在这老齐忠心任事的份上,两位大人根本都不会带他来参加今日这场宴席,这来了居然还敢跟他俩唱反调? 唐世勋心中好笑,他自是乐得看到众人有不同意见,于是举杯虚敬齐县丞,请他莫要藏着掖着,有话直说便是。 齐县丞受宠若惊地举杯饮尽,他也不顾陆知府和许大人那锐利的眼神,将他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 他说在上个月时,马知县就与他商定了去零陵县境内各地‘收税征粮’之事,虽然他们是附郭县,但附郭县同样也有许多地盘要管理不是? 然而,这回收税征粮还没多久,石期站的战役就打响了,之后又是孙将军的黄田铺大营被官兵给端了。 结果可想而知,南边与西边的税粮可是全都没运回城里。 如零陵城西边的黄田铺;西南的珠山和水口山;南边的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等。 这大片区域究竟有多少百姓和难民,连户房都没有准确的统计。 齐县丞皱眉道,正所谓兵来如篦,何况西边攻来的大多都是广西兵,他们岂会管湖广百姓的死活?那些广西兵没粮了难道不会去抢? 有道理啊!陆知府和许大人等皆是眼睛一亮。 唐世勋亦是鹰目一寒,是啊!他怎的把官兵这‘符合常理’的血腥操作给忽略了? 官兵攻打零陵城的主力就是广西兵,客兵过境本就最让人头疼,何况人家还过来帮陈副总兵‘打生打死’? 若从这个角度而言,官兵是否真的比零陵城更缺粮? 第333章 包藏祸心的条件 ‘砰!’ 申不凡这时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和谈个鸟!就官兵那几万人,莫说是零陵城,便是湘口关都别想轻易拿下!” 陆知府和许大人等皆是尴尬地举杯自饮。 至于这些人心里是何想法,外人自是不得而知。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申不凡一眼:“臭小子!你真以为湘口关固若金汤?” “我!” 申不凡闻言不禁语塞,旋即他恶狠狠地瞪着陆知府和许大人,寒声问道:“那火器局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吗?为何这回送去的火炮老是炸膛?” “这……” 陆知府也不敢反驳这申家的二世祖,只得求助地看向唐老夫子。 唐世勋捻须轻叹,语重心长地对申不凡解释了一番。 他之前还真问了陆知府这个问题。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火器局,因为火器局的夏大使等人本就忙得不可开交,而湘口关的几个水师将领不停地催促,就连申不凡也派亲兵去催促了一次。 大家都知道大夫庙防线吃紧,也想多铸些炮出来,但产量本就有限,且水师的火炮损耗率比陆军更高。 要知道火炮往那战船上一架,一旦船被击沉,火炮也就打了水漂不是? 无奈,在水师的多方催促之下,火器局的夏大使请示过孙将军和陆知府之后,将一批陈年旧炮运去给新船装配,而这些老炮的品质着实是参差不齐,且气密性很是堪忧。 再有便是,东郊的几大船坊皆缺木料,因此战船上的龙骨、炮架等坚固部位也难以用到更多的好料。 说白了就是在粗制滥造地赶工,以拼得江面上战船的数量不输于官兵罢了。 有这诸多原因在,结果可想而知。 但这事究竟该怪谁?其实不过是一笔糊涂账,就连孙将军也是无奈至极。 更何况,湘口关和道州宁远卫的两座水师大营的降兵们,本就是些墙头草,其实早在反攻石期站之时,就已经出现过一些逃兵了。 而今日大夫庙防线的崩溃,无疑让这些降兵更加看不到希望,逃跑和反降官兵皆不足为奇。 申不凡听罢,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又不傻,且整日待在战船上,对于各种问题早已心知肚明,就如跟随他来支援零陵城的道州水师,今日不也有大半逃跑了? 这等窝火之事偏偏还没个发泄的点,申不凡紧紧地捏着酒杯,闷头一饮而尽。 他冷声道,和谈不和谈的,他自然听孙将军和唐老夫子的决定。 但他提醒众人道,如今的湘口关,真正的水师降兵只不足千人。 而他的道州兵和孙将军的几位嫡系将领的精锐部下,最多也就一千五百人。 加上那些不靠谱的水师降兵,也才二千五百余人上下。 申不凡提这个提醒的意思是,湘口关如今只能自保,恐怕官兵船队直接叩关,他们也只能在关墙之上以火炮反击。 原因很简单,他和其他几位将领麾下的一千五百余精锐都不会水战,目前来看,守着湘口关也只能算是勉强为之。 当然,他们也不怕官兵炮轰湘口关,毕竟那关墙不仅厚实,而且上边全是火炮。 且申不凡还说,他们已经将许多受损战船上的火炮也全部转移上了关墙。 不过,官兵想要湘口关开放通商?申不凡一声冷笑,若是湘口关的水关被长期打开,一旦被细作混入,谁知道哪天破晓官兵会直接突击水关?他们如何防得住?难道就靠那不足千人的水师降兵? “这……” 陆知府、许通判和齐县丞不禁语塞,各个都眉头紧锁。 他们只知大夫庙防线崩了,但没想到水师的损失如此之大,在几日之前水师还有五千余人的啊!只今日这一败,居然折损过半? 若是这等情况,湘口关岂能开放通商?必须要关闭三座水门以防不测!陆知府等人皆是如此对唐老夫子说。 唐世勋神情凝重地捻着假须,久久地沉默不语。 这湘口关的情况很不乐观啊!没有足够的水战之兵,申不凡他们的一千五百余‘旱鸭子’老贼们,自然不可能驾船出湘口关去迎战官兵水师。 唐世勋不禁回想起杨总兵那张总是挂着微笑的胖脸,这个笑面虎! 只从湘口关的情况来看,杨总兵提出的和谈之第一点,即要求开放湘口关和大西门的通商,莫非都是在试探? 方媛儿见唐世勋沉吟不语,她想了许久之后也开口了。 按理来说她一个妇道人家,若非她如今是这庞宅的实际主人,便是坐在这主宴厅中都不太合时宜。 但她这段时日常与那十三姑交流,对于许多生意上的事儿也是了解颇多,因此她还当真有了想法。 只听方媛儿蹙眉道,就如适才齐县丞所言,官兵恐怕不像大家所想的那般缺粮,那么,杨总兵提出这和谈的第二点,即要求以东安城和全州城的商货来换零陵城的粮食,这会否是哄抬粮价之举? 方媛儿对此很疑惑,因她知道十三姑与东安城豪商的第一批订单,就已经超过一百万两银子!把这一百多万两银子兑成粮食去交易? 她好奇地问许大人,您许家就是零陵城最大的粮商之一,在这等情况之下,难道你们不会哄抬粮价以期获得更多的利润? “嗯?” 许大人闻言仔细一想,眼中顿时划过一丝厉芒:“方夫人所言有理!这可是赚银子的好时机!即便我许家不哄抬粮价,秦家、宋家、唐家和蒋家等各大粮商,难道还能全都不抬价?” 他那精明的脸上突地划过一丝古怪的笑意:“这个杨总兵,好深的谋划啊!” 陆知府和齐县丞也顿时露出恍然之色,眉头则愈发紧锁。 申不凡、曾有才、霍百总和童英等三个旗总则纳闷地看着几位大人,对于不懂做生意的他们而言,还没搞明白杨总兵这第二个和谈条件究竟是怎样的谋划? “呵呵呵!” 唐世勋捻须一笑,赞许地看了方媛儿一眼。 而后他神色凝重地对申不凡等人解释道,若说官兵的第一个和谈条件旨在‘试探’,那么这第二个和谈条件,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官兵在‘示弱’。 即官兵假意表示自己很缺粮,因此想以东安城和全州城的诸多商货来换取零陵城的粮食。 但实际上却是包藏祸心!或许,官兵根本不在意他们那边的货物究竟能换得多少粮食,他们只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零陵城的粮价彻底失控! 而粮价若是失控,连带的就是所有物价的高企,而百姓们又无钱买粮,一旦官兵四面围城,这寒冬腊月的,饿红了眼的百姓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全家饿死? 善良的百姓也会变成失控的暴民! 若是到了这等地步,唐老夫子、孙将军、府衙和县衙,难道还能血腥镇压? 即便勉力镇压下去,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最后,这座孤城定会不攻自破。 ‘嘶!’ 申不凡等武将皆是听得倒抽了口凉气,官兵好歹毒的谋划! 这老头儿当真是看得既明白又深远啊!陆知府、许通判和齐县丞纷纷诧异地看着唐老夫子。 方媛儿一脸钦佩地看着唐世勋,并请教道,夫子以为该如何化解? 化解?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斜睨了陆知府和许大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零陵城的各大粮商谁没有眼线耳目?这和谈条件迟早会被他们知晓,恐怕,明日这零陵城的粮价就要开始飞涨了吧? 第334章 老爷子心太软了 亥时。 归隐巷庞宅的大门口,灯火通明。 陆知府、许大人和齐县丞恭敬地与唐老夫子等人辞别,随后各乘着轿子在衙役们的护送下离去。 唐老夫子拄着拐杖,在方媛儿的搀扶下,与申不凡等人一同走回了中庭的大宴厅。 申不凡一脸不快地皱眉道:“夫子,既然官兵的第二个和谈条件如此阴险,您为何不让陆知府等人明日便去平抑粮价?” “臭小子!” 唐世勋故作气恼地指了指他,笑骂道:“你以为如今的粮价是如此好平抑的?” 方媛儿亲手为唐世勋斟了一杯酒,笑道:“申公子不必担忧,奴家相信夫子已有妙计了。” “就你机灵!” 唐世勋乐呵呵地拍了拍方媛儿的柔荑。 这个糟老头子!申不凡既羡慕又眼热,这位名义上是他‘婶子’的方夫人,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何不对他的胃口? 何况,庞宅里谁不知道这老色胚只要在城里,每晚都住在方夫人的‘雨阁’?申不凡早就认定这两人有甚苟且之事了。 曾有才神色复杂地坐在末席,他虽知道唐老夫子的真实身份,但就如义妹方媛儿一样,他现在也是被这胆大包天的唐公子给拉上了‘贼船’。 为了自己的小命,曾有才只能心惊胆战地配合,生怕这姓唐的疯子被别人给看穿了。 唐世勋自然不知这俩货在想些甚,他也没有跟申不凡等人解释粮价如何平抑的问题。 其实对于这种‘商战’,并非唐世勋所擅长。 他前世所学的特工知识当中,在如何进行敌后破坏的课程当中,自然学过相关的知识。 不过,正所谓破坏容易建设难,搞破坏总是容易得多不是? 粮价,可不是如此容易就能平抑下去的!无论是唐世勋还是陆知府等人,都深知这一点。 而唐世勋适才在送别陆知府等人时,低声告诉陆知府,明日不妨请他的‘干女儿’十三姑去府衙聊一聊,兴许她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好点子也说不定呢? 这时,在宴席上从未说话的童英开口了,他请教道:“夫子,您说官兵提的第一个和谈条件是‘试探’,第二个条件是假意‘示弱’实则包藏祸心,那么第三个条件呢?” “呵呵!” 唐世勋捻须一笑,旋即冷声道:“兵者,诡道也!杨总兵这第三个条件乃是暂时休兵,并撤出南边的五里牌和泷泊镇,只保留富家桥一线,这看似官兵在收缩南边的防线,实际上!” 说到这,他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官兵是在假借休战之机,转移精锐!” 转移精锐?申不凡、霍百总和童英等三个旗总皆是心头一凛。 童英的扫帚眉紧皱,沉声道:“难道,是把精锐转移去冷水滩东岸的九冲岭?” 这小伙子真不错!唐世勋欣慰地看了童英一眼。 霍百总和另两个旗总也有些明白了,毕竟他们今日都参加过第一次军事会议,还看过唐老夫子绘制的地图,因此也是想明白了一些。 申不凡则听得莫名其妙,官兵转移精锐去九冲岭?这是为何? 唐世勋让童英晚些时候再给申不凡‘补课’,而他则有其他要事吩咐几人。 首先是申不凡,唐世勋叮嘱申不凡,你们在湘口关的布防一定要极为谨慎,虽然在湘口关的老贼依旧有一千五百余人,但操船者皆是水师降兵。 除此以外,还有湘口关的内外四个码头的辅兵民壮、百姓和难民等等,特别是不知凡几的难民,这恐怕连万人都不止。 因此唐世勋叮嘱申不凡,要想稳守湘口关,首先要仔细甄别百姓以防官兵细作混入,其次是整顿水师降兵和辅兵,其三则是防谣言,但莫要轻易举起屠刀,以防百姓们离心离德。 申不凡仔细地记下这几点,并在心里默默地思索着。 对于老爷子吩咐的第一点和第二点,申不凡极为认同,但第三点所说的莫要轻易举起屠刀? 老爷子的话虽在理,但心地也太软了些!申不凡心中不屑地冷笑着。 唐世勋随即又看向霍百总,命其明日一早带领麾下两旗的骑兵赶赴东郊,查探东边的尖嘴岭、雷公大岭、伴仙岭直至金牛岭,多与当地百姓好生交流,看是否有广西狼兵的踪迹。 这是唐世勋心中的一个隐忧。 他很是严肃地告诉霍百总,早在白家老二和老三驻守门滩防线时,就有斥候称,门滩以东的菱角塘和金牛岭一带,有发现官兵的斥候。 那时秦九等人皆认为,官兵若要派人迂回绕过门滩防线奔袭零陵城的东郊,极可能是擅于山地战的广西狼兵。 但狼兵的弱点就是攻坚能力不足,莫说零陵城的东门,就是东大营也不是狼兵能啃动的。 当时唐世勋也颇为认可秦九的推断。 但今时不同往日,或许狼兵迂回至东边的雷公大岭一带之后,除了袭扰东郊的村庄百姓以外,的确不会对零陵城构成实质性的威胁。 不过,若是狼兵出雷公大岭和尖嘴岭一带之后,北上奔袭接履桥呢?甚至是奔袭唐世勋的画眉铺营地呢? 这不可不防。 霍百总和童英等三个旗总皆是恍然,原来如此。 最后,唐世勋吩咐童英,让童英那一旗明日先跟着他,之后还有其他要事。 吩咐已毕,唐世勋缓缓起身道:“诸位今日且好生歇息,明日之后,局势难料,望诸君戮力同心之!” “是!夫子!” 申不凡和霍百总等人皆恭敬地起身施礼,目送方夫人搀扶着唐老夫子离去。 亥时将尽。 雨阁。 唐世勋在方媛儿的‘掩护’之下去沐浴了一番。 回到雨阁的三楼,方媛儿看着换上黑色夜行装的唐世勋,嘟着嘴儿道:“你又要出去跟哪个狐狸精私会么?” “这话说的!”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你看我像是那么闲的人吗?” 方媛儿撒娇地挽着他的手臂:“那你早些回来嘛!也陪奴家好好说说话呗!奴家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哩!” “好好好!” 唐世勋刮了刮她的俏鼻尖儿,打趣道:“原来你还有秘密?那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你若是睡着了流哈喇子,我也会把你吵醒的!” “胡,胡说!” 方媛儿不依地娇嗔道:“奴家睡着了哪有流哈喇子了!” 这时,子时的打更声响起。 唐世勋笑着对方媛儿点了点头,戴上黑色面巾后跃出了窗台,消失于夜色当中。 第335章 离奇失踪的两人 丑时过半。 东山之巅,高山寺。 身穿夜行衣的唐世勋蹲在寺内的藏经楼外小树林内,他的右手紧紧地握着匕首,鹰目中满是警惕之色。 在他身旁的是同样穿着夜行衣的韩夫人,只见韩夫人的神色也是既疑惑又警惕。 一个半时辰以前,唐世勋去药局西巷的二号据点内与阿梓密会,跟阿梓就近几日的诸多重要事件交换意见与商议之。 好在这几日两人都有密信往来,倒是没花太多时间,临别之际,阿梓告诉他,在高山寺扮作小沙弥的夏菡不见了。 这段时日里,唐世勋因扮作唐老夫子,且还去画眉铺营地待了几日,因此他将联络夏菡之事交给了阿梓去安排。 而后阿梓将联络夏菡之事交给了负责东山一带情报搜集的老井,老井又将这事交给了他的姘头翠姐。 于是这翠姐就扮作香客,每日都会到高山寺去与夏菡碰个头。 然而老井昨日傍晚向阿梓汇报,翠姐去高山寺没有找到夏菡。 夏菡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消失了呢?唐世勋顿时感到事有蹊跷。 于是在将近一个时辰以前,唐世勋离开二号据点后,立刻去府学宫旁的巷中找韩夫人。 他知道韩夫人会知晓他昨日下午入城之事,那么她极可能在府学宫旁巷中的秘宅等他。 见面后他便问韩夫人,夏菡可是被她给带走了? 韩夫人被问得莫名其妙,她昨日上午才去过一趟高山寺,夏菡不是好好的吗? 何况,她带走夏菡作甚? 要知道潇水帮的帮主赵永晟的弟弟赵吉晟,即原零陵城东门的大明守将,如今正扮作僧人带着麾下的八十余个官兵,藏在东山上的高山寺和武帝庙等地。 而夏菡本就认识赵吉晟,且两人还在高山寺打过照面的!韩夫人想到这儿顿时也急了,若是夏菡被‘有心人’给抓走,那赵吉晟等人岂非也有可能暴露身份? 唐世勋闻言也是一惊,夏菡居然知道赵吉晟这颗韩夫人的‘秘密棋子’存在? 于是,唐世勋和韩夫人立刻赶往了高山寺,并在途中交换了许多有用的情报。 就在刚刚,两人去钟鼓楼旁的茅草屋确认夏菡不在以后,来到了藏经楼外的小树林中。 然而韩夫人却拉住了唐世勋,她察觉到了不对劲,因她这段时日可是来过不少回此处。 这藏经楼一带共住有十五个僧人,除了赵吉晟,其他十四人也都是赵吉晟麾下的士兵所扮,且夜里定会有人值守。 这些人都去哪了?为何藏经楼如此寂静? 一阵阴冷的微风拂过。 唐世勋神色凝重地闭上双目,突地,他猛然睁开鹰目低声道:“有血腥味!” 韩夫人闻言脊背一凉。 两人悄然行至藏经楼外。 漆黑的大门洞开,里外四周皆无任何声息!浓厚的血腥味正是从门内传出。 两人皆紧握着匕首,蹲在大门旁侧耳倾听。 唐世勋确定没有任何人的动静之后,方才拍了拍韩夫人的香肩,两人快速闪身进门内。 这时,一轮寒月自云中缓缓显露。 暗淡的月光透过大门和纸窗斜洒进藏经楼内。 ‘一、二、三……’ 唐世勋借着月光默默数着楼内的尸体。 一楼八具尸体,二楼六具尸体!且全都是僧人! 两人仔细地搜索了整座藏经楼之后,蹲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韩夫人也是见惯了生死之人,她面若寒霜地低声道:“不会错了,这十四人都是赵吉晟麾下在藏经楼扮作僧人的官兵!可是,尸体中没有看到赵吉晟!” 旋即她蹙眉道:“难道,是赵吉晟派其他手下干的?又或者是某帮凶人来此杀了他的手下,并将他挟持走了?” “都有可能。”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后沉声道:“无论是不是赵吉晟,但从现场的打斗痕迹来看,极可能是熟人犯案!这帮凶手杀人的手法可不差,若在下所料不差,死亡时间该会不超过两个时辰。” 韩夫人幽幽一叹,默认了唐世勋的判断。 两人都看出了这一点,因现场的打斗并不激烈,而且一楼的八人都是被人从后一刀割喉,手法极为迅捷。 从这个角度判断,凶手该至少有八个人。 二楼倒是有些打斗的痕迹,但也不算太激烈,或许是二楼的六个僧人虽察觉到异样,但可能都来不及呼救或奋力反击。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低声道:“赵吉晟的手下除了这十九人,其他人都在何处?再有,整个藏经楼可都没发现任何的火器,就连一丝火药味儿都没闻到。” 他对此的确很疑惑,早在十一日前,即唐世勋扮作老者去湘口关拜访翟将军的前一日夜里,他与韩夫人来找夏菡时,就曾发觉有人悄悄往藏经楼运送了一批火器和火药。 莫非,杀死这十四个赵吉晟手下的凶手,是为了抢夺那批火器? 韩夫人螓首微摇,苦笑道:“奴家不知,至于赵吉晟麾下的其他官兵在哪,奴家也不知晓。” 她之前本就不愿让唐世勋接触赵吉晟等人,毕竟,唐世勋如今的立场已经让韩夫人感到有些暧昧不明,而赵吉晟又极为憎恨献贼。 且韩夫人又担心太多人知晓赵吉晟的存在,恐怕会让赵吉晟有危险,因此她一直都与赵吉晟单线联系,并说服他莫要轻举妄动。 也正是因为这等缘故,她还真不知道赵吉晟的其他手下都藏在何处。 虽然赵吉晟提到武帝庙当中有他的手下,可是武帝庙同样有许多人,谁知当中的哪些人是赵吉晟的手下? 唐世勋剑眉微皱,这岂非是线索全都断了? 他的直觉始终感到,夏菡与赵吉晟两人的离奇失踪该是有某种关联才对。 不对,应该还有其他办法!他凝神思索了会儿后问道:“赵吉晟平常就住在这藏经楼的二楼?他住在哪间房?” 韩夫人隐约猜到唐世勋要做甚,她缓缓起身带着唐世勋走进了最里间的房内。 适才两人已经查探过一次这间房,但房内既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眼见唐世勋要掏出火折子,韩夫人忙制止道:“你要做甚?若是被外人甚至是凶手看见了如何是好?” 唐世勋一声冷笑:“若是凶手还在周围,且还当真冲了过来岂不是更好?你且去楼梯口那边盯着,若有异动立刻示警便是。” 这倒是个法子!韩夫人眸子一亮,她依言离去。 ‘呲啦!’ 唐世勋用火折子点燃了房中的灯盏。 他先是仔细地环视了一圈这简单的房间,随后依着前世的搜查经验快速地翻找着。 果然有暗格!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在一个柜子的左下角背光处,找到了一个颇为隐秘的小暗格。 他撬开暗格一阵摸索,拿出了一个灰色的小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有赵吉晟的官职告身和麾下士兵的名字与详细资料等,另有十余封书信。 ‘啾!啾啾……’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鼠叫声。 当真有人来了!唐世勋心头一凛,他立刻将书信与名单等纳入怀中,并吹熄了灯盏冲出房间。 第336章 神秘女子的书信 唐世勋悄然走到蹲在楼梯口的韩夫人身旁。 只听楼下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但是,没人往上走。 韩夫人在唐世勋的手掌心比划着,示意楼下应该有三个人。 唐世勋亦在她的掌心比划,没事,他们该不敢大声张扬,你我如此这般…… 就在他与韩夫人商议对策时,楼下传来了一个威严的男声:“楼上的是哪路‘客人’?” “哼!”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喉结一动,以尖锐的声音问道:“楼下的又是哪路好汉?” 那威严的男声低喝道:“吾等乃是寺内僧人!尔等竟犯下这等凶残之事,还不束手就擒!” 唐世勋撇了撇嘴,拽起身旁的一具尸体便扔下了楼梯。 楼下顿时响起一阵低声喝骂,那男子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唐世勋一声冷笑,就在第一个黑影的脑袋刚出现在楼梯口时,他便以手铳抵住了这人的太阳穴,语气森然地问道:“喂!你还想不想要脑袋?” ‘呲啦!’ 韩夫人与此同时点燃了火折子。 那男子眯着眼适应这突然出现的火光,而他举着刀根本不敢妄动,因他已经从抵在他脑袋上的硬物散发出的一丝淡淡火药味儿,猜到那是何物。 “哟?” 唐世勋看着这人的光脑袋,揶揄道:“还真是个和尚啊?只是,你为何要蒙住脸?” 随即他声音转寒:“让你的人都下去!” 这僧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两个蒙面人,旋即颓然一叹,让身后的两个僧人在楼下等他。 这时,韩夫人已将壁上的油灯点亮。 唐世勋和那蒙面僧人对坐于两个蒲团上,浑然不顾旁边的六具尸体。 僧人的脑门上依旧被唐世勋的手铳给顶着,但僧人的眼中并无惧意,亦无恨意。 唐世勋估摸着时间冷声道:“你我都没甚闲功夫,就坦诚一些吧!你是谁?跟赵吉晟是何关系?他在哪?” “哼!” 僧人冷冷地回望着唐世勋,低声道:“这话应该由贫僧问你吧?” ‘唰!’ 唐世勋左手突然前探,一把扯下了僧人的黑色面巾。 只见这僧人五官周正,生得颇有威严,唐世勋以他的看人经验判断,此人似乎不像是大奸大恶之辈。 “咦?” 韩夫人在旁一声低呼:“你是,高山寺的僧值慧真师父?” ‘僧值’?唐世勋仔细回想了下才记起何谓僧值,这是在寺院中负责监视和改正僧人举止,以及治安、消防等工作的职务名。 或许这慧真是因负责治安的缘故,是以来到此地?但唐世勋并未放松警惕。 慧真一听这黑衣蒙面女子说话,顿时皱眉道:“这位女施主,贫僧似乎在哪听过你的声音?” 韩夫人紧紧地盯着慧真的眼睛看了会儿后,也坐在一个蒲团之上沉声道:“慧真师父,奴家姓韩,数日前与赵吉晟在这藏经楼交谈时,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慧真神色一喜:“原来是韩夫人!” 旋即他看了看一旁的六具尸体,又看向韩夫人,其意不言而喻。 不过韩夫人和唐世勋都看得出来,慧真并非是在怀疑他俩,而是想知道两人为何会在此。 韩夫人同样也不再怀疑慧真,因为慧真从小就在高山寺里出家,如今都三十几个年头了。 而且韩夫人曾听赵吉晟说过,若非慧真师父帮他斡旋运作,他可没这么容易带着十几个手下在高山寺里扮僧人。 再有便是,虽然慧真乃是负责治安的‘僧值’之一,手下还有好些个护院武僧,有刺杀这十四人的能力。 但慧真深知赵吉晟的底细,若要谋害赵吉晟,为何要等这么久才动手? 韩夫人让唐世勋收起手铳,随后道出了她为何会出现在此的原委。 慧真听罢,神色严肃地皱眉道:“哦?小菡那丫头居然也失踪了?” 他招呼了楼下的两个僧人一声,待到二人上来,他沉声问道:“昨日下午至傍晚时,你们可有去巡视钟鼓楼那边?小菡那丫头可在?” 两个僧人仔细想了想后,其中一个大块头僧人答道,下午时他俩曾去过钟鼓楼一带,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在与小菡说话。 花枝招展的妇人?唐世勋剑眉微皱,他清楚的记得老井那姘头翠姐,可是非常爱打扮的。 他问两个僧人,那妇人近几日可有时常来高山寺? 没错!另一个瘦高的僧人点头答道,这妇人最近几日都有来,而且似乎都有去钟鼓楼找小菡。 原来是你的人出问题了啊?韩夫人在旁一听就已猜到了。 唐世勋暗暗记下此事,随后问慧真,藏经楼发生如此大的凶案,为何只有你们三人来?而且,你们应该是早就潜伏于外面的小树林了吧? 慧真点头道,没错,半个时辰前他带着四个弟子巡视到此,就已经知道这藏经楼出了事。 但兹事体大,且这又是午夜,老方丈和监院等人都年事已高,因此慧真并未向老方丈等人汇报,也没有通知负责其他各区域的守夜僧值们,而是带着两个弟子埋伏在外,看看会否还有凶人折返回来。 至于慧真的另外两个弟子,则已悄悄离开高山寺赶去了武帝庙,因慧真和他的几个弟子都见过藏匿于武帝庙的赵吉晟之手下。 慧真此举意在确定一件事,即会否是赵吉晟的麾下起了内讧。 唐世勋对慧真的处理方式并未置喙,而是笑问,你们就三个人,竟然在明知藏经楼亮了灯火还敢闯进来,就不怕被‘凶人’给反害了性命? 慧真从袖中掏出一根用纸包住的圆柱状物体,并笑道,还好他没有拉开这响炮示警,否则两位恐怕就会被寺内的武僧们给围攻了。 唐世勋眼皮子一跳,好吧,原来你这秃驴还有这等后手。 眼见时间已是将近卯时,唐世勋对身旁的韩夫人说道,关于赵吉晟这边的事,就劳烦夫人你了。 至于夏菡,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自然就交给他去寻找了。 韩夫人也是如此想法,她让唐世勋先走,这边交给她便是。 唐世勋不再拖沓,与慧真拱手告辞后快步离去。 但他并未去找阿梓,也没有去找老井和翠姐,而是一路疾奔下东山之后,返回了归隐巷的雨阁。 只见雨阁三楼依旧亮着灯火,而方媛儿早已熟睡。 唐世勋从怀中掏出从赵吉晟房中找到的十五封书信,仔细地浏览着。 这些书信既没有日期也没有落款,但唐世勋只从笔迹已是看出,所有信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从这娟秀的字体来看,应该是个女子。 而其中的十二封写的都是近几个月零陵城发生的诸多事件,且都涉及了孙将军、秦家和许家等等,可以想见这些信都是在献贼攻入零陵城以后所写,而其中只有一封信提到过一次夏菡 有一封则专门写了唐世勋所扮的唐老夫子,且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怨恨,这不仅是对唐老夫子的怨恨,似乎也是对孙将军的怨恨。 唐世勋越看越是心惊,这写信的女子怎会了解如此多的事情?就连童古的第一批援军骑兵来城里,以及童古部在富家桥以东的油山岭大捷,居然也都知道? 更让他感到诡异的是,这个女子在这封信里还写了一个‘预判’,她竟然判断唐老夫子极可能会以申不凡的水师加上童古的骑兵援军,最后与孙将军‘同流合污’。 而最后的两封信则更为古怪,唐世勋的神色已是变得极其凝重,因为这两封信,全是汉语的‘数字’! 只看这些有间隔的数字,一定是暗号!唐世勋深信他绝不会看错。 然而,即便知道这是暗号又如何?他不禁暗自苦笑,除非他知道这些暗号是出自哪本书,否则这‘密码’就没法破解。 不过,只从这些信件来看,唐世勋至少确定了一件事,在这零陵城中,一定还有一支未知的细作队伍! 至于这神秘女子会是谁呢?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或许,就是那个女人吧? 第337章 歪打正着方媛儿 卯时过半。 方媛儿睁开了双眸,她扭头看了眼左侧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唐公子又彻夜未归么?方媛儿幽幽一叹。 这时她隐约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不禁暗忖,原来他已经回来了,莫非他是为了谨守着礼,是以每次都故意不上床歇息? 其实从唐世勋第一次以唐老夫子的身份待在雨阁,方媛儿就与他说过,为防楼下的丫鬟看出端倪或是突然上楼,他最好是在她的闺房中歇息。 看来他还挺正直嘛!方媛儿的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施然起身。 雨阁三楼的厅中,她见唐世勋已经重新易容成了唐老夫子,正坐在矮几边翻阅着几部佛经,那些都是方媛儿平日里修习佛法时所看的佛经。 方媛儿坐在唐世勋身旁,好奇地问道:“咦?你竟然对无量寿经也有兴趣?” 唐世勋扭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是修净土宗的吧?” 方媛儿螓首微点:“嗯,你也想修习佛法么?” “倒不是想修习佛法,只是想了解一下。” 唐世勋故作随意地问道:“你这儿有禅宗的典籍吗?” “禅宗么?” 方媛儿眨着妙眸想了想,起身道:“奴家记得二楼有一本金刚经,你稍等。” 唐世勋道了声谢,继续翻阅其他佛经,不过他估计方媛儿的这几本佛经都不是他要找的。 他之所以问方媛儿是否有禅宗的典籍,可不是为了修习,而是在找那神秘女子写给赵吉晟的两封密信的‘密码本’。 因为高山寺历来皆修禅宗,而赵吉晟既然扮作藏经楼的僧人,按理来说,赵吉晟的‘密码本’是禅宗修习的经典之概率最大。 而且唐世勋在赵吉晟的房间里时有看到不少佛经,可惜当时他没想到会有密信,且时间太短,是以没有去查看赵吉晟的那些佛经。 然而,当方媛儿将《金刚经》拿来给唐世勋以后,他按着那神秘女子密信中的数字翻到相应页数后,依旧不对。 唐世勋摇头一叹,低声道:“媛儿,劳烦你今日去把禅宗的典籍都买一部回来。” 方媛儿一脸不开心地嘟着嘴儿道:“就会使唤奴家!” 唐世勋轻轻地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儿,笑问:“是了,你昨晚说有甚秘密要说,趁着这会儿还没到辰时,你跟我说说吧。” 方媛儿很是享受唐世勋这般亲昵的举动,她答道:“倒也说不上甚大秘密啦,就是奴家昨日看到了一个熟人,他叫柏叔,奴家猜想此人对你应当有些用处。” “柏叔?” 唐世勋一脸疑惑地问道:“这是何人?” 方媛儿早就料到唐世勋不知道柏叔是谁,于是解释了一番。 早在八月那时,翟将军曾去过一次东安城,那时方媛儿已经被东安城的贼将庞大海纳为小妾,因此她在宴席上见过翟将军带去的不少人,这其中有翟二公子夫妇和柏叔等人。 而方媛儿在宴席上曾听庞大海低声告诉她,这柏叔乃是翟将军的嫡系亲卫,年纪似乎比翟将军还大一两岁,功夫不错,擅近战,但由于左脚受过重伤,是以成了个跛子,且柏叔是翟二公子的几个贴身护卫之一。 在昨日上午,方媛儿乘轿子出行至文星街一带时,途中无意间掀开了轿帘,恰好看到一个跛足老者在一间杂货铺内搬货,似乎他是这杂货铺的伙计,而方媛儿很肯定此人就是柏叔。 这正是方媛儿疑惑的地方,柏叔可是翟二公子的贴身护卫之一,但翟二公子不是已经成了官兵的俘虏了吗?为何柏叔会出现在零陵城呢? 不过方媛儿只是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并未去与柏叔打招呼。 因为她有自己的顾虑,她担心柏叔会不认同唐老夫子的身份,甚至会闹出些甚幺蛾子来。 于是方媛儿乘着轿子去万寿街,找到了在县衙当值的曾有才和于威,并将此事告诉二人。 而后三人一合计,决定先不打草惊蛇,由曾有才和于威分别带几个捕快交替着去文星街,借巡视之机在那间杂货铺外盯梢。 唐世勋听罢,赞许地揉了揉方媛儿的脑袋,他对方媛儿等三人的监视计划很是赞赏。 柏叔是吧?唐世勋心中冷笑,他虽不认识柏叔,但他曾问过翟老八有关翟将军的那支细作队伍之事,翟老八虽不清楚这些细作在何处,但却很肯定负责这支细作队伍的便是翟二公子与其妻杨氏。 且翟老八还曾说,由于杨氏已怀有身孕,而翟将军担心儿媳的安危,便派了几个得力侍卫保护杨氏,且杨氏应当就在零陵城内养胎。 既然方媛儿说柏叔乃是翟二公子的贴身侍卫,此人又在零陵城内出现,那么几乎能肯定柏叔便是负责保护杨氏的侍卫之一了。 杨氏!唐世勋不禁又回想着那两封满是暗号的密信,他之前就在怀疑,赵吉晟收到的十五封密信会否跟翟将军的细作有关。 因为那十三封普通密信里,写的最多的就是孙将军和秦家等,且字里行间颇有怨气。 而写到有关陆知府或许家这些翟系人员时,却并未透露出甚怨恨之意。 这至少说明,书写这十五封密信的女子极可能是翟系的人。 至于说赵吉晟,莫非此人明面上是隐藏在高山寺等地的官兵‘余孽’,其实却已背叛官兵而投靠了献贼的翟将军一派? 唐世勋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但还有一种可能则是,赵吉晟在与翟系的人虚与委蛇。 毕竟此时赵吉晟已失踪,且唐世勋又没看到赵吉晟写给那神秘女子的回信,因此他暂时也猜不透赵吉晟的真实身份。 唐世勋轻抚着方媛儿的秀发,自从他得知翟将军的儿媳杨氏在城里之后,就让阿梓和岳三水等人在城内秘密查探。 但由于有关杨氏和几个侍卫的信息太少,阿梓等人在查探杨氏之事上始终没有进展。 这丫头可真是歪打正着啊!唐世勋对于方媛儿能无意间得知柏叔的下落,着实感到很高兴。 方媛儿也非常开心,她从来都不想做一只笼中的金丝雀。 何况,她非常欣赏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坏小子,当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或许,这都缘于两人在东安城时的那次惊心动魄的夜里私会吧? 每每想及此事,方媛儿就感到跟这个‘危险’的小子在一起时,是如此地多姿多彩。 她突然靠着唐世勋的肩膀问道:“世勋,以后,你还会让奴家回到庞大海身边么?” “你倒是想得够远的。” 唐世勋轻抚着她的香肩,淡笑道:“难道你还想回到他身边?他那人嫉妒心如此之强,若是得知你跟老夫时常独处一室,你岂非要香消玉殒?更何况。” 他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寒光:“他如今也只是个丧家之犬而已,若能活着逃过芦洪江,以后还有些用处,但若是过不去的话,呵呵!” 方媛儿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之色,曾经,她对庞大海也极为仰慕和感激,毕竟若非庞大海,她方家以前又如何能够在东安城过得如此滋润? 然而,如今她更仰慕的则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坏小子,至于说以后会如何?哎!只能看缘分了吧? 辰时。 唐世勋在方媛儿的搀扶下来到了中庭的宴厅。 申不凡、霍百总、童英呃曾有才等人都已在厅中等待,亲兵颜俊介和翟老八等也侍立在旁。 待到众人用过早餐之后,申不凡和霍百总等皆麻利地起身告辞,他们自是按着唐老夫子昨日的吩咐去行事。 当唐世勋送别申不凡等人之后,借机跟颜俊介详细地讲诉了夏菡与赵吉晟失踪等事,并让颜俊介转告阿梓,派精干的手下去跟踪柏叔,尽快挖出藏于其后的杨氏。 当然,还有那个与夏菡失踪极有关系的翠姐,对于叛徒,唐世勋绝不会手软! 诸事安排妥当后,唐世勋带着翟老八等亲兵,以及童英那一旗的三十余骑兵,向潇湘街的城守署而去。 第338章 你倒有些小聪明 巳时。 城守署,议事堂。 唐世勋、孙常乐和秦九等军方将领与幕僚皆已就坐。 陆知府、秦同知、许通判、马知县和齐县丞等人亦坐在堂内。 零陵城的军政两界之要员就官兵提出的三个和谈条件,展开了极为激烈的讨论。 而议事堂中有一个例外之人,即唐老夫子的干女儿十三姑。 至于官兵的‘和谈密使’老台也已被‘请’到了城守署内,他正在等着唐老夫子和孙将军等人的最终决议。 午时将至。 唐世勋和孙常乐已基本达成一致。 其实昨日夜里,唐世勋设宴款待陆知府和许通判等人,而秦府亦是大摆筵席,孙将军等一众将领和马知县及一些豪族代表等都去了秦府赴宴。 正所谓群策群力,孙系的人同样很精明,他们昨晚也在相互探讨中看出了官兵的和谈条件之险恶用心。 而今日议事堂内的讨论,主要是翟系和孙系交换意见,并讨论和谈是否要继续的问题。 最终众人决定,谈是一定要继续谈,但三个和谈条件得做些修改。 其一,在通商问题上,同意开放大西门,但湘口关免谈,且他们希望‘礼尚往来’,官兵也开放一处通商口岸,即零陵城南边的富家桥。 其二,关于商货买卖,这乃是民间行为,无论贵方商人想要我方以粮食或是其他方式结算,尽管跟十三姑和零陵城的各大豪门望族交涉便是,孙将军和唐老夫子的军队皆不参与其中。 至于第三点,无论官兵是否撤出五里牌或泷泊镇等地,只要官兵愿意在零陵城以西的前线暂时休战,自然没有异议。 当老台拿到这份新的和谈条件书以后,神色复杂地对孙将军和唐老夫子拱手告辞,并在卫兵的护送下直出大西门去往官兵的前线营地。 唐世勋与孙将军等人吃了顿简单的午饭之后,立即带着亲兵和童英那一旗的骑兵前往火器局。 东山北麓。 火器局中的各部司皆在如火如荼地开工。 大使夏进财没想到唐老夫子会突然造访,自然是抛开所有事务亲自陪同。 唐世勋此来火器局就是要火药和火炮。 夏进财苦笑着说,火药倒是有,但火炮,短期内恐怕没办法啊! 他解释道,由于装在新船上的老火炮炸膛率太高,他这个火器局大使的压力也是极大,因此他已经收回了所有的老炮。 如今零陵城和湘口关的城墙上倒是不缺火炮,可是门滩防线那边还预定了一批火炮,另有东大营和北大营也需要,是以没法给唐老夫子的画眉铺营地制造火炮,至少,短期内是没办法了。 唐世勋闻言不禁捻须暗叹,但他也看得出来夏进财并非是在推诿,而是产量就这么多,即便招募再多的工人,但真正懂制炮的匠人依旧是原来火器局的那些人。 夏进财这段时日当真是忙得脚不沾地,眼见又有几个管事要来向他汇报事务,他低声对唐老夫子说,若是夫子您想要在画眉铺营地弄一些防御性的武器,不妨去东山南麓的兵器局,那兵器局里不仅有各种兵器,且还有不少重弩。 虽说重弩的威力颇为可观,但用于城墙之上时弊端颇多,一来重弩不如火炮那般可造成范围性伤害,二来其射程不如火炮,是以守城战当中重弩的使用率远低于火炮。 而夏进财之所以建议唐老夫子去兵器局要一批重弩,是因为他知道画眉铺一带的地形,若是以重弩来防御特定的敌军进攻线路,效果应当不错。 唐世勋听罢鹰目一亮,既然没有火炮防御那就只能先去调一批重弩了。 于是他吩咐身旁的童英带人赶去兵器局办理此事。 随后唐世勋让夏进财自去忙活,而他则带着翟老八等亲兵走去了火药司。 火药司占地颇广,火药师傅与学徒们皆在忙碌着。 郑罡如今已是火药司的第一管事,他正悠闲地背着双手在各个厂棚巡视着,待听到门子来报,说是唐老夫子居然到了火药司门口,他不禁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跑向大门。 原来这就是那个传闻‘男女通吃’的糟老头子啊?郑罡点头哈腰地对唐老夫子见礼,心中则鄙夷至极。 唐世勋拄着拐杖缓步前行,并低声道:“郑管事,陪老夫走走吧!” 郑罡受宠若惊地恭声应是,并指着四周的厂棚一一介绍。 而翟老八等亲兵则一脸警惕地跟随在后,毕竟这火药司里满是浓烈的火药味儿,且听说这儿已经发生了很多起爆炸事件,翟老八等人着实有些心头发憷。 唐世勋倒是没太大的所谓,并非是他不担心,而是因为郑罡在旁边,这厮比谁都惜命,又怎会不知如何避开火药司的各种风险? 待到视察了一圈之后,唐世勋捶了捶后腰,让郑罡带他去管事房坐一会儿,顺便谈谈调运火药之事,而且他还命翟老八等人在管事房外等候。 这老匹夫不会对俺有意思吧?郑罡神色古怪地随着唐老夫子进入房中。 唐世勋坐下后直奔主题:“新火药研制得如何?分量有多少?” “嗯?” 郑罡那魁梧的身躯一震,这声音! 他的脑子转得不是一般的快,同时也惊得目瞪口呆,唐老夫子居然是唐公子所扮?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郑罡连呼吸都有些紊乱,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声音发颤地答道:“新火药至少比火药司的老火药的威力高了三倍以上!有一百斤已运到‘秘密地点’,如今俺手里头还存有一百五六十斤!” 唐世勋诧异地看了郑罡一眼,打趣道:“行啊!总共才几天时间,你居然悄悄配制了如此多?” 他记得阿梓在几日前传来的密信当中,曾专门提及郑罡配制新火药之事,由于郑罡最初配制的几十斤新火药已不知去向,阿梓要求郑罡在三日内重新配制一百斤给她。 没想到郑罡不仅完成了任务,竟然还超额配制了一百五六十斤出来。 “嘿嘿!” 郑罡眼中的得色一闪而逝,低声解释了一番。 其实郑罡这段时日待在火药司里,早已将整个制作火药的流程弄得一清二楚,而唐公子告诉他的火药配比,他心里亦是记得明明白白。 最初他是以贿赂火药师傅来帮他完成配比,然而他着实信不过这些外人,何况这可是唐公子给他的独门秘方,怎能让外人知晓? 当郑罡用火药师傅配制的新火药,先后把两个火药师傅都炸伤炸死以后,他想到了一个更快捷的方式。 因为他已经从两个火药师傅口中得知了火药司的火药配比,而后他就用已有的火药进行‘再加工’,即偷偷藏匿了一批硝石,并添加在火药司已经制作好的成品火药当中。 如此一来,虽然无法达到唐公子的最佳配比,但也有些接近了。 毕竟唐公子的新火药最佳配比当中,硝石的占比是四分之三,郑罡只需在成品火药当中添加硝石,便能逐渐接近新火药的配方不是? 唐世勋听罢后笑着指了指郑罡,打趣道:“你倒有些小聪明!” 虽然这依旧没法达到最佳配比,因火药司的成品火药的硫磺和木炭之配比也差强人意,但郑罡为了完成任务,倒是抓住了用量最大的硝石这个点。 随后唐世勋吩咐郑罡,他的画眉铺营地需要五百斤火药,让郑罡将那一百五六十斤新火药也掺进去。 郑罡恭声应是,随后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郑罡的异样,他神色自若地笑问,怎的?你可是在想我是否背叛了官兵? 郑罡很是坦诚地摇头道,无论公子你是何身份,是官兵或献贼又有何关系?俺早已决定此生追随公子左右!而如今火药司的运作流程等俺都已了如指掌,是否可以让俺跟着您去画眉铺营地?无论是去当斥候或是继续制造火药,在下都能胜任。 唐世勋听罢不禁陷入了沉思。 如今郑罡可是火药司的第一管事,若是直接带走会否太过惹眼? 第339章 官兵真有决心否 傍晚。 唐世勋带着亲兵与童英一旗的骑兵,还有郑罡与十个火药司的学徒,另有兵器局的一个管事带着运送重弩的百余民壮来到了画眉铺的营地。 郑罡作为火药司的第一管事,夏进财大使本是不愿让郑罡离开火器局的,因为夏进财对郑罡还颇为欣赏,也是他亲自提拔了郑罡。 不过唐老夫子亲自要求,且理由是要让郑罡等人去某些险隘关口埋火药,夏进财又如何好拒绝?因此只能‘割爱’了。 而兵器局的管事带着百余民壮所运送来的重弩共有六座,且重弩的各部件皆已分拆,这管事明日便会带着民壮组装重弩。 童英本是要求兵器局那边一次性给他们二十座重弩,但兵器局的大使却婉言拒绝了。 并非是兵器局大使舍不得,其实仓库里远不止二十座重弩,但尴尬的是只有运来的这六座重弩是完整的,其他重弩皆有不少部件已严重腐朽,原因是久未保养,自然无法使用。 唐世勋暗暗摇头,这六座重弩摆在营地里又有何大用? 众人在营地内吃过晚饭后,唐世勋正在与弟弟世绩商议军务之时,童英来拜见,并献策道,既然六座重弩摆在营地里用处有限,不如运去‘坳子口’? 这坳子口位于画眉铺以北的高关岭之中,乃是主道必经之地,其地势险要,形如口袋,若将重弩布置于坳子口的出口处,一旦有官兵进入坳子口之中,岂非能以重弩重创之? 童英还提议,他明日带着营地里的几个木匠和铁匠去观看兵器局的人组装重弩,而童英则让他麾下的一队骑兵带上一些民壮熟悉操作之法。 待到兵器局的人走了以后,再让这几个木匠铁匠熟悉如何拆解和组装重弩,后日童英便让他旗下的一个队带上民壮和匠人赶赴坳子口架设重弩。 童英之所以不让兵器局的人直接将重弩运去坳子口,防的是兵器局带来的人之中会否有问题。 好!心思够缜密!唐世勋一脸赞许地同意了童英的决策。 而且唐世勋已经吩咐了郑罡等人,明日便带着火药去黑山岭,找带领第一局在黑山岭一带的袁副把总,并埋设火药炸毁黑山岭的几处必经山道之险要处。 而带领二局的陶副把总一直在高关岭一带,并且将高关岭和观音山的各处险要之处都已详细地做了汇报,童英正是看了这些资料后,才提出将重弩藏于坳子口之策。 待到童英领命离去后,唐世绩则继续汇报他这边的军务。 他负责的是带着第三局的骑兵和不少营地外的百姓,运送重伤士兵去东边岿山脚下的小塘铺,昨日到今日已运送了近二百伤员。 唐世绩还派出了第三局的一个小队去南边的接履桥一带放哨,并让该队着重注意东南方向的四达亭一带的情况,因四达亭位于尖嘴岭以北,若真有狼兵要绕行至接履桥,极有可能走四达亭这一路。 再有便是,负责高关岭一带侦伺的陶副把总传回了口信。 今日上午,龚大旺派的信使在高关岭一带遇到了陶副把总,信使说龚副将已经在楚江圩组织防务,其斥候在楚江圩以北的九冲岭一带发现了许多小股的官兵和狼兵,据估计至少有一到两千人,恐怕实际上的人数更多,龚大旺让信使传口信给唐老夫子提前做好准备。 陶副把总从信使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即命李大柱和十个精锐亲兵由高关岭赶去了楚江圩,李大柱此行是去了解龚大旺的具体布防情况和兵力等,若事不可为就尽快撤回高关岭。 而陶副把总还请示,是否要让他率领的第二局骑兵也赶去楚江圩支援? 由于陶副把总的信使中午便到了画眉铺营地,当时唐世勋又不在,唐世绩当即让信使回去知会陶副把总,以高关岭为重,切莫去支援楚江圩。 因为唐世绩很清楚二哥世勋的战略构想,他们手中拢共就这么五百骑兵,另有千余伤号。 而第二局只有一百余人,只是在高关岭和观音山等地侦伺和勘测地形等,人员就已很是勉强,若全都跑去楚江圩,一旦楚江圩被攻陷,那高关岭该如何守? 且唐世绩早在前来零陵城时途经楚江圩就已看出,那楚江圩四通八达,根本无险可守。 因此唐世绩问唐世勋,是否再派信使去通知龚大旺部,干脆让龚大旺放弃楚江圩防线,直接退守高关岭? 唐世勋默默地看着地图,摇头苦笑道,龚大旺虽名义上是他的副将,实际上就是孙常乐派来监视他的人。 从这段时日的接触来看,龚大旺并非脑子特别能转弯的灵活之人,且对于打仗之事颇为自负,恐怕,要劝龚大旺直接放弃楚江圩很困难。 何况楚江圩至九冲岭等地各处要点的士兵都隶属孙常乐,而龚大旺也有权统辖之,虽然龚大旺带过去的本部精锐只有三百五十余人,但加上楚江圩等地的士兵,他恐怕不会太在意唐世勋这个只有五百骑兵在手的老头儿的意见。 又或者说,龚大旺还期待已经越过九冲岭北上的汪副将部,会带着第三批援军骑兵赶来,有这样的希望在,龚大旺更是不会轻易放弃楚江圩了。 唐世绩听罢不禁叹了口气,他已经听二哥世勋告诉了他那封来自大帅府的密令,因此已经知道不会再有援兵来了。 他沉吟片刻后低声问道:“二哥,你可有想过帮官兵一把?” “呵呵!” 唐世勋一声冷笑,颔首道:“想,怎么没想过?但即便我故意放弃画眉铺的这处营地,并撤回零陵城外的北大营,让官兵四面合围零陵城,但你认为官兵当真会攻城?” 眼见唐世绩依旧有疑惑之色,唐世勋遂指着地图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若统兵者乃是陈副总兵,有这数万官兵在手,陈副总兵定然会博上一把攻城。 但这支官兵的主力乃是广西兵!真正的统兵大权在杨总兵手中,另有坐镇东安城的吕大人则全权负责后勤补给。 只从杨总兵派老台来零陵城当密使,还提出那些居心叵测的和谈条件来看,这杨总兵和吕大人的心思可就很值得推敲了。 唐世绩皱眉问道,二哥你不是说若真答应官兵的和谈条件,恐怕零陵城会因内乱而崩溃吗?这岂非证明杨总兵也是想夺下零陵城的? 唐世勋冷笑道,没错,若答应了这和谈条件,零陵城自然会崩溃。 但是话说回来,即便没有他和陆知府、许通判等人的商议,难道孙常乐、秦同知、马知县和秦九等人就看不出来? 谁都不是傻子,哪可能答应官兵这样的和谈条件呢?难道官兵就没料到孙常乐和他唐老夫子会修改和谈条件? 其实官兵如今占据着极大的优势,若官兵众志成城定要拿下零陵城,又岂会如此和谈与休战? 由此可以推测出,官兵那边的高层同样在摇摆不定,而且,不愿攻城的声音定然占据着上风! 唐世勋甚至揣测,恐怕除了陈副总兵一系的湖广官兵,杨总兵一系的广西官兵都不愿意去攻打零陵城而徒增伤亡。 这零陵城如此之大,不仅城墙坚固,且守军近两万,又岂是如此容易拿下的? 说是四面合围,但除了北门和东门,其他五座城门都在潇水之畔,一旦孙常乐毁掉大西门外的浮桥,官兵的西岸前线就成了个笑话,难道还要强渡潇水来攻城? 毕竟,湘口关还在孙常乐的控制之下,除非湘口关被官兵的水师夺下,并以水师逆行至零陵城外的潇水,方有炮击零陵城的火力支援,且能用江船运输西岸的前线官兵。 否则官兵的四面合围只能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或许围上几个月,零陵城弹尽粮绝后自会不攻而破。 然而官兵当真有如此大的决心否? 对此,唐世勋越来越持怀疑态度。 他拍了拍唐世绩的肩膀淡笑道,老弟啊!打仗可是很费钱的!换做你是那广西杨总兵或吕大人,跨省打仗可会做‘亏本买卖’? 第340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亥时。 唐世勋与唐世绩依旧在主帐内低声交谈。 这时守在帐外的翟老八来报,营地的女医者求见夫子。 在这座营地,能够被称为‘医者’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寡妇。 她来找我作甚?唐世勋也不知秦寡妇为何这个时候来求见,他最后交待了世绩几句后让其先去忙,并让秦寡妇进来。 不一会儿,易容成中年妇人的秦寡妇莲步轻摇走入了主帐内,她并未如其他人那般在主帐的中间位置对唐世勋见礼,而是径直向坐在上首的唐世勋走去。 唐世勋不禁抬首看着她,眼见她越走越近,那如水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含义,他的鹰目顿时一寒,并将右手藏于袖中。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虽然他看得出这秦寡妇不是个会功夫的女子,但是,若她袖衫里藏着把手铳或暗器呢? 因此他的余光一直关注着秦寡妇的手部动作,若是这娘们敢有异动,他可不会留情。 越来越近了,秦寡妇居然还不停下,她走至唐世勋的身侧,并将上身向前凑。 找死!唐世勋猛然伸出左手箍住她的玉颈,右手的匕首直抵她的心房。 “唔!” 秦寡妇吓得俏脸煞白,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唐世勋的左手腕上,骤然而至的窒息感让她难以发出更多的声音。 唐世勋的神色冰冷至极,面对有可能危及他性命的威胁,他可不会有怜悯之心。 如今他所扮的唐老夫子这个角色,实际上比他以往藏于暗处的间谍活动更为危险,就如前阵子他在大西街遭到公然行刺,这已经让唐世勋愈发重视自己的安全问题。 他现在可不仅是一支还在成长中的细作队伍之头目,也不仅是小狼山寨的寨主和汉帮的缔造者,他如今所扮的唐老夫子更是有可能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回报!而他的身边,早已因着各种利益关系而有了如此多的手下。 我的命如今可是很值钱的!唐世勋的神色愈发阴森。 当然,他对掐住秦寡妇玉颈的力道把握得极为恰到。 这秦寡妇为何会入主帐而不拜见,却突然走近他,他自然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但前提是,他要确保自己不会受到这个看似没甚威胁的女子有可能的暗杀举动。 ‘咚!’ 秦寡妇紧紧地攥住唐世勋的左手腕跪了下去,那愈发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难道他是要杀了我?她的内心无比恐惧。 唐世勋一声冷哼,他已经从她那双眸子里看出了她的惊恐,但他可不会在此时怜香惜玉。 只见他将右手的匕首藏于袖中,并快速而极为仔细地对她进行搜身。 此时他可没空去体会甚手感,也没去管她是否如传闻那般美艳动人,其实他还从未见过秦寡妇易容前的模样。 当然,他此时也没管这秦寡妇乃是薛刚的姘头。 薛刚那个蠢货到底会不会调教女人?唐世勋一想到薛刚不禁在心中暗骂。 这几日在这画眉铺营地,唐世勋只单独召见过薛刚一次,未免被有心人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交谈时间不久,他让薛刚先在此好生扮演医者的角色,并多看多做少说话便是。 而秦寡妇虽然是薛刚的姘头,但自打薛刚救出秦寡妇以后就向阿梓和薛正保证过,他绝不会把唐公子的身份透露给秦寡妇。 也正是基于对薛刚的信任,唐世勋反而更为怀疑这秦寡妇的动机。 毕竟,夏菡的失踪与那翠姐脱不了干系,而翠姐乃是卯组的老井的姘头,这可是昨日才发生的前车之鉴。 秦寡妇因窒息感和唐世勋突如其来的搜身之举,心里边既惊恐又羞恼,她还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场面。 作为高高在上的秦家大小姐,曾经的她锦衣玉食生活优越,哪怕后来为了家族利益而无奈屈从于孙将军,但孙将军对她极为喜爱,虽然孙将军的嗜好异于常人,且将她半软禁之,但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打骂。 再有那将她救出那座‘牢笼’的薛刚,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即使她知道他是细作,她也愿意跟着他走,且他同样从未对她有过任何打骂。 哪像这个可怕的男人!秦寡妇已经不敢再看唐世勋的鹰目,因为她从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丝毫感情,好重的杀气!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绝不是在觊觎她的身子。 她彷如置身于深渊前的峭壁边上,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这种未知的恐惧让她止不住地发着颤。 然而更让她感到诡异的是,她竟然没有哭,反而是某种极其强烈的异样感受如狂风骤雨般肆虐着她的身心。 快到极限了吧?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已经仔细地搜过她的身,左手遂不再掐住她的玉颈,同时他的右手则在袖中握住了匕首。 ‘呼!呼……’ 秦寡妇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浑身颤抖不已,额头无力地搭在他的膝盖上。 从她进入主帐到此时,虽只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但她却感觉已过了好久好久。 我还活着!她贪婪而急促地呼吸着。 唐世勋并不着急,他等秦寡妇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之后方才冷声道:“说吧,找老夫何事?” 秦寡妇螓首微抬,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你这个混蛋!薛刚和阿梓妹妹怎会甘心跟随你这样的人!” 唐世勋闻言鹰目一寒。 只从这句话,他就知道薛刚那蠢货已经向秦寡妇透露了他的身份。 他的左手重新掐住她的脖子,森然道:“看来,你对我很不满意啊?” “唔!” 秦寡妇的瞳孔猛地放大,心中悚然一惊,为何她没有之前的惊恐绝望?取而代之的竟是某种无法言喻的异样感受? 唐世勋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眸子数息之后,心中已是明了,原来她心底里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的左手已放松,但并未离开她的玉颈,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先说正事,回答我的问题!” 我讨厌这种命令的口吻!秦寡妇倔强地抬起头来。 然而,当她看着唐世勋的冰冷鹰目和嘴角的一抹邪笑,还有那只不知何时会继续让她产生窒息的怪手,她竟是柔声答道:“回公子话,奴家,奴家只是帮薛刚带几句话给你。” 说罢她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秦薇儿啊秦薇儿!你莫不是疯了?为何要对这样的混蛋屈服? 但这样的想法才刚出现,她就听到他的一声冷哼,她浑身不由自主地一个激灵,忙接着说道,薛刚让她转告唐公子,他们这十个从府属药局调来的医者,即两个老医师和八个学徒当中,有两个学徒的某些举动非常可疑。 昨日唐世绩带着第三局的骑兵开始转移重伤者,而那两个形迹可疑的学徒居然主动提出要去新的安置点,即岿山脚下的小塘铺,这让薛刚觉得很是不对劲。 因此薛刚暗中贿赂了营地里的两个随军郎中之一,而后与那两个学徒一同去了小塘铺,意欲暗中仔细观察这两个学徒究竟是何来路,又有何企图。 唐世勋听罢已是有些明白了薛刚的意图,虽然薛刚在特工的理论知识上颇为匮乏,但薛刚在实践上还是非常有经验的。 他沉吟片刻后问秦寡妇,既然薛刚把我的真实身份都告诉了你,可见他对你非常信赖,那他可有说让我如何安顿你? 秦寡妇幽幽说道,薛刚是有说过,他请唐公子认她做干女儿或是给她别的身份,让她跟随在公子身旁。 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就连耳根都红透了。 这话说的!唐世勋不禁暗骂薛刚,怎的给秦寡妇一个如此模棱两可的吩咐? 难怪秦寡妇适才进入主帐时,会径直走到他身边来,看来只是想悄悄把这些事告诉他而已。 而薛刚请他安顿秦寡妇,恐怕是担心他对秦寡妇起了杀心,是以提出让秦寡妇跟随他身旁。 唐世勋思索了会儿后说道:“既如此,你就做我的秘书吧!” “秘书?” 秦寡妇眨了眨眸子,不知这是个怎样的职务。 唐世勋拄着拐杖起身道:“先扶老夫去歇息吧,老夫夜里再慢慢跟你说,切记!莫要再称老夫为公子!” 扶他去歇息?他究竟想做甚?秦寡妇晕乎乎地扶着他,似乎耳畔都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急促心跳声。 第341章 线索全断失踪案 翌日一早。 寒风呼啸。 唐世勋在他的营帐内悠悠醒转。 在他的床榻旁新添置了一张单人床,只见秦寡妇正坐在她的床边削着一支支的炭笔。 她见唐世勋已醒来,有些羞涩地说道:“夫子,您醒了?” 唐世勋一脸坦然地对她笑了笑,麻利地起床穿戴。 由于他前日在零陵城时彻夜未眠,昨日又忙活了一天,因此昨晚睡得比较早。 当他昨晚让秦寡妇扶他来这帐内之前,就已吩咐翟老八去给她搬了张新床来,并告诉翟老八,以后小秦就是他的秘书了,同时也是他认的第二个‘干女儿’。 翟老八虽然对这位‘男女通吃’的老爷子的癖好颇有微词,而且既然老爷子都让这秦夫人共处一室了,为何还要分床睡?莫非,是要掩人耳目? 但翟老八对唐老夫子可是很忠心的,自然是一切照办。 之后唐世勋便躺在床上,给秦寡妇讲授秘书的工作和一些重要的潜伏技巧等等,不过他实在很累了,因此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 至于说他难道不担心这秦家大小姐会否在夜里对他下黑手?对此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他哪怕是睡着了,都是左手握着那把燧发手铳,右手握着匕首。 秦寡妇没想到会与这如此神秘而可怕的男子共处一室,甚至她连这唐公子究竟是何模样、叫甚名字都不知道,而且他昨晚还险些杀了她。 因此不同于沉沉睡去的唐公子,秦寡妇这一整宿可都没睡好,心里边是忐忑至极,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总而言之,她这一宿都在胡思乱想当中度过。 不过此时看到唐世勋的坦然模样,她不禁也安心了许多。 两人穿戴整齐之后,唐世勋在她面前站定,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秦寡妇一看到他的邪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夫,夫子,怎的了?” 唐世勋先是指点她的易容,在细节上还有待提高云云。 随后他指了指她的玉颈,她颈部的红印太明显了些,还是遮盖起来的好。 还不是你个混蛋!秦寡妇螓首低垂,心头止不住地狂颤着,偏偏她又不知该如何骂出口。 而后唐世勋找来一块深色的长布巾帮她围在颈部。 他并未就昨晚之事说道歉,其实他从她如水的双眸中已是看出,她并未对此介怀。 辰时。 营地主帐内,唐世勋与唐世绩一同用餐。 看着二哥世勋身旁的秦氏,唐世绩的神色古怪至极,二哥莫不是扮老头儿扮上瘾了?居然又认了个干女儿? 不过,为何又是个中年妇人呢?唐世绩着实感到二哥的口味也太重了些。 直到唐世勋吩咐唐世绩今日运送伤员去小塘铺时,找那外号‘老刚’的药局医学徒密谈,唐世绩方才恍然,他自然知道老刚和这秦氏是以夫妻相称。 原来这夫妇俩是二哥世勋的手下啊!唐世绩不禁对二哥的深谋远虑佩服至极。 至于那两个有嫌疑的医学徒,唐世绩心中冷笑,敢在这支属于他和二哥的骑兵队伍当中搞小动作,那就是找死! 秦寡妇亦是好奇地看着这位唐世绩公子,她都在这营地待了四五日了,自然知道这世绩公子乃是童古将军的幕僚,但她没想到世绩公子居然也是唐公子的人? 隐约的,秦寡妇感到这两位都姓唐的公子,莫非有甚不为人知的关系? 她不禁细思极恐,恐怕这两位唐公子早就认识,那岂非是说,他俩早就在预谋着何事了? 午时。 唐世绩的第三局骑兵已由画眉铺营地运送一批重伤员去往小塘铺。 零陵城兵器局的管事已带着运送重弩来的民壮们离开了画眉铺,童英一旗的士兵们正在熟悉重弩的操作,营地的几个木匠铁匠则带着学徒们在试着拆解其中一座重弩。 童英给这几个木匠铁匠下达了命令,今日之内定要熟悉重弩的拆解和组装,明日一早他们就将赶往高关岭的坳子口。 郑罡和十个火器局的火药司学徒也还未离开画眉铺营地,他们正在按着唐老夫子所画的奇怪图形,制作一种半中空状的‘火药管’,据唐老夫子说,这种火药管的爆破威力会胜于直接埋火药。 虽然郑罡不明白这里边的道理,但他自然是按着图形来制作,待到制作完所有的火药管以后,他会带着是个火药司的学徒随一队骑兵赶赴黑山岭,与亲兵队长于猛和率领第一局骑兵的袁副把总会合。 唐世勋则带着秦寡妇在处理营地的各项事务。 作为秘书,秦寡妇这一个上午都拿着炭笔和小本子,不停地记录着唐世勋的各项吩咐和言语。 她可不是未经世事的黄毛丫头,作为秦家长女,她从很小的时候就有看过自己的父亲处理公务,后来她在夫家也见过夫君和家公如何处理公务,且她自己也要帮着家婆处理内务。 后来她为了家族利益无奈屈从于孙将军之后,也听孙将军提过许多公务之事。 然而她一对比之下,已是看出了高低。 头脑清晰、抓大放小、知人善用,这唐公子着实很有一套!秦寡妇很是认同唐世勋处理事务的方式,且唐世勋一边处理还会一边教她,这让她很是受益匪浅。 这时,颜俊介骑着马回到了营地。 他走到唐世勋身边低声道:“夫子,秦九公子要来拜见您,此时已经快到接履桥了。” 秦寡妇闻言手上一抖,阿九要来么?她险些没拿稳手中的炭笔。 唐世勋好奇地笑道:“哦?秦九这么闲吗?竟然会来拜访老夫?他可有说是为了何事?” 颜俊介知道秦寡妇的身份,因此他并未让她回避,低声道:“回夫子话,杨总兵的密使今日上午又入城了,秦九公子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哦,原来如此。” 唐世勋捻着假须微微颔首,没想到杨总兵那边这么快就答复了。 他命秦薇儿去知会厨子,准备些可口的饭食招待秦九。 待到秦薇儿离去后,颜俊介将阿梓写的密信交给了唐世勋。 唐世勋走进主帐内展开密信一看,神色顿时变得很是凝重。 阿梓在信中写道,昨日她吩咐薛正专门处理夏菡失踪之事,也就是去找卯组的老井和翠姐。 然而无论是翠姐在归隐巷尾的小宅子,还是老井和郑罡之前租住在青松巷的半边宅内,都没有看到这两人,且老井自昨日起就没有在火神庙的墙壁上留下任何暗号。 虽然薛正认得老井手底下的一些线人,但这些线人同样不清楚老井去了何处。 因此,如今不仅是夏菡,连老井和翠姐也都失踪了。 而且,这翠姐原本是秦家派去监视归隐巷庞宅的探子之一,老井早就向阿梓汇报过翠姐那帮探子的身份背景,然而诡异的是,这些探子也全都销声匿迹了。 昨日夜里时阿梓还亲自去找韩夫人密谈,韩夫人那边同样没有进展。 高山寺的慧真师父昨日陪着韩夫人去了武帝庙等地,无论是赵吉晟麾下藏于武帝庙还是东山的密林中的手下,全都安然无恙,但没有谁知道赵吉晟去哪了。 而且韩夫人还告诉阿梓,赵吉晟麾下分散于东山各处的手下,都不是去高山寺藏经楼内行凶的刺客。 因此,赵吉晟的失踪和藏经楼刺杀事件,也暂时断了线索。 再有便是,岳三水昨日与寅组的老高在文星街布置了十余个眼线,全方位监视那个名为‘柏叔’的跛子。 在昨日傍晚时,当那柏叔的杂货铺打烊后,岳三水亲自带人去跟踪,已经查清了柏叔所住的地方。 阿梓在信中写道,若今日她还是没能查到夏菡等人的下落,她打算从这个柏叔入手,即今晚对柏叔实行抓捕! 唐世勋对此并无意见,他昨日就让颜俊介转告了阿梓,关于这柏叔的真实身份、神秘女子给赵吉晟写过许多密信等事。 就如他昨日所判断的,夏菡等人失踪跟赵吉晟的失踪极可能有某种联系。 如今线索全断,神秘女子又不知藏在何处,那就只能先从这柏叔入手了。 第342章 秦九亲临画眉铺 午时过半。 秦九带着十余个随从骑马来到了画眉铺营地。 颜俊介和翟老八作为唐老夫子的亲兵护卫,代老夫子去营地门口迎接。 至于唐老夫子自然是在主帐内等候了。 秦九对此倒是没甚意外,他早就料到那老匹夫不会亲自来迎接他。 主帐内。 当颜俊介等亲兵将吃食摆好后全都离去,帐内只有唐世勋和秦九两人。 秦九环视这简陋而宽敞的主帐,只见帐内的角落里码放着上百个木墩子,若非两边挂着几幅地图,他都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这老匹夫可当真抠门得很,居然连把椅子都没有!秦九心中鄙夷至极。 好在这伙食还算不错,特别是那碗千金马骨汤,这倒让秦九颇为满意。 唐世勋也没跟秦九寒暄几句话,便呼哧呼哧地扒拉着饭食。 秦九没想到这糟老头子还挺能吃的,但他也不客气,毕竟他也在军中待了许久,虽说他平日里自诩清高,但整日里跟在那位‘准姐夫’孙常乐身边,见多了粗鄙的武夫,因此在吃饭上倒也没有太过讲究。 待到吃过午饭后,唐世勋也没多废话,直奔主题道:“官兵的密使今日上午去零陵城的态度如何?可有提出新的和谈条件?” 秦九本就是奉孙常乐之命来与唐老夫子商议此事,因此他也不废话,点头答道,那密使老台的态度没甚问题,且带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只写了一个大大的‘可’字,落款处盖有杨总兵、陈副总兵和广西都司吕大人的印章。 意即表示,官兵那边的高层皆同意孙将军和唐老夫子提出的修改条款,且没有异议。 而老台还告诉孙将军,若是孙将军和唐老夫子这边无异议,两日后双方便签署正式的和谈书如何?官兵提出的签署正式和谈书之地点,是零陵城外潇水西岸的前线,即双方阵地的中间地带。 再有便是,签署和谈书之时,需由双方主将亲笔签名,而两边都只能带五十个之内的亲兵。 秦九说到这儿端着盖碗啜了口茶,随即苦笑道:“据大西门望楼上的士兵来报,官兵前线在上午时有几十个民壮扛着木头和工具等,在双方阵地的中间地带敲敲打打,似乎是要搭一个木台。” “呵呵呵!” 唐世勋听罢捻须笑道:“官兵的动作倒是快,看来是笃定我方不会再有异议呐?” 随即他话锋一转:“孙将军有何打算?” 秦九叹了口气,摇头道:“孙将军和莫将军等人还在商议,府衙那边,陆知府和我爹、许大人、马知县等人,还有十三姑和诸多豪门望族代表等,则在紧急商议有关商货交易之事,因两日后签署和议后,东安城和全州城的许多豪商就会来零陵城与十三姑磋商。” 唐世勋沉吟许久后沉声道:“关于两日后签署和议之事,且容老夫再思考一日,至于双方的商贸之事,你看看老夫的这个建议书。”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秦九。 这是他在前日就已在心中酝酿之事,在秦九来之前他才将之写在了纸上。 建议提出,由府衙牵头建立一个临时的商会,以十三姑为商会的会长,并选出四个副会长和十个分管执事,将所有商货分类,由十个执事分别统筹管理。 另设一个监督组,该组由府衙的户房书吏兼任,只监督不得插手具体事务。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具体条例等等。 秦九看得目瞪口呆,十个分管执事?要分得如此细吗? 再看那许多的具体条例和监督条例,秦九隐约感到这老头儿此举真正的意图,似乎是想借着商会来统一城内的物价啊? 而且,秦九还从中看出了这老匹夫的制衡之术,为何是四个副会长,看似为了在条例当中所说的,遇到重大决议时,需由正副会长投票表决,而正副会长为五人,投票一定会有结果,而不会出现平票的情况。 但秦九的脑子可不笨,这四个副会长,秦家和许家定然会全力争取,但条例中写的很清楚,各家只能有一个去担任副会长,最后秦家和许家定然是各拿一个副会长,另两个极可能是与他秦家亲近的马家,还有与许家亲近的宋家。 只不过,若商会里真有重要决议需投票时,即便秦家和马家的意见一致,许家和宋家的意见一致,实际上最后不都得眼巴巴地看着十三姑那最关键的一票? 这老匹夫可当真是老谋深算!秦九暗自叹服,不过这老匹夫既然给他看这个‘建议书’,便说明这老头已经决定了,何况这建议书上还盖了翟将军的印章。 即使把这建议书拿给孙将军看,恐怕他也没甚意见,秦九很清楚这一点。 因建立商会的最大目的在于,与东安城和全州城的豪商们谈判时能争取到更大的利益,且还能通过商会来平抑物价,这对于孙将军掌控零陵城自然是极为有利之事。 至于说唐老夫子推举他的干女儿十三姑为商会的会长,秦九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 这无关乎十三姑的真实身份,其实秦九已经确定十三姑就是江少夫人了,然而他根本没法去动江少夫人一根手指头,谁让这老匹夫手里头有兵权呢? 其实,秦九根本没向任何人透露这个‘秘密’。 秦九仔细看罢后,恭敬地将建议书交还给唐老夫子,并一脸虚伪地赞叹老夫子的建议着实优秀云云。 唐世勋自然看出这小子的虚伪,不过他也没所谓,他摆明了要捧十三姑坐上临时商会的会长位子,谁敢反驳他的意见,他可是会生气的! 两人的会谈到了这个时候,唐世勋以为该结束了,毕竟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安排。 不过,秦九并未结束会谈,而是转到了另一个话题。 只见秦九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夫子,不知您可认得翟二公子夫妇?” 唐世勋捻着假须笑而不语,他可不认为秦九是想借此来探他的底,秦九此问定有后话。 果然,秦九似乎料到唐老夫子会笑而不语一般,他接着笑道:“据说翟将军以前的那支细作队伍,就是由翟二公子夫妇带领的,在下还听说,翟二公子的夫人杨氏并没有被官兵俘虏,甚至!” 说到这,秦九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这位杨夫人似乎因为怀孕的缘故,一直在零陵城内养胎呢?” 唐世勋闻言心头一凛。 秦九怎会知晓此事? 难道秦九知道那杨氏在何处?莫非,夏菡和赵吉晟等人的失踪乃是秦九所为?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以隐藏鹰目中透出的寒芒。 第343章 你这九弟不简单 “哦?” 唐世勋一脸惊讶地问道:“翟二公子的夫人在零陵城内养胎?” 你个老匹夫就装吧!秦九心中一阵鄙夷,他面上则故作好奇道:“难道夫子您不知晓此事?” “老夫怎会知晓?” 唐世勋吹胡子瞪眼道:“莫要废话!她怀的可是翟家唯一的血脉!如今她在何处?” 秦九见这老匹夫的激动神情不似作伪,不禁有些疑惑,他压低声线道:“夫子,在下正是不知杨氏身在何处,是以才来问您的。”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姓秦的,你这是何意?为何你要找杨氏?” “夫子有所不知,您老人家以前不在零陵城,不知道原城东门的大明守将赵吉晟吧?此人乃是潇水帮主赵永晟的亲弟弟!” 秦九慢悠悠地啜了口茶:“当零陵城被孙、翟两位将军拿下以后,这赵吉晟便带着其麾下精锐消失了,也不知他们是逃出了城去,又或是藏匿于城中。” 说到这,秦九话锋一转:“而且翟二公子的夫人杨氏,与赵吉晟的关系很是亲密!” ‘砰!’ 唐世勋猛地拍了拍桌子,指着秦九怒喝道:“你小子休要污蔑杨氏!” “夫子息怒!且听在下慢慢道来。” 秦九故作恭敬地对唐老夫子拱了拱手,他的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丝得色,就好似他料到这老头儿会如此愤怒一般。 旋即秦九解释道,这真不是他胡编乱造或道听途说。 早在一个半多月以前,有个‘稳婆’曾找到了秦九那同父异母的哥哥邱大强,即白苹帮的帮主邱爷。 这稳婆本是去帮怀孕的杨氏调理身子,而后她在杨氏的房中发现了一封信并悄悄带去交给了邱大强。 信中的内容并不多,但几乎都是对占据零陵城的献贼的谩骂之语,还说想带兵去暗杀孙将军云云,而信的最后还有对杨氏的爱慕之语。 当时秦九和邱爷还以为是翟二公子,但仔细一想就知道不是,若是翟二公子,为何不在信中称杨氏为夫人?又为何不提及杨氏的身孕? 还有一点,若是翟二公子或翟将军麾下的谁,怎会如此憎恨献贼?何况还写了‘带兵’去暗杀孙将军? 因此秦九和邱爷分析,这写信男子极有可能是官兵的余孽! 之后秦九和邱爷分两路行事,秦九去调查投降的官兵,并去城守署调阅各种文书,看是否能从中找到那写信之人的笔迹。 而邱爷则带人去杨氏所住的宅子,一来保护她的安全,二来自是想问她写信之人究竟是谁,以免杨氏再继续‘误入歧途’。 此事可不仅是秦九自己的意思,孙将军也一清二楚。 可惜当邱爷带人过去时,却发现杨氏和她的几个仆人都消失了。 而秦九从城守署的诸多公文当中找到了那写信男子的笔迹,他绝没有看错,写信者就是原零陵城的东门守将赵吉晟! 唐世勋仔细地听罢后,默默地端着盖碗轻啜着,而他脑子里则在快速地转动着。 假设秦九所言非虚,那么唐世勋眼下可以确定几点。 首先是杨氏原先的住所早已被秦九和邱爷查知,并进行了监视,那个稳婆也定然是早被邱爷给收买了。 再就是杨氏和赵吉晟之间的关系。 唐世勋看过赵吉晟那儿的十五封密信当中的十三封,写信的女子可没有在信中刻意写到爱慕之词,不过,她在字里行间却会偶尔透露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假设神秘女子的确是杨氏,那么可以看出,赵吉晟对杨氏有爱慕之情,而杨氏则似乎是在借此‘勾引’赵吉晟? 为何翟将军的儿媳怎会跟赵吉晟这个官兵进行这样的书信往来? 恐怕杨氏和赵吉晟之间有某种羁绊存在。 当然,唐世勋还有一点没搞明白,杨氏可不是永州府人士,她又是怎么跟赵吉晟认识的呢? 看来这些谜底都得在见到这两人当中的一个之后才能知晓了。 唐世勋的思绪又转回到秦九,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为何秦九今日会突然来跟他提杨氏? 如今正是他们与官兵就和谈问题博弈的时候,秦九怎会有这个‘闲心’? 唐世勋又想到前日下午‘拐’走夏菡的翠姐,这翠姐等人乃是秦九的探子,且领导这些探子的极可能是邱爷。 而阿梓今日的密信中写道,不仅是夏菡,连老井、翠姐和监视归隐巷庞宅的那帮探子,全都消失了。 唐世勋暗忖,莫非秦九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来找他的?若是这个缘故,那便表示秦九和邱爷手下的翠姐等探子的消失,乃是别人所为。 而且,秦九怀疑的应该就是杨氏了。 为何秦九不去怀疑韩夫人或是许家? 莫非!唐世勋心头突地升起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撇开心头的各种思绪,冷冷地睨了秦九一眼,谁知你从哪得来一封书信,就将之栽赃陷害给杨氏? 证据呢?书信上可有署名?若没有,岂非有可能是你秦九自己写的? 再者说,你秦九可是地头蛇,难道还找不到杨氏? 随后唐世勋拄着拐杖起身道:“老夫事务繁杂,你秦九公子也是如此,就莫要再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夫子且慢!” 秦九不顾唐老夫子的烦躁神色,拱手笑道:“夫子,在下再向你请教最后一个问题,若是那两位公子和杨氏,甚至是南边的某位将军,嘿嘿!” 他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笑意:“若是他们都消失了,对夫子您,应当是好事吧?” ‘咚!’ 唐世勋重重地顿了顿拐杖,一脸森然地寒声道:“滚!” “是是是!” 秦九一脸恍然状,他连忙站起身来告辞,随即转身向主帐外走去。 这个秦九,有点意思!唐世勋一脸阴沉地看着秦九的背影,而他的眼中的神色同样很诡异。 待到秦九离开主帐后,秦寡妇从帐内右侧的一排木墩子后走了出来。 她恭敬地站在唐世勋身旁,将手中的小本子递了过去:“夫子,请过目。” 唐世勋接过来仔细地浏览了她的速记,即他与秦九这次谈话的记录。 看罢,他微微点头示意她的速记不错。 随后他将这页纸撕下来扔进了一旁的炭盆内,看着燃起的火苗,他幽幽笑道:“你这九弟,不简单嘛!” 秦寡妇俏眉微蹙,她不知道这话是在夸她九弟还是另有深意? “不必紧张。” 唐世勋将目光转到她玉颈处的围巾凝视了十数息,方才看向她那有些异样的双眸,一语双关地笑道:“你有空时不妨仔细回忆你九弟今日所说,我可看不透这兔崽子有几句真话,呵呵!” 随即他神色严肃地吩咐道:“好了,去叫童英和他旗下的几个将官、俊介、老八、还有那火药司的郑管事进来,老夫有事吩咐他们。” 秦寡妇见他眼神灼热地盯着她颈部,直感到心跳莫名地加速。 她既羞且恼,根本都不敢抬首看他,轻嗯了一声后赶紧转身小跑出了主帐。 第344章 哪个将领会如此 下午申时。 童英和他旗下的副旗总、三个小队的正副队总,以及颜俊介、翟老八和郑罡,皆在主帐内就坐。 唐世勋正站在地图边给众人开会,秦寡妇则坐在一旁快速地做着会议记录。 童英与他麾下的几个将领们,都已知道这秦氏乃是唐老夫子的第二个干女儿,但他们很好奇她一直埋头书写是为何。 至于那个火药司的郑管事,不仅是童英等人,连翟老八也觉得奇怪,让这么个‘外人’来听军事会议合适吗? 唐世勋并未解释郑罡的来路,他时间紧迫,先是将官兵同意和谈之事,以及两日后签署正式和谈书等事告诉众人。 随后他一脸严肃地指着地图说道:“若老夫所料不差,两日后,此地定会遭到官兵的攻打!” 众人皆神色一凛,纷纷看向唐老夫子所指的地方:楚江圩! 翟老八皱眉道:“夫子,为何是两日后?两日后不是要正式和谈了吗?” 此话一出,除了童英和郑罡,其他几人皆赞同翟老八的疑问。 唐世勋看了童英一眼,对郑罡笑了笑道:“郑管事,你说说看?” 郑罡知道唐公子是在考校他,同时也是让他在众人面前证明自己。 他毫不怯场地笑道:“嘿嘿!回夫子话,那和谈中只说在零陵城外的潇水西岸暂且休战而已,又没说不能打别的地方。” 精辟!童英惊讶地扭头看了这魁梧的汉子一眼。 ‘啪!’ 翟老八拍着大腿气道:“官兵怎可如此出尔反尔?” “这算个鸟的出尔反尔?” 颜俊介撇了撇嘴道:“官兵只说西岸的前线停战,那楚江圩又不在和谈条件当中,话说回来,官兵也可以打咱们这画眉铺营地吧?” 一个队总担忧地问道:“夫子,上次会议您安排陶副把总带着第二局去高关岭,可是要让他们去支援楚江圩?但第二局拢共才百余骑兵,会否少了些?” 童英看着地图摇头道:“楚江圩一定不能去!还是守高关岭妥当!” 而他旗下的副旗总则皱眉道:“若不去驰援,楚江圩守不住该如何是好?何况,俺们的第三批援军骑兵该如何过来?” 童英苦笑着叹道:“兄弟啊,官兵已突破了大夫庙防线,且前线又停战,官兵可以尽情地往冷水滩一带运兵,咱们的第三批援军铁定被堵在九冲岭以北了!” 几个将领闻言气得脸色铁青,若非唐夫子在,他们恐怕早已破口大骂了。 郑罡脸上挂着憨笑,心里却无比震惊。 他昨日一来就弄清楚了如何辨别这营地的各级将领,这童英只是个旗总而已,居然就如此有见地? 还有,为何连队总甚至副队总都能来参与如此重要的军事会议?唐公子为何如此做? 郑罡百思不得其解,他当了二十年的兵,可从未见过哪个将领会如此做。 就如他曾经追随的‘逃跑将军’邓参将,哪次重大军事决议不是千总以上的大人们才能参与的? 这可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郑罡撇开各种思绪,仔细地看着帐内的左右几张地图。 酉时。 画眉铺营地精骑四出。 童英率领旗下一队骑兵,与搬运拆解的重弩的近百青壮们向北边的高关岭而去。 郑罡等十一个火药师则跟着童英旗下的第二队骑兵向西边的黑山岭而去。 而童英旗下的第三队骑兵则带着唐老夫子的书信,向东赶去岿山脚下的小塘铺。 唐世勋则带着颜俊介、翟老八和十个亲兵护卫,再加上他的干女儿兼秘书秦寡妇,一同向南边的零陵城疾驰而去。 翟老八等人没想到这中年妇人秦氏居然还会骑马,虽说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但他们很是好奇,毕竟懂得骑术的女子可不多。 秦寡妇看着他们的诧异神色,不禁有些小得意,她在小时候可是很调皮的,且由于家中条件优越,是以曾学习过一些骑术,虽说算不得精通,但勉强能跟上众人。 若非唐公子要求,她可不愿去零陵城,因为那座城留给了她太多不好的回忆。 不过,看着最前面那位骑着白马的唐公子的背影,她的心绪又变得非常复杂。 她越是与他接触,越发觉这个男人很不一般,而且对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吸引力。 但这并非是喜欢,她喜欢的只有薛刚!没错,她很确定这一点。 唐世勋可不知道秦寡妇心里在想些甚。 他之所以带上秦寡妇,一来是因为她如今是他的秘书,二来,他可不放心把她丢在营地。 因为他也还在观察和了解她,毕竟她可是秦家长女,这个女人不仅身份特殊,而且知道的事情很多。 如今薛刚又不在,因此唐世勋可不敢贸然让秦寡妇脱离他的视线。 傍晚。 零陵城内归隐巷。 方媛儿和曾有才恭敬地在庞宅门口迎接唐夫子一行。 唐世勋一边走进庞宅大门一边吩咐道:“曾有才,速去邀请陆知府、许通判和齐县丞过来。” 随即他又吩咐颜俊介去请十三姑来庞宅。 颜俊介会意,他怀中还有唐世勋交给他的密信,正好趁着去邀请十三姑时,把密信交给他堂姐阿梓。 方媛儿看了一眼裹着围巾的中年妇人秦氏,挽着唐世勋的手臂柔声问道:“夫子,为何今日如此匆忙地回来?可是有甚要事?”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道:“重要的事情很多,对了,那些禅宗的典籍可有买齐了?” 眼见方媛儿点了点头,他招呼了秦寡妇一声,与方媛儿一起向后院的雨阁行去。 方媛儿俏眉微蹙,这妇人是谁?为何唐公子如此看重她? 秦寡妇低垂着头跟在二人身后,她的心头五味杂陈,这庞宅,她以前可是来过不少次。 只不过,如今已物是人非了。 雨阁的三楼。 厅内书桌上满满当当地摆着全是佛经。 唐世勋让方媛儿和秦寡妇各拿一本经书,按着他给出的页、行与第几个字念给他听。 两女一边翻阅特定的页、行、字,一边念给唐世勋听,而他自己也在翻阅着。 然而,楞伽经、维摩经、心经、楞严经、圆觉经……这些经书都对不上暗语。 这时一个丫鬟在楼梯口请示,陆知府等人已到庞宅大门。 唐世勋暗叹了口气,他是真想快些找出神秘女子写给赵吉晟的那两封密信当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起身道:“走吧,先去吃饭,老夫还有要事与陆知府等人商谈。” 方媛儿揉了揉太阳穴,将手中的楞严经放下,她依旧没搞明白唐世勋如此做是为何。 秦寡妇则正在翻开一部新的经书,她抬首看着唐世勋,柔声问道:“夫子,您可否告诉奴家究竟要找怎样的话语?奴家还是在此帮您继续查阅吧?” 唐世勋看向她如水的眸子,他已感到她的请求之意,或许她帮他查阅经书还是次要,恐怕她是不想去见陆知府和许大人等人吧? 他沉吟片刻后,说出了十处的页、行与第几个字,若是秦寡妇能在某本佛经中将这十个文字连成通顺的话语,记得将那本佛经之名告诉他。 秦寡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垂首翻阅着经文。 唐世勋和方媛儿走下雨阁,并吩咐一个丫鬟给秦寡妇送些晚饭,随后二人走向中庭宴厅。 方媛儿搀扶着他的手臂,好奇地低声问道:“老爷子,那中年妇人生得着实普通,她究竟是谁?” “呵呵!她啊?” 唐世勋拄着拐杖笑道:“晚些再告诉你。” 方媛儿一脸不开心地嘟着嘴儿:“坏死了!又吊奴家胃口!” 两人说说笑笑地缓步走进了中庭的大宴厅内。 第345章 老夫是你的后盾 宴厅内。 陆知府、许大人、齐县丞和十三姑皆是起身,恭敬地对唐老夫子和方夫人见礼。 扮做十三姑的江少夫人自打进入这庞宅,整个人的情绪都变得有些低落。 特别是在前院的蒋七友!这个背叛她夫君和蒋家的混蛋!江少夫人低垂着眼帘,眸子里突地划过一丝厉芒。 唐世勋示意几人快快请坐,不必多礼,他一边请大家一同用膳,一边将他的‘临时商会建议书’拿给侍立在旁的翟老八,命其将建议书拿给陆知府等人看。 待到三位大人都浏览了之后,建议书传至了江少夫人手中。 不待她看罢,三位大人已是异口同声地赞成唐老夫子的提议,且对于十三姑任会长之事亦是一致赞同。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啊!唐世勋捻着假须笑而不语。 若他假扮的只是个没有兵权的老者,哪怕是德高望重之人,又岂能让这几位大人如此恭敬地对待? 江少夫人看罢建议书后,不禁惊讶地看了坐在上首的‘干爹’一眼,没想到他居然对商事有如此独到的见解。 同时她也有些小埋怨,这混蛋也太直接了不是?就这么强硬地把她推上会长之位,也不问问她是否愿意? 其实江少夫人昨日就已去府衙与诸位大人进行过两轮协商,即如何与东安城等地的豪商们谈判之初步意见。 但这其中还有颇多有待商榷的问题存在,毕竟零陵城的豪门望族如此之多,各行各业的豪商极多,即便有府衙牵头,依旧有不少问题很难达成共识。 而唐老夫子提出了建立临时商会的建议,无疑给了众人一个全新的思路,何况秦九已知晓了此事,估计秦家那边该是没有太大的异议,这也让江少夫人对谈判有了更大的信心。 方媛儿作为旁观者,几人的表情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虽不知这十三姑是有人假扮的,但她却知道唐世勋认这十三姑为干女儿之事。 眼见十三姑看向唐世勋时的幽怨眼神,方媛儿不禁心头一动,莫非唐世勋跟这十三姑有一腿? 陆知府这时担忧地问道,官兵提出后日在两军前线签署和谈协议,且双方需主将去签署,此事会否另有玄机或风险? 唐世勋捻须笑道,此事自有孙将军去安排,至于说后日会否有甚变故,那也只能到时才看得出来,不过他明日便会去与孙将军商议此事。 这场宴席进行的时间不算久,亥时还未至就已散席。 唐世勋亲自送几人到庞宅大门口,待到陆知府、许大人和齐县丞告辞离去后,他与江少夫人单独说了会儿话。 他已经将临时商会的建议书交给了陆知府,而他手里还有一份建议书的附件。 这附件里边不仅有整个建议书的内容,还有不少他对建立商会的想法、某些条例的背后含义之解释等。 唐世勋将这份附件交给江少夫人,让她今晚好生研读。 随后他严肃地叮嘱道:“当你坐上会长的位子以后,你这偏软的性格得改一改,可莫要再想着面面俱到,你一定要将权力攥在自己手中!” “哎!” 江少夫人站在她的轿子旁,她的眸子里满是复杂之色:“奴家知道你有极多的谋划,也知道你推奴家出来是为了制衡秦家和许家,可是,奴家真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 “哼!”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你可是老夫的干女儿!若是谁敢在商会中挑衅你的权威,你大可不必容忍,大刀阔斧地去做吧!给你自己多一些自信,只要老夫还活着,便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江少夫人听罢不禁心中一阵感动,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她对唐世勋恭敬地施礼告辞后,坐入轿中离去。 方媛儿搀扶着唐世勋走进宅门内,曾有才亦是跟在一旁。 唐世勋扭头看了曾有才一眼,问道,你那兄弟花荣的毒伤如何了? 曾有才知道唐世勋问这话的意思,那自然不是关心他的兄弟花荣,而是想问与花荣一样中了毒伤的那几个细作的情况。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虽说距离花荣等人在高溪市被狼兵袭击,已是过去了近一个月,可是花荣等人依旧没能好透,他不禁去请了府属药局里的几位医术过人的老爷子来看过,也请了好些个在坊间颇有名气的江湖郎中来看过。 但这些医者皆只判断出花荣等人所中的乃是虫蛇之毒,且并非单纯的某一种毒性,因不知具体所中之毒,医者们也没法对症下药。 曾有才说到这看了唐世勋一眼,低声道,若非当日公子你和那吴敬祖立刻帮他们紧急处理,恐怕花荣等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唐世勋摇头苦笑,这狼兵的淬毒吹箭当真是让人头疼。 三人走至了中庭,曾有才对唐世勋和方媛儿拱手告辞,随后走向了花荣的房间,这段时日里,曾有才几乎每晚都会陪着他的好兄弟。 方媛儿螓首低垂,待到曾有才离去后,她看了唐世勋一眼,幽幽说道:“你对十三姑很器重嘛!只不过她毕竟是个女人,你如此强硬地将她推到商会的会长位子上,她当真能够胜任?” 唐世勋自然听出了她语气中夹杂的失落与羡慕,他笑道:“莫要小看任何人的意志,当一个人被推到某个位子上,其心思意念皆会有很大的改变,当然,若是她当真难以胜任,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此话可不是唐世勋随口而说,他如今对零陵城各方势力与豪门望族中的青年才俊,已是有了极多的了解。 会做生意的精明商人可不仅仅只有江少夫人一人而已,若是她难以胜任,唐世勋心中自然还有其他的人选,只不过那些人选在忠诚上可就比不上江少夫人了。 方媛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她仿似下了好大决心一般,语气坚定地说道:“奴家也要做你的干女儿!就如十三姑那般!” “呃?” 唐世勋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打趣道:“怎的了?你莫不是受了甚打击?” 方媛儿的俏脸上毫无笑意:“奴家再也不想做金丝雀了!” 看着她那严肃的模样,唐世勋已是心中明了,看来这丫头是真想做事了。 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淡然道:“你有这样的心思是好的,不过你且说说看,你都擅长何事?” “奴家……” 方媛儿顿时语塞,她的眸子里隐隐有些雾气。 是呢!不比十三姑会做生意,且生意还做得那么好那么大,她方媛儿究竟擅长何事? 除了她的美貌以外,她还有什么?又会什么? 深深的失落感充斥着方媛儿的心房。 唐世勋还是第一次看到方媛儿这般模样,他低声笑道:“丫头啊!你莫要妄自菲薄,我也并非刁难于你,若是你当真愿意学,是自会因材施教,不现阶段你要做的就是扮好你的角色,你现在可是庞大海的小妾,无论庞大海如今是死是活,你的这重身份都有大用!而且,你做老夫的干女儿倒是个很不错的提议。” 方媛儿疑惑地看着他,她不是太明白,为何庞大海是死是活,她这身份都有大用? 唐世勋并未继续解释,两人此时已走到了后院的花园。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雨阁的三楼有一道影子,那自然是秦寡妇了。 他看着那道影子悠悠说道:“是了,夜里我得再出去一趟,那个女人,你看着点。” 方媛儿轻嗯了一声,好奇地问道;“她究竟是何人?” 唐世勋捻须笑道:“她啊,曾经可是让孙常乐将军无比迷恋的女人。” “啊!” 方媛儿娇躯一震,瞪大双眸低呼道:“她,她是秦家大小姐?” 旋即她恍然道:“原来,她是被你给拐走了啊?” “什么叫我拐走了她?”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方媛儿一眼,随即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你注意些便是。” “哦。” 方媛儿点了点头,她吐了吐香舌娇声笑道:“看来她是易了容呀?那奴家今晚倒要看看,她的真面目是否如传闻那般艳盖零陵城,嘻嘻!” 唐世勋撇了撇嘴,即便长得再漂亮又如何?以他前世加今生的经历,漂亮的傻女人见多了。 两人在说笑间缓步走进了雨阁之内。 第346章 为家族的可怜人 ‘咚!咚……’ 唐世勋在方媛儿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到了雨阁的三楼。 厅中,秦寡妇已经停止了翻阅佛经。 她见唐世勋和方媛儿来到三楼,缓缓起身见礼,她虽看似恭敬,但难掩那低落的神情。 唐世勋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轻轻地拍了拍方媛儿的柔荑:“媛儿,你不是要去沐浴吗?” “呃?嗯。” 方媛儿心领神会,她好奇地看了秦寡妇一眼,遂俏盈盈地下楼而去。 唐世勋将黑檀拐杖放下,缓步走到秦寡妇身旁,他睨了眼桌上的佛经,低声问道:“找到了?” 秦寡妇双手攥着她的襦裙一角,神情既紧张又复杂,她鼓足勇气抬首道:“唐公子,您要找的是否乃是阿梓妹妹所说的暗号密语?后面还有怎样的数字?请您告诉奴家……唔!” 唐世勋突然探出左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但力道并未用太大,他语气冰冷地说:“你问的太多了!那十个是什么字!” 我讨厌他这种藐视我的冰冷眼神!秦寡妇一脸愤怒地回望着他。 然而,她的身心皆因那窒息感而不由自主地狂颤着,那种无法言喻的异样感受仿佛要将她吞噬了一般。 但她的眸子里满是倔强之色,这一次,她不愿屈服! “有意思!”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抹森然笑意:“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查不到是哪一本佛经?” 秦寡妇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惊诧,是啊!即使她不说,他同样能够查得到不是? 突然,她竟是流下了一行清泪:“唐公子,您究竟要对阿九,对秦家做何事?奴家,奴家任由您处置,只求您放过秦家!” 唐世勋心中恍然,看来那神秘女子写给赵吉晟的暗号密信涉及了秦家。 适才他去宴厅之前,告诉了秦寡妇其中一封密信中的十个暗号,没想到这十个字就已让她看出了端倪。 他缓缓将左手松开,转身向里间走去,并寒声道:“你是猪脑子吗?若是我要对你们秦家做何事,还需如此拐弯抹角地告诉你?” 秦寡妇跌坐在椅子上,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待到那异样感觉逐渐消退后,她的思绪也变得清晰了起来。 那个混蛋不仅欺负我,竟还说我是猪脑子!她强忍着心头的气恼。 作为秦家长女,她何曾被谁如此羞辱过?不过,她同时也在仔细思索那混蛋的话。 不多时,唐世勋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装,戴着黑色面罩走了出来,他冷冷地睨了秦寡妇一眼:“想明白了吗?” “嗯。” 秦寡妇螓首微点,她指了指桌上的《六祖坛经》,沉声说道:“那十个字是‘邪九不可留,吾会处置之’!这,当真不是你的命令?” 唐世勋将坛经翻开确认了这十个字,没错了,这就是那神秘女子和赵吉晟之间的暗号‘密码本’!总算是找到了。 他不禁暗忖,难怪秦寡妇看到那十个字之后会如此担心,‘邪九’恐怕指的就是秦九吧? 随后他将坛经纳入怀中,伸出右手食指轻点秦寡妇的额际,揶揄道:“你究竟是太高看你那九弟,还是太高看你们秦家或是你自己了?我若要针对秦家,何须如此麻烦地让你知晓?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是个为了家族利益而不惜牺牲自己的可怜人啊?还任我处置呢?” 旋即他鹰目中划过一丝冷漠之色:“的确,我把你放在身旁是有些目的,但我可不会龌龊地拿你去做甚交易,更何况我的好兄弟如此喜欢你,我自然不会再把你推往火坑了!好了,你今晚就住在这吧。” 说罢,他转身向窗户走去。 秦寡妇见他要走,突然道:“且慢!” 唐世勋并未转身,他沉声问道:“还有何事?” 秦寡妇幽幽一叹:“公子,关于今日中午你和阿九的谈话,你让奴家仔细想一想阿九所说的话,奴家已是有些头绪了,关于那个杨氏,奴家知道她以前住在哪!” 唐世勋鹰目一亮,转过身来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秦寡妇在脑子里捋了捋思绪,柔声道:“阿九和阿强监视杨氏之事,奴家曾略有耳闻,杨氏最初住的宅子在他俩的掌控之中,直到后来那稳婆偷了杨氏的书信,杨氏才消失不见……” 她的眸子里有一丝复杂之色,叹息着续道,后来她听秦九说,秦九曾怀疑那杨氏会否是在许家的帮助下藏了起来,但诸多迹象表明,许家与杨氏没有瓜葛。 不过,秦寡妇认为宋家长公子该是与杨氏有某种联系。 “宋家?” 唐世勋闻言来了兴致,他奇道:“你怎知宋公子与杨氏有关系?” 秦寡妇轻叹道,由于她跟孙将军之间的关系,因此这城里诸多豪族的家眷时常会去拜访她,其中有一个长舌妇蔡氏。 一个月前,这蔡氏去拜访秦寡妇时曾提到一件事,她说宋公子又金屋藏娇了,且这一回还是个怀孕四个月的孕妇。 而后这蔡氏还冷笑道,那狐狸精或许是没有太过注重保胎还是怎的,居然流产了。 秦寡妇说到这儿解释道,宋公子最喜在各处私宅金屋藏娇,因此她当时听到这话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刚刚她才突然想起这事,因为她联想到一个问题,宋家可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宋公子金屋藏娇的女子若是有了身孕,怎可能不注意养胎? 再有,宋公子的夫人也曾去拜访过她,却从未提及此事。 她继而又推想,当时宋公子金屋藏娇的那个孕妇已怀孕四个月,不正是翟将军与翟家两位公子离开零陵城之时? 因此,她认为那个孕妇极可能就是杨氏。 “不错嘛!”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秦寡妇一眼,左手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他!他以为他是谁?为何要揉我脑袋?秦寡妇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当她看到他鹰目中的赞许之色之时,她又感到极为受用。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打趣道:“就冲着你这番分析,我收回之前的话,嗯,你不是个猪脑子。” 秦寡妇先是一愣,旋即跺着脚娇嗔道:“你!你混蛋!” 唐世勋淡然一笑,这时他的余光瞥见她玉颈的围巾有些凌乱,颈部的红印若隐若现。 再加之她这娇羞的模样,他心中猛地升起一股莫名的邪火。 这眼神!秦寡妇敏锐地感到他别有深意的炙热眼神,她直感到心肝儿一颤,这坏蛋莫不是想? 这时,楼梯传来脚步声,看来是方媛儿上来了。 唐世勋忙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这股莫名的邪火。 随后他吩咐秦寡妇与方媛儿好生相处,跃上窗台消失于夜色当中。 第347章 竟敢抓我的阿梓 子时。 夜深人静。 药局西巷的二号据点内。 唐世勋坐在阿梓的房中,两人正在对照两封密信与《坛经》,并逐一将所有暗号翻译出来。 而岳三水并未在二号据点内,他与薛正、老高等人都去布控抓捕那位‘柏叔’了。 展开两封已翻译好的暗号密信,唐世勋和阿梓仔细地看了几遍。 越看,两人的神情越凝重,从密信中可知,写密信的神秘女子正是杨氏。 阿梓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杏眸里划过一丝佩服之色:“这杨氏,好深的心计!” 唐世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儿,打趣道:“真是少见啊?你居然会佩服别的女人?韩夫人的心计可不比这杨氏差,也没见你佩服她?” 阿梓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这能一样么?那姓韩的狐狸精有多大的情报网?若是让她在零陵城‘白手起家’,她能像杨氏这般夹缝里求生存,还做出这许多的大事来?” 唐世勋颔首笑道:“嗯,若从这个角度而言,杨氏着实很有本事。” 两人之所以赞许杨氏,是因这两封密信中的确有许多很重要的大事。 而且他俩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人物,陆知府!且密信中还透露了翟将军的真正死因。 就如唐世勋最初从翟老八口中得知翟将军被毒杀以后,他就曾判断翟将军所中之毒与其他贼兵所中之毒不一样。 原来真的有两帮下毒者,毒鸩翟将军的乃是许家二老爷的亲信,指使许二爷的乃是陆知府,而陆知府的背后就是杨氏! 至于杨氏为何要毒鸩她的家公翟将军?密信当中并未提及。 更让唐世勋费解的是,杨氏为何要把此事以暗号密信的形式告诉赵吉晟? 赵吉晟可是原零陵城东门的大明守将!且据韩夫人所言,他对献贼极其憎恶,为何杨氏会如此信任赵吉晟? 难道赵吉晟不知道杨氏乃是翟将军的儿媳? 再有,杨氏在密信中提到她信不过‘韩女’,莫非‘韩女’是指韩夫人?那岂非是说杨氏认识韩夫人? 唐世勋将密信中的所有内容记在心里之后,低声问道:“三水和薛正他们何时去抓捕柏叔的?怎的此时还未归来?” 阿梓眨了眨杏眸浅笑道:“他们可都是你的得力干将,你还担心他们会出甚纰漏?” 随即她傲然道:“何况,奴家针对此次抓捕已筹划了两日,朱四方的子组、老钱的丑组、老高的寅组、他们手下的许多打手、还有汉帮潇湘堂的张莽飞、堂内骆香主手下的十几个亡命之徒,全都调去了给薛正指挥,若这都抓不住一个跛子,薛正还有何脸面?” 唐世勋诧异地看了阿梓一眼:“骆香主?你把他的嫡系也都调去了?” 阿梓也学着唐世勋偶尔会做的举动,耸了耸香肩道:“嗯,既然要保证活捉柏叔并找出他背后的人,还得防止可能出现的援兵,自然要有好万全之策了,毕竟,谁知道那柏叔是否已察觉到自己被人盯梢了呢?” 唐世勋看着阿梓那信心十足的模样,他不禁暗赞,心思缜密、谋定后动!果然是个当情报头子的好料子。 随即阿梓晃了晃手中的两封密信,故作不开心地说道:“好啦!奴家这边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既然杨氏极有可能藏于宋公子的某处私宅内,奴家明日会安排此事,至于你这坏家伙,就快去找那姓韩的狐狸精吧!” “啧啧!” 唐世勋对她眨了眨眼,打趣道:“我发现你这丫头简直就是个醋坛子嘛!” 两人低声调笑着向后门走去。 阿梓很是享受这短暂的温馨,虽然,她很想与他有更多的独处时间。 唐世勋轻柔地吻了吻阿梓的额际,将后门打开。 突然,他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嘎吱’声。 屋顶有人!唐世勋心头一凛,并立刻做出了决断。 他左手捂住阿梓的嘴唇,右手搂住她丰腴的腰肢,抱着她闪身藏匿于后门旁的柴房当中。 随即他示意阿梓噤声,并屏息静气地贴着柴房门侧耳倾听外边的动静。 有两个人跃入了天井!而且这绝不可能是岳三水!唐世勋深信自己的判断。 因为岳三水生得瘦小,若是由天井跃下,脚步该更轻盈才对。 而外面的两个人明显脚步偏重,可以想见不是体格瘦小之人。 这可是他们的二号据点,只有他、阿梓、岳三水、薛正和薛刚知晓!怎会有外人过来?唐世勋将匕首紧握在手中。 这时,外面的两个人已由天井走入了正堂。 不大的破门声响起,正堂左右各有两间房,皆是被这二人打开。 紧接着,两人走回正堂,其中一人向后门走来。 唐世勋已是缓缓从怀中掏出燧发短铳,若是此人推开柴房门,他只能将之击杀! ‘吱呀!’ 这时,适才被唐世勋打开的后门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柴房外的男子提着刀便冲了过去。 唐世勋不禁暗舒了一口气,他并非是怕被这男子发现,而是想搞清楚这两个人究竟是何来路。 不多时,那男子又跑了回来,他将后门的门闩插上,骂骂咧咧地走回了正堂,并毫不顾忌地与另一个人开始了交谈。 一个声音沙哑的男子问道:“这儿就是那帮人住的地方?” 另一个声音尖锐的男子答道:“没错!打爷说那帮人虽是鬼精得很,但他的人确实查到此宅就是那帮人的二号据点,奶奶的,可惜让那娘们给逃了!” 沙哑男声问道:“不会是谁来通风报信了吧?那娘们的房里都还亮着蜡烛,她似乎还在读着佛经来着,怎的就突然跑了?” 阿梓在柴房中听到这儿不仅暗呼侥幸,好在那两封暗号密信被她藏在身上。 尖锐男声疑惑道:“这着实古怪得很,但那娘们又不会武功,怎会知晓咱们进来?而且咱们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她怎可能如此及时地逃跑?或许,她是在咱们进来之前就跑出去了。” 唐世勋和阿梓的眼中皆满是森然之色,打爷啊打爷!你也开始跳了啊? 只听那声音沙哑的男子又问道:“柏叔那边该不会出了甚纰漏吧?难道是他的人透露你我会来此地?” 尖锐的男声笑道:“不必担心,柏叔还从未失手过!而且应当没人知晓你我过来才对,柏叔让咱俩在这儿只是留个后手,一来是要抓住那个叫阿梓的娘们,二来嘛,若是那帮人的头头脑脑们没被柏叔的人弄死,定会回来向那阿梓汇报,到时就看您管爷的手段了!” 唐世勋在门内听得剑眉紧锁,管爷?难道是潇水帮的火堂长老,以杀人为乐的管爷? 阿梓亦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俏眉微蹙,为何潇水帮的人也会掺和进来?但火堂的势力不是在南边的泷泊镇一带吗?怎么火堂的人也来城里了? 只听管爷一阵淫笑道:“桀桀!听说那阿梓是个大美人,而且还是某个副指挥使家的千金?” 尖锐男声也跟着淫笑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那娘们跟韩夫人哪个更带劲儿?嘿嘿!公子只得了一个韩夫人,恐怕会对我不满吧?” 唐世勋和阿梓皆是心头一凛,难道说,韩夫人已经被这二人口中所说的‘公子’给抓了? 管爷笑了一阵之后问道:“劳爷,柏叔背后的大人物究竟是谁?” 那阿劳笑了笑道:“管爷,在下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哪知道柏叔背后的大人物是谁?” 管爷一声冷哼:“道上谁不知你劳爷的大名?你可是背着十几条人命!还只是个小人物?” “哟!” 劳爷谦虚地笑道:“管爷您可别逗了,死在您刀下的冤死鬼恐怕一百都不止了吧?与您相比在下岂不是小人物?” 唐世勋在门内听着那两人相互吹捧,脑子则在飞速运转着。 从这两人的对话可以推测出,既然潇水帮的火堂之长老管爷都在零陵城,可见火堂已有不少人进入了城内,而且潇水帮的火堂应该是与柏叔达成了某种利益合作。 而那劳爷的背后还有一个‘公子’,这位公子则想抓住韩夫人和阿梓。 再有劳爷还说,这处据点乃是打爷告诉他的。 如此看来,就是有四股势力在暗地里合作了! 竟敢来抓我的阿梓?不可饶恕!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森然之色。 第348章 两面夹击之险局 “世勋!” 阿梓感受到唐世勋的肩膀有动作,忙挽着他的手臂,凑到他耳畔低声道:“再等等……” 只听她用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解释了一番。 唐世勋听罢不禁暗自赞许,好一个冷静的丫头! 虽然他很想赶紧收拾外边的管爷和劳爷,并赶去通知抓捕柏叔的岳三水和薛正等人,还得去找韩夫人,看她是否当真被劳爷口中的‘公子’给抓走了。 但阿梓有她的谋划,或者说是她的自信,她告诉唐世勋,眼下快到丑时,无论薛正那边的行动如何,但她笃定薛正等人绝不可能全军覆没,且岳三水主要是负责放哨和传递消息,想来岳三水也快回来向她汇报了。 因此阿梓的打算是,待到岳三水以暗号敲后门时,那管爷和劳爷极可能去开门并伺机抓住岳三水,而唐世勋则可趁着那个当口出击。 她之所以不赞同唐世勋此刻出去攻击那两人,原因也很明确。 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管爷乃是潇水帮的火堂之长老,且素来嗜杀,此人绝不好惹。 而那劳爷定然也是个狠角色,否则不可能只有这两人跑来二号据点‘守株待兔’。 再者说,即便唐世勋同样实力强横,但若就这么出去以一敌二,恐怕唐世勋定会拼尽全力,那么也就难以留下活口。 阿梓认为,这两个人都知晓很多的秘密,若能抓活的岂非是上佳之策? 正堂中,管爷和劳爷依旧在闲聊着,不过二人并未再提及柏叔或其他人物,而是在漫无边际地吹牛闲扯。 ‘咚!咚咚咚……’ 丑时刚过,后门传来了一阵暗号敲门声。 管爷和劳爷立刻停止了说话,并悄悄起身一同走向了后门。 唐世勋透过柴房的门缝隙,死死地盯着二人那若隐若现的身影。 ‘吱呀!’ 后门开。 一脸疲惫的岳三水左脚刚迈进了门槛,顿时察觉到不对劲,他刚把右手放在腰后,一把长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悚然一惊,但他亦很沉得住气,乖乖地摊开双手笑道:“这位大侠,您……” “哼!” 管爷毫不放松警惕,他右手持刀架着岳三水的脖子,左手则攥住岳三水的衣襟:“小子,想活命就收声!” 随后,他就这么提着矮小的岳三水向正堂走去。 劳爷慢悠悠地关上后门,摇头哂笑道:“就这么个矮矬子而已,也不知打爷为何对这人如此重视……” 突地,劳爷不敢说话了,他感到自己的脖子一片冰凉,浑身忍不住汗毛倒竖。 紧接着劳爷的后颈突地遭到重击,旋即软瘫了下去。 唐世勋以极快的速度打晕劳爷之后,将其平放在地,随即转身走向了天井。 正堂里之前就已被管爷和劳爷点上了烛火,但好在天井尚算漆黑,而唐世勋并未贸然冲过去袭击管爷,而是蹲伏在天井的水缸之后,露出一只眼冷冷地盯着正堂中的管爷。 管爷将瘦小的岳三水扔在堂中,面露鄙夷之色:“你就是那位唐公子和阿梓姑娘手下的头号大将岳三水?” “哟!” 岳三水也顾不得被这粗人扔在地上,忙一脸谄笑地拱手道:“小的哪是甚大将啊?这位爷,不知您找小的有何事?” 管爷扭头看了眼漆黑的天井,似乎是在疑惑劳爷怎的还没过来,接着他又看向岳三水,寒声道:“那位唐公子和阿梓姑娘在何处?” 岳三水眨巴着小眼睛,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刚刚还以为阿梓已经被这陌生男子给抓了,看来阿梓已经跑了啊?这倒让岳三水少了许多顾虑。 只是,这人为何会来到如此隐秘的二号据点?而且还要找唐公子和阿梓? 想及此,岳三水灵机一动,坐在地上答道:“不瞒这位老爷,小的只是个跑腿的,那唐公子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小的可不清楚他在哪,至于阿梓那个浪蹄子,嘿嘿!谁知道她又去哪儿招蜂引蝶去了?” 这混蛋想死么!阿梓正在用绳子绑缚那昏过去的劳爷,听到岳三水这等‘恶毒’的诽谤话语,她自是气得牙痒痒。 管爷则闻言一愣,揶揄道:“哦?原来那阿梓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啊?听说她长得颇为可人,且对那唐公子很是忠心?” “这只是表象罢了!” 岳三水舔了舔嘴巴子,添油加醋地数落道:“的确,那浪蹄子生得着实勾人,那大胸脯大屁股的也极为讨唐公子喜欢,但也仅此而已,您可不知道她那脑子有多蠢笨……” 管爷饶有兴趣地听这长相猥琐的岳三水胡诌着,就连他的长刀都已不再指着岳三水。 岳三水心有明悟,看来这人是个色中饿鬼啊?于是乎,他自然是继续‘诋毁’阿梓。 唐世勋心中暗笑,不错,三水兄已经察觉到此人的弱点了,于是他悄然起身,左手拿着燧发火铳,并模仿着那劳爷的尖锐声音说道:“管爷,那厮在说何事呢?” 一边说着,唐世勋一边快步走进了正堂。 管爷的余光瞟了唐世勋一眼,虽然唐世勋也如他和劳爷一样穿着黑色夜行装,但管爷何等精明,他一眼就看出此人身材比那劳爷高出了大半个头。 他神色一变,举刀便欲劈向唐世勋。 “不用如此冲动吧?” 唐世勋将燧发火铳对着魁梧的管爷,哂笑道:“不知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手铳快?” “你是何人!” 管爷惊疑不定地看着唐世勋。 但管爷却不敢妄动,两人只相隔数步,这个距离若是被那火铳给来上一铳,岂能活命? 岳三水的小眼睛一亮,他如何听不出这是唐世勋的声音? 于是他趁着管爷不敢妄动之时,立刻地从怀中抽出短刃从后抵住管爷的腰眼,并冷笑道:“这位爷,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扔掉武器吧,否则,若是这腰眼被扎上一刀,恐怕你会很麻烦啊!” “你个小人!” 管爷气得破口大骂,但他本就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两面夹击之下,管爷只得无奈地将长刀扔到了一旁。 岳三水一声冷笑,麻利地找来麻绳便欲绑缚住管爷的双手与双脚。 ‘啾!’ 这时,唐世勋身后的天井中突然传来口哨声。 随之而来的是劳爷那尖锐的声音:“管爷啊管爷,您也太大意了吧?” 唐世勋暗自叫遭,他转身一看,只见劳爷已是用刀挟持着阿梓走进了堂内。 “哼!” 管爷趁着这当口,迅若闪电地擒住岳三水持刀的右手。 岳三水吃不住痛,短刃‘嗒啦’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他被管爷给重重地一拳打在脸上,两颗牙齿和着血水喷了出来。 管爷毫不留情地抬脚踹向岳三水的肚子,岳三水疼得跪在地上,险些岔过气去。 旋即这管爷一把攥住岳三水的头发,并冷冷地睨了劳爷一眼:“你之前不是查看过厨房吗?怎的会漏掉两个大活人?” “呃!” 劳爷尴尬地笑道:“那会儿后门有响声,我便追了出去,恐怕这对男女当时就藏在柴房里吧?” 说罢,他的右手缓缓在阿梓的身上游移着,并邪笑道:“桀桀!这娘们就是阿梓吗?这身子可真是没得说!只是长得如此丑陋,为何会有人说她是个大美人呢?” 唐世勋左手握着燧发手铳,右手握着匕首。 他心中暗恼,之前处理这劳爷时太草率了! 可是,管爷和劳爷分别挟持着岳三水和阿梓,他又如何敢轻易发铳? 顿时,唐世勋陷入了两面夹击之险局当中。 第349章 为何背后还有人 劳爷手上揩着阿梓的油,嘴上也没闲着。 他冷冷地盯着唐世勋,细长的双眼中满是阴鹜之色:“管爷,这厮适才只是敲晕了我,却并未下手杀我,看来,他是想生擒我去审问呐?” “废话!” 管爷一手攥住岳三水的头发,一手持着短刃抵住他的脖子,冷笑道:“若非他想留你活口,你还能在这儿摸他女人?是吧?唐公子?” 阿梓的杏眸中一片冰冷,她并不后悔自己之前的决定,要想利益最大化必须要活口! 出现这样被动的意外局面,她也只能徒呼奈何,甚至她在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二位。” 唐世勋这时开口了,他看了左右两边的管爷和劳爷一眼:“在下与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须如此?不知那柏叔背后的女人给你们开了怎样的条件?不妨说说看,或许,在下可以给你们的更多呢?” 虽说唐世勋此时没法一铳崩了劳爷,但他已在心中给这胆敢当着他面羞辱阿梓的劳爷判了死刑! 柏叔背后的……女人?管爷和劳爷皆是眼神一凛,他俩可都不知道柏叔背后的是何方神圣,难道这唐公子知道? 管爷一声冷哼:“好大的口气!你唐公子有怎样的能耐?能给老子多少好处?” 劳爷的右手一顿,哂笑道:“可不是吗?连我们都不知柏叔背后的是谁,你又怎会知晓?是了!你定是之前在柴房里偷听到了我俩的对话,是以才故意如此说的吧?” 阿梓强忍着这劳爷的欺辱,她深吸了一口气,以她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柏叔只是个小人物罢了,他背后的女人名为杨氏,其真实身份乃是献贼翟将军的儿媳!你们确定要跟她合作?” 管爷和劳爷闻言不禁一声低呼。 劳爷转了转眼珠子,冷笑道:“只要能得到我们想要的,跟谁合作又有甚关系?” 管爷顿时也明白了,他点头道:“没错!” “哼!”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扭头看了岳三水一眼:“三水,柏叔那边如何了?” “回,回公子话!” 岳三水强忍着身上剧痛:“柏叔已擒获!” “胡说八道!” 管爷和劳爷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俩怎会相信这等鬼话? 岳三水用衣袖擦拭着嘴角的血渍,冷笑道:“信不信由你们!柏叔的小宅子里有十二个人,除了柏叔,其他人都被骆三刀给杀了!” “骆三刀?” 管爷紧紧地攥住岳三水的头发,咬牙切齿道:“那个叛徒居然是你们的人?” “有意思。” 劳爷在旁一阵怪笑:“管爷,骆三刀以前是你的义子吧?听说他杀了你的亲儿子后潜逃了?桀桀!家门不幸呐!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骆三刀如今应该就是汉帮潇湘堂的骆香主吧?” “住口!” 管爷愤怒地瞪了劳爷一眼,大喝道:“少他娘的在那说风凉话!老子要生撕了那杀千刀的混球!”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看着管爷,原来此人跟骆三刀有如此大的仇恨啊? 骆三刀,即是如今汉帮潇湘堂的骆香主,唐世勋只是看过梁憨头和张莽飞呈上来的十个香主的名单和简介。 这骆三刀手底下有十几个过命交情的亡命之徒,他们都不曾提起自己的过往,只因在大江口时,张莽飞曾救过骆三刀一命,且两人很是投缘,因此骆三刀便一直跟着张莽飞。 当唐世勋让梁憨头和张莽飞开立汉帮的潇湘堂以后,骆三刀被张莽飞提拔为香主。 “唐公子!” 管爷这时看向唐世勋,神色阴冷地说道:“若你肯把骆三刀那小子交出来,我不再与你为敌!” “喂喂喂!管爷!” 劳爷在旁抱怨道:“你不是吧?就这样妥协了?” 管爷并不理会劳爷,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呵呵一笑,摇头道:“这事在下可做不了主,江湖恩怨江湖了,你既然知道骆三刀乃是汉帮潇湘堂的香主,若要寻仇你为何不直接去找他?当然!” 说到这,他的鹰目中满是森然之色:“若是骆香主真被你给杀了,汉帮潇湘堂绝不会罢休,届时定会去泷泊镇血洗你潇水帮的火堂!” “狂妄!” 管爷怒极而笑,他连道三声好,拿着短刃便要捅入岳三水的心口。 岳三水吓得魂飞魄散,可惜他那瘦小的身子哪受得了管爷的猛击,此时他已毫无抵抗之力。 吾命休矣!岳三水不禁闭上了眼睛。 “且慢!” 唐世勋一脸阴沉地喝止,他左手的手铳对着管爷脑袋:“你莫不是想死?” “喂!唐公子。” 劳爷左手的刀紧紧地贴着阿梓的玉颈,他威胁道:“你可别忘了我这边!管爷你尽管下手,看他敢如何!” 说罢,他还故作挑衅地将右手伸向阿梓的衣襟之内。 阿梓贝齿紧咬,暗暗发誓,她定要让背后这个人死得很难看! 管爷却并未动手,他察觉到唐世勋的鹰目中有一丝极为诡异的神色。 随即,管爷竟是将手中的短刃放下。 原来这管爷如此贪生怕死!劳爷的眼中满是讥讽之色。 他的右手掌已滑入了阿梓的衣襟之内,并赞赏道:“桀桀!这锁骨,这皮肤!可当真是细嫩,难怪公子他想得到你,那就让我先把把关……” 话说到这,劳爷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唐世勋的鹰目依旧盯着管爷,语气愈发阴冷:“后面那个劳爷,怎的不继续了?” 阿梓亦是感到了异样,她发觉这挟持她的劳爷双手都在发抖,而且,右手已经从她的衣襟中抽了出来。 ‘咕噜!’ 劳爷不由自主地咽着唾沫。 他清晰地感觉到太阳穴处被一个极其尖锐的东西抵住,另有一把利器抵住了他的腰眼。 为何背后还有人?劳爷虽不敢再毛手毛脚,但他的左手依旧用刀抵住阿梓的玉颈。 他知道,若是他放开这个女人,他才是真的死定了! 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我数三声,若你不放开这个女人,我必杀你!” 劳爷强作镇定道:“好啊!我若死了,她也休想活命!” “哼!” 冷漠的男声在劳爷背后说道:“她死不死与我何干?可惜你没有挟持唐公子,否则我还真不敢杀你!三!” 劳爷听到倒数声,直感到眼皮子止不住地乱跳。 这是极其艰难的抉择,劳爷在揣测背后男子会否当真不顾阿梓的死活。 然而劳爷心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唐公子等人从一开始就想活捉他,可见只要他乖乖就范,大不了最后告诉他们公子的身份,他们该不会真真格吧? 这时,唐世勋语气冰冷地开口道:“还倒什么数?直接杀了!” 站在劳爷背后的男子冷漠地嗯了一声,右手的匕首直接刺入了劳爷的腰眼。 虽只半寸,但劳爷已吓得魂飞魄散,他无奈地将抵住阿梓玉颈的短刀扔掉。 得救了!岳三水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阿梓螓首低垂,双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裙角,面若寒霜地走到一旁站定。 她只听那冷漠的声音就知道,救她的是薛正。 从她被挟持到被解救,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 只是,她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 第350章 背上刀伤是铁证 寅时。 唐世勋趁黑向府学宫而去。 在半个多时辰前,当劳爷和管爷都缴械投降之后,唐世勋和薛正、岳三水将两人绑缚,随后与阿梓一同转移去了‘三号据点’,该据点就在二号据点的背后。 当阿梓进入三号据点之后便卸掉了她的易容,恢复了本来的容貌。 色胆包天的劳爷惊艳至极,他竟还逞口舌之快在言语上调戏阿梓。 唐世勋、薛正和岳三水一看阿梓那面若寒霜的模样,就已知道她是动了真火,这劳爷恐怕命不久矣。 原本唐世勋打算和阿梓一同审问劳爷,并让薛正和岳三水去审问管爷。 但阿梓冷声道,何须如此浪费人力?她和岳三水分别审问那两人便是。 阿梓又吩咐薛正去审柏叔,一旦问出杨氏藏匿于何处,立刻布控抓捕。 至于唐世勋,阿梓认为他还是去看看韩夫人究竟是否有被抓。 劳爷在旁听得一阵怪笑,他傲然道,韩夫人早就被他们公子给抓了!如今在外边晃荡的韩夫人是假冒的。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问劳爷,你们何时抓走了韩夫人? 谁知那劳爷根本都不再理会唐世勋,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阿梓,并说自己只跟阿梓谈。 若非时间紧迫,唐世勋有的是法子折磨劳爷,但他若是到天亮还未回庞宅可就麻烦了,因此他只得先去找‘另一位’韩夫人。 唐世勋与韩夫人在零陵城的城隍庙内第一次密会时,恰好遇到景文公子与邱爷也在密谈,当时景文公子曾对邱爷说:‘韩夫人有个替身。’ 而邱爷的嗅觉又极其敏锐,因此闻到了韩夫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并说香味中有佛手柑和广藿香等胭脂水粉之味。 唐世勋当时还特意凑到韩夫人的玉颈处闻了闻,他虽不知佛手柑是何味道,但确实闻到了广藿香的味道。 不过那时唐世勋也不知道景文公子所说的,即韩夫人还有个替身之事究竟是真是假,毕竟韩夫人并未当面承认此事。 当唐世勋和韩夫人第二次密会时,两人就在寒风中相拥着密谈了许久。 那一次唐世勋很清楚地记得,他没有闻到韩夫人身上有广藿香的味道。 而且那一次的韩夫人或许是担心他穿的少会着凉,曾帮他整理过衣襟。 这只是一个很细微的体贴举动,当时唐世勋也没有多想。 直到劳爷说他们抓走了一位‘韩夫人’,唐世勋才仔细回忆他与韩夫人的每一次密会。 而唐世勋只有第二次密会时的韩夫人,没有在她身上闻到广藿香等胭脂水粉的味道。 那么会否有一种可能,在第二次密会之后,那个对唐世勋有体贴举动的韩夫人,就已经被劳爷背后的公子给抓了? 府学宫旁的小巷内。 唐世勋来到了他与韩夫人约定的密宅之中。 韩夫人已经躺在房中休息,她知道唐世勋所假扮的唐老夫子入了城,是以夜里在此等候,谁知这都过了寅时他还没来。 当暗号敲门声传来,韩夫人立刻起身去开门。 而唐世勋进入宅内之后,竟是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你!” 韩夫人险些惊呼出声,她顿时睡意全无:“唐世勋!你这是做甚!” “果然!” 唐世勋闻了闻她玉颈处的香味后,语气冷漠地说道:“你,不是她!” 韩夫人娇躯一震,蹙眉道:“你这是何意?唔!” 就在她想要继续说话时,竟是被唐世勋给封住了柔唇。 她惊得心头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他给推开了去。 唐世勋毫不在意韩夫人的拒绝,相反的,他更确定了心里的猜测。 韩夫人的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唐世勋!你再对老娘如此无礼,以后休想再合作!” 唐世勋一声冷哼:“我不管你究竟是韩夫人、韩伊人又或是谁,但你绝不是东安城时的韩夫人!她可从未拒绝过我吻她!你老实说,她究竟去哪了!” 韩夫人心头又是一跳,强作镇定道:“你莫不是疯了!怎的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没疯!” 唐世勋的双手紧紧地拽住她的双臂:“我承认,你和她几乎一模一样,但你不是她!难道你还不愿告诉我真相?” “胡说八道!” 韩夫人亦是来了火气:“奴家与你在东安城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你竟怀疑奴家是假冒的?”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森然笑道:“还嘴硬是吧?我看你还要嘴硬到何时!” 说罢,他一把将韩夫人扛在肩上走进了房间内。 韩夫人吓了一跳,她见唐世勋的神态很不对劲,隐约猜到他接下去要做何事。 唐世勋毫不客气地将她扔在床上,便欲撕开她的衣裳。 他并非是真要对韩夫人用强,而是要找决定性的铁证。 没错,那就是韩夫人背上的刀伤!那是韩夫人在东安城时所受的伤,若眼前的韩夫人就是东安城的韩夫人,背上一定会有那道刀疤! “你个混蛋!” 韩夫人既羞且恼,她俏脸煞白地靠在床角,心中则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沉吟许久后,她幽幽一叹,一脸苦涩地说道:“你为何会突然如此在意奴家是谁?奴家还以为,你不会在意景文公子那日所说的话。” “原本我的确不在意。” 唐世勋坐在床沿语气冷漠地沉声道:“无论你是本尊还是替身,这或许就是你的生存之道,我不便置喙,然而我跟她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着实是情投意合,若非那时我跟她都身负重伤,或许,我俩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说到这,唐世勋的鹰目中不禁划过了一抹复杂之色。 其实,他跟东安城的韩夫人之间的关系就如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复杂。 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他必然要选择与那位韩夫人合作,哪怕是用些手段也在所不惜,且他也察觉到那位韩夫人对他同样很有好感。 不过从本心而言,唐世勋同时又在心里时刻防备着她,而且他知道她也同样是如此。 但是,当他在一个时辰前从劳爷口中得知,韩夫人被劳爷背后的公子所抓,且他仔细思索后,隐约感到被抓的那位韩夫人应当就是东安城的那个她,不知为何,他脑子里就一直徘徊着两人在东安城时的点点滴滴。 “哎!这个傻妹妹!” 韩夫人双手抱膝靠在床角,摇首苦笑道:“奴家知道,总有一日你会察觉到奴家与诺儿不是同一个人。” 唐世勋抬首看着她,沉声问道:“诺儿?” “嗯。” 韩夫人螓首微点,柔声答道:“奴家叫韩伊人,她是奴家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韩诺儿,早在十几年前……” 她也不再隐瞒,将有关韩诺儿之事娓娓道来。 就如唐世勋所猜想的,韩诺儿便是在东安城假扮韩夫人的那位,韩诺儿一直活在韩伊人的影子里,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了。 半个月前,即唐世勋和韩夫人的第二次密会,那次出现的就是韩诺儿,因此她才会对唐世勋下意识地做出体贴的举动,除了那一次以外,其他的密会皆是韩伊人与唐世勋接触。 因为韩诺儿在那次密会之后,就已经不在零陵城内了。 第351章 这回该下重注了 “那位公子究竟是何人?” 唐世勋抛出了心中的疑问:“还有,韩诺儿为何要离开零陵城?她当真是被抓走了?” 韩伊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答这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为何会知晓诺儿被抓走?莫非,你抓到了那位公子的手下?” 唐世勋剑眉微皱,他思索片刻后答道:“柏叔、打爷、潇水帮的火堂、还有劳爷与其背后的公子,这四股势力已经联手……” 韩夫人惊得坐直了身子,她听唐世勋说罢后惊讶地问道:“你们把柏叔、管爷和劳爷都给生擒了?” 眼见唐世勋的神情极为笃定,韩夫人不禁俏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许久后,她方才低声道:“唐公子,请听奴家一句劝,暂且莫要杀了柏叔、劳爷和管爷!” “你能不能别废话!”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她一眼:“人在我手中,该如何处理我自有打算!你现在只需告诉我,劳爷背后的究竟是哪位公子,其实,即便你不说,我也能撬开那劳爷的嘴!” 韩夫人的神情极为复杂,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劳爷,乃是岳州府的原锦衣卫世袭百户之子,他的背后,你该知道是谁了吧?” “嗯?”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寒声道:“如此说来,劳爷背后的那位公子就是你的夫君裴公子啊?难怪他会抓走你的替身韩诺儿,莫非是想跟你再续前缘?只是,那位裴公子不是一直在湖广的中北部?难道他亲自来永州府了?” “哎!事实远比这个复杂,既然你都抓了柏叔等人,奴家就把这背后的内情告诉你吧……” 韩夫人总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她首先神色极为自信地告诉唐世勋,她的夫君裴公子是绝不敢贸然踏入长沙府以南的湖广诸府州的。 只要裴公子露面,绝对会被她手下的人围杀之!因为裴公子早就已经投靠了张献忠,这让潜伏在湖广南部诸府州的锦衣卫们皆视为必杀之人。 随即韩夫人苦笑道,不过整个湖广中北部的锦衣卫体系,实际上都已在裴公子的掌控之中,因此他只要不‘越界’,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而劳爷这回是以裴公子的‘密使’之身份来到零陵城,且亲自拜访了韩夫人。 时间就是在半个月前,且韩诺儿并非是真的被劳爷给抓走,而是韩夫人派她去找裴公子面谈。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心念电转,莫非裴公子派劳爷来找韩夫人商议的是那件事? 韩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接着说道,劳爷虽是作为裴公子的密使而来,实际上他还听命于柏叔背后的那位。 唐世勋心头一凛,柏叔背后的那位不就是杨氏?劳爷居然听命于杨氏? 他沉声问道:“如此说来,杨氏也是裴公子的人?” 韩夫人轻嗯了一声后解释道,杨氏乃是裴公子的表妹。 去年时,这杨氏在长沙府遭到翟将军的亲兵俘获,因杨氏不仅生得貌美,且翟将军的次子很是喜欢她,于是她成为了翟二公子的夫人。 到了今年,当翟将军与孙将军展开永州府攻略以后,也正是在杨氏的建议之下,翟将军授意其次子与杨氏一同组建了一支细作队伍。 而韩夫人早已察觉这支细作队伍的存在,只不过当时献贼势大,韩夫人自然不会去与杨氏过多接触。 当翟家两位公子都成了官兵的俘虏,而翟将军被毒鸩身亡以后,杨氏实际上就是这支细作队伍唯一的首领。 这杨氏与韩夫人可不是一路人,两人虽都知对方就在零陵城内,但依旧没有接触与往来。 唐世勋这时问道,那宋公子是否与杨氏乃是一伙的? 韩夫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没错,零陵城的宋家与杨氏之间本就有远亲关系,因此宋家一直都在暗中帮助杨氏。 由于杨氏明面上的身份乃是翟将军的儿媳,而孙将军与翟将军之间的矛盾又极深,作为孙将军在零陵城的头号‘跟班’,秦家一直都在监视杨氏,且意欲将杨氏除之。 若非杨氏在宋家的帮助下秘密转移住所,恐怕早已被秦九和邱爷等人给谋害了。 唐世勋听罢沉吟了会儿,低声问道:“劳爷作为裴公子的密使来找你,是否是告诉你献贼要在过年后西进四川之事?” “你果然知道此事!” 韩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错,半个月前劳爷来找奴家,正是说此事……” 她低声解释道,因献贼的大帅府在湖广的武昌府,而武昌府周边的岳州府和常德府等地的献贼高层们,早在一个月前就已得知此事。 裴公子在这几府拥有极多暗地里的势力,他已确切查知献贼西进四川之事乃是板上钉钉,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确切消息,裴公子的心思可就变了。 因为裴公子的根就在湖广,他可不愿意跟着献贼入川。 而献贼入川以后,整个湖广的局势可就前途难料了,因此裴公子才来找韩夫人合作。 至于双方究竟要进行怎样的合作,韩夫人并未向唐世勋言明。 唐世勋也没有追问此事,他知道韩夫人不会轻易透露合作的细节,但他已经从韩夫人说的这许多事中,明白了许多之前疑惑的问题了。 难怪杨氏会在给赵吉晟的暗号密信当中,提及她毒鸩翟将军之事。 看来,杨氏也是在得知了献贼要西进四川之事后,决定鸩杀翟将军,借以彻底摆脱翟系献贼与她之间的联系,恐怕翟将军的两个儿子在东安城,应当也是命不久矣了。 或许正是在这个当口上,唐世勋所假扮的唐老夫子成为了翟系献贼的‘新领袖’,这无疑成了杨氏的眼中钉,这才让潇水帮金堂的副堂主许悠文派人当街刺杀唐老夫子。 而韩夫人明知此事乃是许家所为,却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皆因韩夫人知道唐老夫子乃是唐世勋所扮,但她又不能向许家明言此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不仅是那四股势力,恐怕许家也已经在暗地里跟杨氏之间有了某种合作才对。 又如画眉铺的爆炸案,此事恐怕就是这各股势力在通力合作之下所做,其目的也极为明确,阻断献贼的第二批援军骑兵。 唐世勋更是猜测到,恐怕杨氏等人已经笃定,一旦阻击了第二批援军,第三批及之后的援军就不会继续驰援了。 这并非是援军不敢来,而是献贼大帅府的命令下达后,长沙府、衡州府和宝庆府的援军都要为西进四川做准备,那么又如何还会有援军来永州府? “世勋,如今零陵城已成这副模样,你,难道还要继续假扮唐老夫子么?” 韩夫人深深地凝视着唐世勋的双目,语重心长地劝道:“即便你再如何隐藏自己,可是有心人迟早会发现唐老夫子乃是你所假扮!首先就是打爷,他肯定在怀疑你,所以才会秘密地派人跟踪岳三水和阿梓,竟然连你的二号据点都查到了,奴家猜想,劳爷之所以说要抓走阿梓,恐怕就是打爷想要断你臂膀!再有,你手底下的人难道全都对你忠心耿耿么?” “伊人。” 唐世勋神色坦诚地回望着她,沉声问道:“你呢?你是否也想和杨氏她们一同合作,将我打入深渊?” “奴家……” 韩夫人幽幽一叹:“奴家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唐世勋心中明了,他已是看出韩夫人依旧在纠结当中。 就如这一夜的暗战,为何韩夫人与其手下的人都未参与其中,可见杨氏等人对韩夫人并不信任。 同样的,唐世勋又怎可能放弃自己的谋划,转而与杨氏等人合作? 何况他都抓住了杨氏手下的得力干将柏叔,难道杨氏还会容忍他? 既然形势如此,看来这回该我下重注了!唐世勋鹰目一寒,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突然伸手搂住了韩夫人的香肩,而后在她耳畔低声耳语了许久。 第352章 兵权岂能轻易让 破晓至。 唐世勋站在床边麻利地穿着衣裳。 “唐世勋!” 韩夫人躺在被子里恨恨地看着他,恼羞成怒道:“你就是一个恶棍!”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我是恶棍吗?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半推半就来着?再有,难道我不懂怜香惜玉?你刚刚那模样完全就没有排斥我嘛!” “你!” 韩夫人的俏脸嫣红至极,她那妩媚的桃花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当她听唐世勋极为坦诚地将他的全盘计划告诉她,她就知道自己没法再拒绝他了。 因为韩夫人很清楚,当唐世勋决定对她下重注,意即将他的理想与野心全都坦诚告诉她,而且她对他的计划又极为欣赏和认同,为了两人在将来所获得的丰厚回报,她必然要给他多一道保障以安他的心。 同样的,唐世勋也是如此的打算。 他可不是盲目地信任韩夫人,何况这位韩夫人乃是‘本尊’,而真正与唐世勋有一定感情基础的乃是她的替身韩诺儿。 因此当他决定对韩夫人下重注之后,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加一道‘保险’。 无论韩夫人是否同意,既然知晓了他的通盘计划,那他必须要最大限度地确保她不会背叛和出卖他。 毕竟除了阿梓以外,韩夫人是第二个知晓唐世勋全盘计划的人,何况韩夫人不是唐世勋的情报体系中人。 正是因为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韩夫人才会半推半就地‘屈从’于他。 眼见唐世勋已穿戴整齐,她幽幽说道:“关于你所说的和你所做的承诺,奴家暂且信你,希望你莫要让奴家失望!” “放心!” 唐世勋伸出左手轻抚她的俏脸,一脸郑重地说道:“你韩伊人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你不背弃我,我便不会背弃你!” 韩夫人心头一颤,旋即她的眸子划过一抹黯然之色:“你,是否觉得奴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不会。” 唐世勋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他的鹰目里满是睿智之色:“你我皆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精诚合作,我俩身体上的牵绊只是引子而已,若我不能给你和你的手下带来足够的利益,那是我的问题,我也不会埋怨你因此而背弃我。” 说到这他剑眉微挑,一脸傲然道:“何况,我知道你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作为你的第二个男人,你那个姓裴的夫君今后将会多一个死敌!” 韩夫人听到这儿,神色愈发复杂,但她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有些不服气地问道:“你,怎会知晓你是奴家的……”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我两世为人,岂会看不出你个小娘皮在那方面有多生疏?唐世勋心中一阵好笑,但这些话他自然不会当面说出口。 他不再多言,对韩夫人告辞后,快步离去。 这个坏小子,为何有时候感觉他真像是个睿智的老者一般?韩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再想到之前这一个时辰的经历,她直感到连耳根子都滚烫至极。 韩夫人用被子蒙住头脸,口中念念有词道,不行!不能再想那个混蛋了…… …… 上午。 城守署。 睡眼惺忪的唐世勋和孙常乐、莫将军等一众将领齐聚议事堂内。 莫将军等人正在商议明日的护卫队安排,因双方最多都只能带五十个护卫,忠心的莫将军等人都想着把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人推出来。 对于护卫人选问题,唐世勋自然不会去插嘴。 明日便要签署正式和谈,而官兵方面又提出了一个附加要求,他们要求正式和谈书上需孙将军和翟将军的盖章,这个要求是今日一早官兵派新的特使来提出的。 秦九则提出一个建议,既然官兵有如此要求,那么他们同样也提出这样的要求如何?即要求官兵方面在和谈书上有杨总兵和陈副总兵的盖章,毕竟官兵方面可是有广西兵和湖广兵,秦九如何不知这两股官兵乃是不相统属? 对于秦九这个建议,唐世勋和孙将军等都表示认可,此时官兵的信使已经带着这个建议离开了零陵城。 但唐世勋则有了一个很是头疼的烦恼,他认为官兵极可能在明日的和谈之后,会对北边的楚江圩等地发起进攻,甚至有可能就在和谈的进行时。 他今日来参加这场会议,实际上是想请孙将军调一批士兵给他去协防高关岭等地。 若是他明日也去潇水西岸的前线与官兵签署和谈书,那画眉铺营地和高关岭防线怎么办?交给那帮手下,他心里总感觉有些不稳当。 但翟将军的印章被他随身携带,若他不去和谈现场,难不成他要把印章交给孙将军?对此,唐世勋很是头疼。 “夫子?夫子?” 这时,孙常乐在旁低声唤着唐世勋。 “嗯?” 唐世勋耷拉着眼帘问道:“商议到哪了?” 这个老匹夫!居然在商议如此重要的事情时打盹?议事堂中的不少将领皆是一阵暗骂。 孙常乐的嘴角抽了抽,耐着性子笑道:“护卫的问题已大致商议妥当,听说您老今日来,是想再调一批士兵去画眉铺营地?”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捻着假须解释了一番。 莫将军等一众将领听罢,不禁面面相觑。 官兵会在和谈时或和谈后攻打北边的楚江圩?真的假的?为何在楚江圩的龚大旺等人没有传回任何相关消息? 孙常乐和秦九则看着地图久久地沉吟不语。 若和谈顺利,孙常乐手头可用的兵力依旧有一万余人,便是调个一两千步兵给唐老夫子也不成问题。 只是,官兵真的会如此不要脸面?前线和谈真的是为了攻破北边的楚江圩等地,进而想要四面围城? 孙常乐虽知道楚江圩无险可守,但龚大旺等将领正驻守于楚江圩一线,且兵力至少也有两千余上下。 他自然不可能轻易调令龚大旺弃守楚江圩,毕竟官兵还未派出一兵一卒攻打楚江圩,岂能拱手想让? 再说回唐老夫子,他的意思是要调兵去协防高关岭,而不是支援楚江圩。 这让孙常乐很难决断,若是他调了兵给唐老夫子,便成了这老匹夫的麾下,之后这老头儿若是找各种借口将这支步兵攥着手中,岂非很是麻烦? 说一千道一万,这年头兵权就是一切,岂能轻易相让? 何况孙常乐和唐老夫子都清楚再无援兵会赶来零陵城。 孙常乐越想越是舍不得调自己的生力军去给唐老夫子。 于是孙常乐很委婉地笑道:“夫子,您看这样可好……” 他提出了一个折衷的意见,今日他会安排麾下的精锐亲兵赶赴楚江圩打探情况,同时让一支两千人的步兵队伍在北大营待命。 若是明日楚江圩当真有异动,待亲兵回报以后,孙常乐立刻让北大营的步兵赶去画眉铺营地协防。 唐世勋心中暗骂这孙常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如何还不明白孙常乐是何心思? 但若按着孙常乐的意见,一旦楚江圩快速失陷后官兵疾行往高关岭,这还如何守得住? 到时唐世勋恐怕只能用下策,即放弃画眉铺营地,龟缩回零陵城了。 这时,唐世勋瞥见秦九悄悄对他使了个另有深意的眼神。 秦九这又是何意? 唐世勋捻须思索片刻,他按捺着心里对孙常乐的不快,面上则皮笑肉不笑地同意了孙常乐的意见。 直到议事结束,唐世勋都未有再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闭目养神,权当做个旁观者。 第353章 邱爷密会唐夫子 午时。 城守署外。 唐世勋一脸阴沉地拄着拐杖走到大门外。 那个混球秦九!唐世勋强忍着心中的愤怒,之前在议事堂中他瞥见秦九那另有深意的眼神,还以为秦九会在议事之后有何要事告诉他。 谁曾想,秦九在议事结束后就陪着孙常乐和莫将军去开小会,根本都没再理会唐世勋。 但唐世勋当时明明感到秦九是在用眼神劝他,莫要跟孙常乐提调兵之事。 莫非是我会错了意?还是那混蛋在这种事上耍我?唐世勋越想越来气。 “干爹!” 这时,门外的一顶轿子内走出一位女子唤了唐世勋一声,正是他的第二个‘干女儿’方媛儿。 方媛儿恭敬地走过来对唐世勋见礼后,挽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半个时辰前,曾有才带着邱爷悄悄来拜访奴家,邱爷说是奉了秦九之命去等你,此时他还在归隐巷的庞宅内,奴家让曾有才将他安顿在后院的一间独立的厢房里边。”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心中已是明了。 原来秦九是不便与他密会,是以将此事交给了其同父异母的哥哥邱爷来办。 他正要让翟老八等亲兵随他一同回归隐巷去,突然他看了方媛儿一眼,皱眉问道:“你出来怎的就让两个轿夫陪着你?” “呃?” 方媛儿眨了眨眸子,疑惑道:“平日里奴家都是这么出来的呀?” 唐世勋看着潇湘街上的行人,隐约感到方媛儿这么出行很不妥当,若是杨氏或潇水帮的人突然挟持方媛儿该如何是好? 这可不仅是方媛儿个人的安危问题,她可是知晓唐世勋假扮唐老夫子之事,若是她被抓走,岂非很是麻烦? 而且唐世勋现在很好奇邱爷是为了何事来找他,自然想快些回去,于是他低声问道:“媛儿,你可会骑马?” 方媛儿螓首微摇,嘟着嘴儿道:“奴家可不会骑马。” 唐世勋突发奇想,朗声笑道:“那就与老夫共乘一骑回去吧!” 说罢,他让翟老八等人扶着方媛儿坐在他的白马之上,而他随后上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方媛儿一同骑着白马离去。 老爷子这又是想的哪一出?您老人家跟方夫人在家里边怎样还罢了,怎的在外也如此招摇?翟老八等亲兵皆是一阵腹诽。 但他们也不多想,纷纷骑着马护在唐老夫子的四周。 方媛儿靠着唐世勋的胸膛,螓首低垂羞涩地说道:“干爹,这,这也太难为情了!” 唐世勋在她耳畔低声叮嘱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但你记得以后出来可莫要如此随意,若是遭歹人劫持,你我皆会有极大的麻烦!我会给你安排几个亲兵的。” 方媛儿闻言心头一紧,随即若有所思地轻嗯了一声。 归隐巷,庞宅。 后院的偏僻厢房中,唐世勋与邱爷相对而坐。 这还是唐世勋第一次正式地与邱爷见面,在此之前,他也只偶然见过邱爷一次而已,且他那时还没有假扮唐老夫子。 只见邱爷依旧是一脸的麻斑,矮壮彪悍的他没有穿那如同暴发户似的华丽衣裳,看上去着实普通而平凡。 当然,从他那双细眯的小眼睛里偶尔划过的精芒,可以想见此人绝非易与之辈。 唐世勋从进入厢房后就没有开口说过话。 他低垂着眼帘,默默地观察着邱爷的一举一动。 同样的,邱爷亦在默默观察这位老爷子。 突然,邱爷的鼻子动了动,他的小眼睛里顿时满是诧异之色。 怎么可能?这老头儿身上有方夫人的香味也还罢了,怎会有韩夫人的香味儿?而且,韩夫人的香味儿居然比方夫人的更多? 邱爷的鼻子再次抽动,以确认他的嗅觉判断,结果他的眼神愈发疑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老头儿与韩夫人用的是一样的胭脂水粉?这可能吗? 唐世勋也是突然心头一凛,是了,这邱大强的鼻子可是极其敏锐的!莫非是嗅到了我身上有韩夫人的香味儿? 由于他离开韩夫人那儿以后,回到庞宅后立刻就忙碌其他事,之后又赶去城守署,是以没有空去沐浴更衣。 邱爷在心里仔细分析了一遍之后,咧嘴笑道:“唐老夫子,看来您老人家跟韩夫人之间的关系异于常人啊?” 唐世勋风轻云淡地捻须一笑,旋即寒声道:“老夫可没功夫跟你在这废话,秦九究竟有何事搞得如此神秘?有屁快放!” “呵呵!夫子莫急。” 邱爷连忙对他拱手致歉,一脸神秘地笑道:“若是夫子您真跟韩夫人之间有如此‘紧密’的关系,那秦家与夫子您的合作,岂非更为完美?”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以隐藏鹰目中的精芒,好奇地笑问:“真是奇了怪了,为何你会如此认定老夫与韩夫人之间有何关系?” “回夫子的话。” 邱爷一脸傲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神色自信地解释道:“首先,韩夫人所用的香粉定是她自己所配,绝非市面上所能买到!而您老身上居然有她的香味儿,这岂非很是奇怪?” 随即邱爷伸出两根手指:“其二,虽然您老身上还有方夫人的香味儿,但她的香味儿只留在您的外袍上,可以想见她只是与您有过外在的接触。” 最后邱爷伸出三根手指,极其自信地说道:“适才在下又仔细地确认了几遍,您老身上残留着极多韩夫人的香味儿,而且,一定是由内向外!” 这人真是属狗的,鼻子怎会如此敏锐?人才啊!唐世勋简直惊为天人。 当然,他面上则冷冷地睨了邱爷一眼:“你若是还想活着离开这,就赶紧说正事!” 邱爷转了转眼珠子,已是明白了这老头儿的意思。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更没有恼羞成怒,这着实是最佳应对,邱爷暗赞这老头子精明。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自然不会再抓着此事不放。 随即邱爷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低声笑道:“夫子,在下此次是奉九弟之命,给您老人家送两份‘小礼物’来。” 说罢,他将信从桌上缓缓推至唐世勋的面前。 唐世勋并未过多犹豫,将信封打开。 “嗯?” 当他展开信看了一行字,已是惊得心头狂跳。 只见第一行字写道:‘童将军于前日遭到敌人暗算!’ 这怎么可能?童古可是带着两千余精骑去泷泊镇啊!他居然会遭到敌人的暗算? 唐世勋毫不掩饰面上的惊疑之色,右手颤巍巍地拿着这封信仔细地阅读。 第354章 铤而走险的秦家 邱爷默默地饮着茶,余光则关注着唐老夫子的一举一动。 眼见这老头儿的神情越来越激动,拿着信纸的右手愈发颤抖,邱爷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唐世勋本就是要装作震惊模样,毕竟童古的队伍名义上可是归他辖制。 其实阿梓于数日前让颜俊介带去的密信当中,曾问了唐世勋一个问题:‘死了的童古是否更好’? 当时唐世勋的确也有这样的心思,但他深思熟虑以后,阻止了阿梓的‘斩首行动’。 因唐世勋后来得知了第三批援军骑兵已无法来零陵城,且童古还不知晓献贼大军要在年后西进四川之事。 当然,即便童古知道了也很难回到衡州府去,至少在短期内很难。 在这样的形势下,唐世勋打算‘感化’或‘降伏’童古,而不是直接杀了童古。 毕竟童古带去泷泊镇的两千余精骑当中,大半都是其嫡系,若是童古这个头领意外身亡,恐怕整支队伍都会分崩离析。 届时恐怕唐世勋更难驾驭。 因此,唐世勋很确定暗算童古的‘敌人’,不是唐世勋的手下。 而邱爷给他的这封信内写道,前日夜里,童古部在泷泊镇以北数里处的骑兵营地,遭到小股狼兵的袭扰。 结果有十余个骑兵被狼兵的淬毒吹箭所伤,其中五人毒发身亡,另有七人中毒。 但诡异的是,就这中毒未死的七人当中居然就有主将童古。 虽然童古没被毒死,但毒伤却并未被解,因狼兵所配之毒千奇百怪,且都是自行配制,要想找到解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如曾有才的好兄弟花荣,还有唐世勋手下的几个细作,他们在高溪市时所中之毒直到如今都未解掉,虽然命是保住了,但都留下了后遗症。 而这封信上写道童古遭毒伤的原因是,当时童古正在巡视营地,结果恰好遇到小股狼兵的袭击,而且,没有抓住一个敌人。 这他娘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唐世勋重重地将信拍在桌上,低声喝道:“尔等竟敢如此假传军报,可是想受军法处置?” 虽说唐世勋内心里已是偏向于相信此事,因为此事若是虚构则根本没有意义,且他完全可以派亲兵立刻赶赴泷泊镇去了解真相。 但他面上自然不可能表现出相信这信上所写的内容。 邱爷可不知道眼前这位唐老夫子从看信之后就一直在演戏。 他从一旁的炭炉上提着热水壶给唐老夫子沏茶,并低声笑道:“夫子啊!此事千真万确,在下绝不敢欺瞒您老。” “哼!”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邱爷一眼:“哪能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是你们刻意设计?” “哟!在下哪有这等本事呢?” 邱爷一脸夸张地摇了摇头,随即压低声线道:“不瞒夫子,此信乃是在下的九弟亲眼从孙将军的案头上看到,并默抄给在下的!” “嗯?” 唐世勋闻言神色一变,寒声道:“是军报?何时摆在孙将军的案头上的?为何老夫完全不知情?” “可不是嘛!” 邱爷一脸不满地拍着腿说道:“童将军好歹也是受您老所辖制,这份军报昨日夜里就已送到了孙将军的案头,但他今日居然没告诉您老?” 唐世勋捻须不语,他如何听不出邱爷这话里有话,且还在挑拨离间? 但这正常吗?邱爷可是秦大人的私生子,而秦家可是孙常乐在零陵城的头号‘心腹’豪族!为何秦家要如此做?这岂非是在‘背叛’孙常乐? “小邱啊!”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看着邱爷,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你这挑拨离间是否也太明显了些?” 邱爷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老爷子您慧眼如炬,在下这点雕虫小技着实瞒不过您老。” 说到这他神色突然变得阴沉:“不瞒夫子,九弟让在下送来的第二件‘小礼物’是一句话,那姓孙的私下与官兵密使接触,意欲向官兵献出零陵城!” “啊?” 唐世勋半真半假地捻须惊呼,旋即拍着桌子大骂孙常乐不是个东西。 骂过之后,他则惊疑不定地盯着邱爷。 这肯定是没凭没据的事,无论孙常乐真的与老台密谈献城,又或是秦九无端捏造,这皆有可能不是? 不过,唐世勋倒是感觉孙常乐真有可能如此做。 或许孙常乐是打算以零陵城作为交换,让官兵放他的兵马离去? 这还真有可能啊!唐世勋皱眉陷入了沉思。 从兵力分布上来看,孙常乐的嫡系除了在零陵城以外,就是北边的祁阳县倪将军部。 而南边的道州等地,隶属孙常乐的献贼虽也有不少,但其中的精锐却不多。 即便孙常乐放弃南边的少许精锐,只带零陵城和祁阳城的精锐离去,待到孙常乐随献贼大军入川以后,假以时日同样能再拉起一支大军来。 没错,这不就是献贼和闯贼的惯有套路? 唐世勋转而又想到秦家。 作为献贼夺下零陵城之后获利最丰的地方豪族,秦家无疑是最不愿意孙常乐如此弃城而去的。 因为当初打开北城门和潇湘门,将零陵城拱手送给献贼的就是秦家!若孙常乐走了,官兵重新入主零陵城,秦家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惨遭灭族之清算! 难道秦家会舍弃这偌大的家业追随孙常乐而去?这显然不符合秦家的利益。 从这个角度而言,这零陵城内最不愿投降官兵的绝对就是秦家。 而秦家已经察觉到孙常乐的异常,为了家族的利益,秦家必然会考虑新的‘靠山’,而这个靠山除了唐老夫子还能有谁? 虽然唐世勋目前手中只有五百骑兵,但湘口关的申不凡部、泷泊镇的童古部、道州申家军、宁远县白家军等等,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可不比孙常乐的兵力少。 唐世勋猜想,或许秦家察觉到他所扮的唐老夫子不是投降派,因此才向他抛出‘橄榄枝’? 从本心而言,对于这零陵城的各大豪门望族,唐世勋倒没有太过喜恶。 毕竟这是个‘家天下’的时代,家族利益往往更胜于其他。 各大豪门望族在私下里做的腌臜与龌龊事不胜枚举,因此无论是秦家、许家或宋家等,唐世勋并不排斥跟谁家合作。 想及此,唐世勋不禁深深地看了邱爷一眼,沉声问道:“你爹他们有何打算?” 邱爷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喜,他舔了舔嘴巴,恭敬地将秦家的谋划和诉求皆和盘托出。 唐世勋仔细地听着,鹰目中满是惊诧之色。 这秦家为了自身利益竟要如此铤而走险?今晚,恐怕会有腥风血雨啊!唐世勋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激荡。 他久久地捻须不语,心下暗忖,难怪秦家会找到我,也难怪邱爷会说若有韩夫人的襄助合作会更完美,秦家的这番谋划与我的利益还真是相当契合啊! 第355章 秦家当真可信乎 下午。 当邱爷与唐世勋商议已毕,遂告辞离去,他要将唐世勋的意见反馈给秦家人。 唐世勋站在中庭正堂内,看着邱爷离去的背影沉吟不语。 没想到最初来到零陵城时所遇到的‘敌人’秦家,竟会成为合作的伙伴。 世事果然难料啊!唐世勋不禁一声轻叹。 方媛儿和曾有才陪在唐世勋的身旁,对于秦家的谋划,唐世勋并未对二人隐瞒。 曾有才思索许久之后皱眉问道:“夫子,秦家当真可信乎?” 唐世勋捻须冷笑道:“可不可信,就看秦家的投名状了!” 随即他低声吩咐曾有才,即刻去万寿街的县衙找于威等人,并与马知县取得联络。 既然马知县与秦大人早已达成默契,那么今晚曾有才和于威等人便随马知县一同行动了。 曾有才激动地点了点头,作为一个混迹街头的无赖子,他也有他的狠劲和赌性。 就如他在东安城时投靠贼将庞大海,并将义妹方媛儿献给庞大海,这可是一笔极为划算的好买卖。 而这一次,曾有才咬牙一笑,若此事可成,何止是一本万利? “有才啊!” 唐世勋轻轻地拍了拍曾有才的肩膀,低声叮嘱道:“无论是你还是于威,都是我的好兄弟,一切都以保全自己为重!” “多谢夫子!” 曾有才感激地对唐世勋拱手施礼,随即告辞离去。 唐世勋扭头看了方媛儿一眼,沉声说道:“媛儿,你派家仆去邀请陆知府、许大人和齐县丞,请他们三人今晚来庞宅赴宴。” 方媛儿轻嗯了一声后蹙眉问道:“若是他们拒绝呢?” 唐世勋的鹰目中寒光乍现:“拒绝?那就是他们自寻死路了!” 方媛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的坚毅侧脸,她螓首微点,告辞离去。 就在她离去之时,一脸阴沉的颜俊介走进了堂中。 一想到昨晚堂姐阿梓险些遭遇不测,颜俊介的心情无疑极度恼怒,他既恼袭击阿梓的管爷和劳爷,对没有保护好阿梓的唐世勋更是心怀不满。 可是阿梓依旧要待在唐世勋身旁,颜俊介对此也是无奈至极。 唐世勋可不知道颜俊介心里在想些甚,他接过颜俊介递来的暗号密信仔细地看着。 阿梓在密信中写道,管爷已经全部招了。 潇水帮的火堂在近段时日里,有百余精干的帮众由泷泊镇秘密潜入了零陵城内,而领队者便是管爷。 管爷说他此次带人来零陵城,并非是火堂的堂主之意,而是他自己与柏叔之间的暗地合作。 相比于管爷的坦诚,劳爷那边却不是很顺利。 虽说唐世勋已从韩夫人那儿得知了一些关于劳爷的秘密,且唐世勋也将这些事告诉了阿梓。 但阿梓在审问劳爷时,劳爷只承认他是裴公子的嫡系干将,此来也确实是与裴公子的表妹杨氏有秘密联络。 但劳爷对于杨氏的藏身之处、他手下的其他人在何处、他们究竟有何重要谋划等,皆是守口如瓶。 审问陷入了僵局,但阿梓在信中说,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撬开劳爷的嘴。 而薛正审问的柏叔同样很硬气,柏叔趁薛正不注意时险些咬舌自尽,此人连死亡都不惧怕,自然也不会吐露任何秘密了。 阿梓在信中还写道,她已经让岳三水和老高等人广布眼线,盯住宋家的一举一动,目前还未发现杨氏的任何踪迹。 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岳三水等人已经打听到了夏菡和赵吉晟的下落。 这两人极可能在秦府,也就是说,将夏菡骗离高山寺,还有派人去藏经楼进行暗杀和绑走赵吉晟之事,正是秦家所为。 而老高的手下还查知,邱爷手下的翠姐等人以及老井的消失,则又不是秦家所为,这些人的下落至今不明,因此卯组的老井是否有背叛唐世勋,也还难以下论断。 唐世勋仔细地看罢以后,掏出炭笔坐在堂中以暗号书写了一封密信,将秦家与他合作等事详细告知,随即让颜俊介立刻将此密信交给阿梓。 真是会使唤人!颜俊介接过密信藏好后,闷闷不乐地告辞离去。 要处理的事还有很多啊!唐世勋揉了揉太阳穴,快速地写了四封简短的书信,随后让站在堂外的翟老八等四个亲兵进来。 唐世勋看了四人一眼,将四封书信分别交给他们,神色严肃地叮嘱了一番…… 秦府。 邱爷神色激动地走进了后院的佛堂内。 只见秦大人与几个亲兄弟,还有秦大人的几位叔伯,以及秦九等十几个公子们齐聚佛堂内。 这是秦家的各房嫡系第二次如此郑重地聚在一起,上一次这样聚集,还是在献贼的孙将军与翟将军攻打零陵城之前。 而这一次,为秦家屡立功劳的庶子邱爷总算能陪坐末席,这让邱爷如何不激动? 就以邱爷今日密会唐老夫子,且成功说服这位老爷子与秦家合作,就足以证明邱爷的能力。 此时,邱爷正在一五一十地将他与唐老夫子密会之事告诉众人。 而且邱爷还告诉众人,唐老夫子与韩夫人之间绝对有外人难以想象的亲密关系!对于这一点,邱爷敢拿性命担保。 对于邱爷那异于常人的嗅觉,秦家直系亲属们皆有所了解,可是,唐老夫子居然会跟韩夫人有苟且?这着实让众人惊诧不已。 秦九与同父异母的邱爷向来要好,他对邱爷的判断深信不疑。 但也正因为如此,秦九的心里充斥着嫉妒与羡慕,那个老匹夫居然跟韩夫人也有一腿? 主理秦家商贸诸事的秦三公子沉吟许久后说道,这段时日他与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交流颇多,据闻汉帮的创始人姓唐,且似乎是官兵的细作,而十三姑又是唐老夫子的干女儿。 秦三皱眉问道,会否有这样一种可能,那位神秘的汉帮创始人唐公子,与这位唐老夫子也有很深的渊源或是某种关系? 秦大人等众人皆是眉头紧皱,那岂非是说唐老夫子与官兵之间也存在某种联系?但若是这样,那秦家又如何敢坦诚地与唐老夫子合作? “不可能!” 秦九自信地摇了摇头,朗声说道:“唐老夫子绝不可能与官兵有关系!” 一众族老疑惑地看着秦九。 秦三斜睨了秦九一眼:“九弟,话可莫要说得如此绝对!人心险恶啊!” “哼!” 秦九的俊脸因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事已至此,在下也不再隐瞒,十三姑,乃是江少夫人所假扮!” ‘嗡!’ 秦家直系亲属们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秦九对那唐老夫子是既气愤又嫉妒,若非时局如此,他真想借孙将军之手杀掉那老匹夫!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耐心地跟众人解释。 原本他也搞不清楚,为何江少夫人要假扮十三姑,且还成了唐老夫子的干女儿? 直到邱爷今日发现,唐老夫子与韩夫人之间有苟且!如此一来,江少夫人的问题也就解释得通了。 秦九一脸自信地推测,这定然是韩夫人的手下救了江少夫人以后,让其假扮十三姑,同时让唐老夫子这个实权派做其后盾。 有了这层保护伞在,他秦九即便知道十三姑就是江少夫人又能如何? 而韩夫人和唐老夫子如此做,恐怕那时的目的是为了对付秦家和他秦九。 秦九咬牙切齿地续道,当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秦家既然决定与唐老夫子合作,一个江少夫人而已,他自然不会在意她是否成了那老匹夫的女人。 这小子当真不在乎?秦大人等听罢,看着秦九那依旧有些扭曲的‘笑脸’,皆是沉默不语。 多想无益,秦大人轻咳了一声后,转入了正题。 众人皆专注地看向秦大人。 他们要商议的,正是今晚秦家所要采取的具体行动。 第356章 第六位客人是谁 申时过半。 天空下起了阵阵寒雨。 秦府后院的佛堂内,诸事商议已毕,秦家直系亲属们纷纷散去。 秦九撑着纸伞缓步行至后院的花园内,消失于假山的石洞当中。 这乃是秦家的地牢,几个秦家豢养的死士恭敬地对秦九见礼,并为他打开一道坚固的木门。 门内是一条闪烁着暗淡火光的通道,两侧有数间阴冷的小牢房,其中只有两间牢内有人影。 只见一间内隐约可见瑟缩在角落里的夏菡,另一间内则是面容坚毅、浑身伤痕的赵吉晟。 秦九站在赵吉晟的牢门外笑道:“赵二哥,好久不见,在这儿住得可还算习惯?” 赵吉晟一声冷哼:“秦九,你除了搞些阴谋诡计还会何事?” 秦九毫不在意地说道:“本公子没空和你废话,你若是想少受些皮肉之苦,就老实交待杨氏在何处吧!” 赵吉晟对着牢门吐了口唾沫:“不知所谓!” 秦九连声叫好,森然笑道:“桀桀桀!够硬气!既如此,你在东山上的那些小喽啰们,还有那个甚慧真师父对吧?他们都得死!” “你个天杀的!” 赵吉晟拖着沉重的镣铐强撑起来,他那血淋淋的双手抓着牢门栏杆大声怒骂。 秦九一声冷笑,转而走去了夏菡的牢门外。 他看着夏菡那光秃秃的脑袋,遗憾地摇头道:“夏菡啊夏菡,你这又是何必呢?居然要假扮小沙弥,在下本是想把你送回给你的姘头许大人,但你这副模样,恐怕许大人也对你没甚兴趣了。” 随即秦九话锋一转:“在下向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好男人,但你也太不识抬举了些,若是你依旧不说,在下可就不得不用些手段了!” 夏菡双手抱肩,这湿寒的地牢冻得她瑟瑟发抖,但她的心却比身体更冷。 她不明白,为何唐公子手下的翠姐会如此骗她,甚至将她‘送’给了秦九?这究竟是为何? 说好的来日方长,说好的与她双宿双飞,原来一切都是谎言!夏菡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厉芒:“秦九,奴家可以将所知的都告诉你,但奴家不想在此地说!” 秦九心中一喜,随即对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下人会意,掏出钥匙打开了夏菡的牢门。 ‘咚!’ 赵吉晟用力地捶着牢门,看着跟随秦九离去的夏菡,他忍不住破口大骂。 然而夏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垂首离开了这阴冷的地牢。 …… 傍晚。 归隐巷,庞宅内外灯火通明。 中庭宴厅内,八张小桌已摆放整齐,其中上首有两张,左右各有三张。 此时右边的三张桌后分别坐着景文公子、女扮男装的韩夫人和吴敬祖。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在厅内伺候的小丫鬟们看着三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皆是时不时地悄悄打量一番。 吴敬祖殷勤地给韩夫人倒了杯茶,撇了撇嘴道:“伊人,你跟这唐老夫子很熟络吗?为何他一邀请你就来了?” 韩夫人很是不满地睨了他一眼:“就你废话多!唐老夫子邀请的是我和景文公子,倒是你觍着脸跟过来,还让人家多给你备一张桌椅!” “嗨!” 吴敬祖无所谓地笑道:“不就多张嘴吃饭吗?他难道还差这点儿银子?” 韩夫人无奈地拍了拍额际,她知道吴敬祖是担心她的安危,是以才死皮赖脸地跟来,毕竟他可不知道唐老夫子的真实身份。 当然了,若是吴敬祖真知道唐老夫子乃是他的‘情敌’唐世勋所假扮,天知道他会闹出怎样的幺蛾子来。 景文公子端坐于右首,沉声问道:“韩夫人,不知唐老夫子今日邀请你我前来所为何事?再有……” 他看了眼对面的三张空桌,冷静地分析道,他只是个小小的县学训导而已,但适才庞宅的管家蒋七友却安排他坐在右首。 可以想见在今晚这场夜宴的客人当中,只有左首那位是有官衔或武职的。 韩夫人对景文公子的判断很是认可,随后她很坦诚地告诉二人,她也不知今日这场宴席所为何事。 就在三人窃窃私语时,宴厅外传来了管家蒋七友的笑声。 不一会儿,蒋七友引着一位妇人走进了厅内。 “哟!” 吴敬祖一看这妇人进来,不禁拱手笑道:“这不是唐老夫子的干女儿十三姑吗?” 江少夫人在蒋七友的引领下坐在了左边的末席,她冷冷地睨了吴敬祖一眼:“这不是高溪市的吴公子么?你在零陵城倒是过得安稳,听说你们吴家的祖宅都被官兵给抢去了?” 吴敬祖闻言眉头一皱,便欲反唇相讥,不过他身旁的韩夫人立刻用眼神制止了他。 其实江少夫人和吴敬祖在很早以前就认识,当然她那时可没有十三姑的身份。 只因这吴敬祖说的话着实让她心头不快,她自然不会对他有甚好礼数了。 不过,江少夫人对坐在左首的景文公子倒是很正式地见了礼。 因为景文公子本名叫赵丰,他的亲弟弟赵载曾为了救她而用手铳挟持秦九,而后还遭了牢狱之灾。 对于赵载,江少夫人一直都心怀感激。 随后她看向两位公子中间的玉面郎君,笑问:“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知尊姓大名?” “不敢当。” 韩夫人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拱手回礼道:“在下姓韩,久闻十三姑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乃女中豪杰。” 江少夫人仔细地端详了韩夫人一阵子,再看着两边的景文公子和吴敬祖,她心中突地有了一丝明悟,莫非这位就是时常女扮男装的韩夫人?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传来。 只见蒋七友引着一位身穿文士衫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宴厅内。 原来是齐县丞!景文公子率先起身对齐县丞拱手见礼。 齐县丞乐呵呵地对几人回礼,他只看几人的座次就已猜到,今晚的宴席他定然是要坐在左首了。 但他委实没想到今晚的宴席会是如此,更没想到陆知府和通判许大人居然都拒绝了唐老夫子的邀请。 这齐县丞的脑子转得可不慢,既然唐老夫子邀请了他,又怎会没邀请陆知府和许大人呢? 那两个不识抬举的蠢货!齐县丞心中一阵冷笑。 旋即他又看向对面的三人,由于他与许大人的关系匪浅,嗯,至少在今晚以前是这样,且他很清楚景文公子赵丰和韩夫人关系匪浅,因此他已是猜到坐在对面中间的便是韩夫人了。 至于说坐在左侧末席的十三姑,齐县丞早已见过,他对这位唐老夫子的干女儿自然是礼敬有加。 此时的宴厅内除了上首的唐老夫子和方夫人未到,还有左侧中间位子的客人还没来。 就在齐县丞等五人相谈甚欢,并好奇第六位客人是谁之时,厅外再次传来了管家蒋七友的说话声。 这回进来的依旧是位身穿文士衫的公子哥儿,只见他生得颇为俊朗,走进厅内之后立刻笑着对左首的齐县丞拱手见礼。 怎么是他?齐县丞等人虽都与这位公子拱手见礼,但心中皆是一阵疑惑。 吴敬祖一见此人,神色顿时一沉,他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哟!这不是秦家的财神爷三公子吗?” 秦三公子毫不在意吴敬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他谦虚地回礼道:“在下哪算得甚财神爷?最多只算是秦家的账房先生罢了,呵呵!” 六人寒暄见礼之后,齐齐就坐。 只不过多了秦三的存在,其他五人的心思皆变得复杂了起来。 毕竟,秦三可是秦家的嫡子之一。 无论是齐县丞、韩夫人、景文公子和吴敬祖,又或是江少夫人,谁不与秦家有着这样那样的怨隙? 看来,今晚唐老夫子的这场夜宴是暗藏玄机呐?齐县丞脸上虽挂着笑意,但心里已是在默默地盘算着。 韩夫人的心头也很不是滋味儿,她今日凌晨与唐世勋深入交流之后,已是知晓了他的全盘谋划。 可是,那坏小子并未提起秦家跟他也有如此密切的关系不是?他究竟有何打算?韩夫人疑惑地沉吟不语。 第357章 压抑沉闷的晚宴 嘀嗒作响的寒雨拍打着宴厅的屋顶。 就在六人各怀心思地端坐于宴厅中时,一阵拐杖拄地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唐老夫子在方夫人的搀扶下走进了宴厅之内。 无论是知晓他身份的韩夫人和江少夫人,还是齐县丞、景文公子、秦三公子和吴敬祖,皆是恭敬地对二人见礼。 唐世勋面含笑意地与六人点头致意后,与方媛儿坐在了上首。 他也不拖沓,缓缓举杯说了几句开场白后,与众人一同饮尽杯中酒。 虽说宴席上相互敬酒再正常不过,可是所有人都很是矜持,既没有谁敬酒,也没有谁胡乱说话。 毕竟,坐在上首的唐老夫子只是自顾自地吃着饭菜,似乎还在想着甚心事。 这可真是一场压抑沉闷的晚宴!六个客人皆心思复杂地暗叹。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就已吃饱了。 但这才刚过了戌时不久而已,因此既没有谁率先告辞离席,也没有人交头接耳,偌大的宴厅显得愈发压抑。 吴敬祖对于这等气氛很是不适应,于是他借故要去如厕,起身离席想要出去透透气。 然而只过了一会儿,吴敬祖便一脸阴沉地走回宴厅中坐下。 他斟满了酒杯,举杯说道:“唐夫子,天色已晚,在下与赵公子、韩公子还有要事,多谢您老的款待!” 说罢,他也不管上首的唐老夫子没有举杯,仰头便一饮而尽。 韩夫人俏眉微蹙,她不停地给吴敬祖使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但吴敬祖根本都不理会,接着他又敬了方夫人、齐县丞、秦三公子和十三姑的酒。 无论这四人是否举杯,吴敬祖皆是一口饮尽杯中酒,随后他站起身来便要叫韩夫人和景文公子赵丰一同离去。 赵丰乃是吴敬祖的表兄,他已是从吴敬祖的严肃神色当中察觉到了异样。 可是就这么告辞离去当真好吗?更何况,他瞥见韩夫人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吴敬祖见韩夫人不愿起身,他心中愈发焦急,就差冲过去拽住她的衣袖硬拉她走了。 方媛儿扭头看了唐世勋一眼,偏偏他依旧如老僧入定一般闭目养神。 她知道今晚唐世勋设宴的目的何在,因此她自然不可能让这三人走,至少,韩夫人今晚是不能离开庞宅的。 于是她故作好奇地问道:“吴公子,可是奴家招待不周?” 吴敬祖压下心头的焦躁,拱手答道:“方夫人误会了,在下是当真有要事。” “哦。” 方媛儿螓首微点,淡然笑道:“既如此,吴公子你请自便。” 她虽是笑着说这话,但厅内六个客人自然都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满。 吴敬祖如何不明白方夫人的意思?意即他走可以,但是别想带上赵丰和韩夫人。 这娘们是在威胁我啊?吴敬祖不禁在心中暗骂。 韩夫人、赵丰、齐县丞和江少夫人顿时都明白了方夫人的话中之意。 秦三公子脸上挂着笑意,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在小酌,仿佛他是个局外人一般。 吴敬祖深吸了一口气,他见韩夫人依旧不为所动,他不禁心念电转。 在高溪市时,他借酒醉之由赖着韩夫人,与唐世勋等人一同夺下了这位方夫人的江船,并随船一同来到的零陵城。 虽然方夫人当时在江船上几乎没露面,但大家也算是相识一场,为何这方夫人会如此生硬? 吴敬祖撇开心头思绪,不卑不亢地问道:“方夫人,在下适才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而已,为何这厅外站了如此多的士兵,且还紧紧地跟着在下?” 方媛儿神色淡然地睨了他一眼:“哦,你以为是怎样就怎样咯!是了,奴家应该没有邀请你吴公子吧?若是你有急事就快去吧,没人拦你。” “呃!” 吴敬祖闻言一阵语塞。 好在他也不是蠢笨之人,只从方夫人如此强硬的态度,他已经察觉到了今晚这场宴席的诡异。 果然是宴无好宴啊!为了韩伊人,我忍!吴敬祖双手在袖中紧握着拳头,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唐世勋的眼帘微耷,心中暗笑,这吴敬祖倒还真能拉得下脸面。 有了这出插曲,整个宴厅愈发地沉闷。 而从宴席开始至这个阶段,唐世勋除了那几句开场白以外,没有跟六位客人说过任何一句话。 戌时过半。 急促的脚步声由厅外传进来。 一个全副盔甲的亲兵走进厅内单膝跪地,抱拳施礼道:“禀夫子,童古将军与麾下二千余铁骑已过门滩防线,子时前可至城外!”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兵退下,而他则又捻须陷入了沉思。 童古部的骑兵要回来了? 除了依旧在自斟自饮的秦三,另外五个客人皆神色各异地低头思索着。 “报!” 这时,又一个亲兵小跑进宴厅内单膝跪地,抱拳施礼道:“禀夫子!湘口关的申不凡将军已亲率精锐五百余赶赴零陵城,子时前后可至城外!” 待到亲兵离去后,众人皆心头一凛,申不凡部也要‘赶’来城里?这唐老夫子究竟想要做甚? 就连秦三也诧异地抬头看了唐老夫子一眼。 不多时,脚步声又传来。 齐县丞等六人皆抬头看向大厅门口。 身穿全服盔甲的亲兵队长于猛走进了厅内,他的身上和脸上满是水渍,那道狰狞的刀疤愈显彪悍之气。 只见他沉重地单膝跪地,抱拳施礼道:“禀夫子,画眉铺营地的骑兵第一局已至归隐巷口!第四局在子时前可至城外!” “嗯。” 唐世勋捻须颔首道:“辛苦了,先去吃饭吧。” 于猛恭声致谢,麻利地起身告辞离去。 秦三这下子连酒都喝不进了,画眉铺营地,那不是唐老夫子的本部骑兵吗?他居然又调了两个局的兵力过来,这老头儿究竟是何打算?为何白天没将此事告诉邱爷? 齐县丞、赵丰、韩夫人、吴敬祖和江少夫人本就听得心惊肉跳,五人的余光都瞥见了秦三的异样。 吴敬祖已是如坐针毡,他与表兄赵丰、韩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三人的眼神都很是复杂。 亥时至。 钟鼓声起,零陵城的七座城门将要关闭了。 这时,一个身材健硕的络腮胡汉子来到了宴厅内。 只见他身穿黑色劲装,一脸的杀气,手上还沾着许多血渍。 他进入厅内之后立刻恭敬地对唐老夫子见礼。 秦家老五!他怎么也来了?齐县丞、韩夫人、吴敬祖和景文公子皆是头皮发麻,今晚,恐怕要有大事发生啊! 第358章 不见兔子不撒鹰 “禀夫子!” 秦五对唐老夫子抱拳施礼道:“城守署内一切都安排妥当!” 说罢,秦五对秦三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秦三公子的右手紧紧地握着酒杯,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他想忍住心头的激动,但浑身仿佛不听使唤般不停打着颤。 心思深沉的齐县丞就坐在秦三的上席,因此他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秦三的一举一动。 城守署内一切安排妥当?这究竟是何意?齐县丞直感到眼皮子一阵乱跳。 坐在对面的赵丰、韩夫人和吴敬祖亦是察觉到了秦三的异样。 对于秦五,韩夫人可不陌生。 此人是秦家的庶出,他与那被童古砍杀的秦四乃是一母兄弟。 与嫡出的秦薇儿、秦三和秦九不同,秦四和秦五从小并未受到很好的教育,且这两兄弟都生性粗犷、好勇斗狠。 成年以后,秦四从军,秦五则加入了‘打行’。 这秦五一直以来都从事着‘打行’的营生,他虽没有如邱爷那样建立帮会,但手底下的亡命之徒可不少,要说伤天害理的事情,秦五着实没少干。 因此韩夫人很是疑惑,这秦五乃是江湖中人,他跑去城守署做甚?而且还说一切安排妥当?秦五究竟做了何事? 秦三平复了心情以后,拱手笑道:“唐夫子,您看接下来?”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捻须道:“再稍等片刻。” 其实他的心情同样很激动,他知道秦家的‘投名状’应当是没问题了,不过他还得再等两个人来,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 就在秦五离去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颜俊介带着易容成江湖中人的薛正走了进来。 咦?这个人是!韩夫人看着身形瘦削的薛正,还有那眼中的忧郁之色,她的心头猛然一震。 薛正一脸严肃地对唐世勋见礼后,站在颜俊介身旁沉默不语。 而他心中则在暗自苦笑,自从他跟着唐世勋当细作以来,当知晓韩夫人在东安城以后,就一直在刻意避免与韩夫人碰面。 谁曾想还是没能避开啊!薛正很清楚,即使他易了容,恐怕也骗不过韩夫人。 颜俊介则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禀夫子,城守署突然闹鬼,孙常乐将军被邪祟缠身,如今已卧床不起!” 好!大事可期啊!唐世勋心中大喜,他强忍着心头的亢奋与激动,面上则依旧做老成持重状。 ‘啊?’ 众人皆齐声惊呼。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吴敬祖已是在心中破口大骂,那可是守卫森严的城守署!怎可能无端闹鬼? 齐县丞、韩夫人和景文公子皆是心头巨震,三人一时看着上首的唐老夫子,一时看向秦三公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三人皆恍然大悟。 江少夫人和吴敬祖亦是明白了,难道,唐老夫子要与秦家一起夺了孙将军的兵权? 方媛儿端庄地坐在唐世勋旁边,她也在强行抑制着内心的震骇。 虽然她下午时就已从唐世勋口中得知秦家的企图,然而当此事成真,她依旧不敢置信。 假若此事有甚纰漏,大家恐怕都得完蛋吧?方媛儿的胸口不由自主地阵阵起伏着。 秦三则在心中冷笑,难怪刚刚这阴险的老匹夫说再稍待片刻,原来是为了确认他们秦家的‘投名状’啊?这还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狐狸! 韩夫人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幽怨之色,她以为自己知晓了唐世勋的全盘计划,在他的计划当中,便是要做这零陵城的主人!只是,今日凌晨时他才说要徐徐图之,为何这到了夜晚就直接联合秦家对孙将军动手了? 难道今日白天又出了怎样的变故?韩夫人不禁心念电转。 之前唐世勋的亲兵进来报告,童古部、申不凡部和他的本部兵马全都赶赴零陵城,韩夫人结合这些信息已是料到,今晚的零陵城定然不会平静。 唐世勋这时开口说话了,他看了齐县丞一眼,捻须笑道:“小齐啊!你跟太平门和小西门的守将有些渊源?” 到我了!齐县丞眼睛一亮。 他一听就猜到唐老夫子是何意,于是一脸大义凛然地拱手答道:“回夫子话,您只需给小侄两队兵马,小侄定能拿下太平门和小西门!” 这个不要脸的老贼!都多大岁数的人了,竟甘愿做唐老夫子的侄儿?吴敬祖鄙夷地睨了齐县丞一眼。 齐县丞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他没想到今晚来赴宴会有如此大的‘赌局’。 这一回,该押上全部了!齐县丞已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嗯,贤侄你有这份心意,老夫颇为欣慰。” 唐世勋和颜悦色地唤齐县丞为贤侄,对于这种识时务的聪明人,他自然是要用的,嗯,至少目前是如此。 随即他神色一变,一脸森然地说道:“老夫会派几队兵随你同去太平门和小西门,待夺下这两门之后,给老夫将七层坡街的许家人统统关押审问!做好这两件事,下一任府衙通判或是知县之位,老夫任你挑!” ‘当啷!’ 景文公子惊得腿上一抖,将桌上的酒杯给震碎在地上。 吴敬祖亦是惊得目瞪口呆,这老匹夫要把许家赶尽杀绝吗? 两人纷纷看向韩夫人,然而,韩夫人螓首低垂,仿佛在听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一般。 江少夫人同样吓了一跳,那可是零陵城的望族许家啊!他为何要如此做? 秦三和方媛儿这两个知晓内情的自然是沉默不语,许家必然要灭掉!此乃秦家对唐老夫子提出的第一个条件。 不过,究竟是怎样的‘灭’法,秦家并未对唐老夫子明确说明。 因为若是许家能帮助唐老夫子和秦家一同夺得零陵城,那么暂时自是不能卸磨杀驴。 不过当秦三看到许大人今晚没有来赴宴,他就知道唐老夫子已经放弃许家了。 齐县丞激动得老脸扭曲,他站起身来郑重地对唐世勋拱手施礼,而后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宴厅。 厅外,早已得知自己任务的于猛,带着齐县丞快步离去。 第359章 在下的命不值钱 “唐夫子!” 赵丰一脸严肃地看着唐老夫子,沉声问道:“许大人究竟做了何事得罪您老?竟要如此将许家赶尽杀绝?” 韩夫人闻言娇躯一震,连忙求情道:“唐夫子,景文公子只是心直口快,还望夫子恕罪!” “你!” 赵丰扭过头来怒视韩夫人,他没想到她会如此低三下四地哀求那老匹夫。 吴敬祖则眉头紧皱,他与许家之间的关系自然没有那么亲密,可是他深知韩夫人很重视许家的人脉,同样的,他的表兄赵丰与许家之间更是关系匪浅。 可是为何韩夫人适才不求那老匹夫收回成命,而只是给他的表兄赵丰求情?吴敬祖对此很是疑惑。 在吴敬祖想来,既然唐老夫子今晚邀请韩夫人来,那定然是有求于她,那么她应当有所诉求才是。 吴敬祖可是清楚地记得,昨日韩夫人还跟许家长公子许中达谈笑甚欢,她为何不为许家求一句情? 唐世勋并未理会赵丰和韩夫人,而是看向薛正,沉声问道:“杨氏的行踪可有查到?” 薛正抱拳施礼道:“回禀夫子,宋家的所有宅邸、铺面与仓库等地都在监视当中,但依旧没发现杨氏的踪迹!” 唐世勋听罢看向秦三。 秦三皱眉思索片刻后问道:“与宋家相熟的其他几家望族呢?这位兄台,你可有与邱爷碰面?” 薛正沉声答道:“在下与邱爷一直都在联系,但邱爷那边也未查到杨氏的踪迹。” “这便奇了怪了!” 秦三请示道:“夫子,您看,是否将宋家也一并拔了?” 这秦三简直就是个趁火打劫的屠夫!赵丰和吴敬祖的脸上顿时满是怒意。 这零陵城中仅次于秦家和许家的就是宋家,若是宋家也倒了,秦家岂非一家独大? “呵呵呵!” 唐世勋一阵冷笑,他并未回答秦三,而是看向一直未作声的江少夫人,他捻须笑道:“大女儿,你怎么看?” 真是难听死了!江少夫人心中忍不住暗骂唐世勋。 她虽一直没怎么说话,但她对于这场夜宴上的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或许,我接下来的话就要决定宋家的命运了么?江少夫人突然感到喉咙有些发紧。 她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说道:“干爹,若是您要拔了宋家,不妨将此事交给汉帮的潇湘堂吧!” 懂事!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唐世勋开怀地仰头一笑。 随即他不待秦三反应过来,立刻吩咐道:“阿介!你和阿正亲自带兵护送十三姑去处理此事!” 颜俊介和薛正心中明了,两人毫不犹豫地恭声应是,遂与江少夫人一同离去。 这老匹夫的吃相怎如此难看!秦三已是惊得脸色发青,宋家居然就这么在他眼前被这老狐狸给生吞了? 赵丰和吴敬祖也惊得目瞪口呆,刚刚发生了何事?这老匹夫就那么几句话,竟然就决定了宋家的命运? 这坏小子一定是有预谋的!韩夫人和方媛儿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韩夫人又看了眼薛正那瘦削的背影,她不禁暗忖,现在他化名叫阿正么? “伊人,伊人?” 吴敬祖这时在旁轻声唤着韩夫人的名字。 韩夫人忙撇开心头的思绪,她见众人都看向她,她这才知道是唐老夫子在叫她,于是她恭敬地施礼道:“夫子。” 唐世勋微微颔首,捻须问道:“赵吉晟如今何在?”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韩夫人不禁蹙眉看着唐世勋。 今日凌晨时她就告诉过唐世勋,赵吉晟依旧不知所踪,似乎是被秦家人或者是谁给挟持了?但她没有确凿的证据。 唐世勋自然知道韩夫人不清楚赵吉晟的下落,他又看向赵丰,淡然笑道:“景文公子,你呢?” 赵丰双目一凛,他自从收到唐老夫子的邀请之后就一直在思索,这位老爷子邀请他来赴宴究竟是何意? 直到此时听到赵吉晟的名字,赵丰已经猜到了大概。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冷静地答道:“回夫子话,在下虽与赵吉晟同姓,但并无任何宗亲关系。” “哦。” 唐世勋故作恍然状,旋即话锋一转:“既如此,为何老夫听说你的大舅哥乐爷,近几个月时常会去高山寺呢?而且他每次去都会找慧真师父?这乐爷不是信道教的吗?莫非他改信禅宗了?” “这!” 赵丰直感到脊背阵阵发麻,这个问题他极难答复。 他的大舅哥乐爷乃是文星街‘和气轩’酒楼的老板,且笃信道教,但这几个月来在他的授意下时常去高山寺。 原本这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事,为何这老匹夫会突然问起此事?赵丰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冷汗。 韩夫人、吴敬祖和方媛儿皆是听得云里雾里,三人都知道唐老夫子此问必有深意,但究竟是何意却还看不明白,因为三人并不知道赵吉晟的密信存在。 秦三则听得眼睛一亮,他在很早以前就从他弟弟秦九那儿得知,翟将军的儿媳杨氏与赵吉晟之间有书信往来,但谁人为这两人传递书信却未曾查明。 若非秦九和邱爷派人将赵吉晟挟持,秦三连赵吉晟藏在何处都不知道,不过即使赵吉晟如今已被关入秦家地牢,但此人的骨头硬得很,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透露有关杨氏的只字片语。 而秦三此时已是猜到了唐老夫子的意图,恐怕为赵吉晟和杨氏之间传递密信的就是乐爷了,又或者说这是四角传递?即赵吉晟传给乐爷,乐爷传给景文公子,而后由景文公子传给杨氏? 无论如何,看来这景文公子都极有可能知晓那杨氏的下落啊?秦三不禁对这老奸巨猾的唐夫子暗生佩服。 唐世勋见赵丰还不如实道来,遂神色冷漠地威胁道:“景文公子,老夫的时间和耐心可都是有限的!若是你依旧如此拖沓,那就莫怪老夫为难你的大舅哥了!” “啊?” 赵丰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紧紧地咬着牙关,心中转了好些个念头后颓然叹道:“夫子,此事可否由在下单独对您说?” “不必。” 唐世勋态度强硬地摇首道:“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何话直说便是。” 随即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韩夫人一眼,捻须笑道:“莫非景文公子你对韩公子也隐瞒了许多事?” 韩夫人心头一跳,她诧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若有所思地垂首不语。 赵丰这时却一声冷哼,直挺挺地站起身来。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坦白之时,却听他大义凛然地昂首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在下的这条命不值几个钱,若是夫子想要,拿去便是!” 站在厅门口的亲兵们闻言立刻将手按在刀柄上,其中两个亲兵更是取出两把劲弩对准了赵丰。 只要唐老夫子发号施令,他们有信心在第一时间将赵丰擒杀之! “表兄!” 吴敬祖吓得眼皮子一阵乱跳,忙站起身来劝道:“莫要冲动!” 韩夫人的眸子里顿时弥漫着雾气,看着赵丰的坚毅侧脸,她心头已是五味杂陈。 好你个赵丰!竟敢舍身掩护杨氏?真是寻死之道!秦三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寒芒。 第360章 另一个关键人物 这小子是笃定我不会立刻杀他啊?唐世勋斜睨了眼‘舍身取义’的赵丰。 对于赵丰的心思,唐世勋已是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承认赵丰的判断得很准确。 这赵丰与亲弟弟赵载二人,一个博览群书学识过人,一个专精火器之学,两兄弟在城内的士人当中有很高的声望。 唐世勋今日邀请赵丰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借助赵丰在士人当中的声望来为他造势,因为他要做这零陵城的主人,若想坐得稳当长久则必然需要士人的支持,这可是一股对他极为有用的势力。 就算赵丰知道杨氏的下落,但唐世勋自然不可能为了个杨氏而对赵丰痛下杀手,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躲藏于暗处搞些小动作的杨氏又有何惧? 当然,唐世勋虽心里没对赵丰动杀心,但面上自是不会有甚好脸色。 赵丰看着唐老夫子的阴沉脸色,心里边亦是在打鼓。 即使他笃定自己的猜测,但这可是在拿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他赌的就是这老匹夫对他另有所求。 可是,假若自己赌错了呢?赵丰面上虽强作镇定,实则心里边已是七上八下。 韩夫人同样在思索着对策。 其实她心里边对赵丰颇为埋怨,没想到他会跟杨氏那边也有瓜葛!若非念在赵丰在别的事上对她颇为忠心,也很懂得为她着想,她还真不想过多地为他求情。 然而她猛地瞥见唐世勋神色冰冷地看向厅门口的亲兵,那捋着假须的右手似乎要有其他动作。 眼见厅门口的亲兵手中的劲弩,韩夫人已容不得多想,立刻开口道:“且慢!” 随即她站起身来对唐世勋拱手施礼道:“夫子,景文公子他说话冲动了些,还请见谅!不过,莫非夫子您今日请我等来只是为了找一个无关痛痒的杨氏?” “嗯?” 唐世勋故作吹胡子瞪眼状:“笑话!你当那杨氏是个无关痛痒的角色?” 这臭小子装得真像!韩夫人险些笑出声来,她顿时明白了唐世勋的心思,看来他并非要置赵丰于死地。 ‘哒!哒哒……’ 恰好在这时,几个人的脚步声逐渐接近宴厅。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韩夫人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随即他眼睛定定地看着厅门口。 韩夫人听到这坏小子一语双关的话,心头猛地一颤,她强作镇定地坐在椅子上,拿着杯子便一饮而尽。 谁知她竟是拿错了杯,将一杯白酒给饮尽,旋即她的俏脸上顿时划过一抹诱人的红晕,吴敬祖和对面的秦三皆看得惊艳至极。 赵丰则若有所思地对韩夫人点头致谢,他虽不知唐老夫子和韩夫人之间究竟有怎样的关系,但他隐约感到这两人的关系恐怕很不一般。 当然,此时赵丰也没心思想这些,他坐下后好奇地看向厅门口,不知这次来的又是何人? 不多时,唐世绩、翟老八、李大柱、第四局的霍百总,另有一个面生的百总来到了厅内。 五人皆是一身戎装,今日寒雨阵阵,他们一路赶来城内,盔甲和披风上皆满是水渍,不过他们的精神状态皆很是不错。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欣慰之色,总算是来了! 他拄着拐杖起身,缓步走到唐世绩的面前,神色凝重地叮嘱道:“子诩,你乃是童将军的幕僚,且与他麾下的一众将领皆熟络,如今童将军重伤在身,老夫便将此令牌交予你!” 说罢,他从腰间取下那块‘翟’字金令牌,郑重地交到唐世绩的手中。 同时他还不着痕迹地将一张纸悄悄塞入世绩的手中,这张纸上写的是教世绩如何用金令牌行事的详细计策。 子诩,乃是唐世绩的表字,为防被吴敬祖产生某种联想,唐世勋刻意用表字来称呼弟弟世绩。 唐世绩将金令牌贴身藏好后,神色坚毅地对唐世勋施礼告辞,转身离去。 这名叫子诩的人的模样,怎么看起来跟那坏小子好相似呢?韩夫人和方媛儿好奇地猜想。 且韩夫人、赵丰和吴敬祖皆是心中震惊,童古居然重伤在身?那这个名叫子诩的幕僚拿着翟将军的金令牌过去,岂非是要夺童古的兵权? 此人是否还有其他身份?否则怎会让那坏小子如此信赖?韩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这时看向霍百总,沉声问道:“东郊可有甚情况?” 霍百总恭敬地答道:“回夫子话,卑职的第四局除童英一旗外,都已在东大营待命!据探报,雷公大岭等地皆有山民发现广西狼兵的踪迹!” 唐世勋捻须沉吟片刻后吩咐道:“第四局不必入城了,你们在东大营歇息一晚,明日一早继续查探东郊与东北方向的接履桥一带!” “卑职遵命!” 霍百总恭声应是,随即告辞离去。 唐世勋又看向那位面生的百总。 这位百总立刻恭敬地见礼道:“夫子!卑职姓丁,乃是白三将军麾下百总,得夫子之令后,白三将军亲率一千精锐至零陵城南门之外!” ‘嘶!’ 秦三闻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白家老二和老三可是门滩防线的主将啊!这老匹夫居然私自把南线的精锐也给调了回来? 同样的,韩夫人、赵丰和吴敬祖也是一脸惊诧地看着唐世勋,看来,他今晚是要用尽手中的力量来控制全城了啊? 唐世勋自是没理会这几人的异样神色,他轻嗯了一声后吩咐道:“丁百总,你去知会白三,待到马知县的人打开南门以后,迅速稳定南门一带的局势!再有,你们只需守到明日天亮以后,立刻回防门滩!” 丁百总恭声领命后,退出了宴厅。 唐世勋轻轻地拍了拍翟老八和李大柱的肩膀,让二人先去厅外等候,晚些时候他再给二人新的指令。 随后他走回上首沉声问道:“秦三,莫将军那边怎的还未有消息到?” 这大西门外前线营寨的主将莫将军,无疑是除了孙常乐以外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如今孙常乐麾下的大半精锐都驻守于大西门外,且归莫将军统辖。 今日邱爷来找唐世勋密议时曾信誓旦旦地说,莫将军由秦大人和秦九亲自去说服,只是,莫将军真能如此容易地说服吗? 秦三估摸着时间,此时已是亥时过半了。 他心里不禁也升起了一丝担忧,为何还没有人来报‘喜讯’?哎!若是那姓莫的莽夫不愿合作,又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宴厅外传来。 第361章 奈何形势比人强 “报!” 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进宴厅内,单膝跪地道:“禀夫子!莫将军把秦大人和秦九公子给抓了!” “啊?” 秦三闻言脸色煞白,他焦急地站起身来问道:“你可是牛将军的手下?牛将军不是与我爹和阿九同去的吗?” 这士兵一脸苦涩地答道,没错,他是牛将军麾下的亲兵,牛将军的确是陪着秦大人和秦九公子一同去找莫将军。 虽然牛将军与莫将军交情不错,且他乃是镇守大西门的守将,手底下也有几百精锐。 但那莫将军麾下可是有五千余人,也不知莫将军与秦大人等是如何谈的,总之就是谈崩了。 好在莫将军并未连牛将军一起给绑了,因此牛将军赶紧派几个亲兵入城来向唐老夫子和秦三公子请示。 这士兵最后说道:“夫子,牛将军还问,若是莫将军要他打开大西门该如何是好?” 秦三已是彻底乱了心神,他神色焦急地看着唐老夫子。 韩夫人、赵丰、吴敬祖和方媛儿皆是神色各异地看着唐世勋。 四人皆知莫将军乃是孙将军之下的头号实权人物,若是莫将军当真率兵去叩大西门,难道牛将军还能让手下紧闭城门不成? 话说回来,那牛将军不也在莫将军的营寨当中?即便莫将军没有抓他,但他又与人质有何不同? 唐世勋故作发愁地捻须感叹道:“白天时老夫便问过邱大强,由秦大人和秦九去说服莫将军是否稳当?邱大强一脸笃定地说绝无问题,果然,不如意事常八九啊!” 这糟老头子还感叹个鸟!秦三已是急得跳脚,他的亲爹和亲弟弟被抓了,且那莫将军可是出了名的嗜杀凶人,他如何不心急火燎? 谁知唐世勋依旧是不徐不疾的模样,他斜睨了秦三一眼,皱眉指教道:“正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你可是秦家的总账房,这养气的功夫还需多加磨练呐!” 若是你亲爹被抓了,我看你还能否不色变!秦三气得浑身发抖,险些对这老匹夫破口大骂。 韩夫人、赵丰、吴敬祖和方媛儿见秦三吃瘪,皆是神色各异地强忍着笑意。 唐世勋不再继续埋汰秦三,他对那单膝跪地的士兵吩咐道:“你立刻回去告诉牛将军,让他无论如何都得给老夫再拖延一个时辰!” 这士兵恭声应是,立刻告辞离去。 厅中众人皆是心头一凛,他们都知道童古部和申不凡部会在子时前后赶至城外,莫非唐老夫子要与那莫将军兵戎相见? 韩夫人不禁俏眉微蹙,这坏小子难道要如此激进么?若是贸然发动兵变,岂非与他的全盘计划大相径庭?若是一着不慎岂非满盘皆输? 唐世勋则神色自若地看着秦三,捻须叹道:“老夫这里倒有一策,不过,价钱有些贵啊!当然,这价钱也不是老夫所开,三公子你可愿意?” “哎哟!夫子啊!” 秦三忙不迭地拱手道:“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在意甚价钱呐?不知是哪位大人所开?” 唐世勋轻飘飘地答道:“潇湘门的守将莫生财。” 他解释道,今日下午时他就派人去密会了莫生财,不过他当时并未提及今晚之事,只是问莫生财:‘若真有极重要的事,你帮老夫还是帮你堂兄莫将军?’ 而莫生财则回答:‘自然是帮唐夫子!’ 不过莫生财随后又附加了个条件,若是真到了这个地步,他一定尽全力帮唐老夫子,但他要城内最大的赌坊五成的红利!言外之意很明显,他莫生财要做赌坊的大股东。 唐世勋最后一脸自信地告诉秦三,莫生财最是好赌,若是能给他这份红利,他定然会尽全力去说服他的堂兄莫将军。 “这!” 秦三看着唐老夫子那张‘和蔼可亲’的老脸,他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个趁火打劫的老匹夫!秦三心中忍不住破口大骂。 谁不知道城内最大的赌坊就是他们秦家的‘聚福赌坊’?秦三本就打理家族产业,如何不知赌坊的利润有多丰厚? 而且他们秦家拢共在聚福赌坊就占了七成股份,另有三成可是孙将军的。 且秦家这七成当中,秦三自己只有一成而已,那莫生财居然要五成红利?那不是要他秦三的命吗?何况,这事他哪能轻易做主? 等等!秦三又仔细一想,不对啊!既然这老匹夫没有跟莫生财提及今晚夺权之事,那莫生财如何会知晓他们秦家会跟唐老夫子合谋? 想及此,秦三再看那唐老夫子的笑脸,他顿时感到这老匹夫的老奸巨猾,这岂非是拿他秦家的赌坊来帮这老匹夫收买人心? 奈何形势比人强,秦三又有何办法?难不成还为了这赌坊的五成红利而不顾父亲和九弟的死活? 韩夫人、赵丰、吴敬祖和方媛儿见秦三那无比纠结的模样,皆若有所思地看向唐世勋,四人都很清楚,恐怕秦三是不得不被迫答应此事了。 秦三的嘴巴苦涩至极,他拱手道:“夫子,聚福赌坊的股份颇为复杂,在下也只有一成而已,若要分给莫守将五成……” 唐世勋止住秦三的话头,捻须笑道:“有你这一成,加上孙将军的三成,再加一成不就够了?” 秦三眼神幽怨地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大夜晚的上哪儿去找人拟定分红契约?何况,还得去找其他兄弟姐妹凑一凑,这可是极费功夫之事,但牛将军那边可最多只能拖延一个时辰,您看可否请莫生财守将去与莫将军谈一谈?” 唐世勋呵呵一笑,摇首道:“秦三公子你有所不知,这莫生财本就好赌成性,若不见分红契约又如何肯认真办事?” 说到这,他清了清嗓子道:“二女儿,出来吧!” 二女儿?除了方媛儿以外,其他人皆一脸疑惑之色。 只见宴厅的侧门缓缓开启,一位身穿水绿镶暗纹合欢裙的美艳妇人俏盈盈地走至厅中,她恭敬地对唐老夫子施礼道:“薇儿见过干爹。” 来者正是秦家大小姐秦薇儿,她手中拿着炭笔和小本子,并一直都在侧厅内作着记录。 而且她今晚得了唐世勋的吩咐,不再易容,以真面目示人。 “啊!” 秦三、韩夫人、赵丰和吴敬祖皆是一声惊呼,她怎么会在此?而且,还成了唐老夫子的第二个干女儿? 吴敬祖看一眼秦薇儿,又看一眼上席的方夫人,再看一眼身旁的韩夫人,不禁暗自感叹,三女皆不相伯仲,当真是秀色可餐啊! 韩夫人则疑惑地看着秦薇儿颈部的围巾,这合欢裙的款式倒是精致,只不过她为何要用一块白绸裹住颈部呢?真是个奇怪的打扮,韩夫人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唐世勋看着秦薇儿亦是暗自点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秦薇儿的本来面目,不愧是艳盖零陵的俏寡妇,哎!真是便宜薛刚那小子了。 第362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秦三神色诧异而激动地看着秦薇儿:“大,大姐,你,你怎的也在此?” 秦薇儿不禁白了秦三一眼:“得亏干爹英明,早有料到莫将军不会如此容易说服,是以让奴家早拟好了这分红契约,奴家已将聚富赌坊的一成股份转给了莫生财守将,加上你的一成,还有孙将军的三成,正好够。”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袖中拿出一张契约递给了秦三。 眼见秦三居然还要逐字逐句地细看,她更是不耐烦地在旁催促。 大姐啊大姐!你莫不是被这老匹夫给灌了甚迷魂汤?居然还说他英明?秦三不禁摇头苦笑。 但为了救爹爹和九弟,秦三只得无奈地在契约上签字画押。 这就是女生向外吗?方媛儿、赵丰和吴敬祖皆如是想。 韩夫人的心思则更为复杂,自从申不凡大闹万寿街以后,秦寡妇便已‘消失’,她是真没想到秦寡妇居然被唐世勋给带走了。 虽然韩夫人也是因为形势如此,且她着实对唐世勋的宏伟蓝图很是钦佩和认可,因此才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原本她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他身边的其他女人,但她看着美艳动人的方媛儿和秦寡妇,不知怎的,一股莫名的酸意竟是涌上了心头。 是了,还有颜梓玉那个狐狸精!韩夫人一想到阿梓便来气得很,遂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秦薇儿可不认为自己是女生向外,其实她在下午时就已经听唐世勋仔细地说道了此事。 当时唐世勋只是预感不会事事顺遂,因此让她先拟好分红契约。 而且秦薇儿知道这真不是唐世勋要谋夺秦家的产业,而是那好赌成性的莫生财亲口提出来的,因此她又怎会怪唐世勋? 她真觉得唐世勋的未雨绸缪极为英明,更何况他还有个能那么懂做生意的十三姑在,又岂会去贪图一间赌坊? 唐世勋可不知韩夫人等人在想甚,他见秦三已经签字画押,遂招呼站在宴厅门口的翟老八,命其陪着秦三一同去潇湘门找莫生财,至于具体要跟莫生财如何说,唐世勋早已暗自授意了翟老八。 秦三站起身来看了唐老夫子一眼,皱眉问道:“夫子,若是在下去了,那这边?” 他之所以如此问,是因秦家与唐老夫子有约定,他今晚的任务就是待在庞宅,接收秦家那边的消息,并与唐老夫子商议各项事宜。 ‘啪!’ 秦薇儿这时突然在秦三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气恼地催促道:“阿三!打小你就瞻前顾后,此时还有何事比爹爹和阿九的命重要?姐姐在此难道还不能代表秦家?” “姐!你!” 秦三的脸火辣辣的,多大个人了还被大姐给打屁股,这着实让他觉得很是丢脸面。 不过既然大姐都如此发话了,秦三也不再逗留,他气恼地跺了跺脚,与翟老八一同离去。 唐世勋笑眯眯地让秦薇儿就坐,语气关切地说道:“薇儿啊,你也莫要担心你爹和秦九,莫生财那人很是有些手段,而且他可是莫将军如今最亲的堂弟,你放心,只要有他出马问题不大,至于说你那一成股份……” “干爹!只要家人都能平安,奴家可不会吝惜那些身外之物。” 秦薇儿忙打住唐世勋的话头,俏皮地娇笑道:“何况,奴家可是您的干女儿,您又岂会亏待奴家?嘻嘻!” ‘咕噜!’ 吴敬祖看着秦薇儿那笑靥如花的诱人模样,竟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真是个浪蹄子!韩夫人和方媛儿不禁暗唾秦寡妇。 “哈哈哈!” 唐世勋开怀地仰头一笑,随即他神色一正,严肃地说道:“待到明日天亮,老夫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秦薇儿忙做洗耳恭听状。 唐世勋捻须说道:“老夫听说,赵吉晟和夏菡在秦府‘做客’,你明日去知会秦大人一声,这两位还是很想念韩夫人的。” 秦薇儿应下此事,并将之在小本子上。 “嗯?” 韩夫人、赵丰和吴敬祖皆是神色一凛,原来赵吉晟和夏菡真在秦府? 其实唐世勋只是想把夏菡给带到身边来,不过这话他又不便说出口,毕竟他所扮的唐老夫子跟夏菡之间毫无瓜葛,若是突然说这样的话难免让秦家人起疑心。 至于说赵吉晟,唐世勋也是只闻其名而已,何况此人的立场同样暧昧不明,谁知能否为他所用? 唐世勋接着又看向韩夫人等三人,语气严肃地说道:“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明日,老夫一定要知晓杨氏在何处!三位能否办到?” 韩夫人的余光瞥见赵丰那纠结的神情,为防赵丰又做出冒失之举,她立刻拱手答道:“夫子,请容我等今晚商议一番,明日一早定给夫子满意的答复!” 说到这,韩夫人又连忙话锋一转:“夫子,不知您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你个小娘皮倒是会岔开话题!唐世勋有些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旋即沉声道:“晚些时候老夫再去找你细说。” 而后他命宴厅外的亲兵‘护送’韩夫人、赵丰和吴敬祖去后院的一座独立小院歇息。 三人皆心中明了,今晚既然得知了如此多的秘密,唐老夫子是铁定不会放他们离去的,因此他们只得对唐世勋施礼告辞,跟着亲兵们离去。 宴厅中,只剩唐世勋、方媛儿与秦薇儿三人。 唐世勋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昨个一宿他就彻夜未眠,白天也没空休息,今晚又是如此关键,而明日定会更加忙碌。 况且明日上午他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由于孙将军已被‘邪祟’缠身,唐世勋得亲自去前线与官兵签署和谈书。 这可是决定接下来双方战局走势的重要会晤,唐世勋为了此事可是殚精竭虑。 方媛儿看着唐世勋的疲惫神色,很是体贴地起身走过去为他按摩头部,她柔声道:“夫子,是否先去歇息一会儿?” 唐世勋闭上双目苦笑着叹了口气,此时的未知因素如此之多,如何能安睡? 特别是他弟弟世绩带着金令牌去找童古部的骑兵,他倒不是担心世绩会背叛他,而是不知世绩能否随机应变。 那可是两千余骑兵老贼!即使童古麾下的一众将领都认识唐世绩,但那些桀骜不驯的将领们会否听从唐世绩的安排? 若只是这一桩要事摆在面前,唐世勋定然会亲自去处理,但他此时又不得不在城中坐镇。 一旦秦家那边又有甚麻烦,他得想办法去补救,东门和北门可都是秦家人主动提出能够掌控局面的,但情况究竟如何,此时也没个准信。 还有阿梓和岳三水等人在暗地里处理的事,他也得随时知道最新情况。 再有江少夫人和薛正等人处理的宋家,齐县丞去夺取小西门和太平门的控制权等等。 这些事,作为居中掌控和调度的唐世勋都得时刻关注。 秦薇儿这时也走到了唐世勋的身旁,她自然不是来给唐世勋按摩的,其实除了她颈部的红手印以外,两人之间可没有别的接触。 只见她拿着小本子低声问道:“夫子,奴家有一个建议。” 唐世勋微微颔首,示意她直说。 ‘轰!’ 就在秦薇儿要开口时,一声巨响突然响彻夜空。 这打雷声可真吓人!方媛儿和秦薇儿皆是被震得俏脸泛白。 不对!这不是打雷声!唐世勋的鹰目猛地睁开,他拄着拐杖起身快步走向宴厅外。 第363章 夫子快跑有刺客 “夫子!” 厅门口的李大柱等六个亲兵和秦家的两个家仆,另有几个待在廊道上的丫鬟皆对唐世勋恭敬地见礼。 李大柱神色凝重地问道:“夫子,听这声音是火器局的方向,应该是火药炸了,是否要派兵过去?” 方媛儿和秦薇儿在旁听得心头一凛,这大夜晚的怎会有火药炸了?而且适才的爆炸声如此猛烈,莫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又是火器局!唐世勋看着漆黑的夜空沉吟不语。 此时才刚过子时。 持着金令牌去城外接应童古部骑兵的唐世绩,这会儿恐怕才刚与童古部的将领们碰面。 而唐世绩带进城的第一局百余个骑兵,则被唐世勋一分为二,一半跟着齐县丞去小西门和太平门,另一半则跟着颜俊介、薛正和江少夫人去处理宋家。 眼下申不凡部的五百精锐也还没有入城,因此唐世勋身边只剩不足二十个亲兵而已。 虽然庞宅里有不少家丁护院,但这些人既非行伍出身也不是道上混的凶狠之辈,平日里也只是防些小贼罢了。 对方的这个时间点把握得好啊!唐世勋不禁暗赞,他此时的确没有多余的兵力去管火器局的事。 但他在下午时就已料到火器局会否有甚意外出现,毕竟打爷如今可是火器局的高层,且打爷已经摆明了要与唐世勋作对,他自然会防着对方。 而火器局以东的镇永楼一带还有一支数百人的守军,之前这数百人由莫生财统率,当莫生财去做了潇湘门的守军以后,镇永楼的守军由秦大人的表兄柳将军兼领。 这柳将军乃是东大营的两位守将之一,也是原大明的零陵城北门守将,当初打开城门投降献贼的正是这位柳将军。 柳家与秦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今晚零陵城的东门和北门都由他去控制局面。 唐世勋在傍晚时就让秦三知会其表伯柳将军,派镇永楼的士兵密切关注火器局的动静。 除此以外,唐世勋还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阿梓,让阿梓分派人手去火器局盯梢。 看来不幸被他料中了,今晚火器局果然出了事情。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吩咐李大柱等人不必担心,火器局那边自有柳将军的人去料理。 随后他在方媛儿和秦薇儿的搀扶下走回了宴厅,他坐下后问道:“薇儿,你适才说有甚建议?” 秦薇儿眨了眨眸子柔声道:“夫子,奴家是想说,其实阿五对孙将军所施之毒,乃是奴家以前教他的。” “是吗?” 唐世勋好奇心顿起:“你居然还会这一手?话说,孙常乐中的究竟是何种毒药?他会否以后都醒不过来了?” “那倒不会。” 秦薇儿螓首微摇解释道,那并非是置人于死地的剧毒,只是比一般蒙汗药效力更强的迷麻类药物罢了。 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忧郁之色,低声说道,她的亡夫家原本世代行医,只是到了她夫君时专注于科举之途,倒是荒废了医术。 而她夫家中有几道祖传的秘方,其中有一道名为‘六迷散’的方子,由于秦薇儿的亡夫乃是长子,因此她见过这些秘方。 后来,与她相敬如宾的夫君得了绝症,为了给她的夫君减轻痛楚,她想到了‘六迷散’,几经尝试后她学会了这方子。 当然,这根本没法让她夫君摆脱病魔的纠缠,而后自是一命呜呼,之后她便开始了守寡的日子。 两年前的一日,她的五弟去找到她,向她讨要这‘六迷散’的方子。 当时秦薇儿也没多想,就把这方子给了秦五。 但秦薇儿哪知她的五弟会用这六迷散去做许多伤天害理的事? 后来她极其严厉地告诉秦五,若再用此方子去害人,定不饶他!而后他倒是收敛了不少。 秦薇儿今晚一听说孙将军遭‘邪祟’缠身,她立马就想到定是秦五用六迷散对孙将军动了手脚。 不过这六迷散是有药效时限的,因此她知道秦五定会派人隔上几个时辰就对孙将军再次下药,只有如此才能让孙将军始终处于‘中邪’的状态。 唐世勋听秦薇儿说到这儿,依旧疑惑地看着她,不知她究竟想表达何意。 秦薇儿垂首看着她手中的小本子,压低声线道:“奴家以为,夫子您还是莫要把童古将军安顿在北大营,不妨将他请来庞宅养伤如何?” 唐世勋剑眉微皱,他隐约猜到秦薇儿的意图,但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何况他从不排斥手下发挥想象力或是表现自己,于是他笑问:“哦?为何?” 秦薇儿幽幽答道:“因为童将军的毒伤也不知究竟如何,但奴家可以让童古将军如孙将军那般。” 方媛儿闻言一愣,她本是在继续给唐世勋按摩头部,听到秦薇儿的话她连手上动作都停了下来。 “嗯?” 唐世勋鹰目一亮,他神色古怪地看着秦薇儿,示意她继续说。 秦薇儿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阿九给您的那封手抄信中只说童将军是中了毒,如今因毒伤未治而难以动弹,不过,无论是你我和阿九,甚至是孙将军都不清楚童将军的毒伤究竟有多重?” 随即她指出,就如画眉铺营地一样,不是有两个随军郎中么?难道童古将军那两千余骑兵当中没有带个把郎中?要说解毒可是很看运气的,假若有郎中碰巧蒙对了解毒之药呢? 再者说,万一童将军只是被狼兵的吹箭给伤及了手臂等处,以童将军的身板儿,恐怕将养一小段时日就有可能痊愈不是? 秦薇儿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狠辣之色,接着说道:“因此,夫子您不妨请童将军来庞宅养伤,届时奴家可配制六迷散对其使用,当然,若是夫子您觉得他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奴家还有别的方子!” ‘嘶!’ 方媛儿听罢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她暗忖,难怪这零陵城如此多人恨秦家,果然没一个是善茬啊! 唐世勋却并未有甚异样,他深深地凝视着秦薇儿的双眸,这个女人绝不是如秦五和秦九那样的阴狠歹毒之辈,这一点他很确定。 他低声问道:“是因为你四弟的缘故?” 秦薇儿螓首微点,眸子里已是隐隐有了些雾气。 秦四,是在莫生财之前的潇湘门守将,而童古在驰援泷泊镇之前曾大闹府衙,原因是唐老夫子在大西街遭到许家人的刺杀。 当时童古命手下将陆知府、秦同知和许通判等一众府衙要员以麻绳串绑,意欲杀之,而秦四在阻拦时遭童古用马刀砍杀。 实际上当时的情况颇为混乱,阻拦童古的人颇多,且童古要针对的其实是许家,但倒霉的是秦四站在了最前面。 虽然秦四并非嫡出,但同样是秦薇儿的弟弟,就这么被童古给杀了,她心中有恨意不足为奇。 唐世勋微微颔首道:“好,待到童古部的骑兵入城后,老夫便派人把他接来庞宅养伤。” 秦薇儿恭敬地对他施了一礼,就在她要说话时,突然听到厅外传来了喝斥声。 宴厅外。 李大柱的嗓门极大,他抽出佩刀大喝道:“谁!” ‘嗖!嗖……’ 二十余支弩箭由漆黑的廊道外射来。 ‘噗噗’声中,李大柱等六个亲兵和两个秦家的仆人纷纷中弩。 廊道上的几个丫鬟吓得四处奔逃。 惨叫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 李大柱手臂上中了一支弩箭,但他根本顾不得这些,他大声吼道:“夫子快跑!有刺客!” 随即他与另两个轻伤的亲兵立刻冲进厅内,想要将宴厅的大门给关上。 事起突然,方媛儿和秦薇儿吓得俏脸煞白。 唐世勋起身拉着两女便向侧厅跑,侧厅有两道门,可通往中庭别处和后院。 他不禁暗忖,怎么回事?前院那么多家丁护院,还有几个亲兵在守着大门,怎会有刺客冲到中庭来?还有,阿梓不是吩咐老高手下的得力干将藏匿于庞宅之外吗?为何没人示警? 第364章 绝不能被挟持之 唐世勋拉着方媛儿和秦薇儿跑进了侧厅。 然而,三人一进入厅内顿时都不敢再动。 只见两个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手持劲弩,神色冷漠地盯着三人。 方媛儿和秦薇儿吓得花容失色,忍不住惊呼出声。 再听到外边宴厅传来李大柱等人的喝斥声与兵器交击声,两女皆紧张地攥着唐世勋的衣袖。 唐世勋心念电转分析着形势,眼见这两人只是举着劲弩,但并未立刻射杀他,这应当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他一声冷哼,将两女护在身后,神色严肃地怒斥道:“哪来的宵小!竟敢私闯庞宅?” 一个瘦高的蒙面男子色眯眯地看着两女,哂笑道:“啧啧!这老匹夫当真如传闻那般艳福不浅呐?” 另一个敦实的蒙面汉子则冷声道:“老匹夫莫要废话,乖乖跟俺们走便是!” 唐世勋一听这敦实汉子的话,心里顿时就有底了。 他故作愤怒地指着二人道:“尔等可知老夫是何人?跟你们走?你们就不怕被老夫麾下的铁骑碾成齑粉?” “桀桀桀!” 瘦高男子一阵怪笑:“知道您老人家有能耐,这不,咱们东家只是想请你老人家过去谈些要事,看你这把老骨头的,咱们又岂会为难你?” 唐世勋神色严肃地看着二人:“既然是你们的东家找老夫谈事,为何不直接来拜访老夫?何须如此偷偷摸摸?再有,立刻让你们在外边的人住手!” 瘦高男子不禁斜睨了他一眼,晃了晃手中的劲弩:“老爷子,看来你还没看清形势啊?” 唐世勋双手隐于宽袖内,他已是将手铳悄悄握在左手中,右手则紧握着匕首。 他知道时间极为紧迫,外边堵门的李大柱等三个亲兵恐怕也抵挡不了多久,若是不能尽快解决眼前这两人,他带着两个女子定然没法逃出那道门。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在这关键的夜晚被人挟持之!否则他所有的谋划岂非功亏一篑? 这两个人皆距离不足十步!唐世勋的鹰目死死地盯着那敦实汉子,他的左手已在袖中扣在了手铳的扳机上。 瘦高男子说完话后,他的劲弩还拿在手中晃动时,却听到‘砰’的一声异响。 在淡淡的硝烟味中,敦实汉子竟突然捂着心口跪倒在血泊中。 就在瘦高男子惊诧愣神之际,突感腹部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一把匕首竟是插入了他的腹部。 唐世勋突然暴起欺近,他左手拨开男子的劲弩,右手抽出其腹部的匕首,对着其喉咙割了过去。 这老头怎会如此快?瘦高男子捂着鲜血直流的脖子仰面倒下,在意识消失前他如是想道。 在这电光石火间,方媛儿和秦薇儿皆是被眼前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唐世勋可没空停歇,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拿起瘦高男子的劲弩,此时他没时间装填短铳,只能先以劲弩来防身。 他扭头看向两女,沉声说道:“快走!” “小心!” 突然,方媛儿的瞳孔猛地放大,她尖叫着飞身扑向了唐世勋身后。 ‘噗!’ 一支弩箭射入了方媛儿的胸口。 唐世勋惊得头皮发麻,扭头看去,只见后门口竟还站着个黑衣人。 想跑?他见那黑衣人射完弩箭后便要闪身去门后装填,立刻举着劲弩射了过去。 他也顾不得软倒在地的方媛儿,大步冲向后门边那腿部中弩箭的黑衣人。 黑衣人眼中满是惊疑之色,没想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有如此快的速度。 唐世勋已是怒极,紧握匕首欺近了黑衣人。 黑衣人也颇为凶狠,哪怕腿部中了弩箭,也不惧欺近身来的老头儿。 然而,他又哪是擅长近战搏击的唐世勋的对手? 何况唐世勋以命搏命地与之交战,而此人还想着生擒他。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只两招,唐世勋便将匕首捅入了黑衣人的心口。 他看了眼门外,这外边连接着后院的花园,目前来看似乎没有其他刺客。 想来也是,若还有其他刺客的话,见这门边的人都死了,岂会不来支援? 于是唐世勋快步冲到方媛儿身旁,但一看她所中弩箭的位置在胸口,他顿时心头一沉。 然而此时危机还未解除,宴厅中已经没有了李大柱的声音! 唐世勋将方媛儿横抱而起,口中只吐出了个‘走’字,便快步离去。 秦薇儿已是吓得俏脸煞白,但她如何不知此时最重要的是跟着唐世勋一起逃命?于是她赶紧跟在他身后跑出了后门。 不一会儿,近二十个黑衣人冲进了侧厅。 眼见三个堵后门的同伴全倒在血泊中,众人皆破口大骂着追了出去…… 寒雨依旧缓缓飘落。 偌大的庞宅后院内住着几十个妇孺,她们都是与方媛儿一同来到零陵城‘为质’者,即庞大海麾下一众嫡系将领们的家眷。 近二十个刺客为了抓住唐老夫子,在后院四处搜寻。 有那凶恶之徒更是肆意砍杀妇孺,尖叫惨呼声此起彼伏。 直到一个刺客在后院西南角的‘宁阁’被杀害前大声呼救,刺客们方才汇聚了过去。 这‘宁阁’,正是韩夫人、赵丰、吴敬祖和四个负责看守的亲兵所在的地方。 七人都搞不清楚为何会有刺客出现,吴敬祖甚至问韩夫人,难道是那姓唐的老匹夫要杀人灭口? 韩夫人顿时动了真火气,她第一次大骂吴敬祖是猪脑子,若唐老夫子要杀人灭口,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之前在宴厅就能让亲兵杀了她们三人不是? 其实她已猜到刺客是何来头,但此时也容不得她细想,因为刺客陆陆续续地赶往此处,而她们只有七个人而已。 虽然那四个亲兵都是童古麾下的精锐,但这些浴血沙场的老贼面对黑夜里突如其来的暗箭,除了四处躲闪和破口大骂之外,也没甚好办法。 景文公子赵丰只是初通武艺而已,他的手臂和小腿已中了两箭。 若非韩夫人和吴敬祖保护,赵丰也不知身上会有多少个血窟窿。 韩夫人暗自发愁,若再这么耗下去,恐怕除了她和吴敬祖以外,其他人全都要交待在这宁阁。 同时她也在担忧那坏小子的安危,适才离开宴厅之时,她发现只有六个亲兵在厅外守候着唐世勋。 而那坏小子身旁还跟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子,他如何保护得了? 韩夫人想及此也是无奈至极,这大夜晚的,她又对这庞宅不熟悉,即便抛下赵丰和吴敬祖不管,但她又怎知去哪儿去找唐世勋? 再加上之前那声由火器局方向传来的巨响,韩夫人的心里更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365章 险些失控的愤怒 雨阁。 唐世勋的双手满是鲜血,他欲哭无泪地看着气若游丝的方媛儿。 当他抱着方媛儿,与秦薇儿一同逃离中庭宴厅的侧厅以后,因他熟悉地形,遂藏匿于后院内宽阔的花园中的隐秘处。 直到西南角的‘宁阁’越来越‘热闹’,他知道是韩夫人等人无意间帮他吸引了‘火力’,这对他而言着实是件幸事。 因此他抱着方媛儿,与秦薇儿一同悄悄来到了雨阁的第三层,雨阁中也有一些水渍脚印,可以想见是有刺客来此搜索过。 而后唐世勋将奄奄一息的方媛儿平放在榻上。 这是他魂穿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被无奈和失落充斥着心田。 在他前世的四十余年里,因常年从事特工这个高危行当,早已见惯了生死。 然而当他再世为人以后,他的心境无疑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自从他与周氏分别后再次重逢,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他身边的人! 而那支弩箭直接射入了方媛儿的心脏!这种弩箭不仅有锋利的四角箭头,还刻着深深的血槽。 拔出弩箭方媛儿必然会死,不拔,同样会慢慢死去。 方媛儿的胸口处已经被鲜血给浸透了,就彷如在她鹅黄色的月华裙上染了朵凄美的血花般触目惊心。 唐世勋目眦欲裂,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回想他与方媛儿在东安城的两次见面,他最初的确是带着目的去接近她。 可是他感觉得到,这个不愿做笼中金丝雀的方媛儿,真的很想要快乐而自由的生活。 当两人来到零陵城以后,彼此已是愈发熟络,唐世勋知道方媛儿的心思,她羡慕他的生活,她也想要过他这样精彩的生活。 为此,唐世勋打算稳定了零陵城的局势以后,便让她也如秦薇儿一样做他的秘书,以免她老是以为自己只是个花瓶而已。 何况方媛儿最爱对他撒娇,特别是她笑靥如花地称他‘好哥哥’,多可爱的丫头啊! “方媛儿你个笨蛋!” 唐世勋紧握着拳头,鹰目中满是痛惜之色,这已是他不知第几次喃喃自语地骂她笨蛋了。 那守在后门的黑衣人的弩箭若是直接射向他,顶多是后背中箭,他知道这些刺客是要活捉他,断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谁知媛儿竟会为他挡箭?而且还恰好被射进了胸口? 秦薇儿默默地在旁垂首不语,她早已泪流满面。 虽然她跟方夫人不熟,但看到她舍身为唐公子挡箭,单单只是这份勇气就已让她既佩服又感叹,而她也心知肚明,方夫人已是命不久矣。 “世勋。” 方媛儿这时竟是缓缓睁开了双眸,她看着唐世勋的眼睛,微笑着柔声道:“在东安城时,奴家就好喜欢你呢!可惜,最终都没能成为你的女人,好遗憾啊!” 唐世勋的心弦被拨得一阵狂颤,他赶紧握住她的柔荑,轻轻地安慰道:“不!媛儿,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女人!从我住进这雨阁之后,就已经决定不会放过你了!” 方媛儿的眸子里满是欣慰与留恋之色,她强忍着心口的剧痛,断断续续地幽声道:“奴家,不是金丝雀,世勋,奴家不后悔的,你,莫要内疚……拜托你,以后,善待方家……” “媛儿?媛儿!” 唐世勋颤声呼唤着她的名字,他的心口猛地一抽,到此刻他都不愿相信,年轻的她居然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眼见方媛儿已是安详地合上了双眼,他悲伤地凑到方媛儿的额际轻柔地吻了吻,丫头,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随即他一脸森然地站起身来,掏出手铳装填铅弹。 秦薇儿蹙眉看着唐世勋,眼见他装填好后便要下楼,她如何不知他要去做甚? 她连忙起身冲过去拉住他的衣袖,低声劝道:“公子,莫要冲动!” 唐世勋冷冷地睨了她一眼,寒声道:“滚开!” 秦薇儿螓首微摇,拽着他的衣袖继续劝道:“听远处的刀剑交击声,那些刺客该是全跑去了宁阁,你冲过去岂非自投罗网?君子报仇十年……” 突然,她已是说不出话。 一阵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她又一次被他掐住了颈部。 虽然那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觉让她身心皆颤,但她脑子极为清晰,她定要阻止他在愤怒之下做出愚蠢的事来。 没错,就如他曾教导她的,她乃是他的秘书,若是他的某些举措和决定有问题,她一旦发现定要及时劝谏! 只听秦薇儿一脸倔强地断断续续说道:“原,原来,你叫唐世勋!难道,你是,猪脑子?你,现在可是扮做唐夫子!就,就这么过去,岂非,暴露你的,身份?方夫人若泉下有知,也定会失望至极!何况奴家,乃是你的秘书,你说过,奴家有劝谏之权!” 唐世勋听罢心头猛然一惊,脑子顿时清醒了大半。 是啊!他现在扮做的可是唐老夫子!之前他在宴厅的侧厅内连杀三人,好在没被其他刺客看到,否则一旦传出去,他的身份极可能引起有心人的怀疑。 此刻宁阁的情况本就不明,他若是又跑过去杀刺客,假如一着不慎被擒,岂非万事休矣?毕竟现在庞宅内究竟有多少刺客,他根本就不清楚。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所扮的唐老夫子如今干系太大,且是他心中宏图大志最为关键的第一步!岂能冲动行事? 何况,就快子时过半了! 唐世勋渐渐的冷静下来。 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掐着秦薇儿,只见她竟是媚眼如丝俏脸泛红,浑身颤抖地低吟着。 但唐世勋可没甚别的心思,他冷声道:“多谢,你劝谏得很对!不过那‘猪脑子’三字,我很不喜欢!” 说罢他将手放开,随后走到了方媛儿的榻前,默默地垂首不语。 秦薇儿险些软瘫在地,她不停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适才她又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 好可怕的眼神!她还以为自己会被他给杀了,但她的身心却又充斥着那种难以言喻的异样刺激,这让她无比困扰。 作为秦家长女,她从来都是那么地端庄体面,活了三十年的她还从未遭到过如此不堪的对待。 然而,当秦薇儿回眸看见唐世勋孤独地站在方媛儿的塌前,她却又发自内心地理解了他险些失控的愤怒。 紧接着她又想到,方媛儿在死前曾说:‘可惜没能成为你的女人。’ 对此秦薇儿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知道唐公子扮做老夫子时,只要来城里便会夜宿在这雨阁中,难道他和方媛儿竟然没发生过那等关系? 若是如此,莫非,这唐公子有甚隐疾?秦薇儿心有所悟,对自己的猜测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嘹亮的声音在雨阁的屋顶上响起:“汉帮潇湘堂的骆三刀在此!可有贼人敢来一战!” 秦薇儿悚然一惊,她知道骆三刀是自己人,他肯定是来‘救驾’的。 但骆香主莫不是疯了?怎敢如此狂妄?这岂非是把刺客们又全吸引到了雨阁来?秦薇儿已是在心中暗骂。 第366章 两位香主来救驾 “哈哈哈!” 这时,雨阁外传来一阵豪迈的大笑,一个声若惊雷的男子大喝道:“洒家汉帮潇湘堂香主雷大丁!特来保护唐老夫子!可有贼人敢来一战!” 骆三刀听到雷大丁的吼声,气得在雨阁的屋顶上跳脚:“姓雷的!你来凑甚热闹?就你杀的那些个鸟人,有老子名气大吗?” 雷大丁立刻在底下反唇相讥:“你有个鸟的名气!俺在道州杀人时,你小子还只是个十岁的娃娃而已!何况俺从不杀妇孺,哪像你那般灭人家满门?当真是个丧门星!” 两人顿时吵得不可开交。 这两个憨货!秦薇儿在雨阁中无奈地拍了拍额际。 只听骆三刀和雷大丁吵着吵着又互问,似乎西南角动静很大啊?莫非唐老夫子不在雨阁? 唐世勋依旧站在方媛儿的榻前,他沉声道:“薇儿,去告诉雷香主和骆香主,老夫在此!将三楼的灯全部点亮。” 秦薇儿心头一凛,这岂非暴露了他的行藏? 不过她听唐世勋的语气冷静而不容置疑,只好照做,同时她暗忖,既然是来‘护驾’的,应该不止那两个憨货吧? 当雷大丁和骆三刀听到秦薇儿说唐老夫子就在雨阁内,顿时一阵大笑。 雷大丁在下方吼道:“骆老弟,上面就交给你了,洒家便守在这一楼,看谁敢越雷池一步!” 骆三刀在屋顶上骂骂咧咧地讥讽道:“少狂妄!你记得被贼人打杀前赶紧呼救,我好下去救你,省得惊扰了唐老夫子!” 秦薇儿正在掌灯,听到二人对话不禁手上一抖,火折子险些掉在地上。 不会吧?真的只有他们二人?秦薇儿的俏脸顿时阵阵泛白。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怒吼声:“姓骆的!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骆三刀一阵狂笑:“哈哈哈!老雷,你看看,还是我的名气大啊!” 雷大丁顿时在楼下骂咧咧地讥讽了几句,但他可没功夫多跟骆三刀拌嘴,因刺客们已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 雨阁三楼。 唐世勋自然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而他的神色已是愈发平静。 虽然眼下只有骆三刀和雷大丁二人赶来‘救驾’,但唐世勋知道援兵会不断赶来,因为此时已是子时过半了! 而且,骆三刀和雷大丁都是汉帮潇湘堂的十个香主之一,就如唐世勋在他的细作队伍当中搞了个‘五日一考’的奖罚机制,阿梓对此机制很是认可,因此她授意老高将这套机制略作变更后推给了汉帮的潇湘堂。 如今潇湘堂的帮众已有近七百人,十个香主手下均有六七十个帮众,而香主之位可不是一成不变的,每个月底会由堂主梁憨头、副堂主张莽飞和长老十三姑一同评选,将十个香主分为‘甲乙丙丁’四等。 其中甲等一名,乙等两名,丙等六名,丁等一名。 甲等和乙等有丰厚的奖励,连带其手下的帮众也都会得到奖励,丙等亦会有少许奖励。 而最后一个丁等的香主则会被降级罚银,其手下的六七十个帮众也会连带被罚银,并在其中选出新的香主来。 正因为有这样的奖罚与末位淘汰机制存在,汉帮潇湘堂的帮众们积极性都很高,对于正、副堂主和十三姑分配的任务都极为认真地执行。 这十个香主当中的佼佼者无疑就是骆三刀和雷大丁,其中骆三刀最为欣赏张莽飞,正因为两人投缘,骆三刀才加入了汉帮,成了张莽飞手下最为得力的干将。 与嗜杀成性的骆三刀不同,雷大丁虽也有一身武艺但从不胡乱杀人,他最大的嗜好就是爱财。 雷大丁之所以加入汉帮潇湘堂,是听说潇湘堂的十三姑有很多很多银子,且很会做生意,而他对自己的功夫极为自信,因此自愿投到了十三姑门下。 如今雷大丁已经成了十三姑的‘忠实信徒’,莫要看此人生得粗犷彪悍,实则很是精明,他每日里负责保护十三姑的安全,那是听了十三姑极多的生意经,他逢人便吹嘘自己乃是十三姑的得意门生。 的确,要说潇湘堂的十个香主里谁最会做买卖,那无疑就是这雷大丁了。 唐世勋对这些帮会事务只是隔上一两日听些汇报而已,除了大方向和原则性问题,一般的帮会事务他基本不会去干涉。 就如骆三刀和雷大丁之间的竞争关系,两人本都极要脸面,对于月底评选的唯一一个‘甲等香主’的名号,两人如何不眼热?整个汉帮潇湘堂都知道这两人功劳最大,但甲等香主只能有一个不是? 对于这样的良性竞争,唐世勋自然是乐于看到的。 思绪转回当下,唐世勋知道骆三刀和雷大丁都不是莽撞之人,两人手底下的亡命之徒可不少,又怎会不带些得力干将来?莫非这俩货是有甚谋划? 果然,就在十几个刺客冲进雨阁的一楼与雷大丁展开搏杀之时,外边漆黑的院墙上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黑影,他们大声喊着‘骆香主’和‘雷香主’之名,纷纷冲进了雨阁的一楼。 顿时,兵器交击声和各种粗鲁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原来是想瓮中捉鳖啊!秦薇儿已是恍然,她不禁暗赞这骆香主和雷香主有脑子,如此一来刺客定然难逃一劫。 “哈哈哈!就知尔等蟊贼有后手!” 就在这时,雨阁屋顶上的骆三刀朗声大笑,随即他提刀跃入三楼,将两个黑衣刺客堵在窗外。 秦薇儿不禁吓了一跳,她这才看到窗外有黑影。 只见这骆三刀手中提着一把细长锋利的薄刃刀,也不见他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速度奇快地攻向窗外的两个刺客。 惨呼声起,两个刺客竟是连一招都没挡住,双双跌落下楼。 骆三刀一阵狂妄的大笑:“不堪一击!” 随后他转过身来看着厅中的秦薇儿,好一个俏佳人!他眼睛猛睁,惊艳地大口吞咽着唾沫。 秦薇儿这才看清骆三刀的容貌,她不禁俏眉微蹙,果然是穷凶极恶之徒,怎生得如此难看? 只见骆三刀身材不高,脸色青白,最瘆人的是那双四白眼,一般而言这种黑眼珠较小,上下左右皆能见眼白者,着实不是甚善类。 就如这嗜杀成性的骆三刀,他的凶名在零陵县和道州等地早已传开,潇水帮的火堂更是对其开出了悬赏,斩杀此獠赏银三千两!若非骆三刀加入了汉帮潇湘堂,恐怕他如今还在大江口隐姓埋名躲避追杀呢。 秦薇儿看到骆三刀眼中的亢奋之色,却并不害怕。 她对此人颇为了解,他从不好女色,那眼神恐怕是又起了嗜杀之心,但她可不担心他会杀她。 这并非是因为唐世勋在旁边,而是因为骆三刀欠她五弟一条命!当初若非秦五相救,骆三刀早已被潇水帮的人围杀而死。 对于骆三刀这种混江湖的凶人,往往将信义看得极高,若秦薇儿道出自己的身份,她笃定骆三刀绝不会乱来。 第367章 中庭正堂审刺客 骆三刀的神色愈发亢奋,他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对于俊男美女,他当真是忍不住便想将之杀掉,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 好在这时唐世勋从里间走了出来。 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唐老夫子,骆三刀赶紧收起心中的杀意,恭敬地见礼。 这倒不是骆三刀发自内心的恭敬,实际上他对这素未谋面的唐老夫子可没甚好感,这不过是个有权势的糟老头子罢了。 当然,正因为这老头有权势,而且还是十三姑的干爹,骆三刀自然不敢造次。 唐世勋并没有对骆三刀说甚客套话,他问道,你们不是陪十三姑等人去料理宋家了吗?怎会有功夫跑来庞宅? 骆三刀答道,汉帮潇湘堂除了梁堂主和两个香主带着百多个帮众留守以外,其他人原本是要去‘接收’宋家在城内各处的宅邸与产业。 不过子时那会儿,火器局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过了不久,十三姑派人知会骆三刀和雷大丁,立刻赶去归隐巷的庞宅保护唐老夫子,因此他俩就带着精干的手下赶来了。 唐世勋听罢不禁暗奇,江少夫人居然有如此洞察力?她怎知他会有危险? 秦薇儿亦是暗暗佩服,没想到那十三姑竟如此有决断,也不知她是如何想到的? 这时,雨阁外又响起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处的花园内出现了许多的火把,所有人都在大声呼喊‘唐老夫子’。 唐世勋心中大定,这场刺杀危机总算是过了,可惜了他的媛儿啊!他不再迟疑,转身向楼下走去…… 中庭正堂内。 五个伤痕累累的黑衣刺客被绑缚着跪在地上。 韩夫人正在帮赵丰和吴敬祖处理伤口,她们住在宁阁的七人之前遭到一众刺客的袭击,除了韩夫人完好无损外,四个亲兵三死一重伤,赵丰的伤势还算好,没有伤及要害。 而吴敬祖就比较惨了,他为了给韩夫人挡刀,左臂险些废掉,再加上腿上中了支弩箭,身上亦是被贼人砍了不重的几刀,那模样着实很是凄惨。 但他可不后悔,能够得到伊人的照顾,一切都值了!他一脸柔情地看着韩夫人,心里很是满足。 韩夫人的眸子里满是复杂之色,对于吴敬祖,她着实是一言难尽,这个男人对她可谓是体贴至极,不仅处处保护她,还会做许多可口而美味的膳汤,作为一个正统的读书人,这一点委实难得。 可惜妹妹诺儿此时不在零陵城!韩夫人的余光不由瞥了眼坐在上首的唐世勋。 她很清楚唐世勋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在东安城假扮她的韩诺儿,偏偏诺儿又不在,结果这阴差阳错的,哎!她不禁幽幽一叹。 不过她也没空去多想其他事,此时的堂中坐了许多人,她亦是在默默地观察众人。 只见申不凡麾下的几个将领皆神色严肃地坐在椅子上,而申不凡则站在堂中间,拿着马鞭狠狠抽打着一个伤势不重的刺客,一边抽打着,他还一边在破口大骂。 当子时的那声爆炸声响起之后不久,申不凡带着五百精锐进入了零陵城的北门。 由于北门距离火器局不远,因此他立刻派了百余人去火器局查看情况,而他则带着剩下的四百精锐赶来了归隐巷的庞宅。 谁知当他来到庞宅之外时,却见门口的四个卫兵全死了,且大门紧闭毫无声息。 申不凡当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好在他人手足,于是立刻让麾下的精悍亲兵翻墙而入打开大门,而后他看到整个前院虽灯火通明,但所有人全都昏睡在地。 如此明显的情况,申不凡如何还不明白?他立刻带兵冲向中庭,结果在宴厅的侧厅内发现了唐老夫子的黑檀拐杖。 当申不凡看到拐杖旁的血渍,以为老头儿已经遭遇不测,吓得立刻让手下四处搜寻。 不过当他带兵赶到后院的雨阁之时,一楼的十几个刺客都已死的死降的降,根本都没轮到他上场不是? 虽然唐老夫子安然无恙,但申不凡的婶子方夫人却已香消玉殒,得知这等噩耗,申不凡如何不怒?若非旁边那个姓于的捕快要逐一审问这五个被抓的刺客,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些刺客给大卸了八块去。 此时于威正在正堂角落里审问其中一个刺客,对于常年吃着公门饭的于威而言,这种审讯之事早已是经验十足。 于威今晚和曾有才等人陪着马知县,以招待南门守将的由头将其请去了南门旁的一间酒楼。 在将近子时那会儿,童古部的两千余骑兵和白老三麾下的五百精锐皆已到了南门之外,于威等人以南门守将的妻儿相要挟,逼迫其下令打开了南门。 之后白老三部负责镇守南门一带,唐世绩则带着金令牌去城外与童古部的将领们交涉。 而于威和曾有才则赶回归隐巷来向唐世勋‘报喜’。 谁曾想,二人回来后看到的竟是这番景象!亲兵副队长李大柱等人全部身死,后院近半妇孺遭到杀害,就连这庞宅的主人方夫人也香消玉殒。 曾有才和方媛儿的大嫂左氏等人,此时正失魂落魄地在雨阁当中无声痛哭,曾有才依旧不敢置信,下午时还好端端的义妹,怎的到夜里就这么去了呢? 无论是基于怎样的理由,于威都必须要查清此案!此时,他已请申不凡部的士兵大搜整个庞宅,看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同时,汉帮潇湘堂的雷香主和骆香主等三十余人,还有阿梓派来负责外围监视,之后也翻墙进入庞宅救援的朱四方和老钱等二十余人,则全部被申不凡的士兵们围在中庭的正堂之外。 之所以如此做,于威的理由很充分,无论是雷香主和骆香主等汉帮中人,还是朱四方和老钱等人,他们也全都如那些刺客一样穿着黑色夜行衣,谁能保证他们当中没有刺客的同伙? 更何况,如此多的刺客潜入庞宅,他们究竟是从何处进入,又是如何骗过外围监视的众人? 于威必须要一一查明真相。 没错,只要能撬开一个人的嘴,定会让有可能还未抓住的刺客无所遁形!于威习惯性地摩挲着他的两撇小胡子,他那锐利的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被俘的刺客。 第368章 三个漏网的刺客 丑时。 寒雨暂时停歇了下来。 夜空漆黑至极,偌大的庞宅则依旧灯火通明,申不凡麾下的四百余精锐士兵已是将庞宅搜了个底朝天。 中庭的正堂之外,雷香主和骆香主等三十余个汉帮中人皆已有了怨气。 这凉飕飕的夜晚待在外边都快半个时辰了,任谁能痛快? 何况他们可是来救驾的!结果还被当成了犯人一般对待,若非四周全是带甲士兵,恐怕这帮桀骜不驯的汉子早就闹腾起来了。 同样的,朱四方和老钱等二十余人同样憋着火气,不过他们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这时,秦薇儿在两个士兵的保护下走向了中庭正堂。 她蹙眉看着被士兵围在中间的六十来个汉子,由于他们皆已摘去了脸上的黑面巾,因此众人的神色皆被她看在眼里。 随即她走进了堂内。 只见于威正在审讯第三个刺客,而申不凡已是打累了,但依旧坐在椅子上骂骂咧咧的。 申不凡这时猛然瞥见走入堂中的秦薇儿,他顿时惊艳得睁大了眼睛。 这丰腴的身段儿,还有那端庄俏丽的容颜也太合他胃口了!申不凡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这段时日他一直待在湘口关,且还打了那么大的败仗,他可是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然而,眼见这美人儿竟是称唐老夫子为干爹,申不凡顿时一阵羡慕嫉妒恨,他不禁暗恼,这个老不死的为何如此有艳福? 旋即申不凡突然拍了拍额头,大声问道:“夫子,我的琴儿呢?她可还安好?” 琴儿姑娘正是万寿街的青楼‘南阁’的花魁,当申不凡那日大闹万寿街时,由于没找到秦寡妇,便跑去南阁把琴儿给掳到了庞宅内,之后他没怎么在零陵城,因此琴儿姑娘便一直住在庞宅内。 秦薇儿扭头看了申不凡一眼,螓首微摇道:“申公子,奴家正要来向夫子汇报此事,奴家和左夫人及管家蒋七友等一同清点了整个庞宅的人,无论死活都一一验明,但奇怪的是,住在后院与中庭之间的‘露阁’当中的琴儿姑娘却下落不明,而伺候她的两个丫鬟早已毒发身亡。” 堂中众人听罢皆是眉头微皱。 申不凡则气得脸色铁青,几个意思?难道他的琴儿恰好在今晚逃跑了?他都还没耍弄够不是? 秦薇儿则继续汇报说,除了琴儿姑娘以外,住在前院的管家蒋七友发现有个小厮也不见了踪影,这小厮负责在前院烧水和打扫等杂事,恐怕给前院众人下迷香的便是此人。 蒋七友与原碧云轩蒋家的二十余个家仆等人,以及二十来个看家护院皆住在前院。 说起来那小厮还是蒋七友的远房堂侄来着,谁知这小厮居然伙同外人来坑害他们? 此时这些家仆和护院已被士兵们严加看管,待到之后再逐一审问甄别。 秦薇儿说罢以后,俏盈盈地走到唐世勋身旁,在他耳畔低声建议道:“堂外的雷香主等人可是来救驾的,这么把他们当做犯人对待,是否有欠妥当?”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并非没想到这一点,只是他对于威的判断很认可,即很可能还有漏网之鱼存在,且定然是在外面那六十来人当中。 而且他要考虑的事情还很多,特别是唐世绩还未回来报喜,且秦三那边也还没回音,他着实有些担忧,因此他倒是疏忽了这一点。 不过秦薇儿的建议也很对,若是就这么将那些人晾在外边,着实很不厚道,若是让他们寒心岂非不美? 于是唐世勋吩咐秦薇儿,去将两帮人分别请去正堂旁的左右偏厅内,再让下人准备好吃食送过去给他们,当然,还有申不凡麾下的四百余士兵,也都招待一番。 秦薇儿恭敬地领命后离去。 韩夫人这时已经帮吴敬祖处理完了伤口,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秦薇儿的背影。 心细如发的韩夫人察觉到了一个小细节,秦薇儿为何一直用绸布围住颈部? 不仅如此,她记得晚宴时秦薇儿的颈部围着白绸,而此时却换成了鹅黄色绸布。 这个夜晚如此多事,秦薇儿居然还有心思换围巾?对此,韩夫人是愈发好奇了。 随即韩夫人又看向于威,只见于威已经在审问第四个刺客了。 韩夫人发现于威审问刺客的时间一个比一个短,而且他的问话也越来越刁钻。 虽然众人都听不清于威在问何话,但韩夫人只从于威那越来越笃定的神色,已是猜到他该是有了重大进展。 而且于威并未殴打刺客,这一点让深谙审讯之道的韩夫人很是赞赏。 其实之前她想要去审问这五个刺客的,但唐世勋却直接交给了于威,一开始她还颇为不服气,不过现在看来,那坏小子倒还真有识人之道。 韩夫人这时又想到了那死去的方夫人,不得不说,能够舍身为唐世勋挡箭,只此一点就让韩夫人心生敬意。 看来,那方夫人对唐世勋倒是用情至深啊!韩夫人不禁暗忖,即便她与这坏小子有了肌肤之亲,但若真到了生死关头,或许,她做不到方夫人那一步吧? 不多时,于威已是将第五个刺客也审问完,他只是低声问了这刺客几句话,而刺客竟露出了惊慌之色,并立刻沉默不语。 于威一声冷哼,转身走出了正堂。 就在申不凡等人皆疑惑而好奇之时,于威又一脸自信地走进了堂中。 他恭敬地对坐在上首的唐世勋拱手见礼,将自己的审讯结果和最终判断娓娓道来。 潜入庞宅的刺客共有二十五人,子时的那声巨响之后,有二十人由中庭的侧门一带翻墙而入,进而清除中庭的十余个家丁护院,随后攻向了宴厅。 而为了不引起前院的众人察觉,在子时之前,那失踪的小厮便用迷香把前院的所有人都迷倒了,与此同时,另五个刺客将大门外的四个亲兵斩杀,并冲去中庭与其他刺客会合。 除了三个刺客死在宴厅的侧厅内,其他二十二个刺客进入后院去搜寻唐老夫子的下落,其中有几个极为嗜杀的亡命之徒则肆意屠杀妇孺。 而后有一个刺客在韩夫人所在的宁阁被杀,于是刺客们纷纷冲向宁阁,在宁阁的交锋当中,又有五个刺客被杀,至此刺客还有十六人。 当骆香主和雷香主在雨阁大声叫战之后,这十六个刺客又陆陆续续冲了过去,这不仅是因其中有人恨极了骆三刀,意欲将之打杀,更因为他们发现宁阁的韩夫人等七个人当中,没有唐老夫子和方夫人的身影。 之后在雨阁的一楼,刺客们被围攻,除了八人被杀,另有这被俘的五个人。 申不凡听到这儿不禁一愣,他问道,如此说来还有三个刺客成了漏网之鱼?或者是说,那三个刺客并未去雨阁的一楼? 于威点了点头道,没错,那三人该是察觉雨阁一楼是陷阱,于是按兵不动,而后援兵纷至,那三人便混进了救援队伍当中。 随即于威一脸自信地总结道,那三人就在负责外围监视的二十余人当中! 申不凡与其麾下的将领们、以及赵丰和吴敬祖皆是惊讶地看着于威,说得好有道理啊!这捕快还当真有几把刷子。 韩夫人则看向了沉吟不语的唐世勋,她知道那些负责外围监视的人应该是颜梓玉等人安排的,看来,这小子的内部也不稳啊? 唐世勋虽已猜到了这个可能,但听到于威如此笃定地指出后,他还是忍不住心头一咯噔。 负责外围监视的二十余人全都是由阿梓安排的,其中有‘子组’的朱四方等三人,有‘丑组’的老钱等三人,这六人可都是他的第二批细作学员! 除了这六人,其他的则都是由岳三水从老高手底下挑选的精干之人。 唐世勋神色阴郁的捻须不语,他已经猜到那三个刺客是谁了。 就在这时,堂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声的喝骂与兵器交击之声。 申不凡嘴角挂着一丝狠戾的邪笑,抽出佩刀便带人冲了出去。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看来那三人自知无法隐藏身份,打算铤而走险了。 可惜啊!唐世勋满是遗憾地暗叹了口气。 第369章 助老夫一臂之力 辰时。 天色已亮。 庞宅的‘露阁’之内,唐世勋悠悠醒转,在他旁边的另一张床榻上,申不凡还在呼呼大睡。 其实唐世勋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在丑时之后,三个漏网的刺客在偏厅突然暴起,虽然他们一齐冲向厅外,但如此多的士兵看守,他们仨又如何逃得了? 结果这三人不到片刻便两死一伤,而申不凡冲过去后留了个心眼,并未将那受伤者打杀,而是让手下带走单独看押。 随后申不凡进入正堂吩咐于威,对此人好生审讯一番,兴许还能问出更多秘密不是? 特别是他的琴儿姑娘!对于她的突然消失,申不凡自然是耿耿于怀。 而正如唐世勋所料想的那样,这三个漏网的刺客,正是他当初带入零陵城的‘子组’细作,即朱四方那一组。 被申不凡派人单独看押的,正是受伤被擒的朱四方。 当唐世勋决定用自己假扮的唐老夫子来谋取更大的利益时,曾让岳三水分别与第二期的细作学员们谈话,问他们是否愿意在以后一直效忠唐世勋? 当时子组的朱四方等三人非常坚定地回答,若是零陵城的事了,他们还是想继续追随洪参将去征战沙场。 都是忠义之士啊!唐世勋想到这儿不禁一阵暗叹。 其实于威在审问完五个被擒的刺客以后,只是去偏厅看着朱四方等二十余人,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而已。 于威这么做就是想让那三个漏网的刺客自己跳出来,实际上他当时根本不知究竟是哪三个人。 当这件糟心事告一段落之后,已是到了丑时过半,好在之后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唐世绩派兵来报,童古部的大部分将领已答应,在童古将军苏醒之前,他们都听从唐老夫子的全权指挥。 而且,童古已被百余亲兵送来了庞宅安顿,唐世勋吩咐秦薇儿定要对童将军‘悉心照料’。 之后秦三、秦五、邱爷、于猛、颜俊介、薛正和翟老八等各路,或亲自来,或派人来,纷纷向唐世勋报喜讯。 在莫生财的斡旋之下,大西门外的莫将军已答应与唐老夫子合作,秦大人和秦九也被放回了城内。 而零陵城的七座城门皆已在唐世勋、柳将军和秦家的掌控之中。 齐县丞不仅帮唐世勋夺得了小西门和太平门的控制权,还把许家所有的直系亲属全部就近关入了县衙大牢,就连府通判许大人也不例外。 江少夫人则派出了五百余汉帮的帮众,在梁憨头和张莽飞两个正副堂主的带领下,强行夺取了宋家在零陵城的所有宅邸与铺面等。 他们抓住的所有宋家人,则都被关进了府衙监狱。 零陵城的两所监狱都已人满为患,不过这其中是否有杨氏,还需慢慢甄别审查。 秦五派人来报,陆知府一直待在宅邸中,没有任何人离开,也没有任何人进去,或许,这位精明的知府大人是想明哲保身了。 邱爷则派人来报,火器局的火药司已在爆炸中化为灰烬,起因是有人在储藏火药的仓库动了手脚,否则不可能发生如此大的爆炸。 在爆炸之后,整个火器局的人都从睡梦中惊醒,并赶紧组织人手救火。 柳将军已经派兵把整个火器局给围了起来,天亮以后会派人进去严查此事。 最让柳将军发愁的是,火药司被炸毁,牵扯到整个零陵城各处防线均会出现火药短缺的问题,他让邱爷来请示唐老夫子该如何是好? 唐世勋让邱爷去回复柳将军,火药短缺只是暂时的,明日他会派人去组织重建火药司的工作。 当唐世勋处理完各项事宜后,已经过了寅时。 众人都知道老爷子上午还要出城去前线,与官兵签署正式的和谈书,因此都劝他快去歇息。 唐世勋自然也不硬撑,不过他在起身离去时,无意间瞥见申不凡眼中的淫邪之色。 他深知这小子不仅残忍嗜杀,而且是个男女通吃的色中饿鬼。 如今这零陵城除了他唐老夫子,还有谁驾驭得了这跋扈的申不凡? 因此,唐世勋吩咐申不凡让手下士兵勿要再惊扰庞宅中人,而后拉着申不凡一同去了原琴儿姑娘住的‘露阁’。 申不凡本就一肚子的邪火没处发泄,正打算等这老头儿歇息了后就去好生快活一把。 唐世勋如何不知道申不凡的心思?而他只一句话就把申不凡逼得哑口无言。 他说:‘如今连大古都已昏迷不醒,除了你,老夫信不过其他人。’ 这让申不凡既感动又无语,无奈,只好陪着这糟老头子了。 唐世勋撇开心头思绪,默默地起身穿戴。 申不凡听到动静后亦是惊醒了过来,眼见老爷子已穿戴整齐,他亦是赶紧起身。 虽说申不凡嚣张跋扈,但他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今日对于他们而言可都是极为重要的日子。 要知道申不凡他爹和孙将军之间可是积怨甚深,能够兵不血刃地夺得孙将军的兵权,哪怕是与秦家一同合谋,但大家都获利甚丰不是? 因此申不凡对这位唐老夫子当真是发自内心地佩服,嗯,就连他爹也没这老爷子有手段不是? 唐世勋可没空和申不凡多唠叨,他拄着黑檀拐杖缓步走出了房间。 只见露阁中四处皆是守卫,其中有于猛和翟老八等亲兵,亦有申不凡麾下的亲兵。 眼见唐老夫子出来,众人皆是恭敬地见礼。 唐世勋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于猛和翟老八,不禁拍了拍二人那结实的肩膀以示安慰。 他知道二人这一宿都未眠,两人不仅要护卫他的安全,还去收敛了李大柱等亲兵们的尸体。 虽说于猛和李大柱相识的日子不长,但大家都是直来直往的敞亮汉子,作为唐老夫子的亲兵队长与副队,两人配合得颇有默契,谁曾想就这么阴阳相隔了,于猛如何不难受? 翟老八与李大柱则早就相识,他俩乃是如今在唐老夫子身边仅剩的两个原翟将军的亲兵,而昨晚李大柱身中十余刀和数支弩箭却依旧堵门不退,最后力战而亡,翟老八对此自然是痛心不已。 不过,翟老八可没有责怪唐老夫子的意思,大柱是死得其所,若是换做他也同样会如此!因为唐老夫子现在就是翟将军所有余部的主心骨!对此,翟老八坚信不疑。 随后,于猛、翟老八等亲兵陪着唐世勋和申不凡走去了中庭正堂。 只见正堂里已是众将齐聚。 唐世绩与画眉铺骑兵副把总老袁、第一局的正副百总、童古部的二十余个百总与几个把总、申不凡麾下的几个百总等,已是全部就坐。 另有坐在后排旁听的韩夫人、赵丰、吴敬祖、曾有才、于威和齐县丞,以及唐世勋的第一秘书秦薇儿。 当拐杖拄地声传来,众将皆一同起立,一见唐老夫子出现在大堂门口,所有将领皆齐声道:“见过唐夫子!” 余音绕梁,正堂内顿时平添了一层庄重的气氛。 就连跟在唐世勋身后进来的申不凡亦是收起了桀骜之色,变得深沉而严肃。 旁听的韩夫人等亦是被这等气势所震慑,纷纷起身看着缓步走入堂中的唐老夫子。 大势已成啊!韩夫人神色复杂地看向唐世勋。 这条贼船没法下了!赵丰和吴敬祖对视了一眼,他俩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当寅时那会儿,他俩和韩夫人去宁阁歇息之时,三人短暂地交谈了一阵子,韩夫人严肃地告诉二人,她会动用整个永州府诸州县的所有手下与人脉关系,全力支持唐老夫子! 对于韩夫人的决定,赵丰和吴敬祖其实在心里早已料到了,否则那唐老夫子何以让他们三人得悉昨晚的那些内情?只此一点,就已说明唐老夫子和韩夫人之间早就已经谈妥了。 更何况,三人此时就如被软禁了一般,除了合作还能如何? 唐世勋坐在上首后,示意众人就坐,他的开场白很简单:“诸君,零陵城是老夫的,也是诸君的!为了零陵城,望诸君戮力同心,助老夫一臂之力!” 申不凡和唐世绩立刻大声答道:“吾等谨听夫子差遣!” 众将亦是明了,无论大家怀着怎样的心思,但目标却是一致,因此众将皆大声回应。 唐世勋微微颔首,遂开始点将分配具体任务。 第370章 前线和谈已在即 巳时将至。 归隐巷内外满是带甲士兵,周围百姓皆闭门不出。 一众将领簇拥着唐老夫子走到庞宅的大门口,众人按着之前会议的安排,向唐老夫子告辞后各自散去。 如唐世绩与童古部的两个把总和十个百总,他们已得了唐老夫子的命令,去城南门外点齐童古部的千余骑兵,即刻赶赴南边的门滩防线。 而童古部另一半的千余骑兵,则在童古麾下另两位把总的带领下去城东门外的兵营,等候唐老夫子的下一步命令。 申不凡则神色凝重地走出了庞宅。 适才在正堂开完大会后,唐老夫子与申不凡密语了一番,暗自授意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原本申不凡以为他从湘口关带着五百精锐入城以后,就不会再回湘口关了。 谁知唐老夫子却让他把精锐全留下,只带些亲兵又回湘口关去。 若非那老头儿说得头头是道,申不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回湘口关去送死了。 当然,申不凡的脑子可不笨,他可是道州申家军的少公子!道州如今还在他爹和他大哥手中,按理说唐老夫子不可能害他才对。 只不过这老头儿此计委实大胆,申不凡虽应下了此事,也对老头儿的设想很是认同,但他心中还是无比忐忑。 算了,想那么多做甚?我就再信那糟老头子一回吧!申不凡一夹马腹,策马向城北门疾驰而去。 齐县丞、于威和曾有才亦是向唐世勋告辞后离开了庞宅。 三人带着申不凡麾下的百余士兵赶赴城南县衙,他们今日的任务可是相当繁重,县衙大牢里关着的许家人、府衙大牢里关着的宋家人,还有火器局的爆炸案,全得由他们来抓总审查。 好在齐县丞不是那等酒囊饭袋,对于吏事可是极为在行,其实在献贼入城以前,他只是县衙里的户房司吏而已。 由于当时的知县、县丞、主簿和典史等不是死了就是跑了,而他又善于钻营,于是靠着许大人的关系坐上了县衙二把手的高位。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也,既然许大人看不清楚形势,齐县丞自然不会在许家的大树上吊死。 对于改换门庭投向唐老夫子,齐县丞可没甚好纠结的,人往高处走不是? 而且他不贪心,只要能坐上知县的位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毕竟,府衙里有陆知府、秦大人,而马知县也肯定要高升去府衙,那错综复杂的关系可不太好处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道理,齐县丞可是明白得很。 不比齐县丞的志得意满,于威和曾有才则一个疲惫一个消沉。 于威可是一宿未眠,当所有人在寅时之后散去了,他则独自去审讯朱四方。 虽然唐世勋没有交代他,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朱四方定是唐公子的手下。 之后在审问当中,于威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只不过,于威在与朱四方交谈许久后,心里头反而愈发不是滋味了。 此人是个一心效忠大明的官兵!而且,对洪参将忠心不二。 朱四方之所以要与那些潇水帮、杨氏和劳爷的手下一同来行刺唐老夫子,实属被人蛊惑,他听信了那些人的一面之词,认为这唐老夫子乃是个无恶不作的献贼中人。 于威对这性格直爽的朱四方很有好感,但他偏偏又不能告诉朱四方,唐老夫子的真实身份就是唐世勋公子,因此于威的内心很是煎熬。 他知道唐世勋今日有极多重要的事,恐怕不会关注朱四方,于是他在离开庞宅之前找到了申不凡,说要带这朱四方等刺客去衙门里慢慢审理。 申不凡对于威倒是颇为信任,反正这些个刑讯之事他也不懂,且他手头事务极多,因此便同意了于威的提议。 这不,朱四方等六个刺客此时也被于威带离了庞宅。 曾有才则变得愈发消沉,他的眼眶黑黑的,眼中满是血丝,这一宿他就待在义妹方媛儿的榻前,他时而哭时而笑,自言自语地说着他与方媛儿曾经在东安城时的点点滴滴。 虽然曾有才和花荣等人皆是出生市井的无赖子,但他们从未对那时已是寡妇的方媛儿有任何不轨举动,他们是真当她是个贴心的义妹。 而曾有才以前之所以伙同方媛儿和花荣等人一起做局仙人跳,不仅仅是想讹那些色老头的银子,也是想给方媛儿一层‘另类’的保护,以免她被各种狂蜂浪蝶搅扰得没个安宁。 直到献贼攻入了东安城内,那时曾有才和方媛儿等人一同合计,媛儿为了家族和曾有才这位义兄,毅然决定嫁给贼将庞大海,为方家和曾有才等人带来了一场富贵。 往事如云啊!曾有才又是一声叹息。 其实他好想冲到唐世勋面前,狠狠地打那混蛋一顿,为何没有好生保护媛儿? 可是,曾有才却没有这样做,并非是他害怕唐世勋,而是他不能这样做,因他知道唐世勋不是罪魁祸首。 但也正因为凶手都被唐世勋杀了,曾有才反而愈发难受,神色也愈发低落。 齐县丞和于威对视了一眼,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该说和该劝的话他俩都没少说,但曾有才根本都听不进去,恐怕,这道坎只能靠曾有才自己慢慢走出来了。 庞宅大门。 唐世勋叮嘱了身旁的于猛和陶副把总等人,命他们即刻赶回画眉铺营地,组织那边的防务。 而申不凡麾下的三百精锐亦会跟随陶副把总等人同去。 另有申不凡麾下的百来个精锐则负责守在庞宅,赵丰和吴敬祖两人亦是继续被‘软禁’。 因为唐世勋可信不过这俩货,何况他需要这两人做的事,得等他与官兵签署和谈书以后,因此只能让俩人继续待在庞宅。 待到各路将领皆离去后,唐世勋亦是翻身上马。 女扮男装的韩夫人、秘书秦薇儿、翟老八与数十个亲兵与他同去,他要去大西门的城楼上与秦大人等进行会晤,之后就将出城去前线与官兵签署和谈书。 前线和谈已在即,为防意外出现,城内大西街、北门正街与东门正街已全面戒严,以保持大西门与东大营、北大营能顺畅通行。 城内各条主道上全是东大营柳将军麾下的士兵在巡逻,眼见唐老夫子一行经过大西街,柳将军麾下的士兵皆恭敬地对他见礼。 唐世勋默默地看着柳将军的部下,不得不说,这柳将军也是藏得够深的。 近期零陵城的防御战当中,孙常乐的一众部下皆损兵折将。 除了前线莫将军的营寨依旧保持着五千余兵力,门滩防线的白家兄弟有三千兵力,孙常乐最精锐的五百骑兵一直在东大营内未动用。 而数千伤兵皆住在东大营和北大营。 柳将军作为东大营的主将,其麾下有近两千士兵,虽然算不得多精锐,但他行事颇有手段,特别是与孙常乐麾下五百精骑的将领关系极为要好,实际上就是以重金贿赂之。 当昨晚孙常乐‘中邪’以后,这五百精骑的将领便‘半推半就’地投向了柳将军。 加之东门与北门守将的投靠,以及东大营和北大营的驻守士兵,柳将军麾下可用之兵已超过四千。 再看唐世勋这边,他手中有画眉铺营地的五百精骑,童古部的二千余精骑,申不凡部的近千道州兵,还有门滩防线白家兄弟的三千士兵,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可是有六千以上的兵力。 而唐世勋与秦家、柳将军的联合,单论纸面实力,所拥有的兵力就已是前线莫将军的两倍,这就是唐世勋和秦家敢于密谋夺权最大的底气。 就在唐世勋默默想着心事时,一行人来到了大西门下。 这时颜俊介骑马来到了唐世勋身旁,颜俊介并未递给他密信,而是低声道:“夫子,那边诸事已布置妥当!”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对颜俊介使了个眼色,示意其继续去联络阿梓那边,而后他翻身下马,缓步走向大西门的城楼。 韩夫人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颜俊介的背影,也不知他所说的‘那边’究竟是何意? 第371章 好一个先声夺人 巳时过半。 大西门的城楼上,零陵城的军政要员云集。 站在最中间的是柳将军和秦大人,而莫将军已经去了前线的营寨,其中也没有唐世勋和韩夫人的身影。 秦薇儿站在秦大人与秦九中间,她此时并未与爹爹和九弟说话,而是一脸担忧地扶着栏杆看向大西门外的浮桥。 只见身穿黑色曳撒的唐世勋,与女扮男装、身穿一袭白色程子衣的韩夫人,正骑着马在一众亲兵的护送下向前线的营寨而去。 秦大人亦是遥望着浮桥对面的营寨,神色复杂地问道:“女儿啊,你,为何如此相信那唐老夫子?” 他之所以如此问,缘于之前唐老夫子在望楼上的‘奇怪’决定。 之前唐夫子登上城楼之后说,不必派护卫跟他去前线,他只和韩公子一同去便是。 有心人都知道那韩公子就是韩夫人,要说她女扮男装去也还罢了,可是不带任何护卫又是何意?难道这老头和官兵也有甚密议? 也难怪秦家人会如此猜想,若非孙常乐想放弃零陵城,秦家也不会与唐老夫子合作密谋这许多事。 因他们最怕的就是零陵城落入官兵的手中,那对于秦家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谁知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那老匹夫居然提出不需任何护卫随行,这岂非是说,他唐老夫子就能代表整个零陵城的军政两界? 要知道他们与官兵都已达成了共识,为显得更正式,需要唐老夫子和孙将军在和谈书上盖章,同样的,对方亦需杨总兵和陈副总兵盖章。 而孙将军的令牌与印章如今全都在秦大人手中!这两样东西都极为重要,秦大人又如何舍得交给那老匹夫? 谁知秦大人的长女秦薇儿也跟着那老匹夫来了,而且秦薇儿居然态度坚决地对父亲秦大人说,一切听唐老夫子的安排便是。 这还是我的乖女儿吗?秦大人虽是将孙将军的印章交给了唐夫子,但他一想到这事就很是郁闷。 当他昨晚从秦三口中得知,薇儿居然成了唐夫子身边的人!秦大人和秦九当时就细思极恐。 莫非当初申不凡去大闹万寿街,扬言要得到秦薇儿只是个幌子?其实那时唐夫子就已经在针对孙将军和秦家,谋划着某些密事了? 秦九的神色也很是复杂,他患得患失地低声道:“大姐,如今咱们秦家和舅舅家可都因为你的坚持,把宝全压在那老头身上了!” “哎!” 柳将军在旁亦是轻叹了一口气,他可是秦薇儿的亲舅舅,这外甥女从小到大,就没见她在何事上会如此坚持过。 不过,这也是秦家和柳家的无奈之处。 就如之前秦薇儿成了孙将军的女人,这才让秦家和柳家在零陵城如此得势。 没想到薇儿如今又成了唐老夫子的女人!柳将军不禁暗自苦笑,不得不承认,他们柳家和秦家都托了这丫头的福不是? 即便他们拥有四千余士兵,但对于莫将军和唐夫子手中所掌控的兵力而言,其实他们是最弱的一方。 而桀骜不驯的莫将军可不是个‘懂事’的聪明人,因此秦家、柳家心目中的最优之选只有唐老夫子。 但这老匹夫可比那莫将军奸猾得太多,也不知是福是祸啊!柳将军的眼中满是忧色。 秦薇儿依旧扶着栏杆远眺,对于父亲和舅舅的话,她充耳不闻。 至于说家人都以为她和唐夫子之间有甚关系,她也懒得去辩解。 何况这种事有甚好解释的?其实她很清楚,就如她的家族要仰赖唐夫子一样,唐夫子同样也少不了秦家等一众家族的支持,大家是相辅相成的存在,至少在目前的情况下是这样。 而在归隐巷庞宅之时,唐世勋就已经对秦薇儿面授机宜,因此她明白唐世勋为何不要护卫随行,也不要她爹或她九弟同去的原因。 除非有他所说的‘突发情况’出现,否则她目前不会将原委说出来。 希望他此行能达成所愿吧!秦薇儿不禁在心中默默祈祷,何况这还涉及她的整个家族的命运,她的压力着实很大。 这时,前线营寨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擂鼓声,大西门城楼上的众人皆收回心思向西眺望。 只见黑袍白马的唐老夫子与白衫黑马的韩公子缓缓离开营寨,向两军中间的木台而去。 翟老八站在营寨门口看着二人的背影,他紧握着马缰,对于唐老夫子的他既有不解也很是无奈,毕竟他只是一个亲兵而已,又岂能抗命? 若是官兵敢对唐夫子如何,我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冲去救他老人家!翟老八已是暗下决定。 寒风萧瑟,对面远处的官兵营地已隐约可见。 韩夫人深吸了一口气,直到此时她还仿若在梦中,没想到她一介女流,竟然能够在这等两军交战的前线出现。 唐世勋打趣道:“怎么?有些紧张?” “能不紧张么?” 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够托大的!明明可以带护卫,偏偏一个都不带,你就不怕被杨总兵给掳了去?” “呵呵!这可不是我托大。”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睿智之色,淡然笑道:“签署这和谈书符合双方的利益,有没有五十个护卫跟随都一样,若是杨总兵真把我掳了去,我便道明身份,你说他会否立刻送我回来?” 韩夫人无语地摇头苦笑,好吧,这小子说的倒也没错,若当真谈不拢,就只能用他所说的‘备用方案’了。 两人在说话间,已是骑着马离开莫将军的营寨有两里地,而距离两军中间的木台还剩三里。 唐世勋默默地看着这两军交战的前线,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还未被收敛的两军士兵之尸体,被火炮轰击出的炮坑和箭矢等不计其数,越往中间的木台行去,所见越是惨烈。 这就是战争!唐世勋不禁深吸了口气,他暗忖,还有四日就是大年三十了,也不知这场战争能否在我的手中了结? 这时,官兵的前线营地也响起了擂鼓声。 远远看去,只见官兵的骑兵举着两面大旗,簇拥着两位明盔亮甲的将领便欲往中间木台而来。 然而一众官兵却突然停滞不前,似乎那两位将领正在商议何事。 或许是他们发现零陵城竟然只来了两骑,有些出乎官兵的预料? 直到唐世勋与韩夫人来到了木台前翻身下马,并缓步走上了这近丈许高的木台之上时,官兵那边依旧还在营地前。 唐世勋拄着拐杖站定,突然,他将右手握拳高举。 莫将军营地中的翟老八等人顿时大声嘶吼:“唐夫子!” 整个营地五千余士兵都看到须发皆白的唐老夫子在寒风中傲立,即便老爷子拄着拐杖,身形有些佝偻,但士兵们已是肃然起敬。 不是每个人都敢如此无惧地走上那座高台,何况,他还是一位年迈的老者? 所有人都在大声呼喊‘唐夫子’,渐渐的,声音愈发统一而洪亮。 这样的呼喊也感染了站在大西门城墙上下的士兵们,他们也不顾柳将军等一众将领,亦是跟着大吼。 好一个先声夺人!秦大人和柳将军等人皆是惊得头皮发麻,暗叹这老匹夫着实会收买人心。 秦薇儿的眸子里已满是雾气,她还从未经历过这样激荡人心的场面,旋即她踮着脚极目远眺,神色担忧地看向官兵的前线营地。 只见官兵那边开始动作了,数十个护卫骑兵一字排开,但并未策马前行,而是大声呼喊着‘杨总兵’三字。 顿时,整个官兵前线营地亦是齐声呐喊。 在这洪亮的呐喊声中,那两个身穿明盔亮甲的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径直向中间的木台疾驰而去。 正式的和谈,终于要开始了。 第372章 先签了再谈其他 唐世勋与韩夫人站在高台上,看着渐渐接近的两个官兵将领。 果然都不是本尊!唐世勋不禁一声冷笑。 来的这两位都不是陌生人,其中一位乃是杨总兵麾下大将,素以擅守着称的陶将军。 前阵子官兵突袭石期站得手,便是这位陶将军与李将军的手笔,之后石期站的防御战,正是由这位陶将军在坐镇。 据莫将军麾下斥候探报,如今负责前线营地防务的也是这位陶将军。 另一位则是唐世勋的老熟人,陈副总兵麾下三位参将之一的包耿。 早在东安城之时,唐世勋与这位包参将之间就发生过许多不愉快,没想到包参将居然作为陈副总兵的代表来签署和谈书。 韩夫人亦是看清了那二人的容貌,她不禁对唐世勋的分析暗自佩服。 之前唐世勋在庞宅之时就曾与麾下众将领说过,官兵要求签署和谈书时,需要有双方主将盖章,但是,官兵可没有说要主将亲临。 因此陶将军和包参将代替两位总兵大人来,并不算是违约。 何况从目前双方的纸面实力上来看,官兵本就势大,又怎会让杨总兵和陈副总兵亲临?若是两位总兵大人遭到暗算,那这仗还如何打? 其实唐世勋在昨日上午参加孙将军的会议时就已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们作为弱势的一方,且孙将军还另有所图,因此孙将军决定亲自去签署和谈书。 但唐世勋自是无所谓‘以身犯险’,他本就是官兵派来零陵城的细作,只是如今换上了一身唐老夫子的‘皮’而已。 假若真有意外,他也不怕暴露身份,就如他之前对韩夫人所说的,若他被官兵抓走,只要他对杨总兵表明身份,他敢肯定杨总兵会立刻放了他,好让他继续去零陵城内‘兴风作浪’。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唐世勋可不会暴露自己,因为这对他和他所有的手下与同盟者而言,都是弊大于利的下下之策。 这也是他强烈要求只与韩夫人来的主因,要想在利益最大化的同时留个以防万一的‘后手’,他不能让秦家人一同前来。 而他所扮的唐老夫子与官兵之间又必须要有个中间人,这个中间人只有韩夫人能做得了。 高台之上凉飕飕的,除了一张长方形的木桌与四把椅子,别无他物。 当陶将军和包参将登上高台之后,自是看清了对面二人的模样。 “咦?” 包参将神色诧异地看着韩夫人,那对勾人的桃花眼怎的如此熟悉?莫非!他欲言又止地问道:“这位公子,你是……” “包参将。” 韩夫人先以文士之礼对包参将拱了拱手,随即俏皮地笑道:“东安城一别才月余,莫非您就把奴家给忘了?” 奴家?陶将军听到这二字险些一个趔趄,他疑惑地看了看韩夫人,又扭头看向包参将。 包参将哭笑不得地给陶将军解释了一番。 陶将军听罢不禁暗自咋舌,这女扮男装的韩夫人居然是湖广锦衣卫韩千户的女儿?而且还有桂王府的背景? 两人都是打了二十余年仗的老将,这还是头一回在战场上遇到如此古怪的事情。 高台四周乃是双方激战的前线,一个娘们居然出现在这里与他们谈判,两位老将心里皆涌现出道不明的诡异之感。 而且他俩更好奇的是,韩夫人出现在此有何目的? 当然,他俩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否则也不会被两位总兵大人派来签署和谈书,无论韩夫人和这位唐老夫子有何意图,但自然得先把正事办妥。 韩夫人淡然一笑,开始为双方互做介绍。 有她从中斡旋,陶将军、包参将和唐老夫子之间倒是没了甚紧张气氛,三人相互见礼后端然而坐。 唐世勋刻意将眼帘半垂,以掩饰他那锐利的鹰目,毕竟是老熟人,他可不想让包参将看出端倪来。 不过包参将可没想过眼前这唐老夫子会是唐世勋所假扮,何况他此时还在揣摩韩夫人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陶将军这时从袖中掏出了两份字迹工整的和谈书来,他将文书递给唐世勋,并笑问:“本将听闻唐老夫子原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看来您老如今也深得孙将军的信赖?” 唐世勋自是听出了陶将军这一语双关的问话,他笑而不语,接过那一式两份的文书仔细地看着。 韩夫人通透至极,她在旁笑吟吟地说道:“两位大人,如今这零陵城呐,做主的可不是孙将军了。” 虽然韩夫人语焉不详,但陶将军和包参将如何不知那前线营地的莫将军乃是孙常乐的嫡系? 难怪适才贼军前线营地会齐声大呼唐老夫子的名字!两人不禁恍然,同时也心头一凛,这与昨日密使来报的情况可是完全不同,莫非零陵城内出了甚重大的变故? 包参将睨了韩夫人一眼,故作好奇地笑问:“韩夫人,不知你此来又是代表谁?” 韩夫人那精致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知道这姓包的有些心焦了,不过她并未立刻回答,因为她的余光瞥见身旁的唐世勋已经看完两份和谈书了。 唐世勋轻咳了两声,以沙哑苍老的嗓音说道,两份文书没问题,不如先把和谈书签了再谈其他? 陶将军和包参将自然同意,其实这签署和谈书本就只是个形式而已。 何况他俩已从韩夫人适才的话中品出了越来越多的含义,再加之唐老夫子说签完了后‘再谈其他’,陶将军和包参将如何不知这个所谓的‘其他’才是重头戏? 于是两人不再拖沓,各自从怀中掏出杨总兵和陈副总兵的印章,在两份文书上皆盖上了红印。 唐世勋则从袖中拿出了翟将军和孙将军的两个印章,也盖在了文书上。 至此,零陵城之潇水西岸的战事暂且告一段落。 这对于目前的双方而言,无疑都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无论是唐世勋和韩夫人,还是陶将军和包参将,都心知肚明这份和谈书只涉及了零陵城西边的休战而已。 韩夫人瞥见唐世勋将和谈书纳入怀中,她不禁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轮到她这个中间人出场了。 陶将军和包参将看到韩夫人的俏脸变得严肃了起来,两人立刻收敛心神,重头戏要来了! 寒风愈发凛冽。 四人坐在空旷的高台上,展开了一场既激烈而又艰难的谈判。 第373章 东边要起战事了 午时已至。 大西门城楼上,零陵城的军政要员们已开始窃窃私语。 几个大嗓门的中层将领更是直接道出了心头的不解,唐老夫子不就是去盖个章吗?怎会如此之久? 秦大人、柳将军和秦九等人亦逐渐失去了耐心,他们眼神颇为埋怨地看向秦薇儿,那意思已不言而喻。 柳将军用手肘碰了碰秦大人,低声叹道:“姐夫,你我得另作打算……” “舅舅!” 秦薇儿在旁止住柳将军的话头,她反驳道:“唐夫子此去才半个时辰而已,你们这就要另作打算是否太过草率?” “草率?” 柳将军一声冷哼:“你没听那些将领说吗?不就是去盖个章而已,怎要如此之久?何况老夫与他可不熟络!谁知那老头儿存的是何心思?” “他!” 秦薇儿贝齿紧咬,面若寒霜地说道:“总之,唐夫子绝不会害了秦家和柳家!” 秦大人见柳将军的脸色愈发不耐,他扭头看着秦薇儿,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你也知道爹爹和舅舅都是一大家子人,作为家主责任重大,如今谁敢行差踏错一步?你实话告诉爹爹,唐老夫子不让吾等随他一同去,究竟有何意图?” 秦薇儿左右为难地幽幽一叹,这让她如何解释? 眼见秦薇儿竟是沉默不语,秦大人和柳将军皆是心头一沉,这丫头不会是被那老匹夫给坑了吧? 秦九对唐老夫子同样没甚好感,若非秦薇儿是他大姐,他恐怕早就出言讥讽了。 何况之前那老匹夫不让他爹去时,他可是主动提出代父前去的,虽说他很惜命,但为了家族利益他可不怕冒险。 秦大人失望地睨了长女薇儿一眼,沉声说道:“既然薇儿你不顾秦家的存亡,那老夫只好另想办法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妻弟柳将军,示意柳将军派精锐出城去前线高台迎接唐老夫子,同时还吩咐秦九也去。 “不可!” 秦薇儿大声阻止,她拽住秦九的衣袖,对着父亲沉声劝道:“爹,此时正是唐夫子谈判的关键时刻,您莫要如此胡来!” “我胡来?” 秦大人怒极而笑,旋即脸色阴冷地寒声道:“你还真是我的乖女儿啊?既然你一问三不知,也不顾家族兴亡,还有何好说的?从今往后,老夫与你……” “爹!” 秦九赶紧打住父亲的话头,他焦急地看着秦薇儿,苦心劝道:“大姐,你知道爹一直都很疼你,你可千万莫要再被那唐夫子给蛊惑了啊!” 疼我?疼我还将我当做货物一样送给孙常乐?为了秦家,难道我牺牲的还不够吗!秦薇儿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一抹怨色。 而她的右手则在袖中紧紧地攥着一件物品,她真觉得唐公子的谋划对秦家是利大于弊,绝不是九弟所说的甚蛊惑! 四周的所有将领和官员们看到秦家内讧,担忧者与幸灾乐祸者皆有之,众人并未出言劝阻,而是竖起耳朵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秦大人自然感到了周围的各色目光,他已是气得须发皆抖,指着秦薇儿便欲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快步跑上了城楼,他来到柳将军跟前禀报道:“将军,莫守将与十三姑求见!” 柳将军闻言一愣,莫生财不是守在潇湘门吗?跑来大西门作甚?而且还是跟唐老夫子的干女儿十三姑一起来? 但人都到了,他也不多想,立刻吩咐这士兵去请两人上来。 不多时,莫生财和江少夫人一同来到了城楼之上。 只见莫生财一脸气愤地走到柳将军跟前,咬牙切齿地大声道:“柳将军,快调你东大营的精锐去雷公大岭!定要将那些杀千刀的狼兵给统统砍伤掉!” 城楼上的众将领们皆听得莫名其妙,他们当然听说过东边的雷公大岭一带有狼兵的踪迹。 不过,狼兵可敢来攻打零陵城?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又能有多少狼兵跑到雷公大岭去?众将领皆在心里鄙夷这嗜赌成性又不学无术的莫生财,相比莫将军,这莫二爷可当真是上不了台面。 柳将军和秦大人一脸无语地看着莫生财,你一个潇湘门的守将操的哪门子空心? 若非这厮乃是莫将军最亲的堂弟,他们早就开骂了不是? 江少夫人亦是对莫生财如此急躁的说话方式暗自摇头,但事态紧急,她遂详细地给柳将军等众人解释了一番。 此事还得从汉帮潇湘堂的木料生意说起。 由于东郊各大船坊皆缺木料,而江少夫人对此行当熟门熟路,因此接下了三大船坊的二十万两银子木料订单。 她采购的木料远在岿山以北的蒋家大岭,若是由零陵城派人过去搬运太过费时费力,因此她在东边的雷公大岭一带建了个‘中转站’。 即由蒋家大岭那边的木材商将木料运至雷公大岭,而零陵城这边只需去雷公大岭的中转站搬运便可。 中转站的位置就在雷公大岭与尖嘴岭之间的雷公洞附近,江少夫人家的祖宅就在那一带。 这木料生意原本是汉帮潇湘堂的生意,不过后来在唐老夫子的授意下,潇湘门守将莫生财入了这木材生意的三成股。 不过莫生财并未掏银子,而是私下调了潇湘门的三十个守军去那‘中转站’看场子。 更绝的是,莫生财为了让十三姑觉得分给他三成股是物有所值的,他还从他堂兄莫将军的前线营寨悄悄调了三门虎墫炮过去,外加一堆精良的兵器。 莫生财的想法很直接,谁敢动他的场子,直接打杀了便是! 而昨天夜里,意外出现了。 由于第一批由蒋家大岭运来的木料会在近几日抵达,因此江少夫人昨日派汉帮潇湘堂的十余个帮众运了一万两银子去中转站,这是付给蒋家大岭木料商的定金。 谁曾想,昨个夜里中转站遭到狼兵洗劫,不仅那一万两银子打了水漂,而且莫生财手底下的三十个士兵全部被残杀,潇湘堂的十余个帮众也死得只剩两人。 一个时辰前,这两人惊魂未定地跑回城里来报信,江少夫人听罢立刻找到莫生财说明此事。 毕竟一万两银子事小,但三十个装备精良的士兵全死光了,这可就不是小事了。 果然,莫生财得知此事后气得暴跳如雷,好不容易做个正经生意,居然还真被人砸了场子?他气得立刻就要点齐人马去雷公大岭给弟兄们报仇。 然而江少夫人只一句话,莫生财便蔫了下去,她说:‘据两个帮众回来所报,袭击他们的狼兵铺天盖地,怕不得有几千人!’ 于是江少夫人与莫生财便赶来大西门向柳将军汇报此事。 江少夫人神色凝重地总结道:“柳将军,恐怕东边要起战事了!” ‘嗡!’ 城楼上的一众军政要员们听到这儿,皆是一脸惊疑地窃窃私语。 几千狼兵在东边的雷公大岭?这还得了?莫不是那两个帮众在胡诌? 柳将军亦是对这十三姑的话自是半信半疑。 要知道他东大营的斥候,还有唐老夫子的斥候都在东边的雷公大岭、尖嘴岭之外围警戒,若真有如此多的狼兵出现,为何斥候们都没有察觉到? 第374章 妇道人家说战事 秦九眉头紧锁,神色复杂地瞥了眼江少夫人。 对于江少夫人所言,他同样心有疑惑,这并非是他不信任她,而是这消息由两个帮会中人传回,可信度究竟有几成? 江少夫人瞥了眼众人的神色,已是猜到他们对她所说的话皆有疑虑。 她不禁回想起前几日唐公子曾叮嘱她,千万不要去雷公大岭的那处‘中转站’,不仅是她,潇湘堂内的那些重要之人也都不要派过去。 当时她还很是奇怪,为何唐公子要如此叮嘱?而经过昨晚的这场城中巨变,她以为自己明白了唐公子的意思,看来唐公子是要潇湘堂的那些重要人物给他铲除异己啊? 直到今日那两个帮众回来报告了中转站遭袭之事后,江少夫人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深谋远虑的唐公子早已料到雷公大岭一带有极大的潜在危险,是以才那样叮嘱她的。 想到这儿,江少夫人又瞥了眼这城楼上的一众军政要员们。 这帮人果然都不如唐公子!她心中不禁一阵冷笑。 柳将军这时对麾下东大营的周副将招了招手,待到周副将过来后,他沉声问道,斥候可有传回东边的消息? 周副将摇头道,新的斥候队一大早就出去了,并未传回任何敌情,而昨晚回来的斥候也汇报没有动静。 柳将军听罢沉吟了片刻,吩咐周副将去东大营坐镇,若有情况立刻来报,同时再增派一队斥候去东边查探。 秦大人在旁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对兵事可谓一窍不通,但他却深知他的小舅子素来用兵稳重,只从柳将军的这番安排便可见一斑。 周副将恭声领命,便欲告辞离去。 谁知秦薇儿竟是挡住了周副将的去路,她抬首看着柳将军,神色凝重地说道:“舅舅,此时还需您去东大营坐镇才是,而周副将与您一样擅守,他此时应当去接履桥……” “放肆!” 秦大人突然打断秦薇儿的话头,他气恼地伸出右手指向她:“军机要事,岂容你一个妇道人家胡说八道!” 眼见女儿竟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秦大人气得浑身发抖,右手高举便欲扇秦薇儿的耳光。 “姐夫!” “爹!” 柳将军和秦九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喝止,两人一左一右拉住秦大人的手臂。 秦大人本要接着怒骂女儿,但他瞥见柳将军和秦九的神色皆很是严肃,混迹官场大半辈子的秦大人顿时心头一凛。 他面上故作气恼地看着女儿,但并未继续喝骂之。 周围的有心人可不少,他们敏锐地察觉到秦大人、柳将军和秦九的神色都已趋于凝重,这些人皆若有所思看向那端庄俏丽的秦家大小姐。 柳将军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外甥女,对于曾经镇守零陵城北大门十余载的他而言,零陵城及周边的地形地貌他是熟得不能再熟。 只从薇儿适才说‘让善守的周副将去接履桥’,柳将军就知道这丫头肯定不是胡言乱语,又或者说,是那位唐老夫子给她面授了甚机宜? 同样的,秦九亦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才会阻止他爹继续发怒。 柳将军一脸沉稳地对秦薇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说。 秦薇儿心绪复杂地深吸了一口气。 妇道人家又如何?我就让你们看看妇道人家也能说战事!她心头突然涌现一阵异样的激动。 同时,她心里还对世勋公子很是感激,若非成了他的秘书,且得到他的谆谆教诲,她又岂会懂得这些? 秦薇儿撇开心头思绪,沉声说道:“奴家之所以请舅舅回东大营去坐镇,并让周副将带兵去接履桥驻防,绝非无的放矢!这还得从童古将军南下时的油山岭大捷说起……” 她极为详实地向众人解释了一番。 十日前,童古部奉唐老夫子之命南下救援泷泊镇。 要南下,必然要经过官兵云集的南部防线,即富家桥防线。 而富家桥的据点位于潇水西岸,其东岸则是油山岭。 当时官兵在油山岭的防御工事尚不健全,且童将军可是两千余老贼精骑,因此官兵的油山岭防线根本不是童古部的对手。 不过也正是由于童古部乃是纯骑兵,他们没法渡过潇水去攻打富家桥这处关键据点,何况童古要执行的是驰援泷泊镇的任务,因此他自是率军沿潇水东岸继续南下。 秦薇儿说到这,严肃地睨了弟弟秦九一眼,接着说道,当‘油山岭大捷’传回零陵城以后,孙常乐将军与麾下主要将领,以及秦九等四个幕僚,他们在战略和心理上出现了两个‘疏忽’。 其一,他们想当然的认为,只要有童古部的骑兵在南边的潇水东岸,再加之白家兄弟镇守的门滩防线亦是固若金汤,南边的富家桥不足为惧! 其二,早在黄田铺时秦九就看出了广西狼兵的作战优势与劣势,即擅于山地战而攻坚乏力,这个分析是没错,但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零陵城西边的黄田铺还在孙将军手中不是? 之所以说这是两个‘疏忽’,皆因孙将军和秦九等人被童古部的‘油山岭大捷’给麻痹了。 官兵的油山岭防线虽崩,但富家桥据点可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没有!且该据点的官兵广筑炮台,其战略意图极其明显,即封锁南边道州城的申家军船队北上驰援零陵城。 而一旦富家桥的官兵斥候查知童古部南下以后,岂会不继续运兵去潇水东岸? 再说白家兄弟镇守的门滩防线,白老二和白老三在孙将军的授意下,只派出斥候警惕南边富家桥的官兵,但门滩至油山岭之间的潇水西岸区域,实际上处于一种无警戒,又或者说是难以全面覆盖警戒的状态。 这就出现了一大片‘真空地带’,即油山岭一带至门滩防线东边的菱角塘和金牛岭,再至零陵城东边的伴仙岭、雷公大岭和尖嘴岭!这岂非任由广西狼兵在山地间进行大迂回疾行东进? 当秦薇儿如此细致地讲述了南边与东边的地理与形势后,深谙本地防务的柳将军与周副将,还有自诩诸葛再世的秦九皆是色变。 而城楼上不少知兵事的中高层将领亦是听得眉头大皱。 秦大人等行政官员虽听得一知半解,但他们皆是极懂察言观色之辈,只看那些将领们的神色,他们就知道秦薇儿所说的狼兵东进,恐怕是个极为麻烦的大事。 莫生财同样听得半懂不懂,可他眼睛一亮,顿时找到了‘讨债’的对象。 只见他猛地拍了拍大腿,指着秦九便破口骂道:“好你个秦九!亏你还是孙将军的首席幕僚,如此大的防线漏洞你居然都未察觉!否则俺那三十个过命的兄弟岂会被狼兵蛮子给残杀了去?” 说到这,莫生财更是捶胸顿足地干嚎:“兄弟们死得惨啊!各个都上有老下有小的,这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啊?俺不管!你得赔俺银子!” 我赔你大爷!秦九气得脸色铁青,险些便破口大骂。 他强忍着心头的恶气,一个劲地深呼吸着平复心情。 就大姐所说这番话,秦九敢肯定是唐老夫子的判断。 虽然他对这糟老头子很是看不顺眼,但这不代表他会忽略这老头的意见。 不过,心高气傲的秦九对自己所认定的事情极为坚持,就算真有大量狼兵迂回东进至雷公大岭又如何?这些蛮子又岂敢来攻打零陵城? 第375章 接履桥不容有失 “莫二爷。” 秦薇儿这时神色冷漠地睨了莫生财一眼:“你将潇湘门的守军私下调出城去,此乃公器私用!若真按军法论,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 莫生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俏寡妇,他气极而笑,伸长了脖子叫嚣道:“好哇!原来你们秦家如此忘恩负义?来来来,爷爷的脑袋就在这,有本事你来砍呐?” 也难怪莫生财有嚣张的底气,虽然他不学无术且嗜赌成性,但毕竟是常年跟随他堂兄莫将军四处征战的老贼,打了这么些年的仗,怎样的大场面没经历过? 这年头比的不就是谁的拳头硬?更何况昨个夜里若非他帮忙,秦大人和秦九岂能说服他堂兄莫将军? 因此莫生财可不怵秦家,且他真认为自己劳苦功高,秦家这就是忘恩负义嘛! 这可真是坨滚刀肉!城楼上的一众军政要员皆无语地看着莫生财,众人还真是不愿多招惹这厮。 秦大人、柳将军和秦九则神色复杂地看向秦薇儿,他们知道秦薇儿是在给秦九解围,只是她说话何须如此生硬?平白得罪莫将军的亲堂弟? 秦薇儿则毫不畏惧地看向莫生财,一脸傲然地说道:“莫二爷,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些,奴家今日站在这城楼之上,代表的可不是秦家,而是代表着奴家的干爹唐老夫子!” 随即她话锋一转:“若非干爹他说你私派这三十个士兵去雷公大岭,倒算是错有错着,故而干爹便决定让你功过相抵,但下不为例!” ‘嗡!’ 城楼上的军政要员们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虽说之前这秦薇儿是随着唐老夫子一同上的城楼,但他们只知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是唐老夫子的干女儿,没想到这秦家大小姐也是他老人家的干女儿? 有心人更是想到了更深一层,如此一来,唐老夫子和秦、柳两家手中所掌控的兵力至少在万人以上!那这话语权可就不在莫将军手中了。 莫生财也不禁悄悄咽了口唾沫,精明的他同样想到了这个关键点,何况,他对那位老爷子可是既佩服又畏惧。 只见他转了转眼珠子,神色立马一变,旋即竟一脸谄笑着对秦薇儿奉承了起来。 柳将军、秦大人和秦九皆是一脸复杂地看着秦薇儿,三人皆在心中暗叹,如此与唐夫子紧密合作,也不知将来是福是祸啊! 江少夫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她以前跟秦薇儿可是极为熟络的,而且是她唯一有好感的秦家人。 她心头不禁一叹,那位唐公子可真是有手段,竟然连薇儿姐姐都成了他的人。 但既然你我同为唐老夫子的干女儿,我又岂会输与你!江少夫人贝齿轻咬,在心中暗暗给自己鼓劲。 秦薇儿既不理会众人的各色神情,也没搭理在那点头哈腰讨好她的莫生财。 她神色平静地继续对柳将军说着之前的话题。 早在七日前,唐老夫子于画眉铺营地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之后他命其麾下的骑兵第三局的一个旗赶赴零陵城东郊,而其中一队骑兵更是深入了雷公大岭的山道。 从第三局反馈回来的探报,在雷公大岭的诸多山民都有看到狼兵过境,不过当时只是小股的狼兵,并未发现大股狼兵的踪迹。 到了今日凌晨,当城内诸事平定以后,唐老夫子在歇息前曾对秦薇儿面授机宜,他去前线与官兵签署之时,一旦东边传来有大股狼兵的消息,若出现在某处就该如何行事云云。 秦九听到这不禁眉头微皱,那糟老头子莫非是未卜先知?这也太玄乎了不是? 不仅是他,在城楼上的一众军政要员几乎都对秦薇儿的话持怀疑态度。 甚至有人腹诽,莫非这秦家大小姐是在给唐老夫子的脸上贴金? 柳将军静静地看着自家外甥女,沉声问道:“薇儿,既然唐老夫子如此高深莫测,那你说说看,为何十三姑和莫二爷的木材中转站被狼兵洗劫,就要让老夫回东大营去坐镇?还要让周副将去北边的接履桥驻防?” 说到这他不禁摇头一笑:“莫非是要周副将去接应他的画眉铺营地的伤员?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周副将在旁不自然地笑了笑,若非眼前这俏娘子乃是秦家大小姐,他适才被她拦着去路时就想开骂了。 这会儿听到柳将军所言,周副将更是心中不快。 他们都知道画眉铺营地有上千的伤兵,但他可是柳将军的嫡系副将!让他亲自带兵去接应伤兵?凭什么?这究竟是看不起柳将军还是看不起他? 秦薇儿看着二人神色,心下暗自摇头,舅舅稳则稳矣,但论战略眼光与唐公子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螓首微摇,沉声解释道,画眉铺营地的重伤者四百余人已全部转移,另有非重伤者六百余人则全部在画眉铺营地驻防,加之唐老夫子麾下骑兵营第二局,这就是画眉铺营地如今的全部兵力。 由于从楚江圩来零陵城只有两条道,一条要经黑山岭,一条则经高关岭,而无论走哪条都会来到画眉铺。 其中黑山岭的山道隘口已全部被炸毁,因此,位于高关岭以南的出口外的画眉铺营地,就是阻击由楚江圩而来的官兵之最前线! 唐老夫子之所以让周副将去画眉铺与零陵城中间的接履桥驻防,并非是为了接应画眉铺营地的伤兵,而是为了填补这个关键点。 因接履桥不仅是画眉铺与零陵城之间的节点,而且自接履桥向东则可至四达亭。 这四达亭,乃是尖嘴岭的山民与附近村庄百姓赶集的圩市。 若狼兵要由东边的崇山峻岭间出来,必然会走四达亭,继而抵达接履桥!一旦接履桥被占,画眉铺营地的后路便会被断,而狼兵极可能北上攻打画眉铺营地,届时还如何能守? 因此,接履桥绝不容有失。 由于七日以前唐老夫子就已看出了接履桥的关键性,因此派出了一队骑兵带着两百民壮在接履桥修筑防御工事。 如今外围工事还未完全竣工,但若是由善守的周副将带兵过去坐镇,加之他麾下还有大批懂修建防御工事的辅兵,必然会事半功倍。 而且此事必须要快,昨晚大股狼兵已经到了雷公大岭和尖嘴岭之间,到了此时恐怕已经快要离开山区向四达亭而去了! 当秦薇儿说到这儿,虽然大部分人还是不太明白,但柳将军、周副将和秦九等有数的几人已是渐渐回过味来。 难怪位于雷公大岭和尖嘴岭之间的一个小木材中转站被狼兵洗劫,唐老夫子便料到狼兵的动向会是去接履桥。 看来,唐老夫子预料的是,大股狼兵会打下接履桥后,继而北上背击画眉铺营地。 毕竟,若是官兵攻下楚江圩后南下,无论经黑山岭还是高关岭,都必然会抵达画眉铺营地。 而东边的狼兵之作用便是由后袭扰画眉铺营地,以便给官兵主力可乘之机。 柳将军和秦九等人如此想下来,自然认可接履桥不容有失这一点。 但他们依旧有疑问,楚江圩不是有孙将军麾下的龚大旺等将领驻守吗?且这几日可都没得到官兵攻打楚江圩的军报!莫非,官兵会在今日攻打楚江圩?同时狼兵会突袭四达亭和接履桥? 柳将军等人不禁扭头远眺远处前线的高台,这个和谈,难道真只是一纸空文吗? 第376章 大不了鱼死网破 “舅舅!” 秦薇儿见柳将军竟还有心思看别处,蹙眉问道:“你还不信奴家所言吗?” “薇儿啊!” 柳将军摩挲着短须,语重心长地说道:“舅舅承认,唐夫子的料想有一定道理,只是单凭两个帮众所说的话,这依据会否不够?何况官兵此时正在签署和谈书,难道他们会如此不讲究,西边停战的同时就在东边和北边再起兵戈?” 有道理啊!不少府衙官员和一些原大明的将领皆对柳将军的话深以为然。 秦九这时亦在旁提出了疑问:“大姐,唐老夫子不是有千余骑兵在东大营?为何不派他们去接履桥或是四达亭?再有,唐夫子岂会不安排斥候侦察四达亭一带?若狼兵当真攻打四达亭,斥候怎会不来报?” 等斥候来报就晚了!秦薇儿眸子里的愠怒之色一闪而逝。 她不禁想到唐世勋对她的叮嘱,若是她没法说服柳将军出兵接履桥,那就只能派他预留的那千余童古部的骑兵过去了。 但秦薇儿清楚地记得当时唐世勋说这话时,眉宇间闪过了一丝无奈之色,可以想见,那千余骑兵他应当是另有用处。 她旋即又想到昨日夜里,当方媛儿香消玉殒之前曾说:‘奴家不是花瓶!’ 没错,我也不是花瓶!何况我岂能辜负他的托付与信任?秦薇儿的右手在袖中紧紧地攥住那件物什,神色变得坚定至极。 她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说服家人!只听她语气冷漠地问道:“柳将军,你真不愿派周副将带兵去接履桥?”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秦薇儿,几个意思?她居然不称柳将军为舅舅了? 秦大人和秦九则心头一咯噔,他们可从未见过她如此强硬的态度,莫非她还有甚后手? 柳将军的脸色阴沉至极,正所谓娘亲舅大,这死丫头竟敢对我如此不敬? 他紧紧地盯着秦薇儿看了一阵子,冷声答道:“兹事体大,不可草率决定!” “好!” 秦薇儿大声叫好,她早料到自家舅舅会如此作答,而她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罢了。 看来不逼他是不行了!秦薇儿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问道:“陶副把总、霍百总何在!” 陶副把总和霍百总立刻大声回应,由于他俩跟这零陵城的将领们皆不熟,是以站在了城楼一角。 听到秦薇儿的高呼,二人挤开众人走到了她身旁,抱拳施礼道:“秦秘书!” 秦薇儿微微颔首,而她的双眸则紧盯着舅舅柳将军,语气森然地吩咐道:“你们二人即刻回画眉铺营地,将将士们全部撤回零陵城!” ‘哗!’ 整个城楼上顿时一片哗然。 这娘们莫不是疯了?怎可如此乱来?稍稍懂些兵事的将领皆目瞪口呆地看着秦薇儿。 柳将军、秦大人和秦九亦是神色各异地看着她,对于她如此胡来的话语,三人自是极不认同。 陶副把总和霍百总则面面相觑,唐老夫子难道是这么交待秦秘书的? 那画眉铺营地可是大家的心血!何况,伤兵如此之多,岂能是说撤就撤? 柳将军瞥见陶、霍二人的神色,他不禁面有鄙夷地睨了秦薇儿一眼。 一个妇道人家而已,有何资格对这些军人指手画脚? 然而,下一瞬柳将军看到秦薇儿右手举着一物,顿时惊得头皮发麻,而周围看清了那物什的人亦纷纷倒吸了口凉气。 翟将军的金令牌居然在秦薇儿的手中! 唐老夫子居然把如此重要的信物交给秦家大小姐? 顿时,不少有心人已经在心里盘算了无数个念头。 秦薇儿面若寒霜地盯着舅舅柳将军,冷声问道:“陶副把总,霍百总,还有问题否?” 陶、霍二人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随即二人转身便要离开城楼。 “且慢!” 柳将军赶紧出生喝止,他眉头紧锁,大声质问道:“秦薇儿!这究竟是唐老夫子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你可知那处营地的重要?兹事体大,你岂能如此儿戏!” 秦薇儿神色平静地摩挲着金令牌,冷声笑道:“谁不知道画眉铺营地重要?但既然柳将军你不愿调兵驻防接履桥,画眉铺营地还如何能守?” 旋即她一脸森然地狠声道:“你不派兵去,那我便撤了画眉铺营地!大不了便鱼死网破,坐等官兵四面围城!” 众人听到秦薇儿这戾气十足的话语,恰好又有一阵寒风掠过,众人皆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莫生财看着秦薇儿那端庄俏脸的模样,偏偏说的话又如此狠辣,他直感到眼皮子止不住地打颤,四面围城?鱼死网破?这可如何是好? 江少夫人的眸子里异彩连连,这还是她曾经认识的薇儿姐姐吗? 她不禁暗忖,若换作是她,恐怕不会做这样两败俱伤的决定吧? 不过,这样强势的薇儿姐着实让她感到很有魅力,真是学到了。 柳将军的神色已是阴晴不定,他的手颤抖着指向秦薇儿,这还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乖外甥女吗?她竟敢如此逼迫自己的亲舅舅? 但他愣是没吐一个字出来,他怕这疯丫头当真鱼死网破啊! 秦九亦是惊骇莫名地看着自家大姐,那姓唐的老匹夫究竟教唆了她些甚? 但秦九同样不敢乱说话,他从未见过大姐这等强硬的态度,何况她手中还拿着那块金令牌,这可就不得不让人仔细斟酌了。 城楼上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秦大人转身扶着栏杆远眺,那位老夫子还未谈妥吗?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大钧,就按那位秦秘书所说的办!” 柳将军诧异地看着姐夫秦大人的背影。 一直以来,他对这姐夫都很是佩服,兴许是缘于他自己的性格缘故,凡事都太过想求稳,也正因瞻前顾后,做了十余年的北门守将都不得晋升。 虽然秦大人不懂兵事,但若非秦大人的决定与坚持,当初他柳大钧又岂敢打开北门投降献贼? 柳大钧犹记得姐夫当时决定投靠献贼时的语气,就如此刻一样! 他心里不由暗松了一口气,柳家与秦家本就一荣俱荣,既然姐夫决定了,那他还有甚好顾虑的? 更何况薇儿的如此强硬,他是真怕这疯丫头做出损人不利己的疯狂之举。 柳大钧故作不快地一声冷哼,对周副将及东大营的几个将领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城楼。 秦薇儿默默地看着父亲那瘦削的背影,她的眸子里已隐隐有些雾气。 适才这番举动,她看似在逼舅舅柳将军,实则是在逼她父亲。 因她深知父亲才是整个秦系的主心骨,而为了家族的利益,也为了不让零陵城遭到四面合围之危机,他无论心甘情愿否,都只能选择妥协。 虽然目的已达到,但秦薇儿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感。 莫生财将适才这一系列的事皆暗暗记在心里,特别是秦家大小姐逼迫其父就范这一幕。 嗯,看来得好生跟堂兄商议一番了!莫生财的眼珠子一阵转动,摸着下巴仔细琢磨着。 这时,城楼上的一个眼尖的官员大声道:“唐夫子要回来了!” 众人顿时被吸引了注意。 远眺而去,只见唐老夫子与那位韩公子已经骑上了马,正在缓缓往零陵城而来,同样的,官兵的两位将领也是骑着马反方向而去。 不知和谈顺利否?也不知唐老夫子是否跟官兵谈及了甚其他事?众人皆好奇的翘首以盼。 第377章 狼兵将至四达亭 未时将至。 莫将军的前线营寨突然爆发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因唐老夫子回到营寨时当众宣布,西线暂时和平了! 而后他与韩夫人,以及神色复杂的莫将军一同向城内而去。 城楼上的一众军政要员们则跟着秦大人向大西门内不远处的荣盛酒楼走去。 秦大人上午时就已与唐老夫子商议过此事,即和谈成功自然要去庆祝一番。 而荣盛酒楼原是宋家的产业,而从今日起则属于汉帮的潇湘堂。 秦大人之所以选在此地,并非是为了奉承唐老夫子的干女儿十三姑,只因大西门内最近的大酒楼便是此间。 江少夫人已先一步来到了荣盛酒楼,此时她正与汉帮潇湘堂的雷香主站在酒楼的大门外迎接一众大人。 她自是早就得知秦大人等中午会在此地庆祝,因此整个荣盛酒楼内没有任何其他客人。 今日可以算是荣盛酒楼易主后的第一天开张,江少夫人回望这宽敞气派的酒楼,心中不禁一阵感慨。 这可是城内能排第三的大酒楼!她仿佛在做梦一般,曾经的她只懂做正经生意,哪有想过做这等巧取豪夺的事情? 无论是怎样的豪门望族,又无论有多么富饶的产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堪一击,这就是拥有兵权的好处啊!江少夫人的心头激荡不已。 她眺望不远处的大西门,只见一袭黑袍的唐老夫子已经到了,他下马与莫将军、秦大人等一同步行,谈笑甚欢地缓缓向荣盛酒楼而来。 不多时,零陵城的军政要员们纷纷走进了酒楼的大堂内用餐,而唐老夫子等人则走向了三楼。 三楼的天字号包厢紧闭着门,门外过道皆由全副武装的亲兵守卫。 包厢内,唐老夫子、韩夫人、莫将军、秦大人、秦薇儿和秦九围坐于一张梨木圆桌,桌上满是珍馐佳肴,但六人并未饮酒。 唐世勋简单地说了几句开场白后,六人以茶代酒举杯虚碰,遂默默地吃着午餐。 适才唐世勋在楼下时,就已听江少夫人说了城楼上发生的事情,他真没想到秦薇儿会以那样的方式来逼秦大人和柳将军。 他不禁瞥了眼秦薇儿,虽说她这方式很是偏激,但他要的只是结果,至于过程,这丫头也算得上是‘因时制宜’了。 毕竟,若非秦薇儿对其父和柳将军极为了解,且她该是笃定两人会妥协,否则她又岂敢如此破釜沉舟? 因此唐世勋对秦薇儿的表现颇为满意,他之所以把童古部的一半骑兵安排在东大营,就是为了防止在得知大股狼兵出现以后,柳将军不派周副将去镇守接履桥,那么他只好让这些骑兵赶过去驻防。 但若是如此,则会让唐世勋后续的计划出现不小的变更,毕竟骑兵的作用乃是进攻,可不是用来防守的! 适才他已经派陶副把总和霍百总赶去了东大营,那一千余童古部的骑兵,将按他的原计划行事了。 莫将军则在闷头吃着饭菜,但他的余光则时而关注唐老夫子和韩夫人,时而关注秦大人和其儿女。 当他进入酒楼时,他的堂弟莫生财亦是悄悄给他讲述了城楼上发生的事情。 这莫将军可不是个单纯的武夫,对于如今零陵城内的形势,他昨个这一宿可是想了很多很多。 正所谓知己知彼,如今无论是他一方,还是唐老夫子一方,又或是秦大人与柳将军那一方,三方没有谁能够一家独大。 莫将军心里很清楚,无论是他与唐老夫子联合,又或与秦家联合,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他堂弟莫生财认为,唐老夫子比秦家靠谱!莫说别的,如今那老头儿手中攥着多少骑兵?这可比柳将军手底下那些士兵强太多了不是?白家兄弟驻守的门滩防线还有三千余士兵,他们也都听唐老夫子之令不是? 因此,莫将军对于秦家大小姐成了唐老夫子的甚‘秘书’,着实很是警惕。 而他对那个女扮男装的韩夫人同样很是警惕,据说她背后可是大明的湖广锦衣卫!也不知唐老夫子为何又与这个女人有如此深的交情? 不过现在莫将军还有更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他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唐老夫子,您老跟韩公子去前线和谈,究竟还跟官兵谈了些何事?” 秦大人、秦薇儿和秦九皆装作不太关注地吃着佳肴,但三人同样很想知道答案。 唐世勋淡然一笑,就在他要开口时,敲门声响起。 翟老八在门外恭敬地说道:“夫子,接履桥有斥候到!” 房内六人皆神色一凛,唐世勋立刻让斥候进来说话。 不多时,两个身披黑披风的骑兵斥候走进房内,他俩恭敬的对唐老夫子施礼后立刻汇报,两个时辰前有四达亭方向的斥候赶至接履桥,大股狼兵已北出尖嘴岭直奔四达亭!人数在一千五百余人上下,至于这是狼兵的全部还是一部分,斥候还未查明。 按狼兵的脚程预估,最迟在申时前后就能抵达四达亭,由于四达亭只有一队斥候,自然是无法抵挡的。 而斥候们估算,狼兵抵达四达亭之后再奔袭接履桥,应该在戌时至亥时之间。 唐世勋听罢后吩咐两个斥候,立刻将此消息汇报给东大营的柳将军。 房门关上之后,秦大人的神情很是凝重,但他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女儿之前的坚持是对的,果真有狼兵去突袭四达亭啊! 随即秦大人扭头看了眼幺儿秦九,沉声问道:“周副将已出发否?” 秦九摇了摇头答道:“估摸着得申时才能出发。” “怎可如此之慢!” 秦大人不禁瞪了秦九一眼:“大钧难道不知何谓兵贵神速?他都去东大营一个时辰了!怎的还不让周副将尽快带兵出发?” 你以为是带着家仆去接履桥春游呢?秦九不禁一阵腹诽。 当然,他知道他爹不懂整军出发还得准备诸多事宜,这才个把时辰而已,能在申时出发就不错了。 秦大人可是第一次与唐老夫子共进午餐,而且双方目前还是合作的关系,他生怕柳大钧误了军机,若是让狼兵先占领了接履桥,那岂非是截断了零陵城与画眉铺之间的‘腰眼’? 于是秦大人一个劲地催促秦九,你快去一趟东大营,叫你舅舅下令让周副将赶紧出发! 莫将军在旁险些笑喷了去,这秦大人可当真是毫无打仗经验啊? 唐世勋见秦九一脸苦笑,他在旁解围道,秦大人稍安勿躁,既然柳将军已应下了此事,定会派些骑兵斥候先行赶赴接履桥。 待到适才那两个斥候赶去东大营汇报敌情以后,柳将军定会让精锐先轻装先行,此为先锋军,而大部队则会在筹备妥当之后再行出发。 秦大人等的就是唐老夫子开口,他连忙一脸谦逊地自嘲道,在下素来不懂兵事,倒叫老夫子笑话了。 唐世勋捻须轻笑道,如今大家要忙活的事很多啊!至于接履桥的防务诸位不必担心,他相信柳将军麾下的周副将完全有能力胜任之。 随即他话锋一转,将他与官兵在前线签署和谈书后的第一个谈判内容告诉了众人。 第一个谈判内容便是,与官兵换地。 换地?秦大人、莫将军、秦薇儿和秦九皆是一愣,这是几个意思? 第378章 岂能坐以待毙之 唐世勋并未急着解释‘换地’是何意,而是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笑而不语。 坐在他身旁的韩夫人心领神会,她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交给秦大人。 秦大人展开信一看,眉头不由地紧皱,随即他抑扬顿挫地将信的内容念给莫将军和秦九听。 这封信来自南边的永明县,乃是韩夫人的手下传来,写的是关于永明县与广西龙虎关之间的桃川所之战报。 这桃川所乃是广西兵防守龙虎关的前沿阵地,不过,广西兵只是由平乐府向龙虎关以北的桃川所运送物资与器械等,真正在桃川所抵御永明县的献贼的,乃是湖广永州府南部的官兵残部。 虽然桃川所的官兵有数千人,但说白了就是永州府南部各州县官兵和卫所兵在那儿‘抱团取暖’罢了,毕竟他们背靠龙虎关,不必担心腹背受敌,且还有广西平乐府输送来的后勤物资,一开始倒还能坚持与献贼对峙。 然而十日前,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桃川所官兵中势力最大的两个将领因粮草分配等问题发生了矛盾,继而爆发内讧。 结果被永明县的献贼给逮住机会,桃川所崩! 秦九听父亲秦大人念罢,脸上顿时满是惊喜之色,他见秦大人不是很明白这封信与零陵城有何关系,遂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自古守关者皆不可能只守御关墙之下,关隘的外围防御乃是重中之重,一旦被敌军攻至关下,无异于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就如之前全州的黄沙河关,为何广西兵要倾力集结北上支援?主因便是黄沙河关之外的所有屏障均已被献贼剪除,要想御敌于外,广西兵必然要全力死守黄沙河关。 如今黄沙河关是保住了,但由湘入桂的另一重要关隘龙虎关却又面临同样的危机。 虽说龙虎关比黄沙河关更为险要,但献贼已经兵临关下,若是一个不慎再出意外,广西兵如何能承受? 要知道如今广西兵的主力几乎全都北出黄沙河关,而广西平乐府乃是桂林府的东南屏障,一旦龙虎关被破,平乐府如何能守? 说到这,秦九喜形于色地指出,若龙虎关真出现意外,一旦道州申家军等部突破龙虎关入桂,广西兵之主力即便回援也于事无补! 莫将军听罢仰头大笑,他虽然知兵事,也品出了这封信的深意,但要他解释给别人听那就没法办到了。 唐世勋笑看着秦九,不得不说,要论纸上谈兵,这小子倒是真不错。 其实这个消息早该由道州方面传递至零陵城来的,但官兵封堵了零陵城南边的富家桥和五里牌,且泷泊镇也处于战事当中,反倒是韩夫人的手下由秘密渠道先传来了这个重要的消息。 而他之所以让韩夫人陪他去谈判,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让官兵将领明白,他已经得到桃川所的官兵被打崩之确切消息。 眼见众人已明白了这封信的重点在何处,唐世勋轻咳了一声,向众人解释所谓‘换地’是如何个换法。 之前在前线高台上,唐世勋对陶将军和包参将提出,以永明县以南的换桃川所,交换零陵城以西的黄田铺! 即官兵退回石期河一线,归还黄田铺,而唐世勋则密令道州的申将军,将桃川所归还给官兵。 ‘噗!’ 秦九刚拿起杯子要饮茶,听到这话直接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 秦薇儿忙拿出手绢给他擦拭,同时还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怎可如此失礼? 然而,无论是莫将军还是秦大人都没在意秦九的失态,而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淡然的唐老夫子。 这老头儿莫不是疯了?他以为官兵都是猪脑子吗?如此明显的‘空手套白狼’,官兵岂会答应?二人皆在心里如是想道。 要知道黄田铺已经被官兵吃进了嘴里,又岂会轻易吐出来?而龙虎关外的桃川所虽然被申将军攻下,但龙虎关又岂是那么好打的? 秦大人抱着侥幸之心问道:“唐夫子,难道,官兵答应交换?” 唐世勋不禁白了他一眼,你当官兵都是酒囊饭袋?这等无理的要求怎会答应? 那你还去谈个鸟!莫将军和秦大人皆在心中暗骂。 秦九这时却突然心头一跳,他隐约感到这老匹夫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于是他神色恭敬地拱手问道:“夫子,不知您除了谈此事,可还有其他?”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颔首笑道,当然有,这谈判的第二件事则是交换俘虏。 虽说广西水师的几个被俘将领,如颜梓玉的爹爹颜兆丁等人已经被救了回去,但官兵还有不少中层将领被关押在零陵城的北大营。 同样的,零陵城方面之前因大江口、石期站和黄田铺等地的丢失,也有许多将领被官兵俘虏。 当然,还有翟将军的长子和次子,唐老夫子希望官兵能把这两位也送回来。 莫将军听罢顿时一脸的古怪之色,把翟家大公子和二公子送回来?这岂不是要分这老匹夫的权力? 毕竟那两位可都是翟将军的亲子,若是当真回来,翟系的将领们还能恭敬地听从这老匹夫的差遣?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而秦大人、秦薇儿和秦九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唐老夫子,他们可不认为这老头儿是个舍得放弃权力的无私之人。 若唐老夫子只提交换双方被俘将领还颇为正常,但特别提及翟将军的两位儿子,这就很古怪了不是? 唐世勋这时一脸痛惜地叹道,虽然官兵将领答应交换俘虏,但翟大公子在东安城染了重疾不治身亡,翟二公子则已投降了官兵,而渌埠头的万余士兵也是在翟二公子的说服下投降官兵的。 原来如此!秦大人等顿时恍然,看来这老匹夫是在套那两个官兵将领的话啊? 唐世勋并不理会秦大人等在心里边想些甚,他的确是借此来确定一件事,即渌埠头的万余献贼是否真的全部投降?毕竟这万余献贼当中可是有不少精锐的,投降官兵之后对于零陵城而言可不是好事。 接着,唐世勋向众人讲述其他谈判内容。 如确定双方的边界线之划分,如维护双方的商贸之利,如善待黄田铺等地的百姓等等,事无巨细,涉及了边防、商贸与民生等诸多方面。 秦大人、莫将军和秦九皆听得眉头紧皱,这老头儿去前线跟官兵谈了个把时辰,竟是谈这些事情?难道这老头儿是在忽悠我等? 秦薇儿作为唐老夫子的秘书,倒是没空想其他,她已是坐在一旁的茶几边上,掏出小本子和炭笔仔细地记录着唐世勋所说的话。 唐世勋絮絮叨叨地将谈判的所有内容说罢以后,端着茶杯啜了一大口。 他自然察觉到了秦大人等的疑惑神色,但他的确是与陶将军和包参将在前线高台上谈这些事情。 还别说,当时陶将军和包参将同样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而关于边界线的划分,双方确实是针锋相对,寸土不让。 唐世勋笑着指点秦大人等,莫要看老夫与官兵谈了许多看似无关痛痒的事,其实都是在试探官兵。 特别是关于北边的界线问题,他提出以楚江圩为界,而陶将军和包参将却打着哈哈说,对于北边的事他俩可没有权限。 只从这一点,唐世勋已是猜到了官兵的心思。 秦大人、莫将军和秦九对唐老夫子的判断很是认可,看来官兵要攻打北边的楚江圩之意图已很是明确。 唐世勋这时则神色一变,冷声笑道:“诸君,官兵有官兵的意图,但吾等岂能坐以待毙之?老夫这便将吾之意图告诉诸位……” 他将自己筹谋已久的战略构想极为详细地说与几人听。 而后,就在秦大人、莫将军和秦九皆震惊地陷入沉思之时,唐世勋已是不容置疑地开始分配任务。 秦大人、莫将军和秦九仔细听罢,皆一脸佩服地看着唐老夫子,无论三人有怎样的小心思,但如今大敌当前,必须要通力合作才有活下去的希望不是? 对于唐老夫子所分配的任务,三人皆深表赞同,随后三人立刻起身告辞,各自散去。 唐世勋依旧端坐于桌前捻须不语,而他的鹰目中已满是寒芒,杨总兵,今晚就看你我谁的谋划更出彩了! 第379章 湘口关来的密信 亥时。 石期站。 历经诸多战事后,如今的石期站防御之坚固,守卫之森严,已然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军事要塞。 要塞的帅帐内,杨总兵与首席幕僚戴明智正在帐内密议。 杨总兵挺着发福的肚子站在一幅大型的永州府全境地图前,只见这地图上的零陵城一带已是贴满了标记。 他盯着地图上的‘楚江圩’看了许久,沉声问道:“明智,那老匹夫为何要提及边界问题?而且还特意提了北边的楚江圩?” 戴明智亦是仔细地看着地图,他皱眉摇头道:“大人,属下也猜不透那唐夫子的心意,按理来说,他和零陵城的贼将们该是不傻,应当知晓和谈只是暂时的,而且只是零陵城西边的休战而已,至于北边。” 他捻须冷笑道:“属下估摸着,那唐夫子应当猜到了北边的楚江圩会起战事,故而跟陶将军提及北边以楚江圩为界,以此来试探我军之动向?” 杨总兵微微颔首,旋即又皱眉问道:“那他提及以黄田铺交换桃川所呢?这岂非是想空手套白狼?这事谁会答应他?难道他把咱们都当傻子?” 在下午时,陶将军就亲自来向杨总兵汇报了和谈的详细经过,杨总兵之后就一直在琢磨那唐老夫子说的话,但直到此时他依旧有些不得要领。 杨总兵以为零陵城方面是主将孙常乐去签署和谈书,对于此人,他麾下的细作头子老台已是有了颇为全面的了解。 而且主将孙常乐与零陵城的二号人物唐老夫子之间并不和睦,何况,这签署和谈书不就是个形式而已? 谁曾想这唐老夫子不仅代替那孙常乐去签署,而且还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戴明智同样是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皱眉问道:“大人,您说这唐老夫子会否是在故弄玄虚?” 随即他指出,楚江圩的战役在三个多时辰以前就已打响,此役由杨总兵麾下最擅攻的李将军为主,陈副总兵麾下的邓参将为辅。 据报,楚江圩的献贼虽固守,但没有援兵至。 戴明智笑道,即便那唐老夫子真的担心楚江圩会否有麻烦,恐怕也没料到我们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吧? 杨总兵沉吟片刻后问道:“绕去东边的狼兵呢?他们可有消息传回?” 戴明智一脸笃定地答道:“虽然狼兵那边没有消息传回,但带队的可是吕老大人的次子吕参将!且他们在出发前就已约定,今日定要截断零陵城与画眉铺之间的接履桥!何况以吕参将的秉性,那可比吕老大人更有冲劲不是?” 杨总兵听到戴明智这一语双关的话,他的胖脸上不禁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随即他一脸自信地盯着地图沉声道:“不论那老头儿究竟是何打算,但这楚江圩,本将要定了!” 这时,帅帐外的亲兵禀报,老台求见。 杨总兵眼睛一亮,立刻让他麾下的细作头子老台进来。 不多时,神色凝重的老台走进了帅帐之内,他对杨总兵和戴明智见礼后沉声问道:“大人,听说您把韩夫人手下的板爷给关了?” “哼!” 杨总兵神色阴沉地睨了老台一眼:“本将还以为你是有何紧要之事赶来石期站,怎的?你是要给那两面三刀的韩夫人手下之人求情?” 也难怪杨总兵心头不快,当他下午时从陶将军口中得知,那韩夫人居然与零陵城的唐老夫子一同去和谈,他如何不气恼?即使她有湖广锦衣卫和桂王府的背景又如何?这可是明着与他为敌! 虽然他现在没法逮住韩夫人,但他很清楚韩夫人手下的板爷和菊香都在石期站,为防万一自然是先将板爷抓起来才妥当,若非那菊香中了狼兵的毒箭后还躺在床上养伤,他恐怕连菊香也不会放过。 老台拱手求情道:“大人,虽说在下不知韩夫人为何亲自陪那唐老夫子去前线,但在下与板爷颇为投缘,且板爷这段时日可是尽兴为大人您办事……” “够了!” 杨总兵神色不耐地打断老台的话头,他冷声道:“还有何事?若无事你就先退下吧!” 老台暗叹了口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杨总兵,低声说道:“大人,在下安插于湘口关的细作在下午时将这封密信传了出来。” 湘口关?杨总兵心头一跳,他不动声色地接过密信看了一遍,顿时,他的眼中划过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惊喜之色。 似乎还有些不确定,他又仔细地看了两遍,方才将信递给了首席幕僚戴明智。 当戴明智看完后同样惊讶而不可置信,这时他突然疑惑地问道:“咦?老台,看这信上的字迹既娟秀而又暗藏机锋,且信中内容简明扼要又句句在重点,你手底下何时招了这等有水准的女子?” 老台尴尬地笑着解释道:“不瞒大人和戴先生,写这信的女子可不是在下的手下,而是颜副指挥使的宝贝女儿颜梓玉。” “哦!” 杨总兵和戴明智顿时恍然,原来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啊!这就难怪了。 旋即杨总兵又想到了颜梓玉的未婚夫唐世勋,他沉声问道:“是了,说起来唐世勋那小子如今在哪?不是让他在大寒之日就把零陵城的城防图绘制好吗?怎的直到此时都没个音讯?再有,这信中所写是否属实?” 老台恭敬地答道,他此时来正是要给杨总兵说道此事的。 今日上午,老台手下潜伏于湘口关的一个细作被颜梓玉给找到了,颜梓玉对那细作说了许多话,随后还神色严肃地将一封信交给他,叮嘱他定要将此信交到老台手中。 到了下午时,这细作在前线军营内找到了老台,并详细地汇报了此事。 据颜梓玉所说,她与唐世勋等人一直在湘口关进行策反活动,且此事已经有了极大的可行性。 就如信中写道,昨日夜里,湘口关的三个主要将领之一的申不凡,私自将其麾下的五百精锐全部调回了零陵城!如今在湘口关的献贼精锐只一千余人,且其中没有熟悉水战者!若今晚杨总兵派官兵精锐偷袭湘口关,颜梓玉和唐世勋等人可作为内应,必收奇效! 老台接着说道,至于唐世勋没能在大寒之日将零陵城的城防图绘制好,却不是唐世勋懈怠抗命,而是没有办法,因唐世勋和颜梓玉等人已没法在零陵城内安生。 这其中的主因便是,打爷已经投靠了翟将军的儿媳妇杨氏,这杨氏乃是翟将军手里头的一支细作队伍的头头。 不仅如此,杨氏还有一个背景,她乃是湖广锦衣卫裴公子的表妹,而裴公子则是韩夫人的丈夫。 因此,颜梓玉断定杨氏已经与韩夫人一同效力于翟将军的‘接班人’唐老夫子!昨晚的零陵城巨变,这些人都参与了其中! 当老台说完后,杨总兵和戴明智皆是目瞪口呆状,打爷居然叛变了?零陵城里边的情况竟然如此复杂了? 随即杨总兵撇开那些‘无关紧要’的细作之事,神色凝重地盯着地图。 湘口关!看到地图上的这三个字,杨总兵的双目中满是炙热之色。 第380章 是否值得去冒险 戴明智也盯着地图看了许久,他这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皱眉问道:“老台啊,你认为打爷可是会叛变之人?” “这……” 老台不禁语塞,这让他如何作答? 他和打爷分别隶属杨总兵和全州的黄千户,而黄千户又是杨总兵的嫡系,有些话老台自然不好说出口。 戴明智若有所思地看了老台一眼,又问,你这段时日以密使的身份去零陵城,可有跟打爷或是唐世勋的人碰过头? 老台摇头答道,他第一次入城时,本是跟文秀才、彭四爷去了潇湘客栈内的忠义居,那地方乃是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住的地方,之前文秀才和彭四爷去零陵城就是被这十三姑的人‘胁迫’过去谈生意的。 他当时急着拜托十三姑带他去找孙将军,并没有在潇湘客栈内留下暗号,之后他则一直被零陵城主将孙常乐‘软禁’,除了出城给杨总兵转呈孙将军的和谈条件,他没有办法自由行动。 其实老台也很无奈,他之前一直带着麾下细作在大江口等各地查探敌情,并未将他的细作打入零陵城内,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孤立无援。 因此他也没能联系到打爷和唐世勋等人,对于这两帮人以及韩夫人的动向,他都不甚了解。 戴明智捻须沉思了片刻后问道:“汉帮……在下记得这汉帮似乎跟唐世勋有些瓜葛?” “呵呵,何止是有些瓜葛?” 老台那犀利的双目中划过一丝厉芒:“近三个月前,唐世勋接受董天祥把总的招安后,以细作的身份潜入东安城,而后便授意雷老虎建立了汉帮,明面上那雷老虎是帮主,实际上在幕后操控的正是唐世勋!” 戴明智若有所思地轻哦了一声,旋即皱眉问道:“如此说来,零陵城的汉帮潇湘堂也是唐世勋的?” 老台摇头答道,这倒不一定,其实他在第一次去零陵城之前,就听文秀才、彭四爷二人提过此事。 当时他还以为这是个极好的契机,谁知文秀才告诉他,那汉帮的潇湘堂跟唐世勋毫无瓜葛,该堂的掌舵人乃是那中年妇人十三姑。 而老台还抱着侥幸之心,以为十三姑乃是颜梓玉所扮,因他与颜梓玉等人曾结伴东行,他知道她擅长易容,且时常扮作中年妇人。 但当他进入零陵城见到那十三姑以后,只交谈了一阵子就已确定她不是颜梓玉,因她的谈吐举止与颜梓玉大相径庭。 再有便是,文秀才说那汉帮潇湘堂的正、副堂主也不是甚出名之人,似乎那俩人早在东安城被官兵夺回以前,就已经被汉帮‘发配’去了大江口,除了这俩人,在零陵城的汉帮潇湘堂里并没有东安城的汉帮中人。 基于这些原因,老台认为汉帮潇湘堂似乎跟唐世勋并无关系,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 杨总兵这时神色凝重地转过身来看向老台,并拿着那封密信在手中晃了晃:“湘口关这事,你怎么看?” 老台冷静地答道,他在下午看过此信以后,便立刻安排两个精干的手下前往湘口关与颜梓玉联络,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前他的手下才回来汇报,是以他到了这亥时之后才赶来石期站。 他认为颜梓玉的谋划颇为周密,湘口关的三个主要将领麾下都有她的内应,而且,懂得操船的皆是原湘口关与道州的大明水师官兵。 这些水师将领们本就被打怕了,如今士气很是低迷,他们对献贼可谈不上甚忠心。 老台随即指出,不过这其中也有些不稳定因素,他的手下去湘口关时,看到申不凡已经从零陵城回来了,而申不凡带走的五百精锐却不知所踪。 而湘口关的两边码头等地驻守的都是献贼士兵,水师则都待在湘口关内的营地中,或许献贼已经在严防水师叛乱也说不定。 再有便是,若要发动突袭必然是攻打湘口关的西码头营地,继而才能由侧面攻打关墙,为保精锐突袭能尽全功,还须湘口关之外的官兵水师配合攻关。 老台最后皱眉道,颜梓玉说只有今晚是最好的时机,但现在都已过了亥时,虽说水陆两军皆处于备战状态,但他有些担心今夜发动突袭会否太过仓促? 杨总兵坐在椅子上沉吟了会儿后问道:“唐世勋呢?你的人没见到他?” 老台轻嗯了一声答道:“据颜梓玉说,唐世勋潜伏在湘口关的某个将领营中,今晚他会伺机杀了那个将领以制造混乱。” 戴明智皱眉看着地图思索了许久,捻须说道:“大人,若要突袭湘口关,陆路精锐只能就近从陶将军的前线营地调,而且必须要尽全力!不过即便是有内应,但能否顺利夺下湘口关还是未知之数啊!再有……” 他指着地图,将他所能想到的可能性都一一指出。 比如,要想尽最大可能夺取湘口关,必然要将前线精锐尽数调去,那么贼军的斥候会否有所察觉? 若是贼军不顾和谈之约束,夜袭陶将军的前线营地如何是好? 毕竟那唐老夫子手中可是有两到三千的老贼精骑!只从油山岭战役时那支贼军骑兵的表现,就可看出那绝不是普通的马兵。 戴明智继而指出,他们的兵力虽比贼军多出三倍都不止,但如今却分成了三股,北边正在李将军的率领下攻打楚江圩,正面为陶将军的前线营地,南面则是富家桥防线。 反观零陵城的贼军,戴明智断定其可用之兵最多在一万五千余上下,可是贼军的兵力集中,若要突破某一面防线,他们可不一定吃得消。 虽说这石期站还有杨总兵麾下最为嫡系的千余骑兵,若是调陶将军的前线精锐去攻打湘口关,一旦贼军在前线有异动,可将杨总兵的精锐骑兵调去支援。 随即戴明智伸手指向地图上的富家桥,但若是贼军夜袭富家桥防线呢?这距离石期站可就远了一倍有余,若是由石期站驰援过去也很费功夫不是? 何况,若是贼军全力攻打零陵城以南的富家桥防线,而官兵的前线精锐又去突袭零陵城以北的湘口关,这一南一北该如何兼顾? 戴明智分析了这许多之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以目前的形势而言,前线营地依旧保持警戒,静待北边李将军部攻下楚江圩之后再谋划下一步,方为最稳妥之策。 他的意见很明确,今晚不要去突袭湘口关。 当然,戴明智只是给出建议,真正的决定权在杨总兵手中。 果然是四平八稳啊!杨总兵的双手搭在自己发福的肚子上。 对于戴明智的稳妥之见,他自然听了进去,但他的眼睛则紧盯着桌上那封颜梓玉写来的密信。 杨总兵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若破湘口关,零陵城势必难以独存!但今晚是否值得去冒这个险呢? 第381章 只要坚守一晚上 杨总兵依旧盯着颜梓玉的那封密信,他低垂着眼帘问道:“老台,你以为该否冒这个险?” 戴明智心头一咯噔,他可是在杨总兵身旁当了十几年的幕僚了!对于总兵大人的习性他可是清楚至极,大人这话一出口便让他感到心头发毛。 老台大咧咧地笑道:“大人,在下只是个细作而已,打仗的事可不在行,但在下却懂得一个道理!” 说到这他神色一变,语气森然地说道:“在下耍钱有个习惯,看准了单,就绝不会再去管双,麻直下重手去单数便是!若还去担心会否开双,那还赌个鸟!只要手里本钱足就输得起不是?就如大人您当初派李将军和陶将军奔袭这石期站,岂不是放手一搏?” “你!” 戴明智惊得眼皮子一阵乱跳,他的手颤抖地指着老台,偏偏却没有出言反驳。 当初杨总兵的东线大军在商议如何解决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这三处津要之地时,戴明智作为首席幕僚,自是四平八稳地建议按既定策略,徐徐图之。 也不知哪个丧心病狂的将领去给杨总兵献策,搞了个精锐突袭最远的石期站,继而再进行大迂回,最后折返回大江口合兵共击献贼翟将军的策略来。 那时戴明智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杨总兵莫要如此兵行险招,而杨总兵却对他说:“老子本钱足,输得起!” 虽说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如今不仅是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就连黄田铺都夺下了不是?但戴明智那段时日着实是夜不能寐,生怕前方传来兵败的噩耗。 此时戴明智又听到这句熟悉的话,他顿时有了一丝明悟,莫非当初给杨总兵献策的就是老台这浑人? “哈哈哈哈!” 杨总兵笑得胖脸一阵抖动,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都已眯成了一条缝,他指了指老台打趣道:“你小子当真是话糙理不糙!” 旋即他收敛了笑容,眼中隐隐有了一丝忧色,他向戴明智和老台道出了他如今的难处。 诚然,如今他们确实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陶将军的前线大营压制零陵城的大西门,蒋游击和黄千户等驻守的富家桥防线则扼守零陵城以南。 一旦李将军占领楚江圩之后,突破零陵城的北部防线,即可兵临零陵城的北门与东门!如此一来四面合围零陵城便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然而,兵事上的顺利可不代表这场仗就胜利了。 四面围城的‘最后阶段’看似风光,但若贼军据城死守,则耗时极久,而围城的官兵数量是贼兵的数倍,又如何耗得起? 若仅仅是一座孤城,杨总兵咬牙硬撑着也会想尽法子吃掉它。 然而零陵城的南边可还有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四座城池在献贼手中!零陵城的北边不仅有祁阳县,更有衡州府和宝庆府的大量献贼啊! 一旦围困零陵城日久,谁知会有怎样的变故? 随即杨总兵从袖中掏出了两封公文扔在桌上,他指着信叹道,这是平乐府的知府接连以快马传递来的告急文书,写的尽是‘龙虎关’已危如累卵之类的夸张之词。 杨总兵在率先锋军开赴黄沙河关以前,就命麾下擅守的两个得力干将率军去镇守龙虎关,防的就是献贼分兵攻打龙虎关。 他如何不清楚,平乐知府是得知龙虎关外的桃川所防线被破,贼兵已临龙虎关下,这平乐知府为防出现意外被贼军破关后多担责,是以才一封接一封的告急文书就往他这儿送! 旋即他一脸愤怒地从旁边木箱内拿出十几封信扔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道:“龙虎关岂是如此好破的?但他娘的后边有一堆扯后腿的猪头在危言耸听!广西都司、藩司和臬司衙门、桂林知府、甚至连那屁都不懂的靖江王都他娘的写信来指手画脚,纷纷让老子赶紧撤兵回广西!否则便要去总督衙门和御史衙门弹劾老子……” ‘哐当!’ 杨总兵的胖脸已气得通红,他越说越恼,愤而将桌上的盖碗摔碎在地。 戴明智和老台皆是心头一痛,两人不仅心痛杨总兵,更是对那帮只顾偏安一隅的广西军政的大人们痛恨不已。 然而,这既是杨总兵的无奈,也是戴明智和老台的无奈。 杨总兵当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嫡系之面,总算把积压在心头的恶气给发泄了出来,他顿时感到心头一阵轻松,脑子亦是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神色严肃地接着说道,此时,一个极大的契机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湘口关! 此关若破,广西水师的战船队伍就能由湘江开入潇水,继而逆潇水至零陵城外,炮轰潇湘门、大西门、小西门、太平门与南门!贼军如何能守之? 杨总兵站起身来指着地图问戴明智,你担心陶将军尽调精锐去突袭湘口关,前线营地恐遭贼军夜袭?的确,不排除贼军会如此做,但陶将军的前线营地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攻下的? 他又指向地图上的富家桥防线,那边由他麾下的游击将军蒋胜武和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一同镇守,两人一个擅攻一个擅守,相得益彰,且富家桥防线光是炮台就有十座!贼军岂能轻易攻下? 旋即杨总兵神色坚毅地沉声道:“本将只要前线营地和富家桥营地坚守一个晚上!今晚本将若能侥幸拿下湘口关,零陵城休矣!” 老台在旁听得脸色泛红,胸口阵阵起伏,总兵大人每遇重大战机总是如此当机立断,带劲!真带劲! 戴明智则恭敬地对杨总兵施礼,他已是清楚了杨总兵的决断,接下来他自是要殚精竭虑地为大人出谋划策以增胜算了! 杨总兵也不拖沓,立刻让亲兵去召集石期站的一众将领来帅帐议事。 他看着地图上已趋于合围的零陵城,不禁惋惜地暗叹了口气。 无论今晚之战成败与否,因龙虎关遭遇攻击,为免被更多的文官指责和弹劾,他待在湖广地界上的日子真不多了! 可惜啊!如此的好局面…… 第382章 这岂非赌徒行为 子时过半。 零陵城寒风呼啸。 戒备森严的南门城楼上,唐老夫子和韩夫人坐在一间暖和的小房内。 不比之前韩夫人时常女扮男装,今晚她在唐世勋的要求下,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蓝织暗纹绒月华裙。 想到这坏小子不许她女扮男装的理由,她不禁感到俏脸发烫,因他说莫要如此束缚,否则她的大胸脯会被压扁的。 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坏小子!韩夫人不禁气恼地白了他一眼。 唐世勋正在有滋有味地品尝着韩夫人带来的药膳汤,眼见她突然气恼地瞪着他看,他不禁暗忖,莫非是嫌我没赞她做的汤好喝? 于是他伸出大拇指赞道:“是了,你煲的药膳汤着实太美味,我光顾着喝都已忘记赞叹了。” “呃?” 韩夫人闻言一怔,旋即眸子里划过一丝复杂之色:“嗯,真的很好喝呢!” 唐世勋手上一顿,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几个意思?哪有这样自吹自擂的?他打趣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有如此厨艺?哦不,在东安城的是你妹妹诺儿,如此看来你韩伊人倒是进得厨房出得厅堂啊?” “油嘴滑舌!” 韩夫人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淡然道:“奴家可没说是亲自下厨煲的汤,实话告诉你吧,这是吴敬祖做的,其实他,嗯,经常会亲手煲汤给奴家喝。” “我就说嘛!” 唐世勋故作恍然状:“在东安城时诺儿扮做你,那一日三餐都是菊香给她做的,我还纳闷来着,莫非你这本尊竟还懂得下厨?原来是吴敬祖那小子啊!” 韩夫人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失落之色,看来,这小子可不像吴敬祖那般会体贴我。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拿着汤匙又小啜了口汤,旋即一脸嫌弃地将汤匙放下,皱眉道:“这汤怎的越喝越酸呢?真是不像话!” 说罢,他拄着拐杖起身走到一旁的墙壁前,默默地看着墙上悬挂的地图。 酸?不会吧?他都喝了大半蛊汤了,何况吴敬祖煲的汤怎会是酸的?韩夫人不禁疑惑地拿着汤匙轻啜了一小口,哪有酸味儿呢? 韩夫人的心头猛然一颤,她神色复杂地看着唐世勋的背影,虽然这坏小子没直说,但他明明就很在意嘛! 这时,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者之一是翟老八,他今晚不仅负责守卫唐老夫子,还负责带各路信使来此汇报战况。 一个信使跟着翟老八进入房中,这信使恭敬地见礼后禀报道,接履桥的战事极为激烈,已探知狼兵至少超过三千余人!且其中有少量的官兵精锐!周副将请求增援,柳将军已从东大营增派了一千士兵过去。 信使说罢,与翟老八一同告辞离去。 韩夫人用炭笔在一个小本子上将此事记录下来。 原本这记录之事该由唐世勋的秘书秦薇儿来做,不过今晚情况特殊,秦薇儿陪着秦大人和秦九坐镇大西门,并负责那边的战况记录等事。 唐世勋拿着一支红笔在地图上的‘接履桥’划了第二个红圈,并将一旁标注的‘二’改成‘三’。 昨日下午申时,周副将率领一千士兵赶去接履桥驻防,到了夜里亥时,狼兵开始陆陆续续出现并攻打接履桥营地,半个时辰前柳将军的信使来报,接履桥的狼兵人数大致在两千上下。 谁知这第二个信使来报时,狼兵人数竟已超过了三千! 韩夫人这时在旁蹙眉道:“也不知还会有多少狼兵会去攻打接履桥?若是杨总兵把所有狼兵都压在接履桥这个‘腰眼’上,恐怕柳将军麾下的周副将会很吃力呢!” 唐世勋神色笃定地摇头道:“不,狼兵绝不可能全在接履桥,至少有一部分还在楚江圩以北……” 他指着地图给韩夫人解释了一番。 其实他对柳将军和周副将还是颇有信心的,昨日中午在荣盛酒楼时,他就与秦大人和莫将军等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与防区。 其中,东边和北边都由秦大人的小舅子柳将军负责,虽说柳将军负责两个方向,但实际上他所有的精锐只需守住一个要点,即东北方向的接履桥。 柳将军麾下不仅有近两千的本部兵马,还有他贿赂招纳的孙将军麾下五百骑兵精锐,以及东大营和北大营的数千杂牌军与辅兵,若连一个接履桥都守不住,那要来还有何用? 而且唐世勋敢肯定,进行大迂回绕至雷公大岭一带的广西狼兵最多也不会超过四千人。 当初他离开东安城时,北上的广西狼兵只有四千来人,且分成了西线和东线两支。 后来杨总兵攻下石期站后,又有第二批的两千余广西狼兵由桂入湘支援石期站。 如此算下来,广西狼兵顶多在六千余人左右,其中有两千人走的是陈副总兵的西线,即突袭高溪市和湘口关。 而突袭高溪市的那一千狼兵实际上是吃了败仗,即便后来陈副总兵亲自率军夺下了高溪市的南码头,但那一千突袭高溪市的狼兵已经是残部了。 而突袭湘口关的近千狼兵则跟着李将军回攻大江口,再加上一定的战死率,因此在东线的狼兵总数应当不会超过五千人。 不过,这五千人也不可能全部进行大迂回去往零陵城东边的雷公大岭,至少在南边的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都有一定数量的狼兵。 否则,童古将军又怎会在泷泊镇遭遇狼兵的毒箭所伤? 再有,零陵城北边的冷水滩之湘江对岸的九冲岭,自打童古的第一批援军经过那儿时,就曾遭到过狼兵的袭扰,而第二批援军遭到狼兵的袭扰更甚,可以想见,九冲岭一带同样有一支数量未知的狼兵存在。 唐世勋最后总结道,如此算下来能够攻打接履桥的狼兵数量当在三千至四千人之间,至于说周副将还发现少量的官兵精锐,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几千个桀骜不驯的狼兵,若没有官兵统辖,天知道那帮狼兵会否按照杨总兵的计划行事? 韩夫人自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她不禁暗忖,难怪唐世勋不太担心接履桥,柳将军麾下的周副将处于守势,哪怕是两千对四千,这抵挡个一晚上总该不成问题吧? 这时韩夫人看着地图蹙眉问道:“若是这三四千狼兵以大部围困接履桥的周副将,继而派小部精锐北上攻打你的画眉铺营地呢?画眉铺那边几乎都是伤兵吧?” “呵呵!”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韩夫人一眼,捻须轻笑道:“没错,他们极有可能分兵去攻打画眉铺营地,但他们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脸笃定地解释道,莫要看画眉铺营地伤兵满营,但留在那儿的可都是精锐骑兵!哪怕他们伤了腿无法骑马,但依旧能够张弓搭箭! 何况那画眉铺营地已经在他的指示下,由民壮百姓们挖了好几条纵横交错的战壕,无论是官兵还是狼兵去夜袭画眉铺,都不会讨得甚好处。 战壕?韩夫人疑惑地看着唐世勋,她自然不清楚何谓战壕。 唐世勋正欲解释一番,又有脚步声至。 一个信使跟着翟老八走进房中,这信使乃是从大西门而来,他恭敬地说道:“禀夫子,莫将军麾下斥候报,官兵的前线营地有异动!似有大量官兵在集结!” 终于动了!唐世勋鹰目一寒,沉声问道:“可有探知官兵意欲向北还是向南?” 信使摇头道:“回禀夫子,还未探知。” 唐世勋微微颔首,吩咐信使回去告诉秦九,密切关注前线官兵的动向,一旦官兵集结出发,定要第一时间来报! 待到信使和翟老八离去之后,韩夫人已是将这条消息记录在本子上。 她神色担忧地低声问道:“世勋,你真不担心湘口关的安危?” “担心,怎会不担心?” 唐世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地说道:“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没有足够大的利益,又岂能让杨总兵下决心夜袭湘口关呢?” 韩夫人幽幽一叹:“你如此兵行险招,若是湘口关当真被夺,你,该如何是好?” 唐世勋扭头看了她一眼,打趣道:“若是湘口关真丢了,你不也解脱了?” 韩夫人不禁一阵气恼:“奴家可不是这个意思!再有,你是否让颜梓玉她们全都去了湘口关?” 唐世勋淡然一笑,随即神色慢慢变得严肃,他沉声说道,没错,阿梓、薛正和岳三水等人全都去了湘口关,那边的情况很是复杂,能否达成他的计划,又能否守住,他也只有六成把握而已。 只有六成把握?这岂非是赌徒行为?韩夫人一脸惊诧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默默地看着地图,没错,对于湘口关他只有六成把握,可是对于另一处地方,他却有九成的把握! 而现在他还得耐心地等,等待那个契机的出现,等待对方的行动。 韩夫人看着唐世勋那坚毅的侧脸和那耐人寻味的笑意,她突然有一种极其强烈的期待,眼前这个男人为了达成其心中的宏伟蓝图,究竟会如何谋划这个不寻常的夜晚? 第383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丑时。 齐县丞抱着一叠文书,神色亢奋地小跑上了南门城楼。 当他走进唐老夫子的房内后,立刻激动地禀报:“夫子,招啦!许中达全都招啦!” 他的眼窝乌黑深陷,眼中血丝漫布,但精神头却十足,他将那叠审讯文书交给唐老夫子后,条理清晰地汇报了审讯许家之事。 许家的直系亲属皆被关在万寿街县衙的大牢内,齐县丞、于威和曾有才等人昨个一整天都在分别审问许家人。 而于威敏锐地察觉到一个极好的突破点,那就是许家长子许中达。 此子极其惜命,且对许家在暗地里做的事几乎都一清二楚,这许中达只是被于威一阵诈唬,连刑都没上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招了。 许中达招供,毒鸩翟将军之事乃是那杨氏与陆知府、许大人一同密谋,执行者乃是许大人的二弟,即零陵城最大的药材商许二爷。 前阵子唐老夫子在大西街遭遇刺杀的事件,还有第二批援军骑兵在画眉铺遭遇的爆炸事件,也都是杨氏与陆知府、许大人三人所密谋。 而昨日午夜时分的火器局爆炸案,许中达表示不知情,因当时他们许家正遭到齐县丞等人的抓捕,不过许中达认为火器局的事件恐怕也跟杨氏脱不了干系。 唐世勋听到这儿捻须问道:“如此说来,许中达跟杨氏也很熟络?他知道她在何处否?” 齐县丞拱手笑道:“回夫子话,在下从许中达口中问出了一些关于杨氏之事,不过在下想先请教韩夫人。” 他看向妩媚动人的韩夫人,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本来模样,果然名不虚传啊!他收敛心神恭敬地问道:“韩夫人,许中达说你与杨氏颇有渊源,而且,正是在你和景文公子的引荐下,他们许家才跟杨氏有了秘密接触?” 唐世勋闻言不禁睨了韩夫人一眼,旋即不动声色地捻须不语。 韩夫人则莫名其妙地蹙眉道:“不瞒齐县丞,那杨氏乃是奴家夫君的表妹,但奴家在零陵城可从未见过杨氏,又怎会给他许家引见杨氏?” 齐县丞呵呵一笑,提醒道:“一多个月以前,在县学西斋,你可还记得?” “嗯?” 韩夫人闻言一愣,旋即恍然道:“原来如此!” 她给唐世勋和齐县丞解释道,一个多月前的某日,她与景文公子在县学西斋和许中达密会。 由于景文公子就住在县学西斋里边,曾有个给她们奉上香茗的侍女一直在房外伺候,她还记得当时景文公子说,那是他新买的丫鬟。 由于那侍女生得很是普通,韩夫人自然没太在意。 后来她因还有要事,便先离开了县学西斋,而之后景文公子和许中达在密会中谈了何事,她也不得而知。 说到这,韩夫人很是疑惑地蹙眉道:“那杨氏不是怀孕了么?但奴家很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侍女可没有显怀的迹象。” 齐县丞见韩夫人如此坦诚,他也不再卖关子,就如韩夫人所言,那一次县学西斋的会晤,正是扮做侍女的杨氏与许中达的第一次见面。 而后杨氏又通过许中达与其父许大人有了联系,许大人对杨氏很是认可与欣赏。 至于说杨氏明明怀孕,为何却没有显怀? 齐县丞压低声线说道,这却是因为秦九和邱爷的缘故。 由于邱爷的手下之前一直盯着杨氏,后来杨氏为了摆脱邱爷的监视,在逃跑时不慎动了胎气,而后流产了。 由于外人都不清楚这一点,因此无论是秦九和邱爷的手下,还是汉帮潇湘堂与衙门的衙役等,满城去搜索以为是孕妇的杨氏,那自然是寻不着她的踪影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难怪这么多人都找不到杨氏,只因大家从搜索的对象上就已经错了。 他捻须问道,许中达知道杨氏住在何处? 齐县丞摇头答道,许中达不知道杨氏住在何处,但却很肯定这两日杨氏不在城内,而是在湘口关!至于杨氏过去做甚,许中达认为应该与策反湘口关的水师将领之事有关。 唐世勋和韩夫人皆是心头一凛,杨氏也跑去了湘口关? 他神色凝重地问齐县丞,为何许中达是‘认为’,而不是确定? 齐县丞答道,许家在城内的直系亲属皆已被抓,但许二爷昨日并未回城内,倒是避过了一劫。 策反水师将领之事是由许中达的二叔许二爷在那边运作,因许二爷常年进出湘口关,在那边的关系极为深厚,而许中达对湘口关的事不太了解。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许大人呢?可有交待一二? 齐县丞苦笑着叹道,许大人毕竟是府衙的三把手,总不能大刑伺候吧?因此许大人依旧保持沉默,一句话都不说。 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瞥了齐县丞一眼,看来这才是齐县丞来向他汇报的主因啊? 他故作不快地冷哼道:“小齐啊!你这脑子怎就转不过弯来呢?府衙三把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的他只是个阶下囚而已!” “哟!” 齐县丞忙不迭地扇了扇自己的嘴巴子,恭敬地施礼道:“小侄受教!” 说罢,他的眼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残忍之色,立刻告辞离去。 真是个十足的小人!韩夫人看着齐县丞那瘦削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她如何看不出齐县丞是来确定唐老夫子的心意? 许家毕竟是如今的零陵城内数一数二的望族,若是唐老夫子犹豫,齐县丞恐怕会有所忌惮,但既然夫子如此决绝了,那他自然就知道该如何撬开许大人的嘴了。 韩夫人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不忍之色。 唐世勋自然瞥见了她的神情,他沉声说道:“伊人,你当知何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选择了跟我合作,该如何取舍,你还未想明白?” “奴家明白。” 韩夫人螓首微点,她深吸了一口气:“奴家只是有些许感慨罢了,但自然不会感情用事。” 旋即她神色担忧地蹙眉问道:“既然杨氏和许二爷都潜伏在湘口关,你不派人去知会颜梓玉等人一声?难道你不怕杨氏等人搅局?” “不必。” 唐世勋神色自信地盯着地图,语气笃定地说道:“我对阿梓她们有信心,这可是阿梓独当一面的‘第一仗’!她,绝不会容忍搅局者!何况,杨氏无论要策反哪个水师将领,只要是在这个凌晨,就绝逃不过阿梓的眼睛!” 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可不仅仅是因为有阿梓在,还有薛正、岳三水、老高和老钱等一众精干细作,以及颜俊介带着一百精骑、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骆香主带着一帮亡命之徒等,他们可全都在湘口关! 何况唐世勋早已将大方略告诉了阿梓,该具体如何行事,他不会过多干涉,因为他相信阿梓能够处理好。 韩夫人神色幽幽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嫉妒。 这时,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大西门的信使跟着翟老八进入房中向唐世勋汇报,官兵前线营地有了大动作,许多黑影趁夜向零陵城北边的湘口关方向而去!人数未知。 再有,从石期站方向似有骑兵赶赴官兵的前线营地。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精芒,他吩咐信使回去告诉秦九,派莫将军营地的骑兵出去逛一逛。 信使领命后恭敬地离去,而翟老八则被唐世勋叫住。 韩夫人将此事记录在小本子上后,蹙眉问道:“夫子,您让莫将军的骑兵出去‘逛一逛’?这岂非是打草惊蛇?就不怕去湘口关的官兵转而回防?” 翟老八在旁亦是深以为然,因他和韩夫人都知道唐老夫子今晚可不是去攻打官兵的前线营地,他不禁疑惑地看向唐老夫子。 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睿智之色,他捻须笑道:“若是官兵前线的陶将军明知我方已察觉到他有异动,而我方的莫将军却不做出该有的回应,你们认为会否不正常?” 韩夫人和翟老八皆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唐世勋并未过多解释,他从袖中掏出一块乌木令牌出来,只见令牌上刻着个‘唐’字,在背面则刻了个‘甲’字。 这是他前几日让画眉铺营地的工匠雕刻的,令牌上的‘甲’字代表的是他的‘甲号方案’,除此以外还有‘乙’、‘丙’两块令牌。 他将这块‘甲号’令牌郑重地交给翟老八,神色凝重地吩咐道:“老八,你亲自将此令牌交给门滩防线的世绩公子,他便知晓是何意!” 翟老八神色激动地接过令牌贴身藏好,抱拳施礼后立刻告辞离去。 世绩公子?韩夫人俏眉微蹙,她疑惑地看着唐世勋的坚毅侧脸,莫非昨日所见的那位叫‘子诩’的公子便是世绩? 她之所以对那位子诩公子颇为印象深刻,是因其与唐世勋极为神似,特别是那双鹰目,简直如出一辙不是? 唐世勋这时也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本来他是要说弟弟世绩的表字子诩的,但适才却脱口而出了弟弟的名字。 眼见韩夫人那疑惑的神色,他倒也没甚好隐瞒的,于是在她耳畔低语了一番。 什么?韩夫人惊骇莫名地看着唐世勋,那人居然是这小子的亲弟弟? 第384章 本不该有的疏漏 破晓至。 寒风凛冽,气温骤降。 零陵城的大西门内外灯火通明。 前线营寨之外,数百莫将军麾下的骑兵正在前线疾驰。 同样的,官兵前线营地外亦是有数百骑兵在来回游荡。 双方的骑兵隔着老远便在相互对骂,那南腔北调是骂得不亦乐乎。 但是双方都很克制,从丑时之后直到这卯时,足足对骂了两个时辰都没有相互交手。 守卫森严的大西门城楼上,秦大人、秦薇儿、秦三和秦九等人都坐在一间房内,众人的眼中皆布满了血丝,但谁都没有睡意。 秦薇儿独自坐在房内角落的小几旁,她的面前摆着四个本子,有关各方传回的消息,她皆是归类记录,而当没有消息之时,她则全神贯注地浏览自己所记录的,以期从中看出有甚需要补充或提醒弟弟秦九的地方。 而秦大人则在几个书吏的帮助下处理府衙的公文。 虽然唐老夫子没有明言,但秦大人作为原府衙的二把手,深知自己下一步就是坐上陆知府的位子,没错,这一点秦大人极为肯定,接下来这零陵城的行政一把手必然是他,无论是唐老夫子还是莫将军,都已默认了此事。 秦大人虽不晓兵事,但他可不会去歇息,此时的他依旧精神奕奕,他不仅要耗费精力处理公文,且还时不时地关注进来汇报消息的各路信使。 秦九则与那三个原孙将军麾下的幕僚在地图前窃窃私语,他们所讨论的自然是此时前线与湘口关的战事。 对于唐老夫子今晚的整体方略,秦九已是心中明了,而他所负责的乃是大西门的防务。 虽然秦九很赞同唐老夫子的谋划,但莫将军此时已带着精锐离开了前线营寨,这着实让秦九很是忧虑。 毕竟,就连这大西门上都能听到前线的两军将士之喝骂声。 这时,一个大汗淋漓的信使跑进房中抱拳施礼道,官兵于半个时辰前抵达湘口关西码头,人数至少在三千以上,另有湘口关外的官兵战船在炮轰关墙! 而这信使还说,赶去支援湘口关的莫将军部,却还未抵达湘口关。 待到信使离去后,秦薇儿一脸气恼的与秦九爆发了激烈的争执,秦大人和秦三等人则左右为难地在旁劝说着。 正因为莫将军部还未至湘口关,才导致了秦薇儿和秦九之间的争执。 原来,唐老夫子在昨日午后与莫将军、秦大人和秦九密议时,便定下了由莫将军部的精锐前往支援湘口关的意见。 唐老夫子说的很明白,官兵已然在北边的楚江圩发动攻势,若要在今日凌晨去攻打湘口关,几乎可以肯定会动用官兵前线的陶将军部之精锐,毕竟双方已达成了西线和谈,且陶将军的营地距离湘口关最近。 因此,一旦官兵奔袭湘口关,作为一直与陶将军在前线对峙的莫将军,自然要率军支援湘口关和阻击官兵。 而这个时机却很是讲究,毕竟陶将军是否会带精锐奔袭湘口关,只是唐老夫子的预判,但事实会否如此,却需前线斥候仔细查探之。 假若陶将军没有前往湘口关,前线营寨的莫将军自然不能轻易动,而一旦查明前线官兵果真奔袭湘口关,则莫将军需立刻率军支援,而这些行动皆由秦九居中指挥调度。 在两个时辰以前,斥候已查明了此事,但在究竟该由潇水乘船去湘口关,亦或是由陆路前去,秦九犹豫再三之后,却没有采用唐老夫子昨日的建议。 昨日唐老夫子的建议是,前线官兵奔袭湘口关必然是走潇水西岸,而莫将军则率精锐由潇水东岸行进。 但秦九在深思熟虑后认为莫将军走陆路不妥当,因莫将军麾下只有数百骑兵,且这些骑兵正在前线与官兵骂战,更是作为前线营寨的主要机动力量,自然不能调去支援湘口关。 因此莫将军带去湘口关的乃是他麾下的精锐步兵,人数在两千人上下,若是一路奔跑去湘口关,岂非徒耗体力?毕竟零陵城至湘口关之间最稳当和舒坦的不就是乘船顺潇水而下? 何况乘船的速度可比步行要快上许多,待到了湘口关时再下船,不是能与官兵好生打上一仗? 莫将军自然同意秦九的意见,毕竟若能乘船去,谁还愿意靠两条腿走路? 然而,他们太过想当然了些。 要知道陶将军的前线精锐官兵本就在莫将军之前出发,而且零陵城一带的潇水西岸又在官兵的控制之下。 虽然运送莫将军部的近两千士兵的战船都紧靠着东岸行进,且船上还有火炮,不怕官兵在西岸突然袭击。 但他们却忽略了两个问题,一来,谁说袭击战船必须是在明面上?二来,莫将军的精锐可都是旱鸭子啊! 一个多时辰以前,当莫将军的船队行至半途时,官兵的几十个‘水鬼’在冰冷刺骨的潇水当中凿船,虽然战船坚固,但再坚固也只是木板而已。 结果八艘战船被凿沉了三艘,而后又是水雷爆炸,莫将军死了近三成的士兵,一帮旱鸭子们惊魂未定地逃上了潇水东岸,继而只能步行前去湘口关。 因此,直到这破晓之后,莫将军部还未抵达湘口关。 贻误战机啊!秦薇儿紧紧地攥着她的小本子,面若寒霜地责备她的弟弟秦九,若是按唐老夫子的意见,莫将军部直接走潇水东岸,岂会有这等麻烦?若是湘口关当真被官兵所破,你秦九就是最大的罪人! 秦九同样气恼至极,这可是他第一次指挥行动,他如何不想把此次救援湘口关的行动办得完满?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太过在意的缘故,又或者是他太想表现自己?是以想来想去反倒让自己的决策出现了本不该有的疏漏。 秦大人和秦三公子虽然都不谙兵事,但哪个零陵人不知道湘口关有多重要?那地方一旦被攻破,零陵城危矣! 这时,又有信使来到房内。 信使一脸亢奋地禀报,富家桥大捷! “啊!” 秦薇儿神色激动地拿着炭笔,立刻将信使的汇报记录在案。 两个时辰前,童古部两千余骑兵在唐世绩公子的率领下,与白老二、白老三的门滩防线之三千士兵倾巢而出,由门滩直奔富家桥。 唐世绩和白家兄弟于半个时辰前,击溃了官兵在富家桥的守将蒋游击与黄千户,此时已然在四面布防。 秦大人和秦三听罢顿时喜笑颜开,好啊!不愧是谋定后动的唐老夫子啊! 秦九的神色则复杂至极,他昨日便仔细地听唐老夫子说了其整体布局,以湘口关为饵,诱官兵前线的陶将军之精锐奔袭湘口关。 一旦陶将军率兵而去,唐老夫子便以童古将军的骑兵与门滩防线的白家兄弟之军,奔袭富家桥!只要破掉官兵的南部防线,便能与南边的道州申将军重新联系起来,此举意义非凡! 当然,正所谓有舍才有得,官兵要攻打楚江圩,继而封锁零陵城的北部区域,唐老夫子表示只能将之舍弃,不与官兵的北部精锐硬碰硬。 秦薇儿这时幽幽地睨了秦九一眼,弟弟啊!楚江圩可以舍弃,但湘口关可不能舍弃啊!若是湘口关没了,即便打通了零陵城与道州之间的连线,又如何能在申将军的援兵抵达之前守住零陵城? 这时又有前线营寨的斥候来报,与莫将军麾下骑兵骂战的官兵骑兵们,突然集结向南而去! 秦九深吸了一口气,他撇开心头的复杂思绪,神色凝重地吩咐门外的亲兵,立刻让莫将军的骑兵尾随官兵之后,咬住那支骑兵的尾巴! 随即他独自站在大西门城楼上的栏杆处,迎着寒风看向北边,湘口关!你可莫要沦陷啊! 南门。 唐世勋一脸气愤地坐在城楼上的一间房内。 在他脚边是摔碎了的茶杯,他拍着桌子大骂道:“秦九这个猪脑袋!他居然让莫将军部的旱鸭子们乘船去湘口关?这下可好,人家官兵都已经攻打湘口关的西码头了,莫将军的两千援兵折损三成不说,此时居然还未抵达湘口关!气死老夫也!” 韩夫人和翟老八亦是一脸忧愁的在旁沉默不语。 适才富家桥大捷的消息传来时,唐老夫子还乐呵呵地捻须大笑,谁知这才笑了没一会儿,就得知莫将军部遭到官兵偷袭,损兵折将且还未抵达湘口关,这让唐老夫子如何不生气? 然而,就如此时在大西门城楼上默默祈祷的秦九一样,唐世勋同样也是无奈至极。 即使此刻他派兵赶去湘口关也已赶不及,一切,就只能靠此时在湘口关的众人了。 无论是阿梓、薛正和岳三水等人,又或是颜俊介的近百骑兵,以及汉帮潇湘堂的帮众等,虽然他们在私下里做了很多事,但都没法改变湘口关的大局。 唐世勋站起身来走到门外,迎着寒风喃喃自语道:“申不凡!你小子可莫要如秦九一样让老夫失望啊!” 他不禁摇头苦笑,没想到在最后,还得靠申不凡那小子啊!这当真是他始料未及的。 第385章 焚烧战船守关墙 卯时过半。 湘口关。 申不凡神色严峻地站在高耸的主关墙之上,透过垛口,只见关墙外的江面上密密麻麻地满是官兵战船,密集的炮火声不绝于耳,炮弹砸在坚实的关墙上隆隆作响。 好在湘口关的防御极强,关墙上遍布火炮,就连关内战船上的许多火炮也被搬上了关墙。 且这湘口关乃是凹形,东、西关墙上的火炮可有效遮蔽水关大门,因此关外的官兵战船虽打得热闹,但只是远程威慑性攻击。 不过对于申不凡、马副将和张副将这三位湘口关的守将而言,关外的官兵水师虽不可怕,但西关墙的形势却极为严峻。 只见西码头与码头旁的大市集皆已陷入了火海,厮杀声与呐喊声不绝于耳,百姓与商客们四处奔逃,而官兵已突破了西关墙的外围防线,正在向西关墙发动攻击。 负责西关墙防务的乃是马副将,他已经把自己的六百余嫡系精锐全都调去迎击,然而形势却不容乐观。 而负责东关墙防务的张副将手中还有近五百的精锐,但居中的申不凡手里却只剩百余嫡系申家军。 除此以外还有七百余守卫关墙各处的普通士兵,这些士兵乃是原湘口关的大明守军,操炮还算可以,有几十个还能使用弓箭和火铳,但要让他们与官兵精锐硬碰硬,那就太强人所难了。 且张副将此时正带着嫡系精锐奔赴东关墙旁的东码头,即原来龚大旺所驻守的那处营地,如今这东码头营地内住的全是原大明水师的降兵。 当昨日申不凡带着二十个亲兵赶回湘口关之后,于傍晚时分将所有住在战船上的水师移驻于东码头的营地中,而张副将的精锐则在外围看守,另有颜俊介带去的近百骑兵在东码头上严守之,谨防水师降兵突然暴动劫船。 不仅如此,化名‘玉姑’的阿梓已与申不凡取得了联系,在申不凡的授意下,她在昨日傍晚命薛正和岳三水等人扮作申不凡的亲兵,去东码头营地中仔细甄别所有的水师降将。 之所以要等到傍晚,是因阿梓在此之前要与老台手下的细作秘密碰头,为防被老台的手下看出端倪,是以到了傍晚才将所有水师降将和近三千降兵给集中‘软禁’。 而且阿梓还知晓了到一个人的存在,即许家的许二爷,这许二爷正躲在东码头的市集或是某处。 只不过东码头人山人海,不仅有当地百姓和南来北往的商贾,更有不知凡几的难民,要在这当中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行踪的许二爷,谈何容易? 更让阿梓头疼的是,软禁水师的营地就在东码头旁,即使再如何防备,又如何能防住所有进出之人? 因此在一个时辰前,东码头营地的水师降兵们发生了暴动,好在薛正和岳三水等人见势不妙赶紧逃了出去,否则他们恐怕全得交待在那处营地里。 此时,张副将带着其麾下的近五百精锐与守在东码头的颜俊介部的近百骑兵,正与水师降兵们混战作一团,吼叫厮杀声与兵器交击声愈发激烈。 张副将和颜俊介都很清楚,绝不能让这些水师降兵登船! 而东码头市集与旁边的营地皆已是一片混乱,水师降兵们有大半在几个水师降将的带领下冲击码头的张副将和颜俊介部,另有小半降兵则在市集上烧杀掳掠祸害百姓,那些商贾不仅财货被洗劫一空,许多更是跪地求饶也没能逃过身首异处之劫难。 张副将挥舞着板斧将一个乱军砍翻在地,他与颜俊介背靠着背,口中骂咧咧地吼道:“莫将军怎的还未到!” 颜俊介左手持盾,右手持刀,他的盔甲上已满是鲜血,但他亦与张副将一样愈战愈勇。 虽然他们这边的六百余将士皆是老贼精锐,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啊!何况水师降兵们可不全是软脚虾,那几个降将头子麾下可有不少舍得拼命的家丁。 且此时天还未亮,因此他们只能死守东码头,根本没法反扑,更莫说去解救市集上的百姓们了。 对于从小舞刀弄枪的颜俊介来说,这等以寡敌众的场面着实让他热血沸腾,他挥刀将冲过来的一个乱军开膛破肚,撇了撇嘴道:“谁知道呢?按理来说官兵精锐奔袭至西码头后,莫将军那边最多也就比官兵迟上半个时辰而已,谁知他们竟是拖了一个时辰还未至?” 张副将顿时气得破口大骂,他和马副将都是孙将军的嫡系,与莫将军的关系也极好,当他们二人昨日得知孙将军突然‘中邪’,险些便要带兵赶回零陵城去‘救驾’。 而莫将军则派亲兵来叮嘱二人莫要冲动,一切以大局为重!因此二人依旧镇守在湘口关。 可是张副将和马副将却见申不凡麾下的五百精锐都‘消失’了!虽然申不凡昨日带着二十个亲兵回到了湘口关,但他手里边只剩一百来人了不是? 且申不凡回来后居然还嚣张地吩咐张副将和马副将一堆事务,这就更让二人心头不快了。 眼见这会儿官兵已经在攻打西关墙,张副将又没法去支援他的好兄弟马副将,且他自己这边也不知还能抵挡多久,他心里自是焦急万分。 这时,薛正和两个申不凡麾下的亲兵冲到了张副将身旁,三人由关墙上一路狂奔而来,只听薛正大声道:“张副将,俊介老弟,申公子吩咐焚烧所有战船!放弃东码头,即刻退守关墙之上!” “放他娘的狗屁!” 张副将气得须发尽竖,他大力挥动板斧砍杀了两个乱兵,瞪着一对牛眼破口大骂道:“老子可不是他申不凡的部下!这码头边上可有近百艘各式战船!且全都是孙将军的心头肉!都烧了?那以后还如何反攻官兵!” 颜俊介以盾牌格挡住一支突然射来的冷箭,旋即诧异地扭头看了薛正一眼,大声问道:“薛兄,俺们虽然人少,但俺有信心能撑到天亮!俺就不信他莫将军天放亮了都没能来支援!” “俊介老弟所言甚是!” 张副将紧贴着颜俊介的后背,豪迈地大笑道:“莫说是撑到天放亮,即便莫将军没能来支援,只要天亮了老子便带着弟兄们反攻进市集去!” 薛正闪身避开一旁乱兵的长枪突刺,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条软鞭,也不见他有甚动作,软鞭竟是直抽向那乱兵的面门,顿时那乱兵的左眼被软鞭给抽得血肉模糊。 随后薛正神色严肃地大喝道:“两位莫要再拖沓!你们看看西关墙那边,官兵的精锐已攀上关墙了!申公子已带着他麾下的百余精锐去支援马副将,东码头的乱军不可怕,可怕的是西边的官兵精锐!一旦被他们在西关墙上站稳了阵脚,湘口关休矣!” 说罢,薛正立刻带着申不凡的两个亲兵赶去关墙。 “啊?” 张副将和颜俊介扭头看了眼远处嘶吼震天的西关墙,神色皆是一变。 颜俊介可不在意焚毁这近百艘战船,适才他只是打得兴起,且不知西关墙如此危险,这会儿他自然明白孰轻孰重,于是大吼道:“张兄,莫要犹豫,快下令烧船!” “啊呀呀呀!气死洒家也!” 张副将气得嗷嗷大叫,但他也不是优柔寡断之辈,何况他的好兄弟马副将镇守的西关墙已陷入苦战,他自然心急如焚,于是他当机立断,一脸肉疼地吩咐身旁亲兵,立刻去焚烧战船! 好在昨日傍晚时,当水师降兵们被赶去东码头旁的营地之后,负责守在东码头的颜俊介与近百骑兵们,已经将桐油等易燃物堆去了停泊在码头边的战船上,这是阿梓早就吩咐过颜俊介的事,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不多时,东码头火光冲天,密集的战船渐渐陷入火海。 近三千的水师降兵们惊骇地看着这一幕,那可都是他们的宝贝战船啊!在几个降将的驱使下,降兵们疯狂地向张副将和颜俊介等六百余老贼精锐发起了猛攻。 颜俊介这时突然用手肘轻撞背后的张副将,大声吼道:“张兄,你带你的人先去支援西关墙,这边交给俺的骑兵!” 张副将闻言浑身一震,摇头喝道:“老弟,你只有百来个骑兵而已!你先走,哥哥我来断后!” “莫要争了!” 颜俊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大喝道:“俺的骑兵没法骑马上关墙,你且让你的弟兄们让开一条道,俺带着骑兵弟兄们发起冲锋!哪怕只能冲出去一个弟兄,也能给莫将军的援兵报信!” “老弟!你!” 张副将的眼眶泛红,他心中已是认可了这个唐老夫子身边的亲兵侍卫,这是条汉子! 他立刻对麾下将士大声呼喝一番,近五百老贼精锐一同怒吼着发力,硬生生将猛攻而来的乱军给压了回去。 顿时,在张副将的五百精锐背后,出现了一片长条形的空当。 颜俊介立刻狂奔向后边的近百骑兵,这些骑兵适才一直以弓箭射击乱兵,他们见颜俊介已翻身上马,且张副将的士兵已拉出了空当,纷纷明白是何意。 于是众骑兵皆一脸森然拉着马缰,集结成锥形阵。 只见颜俊介立于锥形阵的最前方,他紧紧地夹住一把长枪,带头策马狂奔。 他的心头无比激荡,俺一个常年与船为伍的陡军百户,总算也体验了一把骑兵冲锋的快感! 近了!更近了!他眼神愈发亢奋,不顾敌阵射来的冷箭,一声大喝,率先突入了敌阵当中。 第386章 西关墙与东关墙 主关墙的望楼上。 扮作中年妇人‘玉姑’的阿梓正在凭栏观察各处战事。 官兵战船炮击关墙的轰隆声震得她脚下发麻,关墙各处的炮兵们则皆在大声呼喝着操炮还击。 西关墙上,官兵精锐已有百余人攀上墙,申不凡部、马副将部与之殊死搏斗,形势很是不妙。 东关墙上,浑身浴血的张副将带着麾下不足五百的精锐狂奔向西关墙。 而东码头那边,颜俊介等近百骑兵已冲入了三千乱军当中。 对于颜俊介如此疯狂的举动,阿梓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很清楚自己这堂弟的性子和想法,从小俊介就有一个骑兵梦,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吧?至于说他能否有命,这,只能看他的命了。 这还是阿梓有生以来第一次亲历残酷而血腥的战争,但她并未惧怕,反倒还有些兴奋。 同时她还感到愤怒,原本谋划得好好的,谁曾想竟是连出两个意外。 一是秦九那蠢货用船运送莫将军的步兵,结果竟是比官兵迟了一个时辰还没到! 二是在东码头的策反水师降将的幕后操控者着实很有手段。 其实阿梓等人昨日傍晚就在猜想这人会否是许二爷,然而直到现在也没能抓住他。 不过阿梓等人也并非毫无收获,她们在一个多时辰以前,即东码头营地的水师降兵暴动之前,逮住了许二爷手下的账房先生。 虽然这账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没吐露许二爷藏在何处,但阿梓却从他口中套出了另一个重要线索,杨氏也在湘口关! 可惜,阿梓等人得知这个重要线索还是迟了些,因那时暴动已经开始了,因此阿梓着实很是懊恼。 不仅是阿梓,在她身旁的薛正、岳三水和梁憨头等人也是既懊恼又担忧。 如今这形势,双方胜负难料,而关墙上已很不安全,一旦西关墙被破,东关墙之下又全是兴风作乱的水师降兵,他们往哪儿跑? 何况他们加起来拢共也就五十来人,且都只是江湖中人,即便不少人功夫很是不错,但在这人挤人的关墙上又有何大用? 但他们在降兵暴动时就已经跑上了关墙,现在已是进退两难无路可退。 薛正等人已从一旁的小库房内搬了几十副盔甲出来,就连身材瘦小、不以武力见长的岳三水也在默默地穿戴着。 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畏惧战争。 比方说汉帮潇湘堂的香主骆三刀,他就没去在意那外边的厮杀,此时他正在一旁的小屋内殴打折磨那许二爷的账房先生。 梁憨头实在是看不过眼,他皱着眉将一套盔甲递给骆三刀,谁知骆三刀根本都不要。 只见骆三刀指了指一旁的大捆绳索,一脸狂傲地笑道,不就是两军交战吗?有甚好担心的?莫要看这关墙甚高,但真到了万分危险之时,他便用绳索绑住‘玉姑’,带着她攀下关墙由潇水逃走便是。 至于说其他人,骆三刀咧嘴一笑,那就看大家伙的命硬不硬了! 梁憨头一声冷哼,扭头便走,这厮对他这堂主毫无敬意,因此他自然也看不惯倨傲张狂的骆三刀。 但这厮着实有能耐,此番便是被唐老夫子钦点来湘口关保护‘玉姑’的。 而且骆三刀还不要唐老夫子的金银赏赐,他只对唐老夫子提了一个请求,若他能完成这次的任务,希望能加入唐老夫子的骑兵营! 也不知这厮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香主不当,偏偏要去当骑兵?梁憨头撇了撇嘴,这等亡命之徒的心思可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这时,西关墙突然爆发了一阵欢呼声。 阿梓等人顿时好奇地看了过去,只见张副将的数百精锐已赶到了西关墙,手提板斧的张副将直冲向攀上关墙的官兵精锐,一鼓作气将这些想要在关墙上站稳脚跟的官兵精锐给赶了下去。 然而,欢呼声刚起不久立刻被各种惊叫声所掩盖,不少将士纷纷大喊‘张副将’之名。 原来张副将打得太过兴奋了些,他虽是将这一波官兵精锐给赶下了关墙,但他似乎忘了,敢于冲上关墙的又岂会是怕死之辈? 结果张副将被一个不要命的魁梧官兵给死死箍住了手臂,继而被这官兵给硬拖着一同坠下了西关墙! 满身是血的申不凡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他惊得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这并非是他怕死,到了这个时候他早已忘却了生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守住西关墙以待莫将军的援兵到来,否则他也不会让薛正去吩咐张副将焚烧战船了不是? 然而,原本镇守西关墙的马副将已经被几支暗箭伤及了胸腹,此时还在昏迷当中生死未卜,结果跑来支援西关墙的张副将又坠下了关墙。 如今这湘口关,只剩他申不凡一个主要将领了!而他们的精锐老贼加起来已不足千人。 这时,西关墙下的官兵阵中又发起了进攻的号角。 申不凡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血水,吩咐身旁的亲兵们大声传他命令,命马副将和张副将麾下的精锐死守西关墙,莫将军的援兵快到东码头了! 亲兵们诧异地看了申不凡一眼,莫将军的援兵真的到了?不过无论真假与否,他们自然不会抗命,立刻在西关墙各处大声传达申不凡的命令。 一众将士们听闻援兵已至东码头,顿时士气一振,各级将领皆大声呼喝着守在西关墙各处。 而官兵新一轮的攻势又要来了! 主关墙上。 一个东关墙的旗总神色焦急地跑到了阿梓等人面前,他的手臂上插了支箭羽,但他也顾不得伤势,大声问道:“见过玉姑,申公子何在?” 阿梓神色镇定地告诉这旗总,申公子正在西关墙御敌,有何事跟她说便是。 这旗总焦急地汇报,东关墙那边也出事了!东码头的乱军正在冲击关墙,而关墙上只有张副将麾下的五十个精锐,另有二百余人则都是原湘口关的大明守军。 虽然这旗总等五十人本就是督战和谨防那二百余守军反叛的,可是,眼见关墙下的乱军已经在闹哄哄地越聚越多,不少箭矢都已射上了东关墙,但这些守军却根本不反击。 因这些守军见东关墙下的乱军势大,已是有了些异动,而这旗总又不知在这个当口砍杀守军会否引起哗变,因此只得分配二十人去堵死东关墙下的小门,另三十人则在关墙上反击,而他则赶紧来主关墙搬救兵。 阿梓等人皆是神色一凛,众人都很清楚,此时哪还有救兵? 湘口关若丢,公子的谋划将全都成为镜花水月!当然,我的理想也一样化为泡影!阿梓的杏眸中满是坚定之色,她沉声吩咐身后的薛正等五十人,走!大家一起去支援东关墙! 随即她又低声叮嘱岳三水将此事禀报申不凡,让申不凡派少量亲兵密切关注这主关墙上的守军。 那旗总也不拖沓,立刻在前带路狂奔回东关墙。 而薛正和梁憨头则带着各自的手下将阿梓护在后边,随旗总同去。 梁憨头提着虎头大刀走在最前头,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汉帮潇湘堂的帮众,这些都是真正愿意追随他赴汤蹈火的好弟兄! 虽然他不是嗜杀之人,但可不代表他没有杀过人!他正在给身后的弟兄们打气,待会儿大家就跟着我走,若有乱兵攀上关墙,只管砍杀之! 梁憨头的弟兄们皆神色激动地大声应是。 薛正亦在给他身后的十几个弟兄打气,这些弟兄乃是他在零陵城外招募的难民。 在来湘口关之前,薛正就与他们交过心,此行恐有性命之危,弟兄们若是敢跟着我薛正去,你们的家小以后都会衣食无忧! 这些难民可都不是一般的百姓,他们来自衡州府和宝庆府各地,且都是心地坚毅之辈,一路逃难以来怎样的事没经历过?只要家小能被薛恩公好生安顿,他们还有何好担心的? 于是,薛正手下的十几个弟兄亦是大声应和,步履坚定地随着薛恩公向东关墙奔去。 骆三刀提着他的细长利刃紧跟在阿梓身旁,他脸上满是亢奋之色,边走边低声问道:“玉姑,俺待会儿可以大开杀戒了吧?桀桀桀!” 在骆三刀身后还有六个神色阴冷的汉子,这全是与他‘志同道合’的生死兄弟,六人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但不比张狂的骆三刀,至少他们还知道穿一身盔甲,这起码也能多些防御力不是? 阿梓斜睨了岳三的一眼,以她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冷声道,我不会阻止你们大开杀戒,但你们要听我指挥! 好说,好说!骆三刀连说话声都因激动而变得颤抖,仿似那东关墙上的全是待宰羔羊,只等着他去收割一般。 然而,当梁憨头和薛正率先冲到东关墙时,皆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跳。 乱军还未攀上关墙,而东关墙的二百守军已经哗变了! 那张副将麾下的旗总等三十个精锐老贼,已是被二百守军给围攻,而关墙外不时还有冷箭射上墙头,有些守军则冲向了去封堵小门的二十个精锐老贼。 薛正当机立断,让梁憨头带人去支援那旗总,而他则带着他的十几个弟兄直奔东关墙的小门。 形势,愈发危急! 第387章 北边怎会有献贼 辰时。 天色已是有些蒙蒙亮。 距离陶将军的官兵精锐突袭湘口关,已是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湘口关各处喊杀声震天,官兵战船依旧在炮轰外关墙,西码头与东码头皆是火光冲天。 侥幸逃出生天的少量百姓们,瑟瑟索索地躲在远处林间无声地哀嚎着。 东关墙的战事亦是愈发激烈。 关墙上的二百余守军彷如疯魔一般,围着张副将麾下的三十个精锐老贼不停地举枪突刺,若非梁憨头等二十余人奋力杀进去相救,恐怕这三十个老贼都得交待在这儿。 保护阿梓的骆三刀等人虽也想加入战团,但却被阿梓给制止了。 只见阿梓正站在一座小望楼之上,她的眼力极好,趁着天色放亮,她看见东码头市集的乱军阵中,‘东成酒楼’的第三层上站着几个将领。 并且,在这几个将领身旁还站着两个百姓打扮的男女,虽说离得远看不清模样,但阿梓的杏眸中已是划过了一丝厉芒,那两人莫非是杨氏和许二爷? 对于那几个乱军将领,阿梓昨日便已了解得清清楚楚,这几个将领皆是墙头草,可不是那等敢打敢拼且有主见之人,为何这几人将乱军组织得越来越有序?而且还敢对东关墙发起攻击? 阿梓几乎敢肯定,这定是那杨氏在怂恿!她招呼骆三刀过来,指着那座酒楼低声道:“骆香主,你能否去接近那座东成酒楼?” “呃?” 骆三刀闻言一怔,他细眯着四白眼远眺一番,不禁悄悄咽了口唾沫。 诚然,他骆三刀的确嗜杀成性,但他可还没活够,那座东成酒楼旁全是乱军士兵,而且此时天色渐亮,这等时候去搞刺杀岂非有去无回? 阿梓自然知道骆三刀想岔了,她不禁斜睨了他一眼:“奴家只是问你能否接近,可不是让你去刺杀敌方将领,你只需混进东码头的市集去找到黎掌柜便可。” 骆三刀疑惑地看着阿梓,他昨日陪着阿梓在市集上见过黎掌柜一面,知道他们就住在东成酒楼旁的客栈里边,但他们不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吗?找他们做甚? 何况那边市集上乱兵横行,黎掌柜等人是否还有命在都不一定。 阿梓的嘴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当唐世勋最初来到零陵城之后,对手下细作进行了分组,其中‘寅组’有三人,除了组长老高以外,还有老黎和老田。 要说老高的寅组之所以能成为各组中的翘楚,且能将情报网铺开至整个零陵城,老黎和老田皆是功不可没,老田善于管理,而老黎则适合‘开疆扩土’。 因此在数日以前,阿梓密令老黎扮作个专门收购河鲜的小掌柜,前来湘口关‘开辟业务’,当时阿梓只是为了防止湘口关有可能出现降兵反叛,因此让老黎来一边扩展情报网一边打探各方消息。 最初老黎过来时只带了五个信得过的兄弟,但只数日他就已发展了十余个手下,另有三十几个外围线人。 就如凌晨时逮住那许二爷的账房先生,正是源于老黎所提供的情报。 当然,这些事阿梓自然不会透露给骆三刀知晓,而且她很肯定,老黎可是精明得很,他一定还活着! 旋即她低声问骆三刀,此刻关内的潇水上满是被焚烧的战船,而那东码头则混乱不堪,若是你一个人由潇水潜游过去找黎掌柜,可有把握? 骆三刀点头道:“要潜进去不难,只是玉姑你的安危呢?若是找到黎掌柜,俺要跟他说甚?” 阿梓神色笃定地说道:“你不是还有几个兄弟在这儿?如今最重要的是那东成酒楼上的几人!你一旦找到黎掌柜,只需跟他说‘斩杨许’这三字,他自会明白!” 骆三刀的四白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只三字那黎掌柜就能明白? 隐约的,骆三刀感到那黎掌柜肯定很不简单,同时他也对这玉姑愈发佩服,原来她还留了一手啊? 于是他也不再拖沓,吩咐身旁的几个弟兄好生保护玉姑之后,立刻告辞离去。 关墙下。 薛正带着他的十几个弟兄冲到了小门附近,几十个守军正在攻击堵在小门内的二十个精锐老贼,虽说小门附近地势狭窄,二十个老贼尚不惧被攻击,但他们却猛然发现那些个守军中有两人竟是扛着一座虎墫炮对准了他们。 若是被这虎墫炮给近距离轰上一炮散弹,且二十个老贼被堵在小门内无所遁形,岂能活命? 好在薛正已至,他左手持刀,右手持鞭,带着十几个弟兄直冲向那些个守军,双方顿时战作一团,小门处的二十个老贼亦是赶紧反扑出来,将那两个准备点燃虎墫炮引线的守军给斩于刀下。 关墙之外,乱兵将领见墙头上的反击极为薄弱,已是让乱兵加紧打造简易的木梯,而许多身强力壮的乱兵正抱着檑木齐力撞击东关墙下的小门。 另有一个将领则神色焦急地指挥近千乱兵,在东码头的南边外围布防。 只见远处人影憧憧,一面‘莫’字大旗已隐约可见,拖沓了一个半时辰后,零陵城的前线主将莫将军率援兵赶来了! 这乱军将领一边心急火燎地加紧布防,一边命身旁亲兵吹响号角,顿时,一阵有节奏的号角声传遍了湘口关各处。 西码头旁,官兵陶将军部的临时阵地上。 轰隆巨响当中,几发炮弹由西关墙上轰向了陶将军的临时阵地前,因天色放亮,炮弹愈发精准了! 但陶将军根本不为所动,他深知这些关墙上的重炮之射程,且重炮对于西侧码头这边的防御作用不大,其射程之下有大片盲区,他麾下的精锐将士们正是从炮火的盲区中发动的攻关之战。 陶将军此时正手持单筒镜观察西关墙和潇水对岸的东关墙之战局。 这部单筒镜乃是杨总兵的宝贝,杨总兵为了让陶将军更好地把握战局,特命老台将单筒镜送来给陶将军使用。 这时,陶将军听到潇水对岸的东码头传来了有节奏的号角声。 有敌袭!陶将军连忙用单筒镜看了过去,他的眉宇间不禁划过一丝凝重之色,‘莫’字旗!看来我的老对手终于来了! 陶将军又想到适才得到的消息,献贼童古部的骑兵与门滩防线的贼兵已南下攻陷了富家桥! 没想到那零陵城的唐老夫子会如此‘本末倒置’!打破南部防线又有何用?只要我夺下湘口关,定能在道州申家军前去支援以前攻陷零陵城!陶将军不禁心中冷哼,眼神坚定地看向高耸的西关墙。 他神色镇定地命身旁的亲兵以号角声回应对面,尽量加强防御,阻击献贼莫将军部! 随后他又令前方将士重整旗鼓,并对他身旁的百余精锐家丁大声喝道:“儿郎们,去给本将夺下西关墙!” “是!将军!” 这百余身披重甲的精锐家丁皆大声应是。 他们的眼中满是亢奋之色,作为陶将军麾下嫡系中的嫡系,他们才是陶将军最为忠诚而无畏的部下! 老台一脸严峻地陪在陶将军身旁。 他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要发起总攻了!看来,老陶是要趁对方莫将军突破东岸乱军之前,押上全部精锐拿下西关墙! 不得不说,这还是老台第一次看到老陶如此舍得下本钱,因他深知那百余精锐家丁乃是老陶的命根子,一般的战事老陶可舍不得用,何况这还是死伤甚重的攻关战? 此次陶将军带来的官兵精锐共有三千余人,除去在陶将军这临时阵地还剩两百余官兵和三百余伤员,以及外围的数十个骑兵斥候之外,其余两千七百余官兵皆参与了总攻。 这波攻势极其迅猛,那百余精锐家丁身披重甲在前,他们根本不惧箭矢攻击,已有二十余人顺着长梯冲上了西关墙,继而是更多的官兵紧随其后冲了上去。 顿时,西关墙上的厮杀与呐喊声愈发惨烈,死守西关墙的申不凡等不足千人的精锐老贼皆是被逼出了狠劲,与登上关墙的官兵精锐血战之。 老台不仅在关注战局,同时还在心里琢磨着一桩让他还未想明白的心事。 一个时辰前,即卯时破晓那会儿,老台派遣他麾下的精干细作牛大炳游去了潇水对岸,并与对岸发起暴动的乱军取得了联系。 当时那牛大炳本是要去找扮作中年妇人的颜梓玉,眼见那东码头集市的东成酒楼上站着几个将领,旁边还站着一对中年男女,牛大炳以为那中年妇人便是颜梓玉,于是前去拜见。 谁知这牛大炳险些被当场砍杀,好在他口齿清晰,并立刻亮明了身份,还拿出了一张旗总的告身文书。 而后那对中年妇人与牛大炳低声交谈了一番,她自称杨氏,并非牛大炳口中所说的颜梓玉,同时她还问,颜梓玉是何人? 牛大炳也是一头雾水,好在他还记得颜梓玉此时扮作的是中年妇人‘玉姑’,于是就问杨氏,你可认得玉姑? 谁知那杨氏闻言悚然一惊,神色凝重地反问,玉姑是你们广西兵派来的细作? 二人就那么一来一回地几番问答,杨氏才知西岸这边乃是官兵的前线精锐在突袭湘口关,她让牛大炳回去禀报老台,她会在东岸这边策应官兵夺关! 老台想到这儿直感到脑仁发疼,杨氏,难道是颜梓玉口中所说的那个献贼翟将军的儿媳杨氏? 为何那杨氏会策动水师降兵发起暴动?而她又对‘玉姑’的身份如此惊诧? 颜梓玉和杨氏,究竟是一拨人还是两拨人?她俩到底谁说的是真话?老台不禁暗自摇头苦笑。 这时,一个骑兵斥候疾奔至陶将军跟前,单膝跪地道:“将军,西码头北边的岐山头下发现数百献贼的踪影!他们正直奔西码头而来!” 岐山头?陶将军和老台皆是神色一凛,北边的岐山头不是陈副总兵的防区吗?怎会有献贼出没? 第388章 破关在即不可退 西码头以北的树林间。 一支三百余人上下的献贼队伍正在快速地穿行于林间,他们当中有数十人身披全副盔甲,只不过这些盔甲看上去脏兮兮的,想来该是久未保养。 而岳老财亦是在这些人当中,且他还跟在一个身披陈旧的山文甲的独臂将领身旁。 这独臂将领正是原零陵城的献贼主将庞大海! 近两个月来,庞大海无疑是遭遇了人生的最低谷。 他镇守的东安城被官兵攻破,反击又失利,继而聚兵防守东安城北边的白牙市又被破,再之后被陈副总兵的北线官兵给一路追着打,逃到高溪市的南码头时还遭到前后夹击,险些全军覆没。 之后庞大海无法渡江去高溪市,遂带着手底下已不足五百的精锐,藏匿于芦洪江南岸的鹿马桥一带的山岭间,躲避陈副总兵的围剿。 而庞大海之所以会带着仅有的三百精锐赶来湘口关,却是缘于他身旁那矮小精瘦的岳老财。 早在二十日前,当唐世勋第一次扮做老夫子去拜见翟将军的那一日,岳老财得了他的吩咐乘船去往高溪市,而后他在芦洪江南岸的鹿马桥一带找到了庞大海。 当时岳老财是送方媛儿的书信给庞大海,并与庞大海谈及小狼山寨的问题。 庞大海见到爱妾方媛儿的亲笔信,已是信了岳老财,但对于小狼山寨他也是爱莫能助,因为他没法渡过芦洪江不是? 而庞大海与其麾下嫡系将领们,都很是担心各自的家眷在零陵城是否安全,且庞大海从岳老财口中得知,翟将军竟是被孙将军给‘软禁’在湘口关。 因此庞大海决定不再继续躲在这山岭间苟活,他要去湘口关解救翟将军!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于是,庞大海吩咐百余士兵分成几小股,在鹿马桥各处游荡吸引官兵注意,而他则带着三百精锐,翻山越岭、昼伏夜出,避过陈副总兵的各处斥候和眼线,向湘口关而去。 这其中有他的嫡系将领们,如弟弟庞大田、黄爷以及方媛儿的大哥方忠仁等人。 其实岳老财本不愿跟着庞大海一同去湘口关,他还想着去化解小狼山寨的危机,毕竟他自己的妻儿也都在山寨里不是? 但庞大海却要求岳老财随他一同走,他见岳老财能在崇山峻岭间找到他们的行踪,自然看出这厮绝非普通人。 且这一路行来,岳老财对于庞大海等人的行进着实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昨日凌晨,庞大海一行抵达了岐山头以北的桐子山一带,而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绪不宁,某种难以言喻的焦心之感难以遏制。 这种不祥的预感他曾经有过!那是在几年前,在他征战中原各地之时,他的发妻与儿女当时并未随行,正是这种不祥的预感之后不久,他收到了大舅哥的书信,妻儿皆已死于官兵的屠刀之下! 莫非媛儿也有甚危险?又或者是翟将军有了危险?庞大海越想越是难耐,遂带着三百精锐连夜赶至了岐山头下的密林当中。 只不过岐山头一带有不少陈副总兵的明岗暗哨,因此庞大海一行便潜伏至天黑。 到了昨日傍晚以后,庞大海一行趁黑由岐山头往湘口关而来。 可是他们越接近湘口关,官兵的斥候越多,庞大海心中的不祥预感也愈发强烈。 庞大田和黄爷等人亦是惊疑不定,为何湘口关之外全都是官兵?且湘江之上也都是官兵的战船? 他们还就此事问了岳老财,岳老财也同样很疑惑,他当初去找庞大海时,湘口关至高溪市之间的航道上可没有官兵,且那时他乘坐在船上亲眼看到,岐山头以及山下的老埠头等地也都是孙将军的士兵,如今怎的全变了? 而后方忠仁惊疑地问道,莫非官兵已经夺取了湘口关? 不可能!庞大海立即否定了大舅哥方忠仁的猜想,湘口关若被官兵所夺,零陵城岂非沦陷在即? 可是四周形势都很不明朗,庞大海也不敢贸然南下,于是他吩咐弟弟庞大田带着三百精锐暂且休息,而他则和黄爷、岳老财摸黑去了湘口关的西码头之外。 当时已是过了凌晨寅时,即两个时辰以前,眼见西码头虽静得可怕,但至少看守军的装束和旗帜,此处该还在孙将军的控制之下,这倒是让庞大海稍稍松了口气。 谁曾想就在他们仨要原路返回去时,庞大海心里边突然一咯噔,常年征战的他又有了极为强烈的不好预感,而且,湘口关之外的官兵战船为何越聚越多? 于是庞大海让黄爷和岳老财再等等,三人就那么趴在西码头旁不远的北边密林中。 寅时过半,西码头突然爆发了震天的嘶吼声与兵器交击之声,整个西码头陷入了火海,与此同时官兵的战船开始炮击湘口关。 是官兵夜袭!庞大海神色剧变,立刻带着黄爷和岳老财原路返回,虽然他麾下只剩三百精锐,但他可不是怂货,何况他以为翟将军还被‘软禁’在湘口关,他又怎可能不去救? 因此到了这辰时之后,庞大海带着三百精锐赶至了西码头外的林中。 由于官兵的陶将军素来严谨稳重,因此他从突袭湘口关的西码头开始,便将数十个骑兵斥候散于周边各处警戒侦察。 故而庞大海这三百精锐已没法隐藏形迹,向南直奔西码头而去。 庞大海等人皆远远地瞥见官兵主力在大举攻打西关墙,然而他们即便想立刻去支援也无法,因一支官兵队伍却横亘在他们面前。 这支官兵人数不多,只有数十个骑兵与百余步兵,虽然他们人数不及庞大海这边,但他们的装备都很精良,且神色很坚定。 此时官兵已经发起了总攻,而陶将军身旁只剩百余士兵,他们岂能让这突然出现的三百贼兵去攻击陶将军? 何况这三百来贼人皆是步兵,仅有数十人算得上是盔甲齐整,且看起来是那般的破旧,岂能算得上是精锐? 反观庞大海这边,除了岳老财以外,所有老贼皆没有一丝惧意。 庞大海冷笑着用右手抽出腰间佩刀:“弟兄们!咱们被小瞧了啊?” 随即他指出,那些个骑兵都是官兵的斥候!居然连斥候都派来阻击,可以想见官兵此时已经没有更多的兵力来阻挡他们了! 庞大田和黄爷等人的脸上皆是流露出残忍的笑意,这帮官兵未免太自视甚高了吧?不足两百人就敢来阻击他们这三百精锐老贼? 想当年俺们一两百人就能撵着官兵上千人跑不是?竟敢小瞧俺们!久经沙场的庞大田一声冷哼,他作为庞大海麾下的头号将领,当仁不让地率先挥舞着狼牙棒发起进攻。 黄爷等人则持盾护在庞大田的左右,而庞大海和方忠仁则在阵中指挥弓箭手远程压制,虽只三百人,但众人的配合极有默契。 岳老财则紧跟在庞大海的身后,这可是真刀真枪的战场!小身板的他又岂能不害怕? 何况官兵那边虽是人少些,但人家不仅装备精良,且还有几十个骑兵不是? 甚至岳老财都已留意了周遭的地形,一旦情况危急,他可不会陪着这帮人去送死。 然而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岳老财顿时被眼前的战况惊得目瞪口呆,官兵那边的不足二百人败了!竟然败得如此之快? 而庞大海等三百余精锐老贼们,由上到下皆是理所当然之色。 能够跟着庞大海活到此时的这三百老贼,那当真不是泛泛之辈,何况他们在中原征战之时见过的大场面何其多也? 虽然对面那几十个骑兵斥候皆是功夫不错,但是,他们缺乏百战骑兵所拥有的一往无前之气势! 若是那几十个骑兵发起密集冲锋,恐怕庞大海这边也讨不了好,但那些骑兵竟然只是在旁游射,却让那百余步兵来顶庞大田。 结果只一个照面,百余步兵便被彪悍的庞大田给杀破了胆,继而溃败,而那几十个骑兵不仅不救,反倒策马狂奔向西码头旁的陶将军阵地。 庞大田毫不在意这场小胜,作为原东安城的献贼副守将,他对于战局的观察可不比兄长庞大海差,那杆‘陶’字帅旗,应当是这支突袭湘口关的官兵之主将! 擒贼自当先擒王!不待庞大海吩咐,庞大田一声大吼:“夺帅旗!” 随即庞大田带着弟兄们狂奔向陶将军的帅旗而去,庞大海亦是带着弓箭手们紧随其后。 而岳老财自是随行,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官兵怎会如此不经打? ‘陶’字旗下。 陶将军和老台皆是一脸惊诧地看着狂奔回来的数十骑兵斥候,怎的一个照面就被打垮了? 怎么办?这他娘的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贼兵?老台神色凝重地将手按在了佩刀上。 此时全部官兵精锐已全压向了西关墙,且攀上关墙的官兵愈多,难道要鸣金收兵回防? 虽说有一支数百人的官兵已发现了后阵的异样,并追在那三百贼兵之后,可是,那三百贼兵定然会先一步来冲击陶将军的本部阵地不是? ‘唰!’ 陶将军一脸严峻地抽出佩刀,他同样没料到,就在他发起总攻之后,会突然从陈副总兵的防区内冒出一支贼兵? 但此时已不容多想,陶将军大声激励身旁的二百余将士们死守大旗之下,此刻破关在即,哪怕他们只有区区二百人,但绝不可因小失大!更不可退却! 死战!老台怒目圆睁一声大吼。 二百士兵皆被激起了斗志,纷纷大声应和,并紧握武器盯着逐渐接近的三百贼兵…… 第389章 半斤八两兵油子 东关墙。 望楼上,阿梓镇定而娴熟地装填着短铳的铅弹与火药,这把短铳乃是唐世勋前日让颜俊介拿给她防身的,而在她面前已是倒下了一个胸口中弹的守兵。 旁边,骆三刀手底下的六个弟兄正在与十余个暴乱的守兵殊死搏斗。 望楼下,薛正、梁憨头与张副将麾下的罗旗总等人,已是将关墙上二百余守兵中的几个领头者斩于刀下,关墙上的叛乱已是逐渐平息。 薛正见阿梓神色自若地站在望楼上,他已是知道她暂且安全,因此他没派人上望楼去支援,何况,新的危机已经逼近。 东关墙下的乱军已经搭着简易的云梯攻关了! 此时的东关墙上,薛正、梁憨头与罗旗总等加起来才六七十人,而第一波参与攻关的乱军怕不得有五六百人。 薛正和梁憨头等人皆是心头一沉,这如何抵挡得了? 好在那罗旗总颇有心得,他一脸狰狞地寒声道,这时就看谁更狠了!他吩咐薛正等人与他一起,举着刀枪弓箭威逼那不足二百的守兵顶在最前面防守,若是守兵胆敢回头或是不作为,杀无赦! 守兵们已是被逼入了绝境,他们对罗旗总等老贼的畏惧极深,若非之前有那几个挑头者在,他们可不敢与罗旗总兵戈相见,此刻那几个挑头者都死了,他们更是不敢有异动。 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拼了!常年守在湘口关的他们很清楚,只要防御得当,下边那些整日里坐在战船上‘浑水摸鱼’的水师降兵们,岂能轻易攻上关墙? 何况湘口关的守兵们都很是看不起那些水师的软脚虾,他们不就是会操炮的渔夫而已?居然敢来攻打关墙?离了战船他们什么都不是! 当第一波乱兵即将攀上关墙之时,这些守兵们居然将其击退了!站在后边‘督战’的薛正和梁憨头等人不禁暗暗咋舌,看来那些乱军也不咋地啊? 罗旗总瞥见薛正等人的诧异神色,遂哂笑着解释道,自打孙将军夺下湘口关之后,他便跟随张副将驻守在东关墙,他对这帮守兵和那些水师降兵的秉性可是一清二楚,这全都是些混军饷和想方设法敛财的老兵油子罢了。 要论战斗力,关墙守兵和水师降兵真可谓是半斤八两,真要打起来就看哪边的气势强与占据地利之便了。 当张副将去支援西关墙之时,为何只让罗旗总等五十个精锐老贼在此督战?这可不是张副将托大,因关墙高而坚固,居高临下的防御是占尽了地利。 要由东码头攻打东关墙拢共就那么长的陆上宽度,且水师降兵的战船尽毁,不能由关内炮击关墙掩护支援,因此五十个督战老贼加上二百余守兵足矣。 即便乱军有三千人又如何?那些兵油子当中有多少人是真舍得性命来攻关者? 罗旗总说到这儿不禁善意地拍了拍薛正的肩膀,没想到守兵当中的刺头儿趁着张副将去支援西关墙的当口,居然敢反叛,还多亏了你们这些江湖兄弟帮忙啊! 薛正矜持的笑了笑,旋即问道,难道那三千乱兵会就此偃旗息鼓? 罗旗总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答道,也不尽然,虽然水师降将当中的不少主要将领在大夫庙之战时就投降了官兵,但有一个姓谭的老狐狸还在!此人麾下有百十个精锐家丁和几个忠心的义子,若是他真舍得本钱,恐怕这东关墙会陷入苦战。 谭千户吗?薛正不禁眉头微皱,昨日傍晚他们去东码头营地里‘甄别’那些水师将领时,与这谭千户有过几番交谈。 此人乃是道州宁远卫的世袭千户,当献贼的申将军攻打道州城时,谭千户是第一个投诚的千户级别将领,之后自然得到了申将军的重用。 因此申将军并未打散谭千户的麾下建制,且在支援零陵城时,申将军派谭千户率部跟随申不凡一同北上。 薛正等人在昨日的‘甄别’当中,其实第一个排除的就是谭千户,因为申不凡告诉他们,谭千户乃是一心跟着申家的‘好人’,绝不会私下串联密谋造反云云。 正因为有申不凡作保,且谭千户不仅生得面善,且说话也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故而谭千户第一个被他们给排除掉了。 薛正想到这儿,故作好奇地问罗旗总,你为何说谭千户是老狐狸? 罗旗总撇了撇嘴道,这可不是他说的,而是他曾听张副将和马副将在吃酒时抱怨过许多次。 这谭千户表面上一脸和气,其实阴险得很,当初他随申不凡一同来支援零陵城,而后便派麾下水兵乘着巡逻船在湘口关外直至冷水滩一带四处敛财。 比方说逼停商船上去搜查,巧立名目严苛收税,甚至以‘通敌’之罪直接劫船等,而其所获之财货等则有一半进了申不凡的口袋。 只因申不凡的道州水师乃是前来支援的客兵,且并未动及孙将军等一众将领的根本利益,因此孙将军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只是劫财还罢了,更让镇守湘口关的张副将等人心头不快的是,谭千户本就与那些个水师降将们素有来往,当孙将军发动反攻石期站的战役之后,这些水师降将们虽明面上归莫将军统率,实则都很听信谭千户的意见。 甚至谭千户还在背地里挑唆一众水师将领们,阳奉阴违莫将军的命令,而且在反攻石期站的战役当中,谭千户的麾下几乎是毫发无损。 薛正神色疑惑地问,这谭千户敢如此做,就不怕莫将军砍他脑袋? 罗旗总的嘴角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谭千户可是申不凡公子的嫡系!且他明面上又一团和气左右逢源,何况,申公子可是很护犊子的。 再有便是,那三千乱兵的几个主要将领中,有谁的实力保存得最多,无疑就是谭千户了,而且他还与众将领的关系都极好不是? 只因谭千户有申不凡的力挺,张副将和马副将虽心知肚明,但孙将军吩咐过他们为了大局,莫要与申公子起冲突,是以他们明面上自然不便置喙,只能私下抱怨而已。 薛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突然,他的眼皮子一阵乱跳。 等等!破晓那会儿东码头的水师暴动,有两个人自称是谭千户的义子之人跑去了主关墙,并哭丧着脸向申不凡叫屈,说他们的义父谭千户被那东码头的水师乱兵给软禁了? 那两人似乎在之后就一直跟着申不凡的身旁!薛正想到这儿悚然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时,阿梓等人已是解决了那十几个守军,神色凝重地来到了薛正身旁。 与她同来的还有去西关墙报信的岳三水。 只见岳三水神色极为严峻地低声道:“糟了!申公子也重伤倒地了!” 薛正、罗旗总和梁憨头皆是听得清清楚楚,三人心头一沉,镇守湘口关的三位主要将领,先是马副将重伤昏迷,继而是张副将被官兵精锐给拉着一同坠下了西关墙,现在申不凡也倒了? 岳三水压低声线,长话短说地解释了一番。 适才官兵发起了总攻,而申不凡带着数百精锐老贼拼死防御,由于主要将领只剩申不凡一人,为防万一,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申’字旗下指挥,并未抵御在最前线。 当岳三水向申不凡汇报了东关墙的形势后,自是立刻赶回阿梓这边,然而就在他离去不远,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许多士兵的惊呼声。 回头一看,岳三水惊得魂飞魄散,只见申不凡腹背中刀倒在了那‘申’字旗下,在他身旁竟是有三个人在持刀捅他! 三个人?薛正神色凝重地问,其中是否有两人是谭千户的义子? 岳三水点头道,没错!而第三个人,则是李有茂的表兄许康宁! 阿梓和薛正皆是神色一变,连忙追问,那岂非是说李有茂也有问题? 岳三水神色古怪地摇头道,不,正是李有茂亲手杀了他的表兄许康宁,而谭千户的两个义子亦是被申不凡的亲兵乱刀砍死。 李有茂居然这么狠心?阿梓和薛正不禁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要知道早在东安城北的白牙市之时,李有茂便偶然遇到了逃难而来的表兄许康宁,两人都好赌,唐世勋为了防止李有茂这厮搞出甚幺蛾子来,遂将他和许康宁调去了渌埠头。 果不其然,后来于虎等汉帮众人正是在渌埠头被李有茂给‘卖’了。 但阿梓和薛正都有仔细调查过李有茂,这厮跟其表兄许康宁感情很好且臭味相投,怎会为了申不凡而互相残杀? 然而此时也容不得阿梓和薛正细想,因为此时的形势已危如累卵。 岳三水神色忧虑地说,西关墙那边的官兵精锐已经在墙头上强占了一小块地方,而申不凡的倒下,无疑让一众守关将士的士气变得愈发低迷。 而就在这时,东码头的乱军阵中响起了震天的擂鼓声,第二波攻关战要开始了! 罗旗总赶紧冲到垛口处仔细地看了会儿,神色严峻地告诉阿梓和薛正等人,谭千户已亲自到关下督战,率先冲向东关墙的乃是谭千户的精锐家丁! 难道,湘口关真的守不住了?阿梓贝齿紧咬,她的杏眸里极为少见地流露出了一丝绝望之色。 第390章 世事岂能皆如愿 未时过半。 零陵城,城守署内。 一夜未眠的唐老夫子、韩夫人、秦大人等秦家人、以及诸多将领与官员皆齐坐于议事堂中。 进进出出的各路信使络绎不绝,而秦大人听着各路的好坏消息,已是感到心脏都不堪负荷。 南边的形势一片大好,从门滩至富家桥的潇水之东、西沿岸皆已在控制之下,如今唐老夫子麾下的数千将士们,正与官兵在零陵城的西南方向之天河桥一线对峙。 白老三则已率千人继续南下,欲趁势夺回潇水沿岸的五里牌与泷泊镇,进而打通与道州之间的联系。 而零陵城北边的接履桥之防御战,柳将军在今日破晓前已派出了两拨援兵,他已是将自己的老底子全压了过去,在周副将的部署防御下,总算是顶过这一宿迎来了日出的曙光。 正如唐老夫子所料,广西狼兵不仅夜袭接履桥,且还分兵袭击了接履桥以北的画眉铺营地,不过那支狼兵人数不多,且画眉铺营地的骑兵将士们虽大多有伤,却是借助地利严阵以待,因此狼兵并未讨得好处。 当天亮以后,以突袭见长的广西狼兵无奈撤回了接履桥以东的四达亭一带,而周副将已是派出斥候紧盯着狼兵的动向,并集结步兵徐徐向四达亭而去。 又有申不凡前日带入零陵城的五百精锐,这五百人在唐老夫子的密林下,已是向东进入了雷公大岭与尖嘴岭一带,他们的任务是堵住狼兵的退路! 至此,零陵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已是趋于稳定,北边则有唐老夫子麾下的童英等将士守在高关岭,静待官兵李将军部夺取楚江圩后南下高关岭。 若都是好消息该多好啊!秦大人不禁一声暗叹。 然而世事岂能皆如愿?这不,从天亮后秦大人进入城守署以来,只要一有湘口关方面的消息传来,他的眼皮子就不由自主地乱跳。 特别是刚刚才退出去的信使,他是莫将军麾下的亲兵,他快马加鞭赶回零陵城报告了一个时辰前的战局。 那会儿莫将军才刚到湘口关的东码头之外围,且水师乱兵已在外围布防。 即便那些乱兵的战力不及莫将军的一千五百余精锐老贼,但要想攻破乱兵的防御工事同样需要时间。 毕竟,莫将军部赶去支援湘口关时可没有带笨重的火炮,他麾下也没有老贼愿意用火铳,因此远程攻击的只有两百弓箭手。 反观乱兵那边,不仅在外围布防,而且东码头还有一座炮台,乱兵又皆是水师,会操炮者可不少。 莫将军虽焦急于湘口关的安危,但他的嫡系精锐在之前乘坐江船时,就无端淹死了四五百余人,要想尽快攻下东码头的炮台,还不知要牺牲多少精锐? 而这信使说莫将军又不得不加紧时间攻打,因东码头的乱兵居然在防御他们的同时分兵攻打东关墙,而且,潇水对岸的西关墙那边已是传来官兵发起总攻的号角。 秦大人着实听得心惊胆战,无论东关墙还是西关墙,一旦申公子等人没能守住其中一边,湘口关危矣! 眼见父亲大人突然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秦薇儿连忙起身走到他身后为他按摩头部,并低声安慰父亲莫要太焦心,当心身子云云。 同时秦薇儿还埋怨地瞪了弟弟秦九一眼,若非九弟擅自更改唐老夫子的意见,让莫将军部的援兵乘船去湘口关,结果遭到官兵的水鬼袭击,莫将军部又岂会迟了一个半时辰才赶到湘口关?导致湘口关的局势愈发难料? 秦九一脸阴沉地低垂着高傲的头颅,当他来到这城守署的议事堂时,就已经对唐老夫子躬身见礼并自承错误,而他爹也当着唐老夫子的面将他大骂了一场。 其实当他得知莫将军的船队遭到官兵袭击,在惊诧和懊恼之后已是迅速做出了补救。 当时大西门外的前线营寨仍有三千士兵,虽说要防备官兵有可能发起的攻击,且那些士兵比不得莫将军带去的精锐,但秦九还是命前线营寨再派五百士兵沿潇水东岸赶去支援莫将军。 不仅如此,秦九还让家仆去找到了秦五和邱爷,命二人带上手底下的几十个亡命之徒,还有秦家豢养的十个死士即刻赶去与莫将军会合。 秦九的命令很果决,而秦五和邱爷一听连秦家死士都要动用,自然也知事态紧急,为了秦家的家族利益,二人都不怕舍弃性命! 唐世勋神色笃定地坐在上首看着手中的一份文书,而堂中众人的神色他自是都有关注。 当他从南城门一路行来这议事堂之时,对于秦九的举措他本是愤怒至极,不过当他看到秦家人以后,他却突然强压下了怒意。 这并非是秦九的认错态度诚恳,也并非是秦大人在他面前大骂秦九,而是因为唐世勋猛然想到,自己可是要做这零陵城主人的!又岂能在事情已经发生之后去怪罪秦九? 毕竟归根结底,最初提出让秦九来负责大西门的防务,乃是唐世勋自己的决定。 他当时的意图是为了笼络秦家,且大西门方面最主要就两件要事,一是警惕官兵前线的动向,二是让莫将军在合适的时机去支援湘口关。 谁知这就出现了意外? 但事已发生,且秦九的补救处理颇为妥当,既派出了第二批援军去与莫将军会合,还把秦家的死士都派了过去。 虽然只有十个死士,但这已是表明了秦家要与零陵城和湘口关同生共死的决心!因此,唐世勋又如何还好过多地指责? 而且唐世勋手头已经没有可用之兵,他的精锐之大部分都在稳固南部局势与布防,另有少部分精锐则在画眉铺和高关岭,申不凡的五百精锐则被他调去了雷公大岭一带封堵狼兵的退路。 而柳将军的士兵则要守住‘腰眼’接履桥,同时徐徐向东压迫四达亭一带的数千狼兵。 秦九能在策略失误以后立刻想到其他的补救之法,已经很是不错,换做唐世勋来补救也只能是做到差不多的地步而已。 更何况,秦家如今可是唐世勋的坚定盟友,昨日中午他与秦家人、莫将军和韩夫人密议时,其实莫将军反倒是最不理解唐世勋的一个。 这缘于唐世勋调走湘口关的申不凡部之五百精锐,且是在明知官兵恐怕会突袭湘口关、水师降兵有可能反叛的情况之下,莫将军认为唐世勋就是在玩火。 但当时秦大人和秦九却对唐世勋的战略构想很是认同,我方若不漏出破绽,如何能引诱官兵的前线精锐去突袭湘口关? 要知道湘口关的精锐老贼本就不足两千,再少了申不凡部的五百精锐,加之细作给杨总兵提供了半真半假的情报,官兵岂会没有想法? 且秦大人和秦九皆对坚固的湘口关之防御极有信心。 至于说唐老夫子的细作为何会跟杨总兵那边搭上线?精明的秦大人和秦九都没有开口相询,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有的事大家自是不会去刨根问底。 而也正是在秦大人和秦九的支持与说服下,莫将军方才同意了唐老夫子的全盘计划。 韩夫人坐在议事堂中默默地看着众人。 距离与唐世勋的全面合作,只差最后一步了!韩夫人不禁暗自苦笑,这还真是好事多磨。 对于唐世勋的全盘计划与长远打算,她已是一清二楚,但她在全面合作之前有个先决条件,即唐世勋能够稳住零陵城的局势,而这自然也包括了湘口关。 之前韩夫人最为担心的是,唐世勋麾下的精锐能否顺利吃下官兵的南部防线?当她得知南部官兵溃败之后,她着实也高兴了一番,谁知竟会乐极生悲呢? 午时将至。 一个身上带伤的士兵与一个穿着劲装的汉子来到了议事堂外。 堂内的军政要员们皆翘首以盼,不知这二人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这士兵进入堂内与一众大人见礼后,语气低沉地禀报,他乃是莫将军麾下亲兵,一个时辰前,莫将军已率部拼着死伤近三百人的代价,攻破了东码头的乱军阵地,两千五百余乱军已弃械投降。 秦大人闻言精神一震,好啊!不愧是莫将军!那岂非是化解了湘口关之危了? 与秦大人一般想法者皆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不待众人庆贺,这士兵接着说道,但乱军总共有三千人!其中有四五百人已经攻上了东关墙!而莫将军已从投降的乱兵将领中得知,率领那四五百人攻上关墙者,乃是申不凡公子的嫡系谭千户! ‘嗡!’ 秦大人等皆是神色剧变,乱兵居然攻上了东关墙? 唐世勋的神色也变得阴沉至极,但他并未说话,只是眼睛定定地望着那士兵。 士兵最后说道,幸亏东关墙下的小门还在守兵的控制之下,当莫将军突破乱军防线之后,立刻命精锐奔向东关墙的小门,因此莫将军部的二百余人、秦五公子和邱爷的几十人皆是冲进了小门,与谭千户的乱兵在东关墙上激战。 还好,还好!秦大人颤着手端起盖碗,想要喝口茶润一润发紧的喉咙。 待这士兵汇报完之后,那劲装汉子接着汇报。 他乃是汉帮潇湘堂骆香主手下的刀客,此去湘口关是保护‘玉姑’安危的七人之一,而他正是奉了玉姑的吩咐前来零陵城汇报关墙上的事。 这汉子也不知存着怎样的心思,他张开大嗓门便吼道:“诸位大人!湘口关的张副将被官兵给扯下了关墙摔死喽!申公子和马副将皆重伤昏迷,生死未卜,三杆帅旗都倒喽!” ‘哗!’ 堂内众人一阵哗然,神色震惊至极,三个守将全都倒了?这!这可如何是好? ‘哐当!’ 秦大人手上一阵狂颤,盖碗碎了一地,而他白眼一番便昏了过去。 “爹!” 秦薇儿惊得一声尖叫,忙不迭地用双手托住秦大人的后脑勺。 秦九亦是赶紧冲到了他爹跟前,眼见秦大人翻了白眼,他吓得脸色青白,大声干嚎了起来。 顿时,整个议事堂一片混乱。 第391章 双方主将皆倒旗 秦九的眼眶泛红,惊慌失措地跪在秦大人的腿边一个劲地唤着‘爹’。 虽说秦九在零陵城的名声向来遭人诟病,但他对父母孝敬这一点倒是做得颇为不错,不仅是他,秦大人的九个子女与私生子邱爷等人皆是很重孝道。 不过,此时的秦九可不仅仅是担心父亲的安危,当他听那汉子说湘口关三个守将都已经‘倒旗’,这才是他惊慌失措的主因。 倒旗岂不意味着湘口关完了?那他秦家不也完了?秦九心乱如麻,他低垂着头,泪水已是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 马知县见秦大人已是昏厥了过去,跳脚指着那口出狂言的汉子一阵大骂。 有了马知县带头,那些个府衙和县衙的高层官吏们也立刻伸手指向那汉子,七嘴八舌地指责他胡言乱语惊吓了秦大人云云。 这些官员如何不知‘倒旗’是何意?此时明面上是在大骂那汉子,实则是众人皆已六神无主,心中慌乱而欲找个由头发泄一番。 那汉子急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叫屈,他不停地解释:“俺没胡言乱语,那三杆旗当真全倒了啊……” 在这汉子之前汇报的那个莫将军的亲兵,已是悄悄地远离了这汉子,他可是清楚得很,就这厮的嘴巴岂是那些个文官的对手? 与马知县等文官不同,一众将领们则皆是神色疑惑地沉吟不语。 他们当中有大半将领是孙将军的麾下,且他们与马副将和张副将皆是颇为熟络,即便两人一个重伤一个坠下关墙,可二人麾下的精锐老贼岂是如此轻易就败的? 就算他们与申不凡不太熟,但也知道他爹申将军麾下精锐同样不容小觑,即便申不凡也重伤倒地,难道他的精锐亲兵不为主报仇? 何况三人的精锐都在西关墙,难不成还能让官兵给击溃了? 不仅是这些将领疑惑,唐世勋亦是疑惑至极。 从之前的信使来报,申不凡等人的精锐虽只有不足千人,但攻打西关墙的陶将军也就带了三千余官兵而已,难不成那三千余官兵全是不怕死的精锐?难道西关墙真的被官兵攻下了? 眼见整个议事堂皆是闹哄哄的,唐世勋一声冷哼,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亲兵翟老八立刻会意,忙大吼一声‘肃静’! 顿时,议事堂内的所有人皆噤声,纷纷看向坐在上首的唐老夫子。 唐世勋指了指那汉子,神色严肃地沉声道:“你叫甚名字?话莫要说半截!将你知晓的统统说清楚!” 汉子见那些个官员终于不再骂他,不禁暗松了口气,这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老爷,他又不可能对这些老爷动手,但他斗嘴又不在行,心里也是憋屈得很。 旋即他对唐老夫子抱拳施礼,张开大嗓门说道:“见过唐夫子,俺叫邹二柱,俺说的可不是胡话,三杆旗当真倒了!不过西码头那边的官兵帅旗也倒了哩!” ‘啊?’ 堂内众人顿时一阵惊呼,神色各异地看着邹二柱,几个意思?官兵的帅旗也倒了?这岂非是说双方主将的帅旗皆倒了?这仗打得也太扑朔迷离了不是? 韩夫人、秦薇儿和秦九则诧异地看向唐世勋,陶将军怎会倒旗?难道是他暗地里授意申不凡等人派奇兵去突袭? 唐世勋心里同样很是疑惑,他怎么可能授意申不凡在西码头外再埋伏一支奇兵?这若是被陶将军的斥候察觉,岂非是打草惊蛇? 不过唐世勋面上则老神在在地看着邹二柱,示意他继续。 邹二柱接着说道,他是从东关墙跑去主关墙,再沿着石梯走到水关大门,而后从潇水里边游出来的。 他在东关墙时,乱兵那边已经发起了第二波攻击,玉姑她们已是跟守兵一起御敌,而他得了玉姑的严厉吩咐,不得已才赶回来报信的。 当他走到主关墙时,瞥见了申公子等三位守将的帅旗都倒了,而官兵精锐已经攀上了关墙与守军激战。 不过申公子等将领麾下的精锐并未被击溃,或许是申公子遭到自己人暗算的缘故?士兵们皆很是愤慨? 总之,在邹二柱离开关墙时所见,双方依旧在殊死搏斗,且官兵精锐并未占据上风。 而当邹二柱从水关大门内潜入潇水之后,扭头看了眼西码头那边,这一看他不禁吓了一大跳。 只见官兵那高耸的帅旗竟然也缓缓倒了下去,且西码头那边也是闹哄哄的混乱至极,许多攻打西关墙的官兵往回跑去,似乎是去救援官兵的主将? 或许吧,但邹二柱在潇水里也看不太清楚,待到他游至东岸之上时,又扭头远眺了一眼西码头,只见那边又竖起了一杆大旗,虽然他不识字,但他敢肯定那杆旗不是之前的那杆,因为颜色不一样嘛。 但他也没理会那边的情况,而是在路上抢了一个受伤的骑兵的战马,往零陵城方向赶路。 待到邹二柱说罢以后,议事堂内的所有军政要员们皆是沉吟不语。 这厮说的这番话信息量很大啊!唐世勋久久地捻须不语。 申不凡居然被‘自己人’给暗算了?是谁?难道是李有茂?唐世勋脑海里立刻冒出了那薄情寡义的李有茂的模样来。 而且唐世勋很清楚,李有茂曾被申不凡那般侮辱,的确有恨申不凡的理由。 只是,陶将军的阵地里倒旗之后又换了一面旗是何意?难道是申不凡那小子自作主张分出精锐埋伏于西码头之外?而且还没被官兵察觉?莫非他们想来个‘斩首行动’? 不会吧?申不凡那小子还有这等谋略和胆识?唐世勋顿觉不可能,他对自己看人的经验很有自信,申不凡那厮若真有这等脑子与远见,这段时日来又岂会听从他的各种吩咐? 邹二柱这时拍了拍后脑勺,将他们跟着玉姑在昨日至今晨对水师降将的甄别之事说了一遍。 如今可以确定,在幕后策划水师降将暴动的定然是许家二老爷和杨氏!人证就是许二爷的账房先生。 而水师降将里边藏得最深的无疑就是谭千户,包括申公子遭到暗算,也是谭千户的两个义子与一个叫许康宁的人所为。 随即邹二柱眼眶泛红,一脸激动地说,他们的骆香主奉了玉姑之命,独自一人潜去了乱军阵中斩杀为首者!如今,恐怕已经杀身成仁了! 马知县等人听罢不禁一阵唏嘘,他们都听闻过那嗜杀成性的骆三刀的名头,没想到这厮竟如此仗义? 不过听这邹二柱说完以后,他们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至少,湘口关还没被官兵攻破不是? 旋即他们又幸灾乐祸地想到了许二爷,那可是许大人的亲弟弟!有了这策反水师降将的实证在,许家只怕再无翻身之机喽! 唐世勋鹰目中的惊疑之色一闪而逝。他并非是惊疑于骆三刀的‘斩首行动’,笑话,那厮岂会如此不惜命?何况还是阿梓的吩咐? 他立时就想到阿梓该是派骆三刀去找她的‘暗棋’,即老高手下的得力干将老黎,他猜想阿梓是想让潜伏的老黎去尝试斩首行动。 而唐世勋所惊疑的是申不凡被暗算之事,三个刺客当中居然没有李有茂?但却有李有茂的亲表兄许康宁?这岂非很是奇怪? 午时已至。 就在唐世勋想着心事之时,翟老八凑到他身旁低声道:“夫子,祁老六回来了!” “哦?” 唐世勋鹰目一亮,抬首看向议事堂的大门。 只见一个魁梧汉子走进了议事堂内,他叫祁老六,是唐世勋的亲兵之一,他曾经是童古的亲兵,而且是个经验丰富的斥候。 当破晓之后,祁老六和另三个亲兵便奉了唐世勋的吩咐赶去湘口关,他们四人的任务是去打探详实可靠的消息并回来汇报。 祁老六走进堂中对唐老夫子恭敬见礼后,眼神如刀子般扫了一旁的邹二柱一眼。 邹二柱被看得一愣,几个意思?这军爷是谁?为何一副想杀了俺的样子? 而祁老六并未当场对邹二柱发难,他强压着火气汇报了自己打探到的重要消息。 不比其他信使只是汇报某一方面的消息,这祁老六极有条例地将东码头至西码头的战况讲述了一遍。 在一个时辰前,即未时那会儿,莫将军已经完全控制了东码头的局面,东关墙上的战事亦接近尾声,乱兵将领谭千户及其部下精锐已被压缩在东关墙下的一小片区域内。 而策反水师降将的许二爷以及几个将领,则在莫将军的精锐攻入东码头之时,在东成酒楼上遭到几个身份不明的刺客暗杀。 据祁老六手下的一个亲兵所报,当时酒楼上还有个与许二爷站在一起的中年妇人,不过这妇人却趁乱逃走了。 之后莫将军亲率精锐赶往西关墙救援,当他赶到西关墙之时,申公子早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而守军们已不足五百人。 但诡异的是,官兵精锐却在占有一定优势的情况下,匆忙撤下了西关墙。 当时祁老六也跟着莫将军身旁,他们伏在垛口上向西码头举目望去,所有人都震惊了!只见所有官兵都涌向了西码头旁的官兵临时阵地,而那阵地上早已没了‘陶’字旗,取而代之的是‘庞’字旗! 不仅如此,庞字旗下有两百余士兵,他们正在遭受官兵的疯狂围攻。 “庞字旗?” 议事堂中的所有将领纷纷大声惊呼,唐世勋亦是惊得险些扯掉了自己的假须。 整个永州府境内,无论官兵还是献贼,只有两个姓庞的将领,那就是原东安城的守将庞大海和庞大田两兄弟! 秦九则一脸惊诧地扭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唐夫子,这老头儿藏得好深!原来他还私下调了庞大海的队伍过来啊? 第392章 危机虽解麻烦多 “夫子果然神机妙算!在下佩服,佩服呐!” 马知县率先起身,堆着一脸的笑意对唐老夫子拱手施礼,神色间满是敬佩之色。 有了马知县带头,一众府衙和县衙的官吏们纷纷起身,大声颂赞唐老夫子的运筹帷幄,实乃诸葛、岳武穆甚至是姜太公再世云云。 那些个肉麻的溢美之辞直让一旁的粗人邹二柱听得瞠目结舌,这他娘的就是官老爷们在拍马屁吗?不愧是官爷,咋能说出如此多好听的话来哩? 一众将领们亦是面面相觑,无论他们隶属孙将军、莫将军还是柳将军,也无论他们之前是否对唐夫子存着怎样的心思,但老爷子秘密派遣庞将军去‘夺旗’,这简直是釜底抽薪呐!这等谋划谁能不服气? 正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何况从祁老六的汇报当中,大家已经非常清楚,湘口关之危解除了!于是众将领亦是起身颂赞唐老夫子,虽然他们肚子里没甚墨水,说不出甚有水平的好听话来,但他们的神色皆很是真诚而佩服。 秦薇儿依旧扶着她爹秦大人的脑袋,而她的眸子则闪闪发亮,一脸崇拜而又惊讶地看着唐世勋。 她极为清楚地记得,虽然唐公子住在归隐巷的庞宅,且方夫人还是庞大海的小妾,但唐公子从未对她提起过庞大海,更没有提过要秘密调遣庞大海来零陵城。 早在秦薇儿还跟着孙将军时,就曾听孙将军骂过庞大海这个丢掉关键的东安城的‘罪魁祸首’,孙常乐在言语间对庞大海的失责很是恼怒。 而且秦薇儿还听秦九说过,自从庞大海被陈副总兵围追堵截,而庞大海又无法渡过湘江和芦洪江之后,就没人知晓庞大海部究竟藏在哪个山旮旯里边去了。 那么唐公子又是如何找到庞大海的呢?秦薇儿不仅对唐世勋的‘运筹帷幄’很是崇拜,心中的好奇亦是愈盛。 与堂内一众军政要员们的歌功颂德不同,韩夫人则螓首低垂强忍着笑意。 因韩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可不信唐世勋那坏小子早就埋下了庞大海这着‘暗棋’!否则之前在南城门时,那小子岂会如此担忧湘口关的局势? 虽说湘口关的危机已解除,韩夫人心中的大石头已是放下,但她又有些担忧地瞥了眼坐在上首的唐世勋。 自从唐世勋扮作唐老夫子以来,在零陵城时都住在归隐巷庞宅之内的雨阁,关于唐老夫子与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之间的风言风语,在这零陵城中可不是甚秘密。 无论唐世勋与方媛儿之间是怎样的关系,但韩夫人深知庞大海不仅嫉妒心极强,且在东安城时独宠方媛儿一人,可见他对方媛儿定然很是喜爱。 但方媛儿在昨日凌晨已经香消玉殒了!若是让庞大海得知唐老夫子与方媛儿之间的风言风语,且方媛儿还是为了救唐老夫子而死,天知道庞大海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唐世勋神色淡然地端坐于上首,湘口关的危机虽解,他也总算是安心了些,但这之后的麻烦依旧很多。 对于一众军政要员的颂赞,他自是矜持地捻须轻笑,并朗声赞扬庞大海将军乃真猛士也! 然而,就如韩夫人此刻所担心的那样,唐世勋的心里也因庞大海的突然出现而有些发愁。 早在岳老财带着方媛儿的亲笔信去寻找庞大海时,唐世勋就曾吩咐过岳老财,让其想法子帮庞大海的残部偷渡芦洪江,并请庞大海帮忙给小狼山寨解围。 世事难料啊!谁知道庞大海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赶到湘口关来?而且还成了给湘口关解围的英雄?唐世勋不禁暗自苦笑。 其实湘口关的情况虽看似极其危险,但无论有没有庞大海突然袭击陶将军的阵地,只要莫将军的精锐登上关墙,官兵定然难以攻克湘口关! 就如祁老六适才所言,当莫将军率精锐赶至西关墙时,虽然湘口关的申不凡等三个主将都已倒下,但官兵精锐也并未夺得西关墙不是?而有了莫将军的精锐加入,官兵又如何还有机会夺关? 但巧就巧在庞大海部不仅在恰当的时机出现,而且还成功夺得了官兵陶将军的帅旗!那么多将士亲眼所见,又如何能抹杀庞大海的功绩? 唐世勋不禁又想到当初在东安城时,他曾在夜里密会方媛儿,而庞大海却突然出现,且还怀疑方媛儿偷汉子,甚至想要杀了方媛儿。 那时唐世勋就在心里对庞大海的性格有了个基本的判断,此人善妒且疑心病奇重,绝不是个能轻易相信和降服的人物。 他倒不怕庞大海会因方媛儿之死而与他为敌,但他却不知庞大海会否对他的身份起疑心?之后他又该如何与庞大海相处? 因此,唐世勋倒是很希望庞大海被发狂的官兵给围攻而死,但他料想莫将军应该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庞大海部遭围攻而不解救。 果然,祁老六最后禀报道,当莫将军看到深陷官兵重围的庞将军之后,当机立断打开西关墙的小门,命精锐奔去西码头支援和接应庞将军。 而官兵已是群龙无首,自然敌不过这般前后夹击,虽然在西码头的南边又出现了一股官兵的援军骑兵,但官兵已知事不可为,遂一路向南退去。 祁老六正是看到这一幕之后,方才确定湘口关之危已解,遂赶回零陵城来向唐老夫子汇报。 就在这时,浑身浴血的秦五和莫将军麾下的两个亲兵大步流星地走进了议事堂内,他们同样是从湘口关回来报喜讯的。 而他们所报的与祁老六大致相同,且还多了一个喜讯,庞将军不仅攻下了官兵陶将军的阵地,而且还生擒了陶将军! 议事堂内的官吏们闻言惊喜至极,已是忍不住弹冠相庆。 一众将领们亦是惊喜地咧嘴大笑,那陶将军可是广西杨总兵麾下的两大虎将之一啊!想他们前阵子反攻官兵死守的石期站,那石期站的守将不就是这善守的陶将军吗? 有将领已是对唐老夫子抱拳请示道,那姓陶的在石期站杀了俺们那么多的兄弟,如今成了俺们的俘虏,定要将其千刀万剐以祭死去的弟兄们在天之灵! 顿时,不少将领亦是一脸激愤地大声附和。 韩夫人不禁俏眉微蹙,杀了陶将军?这当真好吗? 第393章 没对比就没伤害 “不可!” 这时秦九率先反对将领们的意见,他对唐老夫子拱了拱手说道:“夫子,那官兵的陶将军被擒,此事可大可小,在下以为……” 他的意见很中肯,如今零陵城虽暂时保住了,但隐忧极多,且官兵依旧数倍于我方,若是把陶将军给杀了,或许能提振我方之士气,但对大局而言却是弊大于利。 一个脾气暴躁的将领立刻反驳道,有甚弊大于利的?俺们如今扛过了湘口关的危机,且唐老夫子的骑兵和白家兄弟的士兵已打穿了官兵的南部防线,待到道州申将军的第二批援军来到零陵城,还怕官兵吗?待到来年俺们定能反守为攻夺回黄田铺、石期站甚至大江口! 马知县转了转眼珠子,已是明白了秦九公子口中的‘大局’是何意,于是他一脸笑意地问那将领,不知申将军的第二批援军由道州赶来需多久?又能带多少粮食来?来年反守为攻?想法甚好,但是如今零陵城缺粮啊!请问粮从何来? 这!那暴躁的将领一阵语塞,旋即不管不顾地挥手道,俺们只管打仗之事!粮草的事不是由你们府衙和县衙去筹措?若是弟兄们没饭吃,那就是你们这帮文官的错!多砍几个脑袋俺看谁还敢不用心征粮? 一众府衙和县衙的官吏们顿时不干了,他们七嘴八舌地与那将领辩驳,谁不知道零陵县产粮的区域在西边和南边?而西边的黄田铺和珠山、西南边的水口山、南边的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地,之前可全被官兵给占去洗劫了一遍! 即便唐老夫子今个凌晨夺回了南边的富家桥,但百姓都没粮过冬了,衙门又上哪儿去筹措粮食? 马知县这时抛出了一个极敏感的话题,他笑问,要说零陵城的粮商们手里是有粮,但难道将军们想对那些粮商下手? 一众将领顿时沉着脸不说话了,他们也与零陵城的粮商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哪个将领没得粮商们的各种好处?谁敢对粮商动手,那岂非成为众矢之的? 当然,要说敢对粮商下手的也不是没有,这不,许家不就是被唐老夫子和秦家给瓜分了?那许家的数间粮店和粮仓不也成了唐老夫子和秦家的盘中餐? 还有宋家,那也同样是城内有数的几大粮商家族之一,不是被唐老夫子的干女儿十三姑带着汉帮潇湘堂给吞并了? 不过吧,这事大家可不会去奚落唐老夫子,因为无论是许家还是宋家的产业,这议事堂中的军政要员们谁没有从中分润到好处?人家唐老夫子虽是占了大头,但也没亏待大家不是? 马知县眼中的厉芒一闪而逝,都是些有奶就是娘的腌臜货!他不禁在心中暗骂这些没‘原则’的将领。 适才他突然将话题转向粮商,正是想试探这些将领的底线,看看会否有急性子且眼红唐老夫子得利的将领带头闹事,谁知居然一个都没有? 虽说马知县在这两日的零陵城巨变当中同样有所获利,但他只分润了许家在万寿街的三间铺子和一座宅子而已,而那一直被他‘踩在脚下’的齐县丞呢?唐老夫子居然将许家和宋家的祖宅都赠给了那个不要脸的小人! 那两座宅子可是都在小西门内的七层坡街啊!还有万寿街的几间宋家的铺子也都归了齐县丞,这让马知县如何不眼热? “咳咳!” 唐世勋这时清了清嗓子,他自然察觉到马知县的‘小伎俩’,不过他也不在意这等跳梁小丑,谁让马知县一直坚定地跟着秦家走呢?因此唐世勋自然也就没有‘分赃’给马知县了。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唐世勋也没想到秦家会如此小气,居然只分了那么点儿好处给马知县,而他分给齐县丞的好处似乎就显得太大方了些。 不过那府衙的前三把交椅当中,秦家已经给马知县留了个位子不是?莫非是马知县眼红齐县丞跟了他唐老夫子,心里有甚怨气? 嗯,似乎这俩货在县衙里就很不和谐,这倒是个好事儿!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用余光瞥了马知县一眼。 待到堂内众人皆安静了下来,唐世勋捻须笑道,如今零陵城诸事繁杂,还需诸君戮力同心云云,至于俘虏的陶将军该如何处置,粮草问题如何解决等,容后再议,他吩咐了众人一些事宜后宣布散会。 一众军政要员们陆陆续续散去,昏迷不醒的秦大人也在几个仆人的搀扶下离去。 不多时,堂内只剩唐世勋、韩夫人、秦九和秦薇儿四人。 虽说秦九和秦薇儿都很担忧昏迷的父亲,但此时二人却知唐夫子定有许多的事要交待与商议,因此自是耐着性子继续坐在原位,而秦薇儿已是掏出小本子准备记录。 唐世勋先是看着韩夫人,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韩夫人自是会意,早在她与唐世勋敞开心扉同床共枕的那个凌晨,她就与他达成了诸多共识。 其中一点便是,若唐世勋能稳住零陵城的局势,她就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发动府学宫和县学宫的士子们为唐夫子摇旗呐喊、歌功颂德与造势等等。 而作为回报,唐世勋也承诺韩夫人,他定会优待士人、重开府学与县学,绝不会如之前的孙将军那样对士人不闻不问。 韩夫人千娇百媚地白了唐世勋一眼,遂神色淡然地起身说道:“恭喜唐夫子,奴家这便去履行第一个诺言。” 就在她要告辞离去时,突然想到一事,她不禁斜睨了秦九一眼:“秦九公子,多谢你将赵吉晟交还给奴家,但夏菡也是奴家的手下,为何你还不放人?” 秦九看着韩夫人那卓越而妩媚的风姿,心头既是仰慕又是遗憾,他曾数次邀请韩夫人商议合作,可惜都被她婉言拒绝了。 偏偏她却和这老匹夫如此亲密!想到这,秦九的心里不禁划过一丝难以遏制的嫉妒。 而对于韩夫人所说的甚‘第一个诺言’,秦九并不知晓是何意,但韩夫人质问他关于赵吉晟和夏菡的事,他却不得不答,毕竟这二人之前确实是被他给抓了。 秦九那苍白的脸上满是无辜之色,苦笑着解释道:“韩夫人,在下当然清楚夏菡是你的手下,但并非在下不放人,而是她不愿离开秦府。” 唐世勋鹰目中的寒光一闪而逝,秦九这小子居然还扣着夏菡?他怎会相信秦九所说的甚夏菡不愿离开秦府? 这小子莫不是故意的?或是他从夏菡口中得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唐世勋捻须不语,默默地看着韩夫人和秦九。 第394章 府衙的三把交椅 “笑话!” 韩夫人的桃花眼中满是愠怒之色:“当初江少夫人被你害得那般惨,而你还想方设法要得到她的表妹夏菡,如今你总算是遂愿了啊?但你竟说夏菡不愿离开秦府?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哎!” 秦九不禁叹了口气,他就知道韩夫人不会信他。 于是他看了眼坐在他旁边的秦薇儿,苦笑道:“大姐,你跟韩夫人解释吧。” 秦薇儿轻嗯了一声,遂一脸坦诚地告诉韩夫人,没错,当真是夏菡不愿离开秦府。 昨日下午,当唐老夫子、秦大人和莫将军密议之后,秦薇儿想起唐老夫子曾吩咐她亲自去一趟秦府,将赵吉晟和夏菡带出来交给韩夫人。 当秦大人听到秦薇儿提出此事后,很是严肃地叮嘱秦九莫要阻挠,秦九自是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 然而让秦薇儿没想到的是,当她找到夏菡之后,夏菡却亲口说不愿意离开。 更让秦薇儿惊讶的是,夏菡还说若是谁逼她离开,她就自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薇儿自然也没办法,只好先将赵吉晟交给了韩夫人的手下。 韩夫人听罢不禁俏眉微蹙。 她昨日一直陪在唐世勋身边,关于赵吉晟和夏菡的事,她只是听府学宫的一个手下来跟她汇报了此事,但她当时也没空去处理。 眼见秦薇儿说的言辞恳切,韩夫人已是信了大半。 毕竟相比于她跟秦家、唐老夫子之间的合作,赵吉晟和夏菡都只是小问题,秦家没必要扣住夏菡这么一个无关大局的小人物。 但韩夫人心中也愈发疑惑,夏菡为何不愿离开秦府?莫非那丫头患了失心疯不成?又或者,是受了秦九的蛊惑?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吧? 秦九这时在旁坦诚地说道,若是韩夫人你还不信,那待到诸事理顺了之后亲自去问夏菡便是,他在此事上当真没有欺骗韩夫人的必要。 韩夫人螓首微点,待到她将手头事务处理完了,自然要亲自去找夏菡那傻丫头问个清楚! 她对唐世勋见礼告辞后,一步三摇地离开了议事堂。 堂中只剩唐世勋、秦九和秦薇儿三人。 关于夏菡之事,唐世勋自然是不便插嘴,毕竟他扮做的唐夫子与夏菡之间毫无瓜葛,若是贸然开口反倒显得突兀。 唐世勋撇开此事,神色淡然地捻须笑道:“秦九啊,令尊是否有甚隐疾?可需静养一段时日?” 秦九本是在欣赏着韩夫人的婀娜背影,听到唐老夫子这番话立刻收敛了心神。 他心念电转,此时他之所以还待在这儿,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关于他爹由同知升任知府之事。 坐上知府之位可是他爹的夙愿!如今陆知府已经被软禁,且那姓陆的之前不仅针对他们秦家,也针对唐老夫子。 如此一个不听话的陆知府,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那么除了秦九他爹,还有谁能坐上知府的位子? 不过适才他爹突然昏厥过去,且直到会议结束都未醒来,谁看不出秦大人的身体抱恙? 但唐老夫子此刻问秦九,秦大人是否有甚隐疾?是否需要静养? 莫非这老匹夫是想将我爹升任知府的事压一压?还是另有打算?秦九的心里很是警惕,他在考虑该如何回答。 谁知秦薇儿却开口了。 她神色担忧地说道,她爹的确有些隐疾,且这两日他老人家都是彻夜未眠,是以精神不佳,受了激后便昏厥了过去,若能静养一段时日最好不过。 大姐!秦九一个劲地给秦薇儿使眼色,她怎可如此表态!这岂非是让那老匹夫有了正当的由头? 秦九立刻接过秦薇儿的话头说道,的确,他爹确实是这几日太过操劳了些,但只需歇息一晚,明日便可去府衙办公,断不会影响府衙的公务云云。 秦薇儿眨了眨眸子,她已是明白了秦九的意思,可她心里却对爹爹的身子骨很是担忧,若是再这么操劳下去可如何是好? 唐世勋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笑。 关于府衙的前三把交椅的安排,他心中自然也有一些想法,虽说如今的零陵城实际上乃是个军管城,而他目前手中的兵力最强,自然最有话语权,但行政方面他还真没甚得力的手下。 他手下除了附郭县衙的二把手齐县丞,就只有县衙快班的副捕头曾有才和捕快于威,但快班在衙门里可不是甚高大上的部门,唐世勋若能破格提拔曾有才去当县衙的典史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现在的问题可不在万寿街的县衙那边,而是在府正街的府衙之人事任命,他之所以问秦大人的身体是否有问题,可不是想压一压秦大人升任知府之事,这事他肯定得支持秦大人上位,否则还如何跟秦家继续合作? 唐世勋这时话锋一转:“不知秦九公子以为,府衙的同知和通判,该如何任命?” 原来如此!秦九亦是揣摩出了这老匹夫的心思,看来他是想在府衙里边拿一个要职啊? 秦九虽明白了这一点,但面上自是打着哈哈笑道:“夫子,该如何任命自然需听听您老的意见了。”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看着秦九,这小子的话说的很是模棱两可,只是意见而已? 他也不继续跟秦九打太极,捻须说道:“秦大人升为知府自然是板上钉钉,而同知和通判的位子,老夫倒是有两个想法,其一,马知县升任府衙同知,齐县丞升任府衙通判;其二,陆知府降格为同知,马知县升任府衙通判,而齐县丞升格为附郭知县。” “这……” 秦九听罢不禁眉头紧锁,这话他当真不好答啊!因这里边牵扯到衙门里那帮人的利益,即便是秦家也不能在不听取马知县等人的意见后就拍板。 何况之前秦家所谋划的是,马知县升格为府衙同知,而通判则由与秦家关系极好的府衙吏房之司吏来担任。 这想法虽好,但却并未顾及唐老夫子的利益,秦九从唐老夫子所说的两个‘想法’,已是明白这老匹夫的心意,即府衙的前三把交椅,要嘛齐县丞,要嘛陆知府,这两人必须有一个要坐在那三把交椅当中。 好在唐世勋并未要求秦九立刻作答,他表示,秦九公子你今晚且跟秦大人、马知县等人好生商议一番,明日再谈。 秦九忙不迭地拱手应是,同时心里也暗暗舒了口气,此事还当真得仔细琢磨琢磨才行。 唐世勋见秦薇儿已是记录完毕,他方才神色淡然地换了个新的话题:“好了,再来谈谈莫将军和庞将军吧!” 秦九的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扬,他试探着问道:“夫子,莫将军可是一把好刀啊!如今西线已无战事,不妨让莫将军亲自坐镇湘口关,而庞将军则坐镇大西门外的营寨?” 你个混蛋是故意恶心我吧?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秦九一眼:“调庞大海去坐镇大西门外的营寨?你当真?” “哈!在下失言,还请夫子原谅则个!” 秦九立马换了一副笑脸,同时他心中恍然,看来那庞大海不是唐夫子秘密调来的。 他沉吟了片刻后献策道:“夫子,您看让庞将军去救援楚江圩如何?” 唐世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秦九,这小子还真是心思敏捷啊? 的确,唐世勋是巴不得庞大海那厮莫要入城,因为他很不确定此人究竟会搞出甚幺蛾子来。 何况他和方媛儿之前的风言风语早就传遍了全城,庞大海岂会强忍着戴一顶绿帽子来跟他诚心合作? 同样的,秦家跟庞大海也同样很不对付。 这缘于庞大海丢失东安城之后,对庞大海口诛笔伐最甚者便是秦家,而让方夫人等庞系将领的家眷来零陵城‘为质’,正是秦九给孙将军出的点子。 而庞大海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拯救湘口关的‘夺旗英雄’,且军中又有那许多的将领与他关系颇为不错,秦九自然也不希望庞大海距离零陵城太近。 唐世勋思索了会儿后叹道:“楚江圩已是死地,恐怕今日下午便会有信使来报此事,老夫又如何能让庞将军去送死?” 秦九若有所思地睨了他一眼,冷声笑道:“既如此,不如请庞将军率部去我舅舅的东大营住上几日?” 想在东大营暗杀庞大海吗?唐世勋捻须不语,这倒不失为一个借刀杀人的好计策,只是,他心中的顾虑可不少。 只听唐世勋低声道,无论是孙将军还是童古,两人如今一个‘中邪’一个‘中毒’,双双昏睡不醒。 若是庞大海来到零陵城以后,会不知这两人的状况?而此人又疑心病甚重,岂会看不出些蹊跷?那他可会乖乖跑去你舅舅的东大营里安生待着? 这倒也是!秦九不仅拍了拍额头,如何处理这突然出现的庞大海还真有些难办呐! 秦薇儿这时手上一顿,献计道,不如调庞大海去镇守南边的富家桥防线? 不可!唐世勋和秦九几乎异口同声的否决,庞大海跟南边道州城的申将军关系极密切,让庞大海去南边可是下下之策。 三人就这么在议事堂内商讨庞大海该如何安置的问题,竟是足足商议了近半个时辰都还没达成共识。 而这时,一个信使来到了议事堂外。 只见此人身披黑披风,唐世勋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在画眉铺营地的骑兵斥候,看来,楚江圩那边有消息来了。 第395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由画眉铺营地而来的斥候进入议事堂后,单膝跪地禀报道,楚江圩在今早已被官兵攻陷! 而官兵的斥候和一些狼兵在午时之前进入了高关岭,距离旗总童英等人驻守的坳子口已是不远。 另有官兵斥候和狼兵去了黑山岭,不过那边的山道已被郑罡等人炸毁了多处,官兵主力自是无法通行。 但为稳妥起见,袁副把总还是派了两队士兵在黑山岭警戒。 而驻守在接履桥的周副将派了亲兵去与袁副把总交流,柳将军还从东大营调了一批小型火炮与虎蹲炮运往画眉铺营地,同时还有若干操炮手亦是赶了过去。 唐世勋听罢捻须一笑,不愧是擅守的柳将军,已经看出了画眉铺营地的重要性。 而要守画眉铺,则必然要先在其北边的高关岭布防,由于高关岭皆是山地,中型以上的火炮已是很难搬运,因此小型炮和虎蹲炮自是首选。 唐世勋早就知道柳将军的东大营里有很多精良的火器,且柳将军麾下有一支两百余人的纯火器队伍,以及许多经验丰富的操炮手。 但他之前一直没有跟柳将军讨要,这并非是他拉不下脸面,而是当时他还未与秦家联盟,即便去讨要恐怕柳将军也不会给他。 因此唐世勋之前就让熟悉火药配比的郑罡,带着十个火药师傅在画眉铺营地制作简易的炸药管,并于高关岭的各处险要之地埋设,若遇大股官兵经过便引爆之。 再有童英等人则埋伏于坳子口等险要处,以重弩加弓箭防御。 但唐世勋很清楚,这些都只是延缓官兵的脚步而已,最后还是得在画眉铺营地与官兵对峙。 而作为画眉铺后方的接履桥营地,则既要接应画眉铺,还要派兵去东边的四达亭一带反攻广西狼兵。 这零陵城北边的防务,唐世勋手头可没法派出更多的兵力去支援,因此只能是靠柳将军的东大营了。 唐世勋命那报信的斥候下去歇息,遂将自己对北边防务的意见和想法告诉了秦九。 秦九自是很认可唐老夫子的意见,如今零陵城内除了七座城门的守兵,可没有多余的兵力了,就连大西门外的营寨也只剩两千五百余人。 而唐老夫子的骑兵和白家兄弟的士兵则要稳固南部防线,秦九也清楚南边的将士不能轻易调动,因此北边的防务自然就需要他舅舅柳将军出力了。 秦九深思熟虑了一阵子后,主动请缨道:“夫子,您看在下去接履桥如何?” 秦薇儿闻言不禁停下了手中的炭笔,她蹙眉看着九弟,今晨这小子就险些铸成大错,因此她已是有些质疑自家弟弟的能力了。 唐世勋则久久地捻须不语。 对于北部画眉铺一线的防务,袁副把总还是童英等人都很好的执行了唐世勋的命令,第一道屏障已经成型。 不过唐世勋深知袁副把总和童英等人的秉性,他们都是骑兵,进攻意识强于防守,真到了与官兵对峙于画眉铺时,他们的防守恐怕会出纰漏。 要弥补这一点,最好的人选就是接履桥营地的周副将。 唐世勋知道秦九也看到了这一点,认为调周副将去画眉铺营地乃是上策。 而接履桥营地同样非常重要,也需要一个能力全面之人去坐镇。 其实唐世勋有想过一个最佳人选,即此时还在湘口关的庞大海,此人无论经验还是脑子,镇守接履桥营地是绰绰有余。 不过,唐世勋深知无论是秦家还是柳家,定然不会同意这个提议。 因接履桥营地全是柳将军的士兵,怎会愿意让庞大海去统辖? 柳将军虽经验丰富,但他需坐镇零陵城的东大营,并负责北部、东部和城内的诸多防务,自不可能亲自去接履桥坐镇。 而秦九乃是柳将军的亲外甥,因此他去坐镇接履桥无疑更符合秦家和柳家的利益。 真是蜀中无大将啊!唐世勋不禁瞥了眼秦九,他真不确定这心高气傲的小子会否再搞出甚幺蛾子来。 秦九自然察觉到唐老夫子的顾虑,他当然知道是为何,而这让他愈发想要证明自己。 他神色镇定地说,若由他去坐镇接履桥,他会居中调度物资给画眉铺营地,但他不会对画眉铺的防务指手画脚,那边自然由周副将和袁副把总负责。 而秦九表示他除了调度以外,则会重点关注东边的四达亭,即以柳将军的精锐攻打狼兵,并设局将狼兵赶往尖嘴岭和雷公大岭,进而与申不凡的五百精锐合围狼兵! 唐世勋自然看到了秦九的决心,此子在战略层面倒并非一无是处,至于具体实施过程会怎样,只能拭目以待了。 他语重心长地叮嘱了秦九一番,遂让秦九自去准备。 看着九弟离去的背影,秦薇儿不禁神色担忧地幽幽一叹。 未时。 翟老八带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亲兵进入堂内,唐世勋和秦薇儿一边吃着午餐,翟老八一边汇报了两件事。 其一是‘零陵商会’已准备就绪,商会代表们将在一个时辰后离开零陵城,去往大西门外的‘前线’与东安城而来的商人进行第一次商贸谈判,而谈判地点就在昨日唐老夫子与陶将军、包参将谈判的那座高台。 按着双方的和谈协议,以后双方的商贸往来之核心点就以那座高台向周边扩散。 翟老八说道,适才商会的会长十三姑遣人来请示,商会代表们想在离城之前聆听唐老夫子的教诲。 她倒是会来事!唐世勋捻须颔首道,教诲谈不上,但既然代表们有此诉求,他一个时辰后自当去与众人见上一面。 翟老八记下此事后接着说道,适才在城守署的前院,亲兵祁老六与骆三刀手下的邹二柱发生了矛盾,祁老六都已经拔刀了。 唐世勋剑眉微皱,疑惑地问道,祁老六和邹二柱之间怎会发生矛盾?莫非两人之前就有过节?但祁老六可是随着童古来支援零陵城的,这之前祁老六可从未来过这边,且他为人素来稳重内敛,怎会突然对邹二柱那等浑人拔刀相向? 翟老八抠了抠后脑勺笑道,这事还真是挺巧的,祁老六之所以要杀邹二柱,却是缘于受伤的颜俊介。 “俊介?” 唐世勋惊喜地放下手中碗问道:“那小子竟如此命大?” 早在上午时唐世勋就得到湘口关的汇报,颜俊介与近百骑兵对东码头的乱军发起了冲锋,那可是一百对三千!且颜俊介还是锥形阵的箭头,因此唐世勋得到这个消息时就暗叹了口气,恐怕俊介是凶多吉少了,没想到他居然没死? 翟老八的脸上亦是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他跟颜俊介不算多熟络,且这小子时不时地便会‘消失’一阵子,但他却知道唐老夫子很看中俊介。 那小子虽然话不多,但也是个实诚汉子,因此大家伙相处得还是很不错的,何况大家都是唐老夫子的亲兵,也算是袍泽兄弟不是? 话说当颜俊介带头冲锋向东码头的乱军之后,还真没遭遇太大的阻碍,似乎乱军也没想到一支骑兵会突然发起冲锋。 直到颜俊介等骑兵的冲势渐止,乱军方才开始围攻了上来,而颜俊介等人即将冲至乱军的外围,因此颜俊介等突前的骑兵反倒最先冲出重围,而拖后的大半骑兵则不幸牺牲了。 当时的情况太过混乱,颜俊介的背部和腿部已是受了好几处刀伤,他也没法再聚集骑兵,而且他还想着要去向莫将军汇报东码头的情况,因此他伏在马背上向码头南边而去。 不过他的伤势太重,行出不久之后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但他依旧死死地拽住马缰,那可是他的宝贝坐骑! 后来莫将军的队伍赶到了东码头,但也没有谁去关注坐在道旁的伤兵颜俊介,因为所有人的聚焦点都在湘口关的战事。 再之后,邹二柱得到‘玉姑’的吩咐,由湘口关上悄悄潜入潇水,并从东岸上去后赶回零陵城来报信。 但邹二柱又没马,他寻思着若是有匹马岂非快捷许多?正想着,他看到了坐在道旁的伤员颜俊介,且当时颜俊介正欲强撑着骑上马去。 邹二柱大喜过望,一个受伤的骑兵怎是他的对手?于是他将颜俊介给暴打了一顿,夺过缰绳骑着马便扬长而去。 若非后来亲兵祁老六回零陵城报信时遇到了颜俊介,天知道颜俊介会否没死在战场,反倒有可能因伤死在道旁? 由于颜俊介虽重伤但神智很是清醒,因此他被祁老六骑着马带回零陵城的途中,已是将自己被‘屈辱’夺马之事告诉了祁老六。 之后祁老六进城后立刻赶往城守署,并让门口的守卫扶着颜俊介去救治,而颜俊介则指着门口的一匹拴着的战马说道,那匹马就是他的坐骑!因此当祁老六汇报完以后,自然是去找邹二柱的麻烦了。 翟老八虽然把二人给拉开了,且邹二柱自知理亏,已是在不停地道歉。 但祁老六却不依不挠,因颜俊介在被救治的时候陷入了昏迷当中,谁知能否挺过去? 因此祁老六誓要与邹二柱来场一对一的单挑,而邹二柱也被骂出了火气,打便打!谁怕谁呢? 唐世勋和秦薇儿皆是听得哭笑不得,这岂非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识得自己人? 他不禁瞪了翟老八一眼,你怎的不先说此事? 翟老八抠了抠后脑勺憨笑道,一对一的单挑在军中和江湖中可都是常有的事,他以为这等事儿也不好阻拦吧?何况颜俊介‘受辱’,亲兵们谁不想暴打那邹二柱一顿? 唐世勋一声冷哼,祁老六和邹二柱都是他的人,他自然要去给那二人说和一番。 于是他快速扒拉完饭食,拄着拐杖起身走向前院。 第396章 商会代表辞行时 申时将至。 唐世勋一行离开了潇湘街的城守署,往大西门而去。 鼻青脸肿的祁老六和邹二柱皆跟在唐老夫子的队伍当中,两人适才当真都打出了火气,若非唐老夫子来喝止,他俩已是想要以命相搏了。 而不仅是他俩,连翟老八等一众亲兵也被唐老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老夫子顿着拐杖严厉地说道,若是以后再有私下斗殴者,严惩不贷! 随后唐老夫子沉吟了片刻,低声吩咐身旁的秘书秦薇儿记下一件要事,关于军队的重建与规章制度等事该提上议程了。 而此事他可不会盲目地自作主张,更不会照搬后世的军制,且他还需仔细考虑,自己在画眉铺营地的骑兵营制度是否切实可行等等。 一行人骑着马来到了人声鼎沸的大西门内。 零陵商会的商人们正在做着出城的最后准备,他们正等着与唐老夫子辞行,而会长十三姑和四个副会长都在其中。 四个副会长分别为秦三、柳家大公子、老高所扮的高员外,还有面容憔悴的宋家长公子。 实际上在前日的零陵城巨变之前,零陵商会的四个副会长就已经出炉,当时的四个副会长之一还有许家的长公子许中达。 如今许中达已身陷囹圄,遂被江少夫人亲自拍板提拔了高员外接替许中达的位子。 而宋家虽同样被抄家,但长公子宋宜璟却在今日‘神奇’地出狱了。 这缘于江少夫人和秦三、柳家大公子柳锡承的博弈,因江少夫人强行将那高员外提拔为副会长,秦三和柳锡承自然很不乐意,因此秦三提议将马知县的侄儿马员外提拔为副会长,顶替被关押的宋家长公子宋宜璟。 江少夫人如何不知那马员外是个怎样的货色?此人不仅花天酒地玩物丧志,且他仗着自己是马知县的侄儿,在城南那片的名声可是极差,此人除了强买强卖和占干股,又哪会做生意? 而无论江少夫人、秦三还是柳锡承,对于唐老夫子所拟定的‘零陵商会之规章制度’皆了然于胸,特别是其中提到有关商贸之重大决议时,需会长与四个副会长共同表决。 这一点对作为会长的江少夫人而言尤为重要,如今的她可不是曾经那个柔弱的、自哀自叹的少夫人了!她遭逢了如此多的人生变故,如今的她还剩下什么? 夫家的人都快死光了,她唯一的孩儿也死了,就连她们江家的祖宅所在地,即雷公洞一带都已经被广西狼兵给血洗了一遍,连亲人都没剩几个了不是? 若非她如今乃是汉帮潇湘堂的十三姑,且还是零陵商会的第一届会长,她整日里忙着两边的诸多事务,前日更是将宋家这个‘庞然大物’给亲手葬送了!她愈发体会到权力所带来的美妙滋味儿。 没错,这种感觉无与伦比,她绝不允许谁来破坏!因此在商会当中,她绝不能让最后一个副会长成为秦三和柳锡承的人。 而江少夫人最中意的就是宋家长公子宋宜璟,他原本就是商会的副会长,且此人的确很有生意头脑又极富野心。 想当初宋家靠着许家的关系,稳稳地排在了零陵城望族的秦、许两家之后,但宋宜璟在做生意时可不会对许家‘手软’,该竞争时就竞争,能够垄断的行当绝不会松口分许家或秦家一杯羹。 再有便是,当零陵商会在筹备阶段之时,宋宜璟就提出了极多有用的建议,江少夫人很清楚,单以做生意而论,宋宜璟绝对比秦三、柳锡承和许中达等世家子弟更有本事。 不过葬送整个宋家的就是江少夫人,她自然没有提出让宋宜璟出狱且‘官复原职’的意见来。 其实提出这个意见的却是柳家长公子柳锡承,因柳锡承与宋宜璟乃是同窗,两人年龄相仿,彼此之间很是志趣相投,且他对宋宜璟做生意的本事也很是佩服。 而且柳锡承乃是柳将军的嫡长子,同时也是秦三的表兄,故而当柳锡承提出可否让宋宜璟出狱继续做商会的副会长时,秦三也不便反对。 因此江少夫人心中暗自叫好,当即拍板,那最后一个副会长的位子就暂且由宋宜璟来担任。 于是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她以十三姑的身份亲自去府衙将宋宜璟给捞了出来,并与他私下好生交流了一番。 她很是肯定地向宋宜璟承诺,只要他忠心任事,她定会想尽办法保全宋家的直系亲属们。 这对于宋宜璟而言无疑是不幸中的万幸,此事已是成了零陵商会的数十个商贾们的惊奇笑谈,不少与宋宜璟颇为熟络的商人更是安慰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云云。 当然,突逢大变故的宋宜璟是既忐忑又彷徨,从本心而言,他可不感激十三姑的搭救之情,更何况他宋家的所有房屋地契与铺面等,就这么生生被十三姑的汉帮潇湘堂所夺!如此强盗行径,他如何能释怀? 但宋宜璟很识时务也看得很清楚,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家人如今都还在监狱里,他自然明白自己在因缘际会中出狱,该如何行事和做人。 这不,为免十三姑对他猜疑,他此时与高员外都站在十三姑的身后,根本都不理会与他熟络的柳锡承投来的善意目光,这无疑让柳锡承很是气恼。 当然,更气恼的则是秦三,他不仅恼表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恼自己没能在商会当中拿下更多的席位,若是让他爹和九弟知道了,定要说他愚钝了不是? 其实除了做生意和管账,秦三很清楚自己在权术手段上与爹爹和九弟相差甚远,但他同时又对扮作十三姑的江少夫人很是惊诧,以前的她可不是如此有手段的女人啊? 当唐世勋一行来到大西门之时,商会的众人皆是赶紧地对这位如日中天的唐老夫子拱手见礼。 唐世勋矜持地回礼后,自是对一众商人好生勉励了一番。 待到他简单地说完之后,商人们自是对他各种颂赞,他则捻着假须笑而不语,都是些光面话而已,当他听多了以后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随后,秦三、宋宜璟和高员外三位副会长带着十余个商会中人,以及近百个家仆与活计等人,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大西门。 秦三等人去与东安城的商贾们进行第一次谈判磋商的代表,他们都清楚这等商贸谈判可不是一两次就能谈妥的。 其实柳锡承也想去,但秦三可不敢让自家表兄去冒险,毕竟今日的凌晨除了西线,其他地方可都在交战,此时去高台谈商贸,谁知会否有去无回? 不比秦大人的儿子多,柳将军可就柳锡承这么一个嫡子,若是表兄出了甚意外,秦三可担待不起。 至于会长十三姑,商会里的人都认为第一次谈判不必会长亲临,这既是大家的示好,也是担心真有危险时,她一个女人家的恐怕连逃跑都难以办到。 而唐世勋也好奇地瞥了眼宋家长公子,他若有所思地捻须暗笑,这江丫头还真是成长了不少,居然知道把宋宜璟给捞出来为她效力?只是,她能否驾驭得了宋宜璟呢? 江少夫人这时走到唐世勋身旁,压低声线说道:“公子,奴家私下把宋宜璟放出来……” “呵呵!” 唐世勋淡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头,随即捻须道:“商会的事你自行做主便是,我知道宋宜璟是个人才,他能为你所用自然是一大助力,至于说你私放嫌犯之举,下不为例!” 说罢他又招呼秦薇儿过来,沉声问道:“上午时齐县丞派人来向你汇报了审讯之事,他可是把许家和宋家都审讯完了?” 秦薇儿翻开小本子看了看,螓首微点道,是的,齐县丞等人已经将许家和宋家的直系都审了一遍,不比许家的某些人闪烁其词,宋家人倒是极为老实。 随即她瞥了眼已经走到大西门外的宋宜璟,接着说道,宋宜璟在今日凌晨时就已将有关杨氏的问题交待得很清楚,当初杨氏能从秦九和邱爷的监视下逃走且消失,正是因为宋宜璟的襄助。 但宋宜璟当时的打算是与杨氏密切合作,毕竟杨氏可是翟将军的儿媳妇,且那时翟将军已经率军攻入了广西的全州,而宋宜璟认为全州的黄沙河关极可能被攻破,他要想将生意扩展到广西去,那不得与杨氏交好? 不过当杨氏被宋宜璟救出来后却不慎流产,那叫一个凄惨,宋宜璟着实是起了同情之心。 也正因为这份同情,加之杨氏的背景身份,导致宋宜璟被杨氏给利用了。 当然,宋宜璟很是坦诚地交待,他只是帮杨氏在城内购置了多处小宅,至于杨氏暗地里做的其他勾当,他们宋家可是完全不清楚。 特别是最近一个多月,宋宜璟只见过杨氏一次,后来他也不知杨氏藏去了何处。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剑眉微皱,低声问道,宋宜璟的供词可信度高否? 秦薇儿看着小本子答道,宋宜璟是由齐县丞和捕爷于威一同审问,他交待的那些供杨氏居住的小宅也都被一一证实,且宋家的其他直系亲属都说不清楚杨氏的存在。 因此齐县丞汇报说,从第一轮审讯的结果来看,宋宜璟和宋家的供词可信度颇高,当然,这只是第一轮审讯而已,之后齐县丞还会进行第二轮的审讯。 江少夫人听罢不禁问道:“干爹,如此说来可否放了宋家的亲属们?” 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有的事还需多加深思与斟酌后再做决定为善!” 说罢,他拄着拐杖缓步离去,同时他心中依旧很疑惑,难道杨氏与宋家之间的关系仅此而已?真的只有宋宜璟一人与杨氏有瓜葛? 真是个冒失的丫头!此时哪能赦免宋家?难道她没听明白齐县丞的汇报是话里有话?秦薇儿俏皮地对江少夫人眨了眨眸子,遂俏盈盈地跟着唐世勋离去。 江少夫人已是渐渐地回过味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眼见秦姐姐能够以本来面貌跟在唐公子身旁,她心里不禁涌现了一丝羡慕,哎!也不知我何时才能不再以这十三姑的模样示人? 第397章 本将就从此门入 唐世勋一行离开大西门不远时,一个潇湘门的守兵骑着马赶上了他们。 这守兵乃是潇湘门守将莫生财的手下,他对唐世勋禀报,庞将军与其部众乘着商船到了回龙塔旁的小码头,莫生财问唐老夫子是否放庞将军入城? 唐世勋听罢不禁心中暗恼,庞大海怎会如此快就来零陵城?难道是莫将军故意恶心我? 但他面上自是严肃地叮嘱这守兵,放!怎能不放?难不成还把这些有功将士都拦在潇湘门之外? 当这守兵领命离去后,唐世勋骑在马上转了几个念头,遂拉着缰绳调转马头,率亲兵直奔潇湘门而去。 潇湘门。 莫生财正带着麾下的守兵站在门内,潇湘门只开了半边城门,且没有任何百姓进出。 一个守兵从城门外小跑进来禀报道:“莫二爷,庞将军等人已经全部下船!” 莫生财轻嗯了一声后问道:“他们有多少人?” 守兵答道:“不足两百,且人人带伤。” 莫生财看着半开的城门转了转眼珠子,又扭头看了看背后的潇湘街,也不知唐老夫子是否待见庞大海那混蛋? 他的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声吩咐道:“关城门!” 一众守兵面面相觑,真关城门啊?但他们也只犹豫了片刻,便一起动手将厚重的潇湘门给缓缓合上。 要说这莫生财的脑子可不差,他将心比心的想,若换作他是唐老夫子,可不愿意庞大海进城,毕竟庞大海脑壳子上绿油油的一片,谁知会否对唐老夫子大打出手? 若只是这等缘故,莫生财可不会关闭潇湘门,能够让庞大海入城来恶心唐老夫子一番也很是不错嘛。 虽然他很感激唐老夫子,若非老爷子的力挺,他莫生财岂能坐上潇湘门守将的位子?这可是仅次于大西门的肥缺!否则之前秦家又怎会安排秦四来镇守潇湘门? 但他可是莫将军的堂弟,即便以前因着他自己的过错,才被莫将军给‘发配’到镇永楼去,但莫生财可从未怪过自家堂兄。 这些年跟着张大帅转战中原,若非堂兄的照拂帮衬,他莫生财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了不是? 再加上如今这形势,莫生财如何看不出来,零陵城就是唐老夫子、秦家和他堂兄莫将军三股势力在一同掌控?而他自然要站在他堂兄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不过,莫生财关闭潇湘门并非是故意离间唐老夫子和庞大海的关系,而是缘于他自己。 因他与庞大海的关系极为不好!早在几年前,他曾被庞大海和庞大田等人给狠狠地羞辱了一番。 原因虽算不得多复杂,且还是莫生财主动招惹了庞大海,结果反倒受辱,但莫生财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怎可能不耿耿于怀? 莫生财很是得意地咧开了嘴,今时不同往日,庞大海那厮手底下拢共就不到两百号人,且人人有伤,就算我为难庞大海又如何?他拿什么跟我叫板?我还偏就不让他从潇湘门进了! ‘砰!砰砰……’ 潇湘门外,庞大田右手举着根狼牙棒狠狠地敲击着城门,他浑然不顾左臂和胸口皆在渗血的伤口,破口大骂莫生财不是个东西云云。 在庞大田身后,庞大海、岳老财、方忠仁和黄爷等人,以及庞大海麾下不足二百的将士们相互搀扶着看向紧闭的城门,许多人的神色和眼中皆流露出愤慨之色。 而扮作‘玉姑’的阿梓、薛正、梁憨头和骆三刀等人也站在一旁,除了阿梓以外,薛正等人亦是人人带伤。 阿梓此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庞大海和庞大田等人。 当湘口关的战事平定之后,莫将军便派亲兵去‘借’了一条商船,将庞大海部和阿梓等人全都送走。 而战死的士兵们埋葬于西码头旁的树林中,重伤者则都住在东码头旁的营地内,这其中自然有申不凡。 其实阿梓很清楚,莫将军之所以如此快地‘送’她们走,无非是想完全掌控湘口关罢了,若非申不凡实在伤得太重,恐怕也会被莫将军给找个由头送走。 当阿梓登船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帮庞大海处理伤口的岳老财,她顿时便猜到为何庞大海部会出现在湘口关的原因了。 由于庞大海的伤势不算太重,且他对于莫将军的心思也是猜到了大概,因此他认为与他们一同乘船的玉姑等人定非莫将军的人。 于是,庞大海亲自找扮作‘玉姑’的阿梓攀谈了起来。 这也正合阿梓的心意,她深知庞大海的到来对于唐世勋而言,当真是个让人发愁的麻烦事。 而且心思剔透的阿梓很清楚,许多事情是没法掩盖的,比方说翟将军已被毒鸩身亡、庞大海的小妾方媛儿与唐老夫子的风言风语,又或是方媛儿为救唐老夫子而香消玉殒等等。 虽然阿梓对唐世勋和方媛儿之间的暧昧关系很是吃味,但既然方媛儿都已经死了,阿梓自然也没甚好计较的了。 未免庞大海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些事,阿梓遂如实相告。 庞大海没想到这位初次见面的玉姑会如此坦诚,且她说的每件事都让他无比震惊。 这零陵城怎会变成此等局势?被他视若慈父一般的翟将军没有战死沙场,却被那杀千刀的许家给毒鸩而亡?他深爱的方媛儿居然香消玉殒了?而死对头孙将军、好兄弟童古居然双双昏迷? 一切的一切都让庞大海听得惊怒交加又疑惑不解,而后他心力憔悴地走进了船舱内,直到商船抵达码头时,他才神色阴沉地走出了船舱。 而阿梓在船上还悄悄与久未见面的岳老财深聊了不少事,她从岳老财的口中得知了许多重要的信息,并当即对岳老财做出了新的任务指示。 当岳老财从阿梓口中得知,唐公子居然在那日去湘口关拜见翟将军以后,竟是神奇地成为了翟将军的首席幕僚,且还拥有了一支骑兵队伍? 他自是惊得目瞪口呆,而且他也明白了自己如今跟在庞大海身边,可是至关重要的一着棋子!能否让庞大海归顺,岳老财还有很多的工作要做。 潇湘门依旧紧闭。 庞大海的神色愈发阴沉,他对身旁的岳老财说道:“老财,你去请玉姑过来,本将有些事想请教她。” 岳老财恭声应是,不多时,阿梓来到了庞大海身旁,她故作愤慨地沉声道:“庞将军,这潇湘门的守将莫生财乃是莫将军的堂弟,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肆意妄为,奴家定要去与唐老夫子讨个公道!” 旋即阿梓压低声线问道:“庞将军,不如,我们转道去大西门?” “哼!” 庞大海一脸寒霜地冷笑道:“谁知大西门会否也关上?难不成还要让弟兄们绕着这零陵城的七座城门都走上一遭?本将就要从此门而入!” 他指了指潇湘门,语气不屑地问道:“本将记得当初莫生财那腌臜货不是在镇永楼的?怎的让这等货色来镇守潇湘门?可是唐老夫子的安排?” 问得好!阿梓心头一喜,面上则幽幽叹道:“哎!将军有所不知……” 她低声解释道,这莫生财虽不学无术且好赌成性,但他毕竟是莫将军的堂弟,且莫生财为了挪位子,亲自求到了唐老夫子那儿,恰好当时镇守潇湘门的秦四又被童古将军给一刀砍杀了,因此唐老夫子便抢在孙将军和秦家之前,把莫生财给提拔到潇湘门来当守将。 “原来如此。” 庞大海不禁诧异地看了玉姑一眼,看来那唐老夫子是故意为之,以期分化孙系的内部啊? 旋即他故作不快地问道:“那岂非是说,莫生财也是唐老夫子的人?” “也不尽然。” 阿梓淡然一笑:“当初莫生财的确是投靠了唐老夫子,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莫将军可不是孙将军的应声虫了,而秦家也不是软柿子哩!” “呵呵呵!” 庞大海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莫生财这小人还真是左右逢源呐?这零陵城还当真是有趣得紧。” 他已是从玉姑的话中品出了深意,曾经的‘孙、翟’之争,如今已是变成了‘唐、秦、莫’之争,而他庞大海又该如何做呢? 虽说庞大海得知了翟将军和方媛儿皆已身死的噩耗,且似乎媛儿跟那唐老夫子还被人传了许多的风言风语,因此他对唐老夫子这个从未谋面的翟将军之首席幕僚,着实没甚好感。 但庞大海本就疑心甚重,这些事都只是玉姑的一面之词,谁知真实的情况究竟如何?兴许是孙常乐和秦家在恶意中伤媛儿?又或是还有甚别的缘故? 嗯,看来进城以后还真得好生思量一番了!庞大海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正当庞大田还在大声嚷嚷着用狼牙棒敲击潇湘门之时,突然,城门缓缓打开了。 一个身穿黑袍须发皆白的飘逸老者,骑着白马独自走出了潇湘门。 庞大海心头一凛,立刻大声招呼弟弟庞大田退开。 这就是唐老夫子吗?庞大海收敛心神,脚步坚定地走了过去。 第398章 吾愿为夫子分忧 唐世勋骑在白马上,一脸淡笑着看向走至他面前的庞大海。 不待庞大海见礼,唐世勋已是故作颤巍巍状,意欲从白马上下来。 庞大海也很是通透,他连忙大步走到唐老夫子身侧,扶着他下马。 “庞将军,你可算是来了啊!” 唐世勋亲切地拍着庞大海的手背,语含期冀地叹道:“老夫这肩上的担子,总算是能卸下来了!” 庞大海如何听不出这唐老夫子说的是客套话?卸担子?哼!谁舍得手中的权力? 他面上则恭敬地笑道:“呵呵呵!夫子您老而弥坚,大海只是粗人一个,以后还请夫子不吝赐教才是!” 唐世勋矜持地捻须一笑,旋即看向庞大海身后的一众将士,虽说他们人人带伤,但精气神俱佳。 想当初在东安城时,庞大海麾下足有一千五百余精锐老贼!而今却只有这不足二百的‘残兵’,但唐世勋却深知这些残兵绝对是庞大海最精锐的手下。 要知道庞大海只带了三百人去湘口关,或许夺得官兵陶将军的帅旗有很大的偶然因素,不过之后攻关的近三千官兵反扑庞大海部,这可是近十倍的兵力差距!但庞大海部只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将士,这已然说明他的部下确是悍不畏死的百战老贼。 庞大海这时瞪了庞大田和黄爷等人一眼,大声喝道:“还愣着做甚!” 黄爷立刻会意,忙抱拳施礼道:“见过唐夫子!” 顿时,庞大海麾下将领皆齐声见礼之。 潇湘门内。 莫生财靠着墙角瞄了眼门外的众人,旋即他看着唐老夫子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适才唐老夫子骑马来到潇湘门后,并未让他立刻打开城门,也没责备他大白天的突然关闭城门如何如何,而是一脸正气凛然地说,城门之外的可是夺得官兵陶将军之帅旗的真猛士!岂能如此令将士们寒心之? 而后莫生财自是当着唐老夫子的面承认错误,旋即才让手下将城门打开。 老爷子当时是话里有话啊?莫生财的眼珠子一个劲地转动着,虽然他还是没想明白,但他坚信唐老夫子这话里边定是另有深意。 翟老八和祁老六等亲兵、以及秘书秦薇儿亦是在城门内等候,他们并未理会莫生财,而是眼睛定定地看着城门外的唐老夫子和庞大海。 特别是翟老八,自打他看到庞大海时神色就很是激动,因他以前乃是翟将军的亲兵侍卫,是以早就认识庞大海,今日他听说庞大海以三百残部夺得官兵帅旗,心头便已激荡不已。 他是真恨不得抱上几坛子好酒与庞大海来个不醉不休,并劝说庞大海莫要与唐老夫子为敌。 因他这段时日护卫在唐老夫子身旁,在老爷子的耳濡目染下也是学到了许多,他深知在如今的局势下,他们这些原翟将军的部下们应当紧紧地跟随唐老夫子,而不该彼此为敌,如此才对得起翟将军的在天之灵,也才能让弟兄们将来都过得更好不是? 这时,祁老六在旁唤了翟老八一声,翟老八这才回过神来,他抬头一看,只见唐老夫子和庞大海已携手而来,翟老八赶紧带头下马,一众亲兵在潇湘门内牵着战马站作两排。 而莫生财与其麾下的一众潇湘门的守兵则被挡在了亲兵与战马之后,无论翟老八等亲兵是有意还是无意,但这对于莫生财和庞大海而言无疑都避免了许多尴尬,否则若是两人眼对着眼,谁知会否又闹将起来? 庞大海恭敬地用右手扶住唐老夫子的手臂缓步前行,他一眼就瞥见了翟将军的远房侄儿翟老八。 眼见翟老八虽神色激动,但却昂首挺胸站立不动,庞大海不禁心中暗赞。 同时他又想到玉姑之前曾提到,翟将军虽已不在,但无论是申不凡公子、童古将军和白家兄弟等,亦或是翟将军的侄儿翟老八等亲卫,皆对唐老夫子极为尊敬且服气。 庞大海可是很清楚翟老八的秉性,曾经的老八可是既彪悍又傲气十足,他印象中就没见过老八如此严肃站立的模样。 两人在翟老八等亲兵的围绕下走向了潇湘街,而阿梓等人与庞大田等人皆跟随其后,众人一直走到了第一个十字街口的潇湘客栈之外,唐世勋方才停下了脚步。 这一路走来,唐老夫子与庞大海只谈论了一个话题,即庞大海为何会来到的湘口关,又为何要冒险率部攻打官兵的主阵地?而庞大海自是如实相告。 至于翟将军和方媛儿之死,以及童古将军因毒伤而昏迷不醒等事,唐老夫子只字未提,庞大海亦没有开口相询。 直到此时走到了潇湘客栈之外,唐老夫子突地眼眶泛红,颤巍巍地拍着庞大海的手背叹道:“大海啊!老夫,愧对翟将军和媛儿啊!” 庞大海见老夫子真情流露,他亦是双目含泪地哽咽道:“夫子莫要太过介怀,哎!或许,这就是翟将军和媛儿的命吧?” 或许?唐世勋心中冷哼,这庞大海果然不会轻易相信旁人的话。 但这些事他还真不好过多地解释,否则恐怕会让疑心甚重的庞大海更为怀疑。 于是他也不再多言,吩咐翟老八陪着庞大海一行去归隐巷的庞宅,那宅院够大,庞大海等人全住在那儿也不会拥挤,何况他们的家眷无论死的还是活的都在那儿,能团聚的自然是好,天人相隔的也至少能看到遗体。 庞大海自然不会推辞,但他转了个念头后突然问道:“夫子,听说您老已两日没合眼,不妨一同去那处宅子好生歇息一番?” 唐世勋心中冷笑,他如何听不出庞大海的试探之意? 而他面上则摇头苦笑道,如今这零陵城的事务很是繁杂,且他还要处理许多紧要事,因此就暂且不过去了云云。 庞大海又主动请缨道,他曾做过东安城的守城主将,要说处理各类事务也颇有心得,夫子如此辛劳,吾愿为夫子分忧云云。 唐世勋一脸赞许地拍了拍庞大海,这敢情好!待到后日媛儿等人出殡之后,他便有要事交给庞大海去做。 后日出殡?庞大海的神色复杂至极,他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遂告辞离去。 庞大田、方忠仁和黄爷等人皆是激动地拜别了唐老夫子后,兴冲冲地跟着庞大海和翟老八离去,因庞大海的口风很紧,庞大田他们可不知道庞宅发生了那许多的大事,且有过半的家眷都已不在人世。 至于岳老财,则从始至终都没有与唐世勋对视过,他自然是跟着庞大海等人一同离去。 唐世勋招呼秦薇儿过来,在她耳畔低声嘱咐了一番,秦薇儿会意,骑着马向府正街的秦宅而去。 阿梓这时走到了唐世勋的身旁,她轻轻地唤了声‘干爹’,并扭头看了眼来路,只见远处吊着两个‘尾巴’,那两人极可能是莫生财的手下。 唐世勋示意不必理会,遂在阿梓的搀扶下走进了潇湘客栈内,而薛正和梁憨头等人自是跟随其后。 潇湘客栈的宽阔后院内,两百余汉帮潇湘堂的帮众看到堂主梁憨头回来了,且零陵城的‘主人’唐老夫子居然也亲临此地,皆是神情激动地恭敬行礼。 如今的潇湘客栈实际上已经成了汉帮潇湘堂的堂口,后院的诸多独立小院没有任何外人居住,皆是成了梁堂主、张副堂主、十三姑和十个香主的住所。 由于十三姑所住的小院‘忠义居’内还堆着上百万两银子,因此梁憨头和张莽飞可不敢大意,十个香主皆会轮流带人巡视整个潇湘客栈的后院。 此时忠义居的小院门大开,扮作十三姑的江少夫人、副堂主张莽飞和雷香主等人已是得到消息,恭敬地站在门口迎接唐老夫子。 唐世勋捻须淡笑,他勉励了众人一番之后,对江少夫人使了个眼色,而后他与阿梓向江少夫人的闺房而去。 薛正等人则跟着骆三刀去了另一处小院,毕竟大家伙都累得不轻,且人人有伤在身,自然需好生休养一番。 江少夫人的闺房内,她好奇地看着初次见面的玉姑,这女子是谁?莫非也和她一样是易容的? 阿梓则蹙眉瞥了眼江少夫人,这并非是她不近人情,而是她需要与唐世勋商议的要事很多,但她却不知唐世勋为何要让江少夫人也在场旁听? 唐世勋自有他的打算,他端着盖碗喝了一大口茶,低声问道:“先说说东码头的事,许二爷可是被老黎给刺杀的?老黎没事吧?杨氏呢?怎会又让她跑了?” 阿梓螓首微摇,低声答道:“据骆三刀汇报,那会儿的情况颇为复杂……” 当时东码头的乱军将领谭千户率精锐攻打湘口关的东关墙,另有一个将领则守在东码头的外围阻止莫将军的援兵,而许二爷和一个中年妇人、以及另两个将领则站在东成酒楼的三楼阳台。 骆三刀听了阿梓的吩咐后便由潇水中潜去了混乱的东码头,并顺利地在东成酒楼旁的一间客栈内找到了老黎。 其实老黎早就得了阿梓的授意,一旦发现许二爷或杨氏的踪迹,立刻生擒或就地斩杀之!因此他听了骆三刀的话以后自是当机立断,叫上两个早已豁出性命的弟兄悄悄潜去了东成酒楼的厨房,而骆三刀亦是随行。 就在莫将军率部突破乱军外围防线的当口,且东成酒楼亦是一片惊呼与混乱之时,四人冲上三楼阳台刺杀许二爷与那妇人。 谁曾想当老黎和骆三刀等人冲进去时,许二爷和两个将领以及四个士兵全死了,而那极可能是杨氏的中年妇人却已没了踪影。 从老黎和骆三刀在现场观察七具尸体所判断,无论那杨氏是否有功夫在身,但她定然有别的帮凶,否则三楼阳台七个人怎可能全被一刀封喉? 唐世勋听罢剑眉微皱,问道,之后都未再搜寻到杨氏的踪影? 阿梓的杏眸中划过一丝厉芒,冷声说道,后面的事可就很是诡异了。 但她并未立刻道出,而是意味深长地睨了江少夫人一眼。 第399章 都是不稳定因素 江少夫人如何看不出这玉姑很不希望她待在房内? 但这可是我的闺房!她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愠怒之色:“玉姑是吧?你有何话直说便是,若公子不让奴家听,奴家自会回避!” “咯咯!” 阿梓闻言眨了眨杏眸,娇声笑道:“素闻江少夫人以前可是个柔弱女子,没想到扮了这十三姑以后,这性子倒是变了呢?” “你!” 江少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阿梓。 这女人跟唐公子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他把我的身份告诉她?江少夫人极为不满地瞪了唐世勋一眼。 这丫头可真是的!这说着正事吃的哪门子醋呢?唐世勋故作不快地指了指阿梓:“说正事!” 阿梓不开心地轻哼了一声,但她也是明白了唐世勋的心意,看来他很信任江少夫人。 又或者说,他是故意如此来拉拢江少夫人,使其进入他的核心圈? 于是阿梓接着之前所说的事续道,当莫将军率援兵攻入东码头之后,老黎和骆三刀等人本打算在东城酒楼附近搜索杨氏。 但当时敌我难分,情形委实太过混乱,即便是老黎和骆三刀也不敢乱走动,否则若是被哪个杀红眼的士兵给无端砍杀了岂非亏大发了? 且他们还寻思着,恐怕那杨氏与其帮凶在这等情况下也该蛰伏才对。 当东码头被莫将军的援兵完全掌控之后,老黎和骆三刀等人方才继续搜寻杨氏,但直到湘口关的战事完全平定后也没有找到杨氏的踪迹。 临近午时那会儿,骆三刀去东关墙上向阿梓汇报情况,也就在那时,骆三刀瞥见四个普通士兵打扮的人走在他前面,其中有个瘦削者被另三个汉子围在中间,似乎像是在保护此人? 或许吧,但骆三刀当时急着去找阿梓,是以也没太在意,他只看到这四人向主关墙走了去。 而过了不久后,莫将军便派其麾下的杨副将来‘送’阿梓和庞大海两帮人下关墙,且东码头上已经停着一艘商船。 若只是如此还谈不上有多诡异,真正诡异的是当商船起航后,骆三刀猛然瞥见东码头上杨副将的身旁站着四个人,那不正是他走上关墙时看到的四个普通士兵打扮的人?且那瘦削者正与杨副将相谈甚欢。 由于当时商船离岸不远,阿梓的眼力又极好,她听骆三刀一说便看了过去,顿时察觉那瘦削者经过了易容装扮!且她的直觉感到此人极可能就是杨氏。 江少夫人听到这儿不禁一声冷笑:“玉姑你可真是厉害,只一眼便看出那人是易容,且还是女扮男装?” 阿梓很不满被江少夫人突然打断话头,她眼中的愠怒之色一闪而逝。 要说她为何觉得那瘦削者乃是女人所扮,其实跟她自己前段时日的经历有关,那时她为了救她爹爹,不也是扮作了贼兵?而当时为了掩人耳目,她的堂兄颜俊臣等人亦是时刻护在她身旁以防不测。 就在阿梓要反唇相讥时,唐世勋岔开话题道:“适才我见三水不在,老黎等人也没在,他们都还在湘口关?” 你就护着这姓江的狐狸精吧!阿梓心中暗恼,但此时正事要紧,她压下心头火气答道,没错,岳三水和老黎等人都还在湘口关。 当阿梓被莫将军的部下杨副将‘送’去乘船之时,她就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哪有如此之快地就要她们回零陵城的道理?而且连庞大海部都要送走? 因此阿梓立刻吩咐最不起眼且经验丰富的岳三水脱离队伍,与潜伏在东码头市集内的老黎等人一同继续搜查杨氏的下落。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沉吟片刻后换个话题问道,关于申不凡被刺杀之事呢? 阿梓答道,申不凡倒是命大,其腹部和背部虽中了好几刀,但据郎中判断该无性命之忧。 旋即她一脸懊恼地说,若非申不凡那蠢货从一开始就给谭千户作保,还不让她去过多地‘打扰’谭千户,申不凡又岂会遭到如此重伤? 当然,阿梓也并非推卸责任,她坦诚地说自己也是灯下黑,因她着实没想到申不凡身边的李有茂和许康宁也有问题,且李有茂这厮为了活命竟然手刃了其表兄许康宁。 那会儿湘口关的战事已近尾声,阿梓带着薛正等人从东关墙跑去了西关墙,她还亲自问询了李有茂。 李有茂当时似乎惊魂未定,并颤声说他不明白自家表兄许康宁为何会突然刺杀申公子,而他当时见申公子中刀,下意识地便拔刀砍杀了表兄。 “下意识?” 唐世勋的眼中满是鄙夷之色:“他和许康宁向来是秤不离砣,又怎会为了保护申不凡而手刃许康宁?或许他早就预谋要杀了申不凡,只是真到了那等关头却又舍不得性命,是以才反戈杀了自家表兄?” “嗯,奴家当时也是这个想法。” 阿梓螓首微点,旋即摇头苦笑道:“不过这事奴家却没法追究,因申不凡在那会儿突然醒了,且他死死地抓住李有茂的手,说李有茂是真心护主,绝不会有问题,而后他就被李有茂和其他亲兵给抬走了。” 唐世勋将盖碗一放,忍不住笑骂道:“真是个猪脑子!” 不过他也知道,既然李有茂为了能活命而不惜手刃表兄,那就说明这厮目前断不会再行刺申不凡,否则岂非同样会死得很难看? 阿梓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她接着分析道,从她在湘口关了解的众多情况来看,杨氏身边至少还有几个得力的帮手,而且李有茂和许康宁二人之前定是与杨氏搭上了线。 还有莫将军麾下的杨副将,此人极可能也跟杨氏有了联系,或许正是因为杨副将给莫将军出的主意,莫将军才会把阿梓和庞大海两帮人都给‘赶’走的。 唐世勋的右手食指缓缓敲打着桌子。 他不禁在脑海里回忆着秦九跟他提起过的,莫将军麾下的杨副将之背景。 这杨副将乃是湖广北部的襄阳府人士,原是官兵的一个把总。 在崇祯十四年时,即前年,张献忠曾攻破了襄阳城,而杨副将正是在那时投靠了张献忠,并归入孙常乐部的莫将军麾下,之后便一直是莫将军的副将之一。 唐世勋不禁暗忖,莫非这杨副将与那杨氏有甚渊源?因他曾听韩夫人提起过,杨氏乃是韩夫人名义上的丈夫裴公子的表妹,那也是名门闺秀,且无论裴家还是杨家,在湖广的中北部都很有势力。 当然,除非能生擒住杨氏,否则又如何能确定? 于是唐世勋将这些事默默记在心里后,继续换个话题道,被俘的陶将军情况如何?除了陶将军还有谁被俘? 阿梓的杏眸中划过一丝古怪之色,幽幽答道,当庞大海部奔向陶将军的阵地时,陶将军身边除了百余个亲兵和几十个骑兵斥候,另有老台和其手下的几个得力的细作。 而庞大海不仅俘虏了陶将军,老台也被俘了,再有便是乱军的主要将领谭千户等几人,如今这些人都被关押在主关墙上的一间小屋内,并有莫将军的亲兵严加看守。 至于其他的官兵将领眼见势头不妙,自然都逃了个一干二净。 说到这儿,阿梓的眉宇间隐隐有一丝忧色。 她说现在湘口关的情形颇为复杂,目前她最担心两点,其一,杨氏会否想办法解救谭千户、老台甚至是陶将军?又或是策反杨副将刺杀莫将军? 其二,杨氏会否通过杨副将的关系,以某些手段糊弄或怂恿莫将军,导致莫将军拥兵自重甚至有北去的想法? 而且此时湘口关的所有防务都由莫将军一把抓,又明着将阿梓等人赶走了,她虽担忧却也难以折返回去,何况即便她去了也很麻烦,谁知莫将军会否连东码头都不让她进? 唐世勋听罢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的确,若阿梓判断无误,那么杨副将身旁的瘦削者极可能就是杨氏所扮,这杨氏自然是湘口关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而杨副将和莫将军之间,申不凡和李有茂之间,还有被俘的陶将军、谭千户和老台等人,这些也都是不稳定因素。 但唐世勋也很是无奈,因为湘口关的防务他只能交给莫将军。 他之前与秦九及秦薇儿商议如何安顿庞大海的问题,虽然庞大海也是个不稳定因素,但庞大海跟莫将军、莫生财这兄弟俩可是极不对付。 因此唐世勋和秦九还打算让庞大海在湘口关协助莫将军,让这俩人相互监督来着,谁知莫将军如此果断地把庞大海给赶来了零陵城?这导致莫将军趁势便掌控了整个湘口关。 这时,阿梓俏盈盈地起身走到唐世勋身后,她伸出柔荑为他按摩头部,并低声问道:“公子,话说那庞大海该如何解决?” 唐世勋舒服地闭上双目一声轻叹,解决?那厮岂是好解决的? 如今庞大海这个‘有功之臣’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杀又杀不得,而为了原‘翟系’的诸将之和谐稳定,还不得不与庞大海虚与委蛇。 这简直让唐世勋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阿梓的嘴角划过一抹淡笑,当她和庞大海等人乘船来零陵城时,她就已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就在她要献计之时,却见江少夫人突然抬首看向她。 江少夫人俏眉微蹙,疑惑地问道,玉姑你适才所说的第二点担忧是何意?何谓‘北去’的想法?为何莫将军要北去? 第400章 关税全给莫将军 “哟?” 阿梓的杏眸中划过一抹挑衅之色,淡然笑道:“原来江少夫人还不知何谓北上呢?” 这个女人好生讨厌!江少夫人的双手在桌下紧紧地攥住拳头,眉宇间已是难掩怒意。 若非唐公子乃是她的恩公,且她深知恩公让她坐在此处听这许多密事定有深意,加之如今的她已有了自己的事业与理想,因此她虽暗恼这玉姑,但她自然不会拂袖而去。 其实她只看这玉姑如此自然地去给唐公子按摩头部,可以想见这两人的关系绝非寻常。 反观她自己呢?江少夫人不禁在心中幽幽一叹。 她经历过丧夫与丧子之痛,还曾被秦九那个混蛋给囚禁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哪有信心像别的女子一样去寻求甚有缘人的怜惜? 能够得到恩公的赏识,让她能发挥所长,这已经让她感激不尽。 嗯,至少在遇到这个讨厌的玉姑之前,我是这样的想法,但现在不一样!江少夫人贝齿轻咬,她恼极了那玉姑眼中的挑衅之色! 只见江少夫人一声冷哼,慢悠悠地说道:“的确,奴家不知何谓北上,且奴家可不比玉姑你,能跟公子如此亲密,但奴家很好奇,你,莫非还是个雏?” 阿梓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即使她易了容,但脸上亦是透出了些许红光。 她既羞且恼,同时又无比疑惑,这狐狸精怎会知晓我还是完璧之身? 唐世勋依旧老神在在地闭着双目,而他心里已是在暗笑不已。 他深知阿梓的性格,这小妮子虽冰雪聪明智计百出,但对于跟他亲近的女子皆是攻击性十足,且他还曾听阿梓不止一次地抱怨过他身边的‘狐狸精们’。 而唐世勋对江少夫人的性子也颇为了解,她本质上就是个性格偏柔弱的女子,只因他给了她一个十三姑的身份,还给了她两份极为合她心意的‘好工作’,她才变得有了些气势。 但他认为还是不够!正好借着阿梓的发难,他也想看看江少夫人会如何应对,因此他并未开口平息两女之间的斗嘴。 只见阿梓的大胸脯已是抵在了唐世勋的后脑勺上,她傲然笑道:“姓江的,我知道你是过来人,怎的?莫不是见我与公子亲近,心里边羡慕得紧?” “羡慕?” 江少夫人一声冷笑:“有甚好羡慕的?你那按摩的手法当真是生疏至极,虽说公子他已是两宿未眠太过疲乏,但若是公子真想好生歇息一番,就你这么按,他明儿定会头疼不已。” “胡说八道!” 阿梓一脸不信地讥讽道:“既如此那你来按,奴家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咯咯!” 江少夫人不禁掩嘴娇笑道:“多厉害倒谈不上,不过若由奴家来按,以公子此时的疲乏,恐怕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安然入眠了,只是重要的事儿还未说完吧?当然,若是公子真想……奴家,自然愿意效劳。” ‘咳咳!’ 唐世勋适时地轻咳了两声。 不能再让这两个女人继续‘跑题’了!他缓缓睁开鹰目看向江少夫人,并轻轻地拍了拍阿梓的柔荑示意她坐下。 江少夫人看到唐世勋的古怪眼神,不由地俏脸一烫,似乎她刚刚说的话很有歧义呀? 阿梓则气呼呼地瞪了江少夫人一眼,以后再跟这狐狸精算账! 唐世勋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苦笑道:“是了,我还真的两宿没合眼了,咱们长话短说把正事都谈完……” 他低声解释道,所谓北去,乃是他跟孙将军都接到的大帅府之密令,在下个月,即春节便要整顿兵马,随张大帅在湖广各府之将士一同西进四川!而孙系和翟系的兵马自然是要先北上离开永州府了。 随后他坦诚地告诉江少夫人,他之所以要在前日与秦家发动兵变,正是为了夺取孙将军的兵权,因孙将军想以零陵城为筹码,换得官兵放他的嫡系人马北去。 至于说零陵城的许家和宋家,则是与另一个想要搅风搅雨的杨氏在背地里有密谋,因此唐世勋便欲联合秦家将之一并铲除了。 “啊?” 江少夫人听罢惊得目瞪口呆,浑身竟是忍不住地有些发颤。 难怪唐公子会突然在前日如此大动干戈,且还要与她最憎恶的秦家合作,原来如此!她此刻总算是明白了。 震惊过后,江少夫人不禁心念电转,神色凝重地问道:“公子,奴家该如何做?” 这狐狸精倒也不蠢!阿梓斜睨了江少夫人一眼,随即低垂着眼帘沉吟不语,她也想听听唐世勋是何打算。 其实阿梓很清楚,若非这姓江的狐狸精有甚重要作用,唐世勋又岂会如此推心置腹? 唐世勋一脸欣慰地对江少夫人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淡笑道:“你自然是扮好你的十三姑,并把汉帮潇湘堂和零陵商会的事务都做好……” 他指出,无论此时在大西门外谈判的商会代表们拿回怎样的意见,但如今的零陵城百业凋零,利益受损最大的正是豪门望族与商贾们,而西边商贸即便打开,但陆路始终不够便捷。 因此,开通湘口关的商贸方能给零陵城和官兵都带来更多利益。 什么?开通湘口关的商贸?阿梓和江少夫人皆是惊得俏目圆瞪。 如今湘口关的战船已全部葬于火海,而官兵在湘口关外的湘江上之战船不知凡几,通商岂非极其危险? 唐世勋淡然一笑,通商不一定要在湘口关的东、西码头,岐山头下的老埠头就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阿梓和江少夫人闻言皆恍然。 老埠头也是一处大码头,位于湘口关之外的湘江西岸,如今由官兵把持着。 因东安城沿湘江而来的商船无法进入湘口关,且关外的西码头是献贼在定‘规矩’,对东安城及两广来的商人很不公平,是以东安城的商船皆停靠于老埠头。 当然,与之相对的是老埠头那边由官兵所拟定的规矩,对于南边的零陵城及北边冷水滩、高溪市和祁阳县的商人同样很不友好,是以老埠头的东安城之商船货物虽不少,但贸易并不兴旺。 之前官兵送来的协议书上曾提到了开通湘口关的商贸问题,不过零陵城的孙将军等人都拒绝了此点,因当时申不凡等部的船队已丢失了湘江的大夫庙防线,且湘口关的水师降将们人心不稳,谁敢开关搞商贸? 其实,那时唐世勋也赞同了孙将军的决定,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他取代了孙将军的地位,因此他所考虑的方方面面也更为周祥。 唐世勋很是耐心地给阿梓和江少夫人解释道,打仗就是打后勤,实际上就是打银子!这无论对官兵还是零陵城而言,都是这个道理。 若是双方因打仗而亏得血本无归还有何意义?且如今双方在战事上僵持不下,很难再以武力掠夺对方更多的资源,因此商贸势必要兴起,这是我方与官兵高层已经达成的共识。 而大西门外的陆路商贸之运输太过费力,特别是对于东安城和全州城那边的商人而言,他们得由东安城外的渌埠头以商船运输到石期站,再由陆路转运至黄田铺,最后才能抵达原双方交战的前线,即如今在进行谈判的商贸点。 虽然零陵城的商货运输距离很近,可是对方的运输成本高,价钱自然也高,这可不是甚好事情。 唐世勋继而指出,反观老埠头那地方就很不错,东安城的商人可沿湘江顺流而至,我方商人则可沿潇水顺流过湘口关而至,这岂非节省了商货的运输距离?虽然我方商人的运输远了一些,但在购买对方货物时岂非能便宜许多? 当然,具体该如何跟对方的商人谈判,这就看江少夫人她们零陵商会了。 江少夫人螓首微点,她沉吟了会儿后说道,的确,大西门外交易虽然于我方很方便,但实际上价钱很不好谈,毕竟对方的运输成本的确高出太多。 旋即她蹙眉问道,老埠头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但若要去那边交易则必然要通过湘口关,这会否影响湘口关的防御?而老埠头如今是官兵的地盘,官兵会否提出许多无理的要求?又或者说,万一官兵又攻打湘口关,那她们运去老埠头的货物岂非血本无归? 再有便是,如今莫将军坐镇湘口关,那么关税这一块呢?要知道她们商会带着货物出入城门便要缴纳关税,但若换做去湘口关之外交易,岂非还得再缴一份关税? 唐世勋神色笃定地说道,今晨的湘口关战役就是官兵的最后一次尝试!官兵此役未能夺得湘口关,且还丢了南部的富家桥防线,广西杨总兵恐怕离‘回乡’不远了。 至于关税那一块,他的设想是分两类,在大西门外交易的货物便交城门税,在湘口关外交易的便交关税,并由莫将军开具通关文书,如此一来便不需在零陵城缴纳第二次的关税。 回乡?江少夫人疑惑地看着唐世勋,广西兵占了这么多地盘,为何要回去?总不成是要回去过年吧? 但她更在意的是关税问题,这可是与零陵商会所有商贾们息息相关的要事。 她很是肉疼地问道,由莫将军开具通关文书?如此一来,去老埠头交易的关税岂非全都入了莫将军的口袋? 其实江少夫人很想问唐世勋,你怎的如此大方?若如此,莫将军又岂会把那白花花的关税银子再分润给你? 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睿智之色,他颔首笑道,没错,关税全给莫将军! 他莫不是疯了?江少夫人不禁俏眉微蹙。 在她心里所认为的,如今的唐夫子、秦柳两家和莫将军,那就像是三个生意人在一起做零陵城的这盘子大生意,但哪有像唐公子这般做生意的?那源源不断的关税不是能养他的军队? 阿梓则听得杏眸闪闪发亮,她的嘴角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好小子!这倒是个暂保湘口关之安定的好计策! 第401章 公子今晚住哪儿 江少夫人依旧认为唐世勋的举措不合理,她欲言又止地劝道:“公子,此事是否要与莫将军再商议一番?关税之利何其丰厚,这……” 阿梓不禁撇了撇嘴,端着茶杯慢悠悠地笑道:“平日里见你扮作十三姑还挺精明的,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你!恐怕玉姑你不知那湘口关的关税之利有多庞大吧?” 江少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她压着火气沉声道:“若谈妥了老埠头的商贸事宜,你以为只有零陵城的商人们会去老埠头交易?公子如今已打通了南边的潇水航道,而南边的道州和宁远县等地同样商贾无数!他们岂会不蜂拥而至?你可知这等情形下的湘口关会有多大的利益?” “少夫人不愧是精明的商人。” 阿梓的杏眸里隐现赞许之色,旋即她话锋一转:“可惜!你还是没能领会唐公子的意图。” 公子的意图?江少夫人不禁俏眉微蹙,她不去理会阿梓语气中的讥讽之意,而是转头看向唐世勋,神色坦诚地说道:“公子,奴家愚钝,还请不吝赐教!” 唐世勋淡然一笑,对于江少夫人不懂就问的坦率姿态,他很是满意。 只见他摆了摆手道:“少夫人莫要如此见外,既然叫你一同来密议,在下自然是要与你详细说明了,的确,一旦航运畅通,关税之利会愈发丰厚,你能看到这一点,吾心甚慰!只不过……” 他苦笑着解释,虽说如今他手里有白家兄弟的三千步兵、童古将军的两千余骑兵,还有画眉铺营地的五百骑兵和近千伤兵,再加上申不凡的五百士兵,加起来足有七千余人,这还不算庞大海部和南边诸州县的原翟将军之旧部。 诚然,相比于莫将军或是秦、柳两家,唐世勋的确是强出了一大截。 但此时他的大部分兵马都在稳固南边的富家桥防线,他如何不知官兵在天河桥至西塘观一线虎视眈眈?因此他如今着实没法完全掌控零陵城的局面。 而如今官兵已夺得楚江圩并向高关岭挺进,画眉铺营地的作用至关重要,而这需要柳将军的东大营将士之全力支持,否则画眉铺营地极如何守得住? 再说莫将军那边,他虽只有大西门外营寨的五千士兵,但因那营寨乃是原先的前线,因此营寨内至少有两千余精锐,而今晨莫将军之所以率精锐救援湘口关,可不仅仅是因为湘口关乃必救之所。 其实昨日密议之时,唐世勋和秦家就已暗示过,湘口关由莫将军来坐镇最为妥当。 这不仅是唐世勋的无奈,也是秦家的无奈,若大西门外的营寨一直聚集着莫将军的五千士兵,唐、秦皆会寝食难安!让莫将军率精锐支援湘口关,继而让莫将军在那边坐享关税之厚利,是唐、秦达成的共识。 且如此一来,大西门外的营寨只剩两千余士兵,除了有数百骑兵,其他的可都不是甚精锐,而如今在那处营寨驻守的乃是莫将军麾下的曲副将。 这曲副将虽作战悍勇,但私生活很是糜烂,且他和莫生财的关系极好,说是臭味相投都不为过,秦九曾很笃定地说,要分化莫将军麾下的将领,自当从莫生财和曲副将二人开始。 唐世勋说到这儿,算是把如今三方的形势大致给江少夫人解释了清楚。 他缓缓地摩挲着盖碗,苦笑着叹道:“正所谓财帛动人心,关税之利确实无比丰厚,谁还嫌银子烫手?但如今的湘口关可不稳当,我只能暂且舍了这份大利给莫将军啊!” 暂且?江少夫人眸子一亮,心里顿时也舒服了许多。 她已经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旋即她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公子你以厚利‘拴’住莫将军,至少目前来看会让莫将军难以拒绝,但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假以时日岂非养虎为患?奴家虽只是个妇道人家,但也清楚有了银子在手,岂不是可以养更多的兵马?”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江少夫人一眼,他颔首道:“此乃权宜之计,绝不可能长久,我自然还有后手……” 江少夫人仔细地听唐世勋说着,她心头不禁一阵叹服,这个男人果然有手段!好,那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吧! 酉时过半,天色渐暗。 距离商会代表去大西门外谈判已是过了一个半时辰。 而潇湘客栈内,唐世勋、阿梓和江少夫人的密议也接近了尾声。 ‘咚咚咚!’ 江少夫人的闺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雷香主在外恭敬地说道:“十三姑,商会代表们已在回零陵城的路上了。” 她回应说知道了,并让雷香主去准备,她待会儿就去大西门。 眼见唐世勋将盖碗中的茶饮尽,拄着拐杖便欲起身,江少夫人低声问道:“公子,你,今晚住哪儿?” 阿梓已是扶住了唐世勋的手臂,她不禁揶揄道:“怎的?莫非你还想请公子在你的闺房歇息?” 江少夫人闻言俏脸一热,旋即恼羞成怒地瞪着阿梓。 “啧!别胡说!” 唐世勋不禁白了阿梓一眼,旋即对江少夫人笑道:“虽说有处理不完的事务,但在下也不是铁打的,自然要找个地方好生歇息一番了,不过这潇湘客栈乃是汉帮潇湘堂的地盘,我在此待得太久可不是好事。” “嗯。” 江少夫人螓首微点,疑惑地问道:“那公子你要去何处?归隐巷的庞宅毕竟是翟将军赠予庞大海的,他如今已经入城,你也不好再去那儿吧?要说城守署的后院最符合你所扮的唐老夫子之身份,但孙将军还因中邪住在里边,你去住也不合适吧?” 阿梓这才想起,是呢!光顾着想那些个大事,还真把唐世勋去何处歇息的小事儿给忽略了,虽然这看似小事,但以唐老夫子的地位又岂能随意找个地方歇息? 江少夫人则接着问道:“陆知府并不住在府衙的后院,虽说秦大人要接替知府之位,但秦府就在府衙斜对面,恐怕秦大人也不会住在府衙之内,公子若暂且去府衙后院住如何?” 阿梓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妥!那地方可不能去住,否则秦大人该如何作想?是了!” 她眨了眨杏眸问道:“少夫人你不是把宋家的产业都‘拿’了?宋家在七层坡街的祖宅可是宽敞得很,你该没这么快转手卖出去吧?” “呃?” 江少夫人闻言一愣,旋即想到,是了,这玉姑昨日一早就去了湘口关,还不知道宋家的产业被唐公子给如何分配了呢? 她神色古怪地瞥了唐世勋一眼,幽幽说道:“奴家可没转手变卖,不过,唐公子昨日已经将宋家祖宅赠予齐县丞了。” “啊?” 阿梓不禁扭头看了看唐世勋,嘟着嘴儿埋怨道:“你未免也太大方了些!就算齐县丞有功,但送他些铺面再提拔他做知县,这还不够么?奴家也很喜欢宋家那祖宅哩!” “呵呵!这个事吧!” 唐世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我哪知道宋家的祖宅比归隐巷的庞宅大那么多?昨日江少夫人问我要不要宋家的祖宅,刚好齐县丞过来跟我说事儿,我寻思着住在归隐巷挺不错的,便把那宋家祖宅送给齐县丞了,难怪那老小子如此喜出望外呢?” 眼见两女皆白了他一眼,他自嘲地捻须笑道:“真是讽刺,以老夫如今这身份,居然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呵呵!” 阿梓和江少夫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娇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说罢,两女不禁同时掩嘴娇笑。 江少夫人这时问道,其实这潇湘客栈的后院还有两座挺别致的小院,住在这儿可否? 唐世勋和阿梓皆是摇了摇头,不是他不想住,而是不能住。 眼见江少夫人一脸疑问,唐世勋解释道,这还是因为庞大海来了城里的缘故。 早在东安城之时,庞大海就把汉帮给一锅端了,那时若非曾有才等人极力相劝,恐怕汉帮明面上的帮主于虎都要被庞大海给当场砍了脑袋,在庞大海的心里,其实早已认定汉帮有‘通敌’之嫌。 因此,唐世勋所扮的唐老夫子与这汉帮潇湘堂的关系,还是不要太过密切为妙,他此时来可以说是与十三姑商议要事,但若直接住在这儿,庞大海又岂会不疑心? 原来如此!江少夫人顿时也明白了,她突地灵光一闪,似笑非笑地问道:“既如此,公子不妨去府学宫歇息?” 阿梓的杏眸中顿时划过一抹愠怒,她如何不明白去府学宫是何意?若去那儿,唐世勋岂非要跟韩伊人那个狐狸精同床共枕? 江少夫人自然瞥见了阿梓的神色,她不待唐世勋回答,立马又建议道:“或者,去秦府如何?秦家大小姐是公子你的秘书,去秦府歇息的话,秦家应当很欢迎你呢?” 这狐狸精定是故意的!阿梓心中暗恨,但她并未出言反驳,她也想看看唐世勋这坏小子今个夜里想去哪儿歇息!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淡笑,低声叮嘱江少夫人,你把你那摊子事儿都做好了便是,旁的事不必多操心。 说罢,他拄着拐杖起身,在阿梓的搀扶下离开了房间。 阿梓走到房门口时,意味深长地睨了江少夫人一眼,旋即傲然一笑,扶着扮作唐老夫子的唐世勋离去。 江少夫人站在房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那个叫玉姑的女子竟如此得恩公青睐,凭什么? 不知为何,江少夫人心头突然涌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斗志! 第402章 心思通透齐县丞 当唐世勋来到潇湘客栈的大堂时,只见齐县丞正带着几个衙役恭候在冷清的大堂内。 齐县丞一见唐老夫子的身影,忙起身小跑过去恭敬地见礼道:“小侄拜见唐夫子!” “呵呵呵!” 唐世勋捻须一笑,拱手回礼道:“原来是贤侄啊?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齐县丞的老脸上堆满了笑意,他又对一旁的阿梓见礼道:“想来这位就是在湘口关之关墙上勇猛杀贼,巾帼不让须眉的玉姑吧?小弟齐大坚拜见玉姑姐姐!” 阿梓见这年近五十的齐县丞竟在唐夫子面前自称小侄,还在她面前自称小弟?她险些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虽说齐大坚这姿态和模样像足了小人,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阿梓自是矜持地对他点头致意。 同时她也暗自好奇,这齐县丞不是很忙吗?怎会来潇湘客栈?看起来似乎是刻意来此等候唐夫子的? 齐县丞见过礼后,恭敬地笑问道:“夫子,小侄有要事禀报,但您看这都黄昏了,不如,去七层坡街的宋家祖宅吃个便饭?顺道好生歇息一番?” 懂事啊!唐世勋和阿梓皆是心头一喜,刚刚在江少夫人闺房时,他俩还在发愁今晚究竟该住哪儿不是? 虽然唐世勋让江少夫人不必操心他今晚的住宿问题,其实他都想夜里去北大营里歇息了不是?没想到这得了宋家祖宅的齐县丞就来了,还邀请唐世勋去吃晚饭顺道歇息一晚? 对于齐大坚的心思,唐世勋自是心知肚明,这老小子定是从谁耳中听说了庞大海入城,是以才特意来给他分忧的。 唐世勋矜持地捻须一笑,眼中满是赞许之色,这齐大坚不愧是他在零陵城政界的‘头号马仔’,这心思也太通透了不是?因此他自然是应下了齐大坚的邀请。 阿梓则对身后的薛正使了个眼色,并不着痕迹地做了个‘你去忙’的暗号手势。 薛正会意,带着他的人先行离开了潇湘客栈。 而后,唐世勋一行人骑着马由潇湘街转入河街,沿着河街过大西门后,来到了小西门内的七层坡街,最后来到了该街的宋家巷内。 宋家祖宅就在该巷的中段,只见几个壮班衙役和几个家仆正站在宋家祖宅的大门外,一见唐老夫子和齐县丞至,领头的衙役立刻过来跪下见礼道:“孙儿齐双喜拜见唐夫子!” 孙儿?唐世勋嘴角一抽,这他娘的是要折我的寿啊? 齐县丞适时地在旁介绍道:“呵呵呵!夫子,双喜这浑人是小侄的亲侄儿,如今是县衙壮班的班头。” 原来是想来混个脸熟啊?唐世勋心中明了,他自是好生勉励了齐双喜几句。 都是些什么人嘛!阿梓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照着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以后这小子不用自己生儿子都能认得个子孙满堂了不是? 此时在唐老夫子身边的亲兵只有十三人,且于猛、翟老八和颜俊介都不在,因此祁老六担负起了安保工作,他率先下马与齐双喜低声交谈了一番。 这齐双喜恭敬地禀报祁老六,自昨日起,他就带了十个壮班衙役和十几个白役在此,专门审查宋家祖宅的下人们,有几个刺头儿已经被赶走了。 如今宋宅的十六个家丁、四十余个丫鬟和老妈子、十余个小厮、五个厨子和十余个杂工等都非常老实,另有宋家的四管家很是懂事,如今就由这四管家代为打理整个宋宅的事务。 祁老六听罢后,很是沉稳地吩咐其他十二个亲兵,留下两个与他一起跟在夫子身旁,其他十人分作五组与齐双喜手下的壮班衙役和白役们,再将整个宋家祖宅都仔细地看一遍,特别是厨房那块,一定要仔细! 十个亲兵恭声领命,率先进入了宋宅。 而后,唐世勋在齐县丞和阿梓的搀扶下走进了高大质朴的宋宅大门内。 与小桥流水的归隐巷庞宅不同,宋宅则风格迥异。 大门的照壁之后是宽敞的前院,两侧有数十间大小屋舍,屋前皆植有树木花圃,中间则是以石板铺就的广场,整个前院显得大气、规整而稳重。 只看这前院的第一眼,唐世勋已是捻须点头,不错,这宅子真不错! 善于察言观色的齐大坚自是将唐夫子和玉姑的神色看在眼里,他一边给唐夫子介绍,一边扶着老爷子走向中庭。 沿途所见之家仆丫鬟等,皆是恭敬地拜见。 这让唐世勋和阿梓的心头很是疑惑,为何这些下人都一脸的喜色? 要知道这可是宋家的祖宅,而宋家的直系在前日凌晨已全被抓走,难不成这些下人都不人心惶惶? 中庭的奢华宴厅内。 唐世勋坐在上首,齐大坚坐在左首,阿梓坐在右首。 除了三人以外,祁老六等三个亲兵和齐双喜,以及几个丫鬟都站在厅门口处。 当唐世勋坐定后,故作好奇地问道:“贤侄啊!你,可是将这宅子的下人都换了?” “这哪能呢?” 齐大坚捻着他的山羊须轻笑道:“小侄这两日可是一直忙着审讯许家和宋家,这边都由双喜在打理,他说这宋家祖宅的下人可都没换。” “哦。” 唐世勋微微颔首,旋即好奇地笑问:“这就怪了,怎的所有下人都如此开心?” 齐大坚眨巴着小眼睛,理所当然地笑道:“夫子您如今是何地位?他们能成为您老和玉姑的下人,怎能不开心?” “你小子尽胡说!” 唐世勋故作吹胡子瞪眼状:“老夫已将此宅赠予你,那他们自然是你的下人了!” “哎哟我的夫子呐!” 齐大坚一脸感激地拱手道:“小侄先谢过夫子赠宅之恩,但小侄在万寿街那边的宅子已是够住,家父与小侄的妻妾等也早已住惯了那地方,且县衙就在万寿街,小侄去衙门也方便不是?至于这七层坡街的宋宅。” 说到这,他起身走到玉姑面前,从袖中拿出一份地契摆在桌上:“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爱,适才小弟见玉姑姐对此宅甚是喜爱,想见便是有缘,小弟便将此宅赠予姐姐,还请姐姐笑纳!” 齐大坚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虽说这玉姑看上去就是个人老珠黄的中年妇人,且他从未见过也未听闻过这玉姑之名,但他可不敢小看她。 能够被唐夫子在今晨这等关键时刻派去湘口关,且还跟庞大海等人一同被莫将军给‘遣送’回零陵城,可以想见那莫将军也对这玉姑很是忌惮,不愿让她在湘口关‘搅风搅雨’。 因此,齐大坚认为自己的‘投资’一定没错,何况他本就想把这宋家祖宅‘归还’给唐老夫子了。 这倒不是齐大坚不喜欢这大宅子,而是他听说秦家给马知县的,可比唐夫子给他的少太多,精明的他又岂能如此不知轻重呢? 巧了,唐夫子之前住的归隐巷庞宅,正主庞大海回来了,加之老爷子跟庞大海小妾之间的风言风语,齐大坚如何不知老夫子已不适合去那儿住?他自然要为老夫子分忧了不是? 第403章 双方都想掺沙子 “咯咯!” 阿梓不禁掩嘴轻笑,她接过地契瞥了一眼,不置可否地揶揄道:“齐县丞,哦不,该叫齐知县了,您这出手也太阔绰了些,奴家如何受用得起哩?” 齐大坚见这玉姑并未将地契退回,他已是心头明了,于是忙一脸谄笑地拱手道:“一座小宅子而已,玉姑您如何受不得?呵呵呵!” 随即他赶紧坐回原位,并大声吩咐站在门口的齐双喜上菜。 不一会儿,丫鬟们端着托盘陆陆续续将佳肴端上,而唐世勋等三人自是不便在这等时候说甚要事。 唐世勋捻须淡笑,他不禁暗赞这齐大坚还真是够精明的,没有将这宅子直接退回给他,却转而赠给了他的‘干女儿’玉姑,这一手着实漂亮!既没失了他唐夫子的脸面,也让唐夫子有了个理所当然的‘容身之所’不是? 旋即他又有些疑惑地瞥了眼给他上菜的两个丫鬟,只见这两个丫鬟皆生得肤白貌美,那纤纤玉指细滑水嫩,哪像是做下人的?他不禁暗忖,这宋家的丫鬟们素质都如此之高吗? 当丫鬟们摆好菜肴退下后,唐世勋举杯说了几句开场白后,三人饮尽第一杯酒。 阿梓是真喜欢这宅子,她虽面上看着没甚激动,但她的杏眸里已是难掩喜色,至于那地契自是被她给收入了袖中。 正所谓投桃报李,阿梓缓缓地斟了一小杯酒,举着酒杯虚敬齐大坚,只听她以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笑问道:“齐老弟,干爹只让你做一个知县当真是屈才了呀?” 齐大坚受宠若惊地举杯饮尽,口中自是谦虚地感激道,自己只是个小吏出身,若非唐夫子抬举,他岂能做到这附郭县的知县之位?因此他已是心满意足了云云。 唐世勋慢悠悠地说道:“贤侄啊,晌午那会儿老夫在城守署跟秦九提了两个有关府衙的建议……” 他将中午时对秦九提出的有关府衙之前三把交椅的建议和盘托出,即秦大人自然已定为知府,而同知和通判的人选,他有两个建议。 其一,秦家若要提拔马知县为同知,则他便欲将齐大坚升格为府衙通判。 其二,陆知府降格为同知,马知县为府衙通判。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问齐大坚,你认为秦家会选择哪个建议? “呵呵!” 齐大坚的小眼睛里的精芒一闪而逝,他捻着山羊须笑道:“夫子的提议甚妙!若小侄所料不差,秦家定会选择夫子的第二个建议,即把陆知府降格为同知。” 阿梓亦是心思通透之人,她自然明白唐世勋跟秦家提这两个建议是为何,但她见齐大坚如此笃定秦家会如何选,不禁好奇地笑问:“怎的?莫非齐老弟你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不愿去府衙任通判?或者说,你担心秦大人和马知县针对你?” 齐大坚呵呵一笑,旋即神色转为严肃:“夫子,玉姑,大坚虽不才,但浸淫衙门三十余载,尚算看得明白,如今这零陵府衙几乎都由秦家在把持!夫子麾下虽有数千披甲之士,然懂吏治者寥寥,如今谁不知在下已投于夫子门下?府衙的前三把交椅,秦家岂会让在下去染指……” 他很是坦诚地指出,自打孙将军和翟将军率献贼破零陵城以后,他便升为县丞,而他当初有许大人做靠山,是以跟马知县早就势同水火。 虽说府衙的权势地位高,但那是对于整个永州府而言,但零陵县境内的各乡镇之政务税收等,实际上还是由零陵县衙来处理,如今永州府的诸州县仿若一盘散沙,因此府衙只是看上去体面,实际政务反倒没有县衙的多。 说到这,齐大坚的脸上不禁划过一丝鄙夷之色,他冷笑道,无论是秦家、许家还是马知县,有谁真清楚这零陵县境内的诸多乡镇之实情?而他对这些都了如指掌! 莫要看秦家一直想把持府衙,其实在当前的形势下,府衙不就是个门面而已?秦家要争便给他们,何况马知县与他齐大坚素有嫌隙,断不可能让他去掺和府衙的高层事务。 再说那陆知府,其如今已是‘待罪之身’,即便让其坐在府同知的位子上也难有大作为,这对于秦家而言自然会优于选择他齐大坚了。 齐大坚神色坦然地举杯道:“夫子,小侄知道您的志向不在一座零陵城而已,但此城乃是您老的第一份基业,小侄自当守住县衙,为您老略尽绵薄之力!” “善!” 唐世勋满是赞许地举杯饮尽,旋即他淡笑道:“老夫亦是认为秦家会选陆知府而不会选你,那么说回县衙这边,县丞和主簿的人选,你可有甚想法?” “回夫子话。” 齐大坚神色自然地拱手道:“小侄以为,原县衙户房司吏宋二爷能力极强,足以胜任县丞之职,而原县学训导景文公子则素有博学之名,当可胜任主簿之职。” “宋二爷?” 阿梓若有所思地看着齐大坚,好奇地笑问:“这宋二爷乃是宋家长公子宜璟的亲二叔吧?奴家听说,宋二爷的一个女儿是你的宠妾?而你的亲妹妹又是许二爷的正妻?是了,还有你的次子娶了火器局夏大使的幺女为妻?你们这姻亲关系还挺多的呢?” 这女人果然不一般!齐大坚心头一凛,面上则义正言辞地拱手道:“夫子,玉姑,在下的确与宋家、许家和夏家都有姻亲,但在下审讯宋家和许家绝无徇私舞弊之举!” “呵呵呵!” 唐世勋淡笑着伸出左手向下虚按,示意齐大坚稍安勿躁,他捻须问道:“宋家还需仔细讯问,若宋二爷没甚大问题,你且让他出狱暂代县丞或主簿之职便可,只是,你又怎会看中那景文公子赵丰呢?是因老夫与韩夫人的关系?” 齐大坚见唐夫子并不追究宋二爷,心头不禁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说实在的,齐大坚是爱煞了他的宠妾宋氏,若宋二爷真出了事,他以后还如何面对他的宠妾? 至于唐夫子说宋二爷出来后‘暂代县丞或主簿之职’,齐大坚自是不会有异议。 不过唐夫子为何问我会看中那景文公子赵丰?齐大坚不禁心念电转,他是因为唐夫子与韩夫人的关系才提出的,莫非唐夫子不满意这个安排? 于是齐大坚试探地问道:“夫子,那赵丰可是有甚问题?” “那倒不是。” 唐世勋缓缓地摇了摇头,淡然笑道:“不过吧,这县衙的前三把交椅,总得给人家留个位儿不是?” 人家?齐大坚顿时一脸恍然地拍了拍额头,他的提议着实太过想当然了些,夫子既然想在府衙掺沙子,秦家又岂会不想着往县衙里掺沙子呢? 这时,祁老六走进厅中禀报:“玉姑,有个自称‘刚子’的小厮求见您,他正在前院等候。” 刚子?莫非是薛刚回来了?唐世勋和阿梓对视了一眼。 阿梓螓首微点,她起身告了声罪,莲步轻摇离开了宴厅。 第404章 七层坡街的私斗 戌时过半。 宋宅内外灯火通明。 扮做玉姑的阿梓与一个小厮走至大宅的门口。 阿梓吩咐身后的亲兵祁老六,她有要事出去一趟,请唐夫子今晚在此好生歇息。 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于宋家巷中,祁老六不禁发愁地挠了挠头,他跟这玉姑可不熟络,也不知夫子会否同意她离去?哎!她怎的说走就走呢? 与阿梓一同离去的小厮自然是薛刚所扮,他这段时日一直在画眉铺东边的岿山脚下,即安置重伤的骑兵们的秘密营地内。 一个多时辰前,薛刚悄悄回到了零陵城,在密会了他大哥薛正之后,才知阿梓如今已有了明面上的身份‘玉姑’,于是又来到了这宋宅拜见阿梓。 薛刚之所以连夜赶回零陵城,缘于那两个形迹可疑的药局学徒。 他与那两个形迹可疑的药局学徒这段时日都待在岿山营地,彼此已混得很是熟络,就如他最初所猜测的,那俩人果然另有身份! 这两个药局学徒乃是劳爷的手下所扮,且还想招纳薛刚为下线,而经历丰富的薛刚自然是开了个不高不低的价钱,假意投靠之。 不过,这劳爷已经很多日没有派人与这二人联络,而他俩又有要事跟劳爷禀报,恰好薛刚有唐世绩所发放的‘通行证’,可离开岿山脚下的秘密营地,因此薛刚便答应了那二人,带一封密信去找劳爷。 今日上午时,薛刚去了画眉铺营地,他自然是想把密信直接交给扮做唐夫子的唐世勋,然而唐世勋已多日没有去画眉铺的营地了,而那位唐世绩公子也没在,因此薛刚只得来城里报信。 当薛刚入城找到他大哥薛正之后,才得知劳爷已成了阿梓的囚犯,如今是死是活,又身在何处,只有阿梓才知晓。 为何要搞得如此神秘?薛刚很疑惑地问薛正,薛正则隐晦地叮嘱他不该问的别问,特别是莫要让唐公子知晓劳爷被阿梓秘密囚禁之事。 而那封密信乃是以暗号所写,要想得知密信内容必然要问劳爷,因此薛刚自然要来找阿梓。 阿梓也知此事很紧急,是以带着薛刚便离开了宋宅。 宋家巷中有不少大户人家,是以巷道两边的一些宅门上挂有灯笼,但前日宋家遭到汉帮潇湘堂的‘抄家’,导致这条宋家巷在夜里变得极为冷清。 这不,除了阿梓和薛刚,巷道中竟无一个行人。 薛刚见阿梓一直沉吟不语,他在旁打趣道:“阿梓妹妹,你今日可是心情不好?哥哥我这么久没回城里,你难道不想念?” 阿梓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少在老娘面前口花花!” “啧啧!” 薛刚没脸没皮地咧嘴笑道:“嗨!这不是开个玩笑嘛?不然这么闷头走路当真无趣得紧,话说,那劳爷为何会被你单独囚禁?他……” “薛刚!” 阿梓面若寒霜地打断他的话头:“莫非你大哥没告诉你,不该问的别问?” 她着实很讨厌‘劳爷’这两个字!想她冰清玉洁,除了唐世勋,她何时被别的男人给非礼过? 那日夜里,她可是实打实地被那杀千刀地劳爷给揩了油!而且若非薛正来的及时,恐怕她还会遭受那劳爷更多的轻薄。 这是阿梓的奇耻大辱!因此她才将劳爷给单独囚禁,她誓要用尽手段将此獠给折磨至死! 谁曾想这劳爷居然还有未交待的事,藏得够深的啊?居然还派人扮做药局学徒去画眉铺? 而此时阿梓之所以语气不善,倒不是因为薛刚,她知道薛刚平日里便是这副臭德性,特别是这厮‘降服’了秦家大小姐秦薇儿以后,他哪次不吹嘘自己是情场浪子?阿梓早就习惯了。 其实阿梓是在发愁劳爷,从昨个清早她赶去湘口关至今,这都快两天了,也不知那被她秘密囚禁的劳爷会否死了?若是死了她还如何查出密信的内容? “呃!” 薛刚见阿梓的神色很不愉,他不禁抠了抠后脑勺讪笑道:“是是是,不问不问!” 旋即他立马换个话题问道:“那我的薇儿呢?她如今可好?” 阿梓撇开心头的烦躁思绪,眨了眨杏眸揶揄道:“你家薇儿好得很呐!天天跟在唐老夫子身旁,这又是做干女儿又是做秘书的,还能以本来面目示人,别提有多风光了!” “本来面目?” 薛刚闻言悚然一惊:“那孙将军和秦家岂不是都知道薇儿在公子,哦不,在唐夫子身边了?” 就在阿梓要解释之时,两人已走出宋家巷后来到了七层坡街,该街为小西门内的主道,此时尚有不少行人,阿梓自然不便多言。 向东行去不远是七层坡街与鼓楼街相交的十字街口,正当二人快要行至十字街口时,突然听到一旁的小巷内传来一阵低声喝骂与马嘶声,间中还夹杂着一个女子的惊呼声。 街上行人皆不敢往小巷内张望,纷纷快步走开。 薛刚和阿梓自然也不想多事,如今城内的治安可不好,各路牛鬼蛇神时常在夜里械斗,即便是府衙和县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办法,如今的零陵城内外本就人满为患,而潇水帮的金堂和白苹帮等地方帮会,汉帮潇湘堂等外来帮会,还有各府难民抱团的老乡会等等,再加上心狠手辣的秦五等各家‘打行’等等,各股势力之间哪能和谐相处? 因此各种私下斗殴已是常态,何况民不举官不究,衙门自然懒得多管。 阿梓之所以不想多事还有一个原因,她昨日曾问过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知道潇湘堂的势力只在城北和潇湘门一带。 这并非梁憨头等人不想扩大势力,而是他们手里边的银子太多了,道上人谁不眼红?这段时日都逮住多少个窃贼了?因此若无特殊任务,十个香主手下的精英们都得轮流看守库房,他们能够稳住城北一带的势力就已经很是不错。 至于小西门这边,城门外的小西门码头向来是零陵城的木材集散地之一,各个大小帮会与打行等时常会在小西门一带爆发矛盾,因此阿梓猜想那小巷内该是某些帮会中人在械斗,而且她几乎敢肯定不是汉帮潇湘堂的人。 虽然阿梓也隐约听到女子的惊呼声,但她可没能力去搭救,毕竟此时就她跟薛刚两人,何况她又不会武功,她吃饱了撑的跑去送死? 谁知,薛刚却在走过那小巷口之后猛然停住了脚步。 他神色突变,赶紧将怀中的那封给劳爷的密信拿出来塞给阿梓,并低声道:“阿梓,你去忙你的要紧事!晚些时候我再去找我大哥!” 说罢,他竟是快步折返回去走进了小巷口内。 这薛刚莫不是疯了?阿梓根本都来不及制止,她不禁气恼地将密信收好,旋即蹙眉暗忖,莫非是薛刚听到巷子里有熟人的声音? 想及此,阿梓悄然走至那小巷口向内张望。 第405章 失踪的秦大小姐 阿梓可不会像薛刚那样贸然冲进巷子去,毕竟她身系诸多要事,若是被几个江湖中人给无故劫持甚或打杀了,那岂非亏大发了? 好在此时寒月当空,巷子里的场景倒也隐约看得清楚,阿梓贴着巷口外的一处墙角,细眯着杏眸向内看去。 只见两个男子与一个白衣女子骑着三匹马,另有十余个汉子则拿着刀棍,将这三人给堵在巷口内不远处的一道墙壁前。 那三人虽是骑着马,但马缰皆被那十余个汉子给拽住,且有几把刀指着那白衣女子,是以另两个骑马男子也不敢有异动。 而在这十余个汉子身后,扮作小厮的薛刚正在悄悄欺近。 这十余个汉子该是认得那两个男子,只听两个男子提到了‘秦五爷’的名号,谁知那十余个汉子根本不买账,有人还愤怒地喝道,秦五的打行没一个好鸟!咱们将这俩货杀了,再把那俏娘们带走好生伺弄一番云云。 此话惹来十余个汉子的一阵邪笑。 这时那白衣女子气恼地喝斥道:“尔等究竟是谁的人!竟敢如此当街闹事?你们不怕我五弟,难道不怕我秦家将尔等碎尸万段?” 五弟?十余个汉子不禁一愣,一个汉子大笑道:“哈哈哈哈!不会如此巧吧?难道你是秦家大小姐?” ‘哗!’ 众汉子一阵哗然,有汉子叫嚣道,原来是艳盖零陵的秦寡妇,那兄弟们今晚可就有得玩了不是? 又有汉子哂笑道,你秦寡妇的‘云雨功夫’如今可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呐?先是克死自家夫君,又克得那孙将军邪祟缠身,如今又傍上了唐老夫子,但那把老骨头哪受得了你的销魂撩拨?不如让弟兄们与你好生过上几招? 十余个汉子皆是一阵猥琐的淫笑,各种污秽不堪的话语充斥在小巷之内。 而那两个骑在马上的男子已是怒不可遏,两人竟是跳下马与那十几个汉子以命相搏。 阿梓在小巷口外亦是听得清楚,她不禁拍了拍额头,原来是秦薇儿!难怪薛刚会毫不犹豫地冲进去。 旋即阿梓暗自琢磨,秦薇儿怎会被堵在这儿?而且还只带了两个护卫,莫非她是急着来七层坡街的宋宅找唐世勋,却不巧被某个与秦五有仇的江湖中人给拦截在此? 但无论是因着怎样的缘故,也无论阿梓心里对这秦薇儿有多不喜欢,但她却极为清楚秦薇儿的重要性。 就如当初秦家与孙将军之间的纽带是秦薇儿,如今秦家与唐世勋之间的纽带也是秦薇儿! 其实阿梓很清楚,唐世勋和秦薇儿可没有发生那等关系,但外界已是将唐老夫子和秦薇儿之间的关系传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又如何能辨真伪? 况且若秦薇儿真出了意外,无疑会让唐世勋和秦家之间的合作关系蒙上一层阴影。 这时,小巷口内的形势又变,只见薛刚突然暴起冲向了那十几个汉子,一众汉子的怒骂声与兵器交击声不绝于耳。 阿梓知道薛刚的功夫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不是? 她不禁在小巷口外急得直跺脚,她以为今晚只是陪唐世勋来宋宅跟齐县丞商议要事,因此没把骆三刀等亡命之徒带上,谁知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希望薛刚能多坚持一会儿吧!阿梓贝齿轻咬,提着裙摆往宋家巷跑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后。 祁老六等四个全身披甲的亲兵骑着马冲出了宋家巷,另有齐双喜带着两个壮班衙役和几个白役,以及几个五大三粗的宋家仆人,正快步奔跑着跟随在后。 只见阿梓正坐在祁老六的背后,事急从权,此时她可顾不得甚男女授受不亲,且她向来就恐高,根本都不曾独自骑过马,因此她紧紧地攥住祁老六的披风给几人指路。 祁老六也是郁闷得很,这位姑奶奶可真他娘的多事!早先让俺派人护送她不就得了?不过听她说秦秘书被一帮宵小给堵了,祁老六自然要赶紧来救人了不是? 还别说,自打祁老六成为骑兵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马背上载女人,但这玉姑人老珠黄的,又不是那端庄贵气的秦秘书和妩媚诱人的韩夫人,因此祁老六直感到浑身不得劲,也不知让这老娘们乘了他的坐骑会否有甚晦气? ‘啪!’ 阿梓这时用力地拍了拍祁老六的背,娇声骂道:“过了过了!祁老六你想甚呢?就是那条巷道!” 真他娘的晦气!祁老六忍不住心中暗骂,他立刻勒住马缰,结果这马竟是一声嘶鸣抬起了前蹄,吓得阿梓一声惊呼,在马背上紧紧地抱住祁老六。 这混蛋定是故意的!阿梓顿时气得牙痒痒。 吓死你去!祁老六心中一阵得意,旋即他对身旁的三个骑兵兄弟吹了声口哨,三个骑兵会意,抽出马刀便冲进了那条小巷内。 为防万一,祁老六自然是搭着阿梓在巷口外。 他的脑子可不笨,里边可能会有唐老夫子的干女儿秦秘书,谁知道这会儿是死是活?不过他并未护送那秦秘书,无论死活跟他也没啥太大的关系。 但他背后这位玉姑也是唐老夫子的干女儿,若是玉姑也栽在这儿,那他祁老六可就难辞其咎了不是? 这时,齐双喜等人亦是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 他们见祁老六坐在马上指了指那条小巷,又见另三个骑兵已不见,想必是先冲进去了,他们自然也有了胆气,于是大声吆喝着冲进了巷内。 直到这时,祁老六方才骑着马进入巷内,阿梓不禁暗赞这祁老六够谨慎。 巷内,齐双喜等人正在适才薛刚等人打斗之处勘查,而三个骑兵则在旁警戒。 阿梓定眼一看,地上有许多血迹,有八个男子已是倒地不起。 齐双喜向阿梓禀报道,其中五人已死,另三人重伤,但没有看到秦秘书。 “嗯?” 阿梓不禁心头一沉,蹙眉道:“适才打斗的双方加起来怕不得有二十人,怎会才八人?马呢?秦薇儿她们的三匹马呢?” 一个亲兵在旁摇头道,他们进来时就没有看到马。 齐双喜身后的一个壮班衙役说道,地上确实有些马蹄印,似乎是往巷道深处而去。 宋家的一个仆人在旁嘟囔道,这条巷子四通八达的,既能去附近的巷道,也能去河街或是文星街,这如何好找? 齐双喜不假思索地主动请缨道:“玉姑,四位军爷,这一带咱们壮班的弟兄们熟得很,此事便交由在下去追查吧!” 阿梓不禁蹙眉暗忖,这八人当中也没看到薛刚,莫非秦薇儿被薛刚救走了?又或者,薛刚和秦薇儿都被那伙人给抓走了? 沉吟片刻后,阿梓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递给齐双喜,并吩咐道,追查之事就有劳了,再把那三个重伤的抬去审问一番,看看究竟是哪个帮会的人敢如此针对秦家,一旦有结果立刻禀报唐夫子和齐县丞。 接着她又吩咐另三个亲兵,你们先回宋宅去保护唐夫子,再把秦家大小姐失踪的消息禀报之。 最后她拍了拍祁老六,走,搭我去个地方。 俺又不是你的侍从!祁老六不禁在心中暗骂,但他即便心头不爽又如何?总不能将这姑奶奶给扔在外边不是? 阿梓可不知祁老六有多‘嫌弃’她,但秦薇儿的前车之鉴犹在,她又岂敢再独自一人于夜里行走?而且她见这祁老六如此谨慎而稳重,拿来当保镖多好? 于是,一脸郁闷的祁老六搭着阿梓消失于夜色当中。 第406章 精挑细选的丫鬟 亥时。 宋家祖宅的中庭宴厅内。 唐世勋与齐大坚的会晤已近尾声。 在宴厅中还坐着两个肤白貌美的丫鬟,这两个丫鬟正是之前给唐世勋上菜的女子,她俩桌前皆有炭笔和小本子,上边密密麻麻地写着此次的会谈记录,她俩正在相互核对记录的内容。 当阿梓离去之后,唐世勋与齐大坚开始聊政事之时,齐大坚便吩咐这两个丫鬟坐在宴厅内,就如秦薇儿那般负责记录谈话内容。 虽说唐世勋和齐大坚从初次见面至今,总共也没见过的几次面,但今晚的这番几近交心的深谈,对唐世勋和齐大坚都所获甚丰。 于唐世勋而言,他魂穿这具身体后,虽然有了该身体的记忆,但一个只知考取功名的秀才公又如何懂得衙门里的具体事务?而前世的他虽是特工,也了解不少政治体制,可时代不同,他又岂能生搬硬套? 唐世勋对军事制度上的改动虽颇有信心,尚且小心谨慎徐徐图之。 而政务这块可是他从未涉猎的,他有自知之明,这就是他的短板。 因此,齐大坚无疑成了一个很好的‘引路者’。 于齐大坚而言,他对今晚的的会晤深谈则深感震惊。 衙门里的那些事务和各种弯弯绕绕,这齐大坚当真是门清,唐老夫子所提之问他都能一一解答,但他没想到唐夫子还提出了许多发人深思的见解与建议,有的甚至让他越想越是胆战心惊。 当然,唐夫子也很是坦诚地给齐大坚透了个底,正所谓‘军政’,在如今这个混乱的时代,‘军’更是排在‘政’之前,因此他暂时不会对现有的政事体系动刀。 这无疑让齐大坚大大地松了口气,他还真担心唐夫子会大刀阔斧的对政体改制,这在如今的形势下可不是个好选择。 而唐夫子希望齐大坚能够坚守底线,并不是要齐大坚做海瑞一样的清官,而是希望他成为一个有原则的能吏,一个让‘外人’难以指责的知县。 齐大坚何等通透,他如何不清楚‘外人’是谁?虽然他背靠着唐夫子这棵大树,但在这零陵城的政界,他齐大坚就是唐夫子的‘头号代言人’,秦家又岂会不视他齐大坚为眼中钉肉中刺? 老于政事的齐大坚很明白,若事事都靠唐夫子,或是毫无建树的主政,恐怕他会被唐夫子给直接当做弃子扔掉。 因此齐大坚自然想更为卖力地在唐夫子面前表现自己。 他绞尽脑汁地想到了一个要点,如今南边已即将与道州等诸州县打通,而他很清楚,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的各级行政要员当中,有大半要员都是秦家和许家安插的,他们之间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旦零陵城与南边的道州等地恢复通航,府衙自然而然地就会彰显其权力之大,是以秦家更不可能让‘唐系’的官员染指府衙的高层。 因着这等缘故,齐大坚对唐夫子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对许家的裁决可否‘罪重而缓刑’?即罪名虽重且足以抄家灭族,但可否让许家人戴罪立功?这至少可以把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的行政要员当中,与许家有关系的人都先笼络过来不是? 唐夫子则打了个哈欠,他指了指齐大坚,捻须轻笑道:“你倒想得深远,只做着个附郭县的知县,竟还为老夫考虑南边四个州县的事儿,当然,你这想法甚好,只不过许二爷已经死在了湘口关的东码头,你以为许家会否卖你的好?” “啊?” 齐大坚惊得小眼圆瞪,许二爷死了?那,那我妹妹岂不成了寡妇? 他一脸愁容地看着唐夫子,幽怨地问道:“夫子,许二爷着实做了许多对不住您老的事,但,就这么杀了他岂是良策?” “老夫知道许二爷是你亲妹夫!” 唐世勋没好气地瞪了齐大坚一眼:“那许二爷跟杨氏正是挑唆水师叛乱的罪魁祸首!且玉姑的确是派了人去刺杀许二爷,但诡异的是当她的人赶到时,许二爷已经被杀,而杨氏却消失不见。” “又是那可恶的杨氏!” 齐大坚气得狠狠拍了拍桌子,旋即他小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夫子,那杨氏杀得好啊!如此一来,小侄更有把握说服许大人了!不知杨氏杀死许二爷之事可有人证或物证?” 唐世勋一脸困乏地摆了摆手:“说实在的,老夫倒无所谓许家是否该抄家灭族,你也知道,韩夫人曾就许家之事跟老夫多次求情,但真正想置许家于死地的是秦家!关于许二爷之事你明日可去问玉姑,你有把握跟许大人谈妥就去试试。” 齐大坚忙恭敬地点头应是,他自然知道老爷子已经很是困顿,其实他也一样两宿没合眼了。 于是齐大坚起身恭敬地拱手道:“夫子,这都过亥时了,您先去歇息吧!适才双喜他们陪着玉姑和几位军爷去救秦秘书,想来该是差不多回来了,小侄这便去了解详情。”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自然担心秦薇儿会否有甚意外,但他明日要处理的事务极多,因此他同意让齐大坚盯着秦薇儿的事。 这时,一个亲兵跑进厅内禀报,秦秘书失踪了。 唐世勋闻言剑眉微皱,连困意都消了两分,他沉着脸问道:“失踪?袭击她的人可有查出?祁老六呢?” 亲兵答道,还未查出袭击者的身份与背景,壮班的班头齐双喜正在跟进此事,而祁老六则护送玉姑去了别处。 齐大坚示意亲兵先退下,旋即他一脸关切地说道:“夫子,兹事体大,小侄以为秦秘书失踪之事还待进一步查实,您先歇息,小侄这便跟于捕头一同去调查此案!” 唐世勋不禁瞥了他一眼,这老小子倒是真麻利,于威已经被提拔为快班的班头了?那曾有才岂不是更高升了? 当然,于威的缉捕能力是唐世勋极为认可的,那快班理当由于威来做班头最合适,齐大坚能想到这一点着实很合唐世勋的心意。 虽说秦薇儿失踪之事让唐世勋很是发愁,但他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找她,何况他若真去了现场,恐怕秦家人立马就会得到消息,那岂非徒增麻烦? 于是唐世勋神色严肃地叮嘱齐大坚,必须尽快找到秦薇儿的下落!他接着指出,若是秦家人得到消息过来询问,切莫隐瞒! 齐大坚自然恭声领命,随即他对坐在宴厅中的两个丫鬟招了招手,两个丫鬟忙起身将手中小本子交给唐夫子和齐大坚过目。 这段时日齐大坚见秦薇儿每天都跟在唐夫子身边记录其言谈,一开始齐大坚还以为老爷子是觊觎那秦寡妇的美色。 后来他才回过味来,正所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当事务繁忙之时,有个秘书在旁记录不是能避免许多疏漏? 正所谓上行下效,因此齐大坚便安排这两个丫鬟来记录今晚的会谈,而他自己如今也在物色秘书人选。 但齐大坚也没想到唐夫子会提出如此多的宝贵意见,因此他拿着丫鬟做记录的小本子一看,顿时如获至宝欣喜不已。 唐世勋瞥了眼齐大坚那浮夸的表情,自是笑而不语。 他清楚齐大坚的真实目的是想将这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送给他,而他只随意翻看了手中的小本子,就知道这绝对是齐大坚精挑细选的女子。 眼见这两女的字迹皆娟秀工整,唐世勋隐隐猜到这两女或许跟宋家有某种关系,那么齐大坚该是昨日吩咐这两个女子用炭笔练习速记,这才一天的功夫,可见两女都很是用心。 他这才仔细地端详两个女子,站在他面前的是个十几岁的可爱丫头,而站在齐大坚面前的女子则成熟俏丽,两女的五官皆生得很精致。 这老小子还真会挑人!唐世勋不禁暗笑,其实他心里边很清楚,这两个女子定然不是丫鬟。 但他自然不会明说,他一脸慈祥地问两个女子的姓名,谁知两女皆是神色一变,螓首低垂不敢回答。 莫非她俩是畏惧齐大坚?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睨了齐大坚一眼。 第407章 她俩怎会如此像 齐大坚自然察觉到唐夫子的神色,他意味深长地对那成熟女子使了个眼色。 女子香肩微颤,默默地点了点头。 随即齐大坚将那小本子珍而重之地纳入怀中,并神色匆忙地说要去查秦秘书的案子,拱手告辞后一溜烟地跑出了宴厅。 唐世勋瞥了眼齐大坚的背影,和颜悦色地看向两个女子,捻须笑问:“这会儿你俩可以说了吧?” 那十几岁的可爱丫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成熟女子,两女对视了一眼,突然都双眸泛红。 成熟女子忙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答道:“回夫子的话,奴家姓王……” 这王氏只说了自己的姓氏便已哽咽,似乎难以启齿,她那如水的双眸里已蕴着雾气。 而那小丫头则低垂着小脑袋,双手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襦裙,似乎她正在强忍着泪水。 唐世勋可不喜欢强人所难,何况他根本都没要求齐大坚以这样的方式来讨好他。 他很是理解地笑了笑,随即他神色淡然地吩咐厅门口的亲兵,随意找个厢房给他,他要沐浴歇息。 王氏闻言浑身一颤,她的瞳孔中划过一丝惊惧,并赶紧让那小丫头去掌灯。 而她则拘谨地扶住唐世勋,语气颤抖地轻声道:“夫,夫子,请这边走。” 唐世勋将这王氏的神色看在眼中,他不动声色地拄着拐杖,在王氏的搀扶下向后院而去。 他自是不好拒绝,因他知道两女该得了齐大坚的吩咐甚至是威胁,若他直接将两女赶走,恐怕反倒会害了她俩。 何况今晚他与齐大坚谈论了这许多重要的事情,而这两个女子都听得清清楚楚,至少目前还是留在身边妥当些。 几个亲兵跟随在后,他们早已将后院的各处阁楼小院都查看了一番,一行人经过洞壑宛转、廊道盘旋的后花园,来到了一处静谧而雅致的独立小院,只见院门的牌匾上刻着‘秀荷居’三字。 唐世勋回忆这一路走过来的后院布局,若他所料不差,似乎‘秀荷居’正处于这后院的中心地带。 这时他感到手臂处传来微颤,而他的余光瞥见王氏的神色很是复杂,他并未言语,缓缓步入秀荷居内。 只见院中遍植奇花异草,此时虽已只剩根枝,但若到了春天定是鸟语花香、春意盎然的好景致,院内东、西各有一间宽敞的卧房,正堂、书房、厨房和浴房等一应俱全。 一个胖乎乎的丫鬟小跑着过来施礼,说浴房已准备好,夫子随时可以去沐浴。 唐世勋不禁好奇地看着这胖丫头,她年纪应当也不大,且生得白白嫩嫩的,她吃得这么胖像是丫鬟吗? 王氏这时在旁低声道:“夫子,您可是要先去沐浴?”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浴房在哪?” 王氏见那胖丫鬟要搭话,忙对她使了个眼色,又对那掌灯的小丫头也使了个眼色。 而她则深吸了一口气,扶着唐世勋的手臂向浴房走去。 对于王氏的举动,唐世勋自是看在眼里,他如何不知这王氏是想保护那两个丫头? 到了浴房门口,王氏的身子愈发颤抖得厉害,但她似乎已下定了决心,俏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声若蚊呐地说道:“夫子,奴家伺候您沐浴。” 唐世勋心中暗叹,哎!也真是难为她了。 他捻须一笑,婉言拒绝道:“老夫尚能自理,不必伺候,你去歇息吧!” 说罢,他轻轻地将手臂从王氏手中抽出,拄着拐杖便欲进入浴房。 “夫子!” 王氏顿时便急了,她忙拉住唐世勋的宽袖:“请容奴家伺候夫子沐浴!” 她的声音既凄婉又无奈,唐世勋听得眉头一皱。 其实无论王氏是被逼还是自愿,唐世勋都不可能让这初次见面的女子伺候他沐浴。 因为他可是易了容的!一旦沾了水或热气后,他的易容定然不保,那他如何自圆其说? 王氏见唐老夫子的脸色一沉,吓得直挺挺跪在他面前哀求道:“夫子,请容奴家伺候您沐浴!” 唐世勋的神色愈发阴沉,她怎的还不依不挠了?莫非是齐大坚那老小子以某人来威胁她,并给她下了‘死命令’? 又或者,这王氏是故意的?不会!唐世勋暗自否定这一点。 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这王氏定然是个良家女子,且从她连着三次说伺候他沐浴,可见她定是有不得不如此做的苦衷。 唐世勋并未将攥着他衣袍的王氏甩开,而是环视着这精致的秀荷居。 远处正堂前,那一胖一瘦两个小丫头正神色畏惧地看向这边,几个亲兵则目不斜视地在小院门口站立。 不对!那两个小丫头不是看我和王氏!唐世勋敏锐地察觉到异样,他扭头看向右侧不远处的厨房,只见厨房中亮着灯火,门半开着,透过纸窗隐约可见一道人影。 唐世勋鹰目一寒,大声喝道:“何人在厨房鬼鬼祟祟!” 王氏闻言顿时浑身一紧,那攥着唐夫子衣袍的双手颤得愈发厉害。 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缓步走出了厨房,她的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来到唐世勋面前躬身施礼道:“奴家南潇,拜见唐夫子。” 当这南潇见礼之后,却没听到唐夫子的回应,她不禁有些疑惑地抬首看去,只见这唐夫子竟是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神让南潇心头一咯噔,这唐夫子为何如此看着我? 王氏亦是察觉到了异样,她有些畏惧地看了南潇一眼,又看了眼唐夫子,她也不明白这位老爷子是何意。 紧接着,王氏和南潇皆听到了唐夫子的喃喃自语,似乎在说:‘她俩怎会如此之像?’ 唐世勋的确是震惊了,当他看到这南潇走过来时就已是一阵恍惚,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之人? 这南潇虽也生得周正,但五官可没有王氏和那两个丫头的精致,且她的年纪看起来应当比王氏大一些,不过她笑起来时脸颊的酒窝顿现,显得很甜美而亲切。 最重要的是,这南潇怎会和我前世的发妻如此相似!难道,我的发妻魂穿在她的身上?唐世勋的左手紧紧地握着拐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然而,唐世勋的心头不仅震惊,更是有无尽的愤怒! 前世的他为何会突然死去,不正是被他的发妻所害? 没错!就是那个恶毒的女人下毒害我!唐世勋的脸色已变得有些扭曲,鹰目中满是森然之色。 第408章 搬起石头砸了脚 “夫子?夫子?” 王氏和南潇见唐夫子的神色很是吓人,且他似乎在想着甚心事,于是两女皆轻声呼唤他。 南潇是真不知道这老爷子为何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看,且他的眼中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恨意,这让南潇既疑惑又惶恐不安。 唐世勋的思绪被渐渐唤回,他深深地吸了口夜里的凉气,让自己快速地冷静下来。 他已经猜到王氏为何会一遍又一遍地哀求要伺候他沐浴,这定是因为南潇的缘故! 虽说南潇笑起来甜美亲切,但唐世勋适才已察觉到她看向王氏时,她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寒芒!他很确定这南潇是在以眼神威胁王氏。 果然,王氏见唐世勋的神色恢复了平静,她再次哀求道:“夫子,请容奴家服侍您……” 唐世勋立刻打断了她的话头,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语气低沉地说道:“不必一直跪着,起来说话!” 王氏扭头看向了南潇,眼见南潇默许,王氏方才有些畏缩地站起身来。 唐世勋故作嫌弃地上下打量了王氏一番,皱眉说道:“你这模样倒是生得标致,但身子骨也太单薄了些。” 此话一出,王氏既羞涩又心焦,她不禁暗暗担忧,莫非这唐夫子看上了那两个丫头?这,这可如何是好? 南潇亦是一脸恍然,她殷勤地笑问:“夫子,不如,让那两个丫头来服侍您?” “夫子!” 王氏一脸焦急地看向唐夫子,声音发颤地哀求道:“那两个丫头都还没长开,何况她们的身子骨还不如奴家,您……” “哼!” 唐世勋剑眉微皱,神色不愉地说道:“老夫对那些个丫头片子可没甚兴趣!” 随即他扭头盯着南潇,故意用粗鄙的语气邪笑道:“你叫南潇?嗯,这大胸脯和大屁股的甚好!就你了!” “啊?” 王氏不禁掩嘴惊呼,看着唐夫子那苍老且色眯眯的笑容,不知为何,她心中却满怀感激之情,且她的直觉告诉她,唐夫子定是在保护她。 同时她也暗自幸灾乐祸,南潇啊南潇,让你伙同齐大坚那小人来威胁我!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南潇的俏脸上哪还有一丝笑意?她螓首低垂,心中一个劲地暗骂这唐夫子是个粗鄙的老色胚。 其实她今晚本就刻意没有打扮自己,且她适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那烟熏火燎的,谁知这老匹夫与一般的文人士子‘口味’不一样? 是了!莫非是王氏之前在唐夫子面前说了我的坏话? 南潇心念电转,谦虚地施礼道:“夫子,奴家这蒲柳之姿怎好意思伺候您沐浴?何况奴家一直在厨房里忙活……” 唐世勋一声冷哼打断她的话头,语气不善地顿了顿拐杖:“你若敢拒绝就别进来!” 说罢,他转身便走进了浴房。 看着唐夫子那佝偻的背影,南潇欲哭无泪,她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再加上一旁王氏那古怪的眼神,南潇顿时怒羞成怒,她恶狠狠地瞪了王氏一眼:“滚开!回头再找你算账!” 王氏自然不敢直接跟南潇叫板,但她也暗恼南潇对她的欺侮威胁,于是故作关切地问道:“四姨,浴房里可没备您的衣裳哩!奴家这身子骨太瘦了些,那些衣裳也不合您的身,要不,奴家去帮你拿?” 南潇听着王氏那绵里藏针的冷嘲热讽,已是气得浑身发抖。 然而她转念一想,竟是立刻收起了怒意,她在王氏的耳畔冷笑道:“你可别得意的太早!老娘大不了从今往后就跟着那位老爷子,而你,哼!既然他老人家看不上你,老娘就找个看得上你的将你带走便是!” 王氏闻言俏脸煞白,她紧紧地攥住拳头,惊怒交加地低声骂道:“你,你无耻!” 就在这时,两个掌着灯笼的丫鬟带着一人走进了秀荷居。 南潇、王氏与那人对视了一眼后,纷纷露出了惊讶之色。 雾气弥漫的浴房内。 唐世勋舒服地靠在一个可容三到四人的浴盆当中,他仰面枕着浴盆边沿,并将一块热毛巾捂在脸上。 浴盆的底部有两个小孔,一个孔有热水注入,另一个孔则有水缓缓流出,看来是做了个水循环系统。 且这浴盆不仅水温适宜,且水中还添加了某些香料,闻起来令人心旷神怡,而且,似乎还让人感到有些莫名的小亢奋? 自打唐世勋魂穿明末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享受如此美妙的泡浴。 只看这奢华的浴房,唐世勋已是能想到这宋家的生活有多么的优越而奢侈。 而他的脑海中则一直浮现着他前世的发妻与那南潇的模样,他将双臂搭在浴盆边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前世的他可不是个有远大理想抱负之人,他只是个特工而已,那时他为了对得起局座的栽培,那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而也正是他最敬重的局座将其干女儿介绍给他,即他前世的发妻,那个让他又爱又恨、水性杨花的恶毒女人! 若非遇到这个与他前世的发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南潇,他根本就不愿去回忆那一段段让他痛彻心扉的往事。 俱往矣!唐世勋一声叹息,前一辈子的事想那么多作甚? 他将渐渐变凉的毛巾沾湿了热水,拧干后继续捂在脸上。 至于说那个南潇该如何处理?唐世勋的右手食指在浴盆边沿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敲着,他很清楚南潇该是个颇有心机的女人。 再想到王氏对齐大坚和南潇都很畏惧,唐世勋自然将齐大坚和南潇给联系了起来,这两人该是一伙的。 虽说齐大坚如今已投靠到唐世勋门下,且对他既奉承又肯用心做事,但他可没有完全信任齐大坚。 要知道这厮是典型的官场老油条,那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不是一般的多,谁知道这老小子心里究竟打着怎样的算盘? 更何况,齐大坚能够审时度势背叛许家,又岂会对他唐世勋忠心不二? ‘吱呀……’ 这时,浴房的门被缓缓推开后又被关闭,轻盈的脚步声缓缓向屏风后的唐世勋走来。 一阵悉悉索索声响起,唐世勋自然听出那是衣裳褪下的声音。 而后是进入浴盆水中的声音,似乎女子犹豫了会儿,那细滑的柔荑方才轻颤着抚上了唐世勋的肩膀。 唐世勋直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速,但他还没想好到底该如何处理南潇,审问?推倒?折磨?还是干脆一刀杀了她? 他的脑袋愈发混乱,而热毛巾之下,他的嘴角已是挂着一丝苦笑,我干嘛非要来沐浴?直接去呼呼大睡不就好了?哎!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409章 怎可陷我于不义 女子在短暂的拘谨之后,方才渐渐熟练地给唐世勋按摩周身穴位。 唐世勋的脸上依旧盖着毛巾,他很是舒服地轻嗯了几声,暗赞这南潇的手法是真不错。 等等!她到底是不是南潇?万一是南潇逼迫王氏进来呢? 想及此,唐世勋将右手伸向女子缓缓摩挲着,嗯,这丰腴的身子断不可能是那王氏,那定是南潇无疑了! 女子因着唐世勋的动作而浑身一僵,数息之后方才默默地继续。 而唐世勋并未罢休,兴许是又想到了他前世的发妻,激起了他的报复心理? 又或是因为水中的那些香料和佳人服侍的缘故? 只见他的右手娴熟而有节奏地在她身上缓缓游弋着。 女子被他的手法激得身心皆颤,呼吸逐渐紊乱,她一声娇哼,遂展开反击。 唐世勋似乎忘了自己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的鼻息也愈发粗重,而他突地想到个问题,于是沉声问道:“南潇,你跟齐大坚是何关系?” 女子则根本都不理会,她依旧在对唐世勋进行‘反击’。 这小娘皮怎如此淘气?敢跟我叫板?唐世勋直感到口干舌燥,而他手上的动作则愈发老到而刁钻。 浴房里的气氛愈发香艳旖旎。 就在两人愈发意乱情迷,即将迎来‘决战’之时,唐世勋的心头却悚然一惊! 因他摩挲着女子那细滑的身子时猛然想到自己,我现在可是扮做唐老夫子!但我身上的皮肤又岂能像老人一样满是褶皱? 暴露了!肯定暴露了!唐世勋的脊背一阵发麻,连心头的欲火都消去了大半。 随即他把心一横,突地用右手紧紧箍住女子的玉颈,左手则掀开自己脸上的毛巾。 他的鹰目中已满是森然之色,虽然他不喜欢辣手摧花,但为了‘唐老夫子’这个来之不易的珍贵身份不被暴露,他何事不敢做? 然而当他透过弥漫的雾气看清自己掐着的女子时,眼皮子不禁一阵猛跳,口中惊呼道:“薇儿?怎么是你?” 眼前女子哪是南潇?分明是秦家大小姐,唐世勋的秘书秦薇儿! 秦薇儿此时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窒息感给激得彷如飞升一般。 当窒息感消失后,她已是软瘫在唐世勋怀中再无一丝力气。 直到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她方才回过魂来,只是她的双眸依旧迷离。 唐世勋简直是欲哭无泪!眼见秦薇儿已渐渐恢复,他立刻往旁边挪开了些,并神色懊恼地埋怨道:“秦薇儿啊秦薇儿!你怎可陷我于不义!” 秦薇儿的俏脸依旧嫣红滚烫,她螓首低垂,语气坚定地说道:“公子不必自责,都是奴家的错,是奴家水性杨花故意勾引你!” “你!” 唐世勋伸手指着秦薇儿,但他偏偏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责备她。 毕竟,若非他自己的脑子也一片混乱,还拿毛巾盖住脸,哪会搞出这等难以启齿的乌龙事件? 不可否认,秦薇儿那妙曼而丰腴的身姿,的确是唐世勋最喜欢的菜式,但他可不是色中恶鬼! 无论是他的阿梓和真、假韩夫人,又或是远在全州城的于青青,论身姿不都跟秦薇儿相差无几?哪怕是那立场不明的南潇也是如此。 因此在唐世勋的心里,若是撇开秦薇儿的身份背景与才智等因素,她又岂是无可替代的? 何况,薛刚可是他唐世勋的好兄弟! 想当初在东安城,原本薛刚跟唐世勋可不熟络,只因薛正是薛刚的大哥,薛刚便义无反顾地跟他们一同参与惨烈的夺门之战。 这可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而薛正又是如此喜爱秦薇儿,且秦薇儿也对薛刚芳心暗许,这两人之间的感情事唐世勋早就从阿梓等人口中得知。 唐世勋不禁狠狠地拍了拍额头,神色愈发懊恼,而他的余光却瞥见秦薇儿的眉宇间划过了一抹复杂神色。 不对劲,这小娘皮很不对劲!今晚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她不是失踪了吗?怎的又突然出现了?而且还与他如此‘坦诚相见’?甚至,他还感到秦薇儿似乎有一种释怀? 更让唐世勋诧异的是,秦薇儿竟是媚眼如丝地看向他,且她还缓缓向他游来。 这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端庄内敛的秦薇儿!唐世勋剑眉微皱,他已是避无可避,坦诚相见的两人又即将贴在一起。 但唐世勋因着适才的震惊和心里对薛刚的愧疚,还有他狠狠拍向自己额头的一巴掌,脑子已是完全恢复了清明。 眼见秦薇儿已是双眸迷离地紧贴着他的胸膛,唐世勋却毫无邪念,而且他已是察觉到之前自己脑子不清醒的原因了。 不是因为他看到南潇的缘故,而是因为这浴房中的香料味儿,香料中定是掺了某种让人迷乱或催情的药物!唐世勋看着秦薇儿那难以自持的诱人模样,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哗啦!’ 唐世勋突然将秦薇儿横抱而起,在她的娇呼声中,两人离开了浴盆。 没有了热水的遮挡,不着寸缕的两人皆是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但事急从权,唐世勋可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拿着干毛巾麻利地帮秦薇儿擦拭身上的水渍。 秦薇儿则心头狂跳,俏脸羞得通红至极,且她的脑子可还没清醒过来,眼见唐世勋竟然对她视若无睹,她不禁气恼地质问道:“怎的?莫非你心心念念的是那许南潇?奴家哪儿比她差?为何就不能入你的眼?” 许南潇?哦!原来那南潇姓许啊!唐世勋暗暗记下此事,他并未理会秦薇儿的质问,现在他只想着赶紧离开这浴房。 当唐世勋给秦薇儿擦拭干净后,自是环顾左右给她找衣裳,结果他突然瞥见地上的白裙竟是沾了许多的血渍。 这该是秦薇儿之前穿的白裙!唐世勋心头一凛,沉声问道:“你受伤了?” 秦薇儿一声轻哼,她负气地在原地转了一圈,令人血脉偾张的妙曼身姿展露无遗,哪有一丝伤口? 唐世勋忙轻咳一声转过身去,他走到一旁的衣架上挑了套衣裳扔给她,并低声骂道:“快穿上!寒冬腊月的在那瞎转个鸟!若是受了风寒还如何给我当秘书?” 装腔作势!秦薇儿不禁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香舌。 兴许是有了这些插曲,且离开了那旖旎的浴盆的缘故,秦薇儿的脑子也逐渐清醒了些。 当两人穿上衣裳后,秦薇儿见唐世勋还想对着铜镜易容,她低声道:“公子,奴家已吩咐过秀荷她们今晚不必伺候,你,你就装作与奴家很是亲昵的样子,由奴家扶你去卧房,她们不会近前来看的。” 秀荷又是谁?唐世勋不禁疑惑地看了秦薇儿一眼。 但他此时也没空细想,于是两人离开浴房后,故作亲昵地窃窃私语着走向了院内的东卧房。 而王氏和许南潇等四个女子皆恭敬地站在远处,目送唐夫子和秦薇儿去卧房就寝。 待到东卧房的房门关闭后,许南潇语含讥讽地冷笑道:“秦家大小姐还真是好手段!” 王氏的神色则颇为复杂,她幽幽一叹,拉着那一胖一瘦两个小丫头走去一间小屋歇息。 许南潇并未理会三女,她转了转念头,又看了眼院门口的几个亲兵,遂脚步轻盈地悄悄向东卧房走去。 第410章 家贼果然最难防 当唐世勋将卧房的门闩插上之后,方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内看去,却发现只是个小厅,厅中摆有一张红木方桌和两张官帽椅,四周墙壁挂着几幅山水画,陈设虽不复杂,但看上去每样都是精品。 小厅的左手边有一道精致的门帘,在门帘之后是一条过道,过道尽头和左右两边各有一道门帘。 唐世勋撩开左右的门帘一看,只见里边各有一张小床,衣柜和梳妆台等一应俱全,他已是猜到,这该是通房丫鬟所住的小卧室。 而过道尽头的门帘则很是厚重,门帘之后才是真正的主卧,唐世勋看着这宽敞而奢华的主卧不禁一声轻叹,不愧是宋家,只一个秀荷居就已能看出宋家的财力之雄厚。 等等!秀荷居?我记得适才秦薇儿说了‘秀荷’二字,莫非,这是哪个女子的名字?唐世勋若有所思地坐在梳妆台前卸着脸上的易容。 透过台上的铜镜,唐世勋看到了背后那张宽大的花梨木架子床,只见秦薇儿已是褪掉衣裙,穿着薄薄的黄绢里衣钻进了被窝里。 唐世勋不禁摇头苦笑,这偌大的卧房虽装饰得富丽堂皇,各式家具应有尽有,但却只有那一张床。 他知道秦薇儿‘伺寝’是为了汇报她今晚发生的事情,毕竟明日事务繁忙,而他俩可都两宿没合眼了,两人总不能为了守礼而坐在桌前长谈,那还如何休息? 何况两人都是初次来这地方,为防隔墙有耳,在床榻上密谈自是最为妥当。 好在这主卧之外还有两间通房丫鬟住的小卧室,唐世勋已是打定主意,听完秦薇儿的汇报后就去那小卧室里歇息。 于是他卸完易容后,和衣躺进了被窝里。 秦薇儿用被子遮住了俏鼻和柔唇,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 说来也好笑,这还是秦薇儿第一次目睹唐世勋卸掉易容之后的真容,她不禁暗自品评了一番。 如今这零陵城内,若论模样之俊逸,当属许家长公子许中达和宋家长公子宋宜璟,这是众多世家女子所公认的。 若论文采与才气,那定然是学富五车的景文公子赵丰无疑。 而若论英武之气,秦薇儿最认可的便是原大明的东门守将赵吉晟。 至于这位唐世勋公子呢?秦薇儿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神色。 不知为何,当她看到现出真容的唐世勋时,脑海里立刻浮现了‘鹰视狼顾’四字! 她数次被唐世勋给掐住脖子,他那锐利而狠戾的鹰目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底。 想到那让她既恐惧又期待的窒息感,一阵难以言喻的异样感顿时充斥着她的身心。 我莫不是疯了?秦薇儿贝齿紧咬,心慌意乱地在被窝里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喂喂喂!” 唐世勋扭头看向秦薇儿,剑眉微皱道:“这都快子时了,还发甚呆?” 秦薇儿闻言俏脸滚烫,连忙撇开心头的异样思绪,想到唐世勋进入被子里时,既没有吹熄灯火也没有脱衣裳,她不禁幽幽一叹:“公子,你是否看不起奴家?” 唐世勋淡然一笑:“这话从何说起?我若看不起你,为何让你做我的秘书?” 秦薇儿对这个回答可不满意,她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目:“难道你不是因为奴家乃是秦家长女,才让奴家做你的秘书?” 唐世勋一脸坦然地回望着她:“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你若是蠢笨之人,我可不会栽培你!好了,莫要再胡思乱想,你夜里究竟遭遇了何事?为何你的衣裙上有如此多的血渍?” 秦薇儿轻哦了一声,她捋了捋思绪后将晚上的经历娓娓道来。 戌时那会儿,秦薇儿在秦府随意吃了些饭食后便要离去,她爹秦大人见天色已晚,而她又是孤身一人,于是便吩咐秦五派人护送。 当时秦五只带了两个打行的兄弟在秦府,那两人名叫小阮和老鲁,都是心狠手辣的练家子,且对秦五极为忠心,于是秦五便让这俩人骑马护送大姐秦薇儿离去。 秦薇儿以为唐世勋还在潇湘客栈,因此她自是带着小阮和老鲁策马前去。 谁知三人到了之后才从汉帮潇湘堂的副堂主张莽飞口中得知,唐夫子已经和齐县丞去了七层坡街的宋家祖宅。 眼见秦薇儿只带着两个随从,张莽飞好心地问道,七层坡街那边夜里可不太平,是否再派些汉帮的弟兄护送她? 秦薇儿察觉到小阮和老鲁都面露不愉之色,也不知两人是觉得被称为‘随从’而心中不满,又或是两人觉得被张莽飞给看轻了? 因此秦薇儿婉言谢绝了张莽飞的好意,而后三人由潇湘街行至鼓楼街,待到了文星街口时,眼见街上行人颇多,老鲁指着一条小巷对秦薇儿提议,这‘坡前巷’可以直通七层坡街,且能省却不少时间云云。 另一个兄弟小阮则皱眉说,由坡前巷过去虽近,但七层坡街一带在夜里的确很是混乱,各种帮会斗殴又层出不穷,是以小阮建议秦薇儿还是走大路过去安全些。 但老鲁可不这么想,他拍了拍结实的胸膛傲然道,小阮你怎的如此胆小?道上人谁不知秦五爷的名号?即便遇到哪位道上的大人物又有甚打紧?而若只是些宵小之辈,谁又能近得他老鲁的身? 秦薇儿早就认识老鲁,既然老鲁如此笃定,她自然很是安心,于是三人便策马驶入了那条幽深的坡前巷内。 当三人行至巷子中段之后,小阮察觉到背后出现了一些鬼鬼祟祟的黑影,但三人已是进退两难,只能继续前行,结果快到巷口时被十几个汉子给前后堵截了。 而当老鲁摆出秦五的名头来也不管用,且秦薇儿又暴露了自己是秦家大小姐之后,那十几个汉子不仅在言语上侮辱秦薇儿,更是要将她拉下马去施暴。 护主心切的小阮愤怒地与那帮人以命相搏,而老鲁亦是骂骂咧咧地挥刀跟上。 秦薇儿心里已是凉了大半截,小阮和老鲁恐怕是凶多吉少,而她自己岂非也成了砧板上的肉? 就在她即将被两个恶汉拉下马的危机关头,一道黑影由后突袭那帮人,他砍杀了几人后直冲向秦薇儿,就在那帮人怒喝着要将他打杀时,他飞身跃上了秦薇儿的马,并欲护着她逃出重围。 而小阮也极为悍勇,他猛然发力用刀击退拽着秦薇儿坐骑的三个汉子,以期让秦薇儿能逃走。 谁曾想异变突起,老鲁竟从后边对着小阮的后腰连捅数刀,并大声招呼那帮汉子拦住秦薇儿。 秦薇儿惊骇至极,没想到老鲁居然才是罪魁祸首! 好在那黑影已是护着她策马向小巷深处逃去,而老鲁等人则在后紧追不舍。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鹰目一寒,原来是秦五的手下老鲁反水,家贼果然最是难防! 旋即他好奇地问秦薇儿,救你的黑影是谁?莫非是薛刚? 第411章 都不是普通丫鬟 秦薇儿的眸子里满是复杂之色,她柔声道:“嗯,薛刚又救了奴家一命。” 唐世勋自然清楚何谓薛刚‘又’救了她一命。 前阵子申不凡跟着唐世勋入零陵城,在唐世勋和曾有才的怂恿下,申不凡大闹万寿街,还险些便抓住了秦薇儿。 好在薛刚那时抢先一步将她救走,否则她定然会遭受申不凡那变态小子的百般侮辱。 秦薇儿对申不凡大闹万寿街之事的前因后果自是清楚,她不禁白了唐世勋一眼:“那时你可真够狠的,若奴家真被申不凡那跋扈的混蛋给逮住,恐怕早已悬梁自尽了!” 唐世勋打了个哈哈,他自是不好接这话,于是他赶紧问道:“薛刚把你救走之后呢?” 就会岔开话题!秦薇儿不禁一声轻哼。 她接着之前的事儿说道,当时巷道里只有暗淡的月光,薛刚也没法策马狂奔,而后面的老鲁等人则越追越近,到了巷子中段时,又出现了好几道黑影在前方拦截。 于是薛刚果断地勒住马缰,背着秦薇儿翻上了巷内的一间屋顶,他连着翻过了好几座宅子后隐入了其他巷道,这才躲过了老鲁等人的追杀。 而后秦薇儿才发现薛刚背上满是鲜血,她想要陪薛刚去医馆,但薛刚却笑着说些许小伤没甚大碍,他靠着墙壁喘息着,并问她怎会突然遭遇这等危险? 秦薇儿遂将老鲁是内鬼的事儿告诉了薛刚,不过她很疑惑,难道老鲁能未卜先知?否则怎会知道她要来七层坡街?还事先埋伏了那么多人前后堵截? 薛刚听罢后分析道,恐怕这并非是老鲁未卜先知,而是薇儿你给你的五弟挡了一灾,想来老鲁是被谁给收买,且要布局杀秦五,恰好秦五吩咐老鲁和小阮护送她,是以那老鲁便临时起意转而要挟持她。 秦薇儿亦是很认同薛刚的分析,她既想快些去宋家祖宅找唐世勋,又担心她的五弟会否有其他的危险,而薛刚的情况看起来又不是很好,秦薇儿再次催促薛刚去就医。 而薛刚不同意,他歇息了一阵子,在亥时过后不久,他亲自将秦薇儿送到了这宋家祖宅的大门口外。 秦薇儿看到站在门口的亲兵和几个壮班衙役,便欲让人送薛刚去疗伤,但薛刚却摇头拒绝,步履蹒跚地独自离去。 随后秦薇儿从亲兵和衙役的口中得知,齐县丞等人正在四处找她,她让衙役去给齐县丞等人报个平安,并拜托一个衙役去将老鲁反水之事告诉秦五,而她则赶紧来这秀荷居找唐世勋。 唐世勋听完这一段之后,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秦薇儿的双眸。 对于薛刚救了秦薇儿之事,唐世勋自是没甚疑惑,但他从秦薇儿的语气和神色中,已是察觉到她有许多未尽之言,难道她没有跟薛刚谈及感情上的问题? 这可不是唐世勋在嫉妒或是吃醋。 他知道薛刚和秦薇儿是怎样的关系,所以他可从未打过秦薇儿的主意。 何况薛刚跟他可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想当初在东安城,那时唐世勋跟薛刚还不熟络,只因薛正的招呼,薛刚便与他们一同参与了惨烈的夺门之战! 再说秦薇儿这边,之前她跟着孙将军,而唐世勋那时刚扮作唐夫子,且翟将军又遭孙将军的软禁,唐世勋为了破局才会怂恿申不凡去找秦薇儿,那是出于各自的立场不同。 而当薛刚将秦薇儿救走之后,唐世勋虽知道秦薇儿的身份背景很有利用价值,但既然薛刚如此喜爱她,是以他没有再考虑过如何利用她的问题。 虽说秦薇儿玉颈上的手印痕都是他所造成,但那都是事出有因。 在画眉铺营地时,薛刚那混蛋火急火燎地去查那两个药局学徒,还让秦薇儿把这消息告诉唐世勋,偏偏她还那么冒失地走到他身边,他本就警惕性高,因此才掐住她的脖子制服她审问之。 之后唐世勋见秦薇儿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他哪敢再任由她在营地里晃荡?因此他只好将计就计地认她做了干女儿,并让她做他的秘书,但他可当真没有非分之想。 谁知这阴差阳错的,之前在浴房竟是发生了那等乌龙事件? 而浴房之事也正是唐世勋最疑惑之处,秦薇儿明知道他和薛刚是生死兄弟,且之前薛刚为了救她恐怕已身负重伤,为何她却不管不顾地跑进浴房对他投怀送抱?这岂非是陷他于不义?她又怎对得起薛刚? 秦薇儿见唐世勋久久的沉默不语,她不禁蹙眉道:“公子,你怎么了?” 唐世勋见她竟无一丝愧意,心中已是愈发不快。 他让她做秘书,她秦家嫡长女的身份确实是重要原因,而她脑子清醒且认真坦诚也是他所认可的。 但此时唐世勋心里已是失望透顶,且他敢肯定,秦薇儿的异常表现定是缘于她下午回了一趟秦家! 跟我演是吧?好!那我就陪你演,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目的!唐世勋心中一阵冷笑。 旋即他一脸风轻云淡地换了个话题:“说说浴房的事吧,你认识许南潇?秀荷又是谁?莫非是那王氏?” 秦薇儿听到浴房二字不禁俏脸泛红,她螓首微点,低声解释道:“嗯,王秀荷是宋家长公子宋宜璟的正妻,这秀荷居就是她的居所,许南潇则是宋公子的父亲宋老爷的第四房宠妾,还有那两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则都是宋宜璟的妹妹。” “有意思!”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已是被勾起了兴趣,没想到这秀荷居里的四个女子都不是普通丫鬟。 不过想来也是,无论是王秀荷跟许南潇,还是那一胖一瘦两个小丫头,即便扮作丫鬟但也难掩她们的气质,虽然唐世勋之前就有所怀疑,但他可没想到四个女子是这样的身份。 同时他也在心里暗骂齐大坚,定是这老小子私下把这四女给放了出来,还想拿王秀荷跟那两个丫头来讨好他。 他好奇地问道:“许南潇跟许家是直系亲属还是旁亲?” 秦薇儿闻言不禁嘟着嘴儿揶揄道:“公子,你的口味可真独特!那王秀荷可是道州的望族王家的嫡女,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你竟是瞧不上人家,偏偏对许南潇那种坏女人有兴致?” 唐世勋撇了撇嘴,只是问一嘴而已,怎的又扯到口味独特上去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秦薇儿流露出这等可爱模样,但他此刻更感兴趣的是秦薇儿所说的话。 于是他赶紧追问,道州的王家是个怎样的家族?那王秀荷之前跪在我面前可是既凄婉又可怜,哪像个名门闺秀了?还有,为何说许南潇是个坏女人? 第412章 王秀荷与许南潇 秦薇儿见唐世勋的神色愈发好奇,她自是愈发地不开心。 就在她要说话时,唐世勋却突然伸出右手食指点在她的柔唇上。 他这是何意?秦薇儿心头一跳,眨巴着大眼睛看向他。 “嘘!” 唐世勋示意她莫要说话,而他则扭头看向卧房的窗户,因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 不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低呼,紧接着是一个男子的低喝声,只听这男子语气严肃地低声问:‘你在这做甚?’ 女子则低声解释了一番,随后,两个人的脚步声远去。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已听出那说话的男子是他的亲兵,而那女子想来应当是意欲偷墙根的许南潇了。 他的食指从秦薇儿的柔唇上移开,示意她继续说。 秦薇儿自然也猜到了大概,她轻嗯了一声后接着之前的话题道,王秀荷乃是道州王家的嫡女,嫁来零陵城的宋家已有九年。 当初王秀荷嫁入宋家时才十五岁,而秦薇儿那时已二十一岁。 不比如今的秦家之地位,秦家虽也是望族,但在九年前可比不上宋、许、唐、蒋等家族。 道州王家更是底蕴深厚,他们乃是衡州府王氏一族的分支,若往上追溯,则是隋唐时期的太原王氏之后。 就连道州宁远卫的指挥使大人之子,以及道州的诸多官宦子弟等,都在道州王家的族学开蒙。 此外这道州王家的生意也做得极广,永州府与衡州府之间的许多商贸活动,背后都有他们家的影子。 那时候宋家老爷还活着,宋家的生意也同样做得很大,而宋、王两家的联姻,无疑是一门‘双赢’的好亲事。 王秀荷那时虽只十五岁,但她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那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宋宜璟那时也才十七岁,他最初对王秀荷很是喜爱,而他爹宋老爷更是很满意这个儿媳,这‘秀荷居’便是在王秀荷嫁过来之后修建的。 不过,王秀荷虽然才貌双全,但她以前的性子可不好,那是既高傲又爱闹脾气,而宋家本就有求于王家,是以宋宜璟对王秀荷百般容忍。 这在当时的零陵城可是尽人皆知的事儿,谁不说宋家这是请了一尊菩萨回来供着? 王秀荷在十八岁那年诞下了一女,而宋宜璟则鲜少再来这秀荷居。 他的理由倒也充分,他父亲那时虽才四十多岁,但却染了甚怪病,时常会无故昏厥。 宋宜璟作为宋家嫡长子,为了给父亲分忧,二十岁的他放弃了科举之途,并继承了家族产业,之后他便常年在永州府的各州县之间来回奔走。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宋宜璟是受不了刁蛮任性的发妻王秀荷之缘故。 反观王秀荷这边,她对宋宜璟不愿继续科举之途非常失望,即便两人偶尔相聚时也常会抱怨此事,因此宋宜璟对王秀荷自是愈发疏远了。 为何宋宜璟喜欢在外金屋藏娇,亦是出于这个缘故。 到了三年前,宋宜璟之父宋老爷的怪病愈发反复,遍寻名医亦无解,而宋老爷又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说是许大人的嫡女许南潇与宋老爷的八字极为契合,于是宋老爷便纳了许南潇为第四房小妾。 “许南潇在三年前才入了宋家的门?” 唐世勋不禁诧异地看向秦薇儿,他皱眉道:“不会吧?难道许南潇现在还没有二十岁?” 这小子怎的如此在意许南潇?秦薇儿一声轻哼,自嘲地冷笑道:“倒叫公子失望了,那许南潇与奴家同年,我俩从小就认识,而如今我俩可都是半老徐娘了!” 徐娘虽半老,但风韵犹存不是?唐世勋险些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 他知道秦薇儿今年正好三十岁,没想到许南潇竟是与她同岁,眼见秦薇儿似乎对他打断她的话头有些不快,他自是不再插话,并示意她继续。 秦薇儿不禁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许南潇早在十几年前就嫁去了衡州府城衡阳,但在八年前她被夫家给休了,而后她便回了零陵城。 关于许南潇被休的原因那是众说纷纭,但许家对此事讳莫如深,真实的原因外人自是不得而知。 而许南潇那时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日里都在许家祖宅内吃斋念佛。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五年,直到三年前,宋老爷托媒婆去许家提亲。 虽然许南潇是许大人的嫡女,但她不仅已二十七岁,且还曾被休过,她又有何可挑的?难不成真要伴着青灯了此一生? 因此,即便那宋老爷得了怪病,但许大人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于是许南潇成为了宋老爷的第四房小妾。 谁知就在许南潇嫁入宋家不久,宋老爷的病情便开始恶化,继而竟一命呜呼。 而宋老爷的发妻不知是否因太过哀痛,也跟着宋老爷撒手人寰。 由于宋宜璟与发妻王秀荷的关系极差,且父母皆归西,是以他更是不愿回宋家祖宅住,而王秀荷毕竟是少夫人,因此这祖宅的一应事务都由她把持着。 当时的王秀荷依旧很强势,也不知是何缘故,她对许南潇极为不顺眼,且她认为就是许南潇这个扫把星害死了家公家婆,所以她对许南潇是各种苛责。 不仅是王秀荷,宋老爷的二房和三房更是对许南潇百般刁难。 许南潇足足忍耐了两年!直到今年,形势出现反转。 当献贼的翟将军与孙将军入主零陵城之后,宋宅后院也随之‘变天’。 首先是许大人成为了府衙通判,他不仅保住了许家的权势,且成了这零陵城内仅次于秦家的存在。 这还罢了,在南边道州城的王家,即王秀荷的娘家人却‘不识时务’,王家人竟然在申将军攻陷道州城以后,意图私下串联暗杀申将军。 结果,道州王家惨遭灭门。 当消息传到零陵城时,不仅王秀荷如遭雷击,宋宜璟亦是吓得魂不附体,他生怕秦家会借机铲除宋家,于是他托请许南潇去给许大人求救。 正是在许南潇的多方斡旋之下,宋家才得以保存。 于是,许南潇和王秀荷之间的身份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得势的许南潇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先是宋老爷的二房跟三房妾室皆离奇身亡,继而她自是对王秀荷极尽刁难。 又有宋宜璟的两个待嫁闺中的小妹,即那一胖一瘦两个小丫头,竟是被许南潇‘送’给了许家的旁亲做妾。 要知道那两个许家旁亲在黄田铺一带可都是臭名远扬之辈。 而王秀荷之前在宋家虽强势,但她跟宋宜璟的两个小妹之间的关系却极好。 她据理力争,拼着被许南潇毒打一顿,才将两个小妹的婚期给延后至明年春季。 若非许家、宋家都被唐世勋和秦家给连根拔起,恐怕宋家这两个小丫头在过年之后还是在劫难逃。 秦薇儿将王秀荷与许南潇之间的恩怨矛盾解释了之后,方才说及今晚的事儿。 当她被薛刚送到宋宅大门之后,在两个丫鬟的引领下来到了秀荷居,她一眼就认出了站在浴房外的王秀荷与许南潇。 想她跟许南潇自小就认识,那时的秦家与许家关系和睦,她俩确实可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发小。 后来秦家和许家的矛盾日益加深,许南潇又嫁去了衡州府,她俩自是渐渐断了联系。 至于说王秀荷,她虽比秦薇儿小了六岁,但她俩的关系也很是不错。 虽说王秀荷当初嫁到这宋家之后很是傲慢骄横,但她在面对外人时可是个知书达理的才女形象,宋宜璟曾带她去参加过好多次诗会,一众才子佳人们对于她的才气那是有口皆碑的。 而秦薇儿同样也时常去参加诗会,是以跟王秀荷早就认识,她俩可算是同道中人。 当秦薇儿走到这秀荷居的浴房外时,眼见许南潇和王秀荷皆穿着丫鬟的衣裳,她已是猜到了个大概。 再看那虚掩着的浴房门,秦薇儿笑着问王秀荷,唐夫子可是在里面?谁在伺候他老人家沐浴? 王秀荷红着脸答道,唐夫子嫌弃她身子骨太瘦,要让南潇去伺候。 许南潇则冷冷地睨了秦薇儿一眼,便欲走进浴房里去。 秦薇儿当时很是诧异,她没想到唐世勋竟然看不上才女王秀荷,却看上了心思捉摸不透的许南潇。 眼见许南潇真要去浴房里伺候唐世勋,秦薇儿毫不犹豫地阻止了她。 因为秦薇儿猛然想到,唐世勋虽是易容成了老人家,虽然她也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但她曾听颜梓玉提过,唐世勋的实际年龄才二十二岁而已。 若是唐世勋不着寸缕地泡在浴盆里,如何掩盖自己的身子?那唐老夫子这个身份岂非露出了破绽?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秦薇儿遂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吩咐王秀荷跟许南潇,她是唐夫子的干女儿,既然她在这,自当由她去服侍之。 随后,秦薇儿进入了浴房。 唐世勋听了秦薇儿的解释后,嘴角不禁划过一道耐人寻味的笑意。 诚然,当他看到与他前世的发妻极其相像的许南潇之后,的确是心乱如麻,也很不理智的提出了让她去服侍的要求。 秦薇儿能够想到这一点,且果断阻止许南潇进入浴房,唐世勋对此自然很是赞赏。 可是,秦薇儿进入浴房之后为何不开口提醒他?且还不声不响地褪掉衣裙进入浴盆?导致后来闹出的乌龙事件来? 第413章 公子莫非有隐疾 唐世勋躺在床上缓缓摩挲着下巴,他凝视着秦薇儿的双眸,但并未开口说话,他在等秦薇儿自己解释。 秦薇儿自是心中明了,也明白自己适才的解释还不完全。 她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坦然地回望着唐世勋:“公子,当奴家进入浴房之后,之所以没有开口道明身份,是因为奴家愿意!” 说罢,她的俏脸顿时划过一抹红晕,就连耳根都已滚烫。 “好一个愿意!” 唐世勋可没心思去垂涎秦薇儿这娇艳欲滴的模样,他冷漠地睨了她一眼:“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可不是那等不讲道义的色中饿鬼!况且薛刚和你的关系摆在那儿,你又怎可如此负他!” 秦薇儿仿佛早料到唐世勋会如此质问,她螓首微摇道:“公子,当薛刚送奴家到这宋宅的大门之后,奴家与他便已两清了!” “笑话!” 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不忿与鄙夷之色:“薛刚可是救了你两回性命!且你跟他不是早已私定终身?这才多久,你竟然就变了心意?再者说,你拿什么跟他两清?” 秦薇儿瞥见他眼中的鄙夷,神情顿时变得激动:“怎么?莫非被人救了性命就要以身相许?奴家又何曾与他私定终身了?再有,奴家与薛刚两清可不是奴家一个人的决定,他也认为理当如此!” “嗯?” 唐世勋闻言一愣,旋即他脸色变得铁青:“他可是听说了我跟你的风言风语?难道他不信你?还是说你告诉他,你跟我有甚不清不楚?” 秦薇儿神色剧变,眉宇间满是愠怒之色:“奴家知道薛刚和你是生死兄弟!他很尊重也很仰慕你,奴家又岂会不知轻重的离间去你们兄弟之情?但如今你我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外边的流言蜚语难道你不清楚?你让薛刚以后如何自处?” 说到这儿,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讥讽:“这段时日跟在你身边,奴家着实对你很钦佩,但没想到野心勃勃的你会为了一个兄弟而钻牛角尖,而且是如此愚蠢的牛角尖!” 兴许是秦薇儿已经豁出去了,她的话也愈发刻薄:“你以为如今的你还是江湖中人?处处将兄弟感情挂在嘴边?是了,恐怕你并非是在意薛刚和甚情义,你只是爱惜你自己的羽毛罢了!怕你的兄弟们在背后说你不讲道义?哼!你真的懂他们?相比你手握的兵权,些许私德亏损又有谁会去在意?”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剑眉微皱。 虽说秦薇儿的话很刺耳,唐世勋自然心头暗恼,但他同时也对秦薇儿刮目相看。 他不禁暗自反思,是啊!我着实有些钻牛角尖了!即便秦薇儿喜欢薛刚,但她可是秦家的嫡长女!如今的她又怎可能为自己而活? 毕竟,薛刚能给她秦家带来什么? 而唐老夫子又能给秦家带来什么? 这根本连一道选择题都算不上,答案就已经一目了然。 想及此,唐世勋对秦薇儿和薛刚的‘明智抉择’已是既明白也理解了。 秦薇儿见唐世勋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未反驳她的讥讽之语,她心中暗自得意,莫非这小子已被我说得哑口无言? 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女,心思细腻的她从小就在父辈们的耳濡目染之下成长,很多事她虽然没法说出个所以然来,但她心里却是极为清楚明白。 兼且这段时日她跟在唐世勋身旁做秘书,每当她有不懂之处就会直接问他,而他只要有空就会耐心解答,这对她无疑是极为宝贵的经验。 从本心而言,秦薇儿着实很佩服唐世勋的睿智、狠辣与果决,她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但从唐世勋今晚处理许南潇的事上,以及他对她和薛刚的事儿钻牛角尖,不禁让秦薇儿想到‘人无完人’,又有谁是十全十美的? 再想到前两日在归隐巷的庞宅,方媛儿因救唐世勋而香消玉殒,而这小子居然想孤身去为方媛儿报仇?若非秦薇儿的极力阻止,恐怕他都死于刺客的乱刀之下了。 秦薇儿不禁暗笑,哪怕这小子平日里再如何沉稳冷静有手段,但毕竟才二十二岁而已,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些! 唐世勋可不知道秦薇儿心里在想些甚,他神色冷漠地睨了她一眼:“你跟薛刚分了便分了,我可没那闲工夫去管这些破事!但你适才在浴房的所作所为,我很不满意!看来你下午回秦府之后,你爹他们对你交待了不少事吧?哼!我只是让你回去看看你爹,顺便跟他说说庞大海的事,可你倒好,竟是被他们怂恿着来投怀送抱?” 秦薇儿不禁神色一沉:“唐世勋,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从我爹知道我跟在你身旁,他从未提过你我之间的私事!你以为他会如此下作,还怂恿我对你投怀送抱?” 她突然撑起身子,厚实的被子顿时滑落,薄如蝉翼的绢质里衣内,妙曼而朦胧的风景令人血脉偾张。 但她并未理会,而是激动地指着自己的玉颈:“我娘一眼就看出我的不对劲,她问我为何要用布巾围住脖子?不待我解释,她已将布巾摘去,你可知我爹娘当时有多震惊和难受?从小到大我何曾被人如此对待过?唯有你这个糟老头子!” 这事闹的!唐世勋看着秦薇儿玉颈上的手印痕,不禁暗自挠头。 有了秦薇儿玉颈上的‘铁证’,恐怕秦大人已将他扮的唐老夫子给看成是个为老不尊的虐待狂了啊? 我又上哪说理去?唐世勋既郁闷又无奈,没好气地白了秦薇儿一眼:“行了,快盖好被子!穿那么少,当心着凉!”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混蛋!秦薇儿忍不住心中暗骂,她气呼呼地嘟着嘴儿躺下,但偏就不盖被子。 唐世勋伸手为她盖好被子,故作责备地说道:“多大的人了,怎还跟个孩子似的闹小脾气?” 旋即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既然她说不是被家人怂恿,那她在浴房里的举动可就令人玩味了不是? 秦薇儿见他那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敏锐地猜到是何意。 但她怎可能主动承认?于是她话锋一转,神色古怪地问道:“公子,莫非你有甚隐疾?” “隐疾?” 唐世勋被问得莫名其妙:“此话怎讲?” 秦薇儿的神色愈发古怪:“奴家的记性可不差,方媛儿在临死前曾说,‘可惜最终没能成为你的女人’!那如花似玉的俏佳人竟会如此遗憾,这岂非是说你有甚问题?” 唐世勋听到方媛儿的名字,心口顿时一紧。 他神色黯然地叹息了一声,是啊!媛儿已香消玉殒,而她最后的遗言当中竟说了这番话,可见她对我当真是生出了感情。 前世的他可不是个洁身自好的男人,但自打魂穿这具身体以后,他的心性仿佛发生了巨变。 魂穿至今,除了韩伊人以外,他居然没跟任何其他女子有过肌肤之亲。 即便是与他有恋人之实的阿梓,他也没有与她跨越那道界线,因为他尊重她,不到洞房花烛夜他可不会胡来。 当然,这也与他魂穿而来之时的困境有关。 那时他与大嫂周氏、立泰和湘儿正在逃难途中,连米饭是何物都不知晓,哪还顾得上风花雪月? 之后夺小狼山寨,继而去东安城当细作,之后是官兵与献贼的攻防战,当东安城安定之后,他又险些被当做叛徒给清算,再之后又训练第二批细作来零陵城。 这一路走来,他哪有空闲去过多的儿女情长?即使当初他跟阿梓相恋,不也是带着目的? 不过,这似乎也不能解释方媛儿的遗憾。 唐世勋瞥见秦薇儿那似笑非笑的挑衅眼神,他已是有一种被人轻视和嘲笑的感觉。 秦薇儿见唐世勋的神色阴晴不定,她竟是在旁揶揄道:“公子,隐疾不可怕,但您得去治不是?何况公子你才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哩!奴家倒是记得个古方,专治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不如,明日给您抓上几副?” 这个可恶的小娘皮!唐世勋直感到太阳穴都被气得胀痛不已。 即便他已两世为人,对许多事都已看得很开,但他本就不是善类,别人的轻视嘲笑又岂能无动于衷? 何况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不仅被秦薇儿说成是有甚隐疾,还被讥讽是银样镴枪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唐世勋心里边很清楚秦薇儿的心思,她不就是想故意挑衅甚至激怒他? 老虎不发威你还真当我是病猫吗?好!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唐世勋一声冷哼,掀开被子下了床。 秦薇儿可不担心唐世勋会愤而离去,她笃定这小子不会放过她! 果然,只见唐世勋吹熄了卧房中的灯盏,缓步走回了床边。 哼!这小子还真是吃硬不吃软,还好我没有苦苦哀求他!秦薇儿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然而,当悉悉索索的褪衣声后,秦薇儿的双手突然被唐世勋给紧紧箍住,她感到双手被布带给缠住,紧接着她的双手被举过头绑在了架子床的木柱上。 不仅如此,秦薇儿又感到唐世勋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脚踝,继而双足被分开绑在木柱上,她的玉足顿时紧绷,扭动着娇躯惊呼道:“臭小子!你要作甚?” 唐世勋一声邪笑:“你个小娘皮竟敢如此羞辱本公子,这是你自找的!” “你!” 秦薇儿听到他那邪性十足的笑声,她身心皆不由自主的轻颤,这臭小子究竟想怎样? 未知的恐惧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感相互交织着,如影随形,她不禁后悔自己的作茧自缚。 只不过,这世上又哪有甚后悔药? 第414章 一个巴掌拍不响 翌日,辰时。 凌晨的霜冻还未散去,冬雨又起,拍打在屋瓦上滴答作响。 天气愈发寒凉。 秦薇儿慵懒地睁开双眸,她直感到浑身绵软无力,扭头看向一旁,那个可恶的坏小子已经不在,但被子里尚有他的几许余温。 她揉了揉太阳穴,脑袋还晕晕乎乎的,昨晚发生的事都只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但只这些片段已是让她羞得俏脸滚烫,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充斥着她的身心。 真是要命得紧,世上怎会有如此邪性十足的坏小子!秦薇儿气得牙痒痒,一个劲地在心里边暗骂唐世勋。 想昨晚那坏小子可没有怜惜她,她知道他是故意报复她,但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的手法会如此老到? 她能感到他的游刃有余,而且还非常懂她需要什么,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小子当真只有二十二岁而已? 而她更不明白的是她自己,虽然她倔强抵抗,却偏偏亢奋得难以自持,更让她心乱如麻的是,她此刻回想起来竟是愈发感到食髓知味。 我莫不是疯了?秦薇儿贝齿轻咬,她眸子里的神色复杂至极,连呼吸都已止不住地发颤。 其实从始至终,那坏小子都没有与她更进一步,哪怕她放低姿态哀求,他依旧无动于衷。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怎可能如此有定力?哼!那坏小子定是有甚隐疾,没错,定是如此! 这时,门帘突然被缓缓撩起。 秦薇儿躺在床上扭头看去,忙收敛心神笑道:“秀荷妹妹?” 只见一身丫鬟打扮的王秀荷站在门口,她笑吟吟地走入卧房内,并将手中捧着一叠衣裳摆在床头:“薇儿姐,您醒啦?可要小妹服侍您更衣?” 秦薇儿这才察觉自己竟是不着寸缕,她故作淡然地摇首道:“不打紧,待会儿我自己来便好,是了,你怎的进来了?唐夫子呢?” 王秀荷的唇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夫子他适才已去正堂,并让小妹来伺候你。” 秦薇儿不禁问道:“哦?可是有谁大清早的来汇报甚要事?” 王秀荷螓首微摇,慢悠悠地答道:“并无其他人来,老爷子正在与许南潇单独说话。” “嗯?” 秦薇儿心头一凛,那坏小子怎的又单独找许南潇说话!她神色不愉地坐起身子来,也不顾自己此时不着寸缕,麻利地穿起了衣裳。 王秀荷一眼便瞥见了秦薇儿玉颈上红红的手印痕,她不禁暗自庆幸,好在那糟老头子不喜欢我这等瘦弱的身子,倒真是避过了一劫。 她一边在旁服侍秦薇儿穿戴,一边低声道:“薇儿姐,夫子适才有交待,若是你醒了就先在卧房里待着,他晚些时候再叫你一同吃早餐。” 秦薇儿手上动作一顿,眸子里的气恼之色一闪而逝。 但既然唐老夫子如此吩咐,她自然不便在明面上忤逆他的意思。 待到穿好衣裳后,秦薇儿拿着一块布巾裹住玉颈,这时她才猛然惊觉,糟糕!我的玉颈被王秀荷看到了。 好在秦薇儿见王秀荷竟是毫不关注她的玉颈,她方才故作镇定地端坐于梳妆台前,而王秀荷则站在背后为她梳理乌黑的秀发。 透过铜镜,秦薇儿瞥了眼王秀荷的俏脸,她不禁心中暗叹,这可是道州王家的嫡女!谁知家道中落后,竟也只能做个任人使唤的丫鬟而已? 当然,能够安生地做个丫鬟已算是幸运,秦薇儿犹记得当初零陵城刚沦入献贼之手后,多少家族惨遭屠戮?又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女子惨遭祸害? 随即她又想到自己和秦家,虽然她昨晚义愤填膺地说她爹没有怂恿她,但她之所以想对唐世勋投怀送抱,不正是为了她们秦家? 这根本无需她爹怂恿或唆使,秦薇儿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做,毕竟她见过太多家破人亡的惨剧,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她的家族,她都已决定要如此做了。 虽然她的投怀送抱最终也没能真的成为唐世勋的女人,但她很清楚,就昨个这一宿的经历,她就不信唐世勋还能轻易将她甩掉! 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的直觉与经验告诉她,就如她对他食髓知味一般,那坏小子又岂会真的对她毫不动心? 要知道她见过的如今在唐世勋身边的女子,有谁像她一样整日以布巾裹住玉颈?她岂非是独一份?而且她很确定那坏小子对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邪念,嗯,或者说那小子本身就有这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嗜好吧? 秦薇儿撇开心头的思绪,不动声色地问道:“秀荷,你们昨个夜里住哪儿?许南潇又住哪儿?” 王秀荷闻言不禁幸灾乐祸地笑道:“小妹和两个丫头住在小厢房里边,许南潇则住在对面的西卧房,说来也是有趣得紧,昨个夜里小妹听到了她的痛哭哀嚎声哩!” “痛哭哀嚎?” 秦薇儿不禁一怔,旋即透过铜镜白了王秀荷一眼:“你个小妮子怎的也乱嚼舌根呢?难不成还有谁敢欺负她?” “小妹当真没胡说!” 王秀荷见秦薇儿竟是不信,遂凑到她耳畔低声耳语了一番。 秦薇儿听罢顿时便忍不住笑意,好你个许南潇,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同时她心中也暗自好奇,不知唐世勋此时又在跟许南潇在说着何事? 正堂中。 扮作老夫子的唐世勋正精神奕奕地端坐于上首。 虽说昨个夜里有那么一段‘小插曲’,即便他被秦薇儿给撩拨得满腹邪火,但他硬是以强大的意志力克制了自己的欲念,因为他必须要好生休息,否则今日还如何处理诸多的事务? 何况,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之后就进入崇祯十七年了! 当然,他虽保存了精力,且经过一夜歇息后脑子也极为清晰,但那股子邪火可没法消除。 这不,此时看着跪在他脚边的许南潇,他的心思就极为复杂。 只见许南潇的俏脸上有一道红红的巴掌印,她哪还有昨晚那等亲切可人的笑脸?且她眸子里满是惊惧之色,因她可吃不准这位老爷子究竟会如何处置她,此时她正神色凄婉地哭诉着自己昨晚的遭遇。 许南潇脸上的巴掌印可不是唐夫子打的,昨个夜里她悄悄去东卧房外偷墙根,结果被唐夫子的亲兵仇大刚给发觉,之后被仇大刚给抓去了柴房审问,而她被打的可不止是脸上的一巴掌。 前阵子童古率部南下驰援泷泊镇时,曾留下了一些亲兵保护唐夫子,而牛高马大的仇大刚便是其中之一。 仇大刚是个一根筋的憨实人,他始终牢记童古将军的吩咐,那就是保护唐夫子的安危,因此他对安保之事极为上心。 无论是于猛和翟老八等人,又或是已经牺牲的李大柱,都对仇大刚极为认可,这憨货一不耍钱二不嗜酒,当值时他总会贴身护在唐夫子身旁,一旦有甚危险,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给老夫子挡刀! 不过仇大刚在休息时有个嗜好,他喜欢与弟兄们比武过招,而且一旦打起来就收不住手,那是拳拳到肉方才过瘾。 若是没人跟他过招,他就一个人对着木桩或树木拳打脚踢,即便拳头流血了也乐此不彼,因此弟兄们皆是对他敬而远之。 昨个夜里唐夫子和秦秘书进入东卧房后,仇大刚就直愣愣地盯着卧房的大门看,他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在尽职尽责罢了。 谁知许南潇竟是悄悄溜去了东卧房外,还被仇大刚给看到了,他可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忠诚亲兵,于是他过去抓了许南潇的现行。 当许南潇被一脸阴沉的仇大刚带去柴房之后,她犯了个错误。 由于她不知道仇大刚的性子,也不知道仇大刚早就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因此当她被问为何要去偷听时,她居然狡辩说自己不是去偷听,只是偶尔路过。 结果,仇大刚直接重重地扇了许南潇一耳刮子。 许南潇当时被扇得头晕目眩,半边脸颊都痛麻了去,耳中更是嗡声不断,她都惊呆了,这厮怎的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仇大刚只要一动手就会上头,他断定这娘们不是甚好人,于是他从一旁木柴堆里抽出根木棍便狠狠地抽打许南潇。 许南潇只挨了两棍子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这厮怎的如此用力!她疼得倒地不起,连忙哀声讨饶,并主动承认自己不该去偷听云云。 也不知仇大刚是从哪学来的路子,他听罢后问许南潇,是谁指使你来偷听的?你可是要谋害唐夫子? 眼见许南潇竟是支支吾吾,仇大刚顿时又举棍抽打,疼得许南潇痛哭哀叫。 更让她恐惧的是,她即便说自己是出于齐县丞的授意,但仇大刚却根本不信,他的理由很简单,齐县丞夜晚还跟唐夫子把酒言欢,又岂会授意许南潇来行这等偷听之事?这定是污蔑! 遇到这么个愣直的憨货,许南潇当真是倒了血霉,而那根木棍都已被仇大刚给打折了去。 就在仇大刚拿起第二根更粗的木棍之时,东卧房传来了阵阵高亢而销魂的娇吟,仇大刚立刻打开柴房门伸出脑袋张望了一番。 得亏许南潇灵光一闪换了个说辞,她哀声说自己也是唐夫子的女人,只因秦薇儿的抢了她服侍唐夫子的机会,她方才出于嫉妒去偷墙根云云。 没想到仇大刚居然信了,但他也没对许南潇道歉,将木棍一扔便出去继续巡夜。 当许南潇将昨个夜里的遭遇哭诉给唐世勋听之后,唐世勋也是一阵啼笑皆非,遇到这么个憨货,还真是难为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唐世勋深知仇大刚只用木棍抽打她已是手下留情,否则就以那憨货拳拳到肉方过瘾的性子,她恐怕会被打得吐血身亡不是? 第415章 闻所未闻的制度 “夫子!” 许南潇跪在地上抱着唐世勋的小腿,一脸委屈而凄婉地哭道:“请夫子为奴家做主!呜呜呜……” 怎会连哭泣的模样都如此之像?唐世勋心中暗自苦笑,莫非是老天爷在故意整他? 但凡昨晚偷听的女子换做是其他初次见面的女子,唐世勋都不会容情,即便不辣手摧花,他也不可能再让这样的女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偏偏她是许南潇,一个与他前世的发妻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唐世勋的心头已是五味杂陈。 他的眼力与判断力何等老辣?岂不知许南潇是在惺惺作态?许南潇无非是见昨个夜里他要她服侍沐浴,自然会以为他定是对她有意思。 唐世勋神色冰冷地睨了许南潇一眼:“莫要在这哭哭啼啼的,演给谁看?起来说话!” 演?许南潇不禁心中暗恼,但她抬首看到唐夫子的冷漠表情已是吓了一跳,哪还敢出言反驳? 她强忍着浑身的伤痛,颤巍巍地撑起身子来垂首不语。 唐世勋自然看出她忍痛起身的模样很真实,但他可没太多时间跟她单独说话,于是他开门见山道:“南潇,你可愿意做老夫的秘书?” “啊?” 许南潇闻言一愣,不敢置信地看着唐老夫子。 她顿时想到做这糟老头子的秘书是何意,不就是像秦薇儿一样? 那骚狐狸昨个夜里的娇吟声如此之大,整个秀荷居都听得清清楚楚不是?真是恬不知耻!许南潇暗自鄙视了秦薇儿一番。 “怎么?不愿意?” 唐世勋见许南潇竟是愣神地不回答,他不禁脸色一沉:“莫非你想跟着齐大坚?” “不不不!” 许南潇忙不迭地摇了摇头,强颜欢笑道:“夫子您误会了,能成为夫子的秘书可是奴家的荣幸!奴家怎会不愿意哩?” 真他娘的假!唐世勋如何看不出她根本就不愿意? 虽然他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但这个女人除外!他立刻欣慰地颔首道:“嗯,既然你愿意,那便这么定了!” 我愿意你个大头鬼!许南潇看着这糟老头子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已是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许南潇知道何谓秘书,齐大坚早就告诉过她,就连王秀荷与那小丫头用炭笔速记也是她教的。 其实她昨日便已跟齐大坚提过,待到这宋宅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后,她就去给齐大坚当秘书,且齐大坚也答应了,谁曾想这糟老头子偏偏盯上了她? 许南潇心里骂归骂,但她面上自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之状。 唐世勋可不会在意许南潇心里如何作想,他沉声吩咐道:“去,请秦薇儿过来用餐,再把王秀荷也叫过来。” 许南潇恭声应是,缓步离开了正堂,而她心里则在揣摩着唐夫子最后这句话。 冬雨越下越大。 透过正堂大门看去,廊道外仿佛挂着一道银色的帘子般。 不多时,唐世勋听到堂外传来秦薇儿的声音。 只听她语气冰冷地说:‘你们先在此候着!’ 话音刚落,秦薇儿已是面若寒霜地走进了正堂中,且她毫不停留地径直走到了唐世勋面前。 唐世勋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禁惊艳地轻咦了一声,颔首笑道:“嗯,这身打扮与你的妆容堪称绝配,好,甚好!” 只见秦薇儿穿着一袭青织绣暗纹?衣,外披白裘对襟比甲,玉颈上则裹着一块白绒巾,且她今日的发型亦是与往常所盘的‘双髻发’不同,而是盘了个‘鱼尾发’。 再配上她成熟而韵味十足的俏模样,既端庄又不失活力。 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秦薇儿之前在卧房里确实是精心打扮过,眼见唐世勋那惊艳而赞许的眼神,她心中顿时感到很是欢喜。 结果她本是气势汹汹地想要来‘兴师问罪’,却被这坏小子一个眼神和一句‘甚好’,她心中的怒气竟是消了大半。 就会口花花!秦薇儿气恼地瞪了唐世勋一眼,她压低声线质问道:“你小子莫非是患了失心疯么?那许南潇究竟有何好的?你竟如此看重她?还让她也做你的秘书?” 唐世勋早料到秦薇儿会对此不满,他淡然笑道:“我自然有我的考量,怎么?莫非你很忌惮你的这位发小?” “谁跟她是发小!” 秦薇儿的眸子里划过一抹不屑:“奴家对她有甚好忌惮的?无论家世、才学还是心智,她哪样比得过奴家?” 旋即她话锋一转:“莫非是你真对她有意思?”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让她俩都进来吧,我有事对你们说。” “她究竟有何值得你喜欢的?” 秦薇儿的眉宇间满是不忿之色:“奴家也不跟她比别的,你凭良心说,论姿色她可比得上奴家?” 唐世勋的鹰目中顿时划过了一抹不耐烦:“的确,她没你漂亮,也没有如你秦家那样的底气,但我是招秘书!你敢说她没有才学?又或是说她脑子不好使?再有!” 他一声冷哼,接着质问道:“王秀荷如今不也没了家世做后盾?为何你不反对她做我的秘书?是了,你是认为自己能够驾驭她,但对许南潇却没这等把握?” “你!” 秦薇儿一阵语塞,她不气恼地跺了跺脚。 旋即她压下心头的火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招秘书是你的事,奴家自是不便过多置喙,但你招如此多的秘书做甚?难不成你是想以秘书之名义,网罗美色?” “莫名其妙!”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我是那种不着调的人吗?还网罗美色?那我何不纳妾更为直接?莫非经过昨个这一宿,你这脑袋瓜子都不好使了?” 秦薇儿听他又提昨晚,心口猛地一阵狂跳,她娇嗔道:“你的脑袋瓜子才不好使呢!下回再跟你个坏蛋算账!” 说罢,秦薇儿气呼呼地瞪了唐世勋一眼,走去左首的椅子坐下。 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心绪之后,方才让门外候着的王秀荷与许南潇进来。 唐世勋不待两女施礼,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时间有限,都坐下吧!” 两女皆恭声应是,王秀荷瞥见秦薇儿已坐在左首,她不禁犹豫是否要抢在许南潇之前去坐右首的椅子? 然而就在王秀荷犹豫的当口,许南潇已是抢先一步。 虽说许南潇被亲兵仇大刚殴打后浑身疼痛,但她竟是强忍着身体上的伤痛,一步三摇地扭着屁股走到右首的椅子坐下,她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并从袖中掏出一支炭笔和一个小本,恭敬地看着上首的唐夫子。 可恶!王秀荷既愤怒又懊恼,她不禁求助地看向秦薇儿。 秦薇儿同样很生气,但她面上自是不会表现出来,她对王秀荷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坐在她身旁的椅子,她俩亦是从袖中掏出笔纸,等待唐夫子的发言。 唐世勋自是将这转瞬间发生的事看在眼里,他并未对许南潇或王秀荷有任何表示,但他心里是如何想,三个女子自然不得而知。 他轻咳了一声,捻须说道:“或许你们都很疑惑,为何老夫要让南潇和秀荷也做秘书?这并非老夫信不过薇儿,也并非薇儿有甚过错,相反,薇儿这段时日做老夫的秘书,表现甚好!” 秦薇儿瞥见许南潇那古怪的眼神,她不禁气恼白了唐世勋一眼,表现甚好?怎么个好法?这臭小子不知这番开场白充满了歧义? 唐世勋倒是没觉得,他顺着自己的思路给三女讲解他接下来的打算,那就是扩充秘书团队与细分职权。 他首先指出,如今零陵城百废待兴,官兵虽依旧屯兵于西面和北面,且对南部的富家桥防线不死心,但他笃定官兵不可能再如之前那般几近四面合围之态势。 当然,对于外部形势的判断与谋划等事务,并非秘书的职责。 唐世勋接着转入正题,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零陵城的军界、政界与商界,尚有诸多事务需整合规划。 作为零陵城兵权最盛者,他自当通盘考虑各方问题,但个人精力有限,因此他需要自己的秘书团队来辅佐,这就是他意欲扩充秘书团队的原因。 他随即指出,扩充后的秘书团队为‘局’,即称‘秘书局’,局内设一名秘书长与两名副秘书长,对应的是军制体系当中的百总与副百总之职。 局之下暂时分设三‘科’,以秘书‘一科’、‘二科’和‘三科’划分,每科设科长与副科长一名,对应军制体系当中的旗总之职。 为免职权重叠,三个科分理军务、政务与商务,各科长职位平级,不相统属。 关于秘书长、副秘书和各科的科长之薪俸,与军制体系的百总、副百总和旗总一致。 唐世勋说完扩充秘书团队为秘书局之后,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润喉咙,他并非是真的口渴,而是等三女将这改制秘书局之事记录之后,让她们自己想一想。 秦薇儿、许南潇和王秀荷在唐世勋说完话之时就完成了记录,她们的心中皆感到很是震惊。 特别是关于职位的问题,秘书不是文职么?为何要与军制体系挂钩? 百总和旗总啊!难道女人也能拥有军职?这岂非是闻所未闻的制度?三女皆心头激动,眸子里满是闪闪精光。 第416章 权柄甚重秘书局 许南潇与王秀荷皆在用余光关注秦薇儿。 她俩虽都有疑问,也很想开口问唐老夫子,但如今秦家得势,秦薇儿自然是唐夫子的头号秘书,许南潇和王秀荷自是看得清这样的事实,是以她俩皆垂首不语,静待秦薇儿先提问。 秦薇儿对此心知肚明,她再细看了一遍记录,沉吟片刻后请教道:“夫子,您说‘三个科分理军务、政务与商务’,奴家对此颇为不解,秘书局如何‘分理’?莫非是要插足各项具体事务?”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耐心地解释道,这并非是让秘书局去处理实际事务,而是对军、政、商之三界事务和各项会议等进行记录,并汇总于秘书局备案。 若是发现问题或弊端则进行商议讨论,并拟定可行的更改或建议方案,无论方案是否足够完善,都需将方案交予唐夫子查阅。 秦薇儿、许南潇和王秀荷皆是精明的女人,她们听完唐夫子的解释之后,脑海里立刻浮现了‘参赞’二字,这秘书局的人居然还要就各种问题或弊端等给出建议方案,那不就是如参赞一般的职务? 而且她们都已敏锐地看出,这秘书局的权力可比参赞大多了! 王秀荷一听唐夫子解释完,立刻开口问道:“夫子!奴家有一事不解,为何秘书局的职位要与军制挂钩?” 真是个蠢问题!许南潇不禁一声嗤笑,她自然知道王秀荷是想扳回一局,只不过这个问题在她看来提得着实够蠢的。 秦薇儿心中亦是暗自摇头,她知道王秀荷是急着在唐世勋面前表现,不愿再被许南潇抢先,哎!只是这问题可不够高明。 唐世勋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笑,他并未回答王秀荷的问题,且他听到了许南潇的嗤笑声,于是淡笑道:“南潇,你说说看。” “是,夫子。” 许南潇忙收敛心神恭声应是,她在脑子里组织了会儿措辞后,神色自信地说道:“如今这世道,谁手里有兵,谁就有话语权!奴家听说夫子如今拥兵近万,其中有数千骑兵!这谁人能比?再说这秘书局,之所以要与军制挂钩,自然是为了让秘书局有个强大的后盾方能更好地办事,否则,若是秘书局与衙门挂钩,那府衙和县衙的老爷们岂肯轻易就范?” 说罢,许南潇还挑衅地睨了眼对面的秦薇儿和王秀荷。 这个可恶的许南潇!秦薇儿气得贝齿轻咬,其实她如何不清楚这个道理?唐世勋那混蛋搞这个秘书局,其中一个目的不就是想针对府衙么? 当然,即便秦薇儿心里边明白,却也没理由反对,因为唐世勋设立的秘书局乃是他的私人机构,外人有何好置喙的? 而秘书局与军制体系挂钩,确如许南潇所言,是为了让秘书局有个强大的后盾。 再者说,哪怕派秘书去旁听和记录府衙诸位大人的会议,但谁敢不让唐夫子的秘书去?那岂非明摆着有事瞒他老人家? 何况秘书只是记录,就算回来商议讨论,认为某些施政举措有问题,也只是做个提议方案给唐夫子,采纳与否全看他老人家,真有某些事务要反对时,也是他亲自出面去说。 从这个角度而言,秘书局只是秘书兼参赞,不会直接涉及军、政、商的具体事务。 话虽如此,但秦薇儿深知这秘书局的权柄甚重,而且,该机构对执政的秦家很不友好!她已是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告诉她的父亲。 王秀荷亦是听明白了,随即她暗自警醒,不可再因情绪波动而自乱阵脚了!她脸上挂着淡笑道:“多谢四姨指点!” 许南潇听到王秀荷刻意将‘四姨’二字念得很重,如何不知这妮子是故意的? 但她并未动怒,而是平静地笑道:“秀荷不必客气,你只是太年轻了些,好多事儿没经历过,以后你见识多了自然就懂了。” 唐世勋见两女面上皆是挂着笑意,实则已是在相互暗斗与拆台,他对此并未表现出不愉之色,这手底下的人处于竞争关系可比一团和气更有干劲不是? 至于说许南潇的解释,其实只是表面上的意思,但唐世勋并未再深入解释。 何况秘书局此时只是初创,以后,所有人自会渐渐地明白该机构有多重要! 唐世勋轻咳了一声提醒三女噤声,旋即告诉她们目前的职务分配: 秘书一科负责军务,由秦薇儿任科长。 秘书二科负责政务,由许南潇任科长。 秘书三科负责商务,由王秀荷任科长。 每科暂时先各招五人,由科长自行挑选,关于各科内部的事务细分等事,由科长先熟悉各自的事务后,再各自草拟一份细则给他。 唐世勋还要求,招来的秘书需通文墨,头脑灵活,但有一点,必须都是女秘书。 三女听罢皆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 这话怎么听起来甚是诡异啊?为何必须是女秘书? 唐世勋亦是察觉到自己这话没说明白,恐怕三个小娘皮都想岔了啊? 他神色自若地补充道:“汝等莫要误会,老夫对秘书局的架构设想便是全部任用女子,之后老夫还会重建参赞部,专门招纳有为之才俊。” 原来如此,三女顿时恍然。 她们随即就想到了自己的部门该招纳谁的问题,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那自然是先紧着自家人先用不是? 这时,亲兵仇大刚在堂外禀报,齐县丞已到大宅门口。 唐世勋微微颔首,示意仇大刚去请齐县丞来这秀荷居的正堂一叙。 他对三女说道,目前秘书局的秘书长和两个副秘书长之职皆虚位以待,他给三女为期一个月的时间熟悉与完善各科事务,一个月后他再决定由谁担任秘书长之职。 说罢,他吩咐秦薇儿和王秀荷,让她俩各带一个亲兵和两个壮班衙役,先去招纳各自手下的秘书。 他还语重心长地提醒王秀荷,若是你想招宋家的女子做秘书也无妨,不过,宋家的直系男丁尚未完全摆脱嫌疑,若是你知道某个男丁与逆贼杨氏等人过从甚密,对其妻女的任用便需谨慎,可莫要给她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王秀荷闻言心头一凛,忙恭敬地应下此事。 其实在此次简短的会谈之前,王秀荷对这位老爷子可没有好感,再想到以后要伺候这么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她更是心中暗自悲凉。 但这次会议却让她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原来自己不用整日伺候在唐夫子身旁,特别是老爷子任命她为秘书三科的科长,负责商务诸事,对此她极为欣喜。 要知道她可是宋家的少夫人,对于生意之事可没少接触,即便她从未亲自做生意,但只是监督和发现问题等,她自认能够胜任之。 而对于该招纳谁进入秘书三科,外面的两个小丫头不就是现成的?至于另外三个人选,她在听了唐夫子的提醒之后,心里亦是有了计较。 秦薇儿很是不满只剩许南潇一人留在唐世勋身边,而许南潇被任命为秘书二科的科长,更是让秦薇儿既反感又暗自警惕。 她总算是明白唐世勋为何要留下许南潇,原来是为了针对她们秦家啊? 没错,秦薇儿自然认为这个理由很充分,毕竟在她看来,许南潇除了身材与她相仿,学识也还尚可,但论容貌与家世等,她哪样不比许南潇强? 因此她之前委实不明白唐世勋的用意。 虽说秦薇儿现在自认为已经明白了,但她可不会傻乎乎地去反对,且她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办,那就是借着出去招纳秘书的机会,回家去与她爹说道此事。 于是,秦薇儿和王秀荷皆躬身施礼告辞离去。 许南潇虽是面含笑意看着秦薇儿和王秀荷离去,但她的眼神则很是复杂。 对于唐夫子的安排,她同样也猜到了他的大概用意,不就是想用她来针对把持府衙的秦家吗?这事她当然求之不得。 不过,她虽一直待在这宋家祖宅,但对她爹、大哥许中达还有二叔等人所做的事,她也颇为清楚。 正因为这个缘故,当她听唐夫子叮嘱王秀荷在招纳宋家女子为秘书时要注意,这无疑也给她提了一个醒。 因为她们许家的问题可比宋家大得多!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许南潇如何不知秦家和柳家等家族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旋即她又想到自己,作为秘书二科的科长,她能否用自己手中的权力来为自己的家族做些事? 只不过,她又不能用许家的人,至少现在还不能用,否则恐怕会适得其反,那么她该招纳谁来秘书二科呢? 眼见齐大坚还未至,许南潇一脸诚恳地看着唐夫子,恭敬地问道:“夫子,奴家有一事请教,您可是对府衙的那些个大人们很不满意?” 唐世勋闻言呵呵一笑,随即他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捻须问道:“许家丫头啊!老夫且问你,国恨家仇孰更重?” 答非所问!这不是废话么?许南潇俏眉微蹙,故作恭敬地答道:“回夫子话,那自然是国恨更重,只不过,如今又哪有甚国恨呢?咦?” 她突然心头一跳,展颜笑道:“真要说恨,那也是朝廷和官兵吧?” 好一个精明的女人!唐世勋心中不禁暗自点头,他如何听不出这小娘皮话语中的试探之意? 当然,唐世勋知道许南潇只是突发奇想,并不是在怀疑他的身份。 旋即他慢悠悠地说道:“有许多事,你且继续耐着性子去看,慢慢去品味吧!” 耐着性子去看?慢慢去品味?莫非这位老爷子是在跟我打禅机?许南潇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夫子。 虽然老爷子并未明说对府衙的大人们是否满意,但她似乎把握住了某些重点,又似乎不得要领。 就在许南潇想要继续请教时,只见一身官袍的齐大坚撑着纸伞快步走来正堂。 第417章 谁人敢如此猖獗 当齐大坚走入堂中时,见许南潇竟是坐在右首拿着笔纸记录,他不禁心中暗奇。 而他面上自是恭敬地对唐夫子拱手施礼,随即坐在左首的椅子上。 许南潇很是懂事地从一旁火炉上提起热水壶,她先是给唐夫子的盖碗中添了热水,随后沏了一碗茶给齐大坚,且她还意味深长地看了齐大坚一眼。 啧啧!这娘们可真是够有手段的啊?居然挤掉了那号称才女的王秀荷?齐大坚自以为是地揣测着。 同时他心里边也甚是遗憾,由于他的亲妹妹乃是许二爷的妻子,因此他早就识得许南潇,且他对许南潇可是早有觊觎之心。 而许南潇为了许家之事曾求过齐大坚,且她暗示过他,只要能救出她爹许大人,她愿意答应他任何要求。 正因为这等缘故,齐大坚才会想到让许南潇教王秀荷如何做秘书,并承诺一旦宋家事了,他就让许南潇做他的秘书,其言外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当然,齐大坚虽好色,但他更是个官迷,他自然清楚该如何取舍。 再者说,他对这宋家祖宅的龌龊事可是甚为了解,如当年宋老爷纳了许南潇之后不久便病重而亡,又如宋老爷的发妻、二房和三房之死,传闻可都跟许南潇有关! 无论传闻是真是假,但齐大坚深知这许南潇可不是个善茬。 齐大坚撇开心头思绪,直入主题道:“夫子,昨晚贼人在坡前巷中袭击秦秘书之事,小侄已查明……” 昨夜坡前巷中倒在地上的八人为三死五伤,只要人没死,要撬开他们的嘴可不是甚难事,因此齐大坚等人很快就查明,袭击秦薇儿的是潇水帮金堂的余孽,而那内奸老鲁正是被金堂的人所贿赂。 事情虽查明,且后来秦薇儿差人来报信说已平安到达宋宅,但无人知晓老鲁已逃去了何处。 虽说昨晚齐大坚已派人去提醒秦五,可当时秦五早已离开了府正街的秦宅,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找到秦五的下落。 更诡异的是,不仅秦五不知去向,还有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白苹帮的帮主邱大强也不见了踪影。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眉头微皱:“哦?秦五和邱大强全都失踪了?” 他若有所思地睨了齐大坚一眼,不会是你这老小子自作主张搞了甚小动作吧? 那秦五和邱大强虽非秦大人的嫡子,但这俩人对秦家的助力可不小,怎会在同一个夜晚都离奇失踪了? 许南潇看似平静地低着头做记录,而她握着炭笔的左手已是不由自主地发着颤,对于秦五和邱大强这两个秦家的‘刽子手’,她是巴不得他俩都死了才好。 齐大坚一看唐夫子的神色便猜到了是何意,他摇头苦笑道:“夫子,如今您和秦家的关系甚密,小侄又岂会自作主张地乱来?” 随即他神色凝重地说道,于威连夜审讯那五个重伤的潇水帮金堂之余孽,据其中一个贼人供述,秦五的手下干将老鲁之所以能跟他们金堂搭上线,是因为有人在居中牵线搭桥,此人乃是白苹帮的林香主。 这林香主可是邱大强的左右臂膀!若真是此人策反老鲁,那邱大强又会否是幕后指使者? 而快班的齐双喜正带着人去找林香主,但也不知能否找到他。 另外,秦大人在半个时辰前派人去县衙找齐大坚,过问秦五和邱大强的下落之事。 虽然那贼人说得言之凿凿,而且还在供述上画了押,不过,其他几个贼人却对此事茫然不知。 因此在没有找到林香主之前,这份供述只算是孤证,齐大坚自然不敢贸然将供述转呈秦大人。 而齐大坚此时来拜见唐夫子,正是想向他请示,县衙这边是否该对秦大人如实禀报? 唐世勋听罢不禁捻须沉吟,这事儿可不简单呐! 此事虽与他的人无关,但他明白齐大坚的顾虑,而他自己也在权衡利弊。 若是将那份孤证交给秦大人,秦大人会作何想? 要知道那贼人乃是被齐大坚的人所抓,受审也是在县衙,秦家会否认为此事乃是齐大坚刑讯逼供,故意挑拨秦家内讧? 换个角度想,若老鲁背叛秦五真是邱大强所指使,那就是手足相残的人伦悲剧,而在幕后会否还有更深一层的指使者?这个幕后指使者又是否在布一个更大的局? 若当真如此,且唐世勋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局,一旦齐大坚将那份孤证转呈给秦大人,会否被别人当枪使? 毕竟,老鲁、秦五和邱大强此时都没了踪影,谁知道这里边究竟还有怎样的弯弯绕绕? 就在唐世勋陷入沉思之时,一个壮班衙役冒雨跑到了正堂门口。 齐大坚立刻起身走去门口,待这衙役禀报之后,他神色严峻地走回堂内说道:“夫子,白苹帮的林香主死了!” “嗯?” 唐世勋和许南潇皆是惊讶地抬头看向齐大坚,怎会如此之巧? 齐大坚沉声说道,林香主在白苹洲对岸的回龙塔旁有间宅子,当壮班的班头齐双喜带人去敲门时,发现宅门关得不严实,推开一看,那林香主一家五口和几个白苹帮的帮众全都惨遭杀害,此时快班的于威已带着捕快赶去勘查现场。 看来,真的是有人在背后布局啊!只不知此人究竟是只针对秦家,还是连他唐夫子也在针对?唐世勋不禁眉宇紧锁。 就如他之前对秦薇儿等三女所言,如今的零陵城百废待兴。 他现在只想尽量让零陵城回归正常的运转,而这可离不开秦家的帮助!若是秦家不稳,甚至出现许多麻烦,对他而言可不是好事。 这时,唐世勋瞥见许南潇的唇角划过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是了!潇水帮的金堂虽早已被抓的抓、杀的杀,但剩下的余孽当中还有一位副堂主许悠文不是?且这许悠文乃是许大人的义子,而许南潇则是许大人的嫡女,那许悠文不就是许南潇的义兄弟? 想及此,唐世勋一脸淡然地捻着假须问道:“南潇,那许悠文是你的义兄还是义弟?你可晓得他如今在何处?” 夫子英明呐!齐大坚立刻满脸叹服地看向唐夫子,虽说他的表情甚是夸张,但他之前提到潇水帮的金堂余孽时,就是想提醒唐夫子还有一个许悠文隐匿于暗处。 齐大坚本就想就许悠文之事询问许南潇,但许南潇已经成了唐夫子的秘书,有的话他自然不便开口,而唐夫子如此直问许南潇,倒是正合了齐大坚的心思。 许南潇已是料到唐夫子会有此问,于是她恭敬地答道:“夫子,许悠文比奴家大三岁,他是我爹的义子不假,但奴家与他可不熟络!” 旋即她语气冰冷地说道,许悠文乃是她们许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许家长大,由于他比许南潇的亲大哥许中达年长两岁,且他父母在他几岁之时便已病故,于是许大人便让他做了许中达的书童。 想她许家待许悠文可不薄,就连他的姓也是许家所赐,可他又是个怎样的王八蛋? 许南潇说到这儿,眸子里已满是怨气,她咬牙切齿地接着说道,十六年前,待嫁闺中的她险些被许悠文给夺了处子之身! 虽说许悠文未能得逞,且在事发之后就惊慌失措的逃离了许家,但此事已是被有心人给传得沸沸扬扬,这零陵城还有哪个家族愿意娶她许南潇? 为何许南潇会嫁去衡州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谁知,后来她的夫家人居然也得知了此事,她的处境可想而知,而她之所以被休也是缘于此。 这一切的根源皆是那杀千刀的许悠文!许南潇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已是满脸的怨毒之色,就连手中的炭笔都被她给生生折断。 齐大坚轻轻地叹了口气,并对唐夫子说道,此事在十六年前的确是被某些有心人给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许南潇的爷爷都在此事之后一病不起。 唐世勋微微颔首,原来许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旋即他疑惑地问,既然那许悠文犯下这等错事,为何后来还成了许大人的义子? 齐大坚摇头苦笑道,这也许就是命运吧,当年许悠文只有十七岁,他逃离许家之后跑去了道州谋生,而后加入了潇水帮。 之后许悠文便在潇水之上讨生活,三年后的春天,许中达去道州游学,途中遭到水贼挟持,被许悠文带着几个弟兄所救。 到了那年的夏天,许大人去泷泊镇拜访一位老先生,恰好那年夏季潇水发生洪灾,许大人险些死于洪水当中,又是许悠文拼死救了许大人的性命。 这可是许悠文连救许家父子两回性命了!即便许悠文愧对许家和许南潇在先,但许大人和许中达难道还恩将仇报不成? 不过那时许大人也并未让许悠文回零陵城,但他却暗中帮助许悠文,使其在潇水帮中愈发得势,而许悠文在私底下帮许家做了很多水运买卖。 到了今年,许悠文成了潇水帮金堂的副堂主,而许家和秦家在私底下的暗斗愈演愈烈,特别是开打行的秦五,还有建立白苹帮的邱大强,那绝对是秦家的‘先锋’。 于是许大人重新认回了许悠文,并正式认他为义子,而秦、许两家在道上的事,便是许悠文与秦五、邱大强之间的斗争。 许南潇这时的心绪已是平复下来,就在她想要说话时,却见亲兵仇大刚带着一个士兵和一个家仆走进了正堂。 这士兵单膝跪地禀报道,他乃是柳将军麾下亲兵,适才他们一队亲兵去秦府接了秦九公子,本是要护送他去接履桥营地,谁知刚离开秦府不远,就遭到十几个蒙面男子的突袭。 那些男子并未与亲兵们发生太大的冲突,但他们手持几把劲弩对准了秦九公子,亲兵们如何敢动?结果秦九公子遭到劫持。 待到这亲兵说罢,那家仆亦是哭丧着脸禀报,他乃是秦三公子的随从,昨晚三公子住在潇湘街的一处别院,今早他去唤三公子起床时,却见房中毫无动静,于是他赶紧撞开房门,却见三公子的小妾已被勒死在床上,而三公子则不见了踪影。 ‘砰!’ 唐世勋听罢鹰目一寒,忍不住重重拍了拍桌子。 这岂非是秦大人最得力的四个儿子全都出事了?谁人敢如此猖獗? 第418章 弄巧成拙许悠文 齐大坚见唐夫子已动怒,他如何还坐得住? 同时他心里暗自叫遭,昨晚唐夫子才答应他,若许家能为老爷子所用,便不会追究许家的过失。 可是许悠文那混蛋居然如此行事,这岂非是弄巧成拙? 于是齐大坚起身招呼柳将军的亲兵与秦三的家仆,随他一同出去说话。 如今齐大坚虽还未正式升任知县,但县衙的一应事务都由他在操持,秦三失踪和秦九被劫持,他自然要带人去过问此事。 齐大坚在临走前突然想到一事,他走到唐夫子身旁低声道:“夫子,秦家那边的事儿您不必太过忧心,小侄定会尽力去办,但如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事儿,之前曾有才派人来跟小侄告了个假,原话是‘庞将军命在下陪他四处走走’。” 说罢,齐大坚与那亲兵和家仆一同告辞离去。 唐世勋暗暗记下此事,随即吩咐仇大刚赶紧去知会秦薇儿,如今贼人猖獗,且已经在针对秦家,让她暂且待在宋宅之内。 仇大刚则尴尬地抠了抠后脑勺说道,适才他带那亲兵和家仆进来时,秦秘书恰好带人走到宅门口,而她又认得秦三公子的家仆。 结果她听说秦三失踪、秦九被劫持后,立刻跑了出去,想来是要赶回秦家去。 眼见唐夫子面现担忧之色,仇大刚赶紧说道,夫子不必担心,那柳将军的亲兵来了五个人,其中四个在宅门外等候的亲兵已是陪着秦秘书一同离去,而且还有唐夫子的一个亲兵和两个壮班衙役随行,想来该是没甚问题。 唐世勋捻须一叹,正所谓关己则乱,既然秦薇儿已经知道自己的四个弟弟都出了事,恐怕她也不会安心待在此处,算了,由着她去吧。 他接着又问,王秀荷呢? 仇大刚答道,王秀荷正和那两个小丫头在厨房准备早餐。 唐世勋微微颔首,让仇大刚先去宅门口,无论是谁来拜见他,立刻引来秀荷居。 待到仇大刚离去后,堂中只剩唐世勋和许南潇二人。 眼见许南潇拿着一支新的炭笔做了记录之后,眉宇间隐现幸灾乐祸之色,唐世勋不禁冷哼道:“怎么?你对秦家的遭遇很高兴?” 许南潇眨了眨眸子,巧笑嫣然地反问:“若是奴家做出一副担忧的模样,夫子您岂非又要说奴家‘演给谁看’?” “嗯,有些道理。” 唐世勋捻须一笑,他不禁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的确,若是许南潇真流露出对秦家之事有甚担忧,那他定会以为她是在演了。 许南潇的脑子转得极快,只从唐夫子的表情,她已是心有所悟。 两人毕竟昨晚才初次见面,许南潇只能慢慢摸索揣摩这老爷子的性子。 她知道秦薇儿对唐夫子颇为了解,但她可不会去请教秦薇儿,因那只会让她自讨没趣。 甚至她还巴不得秦薇儿这会出去再遭遇甚不测,那岂非是大快人心? 随即她故作试探地问道:“夫子,您认为秦家发生的这几起事件可是与许悠文有关?” 这不是废话吗?唐世勋一声冷哼,他并未回答,只是神色冷漠地睨了她一眼。 许南潇的眸子里隐隐划过黯然之色:“不瞒夫子,秦家四位公子的遭遇该都是许悠文所为,恐怕他是想以这几人来换取我爹和大哥等人的安危。” 唐世勋的面色顿时变得森然至极,他寒声道:“许悠文顾念你爹和你大哥等人的安危,老夫能理解,他若只是挟持秦五和邱大强等人倒还罢了,但秦三和秦九对老夫有大用!为了一家之事如此行险,他真当老夫会任由他胡来?” 之前齐大坚说秦五和邱大强失踪,唐世勋还未真个警惕,于他而言,秦五与邱大强并非是特别重要人物。 但秦三和秦九这两个秦家的嫡子可不同!秦三如今乃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之一,且昨日商会代表出去谈判也是由秦三领头,这种时候秦三怎能出事? 而秦九的作用更重要!秦九昨日已主动请缨去主持接履桥营地的防务,并拟定围堵广西狼兵的攻略,否则东边始终盘踞着一股三千余人的狼兵,还时不时地搞个突袭,唐世勋和秦家岂非寝食难安? 秦九若是没能去接履桥营地,目前主持该营地防务的周副将就难以脱身赶去画眉铺营地,那边更是与官兵对阵的前线!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秦九这小子可是北部防线的关键棋子,有他这个柳将军的亲外甥在接履桥营地居中调度,才能让东大营的柳将军部与画眉铺营地更好的协调不是? 何况画眉铺营地虽有近千骑兵,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有伤在身,因此唐世勋自然要倚仗柳将军和周副将的士兵去巩固北部防线。 偏偏秦九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劫持了!唐世勋对此如何不恼火? 许南潇可不清楚秦三和秦九对于唐夫子有多重要的,但她很会察言观色,眼见唐夫子的神色既愤怒又森然,她已是猜到这位老爷子是动了肝火。 怎么办?许南潇不禁心念电转,她并不是想保许悠文,那混蛋是死是活与她何干?但她却担心这位老爷子一怒之下把她爹和她大哥全给砍了! 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贝齿轻咬道:“夫子,许悠文当初派人在大西街刺杀您,这绝非我爹授意!虽说我许家做了不少对不起您的事,但我爹在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都有许多的人脉关系,这些以后定会成为您的助力!” 唐世勋神色冰冷地凝视着许南潇的双眸:“实话告诉你,老夫从未想过要致你们许家于死地!昨晚老夫还跟齐大坚承诺过此事,何况许家直系男丁全被关押在县衙监狱,老夫防的就是秦家会对你们许家下死手!但许悠文如此做法岂非是弄巧成拙?若他拿秦九等人与秦家做交换,老夫自然会放了你爹等人,不过,以后你们许家还如何在这零陵城内待下去?” “夫子所言甚是!” 许南潇螓首微点,她那细长的明眸当中划过一丝狠辣之色:“奴家有个法子,兴许能引出许悠文!不过这对于您的名声……” 唐世勋仔细地听许南潇将她的计划娓娓道出。 他略微沉吟后颔首道:“嗯,此计可行!至于说这涉及老夫的名声,不足挂齿。” 许南潇钦佩地看了这位老爷子一眼,随即她忍着浑身的疼痛起身道:“事不宜迟,奴家这便去准备!” “不急。”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说道:“此事不必你亲自出面,老夫自有安排。” 许南潇闻言不禁俏眉微蹙:“夫子,莫非您信不过奴家?” “你可真是够敏感的!”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她一眼,旋即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好了,先过来陪老夫吃早餐!” “呃?哦。” 许南潇这才瞥见王秀荷端着托盘站在堂外。 王秀荷自然不会帮许南潇准备早餐,她将托盘中的佳肴全都摆在了唐夫子的面前。 好在早餐颇为丰盛,唐世勋指了指正堂角落的木墩子,命许南潇和王秀荷陪他一同用餐。 两女没想到老爷子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又或者说,这老头儿是想要我们伺候他用餐? 无论她俩心里作何想,但自然不敢拂逆老爷子的心意,于是各自去搬了个木墩子来坐下。 唐世勋可真没有其他意思,就如他在东安城那时,不也是让阿梓和于青青陪他一起用餐?他只是习惯性了这样用餐而已。 谁知许南潇和王秀荷都误会了他的意思,那是一左一右殷勤地伺候着,就连他想用手拿筷子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这么吃早餐可真费劲!唐世勋暗自苦笑,虽说秀色可餐,但他是真不习惯这等饭来张口的享受。 就在这时,扮作玉姑的阿梓和韩夫人竟是各自撑着把纸伞走向了正堂。 瞥见堂中景象,阿梓顿时俏脸一沉,她冷冷地盯着许南潇和王秀荷看了几眼,仿佛要把这两个狐狸精的模样给深深地记住一般。 韩夫人的唇角微微上扬,她俏盈盈走进堂中笑道:“咦?这不是南潇姐姐和秀荷妹妹么?” “韩夫人?您怎么来了?” 许南潇和王秀荷皆是一脸惊喜地跑到韩夫人身旁,一左一右挽住她的手臂。 韩夫人亲切地与她俩寒暄了几句,随即笑吟吟地介绍道:“这位玉姑大婶可不得了,她可是唐夫子的干女儿哟!” 大婶?阿梓气得牙痒痒,她狠狠地瞪了韩夫人一眼,对于许南潇和王秀荷的见礼也根本不理会,而是径自走到唐世勋身旁的木墩子坐下。 唐世勋如何不知阿梓这小妮子已是醋意冲天?但这事他也没甚好解释的,毕竟刚刚他被许南潇和王秀荷伺候着用餐,已经被阿梓给看在了眼里不是? 韩夫人也走了过来坐下,她的桃花眼中满是揶揄之色:“夫子在这儿住得可真是舒坦,您可知外面都闹翻天了呢?” 阿梓一声冷哼,她斜睨了许南潇和王秀荷一眼:“这儿没你们的事了,先下去吧!” 两女闻言顿时心中暗恼,这玉姑怎的如此不好相处? 许南潇本是不愿跟玉姑发生矛盾,但她见这大婶如此针对和鄙视她,她怎会服气? 于是她毫不示弱地看向阿梓,语气平静地说道:“奴家乃是夫子麾下秘书局第二科的科长,秀荷则是第三科的科长,若是玉姑您有甚要事与夫子商议,奴家作为秘书自当在旁记录!” 秘书局?韩夫人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唐世勋。 阿梓则一脸森然地看着许南潇:“别以为老娘不知你是何人!如今你许南潇只是个待罪之身的丫鬟而已!竟敢跟老娘叫板?你莫不是想死?” 旋即她扭头看向唐世勋,语气冰冷地问道:“你个老匹夫究竟要几个秘书?还秘书局呢?你让不让她俩滚出去?不让的话我这便走!” 这小娘皮莫不是吃火药了?说话怎如此呛人?唐世勋剑眉紧皱,鹰目中已满是不愉之色。 第419章 绝不以言论罪之 天呐!这玉姑大婶究竟有何能耐背景?居然敢当众骂唐夫子为老匹夫? 这位老爷子可是手握近万士兵的军头啊!许南潇和王秀荷皆是不敢置信地看着泼辣的玉姑。 韩夫人亦是诧异地看了阿梓一眼,她对阿梓可是颇为了解,这小妮子往日里可是既精明又阴险,怎会如此失态地跟唐世勋闹脾气? 唐世勋自是不会有甚好脸色,眼见阿梓想要站起身来,他冷声道:“坐下!先说正事!” 随即他压低声线道:“竟敢如此不懂事,晚些时候老夫定要重重的对你施行家法!” 后面这句话,只有坐在他身旁木墩子上的阿梓和韩夫人听到。 家法?这坏小子居然还有甚家法?韩夫人不禁暗自好奇,而她见阿梓竟然低垂着脑袋乖乖坐下了。 阿梓直感到俏脸到耳根子都滚烫至极,但她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其实这所谓的‘家法’还是她当初在东安城时偶然提出的,那时她曾私下出去联络她的堂兄颜俊臣等人,但她当时并未将实情告诉唐世勋。 结果这坏蛋竟是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屁股!更让她气恼的是,还被于青青给听了个清清楚楚。 后来于青青也犯了错误,她竟是当街与她的夫君李有茂相认,而当时李有茂已经把于青青的三哥于虎等汉帮弟兄全给坑了,若非阿梓与李有茂虚与委蛇,并伺机将于青青拉走,后果不堪设想。 阿梓后来幸灾乐祸地对唐世勋说,于青青犯了这等错误,难道不该也施行‘家法’? 于是,‘家法’就成了唐世勋、阿梓和于青青之间的小秘密。 思绪回到当下,阿梓之所以心里甜滋滋的,并非是她乐于被那坏小子施行家法,而是体会到他对她的在乎,且这也是在给她台阶下。 其实阿梓适才突然不管不顾地骂唐世勋为老匹夫,可不仅仅是因为吃醋而已,更是因为她心头的不忿。 她本是对自己的容貌姿色极有自信,且唐世勋对她那甚为少见的含珠唇很是喜爱。 然而,眼见韩夫人那狐狸精已是以本来面目示人,更有秦薇儿和这堂中的许南潇、王秀荷也都没有易容,偏偏她还得扮作人老珠黄的玉姑! 加之适才她亲眼看到许南潇和王秀荷一左一右伺候唐世勋用餐,她的怒火顿时难以遏制,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恐怕是源于她内心深处的危机感? 而她之所以动那么大的火气,何尝不是在赌?她赌唐世勋不会因为她发火就当真抛弃她! 这并非阿梓仗着自己的姿色,也并非仗着她爹是广西陡军的副指挥使,而是因为如今被她全面铺开的情报网!这,才是她最大的底气所在。 自从唐世勋有了唐夫子这个明面上的身份之后,那是既要管军队,又与孙将军、秦家等勾心斗角,因此他早已将暗地里的情报体系交给阿梓全权负责。 阿梓本就对情报之事极有天分,自她跟随唐世勋离开小狼山寨至今,无疑是接受唐世勋所传授的特工知识最多之人。 当她全面接手零陵城的情报网之后,如今可是将这张网铺得越来越大。 若是这坏小子当真抛弃我,我就随我爹回广西去,看他如何是好!阿梓之前在气头上时便是这等想法。 算了!看在他还在乎我的份上,我就暂且原谅他,这个花心的混蛋!阿梓此时则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 唐世勋自然不清楚阿梓心里在想些甚,但他此时哪有空去理会这些? 他轻咳了一声,吩咐许南潇和王秀荷坐在椅子上记录。 随即他扭头看向韩夫人,淡然笑道:“伊人,先说你那边的事吧!” 韩夫人正在脑子里琢磨着那‘家法’究竟是怎样,重重的施行家法又是如何?她越想越是好奇。 直到唐世勋开口询问,她方才回过神来。 于是她撇开心头思绪,将她那边的事儿娓娓道来。 昨日下午韩夫人回到城南的府学宫之后,召集了吴敬祖和景文公子赵丰等十余个与她相交甚密的士人来相聚。 而后韩夫人抛出了唐夫子的郑重承诺,即重开府学与县学,并优待一众文人士子等事。 吴敬祖和赵丰等十余个士人自然对唐夫子的承诺极为欣喜。 但他们都有疑虑,唐夫子可是手握重兵之人,为何要重开府学与县学?优待士人又是如何优待?唐夫子对士人如此示好意欲何为? 他们皆经历过和见过献贼入城之后的诸多惨事,心性皆或多或少有了长进,而他们都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不做献贼的官! 不仅是他们这十几人,零陵城内外的不少士人,又如南边的道州等地,北边的祁阳县等地,立志不做献贼之官的士人不知凡几。 这些士人或如吴敬祖之前那般在家中深居简出,或是南下两广,又或是藏于乡野做隐士,不一而足。 而景文公子赵丰则是个例外,他始终坚持做零陵县学宫的‘训导’,但这不是他要做献贼的官,他根本都不要献贼的一分一毫,也从未恳求过孙将军、秦家或是许家。 其实当孙将军入城以后,府学和县学的一应职务就已经全部废除。 景文公子赵丰只是以这样的身份‘占据’县学宫,以防县学宫也如府学宫那般险些被毁于一旦,他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就连遗书和绝命诗都早已写好。 正因为有赵丰这个视死如归的榜样在,不少士人方才壮着胆子进出府学宫和县学宫。 当然,府学宫和县学宫之所以得以保存,还有赖于秦大人和许大人的暗中帮衬,毕竟这两所学宫里满是他俩年轻时的回忆,又岂能眼睁睁地见之被孙将军毁于一旦? 其实赵丰等一众士人对秦大人和许大人的暗助都心知肚明,也知道这两位大人求贤若渴,希望一众士人能为他俩所用。 不过,赵丰等人皆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秦大人和许大人。 当昨日赵丰等人听韩夫人说了唐夫子的承诺之后,自然就有了这样的顾虑,莫非唐夫子是想借着重开府学与县学的由头,招纳他们为其所用? 韩夫人对这帮士人的想法心知肚明,她告诉士子们,重开府学与县学之后,学宫将作为一个独立的体系,即不再归于衙门管理。 既然学宫从衙门分离出去,加入学宫的士子们自然也就不能就职于衙门的各有司,同样的,士子们也不能就职于军中。 而韩夫人还郑重地告诉一众士子,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学宫体系又岂能是一盘散沙?而零陵商会的模式无疑是一个颇为不错的借鉴。 因此韩夫人将零陵商会的高层架构详细地说与他们听,并提出建议,如府学宫,设‘学正’一人,副学正四人,此为核心管理层,其下是‘训导’,人数在十人之内。 学正和训导皆可教书育人,但同时还负责管理学宫一应事务,且具体的规章制度,需五个正、副学正一同讨论与投票决定,而训导则有提议权与一致否决权。 比方说学正和副学正的提案虽在五人核心层通过,但若是所有训导全部反对,则可行使一致否决权。 又如县学宫,则设‘教谕’一人,副教谕两人,此为核心管理层,其下则是十人之内的训导,县学宫自然归府学宫管辖,但县学宫也有一定的自主权。 而且不仅是零陵县学宫,之后还会有南边的道州学宫与宁远县学宫等等,也都归府学宫管辖。 韩夫人还告诉一众士子,唐夫子绝不以言论罪!当然,这仅限于在学宫内部。 比如士子们隔三差五的在学宫内开一场文会或辩论会等,大可畅谈军事、政事与民生等各类话题,也可对时政提出各自的见解与建议,又或是指出唐夫子和秦大人等在军事或施政上的利弊等等。 总之,士子们可以在学宫内畅所欲言,只要是唐夫子治下之地,绝不会以言论罪之。 “荒谬!” 阿梓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了。 她本是如许南潇和王秀荷一样拿着炭笔在记录,只见她将小本子往桌上一放,冷声问道:“那些个整日清谈的读书人嘴巴子毒得很!让他们畅所欲言?那还不把干爹给骂得狗血淋头?” 许南潇虽对这玉姑很是不喜,但她心里也不赞同让那些士人如此畅所欲言。 她可是亲眼见过原来府学宫的学正大人是如何骂她爹的,她爹那时气得险些吐血不是? 当然,许南潇自是不会出言附和玉姑。 但是王秀荷却坐不住了,她对玉姑一竿子‘打死’所有读书人的偏见很是不满,于是她蹙眉道:“读书人又岂是全都毒舌?兴许他们也能提出许多颇为不错的建议呢?” 唐世勋见阿梓还要反驳王秀荷的话,他不禁瞪了阿梓一眼:“怎的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就不能听伊人把话说完再发表意见?” 旋即他冷冷地看向王秀荷:“你可是忘了秘书的职责?念你也才刚做秘书不久,姑且警告你一次,下不为例!” 王秀荷吓了一跳,即便她心中有些委屈,但她自然想起唐夫子还真提醒过她,秘书不得在记录会议之时主动插嘴,她刚刚还真把这条规矩给忘了,于是她连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 阿梓则已委屈地嘟起了嘴儿,我不是担心你如此广开言路,恐怕以后会被那些‘毒舌’给骂得吐血么?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坏小子! 第420章 非同一般的学宫 韩夫人自然也对阿梓打断她的话头甚为不满。 但唐世勋既已出言喝斥了阿梓和王秀荷,韩夫人自是不会揪着不放。 于是她接着之前的话头续道,当景文公子赵丰等士子们听她说唐夫子不以言论罪的承诺后,皆是一脸惊诧之色。 虽说如今中原各地的文人士子纷纷结社,抨击时政与清谈之风盛行,但又有哪位大人会如此公开地申明不以言论罪? 更何况这零陵城还是在献贼的治下?赵丰他们早有耳闻,在张献忠、李自成或是罗汝才等所谓的‘义军’攻占之地,谁会让士人们畅所欲言? 当然,若是在大明治下抨击各路义军,或是在各路义军治下谩骂朝廷,这倒是当权者喜闻乐见的。 但唐夫子居然开明如斯,学宫士子们自是既惊又奇。 而后赵丰又问韩夫人,正所谓礼尚往来,唐夫子开出这许多的优待条件,又并非是要招纳他们,那么老爷子想从他们这儿得到什么? 韩夫人并未提及唐夫子想要甚,而是告诉一众士子,他们目前最重要的是商议拟定府学宫的管理层,因为零陵城与道州城通航在即,而道州等地的学宫若要重开,也要由府学宫统一管理不是? 当韩夫人说了这番话后,士子们的心思顿时就活络了起来,谁又不想在府学宫内占据一个重要席位。 至于说由谁来做学正,谁来做副学正等等,韩夫人按着唐夫子的意思,暂未给出任何意见。 韩夫人最后说道,当一众士子们离去之后,她召集了留在零陵城内的手下,并按着唐夫子所交待的任务,让她的手下去分头行事。 许南潇和王秀荷听罢皆是暗自好奇,唐夫子究竟是为了从士子们那儿得到什么呢?韩夫人的手下又是谁? 阿梓则若有所思地低垂着眼帘,她对唐世勋的性子已是颇为了解,这小子就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又岂会只对士人们付出而不求回报? 至于说韩夫人的手下,阿梓自然也清楚,不就是如今还留在零陵城的那些锦衣卫密探? 唐世勋则老神在在地捻须沉吟。 的确,若是没有回报,他可不会无缘无故的付出,而他早就与韩夫人仔细商议过关于学宫的改制,目前来看进行得颇为顺利。 而韩夫人在零陵城内的手下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亦是唐世勋和韩夫人早已达成共识的谋划。 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先是对韩夫人赞许了一番,随后他将自己设立秘书局的缘故告诉了韩夫人与阿梓。 待到她俩听明白了之后,唐世勋继而对韩夫人做出新的吩咐,学宫的一应内务和人事安排自然由士子们自行决定,但韩夫人与士子们关系甚密,可在关键位子上提出一些建议。 比方说最仰慕韩夫人的吴敬祖,唐世勋就认为这小子不错,既有学识又有家底,而且还是景文公子赵丰的表弟,这不是可以推荐他做个副学正? 韩夫人闻言不禁用她的桃花眼瞟了唐世勋一眼,你小子倒是会用人,我还以为你吃了吴敬祖的醋,不愿任用他呢? 唐世勋自然猜到韩夫人是何意,他故作不快地瞪了韩夫人一眼。 的确,他很不喜欢吴敬祖整日里和个牛皮糖似的缠着韩夫人,但那小子对韩夫人甚是忠心,这岂非是安插在府学宫当中的不二棋子? 阿梓见唐世勋和韩夫人就在她面前这么眉目传情,心头自是醋意满满,若非此时大家是在商议要事,她定会当面骂韩夫人是骚狐狸。 唐世勋与韩夫人眉来眼去之后,继续说道,他接下来会命工匠雕刻三块‘学宫行走’的令牌,且在其上分别刻有‘军’、‘政’、‘商’三字,并将这三块令牌交给府学宫。 只要是持有这三块令牌的府学宫之人,随时可自由进入军营、衙门或零陵商会了解各类事务。 唐世勋举例说明,比如持有‘军’字‘学宫行走’令牌者,可以进入南边富家桥防线的营地内,旁听一众将领的军事会议,关于会议内容,持此令牌者可以做记录并回府学宫内与一众士人讨论。 若是对将军们的决策或军营各项事务有甚意见,皆可写成文书呈交给唐夫子。 当然,唐世勋随即神色严肃地指出,军机要务仅限于府学宫内的高层讨论,若是泄露机密于外人,按军法处置! 唐世勋接着说道,如今富家桥营地的高层将领以子诩公子唐世绩为首,白家老二和老三为辅,他今日便修书一封给子诩公子交待此事。 在如今的形势下,持有‘军’字令牌者只能暂且去富家桥营地,柳将军的东大营或是莫将军驻守的湘口关,唐世勋自然没有权力允许府学宫的人去考察和了解。 不过,持有‘政’字令牌者可以自由出入府衙和县衙,持有‘商’字令牌者可以自由出入零陵商会。 唐世勋最后指出,持有这三块令牌者只有自由出入权和旁听权,不可当面抨击任何将军或大人,也没有任何否决权,但可以将建议或弹劾书写成文呈交给他,他自会仔细查阅并做出决断。 当唐世勋说罢,韩夫人和阿梓惊奇地对视了一眼,而坐在下面记录的许南潇和王秀荷亦是一脸惊讶之色。 持有这三块令牌者居然有弹劾权?四个女子的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一个官职:‘监察御史’! 自由出入和旁听不就相当于监察权?还有建议权和弹劾权,这些不都是监察御史的权力吗? 要知道自打献贼入城之后,原大明在零陵城内的监察机构早已名存实亡,他竟然要重开监察机构?而且将之交给学宫体系? 四个女子皆是越想越心惊,这府学宫看似只有一帮无官职的文士们在打理,原来竟是如此地非同一般啊? 学宫体系被赋予了如此重要的监察等权力,那些个文士们岂非要弹冠相庆?这零陵城又有哪个士人不想进入府学宫呢? 第421章 真理是越辩越明 “干爹,您如此赋予学宫权力,奴家以为不妥。” 阿梓神色凝重地看着唐世勋,并率先提出了异议:“关于‘政’、‘商’两块令牌尚算可行,但‘军’字令牌会否太过了些?” 她的担忧很有道理,相比政事和商事,军事行动本就更具秘密性,若是任由持着令牌的‘学宫行走’去旁听与记录,还可回学宫去与众士子讨论,即便泄密者会被军法处置,但谁知道会否有人铤而走险泄露消息?人心隔肚皮不是? 唐世勋神色自若地淡笑道:“的确会有这样的问题存在,军事部署等事虽秘密,即便学宫高层知晓甚至泄密,但敌方细作想要把这些事传递出去可不是易事!毕竟,老夫不是有你和伊人吗?再者说,正所谓旁观者清,有人对各项事务挑刺,于执政者而言可是利大于弊的好事,这总比各部门皆墨守成规、一潭死水要好不是?” 阿梓和韩夫人不禁又对视了一眼,她俩当然明白唐世勋说‘有你和伊人’是何意,这不就是让她俩派人在暗地里派人盯住府学宫的一举一动么? 许南潇和王秀荷亦是心有所悟,她俩可都听说过韩夫人的背景,如此看来,这位玉姑应当也跟韩夫人一样喽? 韩夫人看向唐世勋,颇为不解地问道:“夫子,有人监督各部门自然是好事,只不过,若您想要了解各部实情与弊端,为何要交给学宫的士子们?奴家和玉姑手底下都有许多堪用的人手,何事不能查明?更何况,府学宫的人持着令牌在明面上去视察,各部官吏又岂会轻易让他们看到实情?” 有道理!阿梓、许南潇和王秀荷皆听得暗自点头,那些个油滑的官吏可不是傻子,谁会轻易让‘学宫行走’看出端倪? 唐世勋亦是听得不住点头,他沉吟了会儿后说道,韩夫人此言有理,但他之所以将监督等权力交给学宫体系,监督之务还在其次,他真正想要的乃是‘集体的智慧’,即集思广益。 正所谓真理是越辩越明,士子们只要发现问题并集体商议,哪怕是争得面红耳赤,又或者说他们不一定能真的解决问题,可是他们却能给唐世勋带来极多的建议和‘灵感’。 这,才是唐世勋所想要的。 若是将这监督之事交给韩夫人和阿梓,她们的手下定然能找到许多问题,可是,如何解决?难道唐世勋还得自己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去解决?最后还不是得集思广益? 而且,若是将监督权明着交给韩夫人和阿梓的手下,定会让军、政、商之三界的要员心生恐慌,甚而出现各种排斥与反感等。 当然,有了韩夫人的疑问,唐世勋顿时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那就是让韩夫人和阿梓各派一些人去各部打探消息,若是发现甚问题和弊端,便‘自然而然’地以密信或传闻等方式透露给学宫的高层知晓。 如此一来,‘学宫行走’持着令牌去各部考察之前,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岂不是也能达到颇为不错的效果? 再者说,将监督权等交给府学宫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慢慢让这些爱高谈阔论的读书人能真切地去了解各部之事务,使他们能更‘接地气’,也更懂得如何处理实际事务。 如此便可将相对独立的学宫体系打造为人才储备之所在,这乃是唐世勋的长远打算。 原来他有如此长远的谋划!四女皆是听得眸子一亮。 唐世勋说罢后看向了王秀荷,他吩咐道,王秀荷如今是秘书三科的科长,主要负责与零陵商会之间的沟通联络,以及记录商会的逐项决议,而他给王秀荷再加了一项任务,那就是与学宫的士子们多多走动与交流。 毕竟王秀荷素有才名,又与不少文人士子相识,当学宫内部有各种讨论时,她或是她招纳的手下就以唐夫子秘书的名义去旁听和记录。 王秀荷自是恭敬地应下此事,旋即蹙眉问道:“夫子,若是奴家以您秘书的身份去,会否让学宫的士子们心生反感?” 许南潇不禁在旁冷笑道:“这有何好反感的?你只是去旁听和记录,又不是参与他们的讨论和内部事务,何况他们讨论那许多的问题,最后不就是为了能反馈到唐夫子这儿来?否则他们又有何权力去改变之?更何况,你这秘书三科的科长职务迟早会被众人所知,你又如何掩盖得了?” 这个女人不简单嘛!阿梓不禁扭头睨了许南潇一眼, 唐世勋亦是赞许地颔首道:“南潇所言甚是,秀荷,你且好生记下此事,待会儿你便陪韩夫人一同去府学宫转转。” 说罢,他低声对韩夫人叮嘱了一番,辛苦她这两日多关注学宫竞选高层等事宜。 随后唐世勋睨了阿梓一眼,拄着拐杖起身道:“玉姑,你随老夫来。” 阿梓心头一跳,随即她轻嗯了一声,乖巧地起身扶着唐世勋的手臂,两人缓步离开了正堂。 许南潇和王秀荷见唐夫子离去,自是立刻围着韩夫人叽叽喳喳地问起了那玉姑的身份背景。 她俩都很是好奇,玉姑可是有甚要事告诉唐夫子?但为何要瞒着韩夫人呢? 韩夫人自是不会透露太多,也没理会两女那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挑唆之言。 随即她提醒许南潇和王秀荷,玉姑这人性情乖戾得很,你俩若是还想安生地待在唐夫子身旁,就莫要得罪她,再有,你俩也莫要想着对唐夫子投怀送抱,否则若是让玉姑知道了,呵呵!后果难料不是? 许南潇和王秀荷皆听得惊诧不已,但她俩自是暗暗记在心里。 毕竟之前玉姑当着唐夫子的面发那么大火,还骂夫子是老匹夫,但老爷子却没有惩罚她,只从这点就能看出玉姑在老爷子面前有多得势了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许南潇和王秀荷只是对于秘书科长的职位感兴趣,但对那个糟老头子可没兴趣,谁患了失心疯会去向那种老匹夫投怀送抱? 许南潇挽着韩夫人的手臂,欲言又止地笑问:“夫人,您跟老爷子他……” 韩夫人心头一跳,面上则故作不快地白了许南潇一眼:“莫要胡思乱想!” 王秀荷则看了眼逐渐远去的唐夫子和玉姑,似笑非笑地说道:“咦?奴家还以为他俩要去书房谈事,怎的直接走去了东卧房哩?” 卧房?韩夫人和许南潇亦是好奇地瞥了一眼。 莫非,那坏小子是要去对阿梓施行甚所谓的家法?韩夫人的好奇心顿起。 第422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巳时过半。 绵绵冬雨依旧,许南潇正独自坐在正堂内,她时而看着手中的小本子,时而又瞥一眼东卧房的房门。 也不知唐夫子和那玉姑正在谈着何事?这都半个时辰了还未出来?许南潇自是感到好奇,旋即她摇头苦笑,想这些与己无关的事有何意义? 将近半个时辰之前,王秀荷已是陪着韩夫人离去,许南潇如何不羡慕王秀荷比她自由? 何况,唐夫子亲口允诺王秀荷的秘书三科可以招纳宋家人,但却没说可以让她许南潇招纳许家人不是? 许南潇不禁幽幽一叹,她又想到她对唐夫子提出的‘引蛇出洞’之策,即牺牲唐夫子和她的名声,让许悠文以为唐夫子不仅肆意殴打和囚禁她,更是要对她处以极刑。 她深知许悠文因着十六年前的事,对她甚是愧疚,因此她有极大的把握可以将许悠文给引出来。 虽说唐夫子同意她的计策,却并不用她和对她颇忠心的几个宋家之家仆,而是说他会另作安排。 看来,这糟老头子对我还是不信任啊?许南潇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无奈之色。 这时,一个瘦削男子撑着把油纸伞走到了正堂。 许南潇和男子对视了一眼,皆是发出一声惊呼。 那双四白眼她岂会认错?许南潇的眸子里顿时满是鄙夷之色:“这不是骆三刀么?老天还真是不开眼呐?你这种祸害居然还没死?” “桀桀!” 骆三刀的嘴角挂着一丝邪笑,那双四白眼中闪烁着炙热的精芒:“南潇妹妹,你还是那么爱损人呐?” 他慢悠悠地坐在许南潇的对面,语含讥讽地嘲笑道:“老话说的好,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你都混成丫鬟了,居然还好意思鄙视哥哥我?” “你个!” 许南潇气得忍不住就要破口大骂,然而她心头突地一惊,赶紧止住了话头。 因为她猛然想到,这儿可是唐夫子住的地方!外面的仇大刚等亲兵怎会让骆三刀这等凶人独自进来? 她只听说骆三刀加入了汉帮的潇湘堂,还成了甚香主,但她可不知道骆三刀与唐夫子之间是何关系。 许南潇不知骆三刀在唐夫子身边拥有怎样的地位,因此她自是不敢继续逞口舌之快。 骆三刀见许南潇突然住口,他不禁一阵得意,旋即他的四白眼中却是划过一丝怨毒之色:“是了,说起来俺当初险些被潇水帮的人给围攻而死,这还是拜你所赐呐?” 许南潇并未搭话,只是冷冷地睨了骆三刀一眼。 原本她与骆三刀也没甚交集,直到四年前的夏天,有一日她去东山的高山寺上香礼佛,谁知下山时竟是与骆三刀等人在半山腰撞见了。 虽说当时她身边跟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但骆三刀等人可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几个家丁顿时就慌了神。 而骆三刀身旁的一个汉子不仅出言调戏许南潇,甚至开始对她动手动脚。 至于骆三刀本人则让那人快些耍弄,之后他自是想杀了许南潇,这厮一向就是如此,对于俊男美女总会忍不住想亲手毁灭之。 得亏许南潇机灵,她那时知道骆三刀等人乃是潇水帮火堂的人,于是她不仅自报家门,而且还说许悠文乃是她的义兄。 她当时之所以抬出许悠文的名号来,是因为许悠文也跟骆三刀一样乃是潇水帮火堂的人。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骆三刀等人没想到许南潇竟是许悠文的义妹,是以才放过了她。 这无疑是许南潇的幸运,否则她恐怕在四年前就已香消玉殒了。 到了去年,骆三刀因残杀火堂长老管爷的亲儿子一家,遭到官府和潇水帮的双份通缉,那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而后骆三刀逃离了火堂的本部泷泊镇,悄悄潜入了零陵城内。 巧的是,一日许南潇去城南的万寿街时竟然又碰见了骆三刀。 骆三刀那时正扮作个邋遢的乞丐,本来许南潇并未注意他,但他却盯着许南潇看了一眼。 许南潇如何能忘记骆三刀那极为少见的四白眼?她又如何忘得了骆三刀等人险些辱杀了她?更何况,骆三刀当时只是独自一人! 于是,许南潇立刻让几个家丁围住骆三刀,接着她又瞥见不远处有几个潇水帮金堂的帮众在,于是她赶紧大声高呼。 那些个金堂的帮众一听顿时就来劲了,骆三刀的脑袋可值钱了!他们自是对骆三刀穷追不舍,而且那时金堂在城南的帮众甚多,再加之闻讯而来的衙役们,结果骆三刀被围堵在了一条巷子中间。 好在那时秦五等人正在那巷中的一间宅子里耍钱,而秦五又恰好打开门看到了骆三刀,于是秦五将他给放进了宅内,后来还帮他脱身逃出了零陵城。 故此,骆三刀说他险些丧命乃是拜许南潇所赐,这话倒也不假。 而许南潇也明白骆三刀对她定有怨气,但她对骆三刀又岂无怨气?何况这儿可是唐夫子的居所,她就不信这厮敢乱来。 眼见许南潇依旧沉默不语,骆三刀又是一阵哂笑:“是了,许悠文那个蠢货居然把秦家的四位公子全给绑走了,莫不是想用他们来交换你爹和许中达等人?他那脑袋莫不是让驴给踢了?即便唐夫子和秦家肯换出你爹他们,但他们又如何逃得出这零陵城?桀桀!” 许南潇心中暗叹,就连骆三刀都看得如此明白,许悠文那蠢货难道真让驴给踢了不成?怎会做这等傻事呢? 她在心里转了几个念头,神色平静地问道:“你不是加入了汉帮潇湘堂么?怎的?如今又拜在唐夫子门下了?” 骆三刀见她终于开口了,咧嘴笑道:“你不是很精明吗?难道不知潇湘堂的十三姑乃是唐夫子的干女儿?” 许南潇故作不解地蹙眉道:“这我当然知道,但这跟你有何关系?你不是那潇湘堂张副堂主的人么?” “哟呵?这你都知道?” 骆三刀转了转眼珠子,旋即岔开话题道:“你又为何独自待在这堂中?夫子他老人家和玉姑呢?” 许南潇闻言顿时心有明悟,精明的她猜到一种可能,这厮知道玉姑在此?莫非他乃是投到了玉姑的门下? 她挥了挥手中的小本子,故作随意的答道:“哦,奴家如今乃是唐夫子的秘书,他老人家正在和玉姑密谈。” 骆三刀亦是心中诧异,这娘们居然成了老爷子的秘书? 旋即他暗呼好险,幸好他只是在言语上谩骂讥讽,没有真个冲过去掐死她。 就在骆三刀想要继续说话时,堂外廊道传来了缓慢的‘咚咚’声。 这拐杖拄地的声音还能有谁?骆三刀和许南潇立刻站起身来等候唐夫子。 不一会儿,唐世勋在阿梓的搀扶下走进了正堂。 只见阿梓的神色甚是复杂,而唐世勋倒是神色如常。 唐世勋见骆三刀在堂中,笑着赞许道:“小骆啊,你在湘口关的表现,老夫都听玉姑说了,嗯,不错!” 骆三刀的瘦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意:“嘿嘿!夫子过奖,这都是俺,哦不,这都是卑职分内之事!” 许南潇见骆三刀直挺挺地站在唐夫子面前,竟还自称卑职?她不禁暗自好奇,这厮莫非还有军职? 唐世勋和蔼地拍了拍骆三刀的肩膀,他当然明白这厮是在提醒他之前的承诺。 当两日前阿梓扮做玉姑去湘口关时,唐世勋曾对骆三刀许诺,只要他们七个亡命之徒能保护玉姑安全回零陵城,就让他们七人加入骑兵营。 既然骆三刀等人完成了任务,唐世勋自然不会食言。 然而就在他要开口之时,阿梓却拉了拉他的手臂,并冷冷地睨了骆三刀一眼:“知道你想去当骑兵,夫子又岂会食言?先说正事!你们可是打探到甚消息了?” 许南潇听到玉姑的话不禁诧异至极,她暗自好笑,这骆三刀的脑壳子莫不是被门板给挤了?好好的香主不当,居然想去当骑兵? 骆三刀则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俺要当骑兵难道不是正事? 但他面上自是不敢露出不满之色。 其实在他看来,无论是唐夫子,还是汉帮潇湘堂的正、副堂主和十三姑,都尚算正常人,唯独这个前日才认识的玉姑,简直让骆三刀这等穷凶极恶之徒都心头发瘆。 特别是昨个夜里,唐夫子的亲兵祁老六骑马搭着玉姑去潇湘客栈,随后叫上骆三刀等七个凶人一同出去办事,他们是真真切切地见识了这个中年妇人的狠辣,最毒妇人心呐! 骆三刀撇开心头思绪,恭敬地答道:“夫子,玉姑,俺们潇湘堂的弟兄们已查明,许悠文等人极可能就藏匿在东山到镇永楼那一带!” “这算是甚查明?” 阿梓的杏眸中划过一丝不满之色:“东山到镇永楼一带?你不知这片地方有多宽?怎么找?难不成要让柳将军派东大营的士兵去搜山?” 骆三刀抠着后脑勺一阵讪笑:“若是柳将军派兵封锁北门正街、钟楼街和东门街等处,俺们再进去慢慢搜,那许悠文等人总归是逃不出零陵城嘛!” “猪脑子!” 阿梓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东门到北门这么大片区域,得派多少士兵封街?即便白日里能封住,晚上又如何封?谁敢保证夜里不会被他们趁机逃去别的区域?何况如此封街又能持续多久?” 许南潇见骆三刀吃瘪,已是忍不住一阵掩嘴轻笑,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谁能想到骆三刀这等凶恶之徒在玉姑面前会是如此模样? 同时她心里也对这玉姑愈发警惕和好奇,毕竟,能驾驭骆三刀这等凶徒的玉姑又岂是易与之辈? 骆三刀的耳朵可不差,他听到许南潇的嘲笑,不禁恶狠狠地睨了她一眼。 阿梓亦是扭头看了看许南潇,她的杏眸突然一亮,似乎想到了甚好计策。 唐世勋本是捻着假须沉吟不语,当他瞥见阿梓的神色时,亦是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许南潇。 许南潇瞥见唐夫子和玉姑的眼神,心头没来由的一颤,隐约的,她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第423章 如此大坑怎么填 阿梓神色幽幽地看向骆三刀,沉声吩咐道:“你待会儿便带许南潇去东山下的火神庙……” 许南潇悚然一惊,她的不详预感果然应验了,这毒妇玉姑居然将她的‘引蛇出洞’之策给改了! 眼见骆三刀那四白眼中的炙热精光,许南潇吓得花容失色,怎能让这等凶人将我带走? 她不待玉姑说完,也不顾身上的伤痛,跪在唐夫子面前哀求道:“夫子!奴家!” 唐世勋可不知道许南潇和骆三刀之间有多深的过节,他捻须笑道:“南潇不必担忧,你且听玉姑把话说完。” 阿梓亦是对许南潇打断她的话头甚为不满,而她也以为许南潇是畏惧骆三刀的凶名。 她不禁斜睨了骆三刀一眼,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看看你这凶名在外的,竟是把人家许南潇给吓成这副模样! 骆三刀自是装出一副憨笑模样,他笑眯着双眼以掩饰目光中的异色,他已是在用最大的毅力去克制和隐藏心中的亢奋。 阿梓可不知道骆三刀的心思,她扭头睨了许南潇一眼,接着之前的话头续道,适才唐夫子已将许南潇的计策详细地告诉了她,而唐夫子自然是要让她去执行此事。 但许南潇的计策是以谣传的形式,让许悠文听说唐夫子殴打囚禁许南潇,并欲对她处以极刑,此计虽可行,但阿梓认为尚有不足之处。 首先,若按此计行,岂非是给唐夫子‘泼脏水’? 即使唐夫子不在意污名,但若能用别的法子来避免,又何须无端背负骂名遭人攻讦? 再有,唐夫子与许家之间的确是有过节,但他与许南潇哪有甚交集?为何要殴打囚禁甚至是处决她? 要知道如今被许悠文所抓的乃是秦家的四位公子,又不是唐夫子的人,老爷子为何要如此针对许南潇?意图会否太过明显? 阿梓继而指出,若是换做骆三刀来针对许南潇,则会显得更为合理,毕竟骆三刀与许悠文所在的潇水帮素有过节不是? 许南潇听罢已是欲哭无泪。 她如何不明白玉姑所言甚为有理?若是许悠文得知她被骆三刀抓去了东山脚下的火神庙一带,她几乎敢肯定许悠文会铤而走险来救她。 只是,许南潇真担心这丧心病狂的骆三刀会对她起杀心啊! 然而她又不敢将她与骆三刀之间的怨隙告诉唐夫子和玉姑。 因为她很清楚,若是唐夫子和玉姑得知这段怨隙,岂非更坚定了让她去‘送死’的决定? 她突地灵光一闪,提出新的建议,不如将她交给秦大人,让秦大人去引蛇出洞? 阿梓不禁杏眸一寒:“许南潇,你还真是关己则乱啊?把你交给秦大人?亏你想得出来,他的四个儿子都在许悠文手上!他岂敢故意刁难你去引许悠文来救?姑且不论许悠文会否上钩,但秦大人可敢如此赌?再者说,秦大人恐怕巴不得拿你爹和你大哥等人去跟许悠文交换,那你们许家以后还如何在这零陵城立足?” 许南潇被说得再难以辩驳,两行无奈的清泪已是划过了脸颊。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看着许南潇,不知为何,他感到她似乎有甚难言之隐? 莫非是与骆三刀有关?唐世勋想及此,招呼骆三刀走到一旁低声叮嘱了一番。 骆三刀听罢两眼放光,他忙不迭地点头应是,拍着胸口保证绝不辜负唐夫子所托云云。 这小子还真是怜香惜玉!阿梓不禁一声轻哼,她自是猜到唐世勋要保许南潇。 不过看在许南潇和许家还有不少用处,她自是不会横生枝节。 当然,若是许南潇遭到别的意外,那可就与她无关了。 许南潇亦猜到唐夫子是在保她,于是她感激地对唐夫子磕了个头,方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随后,阿梓、许南潇和骆三刀皆恭敬地对唐世勋施礼,一同告辞离去。 唐世勋拄着拐杖站在堂中,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对于许南潇,他的心思无疑是极为复杂的,若是有可能,他当然想将她一直放在身边。 但她乃是许大人的嫡女,这个时候若要保住许家,必须要想方设法从许悠文手中救出秦九等四位秦家的公子。 否则唐世勋也没理由再去保护许家,他必然要在秦家和许家之间选一个最有利于他的家族,那无疑就是秦家。 虽然唐世勋叮嘱了骆三刀,但就算骆三刀手下留情,可这戏要演得真,恐怕许南潇还是会遭遇许多的皮肉之苦。 当然,即便许南潇与他前世的发妻如此相似,但他又岂是优柔寡断之人?他自然不会因着自己的情怀而坏了诸多谋划。 何况相比于许南潇,唐世勋如今更看重的乃是阿梓,她在暗地里对他的帮助可谓极其重要。 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拄着拐杖走出正堂,只见一胖一瘦两个小丫头正乖巧地站在廊道上。 她俩都是宋家长公子宋宜璟的亲妹妹,眼见唐夫子出来,自是恭敬地见礼。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小丫头们,你俩叫甚名字?今年多大了?” 两个丫头自是如实回答。 生得纤瘦婉约的丫头叫宋小美,十三岁,她昨个夜里与王秀荷一同在中庭宴厅做会谈记录。 生得白白胖胖的丫头叫宋小甜,今年才十二岁,昨个夜里给浴房烧水的便是她。 看着这两个可爱的丫头,唐世勋不禁想到他的女儿唐湘儿,也不知在全州城的周氏和刘志贵等人是否找寻到了他的湘儿? 他撇开心头思绪,轻轻地揉了揉两个丫头的脑袋,并吩咐她俩随他去书房。 宋小甜见老爷子的神色很和善,遂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夫子,可否先由姐姐去给您磨墨?奴婢还得去正堂里收拾餐盘哩!” 唐世勋不禁捻须笑道:“今日的早餐都是你做的?嗯,味道不错,那你去收拾了再过来。” 说罢,他拄着拐杖向书房而去。 宋小甜得了老爷子的夸奖,那双大眼睛不禁笑成了月牙弯儿,她喜滋滋地小跑着离去。 而宋小美则乖巧地扶着唐夫子的手臂,当两人步入宽敞的书房之后,她一边在书桌前磨墨,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老爷子。 唐世勋则在挑选着笔架上的狼毫,虽说他更习惯用炭笔书写,但他这封信是要写给他的弟弟唐世绩,且需要交待的事务颇多,因此用毛笔书写更为正式。 就在他挑好狼毫之后,瞥见宋小美似乎有话想说,于是他和善地笑道:“丫头,有话直说,不必拘谨。” “呃?是!” 宋小美低垂着小脑袋说道:“夫子,您可否放了奴婢的侄女小囡?” 唐世勋好奇地问道:“小囡是谁?她被谁抓了?老夫怎的不知道此事?” 宋小美鼓起勇气抬首看着他,一脸不忿地答道,小囡是她大嫂王秀荷的女儿,今年六岁了。 前两日她们宋家被汉帮潇湘堂给抄家,直系男丁皆入狱,而女子则被关在这宋家祖宅。 但其中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宋宜璟和王秀荷的女儿小囡。 小囡被县丞齐大坚的人给带走了,而宋小美和大嫂王秀荷、宋小甜三人,则被齐大坚和许南潇威胁,若不乖乖就范,不仅宋家直系男丁会遭杀害,以后也别想再见到小囡! 唐世勋听罢不禁恍然,难怪昨晚秀荷会跪在他面前,还几次三番请求他允许她伺候沐浴,原来是她的女儿被抓了啊? 旋即他心中暗骂齐大坚,这老小子还真是够损的,居然用这样的法子来逼迫三个女子。 眼见宋小美一脸期盼之色,他则故作不快地问道:“你那大嫂秀荷如今都是秘书三科的科长了,她为何不直接对老夫说?” 宋小美神色一黯,低声答道,其实大嫂秀荷让她莫要乱说此事,因为齐大坚如今在唐夫子面前得到重用,秀荷担心唐夫子命齐大坚交出小囡,而齐大坚会阳奉阴违,甚至以别的手段对付小囡。 唐世勋嘴角一抽,那王秀荷未免也太谨小慎微了些,不过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关己则乱、患得患失也能理解。 他对宋小美笑道,丫头你不必担心,此事老夫自会去找齐大坚,一定会把小囡安全地带回来。 宋小美激动得双眸泛红,跪在唐世勋面前就要磕头感谢。 唐世勋一把扶住她,并严肃地吩咐道,以后不必跪着谢恩或施礼,他不喜欢这一套。 宋小美自是感激不尽,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如今却成了个丫鬟,还得学会下跪和磕头,她心里又岂会甘心乐意? 这时,亲兵仇大刚敲了敲书房门:“夫子,子诩公子的信使求见!” “哦?快请!” 唐世勋正想着写信给弟弟世绩,没想到他的信使就来了。 随即唐世勋端坐于书桌之后,并吩咐宋小美坐到一旁的矮几去负责记录。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的魁梧军汉走进了书房内。 军汉恭敬地施礼后,将一封以蜜蜡封口的书信交给了唐世勋。 唐世勋打开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顿时,他的脸都变绿了。 弟弟世绩这封信不长,只说了两件事,其一,南部富家桥防线目前愈发稳当。 其二,要银子。 若是要个万儿八千两的还好说,但唐世绩在信中说:‘新年将至,劳烦夫子先送二十万两银子过来,给近六千将士和两千辅兵民夫等,把前三个月的军饷补上……至于粮草,恐怕只能支撑到大年初五……’ 这小子开口就要二十万两银子啊?唐世勋拿着信纸的右手已是不由自主地狂颤。 白家兄弟的士兵和童古的骑兵居然这么久没发军饷? 二十万两银子居然只是填补前三个月的军饷? 如今这腊月不也到月底了? 还有粮草!世绩说只能撑到大年初五,那不就只剩七天了吗? 如此大的坑要我怎么填啊? 第424章 你怎又囊中羞涩 午时过半。 冬雨暂时停歇了下来。 两个宋家的仆人抬着一顶轿子停在府学宫外,仇大刚等亲兵围在轿子旁,一个亲兵走入了府学宫内。 不多时,风姿卓越的韩夫人走出了府学宫。 在她身后远处,吴敬祖正在探头探脑地看着她的背影。 韩夫人面有疑惑之色,不知唐世勋此时跑来找她做甚?而且还乘坐轿子来? 带着各种疑问,韩夫人撩开了轿帘一角。 轿子不大,唐世勋一人坐在里边已是占去了大半的位置,韩夫人自是不便再进去,好奇地问他来做甚? 唐世勋则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这大白天的!韩夫人不禁白了他一眼。 但她以为唐世勋定是有何要事,只好勉为其难地进入轿中坐在了他的腿上,并低声问道:“有何事?” 唐世勋搂着她丰腴的腰肢,笑呵呵地问道:“伊人啊,没打搅你吃午饭吧?” 韩夫人一声轻哼:“少在这啰嗦,有屁快放!秀荷与景文公子等人可全在府学宫内等着奴家议事哩!” 与此同时,她的双手已是迅若闪电地抓住了唐世勋的手腕。 就知道这臭小子想对我使坏!韩夫人的桃花眼中满是揶揄之色:“你莫不是昨个夜里没被秦薇儿伺候好?若是你有要事就直说,若没有,恕不奉陪!” 说罢,她作势便要离开轿子。 唐世勋岂会让她说走就走?他的手腕虽被她抓住,但他的双手依旧有活动空间不是? 他故作不快地沉声道:“今日怎的一个两个的都对老夫如此不敬!” 韩夫人心乱如麻,她如何能真个阻止这坏小子的怪手?她的呼吸渐渐紊乱,娇声埋怨道:“坏蛋!这可是大白天!你很闲么?” 唐世勋咧嘴一笑:“我当然不闲了,只是在下今个囊中羞涩,是以才出来化缘了。” “你怎的又囊中羞涩?” 韩夫人的桃花眼中已现迷离之色,她不假思索地问道:“要多少?” 眼见唐世勋笑着伸出五根手指,她嘟着嘴儿道:“要五千两啊?” 谁知唐世勋竟是摇了摇头。 韩夫人顿时欲念全消,神色不善地冷笑道:“好你个混蛋!难怪这个时候来找老娘!莫非你要五万两?你当老娘是开钱庄的?话说你缺银子怎不去找你的江少夫人?她不是有大把的银子?” “哎!我当然要去找她。” 唐世勋神色无奈地苦笑道:“不过你我关系才最是亲近,自然要先来找你了不是?你可知道我如今这窟窿没个三十万两银子堵不住啊!” “三十万两?” 韩夫人惊得目瞪口呆,赶紧追问原由。 唐世勋一声轻叹,掰着手指头数说道,门滩防线的白家兄弟麾下有三千士兵,另有两千辅兵和民夫,再加上童古带来的第一批援军骑兵二千余人。 如今这七千余人驻守于零陵城南边的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地,且全都听从他唐夫子的调遣。 不过,他们已经被拖欠了将近四个月的饷银了!这不是都快大年三十了吗?总得给将士们补上一些欠饷不是? 除了南边的将士,他在画眉铺营地还有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队伍,另有一千三百余轻伤和重伤的骑兵,还有几百个照顾伤员的百姓,这些人不也得要唐世勋来养? 何况南边的五千余将士和两千辅兵民夫等,只剩七日口粮了,他还得给那边筹措粮草不是? “啧啧啧!将近四个月的欠饷?” 韩夫人听罢不禁揶揄道:“童古的骑兵来零陵城连一个月都没有!难道他以前都没发军饷?还有白家老二和老三,他俩也从不发饷么?再有你的画眉铺营地,他们是从祁阳县来的第二批援军骑兵,难道之前也从未发过饷银?你这岂非成了冤大头?” 唐世勋摇头苦笑:“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成了冤大头,不过……” 他耐心地解释道,当他看完子诩的信之后,问了信使许多问题。 这信使乃是子诩的心腹,他告诉唐世勋,其实无论是门滩防线的士兵还是童古将军的骑兵,哪怕其中有不少是曾经大明的营兵和卫所兵,但加入张献忠大帅的队伍之后,这些远离‘中枢’的军队就没有额定军饷之说。 没银子怎么办?抢就是了!若是上司不让抢,那就由上司自个想法子掏银子出来。 同样的,粮草亦是如此。 为何府衙的秦大人和许大人等想方设法的筹措粮草,又或是以其他商贸来笼络一众将领?这都是为了防止那些个士兵没吃的就打砸抢惹是生非,因此只能竭尽所能满足他们。 而在四日前的夜里,即唐世勋联合秦家发动政变的那晚,他命子诩公子去城南门外与童古部的一众将领交涉。 虽说一众将领皆同意,在童古还未苏醒之前都听从唐夫子的调遣,而且他们还与门滩防线的将士们一同打下了官兵的富家桥防线。 但是,唐世勋严令众将士不可扰民,更不可烧杀辱掠,而子诩公子作为南部防线的负责人,亦是严格执行了唐世勋的军令。 不过问题也随之而来,这南部防线的五千余将士当中,足足有三千出头的老贼!他们能打仗是不假,但桀骜不驯的他们又岂会甘心待在防区内枯守? 而无论是白家兄弟的步兵还是童古部的骑兵,对于唐夫子的军规皆颇有微词,不让我们去抢,那弟兄们的口袋越来越瘪,银子从何而来? 子诩公子为了此事也是焦头烂额,他只好召集南部防区的所有高层将领商议,其实说白了,就是在谈‘价钱’。 将领们说的很明白,要弟兄们严守军令可以,那就发军饷!他们也不多要,就按原来大明的营兵之军饷额度发放便可。 而他们最开始跟子诩公子讨要的可是半年的军饷!最后是讨价还价给压到了三个月。 那信使告诉唐世勋,子诩公子能压到只给三个月的军饷已是极限,而三个月二十万两已经算很便宜了,毕竟那可是近六千的正兵和两千铺兵呐! 再有,粮草那一块同样很是麻烦,之前粮草是由府衙筹措之后运往东大营,再由东大营统一调配。 唐世勋之前还派亲兵去了趟东大营找柳将军,而柳将军亲手写了一封书信让亲兵带回。 柳将军现在同样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在信中写道,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的东大营之精锐和辅兵几乎尽数派往了接履桥营地,如今还要分兵继续北上画眉铺营地不是? 高关岭到画眉铺的这条北部防线,谁也不知究竟要与官兵僵持多久,柳将军也是对粮草之事甚为忧虑。 这只是其一,还有莫将军那边。 前日凌晨莫将军率部支援湘口关时,柳将军可是分配了半个月的粮饷给莫将军。 但倒霉的是莫将军的船队有近半都被官兵凿沉了,连粮饷也都有近半沉入了潇水当中不是? 而今莫将军又派人跟柳将军讨要粮草,柳将军也是嘴巴发苦呐! 柳将军接着在信中提到唐夫子的南部防线,他知道那边的粮草大概也就能撑到大年初五左右,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的东大营目前是当真没有甚余粮了。 最后柳将军还在信中问唐夫子,商会不是要跟东安城的商人购粮吗?夫子可否催促商会尽快购粮回来?还有南边的道州城等地,可否劳烦夫子致信道州的申将军,先运一批粮草过来应急? 当然,子诩公子的信使也善意地提醒唐世勋,若是夫子您实在拮据,不妨将那些军制给放宽松些? 唐世勋如何不知‘放宽松’是何意?那不就是让一众老贼出去祸害百姓? 虽说他算不得是个爱民如子的善人,但今年的永州府本就连番遭遇兵灾,若再不休养生息,还让那帮老贼出去祸害,那岂非是饮鸩止渴? 唐世勋说到这儿,一脸郁闷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柳大钧还巴望着我给他筹措粮草呢!你说我能怎么办?无论银子还是粮食,我必须要想办法给南部防区的将士们弄来!而且,我决不允许他们坏了我定下的军纪!否则明年开春怎么办?往后难道要继续走献贼的路子不成?” 韩夫人听罢不禁伸出柔荑摩挲着他的脸颊,她很能体会唐世勋的心思,也极为理解。 可是,理解归理解,但她哪有五万两银子去接济他? 旋即韩夫人抱怨道,你以为我就零陵城内的这些个锦衣卫的密探要养?整个永州府如今除了东安城,其他诸州县可都有她的密探和暗桩,再加上外围的线人呢?她同样要花银子养人不是? 这还罢了,还有衡州府、宝庆府、辰州府和长沙府呢?这些地方的锦衣卫密探和暗桩可都是她韩伊人的手下!她若不拿银子养着,那岂不是坐等她名义上的夫君裴公子去挖她的墙角? “我知道!伊人你的难处我都知道!” 唐世勋自是理解地拍了拍她细滑的手背,随即他抬了抬眼角道:“话说,那赵丰和吴敬祖不是都家底丰厚吗?要不,你跟他俩借一借?” “你!” 韩夫人既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不禁白了他一眼:“晚了!赵丰和吴敬祖如今都在奴家那儿蹭吃蹭喝,哪还有余银?” “什么?” 唐世勋的鹰目睁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骂道:“他俩怎的如此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蹭你的伙食?” 你个厚脸皮怎好意思说人家?韩夫人嫌弃地斜睨了他一眼,幽幽说道:“自打奴家来到零陵城,无论赵公子和吴公子,又或是许公子等人,谁没有以各种名义给奴家送银子?哪像你个坏蛋!老娘不仅给了你好几百两黄金,还把自个儿都倒贴了不是?” ‘咳咳!’ 唐世勋忙轻咳几声掩饰尴尬,旋即转移话题问道,赵丰和吴敬祖为何也没了余钱?居然沦落到蹭饭这等地步?莫非是让人给劫了? 就知道你会岔开话题!韩夫人故作气恼地一声轻哼,低声答道,赵丰和吴敬祖还真是让人给‘劫’了,那人就是马知县!而且是生生吃了他俩四万多两银子! 四万多两银子?唐世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马知县竟如此会搞银子?人才啊! 于是他连忙向韩夫人询问个中缘故。 第425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哎!这还不是因为火器局的爆炸案……” 韩夫人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无奈之色,将景文公子赵丰和吴敬祖的遭遇娓娓道来。 三日前的夜里,火器局内的火药司发生爆炸,即唐世勋在归隐巷的庞宅内遭袭,以及方媛儿香消玉殒的那晚,当刺客他袭击之前曾有响彻全城的爆炸声。 此次爆炸致火药司及存放火药与原料的各间仓库均被夷为平地,被炸死炸伤者甚众。 由于此案影响甚大,因此府衙的秦大人亲自抓总此案,知县马向礼具体负责,众多衙役和北大营的百余士兵协助之。 据火药司内侥幸逃过一劫的工匠和学徒们所供述,当晚只有一人能打开存放火药的大仓库,此人乃是火药司的管事之一的刘叔。 马知县等人已查明,当晚正是火药仓库最先爆炸,因此这管事刘叔的嫌疑最大。 不过,刘叔‘似乎’已被炸死。 而火药司的幸存者们还提供了一条线索,在爆炸发生之前曾有两个人单独去管事房找过刘叔,其中一人是火器局的罗主事,另一人则是火器局的副使赵载。 其实韩夫人和唐世勋等人都清楚,罗主事乃是由‘打爷’所扮,且打爷极可能是此次爆炸案的指使者。 然而,扮做罗主事的打爷亦在爆炸之后失踪。 如此一来,火器局的副使赵载便要倒霉了。 当马知县审问赵载时,赵载说他那晚之所以单独去找刘叔,是询问有关火药的配比之事。 因赵载在数日前偶然得到了一小袋‘不一样’的火药,经试验,该火药的威力比火药司的常规火药高了三倍不止! 赵载本就执着于研究火器,对这个偶然发现自是欣喜若狂,是以在三日前的夜里去找火药司的刘叔询问此事。 可刘叔也不知道甚火药的新配方,赵载那晚自是失望的离去。 马知县如何会信赵载的这番供述? 他质问赵载,你所谓的‘不一样’的火药是怎样的火药?可有实物? 赵载坦诚地回答,就那么一小袋,他已全部用于试验了。 马知县接着问,有谁能证明你当晚去找刘叔是询问此事? 赵载解释道,火药配比之事本就属机密,他乃是火器局的副使,自然有权过问,而这等事他岂会让人去旁听? 马知县又问,既然无人证明,谁知你是否信口雌黄? 其实马知县的怀疑也不无道理,要知道第一嫌疑人刘叔不知是否被炸死,第二嫌疑人罗主事又不知所踪,而第三嫌疑人不正是赵载? 偏偏赵载又是单独去找的刘叔,两人在火药司的管事房内说了何事,外人还当真无从知晓。 于是乎,赵载又被关押了。 且这一回比他上回拿火铳威胁秦九更麻烦,那次至少没闹出人命,也没有军事方面的影响。 但此次火器局的爆炸导致火药库存毁于一旦,各条防线与各营地都只有之前运去的火药存货,若是存货被消耗完,火炮岂不成了铁疙瘩? 这个后果岂非极其严重? 因此,当赵载的大哥赵丰和表弟吴敬祖得知此事后,自是赶紧去拜访马知县,而与他俩同去的还有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 但无论他们仨好说歹说,马知县都一口咬定赵载与此案有关。 其实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赵载本就痴迷于研究火器,又岂会去炸了火药库?若赵载真要炸了火药库,为何不给自己留后路或是如打爷一样逃跑? 但无论马知县是否认为赵载有问题,赵载的确没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何况马知县又是该案的具体负责人,无论秦大人还是柳将军,不都听他的意见? 无奈之下,赵丰和吴敬祖只好在前日深夜秘密拜访马知县,而马知县也不再遮遮掩掩,明着告诉二人,赵载的问题很严重!没个十万两银子恐怕保不出来。 赵丰和吴敬祖当然清楚马知县是在坐地起价,但对方能开出价码,不就说明有得谈? 于是双方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以四万三千两银子的价钱将赵载给保了出来。 这已经是赵丰和吴敬祖能掏出的全部家当了,如今不仅是他俩,还有躲在府学宫内暂避风头的赵载,如今全都靠着韩夫人和其他士子在接济。 唐世勋听罢不禁诧异地问道:“赵载居然就这么被马向礼给放了?莫非马向礼要拿这笔银子去给赵载上下打点?” “马向礼岂是如此大方之人?” 韩夫人一声冷哼:“赵载本就没有问题,只是他倒霉撞上了,而火器局的爆炸案又岂止赵载这一个嫌疑人?马向礼无非是借此大肆捞银子罢了。” “这个老小子!” 唐世勋低声笑骂道:“他倒真敢捞啊?” 韩夫人神色古怪地睨了他一眼:“他算甚敢捞?哼!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人比他更猖狂不是?” 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他如何听不出她是在指桑骂槐? 韩夫人一声冷笑:“你以为只有马向礼是这幅德行?你的狗腿子齐大坚比他更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她低声抱怨道,由于县丞齐大坚得了唐世勋的授意,对许家和宋家的直系男丁进行审讯。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公事,许家和宋家有多少旁亲、姻亲和好友? 府学宫的几位公子可是跟韩夫人亲口说过此事,他们的家族跟许、宋两家素有往来,因此,他们的家族都给齐大坚送过银子,少则几千两,多则上万两! 他们怕的就是齐大坚借着许、宋两家之事乱扣帽子,而齐大坚因此所得又何止几万两银子? 韩夫人神色冷漠地说道:“你抄的是许、宋两家,但与他们有瓜葛的家族谁没有破财消灾?这岂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唐世勋听罢不禁皱眉沉吟了许久。 他沉声道,之所以要抄许家和宋家,是为了把在暗地里兴风作浪的杨氏等人给挖出来,因此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不过这段时日他要顾及的事务太多,对于齐大坚等人趁机大肆贪墨的问题还真是疏忽了。 韩夫人幽幽一叹,她柔声道:“你也莫要太放在心上,奴家只是有感而发罢了,不过奴家劝你暂且莫要就此事问责齐大坚和马向礼等人,毕竟这帮人虽贪婪成性,但至少在目前来看对你和对秦大人都尚算忠心任事。”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当然不会在现阶段把齐大坚等人都给一撸到底。 不过,他现在很缺银子!既然齐大坚那老小子在他面前自称‘小侄’,又岂能不对他孝敬一二? 韩夫人接着说道,关于银子和粮草的事情,她如今是帮不上大忙,但她还是会去尽量凑一凑,能帮一点是一点。 唐世勋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摇首笑道:“伊人,你能有这份心,为夫已心满意足,好了,你先去忙吧!” “臭小子!” 韩夫人俏脸一烫,娇声骂道:“谁让你自称‘为夫’了?哼!” 她故作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赶紧走出了轿子,旋即她又想到一事,撩开轿帘问道:“赵载那人当真不错,你是否要将他招纳过去?”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答道:“此事不急,先让他在府学宫待着,年后我再专门与他谈话。” 说罢,他吩咐家仆起轿,一行人往潇湘街而去。 未时。 潇湘客栈。 客栈里进进出出的汉帮潇湘堂之帮众甚多,眼见唐夫子再次驾临,堂主梁憨头和副堂主张莽飞自是恭敬地陪着他进入客栈后院的忠义居内。 唐世勋并未对众人废话,他对扮作十三姑的江少夫人使了个眼色,江少夫人会意,扶着他的手臂进入她的闺房内。 江少夫人为他沏茶后,神色冷淡地问道:“公子,您这时怎有空来找奴家?” 唐世勋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神色不对劲,他关切地笑问:“怎的?可是打搅你的工作了?你的脸色有些差啊?不会是病了吧?” “这有甚打搅的?” 江少夫人螓首微摇,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之色:“奴家也没病,只是之前玉姑来了一趟,把奴家气得可不轻!” 阿梓来找她作甚?唐世勋心中好奇,他自是关心地追问。 江少夫人的神色愈发烦躁,低声说道,玉姑跑来跟她要那三千两黄金来了。 三千两黄金?唐世勋微微愣神之后方才想起,是了,江少夫人这儿还有一笔黄金不是? 当初他把江少夫人由秦府救走之后,在与她深聊后得知她颇有生意头脑,于是将她易容后扮作了十三姑,并送到这潇湘客栈来,成为了汉帮潇湘堂的长老。 做生意总得有本钱不是?于是唐世勋命岳三水等人从他们的‘二号据点’取了三千两黄金,送给江少夫人和汉帮潇湘堂做本钱。 要不是这会儿江少夫人重提此事,他都忘了不是? 不过他也不知阿梓会跑来跟江少夫人讨要那三千两黄金,这可不是他吩咐的。 何况阿梓手里头不是还有几千两黄金和几箱王府的宝物吗? 而唐世勋哪怕再拮据,那些黄金和宝物他都不会去动用,因为那是他专门留给阿梓发展暗地里的事务所用,难道阿梓那边的钱也全都用完了? 对此,唐世勋自然感到很是疑惑。 第426章 无限可能的画饼 江少夫人神色气恼地续道,玉姑之前来找她,那话说得可是极为不客气! 玉姑说当初唐公子给江少夫人的三千两黄金,乃是给她做生意的本金,如今她的生意做得如此之大,当初那些本金是不是也该还了? 而且玉姑还说,看在江少夫人是为公子做事的份上,利息就免了云云。 正是这句话让江少夫人火冒三丈,她知道玉姑也如她一样是易容的,也知道玉姑跟唐世勋甚是亲近,可是她凭什么要听玉姑的? 唐世勋在旁听得暗自苦笑,他沉吟片刻后问道:“玉姑可有说是因何缘故要拿回那些黄金?你可是给她了?” “因何缘故?” 江少夫人一声冷哼:“她说是要派人北上南下,所需金银甚多,是以让奴家将你的本金给她!但奴家为何要给她?她又不是奴家的上司!” “哦。” 唐世勋顿时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因为此事。 上午在宋家祖宅的秀荷居内,阿梓与他密谈时曾提到过,如今她手下的人大致可分为三拨,其中‘寅组’的组长老高无疑是她最得意的‘作品’。 因老高对阿梓极为信服,是以严格按照她的‘教程’发展情报网,如今老高的手下已将情报网铺至整个零陵城与周边区域,成了名副其实的情报头子。 而且老高甚为通透,他不仅对阿梓言听计从,对薛正和岳三水也极为尊重,实际上薛正和岳三水乃是老高的上线,阿梓的许多吩咐都是由薛正或岳三水传达给老高。 当然,由于老高的寅组极为强势,‘子、丑、卯’三组无疑就黯然失色。 其中‘子组’已沦为弃子,因其组长朱四方和两个组员已是背叛了阿梓和唐世勋。 三日前的夜里,阿梓安排‘子组’和‘丑组’在归隐巷的庞宅之外秘密保护唐夫子的安危。 谁曾想子组的朱四方等三人居然被杨氏所收买,正是由于朱四方等人的秘密放行,才让刺客潜入了庞宅之内,继而导致唐世勋险些遇刺,而方媛儿则香消玉殒。 阿梓在上午时告诉唐世勋,朱四方等人她必然会处理,不过经她甄别后,‘丑组’的老钱等人并未背叛她和唐世勋。 但阿梓认为如今再把老钱的丑组放在零陵城内太过鸡肋,因此她打算让丑组的老钱等人南下道州城,开辟南边的道州等诸州县的情报网。 至于‘卯组’,则已名存实亡,组长郑罡如今一直在画眉铺以北的高关岭埋火药不是?而卯组当初只有一个组员老井,但老井和他的姘头翠姐等人自打被杨氏绑架之后,至今渺无音讯。 阿梓还告诉唐世勋,她本是在考虑派几个精干的手下组成新的细作小队,秘密北上祁阳县。 而今早薛刚找到她,主动请缨去祁阳县开辟情报网。 对于薛刚想要离开零陵城的原因,阿梓自然心知肚明,因此北上祁阳县的细作队伍,阿梓交给了薛刚带领。 唐世勋想到这儿不禁有些疑惑,他当然赞同阿梓开辟南部和北部的情报网,但阿梓并没有说她缺银子不是? 想及此,唐世勋坦诚地看着江少夫人说道:“没错,玉姑的确是要派人北上南下,此事乃是我同意的。” 江少夫人闻言脸色愈发阴沉:“原来真是你授意的?那你何不直接让奴家将那三千两黄金还给你?何须如此拐弯抹角?” 唐世勋淡然笑道:“在下虽同意此事,但可没有要求你归还甚本金,你也莫要太过气恼,此事我会亲自去问玉姑。” 江少夫人见唐世勋都如此说了,她的神情亦是缓和了下来:“不知公子此来有何指教?” “哎!哪有甚指教的?” 唐世勋轻叹了一声,摇头苦笑道:“只是烦心事太多,也不知跟谁说,不知不觉就到你这儿来了。” “呃?” 江少夫人闻言一怔。 他这话是何意?不知跟谁倾诉,却不知不觉到了我这儿?莫非,他当我是红颜知己? 江少夫人瞥见唐世勋的忧郁神色,她的心口没来由地一阵轻颤。 自从她被唐世勋救了以后,她对自己的‘新生’早已有了深刻的认识。 她之所以选择活下去,正是因为唐世勋的劝说,但这可不是因为她对他有甚情愫。 想当初唐世勋告诉她,你不想为你的儿子、夫家和亲人们报仇?若是你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报仇,而后你再去寻死觅活,我自然不会拦你,但你若就这么死去,又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下的他们?而我也会看不起你! 江少夫人那时自然听出唐世勋是在用激将法,但他本就是她的恩公,哪怕是为了还他的救命之恩,她也不能再整日里自艾自怨地寻死觅活了不是? 何况,唐世勋不仅给了她一个十三姑的新身份,更是给了她两份极感兴趣的‘工作’。 而在昨日下午之前,江少夫人对唐世勋只是有感激之情,同时对他这个人甚为好奇,但她对他绝无男女间的情意。 直到那个可恶的玉姑来了以后!江少夫人一想到玉姑便心中暗恼。 昨日下午她当真是给玉姑气得不轻,那玉姑不仅当着她的面与唐世勋亲昵,更是出言讥讽她。 正所谓泥人尚有三分脾气,江少夫人又岂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而她当时竟是当着唐世勋的面说,‘若是公子真想……奴家,自然愿意效劳’。 真是羞死个人了!我当时怎会说出这等没羞没臊的话来!江少夫人从昨个夜里开始,已是不知多少次这么骂过自己。 而她昨晚更是辗转难眠,脑子里一直浮现着唐世勋扮作唐夫子的模样,她非常想知道他究竟长的是何模样,因她自从被他救出来以后,还真的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哩! “江少夫人?” 唐世勋见她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发愣,他不禁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哦,没!” 江少夫人螓首微摇,她直感到脸色发热,忙低声道:“公子莫要再叫奴家江少夫人了好么?你,还是叫奴家依柔吧!” “依柔?” 唐世勋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咧嘴笑道:“原来你叫江依柔啊?嗯,还别说,这名字倒是与你曾经的气质极为吻合。” “咯咯!” 江依柔掩嘴轻笑,旋即她的右手肘搭在桌上,柔荑撑着下巴打趣道:“那是曾经,如今奴家可再也不是那个柔柔弱弱、寻死觅活的江依柔了!” 唐世勋欣慰地点了点头,淡然笑道:“能看到你越来越有自信地活着,吾心甚慰。” “好啦!莫要说奴家嘞!” 江依柔一脸关切地问道:“你有何烦心事呢?” “哎!还不是南边的富家桥防线!” 唐世勋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并未先提及军饷之事,而是将南边的军务和打开局面后的大好形势等详细地说与江依柔听。 兴许他这既无奈又忧郁的神情有演戏的成分,但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谁知道阿梓会在他之前跑来找江依柔要甚本金? 深谙御下之术的他很清楚,若是他不管不顾地直接向江依柔提出需要更多的银子,这未免也太让她寒心了不是? 江依柔听唐世勋讲述了南边的形势之后,妙眸已是闪闪发亮。 她听出了唐世勋话中的一个重点,原来他不仅仅要设立零陵商会,更要在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都设商会,而且这些州县的商会皆归零陵商会管辖,以平抑和统一物价、打击垄断、对外贸易等商事! 一旦那些州县都设立商会,那永州府境内除了东安县和祁阳县,其他州县的商贸事务岂非都由我来定?那我这个零陵商会的会长岂非权力更大了?江依柔直感到心肝儿一阵狂颤。 这是她从未敢想的事情,正是眼前这位唐公子,让她有了如此大的权柄!这种从未体会过的滋味儿,着实让她心中无比亢奋。 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啊!唐世勋看着江依柔的激动神色,心中不禁暗笑。 旋即他深深地凝视着江依柔的双眸,神色既自信又傲然地笑道:“依柔,你可莫要以为这就是你们商会体系的全部!也莫要被眼前的小利所蒙蔽!待到南边诸州县尽数为吾所有,吾必北出湘口关拿下祁阳县!而后东进衡州府,西窥宝庆府,北上长沙府,甚至是整个湖广!吾之界限,即汝商会之界限!” “啊!” 江依柔俏目圆瞪,忍不住掩嘴惊呼。 眼见唐世勋挥斥八极的激昂豪迈与自信之色,她被深深的震撼了! 衡州府?宝庆府?长沙府?整个湖广?他!他竟然图谋如此之大的地盘?江依柔被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感充斥着身心,她甚至有一种想要对他膜拜的冲动。 从来没有谁在她面前如此‘大放厥词’,然而,她却对唐世勋的宏图大志深信不疑! 当然,江依柔的心思极为细腻,她敏锐地察觉到唐世勋的这一整番话中似乎别有深意,于是她恭敬地问道:“公子,您要奴家如何做?” 问得好!唐世勋不禁心中暗赞。 他对江依柔所说的话可不是单纯的画饼而已,其实他的宏愿也不止告诉了她,阿梓和韩夫人同样非常清楚。 为何阿梓愿意追随他?为何韩夫人愿意‘倒贴’来跟他合作?这岂非都缘于如今的他有了一定的资本?那资本不就是南边富家桥防线和北边画眉铺营地的军队? 而正因为他阴差阳错地获得了一支近万人军队的‘暂时效忠’,才让阿梓和韩夫人看到了他的无限可能不是?而眼前的江依柔不也同样如此认为? 当然,正所谓万事开头难,眼下他虽是这支军队的首领,但隐患极多,如今的他可还没有完全控制这支军队!对于那些士兵而言,银子和粮草岂不都是最重要的‘必需品’? 第427章 莫非他想吃白食 “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即便在下有再大的宏愿,但如今南部防线的军心……” 唐世勋将他目前缺银少粮的困境娓娓道来。 江依柔仔细听罢后不禁气笑了,好你个唐世勋!原来是拐弯抹角地跟我要银子啊? 不过有了唐世勋之前的‘画饼’做铺垫,江依柔可是识大体的女子,孰轻孰重她自然懂得掂量。 不过她也苦笑着道出了自己的难处,这一时半会儿的她哪拿得出三十万两银子给唐世勋? 莫要看她这儿放着一百多万两银子,但这些可都是跟东安城和全州城的商人订购货物的货款。 虽说交易时间定在大年初八,但若是她从中拿出三十万两银子给唐世勋,届时如何填补这个窟窿?而且这些银子当中有九成都是秦家等各大豪门望族的不是? 唐世勋很是理解的点了点头,旋即他问道,你抄了宋家那么多产业?那恐怕都不止三十万两银子吧? 江依柔不禁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止,可是宋家的产业除了宅子和铺面就是各类货物,虽说各间店铺等都有些银子,但那不得保证各间店面的正常运营?若是把现银都挪走了,还如何做生意? 何况,宋家的产业遍布永州府各州县,而江依柔只是抄了零陵城内的宋家产业而已,其他地方的实际上依旧在宋家手中。 而宋家的摊子铺得很宽,做的各类生意也很多,是以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也很多。 因此宋家被抄之后,现银并不多,又或者说是宋宜璟留了一手,并未老实交代? 唐世勋皱眉问道,那许家的产业呢? 这许家的产业已是被唐世勋和秦家给瓜分,而唐世勋自是让江依柔来打理他的那一份。 江依柔幽幽一叹,许家最先是由秦大人的儿子秦五和私生子邱大强带人去抄家,而后是齐大坚带兵抄了许家的祖宅。 要说许家明面上的产业,大家都一清二楚,但手底下还有哪些秘密,则只有审问许家直系男丁的齐大坚才知晓了。 更让江依柔无奈的是,秦五和邱大强在抄家时已把金银财宝等洗劫一空,到最后与江依柔核对时,除了宅子铺面,竟只有不足十万两银子。 因此,江依柔只是帮唐世勋多争取了一些铺面和宅子,包括这潇湘客栈与酒楼等以‘潇湘’命名的产业。 唐世勋轻哦了一声,又问,那如果是卖一些产业去呢? 江依柔摇头苦笑,耐心地解释道,如今这零陵城内外有实力的商人们都加入了商会,大家都在想着跟东安城那边的商贸诸事。 这个时候卖店面可不是好选择,不仅价钱低,而且商人们都在筹银子等着做买卖不是?哪有那许多余钱去盘店? 唐世勋挠头不已,他接着问道,那你和汉帮潇湘堂的生意呢? 江依柔从怀中掏出一个账本递给他看,并解释道,正如公子您所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是?她要做的都是长期盈利的稳当行业,比方说木材生意和开‘千金马骨汤馆’等等,但短期内哪能见到多少成效? 何况,那木材生意的中转站不是被广西狼兵给毁了吗?不仅木料没运回来,反倒死了不少人,这笔买卖江依柔不仅亏了银子,还倒贴了不少抚恤金出去哩! 唐世勋自是没有去翻江依柔的账本,他已是听得郁闷至极,于是他皱眉道:“我知道大家都有难处,你就说能帮我凑多少银子吧!” 江依柔幽幽一叹:“公子,奴家可以先凑十万两银子给你。” “十万两?不够不够!” 唐世勋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我不管,你先帮我凑二十万两,明天就给我!大年初五之前再帮我凑一批粮草和十万两银子!” “你!” 江依柔不禁娇嗔道:“哪有这么赖皮的!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唐世勋摆了摆手道:“这不是强人所难,我岂会白要你的银子?南边的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地如今可都是我的地盘!你想要哪间铺面自己去挑,年后与道州之间的水运贸易,你岂非占得先机?” “这话虽在理,但却难以解公子你的燃眉之急不是?” 江依柔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无奈之色,苦笑着解释道,谁都知道在以往的太平年月,零陵城至道州的潇水之上的确是商贸发达。 但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富家桥等地已在唐世勋的掌控之下,但富家桥以东的黄田铺等地可全都在官兵手中,谁知唐世勋的军队能否守得住? 若是道州申家军的战船和商船都能畅通无阻地过来,零陵城的商人们才会放心不少,届时他们或许才会考虑去富家桥等地开展商贸活动。 江依柔随即指出,她深知零陵商会的那帮豪商们是何心思,不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哪怕她把富家桥等地如今的形势吹得天花乱坠也没用,毕竟距离如此之近,谁还不清楚那边的情况? 若是富家桥防线又被官兵反攻,无论唐世勋的军队守不守得住,但商人们又岂敢冒风险在这等时候过去发展? 以如今的情况来看,哪怕有胆大的商人去富家桥等地,唐世勋难道还好意思先收人家的租金?而他又能收多少租金?这对于他的军队所需的大量钱粮而言,当真是没甚意义,何况他还要得如此紧急不是? 唐世勋听罢陷入了沉思,他自然知道江依柔所言非虚。 若将心比心的想,换做他是商人,也必然会有这等顾虑。 江依柔瞥见唐世勋眉宇间的愁色,她柔声安慰道:“公子,奴家会跟梁堂主和张副堂主商议此事,我们会以汉帮潇湘堂的名义去富家桥等地开展商贸,也算是先抢占商机了,不过这前期投入的银子不会太多,且需要时间筹备,还望公子谅解。”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的右手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沉声问道:“你认为还有何法子可以尽快筹集银子?” “哎!” 江依柔的眉宇间亦满是愁色,她苦笑道:“要说来钱快,抄家、劫掠或是偷盗等无本买卖自是最快,但公子您才刚抄了许家和宋家多久?再行抄家之事岂非闹得人心惶惶?放高利贷倒是收益丰厚,但却需先出本钱,且远水解不了近渴,或者,公子您派人去劫秦家的银库?” “劫秦家?亏你想得出来!”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恨秦九,但如今哪能去动秦家?” 江依柔的眸子里划过一丝黯色。 即便她恨不得生啖秦九之肉,以报秦九杀她孩儿之仇,但她当然也知道如今的秦家不能动。 唐世勋这时却突然鹰目一亮,激动地拍了拍桌子道:“有了!” 江依柔被吓了一跳,拍着胸脯埋怨道:“莫要突然拍桌子嘛!魂儿都给你吓……你,你为何坐过来?” 她见唐世勋竟是一脸激动地起身坐到了她身旁,且还突然攀着她的香肩,她不禁心头一跳,公子这是要作甚?他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么? 唐世勋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如此唐突的举动,他兴奋地说道:“你适才说‘放高利贷收益丰厚’,这话让我想到了个好路子!” “好路子?” 江依柔不禁俏眉微蹙:“奴家不是说了么?远水解不了近渴哩!你放贷还得先出银子,即便人家还利息也得拟定期限不是?你总不可能借出去三五天就让人家还钱吧?” “你呀!” 唐世勋不禁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际:“亏你还做这么大的生意,脑子怎么突然不转了?我不放贷,我是去借贷!这岂不是来钱快?” “啊?你莫不是疯了?” 江依柔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她已是没空去理会唐世勋的‘亲昵举动’,娇声惊呼道:“借贷?如今可是比太平年月的‘九出十三归’更可怕!你可知道秦五他们都敢放九出十五归甚至更高!多少百姓被他们逼得妻离子散?何况你可是如日中天的唐夫子!怎可拉下脸面去找人借贷?” 她说到这儿神色剧变,似乎她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脸肉疼地沉声道:“的确,去借贷的确来钱快!这样吧,奴家就以自己的信誉去担保,帮你去借二十万两银子!” “不不不。” 唐世勋摇首一笑,伸出五根手指说道:“才借二十万两怎够?起码要五十万两嘛!” “你!” 江依柔惊得一把甩开唐世勋的手臂,跳将起来骂道:“五十万两?你可知这一个月得多少利息?你还不如杀了奴家算了!” “呃?” 唐世勋闻言一愣,这才惊觉自己适才太过激动,怎么攀着这小娘皮说话了? 眼见江依柔那俏目圆睁的气恼模样,他和气地笑道:“依柔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想讹你,来来来,先坐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不坐!” 江依柔越想越是委屈,她都愿意帮他担保借贷二十万两银子了不是?这混蛋竟还不满足,居然要借五十万两?那利息都能把她压垮不是? 等等!莫非他是想仗着自己是军头去吃白食?那岂非是明摆着要讹人么? 想及此,江依柔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失望之色,若是唐世勋真要以借贷的名义吃白食,那他‘唐夫子’的名声岂非全毁了? 第428章 发行军债许厚利 唐世勋瞪了江依柔一眼,拍了拍身旁的椅子:“过来,坐下!” 江依柔听到他不容置疑的话语,嘟着嘴儿轻哼道:“坐就坐!” 唐世勋轻啜了一口茶,低声笑道:“你是否以为我想吃白食?” 不待江依柔回答,唐世勋淡然笑道:“我怎会做这等有损信誉之事?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去为我借贷,我要做的是发行‘愚溪军债’!” “愚溪军债?” 江依柔不禁抬首看着唐世勋,她蹙眉问道:“奴家知道愚溪,但何谓军债?” 唐世勋的鹰目炯炯有神,他详细地解释道,众所周知,愚溪位于零陵城西南方向,它乃是潇水的一条支流。 愚溪汇入潇水之路径正好位于黄田铺与富家桥之间,愚溪之西北岸为‘石山脚’,东南岸为‘西塘观’。 如今官兵布防于西塘观一线,对唐世勋麾下的富家桥防线之威胁始终存在。 唐世勋对南部防线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将西塘观一线的官兵赶去愚溪之西北岸! 届时双方以愚溪为界,唐世勋的士兵便可将富家桥防线推至西塘观一带。 如此一来,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潇水沿岸的码头,以及道州至零陵城之间的水运和商贸等,岂非多了一道重要的外围屏障? 唐世勋接着解释道,所谓军债,乃是一种有价证券,之所以要将其命名为‘愚溪军债’,这自然是跟他攻略愚溪的谋划相关。 原驻守于富家桥防线的官兵,是由广西杨总兵麾下的蒋游击和黄千户等人所统率,虽然他们因唐世绩和白家兄弟的突袭而丢失了富家桥等地,但并未退去太远便已结阵固守。 如今蒋游击与黄千户等官兵在富家桥之西北边的西塘观一线防御,此地已是官兵在愚溪东南岸最后的据点。 由于官兵已是有了防备,唐世勋的队伍再想搞突袭自然不现实。 因此,接下来的西塘观争夺战必然是硬碰硬!死伤,在所难免。 而唐世勋之所以发行‘愚溪军债’,正是为了激励将士们勇往直前攻陷西塘观。 他解释道,此次的军债共发放一百份,每份五千两银子,军债期限为一个月,期限过后认购者可随时以债券兑回本金与红利。 关于红利,会有两种可能性。 第一种可能,若一个月内唐世勋的队伍未攻陷官兵死守的西塘观,即没能达成与官兵‘以愚溪为界’的战略目的,则‘愚溪军债’的红利为一成。 意即投入五千两银子买一份军债,一个月后可得本金五千两外加红利五百两。 第二种可能,唐世勋的队伍在一个月内顺利拿下西塘观,达成了他的既定战略,则‘愚溪军债’的红利为一项‘特权’。 该特权为,允许认购者享有在他辖下的南部潇水沿岸之码头上任意挑一间旺铺,目前他的南部防线为门滩、富家桥、五里牌、泷泊镇和尚仁里等地。 而且认购者除了缴纳正常的商税以外,免除其所选之旺铺的租金和各类杂税五年!且五年之后还享有优先租赁权。 唐世勋最后指出,只要是愚溪军债的认购者,在他的地盘上做生意便有他的军队保护,绝无谁敢再巧立名目骚扰之!这,是他给支持他的认购者们最重要的承诺! “嘶!” 江依柔听罢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她的脑袋瓜子顿时飞速运转了起来。 五千两银子一份的军债,哪怕一个月后没打下西塘观,不仅能拿回本金,且还能得五百两银子的红利不是? 而若是打下了西塘观,则红利简直太过丰厚了!不仅可以任意挑一间旺铺,而且还免除五年的租金和杂税啊!这让江依柔听得心动不已。 她如何不清楚码头上的旺铺在水运繁忙之时有多金贵? 特别是泷泊镇!码头旺铺五年的租金又岂止千两银子? 何况还免除杂税呢?这所谓的杂税无疑是所有商人们最为头疼的事情。 单只论零陵城周边的湘口关、富家桥和泷泊镇,这三地以前皆有巡检司的人收取商税,如今自然也是换汤不换药。 但商税一般都还在商人们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只不过除此以外还有名目繁多的杂税。 这些杂税的金额虽都不高,但皆是地方官员巧立名目派人收取,甚至连潇水帮这等地头蛇也仗着自己的势力收取‘保护费’,这如何不让商人们不胜其烦又很是无奈? 即便有权势的豪商可以避过这些杂税,但他们不同样得上下打点?这其实和缴纳各类杂税没甚区别。 若算上这些杂税或打点的银子,在泷泊镇租一间旺铺五年,没个几千两银子根本就打不住。 因此,唐世勋说只要他的军队一个月内能打下西塘观,与官兵隔愚溪而对峙,那么认购他的‘愚溪军债’者便享有这样的特权,那可比五百两银子的红利划算多了! 江依柔粗略一算,若唐世勋的战事顺利,五千两银子的投入起码能得到三千两银子以上的红利回报!而且还有无形的红利,那就是唐世勋的军队之保护。 如此岂非可以免掉那许多官吏、衙役和帮会的搅扰,安安生生的做生意发财?这可是实打实的‘安全感’!这对哪个商人没有吸引力? 江依柔心里边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这还只是一份五千两的军债之回报,若是我认购了十份、二十份甚至更多呢?那是多少间免租金的旺铺啊? 她越想越是激动,且她对唐世勋‘灵光一闪’想出这么个招儿来更是佩服至极。 其实她清楚得很,这所谓的‘军债’之本质不就是借贷? 只不过这个法子高明啊!这可不是唐世勋低三下四地找人借银子,而是将主动权把握在他自己手里边,且还上升到了以军债激励将士们勇往直前的高度不是?如此稳当的借贷谁不心动? 江依柔虽然不懂军事,但她对零陵城周边的地形却甚为清楚,若是唐世勋的军队拿下西塘观后与官兵隔着愚溪对峙,那么位于西塘观之后的潇水航道便多了一道极为重要的保护屏障。 哪怕只是去富家桥等地做上几个月的买卖,只要有了认购军债的特权,岂非都是稳赚不赔? 而且江依柔还想到了更多牟利的好法子!她一脸激动地挽住唐世勋的手臂娇声问道:“公子,这军债可有甚限制?比方说一个人限购多少?” “限制?” 唐世勋心中好笑,他如何不清楚这小娘皮已是动了怎样的心思? 于是他摇首笑道:“没有甚限制,哪怕你江依柔一个人将这一百份‘军债’全吃下都没关系!而且我会在城南万寿街设立一处‘军债事务所’,专门服务认购和咨询军债等事务的商人们,你听清楚了,该债券为实名制,若是你认购的军债想要转手也行,不过五十两银子的更名手续费自然不能少。” 谁还在意那五十两银子的更名手续费呀?江依柔的双眸闪闪发光:“此话当真?” “我当然说话算数!”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白了她一眼:“话说,你就不担心我一个月内打不下西塘观?” “打不下也……哦不!” 江依柔险些说出‘打不下也能有回报’的话来,她忙一脸崇拜地看着他,摇着他的手臂娇笑道:“不会的哩!公子您雄才大略,一个小小的西塘观岂非囊中之物?嘻嘻!” “江依柔啊江依柔!” 唐世勋忍俊不已,他摇首笑骂道:“你个小娘皮莫非是掉进钱眼里边去了?” 江依柔俏皮地吐了吐香舌,旋即娇声问道:“公子,奴家对那些个战事自是不懂,但您这发行军债的法子奴家以为定然可行!只不过,这一百份军债可就是一百间旺铺哩!虽说南边的潇水之上那许多的码头远不止这些铺面,但您可是免了五年的租金和杂税!这回报是否太过丰厚了些?” 唐世勋淡然笑道:“没错,这回报的确是极为丰厚,但我可不是干一锤子买卖,正所谓万事开头难,这毕竟是我第一次发行军债,自然要以厚利吸引你们商会的人投银子,以打响‘军债事务所’的金字招牌不是?” “原来如此。” 江依柔闻言一阵恍然,她眨了眨眸子笑问:“那,公子您这军债事务所交给谁来打理?” “呵呵!”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一脸淡然地说道,军债事务所乃是他的直属机构,至于负责人,他会暂时交给秘书局第三科的科长王秀荷来打理。 随即他给江依柔解释了王秀荷与秘书三科的主要职责。 江依柔听罢不禁脸色一沉:“公子,您这秘书三科岂不就是在针对我们零陵商会?莫非您信不过奴家?” 唐世勋料到她会有此想法,于是语重心长地开导:“这并非信任问题,而是为了规范和监督商会的日常事务!你们如今只有零陵商会,以后商会的体量越来越大,难道你能保证商会内部全都符合规范?又或者,你还要分心去建立监督体系以自查?” 说到这儿,他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江依柔一眼:“此事你不必质疑,你只管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便可!好了,关于军债之事,你且与商会的高层好生商议,我今晚便与王秀荷敲定此事,明日军债事务所便会开张,再会。” “公子且慢!” 江依柔见唐世勋说完就走,她柔声问道:“公子,待会儿奴家去商会时便跟几位副会长商议此事,不过,今晚奴家可否去旁听您和王秀荷的谈话?或许奴家也能给您出出主意不是?还有,秦三如今可有找到?毕竟他也是商会的副会长之一,如今商会的许多事务可离不开他。”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自然不会拒绝江依柔想旁听的提议。 至于说秦三嘛,唐世勋轻叹了一口气,就如秦九、秦五和邱大强一样,谁知道这四位秦家的公子能否被安全救回? 他不禁暗忖,也不知阿梓、骆三刀和许南潇可有‘钓’出绑匪许悠文? 第429章 莫非当我好欺负 傍晚。 火神庙旁,青松巷。 阿梓、薛正、岳三水和老高四人坐在一间小宅子内,在这间宅子的斜对面是原来郑罡所租住的半边宅。 此时,骆三刀和许南潇两人在半边宅内,惨叫声和笑骂声不时响起,几乎是每隔上一炷香的功夫,骆三刀就会鞭打许南潇一顿。 而薛正和骆三刀手下的精干弟兄们则埋伏于半边宅前后左右的四间宅子内,老高手底下的十余个精明的弟兄则扮作普通百姓在外围警戒。 这个请君入瓮的口袋阵在中午时就已经布置完毕,而且骆三刀是大张旗鼓地拖着遍体鳞伤的许南潇,从大西街一路趾高气扬地走到火神庙,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许南潇拉进了青松巷的半边宅内。 虽说直到这傍晚时分还未见许悠文和其手下的踪影,但阿梓等人敢肯定许悠文该是会在今晚行动。 此次行动是由阿梓和薛正直接指挥,而老高此时过来是有要事汇报。 老高今日的首要之务就是派精干人手乔装打扮后,在东山至镇永楼这片区域内查探许悠文等人的下落。 而柳将军麾下的数百士兵、马知县率领的府衙之衙役,以及齐县丞率领的县衙之衙役与白役们则在大索全城。 由于老高的好几个线人都提供情报说,许悠文等人极可能在东山至镇永楼一带,因此老高秘密派人将此消息透露给了马知县和齐县丞,于是这两拨人正在地毯式地搜索整个东山区域。 老高此时来找阿梓、薛正和岳三水,所要汇报的第一件要事是,下午时,他手下的人在镇永楼下的小街道内发现了一组暗号,其意为:‘打爷在楼上’。 当老高得知了这组暗号后,他立刻派人去密切监视镇永楼一带,但并未打草惊蛇,因为他对此暗号尚有疑惑。 他很确定一点,这组暗号绝不是他的人所刻!因为老高和他手下的细作们,用的都是阿梓所教授的‘第二代’暗号,而镇永楼下街道的那组暗号则刻得甚为简单而潦草。 再有一点,这暗号的末尾有一个圆形符号,符号中有个如‘干’的字样,老高对此是百思不得其解。 阿梓听老高汇报了此事后,神色不愉地责问道:“下午你就得知了此事?那为何不赶紧来禀报?” 老高尴尬地笑着解释道:“颜教官,在下当时在府正街的零陵商会里边,且十三姑正要召开高层会议,在下也没法离开不是?” “哼!” 阿梓听到十三姑之名,杏眸内不禁划过一抹寒光。 不过阿梓也不好再指责老高没能及时来汇报打爷的事情,因为老高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是‘高员外’,而且正是在阿梓的授意下,老高才与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有了密切的接触。 且老高听了阿梓的吩咐,悄悄向十三姑透露他的真实身份乃是唐世勋公子手下的细作。 因着这个缘故,当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之一的许中达身陷囹圄之后,十三姑亲自拍板让老高顶替了许中达的副会长之位。 所以,十三姑要召开高层会议,老高自然不便拂了她的脸面。 阿梓很了解老高的秉性,她知道老高定是还有关于商会的要事禀报,但她更关注的无疑是打爷的去向。 于是她回到之前的话题:“老高,你手下的人可有告诉你‘打爷在楼上’的暗号刻的是怎样?” “哦,有的有的!” 老高赶紧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了阿梓。 阿梓展开纸一看,不禁蹙眉道:“咦?这的确有些像咱们的第一代暗号,只不过,又有些不像哩?还有这个圆形符号又是何意?薛掌柜,三水,你们看看。” 薛正轻微微颔首,他接过纸来一看,那忧郁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咦?这!这符号不是小迁儿吗?” 岳三水闻言不禁凑过去看了一眼,他乐呵呵地笑道:“没错没错,这是小迁儿刻的暗号。” 阿梓不禁拍了拍手笑道:“原来是飞贼丁迁呀?难怪这暗号刻得如此难看,咯咯!” 薛正捻须一笑,当初在东安城时,阿梓跟丁迁只有一面之缘,与丁迁接触最多的是唐世勋、薛正和四麻儿,丁迁所学的暗号便是唐世勋所教。 但是丁迁也如薛正的弟弟薛刚一样,暗号学得不太好,可丁迁偏偏还想着搞个符号来表明自己的身份,于是就把他的‘迁’字给画成一个圆形,并在里边加个‘千’字,只不过他时常会把千字给刻成干字。 当薛正解释了这些之后,疑惑地问阿梓,小迁儿如今在镇永楼? 阿梓螓首微点道,没错,此事还是唐世勋告诉她的,丁迁在机缘巧合下救了夏菡并一同潜入了零陵城,而后丁迁在高山寺剃度做了小沙弥,再之后被唐世勋安排去了镇永楼。 只不过阿梓本就与丁迁不熟,且她如今也没甚用得着丁迁的地方,因此她只派岳三水去过一次,命丁迁就地潜伏,伺机查探镇永楼一带的情报。 谁曾想这无心插柳还真个柳成荫了不是?阿梓的唇角划过一丝冷笑:“三水,你亲自带人去一趟镇永楼,找丁迁将打爷的行踪摸清楚,这一回,我们定要将打爷这等胆敢兴风作浪的跳梁小丑们给一网打尽!” “好!” 岳三水恭声领命,麻利地起身告辞离去。 阿梓瞥了老高一眼,慢悠悠地问道:“那姓江的狐狸精下午开了甚高层会议?居然开到这傍晚才放你走?” 薛正和老高深知阿梓的性子,她不仅和那江少夫人极不对眼,对唐公子身边的哪个女人,她不是都很讨厌? 当然,他俩对这等男女间的事儿自是不便置喙。 老高咧嘴笑道:“颜教官,薛教官,十三姑下午可是说了个大好事啊!” 他一脸激动地将下午在零陵商会的高层会议之内容娓娓道来。 此次高层会议只有五个人参与,即会长江依柔和三个副会长老高、宋宜璟和柳将军的长子柳锡承,另有秦家大小姐秦薇儿。 之所以会请秦薇儿去参加此次会议,自然是因为副会长秦三被许悠文给抓了的缘故。 毕竟江依柔所要说的是‘愚溪军债’的紧要事,秦三虽然不在场,但总得有个秦家人在才妥当,否则以后江依柔等人赚了个盆满钵满,秦家却没能分一杯羹又岂会满意? 江依柔召开会议自是将唐夫子的军债之事详细地告诉老高等人,而且她极为坦诚地说,有钱大家一起赚,咱们五家便把唐夫子的五十万两军债全给吃下!之后再自行选择是否要转让军债给其他商人。 柳锡承最先说道,他们柳家的银子还得拿去跟东安城的商人做买卖,真没多少余钱了。 因此他就象征性地说会认购一万两银子的军债,即两份债券。 其实老高当时就知道柳锡承是何想法,无非是担心唐夫子借着军债的名义空手套白狼罢了。 宋宜璟则对‘愚溪军债’的构想甚为赞赏,可惜他们宋家都已经被抄家了不是?虽然他在道州和祁阳县等地还有诸多店铺,但一时半会儿的哪能调银子过来? 江依柔笑着告诉宋宜璟,若是宋公子真肯认购军债,她可以先借一笔银子给宋公子。 不知宋宜璟是真看好军债,亦或是不便拂了江依柔的脸面?他说若是十三姑肯借,那他就认购十份军债,即五万两银子。 秦薇儿同样心有顾虑,虽然她是唐夫子的秘书,但她对做生意可不在行,何况这秦家的财务向来由她的三弟打理,她如何好越俎代庖? 但她听江依柔说明日便要去认购,她也甚是无奈,于是告诉江依柔,她回去与她爹商议一番,若是她爹同意,她们秦家便和宋公子一样认购十份军债。 随后江依柔看向老高,老高也甚是无奈,他手底下可是养着整个零陵城的情报网!何况他的银子还是阿梓给的。 而他以高员外的身份跟江依柔合伙做的那些生意,木材生意已经被那天杀的广西狼兵给搞得血亏,千金马骨汤的饭馆才刚开张,其他的生意也才刚刚开始,如今投进去的银子比回报的还多,哪还有余银? 因此他只能模棱两可地告诉江依柔,他会回去跟手底下的人仔细商议,尽量凑十份军债的五万两银子。 江依柔当时的神色很是失望,而后她神色坚定地告诉老高等四人,希望他们今晚回去好生考虑和筹备银子,若是明日唐夫子的‘军债事务所’开张后,他们四人还是只愿意拿这些银子出来,那她就只好和汉帮的潇湘堂一起吃下其他的六十九份军债了! ‘砰!’ 阿梓听罢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拍着桌子骂道:“好她个江依柔!六十九份军债?那岂非是三十几万两银子?但她今日连三千两黄金都不愿给我!莫非真当我是好欺负的?” 她之所以如此愤怒,还真是因为那三千两黄金的事儿。 要知道即便以黑市最高价兑换,这三千两黄金也兑不出五万两银子,偏偏江依柔就是不给她,这如何不让她满心怨气? 旋即阿梓又指着老高骂道,还有你个蠢货!你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又上哪去找五万两银子? 老高一脸委屈地看向薛正,哥哥您倒是帮俺说句话啊! 第430章 大公无私薛掌柜 薛正冷静地思考着唐世勋的军债问题。 由于他跟江依柔等人没有太大的交集,且他可没有阿梓那样的嫉妒心与不忿在作祟,因此他越想越觉得这军债是个好东西。 这时薛正瞥见了老高的求助眼神,他不禁暗自好笑,其实他很明白老高的纠结与无奈。 毕竟这军债乃是唐世勋的点子,而老高又是商会的副会长,且江依柔知道老高的背景。 哪怕老高是个‘穷光蛋’,但于情于理都要支持唐夫子不是?难不成连五万两银子都舍不得掏? 只不过老高这人自打进入‘第二期细作培训’以后,一直都对他的‘颜教官’阿梓言听计从。 为何老高能将只有三个人的‘辰组’发展到如今的规模,不正是因为他一直牢记着阿梓所教授给他的细作知识? 而今阿梓更是老高的顶头上司,他可从来都不敢忤逆阿梓的决策,而且他对阿梓吩咐的任务,皆是执行得极为坚决。 或许,老高对阿梓这毒妇有那等心思?一直以来薛正、薛刚和岳三水都有这样的猜想。 薛正撇开心头的思绪,指着老高笑骂道:“好你个老高!你竟不请示你的颜教官,就敢擅自决定购买十份军债?这岂非是打肿脸充胖子?我倒要看看你今晚如何凑齐那五万两银子!” 老高也是精明至极,他如何看不出薛教官是在给他解围? 于是他忙不迭地给了自己一个清脆的耳刮子,神色懊恼地骂道:“在下真是患了失心疯了!居然被那姓江的狐狸精给挖了个如此大的坑!” “也不能说是江会长给你挖坑。” 薛正的嘴角挂着一丝淡笑:“这愚溪军债毕竟是公子的主意,江会长也是为了给公子分忧不是?” “可不是嘛!” 老高拍了拍腿,一脸担忧地叹道:“哎!南部防线的那些个贼兵军头们逼着公子掏银子,且这一要就是二十万两!这还罢了,江会长还说,柳将军那边拨付给南部防线的粮草最多能支撑到大年初五,之后的粮草也得公子来管,公子他太难了啊!” 阿梓如何听不出薛正和老高是在唱双簧? 不过她之前在骂了老高一顿之后,已是消了心头火气,对于唐世勋的军债,她当然很清楚是个极好的点子。 只听她一声冷哼,面若寒霜地骂道:“这帮不要脸的军头!还有那柳大钧也是卑劣至极!” 随即她瞟了薛正一眼,幽幽叹道:“薛掌柜所言甚是,吾等理当为公子分忧!但如今咱们这摊子的事儿铺得如此之大,且明日薛刚等人和老钱等人即将北上南下,为了让他们两边能在祁阳县和道州城尽快打开局面,我自然要尽量给他们多凑些金银,因此又如何还有银子去购买军债?” 薛正和老高都极为理解地点了点头。 他俩很清楚如今的情报网每日皆耗费甚多,而他们为了维持情报网的运转,自然是想尽了法子。 老高不仅投银子跟着江依柔合伙做生意,还以‘高员外’的名义入股了好几间赌坊和青楼等,只不过时日尚短,所得回报并不多。 因此阿梓不得已只能用唐世勋给她的那几箱王府金锭,而她还有几箱王府的玉器文玩等宝物,但如今却并未动用。 这倒不是阿梓舍不得,而是如今的大环境太过低迷,金银好使,玉器文玩等物则市价太低。 阿梓之所以在今日上午去找江依柔讨要那三千两黄金,还不是为了拿给明日要北上南下的薛刚和老钱这两拨人? 她之所以要给他们两拨人多筹些钱,这里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北边祁阳县和南边道州的锦衣卫密探与暗桩们,即韩夫人的手下。 要想尽快在两地打开局面,光靠薛刚等人和老钱等人自然不够,好在唐世勋如今跟韩夫人正处于‘蜜月期’,而韩夫人将这两地的锦衣卫密探之联络方式告诉了唐世勋。 虽然唐世勋将此事告诉了阿梓,但阿梓如何不知这些密探是何德性?若是没有金银喂着,即便有韩夫人的关系在,他们又岂会真心去帮助薛刚和老钱? 老高自然清楚阿梓的苦衷,他舔了舔嘴巴子献策道:“颜教官,您适才不是说镇永楼的那位丁迁乃是飞贼?不如,咱们请他去柳将军的府上走一遭如何?” 阿梓的唇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薛掌柜,你看这法子如何?” “好你个老高!” 薛正故作不快地瞪了老高一眼:“你怎的尽想些馊点子?去偷柳将军家?丁迁的偷技确实过人,但你不知道柳家已派兵看守自家的库房?咱们得派多少人去协助丁迁?一旦露出马脚,岂非徒增柳将军与公子之间的嫌隙?再有,莫要想着去偷和抢,公子可是交待过咱们近期莫要生事,零陵城如今要以稳定为第一要务!” 旋即薛正扭头看向阿梓,他当然知道阿梓那意味深长的笑意是为何,这毒妇不就是在惦记他的宝物吗? 去年的年底时,薛正和小狼山寨的大当家牛爷、二当家熊爷、四当家曹亢,曾劫持了百来箱王府的宝物,其中大当家有四十箱,薛正等三人各有二十箱,此事薛正早就告诉了唐世勋和阿梓。 就如之前在东安城时,他不是‘奉献’了两箱王府金锭给唐世勋? 薛正一脸坦诚地对阿梓解释道,他那二十箱宝物,两箱赠予了公子,还有八箱在东安城,另有十箱则藏在祁阳城,因此他在这零陵城可没有藏宝贝。 老高在旁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薛掌柜居然如此有钱? 薛正并未理会老高的诧异神色,他对阿梓说道,明日他弟弟薛刚启程去祁阳城,阿梓不必担心薛刚等人的金银用度,待薛刚到了祁阳县之后自会去取那些王府金锭出来用。 至于说老高这边答应江会长的五万两银子之事,薛正提议,取两箱王府的玉器文玩等物去找江会长,鉴于如今玉器文玩等物市价太低,他们就以这两箱宝物做抵押,跟江会长借十万两银子,明日购入二十份愚溪军债! 江依柔本就知道老高乃是公子的手下嘛!既然她都肯借五万两银子给宋宜璟认购军债,又怎会不借给老高?何况老高还带着两箱王府宝物去做抵押不是? 阿梓的眼神极为阴冷:“那三千两黄金她江依柔都不愿还,即便老高拿着两箱王府宝物去,你以为她真会借银子给老高?难道薛掌柜你认为那姓江的如此愚钝,不知老高听命于我?” “呃,薛教官,颜教官所言甚是。” 老高尴尬地抠着后脑勺笑道:“这也怪在下失言,江会长她已经猜到在下乃是‘玉姑’的人了,恐怕在下还真不一定能借到她的银子。” 薛正轻哦了一声,他捻须笑道:“既如此,那在下亲自去走一趟吧!嗯,在下就以汉帮的薛长老之身份去,即便她不认识我这薛长老,但梁憨头和张莽飞可是认得我那张易容的。” “这敢情好!” 阿梓立刻拍手叫好,她等的就是薛正提出亲自出马。 随即她吩咐老高先去忙,她还有要事与薛掌柜商议。 待到老高离去后,阿梓笑吟吟地看着薛正:“薛掌柜您可真是大公无私,难道你藏在那祁阳城的十箱宝物,都愿意奉献给公子的事业?” 薛正如何不知阿梓这一语双关的话语是何意?他神色平静地答道:“阿梓,这房内就你我二人,你也不必再试探我,有何想法你直说便是。” “薛掌柜真是快人快语!” 阿梓螓首微点,淡然笑道:“那奴家便不绕弯子了,如今咱们的情报网越铺越广,所需金银亦是愈多,薛刚在祁阳县如何花得了那么多箱宝物?不如,匀一些来零陵城?” “呵呵!” 薛正捻须一笑,摇首拒绝道:“阿梓,祁阳县的那十箱宝物,不能往南运!” 阿梓闻言自是心中不悦,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薛正是话里有话,于是她一脸好奇地笑问:“哦?为何不能往南运?” 薛正微微颔首道:“没错,不能往南运,要运,也是往东边运!” “东边?” 阿梓的杏眸里划过一抹精芒:“衡州府?” “没错!” 薛正那忧郁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正所谓走一步要看三步,不仅是祁阳县的十箱宝物,在下打算在半个月内将东安城的八箱宝物也运去祁阳城,待到元宵之日,在下便东去衡州府为公子开辟情报网!” 阿梓闻言不禁俏眉微蹙,她当然也想将情报网铺至衡州府! 可是,薛正和薛刚两兄弟都离开了零陵城,且他俩手里边还有如此多的王府宝物,这,会否难以掌控?阿梓神色复杂地看着薛正。 诚然,薛正本就是衡州府的耒阳县人士,他对于衡州府的情况该是甚为了解。 且阿梓曾听唐世勋说过,据梁憨头的密报,薛正极可能与湖广锦衣卫之间关系匪浅,甚至薛正本身就是湖广锦衣卫的人! 不过唐世勋也不清楚薛正以前究竟是韩夫人的手下,亦或是裴公子的手下? 但阿梓还知道一个秘密,她昨晚又去审问了裴公子派来零陵城的锦衣卫密探‘劳爷’,且她还旁敲侧击地问劳爷认不认识薛正?又或是湖广锦衣卫里边的高层有谁是姓薛的? 劳爷疑惑地回答,他不认识甚薛正,不过他认识衡州府锦衣卫的薛副千户。 据这劳爷所描述的薛副千户之模样与神态特征,阿梓几乎敢肯定就是薛正! 因此,对于薛正主动提出要去衡州府为唐世勋开辟情报网,阿梓心里已是犹豫了。 这时,骆三刀手下的邹二柱来到了门外禀报,有十几道人影进入了青松巷,恐怕是许悠文派人来救许南潇了! 阿梓深吸了一口气,她起身看向薛正,先去解决许悠文吧!关于开辟衡州府的情报网之事,过年之后你我再与公子详细商议。 薛正看着阿梓离去的背影,他的嘴角不禁划过一抹无奈的苦笑,看来这个毒妇还是不信任我啊? 第431章 明刀子与软刀子 戌时。 天色已黑,七层坡街宋家巷内的宋家祖宅灯火通明。 唐世勋已是草草吃过了晚饭,此时他正在中庭的正堂内接待两个访客。 其中一人乃是方媛儿的亲大哥方忠仁,另一人则是庞大海的弟弟庞大田。 只见方忠仁双眼红肿,神情颇为消沉。 他此来是出于对唐夫子的尊重,并当面告诉老爷子,明日是方媛儿等人的出殡之日。 其实方忠仁失去的可不仅是他的亲妹妹方媛儿,他的一对儿女亦死于那晚。 而他的夫人左氏如何受得了这等打击?若非其他家眷和曾有才等人都紧看着她,恐怕没等方忠仁入城,她就已经随着两个孩儿去了。 庞大田的神情同样很是阴郁,他的夫人亦死于那晚,值得庆幸的是,他的儿子被他夫人藏于床底,倒是避过了死劫。 那晚刺客进入庞宅,足足死了二十余个家眷!自庞大海等人昨日入城以后,便在归隐巷庞宅处理这些个后事。 眼见唐夫子已是捶胸顿足、掩面而泣,方忠仁和庞大田心里怎样想的不得而知,但面上自是对唐夫子一阵劝慰。 他们已将那晚发生在归隐巷庞宅的事件了解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事儿真不能全算在唐夫子的头上,毕竟老爷子自己也差点儿丧命不是? 不过,这位唐夫子跟方夫人之间的绯闻可是尽人皆知,这无疑让庞大海与其部下们很是恼怒。 而庞大田此来有一个请求,他提出明日要将被抓的刺客朱四方等人全杀了!以祭奠死去的家眷们在天之灵。 其实这不仅仅是庞大田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庞大海等人一致的请求。 唐世勋如何好拒绝?他面上自是颔首答应,不过他心里却颇为发愁。 眼下朱四方等刺客全被关押在县衙牢房,对于‘子组’的朱四方等三人的‘背叛’行径,唐世勋自然是既无奈又失望。 虽然朱四方等三人并不知道唐夫子乃是唐世勋所假扮,但朱四方知道许多唐世勋的暗地布局与秘密,因此他是真不愿意把朱四方交给庞大海,否则后果难料不是? 想归想,唐世勋当着庞大田和方忠仁的面,自是吩咐站在堂外的亲兵仇大刚,速将此事告诉‘代知县’齐大坚,命齐大坚明早将那些刺客押去庞宅。 庞大田这时又问道,明日出殡可否请唐夫子去主持仪式?或者,若是夫子您事务繁忙难以顾及,可否推荐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比方说,陆知府? 唐世勋一听就已猜到,这番话定是庞大海授意庞大田来问他的! 他适才在吃晚饭时还得到了齐大坚派人传来的消息,即庞大海今日的行踪。 齐大坚的侄儿齐双喜手下有许多壮班的白役,且庞大海又未隐藏行迹,因此白役们自是将庞大海的行踪了解得一清二楚。 而庞大海在今日下午时就去过一趟陆知府的宅子。 当然,那地方已经被秦家给看得死死的,连卫兵等也全都换成了柳将军的手下,因此庞大海自是被拦在了宅门之外。 想及此,唐世勋已是猜到了庞大海的心思,这厮该是想借着邀请陆知府去主持丧礼的机会与之面谈,又或者是想在丧事结束之后当面诘难甚至对陆知府动刀子? 这可不是唐世勋胡乱猜想,要知道对于庞大海而言,翟将军就彷如其生父一般的存在,而翟将军被人毒鸩身亡之事已经真相大白,幕后指使者正是陆知府! 当初由衡州府入侵永州府的献贼分为‘翟系’与‘孙系’两部,其中翟将军部的武将有庞大海与申将军等人,而文官则以陆知府为首。 至于说许大人等则都是在永州府才投奔翟将军和陆知府的。 这陆知府可是跟翟将军有极深的交情,但他却毒鸩了翟将军!可以想见庞大海对此是有多么的愤怒。 唐世勋脑子里转了好些个念头后,故作迟疑地捻须叹道:“大田啊,你也知如今我们与官兵的交战还未停歇,老夫又管着那许多的事,何况,你们的家眷也是因老夫而死,老夫又岂有脸面去主持她们的丧礼?哎!” 旋即他话锋一转:“不过,陆知府如今是待罪之身,且他的事儿由秦大人和柳将军在审理,让陆知府去主持丧礼会否……” “夫子!” 庞大田似乎早料到唐夫子会如此说,他一脸不忿地打断道:“正所谓家有家规,无论陆知府是否为毒鸩翟将军的幕后指使者,但这是咱们内部的事,又岂能容外人插手?” 唐世勋无奈地苦笑道:“大田啊,话是如此说没错,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 说到这儿,唐世勋瞥见庞大田眼中已满是不屑之色,他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则故作咬牙切齿状:“大田,你回去告诉大海,老夫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请’陆知府主持丧礼!” “好!” 庞大田拍了拍腿,立刻起身施礼道:“既如此,在下这便回去禀报大哥!夫子,告辞!” 说罢,他对方忠仁使了个眼色,率先离开了正堂。 方忠仁自是起身对唐夫子施礼,并低声问道:“夫子,在下听拙荆说,她和媛儿等人在汉帮的十三姑那儿投了些银子,又听说十三姑乃是夫子您的干女儿,而且她还是零陵商会的会长,在下与庞将军等尚有一些余银,不知夫子可否为在下引见十三姑?” 唐世勋心中顿生警惕,他捻须笑道:“方公子,此事容易得很,明日十三姑亦会去参加葬礼,届时老夫自会为你引见。” 方忠仁自是一番感激,接着又补充道:“夫子,曾有才今日一直陪着庞将军,是以没法抽身,不过他说晚些时候会单独来拜见夫子您,还有,劳烦夫子代在下给韩夫人问声好。” 说罢,他恭敬地对唐世勋拱手告辞,而他手上还做了个‘特别’的手势。 唐世勋一眼就认出那是在锦衣卫当中‘问好’的手势,但他自是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来,只是很随和地与方忠仁拱了拱手。 待到方忠仁离去后,唐世勋不禁陷入了沉思当中。 对于这个方媛儿的亲大哥,唐世勋还真的不太清楚其为人。 想当初在东安城时,唐世勋曾陪着韩夫人,哦,应当说是韩伊人的妹妹韩诺儿,他俩曾同去见过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妪。 这老妪乃是方忠仁和方媛儿的生母,且韩诺儿告诉他,方家世代都是东安城的锦衣卫暗桩,而当方忠仁的父亲过世以后,由于两兄妹年纪尚幼,因此方母便接替了丈夫的暗桩之事。 方母那时曾拜托唐世勋和韩诺儿,若遇到方媛儿请好生照料云云。 眼见这方母已是大限将至,唐世勋自然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虽说他没能真个好生照料媛儿,且媛儿还是因他而死,但逝者已矣,他此时考虑的却是其他问题。 首先,为何那时方母只提到了方媛儿,却没有提到方忠仁? 再有,那时在东安城,韩诺儿也从未跟唐世勋提过方忠仁乃是锦衣卫的人。 而刚刚方忠仁在告辞时,却刻意对唐世勋做了个‘问好’的手势,这究竟是在向他示好,亦或是在试探? 唐世勋进而想到,无论是方忠仁和方家,还是曾有才和花荣等一帮无赖子,当初可都是因为方媛儿成了庞大海的小妾才‘鸡犬升天’的不是? 但现在方媛儿已香消玉殒,方忠仁和曾有才等人与庞大海之间已是少了一道重要的‘桥梁’。 对于曾有才,唐世勋目前倒是颇为放心,因为这厮本就是见风使舵之人,如今他所扮的唐夫子之势力,岂是庞大海所能比的? 若是庞大海得知唐夫子的真实身份,对曾有才根本就没有任何益处。 不过唐世勋现在却隐隐有些担忧方忠仁的立场,毕竟方忠仁与曾有才之间也甚为熟络,曾有才应当不会向方忠仁透露唐夫子的身份问题,但其他的事儿呢? 而且方忠仁还刻意告诉唐世勋,曾有才晚些时候会独自过来拜见? 何况方忠仁适才还对唐世勋说:‘劳烦夫子代在下给韩夫人问声好。’ 虽说韩夫人陪着唐夫子一同出城去与官兵谈判,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 但方忠仁刻意提到这一点,且在告辞之时还刻意做出锦衣卫的手势,这在唐世勋看来显得太过做作,也是他怀疑方忠仁的立场的主要原因。 再有,方忠仁还提到了十三姑,而且是说‘汉帮的十三姑’,这话可就很耐人寻味了。 虽然如今零陵城的人都清楚,东安城的汉帮与零陵城的汉帮潇湘堂看似一体,但实则是各行其是,这与潇水帮的金、火、木等五个堂口的运作模式如出一辙。 可是,庞大海当初在东安城时曾派兵打击了汉帮,且他认为汉帮极可能与官兵的细作之间有极深的瓜葛。 唐世勋想到这儿已是剑眉紧皱,这方忠仁和庞大田此次来拜见他,不简单呐! 若说庞大田是‘明刀子’,为的就是逼唐世勋将陆知府从秦大人手中给‘抢’出来。 那么方忠仁就是‘软刀子’,极可能是奉了庞大海之命前来试探唐世勋。 明日的葬礼,可能会发生许多事吧?唐世勋不禁暗自摇头苦笑,对于庞大海等人‘意外’来到零陵城,委实让他感到甚为棘手。 这时,仇大刚在堂外禀报,十三姑到了。 唐世勋撇开心头思绪,神色自若地起身吩咐仇大刚,去请十三姑到秀荷居的书房一叙。 随即他拄着拐杖缓缓走向了后院的秀荷居。 第432章 响鼓不用重锤敲 秀荷居的书房内,唐世勋、江依柔和王秀荷坐于一张古拙的乌木方桌前。 王秀荷正在用炭笔快速地抄写着唐夫子给她的‘军债事务所之纲领’,她是真没想到老爷子会将如此重要的事务所交给她的秘书三科来负责。 江依柔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神色专注而又恭敬的王秀荷,她对这位才女本就不陌生,而她在今晚来拜见唐世勋之前,还与王秀荷的夫君宋宜璟深聊了许久。 她自然是想从宋宜璟口中多了解他的夫人,毕竟军债是个新事物,而军债事务所更是闻所未闻,但唐世勋却将这事务所交给王秀荷来打理,且王秀荷还是秘书三科的科长。 其实无论唐世勋如何解释,但江依柔和宋宜璟都清楚,秘书三科就是套在零陵商会‘脖子’上的颈绳。 当然,宋宜璟也没想到秘书三科的科长会是他的发妻王秀荷。 而宋宜璟可不认为王秀荷会帮他,因为他与王秀荷之间的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她对他的怨念极大,因此莫说是帮,她不借着职务之便踩他几脚就谢天谢地了。 谁让你在外金屋藏了那许多的娇妾?江依柔当时就骂了宋宜璟。 不过她也清楚这位宋家长公子的无奈,毕竟在献贼没有入侵永州府以前,道州王家的确是底蕴极其深厚的望族,作为名门闺秀的王秀荷当然有傲慢的底气,宋宜璟惹不起自然就敬而远之,导致这夫妻二人渐行渐远。 至于说王秀荷的秉性,宋宜璟说她学识虽高,脑子也灵活,但她不仅刁蛮任性,心胸更是极为狭隘云云,他这些年哪次见到王秀荷不都是这样? 但正所谓眼见为实,当江依柔来到这秀荷居以后所见,王秀荷身上哪还有一丝倨傲与刁蛮?整个人都显得既谦逊又和善不是? 这时王秀荷已是抄写了两份纲领,她将其中一份递给了十三姑。 由于今日上午时王秀荷亲眼见到那位玉姑的蛮横与强势,而这位十三姑也同样是中年妇人打扮,且她不仅是唐夫子的干女儿,更是零陵商会的会长,因此王秀荷自然表现得甚是恭谦。 不过,精明的王秀荷如何不知自己所处的位置实际上就是在掐商会的脖子? 何况她今年接连遭遇家族变故和夫家的变故,她不仅遭受许南潇的肆意羞辱,前日更是被齐大坚以她的女儿小囡相威胁,逼她来伺候唐夫子! 好在福祸相依,没想到唐夫子不仅没有辱她,还任命她为秘书三科的科长,而且下午时她的女儿小囡亦是被送了回来。 因此王秀荷对唐夫子是真心的仰慕和感激。 之前她陪唐夫子吃晚饭时,老爷子曾笑眯眯的问她:‘秀荷,你的秘书三科责任重大啊!不过你的夫君宋宜璟乃是商会的副会长,你会否觉得难做?’ 当时王秀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夫子放心,奴家定会打理好秘书三科,绝不辜负您的期望!至于宋宜璟,奴家更是会严加监督!’ 对于王秀荷的答复,唐夫子甚是满意,随后他笑道:‘既如此,军债事务所也交给你们秘书三科来管理吧!’ 不过那会儿正好庞大田和方忠仁来拜访唐夫子,因此王秀荷还不清楚军债事务所是何意,直到唐夫子和十三姑进入书房之后,他才写了一份纲领交给王秀荷。 其实唐世勋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对于军债事务所的细则,他让王秀荷在日后再逐渐完善,而江依柔作为商会的会长,也可从旁多提宝贵意见。 江依柔仔细地把纲领看了好几遍之后,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干爹,您在纲领中所写的‘挂牌与交易’,奴家大概能明白是何意,不过奴家以为,军债事务所已经负责发行军债和变更持有者,那么挂牌交易之事可否交给商会来负责?” 唐世勋笑而不语,他老神在在地看向王秀荷。 王秀荷虽是垂首记录着十三姑所说的话,但她的余光则一直关注着唐夫子和十三姑的神情。 虽然她也才刚接触军债这个新鲜事物,但她也看出了这军债的本质不就是种高明的借贷么? 她知道老爷子是想考校她,何况她也看出这‘挂牌与交易’可是极为重要的环节,凭什么要交给商会? 于是王秀荷抬首看向十三姑,据理力争道:“十三姑,奴家以为这挂牌与交易还真的只能在军债事务所内进行,绝不可以由商会负责!莫说甚暗箱操作和占得先机,只说变更持有者与挂牌交易都集中在一地,对于认购军债者就已是极为便利之事。” 随即她扭头看着唐夫子,神色恭敬地说道:“干爹,您的纲领甚为全面,相关细则奴家定会尽快拟定,不过奴家认为军债事务所的地方小了些,万寿街中段的那间荣盛绸缎庄甚为不错,不知可否请十三姑割爱转让之?” 唐世勋依旧捻着假须笑而不语,这小娘皮倒是会打蛇随棍上,为了与十三姑‘平起平坐’,竟然也称他为干爹了,不过这个时候他自是不会反对。 至于说她提出要换个场地之事,唐世勋自是想看看江依柔会如何应对。 好你个王秀荷,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竟敢打老娘产业的主意!江依柔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一丝厉芒:“王科长,奴家可是将万寿街尾的杂货铺赠予你开设军债事务所,那杂货铺虽不大,但距离太平门极近,岂不是个好地方?何况奴家都已经把那地方给腾空了,你们明日过去便可开张,再者说!” 江依柔的唇角挂着一丝冷笑:“你该知道万寿街中段的那间荣盛绸缎庄有多大吧?如今这军债事务所才刚刚开张,你何须要那么大的地方?莫非,你们秘书三科还想做别的生意不成?” 王秀荷并未理会十三姑话语中的讥讽,她扳着芊芊玉指细数道:“事务所还当真需要个大地方,发行军债与认购为一间,变更持有者为一间,挂牌与交易为一间,这就得三间房了不是?而以后呢?既然唐夫子能发行‘愚溪军债’,难道就不能发行黄田铺、石期站、大江口甚至是东安城的军债?以后这盘子越做越大,那么间小铺子如何够?” 江依柔一声冷笑:“正所谓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做事不得循序渐进?何况零陵城的三间‘荣盛绸缎庄’皆运营良好,整个城南有哪间绸缎庄比得过万寿街的荣盛?是了,莫非你想借机拿回宋家的产业不成?” “十三姑言重了!奴家岂会有这等心思?” 王秀荷一脸的委屈状,其实她心里亦是被拱出了火气。 谁不知道‘荣盛系’的绸缎庄、粮店和酒楼等都是原来宋家的产业?而今则全都成了这十三姑和汉帮潇湘堂的囊中之物?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抢劫!王秀荷已是在心中暗骂,但她自是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毕竟十三姑的背后不就是唐夫子? 不过王秀荷还真没有想过借机拿回宋家的产业,她只是认为万寿街尾的那间杂货铺太小了些,以后定然会不够用的。 当然,她提出此事可不仅仅是为了去触十三姑的逆鳞而已。 唐世勋轻咳了两声,指着王秀荷笑骂道:“你个小妮子倒是敢说,连老夫都不敢打‘荣盛系’产业的主意,你竟然想把万寿街的荣盛绸缎庄给改成军债事务所?那可是百年老店!十三姑岂会同意?” 王秀荷自然明白唐夫子是在给她解围,她忙做出一脸的诚惶诚恐状:“干爹骂的是,女儿考虑不周,还请十三姑见谅。” 你俩就在老娘面前演吧!江依柔一声轻哼,闷闷不乐的垂首看着桌上的纲领。 江依柔的心思极为细腻,她如何不知王秀荷是故意拿万寿街中段的荣盛绸缎庄来说事,以‘逼’她放弃插手军债事务所的内部事务? 她不得不承认王秀荷此举甚是高明,因为‘荣盛系’的产业就是她江依柔的禁脔!她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而且她也从唐世勋的话中听出了端倪,他断不会同意将‘挂牌与交易’之权交给她和商会。 看来,是我自己太过贪心了!江依柔不禁暗自警醒自己。 她之所以想拿到挂牌与拍卖权,无非是看到其中蕴含着极大的‘商机’。 因这一百份军债都会在事务所内挂牌,并标出转让价格,而军债事务所的营业时间为每日的巳时初到申时末,若军债持有者想要变更其持有的军债之价格,则需在每日巳时之前去事务所进行变更。 为显公平与公正,事务所在每日营业之前不会向外界透露每份军债的变更价格。 而这正是江依柔所想要知道的! 当然,此时她已幡然醒悟,意识到了自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若是站在唐世勋的立场上考虑,又怎可能让她和商会去管理军债的挂牌和交易? 想及此,江依柔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分析整份纲领,并且提出了颇多中肯的意见。 王秀荷一边仔细地记录,一边在心中暗赞这十三姑够机敏,她如何不清楚唐夫子既是在考校她,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十三姑?若是十三姑真个被猪油蒙了心,还想着争夺军债事务所的权力,恐怕唐夫子会很失望吧? 唐世勋依旧老神在在地捻着假须,只在关键点上提出自己的意见,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听江依柔与王秀荷的商讨。 他深知人性的贪婪,也知屁股决定脑袋的道理,江依柔是很有才干,但她坐在了商会的会长之位以后,有的时候或许会不由自主的滋生贪念和歪心思。 但正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敲,唐世勋自然不会去刻意地敲打江依柔,若是她不醒悟,他也不会直接撤掉她的职位,不过,又有谁是缺一不可的? 唐世勋暗自冷笑,当他的势力越来越庞大以后,又岂会缺人才?谁想在他手底下动歪心思,那谁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这个能耐了! 第433章 投桃报李太过头 翌日。 卯时刚至,唐世勋已是悠悠醒转。 时间过得真快,明日就是大年三十了!唐世勋一声轻叹,想到明日之后就是崇祯十七年,他愈发感到形势之紧迫。 若有可能,他如何不想带兵赶赴京畿之地,甚至是赶去山海关? 可这只是他的异想天开罢了,姑且不论此去北方之路途遥远,单是永州府以北的湖广诸府就是他目前难以逾越的鸿沟。 虽说他所扮的唐夫子麾下有近万人马,但这些可全都是献贼!而张献忠的数十万军队在年后才会由湖广向西进入四川。 若是唐世勋带着这近万人马离开永州府,一旦让将士们得知献贼西进四川之事,恐怕这近万人马全得弃他唐夫子而去! 这种鸡飞蛋打的蠢事怎能够去做?因此,除非唐世勋得知张献忠的主力西进四川之确切消息,否则他只能是暂且窝在这永州府境内。 至于甚李自成入京,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清军破山海关等天下大事,呵呵!我也是鞭长莫及呐!唐世勋一声暗叹,麻利地起身穿戴。 这时,卧室的门帘被撩开一角,王秀荷探出个脑袋来:“干爹,您醒了?”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对着铜镜快速地将脸上的易容整理了一番:“秀荷啊,你不会是一宿都没睡着吧?” 王秀荷俏盈盈地走到他身旁,她乖巧地为他整理衣襟,并幽幽叹道:“干爹,奴家的确是难以入眠,哎!毕竟军债事务所如此仓促的开业,奴家总觉着有许多不足之处。” 唐世勋对王秀荷的担忧甚为理解。 他昨晚忙完诸事以后,王秀荷竟是主动来到东卧房,并端着一盆热水来想要为他泡脚,而他自然不能让她服侍,否则岂非要露馅? 因此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王秀荷一眼,老夫还没老到连动都不能动的程度。 王秀荷自然不知他是为了掩盖身份,不过她也不便坚持,随后她帮他铺好床被之后,还为他暖了近半个时辰的被窝。 她可不是来投怀送抱的,既然她已经认唐夫子为干爹,且唐夫子已是默认了,那么她作为晚辈来服侍干爹有何不可? 唐世勋对王秀荷的理由自是哭笑不得,但他知道王秀荷无非是想继续跟他商议军债事务所的事情。 毕竟军债是个新鲜事物,何况还涉及整个南部防线的将士们之钱粮大事,王秀荷的心情无疑是既激动又忐忑的。 因此在王秀荷主动为他暖被窝的近半个时辰里,唐世勋坐在椅子上泡了一会儿脚,并好生开导和鼓励了她一番。 待到近半个时辰之后,唐世勋该说的也都说了,自然是让王秀荷赶紧起来去别处歇息。 当时王秀荷的神色颇为复杂,她的眉宇间既有疑惑不解,又仿佛如释重负一般。 不过她并未离开东卧房,而是在通房丫鬟的小卧室中睡了一宿,她的理由是,秦家大小姐没有来侍寝,担心老爷子晚上若是要起夜之类的,她好歹也能照顾一二。 唐世勋自然没有再说甚,他倒是颇为理解王秀荷‘投桃报李’的心思。 要知道她这个名门闺秀已经是过去式,而曾经刁蛮任性的她在经历了诸多变故以后,还能依靠谁?就连她的夫家如今也前途未卜,她和夫家的命运不都在这位唐夫子的手中? 在这等形势之下,王秀荷本是被逼无奈而来伺候唐夫子,谁曾想她因祸得福,不仅受到老爷子的重用,她的女儿小囡亦是被齐大坚给放了回来。 依附于强者又不是甚可耻之事,且唐夫子还默认她做干女儿不是? 更何况这位老爷子并没有觊觎她的容貌与身子,只希望她忠心任事而已,这无疑让她对老爷子是愈发的仰慕与感激。 这时王秀荷已是为唐夫子整理好了衣装,她扶着老爷子的手臂向外走去,并低声问道:“干爹,奴家适才突然想到,昨个夜里单独来拜见您的男子可是县衙快班的曾捕头?他……” 唐世勋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捻须笑道:“你认识曾有才?” 王秀荷幽幽答道:“干爹,那位曾捕头在城南这片的名声可是极差哩!” “呵呵!” 唐世勋饶有兴趣地扭头看向王秀荷:“他的名声能比老夫还差?” “呃?” 王秀荷闻言一怔,旋即她鼓起勇气回望他,她那如水的双眸中满是仰慕之色:“干爹,奴家虽只认识您两日,但奴家感受得到,您是一位有远大志向的睿智长者,绝非传闻所说的那般不堪,那些针对您的恶毒言语全都是诽谤!” “全都是诽谤?”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捻须一笑:“感受?你如何感受?莫非是因为老夫帮你把小囡从齐大坚手里要了回来?又或是因为你昨个夜里给老夫暖了被窝,但老夫却没让你侍寝,你就觉得老夫是正人君子了?” 虽然他这话是笑着说,但王秀荷却猛然瞥见他目光中一闪而逝的寒芒,她直感到脊背发凉,吓得她都不知该如何接这老爷子的话头。 甚至她还在心中揣测,莫非这老爷子当真如传闻那般是个十足的老色胚?难道他昨个夜里是故作矜持,实际上是恼我没有主动投怀送抱? 两人此时已走到了秀荷居的院中,只见宋小美和宋小甜正带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在厨房里忙活。 唐世勋拄着拐杖走入正堂,一语双关地说道:“秀荷,你该明白你如今的处境,若是你真想保护你的小囡和那两个丫头,就踏踏实实地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旁的事不需你去操心,也不必说那些没用的奉承之语!” 王秀荷心头一震,她如何还不明白老爷子这话是何意? 所谓‘旁的事’,不就是指昨晚曾捕头来拜见唐夫子?当时老爷子让她不必在旁记录,那自然就勿需她来操心了不是? 所谓‘奉承之语’,自然是指她刚刚说‘针对您的恶毒言语全都是诽谤’!这话岂不就是在奉承么?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若这位老爷子当真是个大善人,又岂会被人在背后骂他是‘老色胚、恶棍、丧心病狂的老匹夫’等等恶毒话语? 其实王秀荷也清楚自己是在说违心之语,她不禁暗自警醒,自己表现得太过头了,老爷子这是在敲打她啊! 同时她也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该如何在老爷子身旁‘生存’了!于是她忙恭敬地施礼道:“多谢干爹指点,秀荷定会铭记在心!” 唐世勋只是微微颔首,便闭目养神想着其他心事。 昨个夜里亥时那会儿,在江依柔离去以后,唐世勋单独接见了曾有才。 曾有才坦诚地告诉唐世勋,他此来是奉了庞大海之命,意在试探唐夫子的态度。 不过曾有才说,庞大海如今倒不敢针对唐夫子,而是想跟陆知府对质,并了解翟将军被毒鸩身亡的隐情。 对于此事,唐世勋倒是没甚好担忧的,毕竟这乃是陆知府和许家人所做,与他所扮的唐夫子可没甚关系。 而唐世勋也叮嘱了曾有才,有关他的真实身份,切莫透露给庞大海或方忠仁知晓! 曾有才拍胸口保证他绝不会吐露半个字,且他还发自肺腑的表忠心,毕竟那庞大海身边也就二百来号人,相比如日中天的唐夫子,岂非是天壤之别?良禽择木而栖不是? 唐世勋对于曾有才如此‘另类’的表忠心倒是有些许意外。 而后曾有才又问,葬礼之后如何安顿庞大海等二百余人?他坦诚地说,这是庞大海想知道的。 唐世勋则模棱两可的答道,他会视情况而定。 对于庞大海的心思,唐世勋已是有了一定的了解,这厮因着方媛儿之死和那许多的风言风语,对他肯定不会真心投靠。 但他如今拥兵近万,若换作他是庞大海,难道真敢跟唐夫子叫板? 当然,如今还有两颗‘定时炸弹’让唐世勋甚为发愁。 一个是被‘邪祟缠身’的孙将军,另一个则是‘中毒昏迷’的童古。 要说孙将军那边还好,有柳将军的亲兵严加看管,随时可以给孙将军再补上几服‘迷麻散’,让其继续昏睡。 但童古却被安置在归隐巷的庞宅,之前有秦薇儿亲自调制迷麻散,童古自然处于昏睡当中。 可是这两日庞大海都住在庞宅,无论是唐世勋还是秦薇儿都不便过去。 而唐世勋已是将秦薇儿的迷麻散配方告诉了阿梓,让她想法子秘密派人去庞宅给童古喂药。 昨晚曾有才还提到了一个关于童古的麻烦事,他知道中毒昏睡的童古对唐世勋最为有利,可是,庞宅里边中了狼兵毒箭的可不止童古一个人! 要知道曾有才的好兄弟花荣,还有唐世勋手下的三个细作学员,这几人在高溪市那时就遭到过狼兵的毒箭射伤,且直到如今依旧走路不稳当,口齿也不甚清晰。 可是,花荣他们在中毒之后可没有如童古这样一直昏睡不醒。 曾有才深知庞大海的疑心病有多重,且庞大海昨日跟前日都去探望过童古,这一日两日的昏睡也还罢了,但若每日都如此,庞大海岂会不怀疑? 而唐世勋昨晚自然是叮嘱曾有才莫要自乱阵脚,他自会处理云云。 童古!唐世勋轻捻着假须,心中默默地念叨着童古的名字,这又是一个不能轻易除之的大将啊! 至少他在近期内还不能除去童古,否则,南部防线的两千余童古部的骑兵极可能会生出事端来。 这时,亲兵祁老六和仇大刚抬着个担架走向了正堂,而一脸得色的骆三刀则跟随在后。 唐世勋远远的就瞥见了骆三刀的神色,看来,秦家那几位公子该是被救回来了吧? 第434章 兄弟阋墙的秦家 当祁老六和仇大刚抬着个担架进入正堂之后,王秀荷不禁蹙眉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许南潇。 只见许南潇脸上倒是没有伤痕,身上则裹着厚厚的被子,但就连被子上都已沾了许多的血渍。 王秀荷故作不忍心地扭头看向堂外,只不过,她眸子里的幸灾乐祸之色却被许南潇看了个一清二楚。 许南潇此时可没空去理会王秀荷,因为唐夫子已经拄着拐杖来到了她面前,她忍着浑身剧痛颤声道:“夫子,奴家不负所托,秦三,和秦九,已被救回!” “善!” 唐世勋欣慰地揉了揉她的额际,随即撩开沾了不少血渍被子看了一眼。 嗯?怎会伤得如此之重?他神色不善地睨向骆三刀。 骆三刀乐呵呵地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放在担架上:“夫子,您可莫要看南潇妹子被打得血淋淋的,但这全都是鞭子抽的皮外伤,俺敢保证,不出一个月她就能痊愈嘞!” ‘砰!’ 许南潇一把将那小瓷瓶给推到地上摔碎,她的眸子里已满是怒火:“姓骆的!你少在这假仁假义!” “你莫不是疯了?这可是俺花五两银子买的上好金疮药!” 骆三刀一脸肉疼的看着碎瓶子,他那四白眼中不禁划过一道厉芒:“若非夫子昨日交待了俺,你这会儿早就死透了!” “好了!” 唐世勋重重地顿了顿拐杖,吩咐祁老六和仇大刚把许南潇抬去休息。 随后他神色平静地坐回上首,并让骆三刀坐下说话。 虽说许南潇看似伤势很重,但唐世勋已看出她是在故意卖惨,就刚刚她骂骆三刀‘假仁假义’的话语,那中气十足的劲头就已经露陷了不是? 眼见骆三刀坐下后还在那低声嘟囔,似乎在骂许南潇装腔作势云云,唐世勋不禁瞪了他一眼:“你个大男人跟个娘们置甚气?说正事!为何南潇说只救出了秦三和秦九?” 王秀荷在旁听得忍俊不已,她自然也猜到了个大概,不过她见唐夫子并未让她离开,她自是乖巧地掏出炭笔和小本子准备记录。 骆三刀尴尬地笑了笑,方才将营救秦家公子的事儿娓娓道来。 在昨日傍晚时分,许悠文派了人去营救许南潇,而骆三刀等人察觉到营救的人当中没有许悠文,于是故作不敌让许南潇被救走。 这乃是玉姑的后备计划,亦即若许悠文没有亲自出现,就让许南潇被‘救’走后与许悠文面谈,希望许悠文能够看清时局放了秦家的几位公子。 而且,玉姑还对许南潇面授机宜,若是说服了许悠文,便让他亲自带着秦家几位公子来青松巷内的半边宅,她要与许悠文商议其他要事。 到了半个时辰前,即快到卯时那会儿,许南潇当真不负所托,她被许悠文亲自背回了半边宅,而他的手下还把秦三公子和秦九公子给送了过来。 至于秦家的另两位失踪的公子秦五和邱大强,许悠文却极为坦然地说不在他手上,而且他还说秦五和邱大强之间本就有宿怨,秦五极可能是被邱大强给绑了。 而许南潇亦是在旁跟玉姑解释,她认为许悠文说的是实话,毕竟许悠文已经把秦三和秦九这两个嫡子都送回,何须再藏着秦五和邱大强这两个秦家庶子? 无论事实究竟如何,但玉姑自是派骆三刀送许南潇回了这宋家祖宅,秦三和秦九则被送回了府正街的秦宅,而玉姑则在与许悠文密谈其他事。 唐世勋自然也不太在意秦五和邱大强的情况,只要秦三和秦九两个嫡子被送回,对他而言已很是满意,且如此一来他就能与秦大人斡旋许家之事。 这时,宋小美和宋小甜端着托盘站在堂外,她们已是准备好了早餐。 虽说这才卯时过半,连天色都还未亮,但唐世勋在辰时就得去归隐巷的庞宅,而王秀荷则要带着宋家姐妹、宋家的四管家等人去军债事务所忙活,是以今日的早餐才会这么早。 骆三刀亦是有幸能陪同唐夫子共进早餐,他一边大口地嚼着面饼一边笑道:“夫子,您恐怕不知道秦五和邱大强之间结了多深的梁子吧?” 唐世勋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老夫哪有这等闲心?怎么?如此说来你是相信许悠文没有绑架秦五和邱大强?” 骆三刀点头笑道,虽说他跟许悠文很不对付,且秦五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不过这一回他倒颇为相信许悠文的话。 随即骆三刀曝料说,其实道上的不少兄弟都知晓,莫要看秦五和邱大强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这两人当真是面和心不合,究其原因,则出在邱大强的母亲身上。 眼见唐夫子和王秀荷都来了兴趣,骆三刀挤眉弄眼地打开了话匣子。 要说这邱母以前可是万寿街的青楼‘南阁’的姑娘,若非当年被秦大人宠幸,她这辈子恐怕不会过得如此舒坦。 不过,这邱大强究竟是不是邱母与秦大人所生,其实坊间的各类传闻甚多。 虽然秦大人是认下了邱大强这个私生子,而且邱母和邱大强都很会做人,与秦家嫡子秦三和秦九的关系也甚好,可是,身为庶子的秦五却对邱大强的身份极为怀疑。 说白了,秦五根本都不相信邱大强是他爹的骨肉。 而后邱大强又建立了白苹帮,且这白苹帮还与秦五的不少生意起了冲突,因此这俩人之间早已是面和心不合。 若仅仅是这样还罢了,有秦大人在,秦五和邱大强也不敢明着乱来。 可是在几个月前,道上突然传出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传闻’,据传,秦五曾有好几个早晨从邱母的宅子离开! “啊?” 唐世勋和王秀荷几乎同时惊呼,不会吧?秦五居然有这等嗜好? 骆三刀对两人的惊讶表情极为满意,他咧嘴笑道:“夫子,您可别以为这只是传闻而已,秦五那浑人还真敢做这等有违人伦的破事儿……” 只听他说道,其实在秦家大小姐和秦三公子之间还有个庶子秦二,这秦二从小就甚是懦弱,因此一直被秦四和秦五这两兄弟欺负。 十年前的某一日,秦二突然在他母亲的宅子里大声吼叫,而秦五则衣衫不整地从那宅子里跑了出去。 之后秦二的母亲自缢而亡,而秦二则成了个疯子。 唐世勋听得眼皮子一阵乱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儿?真的假的啊? 谁知王秀荷却惊呼道:“是哩!奴家以前听宋宜璟说过这事,那秦二以前还想着考取功名来着,但受了那次打击以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了。” 骆三刀不禁转了转他的四白眼,这王才女居然直呼她夫君的姓名?莫非她跟唐夫子之间…… 唐世勋可不知骆三刀在心里八卦着何事,他若有所思地端着豆浆啜了一口。 这没想到这秦家还有如此古怪的传闻?旋即唐世勋突的心头一跳,等等!莫非,秦家是在借机谋划着何事? 也难怪唐世勋会怀疑秦家是在借机谋划何事,他已是从骆三刀所说的话中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来。 首先是许悠文的说辞,假设事实的确如此,他只是绑架了秦三和秦九两人,却并未绑架秦五和邱大强。 只不过,邱大强和秦五之间真的已经到了如此难以调和的地步? 即便骆三刀所说的传闻是真,即秦五当真和邱母之间有那等关系,但这传闻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又为何在这个时候才爆发? 何况,三日前秦五和邱大强还带着秦家的死士去湘口关,而且他们可都与官兵以命相博不是? 怎的回了零陵城就兄弟阋墙了?这合理吗? 唐世勋抽丝剥茧地仔细分析,昨日凌晨,白苹帮的林香主惨遭邱大强灭门,而没死透的老家仆竟是恰好听到了邱大强说话,这是巧合吗? 再有,前日夜里护送秦薇儿来宋家祖宅的小阮和老鲁,一个被杀一个是叛徒,那老鲁是真的背叛了秦五,还是在做戏? 因为唐世勋猛然想到,从秦薇儿等三人被十几个人前后围堵,直到薛刚救走秦薇儿,这中间的那段时间,实际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碰过秦薇儿,即没有真个欺侮秦薇儿不是? 莫非许悠文绑架秦三和秦九才是巧合,而其他的事都是秦家人在布局? 那么他们究竟在图何事? “不好!” 唐世勋突然将豆浆碗扔在桌上,大声喝道:“骆三刀,速去提醒玉姑,莫要放走许悠文!” “呃?” 骆三刀和王秀荷皆是一怔,完全没明白唐夫子是何意。 就在这时,祁老六和仇大刚一脸郁闷的用担架抬着许南潇来到堂中。 只见许南潇浑然不顾全身的伤势,一见到唐夫子后立刻大声尖叫:“夫子,快派人去县衙牢房!我爹他们有危险!还有,赶紧去通知玉姑莫要放走许悠文!” 唐世勋亦是惊得头皮发麻,此时他哪还顾得上去惊叹许南潇竟跟他想到了一块去? 他顿了顿拐杖,命骆三刀速去找玉姑,拦下许悠文! 同时他命祁老六快去县衙通知齐大坚,定要护住许家人的周全! 第435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 正当骆三刀和祁老六走到堂门口,一个壮班衙役快步冲进了堂内。 唐世勋和许南潇皆是神色剧变,心中暗自叫遭。 这衙役哭丧着脸跪在地上禀报:“夫子啊!大事不好啦!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竟把整个县衙监狱的人都给毒了!” “我的爹爹啊!” 许南潇脸色惨白的一声惨叫,两行热泪已是止不住地落下。 兴许是她本就浑身是伤,再加上对她爹等人的担忧,竟是脑袋一耷拉昏厥了过去。 唐世勋赶紧命祁老六和仇大刚抬着许南潇去歇息,而骆三刀自是赶去找玉姑。 王秀荷惊得握住炭笔的手都止不住的发颤,她已是渐渐想明白了,投毒者极可能是秦家!秦家这是想要灭许家满门啊? 随即王秀荷想到她的娘家亦是在道州被满门抄斩,她险些没忍住眸子里的雾气。 不过她并未落泪,更没有去同情许南潇,甚至她心里还隐隐有报复的快感!就如她的家族遭难以后,许南潇不也肆意地羞辱和为难她? 故此,王秀荷只是螓首低垂认真地做着记录,而她的眼神则愈发坚定,似乎,她在心里做了某个重要的决定。 唐世勋则指向那个壮班衙役骂道:“你这厮莫非是故意的?究竟有多少人中毒?难道全被毒死了?” 衙役见唐夫子动怒,吓得一个劲在地上磕头:“夫子饶命呐!小的只是奉知县大人之命前来报信,此时大人们还在那边查着哩!” 唐世勋重重地从牙缝里吐出个‘滚’字,那衙役如蒙大赦,磕了几个响头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随即唐世勋拿起一张面饼缓缓地咀嚼着,而他的脸上哪还有一丝怒意? 甚至,王秀荷还瞥见老爷子的嘴角似乎划过了一丝冷笑? 莫非是我的错觉?王秀荷若有所思地起身走了过去,并为唐夫子重新盛了一碗热豆浆。 唐世勋的鹰目飘忽不定地看向堂外渐亮的天空,慢悠悠地问道:“秀荷啊,你说许大人他们究竟是死了好呢?还是活着好?” 王秀荷闻言双手一抖,豆浆碗险些撒了出去,她强作镇定地将碗放在唐夫子面前,神色恭敬地答道:“若许家对干爹有用,可活,若无用,死!” 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当她说出‘死’字时,她眸子里已满是炙热,某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让她连呼吸都有些发颤。 唐世勋的鹰目依旧看向堂外,而他的余光已是将王秀荷的细微表情皆看在眼里,他冷声问道:“那你呢?” 王秀荷心头一跳,她的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攥在一起,颤声答道:“秀荷定会做个对干爹有用的人!无论干爹吩咐何事,女儿都会竭尽所能!” 说罢,她白嫩的俏脸上划过了一抹红晕,但她的眼神却极为坚定。 唐世勋暗自冷笑,他知道王秀荷是真的开窍了,且这番话是她发自肺腑的表忠心,而他更清楚的是,她只是效忠于他所拥有的权力罢了。 当然,这已经足够。 辰时将至。 一个全副盔甲的魁梧汉子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堂内,他脸上的狰狞刀疤极具辨识度,只见他恭敬地抱拳施礼道:“于猛拜见唐夫子!” “免礼!” 唐世勋捻须轻笑道:“于队长,画眉铺营地和高关岭的情况如何?” 他在三日前便派于猛带着两封密信赶去了画眉铺营地,一封交给他的五百骑兵营的袁副把总,另一封信则交给埋伏在高关岭的旗总童英。 而昨日下午,唐世勋又派了个亲兵赶去画眉铺营地联系于猛,让于猛带一队骑兵在今日辰时之前来城里报到。 除此以外,唐世勋还召回了在东边侦查的霍百总那一局的一百一十余骑兵,霍百总会带兵在今日午时前后去往军债事务所。 于猛恭敬地答道,官兵自夺下楚江圩以后,越过观音山进入了高关岭。 郑罡等火器局的人早已埋设了火药,将高关岭北段的几处险要山道给炸毁,官兵连斥候行进都很是困难。 而高关岭南段还在童英等人的控制之下,他们埋伏于南段的坳子口等地,目前还没有接触到官兵的斥候。 于猛简单地汇报了画眉铺和高关岭等地的情况之后,恭敬地问道,不知夫子急召在下回来可是有甚要事? 唐世勋介绍了身旁的王秀荷,并吩咐于猛,从今日起他就带一队人马守在军债事务所,协同秘书三科的科长王秀荷处理军债的事务。 他并未跟于猛过多解释,这些事自有王秀荷跟于猛沟通。 而他则拄着拐杖起身,叫上祁老六和仇大刚等亲兵,乘着一辆马车驶向归隐巷的庞宅。 之所以要乘坐马车,他自然是另有目的。 至于说县衙监狱的投毒案,无论许家被毒死了多少人,无论这其中有怎样的隐情,甚或是投毒者乃是秦五和邱大强也罢,这些事唐世勋自然交由‘代知县’齐大坚等人去处理。 辰时。 归隐巷的庞宅内外搭起了黑白布幔,前来吊唁的宾客虽不多,但庞大海、庞大田、方忠仁和黄爷等人皆是一脸沉痛的在门口接待,而岳老财、曾有才与翟老八等人亦是陪在一旁。 当唐世勋乘坐马车来到归隐巷口时,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雷香主等人正好陪着十三姑赶至。 而秦大人的管家、柳将军的亲兵、齐大坚的家仆等等,他们彷如早已商量好了一般,纷纷跟在唐夫子的马车之后进入了归隐巷。 柳将军的十余个亲兵也赶着一辆马车,当他们来到庞宅大门之后,亲兵方才让马车上的人下来,此人正是原知府陆大人。 只见陆大人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神色颇为颓废,而柳将军的十余个亲兵皆护在他身旁,即使庞大海想跟他说句悄悄话都是不能。 对于柳将军的这等安排,庞大海虽暗恼却也不便发怒,毕竟这些个柳将军的亲兵说的甚是冠冕堂皇:‘陆大人涉嫌毒鸩翟将军、指使刺客暗杀唐夫子、炸毁火器局火药库等等诸多案子,因此不可与外人单独说话!’ 其实秦大人和柳将军能够让陆大人过来主持丧礼,就已是很给唐夫子和庞大海的面子了,庞大海自然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倒是没有去责怪唐夫子。 翟老八这两日一直陪着庞大海,关于翟将军被毒鸩身亡之事,他作为亲历者,已是将经过如实告诉了庞大海。 也正因为翟老八的坦诚,庞大海才没有怀疑唐夫子与翟将军之死有关,并将矛头指向了陆大人。 此时,当翟老八看到唐夫子以后,自是恭敬地跟在了他身旁。 岳老财则与曾有才在旁忙前忙后,不比曾有才熟络地与唐夫子打招呼,岳老财并未对唐夫子表现出任何的熟悉神色来。 这并非是岳老财刻意为之,而是他真不知道唐夫子是由唐世勋所假扮。 阿梓在昨日与唐世勋密会时曾提到过,她派了两个小厮混在这庞宅之内,且还让岳三水扮作挑泔水的下人来与他的堂兄岳老财密会,在听取了岳老财的汇报之后,岳三水交待岳老财继续待在庞大海身旁,并伺机传递有关庞大海等人的重要情报。 方忠仁则在与唐夫子等人打过招呼以后,立刻陪在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身旁,并很是谦和地向她提了些问题。 江依柔来此只是走个过场,她还得赶着去军债事务所,且她已得了唐世勋叮嘱,小心应付这方忠仁。 因此她连灵堂都未去,她让雷香主把‘香仪’交到礼房之后便借故说自己事务太忙,带着雷香主等人先走了。 当然,未免太过失礼,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自是带着些帮众等待之后的丧礼仪式。 眼见十三姑如此不给面子,方忠仁的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但他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不满,并恭敬地送十三姑等人到宅门之外。 在所有的吊唁宾客当中,有一个人最为特立独行,那就是原知县马向礼的侄儿马员外,这马员外不仅穿着件红绿相间的长袍,而且他还满脸笑容地与庞大田在说甚节哀顺变之类的话语。 庞大田虽是性情粗暴之人,可是在今日这等场合,他作为主家自然不便轻易动怒,何况庞大田也知道马员外为何会如此幸灾乐祸。 因为马员外不仅是马向礼的侄儿,原东安城的伪知县马仁义也是马员外的堂叔,而马仁义等东安城的一众官吏,可都是被庞大海和庞大田等人给活活烧死的! 唐世勋将众人的神色皆看在眼里,他与庞大海寒暄了几句,并很是歉意地说,被关押于县衙监狱的那些个刺客暂时没法带过来了,因为有人在针对被关押的许家人,进而对整个县衙监狱进行了投毒。 庞大海闻言眉头一皱,怎会如此之巧? 唐世勋并未对庞大海过多的解释此事。 本来他就不知道究竟是谁投的毒,就连现在被毒死了多少人,齐大坚和于威等人可有查到线索也都一无所知,因此有甚好解释的? 随后他拍了拍庞大海的肩膀,拄着拐杖缓步地走入前庭的灵堂。 只见二十余副大小棺材排放于宽敞的灵堂内,一个大铜炉内满是香烛,方忠仁的夫人左氏等二十余个家眷皆披麻戴孝,低声的啜泣不时响起。 当唐夫子上过香以后,颤巍巍地摩挲着方媛儿的灵柩,他的口中念念有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如何不让人痛惜哀伤? 左氏等家眷亦是跟着默默垂泪,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只听‘砰咚’一声,唐夫子或许是因太过悲伤的缘故,黑檀拐杖都摔落在地,而他亦是摇摇欲坠。 “夫子!” 站在灵堂门口的亲兵祁老六和仇大刚齐声大呼,立刻冲过去扶住唐夫子。 翟老八则诧异地看着他俩,这俩货何时变得如此敏捷了? 眼见灵堂外的庞大海等人和一众宾客皆是闻声赶了过来,翟老八和其他亲兵自是赶紧过去护住唐夫子。 祁老六对翟老八使了个眼色,旋即大声呼喝道:“唐夫子昏过去了!快扶他老人家去马车!” ‘哗!’ 宾客们一阵哗然,老爷子居然如此哀伤? 众人赶紧在灵堂外边让开一条道,而几乎所有宾客都有意无意地瞥向脸色青白的庞大海。 第436章 方忠仁的小聪明 这老匹夫定是故意的!庞大海冷冷地盯着被一众亲兵护送出去的唐夫子。 他本打算在今日葬礼结束之后,就与唐夫子好生谈一谈并提出他的请求。 谁曾想这老匹夫竟是装作昏迷了过去,就这么走了? 虽说庞大海知道唐夫子住在何处,也不是不能亲自去拜访老爷子。 但他曾经做过东安城的守城主将,深知当他不愿见某人时,有的是法子将其拒之门外! 至于说一众宾客皆是神色古怪的看着他,特别是那穿红戴绿的马员外马五福,更是故意大声赞叹唐夫子对干女儿方媛儿真是感情至深云云。 庞大海虽是恼极了马五福的损话,但他如何不知马五福今日就是故意来恶心他们的?因此他既没有理会宾客们的异样眼神,也没有去搭理马五福。 其实庞大海在昨晚就已经严加叮嘱过庞大田等人,无论是马向礼还是其侄儿马五福来吊唁,一定不要与马家人起冲突。 这并非是庞大海怕了马向礼,也并非是他对焚杀原东安知县马仁义等人有甚愧疚,而是缘于曾有才的‘提醒’。 曾有才昨日提醒庞大海,自打庞大海丢失东安城以后,马仁义等人被庞大海残杀且焚尸之事早就传到了零陵城来。 而唐夫子曾就此事询问过曾有才,他自然是矢口否认庞大海做过这等残杀同僚之事,且唐夫子也是信了他的话。 不过,若是庞大海和庞大田等人在丧礼上与马家人起冲突,一旦马向礼亲自去向唐夫子哭诉,那岂非是让唐夫子左右为难? 更何况,一旦被马家人旧事重提且传得沸沸扬扬,对他庞大海可没有任何好处。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庞大海能够活到现在,又岂是没脑子的莽夫? 如今的零陵城内外,无论是莫将军一系,还是秦、柳一系,对他庞大海可都没有任何好感,而拥兵近万的唐夫子无疑是他庞大海最好的选择。 哪怕这个老匹夫与他的媛儿有甚不清不楚,但他又能如何?媛儿都已经死了!难道他要因心中的嫉恨,葬送他仅剩的两百余生死兄弟们的前程? 这时,方忠仁的夫人左氏抱着唐夫子的黑檀拐杖,小跑到了灵堂外的庞大海等人跟前。 庞大海眼睛一亮,便欲接过那根黑檀拐杖,他自然是想借着给唐夫子送拐杖的机会与其说上几句话。 “且慢!” 方忠仁在旁阻止了庞大海的动作,随即他神色笃定地对庞大海和左氏低声说了一番话。 “好小子!” 庞大海听罢不禁赞了方忠仁一句,旋即他神色诡异地看向左氏,低声说道:“左夫人,有劳了!” “这!” 左氏见夫君方忠仁竟是毫不犹豫地让她莫要拖沓赶紧去,她不禁悲从中来,我那可怜的一对儿女都死了,但我却连他们的葬礼都要错过吗? 然而夫命难违,左氏可从来不敢违背夫君的意志,何况还有那凶神恶煞的庞大海呢? 于是,左氏脸色惨白地抱着黑檀拐杖,步履蹒跚地向外跑去。 方忠仁则缓缓地跟在左氏身后不远处。 曾有才若有所思地看着左氏和方忠仁的背影,由于他没在庞大海身旁,自是不知道几人商议了何事。 不过他自然认得唐夫子的黑檀拐杖,且他适才可是亲眼看到方忠仁跟庞大海和左氏低声说话,因此他隐约猜到该是方忠仁有甚谋划又或是在耍甚小聪明? 不过此时他也没空去打听,因庞大海已是招呼一众手下进入灵堂,并请陆大人开始主持丧礼仪式。 庞宅门口。 翟老八、祁老六和仇大刚等一众亲兵们将陷入昏迷的唐夫子抬上了马车。 正当祁老六要催促车夫驶离庞宅之时,左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马车旁边。 “这不是左夫人吗?” 翟老八挡住左氏面前,并伸出手笑道:“你可是来送夫子的拐杖?真是多谢了,请交给在下便是。” 虽说翟老八并非特别精明之人,但他已是猜到唐夫子故意装作昏迷,无论老爷子是出于何种目的,但翟老八哪敢让左氏接近马车?若被她看出端倪岂非是露馅了? 而祁老六则暗骂自己疏忽,他适才在灵堂里光顾着将唐夫子给扶走,还真忘了掉在地上的黑檀拐杖了。 谁知左氏依旧紧紧地抱住黑檀拐杖,她蹙眉说道:“你们这一帮粗汉怎懂得照顾老爷子?让开!奴家要上去照看他老人家!” 翟老八等亲兵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左氏,这婆娘莫不是疯了?她这还穿着孝服呢!怎能连丧礼都不管就跑来照顾老爷子? 周围的那些个秦家、柳家和马家等等各家的下人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皆是一阵窃窃私语。 ‘那位左夫人该是方夫人的嫂嫂吧?还别说,她那身段儿和模样可不比方夫人差啊?’ ‘嘿嘿!有道是女要俏、一身孝,这左夫人可当真是我见犹怜呐!’ ‘话说,莫非这左夫人也如方夫人那般……’ ‘嘘!休要胡说!你莫不是嫌命长了?’ 不少好事的下人们皆是在说着悄悄话,虽然左氏听不见周围那些下人在说何事,但只看他们那古怪的眼神与表情,左氏已是猜到了这些人都有怎样的龌龊心思! 就在左氏和翟老八等人僵持不下之时,马车内传出了唐夫子的低沉声音:“老八,请左夫人上来。” 翟老八和祁老六等人皆暗自诧异,但他们自是照唐夫子的吩咐请左氏上了马车。 待到左氏紧张地掀开帘子坐进去之后,唐世勋立刻让车夫出发。 他之所以让左氏上来,只是不想再节外生枝,因他适才从车帘缝隙中看到,方忠仁已是慢悠悠的走到了庞宅门口。 其实在左氏来送拐杖时,唐世勋就已经感到很是奇怪,庞宅里那么多人在,为何会让守在灵堂里的左氏来送?而左氏竟然还说要上来照顾他,这就更为不合理了。 可是,方忠仁却不紧不慢的走到庞宅门口,而且他的神情既不紧张也不担忧。 这让唐世勋立时猜到,左氏极可能是得了方忠仁的某种吩咐而来,为防方忠仁也跑来拦着他的马车再生枝节,因此他决定让左氏乘上马车随他一同离去。 无论方忠仁或庞大海有甚谋划,但唐世勋可没闲工夫去跟这帮人勾心斗角,他还有一大堆的事务要处理不是? 至于眼前的左氏该如何处理?唐世勋神色冷漠地捻着假须,他的鹰目彷如利刃一般深深地凝视着左氏的双眸。 第437章 发行军债惹怨气 马车内,左氏依旧紧紧地抱着那根黑檀拐杖。 也不知她是这几日筹备丧事太过疲乏,又或是刻意低垂着眼帘以掩盖自己瞳孔内的神采? 但她这仿似睡意朦胧的模样,加之一身素白的孝服,还真有种道不明的独特气质,似温婉谦和,又甚为慵懒而内媚。 唐世勋颇为惊艳的捻须暗忖,有意思,莫非这就是少见的‘睡凤眼’? 莫要看他在庞宅住了好些个晚上,但其实这才是他第三次见到左氏。 第一次是在由高溪市来零陵城的船上,第二次则是在庞宅的宴厅里。 但前两次唐世勋都没有去关注过左氏,因为他跟她完全不熟络。 而这左氏的性格如何,唐世勋也只听方媛儿提到过几个词,‘贤惠、随和、持家’。 想及此,唐世勋以低沉而沙哑的声音问道:“莫非你就一直抱着那根拐杖不走了?葬礼也不去参加?” 左氏根本不敢抬首看唐夫子,她轻咬着丰润的柔唇答道:“夫子,可否让奴家做您的秘书?” “做老夫的秘书?” 唐世勋一声冷哼,语气愈发不善:“他方忠仁是吃饱了撑的?” 左氏吓得浑身一颤,她本想说是她自愿的,但她如何不知这老爷子不会信她的谎话? 这可如何是好?左氏既无助又难受,一行清泪不由自主地划过了她愈发苍白的脸颊。 唐世勋在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后,放缓语气说道:“老夫知道你的难处,就冲着你与媛儿亲如姐妹的情分在,老夫也不会让你为难,但是!” 他话锋一转,神色严肃地问道:“相信你也知道老夫成立了秘书局,若你真要来做秘书,还需经过老夫的考核,你能写会算否?又可会骑马?” 左氏听到媛儿的名字,浑身又是一颤,她鼓起勇气答道:“夫子,奴家虽无太大的才学,但尚算粗通文墨,写写算算皆不在话下!至于说骑马,奴家只是略懂。” “嗯。” 唐世勋微微颔首:“既如此,那你参加完葬礼以后再来找老夫报到吧!届时老夫再考核你。” 左氏闻言忍不住抬首看向他,她的睡凤眼中满是复杂神色。 唐世勋自然猜到她的心思,想来她该是怕这么回去参加葬礼,会遭到方忠仁甚至是庞大海的责备? 但他更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毕竟她的一对儿女皆亡,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会不想去送那最后一程? 于是他撩开车帘吩咐祁老六,匀一匹马出来给左夫人,并由祁老六陪同左夫人去参加葬礼,待到葬礼结束后,再陪左夫人去军债事务所找他。 祁老六面上自是恭声领命,而他心中已是暗骂,怎的又让俺去做这等晦气事儿? 左氏见唐夫子不是在说笑,她极为感激地施礼后,放下拐杖告辞离去。 马车继续向城南行去,唐世勋自是没有再去理会这‘小插曲’。 因他对自己的判断甚为自信,这左氏可不像阿梓、韩夫人或许南潇等女子那么精明。 无论她是方忠仁或庞大海派来的,但唐世勋已猜到这是他们的临时起意,而并非早有谋划。 毕竟,谁能未卜先知的想到那根黑檀拐杖会掉落在灵堂? 何况唐世勋对方忠仁或庞大海的这个临时起意甚为不屑。 就算左氏成了他的秘书又如何?若没有他的允许,左氏根本连通风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巳时。 唐世勋的马车已停在城南的万寿街后段,他撩开车帘就能看到斜对面不远处的军债事务所。 并非是他不想过去,而是军债事务所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更有许多百姓踮着脚在周围观望。 百姓们可不知道这军债事务所是个甚玩意儿,他们只是看着大箱大箱的银子被抬进去,自然都来好奇地围观之。 而汉帮潇湘堂的许多帮众则在维持秩序,更有于猛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守在门外,一般的普通百姓自然不敢进入事务所内。 约莫过了一炷香之后,事务所内突然传出了阵阵惊呼声,不一会儿连好奇围观的百姓都听说里面发生了何事。 顿时,百姓们的哗然与议论声响彻万寿街的后段。 坐在马车内的唐世勋自是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只不过百姓们几乎都是在以讹传讹,有的还故意夸大事实,他自然是一笑置之。 这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在几位公子的保护下挤出了军债事务所,并一同来到了唐世勋的马车前。 翟老八等亲兵一眼就认出那是妩媚动人的韩夫人。 韩夫人吩咐几个公子在旁等候,而她则轻盈地跃上了马车。 唐世勋正在想着心事,眼见韩夫人突然钻了进来,他不禁打趣道:“何方妖孽!竟敢擅闯老夫的马车?” “老匹夫!你怎的如此狠心!” 韩夫人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娇嗔道:“常言肥水不流外人田,可你倒好!一百份军债竟都不留给奴家一些?” “这你怎能怪我?” 唐世勋搂着她丰腴的腰肢,一脸委屈地苦笑道:“你昨日还说没银子,连赵丰和吴敬祖都在你那儿蹭饭吃了不是?那我哪好意思让你去认购军债?” “你!” 韩夫人狠狠地拧了拧他的胳膊,她也不顾这坏小子在揩她的油,气恼地反驳道:“那!那你也不能不告诉奴家!哪怕奴家再没银子,少说也能凑个十份军债不是?即便是立刻转让出去,那岂非就能赚个两到三千两银子?” “好你个韩伊人!”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在她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我昨日跟你借银子时你还推三阻四,这会儿见有利可图,你竟少说都能凑十份军债?那不是五万两银子随便凑?” “呃!” 韩夫人被这巴掌打得身心皆颤,她不依地扭着腰肢撒娇道:“你个大男人怎的如此斤斤计较哩!” 唐世勋亦是被撩拨得邪火渐起,不过他可不是色中饿鬼,何况他这会儿最在意的是军债的发行情况。 韩夫人自然感受到这坏小子的异样变化,不过她同样也极为在意军债之事,于是她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随即媚眼如丝地离开了他的怀抱,并将她在军债事务所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在巳时之前,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副会长高员外、宋宜璟和柳锡承,以及代表秦三而来的秦薇儿,这五人便已将发行的一百份军债全部认购。 其中柳锡承认购了两份,秦薇儿和宋宜璟各认购了十份,高员外认购了二十份,剩下的五十八份全都被十三姑认购。 当巳时刚至,王秀荷等人就已将一百份军债挂牌,并标明了认购者的转让价格。 零陵商会还来了二十几个商人,另有在城南这边的韩夫人和府学宫的好些个士人、‘代知县’齐大坚的亲戚等等,大家全都在军债事务所内看着这新奇的一幕。 直到王秀荷解释了何谓军债之后,众人皆是一阵哗然。 同时不少人已是心生怨气,凭什么要让零陵商会的五位会长私下先以‘底价’认购? 这会儿要从这几个大奸商手中买军债不得平白多花银子? 那齐大坚的亲戚更是当场大骂王秀荷不厚道,定是与零陵商会的会长们私下串通云云。 不仅如此,这人骂得兴起,竟还对着王秀荷吐了口唾沫。 这还了得!齐家人怎敢如此放肆?唐世勋顿时气得脸色铁青,对王秀荷吐唾沫不就是在打他唐夫子的脸? 第438章 莫非她俩都是托 “咯咯!” 韩夫人瞥见唐世勋的神情很是阴郁,她不禁掩嘴娇笑:“怎的?心疼你的秀荷了?” “什么叫我的秀荷?”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白了她一眼:“我让她负责军债事务所,别人喷她不就是在打我的脸?还有,于猛他们干什么吃的?齐大坚的亲戚又如何?敢如此放肆怎的不直接打一顿赶出门去?” 韩夫人的桃花眼中满是捉狭之色:“若是一般人,谁敢如此失礼?但那人可是‘齐仙姑’!你说哪个男人敢去招惹她?” “齐仙姑?” 唐世勋嘴角一抽,拍着额头笑骂道:“那不是在唐公庙附近装神弄鬼的仙婆子吗?” 要说这齐仙姑在零陵城可是个‘名人’,她乃是齐大坚的亲侄女,如今也才二十五岁而已。 这女人在十岁的时候曾遭遇了一场大病,昏睡了十日之后就被‘杠’上了,即传说中的甚通灵,那神神叨叨的模样极是吓人。 据不少请她看过‘阴花’的妇人说,这齐仙姑当真有通神灵之法,而后自是被传得越来越玄乎。 不仅如此,这齐仙姑还懂得些奇怪的‘法术’,曾经有好几个觊觎她的男子不但未能得逞,反倒都被邪祟缠身,最后都遭遇横祸而亡。 故此,韩夫人才会说‘哪个男人敢去招惹她’这等话来。 要说唐世勋原本是不信这等玄乎事的,嗯,至少在他前世时是不会信的。 但他自己不就是魂穿而来?因此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他又哪能像曾经那样坚定的否认之?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百姓对鬼神之说更为深信,对此他自然很清楚。 至于说这齐仙姑居然敢对王秀荷吐唾沫,唐世勋只能是以后再去收拾那个齐仙姑了。 他撇开此事,让韩夫人继续讲述军债挂牌之事。 韩夫人螓首微点道,其实众人有怨气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这军债为五千两一份的底价,而当十三姑等五人将一百份军债抢购一空之后,那挂牌转让价如何不让众人眼红? 其中挂牌转让价最低的是十三姑放出的八张,其价格为五千二百两银子。 柳锡承的两份军债转让价为五千三百两银子。 秦薇儿的十份军债为秦家所购,转让价为五千四百两银子。 除了这二十份军债,其他军债的转让价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如高员外手中的二十份和宋宜璟手中的十份,最低的一份都到了六千两银子,有几份更是要价七千余两银子。 更让人震惊的是十三姑,她手中除了那八份转让价最低的军债以外,另外五十份的转让价为八千两至一万两银子每份! 众人之所以哗然,正是看到十三姑这‘恐怖’的转让价。 若是真有人买下她这五十份天价军债,那她岂非至少纯赚二十万两银子以上? 当然,除非谁的脑壳被驴给踢碎了,否则谁会去买? 再者说,进入军债事务所的众人又有几个不精明?不少人都心知肚明,这十三姑摆明了就是唐夫子的‘托儿’。 韩夫人说到这已是气得嘟起了嘴儿,她恶狠狠地瞪了唐世勋一眼:“你不是说你对江依柔没兴趣么?那你为何如此宠她?你个混蛋就没一句真话!” “这怎能叫宠她?” 唐世勋一脸无辜地回望着韩夫人:“这可不是我让她挂的价钱,何况你不也说这等天价谁会去买?” 他耐心地解释道,由于他是第一次发行军债,为免那些个富商因心有顾虑而不敢买入军债,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先让江依柔等商会的高层认购,他只要能得到这五十万两现银即可。 至于说江依柔她们将这愚溪军债的价格炒到多高,唐世勋自然不会去管。 但他设置了一条红线,即转让军债必须在王秀荷的军债事务所内进行,而每份军债每日只能变更一次持有者,且一经挂牌便不得更改价格。 旋即唐世勋意味深长的笑道:“话说回来,你韩伊人可是我的女人!难道你对我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将南部防线推至愚溪一线没有信心?” “谁,谁是你的女人了?” 韩夫人的俏脸不禁划过一抹红晕,她娇嗔道:“你还知道奴家是你的女人呢?但即便是那些转让价最低的军债,每份都得多花二百两银子,那他们岂非白赚奴家的银子?何况还要五十两银子的变更手续费不是?” “你呀!” 唐世勋亲昵地用食指轻点她的额际:“亏你还管着湖广南部的锦衣卫情报网,怎的还看不开这些个小钱呢?你与其在这儿跟我抱怨,还不如赶紧去筹银子多买些便宜的军债,否则你会更后悔!” 韩夫人一声嗤笑:“还后悔呢?就连江依柔放出的五千二百两银子的八份最低价军债,适才也没有任何人买,谁不是在观望……”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吴敬祖的大声呼叫:“伊人!不好啦!” 韩夫人撩开车帘瞪了吴敬祖一眼:“喊魂呢?吓死个人了!” 吴敬祖被仇大刚等亲兵拦在马车旁几步之外,他刚从军债事务所的人堆里挤了出来,就连他那身体面的程子衣都已不再整洁,说是狼狈都不为过。 而他根本都顾不得这些,站在马车外大声嚷道:“十三姑那八份最低价的军债,已是被齐仙姑给买去了三份!她还神神叨叨地预言,唐夫子三日内就能打下西塘观!而城西李家的二公子也动了心,他已是派人回去取银子了!” 说罢,吴敬祖神色古怪地看向车帘内的唐夫子。 “啊?” 韩夫人一声娇呼,她亦扭头看向笑而不语的唐世勋,莫非那齐仙姑也和江依柔一样,都是这坏小子的‘托儿’? 唐世勋虽面上平静,其实亦心头暗惊。 他并非惊讶那齐仙姑买下了三份转让军债,而是惊讶于她的‘预言’。 没错,他还真打算今日带着二十万两银子去南部防线以后,就趁热打铁部署愚溪战役! 但是这仙婆子如何敢如此预言?莫非她真能未卜先知? 难道,我三日之内真能打下西塘观?唐世勋的眼皮子一阵乱跳,暗自骂道,我莫不是疯了?怎能去信这等邪性的仙婆子所说之话?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有人开始购买挂牌的转让军债,其热度就会越来越高,这对他的军债事务所而言自然是个好兆头。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古怪想法,老神在在地捻须笑道:“伊人,我便给你最后一个忠告,你若真想牟利那就赶紧去筹银子!哪怕是高员外和宋宜璟的高价军债,只要你敢买,包你稳赚不赔!” “气死个人了!” 韩夫人一脸气恼地跺了跺脚:“老娘若是亏惨了,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个混蛋了!” 说罢,她狠狠地剐了唐世勋一眼,飞身跃出了马车。 唐世勋暗自好笑,其实他如何不知韩夫人的小心思?她此来看似在计较没能得到初始价格的军债,实则就是来探他的口风和要个准话罢了。 要知道她连自己都倒贴给了唐世勋,又岂会对他拿下一个小小的西塘观都没有信心? 而那军债上写得明明白白,即便一个月内没能打下西塘观,每份军债都能得到五百两银子的红利,因此,就算是秦薇儿替秦家挂牌的五千四百两每份之军债,同样不会亏。 更何况,一旦南部防线真的稳在了愚溪一线,一份军债的红利可在潇水沿岸任选一间旺铺,且免除五年的租金与杂税! 为何江依柔会挂出一万两银子的‘天价’军债?只要唐世勋的军事力量能稳住愚溪防线,一张军债的价值又何止万两? 至于说江依柔为何会放出八张五千二百两的低价军债,却是缘于唐世勋的要求,他昨日叮嘱过江依柔,若她持有的军债超过总数的一半,需低价抛售之。 并且他还要求江依柔,在一个月的期限结束时,她手中所持有的军债不得超过总数的三成。 唐世勋之所以如此要求,自是为了长远打算。 毕竟江依柔乃是知情者,她又是唐夫子的干女儿和商会的会长,若是持有军债数量太多,难免会被人说吃相太难看。 以后他会逐步完善这个模式,并发行更为庞大的军债,到时江依柔还怕没银子可赚? 当然,要说江依柔是唐世勋的‘托儿’倒也不假。 午时过半。 距离军债事务所开张已是过去了一个半时辰,事务所内外的热闹景象已是平静了下去。 这并非是豪门望族的商人们失去了兴致,而是因为转让价低于五千五百两银子的二十份军债已全部‘易主’,这二十份军债的‘新主人’将在明日巳时以前报出新的转让价。 至于另外八十份军债,最低的都已到了六千两银子,而他们同样可以在明日重新报价。 只不过这才是第一日而已,自然没有谁敢冒险去认购这八十份军债,毕竟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若唐夫子一个月内没打下西塘观,高于五千五百两银子的军债岂非全都得亏本? 唐世勋的马车总算是开到了军债事务所的门口。 于猛和守在事务所的一队骑兵皆是乐呵呵的对唐夫子躬身施礼。 这一个半时辰对于猛等人而言着实是大开眼界,他们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现银不是? 虽然他们也搞不懂这些个身穿绫罗绸缎的富商们,就为了那挂在墙壁上的一块小牌子,竟是要花上五千多两银子? 不过他们可是听秘书三科的科长王秀荷说了,单单这一个上午,不仅是唐夫子得了五十万两现银,这军债事务所也有一千两银子的进项。 可不是吗?五十两银子一次的军债持有者变更手续费,二十份军债易主,事务所不就赚了一千两银子? 这年头的银子如此好赚的吗?还是那些个富商们人傻钱多?于猛和那队骑兵们皆如是想。 第439章 秦柳两家的眼界 军债事务所内亦是冷清了下来。 毕竟这都午时过半了,富商们自是散去,就连十三姑、秦薇儿和韩夫人等人亦是走了个干干净净。 王秀荷、宋家两姐妹、宋家祖宅的四管家和三个能写会算的家仆还在仔细的盘账,而王秀荷的女儿小囡亦是乖巧地待在一旁,这小丫头正眨巴着大眼睛数着墙壁上的一百张军债木牌。 眼见唐夫子走了进来,王秀荷等人连忙恭敬地施礼,那宋四管家和三个家仆更是既激动又甚为拘谨。 唐世勋和善地捻须一笑,并好生勉励了众人几句。 王秀荷让宋家姐妹继续盘账,并且她还严肃地吩咐宋四管家,再将那五十万两现银清点一遍,这可是唐夫子要用于军务的银子,切不可有一毫差池! 宋四管家忙不迭恭声应是,带着两个家仆跑去了里间的库房,而于猛带来的其中两个士兵一直守在库房之内。 王秀荷则扶着唐夫子的手臂走进了右侧挂有‘转让变更’字样的房间内,关上门后,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本子递给了他。 这本子上记录了今日所有认购者与变更者的详细资料,就连时间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唐世勋先是草草的看了一遍,那本子上的‘齐仙姑’三字极为刺眼,他的脸色不禁一沉:“秀荷,齐仙姑对你吐了唾沫?” 王秀荷闻言一怔,没想到唐夫子会先过问此事,她婉约一笑:“多谢干爹关心,那仙婆子的确是向奴家吐了唾沫,不过她当时离奴家颇远,是以连奴家的裙角都没沾到,不碍事的,何况她还第一个购买了转让军债哩!” 唐世勋重重的冷哼道:“看在那仙婆子倒还做了件好事,老夫此次便不跟她计较了,但你记住,你可是老夫的干女儿!以后若再有人敢无端辱骂你,就拿出你以前的性子来!” 王秀荷闻言不禁掩嘴低呼,虽说老爷子的神态甚是吓人,但她如何听不出他的关爱之意? 没想到这位还挺护短哩!王秀荷的眼帘低垂,掩饰着眸子里的激动之色,今后该如何行事,她心里已是有了计较。 唐世勋只是点醒这小妮子,让她莫要因为家中的变故而丧失了原有的性格,何况这军债事务所对他极为重要,他又怎能容忍旁人去羞辱事务所的负责人? 随后,唐世勋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认购与转让军债的名单。 这变更过转让权的二十份军债由九个人所持有,其中除了齐仙姑买的三份外,韩夫人的名字亦是排在最后。 可见韩夫人筹银子的速度还是慢了,她只买下了秦家转让的最后两份军债,每份转让价为五千四百两银子。 至此,秦家和柳家持有的十二份军债已全部转让了出去。 不过在这九个新的持有者当中,却出现了秦薇儿的名字。 唐世勋看罢不禁一声冷笑:“看来,秦家和柳家对老夫没甚信心啊?莫非秦薇儿是自己掏银子认购的?” 王秀荷螓首微点:“没错,这只能说是秦大人和柳公子他们没眼界了,而秦家大小姐倒是跟奴家解释了个中的原委……” 她淡笑道,这还得从秦大人和秦三公子说起。 今晨秦三和秦九被安全送回秦府,秦九似乎没甚大碍,已经赶去了接履桥营地。 秦三却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染了风寒,回去后就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因此秦薇儿才会代替秦三前来军债事务所。 而秦薇儿为秦家认购的十份原始军债,转让价可不是她定的,而是她爹秦大人定的。 兴许这秦大人当真对唐夫子的军债很是不看好,只是为了卖个面子,又或是想捞一笔就走? 无论秦大人是何打算,但这十份军债转让出去倒还真让他们秦家赚了四千两银子,一个多时辰平白得了四千两银子,恐怕秦大人已经偷着乐了吧? 但秦薇儿不这么想,她认为如果秦三今日在场,断不可能如此便宜就转让,且秦三该是不可能只认购十份军债。 只可惜秦三昨日被许悠文抓走,今日回来又昏迷不醒,这只能说是秦家的损失。 至于说柳锡承,他只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富家子弟罢了,而且他向来很信他姑父秦大人的话,因此自然是紧跟秦大人的脚步了。 但秦薇儿不仅是秦家人,如今乃是唐夫子的干女儿和一号秘书,又岂能不支持他老人家? 可她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自然不便动用秦家的银子,而她自己又没那么多现银,于是她就跟她的表哥柳锡承借了一万余两银子,买入了两份十三姑抛出的低价军债。 王秀荷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秦薇儿在购入那两份军债时,就在这间房内与王秀荷详细的说明了此事。 其实王秀荷很明白秦薇儿的心思,无非是希望她将这些事转告给唐夫子知晓。 唐世勋听罢后轻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之前事务所人满为患,唐世勋坐在事务所斜对面的马车内时,秦薇儿曾过去与他交谈了几句,她说家事还未处理完,可否容她回家再待上一两日? 唐世勋自然不便拒绝,虽说他下午就要赶去南部防线,而秦薇儿乃是秘书一科的科长,且主职就是军务,按理应当随他同去。 但既然她脱不开身,唐世勋自然不会强求,何况对他而言,又有谁是缺一不可的? 不过秦薇儿当时既未跟他提军债之事,也未提秦家的任何事情。 思绪转回当下,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瞥了王秀荷一眼:“话说你的夫君宋公子和那高员外倒是对老夫极有信心,他们持有的三十份军债,价钱全都在六千两到七千两之间,就不怕转让不出去?” 王秀荷闻言顿时色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最担心的就是唐夫子误以为她暗中帮助宋宜璟。 只见她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干爹,奴家的确是亲手录入了宋宜璟的十份军债之转让价,但奴家绝没有给他任何暗示!此事小美可以作证!” 唐世勋无奈的瞥了她一眼,这小娘皮未免也太敏感了些,他心里还真没有这个意思。 何况,即便是王秀荷给宋宜璟暗示,难道宋宜璟就敢挂出六千两银子以上的转让价? 第440章 为何要如此托大 唐世勋伸手将王秀荷扶起来:“秀荷不必紧张,老夫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耐心地解释道,当初他给零陵商会定下了规矩,所有决策需经五个正、副会长一致表决,有三人通过方能施行。 而十三姑如今作为会长,为了掌控局面必然要拉拢两个副会长,这两人就是高员外和宋宜璟。 因此,唐世勋料想该是十三姑跟这俩人透露了些内幕,他俩才会标六千两以上的军债转让价。 毕竟,高员外和宋宜璟可是十三姑在商会里的‘盟友’,她所有的决策可否施行都需要他俩投票支持,因此这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事儿她怎会不拉上他俩? 王秀荷听罢不禁恍然:“是呢!我说宋宜璟怎敢标六千两以上的转让价,原来是这个缘故呀?” 唐世勋淡然一笑,其实这种事他也没法阻止,江依柔作为商会的会长,她有她自己的立场和想法很正常,只要不损害他的利益,他自然不会管得太宽。 随即他换个话题道:“关于这一百份军债的红利旺铺,老夫已经让十三姑派商会的人去富家桥等地勘察,之后老夫会亲自绘制旺铺的地图,到时你记得来帮老夫绘图。” “绘图?” 王秀荷的俏脸上划过一丝尴尬:“干爹,奴家不懂绘图哩!” “不懂就学!”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她一眼:“既然大家都叫你王才女,莫非是浪得虚名?何况老夫亲手教你,你难道不愿学?” “愿的愿的!” 王秀荷忙不迭陪笑道:“有干爹手把手的教,这是女儿的福气,女儿定会用心学的!” 唐世勋微微颔首,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不是他强人所难,而是为了以后打算。 毕竟他又不止军债这一件事,以后再发行新的军债,不得更好的规划?而他哪有空每次都亲手绘制? 随即他又指着房间吩咐道,包括这事务所的装修与门头等等,待到变更持有者的手续费所得之银子多了以后,都得重新设计一番。 王秀荷用炭笔仔细地记录完之后,提出了一个她担忧的问题。 虽说今日这变更手续有一千两银子的进项,可是这转让价已经卡在了五千四百两,恐怕明日不会有人再挂如此低的价格。 那么,还会有几个人敢担着风险去买超过五千五百两以上的转让军债? 唐世勋一脸笃定地笑道:“这你不必担心,总有聪明人和胆大者会继续的,再有一点,无论是谁来买军债,哪怕是西边来的人也无所谓,只要他肯出银子就行。” “西边?” 王秀荷神色一凛:“干爹,您指的是官兵那边的人?那,他们岂不就知道您要派兵去攻打西塘观?”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他低声解释道,之前十三姑曾单独去马车上拜见了他,她神色担忧地告诉了他一个消息。 由于大西门外的战事已停,今日上午,东安城与全州城的十余个商人已进入了零陵城内。 为首的乃是东安城的文秀才和彭四爷,他们一来是参观零陵商会的总部,二来则是想考察零陵城的物价,以就诸多商品的价格进行深入的磋商。 当然,为防他们当中有官兵的细作,柳将军派了两队士兵‘贴身’保护他们,而府衙亦是派了几个精明的小吏作陪。 由于十三姑等商会高层上午要来买卖军债,因此就把文秀才等人晾在了府正街的商会总部,下午才去与他们正式商讨。 而十三姑所担心的是,若文秀才等人得知这军债之事,会否影响唐夫子的战略?要不,干脆把文秀才等人全都‘请’出零陵城? 唐世勋当时就指示她,不必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知道就是。 若是他们肯真金白银的买军债,那就让他们买,众生平等嘛!军债事务所只认银子,哪管是谁持有? 何况这愚溪军债的事儿只会越传越广,岂能瞒得过官兵的耳目?既然没法阻止,那还不如大方一些。 这时,军债事务所外响起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唐世勋捻须笑道:“看来是霍百总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步离开了房间。 还众生平等呢?王秀荷神色担忧且不解地看着唐夫子的背影。 为何老爷子要如此托大?何不如十三姑所言那般,直接将文秀才等人先‘请’出零陵城,能拖一阵子也好吧? 王秀荷的眉宇间满是忧色,就连她个妇道人家都能想到,一旦官兵那边真有了防备,西塘观真能在一个月内打下来? 若是文秀才等人来到军债事务所内,那些个军债的持有者们会作何想?任谁不得心怀疑虑?甚至是担忧他们所持有的军债之价值? 军债事务所门口。 霍百总率麾下两个旗的七十余骑兵至,他们都披着黑披风,眼见唐夫子拄着拐杖来到门口,他们整齐地跳下马来,神情肃然且恭敬地齐喝道:“见过唐夫子!” 短短五个字,却让四周百姓和王秀荷等人纷纷惊得脸色发白。 这就是唐世勋前阵子在画眉铺营地时,经他与亲弟唐世绩商议后,试行改制的五百骑兵营之第四局的霍百总一部。 霍百总麾下有三个旗共一百一十六人,此次他带来的是第一与第二旗,而第三旗则在旗总童英的率领下埋伏于高关岭之中。 唐世勋捻须一笑,亲切地与霍百总交谈着。 霍百总麾下的第一和第二旗近期都在东边的雷公大岭等地侦伺和警戒广西狼兵。 不过申不凡的五百精兵已深入雷公大岭的雷公洞一带,霍百总这局的骑兵们自然可以被调去其他地方。 而唐世勋之前一直没有发出调令,这倒不是他忘了霍百总,而是北边和南边的兵力都够用,还真没太大的必要去调霍百总这七十余人。 正好昨日唐世勋在筹备军债事务所时想到,他要把银子运到南边的富家桥,难道他就带着二三十个亲兵去押运?因此他才把霍百总给调了过来。 王秀荷亦是早得了唐夫子的吩咐,中午要准备百来人的午餐,而事务所的对面就有一间小酒楼,王秀荷早已跟酒楼掌柜打了招呼,饭菜已是备好。 正当唐世勋和霍百总等人走到小酒楼门口时,祁老六和左氏回来了。 只见左氏已是换了身米色的襦裙,外披厚实的披风,而她肩上还背着个小布囊。 然而在二人身后还跟着一骑,只见那人骑在马上仿若铁塔一般,待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庞大海的弟弟庞大田! 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庞大田怎的也来了?而且这厮还穿着全副的盔甲? 第441章 黄白之物要不得 未时。 军债事务所的门口停了十余辆马车,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正在指挥民夫们搬运银子。 这些民夫与马车的车夫全都是汉帮潇湘堂的帮众,亲兵队长于猛等人眼睛眨也不眨地在旁紧盯着,而王秀荷等人则在事务所内清点库银。 此次唐夫子要运往南边富家桥的银子有三十万两,而另外二十万两银子则由于猛等人负责在此看管。 四周已是围了许多的百姓,好些个富商与军债持有者亦是在人群当中观望。 庞大田叉腰腆肚站在翟老八身旁,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何事。 霍百总与他麾下的骑兵们则已骑在马上,并将唐夫子的马车护在中间。 唐世勋与左氏对坐在车厢内,他正在教左氏如何用炭笔速记。 此次南下富家桥防线,唐世勋身边只带着左氏一个秘书,好在这左氏通文墨,虽然她用炭笔写字很是生疏,但习惯了自然就会熟练。 而唐世勋一边在提醒左氏作为秘书的职责,一边还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边的庞大田。 没想到这庞大田会如此赖皮!唐世勋既气恼又无奈的暗骂。 之前庞大田跟着祁老六和左氏一同过来,他说自己仰赖唐夫子,且他夫人已经下葬,这不是没事干了吗?因此就想跟在唐夫子身边打个下手,哪怕牵马坠蹬亦是愿意。 唐世勋怎会乐意?他问庞大田,你夫人走了,儿子不是没人照料?明日就大年三十了,你不妨在城里先陪儿子过个好年? 谁知庞大田回答,俺的儿子就是大哥的儿子,有大哥照料足矣!何况夫子您过年都如此操劳,俺如何过意得去? 而后庞大田还极为傲然地说,他旁的事不会,只会舞刀弄枪,无论是做唐夫子的亲兵还是为夫子冲锋陷阵,他定是一把好手! 结果一旁的霍百总帮了个倒忙,他可不知道庞家兄弟与唐夫子之间的微妙关系,但他以前曾听童古将军说过庞家兄弟。 霍百总说这两兄弟打仗可当真是勇猛,而且自从庞大海将军被斩断一臂之后,其队伍打仗时冲在最前头的就是其弟庞大田。 不仅是霍百总如此说,翟老八、祁老六和仇大刚等亲兵也都知道庞家兄弟,他们都很赞许庞大田想为唐夫子尽一份力的心思,这着实难能可贵云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唐世勋还如何好拒绝?不过他更头疼的是如何安排庞大田。 若按级别来算,庞大田曾经做过东安城的守城副将,其麾下将士就有两千余人!哪怕此时只有庞大田一人来‘投奔’,难道唐世勋还真让他做个亲兵或侍从? 但唐世勋是真不敢贸然给庞大田一个领兵的职务,这不仅因为他还没猜透庞大田此来是何目的,更因为他连庞大田的品性都不甚了解,哪能轻易委以重任? 好在唐世勋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甚为不错的‘闲职’:随军顾问。 他庞大田不是打老仗的人了吗?那刀山火海都过来了,即便这厮不识字,但经验又岂能差到哪儿去?当个顾问就很不错嘛!这既能出谋划策又不用出去打生打死,且将士们都叫他一声庞顾问,既好听又有脸面不是? 而庞大田竟是欣喜若狂的接受了。 最烦这等没脸没皮的浑人了!唐世勋就彷如吃了只苍蝇一般,越想越是郁闷。 未时过半。 三十万两银子已全部装上马车,唐夫子一行开拔在即。 此行有翟老八和仇大刚等二十个亲兵护卫,还有霍百总的七十余骑兵随行。 另有十余辆马车上的车夫,这些车夫由梁憨头在潇湘堂中精挑细选过,都是些实诚汉子,其实有这么多全副武装的骑兵在旁,哪个车夫还敢造次不成? 而祁老六则哭丧着脸靠在事务所旁的墙壁,他又一次‘落单’了。 唐夫子吩咐他接下去的任务是守着许南潇,若她伤势好转,就暂做她的护卫,陪她把秘书二科的班子搭起来。 俺真的不想跟娘们打交道!祁老六无声的呐喊着。 眼见弟兄们都已乐呵呵的骑在马上,大家伙都要陪着老爷子去南边溜达一圈,偏偏他还要去陪着个晦气的娘们,这让他如何不羡慕嫉妒恨? 不过祁老六却又没法拒绝唐夫子的命令,一来他对老爷子很是敬佩,二来,哎!谁还能跟金子过不去呢? 祁老六摸了摸怀里的五十两白银和一锭金子,这可是唐夫子自掏腰包给他的!特别是那锭精美的黄金,他如何能拒绝? 没错,俺是唐夫子最信任的亲兵之一,老爷子教导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祁老六脸上的颓丧一扫而光,他笔直地站立着,神色坚毅地目送唐夫子一行缓缓离去。 当唐世勋一行缓缓驶至万寿街中段时,亲兵仇大刚在马车外禀报:“夫子,齐大人求见。” 唐世勋一声轻嗯,让齐大坚到马车里来说话,随即他拍了拍身旁的座板。 左氏心领神会,这车厢内仅能坐四人,且只有左右两块座板,既然有人上来,她自然要让出右侧的座位来,于是她乖巧地坐在了唐夫子身旁,并准备用炭笔记录。 此时的万寿街一带人来人往,车队行驶速度缓慢,齐大坚将他的坐骑交给仇大刚帮牵着,而他则登上了马车。 齐大坚并未理会坐在唐夫子身旁的俏娘子,他早已见怪不怪了,而他此来是当面向老爷子汇报县衙监狱的投毒案。 此案死伤甚多,要知道县衙监狱里不仅关押着许家直系男丁三十余人、几个管家与十余个忠仆,还有行刺唐夫子的朱四方等几个刺客、前晚袭击秦薇儿的五个帮会中人,以及原先就关押在监狱的二十余个重犯等等。 除此以外还有负责看守县衙监狱的禁子、小牢子与野牢子又是二十余人。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百来号人,而今晨被当场毒死的就有十几人,之后救治不及又死了三十几个,亦即是说,整个监狱有近半的人被毒死,剩下的人也都身中轻重不等的毒。 之所以县衙监狱里人人都中毒,皆因有一个看似巧合的意外,即饮水问题。 这监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个犯人的家属若没有在外边使银子,犯人在里面就连馊饭都没得吃,何况如今的物价如此之高,犯人在里面的惨状可想而知。 吃的虽匮乏,但水却是不缺,在监狱里就有一口大井。 要知道死了的犯人对于看守的禁子们而言哪有甚好处?哪怕是吊着犯人们的性命,多少也能从其家属那儿捞些好处不是? 因此,县衙监狱的小牢子会每隔一日给犯人们添一碗井水。 而今天凌晨正是添水的日子,结果导致所有人全部都中毒。 经于威等人所查,并经仵作和府属药局的老医师一致认定,该投毒案有两种毒,其中一种被大量投于井水旁的几个大水缸之中。 另有暗杀唐夫子而被抓的朱四方等五个刺客,却是死于更为烈性的剧毒‘三步倒’。 其实这并不难查,只看朱四方等五个刺客的死状就与其他人不一样,且他们五人是在今晨被一个小牢子送了些吃食之后才中的毒。 据查是这小牢子得了外面某人的银子,悄悄将食物带进来送给朱四方等人的,不过这五个刺客中有一人在毒发身亡之前,用鲜血写了个‘彦’字。 可惜这小牢子自己也在喝了井水后毒发身亡,因此无法得知‘外面某人’究竟是谁。 至于说进行大面积投毒的又是谁,于威等人还在进一步的审查当中。 左氏听齐大坚说罢后不禁浑身巨震,暗杀唐夫子的刺客不就是杀了她两个孩子的那伙人?为何会有人要用‘三步倒’毒鸩这几个刺客? 她低垂着眼帘,以掩盖瞳孔中的惊诧与疑惑之色。 唐世勋的神色亦变得凝重,他在意的是五个刺客当中一人用血写的‘彦’字。 隐约间他已猜到是谁所写,这个字又代表着何意,不过他也只是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 他神色严肃地看着齐大坚,沉声吩咐道:“大坚,老夫要去南部防线视察两日,如今城内诸事繁杂,你还得多担待呐!若是你察觉到某些异动,即刻派人送信去富家桥,若老夫不在,便转交给子诩公子。” “小侄遵命!” 齐大坚忙恭声应下,随即他笑问:“夫子,听说您老发行了愚溪军债,小侄尚有些余财,不知可否也去买几份?” “呵呵!” 唐世勋捻须一笑:“军债对所有人开放,只要有银子,谁都可以买。” 说到这他突的话锋一转:“是了,老夫听说你还抓了许多跟许家有关系的其他家族之人?” “呃?” 齐大坚的小眼睛一定,心中已是破口大骂,哪个杀千刀的把这等‘小事’也捅给老爷子晓得了? 他心念电转,忙不迭解释了一番,无非是那些家族当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他自然要对之敲打一番云云。 其实他如何不知唐夫子根本不是想听他的解释?他心中肉疼至极,面上则谄笑道:“夫子,还别说那些人甚是懂事,这不,单单是贿赂小侄的银子就有十万两!但小侄岂敢乱用?这十万两银子自当孝敬给您老。” 左氏正在全神贯注的记录两人的对话,听到这儿她的手忍不住一阵狂抖,她暗忖,这姓齐的肯定是个大贪官!他能孝敬给老爷子十万两,可见他贪的绝对是这个数的几倍有余! “世风日下啊!” 唐世勋故作感慨地捻须轻叹:“为官者最怕的就是被那等黄白之物腐蚀!这可要不得啊!” 随即他和颜悦色地问道:“大坚啊,那十万两银子可是备好了?” 这老匹夫简直无耻之尤!齐大坚的老脸上的笑容已僵硬,心中更是破口大骂。 他刚刚灵机一动想到上供十万两银子给唐夫子,毕竟他如今要靠着这位老爷子,且他不确定老爷子究竟晓得他在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事 因此他才决定割块肉下来,但他哪能这么快就备好十万两银子? 更让齐大坚鄙夷的是,这老匹夫竟然连一句推辞之语都不说,吃相简直比他更难看! 左氏亦是强忍着心中的鄙夷。 适才听唐夫子说‘要不得’,她还以为老爷子要让齐大人退还给那些‘受害者’,谁曾想这老头儿竟也如此贪财! 第442章 我捞银子容易吗 零陵城的南门之外。 寒风萧瑟,‘代知县’齐大坚孤零零的骑在马上,目送唐夫子一行渐渐远去。 由于连日操劳,他的眼眶已乌黑深陷,而此时他的双眼更是有些泛红,老脸上满是肉疼之色。 原来那老匹夫根本就不知道我私下里捞了多少!悔不该先提出要孝敬给那老匹夫十万两银子啊!齐大坚已是欲哭无泪。 若只是十万两银子,他还不会如此懊恼和肉疼,谁知那老匹夫后来竟是诈唬他,而且是从一个让他猝不及防却又无法辩驳的角度切入。 适才在唐夫子的马车上,当老爷子问齐大坚‘银子可有备好’? 齐大坚自是委婉地说道,给他一晚时间,他定会将银子备齐。 唐夫子接着问他,老夫听说齐仙姑是你的侄女?她跟齐双喜又是怎样的关系? 齐大坚当时就是一愣,老爷子为何要问他那疯侄女齐仙姑的事儿? 不过他自是恭敬地答道,齐双喜与齐仙姑是亲兄妹,两兄妹的父亲乃是他的亲二弟,不过二弟素有顽疾死得早,因此他就照顾二弟的儿女,视如己出。 而后唐夫子捻须笑问:‘原来如此,不过老夫听说你那二弟以前只是个普通的壮班衙役而已,为何他的遗孀竟如此有财力,几日间就在太平门内买下了五间联排的店铺?这恐怕不便宜吧?是了,还有你那侄女齐仙姑,这年头做仙婆子如此赚钱吗?她竟有一万五千多两银子去买三份愚溪军债?’ 就是这段话!齐大坚当时看到老爷子那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就已是慌了心神。 因为他的弟妹只是个稳婆而已,哪有余钱去买甚店铺?而且这一买竟是买了太平门内的五间联排店铺? 还有他那疯侄女齐仙姑,她给那些个愚妇看个‘阴花’才几钱几两的银子,又哪来的一万五千余两银子去买唐夫子发行的军债? 何况他的侄子齐双喜也才刚当上壮班的班头没几日,哪怕齐双喜从早到晚死命的捞银子,这几日间也不可能搞到如此多的银子不是? 齐大坚那会儿可不知道唐夫子是在用话诈唬他,只不过他自己心里就有鬼,何况他本就是心思剔透的聪明人,自然以为是哪个杀千刀的向唐夫子透露了他许多的秘事。 而且他已是猜到为何唐夫子会‘讹’他的银子,恐怕问题就出在他那疯侄女齐仙姑身上。 因为那疯丫头不仅跑去军债事务所,还豪掷一万五千余两银子买军债,这如何不让唐夫子好奇? 也正是因为齐大坚被唐夫子的话给惊到了,没有马上回答,进而导致了更为被动的后果。 当时唐夫子接着笑道:‘大坚啊!你这做兄长肯如此担责任,不仅将你二弟的一对儿女视如己出,对你的弟妹更是关爱有加,嗯,甚好,甚好!’ 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齐大坚听到唐夫子刻意将‘关爱有加’四字说的很重,更加确定老爷子已晓得了他和他弟妹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齐大坚只得坦诚地告诉唐夫子,没错,他弟妹买店铺,还有他侄女齐仙姑买军债,都是他的银子,不过他只是给她们银子去花销,并不知道她们具体做了何事。 对于齐大坚的坦诚,唐夫子甚是欣慰,并问道:‘大坚啊,你做这零陵县衙的县丞也有一段时日了吧?’ 齐大坚自然是如实答道,自孙将军和翟将军的队伍进入零陵城之时,他通过许大人和许二爷的关系坐上了县丞之位。 虽然唐夫子没问他究竟捞了多少银子,但他想当然的以为老爷子是嫌他孝敬十万两银子少了。 要知道他之前提出孝敬给唐夫子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他给自己挖坑。 因他单单只是勒索与许家一案有关的其他各家族,所得就已近二十万两银子,这还不包括他从许家那儿搞到的银子,而且这些事以后定会被唐夫子知晓。 将心比心的想,若他连十万两银子都舍不得孝敬,往后老爷子又岂会再重用他? 而当时唐夫子的车队已经到了城南门,于是唐夫子不再与齐大坚废话,直接吩咐道:‘大坚啊,府学宫的新体系正在建立,但你也知道那些有学识的文士们过得甚是清苦,这样,你就以老夫和你的名义,捐助十万两银子给府学宫,今晚就运过去交给韩夫人吧!’ 那帮嘴巴不饶人的酸儒们清苦个鸟!他们中大半人都是身家丰厚的世家子弟!齐大坚心中暗骂,他是一百个不愿意拿自己‘辛苦’捞来的银子去捐助甚府学宫。 当然,他猜想唐夫子是在变相的让他把银子交给韩夫人,否则不会特意提到要韩夫人的名字。 因此齐大坚面上自是恭敬的应下,而且他知道唐夫子还有后话。 只听唐夫子又吩咐道:‘你那侄女齐仙姑拿银子去买军债的举动甚好!这军债可是个好东西啊!待到老夫从南边回来,希望在那一百份军债里边多看到一些你们齐家人的名字。’ 虽然老爷子没有亲自拿齐大坚一分银子,但这模棱两可的话直接将齐大坚给击溃了去! 在军债中多看到一些他齐家人的名字?这‘多一些’究竟是多少?十份?二十份?难道要三十份? 虽然齐大坚没有亲自去军债事务所,但县衙就在万寿街中段,对于街尾的那间火爆的事务所内发生之事,他可是了如指掌。 人家高员外、宋公子手中拽着三十份军债,十三姑更是手握五十份军债!而且最低的转让价都要六千两银子一份不是? 至于今日转让出去的那二十份军债,天知道那帮人明日会挂出怎样的价格来? 也难怪齐大坚如此委屈,虽然他知道那军债到了一个月的期限后,无论唐夫子能否打下西塘观,本金都可以兑回。 但这是对别人而言,齐大坚难道还敢跟唐夫子讨要认购军债的本钱?因此他想当然的以为那老匹夫就是借着这军债来‘讹’他的银子罢了。 倘若我让人去买下二十份军债,岂非十万两银子都打不住?何况我今晚还得先筹十万两银子给府学宫的韩夫人!齐大坚紧紧地攥着马缰,他枯瘦的手背上的青筋都已鼓起。 眼见唐夫子一行已消失于视野当中,齐大坚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我捞银子容易吗我? 第443章 外来豪商的讥讽 申时。 距离军债事务所第一日的打烊还有一个时辰。 事务所内外富商云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已是将万寿街尾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之所以如此多人来围观,皆因那十余个衣着光鲜的、从西边来的豪商,谁不知道这些东安城和全州城等地的豪商与官兵乃是一体? 而谁又不知道军债事务所发行的‘愚溪军债’,就是唐夫子想在南边抢官兵的地盘?这岂非是老爷子在打明牌? 对于军债中所写的‘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将战线推至愚溪一线’之‘豪言壮语’,不仅是某些军债持有者和想要借机炒作军债的富商们,就连不少普通百姓都很是不看好。 其主因自然是文秀才等西来之商人进入了军债事务所内。 ‘代知县’齐大坚本想着骑马赶去军债事务所,但当他行至万寿街中段的县衙时,却突然勒住了马缰。 齐大坚此时已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可是知县老爷!岂能贸然跑去军债事务所与那些商人见面?何况就算去了他又能说甚?难不成要去把文秀才等人都赶走? 而且齐大坚突然想到,那帮西来的商人不是由零陵商会的十三姑等人陪同?而十三姑不正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之一?莫非,这是唐夫子暗自授意的? 想及此,齐大坚转了转小眼珠子,心中已是有了一丝明悟。 他果断的翻身下马走入了衙门内,并吩咐一个户房的书吏去军债事务所打探消息,而他自是去处理其他公务。 军债事务所内的‘挂牌厅’。 挂着一百块木牌的墙壁前已是站满了富商名流。 不过与上午的喧闹不同,此时却无一人大声喧哗,众人皆在窃窃私语。 零陵商会的十三姑和宋宜璟,正陪着东安城的文秀才和彭四爷等人站在最前排,十三姑正在给他们详细地讲解‘愚溪军债’。 对于十三姑此等‘出卖’唐夫子的诡异行径,厅内众人自是甚为困惑,毕竟这对军债持有者和一些想要入场的富商而言,可不是个利好消息。 文秀才和彭四爷仔细地听十三姑解释完以后,不禁诧异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既然敢来零陵城,那可绝非是胆小怕事之辈,但他俩也极为困惑,十三姑竟会带他们来参观这涉及军事秘密的军债事务所? 更让他们费解的是,十三姑居然说:‘军债乃是公开发行,无论何人,只要有现银就可认购。’ 莫非这十三姑是在故意试探我?文秀才心念电转,他用手肘轻推身旁的彭四爷,旋即淡然笑道:“没想到零陵城还有如此好玩的新事物,在下真是开眼界了,四爷,不如咱俩也凑买一份?” 彭四爷豪迈地仰头笑道:“哈哈哈!一份哪够?这军债如此高的红利,莫不如你我各买上一份?” ‘嗡!’ 厅内的一众零陵城的商人们听着二人的一唱一和,不禁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要知道此时墙壁上分为五列的一百块木牌,即代表那一百份愚溪军债,这些木牌以转让价的高低来排列,而最下边第五列的二十块木牌已是在今日上午易过手。 按着军债事务所的规矩,当日易手的军债不得再次转让,那么文秀才和彭四爷若要在此时认购军债,最低的都到六千两银子一份了不是? 然而,一众零陵城的商人们可不认为文秀才和彭四爷是人傻钱多,因为他们已是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一丝讥讽。 这时,站在彭四爷身旁的一个肥胖的中年富商摸着大肚腩笑道:“既然文老弟和彭老弟都想玩一手,老夫又岂能落后?那老夫也认购两份!” “哟!” 文秀才扭头看着这中年男子打趣道:“黄员外,还是您财大气粗呐!话说若是一个月后西塘观还在杨总兵的手上,您可是要亏上一千两银子啊?哦不对,还有手续费,那可就是一千一百两银子了。” 还别说这文秀才的脑子是真好使,他只听十三姑说了一遍就已清楚了这里边的道道。 如今挂牌转让六千两银子的军债有四份,若一个月后唐夫子没打下西塘观,每份返还初始本金五千两,另有红利五百两。 那么认购转让价六千两银子的军债,自然会亏损五百两银子外加五十两银子的变更手续费。 黄员外的肥脸已是笑成了一团:“不就是一千一百两银子吗?待到老夫回去便开个庄,就赌一个月内唐夫子能否拿下西塘观!你说老夫能否赚回这千余两银子的小钱?” ‘哈哈哈!’ 十余个东安城和全州城的豪商们皆是一阵大笑。 一众零陵城的商人们则心头一沉,这帮西边来的豪商是明摆着哪怕亏个两千两百两银子,也要借此来讥讽唐夫子发行的军债啊? 其实在这十余个西边来的豪商里,名气最大的就数黄员外,他乃是全州城最为强横的豪商之一,其主要产业为矿产。 不仅全州地界上的铁矿等几乎被他巧取豪夺所垄断,由云南贵州运来的铜矿,近半也都被他在全州给强行收购,继而向北售往湖广,因此他乃是全州城公认的矿业巨头。 这黄员外之所以如此强横,皆缘于他的亲大哥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 而除了矿产以外,黄员外还涉及了诸多产业,如开设赌坊就是他的副业之一。 至于说以黄员外的身份背景,怎敢在这个时候来零陵城?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有来无回? 还别说黄员外是真不怕,因为他此次来零陵城是受了秦三公子的盛情邀请。 秦三在零陵城内外开了好几间铁匠铺,由于今年永州府各地都经历过战乱,来年春耕的农具甚缺,因此秦三想跟黄员外购入一批生铁与熟铁,而这第一单只是一万余斤的‘小买卖’。 其实明眼人谁不清楚,如今这两军虽是在零陵城西边和谈通商,但南边和北边不都还打着仗? 而生铁与熟铁可是军需物资!若无杨总兵和陈副总兵的首肯默许,黄员外岂敢接这样的生意? 更何况秦三又没疯,他怎可能在这个时候去买生铁和熟铁做甚农具?有心人自然猜到真正的买家乃是秦三的舅舅柳将军。 虽说如今的零陵城由唐夫子、莫将军和柳将军三股军方势力一同把持,但唐夫子的军队在南边和画眉铺营地,莫将军的军队在北边湘口关和大西门外的营寨,而城内则是柳将军一家独大。 因此黄员外自然是有恃无恐,何况他的亲大哥黄千户之前守着南边的富家桥防线,不正是被唐夫子的军队给突袭而丢的?黄员外怎会不怨唐夫子? 而黄千户如今就驻守在西塘观,黄员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唐夫子能在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 至于说黄员外、文秀才和彭四爷这三个‘外人’购入了唐夫子的四份军债,难道他们就不怕一个月后连本钱都拿不回? 他们还真不担心,正所谓在商言商,若唐夫子敢生吃了他们这两万余两银子,那这位老爷子以后在永州府的商界之名声可就全臭了! 若能拿两万余两银子就搞臭一个军头,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连零陵城的不少富商都听过一则趣闻,这全州城的黄员外曾感叹,他最缺的是日益稀疏的头发,最不缺的,可不就是银子吗? 一众零陵城的商人们当中,有不少人都猜到了黄员外和文秀才等人的心思。 但他们更感到诡异与费解的是十三姑和王秀荷的态度,这两个女人居然都毫不在意黄员外等人的讥笑,只是笑吟吟地让黄员外三人赶紧掏银子。 当军债事务所第一日的营业结束后,有关黄员外等三个‘外人’购入唐夫子的军债之事已传遍了整个零陵城。 此事不仅众说纷纭,且影响甚广。 而这个夜晚的零陵城又岂能平静? 第444章 西塘观之役难否 戌时过半,天色漆黑。 绵绵冬雨又起,天气愈发寒凉刺骨。 城南府学宫。 学宫深处的文昌祠的背后廊道,左右各有三间颇为不起眼的小厢房。 左首第一间房乃是韩夫人所住,此时她的房内坐着三个身穿儒衫的公子与一个劲装男子。 三位公子分别是赵丰、赵载和吴敬祖,而那劲装男子则是原零陵城东门守将赵吉晟。 说起来这四人还都有些亲戚关系,赵丰和赵载乃是亲兄弟,吴敬祖是他俩的表弟,而赵吉晟则与他俩是远房堂亲。 他们正陪着韩夫人围坐于一盆炭火前,虽说众人的衣着都甚是考究,但那炭火烧的却不太旺。 之所以如此‘节俭’,一来是由于赵丰和吴敬祖为了救赵载,已是被掏空了银子。 而今日他们又借了一万余两银子去抢购了两份愚溪军债,因此如今都已是穷的叮当响。 至于说韩夫人,就如唐世勋曾腹诽过的那般,她就是个败家娘们!要知道她的吃穿用度哪样不讲究?且她从来不缺银子花,因此从来都不懂何谓勤俭持家。 虽说韩夫人现在没法从外地调来银子,但她可是乐观得很,没银子就让赵丰和吴敬祖去借嘛,她又不是还不起! 偏偏吴敬祖又对韩夫人极为迷恋,哪怕他自己已身无分文,都还在想着每日给她煲一碗药膳汤不是?至于那买药膳食材的银子,自然也是他私下跟学宫的同窗们借的。 当然,吴敬祖的家里可不缺银子,但他的家人如今都在高溪市,而高溪市到零陵城之间的水陆两道都被官兵截断,即便有银子也没法运过来不是? 赵吉晟如今亦是穷光蛋一个,前些日子他被秦九和邱大强的人所挟持,还被关在秦府的地牢里遭了几番毒打,此时他的伤势还未愈,但他依旧坐得笔挺,那坚毅的面容很是英武。 赵吉晟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旁墙壁上的小地图,这是他凭记忆所绘的零陵城西南方向之愚溪、西塘观和石山脚等地的地形草图。 而骨瘦如柴的赵载则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短铳,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这是他最近新制的一把燧发铳,无论造型与材质皆更胜他以往的‘作品’,不过他依旧不满意,总觉着还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 韩夫人则在给赵丰等人讲述她手下从傍晚时打探到的消息。 据她手下汇报,全州城的黄员外今晚去柳将军府上赴宴,而秦薇儿亦是代表秦家去了柳府,黄员外此去为了何事还未查知。 除了黄员外,其他由东安城和全州城来的文秀才等十余个豪商,则全部住在零陵商会旁的秦家客栈当中,不仅有柳将军的士兵在‘护卫’,周围还有许多人在暗中盯梢。 韩夫人的手下在这些盯梢者中发现了汉帮潇湘堂的帮众,还有县衙壮班的好些个白役。 零陵商会的副会长高员外和宋宜璟则在傍晚进入了潇湘客栈,他俩该是去找十三姑商议明日的军债转让价。 城西鼓楼街的李公子府上亦是邀请了两位公子,韩夫人的手下之所以会关注到这等小聚会,是因为这三位公子今日在军债事务所内认购了七份转让军债。 另有城南万寿街的齐大人府上今晚亦是摆了宴席,而参加宴席的全是齐大人的亲戚,连那神叨叨的齐仙姑也去参加了。 其实韩夫人的手下今晚就是奉命去盯梢那些军债持有者。 韩夫人将这些事而说罢后,沉声问道:“诸位都知道那全州城的黄员外、东安城的文秀才和彭四爷购入了四份愚溪军债,你们如何看待这军债?” 赵丰率先说道,学宫士子们对此事的讨论甚为有理,唐夫子太过托大了!他老人家怎能如此公开发行军债? 倘若一个月内打得下西塘观还好说,若是打不下,那岂非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他的威望也定然会大打折扣。 吴敬祖虽然对唐老夫子很是厌恶,因为他坚信那老色胚定是对他的韩伊人有觊觎之心!但就事论事,在军债这个事上他是站在唐夫子一边的。 他冷笑着说道,那黄员外等外来豪商下午时在军债事务所可是嚣张得很!而且他认为唐夫子公开发行军债不一定是托大,兴许他是想赌上自己的声誉去激励南部防线的将士们? “赌?” 韩夫人忍不住打断吴敬祖的话头:“你当唐老夫子是个毛头小子么?他会拿南部防线的数千将士之性命、还有与道州城之间的潇水航道去当赌注?” 眼见吴敬祖还要继续说,韩夫人一声冷哼:“行了!你又不懂军事,休要再聒噪!” 旋即她看向赵吉晟,巧笑嫣然的问道:“吉晟哥哥,不知你有何高见?你认为西塘观之役难否?” 赵吉晟听到这声娇酥的‘哥哥’,眼皮子没来由的一跳,而他的余光已是瞥见了吴敬祖那毫不掩饰的嫉妒神色。 只见赵吉晟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伊人妹妹,在下一介武夫而已,可没甚高见,但这西塘观对于官兵而言可是个难守易攻的地方……” 他起身走到墙壁前指着地图解释道,西塘观向南靠着‘南山’,西北面为愚溪,东面的道路则颇为平坦,要想渡过愚溪去黄田铺,需走北边的高林桥。 若是有敌军想从西塘观之西北边的黄田铺来攻,则西塘观只需派兵守住高林桥和下游的天河桥,再沿愚溪警戒,则愚溪防线便能成型。 可惜唐夫子的军队不是从西塘观北边的黄田铺攻来,而是从西塘观东南方的富家桥攻来!这就让驻守在西塘观的官兵很是难受了。 因为西塘观的东面根本无险可守!何况官兵由富家桥退守至西塘观才几日,又能构建多少坚固的防御工事? 赵吉晟越说越自信,他继而指出,即便官兵能守住西塘观的东面,但南山如何守?他们又能在南山部署多少兵力? 要知道唐夫子在富家桥防线不仅有两千余骑兵,还有从门滩防线带去的三千步兵!若由骑兵从东面攻击西塘观,哪怕只是佯攻,但步兵可由南面攻上南山,届时步兵由南山居高临下俯攻之,西塘观如何能守? 赵吉晟最后说道,这只是他的分析而已,至于唐夫子能否在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以及那劳什子军债,他自是不好发表意见。 韩夫人、赵丰和吴敬祖皆紧紧地盯着地图,就连赵载亦是被赵吉晟的分析给吸引了注意力,四人都对赵吉晟的分析很是认可。 而韩夫人最在意的是赵吉晟说:‘可惜唐夫子的军队不是从西塘观北边的黄田铺攻来’。 难怪那坏小子会捣鼓个‘愚溪军债’出来,想来他该是早就看出西塘观能守西北面的愚溪,而难以守住东南方?韩夫人的桃花眼中已是波光流动。 赵丰一脸纠结的感叹道:“若唐夫子尽快展开攻势,西塘观的官兵极可能被迫退去愚溪北岸,但他老人家发行军债搞得尽人皆知,官兵那边岂会不警惕?若官兵加紧修建防御工事,并由黄田铺增兵,西塘观之役便难喽!” “不难。” 赵载这时竟是开口了,只见他那瘦削而苍白的脸上竟是有了些血色,时常会失神的大眼睛里划过了一道精芒。 他伸出枯瘦的右手虚指地图,断断续续地说道:“南山,布置火炮,三轮炮击,必崩!” ‘啪!’ 赵吉晟闻言兴奋地拍着腿赞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没错,门滩和富家桥都有火炮不是?若步兵夺得南山的制高点后炮击西塘观,谁能守得住?” “喂喂喂!我说吉晟兄!” 吴敬祖在旁揶揄道:“你可是大明的百总,那守在西塘观的可是官兵!你如此兴奋合适吗?” “呃?” 赵吉晟闻言一怔,旋即他颓然一叹,无奈的靠坐在椅子上。 韩夫人则幽怨地睨了赵丰一眼:“哎!可惜奴家今日只买到了两份愚溪军债而已哩!” “两份军债而已?” 赵丰闻言不禁脸色泛白:“两份就已是到了一万又九百两银子啊!” 眼见韩夫人还想说甚,赵丰赶紧大倒苦水,他已是向同窗好友们全问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凑了一万余两银子,他是真借不到银子了。 更何况,唐夫子不是让他们尽快把府学宫的新体系给搭建起来?学宫的士子们虽对此事甚为支持,但唐夫子又没给府学宫一分银子! 如今府学宫的门头已残破,大成殿的屋顶也该补一补了,难不成让士子们捐银子去修缮? 因此,赵丰现在当真是愁得脑仁发疼,他是真缺银子啊! 吴敬祖则苦笑道,他家倒是有银子,可惜都在北边的高溪市,官兵的战船横亘在湘江之上,他也是徒呼奈何,否则伊人要多少银子他都愿意给她不是? 韩夫人见赵丰是真不愿再腆着脸去借银子,她自然不会再去强求。 哎!说起来真得怪唐世勋那坏小子,若非他把许家和宋家全给一锅端了,我何愁在这零陵城借不到银子?韩夫人不禁暗自苦笑,我莫非是被那坏小子的鬼话给弄魔怔了?怎会一个劲的想着筹银子去买军债呢? 至于说府学宫的事儿她可懒得去多管,她只是代唐世勋转达构建府学宫的新体系之建议而已。 这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韩夫人的手下在门口禀报道:“夫人,齐文俊公子求见您。” 韩夫人、赵丰和吴敬祖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齐文俊乃是代知县齐大坚唯一的嫡子,因着齐大坚的运作,齐文俊亦是在府学宫肄业。 不过,此人才学平庸又爱自吹自擂,是以没几个人看得上他,而韩夫人亦是跟他不熟络。 他这个时候跑来作甚?韩夫人隔着房门问她的手下。 手下在外答道:“齐公子并未说有何事,但他还带了许多家仆来,那些家仆抬着好多个沉重的大木箱,并说是送给夫人您的,看上去,似乎像是银子?” 银子?韩夫人的桃花眼顿时一亮,仿佛都能从她的妙眸里看出她是多么渴望银子似的,她几乎是脚不沾地的飞身跃出房外,瞬间消失于廊道的尽头。 赵丰和赵吉晟皆是嘴角一抽,沉重的大木箱?送给韩伊人?还有这等好事儿? 吴敬祖则神色凝重地紧跟了出去,齐文俊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这大夜晚的来送银子给伊人是何意?莫非那厮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第445章 骑虎难下的布施 大年三十。 卯时过半,天色未亮,零陵城内的三个地方却已是热闹了起来。 如城北府正街的府衙大门外,衙役们和秦家、马家的许多家仆正在大门两侧架设着好些个炉灶,二十几个手脚麻利的健妇则在熬粥烙饼。 虽说那粥熬得几乎是清澈见底,饼子也是极为粗糙而难以下咽,但对于城内的贫民和不计其数的难民们而言,这已是难得的美食。 毕竟今日可是崇祯十六年的最后一日,秦大人和马大人能布施粥饼,城北的百姓们又岂会不感恩戴德? 而忍饥挨饿、卖儿鬻女的难民们更是跪在府衙外感念两位大人的慈悲,不知凡几的难民没能等到今日便已饿死,又有多少难民饿得仅剩最后一口气? 这一碗稀粥和一块粗饼,至少能让他们续得以命见到新年的到来不是?又有谁不愿多活几日呢? 至于说秦大人和马大人为何会如此开恩,难道真是突发善心?但这年头死的人还少吗?哪个豪门望族不是紧缩银根,只为一家一族的利益? 秦、马两位大人之所以在大年三十布施粥饼,当然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因为明日,即大年初一,就是秦大人正式就任永州知府,以及马大人正式就任府通判的日子。 虽说他俩这所谓的‘上任’既无朝廷的任命,也无湖广布政使司的公文,不过,朝廷还能管得着他们?湖广布政使司可还存在? 秦大人深知民心是个‘好东西’,且他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当上知府,因此他希望自己在明日上任时看到‘万众拥戴’的盛况。 何况秦大人在永州府的士林当中早已被骂得体无完肤,因此他更希望能得到百姓的认可。 此时,秦大人和马大人正站在府衙的大门之内。 看着外边密密麻麻的百姓与难民们,听着难民们口中的感恩之词,秦大人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当然,秦大人的脸上自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沉重模样,口中还哽咽道:“哎!百姓如此之苦,这是吾等父母官之过错啊!” 马大人和府衙各房的大人们自是在一旁好生安慰秦大人,而马大人心中已是对秦大人鄙夷至极。 他马向礼可是孙将军的嫡系!也是孙将军把他带来了永州府,并亲自任命他做零陵县衙的知县。 对于孙将军遭‘邪祟缠身’的鬼话,马向礼如何不清楚这是秦大人和柳将军搞的鬼? 奈何如今秦、柳两家大势已成,马向礼即便在心里憎恨秦大人,但为了他和家人,却又不得不紧随秦大人的步伐。 毕竟北去的水陆两道已被官兵截断,马向礼也没法联络北边祁阳县的倪将军。 而秦大人亲自邀请马向礼来做府通判,这可是一府之地的三把手!马向礼又岂会不心动? 更何况,马向礼这通判之职实际上与二把手府同知无异。 虽说秦大人同意了唐夫子的建议,任命原知府陆大人为府同知,不过陆大人自打昨日去庞宅主持丧礼之后就‘身体抱恙’,而陆大人这一病要病上多久,不全看秦大人的心情? 当然,对于秦大人布施粥饼的提议,马向礼是真心不愿掏银子的。 民心算个鸟!也就这姓秦的被士人们骂得太惨,想要找回些脸面和名声罢了!马向礼嗤之以鼻,一个劲地在腹诽着。 这时,马向礼的侄儿马五福急匆匆地跑进了府衙大门内。 马五福恭敬地对诸位大人施礼后,一脸不忿的禀报:“秦大人,马大人,城南那边可比咱们这儿更热闹啊!万寿街的县衙外已是被堵得水泄不通……” 只听马五福絮絮叨叨的抱怨道,那县衙门口同样在布施粥饼,而且‘代知县’齐大坚居然要求熬的粥里边能立筷子而不倒! 还有那烙饼,齐大坚要求饼子需做得与手掌一般厚实,而且大小不得低于六寸。 诸位大人听罢顿时火冒三丈,这齐大坚摆明着是要与府衙对着干啊? 马大人更是咬牙切齿的念叨着齐大坚的名字,要说他在这零陵城最恨谁,那无疑就是齐大坚了!他俩之前在县衙搭班子,私下里的龌龊可是不胜枚举。 谁知马五福又接着抱怨道,城南府学宫外同样人满为患,学宫并未布施粥饼,而是在免费给百姓和难民们布施千金马骨汤! 就连好多日子尚算过得去的百姓也都蜂拥去府学宫外,毕竟那千金马骨汤可不是一般人能喝得起的,谁不想去免费尝个鲜呢? 布施千金马骨汤?怎可如此过分!一众府衙的大人们皆是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马向礼扭头看着秦大人,神色古怪地笑问:“秦大人,那十三姑的千金马骨汤馆,不是与秦三公子合伙开的?莫非……” 秦大人如何不知马向礼这欲言又止的是何意? 虽说秦家的商事都由秦三在打理,但秦大人自然知晓这千金马骨汤馆的事,连他自己都喝上了瘾,几乎每晚都会来上一碗不是? 而目前十三姑和秦三合伙开的千金马骨汤馆只有一间,就在城中心最繁华的文星街,去那间馆子的客人非富即贵,岂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 秦大人同样很疑惑,莫非是唐夫子的干女儿十三姑私下‘赞助’给府学宫的? 不待秦大人说话,马五福已是在旁解释道,他派人去了解过此事,今日子时前后,景文公子赵丰亲自带人去了一趟文星街的马骨汤馆,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向汤馆的掌柜买了许多熬制好的马骨与浓汤。 此时在府学宫门口布施的马骨汤,已是掺了极多水和不少老姜的淡汤,但那股子香味儿可是一里外都能闻到。 而百姓和难民们可不在乎那汤是浓是淡,能够在这寒冬腊月喝上一碗免费的马骨姜汤,谁还不赞他景文公子赵丰慈悲仁义? 待到马五福说罢,府衙吏房的司吏在旁揶揄道,这景文公子为了竞争府学宫的‘学正’之位,可真舍得下本钱呐? 秦大人等皆是心照不宣的沉吟不语,他们自然都清楚唐夫子提出了一个府学宫的新体系。 该体系可不得了,其高层更是有三块‘要命’的令牌,可分别通行零陵城的军、政、商之三界并有监督与弹劾权。 这些精明的大人们谁不清楚,唐夫子是想要变相的把府学宫给打造成监察机构? 只不过他们又不便反驳此事,一来府学宫新体系并非唐夫子把持,而是交给了零陵城的一众文人士子。 二来,人家唐老夫子就提了这么一个与施政相关的新举措,哪怕是秦大人也不便因这点‘小事’而反对老爷子不是? 再者说,府学宫的士子们又不是一条心,且大多都是世家公子,其背后的家族与府衙的诸位大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因此,这府学宫的新体系对府衙的大人们而言还真不一定是坏事。 当然,景文公子赵丰竟舍得花几百两银子去布施,也让心思通透的秦大人等看到了赵丰的野心,看来此子是真想要拿下‘学正’之位啊? 不过,此时摆在秦大人和马大人等面前的‘首要危机’可不是赵丰,而是齐大坚和赵丰在城南县衙与府学宫的布施力度,这才是秦大人最为气恼而又必须要化解的难题。 一旦城北的百姓得知城南的县衙和府学宫之布施更胜府衙,那他秦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放? 秦大人深知百姓的那张嘴有多大的威力,何况他已是骑虎难下,于是他吩咐站在一旁的秦家大管家:“去,让千金马骨汤馆备齐一千两银子的马骨与汤料,立刻送来府衙门口发放!这笔银子由老夫来出!” 旋即他又吩咐府衙户房的司吏:“县衙布施的粥能立筷子,府衙这边岂能落后?去调一批粮来,立刻改进!” 户房司吏的脸都绿了,又调粮?还要能立筷子?这岂非是要咱们府衙户房的命吗? 秦大人的眼中划过一丝厉芒:“赶紧去办!调来的粮由秦家出银子填入府库!” 各房司吏们皆是暗松了一口气,纷纷盛赞秦大人如此爱民的‘善举’。 随即秦大人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马大人一眼。 马向礼同样是骑虎难下,他恶狠狠地吩咐侄儿马五福:“去给本官赶紧调粗粮等物来重新烙饼!他齐大坚要求县衙的饼子得有手掌厚,大小不得低于六寸?哼!咱们府衙的饼子厚度亦要如此,且大小不得低于六寸半!” ‘好!’ 府衙的诸位大人皆是大声叫好,秦大人更是一脸赞许地拍了拍马向礼的肩膀。 叔叔您怎可如此意气用事!马五福的心里肉疼不已,叔叔这一句话,损的可是他马五福囤积的粮食! 但马五福又能如何?难道还当面忤逆叔叔的命令? 何况马五福极为清楚叔叔为何要求府衙的饼子要比县衙的大上半寸,还不都是那个杀千刀的齐大坚!这两人相互赌气别苗头的蠢事儿还干得少吗? 城南,府学宫内。 韩夫人正在学宫深处的一间小膳厅内美滋滋的享用着早餐。 只见她的桌上摆着五碗浓郁的千金马骨汤,还有吴敬祖亲手烙制的许多白面肉饼。 而吴敬祖、赵丰、赵载和赵吉晟亦是陪着她一同用餐,四人也都好几日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食物了。 其实赵丰在心里是非常反对韩夫人如此铺张浪费的,可是他哪敢说一句让韩夫人不开心的话?毕竟,今日的韩夫人可是名副其实的富婆,形势比人强不是? 要知道在昨个夜里,齐大坚的儿子齐文俊可是直接派家仆抬了十万两银子来送给韩夫人!不仅韩夫人惊喜万分,赵丰等人也是惊得瞠目结舌,他们甚至还以为齐文俊那小子是想拿这十万两银子来当彩礼了不是? 谁曾想齐文俊却告诉韩夫人,这十万两银子是唐夫子和齐知县赠予府学宫的。 不过,唐夫子交待这笔银子得送到韩夫人手上。 也正因为唐夫子的这个交待,赵丰也只能在韩夫人面前陪着笑脸。 她想吃肉饼算个甚?就是她想去逛荣盛绸缎庄或是买昂贵的胭脂水粉,赵丰也不敢有一句反对话不是?何况就算韩夫人再怎么挥霍败家,这吃穿用度又能花去多少银子? 昨晚韩夫人还与齐文俊亲切的交谈了一番,并得知齐大坚要在今日布施粥饼,于是韩夫人给了赵丰一千两银子,让赵丰去千金马骨汤馆买汤骨,今日布施马骨姜汤。 因为韩夫人很清楚赵丰想做府学宫的新‘学正’。 不仅如此,韩夫人还给了赵丰一万九千两银子,让他将昨日借银子买军债的钱还上,剩下的则用来修缮府学宫的大成殿等建筑。 赵丰对韩夫人的举动自是感激不尽,只不过,两万两银子与十万两银子岂能相比? 而更让赵丰欲哭无泪的是,韩夫人已经被那愚溪军债给弄魔怔了。 今日韩夫人之所以起这么早,正是为了在巳时以前去军债事务所。 她已经决定了,今日她要用这八万两银子去军债事务所大干一场! 第446章 她俩究竟懂不懂 巳时将至。 军债事务所内已是聚集了数十人,就连文秀才、彭四爷和黄员外等外来豪商们,亦是在柳锡承和秦薇儿的陪同下来到了现场。 而事务所外除了一众富商公子们的仆人家丁,几无一个围观的百姓,因为万寿街中段的县衙正在布施粥饼,府学宫外则布施马骨汤,哪个百姓还有空跑这儿来看这些富人们的热闹? 今日的‘挂牌厅’内已是摆了二十几张长条凳,虽说没有椅子,但总比昨日那般站着要舒服不是? 持有军债的十余人在之前的半个时辰内便已陆续到场,并分别去隔壁的‘变更手续房’进行了今日的军债转让报价。 而挂牌厅墙壁上的一百块木牌已是被全部取下,此时正由王秀荷等人在隔壁房内标注各位持有者新的转让价,若是持有者不愿转让,则会在木牌上标明‘今日不转让’的字样。 众人在挂牌厅内窃窃私语,而其中的焦点无疑是十三姑。 毕竟十三姑手中握有五十份军债,且她又是唐夫子的干女儿,谁知道她有没有甚内幕消息?因此城西李公子等商会中人正围着十三姑嘘寒问暖,大概是想探探十三姑的口风。 而高员外、宋宜璟和秦薇儿身旁亦是都围了些商人与公子哥儿。 兴许是因为黄员外等人昨日下午来到军债事务所的缘故,今日无论是十三姑、高员外和宋宜璟,还是其他商会中人,神色皆有些阴郁。 韩夫人则与吴敬祖、齐文俊三人坐在一块儿。 齐文俊昨日并未来认购军债,而此时他正在向韩夫人大倒苦水。 原本齐文俊对这军债毫不知情,也没这等兴趣,谁曾想昨日他爹齐大坚送唐夫子出城时,唐夫子对齐大坚说这军债是个好东西,而他老人家希望在从南边回来时,看到那军债上多一些齐家的名字云云。 我爹他捞银子容易吗!齐大坚一脸愁容地叹了口气:“昨个夜里我爹吩咐我给韩夫人你送了十万两银子,今日又要布施粥饼,待会儿还得依着唐夫子的期许去认购军债,而那军债的价钱又如此之高,这,就是万贯家财也顶不住啊!” 韩夫人心中冷笑,其实她昨晚就在猜想,那十万两银子定是齐大坚筹集的,她估摸着齐大坚该是有甚痛脚被唐世勋给抓住,才会如此乖乖听话。 何况她的手下也打探了许多关于齐大坚的事儿,这厮搜刮的民脂民膏可不比那马向礼少!因此,韩夫人是真不心疼齐大坚送给她的十万两银子。 而韩夫人面上自是笑着安慰道:“齐公子莫要如此悲观,军债价钱虽高,但老爷子一旦打下西塘观,每份军债的持有者不仅能兑回本金,还能在南边的富家桥等地挑间旺铺,免租金五年和杂税,哪怕你不想去做生意,收上五年租金也极为划算不是?” 齐文俊一脸苦涩地笑着点了点头,他是有口难言呐!别人的确是这样,但他爹岂敢跟唐夫子讨要本金?这他娘的一份军债就得亏掉五千两银子不是? 当然,即便齐文俊心里再是郁闷,但他爹可是给他下了死命令,这几日至少要购入十份以上的军债!否则一旦唐夫子从南边回来了,他爹岂不是又得吃挂落? 毕竟银子没了可以想法子去搜刮,但若是没了唐夫子的信任,他齐家还如何在这零陵城立足? 为了‘完成任务’,齐文俊和韩夫人达成了‘战略同盟’,即待会儿开始挂牌转让之后,他俩分摊低于六千两银子以下的转让军债。 韩夫人虽然巴不得将六千两银子以下的军债全给买下,但人家齐公子昨个夜里才给她送了银子,她怎好意思吃独食?因此,她自然不便拒绝齐文俊的提议。 当然,若有其他人争购,那自是另当别论。 柳锡承则陪着黄员外、文秀才和彭四爷坐在厅内的右前方。 与其他军债持有者对各自的转让价闭口不谈不同,黄员外已是高调的说出了自己的转让价。 他傲然笑道,昨个夜里他在柳家的赌坊输了一百两银子,这不他正好有两张军债在手?因此他便报了个六千一百两银子的转让价,若是有哪位‘好心人’买了去,他正好能填上昨晚输掉的银子云云。 要知道黄员外昨日购入的两份军债为六千两银子每份,加上两份的手续费一百两,他今日挂六千一百两银子的转让价,每份就只赚五十两而已。 无论这厮是否真输了银子,但他此话着实拱出了不少人的火气,那‘好心人’三字岂不是在暗讽想要购入军债的人是傻子? 至于柳锡承自然是最无所谓的一个,他昨日已抛掉手中的两份军债,今日就是过来看戏的。 而且他爹柳将军也同意他的观点,这军债定是那唐夫子在圈银子!绝不是甚好东西。 与厅内众人皆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不同,有两个‘异类’则分别坐在挂牌厅的左后与右后角落。 其中一个自然是那神神叨叨的齐仙姑,就连她的亲堂兄齐文俊都不愿与她坐在一块。 另一人则戴着个草帽,穿着一身朴素的黑色劲装,帽檐遮住了他的脸,众人只知他是被守在门口的于猛等军爷放进来的,但他是何身份,无人知晓。 这时,宋四管家站在挂牌厅门口唱道:“巳时到!挂牌!” 随即,三个宋家的仆人端着托盘走进厅内,宋小美和宋小甜两姐妹站在小凳子上开始挂牌,而王秀荷则神情专注的翻看着手中的本子,以核对每块木牌上的转让价是否有误。 这挂牌的顺序是由高到低,即转让价最高的木牌会由左上第一排开始挂起,每排二十块依次往下。 吴敬祖在韩夫人身旁低声笑道:“伊人,今日这左上的前两块,应当是你的名字了!” 韩夫人的妙眸中满是傲然之色,昨日她见十三姑挂出的最高转让价为一万两银子,且那前两排全是十三姑的名字,她回去后就在想,我韩夫人的名字岂能被别人给压着? 因此她今日的两份军债转让价都报了一万二千两的天价,其实说白了,她根本就没打算现在出手自己的军债。 然而,当宋小美挂出左上方的第一块木牌时,全场顿时一阵哗然。 只见那木牌上写着的持有人是齐仙姑,她的转让价是一万五千两!且一连三块木牌全是齐仙姑的名字,转让价也都一样。 这仙婆子莫不是穷疯了?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转让价?她何不干脆去抢啊?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黄员外、文秀才和彭四爷可不识得谁是齐仙姑,待到柳锡承指给他们看时,却见是那坐在右后方角落里、穿得一身红绿白相间的花袍子的仙婆子,他们仨不禁嘴角抽了抽,这唐夫子的军债还真是谁都敢卖啊? 宋小美自是没有去理会众人的哗然,她接着挂出了第四和第五块木牌,正是韩夫人所持有的两份军债,转让价为一万二千两银子。 ‘嗡!’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但不少‘精明’的商人却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他们可以无视那仙婆子挂出的一万五千两银子的天价,但韩夫人可是敢陪着唐夫子去前线战场与官兵谈判的女中豪杰!莫非,这韩夫人从唐夫子那儿得到了甚重要的内幕消息? 齐文俊亦是诧异地扭头看向身旁的韩夫人,他的眼珠子一个劲的转动着,不会吧?军债竟如此值钱? 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则险些笑出声来,她俩究竟懂不懂‘玩’军债? 江依柔之所以挂出一万两银子的转让价,可是经过深思熟虑和通盘考虑的,而且她的高价转让是为了给军债‘掌舵’,让持有者对军债的信心增强。 而宋宜璟也很赞同她的做法,但这一万两银子的转让价已经是现今情况下军债的极限价格。 为何?因为即便出现最好的军事结果,即唐夫子在一个月内打下了西塘观,红利得以兑现。 可是有个问题,一百份军债对应一百间南边潇水沿岸的旺铺,而且目前来看应该会分在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四处地方。 其中泷泊镇最为重要,其东、西两边的码头都最为宽敞,谁不想要那儿的旺铺? 至于这四地当中最‘差’的无疑是门滩,因为门滩距离零陵城南门外的大码头太近,故而门滩的旺铺价值岂能与泷泊镇相比? 而唐世勋告诉江依柔,他会亲自去看看这四处津要之所并绘制地图,届时再以‘抓阄’的形式来挑旺铺。 因此江依柔是仔细考量过诸多因素以后才定下的转让价,若军债持有者在抓阄中只抽到门滩的旺铺,那么以一万两银子购入转让军债所能得到的回报将会极其有限。 故而江依柔是真不明白韩夫人为何会报如此高的转让价,她所能想到唯一的解释是,或许韩夫人不愿转让持有的军债吧? 这时黄员外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笑过后他故作懊恼的拍腿叹道:“哎哟喂!老夫可真是失算了!早知道大名鼎鼎的韩夫人会报一万二千两银子,老夫怎的也得报个万儿八千两才是啊!” 韩夫人的桃花眼中顿时划过一丝寒芒,她如何听不出黄员外是在嘲笑她? 其实之前她进入军债事务所时,就已与黄员外有过一次冷嘲热讽的交锋。 这可不是韩夫人在故意挑事,而是缘于湖广的桂王等诸位王爷的船只在广西遭劫之案。 就如韩夫人和颜梓玉之间常相互讥讽一样,她与全州城的黄家同样极不对付。 因为她在今年上半年就已查知王爷们的船只正是被全州城的黄家劫了不少,而后又被兴安县灵渠的陡军给劫了不少。 然而广西三司对此事都相互推诿,因此韩夫人设计诱骗陡军的颜梓玉等颜家人,以及全州城的黄家人来到了永州府境内,并意欲将颜家人和黄家人都一并杀之。 事情虽已过去了半年,但黄员外岂会不恨韩夫人? 反之,韩夫人又如何不恨黄家? 第447章 所谓人争一口气 宋小美和宋小甜并未理会韩夫人和黄员外之间的火药味,她俩继续从家仆的托盘中依次取出木牌挂在墙壁上。 从第六号至第三十五号,这三十张木牌上全都是十三姑的名字,转让价皆为一万两银子。 第三十六、三十七号木牌是秦薇儿的名字,她同样标注转让价为一万两银子。 而从三十八号起直至第八十三号牌,这四十六个木牌上的转让价全部为七千两,其中十三姑有二十份,高员外十八份,宋宜璟八份。 只从这四十六份军债的转让价,就已是让厅内不少精明的商人浮想联翩,因为这四十六份的价格在总体上可比昨日低了很多。 何况高员外和宋宜璟的脸色都甚是阴郁,有心想入场的商人们自是心生警惕。 之后的八十四号是文秀才,八十五号是彭四爷,两人的转让价为六千五百两。 八十六、八十七号是黄员外,转让价为六千一百两。 从八十八号至一百号,转让价则全部是五千八百两。 这最后的十三张军债是由城西李公子等六人所持有,韩夫人一看挂牌价就猜到这些人已是私下商议好了统一转让价。 要知道李公子等人昨日所买的转让军债之价格为五千二百两和五千四百两,今日定下五千八百两的价钱,只要能抛出去那自然是稳赚不赔。 当宋小美和宋小甜将所有木牌挂好后,王秀荷再次确认无误,遂宣布今日的军债转让交易开始。 然而,整个挂牌厅内无一人率先认购,不少商人正在交头接耳。 原本好些个商人是有意向认购的,但他们一看到坐在厅内右前方的黄员外等西边来的豪商,皆是感到浑身不自在。 毕竟这五千八百两银子的军债,已经是在赌唐夫子定能在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若是老爷子没能打下,则必然会亏银子。 就连韩夫人、齐文俊和吴敬祖亦是在低声商议对策。 韩夫人和齐文俊倒不是有甚疑虑,而是想看看有谁会先出手,一旦有人出手,她和齐文俊则会分别‘阻击’。 这所谓的‘阻击’并非是韩夫人想到的,而是军债事务所的转让交易之附带规则,即出现两人甚至多人想买同一份军债的情况时,会进行竞拍,每次竞拍价最低为五十两银子起。 而且,竞拍的银子无论多少皆归军债事务所,同时免除五十两银子的转让手续费。 韩夫人正是清楚这一点才让齐文俊莫急,先让别人认购,而她们再加五十两银子‘阻击’之。 反正这最低的十三份军债都是五千八百两银子,而她们要想买下,每份都得花五千八百五十两银子以上。 但若是她们先认购,而别人再加个五十两银子竞拍的话,则必须要加价才能拿下,这岂非白白的多亏银子? 其实这还真是韩夫人的经验之谈,昨日她之所以只抢购到两份军债,就是吃了这个规则的亏,她一认购,别人就加五十两银子竞拍。 而她一开始还没完全弄明白,又不愿多花银子继续竞拍,自然就吃了大亏。 不过话说回来,昨日她的银子是赵丰去给她东拼西凑借来的,且只有一万一千两上下的银子,她自己也没甚底气不是? 再有便是,韩夫人想看看今日究竟会有多少人参与认购。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城东的卢员外率先开口了,他指着第一百号木牌表示认购。 宋四管家站在侧面的一个小木桌前,手中拿着一把小木槌大声唱喝道:“卢员外认购第一百号军债,可有哪位贵宾参与竞拍?” 这是唐夫子告诉王秀荷等人的竞拍基本规则,若主持人宋四管家问了三遍之后无人加价,则敲槌成交。 还没等宋四管家问第二遍,城南的罗公子举手说道:“五千八百五十两!” 众人皆是会心一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而且昨日出现这等情况时,就没一个继续加价竞拍的。 那率先出价的卢员外不禁笑骂了罗公子几句,并表示放弃。 而罗公子则对卢员外拱了拱手,笑着说承让。 这卢员外和罗公子两人在生意上乃是同行,他们两家是与许二爷齐名的大药材商。 由于今年的永州府战事连连,不仅粮盐价格疯涨,各类药材亦是紧缺,特别是陈副总兵联合广西兵夺回东安城以后,这两个月的药材价格已是比往年翻了三五倍不止。 就如昨日许南潇打翻了骆三刀给她的金疮药,骆三刀的心疼可不是装的,就那拇指大小的瓷瓶装的金疮药就要五两多银子不是? 之前有许二爷这座‘大山’在,卢员外和罗公子两家一直被压制着,而今许家倒台,许二爷更是死于湘口关,两家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而且他们两家跟唐夫子和柳将军的部下都有药材交易,且他们名下医馆的郎中还被请去给将士们治伤,因此他们自然知晓唐夫子的南部防线委实是兵强马壮。 哪怕那西边来的黄员外等人知晓了唐夫子的谋划又如何?唐夫子打下一个小小的西塘观应当不成问题吧? 这就是卢员外和罗公子的想法,只不过他俩是昨日中午才得知军债事务所的消息,而当他们下午来看到最低的转让军债都已到了六千两银子,自然打算等今日再出手。 其实无论唐夫子能否在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精明的卢员外和罗公子都不太在意,他们只是想在那一百块木牌当中写上他们的名字而已。 只要上面有他们的名字,岂不就能让唐老夫子看到他们的‘诚意’? 当然,目前他们的心理价位是在六千两银子以内,哪怕西塘观没被唐夫子打下,他们的亏损也只在五百两银子以内,花五百两银子与唐夫子结下善缘岂非划算得很? 而有这等想法的可不止卢员外和罗公子二人。 眼见卢员外表示放弃第一百号军债的竞拍,罗公子便欲起身去办变更手续,他必须在半个时辰内把银子运来,否则交易作废,不仅那五十两银子的转让手续费会被军债事务所没收,而且还会被军债事务所列入‘黑名单’。 谁知宋四管家还未说话,齐仙姑竟是开口道:“五千九百两!” ‘嗡!’ 众人顿时一阵交头接耳,这仙婆子居然还懂玩竞拍? 黄员外亦是好奇的睨了齐仙姑一眼,并对身旁的柳锡承笑道:“柳公子,这位仙婆子生的可真俊俏,她不会是个托儿吧?” 柳锡承撇了撇嘴:“她哪是甚托儿?你可看到坐在韩夫人身旁的瘦高男子?他乃是这齐仙姑的亲堂兄,但他都不愿跟自家堂妹坐一块。” 旋即他低声解释道,黄员外你可莫要看这仙婆子生的好看,但她都咒死好几个男人了……总之,这仙婆子阴气极重,男人最好莫要挨她的边。 黄员外听罢忙收回目光,他可是极为迷信之人,何况他这家财万贯的怎会不惜命?若是惹上甚邪祟怎生是好? 韩夫人则神色不善地睨了齐文俊一眼:“齐公子,你这堂妹不会是跟你一伙的吧?” 齐文俊嗅着韩夫人身上如兰似麝的幽香,直感到心痒难煞,他忙不迭叫屈道:“天地良心!我这堂妹整日里疯疯癫癫的,且阴气如此之重,谁跟她一伙呐?” 吴敬祖坐在韩夫人的另一边,他不禁打趣道:“齐公子,这齐仙姑怎的有如此多银子啊?莫非是齐大人给她的?” 齐文俊尴尬地笑了笑,坦诚的说道:“不瞒二位,我爹是给了堂妹家一笔银子,但绝没有超过两万两,何况我那叔母还在太平门内买了好几间店铺,且堂妹昨日已是买了三份军债,因此在下也不知堂妹她怎会还有银子竞拍。” 有意思!韩夫人若有所思地睨了齐仙姑一眼。 眼见那城南的罗公子表示放弃,韩夫人举手道:“五千九百五十两!” 众人皆诧异地看向韩夫人,还加?这可都多出一百五十两银子了啊? 王秀荷与宋四管家等人都顿时乐了,这一张军债就至少给她们事务所带来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进项,如此轻松的捞银子能不开心吗? 齐仙姑亦是一愣,随即她扭头看向一旁,神神秘秘的低语了一番话。 ‘嘶!’ 不少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并非是惊讶于齐仙姑的加价,而是被她那神神叨叨的模样给吓到了。 她身边哪有人?就她坐的右后方那一小块地方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虽说这挂牌厅内烧着好几盆炭火,但不少人突然感到这厅中甚是阴冷,而坐在离齐仙姑颇近的几位商人赶紧起身坐远了许多。 黄员外更是吓得眼皮子一阵乱跳,胖脸上的肥肉都有些哆嗦,他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串菩提手串,口中低声念叨着阿弥陀佛。 而那齐仙姑似乎从某位‘神仙’那儿得到了启示,她神色诡异的瞥了韩夫人一眼,摇首表示放弃。 哼!我管你是甚仙婆子!韩夫人傲然一笑,便欲起身去跟王秀荷办理转让手续。 “且慢!” 这时黄员外已是在佛祖的加持下稳住了心神,他盘着菩提手串慢悠悠的说道:“六千两!” ‘啊?’ 全场一阵哗然。 这姓黄的莫不是疯了?还加价?这可就多出二百两银子了啊? 虽说能坐在这的富商们都不缺这点儿小钱,但这竞拍某一份军债的竞拍费可都归军债事务所。 他们有一种心理,花银子来认购和炒作军债皆是无妨,五十两银子的手续费还算能接受,但超过五十两银子被‘充公’可就不太乐意了。 不少有心人已是在揣测黄员外的意图,难道这全州城的豪商是真看好愚溪军债?可是,那西塘观的官兵守将不是黄员外的亲大哥吗? 也难怪他们会对黄千户的竞拍浮想联翩,毕竟除了韩夫人和黄员外,旁人可不知道两人之间有多深的过节。 竟敢如此钉老娘!韩夫人面若寒霜的盯着黄员外那张胖脸。 她已是气得牙痒痒,原本她打算今日来多买上几份军债,谁曾想这才刚开始就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 柳锡承、文秀才和彭四爷皆是诧异的看着黄员外,他们同样不清楚黄员外为何会针对韩夫人。 而且他们之前可都商量好了,今日只是来看热闹而已,怎的还砸银子认购军债? 黄员外拨弄着他的菩提手串,胖脸上满是狠戾之色,并让柳公子等人不必管他。 正所谓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黄员外自打进入这挂牌厅内见到韩夫人时起,他的气就很不顺!因此他已是打定了主意,今日他非得钉死那姓韩的毒妇不可! 第448章 不愿被人当傻子 王秀荷无疑是挂牌厅内最‘唯恐天下不乱’者。 眼见韩夫人与黄员外杠上了,王秀荷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她不动声色的对宋四管家使了个眼色。 宋四管家亦是通透至极,他站在桌前朗声道:“第一百号军债,全州城黄员外出价六千两!” 而他在唱念了第一遍之后却刻意停顿了下来,其意不言而喻,这自是在给韩夫人施加无形的紧迫感。 吴敬祖见韩夫人还要继续竞拍,他赶紧在旁提醒道:“伊人,这可都高出二百两银子了!要不,还是竞拍下一张吧?” 韩夫人面若寒霜地盯着黄员外那肥腻的嘴脸,寒声说道:“下一张?你以为那姓黄的就不会竞拍?他摆明了是要钉老娘!” 吴敬祖不禁暗自挠头,虽然他也不明白黄员外为何要针对韩夫人。 齐文俊这时在旁沉声道:“伊人,在下来会会他!” 说罢他不待韩夫人回话,举手大喝:“加五十两!” “哟呵!还有护花使者呢?” 黄员外笑呵呵的拨弄着他的菩提手串:“柳公子,这位齐公子是何来头?” 柳锡承暗道问得好,他与这齐文俊可是极不对付,而他面上却故作神色凝重之状:“黄员外,这位齐公子可不得了,他乃是咱们零陵城的新任知县齐大人的嫡长子!” 随后他还补了一句:“齐大人乃是唐夫子的干儿子。” “哦,原来如此。” 黄员外故作恍然的点了点头,精明的他如何听不出柳锡承是何意? 不过他也从柳锡承的话中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齐知县与府衙的秦大人不是一路人!既如此,那齐知县自然也就跟柳将军不是一路了。 要知道昨个夜里黄员外去柳将军府上赴宴,两人可是相谈甚欢,而黄员外此次来零陵城可不仅仅是卖生铁和熟铁而已,他还有一个广西杨总兵亲自交待的秘密任务,那就是赎回杨总兵的得力臂膀陶将军。 由于陶将军在攻打湘口关的最后关头被庞大海‘奇兵’突袭而功亏一篑,不仅湘口关战役失败,且陶将军被生擒。 当杨总兵得知零陵城的秦三公子诚邀黄员外去零陵城做客,并商谈‘购买农具’的交易之后,杨总兵已然猜到秦家想要生、熟铁作甚。 因此杨总兵亲自授意黄员外借着这个机会进零陵城与秦、柳两家搞好关系,并交涉赎回陶将军,只要陶将军能被送回,莫说是生铁熟铁,就是黄铜也在所不惜! 故此,黄员外虽明知柳锡承是想拿他当枪使唤,即便他很是厌恶这唐夫子发行的军债,毕竟他亲大哥就驻守在那西塘观,但一份军债也就几千两银子而已,他还真无所谓。 于是,当宋四管家唱念了第二遍时,黄员外慢悠悠的说道:“再加五十两!” 这一百号转让军债的竞拍价已是到了六千一百两银子!全场的商人皆在交头接耳。 就连江依柔、宋宜璟和高员外亦是相互对视了一眼,此等情况的确出乎他们的意料。 这一百号军债的原持有者乃是城西的李公子,他的脸上已是有了懊恼之色。 不仅是他,另外五位与他一样将挂牌转让价定为五千八百两的公子们亦是暗呼失策。 他们六人昨晚就已私下达成了共识,即不看好唐夫子如此公开其攻打西塘观的战略,甚至他们还担心挂出五千八百两银子会否有人认购。 谁知这第一份军债就已竞拍到了六千一百两,而且极可能不止这个价,但无论最终多少银子被竞拍走,李公子等人只能得到五千八百两银子,这才是他们懊恼的原因。 齐文俊可不傻,五千八百两银子的转让军债共有十三份,这才第一份而已!但他却是骑虎难下,他岂能在韩夫人面前丢了脸面? 何况他本就是带着他爹交待的任务而来,几千两银子一份的军债都要买,何必在乎这几百两银子的竞拍费? 于是齐文俊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蹦出了四个字:“再加五十!” 黄员外的胖脸上故作纠结之状,而他心里则在冷笑,这位齐公子不过就是个怒形于色、意气之争的公子哥儿罢了。 只见黄员外装作沉吟的迟疑了会儿,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足了之后方才挥了挥手表示放弃。 齐文俊顿时高昂着头颅,一脸傲然之色,还对黄员外拱了拱手笑说承让。 江依柔和宋宜璟等一众商会中人皆是看得暗自摇头,这齐文俊果然不是个做生意的料子,难道他看不出自己被黄员外给戏耍了? 韩夫人亦是暗自苦笑,她知道接下去的竞拍恐怕会更艰难。 而黄员外的这番‘顶价’还让有意认购的卢员外和罗公子产生了莫名的信心,他俩亦是磨刀霍霍准备继续出手。 第九十九号军债,卢员外率先认购,罗公子则参与竞拍。 卢员外这回选择再加五十两银子,竞拍价来到了五千九百两银子,罗公子思索了片刻后表示放弃。 黄员外的胖脸上挂着淡笑,他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且他并不掺和卢员外与罗公子的竞拍。 韩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后说道:“加五十。” 卢员外亦是思索了片刻后放弃。 黄员外盘着菩提串的胖手一停顿,果断的加五十两。 竞拍价来到了六千两。 这姓黄的还真敢钉!他就不怕我放弃?韩夫人已是气得脸色铁青。 齐文俊一声冷哼,眼睛定定地看着黄员外,再加五十两! 黄员外顿时又露出了犹豫而纠结的神色,他仿似下了好大的决心般继续加价,竞拍价来到了六千一百两。 这厮在扮猪吃老虎!无论是零陵商会的江依柔等人,还是韩夫人和吴敬祖都已看出黄员外是在故意顶齐文俊。 然而齐文俊已经上头,且他认为黄员外在气势上已经输于他,于是他不顾身旁的韩夫人用手肘推他,毫不犹豫的朗声道:“再加五十!” 果不其然,黄员外在苦思了一会儿后,一脸无奈的苦笑着说放弃。 第九十九号军债被齐文俊以六千一百五十银子拍下。 韩夫人见齐文俊的得意神色,她忍不住在旁泼了盆冷水:“齐公子,难道你还看不出那姓黄的是在诱你?这两份军债你就多花了七百两银子!你可曾想过,若你要完成你爹交待的‘任务’,哪怕只认购十份军债,也得多花好几千两银子!” “呃?” 齐文俊顿时也回过味来,他一脸懊恼的请教道:“伊人,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吴敬祖在旁献策道:“还有十一张低价军债,你俩不妨先按兵不动,在下已是看出那姓黄的就是在故意针对伊人!” 韩夫人气不打一处出,俏脸上满是烦躁之色:“这还用你说?谁看不出那姓黄的是在钉老娘?” 当然,吴敬祖的建议与她不谋而合,这个时候的确该先稳一稳阵脚。 第九十八号转让军债开始认购,卢员外依旧先出手,罗公子参与竞拍,而卢员外将价格抬至五千九百两银子之后,罗公子放弃竞拍。 这一回,韩夫人和齐文俊选择冷眼旁观。 黄员外见状则与柳锡承等人谈笑风生,只要韩夫人和齐文俊不动,他自然也不会出手。 而其他商人亦是在观望,其中也有好几个想要入场认购的,但他们亦是没有参与竞拍。 结果在宋四管家唱念三遍以后,卢员外的喜色溢于言表,这五千九百两银子的价位极为符合他的预期,能够火中取栗拿下一张军债,他自然心满意足。 齐文俊气得脸色铁青,他拿下的军债可是每份都比卢员外多了二百五十两银子!这让齐公子如何不气恼? 韩夫人在旁劝慰他,莫要急,下一张继续旁观!她判断下张军债卢员外会‘投桃报李’让给罗公子,而且她猜想这两位应当只是想在一百份军债中留下名字而已。 第九十七号转让军债开始认购后,罗公子先出手,卢员外参与竞拍,而罗公子将价格抬至五千九百两银子之后,卢员外放弃竞拍。 而韩夫人和齐文俊没参与竞拍,黄员外依旧做壁上观,因此罗公子顺利拿下九十七号军债。 还别说,韩夫人的判断甚是精准,当卢员外和罗公子各购入一张军债后,便再未参与竞拍。 然而韩夫人并未猜到后来的形势发展,好些个有心入场的精明商人亦是看到了机会,他们学着卢员外和罗公子的路子参与竞拍,结果韩夫人发现自己更是难以入场。 齐文俊眼见别人以五千九百两银子的价钱拿下军债,他自然也耍起了小心思,于是他也竞拍到这个价位,谁知黄员外立刻加五十两银子。 这让齐文俊极其难受,但他本就对这竞拍不是很懂,且他心里一直想着他爹齐大坚交给他的‘任务’,何况,谁知道明日的转让价会否更高?因此他只能硬着头皮再加价。 黄员外就如看透了齐文俊的心思一般,果断放弃竞拍。 结果齐文俊购入的第三张军债又到了六千两银子,惹得不少人忍俊不已。 不过齐文俊之后便铁青着脸陷入了沉寂,他不是不想完成他爹交待的事,但他更不想一次又一次的被别人当傻子般看待! 而对于黄员外如此‘无赖’的做法,齐文俊虽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他甚至想着若黄员外再钉他,他就放弃竞拍,让黄员外也‘吃个暗亏’。 可惜齐公子已是意兴阑珊,甚至他对唐夫子的这个破军债亦是深感不满,于是他借口还有其他要事去办,跟韩夫人告辞后脸色阴沉的起身离去。 韩夫人心中暗叹,她同样没再参与这些五千八百两银子的军债竞拍,她虽然有八万两银子在手,但她亦是不愿被别人当傻子看。 若只是面子上的事还罢了,她韩伊人可不是那等爱惜脸面的清高士人,只不过她刚刚瞥见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对她使了个奇怪的眼色。 似乎,江依柔是在暗示她莫要参与这剩下的几张低价军债之竞拍?韩夫人隐约感到江依柔就是这个意思,于是她选择了按兵不动。 至于说这会否是韩夫人会错了意?或许吧,但韩夫人已是灵光一闪有了新的想法。 第449章 以牙还牙韩夫人 午时。 除了齐文俊购入的三张军债,以及卢员外和罗公子各购入一张军债,剩下的转让价为五千八百两银子的八张军债全部易主,价钱都是五千九百两银子。 而且这八张军债分别由八人认购,其中,城西李公子和他的两个‘死党’亦是分别购入了一张。 至此,今日能够进行转让的军债还有八十七份,其中最低的两份转让军债乃是由黄员外持有,他的出让报价为六千一百两银子。 不少商人已是站起身来,在他们想来,今日军债事务所的挂牌交易已是没甚看头了,毕竟目前最低的转让价都到了六千一百两,除了齐文俊公子,谁还会出如此高的价钱? 何况今日乃是大年三十,谁还没有自己的家事要去忙活呢? 黄员外和柳锡承等人亦是笑着起身准备离去,看了这一个时辰的热闹,又将韩夫人给钉得死死的,黄员外的心情格外舒畅。 吴敬祖则在韩夫人身旁低声安慰道:“伊人,这才第二日而已,那姓黄的总不可能天天都在零陵城,咱们机会多的是!” 韩夫人看着墙壁上写有黄员外名字的两张木牌,直感到无比刺眼。 她突的灵光一闪,故意愤怒的推了吴敬祖一把,抬高声线道:“不就是六千一百两银子吗?我偏要买下来!” 随即她指着墙壁寒声道:“那两张姓黄的,我要认购!” ‘嗡!’ 整个挂牌厅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江依柔不禁暗自苦笑,这韩夫人的脾气还真硬呢? 之前她给韩夫人使眼色,正是暗示其莫要意气用事,不必跟黄员外硬碰硬。 毕竟江依柔手里边有五十份军债!而她答应过唐世勋最多持有三十份军债。 因此江依柔往后还会陆陆续续将多出的二十份军债转让出去,且她会在适当的时机放出低价位,韩夫人还怕没有军债可买? 何况生意人讲究个和气生财,江依柔如今跟宋宜璟等人投了近三十万两银子,要扫尽东安城和全州城囤积的粤西焦葛布,而黄员外在全州城的人脉极广,江依柔哪怕知道黄员外在针对韩夫人,但她自然不会去得罪他,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 黄员外亦是愣住了,好你个韩伊人,这都快到饭点了还如此纠缠不清? 不过黄员外此时却陷入了被动,因为这是他原本持有的军债,按规定他不能竞拍自己,可他更不愿轻易让给韩夫人不是? 但不巧的是,今日陪黄员外来军债事务所的是文秀才和彭四爷,而其他西边来的豪商则在城里查看各行各业的物价,黄员外若想保住自己在墙壁上的名字,只能寄希望于文秀才和彭四爷了。 然而文秀才和彭四爷皆是烂着张苦瓜脸,他俩此次带来的银子本就不多,昨日下午各买了一张军债,夜里又与几位零陵城的商人敲定了几笔买卖且还交了定金,哪有余银来竞拍军债? 黄员外当然知道文秀才说的是实情,可是他有银子啊!其实他就等着文秀才开口说跟他借银子来竞拍军债。 但文秀才也是精明之人,他也在等黄员外开口。 若黄员外亲口说这银子由其自己来出,那文秀才自然会参与竞拍,但若黄员外是要借银子给他来竞拍,那他铁定不会干。 本来他们就不认为唐夫子能在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昨日他们来拍下那四份军债只是为了讥讽唐夫子,但文秀才的底限就是买一份军债,若让他借黄员外的银子再去买两份军债,这可就是一万多两银子!他自然不可能去干这样的‘傻事’。 柳锡承可不知道黄员外和文秀才之间的勾心斗角,眼见黄员外看向了他,他同样不愿自己掏银子,何况他根本不想掺和唐夫子的军债买卖。 直到黄员外笑呵呵的对柳锡承耳语了一番,柳锡承不禁眼睛一亮,他再三确认后,方才傲然看向韩夫人,每份加五十两银子! 韩夫人的眸子里满是诧异与愠怒之色,她寒声道:“每份再加五十!” 黄员外持有的第八十六与八十七号军债,竞拍价都到了六千二百两银子。 吴敬祖在旁急得直跺脚,他不是心疼银子,而是心疼韩夫人如此冲动的去竞拍,何必要意气用事呢? 而韩夫人则面若寒霜的睨了他一眼,当着众人的面让吴敬祖少在旁边聒噪。 挂牌厅内的众人皆看得暗自摇头,原本还以为这韩夫人真个是女中豪杰,看来也不过如此。 柳锡承自认已经看出了韩夫人的决心,这娘们是真被愤怒冲昏头脑了! 于是,柳锡承毫不犹豫的再次加价。 黄员外的双眼之中突的闪过一丝精芒,心中暗自叫遭,因为他敏锐的察觉到韩夫人听了柳锡承的报价后,神色很是诡异。 果然,只见韩夫人那诱人的唇角微微上扬,她对一脸委屈的吴敬祖勾了勾手指,径自向挂牌厅外走去,同时她娇声笑道:“咯咯!柳公子果然财大气粗,奴家甘拜下风哩!” 好一个以牙还牙!江依柔妙眸一亮,她顿时就明白韩夫人是在反将那黄员外的军。 一众精明的商人们亦是明白了,大家纷纷交头接耳。 当然,由于‘吃亏’的乃是柳将军的嫡长子柳锡承,且柳公子的脸色已是铁青至极,大家自然不敢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来。 为免柳公子太过尴尬,不少心思通透的商人已是三三两两的走出了挂牌厅。 黄员外缓缓盘着菩提手串,他的脸色自然也表现得甚是不忿,可是他那细眯的双眼中哪有一丝怒意? 说白了,黄员外根本就不想持有这两份军债,只要能抛出去,无论是谁接手都可,哪怕是与他黄家有极深过节的韩夫人也无所谓。 不过黄员外也没想到那姓韩的婆娘并非是真心认购,而是想以他之前的法子来坑人。 没想到最后是我成了丑角!柳锡承既羞且恼,真个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当然不想买军债,只怪他听了黄员外的鬼话去故意钉韩夫人,谁知那恶毒的婆娘也并非真想买?而且这两份军债可是一万二千五百两银子! 虽说一个月后唐夫子没能打下西塘观,每份都能兑回本金,且还有五百两银子的红利,但他买下这两份军债岂非亏损了一千五百两银子?他如何不心疼? 不过他柳锡承乃是柳将军的嫡长子,又岂能做‘跑单’的糗事?这真个是咬碎了牙也得吞进肚里,柳锡承阴沉着一张脸去找王秀荷办理变更手续。 万寿街中段。 韩夫人的俏脸上总算有了笑意,她在熙熙攘攘的万寿街上闲庭信步。 跟在她身旁的吴敬祖亦是被她的心情所感染,且他已明白适才韩夫人对他发火乃是演戏,故而一个劲的赞她适才那一手做得真绝云云。 韩夫人傲然一笑,她可不是个轻易服输的女人,更不愿意被谁给压制住!她已是被那黄员外给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如何不想扳回一局? 不过她手里依旧只有两张愚溪军债而已,那八万两银子一分都没花出去,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 这时,两人走到了县衙门口。 只见今日的布施已经结束,但县衙外依旧排着一条长长的难民队伍,且队伍中只有男丁。 这条队伍的最前头有三张桌子,几个县衙的书吏正一边啃着面饼一边给难民做着记录,而壮班的班头齐双喜则带着好些个衙役在旁维持秩序。 齐双喜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韩夫人,眼见韩夫人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忙不迭小跑着过去见礼请安。 韩夫人淡然一笑,好奇的问道:“齐班头,这县衙的布施都结束了,你们还在忙活何事?” 齐双喜看着她那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直感到自己连骨头都酥了三分,他竹筒倒豆子般将此事娓娓道来。 原来在昨日临近傍晚那会儿,唐夫子的一个亲兵快马加鞭地赶来县衙给齐大人送了一封密信,信中写道,命齐大人在今日布施之后,挑选一批难民青壮去南边的门滩防线,且允许每个男丁带上自己的家眷。 而且,由县衙组织过去的每个青壮,唐夫子的人会在门滩给县衙三两银子的‘辛苦费’。 至于说一批是多少人,对青壮可有甚要求?那亲兵告诉齐大人,至少要千人以上,只要四肢健全能干活就行,且夫子吩咐,多多益善,而难民青壮过去的由头则是修码头。 韩夫人听罢后好奇道:“修码头?这修码头怎需如此多人?何况这儿离门滩也不算远,唐夫子居然还给三两银子一个的人头钱?” “可不是嘛!” 齐双喜一脸神秘的看了看周遭,压低声线说道:“据俺大伯揣测,恐怕老爷子是想借着修码头的由头,再招募一批新兵呐!” 韩夫人的桃花眼顿时一亮,招募新兵? 若此事是由别人所说,或许她还会将信将疑,但她知道齐双喜的大伯就是知县齐大坚,既然齐大坚如此揣测,恐怕还真有这等可能。 不过,唐世勋在南边都有两千余骑兵和三千步兵了,怎的还要招募新兵? 韩夫人对此自是有些猜不透,要知道训练新兵可不是短期内就能见成效的,而且那坏小子还要多多益善?这,得花多少银子哩? 第450章 除夕之夜的齐家 除夕夜。 零陵城各条主街道灯火通明,不少酒楼和店铺张灯结彩,但街上的百姓甚少。 今晚乃是崇祯十六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即便今年过得再惨或不如意,但百姓们依旧会尽可能让自家的年夜饭丰盛一些,而后自是阖家守岁。 经历了今年的兵灾后还能合家团圆的家庭寥寥无几,但活着的总得往前看不是? 虽说零陵城外的战事波谲云诡,且城里城外的难民不计其数,但百姓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崇祯十七年,依旧怀揣着一丝憧憬。 万寿街,梨树巷内的齐家大宅。 齐大坚的妻妾儿女及近亲共聚一堂,如他的弟妹蔡氏和侄儿齐双喜等人亦是同来守岁。 虽说难得有这么一个空闲的夜晚,但齐大坚可没空去与家人团聚,因为他很忙,此时他正和长子齐文俊、侄儿齐双喜正坐在书房内议事。 齐文俊素来有孝心,眼见父亲齐大坚那乌黑深陷的眼窝和愈发消瘦的脸颊,他不禁心疼道:“爹,您要不还是先睡一觉吧!自打您跟了唐夫子之后,这都多少天没好好歇息了?” 齐大坚这一家之主在子侄们的面前自是威严十足,他冷哼道:“歇息?你可知万事开头难?明日就是老夫正式升任知县的第一日,如今县衙的事务由老夫一手把持,还得防着那几个亲近秦家和马向礼的损货给老夫背后捅刀子!何况唐夫子吩咐了如此多的事,你说老夫如何睡得安稳?” 齐文俊低声嘟囔道:“在那位老爷子手底下做事也太辛苦了些,早知如此您还不如只做个县丞呢!” “休得胡言!” 齐大坚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他怒其不争的骂道:“你都快三十岁了,怎还如个毛头小子似的少不更事?若老夫还只做个县丞,你以为咱们齐家会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旋即齐大坚神色凝重地叮嘱道:“文俊,双喜,你俩都给老夫听清楚了,以后切记管好你们的嘴,不可在外说一句埋怨唐夫子的话!” 齐文俊和齐双喜皆是恭敬的应下。 看着这唯唯诺诺的两个子侄,齐大坚暗自叹了口气,不比秦家和许家等家族,他齐家这一脉以前就不是甚豪门望族,也没有深厚的底蕴,而齐大坚的嫡亲子侄只有齐文俊和齐双喜二人。 偏偏这俩人就没个有主见的,但凡有何要事只会来请示齐大坚,也只懂得按照齐大坚的意思去行事,虽说两人也没甚大错,但委实乏善可陈。 但齐大坚也只能感叹而已,他们齐家这一脉连同城外乡间的旁亲等,就没一个能被他看上眼的,这个家还得他自己来苦撑不是? 他撇开心头的思绪,换个话题道:“俊儿,府学宫的学正和四个副学正的职位可有选出?你可有机会?” 齐文俊一脸尴尬的讪笑道:“爹,孩儿哪有资格去竞争那几个位子?何况这大过年的,此事或许还得过上几日,不过韩夫人说她会帮我盯着,若有机会就推我一把,兴许能拿到一个训导的职位。” “训导吗?” 齐大坚捻须陷入了沉思。 由于府学宫距离万寿街颇近,因此府学宫‘改制’的事儿他一清二楚,毕竟这可是唐夫子的‘建议’,他自是格外认真的研究过。 要说这府学宫若行改制之后,真正的核心层只有五人,即一位学正和四位副学正,在其下则是十个以内的‘训导’。 虽然训导不能使用那三块可通行与监督‘军、政、商’三界的令牌,但若想竞选下一届的正、副学正,则必然会从训导当中选出。 想及此,齐大坚用一支炭笔将此事记录下来,旋即沉声问道:“韩夫人说兴许能帮你拿到一个训导的职位?此话甚是模棱两可,她可是在暗示你需要银子运作?” “哎哟爹爹啊!” 齐文俊不禁一阵好笑,他的脸上满是回味之色:“伊人她既善良又温婉,岂会和你们似的有如此多弯弯绕绕?她说会帮我定是真的,只不过如今连五个正副学正都未选出,她自然不好把话说满。” 韩夫人善良温婉?齐大坚和齐双喜皆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齐文俊。 齐双喜总算是忍不住开口了,但他自是不会取笑堂兄齐文俊,而是说了另一件事:“大伯,堂兄,今日午时过后,韩夫人经过县衙门口时跟俺交谈了些事儿……” 午时那会儿齐双喜正在按照齐大坚的吩咐招募难民青壮,此事本就不是甚秘密,他自然没对韩夫人隐瞒。 当韩夫人听齐双喜说罢,她沉吟了会儿后笑道:‘巧的很,奴家近日施舍了一家难民,晚些时候奴家便让他们来找你。’ 之后韩夫人便告辞离去。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后,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来县衙门口找齐双喜,此人自称姓汪,说是韩夫人介绍来的。 虽说这汪姓男子衣衫褴褛,乍看上去像是难民,不过有哪个难民像他似的高大魁梧?这一看就是没饿着肚子的人不是? 当然,此人既是韩夫人介绍来的,齐双喜自然不会拒绝,他只是觉得此人甚是面熟,只不过当时没想起是谁。 到了酉时,今日招募的两百余个难民青壮和一千好几百家眷都去了城南门外。 汪姓男子亦是带着他的妻子和一对儿女,不过齐双喜感觉那女子和两个孩子对汪姓男子甚是畏惧。 而后壮班的两个衙役和十来个白役领着这些难民步行去了门滩。 齐文俊听到这儿不禁皱眉道:“双喜,这有何问题?这岂非说明伊人她心地善良?” 齐双喜神色诡异的笑道:“呵呵!堂兄啊,俺当时也没多想,后来俺的脑子里突然浮现了一个人的模样来,顿时想起这汪姓男子是谁了,汪庆达!没错,定是此人!” 齐大坚闻言眉头微皱,他似乎在哪儿听过这汪庆达的名字。 齐文俊则一声低呼:“汪庆达?他可是原大明的旗总,而且是零陵城东门守将赵吉晟的把兄弟!不是说他已经战死了吗?” 原来是他啊!齐大坚顿时恍然,而他的脑子转得不是一般的快,他斜睨了齐双喜一眼:“双喜啊,你把老夫的猜测告诉了韩夫人?” 齐双喜憨笑着抠了抠后脑勺:“大伯,俺当时没收住嘴,就把您说唐夫子是借着招募难民修码头的由头,实则要招募新兵的猜测告诉了她。” 眼见齐大坚的神色变得阴沉,齐双喜忙补充道:“不过大伯您放心,俺只告诉了韩夫人,别的人可不知晓!” 齐文俊一脸无所谓的笑道:“告诉伊人有何关系?她与唐夫子的关系谁不清楚?咱们齐家也都在帮唐夫子做事,那岂不是和韩夫人乘在一条船上?” 齐大坚已是懒得骂齐双喜和天真的齐文俊,他见齐文俊依旧不得要领,于是他神色凝重的解释道,韩夫人此举可谓布局深远!好在双喜认出了汪庆达。 假若真如齐大坚所猜想的,唐夫子是要练新兵,那么以汪庆达的从军经验和孔武有力的身板,定能在新兵中脱颖而出,但这汪庆达可是原大明的军人!谁知道此人会否在将来对唐夫子不利?若真如此,负责招募难民青壮的齐大坚岂能脱得了干系?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韩夫人是想让汪庆达去为唐夫子效力,并在新兵当中占得个重要的职位。 再有,谁知道是否只有汪庆达一人扮作难民青壮?毕竟赵吉晟与其麾下的几十号官兵之前都藏匿于东山,如今赵吉晟独自待在府学宫,那他麾下的弟兄们会否都陆陆续续扮作难民混入唐夫子的新兵当中? 齐文俊听罢不禁吓了一跳,若按着他爹所猜测的,汪庆达等几十个官兵全都混进了唐夫子的队伍当中,那可当真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齐文俊的心里依旧不相信韩夫人是个心机如此深沉的女人,又或者是他不愿意如此去想。 齐双喜一脸担忧的说道,唐夫子至少要招募上千难民青壮,几十个官兵混进去也没法细查不是? 齐大坚沉吟许久后提笔写了一封信,并吩咐齐双喜明日一早就派人送去给唐夫子,至于说招募难民之事,他命齐双喜明日照常便可。 而后齐大坚突的又想起一事,他冷声问道:“双喜啊,雨菲今晚怎的没来吃年夜饭?再有,她为何还要四处去说唐夫子三日内就能打下西塘观?且明日就是第三日了,这岂非徒增众人的笑柄?” 齐雨菲即齐双喜的亲妹妹齐仙姑的本名,不过除了齐家的亲人,外人已是叫惯了她齐仙姑。 齐双喜无奈的苦笑道:“雨菲说她得到了神仙的启示,今晚要独自在她的‘祭坛’给唐夫子祈福来着,俺也跟她说莫要四处去嚷嚷甚唐夫子三日大捷的胡话,但她说这可是神仙告诉她的,定不会有错!大伯,俺是真劝不住她啊!” 齐文俊嘴角一抽,还三日大捷呢?堂妹她可真敢说啊? 齐大坚摇头暗叹,真是家门不幸啊!他齐家怎会出这么个让人头疼的仙婆子来? ‘咚咚咚!’ 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门开,齐家的老仆一脸焦急地跑进来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那全州城的黄员外,被柳将军的士兵给送出城了!” “啊?” 齐大坚等三人皆是一声惊呼,他们立马想到柳将军定是故意的! 齐文俊已是心慌意乱,黄员外定会将那愚溪军债的事儿告诉官兵,这西塘观还能打得下吗?堂妹雨菲的神仙还预言唐夫子三日内大捷?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虽说西塘观之役无论输赢也不会太影响零陵城的安危,可是却会影响军债啊!齐文俊忙不迭问他爹齐大坚,爹,明日还买不买军债?再买岂非亏得更多? 齐大坚的神色阴晴不定,他同样也没了主意,谁知道柳将军会如此不厚道,这不是明摆着要把所有买军债的人往死里坑吗? 第451章 大年初一逆势行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 辰时过半,二十余顶轿子从零陵城的各处汇聚于城南万寿街的军债事务所。 寒风虽凛冽,但如何能比军债持有者们心中的冰凉? 挂牌厅内的气氛甚是诡异,柳锡承、文秀才和彭四爷坐在右前方,秦薇儿作为秦家和秦三的代表亦是在旁作陪,但她的脸色阴沉似水。 而厅内的其他人则都离他们四人远远的。 即便柳锡承乃是柳将军的嫡长子,但柳家居然在除夕夜把黄员外给送出城外,此等做法着实让众人心中愤慨。 谁不知道黄员外的亲大哥黄千户此时正驻守在西塘观?且黄员外又已得知了唐夫子要攻打西塘观的战略意图? 甚至有的商人在揣测,柳家如此明目张胆的送黄员外出城,可否算是有‘通敌’之嫌? 若没有这愚溪军债的存在,商人们还不会如此愤慨,更不会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就跑来军债事务所,但大家已经被‘套’了进去,自是要来看看情况。 而城西李公子等人更是一脸担忧的说,他们半个时辰前听到大西门外传来的消息,官兵在西边的营地集结了一大队骑兵向南疾驰而去! 即便他们不懂军事,但零陵城周边的地理谁不清楚?官兵的骑兵向南而去不就是去愚溪吗?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心事重重,比方说韩夫人,她昨晚和吴敬祖等人一同守岁时,突闻黄员外被柳将军派兵护送出城的‘噩耗’,她真个是惊喜交加。 惊的自然是她没料到柳将军会如此不厚道,喜的则是她料想今日的军债极可能会走低,应当是入手的好时机。 又比方说齐仙姑,她根本都没去理会旁人在说何事,而是独自坐在‘专属’她的右后方角落,自顾自的对着空气低声嘀咕着。 齐文俊则一脸纠结的陪坐在韩夫人身旁,他可没有韩夫人的乐观,若非为了完成任务,他恨不得连昨日购入的三张军债都低价抛掉。 而他爹齐大坚也有了新的交待,反正唐夫子只说希望在军债木牌上多看到一些齐家人的名字,而齐仙姑不也是他们齐家的人?因此齐大坚吩咐齐文俊今日看情况认购,只要齐文俊和齐仙姑认购的军债加起来有十份就立刻收手。 这并非是齐大坚不看好愚溪军债,而是因为他还得私下给县衙的户房填一笔银子进去,他的银子快不够用了。 没办法,唐夫子吩咐齐大坚主持搭建万间窝棚,且要县衙先行垫付,老爷子承诺在一个月内补上。 此事乃是唐夫子亲笔写在信上,那白纸黑字的,齐大坚自然不会担心老爷子赖账。 不过县衙库房的情况齐大坚一清二楚,哪有多少余银?且他今日是第一天正式上任,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他怎可能把这第一把火就烧到库房?那他岂非是要逼着各房书吏们凑银子?若他真在大过年的这么干,他这县太爷也不用做了。 故此,齐大坚只能先自掏腰包垫付,而认购军债这边自然就无法给齐文俊太多的银子,齐文俊对于他爹的‘明智之举’那自是举双手赞同。 这时,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与宋宜璟、高员外一同进入了挂牌厅内。 虽说军债事务所没有规定由谁开始报价,但一众军债持有者们都将这第一个去报价的位子让给了十三姑,毕竟她手里边还持有五十份军债,是名副其实的头号买家。 眼见十三姑与宋宜璟、高员外三人分别去报价后都神色阴沉的出来,且十三姑还含沙射影的揶揄了柳锡承几句,众人皆看在眼里,心中自是各有想法。 而十三姑等零陵商会的高层都报完价以后,便先行离开了军债事务所,他们今日也极为忙碌,这既要有副会长坐镇商会总部,还要分别去府衙和县衙恭贺诸位大人正式上任等等。 文秀才和彭四爷亦是随着十三姑与柳锡承等人离去,其实文秀才的心里也有极大的怨气,他们原本计划大年初三才离开零陵城的。 但黄员外昨晚却不声不响的被柳将军送走了,连文秀才等人都没告诉!且还惹得一众零陵城的商人们对此有了怨气,文秀才和彭四爷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如何还好意思继续待在这军债事务所? 而且文秀才和彭四爷已是有了决断,要低价把军债转让出去,他们作此决定是有原因的,首先,他们不可能每日都在这零陵城内盯着那几千两银子一份的军债。 其次,黄员外的突然离去无疑更增加了唐夫子在一个月内攻下西塘观的难度,何况杨总兵在得知黄员外的汇报后不可能坐视不理,难说唐夫子连富家桥都守不住呢? 因此,文秀才认为这愚溪军债的价值也就在五千五百两银子而已,他和彭四爷还生怕抛不出去,竟是把转让价定在了五千四百两。 他俩笃定这个价位一定能出手,因此只留了两个仆人在这儿等着‘收银子’。 巳时至。 宋小美和宋小甜俩姐妹开始挂牌,王秀荷则在旁进行最后的核对。 挂牌厅内只剩二十余人,相比前两日自是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不过由于文秀才和彭四爷等西边的豪商都已离去,且柳锡承公子和商会的高层们也都不在,众人的说话和议论声都大了许多。 正如他们所料想的那般,墙壁上的木牌挂在前五号的依旧是齐仙姑和韩夫人。 只见齐仙姑的三份军债居然标出了每份一万六千两银子的转让价格,这可比她昨日的挂牌价还多了一千两银子。 排在第四和第五号的是韩夫人的军债,她的转让价依旧是每份一万二千两。 第六和第七号则是秦薇儿,她的转让价是每份一万两银子。 而十三姑、宋宜璟和高员外这三位‘大户’的挂牌价却出现了极大的变动。 十三姑手持五十份军债,其中的四十份标价为每份一万两银子,但另有十份却降至了五千五百两银子每份! 宋宜璟手持八份军债,其中五份抬高至每份一万两,另有三份也降至了五千五百两银子每份。 高员外手持十八份军债,其中十份抬高至一万,另外八份也降至同样的低价。 齐文俊手中的三份军债都是在昨日以六千两以上的银子竞拍所得,他可不会亏银子抛售,而是每份都标价六千五百两银子。 与齐文俊的想法无异,昨日参与竞拍各购得一张军债的卢员外、罗公子、城西李公子等人全都与齐文俊的标价一致。 而柳锡承所持有的两份军债却与文秀才和彭四爷一样,标价五千四百两银子。 看来这柳公子也是相当不看好唐夫子在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且他也与文秀才一样担心军债抛不出去,是以都选择了‘割肉斩仓’。 当所有军债木牌全都挂好之后,今日的军债转让价一目了然。 城西李公子等人顿时都懊恼的拍了拍后脑勺,他们纷纷后悔自己太贪心了些,不该把转让价挂在六千五百两银子的高位。 他们已是在猜想,今日若有人认购,恐怕都不一定能吃下五千四和五千五这两个价位的军债。 要知道十三姑、宋宜璟和高员外挂出了十八份五千五百两银子的军债,再加上柳锡承、文秀才和彭四爷挂出的四份五千四百两银子的军债,这可就是二十二份军债了!谁还敢花如此多的银子来认购? 当交易开始后,李公子等一众商人们皆是在旁看戏,他们今日绝不会再出手去认购军债,而且他们还在低声商议,明日是否也割肉斩仓云云。 然而,总会有逆势而行的人存在,这不,齐仙姑率先认购第一百号军债,而韩夫人、齐文俊亦是跟上各‘抢购’了一份五千四百两的军债,又有那昨日戴着草帽而来且一句话都没说的男子也认购了一张。 韩夫人不禁扭头看向那坐在左后方的草帽男子,当他认购了第九十七号军债之后,王秀荷自是过去问他姓名以做变更手续。 这时他才取下草帽笑道:“在下方忠仁。” 原来是方夫人的亲兄长方忠仁啊?韩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的面容。 由于今日是大年初一,众人皆各自有事要去忙碌,因此众人进行认购交易的时间连半个时辰都没到。 而让城西李公子等人大跌眼镜的是,二十二份低价军债居然全部被认购一空,而且没有任何一张军债有人竞拍。 其中齐仙姑购入了两份,齐文俊也购入了两份,他之所以只购入两份,却是因为已经完成了齐家持有十份军债的‘任务’,好吧,其实他连这两份都不愿买来着。 而方忠仁购入了五份,韩夫人则扫尽了剩下的十三份! 全场皆大赞韩夫人不愧为女中豪杰,大气啊!而她手中所持有的军债总数已有十五份之多。 就连坐在韩夫人两边的齐文俊和吴敬祖都吓了一跳。 吴敬祖更是一脸苦涩的在旁低声道:“伊人啊!你怎可如此逆势而行!何况你总共就八万两银子,这十三份军债可就去了七万多两银子了啊!” 韩夫人傲然一笑:“新年新气象!老娘认定这军债绝不会亏!” “说得好!” 只见齐仙姑走到了韩夫人身旁,她满眼羡慕的看着韩夫人:“你捡了大便宜!可惜,我银子不够……” 说着说着,齐仙姑又神神叨叨的向外走去,口中还念念有词,她竟说唐夫子今日就能打下西塘观! 有这么个堂妹可真是家门不幸啊!齐文俊直感到脸上发烫。 当然,众人自是一笑置之,一个仙婆子而已嘛,谁知道她是哪根筋搭错了,整日里借着‘神灵启示’在胡言乱语?何况今日唐夫子怎可能打得下西塘观? 第452章 六亲不认的女人 酉时。 军债事务所新年第一日的营业结束。 今日事务所只在早上热闹了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只偶有个把商人来看一眼挂牌价,也没有谁去认购剩下的七十八张转让军债,毕竟最低价都已到了六千五百两银子。 此时王秀荷正与宋家俩姐妹、宋四管家、三个家仆、还有于猛等二十个护卫齐聚在事务所的正堂内,作为事务所的负责人,王秀荷正笑盈盈的给众人派发红包。 虽说这军债事务所只开张了三日而已,但除了五十万两现银收入,还有四千余两的变更手续费和竞拍费入帐,而唐夫子早在开张前就告诉过王秀荷,除去那五十万两现银归他用于军务,其他的进账都归军债事务所。 而今日又恰好是大年初一,因此王秀荷这个负责人总得对手下的人表示些心意不是?当于猛等二十余人各得了十两银子的红包后自是喜笑颜开,纷纷大赞王夫人,并祝愿事务所日进斗金云云。 王秀荷则矜持的笑道,大家莫要看事务所三日就入帐四千余两,但接下去要花银子的地方可不少。 首先,这军债事务所的地方还是太小了,特别是挂牌厅,坐上四十个人便极其拥挤,她已是让宋四管家去与事务所左右两边的店铺商谈,要尽快租下两边店铺以扩大事务所。 其次,事务所如今都还没装修,这事儿也得提上议程,再有就是座椅,来这事务所的人非富即贵,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坐那简陋的长条凳不是?何况只有坐得舒坦了,贵人们才会待得更久。 王秀荷絮絮叨叨的将事务所的未来规划告诉了一众手下,她之所以如此坦诚是想让众人明白,莫要看她有四千余两银子的‘公款’,但这每人十两银子的红包可不是她吝啬,同时她还承诺,待到正月底她会给众人发放月俸。 于猛等人对王夫人的坦诚极为赞赏,其实他们这二十个隶属画眉铺骑兵营的士兵,每个月都有唐夫子发放的月饷,而王夫人居然还要给他们发一份,那岂非是双份的月俸?何况在这事务所守着又不用去战场上打生打死,也不用日晒雨淋,如何还不满足? 而宋家俩姐妹、宋四管家和三个家仆自然也没甚不满,宋家前阵子遭遇如此大的变故,她们没被抓入大牢已是万幸,且如今在事务所还能有份正经的收入,这已经让她们很知足了。 宋四管家这时请示道:“王夫人,府衙、县衙和零陵商会都送了年礼过来,府学宫的景文公子则送来了他亲手写的对联,今日咱们也打烊了,您看是否由在下去给各处回个礼?还有那送到老宅的几十份年礼,都是秦大人等送给唐夫子的,在下已是让人全部记录在单子上,您是否要代老爷子去回礼?” 王秀荷赞许的笑看了宋四管家一眼,其实她之前对这宋四管家可是颇有些怨气的。 要知道宋家遭遇变故后,大管家、二管家和三管家都被关入了府衙监狱,而宋四管家却靠着与齐双喜有些交情,贿赂了齐双喜才得以保全自己。 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宋四管家后来更是与许南潇沆瀣一气,逼迫王秀荷对唐夫子投怀送抱。 虽说唐夫子没对王秀荷有任何非分之举,还让她有了权力与地位,但她可没有大度到原谅许南潇和宋四管家。 而宋四管家也是心知肚明,为了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他对王秀荷与这军债事务所,那是殚精竭虑用心至极。 王秀荷撇开心头思绪,吩咐宋四管家带上两个家仆代表军债事务所去给府衙、县衙、零陵商会和府学宫回礼。 至于说送去宋家祖宅的那几十份年礼,王秀荷可不敢代替唐夫子做决定,要知道那几十份年礼可是琳琅满目价值不菲,该如何回礼可是个讲究事,她自然要等唐夫子回来后由他老人家自己决定。 宋小美这时想到一事,她眨巴着大眼睛问道:“秀荷姐,明日下午零陵商会要召开一次全体年会,你不是唐夫子的秘书三科的科长且主理商事么?可要去旁听?” 胖乎乎的宋小甜则接着说道:“还有哩,府学宫今晚要举行新年文会,秘书三科还兼理府学宫的改制之事,秀荷姐你今晚记得去参加文会哦!” 王秀荷轻轻地拍了拍额际苦笑道:“多谢两位妹妹提醒,我差点儿把这两桩事儿给忘了哩!” 宋四管家的眼中满是羡慕之色,他自然清楚王秀荷如今有多大的权力,那秘书三科是个好地方啊!他这几日曾不止一次的暗示王秀荷,可否让他的夫人和女儿加入秘书三科? 由于唐夫子的秘书局只招女子,而宋四管家的夫人和女儿都能写会算,他自然想抓住这个机会,不过王秀荷总是岔开话题,既未同意也未拒绝。 精明的宋四管家如何不清楚王秀荷以前的性子有多刁蛮?而他又曾逼迫过王秀荷,要想弥补这道裂痕,他知道自己还需做得更好才是。 想及此,宋四管家献策道:“王夫人,那柳家着实太过不厚道,他们怎可私下把黄员外送出城去?您说咱们是否要对其还以颜色?否则岂非堕了唐夫子的威名?” 于猛等二十个护卫顿时义愤填膺的在旁附和,他们对柳家的做法早已不满,中午那会儿于猛就问过王秀荷,可否派人快马加鞭赶去南边向唐夫子汇报此事? 当时王秀荷一口拒绝了于猛的提议,且她还神色严肃的叮嘱于猛,唐夫子在宋家祖宅留下的几匹快马是用于汇报极为紧急的军情,如官兵突然攻打零陵城或湘口关,又或是城内出现兵变等有可能突发的紧要事,而柳将军只是派兵送走一个商人,这可不在紧急事件的范畴之内。 眼见宋四管家又提此事,且还挑起了一众护卫们的愤慨,王秀荷不禁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她猜想宋四管家或许是在‘投其所好’,毕竟曾经的她刁蛮任性且睚眦必报,绝不是个肯吃亏的女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王秀荷可不会轻易发怒或是以某些小动作来报复他人,因为如今的她乃是唐夫子干女儿,且她还是秘书三科的科长。 若她想保住自己的地位,行事自当谋定后动,可容不得她肆意胡来,否则若造成严重的后果,或是惹得唐夫子不快,她可不知老爷子会否夺去她所拥有的权力。 因此王秀荷语重心长的与众人耐心解释,莫要因为此事而与柳家发生矛盾,她相信即便唐夫子知道此事也不会有任何表示。 随即王秀荷提到十三姑,这十三姑也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但她今早也只是埋汰了柳锡承几句而已,可没有与柳家撕破脸面。 宋四管家顿时知道自己想岔了,他忙不迭恭敬地道歉,是他太冲动思虑不周云云。 不过于猛等人依旧一脸不忿之色,他们可不怕甚柳家,也不理解王秀荷所说的话里有何深意,在他们看来,柳家如此做派与叛徒无异,他们恨不得去砸上一两个柳家的场子以泄心头之恨。 王秀荷无奈的苦笑,这还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呢! 正当她想继续开导于猛等人时,事务所外远远的传来一阵敲锣声,紧接着是街上百姓们的轰然惊呼声。 不多时,一个大嗓门在外嚷嚷道:‘大捷!西塘观大捷!唐夫子率军攻克西塘观,缴获无数,官兵退往愚溪北岸呐!’ “啊?” 事务所的众人皆是一声惊呼。 王秀荷提着裙角率先飞奔出去,她不敢置信地拽住那敲锣报捷的壮班衙役:“唐夫子当真打下了西塘观?” 衙役的手臂被王秀荷拽得暗自生疼,他龇牙咧嘴的答道:“王夫人,小的岂敢胡乱报捷?这可是唐夫子的亲兵刚刚去县衙说的!哎哟我的姑奶奶,您轻点儿啊!” 于猛等人紧随其后跑了出来,他们自是听清了这衙役的话,纷纷兴高采烈的大喊唐夫子威武,他们皆是与有荣焉。 王秀荷那张精致的俏脸上已满是激动之色,她这才松开衙役的手臂,旋即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便扔给了衙役。 衙役哪还顾得手臂上的些许疼痛?他忙不迭点头哈腰地对王秀荷千恩万谢,遂继续沿街报捷而去。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城南的罗公子已是急匆匆地跑来了军债事务所,又有城西李公子等人亦是接踵而至,他们一听到西塘观大捷的消息顿时全都坐不住了,立刻赶来自是担心他们各自持有的一份军债可有被人买走。 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担心,他们今早就如商量好了一般,全都把军债转让价定在六千五百两银子,虽说此时事务所已停止今日的认购,但若是被人在最后时刻给买走,那他们岂非亏大发了? 好在今日的转让军债只有五千四和五千五的二十二张被认购,价位六千五百两的军债全都还在,罗公子等人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事务所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柳锡承快步冲入挂牌厅内,他瞟了眼墙壁后立刻大声道:“这些六千五百两的军债,本公子全都要了!” “这!” 罗公子和李公子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柳公子怎可如此乱来?此时事务所都打烊了,哪能继续交易军债?这姓柳的怎好意思来钻这等空子?不过他们皆是敢怒而不敢言,毕竟这位柳公子可是柳将军的嫡长子,他们哪敢得罪?于是他们纷纷将目光转向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王秀荷。 王秀荷婉约一笑,和气的说道:“柳公子,事务所今日的认购已结束,若您有意向不妨明日再来。” “呵呵呵!” 柳锡承笑眯眯的走到王秀荷身旁:“弟妹啊,在下与你家夫君宋公子可是挚友,你可知道若非在下推荐他重回零陵商会,你家夫君这会儿还在吃牢饭呢!何况在下是真看好唐夫子的军债,你就不能通融通融?” “柳公子!” 王秀荷的神色冷漠至极:“你跟宋宜璟有何关系与奴家无关!你便是重新把他扔回监狱也不关奴家的事!而军债事务所自有规矩在,这都过了酉时,事务所已打烊,今日断不可能继续买卖军债!” 柳锡承的眼中顿时划过一丝厉芒:“王秀荷,你竟如此不给本公子面子?那不如这样,本公子以七千两的出价买下那些六千五百两的军债,每份都给贵事务所赚五百两银子,这总成了吧?” 王秀荷的眸子里满是鄙夷之色,她寒声道:“柳锡承,你少在老娘的地盘上胡搅蛮缠!便是此刻你爹或秦大人在,也不能坏了唐夫子定下的军债事务所规矩!来人,送客!” 于猛立刻大声应是,旋即一脸凶狠的走到柳锡承面前:“柳公子,请吧!” “好,好,好!” 这个六亲不认的女人!柳锡承紧盯着王秀荷看了数息,他的眼中满是阴鹜,连道三声好之后甩袖走出了军债事务所。 王夫人好样的!罗公子等人悬着的心顿时都放了下来,他们纷纷对王秀荷投以敬佩的目光,如今在这零陵城内敢如此与柳公子说话的人可真没几个了! 第453章 雪夜惊魂府学宫 戌时过半,漆黑的天空飘起了小雪。 府学宫的前殿灯火辉煌,百余位文人士子齐聚一堂。 此次新年文会原本由府学宫出资,好些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亦被邀请来参加,不少有才名的妇人和青楼女子亦在其间。 而当唐夫子攻下西塘观的捷报传入府学宫之后,韩夫人毫不顾忌的大声娇笑,并豪迈的掏了一千两银子给赵丰,此次文会她来赞助! 赵丰和吴敬祖等人之前还认为韩夫人已经被那军债给弄魔怔了,现在才知道她的孤注一掷是多么的疯狂而正确,那可是十五份愚溪军债啊!即便他们不懂商事,但基本的军债价值又岂会不懂估算? 韩夫人前后共投入了八万多两银子买入十五份军债,一旦唐夫子稳固了愚溪防线,韩夫人持有的十五份军债至少值十五万两银子!若她在之后的抓阄环节中运气尚可,能抽中一两间泷泊镇的旺铺,那她持有的军债之价值更是会直线上升! 正所谓成王败寇,如今谁不赞韩夫人之前的疯狂举动是高瞻远瞩呢? 何况如今除了持有四十张军债的十三姑,韩夫人已经是第二大持有者,就连城西李公子和城南罗公子等人在文会开始前就已登门拜访韩夫人,不仅赠上厚礼,更是虚心的向韩夫人请教,这可把韩夫人给乐得飘飘然了不是? 因此今晚的文会虽是由景文公子赵丰主持,但全场的焦点都在韩夫人身上。 虽然文人士子以前都讲究个视钱财如粪土,但也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之说不是?韩夫人一没偷二没抢,就在三日内买了十五份军债,至少能赚上七八万两银子甚至更多,谁还不服气呢? 而当王秀荷盛装出席此次文会之后,她自是成了全场的第二个焦点,要知道这军债事务所可是由她来负责,谁不想跟她套个近乎,顺道问问这军债和西塘观战事的具体情况? 王秀荷的心思通透至极,她进入文会现场只跟韩夫人打了一声招呼,并说了句‘韩夫人,恭喜了’,而后她便与韩夫人保持了距离。 这并非是她故作姿态,而是为了避嫌。 对于那些来请教军债问题的士子们,王秀荷则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她神色笃定的告诉众人,唐夫子的军债并非只发行这一次,将来还会有其他的军债发行,而且她认为唐夫子发行第二期军债的时间应当不会太远了。 不少有心人听到这番话后,心思顿时都活络了起来。 王秀荷巧笑嫣然的说道,若诸位公子们有兴趣,明日不妨去军债事务所看看,眼见为实不是? 至于说唐夫子如何在三日内打下的西塘观,整个零陵城都没人知晓,因为唐夫子的亲兵只是回来报捷,具体的战事细节并未透露,王秀荷自然也不清楚。 随后王秀荷坐到了景文公子赵丰的旁边,询问府学宫的新体制如今可有进展? 这才是她今晚来参加文会的主要目的。 赵丰看着王秀荷那落落大方而又冷静严谨的模样,他不禁暗自感叹,以前他就认识王秀荷,对于她的才华亦甚是认可,两人之间说是知己也不为过,但那时的王秀荷哪有如今这等气质? 当然,赵丰不仅与王秀荷相熟,他跟宋宜璟的关系也颇为不错,因此他深知王秀荷在外人面前的表现与在家中截然不同,那时的她被许多文人在私下里调侃为只可远观的傲慢才女,这无疑是对她的讽刺和对宋宜璟的同情。 但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当王秀荷成为唐夫子的干女儿,且成为了秘书三科的科长和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之后,她的气质在无形当中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其中最大的变化自然是她冷静而严谨的处事态度。 下午时王秀荷在军债事务所对柳锡承发飙之事早已传遍了零陵城,她敢于据理力争且坚持原则,这着实让一众士子们刮目相看,而不少熟悉她的人还打趣道,咱们曾经所熟悉的那位王才女又回来了。 而赵丰则想到了更深一层,他记得军债事务所第一天开张时,那齐仙姑险些一口唾沫就吐到了王秀荷身上,但王秀荷不仅没有对齐仙姑还以颜色,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神色来。 她学会了隐忍!这才是赵丰认为王秀荷最大的改变,一个懂得控制自己情绪且手握一定权力的王秀荷,令赵丰都不由自主的对她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情愫。 他撇开心头的杂念,将府学宫的新体制之进展详细地告诉了王秀荷。 虽说士子们对于新体制颇为认可,且唐夫子承诺不插手府学宫的任何人事任免,这让士子们很是赞赏。 但其实真正的问题并不在外部,而是在内部,因为府学宫的士子们可不是一条心,对于五个核心高层的推荐那是各有各的想法,至今也难以有统一的论调。 随后赵丰很肯定的说,他们会在正月初五举行一场学宫内部的会议,届时定会选出核心层。 王秀荷用炭笔记录完后,意味深长的瞥了赵丰一眼:“景文公子,奴家倒是很希望你能做第一届的‘学正’,若是有甚需要奴家帮忙的地方不妨直言。” 赵丰暗赞王秀荷心思细腻,他矜持而隐晦的指出,若无意外他应当能拿到一个核心席位,但要想竞争‘学正’之位,却真有些困难。 因为他毕竟才三十出头,而士人们当中同样讲资历,比如今晚来参加文会的蒋夫子和陈夫子等五人,他们年纪最轻的都已四十多岁,而且这几位夫子不仅在零陵城素有名望,且门生故旧极多,赵丰自然比他们差了许多。 随后赵丰将这五个老夫子的身份、背景与人脉等详细道出,他实际上就是想告诉王秀荷,这五人当中有三人都与秦家、柳家有很深的交情。 特别是其中有位年过六旬的陈夫子,这陈夫子性情温和且乐善好施,在民间素有善名,但他曾做过秦家和柳家的西席,秦三、秦九和柳锡承等人在幼年时都是由他所教授。 不仅如此,自打献贼入城以后,陈夫子就已深居简出不理俗事,直到唐夫子提出府学宫的新体制之构想之后,陈夫子方才重新出现在府学宫。 而另外两位与秦、柳两家关系匪浅的老夫子也是在陈夫子的盛情邀请之下才‘出山’的。 王秀荷仔细的记录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隐约猜到赵丰是怎样的打算了。 不过关于府学宫的事情她只是来了解和记录,该如何插手府学宫的内务,自然要交由唐夫子去决断。 她低声告诉赵丰,府学宫的竞选是在大年初五,想来唐夫子会在这之前回到零陵城,届时她自会如实向老爷子汇报此事。 赵丰微微颔首,他要的就是王秀荷这句话,眼见她说完后就起身告辞,他不禁有些许遗憾,但温文尔雅的他自是有礼有节的送她出去。 就在两人谈笑间即将走到府学宫的门口时,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恰好踏入了门内。 王秀荷不禁俏眉微蹙,真是晦气!来者竟是与她早已有名无实的夫君宋宜璟。 宋宜璟的神色既诧异又有些尴尬,他虽知道今晚王秀荷会来参加文会,但没想到会在这大门口撞见。 此时文会已经开始,大门外都是一众文人士子们的家仆下人等,而府学宫的两个老门子亦是跑去了门外与别人闲聊,因此宋宜璟是避无可避的撞见了王秀荷与赵丰。 赵丰也甚是尴尬,他适才只顾着与王秀荷说话,真没注意走进大门的宋宜璟。 不过既然碰见了,赵丰自是对宋宜璟拱手见礼。 宋宜璟自然不会在赵丰面前失了体面,他对赵丰拱手回礼后方才笑看向王秀荷:“王科长,你如今可真是八面威风呐?” 王秀荷如何听不出宋宜璟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谁不知道她下午时对柳锡承说:‘少在老娘的地盘上胡搅蛮缠!’ 如今整个零陵城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对柳将军的嫡长子如此说话不是? 当然,王秀荷也从宋宜璟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怨气,对此她倒也猜得到原委,因她下午时曾对柳锡承说:‘你便是重新把宋宜璟扔回监狱也不关奴家的事!’ 当时城西李公子那个大嘴巴子也在军债事务所内,就那厮的碎嘴恐怕早就把她说的话给传扬出去了。 王秀荷一看到宋宜璟那张脸便感到火大,她揶揄道:“宋副会长,如今你搭上了十三姑的船,过得是真滋润呢?不过你这脑子倒是没以前好使了,手持十张军债的你居然会只剩下五张,以前你宋大公子做生意似乎没这么爱贪图蝇头小利吧?” 宋宜璟的脸色顿时一沉,他今晚之所以会迟了许多才来府学宫参加文会,正是缘于这军债之事。 由于昨晚黄员外被柳将军派兵送出城,宋宜璟感到这军债恐怕不会如十三姑所预期的那样持续上涨,何况十三姑昨晚告诉他和高员外,她今日要以五千五百两每张的价格抛售十张军债。 虽说十三姑是劝宋宜璟和高员外继续持有,莫要放低转让价,但他俩也担心被套住不是?因此宋宜璟私下跟高员外合计,不如咱俩也跟着抛售一些以降低风险。 因此宋宜璟抛售了三张,而高员外更是抛售了八张,当他俩下午听到西塘观大捷的消息后,那真个是肠子都悔青了。 是以他之前正与十三姑和高员外在商议明日的军债如何定价之事。 而此时宋宜璟见王秀荷竟是当着赵丰的面讥讽他,他如何不气恼? 赵丰在旁已是尴尬至极,眼见人家夫妻俩之间已是火药味十足,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他如何不懂? 于是他忙借故还要去主持文会,对王秀荷与宋宜璟拱手告辞后立刻转身跑去了学宫的前殿。 雪花依旧缓缓飘落,古拙厚重的府学宫正门处,只剩王秀荷与宋宜璟二人。 宋宜璟满以为王秀荷会继续讽刺嘲笑他,谁知王秀荷竟是幽幽一叹,便要与他擦肩而过离开府学宫。 “且慢!” 宋宜璟看着她那精致的侧脸,低声问道:“你今晚只带了三个护卫出来?” “嗯?” 王秀荷妙眸一寒:“你吃饱了撑的?我带几个护卫出来跟你有何关系?” 说罢她便要继续离去。 宋宜璟那张俊逸的脸庞上满是凝重之色,他压着火气拉住王秀荷的袖角:“我可没那么闲,但你现在最好莫要出去!” “你!” 王秀荷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愠怒。 她本想甩开他的‘脏手’,没错,自从这风流倜傥的混蛋夫君在外金屋藏娇,且还跟那些个骚狐狸生了好几个儿子以后,她就再也不愿与他有任何接触,哪怕是被他碰到袖衫都令人恶心! 不过她深知宋宜璟的为人,每当他的神色变得凝重时,应该是出了甚重要的事情。 想及此,王秀荷沉声问道:“为何你让我莫要出去?我那三个护卫怎么了?” 宋宜璟见王秀荷竟是如此快的冷静下来,不禁微微有些诧异。 但他适才经过大门外时的确发现了不对劲,于是他低声解释道:“今晚的文会可没有秦家和柳家的人参加,因此柳家断不可能派一队士兵来,何况那领头的乃是柳八爷,且他们已是将你那三个护卫给围在了中间!” “柳八爷?” 王秀荷神色一凛:“他不是柳将军府上的侍卫头领么?” 她顿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了,适才她就在文会的现场,自然知道今晚没有秦家和柳家的人来参加,但那柳八爷却带着一队士兵来围住她的三个护卫,这岂非是想要针对她王秀荷? 难道是因为今日下午我得罪了柳锡承,那厮竟睚眦必报到这等程度,胆敢在府学宫外挟持我?王秀荷暗自惊魂,俏脸已是阵阵泛白。 她如何不清楚如今这零陵城内几乎全都是柳将军的士兵?即便她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且老爷子手下的将士更多且更精锐,但他们都没在城里啊! 王秀荷的脸色愈发阴沉,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第454章 夫妻本是同林鸟 宋宜璟自是将王秀荷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之所以劝王秀荷莫要出去,可不仅仅因为他顾念二人的夫妻情分,更因为他和她的共同利益。 毕竟王秀荷如今是唐夫子的干女儿,而宋宜璟所追随的十三姑也同样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从这个角度而言,大家不都是在为唐夫子效力? 宋宜璟在王秀荷身旁低声道:“秀荷,你先去前殿找景文公子和韩夫人说明此事,我这便去找十三姑,请她调汉帮潇湘堂的弟兄过来护送你回宋家巷!” “且慢!” 王秀荷见宋宜璟要走去大门外,她重重的冷哼一声:“不必劳烦宋副会长费心,奴家自有打算!” “你能有何打算?” 宋宜璟的脸上顿现不愉之色,他指了指大门冷声道:“你以为这是往日在家里小打小闹吗?那可是柳八爷!他仗着是柳将军的侄儿,干了多少丧尽天良的坏事?被他祸害的女子又有多少?” “那又如何?” 王秀荷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厉芒:“我这便出去,他若敢动我,干爹定不会饶了他!” “你!” 宋宜璟险些骂出不体面的脏话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劝道:“你莫非不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唐夫子拥兵近万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怎还不明白呢?” “不,我很明白!” 王秀荷的柔唇轻抿,神情极为坚定:“外面有我的三个护卫被柳八爷给围了,我怎能坐视不理?而你竟让我去寻求韩夫人的庇护?还说要去找十三姑帮忙?若我王秀荷要靠她俩,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愚不可及!” 宋宜璟急得直跳脚,然而不待他继续说话,王秀荷竟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府学宫的大门。 这可如何是好?宋宜璟顿时左右为难,他想跑去前殿找韩夫人帮忙,又担心他这一个来回王秀荷都被挟持走了,他无奈地跺了跺脚,跟在王秀荷身后走出门去。 前殿内,文会正在热闹的进行中。 韩夫人坐在一张矮几前,几位公子正在旁奉承她,而她则一脸矜持的品着美酒。 吴敬祖这时走到她身旁,附在她耳畔低声道:“伊人,下面的人说柳八爷带了一队士兵到府学宫外,而且将王夫人的三个护卫给围住了!” “哦?” 韩夫人环视前殿一周,眨了眨妩媚的桃花眼:“王秀荷呢?她没吓得跑回殿里来?” 吴敬祖的脸色不禁有些古怪:“王夫人和宋宜璟都走出大门去了,伊人,你看是否要出去帮帮他俩?” “帮?” 韩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的轻啜了一口美酒:“人家王夫人可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何须我们帮她?更何况她明知我们在殿内也没来求救不是?” 她沉吟了片刻后指示吴敬祖,继续去查探事态的发展,并让她的那些个侍卫都站在府学宫门口,若是柳八爷敢带兵冲击学宫立刻阻拦!届时她自会出面。 至于说王秀荷跟宋宜璟?韩夫人一脸淡然的吩咐吴敬祖,除非王秀荷求救,否则不必出去。 吴敬祖嘴角一抽,这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让他捉摸不透。 其实吴敬祖的心思与宋宜璟差不多,无论如今大家是自愿还是被迫无奈,但他们不都被秦大人和柳将军看作是唐夫子的人? 但既然韩夫人如此吩咐,吴敬祖自是点头应下,毕竟他心里只有韩夫人,只要没人伤害到她,他可不会自作主张去帮助不熟络的王秀荷。 府学宫大门外。 数以百计的各家家仆、车夫与各式马车挤满了学宫外的街道,由于王秀荷来的时候就较晚,因此陪同她而来的于猛等三个护卫站在距离大门较远的一处墙壁旁。 而此时,于猛等三人正被柳八爷带着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给围住,柳八爷等人并未对于猛恶言相向,而是故作熟络的与于猛等人攀谈着。 柳八爷等人虽是在谈笑风生,但实际上已经将于猛等三人的退路给全部封死,且一众士兵皆是将手按在刀柄上,威胁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挟持!于猛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因愤怒而显得有些扭曲,他心里自是憋屈得紧,但这双拳难敌四手的,他们只三人又如何能硬来? 有道是人的名儿树的影,这柳八爷以前就很是仗势欺人,而如今柳将军几乎把持着整个零陵城的城防,柳八爷更是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不过柳八爷并非蠢笨之人,他从未对与唐夫子有关系的人出手。 于猛自然清楚这柳八爷是来者不善,而且定是想针对王夫人!他不禁暗自念叨,王夫人你可莫要在此时出来啊! 谁曾想就在这时,王秀荷已出现在于猛等人眼前,她面若寒霜的问道:“柳八爷,这大过年的你跑来府学宫堵住奴家的护卫作甚?” “王夫人!” 于猛和另两个护卫皆神色焦急的对王秀荷使眼色,其意不言而喻,自是希望她赶紧避开柳八爷等人。 哪怕柳八爷将他们仨给抓走了也无所谓,他们相信唐夫子定会给他们主持公道!但若是王夫人受了甚伤害,那他们岂非更愧对唐夫子? 柳八爷自是看到了肤白貌美的王秀荷,他那细长眼中不禁划过一抹精芒,来得好!他笑呵呵的抱拳施礼道:“柳八见过王夫人、宋公子!夫人莫要误会,在下可不是来堵您的护卫,而是奉命来保护夫人您的安全。” 王秀荷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是一紧,果然是来者不善!她跟柳家又没关系,何须柳家派人来保护她的安全?这柳家不明摆着是没安好心? 宋宜璟自然也清楚这一点,他沉声问道:“柳八爷,你说是奉命而来,不知是奉了谁的命?” 柳八爷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宋公子,在下乃是柳将军府上的侍卫统领,你说在下是奉谁的命?” 旋即他声音转寒:“在下听说宋公子的亲弟弟和叔伯等亲人昨个夜里一同吃了团圆饭,他们可都挺羡慕你今晚能有机会到府学宫来参加文会呐!” 宋宜璟的脸色顿时一阵青白,如今他的亲弟弟和叔伯等直系男丁可全都被关押在府衙监狱!因此他如何听不出柳八爷话语中的威胁之意? 这柳八爷是在威胁他莫要多嘴,若想保全自己和家人就快去府学宫内参加文会,莫要再掺和王秀荷的事。 眼见周围的那些个家仆车夫等全都看向这边,宋宜璟直感到自己连耳根子都在发烫。 谁不知道王秀荷是他宋宜璟的发妻?他怎能让王秀荷独自在此面对柳八爷,而他却避入府学宫内视而不见? 可是柳八爷的威胁却又关系着他宋家的所有直系男丁,若宋宜璟还要在此掺和,亲人们怎么办? 虽然在府衙监狱内看守宋家人的是汉帮潇湘堂的人,他们只是借了府衙监狱的地方而已,可是县衙监狱才刚刚遭遇过大型投毒事件,许家人都不知死了多少个不是? 传闻投毒案极可能与秦家有关,而府衙监狱本就是秦家人的地盘!万一再来个投毒案,那他宋家的直系男丁们岂非也要步上许家的后尘? 宋宜璟越想越是心惊,但这一边是他的面子和发妻王秀荷,另一边则是他宋家直系亲人的安危,他的心思自是愈发的复杂而纠结。 王秀荷自然看出柳八爷这番连消带打,已是将宋宜璟给架在了火上炙烤。 而王秀荷的心情无疑也是复杂的,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深知宋宜璟极为在意他的亲人,特别是他的一母胞弟宋宜琛,那小子可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就连王秀荷也甚是欣赏那小子。 因此她很能理解宋宜璟此刻的纠结,若他真的抛下她不管不顾,或许也算是让她彻底死心了吧? 王秀荷心念电转,她已是有了决断,只听她语气不善的讥讽道:“宋副会长,劳烦你别再有事没事的就来缠着奴家!你的那些个令人作呕的甜言蜜语,还是去讨好你的十三姑吧!” ‘哗!’ 四周围观的人们顿时一阵哗然。 这可是王夫人亲口曝出的猛料啊!宋公子可是这零陵城内与许家长公子齐名的美男子,他居然会看上那四五十岁年纪的十三姑? 不过这也难怪,如今宋家直系家属的命运都被拽在十三姑手中,宋公子不讨好她又能如何?何况那十三姑如今既有权势地位又家财万贯,哪怕宋公子曲意承欢恐怕也在所不辞吧? 一众围观者们纷纷交头接耳、浮想联翩,这个猛料也太对他们的胃口了。 宋宜璟则在听到王秀荷的话后如遭雷击,浑身皆止不住的发颤,他已经被惊得哑口无言。 没有人能理解他内心的震撼,因他从未对任何人表露出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那就是他真的很爱慕十三姑! 哪怕那十三姑已年近五旬,可宋宜璟从未在意过!但他只敢把这种惊世骇俗的畸恋给深深的藏在心底里,除了十三姑似乎有所察觉外,无人知晓。 为何王秀荷会知晓我的秘密?宋宜璟目瞪口呆地盯着王秀荷,他那张英俊的面容已是煞白。 王秀荷也惊呆了。 她适才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让宋宜璟能借机离去,无论他是去十三姑那儿搬救兵也好,亦或是他一走了之也罢,总之这也算是她看在夫妻情分上帮他解围,以免他太过纠结而又难做。 谁曾想,宋宜璟居然被她这番话给惊得呆若木鸡。 这是几个意思?莫非我一语成谶,这混蛋真的喜欢那人老珠黄的十三姑? 心思细腻而敏感的王秀荷已然猜到了这一点,她那如水的双眸里顿时蕴满了雾气,没想到她在他心里连那十三姑都不如,这可比宋宜璟在外金屋藏娇更让她难以接受!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 王秀荷狠狠地扇了宋宜璟一巴掌! 无论是柳八爷和于猛等人,还是四周的围观者们全都惊呆了,这还真打啊? 第455章 请王夫人上马车 “你!你竟敢打我?” 宋宜璟仿佛都忘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王秀荷。 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扇过他耳光!而这个疯女人竟敢当众羞辱他,他已是出离愤怒,举起手便想还回这一巴掌。 王秀荷那白皙的右手掌还隐隐生疼,她知道自己这一巴掌打得有多重,而她心里又有多畅快! 眼见宋宜璟想要对她还以颜色,她既未表现出一丝惧意也未躲闪。 柳八爷早已笑乐了,但他记得自己来是做甚,他可是要‘保护’王夫人的!又岂能让别人动她一根汗毛? 于是柳八爷赶紧挡在王秀荷面前,将脸凑到宋宜璟面前讥讽道:“宋公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难道还想当众殴打你的夫人?若你真想打,来来来,在下便让你扇一耳光去去火气!” 宋宜璟虽惊怒交加,但还保持着三分冷静,他自是不敢对柳八爷动手。 但正所谓福祸相依,他虽丢了如此大的脸面,但这也是他化解柳八爷那番连消带打的好机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而且她瞥见王秀荷对他使了个眼神,似乎也是在暗示他先走,于是他故作愤怒地指着柳八爷身后的王秀荷大骂了几句,怒不可遏的愤然甩袖离去。 柳八爷鄙夷地睨了一眼宋宜璟的背影,旋即和善地看向王秀荷,指着她来时乘坐的马车笑道:“王夫人,请!” 于猛神色一变,赶紧大声道:“夫人莫要上马……唔!” 围住他的士兵们立刻捂住他的嘴,两把短刃已是抵住了他的肋部。 王秀荷妙眸一寒:“柳八爷,你莫不是吃饱了撑的?竟敢来挟持我?” “呵呵呵!” 柳八爷依旧满脸笑意:“夫人莫要误会,在下当真是来保护您的,而且在下可不是要将您带去哪儿,只是护送您回七层坡的宋家巷而已。” 王秀荷一声冷哼,她可不信柳八爷会如此好心。 何况适才宋宜璟问柳八爷‘是奉了谁的命?’ 柳八爷的回答很是模棱两可,他可没明说是奉了柳将军之命。 因此王秀荷猜想柳八爷极可能是奉了柳锡承之命而来,恐怕柳将军都不知晓此事。 她的猜测不无道理,柳将军如今忙于东大营、接履桥、画眉铺和高关岭等地的防务与后勤等要事,又怎会无缘无故地差遣柳八爷来保护她王秀荷? 而王秀荷瞥见于猛等三人只是被那些士兵给人挤人的围住,并未遭到任何殴打,毕竟于猛等三人乃是唐夫子的亲兵,王秀荷猜想柳八爷应当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再加上柳八爷没有对她有任何非分之举,这更确定了她心中的想法。 当然,王秀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敢乘上马车的,否则她被这么多大头兵给包围在马车内,别说逃跑,恐怕连呼救都困难。 更何况于猛适才大声提醒她莫要上马车,而柳八爷手下的士兵立刻捂住他的嘴,她猜想那马车内极可能还藏着人! 想及此,王秀荷伸出柔荑感受着缓缓飘落的雪花,慢悠悠的说道:“既如此,那就劳烦柳八爷了,不过奴家想散散步。” 说罢,她便欲转身步行离去。 柳八爷的细长眼中顿时划过一抹阴冷之色,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王秀荷,挡在她身前沉声道:“王夫人,这城南一到了夜里甚是不太平,您这般步行可不妥当,还请王夫人乘上马车!” 王秀荷亦是俏脸一沉:“不劳柳八爷费心!前边不远就是万寿街,奴家跟县衙的齐知县甚是熟络,他自会派人送奴家一程!” “哼!” 柳八爷一脸森然地冷笑道:“王秀荷,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你不想去马车上看看你的宝贝女儿小囡?” 王秀荷的瞳孔猛地放大,她强忍着内心震颤,语含讥讽地寒声道:“想诓我?那你可敢让小囡出来与我见面?” 柳八爷的眼神何等毒辣?他如何看不出王秀荷是色厉内荏?于是他漫不经心地让开道来:“既然你不信,那你请便。” 王秀荷的神色阴晴不定,她虽然有六成把握这柳八是在诓她,但小囡是她最大的软肋!她岂敢去赌? 路上虽行人颇多甚是热闹,但王秀荷心里却感到无比的彷徨无助,这种感觉,就如前些日子她被许南潇等人威胁时一模一样!她恨这种感觉,更恨这些拿她无辜的女儿来威胁她的恶人们! 柳八爷看着王秀荷那张精致的俏脸和犹豫的神色,他的细长眼中已是难掩淫邪而炙热的目光,他对这个王才女可是垂涎已久!机会,就在眼前不是? 正当王秀荷既犹豫而又无奈地要迈步走去马车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招呼声:‘王夫人,你这么早就出来了?’ 王秀荷与柳八爷皆是扭头看了过去。 巧了,来者竟是知县齐大坚的嫡长子齐文俊。 只见齐文俊穿着厚实而华丽的长袍,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但他的神情倒算不上有多开心,而他走近了才发现站在王秀荷身旁的全副盔甲之男子竟是柳八。 齐文俊不禁疑惑地笑问道:“王夫人,这大过年的,你怎会跟这个丧门星待在一起?” 丧门星?王秀荷闻言一怔,旋即恍然,是了,说起来柳八还真是个丧门星来着。 这柳八乃是柳将军的远房侄儿,老家在城外东郊的菱角塘一带,在他出生时母亲就难产而死,他爹和他爷爷奶奶等人把他拉扯到五岁时,全家都得了肺痨,结果柳八成了孤儿。 由于柳八‘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自然被菱角塘一带的百姓们看作是丧门星,无人敢领养他,之后他便靠着柳家的宗族和邻里的施舍过日子。 还别说柳八的命是真硬,愣是被他熬活到了十五岁,而后拜入了远房叔叔柳将军门下当了个伙头兵,因他从小无人教导,是以性子既狠辣歹毒也没甚是非观念,除了柳将军和其家人,柳八对旁人可从未有过怜悯之心。 而柳八最恨的就是别人讥讽他是丧门星! 柳八不待王秀荷搭话,恶狠狠地盯着齐文俊骂道:“姓齐的,你他娘的又是个甚好鸟?若非你爹善于钻营,老子早就一刀剁了你去喂狗了!话说你这银枪腊样头的买那许多美妾作甚?你能玩得过来?” 要说柳八和齐文俊之间还真有不小的过节,这事儿还得从齐文俊的第七房小妾说起。 由于齐大坚只生了齐文俊这一个儿子,而齐大坚又极为羡慕那些个底蕴深厚的豪门望族,因此他给齐文俊下达了一个‘任务’,那就是要齐文俊多多播种,让齐家开枝散叶。 特别是到了今年,当齐大坚当上县丞以后这家底是愈发殷实了,因此他托城南最为出名的媒婆给齐文俊接连物色了六个小妾,这可把齐文俊给累得不轻。 而齐文俊的第七房小妾来自菱角塘,好巧不巧的是这女子乃是柳八的邻居家的女儿。 且当年柳八饥寒交迫时,这个小妹曾不止一次的悄悄给过他的吃食,此事让柳八一直铭记在心,而且他对这小妹极为喜爱。 然而今年这小妹待嫁闺中时,还没等到柳八去提亲,已经有媒婆代齐文俊捷足先登了,毕竟齐文俊乃是齐县丞的嫡长子,那彩礼也甚是丰厚,人家又怎能拒绝? 四个月前的一个良辰吉日,齐文俊去接亲,而柳八则被那小妹的父亲邀请去吃嫁女酒。 当时柳八喝得烂醉如泥,眼见接亲的队伍来了,柳八竟是想要去抢亲,还险些把齐文俊给拉下马去。 好在齐文俊带去的家仆不少,又知道柳八乃是柳将军的远房亲戚,因此齐文俊自是赶紧命轿夫将那小妹给抬走了。 齐文俊此时听到柳八讥讽他是银枪腊样头,他顿时恼羞成怒,指着柳八就破口大骂,而他身后的四个家仆见少公子遭人羞辱,那自然是在旁帮腔。 虽说这些个家仆都清楚柳八爷乃是柳将军的手下,但他们还真不怕柳八爷敢在城南对齐文俊拔刀子,因为南门守将可不是柳将军的人,而是齐知县的人!若柳八敢拔刀,城南门可比东大营近很多! 柳八自然不敢当众对齐文俊拔刀,但他又岂会示弱?论骂街他柳八还能输给这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齐文俊?他让手下的士兵都别插嘴,而他则腆肚叉腰舌战齐文俊等五人。 府学宫外的所有人全都被吸引了目光,这好戏可真是一场接一场啊! 至于被夹在两帮人之间的王秀荷反倒成了最尴尬的存在,这六个大男人如地痞无赖似的相互骂街,那唾沫星子简直比缓缓飘落的雪花还显眼,她忙不迭地想要避开,然而她突然感到双肩都传来一阵大力,柔弱的她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推她的自然是柳八和齐文俊,他俩均是嫌王秀荷夹在中间碍眼得很,是以下意识的就将她给推开了去,旋即伸手指着对方骂得愈发激烈。 虽说王秀荷避过了那愈发密集的唾沫星子,但她已是气得贝齿紧咬,同时又感到无比滑稽,这两个混蛋莫不是疯了?怎可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第456章 睚眦必报柳锡承 就在王秀荷被推搡得有些站立不稳之时,她突然感到有人在背后用手掌托住了她,使她得以稳住身子。 不待她扭头去看这人是谁,只听这人大喝道:“住口!尔等在府学宫外如泼妇般谩骂成何体统?” 这是柳锡承的声音!王秀荷吓了一跳,她赶紧往旁边挪动脚步,避开柳锡承托住她后背的手掌。 旋即她扭头看向一脸‘正直’的柳锡承,这厮出现的位置在她背后,而之前她可没看到他。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那辆马车!王秀荷已是惊得头皮发麻。 柳锡承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秀荷一眼,而他此时自是要先‘处理’齐文俊,于是他一脸阴沉地走了过去:“齐公子真是好威风!看来这零陵城除了你爹和唐夫子,旁的人都没放在你眼里呐?我柳家在你眼中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破落军户而已?” 齐文俊一看到柳锡承便心中叫遭,他没想到柳锡承会出现,而他在与柳八对骂时曾说:‘你柳八的祖上不就是个破落军户而已,有甚好得意的?’ 这柳八的祖上不就是柳锡承的祖上? 齐文俊暗骂自己口无遮拦,他这番话已是把柳将军都给骂进去了。 而齐文俊之所以这么晚才来参加文会自是有原因的,且他是憋着一肚子火气而来,恰好又看到柳八,他与之对骂其实也是为了发泄自己心里的郁闷。 当他爹齐大坚下午收到唐夫子的捷报以后,赶紧差人去问齐文俊今日买了多少军债?齐文俊自是如实回答,他总共持有了五份军债,而齐仙姑也持有了五份,这加起来正好十份军债不是? 到了傍晚吃饭时,齐大坚气恼地骂齐文俊愚蠢,怎可如此舍不得银子?才五份军债不得亏本啊? 齐文俊虽委屈至极,但自然明白他爹这话是何意,因为他们认购的军债可不敢跟唐夫子要回本金,若是唐夫子在一个月内没能打下西塘观,他们自然得血亏。 但唐夫子三日内就打下了西塘观,这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即便齐文俊在之后‘抓阄’抽旺铺的环节当中手气再差,抽到的全是‘门滩’的铺子,但那每份军债的价值少说也能值一万两银子以上。 若这么算下来,就算齐大坚不要本金,齐文俊手中的五张军债自然不会亏银子,当然也不会赚多少银子。 而齐大坚按着唐夫子的吩咐筹了十万两银子给韩夫人,再加上买军债的银子,五张军债的旺铺红利显然不够填补齐大坚被唐夫子‘割下的肉’。 何况这人比人气死人的,那韩夫人可是用齐大坚给她的银子买了十五张军债!这一夜暴富的传奇如何不让齐大坚既羡慕又眼红?因此他才骂齐文俊愚蠢,舍不得多买几张军债云云。 而这也正是齐文俊最委屈的地方,明明是他爹让他如此做的,只要那军债事务所的挂牌厅墙上有十个姓齐的名字便可,他不正是按着他爹的意思去做的吗? 何况,齐大坚已经将家中的余银全都填去了县衙库房,否则唐夫子吩咐他搭建一万间窝棚的大工程根本没法进行。 因此齐文俊今日购入两份的军债可都是他自掏腰包的!难道他做得还不够吗? 要知道齐文俊可是按着他爹齐大坚的意思娶了七个妻妾!这一大家子的不得花银子养?何况他还有七位老丈人!这大过年的他不得迎来送往?想想都是泪啊! 偏偏他爹还把家里的银子全拿去填补县衙库房,而齐文俊的余银也已经很是不宽裕,能狠心花银子去买军债就很不错了,但他爹还嫌他买少了骂他愚蠢,他这大孝子又不敢顶嘴,因此他当真是憋着一肚子火气跑来府学宫参加文会。 思绪回到当下,此时齐文俊的气头已经过去了,眼见柳锡承的神色极其不善,他自然也在心里琢磨着对策。 虽说齐文俊不怕柳八,但他可不敢得罪柳锡承,而柳锡承抓着他‘口误’骂柳八的祖上这事来质问,他又没法矢口否认,是以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何况他齐大公子在这城南一片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愿拉下脸面当众对柳锡承道歉。 要说这些富家公子谁没有一两个忠心的仆人?这不,齐文俊身旁的家仆齐小四就很能体会公子的难处。 只见齐小四昂着头抱拳道:“柳公子,那番话可不是咱公子说的,是小的口无遮拦,还请柳公子见谅!” “见谅?” 柳锡承气笑了,他眼中满是森然之色:“敢辱没我柳家的先人,该死!” 柳八如何不知柳锡承是何意?他的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伸出左手拽住齐小四的衣襟。 就在齐小四猝不及防之时,柳八右手已抽出一把短刃捅入了齐小四的心口! ‘啊!’ 周围的百姓吓得阵阵惊呼。 王秀荷已是惊得捂住了嘴,她万万没想到柳八竟然会当街行凶。 齐文俊更是吓愣了,他本就站在柳八旁边,自是清清楚楚地看到插在齐小四胸口上的利刃和渗出的鲜血。 “小四!” 经过短暂的愣神后,齐文俊方才脸色惨白地大声尖叫。 这齐小四对他可是忠心耿耿!由于两人年纪相仿,又是本家远亲,因此齐小四从小就成了齐文俊的伴读。 虽说两人读书不行,但这可是二十几年的情谊!齐文俊当真不敢相信小四就这么被柳八给杀了,而他身旁的另三个家仆也已吓傻了。 眼见齐小四浑身抽搐,嘴角咕咕地冒着血水,他满眼恐惧地看向齐文俊,不多时脑袋一耷拉,死不瞑目! 齐文俊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他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愤怒!只见他脸色扭曲而怨毒地看向柳八,撕心裂肺地怒吼道:“我跟你拼了!” 柳八撇了撇嘴,眼见齐文俊张牙舞爪地冲向他,他伸出左手便掐住了齐文俊的脖子。 不过柳八并未用太大力气,毕竟,柳锡承可没吩咐他杀了齐文俊。 而齐文俊剩下的三个家仆皆是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已经被柳八给震慑住,如何还敢造次? 柳锡承则走到了柳八身旁,他猛地扇了齐文俊两个耳光,语气冰冷地讥讽道:“你个不学无术、只配在家生儿子的蠢货竟敢骂我柳家人?若非看在你爹的份上,死的又岂会是你的下人?滚!” 柳八因杀了人而变得愈发亢奋,他舔了舔嘴巴,一把将齐文俊给扔到那死去的齐小四身旁。 齐文俊被柳锡承的狠话和两个耳光给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既愤怒又后怕,万般情绪化作热泪,伏在齐小四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柳锡承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他像个没事人似的负手走到王秀荷身旁。 正如王秀荷所猜想的那样,柳锡承之前就坐在她的马车里,今晚柳八来捣乱自然也是他所指使的。 其实柳锡承本不想露面,只要王秀荷上了马车,他自然有下一步的计划。 何况之前宋宜璟也在,柳锡承还是颇为倚仗宋宜璟的生意头脑的,不到万不得已,他还真不想当面给宋宜璟难堪。 谁知当王秀荷因着柳八威胁说小囡在马车上,她已经要被逼着就范之时,齐文俊那个蠢货竟然出现了。 当柳锡承在马车内看到齐文俊之时,他就知道自己不得不出面了,毕竟这儿是城南,柳八可压不住齐文俊,但柳锡承还要等一个能让齐文俊低头滚开的理由。 好在齐文俊竟是和柳八当众对骂,更让柳锡承‘惊喜’的是,齐文俊那蠢货竟然敢辱骂他柳家的先人,这个由头也太好了不是? 随后柳锡承一脸傲然地走到王秀荷面前:“你是自己上马车还是本公子抱你上去?” “无耻之尤!” 王秀荷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神色,没想到柳锡承竟是个如此睚眦必报的小人。 她只不过是在军债事务所和柳锡承发生了些口角而已,何况还是他想坏了事务所的规矩在先。 只因这么点事就来挟持她,这无疑让王秀荷感到甚为不可思议,她深吸了一口气,提出了她的要求:“你要奴家上马车可以,但你需先放了那三个护卫!” 柳锡承听到王秀荷骂他无耻之尤,再加之她那鄙夷之色,他如何不清楚她已是将他看成了个怎样的人? 难道他真是如此睚眦必报之人?柳锡承心中冷笑,为了他的后续计划,被人鄙视又如何?又何须解释? 眼见王秀荷还在拖拖拉拉,柳锡承的脸色不禁有些不耐烦:“你是想让他们回去报信?哼!你放心,我知道他们仨都是唐夫子的亲兵,不到万不得已我可不会对他们动刀子,只要你乖乖随本公子走,一切都好说。” 毕竟这儿是府学宫的门口,虽说韩夫人和景文公子赵丰等人都没有出来,但谁知道这些人会否出来给王秀荷解围? 因此柳锡承可不想继续在这儿与王秀荷耗着,这倒不是他害怕韩夫人,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而已。 柳锡承知道王秀荷还有个顾虑,于是他继续施压道:“你适才没猜错,柳八只是故意提及你的女儿来诓你,在下还没那么下作去绑架一个小丫头,不过你也该清楚,那宋家祖宅可没多少士兵,若是你不就范,哼!” 王秀荷听到这番话后,眉宇间反倒舒展开来,她的确是担心她的女儿小囡被柳八给绑架了,既然柳锡承坦言没这回事,那她心里也就没甚顾虑了。 她暗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是不得不上马车了,否则她真担心柳锡承会派人去宋家祖宅劫持她的女儿。 柳锡承见王秀荷总算就范,亦是暗暗松了口气,他鄙夷地睨了眼依旧在痛哭的齐文俊,又对于猛等三个护卫拱手笑道‘得罪了’之后,也进入了马车之内。 府学宫外的人们神色各异的目送马车和柳八等人离去。 于猛等三个护卫已是被柳八给放了,他们仨皆神色焦急而又无奈,但此时他们的武器都被柳八的手下给卸了去,就算是拼命又如何敌得过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但王夫人怎么办?难道要任由她被柳锡承给挟持走?于猛怎可能不管她的死活? 他低声吩咐另两个护卫在柳八等人后边盯梢,而他自是要回军债事务所去叫人,那儿还有十七个全副武装的弟兄!而柳八那边不也就十几号人? 都被欺负到这个份上了还怕个鸟!于猛一脸凶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在白雪皑皑的夜色中向万寿街狂奔而去。 第457章 谁会去螳臂当车 亥时,府学宫内,文会已接近尾声。 前殿的屋檐下,身披白绒披风的韩夫人俏然而立,吴敬祖正在给她汇报大门外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神色焦急的景文公子赵丰亦是站在一旁,他心中懊恼至极,如果他早些知晓王秀荷在外遭遇这许多的事,他一定会赶去相救!可惜,没有如果。 对于韩夫人让她的十余个侍卫站在学宫大门内‘看戏’的冷漠举措,赵丰自是极度不满,明明韩夫人能救王秀荷,偏偏要等王秀荷来求她,这让赵丰如何想得通? 当然,赵丰也很不明白王秀荷为何会如此倔强,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她王才女难道不懂?从学宫大门到这前殿才多远,偏偏她就不来求救,即便不找韩夫人,但他赵丰又岂会坐视不理? 女人啊!真是让人捉摸不透!赵丰心中暗叹,他的眉宇间已满是对王秀荷的担忧之色。 同时赵丰也深感无奈,他既无兵权也没有能打的手下,唯有他的嘴巴和手中的笔而已。 但即便他要对柳锡承口诛笔伐,他这大夜晚的写给谁看?又上哪去骂柳锡承? 旋即赵丰又想到文会现场的百余个文人士子,他们都已知道柳锡承的手下在府学宫外杀了齐文俊的家仆,也知道王秀荷被柳锡承给挟持走,但有多少人仗义执言?又有多少人敢骂柳锡承仗势欺人? 这零陵城的士子们的骨头太轻了!赵丰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决断,他哪怕用些非常的手段也定要拿下这府学宫的学正之位!他相信只有他才能扛起学宫新体系的大旗!他愈发地坚信这一点。 韩夫人可不知赵丰在想甚,此时她已是听完了吴敬祖的‘精彩’汇报,旋即她冷静地吩咐吴敬祖带上她的侍卫赶去万寿街尾盯着军债事务所。 至于柳锡承与王秀荷那边,派两个机灵点的人去继续盯着便可。 赵丰在旁听得眉头大皱:“韩夫人,在下不知你跟秀荷究竟有何过节,但你怎可如此无视她的死活?” 吴敬祖在旁尴尬的苦笑,这一边是他心爱的伊人,一边是他最敬重的表兄,他也不知该否劝韩夫人改变主意。 韩夫人依旧背对着二人,她语气冰冷地说道:“不是奴家狠心,你们只看到柳锡承和柳八带着十几个士兵挟持王秀荷,但柳家在城内有多少士兵?何况眼下奴家就这么十几个侍卫在身边,难不成让他们舍生忘死的救王秀荷?谁会去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赵丰听罢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韩夫人的这个理由委实让他无可辩驳而又甚是理解,若换做是他站在韩夫人的角度,也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冒死去救人,他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缓步走入前殿之内。 吴敬祖甚是同情地看了表兄赵丰一眼,旋即在旁请示道:“伊人,在下已经让猴子去盯着柳八等人,但你让在下带着侍卫们赶去军债事务所又是为何?” “你这脑子怎的时而精明时而蠢笨哩?” 韩夫人故作不快地斜睨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柳锡承是怎样的人?他岂会为了个女人和私愤而弄出如此大的阵仗来?” 吴敬祖看着韩夫人那风情万种的诱人模样,直感到骨头都酥了,哪还在意她骂他蠢笨? 而且他已是明白她在提醒他,柳锡承那种人又岂会为了女人而胡来?此举定有深意!而这深意极可能就是军债事务所,因为那儿还存放着唐夫子用于军务的二十万两银子不是? 想及此吴敬祖已是恍然大悟,他低声问道:“伊人,若是柳锡承那厮真个想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咱们这十几个人又如何挡得住?不如,在下去知会十三姑和高员外一声?” “不必!” 韩夫人螓首微摇,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低声叮嘱了吴敬祖一番。 吴敬祖听得不住点头,大赞韩夫人心思缜密,于是他立刻告辞离去。 韩夫人依旧站在原地,她将玉手伸至屋檐外,晶莹皎洁的雪花飘落在她的掌心,这,可是崇祯十七年的第一场雪呢! 她的思绪不禁飘向了远方,不知她的替身韩诺儿可有完成她交待的诸多任务?她在长沙府、衡州府、宝庆府和辰州府等地的手下可还安好? 旋即韩夫人又想到了唐世勋,那个坏小子承诺会在今年春季打通零陵城到祁阳县的湘江航道,以让她能畅通无阻地来回于永州府和衡州府等地。 唐世勋啊唐世勋,你可莫要让奴家等太久了!韩夫人缓缓收回玉手,雪花已在她的掌心融化,刺骨的寒意消散了她那有些许微醺的醉意。 随即她又想到十三姑和高员外,她自然清楚十三姑乃是江少夫人江依柔所扮,也清楚高员外乃是唐世勋手下的细作,而且这高员外如今听命于颜梓玉。 韩夫人幽幽一叹,她如何不知唐世勋与她之间既是相互利用又在相互防备? 想当初唐世勋还未来到零陵城以前,韩夫人就早已在城内有了颇为完整的情报体系。 她明面上有许家和士子们的支持,暗地里有湖广锦衣卫在零陵城的诸多密探暗桩,再加上许大人的义子许悠文乃是潇水帮金堂的副堂主,因此韩夫人的线人自然是极多。 即便唐世勋入城后大力发展其情报网,但韩夫人那时只是较为认可唐世勋的能力,但并不认为他能在短期内形成多大的势力,更别说甚投怀送抱了,那时的唐世勋又岂能配得上她韩伊人? 谁知这造化弄人的,唐世勋易容成的唐夫子竟是在机缘巧合下成了翟将军的首席幕僚,更让韩夫人意外的是翟将军和其麾下知晓唐世勋真实身份的人都被毒死了,这才逐渐造就了一位如日中天且拥兵近万的唐老夫子。 偏偏许家和潇水帮的金堂又接连犯错,导致韩夫人在零陵城的势力亦是江河日下,这也是韩夫人甚为无奈的地方。 而齐大坚孤注一掷投靠唐夫子,加上汉帮潇湘堂在城北的势力,还有颜梓玉和那高员外等人在暗地里的情报网,因此在如今的零陵城,韩夫人自然难以与唐世勋的势力抗衡。 不过从整个湖广南部来看,她韩伊人所拥有的人脉与势力又岂是现今的唐世勋所能比拟的?至于说颜梓玉那个骚狐狸,韩夫人自然清楚她俩以后还会发生极多的摩擦。 就比方说颜梓玉手下的高员外,那厮可是不遗余力地在暗地里发展线人,就连韩夫人手底下的好几个暗桩如今都在做‘两边生意’,亦即把打听到的消息分别告诉韩夫人和高员外,这岂不是能捞双份的赏钱? 思绪转回当下,韩夫人不禁一声冷笑,毕竟她与唐世勋只是合作关系,军债事务所的那二十万两银子,她可以帮他‘稍微’留心,但她又岂会让自己的手下去冒险? 毕竟她韩伊人可没这样的义务,何况那坏小子在这城里布局的又不止是她这点人而已。 江依柔,颜梓玉!不知你俩会如何处理此事呢?韩夫人那丰润的唇角划过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第458章 江依柔的小心思 城北潇湘街,潇湘客栈内。 江依柔和宋宜璟对坐于忠义居的书房之中,看着眼前这位零陵城内公认的美男子,江依柔的心思既复杂而又感到啼笑皆非。 早在江依柔嫁入零陵城归隐巷的蒋家那时,她就听说过宋宜璟的名头,这是一位极有生意头脑、家中有位悍妻、喜欢金屋藏娇的俊俏公子。 而且江依柔与宋宜璟在以前还打过几次照面,那时宋宜璟表现得有礼有节,也没有任何异常。 但现在江依柔却是扮作个年近五旬的十三姑,而宋宜璟居然喜欢现在的她!这岂非滑稽至极? 就她易容后这老气而臃肿的模样,连汉帮潇湘堂的帮众们都没有谁愿多看她一眼,偏偏这宋宜璟却对她情有独钟。 江依柔很确定宋宜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他看向她时那炙热的爱慕眼神,她也感到他不似在惺惺作态。 因此江依柔才感到匪夷所思,宋宜璟究竟图什么?难道是想图她的产业和身份背景? 或许吧,但江依柔将宋宜璟从牢里捞出来时就承诺过,只要好好跟着她干,她绝不会亏待他,而且宋宜璟先前投给她合伙垄断粤西焦葛布的银子,江依柔可没有吞了他的。 至于宋家的直系男丁被关在府衙的监狱里,江依柔已是让潇湘堂的副堂主张莽飞亲自去盯着,以防出现县衙监狱投毒案那等惨剧。 说白了,江依柔只要宋宜璟能够忠心任事,帮她把零陵商会给撑起来,大家再一起捞银子就够了。 谁知这俊俏公子竟会喜欢上‘人老珠黄’的她?江依柔只要一看到宋宜璟看向她时那炙热的目光,她总是强忍着笑意,但她之前认为这只是两人心照不宣的古怪秘密而已,偶尔调剂一下倒也让她颇感有趣。 谁曾想,这无人知晓的秘密居然被宋宜璟给意外的公之于众了!江依柔此刻的心情当真是一言难尽。 宋宜璟深夜来拜见十三姑,自是将王秀荷被柳锡承和柳八等人挟持的事儿告诉她。 当他愤而离开城南的府学宫外时并未走远,他站在一条漆黑的巷子口将齐文俊与柳八骂街、柳八杀死齐文俊的家仆、柳锡承与王秀荷共乘马车离去等事全都看完后,方才赶来这城北的潇湘客栈。 宋宜璟以为十三姑不清楚府学宫外发生的事,因此他并未提及王秀荷扇他耳光是因为他爱慕十三姑的缘故。 可是,江依柔在宋宜璟赶来之前就已经得知了府学宫外发生的所有事情。 虽然江依柔所扮的十三姑没有受邀参加府学宫的文会,不过江依柔自是想了解今晚有哪些人去参加了文会,于是吩咐她最忠心的‘门徒’雷香主派了三个精明的帮众去盯梢。 那三个精明的帮众也很有想法,待到王秀荷被迫乘上马车与柳锡承离去后,其中一个帮众赶紧跑回来汇报,一个帮众则尾随在马车之后,还有一个继续在府学宫外盯着。 因此江依柔自然得知了府学宫外的连场‘大戏’之实情。 当然,此时江依柔自是不会指责宋宜璟掩盖被扇耳光的真实原因,这话她可不便说出口,而她也清楚宋宜璟是来向她求救的。 但不知江依柔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她竟是幽幽叹道:“宋公子,你跟王夫人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但你却让奴家去救你的夫人,这,让奴家甚感困扰哩!” 宋宜璟闻言不禁一愣,旋即眼中满是狂喜之色,莫非十三姑是在吃醋? 他忙低垂着眼帘掩饰心头的激动,摇头苦笑道:“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说王秀荷也是在下的发妻,若在下连发妻都弃之不顾,十三姑您岂非要骂在下薄情寡义?” 你薄情寡义又与我何干!江依柔连忙在桌下拧了拧自己的大腿,她险些便没能忍住自己强烈的笑意。 假若江依柔当真是个年近五旬的单身老妇,有这么个才三十出头的俏郎君爱慕她,或许她会有些小感动。 但她可不是真的人老珠黄!何况她身负亲子惨死眼前的血仇,又岂会有甚儿女情长的心思? 当江依柔想到这儿时,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了一双摄人心魄的鹰目,她的心肝儿没来由的一颤。 那唐世勋公子究竟生的是何模样呢?会否如这宋宜璟一样面如冠玉?又或是如赵吉晟那般英武不凡?若是唐公子对我有甚非分之想,我该否拒绝呢? 不知为何,自从唐世勋跟江依柔商议发行军债之事起,这几日她只要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总会不由自主地在脑海里冒出极多跟唐世勋有关的奇怪想法来。 特别是她今日得知唐世勋如此迅速地攻下了西塘观以后,她当时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狂喜与激动,那种难以言喻的异样亢奋感当真是无与伦比。 她甚至在想,若她得知这个消息时唐世勋就在身旁,她都不知自己会否做出甚羞人的举动来。 因此在江依柔的心里,能够与她的血仇‘平起平坐’者,唯有‘赐给’她新生的唐世勋了吧? 思绪转回当下,江依柔已是冷静了下来,她淡然笑道:“宋公子,雷香主已经带人赶去了军债事务所,至于说王秀荷被柳锡承挟持,奴家便爱莫能助了,不过她应当不会有甚大碍才对。” “这……” 宋宜璟在短暂的愣神后猛然惊醒:“柳锡承想调虎离山?” 旋即他拍了拍腿:“没错!柳锡承又不是色中饿鬼,且他与在下素来交好,又岂会真个为难秀荷?他恐怕是在图谋那二十万两现银啊?” 江依柔螓首微点,之前雷香主的手下来汇报了府学宫外的事情后,她第一个念头就在猜想柳锡承是另有所图,于是她立即派雷香主带着其手下的几十个弟兄赶去了城南万寿街。 之所以只派这么点人去,是因为江依柔现下也没有多少精干的人手可用了。 这两日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带着其忠心的部下离开了零陵城,他是奉江依柔之命陪同莫将军的侄儿莫生财去湘口关,一来是去给镇守湘口关的莫将军拜年,二来则是与莫将军商讨湘口关的关税等事宜。 副堂主张莽飞则带着许多得力人手住在府衙的监狱,以监视之名义保护宋家的直系男丁们。 而江依柔所住的忠义居内还有几十万两现银,雷香主等五个香主与他们的手下皆轮流值守。 因此江依柔能够派雷香主的人赶去军债事务所已是极限,再多的人她自然也拿不出来。 不过江依柔还吩咐了雷香主一声,让他去万寿街找知县齐大坚,若有齐大坚去知会南门守将一声,派上百十个士兵去军债事务所外边守着,她就不信柳锡承还真敢派兵去硬抢。 至于说王秀荷那边,江依柔却不太好亲自出面,一来她不知道柳锡承是否会在此事上给她面子,何况若是她与柳锡承真个撕破了脸面,以后零陵商会的诸多事务岂非更难处理? 二来,不是还有韩夫人和那讨人嫌的玉姑在吗? 玉姑啊玉姑,你不也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么?我这边尽量去阻止柳锡承抢银子,那你不也得出些力去把王秀荷给救走?反正你那么猖狂,得罪了柳锡承也不打紧吧?江依柔的唇角亦是划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第459章 独当一面的老高 文星街西段,土地祠外。 柳八带着十余个士兵护送着王秀荷的马车来到了土地祠门口,随即停滞不前,在这一行人的后面隐约可见好几道黑影。 两个瘦高的难民正相互搀扶着缓缓越过柳八等人,似乎他俩已是饥寒交迫,其中一人突然跌坐在土地祠斜对面的一间店铺的屋檐下,另一人亦是被拉扯着倒在了他身旁。 马车旁的柳八等人根本都懒得去理会那两个不知能否熬过今晚的难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来时的路。 跌坐在店铺屋檐下的两个难民背靠着铺门,虽说他俩的衣着打扮与动作都像极了饥寒交迫的难民,但他俩的眼睛皆炯炯有神,哪像那些个难民的绝望或麻木眼神? 眼见四周还没甚动静,其中一个‘难民’低声抱怨道:“高靖兄,你好歹也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何况你还是有十张军债的暴发户,这大夜晚的扮做难民出来合适吗?咱就不能穿一身好些的衣裳?就是穿身夜行衣藏在暗处也好嘛!” “什么暴发户?难听死了!” 高靖一脸郁闷的叹了口气:“哎!若是让那位姑奶奶知道我今日抛掉了八张军债,她不得扒了我的皮去啊?老田,你说我该如何过这一关呐?” 这高靖即是原‘寅组’的组长老高,而老田乃是他的好兄弟和手下,老田和潜伏在湘口关的老黎是原‘寅组’的两个成员。 如今高靖的情报网越铺越宽,他给自己的情报组织定了个颇为特别的单字名号‘梓’,按他的说法这‘梓’乃是故乡之意,是他在思念自己的家乡云云。 但薛正、岳三水和老田等人如何不清楚老高把他的组织命名为‘梓’,其实是在知晓了颜梓玉的真实姓名后才突发奇想定下的? 高靖知道颜梓玉是唐世勋的女人,他虽爱慕阿梓,但他有自知之明,又怎会去傻傻的追求她?而他将自己的情报组织命名为‘梓’,实际上是在向阿梓表忠心。 也正因为这个‘梓’,高靖着实被岳三水等人拿来开了许多次的玩笑,不过阿梓倒是对他的忠心之举甚是赞许。 如今阿梓已是将手下的情报组织分为了三块,即高靖负责零陵,薛刚开辟祁阳县,老钱南下道州。 阿梓、薛正和岳三水则是更高的一级,三人自是统筹与联络三地的情报网。 虽说薛刚和老钱这两拨人才刚离开零陵城不久,但高靖很清楚,这两位以后定会和他在零陵城的情报网一样越做越大。 高靖能够有如今的成就,皆是因为唐世勋、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的教导与赏识,要知道高靖在被选为细作以前只是个普通士兵而已。 加之高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乃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之一,整日里和那帮精明的‘奸商’们虚与委蛇,他更是越活越明白了。 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脑子比不过那些奸商,更不可能与颜梓玉等人相比,他开辟情报网如此顺畅不正是因为他牢记颜教官等人的谆谆教诲? 所以高靖对颜梓玉是发自内心的仰慕与尊重,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但他同时也对这位貌美如花而又心狠手辣的颜教官甚是畏惧。 老金负责高靖的‘梓’组织的内务管理,他自然清楚高靖口中的‘姑奶奶’是指颜梓玉,于是他幸灾乐祸地笑道:“谁让你要听信那宋宜璟的鬼话?这事兄弟我可是爱莫能助!” 高靖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以前只是个大头兵而已,哪懂做生意?何况这买卖军债本就是个新事物,连那些商人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他高靖更是‘玩’了三日也没把握要领。 而高靖的压力很大,他买入二十份军债的十万两银子可是跟江依柔借的,且他是用阿梓给他的两大箱王府宝物去跟江依柔做的抵押。 阿梓对这军债也不是很明白,但她在军债事务所开业时得知江依柔挂出了一万两银子的转让价,她认为高靖手持的二十张军债定能赚不少银子。 因此阿梓很是乐观的对高靖说,那两箱宝物定要赎回,至于高靖从这军债当真赚多少她不管,她只要高靖给她三万两银子便可,当时高靖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谁知昨日情况突变,全州城的黄员外去了事务所,也正是黄员外买走了高靖手中的两份军债。 若是阿梓在城内,高靖定会跟她禀报此事,然而不巧的是阿梓昨个清早就已经离开了零陵城。 原来阿梓得知汉帮潇湘堂主梁憨头要陪同潇湘门的守将莫生财去湘口关,于是阿梓果断地带上薛正和骆三刀等人扮作随行人员同去,她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去湘口关挖出兴风作浪的杨氏! 至于头脑灵活的岳三水也没在城内,他已带着人与扮作小沙弥的丁迁去追杀打爷,同时还要将许悠文给送出城去秘密关押。 因此高靖的三个顶头上司全都没在城内,而他的好兄弟老田亦是搞不懂那军债该怎么个‘玩法’。 更何况昨晚黄员外被柳将军给派兵送出了城,高靖自然担心军债会否出问题,而他又拿不定主意,于是昨个夜里去江依柔那儿探了口风之后,拉着宋宜璟好生请教了一番。 宋宜璟哪知道高靖的真实身份?他只知高靖是十三姑在零陵商会的‘盟友’,既然是一路人,他自然就把自己的真实担忧告诉了高靖,即他不太看好军债会大增值,要不大家还是谨慎些,抛一半出去以降低风险云云。 高靖对宋宜璟的建议很是重视,于是乎他今日以每份五千五百两银子的转让价抛出了八份军债。 而当高靖得知唐夫子居然在这大年初一就攻下了西塘观,他何止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当时就狠狠地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不是? 虽说高靖还持有十份军债,但若是让颜梓玉得知他对唐公子如此没有信心,而且他那抛售的八张军债还是被韩夫人给买去的,他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姑奶奶会有多么愤怒。 高靖撇开那让他无比郁闷的军债之事,将思绪转回了当下,眼下这事儿同样让他头疼至极。 当府学宫的文会开始之前,高靖就已经在学宫外安排了好几个眼线,就连文会现场也有个生活窘迫的读书人给他打听消息。 因此王秀荷被柳锡承挟持之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可他也在考虑该如何去救她的问题。 莫要看高靖的线人极多,但那些都是‘临时工’,只是卖消息给他而已。 他花银子养着的手下只有五十来人,且其中有二十余人只负责接收和传递外围线人的情报,真正能拿刀子为他高靖卖命的弟兄只有三十人。 而不巧的很,为了追杀打爷,有二十人被调去协助岳三水。 由于王秀荷被挟持的事太过突然,高靖自然没时间去城外向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汇报或是调人,因此他身边的可用之人只有十个,再有就是此刻在他身旁的老田了。 话说回来,这可是高靖第一次在没有阿梓等三位顶头上司在城内的情况下独当一面,何况他抛售八张军债已经是搞砸了,他当然想在营救王秀荷的事上办得好一些,以免阿梓等人对他更为失望不是? 高靖和老田也分析出柳锡承挟持王秀荷是另有所图,而他已得知江依柔的‘门徒’雷香主带人赶去了军债事务所,且韩夫人身边的‘跟屁虫’吴敬祖亦是带了十几个人过去,再加上还有本就在万寿街的知县齐大坚不是? 因此高靖只派了个弟兄在事务所那边暗自观察进展,而他则带着其他人尾随于王秀荷的马车之后,为防被有心人看出他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高员外,是以才弄了这身难民打扮。 当马车停在土地祠外之后,高靖猜想这地方恐怕就是柳锡承‘调虎离山’的目的地了,于是他和老田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土地祠斜对面的一间屋檐下,而他手下的九个弟兄则藏匿于附近的巷道之中。 高靖和老田冷静地商议过,若要营救王秀荷,只能靠军债事务所的于护卫等人先出手,而他们则趁乱将王秀荷给救走。 否则单靠高靖等人可没法完成这个任务,即便高靖和老田是行伍出身,但他们十个人连盔甲都没有,如何能跟柳八等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硬碰硬? 也正因为要趁乱行事,高靖才会决定来这距离柳八等人不远的屋檐下,否则他们若穿着夜行衣藏匿于暗处,要想快速奔向空荡荡的土地祠外的马车可没那么容易。 老田这时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问道:“高靖兄,听说那柳锡承跟宋宜璟的关系甚好,你说他挟持宋宜璟的夫人不会是真有那等心思吧?” 高靖的嘴角划过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意:“老田啊,你不知那柳公子的嗜好异于常人?” “哦?” 老田顿时来了兴致:“说起来我还真没关注这柳公子的私生活,他有何嗜好?” 高靖呵呵一笑:“我且问你,若是你有妻子,且死了十二年之久,你会否为了亡妻而守身如玉?” 老田低声笑骂道:“好在俺是光棍一条,否则俺定会跟你急!不是哪位圣贤说‘食色性也’来着?他柳锡承又不是出家人,且他家财万贯的,难不成还十二年都不碰娘们?莫非他跟他亡妻的感情如此之深?” “呵呵!” 高靖的笑容愈发古怪:“你可知道这柳锡承从未去祭奠过他的亡妻?十二年了,一次都未去过!” “这!” 老田顿时感到一阵诡异:“那你为何说他为了亡妻而守身如玉?等等!莫非那厮……他被阉了?” ‘噗!’ 高靖连忙用那脏兮兮的衣袖捂住嘴巴,他险些没能忍住大笑出声来。 就在他要跟老田解释之时,突然,马车那边传来一声凄厉而高亢的女子尖叫! 是王秀荷!高靖与老田皆是脸色一沉,莫非柳锡承那厮当真起了甚歹心不成? 高靖与老田皆是将右手伸进了袖中,但是军债事务所的护卫们还没有赶来,他俩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王秀荷的那声尖叫甚是吓人,两人不禁暗自焦急,这可如何是好? 第460章 孤身一人赵公子 就在王秀荷的尖叫声响起一会儿,寂静的文星街上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大喝:“柳锡承!你个不男不女的腌臜货给本公子出来!” 柳八等十余个士兵顿时一阵哗然,他们纷纷气愤地吼道,是谁敢如此谩骂柳公子? 一旁屋檐下的老田诧异地扭头看了高靖一眼:“不男不女?不会吧?柳锡承当真是个阉人?” 高靖撇了撇嘴道:“柳锡承可是柳将军的独子!哪可能是阉人?何况他还有两个儿子不是?” 但此时高靖可没空跟老田细说,他正细眯着眼看向漆黑的街道,不知是哪位公子敢如此叫骂柳锡承? 不多时,一个身穿天青色程子衣的文士负手而来,他一脸傲然地站在土地祠外,且他根本都无惧凶神恶煞的柳八等人。 高靖定眼一看不禁低呼道:“是景文公子赵丰!他竟敢孤身一人而来?” 老田的眉头紧皱,右手紧握着袖中的利刃:“高靖兄,这景文公子怎可如此鲁莽?他就不怕被柳八等人给一并挟持了?” 这老田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们要想救出王夫人就已经难度极大,这再加个帮倒忙的赵丰又如何救得了? 马车前,柳八一脸森然地舔了舔嘴巴:“赵丰,你莫不是吃饱了撑的?竟敢一个人跑来送死?” 赵丰神色倨傲地斜睨了柳八一眼:“你不过是个害死你全家的丧门星而已,有何资格与本公子说话?” 旋即他大喝道:“柳锡承,是男人就出来说话!” “找死!” 柳八气得脸色铁青,他抽出腰刀便欲冲过去砍杀了赵丰。 “住手!” 马车中传来柳锡承的冰冷声音:“赵丰,念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我再给你个机会,立刻给我滚!” “哈哈哈哈!” 赵丰仰天长笑道:“柳锡承啊柳锡承!没想到你依旧像个娘们似的不敢见我!若你再不出来,信不信我把你的那些腌臜事全抖出来?你应当知道这附近有不少人吧?” ‘砰!’ 马车内传来一声重重地拍板声,随后,脸色铁青的柳锡承缓步走出了马车。 也难怪柳锡承被逼得现身,他当然知道这周围的各条巷道甚或是某些屋顶,应当会有韩夫人和十三姑的人在盯梢。 而他又有不能杀赵丰的理由!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赵景文!别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赵丰见柳锡承总算露面,他的神情顿时变得甚是温和:“阿承,放了秀荷,今晚我俩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柳八等人皆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赵丰,即便赵丰素有文名又如何?与他把酒言欢很值钱吗?就这便想要柳公子放了王秀荷?那柳公子何不跟王夫人把酒言欢更爽快? 屋檐下的老田亦是失望地摇头道:“这景文公子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高靖的脸上则挂着一丝怪笑:“呵呵,若赵丰是对别的人这么说,的确显得很是天真,不过对象是柳公子可就不好说了。” 老田闻言颇为诧异,他不禁看向马车旁的柳锡承。 只见柳锡承听到那声‘阿承’之后顿时有些愣神,他既未答应赵丰的要求,但也没有直接拒绝。 柳八等人见柳锡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赵丰,他们自然也不便开口,但他们皆感到这气氛突然变得甚是诡异。 而屋檐下的老田亦是心有所悟,他用手肘碰了碰高靖:“莫非他俩有私情?” 高靖故作不快地白了老田一眼:“咱们‘梓’组织的内务可都是由你和你的姘头负责,本部的那许多卷宗亦是由你俩管理,你居然没看有关柳家的那些卷宗?” 老田尴尬地憨笑了几声,的确,他们‘梓’组织也在零陵城内建立了一个秘密据点,该据点除了‘梓’的三个核心人物高靖、老田和老黎以外,还有便是常住于据点内的老田的那个姘头。 当然,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三人自然也知晓那地方,但除了偶尔去查看卷宗和账目等事,阿梓等三人一般不会过去。 要说老田这人虽识不得几个字,但他运气倒是不错,早在他们‘寅组’刚成立不久那会儿,老田曾在潇湘门外救下了一个难民女子。 那女子虽是生的不怎样,且还带着个几岁的小娃娃,但她本就孤苦无依,自然是死心塌地的跟着老田,而且那女子还能写会算,于是乎她便成了老田的贤内助。 要说高靖的‘寅组’能力压‘子、丑、卯’三组,接连几期被唐世勋和阿梓评为最优小组,老田的姘头委实功不可没。 而当高靖建立‘梓’组织以后,老田和他的姘头便负责内务和宗卷等事,兴许是因为他的姘头太过能干,导致老田太过依赖她。 此时高靖便是借着老田竟不知柳家的卷宗内所记录的秘事,来提醒老田莫要把本职工作给懈怠了。 当然,高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去过多的指责自己的好兄弟,他接着便将在柳锡承的过往娓娓道来。 这柳锡承与赵丰如今都是三十二岁,不比赵丰在十三岁时便得中生员,后来更是实至名归地成为零陵县的廪膳生,而柳锡承则一直都只是个童生而已,亦即是说,柳锡承连秀才功名都没有。 不过柳锡承他爹柳将军甚是希望他能在科举之途上走得更远,因此在柳锡承十五岁那年,柳将军托其姐夫秦大人的关系让柳锡承拜在了朱老夫子门下,而赵丰那时已经是朱老夫子的得意门生。 只不过朱老夫子当时已身患重疾,次年便驾鹤西去,但柳锡承和赵丰自然也算得上是有过一段同窗之谊,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柳锡承就极为仰慕景文公子赵丰。 在柳锡承二十岁的时候,他的夫人生下第二个儿子,而他的夫人则因产后大出血而香消玉殒,从那以后他整整十二年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 特别是如今柳将军已经成了零陵城的三大军头之一,且几乎控制着整个零陵城的城防,那些个去柳府向柳锡承说合亲事的媒婆都能把门槛给踏平了不是?但柳锡承全都拒绝了。 因此在这零陵城内外的所有富家公子当中,不续弦不纳妾的柳锡承无疑是一个最为奇葩的例外。 难道他柳锡承是因发妻逝去而心中郁结不愿续弦? 这个理由还真说不过去,因柳锡承从未在任何场合表露出思念亡妻的举动,就连他亡妻每年的忌日也从未去扫墓。 再有便是,柳锡承从不去青楼耍乐也从未金屋藏娇。 有传闻说柳锡承在亡妻逝去以后便对女子没了兴趣。 又有柳家的下人在十余年前就曾传出小道消息称,柳锡承在小时候就喜欢穿女子衣裙,还喜涂抹胭脂水粉云云。 至于说柳锡承和赵丰之间的关系究竟怎样,高靖也是从外围线人那儿得到的秘闻。 据说在柳锡承的妻子逝去之后不久,他曾多次去拜访赵丰,名义上自是请教学术问题等等,而两人还有过数次的秉烛夜谈。 然而到了次年,赵丰与柳锡承决裂,而且赵丰曾当着几位至交好友的面抨击柳锡承不知廉耻云云。 老田听罢直感到一阵恶汗,这些个世家公子们的玩法他如何能理解? 他眨巴着眼睛问高靖,如此说来这赵公子和柳公子曾经是感情破裂了?那即是说,赵丰也跟柳锡承有一样的嗜好? “老田啊!赵丰有这等嗜好有甚奇怪的?” 高靖将冻得发紫的双手夹在腋窝下,一脸鄙夷地哂笑道:“你是没去接触零陵商会的那些个大奸商,否则你也会见怪不怪,各种腌臜龌龊的事儿他们哪样不敢玩?且还一个个都玩得不亦乐乎?” 旋即高靖的神色变得极为严肃:“我清楚地记得唐公子给咱们上的第一课,他曾痛心地说咱们活在一个甚‘两极分化’极其严重的时代,穷人卖儿鬻女尚且难以苟延残喘,甚至要易子相食!而富人则过着物欲横流的奢靡生活,且还玩出无数令人瞠目结舌的新花样来!当时我还不甚明了,如今我算是体会到公子当时的痛心了。” 老田亦是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 想他俩都曾只是个大头兵而已,每日里只想着如何避免死于战场、上峰能否及时发放军饷等事,对于这个时代和社会哪有甚太多的感悟?无非是得过且过罢了。 直到他们跟随唐世勋公子等人进入零陵城当细作以后,当他们成为了情报组织的小头目,看到、听到和接触到的各种情报消息越来越多,他们的眼界和想法也在自然而然地不断提升。 也正因为如此,当岳三水分别问高靖等十余个‘二期学员’是否愿意追随唐公子?高靖的‘寅组’这三人都毫不犹豫地选择追随!不求能做家财万贯的人上人,但至少跟着公子远比当个大头兵要强太多了不是? 何况高靖如今在明面上已经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而且还跟着十三姑和宋宜璟等人投资了那许多的生意,假以时日他岂非也能家财万贯?而他如何不清楚自己所拥有的这一切都来自于唐世勋? 正当高靖和老田都在各自想着心事,马车旁的柳锡承终于说话了。 柳锡承的眉宇间满是复杂之色,他似乎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喉结蠕动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低声问道:“景文兄,此话当真?你还愿与我把酒言欢?” 赵丰的眼中顿时划过一丝喜色,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真!为兄何时骗过你?” “桀桀桀!你的确没骗过我。” 柳锡承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有些扭曲,他怨气十足地反问道:“但你却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个不男不女的腌臜货!你真以为我还是如十二年前那般非你不可?” 赵丰则轻声一叹,语气低沉地苦笑道:“是为兄适才太急躁了,今晚,为兄任你处罚便是!” 我的个娘吔!无论是一旁的柳八等人还是屋檐下的高靖和老田,一众纯爷们听着两位公子的对话皆是眼皮子直乱跳。 柳锡承的眼中竟是隐隐有了些雾气,他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纠结与激动,浑身如筛糠似的颤抖着。 ‘啾!啾啾……’ 就在柳锡承还在犹豫之时,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鼠叫声传入了高靖二人的耳中。 来了!高靖和老田皆是心头一喜,这是他们手下在附近巷道口发出的暗号,示意军债事务所的于护卫等人终于赶来了。 不多时,漆黑的街道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赵丰也隐约听到了,他忙低声催促道:“阿承,你……” 然而不待赵丰说完,黑暗中传来一个男子愤怒的大吼:“赵丰!你个混蛋怎可如此诓我!” 他们怎会来得如此之快?赵丰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而他的眼中已满是气恼之色。 第461章 痛彻心扉柳锡承 不一会儿,于猛等十六个军汉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土地祠外,适才的骂声正是于猛所发出。 当于猛走到赵丰身旁时,指着赵丰便破口大骂道:“姓赵的,你个混蛋究竟安的是何心思?为何要诓骗我等?莫非你跟这姓柳的是一路货色?” 而于猛身后的十五个护卫亦是一脸气愤地看着赵丰。 原来,于猛早该带着弟兄们赶来解救王夫人,但他们刚走到钟楼街南段的天后宫一带时却被赵丰给叫住了,赵丰神色匆匆地告诉于猛,王秀荷被柳锡承给挟持去了城北的浮溪祠一带,并让于猛赶紧去救人。 于猛不疑有他,自是带着弟兄们狂奔而去,但那浮溪祠在北门旁,他们可是顶着风雪从城南一路跑去了城北!结果那浮溪祠外却是一个鸟人都没有,于猛等人顿时便气炸了,好在他们遇到了一个小厮的提醒,方才疾奔向这城中心的文星街来。 屋檐下的高靖和老田已是心中恍然,他俩顿时就明白赵丰是何心思了,想来赵丰是想诓于护卫等人去到别处,而他则独自来找柳锡承,意欲用他自己的方式来‘舍身交换’王秀荷。 柳锡承这时亦是恢复了冷静,他若有所思地看了赵丰一眼:“原来如此,景文兄真是好算计!” 旋即他一脸失望而又怨气十足地摇头讥笑道:“但你竟为了个女人而做到这等地步?变了,赵景文变了!哈哈哈哈!赵景文也不过如此啊!” 于猛等十六个刚来的汉子皆是一脸纳闷地看着有些癫狂的柳锡承。 他们纷纷展开了想象的翅膀,几个意思?莫非这景文公子赵丰喜欢王夫人?但柳公子又是何意?为何说为了个女人做到这等地步?那王夫人既知书达理又生得肤白貌美,妥妥的才貌双全,难道还不值得被赵公子相救? 但于猛等人此时也不容多想,他们已看出赵丰跟柳锡承不是一伙的,而眼下最重要的自是救出王夫人。 柳八那边总共也就十七个士兵,而于猛他们有十六人,何况他们也都身披盔甲,谁怕谁呢? 于是他们纷纷拔出了刀子,但诡异的是柳八等人却只将手按在刀柄上,并未拔刀出鞘。 屋檐下的高靖和老田亦是屏息静气,两人虽握紧了袖中的利刃,但高靖却并未给其他藏匿于暗处的手下发出准备‘抢人’的预备暗号。 因为高靖对柳八等人的举动甚是疑惑,按理来说柳八等人以前也只是普通官兵而已,但于护卫这边可全都是画眉铺营地的骑兵出身!柳八等人何以敢如此托大? 事出反常必有妖!高靖决定再看看情况。 而夹在两帮军汉之间的赵丰和柳锡承则对周遭视若无睹,赵丰深深地凝视着柳锡承,一脸坦诚地说道:“阿承,当年你我年少轻狂,但如今我们皆已过而立之年,难道你还放不下心中的执念?听为兄一句劝,莫要再与你爹对着干了。” 柳锡承的瞳孔猛地放大,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愤怒、恐惧、怨恨皆有之。 屋檐下的老田疑惑地问道:“高靖兄,赵丰这话是何意?怎的又扯上柳锡承他爹了?” 高靖的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地答道:“不晓得,不过赵丰该是在暗示柳锡承,今晚这些事乃是柳锡承自作主张,而不是柳将军授意的,颜教官早就说过,柳将军的心思都放在接履桥营地和画眉铺营地的防务,又岂会在这等时候去得罪唐夫子?” 老田低声嘟囔道:“这俺当然清楚,但你能否别整日里把颜教官说过的话挂在嘴边?她不是让你多自己想想吗?你就不能有些独到的见解?” “我当然有独到的见解!” 高靖甚是不快地瞪了老田一眼:“但颜教官说的句句在理,我岂能不用心揣摩?等等!” 只见高靖突地灵光一闪,喃喃自语道:“心中的执念?对着干?你说,会否是柳锡承故意弄这么一出,为的是恶心他爹?” “恶心他爹?” 老田嘴角一抽:“这厮疯了不成?何况他不也是大孝子吗?没有传闻说他柳锡承有甚不孝之举吧?” “呃……” 高靖顿时语塞,好吧,他还真没听说柳锡承有不孝之事,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个豪族的家里都有各种各样的奇怪问题,且好多都是外人不得而知的,兴许是因为别的缘故? 这时,柳锡承突然仰头一笑,他的眼神亦是变得坚定,想来他该是在心中做了最后的决定。 只见柳锡承一脸森然地指着于猛等人冷笑道:“看看这些人,竟敢拿刀对着本公子?那就别怪本公子无情了!柳八!” “是!” 柳八的嘴角划过一道残忍的笑意,大声吼道:“有人袭击柳公子!” ‘吱噶……’ 土地祠的厚重大门在一阵刺耳声中缓缓开启,上百个手持劲弩的士兵鱼贯而出。 无论是赵丰和于猛等人,还是高靖和老田皆是悚然一惊,难怪柳锡承会停在这土地祠外,原来这厮早就在祠内设下了伏兵! 于猛与身边的十五个弟兄顿时有些进退两难,这可如何是好?他们就算再能打,但那上百支弩箭射过来,谁还能活到大年初二?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只见柳锡承正要转身走回马车之时,赵丰猛地冲了过去。 他左手拽住柳锡承的后领,右手则用一件黑黝黝的物什抵住了柳锡承的太阳穴! 是手铳!柳八等人惊得纷纷抽刀在手,对着赵丰破口大骂,而那百余个手持劲弩的士兵已是在外边围成了一个大圈。 “滚开!” 赵丰的脸上满是决然之色:“谁敢近前一步我便杀了他!” “好你个赵景文!竟敢拿手铳顶着我的脑袋?” 柳锡承竟是发出了一阵怪笑,旋即他伸出右手握住铳管,一脸狂热地大吼道:“有本事你就扣扳机一铳打死我!” 柳八吓得脸色铁青,急得在旁直跺脚道:“两位公子,使不得啊!” 赵丰同样吓到了,他只是想用手铳抵住柳锡承以逼其就范,谁曾想这疯子居然让他开铳? 这显然大大地出乎了赵丰的预料。 就在赵丰微微愣神没有尽快回话之时,异变再起! 只见柳锡承竟是用右手猛地将铳管往上一抬,左手肘则狠狠地击打向身后的赵丰。 赵丰猝不及防,被这一肘子给击打得险些岔过气去,手中的短铳亦被柳锡承夺走。 而柳锡承在夺得短铳的同时转身,对着赵丰的肚子便狠狠地一脚踹过去,赵丰被踹翻在地疼得蜷缩起了身子。 这兔起鹘落之间,周围的众人皆是没反应过来。 柳锡承一脸傲然地负手而立,毕竟他是行伍出身的柳将军的嫡长子,又岂会不懂些防身手段? 但他可不是真个不怕死,相反,他堂堂柳家大少爷又岂会不惜命? 不过柳锡承在被赵丰用手铳抵住太阳穴时猛然想到一件事,前几个月时赵丰的亲弟弟赵载为了救被软禁的江少夫人江依柔,曾用手铳挟持了秦九。 秦九乃是柳锡承的表弟,柳锡承自然从秦九口中得知了那起事件的始末,当时赵载根本没在手铳中装填铅弹! 而且秦九后来还刻意了解了赵丰和赵载两兄弟的过往,这赵家俩兄弟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何况是杀人? 再加上柳锡承本就清楚赵丰的为人,一个学富五车、忧国忧民、富有正义感且坚持底线的正统士大夫!但同时赵丰也是个极其惜命之人。 只有在把握清楚形势之后,赵丰才会表现出他‘坚持底线’的正义面,否则他会蛰伏隐忍静待时机。 比方说当初孙将军和翟将军进入零陵城之后,惨遭屠戮的士人和百姓何其多也?那时赵丰可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而当城内形势稳定,秦家、许家等地方豪族被孙将军和翟将军赋予了行政大权之后,赵丰方才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他要与县学宫共存亡。 当时柳锡承听说赵丰如此决然而有骨气,生怕赵丰真个被杀了,还亲自去找他姑父秦大人为赵丰求情不是? 后来柳锡承曾听一些嫉妒赵丰的士子们私下议论,赵丰之举委实有沽名卖直之嫌,而柳锡承亦是回过味来。 何况他早就知道赵丰的为人处事深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精髓,故此,赵丰又岂会为了王秀荷而真的杀了他柳锡承? 因此柳锡承断定赵丰也如当初赵载一样只是拿燧发手铳威胁人,绝不敢在铳管中真的装填铅弹,这才是他敢突然反击的原因。 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且没胆子杀人的读书人罢了!柳锡承的眼中满是讥笑之色,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赵丰如此狼狈的模样。 旋即他拿着燧发手铳看了一眼便欲扔去,这玩意儿他见多了,没装铅弹不就是块铁疙瘩而已? 然而这一看,柳锡承顿时惊得汗毛倒竖,手铳内竟真的装了铅弹! 这天杀的赵丰居然为了个女人而真想要我的命?柳锡承已是痛彻心扉,他的脸色铁青至极,阵阵后怕与不解已是让他出离愤怒。 他捂着额头发出一阵瘆人的怪笑,笑罢,他脸色扭曲地带着哭腔嘶吼道:“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 旋即他浑身颤抖着举起手铳对准了赵丰,这个曾让他无比仰慕而又迷恋的景文公子赵丰! ‘砰!’ 一声铳响,回荡在文星街的上空。 第462章 血浓于水兄弟情 当赵丰看到柳锡承拿着手铳对准他时,他已是闭上了双眼。 那声铳响让赵丰身心狂抖,吾命休矣! 咦?为何没有一丝疼痛?而某种滚烫的液体更是喷洒在他的脸上,是血腥味! 赵丰惊诧地睁开眼,只见柳锡承的右臂仿若坠子般悬在肩上,小臂血肉模糊,那把遂发手铳已掉在地上。 莫非是手铳炸膛了?这是赵丰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旋即他吸了一口气,不对,没有硝烟味!是了,适才那声铳响似乎距离颇远? “啊!——” 柳锡承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右臂的剧痛与强烈的灼烧感无比清晰,他的额头上瞬间挂满了豆大的冷汗。 是谁?竟敢在城内用火铳打我?柳锡承虽已痛得跪在地上,但他的脑子从未如此清醒过,他一脸怨毒地看向赵丰,原来这混蛋还有后手! 柳八等人亦是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反应了过来,他们纷纷大声呼喊‘有刺客!保护公子!’ 而就在柳八等人因柳锡承遭遇铳击而大声惊呼的同时,于猛等十六人趁着外围那一百多个弩手也短暂愣神的当口,纷纷举刀冲向了柳八等人。 这对于猛等人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他们可不愿坐以待毙,何况只要与柳八等人混战在一起,再挟持住受伤的柳锡承,外围的百余个弩手岂非成了摆设?谁敢贸然射击? 顿时,土地祠前的军汉们陷入了混战当中。 土地祠对面,漆黑的巷道口旁,一间屋子的房顶上隐约可见两道匍匐着的黑影。 其中一人的身前架着一杆乌黑细长的火铳,他正在紧张地装填铅弹,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不好使,这杆燧发铳真不好使!我明明瞄准他的脑袋,怎会只打到手臂?还得改进,还得改进……” 在他身旁是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子,她惊怒交加地低声骂道:“赵载!你莫不是疯了?怎可当真开铳?” 说话的正是韩夫人,她本是不想来掺和营救王秀荷的事儿,但当府学宫的文会一结束,赵丰便没了踪影。 而后她走回学宫深处的文昌祠时,却见赵载背着把长长的火铳要出去,另有伤势未愈的赵吉晟亦是提着刀跟在赵载身后。 韩夫人立刻拦住赵吉晟问明了情况,原来是赵丰从赵载那儿拿走了一把手铳,并说要去救人云云。 赵载虽整日里一门心思地研究火器,但他与赵丰可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他自然担心兄长赵丰的安危,于是便拿着火铳要去给兄长帮忙,而赵吉晟本就跟赵载住在一个房间,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而后韩夫人让伤势未愈的赵吉晟回去养伤,她则换上夜行装陪赵载一同出来。 当韩夫人和赵载二人赶到这文星街西段的土地祠附近时,两人刚攀上巷道口的一间屋顶,正好看到柳锡承的百余弩手伏兵将赵丰和于猛等人给围住,而赵丰则用手铳挟持了柳锡承。 眼见柳锡承竟然不怕死似的反夺了赵丰的手铳,且神色愤怒地举着手铳便欲击杀赵丰,屋顶上的赵载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铳响声后,柳锡承的右手臂被击中。 这电光火石间的突变连韩夫人都惊呆了,她们这处屋顶距离土地祠外的柳锡承有近百步的距离,没想到赵载竟然真敢开铳!而且还击中了? 但赵载显然不满意这个结果,他其实瞄准了柳锡承的脑袋,谁曾想偏了如此之多?而他已是重新装填好便欲继续射击。 韩夫人赶紧拦住赵载,这会儿柳八等人和于猛等人已是混战在一起,连那百余个弩手都不敢胡乱射击,且有十余个弩手已经转身向韩夫人和赵载所处的位置而来。 若是被这些人给近身,韩夫人即便能跑,但赵载岂非必死无疑?因此韩夫人自是拉着赵载便欲撤退。 但赵载怎会离去?他还想着救他兄长赵丰不是?更让韩夫人气恼的是,赵载居然还大声嚷嚷着反驳她,导致二人的位置完全暴露了! ‘嗖!’ 一支弩箭射向了屋顶,紧接着那十余个弩手纷纷向屋顶上射击,且他们一边装填一边快步跑进巷口围住了这处屋子。 ‘砰!’ 赵载却不管不顾地举着火铳对下面的弩手发了一铳! 但这巷道口漆黑一片,虽然弩手们在下面惊呼小心,但没有人被火铳击中,他们此时已经分两路堵住了韩夫人和赵载。 这个疯子!韩夫人暗骂赵载糊涂,若是被这十余个弩手给围住,她恐怕都难以安然脱身不是? 就在她想要放弃赵载独自逃走时,小屋右边的几个弩手突然传出了一阵惊呼,隐约间,似乎有十来个黑衣人正举刀劈砍向他们。 机会难得!韩夫人知道这该是颜梓玉的人,于是她抽出短刃跃下屋顶与那些黑衣人一同攻击弩手们。 这些黑衣人正是高靖等人,适才土地祠内冲出的百余弩手围住了赵丰等人后,扮作难民的高靖和老田自是赶紧起身逃入另一条巷道中,但他俩并未跑远,而是与他们手下的九个弟兄汇合。 当一声铳响之后,土地祠前已是一片混乱,而高靖和老田以前就操持过火铳,已是听出火铳声的大概方位,而他们又见十余个弩手往那个方位而去,自是赶紧过来救援。 不多时,十余个弩手被高靖等人和韩夫人全部击杀,然而不待他们喘息,土地祠前的形势已是愈发危急。 只见那百余个弩手纷纷将劲弩背在肩上,抽出佩刀加入了战团,而于猛等人已是人人带伤,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擒住柳锡承!只有抓住柳锡承才能有一线生机不是? 但柳八亦是察觉到于猛等人的意图,他奋力将柳锡承抱起扔进了马车内,让于猛等人的如意算盘落空。 到了这个时候,双方都已打出了真火气,那是刀刀见血不留余地。 对面的巷道口,韩夫人与高靖站在一起,她低声骂道:“颜梓玉那狐狸精呢?你们怎的才带这么点人过来?” 虽说她戴着黑色面巾,但高靖自然知道她是谁,他此时可没空去解释,而是焦急地问道:“于护卫他们危矣!夫人可有甚好法子?” 韩夫人一听顿时就怒了:“奴家还能有甚好法子?你们若是不怕死就上!若是怕是就赶紧扯呼!” 眼见赵载又装好铅弹意欲射击,韩夫人终是忍不住将他的火铳给抢过来,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你作死啊?还敢放铳?” 随即她一手拿着火铳,一手拽着赵载便往后退去,赵载虽是大声嚷嚷要救他兄长,但就他那单薄的身板可真没韩夫人的劲儿大,他即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赖着不走,亦是被韩夫人跟硬拖着往巷道里而去。 高靖也是当机立断,他们自知这么点人无法救出王秀荷等人,于是跟在韩夫人之后一同撤退。 然而就在这时,巷道里竟是出现了上百个士兵,他们举着火把,一眼就看到了意欲撤退的韩夫人和高靖等人,于是他们举刀快步冲了过来。 更让韩夫人等绝望的是,文星街上亦是响起了阵阵密集的脚步声,一左一右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全都涌向了土地祠,他们举着火把和腰刀,将土地祠外围得水泄不通。 其中有不少士兵已是看到了巷道中的十余个黑衣人,他们顿时从后围堵过来。 一旦两边士兵形成前后堵截,谁还能活命? 老娘还没活够呢!韩夫人已是顾不上赵载和高靖等人,她当机立断,一个飞身跃上一旁的屋顶,头也不回地消失于夜色当中。 这娘们倒是跑得快!高靖和老田对视一眼,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俩大呼‘风紧扯呼!’随后赶紧攀上墙壁落荒而逃。 而身子单薄的赵载可没那等飞檐走壁的本事,他只得对着前后而来的士兵们破口大骂,而两个魁梧的军汉轻轻松松便将他给俘虏了。 土地祠外的混战已近尾声。 于猛等人虽浴血奋战,奈何双方人数相差太多,十六人已是非死即残。 柳八的脸上满是鲜血,他残忍地笑着举起屠刀,意欲一刀劈死已重伤倒地的于猛。 吾命休矣!于猛暗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到了这等明知必死的时刻,往事如光梭般一幕幕浮现,于猛想到了他的大哥于威、三弟于虎、四弟于豹和他最疼爱的小妹于青青,他们五兄妹的童年生活是多么美好啊! 旋即他又想到了唐世勋,一个让于猛最为佩服的读书人!若非世勋老弟深入虎穴仗义相救,他的三弟、四弟和小妹恐怕早已死在那小狼山寨了吧? 如今的世勋老弟更是手握近万兵马!于猛着实是发自内心地佩服,且他本就存着报恩之心而来做唐世勋的亲兵护卫,便是为世勋老弟而死也在所不惜。 虽说眼下要救的不是唐世勋本人,但于猛深知王秀荷的重要性,而他此刻深感愧疚,因为他没能保护好王秀荷,他有负公子所托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大喝:“二弟!——” 是大哥!于猛顿时惊得睁开了虎目,他那脸上的刀疤因激动而变得愈发狰狞,哪怕他已重伤倒地,依旧奋起余力撕心裂肺地吼道:“大哥快走!” 这土地祠外至少有三四百个柳家军的士兵!而于猛的大哥于威只是个县衙的捕头而已!此时跑来岂非平白送了性命? 于猛这段时日一直做着唐夫子的亲兵,因此无法跟大哥于威在明面上相认,但哪怕两兄弟只是偶尔在万寿街上碰着而彼此看上一眼,也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欣慰与笑意,至少,兄弟俩都还活着不是? 身体上的剧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深深的无力感已是疯狂地咬噬着他的内心,多想再奋起砍杀几个人,多想让他的大哥赶紧走。 大哥啊!你怎可如此犯傻!于猛想到于威竟是舍命来救,他已是热泪盈眶,这个时候他不由地在心中祈求着满天神佛,他死不足惜,但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大哥能够知难而退…… 第463章 于威的无奈之举 于威身穿快班公服,独自站立于数百柳家军士兵的外围。 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几个畏畏缩缩的快班衙役,几人虽碍于情面跟着于捕头来,但眼见如此多的军爷,几人已是双腿发软,他们自是不敢跟着于捕头太近,且他们寻思着,一旦有甚异变他们几个也好赶紧扯呼不是? 手下有甚想法于威自是心知肚明,他那锐利的双目中布满了血丝,自从他被齐大坚提拔为捕头以后,这段时日他当真是没能睡上一个好觉。 半个时辰前于威还在调查县衙监狱的投毒案,他无意间从手下口中得知军债事务所的王夫人被柳锡承挟持,且齐知县从城南门调了几十个士兵去事务所,而于威敏锐地想到自己的二弟于猛如今不正是王夫人的护卫之一? 随后于威自是放下手中事务去打听于猛在何处,果然,于猛竟是带着十五个护卫一同赶去了别处,想来该是去解救王夫人了。 好在于威手底下的捕快们都各有各的门路,不到半个时辰便查到柳锡承在文星街的土地祠外,而于威已是有了某种不详的预感,因此连忙从城南赶了过来。 眼下的情况自是让于威始料未及,他没想到柳锡承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且他适才还听到了喊杀声,而此时现场却静得可怕,于威如何不担心他的二弟于猛已经遇难? 柳八这时挤开一众士兵来到了于威面前,他神色倨傲地瞥了眼于威的装束:“原来是县衙快班的于班头。” 旋即柳八若有所思地哂笑道:“这可有意思了,于班头的二弟竟然是唐夫子的亲兵?” 于威心头一凛,适才他太过急躁了!他那声‘二弟’喊出口后,隐约听到于猛嘶吼‘大哥快走!’ 这岂非是暴露了他于威跟唐夫子的亲兵于猛之间有关系? 柳八不待于威说话,对身后挥了挥手,只见两个魁梧的士兵架着伤痕累累的于猛走了过来。 于威瞥见二弟于猛的惨状,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紧握住腰间的刀柄:“柳八爷,你们今晚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是真想与唐夫子翻脸?” 柳八不置可否地哂笑道:“咱们可没说要与唐夫子翻脸,只不过这帮护卫拔刀袭击柳公子,咱们又岂能坐视不理?” “荒谬!” 于威怒极而笑:“你们几百号人还怕十几个人袭击?这岂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这时,于威的身后传来一声讥笑:“于班头说得好!柳家如此颠倒黑白可真让人唾弃!” 柳八闻言顿时怒喝道:“哪个不长眼的敢骂我柳家?” 然而当柳八看清来人,神色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只见身穿公服的曾有才神色淡然地走到了于威的身旁,而于威手下的几个快班衙役则恭敬地称呼他为‘曾典史’,那句讥笑之语正是曾有才所说。 典史乃是县衙里排在知县、县丞和主簿之下的第四号人物,主责为‘掌司奸盗’与‘察狱囚’等事,因此典史对于县衙的刑房、快班与监狱都有监管与调度之权。 若只是一个升任典史的曾有才,柳八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在曾有才身后还跟着近百人,那为首者才是让柳八心生忌惮之人。 独臂将军庞大海!虽说柳八只是在城里作威作福之辈,但他又怎会不知道庞大海的名头? 那可是以三百人就敢去冲击官兵阵地的猛将!此人不仅敢打,且还以折损百人的代价生擒了陶将军不是? 这庞大海虽只带了近百人到这土地祠外,但他们那百战老贼的气势又岂是柳八等人所能比拟? 即便柳八此时有三百多士兵在周围,但他依旧感到心神不安,而且他隐约感到某种不祥的预感,因他知道庞大海在这零陵城的归隐巷中可是有二百来号嫡系老贼的! 果然,就在庞大海出现在这土地祠西侧之时,东侧那边传来了一声大吼:“庞将军,俺老黄来也!” 说话者乃是庞大海的嫡系干将黄爷,看来庞大海是将手下一分为二,从东西两边围堵柳家军。 于威的神情无疑是复杂的,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独自来救二弟于猛,当他赶来文星街的同时就已派人去归隐巷庞宅找曾有才,拜托曾有才请庞大海将军出面来阻止柳家。 这是于威的无奈之举,要知道齐知县虽是调了城南门的士兵赶去万寿街的军债事务所,但于威也清楚齐大坚的意图只是想保住唐夫子的二十万两军务用银,至于被挟持的王秀荷与十几个护卫,齐大坚也是鞭长莫及。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实力不对等,齐大坚的势力只在城南,能够把持住南门已经是他的极限。 且这还是缘于秦大人授意柳将军放松对南门的掌控,以免让唐夫子以为他秦、柳两家有拥兵自立之野心。 同样的,潇湘门也是秦大人授意柳将军莫要去插手的城门,因为潇湘门的守将莫生财乃是莫将军的亲堂弟,这也是秦、柳两家对莫将军的示好之举。 因此齐大坚哪怕从南门调了几十个士兵出来,也只敢在城南一带晃悠,他断不敢带着南门士兵跑去城内其他地方营救王秀荷,否则若是让柳将军知晓了,后果难料不是? 于威对齐大坚的为难也甚是理解,且他也深知唐世勋跟疑心病甚重的庞大海之间乃是面和心不合,但这零陵城内与唐夫子亲近的军方势力只有南门的二百余守军和庞大海的二百余老贼,若要救二弟于猛,于威只能把希望放在庞大海身上。 至于说甚汉帮潇湘堂和阿梓的细作队伍,于威并未考虑去求救,一来他跟汉帮潇湘堂不熟络,二来他很不喜欢那毒妇阿梓,再者说,一帮江湖人士又岂能与真正的士兵抗衡? 而站在庞大海身边的曾有才和岳老财也同样神色复杂,其实当于威的手下去归隐巷求救时,曾有才并未打算将此事告诉庞大海,而岳老财这个卧底也赞同曾有才的观点,能不动用庞大海就最好莫要动用。 但让曾有才和岳老财无奈的是,庞宅门口的士兵可是庞大海的手下,他们在得到于威的求救消息后汇报给了方忠仁,而方忠仁则眼睛一亮,随即与庞大海商定派兵去营救唐夫子的干女儿王秀荷。 也不知庞大海此来是福还是祸啊!曾有才和岳老财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彼此的担忧之色。 柳八盯着庞大海看了会儿后抱拳冷笑道:“素问庞将军乃真猛士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今晚这事与庞将军你可没甚关系,不知你这般前后堵截意欲何为?” “前后堵截?” 身穿陈旧山文甲的庞大海用他的右手捋着短须揶揄道:“你柳八爷手底下三四百号人在此,而本将只二百人又如何能堵截之?” 旋即庞大海指了指柳八身旁被架着的于猛,扭头看了于威一眼:“于班头,这位是你的二弟?” 于威一声轻叹,这事他本就无可辩驳,只得无奈地点头默认了下来。 庞大海若有所思地睨了曾有才一眼,他知道于威早在东安城时就是曾有才招纳的捕快,且办案很有一手,但他可从未听曾有才提起于威有个亲弟弟在唐夫子身边做亲兵。 而且,唐夫子手底下的亲兵同样身披黑披风,且披风上有白色条杠以区分等级,从这于威的亲弟弟披风上的条杠来看其职衔乃是百总,亦即是说,此人乃是唐夫子的亲兵队长或副队长! 曾有才暗自苦笑,他自然猜到庞大海的眼神是何意,这可让他如何跟庞大海解释? 庞大海自是不会在此时去追究曾有才,他神色冷漠地看向柳八,并提出了他的条件,即刻释放王夫人和唐夫子的亲兵们,否则后果自负! 柳八虽忌惮庞大海,但他岂会轻易就范?何况若是连人质都没了,他还如何跟庞大海叫板? 庞大海似乎早就料到柳八不会轻易答应他的条件一般,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了一抹诡异之色,旋即屈指在口中吹出了一声高亢而嘹亮的口哨声。 哨声刚落,另一头的黄爷与方忠仁等近百老贼挥舞着兵器冲向了柳家军,顿时,喊杀声震天! “你!” 柳八不敢置信地看着庞大海,这厮莫不是疯了?他还真打啊?难道他不担心人质? 想归想,柳八也知今晚难以善了,他立刻退回自己的阵中,而于猛亦是被他手下给带走。 随即柳八从怀中掏出个竹哨吹响了一阵急促的哨音,俺倒要看看你们人多还是俺们人多! 与此同时,庞大海这边亦是与柳八的手下混战作一团。 于威惊得目瞪口呆,就在他愣神间,眼疾手快的曾有才将他给一把拉到了外围。 他神色焦急地拽住曾有才的衣袖问道:“曾兄,庞将军这是何意?他岂非是要害死王夫人和我二弟等人?” 曾有才一脸苦涩地笑道,兄弟啊!事已至此,你我皆已无法改变何事,哎!令弟和王夫人等人,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而岳老财亦是如泥鳅般从混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他正在仔细地环顾周遭环境,并低声告诉曾有才和于威,柳八那厮吹竹哨定是在继续召唤援军!若庞将军等人扛不住,咱们仨可得先想好退路才是。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是骑兵!而且绝不止几十骑!柳八居然能调动柳将军麾下的精锐骑兵?岳老财、于威和曾有才皆是神色一凛。 要知道柳将军的东大营原本只有步兵,但秦九等人把孙将军迷倒之后,孙将军麾下最宝贝的几百个精锐骑兵亦是被秦、柳两家所收买。 但哪怕是柳将军如今主持接履桥、画眉铺和高关岭的防务,他也没有把这几百个宝贝疙瘩给放出去不是? 想及此,岳老财赶紧拉着曾有才和于威往不远处的漆黑巷道跑去,这大夜晚的若是被骑兵给当街践踏,谁还能活命?他们又岂会跟着那心思诡异的庞大海一同去送死? 第464章 破财消灾平怒火 土地祠外的马车内。 王秀荷神色复杂地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她被紧紧地绑缚着身子,口中还被塞了布团,之前她发出那声尖叫,正是因为柳锡承要将她给绑在马车内。 而此时柳锡承和赵丰亦是靠坐在马车中,柳锡承的右手臂血流不止,他已是痛得脸色苍白如纸,而他的双眼则直勾勾地盯着赵丰,只见赵丰正撕下他的衣袖给柳锡承包扎手臂以止血。 虽说柳锡承的右手前臂几乎可以肯定是废了,不过这还要不了他的命,但若是他的手臂持续失血,恐怕还真会危及性命。 而赵丰之所以会出现在马车内,却是因为他足够冷静。 当于猛等人和柳八等人混战时,赵丰几乎是手脚并用爬到了马车之下,随后趁乱钻进了马车之内。 赵丰见王秀荷只是被绑缚而并未遭到别的伤害,他自是没有立刻去为她松绑,毕竟外边全是柳锡承的人,就算王秀荷被松绑也无处可逃,且赵丰还担心她突然跑出去反倒出现别的意外。 至于说赵丰为何要给柳锡承止血,却是缘于赵丰的恻隐之心,他见柳锡承那痛不欲生的模样,下意识地便想到要为其包扎伤口。 王秀荷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想到赵丰会孤身一人来救她,更没想到柳锡承这混蛋竟然还有伏兵。 其实在王秀荷被柳锡承胁迫着登上马车时,她之所以要求柳锡承放了于护卫等人,就是想要于护卫回去搬救兵,但她又怎会料到柳锡承早有谋划?想到于护卫等人生死未卜,她的心里甚是愧疚。 至于说此时来营救她的庞大海等人,她自然是不明白他为何而来,且不顾她的死活与柳八等人混战,但她亦是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她委实没想到柳锡承居然会布置如此多的后手。 而王秀荷这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借着车帘缝隙投入的光亮,她瞥见柳锡承的眼中划过了一丝惊惧之色,而马车外的兵器交击声已是被马蹄声和各种惨叫声盖过。 就在这时,柳八一脸惊慌地掀开车帘道:“公子,那老匹夫居然回城了!” 柳锡承强忍着手臂的剧痛,他斜睨了王秀荷一眼,脸色铁青地颔首道:“走!” 柳八会意,他扶着柳锡承走出马车后,伸手拽住王秀荷的手臂便要往外拖。 赵丰听柳八说‘老匹夫’,那岂不是唐夫子回来了?顿时赵丰就来劲了,他伸脚踹向柳八的手臂,意欲阻止柳八将王秀荷带走。 然而赵丰那点儿力气又如何是柳八的对手?只见柳八重重地一拳击打在赵丰的面门,赵丰顿时眼冒金星昏倒在马车内。 王秀荷更是柔弱不堪,即便她扭动娇躯想要挣扎,但她本就被绑缚了手脚又如何能逃脱?结果自是被柳八给硬生生拖拽出了马车。 柳八将王秀荷扛在肩上,与柳锡承和几个忠心的侍卫走进了土地祠内。 王秀荷虽惊慌失措,但她猜想柳锡承该是在土地祠内留了后路,而在进入土地祠的大门之前她瞥了眼外边的混战。 好多骑兵!且全都身披黑披风!真的是干爹来了!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里已满是雾气,但她口中被塞了布团根本无法呼救,紧接着,她被柳八扛着走进了灯光昏暗的土地祠内。 土地祠外。 柳家军的三百余士兵死伤近半,哀嚎遍地,而只要还活着性命的皆跪在地上弃械投降。 他们虽畏惧地看着骑在白色骏马上的唐老夫子,但其实他们心里还甚是感激老爷子适时赶到。 为何?若是老爷子再来晚一些,恐怕他们这三百来号人全都得被庞大海等人给屠戮殆尽了去! 庞大海与其麾下的二百精锐老贼皆是意犹未尽地守在这帮‘软脚虾’周围,的确,庞大海适才真是要大开杀戒的。 何况那柳八还吹响了竹哨,这显然是要继续搬救兵,庞大海和他的嫡系干将黄爷、方忠仁等人虽无所畏惧,但他们也听到了马蹄声,且他们也以为是柳将军最精锐的数百骑兵赶来了。 因此庞大海等人自是想在援兵赶来之前先吃下柳八这三百来号人,是以他们可没有留任何情面,那真个是以命相博狠辣无比,这三百多‘软脚虾’又岂是他们的对手? 此时庞大海麾下的弟兄们还在警戒着土地祠的东、西两面,只见两边的不远处皆出现了不少士兵,看装束该是东门和大西门的守军。 不过这些守军看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猜到是唐夫子回城了,因此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谁还敢来到这土地祠前。 而唐世勋麾下的霍百总、翟老八、仇大刚,以及‘军事顾问’庞大田和近百骑兵皆聚在那辆马车旁。 于威和他手下的几个衙役,以及几个懂些简单急救的士兵正在给于猛等重伤者做一些紧急处理。 曾有才和岳老财则冲到附近的一间医馆,将一个神色畏缩的老郎中给强行‘请’了过来。 赵载则坐在马车内扶着他兄长赵丰,眼见赵丰还在昏迷当中,赵载都急哭了,他指天大骂柳锡承不是个东西云云。 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虽是神色平静的坐在他的白马上,但他的鹰目中已满是怒火。 今日下午他本是兴致勃勃地从富家桥防线回零陵城,由于此次西塘观战役俘获甚多,单单是俘虏就有二百余人,就连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亦是被俘,更莫说还有许多的粮草辎重等物。 那些个缴获的粮草辎重等物自是存于富家桥,而白家军的白老三则带着三百步兵跟在唐世勋的骑兵之后押解俘虏。 途径门滩时,唐世勋又与县衙工房的两个小吏商谈搭建难民窝棚之事,这当中自是耽搁了许多时间。 是以唐世勋这一行直到夜里亥时才抵达城外,谁知当他们一行进入城南门时,却听南门守将说齐知县来调走了几十个守军,说是要去保护万寿街尾的军债事务所。 当时唐世勋就怒了,那军债事务所当中还有他用于军务的二十万两现银!这岂容有失? 于是唐世勋命白老三把俘虏全交给南门守将就地看押,随即近百骑兵和白老三的三百步兵随着唐世勋疾奔向万寿街。 当他们抵达万寿街尾时,军债事务所已经遭到攻击,知县齐大坚带着几十个南门守军和许多三班衙役、汉帮潇湘堂的雷香主带着几十个帮众,还有吴敬祖带着十余个韩夫人的侍卫,这百余人正与不知凡几的黑衣人搏斗。 而且不少黑衣人还手持劲弩,若非唐世勋的数百将士来得及时,恐怕齐大坚他们也支撑不了多久。 唐世勋自然不会留甚情面,敢动他的军银那就是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黑衣人便已逃走了大半,剩下的非死即伤。 而后唐世勋才从齐大坚口中得知,他的干女儿王秀荷居然被柳锡承给挟持了!于是他命白老三带兵在万寿街配合齐大坚善后,而他则带着百骑狂奔向文星街。 柳大钧莫不是疯了?竟敢在我取得西塘观大捷之后在城内针对我的人?难道秦家也有份?唐世勋一脸阴晴不定地坐在马上,他是真猜不透柳锡承为何要在今晚弄出这两起事件。 至于说来‘救援’的庞大海等人,唐世勋亦是一言难尽,他如何看不出庞大海其实是想把事闹得更大? 就在这时,文星街中段奔来了两骑快马,当两骑来到土地祠前众人才看清,来者竟是新任知府秦大人和他的长女秦薇儿。 秦大人脸色铁青地来到唐夫子面前拱手见礼,并极为坦诚地告诉唐夫子,他也是刚刚才知晓柳锡承今晚搞出这许多的蠢事,但这绝不是他们秦家和柳家的意思! 想甩锅?唐世勋神色阴冷地睨了秦大人一眼,旋即他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秦薇儿,语气不善地问道:“薇儿,你也不知晓?” 秦大人和秦薇儿听到唐夫子这句话,心中已是送了一大口气,这说明唐夫子对此事虽愤怒,但还有转圜的余地。 秦薇儿骑着马凑到唐世勋身旁柔声道:“干爹,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哩!奴家和爹爹都在家中陪着奶奶,当真不知表兄他在外边做这些蠢事,而且表兄他,哎!他只要一到过年就会有些奇怪的举动。” “这便是所谓的奇怪举动?” 唐世勋指了指现场的伤员,重重地冷哼道:“他挟持老夫的干女儿,还派人去军债事务所抢夺军银!且这两边死了多少人?你一句奇怪的举动就想为柳锡承开脱?” 秦大人和秦薇儿心中更是有底了,秦薇儿轻柔地拉着唐夫子的衣袖撒娇道:“干爹!奴家可不是给表兄开脱,只不过……” 唐世勋适时地打断了秦薇儿的话头,他的脸色森然至极:“旁的不必多说,老夫只有两个要求,其一,罪魁祸首柳锡承和柳八,必须交给老夫处置!其二,他柳锡承竟然敢抢老夫的银子?哼!让柳大钧明日拿十万两银子来当抚恤金!其三,若是老夫的干女儿王秀荷有个甚三长两短,老夫定不会放过柳家!” 秦大人连忙恭敬地应下唐夫子的条件。 眼尖的秦大人在来到土地祠前时就已环顾了四周,柳锡承那混小子不在!只要没被抓现行,秦大人自然有法子在之后与唐夫子斡旋。 当然,破财消灾是肯定的,毕竟这两起事件都是柳锡承主动惹出的祸事,若是十万两银子能平息唐夫子的怒火,秦大人自然不会、也不敢拒绝。 何况十万两银子也不算多嘛!秦大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已是舒展开来,他已是在心里边想着如何说服锡承那小子放了王秀荷,莫要再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而就在这时,异变又起,只见土地祠的大门内突然走出了十二个黑衣人。 秦大人定眼一看,险些坠下马去,只见这十二个黑衣人竟是拿刀架着三个人出来,其中就有被绑的柳锡承! 第465章 若你心里有奴家 土地祠外的所有人都看向为首的黑衣人。 只看那婀娜的身姿,众人已是看出她是女子,而她亦适时地摘下了黑色面巾,那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果然是风姿卓越的韩夫人。 在她身后的十一个黑衣人是高靖和老田等人,当然,老高和老田虽蒙了黑面巾,但旁人一看他俩那衣衫褴褛的模样就像足了难民。 之前他们随着韩夫人一同翻上墙壁逃跑,但他们没逃出太远就听到黄爷大吼:‘庞将军,俺老黄来也!’ 这零陵城只有庞大海和庞大田俩兄弟会被称为庞将军不是?韩夫人与高靖等人几乎是同时选择了聚在一起,以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要知道庞大海的出现,在韩夫人和高靖看来是好坏参半,而对于柳锡承来说恐怕就不是甚好事了。 之后又见唐夫子居然率领骑兵来了,韩夫人和高靖皆是猜想柳锡承极可能会逃跑,毕竟连她们都没想到今晚唐夫子会回来,何况是柳锡承呢? 而柳锡承本就有伤在身,若是要逃,最有可能的地方应当就是土地祠。 于是韩夫人与高靖等人一同绕至了土地祠内,果然,柳锡承被两个侍卫给扶着,另有柳八扛着王秀荷走向了土地祠内的偏殿。 不过高靖手下的两个弟兄太过紧张了些,没等柳八进去就已出手,结果柳八扔下了王秀荷便落荒而逃,是以未能将柳八给逮住。 当唐世勋听韩夫人说罢后,赞许地说道,逮住柳锡承已是极好的结果。 至于柳八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还在城内,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挖出来! 旋即唐世勋看了眼韩夫人身后的十一个黑衣人,神色担忧地问道:“秀荷呢?” 就知道你个坏小子在记挂她!韩夫人故作不快地答道:“夫子放心,王秀荷被柳八扔出去时不慎撞着脑袋晕过去了,奴家便让人将她安置在祠内歇息。” 随后韩夫人命老高和老田去把王秀荷抬到马车上,而赵丰和赵载俩兄弟亦是在马车内。 事已至此,唐世勋自是开始处理善后事宜,他吩咐曾有才和于威等人悉心照顾重伤的于猛等人,并就近抬去附近的医馆内安顿。 而柳锡承叫来的这三百余士兵当中的伤员,唐世勋自是不会去料理,而他身旁的秦大人通透至极,主动承担起了这个‘义务’。 但秦大人最发愁的自然是柳锡承,他不知唐夫子会如何处置之。 唐世勋神色冷漠地睨了柳锡承一眼,吩咐手下的亲兵翟老八将柳锡承给带上马,明面上的意思是说城南万寿堂的几位老医师那是医术了得,兴许还能治好柳锡承那断掉的右手臂。 秦大人如何不知唐夫子是想借此来‘软禁’柳锡承?但秦大人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混小子犯下了如此大的错还被抓了现行。 且秦大人已是猜到唐夫子的想法,恐怕没有柳将军亲自来拜见,唐夫子该是不会放人。 唐世勋没去理会秦大人如何作想,他瞥见庞大田正在跟庞大海窃窃私语,对此唐世勋自是不好去制止,但他也能猜到庞大田该是在将这几日的南部防线之行的所见所闻告诉庞大海。 眼见庞大海那诧异的神色,唐世勋此时可没空与其虚与委蛇,他一脸欣慰地赞许庞大海为他分忧解难,并保证这几日便会给庞大海等人安排‘合适’的工作。 庞大海自是一副感恩戴德之状,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诉求,要知道他手底下毕竟有两百多弟兄,这大过年的,大家伙也颇为拮据不是? 唐世勋乐呵呵地捻须笑道,这好办,只要庞大海同意将麾下士兵归于南部防区统一管理,军饷和奖金绝不会少! 这无疑将了庞大海一军,归于南部防区统一管理?那岂非是说他都无法随意调遣自己的手下? 唐世勋淡笑道,大海你也不必急在一时决定,这样,让大田今晚陪你好好聊聊,就当你们兄弟俩一起过个年,待到明日或后日再决定便是。 说罢,唐世勋不再多费口舌,他在城南还有大堆事务要处理,于是他跟秦大人和庞大海等人告辞后,策马离去。 而王秀荷乘坐的那辆马车亦是随行,另有神色萎靡不振的柳锡承则被魁梧的翟老八给提上马押走。 高靖等人自是各自散去,而韩夫人则也乘上了马车,她还得把赵丰和赵载俩兄弟给带回府学宫去。 至于秦薇儿自是极为纠结,她想要留下来陪她爹处理善后,但秦大人却对她猛使眼色,示意她跟随唐夫子同去。 虽说秦薇儿打心眼里不排斥跟在唐世勋身旁,但她同时也对爹爹和家人如此‘盘剥’她而感到极为不满。 正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秦薇儿自认对于秦家做得已经够多!但无论是她爹还是家人们,似乎都认为她这个大女儿做的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难道我这个秦家长女就得不断地为了家族而牺牲自己?秦薇儿心中生着闷气,但眼见爹爹那苍老的面孔,她又于心何忍?于是她贝齿紧咬,提着马缰赶上了唐夫子。 唐世勋可不知秦薇儿在想甚,眼见她又策马来到他身旁,看来是要与他一同离去,他故作不快地睨了她一眼:“怎么?又被你爹派来讨好老夫?” 秦薇儿一声冷哼:“是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要赶奴家走?”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看来你上回还没被修理够啊?” 秦薇儿闻言顿时想到前几日被这混蛋给那般‘折磨’,她的俏脸不禁一热,但嘴上却不甘示弱地低声讥讽道:“少在这装模作样!你不过就是个有隐疾的银枪蜡样头罢了!” “你个!” 唐世勋险些骂出声来,他直感到阵阵邪火又被这小娘皮给勾了出来。 其实那日夜里在宋家祖宅,唐世勋本就两日未合眼,且他每日皆事务繁杂,哪有甚心思去耗费精力? 不过,哪怕他自认心智坚毅,但他自打魂穿这个时代以来只跟韩夫人有过一次亲密接触,而他这具身体毕竟只有二十二岁,那被勾起的邪火又岂是轻易能压下去的? 好在这时秦薇儿岔开了话题,她傲然笑道:“夫子,你可别以为奴家事事都跟着家人走,奴家可是有主见的哩!就说那愚溪军债……” 她自豪地将她借表兄柳锡承的银子买下两份军债之事娓娓道来。 此事的确让秦薇儿感到甚是自豪,要知道前阵子申不凡意欲抓她,而她被薛刚救走之后,实际上已是身无分文。 而她原先住的宅子已是在那日夜里被申不凡的手下给洗劫一空,就连她的好几个忠仆和丫鬟也都罹难不是? 故此,她这个秦家大小姐虽说能住在秦家且衣食无忧,但委实没有余银,能借柳锡承的银子买下两份军债已经是她的极限。 而秦薇儿死死地拿住这两份军债,无论表兄柳锡承怎么劝,她就是不肯低价抛售。 唐夫子如今已打下西塘观,军债至少能翻一倍以上!这如何不让秦薇儿欣喜若狂? 唐世勋甚是不解地问道:“你自己没银子吗?你可是秦家大小姐!居然还要问柳锡承借银子买军债?”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秦薇儿又岂会在唐世勋面前说她家人的坏话?于是她幽幽叹道:“哎!你这心里边就装着十三姑和韩夫人,至于奴家,便是穷得身无分文你也不会在意吧?” 唐世勋嘴角一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哪来这么大的怨念呢? 他今晚急匆匆地赶回来,主要目的之一就是想找王秀荷了解军债的情况,因他这两日去南部防线不仅是筹划攻打西塘观,更是把军债的后期红利之事进行了更完善的规划。 但唐世勋可不清楚如今这一百份军债都是由谁所持有,于是他岔开话题问秦薇儿,如今这军债都由哪些人持有? 就会岔开话题!秦薇儿气恼地白了他一眼,扳着纤纤玉指将如今军债的持有人都有谁娓娓道来。 唐世勋听罢后顿时恍然,难怪秦薇儿会怨他心里只有十三姑和韩夫人,毕竟十三姑持有四十分军债,韩夫人持有十五份军债,这岂非都是三日暴富? 反观秦薇儿只持有两份军债,且还是跟柳锡承借的银子所认购,她能不有些许怨念吗? 而唐世勋对此亦是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因军债持有者当中既没有秦家也没有柳家,可以想见秦、柳两家对他发行的军债是既不感兴趣也不愿参与。 同时他也品出了秦薇儿适才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她是在隐晦地指出,即便她不能用秦家的银子来认购军债,但她哪怕借银子也要去认购和支持唐夫子发行的军债。 唐世勋扭头看了秦薇儿一眼,欣慰地笑道:“就冲你这番支持我的举动,我以后便不会亏待你。” 秦薇儿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嘟着嘴儿娇嗔道:“就会说些空口话,若你心中有奴家,还不如给奴家几万两银子去继续买军债来得实在呢!” 真是疯婆娘!和韩夫人一样疯!唐世勋无语地白了秦薇儿一眼。 其实他之所以让齐大坚送十万两现银给韩夫人,是为了让她用这些银子来更好地掌控府学宫的新体系。 谁知韩夫人竟是砸了八万两银子去认购军债?这个败家娘们的疯狂无疑让唐世勋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第466章 锐意进取的女人 大年初二。 卯时过半,天色尚一片漆黑。 宋家祖宅后院的秀荷居内,精神奕奕的唐世勋坐在堂中美滋滋的吃着早餐,神色古怪的王秀荷、左氏与一脸阴沉的秦薇儿陪坐于旁。 唐世勋的余光瞥见满是怨气的秦薇儿时,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昨个这一宿可真是一言难尽呐! 当唐世勋昨晚处理了万寿街的事情后已是到了今日的子时过半,他和王秀荷、秦薇儿一同回到宋家祖宅的秀荷居歇息。 而方忠仁的妻子左氏这几日随着唐世勋一同南下,昨晚她早已先行回了秀荷居。 由于王秀荷被柳八那一摔给撞着了脑袋,是以一直在昏迷当中,回来后自是被宋家俩姐妹给扶着去歇息。 而秦薇儿则担负起了伺候唐世勋的任务,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上回她都伺候他沐浴了不是?因此她自是没甚好矜持的。 沐浴过后,两人进入了东卧房内。 虽说秦薇儿对唐世勋上次的‘折磨’是食髓知味,但她也是个极为倔强的女子,她进入卧房后一直强调唐世勋上回是乘人之危,而这次她要反客为主,就问唐世勋敢不敢? 唐世勋有甚不敢的?这等小情调岂非更增乐趣? 于是乎,秦薇儿将唐世勋的双手和双脚给绑在架子床的四根立柱上,而她则要学着这坏小子上回对她那般以牙还牙。 就在两人心火渐旺的当口,一阵有节奏的暗号敲门声响起。 当时唐世勋一听那敲门暗号就知道是韩夫人来了,他自是吩咐秦薇儿快给他松绑。 谁知秦薇儿竟是一脸不快地说,谁如此不长眼这个时候来坏她好事?于是她披着衣裳便出去打发外面的人。 她既不知道外面的是谁,也没给唐世勋松绑。 不多时,秦薇儿被身穿夜行衣的韩夫人给扛进卧室扔在了宽大的架子床上,原来韩夫人竟是将秦薇儿给打晕了过去。 原本韩夫人只是想来跟唐世勋交流和汇报,顺道再请教关于军债的事情等等。 谁知她却见唐世勋被绑在床上,再掀开被子一看,这坏小子已是不着寸缕。 韩夫人真个是既好气又好笑,她如何不知这坏小子和秦薇儿正要做一些不可描述的羞人事儿? 然而韩夫人低估了唐世勋那张嘴的蛊惑力,又或者是她因着认购这坏小子发行的军债而暴富,心中本就极为亢奋,导致她听到唐世勋的赞赏而忘乎所以? 总之韩夫人在不知不觉间被唐世勋给忽悠进了坑里,而后她在意乱情迷之下险些便完成了秦薇儿‘以牙还牙’的宏愿。 而韩夫人又岂是经验老到的唐世勋的对手?她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为唐世勋那坏小子松绑。 结果情势急转直下,韩夫人在猝不及防下是丢盔弃甲一溃千里,那番她从未体会过的美妙滋味儿实是一言难尽之。 得亏韩夫人常年习武,那身子骨经得住鞑伐,到了寅时后她已是缓过劲来,在与唐世勋一阵温存和窃窃私语后,她方才依依不舍地悄然离去。 反观昏迷的秦薇儿,那是靠在唐世勋怀中睡到破晓过后方才醒转,她虽昏迷了一宿,但还隐约记得她在打开门时被一个蒙面人给击晕,而且她依稀记得耳畔响起的各种不可言喻的娇吟声。 更让秦薇儿羞愤难当的是,当她起身陪着易容成唐夫子的唐世勋来到正堂时,王秀荷、左氏、宋小美、宋小甜和亲兵仇大刚等人皆是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毕竟凌晨那一个多时辰的娇吟声委实太过放肆而响亮,不仅是这秀荷居,便是后院的其他小院亦是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秦薇儿所发出!委屈、无奈和愤慨充斥着秦薇儿的内心。 她并非不愿跟唐世勋发生何事,其实她站在自己与秦家的立场上,早已决定要对唐世勋投怀送抱。 但是她可不愿蒙受这等‘不白之冤’!她几乎敢肯定夜里出现的蒙面人就是韩夫人那个狐狸精,可她又找谁说理去?就连负责安保的仇大刚等亲兵都未察觉韩夫人来过不是? 秦薇儿咬了一口面饼狠狠地咀嚼着,仿佛这饼子就是韩夫人那狐狸精的肉一般!她暗暗发誓,以后定要让那狐狸精好看! 王秀荷的心思也极为复杂,她昨晚经历了那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虽说回来时还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当她躺在床上之后反倒是苏醒了过来。 而秦薇儿还在东卧房内发出那许多不可描述的娇吟声,导致王秀荷亦是听得面红耳赤浮想联翩。 其实王秀荷在昨晚被柳锡承挟持之后,心里边就一直在呼唤着干爹唐夫子,谁曾想后来干爹竟真的来救她,虽说那会儿她被柳八给扛走了,但她心里又怎会不激动? 再加之王秀荷认定她的夫君宋宜璟与那年近五旬的十三姑之间有苟且,这也让王秀荷心中极其不忿。 她甚至在想,凭甚他宋宜璟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负她,而她还要去维护那段名存实亡的夫妻名分? 更何况在她身处险境之时,宋宜璟在哪?若非唐夫子,她昨晚还不知会遭遇怎样的劫难不是? 至于左氏的心里亦是五味杂陈,自她陪着唐夫子南下富家桥防线以来,这几日她委实很佩服运筹帷幄的唐老夫子。 她觉得跟在老爷子身边当秘书还真是个好差事,这位睿智的老者从未严厉地指责喝斥她,且她遇有不明白之事,老爷子都会耐心地教导她。 当然,昨个这一宿除外!左氏暗自苦笑,这位老爷子在别的方面都让她无可指摘,但他这把年纪了还在夜里如此癫狂,就不怕出甚意外么? 左氏自是不会当面说这些话,不过她心里边对那位秦家大小姐已是颇有微词,她自从嫁给方忠仁之后就谨守妇道,因此对秦薇儿的‘放荡’自是心生鄙夷。 这时,一道倩影缓步走入了正堂中。 唐世勋抬首一看,正是那与他前世的发妻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许南潇,这会儿他设立的秘书局三个科的科长可都到齐了。 许南潇这几日都在养伤,原本她昨个夜里还不知道唐夫子已回城,直到某个狐狸精的大声娇吟传入她的耳畔,她才猜到该是老爷子回来了。 因此她才在这大清早的就让丫鬟扶着她来到了秀荷居内。 拜见过唐夫子后,许南潇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秦薇儿和初次见面的左氏,方才坐下对唐夫子汇报她这几日的‘工作成果’。 虽说许南潇足不出户的养伤,但她可没忘记唐夫子交给她的任务,即秘书二科的工作。 许南潇婉约笑道,她还真得感谢唐夫子派亲兵祁老六来照顾她,要说男女有别,她自是不会让祁老六真个像家仆丫鬟似的在旁照顾,而是给祁老六指派了两个任务。 其一,许南潇让祁老六在城南寻访了不少难民,并买回了两个十二三岁且能写会算的小丫头,这两个丫头如今都跟在她身边。 其二,她让祁老六在昨日去了一趟府衙和县衙,并让两个衙门的户房书吏各抄了一份去年的户房征税与征粮报表,由于祁老六乃是唐夫子的亲兵,户房的书吏自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虽说这明面上的报表不能代表实情,但许南潇认为无论府衙还是县衙,财权无疑是第一等要事,而她已经从报表当中看出了不少问题,最明显的就是两个衙门的征税数额全然对不上,这里边的龌龊勾当定然不少。 许南潇指出,‘刑、名、钱、谷’历来是衙门最为重视的四大要点,无论府衙还是县衙皆如此。 旋即她道出了自己目前的难处,秘书二科毕竟才刚刚建立,这衙门的‘刑名钱谷’四个点恐怕很难全部兼顾之,何况这零陵城既有府衙还有县衙不是? 许南潇接着请示唐夫子,不知可否先针对某一个要点深入监督,比方说先盯住县衙的户房?如此一来她可针对性地将县衙的户房给好生清理一番,之后再扩大监督范围。 当许南潇说罢后,秦薇儿、王秀荷与左氏皆是俏眉微蹙,这许南潇还真敢啊?居然要先动县衙的户房?而且还要好生清理一番?若她真如此做,知县齐大坚岂非要恨她入骨? 唐世勋欣慰地看了许南潇一眼之后,亦是捻着假须沉吟不语。 不可否认,许南潇的脑子是真好使,她已经领悟了唐世勋设立秘书局的终极目标之一,那就是要对‘军、政、商’这三界动刀子! 当然,唐世勋可不会直接将这个意图道明,他也想看看秦薇儿、许南潇和王秀荷能否领悟。 而且唐世勋已是从许南潇的话中看出了这个女人的锐气和野心,这也是有利有弊,锐意进取固然是好,但步伐迈得太大太快可不是甚好事,一着不慎恐会适得其反。 何况,唐世勋是真没想过现在就去动衙门的户房。 此时这堂内只有唐世勋、三个秘书科的科长和新秘书左氏,他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于是他语重心长地捻须笑道:“南潇,你的想法甚好,只不过你这秘书二科的第一个切入点有些用力过猛了……” 他耐心地解释道,无论是一家一族亦或是一县一府,乃至整个朝廷,‘钱与粮’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而今衙门里弊端丛生、衙蠹无数,又岂能一刀切之? 更何况是户房这等极其敏感的部门,衙门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户房的重要性? 要动户房无异于是在向现有的整个行政体系宣战!届时无论是知府秦大人和知县齐大坚,亦或是衙门里的一众官吏,恐怕都会明里暗里地与许南潇为敌。 故此,若要对现有体制进行某些更改与完善,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图之。 唐世勋最后指出,秘书局的三个科虽都有监督权,但这个权力并非现在就要行使,而是要等府学宫的新体系建立,且他对于零陵城的掌控力度更上一层楼之后,方能在相互配合下去行使秘书局的权力。 秦薇儿、许南潇、王秀荷与左氏皆全神贯注地聆听,并各自拿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本子记录。 只不过许南潇依旧有些不服气,她这几日在养伤的同时,可是极为认真地思索和推敲她的秘书二科以后该如何行事。 但是唐夫子这番话说下来,看似对她的‘第一刀’有些认同,但实际上不就是否定了她的设想? 于是许南潇一语双关地问道,夫子,莫非您老人家对县衙还抱有甚期望? 此话一出,秦薇儿、王秀荷与左氏皆是暗自咋舌,这许南潇可真是锐气十足不懂分寸,她竟敢如此将老爷子的军? 第467章 莫非是亲疏有别 “哈哈哈哈!” 唐世勋仰头一阵大笑,他指着许南潇笑骂道:“好你个许南潇!竟敢将老夫的军?” 许南潇见老爷子居然没有恼羞成怒,她不禁暗自点头,这老色胚倒真有容人之量! 她适才问老爷子‘莫非对县衙抱有期望’?此问既是在将唐夫子的军,也有试探之意,这缘于她心中对齐大坚和秦大人的怨气。 首先是知县齐大坚,许家直系男丁在县衙监狱惨遭投毒,此事齐大坚难辞其咎!其次是秦家和知府秦大人,许南潇几乎可以肯定要毒害她爹的就是秦家! 得亏许南潇她爹和她大哥许中达等几人的命够硬,得以在此次大型投毒事件当中捡回了性命。若非如此,许南潇恐怕也没心思在这宋家祖宅内安心养伤不是? 而许南潇意欲对县衙户房动第一刀,还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因知县齐大坚乃是唐夫子的嫡系,秘书二科从县衙入手无疑要比从府衙入手容易许多,至少许南潇想要去查任何县衙事务,他齐大坚敢拒绝吗? 唐世勋自是明白许南潇的小心思,他不会当面点破,但他也不可能在这等时候让许南潇去查县衙的户房,毕竟在如今这零陵城的政界,唐世勋只有知县齐大坚这么一个堪用之人。 虽说这齐大坚只是个起于微末的小吏出身,且小毛病甚多,但他在衙门里已浸淫三十余年,经验委实丰富。 何况这厮是真心投靠唐世勋,对于他所交待的事务也用心去办,他又怎好在齐大坚刚刚升任知县后就对县衙动刀子? 唐世勋随即耐心地对许南潇解释道,这并非是他对县衙或是齐大坚抱有多大的期望,实际上他认为现有的行政体系有许多值得优化的地方。 不过大明这套行政体系已经延续了三百年,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更是源于前朝,这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 而即便是要改也不能一刀切,否则定会惹出大乱子来,何况现有的行政体系也有许多的亮点不是? 唐世勋神色严肃地看向四个秘书:“咱们姑且不论朝廷中枢和省级三司,只论府州县,现有行政体系的僵硬与弊端出于体制本身乎?亦或出于执政者乎?” 旋即他捻须叹道:“无论历朝历代,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任何制度都定会有弊端,要想尽善尽美岂非是天方夜谭?何况如今的时局艰难,若老夫能在现有体制上因时制宜的给予些许改良,足矣!” 秦薇儿、许南潇、王秀荷与左氏四女看着唐夫子那睿智而深邃的双目,听着他这番发人深思的话语,不禁都肃然起敬。 不过四女的心思各有不同,许南潇、王秀荷与左氏可不知道唐夫子只是个二十二岁的青年所假扮,她们听到唐夫子那‘足矣’二字,皆以为老爷子是在感叹自己年岁太大,其精力已是难以进行大规模的体制改动。 想及此,她们三人不禁心中惋惜,若是这老爷子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其成就定会不可限量吧? 同时许南潇和王秀荷更是有了更深一层的忧虑,若老爷子真个驾鹤西去,她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秦薇儿的心思则不同,她知道唐夫子的真实身份,这坏小子比她还小八岁呢!他又怎会是在感叹甚命不久矣? 正因为如此,秦薇儿反倒是真对唐世勋的想法肃然起敬。 要知道秦薇儿她爹可是‘官瘾’奇大,而她从小就在她爹的耳濡目染之下长大,对于现今的官场之弊端丛生,秦薇儿自是从她爹那儿听到了许多。 她爹也曾立志于改变许多官场之现状,奈何到头来只能苦笑感慨,若无大手段与大魄力,谁能改变之? 假若唐世勋适才也如许南潇那般锐气十足,甚至当真要对县衙开始动刀子,恐怕秦薇儿只会一笑置之。 但唐世勋却说‘在现有体制上因时制宜的给予些许改良’,此话反倒让秦薇儿感到他是真想要循序渐进徐徐图之,而且她还真愿意去辅佐他。 至于说唐世勋若真的开始改良行政体系,后面定会损及秦家的利益,秦薇儿自是不愿过多地去想这一点。 当然,秘书局的三个科已是分工明确,秦薇儿的秘书一科负责的是军务,她自是不会去理会许南潇的秘书二科如何行事。 许南潇这时问道:“干爹,既然您说女儿的秘书二科这第一刀有些用力过猛,那不知女儿这第一刀该如何下?” 秦薇儿和王秀荷皆鄙夷地睨了许南潇一眼,真是个厚脸皮! 唐世勋亦是暗自疑惑,我何时认许南潇做干女儿了?有这回事吗? 但他瞥见许南潇那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自是猜到了她的小心思。 毕竟这秘书一科和三科的科长都是他唐夫子的干女儿,那她许南潇作为秘书二科的科长,若没有这个‘名分’岂非是低人一等? 算了,反正如今干女儿是越认越多,也不差这一个!唐世勋淡然一笑:“南潇啊,你这伤势还未痊愈,可需再休养一段时日?” 许南潇心中暗喜,既然老爷子没拒绝,那岂非是默认了她这个干女儿? 她面上则神色坚定地摇首道:“干爹,女儿的身子已无大碍,还请干爹吩咐!”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吩咐许南潇,不要想着从哪儿动刀子,如今秘书二科只需做好两件事。 其一,由县衙壮班牵头招募难民青壮去门滩之事,之前由左氏和翟老八负责在门滩与县衙对接,既然许南潇要‘出山’,那秘书二科便与左氏交接此事。 其二,由县衙先行垫资、工房具体负责,在城南门外至门滩一线的潇水沿岸搭建一万间难民窝棚之事,之前亦是由左氏和两个亲兵负责与县衙对接,此事也一并交由秘书二科去负责。 左氏听罢后不禁诧异地抬首看向唐夫子,几个意思?这岂非是把她接下去要做的事儿全交出去? 要知道左氏这几日跟着唐夫子南下,那可当真是费尽心思地去做好老爷子交待的任务,单单是门滩和富家桥这两地,她每日里都要来回跑上两趟不是? 而左氏为了赶时间只能骑马疾行,这让只粗略懂些马术的她连大腿都磨出了血泡,但她可曾有一句怨言? 这并非是左氏想要去争权,其实她可没想那么深,她只是感到不理解和不公平,凭什么要把如此重要的两件事交给那秘书二科?那她这几日在门滩忙得晕头转向的岂非都是在给那许南潇做嫁衣? 是了,这堂中的三个女人都是唐夫子的干女儿,唯独我不是!莫非这就是亲疏有别?左氏那少见的睡凤眼中已是蕴满了雾气,她想当然地以为是她的‘身份’不够。 而左氏更是在心里揣测,莫非这三个女人都跟这老匹夫有一腿?难道这老色胚是在暗示我‘奉献’得还不够么? 第468章 这岂能坦诚相待 秦薇儿、许南潇和王秀荷皆是将左氏的神情看在眼里。 唐夫子怎会如此偏向许南潇?这未免有失偏颇了吧?秦薇儿和王秀荷皆如是想。 许南潇的眸子里则划过了一丝得色,只从唐夫子说这两件事,一是招募难民青壮,二是搭建万间窝棚,这可都不是小事! 从职权划分来看,这两件事本就该由我的秘书二科负责不是?许南潇心中暗喜,她可不会对左氏有甚同情,恻隐之心这种‘东西’早就跟她许南潇无缘了不是?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左氏的委屈神色,但他可不是个甚怜香惜玉的好男人,在他看来‘有价值’的女人才值得他怜惜。 想他身边的女人们,无论是颜梓玉、韩夫人、江依柔、秦薇儿、王秀荷和许南潇,又或是远在全州城为他开辟细作队伍的于青青和大嫂周氏,哪个不是有自己的主见和魄力? 或许于青青和周氏的魄力还不够,但她俩都经历过逃难的艰辛,如今不也是在渐渐成长? 反观这左氏,唐世勋在与她数日的接触后,已是发现她在很多方面不够理想。 其实唐世勋也很理解左氏,毕竟她以前没遭受甚磨难,虽说东安城之前沦陷于献贼之手,但主将庞大海看上了方媛儿,作为方媛儿的大嫂,左氏自是跟着方忠仁等方家人一同‘鸡犬升天’,日子反倒过得比以前更滋润不是? 而左氏最大的磨难无疑是前阵子在归隐巷庞宅发生的大规模刺客袭击事件,导致左氏的一对儿女罹难。 但磨难也不一定能改变一个人长久养成的软弱性格,左氏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这几日在南部的富家桥防线,唐世勋只要是在闲暇时就会悉心教导左氏,她自然也极为尽心尽力地做事。 可无论是左氏在门滩接收县衙壮班招募的难民青壮,还是与县衙工房的小吏对接搭建窝棚之事,她总是轻声细语地跟衙役和小吏们说话。 若非有翟老八等亲兵在旁撑场面,恐怕没有哪个衙役和小吏会将左氏看在眼里。 这还罢了,对于那些衙役和小吏提出的意见,无论对错左氏都不敢拿主意,她只会骑着马赶回富家桥去请示唐世勋,这无疑让唐世勋感到甚是失望。 反观许南潇这边,唐世勋从未因为她与他前世的发妻长得相似就偏向她什么,否则他也不会让阿梓和骆三刀把许南潇带走,且她还被骆三刀给打得遍体鳞伤,以‘苦肉计’引出许悠文来。 唐世勋之前对许南潇也并未有太深入的了解,但适才他已是看出了这个女人的锐气与野心,这一点着实很对他的胃口,他要的就是这种既有性格又有脑子的女人来为他做事,因此门滩那两件事他自然决定交给许南潇去负责。 眼见左氏的睡凤眼中已满是雾气,或许只要一个不经意就要流下两行清泪了吧?唐世勋不禁暗自摇头。 其实无论在他身边的这些女人都抱有怎样的目的,就如左氏来做他的秘书实是出于其夫方忠仁的授意甚或强迫,但唐世勋其实都不在意。 当唐世勋手握军权以后,他的自信心无疑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只要他越来越强大,如方忠仁之辈的小心思又何足道哉? 而以后在他身边做事的人会越来越多,难道他还要求着谁来帮他?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的能力是独一无二的? 因此唐世勋虽将左氏的委屈神色看在眼里,但他也不会去刻意安抚,嗯,就当是对她的一个考验吧! 随后唐世勋看向秦薇儿,神色不愉地说道:“薇儿,秘书一科接下来的事务可不轻松,首先是你舅舅柳将军的东大营!哼!柳锡承那小子居然能私自调出数百士兵来?老夫看他柳大钧的治军很不严谨嘛!” 秦薇儿闻言神色一凛,她低垂着眼帘仔细地用炭笔记录,并未出言反驳,本来这事儿就是她表兄的错,她有何好辩驳的? 许南潇则若有所思地睨了王秀荷一眼,关于王秀荷昨晚经历的那些个事儿,她已经全部知晓。 哎!只能说王秀荷这蠢女人命好,如此莽撞行事居然恰好遇到老爷子回城,否则,呵呵!许南潇暗自冷笑,若换做是她,昨个夜里又岂会让柳锡承那种疯子给挟持走? 王秀荷自是察觉到许南潇眼中的讥笑之色,但她只是垂首用心记录,并未对许南潇还以颜色。 其实她这一宿也仔细想过昨晚的经历,这对她而言是一次极大的心灵冲击,即便她被文人士子们称为才女,但昨晚她委实是被柳锡承和柳八给乱了心神。 就连军债事务所的二十万两现银会否出事,她也是在被挟持上马车之后才猛然惊醒自己的失策。 何况后面还死了那么多人,于护卫他们至今还生死未卜,这可都是因她王秀荷的失策而引起的!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虽然唐夫子没有埋怨过她一句,但聪慧的她以后又岂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左氏则垂首调整着呼吸,她的眼泪虽一个劲地在眸子里打转,但她绝不可以在这三个靠‘色诱’唐夫子而上位的女人面前流泪!这是她为自己打气鼓劲和忍住眼泪最好的借口。 唐世勋自是不理会几个女子在想甚,他接着吩咐秦薇儿:“既然柳家犯下这等‘失误’,那他柳大钧可就莫要怪老夫了!你们秘书一科今日便去东大营,将各级将领与士兵之花名册、粮草与军械物资等,事无巨细列成详单抄录一份回来!” 许南潇、王秀荷与左氏皆心头一凛,莫非唐夫子是要对东大营动刀子吗?这会否太过冒险了些? 秦薇儿则一脸淡然地看向唐夫子:“干爹,奴家自会按您的吩咐去东大营,但不知秘书一科是否也要将富家桥防线的军务详情抄录一份转呈柳将军?以使双方坦诚相待?” 她莫不是疯了?这岂能坦诚相待?许南潇、王秀荷与左氏皆惊诧地看向秦薇儿。 她们当然知道秦薇儿是柳将军的亲外甥女,可是秦薇儿居然敢对唐夫子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她就不怕老爷子一怒之下将她赶出这宋家祖宅? 第469章 两难的假设之问 这小娘皮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唐世勋神色复杂地瞥了秦薇儿一眼。 不可否认,他心里的确有一丝丝暗恼,毕竟哪个军头愿意向外人透露自己的军务详情? 但唐世勋又的确是有与柳将军互通军务的设想,因为这对于零陵城的南、北两线防务之战略统筹有着重要的意义。 只不过这个小娘皮怎的能想到这点?她怎会知晓我的底牌?唐世勋心中惊疑不定,这种貌似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委实让他浑身不自在。 但既然秦薇儿提出了这个关键点,唐世勋自是不会拒绝。 这不仅是因为他本就有此意,更因为他深感时不我待。 唐世勋虽不精通历史,但崇祯十七年的不少大事件他还依稀记得,或许他在今年春季恐都难以北出永州府,但他又怎会枯守在零陵城混日子? 因此他要筹备和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而在零陵城的北线防务这方面,目前他是不得不倚仗柳将军,只有双方精诚合作,才能让他无后顾之忧。 于是唐世勋抬手看向秦薇儿,捻须笑道:“这是自然,此事你们秘书一科必须做到公正而细致……” 他指出,东大营和北边的接履桥营地、画眉铺营地,秘书一科都得给他仔细抄录一份军务详情。 而他的南部防线这边也同样如此,门滩、富家桥和西塘观三处营地的内务详情,秘书一科也详细核查,并抄录一份附件交给柳将军参阅。 唐世勋还告诉秦薇儿,南部防线这边的具体军务,他已经让子诩公子全面统筹核查,但秘书一科乃是他的直属机构,自然有权复查核实。 大气!许南潇、王秀荷与左氏皆是面露钦佩之色,这位老爷子果然非常人! 但把南部防线的军务详情告诉柳将军合适吗?哪怕许南潇等三女再是想破脑袋,也猜不透老爷子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何药。 秦薇儿也好不到哪儿去,她适才只是通过分析唐世勋的话,再凭直觉猜到他有这个意思。 因她已听出了唐世勋的言外之意,他要求的是让她去东大营‘抄录’一份细务详情,亦即是说,他是让秘书一科去协助和统计东大营的所有细务并登记造册。 这看似唐世勋要插手东大营的军务,其实对于秦薇儿的舅舅柳大钧而言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秦薇儿如何不知她舅舅的东大营问题颇多?若能将所有明细登记造册,这自然对舅舅有益处不是? 但她哪知唐世勋此举的真实意图已是涉及到整个南、北防线的战略统筹之高度? 而且秦薇儿敏锐地察觉到唐世勋绝非是要对东大营动刀子,因为她知道唐世勋的兵力虽强于她舅舅柳大钧,但唐世勋目前也绝对吃不下东大营。 而且秦薇儿已是感到唐世勋让她做秘书一科的科长,恐怕不仅仅是为了笼络秦、柳两家,至于他究竟有多深的谋划,秦薇儿也是不得而知。 她不禁暗自苦笑,这个比她小八岁的坏小子究竟是吃甚仙药长大的?他那深沉而缜密的心思委实让她捉摸不透。 眼见秘书一科和秘书二科都已经被唐夫子安排了要事,王秀荷这个秘书三科的科长自然也请示道:“干爹,奴家今日上午可是继续去军债事务所?再有,下午零陵商会要举行新年的第一次大会,奴家打算去旁听,而府学宫那边会在大年初五进行‘学正’的竞选……” 唐世勋仔细地听王秀荷说完后吩咐道,上午她不必去事务所,待会儿陪他去书房绘图,至于军债事务所那边,让宋家那两个丫头和宋四管家去便可。 绘图?王秀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起身去吩咐宋四管家等几人。 而秦薇儿、许南潇和左氏已是吃完了早餐,三女皆有要务在身,自是恭敬地告辞离去。 左氏虽神情失落,但她可不敢忤逆唐夫子的意思,她自是要先陪许南潇去一趟县衙,而后再一同去门滩与许南潇进行交接。 唐世勋在左氏离去之前叮嘱她,待到交接完之后便回来,他有其他要事交给她去做。 当左氏听到唐夫子这话方才转忧为喜,她还真担心老爷子不待见她,甚至要将她给‘踢回’归隐巷的庞宅去。 若当真如此,她又如何向夫君方忠仁和那凶狠的庞将军交代? 辰时至,天色有些微亮。 下了一宿的小雪渐停,秀荷居的院落内仿佛铺就了一层薄薄的银白色布幔。 王秀荷搀扶着唐夫子缓步离开正堂,沿着幽静的廊道走进了书房内。 王秀荷适才已让两个丫鬟端了两大炉炭火进来,是以这精致典雅的书房内甚是温暖。 唐世勋拄着黑檀拐杖走到一张古拙的桃木平头案前坐下,他并未立刻开始教王秀荷绘图,而是示意她坐在案桌对面。 他缓缓将案桌上的一个长条形木盒打开,并以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问道:“昨晚的事,你可有甚感悟?” 感悟?王秀荷那如水的双眸里划过了一丝黯然:“干爹,昨晚女儿考虑不周,想到于护卫他们生死未卜,奴家这心里着实甚是煎熬。” 唐世勋只是平静地凝视着她的双眸,他并非是要兴师问罪,只是想听听她会有何感想。 昨晚死的人可真不少!军债事务所的于猛等二十个护卫,九死十一伤!且这十一个伤员皆是重伤,谁知有几人能挺过来? 而县衙的衙役、汉帮潇湘堂雷香主的手下、城南门的守军等等,这些来帮军债事务所的人当中亦是有好些个人被杀,受伤者更是有数十人之多。 在这些人当中,唐世勋最在乎的自然是于猛。 这于猛可是他魂穿这个时代以后不久所结识的好兄弟!他看到于猛昨晚重伤昏迷时便已感到极为痛心。 而于猛不仅善使弓箭,且还是于威的亲二弟。 昨晚唐世勋看到了于威那锐利的双目中泛着的泪光,且于威从始至终都没有拜见唐世勋所扮的唐夫子。 不仅如此,于威没让于猛和其他伤员一同回宋家祖宅来养伤,而是与他手下的几个快班衙役抬着于猛去了万寿街,或许于威是把于猛安顿在了他租住的那处宅子。 而于威的这番举动无疑让唐世勋感到愈发难受,他能感受到于威那无声的怨气。 其实从于威跟随唐世勋一同进入东安城当细作之后,于威就对这个行当极为不适应,他最想做的是自己的老本行,即在衙门里做捕快。 至于说于威的二弟于猛究竟有何想法,其实唐世勋从未问过,这无疑是他的疏忽,且他无论吩咐于猛做何事,于猛都没有拒绝。 或许,于猛是存着报恩之心吧?唐世勋心中暗叹。 其实唐世勋安排于猛在万寿街负责军债事务所的护卫工作,也是他体恤于威和于猛两兄弟,这至少能让俩兄弟时常看得到对方,而且待在城里总比去外边打仗安全不是?谁曾想昨个夜里来了这么一出? 王秀荷自然不知干爹此刻在想甚,她昨晚被绑在马车内时,也听到了于护卫撕心裂肺地喊‘大哥快走!’ 后来她也听到了柳八爷跟县衙的于班头之间的对话,她自是听出那于班头乃是于护卫的大哥。 不过她对此倒没甚疑惑,她只猜到于班头该是唐夫子安插在县衙的一颗棋子而已。 王秀荷接着之前的话头说道:“干爹,奴家这一宿想了许多,要说最深的感悟无疑是‘关己则乱’,若非奴家乱了心神,怎可能会对被柳锡承挟持?哎!” 她幽幽一叹,那精致的唇角划过一抹苦涩:“但柳锡承威胁奴家,若不屈从就去抓小囡,干爹您也知道,奴家就小囡这么一个亲骨肉。” 唐世勋此时已将长条形木盒中的物件都摆在了案上,只见其中有几把木尺子,且尺上还印有刻度。 这些长尺和三角尺是唐世勋在富家桥时命一个木匠帮他打造的,除此以外他还让这木匠帮他做了十余支细炭笔,虽说这比不得后世的铅笔,且形制颇粗类似狼毫,但总比之前用粗布包着炭条要趁手许多。 随后唐世勋从袖中掏出了一叠草图缓缓铺开,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王秀荷一眼:“那若以后再有谁拿小囡来威胁你,又当如何?” 王秀荷心头一凛,这个两难的假设之问对她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考验。 想她在前几日时曾口是心非地说,外人对干爹的那些个流言蜚语都是诽谤云云,谁知她这番马屁竟是拍在了马腿上。 这也让王秀荷对老爷子的性格有了个深刻的认识,因此她可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亦即她不能对老爷子说:‘奴家定不会为了小囡而损害干爹的利益’之类的违心之语。 反之,她也不能说为了小囡而忽略干爹的利益,否则她这秘书三科的科长和事务所的负责人也就不必当了。 那这问题该如何回答呢?王秀荷不禁俏眉微蹙。 眼见干爹已是铺开了好几张草图,她知道留给自己回答问题的时间已不多,若是干爹将手上的那十来张草图全部铺好,她应当就要开始跟干爹学习绘图了。 王秀荷不禁暗自焦急,就如适才在正堂中她看到左氏的‘遭遇’,可以想见她的回答若是让干爹感到不满意,那她以后在干爹身边的地位恐怕也会不稳当。 而她若是没了唐夫子的干女儿这个身份,她又如何去保护她的女儿小囡? 就在这时,王秀荷察觉到干爹的嘴角似乎划过了一丝古怪的笑意。 她突的灵光一闪,是了!我为何定要正面回答一个如此两难的假设之问? 于是王秀荷婉约一笑:“干爹,未免奴家以后再遇到被人威胁小囡的困境,您难道还不保护小囡么?何况,她可是您的干孙女哩!” 唐世勋手上动作一顿,旋即开怀地大笑。 这小妮子还真有些急智!唐世勋赞许地看了王秀荷一眼,颔首笑道:“嗯,既然秀荷你如此明白,那明日老夫南下之时,就把小囡带去门滩吧!” “呃?” 王秀荷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悚然一惊。 他要把我的小囡带走?王秀荷真个是猝不及防,她那如水的双眸里顿时蕴满了雾气。 第470章 南线将领的意图 当唐世勋说明日要带王秀荷的女儿小囡走这番话后,他的余光就在关注王秀荷的神情变化。 这并非是他故意为难王秀荷,更不是拿小囡去当人质,以他所扮的唐夫子之身份地位又岂会去做这等下作之事?何况也没这等必要。 王秀荷的神色虽惊诧凄婉,可她并未立刻请求老爷子收回成命,也未苦苦哀求之,她在短暂的愣神之后,第一反应是疑惑不解。 因她很有自知之明,如今的她既没有娘家做靠山,也没有一个强势的夫家,老爷子怎可能去下作地拿她女儿当人质? 难道是为了让她俯首听命?又或者,老爷子也如某些富商豪绅那般对年幼者有甚特殊嗜好?但她也从未听闻老爷子好这一口不是? 王秀荷虽是在脑子里转了许多的念头,但她认为最有可能的是,老爷子是在考验她是否依旧‘关己则乱’。 于是她深吸了几口气,语气有些发颤地柔声笑道:“干爹,若是小囡真能跟在您身边,那还真是她的福气哩!”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时他已经将十几份草图摆在了平头案上,他并未先解释为何明日要带走小囡,而是逐张讲解桌上的草图。 这其中有一张南部防线的全貌草图;有四张草图为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码头现状;有四张则是这四地码头的未来构想;其他的草图则是一些有关码头建筑的布局细节等。 而这四地皆有东、西码头,目前唐世勋只开放四地的东码头,四个西码头则暂时处于封闭的军管模式。 虽说如今南部防线与官兵之间的对峙已拉至西塘观外的愚溪一线,但由愚溪至富家桥等四地的西码头皆可由陆路直通,而这四地的东码头则都位于潇水之东岸。 因此目前将商贸活动暂时开放在富家桥等四地的东码头,无疑会让商人们感到更为安心。 而唐世勋的这一举措得到了麾下将士们的一致认同,因为如此一来位于潇水西岸的四个西码头可单纯的运送军需物资,这对于门滩至泷泊镇之间的南线四地之整体联防好处极多。 比方说,那些个商人当中有可能会出现细作,但他们只在四个东码头活动,想要去四个西码头打探情报或是进行骚扰活动都无法。 又比方说,西码头少了商货之利和各种诱惑,对于驻守的将士而言也会少却许多的浮躁心思等等。 当然,有关南部防线的军事制度之改变,唐世勋并未对王秀荷说的太详细,因王秀荷的秘书三科主要负责的是商务事宜,军务那块也不必对她透露太多。 王秀荷虽因着女儿小囡之事心中忐忑,但既然干爹提到正事,她自是收敛心神仔细聆听。 对于干爹所言的开放四地东码头之举措,王秀荷自是不难理解也极为赞同。 要知道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王秀荷作为当地人,她只从老爷子绘制的整体南部防线之简易草图,就已是能看出只开放四地东码头进行商贸活动的好处。 说句难听点的话,哪怕官兵反扑唐夫子的南部防线,甚至是打到了富家桥等地的西码头,但隔着那宽阔的潇水,东码头的商人们也有的是时间逃命。 何况在富家桥等四地以西还有个突前的西塘观不是?只要西塘观的防御稳固,官兵就只能在愚溪一线与唐夫子的士兵对峙,那么远在潇水东岸的商人们岂不是能更为安全地进行贸易活动? 不过王秀荷看着这些草图,心中的疑问可是颇多,她首先问道:“干爹,您只去了南部防线两日而已,且还发动了西塘观之战,您怎还有空去五里牌和泷泊镇绘制地图哩?” 唐世勋自然猜到王秀荷会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捻须笑道:“西塘观又不是个多大的战役,何须老夫亲临前线?” “哦?” 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与崇拜之色,好奇地追问道:“干爹,如今这零陵城内虽都知道您老打下了西塘观,但您究竟是如何打下来的哩?可否告诉女儿?” 这小娘皮拍马屁的本事倒是见长啊?唐世勋虽是一脸矜持地淡笑着,但心里边又岂会没有得意? 毕竟这可是他第一次发动数千将士去打仗,而且还一举成功,即便他两世为人也只是个俗人而已,心中的喜怒哀乐自然都是有的。 何况王秀荷负责军债事务所,有关这场战役的始末,唐世勋自然不会对她隐瞒。 三日前唐世勋带着霍百总等近百骑兵、庞大田和左氏等人,将三十万两白花花的现银运去了富家桥的西码头,南部防线的子诩公子唐世绩和十几个高层将领皆是喜笑颜开地接待了他们。 这些将领分为两派,其中统率童古部二千余骑的乃是叶副将,而三千余步兵自是以白家老二和老三为首,至于子诩公子唐世绩则是‘名义’上的南部防线之主将。 之所以说唐世绩只是名义上的主将,这自然是有诸多的原因。 首先,唐世绩虽是童古将军的首席幕僚,叶副将等人与他甚是熟络,但白家老二和老三可不认识他。 这次的‘讨饷’事件最开始就是由白家兄弟提出,且三千余白家军的诸多将领皆在旁附和,说是‘逼宫’亦不为过。 其次,唐世绩毕竟是个文人,除了唐世勋配给他的几十个画眉铺的骑兵以外,对于叶副将等二千余骑兵,他虽名义上能够指使,但只能以‘商议’的形式来发号施令。 再有,叶副将等骑兵将领实际上比白家军的步兵更为桀骜不驯,他们对唐夫子交待唐世绩定下的那些个条条框框甚是反感。 何况叶副将等人早就与唐世绩约定,一旦童古将军伤愈,他们自然会重归童古的麾下。 而白家老二和老三虽然不太愿意被唐世绩管束,但他俩却很是认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唐夫子,既然老爷子任命唐世绩来主理南部防线,白家两兄弟自然不会当面去忤逆唐世绩的各项举措。 因此,无论是两千余骑兵的将领们,亦或是三千余白家军步兵的将领们,其实都是看在翟将军的那块金令牌、以及唐夫子的份上才承认唐世绩的主将身份。 当然这说一千道一万的都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其实无论唐世勋还是唐世绩都看出了这支‘混合军队’的真实意图,那就是要银子! 有银子他们可不会在意谁来做主将,但若是没银子还要设下那许多的规矩,谁吃饱了撑的去服从甚军规? 这也是唐世勋为何在接到唐世绩的密信后立刻去筹备银子的原因,若用银子就能稳住这帮百战老贼,那唐世勋又岂会吝惜之? 王秀荷一边仔细地聆听,一边用炭笔将这南部防线的派系问题也记录下来。 她虽负责军债事务所,且这发行的第一期军债就与南部防线的将士们相关,但她可不清楚这里边的内情。 只从唐夫子适才说的这些,王秀荷已是看出唐夫子对这支混合军队的掌控力度并不完全,这让她不禁有些担忧。 当然,她也对子诩公子唐世绩甚是好奇,这子诩公子也姓唐,莫非跟唐夫子是甚亲戚关系? 第471章 随军顾问庞大田 唐世勋端着盖碗喝了口热茶润嗓子,旋即继续讲述。 当他在三日前抵达富家桥防线以后,命霍百总把那三十万两白花花的现银全部抬进主帐之内,并当着叶副将和白老二等十余位主要将领的面打开,众将领当时的神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而唐世勋又怎可能直接将这三十万两现银交给叶副将和白老二等人? 这还真亏了他扮作的是白发苍苍的唐老夫子,这扮作老人家委实有不少好处,老夫吃过的盐可比尔等晚辈吃过的米还多不是? 于是唐夫子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絮絮叨叨地给十余个将领讲述这银子是如何的来之不易,又搬出那直到如今都万人敬仰的戚爷爷是如何治军严谨,方能让戚家军成为真正的强军云云。 叶副将和白家两兄弟等人虽都是桀骜不驯的老贼,但看在那亮瞎眼的三十万两白银的份上,又岂会不懂得尊敬长者? 即便他们听老爷子说得甚是头大,但又如何不懂老爷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在强调军纪军规嘛! 其实他们也清楚,就以老爷子定下的这些规矩,那可比‘惨无人道’的戚家军规宽松太多了不是? 因此一众将领皆是拍着胸口保证,定会服从老爷子定下的军规云云,而他们的眼睛则都直勾勾地望着那亮灿灿的白银。 唐夫子可没有因这帮人精的空口保证就发银子,而是神色严肃地提出了他建立军债事务所、并向一众认购军债的商人保证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之事。 随后他慷慨激昂地问众将领,这军债不仅关乎他唐夫子的声望,岂不更关乎南部防线数千将士之荣誉?若尔等自诩百战精锐的将士一个月内连个小小的西塘观都拿不下,那还有何脸面去祭奠九泉之下的翟将军? 他不仅以这样的问题来激励众人,更是抛出了极大的‘诱饵’,他说之所以带三十万两白银来此可不是因为他银子多,实际上原本南部防线只是讨要军饷二十万两白银。 随后他承诺众将,只要能在一个月内打下西塘观,加赏白银十万两! 当唐夫子说完后,不仅是叶副将和白家兄弟,就连唐世绩、霍百总和‘随军顾问’庞大田的神色都变得极其亢奋。 庞大田虽是孤身一人跟随唐夫子而来,但他和庞大海在献贼的翟将军一系当中可是名气甚大,只见他一脚踩在个装满白银的大木箱上,伸出五根手指豪迈地大笑道:‘一个小小的西塘观何须一个月?这岂非徒耗钱粮?若老爷子您派俺大哥和二百嫡系将士过来,只需五万两白银,三日之内俺就能把西塘观的官兵给屠个干干净净!’ 叶副将和白家两兄弟顿时色变,他们如何不清楚庞大海和庞大田俩兄弟打仗有多凶悍?何况前几日的湘口关防御战,庞家兄弟只带着三百嫡系就夺了官兵陶将军的帅旗,连陶将军都被俘虏了不是? 他们怎会愿意庞大海带着嫡系来南部防线瓜分本该属于他们的银子?而且这庞大田也是坏水得很,明明老爷子说打下西塘观赏银十万两,这浑人居然说只要五万两就能打下,这不是在故意恶心他们吗? 于是叶副将和白家两兄弟默契地对视了一眼,拍着胸口承诺唐夫子,西塘观及周边地形他们已是查探清楚,无需三日,只要一日他们就能拿下! 唐夫子对于众将的心思自是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当然不会让庞大海轻易来南部防线。 于是他当即分配任务,依旧以子诩公子唐世绩为主将,统筹部署西塘观之役,而叶副将和白家兄弟等为辅,尽量完善该战役之细节。 同时唐夫子正式告诉众将领,庞大田此来之身份为‘随军顾问’。 此次西塘观战役,庞大田可在战役战略上给予宝贵意见,但无指挥权,也不可亲自操刀上阵,只能陪在子诩公子身旁。 眼见庞大田的神色甚是不愉,唐世勋笑呵呵地拍着庞大田的肩膀承诺道,待此役结束之后会召开一次高层的总结会,若在此次会议上众将皆认可庞大田提出的意见,即他的意见直接影响了此次战役的进程与结果,则他的每个意见可得赏银五千两!这银子从那十万两赏银当中出。 而唐夫子还规定,只有当子诩公子和叶副将、白老二等人已全面拟定西塘观战役的全部计划之后,庞大田方可提出自己的新见解与意见。 当庞大田听到老爷子的这个承诺以后,顿时乐得仰头大笑,论作战经验,他可比叶副将和白老二丰富太多!而他虽说不出甚‘查漏补缺’的话语和大道理来,但他已经悟出了老爷子让他做‘随军顾问’的真正原因,即‘挑刺’。 还别说,庞大田对于做这个‘挑刺’的新角色可是极感兴趣,他本就有统率数千兵马的经验,虽说那时他只是兄长庞大海的副将,但他又岂是只懂冲锋陷阵的莽夫? 而对于子诩公子唐世绩、叶副将和白老二等南部防线的主要将领而言,这也是一种极大的刺激和激励。 毕竟,谁愿意让庞大田这个‘外人’来瓜分他们的十万两赏银?何况若是真被这厮给成功‘挑刺’,岂非被人笑话咱们南部防线的一众将领皆是无能之辈? 但叶副将和白老二先前又拍着胸口承诺过唐夫子,他们一日就能拿下西塘观,这可就让他们两部真个要精诚合作了。 正是在这样的相互制约、激励与配合下,到了次日上午,即大年三十那日,唐世绩和众将领便拟订了一套极为完善的作战计划。 该计划为骑兵主力攻打西塘观的东面,因东面地势最为平坦,数百游骑则越过西塘观封堵愚溪之上的高林桥与天河桥,以阻止官兵的支援和西塘观的逃兵,并尽可能扩大战果。 而西塘观之南背靠着南山,这才是最关键的地方,则由白家军的千余精锐步兵连夜登山,破晓时分俯攻西塘观! 谁曾想庞大田看了西塘观之役的通盘计划之后,立刻提出了关键性的意见。 其实庞大田在头一晚接下了唐夫子让他‘挑刺’的任务后,面上虽大大咧咧的,实则连夜便将富家桥防线给转了个遍,他在年三十的大清早更是冒着凛冽的寒风独自骑马去西塘观一带查看地形。 因此庞大田在极有把握的情况下提出了他的意见,他认为骑兵攻打西塘观的东面和佯攻堵截高林桥等地没甚问题,但白家军的精锐步兵若由南山之上直接俯攻西塘观,拿下西塘观自不是问题,但士兵的折损定然不低。 这西塘观对于官兵而言只是个千把号人的小据点而已,但官兵在黄田铺、石期站和大江口等地有多少堪战之兵?少说得有两到三万不是? 而唐夫子的南部防线呢?堪战者只有二千余骑兵和三千余步兵,其他的两三千辅兵有甚大用?无非是驻守警戒和打打下手而已。 庞大田进而指出,南部防线就这么点人,精锐能少折损一个是一个,因此他认为最佳攻略应当是从富家桥的炮台上拆取十余尊火炮,下午便由辅兵搬运去西塘观的南山,与此同时,骑兵全面遮蔽前线并率先进攻。 待到火炮与炮手就位,无需等破晓发动进攻,直接由南山之上炮击西塘观,官兵必崩! 王秀荷听到这儿不禁掩嘴低呼。 她虽不知那些个军汉们是如何打仗,但她怎会没听过城墙上震耳欲聋的火炮声? 居高临下炮击西塘观?这一听就让人想到驻守西塘观的官兵定会死伤惨重不是? 第472章 您就是甩手掌柜 唐世勋听到王秀荷的低呼不禁笑问:“怎么?秀荷你也知这等行军打仗之事?” 王秀荷螓首微摇,婉约笑道:“干爹,女儿岂会懂得这些?但谁不知打仗会死很多人呢?庞二将军的意见倒真个是一针见血,以火炮攻打西塘观可是为干爹您省下了许多精锐士兵哩!” 旋即她掩嘴打趣道:“但如此一来南部防线的将领们岂非甚是懊恼?他们那十万两赏银当中还得划出五千两给庞二将军不是?” 唐世勋闻言莞尔,他颔首道,没错,军中自有军中的规矩,庞大田的意见实属中肯而老到,南部防线的一众将领们也甚是服气。 虽说十万两赏银当中少了五千两,但白家军的步兵精锐在此役中死伤甚少,这也算是一件极为划算的事。 当然,叶副将和白家兄弟的确甚是懊恼,其实子诩公子唐世绩之前就有提出在南山之上炮击西塘观,但叶副将和白家兄弟却一致否决了此建议。 要说原因也是让人啼笑皆非,因为从炮台上拆火炮下来再运去南山不仅费时费力,且那些个辅兵几乎全都是原大明的卫所兵,一旦让那些兵油子们出工出力又岂能不给银子? 再有那些炮手更是整日里如怨妇一般嫌这嫌那,谁想动用这些个只会操炮的老爷兵? 故此,白家老二宁可让自己的精锐步兵去用弓箭杀敌,都懒得过多动用辅兵和炮兵。 而叶副将对此也甚为认可,他的骑兵和白家兄弟的嫡系是‘同源’,是以他们都极为看不起那些辅兵和炮兵,因此才一致否决了唐世绩提出炮击西塘观的建议。 但庞大田却同样提议炮击,且他认为白家军的精锐步兵只用小部分配合炮兵登山即可,而大部则应去高林桥一带阻击官兵的援军。 否则只靠骑兵去阻击,还要围堵西塘观的逃兵,恐怕会有颇多疏漏。 当然,庞大田豪爽地说这后一个意见不要银子,就当送给南部防线的弟兄们好好地去打个歼灭战了。 要说庞大田的意见委实有大局观,他是站在唐夫子的角度上考虑这场小战役,能少折损一些精锐就能给南部防线多保留一分实力不是? 且庞大田还打趣道,打仗嘛!即便死上再多的铺兵也没甚打紧,但若是死上几百个精锐步兵,你白老二难道不心疼?再者说唐夫子不让你们去洗劫百姓,那战后抚恤这块不得花去许多银子? 难不成你们刚拿了老爷子三十万两银子以后,还要让老爷子再去找银子给你们发放抚恤金?这他娘的放在哪儿都说不过去嘛! 叶副将和白家兄弟对于庞大田的这番话自是无可辩驳,且庞大田说的在理,一个铺兵出工出力才花几钱银子?但若是精锐死多了,单单是抚恤这块都能让他们肉疼至极不是? 故此,他们方才同意了由辅兵和炮兵登上南山去炮击西塘观的建议。 王秀荷听唐夫子说到这儿,她的俏脸上突然浮现了一抹古怪之色,这行军打仗之事怎的让她感觉满是铜臭味儿哩? 但这话她自是不敢说出口,何况她对这些事儿也不感兴趣,于是她换个话题问道:“干爹,您适才说没去前线盯着西塘观之役,难道您是在将领们拟订作战计划后就继续南下五里牌和泷泊镇了么?”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若老夫前日要等他们拟定计划才走,昨日又哪能赶回零陵城来救你个傻丫头?因此老夫前日一大早就离开富家桥营地继续南下了。” “呃?” 王秀荷听到这‘傻丫头’三字,感受到干爹说这三字时不由自主透露出的宠溺语气,她的心弦猛地一颤。 自打她嫁来零陵城以后,她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傻丫头三字了? 以前她爹最爱如此唤她,而今爹爹已不在人世,她还以为再也没有谁会如此唤她了。 王秀荷强行压下心头的伤感思绪,诧异地抬首看向唐夫子。 不会吧?老爷子只在大年二十九那晚在富家桥待了一个夜晚,次日一早就离开了?那岂非是说他根本都没参与整个西塘观之役的任何决策? 唐世勋似乎料到王秀荷会如此诧异,他自嘲地笑道:“你是否认为老夫这是在做甩手掌柜?” 您这可不就是甩手掌柜么?王秀荷暗自腹诽。 但她面上则故作理所当然地笑道:“干爹您适才不也说过么,西塘观不过是个小战役罢了,何须您亲临前线?况且您还得管着那成千上万人的钱粮大事,若没有您在操持,他们岂非全得饿肚子哩?” 唐世勋微微颔首,捻须笑叹道:“没错,打仗不就是打后勤嘛!若后勤跟不上,这仗可没法打……” 他前日一大早便离开富家桥南下,自是去五里牌和泷泊镇查看并绘制草图。 而驻守在这两地的守军数量不多,各有叶副将麾下的数十个骑兵和百余白家军,另有辅兵若干。 两地的治安皆无比混乱,唐世勋过去后自是招呼守军来强调吩咐了许多事。 恰好南边道州城的申将军派了两艘快船来到泷泊镇,这两艘快船上的士兵乃是奉命前来查看泷泊镇等地是否当真脱离了官兵的掌控。 唐世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与申家军的士兵好生聊了聊,并了解了不少道州城等地的现状,且他吩咐这些士兵回道州城去告诉申将军,他大年初五到初六间还会再来一趟泷泊镇,若申将军有空,届时不妨来泷泊镇一叙。 再有零陵商会还派了几个伙计在五里牌和泷泊镇了解当地详情,唐世勋自是与他们进行了一番交流。 因着这许多事的耽搁,唐世勋直到前日深夜方才从泷泊镇快马加鞭赶回了富家桥营地。 而当他抵达富家桥时,西塘观之役已经开打,但他自是不必大夜晚的去前线指手画脚。 毕竟无论是庞大田、叶副将和白家兄弟,甚或是子诩公子唐世绩,谁的打仗经验都比他来得丰富不是? 何况他还得趁着记忆犹新赶着绘制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四地的草图,且还有门滩那边安置难民等事要处理。 到了昨日早晨,西塘观之役已渐入尾声,唐世勋上午时亲自去西塘观慰问了前线将士。 毕竟他所扮的唐夫子乃是如今翟系军队的头号人物,这存在感总是要有的嘛! 当他过去之时,子诩公子唐世绩连缴获的粮草辎重和俘虏名单都已经列好了,那西塘观营地的主帐亦是清理得干干净净。 而叶副将和白老二更是派出了两千精锐步骑驻守于高林桥和天河桥一带,那十余尊火炮也被拉去了高林桥垒建炮台,与官兵在愚溪一线形成了对峙。 当然,叶副将和白老二等十余个主要将领一听说唐夫子抵达西塘观,那自是纷纷赶来拜见,其实他们都是来等着老爷子兑现承诺。 发行军债三日就达成既定战略目标,唐世勋还能有何不满足的?他自是乐呵呵地将那三十万两银子尽数交予南部防线的一众将领。 至于这帮将领能给各自的手下分上多少银子?唐世勋只能是装糊涂。 说白了,这南部防线就是个用银子和翟将军的名号所构建的‘松散联盟’,因此唐世勋暂时只能用银子养着这帮将领。 唐世勋知道以这样的军队以后会出现很多弊病,但这既是他的无奈之举,也是眼下的现实。 兵权不是他靠声望和砸银子就能轻易到手的,因此他只能通过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徐徐图之。 第473章 工作榜样唐夫子 唐世勋的思绪回到当下,他指着门滩等四地的东码头草图对王秀荷解释道,目前这四座东码头的情况都不是很好。 这里边自有其原因,那孙将军之前管辖着整个零陵城与周边区域,但他只知抽税捞银子,并未对码头进行维护,各处码头皆脏乱差且年久失修,此其一。 其二,当官兵夺下富家桥以后,进而夺取五里牌和泷泊镇,之后唐世勋的南部防线将士又从官兵手中夺回,如此来回争夺拉扯,导致这三地皆残垣断壁、惨不忍睹。 门滩的情况虽略好于另三地,但就如零陵商会的商人们所预判的那样,由于门滩距离城南码头颇近,其商业价值自然比不过富家桥等地。 唐世勋所绘制的门滩等四地东码头之规划草图,是想将这四处东码头进行全面的改造,如扩宽码头的泊位面以增加船只停泊数量,又如将码头的旺铺呈‘八’字型、如两道大弯弧般向左右展开。 如此一来,只要是停泊于码头的船只皆能看到那些旺铺,而‘八’字的顶端再向后延伸至大、小集市。 在他的规划构想当中,门滩、富家桥和五里牌的三座东码头将各建五十间旺铺,泷泊镇的东码头则建七十间。 “这么宽?” 王秀荷惊讶地抬首看向他,旋即蹙眉问道:“干爹,若按您的构想,单单是四地的东码头可就有两百二十间旺铺了!可这第一期军债只发行了一百份,红利也只有一百间旺铺而已……咦?莫非,您要发行第二期军债?这第二期是要发行一百二十份么?” 唐世勋淡然一笑,慢悠悠地说道:“发行第二期军债之事还需再等等,但这‘饵’自然可以先让商人们看到,但老夫若要发行第二期军债也会是一百份,至于泷泊镇东码头要建七十间旺铺,那多出的二十间自是另有他用。” 王秀荷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泷泊镇的东码头草图,她隐约感到那二十间‘另有他用’的旺铺该是与道州城的申将军有关吧?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想而已,既然干爹不说,她自是不会多问。 且她还想到一点,这还只是门滩等四地的东码头,假若以后四个西码头也如此大气地规划,那单单是旺铺可就有四百余间了!若果真如此,那干爹岂非要发行四期军债? 这时唐世勋在桃木平头案上展开一张白纸,并将细炭笔、一把直尺和一把三角尺递给王秀荷,他将由浅入深地教王秀荷如何绘制图纸。 对于通晓琴棋书画的王秀荷而言,虽说她以前绘画讲究个意境,而绘制图纸则严谨刻板,一开始她自是有些不适应,但她的绘画功底无疑帮了她的大忙,不到半个时辰她已是基本领会了唐夫子所教授的绘图基础。 而这只是开始,接下来王秀荷还要在唐夫子的指导下绘制好几张四尺见方的正式图纸,且今晚就得派上用场。 到了午时过半,王秀荷也才只绘制好了一张图纸而已,身子娇弱的她已是累得手臂发酸,她以为唐夫子会说休息会儿,谁知老爷子自己亦是在聚精会神的绘图。 于是她柔声问道:“干爹,这都晌午了,女儿去给您做午饭吧?” 唐世勋摇首道:“不必麻烦,你继续绘图。” 说罢他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炭灰粉末,打开书房门吩咐守在外边的仇大刚去弄些吃食来,越简单越好。 过了一阵子,仇大刚敲开了书房门,只见他端着个托盘憨笑道:“夫子,午饭弄好了。” 王秀荷瞥了眼托盘里那两碗黑乎乎的东西,直感到眼皮子一阵乱跳,这也能叫午饭? 唐世勋则端起一个碗嗅了嗅,旋即指着仇大刚笑骂道:“你个浑人真是暴殄天物,如此好的腊肉也不知切个片,哪有如此大块去蒸煮的?” 仇大刚眨巴着小眼睛憨笑道:“夫子,您不是说越简单越好吗?那俺便从那厨房里取了一条最肥硕的腊肉给直接上锅煮了,再说这大冷天的,吃上一大块腊肉岂非爽快?嘿嘿!” 王秀荷在旁无语地拍了拍额头,要说这憨货浪费食材也还罢了,但他难道不知先将腊肉给焯几遍水?这乌漆墨黑的一大坨咸肉如何下口?何况干爹都七老八十了又如何嚼得动? 其实这几日王秀荷已是安排了两个丫鬟在这秀荷居内伺候着,但今日却是个例外,由于她上午不用去军债事务所忙活,她想着中午亲手给干爹做上几道精致的小菜,是以便让那两个丫鬟去中庭照料那些受了重伤的侍卫。 谁曾想老爷子竟是让仇大刚这个糙汉去做午饭? 更让王秀荷惊诧的是,仇大刚居然乐呵呵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刃来,要切片还不容易?他现场就能帮老爷子给片出来不是? 眼见仇大刚那脏兮兮的油腻大手要伸进碗里,这回连唐世勋也受不了了,他连忙阻止仇大刚的举动,并笑骂着让这浑人滚出去和其他亲兵吃午饭去。 而后唐世勋掏出随身携带的银白色匕首麻利地切片,看着这匕首他不禁想起远在小狼山寨的刘志宝,当初他们一同打下小狼山寨之后,正是刘志宝为他挑了这把精致的匕首。 也不知志宝兄他们这个冬天过得怎样?是否还被大狼山寨的那些混账给围在寨子里?也不知我的侄儿立泰在寨子里可有饿着肚子?还有我的宝贝女儿湘儿,她可有被大嫂周氏给找寻到?唐世勋看着眼前还冒着热气的腊肉,他的鹰目中不禁划过一抹黯然之色。 即便他如今拥兵近万,但小狼山寨与零陵城之间隔着官兵所把持的湘江航道和芦洪江,他在短期内根本无法对小狼山寨进行任何支援,更莫要说去解救寨子里的众人了。 至于他的湘儿,那更是依旧未听到任何音讯,也不知苏如诲那小子究竟把湘儿给带去了何方? 兴许是唐世勋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和情感在作祟,他时常会在深夜里梦见自己的‘小棉袄’湘儿,且他脑海里还会时常浮现起那日在麻谷山与周氏、湘儿和立泰分别时,湘儿的小手指勾着小嘴巴对他说:‘爹爹,湘儿还想吃烤肉……’ 想及此,唐世勋直感到眼眶泛酸,心头一阵莫名的刺痛。 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他也不顾那未焯水的腊肉会有多咸,拿起一片便在口中咀嚼着,并沉声说道:“秀荷,你也快趁热吃,事务繁忙,下午你还得加紧把那几张东码头的图纸绘制出来。” 王秀荷本就时刻关注着唐夫子的神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老爷子如此真情流露的模样,那酸楚的眼神直让她心头一颤。 或许干爹是想到了甚悲伤的往事吧?是了,似乎从未听闻老爷子有甚亲人,莫非他是在思念亲人么?王秀荷若有所思地为老爷子重新沏了一碗茶水。 既然干爹如此大年岁都不嫌弃这‘午饭’,我又怎好再说甚?王秀荷蹙着眉小口咀嚼着腊肉。 眼见唐夫子已是吃完了一碗腊肉,喝了口茶水后又继续伏案绘制一张精细的地形图,王秀荷更是暗自感叹,哎!干爹都如此大岁数了还这般拼命,真个是让人一言难尽。 但有唐夫子这‘工作狂’的榜样在,王秀荷亦是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干劲,她不禁暗忖,我才二十四岁而已,又岂会输给老爷子? 第474章 银子还得靠他们 酉时过半,天色渐暗。 总算‘完成任务’的王秀荷陪着唐夫子,在仇大刚等亲兵的护卫下乘着马车向文星街而去。 王秀荷的女儿小囡正乖巧地坐在老爷子身旁,另有从门滩回来的左氏亦是坐在马车内。 而今日在军债事务所忙活的宋四管家、宋家姐妹和三个家仆,则在唐夫子新派遣去的侍卫的护送下先行赶去了文星街的千金马骨汤馆。 这些新派遣去事务所的侍卫亦是二十人,但他们并非画眉铺营地的骑兵,而是押解俘虏来城内的白老三麾下的步兵。 今日下午有很多人前去宋家祖宅拜见唐夫子,比方说知县齐大坚、零陵商会的十三姑等等,但唐世勋除了接见齐大坚以外,其他人全都被婉拒于门外。 这并非是唐世勋不待见其他人,而是他今日白天的主要工作是教王秀荷精确绘图,以后他可没这么多时间来单独教她,而军债事务所以后会有许多需要绘图的地方,他自然要趁着今日尽量让王秀荷多学一些。 原本今日下午王秀荷还要去零陵商会旁听和记录新年的第一次会议,此事亦是交由宋小美代替她前去。 当王秀荷将几张图纸绘制完后,唐世勋方才解释了他明日为何要带小囡去门滩的原因。 首先是门滩那边有白老三的数百步兵,还有叶副将麾下的近百骑兵,再加上唐夫子的好几个亲兵在那儿盯着县衙工房搭建一万间难民窝棚的工程,安全上自是比城内还稳当。 其次,唐世勋意欲在门滩附近办一所学校,取名为‘门滩公校’。 该校将录取年纪在五岁到十二岁之间的男孩和女孩,而王秀荷的女儿小囡如今六岁,正好可以入读之。 这所公立学校的第一期工程会由县衙工房组织人手兴建,下午齐大坚来拜见唐世勋时,他就对齐大坚提到了此事。 且唐世勋承诺这间公立学校的筹建费用和一切开销自有其他途径,县衙只需在兴建时暂且先垫付银子,后期他会给县衙补上。 公校的场地不必太宽,位置亦不必多优越,只要莫在闹市即可,而公校初期录取的学生只在五十人之内,且需要有一定的考核标准,一旦录取需住校且包吃住。 校内分两个区域,即男生与女生分开授课,至于学业时间暂定为半年,具体情况则需在真正授课之后才决定。 唐世勋在这个时候建立学校可不是要搞甚教育普及,毕竟如今连百姓的温饱都是大难题,他自是不会本末倒置。 而他此举自是有长远打算,如今零陵城周边的难民如此之多,人,自然是不缺,但堪用的人才呢?他所要的可不是那些之乎者也的清高文士,而是要能写会算且为他所用之人。 只不过唐世勋也从未有开设教育机构的相关经验,因此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是以打算先找个小场地投建公立学校的一期工程,以后再慢慢扩展。 他此举还有一个深意,那就是想尽早地做一些人才储备的前期工作,毕竟兴办学校的师资力量也得慢慢积累经验,以及陆续扩充他所‘需要’的教师队伍,这些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能早一步施行自然是好的。 何况这所门滩的公立学校之兴建,唐世勋可不会自掏腰包,他自然有法子让别人心甘情愿的为他买单。 正因为他有这样的自信,是以才会在此时提出建立公校,若是要花他自己的银子,他定会将此事延后。 莫要看唐世勋的军债事务所还有二十万两银子,且昨个夜里因着柳锡承做的蠢事,唐世勋从柳家‘讹’了十万两银子,虽说柳家还未将这笔银子送来,但他可不担心柳家敢赖账。 如此一来唐世勋手中可用的银子就有三十万两了,这看似很多,但他要花银子的地方何其多也? 就说县衙垫资兴建一万间难民窝棚,工钱、伙食费和材料费等少说得五万两银子出头,这还是齐大坚精打细算后尽量压缩开支的结果。 而唐世勋承诺过一个月内将银子拨付给县衙,这笔银子他自然不能赖账。 且今日齐大坚隐晦地提到,这县衙垫付的银子还是齐大坚自己出的,这倒是让唐世勋在心里对齐大坚高看了一眼。 还有县衙壮班为唐世勋招募难民青壮之事,这每招募一个合格的青壮去门滩都要给壮班‘人头钱’,若是招募五千人,那可就得一万两银子了。 且唐世勋还说过要多多益善,谁知县衙最后能给他招来多少合格的难民青壮? 虽说这些青壮过去以后自会被安排去做事,比方说修缮码头等等,但做事就得管饭,这还得花银子不是? 而唐世勋之所以承诺给壮班二两银子一个的‘人头钱’,其实也是在花钱省事,这对于齐双喜等壮班衙役们而言可是十足的动力。 相比于跟着知县老爷的‘皂班’和专司缉捕奸盗等事的‘快班’,‘壮班’的事务极其繁杂,治安联防、管理市集、卫生消防等等,哪样不得壮班来操持? 因此这壮班是三班衙役当中人数最多的机构,偏偏他们的月俸是三班衙役当中最少的。 除去有微薄月俸的壮班衙役,壮班还有几十上百个没有俸禄的白役,为了讨生活和捞银子,他们的那对招子可是尖得很,这二两银子一个‘人头’的难民青壮,他们自是极为心动且卖力的挑选。 这不,就这几日被壮班衙役带去门滩的数百难民青壮,那可当真是让唐世勋极为满意。 何况唐世勋本就决定要自掏腰包干这两件事,他自然不会吝惜这两笔银子,且他发现这招募难民青壮和搭建万间窝棚已是有了‘连锁效应’。 昨日他到门滩时就发现了这一点,不知凡几的难民已是拖家带口加入了搭建窝棚的工作,这些难民都是没被县衙壮班挑中的‘残次品’,且各个都饿得面黄肌瘦,但只要能给上一些吃食,这些难民们干活可是极为卖力。 而县衙工房的几个小吏也是极为精明,用这些‘残次品’省银子啊!何况这些小吏也有压力,知县齐大人要求县衙工房一个月内就完工,且搭建窝棚的尺寸和排布都有要求,小吏们自然想到人多力量大,多招些难民来干活定能在期限内完工不是? 故此,昨日唐世勋从门滩回零陵城时,就发现越来越多的难民拖家带口地从四面八方向门滩汇集。 这是好事啊!唐世勋当时就甚是开怀,他要的就是尽可能将城里城外的难民全都聚集起来,那些窝棚不就是为他们所准备的吗?只要难民们有个安居之所,他就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不过唐世勋对衙门里的那些个陋习很清楚,他当然知道用难民会比用当地人更划算,因此他严厉的叮嘱这些小吏,吃相莫要太难看!若是闹出甚难民辛苦做工最后活活饿死的破事来,他可不会对小吏们手下留情。 县衙工房的小吏们连忙恭敬地答道,只要是参与搭建万间窝棚的难民,无论男女,该给的工价和伙食自然不会‘太过’克扣。 唐世勋自然清楚他难以杜绝小吏们私下里的小动作,这等事古今皆有之,他所能做的是派许南潇和翟老八等亲兵从旁多加监督,但究竟有多大的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目前最愁的还是缺银子啊!唐世勋暗自苦笑。 要知道开春在即,而去年零陵城境内又惨遭战火,如今就连种子都不够,还得托零陵商会去跟两广的豪商们收购不是? 但即便买回了种子,以商会那些人的精明岂会便宜出售?普通农户如何买得起?遑论身无分文的难民更是望而兴叹乎? 这少不得要唐世勋和府、县两衙一同跟零陵商会做交易,否则春耕难矣,而这必然得花银子。 最让唐世勋头疼的还是他的南部防线,那可是正兵加辅兵近八千将士!每人一口饭吃下去岂不都得花银子? 虽说打下西塘观后缴获了一批粮草,但那最多也就够吃到元宵前后,而之后呢?这还得花银子去购粮不是? 毕竟唐世勋可是严厉要求叶副将和白家兄弟等人,一定不可去劫掠百姓,否则今年的春耕就完了!但要让这些将士们严守军纪,那就必须让他们有饭吃还有军饷拿才能稳得住。 而除了南部防线,高关岭的童英等骑兵、画眉铺营地的伤兵和远在岿山脚下的重伤骑兵们,是了,还有埋伏在雷公大岭的申不凡麾下的五百精锐!这他娘的加起来又是两千人不止! 虽说这两千人暂时由柳将军的东大营配给粮草,但柳将军早就提醒过唐夫子,这笔粮草帐他以后会向老爷子讨要的。 想及此,唐世勋不禁暗自挠头,柳大钧好像还真提过这一茬。 处处都得花银子去填坑呐!唐世勋愁得是身心皆苦,这魂穿明末的大环境也太难了不是?天灾人祸导致粮食减产甚至绝产、物价飞涨、百姓流落失所等等,在这等情况下他想要养一支不扰民的军队委实是个艰巨的任务! 当然,无论再难唐世勋也必须坚持军纪,否则若是任由那些个桀骜不驯的献贼精锐们四处劫掠,无异于是饮鸩止渴的流寇行径,若真如此他唐世勋就别想拥有一块得民心的坚实地盘。 为何唐世勋如此重视军债事务所,他又为何要在今晚召集所有的军债持有者们聚餐?银子,还得靠他们啊! 唐世勋的鹰目中闪过一抹精光,此次回零陵城,他可不就是为了想法子从那些富商们手中‘借’银子吗? 第475章 狐假虎威的老妪 王秀荷可不知道她的干爹此刻又在愁银子不够花的难题,对于干爹要办‘门滩公校’的决定她自是极为赞同,但她却对干爹提出的教程颇有微词。 因为干爹说公校不是让孩子们去学甚大部头的典籍,只是教些最基本的开蒙读物,无非就是让学生们识得些字而已,再有就是教术数和‘社会学’。 不仅如此,更让王秀荷诧异的是管理这所公校的人选,她以为干爹至少会选几个有些名气的老先生去授课,谁曾想他竟是让左氏去做校长,并由零陵商会的十三姑挑两个能写会算的账房先生去授课,这能教出甚好学生来? 再有那劳什子‘社会学’,唐夫子说会请两位‘高人’去授课,这更是让王秀荷莫名其妙,她哪知何谓社会学? 而唐世勋此举自然有其深意,他不要求学生在读书识字上学得有多精,反倒是算术这块是他急需补充的人才。 至于那‘社会学’,他会让薛正或是岳三水去授课,这自是为了让薛正和岳三水从中挑选出一些天赋颇为不错的孩子,以便将来补充进唐世勋的‘老本行’,即细作行当,包括录取的考核,唐世勋亦会交由薛正和岳三水来负责。 当然,唐世勋自是不会把这些长远目标告诉王秀荷,他只问王秀荷是否愿意把小囡送去女校读书,若是不愿他自不会强求。 王秀荷又怎好拒绝?且她认为干爹此举是想尽量保护她和小囡,因此自是答应了下来。 至于说那女校的‘教学质量’令人堪忧,王秀荷倒也不便置喙,她寻思着等她的位子越来越稳当以后,定会想法子把小囡给接回来。 坐在王秀荷身旁的左氏一脸慈爱地看着可爱的小囡,而她的睡凤眼中则满是哀伤之色。 对于唐夫子安排她去做‘门滩公校’的校长,左氏自是答应了下来,或许因她的一对儿女皆死于非命,想到那公校招收的都是孩子,她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去做这个校长。 不过左氏也想到自己这肚子里的几分墨水去教书育人会否误人子弟,但唐夫子则鼓励她,去就读的几乎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只要她能将自己的那点儿‘墨水’倾囊相授,孩子们学到的知识足以改变他们的人生,这岂非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还别说,左氏被老爷子这番话给打动了。 她本就不是甚名门闺秀,之所以能识得不少字,是她小时候悄悄趴在私塾先生家的墙壁上偷学来的,想那时她为了偷学,可是被那位老先生的仆人给抓住打了好多回。 因此,左氏深知穷苦人家的孩子没办法上学,心里会有多么羡慕和渴望。 诚如唐夫子所言,录取的学生皆不收学费且在校还包吃住,若左氏再倾囊相授实属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至于说左氏去当这个校长以后,就不能时常跟在唐夫子身边,那她夫君方忠仁所吩咐的事该如何完成? 左氏对此自然很是困扰,但她又岂敢因此而拒绝唐夫子任命她做校长的决定?至于她夫君若是知晓了后会如何,她也只能是到时再想法子了。 这时,马车驶入了华灯初上的文星街。 虽说昨个夜里在文星街西段的土地祠外发生了军中械斗,还死了那许多士兵,但今日的文星街依旧熙熙攘攘。 百姓们对于这起事件自是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这可是如今的零陵城三大军头之中,唐夫子和柳将军之间的第一次‘正面较量’,且柳家大少爷柳锡承还被唐夫子给带走了不是? 对于此事的后续会如何发展,那自是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也仅此而已。 毕竟这文星街乃是零陵城的中心地带,商铺酒肆林立,在这一片讨生活的百姓何其多也?他们的日子该如何过还是得照旧嘛。 车水马龙的文星街中段。 ‘千金马骨汤馆’外已是停了许多的轿子和马车,但现场并不混乱拥堵,所有轿子和马车都避开了酒楼的正门,因今晚这场晚宴的主角乃是唐夫子,正门自然得留着等他老人家的马车到。 当唐世勋的马车抵达正门时,扮做十三姑的江依柔和高员外、秦三公子一同在外迎接。 只见秦三的脸色还有些苍白,自从他那日被许悠文给挟持并被阿梓等人救回以后,秦三就一病不起,据说是染了风寒外加受了惊吓的缘故。 但今日秦三是不得不带病现身,下午零陵商会举行了高层会议和全体会议,柳锡承这个副会长已经受伤且被唐夫子带走,若秦三也不出现,那商会岂非成了她十三姑的一言堂? 何况秦三的大姐秦薇儿今日要去做唐夫子交待的任务,是以秦三必须得代表他们秦家和柳家去商会处理事务。 而秦三之所以会和十三姑、高员外一同在马骨汤馆的门外迎接唐夫子,是因为此间酒楼原本就是秦三的产业,只因十三姑以千金马骨汤‘技术入股’,方才将酒楼给改名,但秦三可是手持七成股份的第一大股东。 十三姑原本持有三成‘技术股’,但她那时为了跟宋宜璟去做其他买卖急需现银,于是便将手中的一成股份转让给了高员外,即高靖,是以这高靖成了千金马骨汤馆的第三股东。 其实秦三对于十三姑那时私下转让一成股份之事颇有不满,但他又能如何?毕竟这十三姑的身份乃是唐夫子的干女儿。 更何况秦三和他爹秦大人以及大姐秦薇儿都从秦九那儿得知,十三姑就是江依柔!且秦九千叮万嘱他们莫要将此事透露出去,也莫要为难江依柔云云。 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对十三姑、秦三和高员外微微颔首,随即左手拉着他的‘干孙女’小囡,右手拄着黑檀拐杖缓步走向正门。 王秀荷背着个精致的长画筒,左氏手里则捧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两女皆跟随在老爷子身后。 这还是唐世勋第一次来千金马骨汤馆,其实自打他将那马骨汤的配方交给江依柔之后就再也没关注过此事,那时他是以这张配方换得江依柔手中的一批粮草和药材。 这只是一桩交易罢了,之后江依柔要如何运作和开馆子,他自然没空去操心。 唐世勋缓步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只见堂内甚是宽敞,十余张厚重的木桌齐整地排列在堂中,马骨特有的浓郁香气充斥着整个大堂。 此时这十余张桌子前站满了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这百来人当中有老有少,且都纷纷恭敬地对进入堂中的唐老夫子施礼。 唐世勋虽是出于礼貌而对众人微微颔首,但他的眼中却有一丝疑惑。 这些人可不是他今日要宴请的宾客,因这里边既没有韩夫人和齐文俊等军债持有者,也没看到宋家姐妹和宋四管家等人。 于是唐世勋神色不愉地睨了眼身旁的江依柔,你这小娘皮搞什么鬼?怎的叫来如此多‘不相干’的人? 江依柔婉约一笑,她挽着唐世勋的手臂低声解释道:“干爹,他们都是零陵商会的成员和家眷,大家可是各行各业的翘楚,非富即贵呢!但可惜老爷子您的第一期军债只有一百份,好多位家财万贯的员外和公子们都还没来得及出手哩!” “哦?” 唐世勋易容过的老脸立刻换上了矜持而和气的笑意。 他如何听不出江依柔的言外之意?看来这帮贵人当中有不少对他的军债感兴趣,这是想来给他‘送银子’了啊? 江依柔这时又指了指大堂左侧尽头,只见那儿有一座造型别致的木楼梯,而韩夫人和齐文俊等人皆站在那楼梯下看着这边。 旋即江依柔娇笑着问道:“干爹,您看这商会的成员们全都到了,不如,您给他们说两句?” 唐世勋捻须一笑:“说两句哪够?走吧,陪老夫去转一圈。” 说罢,他在江依柔的搀扶下走向了大堂的十余张桌子。 毕竟今日是大年初二,每桌去说上几句喜庆和勉励的话语也就费些口舌而已,但这可是个作秀的好机会!唐世勋自然懂得把握这等良机。 其中有几位一身贵气的老员外也是七老八十的,唐世勋更是笑呵呵地与他们互道身体安康,这年岁大了的人,且还是家底殷实之人,谁不想着身体好多活几年呢? 几十位商会成员皆是受宠若惊,他们没想到这位如今在零陵城兵威最盛的唐夫子会如此平易近人。 而对于陪在唐夫子身旁的十三姑,众人更是由衷地感激和心生敬畏,这十三姑果然有大能耐!眼尖的商人们适才见十三姑只几句话就能让老爷子来为她撑场面,可以想见老爷子对她定然极为爱护不是? 王秀荷、左氏、高靖和秦三等人皆神色各异地看着唐夫子与十三姑。 只听王秀荷低声讥讽道:“哼!这老妪倒是懂得狐假虎威!” 老妪?高靖和秦三不禁嘴角一抽,他俩可都知道十三姑的真实身份是江依柔,且秦三更是清楚江依柔生的是何模样。 若论才学江依柔自然比不过王秀荷,但论从商之道王秀荷则比不过江依柔,而论容貌,两女可谓各有千秋,不相伯仲之间。 因此秦三见王秀荷讥讽十三姑为老妪,自是有种难以言喻的古怪之感。 当然,秦三和高靖,包括左氏在内都甚是理解王秀荷对十三姑的怨气。 毕竟昨晚在府学宫外,那上百号的围观者都知道了王秀荷的夫君宋宜璟竟是爱慕年近五十的十三姑,这等猛料在今早就已传遍了城内的街头巷尾。 对于王秀荷、宋宜璟和十三姑之间的情感纠葛,各种谣传本就甚嚣尘上。 再加上昨晚景文公子赵丰又孤身一人去拯救王秀荷,虽说人没救成,但又带出了‘男女通吃’的景文公子和柳家长公子之间的情感过往。 这等‘料上加料’而又离奇的情感连环大戏,那可比唐夫子抓走柳锡承之事更让百姓们浮想联翩和津津乐道不是? 第476章 去之又来的大鱼 戌时将至,大堂左侧尽头的别致木楼梯前。 眼见唐夫子在十三姑的搀扶下与大堂里的商会成员们谈笑甚欢,楼梯前的一众军债持有者们皆议论纷纷。 要说今晚这场宴会可是唐夫子邀请军债持有者们来参加的,按理来说财大气粗的十三姑应当包场,且她本就是这间酒楼的股东之一,不该再对外营业才是。 谁知整个零陵商会的成员全来了!军债持有者们对于十三姑的这番安排自是极为不满。 韩夫人本就不是商会中人,且她又是第二大军债持有者,再加之她特殊的身份,有甚不敢说的? 只听她冷笑道:“这十三姑还真会见缝插针呐?合着咱们这些人都是闲人,就她的事儿才重要?” 明眼人自是明白韩夫人这话是何意,谁还看不出十三姑是想稳固自己在零陵商会的会长地位,才借着今晚这个机会把成员们全叫来,好让大家看到她十三姑的能耐和底气? 但今晚的宴席本是要在酉时过半开始,但这都快戌时了不是?大家等得有些饿也还罢了,他们不满的是被晾在了一旁。 再有,不少军债持有者更是感到心中忐忑不安。 由于唐夫子三日就打下了西塘观,谁不知道南部防线的潇水沿岸已是愈发稳当?因此这愚溪军债可是个香饽饽。 而这零陵城的富人又何止是他们这些已持有军债的人?且各行各业的翘楚几乎全都在零陵商会当中,谁不是家底殷实之辈? 且军债持有者们都知他们所认购的只是‘第一期军债’,这有一就有二不是?而这军债的红利又如此丰厚,谁还嫌银子烫手? 但若是唐夫子发行第二期军债时,商会里的人全都蜂拥来参与,那竞争之激烈岂非‘惨不忍睹’? 宋宜璟站在韩夫人身旁不远处,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他自然猜到了其他军债持有者们的忐忑心思,但他更在意的是这帮人在背地里说十三姑的坏话!这让他极其不满。 于是,宋宜璟神色阴沉地给军债持有者们解释了十三姑今晚这番‘安排’的原委。 要知道今日下午零陵商会的全体成员都去总部参加了新年第一次会议,会议的论题之一就是唐夫子发行的军债,话说如今谁不眼热这军债? 想那韩夫人花了八万多两银子拿下十五份军债,因着唐夫子打下西塘观,她手中的军债只三日就至少价值十五万两银子以上!这等暴富的传奇事迹早已传遍了全城不是? 但韩夫人也只能算是‘小富’,如今这零陵城的第一大富婆不正是商会的会长十三姑吗?即便她在今日又抛出了十份军债,但她手中依旧持有三十份军债,这可是三日间就至少赚了十几万两银子啊! 因此,零陵商会的一众商人们谁不眼红?更有不少人在下午开会时就阴阳怪气的暗讽十三姑,如此好的‘生意’却吃独食,您这会长也未免太过不厚道了云云。 十三姑当时就在会上发飙,她质问那些阴阳怪气者,老娘三日前没跟你们说唐夫子的军债是何物?但有几个人敢入手?又有多少人在质疑唐夫子恐怕一个月都打不下西塘观?如今老爷子三日大捷知道眼红了? 虽说一众商人们见十三姑发飙虽不敢顶嘴,但心里又岂会没有怨气? 而十三姑毕竟是商会会长,她也不会任性地在商会里肆意妄为,且在下午开会之前就有不少商人旁敲侧击地问她今晚可否同去参加唐夫子的宴会? 于是十三姑隐晦地指出,唐夫子又不是只发行一期军债,诸位若真有兴趣,今晚不妨去马骨汤馆的一楼大堂订上几桌云云。 正因为这个缘故,心思活络的商会成员们自发地把整个一楼给包场了,即便在唐夫子面前露个脸也好嘛。 宋宜璟给韩夫人等解释了此事的原委后总结道,今晚一楼的这十几桌可不是十三姑刻意安排的,不过他也没想到唐夫子竟然会到每一桌来与商人们一一交谈,这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而军债持有者当中的卢员外、罗公子和李公子等人同样也是商会中人,他们自是在旁给宋宜璟帮腔,没错,今晚这一楼的十几桌确实是商会成员们自发包的场,并非十三姑刻意为之云云。 韩夫人若有所思地斜睨了宋宜璟一眼,她不禁暗自好笑,这面如冠玉的宋家长公子还真是毫不避讳对十三姑的爱慕之情啊? 这时,唐世勋总算是将一楼大堂的十几桌全都走了一遍,他在江依柔的搀扶下向左侧尽头的楼梯走来,并乐呵呵地对一众军债持有者们说:“诸位,不好意思,久等了。” 谁敢怨您老人家呢?众人等自是恭敬地笑着对唐夫子施礼。 唐世勋说的自是客套话,而他的双目已将众人环视了一遍,旋即他面有疑惑之色,咦?怎的马五福这厮也在? 这马五福乃是府通判马向礼的侄儿,唐世勋看过昨日的军债持有者名单,那当中可没有马五福的名字,莫非他今日高价认购了军债? 而马五福身旁还站着个面生的大胖子,只看那胖子财大气粗的模样,就知绝非一般的富贵之人。 江依柔自然察觉到唐世勋眼中的疑惑之色,于是她娇笑着在旁解释道:“干爹,截止今日您的第一期军债已是有二十四位持有者了……” 她如数家珍地扳着手指说道,今日上午她又抛出了十份军债,是以她持有的军债数还有三十份。 这言外之意自是告诉唐世勋,她可是按着他最初的吩咐只持有不超过三成的军债,这不正好么? 除了她持有的三十份军债以外,韩夫人持有十五份;高员外持有十份;宋宜璟、齐文俊、齐仙姑和方忠仁各持有五份;秦薇儿持有两份;城东卢员外、城西李公子和城南罗公子等十三人各持有一份。 而江依柔今日抛出的十份军债,转让价皆为一万两银子,其中秦三公子认购了三份,马五福认购了两份,另五份则被全州城的黄员外所认购。 说罢,江依柔指了指站在马五福身旁的胖子,此人正是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的亲弟弟黄员外,且江依柔还低声说道,黄员外是今日一早匆匆赶来了零陵城。 原来是他啊?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睨了黄员外一眼。 今日他在教王秀荷绘图时还听她说起过这黄员外,要说昨日的军债转让价出现极大的动荡,正是缘于大年三十那天夜里黄员外被柳将军的士兵给护送出城,导致昨日上午柳锡承等人纷纷低价‘割肉’抛售军债。 谁曾想黄员外今日又回到了零陵城? 而唐世勋已是猜到这黄员外去之又来的原因,黄员外借着认购军债的机会‘亲近’他唐夫子,无非是为了其被俘的亲大哥——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 呵呵!想赎人还不简单?就看这财大气粗的黄员外有多重视其亲兄长了!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但他并未当众与黄员外这条‘大鱼’谈及赎人之事,而是拄着拐杖缓步走上了二楼。 第477章 各怀心事的宴席 当唐世勋率先登上二楼时,只见宋家姐妹和宋四管家等人正在‘竹’字包厢内忙活。 这汤馆的二楼只有三间包厢,分别以岁寒三友‘松、竹、梅’来命名,每间包厢都可摆放两到三桌宴席。 今晚这二楼自是没有别的外人,第一号的‘松’字间内已是摆了三桌丰盛的晚餐。 而宋家姐妹和宋四管家等人则在第二号的‘竹’字间内忙活着,他们已是将三张大桌子搬走,并让酒楼的伙计搬来许多的椅子,晚些时候的‘抓阄’环节会在这间包厢内进行。 唐世勋走去‘竹’字间吩咐宋四管家,再去多搬些长凳子来,因为他适才在楼下时告诉了所有的商会成员,邀请他们晚些时候一同来这‘竹’字间。 这是唐世勋适才想到的新点子,即让所有商会成员来观看‘抓阄’环节,而且他还要讲述对于四座码头的新构想等等,这无疑比只告诉二十几个军债持有者更有意义。 当唐世勋走进第一号的‘松’字间时不禁一愣,难怪适才在楼下时没看到齐仙姑,原来她一直待在这包厢内。 而让唐世勋发愣的是这齐仙姑此时的诡异举动,只见她穿着身花里胡哨的袍子坐在右边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她身旁的椅子上则放着个沾了不少红色斑块的蒲团,而她正对着那蒲团的上方一个劲地说话,且她的神态极为恭敬,对于走进厢房内的众人更是置若罔闻。 唐世勋顿时感到眼皮子一阵乱跳,若是在他发行军债以前见到这等仙婆子的诡异举动,他定会一笑置之。 但这个齐仙姑可不一样,她不仅在第一日率先认购了两份转让军债,而且还‘大言不惭’地预言:‘唐夫子三日内定能打下西塘观!’ 虽说唐世勋敢于发行愚溪军债自是对打下西塘观有极大的把握,但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三日内就能告捷不是?因此这仙婆子的‘未卜先知’委实让人惊诧莫名。 话说当昨日下午西塘观大捷的消息传回零陵城之后,齐仙姑那间位于火神庙和唐公庙之间的‘三神祭坛’外可是围了好多的妇人,她们自是想来请这位能通‘三神’的齐仙姑占卜,到了傍晚时更是有好多位富贵人家的夫人来登门拜访。 不过齐仙姑却杜门谢客,不再给任何人占卜和通灵,她的理由是为了给唐夫子占卜和祈福那西塘观大捷,已是折了她十年的阳寿,因此她得休养生息并专心供奉她的三位神仙云云。 而这齐仙姑也甚是感谢一众妇人们大过年的来捧场,于是她让自己的小仙童给那些妇人们各赠送了一颗名为‘三神九欲’的大药丸。 据那小仙童说此药丸对每个人皆会有不同的大奇效,此乃齐仙姑从她的三位神仙那儿得到的新启示密炼而成,每颗药丸只售八两银子,且唐夫子已是亲自服用过,老爷子所得之奇效是精力不输青壮、且能与神仙对话云云。 八两银子一颗的药丸岂非是天价?好在那些妇人们是得到齐仙姑的赠送,且唐夫子还亲自服用过不是?因此她们自是各捧着一颗大药丸如获至宝似的离去。 到了今日,齐仙姑的‘三神九欲丸’已是成了城东那一片的热门话题。 据用过的妇人们所传,那药丸当真是有大奇效,谁用谁知道啊!只不过那八两银子一颗的价钱委实太贵,又岂是普通人所能买得起?但城东那一带的富贵人家可不少,因此这药丸还真个是给齐仙姑带来了不菲的收益。 当然,唐世勋可不晓得齐仙姑竟敢在外面拿他的名头来牟利,若是他听闻此事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他虽是对这仙婆子的预言感到惊奇,但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即便他不是正统儒士,也不会去与那仙婆子过多的接触。 戌时,‘松’字间内的三桌已满座。 此次宴会乃是唐夫子邀请军债持有者们参加,是以这座位次序不以身份高低论,而是以持有军债之数量来排座次。 主桌之上首自然是唐夫子,他的左侧是三十份军债的持有者十三姑,右侧是十五份军债的持有者韩夫人,而后是持有十份军债的高员外、持有五份军债的宋宜璟、齐文俊、方忠仁和黄员外,而持有两份军债的秦三和马五福则陪坐末席。 要说这秦三和马五福能够坐在主桌还是托齐仙姑和秦薇儿的福。 按理来说齐仙姑持有五份军债该坐在主桌,但她本就神神叨叨的让人发愁,且谁不知道以前曾觊觎过她的那些男子都死于非命?这等阴邪之气极重的仙婆子岂能与唐夫子共桌? 何况齐仙姑还抱着个不知沾了甚红斑的古怪蒲团来,还硬要多占一张椅子去‘供奉’,因此负责安排座次的宋四管家便将她安排去了右边的角落里就坐。 而秦薇儿今晚则缺席了宴会,她此时还在柳将军的东大营,是以委托她弟弟秦三来帮她进行‘抓阄’的环节。 至于城东卢员外等十余位各持有一份军债的持有者们,以及王秀荷、左氏、宋家姐妹和宋四管家等人自是坐于另外两桌。 宴席开始。 唐世勋并未说甚冗长的开场白,只是举着酒杯简短地说了些吉利话便宣布开席。 且他只饮了这第一杯酒,随后便让身旁的十三姑给他换上了热茶。 坐在主桌的九位军债持有者皆各怀心思,有了唐夫子的带头,众人亦是不相互敬酒和劝酒。 何况老爷子在开场白中也说了,大家只有半个时辰的吃饭时间,到了戌时过半就得移步隔壁的‘竹’字间进行抓阄等事。 要说这二十三位军债持有者谁没饮过美酒?但今晚的重点又不是饮酒作乐,且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精明的生意人,谁不想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看看唐夫子今晚究竟还有甚别的‘套路’? 还别说,不少人当真有这等心思。 俗话说‘宴无好宴’,莫要看唐夫子一脸的和气,但他毕竟是拥兵近万的军头,谁知道老爷子会否借着这场宴席来‘化缘’? 这等事儿他们即便没亲身经历过,也听说过太多,若是讲些脸面的军头还会给商人们留条活路,但若是那吃相难看的,若不割块大肉恐怕连宴会的门都出不去。 眼见唐夫子只是闷头吃着饭食,导致整个宴厅内亦是无大声说话者,这让城东卢员外和城南罗公子等人愈发感到压抑和疑神疑鬼。 他们不禁皱眉暗忖,老爷子今晚不会真的有甚‘歪心思’吧?若老爷子真个要化缘,该给多少合适呢? 第478章 宴席间的小插曲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唐夫子已是吃饱了,他对身旁的十三姑笑赞这马骨汤口感极佳,实属冬季食用之佳品云云。 十三姑娇笑着答道:“干爹,若非您当初给女儿这千金马骨汤的配方,大家哪能品尝到如此美妙的滋味儿?” 旋即她话锋一转,笑吟吟地问道:“是了干爹,黄员外今日还跟奴家说,他想在东安城和全州城也各开一间马骨汤馆,还给奴家和您四成的股份,您看这事?” “呵呵呵!” 唐夫子捻须一笑,他意味深长地睨了黄员外一眼,旋即亲切地拍了拍十三姑的香肩:“当初老夫已是将配方卖给了你,你想如何运作皆可,不过此事不必再带上老夫。” 他的意思很明确,十三姑想去哪儿开店或技术入股都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而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自是听出了唐世勋这番话背后的深意,她明白唐世勋是在隐晦地暗示她不必再帮黄员外斡旋。 唐世勋的确是这个意思,他自然看出黄员外因着其兄长黄千户被俘虏,而黄员外又没法跟他搭上线,故而求到了十三姑那里。 不可否认,黄员外为了其兄长的安危,定能给十三姑和零陵商会带来极大的利益。 但零陵商会虽是在唐世勋的倡议之下所建立,包括其制度亦是基于唐世勋的草案所拟定,不过他提议建立零陵商会的初衷是为了协助府衙和县衙平抑物价,而不是让商会只顾着牟私利!好在十三姑作为会长倒是没有忘了这个初衷。 但唐世勋可不会让黄员外如此轻易地就赎回其兄长黄千户,他自然有他的打算。 黄员外此次前来零陵城可没有了之前的傲气,且他同样是精明之人,又岂会不知唐夫子是想从他这得到更多? 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兄长的安危,黄员外早已对此次零陵城之行所要面临的艰难有了心理准备。 他不缺银子,且在全州城有着举足轻重的权势地位,但他深知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皆源于兄长坐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位子上,若没了兄长,他又算个甚? 当然,眼见唐夫子并未当众责怪他前晚离开零陵城去‘通风报信’之举,也未提及被俘虏的黄千户,黄员外心里亦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因他已是揣摩到了唐夫子的意图,即赎回兄长之事应当有得谈。 唐世勋自是没去理会黄员外在想甚,他以茶代酒地跟主桌的九人碰了一杯,旋即起身走去了另外两桌。 城东卢员外等人虽是在担心唐夫子会对他们‘化缘’,但面上皆是受宠若惊地与老爷子碰杯,口中说着各种吉利话和溢美之辞。 当唐世勋来到第三桌,即齐仙姑所坐的那桌时,一个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只见齐仙姑竟是神神叨叨地拉住了唐世勋的衣袖,吓得站在周围的仇大刚等亲兵险些拔刀过来制止。 毕竟有关这阴邪之气极重的仙婆子之传闻,谁知道她会否对老爷子做出甚诡异的事情来呢? 唐世勋亦是剑眉微皱,不过他察觉到这齐仙姑虽口中念念有词,但眼神却极为清澈,似乎她真是有甚话想对他说来着。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这齐仙姑的模样,虽说她脸上涂了许多的胭脂水粉,且那妆容委实让人不敢恭维,但精于易容之术的他一眼就看出这齐仙姑的五官生得极为标致。 再加上她那神奇的预言,唐世勋心里还真个对她有些好感,想来这仙婆子当不会害他才对,于是他用眼神制止了仇大刚等亲兵的举动。 齐仙姑拉着他的衣袖,并将两颗约莫近两寸的淡黄色圆球递给了他,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三神皆认可你这小子,莫要让三神失望……” 小子?同坐此桌的王秀荷等人皆是听到了齐仙姑的话,她们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唐世勋亦是心头一惊,难道这仙婆子晓得我是年轻人所扮? 好在他才思敏捷,立刻打着哈哈接过那两颗圆球,并坦然笑道:“谢过仙姑的三位神仙抬举,没错,在神仙眼里老夫不就是个小子吗?呵呵呵!” 说罢不待齐仙姑继续‘胡言乱语’,唐世勋举着茶杯与众人碰杯,随后立刻返回了主桌。 韩夫人这时瞥了眼唐世勋手中的两个近两寸大的圆球,忍不住掩嘴娇笑道:“咯咯!这仙婆子倒是会做生意。” 做生意?唐世勋疑惑地看着韩夫人,不知她此话是何意。 韩夫人的唇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此乃齐仙姑秘制的‘三神九欲丸’,八两银子一颗哩!据说每个人服用后皆会有不同的神奇功效,而且她还说老爷子您亲自服用过,那是精力不输青壮,且还能与三位神仙交谈来着!” 旋即她凑到唐世勋耳畔打趣道:“话说你个坏小子昨晚不会是用了这等虎狼之药吧?” “胡说八道!” 唐世勋气得脸色发青,他自然晓得韩夫人是在开玩笑,但他可是个要脸面的正常男人,且他这具身体才只二十二岁而已!哪会去服用甚虎狼之药? 而更让他恼羞成怒的则是手中的这两颗硕大的药丸,适才齐仙姑递给他时,他还以为是那健身用的保定‘掌旋球’来着,谁曾想竟是两颗封了蜜蜡的大药丸? 话说如此大一颗的药丸,那仙婆子就不怕吃死人去吗?而且这一颗药丸就要八两银子,寻常人家如何买得起? 这还罢了,那仙婆子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拿我的名头去做这等‘虚假宣传’?唐世勋紧紧地攥着那两颗大药丸,恨不得立刻就掐碎了去。 韩夫人则适时地凑到他耳畔娇笑道:“呆子!你可莫要当众把这药丸给捏碎了去,否则岂非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嘻嘻!奴家以为,你就当是掌旋球缓缓把玩更妥当。” 唐世勋嘴角一抽,即便他心里已是将那齐仙姑给骂了个体无完肤,但这两颗劳什子‘三神九欲丸’无疑成了烫手山芋。 他若是现在捏碎了,谁知其他人会否以为他是想当场服用?偏偏他还不能藏起来,就如韩夫人所建议的那样,当成掌旋球在手中把玩才是妥当的选择。 这还是唐世勋第一次感到如此另类的委屈,因为他当众接过了这两颗大药丸,这无疑是帮齐仙姑做了个最好的宣传,再想到齐仙姑适才的‘清澈’眼神,他已是感到这妖女的无限恶意。 坐在主桌的马五福和黄员外等人看到韩夫人当众与唐夫子交头接耳,她那千娇百媚的风韵委实让人食指大动,马五福等人已是止不住地轻咽着唾沫。 而黄员外虽也惊艳于风情万种的韩夫人,但他还不知何谓三神九欲丸,于是好奇地向身旁的马五福讨教。 马五福顿时就来劲了,因他还真服用过那大药丸,妙不可言呐…… 黄员外听得马五福的得意讲述,他的胖脸已是止不住地颤动着。 马员外居然在服用此药丸后夜御数女?且次日还神清气爽毫无疲累之感?况且连唐夫子那等七老八十的老头儿在服用过后都精力不输青壮,这等‘仙药’岂非黄员外极为渴求之物? 于是黄员外一不做二不休,立刻端着酒杯起身跑去了齐仙姑那桌,他乐呵呵地敬了酒后,当场就要跟齐仙姑买那三神九欲丸。 此举无疑让坐在齐仙姑那桌的王秀荷与左氏等女子暗唾不已,然而让她们惊讶的是,齐仙姑居然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木盒来,里边整齐地码放着六颗大药丸,且当场就以五十两银子卖给了黄员外。 那邪性的仙婆子是有备而来啊?唐世勋看着黄员外如获至宝似的将那一盒药丸揣入袖中,他不仅鄙视黄员外,更是对那卖‘狗皮膏药’的齐仙姑鄙夷至极。 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适才虽没听清韩夫人与唐世勋之间的耳语,但她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韩夫人在桌子底下的小动作。 真是恬不知耻!江依柔鄙夷地睨了韩夫人一眼,而她本就是过来人,也不知她是因韩夫人的大胆举动之感染,亦或是因为那大药丸之事的刺激还是怎的,她心里骂归骂,但竟也伸出柔荑从桌下抚向了唐世勋。 唐世勋感受到一左一右两个女人的大胆与放肆,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他与韩夫人之间的确有秘密关系,但他和江依柔之间可不是如此,眼见江依柔竟也如此放肆,他已是隐约猜到了这小娘皮的心思。 不过,无论是韩夫人和江依柔的大胆举动,亦或是那让人气恼的齐仙姑等等,这些个小插曲又岂能乱他心神和误了正事? 于是唐世勋轻咳了两声,拄着拐杖起身以避开两个女子的‘坏手’,缓步向隔壁的‘竹’字间包厢而去。 王秀荷与宋家姐妹、宋四管家等人自是赶紧跟了过去,而那些个军债持有者们亦是不再拖沓,三三两两地起身离开了宴厅。 就在这个当口,方忠仁抓住时机叫住了左氏,并拉着她走去了第三号的‘梅’字间包厢内。 唯有韩夫人和江依柔二人依旧坐在椅子上。 韩夫人适才自然察觉到江依柔的异常举动,她娇笑着揶揄道:“没想到江少夫人还是个急性子,莫非,是动了春心?” 江依柔一声冷哼:“奴家可没韩夫人你的性子急,但凭甚只有你能那般放肆大胆?怎的?莫非你嫉妒了?” 嫉妒?韩夫人的桃花眼中不禁划过一抹精芒。 原本韩夫人可不会在意甚儿女情长,想那崇祯帝上位之后,锦衣卫在明面上已是成了摆设,而她父亲手里掌管着湖广南部的锦衣卫密探体系。 当初韩夫人之所以嫁给裴公子,正是缘于她爹想与掌管湖广北部锦衣卫密探体系的裴家联姻,可惜她爹死得太早,而她又是独生女,不得已接过了父亲的衣钵。 但她却没想到那姓裴的会觊觎她韩家的势力,更没想到他会投靠献贼!而她自知无法斗得过自己的夫君,不,那只是她曾经的夫君而已,因此韩夫人心中最大的愿望是夺回原本属于她父亲的势力!为了这个理想,她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而韩夫人已是将宝押在了唐世勋的身上,这个给她勾画出宏伟蓝图的男人,还有他对她的郑重承诺:‘吾之地盘,即汝之势力!’ 韩夫人相信自己没有选错! 至于甚情情爱爱的,她哪有这等奢望?即便她献身给唐世勋,也只是为了利益与合作而已,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对他投入感情。 然而她那坏小子已是让她愈发地食髓知味,这无疑让她心乱如麻,故而她必须时刻提醒自己坚持原则! 想及此,韩夫人冷冷地睨了江依柔一眼:“有甚好嫉妒的?你若有本事就让他收了你,只不过他可是挑剔之人,就你那娇弱瘦削的身段儿,可对不上他的胃口!” 说罢,韩夫人故作昂首挺胸状地挑衅一笑,旋即莲步轻摇缓缓离去。 这个放荡的女人!江依柔咬牙切齿地盯着韩夫人的背影,不过她同时又对韩夫人的话一阵恍然。 因她不禁联想到秦薇儿和那讨人嫌的玉姑,包括适才在这宴厅的左氏,这几个女子的身段儿皆是与韩夫人一般丰腴妖娆,莫非唐公子真个喜欢这类身段的女子? 再有,早在江依柔刚扮作十三姑那会儿,她曾听唐世勋说过让她多吃一些,对自己莫要太过苛刻云云。 但她那时可没仔细想过唐世勋的话有何深意,且她当时也没想过要对他投怀送抱。 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她对权势已是愈发地食髓知味,她所拥有的一切岂非都来自于唐世勋?无论她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甚或是想更上一层楼,该如何去做自是再明显不过。 有道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只要我肯放下脸面拿出我的手段来,再加上我的秘密天赋,哪怕我的身段儿不是他喜欢的那类,但我就不信那小子能拒绝我! 江依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而决然地起身走向了隔壁的‘竹’字间包厢。 第479章 承建码头许厚利 戌时过半。 ‘竹’字间包厢内人满为患,二十余位军债持有者与零陵商会的其他五十余位成员齐聚一堂。 众人皆神色好奇地看着在做最后准备的唐夫子、王秀荷、左氏、宋家姐妹和宋四管家等人。 只见唐夫子老神在在地坐在包厢上首的左侧,他的手中拿着一叠三寸见方的纸张,纸张上似乎写了些字。 左氏则捧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伺立在旁,这木盒子上有个圆形的孔洞,唐夫子正在将手中的纸张给一张张地折叠后放入木盒之内,众人自是猜到这木盒是用于‘抓阄’的环节。 上首的墙壁前,王秀荷背着的画筒已是打开,她正在指挥宋四管家等人将五张各有四尺见方的图纸挂在墙壁上。 众人看着其中的四张图纸议论纷纷,好精细的图纸!且图纸上已标明,四张图分别是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东码头。 只不过,这些零陵商会的成员们谁没去过门滩等地?但为何这图纸上画着的四处码头会如此规整而气派十足? 而第五张纸则类似一个表格,其上写有十三姑和韩夫人等二十四个军债持有者的名字,每个人的名字之后都有从一到三十个的空格,这是用来记录待会儿抓阄之后持有者们所抽中的旺铺地址等信息。 满腹生意经的宋宜璟和秦三坐在十三姑身旁,他俩好奇地问十三姑,莫非唐夫子将四处东码头全给翻修了一遍?而且这四处码头上标注的旺铺有二百二十间!难道唐夫子是要发行第二期军债了? 十三姑同样一头雾水,她告诉宋宜璟等人,下午在零陵商会开完大会以后她就去宋家巷拜见唐夫子,谁曾想老爷子根本没见她,因此她还真不知道老爷子翻修过东码头。 不过话说回来,这可是四座码头!若当真翻修那得花多少银子和时日?且十三姑派去南边的几个伙计今日也回了零陵城,据他们说在五里牌和泷泊镇时曾见到过唐夫子,但他们可没说码头被翻修过。 至于说唐夫子是否会在今晚发行第二期军债,十三姑亦是不得而知。 财大气粗的黄员外坐在十三姑背后的一排,精明的他故作好奇地笑问道,莫非唐夫子是想在今晚让大家筹银子去翻修四座码头? ‘嗡!’ 当黄员外一说完,周围的商会成员们顿时一阵喧哗,修四座码头?这他娘的得费多少银子? 果然是宴无好宴啊!城东卢员外和城南罗公子两个大药材商正满脸愁容地坐在一块儿,他俩既是同行冤家又有姻亲关系,是以毫不避讳地在交头接耳,若真如那黄员外所言,今晚大家伙岂不都得被‘割肉’? 有不少没有认购军债的商会成员更是心生懊恼,早知道就不来这二楼了!但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亲兵此刻全都站在‘竹’字间的门口,谁敢在这会儿离去? 唐世勋自然听到了一众议论声,但他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有条不紊地将那一百张抓阄用的纸张折叠好放入木盒子内。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王秀荷等人皆是站立在上首左侧的唐夫子身后。 唐夫子拄着拐杖缓缓起身,他走到上首的中间环视厅内的近百人,开始了他的演说。 他的话语很直白,如今他的南部军队已夺下西塘观,将南部防线推至了愚溪一线,如此一来潇水东岸的门滩至泷泊镇这四座东码头无疑变得极为安全。 在此情况下他意欲重新翻修四座东码头,并按照这图纸上所绘制的规整而大气的样式来修建。 四座码头上标注的旺铺共有二百二十间,今晚所要进行的抓阄环节便会抽出其中的一百间来。 旋即唐夫子示意左氏捧着木盒子到他身边,他从木盒子内拿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出来解释道,四座东码头的旺铺皆以‘八’字型展开,今晚这抓阄环节的一百间为门滩等四地各二十五间,且全都是各码头的左边旺铺,故而抓阄的纸上会以‘门左一’至二十五,及‘富’、‘五’和‘泷’字头来标注,代表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四地。 每当抽出一间旺铺,王秀荷便会在她绘制的四张图纸上标明,宋四管家则在第五张‘表格’图上记录,宋家姐妹则用炭笔记录于小本子,以防出现疏漏。 众人听罢不禁对唐夫子的安排暗自点头,而军债持有者们更是摩拳擦掌,眼睛则全都盯着那泷泊镇的二十五间旺铺。 无论是商会成员还是韩夫人等,谁不知道泷泊镇的旺铺价值最高?若能抽到泷泊镇的旺铺,且拥有五年的免租与免杂税权,每张军债至少能值一万五千两银子以上,而若是抽到‘泷左一’到‘泷左五’这五间旺铺,那价值更会蹭蹭上涨不是? 唐夫子并未立刻开始抓阄环节,他指着图纸说道,这图上的码头规模与实际的门滩等地码头不一样,没错,这是他的构想,而且是必然要实施的改建。 随即他淡然笑道,新的四座东码头需要投资建设,银子是必不可少的,但他可不会对众人‘化缘’,而是要与大家互惠互利。 这四座东码头的投建工程会以竞标的形式来分别进行,起拍价一千两银子,最低加价五百两银子每次,价高者得。 唐夫子从袖子内抽出一份文书来解释道,只要是竞标成功的承建商,需严格按照此份协议内所要求的进行码头建设,且工期不得超过三个月,如若逾期或没能按要求建设,自有条款进行相关处罚。 当然,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付出,且唐夫子也不是要压榨或讹诈谁,他说过是互惠互利,因此他会对承建者给予两项福利。 其一,四座东码头的承建者各享有两间泷泊镇东码头的旺铺之十年免租与免杂税权。 其二,以门滩东码头的承建者为例,其可在十年内享有该码头的三成商税!其他三座东码头的承建者亦是同理。 最后唐夫子还指出,待到时机成熟,门滩等四地的西码头亦会进行重建,届时也会以此等模式来进行。 当唐夫子说完后,全场哗然! 要知道商会成员当中可不乏建筑商,比如秦三和马五福,当初湘口关的西码头被官兵焚烧殆尽,重建工作就是由他俩所承包。 又比如城西的李公子,大西门外莫将军的营寨就是由李家所承建,且李家在建筑业的底蕴可比秦家等更为深厚。 故而他们都很清楚,若按唐夫子的构想和要求来翻修码头,那至少比如今的四座码头皆扩宽了两倍有余,恐怕修建一个码头至少得耗费十万两银子以上。 何况这承建权还得费银子去竞拍,他们甚至腹诽唐夫子是想空手套白狼,因此他们一开始可没想过去趟这‘浑水’。 但没想到承建一座码头所得之利竟如此丰厚!唐夫子设想建设的码头之规模与布局皆远胜当下,而承建商的福利之一是两间泷泊镇的旺铺十年免租与免杂税权,单单是这个价值都不止五到六万两银子。 更何况还有一座码头十年的三成商税!这无疑是在变相地支付了承建的费用,即便回报延长,但所得之利自然会大大多于承建的开支,秦三等人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话说回来,心动者又岂止是他们? 第480章 建筑商们的竞拍 十三姑与身旁的宋宜璟不停地低声交谈,坐在宋宜璟旁边的高员外则竖起耳朵听后面的李公子等搞建筑的‘专业人士’窃窃私语。 虽然十三姑和宋宜璟都没有涉及建筑业,但一座码头十年的三成商税之利又如何不心动?只要唐夫子的南部防线稳固,零陵城与南边的道州城之潇水航道自然稳当,那么这四座码头一年的商税又岂会少? 眼见唐夫子说完后就站在上首捻须轻笑,十三姑率先提出了一个疑问,她以门滩的东码头为例,不知所收之商税只在码头和五十间旺铺,还是包括那两排‘八’字型旺铺之后的小集市? 唐夫子本就是在等着众人提问,他颔首答道,每座码头之后的小集市皆归码头统一管理,那商税自然也会一并收取,因此承建商自然能得到其中的三成商税之利。 再有,对于这四座东码头之后的小集市,唐夫子亦会统一规划,绝不会像如今的集市一般杂乱无序。 唐夫子语气严肃地指出,他前两日走访门滩至泷泊镇这四地,从不少还没逃走的当地人口中大致了解了一番,他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弊端,即商业模式之混乱。 比方说‘山苍子’,从大明弘治年间开始在永州府的各州县就已有人工种植,其根、茎、叶、果皆可入药,特别是永州府南部几个州县,许多百姓、山民与瑶民以种植山苍子为生。 而南部诸州县的山苍子要外销,最便捷的无疑是经道州城沿潇水北上零陵城,再出湘口关,继而沿湘江西去东安城或北上祁阳县。 但问题是就连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这四地,以往就都有药材商收购和炒卖山苍子,其价格不稳定、不透明和买卖混乱的情况甚是严重。 又比方说木料,那更是在每座码头都有木料船停泊和堆积木料,致使各处码头都甚是杂乱。 随后唐夫子指了指十三姑等零陵商会的高层,让商会在元宵节之前商议出一套方案,将大宗贸易划分为四部分,亦即是说,四座东码头以后都只进行其中一部分的大宗贸易,如此一来既便于管理,又能让商贸愈发规矩而统一。 全场顿时又陷入了纷纷议论。 商人本就有逐利之天性,就算蚊子肉那也是肉,一个小集市或许不会收上太多的商税,但十年下来岂非也是一笔不菲的进账? 而对于唐夫子提出的贸易混乱之说,商人们皆深以为然,谁不知道‘成行’的好处?若是能按老爷子的设想来规划管理四座码头,对于商人而言自是一件大好事。 唐夫子这时突地顿了顿拐杖,朗声说道:“诸位,接来下进行四座东码头的承建竞标!老夫先申明,承建者需在三日内将竞拍的银子送去军债事务所,好!先从门滩开始,起拍价一千两银子。” 全场皆是一静,商会的成员们纷纷看向秦三、马五福和城西李公子等人。 然而不待秦三等人开口,如弥勒佛般的黄员外已是笑呵呵地举手道,门滩的承建竞标,他出二万两银子! ‘二万两?’ 众人皆哗然,这黄员外未免也太生猛了些,竟是直接从一千两银子的起拍价给抬到了二万两? 秦三、马五福和李公子等人皆是脸色一沉,黄员外此举无疑打乱了他们各自的计划,看来要想竞标这承建权恐非易事啊? 好一个猛龙过江!唐世勋一脸赞许地看着黄员外,他知道黄员外是在借机讨好他,但这厮如此抬价自是让他甚为欣喜。 马五福之前从未去过军债事务所,也未曾经历过甚竞拍,但他今晚同样是带着‘任务’而来,就如他上午花两万两银子认购两份军债,这便是他的亲叔叔,原零陵知县、如今的府通判马向礼对他提出的‘任务’。 马向礼的要求很直接,那就是通过认购军债来改善马家与唐夫子之间的关系,何况这一万两银子一份的军债看似很贵,但绝不对亏银子不是? 而对于今晚的宴席,马向礼亦是要求马五福多在老爷子面前露脸,让老爷子愈发记住他马五福。 虽然黄员外跟秦三之间颇有交情,马五福跟秦三亦是有不少生意上的合作,但他马五福跟黄员外可不熟络。 眼见唐夫子一脸赞许地看着黄员外,马五福顿时就来气了,他还记挂着如何在老爷子面前长脸不是?于是他也学着黄员外的样子举手道:“三万两!” ‘嘶!’ 不少人顿时倒吸了口凉气。 就连秦三亦是诧异地扭头看向马五福,他用手肘轻轻地碰了碰马五福,低声埋怨道:“马兄,你何须如此抬价?这可是三万两银子!若真个竞拍下来,不仅要三日内送去给唐夫子,且承建码头还需先垫付,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秦三委实有些担心马五福上头,他俩适才就已经达成了‘利益同盟’,即两家一同进行承建工程,但马五福直接从二万两银子的竞拍价抬至三万两,秦三自然感到不满,你就不能只抬个五百两或一千两银子? 马五福则乐呵呵地对上首的唐夫子拱了拱手,因为老爷子正一脸赞许地对他笑了笑。 旋即马五福低声对秦三解释道,其实他哪有上头?但黄员外明显是来者不善,再加上他的‘老冤家’李公子和崔员外还未出手,那还不如先把竞拍价给抬高了去,先在气势上吓住其他人。 果然,当马五福出价三万两银子以后,黄员外顿时盘着他的佛珠手串陷入了沉思,而他的眼睛则紧盯着上首墙壁上绘制着门滩东码头的那张图纸。 适才黄员外将竞拍价直接抬至二万两,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在唐夫子面前长脸而已。 要知道前几个月献贼狂攻全州的黄沙河关,导致整个关口外是满目疮痍,之后杨总兵率广西兵稳住关口形势后北出东安城。 而黄员外则靠着他亲兄长黄千户的关系,接下了整个修缮黄沙河关的大工程并进行分包,后来他又承接了湘江之上的伍家湾改造军港的工程与分包。 虽然他只是个总承包商,但对于这类工程和里边的弯弯绕绕自是有足够的了解,而唐夫子这四座东码头实际上只是民用码头而已,即便老爷子提出了不少要求,且看规划也极为合理,但相比黄沙河关与伍家湾军港的工程自是要小得多。 因此黄员外是当真想承接下来,这一来能够交好唐夫子,为赎回兄长黄千户多增加些把握,二来还能从中牟利不是? 但黄员外又岂是人傻钱多的棒槌?这竞拍的银子那是要实打实‘送’给唐夫子的,而后他还得先行垫付承建费用。 若是黄员外想拿下一座甚至两座码头的承包权,他就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竞拍策略了。 唐夫子则一顿拐杖,大声唱念道:“马员外承建门滩东码头,竞拍价三万两!第一次!” 他是将这顿拐杖当成是敲木槌,若三顿之后无人继续竞拍自是成交。 就在黄员外想继续加价之时,坐在第三排的城西李公子举手道:“三万零五百两!” “你个!” 马五福扭头恶狠狠地瞪了李公子一眼,险些骂出不合时宜的话来,才加五百两?这混小子岂非是在故意恶心我? 李公子脸上挂着一丝挑衅的坏笑,他可不怕马家,因为他们李家走的是莫将军的路子。 那莫将军可是被李家‘喂’得极为满意,只要莫将军不倒台,李公子又岂会怕他马五福? 眼见马五福和李公子之间的火药味儿,商会中人皆是心中暗笑,有好戏看了! 要说这些个大的建筑商,无论李家、马家还是崔家,谁没有后台? 众人不禁好奇看向坐在第四排的一位冷面的中年男子,不知这崔员外会否出手? 第481章 败家搅局的女人 崔员外年近五旬,他的须发皆打理得一丝不苟,坐在凳子上腰杆挺得笔直。 虽说这崔员外总是冷着一张脸,但作为零陵城最大的几个建筑商之一,崔员外无疑是最受人褒扬的一个,因为他在建筑上一丝不苟,从不做偷工减料的腌臜事。 就连这零陵城内诸多庙宇和衙堂的历次修缮,亦全都是由崔员外所承包。 当然,这也缘于崔员外的另一身份,他乃是柳将军的亲家,柳锡承那死去的发妻便是崔员外之女,兴许是柳将军感到对崔家甚是亏欠,是以柳将军在明里暗里皆极为照拂崔员外。 不过,即便以如今柳将军的势力之大,崔员外也从未踏入过柳家的大门。 再说这零陵商会,崔员外乃是仅次于正、副会长之下的十位执事之一,他对十三姑倒说不上有多信服,毕竟他的性子本就刚硬,又岂会赞同一个女人来把持商会? 不过崔员外对于子侄辈的宋宜璟却甚是欣赏,因宋宜璟之父与他曾是至交好友,而他今晚来参加这场晚宴正是缘于宋宜璟的热情邀请。 其实崔员外可没想过认购军债,他虽有余银但从不会贸然进入不熟悉的行当,且他对那位唐老夫子也不甚了解。 谁曾想来到这二楼的‘竹’字间包厢后,倒是让崔员外开眼了,而且这第一个大项就是竞拍承建码头,这可是他的老本行!他又岂会不心动? 眼见众人皆好奇地看来,崔员外却在与他身旁的几位老友窃窃私语,他们几人都是各行翘楚,且都错过了认购军债的好时机,而这几人谁还没余银呢? 几位老友正在与崔员外商议‘结盟’拿下一座码头的承建权,他们虽不懂建筑之事,但谁还不信任他老崔呢? 崔员外没有出手虽是有几位家底殷实的老友支持,但这等竞拍他也从未经历过,是以他打算再看看。 而这时,同为建筑商的马五福已是将门滩东码头的承建竞拍价抬至了三万一千两银子。 城西李公子则继续加价五百两。 这李公子极有人缘,坐在他身旁的好几个持有一份军债的公子都是他的‘死党’,且他李家也是底蕴深厚的建筑世家,几个死党亦是给足了李公子底气,不就是银子吗?哥几个结盟,至少要拿下一座码头的承建权。 黄员外也已是考虑清楚了,他再次加入了竞拍的行列,且他直接将竞拍价抬至了四万两银子。 马五福和李公子皆是心头一咯噔,这他娘的过江龙还真个是够财大气粗啊? 崔员外依旧沉吟不语,就连他身边的几位老友亦是紧皱着眉头,见多识广的他们如何不晓得黄员外在全州城有多大的权势和财富? 其实这些精明的商人们都心知肚明,黄员外的权势财富不全靠他的兄长黄千户吗?而今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被唐夫子给俘虏了,黄员外此来摆明了是要给唐夫子‘送银子’,哪怕是摊薄了承建码头的利润也在所不惜。 因此,马五福、李公子和崔员外这三个最大的本地建筑商心里皆甚是煎熬,总觉着主动权在不惜砸银子的黄千户手中,又担心若是喊出更高的竞拍价,而黄员外一旦放弃,他们岂非少了许多的利润? 在三人的患得患失之心理下,唐夫子已是顿了两下拐杖,口中唱念了两回,若再顿一顿拐杖即表示门滩东码头的承建由黄员外拿下。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只见坐在第一排的韩夫人巧笑嫣然地举手道:“四万零五百两!” ‘嗡!’ 商会中人顿时一阵窃窃私语,什么情况?韩夫人居然还懂这个行当? 而坐在第三排的李公子与他的几个死党本就最是多嘴多舌,他们立刻把大年三十那日在军债事务所,黄员外一个劲地钉韩夫人,导致她那日一份军债都没买到的憋屈事儿给曝料出来。 原来是‘报仇雪恨’啊?崔员外等老辣的生意人顿时一阵恍然,得,那就看看这韩夫人如何大战那过江龙黄员外吧。 黄员外紧紧地捏住佛珠手串,他的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之色,这娘们可当真是睚眦必报啊? 十三姑亦是诧异地睨了韩夫人一眼,她如何不清楚韩夫人只因有知县齐大坚送去的十万两银子,才会花八万多两银子认购了十五份军债,但这不懂做生意的疯女人哪还有如此多的余银来承建一座码头? 就如十三姑所料想的那般,从来不懂精打细算的韩夫人确实没甚余银,但那黄员外前日可是在军债事务所当众‘欺负’过她,她可是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因此她偏要来做这搅局者。 其实她还真不怕没银子,因为她是唐世勋的女人!即便她真个竞拍下了码头的承建权又如何?没有银子给唐世勋又如何?难道那坏小子还能杀了她不成? 站在上首的唐世勋亦是无语至极,这败家娘们居然还跟黄员外杠上了? 要知道他想出这竞标承建码头的点子来,是要用这些竞拍所得之银子去填补县衙搭建难民窝棚的工程,以及建立门滩公校第一期工程的费用。 且唐世勋对于门滩码头的承建竞拍达到四万两银子已是相当满意,要知道后面还有三座码头的承建,特别是泷泊镇的东码头,那可是重头戏。 如此算下来竞拍这四座码头就能给唐世勋带来近二十万两银子的收益,这足以填补难民窝棚和门滩公校的两笔银子。 但若是被韩夫人给竞拍下来,她哪有银子给他? 唐世勋很是无奈地顿了顿拐杖,口中唱念了一遍韩夫人的竞拍价。 眼见黄员外还在低头沉吟,唐世勋第二次顿下拐杖,神色不愉地唱念了第二遍。 直到这时,黄员外方才咬着牙看向韩夫人,将竞拍价抬至四万一千两银子。 好险!唐世勋暗自舒了口气。 然而不待他唱念,韩夫人竟是挑衅地睨了黄员外一眼,娇声笑道:“黄员外你不是很能耐么?居然才多加五百两银子?看来你也不够精明嘛!” 旋即她的桃花眼中划过一丝精芒,寒声说道:“四万五千两!” 全场一阵哗然,如此明显的抬杠,她真当黄员外是傻子吗? 这个败家娘们!唐世勋气得在心里破口大骂,他紧紧地攥着黑檀拐杖,真恨不得立刻让仇大刚等亲兵把这疯婆娘给赶出场去! “哈哈哈哈!” 黄员外这时却突然一阵释怀大笑,他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极为豪气地说出了‘五万两’三个字。 而他的细眼睛中又岂有一丝笑意?但为了他的兄长,这一回他必须认栽。 适才他从韩夫人的话中品味出了深深的恶意,特别是那句看似讥讽他‘不够精明’之语,委实让他心头一惊。 因他猛然想起唐夫子去前线签订和谈协议时,陪着老爷子同去的不正是韩夫人?可以想见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定然极为亲密。 故此,黄员外想当然地认为韩夫人是唐夫子的‘托儿’,摆明了是要逼他‘放血’。 假若黄员外放弃竞标,他敢肯定后面的三座码头之承建竞标,韩夫人更是会将他往死里钉,最后恐怕他会失血更多又或是花不出一分银子。 毕竟今晚这个机会难得,黄员外可以假借竞拍之机‘送银子’给唐夫子,若他真个一毛不拔,谁知道明日之后他还能否有机会送银子给唐夫子? 就以这韩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万一在唐夫子耳边吹些枕边风,导致老爷子一怒之下砍了黄员外的兄长黄千户,那黄员外岂非鸡飞蛋打一场空? 因此黄员外干脆凑个五万两的整数,权当破财消灾了不是?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外如是!黄员外紧紧地咬着牙关,那胖脸已是不自禁地颤抖着,他是真担心这姓韩的疯女人还不肯罢休。 韩夫人傲然一笑,正当她想继续抬价整这黄员外时,却瞥见唐世勋对她使了个极为严厉的眼神。 她顿时明白唐世勋对她的举动极为不满,于是她对黄员外笑道:“不愧是财大气粗的黄员外,奴家自叹弗如!” 黄员外心中不禁松了一口气,他面上自是乐呵呵地拱手说承让。 唐世勋亦是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这败家娘们还听他的话,否则他还真会动上真怒。 不可否认,他的确是要大大的割黄员外一块肉,但绝不是以这样的形式。 因为这会显得他唐夫子的吃相太难看,恐怕会惹得其他竞拍者产生犹豫,更可能会导致在座的大多数人对他心生反感。 何况唐世勋只要还关押着黄千户,他有的是其他机会来用钝刀子割黄员外的肉,真没必要如此做作。 回头再收拾你个小娘皮!唐世勋顿了三回拐杖后,宣布黄员外拿下门滩东码头的承建权。 随后是富家桥的东码头,好在马五福也急于表现自己,他率先出价一万两银子,这倒没让现场出现冷场。 城西李公子同样不甘落后参与竞拍,他不是想表现自己,而是真有承建的意愿。 黄员外则偃旗息鼓,脸上挂着笑意默默盘着佛珠手串。 韩夫人则螓首低垂,她已是明白了唐世勋那严厉眼神的深意,对于适才她自作主张的‘报复性’抬价,自是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十三姑、宋宜璟和高员外还在低声商议,虽说十三姑很想参与竞拍,但做生意素来稳健的宋宜璟在仔细盘算之后,建议十三姑还是莫要在此事上砸银子。 宋宜璟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无论是他还是十三姑,如今的余银很难支撑他们进行这等大型的码头承建。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从未涉足此行当,更因为他们的摊子铺得本就够宽,而这码头承建从长远来看虽指定不会亏,但前期垫付的压力委实太大,而回笼资金的时间又太长,何须在这等不熟悉的行当上冒险呢? 扮做十三姑的江依柔在综合考量之后,果断地选择了不参与竞标,的确,她的摊子铺得太宽,单单是与东安城、全州城的大宗贸易就有三笔十几万两银子以上的大买卖,她真没必要把余银投入到回报漫长的码头承建之上。 其实现场与十三姑和宋宜璟的想法相似的商会成员有很多,正所谓隔行如隔山,他们皆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欣赏马五福、李公子和崔员外的‘表演’。 这不,崔员外总算加入了竞拍,零陵城的三大建筑业之翘楚开始了竞拍博弈。 马五福虽是暗恨李公子和崔员外这两个老冤家,且他还有秦三做后盾,银子自然不缺,但他深知李公子和其死党们、崔员外和其老友们同样不缺银子。 在这等情况下,竞拍策略可就极为重要了,故此三人在一万两银子之后的竞拍价,全都只以最低的五百两银子之价缓缓抬升。 三人都在竞拍中揣摩另两人的底线,这剑拔弩张的竞标直让众人看得大呼过瘾。 最终,富家桥东码头的承建权被马五福以三万八千两银子的竞拍价拿下。 五里牌东码头的承建权则被城西李公子以四万两银子的竞拍价拿下。 到了最后的重头戏泷泊镇东码头时,崔员外直接一口价喊出六万两银子! 全场虽震惊,但却又不得不佩服崔员外的老辣。 要知道马五福和李公子已经各拿下一座码头的承建权,而工期只有三个月,若他们再承接泷泊镇的东码头,极可能会力有不逮。 毕竟那图纸上绘制的泷泊镇之东码头本就规模最大,虽说其商税定然最多,但承建之成本也是最大。 何况崔员外本就是极为冷静理智的商人,他直接抬到六万两银子的竞拍价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且他此举是要一锤定音,若谁敢再加个五百两银子,所有人都感到他定会直接放弃。 因此,就连黄员外亦是慎重考虑后没有与崔员外竞拍。 而马五福和李公子更是摇头一笑,无奈地选择了旁观,他俩手底下的熟练工匠就那么多,若强行参与泷泊镇东码头的竞拍,就怕最后延误工期或是出现大的纰漏,反倒会得不偿失。 厉害啊!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崔员外,他亦是感受到了崔员外的强大气场与自信,且他对此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顿了三回拐杖后,唐世勋宣布崔员外竞拍成功。 至此,四座东码头的竞拍全部结束。 而接下来,便是一百间旺铺的抓阄环节了。 第482章 公开严谨的抓阄 相比于垫资承建码头,军债持有者们对于抓阄抽旺铺的关几之事自然更为上心。 只见唐夫子坐回了一旁的椅子,左氏捧着抓阄用的木盒子站在了上首,宋小美和宋小甜两姐妹则站在左氏身旁,她俩要用文本备份此次抓阄,并唱念每个军债持有者抽出的红利旺铺。 王秀荷则站在四张图纸前,待到持有者抽出旺铺后,她要在图纸上进行标注。 而宋四管家则站在第五张‘表格’图纸前,他手中提着一支毛笔,待会儿会在图表上注明每位持有者所抽出的旺铺地址等信息。 一切准备就绪,厅中的众人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正式而严谨的抓阄,二十余位军债持有者不禁有些小紧张。 宋四管家抬首看了眼图表,大声唱念道:“有请十三姑登台抓阄!” 十三姑深吸了一口气,俏盈盈地起身走去了左氏面前。 她将柔荑伸入木盒的孔洞内,心里一个劲地念叨着‘泷’字。 这木盒内有四座东码头的各二十五间旺铺,从概率论,十三姑有三十次机会,那她抽中泷泊镇的旺铺机率委实很大。 而坐在下边的韩夫人等军债持有者们,则一个劲地在心里‘诅咒’十三姑手黑点背。 第一张纸被十三姑抽出,她展开一看,不禁撇了撇嘴。 一旁的宋小美看清了后脆声道:“门左七。” 宋四管家高声复念了一遍,并记录在图表上。 王秀荷则走至门滩东码头的图纸前,用毛笔将码头左侧的第七间旺铺给划了个勾,即表示此间旺铺已被抽出。 厅内众人皆是暗自点头,如此公开而严谨的抓阄,委实让他们看到了唐夫子和军债事务所的诚意与严谨态度。 眼见十三姑又伸手进木盒内,韩夫人和齐文俊等人自是继续‘诅咒’之。 十三姑如何不知道韩夫人在‘使坏’?因为她都听到这骚狐狸在低声念叨‘门’字了不是? 但她又有何好担心的?老娘还有二十九次机会!十三姑睨了韩夫人一眼,抽出了第二张纸。 谁知她展开一瞥,又是‘门’字头!这回她抽中的是门滩的第十三号旺铺。 待到宋小美和宋四管家唱念两遍后,韩夫人更是娇声笑道:“不愧是十三姑,这抓阄都能抽中十三号旺铺哩!” 十三姑虽心中暗恼,但她还有二十八次机会不是?何况这等时候她何须跟那姓韩的狐狸精置气? 然而诡异的是,她之后抽出的十三张纸居然也全都是门滩东码头的旺铺。 这已经用去十五次机会了!不仅是十三姑自己面若寒霜,全场的人亦是纷纷暗呼诡异。 要知道木盒子内共有一百张纸,其中只有二十五张是门滩东码头的旺铺,这得是有多旺的手才能连抽十五间门滩的旺铺出来? 韩夫人笑得愈发肆无忌惮了,其他的军债持有者们面上虽没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但谁心里不是乐滋滋的? 要知道这四地的旺铺价值早已被精明的商人们分成了三档,最具价值的自然是泷泊镇,其次是富家桥和五里牌,而相对价值最差的无疑就是门滩。 军债持有者们的心思皆是活络了起来,那木盒子内每少一张门滩旺铺,自然就增大了他们抽中泷泊镇旺铺的可能性,而即便是抽中富家桥和五里牌这两地的旺铺,那也比门滩要好不是? 因此,除了真心为十三姑‘祈祷’的宋宜璟,其他军债持有者自是更为热切地在心里边‘诅咒’十三姑。 十三姑第十六次将手伸进木盒内,她的手都有些不自禁地发颤,而她心里更是起了异样心思,莫非是我这段时日都没去高山寺进香的缘故?怎会如此倒霉? 无论她有怎样的心思,但抓阄自然还得继续,让她嘴巴发苦的是,直到她抽出第三十张来,居然都没有一张泷泊镇的旺铺!最终属于她那三十张军债的红利旺铺为门滩二十间、富家桥六间、五里牌四间。 全场皆议论纷纷,就连唐夫子都震惊了,这小娘皮怎会如此点背? 十三姑险些气得吐血,她面沉似水地走回她的位子坐下,周围的秦三和马五福等人强行忍住笑意,也不知该否道一声恭喜。 宋宜璟的眼中满是柔情,他淡然笑道:“十三姑,待在下将剩下的五间门滩的铺子抽出,以后你我便占去了这门滩东码头上一半的旺铺!那生意岂非更好做了?” 由于他说这话并未压低声线,也毫不避讳对十三姑的爱慕之情,使得周围的秦三等人皆神色古怪地看向二人。 而十三姑的神色亦是复杂至极,但宋宜璟这番话毕竟是在安慰和鼓励她,于是她一阵娇笑趁机下了这个台阶。 这对恬不知耻的狗男女!王秀荷站在上首墙壁前背对着众人,她的香肩一阵轻颤,心里边止不住地破口大骂。 宋四管家则抬首看了眼图表,大声唱念道:“有请韩夫人登台抓阄!” 韩夫人自信一笑,莲步轻摇走到了左氏身旁,她可不像十三姑那般一张一张的抽出来,而是一次性地从木盒里抽出十五张纸来,并递给宋家的两个小丫头,让她俩帮她打开来念。 而韩夫人则从袖中掏出两块碎银递给了宋家姐妹,并对坐在一旁的唐夫子抛了个媚眼,旋即巧笑嫣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两个宋家的小丫头自然会意,她俩美滋滋地收好银子后,逐一将纸张打开来唱念。 也不知是韩夫人手气旺,还是因为两个小丫头的运气帮衬,韩夫人喜得泷泊镇东码头的旺铺七间,富家桥和五里牌的旺铺各四间。 坐在韩夫人身旁的齐文俊等人纷纷一脸羡慕地贺喜。 他们如何不羡慕?韩夫人抽中的十五间旺铺之价值绝对在二十万两银子以上!而她只投入了八万余两银子,且这才是她持有军债的第四日而已。 就连崔员外等没有认购军债的商会中人亦是眼神炙热,如此大利谁不羡慕? 经验老道的崔员外更是对身旁的老友们感叹,待到他将泷泊镇的东码头修建好了之后,这韩夫人手中的七间旺铺之价值定然还有上涨空间!几位老友听罢皆深以为然。 扮做十三姑的江依柔已是气得脸色铁青,她的柔荑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拳头,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宋四管家则唱念道,请持有十份军债的高员外上台抓阄。 这高靖也是个极为迷信之人,他已是从韩夫人那儿得到了灵感,看来这两个宋家的黄花闺女定是手气极旺! 于是他也学着韩夫人那般从木盒里抽出十张纸来,连同两块碎银一起递给了宋家姐妹,而他则笑呵呵地坐回了椅子上。 果然,宋家姐妹不负高员外之期望,让他喜得了两间泷泊镇的旺铺和八间富家桥的旺铺。 让众人惊奇的是,八间富家桥的旺铺居然是从十号至十七号,八间连排!这直让高员外乐得合不拢嘴,有这八间连排旺铺在手,他持有的军债必然还会增值。 接下去是持有五份军债的几人出场,而图表上的名字是从齐仙姑开始。 谁知坐在角落里的齐仙姑却还在跟她的蒲团‘谈心’,且她口中还一个劲地说‘好货沉底’。 好货沉底?唐夫子嘴角一抽,我还不信你个卖狗皮膏药的仙婆子真能如此神奇!于是他示意宋四管家先略过齐仙姑,让其他人先来。 下一位抓阄的是齐文俊,他也依样画葫芦给宋家姐妹递了碎银,两姐妹的眼睛皆是笑成了月牙儿。 齐文俊喜得一间泷泊镇的旺铺,另有四间五里牌的旺铺。 接下来进行抓阄的是宋宜璟。 眼见亲兄长走来,宋小美和宋小甜却都板着张脸不予理睬。 也难怪两个丫头如此态度,毕竟她俩都十三岁了,且从小就与大嫂王秀荷亲近,她俩深知大哥宋宜璟对秀荷嫂子有多么冷淡,且大哥还在外边有那许多的娇美妾室,两个丫头自然不喜欢这负心的大哥了。 宋宜璟倒是颇为理解,这两个亲妹妹从小被他的发妻王秀荷给灌输那许多的‘歪理’,他自然知道两个妹妹都对他甚是埋怨。 因此他自是不会自讨没趣地去请两个妹妹帮忙打开纸张,而是自己抽出来展开。 宋小美眼尖得很,她立刻在旁大声唱念道:“恭喜宋公子喜得门滩旺铺九、十四、二十二与二十三号,另有富家桥旺铺第二十五号!” “哎哟喂!” 韩夫人一脸浮夸地掩嘴惊呼:“这门滩东码头竟是被十三姑和宋公子抽去了二十四间哩!” 旋即她扭头看向第二排的城西李公子等人:“诸位公子若是抽到‘门左一’,岂非能卖出个好价钱来?咯咯!” 李公子等人虽是矜持地笑而不语,但他们心里还真是这么想的!因门滩东码头的二十五间旺铺,只剩位置最优越的一号铺没被抽出。 这一号铺位于‘八’字形左侧这一条的最顶端,且其后连接着集市,因此这四地的一号铺可都是‘极品’旺铺来着。 何况十三姑和宋宜璟已经‘神奇’地抽去了门滩的二十四间旺铺,又怎会不想拿下一号铺?一旦拿下,可就是二十五间旺铺连排! 十三姑自然听到了韩夫人的阴损话,她虽是气得牙痒痒,但此时她绝不能动怒,更不能表现出她的确想拿下门滩一号铺的意愿来。 否则无论是这帮奸商里的谁抽中了,定然会坐地起价‘恶心’她。 至此,一百间旺铺已是被抽走了六十五间。 其中门滩还剩一间,且四地的一号铺都还未抽出。 对于之后进行抓阄的人来说,无论抽到哪一间都是好签,但谁还不得陇望蜀呢? 因此他们皆摩拳擦掌,期待自己的手气更旺,若能抽到四地的一号铺,那可就真个是圆满了。 第483章 诡异的好货沉底 抓阄环节继续。 持有五份军债的方忠仁和黄员外、持有三份军债的秦三及他帮持有两份军债的大姐秦薇儿抓阄、还有同为两份军债的马五福,这四人共抽去了十七间旺铺。 而让城西李公子等只有一份军债的十三个持有者们惊喜的是,四座码头的第一号旺铺居然还是未被抽出!而那木盒子内只剩下最后十八间铺子了。 此时无论是李公子还是卢员外等十三人都一个劲地在心里祈求神佛保佑,且他们都有同样的心思,绝不能先让那仙婆子出手! 因为齐仙姑持有五份军债,且她适才说甚好货沉底,是以还未去抓阄。 宋四管家已经得了唐夫子的授意不必管那仙婆子,是以他按着图表上的名单,唱念十三位只有一张军债的持有者们登台抓阄。 这时坐在第二排的黄员外突发奇想,他知道马五福也甚是好赌,于是他笑问马五福要不要来赌‘外围’? 马五福眼睛一亮,问黄员外如何个赌法? 黄员外笑呵呵的说道,眼下共有十八间旺铺没被抽出,其中必然有四座码头的一号铺,那咱们就把这十八次抓阄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各六次,哪部分出的一号铺更多便算赢。 还别说这黄员外不愧是开赌坊的,那脑子是转得当真够快,他将这十八次抓阄分为前中后三部分,而一号铺有四间,只要三个部分都有人下注,必然会分出胜负来。 马五福同样也经营着赌坊,是以一听便明白,他问黄员外下注几何? 黄员外盘着佛珠手串笑道,大过年的咱们也别玩太大伤了和气,一千两银子一注如何? 一千两银子还叫玩玩?不少商人皆是嘴角一抽,自是不愿掺和这财大气粗的黄员外的赌局。 但马五福、秦三和十三姑又岂会在意一千两银子?何况黄员外毕竟是客,要玩一手‘小钱’自然会奉陪。 而且他们都很清楚,这等突发奇想的赌局不存在作弊,因抓阄不在黄员外的掌控之中,这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于是马五福和秦三赌前六次抓阄出的一号铺最多,十三姑则赌中间的六次抓阄。 高员外和宋宜璟也不差这千把两银子,何况他俩也是商会的副会长,于是也跟十三姑下注了中间的六次抓阄。 黄员外豪爽地笑道,敢情诸位都不看好最后的六次抓阄啊?那好!我就赌最后六次! 齐文俊这时也来劲了,他笑道,既然你们都玩,那我也赌一千两前部。 韩夫人不禁在旁白了齐文俊一眼,你那仙婆子堂妹可是说好货沉底来着,你居然不信她? 随即韩夫人娇笑道,这回奴家也跟黄员外一起,就赌最后六次抓阄。 至此,马五福、秦三和齐文俊赌了三千两银子前六次抓阄,十三姑、高员外和宋宜璟赌了三千两银子中间六次抓阄,黄员外和韩夫人则是两千两银子赌最后六次抓阄。 就看那四间一号铺出在哪部分最多了! 最后十八次抓阄开始。 最先上去的是城西李公子,他自然知道黄员外等八人拿他们这最后的十八次抓阄来赌外围,他对此自是无所谓,且他还极懂吊人胃口,抽出一张纸来故意缓缓展开。 马五福和齐文俊已是在下面大声吼道:“一号铺!一号……” 顿时场内的气氛也被这俩货给吼得热闹起来。 李公子当然想要一号铺!然而事与愿违,他抽到的是泷泊镇的第四号旺铺。 马五福本就与李公子是老冤家,他笑骂道,李公子你可真是一毛不拔,就不能花些碎银子给宋家小姐妹帮你抓阄? 李公子坐回椅子上立刻反唇相讥道,我就抽一次而已,且这后边全是好铺子,谁抽不都一样?何况我可是抽到了泷泊镇的第四号旺铺!这手气还不够旺? 马五福被噎得没话说,可不是吗?他适才花了银子给那两个黄花闺女帮抓阄,也就抽到两间五里牌的铺子而已嘛。 接着上去抓阄的是城东卢员外,他亦是想凭手气自己抽,结果依旧没抽到一号旺铺。 紧随其后的城南罗公子亦是没有抽中。 齐文俊顿时就急眼了,他可是投了一千两银子赌前六次抓阄会出现至少两间一号铺!可这都三次了还一间没抽出不是? 于是他在下一位去抓阄的公子登台的同时也跑了上去,他掂出几两碎银递给了胖乎乎的宋小甜,让小丫头帮这位公子抓阄。 眼见这齐文俊的急切神情,宋小甜不禁也紧张了起来,她在木盒子里捞了一张纸却不敢拿出来,生怕自己抽不中一号铺辜负了齐公子的期望。 唐夫子见齐文俊如此不懂规矩,他不禁顿了顿拐杖,神色阴沉地骂道:“齐文俊!你可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齐文俊浑身一个激灵,他忙不迭对唐夫子躬身施礼,一脸谄笑着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而宋小甜亦是吓得一个哆嗦,那张即将被她抽出的纸张又掉回木盒子内,她遂胡乱捞了一张上来,不是一号铺。 马五福和秦三虽都不缺银子,但谁还没些赌性呢?于是在第五个人上去抓阄时,他俩也跟齐文俊一起大呼‘一号铺’,然而,依旧没有。 完了!三人皆是心头一凉。 要知道一号铺共有四间,即便第六个人抽出一号铺,他们赌这最后十八次抓阄的前六次也必输无疑,三千两银子自然都打了水漂。 而第六个上去抓阄的公子依旧没有抽到一号铺。 当第七个人上去抓阄时,十三姑、宋宜璟和高员外顿时也紧张了起来,若这中间的六次抓阄只出现一间一号铺,她们仨同样得输三千两银子,若是出现两间一号铺,自然是与黄员外、韩夫人平手分摊马五福等三人的银子。 而宋宜璟和高员外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因为他俩猛然想到十三姑今晚如此点背,跟她一起去赌这中间六次抓阄岂非凶多吉少? 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即便高员外已经在大声呐喊,但中间的六次抓阄依旧没有出现任何一间一号旺铺。 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纷纷想到那齐仙姑说的‘好货沉底’,这邪性的‘预言’简直让众人皆感到头皮发麻。 韩夫人和黄员外则忍不住一阵大笑,两人已经稳赢了六千两银子!当然,两人也极为惊讶那齐仙姑的未卜先知。 黄员外更是在袖中摩挲着他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六颗大药丸的木盒,这齐仙姑厉害啊!看来她的三神九欲丸定非凡品!今晚我定要好生试试。 输得好!王秀荷虽背对众人,但她如何不知宋宜璟和十三姑这对‘狗男女’输了两千两银子?她自是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感。 旋即她抬首看着眼前的四张码头图纸,只剩最后六间旺铺了,除去四地的一号铺,还有泷泊镇的二号与三号铺,而抓阄的只剩城北廖公子的一次和齐仙姑的五次,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好货沉底啊! 廖公子神色激动地登台,他如何不知自己有极大的可能抽到一间一号旺铺?然而,‘点背’的他偏偏只抽到了泷泊镇的三号旺铺。 “啊哈哈哈哈!” 坐在角落里的齐仙姑这时发出了一阵极为放肆的大笑,她紧紧地抱着那似乎沾有许多血斑的古怪蒲团,走一步跳一下地大呼‘三神显灵’之语,就那么疯疯癫癫地跳着离开了大厅。 这仙婆子真个邪性十足!唐世勋与全场的人一样陷入了震惊当中,整个厅内皆是窃窃私语之声。 抓阄环节公开透明,结果最具价值的四间一号铺和泷泊镇的二号铺全都在最后出现,且全都属于那神叨叨的仙婆子!这等吊诡之事委实很难以常理去解释。 唐世勋吩咐宋小美和宋小甜从左氏的木盒中拿出最后五张纸来,并展示给众人看,以便让众人知道整个抓阄环节的完整与透明。 随后他拄着拐杖起身宣布活动结束,旋即他命王秀荷等人善后,而他则在仇大刚等亲兵的簇拥下率先离去。 眼见唐夫子如此突兀的离去,不少商会中人皆是眉头微皱、面露疑惑之色,这位老爷子已是如此大年纪,且又是今晚的主角,怎会突然做出此等失礼的举动? 十三姑和王秀荷等人,以及精明的秦三和黄员外等人自是猜到唐夫子此举该是另有原因。 而心思剔透的韩夫人更是一直在关注着唐世勋的神情,毕竟她之前为了报复黄员外而搅局抬价,曾惹得唐世勋对她投以极为严厉的眼神。 韩夫人还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坏小子对她如此不满,因此她表面上虽是风情依旧,实则一直在留心唐世勋的神色变化。 适才她敏锐地察觉到唐世勋抬首看了一眼厅门的方向,而她亦是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却见县衙壮班的班头齐双喜正站在厅门外,且这齐双喜的神色甚是焦急。 这无疑让韩夫人有了一个极为合理的推测,恐怕是柳锡承那边出事了! 在今日下午临近傍晚那会儿,韩夫人曾听吴敬祖跟她说了个事,由于赵丰甚是担心柳锡承所中的铳伤,中午时拉着表弟吴敬祖同去了万寿街的万寿堂探望柳锡承,而负责‘保护’柳锡承的是唐世勋的麾下的一队骑兵、以及齐双喜和几个壮班衙役。 赵丰当时还想将柳锡承给带走,这并非是他无理取闹,他想带柳锡承去府正街旁的府属药局,那儿有位老郎中对于医治铳伤极有经验。 而吴敬祖对医术也颇有研究,他一看柳锡承的右前臂就断定是废了,若再不锯掉恐怕反倒会危及性命,但他可不懂做这等手术。 于是齐双喜赶紧跑去县衙向知县齐大坚禀报此事,而后齐大坚亲自去了万寿堂,他本是不同意让柳锡承回到城北去,但就连万寿堂的几位老郎中亦是劝齐知县,柳公子这铳伤他们是无能为力,还是尽快送去府属药局更为妥当云云。 齐大坚也担心若柳锡承就这么死在城南恐对唐夫子不利,于是他吩咐齐双喜和那一队骑兵护送柳锡承去城北的府属药局就医,赵丰自是同去,而吴敬祖则回府学宫去将此事汇报给了韩夫人。 且韩夫人自然料到齐大坚定会将此事禀报给唐世勋,而齐双喜此时神色焦急地出现在汤馆,因此韩夫人猜想该是柳锡承那边出了甚幺蛾子,她甚至暗忖,不会是柳家强行把柳锡承那小子给带走了吧? 第484章 独树一帜的异类 亥时过半,文星街灯火依旧。 千金马骨汤馆一楼的正门外,唐世勋的马车缓缓离去。 与马车同去的除了仇大刚等亲兵,还有霍百总麾下的数十骑兵、县衙壮班的齐双喜等人和一顶空轿子。 马车内,唐世勋正听着神色忧虑的知县齐大坚禀明来意,原来还真是柳锡承那边出事了。 在下午时齐大坚曾拜见过唐夫子,他禀报说柳锡承的铳伤恐有性命之忧,是以让齐双喜等几人和一队骑兵护送柳锡承去城北的府属药局医治。 谁曾想在半个时辰前,柳锡承的堂兄柳锡武亲自去了府属药局,并把柳锡承给接回了柳府。 这柳锡武乃是柳将军的亲侄儿,在柳将军麾下任把总之职,他此去药局时只带了一队火铳手,看似并未想要大动干戈。 毕竟齐双喜这边则有霍百总麾下的一队骑兵,若真动起手来又岂会怕? 不过,柳锡武的话说的很是漂亮而合情合理,他让齐双喜转告唐夫子和齐知县,柳锡承昨晚所做之事严重影响了唐夫子和柳将军之间的和谐关系,柳将军震怒,要以家规严惩之。 同时柳锡武还承诺,明日定会将柳八的首级奉上!当然,还有那十万两银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双喜自是不好拒绝,因为他叔父齐大坚本就叮嘱过他,来到城北定要小心柳家。 且齐双喜知道唐夫子的意图只是想以柳锡承所干的蠢事来逼柳将军割块肉,真要惩处也只会是柳八这个替罪羊,毕竟柳锡承乃是柳将军唯一的嫡子,这在目前的局面下可是杀不得。 但霍百总麾下那一队骑兵可不这么想,他们的任务是看住柳锡承,怎能让柳锡武给带走?结果这队骑兵的队总竟是不肯放人,导致双方险些发生械斗。 要说那柳锡武亦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莫要看他只带了一队火铳手来而已,但药局里可没空地供骑兵们摆开阵势,若是柳锡武命那十余个火铳手来个近距离齐射,这谁能受得住? 齐双喜虽不是个有大决断之人,但他那会儿倒是急中生智做起了和事佬,那是好说歹说让双方消了火气。 当柳锡武要带柳锡承离开之时,齐双喜说他还发现了个颇为奇怪的事情,当时柳锡承在府属药局内死死地攥住赵丰的衣袖,且他看向柳锡武时,眼中满是恐惧之色。 而且当时药局的老郎中本是要给柳锡承锯掉右前臂,但柳锡武却阻止了此次手术,不容置疑地说他会去东大营请随军郎中来为柳锡承医治云云。 唐世勋听罢后剑眉微皱,捻须自语道:“柳大炮居然没在画眉铺营地?他怎会亲自来处理这等事?” 他对柳锡承那蠢货被带走之事倒没太大的怒意,毕竟他不可能为了昨晚之事而真的砍了柳锡承的脑袋,且柳锡武承诺交出柳八和十万两银子,这已经达到了唐世勋想要的目的,而他最在意的是柳锡武的出现。 要说柳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干将,那自然是如今在主持画眉铺和高关岭等地防务的周副将,而唐世勋很清楚柳将军麾下可不止周副将一个有能耐之人,其中有一个颇值得关注者便是柳锡武。 这柳锡武的外号叫‘柳大炮’,他如今已三十五岁,乃是柳大钧将军的亲侄儿。 他是原大明在零陵城东大营的把总之一,从职务来看,当初在大明治下的零陵城内,柳锡武的职位比其叔父柳大钧更高,因那时的柳大钧只是城门守将之一,挂百总之职而已。 当然,这柳锡武的把总之职并非是靠军功所得,而是缘于其父,其父即柳大钧的亲兄长,因其父在崇祯十一年时就已病故,柳锡武得以沿袭把总之职。 但这并非说柳锡武是个混子,相反,他是个极其执着的职业军人和火器迷。 作为把总,柳锡武那一司的四百余士兵在整个永州府境内都可谓是独树一帜,因他这一司有八成的火铳手! 无论是原大明治下的永州府,亦或是如今局面下的永州府之献贼各部,又或是进入永州府境内的广西兵等等,没有哪个把总会把自己麾下的八成士兵训练成火铳手。 莫说是八成火铳手,就连两三成都没一个将领愿意,唯一的例外就是柳锡武这个异类。 其实这也有极大的地理环境因素,永州府一带本就气候阴湿,就连火炮还时常因受潮而哑火,更何况是火铳? 偏偏柳锡武就执着于火器,这一点让许多军中同僚皆难以理解。 自从柳大钧将军与其姐夫秦大人等一同打开城门投降献贼孙将军之后,作为柳大钧的亲侄儿,柳锡武与其麾下的四百余士兵并未被打散建制。 其实孙将军根本都看不上柳锡武这支有八成人扛着‘烧火棍’的队伍,但柳锡武依旧我行我素。 当然,为了给手下弟兄们搞军饷,柳锡武总得做些事儿,于是他便教手下的弟兄们操持火炮。 还别说这炮手也真是个吃香的技术兵种,后来孙将军便交给了柳锡武一个任务,即训练炮手。 因此如今在零陵城和湘口关,甚至是唐世勋的南部防线,懂得操持火炮的炮手无论是否出于柳锡武门下,都知道柳锡武的大名与外号‘柳大炮’。 唐世勋还听说过这柳锡武的一桩趣事。 与擅守的柳将军和周副将不同,柳锡武不仅擅于操持火炮与火铳,且极力主张火器进攻之法,甚至他还曾激进地提出,从东大营数千将士当中选出两千人来训练火铳和火炮,他说只要让他来精心训练,再让火器局制造燧发铳,这两千火器兵可抵得五千步骑混合之军队! 当然,柳将军还没疯,他怎可能费那许多银子去训练两千火器兵?更莫说柳锡武还要两千杆燧发铳,这造价谁能承受得起? 何况除了天干物燥之时,一旦天气有些阴湿,那火铳岂非全成了摆设?因此柳锡承的激进提议自是成了东大营传出的一桩趣事,一众将领们皆对柳锡武的异想天开是一笑置之。 当初唐世勋听到这则趣事之后亦只是感到好笑。 诚然,他很认可柳锡武的超前想法,因他很清楚若是真有两千杆燧发铳装备一支队伍,只要运用好火铳兵的战术战阵,五千步骑混合的军队还真不是其对手。 但这儿一年到头有大半时候都湿气极重,费那许多银子打造一支火铳兵有甚意义? 何况唐世勋自己就有两把赵载亲手制作的燧发手铳,他承认赵载的制作水平是不错,但与他想要的燧发枪还相去甚远,且就算是赵载所制作的燧发铳,由于造价太高,火器局也根本没法批量生产。 而即便唐世勋愿意砸银子去批量生产,但如今这燧发铳的装填同样很慢,何况这地方的气候委实不适合当下的火铳发挥太大作用,因此唐世勋真没考虑过在现今阶段去投资研制火器。 正当唐世勋在想着心事之时,马车在即将驶离文星街时突然停了下来。 亲兵仇大刚在外大声道:“齐仙姑,你这般挡住马车是为何?” 齐仙姑?她怎的来了?唐世勋和齐大坚皆是眉头微皱。 只听那齐仙姑在外边神叨叨地说道:“三神显灵有启示,勋哥儿需用心听!” 她怎会知道‘勋哥儿’?唐世勋听到这三字不禁悚然一惊,鹰目中划过一丝摄人心魄的厉芒。 第485章 老夫有浩然正气 “胡闹!” 擅于察言观色的齐大坚一瞥见唐夫子那瘆人的目光,立刻撩开车帘狠狠地瞪了侄女齐仙姑一眼,神色不愉地指着她大骂道:“你个疯丫头当真不知好歹!要疯去别处……” “且慢!” 唐世勋止住了齐大坚的话头,一脸阴沉地说道:“请齐仙姑上马车!” 他适才听到齐仙姑说出‘勋哥儿’三字,心中委实很是震惊。 即便他秉着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原则,尽可能与这神秘的仙婆子保持距离,但她为何会知道他的家人才会称呼他的‘勋哥儿’?就连阿梓和韩夫人等亲近之人都不知道他这个名儿! 况且这勋哥儿三字对唐世勋而言无疑有着极其深刻的印象,想他刚魂穿而来之时,迷迷糊糊间听到大嫂周氏凄婉地唤他时就是这‘勋哥儿’三字,这可是他魂穿以来最早听到的三个字,是以印象极为深刻。 思绪回到当下,唐世勋知道这仙婆子定是在对他说话,否则她怎会在离开汤馆后,又刻意来这文星街口挡住他的马车?何况他也极为好奇这仙婆子怎会喊出勋哥儿三字来? 齐大坚惊讶地扭头看了老爷子一眼,皱眉劝道:“夫子,在下这侄女儿整日里疯疯癫癫的,且阴邪之气甚重,不若还是让在下将她赶走吧?” 马车外的仇大刚等亲兵同样是这个想法,这仙婆子委实太过邪性,何须让她上马车? 她前几日预言老爷子三日内打下西塘观,这不就成真了?再加上适才的抓阄,仇大刚等亲兵站在厅门口自是看得真切,这仙婆子说好货沉底,那可不又成真了? 何况,谁不知这阴邪之气极重的仙婆子曾‘咒’死过好几个汉子? 亲兵们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狠之辈,虽然他们说不出甚怪力乱神的话语来,但他们本能地就想对这诡异邪性的仙婆子敬而远之。 而齐双喜亦是小跑到了马车旁,齐仙姑可是他的亲妹妹,若是唐夫子真个不愿见她,齐双喜已是准备去强行把妹妹拉走。 实际上,齐双喜很懂他的亲妹妹是个怎样的人,他知道她绝不会是想要谋害或诅咒唐夫子,不过这等保证他可不敢乱说。 唐世勋坐在马车上一声冷哼,傲然说道:“老夫有一身浩然正气护体,岂会惧怕甚阴邪之气?让她上来便是!” 仇大刚无奈地在外恭声应是,不再挡在齐仙姑面前。 而无论是齐大坚还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自诩有一身浩然正气护体的唐夫子,已是在袖中握住了他的燧发手铳。 当穿着一身花绿袍子的齐仙姑进入马车后,唐夫子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齐仙姑将那似沾了许多血斑的古怪蒲团抱在怀中,一屁股坐在了唐夫子的身旁。 眼见唐夫子神色不愉,齐大坚不禁暗骂自己失策,他以为侄女儿会坐在他身旁,是以没有抢先坐在老爷子身边。 然而不等齐大坚开口,齐仙姑已是瞥了他一眼,低声催促道:“叔叔你快说你的事,说完你就快下去。” 不待齐大坚出言骂她目无尊长,她又神秘兮兮地扭头看了唐夫子一眼,随即抱着蒲团闭上眸子,摇摇晃晃地喃喃自语着,根本不再理会唐夫子和齐大坚。 唐世勋一声冷哼,将思绪转回之前说的柳锡承和柳锡武之事。 他捻着假须冷静地吩咐齐大坚,算了,既然柳锡武承诺明日会奉上柳八的人头和十万两银子,那今晚也不必再去理会此事。 齐大坚自是恭敬地应下,其实精明的他知道唐夫子会做此决定,而他要的就是老爷子拍板而已,旋即他欲言又止地看着老爷子。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有事就说,莫要像个娘们似的在老夫面前惺惺作态!” 齐仙姑听到这话睁开了双眸,笑嘻嘻地看着她的亲叔叔齐大坚。 眼见侄女那幸灾乐祸的笑容,齐大坚顿时老脸一热,他平日里在家族中可是极有威望的,被个晚辈看笑话岂非有损他的形象? 当然,齐大坚又不是甚脸皮薄的古板之人,且他又岂敢在唐夫子面前流露出不满?何况他是真有要事相求。 于是他觍着脸拱手苦笑道:“夫子,您也知道,县衙的库房委实没了余银,小侄这先是筹了十万两银子给韩夫人,又筹银子给文俊和侄女儿认购军债,那边还得先垫付万间窝棚的银子,再加之要给衙门里各房发放薪俸……” 只见齐大坚在一个劲地大倒苦水,那言辞恳切而又痛心疾首之状,若是不熟悉他者恐怕还真以为他是个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清官了。 而他的言外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他没银子了。 谁曾想不待唐世勋开口,那齐仙姑竟是蹙眉道:“叔叔,奴家认购军债可没用你的银子!” 这个没眼力见的疯丫头!不晓得我是在变相地讨债吗?齐大坚气恼地瞪了她一眼。 唐世勋呵呵一笑,他自是不会去点破齐大坚。 其实他知道齐大坚的心思,也知道这老小子应该是快被到‘压榨’到极限了,要说齐大坚的家底几何,他早已是一清二楚。 这齐大坚虽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虽说他很想振兴齐家,但他的家族里还真没个会做生意的人,投给儿子齐文俊和族人去做的生意不是亏本就是打了水漂,且族人们还时不时地来打秋风,对此齐大坚也极为无奈。 至于说齐仙姑为何说她认购军债没用齐大坚的银子,难道如今的仙婆子如此赚钱?对此唐世勋自是懒得去追问,这些个神棍诓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谁知道这仙婆子忽悠了多少人傻钱多的愚人? 唐世勋亲切地拍了拍齐大坚的肩膀说道:“贤侄啊,老夫晓得你已是尽力了,待到明日柳家送来银子,你便先拿五万两去支用。” “哟!” 齐大坚的小眼睛一亮,忙不迭恭敬地对老爷子拱手道:“小侄代县衙上下谢过夫子!” 唐世勋自是受了齐大坚这一礼,旋即他语重心长地捻须道:“过去衙门里的那些个烂账,老夫自是不会去追究,不过!就以这新年开始,以后老夫的秘书局二科和府学宫的人,可都会盯着府、县两衙,你可莫要让老夫失望才是。” 齐大坚心头暗喜,他还真怕老爷子去翻旧账,虽说县衙如今的惨状可不是他一个人造成的,但他和原知县马向礼二人的屁股可不干净,那些个逼死百姓的龌龊事和冤假错案又岂会少?这要是被老爷子给翻出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而齐大坚面上自是拍着胸口保证,请夫子放心,小侄今后定会忠心任事,绝不辜负老爷子您的期许。 这时,马车已是来到了万寿街的县衙外。 当齐大坚准备离去时,意味深长地睨了侄女齐仙姑一眼:“雨菲啊,你应当晓得唐夫子是何等尊贵之人,且他老人家可是我们齐家的大恩人!你……” 齐仙姑蹙着眉打断了齐大坚的话头:“你个县太爷怎如此婆婆妈妈,快去忙你的去,你且好生给唐夫子做事,以后自会平步青云,何况他还有浩然正气护体,又岂会怕奴家的阴邪之气?” 唐世勋嘴角抽了抽,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听这仙婆子如此正常的说话,他不禁好奇地瞥了她一眼。 家门不幸啊!齐大坚又被这目无尊长的亲侄女儿给戗得无言以对。 但他心里可是对这神通的仙婆子侄女很是信赖,既然她说他会平步青云,他又怎会不信她的话? 而齐大坚适才这番话只是想再点一点这疯丫头,可莫要用甚邪性的手段对老爷子不利,不过侄女说的也没错,老爷子有浩然正气护体,又岂会怕甚邪祟? 于是齐大坚对唐夫子拱了拱手,苦笑着说他这侄女口没遮拦,还请夫子多多担待之客套话,随即离开了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唐世勋以为齐仙姑会跟他说话,谁知她竟是抱着蒲团闭上双眸,又开始了她的喃喃自语。 哼!你不说我又岂会觍着脸去求你开口?唐世勋亦是沉默不语,直到马车驶入了七层坡街的宋家巷,两人之间都没有一句交谈。 第486章 凶光乍现起杀心 马车停在宋家祖宅门口之后,唐世勋率先拄着拐杖下去。 齐仙姑抱着蒲团下了马车,喃喃自语着跟在唐世勋身旁。 唐世勋也不理会她,他招呼霍百总到身边来,叮嘱霍百总好生看住被俘虏的黄千户等人,特别是黄千户,此人对他极为重要,切莫发生意外。 霍百总自然明白何谓‘意外’,那县衙牢房的投毒案谁不晓得?于是霍百总恭声领命,率领他麾下的几十个骑兵告辞离去。 唐世勋、齐仙姑和仇大刚等亲兵则缓缓步入了大宅门内,径直向后院的秀荷居而去。 仇大刚等亲兵皆是苦着一张脸,老爷子没说话,他们自是不会将这仙婆子赶走,但他们一看着那仙婆子就感到浑身不得劲。 更让他们发愁的是,当唐夫子进入秀荷居后,竟是带着齐仙姑走进了东卧房。 这可如何是好?仇大刚等亲兵大眼瞪小眼,想要劝老爷子,又不知该否劝之。 唐世勋自是猜到亲兵们的担忧,他在关闭卧房门之前叮嘱众亲兵,该值夜的值夜,该歇息的自去歇息,不必守在门口。 说罢,他‘砰’的一声关上卧房门,并将门闩给搭上。 随后他也不理会那齐仙姑,拄着拐杖缓步走过卧房的小堂和过道,进入了雅致的卧室内。 唐世勋将黑檀拐杖放下后坐在方桌前的官帽椅上,并从袖中掏出细炭笔和一个本子,将今晚宴席当中某些值得他注意的地方与细节记录下来。 黄员外和崔员外二人的名字皆是被他写下后画了个圈,并在旁进行了标注,黄员外是给他‘送银子’的大财主,他自然要好生谋划如何从黄员外身上谋取更大的利益。 而崔员外今晚让他感受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气场,对于这个柳将军的亲家,且崔员外因着女儿之死而跟柳家的关系颇僵,唐世勋自然起了好奇和拉拢之心。 当然,还有柳锡武带走柳锡承之事也甚是耐人寻味,唐世勋对柳家此举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只要柳家送来十万两银子,他定会放了柳锡承,柳家何须如此急切地把那蠢货给带走?总不成,是想赖账吧?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若柳将军真敢赖账,那他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旋即唐世勋又瞥了眼厚重的门帘,那仙婆子怎的还没进来? 他将‘齐仙姑’和其本名‘齐雨菲’也写在了小本子上,一想到这齐雨菲适才说出‘勋哥儿’三字,他的眼皮子就是一阵乱跳。 这个女人很不简单!无论她的两次预言或是某些疯疯癫癫的举动,无不让唐世勋感到诡异而神秘,对于这等难以解释的诡异之事,他委实感到浑身不自在。 而他之所以把齐仙姑带到卧房内,是因这卧房的格局颇深,可最大限度的防止隔墙有耳,他要趁着此机会与这个他本想敬而远之的仙婆子开诚布公,并问问她究竟想怎样或是有怎样的诉求。 当然,若是这仙婆子真个邪性到能知晓他的秘密,甚至以此来威胁他,那他定会一铳结果了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已是快到子时,门帘总算被撩开,穿着身花绿袍子的齐仙姑走了进来。 但她并未就坐,而是抱着那似乎沾了许多血斑的古怪蒲团站在方桌前,她并未在意这卧室的奢华,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端坐于方桌前的唐世勋。 她那深邃的双眸时而显得有些空洞,时而又波光流动,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着何事。 唐世勋剑眉微皱,对于这仙婆子的古怪眼神甚为不满,他将小本子纳入怀中后沉声道:“齐雨菲,你今晚来找老夫究竟有何事?” 齐雨菲螓首微摇,喃喃自语道:“你不是你,你不是你……” “哼!” 唐世勋鹰目一寒,我又岂会容你个仙婆子来扰我心神? 旋即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他都走得异常坚定,而他的右手已是在袖中握紧了燧发手铳。 齐雨菲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她俏眉微蹙,将那古怪蒲团抱得更紧。 似乎她的脚有些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但双脚还未迈动之际,她的瞳孔猛地放大,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的俏脸瞬间煞白。 只见唐世勋的左手已是如铁箍般掐住了她的玉颈!她想要挣扎,想要伸手攥住他的左手腕。 但不知为何,她的双手却只是死死地抱住那古怪的蒲团。 更诡异的是,她虽已脸色煞白,但那深邃的双眸之中竟无一丝惊恐之色。 唐世勋的鹰目中凶光乍现,前世今生,他杀的人已是够多,又岂会在意多一条人命? 至于那传闻说接近这仙婆子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唐世勋已是起了杀心,他的嘴角划过一抹残忍的笑意,那我倒要见识见识你这仙婆子是否真有如此神通了! 谁知这时齐雨菲竟是突然笑了,她笑得很甜,那精致的脸颊上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 若是这仙婆子不浓妆艳抹,应当是个很甜美的女人吧?只不过她为何还笑得出来? 唐世勋剑眉微皱,对这仙婆子诡异的甜笑甚是不解。 而且他感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他在犹豫片刻后将左手的劲道松了两分。 齐雨菲的窒息感骤减,她颤声笑道:“勋哥儿,你可还记得你与彩儿的誓言?莫非你再也不管彩儿的死活了么?” 彩儿?她怎会知道彩儿? 唐世勋悚然一惊,他这具身体的发妻名叫郑彩,而‘彩儿’正是发妻的昵称! 这委实让唐世勋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他亲弟弟世绩曾说过,郑彩与他们的亲大哥世邦、三妹一家、四弟世显和五妹等人如今全都在宝庆府。 而这齐仙姑又从未离开过零陵城,怎会知晓宝庆府的事?且还知道郑彩的昵称是彩儿?难道这世上还真有未卜先知的人? 莫名的恐惧让唐世勋险些便要掐断齐雨菲的脖子去!好在他的控制力极强,他深知此时还不能真个杀了这仙婆子。 这仙婆子究竟知道他多少事?又是如何知晓的?她是否还留有后手?若这些疑问没能弄清楚,哪怕他立刻杀了她,也定会让他寝食难安。 唐世勋强压下心头愈发浓烈的杀意,一脸冷漠地哂笑道:“你个仙婆子能否说人话?究竟谁是勋哥儿?谁又是彩儿?” “咯咯!” 齐雨菲又是一阵娇笑,她眨了眨深邃的眸子:“你呀你,何须在三神面前说胡话?唐,世,勋!” 唐世勋心口一紧,这诡异的仙婆子竟真知道我的名字? 不待他搭话,齐雨菲又说出了惊人之语:“是了,你才二十出头,比奴家还小了几岁,为何你扮做老夫子会如此惟妙惟肖?你以前也只是个秀才而已,上哪去学来如此精妙的易容术?” 她竟还知晓我以前只是个秀才?唐世勋的脸色已阴沉似水,他斜睨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 齐雨菲螓首微摇:“奴家可是得了三神的启示而来,何况,奴家对你有大用处!” 唐世勋一声冷哼,虽然他很想问这仙婆子怎会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但这仙婆子定不会轻易道出。 他按捺住心头的诸多疑惑,顺着她的话头问道:“不必整日将你的劳什子神仙挂在嘴边,说说看,你对我有何大好处?” 齐雨菲很不满他的亵渎神灵之语,她蹙眉威胁道:“你若再说这等惹怒三神之语,当心遭天谴!” 唐世勋剑眉微扬,他如何看不出这仙婆子是想以甚鬼神之说来进行心理战,伺机抓住主动权?而他又岂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他突地灵光一闪,右手猛地伸向齐雨菲身前,一把将她那古怪的蒲团给夺过。 “你!” 齐雨菲顿时色变,她大呼道:“你这厮怎敢对三神如此不敬!快将法器还与我!” “法器?” 唐世勋撇了撇嘴,他将蒲团凑到鼻尖嗅了嗅,那些个血斑上还真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眼见唐世勋的这番举动,齐雨菲的俏脸竟是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欲伸手去夺蒲团。 然而她的玉颈还被唐世勋的左手给掐住,又如何够得着他的右手? 唐世勋的眼光何等老辣,他只从齐雨菲的神情变化已是猜到了几种可能性,但他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示意她说正事,即她对他有甚大用处? 不知是否因‘法器’被夺走,齐雨菲的情绪变得有些不稳定,她不管不顾地嚷嚷着让唐世勋把蒲团还给她。 唐世勋又岂会在意女人的一哭二闹?他将蒲团往后扔去了方桌上,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再不说正事,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法器?” “你!” 齐雨菲惊呆了,她那深邃的眸子里竟是划过了一抹惊惧之色,这坏小子怎可如此无赖? 要知道适才她被唐世勋那般重的掐住玉颈,她可都没流露出一丝惊色。 而她显然极为在意自己的法器,即便她的俏脸上已满是不忿之色,又怎敢再胡搅蛮缠? 第487章 一碗水能端平乎 唐世勋见齐雨菲总算安静了下来,他思索片刻后将掐着她玉颈的左手松开,自顾自地坐回了椅子上去,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这并非是他要放过齐雨菲,而是没必要再掐着她的脖子问话,这婆娘又跑不了,何况若到最后还是没能让他得到满意的回答,他有的是法子解决她。 当然,那个被齐雨菲称为‘法器’的古怪蒲团,唐世勋可没有还给她。 齐雨菲甚是无奈,但为了她的‘法器’不被唐世勋给真个烧掉,也只得按捺着心头的恼怒。 她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骂道:“原以为你小子是个人物,未曾想竟如此无赖!” 唐世勋洒脱地耸了耸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赖些算个甚?” 旋即他话锋一转:“若你今晚来此没说出个让我满意的答案,你应当知道是何后果!” 齐雨菲甚是不忿地白了他一眼:“你如此凶巴巴的做甚?若奴家真要对你不利,又岂会只身一人前来找你?” 唐世勋并未答她这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深邃的眸子。 虽说他适才真的起了杀心,不过他很理智地选择了听她解释,他不仅是想得知她为何知晓他的秘密,也想看看她究竟有何目的。 毕竟,除非她是真个患了失心疯想寻死,否则她为何要来当面点破他的真实身份?可以想见她是有备而来,甚至是留了后手也不一定。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今的唐世勋可不再是当初那个肯舍命跟于威、于猛俩兄弟同去夺山寨,又或是在东安城与弟兄们参与惨烈的夺门之战的时候了。 自从唐世勋拥有了画眉铺营地五百骑兵的统兵权之后,他的‘盘子’越做越大,是以也愈发的惜命。 因此,面对这个诡异的仙婆子,他必然要谨慎再谨慎。 齐雨菲也决定不再绕弯子了,她神色平静地说道:“奴家晓得你扮这唐夫子所图甚大,但你即便在施政上行了些利民之举措,但那些个愚夫蠢妇恐怕不仅不会感念你唐夫子的恩德,甚或是在背后戳你脊梁骨都不一定!” 唐世勋甚是奇怪地瞥了眼这平日里神叨叨疯癫癫的仙婆子,她想表达什么?不会是想跟我探讨民生吧?难道她还有这等见识? 但无论她是何意,唐世勋已是被勾起了些兴趣。 他处在如今这等地位,深知兼听则明的道理,哪怕这只是个混迹市井的神秘的仙婆子,或许也能从她的话语和所见所闻当中得到某些收获呢? 于是他颇为费解地皱眉问道:“利民的施政举措有何问题?为何会被人戳脊梁骨?” 齐雨菲的唇角划过一抹自信的淡笑:“你让县衙搭建一万间窝棚之事谁人不晓?诚然,这对于难民来说是好事,但对于这零陵城内外的当地百姓可有甚益处?你可知道坊间……” 她以自己的所见所闻来说明,由于她常年混迹市井,深知当地的大多数人皆是贫苦百姓,毕竟真正的富人阶层才多少人?而唐世勋连招青壮都只招难民,这让当地百姓如何作想? 故此坊间已是有了不少不利于唐夫子的传闻和谣言,比方说有人骂他不顾当地百姓的死活。 又有人感叹,大家同在零陵城,若唐夫子连这一碗水都端不平,又岂是个能长期掌控零陵城的好官儿?嗯,在百姓看来,掌权者那不都是官儿吗? 甚至有人还说,唐夫子如此偏心实乃祸端云云。 齐雨菲接着又说回这一万间窝棚的事,她问这些窝棚要以怎样的方式来给难民住?是租?是卖?还是赠送?而当地的贫苦百姓是否真的全都没这份儿? 唐世勋听罢不禁诧异地看着齐雨菲,有意思,没想到她会从这个角度来看待他的施政举措。 他捋了捋思绪,坦诚地答道,目前他这两项举措确实是针对难民,但这并非他忽视当地百姓,特别是大多数贫苦百姓的感受。 相反,他的这两项举措给当地百姓腾出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来。 眼见齐雨菲的神色甚是疑惑,唐世勋耐心地解释道,比方说如今的底层工价问题,由于难民充斥着城内城外,这极大的压迫了当地贫苦百姓的生存空间。 加之工头和商人们为了利润极力压低工价,最终受益的只会是工头和商人们,而百姓自是怨声载道,甚至当地人对难民也是愈发不友好,怪难民太多恶意压价等等。 这是唐世勋和知县齐大坚早就探讨过的城内乱像之一,且这等乱像并非一城一地所有,就唐世勋之前在东安城时看到的亦是如此。 唐世勋继而指出,要想治理把这等大环境的乱像,必须要进行有效梳理,他的第一步是先大面积的将城内难民迁往城南门外至门滩的潇水之畔,搭建窝棚以使其居有定所,并尽量多提供就业机会以使民心安定。 比如修建四座东码头,这所需的人力便是极多的就业机会,虽说工期只有三个月,但三个月以后自然还会有别的就业机会。 唐世勋又说回当地贫苦百姓的问题,如今的百姓之所以过得苦,商绅压榨固然有之,然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战争。 若非献贼与官兵之间的来回拉扯争战,导致江河航运受阻,单单是潇水到湘江的航道就能提供多少就业机会? 齐雨菲这时打断唐世勋的话头:“奴家当然晓得航道受阻的问题,但你如今又岂能解决?” “你能否有点规矩?怎的老是爱打断别人说话?” 唐世勋甚是不满地睨了她一眼,旋即续道:“航道受阻最大的问题在于湘口关的通商和关税问题,此事正在解决当中……” 他说起这事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湘口关的莫将军已是知会零陵商会,意欲抽取三成的关税。 而东安城和全州城的商人代表则说,湘口关外被官兵控制的岐山头下之老埠头,要收取两成的商税,且由湘口关北出的商船还只能在老埠头停泊。 若真按莫将军和老埠头官兵的税收,那一来一回可就要被抽掉五成商税!哪个商人愿意花如此大的代价往返湘口关和老埠头之间? 何况两地商税若不统一,后续的问题还会更多,但湘口关毕竟在莫将军手中,唐世勋也徒呼奈何,只能是让零陵商会和莫将军去交涉此事。 这问题扯远了些,唐世勋又转回事关民生的就业问题。 他指出,如今府衙和县衙都在筹备春耕复产事宜,只要是治下的无主之地皆会进行开垦,届时需要的人工亦是海量,无论是当地百姓还是难民,只要肯干活,谁没事情做? 再有,四座东码头的修建也是如此,若有当地贫苦百姓过去参与修建,不也同样有工钱赚? 齐雨菲垂首思索了一阵子后,竟是有些意兴阑珊地蹙眉道:“奴家倒是听叔叔说起过一些,但他总是说得模棱两可而又高深莫测,为何你会如此详细地告诉奴家?哎!若早知道你有这许多的考虑和布局,奴家也没必要来班门弄斧了。” 唐世勋闻言恍然,原来是齐大坚那老小子在家里摆谱,让齐雨菲误以为他在对待百姓的事上一碗水没端平,是以才想来找他问清楚? 当然,唐世勋也深知官爷们就爱这个调调,那事情总要说的有些云里雾里,美其名曰让下属自去领悟。 而齐雨菲或许只是在家族里听到齐大坚偶尔提及,那自然更是难窥全貌了。 旋即唐世勋暗自揣测,这仙婆子究竟是何意?难道她真的想为当地贫苦百姓‘鸣不平’? 不对!唐世勋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首先来说,这齐雨菲虽提到了民生问题,但她并未流露出任何悲天悯人之神色。 其次,她能够花两万多两银子来认购军债,且她还不是用她叔叔齐大坚的银子,可见她早已用别的手段实现了财富自由,断不可能还是个贫民,而且也从未听谁说这仙婆子乐善好施不是? 再有,她之前曾说‘对他有大用处’,适才她又略显失望地说自己是‘班门弄斧’,但她还未提及任何诉求与建议不是? 唐世勋再结合她提出的有关民生之问题,一个合理的猜想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想及此,他和善的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很少有女人会主动问及我的施政举措,也难得有人会当面质疑我,你,是少有的几个。” 随即他神色坦然地续道:“或许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最不喜欢听别人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话!无论你的建议是否正确,也无论刺耳与否,只要符合我的利益,我定会采纳!而且你应当清楚,跟我合作者,我绝不会亏待之。” 齐雨菲抬首看向唐世勋,她那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虽说她从未见过眼前男子的本来面目,但从他所扮的老夫子此刻所散发出的气势,不禁让她感到一阵恍惚,就好像,他本来就是个自信而又睿智的长者似的。 原来他已经猜到我今晚来是想寻求合作了?齐雨菲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赞赏之色,柔声笑道:“不愧是唐夫子,果然有气魄!既如此,奴家便直说了……” 她之所以抛出当地贫苦百姓与难民这两个大群体的问题,这只是她的引子,她是想借此来指出一个深刻的问题,那就是‘民心’。 诚然,通过适才唐世勋所解释的,齐雨菲已经看到他有了全盘的利民之举措和布局,不过她认为这当中还略有不足之处,那就是‘顺序’和‘时间’的问题。 春耕虽在即,但就连齐雨菲都听说连种子都得向官兵那边的商人购买,这恐怕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完成。 再有湘口关的开关通商,这还得等那大军头莫将军同意降低关税不是? 又有那四座东码头的修建,又岂是能立刻进行的? 而难民窝棚的搭建和招募难民青壮之事已经在进行!但当地的贫苦百姓皆不在此列,当地人岂无怨念? 齐雨菲继而指出,当地贫苦百姓又岂会看到唐夫子在背后所做的这些努力?他们所看到的依旧是唐夫子偏袒难民,一碗水能端平乎?而每多过一天,这怨气岂非便多上一分? 最后她意味深长地对唐世勋说道,如今你位高权重,又得兼顾军务,那底层百姓的事儿你或许知之甚少,但你可知有多少‘有心人’在坊间数落你这唐夫子?又有多少愚夫蠢妇在背地里戳你的脊梁骨? 第488章 巧之又巧的巧合 唐世勋听齐雨菲说罢后,下意识地捻着假须陷入了沉思。 虽说他不太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但这得看是何等情况。 若是有人骂他私德有亏、为老不尊,甚或是骂他这唐夫子一把年纪了还权欲熏心等等,他都可以毫不理会,因为这些谩骂根本不会动摇他的权势地位。 但‘民心’却是另一回事,若当地百姓对他的施政举措出现误解,再加之‘有心人’的煽风点火和歪曲造谣,这岂非是要动摇他的根本?他绝不能置之不理! 要说底层百姓的声音,唐世勋并非不关注,相反,他在暗地里的阿梓、薛正和高靖等细作们一直监视着城里城外的各方举动。 不过这几日阿梓等人都没在城内,高靖作为‘梓’的负责人独当一面,而除非有极其重大的事情,否则高靖不会来向唐世勋汇报。 而唐世勋很清楚高靖的为人,即便高靖的手下打听到了底层百姓的心声和谣言等,他也不会当一回事,更不可能郑重地向唐世勋汇报这等‘小事’。 毕竟这高靖如今重点关注的还是秦家和柳家,且他当细作的时日尚短,以前也只是个大头兵而已,又怎会想到‘民心’有多重要?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 他知道齐雨菲不是危言耸听,且她的分析很有道理,如今当地百姓只知他唐夫子在偏袒帮扶难民,这样的情况每多过一天,民怨便会增加一分。 假如这零陵城完全在他掌控之下,这等民怨自是不怕,他有的是法子来弹压平息。 但零陵城还有势力庞大的秦家和柳家不是?只从齐雨菲所说的‘有心人’煽风点火,唐世勋已是猜到这跟秦、柳两家脱不了干系,且极可能就是秦家捣的鬼。 唐世勋凝视着齐雨菲的双眸:“你有何计策?” “计策倒谈不上。” 齐雨菲螓首微摇:“只不过那些个愚夫蠢妇们对奴家甚为信服,若是由奴家给他们说道一番,再来上个把‘神迹’,兴许能为你拖上好一阵子。” “呵呵!”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并未正面回答她,而是换个话题道:“左氏跟你的关系竟如此要好?” 眼见齐雨菲眸子里的惊诧之色一闪而逝,唐世勋已是肯定了自己的一个猜测。 他适才听齐雨菲说‘再来上个把神迹’之时,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的旺铺抓阄环节,齐雨菲曾看似神叨叨地说‘好货沉底’,这绝非是她未卜先知,而是有内鬼! 且这个内鬼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一直捧着抓阄的木盒子的左氏。 要知道今日左氏与许南潇在门滩交接完手头事务后,下午时左氏回到了秀荷居,而唐世勋正在教王秀荷绘制图纸,是以他给左氏详细讲述了今晚的抓阄,并吩咐左氏裁剪了一百张纸写上了一百间旺铺之名,还有那木盒子亦是左氏去找人做的。 到了傍晚那会儿,左氏急匆匆地回来将做好的木盒子拿给唐世勋看,不过他那时正要上马车,是以只随意看了两眼而已。 而当抓阄环节开始之前,唐世勋方才将那一百张写有旺铺名的纸张折叠好放入木盒,而捧着木盒的左氏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只要那木盒被左氏做了手脚,她当然就能给最后抓阄的齐仙姑留下最好的五间旺铺,让众人看到齐仙姑所展现的‘神迹’。 只要唐世勋再仔细查看那木盒,他笃定自己定能发现端倪,何况齐雨菲此时可没有辩驳,这无疑让唐世勋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云淡风轻地问道:“你为何会预言我三日之内打下西塘观?又为何会知道我和我夫人的昵称?” 齐雨菲也学着他适才的样子耸了耸香肩:“你这脑瓜子倒是好使,这么快就猜到奴家在抓阄时有问题了,但奴家今晚来本就是要跟你开诚布公,即便你没猜到,奴家待会儿也会告诉你。” 旋即她幽幽说道:“但奴家说你三日内打下西塘观可是真得了三神的启示!否则奴家岂会每日里都逢人便说此预言?” 唐世勋撇了撇嘴,他猜想这仙婆子恐怕是臆想,甚或是为了让众人晓得她的神通广大,故意说他能三日内打下西塘观,亦即是说她在赌!只要她赌对了,那可不就是未卜先知吗? 换言之,若唐世勋在三日内没打下西塘观,对齐仙姑的损失也只是口没遮拦和妄言而已。 齐雨菲可不知唐世勋在想甚,她接着给唐世勋解释她为何知道他的名字和‘勋哥儿’、‘彩儿’。 这缘于一个由宝庆府邵阳逃难而来的难民女子,她的名字叫郑丽。 两个多月以前,这郑丽逃难来到零陵城,其亲人都早已逃散,由于她面容姣好而被牙婆子给抓去,并卖给了城东卢员外做妾。 生活安定下来的郑丽已渐渐融入了卢员外家的生活,由于她甚懂讨卢员外的欢心,是以颇为受宠。 半个月前,郑丽去火神庙进香,听几个妇人说庙旁不远有个齐仙姑的‘三神祭坛’,这齐仙姑有通灵之术,还有能与鬼神交谈和‘看阴花’等本事。 郑丽的家人全都在逃难途中走散了,这不全都生死未卜么?于是她去找到了齐仙姑,求齐仙姑给她占卜家人们可都安在?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齐雨菲都已从事这仙婆子的行当十余年了,那话术自是有其独到之处,因此她将这郑丽的过往了解得一清二楚。 郑丽在家中排行第二,有一个大哥,一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当她逃难时正巧回娘家省亲,是以便跟着父母长辈、大哥和两个弟弟等一同逃难。 而郑丽请齐仙姑帮她占卜时,还请仙姑帮她算了算她的妹妹彩儿可还安好?同时她还把彩儿的夫君唐世勋,以及唐世勋家的一些事情告诉了齐仙姑。 要说齐仙姑当时也只是记住了这些事而已,巧的是,左氏也曾去找她占卜过好几次。 特别是方媛儿香消玉殒的次日,精神恍惚的左氏便揣着好几锭银子去找齐仙姑请求通灵,左氏当时是想问问她的一对儿女在黄泉路上可还安好?还有同上黄泉的媛儿可有帮她照顾两个孩子? 齐雨菲本就拿稳了左氏的‘脉’,而她从恍惚的左氏口中得知了一件颇为隐秘的事。 据左氏透露,当初她们在由白牙市赶往高溪市时,即要来零陵城‘为质’的途中,方媛儿曾悄悄向左氏透露自己爱上了一位唐公子。 当她们在高溪市的船被唐世勋等人挟持之后,方媛儿自然答应唐世勋的要求,即让他们扮作护卫一同去零陵城。 而左氏与方媛儿素来亲密,在船上的有一个夜里她曾与方媛儿同住,在媛儿熟睡之时,左氏曾听到她呓语了‘世勋’二字。 这无疑让齐雨菲感到很是惊奇,郑丽提到其妹夫勋哥儿的本名叫唐世勋,左氏提到方媛儿爱上了一位唐公子,还梦呓‘世勋’,那岂非极有可能也叫唐世勋?难道这是两个同名的唐世勋? 若只是普通愚妇来占卜,即便出现这等同名同姓的事儿,齐雨菲也没甚想要追根究底的好奇心。 但问题是,方媛儿乃是庞大海将军的爱妾!且她与那唐老夫子的绯闻尽人皆知,这可就让齐雨菲惦记上了。 因为想象力丰富的齐雨菲联想到了一些极为诡异的问题,方媛儿既然那么爱唐世勋,且唐世勋不是跟着方媛儿一同入城的么?但为何归隐巷庞宅内没有唐世勋这号人?且唐夫子为何会住进方媛儿的闺房‘雨阁’?莫非唐夫子跟唐世勋之间有甚关联? 再有,齐雨菲还听说过一个事儿,据说画眉铺营地有位剑眉鹰目的公子名叫唐世绩,他乃是童古将军的首席幕僚,且是宝庆府邵阳人士,而今则辅佐唐夫子。 唐世绩?齐雨菲对这个名字也来了兴致,于是她让她的小仙童去邀请郑丽来她的祭坛,并假借三神之启示为由,旁敲侧击地向郑丽打听这唐世绩的事儿。 郑丽哪知她最为信赖的齐仙姑是另有所图?且她当然清楚唐世绩是何人,那不就是她妹夫勋哥儿的亲弟弟子诩公子吗?何况这小子以前在邵阳城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谁不晓得哩? 子诩公子?那不就是南部防线上仅次于唐夫子的二号人物? 一个合理的猜测呼之欲出,齐雨菲已是有了七到八成把握,因此她决定今晚跟唐世勋摊牌。 其实这也是齐雨菲的必然与无奈之选择,因为左氏那木盒子本就是被她搞的鬼,以便让左氏在抓阄时帮她弄几张旺铺的好签。 谁曾想,左氏竟是把四座码头的一号旺铺全给齐雨菲留在了最后,这未免做得太过头了!因此齐雨菲当即就想到要找机会跟唐世勋摊牌。 于是她连抓阄都没去进行,反正那最后五张铁定归她了不是?而她则故作神叨叨地一步一跳先行离去,并在文星街口等着唐世勋的马车经过,为了让唐世勋疑神疑鬼,她才会当场喊出‘三神显灵有启示,勋哥儿需用心听’这等话来。 而唐世勋当时极其震惊,且并未考虑太多便让齐雨菲上了马车,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个举动反倒让齐雨菲更肯定了他的身份。 好一个心思缜密的仙婆子!唐世勋听罢后不禁叹服得无话可说。 谁能想到他的大姨子郑丽竟在零陵城,且还去找这仙婆子占卜? 谁又能想到左氏也去找这仙婆子占卜,且左氏还曾听到方媛儿梦呓‘世勋’? 这等巧上加巧的巧合之事,偏偏又被心细如发的齐雨菲给联想到唐夫子极有可能是他唐世勋所扮,他除了摇头苦笑还能如何? 当然,齐雨菲已经表露出她有所求,唐世勋自是直奔主题问之。 于是,齐雨菲条理清晰地给唐世勋说出了她的双赢之计划…… 第489章 陷入被动的局面 大年初三。 卯时过半,天色尚暗,唐世勋便已精神奕奕地起床整理易容。 昨晚他跟齐雨菲密议了几件极为隐秘之事,不得不说,这仙婆子委实是野心勃勃,她居然想要开宗立派创立甚‘三神教’? 当然,这是她的人生理想,唐世勋自是不便置喙。 虽说齐雨菲知道了唐世勋的真实身份,但她是敞开心扉与他谈合作,且她那些所谓的‘神迹’已是被他知晓了内幕,这双方相互被抓住‘把柄’无疑是合作的一个基础。 而唐世勋可不愿受制于人,这只是他暂时性的选择与齐雨菲合作,至少目前的情况之下,她不会对他构成太大的威胁。 至于说以后?唐世勋坐在妆台前整理着他那有些凌乱的假须,而他的神情甚是凝重。 他深知信仰的力量有多可怕,一旦这仙婆子所拥有的信徒数量愈发庞大以后,那无异于是一只洪水猛兽! 可是他在现今的阶段之下,即便是与虎谋皮也利大于弊,毕竟他自己也是在‘成长初期’,而那仙婆子亦是刚刚起步,大家合作的确有极大的共赢之可能。 当齐雨菲昨晚与唐世勋密议已定后便离开了东卧房,但她并未离开秀荷居,而是去一间小卧室内与左氏一同就寝。 对于左氏,唐世勋已是同意了齐雨菲的‘策反’计划,即让左氏完全脱离其夫方忠仁的掌控。 因为齐雨菲提到一个事,昨晚在马骨汤馆的宴席结束后,当众人去‘竹’字间参加抓阄等环节之前,左氏曾被方忠仁单独拉进了‘梅’字间去说话。 由于齐雨菲担心左氏暴露那抓阄的木盒子有问题,于是故作疯癫地闯进了‘梅’字间内,导致方忠仁还没问几句话就被打断了。 齐雨菲本就在左氏找她占卜时听说过很多关于方忠仁的事,左氏曾感叹她的夫君方忠仁变了,这变化是从方媛儿嫁给庞大海,而方忠仁借势坐上了东安城之东门守将后,他就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老实本分的商贩了,且对左氏也没了曾经相濡以沫的那种感情。 不过左氏本就温婉内敛,又岂敢违背她夫君的意愿?否则她也不会在那日出殡之时听从方忠仁的吩咐,抱着黑檀拐杖进入唐夫子的马车。 但齐雨菲深谙人心之微变,她如何不清楚左氏的心里实际上已是对其夫君充满了怨念?而她要做的便是以‘三神启示’来蛊惑左氏,让左氏完完全全地脱离方忠仁的掌控。 ‘咚咚咚!’ 这时,东卧房外传来敲门声,王秀荷在外问候干爹是否要起身? 唐世勋高声应了一句,他扭头看了眼宽大的架子床,方才神色忧虑地缓步离开了卧房。 他此时表现出的忧虑之色可不是因为他跟齐雨菲的合作,而是在担心韩夫人。 前晚他与韩夫人几度云雨后,不服输的韩夫人在离去前气呼呼地说明晚再战。 故此,当昨晚齐雨菲离开卧房后,唐世勋便吩咐王秀荷好好陪女儿小囡,不必来卧房服侍,毕竟今日小囡就要随他去门滩了。 唐世勋此举自是想要等韩夫人夜里来私会,谁曾想这一宿韩夫人都没有出现,也不知她昨个夜里去忙何事了? 作为一个过来人,唐世勋并非是迷恋他与韩夫人之间的情欲,他知道韩夫人昨晚应当是遇到了甚紧要事才没来赴约,而且他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隐约的,这预感似乎与韩夫人有关。 秀荷居的正堂内,王秀荷与她的女儿小囡,还有左氏和宋家姐妹皆恭敬地对唐夫子见礼。 唐世勋矜持地对众人笑了笑后端坐于上首,他好奇地问道:“齐仙姑呢?” 王秀荷与宋家姐妹皆神色古怪地看向左氏,而左氏的俏脸上竟是划过了一抹红晕,她垂首答道:“回夫子的话,仙姑她在卯时那会儿便已离去。” 莫非是我错过了甚好戏?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端着豆浆轻啜了一口,他的余光则瞥向几个女子的古怪神色。 就在几人皆沉默不语地吃着早餐之时,亲兵仇大刚快步走到堂外禀报:“夫子,齐知县与秦科长求见,另有童旗总等人亦随秦科长同来。” “嗯?” 唐世勋神色一凛,旗总童英不是在高关岭吗?他怎么回来了?而且还是随秦薇儿同来? 此时也不容唐世勋多想,他立刻吩咐仇大刚去请齐大坚等人来秀荷居。 不多时,知县齐大坚、秦薇儿、童英和一个胡子拉碴、垂头丧气的汉子走进了堂内。 这不是郑罡吗?唐世勋一眼就认出那汉子乃是他的‘第二期细作学员’当中,他最为看重的‘卯组’组长郑罡,这厮不是在北边高关岭的前线埋设火药吗?怎的也回来了? 而童英的脸上虽无颓丧之色,但他那对扫帚眉紧皱,在拜见上首的唐夫子时还露出了愧疚之色,可见他此次突然回到零陵城也定是有甚难言之隐。 唐世勋按捺住心头的疑惑,示意众人就坐。 齐大坚自是坐在了左首的椅子上,他率先拱手道:“夫子,适才东大营的把总柳锡武命人将柳八的首级送去了县衙,小侄已是与下面人一同仔细地辨别过,确为柳八无疑!至于柳将军承诺的十万两银子……” 说到这,齐大坚一脸苦笑着看向对面的秦薇儿。 秦薇儿一声冷哼,接过齐大坚的话头续道:“干爹,不知柳家的十万两银子能否换回你的韩夫人和童旗总等人?” 果然是韩夫人出事了!唐世勋剑眉微皱,他如何听不出秦薇儿这话当中的怨气?‘你的韩夫人’,这不就是秦薇儿在暗讽他和韩夫人之间的私情吗? 但他此时最想知道的是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童英和郑罡会随秦薇儿一同前来?且童英还一脸愧疚之色,难道北边前线的高关岭出现了甚意外之事? 而韩夫人又是怎么回事?她人呢?莫非她被秦家或柳家给扣押了? 再结合秦薇儿的话中还提到那十万两银子与‘换回’之说,只是童英加郑罡,他都可以不要柳家的十万两银子!何况还有个韩夫人呢?唐世勋顿时感到自己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局面。 第490章 甩包袱的柳将军 秦薇儿见唐世勋捻须不语,她亦不拖沓,神色冷漠地给他讲述了两起事件。 第一起事件是韩夫人,在午夜时分,她穿着夜行装潜入了柳府,而后被柳锡武察觉,遭到柳锡武麾下火铳兵的包围。 好在昨晚秦薇儿随舅舅柳将军一同回城,由于她今日要陪舅舅去北大营走一遭,是以昨晚便住在了柳府,因此她在第一时间得知韩夫人被抓之事。 不可否认,秦薇儿的确对韩夫人怨气极大,但无论是她还是柳将军,都深知韩夫人与唐夫子是何关系,故而并未过多地为难韩夫人,只是将她安置在柳府的一间独院当中。 第二起事件是画眉铺营地的旗总童英等人,昨日夜里时,童英这一旗的三十余个骑兵和火器局火药司的郑管事便随柳将军回到了城内,他们昨晚亦是住在了柳府。 秦薇儿神色严肃地看着唐世勋,她舅舅柳将军之所以把童旗总和郑管事等人调回来,是因为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通敌! ‘啊?’ 王秀荷、左氏和宋家姐妹皆掩嘴惊呼,诧异地看向童英和郑罡二人。 童英的脸色阴沉似水,但他并未辩驳,可见他是默认了此事。 而郑罡则一脸颓丧地耷拉着脑壳,他亦没有开口辩驳。 知县齐大坚一脸苦涩地挠了挠头,这事闹的!老爷子麾下的骑兵怎会去通敌呢?对此他是百思不得其解。 唐世勋同样疑惑至极,但他只从童英和郑罡二人的表情,心中已是有了个初步的判断,看来这俩货该是真的犯下了通敌的蠢事。 他神色如常地看向秦薇儿示意她继续说,他知道秦薇儿今日是作为中间人而来,可见事情还有得谈,否则若是柳将军亲自出面,那这涉嫌‘通敌’的大事可就不好说了。 秦薇儿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她舅舅柳将军提的两个条件。 第一条,为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柳将军提议将画眉铺营地的原隶属于唐夫子的数百轻伤骑兵、在前线各处斥候的袁副把总与陶副把总的三百余精骑,以及岿山之下秘密营地的数百重伤骑兵,全部撤往唐夫子的南部防线。 第二条,鉴于如今南部防线稳固,与道州城方面的潇水航道已畅通,柳将军提议目前驻守于东边雷公大岭一带的申不凡麾下之五百精兵,由道州城方面提供粮草补给。 当然,柳将军并非是立刻停止供给,他会供应到大年初五,之后就靠唐夫子了,若是唐夫子要将那五百精兵撤离雷公大岭也无妨。 而涉嫌通敌的童英和郑罡等人,由于他们都是唐夫子的人,柳将军不会按他‘东大营的规矩’严惩之,因此把这些人全都交还给唐夫子。 至于说因柳锡承犯下的蠢事,柳家承诺给唐夫子的十万两银子,难道唐夫子还想要吗? 秦薇儿最后补充道,关于北部防线的唐夫子麾下的一千数百骑兵之迁移,柳将军会为他们备上三日的口粮,希望唐夫子今日便写好调令给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以便于两位副把总能尽快组织迁移。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久久地捻须不语。 看来,柳大钧是想与他‘划清界限’,即北部防线由柳大钧来掌控,而掺杂其间的唐世勋麾下的三百余骑兵、以及近千的轻伤与重伤骑兵,柳大钧正好趁着童英和郑罡的‘通敌’之罪一并将这大包袱甩给唐世勋。 还有守在东边雷公大岭的申不凡麾下的五百精兵,那可是堵住四达亭一带的三千余广西狼兵的关键点!柳大钧居然都不想给那五百精兵提供粮草了? 今天都已经大年初三,而柳大钧说初五便会断粮,到时那五百精兵岂非也要靠唐世勋来供给? 且柳大钧还说这五百精兵无论是否继续堵在雷公大岭都无妨,亦即是说,他根本无所谓能否歼灭四达亭的三千余广西狼兵! 这无疑让唐世勋彷如吃了苍蝇般恶心,因为他绝不可能任由那支广西狼兵由雷公大岭向南逃离,否则他在门滩、富家桥等地的四座东码头全都会处于狼兵袭扰的阴影之下,那还如何建设四座东码头?还有哪个商人敢去做买卖? 唐世勋顿感左右为难,如今他在南部防线的粮草供给,因着打下西塘观所缴获的粮草也只能算是勉强够用。 但若是加上画眉铺等地过去的一千数百骑兵,且当中还有近千伤员,以及供应雷公大岭的五百精兵,那粮草调配这块就得重新统筹。 但是南部防线的白家军和童古麾下的叶副将等人又岂会乐意?因此唐世勋只得另想办法筹粮。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唐世勋还得先应付当下的问题,他紧盯着秦薇儿的双眸问道:“薇儿,岿山脚下的数百重伤骑兵又如何能在三日内便转移到南部防线?” 秦薇儿回望着他,一脸诚恳地答道:“干爹放心,只要您今日将调令写好交予奴家,秦家在城北的车马行即刻北上岿山,三日内定能将那数百重伤的骑兵迁移至门滩,此事奴家昨晚已与爹爹和舅舅商谈过许久,虽说您之后要多负担这许多将士的粮饷,但这已经是舅舅最大限度的让步……” 她幽幽叹道,其实她舅舅柳大钧之前的意思是想把画眉铺营地的战马全部扣下,不过她当即就严词拒绝了,没有马的骑兵还算是骑兵吗?若是舅舅扣下那些战马,唐夫子又岂会答应? 而她爹秦大人昨晚也赶去了柳府,秦大人在深思熟虑以后同意了她的意见,并劝说柳大钧放弃对战马的垂涎。 唐世勋知道秦薇儿夹在中间的为难,他也理解她的苦心。 想来童英和郑罡的‘通敌’之罪肯定被柳大钧抓到了铁证,否则他俩不可能如此的愧疚和颓丧,假若柳大钧当真借着此事大张旗鼓地在画眉铺营地搞一场‘大牵连’,甚至拿着铁证来质问唐世勋,那唐世勋该如何处置童英等人? 就在唐世勋要说话时,郑罡突然站了起来。 只见郑罡单膝跪地,昂首抱拳道:“唐夫子,通敌的是俺,与童旗总和弟兄们无关!更与画眉铺营地的骑兵弟兄们无关!若是柳将军要按军规砍脑袋,让他砍了俺的便是!” 童英的扫帚眉一扬,紧随其后单膝跪地道:“夫子!您在画眉铺营地时便将郑管事等人归在卑职这一旗管辖,作为郑管事的上司,此事乃卑职的失职,要砍脑袋也应当砍卑职的!” “童旗总!” 郑罡眼眶泛红地看着童英。 自打郑罡跟着邓参将被献贼给一路从郴州追杀到永州府来,那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不堪过往是历历在目,因此他对献贼可没有一丝好感。 而这段时日郑罡在高关岭跟童英等三十余个献贼骑兵们朝夕相处,没有谁小看他这个火器局的小管事,且他感受到了童英等人待他如手足般的情谊。 即便是他真个犯下了‘通敌’之罪,童英这一旗的三十余个弟兄居然没有一人抛弃和唾骂他,反倒是与他站在一起,愿意接受柳将军和周副将的处罚。 因此,外表粗糙而内心细腻的郑罡是当真感动了,他那胡子拉碴的宽厚嘴巴一阵蠕动,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对童英的感激之情。 第491章 郑罡的未尽之言 ‘砰!’ 唐世勋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休要聒噪!大刚!” 亲兵仇大刚忙在堂外大声应是。 唐世勋故作颤巍巍地指了指跪在堂中的童英和郑罡,命仇大刚将这俩货带去书房,待会儿他再过去教训二人。 童英和郑罡颓然一叹,恭敬地施礼后跟着仇大刚离去。 随即唐世勋又问秦薇儿,韩夫人如今安好? 就知道你惦记着那个骚狐狸!秦薇儿的眸子里满是嫉妒之色,她寒声道:“奴家拿到调令自会放了她!再有,关于东大营和北大营等地的军务详情,舅舅他已是同意与干爹您相互公开。”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他吩咐王秀荷拿来纸笔,当即写了两份调令给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那刻有‘翟’字的印章在调令上盖章,并叫两个亲兵进来叮嘱了一番,让两人陪秦薇儿同去。 这并非唐世勋不信任秦薇儿,而是让两个亲兵同去画眉铺营地办理迁移之事,否则若是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有甚不满,难说会闹出别的不愉快来。 有道是好合好散,唐世勋虽暗恼柳将军突然甩给他如此大一个包袱,但他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不再跟柳将军讨价还价。 因为站在整个零陵城防务的大局上来看待此事,则柳将军的‘划清界限’是可以理解的,若是换作唐世勋的南部防线里掺杂着柳将军的士兵,且还要唐世勋供给粮草,恐怕唐世勋也不会舒坦。 再者说,当唐世勋把他的人从北部防线调离后,那边就全都成了柳将军的地盘,将心比心的想,这对于柳将军部署统筹整个北线战事倒也不算是坏事。 毕竟无论秦家还是柳家,为了自家的利益是不愿向官兵投降的,这才让他们两家敢于联合唐夫子,一同铤而走险夺取孙将军的兵权,既然柳将军想凭自己的实力守住北部的高关岭防线,唐世勋还有何好说的? 由他去吧!唐世勋将两份调令递给了秦薇儿。 秦薇儿接过调令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与她舅舅柳大钧讨价还价,这可着实费了她极多的精力与口舌。 且她认为此时来向唐世勋提出的条件,对于唐世勋和柳将军而言应当都是颇为合理且能接受的,因此她适才真担心唐世勋会继续讨价还价,那她可就很难做了。 于是秦薇儿也不再逗留,她对唐世勋告辞后,与那两个亲兵一同离去。 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告诉知县齐大坚,昨晚他承诺给齐大坚的五万两银子,虽然柳将军这儿的十万两银子是没了,但好在四座东码头的承建拿到了近二十万两银子的竞标费。 待到黄员外等四个承建商将银子交给他之后,他自会从中划拨五万两银子给齐大坚。 齐大坚听罢忙恭敬地对唐夫子施礼致谢,笑呵呵地告辞离去。 唐世勋随即又吩咐王秀荷,今日军债事务所那边自是继续营业,但他提出一点新的规矩,取消转让军债的变更手续费五十两银子,改为收取转让军债价位半成的银子为佣金。 亦即是说,假如转让军债的价格为一万两银子,且有人认购拍下,则收取半成为五百两银子的佣金,这自然包含了变更手续。 王秀荷与宋家姐妹虽是用心记下,但纷纷暗自咋舌,居然收取这么高的佣金?但既然老爷子如此吩咐,她们自是遵命。 唐世勋接着吩咐王秀荷,鉴于柳将军如此甩包袱给他,第二期军债的发行也要提上议程了!先将这消息放出去,至于准信,待到他大年初五去泷泊镇会见了道州城的申将军之后再定。 王秀荷眨了眨如水的眸子,恭敬地问道:“干爹,您去会见申将军之事可要提前透露?” 唐世勋淡然一笑:“可!你去事务所后顺道告诉零陵商会的十三姑等人,老夫大年初五去泷泊镇时,让商会至少派个副会长过去一同会见申将军,还有,让承接泷泊镇东码头工程的崔员外也同去。” 王秀荷一字不差地记下之后,在崔员外的名字下划了道黑线。 她不禁暗忖,干爹特意提到让崔员外同去,可见他对此人很感兴趣呀? 唐世勋转而看向左氏,他让左氏先带着小囡,待到他处理完零陵城的事务后再一同去门滩。 说罢,唐世勋起身拄着拐杖离开了正堂。 王秀荷略有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怪哉,老爷子平常不是有些佝偻着背么?怎的今日腰杆儿这般挺直哩?嗯,或许是他太急着想去见那两个‘通敌’的祸害了吧? 书房内。 唐世勋一脸平静与郑罡对坐于书桌前,至于童英,则被他给‘轰’出去在院中罚站。 他自然看出真正犯事的是郑罡,而童英则是被郑罡给拉下水的。 郑罡甚是尴尬地抠了抠后脑勺,憨笑着说道:“公子,这个,俺,嘿嘿!” 唐世勋一声冷哼:“少在我面前装憨憨!说吧,究竟是何缘故?” 郑罡颓然叹道:“哎!公子,您也知道俺以前一直跟着邓参将,虽说俺如今誓死跟随公子,但谁曾想邓参将他会亲自去高关岭当斥候呢?” 唐世勋闻言一怔,低声问道:“邓谦他莫不是疯了?一个参将竟跑去前线斥候?你跟他见面了?” “可不是嘛!” 郑罡拍着大腿叹道:“哎!您说他那么大的官儿咋就想不开呢?跑去那危险的前线视察做甚……” 他一脸郁闷地抱怨道,昨日上午他正在高关岭的坳子口外一处密林内检查他埋设的火药,那地方已经是与官兵斥候交战的前线,而后他突然听到不远处有异响,结果竟是三个扮做山民的官兵。 三个官兵看到郑罡皆是一愣,而郑罡也诧异至极,这三人竟是邓参将和他的亲兵? 其实当时郑罡已经在四周埋了不少火药,好在他沉得住气,否则邓参将等三人都得被他给炸归西了去。 双方愣神后自是交谈了起来,邓参将知道郑罡被唐世勋选为了细作,并秘密潜入了零陵城,但他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郑罡,因此他自是好奇地问之。 郑罡也不知如何解释为好,只能模棱两可地说自己如今混入了献贼的队伍,干起了斥候的老本行。 随即郑罡提醒邓参将,此地距离坳子口颇近,四周有很多献贼的斥候,邓参将怎会亲临此等险境? 邓参将和他的两个亲兵尴尬地笑着解释,原来他们是迷路了。 就在郑罡给邓参将三人指明该如何离开此险境时,周副将麾下的一队斥候恰好从不远处经过。 郑罡当机立断,让邓参将三人赶紧逃,而他则只身去拦住了周副将麾下的那队斥候。 要说周副将麾下的斥候里可是有不少眼尖之人,他们已经看到三个身影没命地跑远了去,而那方向不正是官兵的前线? 眼见追之不及,这些个斥候自是盯上了郑罡,因为有几人亲眼看到郑罡和那三人站在一起嘀咕。 之后郑罡被押回了坳子口,而童英作为郑罡的上司,哪怕郑罡无法辩驳‘通敌’之嫌,童英自然要与郑罡站在一起。 其实无论郑罡还是童英都心知肚明,柳将军和周副将又岂敢胡乱惩治他们? 要知道昨日中午时在画眉铺营地,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可都硬挺童英与郑罡,这才导致周副将决定将童英与郑罡等人送回零陵城,交由柳将军和唐老夫子定夺。 唐世勋听罢后忍不住低声骂道:“你可真是个惹祸精!” 郑罡无奈地讪笑道:“公子,其实吧,即便没有俺这通敌之事,那周副将和您手下的袁、陶两位副把总之间也已是有了不少矛盾,这总归是长久不了咧!” 唐世勋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通敌还有理了?若非你弄的这罪名,我又岂会如此被动?即便周副将和我的人有甚矛盾,但一时半会儿又散不了……” 说到这儿唐世勋突然止住了话头,算了,他又不是真要怪郑罡,何况怪来有何用?即便剐了这浑人,他还不一样得想法子去筹粮? 再者说,唐世勋深知郑罡不是蠢笨之人,且他感到这浑人定还有未尽之言,于是他故作不快地冷声道:“你这厮难道只跟邓谦指明了逃跑的路径而已?若仅此而已,那我下一步便安排你去码头做苦力!” “嘿嘿!公子明鉴。” 郑罡转了转眼珠子憨笑道:“邓参将还跟俺说了个事……” 只见郑罡压低声线道,要说这北线战事,主将为杨总兵的另一位得力干将李将军,湖广的陈副总兵麾下的包参将和邓参将则为辅。 而邓参将之所以会亲临前线,是因为官兵内部出现了战略分歧,这分歧缘于杨总兵的左膀右臂之陶将军在湘口关被俘。 当消息传到北线的楚江圩之后,李将军顿时就犯了难,因为杨总兵给李将军传去密令,命李将军‘暂缓’北线战事,故此,广西兵攻打高关岭的战事便显得很是拖沓。 但这可不符合湖广的陈副总兵的战略意图,因此陈副总兵也给包参将和邓参将传去密令,命二人集结麾下精锐越过楚江圩的广西兵,挺进高关岭!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眼睛一亮,他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广西杨总兵麾下最擅攻的李将军的主力队伍还在楚江圩?” 眼见郑罡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唐世勋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难怪官兵一直没能打过高关岭!要知道唐世勋早先就与柳将军商议过北线战事,他们都一致认为,与官兵对峙的关键点是在高关岭南边出口处的画眉铺营地。 因此擅守的周副将才会在守住接履桥营地的狼兵突袭以后,立刻赶往画眉铺营地组织防务。 先前唐世勋还有些奇怪,为何官兵的李将军在夺取楚江圩之后,花了这么多天功夫还没攻破高关岭?原来李将军的主力根本都没进入高关岭? 唐世勋顿时又联想到柳将军的‘甩包袱’之举,莫非这柳大钧也察觉到了北线官兵的实力不够强劲,是以才借着郑罡‘通敌’的由头把唐世勋的人马全部‘赶走’?难道,柳大钧想反攻高关岭甚至是楚江圩? 这时唐世勋突然瞥见郑罡的嘴角下意识地抽了抽,他不禁暗忖,莫非这浑人还有未尽之言? 等等!这厮适才说邓参将‘迷路’?那邓谦又不是猪脑子,且此人能够被誉为‘逃跑将军’,又岂会傻乎乎地在两军对峙的前线迷路? 唐世勋的右手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椅把手,看来邓参将贸然出现在前线且还暴露行藏,是另有所图啊? 第492章 三面间谍郑一伤 郑罡的糙脸上依旧挂着憨笑,他虽察觉到唐世勋的异样神色,但他却并未继续讲述有关邓参将之事。 唐世勋那敲打着椅把手的食指突然一顿,慢悠悠地问道:“郑罡啊,你可是心里有甚顾虑?或是对我不信任?” “公子,您言重了!” 郑罡忙不迭摇了摇头,他低声叹道:“不瞒公子,邓参将说他迷路只是托辞,俺适才没向您坦诚是因为……哎!俺是怕您灭了他咧!” “呵呵呵!” 唐世勋淡然一笑,若有所思地瞥了郑罡一眼:“你应当知道我跟邓参将可没甚嫌隙,我也知道他对你有知遇之恩,若是你真想对邓参将尽一份心意就最好坦诚一些,兴许我还能给你出些主意或帮你一把。” 他这话可不是诓骗或威胁郑罡,想当初他在东安城时,与他有矛盾的主要是包参将一系的人,但他与邓参将之间可没有矛盾。 何况他还曾受过邓参将的照拂,只要没有损及他的利益,他又怎会去无端的灭了邓参将? 郑罡的神情几度变换后,方才从裤裆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他犹豫再三之后交给了唐世勋,并苦笑着将邓参将出现在前线的真实意图道出。 就如唐世勋所料想的那样,邓参将之所以出现在前线可不是迷路,原来他是带着密信来谈判的。 这谈判可不是甚和谈,而是想与零陵城这边商议着打一场默契的‘败仗’。 只见郑罡交给唐世勋的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零陵城方面若是在大年初四或初五进攻观音山的官兵阵地,官兵则会放弃观音山退往楚江圩。 要知道此时驻守在观音山和高关岭的乃是包参将和邓参将两部,且适才郑罡还说了,这可是湖广的陈副总兵交给两位参将的任务。 若这密信是真,那岂非是说包、邓两位参将意欲违抗陈副总兵的军令? 又或者说,邓参将故意用此密信来惑敌? 不对!唐世勋暗自否决了自己最后一个猜想,假设邓参将真是想以密信来诱敌深入,何须亲自送信?若非邓参将遇到郑罡,恐怕已经被抓去画眉铺营地了不是?如此一来,若邓参将不是带着‘诚意’来谈判,那岂非是自寻死路? 唐世勋再沿着此点反向思考,旋即确定邓参将是当真想来与我方商议打一场默契的‘败仗’。 无论邓参将此举究竟是他与包参将的擅自决定,亦或是由陈副总兵所授意,但唐世勋已是从中悟出了一种‘不和谐’。 即湖广方面黑土岭的官兵们与广西兵之间已然有了不少的隔阂,且这隔阂极可能来源于杨总兵与陈副总兵之间的战略分歧。 当然,无论官兵那边究竟有怎样的分歧与隔阂,此时的唐世勋自然无从知晓,眼下他最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郑罡递给他的这张有些异味的皱纸。 纸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既没有署名也没有盖章,再有,这些字不是用毛笔所写,而是炭笔。 若唐世勋所料不差,这纸上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很像是郑罡的手笔,毕竟这厮不通文墨,即便是模仿也很难写出邓参将的字迹来。 郑罡自然察觉到唐世勋一直盯着那张纸看,他忙接着解释道,这张纸乃是他模仿邓参将的密信所默写,虽说写的字难看了些,但他自信没有记错密信上的原文。 至于密信的原件,早在昨日中午时就已经被东大营的把总柳锡武拿走,也正是柳锡武与周副将合计之后决定把郑罡等人带回零陵城交给唐夫子,而且柳锡武是在郑罡等人之前赶回的零陵城东大营。 唐世勋听罢恍然,难怪柳锡武昨晚会突然出现在零陵城,且还跑去府属药局带走了柳锡承,原来柳锡武向柳将军汇报这密信才是回城的主因。 旋即唐世勋神色不愉地问道:“既然柳将军等人已经知晓了密信的内容,那你适才在正堂时为何不用暗号手势将此事告诉我?” 郑罡咕噜一声轻轻地咽了口唾沫,舔着嘴巴子苦笑道:“公子,在下既已决定跟随您,又岂会做不利于您之事?但昨日上午的情况是,在下不敢让邓参将去与周副将等人商谈默契的‘败仗’,否则若出现意外……” 他所担忧的是,一旦邓参将真的进入了画眉铺营地,假设周副将和柳锡武等人不管不顾地对邓参将进行讯问甚至拷打,谁知道邓参将会否把唐世勋这条线的细作全给曝出来? 因此郑罡拍着胸口保证帮邓参将促成这场‘败仗’,亦即让邓参将等人先返回观音山的官兵营地去,密议之事由郑罡来执行。 之后郑罡被柳将军麾下的斥候发现‘通敌’,他明面上有童英等人的力挺,实则私下与周副将和柳锡武等人说起了密信之事。 而且郑罡还故意对周副将等人露出了破绽,即表明他本就是官兵的细作,来零陵城就是为了查探敌情,但他的任务不是针对柳将军,而是为了针对唐夫子,所以他才会以火器局的火药司管事之职来帮唐夫子埋设火药云云。 也正因为郑罡的巧舌如簧,再加上童英和袁、陶两位副把总的力挺,让周副将和柳锡武等人看到了一个假象,即画眉铺营地的唐夫子麾下的将士很‘糜烂’!谁知道这里边有多少人是如郑罡一样的官兵细作? 故此,周副将和柳锡武不仅决定把郑罡等人送回零陵城交给唐夫子处置,而且还建议柳将军把北部防线所有与唐夫子有关的将士全部迁走,以还北部防线之内部安稳。 郑罡越说越是自信,他此举不仅是为了报邓参将的知遇之恩,促成官兵与柳将军之间的默契‘败仗’;也不仅是在为唐世勋隐藏细作队伍;他更是借此来给柳将军一系造成一个假象,让柳系将领们看到官兵想要针对的是唐夫子,而不是柳大钧。 最后郑罡憨笑道,柳大钧将军和秦大人昨晚与他密谈了许久,鉴于他的身份特殊,且这‘通敌’之事说白了也不是甚铁证如山,只不过是柳将军想借此来把北部防线的非柳系之将士全部迁走而已。 因此柳将军和秦大人建议郑罡想好如何在唐夫子面前‘圆谎’,且秦大人认为唐夫子定会把郑罡‘打入冷宫’,届时柳将军就会设法将他救出并许以厚利,且会让郑罡秘密往返于柳系营地与官兵营地之间,以便与官兵方面继续保持秘密联络。 亦即是说,柳将军想要郑罡做一个‘双面间谍’,一边为柳将军办事,一边与官兵方面密议更多的‘合作’之可能,比方说,以某种方式的合作拿回楚江圩?又或者是让郑罡派其他细作混入唐夫子的南部防线? “好你个郑一伤!” 唐世勋忍不住拍案叫绝。 这郑罡不愧是他在第二期细作学员当中最看重的一个,还真是让他不断有意外的惊喜。 在柳将军看来郑罡是一个双面间谍,而在唐世勋看来,郑罡如今已然因着机缘巧合成为了一个‘三面间谍’不是? 至于说郑罡会否真的对他忠心无二?唐世勋对此倒尚算有信心。 这厮本就极其惜命而精明,对于黄白之物也极为喜爱,在目前的情况之下,郑罡若能保持在唐夫子、柳将军和官兵之间的游刃有余,对郑罡而言无疑是利益最大化的美好局面。 而唐世勋又岂会吝惜黄白之物?只要郑罡能带来北边官兵的动态与内幕,特别是杨总兵与陈副总兵之间究竟有了多大的分歧与矛盾,这岂非价抵万金? 第493章 杨氏终被阿梓擒 巳时。 唐世勋与郑罡的密议已近尾声。 书房外传来了敲门声,亲兵仇大刚在外禀报,玉姑求见。 阿梓回来了?唐世勋心中暗喜,赶紧让仇大刚请玉姑来书房。 要知道这几日阿梓没在城内,高靖的独当一面虽没有出现太大的纰漏,但由于高靖并非事无巨细地来向唐世勋汇报,导致唐世勋产生了一种耳目皆不明晰之感。 不多时,扮作中年妇人玉姑的阿梓走进了书房内。 阿梓坐在郑罡的旁边,她的杏眸里满是意味深长的笑意:“郑大哥可真是好手段呀?” 郑罡忙憨笑着见礼道:“颜教官,俺那点儿小伎俩算得甚手段?嘿嘿!这都是公子和颜教官教导有方。” 阿梓可不理会郑罡的马屁,她沉声吩咐道:“岳教官在正堂里边,你且先去跟他聊聊。” 郑罡会意,忙恭敬地对唐世勋和阿梓二人施礼,转身离开了书房。 唐世勋这时瞥见阿梓的左臂有些异样,似乎她从进来时左臂就一直下垂着,于是他关切地问道:“阿梓,你受伤了?” “些许小伤不打紧。” 阿梓螓首微摇,她的杏眸里划过一抹温柔,旋即神色凝重地说道:“世勋,奴家今日是来跟你辞行的。” “辞行?” 唐世勋剑眉微皱,不知阿梓所说的辞行是何意。 阿梓幽幽一叹,将她这几日在湘口关的经历娓娓道来。 她此次与薛正、骆三刀等人去湘口关,最大的目的是抓住在暗地里兴风作浪的杨氏,虽说前阵子她和薛正等人都被莫将军给‘送’回了零陵城,但高靖的得力干将老黎依旧潜伏在湘口关的东码头。 且老黎早就得了阿梓的授意,要在湘口关密切关注跟随在莫将军身旁的中年妇人,当然,还有被俘的陶将军和老台等官兵。 而阿梓此去并未再用玉姑的身份,她扮作了个丫鬟跟在汉帮潇湘堂主梁憨头的身边。 由于梁憨头此次过去的主要任务是陪同莫将军的堂弟莫生财,并和零陵商会的两个管事去与莫将军磋商关税事宜,作为梁憨头的丫鬟,阿梓可以颇为自由地出入莫将军的营地。 当然,这也得益于莫生财的帮忙,这莫生财拿了零陵商会许多的好处,他去湘口关明面上的理由是给堂兄莫将军拜年,实则是过去帮商会敲边鼓,请莫将军把关税再降低一成。 而莫生财本就极为贪财,因此阿梓让薛正给莫生财送了许多贵重的宝物,莫生财自然对薛正很是看重,就连关押陶将军和老台等官兵的水牢,都是莫生财亲自带薛正进去的。 有了莫生财这个见钱眼开的‘内应’,阿梓和薛正等人得了极大的便利。 而在大年三十那天夜里,一个突发情况在莫将军的主帐里上演了。 那天夜里,扮作丫鬟的阿梓陪着梁憨头、扮作下人的薛正陪着莫生财,他们一同在莫将军的主帐内‘守岁’,而扮作中年妇人的杨氏那晚也在帐内。 那还是阿梓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杨氏,这杨氏也易过容,看易容水平不差,而莫将军介绍她时说她是许二爷的堂姐,在湘口关帮许家打理药材生意。 不知是因为这杨氏的脾气本就暴躁,亦或是她很看不起莫生财?无论是因何缘故,总之那晚的宴席上莫生财和杨氏发生了矛盾。 当时两人闹得很凶,杨氏还出言讥讽了莫生财,而莫生财仗着自己是莫将军最亲的堂弟,竟当众扇了杨氏一个耳刮子,而暴躁的杨氏则反手拿着酒坛子砸了莫生财的肩膀。 眼见莫生财恼羞成怒要拔刀,莫将军笑呵呵地阻止了二人进一步的过激举动,并且让杨氏先去歇息。 正当莫生财还要继续发飙之时,扮作他的下人的薛正在旁给他出了个主意。 莫生财听了薛正的建议后不停地给莫将军敬酒,还别说这莫生财的酒量是真好,当晚把莫将军给喝了个酩酊大醉。 到了午夜时分,莫生财带着手下和薛正去了杨氏住的地方,意欲按着之前薛正的建议将杨氏给绑去打杀了。 谁曾想当时杨氏根本就不在住所,薛正又对莫生财建议道,莫非那杨氏要去水牢劫狱?毕竟这杨氏可是许家人,而许家不是一直向着官兵吗? 这还得了?于是莫生财带着弟兄们便赶去了水牢,结果却见水牢内外的守卫躺了一地,而陶将军和老台两个‘重犯’却已不见了踪影。 莫生财当时惊得酒都醒了八分,他狂奔去莫将军的主帐汇报这等要事,谁知莫将军硬是醒不过来。 慌了神的莫生财顿时不知所措。 又是薛正给莫生财出了个主意,眼下莫将军没醒过来,但湘口关还得有人主持不是?虽说莫将军麾下有几个得力的将领,但谁有您跟莫将军这般亲近呢?何况几个将领私下有不少矛盾,但都与您极为熟络不是? 薛正的言外之意已是不言而喻,有些小聪明的莫生财又岂会听不出来? 当然,莫生财可不会做甚弑兄夺权的蠢事,他很有自知之明,真让他来统率一支军队那是强人所难,但他也不愿意让军权旁落,这军权他自然要帮堂兄给好好守着。 而那晚的一系列突变,当然是阿梓所谋划的。 在水牢投毒的是骆三刀等几人,且他们还把陶将军和老台给拖入了潇水,并带去了西码头旁的密林里藏匿。 杨氏的住所则是被老黎等人给闯了进去,除了杨氏被抓,她手下的人全都被杀。 至于莫将军为何酒醉不醒,则是被扮做丫鬟的阿梓给下了迷麻散,且直到今日,莫将军依旧处于昏迷状态。 阿梓的手臂之所以会受伤,则是在审问杨氏之前,杨氏挣脱了麻绳且险些反挟持住阿梓,阿梓拼着左臂脱臼而逃开,是以受了些硬伤。 唐世勋听罢后不禁惊喜万分,那兴风作浪的杨氏终于被阿梓给擒获了? 虽然阿梓说得波澜不惊,但就连她都被伤了,可见擒获杨氏定然不轻松。 但唐世勋见阿梓不详说过程,他自然不会再去细问,对他而言有这样的结果便是好的。 同时他有几点甚为不解,其一,阿梓让骆三刀救出陶将军和老台是为何? 其次,用迷麻散迷晕莫将军是为何?难道是为了让莫生财那厮去守湘口关? 这可不是唐世勋想看到的,莫生财那厮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去守湘口关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些。 还有,杨氏如今是死是活?薛正又是否还在湘口关跟着莫生财? 再有,阿梓为何要说辞行?莫非,她是想带陶将军和老台去官兵那边? 第494章 两广总督的来信 阿梓自是明白唐世勋有许多疑问,于是她逐一解释。 她首先指出,一开始给莫将军下药使其陷入昏迷不醒的状态,只是为了在大年三十的夜晚更顺利地完成各方行动。 不过到了大年初一时,薛正对阿梓提出建议,在如今的情况之下,让莫将军多‘睡’上一段时间似乎比醒着更好。 薛正认为在湘口关的商税这一块,最大的‘绊脚石’无疑就是莫将军,因为莫将军依旧要收三成关税,这让零陵商会的两个代表很是犯愁。 而开关通商对于零陵城的经济复苏有着极大的益处,若是让莫生财代替莫将军做出决定,即把关税降至两成,这应当是唐世勋公子愿意看到的。 再有一点,湘口关在大年三十那日的白天出现了一个谣言,说献贼大军正在集结,春季定会由湖广向西进入四川! 薛正所担忧的是,莫将军对于这个谣言究竟是持怎样的态度?故而他建议先让莫将军再多‘睡’些时日,而他则借着跟在莫生财身旁的机会,旁敲侧击地了解莫将军麾下几位得力干将的心思。 关于这个谣言,阿梓当然也清楚,因为这个谣言就是由杨氏所传出!这也是阿梓想尽快擒获杨氏的缘故。 也正是因为这个谣言不胫而走,且不知道莫将军是否有北上祁阳县与献贼倪将军部会合的企图,因此阿梓同意了薛正的建议让莫将军多‘睡’些时日。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剑眉紧皱,右手食指下意识地轻敲着椅把手。 这个谣言很不妙啊!若是传回城里来,无论是原孙将军麾下那些如今跟着柳将军的献贼将领们,或是归隐巷的庞大海,还有唐世勋麾下的骑兵和白家军,这些献贼会有何想法? 要知道唐世勋最初得到衡州府方面传来的大帅府密信,即本是要交给死去的翟将军的那封有关献贼西进的密信,当时传来的共有两封,除了唐世勋这边收到一封,另一封则是祁阳县的倪将军传给了零陵城的孙将军。 好在另一封信的内容被孙将军的首席幕僚秦九获悉,秦九又见孙将军有想跟官兵‘求和’并借道北去的打算,方才决定联合唐夫子共夺孙将军的兵权。 献贼西进四川的消息对于零陵城及南部道州等地的贼军而言,必然会产生动荡!因此唐世勋和秦、柳两家一直捂着此消息,谁知那杨氏居然把这个消息给传开了? 唐世勋忍不住低声骂道:“那杨氏还真是个坏水的婆娘!话说她怎会笃定献贼的大部队会在春季西进四川?你可有审问她此事?” 阿梓嘟了嘟诱人的含珠唇,不置可否地答道:“当然有审问,但她也是猜的,只不过要传流言自然得传得真一些罢了。” “猜的?” 唐世勋嘴角一抽:“这也太恶心人了不是?” “咯咯!” 阿梓见他那郁闷的模样,忍俊不已道:“你这是关己则乱哩!除了我们和秦、柳两家,零陵城又有谁晓得这谣言竟是真?” 旋即阿梓压低声线说道,杨氏的这个谣言虽会产生不少负面影响,但阿梓已经让老黎等人在湘口关传出了好几个其他谣言。 如听闻献贼大帅张献忠染了重病命不久矣、又如官兵已从河南与江西两面围攻湖广的献贼等等,以此来混淆视听和质疑杨氏的谣言之真实性。 阿梓认为目前最大的问题不在于献贼西进的谣言,也不在于湘口关的莫将军与麾下将领之态度,而是在于官兵方面下一步的打算与动向。 她指出如今官兵的兵力部署大致分为三大块区域。 其一是黄田铺大营,包括石期站、大江口、大夫庙、岐山头、渌埠头和东安城在内,这是官兵部署兵力最多的一个大区域,兵力在两万到三万之间,且绝大多数是广西兵。 其二是冷水滩、九冲岭和楚江圩等地,这片区域以杨总兵麾下的李将军为主力,湖广陈副总兵麾下的包参将和邓参将为辅,总兵力近万。 其三则是冷水滩以北的高溪市南码头、芦洪江的南部直至白牙市这片区域,这边以湖广陈副总兵的队伍为主,总兵力亦在万人上下。 阿梓之所以能知晓官兵的大概兵力部署,缘于她爹颜副指挥使和堂兄颜俊臣送来的密信,如今她爹已经回到东安城内静养,颜俊臣等人则陪护左右,虽然他们不再负责具体军务,但镇守在东安城的乃是广西都司的都指挥同知吕大人。 这吕大人负责广西兵的后勤,且他与广西陡军的关系向来密切,是以阿梓的爹爹颜副指挥使已是从吕大人那儿得悉了官兵的大概兵力部署。 除此以外,颜俊臣还在密信中告诉了阿梓一个确切的秘密消息,吕大人和杨总兵如今的压力都极大!因广西的军政两界的三司要员们连番遣使来催促撤兵,若只是要员们的催促还罢了,最让吕大人头疼的是两广总督沈大人的来信。 在大年二十九那日,即五日前,大明‘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使、总督两广军务、兼广东巡抚’沈犹龙大人的亲笔信由广东传至了东安城。 这封信不仅分量重,且言辞极为严厉,沈大人在信中勒令广西杨总兵和都司同知吕大人在元宵节以前由湖广永州府境内全面撤回广西! 到了大年二十九那日的傍晚,杨总兵由石期站赶回东安城与吕大人密议了许久,而驻守于高溪市南码头的陈副总兵亦快马加鞭赶回了东安城。 两位总兵和吕大人在密室内商议了半宿,期间爆发了极为激烈的争执,但无论是杨总兵还是吕大人,谁还敢冒着被两广总督沈大人弹劾与制裁的风险继续留在湖广呢? 此事只有官兵中的高层们知晓,但阿梓的爹爹颜副指挥使已经从吕大人口中得到了准信,距离广西兵撤离湖广境内已不远矣! 要说这沈犹龙大人并非不知兵的文官,但他身为两广总督自然有其顾虑,因为广西三司的军政要员们皆在担忧平乐府的安危,毕竟那平乐府恭城的龙虎关乃是省府桂林的东南之屏障,若龙虎关被永州府永明县和江华县的献贼给攻破,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故此,广西三司的军政要员们,包括广西道的监察御史皆是卯足了劲‘扯后腿’,且理由繁多而又有理有据。 这大兴兵戈好几个月,几万士兵和不计其数的民壮维系后勤,这本就极为费粮不是?且零陵城不是还没‘啃’下来吗? 何况只要湖广的陈副总兵能钉死在永州府的东安城,那么广西北面的门户全州城必然安全,何须再把广西的精兵全扎堆于东安县境内? 说一千道一万,广西要员们的想法其实很明确,只要能保证全州的黄沙河关与恭城的龙虎关不失,广西大可高枕无忧。 至于湖广被献贼肆虐成何等模样?那他们可就爱莫能助了。 第495章 依依不舍道别离 唐世勋听阿梓说完后,就连他的假须都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他从一旁的书柜里拿出一卷他自己绘制的永州府诸州县的草图铺在桌上,神情专注地看着。 要知道他前阵子与韩夫人同去大西门外的前线,与官兵的陶将军和包参将签订和谈协议,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听韩夫人说过,由于永明县境内的桃川所,即龙虎关以北的官兵防线被道州申将军的献贼队伍攻破,致使献贼已兵临龙虎关之下。 这对于广西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讯号!虽说龙虎关易守难攻,但谁知道龙虎关究竟能否守住? 因此当时在与官兵和谈之时,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就曾提到,以官兵如今所占领的黄田铺来交换永明县的桃川所。 陶将军当然不可能同意这样的异地交换,而唐世勋又岂会不知?他此举的真实意图是想观察陶将军的细微表情,不过老练的陶将军并未在明面上表露出任何对龙虎关的担忧。 其实当时唐世勋虽然从韩夫人口中得知了龙虎关的战事不利于广西,且他和韩夫人都认为广西的军政要员必然会给杨总兵‘扯后腿’,但杨总兵究竟何时才会顶不住背后的压力而无奈撤兵?这就不得而知了。 没想到两广总督沈大人会给我送来如此大的一份‘厚利’!唐世勋的嘴角已是不由自主的上扬。 当然,唐世勋也明白了阿梓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即湘口关之外的官兵之去留问题。 如今官兵之所以势大,缘于广西有三到四万之间的所谓精锐皆进入了东安县境内。 而湖广陈副总兵的黑土岭官兵呢?就以唐世勋之前在东安城任百总兼幕僚时所了解的,陈副总兵麾下的精锐满打满算都不会超过五千人!哪怕这又过了近两个月,难道精锐还能翻一倍?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在这等情况之下,一旦广西杨总兵和吕大人全面撤兵,留在东安县及周边区域的官兵还能有多少? 杨总兵之前打得顺风顺水,这反攻所得的地盘已经由北边的高溪市直至零陵城以西的黄田铺,如此大的防御面积,其中的关键据点就不下十个。 比方说高溪市南码头、冷水滩、仁湾、楚江圩、岐山头、大夫庙、石期站、大江口、黄田铺等等等等。 即便陈副总兵有上万的士兵,又如何能防得过来? 而对于唐世勋、莫将军和柳将军这三股势力而言,同样是有利有弊。 唐世勋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地图上的湘口关,一旦广西兵撤离,陈副总兵必然要选择收缩防线,而这其中有陈副总兵绝不会轻易放弃的几个关键据点。 比如东安城以东湘江之上的渌埠头、大江口、石期站,还有湘江与潇水汇流处以西的大夫庙防线。 另有高溪市的南码头、冷水滩、仁湾和岐山头,这四处都位于湘口关与高溪市之间的湘江西岸,陈副总兵恐怕不会轻易放弃,不过东岸的九冲岭和楚江圩,甚至是石期站以东的黄田铺大营,兵力不足的陈副总兵恐怕只能选择战略性放弃。 唐世勋不禁想到,难怪邓参将会在高关岭的前线出现,甚至想要来一场默契的‘败仗’,恐怕邓参将和包参将是想保留实力撤离鸡肋的高关岭,继而由楚江圩渡过湘江去往西岸啊? 而这对于柳将军来说自然是份大礼,他可以由此夺回楚江圩与九冲岭等地不是? 但在此情况之下,祁阳城与零陵城之间的陆路通道,即原来童古等部的两批骑兵驰援零陵城的陆路便又会恢复畅通。 而位于湘口关与高溪市之间的湘江,陈副总兵同样难以全面兼顾,亦即是说,祁阳城与湘口关之间的湘江航道极可能会出现官兵与献贼的交错鏖战之状态。 唐世勋当然清楚献贼不可能再有援军来驰援零陵城,但祁阳县的倪将军乃是孙将军的嫡系,倪将军又岂会不想方设法遣使通过水陆两道来零陵城,并带来献贼大军要西进四川的大战略转移之消息?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唐世勋的眉宇紧锁,他所担心的亦是阿梓的言外之意,即当陈副总兵收缩防线以后,北边祁阳县倪将军派来的信使该如何阻拦? 若是倪将军的信使由陆路而来,唐世勋相信驻守于北线高关岭甚至是夺回楚江圩等地的柳将军会处理掉,但若是由水路呢? 湘口关!唐世勋用手指重重地敲了敲这处地方,看来,得重新部署湘口关的守将了。 阿梓一脸温柔地看着唐世勋那鹰目中慑人的精芒,这可是她选中的男人!她又怎会不尽心尽力帮他呢? 这湘口关的事情于阿梓而言已是告了个段落,她帮唐世勋把那暗地里兴风作浪的杨氏给逮住,再以迷麻散把莫将军给迷晕,还让老黎等人在湘口关放出许多似是而非的谣言,这已经足够多了。 随即阿梓以她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接下来她要做的便是辞行,她将她的下一步计划详细地告诉了唐世勋。 阿梓之所以要救出杨总兵麾下的左膀右臂陶将军,以及杨总兵的头号细作老台,正是为了她下一步的计划。 她将带着骆三刀等人把陶将军和老台‘送’回给杨总兵,这是为了让唐世勋这个官兵派来的细作头子有个几近完美的‘收官之作’,她已经想到了一个极为合理的说辞,即为了救出陶将军和老台,唐世勋已经‘英勇殉职’。 此举自是为了让唐世勋这个人能够合理地消失。 而那杨氏亦会被带走,因为这个女人还有很多的秘密,阿梓会继续秘密审问之。 至于说这次辞行以后,阿梓和唐世勋在何时才会重逢?她不禁幽幽一叹,此次她回到官兵阵中,必然会被送到东安城去与她爹重逢,而她爹又岂会让她再留在湖广? 即便她爹晓得她爱上了唐世勋,但唐世勋都已经‘殉职’了不是?哪怕她爹知道了内情,又岂敢再让女儿在湖广涉险? 再者说,阿梓虽会随她爹一同回到广西,但她有的是法子与唐世勋继续密信来往,且她还能给他带来更多两广的消息不是? 唐世勋深深地凝视着阿梓的杏眸,他很感激上苍给了他这么一个优秀而有天赋的女细作。 回想当初他潜入小狼山寨,若非他挟持了阿梓,而阿梓为了能逃离山寨选择了帮助他,并透露那宋夫子在书房内埋伏杀手之事,恐怕他那时就会遇到危及性命的险情吧? 之后他训练第一批细作,阿梓无疑是他最为惊喜的头号苗子,之后的点点滴滴皆历历在目,她陪着他一同成长,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当唐世勋扮作唐夫子以后,可不正是阿梓第一个劝他摆脱官兵细作的身份和限制,以唐夫子的身份‘自立门户’吗? “阿梓!” 唐世勋知道离别在即,他突地走到阿梓身前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道:“你可愿再等我一年?” 阿梓娇躯轻颤,她如何不知他的言外之意?只见她杏眸半合,幽幽叹道:“哎!奴家都是二十四的老姑娘了哩!大不了,以后便青灯古佛伴余生……唔!” 一个缠绵悱恻的深吻之后,即便这对年轻的男女都依依不舍,但此次离别不正是为了将来的长相厮守? 唐世勋拄着黑檀拐杖站在书房门口,他默默地注视着阿梓和岳三水等人一同离去的背影,阿梓,等我! 第496章 竞拍军债众生相 万寿街,军债事务所内外人声鼎沸,转让军债的竞拍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零陵商会的几十个成员与军债持有者们齐聚一堂,另有东安城和全州城的商人代表文秀才与彭四爷等人与黄员外亦是围坐于堂内一角。 只见黄员外的胖脸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口中一个劲地赞着那齐仙姑的‘三神九欲丸’,此药委实有奇效啊!黄员外昨个这一宿真可谓是雄风大振、欲仙欲死,到了今早他更是感到那愈显光秃的头皮都有些发痒,难道此仙丹真能为他生发? 这不,黄员外来到军债事务所以后立刻找到了坐在角落里那位神神叨叨的齐仙姑,旁的不说直接奉上十锭银子,请齐仙姑再给他来上十二颗仙丹。 有了黄员外的真实体验,加之本就对仙丹极为推崇的马五福和卢员外等人之吹捧,齐仙姑今日带来的三十颗‘三神九欲丸’竟是售罄,这委实让一众商人暗暗咋舌,好一个齐仙姑!做起生意来可不比咱们这些商人差啊? 当然,齐仙姑赚的二百余两银子和她的仙丹也只是个小插曲而已,众人来到军债事务所自然是为了炒作和买卖军债,他们皆是交头接耳地看着墙壁上的一百张木牌和四张东码头的规划图。 在辰时的开盘之前,即军债持有者们依次去向王秀荷报价时,王秀荷便告诉了众人,今日及之后的军债转让不再收取五十两银子的转让费,而改为收取成功转让军债之价格的半成为佣金。 此话一出,无论是军债持有者还是有心参与竞拍的商人都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如今的一百份军债全都在昨晚进行过抓阄,每份军债都有了明确的分红旺铺,而且是五年的免租与免杂税之权!加之四地的东码头翻修扩建,每张军债的价值何止一万两银子? 而每张军债成功转让后,军债事务所就要收取半成佣金,这岂非让军债持有者们不得不继续抬高转让价格? 不少商人一开始听到这消息就在腹诽军债事务所的吃相难看,他们自是不敢去数落始作俑者唐夫子,但他们看向事务所负责人王秀荷时,那眼神着实很是不满。 但王秀荷可不在乎这些,有干爹做她的靠山,且女儿小囡今日便会跟着干爹去门滩,她在城内还有甚顾虑?何况军债的价值已经体现,她就不信这些精明的商人会停止炒作。 即便不少商人一开始对这半成佣金颇有微词,但大多数军债持有者却对此举甚是赞同,因为他们已是回过味来,之前的规矩是,若军债标价一万两银子,哪怕被竞标到一万五千两银子,持有者也只能得到一万两银子而已。 因此这半成佣金看似很多,但对于军债持有者可不是坏事,比方说他们标价一万两银子,若竞标到了一万五千两银子,军债事务所抽半成佣金为七百五十两银子,那持有者所得之利岂非比之前的更多? 当然,若成交价只是一万两银子,那么持有者所得之利反倒会比之前还低上一些。 而王秀荷还态度明确地表示,唐夫子已经在筹划第二期的军债发行事宜,这自是让一众商人们充满了期待。 并且王秀荷还当众宣布,唐夫子在大年初五那日要与道州城的申将军会晤,届时请零陵商会至少派出一位副会长赶赴泷泊镇,另有承接泷泊镇东码头修建工程的崔员外,请务必到场。 包括十三姑、宋宜璟和秦三等人在内,众人皆若有所思地瞥了崔员外一眼,他们不禁浮想联翩,唐夫子居然如此看重崔员外? 崔员外依旧不拘言笑地端坐在椅子上,他那犀利的双眼则盯着墙壁上的图纸,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甚。 而崔员外身旁的几位老友则满脸欣喜之色,他们几人昨晚可是全部入股了崔员外的承接项目!能够以此来搭上风头正劲的唐夫子,且唐夫子还如此看重崔员外,他们自然料到这笔买卖已是稳赚不亏。 今日的二十四位军债持有者当中有两人没有到场,一位是秦薇儿,她的两份军债由秦三帮着打理。 另一位是韩夫人,她的十五份军债则由吴敬祖帮忙标价。 关于韩夫人昨晚在柳府被抓之事,有少数几人知晓内幕,但毕竟这涉及唐夫子和柳将军,他们皆是讳莫如深。 当辰时开盘后,这一百张军债的转让价委实让人瞠目结舌而又议论纷纷。 只从军债持有者们的转让价,精明的商人们已是看出谁真想持有军债的红利旺铺,谁又是想要转让套现。 首先是齐仙姑所抽中的五张最好的旺铺,她持有的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四地东码头的一号旺铺均标价五万两银子,泷泊镇的二号旺铺则标价二万两银子。 五万两银子一间的旺铺岂止是天价?即便是手握二十四间门滩联排旺铺的十三姑与宋宜璟,他俩虽极想拿下齐仙姑手中的门滩一号旺铺,但也不可能花五万两银子去买。 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更是在心里暗骂,这仙婆子如此占尽好处就不怕折了阳寿? 其实昨晚经历过抓阄环节的人都在事后或多或少怀疑过齐仙姑,他们对那捧着抓阄盒子的左氏也产生了怀疑,毕竟哪会有如此精妙绝伦的‘好货沉底’? 就连左氏的夫君方忠仁也极为怀疑,他抽中的五间旺铺虽也不算差,但他同样感觉他家婆娘跟那仙婆子似乎一起搞了鬼。 但事情都过去了,难道他们还要去查验左氏的木盒子?何况今日左氏根本都没现身不是? 不过只看齐仙姑今日的五张军债的转让价,众人已是知道齐仙姑不会转让她持有的四地一号旺铺。 而齐仙姑持有的泷泊镇二号旺铺的转让价为二万两银子,这就让不少人蠢蠢欲动了,因为此间旺铺的价值绝不止二万两银子! 众人不禁暗叹齐仙姑精明,她这是要用泷泊镇的二号旺铺来‘回本’啊? 要知道齐仙姑购入五张军债,共计花费了不到两万八千两银子,而这张红利为泷泊镇二号旺铺的军债一旦售出,即便除却半成佣金,她也至少能回本一万九千两银子不是? 何况谁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二万两银子拿下此间旺铺?竞拍自然在所难免,而齐仙姑极可能以这一间旺铺便直接回本。 无独有偶,韩夫人委托吴敬祖标出的十五份军债也让众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她持有七间泷泊镇的旺铺,另有富家桥和五里牌各四间。 谁都知道韩夫人不会做生意且生活奢侈,她显然没必要持有这么多铺子,虽说以后租给别人也能收取不菲的租金,但花上五年时间又哪有直接转让拿到现银实惠? 因此,她持有的四间富家桥和四间五里牌的铺子全都标价一万五千两银子,这如何不让人心动?且大家都看出她摆明是要回笼资金,她总计花费只八万余两银子认购了十五份军债,而只这八间红利旺铺必然能让她回本。 至于韩夫人持有的七间泷泊镇的铺子,则都标价三万两银子,可见她是想继续持有待价而沽。 而十三姑、宋宜璟、秦三和黄员外等军债持有者都是生意人,他们并不想轻易转让手持的军债,是以他们的转让价普遍在二万两银子以上,就连持有五份军债的齐文俊和方忠仁亦是如此。 但有一个例外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高员外,这高靖持有十张军债,昨晚的抓阄环节他抽中了两间泷泊镇的旺铺和八间富家桥的联排旺铺!对于他持有的八间联排旺铺,多少商人都垂涎欲滴不是? 让大家惊喜和意外的是,高员外这八间联排旺铺的转让价都是一万五千两银子每间,可见他是真心要转让,这委实让众人意想不到。 高靖的脸上虽挂着淡笑,心里实则颇为无奈,今日一大早阿梓就回到城里找了他,一来是听他汇报近几日城内的情况,二来是要他‘赎’回抵押给十三姑的两箱王府宝物,她要带着这两箱宝物和上万两银子去东安城上下打点一番。 但高靖哪有十万两银子去赎回两箱宝物?而他已是明白了颜教官西去的意图,她既然有此意,高靖又怎会有二话? 因此高靖只能把手中持有的八间联排旺铺给转让,加上竞拍所得至少能给他回拢十几万两现银不是?那么赎回十三姑手中的两箱王府宝物、以及给颜教官西行的盘缠自是绰绰有余。 于是乎,齐仙姑持有的泷泊镇二号旺铺、韩夫人持有的四间富家桥和四间五里牌的旺铺、高员外的八间富家桥联排旺铺,这十七间铺子都被商人们所竞拍。 正因为每张军债的红利旺铺皆已明确,故而今日的军债转让之竞拍极为激烈。 特别是齐仙姑的泷泊镇二号旺铺,直到这将近午时,竞拍价已经来到了二万八千两银子依旧没有结束,且参与竞拍的足足有五拨人。 这其中最财大气粗者无疑是‘过江龙’黄员外,他本就持有五张军债,且昨晚他竞拍承接了门滩东码头的修建工程,又额外获得了两间泷泊镇的旺铺十年的使用权,且同样免租金与免杂税。 但这两间铺子都在泷泊镇东码头的二十五号铺面之后,黄员外自然很不满意,因此他对于二号旺铺是志在必得。 而十三姑、秦三、马五福和崔员外等人又如何不垂涎这间二号旺铺?是以这竞拍价格是节节攀升,坐在角落里的齐仙姑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就在竞拍进行得愈发激烈之时,唐夫子的亲兵翟老八走进了事务所内,翟老八对黄员外抱拳施礼道,唐夫子即将启程去门滩,特邀请黄员外同行。 看来那位老爷子是想好该如何‘割’我的肉了吧?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黄员外心中苦笑,他再一次看了眼泷泊镇的二号旺铺,摇首表示放弃,与翟老八离开了军债事务所。 事务所内的众人皆神色各异地看着黄员外那肥胖的背影,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第497章 黄员外拜见夫子 午时,城南门内。 唐夫子的马车停在南门守军的驻地旁,他的亲兵仇大刚等人、童英那一旗的三十余骑兵、以及庞大田和‘罪人’郑罡皆围绕左右。 如今的南门守军驻地戒备森严,霍百总与其麾下两个旗的骑兵,以及白老三麾下的三百步兵皆在驻地内看管着黄千户等二百余官兵俘虏。 唐夫子之所以在此停留,一是等着翟老八带黄员外过来,二是让霍百总等人将二百余官兵俘虏尽数迁往门滩。 前日唐世勋押解这二百余俘虏入城,是想着来一场俘虏游行以涨声望与士气。 不过当他得知黄千户的亲弟弟黄员外如此之快地赶来了零陵城,唐世勋自是有了更好的打算,相比让黄千户等俘虏去游行,哪有真金白银的利益来得实在? 此时,霍百总等人已是将二百余官兵俘虏全部带出了驻地,而黄员外的马车亦是跟着亲兵翟老八来到了驻地外。 眼见兄长黄千户一脸颓丧地被绑缚着双手,在凛冽的寒风中与其他官兵俘虏们缓步走出城南门,黄员外的小眼睛里已蕴满了泪花。 而黄千户亦是看到了他的亲弟弟,眼见弟弟对他拱了拱手后便气喘吁吁地登上了唐夫子的马车,黄千户虽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同时也暗自松了一口大气。 想当初献贼大军疯狂攻打全州的黄沙河关,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之所以拼尽全力御敌,可不仅仅因为全州乃是广西的北钥门户,更是因为他深知杨总兵一定会来救援。 作为广西杨总兵的嫡系,黄千户可不是酒囊饭袋,虽然他再也没了年轻时纵马提枪的豪迈,但从军二十余载的他在防守上可不输于陶将军。 即便当初献贼猛攻黄沙河关,且出现了好几次危机险情,但黄千户全都咬牙坚持一一化解,因此在阻击献贼入桂的防御战上,黄千户委实居功至伟。 假若黄千户在广西兵大举北上湖广永州府时,依旧守着全州城和黄沙河关,也没人会说他是孬种。 但黄千户却毅然决定追随杨总兵反攻献贼,谁曾想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打到零陵城外,黄千户与蒋游击却接连丢失富家桥防线与西塘观,如今连黄千户都沦为了阶下囚? 这两日黄千户想了好多好多,他以为自己不仅要遭到羞辱,甚至还会身首异处。 直到他看见弟弟黄员外出现,还登上了唐夫子的马车,生的希望顿时充满了他的心田。 即便他依旧被绑缚着徒步前行,即便这两日吃的都是些残羹冷炙,但黄千户直感到劲头十足,就连步伐似乎都轻盈了许多。 若能苟活,且极可能完好无损地归去,又有谁愿大无畏地赴死呢? 马车内,黄员外陪着笑脸坐在一侧,而唐夫子、左氏和小囡则坐在另一侧。 左氏手中拿着炭笔与本子,专心致志地记录唐夫子和黄员外的对话。 只见唐夫子捻须笑问:“黄员外,不知你此次来零陵城,杨总兵可知晓?” 黄员外的胖脸上始终挂着谦卑的笑容,他恭敬地答道:“回夫子的话,家兄乃是杨总兵最为信任的部下之一,当杨总兵听闻家兄被俘,自是命在下赶紧来零陵城拜见夫子,看看此事是否有回旋的余地。” “哦。” 唐夫子不置可否地颔首道:“如此说来,杨总兵对令兄甚为关爱,只不过!” 他脸色突地变冷,话锋一转道:“官兵的细作在老夫的地盘上很是猖狂啊?你可知有个叫唐世勋的细作前两日竟敢伙同其部下在湘口关兴风作浪!虽然他已经被杀,但他手下的人居然把陶将军和一个叫老台的官兵给救走了!” 左氏听到‘唐世勋’三字不禁手上一抖,这不是媛儿一直心心念念的男子吗?原来此人竟是官兵的细作? 天呐!他居然也死了?哎!他与媛儿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不知两人可有在地府相见?感性的左氏低垂着眼帘,她的睡凤眼中已是有了些雾气。 黄员外那小眼睛里则划过了一丝惊诧之色,他当然晓得唐世勋是细作,且他还听说此人与他兄长的次子黄人杰之死有极大的关系,但他完全不知晓陶将军和老台竟是被救走了? 眼见唐夫子的老脸上满是阴郁之色,黄员外吓得浑身一阵哆嗦,说实在的,他本以为经过昨晚夺标门滩东码头的工程,只要再被这老爷子‘割’块肉,兄长应当就能安全赎回了不是? 去他娘的唐世勋!怎敢跑去湘口关救走陶将军和老台?他死便死了,但陶将军两人居然被救走了?那我这会儿岂非被架在了火上烤?黄员外已是气得在心里边破口大骂。 要知道黄员外上一次来零陵城,便是奉杨总兵之命来联系柳将军,希望托柳将军的关系去赎回陶将军。 为此,黄员外卖给秦、柳两家的第一批万余斤的生熟铁,还有商议中的第二批万斤生熟铁和三千斤上等黄铜,黄员外只收了一千两银子的定金。 他的意思很明确,若能赎回陶将军,这两笔铜铁买卖就当是赎金了! 虽说第二批生熟铁和黄铜还未运来,但第一批万余斤生熟铁已经交付,这岂非白白便宜了秦、柳两家? 黄员外肉疼至极,他咬牙切齿地拱手道:“唐夫子,此事在下可当真没得到一丝讯息,再有,那唐世勋等人是细作不假,但他们乃是湖广陈副总兵的细作,绝不是咱们广西官兵的细作!” 唐夫子面无表情地睨了黄员外一眼:“老夫可不管他是杨总兵的人还是陈副总兵的人!但陶将军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救走,若换作你是老夫,接下来该如何做?” “这!” 黄员外的胖脸已是皱成了一团,他自然明白唐夫子的言外之意,这老匹夫不就是想把陶将军被救走的这笔帐,全都算在他兄长黄千户身上吗? 这等情况委实让黄员外始料未及,其实他真想质疑陶将军被救之事的真伪,但既然唐夫子能如此笃定地说出,可见此事该是假不了。 这可真是我为鱼肉啊!黄员外心里一阵悲凉,不知这老匹夫会提出怎样苛刻的赎人条件? 第498章 诚意十足黄员外 正当黄员外异常纠结之时,唐夫子慢悠悠地问道:“老夫听说,令兄手底下有个得力的细作叫打爷?” 这老匹夫怎知道打爷?黄员外不禁心头暗惊,他呵呵一笑,含糊地答道:“回夫子的话,在下听说过此人,他以前是东安城埠头帮的帮主,在道上有些名气,至于他是不是家兄的手下,这倒不是很清楚。” 唐夫子神色不愉地说道:“你可知这打爷有多猖狂?他竟敢混入火器局把火药库全给炸了!你可知这对零陵城的防务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黄员外的小眼睛一阵乱跳,这关我鸟事?你个老匹夫既然抓住了打爷,那直接杀了便是,难道还要我去赎他不成? 其实黄员外很清楚,即便打爷亲口说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人又如何?这没凭没据的谁会承认? 扮做唐夫子的唐世勋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员外,其实他也是在上午跟阿梓密谈之后,才得知岳三水和飞贼丁迁等人这几日的收获,其中就有成功追捕打爷之事。 原来早在打爷找关系混入火器局做管事之时,杨氏就已经盯住了他,之后杨氏降服了打爷。 正因为打爷归顺杨氏,才导致杨氏知晓了唐世勋的二号秘密据点,并派管爷和劳爷去袭击,想要逮住唐世勋的中枢组织者阿梓,若非薛正及时来救,恐怕唐世勋那晚也难以护住阿梓和岳三水两人。 如今杨氏和打爷皆被捕,对于唐世勋和他的细作队伍而言自是件大幸事,而杨氏已经被阿梓带走,打爷则被岳三水的人关在了城郊的秘处。 虽说打爷背叛在先,但唐世勋并未决定杀了打爷,他已经命岳三水派人严加看管,兴许以后还能有用得着打爷的地方。 对于这个时代的细作,无论是否为唐世勋的对手,其实他很少赶尽杀绝,或许这是缘于他前世一直做着这个行当,深知此行之危险、无奈与反复无常。 唐世勋倒不是一定要黄员外赎回打爷,其实他已经料到黄员外不会承认打爷是黄千户的细作,他只是想看看黄员外的态度罢了。 就如杨总兵手下的头号细作老台,当初杨总兵制定东线战役时,其麾下最擅攻的李将军进行大迂回包抄大江口的献贼翟将军部,若无老台等精干细作为李将军引路,又岂会如此顺遂? 然而当老台与陶将军一同被俘于湘口关之后,杨总兵只是命黄员外把他的左膀右臂陶将军给赎回来,至于老台,杨总兵又可有赎回之意? 悲哀啊!唐世勋暗自感叹,他深知老台和打爷皆是心向大明的忠诚细作,如此被官兵弃之如敝履,如何不让他心有戚戚焉? 黄员外可不晓得唐夫子在想甚,但他也不想再绕弯子了,于是他声泪俱下地问道:“夫子,家兄被俘,兄嫂与侄儿侄女们皆甚是挂念,且这上年头的,在下可否尽快带家兄回全州城与家人团聚?” 唐夫子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这年头能阖家团圆过新年的可不多了!黄员外与令兄的感情至深,老夫甚是感动,不过,老夫还想留着令兄共度元宵呢!” 共度元宵?黄员外的心头顿时惊疑不定,为何这老头子会提及元宵节?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故作镇定地苦笑道:“夫子,今日才大年初三,离元宵还有……” 唐夫子一脸淡然地打断了他的话头:“黄员外,你想用多少银子赎回令兄?” 总算进正题了!黄员外精神一振,他故作犹豫了片刻后,扳着手指头说道:“夫子,您也晓得在下以铁矿起家,您看,在下以三千斤五火熟铁、两千斤精铁、一千斤十火钢和两百斤百炼钢来赎回家兄可否?” 左氏听罢诧异地抬首看向黄员外,她的睡凤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他竟舍得如此之多的各类铁料? 黄员外自是瞥见了左氏的‘崇拜眼神’,他一脸矜持地补充道,莫要看他之前跟秦、柳两家谈的第一批万斤生熟铁买卖,但其中只是八成生铁与两成的三火熟铁而已。 其言外之意是告诉唐夫子,这回他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赎人的! 唐世勋亦是听得一愣,这黄员外居然有如此多的好铁料? 所谓‘三火’、‘五火’熟铁,即指将生铁锻打炼成熟铁乃至精铁或钢铁的层数,而锻炼五层的熟铁才是堪用的初级军用铁料,也称五火熟铁。 在六火至九火之间的铁料已是能称为精铁,可用于制作盔甲等物。 十火已可称为钢,可制作鸟铳的铳管等器械。 百炼钢则是制作优良刀剑等武器的上佳之选。 要知道即便是在太平年月,黄员外所报的这些铁料就已价值不菲,何况是这等天下纷争的明末乱世?如今这世道与军用相关的物资不仅是稀缺的紧俏抢手货,且价格既混乱又难以估量不是? 果然是财大气粗的过江龙啊!唐世勋暗自感叹,这还是黄员外主动开出的赎人条件,若唐世勋不满意,黄员外定还能把条件再往上抬一抬。 莫说别的,唐世勋知道黄员外还囤积着大量的黄铜,但黄员外适才并未提及,可见他是留着这一手等唐夫子‘抬价’的。 假若是在正常的情况下,唐世勋怎会拒绝如此诱人的条件? 但现在可不是正常情况,唐世勋敢肯定黄员外知晓两广总督沈大人的来信,即沈大人勒令广西兵在元宵节前撤离湖广之事。 要知道黄员外已是两度来零陵城,第一次是以做生意为由想赎回陶将军,此次则是想赎回其兄长黄千户。 这陶将军和黄千户可都是杨总兵的嫡系,既然杨总兵把这两件事都交给黄员外来办,可见杨总兵对黄员外极为信赖,那么他又怎会不向黄员外透露撤兵之事? 且唐世勋已经听出了黄员外话语中的试探之意,适才他提到‘共度元宵’时就在仔细留意黄员外的细微表情,假若黄员外不知晓广西兵在元宵节前撤兵之事,为何在听到‘元宵’二字时神情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些微变化? 唐世勋的心中冷笑,黄员外开出的赎人条件又岂能与他的谋划与所得之利相提并论?于是他淡然笑道:“黄员外,老夫近期想做一桩大买卖,但这当中还有些值得商榷之处,你是行家里手,不知可否为老夫解惑?” 解惑?黄员外的小眼睛里划过一丝疑色,他不知这老匹夫为何突然岔开话题,难道是想换个由头来‘抬价’? 但无论唐夫子是何意思,黄员外自是做洗耳恭听状:“夫子您言重了,在下对做买卖倒也有些心得,夫子您请尽管问,在下定知无不言。” 唐世勋捻着假须慢悠悠地说道:“老夫意欲在大年初十发行第二期军债,并命名为‘黄田铺军债’,即一个月内拿下黄田铺!你认为可行否?” ‘啊?’ 黄员外和左氏皆是忍不住低声惊呼。 左氏虽不懂军事,但自打她来到零陵城以后就听过极多有关黄田铺的谣言传闻,且如今官兵的主力大本营不就在黄田铺吗? 老爷子他莫非是得陇望蜀起了贪念?一个月内怎可能拿下黄田铺哩?左氏扭头看向唐夫子的坚毅侧脸,她的眉宇间满是担忧之色。 第499章 这狂妄的老匹夫 黄员外低垂着肥硕的脑袋,右手下意识地盘拨着佛珠手串。 与神色担忧的左氏不同,此刻黄员外的内心则满是震惊与疑惑。 ‘这唐夫子怎敢说一个月内拿下黄田铺?他哪来的自信?莫非这老匹夫晓得了杨总兵和吕大人在元宵节撤兵之事?’ ‘怎么可能!此事如此机密,知情者除了我以外,至少都是参将级别以上!谁敢胡乱透露扰乱军心?那可是要被杨总兵砍脑壳的啊!’ ‘等等!莫非,是黑土岭的陈副总兵?这也不应该啊!要说咱们撤回广西,最头痛的必然是陈副总兵,他若把这等秘事曝出,就不怕被献贼反攻?’ 黄员外越想越是惊疑不定,直感到汗毛都已根根倒竖。 他不确定唐夫子究竟是真知晓还是蒙的,更怕自己一旦答错话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因为知晓广西兵撤退之事的人本就极少,但只有他这个知情者是来到了零陵城的,假若唐夫子真个在大年初十发行第二期军债,且还‘大言不惭’地说一个月内拿下黄田铺,那杨总兵知晓后会作何想? 而这正是最让黄员外恐惧的地方!假若杨总兵知晓了定会怀疑是他向唐夫子告的密,那他岂非死无葬身之地? 这还让不让人活啊!黄员外的胖脸已是皱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他都快急哭了不是?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车外已是愈发喧嚣,而车内的唐夫子、黄员外和左氏皆沉默不语,乖巧的小囡则已靠着左氏沉沉睡去。 唐世勋知道黄员外此刻定然在疑神疑鬼,是以并未出言催促,他自然有耐心等黄员外自己‘悟’出个所以然来。 听着车外的喧嚣声,唐世勋知道距离门滩的路程已是过半。 他撩开车帘一角看向外边,只见不远处的潇水之畔仿若一座大工地般,不知凡几的难民男女们拿着简易的工具,在县衙工房小吏们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搭建着窝棚。 所有窝棚皆沿着潇水东岸搭建,自这城南门至门滩的中间段开始,一直延续到门滩的东码头旁。 此时已是将近未时,寒风虽凛冽,但难民们依旧卖力地挥舞着工具,他们都知道这万间窝棚都是活菩萨唐夫子掏银子为他们搭建的,从湖广中、南部甚至北部历经艰辛逃难而来的他们,如何不感念老爷子的仁慈与恩德? 是以在前两日唐夫子骑马途经这一长片大工地时,所有难民皆跪在地上对唐夫子磕头,口中说着各种感恩之语,这委实让唐世勋心潮澎湃。 但唐世勋向来不愿轻易表露自己内心的情感,是以他今日去门滩选择了乘坐马车,并刻意叮嘱亲兵们莫要透露他在马车之内。 合上车帘后,唐世勋捻须问道:“左丫头,昨日你与许南潇交接时,搭建窝棚的难民男女已有多少?招募的难民青壮又有多少?” 左氏听到这‘左丫头’三字不禁暗自郁闷,她其实在第一日跟随老爷子来门滩时就说过自己的芳名,但老爷子似乎没记住,是以总叫她左丫头。 想她都已为人妇多少年了?这丫头二字只在孩提时爹娘才如此叫她不是? 算了,懒得跟这老糊涂计较!左氏收敛心神,将她昨日与许南潇交接时统计的人数娓娓道来。 至昨日中午,搭建万间窝棚的难民计有两千六百人,其中男子五百人,难民妇人两千一百人。 招募的难民青壮已突破七百人,另有青壮的妻儿老小等逾四千人,不少青壮的妻女亦是在搭建窝棚的工地上干活。 左氏说到这儿后打了两个‘小报告’,许南潇昨日交接之后吩咐县衙工房的小吏,搭建窝棚最多只要三千人,多一人都不必了,且剩下的近四百工人的位子留给男丁,不得再收妇人来做工。 再有,许南潇还吩咐道,关于唐夫子前日提出的,给上工的难民发放一日三餐伙食之建议,不得执行!依旧为一日两餐,即早上出工前一餐,夜晚收工时一餐。 唐世勋听罢后不禁一声冷哼,好你个许南潇!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黄员外本是一直在沉思当中,听到这声冷哼不禁惊醒过来。 他还以为唐夫子对他许久不答话感到不满,于是忙恭敬地拱手笑道:“夫子,在下一介草民,对那些个军事不甚了解,不过您发行这军债可是利民的大好事啊!就说在下,昨日认购那五张愚溪军债虽花去了五万两银子,但这五张军债的红利连同本金至少值八到九万两银子!如此奇妙而有大利的军债实乃前无古人之创举!” 说到这黄员外话锋一转,满脸愁容道:“只不过,即便在下不懂军事也晓得,黄田铺与西塘观岂可相提并论?家兄驻守于西塘观时,满打满算兵力也就一千余人,但那黄田铺的大营可都是杨总兵的主力,哎哟!怕是一万精锐都不止啊!” 左氏垂首记录着黄员外所说之话,她不禁暗自咋舌,想她前几日陪唐夫子去富家桥营地时,曾看到过叶副将率领千骑奔腾出营,还有白家军的千名步兵操练之场景。 当时她已是看得头皮发麻,而那也不过只有两千余士兵而已,但黄员外说黄田铺的官兵大营有不止万人的精锐!这岂非吓死个人去? 唐世勋则心中冷笑,黄田铺大营的确有杨总兵的精锐,但怎可能有上万精锐那么多? 他自然知道黄员外是故意夸大其词,试探之意图甚是明显,但他并未顺着黄员外的话头去假装犯愁,而是大手一挥,神色傲然地笑道:“上万精锐又如何?老夫麾下之南部防线就有上万将士,加之道州城的申家军,还能怕了你们杨总兵不成?” 黄员外那肥硕的脸庞一阵抖动,尴尬地讪笑不语,这老匹夫莫不是打了两场胜仗便忘乎所以了?一把年纪的怎如此狂妄?何况这又岂是怕不怕的问题? 当然,唐夫子的这番话语也让黄员外愈发琢磨不透了,这狂妄的老匹夫究竟知不知道杨总兵要撤离湖广之事呢? 第500章 天下熙熙皆为利 唐夫子见黄员外只是觍着脸讪笑,却不敢搭话,他自然明白黄员外的顾虑。 其实唐夫子如此狂妄地说不怵杨总兵的精锐,的确是为了迷惑黄员外,让其愈发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罢了。 随后他又顺着这‘惑敌’的思路,再次换了个话题:“黄员外啊,你可曾听说老夫与那陶将军、包参将二人签署和谈协议时,曾对他们提过‘易地’之事?” 易地?黄员外绞尽脑汁地想了会儿,他那小眼睛突地闪过一丝惊色。 是了!那时这老匹夫曾提到想用永明县的桃川所来交换黄田铺不是? 黄员外还真想起了这茬,只不过当时唐夫子的提议被陶将军拒绝了,而即便是杨总兵后来也只当做一个笑话而已。 想及此,黄员外感到眼前这看似行将就木的老头儿愈发高深莫测了。 诚然,以唐夫子和道州申将军的关系,得悉龙虎关以北、永明县境内的桃川所被献贼申将军等部夺下不足为奇。 让黄员外感到惊奇的是,难道这老谋深算的唐夫子在那时就已想到,广西军政要员们会以担忧龙虎关之安危为由,卯足了劲去扯杨总兵的后腿? 也难怪黄员外会顺着这条思路‘悟’下去,因为唐夫子早在前阵子和谈时就已经埋下了‘易地交换’的伏笔。 而且黄员外很清楚,除了两广总督沈大人的来信是未公开的秘密消息,其他广西军政要员们和广西道监察御史、甚至靖江王爷等等的来信,知晓一些内情的人可就多了,而这些似是而非的传闻难免会传到零陵城来不是? 当这些消息传来零陵城以后,唐夫子再联想到龙虎关对于广西之重要,会否就有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猜测?因此才觉得黄田铺能一个月内拿下? 黄员外越揣摩越觉得是这么个理,他甚至暗笑自己之前的惊慌与担忧,居然还以为唐夫子真晓得撤兵之事,看来是他自己在疑神疑鬼啊? 当黄员外想到这个程度以后,心里边也愈发有底了,他字斟句酌地问道:“夫子,您可是想与杨总兵重启‘易地’之密议?” 果然是有悟性的聪明人,这‘密议’二字用得好啊!唐夫子的鹰目中满是赞许之色,捻须笑问道:“黄员外以为此议可成乎?” “呵呵呵!” 黄员外的胖脸上挂着市侩的笑意,精明的他已经明白这老匹夫为何看不上他开出的赎人条件了,原来是有更大的野心呐? 要知道黄员外适才开出的条件所包含的各类铁料,哪怕再多添上两三千斤黄铜,最多也就值十余万两银子而已。 但若是这老匹夫发行第二期军债,就以第一期军债的规模来看,至少也有五十万两现银不是? 想及此,黄员外的心思顿时也活络了起来。 要知道他若为了赎回他兄长而奉上那许多的铜铁,假使唐夫子真个同意了,但黄员外岂非损失了价值十余万两银子的铜铁? 但若是支持唐夫子发行第二期军债,并帮助老爷子一个月内拿下黄田铺,那黄员外不仅能‘免费’赎回兄长,且投银子去认购军债岂非还能赚银子? 黄员外缓缓拨弄着佛珠手串,一脸坦诚地笑问道:“夫子,不知您这第二期军债要如何发行?是否也如第一期军债那般?在下这等外来商人可否参与?” “哈哈哈哈!” 唐夫子仰头一笑,果然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啊!随即他将早已打好腹稿的计划娓娓道来。 他意欲发行的第二期军债依旧是一百份,但每份军债的出售价格为一万两银子,之后的转让、竞拍与炒作等则与第一期军债无异。 关于红利则有所变更,若一个月内没能拿下黄田铺,除认购军债的每份一万两银子可兑回,另有一千两银子的分红。 若是一个月内拿下了黄田铺,除了可兑现本金外,分红同样是门滩、富家桥等四地东码头的一百间旺铺,且有五年免租与免杂税之权。 唐夫子继而指出,此次发行第二期军债同样不限制认购者的身份,他甚至打趣道,即便杨总兵来认购也没问题嘛! 黄员外转了转眼珠子,陪着笑脸问道,那么第二期军债的发行之初始价,是否也如第一期那样由零陵商会的几位正副会长先认购,再由他们抛出? 唐夫子坦诚地摇首道,那是发行第一期军债的搞法,因为当时这军债才刚刚出现,是个新鲜事物,为防无人认购,他才‘半强迫’地要求零陵商会的几位正副会长先行认购。 但如今这形势之下,唐夫子的南部防线已经稳固到了愚溪一线,潇水东岸的四座码头本就安稳。 假若再把黄田铺给拿下,这防线便直接从零陵城南边扩大到了西边,那潇水沿岸岂非更为稳当? 故此,唐夫子自信第二期军债不必强迫谁来认购,只要发行就一定会售罄! 而且这第二期军债为公开发行,唐夫子决定不再搞抓阄环节了,亦即是说,每张军债在发行伊始就已确认了其红利旺铺之所在,这样做会更为公平不是? 当然,因为军债确定了红利归属,是以在发行时必然会出现竞拍,这自然是价高者得了。 好一个老谋深算的‘奸商’!黄员外忍不住暗自叹服,如此公开发行的确比第一期军债的‘盲开’发行更为公平,但同时也给唐夫子带来了更大的利益。 要知道在确定了红利归属之后,认购者必然想要利益更大化,即想要联排旺铺!有这等利益驱使,每张军债的初始价格在竞拍之后自然会超出一万两银子,那么一百份军债下来,这唐夫子所得何止一百万两银子? 假设每张初识军债都竞拍到一万五千两银子,那唐夫子岂非能进账一百五十万两现银?这委实让家财万贯的黄员外也眼热不已。 唐夫子这时又对黄员外提出了两个关键点,其一,为防‘有心人’在他发行二期军债以前故意散播不利消息,他要求黄员外回去与杨总兵商议,在大年初八或初九定要派有分量的代表来零陵城与唐夫子进行一次‘友好’会晤。 其二,唐夫子让黄员外回去告诉杨总兵,他发行第二期军债并非要与杨总兵来一场硬碰硬的惨烈大战,且他郑重承诺,第二期军债的初始发行无论最终竞拍出多少银子,他只要一百万两现银,至于多出的银子则全归杨总兵所有!绝无戏言! ‘嘶!’ 左氏和黄员外皆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几个意思?这岂不是两个大军头想私下密谋捞银子?这可是一百多万两银子啊!左氏已是瞠目结舌,打仗还能如此‘儿戏’么? 黄员外的胖脸已是激动得狂颤不已,这老匹夫是真敢玩啊? 他深知因为两广总督沈大人的严令,杨总兵和吕大人已是不可能再推诿,故而决定在元宵节撤离湖广,在这等撤离之际还能捞到如此丰厚的大利,杨总兵又岂会不乐意? 第501章 许南潇的危机感 未时过半。 门滩东码头。 原驻守门滩的三千白家军步兵,如今只有三百余人驻守于门滩的西码头,而东码头只有轮值的几队步兵和叶副将麾下的两队骑兵在维持秩序。 由于前阵子官兵三面围城,门滩成了零陵城南部的最后一道关键防线,是以如今的门滩之东、西码头皆是如军营一般布满了栅栏、炮台与望楼等军用设施。 此时,由县衙壮班招募的六百余难民青壮们正卖力地拆除着东码头的各类军用设施,并将木料搬去给搭建难民窝棚的施工队伍,另有拆下的石料则整齐地堆放于东码头旁。 这是唐夫子前几日提出的省料子钱之法,既然门滩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防御重点,还要那许多军用设施做甚?至少门滩的东码头这边已经没必要,全拆了好用来建设码头和搭窝棚岂非省了许多料子钱? 不仅是军用设施,接下来整个东码头的所有建筑全得拆除,并由承建商按着唐夫子的规划建设新的大码头。 这时,唐夫子的马车已驶入东码头,停在了一间颇为完整的两层木楼外。 许南潇和她招的几个加入秘书二科的丫头、两个县衙工房的小吏、以及两个憨实的难民青壮正在楼外迎接唐夫子一行,另有唐夫子派来保护许南潇的祁老六等三个亲兵亦是伺立在旁。 黄员外陪着唐夫子一同下了马车,看着这已经被拆得面目全非的门滩东码头,黄员外的胖脸忍不住一阵抖动。 就这等破地方,居然让我昨晚花五万两银子去竞拍?且还得继续砸银子来按着那老匹夫的规划来重建!黄员外委实肉疼不已。 即便唐夫子承诺接下去十年的门滩东码头之商税,作为承建商的黄员外能得到三成,且还获赠了两间泷泊镇的旺铺。 但这回笼资金的周期实在很长,黄员外已是在琢磨着想拉两个底子足的跟他一起承建,且他适才在马车上特意问了唐夫子,唐夫子倒无所谓他是想拉垫背的还是想找分包商赚差价,只要三个月内按规划完工便可。 旋即黄员外又看了眼潇水对岸的门滩西码头,他的兄长黄千户等二百余官兵俘虏已是被送了过去,对此黄员外也只得怅然一叹。 之前唐夫子与他密议了‘黄田铺军债’的问题与细节,这委实让黄员外心动不已,两人已是达成了共识。 但黄员外心知肚明,若他没能帮那老匹夫完成此次涉及一百万两银子以上的大事,他兄长黄千户也就别想离开这对岸的西码头营地了。 黄员外暗叹了口气,他并未随唐夫子进入那木楼内,而是招呼他那辆马车上的车夫和两个家仆过来,让三人陪他到东码头各处转转。 其实这还是黄员外第一次来门滩实地考察,他毕竟承接了这门滩东码头的新建工程,且工期只有三个月,若是逾期违约,那他黄员外岂非既丢了脸面还得赔偿巨额的违约金? 而黄员外不会在此呆太久,他最迟明日就得离开零陵城赶回黄田铺大营,亲自与杨总兵详细汇报唐夫子提出的‘易地’之密议。 当然,还有唐夫子所承诺的,当发行二期军债后,无论初始军债被竞拍出再多的银子,唐夫子只拿一百万两现银,超出的银子全归杨总兵所有!这是黄员外笃定杨总兵定会答应的丰厚条件。 黄员外走到潇水边上,眼见四周没有唐夫子的人,他终于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哎!真个是空手套白狼的老奸商啊!” 木楼内。 一间颇为整洁的厢房内,唐夫子、许南潇、左氏和县衙工房的小吏谭老四围坐于一张方桌前,桌上摆着门滩东码头与万间窝棚的规划图。 这谭老四年过四旬,祖祖辈辈都吃的衙门饭,他在衙门各房都已混了二十余年,是个典型的积年老吏,如今担任零陵县衙工房的典吏之职,即仅次于工房司吏的二把手。 这谭老四乃是奉了知县齐大坚之命,来此负责统筹和监督万间窝棚工程的县衙代表,而四座东码头的承建工程,谭老四亦是被唐夫子赋予了监督之权。 莫要看谭老四生得有些贼眉鼠眼,但此人还真有些能耐,否则齐大坚也不会派他来。 当然,谭老四还有个身份,他的闺女嫁给了齐大坚的嫡长子齐文俊为第三房小妾,因此他可是齐文俊的老丈人之一。 因着这层关系在,谭家与齐家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以谭老四对于此次搭建窝棚之事可是极为上心。 但此时的谭老四却缩着脑袋噤若寒蝉,因为唐夫子一坐下就质问许南潇,为何否决掉他给难民工人一日三餐的建议?还有,为何只招收三千难民男女去搭建窝棚,连多一人都不许?莫非你许南潇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许南潇一脸平静地看着唐夫子,她的伤势虽还没好利落,但昨日一来门滩就忙得脚不沾地,且还连夜拉着谭老四等人商议了许多事。 她之所以如此卖力,可不仅仅是为了在唐夫子面前表现自己,更是缘于她内心的危机感。 虽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但许南潇深知自己的短板。 论年纪,她和秦薇儿都已三十岁,但她如今可没有秦薇儿的家世背景。 而论容貌,她既比不上秦薇儿和左氏,更莫说唐夫子身边还有韩夫人与王秀荷这等肤白貌美的美艳女子? 哪怕唐夫子第一次去宋家祖宅时曾亲口说不要王秀荷服侍,却要她许南潇来服侍,但有自知之明的许南潇又岂敢当真? 再加上许南潇的父兄等人虽没有在监狱内被毒死,但依旧还是待罪之身,因此许南潇心里有着极为紧迫的危机感,她必须要在唐夫子身边的一众女子们当中脱颖而出,表现出她的能力来! 而否决掉唐夫子对于提供难民工人一日三餐的提议,还有那搭建窝棚的工人只招三千人,正是许南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她许南潇乃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且还是秘书局二科的科长,并被老爷子钦点来负责与县衙对接这两件大事,因此她认为自己这两个决定绝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而是真正在为唐夫子和难民们考虑。 唐夫子见许南潇竟然敢忤逆他的意思,且还说是为他考虑?他神色冷漠地睨了许南潇一眼:“老夫便给你一个好生解释的机会,若你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夫即刻撤了你这秘书二科的科长之职!” 左氏低垂着眼帘,持着炭笔在本子上做记录,她心里着实有些幸灾乐祸,关于许南潇这两个不当举措,她当然认为许南潇是自作自受,竟敢忤逆老爷子的意思,这岂不是活腻歪了? 谭老四依旧低垂着脑袋,当他昨日得知许家大小姐要来接替左氏的工作,他心里委实高兴了一阵子。 因为他早就听说这许南潇乃是个有主见的女子,而不像左氏那般唯唯诺诺,凡事都要去请示唐夫子。 在衙门里浸淫二十余载的谭老四如何不清楚,若事无巨细皆去请示上峰,那就离被罢免不远了。 果然,唐夫子撤了左氏,这让谭老四看到了老爷子的果决。 至于说唐夫子想要提供一日三餐给难民工人,这事谭老四可不敢苟同,但他又哪敢反驳? 这倒好,‘新官上任’的许南潇第一把火就直接烧向了此事,这岂非是扫了老爷子的脸面? 随她吧,我是爱莫能助喽!谭老四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事不关己那就看好戏呗! 第502章 能说会道有主见 许南潇瞥了眼左氏和谭老四,方才面带微笑看向唐夫子。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唐夫子如此怒气冲冲地来质问她,绝对是左氏这骚狐狸在老爷子面前说了她的坏话! 不过许南潇虽非大度之人,但活了三十岁的她却是个极有城府的女子,在这等时候她可不会傻乎乎地去与左氏吵闹,她深知自己要做的就是让唐夫子看到她的能力,并认同她在门滩做出的各项决策。 哼!莫要以为你生得跟我前世的发妻相似,我就能容你胡来!唐世勋自是看到了许南潇的笑容,她笑起来时着实让人感到如邻家姐姐般亲切。 这点也跟他前世那个蛇蝎心肠的发妻如出一辙,但他更不会因此而心软了。 “干爹。” 许南潇恭敬地唤了唐夫子一声,随后她竟反问道:“您说要给搭建窝棚的难民工人们每日多一顿吃食,不知您可有仔细算过这笔账?何况,如今又有哪个上工的能吃三餐?您怎能贸然开这等先例?” 不待唐夫子说话,许南潇已是将她的理由摆出。 无论是田间农夫、码头的码夫、各类工坊的工人等等,这各行各业当中,绝大多数行当的工人能有个一日两餐就已是对东家感激不尽了。 即便是中午时饿了,也是自备干粮充饥,哪有让东家提供午饭的道理? 旋即许南潇神色严肃地说道,如今搭建窝棚的工地上可是近三千个工人!还有监工们呢?谁不都习惯了一日两顿工餐? 假若再添上一顿午饭,这三千张嘴吃下来,每日所费岂非多了一笔极大的开销? 好在许南潇昨日上午就来了门滩,且唐夫子是前日傍晚才提出的一日三餐之建议,因此昨日她果断地制止了此事。 许南潇语气放缓道,她明白唐夫子是体恤百姓,但她认为切莫太过了头,否则必会适得其反。 她举例道,一旦唐夫子开了这个先例,您让承建四座东码头的承建商们如何是好?他们若不提供一日三餐,工人们一旦闹将起来便是个极大的隐患。 而若是提供了,那么三个月算下来,承建商得额外耗费多少钱粮?况且如今的粮食多金贵,他们又岂会愿意? 当然,许南潇也并非不近人情,她已经与工房典吏谭老四等人商议过,这每日两餐的伙食绝不克扣,该给的粗粮饼子和稀粥一定会发到每个上工之人的手上。 唐世勋听罢后剑眉微皱,捻须陷入了沉吟。 这事他还真没仔细考虑过,前日他提出给难民工人一日三餐的建议,缘于他看到一些难民将傍晚提供的粗粮饼子揣在怀里,并拿回去分给饥饿的一家老小。 这让他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且他在前世已是习惯了一日三餐,故而才提出了这个建议,而当时也没有任何人反对,是以他就更认为理所当然了。 许南潇停顿了许久后接着说道,至于那搭建窝棚的工程只招三千人,在她看来已是足够,再多的人来扎堆干活已经没有必要。 唐世勋捻须问道:“但如此一来,陆陆续续赶来门滩的难民越来越多又该如何安顿?你应当知道,老夫和齐知县的打算是将零陵城内外的难民们,尽最大可能全部吸引过来,以便于以后县衙户房进行登记造册和后续的各类统一安排。” “奴家当然晓得!” 许南潇的神色愈发自信,只见她螓首微点道:“但奴家以为,单靠搭建万间窝棚还不足以吸引更多的难民过来,何况有三千人去搭建窝棚已是绰绰有余……” 她指出,这不是还有四座东码头的修建么?用哪儿的工人都是用,难民再多,只要肯干活又怎会饿肚子?且无论是监督码头修建的工房小吏们,亦或是唐夫子的士兵们,这都可以从旁监督不是?再者说,能做的工可不仅仅是这些。 旋即许南潇从袖中掏出她的小本子来翻到一页,并恭敬地递给了唐夫子,这是她昨晚想到的新点子。 唐世勋接过小本子来一看,哟!这小娘皮还知道画简易的草图呢? 许南潇指着草图解释道,承建商只修建四座东码头,而这四座‘八’字型码头的顶端向外延伸的是市集,她认为可否由秘书二局与县衙工房来统一规划这四个市集? 原本门滩和富家桥等四地就都有市集,只不过以前的市集极为混乱而疏于管理,而许南潇从唐夫子绘制的东码头规划图上得到了灵感。 既然码头要修建得如此宽敞大气,那么在码头之后的市集是否也能规划一番? 许南潇以门滩东码头为例,码头‘八’字型的两排旺铺虽然有五十间,这看似很多,且从规格来看这些铺面用来开个茶行、粮店、药材铺甚或是小些的绸缎铺之类的商铺自然够用。 但若是要开酒楼、饭馆或茶楼岂非太窄了些?更莫说是开青楼、车马行或客栈呢? 旋即许南潇打趣道,听说那十三姑和宋宜璟两人昨晚在抓阄时,竟是抽到了这门滩东码头左边的二十四间联排旺铺?但即便是财大气粗的十三姑,又岂会舍得拿出八到十间联排旺铺来开她的千金马骨汤馆? 许南潇总结道,那些占地面积过大的产业必然且只能在码头旺铺之后的市集上开设,而若是码头和旺铺皆修得规整大气,后面的市集却依旧如以往那般混乱不堪,这恐怕不符合唐夫子的心意吧? “哈哈哈哈!” 唐夫子一阵开怀大笑,捻着花白的胡须赞许道:“好!不愧是老夫的干女儿,有见地!” 左氏紧紧地攥住炭笔,她非常用心地将许南潇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虽然她性子柔弱没甚主见,但她可不傻,且她突然醒悟唐夫子为何要撤了她而换许南潇来门滩主持事务。 眼见唐夫子老怀大慰,左氏不禁暗自感叹,这许南潇还真是能说会道又有主见哩!难怪老爷子会重用她,看来我还得多向她学习才是。 工房典吏谭老四亦是诧异地看了许南潇一眼,他知道这个女人有能耐,但没想到她竟如此聪慧且触类旁通。 其实谭老四在得知唐夫子要规划四座东码头后,也曾想过市集那块的规划问题,不过他可没有想得如此深。 哎!这还真是错过了一个在老爷子面前表现的机会呐!谭老四不禁有些暗恼。 当然,他更是好奇许南潇会如何具体规划,而且她适才说‘由秘书二局与县衙工房来统一规划这四个市集’,这岂非是说咱工房又得再多出一大摊子的事务来? 谭老四暗自苦笑,这他娘的整个上年头都没得休息啊!偏偏这老爷子还不允许在工事当中克扣难民,也不知以后老爷子会否给咱工房一些补偿呢? 第503章 这个响头磕的值 唐夫子看着草图打趣道:“南潇,若要规划市集,你有何确切的想法?不会是要老夫掏银子吧?” “咯咯!” 许南潇不禁掩嘴轻笑,她对老爷子抛了个媚眼后笑道:“干爹,女儿只想着为您您分忧,又怎会让您掏银子哩?” 旋即她一脸自信地说,这四座市集不需费银子,只要有规划图,她就可进行公开招标!没错,就如唐夫子昨晚进行的四座东码头的招标相似。 但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她并非是招标承建,而是招标租房。 “哦?” 唐夫子鹰目一亮,顿时来了兴致:“招标租房?说来听听。” 谭老四眨巴着鼠眼看向许南潇,他感兴趣的自然是那‘租房’二字,这有租不就有银子了吗? 左氏虽极其反感许南潇给老爷子抛媚眼的轻浮之举,但许南潇所说的租房也让她甚是好奇。 许南潇极为享受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她淡然一笑,道出了她的招标租房之设想。 她指着自己画的草图以门滩东码头的市集为例,初期规划为在‘八’字形码头的顶端往后延伸一里为市集主街道。 在这主街道半里处的中心点再横向开一条副街,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十’字形的街区雏形。 许南潇笃定,只要商贸恢复且周边的形势愈发安全,那么从码头的‘八’字形顶端至十字街口这一段的铺面可不会比码头旺铺相差太多价值,这一段完全可以用来招标出租商铺。 再有十字街口的后半段与副街,可不就能用来做酒楼、青楼和客栈等大产业? 而这两条交叉的十字街还能建几条横竖巷道,其间还能修不少民居屋舍不是? 许南潇的设想是,先做出这横竖皆一里的整片区域之规划图,如铺面多少间,又如客栈等产业的位置等,待到全部绘制出来后,再拟订租金价位,而后对外进行招租。 她并非是租地给商人自行建设,而是要自己来建设整个市集的所有铺面并出租。 既然是招标租地,好铺子自然会竞标,这竞标所得便是一份收入,再加上租铺子还能收取定金不是? 有了这笔竞标费和定金,许南潇的秘书二科和县衙工房便可用来进行门滩市集建设的前期工程,但这些银子显然不可能把所有铺面屋子都建起来。 许南潇的第二步计划是,以富家桥东码头市集的规划图来继续进行招租,并以所得之竞标费和定金继续修建门滩东码头的市集。 即便富家桥东码头市集的招租所得之银子不足以把门滩市集的建设竣工,但想来也该相差不远。 之后是许南潇的第三步计划,进行五里牌东码头的市集招租,用所得之银子去将门滩市集完工,并开始富家桥市集的建设。 第四步计划自然是开始泷泊镇的东码头市集之招租。 待到第一座甚至第二座市集全部竣工,租金自会源源不断,加之收取的商税和杂税,便可继续修建第三座和第四座市集。 假以时日,四座市集竣工后所带来的租金便是一笔长期而又稳定的不菲进账。 至于四座市集街道旁的民居屋舍,许南潇则只进行基本规划,并由县衙户房开具正式地契,当市集铺面全部竣工后才开始出售地契,而这将又是一笔进账。 许南潇将她的招租大计说完后,矜持地笑道:“干爹,但这只是女儿不太成熟的想法,还请干爹莫要笑话女儿哩!还有那规划图需请您先教一教女儿如何绘制哦。” 谭老四和左氏皆是听得叹服不已,这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不过这狼套得是真有见地,谁还会笑话她的想法不成熟呢? 唐世勋则已乐得合不拢嘴,这小娘皮还真是让他惊喜不断,其实许南潇的设想与他发行军债、招标东码头承建的做法如出一辙,但她能触类旁通至斯,又怎能不让他惊喜? 其实唐世勋今日来门滩本就是想继续完善和解决各类问题,同时也看看许南潇接替左氏的工作后是否适应,没想到许南潇不仅有主见和决策力,且还能为唐世勋分忧,这委实让他深感欣慰。 一旦许南潇的招租计划实施以后,建设四座市集就能给难民带来极多的工作机会,如开路、搭建房屋等等,这着实是个极好的计划。 唐世勋从来不是个吝啬的人,他对许南潇的计划大加赞许,虽说她的计划并非完美,但已极具可行性,而她能够有这样的构想才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随后唐世勋补充了几个要点,首先是从码头到市集的道路需按他的要求来建,好的道路既是利民之举也便于行军和节省时间,这不能省银子。 其次,为了更好的管理码头与市集,建立一个‘码头市集管理局’,暂定由秘书二科的科长许南潇兼任代理局长,县衙工房和户房各派一人来任副局。 之所以要把户房也拉进来,是为了更好的制定和收取四个码头与市集的商税与租金,毕竟好多事还需户房的人来参与,且一正二副更利于商议各项事务。 该管理局的总部暂定设在门滩,另外于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各设一个管理处。 唐世勋说到这敲了敲桌子严肃地指出,管理局必须要设立财务科和稽查科,财务必须公开透明,一旦被稽查科给查出问题定会从重处理! 此外,管理局还需设立内务科、商税科、租赁科、后勤科与保卫科等等。 总之,只要是在这四座码头与市集上的一切事务,都由‘码头市集管理局’全权负责,无论府衙、县衙还是军队都无权插手。 当然,以后的府学宫新体系则必然有对管理局的监督与弹劾权。 许南潇用炭笔仔细记录后,不禁诧异而激动地看着唐夫子,她这暂定兼任代理的局长居然有如此之大的权力? 左氏和谭老四同样惊得头皮发麻,这管理局虽只管着四个码头市集,但其权力岂非是成了个独立的衙门? 唐世勋自然看到三人的异样神色,他神色凝重地对许南潇叮嘱道,原本他对于秘书二科的构想是监督和记录府县两衙的各项事务,但目前他觉得二科暂时还是不要去理会府县两衙,先专注于四座东码头和市集的所有事务。 毕竟府县两衙的事务繁杂,秘书二科才刚刚成立又如何监督得来? 何况许南潇既然如此有主见和想法,唐世勋已是起了栽培之心,而这管理局便是他给她的‘试炼’之所。 同时他也极为笃定地告诉许南潇,目前的形势下他只是暂且开放四座东码头,一旦他的南部防线向西扩展得更大且愈发稳固后,四座西码头也会开放通商。 若是许南潇真有能耐把管理局打理得井井有条,他以后定会给她更大的舞台! 最后唐世勋大手一挥豪爽地笑道,既然许南潇如此有想法,他这做干爹的又岂会吝惜银子? 修建四座市集之事自当越快越好,他会在大年初十给许南潇划拨十万两银子,让许南潇能同时兴建四座市集。 当然,这是唐夫子借给许南潇的公款,利息倒还另说,但以后唐夫子自然会要管理局把这笔银子还给他。 “啊!” 许南潇不敢置信地掩嘴惊呼,老爷子的这番话和十万两银子的支持,无疑让她对自己的构想愈发有自信了,而且这不正是老爷子对她的能力最大的认可? 这种被认可的美妙感觉无与伦比!许南潇神色激动地跪在唐夫子面前,信誓旦旦地磕着响头表决心:“谢过干爹的栽培与支持!女儿定不负干爹的期许!” 左氏和谭老四皆是羡慕不已,老爷子居然直接划给了许南潇十万两银子?这个响头磕的值了! 第504章 阶下之囚黄千户 亥时,夜深人静。 门滩西码头的军营内。 唐世勋与一脸拘谨、衣衫褴褛的官兵俘虏黄千户对坐于宽敞而暖和的主帐之内。 其实他本不必在夜里跑来西码头的军营来歇息,何况许南潇已经在东码头那边给他布置了一间舒适的卧房,这可比住军帐要舒服太多了。 但也正因为许南潇太过热情,且在吃晚饭时还隐晦地提出今晚她要好生伺候干爹就寝,导致唐世勋吃过晚饭后立刻借口要处理军务,乘着一艘江船就来到了对岸的军营。 唐世勋知道许南潇的心思,毕竟他下午时对她的诸多构想大加赞赏,且还承诺划拨十万两银子给她进行前期工作,这小娘皮自是因着被他认可而激动万分。 再加之许南潇的父兄等人还身陷囹圄,她有投怀送抱的念头不足为奇。 但唐世勋虽非道德高尚之人,但也并非色中饿鬼,即便许南潇与他前世的发妻再相似,但他可不敢让许南潇侍寝,否则,他这假扮的唐夫子岂非就露馅了? 如今知晓他真实身份的除了阿梓和薛正等细作以外,只有韩夫人、秦薇儿、江依柔、曾有才和亲弟唐世绩等有数的几人。 何况许南潇又不是时常跟在他身边,他自是不会贸然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再者说,唐世勋来到这西码头的军营还真有些要事,适才他才刚刚处理完郑罡的问题。 由于下午时唐世勋与许南潇、左氏和谭老四商定了许多事务,之后又教两女绘制图纸,他还真忘了跟郑罡的‘戏’还没演完。 于是他来到西码头军营后当众大骂了郑罡一顿,还让童英亲手抽了郑罡一顿鞭子,随后他把郑罡‘发配’去东码头跟那些难民青壮一同干活,并同吃同住。 童英等人于心不忍,劝老爷子息怒,又担心郑管事会因此而有甚怨气云云,其实就是想劝老爷子回心转意,莫要太苛责郑管事。 唐世勋自然是拒绝了童英等人的建议,他可是清楚得很,郑罡怎会有怨气呢?那浑人怀揣着他给的几锭金子和两件王府玉器,挨些打骂吃些小苦头又算个甚? 而这出戏自是为了把郑罡‘扔’去守备不森严的东码头,便于让柳将军的人能够‘顺利’地把郑罡给救走,让郑罡得以在北线战场做一个优秀的三面间谍。 待到处理完郑罡的事之后,唐世勋方才让亲兵把黄千户给带进了主帐来。 看着眼前拘谨的黄千户,唐世勋不禁感到一阵恍惚,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黄千户竟会沦为他的阶下之囚? 前阵子在东安城时,这黄千户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他的次子黄人杰又是多么的嚣张跋扈? 而那黄人杰在东安城时还跟唐世勋发生了不小的矛盾,且还对唐世勋多方刁难。 若只是如此,当时只是个‘烂大街’的小小百总的唐世勋自是忍气吞声,谁曾想那晚在东安城的紫溪楼内却遇到了他的大嫂周氏。 得亏周氏命好,她被迫沦落青楼后初次出来陪酒就陪的是黄人杰,而唐世勋那晚正好陪坐末席看得清清楚楚,而他又如何能忍? 是以在黄人杰强行搂着周氏去就寝时,唐世勋愤而将黄人杰给杀掉,并连夜把周氏救出了苦海。 那次事件导致黄人杰的父亲黄千户派兵入城,闹出了极大的动静。 好在唐世勋次日就让刘志贵陪着周氏和于青青离开了东安城,并去全州城开辟隐秘的细作任务,而且还要去全州找寻他的女儿湘儿与苏如诲的下落。 由于周氏和黄千户的次子黄人杰都消失了,故而黄人杰只能算是失踪,毕竟一直都没找到他的尸体不是?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一脸拘谨的黄千户,捻须笑道:“黄千户,你有个好弟弟啊!” 只见黄千户身披一件破破烂烂的棉袍,且他今晚还吃了顿颇为不错的残羹剩饭,这可是此次被俘虏的二百余官兵当中最好的待遇了。 要知道其他官兵俘虏如今还在风中瑟瑟发抖,能少挨些打、吃到些馊饭就已是谢天谢地了。 这倒不是唐世勋虐待俘虏,其实这战俘的日子可比狱里的囚犯更难熬,因为囚犯的家属至少还能给看守的狱卒和小牢子们送些银子,能让囚犯们在里面吃些残羹剩饭。 而战俘又没个家属来送银子,这今日饿死几个、明日冻死几个、后日又被打死几个的,可不都是常有的事儿? 当然,黄千户自然是例外了,他的亲弟弟黄员外下午来到门滩以后,那是求着看守俘虏的主官霍百总收下了二百两银子,只为了让他的兄长在这几日能少受些苦。 ‘心软’的霍百总自是半推半就的接下了黄员外的银子,但他也很是委婉地告诉黄员外,这看守俘虏的足足有近四百来号弟兄!这才二百两银子分下去有个鸟意思? 当然,霍百总也拍着胸口保证,既然他收了黄员外的银子,那黄千户定不会在他手底下饿死或冻死。 残羹剩饭是有一些的,破棉袍也能给上一件,平日里还能让黄千户少干些活,少挨些打骂等等,不过这才二百两银子,顶多也就能让黄千户舒坦到明日。 这可把黄员外急得不行,他如何不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只是他今日中午急匆匆地跟着唐夫子来门滩,身上也没带甚银子,就连这二百两银子还是他让马夫和两个家仆给凑齐的不是? 因此黄员外承诺霍百总明日定会奉上三千两银子,随后匆匆忙忙地在门滩东码头绕了一圈后就赶回了零陵城去。 当唐世勋来到西码头营地时,霍百总自是向他汇报了此事,而他又怎好苛责霍百总? 毕竟霍百总这几十号骑兵,还有白老三手下的三百步兵都在看押官兵俘虏,众将士也都尚算规矩,至少目前还没死几个俘虏,而他也没给他们发甚奖金补贴不是? 既然黄员外承诺明日给霍百总奉上三千两银子,这对黄员外而言只是小钱而已,况且黄员外也没求他通融不是?唐世勋自然就随他们去了。 黄千户这时则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阴郁地拱手道:“谢过夫子夸奖,在下这弟弟倒还有一些良心。” 咦?这话说的很是古怪啊?唐世勋饶有兴趣地看着黄千户。 他还以为这黄家俩兄弟真个是血浓于水感情极好,但黄千户却说黄员外‘有一些良心’,这言外之意岂不是在说黄员外虽有良心但也不多了吗? 第505章 家家有本难念经 黄千户亦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他忙岔开话题问道:“夫子,不知您深夜召在下来所为何事?” 唐世勋虽好奇黄千户为何说黄员外的良心不多,但他自是不会刨根问底。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倒也没甚大事,只是想与黄千户探讨下军事,老夫听闻黄千户当初在黄沙河关御敌时,多番险情皆化险为夷,为何在富家桥和西塘观两役却接连溃败?” “哼!” 黄千户的脸色顿时一寒,虽说他已是阶下囚,但他都已从军二十余载,军人的荣耀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于是他沉声说道:“败便败了,我黄毅并非输不起之人!若夫子是想以此来羞辱在下,那莫不如直接杀了我罢!” “呵呵!黄千户误会了。” 唐世勋一脸和气地端着盖碗啜了口热茶,慢悠悠地说道:“老夫可不是要取笑或羞辱你,而是想与你探讨一番……” 他淡然笑道,无论是黄千户死守黄沙河关,亦或是杨总兵带着广西兵入湖广后连番大捷,那都是打得极为坚决,包括黄千户和另一位蒋游击率兵夺取富家桥等地时亦是如此。 旋即唐世勋甚是疑惑地捻须问道,可是,为何他的两千余骑兵和三千步兵突袭黄千户驻守的富家桥时,官兵却败退得如此之快?这与之前官兵死守石期站的表现岂非天壤之别? 再有西塘观之战,诚然,当富家桥的炮兵登上南山进行炮击后,官兵已是回天乏力,但这溃败的委实太快,毫无韧劲可言不是? 故此唐世勋很是好奇地问黄千户,莫非是你们广西兵思乡情切,无意再打?又或是说,驻守于富家桥的官兵当中没甚精锐? 这的确是唐世勋感到疑惑的地方,要知道这两场胜仗打下来,他麾下将士的死亡人数竟不足百人,轻重伤者也只二百余人,这委实算是大捷,但这也反应出官兵的不堪一击,这岂非很不正常? 黄毅听罢后一脸警惕地看着唐夫子,这老头儿是何意?为何要与我这个败军之将讨论战事? 他不由自主地端起盖碗喝了一大口热茶,自打被俘虏后,他还是第一次喝到热乎乎的茶水。 这可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啊!黄毅暗自感叹,想他这些年镇守全州城,那是锦衣玉食过得极其滋润,哪像这几日做俘虏般饥寒交迫苦不堪言? 虽然他今晚吃了些残羹剩饭,还披了件破烂棉袍,但他的心却是拔凉拔凉的。 没错,当他中午过后被带出零陵城时,曾亲眼看到他弟弟黄嚭登上了唐夫子的马车,他满心以为弟弟能把他赎回去。 谁知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依旧被关在这军营内当着俘虏!更让他绝望的是,他下午在这军营内亲眼看到潇水对岸的东码头那边,黄嚭转悠了一圈后竟是乘着马车走了! 因此黄毅适才说弟弟黄嚭‘有一些良心’,实乃心中对弟弟生出了极大的怨念。 那混球可是靠着他黄毅在全州城捞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为何不砸银子救他?若是没了他在全州守御千户所,就这混球做的那许多伤天害理之事,还不得被全州的各大豪门望族给生吞活剥了去? 真是个猪脑子!黄毅忍不住在心里又骂了弟弟一句。 旋即黄毅的思绪又转回到眼前的唐夫子,他是真猜不透这老头找他探讨军事意欲何为,但这老头如今掌握着他的生死,他又岂能不答? 于是他苦涩地笑道:“不瞒夫子,在下与蒋游击驻守于富家桥时虽有两千余士兵,但真正的精锐只一成而已。” 唐世勋微微颔首,原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官兵精锐都没在富家桥等地,怪不得他能连打两场大捷。 他又问道,那西塘观之战时,黄千户你怎不先跑而选择亲自断后?若非如此又岂会被俘?难道你如此体恤麾下将士? 体恤个鸟!黄毅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拍腿,一脸愤慨地说道,这还不是被蒋游击那杀千刀的给阴了一手? 原来那日西塘观之战时,蒋游击让黄毅先顶住,而他则快马加鞭地赶去愚溪对岸搬救兵,谁曾想他根本就没想过再回来!更莫说甚救兵了。 “不会吧?” 唐世勋剑眉微皱,一脸疑惑地问道:“你跟蒋游击不都是杨总兵的嫡系?他怎会如此决然地弃你而去?” 黄毅极其郁闷地将盖碗里的热茶饮尽,又自觉地从一旁火炉上提着热水壶斟茶,而唐夫子也甚是体恤他,将桌上的两盘点心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几日黄毅哪有吃饱过?他早就盯着那两盘点心了,于是他道了声谢,一边给老爷子斟茶一边摇头叹道:“夫子,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一脸怨气地大倒苦水,没错,他和蒋游击都是杨总兵的嫡系不假,但他两人之间可没甚感情,因为蒋游击乃是陶将军的下属,黄毅则与李将军相交莫逆,而陶将军和李将军品级相同,为了军功赏赐那是素来不合。 黄毅的言外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杨总兵的左膀右臂是陶将军和李将军,而蒋游击和黄千户又各随一边站队,这里边的龌龊自是少不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正所谓吃人的嘴短,他黄毅都已是阶下囚了,就算是为了眼前这两盘点心,他也总得跟唐夫子说些什么不是?何况这些事儿又不是甚秘密,他自是没甚好隐瞒的。 再说这主帐内如此暖和,还能不停续杯地喝热茶,黄毅自是想要多待会儿,否则若是没了话题,只要这老爷子挥一挥手,那他不又得去那冻死人的俘虏堆里瑟瑟发抖? 兴许他真是被那蒋游击给阴了后心里太过憋屈,于是他一脸不忿地给唐夫子举例说这蒋游击究竟有多阴损。 唐世勋耐心地听着黄毅滔滔不绝的‘冤屈’和诉苦,他不止是好奇,更是想从黄毅的话中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因他与黄员外商议二期军债时曾提出了要求,分给杨总兵的银子可不是白分的!需要杨总兵予以配合,其中一点就是大年初八或初九派个有分量的将领来零陵城与他进行友好会晤。 故此,唐世勋想从黄毅这里了解更多官兵高层的信息,待到会晤时也好先晓得杨总兵派来的将领是何背景。 其实当初他在东安城时就听过很多关于广西兵的派系之争,但那些都是杨总兵与都司衙门吕大人、卫所兵、狼兵、地方军与王府军等等大军种之间的龌龊,没想到这杨总兵麾下的嫡系将领们之间也有如此之多的矛盾。 随即唐世勋又想到自己这边,哎!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自己这边不也同样如此? 要说他和柳将军、莫将军这三股势力之间的弯弯绕绕也还罢了,就是他自己麾下的将领们不也私下里龌龊不断? 无论是南部防线的叶副将和白家兄弟之间,还是即将由画眉铺营地迁移过来的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又或是南边道州城的申将军,再加上游离于边缘的庞大海等等。 这帮献贼将领们本就不相统属,他们只是看在他唐夫子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的份上,才勉强聚拢在他麾下,一旦他处理不当,恐怕会比派系林立的广西兵更加混乱不是? 这时黄毅已是倒完了心中的苦水,桌上的两盘点心已是被他不知不觉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连茶水都已喝了不知多少碗。 但黄毅又怎舍得让谈话结束而离开这暖和的主帐?于是他讪笑着看向唐夫子,甚是恭敬地问道:“夫子,不知我那弟弟黄嚭跟您开了怎样的价码?” 唐世勋捻着假须瞥了他一眼,看来,他是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了啊? 第506章 劝降不如坑杀之 “哦,原来你弟弟叫黄嚭啊?” 唐世勋故作恍然状,旋即他把黄嚭开出的那价值十余万两银子的赎人条件告诉了黄毅。 黄毅听罢后,神色顿时变得复杂至极。 他弟弟黄嚭开出的条件已经算是极为丰厚,说明他弟弟的良心还是很不错的,这无疑让他深感欣慰。 但黄毅同时又心头暗惊,谁不知如今的铁料有多紧俏?如此丰厚的赎人条件,眼前这老匹夫竟然还不满意?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黄毅的复杂神色,但他说这番话本就有后着,他一脸阴沉地把陶将军在湘口关被官兵细作‘唐世勋’给救走之事道出。 随即他愤怒地敲着桌子道,即便这细作‘唐世勋’已经伏诛,但杨总兵的左膀右臂陶将军却被救走了!好不容易逮住个大将,就这么被救走,这笔买卖岂非亏大发了? 他继续施压道,那湘口关的莫将军对此事也极为愤慨,且已让人传话给他,若没个好价码切不可轻易放了黄千户。 黄毅如何听不出唐夫子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他心中不禁暗骂那‘唐世勋’是个祸害,这是疯了吗?居然为了救陶将军而舍身取义? 若说这‘唐世勋’是杨总兵的细作还罢了,但他可是湖广陈副总兵的细作,救也便救了,但偏偏是在黄毅被俘虏之后!这无疑让黄毅感到极为郁闷。 同时黄毅也明白了,这并非他弟弟黄嚭开的赎人价码不够,而是那湘口关的莫将军也想来分一杯羹,因此这唐夫子还想抬价呐? 黄毅苦笑着拱手问道:“夫子,不知您老还需多少银子?只要开个价,再把在下的弟弟叫来,在下可以与他再商议着尽量筹措。” 唐世勋见黄毅满脸愁色,他知道自己的这番‘铺垫’之语已是起了效果。 随即他淡笑着从一旁拿了个木食盒过来打开,只见里边有好几张肉饼子,他把食盒递给黄毅后笑道:“说实在的,老夫是真不晓得俘虏的生活如此艰难,倒是让黄千户受罪了,来,你且在火炉上烤着慢慢吃。” 黄毅双手颤抖着捧起食盒,喉结不自禁地蠕动着,虽说刚刚吃了两盘茶点,但他都几日没沾过荤了? 可这肉饼子怕不得让他们两兄弟多费上好几万两银子?黄毅的神色复杂至极,不过他已是明白了唐夫子意思,这赎人之事还能谈,他还是能回全州城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黄毅暗叹了一口气,伸手拿出一块油膏膏的冷肉饼来,蹲在火炉旁用铁夹子架着肉饼烘烤,待到饼子热乎的冒着香气时,他也顾不得烫嘴,抓起来便大口咀嚼着。 唐世勋并未言语,也未看黄毅那毫无吃相的狼吞虎咽,而是垂首陷入了沉思。 待到黄毅吃下三张油乎乎的热饼子,一脸满足地坐回了椅子上之后,唐世勋方才捻须笑问:“黄千户,你跟广西狼兵可熟络?” “狼兵?” 黄千户将油腻的双手在破棉袍上擦拭着,撇了撇嘴道:“不瞒夫子,那些个狼兵尽是些一根筋的蛮子,就记得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的好,跟杨总兵却没甚感情,是以在下跟他们也不熟络。” “哦。”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并斜睨了黄毅一眼:“不过,在零陵城东边的雷公大岭一带可是有三千余广西狼兵!前些日子他们还拿下了四达亭,且意欲攻打接履桥和画眉铺!要说他们能够迂回至东边,这岂非要经过当时你驻守的富家桥营地?这你总该知晓吧?” 黄毅听到这番话不禁一愣,想了会儿后方才拍着后脑勺说道:“瞧在下这记性!您不提这一茬,在下都忘掉此事了!” 他点头解释道,没错,当他们前阵子打下富家桥以后,确实有一支三千余人的广西狼兵从南边迂回去了东边的雷公大岭。 至于那些狼兵如何行事,要打哪儿?黄毅可不清楚,他只晓得那支狼兵队伍由吕大人的侄女婿韦千户率领。 唐世勋心头暗喜,面上则故作平静地问道:“这韦千户打仗如何?跟你可有来往?” 黄毅的眼中划过一抹鄙夷之色,摇头哂笑道:“那厮不过是桂林右卫的一个卫所之世袭千户罢了,打仗可排不上号!在下与他没甚交集,只是在富家桥时与他喝了顿酒,次日给他们发放了不少武器和物资,之后他们便去雷公大岭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笑呵呵地问道:“黄千户啊,若是由你去劝降,可有把握?” ‘咳咳!’ 黄毅正仰头饮茶,听到这话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结果强行忍住却是把自己给呛得直咳嗽。 待到他缓过来后方才诧异地问道:“劝降?夫子啊,那支队伍里九成多都是狼兵蛮子,桀骜不驯且不服管教,您要他们做甚?若是要苦力或是缺兵源,您还不如多招些老实巴交的难民,那可是划算得很!” 唐世勋老神在在地笑道:“实话告诉你,那支狼兵如今已是被柳将军的队伍给打退了,老夫担忧的是狼兵被打散了之后,又原路返回富家桥一带,这岂非是桩麻烦事?” 黄毅一脸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转溜着眼珠子笑道:“夫子,若在下能让那支狼兵缴械投降,那么关于在下的赎金之事?” 唐世勋仰头一笑,旋即神色严肃地承诺道:“若你能办成此事,老夫自会让你离去,决不食言!” “多谢夫子!” 黄毅一脸激动地对唐夫子拱手致谢。 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要他能回去,他可不会在意那些狼兵的死活。 咦?等等!死活?黄毅突然灵光一闪,阴笑着献策道:“夫子,在下以为与其劝降那么麻烦,莫不如直接坑杀了实惠!只要有一支伏兵……” 唐世勋仔细地听黄毅把‘诱敌坑杀’之毒计道出,他面上虽镇定自若,心里已是对这厮鄙夷至极。 为了自己能苟活,竟是歹毒到坑杀三千友军? 唐世勋虽清楚官兵向来看不起狼兵,但他依旧感到这帮官兵将领们委实太过分。 当然,唐世勋自是不会听从黄毅的毒计,实际上他今晚召黄毅来密谈,就是想要把那支盘踞在雷公大岭等地的广西狼兵给揪出来。 但他可不是为了全部坑杀之,而是真起了招降之意。 且他心中早已有了定计,既然黄毅同意了他的要求且愿意配合去揪出那支狼兵,他立刻将站在主帐外的童英给叫了进来。 随后,唐世勋、黄毅和童英三人开始就招降狼兵之事,进行了深入的交流探讨。 这次商议直到子时过半方才敲定所有细节,唐世勋自是不会让黄毅再回俘虏营去住,而是让他跟童英一同歇息。 待到早上,童英那一旗的三十余骑兵便会带着黄毅去雷公大岭,并与在雷公洞一带安营扎寨的申不凡麾下的五百精兵,一同进行招降狼兵之事。 唐世勋看着童英和黄毅离去的背影,他亦是暗松了口气。 那支狼兵无疑是个极大的隐患,而扎住于雷公洞的申不凡的五百精兵同样让唐世勋头疼。 因为过了初五之后,柳大钧那混球就不再给那五百人提供粮草了! 而唐世勋若要从南部防线运粮草过去,那是既费时费力又徒增损耗,因此他自是希望把狼兵给尽快‘收拾’了后,就把那五百精兵给撤回南边来。 希望童英和黄毅能帮我了却这桩大心事吧!唐世勋缓缓起身,拄着拐杖离开了主帐。 第507章 两害相权取其轻 大年初五。 上午巳时,潇水东岸,唐世勋一行二百余骑即将抵达泷泊镇东码头。 自他前日夜里与黄毅和童英商定招降狼兵之事后,昨日一早他便带着亲兵仇大刚和庞大田等人离开了门滩,骑马南下富家桥。 由于门滩公校还未建立,左氏这个光杆校长在门滩也没事可干,于是她便继续充当着唐夫子的随军秘书。 而王秀荷已是将女儿小囡托付给左氏照料,因此左氏自是骑马搭着小囡同行,这可把那小丫头给乐坏了。 到了昨日中午,唐世勋一行抵达了富家桥,他先是与富家桥西码头军营的唐世绩等人商议了诸多军务后,又继续向南边的五里牌行去。 作为南部防线名义上的统帅,唐世绩自是有些担心兄长世勋的安危,何况兄长是要去与道州申将军会晤,因此他特命叶副将派出二百嫡系精骑随行,这一来是护卫,二来也是为兄长撑场面。 到了昨日傍晚,唐世勋一行抵达了五里牌,至深夜时,风尘仆仆的庞大海等人也终于赶到了。 前日中午在零陵城时,唐世勋便吩咐庞大田去给庞大海安排了一个任务,命庞大海亲自去湘口关接回重伤的申不凡,并于初四夜晚在五里牌码头会合。 唐世勋让庞大海去接申不凡只是个由头,他最主要的想法是让庞大海陪他同去泷泊镇,与申不凡的父亲申将军进行会晤。 因为申家除了尊重和听命于翟将军以外,最感激的人就是庞大海,若非庞大海当年舍命相救,申将军与家人早已陷入官兵的重重包围而死。 而庞大海为了救出申将军等人,在断后时被官兵斩掉了左臂。 这等恩情,申家人可是一直铭记于心。 当然,唐世勋依旧不清楚庞大海是否真心跟他,因此昨晚他与庞大海同住一间房,两人第一次就诸多问题展开了深入交流,直谈到丑时方才歇息。 其实这次交流更像是一场交易,庞大海是个极有野心和报复心的人,他说自从来到零陵城后就想了很多,他不会跟叶副将、白老二等人‘抢食’,亦即是说他不会去唐夫子的南部防线。 庞大海的想法是,希望唐夫子能给他一批精良的军械与一笔钱粮,他要重返岐山头,与那害得他丢掉东安城的‘罪魁祸首’陈副总兵再决高下! 唐世勋则很是为难,他并非舍不得一批军械跟钱粮,而是不想让庞大海去找陈副总兵‘寻仇’致使坏了他的谋划。 假若他把庞大海这只猛虎放出去,而广西兵又已撤离,陈副总兵即便能扛得住,但恐怕也会被‘复仇者’庞大海给搅得焦头烂额。 但这可不符合唐世勋的利益,因此他自是要先稳住庞大海,他说如今零陵城以西的黄田铺还在官兵手中,且还有两到三万的官兵。 这可是近在咫尺的火药桶!即便官兵与他在西线和谈,但正所谓兵不厌诈,谁知官兵会否撕毁和谈协议举兵攻城? 而后唐世勋又语重心长地告诉庞大海,他为要在大年初五与道州申将军会晤?这不也是为了借兵反攻黄田铺吗? 他承诺庞大海,若是申将军舍得再借兵给他,无论多少,都由你庞大田来统率!当然,前提是必须听从他的统一调度,否则他可不会给庞大海任何钱粮补给。 庞大海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唐夫子的要求,如今他庞大海不仅缺钱粮,更缺的是兵!而以他跟申将军的关系,他认为借个一两千精锐来应当不成问题。 故此,昨晚庞大海拍着胸口向唐夫子保证,今日会晤他定要跟申将军好生叙叙旧,让申将军尽量多借兵来一同反攻黄田铺。 唐世勋倒无所谓庞大海是何心思,说实在的,他此次‘借兵’只是为了造个声势,让零陵城的人都晓得道州申家军也支持他反攻黄田铺,这无疑会让他在发行第二期军债时给那些商人们更大的信心。 至于说庞大海在手握兵权以后会否借势雄起?唐世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因为他是不得已而让庞大海来帮他一同跟申将军会晤。 这其一,虽说唐世勋所扮的唐夫子是翟将军的首席幕僚,且怀揣着翟将军的金令牌和印章,但他跟申系的关系只有申不凡而已。 其二却又正是因为申不凡,导致唐世勋在面对申将军时会有些被动,因为申不凡是在他的授意下去镇守湘口关,虽是活了性命但却身受重伤。 这不,庞大海为了赶上昨晚与唐世勋在五里牌会合,是用马车把申不凡运来的,这一路颠簸导致申不凡腹背的三处刀伤全都裂开了。 好在此次随唐世勋前来的骑兵当中有个懂治些外伤的随军郎中,再加上有左氏在旁照料,倒没让申不凡的伤势加重。 但唐世勋都能想象得到,若申将军看到自己的宝贝幺儿伤成这副模样,又怎会不怨他? 还有第三点更让唐世勋甚是发愁。 当初东安城被陈副总兵反攻夺下之后,翟将军和孙将军便接连致信给道州的申将军,令其增援零陵城,而申将军收到信后便组织船队北上零陵城。 申将军几乎把宁远卫的近半降兵全都派了过去,还让幺儿申不凡率领申家军的一千精锐和千余新兵同行,另有宁远县的白家三兄弟之老二和老三亦率白家军同往。 可以说在支援零陵城这件事上,道州申将军可比祁阳县的倪将军更为尽心尽力。 然而战事不利,白老二和白老三虽是保存了实力,但宁远卫的降兵几乎全部反叛,不是被莫将军所杀就是成了俘虏和苦力,而申不凡麾下除了五百精兵埋伏于雷公洞一带,其他的士兵已死得所剩无几。 这还不算申将军所支援的二百余艘各类船只与物资,而这些船只已是在湘口关之战时被焚烧殆尽,当时自是无奈之举,但若是申将军以此来跟唐夫子讨要些银子,这自然又得讨价还价不是? 唐世勋深知申将军可不是个善茬,如今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都是申家军的地盘,那宁远县白家三兄弟的脑门上都刻着‘申’字不是? 要知道盘踞于道州等四座州县之献贼不仅有六千余精锐老贼,更有近两万的新兵和各个卫所的降兵,虽说这大半都在永明县攻打龙虎关,但申系的实力可不比零陵城的唐、柳、莫三股势力差多少。 加之如今翟将军早已被毒鸩身亡,谁又知道申将军会否拥兵自重?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便唐世勋明知庞大海野心勃勃,但庞系如今毕竟式微,其手下只有二百余嫡系老贼,这暂时还在唐世勋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 加之庞大海乃是申家的救命恩人,故此唐世勋只能舍弃些利益与庞大海交好,以让庞大海帮他与申将军谈判。 这场会晤可不好谈啊!唐世勋神色凝重地乘骑着他的白马。 他举目南望,泷泊镇的东码头,近了。 第508章 申天佑与白大龙 午时。 泷泊镇东码头。 两艘挂着‘申’字旗的战船停泊于码头边上,其中一艘战船上还多挂了面‘白’字旗,二百余彪悍的老贼已是来到了码头上。 这些老贼虽没甚规整的队形,但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直让码头上的百姓们远远地避开。 由于连番经历兵灾,泷泊镇早已是残破不堪,但周遭的百姓们还得生活不是? 加之前几日唐夫子亲临泷泊镇码头,严厉叮嘱在此驻防的百余白家军步兵、几队叶副将的骑兵和两百余辅兵不得扰民,且唐夫子还给这三百余士兵发放了三个月的军饷。 因此除了被安排巡逻的能去东码头转悠,其他人都甚是听话的待在泷泊镇西码头的军营内。 至于东码头这边,则由零陵县衙壮班的两个衙役带着十余个当地的白役在维持秩序,另有县衙工房的一个小吏和许南潇手底下的一个中年妇人莲姐在主持工作,这两人就地组织百姓们进行东码头的‘大扫除’,其实就是在拆除一应军用设施和所有的屋舍。 虽说这拆房子没甚油水,但莲姐和那小吏已是向当地百姓们保证,待到承建东码头的老爷来了后,这些拆下的木料和石料可是能卖不少钱,到时少不了大家的好处,何况人家要重建码头不得招工吗? 因此百姓们皆是热火朝天地在东码头上忙活着,直到申家军的两艘战船开至码头后,百姓们方才畏惧地避开。 而此时,泼辣的莲姐正叉着她的水桶腰,跟那战船上走下来的一个文士和一个军爷吵闹着何事,而那工房小吏和两个壮班衙役,以及在东码头巡逻的士兵则全都不见了踪影。 这战船上走下来的一文一武可不是一般人,其中一个身形瘦高、脸色苍白穿着儒衫的男子名叫申天佑,三十岁出头,他乃是申将军的长子,即申不凡的亲大哥。 另一个军汉穿着副精致的盔甲,身如铁塔、满脸横肉,此人名叫白大龙,年近四十,乃是白老二和白老三的亲大哥,即献贼在宁远县的白家军之首领。 原本这白家兄弟仨都有个土气的名字,但加入献贼之后嫌自己的本名没甚威势,是以改名为‘大龙’、‘大虎’和‘大豹’。 他们仨从贼后一直跟着申将军走南闯北,而申将军为了笼络这三兄弟,将他的女儿嫁给了白大龙,因此白大龙还是申将军的女婿。 这白大龙不仅作战凶猛且性情极为残暴,当初他随申将军攻打道州时第一个登上城墙,后来道州的一些名门望族不愿归降申将军,正是白大龙将这些‘刁民’全部屠杀,这其中就有王秀荷的家族。 当申将军稳定了道州城的局势以后,便命白家三兄弟率兵向东攻打宁远县,那是杀得宁远城血流成河哀声震天,若非白老二和白老三极力劝阻,恐怕白大龙又得屠城了不是? 白老二和白老三之所以劝阻并非出于同情,而是因为申将军让他们兄弟仨驻守在宁远县,这若是把宁远城的人都给屠光了,那他们还如何在这座城里享乐? 但白大龙委实太过残暴,虽然他放下了屠刀,但却在宁远县内横征暴敛和祸害良家妇女,是以宁远县的百姓皆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此时的东码头上,白大龙正一脸森然地看着眼前的中年妇人莲姐,一个娘们竟敢在俺面前如此叫嚣? 若非他的大舅哥申天佑在旁制止,恐怕他都已拔刀砍了这娘们的脑壳了。 申天佑虽非善类,但不像他的亲弟弟申不凡那么嚣张跋扈,由于他在跟随他爹从贼以前上过几年私塾识得不少字,从贼之后又看了不少三国隋唐的演义书籍,是以他自诩为申家军的军师。 加之申家军进入道州城以后,那些个‘投诚’的豪门望族皆刻意巴结奉承申天佑,他更是以为自己真的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是以他再也没穿过军服,并以文人自居。 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有申天佑在道州城,不仅是地方士绅的身家性命难有保障,州衙的各类行政举措恐怕也难以有效施行。 而申天佑此次来泷泊镇可是代表着他爹和整个申家军,且他爹还再三叮嘱他轻易莫要与零陵城的唐夫子交恶,是以眼前这尖牙利嘴的莲姐虽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但她乃是唐夫子手底下一个劳什子‘秘书二科’的组长,还管着泷泊镇东码头的事务,因此他自是不会跟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这莲姐名叫许莲花,四十几岁的年纪,她是许南潇的远房姑姑,嫁到门滩附近的滩东村已有近三十年,其夫乃是个憨实的船老大,而她虽不识字,但为人精明而又泼辣,要说以前这生活倒也过得去。 可惜她的丈夫在前阵子去湘口关运送军用物资,结果人死了船也被烧没了,且连一钱银子的抚恤都没有,因此她的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前几日许南潇被唐夫子派去门滩主持事务,恰巧看到许莲花正在码头边上卖鱼,许南潇灵机一动,老爷子虽不让她的秘书二科招许家人,但她这远房姑姑许莲花都已出了五服,这该不会坏了老爷子的规矩吧? 于是,许南潇当即给了许莲花一些银子,写了张‘任命状’,再对她详细叮嘱了一番之后,便让她雇了艘小船赶来了泷泊镇。 许莲花极其珍惜这个机会,因此她一来到泷泊镇就找到那县衙工房的小吏,给老娘把这东码头全拆了!那派头和劲头皆是十足。 那小吏虽不满这大娘一来就对他颐指气使,但人家可是唐夫子的干女儿的姑姑,谁还敢当面跟她唱反调? 而许莲花可是听过许多关于唐夫子的传闻,那可是个有几万士兵的大军头!因此她才不怕这二百来个道州军汉哩! 当然,许莲花埋怨这申天佑和白大龙倒也有理有据,大家伙正在码头上拆着军用设施和房屋不是?你们这两百条军汉往这码头一站,哪个百姓还敢上工?老娘还得管这几百人的伙食,这不得花银子啊?那今日这几百人的工钱就请你申大公子来付喽? 申天佑顿时气笑了,他堂堂申家军的大公子居然被个泼妇给讹银子? 白大龙亦是阴恻恻地笑了,从来只有他们去讹别人,谁能想到这唐夫子手底下的一个娘们就敢来讹他们? 在码头边上除了申家军的两艘战船和不少附近百姓的渔船以外,还停靠着一艘吃水颇深的大号商船。 只见商船上站了好些个衣冠楚楚的富商,而他们还簇拥着一位身披雪白裘绒披风的美艳女子,那双勾魂的桃花眼,不正是零陵城的二号‘富婆’韩夫人吗? 在她身旁站着赵载、零陵商会的副会长宋宜璟、商会成员崔员外和他的几位老友,另有几十个伙计伺立在旁。 这艘商船也是刚停靠在泷泊镇的东码头不久,他们见道州申家军的两艘战船上走下了那么多的军爷,而唐夫子又还未至,且他们这船上可是放了好多的货物,因此他们正在犹豫要不要下船。 正当他们看着东码头上的许莲花在大声吵闹之时,却见那身如铁塔的白大龙竟是带着些士兵走向了商船。 白大龙已是极为烦躁那杀又杀不得的泼妇,恰巧他瞥见停泊在码头边上的商船,眼尖的他已是看到那艘船吃水颇深,顿时就动起了小心思。 申天佑一把没拉住妹夫白大龙,不禁问道:“妹夫!你要去做甚?” 他自是不想让白大龙多事,但那莲姐这时竟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他气得险些给这泼妇一耳刮子,但这众目睽睽之下的又打不得,让他恼得直跳脚。 商船上,众人看到个身穿全副盔甲的军爷径直往他们这艘船走来,纷纷神色一变。 更有崔员外的一个老友建议,要不咱们还是先开溜吧?待到唐夫子来了后再靠岸? 宋宜璟和崔员外亦是眉头紧皱,他俩皆看向妩媚的韩夫人。 韩夫人一脸冷笑地反问,溜?往哪儿溜?咱们这商船比人家的战船宽,吃水又深,跑得过人家吗?况且咱们是奉唐夫子之命而来,何须怕人家? 说罢,她率先沿着跳板往码头上走去。 一众商人皆汗颜,只得无奈而忐忑地跟随在她之后。 第509章 玉人在怀险丧命 白大龙刚走至商船前,看到一位风姿卓越的美娇娘沿着跳板缓步而下,他不禁眼睛一直。 这些年南征北战,白大龙掳获的官家和商绅家的妇人何其多也?当中多的是肤白貌美的女子,然而那些女子被抓后皆是惊慌失措、苦苦哀求,更有的为了保全名节自缢而亡。 但眼前这位俏娘子可不一样!她那勾魂的桃花眼里波光流动,仿佛有道不尽的风情,那精致的容貌和丰腴的身段儿直让人垂涎欲滴。 更要命的是,这女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傲然与自信,且她对白大龙毫无一丝畏惧之色,白大龙心中涌起了极其强烈的征服欲。 当然,白大龙虽残暴嗜杀而又好色,但他可不是那种做事不经大脑的直愣货,相反,双手沾满鲜血的他能够活到现在,除了敢打敢拼,还有着如狐狸般的狡诈与疑心。 眼见从这商船走下来者全都衣冠楚楚,一看就非富即贵,白大龙自是按捺住心头的骚动,想要先搞清楚这些人跟唐夫子是何关系。 毕竟这泷泊镇名义上乃是唐夫子的辖区,而今日又是唐夫子提出的与申将军会晤之日,这些商人们来做甚? 白大龙乐呵呵地走至韩夫人面前见礼道:“这位小姐,本将白大龙,不知你们今日来泷泊镇所为何事?” ‘嗡!’ 宋宜璟和崔员外等人皆神色一凛,纷纷窃窃私语道‘这就是宁远城的‘白屠夫’?’ ‘啧啧!这满脸横肉的连笑起来都如此凶恶!’ ‘那破锣嗓音可真是瘆人……’ 韩夫人的俏脸上依旧无一丝惧色,她笑靥如花地施礼道:“原来是白大土将军,奴家这厢有礼了!” “嗯?” 白大龙听到这‘白大土’三字不禁一怔,这俏娘们怎知俺以前的名字? 如今还晓得他这土名字的人可不多了!他神色阴沉地问道:“你是谁?” 韩夫人傲然一笑,不答反问道:“白大土将军,今日唐夫子是要与申将军会晤,为何没见到申将军哩?” 白大龙的脸色愈发森然:“你再叫俺以前的名字,信不信俺撕碎了你的嘴去!” “哟!” 韩夫人故作惊讶地拍了拍胸脯,旋即也学着那莲姐般叉着腰哂笑道:“老娘偏要叫你白大土!你以前不就这个名儿?说来你还真是不孝,白寿喜老爷子若在天有灵,见你竟把他给你取的名字给改了,也不知他会否从棺材里跳出来揍你一顿!” 在她身后的众人中顿时响起了几个人的轻笑,但想到对方可是白屠夫,又连忙捂住了嘴。 白大龙则已惊得头皮发麻,自从加入献贼以后,除了他和两个弟弟,知晓他们那死去的老爹名字之人屈指可数。 这娘们怎会晓得俺爹的名字?白大龙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宋宜璟和崔员外等人皆听闻过韩夫人的身份背景,他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果真如传闻说的那般有大能耐!居然连这白屠夫的爹叫甚名儿都能知晓? 旋即他俩环顾左右,咦?那赵二公子赵载去哪了?怎的没听到他神叨叨的自言自语? 韩夫人的神色则愈发笃定,她慢悠悠地说道:“白大土将军,若是没甚好聊的,那奴家便去给申公子见礼咯!” 说罢,她便欲移步去找申天佑。 “且慢!” 白大龙往左一个大步挡住了韩夫人的去路,他的身躯极为高大魁梧,韩夫人仿若站在一只大熊面前的绵羊般。 兴许是这等对比太过强烈,在韩夫人背后的众人皆是皱眉看向那无礼的白大龙。 白大龙俯视着与他只有一步距离的俏佳人,语气冰冷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韩夫人并未在意被挡住去路,也没在意白大龙眼中的复杂神色,她揶揄道:“告诉你也不打紧,奴家韩伊人!但你怕是不晓得奴家这号人吧?” “韩伊人?” 白大龙默默念叨着,真好听啊!但这个名儿他还真不知晓。 看着近在眼前的俏佳人,白大龙突然伸出右手便欲搂住她。 “哼!” 韩夫人神色一寒,一个轻盈的挪步避开了去,她蹙眉骂道:“你这厮好生无礼!” 在她身后的众人亦是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指责白大龙的无礼之举。 “哈哈哈哈!” 白大龙毫无愧色地仰头一笑,他舔了舔宽阔的嘴皮,眼中满是亢奋与淫邪之色:“带劲!真带劲!韩伊人,莫不如你就做俺的小妾好了,俺定会让你一辈子快活享受!” 粗鄙!宋宜璟和崔员外等人皆一脸鄙夷之色,若非此人凶名在外,他们早就想破口大骂了。 “咯咯咯!” 韩夫人这时却突然一阵娇笑,她白了白大龙一眼,好奇地问道:“你只不过占了个宁远城而已,就想要我韩伊人做你的小妾?你养的起奴家么?” 她这千娇百媚的一眼直让白大龙心头无比燥热。 白大龙愈发难以遏制内心的躁动,他一脸淫笑道:“俺怎会养不起你?桀桀!你想要甚,俺都能给你!” 他脚下突然一个大踏步,如猛虎下山般直扑向韩夫人! “你!” 韩夫人惊得俏脸泛白,虽说她功夫了得,但这金贵的裘服完全限制了她的动作,而白大龙本就近在眼前,她如何避得开? 而她心头猛然一惊,顾不得白大龙已整个搂住了她,她大声尖叫道:“莫要放铳!” ‘砰!’ 就在韩夫人尖叫时,商船上传来一声铳响! ‘哐当!’ 白大龙的头盔掉落在地。 他痛苦地弓着背,浓密的发髻变得散乱,从天灵盖上划过的某样物体直让他惊得浑身汗毛倒竖。 数十个跟着白大龙而来的士兵悚然一惊,他们冲向白大龙,口中大吼‘有刺客!保护将军!’ 其中有十余人已是抽出武器直冲上商船。 ‘啊!杀人啦!’ 崔员外身边的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友大声惊叫,紧接着一众商人皆脸色发白地蹲伏在地,现场一片混乱! 白大龙此时已是痛苦地跪在了地上,韩夫人则依旧被他紧紧地抱住。 刚刚这电光火石间,他刚搂住韩夫人的丰腴腰肢却听到她一声尖叫,紧接着他感到裆部传来锥心的剧痛。 这种从未有过的剧痛让他难以忍受,身体不受控制地弯成了弓状。 就在他弓着背的刹那,铳声响起!他的头盔应声而掉! 若那铳子再矮上半寸,俺这天灵盖岂非就没了?白大龙虽被韩夫人的膝盖给硬击裆部而痛苦不堪,但他更是被那突然射来的铳子给惊得浑身颤抖后怕不已。 一众士兵此时已围在他身旁,他强咬着牙大吼道:“滚开!” 玉人在怀却险些丧命,白大龙虽好色但更惜命!他已是被愤怒迷失了心智。 这个恶婆娘竟敢设伏杀俺?白大龙脸上的横肉急剧狂颤,脸色已因愤怒而变得异常狰狞,那如铁钳般的巨手紧紧地掐住韩夫人的玉颈。 ‘住手!’ 宋宜璟和崔员外等人皆惊得大叫住手,但那些士兵将白大龙和韩夫人围在中间,又如何挤得进去? 他们急得直跺脚,赵载那疯子竟真敢放铳?这可如何是好? 第510章 八字够硬韩夫人 码头南角,许莲花本是与申天佑拉扯不清,听到那声铳响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拍腿尖叫:“杀人啦!杀人啦……” 申天佑亦是惊得头皮发麻,他还以为白大龙被人给一铳打死了,那他妹妹岂非要守寡? 他也不顾那在地上哭天喊地的许莲花,快步向码头北角的商船跑了过去,一百余申家军的士兵自是紧紧地将他护在中间。 那工房小吏和两个壮班衙役见莲姐一个人坐在地上干嚎,也没个士兵为难她,他们仨赶紧去架着如水桶般的莲姐便快步跑开了去。 东码头上的百姓们更是吓得远远避开,纷纷躲在各间拆得七零八落的屋舍后边,踮脚探脑看着码头北角。 商船边上,身形单薄的赵载被两个士兵给带到了白大龙面前,他的火铳自是被缴,脸上身上不知被这些军汉打了多少下,但他依旧嚷嚷着大骂白大龙无耻,欺负女人算个甚好汉? 白大龙依旧掐住韩夫人的玉颈,他阴恻恻地看着赵载,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竟险些把他给杀了!这岂非是阴沟里翻船?他如何不愤怒? 只听他咬牙切齿地吩咐手下:“给本将砍了这厮的手脚扔去潇水里喂鱼!” 韩夫人的双手紧紧地拽住白大龙的手腕,她很想阻止白大龙,但那强烈的窒息感让她根本没法发声。 适才那电光火石之间,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为了唐世勋那个坏小子,也为了他给她勾勒的宏伟蓝图,白大龙现在还不能死! 因此她才冒险用膝盖硬击白大龙的裆部,否则白大龙这会儿已经被赵载给一铳打爆天灵盖了! 眼见赵载身边的两个魁梧的军汉已是抽出刀来,韩夫人已是爱莫能助,实际上她此刻已自身难保,她的呼吸愈发困难,而脑袋也愈发昏沉。 可恶的唐世勋!你怎的还不到?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奴家香消玉殒么?韩夫人俏脸煞白,半合的眼帘已无力支撑而缓缓闭上。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莫非是那坏小子来了?怎的如此吵闹?是我快死了出现幻觉么…… …… 不知过了多久,韩夫人的意识渐渐恢复,她的脑袋依旧昏沉,想要睁开双眸,但又感到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是如此困难。 我在哪儿?难道是阴曹地府?不对,这暖和厚实的被子,我该是躺在床上,呵!我还没死? 有些摇晃,水声,有水声,莫非我是在船上? 有人!有人进来了!是谁? 韩夫人俏眉微蹙,她强忍着脑袋里的阵阵刺痛,强行睁开了双眸。 模糊的景象逐渐清晰,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商船上的船舱内,这两日由零陵城而来,她可不就住在这间房内么? 看着眼前这人的花白胡须和摄人心魄的鹰目,还有他此刻流露出的欣慰之色,韩夫人的桃花眼中顿时蕴满了雾气,诱人的柔唇不自禁地微嘟着。 唐世勋坐在床沿,他温柔地将韩夫人扶起靠在床头,随即从一旁拿过热毛巾给她擦拭着精致的俏脸,而后端着一碗粥喂她。 他知道韩夫人定有很多话想问,但他却用眼神制止了她,示意她专心喝粥。 而他瞥了眼韩夫人那淤青的玉颈后,甚是后怕地沉声道:“你个小娘皮还真是八字够硬,但若是我中午时来得再晚些,恐怕你真会因缺氧而出大事了……”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将韩夫人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中午那时,正当白大龙掐着韩夫人的玉颈,而他麾下的士兵意欲斩断赵载双手之时,申天佑赶了过来大声喝止。 与此同时,唐世勋率二百余骑驶入了东码头,当他看到韩夫人被那白大龙给搂抱着,且还紧紧地掐住她的玉颈,他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白大龙看到唐夫子来了,自是松开了韩夫人的玉颈,而宋宜璟和崔员外等人则赶紧冲过去扶着陷入昏迷的韩夫人,并让商船上的几个丫鬟将韩夫人送来了这间船舱内。 当时唐世勋见韩夫人已经陷入昏迷,他心里便是一咯噔,因他深知被人掐住脖子太久会因缺氧而昏迷,即便没死,也有很大概率会出现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脑死亡! 这可是唐世勋魂穿这个时代后唯一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他已是出离愤怒,举着黑檀拐杖便狠狠砸在白大龙的脑袋上! 白大龙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他亦是动怒了,一把抓住黑檀拐杖便欲将乘在马上的唐夫子给拉下马来。 这厮的力气委实巨大,唐世勋自是不敌,但他身边的亲兵仇大刚同样力大无穷,两个铁塔般的大汉便都抓着那根拐杖在角力。 而庞大海、庞大田和申天佑自是一边圆场一边让白大龙收手,毕竟唐夫子年岁已高,这若是从马上坠下岂是闹着玩的? 白大龙虽是松开了拐杖,但他一脸不忿地嚷嚷道,唐夫子竟为了个娘们打他?且这娘们还派刺客在旁暗算,他险些就被那一铳给打爆天灵盖不是? 唐世勋则大声喝道,韩伊人是老夫的女人!你这厮竟敢碰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定要你白大龙偿命!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零陵商会的宋宜璟等人更是面面相觑,他们虽知道韩夫人跟唐夫子走得近,但他们都以为两人是为了某种利益在合作而已。 何况他们从未听说过两人住在一块儿的传闻,她怎就成了唐夫子的女人? 但无论此事是真是假,申天佑都不可能让白大龙再闹,他硬扯着白大龙向唐夫子请罪。 白大龙虽不乐意,但此次来与唐世勋会晤,申天佑为主他为副,且庞大海和庞大田两兄弟虽在旁笑骂他不知轻重,但他自然知道庞家兄弟是在给他台阶下,因此他只得先服软。 而唐世勋也不可能真的为了这个插曲与申、白二人闹僵,至于那赵载则被唐世勋骂了一顿后赶去了商船上,算是让赵载捡回了一条命。 之后双方就在码头上摆了些椅子,由左氏负责会议记录,双方开始了讨价还价的谈判,直谈到傍晚天色漆黑还未敲定诸多细节,只得明日继续谈。 韩夫人此时已是被唐世勋喂了一整碗粥,她蹙眉问道:“奴家竟是昏睡了如此之久?是了,你说缺氧导致脑损伤甚至脑死亡是何意哩?还有,白大龙吃了奴家的豆腐还险些杀了奴家!你才打了他一下而已?” 唐世勋右手食指微屈,宠溺地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儿,但他可没那许多时间跟她解释甚缺氧等等词汇的意思,只见他打了个哈欠,竟是褪去外袍躺进了被窝里。 韩夫人的俏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低声娇嗔道:“坏小子!你这是做甚?” 唐世勋眨着鹰目皱眉道:“做甚?这都快亥时了不得睡觉吗?如今这泷泊镇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说罢他不容置疑地将韩夫人搂在怀中,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香肩,语气冰冷地低声道:“这白大龙太过残忍嗜杀,单单是在宁远县造了如此多的孽,他蹦跶不了多久,我迟早会替天行道宰了他!” 韩夫人搂着唐世勋那坚实的腰腹,唇角挂着一丝复杂的苦笑,她当然晓得唐世勋定不会放过白大龙。 但韩夫人之所以苦笑却是想到了自己,因为这坏小子当众公开了他俩的关系,她知道唐世勋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需要这么说。 她对此极为犯愁,因为她与唐世勋早就有了不公开关系的约定,这层关系一公开,以后会对她产生许多未知的麻烦。 她不禁幽幽一叹,心中愈发忐忑,这事闹的,以后不得全靠这坏小子的势力能愈发强大了?若他是个负心人,我岂非要被毁于一旦? 第511章 这岂非是大不孝 大年初六。 破晓将至。 微微荡漾的商船上,唐世勋正与韩夫人相拥而眠,突然,韩夫人浑身一阵剧烈的抖动,把熟睡中的唐世勋给惊醒。 唐世勋体贴地轻拍着韩夫人的后背:“伊人,做噩梦了?” “嗯。” 韩夫人螓首微点,左手紧紧地搂住唐世勋。 那噩梦是如此的真切,几乎完全还原了她昨日中午险些窒息而死的场景,那满脸横肉的白大龙是如此狰狞,直让她梦醒后冷汗直冒。 虽然她这些年经历过很多惊险时刻,但从未像昨日那般接近死亡!或许真是她八字够硬,又或许是她爹娘在天有灵护佑着她吧? 好在唐世勋一直抱着她,这无疑让她极为安心,说来好笑,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男人抱着睡了一宿。 韩夫人那名义上的夫君裴公子可不会如此体贴呵护她! 而她前几次与唐世勋夜里私会,在肌肤相亲之后她都会依依不舍地离去,因她不能让外人知晓她夜宿在唐夫子的房中。 这一宿是韩夫人第一次被他拥在怀中而眠,这委实让她感到既温馨又安定。 但那个噩梦完全破坏了这一切!韩夫人紧紧地抱住唐世勋,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唐世勋甚是理解韩夫人的感受,虽然被吵醒,但他熟睡了三个多时辰倒也差不多了。 为了让韩夫人不再想昨日的糟心事,唐世勋好奇地问道:“伊人,你那日去柳大钧府上做甚?怎会被柳锡武给逮住?” 韩夫人听到唐世勋问及此事,心思果然被拉了过来,她捋了捋复杂的思绪后柔声答道:“说起来此事倒是奴家的疏忽……” 初二那日夜里在千金马骨汤馆进行码头承建招标和抓阄等事之后,韩夫人刚走出汤馆就见吴敬祖和赵载联袂而至,他俩的神色甚是焦急,却是因为赵丰又闹出了幺蛾子。 原因是那日下午赵丰和吴敬祖陪着柳锡承一同去了府署药局,但柳锡承手臂上的铳伤还没医治,就被其堂兄柳锡武给带回了柳府。 当时赵丰亲眼看到柳锡承眼中的惊恐之色,他很确定这一点。 到了傍晚,赵丰和弟弟赵载、表弟吴敬祖等人吃过晚饭后,赵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他独自一人跑去柳府想要见见柳锡承。 吴敬祖和赵载很担心赵丰会否出事,毕竟头一晚他孤身一人跑去救王秀荷就险些丧命不是? 于是二人也跟了过去,果不出所料,当他俩赶去柳府门口时,正好看到赵丰被柳锡武手下的士兵给‘押’进了柳府内。 当时天色已晚,也不知吴敬祖和赵载是否看清了,但他俩都听到了赵丰的怒喝声,于是两人赶紧跑去找韩夫人问计。 而那会儿唐世勋的马车已经走了,且韩夫人知道唐世勋跟柳家达成了协议,只要柳家交出柳八和十万两银子,唐世勋便不再追究柳锡承的责任。 于是韩夫人便寻思着,假若她让唐世勋去救赵丰,恐怕柳家会因此而讨价还价。 而且艺高人胆大的韩夫人曾经在夜里潜入过柳府一次,知道柳府里的情况,于是她便借口说去找唐夫子商量,让吴敬祖和赵载先回去歇息。 到了午夜时分,韩夫人独自一人潜入了柳府,但她在偌大的前庭和中庭搜了个遍也没找到赵丰,于是她绑了个巡夜的家丁问话,这家丁神色惊慌地告诉她,景文公子赵丰该是在柳锡承公子的那处院子内。 当时韩夫人可没想到这家丁居然是柳锡武刻意安排的,当她来到柳锡承住的那处院子时听到了凄惨的哀嚎声,她以为是赵丰所发出,又见院内甚是平静,于是一跃而下。 谁知她刚一落地,各间屋子里就冲出了四个手持燧发火铳和十余个手持劲弩的士兵,哪怕她功夫再了得又岂敢妄动? 为防这些人真的射杀她,她自是立刻摘下黑面巾表明身份,而后柳锡武出现了,他并未过多犹豫就把她‘请’去了附近的一座小院落内软禁。 直到韩夫人次日被秦薇儿带出柳府,她才晓得赵丰头一夜进入柳府后就被绑了,待到她束手就擒后赵丰被放出了柳府,但赵丰当时不知道韩夫人的情况。 或许柳锡武在拿住赵丰以后就在柳府内布置了埋伏,恐怕就是在等韩夫人去救赵丰。 唐世勋听罢沉吟了片刻,皱眉问道:“你说柳锡承的院子里传出了凄惨的哀嚎声,是柳锡承发出的吗?” 韩夫人螓首微摇:“奴家也不确定,不过初三那日奴家被秦薇儿放了后,回到府学宫却听赵丰吐露了一件甚是诡异的隐秘之事……” 她神色古怪地低声道,当年柳锡承的发妻死后,他便把赵丰这位亦师亦友的同窗当成了倾诉的对象。 有一日两人又把酒言欢促膝长谈,而赵丰听说当日是柳锡承长子的生日,于是他好奇地问柳锡承为何不回去陪儿子? 谁知柳锡承听到这话后神色剧变,而后不停地喝闷酒直到酩酊大醉,醉了后他伏在赵丰的肩头痛哭流涕,口中不停地骂柳大钧不是个东西云云。 “嗯?”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一愣,柳锡承竟然骂他爹柳大钧不是个东西?这岂非是大不孝之举? 韩夫人则接着说道,柳锡承在次日酒醒之后解释说自己是发酒疯,因此赵丰当年也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前几日柳锡武强行把柳锡承接走,赵丰和吴敬祖等人都从柳锡承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之色。 加之当晚赵丰去柳府又遭绑缚,他突然想起当年柳锡承酒后说出的那番话,因此他感觉柳锡承恐怕会出事。 而当韩夫人离开柳府回到府学宫后,她虽不在意柳锡承会否出事,但也感到柳府里有甚蹊跷,于是她吩咐她的十余个护卫全都乔装打扮去监视柳府。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韩夫人此次来泷泊镇没有护卫随行。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好奇地问,那你此次来泷泊镇是为何? 韩夫人幽幽一叹,还不是为了帮助赵载那个疯子? 原来在初三那日上午,柳锡武亲自去府学宫找赵载,但赵载却硬是不见,韩夫人问其为何,他说柳锡武是要抓他去东大营制造和修补火器,但他不喜欢柳锡武。 因为柳锡武又不给赵载银子研制燧发枪,只是去制作和修补普通的火铳,这让赵载如何乐意? 由于赵载一个劲的哀求韩夫人帮他逃走,韩夫人拗不过他,便寻思着把他交给唐世勋。 且韩夫人又听说唐世勋要零陵商会的崔员外等人在大年初五赶到泷泊镇,于是她带着赵载从府学宫的后门跑走并找到了崔员外,说是唐夫子吩咐她同去。 崔员外哪知真假?且距离大年初五只有两日,他中午时便已准备好了南下。 于是韩夫人和赵载便随着崔员外、宋宜璟等一大帮子人乘马车日夜兼程赶到了五里牌,崔员外的一艘大商船正停泊在那儿的码头,之后众人换乘商船来到了泷泊镇。 至于说赵载为何要放铳,是因为韩夫人救了赵丰和赵载多次,且她晓得赵载没下船。 那疯子来的时候就带了一杆火铳,而当她被那粗鲁的白大龙给突然抱住时,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担心赵载那疯子会放铳,果不其然被她料想成真。 而她知道白大龙对唐世勋很有用处,所以才猛击白大龙的裆部让他躲过一劫,谁曾想她自己倒险些丧命呢? 唐世勋静静地听韩夫人讲述着,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香肩,而他的思绪已是飘向了今日的谈判。 今日已是大年初六,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与申天佑和白大龙把事情谈完,他可没那么多时间来浪费,而后他得往零陵城赶,或许后日,杨总兵的代表就该来与他会晤了。 第512章 趁火打劫庞大海 辰时。 唐世勋整理好易容之后离开了韩夫人歇息的舱室,亲兵仇大刚等人已是在外侍立,他们簇拥着唐世勋来到了这艘商船第一层的餐堂内。 宋宜璟与崔员外等七个商会成员、庞大海、庞大田、左氏和赵载等人,包括泷泊镇东码头的负责人许莲花和那工房小吏都已在餐堂内恭候,厚重的大圆桌上则摆满了丰盛的早餐,好些个丫鬟伙计侍立在旁。 至于韩夫人,唐世勋则让她继续待在舱室内歇息,因他有个后备计划,如若他今日跟申家军、白家军还是谈不拢,他就借口韩夫人被白大龙伤得太重,大不了一铳崩了白大龙那混球去! 其实在昨日谈判之时,申天佑对于唐夫子提出的诸多问题皆表示还需考虑,但白大龙却几乎是逐条反驳甚至恶意抬价。 或许是因为白大龙昨日险些死于赵载之手,而唐夫子又未严惩,是以白大龙心里有怨气的缘故。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示意餐堂内的众人不必多礼,并率先坐在了上首。 庞大海被商会成员们请到左首就坐,宋宜璟作为零陵商会的副会长则坐在了右首,而许莲花和那工房小吏也有幸陪坐末席,只见许莲花和那小吏看着桌上的菜肴已是忍不住吞咽着唾沫。 众人坐定后,唐世勋也不废话,让大家不必多礼,并率先拿起筷子夹了片鲜嫩的鱼生,就着蘸料细细品尝,而他心里已是暗叹这些个豪商懂享受,这他娘的大清早就弄出了如此丰盛的一大桌子佳肴来。 这艘大商船的主人崔员外坐在宋宜璟的右侧,唐世勋先是赞了这佳肴之美味,旋即笑着说崔员外真是会享受云云。 在座的谁都不傻,莫要看唐夫子是笑着说这话,但老爷子眼中哪有一丝笑意? 没错,唐世勋虽是在享受这丰盛的美食,但他心里对崔员外的好感已是下降了大半。 崔员外又如何看不出来?他扭头瞪了眼右侧的老友,低声笑骂道:“乐员外,老夫说了让你莫要如此铺张,你看看你!” 乐员外是个胖乎乎的商人,他可是崔员外的铁杆老友,于是他忙不迭对唐夫子拱手施礼并笑着解释道:“夫子,要说咱们零陵商会几十号人里边谁最不懂享受,那无疑就是老崔了……” 这乐员外指了指崔员外面前的一碗素面和一盘素菜,这可不是崔员外做作,他们这些老友都知道崔员外已经吃了十二年的素,那是一丁点儿荤腥都不沾的。 随即乐员外又说到他自己,他们乐家的和气轩酒楼已经传承了四代,最爱这些个珍馐佳肴,本来他已是把和气轩交给了儿子打理,谁知他还没享多久清福,崔员外竟是接下了泷泊镇东码头的承接项目,而他亦是入了两成的股。 这不,乐员外在大年初二那晚可是亲眼看了唐夫子绘制的泷泊镇东码头规划图,如此宽阔大气的码头,以后定会商贾如云! 因此乐员外在随崔员外一同来泷泊镇时,叫上了和气轩的副掌柜和一个厨子陪他同来,主要是想看看东码头外的市集,待到码头建好后,他便来开一间和气轩的分店,至于这一桌子菜就是他的厨子所做。 当乐员外解释完之后,宋宜璟等人皆笑着在旁附和道,乐员外说的不假,的确是这么回事。 “哦!原来如此。” 唐世勋故作恍然的捻须颔首,而他从乐员外的这番话中听出了两个让他感兴趣的事。 这崔员外吃了十二年素,十二年前,不正是他的女儿产后大出血而死的那年?而他的女婿正是柳锡承。 适才乐员外提到此事时,唐世勋敏锐地察觉到崔员外眼中的伤感之色一闪而逝。 再有这乐员外,原来文星街最负盛名的老牌酒楼和气轩是他家开的啊?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笑问:“乐员外,老夫听说景文公子赵丰是你的女婿?” 乐员外一听到赵丰的名字顿时满是愠怒之色,他夹着块五花肉在嘴中狠狠地咀嚼着,气呼呼地说道:“不怕夫子笑话,在下可不认赵丰那个女婿!” 崔员外等老友皆是摇头一叹,纷纷在旁劝乐员外莫要为了后生晚辈的事儿动了肝火云云。 宋宜璟的俊目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之色,他在唐夫子身旁低声解释道,赵丰当年虽是娶了乐员外的女儿,但那赵丰不仅与许多青楼女子交往过密,更是有好几个‘知心’的公子日夜相伴。 因此这些年乐员外的女儿实与寡妇无异!而且赵丰和乐氏也没个一儿半女,也难怪乐员外会对赵丰极其恼怒了。 唐世勋瞥了眼一脸笑意的宋宜璟,缓缓端起碗浓汤啜了一口,以极低的声线冷笑道:“五十步笑百步!” 他的话音虽极低,但坐在他两旁的宋宜璟和庞大海自是听了个清楚。 宋宜璟如何听不出唐夫子是在讥讽他?他的脸色剧变,旋即苦笑着不再言语,他不禁暗骂自己愚蠢,赵丰是个负心人不假,但他宋宜璟又能好到哪儿去? 特别是王秀荷在大年初一那日夜里,曾在府学宫外当众指出他和十三姑之间有私情,这让他背上了好几个不堪的骂名。 而王秀荷可是唐夫子的干女儿!宋宜璟如何不知老爷子已是对他感到极其不满? 庞大海对这些富人们的家长里短可没甚兴趣,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向唐夫子低声汇报:“夫子,昨个夜里在下和大田去天佑的战船上住了一宿,与天佑、大龙把酒言欢谈到了深夜……” 他说申天佑再三向他保证,其父申将军昨日未能到泷泊镇来与唐夫子会晤绝非是故意,而是因为申将军真的在永明县的桃川所主持对龙虎关的第三波攻势。 关于零陵府衙与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的四个州县衙门之间的行政事务,原本昨日白大龙是拒绝让府衙去管他的宁远县,昨晚申天佑表示可以同意由府衙统一管理,且申家军和白家军不会‘过多’的干预施政。 而关于零陵商会要在道州等四个州县设立分会之事,申天佑表示欢迎。 不过府学宫要在四个州县学宫推行新体系,申天佑则表示必须要请示他爹申将军才能决定。 至于说唐夫子要求的‘借兵’之事,申天佑却表示很难再调出精兵给唐夫子,那些个宁远卫的降兵倒是有不少,就不知唐夫子想不想要? 还有,由于重伤的申不凡昨日被送去了申天佑的战船之上,申天佑已是知晓了弟弟在零陵城经历的所有事。 因此昨晚申天佑对庞大海说,不凡麾下还有一支五百人的精兵在零陵城不是?这可是申家军的精锐!而申天佑表示可以写一封委任书,命那五百精兵听从庞大海的指挥。 而白大龙则依旧要求把他两个弟弟与麾下的一千精锐步兵从富家桥调回宁远县,至于剩下的两千普通步兵,他也可以委任给庞大海来指挥,不过他还要五万两银子的雇佣费。 再就是关于申家军支援零陵城所遭受的重大损失。 昨日唐夫子提出以十间泷泊镇东码头旺铺的永久使用权、加上五万两现银作为抚恤和弥补,而申天佑昨日则提出要三十万两现银,至于那还不见影的劳什子旺铺就免了。 昨晚庞大海跟申天佑好说歹说磨了许久,他表示可以将价钱降至二十万两现银,但要再加那十间还不见影的旺铺的永久使用权。 唐世勋听罢顿时食欲全无,好你个申天佑!这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旋即他又神色不愉地看向庞大海,他昨晚授意庞大海去找申天佑是为了什么?那不是为了让庞大海帮他尽量促成各项谈判条件吗? 可这厮倒好!若真按他所说的来,那我麾下的三千步兵不仅少了一千精锐,且剩下的两千还要让给他庞大海?就连雷公大岭的五百申家军精锐也让给他?这厮岂非是想趁火打劫?唐世勋的鹰目中寒光乍现,一脸森然地盯着满脸笑意的庞大海。 第513章 老匹夫有何魅力 暖和的餐堂内,眼见唐夫子一脸森然地看着庞大海,众人感到仿佛连气温都瞬间骤降。 就连只顾着大口吞咽着美味佳肴的莲姐都脖子一缩,这老爷子的眼神真是吓死个人哩! 崔员外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夫子的侧脸,昨晚大家一同用餐之后,唐夫子曾与他聊了一会儿有关码头建设之事。 他虽表面上不拘言笑甚是古板,但做了几十年建筑的他能够屹立不倒,又怎会是个真古板? 算上今早,崔员外已是第三次近距离接触唐夫子,他对这位老而弥坚的唐夫子甚是认可,且他看得出老爷子是位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江湖。 但此时唐夫子却流露出了如此森然的神色,崔员外虽不知庞大海跟唐夫子说了何事,但可以想见老爷子心里已是极其愤怒。 是啊!谁又能真的喜怒不形于色呢?崔员外不禁暗自好笑,就连他自己不也一样? 餐堂中落针可闻。 在旁伺候的丫鬟伙计们露出了惊慌之色,因为他们瞥见唐夫子的亲兵们已是将手按在了刀柄之上,若是唐夫子一声令下,那独臂将军该是会血溅五步吧? 庞大田甚是埋怨地看了兄长庞大海一眼,他舔了舔嘴巴子想要说些甚,但却苦于嘴拙不知该如何劝老爷子和兄长。 “好,好,好!” 唐夫子这时却突地连道三声好,随即颤巍巍地拄着黑檀拐杖起身,他缓步走到庞大田身旁拍了拍的肩膀,示意庞大田随他走。 庞大田赶紧应了一声,起身扶着老爷子走去了上层的甲板。 亲兵仇大刚等人皆冷冷地睨了庞大海一眼,跟随唐夫子离开了餐堂。 适才仇大刚已经动了杀心!他晓得庞大海是何人,但他原先乃是童古将军的亲兵,跟这庞大海可不熟络。 他本就是一根筋的憨实武痴,何况当初可是童古将军亲口命他贴身保护唐夫子的周全!因此除了童古将军以外,无论是谁,只要唐夫子有危险或是有命令,他仇大刚皆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左氏亦是赶紧放下手中碗筷,她揉了揉小囡的脑袋,叮嘱一旁的丫鬟好生照料小囡,随即她跟在那些亲兵之后离去。 当唐夫子等人离去后,餐堂内的不少人皆舒了一口气,这老爷子发威的模样可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乐员外的性子极为开朗,除了那让他糟心的混蛋女婿赵丰,在别的事上他实属乐天派,或许也正因为乐观才会心宽体胖不是? 于是乐员外笑呵呵地说起了一些趣事来活跃气氛,其他的商会成员们亦是心思通透,纷纷妙语连珠地笑着附和,而他们的余光则都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沉吟不语的庞大海。 这帮人精谁没听过唐夫子和庞大海的爱妾方媛儿之间的绯闻?且方媛儿还是因为唐夫子而死,这庞将军和唐夫子之间又岂会没有芥蒂? 许莲花亦时不时瞥一眼庞大海,在昨日之前她都不晓得这独臂将军是谁,而她‘手下’的工房小吏乃是从零陵城来,自是清楚唐夫子和独臂将军庞大海的关系。 当莲姐从这小吏口中得知了那些个传闻后,她就认为唐夫子和庞大海恐怕是面和心不和,果不其然,这不就让她猜中了? 不过莲姐此时的关注点可不在庞大海,而是那七位零陵商会的老爷公子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家财万贯?且无论是宋家长公子还是崔员外等等,常年住在零陵城南郊门滩的莲姐可都听说过。 以前这些高高在上的富商们是多么地高不可攀!但昨日下午,莲姐对自己这个隶属唐夫子秘书局第二科的小组长之职务,已是有了极其深刻的认识。 这些老爷公子们对她是多么热情啊!比方说那程员外,他是零陵城最大的果商,昨日这程员外竟是派仆人挑了两担各类干果送给她,这若是让她那四岁的孙子看到了得多欢喜啊? 又如那乐员外,昨个夜里派仆人给她送了十几份精致的糕点,那可都是和气轩的大厨子亲手做的哩!想当初莲姐去城内逛街时曾到过文星街的和气轩,单单是那高大气派的门头都让她望而生畏不是? 当然,最豪气的当属那板着张臭脸的崔员外!莲姐不禁又悄悄地瞥了崔员外一眼。 崔员外昨日下午与莲姐聊到东码头的拆除工程,眼见她把所有拆下来的木料和石料等全都分门别类的整齐码放,他捻须赞许她事情做得细致,随即他竟是给了她一百两银子的红包,那工房小吏和两个壮班衙役亦各得了几十两银子的红包。 这可让莲姐心里乐开了花,谁知这点儿小钱只是‘开胃菜’,崔员外对她说,希望这拆除工程能在元宵节之前全部结束,届时他会以市价的三成来向莲姐收购拆下的木料和石料等,这价钱倒是中规中矩,毕竟都是二手料子,但他还会额外给莲姐一千两银子的拆除工费,且这笔银子他昨晚就已经先给了莲姐。 再有,崔员外重建这泷泊镇的东码头之后,会优先考虑招募当地百姓做工,希望莲姐能为他多物色些踏实肯干的工人云云。 要知道莲姐来到这泷泊镇时只带了一张‘委任书’,远房侄女许南潇只给了她几十两银子,而这泷泊镇东码头上则只有一个工房小吏和两个壮班衙役与她一同组织工作。 更让莲姐糟心的是,那抠门的破县衙居然才拨了一百两银子过来!她们四人是全靠嘴巴子在给百姓们画饼,所有工钱都先欠着,那一百两银子只够用来紧巴巴地供大家伙每日两餐而已,且这每日伙食都快要把银子花光了不是? 因此当昨晚崔员外把那一千两银子交给莲姐,这可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她险些都激动得要哭了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莲姐这辈子还从未拿过如此多的银子,她就连‘手下’的小吏和衙役都不敢信任,更不敢拿着如此多的银子待在东码头上,于是她昨晚是厚着脸皮带那小吏到这商船上来歇息。 想到这,莲姐不禁瞥了眼那面如冠玉的宋宜璟公子,多俊俏的公子哥儿啊!昨晚在这船上她也与宋公子聊了会儿。 但宋公子的眼神好生奇怪,那火辣辣的,直让莲姐心慌不已,她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又怎会不知那眼神是何意思?可这岂非让人匪夷所思? 直到那工房小吏告诉莲姐有关宋宜璟和十三姑之间的绯闻,且那小吏还打趣说莲姐跟十三姑有几分相似,莲姐方才恍然,同时她又感到诡异至极。 结果,昨个夜里莲姐是一边数银子一边想着那俊俏的宋公子,真个是一宿都没睡好。 就在莲姐想着心事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赵载突然开口了。 赵载抬头看着乐员外问道:“亲家公,您可有给韩夫人准备早餐?” 乐员外本是笑呵呵地与众人谈着趣事,听到这‘亲家公’三字险些破口大骂,他脸色一沉:“不劳赵二公子费心,老夫早已让丫鬟给韩夫人送去了。” “哦哦哦。” 赵载点了点头,旋即他才想起没致谢,于是拱手道:“有劳亲家公了。” 乐员外的心中虽暗骂不已,但谁不知这赵载就是个痴儿,除了捣鼓火器,对旁的事根本不上心,因此乐员外只是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 谁知赵载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他竟是继续问道:“亲家公,在下最近正在研制一种威力极大的火器,不知可否跟你借……” “打住!” 乐员外立刻止住赵载的话头,他气恼地说道:“你前年还跟老夫借了五百两银子,说是要研究甚威力极大的火器!那笔银子都还未还,你竟又跟老夫借?” ‘呃?’ 赵载那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疑惑之色:“前年?前年在下跟您借过银子?” “你!” 乐员外伸手指着赵载,那胖脸颊上的肥肉已是抖个不停:“诸位,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他赵丰的好弟弟啊!” 赵载则笑着拱手道:“多谢亲家公夸奖。” 这一回连古板的崔员外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与一众老友皆善意地在旁打趣道,老乐啊,你就别再计较了,小心伤了肝火不是? 众人皆是被这率真得过分的赵载给逗乐了。 而餐堂内还有个格格不入的庞大海,他的脸上早已没了笑意,由于坐在他左右的唐夫子和庞大田都已离去,导致他在这欢笑不断的席间显得尤为孤单。 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默默地吃着桌上的菜食,自打他丢失了东安城以后已是几个月未曾享用过这等佳肴,但他此时却彷如嚼蜡。 他昨晚的确是与申天佑、白大龙、庞大田密议了许久,大家相互交流了许多事,而申将军是当真去南边永明县主持攻打龙虎关的战役,因此申天佑委实没有多余的兵力来借给庞大海。 而这也让庞大海有了一个新想法,那就是唐夫子南部防线的三千白家军,还有埋伏在雷公大岭的五百申家军精锐。 要知道申天佑一直尊称庞大海为叔叔,白大龙则视他如兄长,这申、白两家与他庞大海的关系可比跟唐夫子要密切太多了不是?且申天佑和白大龙也都很赞同由庞大海来统率那些士兵。 不过庞大海却发现了一个隐忧,那就是他的亲弟弟庞大田,也不知道这小子被那老匹夫给灌了甚迷魂汤,从昨晚开始就一直跟他唱反调。 又如刚才,那老匹夫只是拍了拍庞大田的肩膀,他竟然就恭敬地扶着那老匹夫走了? 还有那个左氏!庞大海心中冷哼,从昨日开始这娘们就完全不理会他,也不向他汇报任何有关唐夫子的事情。 庞大海不禁有些后悔没把她的夫君方忠仁给带来,因他深知左氏对其夫方忠仁是言听计从绝不敢反抗。 但这也是无法,因为方忠仁拿着庞大海的两万多两银子去炒军债,且目前来看是翻了一倍有余。 作为一个纯粹的武人,庞大海自是搞不懂这奇怪的军债如何牟利,因为他听说一个月的期限到了后,唐夫子就要把那五十万两军债银子还给军债持有者,但那老匹夫不是从中抽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给南部防线?到时这老匹夫拿什么来还? 但庞大海的大舅哥方忠仁保证稳赚不赔,故而他便让方忠仁待在零陵城继续伺弄那劳什子军债了。 而无论庞大田还是左氏,以前可都是他庞大海的人!这才多少日?为何两人全都向着唐夫子去了? 对此,庞大海甚是费解和不安,同时他也感到很是好奇,他如何不知南部防线的将领们、零陵城的商人们和县衙的齐知县等人都对唐夫子极为信赖?那老匹夫究竟有何魅力和手段?为何能笼络到如此之多的人? 第514章 画风突变的谈判 上午巳时。 泷泊镇东码头。 莲姐和工房小吏等人已是按着唐夫子的意思,在靠近潇水的一块平地上布置了几张相连的长条形木桌,而木桌两边摆放着十张椅子。 此时,唐夫子、庞大海、庞大田、左氏和宋宜璟五人坐在靠北的五把椅子上,申天佑、白大龙和两个将领以及一个幕僚坐在靠南的一边。 四周有不少长条凳,崔员外、乐员外和莲姐等人皆坐在凳子上旁听和见证今日的谈判。 不得不说这么布置一番,加之唐夫子等人皆是神色严肃,看上去可比昨日正式了许多。 唐夫子坐在北边正中间的椅子上,庞大海和庞大田依次坐在他左边,而左氏和宋宜璟则依次坐于他的右边。 左氏和宋宜璟的面前皆摆着厚厚的一叠纸张,只见左氏正用炭笔快速地将唐夫子修改后的谈判条件逐一写在纸上,而宋宜璟则提着毛笔用规范的台阁体抄写两份,一份交给唐夫子,一份交给对面的申天佑。 由于左氏用炭笔写的字不仅小且太过纤柔,未免显得不够严谨正式,而宋宜璟可是正儿八经的生员,他曾经在科考当中都要用规范字体书写,那是早已熟练得很,是以他主动请缨帮助左氏抄写。 当然,这只是唐夫子提出的谈判修改条件之草案,待到双方真正谈妥后自然还需重新写过。 申天佑接过修改条件来仔细地看了两遍后,皱着眉将纸张交给他右边的幕僚,而他则跟左边的白大龙低声耳语。 唐夫子则轻咳了两声,拿着他的修改条件开始说话。 他指出在修改条件当中,有关府衙跟州县衙门的行政事务、商会事务等,包括申天佑不敢做决定的学宫新体系,唐夫子同意申天佑的要求。 但军务和抚恤补偿等方面,唐夫子已是全部进行了修改。 第一点,关于道州申家军和宁远县白家军等支援零陵城的所有军需物资。 这些物资唐夫子自然不否认其存在,不过这些物资全都在孙将军一系将领们手中,粮草也都是被孙系将领们所瓜分,与唐夫子何干? 因此若申天佑和白大龙想要补偿,去找孙系的柳将军和莫将军‘讨债’便是。 第二点,关于支援零陵城而牺牲的一众申家军的将士们之抚恤金。 唐夫子表示,如今的零陵城由他和柳将军、莫将军三股势力共同把持,抚恤金他能最大限度的补偿四成,至于其他理当由柳将军和莫将军补偿。 第三点,关于道州申家军和宁远县白家军等北上零陵城的所有战船和运输船只。 由于这些船只不是在与官兵的战斗中被击沉就是在湘口关被焚毁,唐、柳、莫三军自然要负担这些损失,但唐夫子表示,之前的战役大部分由孙系的柳、莫两军在参战,船只损毁也和唐夫子无关。 当然,唐夫子可不会推卸责任,毕竟如今他也占据着三分之一个零陵城不是?因此他可以给申家军弥补船只的三成损失。 第四点,关于白老二和白老三的三千步兵。 最初白家俩兄弟来支援零陵城,所带精锐步兵只有一千五百人,无论白老二所报的兵员数量有多少水分,但当黄田铺大营被官兵夺下之后,白家俩兄弟麾下士兵已不足千人,这是白老二亲口所说。 之后孙将军派白家兄弟去驻守门滩,并增派两千孙系的普通士兵归白家俩兄弟指挥。 这就是如今唐夫子的南部防线,白家军的所谓三千步兵之由来。 随即唐夫子神色冷漠的表示,若白大龙要调白老二和白老三回宁远县,隶属于白家军的不足千人之精锐步兵可以带走。 但是!剩下的两千余步兵,白大龙有何权力任命庞大海来指挥?还说要几万两银子的雇佣费?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众人见唐夫子如此不留情面,皆神色各异地看着庞大海和白大龙,这两人都阴沉着脸,可是唐夫子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他俩又怎能辩驳? 而唐夫子接着伸出五根手指续道,第五点,关于申不凡留下的五百精兵。 不可否认,这五百精兵的确是申不凡的,如若申不凡想收回,唐夫子可安排船只送他们回道州城。 但若是要继续留在零陵县境内,无论是交由庞大海还是唐夫子指挥,劳烦申将军亲自来跟唐夫子说清楚。 这言外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唐夫子不承认申天佑这个后生晚辈的甚委任书。 眼见申天佑想要反驳,唐夫子神色不愉地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还未说完。 旋即他指着这第四点和第五点说道,无论是白老二、白老三和那近千精锐步兵,亦或是申不凡的五百精兵,那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而唐夫子是个通情达理的长者,他决定让白家俩兄弟和将士们自己选择,若他们愿意离开,唐夫子绝不强求。 但若是他们愿意跟随唐夫子,那唐夫子便会对他们进行整编另立番号! ‘嘶!’ 崔员外等旁听者皆倒吸了口凉气,老爷子好霸道!这是想要‘生吃’掉五百申家军和近千白家军啊? 这帮商人可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如今这年头,官兵降贼、贼降官兵,降而叛、叛而降,改换门庭不都是常有之事? 虽然唐夫子说让将士们自己选择,但只要唐夫子的待遇比申家军和白家军好,这些将士又有多少人会拒绝?毕竟这人不得往高处走吗? ‘砰!’ 白大龙终是忍不住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脸上的横肉已是因气愤而阵阵颤抖,他大吼道:“你这是抢劫!” 申天佑虽没说话,但他那本就苍白的脸已是铁青,可见他心里亦是极为愤怒。 “抢劫?” 唐夫子风轻云淡地捻须笑道:“老夫只是给他们个自由选择的机会罢了,何来抢劫之说?他们想回道州城或宁远城,老夫定不会阻止!” 白大龙气得太阳穴都已胀鼓:“你!你个……” “妹夫!” 申天佑知道白大龙要开骂,他连忙阻止。 对于唐夫子开出的修改条件,申天佑很是意外,这和昨日那个‘凡事好商量’的唐夫子简直判若两人。 如此画风突变的谈判委实让申天佑没想到,他神色不愉地看向唐夫子:“老爷子,若按您这条件还有何好谈的?您这不明摆着要把锅甩给柳、莫二人?” 唐夫子自是听出申天佑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但他依旧神色平静,毫无一丝怒意。 其实他昨晚就在反思自己的谈判策略,他之前的想法是舍弃些利益来争取申家军和白家军对他的鼎力支持,即让申、白两家承认他的主导地位。 对此,昨日申天佑的态度模棱两可,而白大龙昨日因着韩夫人和赵载之事,本就对唐夫子甚有怨念,是以白大龙的态度极为不友好。 而唐夫子自然不止一套谈判方案,但他打算先给申天佑和白大龙一个机会,因此他昨晚让庞大海和庞大田借口与申、白二人叙旧,以从旁促成谈判条件。 之前在商船的餐堂时,他的确是对庞大海起了杀心,因为这厮昨晚根本没帮他促成谈判,反倒是想着趁火打劫。 就在他动怒之时却瞥见庞大田一脸埋怨地看着庞大海,唐世勋顿时改变了主意,他打算找庞大田单独聊聊,以了解这四人究竟谈了些什么。 当时庞大田不仅察觉到了唐夫子的森然杀意,也看到了四周的亲兵皆已将手握在刀柄上。 这些年庞大田跟随兄长庞大海刀山火海地趟过来,风光过也失意过,而今他们的‘庞家军’只余二百来个弟兄,这无疑是他们的人生低谷,他深知兄长的心里有多难受,又是多么想要东山再起。 但庞大田极其不赞同庞大海跟申天佑、白大龙结盟去损害唐夫子的利益,昨晚他便因为此事而跟兄长争执了许久。 这并非是庞大田被唐夫子‘洗脑’,也并非他不想东山再起,而是因为他不看好兄长跟申、白两家结盟,他认为兄长应该放下心中芥蒂跟随唐夫子才对头。 自从那日庞大田跟随唐夫子去到富家桥营地以后,唐夫子跟他聊过很多事,老爷子的真知灼见委实让他受益匪浅。 而且,唐夫子在处理军务上给所有将领的权限极大,最初庞大田是不敢置信的,后来他才渐渐回过味来,这老爷子的手段高明呐! 要知道唐夫子对于整个南部防线的将士只有一个硬性要求,那就是讲规矩,只要守规矩,钱粮的事不需众将领担心,老爷子会去筹措。 且若是将士们打得好,老爷子从来不吝惜赏赐。 就如前几日的西塘观大捷,唐夫子不就给了十万两赏银?他庞大田这个随军顾问不也从中得了五千两银子? 因此庞大田深知南部防线的一众将领对唐夫子是真心拥戴,哪个主帅有老爷子这么豪气呢?至少打了这么些年仗的庞大田是从未见过。 再有,庞大田虽是一介武夫,但他在唐夫子身旁也明白了一个大道理,要想在一个地方稳稳的扎根,那必须要让利于当地人,大家应该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形式,而不该是仅仅靠暴力来维持,否则必出祸端。 虽然庞大田还未完全明白唐夫子的这番话,但他的兄长庞大海也曾经拥有过一座城不是?但那时他们哪懂甚运营?这不就被官兵给反攻了? 因此庞大田在心底里认为,他和兄长应该紧跟唐夫子的步伐,而不该与‘外人’来针对老爷子。 正因为庞大田有这样的想法,故而当他之前跟唐夫子单独说话时,他把昨晚跟庞大海、申天佑和白大龙的商议告诉了唐夫子。 而这正中唐夫子的下怀,也让他迅速调整了谈判策略,即不再以怀柔的态度对待申天佑和白大龙,转而以强势的态度来进行谈判。 而庞大田此时却在心中苦笑,因为他发现兄长庞大海看向他的眼神极其怨恨,就好像在埋怨他给老爷子通风报信似的。 但天地良心!庞大田虽是把昨晚的商议告诉了唐夫子,但他也没想到唐夫子今日的谈判会如此强硬。 问题到底出在哪呢?庞大田眉头紧皱,他实在想不明白唐夫子的态度为何会发生如此之大的转变。 第515章 隐藏的真实意图 唐世勋依旧老神在在地捻着假须淡笑。 他根本都懒得去回答申天佑质问他‘甩锅’,因为他开出这些修改条件摆明了就是甩锅的态度。 有本事你申天佑和白大龙就去找柳将军、莫将军讨债呗?看他俩会不会给你们一个子儿? 但这态度可不代表唐世勋就真的要甩锅,他只是为了在谈判中占据绝对的主动权而已。 他之所以敢如此开条件,还真是因为庞大田向他讲述了昨晚的事之后,他从中分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申将军申荣的钱、粮都很紧张! 这也难怪,申荣已经发动了第三次攻打龙虎关的战役!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是?那永明县如今聚集着近万献贼,还有不知凡几的官兵降兵,这每日所费又怎会不让申荣发愁? 而昨晚申天佑向庞家兄弟透露,前阵子官兵围攻零陵城致使潇水航道受阻,申家军无法支援,于是申荣命长子申天佑和女婿白大龙在泷泊镇以南、道州城以北的梅花镇一带布置防线,严防官兵继续南下。 同时,申将军申荣则亲赴永明县组织加强攻打龙虎关的战事,他的意图很明确,那就是为自己打开一条生路!只要能攻破龙虎关入侵广西,那么申家军可就赚大发了不是? 而这也是申荣的‘围魏救赵’之计,他已知晓广西杨总兵的主力精锐在围攻零陵城,即便他派申家军全力支援被围的零陵城又有多少胜算? 但反过来想,广西境内又还能有多少精锐?因此申荣决定赌一把,他要不惜代价啃下龙虎关这块硬骨头! 当唐世勋听庞大田说了此事以后,再加上庞大田说申天佑昨晚说此事时很是发愁,唐世勋就猜到申荣恐怕是赌得有些上头了。 那崇山峻岭间的龙虎关极其险要,欲以力取又岂是上策? 不过这也让唐世勋明白了另一个问题,即为何广西军政要员们会不停地催促杨总兵撤离,甚至连两广总督沈大人都勒令杨总兵元宵节前定要撤回广西,看来这主因正是缘于申荣在猛攻龙虎关。 申天佑的脸色愈发阴沉,他严厉喝止白大龙莫要再乱说话,并仔细地听右侧的幕僚给他出主意。 这幕僚乃是原大明之道州同知的师爷,他一脸笃定地告诉申天佑,唐夫子只是改变谈判态度来压低价码,并非是真的不想谈,否则双方坐在这吹着冷飕飕的寒风做甚? 于是,这幕僚开始就唐夫子提出的五点有关军务的条件逐一磋商,能多争取一些是一些。 毕竟他们不可能真的去跟柳将军、莫将军讨债,这一来申将军跟孙系将领们可没甚感情。 二来,就算柳、莫两位赖账,申将军等人也只能徒呼奈何,总不成去兴兵讨伐吧? 因此这幕僚认为最好是让唐夫子能多给些银子,哪怕不要白老二、白老三的近千步兵精锐和申不凡的五百精兵也罢,反正他们如今又不缺兵力,缺的可是日趋窘迫的钱粮啊! 而这也正是申天佑和幕僚都极希望零陵商会能够去道州城建立分会的原因,只有恢复通商,他们才能有更多的钱粮去支持申将军攻打龙虎关不是? 庞大海一直靠着椅背沉吟不语,他的独臂搭在椅把手上,面沉似水地听着申天佑与其幕僚在跟唐夫子讨价还价。 他对眼下斤斤计较的细致谈判感到极其烦躁,这还是张大帅的队伍吗?想他这些年随着大帅东征西讨,何曾见过以文人来谈判,武将们却坐在一旁干瞪眼的情况? 更让他失望的是,申天佑已经放弃召回白老二、白老三的近千精锐步兵和申不凡的五百精兵,而是想要以雇佣的形式‘租’给唐夫子。 庞大海如何不清楚这所谓的‘租’,实际上不就是想要卖兵?但他可没这么多银子,因此他完全成了个局外人,除了在旁生闷气还能如何? 而唐世勋却摇首表示不同意,因申天佑提出每个月雇佣费二千两银子,且需按至少三年交付,这就得花去七万余两银子不是? 实际上唐世勋很清楚申天佑就是想卖了这近一千五百精兵来换银子,毕竟三年之后这一千五百人还不全成了他的兵? 但唐世勋也没有坚持自己之前所说的,即让那些将士们自己决定去留。 因为申天佑已明确表示不同意这一点,毕竟那些将士之前就是申家军和白家军麾下,哪能自行决定去留而不给申家和白家一个交待?这未免也太不把申将军放在眼里了。 要说花七万多两银子买下这一千五百精兵,唐世勋真觉得贵了些,于是他提出,咱们也别说甚雇佣了,一口价,五万两银子买断!以后这一千五百精兵就是他的兵,跟申家军和白家军再无关系。 白大龙忍不住皱眉问道,那俺二弟和三弟呢?难不成以后也跟着你唐夫子? 唐世勋淡然笑道,若是白大龙将军要白老二、白老三回宁远县,他自然不会阻止,但若是他俩继续待在他唐夫子的阵营当中,他自然欢迎。 申天佑则觉得五万两银子是不是稍微少了些?这不少将士的器械与部分士兵身上的盔甲可都是他们提供的,即便这些盔甲也是从官兵那儿抢来的,但他硬要这么说倒也没甚不对。 于是双方又开始就这一千五百精兵的价钱展开了激烈的讨价还价。 不仅是庞大海等将领在旁看得眉头大皱,就连旁听的商人们也都开始交头接耳。 这可真是新鲜事,他们可从未想过士兵也能如商货一般买卖啊? 其实唐世勋最初的想法是借兵,并以银子和他那没影的旺铺来支付借兵的费用,谁知申家军实在抽不出兵力来。 而那白老二、白老三和申不凡麾下的这一千五百余将士,唐世勋在来之前可没想过会以这等方式来‘买断’。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申天佑是真的很缺银子,而后双方定下了五万七千两银子的买断费。 双方就这么逐条逐点的磨嘴皮子,直到午时过半,谈判算是基本上达成了双方皆甚为满意的结果。 唐世勋最终将支付给申家军十八万余两的银子,算是把申家军前阵子支援零陵城的损失弥补了许多,当然这还包括那一千五百精兵的买断费。 这个价格让唐世勋极为满意,对方要现银就现银,他承诺元宵节之前一定把银子运来。 莫要看他花了这许多银子,但他的真实目的可不是在军务,而是在行政与商贸二事上,至于府学宫新体系没能推过去他则是早有料到。 而唐世勋要的就是府衙政令得以畅通于道州等四地,再加之商贸恢复,这才能盘活经济与民生,才能让百姓休养生息,以便于他之后的谋划,这才是他隐藏的真实意图。 让他感到可笑的是,现场所有人都只以为他是个军头,以为他是在计较手下士兵的归属问题和那些黄白之物,殊不知他所谋划的是更长远的打算,甚至众人都不知道他的谈判目的其实已经圆满达成了。 至于说申将军申荣猛攻龙虎关之战,唐世勋根本连问都没问申天佑。 这倒不是唐世勋真的漠不关心,而是他根本不想去趟浑水。 何况申天佑也没有提及此事,唐世勋据此想到,看来申家军是想着自己啃下那块硬骨头,继而独享胜利果实。 那就看你们申家军的牙口够不够硬了!唐世勋心中冷笑,如若申家军此次攻势依旧无果,那他可就有更好的法子去降伏申荣了! 第516章 难道他真是假的 当宋宜璟将两份规整的正式谈判协议拟好之后,唐夫子和申天佑分别签署并盖章。 至此,唐夫子和申天佑的会晤结束,无论双方心里是否完全满意,但面上自是都保持着体面的淡笑。 对于申天佑而言,他此次奉父亲申荣之命来会晤的最大目的就是要银子。 其实申荣的期望并不高,他知道零陵城的困境,是以他给长子申天佑的底线是能搞到十万两银子。 而申天佑可是从唐夫子那要来了十八万余两银子,这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但这还没完,在唐夫子后面还有七位零陵商会的富商不是?申天佑还打算再接再厉,与这帮商人谈成几笔大买卖。 唐世勋自然没时间在泷泊镇继续逗留,他婉言谢绝了申天佑的午宴邀请,借口说要去看看韩夫人的伤势便回了商船上。 而宋宜璟和崔员外等人商议之后答应了申天佑的午宴邀请,其实这帮人精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旁观谈判时就已看出申大公子该是缺银子。 正所谓商人逐利而生,宋宜璟等人都是精明的商人,且他们对道州等四地可都熟络得很,如宋宜璟,他宋家在道州等地还有好多间铺面不是?只要申天佑是真心做买卖,他们又怎会不乐意? 而宋宜璟等人还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庞大海和庞大田俩兄弟,只见庞大田在谈判结束后便跟着唐夫子登上了商船,而庞大海则跟申天佑、白大龙站在一起窃窃私语。 从这个细节让宋宜璟等人浮想联翩,这究竟是庞家兄弟分道扬镳,还是俩兄弟不想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左氏自然也跟着唐夫子离去,不过她在离去前曾神情复杂地看了宋宜璟一眼,而这一眼恰好被老于世故的崔员外等人看到。 这几个四五十岁的员外们皆感到左氏眼中似有脉脉含情,他们不禁暗羡宋宜璟,年轻俊俏可真好啊!这是他们花再多银子也买不来的,几位员外自是既羡慕又感慨。 正当众人还在未去共进午餐之时,却见唐夫子又拄着拐杖走下了商船,并即刻命亲兵和二百余骑兵整装。 众人皆是好奇地看着唐夫子,老爷子这么急着要赶回零陵城?莫非城里出事了?再有,就连赵载都背着他的火铳跟在老爷子身后,怎的却没见韩夫人下船? 唐夫子并未跟众人解释为何要急着回去,只是一脸风轻云淡地与众人道别。 宋宜璟恭敬地请示唐夫子,他打算今日下午随申公子的战船一同离去,这一来去是去道州城组建分会,二来则是与道州等地的商人们叙叙旧。 唐夫子自无不允,他告诉宋宜璟,待到他回零陵城之后会与府衙的秦知府等人面谈,之后由府衙和零陵商会组织一支代表队去道州城与州衙官吏们会晤,以展开政、商两界的各项事宜。 随即唐夫子又勉励了申天佑一番,他指出,如今零陵城已经在筹备春耕事宜,无论申家军如何在南边龙虎关外进行战事,但希望申天佑能够治理好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的政务,为其父申将军分忧。 毕竟零陵城也没法给申家军更多的物资支援,若道州等四地的百姓不能好好的休养生息,申家军如何有物资和人力持续作战? 申天佑的幕僚一脸赞同之色,他对唐夫子的老成之言极为认可。 不过申天佑却只是故作谦虚的拱手应是,可以看出他该是有自己的想法。 至于白大龙更是满脸不屑之色,只要申将军能力克龙虎关,他们还怕没有粮草和银子? 唐世勋自是将这三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他除了暗自摇头还能如何? 正当唐世勋要骑上白马时,庞大海走过来说道,他打算去永明县的前线走走看看,顺道跟申将军好好地叙叙旧。 庞大田闻言浓眉一皱,他没想到兄长会突然想着去找申将军。 当庞大海说了这番话之后,申天佑则在旁问道,不知唐夫子是否舍得割爱? 我太舍得了!唐世勋巴不得庞大海能走得越远越好,而他面上自是好生鼓励了庞大海一番。 随即申天佑又笑问一旁的庞大田:“庞二叔可要同去?” 庞大田紧紧地抿着宽阔的嘴巴,右手不停地捋着自己满脸的络腮胡,神情纠结至极。 自从兄长被官兵斩断左臂之后,无论是为兄长冲锋陷阵,还是落难时与兄长一起苦熬,庞大田就从未与兄长分开过。 但他是真不想去南边!可是他又担心自家兄长的安危,要知道兄长接申不凡过来时只带了十余个嫡系亲卫,若就这么去道州,兄长岂非连可用之人都没几个?这无疑让庞大田陷入了左右两难当中。 申天佑和白大龙见庞大田不说话,他俩不禁皱起了眉头,神色间颇为不满。 这时庞大海走到了庞大田身边,他拍着庞大田那厚实的肩膀沉声道:“二弟,老黄他们就拜托你了,这帮弟兄跟咱俩一路走来着实不易,你定要好生带领他们!” “大哥!” 庞大田的眼眶顿时泛红,正当他想要劝说兄长之时,却见兄长向他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同时他感到兄长的右手紧紧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毕竟是同生共死如此多年的亲兄弟,庞大田晓得兄长心意已决,且他也知真不能跟着兄长同去,否则待在零陵城的黄爷等二百余嫡系弟兄们怎么办? 于是庞大田眼神坚定地对兄长庞大海点了点头,随即与申天佑和白大龙拱手告辞,麻利地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没人注意到他那宽厚的肩膀竟是有些微的颤抖。 唐世勋自是将庞家两兄弟的短暂交流看在眼里,他不禁暗赞庞大海够果决,当庞大海今早对他说出那番想要分他兵权的话语之后,他就不可能再重用庞大海。 而庞大海能够知难而退,这无疑让唐世勋暗自点头,就冲这一点,他就不会去为难庞大田和黄爷等人,若是黄爷等人愿意为他效力,他也会让这二百余人继续归于庞大田的麾下。 当唐世勋跟众人告辞后骑上了他的白马,但庞大海这时突然想到了何事,竟是跑过去牵住了他的马缰。 庞大海仰头看向老爷子,压低声线笑道:“夫子,那中了劳什子剧毒而昏睡不醒的人,还是长眠九泉之下才踏实呐!俗话说的好,无毒不丈夫嘛!” 还想试探我!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庞大海这言外之意不就是想劝他直接杀了昏睡不醒的童古? 他未正面回答庞大海,只是沉声说他定会重用庞大田,说罢他挥了挥手,亲兵仇大刚立刻大喝:‘出发’! ‘是!’ 二百余骑兵大声回应,旋即簇拥着唐夫子、左氏和赵载等人如洪流般向北狂奔而去。 庞大海遥望着众骑远去,这时一个长相俊俏的士兵走到了他的身旁,他低声问道:“你叫李有茂?” “庞将军好记性!正是在下。” 李有茂恭敬地对庞大海施礼,当庞大海带人去湘口关接走重伤的申不凡时,李有茂这个申不凡‘最忠心的内侍’便一同跟了过来,而他在从湘口关过来的路上便跟庞大海套起了近乎。 庞大海斜睨了他一眼:“你有几成把握认为那老匹夫是假的?” 李有茂低声笑道:“回将军的话,昨日在下只是有这样的感觉,但适才在下仔细看了他的侧脸,至少有七成把握!” 庞大海若有所思地再看了一眼北去的众骑,七成把握?难道那老匹夫真是假的? 第517章 今日是个好日子 大年初八,早上辰时。 唐世勋一行二百余骑昨晚抵达了门滩,今日一早便进入了零陵城内,此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县衙后堂内用餐,以等着知县齐大坚回来。 在大年初六那日中午唐世勋跟申天佑谈判完之后,他进入商船的船舱时见韩夫人正在易容,而韩夫人告诉了他几个最新收到的消息。 首先是柳将军的嫡子柳锡承在大年初三的夜里死亡,柳府传出的原因是铳伤太重致医治无效。 第二个消息是,湘口关之外岐山头的官兵营地发生了一起斗殴事件,斗殴的双方是广西杨总兵和湖广陈副总兵麾下的两个百总,原因似乎是争抢物资。 该事件发生于大年初一,而韩夫人的一个暗桩到大年初三傍晚时才将此消息传回零陵城来,当时她已经离开了零陵城。 第三个消息是,石期站和大江口的码头上云集了极多的大小江船,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船只都由广西而来且吃水很浅,可以想见都是空船。 还有一则奇闻,在黄田铺大营至石期站营地之间的一些村落,不少村民在夜间听到了许多的脚步声、车轮声和驴马嘶鸣声,这些饥寒交迫的村民们皆吓得夜里不敢出门,还以为是‘阴兵过境’的诡事。 因着这许多的消息传来,大年初六那日,唐世勋在泷泊镇与申天佑签署了协议之后即刻启程往回赶。 至于韩夫人却并未与唐世勋同归,她易容成了个丑妇并说明自己要去做何事,而后趁着唐世勋一行与申天佑等人告别之际,独自离开商船后隐入了东码头外的大市集当中。 让唐世勋感到意外的是,韩夫人在临走前交给了他一封书信,该信是韩夫人写给她在零陵城的侍卫头领韩七的,其大意为韩夫人要在南边各州县待上半个月左右,命韩七和零陵城的锦衣卫密探们在这段时日皆听从唐夫子的吩咐。 有了这封信在手,至少在近半个月的时间里,唐世勋在零陵城与周边区域多了一只耳目,而当他前日夜里抵达五里牌时,他手下的老高亦是派了个渔夫打扮的细作给他传来了相似的消息。 虽说这些消息于唐世勋而言不是太过关键,从传递情报的时效性来看,韩夫人的手下足足比老高的手下快了半日!这让唐世勋既感叹韩夫人的情报体系之底蕴,同时也感到很是庆幸,还好他与韩夫人因着共同的利益与理想而结合在一起。 到了昨日,唐世勋本可以快马加鞭直接赶回零陵城,但他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他上午赶至富家桥营地后,开诚布公地与白老二、白老三亲切交谈。 虽说唐世勋怀揣着与申天佑共同签署的协议,且白大龙已经把富家桥营地的近千白家军精锐步兵卖给了唐世勋,但该协议中可没有规定白老二和白老三的去留问题。 要知道这近千步兵与另外二千余步兵一直由白老二和白老三统率,若是这俩兄弟因想念兄长白大龙而回宁远县,唐世勋便得重新安排将领。 但这可是三千步兵!若按大明的制度,这至少得是个参将级别的将领才能统率如此多的士兵。 而唐世勋手下有这个统率能力的将领只有庞大田和童古麾下的叶副将,至于南部防线实际上的主帅唐世绩,他只能算是唐夫子的代言人,若真让他去统率步兵,恐怕会让步兵的将领们不服。 但叶副将已经统率了二千余献贼骑兵,唐世勋哪敢再给叶副将统率三千步兵之权?这岂非会尾大不掉? 何况就连那二千余骑兵,唐世勋和亲弟唐世绩都在以各种手段分化拉拢,他俩对叶副将可是极为警惕。 因此唐世勋昨日上午在富家桥营地时已是做了后手准备,假若白老二和白老三真要走,他只能让庞大田暂领三千步兵,但实际上他心里还真不愿意让庞大田掌控如此多的步兵。 虽说白老二和白老三在打仗上除了敢打敢拼外没甚谋略可言,但他俩听话啊!且两人一直都亲近他唐夫子,这一点与他俩的亲兄长白大龙是完全不同,因此唐世勋自然是画了个前程似锦的‘大饼’来好生挽留。 还别说,这白老二和白老三是真想继续跟着老爷子,毕竟前阵子打完西塘观大捷,他们俩兄弟光是赏银就捞了三万余两,再加上老爷子一次性拨付了二十万两军饷给骑兵和步兵,他俩这步兵统领过得可是极其滋润。 况且他们俩兄弟都深知兄长白大龙是怎样的德性,那宁远县已经被兄长给祸害得民不聊生了不是?回宁远县去哪有如此多的银子可捞? 且当初他俩正是不想继续待在宁远县才选择和申不凡一同来支援零陵城的,因此这俩货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地选择了继续效忠唐夫子。 到了昨晚,唐世勋又抵达了彷如大工地般的门滩,有了十万两银子在手的许南潇是底气十足,门滩东码头外市集的拆除工程已经开始进行,这给越聚越多的难民们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就连附近的村庄甚至是零陵城的许多贫民也都问讯赶来做工。 而许南潇兼管的‘码头市集管理局’亦是搭起了班底,光是落魄的童生和秀才就招募了十余个,另有能写会算的小厮伙计二十余人。 同时许南潇还在难民当中招募了十几个能写会算的妇人加入秘书二科,这让许南潇有了颇为充足的人手,且她昨日向唐世勋汇报时还说,接下去的几日之内她会继续招人,并安排人手去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东码头,四地同时开工! 唐世勋对于干劲十足又有魄力的许南潇很是认可,只不过这小娘皮昨晚又眼神炙热地想要投怀送抱,使得唐世勋不得不乘船去西码头的军营内留宿。 想到这唐世勋不由地暗自苦笑,他昨晚为了摆脱许南潇不依不挠的‘纠缠’,已是亲口承诺把她的父亲许大人和兄长许中达等人给‘假释’出狱。 故此他今早一进入零陵城就来找知县齐大坚,除了要与齐大坚商议许多要事之外,顺便也是来帮许南潇捞人。 正在这时,县衙后堂之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知县齐大坚快步跑进了后堂之内,他满面春风地拱手施礼道:“小侄见过夫子!呵呵,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唐世勋一脸矜持地回礼,但心里却甚是疑惑,这老小子不是去参加柳锡承的出殡仪式吗?这算是甚好日子?他怎会笑得如此开心而猥琐? 第518章 所谓无风不起浪 知县齐大坚乐呵呵地坐下后,突地瞥见唐夫子桌前的寒酸早餐,神情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一脸阴沉地扭头看向后堂门外的皂班衙役,拍着椅把手喝道:“你这厮怎可给唐夫子上如此简单的早点?这岂是咱们县衙的待客之道?尽给本官丢人现眼!来人!将这厮给本官……” “大坚!” 唐世勋打住了齐大坚的话头,神色不愉地皱眉道:“你小子怎不问青红皂白便苛责手下?是老夫让他们如此准备的,何须为难他们?” 他对堂外的几个皂班衙役挥了挥手示意退下,旋即转回正题道:“说说柳家的事吧。” “是是是,都是小侄失察,呵呵!” 齐大坚一脸谄笑着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接着将柳锡承的死亡事件娓娓道来。 在大年初三那日夜里,柳锡承便已被宣布死亡,据柳府传出的原因是铳伤太重医治无效。 然而如齐大坚等明眼人已是打听的一清二楚,自从大年初二那日柳锡承被其堂兄接回柳府之后,城内没有任何一个郎中去为柳锡承治伤。 虽说东大营里确实也有两个精于治铳伤的随军郎中,但据东大营传出的消息,那两个随军郎中早已去了画眉铺营地。 亦即是说,自从柳锡承回到柳府后根本没有被医治,而柳锡承的娘亲在得知独子归西后亦吐血昏迷。 故此,有关柳锡承死于柳府之事这几日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 而柳府的下人还传出了三个诡异的传闻,据说柳将军在大年初三那晚明明在柳府之内,但却一直待在佛堂,就连亲儿子死了都没出过佛堂。 之所以说诡异,是因为柳将军可从来不信佛!故而可以排除柳将军是在给其子柳锡承诵经祈福。 第二个诡异之事,在柳锡承死亡之前,他的堂兄柳锡武进入了他的卧房内,而他的死讯也是柳锡武所宣布。 并且,柳锡武吩咐其麾下的几个嫡系亲兵去柳锡承房中处理后事,而柳锡武则去佛堂拜见柳将军,就连柳府的管家和下人们都不知道当时房内的情况,直到那几个亲兵将柳锡承的尸体抬出房并装入上好的棺材内。 这正是第三个诡异的地方,据说那棺材乃是柳锡武的亲兵们在大年初三的傍晚时分由柳府的后门抬入,就好像柳锡武知道堂弟柳锡承会死似的。 而且当柳锡承被装入棺材之后,柳府的下人们看到柳锡承的死状极为凄惨,但不待他们再看得细致些,尸体就被几个亲兵装入了棺材当中,而且不等出殡就已经用镇钉把棺材板给钉死了。 唐世勋听着齐大坚神秘兮兮的讲述,他不禁感到头皮阵阵发麻,这岂非是说柳锡承之死有甚不为人知的隐情? 虽说这三个诡异之事都是传闻,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恐怕这柳锡承之死还真是另有蹊跷。 但这也让唐世勋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那柳锡承可是柳将军唯一的嫡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柳大钧竟是个如此狠辣无情之人? 齐大坚的脸上依旧挂着猥琐的笑意,他亲手为唐夫子斟上了热茶后接着说道,昨日城里还传出了一个让人震惊的谣言。 据说,柳锡承那死去的发妻所生的两个孩子,其生父乃是柳大钧将军! ‘呃?’ 唐世勋刚拿起盖碗喝了口茶,听到这话险些将茶水都喷出,他吹胡子瞪眼地笑骂道:“你小子就编吧!这等谣言能有几成可信度?” “嘿嘿!” 齐大坚一脸笃定地啜了口茶:“夫子您有所不知,这柳锡承从小不爱男装爱女衣,其府中下人都晓得他不喜女子,且他与景文公子等人的感情可是好得很呐!要说这谣言是真是假,小侄自然也不知,但说到这景文公子赵丰。” 只见齐大坚神色古怪地捻着山羊须笑道:“此人委实懂得借势而为……” 在今日大清早,景文公子赵丰最后一次去灵堂祭拜了柳锡承,自从大年初四柳府搭建了灵堂之后,赵丰每日都会去祭拜。 到了辰时,出殡仪式开始,当出殡的队伍走出柳府大门之后,赵丰却突然拦在出殡队伍前,他指着骑在马上的柳将军便大骂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乎!’ 当时柳府大门内外本就人满为患,赵丰这一吼直把柳将军给气得险些坠马,而周围的各界名流们皆是阵阵哗然。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剑眉微皱:“这赵景文倒是真敢骂,他就不怕柳大钧恼羞成怒把他拉去给柳锡承陪葬?这算甚借势而为?” “呵呵!” 齐大坚端着盖碗吹了吹热气,神色诡异地笑道:“夫子有所不知,您想这赵景文每日都去灵堂祭拜柳锡承,为何都没有开口骂柳将军?偏偏在出殡之时?当时他……” 只听齐大坚冷笑道,当赵丰在开骂之前所站的位置与他只隔了两个身位,而县衙皂隶正好去向他禀报说唐夫子已回城并到了县衙后堂。 当时在齐大坚身旁的人可都听得清清楚楚,那赵丰距离他不远又岂会不知?同样的,柳将军又岂会不知?而也正是在那皂隶向齐大坚禀报之后,赵丰才突然跳出来大骂柳将军。 故此,柳将军只是脸色阴沉地命手下士兵把赵丰给‘请’到一旁,而出殡队伍则继续离去。 齐大坚冷笑道,他看得出来赵丰是真为柳锡承的妄死感到不忿,但赵丰能够一直活到现在,就连孙将军当时掌控零陵城时都没能杀了赵丰,可见此子不仅有心计且善于借势买直名,今日之事更是可见一斑。 当然,这也跟赵丰的身份有关,他如今可不仅仅是个无官无职的文士,而是府学宫的副学正,这在大年初五那日就已经由府学宫所有士子们一致推举而出。 唐世勋听罢恍然,还别说此子是真懂得把握时机,若是他所扮的唐夫子没有回城,赵丰定然不敢当众辱骂柳将军。 毕竟若没有唐夫子在,即便赵丰如今是府学宫的副学正,柳将军恐怕也会恼羞成怒拿下甚至是打杀了赵丰。 但唐夫子已经回城可就不一样了,这府学宫新体系乃是由他提出,赵丰虽从未表露出投靠唐夫子的意思,但唐夫子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赵丰这个新任副学正被柳将军给杀了? 这赵丰还真有心机啊!唐世勋若有所思地啜了口茶,旋即他斜睨了齐大坚一眼,捻须笑问,府学宫选出的五个核心层都有谁?赵丰居然没被选上一把手的学正之位? 第519章 官复原职许大人 “呵呵,夫子啊,赵丰想要竞争学正之位委实很困难……” 知县齐大坚捻着山羊须摇头一笑,将大年初五在府学宫内的竞选之事娓娓道来。 那日上午的府学宫极其热闹,近两百位学宫士子云集,其中有十一人被推举做学正,因此大家决定用唐夫子当初提议时的法子,即以匿名投票的方式来选举正、副学正。 如此投票选举看似公平,但对于赵丰而言已是处于劣势,因为他才三十出头而已!岂能与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夫子们相比? 因此,最终蒋夫子得票最高,陈夫子次之,赵丰第三,刘夫子和李夫子排在第四和第五。 这蒋夫子乃是菱角塘人士,年过六旬,为人正直且门生故旧极多,在投票的票数上可谓一骑绝尘,因此当之无愧的成为了府学宫新体系的第一届学正。 陈夫子同样年过六旬,他性情温和且乐善好施,在民间素有善名,他曾做过秦家和柳家的西席,秦三、秦九和柳锡承等人在幼年时都是由他所教授,今日柳锡承的葬礼便是由他来主持。 刘夫子年四十多岁,此人同样颇有学识且为人和善,与陈夫子一样,他也跟秦、柳两家关系极佳。 李夫子年过五旬,他乃城西李公子的亲大伯,也是赵丰的恩师之一,可算是赵丰在府学宫核心层当中最为紧密的‘盟友’。 不得不说,这五人核心层的结构让唐世勋颇为满意。 他听说过那位蒋夫子,此人不仅刚直,且无论对学生、家人还是自己都极为严格。 当然人无完人,这蒋夫子在身体力行上虽可谓模范,但也造就了他的守旧与古板,这对于府学宫新体系的将来而言自然是个未知数。 唐世勋又问,除了核心层以外的十个训导可有选出?府学宫的三块令牌如何归属? 齐大坚点头道,十个训导都已投票选出,其中有与秦家亲近的三人,与赵丰亲近的四人,与蒋夫子亲近的两人,还有一个是齐大坚的儿子齐文俊。 而三块令牌还在讨论设计方案,毕竟这三块令牌要分别通行‘军、政、商’之三界,以后还得传承不是?因此府学宫的五个核心层和十个训导皆各抒己见,认为这令牌乃是府学宫的脸面,那自然要外形美观且质地精良了,估计近期内很难达成共识。 唐世勋嘴角一抽,忍不住骂道:“真是婆婆妈妈!几块令牌而已,只要不用玉料,金银铜铁哪种料子不行?” 他撇开此事,将话题转到此次泷泊镇的谈判,并将那份正式协议递给齐大坚看。 这才是唐世勋今日一入城就来找齐大坚的主因,他是想问问齐大坚关于组织政商两界的代表队去道州城,该以谁来做领队。 虽说协议上注明了是由府衙牵头,但府衙如今就是秦家的禁脔,知府秦大人至今没有任命谁去做二把手府同知。 这看似虚位以待不得罪唐夫子,但谁还不清楚秦大人的真实意图?即便唐世勋把许南潇的亲爹许大人放出来并官复原职,秦大人恐怕会有极多的理由来推诿。 当然,有了这份协议在,秦大人为了府衙的政令通行,应当会做出一些让步。 齐大坚自然也明白这些,他仔细地将协议看了几遍,沉吟了许久后方才问道:“夫子,您可是想略过府衙的秦大人?” 唐世勋摇首道:“此事自然需要府衙去办,老夫打算让许大人官复原职并主理此事,你认为如何?” “这……” 齐大坚捻着山羊须欲言又止地看着老爷子。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有甚好支支吾吾的?你以为老夫是在试探你?哼!老夫知道许大人问题很大,但他本就是府同知,且与秦大人素来不和,你说除了他还有谁合适?” “没错,呵呵!夫子真是大人有大量,小侄佩服!” 齐大坚这才拱手笑道:“您能放了许大人等许家人,他们定会感恩戴德,且这协议对于府衙而言极为重要,秦大人再是不满许大人官复原职,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旋即他又摇头苦笑,不过组织代表队去道州城之事,恐怕秦大人不会同意由许大人做领队,将心比心的想,若换做他是秦大人,他定会以各种理由阻止许大人,且极可能让府通判马大人这个三把手去做领队。 在齐大坚看来,能够以这份协议换得许大人官复原职已是很划算,且有许大人在府衙帮衬,齐大坚这个知县也会轻松许多。 唐世勋自然明白齐大坚所谓的‘轻松’是何意,毕竟这附郭县的知县确实会受到府衙很多方面的掣肘,此乃不争的事实。 哪怕齐大坚是唐夫子的人,但官场上自有规矩,齐大坚总不可能事事都抬出唐夫子来跟府衙硬顶。 其实齐大坚早就想请求唐夫子放了许大人,只不过老爷子一直没松口,他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求情。 但既然老爷子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齐大坚自是乐于见到,他主动提出要去与许大人深入交流,希望老爷子恩准。 唐世勋自无不允,随后他又把话题转到了诸多政务之上。 两人这一说便说到了将近午时,直到亲兵仇大刚来报说黄员外求见。 不多时,黄员外乐呵呵地走进后堂拜见,随后他将一封书信呈上,并拱手笑道:“夫子,在下刚从黄田铺大营而来,此信乃是杨总兵让在下转呈唐夫子。” 唐世勋捻须淡笑,慢悠悠地将信展开浏览了一遍,随后递给了齐大坚。 这封信并没有甚特殊之处,杨总兵写这封信来只是告诉唐夫子,他麾下的游击将军明日来拜访唐夫子,商讨有关愚溪的两军界线等问题。 齐大坚可不知道唐夫子和黄员外私下有‘勾结’,他看完信后不禁皱起了眉头,商讨界线?这有甚好商讨的?如今的界线不是清楚得很? 让齐大坚诧异的是,唐夫子居然同意了明日的会晤,且还提出会晤就在县衙的大堂进行。 眼见唐夫子说罢便拄着拐杖起身,齐大坚自是赶紧起身相送,而那黄员外更是撑着肥胖的身子去搀扶老爷子。 齐大坚若有所思地看着唐夫子和黄员外离去的背影,这老爷子的心思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第520章 意气用事的狂言 大年初九。 上午巳时,零陵县衙内外人满为患,士兵和壮班衙役们已是在衙门外站了数层,奈何百姓们依旧好奇地在外围观,现场喧闹至极,众人皆好奇官兵派了个游击将军来做甚?莫非是又要议和吗? 县衙的大堂内整齐地摆放了二十余张椅子,唐夫子坐于明镜高悬的主位,杨总兵麾下嫡系蒋游击坐于左首,另有蒋游击带来的一位姓戴的副官和黄员外坐于其下。 右首的自是知县齐大坚,另有零陵商会的十三姑、高员外和秦三公子、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副学正陈夫子和赵丰,府衙和县衙的兵房司吏、秘书三科的科长王秀荷等等,皆有幸参与此次会晤。 众人来到县衙大堂之后才晓得,蒋游击正是之前与黄千户驻守富家桥和西塘观的官兵将领,只是黄千户不幸被俘,而蒋游击却依旧生龙活虎。 让众人惊诧的是,蒋游击此来哪是要商讨两军界线的问题?他更像是来找茬的,当唐夫子刚刚说了几句开场白之后,他便开始大咧咧地讥讽唐夫子打的都是甚鸟仗?就会搞偷袭云云。 这不禁让众人皆皱眉,甚至有人腹诽,这姓蒋的说话如此之呛,就不怕被老爷子把他给当场擒下甚至打杀了吗? 更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是,今日的唐夫子也像是吃了火药一般,那是吹胡子瞪眼、颤巍巍地拍着桌子与蒋游击对骂,惹得他最忠心的亲兵仇大刚险些就要拔刀了不是? 得!老爷子这一动怒便是定了基调,那两军界线能不能商讨个子丑寅卯来还另说,咱不得先一致对外把这蒋游击给骂得狗血淋头去? 于是,知县齐大坚皮笑肉不笑地讥讽蒋游击是败军之将,在这逞甚口舌之快?有本事你先把西塘观夺回去啊? 又有府学宫的陈夫子和赵丰,他俩虽都不是唐夫子的人,但这种骂战他们在行啊!那是骂人都不带个脏字就把蒋游击给气得火冒三丈。 接着蒋游击身旁那位姓戴的副官开口了,没想到这穿着军装的戴副官说话竟是文绉绉的,且骂战的水平丝毫不比陈夫子和赵丰差,双方你来我往骂得是不亦乐乎。 其实唐世勋在走进这衙门正堂时第一眼就认出了蒋游击身旁的戴副官是何人,这不就是广西杨总兵的首席幕僚戴明智吗? 而胖乎乎的黄员外在这大冷天的竟是用手绢不停地擦着汗,他脸上挂着苦笑,劝说大家以和为贵莫要大动肝火云云。 谁曾想景文公子赵丰已经骂开了,那是指着黄员外也一顿冷嘲热讽,也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传闻,竟说黄员外丧尽天良食人脑,结果吃得头秃虚胖阳寿将尽云云。 我去你大爷的赵景文!黄员外气得破口大骂,他生平最恨有人嘲笑他秃头!何况他哪有食人脑?这上年头的被个坏鬼书生如此污蔑,且还咒他阳寿将尽,他如何还能安坐? 大堂外的一众亲兵、皂班衙役和衙门各房的小吏们皆是听得津津有味,敢情今个这会议就是来吵架的啊? 从巳时到午时整整一个时辰的吵骂之后,双方毫无任何实质性的谈判内容,只见唐夫子满脸愠怒地拄着拐杖愤然起身,并撂下一句狠话,说是今日他就去端了官兵在愚溪对岸的石山脚营地! 那蒋游击亦是不怂,他昂着头说道,打便打!石山脚营地就是俺在坐镇,俺们战场上见真章便是。 而后,唐夫子率领亲兵骑着马直奔城南门而去,蒋游击与戴副官及几个侍卫则骑着马由大西门离开了零陵城,又有那胖乎乎的黄员外则借口还要去筹备唐夫子的门滩东码头,竟是一溜烟儿便跑了个没影。 衙门大堂里的众人皆议论纷纷,不会吧?老爷子今日就要打官兵的石山脚营地? 无论是知县齐大坚、陈夫子和赵丰,亦或是府衙县衙的兵房司吏,谁不知零陵城周边的地形?加之唐夫子发行‘愚溪军债’之后,那一带的地形更是被人们了解得更为清楚。 愚溪的东南边为西塘观,如今由唐夫子的南部防线将士驻守,而愚溪的西北边则是官兵驻守的石山脚营地。 值得一提的是,西塘观到石山脚之间的距离,与石山脚到黄田铺大营的距离相差无几,而且一旦石山脚营地被攻下,黄田铺大营的东南方向将会无险可守! 因此齐大坚等人皆是捻须皱眉,不知老爷子今日为何如此冲动,那石山脚营地岂是好打的?官兵定会全力防守,否则黄田铺大营岂非危矣? 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王秀荷,只见王秀荷镇定自若地将这场乏善可陈的会议记录收好后,在几个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县衙。 江依柔虽是没有从王秀荷的神情当中看出甚问题来,但她总觉着唐世勋搞这么一出肯定是有甚目的,再有那官兵的蒋游击也很是奇怪,哪有会晤刚开始就毫不讲究的对唐夫子冷嘲热讽?这未免也太失礼了不是? 不仅是江依柔,与会的众人皆或多或少有各种疑惑,那自是众说纷纭惹人遐想,不多久已传得尽人皆知。 有传闻称,坐镇东大营的柳将军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曾摇头笑道,莫非老爷子打了两场胜仗后心思就飘了? 而府学宫在下午时由学正蒋夫子主持了一场临时文会,并邀请赵吉晟和柳将军的亲侄儿柳锡武来进行战事推演。 要说赵吉晟和柳锡武都是知兵事的武将,且府学宫不少士人都听说赵吉晟曾推演过唐夫子的西塘观之役,认为唐夫子拿下西塘观当不是太大问题,因此士人们都想听听赵吉晟这个住在府学宫养伤的‘编外人员’的意见。 当赵吉晟仔细听柳锡武讲述了不少有关黄田铺方面的官兵部署等事,再对比唐夫子的南部防线之总体兵力,赵吉晟亦是摇头苦笑。 即便如今画眉铺营地的一千数百骑兵已抵达富家桥营地,但其中健全者只有三到四百骑,其他的皆为轻、重伤员。 亦即是说,唐夫子手中能动用的精骑不可能超过三千,再就是白家军的三千步兵了,听说那庞大海将军的弟弟庞大田今日中午去了趟归隐巷庞宅,并将那留守的二百余嫡系庞家军也带离了城南门,但即便如此又对战局有多大影响? 毕竟反观官兵的黄田铺大营,那至少有上万的精锐步卒,还有杨总兵的嫡系骑兵和广西狼兵呢?一旦官兵斥候查知愚溪对岸的西塘观有异动,黄田铺大营要支援石山脚营地可是近得很。 因此赵吉晟和柳锡武皆不看好唐夫子能拿下石山脚营地,此乃官兵必守之据点,更何况老爷子竟说今日就要拿下,这岂非天方夜谭? 柳锡武甚至严肃地指出,打仗岂能意气用事说狂言?若是唐夫子真要仓促举兵攻打石山脚,吃个败仗还罢了,若一个不慎被官兵反攻,恐怕连西塘观营地都危矣! 那整日里挂着和气笑脸的副学正陈夫子则摇头叹道,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春耕在即,民生才是头等大事!若妄动兵戈,一旦战事不利岂非又要伤及根本? 而学正蒋夫子甚至提出,不妨由府学宫写一封请愿书给唐夫子,请他老人家莫要意气用事? 此提议得到了众多士子的认可,大家皆七嘴八舌地讨论请愿书该如何写、如何措辞云云,但让人挠头的是,直到文会结束众人也没把请愿书给写出来。 当府学宫这场军事推演的文会内容传出来后,最发愁的无疑是炒作愚溪军债的城西李公子等人。 他们这帮靠炒作军债盈利的死党们在傍晚时齐聚和气轩酒楼,并开了个紧急小会,假若老爷子吃了败仗怎生是好?若是被那柳锡武给说中了,即唐夫子连西塘观营地都丢了,那咱们持有的军债岂非要疯狂掉价? 城西李公子的一个死党张公子却跟众人打气,你们怎可对唐夫子没信心?他老人家乃是三神钦定的天选之子!你们没听齐仙姑下午在她的祭坛所预言的吗?唐夫子有三神护佑,岂会吃败仗? 一众死党皆哑然,他们当然晓得这张公子已是被那齐仙姑的劳什子‘三神教’给弄魔怔了,眼见张公子如此信心满满,众人自是不便驳斥伤其自尊和信仰,但他们已是打定主意,一旦唐夫子战事不利,他们定要赶紧‘割肉斩仓’抛出军债,以免亏损得血本无归。 如今零陵城内似城西李公子这般的富人小群体可不少,他们今晚皆是在各间酒楼或豪宅内聚餐,话题自是与唐夫子意欲攻打石山脚营地之事有关,对于唐夫子的‘不智之举’皆是极不看好,甚至有那狂妄之士更是在酒楼里大骂唐夫子不体恤百姓、妄活了这几十年云云。 悲观情绪持续蔓延。 亥时。 正当鼓楼传出关闭城门的鼓声之时,十余个彪悍魁梧的骑兵由城南门疾奔而入。 只见这十余骑沿着各条主街狂奔并大声嘶吼:“大捷!唐夫子亲率将士攻打石山脚营地,官兵溃败!大捷……” 沿街百姓、各间酒楼等纷纷一静,不计其数的人皆不敢置信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唐夫子真把官兵的石山脚营地打下来了?举城哗然! 第521章 老夫要正式建军 大年初十。 早上辰时,万寿街尾的军债事务所外,宋四管家一脸笑呵呵地指挥两个家仆将一行红纸大字挂于事务所外。 只见红纸上写道,今日军债事务所将公开发行第二期军债,即‘黄田铺军债’! 零陵商会的一众成员、由西边而来的黄员外与彭四爷等一众豪商、府学宫的诸多士子、甚至是秦大人和柳将军派来的管家,以及府衙和县衙的户房司吏等等,各界名流汇集。 即便如今的军债事务所已是比最初时扩宽了三倍不止,但依旧被挤得满满当当。 这人多了自然嘴杂,关于昨晚亥时传入城中的唐夫子攻打石山脚大捷,以及之后发生的事自是让众人津津乐道。 据可靠消息称昨晚东大营的柳将军听闻大捷后直呼不可能,并命侄儿柳锡武快马加鞭赶去石山脚营地证实,另有府衙快班的两个‘马快’亦是得到秦大人的授意赶去证实,还有县衙齐知县、零陵商会的十三姑、各家豪门望族等等亦是纷纷派人出城去求证。 当各路人等皆赶至愚溪岸边时,却见石山脚营地之上已是竖起了‘唐’字大纛,唐夫子更是在营地的主帐内亲切接见了柳锡武等等各路前来求证的人马。 当时天色已黑,石山脚的西北方向喊杀声震天,极目远眺可隐约看到黄田铺大营灯火通明,极多的火把如长龙般向石山脚而来。 而唐夫子麾下的步骑后援亦是由西塘观渡过愚溪,与官兵在石山脚营地外数里处对峙。 战事进入了胶着状态,但唐夫子已经占据石山脚营地,柳锡武忍不住感叹唐夫子用兵如神,他委实想不明白官兵怎会如此轻易地放弃石山脚营地,这岂非是把黄田铺大营的东南方向完全暴露? 柳锡武之所以认为官兵是‘轻易’放弃石山脚营地,缘于他发现了两个极为诡异的问题。 首先是整个营地皆极为‘干净’,这并非是指干净整洁,而是指血迹,没错,柳锡武几乎没看到营地里有多少处血迹! 其次是缴获,要知道该营地乃是遮蔽黄田铺大营东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兵力部署至少有两到三千人,加之辅兵和民壮,还有粮草辎重呢? 但唐夫子打下该营地居然才俘虏了几十个辅兵民壮,粮草几乎为零,辎重也都是些残缺货。 因此柳锡武感到诡异至极,就好像是官兵刻意放弃这处营地似的。 但无论柳锡武等人如何作想,胜了就是胜了,且唐夫子占据石山脚营地以后,对于官兵的黄田铺大营有些极为明显的进攻优势。 故此昨晚在营地的主帐内,唐夫子神情笃定地告诉柳锡武等前来求证者,他要发行第二期军债,即黄田铺军债。 正因为唐夫子公开了此事,今日前来军债事务所的人才会如此之多,就连府衙和县衙的户房司吏都在摩拳擦掌,他们可是代表府、县两衙前来以公款抢购军债的。 而现场最让众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黄员外等西边来的一众豪商,他们的脸上哪有一丝忧色?竟是全都在乐呵呵地讨论着如何竞拍第二期军债之事,就好像他们对官兵丢掉石山脚营地根本无所谓似的。 无论众人存着怎样的心思,也无论昨晚的石山脚之役有多么不可思议,但都无法阻挡众人想要抢购二期军债的热情。 今日的二期军债之发行,足足持续到酉时打烊方才结束,此次军债的低价为一万两银子每份,由于在认购之前就已标明了每张军债的红利旺铺,因此这一百份军债全都进行了竞拍,特别是位置靠前的旺铺更是竞拍得极为激烈。 最终,二期军债共获得一百四十六万两现银!这无疑让军债事务所内外的所有人倒吸了口凉气,眼红羡慕者自是极多。 而就在军债事务所刚一打烊,密集的马蹄声就已传遍了万寿街,只见唐夫子麾下的袁副把总率领四百余精骑来到事务所外,另有白家军的二百步兵和汉帮的几十辆马车亦是到位。 在王秀荷与宋四管家的仔细清点之后,一百四十六万两银子被全部装车,袁副把总连口茶水都没喝就率部押着银子迅速离城,周遭的百姓们自是议论纷纷。 又有黄员外乘着他的马车在城南门外等候,当袁副把总一行出城时,黄员外亦是跟随队伍一同赶去了门滩。 当晚的门滩西码头营地灯火通明,营地的主帐内,子诩公子唐世绩、叶副将、庞大田、白老二和白老三等一众将领纷纷就坐,每个人的桌前都摆满了精致的菜肴,众人皆恭敬地等着唐夫子的到来。 对于老爷子昨日突然决定发兵攻打官兵的石山脚营地,除了知悉内情的子诩公子唐世绩以外,其他将领们皆是有些发愁,他们也如柳锡武和赵吉晟等人一样的想法,打仗岂能如此仓促儿戏? 更让众将领挠头的是,唐夫子还要亲自去前线指挥,而且也没摆甚阵法,就那么大咧咧地让将士们越过愚溪冲向了石山脚。 结果官兵就那么毫无抵抗地跑了,而且官兵还没有放火烧营,那是将一座完整的军营‘送’给了唐夫子,就好像双方商量好了在进行一场军事演习一般。 这时,满面春风的唐夫子走进主帐内就坐,他说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便让大家开吃。 叶副将看了看主帐外好奇地问道,袁副把总怎的没进来用餐? 唐夫子淡然笑道,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如今负责石山脚营地外围的侦斥工作,是以让他俩先行率部赶了过去。 叶副将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他作为跟随童古来驰援零陵城的第一批骑兵,自然认识第二批来驰援的袁、陶二将。 虽说叶副将如今掌管着童古的第一批骑兵二千余人,但老爷子让他的骑兵在西塘观营地休整,却把最前线的石山脚营地交给袁、陶二将去把守,另辅以白家军的一千步兵。 这自是让叶副将有些许不满,而他也不是个深沉之人,于是他端着大碗酒虚敬上首的唐夫子并主动请缨道,不知老爷子打算何时攻打官兵的黄田铺大营?届时希望能让他率部打头阵。 唐夫子的嘴角微微上扬,矜持地端起酒碗轻抿了一口。 他当然清楚叶副将的心思,官兵黄田铺大营的东南方向如今已洞开,无论叶副将还是白老二等人都认为攻打黄田铺大营会很有可能得手。 但他可不会让众将领去强攻,否则即便能打下,损伤恐怕也不会少。 而他之所以让袁副把总连夜赶去石山脚营地,自是让袁副把总与黄员外趁黑运送十六万两银子去给杨总兵。 因他承诺杨总兵,他发行的二期军债超过一百万两之后所得,尽数归杨总兵,作为回报,那自然是官兵的黄田铺大营和昨晚夺下的石山脚营地。 故此他让袁副把总先运十六万两银子过去,另外的三十万两银子自是要等杨总兵撤离黄田铺大营之后,能给他留下完整的营地才会交付。 说白了就是用银子买地盘,这不仅符合唐夫子的利益,同样也符合将要撤兵回广西的杨总兵之利益,而且如此买地盘可以尽最大可能降低黄田铺一带所有百姓的损失,对于春耕事宜自然也多了大片可耕种的土地。 至于唐夫子今晚召集南部防线的高层将领们来门滩西码头营地,可不是要商议攻略黄田铺大营之事,而是与众将领提出他的军队整改之提案。 唐夫子提出,老夫要正式建军!就如申家军、白家军一样,他要建立唐家军。 该军的主体为叶副将的二千余骑兵、白家老二、老三的三千步兵、画眉铺营地过来的四百精骑和近千轻、重伤骑兵,还有雷公大岭一带的五百申家军的精兵和一千二百余广西狼兵。 就在今日中午,童英遣人来报,被俘虏的官兵黄千户不负唐夫子所托,成功招降了一千二百余广西狼兵,最迟在明日便能抵达门滩西码头营地。 在唐夫子的建军构想当中,他自然是唐家军的总兵,弟弟唐世绩为副总兵兼参谋部首席幕僚,叶副将、白老二和庞大田为参将,白老三、袁副把总和陶副把总等众将皆为千总,叶副将和白老二所统率的步骑士兵皆不更改原有之建制。 不过,南部防线的数千辅兵将由副总兵唐世绩统辖,他这副总兵同时兼任后勤。 而画眉铺营地过来的一千四百余骑兵、五百申家军的精兵和一千二百余广西狼兵,则由唐夫子亲自统率,参将庞大田为辅。 再有一点,门滩至零陵城南门外这一大片区域有万间难民窝棚区,唐夫子打算从难民中挑选一支千人的后备役,由唐夫子亲自统率与训练。 叶副将与其麾下的骑兵将领们皆是皱眉估算,即便不算子诩公子统率的后勤辅兵,唐夫子的士兵人数加起来已然有万人! 所谓招募难民为后备役,叶副将等人不明白老爷子为何要亲自训练,但他们对此倒没甚在意,他们在意的是‘唐家军’这三个字。 一旦同意,他们这二千余骑兵岂非都不再属于童古将军麾下? 如今童古将军重伤昏迷,且已经被运来了门滩西码头营地内,叶副将等人下午时还去探望过,据郎中说恐怕还得养上一段时日才能苏醒。 叶副将等人很是发愁,若他们同意会否对不起童古将军?但话说回来,唐夫子手里至少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啊! 假若叶副将等人不同意加入唐家军,那他们又上哪去捞银子?即便去打家劫舍,这二千余骑兵又岂是好养的? 第522章 兵不血刃的大捷 元宵节至。 自从大年初一晚下了一阵子小雪,直到这元宵节,零陵县一带便再也未下过雪,天气干燥至极。 没有瑞雪,又岂有丰年? 上午,零陵城内各条主街已是张灯结彩,不计其数的百姓涌出大西门,有的更是越过了大西桥外的营地,他们纷纷踮着脚向西边的官兵前锋营张望着。 大西门城楼上,秦知府和柳将军等一众军政要员以及秦薇儿亦是举目远眺,他们的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只见官兵的先锋营内已无‘陶’字等一众将领的认旗,取而代之的是‘唐’字大纛和‘白’、‘庞’等各部认旗。 先锋营外,身披黑色披风的骑兵们四处游弋,又有身披白色披风的步兵整齐地踏入营内,唐夫子的唐家军在今早夺下了官兵黄田铺大营以东的先锋营! 柳大钧站在高耸的大西门城楼上,听着城楼下百姓们愈发齐整地高呼唐夫子之名,他不禁拍着栏杆叹道:“又是兵不血刃啊!” 说话间,他那凌厉的双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了一抹嫉妒之色。 秦大人拍了拍柳将军那厚实的肩膀,捻须笑道:“大钧啊,你和叶参将昨日破晓可是身先士卒取得了楚江圩大捷!百姓们对你们也极为敬佩啊!” 一众府衙官员和柳系将领们纷纷在旁附和,秦薇儿亦是诚恳地说道:“舅舅,您和干爹在两线皆大捷,此乃零陵城与百姓们的福气!今年,开了个好头呐!” 柳大钧心中暗叹,诚然,他和唐夫子的确算是两线大捷,但他感到自己的声望始终被那老匹夫给压过一头,这种感觉让他充满了不安与嫉妒! 就说昨日破晓的楚江圩大捷,他其实也筹备得甚为仓促,因他是被唐夫子大年初九夺得官兵的石山脚营地,加之初十唐夫子发行第二期军债给刺激得不轻。 故此柳大钧也是发了狠,让外甥秦三在正月十一那日搞了个‘楚江圩军债’出来,并在府正街选了个上好的门店公开发售,那模式自是与唐夫子的军债事务所几乎一模一样。 柳大钧发行的也是一百份军债,且每份只售五千两银子,他承诺一个月内拿下楚江圩,无论成与不成,军债同样能兑回本金,且若成功,楚江圩的百间旺铺便是这百份军债的红利。 谁知一开始反响寥寥,除了与秦、柳两家亲近的豪商认购,包括十三姑在内的众多商人皆是持观望态度,更莫说是竞拍高价了。 直到正月十一的下午,唐夫子派他干女儿王秀荷过来认购了三十份军债,那可是十五万两银子!这才让柳将军发行的楚江圩军债被商会的成员们认购一空。 有了银子好办事,柳将军当日便点齐他东大营的全部精锐北上高关岭前线,并与那官兵细作郑罡秘密联络。 在正月十二傍晚,郑罡复来拜见柳将军,并说官兵开价二十万两银子,承诺可将楚江圩完整地‘卖’给柳将军。 当柳将军得到郑罡的开价后,他和侄儿柳锡武顿时恍然大悟,难怪唐夫子那个老匹夫能够兵不血刃地拿下石山脚营地,且官兵还不烧营,敢情都是用银子买回来的啊? 不过这种事柳将军自然不会去公开,若是二十万两银子能买回楚江圩,对他而言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何况官兵承诺不焚毁楚江圩,那他拿回楚江圩以后岂非可以更快更省钱地开展商贸? 因此别看柳将军身先士卒,实际上他进入楚江圩时就跟唐夫子那边一样,没有官兵精锐、没有任何抵抗、建筑完好无损、没有粮草辎重留下,这不就是兵不血刃的大捷吗? 当他昨日回来报捷时,沿街的百姓们是真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有许多百姓赞他柳将军威武不是? 然而与今日唐夫子夺下了官兵的先锋营相比,柳将军顿时又感到自己的黯然失色,其实他也明白,楚江圩毕竟距离零陵城甚远,而那先锋营就在大西门外,这看在眼里的大捷自然会更让人震惊了。 将近午时,有唐夫子麾下的十余骑兵狂奔至大西门外的原莫将军营寨,并齐声大吼道:‘大捷!黄田铺大营已被唐夫子拿下!官兵退守石期站!大捷……’ 零陵城内外再一次陷入了沸腾! 城楼之上,秦大人、柳将军等诸多军政要员们皆陷入了沉默。 其实秦大人、柳将军和秦薇儿三人已是猜到了个大概,不知唐夫子和官兵之间究竟做了多大的私下交易?居然连黄田铺大营都拱手相让? 而其他要员们心里则都有一个极为费解的疑问,官兵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会与当初围攻零陵城的时候大相径庭? 在柳大钧身旁站着一位穿着全副盔甲的魁梧汉子,只见他那张黝黑粗糙的脸上亦满是复杂之色,他便是秦大人适才提到的‘叶参将’,此人乃是原唐夫子麾下的叶副将叶重远。 在大年初十那日夜里,唐夫子在门滩西码头营地内宣布要建立‘唐家军’,并欲提拔叶重远、白老二和庞大田三人为参将之职。 虽说叶重远对唐夫子开出的职位与军饷皆很是满意,但他毕竟是童古将军的嫡系,如今童古依旧重伤昏迷,叶重远如何能背信弃义投到唐夫子的帐下? 要知道当初童古重伤后,叶重远与二千余骑兵由泷泊镇赶回零陵城南门外时,子诩公子唐世绩拿着翟将军的令牌与叶重远说,在童古将军伤愈之前,望叶副将听从唐夫子调遣,且饷银粮草定然不缺云云。 当时叶重远并未过多考虑便答应了下来,但他再三提醒唐世绩,他只是暂时归唐夫子调遣,绝不是想要改换门庭。 虽说童古将军乃是翟将军的义子,但一码归一码,童古的骑兵营乃是童古和叶重远等人一手打造的!这可跟翟将军无关。 故此在大年初十那日夜里,当叶重远听唐夫子说要建军以后,已是看出老爷子的吞并之意,但除了他和童古麾下的另几个骑兵将领以外,白家俩兄弟和庞大田等人可都没有拒绝唐夫子的建军提议。 而就连叶重远统率的二千三百余骑兵当中,亦有好几个将领低着头喝闷酒,也不看叶重远,可见其心里恐怕也不太排斥正式归于唐夫子麾下。 其实这二千三百余骑兵也不是一条心,其中隶属于童古骑兵营的只有一千人,另一千三百人则是由衡州府、宝庆府乃至长沙府的好几个骑兵营当中抽调而来。 他们之所以听从童古和叶重远的调遣,是因最初的军令就是听从童古的辖制,况且童古的嫡系几乎占据一半,其余将领自是不会有甚异动。 然而到了如今的情况之下,整个南部防线的钱粮大权都在唐夫子手中,这二千三百余骑兵的将领们可就更难一条心了。 因此叶重远自是不会当众跟老爷子撕破脸面,他只是委婉地提出他不能替童古将军做这个主,一切待童古将军清醒之后再做定夺云云。 谁曾想唐夫子当时就脸色一沉,语气决绝地说:‘既然叶副将不愿加入老夫的队伍,那就请另谋高就吧!之前归你统率的二千余骑兵,若有愿意跟你走者,老夫概不阻拦!’ 当老爷子此话一出,举座皆是死一般的寂静。 叶重远也不是个好性子的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于是他果断地起身告辞离开了主帐,而他最铁杆的几个将领亦是紧随其后。 正当叶重远要率领他麾下的几十个亲兵赶回西塘观营地,以带着愿意跟随他的骑兵们离开唐夫子的势力范围时,子诩公子唐世绩急匆匆地跑来拉住他的马缰,好说歹说劝他在门滩西码头营地再留宿了一晚。 要说在唐夫子的整个南部防线当中,叶重远跟唐世绩的关系无疑是颇为紧密的,因为唐世绩乃是童古将军在宝庆府时亲自任命的骑兵营首席幕僚,叶重远自然清楚这一点。 不过叶重远也很不满唐世绩投靠唐夫子,当初在宝庆府时若非有童古将军的照拂,唐世绩的家人能有好日子过?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当然,叶重远即便不满却也得耐着性子留下来,因为管着后勤的唐世绩手里还有五万两银子的军饷没发给叶重远,且童古将军也在门滩营地养伤,叶重远自然想带着童古一同离去。 而唐世绩在大年初十那晚与叶重远同宿一间军帐,并问他既是不愿继续跟随唐夫子,今后该何去何从? 其实叶重远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要说在唐夫子麾下的这段时日,有一点是叶重远极为认可的,那就是唐夫子绘制的地图可从来不会藏私,因此众将领对于全局的了解委实很是清晰。 那晚叶重远冷静下来之后也渐渐想清楚了,自己离开唐夫子的南部防线只有两个地方可去,一是湘口关的莫将军,二是东大营的柳将军,至于南边的申家军自是不会考虑,因为叶重远还想着带童古将军北上衡州府不是? 而唐世绩自然也知道叶重远就是这二选一,他为叶重远分析,莫将军乃是孙将军的嫡系且跟翟将军素来不合,当初翟将军在大江口时被官兵围攻,不正是莫将军坑得翟将军精锐全失才遭软禁?即便叶重远去投奔,莫将军又舍得给多少军饷? 反观柳将军这边,虽说之前也是孙将军的麾下,但毕竟没有莫将军与孙将军那等亲密关系,且柳将军背后有当地的秦家等豪门望族支持,还能愁没有军饷? 况且柳将军麾下只有原孙将军最嫡系的五百精骑,其余的全都是步兵,若是叶重远去投奔,柳将军岂非要倒履相迎? 还有一点最是打动叶重远,如今湘口关以北的湘江航道全都被官兵占领,而就连叶重远当初来驰援时走的九冲岭、楚江圩至高关岭这条北线的陆路通道亦是被官兵占据,无论水路还是陆路,想要北上祁阳县就必然要突破官兵的防线。 而叶重远也想明白了,他麾下全是骑兵,难道不打陆战却去打水战?这岂是明智之举? 因此在正月十一的上午,在唐世绩的斡旋之下,叶重远拿回了本属于自己的五万两军饷,带着肯继续跟随他而去的一千童古部骑兵,还有重伤昏迷的童古,直奔东大营而去。 这委实让柳将军大喜过望,那可是一千精骑啊!他拍着胸口承诺绝不会撤销‘童’字旗,并将童古将军安顿在东大营内,又派了郎中和侍从日夜看护。 柳将军还郑重其事地委任叶重远为参将,许以优厚的军饷,又赠予叶重远一幢位于府正街的宅邸,而后带着叶重远等一千精骑奔赴高关岭前线。 叶重远自然很感激柳将军,但他又如何晓得,无论唐夫子还是柳将军,这两个军头实际上就是当初篡夺孙将军与童古将军等人兵权的利益同盟? 第523章 谣言四起满城飞(卷壹·终) 二月初一。 距离唐夫子于元宵节时夺取官兵的黄田铺大营已过去了半个月,官兵已退守至石期河之北岸的石期站,黄田铺、珠山与水口山等一线尽归唐夫子辖下,两军于石期河对峙。 虽说这崇祯十七年的正月里整个永州府皆未下过雨,但府衙与县衙通力合作,春耕已是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不仅是零陵县,南边的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也在府衙的政令之下恢复了小部分的春耕。 又有零陵城以西的东安县,在陈副总兵的治理下亦是开始了春耕事宜。 而今零陵县的军、政、商、文各界和百姓们都已知晓,广西兵已经全面撤离了湖广境内,不少人很是疑惑,为何唐夫子不乘胜追击攻打东安城? 当然,有不少人也对柳将军的举动甚为费解,柳将军于正月十四夺得了楚江圩以后,就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军事行动。 如府学宫的士子们所推演的,若是柳将军的北线军以楚江圩为桥头堡,即便不能渡过湘江去攻打西岸的冷水滩,但至少也应该把楚江圩以北的九冲岭至杨家大岭一线拿下,如此一来便能与祁阳县的倪将军部重新联合,那么官兵的陈副总兵所占据的高溪市南码头和冷水滩岂非处处是破绽? 然而柳将军却根本不为所动,其本部精锐连同投靠他的叶重远部一千精骑皆回到了东大营,对外的借口是春耕乃民生大事,自当休戈练兵待时而动云云,而他掌控的楚江圩则成为了湘江上的一处贸易港口。 唐夫子的南部及西部防线亦同样是只练兵不打仗,且石期河一带已然成为了零陵城与东安城之间的贸易场所。 另有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更是成为了零陵城与道州之间最为热闹的几处码头,即便这四地的东码头还在热火朝天的建立当中,但商贸往来已是日夜不休。 与这些港口码头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零陵城以北的湘口关,如今此关依旧紧闭,这原因颇为复杂,主因乃是镇守湘口关的莫将军在过年时染上了甚疾病致时常昏迷,醒过来时亦是眼神恍惚口齿不清,关墙事务由其亲堂弟莫生财在主持。 到了元宵节那日夜晚,莫将军又一次清醒过来,莫生财亲手喂他吃汤圆,谁曾想莫将军吃了几个汤圆后却两眼一翻,暴毙,对外宣称是噎死的。 这吃几个汤圆还能噎死?莫说当时这消息传来零陵城时没人信,就是湘口关的莫将军麾下将领们也不可能信这套说辞。 到了正月十九,已是莫将军出殡的前一日,当日上午莫生财在灵堂为堂兄莫将军守孝时,莫将军麾下的几个大将终是忍不住开始发难,莫生财险些被砍杀于灵堂内,好在他有个极为忠心的薛姓家仆冒死把他给拖到棺材底下,随后莫生财发出暗号,十余个刀斧手把那几个大将给打杀了。 这事可就闹大了,要知道莫将军麾下可是有两千余精锐老贼和三千余普通士兵,再加之湘口关原有的千余守兵,这可就是近七千号人了,且关墙下的东码头还有近两千降而复叛的卫所官兵俘虏。 而即便是中层和低层将领们也没几个愿意服从莫生财的统治,之前只是以为莫将军身体抱恙方才让莫生财暂理关口军务,莫生财本就没有甚威望,结果他不仅弑兄还把几个主要将领全给杀了,消息从灵堂传出后整个湘口关都沸腾了。 之后那两千余老贼被人挑唆而哗变,带着其他普通士兵四处搜寻莫生财索命,又有那千余原关口守兵当中出了幺蛾子,竟是趁乱把近两千的卫所官兵俘虏给放了,就连水关的大门都不知何时被谁给打开了去。 而游弋于湘口关之外的几艘官兵的战船也不明就里,他们不敢近前,但又担心会否是贼兵要出关来攻打他们,于是那几艘战船开始炮击关墙并呼叫支援。 有的老贼执意要找莫生财报仇雪恨,有的老贼认为该先压制俘虏叛乱,又有的老贼则指挥守军开炮还击关墙外的官兵战船,整个湘口关皆是陷入了混乱当中。 到了当日下午,唐夫子麾下的袁千总率一千精骑由潇水西岸赶赴湘口关,柳将军麾下的参将叶重远亦是率一千精骑由潇水东岸赶去,另有两军的精锐步兵亦是疾行而去。 是夜,湘口关喊杀声震天,唐夫子和柳将军的精锐步骑镇压了叛乱,莫将军麾下之精锐老贼、普通士兵、关墙守兵、卫所官兵俘虏等已不足四千人,且尽数被关押,并由唐夫子和柳将军一同派人前去审理甄别。 ‘罪魁祸首’莫生财则早已死于乱刀之下。 此后湘口关由唐夫子和柳将军派兵联合镇守,而直到这二月初一,莫将军麾下的将士们还依旧被‘仔细’地审理甄别着,是以湘口关的水关大门依旧紧闭。 无论莫将军之死有何蹊跷,也无论其麾下将士们的哗变暴动是何人所挑唆,但零陵城的唐、柳、莫三个军头鼎立之局已落下了帷幕,如今则是唐夫子与柳将军各执‘半座城’之局面。 而这样的局面又能持续多久?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这不,近几日零陵城的街头巷尾、城外的各处码头,甚至是村镇田间等地皆出现了极多与唐夫子和柳将军有关的谣传。 城北谣传,童古将军之所以一直重伤昏迷不醒,实乃唐夫子为篡夺兵权而对童古使用秘药所致,此药之毒甚烈,好在柳将军遍请名医,童古将军近日在东大营内似有逐渐恢复之迹象。 楚江圩谣传,当初唐夫子建立画眉铺的骑兵营时,本是可以前去楚江圩支援孙将军的嫡系龚将军,但唐夫子根本不理会,导致龚将军等一众将士皆在楚江圩战死。 又有城北府正街的秦府传出,秦九公子新纳的小妾夏菡亲口所言,唐夫子根本不是甚老头子,其实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所假扮,而且此人乃是官兵细作唐世勋云云。 此谣传不仅由夏菡亲口说出,又有南边道州城传来另一则与之相对应的传闻。 据说申将军的二公子申不凡身边有个侍卫名叫李有茂,此人自称以前就是假扮唐夫子的唐世勋身边之人,这唐世勋就是个落草为寇的山寨主,为了赏银才接受黑土岭陈副总兵的招安。 这李有茂还言之凿凿地说,唐世勋当初接受招安之后,隶属陈副总兵的嫡系齐千户麾下之把总董天祥,当陈副总兵反攻东安城得手之后,唐世勋因夺门有功晋升为百总之职云云。 以上这些个不利于唐夫子的谣言在城北和城东一带被传得极其迅猛,有那善于联想的百姓更是想到了一个人,唐家军的二号人物不是叫唐世绩吗?若这唐夫子真是唐世勋,那么他跟唐世绩又是怎样的关系? 当然,近期的谣传又岂止是关于唐夫子?有关柳将军的谣传同样甚嚣尘上。 如柳将军为篡权而用秘药致孙将军邪祟缠身,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又如柳将军之所以弑杀亲子柳锡承,实因柳锡承的两个儿子是由柳将军与柳锡承的亡妻崔氏所生,因此柳锡承才会时常忤逆柳将军,而柳将军的亲家崔员外在女儿亡故后再也不跟柳家往来云云。 但相对而言,有关唐夫子的身份之谜更让人既觉匪夷所思又浮想联翩,难道这位七老八十拄着拐杖的夫子竟是个年轻人假扮? 又有黄员外、文秀才和彭四爷等西边来的豪商们则很是肯定地说,官兵的确曾有个细作名叫唐世勋,但此人早已在营救杨总兵的左膀右臂陶将军时死于湘口关。 如今东安城的陈副总兵为唐世勋立了衣冠冢,又有那陶将军更是亲自拜访了唐世勋已知的唯一亲人,即其住在东安城的四爷爷唐善智,并赠予了这位孤独的老人几千两银子,以感念唐世勋的救命之恩云云。 故此黄员外等西边来的豪商皆对唐夫子乃是唐世勋的谣传持怀疑态度。 而齐仙姑的‘三神教’之信徒们则坚信,唐夫子就是唐夫子,他乃是三神钦定的天选之子!若唐夫子真是个年轻人,那也定是三神显灵让老爷子返老还童云云。 到了今日,即二月初一,门滩西码头军营内又传出了三则不知真假的消息。 其一为,唐家军的副总兵唐世绩、参将庞大田二人于昨晚在军营内与唐夫子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今日这二人及庞大田麾下的二百余嫡系精锐皆下落不明。 其二为,唐夫子昨日似乎被气坏了身子,今日已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 其三为,唐家军的一千难民青壮之后备役,今日一早就在门滩消失了,与之一同消失的似乎还有驻守于西塘观营地的一千余投靠唐夫子的广西狼兵。 求证者们想以探病为由拜访唐夫子,但老爷子都已卧病在床,闲杂人等又岂能入营? 他们不禁揣测,难道唐系将领的内部已然不和?唐世绩和庞大田等人莫非是与唐夫子分道扬镳甚至被集体坑杀了?老爷子不会就此一病不起吧? 这真个是谣言四起满城飞,孰真孰假众说纷纭…… …… 傍晚,一辆马车由大西门驶入了零陵城内,驾车的乃是一个粗犷的糙汉与一个猥琐矮小的男子。 马车径直驶向城南的七层坡街,最后停在了宋家巷的宋家祖宅门口,那猥琐男子正独自走向门口的守卫道明来意。 一个可爱的小丫头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里面还坐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少年。 这小丫头看着那大气的门头,大眼睛眨巴着拉了拉身旁妇人的衣袖:“娘,爹爹真的住在这吗?湘儿好想见爹爹……唔!” ‘嘘!’ 妇人和那少年忙不迭捂住湘儿的小嘴。 正在这时,王秀荷与宋四管家等人从军债事务所忙活完后回来,那脆生生如银铃般的童声直让王秀荷心头一跳,难道是我的宝贝女儿小囡回来了?她忙不迭冲过去想要拉开车帘看个究竟。 谁知那驾车的粗犷汉子竟一声冷哼,一把短刃已是抵住了王秀荷的玉颈。 ‘大胆!’ 王秀荷身后的八个护卫大声怒喝,纷纷拔刀围住向那粗犷汉子。 站在大宅门口的一众守卫见状大怒,不待那猥琐男子表明身份,已是直直地一拳将其打昏在地,旋即纷纷持刀冲向了马车。 马车内的少年猛然挑开车帘,一把大刀架在王秀荷的玉颈上,只听他大声喝道:“吾乃刀侠苏如诲!尔等胆敢妄动,吾必取她首级!” 而那粗犷汉子瞪着铜铃大眼吼道:“俺乃穿山虎刘志喜!尔等胆敢妄动,俺必取她首级!” 刀侠?穿山虎?这是哪来的两个愣头青?一众守卫和侍卫皆破口大骂,让这俩货赶紧放了王夫人。 一旁的宋家俩姐妹已是吓得脸色苍白,宋四管家则赶紧掏出几锭银子奉上,请少侠手下留情云云。 王秀荷反倒在惊吓过后冷静了下来,她面若寒霜地冷笑道:“苏少侠,刘大侠,你俩莫不是戏看多了?尔等若敢取本夫人首级,谁能活命!” 马车内的妇人这时开口道:“如诲,志喜,快收了刀子,不得无礼!” 说罢,妇人抱着小丫头湘儿,神色坦然地走下马车…… 第524章 招摇撞骗的刁妇 宋家祖宅,中庭正堂内。 王秀荷神色冷漠地端坐于上首,堂下,小丫头湘儿被那妇人抱在怀中。 ‘刀侠’苏如诲和‘穿山虎’刘志喜被反绑着跪在地上,两人竟是不顾场合地拌着嘴,讥讽对方的武功不过如此云云。 四周站了十余个彪悍的侍卫,而那个被一拳打昏了过去的猥琐男子则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 王秀荷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妇人,只见这妇人的模样和身段儿就如那十三姑一般,真个是臃肿而又老气!王秀荷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丝愠怒之色。 每当王秀荷想到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宋宜璟跟那十三姑有‘私情’,她就感到阵阵恶心与耻辱。 而那十三姑居然还曾想在夜里单独拜见唐夫子,那老妪除了会做些生意,就那种姿色岂能配得上干爹?否则干爹又怎会将她拒之门外?王秀荷每想及此就感到一阵报复的快感。 正当王秀荷在沉吟时,跪在地上的刘志喜竟是大咧咧地开口让王夫人给他松绑,王秀荷的思绪转回当下,语气冰冷地喝道:“聒噪!” 一旁的几个侍卫立刻冲过去给了刘志喜和苏如诲几个耳刮子,并用破布团塞住了二人的嘴,一个侍卫甚是精明,他已经开始在搜二人的身,另有一个侍卫有样学样地跑去搜那昏迷的猥琐男子。 小丫头湘儿见好哥哥苏如诲被打,吓得险些尖叫,妇人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并捂住了她的双眼。 王秀荷随即看向这妇人问道:“老夫人贵姓?” 妇人微微蹙眉,她自是感受到这位肤白貌美的王夫人对她很是不善,于是她只轻轻地吐出了一个‘周’字。 “哦,原来是周夫人。” 王秀荷螓首微点,接着问道:“你们来此做甚?” 周氏暗自焦急,心中已是不停地暗骂刘志喜和苏如诲冲动,若非二人拿刀架住这王夫人,岳三水又岂会被一拳打晕了过去? 自从周氏被唐世勋从东安城的青楼里救走以后,她就与刘志贵和于青青去了全州城,而后三人开始布局全州的情报网,并私下打探苏如诲和湘儿的下落。 直到年关将至,刘志贵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三弟刘志喜。 当时刘志喜已是追逐苏如诲而到了全州城与南边兴安县的交界处,且苏如诲当时还险些把湘儿给弄丢了,又被刘志贵给救回。 好在刘志贵不像志喜那么癫狂,他把事情给解释清楚,并带着苏如诲和湘儿回全州城见到周氏,这才解除了误会。 然而到了正月初八时,一个噩耗传到了全州城,忠勇无畏的百总唐世勋为营救陶将军,在零陵城湘口关罹难! 这道晴天霹雳险些将周氏给击溃了去!刘志喜、苏如诲和于青青也全都惊得不知所措。 好在刘志贵够稳重,他让周氏等人继续待在全州城,而他则借着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队总之便,亲自赶赴东安城去确定此消息。 当刘志贵入城后听说陈副总兵给唐世勋立了一座衣冠冢,遂赶去查看,却见一直待在东安城的汉帮帮主于虎等人,皆是如丧考妣地陪着唐世勋的四爷爷唐善智,而老爷子更是数度落泪直至昏厥。 但刘志贵还是不死心,他不相信公子就这么死了!何况,还有阿梓、薛正和岳三水等人呢? 好在刘志贵随便一打听就得知,阿梓与其父颜副指挥使等人皆住在县衙旁,而后刘志贵通过紧急暗号联络上了阿梓。 当时阿梓已经准备随父亲和堂兄等人回广西,而后刘志贵从阿梓那儿得知一个确切消息,唐世勋没有死! 到了正月十一,阿梓一行离开东安城后抵达了全州城,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看一看唐世勋那坏小子名义上的‘夫人’。 没错,除了阿梓以外,小狼山寨的人谁不知道唐公子的夫人是周氏? 而当阿梓与周氏、于青青见面时,周氏从阿梓口中再三确定勋哥儿当真无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求阿梓,请务必让她带着湘儿去零陵城,因她深知勋哥儿有多么思念他的宝贝湘儿! 阿梓为了此事,足足在全州城待了十日,因她得先派人赶往零陵城联络岳三水,由岳三水亲自接应周氏,而后还得安排沿途的诸多安保接应等事宜。 由于刘志贵和于青青还得负责全州城的情报网,而阿梓又要跟随家人继续南下兴安县的灵渠并开辟新的情报网,因此主要的保镖就是刘志喜和苏如诲。 其实周氏等四人当时根本不知晓唐世勋在零陵城是何身份,行事谨慎的阿梓只是告诉周氏,待到了零陵县的黄田铺时,前去接应的岳三水会告诉她。 而在今日下午,岳三水已是在黄田铺接到了周氏一行,但岳三水同样无比谨慎,况且如今唐夫子的身份问题本就谣言四起很是敏感。 岳三水是真怕周氏等人一着不慎露出马脚,何况有他亲自送周氏等人去宋家祖宅安顿,虽然王秀荷不知他的身份,但只要他跟王秀荷说一句接头暗号,王秀荷就能懂得他是唐夫子的密探。 这是唐夫子刻意叮嘱过王秀荷的密事,为的就是在遇有紧急情况时,岳三水这个零陵城的情报头子能够得到王秀荷的信任与帮助。 谁曾想因着刘志喜和苏如诲的冲动,岳三水被那侍卫给狠狠地一拳打昏了过去呢?周氏心中暗自焦急,她是真不知道勋哥儿如今用的是何身份。 ‘咚咚!’ 王秀荷见周氏久久不语,神色不耐地敲了敲椅把手:“你这刁妇究竟来做甚!” 周氏知道自己不能不答,但她毕竟在全州城与刘志贵和于青青共同建立过情报网,她晓得刘志贵为了隐藏身份而买了个妇人做媳妇,但那妇人只知刘志贵是个军人,根本不知他是细作。 勋哥儿如此谨慎,又岂会不隐藏真实姓名?是了!这处大宅子的门头上虽无牌匾,但前庭有两个灯笼上写有‘宋’字!莫非,这宅子的主人姓宋? 周氏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平静地答道:“老身此来是要拜访宋老爷。” “呃?咯咯咯……” 王秀荷先是一愣,旋即掩嘴娇笑,她笑得花枝招展,连娇躯都止不住轻颤。 堂内的侍卫们皆看得眼睛一直,就连刘志喜和苏如诲亦是面露惊艳之色。 王秀荷笑了一阵子后,俏脸突地转寒:“宋老爷?哼!他都入土多少年了?来人!将这招摇撞骗的刁妇绑了!” 她说罢后伸出柔荑指了指周氏怀中的湘儿。 两个侍卫大声应是,大步欺近周氏。 周氏、刘志喜和苏如诲皆是神色剧变,三人如何不知这王夫人是要抓湘儿? 奈何周氏还未来得及反抗,两个侍卫已是过来将她和湘儿给分开,其中一个侍卫麻利地用破布团塞住了周氏的嘴,并将她绑缚后重重地扔在地上。 另一个侍卫则提着湘儿送至王秀荷的面前。 刘志喜和苏如诲气得火冒三丈又无比懊悔,但他俩都被绑得死死的,即便再挣扎也于法去救湘儿不是? 湘儿已是吓得小脸颊发青,眼泪一个劲儿地在大眼睛里打着转。 小小的她不明白,她只是想来找爹爹而已,为何这些坏人要如此对待娘和如诲哥哥? 第525章 拨开云雾见月明 好坚强的小丫头!王秀荷见湘儿竟是不哭不闹且还强忍着泪水,她不禁轻柔地刮了刮湘儿的小鼻尖儿。 随即她挥了挥手让那侍卫走开,莫要凶神恶煞的吓着孩子。 兴许是王秀荷的神色变得和善,又或是曾有过艰辛逃难的经历,湘儿竟乖巧地挨靠着王秀荷的膝盖旁,眨巴着大眼睛抬头看向这个既好看又好坏的王夫人。 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温柔,她不禁想到了她的宝贝女儿小囡,这两个小丫头该是差不多岁数吧?她柔声问道:“你叫湘儿?几岁了?” “湘儿今年五岁了!” 湘儿乖巧地看着王秀荷:“夫人,您可否先放了我娘?她这段时日想爹爹,每日都吃得好少好少,莫要再为难她了好么?还有如诲哥哥和志喜叔叔,他们对湘儿可好了!” 周氏听得心都快融化了!一行清是止不住地划过了脸颊,自从她与儿子立泰、还有唐世勋和湘儿四人一同逃难以来,湘儿这小丫头懂事又乖巧,如何不让人喜爱?她是真把湘儿当成了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对待。 苏如诲和刘志喜看到才五岁的湘儿竟懂得为他俩求情,那是既感动又气恼地相互瞪了对方一眼,两人都很懊悔之前太冲动,没能护得湘儿的周全。 王秀荷听着湘儿的这番话也甚是揪心,她的女儿小囡就比湘儿大了一岁,也是如此乖巧贴心,且小囡如今一直在门滩公校读书,娘俩都快一个月没见面了。 毕竟是为人母,王秀荷轻柔地抚住湘儿的小肩膀笑道:“湘儿真乖,只要你认真回答几个问题,本夫人自会放了你娘,说说看,你爹叫甚名字?” 湘儿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神秘之色:“我娘说不能胡乱说爹爹的名字,但若不说就不能救我娘,所以湘儿只告诉夫人您听哟!” 旋即湘儿面露骄傲之色,压低声线道:“我爹姓唐名世勋,表字若一!” 什么?她爹是唐世勋?王秀荷悚然一惊,这!不会吧? 就在近几日,有关唐夫子真实身份的谣传何其多也?其中最有板有眼的不正是秦九公子新纳的小妾夏菡所言,唐夫子乃是官兵细作唐世勋所假扮? 其实王秀荷对这等谣传可不太相信,毕竟全州城的黄员外、东安城的文秀才和彭四爷等人时常出入军债事务所,他们可都辟谣说那唐世勋已经死于湘口关了不是? 但这小丫头竟说她爹就是唐世勋?且还跑到这儿来找她爹?王秀荷直感到诡异莫名,她不禁暗忖,莫非这是秦家或柳家做的局? 也难怪王秀荷会有这等怀疑,毕竟关于唐夫子乃是唐世勋所假扮的谣传,不正是秦九新纳的小妾夏菡传出来的? 如今零陵城内暗流涌动,王秀荷作为唐夫子的干女儿,又一直待在城内,自然清楚近期许多不利于干爹的谣传背后都是秦、柳两家在推波助澜。 哪怕这小丫头湘儿才五岁,但谁知道是否被有心人授意而故意来栽赃陷害干爹? 况且那周氏也很不对劲,适才她思索了许久之后竟说是来拜访宋老爷!这零陵城谁不晓得宋宜璟他爹宋老爷已经作古?且如今还有多少人不知这宋家祖宅乃是唐夫子的宅邸?周氏为何不说是来拜访唐夫子?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王秀荷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可都是干爹唐夫子给她的!如她所掌管的秘书三科,那可是套在零陵商会脖颈上的枷锁,哪个豪商敢对她王科长不敬?就连那会长十三姑都对她和气至极,谁不怕秘书三科的人去查账呢? 又如她负责的军债事务所,哪个军债持有者都对她毕恭毕敬,谁不想从她这儿打听些‘内幕消息’?况且这事务所因着每日军债竞拍所得之利,说是日进斗金亦不为过。 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她的宝贝女儿,王秀荷都决不允许谁来损害干爹的利益与名誉! 想及此,王秀荷按捺下心底里对这小丫头的喜爱,她决定再仔细问问,于是她故作好奇地笑道:“哦?湘儿的爹爹居然是大名鼎鼎的唐世勋?可是,你如何证明你是他的女儿?” 湘儿听到王夫人称她爹爹为大名鼎鼎时还极为开心,但小小的她也甚是发愁,她该如何证明自己是大英雄的女儿呢? 只见湘儿嘟着可爱的小嘴巴想了会儿后,大眼睛突地一亮,她扳着小手指低声数道:“湘儿家住宝庆府邵阳县,有一个亲大伯、两个亲叔叔与两个亲姑姑哩!” 三个亲叔伯?王秀荷好奇地问:“湘儿可记得你的叔伯们叫甚名字?” 湘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后答道:“嗯,小叔世显,四叔世绩,大伯,大伯……” 说到这,湘儿的大眼睛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她忙低着头支支吾吾道:“湘儿,想,想不起来了。” “没事,没事……” 王秀荷仿佛自言自语般安慰着湘儿,她根本没注意到小丫头突然出现的惊慌之色,因为那‘四叔世绩’几个字已经让她陷入了震惊。 子诩公子唐世绩,宝庆府邵阳人士,原童古将军的首席幕僚,如今唐家军的二号人物!他竟是官兵细作唐世勋的亲弟弟? 难怪!难怪过年前唐夫子会将整个南部防线的军队交给唐世绩统率,而老爷子自己却跑来零陵城发行第一期军债,甚至连打仗、后勤、内务也全都交给唐世绩去打理。 那时王秀荷就曾打趣说唐夫子是甩手掌柜,此刻再细想,唐夫子为何能如此信任唐世绩?那么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俩是亲兄弟! 天呐!难道这俩兄弟竟如此胆大包天?王秀荷直感到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的身子因激动而止不住地发着颤。 王秀荷不停地调整着呼吸,待到心绪渐渐平稳后却见湘儿依旧低垂着小脑袋,就仿佛做错了事一般,而王秀荷自是以为湘儿没想起大伯的名字,故而有些许内疚吧? 但这对于王秀荷而言可不重要,她心里已是对干爹唐夫子的真实身份生起了极大的好奇,于是她轻柔地抚摸着湘儿的小脑袋问道:“湘儿啊,你们娘俩为何会到此地来找你爹呢?他为何没跟你们在一起?” 湘儿闻言如同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很是委屈地答道:“还不如因为爹爹遇到了两个于家伯伯,他们的家人全被山贼给抓了,我爹便去帮他们救人……” 王秀荷仔细地听湘儿讲述如何与唐世勋分别,以及湘儿之后的经历,虽说这小丫头说的有些七零八落,但王秀荷已是大致上听了个明白。 而且她敏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她语气柔和地笑问:“原来你爹要去救那两个于家伯伯的亲人呀?你可知晓那两个伯伯叫甚名字?” 湘儿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摇头答道:“湘儿记不起来了,但有个大伯伯是捕爷,我爹叫他于捕爷来着,另一个背弓箭的可凶了!他是那于捕爷的弟弟,脸上有道好大好大的刀疤,湘儿那时都不敢看他呢!” 一个捕快,一个背弓箭的刀疤男?都姓于?王秀荷的瞳孔猛然放大,她的脑海里立马浮现了两个人的模样,于威和于猛! 王秀荷每日都待在万寿街,对于县衙的重要人物自是记得很清楚,于威如今是县衙快班的捕头,他是宝庆府人士。 而她对于猛可就更熟悉了!当军债事务所刚成立之时,唐夫子就安排了二十个侍卫负责安保,这些人以唐夫子的亲兵队长于猛为首,而于猛脸上那道大刀疤可不就是狰狞至极? 不仅如此,王秀荷还清楚的记得曾听其他侍卫说起过,于猛乃是宝庆府人士,且侍卫们都公认于猛是他们当中箭术最佳者。 再有,大年初一那晚,王秀荷被柳锡承绑走至文星街的土地祠外,于猛带着十几个侍卫来救她,结果于猛险些丧命,而后捕头于威来救二弟于猛。 在那之后许多人才知晓于捕头和于猛乃是亲兄弟,且自从那起事件以后,于威和于猛俩兄弟就再也没去拜见过唐夫子。 王秀荷再结合湘儿适才所说,更是有了一个极为合理的推测。 当初唐夫子在画眉铺建立骑兵营时,那营地里的勇士何其多也?但于猛可不是骑兵出身,为何唐夫子偏偏要用于猛这个‘外人’来做亲兵队长? 而无论唐夫子还是于猛的过往,无人知晓。 唯一有关唐夫子的过往背景之说乃是由申将军的儿子申不凡传出,据说当初唐夫子在东安县大江口以北的学仕桥一带隐居,而翟将军的上一任首席幕僚与他乃是故交,并请他出山辅佐翟将军云云。 但除此以外,再没有任何关于唐夫子过往的确切消息。 而知道唐夫子身份的翟将军已被毒鸩身亡,其上一任首席幕僚和其亲兵侍卫等也全都死了!这岂非是死无对证? 王秀荷既感到拨开云雾见月明,同时又细思极恐,莫非那谣传是真的?唐夫子乃是官兵细作唐世勋假扮? 第526章 王秀荷与周文茵 正当王秀荷在沉思之时,两个侍卫已是将被绑缚的苏如诲和刘志喜,以及昏迷的岳三水给搜了身。 可惜,三人身上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物件。 真够谨慎!王秀荷若有所思地瞥了几人一眼。 旋即她起身拉着湘儿的小手,吩咐两个侍卫给周氏解绑,随即由侍卫押着周氏跟在她身后,几人一同走去了后院的秀荷居。 至于那刘志喜和苏如诲,这两人可是拿刀架在过王秀荷的脖子上!她自是吩咐侍卫好生看押。 再有那依旧昏迷的猥琐男子,就那模样恐怕也不是个甚好鸟,那就随便扔去哪间屋子,待到睡醒了再审问便是。 后院,秀荷居。 宋小美和宋小甜俩姐妹见王秀荷竟是把陌生人带来此处,不禁感到一阵好奇。 王秀荷并未多废话,她让宋家俩姐妹带着湘儿去吃饭,再让丫鬟送两份饭食去书房,她要与周氏共进晚餐。 说罢她走向书房,谁知身后传来周氏的惊呼声,她扭头一看,却见一个侍卫竟要将手伸进周氏的襦裙里去。 王秀荷俏眉微蹙,冷声喝道:“钟二强!你在做甚?” 钟二强手上动作一顿,理所当然地答道:“回夫人的话,她单独陪您去书房用晚饭,俺自然得先给她搜身不是?否则若是您有甚意外,俺们这一队的弟兄可全都得给您陪葬咧!” “你个!” 王秀荷险些破口大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叫给我陪葬?咒我死呢? 她神色冰冷地从袖中掏出一物指向钟二强:“老娘有此物傍身,便是你力大如牛也难活命!何况个妇人?快滚去吃饭!” 钟二强见王夫人竟是拿燧发手铳指着他,惊得眼皮子一阵乱跳,他忙憨笑着与其他侍卫一同退下。 书房内。 厚重的梨木方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的菜肴,王秀荷正在大快朵颐,而周氏则只是安静坐着并未动箸。 “怎的?” 王秀荷疑惑地抬首看了周氏一眼:“菜不合胃口?” 周氏捧着热茶杯轻抿了一小口,螓首微摇道:“这年头有口吃的已是难得,何况是这等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只是奴家没甚胃口。” 她瞥见王秀荷已是吃了好多块红烧肉,甚是好奇地问道:“王夫人,你吃如此多肉不怕长胖么?” 王秀荷不答反问:“你家夫君喜欢你胖还是瘦?” ‘呃?’ 周氏闻言一愣,旋即低垂着眼帘沉默不语,而她的耳根都红透了。 王秀荷若有所思地瞥了周氏一眼,其实她是想通过周氏的回答,从侧面了解那唐世勋是否也如唐夫子一样不喜纤瘦女子? 莫要看这只是个小事,但王秀荷已经对唐夫子的身份起疑,那这等小事自然也能更增一分证据不是?毕竟据王秀荷所了解的,这年头的风流公子们大多都喜欢纤瘦女子不是? 至于说王秀荷自己,以前她可不会如此大口吃肉,这不都是因为唐夫子嫌她瘦么? 且王秀荷还发现了一个细节,这周氏易了容!因为她适才在中庭正堂时流了泪,此时离得近了王秀荷才看清,周氏脸颊上流过泪的皮肤明显白皙了许多。 而这也让王秀荷想通了之前的一个疑惑,周氏易容后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在这个年纪居然有个只五岁的女儿? 虽然王秀荷不清楚唐世勋多大年纪,但湘儿称于威和于猛为伯伯,而王秀荷又晓得于猛还没三十岁,可以想见那唐世勋该是只有二十几岁,但他的夫人周氏居然到了四十几岁?这岁数未免也相差太大了不是? 当然,这等特例也不是没有!宋宜璟那个混蛋不就看上了年近五旬的十三姑? 王秀荷撇开心头的烦躁思绪,闷头吃完了晚饭,随后她伸出柔荑指了指一旁火炉上的热水:“周夫人,你的易容已经露馅了,去用热水洗洗吧。” 周氏闻言一惊,旋即她也明白了,毕竟她的易容术又不精湛,只要哭过自是会有破绽,于是她轻嗯了一声,去用热水擦拭了脸上的易容。 待到周氏重新坐下后,王秀荷心中冷笑,这周氏果然与她年龄相仿!旋即她那如水的眸子里划过了一抹傲色,虽说周氏皮肤白皙且端庄温婉,但论姿色自是比不过王秀荷。 周氏倒是没想过去跟王夫人比甚容貌,她此时还在想着如何应对这位气质高雅的王夫人。 这段时日周氏一直在全州城跟着刘志贵和于青青学习情报工作,她当然晓得做细作最危险的就是身份暴露。 适才在中庭正堂内,湘儿已经跟王夫人说了许多关于勋哥儿的事,周氏虽然没听见,但她的眼睛却看得清清楚楚,她从王夫人当时的震惊神情已是有了一个颇为肯定的判断。 无论勋哥儿在此扮作‘某人’,有一点可以肯定的,王夫人之前不知‘某人’就是勋哥儿。 两个女子各怀心事的沉默了一阵子后,王秀荷率先开口道:“周夫人,不知你叫甚名字?” 周氏低声答道:“回王夫人话,奴家周文茵。” 王秀荷默默地念叨了两遍这名字,又问:“你还是不愿道明来意么?” 周文茵深吸了一口气,摇首苦笑道:“不瞒王夫人,奴家真是来找夫君唐世勋的,只不过奴家不知他如今是何身份,而晓得他身份的岳三水又被你的侍卫给打昏了过去,等他醒来自会与你说明。” “哦,那个精瘦的猥琐汉子叫岳三水?” 王秀荷一声冷笑:“但本夫人为何从未见过此人?说来好笑,就他的小身板儿吃了那一拳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那你我便先聊些别的,湘儿说你们是从全州城而来,不知你可知如今这零陵城由谁做主?” 周文茵螓首微点:“这自然晓得,唐夫子和柳将军。” 王秀荷慢悠悠地笑道:“那你应当听说过唐夫子手下的二号人物子诩公子吧?本夫人虽知晓他的本名叫唐世绩,也知他是宝庆府邵阳人士,但没想到如此之巧,湘儿竟说她有个亲叔叔也叫唐世绩?且都是邵阳人士?” “啊?” 周文茵娇躯一颤,眸子里满是诧异之色:“他,他竟也叫世绩?” 此时周文茵的心里很乱,她在全州城时就听说过唐夫子麾下的子诩公子,不过她哪能想到绩哥儿就是子诩公子?当王夫人说出唐世绩的名字之后,周文茵已经确定了该是同一个人,因为绩哥儿的表字就是子诩! 装的倒挺像!王秀荷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厉芒:“有一事你恐怕不晓得,本夫人对他绝无一丝好感!” 眼见周文茵眼中的疑惑之色,王秀荷神色冷漠地说道:“本夫人乃是唐夫子的干女儿王秀荷!而那个子诩公子唐世绩……” 她告诉周文茵,其实她总共只见了唐世绩两次而已,但这两次都让她极为不愉快。 一次是元宵节之夜,由于唐夫子夺下了官兵的黄田铺大营,当晚回城来庆祝,而子诩公子唐世绩和白老二等十位高级将领也同来。 另有柳将军与麾下的十位高级将领、府县两衙的高官、府学宫和零陵商会的高层们、各豪门望族的代表们等等,当然还有她王秀荷,各界名流近百人齐聚文星街的和气轩酒楼闹元宵。 当时王秀荷一进入宴席大厅,唐世绩就一直盯着她看,明明在他身边坐着两位如花似玉的侍酒女子,但他在席间却三番五次地走来找王秀荷喝酒,整个宴厅里谁还看不出这小子是对她王秀荷有意思? 但爱慕王秀荷的人可不少,特别是府学宫的副学正赵丰,且这赵丰向来喜欢当众直言,那言语间也是呛人得很,结果唐世绩跟赵丰险些为了王秀荷而吵起来,那自是闹得很不愉快。 第二次则是正月十九,当日下午唐夫子和柳将军各派精锐步骑镇压了湘口关的暴乱,夜里,柳将军在文星街的秦家酒楼大摆筵席,并诚挚邀请了唐夫子与麾下将领们。 当晚也如元宵节那次一样,又是近百的各界名流齐聚,王秀荷自然也不能不去。 不过当晚有一个人缺席了,那就是景文公子赵丰,原来赵丰被唐世绩麾下的一队骑兵给带走了,那帮兵痞竟是带着赵丰去南郊骑了好几个时辰的马,直到次日王秀荷才知晓此事。 至于当晚的宴席,唐世绩更是频频举杯去敬王秀荷,且毫不掩饰爱慕之意,甚至还说要骑马搭着王秀荷去踏春云云。 这无疑让王秀荷极为反感,她怎可能与唐世绩共乘一骑去踏春? 因此,这两次见面使得王秀荷对唐世绩绝无一丝好感。 周文茵听罢后甚是尴尬,这还真是唐世绩的一贯作风哩!当初他在邵阳城时就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而这王夫人无论容貌气质皆极为出众,也难怪绩哥儿会心生爱慕了。 但同时周文茵又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当初唐家人一起逃难时遭遇匪患,那晚唐世勋背着湘儿,周文茵抱着儿子立泰,而唐世勋在惊慌之下拉着周文茵便跑。 是以他们四人与唐家的其他亲戚们跑散了,之后也再未见过任何一人,那么,唐世绩为何又会出现在零陵城? 周文茵心头猛然一颤,勋哥儿如何不清楚绩哥儿的秉性?会否有这样一种可能,绩哥儿其实是勋哥儿所假扮? 想及此,周文茵满脸期冀地问道:“王夫人,不知您明日可否带奴家去见见这位子诩公子?” “不瞒周夫人,你恐怕是很难再见到他了。” 王秀荷饮了一口热茶,俏脸上突然露出了幸灾乐祸之色:“说来也巧,昨晚他跟唐夫子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就在今早,他已经消失了!” 周文茵悚然一惊,俏脸瞬间煞白:“消,消失?” 王秀荷的嘴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她神色平静地起身并示意周文茵随她走。 周文茵心乱如麻地离开了书房,就连走路都感到一阵阵天旋地转。 无论唐世绩是本人亦或是由唐世勋所假扮,但这两人可都是她周文茵的小叔子啊!难道他因得罪了唐夫子而遭到灭口? 第527章 心急如焚岳三水 二月初二,龙抬头。 辰时,宋家祖宅后院的秀荷居内,周文茵陪着王秀荷和宋家俩姐妹一同吃早餐,而湘儿则乐呵呵地坐在宋家俩姐妹中间。 昨晚湘儿与这两个好姐姐一同歇息,三人相处得极为融洽。 但昨个这一宿对于周文茵和王秀荷可就一言难尽了。 当周文茵昨晚心乱如麻地跟着王秀荷离开书房后,两人一同走入了浴房,周文茵以为王夫人是要她伺候沐浴,毕竟这王夫人乃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何况周文茵还想再更多地了解唐世绩为何会消失,因此她倒是不在意伺候王夫人。 谁知王秀荷并非此意,而是要周文茵与她一同沐浴。 当时周文茵还甚是感激,同浴即表示王夫人是平等地看待她,况且她在全州城时也没少跟于青青一同沐浴,因此她自是没甚好羞涩的。 然而王秀荷却对周文茵‘动手动脚’,且还打趣道,看来你的夫君唐世勋是喜欢丰腴的女子呢? 周氏被闹了个大红脸,其实她以前也如王秀荷一般纤瘦,逃难途中更是饿得骨瘦如柴。 还记得她被牙行卖去东安城的青楼时,被黄千户的儿子黄人杰给强行扛进了房,幸得唐世勋赶至并杀了黄人杰与一个家丁,才让她免遭侮辱,然而不待两人逃离现场,黄人杰的好几个手下竟是跑到房外偷墙根。 为防偷墙根的那帮人发现蹊跷,唐世勋赶紧让周文茵发出某种不可描述的声音来,但周文茵向来端庄温婉,自是羞得难以发声。 事急从权,唐世勋只得对她用上了些手段,那从未有过的奇妙经历着实让周文茵毕生难忘。 且那坏小子在她耳畔说的每一句挠心的坏话都记忆犹新,其中他就有提到女人还是丰腴些更好云云。 那时周文茵娇嗔道,你个坏小子嫌奴家瘦吗?但饿了好几个月又怎丰腴得了?奴家以后便吃穷你去! 真是羞死个人了!周文茵每每回想那段经历都感到心肝儿狂颤,扑通扑通如奔马般跳落个不停,但也正是在那以后她去了全州城,衣食不缺的自是将身子给养得甚是丰腴。 而当昨晚两女沐浴已毕后,王秀荷竟是挽着周文茵一同进入了卧房内。 那夜深人静的,王秀荷不停地问着有关唐世勋的事儿,这让周文茵很是疑惑,莫非王夫人已经晓得勋哥儿扮作谁了? 若只是问些有关唐世勋的陈年往事和兴趣爱好也就罢了,但王夫人竟是不停地问周氏和唐世勋的床笫私事。 这委实让周氏既羞涩又发愁,她哪有跟唐世勋发生羞人之事?嗯,那回‘事急从权’自然除外!但即便是那次,唐世勋也没有真跟她发生那等羞人之事嘛! 也不知王秀荷怎么想的,硬是要周文茵坦白,而周文茵已是敏锐地察觉到,恐怕王秀荷真猜到谁是勋哥儿了。 于是周文茵决定另辟蹊径,她要把那次‘事急从权’时勋哥儿使的手段用在王秀荷身上!她敢肯定王秀荷也会如她当初一样溃不成军,而她则可趁着王秀荷迷乱之时,套问出唐世勋如今的身份究竟是谁。 王秀荷果然没能抵住周文茵的手段,在迷乱之时道出了她的猜测,唐世勋极可能是唐夫子! 当时周文茵都吓懵了!零陵城的大军头唐夫子是勋哥儿假扮的?那坏小子竟如此胆大包天? 而王秀荷以前的性子可是刁蛮任性又报复心极强,她在缓过劲来之后立刻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女人如何不懂女人?周文茵猝不及防下也是一溃千里。 于是昨个这一宿,周文茵和王秀荷是你来我往互相报复,那可真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两女有了这层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之后,相互间倒是更为坦诚了,王秀荷虽猜想唐夫子极可能是周文茵的夫君唐世勋所假扮,但周文茵却依旧不敢置信,她请王秀荷带她去拜见唐夫子以确认之。 而王秀荷同样极想确认此事,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权力都是唐夫子给予的!之前她都想对老爷子投怀送抱,而若唐夫子真是比她还小上两岁的唐世勋,她怎可能放过?那自然要用尽一切手段了不是? 因此,王秀荷早上一起来就吩咐宋小美和宋小甜,让她俩今日和宋四管家去主持军债事务所的一应事务,而她跟周文茵吃过早餐后就带着湘儿乘上马车离开了零陵城。 至于苏如诲、刘志喜和昏迷的岳三水,王秀荷自是让侍卫先看守于宅内。 毕竟,唐夫子究竟是否为唐世勋所假扮还需周文茵亲自确认,万一唐夫子真就是个糟老头子呢? 王秀荷自然不敢百分百确定,假若真不是,她只带着周文茵和湘儿过去还能护得这娘俩周全,若是人多了可就不好说了。 巳时过半。 宋家祖宅前庭的一间小屋内,岳三水总算是苏醒了过来。 只见岳三水的鼻骨都已被打折,哪怕是随便动动面部肌肉都感到极其疼痛,眼泪水一直在他的小眼睛里打着转。 然而他的脑子却极为清醒,周夫人!周夫人不会出事了吧? 于是他赶紧撑起身子去拍门,门外站着两个魁梧的侍卫,两人斜睨了岳三水一眼,倒是没有再对他拳脚相加,这并非两个侍卫有多仁慈,而是王夫人之前交待过。 当岳三水得知王夫人竟是带着周夫人去拜见唐夫子,他几乎都忘了脸上的疼痛,忙不迭请侍卫放他走,他说要赶去门滩西码头营地拜见唐夫子,以后定会奉上丰厚的回报云云。 两个侍卫岂是好糊弄的?这小身板的猥琐男连个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都没有,竟还有脸说去拜见唐夫子? 且他们昨晚只从这猥琐男身上搜出了十余两银子而已,谁信他说的甚丰厚的回报?何况王夫人可没说过放这厮走。 岳三水暗自叫遭,他知道自己恐怕很难离开了,且他听侍卫说王夫人和周夫人等已离去了一个多时辰,他心急如焚地拍着腿大骂刘志喜和苏如诲,这俩货昨晚的冲动之举是误了他的大事啊! 第528章 俺老仇是个粗人 中午,门滩西码头营地外。 周文茵与湘儿坐在王秀荷的马车内,七个侍卫环绕左右,另有侍卫钟二强正在跟营地门口的守卫交涉。 湘儿好奇地从车帘探出个小脑袋四处张望,眼见那旌旗猎猎的营地内守卫森严,她好奇地问道:“王夫人,我爹爹当大将军了吗?” 王秀荷宠溺地揉了揉湘儿的小脑袋:“湘儿,你为何说你爹当了大将军?” 湘儿伸出小手指着营地里高耸的大纛:“那最大的大旗上边有一个好大好大的唐字哩!” 王秀荷和周氏不禁莞尔。 周氏则撩开另一侧的车帘笑问:“妹妹,对岸好生热闹,听说全州城的黄扒皮承建了个门滩东码头,说的可是那边?” 由于昨个这一宿的亲近,周氏与王秀荷已是对彼此知之甚多,而周氏今年已虚岁二十五,王秀荷比她小一岁,两女自是以姐妹相称。 “黄扒皮?” 王秀荷不禁一阵轻笑:“没错,对岸的门滩东码头正是那黄员外承建,如今正在热火朝天的赶工期呢,话说,他在全州城的名声竟如此之差?” 周氏螓首微点:“嗯,那黄嚭仗着兄长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在全州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被他祸害的百姓何其多也……” 她越说越是不忿,随便举的几个例子都让王秀荷听得蹙眉暗骂。 随后周氏摇首叹道:“当黄嚭的兄长黄千户成了唐夫子的俘虏以后,全州城不知有多少人弹冠相庆!更是有好些个地方豪族扬言要杀了黄嚭,只可惜,元宵节后黄毅千户被唐夫子释放了。” 王秀荷亦是跟着一声叹息:“哎!这可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小妹对那黄千户之事不甚了解,但黄员外来这零陵城倒是做的正经生意,加之他这个门滩东码头的承建商并未苛待工人,且还资助了门滩公校的建立,是以在这一带的名声倒颇为不错。” 这时,侍卫钟二强走到马车旁大声禀报:“王夫人,您的名头不好使喽!老爷子的亲兵仇统领不让您进去咧!” “你个!” 王秀荷险些破口大骂,这个浑人怎如此不懂说话!这不是当众扫我的脸面吗? 她面若寒霜地问道:“究竟是老爷子不让进还是他仇大刚自作主张?” 钟二强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那还用说?这定是老爷子的意思了。” 王秀荷斜睨了他一眼:“你是猪脑壳么?话都不懂问个清楚?再去问!” 钟二强的大嘴巴子一阵蠕动,得!去就去,不过他即便是离去了还在碎碎念:“问也是白问,仇大刚那武痴就是一根筋,他哪敢自作主张?” 王秀荷自是听了个清楚,她气得牙痒痒,挽着周氏抱怨道:“姐姐你看,就这浑人的臭嘴活该当一辈子小兵!真是气死个人了!” 周氏轻轻地拍了拍王秀荷的柔荑安慰道:“妹妹何须跟个粗人一般见识?不过这钟侍卫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那仇大刚乃是唐夫子的亲兵统领,按理来说当是不会自作主张才对,何况你不是说唐夫子身体抱恙么?” 王秀荷不置可否地揶揄道:“姐姐你有所不知,这近几日城里城外满是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他定是故意装病才躲在这军营内的!” 就在这时,钟二强陪着身如铁塔一般的仇大刚来到了马车前。 自从唐夫子建立唐家军以后,其亲兵队便升格为亲兵营,而之前的亲兵队长于猛已是因伤‘离职’,副队长李大柱则早在归隐巷庞宅时就因保护唐夫子而殉职。 又有亲兵颜俊介在湘口关之役时率骑兵冲锋致重伤未愈,亲兵翟老八则被唐夫子派去统管泷泊镇的军营,亲兵祁老六则进入了‘码头市集管理局’任安保科的科长。 故此,唐夫子的原亲兵队当中资格最老之人无疑是贴身保镖仇大刚,当亲兵营建立以后,仇大刚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统领。 虽说亲兵营如今也只有一百出头的猛士,但亲兵营与其他各营乃是同级,各营主将的正式称谓为‘营将官’,别称‘统领’,而唐夫子的军事制度借鉴的是嘉靖朝的戚家军制,每营满编为二千七百人。 当然,如今可没有哪个营是满编的。 而在整个唐家军当中,除了总兵唐夫子和副总兵子诩公子,以及白老二等三位参将以外,各营的营将官皆是平起平坐。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仇大刚这个亲兵统领已是愈发沉稳而内敛,当他走到马车前时,王秀荷的侍卫们皆恭敬地对他行军礼。 仇大刚神色严肃地以军礼回之,旋即他看向马车内的王秀荷,咧嘴笑道:“王夫人,俺老仇是个粗人,一切只听从唐夫子的命令!岂敢自作主张?” 王秀荷闻言心头一沉,莫要看仇大刚是笑着说这话,但王秀荷如何看不出仇大刚的眼中毫无一丝笑意? 而且王秀荷已是感觉到了仇大刚的怒意,要知道仇大刚之前每次见面都会对她抱拳施礼,然而今日仇大刚竟是连这等礼节都省了。 她不禁狠狠地剐了侍卫钟二强一眼,这个蠢货竟把我适才说的话告诉了仇大刚? 事已至此,王秀荷自是没空去骂钟二强,但她又岂是好欺负的?于是她神色不愉地说道:“仇统领,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唐夫子,但奴家乃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他为何不见奴家?何况奴家有军债事务所的紧要事向他禀报!” 仇大刚一声冷哼:“王夫人,实话告诉你,俺当真是奉唐夫子之命,他说军债事务所有甚问题你定能解决,而他身体抱恙还需休养些时日。” 旋即他问身后的十几个亲兵,适才他去向唐夫子禀报王夫人求见时,老爷子是不是这样吩咐的? 这些亲兵皆点头答道,没错,唐夫子的确是如此吩咐。 王秀荷气得脸色发青,胸口亦是阵阵起伏,她委实没想到唐夫子竟连见都不肯见她! 适才她在路上时还信心满满地告诉周文茵,就以她是唐夫子的干女儿之身份,何时不能见他?就算是带着周文茵和湘儿同去拜见也容易得很。 谁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王秀荷直感到俏脸火辣辣的,这个脸可真是丢大发了!不过她也甚是无奈,看来只得等过几日再来了。 就在王秀荷要作罢时,周文茵却突然开口道:“这位仇统领,奴家乃是子诩公子唐世绩的嫂嫂,不知……唔!” 王秀荷悚然一惊,忙不迭用手捂住周文茵的嘴。 但仇大刚的脸色已是阴沉至极,他又没耳背,‘唐世绩的嫂嫂’几个字如何听不清楚? 只见仇大刚大步冲至马车前,左手将那碍事的车夫推开后一把扯开车帘,铁钳般的右手猛地抓住周文茵的手臂便向外拉拽。 周文茵感到手臂传来一阵剧痛,竟是硬生生被仇大刚给拖出了马车。 湘儿惊得大声喊娘,王秀荷又连忙捂住湘儿的嘴巴。 仇大刚将挣扎的周文茵扔给了一旁的手下,旋即冷冷地睨了王秀荷一眼:“把那娃娃交出来!” “不!” 王秀荷紧紧地将湘儿搂在怀中,大声尖叫道:“仇大刚!你莫不是疯了?” “哈哈哈哈!” 仇大刚仰头大笑,旋即一脸森然地喝道:“这娘们自称乃是叛徒唐世绩的嫂嫂!老爷子昨日便有言,唐世绩与庞大田图谋不轨,竟敢挑唆一千后备役与千余狼兵逃跑,人人得而诛之!你王秀荷竟敢窝藏叛徒家属?来人!将王秀荷与钟二强等一众侍卫看住!听候唐夫子发落!” 说罢,仇大刚扛起周文茵便大步流星地走回军营内,而他麾下的十几个亲兵与营地门口的士兵们则将王秀荷的马车给团团围住。 湘儿在王秀荷怀里使劲挣扎着,王秀荷心疼地将捂住她小嘴的手松开,只见湘儿已是泪流满面。 “呜呜呜!王夫人,为何那军爷要抓走我娘?” 湘儿惊慌失措地攥着王秀荷的衣裙哀求道:“您不是那位老爷爷的干女儿么?求求您救救我娘,呜呜呜……” 王秀荷的眸子里亦是蕴满了雾气,她如何不想救周文茵?可是,文茵姐犯了大忌啊! 钟二强甚是尴尬地走到马车前抱拳道:“夫人,都怪俺这张嘴!俺……” 王秀荷面若寒霜地打断了他的话头:“如今你说这些有何用?” 钟二强瞥了眼哭哭啼啼的小丫头湘儿,压低声线道:“夫人,待到仇统领禀报老爷子后,恐怕这小娃娃也得遭殃啊!” 王秀荷虽心乱如麻但自然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她同样在思索着对策,然而四周已是围了如此多的士兵,如何有办法让湘儿逃走? 她沉声问道:“钟侍卫,你有何法子?” 钟二强瞥了眼蹲在马车旁畏畏缩缩的车夫宋七,低声献策道:“夫人,这马夫是你们宋家祖宅的仆人,您不妨……” 王秀荷仔细地钟二强说罢后不禁妙眸一亮,好你个钟二强,有点儿脑子啊! 于是王秀荷招呼那年近三十的车夫宋七上到马车,并将她的荷包整个塞给了宋七,随后神色严肃地低声吩咐了宋七一番…… 第529章 以下犯上钟二强 约莫半个时辰后,铁塔般的仇大刚带着八个亲兵大步走到营地外。 只见他神色严峻地大喝道:“奉唐夫子令,缉拿唐世绩之亲属严加审讯!王秀荷……” 仇大刚斜睨了王秀荷一眼,老爷子对于她轻信外人之举极为不满!念在她是老爷子的干女儿份上,便再给她一次机会,命她即刻返回零陵城好生反思,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若再生事端决不轻饶! 最后仇大刚又指着钟二强等八个侍卫骂道,尔等作为王夫人的侍卫竟不顾她的安危,让叛徒家属与王夫人同乘马车,倘若那刁妇行刺王夫人该如何是好?莫非你们与那刁妇乃是同伙? 说罢,仇大刚命手下即刻将钟二强等八人拿下,同时让身后的八个亲兵去保护王夫人回城。 钟二强等八人皆是义愤填膺,几个意思?敢情俺们都成了勾结叛徒的罪人了?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只见钟二强梗着脖子带头嚷嚷道:“仇统领,你有何证据说俺们与那刁妇乃是同伙?再说了,俺们都是白统领的兵,你们亲兵营有何权力抓俺们?” 另外七个侍卫一听顿时也来劲了,纷纷七嘴八舌地闹将起来。 要说这钟二强的话不无道理,他们八人最初乃是孙将军麾下一位将领的步兵,当初官兵三面围攻零陵城,其中南边连富家桥都已被官兵拿下,于是孙将军派白老二和白老三率一千白家军精锐步卒驻守南边的门滩。 由于门滩防线太过关键,一旦丢失官兵定会兵临城南门,因此孙将军又再调两千步兵增援门滩防线,其中就有这钟二强等八人。 之后孙将军被‘邪祟缠身’,其麾下将领不是投靠柳将军就是投靠了莫将军,而白家俩兄弟则坚定地投靠了唐夫子,至于孙将军调去门滩的两千步卒自是成了白家俩兄弟的兵。 到了正月初一那晚,钟二强等三百步兵在白老三的带领下,押解官兵俘虏黄千户等人入城。 而军债事务所的于猛等二十个侍卫在那晚死的死伤的伤,因此次日唐夫子从白老三那儿要了二十个步兵来接替于猛等人,其中就有钟二强。 到了唐夫子建立唐家军以后,白老三晋升为营将官,即统领,其二哥白老二则晋升为参将。 故此钟二强指出他们乃是白统领的兵,仇大刚的亲兵营有何权力抓他们? 王秀荷神色冷静地坐在马车内,眼见钟二强等八个侍卫已是闹嚷嚷地与亲兵们推搡起来,虽说这和她之前与钟二强商议的法子有很大出入,但她知道机会来了! 于是王秀荷用脚重重地顿了马车底板几下,随即起身走出马车来到了仇大刚面前。 她指着仇大刚便大骂道,好你个仇大刚,钟侍卫他们已是保护了我一个月,哪有出甚差池?眼下你竟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抓捕他们?难道这也是唐夫子的命令? 若真要抓捕他们,可有逮捕令?还有,你仇大刚要派你的人来保护我,这究竟是为了保护还是想要监视我? 仇大刚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的武人,论吵架又哪是王秀荷的对手?他直被王秀荷给冷嘲热讽得火冒三丈,虽说他不会对王秀荷动粗,但那碎嘴的钟二强又如何不敢打? 于是仇大刚把火气全撒在钟二强身上,那是拳拳到肉打得钟二强毫无招架之力。 钟二强没想到仇大刚这堂堂营将官的脾气竟如此暴躁,而钟二强也被打出了火气,他破口大骂着死死抱住仇大刚的熊腰,而他身旁的七个弟兄又岂会眼睁睁看着他挨打? 结果这八人竟是将仇大刚给围住,这又让仇大刚的亲兵们和营地门口的士兵们坐不住了,几十条军汉便这么在营地门口闹哄哄地打了起来。 也就在这个当口,车夫宋七拉着湘儿从马车底钻了出来,旋即他神色惊慌地抱着湘儿往零陵城方向狂奔而去。 王秀荷此时已是被一众军汉给挤到了一旁,她见宋七已是跑远,心中不禁暗松了一口气,只不过眼下这场斗殴又该如何收场? 其实之前钟二强给她提议的是由她找个由头去骂仇大刚,哪怕胡搅蛮缠也可,而钟二强便和弟兄们一起在旁附和,以此来吸引众人的注意,让车夫宋七趁机抱着湘儿先跑。 只要湘儿回到宋家祖宅,有王秀荷护着,难不成仇大刚还要为了个小丫头片子而派兵搜查大宅? 要说相处了这个把月,王秀荷虽是极为讨厌钟二强那张臭嘴,但这厮倒是甚为尽职,何况他们只是普通士兵而已,仇大刚却是个营将官! 即便王秀荷不懂军事,但无论钟二强等人有没有理,但他们与仇大刚动手岂非是以下犯上的大忌?而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钟二强等人被仇大刚给砍了脑壳吧? 好在这两帮人虽是推搡叫骂甚至拳脚相加,甚至钟二强已是被打得鼻青脸肿,但所有人都极为克制地没有动刀子。 而王秀荷不仅担心钟二强等人,更担心被仇大刚抓入营内的周文茵,她不清楚仇大刚是把周文茵给关押了还是交给了唐夫子,但她知道,要想破局必须得赶紧回零陵城的宋家祖宅找到那个猥琐男子岳三水。 正当王秀荷不知该如何劝阻仇大刚等人之时,南边的潇水沿岸来了十余骑兵,其中一个骑兵举着杆青色的‘白’字认旗,王秀荷不禁眼睛一亮,是白统领来了! 这白统领即白家老三,如今乃是唐夫子麾下‘步兵右营’的营将官,其麾下有步卒千人,驻地位于富家桥军营内,并负责石山脚、富家桥和门滩三地的防务,而为了快捷地往返三地,白老三麾下有一队十余个骑马步兵侍卫。 当白老三率十余骑来到门滩营地外时,却见一位身穿雪白裘衣的俏丽女子拦在道上,白老三定眼一看,咦?这不是秘书二科的科长王夫人吗?她可是咱们唐家军的‘财神爷’啊! 为人圆滑的白老三自然不会托大,再加之王秀荷身后还有几十个军汉混战成一团,他连忙下马与王秀荷见礼并问清原由。 王秀荷也不废话,指着身后打闹的众人给白老三解释了一番,并请白老三去做个和事佬让众人莫要再斗殴,同时王秀荷还请白老三给她一匹马,她要赶紧回一趟零陵城,最迟在夜里就能回来。 仇大刚这个憨货!堂堂亲兵营的营将官竟还当众与小兵一同吵闹,这成何体统?再者说这钟二强等人原来可是俺的部下!他仇大刚若是抓去处置了岂非在打俺的脸?白老三气得暗骂了几句,亲自过去将两帮人给拉开了去。 由于钟二强等八个侍卫已是闹出了这等事端,自然不可能随王秀荷离去,于是白老三吩咐手下的四个马步兵陪同王夫人回城。 王秀荷感激地对白老三施了一礼,即刻翻身上马,她叮嘱鼻青脸肿的钟二强等人莫要再生事,定要听从白统领的吩咐,随后她与那四个马步兵一同向零陵城疾驰而去。 仇大刚自是没空理会离去的王秀荷,他正和白老三低声说着话,两人的神色都很是不善。 而钟二强等八个侍卫自是不敢再吵闹,他们皆低垂着脑袋站在一旁,不过他们的余光都关注着白统领,俺们原来可都是白统领的部下,既然白统领来了,难道仇大刚还敢为难俺们? 谁曾想仇大刚竟是突然大声说白老三没个眼力见,钟二强等人本就涉嫌私通叛徒,且还以下犯上殴打他这个营将官,没得说!必须要按唐夫子的军法来处置! 白老三这个气啊!他大声反驳道,谁能证明钟二强等人私通叛徒?再有,明明是你仇大刚先出手殴打钟二强等人,且他们皆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你仇大刚脸上可有一丝伤痕? 仇大刚也是来气得很,他说钟二强那帮损货使阴招击打他的下三路。 白老三冷笑道,是吗?那你倒是给俺看看你下三路哪儿受伤了? 仇大刚脸色铁青地怒喝道,白老三!你他娘的不就是护犊子?那咱们就找唐夫子评理去! 去就去!白老三让他手下的士兵去护住钟二强等人,随即大步向军营内的主帐走去。 诚如仇大刚所言,他白老三的确是护犊子,即便钟二强等人并非他的嫡系精锐,但这事儿就发生在眼前,且这仇大刚仗着是亲兵营的统领,说话委实咄咄逼人,白老三与仇大刚本就平级,有甚不敢争的? 而无论是仇大刚、白老三还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察觉到,钟二强那淤青的嘴角挂着一丝极其诡异的笑意。 第530章 王秀荷与岳三水 下午酉时。 王秀荷与白老三麾下的四个骑马步兵赶回了宋家祖宅。 只见她的脸色铁青至极,如水的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其实她在一个时辰之前就能赶回来,不过她在路上足足多耽搁了一个时辰。 当她离开门滩西码头营地时,距离宋七带着湘儿逃跑也就晚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已,而她又是骑马奔驰,途中理当遇见步行的宋七才对,然而她却始终没发现宋七和湘儿的影子! 宋七会否是为防万一带着湘儿乘坐渡船去了潇水东岸?毕竟东岸那边是大片的万间难民窝棚,若是宋七去了东岸再回零陵城自是更为安全。 可是,王秀荷之前给宋七的指示是直接沿西岸跑回零陵城,难道他还自作主张了? 因此王秀荷在沿途的各个大小渡口询问了许多船家和百姓,是否有人看到一个黑衣家仆抱着个穿红袄的小丫头?但没有人在那段时间看到这样的两个人乘坐渡船。 而后王秀荷开始沿着潇水西岸打听,甚至还跑去了附近的几个村庄也都一无所获,这无疑让她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难道宋七那混蛋不仅想贪墨她给的荷包里的银子,还把湘儿给拐跑了? 直到这酉时,王秀荷方才回到宋家祖宅,她抱着万一的侥幸之心,兴许宋七已经带着湘儿回来了呢? 然而没有万一,大宅门口的守卫和前庭的家仆们都摇头说,没有看到车夫宋七回来。 王秀荷顿时心头一沉,自从她成为唐夫子的干女儿以后诸事顺遂,而今日所经历的无疑让她产生了一种挫败与无力感。 昨晚她在与周文茵交流之后,委实感到唐夫子就是唐世勋所假扮的,因此她今日才会带着周文茵与湘儿去拜见唐夫子。 但她适才一路疾驰回零陵城时已是感到自己的猜测太过想当然了些,甚至她还产生了一种怀疑,莫非这一切都是周文茵和湘儿的谎言? 毕竟王秀荷之所以猜测唐夫子乃是唐世勋所假扮,不正是基于周文茵与湘儿娘俩昨晚所说的话? 就连周文茵昨晚告诉她的,真正晓得唐世勋究竟扮作何人的是那被打晕了的岳三水,王秀荷对此亦是有些意兴阑珊。 即便岳三水晓得那唐世勋的真实身份又如何?周文茵自己也说过,唐世勋所扮的会否就是子诩公子唐世绩? 若真是如此,那么王秀荷最好的选择无疑是置身事外不再管周文茵,否则她恐怕会自身难保。 然而王秀荷理智上虽是这样想,可一想到昨晚与周文茵的点点滴滴,王秀荷还是决定去会一会那岳三水。 正当王秀荷要去找被关在前庭一间小屋内的岳三水时,却听到小屋传出了怒喝声与讨饶声,王秀荷忙不迭推门而入,只见岳三水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看守他的两个侍卫正要把这不听话的猥琐男给打上一顿。 原来岳三水从早上清醒后待到了下午,而那两个尽责的侍卫又不让他离去,岳三水竟是在半个时辰前尝试逃跑,可惜没等他跑出去藏匿身形就被一个警惕的家仆发现,而后被这两个侍卫给抓了回来。 王秀荷立刻喝止那两个意欲殴打岳三水的侍卫,并让两人滚去外边候着,她傲然而立,神色冷漠地看着岳三水。 昨晚她见到这厮时他已是被打昏了过去,当时他那张猥琐的脸就让王秀荷感到甚是不喜。 此时见他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更是让王秀荷觉着此人像极了那等奸滑卑劣的市井之徒。 岳三水连王秀荷总算回来了,加之她眉宇间那浅浅的忧色,岳三水不禁苦笑道:“王夫人,没想到你我会是在这等情形下见面,周夫人娘俩可还好?” 王秀荷一声冷哼:“她们娘俩好得很,周夫人已被仇大刚抓去审问,湘儿则不知去向。” “嗯?怎会如此?” 岳三水闻言一惊,他皱眉问道:“仇大刚可是亲兵统领!他怎会平白无故抓人?湘儿又怎会不知去向?” 王秀荷不答反问:“周夫人说只有你才晓得唐世勋的真实身份?” 岳三水暗自苦笑,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啊! 早在阿梓写来密信说世勋公子的夫人周氏和女儿要从全州城来零陵城,岳三水就在考虑如何安顿这娘俩的问题。 不巧的是,近几日零陵城的夏菡和远在道州城的李有茂皆传出谣言,说唐夫子乃是唐世勋所假扮。 为防周氏在不明就里间说出甚不利于世勋公子之事,岳三水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先把周氏娘俩安顿在王秀荷这儿。 因岳三水从诸多方面分析,王秀荷是唐夫子的几个干女儿当中最为依赖他的一个,毕竟王秀荷的直系亲属早已被道州的申将军所灭门,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可都是唐夫子所赐予的。 偏偏刘志喜那憨货昨晚竟是拿刀抵住了王秀荷,又有那苏如诲也接着拔刀,结果门口的守卫一记重拳将岳三水给打昏了过去。 若非如此,岳三水昨晚便可悄悄与王秀荷通过暗号手势取得联络,以表明自己乃是唐夫子的心腹,那么王秀荷今日又岂会带着周氏去门滩军营? 岳三水委实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而此时王秀荷开门见山地问唐世勋究竟扮做了谁,这让岳三水心里很是纠结。 他若是昨晚用暗号手势与王秀荷取得联络,那么王秀荷必然能肯定他是唐夫子的心腹,而这与唐世勋的身份问题毫无关系。 然而,周氏显然已经告诉王秀荷有关唐世勋的事情,若岳三水现在再用暗号表明自己的身份,那岂非证明了唐夫子和唐世勋之间定然有某种联系? 但话说回来,假若岳三水再不表明自己的身份,王秀荷定然不会放了他,恐怕也不会告诉他周氏和湘儿为何会一个被抓一个不知去向,那他该如何向世勋公子交待? 罢了!岳三水权衡利弊后已是有了决断,他沉声说道:“江山如画!” “嗯?” 王秀荷不禁掩嘴惊呼,他怎会突然说出这四个字? 干爹唐夫子曾严肃地叮嘱过她,一旦有某人对她做一个特殊的手势,并将暗号对上,那么王秀荷就一定要帮这个人,因为此人乃是干爹的绝对心腹! 而暗号就从‘江山如画’开始,于是王秀荷忙低声道:“到处雄关堪驻马。” 她略一停顿后续道:“水剩山残。” 岳三水立刻接道:“任是英雄泪不干!” 王秀荷听罢连忙走过去给岳三水解绑,而岳三水则伸出右手做了个特殊的手势,暗号与手势都对上了! 要知道唐夫子当初跟王秀荷叮嘱此事后,她除了好奇更是有一种期待。 能以如此气势磅礴的诗句作为暗号,哪怕这诗不是那人所作,但王秀荷认为干爹的心腹该是一位如赵吉晟那般英武非凡的奇伟男子才对。 谁曾想唐夫子的心腹竟会是个这样不起眼的猥琐男子,他与英雄扯得上关系么? 更让王秀荷感到思绪纷乱的是,岳三水乃是唐夫子的心腹,同时又与官兵细作唐世勋熟悉,且还把唐世勋的妻女接来零陵城,即便唐夫子不是唐世勋,但这两人的关系岂非极其紧密? 王秀荷越想越是激动,她知道自己快要接近真相了! 第531章 岳三水的那道门 酉时过半,天色已暗。 宋家祖宅后院西北角的一座小门旁,年过六旬的梁老伯正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吃着晚饭。 以前这梁老伯乃是宋家老爷的亲随,如今这年岁大了但尚算耳聪目明,于是宋家便让他住在这后院西北角小门旁的屋子,平日里除了看好门倒也没甚别的大事。 莫要看这梁老伯的衣裳老旧,屋子里的陈设也极为简陋,但若是看他的伙食,嘿!一个看门的竟能吃上一大碗酥软的五花肉? 而他那枯瘦的左手还提着个酒葫芦,时不时美滋滋地抿上一小口,若是有那懂酒的凑近一闻,不得了,这老头儿喝的竟是和气轩的秘制腊酒,这和气轩的腊酒可不便宜呐! 梁老伯夹起最后一块肥硕油亮的五花肉在口中缓缓咀嚼着,他活了这一把年纪,前面的六十几年可都没他这近一个月活得滋润。 这一个月里他每晚都能吃到一碗可口的肉菜,且每日还能喝上几两和气轩的秘制腊酒,单这两样就能抵得他一个月的微薄薪水!他那浑浊的老眼不禁有些湿润,可惜俺那老伴走得早,没得这福分享用喽。 随即梁老伯又瞥了眼黑洞洞的杂乱床底,他的床底有个小坑,里边埋着二十几锭银子,每当夜里歇息时他总会仔细地数上一数。 这可不是梁老伯偷来的银子,在他看来这是他‘凭本事’赚的!不就是偶尔让水爷和冯爷从他守着的小门进进出出,偶尔还带上个把人而已?且这两位爷再三保证绝不会在宋家祖宅闹出甚事端,这不过了个把月了也都一切如常? 就连梁老伯每晚的这碗肉菜和那几两秘制腊酒,可不都是冯爷每晚准时送来的?吃人的嘴短呐!梁老伯提着他的酒葫芦美滋滋地啜了一口。 当然,梁老伯对宋家可是忠心耿耿,他之所以容许那水爷、冯爷随意进出这道小门,却是缘于他唯一的孙儿梁三。 这梁三如今跟着宋四管家在那劳什子军债事务所里忙活,薪水可比以前在宋家做仆人时足足翻了十几倍,而梁三又在‘机缘巧合’下结实了水爷跟冯爷,正因为有亲孙儿梁三作保,梁老伯才应下了这桩‘买卖’。 其实梁老伯活了这把岁数,见过的人和经历的事何其多也,因此他一开始对那水爷和冯爷等人可是极为警惕。 他守着的这道小门主要是给潲水工和粪工等下人出入,平日里异味儿甚重,而小门之外是鱼尾巷,巷内住的几乎全是些苦哈哈,但小门外斜对面的破宅子却被那冯爷给买了下来。 冯爷单单是给梁老伯的银子和酒肉就已如此之多,为何要买那么间破宅子? 不仅如此,那破宅子里还住着好些个壮实的汉子、妇人和小孩,梁老伯每晚的肉菜就是那边的妇人所做,而他每次打开小门看过去,那破宅子门口铁定会有个人在看着左右两边的巷道。 梁老伯如何不清楚如今这零陵城里的几位大人物是面和心不和?而他们这宋家的脑门上不就刻着个‘唐’字? 因此梁老伯曾隐晦地问孙儿梁三,这冯爷和水爷等人究竟‘姓秦’、‘姓柳’还是‘姓唐’? 梁三则肯定地回答,冯爷等人与他一样都‘姓唐’。 有了孙儿这句话,梁老伯才算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若是这冯爷等人不‘姓唐’,那梁老伯可不敢如此舒坦地喝酒吃肉拿银子了。 ‘咚咚,咚,咚,咚咚!’ 正当梁老伯在美滋滋地啜着小酒时,敲门声响起,他对这二短二长再二短的敲门声早已熟悉,看来是贵人来了。 咦?今日可没有贵人从俺守着的小门进入,怎会来敲俺的房门?梁老伯有些疑惑地起身去打开房门,定眼一看,这长相猥琐的男子不正是水爷吗? 梁老伯忙恭敬地施礼道:“哟!水爷?有阵子没见着您了。” 岳三水笑着回礼道:“梁老伯,今晚可有吃好喝好?” 梁老伯乐呵呵地笑道:“托您跟冯爷的福,小老儿每日都有吃好喝好!” 岳三水与梁老伯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请老人家去帮打开小门。 梁老伯自是点头应是,不过他却请岳三水先到屋里坐上一盏茶的功夫,因为这会儿将近戌时,府里的侍卫和家丁会按时过来巡逻一番。 岳三水拍了拍后脑勺,他还真把巡逻这茬给忘了。 而且这处小门旁不远处还住了好些个下人,梁老伯向来谨慎,夜里去开那小门是绝不敢掌灯和弄出异响来,否则若是让人察觉那就百口莫辩了。 于是岳三水对门外招了招手,只见一个妇人竟是与他一同进入了梁老伯的小屋内。 梁老伯不禁眉头微皱,他倒不在意这水爷带人出去,而是对这妇人的容貌不敢恭维。 只见这妇人的身形甚为纤细,但那张脸蜡黄至极,且生了许多雀斑,鼻子边还有颗黑痣,眉毛更是一边长一边短。 水爷上哪找了个如此丑陋的妇人来?这一看就是个克夫相嘛!等等!咱这大宅子里何时出现了这等丑妇?梁老伯不禁又疑惑地瞥了这丑妇一眼。 岳三水并未解释这妇人是谁,而是风趣地与梁老伯闲聊了起来。 梁老伯自是不会究根问底,老而弥坚的他早就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人若想活得久而滋润,可不就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这‘丑妇’自然是王秀荷所假扮,她坐下后并未开口说话,只是低垂着眼帘默默想着心事。 当她与岳三水对上了暗号手势以后,她并未追问岳三水有关唐夫子与唐世勋的身份问题,毕竟眼下最紧要的是周文茵与湘儿的安危。 于是王秀荷将周文茵如何被仇大刚抓走,以及湘儿不知被宋七带去了何处之事如实相告,并问岳三水该如何是好。 而岳三水听罢后立刻说道,劳烦王夫人在府里等他个把时辰,他要出去布置一番以期能救回湘儿,之后再去营救周夫人云云。 这可不行!王秀荷当即反对,她怎能任由岳三水独自离去? 这无关乎信任,而是因为冰雪聪明的她绝不愿放弃这样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佳良机。 首先来说,王秀荷深感她在唐夫子心里的地位绝对比不过岳三水!即便她被许多唐家军的将领称为‘财神爷’,但那军债事务所又不是非她不可,又如她那秘书三科的科长之职亦是同理。 而秘书一科的秦薇儿乃是唐夫子和秦知府、柳将军之间的纽带,王秀荷以前虽是道州城数一数二的望族王家之嫡女,她可是公认的名门闺秀,但她的家族被灭门后自是没有了秦薇儿这等雄厚的家族背景。 又如秘书二科的许南潇,她爹许大人已是官复原职重新坐在了府同知的位子上,这同样让王秀荷只能暗自羡慕。 何况许南潇还兼任‘码头市集管理局’的局长,她处事果决又有魄力,连唐夫子都数次公开褒扬嘉奖,这更是让秘书三科的王秀荷感到压力极大。 因此,王秀荷急想找一个深受唐夫子重视与信任的‘靠山’。 而岳三水乃是唐夫子绝对的心腹!王秀荷怎可能不想方设法抓住这等机遇?她也不顾岳三水一身脏兮兮的,竟是挽住他的手臂不放,无论他接下去要如何行事都必须要带上她,否则她就不撒手了。 当时岳三水的神色甚是古怪,他在思索片刻后说道:‘王夫人,你我虽都效忠于唐夫子,但咱们乃是两条不同线上的人,你当真想去看在下如何行事?’ 待到王秀荷坚定地点头后,岳三水又严肃地说道:‘在下的那道门可不好进啊!一旦你踏入‘那道门’,以后你不仅要忠心地跟随唐夫子,且绝不能对外人透露那道门内的秘密!否则,后果很严重!’ 聪慧的王秀荷自是听出岳三水这番话的含义,她诚恳地答道,如今她的一切本就是唐夫子所赐予,除了忠于唐夫子还能如何?至于岳三水‘那道门’内的秘密如此重要,她就算是为了自己和宝贝女儿小囡又岂敢对外透露? 其实王秀荷认为岳三水是在夸大其词,这么个相貌猥琐的男人能有多大的秘密?这不就是在故弄玄虚么? 之后王秀荷支开了守着岳三水的两个侍卫,带着岳三水去了后院的秀荷居内,且还让他进入她的闺房帮她易容。 毕竟她王秀荷如今乃是零陵城的名人,且又生得如此标致可人,零陵城的各界名流谁不识得她王才女的模样?若她不易容,任是岳三水有再多手段也没法带她出去。 自从王秀荷嫁给宋宜璟以后,岳三水是除了宋宜璟之外唯一触碰过她俏脸的男子,而王秀荷为了能进入岳三水所说的‘那道门’,毅然选择了忍受。 当她看到自己被易容后丑出了天际,天生丽质的她差点儿以为自己破了相,甚至她还腹诽,莫非岳三水是故意的? 而后王秀荷在闺房内留下一封信,若是宋家俩姐妹下班回来找不到她,看到信后自会安心,省得两个丫头因担心她而闹出甚幺蛾子来。 当时王秀荷还很好奇,岳三水会如何带她离开宋家祖宅?没想到两人离开秀荷居后,岳三水竟是在偌大的后院里七拐八绕后走到了梁老伯看守的这处小门。 王秀荷委实没想到岳三水对这深宅后院如此熟悉,更没想到忠心的梁老伯居然被外人给收买了?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与说话声,想来是夜里巡逻的侍卫和家丁到了。 王秀荷直感到心头一阵莫名的古怪,她可是这宋家祖宅的主人!偏偏她却易容成个丑妇,还要谨防被人识破她的身份,这等从未有过的经历委实让她感到新鲜。 还别说,自从她当年嫁入这宋家以后,可从未来过这大宅后院的西北角一带,因为这一带总是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异味儿,她堂堂宋家少夫人自是不会来此。 不过此番到来也让王秀荷对宅内下人有了更深的认识与警惕,就连这曾经最忠于宋老爷的亲随梁老伯都能被外人‘腐蚀’,更遑论年轻一辈的车夫宋七之流乎? 虽然岳三水还未告诉王秀荷有关宋七的事,但他既然说要去布置一番以期救出湘儿,这岂非证明拐走湘儿的宋七该是被某人或某股势力所收买了? 过了会儿,巡逻的侍卫与家丁已是走远,梁老伯在岳三水的搀扶下摸黑走去了小门。 当小门被轻轻打开,岳三水率先走了出去,王秀荷则深吸了一口气,出了这道门,今晚的她将会以一个全新的容貌与身份跟在岳三水身边。 这种感觉既新鲜又让她有些小刺激,毕竟她与岳三水之间的关系仅仅因为那个暗号手势而已,假若岳三水居心不良,她王秀荷岂非难逃一劫? 想归想,王秀荷又岂能退缩?她意味深长地睨了梁老伯一眼后,莲步轻摇走出了小门。 梁老伯缓缓关闭小门,透过门缝和门外的昏黄灯笼,他再一次端详着那‘丑妇’的背影。 怪哉!这道背影和她的眼神怎感觉似曾相识?俺以前在哪儿见过来着?梁老伯揉了揉混浊的老眼,若有所思地将门给关严实了去。 第532章 鱼尾巷内的老冯 小门之外,狭长而脏乱的鱼尾巷内只有少许人家亮起了昏黄的灯火。 王秀荷跟着岳三水走出宋家祖宅的小门后,却见岳三水并未向左右行去,而是径直走向了斜对面的破旧宅子。 只见一个糙汉正蹲坐在门槛上吃着饭食,另有一个似乎是邻居的老汉则在与他闲聊,眼见岳三水走过来悄悄使了个手势,这俩人点了点头示意岳三水和王秀荷进屋里去,而他俩则继续神色自然地谈着些琐碎的坊间趣事。 这间宅子是典型的四水归堂式,只见堂中坐着三个汉子和两个妇人,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个婴儿,另有四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女孩。 其中坐在主位的汉子年近四旬,生得很是粗犷,他大笑着起身与岳三水见礼:“水爷,有阵子没见着您老人家了!” 其余人等皆甚是拘谨地给岳三水见礼,并称他为恩公。 岳三水给众人回礼后,对那粗犷汉子笑骂道:“老冯啊,你可是比我大了十来岁!叫我老人家岂非是在折我的寿呢?” 老冯仰头一笑,旋即他瞥了眼岳三水身旁的丑妇,好奇地笑问:“水爷,这位美人儿是?” 岳三水挤眉弄眼道:“她叫秀儿,刚买的。” “啧啧!” 老冯一脸浮夸地摇头惊叹道:“不愧是水爷,您这口味儿着实独特!话说你咋不买个好生养的?” 旋即他指了指一旁的自家婆娘吹嘘道,水爷你瞧瞧俺的婆娘多壮实,那可是好生养得很!这不都已经给俺生了三个儿女了? 粗鄙!王秀荷在旁听得贝齿紧咬,双手紧紧地在袖中攥着拳头,她如何不知这两个混蛋是在取笑她? 想她平日里所见者非富即贵,又有那许多风度翩翩的文人士子,谁不是体面人?而即便是那帮侍卫兵痞也从不敢在她面前说如此粗鄙之话。 她虽低垂眼帘按捺心头不满与鄙夷,这就是岳三水所谓的‘那道门’内之人? 岳三水自是察觉到王秀荷的神情变化,但他并未做任何解释,他从桌上拿了两张粗粮大饼,让王秀荷与老冯随他去后堂的一间小房内。 三人坐下后,王秀荷接过岳三水递来的粗粮饼子,余光瞥见岳三水已是大口地吃将起来,而老冯则倒了三碗温热的粗茶水。 老冯见这丑妇竟是拿着饼子不下口,他在旁咧嘴笑道:“秀儿妹子,这年头有些吃食已是不易,俺婆娘还用了些猪油和粗盐来煎饼子,莫要看卖相差了些,但这张大饼子吃下去管饱!” 王秀荷瞥见这老冯虽是笑着说话,但他那细长眼中却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哀伤。 岳三水已是饿极,他就着茶水大口嚼着饼子,口齿不清地解释道,老冯乃是他的老乡,他俩都是衡州府常宁县的官岭镇人士。 以前岳三水子承父业在官岭镇经营着一间茶馆,而老冯那时则在官岭镇开了间小赌坊,乡里乡亲的,他俩以前在官岭镇自是有过不少交集。 若非献贼入侵衡州府,他们又岂会颠沛流离南下逃难? 去年春夏之交,岳三水在逃难至东安县的芦洪市一带时被山贼抓去了山寨,而老冯一家则与他赌坊的弟兄们由陆路南逃至零陵县的湘口关。 之后老冯等人被孙将军的士兵给抓了壮丁,那等苦处自是一言难尽。 在受了两个月的苦后,某日夜里,老冯带着几个弟兄和一些家眷趁夜逃离湘口关,之后进入了零陵城内,可惜他们已是身无分文,莫说是做生意,就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为了生存,老冯召集了几十个常宁县等地的难民,打算在零陵城的小西门码头上占有一席之地。 然而这零陵城最为混乱的就是小西门一带,各种本地和外来帮会、老乡会等等不知凡几,相互火并殴斗时有发生,老冯这几十号人有甚出头机会? 而饥饿已是让他们逐渐失去理智,于是想要铤而走险抢劫富人,谁曾想那第一笔买卖就被仇家知晓,结果遭到县衙快班的布控围剿,老冯等五个带头者全被关进了大牢,而抓捕他们的正是捕头于威。 当时已是腊月中旬,一日岳三水有事去找于捕头,恰好看到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老冯被两个快班衙役拖走,于是岳三水便向于捕头求了个情,老冯等人被放了出来。 之后唐夫子第一次住进这宋家祖宅,岳三水于次日便吩咐老冯等人携家眷搬来这鱼尾巷内就住。 近一个多月,老冯已是在鱼尾巷买下了三间屋子,新发展了二十几个弟兄,还在巷子口开了间赌坊,在这一带谁不晓得他冯爷的名头? 当岳三水耐心地将这些事说完以后,王秀荷与老冯皆是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思。 老冯的余光始终关注着那‘丑妇’秀儿的神情,眼见她只是螓首低垂小口咀嚼着粗粮饼,老冯自是对她的身份感到极为好奇。 自从他被恩公岳三水救出大牢以后,无论是为了报恩还是为了自己、家人和弟兄们,他都决定要对岳三水效忠。 而这一个多月的接触,老冯愈发感到岳三水的势力深不可测,就如零陵商会的高员外,那可是商会的副会长之一!但老冯两次陪同岳三水去见这高员外时,都发现高员外竟是对岳三水毕恭毕敬。 又如那汉帮潇湘堂的梁堂主,人家手底下不仅有七八百个帮众,更是守护着十三姑的上百万两银子!而这梁堂主竟也是先对岳三水施礼。 当然,更重要的是岳三水派他来这鱼尾巷监视宋家祖宅的小门,谁不晓得唐夫子来零陵城时就住在这大宅内?可以想见恩公岳三水定是唐夫子的人!这才是老冯愿意向岳三水效忠的主因。 老冯又想到一旁的丑妇,有关他是岳三水的老乡以及他的过往,岳三水可从未对谁说得如此详细。 何况这个女子虽生得丑陋,但看她的举止却是如此优雅,就连她小口咀嚼的模样都让老冯感到她绝非一般人家女子。 老冯更是通过她的举止揣测,恐怕这女子从未挨过饿,否则吃东西怎会如此细嚼慢咽?还有她的坐姿,若不看她的脸,就这坐姿都让人赏心悦目不是? 这个秀儿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且她能被岳三水如此推心置腹,可见她的身份绝不简单!老冯很确定自己的猜测。 王秀荷同样思绪万分,她没想到岳三水会如此详细地给她讲述这老冯的过往。 同时她也从岳三水的话语中品出了一些重要的线索,比方说,县衙捕头于威和岳三水该是关系匪浅。 又比如,老冯是在唐夫子第一次住进宋家祖宅之后,才被岳三水安排来这鱼尾巷的,且他不仅在此买房还发展手下和开设赌坊,这不就是为了保护唐夫子而扎根于此的密探么? 而王秀荷很清楚,宋家祖宅的许多下人都时常会由那道小门出入鱼尾巷,这些下人的嘴巴能有多紧?恐怕这老冯早就打听到许多宋宅内的事了吧? 这时,王秀荷瞥见岳三水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她不禁心念电转,莫非这岳三水是想考校我? 王秀荷端着茶碗轻抿了口粗寡的茶水,淡然笑问:“冯爷,不知那宋家祖宅可有人去贵坊耍上几手?” 老冯呵呵一笑,点头答道:“那自然是有的,宋宅共有八个人去过俺的赌坊,其中有三人去得甚是频繁,一个侍卫、一个家仆和一个马夫。” 不待王秀荷追问,老冯已是如数家珍般地说道,那侍卫叫钟二强,家仆叫宋水生,马夫叫宋七,而且这仨很是熟络。 王秀荷闻言心头剧震,如水的双眸中顿时划过一抹寒光,这三人很是熟络? 第533章 侍卫家仆与车夫 好销魂的眼睛!老冯的糙脸上满是惊艳之色。 之前这名叫秀儿的丑妇一直低垂着眼帘,直到此时她因震惊而抬首,方才让老冯看了个清楚。 而他更是从她那一长一短的两条眉毛看出了一丝端倪,好家伙!原来这娘们易容了啊? 当然,无论这女子究竟是谁,既然岳三水不说,精明的老冯自是不会去追根究底,且他已是从秀儿的惊诧神色猜到,她此来想要了解的该是与这三人有关。 王秀荷的确很震惊,宋家祖宅共有三个车把式,她并未点名要谁今早驾驶马车送她去门滩。 原本王秀荷对车夫宋七可没有怀疑,但从老冯所言,宋七和家仆宋水生的关系极好,而今早她出行,安排车夫的正是这个宋水生。 再有,当周文茵在门滩军营外被仇大刚抓走,正是钟二强对王秀荷提议,为防湘儿也被抓走,不如让车夫宋七趁乱带湘儿逃跑云云。 当时王秀荷本就担心湘儿的安危,对于钟二强的提议自然同意,可她此时再回想不禁细思极恐。 之前她只以为宋七有问题,毕竟拐走湘儿的就是宋七,但她没想到宋水生、钟二强和宋七在私下里竟都时常出入老冯的赌坊,那么可否说明这三人关系极好? 王秀荷强作镇定地问道:“冯爷,不知这三人可是一同出入贵坊?” 老冯给岳三水和秀儿的茶碗里斟了些茶水后答道,当他刚在鱼尾巷口开设赌坊时,宋宅的家仆宋水生和车夫宋七就是赌坊的常客,而且几乎每次都是同去。 这俩人很是好赌,且有些亲戚关系,而老冯深知开赌坊的精髓就是不怕你赢钱、就怕你不来。 因此宋水生和宋七俩人隔三差五的就能在老冯的赌坊赢上些银子,虽说总体上都是输,但俩人始终都怀揣着‘杀庄’的美好愿景不是? 要说这一个家仆和个车把式能有多少银子输?但让人惊讶的是,这俩人从老冯的赌坊开业至今,怕是输了二百两银子都不止,这岂非很不正常? 至于那宋宅的侍卫钟二强则是每隔三日去一次赌坊,他从不在厅堂的大桌上赌,每次去都是在独立的小间内打马吊,且陪他打马吊的总是宋水生、宋七和‘乌草鱼’三人。 再有,钟二强每次去都只打一个时辰的马吊就准时离开,而乌草鱼则会在大堂多逗留一炷香的功夫才离去。 王秀荷仔细地听罢后问道:“这个‘乌草鱼’是何人?” 老冯呵呵笑道:“此人叫刘五,外号乌草鱼,他是秦五公子的打行中人,而他的婆娘是柳家的远亲。” 原来如此!王秀荷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精芒,她看向沉吟不语的岳三水:“岳大哥,宋七会否是跑去向秦九邀功了?” 老冯亦是疑惑地看向岳三水,他还不知道宋七拐走一个小女孩之事。 岳三水的嘴角微微上扬,他早就知晓钟二强所说的这些事,而他的确存着考校她的意思。 就如当初世勋公子教授他和阿梓等人当细作一样,如今的岳三水已是零陵城一带的情报头子,他深知手底下没有天赋过人的精明细作,最堪用的自然是老高,但这家伙只会照本宣科,缺乏独当一面的应变能力。 就说过年前那几日,岳三水、阿梓和薛正三人为了追捕杨氏和打爷等人,全都离开了零陵城,并让高靖来掌管零陵城内的情报网,结果这家伙在许多事情的处理上委实乏善可陈。 当阿梓与唐世勋道别后,在离开零陵城以前曾找岳三水仔细商议过,她让岳三水继续在零陵城坐镇,再多带一带高靖这个‘木头’。 如今阿梓已去了广西,薛正去了祁阳县,岳三水不仅要坐镇零陵城,还得兼顾南边道州等地的情报网。 加之道州城还有个‘兴风作浪’的李有茂待在申不凡身边,岳三水如何不想去除掉这个后患?但零陵城内还有个嫁给了秦九的夏菡,这个女人同样让岳三水感到甚是棘手,他如今委实分身乏术。 思绪转回当下,岳三水先是将宋七拐走了某位‘贵人’的孩子之事告诉老冯,随即笑问:“秀儿,你为何认为宋七会去找秦九邀功?” 王秀荷镇定自若地答道,自从上个月中旬起,秦九便由接履桥营地回到了零陵城,下旬纳夏菡为妾,之后秦府传出唐夫子的身份有问题之谣言。 论谋略与心计,秦九无疑是秦家与柳家之最,而秦五和邱爷两人早在县衙投毒案之后就已离开了零陵城,那么秦五手下的刘五为何要来联络钟二强、宋水生和宋七? 王秀荷据此推测,刘五背后的人应该是秦九,而宋七拐走了一个重要的孩子,或许宋七会通过刘五联系秦九,甚至直接去找秦九邀功。 她最后笑问:“岳大哥,你们在秦府应当也有眼线,接下来是否要去找眼线打听宋七的下落?” 岳三水对于王秀荷的分析甚是满意,他并未回答王秀荷的话,而是起身笑道,走吧,跟我去下一个地方,同时他也告诉老冯同去。 王秀荷甚是好奇,她以为这处地方是岳三水的唯一据点,但如此看来,那岂不是还有别的地方? 于是,王秀荷与老冯随着岳三水离去,三人一同消失于鱼尾巷中。 第534章 二号据点的密议 夜晚亥时,关闭城门的鼓声响起。 城北,王秀荷踩着肮脏的道路走进了药局西巷,巷中充斥着难闻的异味,她不禁眉头轻蹙,用丝巾掩住了口鼻。 这还是王秀荷第一次走进这条传闻中的‘病死巷’,许多身患重疾与染了瘟疫的人都曾死在这条巷道内,特别是里边还有一座颇大的‘病宅’,不少患了疑难重症者时常会由药局转移至此,而能治好出去者寥寥。 让王秀荷惊诧的是,岳三水带着她和老冯来到了巷尾的一间不起眼的老旧小宅,而此宅就在‘病宅’的隔壁。 且她刚刚走过来时还险些被一具冻僵的尸体给绊倒,大夜晚的遇到这等事,直吓得她汗毛倒竖两腿发软,若非岳三水和老冯一左一右搀着她,恐怕她都已吓得跌坐在地上。 虽说这间宅子看似很不起眼,但老冯的神色却很是激动,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来到此处,但他之前曾听岳三水提起过有处秘密据点,看来就是此处了吧? 岳三水掏出一把钥匙将小宅门上的锁头打开,随后让王秀荷与老冯进入宅中。 诡异的是,这宅子里的一间小屋内竟是亮着灯火,屋内之人该是听到了岳三水开锁的声音,那小屋内发出了一阵瘆人的异响,而后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站在了小屋门口。 让王秀荷与老冯皆眼皮子乱跳的是,这女子的腰间竟是拴着根铁链子,似乎那限制她行动的铁链只能延伸到小屋门口,而这女子只是平静地看着岳三水。 岳三水走过去给这女子解开了铁链上的锁头,并抱歉地说昨日有急事,没能来给她开锁云云。 女子依旧不言不语,待到锁链解开后她掌着灯便走去了厨房,看来她是饿了两天要去弄些吃的,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王秀荷与老冯一眼。 王秀荷与老冯在这女子离去时看清了她的容貌,虽说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但五官却生得很是精致,若是打扮一番应当是个美人儿。 旋即王秀荷蹙眉问道:“岳大哥,这可都亥时了,你带奴家来此做甚?况且城门都已关闭,今晚不出城了?还有,你怎能私下软禁一个弱女子?” 老冯缓缓摩挲着他的两撇小胡子,他也很好奇水爷为何会软禁一个弱女子,但他自是不会流露出异样神色来。 岳三水一脸笃定地答道:“出城的事另说,再等等。” 他让王秀荷与老冯在堂内就坐,并低声解释道,这女子叫琴儿,是个哑巴,他之所以软禁她乃是出于好意,因为她几乎每隔上一两日就会发一次疯,若是不拴着恐会胡乱跑出去,而他又不可能时时待在此处,因此只好用铁链锁着她,以防她突然发疯找不着人。 我信你个鬼!王秀荷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愠怒之色,她心里自是对那哑巴琴儿产生了同情之心,同时也深深地鄙夷岳三水的卑劣行径。 王秀荷冷声质问道:“无论她是否会发疯,但你怎可如此虐待她?莫非你是见她容貌标致,故意把她害成了哑巴,并用锁链拴着以防止她逃跑?” 岳三水闻言不禁气笑了:“原来在你心里,在下竟是个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 旋即他神色严肃地说道:“在下的长相是不大好,也算不得甚正人君子,但我可不会丧尽天良到故意把一个弱女子给害成哑巴!” 老冯见岳三水的语气已很是不愉,而王秀荷还想继续反驳,老冯连忙问道:“水爷,这处宅子可是您的秘密据点?还有那琴儿姑娘可是遭遇了甚悲惨之事?” 岳三水轻嗯了一声点头道,没错,这地方便是他的二号据点,而那琴儿姑娘原是城南万寿街的青楼‘南阁’之花魁,原知县马大人,即如今的府通判,以及不少富家公子都是琴儿姑娘的恩客。 当初申不凡跟着唐夫子入城,这申不凡曾在夜里大闹万寿街,之后竟是闯入南阁抢走了琴儿姑娘,并把她带去了归隐巷的庞宅,那申不凡很是变态,直把琴儿姑娘给折磨得死去活来。 后来琴儿姑娘就住在庞宅之内,直到那日刺客突袭庞宅的唐夫子,即方媛儿香消玉殒的那日夜里,琴儿姑娘将申不凡安插在她身边的下人给毒死,并趁夜逃离了庞宅后销声匿迹。 直到岳三水去抓捕打爷的时候,才意外发现打爷竟是将琴儿姑娘给藏在了城东郊,而当岳三水找到琴儿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哑巴了。 至于琴儿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惨事,无人知晓,她只希望岳三水帮她杀两个人,通判马向礼与道州的申不凡!若能了结这两人,她愿意为岳三水做任何事。 岳三水说到这儿,眼中流露了一抹柔情,他坦诚自己的确喜欢琴儿,而且是琴儿主动提出用铁链栓住自己,以免她发疯时跑出去再遭马向礼的抓捕和羞辱。 原来是南阁的花魁琴儿姑娘啊?王秀荷与老冯皆是心中恍然,要说琴儿想杀了申不凡还在情理之中,但琴儿却想要岳三水把马向礼和申不凡都杀了,这却是为何? 王秀荷与老冯都晓得马向礼曾经极为喜爱琴儿姑娘,如此看来,琴儿变成哑巴恐怕跟那马向礼脱不了干系。 这时,老冯突然警惕地将右手探入怀中,双目紧紧地盯着堂外的小院子。 只见一道黑影突地跃入了宅内,岳三水赶紧让老冯莫要乱来,而王秀荷这才发现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矮小男子出现在堂内。 当这黑衣人揭开面巾时,王秀荷看得暗自摇头,只见此人比岳三水还要矮小一些,且他生得贼眉鼠眼,闪闪发亮的小眼睛转溜个不停,这卖相可真是比岳三水更为不堪。 岳三水笑着介绍道,此人名叫丁迁,是‘特别行动队’的队长。 王秀荷实在不明白岳三水为何要找丁迁这等‘歪瓜裂枣’来做甚队长,这一看就像是个鸡鸣狗盗之辈嘛。 丁迁则疑惑地看了岳三水一眼,他的身份可没几个人晓得,三水兄为何要告诉这个素未谋面的丑妇秀儿? 岳三水让丁迁就坐:“小迁儿,这两日夜里你可有潜入秦府查探?” 丁迁摇头苦笑道:“三水兄,如今委实很难再潜入秦府,你也晓得那夏菡深知我的底细,那些家丁们是日夜提防,莫说是潜入秦府了,就是夜里在秦府四周瞎转悠的人都会被逮住。” 王秀荷若有所思地低垂着眼帘,原来这丁迁还真是个小贼呢?而秦九新纳的小妾夏菡怎会知晓他的底细?不过她打心眼里对丁迁很是不屑,鸡鸣狗盗之辈上得甚台面? 她甚至对岳三水也生起了轻视之心,这所谓的‘那道门’内也不过如此嘛。 正当岳三水要继续说话时,敲门声响起,丁迁忙起身去开门,口中还笑道,他俩这回倒是来得很快。 不一会儿,高靖和梁憨头乐呵呵地同丁迁走进堂内,紧接着他俩诧异地看向老冯和陌生的丑妇。 岳教官这是几个意思?带老冯来还罢了,这陌生的丑妇又是谁?怎能带来这隐秘的二号据点? 由于高靖、梁憨头和丁迁都是突然接到各自心腹手下的汇报,说是水爷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要密议,因此他们都没有易容便赶了过来。 而高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可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梁憨头则是汉帮潇湘堂的堂主,认得他俩的人可是极多,且他俩已察觉到那丑妇的惊诧眼神。 等等!这娘们的水眸子好生特别!莫非她是…… 王秀荷真没想到高员外和梁堂主竟会来此,且他俩还先对岳三水施礼,可见俩人乃是岳三水的手下!这委实让她感到极为震惊。 只从这高员外和梁堂主的出现,可以想见岳三水在零陵城有多大的势力!王秀荷的柔荑在袖中都已握出了细汗,她已是完全收起了对岳三水的轻视之心,‘那道门’内果然不同凡响! 第535章 不谋而合的计划 岳三水、王秀荷、丁迁、高靖、梁憨头和老冯就坐于堂内,琴儿姑娘提着壶热水给六人沏了茶后一脸冷漠地离开。 丁迁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时不时瞥一眼扮做丑妇的王秀荷,他率先笑问道:“三水兄,咱们都是最亲的自家兄弟,相互间都知根知底,而且谁都没易容不是?这位秀儿姑娘也该说说你是哪路神仙了吧?” 高靖、梁憨头和老冯皆是笑而不语,这话丁迁可以问,但他们仨即便再好奇也是不便开口的。 毕竟丁迁与岳三水都曾是小狼山寨出来的山贼,论‘资历与辈分’自然比高靖和老冯要高上一级。 至于梁憨头虽也是小狼山寨出来的人,但他乃是原辰州府的锦衣卫密探,这‘成分’自然是差了些,因此他在岳三水的面前可不敢乱说话。 岳三水指着丁迁笑骂了两句,旋即扭头对王秀荷使了个眼色。 王秀荷自是会意,虽说她对那贼眉鼠眼的丁迁很是看不上眼,但既然高员外和梁堂主在,她也没甚好隐瞒的,于是她环视了众人一眼后低声道:“奴家王秀荷。” 高靖和梁憨头适才已是猜到了王秀荷的身份,但俩人都并未点破,直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之后,俩人方才笑呵呵地对她拱手见礼。 当然,他俩心里很是好奇,王秀荷该是不晓得唐夫子为世勋公子所扮,为何岳三水要把王秀荷给带来这处秘密据点? 而丁迁和老冯则都惊得目瞪口呆,老冯更是恍然,难怪之前在鱼尾巷时他感到这扮作丑妇的女子气质非凡,原来是唐夫子的干女儿王才女啊? 岳三水不再废话,他将昨日去黄田铺迎接周文茵和湘儿说起,直到今日周文茵被抓、湘儿被宋七给拐走等事皆娓娓道来。 丁迁、高靖和梁憨头仔细听罢后皆神色凝重地沉吟不语,没想到这阴差阳错的弄出如此多事端来,他们仨自然清楚周文茵和湘儿乃是唐世勋公子的妻女。 要说这事牵扯到王秀荷也罢了,但他们仨皆很疑惑岳三水为何要把老冯给叫来? 这老冯虽是岳三水的老乡,不过老冯只能算是外围成员,很多事并不知晓内情,特别是有关唐夫子的身份之谜,这会否让老冯联想到唐夫子乃是世勋公子所扮? 老冯的确陷入了震惊当中,同时也感到极为激动,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处据点参加如此秘密的会议,这无疑表示岳三水要把他带入核心层。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老冯深知唐夫子在明面上的势力有多大,而岳三水等隐藏于暗地里的势力更是深不可测,这人就得往高处走不是? 至于说唐夫子的身份有何问题,甚至真如传闻所说乃是官兵细作所假扮,这对于老冯以及在座的人而言重要吗?他们所要做的不就是为那位‘唐夫子’扫除障碍? 既然岳三水说那位唐世勋公子的女儿被宋七给拐走,且极可能已进入了秦府之内,加之秦府守卫森严,连飞贼丁迁都难以潜入,那么此事对于他们而言便很是棘手。 而刚进入核心圈的老冯自然要表现自己的无畏与忠诚,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抱拳道:“水爷,要如何营救那位公子的女儿还请明示,俺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老冯开头,丁迁、高靖和梁憨头亦是让岳三水布置任务,一个秦府而已,即便再守卫森严又如何?咱们用人去堆都能把秦府给淹了不是? 岳三水沉吟了会儿后说道:“此事甚是棘手,切不可蛮干……” 他分析,秦九的小妾夏菡说唐夫子乃是唐世勋所假扮,秦、柳两家皆在背后推波助澜,而那小丫头湘儿昨晚告诉王秀荷,说她是唐世勋的女儿,谁知今晚会否告诉秦九和夏菡? 在这等情况之下,岳三水若是派人贸然闯入秦府去救湘儿,救不救得出还另说,但无人知晓秦家如今豢养了多少死士,假若岳三水派去的人被秦府的家丁和死士给抓住,有几人能扛得住刑讯拷打? 一旦被抓之人供出幕后指使者与唐夫子有关,岂非坐实了夏菡所说的谣传? 丁迁等几人皆听得眉头紧锁,那怎么办?难道不救公子的女儿了? 高靖灵光一闪献策道:“咱们请那秦家大小姐秦薇儿出面斡旋如何?” 丁迁不禁白了高靖一眼:“秦薇儿若出面解救那小湘儿,岂非也印证了夏菡说出的谣传?” 梁憨头则献策道:“要不找几个舍得一身剐的去挟持秦九的长子,以用来交换人质如何?” 老冯闻言附和道:“梁堂主,俺那儿还真招了两个不怕死的生面孔,只要俺使些银子安顿好他俩的家眷,他俩定不会拒绝去干一票大的。” 尽出些馊主意!王秀荷不禁撇了撇嘴角,适才岳大哥都说了切不可蛮干,还绑架秦九的长子呢?一旦失手岂非让事情愈发复杂而棘手? 岳三水自是瞥见王秀荷的不屑神情,他不禁笑问:“王夫人,你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 又想考校我么?王秀荷淡然一笑,不答反问道:“岳大哥,奴家有两个问题,其一,你们在秦府当中有多少个眼线?其二,有传闻说十三姑乃是夏菡的表姐江少夫人所扮,不知是真是假?” 好一个王才女!难道她跟我的想法一样?岳三水的小眼睛闪闪发亮,颔首答道:“要说秦府当中被真正收买的下人只有两个,另有几个碎嘴的丫鬟算得上是眼线,至于说有关十三姑身份的传闻自然是真。” 原来如此!王秀荷心中冷笑,自从大年初一那晚之后她就对十三姑极为敌视,毕竟她名义上的夫君宋宜璟竟喜欢上一个五旬的老妪,这让自视甚高的王秀荷如何能忍? 因此王秀荷自是多方打听过这十三姑,只要是有关十三姑的传闻,都会去仔细了解和分析真假。 但这十三姑的过往与唐夫子一样神秘,谁都不清楚她何时来到的零陵城,又为何会成为唐夫子的干女儿。 在正月下旬时,有谣言称十三姑乃是原归隐巷碧云轩蒋家的少夫人江依柔所扮,许多人都对这谣言一笑置之,但王秀荷却记在了心里。 而王秀荷之所以在此时向岳三水求证,却是缘于来到此处密议的高员外和梁堂主,谁不清楚零陵商会的副会长高员外、宋宜璟二人与会长十三姑关系密切? 至于汉帮潇湘堂的梁堂主更不必说,那十三姑不正是汉帮潇湘堂的长老? 王秀荷旋即看向岳三水,冷静地分析道,当初秦九为了得到江依柔而坑害她的夫家满门,甚至连她那襁褓中的婴孩都被秦九所杀,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这岂非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 无论秦九是出于何种目的而纳江依柔的表妹夏菡为妾,但在秦九的纳妾之日,全城的各界名流当中只有十三姑既没去赴宴也没有送上任何厚礼。 不过秦家对此没有任何埋怨,而有关十三姑乃是夏菡的表姐江少夫人所扮之谣言正是在那之后出现。 王秀荷据此推断,恐怕秦家已经清楚十三姑就是江依柔,而秦九曾对江依柔做出那等恶毒之事,按理来说以江依柔如今的身份地位,秦九恐不会轻易得罪她。 若此推断成立,那么若由江依柔出面去找秦九和夏菡,他俩应当不便拒绝,届时江依柔可以跟秦九谈谈赎人条件。 丁迁、高靖、梁憨头和老冯皆是疑惑地看着王秀荷,谈赎人条件?秦九若是得到公子的女儿湘儿,又岂是用金银财物就能赎回的? 有意思!岳三水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欣慰之色,他知道王秀荷还有未尽之言,但他委实没想到这王才女只从一些零零散散的信息,竟能推断出秦家已知晓十三姑的身份?只这一点就已让他刮目相看。 而岳三水的第一步计划也是想让江依柔去跟秦九谈赎人,且他知道这肯定谈不拢,但王秀荷的分析与他可谓不谋而合,这如何不让他有一种找到好苗子的惊喜? 第536章 连消带打的阳谋 王秀荷优雅地抿了一口清茶,她的余光自是瞥见岳三水等人的神情。 丁迁、高靖、梁憨头和老冯的神情皆很是疑惑,可见他们四人并未领会她的深意,这不禁让王秀荷暗自摇头,而岳三水眼中的赞许与期待之色则让她感到很是满足。 岳三水若有所思地问道:“让江依柔去找秦九谈判容易,不过这要谈拢可就难了,不知王夫人可有后手?” 王秀荷螓首微点:“这自然是有的,不过奴家的法子还需得到唐夫子的首肯。” 岳三水呵呵一笑,这小娘皮不会是想卖个关子来确定唐夫子的身份吧? 王秀荷见岳三水笑而不语,遂详细地解释道:“岳大哥,奴家可不是卖关子……” 她神色自信而淡然地指出,唐夫子的第一期军债已经到期,按规矩是认购军债者可兑回本金,即每份军债五千两银子,共计五十万两现银。 这五十两银子唐夫子已经划拨给了王秀荷,倒是不会出现信用危机,而兑回本金的持有者们皆在询问她第三期何时发行。 但唐夫子发行的第二期军债之本金为每份一万两银子,那可就是一百万两银子!且还有九日就到期,即二月初十之后,而军费开销如此之大,一旦这第二期军债到期以后,上哪去找如此多的现银来供军债持有者们兑换? 因此王秀荷笃定唐夫子会在初十以前发行第三期军债,而她的想法是可否从第三期军债起增加发行量,并将增加的军债发行量转让给柳将军。 当然,这可不是平白送给柳将军,而是要两军一同行动并达成某种战略目的,而且柳将军分去的军债自然需承担本金兑换。 何况柳将军在反攻楚江圩时,于正月十二发行了五十万两银子的军债,再过十一日,柳将军就得拿五十万两现银出来给持有者们兑回本金。 要知道柳将军的军费开支也极大,若是他那边不继续发行军债,这被军债持有者兑回的五十万两银子就如泼出去的水一般。 但如今柳将军又该去何处打一场胜仗并继续发行新的军债? 虽说柳家因着秦家的支持倒也不缺这五十万两现银,但要凑出这笔银子可不是易事,哪怕是秦家的‘大总管’秦三公子都得愁白了头去。 因此,王秀荷认为秦、柳两家当不会拒绝与唐夫子合兵打仗的提议,只要仗打得顺遂,并陆续发行新的军债,双方又岂会去发愁庞大的军费开销呢? 而有了这等大利之诱,秦九再抓着那小湘儿不放有何意义?甚至于说,唐夫子究竟是何身份还重要么? 丁迁和老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当然知道王夫人掌管着军债事务所,那可是动辄几十上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他们也如城内百姓一般,除了羡慕之外也就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那军债的具体操作自是搞不懂。 梁憨头倒是曾见过十三姑融资了上百万两现银去做各种买卖,起初那段时日他和副堂主张莽飞等人为了守护银子,那是每日都神经兮兮风声鹤唳,虽说如今这见得多也就习惯了,但梁憨头可不懂做生意,更不懂那军债的规则和炒作。 高靖同样是个半吊子,他做生意纯粹是跟风,若非有精明的十三姑和宋宜璟帮他参谋,恐怕他早就亏得血本无归了不是? 不过高靖已在军债事务所混迹了一个多月,对于军债之事尚算清楚,因此他对王秀荷提出了疑问,这军债之利如此之大,唐夫子怎能容柳将军去分一杯羹? 再有,不知王夫人之前为何提议让十三姑去找秦九和夏菡谈判?难道是让十三姑去说这军债之事?可若论对军债的熟悉,那王夫人你不是更合适? 王秀荷淡然答道,这不是为了救出湘儿么?她只是说出自己的谋划而已,至于唐夫子是否愿意给柳将军分一杯羹,那可就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 至于说她提议让十三姑去找秦九和夏菡谈判,这谈的自然不是军债之事,而是让十三姑出面以‘感情牌’先拖住秦九和夏菡,比方说以让利或合作商事等等由头来赎回湘儿,无论能否谈成功是次要的,但湘儿在不在秦府还需时间去确认不是? 岳三水则陷入了沉思。 他对军债不甚了解,但他清楚这军债的本质无非是换了个名头的大额借贷罢了,只要唐世勋公子的军队不崩且讲信用,自是不愁没人来认购军债。 而这军债的发行乃是明面上的事,岳三水等潜伏于暗处的人可无权干涉,但他不得不承认,王秀荷的阳谋可比他的后手谋划高明多了。 如若真用王秀荷的这个法子,柳将军定会亲自出面去找秦九要回湘儿,毕竟湘儿只是个小娃娃而已,即便用这娃娃坐实了唐夫子乃是唐世勋公子假扮,对于柳将军而言又有多大的利益?这些事怎比得上分享唐夫子发行军债的大利? 好一个连消带打的阳谋!王秀荷这法子不仅能消弭‘唐、柳’两军近期的嫌隙,还顺带着把唐夫子的身份危机都给压下去了啊!岳三水暗自感叹,这王才女还真有她的一套手段。 只见岳三水沉吟许久后坦然笑道:“王夫人的谋划委实让在下佩服,若按此计行,即便唐夫子的身份谣传依旧在,但秦家和柳家因着军债之利与唐夫子结盟,只要这两家保持沉默不再推波助澜,那些个谣传又有甚打紧?” 丁迁、高靖、梁憨头和老冯皆心头一凛,四人神色古怪地看向岳三水,几个意思?难道水爷同意王夫人的谋划?但这事可是涉及到唐夫子和柳将军两个军头的大利益,水爷岂敢擅做主张? 再者说,谁不想为救出公子的女儿尽一份力?但若是按着王夫人的谋划,他们四人岂非连表现的机会都没了?那他们坐在这儿还有何意义? 王秀荷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眸子里的激动之色,面上则表现得甚是矜持,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刁蛮任性而又恃才傲物的王才女了,何况如今没有家族依靠的她还有甚可傲的? 因此她的心性已是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哪怕此刻岳三水对她是赞誉有加,她也尽量避免在众人面前流露出倨傲之色,况且她很清楚岳三水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岳三水话锋一转,神色严肃地吩咐道:“但兹事体大,军债之事还需唐夫子首肯,王夫人,待会儿你便随我去门滩军营,老高……” 他吩咐高靖秘密联络秦府和柳府里的眼线,打探湘儿和那宋七是否进入过秦府或柳府,而无论是否打探到确切消息,明日一早高靖便让手下散播谣言,就说秦九勾结宋家车夫宋七,意图在宋家祖宅投毒云云。 至于秦府和柳府的外围监视,岳三水让高靖一切如常,但千万不要贸然潜入两家府内,以防止对方故设陷阱瓮中捉鳖。 随即岳三水吩咐梁憨头,命他回去向十三姑仔细说明湘儿被拐走之事,请十三姑明日便邀请秦九和夏菡谈判,该如何谈还需梁憨头和十三姑好生商议。 接着岳三水又看向老冯,命他在赌坊设个局,诱那宋七的死党宋水生入局,坑其欠下高额赌债,并将其软禁拷问宋七在城内是否有别的落脚点。 岳三水最后吩咐丁迁,命他带着‘特别行动队’的人与老冯同去,待到老冯设局软禁宋水生并拷问之后,即刻搜索宋七的落脚点。 同时岳三水命丁迁派人连夜抓捕宋水生和宋七的上线‘乌草鱼’刘五,毕竟宋七有可能会越过刘五去秦府邀功,但也有可能会通过刘五的关系去秦府,因此刘五这条线索自然不能放过。 丁迁等四人仔细听罢后皆点头应是。 高靖思索片刻后禀报道:“水爷,今日下午时,负责柳府外围监视的韩七和他手下的十余人全部告假,在下已派了其他人去接替,而韩七等人,似乎去了南郊。” 岳三水的小眼中精光乍现,旋即他微微颔首道:“好了,四位兄弟且各自去吧,诸位需谨记,即便查知湘儿就在秦府,各方也不得妄动!一切需等我从门滩军营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丁迁等四人皆站起身来对岳三水抱拳施礼,随后告辞离去。 王秀荷的妙眸内异彩连连,她仿佛感到这零陵城的上空有一张无形的巨网,而眼前这个长相猥琐的岳三水就如巨网之后的操纵者一般,这种感觉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刺激,甚至让她心生向往。 这时,披头散发的琴儿姑娘走进了堂内,只见她身子颤抖着将茶碗等物收拾干净,而后她快步走进一旁的小屋内,主动将那铁链套在腰间并把锁头给锁上。 王秀荷直感到心口一阵难受,看来这琴儿姑娘是又要发病了才主动把自己锁上?哎!也不知这位曾经的青楼花魁究竟遭遇了怎样的惨事? 岳三水亦是一声轻叹,他深深地凝视了琴儿姑娘一眼,随即带着王秀荷离开了这处二号据点,消失于漆黑的巷道之中…… 第537章 为何是亲疏有别 二月初三,丑时。 夜风凛冽,零陵城南郊,漆黑的潇水西岸亮起了一行火把,十余个步卒护送着一辆马车向南边的门滩军营而去。 马车内,王秀荷与岳三水并排而坐,对于这其貌不扬的矮小男子,她虽只跟他接触了不足半日,但她已愈发感到他的深藏不露与权柄之大。 之前王秀荷跟着岳三水离开二号据点,她很好奇这大夜晚的该如何离开零陵城,而后岳三水带着她去了城南门附近的一间小宅子,岳三水在宅内换了套军装还贴上了稀疏的小胡子,并让王秀荷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而后两人走去了南门守军驻地,岳三水神色倨傲地将腰牌递给门口的守卫,并说有紧急事务要找毛百总,守卫看清了腰牌后忙恭敬地请岳三水与王秀荷进入驻地内。 王秀荷知道那南门守将毛百总乃是知县齐大坚的发小,因此毛百总自然也是唐夫子的人,但她不清楚岳三水有何军职,竟让那守卫如此毕恭毕敬?而且连通报都省了,竟是直接请岳三水入内? 当岳三水进入驻地时,毛百总不仅亲自迎接他,且还执下属之礼并恭敬地称他为‘岳镇抚’,这三个字无疑让王秀荷大吃一惊。 要知道唐夫子的唐家军制度本就是对外公开的,其军内设有镇抚部,下辖四个司,分别管理奖赏、刑罚、安抚和稽查四个部分的军中事务。 而王秀荷惊讶的是,镇抚部如今由唐夫子亲自监理,正、副镇抚使皆虚位以待,毛百总为何称岳三水为‘岳镇抚’? 当时岳三水并未对她解释,只是吩咐毛百总派一队士兵护送他们去门滩军营,而后便与王秀荷乘上了这辆马车。 直到离城之后,岳三水方才对王秀荷解释道,他乃是镇抚部第四司的副司长,专司军中各营部的稽查工作,而这镇抚第四司的司长之位空悬,目前只有三个副司长。 其中岳三水最是清闲,他只需稽查驻守于零陵城内隶属唐家军的队伍,而另两位副司长则负责稽查城外各处的唐家军。 要知道城内哪有多少唐夫子的队伍?除了护卫军债事务所和王秀荷的士兵,就只有城南门的守将毛百总与麾下守军效忠于唐夫子而已,这毛百总隶属于白老三的步兵右营。 其实唐夫子给岳三水安排这个职务,正是为了方便他有紧急事务时可自由出入零陵城。 当然,毛百总可不知道唐夫子的深意,这毛百总常年守着城南门,屁股哪能干净得了?若是岳三水真要按章稽查,他哪有好果子吃?因此他每次见到岳三水都会尊称一声‘岳镇抚’。 漆黑的马车内,岳三水解释完了之后打趣道:“说起来在下这镇抚四司的副司长也只是个百总而已,虽然与王夫人你的军职平级,但你这秘书三科的科长职权可比在下重多了。” 王秀荷撇了撇嘴,幽幽叹道:“岳大哥说笑了,奴家这三科的权力可比不上秘书一科的秦科长和二科的许科长,更莫说与您相比了,奴家可没有你的便宜行事之权,至于奴家那个百总的军职只不过是个挂职,只是每个月多了些薪俸而已。” 旋即她柔声说道:“岳大哥,若是您不嫌弃的话,就称奴家秀荷吧。” 岳三水轻嗯了一声后安慰道:“秀荷你也莫要妄自菲薄,秘书局乃是唐夫子的直属机构,局内三个科分理‘军、政、商’三界之事,你的第三科权力看似不及一科和二科,但第三科不仅管商事,还有权参与和记录府学宫新体系的各项会议,而且你还负责军职事务所,军中将领可都称你为‘财神爷’不是?” 说到这儿他低声笑道:“如今虽只是一座零陵城,但将来地盘宽了以后,你们秘书局的权柄可是大得很呐!” 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不禁一亮:“岳大哥,唐夫子他可是在筹备攻打东安城了?” “呵呵!” 岳三水模棱两可地笑道:“要打哪儿是唐夫子和参谋部考虑的事情,你只需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可莫要轻信外边的传闻或是府学宫那帮书生的纸上谈兵。” 王秀荷螓首微点,恭声应是。 的确,她上个月底时去府学宫参加例会时,景文公子赵丰等人就聊到了唐夫子下一步会攻略何处的问题。 这些文士们自信地指着地图分析,南边的道州等地如今在名义上都可算是唐夫子的盟友,北边的祁阳县则是孙将军麾下的倪将军部,唐夫子要想攻出去,那不就只能是向西攻打东安县了? 而王秀荷在军债事务所内也听许多员外和富商们聊起过此事,他们也都认为唐夫子的攻略方向应当是西边。 只不过,所有人都不看好唐夫子能轻易拿下东安县官兵的‘桥头堡’石期站。 那地方太难打了!之前孙将军就是太想重新夺回石期站,结果不仅损兵折将还被官兵反扑打下了黄田铺,哪怕如今广西兵已撤离,但陈副总兵又岂会不死守石期站? 有的军债持有者更是直言,假若唐夫子的第三期军债发行‘石期站军债’,恐怕不少人都会持观望态度云云。 不过王秀荷对于唐夫子究竟要打何处自是没甚意见,她对兵事不感兴趣,只因她管着军债事务所,深知在第二期军债到期之前必须要发行第三期军债,否则她上哪儿去找一百万两现银来给军债持有者们兑回本金? 王秀荷的思绪转回当下,她换个话题问道:“岳大哥,奴家有一事不解,为何你会带着文茵姐姐和湘儿来找奴家?江依柔或是许南潇那儿都人多势众,岂非更为安全?按理来说,唐夫子能给你和奴家一套秘密联络的暗号手势,那你应当也有暗号可联络江依柔或许南潇吧?” “呵呵!秀荷真是冰雪聪明。” 岳三水淡然笑道:“没错,在下的确有暗号可分别联络你们三人,但正所谓亲疏有别不是?” 王秀荷闻言不禁心头一咯噔,我跟他以前可不认识,他这话是何意?为何是亲疏有别?难道,他对我有意思?他莫非是在暗示我什么? 第538章 七弯八绕的亲戚 没想到岳三水竟是个如此龌龊之人!王秀荷已是在心里破口大骂。 然而此时乃是深夜,马车本就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王秀荷与岳三水为了方便说话又是并排而坐,两人的肩膀时不时地还会有些许触碰。 加之岳三水那番似乎别有深意的话语,王秀荷直感到如坐针毡,这孤男寡女的待在马车内可怎生是好? 但王秀荷虽在心里鄙夷岳三水,可她又不便突然挪动身子与他保持距离。 毕竟王秀荷并非未经世事的雏儿,她深知岳三水的能量之大,只要这混蛋还未提出甚非分的要求,她只得强自按捺着心头的反感与他虚与委蛇。 至于说这混蛋若真的露出獠牙该如何是好? 王秀荷暗自苦笑,这荒郊野外的,在马车外护送的那些士兵也只认岳三水,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逃得了?哎!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她心念电转,故作好奇地笑问:“哦?岳大哥,奴家与你以前该是不认识,不知这亲疏有别是何意?” 岳三水自是不知王秀荷心里在想甚,他呵呵一笑,不答反问道:“秀荷啊,你该清楚秦薇儿和许南潇的背后都有各自的家族支持,而你却孑然一身,若是没个靠山,以后可如何是好?” 果然!王秀荷心头一沉,双手紧紧地在袖中攥着拳头,她愈发肯定这岳三水对她生起了觊觎之心!再想到他笑起来的猥琐模样,更是让她浑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王秀荷突然感到一阵悲凉,自从她成为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以后,多少青年才俊和富家公子对她大献殷勤? 又有那景文公子赵丰在大年初一的夜里,曾孤身一人冒险去救她。 更有那原唐家军的二号人物子诩公子唐世绩,还曾对她公然示爱不是? 但王秀荷从未想过对他们中的谁以身相许,这并非因为她是有夫之妇而不愿坏了名节,其实她早就把那个名义上的夫君宋宜璟当成了陌路人。 只因王秀荷心里早就有了‘心仪’的对象,那就是唐夫子,只要能成为他的女人,那她的权势地位岂非稳如泰山? 是以她才会每日里强压着自己吃上许多肉食,只为了让自己也能如韩夫人那般丰腴多姿,这不正是唐夫子所喜欢的? 然而,王秀荷深知秦薇儿、许南潇和江依柔等女子定也在想方设法对唐夫子投怀送抱,相比于她们,孑然一身的王秀荷又能有多少优势? 我确实没有家族做靠山,但我又岂会作贱自己而对你岳三水曲意承欢?王秀荷贝齿紧咬,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地说道:“唐夫子曾告诉奴家,‘秀荷,你该明白你如今的处境,若是你真想保护你的小囡和那两个丫头,就踏踏实实地做好你的本职工作!旁的事不需你去操心!’奴家坚信只要忠心任事,唐夫子就是奴家最坚实的靠山!他值得奴家奉献一切!” ‘呃?’ 岳三水闻言一愣,旋即他拍了拍后脑勺一阵失笑:“你个小妮子可真是生了颗七巧玲珑心,但你误会在下的意思了,在下可不是对你有甚企图,何况你都为唐夫子暖被窝了,在下岂敢横刀夺爱?” 王秀荷直感到连耳根子都滚烫至极,她娇嗔道:“你!你怎会晓得这些?” “嘿嘿!” 岳三水一脸猥琐地打趣道:“这可是他亲口跟我说的,而且他还曾笑着说你为了像韩夫人那般丰腴,每日都吃好多肉,这可真是为难你了,不过好在你不像韩夫人那么败家,倒是不怕你吃穷了他,哈哈!” 王秀荷简直羞得无地自容,她气恼得直跺脚:“他!他怎能跟你说这些?真是气死个人了!” 但她在恼羞之余也是暗松了口气,看来是她想岔了,原来岳三水并非是对她起了觊觎之心。 同时她也从岳三水的话语当中品味出了几个关键点。 首先,岳三水虽是调侃的语气,但却让王秀荷深刻地感受到唐夫子与岳三水的关系之密切,否则他怎会晓得她给唐夫子暖被窝这等‘闺中密事’? 再有,王秀荷虽不清楚唐夫子身边究竟有多少个女人,但她至少知道这其中定有韩夫人和秦薇儿。 韩夫人自不必说,正月初五发生在泷泊镇的事早就传到了零陵城,当日唐夫子可是亲口说韩夫人是他的女人。 而唐夫子第一次去宋家祖宅住宿时,侍寝的可是秦薇儿那个骚蹄子,她在那个夜晚的娇吟声之大,王秀荷等人谁没听到? 这正是王秀荷感到奇怪的地方,岳三水刚才打趣道,唐夫子说‘你为了像韩夫人那般丰腴’,为何不是像韩夫人和秦薇儿那般?这两个女人身材相近,且都是唐夫子的女人,为何他只提韩夫人? 还有一点,唐夫子私下与岳三水说起王秀荷,而且是这样的说辞,这岂非说明唐夫子对她有意思? 想到这,王秀荷的心肝儿突地一颤。 虽然她和岳三水在交谈时都说‘唐夫子’,但她已心知肚明,唐夫子就是唐世勋!此刻她真想赶快见到他,更想让他卸下易容,好看看这个比她还小上两三岁的奇男子究竟是何模样? 岳三水这时轻咳了一声,玩笑已是开过,他转入正题道,之前他说亲疏有别缘于两个原因。 其一,唐夫子曾对他说过,在秘书局的三个科长和零陵商会的会长江依柔当中,论能力四个女子虽各有千秋,但若论忠诚度,唐夫子最信任的就是王秀荷。 岳三水相信唐夫子的判断,因此才会将周氏和湘儿带去王秀荷的宅子。 其二,岳三水的母亲也姓王,且他以前曾听外祖父说过去家族在衡州府与永州府等地皆开枝散叶,因此岳三水认为他与王秀荷没准还真能扯上个远房表亲来。 岳三水说到这儿自嘲地笑道:“当然,这亲戚关系倒是扯得远了些,且在下的外祖父王氏一脉可不是甚望族,与你们道州王家相比自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但若是秀荷你不嫌弃,以后你我就以表兄妹相称如何?” 王秀荷听罢后一阵恍然,原来是这么个亲疏有别啊?他还真能牵强附会,如此七弯八绕的表亲关系都能扯上?但这岂非正合我意? 于是她螓首低垂哽咽道:“能成为你的表妹是奴家的荣幸,何况,如今哪还有甚道州王家?” 岳三水亦是心头感叹,想当初他与堂兄岳老财、堂弟四麻儿携妻儿一同逃难,但他那嫁出去的亲妹妹却是跟着夫家逃难,至今生死未卜,他心中如何不牵挂? 而岳三水想认王秀荷做表妹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他沉声安慰道:“表妹莫要太伤心,那屠杀道州王家满门的白大龙蹦跶不了多久的!” 王秀荷幽幽一叹,她如何不想报灭门之仇?但除非她的权势足够大,否则她一个弱女子只能是把仇恨埋藏在心里。 她撇开伤感的情绪转而想到当下,她当然愿意和岳三水认亲,以他跟唐夫子的关系,今后定能给她很大的助力。 而将来她王秀荷成为唐夫子的枕边人,她自然会投桃报李,这岂非是双赢的局面?至于说岳三水的母亲是否真的姓王,这重要么? 第539章 他的眼神好陌生 十余个步卒护送着马车,在凛冽的寒风中沿着潇水西岸缓缓前行。 直到寅时过半,方才抵达门滩军营。 王秀荷跟着岳三水走下了马车,虽说她从不熬夜,更别说是在这将近破晓之时还在外晃荡,但她此刻却精神奕奕毫无倦意。 当她与岳三水有了一层七弯八绕的表亲关系之后,两人在马车上的交谈自是更为坦诚,而王秀荷也明白了岳三水近期的谋划与烦恼。 昨晚岳三水之所以带王秀荷去见丁迁和高靖等人,商议救援湘儿自是主因,但岳三水还有另一个目的,他想考校这王才女是否堪用。 要说丁迁、高靖和梁憨头无疑是岳三水的得力臂膀,但他们虽各有所长却都没有统筹全局的能力,蜀中无大将啊!岳三水委实感到很烦恼。 好在王秀荷的表现没有让岳三水失望,他甚至猜想,假以时日,王秀荷会否在这细作行当上比肩狠辣多谋的颜梓玉? 因此岳三水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在马车上时对王秀荷说:‘表妹,为兄过几日要去一趟道州城,届时你可否帮为兄撑起零陵城的这张暗网?’ 当王秀荷听到这番话后无疑是惊喜交加,她当然愿意帮这个忙了!但她毕竟没有真正接触过细作行当,也不知能否胜任。 而岳三水则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他说接下去的几日会仔细教她,以她的才学与心智当不成问题。 何况丁迁和高靖等人本就各负责一摊子暗地里的事,王秀荷只是负责统筹全局与关键决断,加之柳将军分享唐夫子发行的第三期军债之利,秦、柳两家在近期应当不会再搞出甚大的幺蛾子来。 这话自是让王秀荷极为诧异,她好奇地问道:‘表兄,你真能说服唐夫子同意让柳将军分享军债之利?’ 谁知岳三水却意味深长地笑道:“能否说服唐夫子,还得看表妹你啊!” 我如何说服?王秀荷心中不禁有些七上八下,脑子里则不停地想着策略,直到马车已停在门滩军营门口,她依旧不知自己是否能说服唐夫子。 军营门口的值夜士兵们仔细查验了岳三水的腰牌,他们虽好奇这镇抚部的岳副司长怎会在此时来拜见唐夫子,而且还带了个披着黑斗篷的女子?但他们自然不敢阻拦岳副司长入营。 待到入营以后,岳三水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给护送他的队总,让他们在这前营等候,而他则带着王秀荷往中心区域的帅帐行去。 王秀荷还是第一次进入这门滩军营,眼见那宽大的帅帐将至,‘唐’字大纛在寒风吹拂中猎猎作响,四周的守卫愈发森严,她不禁也感到心中肃然。 反观岳三水则闲庭信步地负手而行,直到距离帅帐百步时,方才被十余个亲兵给拦住了去路。 一个高大魁梧的亲兵队总验过岳三水的腰牌之后,歉意地抱拳施礼道:“岳副司长,还有一炷香多些的功夫就破晓了,唐夫子身体抱恙,恐怕此时还在熟睡,还请您在天亮之后再来拜见唐夫子。” 岳三水一声冷哼:“我有十万火急的要事禀报老爷子,此时必须见他!若是误了大事你可担待不起!” “这……” 亲兵队总一脸的愁相,莫要看他生得高大魁梧,但他只是个小小的队总而已,哪敢在这等时候去打扰老爷子休息?这不是难为他吗? 岳三水自然明白这队总做不了主,他放缓语气说道:“仇统领呢?你去向他禀报,就说是我来了,他自会明白。” 亲兵队总憨笑着抠了抠后脑勺,凑到岳三水耳边低声道:“岳副司长,仇统领被老爷子惩罚面壁思过,昨个夜里就被镇抚部二司的人带去关小黑屋喽!” 面壁思过?岳三水和王秀荷皆是一阵诧异,莫非是因为仇大刚昨日抓了周氏的缘故? 岳三水可没空去打听这些,他神色平静地说道:“那你直接去禀报唐夫子,就说军情司的岳副司长有紧急军务要拜见!” ‘啊?’ 亲兵队总和一旁的其他亲兵皆低声惊呼,这位爷不仅是镇抚四司的副司长,还是军情司的副司长? 岳三水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刻有‘军情司’字样的腰牌递给亲兵队总,并将背面展示出来,上边刻着‘副司长岳’等字样,他让这队总拿着腰牌进去禀报,唐夫子定会见他。 还真有腰牌啊?亲兵队总虽不敢置信,但腰牌就在眼前,他又岂敢再啰嗦?于是他忙恭敬地请岳三水稍候,随即快步离去。 王秀荷在旁轻轻地拉了拉岳三水的衣袖,压低声线问道:“表兄,你真是军情司的副司长?” 也难怪王秀荷感到疑惑,这军情司可是整个唐家军里边最神秘的部门。 自上个月唐夫子正式建军以后,一应军制与部门皆公之于众,其军内共有九营三部,虽说各营部都没有满编,但基本框架和班子都搭建了起来。 其中参谋部乃是核心职权部门之一,唐夫子亲自兼任总参谋,原本子诩公子唐世绩与童英同为副参谋,如今则只有童英一个副参。 参谋部下辖七司一堂,如作战司、战略司、堪舆司、军情司和讲武堂等等,同时还在九个营内设有营属参谋司。 而唐家军的参将与各营部的正、副职,以及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秘书一科的科长秦薇儿和某些知兵的人等,皆在参谋部的‘作战司’挂有顾问之职。 军情司虽隶属参谋部,但该司极为隐秘,没有谁知道该司的办公点在哪,也无人知晓谁是司长和副司长。 最重要的是,军情司的人若是有紧急军情可越过参谋部直接向唐夫子禀报,因此岳三水这块军情司的腰牌之分量自是极重。 王秀荷在军债事务所曾听不少人提起过,他们都认为这军情司应当是查探敌情的机构,看似颇为神秘,实则不就是派去敌境的细作吗? 虽说岳三水本就是在暗地里活动,他是军情司的副司长也颇为合理,但王秀荷适才在马车上可没有听岳三水提过这一茬,因此她才会感到疑惑。 岳三水挤眉弄眼地低声笑道:“待到进去以后你自会明白。” 还跟我卖关子呢?王秀荷不禁白了他一眼。 不多时,破晓至。 亲兵队总快步跑了出来抱拳施礼道:“岳副司长,您久等了,请!” 岳三水矜持一笑,伸出左手道:“有劳了。” 亲兵队总憨笑着说道:“岳副司长,您的腰牌在唐夫子那儿咧!” ‘这个老匹夫……’岳三水低声嘟囔着快步走向帅帐。 但他这话可是被王秀荷与亲兵队总听得一清二楚,队总的眼皮子一阵乱跳,这身兼俩要职就是嚣张啊!竟敢骂唐夫子是老匹夫? 王秀荷则蹙眉跟在岳三水身后,之前她一直认为他是个低调的人,但这般说唐夫子未免也太放肆了些。 两人穿过宽敞的帅帐,其后是一间新搭建不久的大木屋,唐夫子来门滩军营时便在此住宿,四周的阴暗处隐约可见好些个肃然而立的亲兵。 木屋内有小堂,左右各有一间卧室,只见唐夫子正披着外袍坐在主位,正当王秀荷跟着岳三水走进小堂之时,右侧卧室门亦是打开,韩夫人一脸慵懒地探出头来看向小堂门口。 王秀荷则在刚踏入小堂后便彷如遭到雷击般定住了身子,她并非惊讶于韩夫人在此,而是紧盯着堂上那位须发皆白的唐夫子。 不对劲!他的眼神好陌生!王秀荷悚然一惊,瞳孔猛地放大,她忙伸出柔荑紧紧捂住双唇才免于惊叫出声。 而她心里已是在呐喊,不对!这人不是唐夫子!他不是我干爹…… 第540章 互换身份俩兄弟 ‘吱呀——’ 岳三水自是察觉到王秀荷的异样,他赶紧将屋门关上,并拉着陷入震惊当中的王秀荷坐在小堂内。 韩夫人亦是莲步轻摇坐在椅子上,她睨了眼上首的‘唐夫子’揶揄道:“唐世绩,你扮的唐夫子可真是失败,不仅奴家一眼看穿你是假冒的,人家王才女亦是察觉到你并非本尊哩!” 什么?他是唐世绩?王秀荷惊讶地抬首看去,原来唐世绩没有叛变,而是扮做了唐夫子?那么原本扮做唐夫子的本尊定是唐世勋了!可他又去哪了呢? 虽然唐世绩也如唐世勋一样剑眉鹰目,但两人的眼神可瞒不过有心人的细看,就以王秀荷所见,世勋的眼神睿智深邃而又坚定,但偶尔闪过的寒芒极为摄人心魄。 但这唐世绩不一样,他的眼神灵动而又锋芒外露,且在看向韩夫人时会露出炙热之色。 特别是韩夫人说出了王秀荷的名字之后,唐世绩亦是诧异地看着她,且他的眼神顿时也变得很是火热。 当然,在王秀荷看来他这眼神就是色眯眯的淫邪之色。 王秀荷并未理会唐世绩,此刻她的脑子里乱得很,这胆大包天的兄弟俩究竟在谋划何事?为何要互换身份?甚至还对外宣称唐世绩已经叛变? 韩夫人这时又看向岳三水,好奇地问道:“水爷,你带王才女来此是何意?” 岳三水淡然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旋即他神色严肃地看向唐世绩:“子诩公子,周夫人可还安好?” 唐世绩将目光从王秀荷身上收回,苦笑着叹道:“昨日秀荷带嫂嫂来可真是阴错阳差……” 当时他正在跟参谋部的副参谋童英、‘特邀顾问’赵吉晟等人商讨军事,结果亲兵统领仇大刚来禀报,说是王夫人带着子诩公子的嫂嫂和女儿来了。 扮做唐夫子的唐世绩也是吓了一跳,但当着参谋部众人的面,他只得声色俱厉地吩咐仇大刚将周氏关押,并把湘儿和钟二强等侍卫也都逮捕。 但他可舍不得责备他的‘梦中情人’王秀荷,只是命仇大刚派亲兵护送她回城。 其实唐世绩的想法很简单,他打算先把嫂嫂和湘儿秘密关押,之后再伺机转移。 谁知湘儿没有抓住,且钟二强等侍卫不仅与仇大刚这个亲兵统领斗殴,且后来他们的老上司白老三也来了。 毕竟白老三乃是步兵右营的统领,他与仇大刚在唐世绩面前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唐世绩自然是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 当此事处理完了之后,不待唐世绩问及嫂嫂周氏的情况,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又来拜见。 于是唐世绩只得赶回卧房躺在床上装病,并与絮絮叨叨的蒋夫子聊了一个多时辰。 待到蒋夫子离开后,韩夫人又风尘仆仆地从南边赶了回来,唐世绩只得先跟韩夫人见面密谈,因唐世勋特意叮嘱过世绩,若是韩夫人归来一定要将他们兄弟俩互换身份之事告诉她。 当唐世绩与韩夫人密议完之后已是到了傍晚,他方才招仇大刚进来问周氏被关押在何处。 谁曾想仇大刚那憨货竟得意地咧嘴笑道:‘夫子,那娘们被俺打昏过去了,她还真是叛徒唐世绩的嫂嫂咧!’ 这番话直让唐世绩惊得目瞪口呆,军中谁不知仇大刚是个武痴且还是个十足的暴力狂? 就说这亲兵营在建军之前只有不足五十人,唐世勋在建军之后让仇大刚在军中和难民当中挑选五百忠心之人来组成亲兵营,但仇大刚认为忠心固然重要,但武艺也极为重要。 况且这可是唐夫子的亲兵营!待遇和地位可比其他军种高多了,哪能只看忠心不看武艺和卖相?而难民不仅成分复杂又哪会打仗?怎能当唐夫子的亲兵? 因此,聚集在门滩东码头附近的数千难民男丁首先被仇大刚排除在外,对于那些普通士兵他也看不上眼。 而后仇大刚就在精锐步骑当中挑选合乎他‘规定’的士兵,他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能与他过上二十招且不落败,第二个要求是身材一定要结实魁梧,第三个要求是考验其忠心。 其实仇大刚的第一个要求就刷下了绝大多数的精锐士兵,他这‘武痴’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因他从小习武且颇有天分,加之他的身体素质之强,有多少士兵能与他过上二十招而不落败? 且仇大刚一开打就极度亢奋,下手也没个轻重,想要加入亲兵营的许多士兵都被仇大刚给打得吐血不是?故而这亲兵营至今才只有百余人而已。 因此,当唐世绩听说嫂嫂周文茵被这浑人给打昏了过去,他何止是惊怒交加?一个弱女子岂能承受这厮的暴打? 于是唐世绩对着仇大刚破口大骂:‘那周氏乃是叛徒的嫂嫂,要审要打也需老夫由亲自来,你个亲兵营统领莫非是不想干了?竟敢如此自作主张?’ 随后他让亲兵把周氏送来他的起居室,同时命镇抚部负责刑罚的第二科把仇大刚抓去关小黑屋,罚其面壁思过三日。 当其他亲兵把周文茵抬过来时,韩夫人在旁给她查验伤势后说,周氏单是肋骨就被打断了三根,且全身都是棍棒击打的瘀伤,虽说死不了,但没有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恐怕都难以复原,而且韩夫人也不敢肯定周氏是否有被打成严重的内伤。 唐世绩看着嫂嫂昏迷不醒的惨状,心头仿佛都在滴血。 在十年前,十五岁的周氏嫁给世绩的大哥世邦,那时世绩才十岁,二哥世勋也才十二岁,知书达礼的大嫂周氏待他们就如亲弟弟一般,世绩可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大嫂。 因此唐世绩出离愤怒了!当时若非韩夫人在旁冷静地制止,他都想提着刀去小黑屋将那仇大刚给砍杀了去。 岳三水听罢后气得拍桌子破口大骂,他可不知道周氏实际上是唐世勋的大嫂,想当初唐世勋与宋夫子两帮人合伙夺下小狼山寨之后,唐世勋便派岳三水等人去接周氏和湘儿。 虽说那阴错阳差的没能接到这‘母女俩’,但小狼山寨的人都晓得世勋公子的发妻是周氏,而仇大刚这浑人竟然把世勋公子的夫人殴打成重伤,这如何不让岳三水火冒三丈? 王秀荷则已心疼得泪流满面,她虽只跟周文茵住了一宿而已,但两人可是极为投缘,她急切地起身想要去看看周文茵。 韩夫人则神色平静地说道:“王夫人稍安勿躁,周夫人此时尚在昏迷当中,她与奴家同住在这右边卧房,奴家给她敷了上好的跌打药,并无性命之忧。” 旋即她意味深长地睨了岳三水和王秀荷一眼:“还是先说正事吧,水爷,你为何这个时候带王夫人来军营?又为何要将唐夫子的真实身份告诉她?” 岳三水慢悠悠地答道:“在下带秀荷来自是为了商议救援公子的女儿之事……” 他将湘儿如何被宋七拐走,以及他的诸项应对举措和王秀荷的建议都和盘托出。 至于说他为何要把唐夫子的真实身份告诉王秀荷?这自然是世勋公子给他的权限,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她如实相告。 唐世绩听罢后神色阴沉至极,咬牙切齿地森然道:“秦九那混蛋莫不是想死?他若敢动我那乖侄女湘儿,我定不惜一切代价屠他秦家满门!” 他如何不知二哥世勋有多挂念湘儿这个宝贝女儿?何况二哥只有这一个独生女,若是真被秦九给害了性命,他都能想到二哥会有何等的滔天怒意。 韩夫人的桃花眼中则划过一抹精芒,她关注的重点可不是个小丫头片子,而是在揣摩岳三水的真实意图。 她对唐世勋在暗地里的三个最得力的干将极为清楚,一个是那狐狸精颜梓玉,一个是她湖广锦衣卫的‘叛徒’薛千户,即化名薛正之人,还有一个就是这长相猥琐而又精明的岳三水。 如今颜梓玉已随其父回了广西,薛正该是跟在唐世勋身边,而岳三水则带着高靖等人在零陵城。 韩夫人对这些事自然都很清楚,但她没想到岳三水会带着王秀荷来军营,加之王秀荷提出的营救湘儿之策略也让韩夫人耳目一新,她思索片刻后已是猜到了一个可能。 于是她故作好奇地笑问:“水爷,你莫非是分身乏术而又苦于蜀中无大将,想把零陵城的情报网交给咱们冰雪聪明的王才女来打理?” 好精明的女人!王秀荷忙低垂着眼帘以掩饰惊诧之色,她记得之前在马车上时岳三水就曾冷笑道,这韩夫人可是傲气得很。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岳三水和韩夫人手底下各自有一套情报网,私下里的摩擦和龌龊又岂能少得了? 而岳三水只是带王秀荷来拜见这位假的‘唐夫子’,竟是让韩夫人猜到岳三水分身乏术,且意欲提拔王秀荷来掌管零陵城的情报网? 王秀荷的面上虽无异样,但心里边对韩夫人是既佩服又暗生警惕,这个女人果然名不虚传! 第541章 南边的利好消息 岳三水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芒,他淡然说道:“韩夫人果然慧眼如炬,南边传来消息说申将军吃了个大败仗,在下自然得过去一趟,韩夫人回来可是为了此事?” 南边的申将军真吃了大败仗?王秀荷不禁暗自咋舌,之前在马车上时岳三水只说要去一趟南边的道州城,但她并未问细问他此去有何要事。 而近几日在军债事务所内,王秀荷曾听崔员外和乐员外等人谈及申将军兵败龙虎关的传闻,但崔员外等人也只是道听途说,众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话说回来,那龙虎关远在永明县最南端与广西交界之处,无论申将军打胜了还是败了,与王秀荷以及炒作军债的豪商们有甚关系? 但此刻王秀荷却察觉到,无论韩夫人还是假扮唐夫子的唐世绩,在听到岳三水问及申将军兵败龙虎关之事时,神色都变得很是凝重。 只见韩夫人螓首微点,沉声答道:“没错,奴家回来正是为了此事……” 在正月廿一的那日中午,即广西兵由零陵县和东安县全面撤回广西之后的第六日,韩夫人当时正在永明县城,她手下的永明县密探由龙虎关传来急报,申将军在龙虎关以北桃川所的大营于破晓时分遭到广西兵的突袭。 到了当日傍晚,更多的消息传回永明城内,原来是广西杨总兵麾下最擅攻的李将军亲率三千精骑出关,马踏联营夺回了桃川所。 此役申将军麾下将士死伤甚重,就连申将军本人亦身负重伤被抬回了永明城内,而其麾下精锐已不足千人。 好在有庞大海等将领身先士卒浴血抵抗,且战且退于永明城以南、桃川所以北的白面墟一带与官兵李将军部对峙,如此形势让永明城内的百姓风声鹤唳、众说纷纭,悲观情绪逐渐蔓延,更有不少富商已是连夜举家向道州方向逃去。 要知道早在这之前的几日龙虎关本已是岌岌可危,申将军与麾下将领、以及前去投靠的庞大海等人都乐观地认为破关在即,形势一片大好。 而广西方面在正月十七那日派了和谈使团去桃川所谈判,若来求和的使团是些一般官员还罢了,但这个使者团的阵容极有分量,其中以广西巡抚陈大人的次子为主使,广西藩司与臬司衙门的高官、广西平乐府的府同知为副使,且主使陈公子还带来了两广总督沈大人的亲笔信。 这个使团全部为文官,且带着极大的诚意而来,单单是粮食就运来了两千余石,另有许多奇珍异宝与特产等。 因此申将军自然是热情接待了使团,而使团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申将军放弃攻打龙虎关,广西方面可再奉上十万两现银与粮草若干云云。 申将军岂会在意那十万两银子?何况龙虎关对于广西如此重要,十万两银子算个甚?他若拿下龙虎关,单单是洗劫关内的恭城县就能获得多少银子? 当然,使团提出奉上粮草的条件则让申将军极为动心,他最缺的可不就是粮草?何况这粮草‘若干’不就说明广西方面想要以粮草来买龙虎关的平安? 于是申将军狮子大开口,若是广西方面能奉上五十万石粮草,这龙虎关他不要也罢。 此话一出,使团所有文官皆色变,主使陈二公子愁眉苦脸地说道,按理来说龙虎关值得这个价钱,但要筹措如此多的粮草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何况如今春耕才开始不久,征粮更是困难,不知申将军可否宽限月余? 申将军则冷笑道,龙虎关背后不就是恭城县和整个平乐府?其西边更是省会桂林府,五十万石粮食算个甚?宽限月余绝不可能,若是贵方在月底前没有凑齐,那他便打下龙虎关后自取了! 陈二公子与副使们低声商议之后,咬着牙说,还请申将军暂止兵戈,他们回去便开始征粮,每日都会尽量运些粮草来给申将军。 当使团在正月十七那日离去后,申将军麾下的将领们自是喜笑颜开,但他的幕僚们和‘顾问’庞大海则有些担心广西方面会否是在使缓兵之计? 对此担忧,申将军麾下的将领们皆嗤之以鼻,广西杨总兵与其精锐还在零陵县与东安县境内,且最新收到的消息是唐夫子于元宵节时夺下了官兵的黄田铺前线大营,官兵已全线退守极具战略意义的石期站一线。 这石期站乃必守之津要之地,广西杨总兵和湖广的陈副总兵岂敢大意?杨总兵又能分多少精锐撤回广西来支援龙虎关?何况若是官兵精锐从东安县沿着撤回广西桂林府,再绕道至平乐府恭城县的龙虎关,就以官兵拖沓的尿性半个月哪能到得了? 当然,若是杨总兵舍得派他麾下的三千精骑支援龙虎关,在月底之前该是能赶到,但零陵城的唐夫子和柳将军那边加起来可不止四千骑兵!杨总兵敢调走他最精锐的骑兵赶去支援龙虎关? 申将军的一个幕僚提出,那假若是两广总督沈大人调广东兵支援龙虎关呢? 这个假设的确有可能,但申将军则冷笑道,他派往平乐府的精锐斥候在几日前来报,没有任何关于广东兵入桂的消息。 即便广东兵要支援龙虎关,集结兵马可需要时间?何况自广东肇庆府入桂还得经过梧州府方能抵达平乐府,就算乘船也是逆桂江而上,月底前岂能到达? 而后申将军决定,若明日广西方面不运些粮草送来,他便继续攻打龙虎关以施压。 正月十八,正当申将军要集结兵马攻打龙虎关时,广西平乐府恭城县的知县亲自押运了四千余石粮草来,申将军自然笑纳并暂停攻关。 正月十九,恭城知县送来六千余石粮草。 正月廿,恭城知县又送来粮草八千余石、数百坛好酒和极多的猪羊鸡鸭,且他哭丧着脸说,这已经是恭城县所能征得粮草的极限,而平乐府城紧急运往恭城县的六万石粮草明日便可送达龙虎关,请申将军莫要再动兵戈云云。 这近二万石粮草委实缓解了申将军的燃眉之急,加之平乐府同知说明日还会送来六万石粮草,申将军麾下的将领们如何不喜笑颜开?而他们可不就盯着那数百坛好酒等着庆祝吗? 故此,正月廿的当晚,申将军在桃川所大营犒赏三军,将士们欢声雷动,不少将领更是笑道,待到广西方面把这五十万石粮草都送来之后,他们申家军岂非更容易打下龙虎关?这等乐观的情绪在整个申家军当中蔓延。 谁知次日破晓时分,龙虎关的关门大开,广西杨总兵麾下的李将军亲率三千精骑出关直击桃川所,数千官兵步卒呐喊着紧随其后掩杀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申家军大败,无论是重伤的申将军还是他麾下将领和庞大海,所有人都震惊了,广西杨总兵的三千精骑怎可能如此之快地赶来龙虎关? 他们怎会料到在正月初八那日,当黄员外黄嚭跟广西杨总兵再三确定唐夫子要发行‘黄田铺军债’,并承诺给杨总兵极大的好处,为的是能和平收回黄田铺大营。 而唐夫子此举无疑正中广西杨总兵的下怀,因为两广总督勒令他元宵节前必须撤离湖广,到时他不也得放弃黄田铺大营?若是他与唐夫子演上这么一出,那岂非还能多赚几十万两银子? 于是杨总兵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密令麾下李将军其率三千精骑即刻赶往龙虎关!而那时才是正月初八,谁能想到那个时候杨总兵的三千精骑就已经撤回广西并疾驰向平乐府? 杨总兵打的这个时间差,对于申家军而言无疑是灾难性的,但话说回来,若是正月十八那日广西的和谈使团没有找申将军谈判,并在之后的三日里每天都运送数千石粮草来麻痹申家军的一众将领,恐怕龙虎关还真被申家军给打下了不是? 此役申家军死伤甚重,降者不知凡几,桃川所大营陷入火海,莫说是恭城知县送来的两万石粮草,就连申家军原本就极为宝贵的存粮也被付之一炬,另有被焚毁的器械辎重等不计其数。 到了正月廿二,更多的官兵赶至桃川所,除了李将军的三千精骑,还有广西桂林府、平乐府和梧州府的各州县守御千户所前来支援的上万士兵,更有两广总督沈大人的千余精骑也快马加鞭地由广东肇庆府赶至。 至此,申家军不仅失了桃川所和大量的粮草辎重,就连永明城以南的白面墟防线也危如累卵,而一旦白面墟防线被破,永明城危矣。 申家军粮草尽失的后果极其严重,为了填饱肚子,本就军纪不严的献贼申家军在永明县境内大肆抢掠,百姓流落失所苦不堪言,春耕更是奢望。 正月廿四,永明县回龙圩镇发生民变,进而蔓延至永明县各地,身受重伤的申将军在夜里被秘密送往道州城。 正月廿五,广西杨总兵率军赶至龙虎关并立刻组织攻势,申家军的白面墟防线被官兵攻破,继而兵围永明城。 韩夫人深知官兵攻破永明城只是时间问题,若永明城丢,其东边的江华县境内之申家军亦会陷入被官兵围攻的局面,申家军的将领们和庞大海若不想被困死于这两县,必然会北撤退守道州。 即便官兵拿下永明县和江华县以后暂缓北攻道州,但申家军缺少粮草且主将重伤,且只剩下道州和宁远县两地,若是再肆意抢掠当地百姓,恐怕离覆灭已是不远。 是夜韩夫人扮作民妇悄然离开永明城北去,于昨日下午,即二月初二抵达门滩军营。 韩夫人此来本是想向唐世勋当面汇报此事,因申家军遭此大败对于唐世勋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虽说申家军死伤甚重且士气低迷,但北撤回道州城的精锐老贼至少有千余人,加上道州申天佑和宁远县白大龙手中还有不少精锐老贼,另有数千新兵和原大明的降兵。 若是唐世勋好生运作一番,或许能将之收编不是? 因此韩夫人赶回来是想带走一个人,即早先在官兵陶将军攻打湘口关时,在东码头发动降兵暴动的谭千户。 这谭千户如今被关押于湘口关的水牢当中,他乃是宁远卫的老资格,在道州和宁远县的故旧极多,因此韩夫人想要秘密带此人潜去道州城以收买、分化申家军的内部。 谁曾想韩夫人来到门滩军营后竟发现唐世勋的弟弟世绩扮作了唐夫子,而唐世勋已不见了踪影。 当她与唐世绩商议之后已是有了新的打算,道州方面可由岳三水去进行收买和分化活动,而她则要赶去唐世勋身边。 正好岳三水在这破晓时分带着王秀荷来,且岳三水本就有南下之意,韩夫人便将此事向岳三水详细说明,不过她接着指出,让王秀荷来接管零陵城的情报网会否有些冒险? 王秀荷贝齿轻咬,如水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愠怒之色,她骨子里也同韩夫人一样心高气傲,这种不被人认可的感觉让她犹为难受。 第542章 世勋公子在何处 不待王秀荷反驳韩夫人,岳三水已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劳韩夫人操心,区区一个零陵城的情报网而已,秀荷自是游刃有余!” 虽说韩夫人是唐世勋的枕边人,但既然岳三水认定王秀荷有这个能力,就不会任由‘外人’来指手画脚,否则岂非是在打他的脸? 王秀荷感激地对‘表兄’岳三水点了点头,她暗自给自己鼓劲,待到表兄去道州城以后,她定要帮他好生打理这零陵城的情报网,绝不能让韩夫人给小瞧了去。 韩夫人按捺着心头不快,不置可否地淡笑道:“没想到水爷对王才女如此有信心,那奴家便拭目以待咯!” 唐世绩则眼睛定定地看着王秀荷,语气温柔地赞许道:“秀荷才貌双全,在下也对你极有信心!就如你提出以军债之利赎回湘儿的建议,这委实让在下很是佩服。” 韩夫人一声冷哼,她知道唐世绩这色胚对王秀荷有意思,但她可看不惯有人当着她的面赞赏别的女人。 于是她斜睨了唐世绩一眼:“诚然,王夫人这点子是不错,还能连消带打地压下有关唐夫子身份的谣传,但如此重要的军债之利要分润给柳将军,世勋又不在零陵县,谁敢替他做主?莫非他还能未卜先知地料到自己的宝贝女儿会被秦九绑架?或许他会授意子诩公子你扮作唐夫子时发行第三期军债,但他可有让你决定将这等大利分润给柳将军?” 王秀荷虽不耐韩夫人这番暗含讥讽的话语,但她也不得不承认韩夫人说的没错,即便唐世勋授意唐世绩在二月初十之前发行第三期军债,但若没有湘儿被拐走的突发事件出现,军债之利怎会轻易分给柳将军?唐世勋又岂会未卜先知? 岳三水同样皱起了眉头,他低声问道:“子诩公子,在下虽知世勋公子与你互换身份,但他具体去了何处却并未明言,只说初五时你会告诉在下,但如今湘儿被绑架,在下也无法明着去秦府救出湘儿,若能以增加军债发行量之利换回湘儿无疑是个可行的好法子,若你难以决断,不妨告诉在下世勋公子在何处,在下亲自去找他请示如何?” 韩夫人立刻附和道:“没错,世勋虽是让你初五再告诉我们实情,但出现了这等突发状况自需变通,何况今日都初三了,也不必非要等到初五再说不是?何况在座的谁又会将这等秘密透露出去?” 王秀荷亦是放低姿态说道:“子诩公子,奴家与世勋公子之间的关系虽比不上你、韩夫人和岳大哥,但奴家对世勋公子亦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当然,若是你不让奴家知晓世勋公子在何处,奴家这便去外边等候。” 说罢,她作势便要起身离去。 唐世绩连忙开口制止:“秀荷不必如此!你且好生坐着,在下自然明白事急从权的道理,不瞒三位,二哥他在上个月底就与在下密议定下了互换身份之事,正月里的最后一日夜里,在下和参将庞大田假意与‘唐夫子’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到了二月初一……” 只听唐世绩压低声线解释道,二月初一那天的子时前后,他被亲兵仇大刚带入了这间屋子,理由是唐夫子被气得不轻,让世绩来再辩论一番。 唐世勋在卧室内帮唐世绩易容成了唐夫子,世勋则扮作世绩的模样离去,仇大刚等一众亲兵皆不晓得两人已互换了身份。 到了丑时,唐世勋与庞大田及二百余‘庞家军’的嫡系老贼离开了门滩军营,并去到一处名为荷叶塘的地方,一千难民青壮后备役全都在荷叶塘等候。 而后唐世勋带着一千二百余人向西疾行至石山脚营地一带,并绕过该营继续西行至庵子岭,一千一百余归降唐家军的广西狼兵已在庵子岭上等候,之后唐世勋率领这二千三百余人消失于崇山峻岭之间。 唐世绩说到这儿摇头苦笑道:“哎!在下委实不清楚二哥如今身在何处。” 韩夫人、岳三水与王秀荷皆是听得皱起了眉头,若是唐世勋带着二千余骑兵或是精锐步卒离去,三人或许会以为他是想要攻打某处津要之地。 但唐世勋带去的二千三百余人里边,除了庞大田的二百余嫡系老贼是精锐,那一千难民青壮组成的后备役有甚大用?还有那一千一百余桀骜不驯的狼兵又如何能打攻坚战?这就是一支‘杂牌军’嘛! 韩夫人和岳三水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他最终会去何处?” 唐世绩的眼中满是亢奋之色,以极低的声线说道:“二哥的预定计划分为三步,第一步,去往北边的高溪市南码头,伺机渡过芦洪江拿下芦洪市;第二步,进入四明山区,解救小狼山寨;第三步,攻打祁阳城!” ‘啊?’ 韩夫人、岳三水与王秀荷皆是低声惊呼,攻打祁阳城? 那祁阳城的守将倪将军乃是孙将军的嫡系,即便唐世勋能够在四明山区招纳许多山贼或难民,但那些个乌合之众加上二千余‘杂牌军’如何攻打祁阳城? 王秀荷直感到头皮发麻,这唐世勋怎可如此剑走偏锋?话说高溪市的南码头不是官兵的地盘么?他如何伺机渡江?再有,难道他要发行的第三期军债是‘祁阳军债’?这!谁敢买啊? 韩夫人在惊诧之后只低声骂了句‘真是个疯子’!旋即便俏眉微蹙陷入了沉思。 岳三水的小眼睛里则满是激动之色,他如何不记挂小狼山寨?自从他跟随世勋公子当细作以后就再也没回过山寨,而他的妻儿可都在山寨里。 在去年冬季时,大狼山寨的贼人便已将小狼山寨给围困住,当时唐世勋和岳三水等人正在东安城培训第二批细作,之后他们又赶往零陵城。 他们虽牵挂小狼山寨的安危,但苦于分身乏术,而今谁也不知小狼山寨是否还安好,因此岳三水自然很赞同世勋公子去解救小狼山寨。 不过,攻打祁阳城未免也太激进了不是?岳三水眉头紧锁,总觉着世勋公子这一步棋走得太过凶险。 唐世绩见这三人皆神色各异地沉吟不语,他轻咳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说道:“秀荷,这封密信是二哥托在下保管,并说二月初五才交给你,事急从权,你这便拆开来看吧!” 说罢,他起身将密信交给了王秀荷。 王秀荷没想到唐世勋还会给她留封密信,只见信封上写着‘秀荷亲启’四个字,且以蜜蜡封住了启口处,蜡上还烙有唐夫子的章印。 她深吸了口气,拆开启口拿出密信仔细阅读,不一会儿,她那如水的双眸里满是震惊之色。 韩夫人、岳三水和唐世绩皆好奇地看着王秀荷,密信里究竟写了何事?为何她会如此震惊? 第543章 南北两面齐开战 王秀荷按捺这心头的震惊,仔细地将三页密信看了好几遍,方才随手递给了一旁的岳三水。 岳三水虽好奇这封密信内容,但他的余光察觉到了韩夫人和唐世绩异样神色,于是他起身走去上首将密信交给了唐世绩。 韩夫人亦是会意,她俏盈盈地起身走到唐世绩的另一侧,三人一同仔细地阅读密信。 王秀荷看到这一幕不禁暗骂自己疏忽,毕竟这屋子里以假扮唐夫子的唐世绩身份最高,何况他还是唐世勋的亲弟弟,王秀荷在读完密信之后理当先交给唐世绩阅读才是。 好在岳三水心思通透主动把密信交给了唐世绩,此举让唐世绩很是满意,虽说这只是个小插曲,但岳三水为人处世的细节无疑是给王秀荷上了一课。 但王秀荷此刻可没心思去多想这些‘旁枝末节’,她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唐世勋的密信内容。 唐世勋之所以会留下这么一封密信,且叮嘱弟弟世绩在二月初五才交给王秀荷,是让王秀荷在初五看到此信之后即筹备第三期军债的发行事宜,最迟在初十正式发行‘祁阳军债’! 祁阳军债的发行量为三百张,每张一万两银子,合计三百万两,此次发行的初始军债不设竞拍,买到即是赚到,后续的竞拍炒作自然另算。 有关祁阳军债的兑本与分红问题,唐世勋在信中做出了新的指示,此次军债发行同样可兑回本金,但时间延后,毕竟攻打一座城和攻打一座据点自不可同日而语。 但让王秀荷惊讶的是,此次军债的本金兑回期限竟然是半年到二十年,亦即是说半年后可兑回本金,或是继续持有至二十年为止。 军债持有者可享受每月百分之一的分红,即若以一万两银子买下一张军债,每年可得红利一千二百两,不足九年便可回本!若持有二十年,红利就能分得二万四千两银子!且到时还能拿回一万两本金不是? 而无论能否达成攻下祁阳城的战略目标,分红皆有效。 不仅如此,一旦唐世勋攻下祁阳城以后,便会给军债持有者带来更丰厚的分红,届时他会将半座祁阳城规划出三百块均等的用地,让三百张军债的持有者进行抓阄各抽取一块地,享有二十年的免租权并免除一切杂税! 这可是半座祁阳城啊!王秀荷惊得头皮发麻,而更让她惊讶的还在后面。 唐世勋在信中写道,这三百张军债并非由他独享,而是将三百张军债的本金之利一分为三,其中唐世勋占一百五十份,柳将军占五十份,而东安城的陈副总兵占一百份。 关于分润给陈副总兵的军债之利,唐世勋自会去谈妥,而柳将军这边,则由王秀荷与唐世绩商议之后再与柳将军谈之,相信柳将军不会拒绝。 至于柳将军该何时出兵,静候唐世勋的消息便是。 王秀荷正是看到密信中的这一段时才忍不住面露震惊之色,若是唐世勋以军债之利拉上柳将军一同攻城还说得过去,但那陈副总兵居然也入伙了? 不过唐世勋明示要给柳将军分润军债之利,这让王秀荷感到甚是高兴,有这道指示在,她营救湘儿的谋划岂不就能实现了? 而当王秀荷看到密信的第三页时,还有更为震惊的指示在等着她。 唐世勋在密信第三页写道,他断定道州的申将军攻打龙虎关会损兵折将,但损失有多大,又保存了多少实力?这自需韩夫人等传回确切消息才能得知。 如若申将军丢失永明县,表示广西杨总兵的主力定然已至龙虎关,只要申将军稍稍有些脑子则必然北撤道州城。 一旦有这等确切消息传至,王秀荷需与唐世绩、韩夫人、岳三水等人精诚合作郑重商议。 比如,由韩夫人和岳三水广派细作潜入道州城,且那被关押于湘口关水牢里的谭千户是个重要棋子,定要降服他同去道州。 又如唐世绩则以‘唐夫子’的身份召开唐家军的高层将领会议,厉兵秣马筹备道州攻略! 而王秀荷则需筹备第四期军债的发行事宜,即‘道州军债’!但此军债之利唐世勋同样难以吃独食。 唐世勋在信中授意王秀荷,‘道州军债’的发行量与模式‘祁阳军债’一样,但军债之利一分为二,即唐世勋和柳将军各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一旦夺下道州城之后的分红亦与‘祁阳军债’相同,即划出半座道州城让军债持有者们抓阄瓜分,享有二十年的免租权并免除一切杂税! 王秀荷单单是回想唐世勋这封密信的内容就直感到头皮发麻,因唐世勋所预料的申将军败退回道州之事已经确定,那她岂不是得同时筹备第三期与第四期军债的发行? 但这可是南北两面齐开战啊!他怎敢如此疯狂? 然而唐世勋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了他强大的自信与不容置疑,这让王秀荷的心肝儿止不住地狂颤,同时她的心底里涌现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这个男人虽不像景文公子赵丰那般才高八斗,或许他的模样也比不上她名义上的夫君宋宜璟,但是这个男人胸中的韬略与强大的自信,又岂是赵丰和宋宜璟等人所能比之? 何况这个男人仅以一城之地就敢如此南征北战,假以时日待到他羽翼丰满,又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存在?王秀荷紧紧地攥着拳头,她难以遏制内心的震颤,若是唐世勋此刻在她面前,她都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韩夫人、唐世绩和岳三水亦是一同将密信看了好几遍,三人的眼中皆透露出亢奋或激动的光芒,随即展开了密议。 只听韩夫人说,当她赶回门滩军营时,她的想法是用那谭千户去收买和分化申家军的内部,原本她对自己的谋划还沾沾自喜,不过当她看了唐世勋的这封密信以后,才发觉她的胆子还是比唐世勋小太多了。 进行内部收买和分化自然需要,但这时间上可就有些久了,而申家军损兵折将、粮草尽失,且申将军还身负重伤,道州城岂止是人心浮动? 在这等情况之下,唐夫子与柳将军公开发行‘道州军债’,即便两军只是联合出动兵临城下,对于道州城内的申家军而言也无异于是一记重拳,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不外如是。 唐世绩神色激动地颔首道,没错,攻打道州必然要里应外合攻心为上,而官兵刚打下道州南边的永明城,唐家军、柳家军需尽快谈妥并合兵南下道州,若是官兵休整之后也图谋道州城则徒增变数矣。 岳三水兴奋地搓着手说道,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尽快赶去道州城内兴风作浪!随即他看向韩夫人,还请韩夫人下令道州城的锦衣卫密探们配合他的行动。 韩夫人自然同意岳三水的提议,道州的情报网理当有一个岳三水这样的‘老油条’去居中策划才稳妥。 旋即韩夫人幽幽叹道:“说实在的,奴家很是认同唐家军和柳家军合兵南下图谋道州之计,不过那坏小子带着些杂牌军去攻打祁阳城,哎!这委实让人担忧。道州方面就有劳子诩公子和水爷了,而奴家明日,不,今日便启程去祁阳与他会合!” 岳三水赞许道:“韩夫人所言甚是,有你跟薛正兄弟陪在世勋公子身旁,在下亦是会安心许多。” 王秀荷瞥见韩夫人那桃花眼中的担忧之色,她不禁心生羡慕,这韩夫人还能去陪在世勋公子左右,而她呢?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她撇开心头的复杂思绪,蹙眉看向唐世绩:“子诩公子,奴家虽不懂军事,但唐家军的骑兵左、右二营和步兵左、右二营几乎都是精锐,为何世勋公子不带精锐北上祁阳,却只带上庞大田参将的二百余嫡系、千余桀骜的狼兵和那一千难民青壮组成的后备役?这仗又如何好打?” 唐世绩自然察觉到三人眼中的忧色,他摇头苦笑道:“不瞒三位,在下也对二哥此举感到颇为困扰,但二哥认为有这二千余人为班底随他北上足矣,且他还神色严肃地说甚‘时不我待,不能再等’云云,哎!在下委实不知二哥为何会如此急切,但既然他已决定,咱们便按他的计划行事吧!” 时不我待,不能再等?韩夫人、王秀荷与岳三水皆是心中疑惑。 无论唐世勋为何认为时不我待,但他都已北去,这个疑问自是无人解答,而相比于南线的道州攻略,四人皆更为担心北上的唐世勋一行。 韩夫人幽幽一叹,世勋,你个坏小子可千万莫要出事!奴家定会尽快赶去祁阳帮你…… 第544章 世勋夜会邓参将 二月初十,凌晨丑时。 高溪市以西约十余里处,芦洪江南岸,八弓坵。 天色漆黑,寒风刺骨,八弓坵的小渡口旁人影憧憧,若是走近了看,可见这处水流平缓且狭窄的江面上还有许多小渔船。 这些小渔船全都没有掌灯,彼此之间以麻绳等物相互牵绑,而小渡口上的黑影们则将一块块木板递往渔船之上,他们在搭建简易的浮桥! 八弓坵之旁的稀疏树林间蹲伏着更多的黑影,所有人都沉默不语,林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小树林的边缘处停着一辆马车,数十道黑影与马车保持着十余步的距离环伺四围。 马车内,唐世勋与陈副总兵麾下的参将邓谦并排而坐。 只听邓谦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后生可畏呐!” 自从三日前唐世勋带着二千三百余将士抵达这八弓坵以后,他已是听邓谦多次感叹后生可畏云云,仿佛这都成为邓谦的口头禅了一般。 唐世勋谦虚地笑道:“邓参将,晚生只不过恰逢其会而已,以后还请邓参将多多帮衬才是。” 邓谦听到世勋自称‘晚生’更是思绪万分,他不禁回想起他与世勋的初次见面。 当时东安城已被黑土岭的陈副总兵反攻得手,唐世勋因入城当细作和参与夺门之战被提拔为百总。 不过唐世勋那时被军中掌司赏罚的包参将给盯上了,因唐世勋涉嫌坑害官兵的细作头领齐二春,还有可能涉嫌坑害入城参与夺门之战的精锐官兵等案。 一日夜里,唐世勋及其手下被包参将的人给带去了东安城的城守署内,包参将意欲将唐世勋等人给软禁。 正好那日邓谦在署内办公,唐世勋对邓谦施以学生之礼,并请求邓谦的庇护,而邓谦与那包参将素有嫌隙,因此他便帮了世勋一把。 当然,唐世勋也回赠了邓谦好多件上等的王府玉器和不少金锭,况且邓谦知道挂在陈副总兵房中的那张精细地图乃是唐世勋所绘制,他自然很欣赏这个懂事而有才华的后生小子。 后来唐世勋‘平冤昭雪’并受到陈副总兵的重用,兼任军中参赞之职,之后更是被陈副总兵授权培训一批细作,人选任由唐世勋挑,邓谦麾下那生平仅负过一次伤的郑罡便是被唐世勋选去当了细作。 而自从唐世勋带着细作队伍离开东安城去往零陵城以后,邓谦便再也没见过世勋。 到了春节时,邓谦突闻噩耗,唐世勋为营救广西杨总兵的左膀右臂陶将军于湘口关牺牲。 天妒英才呐!当时邓谦委实扼腕叹息了一番。 到了二月初二的夜里,邓谦的老部下郑罡突然造访,并一脸神秘地问道:‘将军,又来了笔大买卖!’ 又有大买卖?邓谦当然想接了!要说这郑罡还真是他的福将,上个月他驻守楚江圩和高关岭一带时,不正是由郑罡为他牵线搭桥,与那零陵城的柳将军做了笔‘好买卖’? 当时邓谦和包参将已经得到陈副总兵的密令,由于杨总兵要撤回广西,陈副总兵不得已要收缩防线,楚江圩等湘江东岸的防线无疑成了鸡肋,且当时驻守于楚江圩的广西李将军已火急火燎的率精锐先行撤离了楚江圩。 巧的是那零陵城的柳将军想要‘和平’收回楚江圩,于是在郑罡的撮合下,邓谦与包参将足足从柳将军那儿捞了二十万两银子! 除去给陈副总兵上供了五万两,邓、包二人各自瓜分了七万多两银子,这‘兵不血刃’的好买卖谁不想多做几回呢? 如今包参将驻守于石期站和大江口等据点,邓参将则负责高溪市南码头、冷水滩和岐山头等湘江西岸的防线。 要说这邓参将哪有多少精兵来防守如此长的江岸?不过那零陵城的柳将军屯兵于湘江东岸的楚江圩等地,双方已达成了‘战略同盟’,如若遇到祁阳县的倪将军派兵袭扰,双方便互为奥援。 当然,邓参将和柳将军敢于对抗倪将军绝非是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而是他们的斥候皆已查探到确切消息,祁阳城倪将军麾下只剩两千余精锐,而由衡州府、宝庆府和长沙府等地前来支援孙将军与翟将军的万余献贼精锐,则早在年前就已全部撤离了祁阳县境内。 因此当郑罡在二月初一来说有笔大买卖时,邓谦还以为是那柳将军又想‘买’哪块地盘,谁曾想郑罡却说是唐世勋公子让他来的。 当时邓谦就吓了一大跳,唐世勋不是死了吗? 郑罡一脸神秘地告诉邓谦,世勋公子没死,而且他有笔一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 邓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真的假的?一百万两银子?唐世勋竟有如此多银子?他如今又是何身份? 郑罡咧嘴笑道,具体的等世勋公子来了再与将军您面谈,不过在此之前还请将军给岐山头、冷水滩和高溪市南码头的各处营地通个气,留出一条道来让世勋公子的人秘密通过。 留出一条道来秘密通过?邓谦对此很是疑惑,不过郑罡可是带着一万两现银而来,权当是给邓谦的‘过路费’,这让邓谦如何能拒绝? 何况这片区域本就是邓谦说了算,他当然清楚如何在各个营地的防区之间弄出条‘密道’来。 到了三日前的夜里,唐世勋带着二千余将士秘密抵达八弓坵,而后他在郑罡的陪同下去高溪市南码头拜访邓谦,他说他私下里投靠了唐夫子,此次行动正是唐夫子委任他为主将,且他开诚布公地将意图攻打祁阳城的谋划和盘托出。 但即便有一百万两银子的利益在,邓谦也并未立刻答应唐世勋。 这并非邓谦胆小怕事,虽然他被黑土岭官兵们在背后笑他是‘逃跑将军’,但他从军近三十载,且由普通士兵一步步坐上了郴州参将的位子,又岂会只懂逃跑?他在献贼入侵郴州以前可从未吃过败仗!只因献贼势大,敌强我弱才不得不一路逃跑至永州府境内。 但如今这情况却不一样,邓谦已经知道张献忠的数十万大军由湖广向西边的四川行进,而祁阳城的倪将军之所以还不走,很可能是在等零陵城的孙将军,只不过倪将军派往零陵城的水陆两道信使皆‘消失’于湘口关和楚江圩。 而邓谦作为官兵的参将,很清楚年前零陵城内的兵变,那孙将军早已被秦、柳两家软禁。 话说回来,祁阳城的倪将军又岂会毫无耳闻? 因此在三日前的夜里,当唐世勋开诚布公地说要攻打祁阳城时,邓谦很严谨地与他分析道,虽然倪将军麾下有五千余献贼,但精锐最多也就两千余人,莫说是南下零陵城营救孙将军,便是那湘口关也不是倪将军这点儿人能啃动的。 邓谦据此分析,倪将军还能在祁阳城等多久?只要倪将军还想跟着张献忠的大部队西进四川,那就必然要放弃祁阳城!届时,无论是陈副总兵和他邓谦,亦或是零陵城的唐夫子和柳将军,谁不都能轻而易举地拿下祁阳城?何须如此急切地去攻打之? 唐世勋承认邓谦说的很有道理,这确是老成持重之言,但他哪有时间坐等倪将军离开祁阳城?不过他自是不会将‘时不我待’的原因透露给邓谦知晓。 于是唐世勋问邓谦,那姓倪的可不是个善茬,屠杀百姓的事可没少干,若是他在离开祁阳城时‘顺手’把城给屠了或是焚毁之,重建得费多少功夫和银子? 再者说,若是这姓倪的打算拥兵自立,不跟着张献忠的大部队西进四川,试问陈副总兵意图收复湖广的宏愿又该如何实现? 而后唐世勋严肃地指出,祁阳城的位置太过重要,若得之,东可窥衡州府,西可图宝庆府!假若邓参将不愿与在下做这笔大买卖,那好,在下便赠予您五万两银子,劳烦您派人在八弓坵的渡口搭一座浮桥,在下自去拿下祁阳城便是! 这如何使得?五万两银子和一百万两银子岂可同日而语?邓谦当即就瞪了唐世勋一眼,兹事体大,你个臭小子怎如此毛躁?就不能容本将如实禀报陈副总兵之后再做计较? 唐世勋当然不可能独自去啃祁阳城那块硬骨头,他自是同意邓谦的提议。 于是,前日一早邓谦就亲赴东安城向陈副总兵禀报。 当日夜里,陈副总兵与其首席幕僚贾煜一同赶赴高溪市南码头,他俩都来不及惊叹唐世勋居然还活着的事实,也来不及感慨甚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便赶紧与唐世勋展开了秘密会晤。 而后双方就此次合兵攻打祁阳城的诸多事宜达成了初步共识。 关于帮唐世勋在八弓坵小渡口搭建浮桥助其渡过芦洪江,陈副总兵表示没问题,但那唐夫子发行的‘祁阳军债’为三百万两银子,而唐夫子要吃下其中的一百五十万两,这是否就意味着多劳多得? 因此陈副总兵提出了一个关键点,如若唐世勋在渡江以后能拿下黄杨堡,他陈建志定会与邓参将亲率精锐渡江攻打高溪市的北码头,进而与唐世勋会合,兵围祁阳城! 黄杨堡亦在湘江之畔,其位于祁阳城以西,高溪市以北,此地乃是祁阳城的西部门户,极具战略地位,乃是倪将军必守之地,想要拿下绝非易事。 唐世勋铿锵有力地答道,吾必拿下黄杨堡!届时还望陈副总兵信守诺言。 陈副总兵亦不再犹豫,他与唐世勋击掌盟誓,并签订了一式两份的秘密协议。 到了昨日,参将邓谦开始筹备在八弓坵搭建浮桥之事,为防江对岸的献贼斥候察觉,昨晚天黑以后方才开始搭建,由于所有人都是摸黑作业,直到今日凌晨的丑时还未搭建完成。 马车内,邓谦的思绪转回当下,他轻轻地拍了拍唐世勋的膝盖,语重心长地说道:“若一啊,你该清楚陈副总兵对你很是看重,但你前日夜里却以那唐夫子的手下自居,虽说这不影响两军的合作,但他对你却感到很是失望啊!” 唐世勋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曾收到阿梓由东安城传来的密信,当陈副总兵得知他‘牺牲’的消息后,一整天都独自待在佛堂内,后来更是亲自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以及晋升世勋为把总的告身文书交给了他的四爷爷唐善智。 对于陈副总兵的知遇之恩,唐世勋自是铭记于心,但为了心中的宏伟蓝图,他注定不可能继续待在陈副总兵的麾下一步一步地慢慢熬资历。 更何况,唐世勋深知京城的那位崇祯帝只有不到两个月的阳寿了! 因此自从进入崇祯十七年以后,唐世勋心里的时不我待之紧迫感便与日俱增,哪怕再艰难,他也定要尽快拿下祁阳城! 第545章 这支队伍不太行 邓谦可不知唐世勋在想甚,他见世勋沉默不语,还以为这小子是对陈副总兵产生了愧疚之心。 八弓坵小渡口上还在搭建着浮桥,这一时半会儿的可建不好,于是邓谦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笑道:“本将近日听到一则耸人听闻的谣传,说是那闯贼李自成在上个月称帝了?呵呵,真他娘的滑稽!这泥腿子莫不是嫌命太长?” 唐世勋剑眉微皱,鹰目中的复杂之色一闪而逝,他还记得前世曾看过这个历史事件,李自成正是于今年正月初一在西安称帝,国号大顺。 而今已是二月初十,李自成的大军早已誓师东进了。 真是糟心得很!唐世勋的心头不禁一阵烦躁,旋即他又暗自苦笑,这等天下大势岂是他这只‘小蝴蝶’能左右的?何须在这杞人忧天呢? 于是他岔开话题道:“邓参将,在下有一事请教,唐夫子如今建立了唐家军并自封为总兵,若是朝廷对他招安,不知他能得个怎样的官职?” “呵呵呵……” 邓谦闻言一阵轻笑:“若一啊,朝廷可不会认谁自封的职位,不过以唐夫子的兵力,若朝廷招安该会封个游击将军或参将之职,怎的?那位老爷子有此想法?” 唐世勋淡然笑道:“在下也就这么一说,若是在下能说服唐夫子甚至柳将军归附朝廷,岂非大功一件?” 邓谦的心思不禁活络了起来,若唐世勋语气笃定地说这话,他恐怕会一笑置之,但世勋此话说得模棱两可,反倒让邓谦动了心思。 他坦诚地说道:“若一,你该晓得本将对你是极为欣赏,咱俩也莫要绕圈子,本将给你透个底,若你能说服唐夫子和柳将军归附,你至少能得一个实权千总的职位!再有,你此去如若真能拿下黄杨堡,本将定会力荐你为游击将军!” 旋即邓谦话锋一转:“本将这两日也曾仔细看过你带来的二千余儿郎,精气神皆甚好,只不过……” 邓谦说的很是委婉,但意思很明确,即对于唐世勋带着这两千余‘杂牌军’去攻打黄杨堡表示担忧。 三日前唐世勋带来的二千三百余将士抵达这八弓坵的树林时,邓谦麾下的亲信将领陆千总负责接待与安顿事宜,这陆千总可是跟着邓谦有二十余年了,打仗如何另说,但那对招子可是亮得很。 当日唐世勋麾下的将士并非同时抵达,先是中午时有一千一百余人赶至,领头的是一个姓盘的统领,当他与陆千总交涉之时,就已被陆千总看出了端倪。 陆千总的脑子可不差,去年冬季由桂入湘的广西兵当中足足有上万的广西狼兵,而陆千总清楚的记得其中有不少瑶族的狼兵便是姓盘。 加之这盘统领的汉话说得颇为生涩,陆千总已是猜到了其身份,待到他安顿了这一千一百余人之后,还听到这些人私下说的都不是汉话,且这些人看似安分但不少人的神情委实很是桀骜,陆千总更加确定这就是一支广西狼兵。 当然,陆千总也很疑惑,这支狼兵怎的没有随杨总兵和吕大人撤回广西,反倒投靠了零陵城的唐夫子?而且还成了劳什子统领? 待到当日傍晚,又有一支千人队伍抵达八弓坵的树林,这回领头的是唐世勋和一个姓汪的高大汉子,当时唐世勋要赶着去拜见参将邓谦,便由这汪姓男子与陆千总交涉。 汪姓男子也自称是个统领,这无疑让陆千总甚是不愉,敢情你们一个个的都比俺这千总级别高?千把人就敢独立建营? 陆千总自是细心打量这汪统领的麾下,要说这千人的纪律让他很是耳目一新,在林间休息时全都坐得规规整整,且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顿显,这与那散漫的千余狼兵自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过陆千总在仔细观察之后已是暗自冷笑,好家伙!原来这汪统领麾下的士兵全都是些新兵蛋子啊? 要说陆千总的招子还真是犀利,从军二十余载的他委实经验十足,他见这些士兵虽严守纪律,精气神也很是不错,但这些人绝对经不起细看,因为陆千总从他们的眼神中没有看到一个百战老兵所拥有的自信与傲气! 陆千总很确定这些人的从伍时间绝对不长,甚至他还断定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战场的洗礼。 到了当日深夜,又有一支二百余人的队伍来到了八弓坵的树林,领头的汉子自称姓黄,乃是个副统领。 这二百余人走得很是拖沓,且有不少人还低声骂那盘统领和汪统领的人走那么快做甚?赶着去投胎呢? 但陆千总一见这二百余人就已是感到了一股无比熟悉的‘气味’,想当初他和邓参将在郴州时被献贼给一路追杀到永州府来,那些献贼不就是这种‘气味’吗?因此他很确定这二百余人定是献贼的精锐! 特别是那黄副统领身旁的一个满脸凶相的魁梧大汉,此人虽沉默不语,但只是其眼中偶尔乍现的精光就让陆千总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如若陆千总知道此人便是原东安城的献贼副守将庞大田,又不知会作何感想? 之后陆千总自是将他的观察与判断悄悄汇报给了参将邓谦。 到了前日夜里,当陈副总兵和贾煜由东安城赶来与唐世勋秘密会晤之前,曾在邓谦的陪同下经过了这八弓坵的树林。 陈副总兵自然是想看看唐世勋带来的二千余将士究竟怎样,这可是关系到能否打下祁阳城,如若都是些歪瓜裂枣,他又岂会奉陪? 而陈副总兵的判断几乎与陆千总无异,其中真正堪战者无非是那二百余老贼。 他并不否认盘统领的一千一百余狼兵亦有很强的战斗力,但狼兵善于山地野战与突袭战,让狼兵去打攻坚战岂非舍本求末? 至于那汪统领麾下的一千人,陈副总兵当时就很感叹地对邓谦说:‘这是一批好苗子啊!可惜,都太嫩了些。’ 正是基于这些判断,前日夜里陈副总兵与唐世勋的秘密会晤时才会提出那个关键点,也可以说是双方此次联合出兵的先决条件,即唐世勋能够先把祁阳城以西的门户重镇黄杨堡拿下。 虽然在会晤时陈副总兵等人皆没有置喙唐世勋的队伍如何,但当唐世勋承诺必定会拿下黄杨堡时,陈副总兵和邓谦皆流露出了担忧之色,而陈副总兵的首席幕僚贾煜更是毫不掩饰其眼中的鄙夷与讥笑之色。 其实唐世勋明白陈副总兵和邓谦等官兵高层的心思,上百万两银子的买卖谁不想做?但若是他啃不下黄杨堡这块硬骨头,陈副总兵根本不会派出一兵一卒去支援他。 而此时,邓谦既委婉而又担忧地提及此事,可见他已算是对唐世勋极为坦诚了,且他还隐晦地说,若事不可为千万莫要冲动云云。 唐世勋很清楚邓谦虽看似像老大哥般的劝他,实则也不看好他能攻下黄杨堡。 不过唐世勋自是不会为此多费唇舌,反倒是很客气地感谢邓参将的关爱之心。 毕竟他再怎么解释自己的队伍如何如何也没甚意义,反而会让邓谦以为他是在夸大其词自我吹嘘,因此最好的解释便是用战场上的事实和结果来证明。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时间已是来到了寅时过半。 八弓坵小渡口的浮桥终于搭建完成,唐世勋与邓谦来到了小渡口旁,千余狼兵在盘统领的带领下率先渡江,而后是汪统领的一千难民青壮后备役。 待到这两部渡江之后,唐世勋对邓谦拱手施礼道:“邓参将,学生就此别过,待到攻下祁阳城,你我不醉不归!” “好!” 邓谦仰头一笑,旋即他拱手回礼道:“若一,保重!” 唐世勋不再拖沓,转身踏上了在寒风中荡漾的简易浮桥,而庞大田与黄爷等二百余‘庞家军’的嫡系老贼们则紧随其后。 陆千总伺立于邓谦身后,他撇着嘴低声嘟囔:“这秀才可真够狂的,就这两百来个精锐带着一帮子乌合之众,莫说是去打祁阳城或黄扬堡,那姓倪的随便派几百个老贼就能把他们给全打崩了去!” 邓谦的目光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右手缓缓摩挲着掌心的一块精致的翡翠把件,这是唐世勋三日前送给他的几件王府宝物之一。 东西是好东西,人也是个好人,但这支队伍不太行啊!邓谦对着漆黑的江面轻叹了口气,希望唐世勋这小子能知难而退,否则若真个牺牲了,以后谁还送我如此上等的宝物呢? 第546章 汪庆达与后备营 二月十三,中午。 芦洪市的东南方向约五里处,坝凼口。 唐世勋、庞大田、盘统领和汪统领四人蹲坐在坝凼口的一处山坳上,周围的树林中人影憧憧,一条乡道自林间穿过,此乡道为连接芦洪市与高溪市的主道。 三日前的破晓,唐世勋率两千三百余将士渡过八弓坵的简易浮桥后进入了龙家岭的群山当中。 龙家岭距离这坝凼口只有近三十里的路程,按理来说不需一日便能抵达,但为防被倪将军的斥候查探到,唐世勋一行避开主道另辟蹊径,是以直到今日上午方才抵达坝凼口。 随后唐世勋吩咐庞大田麾下干将黄爷带人去林间乡道旁埋伏,而其他人则在林间休整。 庞大田咀嚼着一块冷硬的肉干,他举目远眺芦洪市,口齿含糊地抱怨道:“子诩公子,俺记得以前庞有年在这驻守时,他手底下也就几十个精锐和两百来个喽啰,如今换了别人驻守应当也差不多,但俺们这边可是两千多号人,那点人的脑壳都不够俺们砍的!何须搞得如此谨慎?” 当庞大田、盘统领和汪统领率部北上之前,三人都曾接到过唐夫子的密令,他们仨都以为眼前的唐世勋是那子诩公子唐世绩。 虽说这‘子诩公子’拥有最终决策权,但庞大田可是打老仗的人了,他认为己方兵力几乎十倍于敌,即便一窝蜂地冲过去都能把芦洪市这等小据点给荡平了不是? 但这‘子诩公子’还让黄爷带人去埋伏于林间乡道,说是若遇有贼人斥候或乡民路过便绑了来拷问芦洪市的布防和人数等,搞得如此谨慎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不是?何况,若是等上几个时辰都没个鸟人路过又怎么说? 盘统领则以颇为生涩的汉话说道:“公子要如何打便如何打,卑职听令便是。” 这盘统领是个敦实的瑶族汉子,汉名叫盘辉,莫要看他才三十几岁,但他在族内的辈分很高,且是广西庆远府一个土司老爷的亲孙儿,这唐家军‘山地营’的一千一百余狼兵当中就数他的地位最高,因此被推举为该营的营将官。 他总是挂着一脸的憨笑,但他打的仗和杀的人同样不少,是以他打心眼里认可庞大田的观点。 但他可不会像庞大田一样口出怨言,因为这位‘子诩公子’可是‘天使老爷’唐夫子所钦定的主将,盘辉自然要服从命令。 这些狼兵之所以称唐夫子为天使老爷自是有原因的,想他们一路跋山涉水地来到湖广,而官兵给他们的银子却少得可怜,而唐夫子对其麾下将士的待遇可算得是官兵中的顶薪。 以普通士兵算,每月军饷折白银二两,这可是大明辽东军队才有的待遇!而且唐夫子给狼兵开出了与其他各营将士一样的军饷!单只这一点就让狼兵们欣喜若狂。 且唐家军发放月饷的方式极为严谨,每个月的月底会由唐夫子的直属机构财务司统一发放,而且是将足额月饷发放至每一个将士的手中,以杜绝将领贪墨军饷之弊端。 天使老爷还承诺,每年的年终会按各营一年的总体功绩发放甚‘年终奖’,哪怕是功绩最低的营部都能得到一万两银子,而功绩最高的营部则有十万两银子甚至更高的奖金!这块‘大饼’谁能拒绝?何况是从穷山恶水当中走出来的各族狼兵们? 因此这仗要怎么打,盘辉自然听从‘子诩公子’的指令。 同样的,‘后备营’的营将官汪统领也没有质疑,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公子,俺老汪和麾下儿郎皆听您指挥!” 这汪统领名叫汪庆达,生得高大壮实,他乃是原大明零陵城东门守将赵吉晟麾下的旗总,且是赵吉晟的把兄弟。 当初零陵城被献贼孙将军和翟将军夺下以后,汪庆达等数十个东门守军跟着赵吉晟一同逃去了城内的东山,而后他们在高山寺剃度为僧。 后来赵吉晟在藏经阁内被秦九的人给抓走,汪庆达当时正与二十几个弟兄待在高山寺外的密林中,因此避过了一劫,且还被韩夫人给找到并阻止他们去秦府救人。 到了正月初一,知县齐大坚奉唐夫子之命招募难民青壮去门滩码头,汪庆达在韩夫人的授意下加入了此次招募,且他的二十几个弟兄在之后也陆陆续续加入了这支难民青壮的队伍当中。 当唐夫子建立唐家军之后,将招募的一千难民青壮编为‘后备营’,并亲自选拔营内将领,汪庆达有幸被唐夫子选为‘代营将官’。 为了尽快将这个‘代’字去掉,汪庆达严格按照唐夫子交给他的章程来训练这一千儿郎。 幸亏他的二十几个兄弟配合,这些人都曾当过兵,多少知道些军中规矩和军事训练,他们被汪庆达委任为百总或旗总之职,这倒是让汪庆达训练新兵时省却了不少功夫。 虽说这训练时日尚短,但汪庆达却对麾下将士很有信心,又或者说,他对唐夫子的这套训练方法信心十足。 其实汪庆达一开始对于唐夫子也谈不上忠诚,因他与赵吉晟一样都对大明忠心耿耿,而这唐夫子可是献贼!实际上他还曾预谋暗杀唐夫子来着,不过被韩夫人所阻止。 而若非韩夫人授意他加入后备营,他如今恐怕还窝在东山的密林当中,且韩夫人还对他交了底,唐夫子在不久的将来定然会‘弃暗投明’接受招安,你汪庆达若能忠心跟随唐夫子,将来定会步步高升。 韩夫人对汪庆达的心思揣测得极为透彻,此人虽有勇有谋且忠于朝廷,但苦于没有后台和背景,从军十余载也只混了个旗总而已,就连手底下三个小队都未满编。 但汪庆达加入唐家军的‘后备营’才不足月余便被提拔为代理营将官,手底下是实打实的一千儿郎!他又岂会不珍惜唐夫子给他的机会?况且等将来唐夫子接受朝廷招安,他汪庆达同样是正儿八经的官兵将领。 此心结一除,汪庆达自然愿意服从唐夫子的命令,况且此次跟随‘子诩公子’出来是攻打祁阳城的献贼,加之唐夫子说此役之后视他的功绩来决定他这代理营将官能否‘转正’,他对此可是极为重视的。 再者说,汪庆达知道庞大田乃是献贼的将领,他是打心眼里憎恶这些贼人,因此他见庞大田埋怨公子的决定,他自然要站在公子这边。 庞大田见盘辉和汪庆达皆表态支持‘子诩公子’,心里边忍不住一阵暗骂,都他娘的是些应声虫! 不过庞大田并非是想‘夺权’,只是发几句牢骚而已。 实际上当他接到唐夫子的密令以后,他对于唐夫子的安排便颇有微词,因唐夫子让他们做‘子诩公子’的近卫,而并非是让他的二百余嫡系精锐作为进攻的核心主力。 庞大田这么些年刀山火海的趟过来,战场经验很是丰富,对于唐夫子任命汪庆达的后备营为主攻部队之决定,庞大田的心里委实嗤之以鼻,他可是清楚那祁阳倪将军的实力,这么些新兵蛋子岂是老倪的对手? 哼!俺可懒得去管那劳什子后备营的死活,若事不可为,俺就绑了这‘子诩公子’逃回零陵城便是!庞大田心中冷笑,早在北上之前他就已有了这样的决定。 唐世勋自然猜到庞大田的小心思,但他既未点破也未斥责之,当然,也没有多费唇舌去解释他为何要如此谨慎行事。 待到这第一仗打完之后,他相信庞大田定会明白。 正当唐世勋、庞大田、盘辉和汪庆达四人各怀心思地吃着干粮之时,黄爷手底下的一个士兵快步跑来禀报,抓住了两个由芦洪市前往高溪市北码头的小喽啰。 据黄爷所审问,这两个小喽啰是芦洪市守将程三爷的仆人,两人在芦洪市闷得慌,而高溪市那边更为繁华,是以便想过去耍耍,当然还有一个目的,他俩还要去高溪市帮程三爷物色个美娇娘回来。 两个小喽啰不等黄爷用刑就已交待,芦洪市的程三乃是倪将军的嫡系,程三有精锐老贼五十余人,另有普通守军近三百人,这些守军由附近的山贼、地痞无赖以及四明山区逃难而来的难民等等组成。 除了程三手底下有十余个老贼擅使弓箭以外,守军当中还有二十余个弩手,其余的都使刀枪棍棒,在芦洪市的东门有一门火炮和几门虎墫炮,不过早已废弃无法使用…… 庞大田听罢后傲然一笑,芦洪市的守卫情况果如他所料想的那般,这么点人不是随便拿下吗? 盘辉的脸上依旧挂着憨笑,但他的眼中已是流露出亢奋之色。 唐世勋则看向汪庆达,淡然笑道:“汪统领,敌情如此,你打算如何行事?” 汪庆达的神情亦很是激动,他麾下的儿郎们不正是缺乏真刀真枪的历练吗?这芦洪市便是他的第一块‘试炼石’! 只见汪庆达深吸了口气,一脸自信地抱拳道:“公子,卑职打算将营内将士分为三拨……” 当他将自己的计划说罢以后,庞大田和盘辉皆是眉头微皱,这汪庆达怎如此托大,只让百余人去与那程三来场硬碰硬的对决? 而让庞大田和盘辉诧异的是,唐世勋居然同意了!这!若是那程三派出几十个精锐应战,汪庆达手下那些新兵蛋子岂能扛得住? 第547章 四个赌鬼的赌局 下午,申时。 芦洪市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鼓声与号角声,百来个贼兵闹哄哄地由东门而出。 尚算坚固的木栅栏外本是四散着许多饥寒交迫的难民,眼见贼兵们举着刀枪棍棒冲出来,而东门外约三里处也出现了百来号黑衣汉子,难民们皆惊慌失措地逃往别处。 又有那南门之外不远处的码头上,不少码夫民壮亦是察觉到东门外的异样,几艘商船和十余艘渔船已是抽回搭在码头上的跳板,船上的人们皆举目眺望。 东南方向四里处的密林边缘,黄爷与两个汉子正蹲在一棵粗壮的樟树之后,三人神色各异地看着走出密林的汪庆达等百余人。 只见黄爷右手边蹲着个皮肤黝黑的精瘦汉子,他叫农昆,壮族人,乃是狼兵‘山地营’的副统领。 在黄爷左手边则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红脸汉子,他叫顾厚生,原是由岳州府澧州逃难而来的难民,如今是‘后备营’的副把总之一。 黄爷回头看了看身后四周蹲伏于密林中的将士们,焦急地嘟囔道:“怪哉,岳老财不是赶回来了吗?那边都快开打了!他还在跟子诩公子汇报啥呢?他到底押哪一头的?” 农昆舔了舔薄薄的嘴唇,以生涩的汉话说道:“老,老财哥定是,与,与咱俩一样!” 顾厚生紧紧地攥着拳头,牛眼中满是亢奋之色:“那可不一定!兴许岳把总也跟洒家一同押汪统领咧?” 他们仨与岳老财可是‘铁杆赌友’,自打过年那时开始,他们四人就因私下聚众赌博被唐夫子给严厉斥责过。 当唐家军建立以后,这四个老赌鬼依旧死性不改,元宵节的深夜又因聚众赌博被人告密,让镇抚部专司刑罚的第二司给逮个正着,结果被罚俸一年还吃了顿板子。 如今四人都是‘无薪’武将,若是不立军功捞些赏赐,今年怕不得举债度日。 而四人赌瘾奇大,又怕被那镇抚第二司的‘阴险小人’们再抓痛脚,且他们也不知各自手底下有多少人被镇抚部给‘收买’,因此黄爷想到个最稳妥的法子,咱四人私下赌!看谁还能晓得? 这不,当黄爷听说汪庆达要亲自带兵去跟芦洪市的程三打场硬仗,而且还只带百来号人,黄爷立马想到找这三个赌友来上一把。 农昆毫不犹豫地下了五十两银子,赌汪庆达的新兵蛋子们会被打崩。 顾厚生可是汪庆达麾下的副把总,自然是赌汪庆达首战告捷。 黄爷与农昆一样赌汪庆达会崩,他老气横秋地指着汪庆达等百余人的背影发表他的高论。 在黄爷看来,汪庆达出战的这一百二十人可以算是‘后备营’最强的阵容了。 只听黄爷如数家珍地扳着手指细说道,唐家军的一个独立营之内分为‘左中右’三部,各部设正、副千总各一名; 每部下辖两个司,各司设正、副把总各一名,一个满编司为四百六十六人; 每司下辖四个局,各局设正、副百总各一名,一个满编局为一百一十六人; 每局下辖三个旗,各旗设正、副旗总各一名,一个满编旗为三十八人; 每旗下辖三个队,各队设正、副队总各一名,每队加上正、副队总为十二人。 一个‘部’的满编人数为九百三十四人,其中的正职千总、把总、百总、旗总和队总为五十四人,副职亦是五十四人。 如今这后备营除了汪庆达是‘代理营将官’以外,因人数有限只设有一个部,而且该部是目前唐家军各营当中唯一的一个全额满编部,而后备营除了该部的九百三十四人以外,还有六十五人为汪庆达的护卫兵。 黄爷的眼中神采奕奕,他笑道:“老汪此次必然想在子诩公子和军中同僚们面前长脸,因此老汪才会把麾下包括千总在内的五十四个正职武官、六十五个统领护卫派去打这第一场战,嗯,加上老汪自己正好一百二十人。” 农昆和顾厚生皆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两人不禁竖起大拇指赞道:“黄爷果然了得!您怎会算得如此清楚?” 要不俺怎么总能赢你们两个傻缺的银子呢?黄爷脸上挂着矜持的笑意,心里边则已是得意洋洋。 当初唐夫子建军伊始,这些军事制度就已公开,而庞大田被晋升为参将,且他和黄爷等二百余‘庞家军’的嫡系还有一个独立的营头,即‘陷阵营’。 这陷阵二字何其威武?但尴尬的是庞大田和黄爷在零陵城附近根本无兵可招,而唐夫子已是暗示过庞大田,待到打下祁阳城以后,可挑忠勇之士加入陷阵营。 作为陷阵营的副统领,黄爷对于扩充营内兵力之事极其上心,他自然仔细研究过唐夫子的军制。 顾厚生乐呵呵地捋着他那一脸的络腮胡:“黄爷,昆爷,你俩既知汪统领派出了如此强大的阵容,还敢押宝对面的程三?” 强大个鸟!黄爷和农昆皆是面露不屑之色,农昆很肯定地摇头道:“新兵蛋子,打不了。” 正当顾厚生要反驳时,岳老财终于从后面坝凼口的小山坳赶了过来,他踮着脚看了眼树林外,兴致勃勃地蹲在黄爷身旁:“兄弟们,如何个赌法?” 待到听清只有顾厚生押宝汪庆达之后,岳老财一脸猥琐地笑道:“厚生老弟,黄爷和昆爷可都押了五十两银子赌对面,若是在下也押对面,你吃得下吗?” 顾厚生的牛眼一瞪,豪气地拍着结实的胸膛:“一百五十两银子俺如何吃不下?有甚不敢接的?” “不不不。” 岳老财嘿嘿笑道:“不止咧!在下自是也押五十两对面,但庞参将说要押二百两银子!你可要一同接下?” ‘嘶!’ 黄爷和农昆皆是倒吸了口凉气,庞二爷也出手了? “我**!” 顾厚生忍不住爆了句粗话,他那本就红亮的糙脸一阵抖动,瓮声瓮气地嘟囔道:“洒家自是想接,但上哪去找如此多的赌本来?” 黄爷拍了拍顾厚生的肩膀:“老弟你是真憨啊?你想,咱们赌的只是汪统领这一百二十人能否扛得住,一旦扛不住,你们这剩下的八百八十号后备营的弟兄不是要去支援吗?那用人堆都能淹了程三的那点儿人不是?到时你冲进芦洪市立马去抢程三的宅子,几百两银子不就有了?” ‘啊?’ 顾厚生闻言吓了一跳,他当然晓得黄爷说的在理,汪统领若是扛不住,他们必然会压上去,芦洪市的贼人拢共就那些些人,如何挡得住? 只不过,若是被镇抚部的人查到他攻入芦洪市以后私藏金银,那可是重罪啊! 岳老财和农昆则在旁怂恿,你小子不是看好汪统领能扛得住吗?快些决定!两边人都快开打了不是? 顾厚生不停地喘着粗气,牛眼中满是赌徒的狂热之色,来就来!三百五十两银子,洒家接了! 随即,四个老赌鬼从老樟树后探出脑壳,眼睛定定地望着树林子外。 第548章 谁说只会摆呆阵 芦洪市东门之内,‘程’字旗迎风飘扬,旗下,一个魁梧的大汉正在卖力地擂鼓。 大旗旁的望楼之上,身披全副盔甲的守将程三爷肃然而立,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秀才气喘吁吁地跑上望楼。 程三爷并未回头看这中年秀才,他神色不愉地指着寨门外的东南方向道:“田秀才,你不是说驻守高溪市南码头的官兵不敢渡江来犯?何以会从东南方出现一支如此齐整的队伍?” 田秀才的神色亦很是凝重,他那枯瘦的右手轻捻着山羊须陷入了沉吟,适才他正在南门外的码头上忙活,突闻急促的擂鼓声,又有士兵来报说程三爷有请,于是急匆匆赶了过来。 想当初他只是祁阳城的一个老秀才,好在他做了二十几年的账房先生,后因投靠庞有年而来到芦洪市,专门帮庞有年打理该市集。 当东安城的庞大海出现危机时,庞有年带着手下精锐赶去支援,之后庞有年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倪将军麾下亲信程三爷来到芦洪市成了守将,因田秀才将这芦洪市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以被程三爷所倚重,而这程三爷手下也没个智囊,是以田秀才还充当着他的幕僚角色。 田秀才的思绪转回当下,他举目远眺,只见东门外三里左右的空旷之地,一百余芦洪市的守军正大声呐喊着冲向那群黑衣人。 对面虽也只百余黑衣人,但却无一人发出呐喊,从望楼看过去可见对方分为了一字排开的二十个小队列,每队为六人,其中一人是刀牌手,另五人是长枪兵。 好齐整的队形!单单这份沉稳的气势就让人心生忌惮不是? 田秀才捻须皱眉道:“没道理啊!在下前阵子还派两艘船去高溪市的南码头订了一大批老酒,下面人都说那官兵的邓参将很会做生意,南码头可比北码头更为兴旺,他不好好的做太平生意,派人来攻打芦洪市作甚?” 旋即他指着南边说道,适才他就在南门外的码头上,芦洪江对岸渡口的官兵并无异常,江面上亦畅通无阻,若真是官兵意欲攻打芦洪市,为何不乘战船运兵渡江夺取码头? 程三爷当然清楚这些,他一声冷哼:“怎的?难不成你认为这是高溪市北码头老杜的兵?笑话!老杜跟俺都是倪将军的亲信,他吃饱了撑的来打俺?况且他手底下哪有如此气势的儿郎?” 田秀才闻言心中冷笑,这程三和老杜确实都是倪将军的亲信,不过这俩货都好色贪杯,私下里争风吃醋的事还少?若非程三为了个娘们与老杜交恶,又岂会被‘发配’来驻守这芦洪市? 当然,这些话田秀才自是不敢当面说出,他的视线越过即将展开对攻的二百余人,远眺那帮黑衣人之后的密林。 他的眼皮子突地一跳乱跳,沉声说道:“程三爷,无论对方是谁,恐都来者不善!为防万一,在下以为还是先固守待援方为上策!” “笑话!对方才百二十人,哪有连打都不敢打就固守待援的道理?” 程三爷的吊角眼中划过一抹狠辣:“你以为俺不知那密林内会否有些古怪?但即便是对方有后手,密林距离交战之地尚有二里余,一旦有异动俺自会鸣金收兵,何况老尹他们十人可都是跟俺出生入死的老弟兄,总得让他们先去探探对方的底不是?莫要看对方阵容齐整,但连个穿盔甲的都没有,一旦被老尹破入阵中,桀桀!俺看他们如何抵挡!” 田秀才闻言暗自点头,这程三爷倒是够果断,竟把那性情暴戾的老尹派出去了? 随即田秀才细眯着眼望向远方,只见程三爷派出去的也是百余人,冲在最前头的十个大汉或多或少都穿戴了部分盔甲,其中最高大者的盔甲颇为齐全,扛着把厚重的鬼头大刀,此人便是程三爷手底下最能打的干将老尹。 除了老尹等十个精锐带着近百个喽啰出战,在这东门内的望楼之下还有四十余个精锐老贼和一百五十余个喽啰。 田秀才对于程三爷的安排暗自点头,这程三不愧是倪将军所信赖的部下,虽说大字不识一个,但战场经验委实不差,派最得力的老尹带三分之一兵力出去试探对方无疑是个好法子,这既能打探出对方的虚实,也无碍于芦洪市的防御。 不过有一点田秀才不太认可,既然要去打,为何不把那十余个擅射的老贼弓箭手派出去?即便不派这些人,但不是还有二十余个弩手吗?毕竟对方只有些刀牌手以盾牌防御,但无一人穿戴盔甲不是? 这时,外边的两帮人之间只相隔十余步,但他们并未立刻交战,似乎那老尹正在跟对面的黑衣人们说着何话。 望楼上的田秀才见之已是有些明白了,看来程三爷是想先礼后兵啊? 不过这也难怪,芦洪市往东南边不足四十里便是高溪市,这条不足四十里的乡道由高溪市的老杜派斥候巡视,而程三这边可是连一匹马都没有。 因此,程三虽嘴上说那一百二十个黑衣人不可能是老杜的手下,但他又岂会不问清对方的来头就开打?万一真是老杜的人马可如何是好?毕竟人家老杜手底下光是精锐老贼就有好几百人,程三再是嘴硬又岂敢轻易得罪之? 正当田秀才想着心事时,却见程三突地将右手高抬,顿时,那‘程’字认旗下的大汉快速地敲打着大鼓,望楼下的众贼皆兴奋地嗷嗷大叫。 田秀才心知外面的两帮人定是没谈拢,他抬首远眺,只见老尹已率先挥动鬼头刀发动进攻。 双方正式交战! 彪悍的老尹竟是一刀劈死了对方的一个刀牌手,而他身后的九个老贼则各拿武器掩护他的左右,这十人彷如猛虎下山一般撞入对方阵中,近百个喽啰则大声呐喊着紧随其后。 顿时,一百二十个黑衣人的中阵被撕开了条大口子,正中间的四个六人小队被老尹等人近乎锥形阵的冲击所淹没,连带着两翼也出现了骚动。 “啊哈哈哈哈!”程三仰头狂笑,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打着望楼的木栏杆:“花架子!果然都是摆呆阵的花架子啊!这等散开的长条薄阵岂能受得住老尹的冲撞?” 田秀才亦是笑了,他乐呵呵地捻须颔首道:“尹爷真乃虎将也!其势若奔……” ‘啾——啾啾——’ 一阵极其尖锐的竹哨声划破天际,直将田秀才说到一半的溢美之辞给打断,望楼下的众贼也都纷纷好奇地踮着脚远眺。 程三爷亦是暗奇,这帮人竟还懂得变阵? 只见那百二十个黑衣人在这哨声之后立刻变阵,两翼未被波及的十个六人小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如同钳子般自两翼快步包抄老尹等百余人的后路。 老尹等十个精锐老贼虽已撞破了黑衣人的中阵,但黑衣人只损失了四个六人小队,而老尹等十人身后是紧跟着他们的近百个小喽啰,老尹又哪能指挥毫无纪律可言的众喽啰赶紧转身? 况且这人挤人的,老尹等十人也根本来不及转身挤开一众喽啰去迎击由后包抄的十个六人小队。 而老尹锥形阵的后端,‘压阵’的二十余个喽啰自是察觉到被包抄,但他们才刚转身,灾难性的一幕出现了! ‘虎!虎!虎!’ 两翼包抄的六十个黑衣人里足足有五十个长枪手!三声虎喝后,十个刀牌手立刻举盾下蹲,五十支长枪由后迅若奔雷地三连突刺! 鲜血飞溅,二十余个喽啰顿成血葫芦,惨呼哀嚎声此起彼伏。 锥形阵两侧亦各有黑衣人的三个完整的六人小队,就在左右两翼包抄虎喝时,他们亦由两侧突刺众喽啰。 三面遭围攻,电光火石间足有三十余人被长枪刺杀!众喽啰顿时胆寒,而人,皆有强烈的求生欲望。 逃!赶紧逃出这等死地!喽啰们疯狂地向前推挤,只为避开那最简单而又高效的长枪突刺。 而那最先进攻的老尹等十个精锐老贼还未来得及喝止,已是被六十来个胆寒的喽啰给裹挟其中。 ‘我**!给老子砍!’ 气急败坏的老尹破口大骂,身旁的九个兄弟与他心意相通,十人皆挥舞兵器砍杀身后挤来的众喽啰,顿时又有十余个喽啰被砍杀。 喽啰们惊骇欲绝,这已是四面被包夹,他们岂非必死之局?该往哪边逃? 兴许老尹的凶狠早已根植于他们心里,不知是哪个喽啰脸色扭曲地大吼,跟他们拼了!旋即这喽啰又提刀转身,要与身后的黑衣人搏命。 有他带头,被杀得不足五十人的喽啰们顿时也脸色扭曲地嘶声呐喊着冲向黑衣人,‘噗噗’声中,非死即残,有哪灵光乍现者则躺卧于地,任由其他人踩踏身子亦不敢妄动。 从老尹挥舞鬼头刀冲入黑衣人阵中开始,才过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还站着的贼人只剩老尹等十个精锐老贼。 而黑衣人这边除去一开始被冲击的四个六人小队非死即伤,另有十六个完整的小队,他们这九十六人已将老尹等十人团团围住。 ‘咚咚咚咚……’ 芦洪市的擂鼓声骤急,程三爷带着三十个精锐老贼和二十余个弩手由东门而出,快步奔向三里余之外被包围的老尹等人。 汪庆达已被溅得满脸是血,他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口中咬着支竹哨,此时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与亢奋,面上则表现出了足够的镇定,且他警惕地盯着那持鬼头刀的魁梧老贼的举动。 作为后备营的营将官,且此战乃是他后备营的首战,他既保持了足够的重视,同时也把握住了敌军将领的经验心理。 谁说本统领只会摆呆阵?汪庆达心中冷笑,他摆出如此宽薄的阵型看似呆板,但正是为了诱使敌军以锥形阵突击,而后再进行包抄。 老尹的四白眼中满是阴鹜,他紧盯着那裹黑头巾的魁梧黑衣人,眼见此人口中含着竹哨,他已猜到此人乃是这百二十黑衣人的首领。 擒贼先擒王!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见老尹的四白眼猛然睁大,举着鬼头刀直冲向汪庆达,九个老贼皆大吼着紧随老尹身后。 ‘啾!’ 汪庆达几乎在同时吹响竹哨,麾下将士们立时虎喝,十六个刀牌手举盾半蹲,八十杆长枪由四面八方刺向老尹等十人…… 第549章 兵种太少的短板 密林边缘处的一棵老樟树背后,黄爷、岳老财、顾厚生和农昆四人皆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里余之外的这场交战。 只见汪庆达等九十余人将十个老贼围在中间,一个拿鬼头大刀的老贼猛扑向汪庆达,那把刀似乎砍中了汪庆达,而那老贼亦被数支长枪给穿透胸腹力竭而亡。 在八十杆长枪的四面突刺之下,十个老贼全部毙命,汪庆达那边亦是倒下了好几人,而汪庆达则坐在地上,一个侍卫正在帮他包扎伤口,看样子是被那凶人砍到了左肩。 紧接着后备营的二号人物吴千总率大部重组阵型,他们与芦洪市跑出来的程三爷等第二拨贼人相距已不足二里。 另有十个刀牌手则麻利地扒拉着那十个老贼身上的盔甲,看来这些刀牌手是要披甲增加防御力以抵挡贼人的弓箭手。 不仅是黄爷等四人看得大呼过瘾,埋伏于密林内的陷阵营、山地营和八百八十个后备营的将士们皆忍不住低声喝彩,若非有各营的将领弹压,恐怕众人都想大声欢呼了不是? 黄爷一脸肉疼地赞叹道:“我的个乖乖!老汪还真有几把刷子,以三十来人的代价全歼了对方百来号人哩!这把咱输的不冤!” 岳老财抠了抠后脑勺低声骂道:“那程三莫不是个猪脑壳?他不是有弓箭手和弩手吗?怎的第一仗全都不上咧?” 狼兵‘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则以生涩的汉话说道:“接下去,难!老汪,要支援。” 后备营的副把总顾厚生激动得一个劲地摩拳擦掌,他亢奋地喘着粗气:“嘿嘿!谁让你们都不押汪统领?哈!洒家居然赢了三百五十两银子!这会儿洒家就等着上阵杀敌了!” 正当黄爷等四人窃窃私语之时,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快步跑到他们身旁蹲下。 黄爷诧异地看了这汉子一眼,遂捶了捶他厚实的胸膛打趣道:“武大榔,你跑来做甚?可是庞二爷有甚指示?等等,莫不是你也想来赌一把?” 这武大榔乃是庞大田的亲兵队长,他低声问道:“俺可不好这一口,是庞参将让俺来问你们谁赌这第二拨交战?他要押三百两银子赌汪统领扛不住,必定会叫支援!你们谁接这赌局?” ‘嘶!’ 黄爷等四个赌徒皆倒吸了口凉气,庞二爷今日抽的哪门子疯?还要赌三百两银子? 不待黄爷开口,农昆已是抢先说道:“咱,咱也跟庞二爷押,押一百两银子!” 这蛮子倒是精明!黄爷一阵腹诽,旋即他瞥了顾厚生一眼:“厚生老弟,俺也跟庞二爷押一百两银子!” 顾厚生那张红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瓮声瓮气地说道:“洒家也跟庞二爷押,嗯,俺押三百两!” 无耻!黄爷和农昆鄙夷地白了顾厚生一眼,这全押一边还有个鸟耍法? 随即他们皆看向还没说话的岳老财。 只见岳老财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狂热之色,他搓着双手猥琐笑道:“桀桀!富贵险中求!在下便是砸锅卖铁也要接下这场赌局!” 黄爷、农昆、顾厚生和那武大榔闻言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八百两银子的赌局!恐怕待会儿就能出结果,老财他还真敢接啊? 待到岳老财再次确定后,武大榔暗骂这些个赌鬼真是没得救了!旋即他立刻告辞往后边约一里余的坝凼口跑去。 而黄爷和岳老财等四人则从老樟树后探出脑袋,神色亢奋地看着汪庆达等八十余人和程三那边六十余人的交战。 只听黄爷、农昆和顾厚生三人一个劲地低声喊:‘举旗,快举旗!’ 因顾厚生适才悄悄透露,若汪统领将他的‘汪’字认旗挂在长枪上高举,即是让顾厚生等八百八十个后备营的将士们前去支援的信号。 岳三水则双手合十祈求着满天神佛,老汪你可得顶住啊!八十个还打不过六十个吗?莫要支援,莫要让我输银子…… 坝凼口的一个小山包上,唐世勋、庞大田和山地营的统领盘辉三人亦是在举目远眺。 庞大田的神色很是亢奋,他晓得黄爷和岳老财等四坨‘老鼠屎’皆是无赌不欢,就以黄爷的尿性岂会不赌这场对战? 平常庞大田可不怎么赌,但他是打心底里瞧不上那帮子难民组成的后备营,何况按着他丰富的战场经验来判断,汪庆达那小子也太过托大了些,居然只用一百二十人就去硬撼程三的老贼? 谁知那第一仗居然打得如此漂亮!庞大田已是被那帮子难民的群枪突刺给震惊了,同时他心里也感到很不服气。 兴许也是这等缘故导致他有些上头,才会吩咐武大榔去找黄爷,他要再赌汪庆达会顶不住第二波攻势而呼叫救援! 早在门滩军营时庞大田就曾听说过,自从后备营建立以后,唐夫子亲自交给了汪庆达一部甚操练手册,该教程具体如何外人并不知晓,但后备营的训练又不是全封闭式的,因此有许多其他营的将士们因着好奇去观摩过。 当时庞大田等将领都对唐夫子的教程嗤之以鼻,因为整个后备营一千将士只有两个兵种,即刀牌手和长枪兵,比例为一比五。 而且他们的训练极其简单而枯燥乏味,刀牌手都是从这一千难民青壮中挑出的‘大块头’,当然这也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罢了。 这些刀牌手的训练只有三招,一是举盾半蹲,二是举盾前顶做格挡,三是举刀斜劈,真正的攻击只有第三招的斜劈而已。 长枪兵的训练更让人诟病,他们只训练了一招,那就是突刺。 除此以外后备营的将士再无训练其他招式,而是每日里站桩、踏步、整队和背诵军规等。 呆板!真他娘的呆板!有战场经验的庞大田、白老二和盘辉等高级将领们,只要私下里谈及汪庆达的后备营皆是当做个笑话,这帮新兵蛋子有甚鸟用?上了战场怕是要吓得尿裤子吧? 谁曾想第一仗汪庆达等一百二十人竟然全歼了百余贼人,庞大田既震惊又感到愈发不服气。 在庞大田看来,这只是汪庆达运气好,也可说是那程三的脑壳被门板夹了,否则程三为何连一个弓箭手或弩手都不派出来? 但凡有一些远程压制,汪庆达的左右两翼又岂能轻易完成包抄? 唐世勋负手而立,鹰目一眨不眨地远眺汪庆达的齐整队伍。 早在过年以前唐世勋就在思考将来的军队规划问题,无论是他麾下的献贼骑兵或步兵,又或是那些大明卫所的降兵,都不是他的首选主力。 因这些将士当中有太多的兵痞和兵油子,要想以制度和新的练兵方式来操训这帮人,不仅费时费力且恐怕会事倍功半。 故而他把注意力转向了难民青壮,这无疑是一张‘白纸’,能容他按着自己的意愿来训练之,于是他在大年三十授意县衙的齐大坚,让县衙出面以去门滩修码头的理由招募难民。 因为有‘人头赏钱’可拿,壮班的齐双喜等衙役们委实很是卖力,到了正月上旬时已招募了一千三百余难民青壮,而后唐世勋从中挑选出了一千人组建后备营。 唐世勋对于这支后备营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他从年前就开始酝酿新兵的操练手册,而且是颇为‘速成’的训练之法,到了正月初他已是初步完成了该手册的第一部分。 其实早在汪庆达扮作难民被招募到门滩时,知县齐大坚就已写信将汪庆达的真实身份告诉了唐世勋,不过唐世勋对此倒无所谓,只要汪庆达有能力且严格执行后备营的军训就已足够。 毕竟除了汪庆达的二十几个铁杆兄弟,整个后备营的九百余将士皆是难民出身且宣誓效忠唐夫子,加之钱粮军饷与将士们的家眷安顿等一众事宜都是唐世勋所办,他自然不担心汪庆达会起贰心挖他的墙脚。 至于说军中其他各营的将领们对后备营的军训嗤之以鼻,唐世勋自是早有耳闻,不过他从未对谁解释,一切就以事实来证明便是。 虽然这帮新兵蛋子的训练时日尚短,哪怕连操练手册第一部分的内容都未学完,但唐世勋可没有更多的时间容他们继续在‘温室’里操练,只有真正地上战场才是最为快捷的‘速成之法’不是? 而适才的第一仗,唐世勋也没想到程三那边不派弓箭手出战,倒是让汪庆达能侥幸拿下。 至于接下来汪庆达是继续以那八十余人对抗程三的精锐,亦或是呼叫支援,唐世勋皆不会发号施令影响汪庆达的决定。 因为今日之役不仅是给后备营宝贵的战场经验,同时也是唐世勋对于汪庆达的考核,他自是拭目以待。 这时,盘辉以生涩的汉话说道:“哎哟哟!汪统领面对抛射可就麻烦喽!” 只见那程三率领的六十余贼人与汪庆达这边拉开了百来步的距离,其麾下的十余个弓箭手则在进行远距离抛射攻击。 虽说这抛射的准头和力道不及直射,但汪庆达麾下的长枪手无任何护具防身,因此有十余个长枪手已是中箭。 这才像话嘛!庞大田心中冷笑,他早就看出这后备营的新兵蛋子们兵种太少的短板,那就是没有远程辅助!一旦被敌军远距离齐射,没有盔甲做防护的长枪手岂不就是活靶子? 而他面上则故作担忧地沉声分析道:“这等情况之下,汪统领无非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将队形尽量散开并呼叫支援,二是以无惧生死之勇气直冲敌阵!只不过若是冲阵,恐怕会死伤甚众啊!” 盘辉极为赞同庞大田的分析,他点头道:“以散阵绕后并呼叫支援,可缠住程三……咦?” 只见盘辉说着说着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汪统领这是要做甚?” 庞大田亦是神色一凛:“汪统领莫不是疯了?怎把阵型收得如此密集?嗯?难道他!” 他和盘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诧异之色,难道汪庆达要冒险冲阵?即便冲阵也还罢了,汪庆达为何还不举旗呼叫支援? 第550章 损失七成还敢战 密林边缘处。 后备营副把总顾厚生用那碗大的拳头重重捶打着老樟树,他脸红脖子粗,牛眼中满是怒色,口中不停地念叨:“举旗!快举旗!” 黄爷、岳老财和农昆三人彷如忘了赌局一般跟着念叨‘快举旗’,他们仨的脸上都已没了赌徒的狂热神情,取而代之的是眼见袍泽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产生的同仇敌忾之情。 只见林外二里的空旷之地,汪庆达率八十余后备营将士以密阵对程三的队伍发动冲锋,但这等阵型太过密集,许多将士被对方弓箭手的抛射所击中。 但没有一个人呐喊惨呼,除了被射中头部或重伤倒下的将士,有好些个汉子被射中了肩膀和手臂,而他们竟是不顾插在身上的箭矢,在袍泽的搀扶下咬牙继续冲锋! 埋伏于密林各处的二千余将士们见之皆动容,但他们同时也都揪着一颗心,因汪庆达等人距离程三那方尚有五六十步,而死伤者已近二十人,双方人数已几乎相当,若汪庆达再不举旗呼叫支援,即便近身又有几成胜算? 对面的程三并未让麾下后撤,而是命二十个手持刀枪棍棒的近战精锐严阵以待,十余个弓箭手在背后进行最后一轮抛射,左右两翼的二十余个弩手则在等黑衣人们走进三十步内才发动一轮齐射。 密林内,四个黑衣大汉急匆匆地走到顾厚生的身后,其中一个汉子抱拳低喝:“顾副把总,后备营第一司第一局请求出战!” “顾副把总,第一司第二局请求出战!” “顾副把总,第三局请求出战!” “顾爷,俺压不住第四局的弟兄们了,快下令让俺们出战吧!” 这四人乃是顾厚生麾下四个局的副百总,由于各司局的正职把总与百总都随汪庆达出战,密林中的八百八十个后备营将士都由副职带领,此刻这四个副百总皆义愤填膺地前来请战。 “聒噪!” 顾厚生眼眶血红,扭过头来指着四人骂道:“你们以为洒家不想出战?但没有汪统领的举旗示意或子诩公子的命令,谁都不可出击!莫说是洒家这个副把总,便是张副千总也无这个权力!都他娘的滚回去待命!” 待到四个副百总皆咬牙切齿地离去后,黄爷在旁拍了拍顾厚生的肩膀叹道:“要说军纪严明,还得是你们后备营啊!” 不待顾厚生搭话,一旁的岳老财和农昆皆是发出了一声惊呼,顾厚生和老黄赶紧看向外边的战场,这一看,顾厚生忍不住低声大骂,他的右手颤抖地握紧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老樟树。 只见汪庆达等人已是与贼人程三等六十余个贼人撞作一起,而汪庆达这边已不足五十人! 正当这时,由芦洪江吹来了一阵猛烈而刺骨的东北风,两拨人交战之地本就无一棵草木,加之从过年至今老天爷还没下过一滴雨,顿时,这股强风掀起的飞沙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人皆听到贼人的厮杀呐喊与后备营将士的虎喝声此起彼伏,三里外的芦洪市更是响起了急促的擂鼓声和喽啰们的助威声,但交战双方究竟是何状况却无从知晓。 密林中的将士们皆暗自叫遭,汪统领那边的人数已不及那贼人程三,这飞沙走石的又看不真切,就算汪统领命人举旗呼叫支援,谁又晓得? 然而众人又等了一会儿,那‘子诩公子’竟然还未发出攻击信号!这不禁让所有人皆心急如焚,甚至有那暴躁的将士已是破口大骂,不满情绪逐渐蔓延。 这时,芦洪市那边鼓声骤变,东门仅剩的十个精锐老贼竟是带着百来个喽啰嘶吼着冲出,密林内不少眼尖者已是忍不住大声示警。 所有将士的心头提到了嗓子眼,若让贼人的第三拨援兵赶至交战之地,汪统领等人岂非必死无疑? 敌方距离交战地已不足二里! 还剩一里了! ‘呜!呜呜——’坝凼口的小山包上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二千余将士皆心头一震,是发动总攻的号角!子诩公子终于要发动总攻了! ‘杀!——’ 密林边缘处的顾厚生、黄爷、岳老财和农昆皆齐声大吼,提着武器便冲出了树林。 无论是庞大田的精锐老贼、后备营的将士亦或是山地营的狼兵,所有将士们已是卯足了劲,他们从东南边的密林中狂奔而出,直冲向二里外的交战之地。 又有东北边树林中,一支人数在四五百人的山地营狼兵则疾奔向芦洪市的北门。 狂风止息,飞沙渐散。 芦洪市的擂鼓声又变。 顾厚生等后备营的将士们距离交战之地已不足一里,他们听到敌方鼓声与交战地的惨叫哀嚎声,顿感心焦不已。 虽说这八百八十个后备营的将士几乎都未亲历过战场厮杀,但他们这边三个营可是两千多人!对方那点儿人哪够他们打的?是以就连这些新兵蛋子也是胆气十足,只想着赶紧冲过去营救他们的汪统领和二十余个袍泽。 直到距离交战地不足半里时,飞沙已散尽,所有人总算看清了前方的战况,顿时,让人血脉偾张的一幕展现在众人眼前。 只见汪庆达的长枪上已是挂了‘汪’字认旗,他被簇拥在十八个长枪手中间,还有七个刀牌手站在他们前方,出战的一百二十个后备营将士,此刻能站着的只有二十六人! 人人皆浑身浴血,其中有汪庆达等十一人头上的黑布巾已在混战中散落,并露出了十一颗光溜溜的脑袋。 汪庆达全然不顾溅得满头满身的鲜血,他高举认旗,彷如怒目金刚般大喝:“人在旗在!杀!” ‘杀!——’ 二十余条汉子大声吼叫应和,以尚算齐整的步伐直冲向程三等贼人。 顾厚生等八百余将士已是被震撼得难以言喻,他们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追上汪庆达等人,众人皆只有一个念头,追随汪统领杀贼!后备营的旗绝不能倒! 程三已是被杀得胆寒,他带出来的六十余人被打得只剩不足二十个精锐老贼。 贼人们全都震惊而畏惧地看着汪庆达等二十余人,这帮人到底是何来路?莫非是武僧?他们都已损失了七成多人竟还敢战!且还愈战愈勇,怎会有如此凶悍而坚韧的战士? 眼见密林各处涌现出了不计其数的黑衣人,程三等人如何还敢再战?扭头便往回跑,而第三拨出来支援的贼人亦是吓得往回狂奔。 一边士气如虹,一边则已丧胆,能逃回芦洪市东门的贼人已不足百人。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已由北门突袭而入的数百狼兵,而汪庆达率领的后备营将士们则在进入芦洪市时大声呐喊‘缴械投降者不杀’等话语。 程三仰天一声长叹,命身边所剩无几的弟兄们扔掉武器投降。 从双方交战至芦洪市易主,只过了半个多时辰而已。 虽然这是一场狮子搏兔的小胜,但对于唐世勋和他的新兵体系而言,此战的意义极为重要且深远。 第551章 战后总结与饯行 傍晚,芦洪市原献贼的小军营内,唐世勋与众将领齐聚于帅帐中。 今晚的伙食颇为不错,这一来是为汪庆达等后备营的将领们庆功并做个战后总结,二来则是给庞大田的‘陷阵营’和盘辉的‘山地营’饯行。 席间,唐世勋首先对陷阵营和山地营、以及某些后备营将士进入芦洪市之后的恶劣行径进行了严厉批评。 当下午时程三等贼人弃械投降之后,陷阵营、山地营和后备营的二千余将士一窝蜂地涌入了芦洪市之内。 要说后备营的绝大多数将士还算守纪律,他们以三十八人一‘旗’为单位,分别搜索和控制整个芦洪市与南门外的大码头,且还分出三百余人到西门和北门之外收拢为数众多的难民。 但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士可就没有这等纪律了,陷阵营副统领黄爷带人抢先占下集市内的两间赌坊和最大的东街酒楼,陷阵营副把总岳老财带人去洗劫了市集内唯一的一座青楼和两间粮铺,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则率部去洗劫了田秀才的宅子和几间大商铺。 至于那‘某些’后备营将士指的乃是副把总顾厚生,他进入芦洪市之后率百余人去洗劫了贼将程三的大宅。 若只是劫财还罢了,但这四人的手下皆犯了奸淫掳掠和杀害妇孺的恶行,不仅如此,他们还跟镇抚部的人发生了口角。 此次北上的二千余人当中有五个镇抚部各科的科员,这五人的职位虽低但权力颇大,且他们都看到了黄爷和岳老财等四人手下的恶行,但黄爷等人的麾下不仅嘲笑他们,也并未听从他们的命令退出各自占下的‘地盘’,且拒不交纳缴获的金银财物。 当唐世勋进入芦洪市时,镇抚部的科员们自是向他汇报了这四个混球麾下的恶劣行径,这让唐世勋如何不气愤?因为他早在出发之时就对三个营的将领们数番申明,此次北上各营需谨记唐夫子的军规云云。 于是唐世勋当着庞大田、盘辉和汪庆达三个营将官的面破口大骂,并问庞大田等三人要如何处理各自手下的人? 庞大田虽想护着黄爷和岳老财,而盘辉也想护着他的得力干将农昆,但镇抚部的那几个科员可全都看见了,何况‘子诩公子’又拿着唐夫子的军规说事,庞大田和盘辉就是想护自己的人也颇为难办。 更让二人无语的是,刚打了胜仗的汪庆达竟是当众对‘子诩公子’抱拳致歉道:‘但凭子诩公子发落,要杀要剐卑职皆无异议!’ 这话自是让庞大田和盘辉皆面露不愉之色,他俩真不觉得这事有多严重,但偏偏这唐家军的军规甚严,这当着众将领的面,他俩又不便公然袒护各自的下属。 其实他俩都很清楚,无论是张献忠等各路义军亦或是各地的官兵,打下一地之后鲜有不洗劫一空的,庞大田和盘辉早就习以为常了不是? 要说在零陵县境内时,他俩慑于唐夫子的威势而谨遵军规,可这儿已经不是唐夫子的地盘,相反他们是来帮老爷子打地盘的!何况黄爷等人手下杀的都是跟贼人程三等有关者,这何须太过计较? 当时唐世勋并未真对黄爷和岳老财等四人及其麾下从严处置,只是将黄爷等四拨人全给关进营房内。 而后唐世勋给三个营将官分配了任务,由汪庆达的后备营配合镇抚部的人处理市集与码头等地的善后事宜;山地营的狼兵四散开去附近各处警戒;陷阵营的庞大田等人则负责审讯程三等上百个被俘的贼人。 到了傍晚时分,诸事已处理妥当,唐世勋招呼三个营的把总以上将领来主帐聚餐,就连黄爷和岳老财等四人亦是被叫来。 众人用餐之时,唐世勋再次把黄爷和岳老财等四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四人麾下犯有屠杀妇孺之罪者皆按军规打板子受罚,而黄爷等四人又被罚了半年薪俸。 随后唐世勋让汪庆达发表今日的战后感想,然后由战场经验丰富的庞大田和盘辉等人各抒己见指出后备营此战当中的不足之处。 毕竟唐世勋在前世与今生都没有打过短兵相接的正面大仗,于他而言最记忆犹新的无疑是当初参与东安城的夺门之战,但那可算不上是两军对垒的正面仗,因此他结合后世的军训方法所撰写的操练守则自然还有需改善的地方,而汪庆达此战的问题以及庞大田等人的经验意见无疑会给唐世勋很多的灵感。 汪庆达一脸凝重地说道,此役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在与那贼人老尹对战时,中间的四个六人小队崩得太快。 因他在对战之前授意这四个小队装作不敌对方精锐的撞击而佯退,以达到诱敌深入并由两翼包抄的战略意图。 只不过据这四个小队幸存的三个重伤的弟兄说,他们当时根本不必佯退,那凶人老尹等十个精锐老贼的冲势极其刚猛,即便他们四个小队的二十四人咬牙硬顶恐怕都扛不住,而他们选择佯退很是不明智,这才导致刚开战就死了二十一个弟兄。 汪庆达坦诚地对唐世勋抱拳道,这四个小队的崩溃,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同时他还坦承,自己在对阵第二拨的程三等六十余人时,很懊恼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发动冲锋,导致手下弟兄们遭到对方弓箭手的抛射而损失战斗力。 庞大田听罢以后指出,汪统领你在发动密集冲阵之前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当时狂风突起飞沙漫天,如若你是孤军作战那自当另说,但明知身后有两千余友军在,为何不在发动冲锋之前举旗示意支援?而对方的田秀才在芦洪市内见战场狂风大作遮蔽了视线,都晓得赶紧派剩余的贼兵赶紧出东门支援程三不是? 盘辉点头附和道,没错,当时他麾下的四百余狼兵早已在芦洪市北门外的密林待命,只要东南边密林的弟兄们发动总攻,北边的狼兵就会趁机突袭北门,咱们此役本就是狮子搏兔,汪统领你何须如此冒险冲锋而不呼叫支援,徒增麾下将士的伤亡? 有了庞大田和盘辉的开头,陷阵营和山地营的一众将领皆各抒己见。 不少将领认为后备营的兵种委实太少,一旦遇到对方有远程支援的仗,那些长枪手不就是活靶子吗? 又有将领认为汪庆达最初的排兵布阵太过花哨,还搞甚佯退?若是那贼人老尹打穿中阵防线之后横向冲击,所谓的两翼包抄岂非成了笑话? 还有的将领则认为汪庆达太‘独’,你就想着凭那百二十人击败对方,就没想过此战导致七成以上的减员?难不成你汪统领是真想一将功成万骨枯? 汪庆达被‘批’得脸红脖子粗,其麾下将领们见状自是站在他这一边,顿时整个帅帐之内众将领皆吵吵嚷嚷,有那脾气火爆的更是开始拍桌子叫骂。 若非看在坐于上首的‘子诩公子’的面子,这帮粗人恐怕都要直接掀桌子开打了。 唐世勋面若寒霜地看了众将领一眼,镇抚部的五人忙大喝一声‘肃静’,众将方才骂骂咧咧地停止了争吵。 随即唐世勋挥了挥手中的小本子,表示已将众人的意见记录了下来,他接着申明,战后总结是个极为重要的环节,能使大家伙反思自己的决策之疏忽与有待完善之处,诸位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甚好,但以后谁若再于总结会上以不相关的脏话骂人,自己出去领板子! 众将皆瓮声瓮气地抱拳应是,许多将领对于这劳什子‘战后总结’颇为不解或不屑,但庞大田、盘辉和汪庆达等主要将领却深以为然。 特别是庞大田,自从他担任唐夫子的‘随军顾问’以后,每场战役之后都跟着老爷子开这总结会,还别说,对于庞大田自己而言,他委实感到受益匪浅。 唐世勋则接着将话题转入今后一段时间的任务分配,这即是今晚的饯行宴之由头。 他吩咐庞大田和盘辉二人,明日一早将麾下两个营共计一千三百余将士以两到三百人为一组,由西边和北边进入四明山区,给他们半个月的时间去剿匪与抢掠各类物资!同时,庞大田可进行陷阵营的将士招募工作。 庞大田和盘辉手下的将领们闻言皆眼睛一亮,还有这等好事?谁不晓得宝庆府的大多数难民皆是经过四明山区来到这芦洪市等地的?那里边大大小小的山匪贼寨何其多也?这要去剿上一轮,都不知能搞到多少金银财货不是? 第552章 庞大田的真心话 庞大田听到‘子诩公子’让他们去剿匪的任务之后,并未如他麾下的黄爷等人那般兴奋,而是摩挲着如钢针般的短须陷入了沉思。 诚然,他庞大田的确是想招兵买马扩充陷阵营的实力,且在他看来山贼当中可不乏凶悍之辈,那可比老实巴交的难民青壮要好太多了不是?何况‘子诩公子’让盘辉的山地营与他的陷阵营同去,则无疑会让他事半功倍。 要论山地战与突袭战之能耐,庞大田委实很佩服这些狼兵蛮子,莫说别的,就之前他们这两千余人由零陵县走到高溪市旁八弓坵的树林,狼兵们已是尽量减缓行进速度,但依旧比庞大田的陷阵营早到了大半天不是? 有这帮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狼兵同去四明山区,委实能给庞大田很大的帮助,而且庞大田很清楚盘辉的狼兵山地营不会招汉人。 这并非盘辉看不起汉人,相反,盘辉等山地营的将士们心中都有一种自卑感,他们很清楚汉人的傲气,因此若是让他们做汉人的上司,以后恐怕会出现很多问题,而唐夫子也很赞同盘辉等山地营将领们的观点。 当然换个角度而言,这也可以说是盘辉等人的私心,他们如今的薪俸、战功赏赐加奖金可比以前跟着官兵时多了十倍都不止!他们都想着将来托人回广西去把各自的族人拉来加入唐夫子的队伍,因此盘辉断不会跑去四明山区招汉人山贼或难民。 而庞大田此刻之所以不像他麾下的黄爷等人那般兴奋,是因他想到这芦洪市的防御问题。 假若他的陷阵营和狼兵的山地营都走了,那么这芦洪市便只有九百余后备营的新兵蛋子在防守,这不禁让庞大田感到有些担忧。 因他们夺下芦洪市之时,南门外大码头上的那些商船和渔船可全都顺流而下逃跑了,而这芦洪江汇入湘江的交汇口便是高溪市,那北码头的献贼守将杜爷岂会不知芦洪市已经易主? 况且杜爷手下老贼新兵加喽啰绝不止千人,其背后更有祁阳城的倪将军,而‘子诩公子’又让庞大田和盘辉离开芦洪市半个月去剿匪和招兵,届时杜爷派贼兵来反扑时后备营能否顶得住? 当然,庞大田自是不在意后备营的死活,他只是担心‘子诩公子’的安危,若是这位公子出了意外,庞大田可如何向唐夫子交待? 加之庞大田在门滩军营时就曾听到传闻称,他的兄长庞大海跟申将军在南边的龙虎关吃了败仗,为此,在北上之前他还去找过唐夫子,请老爷子发兵去支援申将军。 不过当时连唐夫子都不晓得龙虎关的战事究竟如何,而老爷子让庞大田好生北上辅佐‘子诩公子’,至于南边的道州等地,待到祁阳城事了以后,老爷子自会伺机发兵救援云云。 故此,庞大田此次北上时已是有了自己的打算,能不能拿下祁阳城另说,但他定要尽力护住‘子诩公子’的安危,事不可为时他定会绑着公子逃回零陵城去。 但若是庞大田听从‘子诩公子’的命令跑去四明山区剿匪和招兵,又如何保护这位公子的周全? 戌时过半。 帅帐内的宴席已近尾声,唐世勋起身与众将领共饮最后一杯酒,又说了些勉励的话语便宣布散席,同时让庞大田、盘辉和汪庆达三个营将官留下继续商议。 待到其他将领告辞离去后,唐世勋故作好奇地笑问:“庞参将,四明山区的贼寨甚多,这可是你扩充陷阵营实力的好机会,为何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盘辉和汪庆达闻言不禁都看向庞大田,是了,庞二爷心心念念的不就是想发展壮大陷阵营?这可是好机会,怎的还不高兴了? 庞大田叹了口气后抱拳道:“子诩公子,说真心话,俺的确想扩充陷阵营的实力,但俺离开门滩军营时可是拍着胸口向唐夫子承诺过,此次北上俺定要护着公子你的周全!若是俺带着麾下儿郎们跑去山区剿匪招兵,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俺如何向老爷子交待?” 唐世勋嘴角一抽,这货竟还记得此事呢? 他扮做唐夫子时交待庞大田这一茬,是为了让庞大田在北上以后能听令行事,莫要整出甚幺蛾子来,结果庞大田竟是只记得保护他扮的‘子诩公子’之安危了? 不待他说话,汪庆达已是神色不愉地皱眉道:“庞参将,您这话在下可不敢苟同,我后备营如今还有九百余将士,难道还不能护住子诩公子的周全?” 旋即汪庆达指了指南边:“何况那芦洪江的对岸就是官兵,若后备营真的无法抵挡贼人的攻击,官兵来不来救还另说,但咱们若是乘船去对岸,贼人又岂敢渡江之?” “天真!” 庞大田一声冷哼:“高溪市北码头距离其东北边的重镇黄杨堡只二十余里,黄杨堡距离祁阳城亦只二十余里,若是北码头的杜爷吃不下你们这九百多人,大可由黄杨堡甚至祁阳城调兵!届时你有几成把握守得住这芦洪市?再有!” 他神色凝重地睨了汪庆达一眼:“莫要看那官兵的邓参将让了条道且还帮咱们渡江,但你可知官兵是否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否则他们为何不派一兵一卒渡江?甚至要咱们拿下黄杨堡以后才肯出兵!再者说,若尔等顶不住,那姓邓的会否让你们渡江逃回官兵的地盘?甚或是他见尔等势弱,又会否起吞并之心?” 汪庆达听罢眉头紧皱,虽说他本就是官兵出身,对于庞大田这等献贼出身的人很是反感,但大家伙如今都是唐夫子手底下的将领,因此汪庆达不得不承认庞大田的分析很有道理,官兵恐怕还真是存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盘辉亦是点头表示认可,他进而举例道,你们该是都晓得那广西的大藤峡吧?这近两三百年间大藤峡的壮、瑶、苗、侗等各族的暴动可是没个停歇,直到天启朝之后才消停了些。 而官兵为了剿灭大藤峡的叛乱,时常挑起各族之间的矛盾且还私下输送武器或利益,其目的无非是坐山观虎斗以收渔人之利。 因此盘辉认为,官兵玩这一手把戏可是炉火纯青,大家不可不防。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鹰目中划过一抹欣慰之色。 从庞大田所说的这番真心话,唐世勋已是感受到他对唐家军产生了一种归属感,他能够站在唐家军的角度来分析问题,这点尤其让唐世勋感到欣慰。 而唐世勋之所以让后备营守在这芦洪市等待献贼的反攻,自是想要给后备营将士们更多的实战经验。 况且这芦洪市内与周边还有那许多的难民,这无疑是给后备营边打边招募新兵的好地方,因此唐世勋才让后备营钉在此地。 至于唐世勋自己,他自是不会一直待在芦洪市,薛正和薛刚等人可都在祁阳城内等着他去布局下一步的谋划与决策,因此他才会以剿匪招兵的由头把庞大田和盘辉给支去四明山区,以免让这俩人察觉有异。 当然,唐世勋让庞大田和盘辉率部去四明山区可不仅仅是支开二人而已,其实这在他的整个祁阳攻略当中乃是很重要的一环。 于是唐世勋清了清嗓子,将他的全盘计划告诉了庞大田、盘辉和汪庆达…… 第553章 万般皆苦唯自渡 二月十四。 早晨,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士们在饱食了一顿之后齐聚于芦洪市的西门之外,四周的难民们皆离得远远的,畏畏缩缩地看着这一千三百余凶人们。 唐世勋在汪庆达等后备营将领的簇拥下走出西门,亲切地与庞大田、盘辉等一众将领话别。 只见陷阵营的二百余将士已分成了四拨,庞大田、黄爷、岳老财和一个千总各领六十余人。 同样的,山地营的一千一百余狼兵亦分成四拨,他们将与陷阵营的将士们组成四支新的队伍,分四路由芦洪市以西的望江岭和万秀岭、芦洪市以北的复龙山和响鼓岭进入四明山区。 如岳老财这一路,他带着庞大田麾下六十余个陷阵营的精锐老贼,另有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则带着近三百的狼兵,他们这三百余人将组成一队翻越望江岭后直奔小狼山寨。 作为庞大田的嫡系和黄爷的铁杆赌友,岳老财早就将自己的背景说得一清二楚,他的家人都在小狼山寨,无论庞大田还是黄爷等人都晓得,也都支持他去解救家人。 这不,机会终于来了,庞大田自然把望江岭那一路交给岳老财去带领。 当然,此次北上的两千余将士当中,没有谁知道岳老财实际上是唐世勋的嫡系,而除了岳老财以外,众将士无人知晓唐世勋的‘儿子’立泰也在那小狼山寨当中。 唐世勋自是无法抽空去小狼山寨,但他已同意了岳老财的‘请求’,允许岳老财在救出小狼山寨的人以后全都迁往芦洪市。 不仅是小狼山寨,昨晚唐世勋还叮嘱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领们,打下其他各处山寨以后亦须如此。 即那些被绑去各山寨的难民百姓等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庞大田的陷阵营不招募者皆可送来芦洪市,且唐世勋承诺届时会按人头给押送难民过来的将士们发放奖金赏赐。 而唐世勋此举无疑是把握住了庞大田和盘辉等将领的心思,这帮人委实看不上那些饿得面黄肌瘦、半死不活的难民们,其实他们对于唐夫子在零陵城如此重视难民的举动便搞不明白,毕竟这些军头们对老爷子提出的以难民和当地百姓‘盘活经济’之说更是摸不着头脑。 但‘子诩公子’提出押送山寨的难民过来就给人头钱,这可是眼前的实惠,庞大田和盘辉等将领自然是乐得答应了。 何况昨日打下芦洪市以后,整个市集的资产无疑被进行了一次大洗牌,三个营头的将领们皆得了不少好处,但大头却被‘子诩公子’给占了。 唐世勋的理由很明确,要用这缴获的金银财物与江对岸的官兵购买粮食和军械等物资,故此,庞大田和盘辉都晓得这位公子手里边有银子不是? 其实无论是庞大田、盘辉还是汪庆达,三个营头最缺的自然是粮食,但芦洪市也没多少存粮,昨晚唐世勋提出让庞大田和盘辉去剿匪也是为了养兵,否则这两千余将士全窝在芦洪市,缴获的金银财货又能从官兵那边买回多少粮食?到时大家伙不全得饿肚子? 为了提高庞大田和盘辉的积极性,也为了说服庞大田,唐世勋更是表示,两位兵分四路进入山区以后所有缴获皆不必上交,他只希望两人莫要多造杀孽,尽量多送人来芦洪市。 再有便是,这半个月一过,四路将士必须按照他的计划抵达黄杨堡以西的鹅子岗。 对于唐世勋昨晚提出的军事攻略与部署,庞大田、盘辉和汪庆达三个营将官皆仔细推敲商议过。 三人虽依旧担心官兵和零陵城的柳将军会否真与他们合兵攻打祁阳城,但他们仨也承认‘子诩公子’说的没错,‘打铁还需自身硬!’ 既然唐夫子发行的‘祁阳军债’要占一半的利益,那么唐家军就必须要给官兵和柳将军这两支‘友军’看到他们的实力,而攻打黄扬堡正是为了这个缘故。 之后唐世勋与三人约定了攻打黄扬堡的时间,即三月初一的凌晨。 芦洪市西门之外,唐世勋对庞大田和盘辉拱手道别,两个营将官亦不在多说,抱拳施礼后大手一挥,四路将士即刻开拔。 岳老财亦是恭敬地对唐世勋抱拳施礼,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午。 一叶扁舟自江对岸飘来,面容粗犷而心思细腻的郑罡带着三个手下登上了芦洪市南门外的大码头。 四人在一队后备营士兵的带领下进入了营地,郑罡与唐世勋在帅帐内密议了近一个时辰方才离去。 夜里。 芦洪市依旧处于戒严状态,青楼酒馆与赌坊全都停业,大大小小数十间由各个山寨的贼人在此开设的杂货铺等亦关门停业,相关人等亦全被抓去审讯甄别。 只有少数几家由东安城的豪门望族在此开设的店铺没有遭到封停,但各个铺子亦早早地关上了店门。 四条街道除了些在寒风中摇晃的气死风灯,只有一队队后备营的士兵在沿街巡视。 与芦洪市内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门之外的芦洪江沿岸却甚是热闹,自昨日下午开始,后备营一个百总便在唐世勋和汪庆达的授意下去西门之外,开始对难民进行统一安顿。 不过昨日许多难民担心这刚打下芦洪市的凶人们会否将他们赶尽杀绝,是以有许多的难民们皆拖家带口地往西门外的芦洪江上游逃跑。 今早陷阵营和山地营离开以后,唐世勋命这百总从军营中支取了二十余石粮食,由西门外没能逃跑的难民们熬制稀粥,到了下午,许多逃走的难民又闻讯赶了回来,哪怕这一碗稀粥也难以果腹,但至少能够续命不是?何况还是免费的呢? 同时,唐世勋命这百总在难民当中进行招募工作,能被招募进后备营的难民可吃得饱饭,且其家眷可安顿进芦洪市内居住,另有那镇抚部的五个科员亦是在挑选难民中的能写会算者。 只一个下午,数千饥肠辘辘的难民当中足有六百余适龄男丁报名参军,在唐世勋的授意下,六百余难民男丁皆会在接下来的几日当中进行训练,并逐渐淘汰其中的不堪用者,镇抚部亦是在挑挑拣拣后新招了十人。 而这芦洪市以西的上游,还有更多的难民在各处苦等天气变暖以渡过芦洪江。 自从陈副总兵夺下东安城以后,就再也没有哪个地方豪族的船队来免费运送难民渡江,如今的渡船依旧是由地方豪族们把持,而陈副总兵又没有给豪族船队‘人头钱’,他们自然要收取高昂的船资,是以能渡江的难民寥寥。 而被挡在芦洪江以北的难民们最大的困境无疑是饥饿,易子相食的惨剧时有发生。 唐世勋自然听闻了这等人间惨事,但他只拿下了一个芦洪市而已,哪有多余的粮食去赈济不计其数的难民? 他只能是尽量多招募些堪用的难民男丁加入后备营,这无疑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也是给难民们最好且唯一的机会。 至于他们能否适应后备营的体系?这就看他们是否有为了家人而拼命的决心了,在训练之后的不堪用者,会与其家眷们一同被逐出芦洪市。 这或许很残忍,但后备营的绝大多数将士本就是难民出身,他们都很认可唐世勋的决定,这年头能活着已是不易,而加入后备营不仅能得到比官兵更高的军饷,家眷还能被安顿。 若是有那不珍惜这等机会者自然会被淘汰,谁又能说他唐世勋残忍呢? 万般皆苦唯有自渡,不外如是。 夜深人静。 东南面乡道上,负责警戒斥候的后备营副把总顾厚生截住了两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 其中一个瘦高男子的眼神很是忧郁,他掏出了一块‘军情司’的腰牌递给顾厚生看,顾厚生眼皮子一跳,忙恭敬地称其为‘薛司长’。 此人自是唐世勋的得力干将薛正,随后薛正等二人被顾厚生派兵护送去了芦洪市,进入了唐世勋的帅帐之内…… 第554章 俺老刘有负所托 二月十七,距离唐世勋夺下芦洪市已过去了四日。 这几日当中,邓参将麾下的官兵由芦洪江对岸运来了一千石粮食、十余石盐和不少腊肉蔬菜,这大大的缓解了芦洪市的物资匮乏之忧。 而且邓参将还私下让郑罡运来了一百把腰刀和十余副颇为不错的盔甲,以及数百颗长枪的枪头,这自是让唐世勋颇为感激,他缺的可不就是这些军械么? 当然,唐世勋清楚这些物资不是邓参将白送的,他让汪庆达派兵运了五万两银子过江送给邓参将,且他从程三那缴获的宝物当中挑出了十余件精美的玉器,一并送给了邓参将。 这四日唐世勋一直待在芦洪市主持各项事务,西门之外的难民已超过万人,且每日都有新的难民由上游而来,想要加入后备营的难民男丁已不止两千人。 除了前两日有十几个不堪训练的难民被淘汰之外,新加入的难民男丁皆极为珍惜这等机会,是以从昨日开始便没有难民被淘汰出局,这无疑让唐世勋和汪庆达等人既感欣慰又有了不小的压力。 要知道后备营的‘左中右’三部各有九百三十四人,加上正、副营将官和中军官,以及额定的侍卫十五人,总人数在两千八百二十人。 原本汪庆达的后备营就有一千人,加上这两千余新加入的难民青壮,后备营已经超编了。 而据前来从军的难民男丁说,在芦洪江上游的新圩江镇等地还有大量的难民,由于献贼和官兵都没有在那边驻军,新圩江镇的情况也极为混乱,很多难民已得知中游的芦洪市有位汪将军在招兵买马,他们亦在往这边赶。 为此,唐世勋自是做出了后备营的扩编方案来,即在‘左中右’三部的基础上增加‘前、后’二部,其中前部包含一个四百余人的斥候司,由原后备营副把总顾厚生担任该斥候司的把总。 如此一来满编人数可达四千六百八十八人,若依旧满编,则扩充后备营内的侍卫队,人数不限。 为了更好的训练新加入的难民男丁,从零陵县门滩而来的原后备营将士们被拆分至五个部当中以老带新。 且唐世勋还提出了赏罚措施,即在各部的司、局、旗、队之间做每日评比,由唐世勋和汪庆达等主要将领每日考核,甲等可加肉,乙等可饱食,丙等则只能吃些汤汤水水。 在这等集体赏罚的刺激之下,各部的正、副千总皆卯足了劲,其下的把总、百总、旗总和队总也是为了自己能吃饱饭和集体荣誉,操练得愈发标准化。 而到了今日傍晚,在东南边负责警戒的斥候司收到线报,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派出的一支四百余贼人的队伍已过了‘耗子窝’,距离芦洪市的东南前线坝凼口已不足二十里,预计明日这帮贼人就能抵达坝凼口。 练兵的机会又来了!唐世勋和汪庆达等人皆如是想,他们从傍晚收到线报之后就在帅帐中进行紧急商议,有了四日前的那场战事的经验,无论是统领汪庆达还是副统领吴志坚等人都已心中有底,明日抵达坝凼口的这四百余贼人,他们是吃定了! 不过明日之战汪庆达和吴志坚等人都不再想着以四百对四百,而是听从了唐世勋的建议,在坝凼口一带的密林内进行一场伏击战,这一来是为了尽快解决战斗,二来也能让更多的将士得到杀敌的机会,哪怕是用刀枪砍杀贼人见见血也好。 且唐世勋还作出指示,这场伏击战必须要打得漂亮,而且要尽量完成合围不让贼人逃脱,以便最大可能地隐藏己方之实力。 因三日前薛正来密会唐世勋时曾提到,祁阳城的倪将军虽只有两千余精锐老贼,但招募的新兵足足有五六千之众,且大多驻守在祁阳城、黄杨堡和高溪市北码头这三地。 故此唐世勋想要在这半个月内以芦洪市为据点,尽量蚕食倪将军派来反攻芦洪市的军队,敌方每折损一个士兵,岂不就给唐世勋攻打黄杨堡时多增加一丝胜算? 而汪庆达也很赞同唐世勋的观点,因此这个夜里汪庆达和吴志坚等人皆在仔细地讨论明日的伏击战之细节。 至于唐世勋则在给出自己的意见之后就离开了帅帐,他借巡视之由,在几队侍卫的保护下离开了军营。 芦洪市西街中段,街道依旧冷清,但中段的‘薛记杂货铺’却开了半边门,门内,五个汉子正坐在长条凳上大口地吃着饭食。 这间杂货铺乃是小狼山寨于芦洪市开设的店铺和落脚点,负责人是原山寨的三当家薛正,而如今则由那何大旺在打理。 早在唐世勋于小狼山寨训练第一批细作下山之前,他就曾来过这杂货铺,且还在此杀了原芦洪市守将庞有年麾下的一个献贼,当时这杂货铺便有何大旺与何大财俩兄弟打理。 不过那何大财是个赌徒,后来闹出了许多的幺蛾子,甚至连何大旺也遭了牢狱之灾。 后来何大财被田秀才的儿子带去了东安城,因何大财为了活命说他晓得山寨里几位当家的藏的宝物在东安城内,之后何大财等人自是在兵荒马乱当中不知去向。 而何大旺则被田秀才给放了,继续在这西街中段开杂货铺,当时田秀才的想法是以何大旺为饵,诱使小狼山寨的山贼来时好一网打尽。 不过小狼山寨遭到大狼山寨的围攻,莫说是来芦洪市,就是想下山都无法,而田秀才每日里忙于市集的各项事务,渐渐地也就忘了何大财这号人。 当四日前唐世勋的队伍涌入芦洪市之后,精明的岳老财亲自来了这杂货铺,并保下了何大财的性命。 此时,当唐世勋在几队侍卫的簇拥下来到薛记杂货铺的门口遂停下了脚步,他的思绪不禁有些纷乱。 当初他第一次来芦洪市时,于市集外的江边遇到了他那即将踏入江中寻死的四爷爷唐善智,若非他眼疾手快跳入江中相救,恐怕四爷爷当时就归西了不是? 而他第二次来芦洪市时,已是训练是阿梓和岳三水等细作之后,当时众人分批下山并分别赶往东安城,而他则与阿梓一路。 也就是在这间杂货铺内,那晚唐世勋和阿梓遭到田秀才的儿子带人围攻,唐世勋为了吸引敌人火力,把阿梓藏在厨房的灶台之上,而他则从后门翻墙逃离并迂回至厨房的屋顶,之后险之又险地救出了阿梓。 哎!也不知阿梓如今随她爹爹等人回了广西之后,一切可好?也不知四爷爷在东安城是否安好?唐世勋不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侍卫们见‘子诩公子’停下脚步还低声叹息,他们皆很是疑惑,而公子则低声吩咐:‘尔等在门口候着,本公子进去逛逛。’ 进去逛逛?侍卫们神色顿时一变,这小杂货铺有甚好逛的?何况那里边还坐着好几条汉子,就看那为首的络腮胡汉子的铜铃大眼与魁梧身板,又岂是好相与的? 唐世勋则神色自若地说道:‘这些都是陷阵营岳把总的弟兄们,本公子正好有些事要问他们,你们不必担心!’ 说罢,唐世勋不再多言,负手走入了杂货铺之内。 侍卫们面面相觑,无奈,数十人皆紧握着刀柄,眼睛定定地看着已进入铺内的‘子诩公子’。 络腮胡汉子先是抬头诧异地看着这位公子,旋即他那铜铃大眼猛睁,宽厚的大嘴巴子一阵蠕动,险些便要喊出‘世勋公子’四字来。 唐世勋则坐在凳子上抢先开口道:“志宝兄,数月不见,风采依旧呐!在下唐子诩!” 何大财一听这位竟是‘子诩公子’,他不禁吓了一跳,这位爷跑来咱这杂货铺做甚? 刘志宝的铜铃眼中则满是激动之色,不会错的,这定是世勋公子!他按捺着心头激荡,强作镇定地吩咐何大财与另外三个汉子去后间。 待到何大财等四人离开后,铺内只剩刘志宝和唐世勋二人,他提着个水壶给唐世勋斟茶,而他的手已是不自禁地微颤,眼眶有些泛红地哽咽道:“公子,俺老刘有负所托啊!” “嗯?” 唐世勋闻言神色一凛,几个意思?莫非岳老财还是去晚了,小狼山寨已经被大狼山寨的贼人给攻下来了? 他不仅担心小狼山寨的众人,更忧心他的亲侄儿立泰是否安好,虽说立泰是他大哥世邦的儿子,但他与大搜周氏带着湘儿和立泰逃难以来,立泰可是一直称他为爹爹,且这小子极为懂事,他委实对小立泰很是喜欢。 若是立泰遭遇不幸,将来他如何跟大哥世邦交待? 第555章 小狼山寨的死局 刘志宝时隔数月之后再见到唐世勋,他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 相比于小狼山寨的其他弟兄们,刘志宝对唐世勋则多了份一言难尽的愧疚。 想当初他和弟弟志贵、志喜带着家人离开宝庆府逃难,三兄弟本就生得魁梧结实,让人见之甚有安全感,是以在逃难途中好些个邵阳的同乡与他们结伴而行。 因为有两个弟弟的支持,刘志宝便成了难民们的主心骨,而跟随他们的难民当中就有秀才公唐世勋的‘一家四口’。 最初刘志宝也甚是欣赏这秀才公,毕竟他们那几十个难民当中就这么一个秀才,但后来这秀才公因意外从高处坠落而昏迷不醒。 作为主心骨,刘志宝为了所有人的利益只得抛下重伤的唐世勋,而他本想着给这秀才留个后,便劝其‘夫人’周氏带着一对儿女与他们继续前行。 谁知倔强的周氏选择带着儿女留下照顾受伤的世勋,刘志宝自是不再多劝,带着其他难民们离去。 过了些日子,刘志宝一行到了望江岭旁的麻谷山,遭到小狼山寨贼人的挟持,虽说刘志宝三兄弟有心想反抗,但妻儿都在身旁又岂敢乱来?而后一众难民皆被绑去了山寨。 让刘志宝没想到的是,当他被押进山寨之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山贼竟是突然将他拉到暗处暴打了一顿。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刘志宝当时虽怒不可遏,但为了家人只得强忍着暴起杀贼之心。 谁曾想这山贼在打了他一顿之后,竟悄悄说自己是秀才公唐世勋!这等荒诞离奇的事情如何不让刘志宝震惊?而且秀才公还悄悄递给了他一把匕首,叮嘱他莫要声张、听令行事云云。 就在次日破晓,唐世勋伙同山寨的老秀才宋先生发动了斩首行动,大当家牛爷和二当家熊爷皆身首异处,而刘志宝亦是跟着捕爷于威挑动数百被抓的难民暴动,大家都成了小狼山寨的新主人。 之后唐世勋成了新寨主,刘志宝三兄弟皆心怀感激而又满是愧疚,毕竟他们曾弃世勋一家于荒岭不是? 谁知唐世勋不仅没有怪罪刘志宝,反倒拍着他肩膀说他当初做得对,在集体的利益面前个人又算甚?作为领头者,他的决断是正确的。 承蒙恩公世勋不弃且还理解刘志宝当初的做法,志宝三兄弟是发自内心的感动,也决定要效忠于唐世勋。 后来刘志宝成了唐世勋手下的得力干将并为他守着小狼山寨,而他二弟志贵则被世勋选为第一批的细作。 至于三弟志喜,那臭小子更是一根筋,说甚恩公的夫人周氏给他托了梦,竟是一个人跑去救周氏娘俩了。 也不知两个弟弟如今安在?刘志宝暗叹了口气,思绪转回了当下。 唐世勋亦是想了会儿心事,他剑眉微皱道:“志宝兄,山寨可是出了甚大事?” 刘志宝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嗯,山寨那边……” 他一脸苦涩地解释道,当唐世勋带着细作队伍离开山寨以后,过了些日子官兵就给山寨送去了一批粮食。 刘志宝和宋先生等人自然晓得是世勋公子在城内干出了甚名堂,官兵才会舍得运些粮食给他们,虽说运去的都是陈米糙粮,可谁还敢挑三拣四对官兵不敬? 然而,官兵也只运去了那一批粮食而已!之后就再也未给小狼山寨运过一粒粮。 到了陈副总兵夺下东安城以后,阿梓的堂兄颜俊臣等人来到城内并软禁了韩夫人的替身韩诺儿,以此要求唐世勋去小狼山寨把他们的表妹季嫣儿给带回来,这季嫣儿便是跟着阿梓在山寨假扮母女的小丫头。 而唐世勋的上司董把总也对此极为上心,因为那季嫣儿不仅是广西灵渠陡军指挥使季大人的女儿,更是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的亲外孙女,故此,把总董天祥特命百总胡老蛮亲自带了二十余个官兵去小狼山寨带回季嫣儿。 谁知胡老蛮过去时正好碰见大狼山寨的贼人侵入小狼山寨的地盘,虽然胡老蛮带着官兵和刘志宝等山寨中人打退了第一波贼人,但之后两三百个大狼山寨的贼人在其四当家包永贵的带领下围山,其中更是有二十来个身披盔甲的献贼精锐。 胡老蛮也只带了二十几个弟兄而已,就算加上刘志宝等山寨里的成年男丁也不足百人,他们又如何打得过如此多的贼人? 好在那小狼山寨的寨门外只有一条险峻的石道,大狼山寨的贼人自是没法攻上去,但胡老蛮也没法带着季嫣儿那小丫头离开不是? 而后负责山寨斥候的于猛发了狠心,他主动请缨背着季嫣儿从山寨的后山悬崖离去。 在那之后,无论刘志宝还是胡老蛮,小狼山寨的所有人都没能离开寨子,也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 到了今年,那大狼山寨的贼人们依旧在山下安营包围。 其实老秀才宋铨之在去年腊月时就曾提到,山寨的余粮再如何省也最多撑到二月初,因此他提议去跟大狼山寨的人和谈。 谁知宋铨之派去的两个能说会道的弟兄都没进贼人的营地,竟是在外被直接剁成了肉泥!众人顿时明白了,大狼山寨的人是铁了心要耗死他们啊? 今年正月初一,胡老蛮对刘志宝说,今日山下的贼人喝了不少酒,而且那些献贼精锐已多日未曾露面,兴许已是不在山下,俺们夜里趁贼人熟睡去突袭,即便不能打崩对方,但至少也能抢些吃食上来不是? 说干就干!胡老蛮和刘志宝带着五十余个弟兄趁夜突袭,但没等他们抢到多少吃食就险些陷入重围,在死了十来个弟兄之后方才逃回了山寨。 有了这一次以后山下的大狼山寨贼人们更加警惕了,胡老蛮和刘志宝等人都知道已无机会再搞突袭,而后他们又想到了后山的悬崖峭壁。 只不过除了唐世勋、于威和于猛曾跟着岳三水爬过那悬崖,其他人可都没有攀爬过。 更何况悬崖之下是一大片让人恐惧的沼泽,谁晓得于猛背着季嫣儿离去后究竟有没有命越过那大片死沼? 就算是山寨里的杨大义、严宽和于豹等斥候都望而生畏,更莫说是胡老蛮跟刘志宝等魁梧的汉子了,他们宁可扛着刀棒去跟贼人拼死一搏也不愿走这后山的悬崖与死沼,何况山寨里如此多老弱妇孺,又如何走得掉? 到了二月初,小狼山寨快断粮了!几十条汉子和近三百老弱妇孺想尽一切办法找吃的,可山寨就那么大,加之所有人都知山下的贼人们是要耗死他们,悲观的情绪已蔓延开来。 胡老蛮提议,大家伙要不直接冲出去吧!能逃得一个是一个! 但除了胡老蛮带去的官兵,刘志宝和宋先生等小狼山寨的人都没有附和,因为他们的家眷全都在山寨!若是冲出去岂非必死无疑? 胡老蛮等二十几个官兵也理解山寨中人的想法,但胡老蛮等人的家眷都不在山寨,他们自是没甚后顾之忧,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拼了!兴许还能逃出生天呢? 分歧已无可避免,到了二月初九,山寨里再无一粒粮食,胡老蛮等官兵趁夜离开了山寨,刘志宝等人只听到山下的喊杀声,不到半个时辰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办?摆在刘志宝和宋先生等人面前的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冲下去必死,守在这山寨也会慢慢饿死,即便他们可以吃掉先饿死的人,但最后大家不也都得困死在这山寨? 而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大狼山寨的人为何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到了二月十四,已是断粮后的第五日,好多孩子奄奄一息,又有许多年长者心知离死不远,请宋先生写了遗书后就躺在屋子里等死,妇人们抱着丈夫与孩子无声痛哭,整个山寨皆愁云惨淡。 其实好多妇人都曾抱怨过自家男人,当初若是与其他山寨中人那般跟着董把总去黑土岭当兵,家眷皆可随行,谁又会被困死在这破山寨里?而到了这个时候,就连这等抱怨也已无力说出口。 当日傍晚,二十几个半大小子和十几个丫头因吃了太多的观音土致腹胀而死,其中有于威的长子、刘志贵的小儿子、薛正的女儿、宋先生的小女儿、岳老财的儿子等等。 刘志宝等人含着热泪无奈地将死去的近四十个孩子抬到聚义堂中,整个山寨里还剩下的二百余老弱妇孺和几十个男丁皆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尸体。 众人皆晓得接下去会发生何事,人死如灯灭,但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不是? 原山寨大当家牛爷最为仰慕的女子魏落桐捧着一本经书,神色庄严地在给这些死去的孩子们念诵‘往生咒’。 即便所有人都饿得饥肠辘辘,甚至有的人已饿得眼冒绿光,但没有一个人埋怨魏落桐,因为这些逝者可都是他们的亲人!念这往生咒是为了超度逝者的亡魂,也算是给活着的众人一丝心理安慰。 当魏落桐念罢二十一遍往生咒,失去孩子的父母们早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众人皆已有了默契,失去孩子的父母可先吃肉,但虎毒尚且不食子,接下去,就要易子相食了! 唐世勋听到这儿,一对剑眉已是怒扬,他右手紧握拳头狠狠地捶在桌子上,震得茶碗皆是一跳。 ‘唰唰’声顿时响起,站在杂货铺门口的一众侍卫皆抽出刀来,唐世勋猛然扭头冷冷地睨了众侍卫一眼。 好吓人的眼神!侍卫们噤若寒蝉,忙还刀入鞘继续伺立。 唐世勋牙关紧咬,一脸森然地冷喝道:“那帮杀千刀的贼人究竟为何要围困小狼山寨!” 他最憎恶的就是人在无奈的绝境之下吃同类!他理解小狼山寨众人的无奈,但绝不能容忍造成这等死局的大狼山寨! 第556章 因何围困小狼山 刘志宝一声叹息,他明白恩公世勋的愤怒,因他自己在看着那近四十个死去的孩子时不也是既愤怒又无奈? 他接着说道,由于老夫子宋铨之的小女儿也死了,因此众人都等着宋铨之先行‘挑肉’。 想那宋夫子一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结果不仅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挥刀去切别人家孩子的肉,何况这近四十个半大孩子可都算得上是他的学生!这让老夫子如何下得去手?他拿着那把利刃在手中抖个不停却愣是难以下刀。 就在这当口,山下传来了阵阵隐约可闻的鼓声与号角声,众人皆惊,难道贼人在这等时候攻打山寨? 在寨门口警戒的严宽神色激动地奔进聚义堂大吼道:‘有人突袭大狼山寨的贼人!山下至少有两三百人在攻打贼人的营地!’ 所有人都沸腾了!大家伙扶老携幼齐奔至寨门口往下望去,只见那山下贼营已陷入了火海,厮杀哀嚎声愈发清晰。 于豹、严宽和杨大义仿佛忘了饥饿一般,三人背着弓箭便朝山下跑去。 刘志宝亦是抽出大刀想要带着弟兄们一同下山,这可是绝处逢生的机会!大家伙自当与前来救援的恩人们并肩作战不是? 但老成持重的宋夫子却死死地拦住刘志宝等人,这天色漆黑一片,山下情况不明,一旦尔等出了意外这寨子里的二百余老弱妇孺岂不全都成了砧板上的肉? 有宋夫子带头,妇人们纷纷拉住自家男人,那是鼓足了最后的余力死都不撒手,无奈,刘志宝等汉子也饿得前胸贴后背,自是懒得费力气去打自家婆娘的耳光,众人只得全都眼睛定定地望着山下陷入火海的贼营。 众人既在心中祈祷援兵得胜,又在议论是谁来救他们?难道是胡老蛮等军爷五日前逃出了生天,并搬来了救兵?不应该啊!官兵为何要来救他们?而且还来得如此之快? 不知是谁问道,难道是寨主世勋公子回来救咱们了? 这‘寨主世勋’四字一说出,不少妇人顿时破口大骂,鸟的寨主!那唐世勋就不是个好东西云云。 也难怪不少妇人怨恨唐世勋,毕竟他这寨主拢共才当了多久就‘跑了’?甚至有人恶意揣测,兴许这鸟寨主已是在东安城逍遥快活,早就忘了他们这些马上就要饿死的山寨中人了吧? 不仅有人骂唐世勋,连带着跟随他出去的岳三水和薛正等人也都被骂了个遍,但无论刘志宝还是宋铨之皆难以为唐世勋等人辩驳。 他俩这段时日在山寨里可没少挨大家的冷嘲热讽,毕竟刘志宝的两个弟弟、宋铨之的长子宋鸿宇不也都跟着唐世勋出去了? 要说唐世勋的‘儿子’立泰等‘留守儿童’也没少挨同龄人的欺负,即便刘志宝等人处处维护,但这些孩子的日子过得委实很憋屈。 当山下贼营的厮杀过了约半个时辰之后,十余道黑影顺着石道奔向寨门,翘首以盼的山寨中人既警惕又怀揣着希望,这种忐忑之心真可谓一言难尽。 最先走到寨门的是个矮小男子,当火把照清了他那张猥琐的笑脸以后,一个壮实的妇人彷如疯了一般尖叫着扑了过去,口中还不忘破口大骂:‘岳老财你个杀千刀的还记得回来!呜呜呜……’ 众人皆吃惊地看着岳老财,许多妇人已是激动地捂住了嘴,天呐!真的是寨主世勋公子回来救我们了吗? 岳老财并未提及唐世勋的名字,只是傲然笑道:‘兄弟姐妹们,俺老财带了几百号弟兄回来,大狼山寨那帮小贼岂是咱的对手?大家伙都得救了!’ 绝处逢生的境遇让妇孺们喜极而泣,汉子们皆眼眶泛红,宋铨之等年长者更是激动得软瘫在地,大悲后的大喜让他们险些受不住刺激昏死过去。 而岳老财的女儿亦是扑过来抱着他的腿痛哭,岳老财笑着问他婆娘,儿子呢?看到爹爹回来怎的不来磕头? 他的婆娘闻言浑身一抖,捶着他的小身板哭号,老财你个混蛋啊!你怎的不早一天回来啊? 岳老财如遭雷击,他这才晓得他的亲儿子在傍晚时死了!更让他震惊而愤怒的是,他堂弟四麻儿的儿子也死了!这可是四麻儿唯一的骨肉啊! 要知道岳老财身上一直背着个布囊,那里边可是他堂弟四麻儿的骨灰!他总算是带着堂弟的骨灰回来了,但堂弟唯一的骨肉居然死了?这等噩耗让他如何能接受? 岳老财仰天长叹,旋即他脸色扭曲而阴冷地对身后几个汉子说道:‘农昆,老秦,大柱,去,帮我血洗山下的贼营!只留那大狼山寨的四当家包永贵的性命,老子要亲自审他!’ 这番狠话让近三百个小狼山寨的男女老少皆不寒而栗,他们知道岳老财已是动了真怒。 是夜,山下贼人遭到灭顶之灾,而刘志宝等人则赶去抢出了不少没被烧掉的粮食,他们皆被贼营内的杀戮给震惊了,刘志宝直到现在想起来依旧感到眼皮子阵阵乱跳。 到了次日,即二月十五,刘志宝亲眼看到了岳老财残忍狠辣的一面,那大狼山寨的四当家包永贵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而小狼山寨的众人总算晓得了包永贵因何要堵在山下围困他们。 原来真正的‘幕后凶手’乃是原小狼山寨二当家熊爷的儿子熊成、喽啰锦鸡和东安城的老田头! 当初唐世勋斩杀二当家熊爷以后,熊成被宋夫子的手下严宽秘密关押,锦鸡则被于猛殴打至重伤后扔去了后山。 那时之所以不杀熊成和锦鸡,是因为宋夫子和唐世勋分别从这二人口中得知了有关小狼山寨的秘密,即原山寨四个当家的有百来箱价值连城的王府宝物!且唐世勋还从魏落桐和薛正口中印证了此事。 后来唐世勋训练完第一批细作后离开了小狼山寨,宋夫子则给山寨里的人登记造册并负责后勤等事,而那熊成和锦鸡则一直被关押。 也不知是谁的疏忽,某一日夜里熊成和锦鸡逃跑了,后来连远在东安城的唐世勋等人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但谁都没有发现这俩货的行踪。 不仅是这俩人,还有在东安城内为熊爷看守宝物的车夫老田头,其本名叫熊田,乃是熊爷的亲叔叔。 当唐世勋和薛正等人在参与东安城的夺门之战以前,薛正和薛刚就已擒住了熊田,只不过那时他们也没有其他人手,于是薛刚就把熊田绑在一处小宅,并由他的小妾在看管。 当夺门之战结束以后,薛刚的小妾和熊田却偷了他一箱宝物后双双消失了!那时薛刚虽气得火冒三丈,但人海茫茫的又上哪去找这对狗男女? 原来,熊成和锦鸡逃离小狼山寨以后兜兜转转到了东安县的端桥铺,巧的是那熊田带着薛刚的小妾也到了端桥铺,熊成岂能忘了小狼山寨的杀父之仇?而熊田也没想到侄儿熊爷居然死了,两人皆愤怒难当,遂计划如何报仇。 之后这四人去了芦洪市,并将半箱王府宝物送给了在芦洪市开黑店的大狼山寨四当家包永贵。 熊田很是歹毒,他一脸神秘地告诉包永贵,这半箱子宝物是他们冒死逃离小狼山寨时带出来的,而这样的宝物在小狼山寨里边足足藏有上百个大箱子! 包永贵不虞有诈,他知道小狼山寨易主之事,也晓得牛爷和熊爷都被杀了,熊成和熊田能逃出生天还偷得半箱子宝物实属不易。 何况包永贵知道熊成是想报杀父之仇,因此义愤填膺地说此事包在他身上,而后包永贵赶紧联络大狼山寨的大当家秘密调人。 当时的芦洪市已经由程三爷驻守,为了增加胜算,包永贵还奉上不菲的财物请程三爷调了二十个献贼精锐帮他,当然理由是为了寻仇,宝物之事程三可不知晓。 到了临近过年,那二十个精锐老贼已是在小狼山下呆腻了遂拍屁股走人,但包永贵等人可没有罢休的意思。 强攻小狼山寨太难,而困死寨子里的人可是十拿九稳,包永贵有的是耐心,他知道小狼山寨撑不了太久就该饿死人了,待到人吃人也吃得差不多了之后,那上百箱子的宝物岂非是囊中之物? 在岳老财审问包永贵之时还得知了一个让人愤怒的内幕,原本官兵承诺给唐世勋的粮食会分三批运上小狼山寨,第一批自是运到,第二批和第三批亦是有陈副总兵签署的调拨令,不过这后两批运到芦洪江畔时被包参将的人给截留了。 而包永贵之所以晓得此事,是因为他跟包参将有些七弯八绕的远亲关系,而且这后两批本该运往小狼山寨的粮食还是包永贵高价跟包参将买下来的。 包永贵打的可是如意算盘,花这些‘小钱’买粮有甚打紧?他要用这些粮食来稳住山下营地的两百多个弟兄,就跟你小狼山寨拼粮食!看谁先熬死谁? 谁曾想岳老财在小狼山寨即将崩溃之时出现,不仅救了山寨里的大多数人,且给予了包永贵等两百来贼人以致命一击,除了包永贵被抓去拷问,趁夜侥幸逃脱者不足半成,其他的全都被屠戮殆尽。 至于那熊成和熊田等四个罪魁祸首如今在何处,包永贵也不清楚,他估计这四人不是在祁阳城就是已经离开了永州府境内。 当包永贵将围困小狼山寨的来龙去脉皆交待清楚以后,整个小狼山寨的人全都陷入了愤怒当中。 就连矜持的宋老夫子都跳脚大骂熊成和熊田阴损,这破山寨有个鸟的上百箱子宝物!好些个妇人们更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就这么个破由头就险些让大家全被饿死在寨子里,谁还不指着天破口大骂呢? 可笑的是那包永贵竟还想以金银财宝来换取性命,岳老财并未将他千刀万剐,只是将他绑在一间屋子内并以布团塞嘴以防其咬舌自尽。 岳老财的意思很明确,这厮害死了近四十个孩子,其中有他和堂弟四麻儿的儿子!这个仇岂能不报?因此他要将这厮饿得半死不活,最后让这厮也尝尝饿极了后吃观音土撑死的滋味儿! 之后岳老财开始处理正事,由于山寨太小,岳老财便以小狼山旁的望江岭为据点,与狼兵副统领农昆商议洗劫大狼山寨的计划,而小狼山寨的几十个弟兄们则被岳老财招入陷阵营当中并作为他的直系部下。 到了今日,即二月十七,岳老财让刘志宝带着三个弟兄赶来芦洪市,这一来是为了向唐世勋汇报小狼山寨发生的事情,二来则是告诉唐世勋,明日小狼山寨的近三百男女老幼就要迁徙至芦洪市,刘志宝自是要来打个前站。 唐世勋听罢微微颔首道,家眷迁徙之事他早已有过布置,这杂货铺旁的一整条巷子都被搬空,可暂时安顿小狼山寨的家眷们。 而唐世勋在听完刘志宝的讲述以后已是有了好几件烦心事,比方说,当初官兵把总董天祥可是信誓旦旦地告诉唐世勋,鉴于他在反攻东安城之役中的贡献,那三批粮食乃是他应得的,因此定会全部送至小狼山寨。 结果呢?那杀千刀的参将包耿竟是将后两批粮食全部截走了!况且这厮又不是将两批粮食截为己用,反倒是高价卖给了大狼山寨的包永贵,这如何不让唐世勋心生恼怒? 这参将包耿无疑是造成小狼山寨死局的一大帮凶!然而唐世勋又深知,即便陈副总兵晓得此事,又岂会因此而清理门户? 又比方说,岳老财竟是把小狼山寨的弟兄们全招进了陷阵营?唐世勋还想着把这帮弟兄都划入后备营来着,毕竟那陷阵营全是庞大田的嫡系,那帮子老贼可是桀骜不驯得很,小狼山寨里的弟兄们加入陷阵营也不知是好是坏。 更让唐世勋糟心的是,小狼山寨死去的近四十个孩子当中居然有薛正的女儿?他很清楚薛正只有一子一女在山寨,另有其弟薛刚的家人,而薛正最心疼的便是这个女儿。 接下来在唐世勋的祁阳攻略当中,薛正的作用极大,且二月十四那日薛正秘密来芦洪市时还提及他甚是挂念一对儿女,若是叫薛正得知他最心疼的女儿竟然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557章 无法拒绝的理由 翌日傍晚。 芦洪市东街的营地旁,原程三爷的大宅内外戒备森严,后备营统领汪庆达神色严峻地离开了‘子诩公子’歇息的奢华主卧房。 与他一同离去的还有刚加入陷阵营不久的刘志宝和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子。 原本汪庆达今日的心情极好,中午时,他麾下前、中、左三个满编部的二千八百余将士埋伏于坝凼口的密林中,将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守将杜爷派来的四百余贼兵给包了饺子,而己方只死伤了百余人。 这对于尚在发展初期的后备营将士们而言,无疑又是一次增加自信的大捷。 敌方除了领头的几个贼人被关押审讯以外,其他贼人无论投降与否都被押去密林深处砍杀殆尽,那场面无疑是极为血腥的,不少新兵蛋子在战后狂吐不止,但汪庆达也是为了让他们多见见血长些经验。 毕竟此番前来的贼人实力算不上多强,且有两个拖后的贼人斥候见有埋伏调转马头便逃了,可以想见那贼将杜爷定会派人再来攻打,且敌方必然会更警惕以防遭伏,到时汪庆达的后备营将士可就不会如此轻松了。 到了临近傍晚那会儿,汪庆达已是处理完所有善后事宜,他兴冲冲地回到芦洪市军营向‘子诩公子’汇报总结,谁知侍卫却说公子突然生病躺在军营旁的大宅子里。 汪庆达不虞有他,自是赶紧跑来大宅子拜见之,谁曾想刘志宝和一个男子也在‘子诩公子’的卧房内,更让汪庆达震惊的是,刘志宝身旁那个披散着头发的男子竟是‘子诩公子’所扮!而那躺在床榻上的男子却是个冒牌货。 其实唐世勋这几日待在芦洪市不仅是为了捋顺后备营的招兵与练兵诸事,更是为了等待岳老财率兵营救小狼山寨,且他几番叮嘱岳老财定要把山寨的人全部送来芦洪市,这当中有一个重要目的,他在等一个身形与他相仿、可易容成他模样的男子,即原小狼山寨大当家牛爷的嫡系干将、负责斥候的杨大义。 当初唐世勋带着四麻儿等人斩杀牛爷之时,杨大义带着帮山贼来救牛爷,而埋伏于旁的于猛一箭射穿了杨大义的胸膛,好在未伤及要害活了性命。 而唐世勋离开山寨时让于猛和宋夫子的义子严宽负责斥候,并给二人写了份只能算是初稿的‘斥候训练手册’。 当于猛背着小丫头季嫣儿离开小狼山寨之后,山寨斥候队的十余人就由严宽负责,到了今年正月中旬,杨大义和于威的四弟于豹皆伤愈复出,并一同加入了斥候队。 今日下午时,小狼山寨的男女老幼近三百来人全部抵达芦洪市,刘志宝让何大财负责安顿众人,而他则让杨大义披散着头发随他来到了唐世勋装病的这座大宅。 到了奢华的卧房内,杨大义才晓得这芦洪市的新主人‘子诩公子’竟是他们的寨主唐世勋!而他也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即他要扮作唐世勋在这卧房里装一阵子的病。 同时杨大义也明白了,原来岳老财带去的那些彪悍的将士都是唐世勋的麾下。 虽说心怀忠义的杨大义最初对唐世勋是怀恨在心,毕竟唐世勋曾亲手斩下了牛爷的首级,杨大义又岂会不耿耿于怀? 不过这几个月被大狼山寨的贼人围得他们险些全都饿死,若非世勋公子派岳老财率兵去拯救,他杨大义的家眷岂非也都得归西? 何况杨大义自己也快到极限,饿了那几日之后他想到了许多,就连他都在心里祈求满天神佛能给他们一次奇迹。 而奇迹终于来了!是唐世勋救了他们!他杨大义的母亲和妻儿可全都活了性命!那些个过往的恩恩怨怨又算个甚? 这份救命之恩情杨大义自是没齿难忘,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假扮装病的‘子诩公子’。 对于杨大义能够放下曾经的嫌隙,唐世勋自是深感欣慰,于是他教授了杨大义如何易容,并教杨大义如何运用声带改变嗓音、以及教些颇有他的特点的肢体动作等等。 而要把此次互换身份之事做得更完美,唐世勋自然需要汪庆达的配合掩护。 当汪庆达进入卧房之后看到这等情况,他当即力劝唐世勋莫要如此冒险,因为唐世勋可不是出去‘微服私访’找乐子,而是要深入敌后的黄杨堡和祁阳城! 这如何使得?汪庆达的脑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顾虑的可不仅仅是这位‘子诩公子’的个人安危,更是担心他后备营数千将士以及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士们!若是公子此去有个甚三长两短,这祁阳攻略该如何继续? 因此汪庆达断不可能同意公子只带几个山贼就去冒险行事,而且汪庆达很是费解,为何公子会跟小狼山寨的人如此熟络? 唐世勋料到汪庆达不会轻易被说服,好在他有备用方案。 当他们打下芦洪市的夜晚,他曾跟汪庆达、庞大田和盘辉三个营将官密议了许久,并确定了半个月后攻打黄杨堡的战略方针,其中的关键点是,各路将士需在三月初一抵达黄杨堡以西约七里的鹅子岗。 而薛正在二月十四来与唐世勋秘密会晤时曾详细地汇报了鹅子岗一带的情况,这鹅子岗乃是宋家岭当中的一座山岗,从该岗可俯瞰东边的黄杨堡与湘江,地势颇为不错,因此鹅子岗上设有一座简易的烽火台,并驻有几个小喽啰。 在鹅子岗之下向东约两里处是枫木冲,该地有座可容纳百十人的小营寨,倪将军麾下的两队精锐老贼扎驻于寨内。 在鹅子岗以西不足二十里处是牛角坝镇,该镇不在主官道上,距离湘江亦有二十余里地,因此只驻守着一队精锐老贼和几十个喽啰。 值得注意的是,牛角坝镇与西边的芦洪市、南边的高溪市、东边的黄杨堡这三地皆相距二十余里地。 当唐世勋得知这些信息以后,他便打算在二月底时先突袭牛角坝镇,继而再东进鹅子岗。 但他毕竟没有亲临这些地方查探,也不知具体情况,甚至连路线也颇为模糊,更莫说黄杨堡和祁阳城更是从未去过,因此他才打算先秘密过去踩点。 既然汪庆达担心他的安危,他便提出一个折衷的法子,由后备营‘前部’的斥候司派出精干人手与他同去,并沿途做好标记与接应事宜,待到他将所有地形绘制草图之后便会回来。 这个理由太充分了,汪庆达根本无法拒绝。 莫要看后备营已扩充至三千余人,且汪庆达还划出四百余人给顾厚生组成了斥候司,让这帮人警戒斥候还算堪用,但谁懂得绘制地图? 而汪庆达可是在帅帐内亲眼见过‘子诩公子’绘制的芦洪市图纸,就他所见过的懂得绘图之人,除了唐夫子和军债事务所的王夫人,还有谁能绘制如此精细的图纸? 谁不知打仗要谋定而后动?而要谋,岂能不先了解地形地势?而除了‘子诩公子’,眼下还有谁能胜任绘图之重任? 因此,汪庆达被说服了。 于是汪庆达陪着刘志宝和扮作杨大义的唐世勋走出大宅之后,吩咐十余个侍卫好生保护两人,而他则要亲自赶去坝凼口找斥候司的把总顾厚生密议。 唐世勋自然清楚这些侍卫的‘保护’是何意,无非就是要看紧他,以免他还未等顾厚生回来就悄悄开溜。 这小子真够谨慎的!唐世勋无奈地摇了摇头,遂攀着刘志宝的肩膀咧嘴笑道:“志宝兄,走,咱俩去会会老友们!” 刘志宝还是第一次被恩公如此亲切地攀着肩膀,他心下虽甚是感动,但他糙脸上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在他见到后备营的营将官汪统领以前,并不觉得让杨大义去假扮恩公世勋有甚不妥,好吧,他根本就不晓得恩公居然要去攻打黄扬堡甚至祁阳城! 待到汪统领说了这事以后,刘志宝的眼皮子就一直跳个不停,这他娘的可是要攻城啊!那得死多少人啊? 再想到恩公居然要亲赴险境查探地形,刘志宝更是后悔不迭,恩公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那他全家岂非都要被那汪统领给五马分尸了去? 哎!愁死个人了!刘志宝唉声叹气地与恩公世勋走向西街。 第558章 一朝得势的悍妇 当唐世勋和刘志宝及那十余个侍卫来到西街的薛记杂货铺时,却见何大财正和个汉子急匆匆地关上门要离去。 刘志宝扯开大嗓门打趣道:“何老弟,你这火急火燎的去做甚?莫不是是去会相好的吧?” 何大财扭头一看,忙跑过来见礼:“哟!宝爷、杨大哥,您俩可算回来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巷子苦笑道:“在下哪有甚闲工夫去会相好的?何况我那夫人不也从山寨下来了?您二位可有听到巷子里吵将起来了?在下这不正要过去劝架嘛!” 旋即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山寨众人进入芦洪市之后的事儿,一边拉着刘志宝往巷子走去。 此巷不长,只有二十来间大小不一的民宅,原本有好几拨在芦洪市开店的山贼‘代理人’住在此巷,由于芦洪市再次易主,除了薛记杂货铺以外,其他所有跟四明山区各个山寨有关的店铺与宅屋已被全部充公。 而这条无名巷道还被蔡夫人取了个新名儿:‘小狼巷’。 虽说小狼山寨的近三百男女老幼在今日下午才抵达芦洪市,但整个芦洪市内外的人几乎都已知晓了他们的来历和背景,那可是轻易招惹不得。 因为其中有位蔡夫人,她乃是陷阵营的把总岳老财的发妻,这蔡氏很是高调,她一见持着军械巡视的黑衣汉子们便会问,尔等是何军职?老娘可是陷阵营岳把总的夫人云云。 那老夫子宋铨之劝蔡氏初来乍到莫要太过张扬,她不仅不听劝反而怼道:‘老财如今可是把总老爷!他亲口告诉奴家,遇到比他职位低的都不必低三下四的见礼!’ 宋铨之自然岳老财说过这话,但岳老财只是让蔡氏在遇到军职比他低的人时不必行大礼,可不是让她鼻孔朝天的对那些旗总和队总们颐指气使。 况且宋铨之已听何大财说过,这芦洪市里边的军爷们又不是陷阵营的将士,何须得罪人家徒惹是非呢?但宋铨之也懒得再劝,他知道蔡氏已是把她自己当做了大家伙的主心骨,至于他这老夫子的话可就不顶用喽! 说话间,何大财已是陪着唐世勋和刘志宝等人来到了小狼巷口,只见巷道打扫得很是干净,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彷如过年一般,但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巷尾处,就连在巷口的唐世勋等人都能听到几个婆娘的叫骂声。 何大财边走进巷道边苦笑道,由于刘志宝下午时将众人接进西门之后就带着杨大义走了,因此这分房就住的权力就被蔡氏从老夫子宋铨之手中给抢了去。 原本宋铨之的提议是,这小狼巷的中前段有四间颇为不错的宅子,不妨由蔡夫人住最好的那间宅子,而刘志宝、宋铨之和寨主唐世勋的儿子立泰分住另外三间? 要说宋铨之这提议甚为公允,毕竟原本山寨里由唐世勋为主,宋铨之和刘志宝为辅,而岳老财则拯救了大家伙的性命,最好的那间宅子给岳老财的夫人蔡氏住也无人有异议。 谁曾想蔡氏当即否决了宋铨之的提议,她自然要住最好的那间宅子,给宋夫子和刘志宝住两间亦无妨,但那第四间为何要给唐世勋的儿子住? 蔡氏质问,唐世勋这个鸟寨主除了当初带着大家伙打下山寨以外还做了甚贡献?不是说给官兵去当细作就有粮食吗?结果就运了那么一批粮食来,后边两批还被那官兵的包参将给截了不是?谁晓得是否因为唐世勋得罪了包参将才会如此?若非她男人岳老财,大家伙不得全饿死在山寨里边? 其实也难怪蔡氏埋怨唐世勋,这山寨众人当中除了岳老财和刘志贵、以及去假扮唐世勋才知其身份的杨大义以外,其他人可都不晓得他们的寨主唐世勋扮作了‘子诩公子’,其实大家伙根本都不清楚唐世勋如今究竟是死是活。 在蔡氏看来,那小立泰今年才六岁而已,没让他饿死已是不错了!再有那照顾他的魏落桐和苏妙妙,这魏才女整日里就会那等无用的琴棋书画,作为女人连针线女红都不懂。 而那十二岁的苏妙妙也有样学样,平日里除了给立泰和魏落桐洗衣做饭之外,竟也跟着魏落桐学起了那等‘邪门歪道’,这又不是太平年月,搞那些破玩意儿有甚用处? 因此蔡氏认为这三个对山寨毫无贡献的人有甚资格住好宅子?她认为那宅子应该给岳三水和四麻儿的家眷去住。 这小狼山寨出来的近三百人当中足足有七八十个妇人,她们或是男丁们的夫人和母亲,又或是男丁们的亲属,而有了蔡氏开头,大半的妇人皆七嘴八舌地附和。 宋铨之只得无奈地同意了蔡氏的意见,他退而求其次提出将次好的宅子分给立泰等三人住,谁知又一个妇人邹氏站出来极力反对。 这邹氏乃是杨大义的发妻,她并非反对给立泰和苏妙妙安排次好的宅子,而是反对给魏落桐安排这等住处。 在邹氏看来,魏落桐在小狼山寨时就‘霸占’着原大当家牛爷那处最好的宅院,如今大家伙都已下山了,对山寨毫无贡献的魏落桐有甚资格再住好些的宅子?因此邹氏说魏落桐只配去住巷尾的那间小破宅子。 不待宋铨之等人反对,蔡氏便大手一挥,就这么分配! 其实山寨里的人都晓得邹氏为何会针对魏落桐,因为邹氏的夫君杨大义一直以来就非常照顾魏落桐,他是把魏落桐当做牛爷未过门的夫人一般对待,甚至在前阵子大家伙都饿肚子时,杨大义还悄悄将分配给他的吃食拿去分给了魏落桐。 要说以前牛爷活着时也就罢了,但牛爷都被杀多久了?杨大义竟还如此对待魏落桐,这难免让山寨里的妇人们在背后嚼舌根,而邹氏又岂会不心怀怨恨? 之前在山寨时刘志宝和宋铨之等人都对魏落桐很是不错,加之魏落桐还带着小公子立泰和苏妙妙,邹氏自是不便得罪,但如今得势的可是她的好姐妹蔡氏!她岂会不想着法子针对魏落桐? 虽然山寨里的这几百号人因着唐世勋、宋铨之和刘志宝等人而结成了一个群体,但内部可不是一条心。 如宋铨之和义子严宽等‘老贼’自是一派,刘志宝和于豹等跟随唐世勋的是一派,而岳老财等三个堂兄弟和丁迁、杨大义、何大财等‘老贼’又是一派。 岳老财等人虽也是唐世勋的人,但他们都跟着唐世勋去当了细作,留守在山寨的蔡氏等家眷跟宋铨之、刘志宝这两边的家眷关系可不好,当然,宋铨之和刘志宝这两边的家眷们同样龌龊不断。 就如当初于威为何请求唐世勋把李有茂和于青青夫妇带离山寨,不就是因为于青青在被抓去小狼山寨的当晚,险些被那二当家熊爷手下的贼人给辱了清白?虽说于威和于猛救出了妹妹于青青,但山寨里的妇人们私下里各种诛心的闲言碎语不断,于青青险些因受不住刺激而自尽,后在于威等兄长的劝说下才跟着唐世勋离开了山寨。 同样的,有关魏落桐‘勾引’杨大义的闲言碎语同样极多,而今山寨里的妇人们皆知岳老财得势,其妻蔡氏自然是高人一等,而邹氏一直与蔡氏相交甚密亦是‘鸡犬升天’。 由于蔡氏同意邹氏的意见,即把魏落桐分配去住巷尾的破宅,宋铨之即便想帮魏落桐说情却又难以开口,因蔡氏一语双关地问:‘莫非宋老夫子您也跟那骚蹄子有甚瓜葛不成?’ 与盛气凌人的蔡氏和邹氏等妇人不同,魏落桐却很是坦然地接受了这个决定,她背着那把最为珍视的古琴,费力地提着两筐书卷字画等物便走去巷尾的破宅。 苏妙妙和立泰虽恼怒却也没法与蔡氏等悍妇抗衡,但两个孩子又岂会让他们的‘师父’独自去受苦?于是俩人倔强地跟着魏落桐一起住进了那处破宅。 要说事情到了这一步,魏落桐选择隐忍退让也就该结束了,但到了傍晚时新的矛盾爆发了。 原来,今日本是山寨众人初来芦洪市安居,恰好东安城的豪族今日由江对岸运了一批肉菜和粮食过来高价兜售,蔡氏为了稳固自己‘大姐头’的地位,自掏银子买了许多肉食,权当给大家伙办个集体的乔迁之喜了。 反正这些银子也是她男人岳老财从别的山寨抢来的,她还晓得自家男人接下去要攻打许多山寨,以后还愁缺银子?因此她也难得地大气了一回,收买人心嘛!谁又不会呢? 于是蔡氏亲自带着邹氏等妇人去码头上采购,而后她们煮了几大锅肉分给了众人,大家伙自然是感激地收下了这份‘乔迁之礼’。 当然,这份礼可跟魏落桐、苏妙妙和立泰三人无关。 而宋铨之在傍晚时吩咐他的儿媳妇孟氏去给魏落桐三人送了碗肉,又有刘志宝的夫人孙氏亦是送去了一碗。 结果邹氏发现了孟氏和孙氏的‘小动作’,也不知邹氏跟‘大姐头’蔡氏说了些甚,惹得蔡氏是火冒三丈,于是一众妇人便全都去巷尾堵住了魏落桐住的那间破宅子,而后宋铨之等人亦是全都赶了过去劝架。 至于具体发生了何事,何大旺也不是很清楚,是他家的婆娘跑到杂货铺去说巷尾闹起来了,他才想着赶紧去劝架,毕竟都是一个山寨出来的人,何须闹得如此不愉快? 就在何大旺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多之后,他已是陪着唐世勋和刘志宝等人来到了巷尾人群的外围。 其实唐世勋对这些妇道人家的事儿可没甚兴趣,他只是为了等汪庆达和顾厚生回来,待商定以后就要赶去查探各处地形,并伺机与祁阳城的薛正联络。 这闲着也是闲着,他便想来会会宋铨之等人,谁知竟是碰上这等乌七八糟的破事儿?虽说他对于那一朝得势的蔡氏和邹氏甚为不满,但他哪有闲工夫去管这些?何况他相信有刘志宝等人在,立泰和妙妙即便受些委屈应当也不会有甚大碍。 当唐世勋在人群之外站定时,却听到一个稚嫩的男童在那破宅门口大声尖叫:‘你们都走开!妙妙姐以后是我唐立泰的夫人!她不嫁别人,谁都不嫁!’ 唐世勋闻言嘴角一抽,险些忍不住破口大骂,若非他此刻扮作的是杨大义,恐怕都要忍不住冲进人群去扇这亲侄儿的耳刮子了,才六岁的小屁孩竟敢当众说这等胡话?魏落桐和苏妙妙是怎么教的? 第559章 都不是省油的灯 ‘哈哈哈哈……’ 当六岁的小立泰说出这等胡话后,人群中顿时爆发了阵阵笑声,更有那蔡氏等妇人在哄笑之后讥讽魏落桐,原来你这做师父的就是如此教徒弟的啊? 只见魏落桐、立泰和苏妙妙站在破宅子门口,六岁的立泰如同个小大人一般挡在苏妙妙面前,他的小脸涨得通红,但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坚毅之色。 苏妙妙那瘦弱的双手紧紧地攥住立泰的小肩膀,她今年也才十二岁而已,想当初她和兄长如诲被恩公世勋救下之时如同乞丐般落魄,而在小狼山寨时她至少有了个安居之所,因此她对山寨里的人都很是感激,谁知下山以后竟会变成这等情况? 而身前这个‘小大人’立泰更是让苏妙妙当成亲弟弟一般的疼爱,因为这可是恩公世勋的骨肉!犹记得在麻谷山时,苏妙妙和立泰被两个山贼给抓住,她险些就要被山贼给玷污了清白,当时立泰不也是如此无畏地挡在她的面前? 苏妙妙也是极为呵护立泰这个小弟弟,就如前几日在山寨时,她和立泰、师父魏落桐都濒临饿死的边缘,三人都饿得奄奄一息。 当时苏妙妙做了个决定,她要死在立泰和师父落桐之前并让二人吃她的肉,兴许撑上些时日就能有转机呢?但立泰哭吼道,他宁可饿死也绝不同意苏妙妙的决定!同样的,魏落桐也不同意。 后来魏落桐提出,我们在饿死之前便同去后山跳崖,绝不能互相食肉,更不能让别人吃我们的肉!三人遂决定在最后关头共赴黄泉。 好在山寨绝处逢生,三人对于拯救山寨的岳老财都心怀感激,因此那岳老财的夫人蔡氏无论冷嘲热讽还是苛待他们,三人都选择了隐忍,但蔡氏和邹氏等人此番委实做得太过分了! 蔡氏可不是为了那两碗肉来找魏落桐等三人的麻烦,而是想来带走苏妙妙。 原由是岳老财、岳三水和四麻儿这三个堂兄弟的儿子们死得只剩最后一个,即岳三水的儿子岳森,这岳森与苏妙妙都是十二岁,是以蔡氏这个做伯母的就想让岳森娶了苏妙妙,这也能尽早给岳家再添新丁不是? 当蔡氏提出这个要求之后,魏落桐、苏妙妙和立泰皆色变,而不待三人反驳,倒是有个妇人先替苏妙妙说话了,这妇人便是刘志宝的夫人孙氏。 要说这孙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初打下小狼山寨之后,由于刘志宝、志贵、志喜三兄弟和于家四兄弟都是唐世勋的铁杆拥护者,且他们全都是宝庆府邵阳人士,因此他们的家眷们自然也都在山寨里抱团。 而于家老大于威的夫人又是个闷葫芦,于是尖牙利嘴的孙氏便成了这帮子妇道人家的领头者。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而小狼山寨有七八十个妇人!而孙氏、蔡氏、以及宋夫子的儿媳潘氏这三个妇人身边都各有一帮拥护者,相互之间的勾心斗角和龌龊自是数不胜数。 但今时不同往日,无论孙氏和潘氏都不敢明着跟蔡氏叫板,谁叫蔡氏的男人岳老财如今已是把总老爷了呢?何况孙氏的丈夫刘志宝还成了岳老财麾下的百总,这可不就是低人一等了? 不过,孙氏还真要替苏妙妙说话,因为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妙妙这个乖巧的丫头,不仅是她,刘志宝也对这小丫头甚为满意,夫妇俩早就想着以后让儿子刘进昱娶苏妙妙为妻了,而且这事早就在山寨里传开了。 这刘进昱乃是刘志宝和孙氏的长子,今年十一岁,比苏妙妙小了一岁。 夫妇俩本是寻思着待到明年苏妙妙十三岁时再把这亲事定下,谁曾想蔡氏居然想来截胡?孙氏顿时就不乐意了。 因此她之前就着此事跟蔡氏吵了起来,两个妇人都是大嗓门,这巷尾吵架连巷口外都能听见。 而后老夫子宋铨之来做和事佬,又有于豹等汉子们全都聚了过来,不过宋铨之的劝说也没甚用处,蔡氏和孙氏已是在气头上,哪还顾得上理会他在一旁絮絮叨叨的之乎者也? 于豹乃是于威的四弟,今年已十九岁,这小子的性子随他三哥于虎,那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浑人一个,他竟大言不惭地说道:‘妙妙这丫头不错,待到出阁之时小爷便纳她为妾!’ 此话一出蔡氏和孙氏顿时都炸毛了,两个彪悍的婆娘指着于豹便破口大骂,这骂着骂着把于豹也给逼急了,他竟想要去扇蔡氏的耳刮子。 这还得了?山寨里几十个男丁如今可全都加入了陷阵营,且都成了岳老财的直系下属,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于豹这浑人去扇把总夫人的耳光?结果于豹被一众汉子们给死死地摁住,就差拿绳索绑他了。 蔡氏气极而笑,她也懒得再跟孙氏争吵,遂吩咐她的好姐妹邹氏等几个妇人去带走苏妙妙。 之后便出现了小立泰挡在苏妙妙面前,以稚嫩的童声尖叫:‘你们都走开!妙妙姐以后是我唐立泰的夫人!她不嫁别人,谁都不嫁!’ 这话自是惹得蔡氏等妇人们哄然大笑。 一个六岁的小屁孩而已!邹氏斜睨了立泰一眼,随即伸手去拉瘦弱的苏妙妙。 魏落桐岂会同意蔡氏和邹氏等人就这么把苏妙妙带走?她立刻挡在苏妙妙和立泰面前傲然而立。 虽说魏落桐的容貌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五官端正很是耐看,加之她素来喜静又精通琴画,那沉稳而内敛的气质与山寨里所有的妇人们自是截然不同。 邹氏虽对魏落桐极为嫉妒且怨恨,但同时也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她恶狠狠地剐了魏落桐一眼:“骚蹄子,滚开!” 魏落桐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恼怒,她根本都不理会近在眼前的邹氏,而是神色严肃地看向不远处的蔡氏。 只听魏落桐据理力争道:“蔡夫人,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妙妙尚有一位亲兄长苏如诲在世,正所谓长兄如父,若岳家真想娶苏妙妙,即便再从简又岂能少得了该有的礼数?这婚姻大事自当由其兄长如诲决定!” 站在人群外围的唐世勋听了这番话不禁暗自点头,他已是从众人口中听明白了这场闹剧的原由,而魏落桐能够冷静地施以‘拖字诀’,这无疑是目前处于劣势的她们最好的搪塞理由。 说得好!老夫子宋铨之亦是听得眼睛一亮,他摇头晃脑地捻着山羊须说道:“蔡夫人,落桐此言有理啊!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自当由家长做主才是。”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窃窃私语,不少人已是默默地点头,对于魏落桐的理由甚为认可。 就连邹氏等几个妇人亦是扭头看向蔡氏,她们当然也听说过苏妙妙有位兄长,那这会儿还要不要带走妙妙? “笑话!” 蔡氏叉着腰冷笑道:“魏落桐,你个骚蹄子少在那自作聪明搪塞老娘!苏如诲和那杀千刀的唐世勋的妻子女儿三人早已不知去向,这兵荒马乱的,鬼晓得如今是死是活?就连老财都不晓得苏如诲在何处,况且是咱们?若是几年找不着苏如诲,莫不成苏妙妙就一直不嫁人了?” 邹氏听罢立刻哂笑道:“哟?连岳爷都不晓得苏如诲在哪呢?咯咯!兴许那苏如诲已是跟那娘俩私奔了都不一定呢?” “你!你胡说!”苏妙妙忍不住从魏落桐身后走出,气急败坏地便想与邹氏辩驳,而魏落桐则紧紧地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莫要冲动。 邹氏斜睨了魏落桐一眼,含沙射影地冷笑道:“是了,听说那苏如诲公子年纪轻轻的就已是邵阳县的廪膳生,兴许那唐世勋的夫人也是个骚蹄子,故意去勾引苏公子呢?” 小立泰虽不太明白邹氏这番话中的含义,但他如何不知这恶妇是在骂他母亲?他气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进而愤怒地冲到邹氏面前对着她的手腕便想咬下去。 邹氏赶紧将手抬高,旋即一巴掌扇在立泰脸上,口中大骂道:“没教养的疯娃子!竟想来咬老娘?” 魏落桐和苏妙妙皆一声惊呼,忙蹲下去扶起立泰,却见他小小的左脸上已是被这巴掌扇得红肿至极,而他竟强忍着疼痛以稚嫩的嗓音尖叫道:“我爹是大英雄!我娘是名门闺秀!不许你侮辱他们!” ‘哈哈哈哈……’ 蔡氏和邹氏等妇人皆一阵哄笑,还大英雄和名门闺秀呢?她们皆七嘴八舌地数落着唐世勋和周氏,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直气得立泰嗷嗷大叫。 若非魏落桐和苏妙妙紧紧地拽着他,他定会再去咬那邹氏,虽然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那恶妇的对手。 ‘够了!’ 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声暴喝,其声如惊雷,直将现场的所有声音给盖过,只见刘志宝挥动大手挤开人群走向了破宅门口。 而唐世勋依旧站在人群外围,披散着的头发遮住了他那面沉似水的神情。 若那蔡氏和邹氏等人只是骂他还罢了,他断不会为了这等愚妇而乱了自己的谋划,且他也颇为理解山寨中人对他的怨气。 毕竟大家伙之前全都认可他这新寨主,也正是因为信任,这几十个男丁与家眷们才没有去黑土岭从军,而是选择留守在小狼山寨。 而唐世勋去当细作以后却再也未回过山寨,最为头领而不顾手底下人的死活,唐世勋自忖做得确实不足。 因此他昨晚听刘志宝讲述了山寨的遭遇以后便已决定,以后定会好好补偿这些山寨中人,至于这些妇人骂他便骂吧,哪怕他以真实容貌站在这被众人骂上一顿也无妨。 可这帮毒妇居然辱骂他最尊敬的嫂嫂周氏和他唯一的骨肉湘儿!这委实让他感到极其愤怒。 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唐世勋只得强压着火气对刘志宝低声吩咐了一番,于是刘志宝方才一声大喝挤了进去。 只见刘志宝走到蔡氏身边大声说道,苏如诲不仅救了周氏和湘儿,且如今都活得好好的,待到过段时日一切安定以后他便会来见苏妙妙。 我信你个鬼!蔡氏等妇人皆冷笑着着讥讽刘志宝,就连岳老财都不晓得苏如诲等人的死活,你刘志宝昨日才下山又岂会晓得这些?谁信呢? 不待刘志宝继续说话,他的夫人孙氏竟是想当然地插嘴道,我家相公可是世勋公子的心腹,又岂会不晓得这些? 说罢这孙氏竟还满脸期待地拉着刘志宝问,世勋公子也在芦洪市对吧? 唐世勋和刘志宝皆心中暗骂,这婆娘可真是坏事得很!其实唐世勋是授意刘志宝将此事推到汪庆达的身上,即便蔡氏再张狂又岂敢对汪庆达刨根问底? 蔡氏等人哪会相信唐世勋在此地?她们纷纷冷嘲热讽,好啊,有本事你刘志宝就叫那杀千刀的唐世勋出来啊? 刘志宝瞪着铜铃大眼道,谁说是唐世勋告诉他的?这事儿乃是后备营的营将官汪统领说的!苏如诲可是零陵城唐家军的百总,待到汪统领忙过这阵子以后便会让信使去零陵城知会苏如诲云云。 邹氏转了转眼珠子揶揄道:“刘爷,你如今可是陷阵营的百总,怎会跟其他营头的统领如此熟络?” 蔡氏顿时被邹氏的话给提醒了,她的小眼睛里划过一抹寒光,冷声笑道:“行啊刘志宝,你还真有本事呐?这还不到两日便攀上了汪统领?莫非你想改换门庭投入那汪统领麾下?哼!你以为老娘不敢去跟汪统领刨根问底?” 刘志宝一声冷哼,神色傲然地说道:“汪统领对在下颇为赏识,已任命在下为把总!他告诉在下的事多了去了!” ‘哗……’ 人群中一阵哗然,旋即大半数的人皆笑出声来,就连老夫子宋铨之都摇头苦笑。 蔡氏更是仰头大笑,旋即她左手叉腰右手前伸:“你说把总便是把总?我家老财的把总职位可是有陷阵营庞统领签署的委任状!你可有汪统领的委任状?拿出来让大家伙见识见识?” 刘志宝瓮声瓮气地辩解道:“汪统领诸事繁忙,这委任状不得迟上几日吗?” “刘志宝啊刘志宝,你他娘的不吹牛能死吗?” 蔡氏的脸上顿时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来,旋即她环视众人大声问道:“小狼山的弟兄们,你们可都看到了?大家伙好不容易下了山,还靠着我家老财的关系成了陷阵营的将士,偏偏这刘志宝竟当众叫嚣要改换门庭!你们说该不该罚这老鼠屎?” ‘该!’ 除了与刘志宝最铁的于豹等十来人低头沉默以外,其他汉子皆齐声大吼该罚。 他们全都神色不善地看着刘志宝,毕竟大家伙谁不是拖家带口的?好不容易有了这处安居之所,谁能容忍刘志宝在这儿兴风作浪? 于是一众汉子把刘志宝也给摁住了,而刘志宝依旧在那大声叫嚷,汪统领真的任命他为把总,绝非胡诌云云。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唐世勋暗自苦笑,站在人群外围若有所思地垂首沉吟,他可从未提到让刘志宝去后备营当把总!看来这刘志宝是想借此来向他‘讨官’啊? 第560章 在劫难逃魏落桐 对于刘志宝隐含‘要挟’的讨官行为,唐世勋虽是心头有些许膈应,但他倒并未因此而对刘志宝生出厌恶之心来。 当初打下小狼山寨时,要论对唐世勋最为忠心的自是刘家三兄弟和于家四兄弟,至于本就是山贼出身的岳家三兄弟等,在刘志宝和于威等人看来又岂能比得过他们的忠心? 而如今岳老财都已是陷阵营的把总,若刘志宝不晓得唐世勋的身份和实力也还罢了,但他见那后备营的营将官汪统领都对唐世勋毕恭毕敬,他刘志宝又岂会没有别的心思?且他又如何愿意在岳老财手底下做一个百总?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唐世勋也颇为理解刘志宝的小心思,其实他早就清楚刘志宝虽外表粗犷实则内心细腻,这也是他当初把小狼山寨交给刘志宝打理的主因。 且刘志宝没有狮子大开口地对众人说自己是后备营的千总,只讨要个与陷阵营的岳老财平级的把总职位,若是唐世勋连这都不允,恐怕还真会寒了刘志宝的心。 只不过这后备营内虽然有五个部,正、副级千总便有十人,而正、副级的把总更是有二十人,只不过这两级将领如今全都满编了,要想把刘志宝安插进去当把总可是件麻烦事。 因后背营的制度体系全由唐世勋拟定,除去最初的汪庆达等人之军职任命,之后的晋升途径全凭各人的功绩作为升职依据,若是强行把刘志宝由该体系之外给‘空降’进去当把总,这无疑会出现很多的后续麻烦和各种隐患。 真是让人头疼啊!唐世勋不禁暗叹了口气。 然而此时也容不得他再多想这等后事,因那破宅门口又爆发了新的矛盾。 只见刘志宝和于豹皆被一众汉子们给摁住,蔡氏已是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不过她这时却不再坚持带苏妙妙去做她的侄儿媳妇,而是提出要把魏落桐许配给一个叫罗五的糙汉。 这罗五乃是杨大义的手下,三十出头,生得一口‘地包天’的龅牙,由于他的发妻早已病逝,他的两个儿子又在几日前因吃了太多观音土而死于山寨里,因此现在是个孤家寡人。 罗五本就不爱干净,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异味儿,除了他的几个好兄弟,旁人可不大愿意与他亲近。 待到蔡氏说罢,邹氏立马招呼那罗五过来,她强忍着罗五身上散发的酸臭味儿,还故作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 只听邹氏叹道,罗五委实过得很惨,但他为人憨实心地善良,如此好男人上哪儿找去?你魏落桐如今也二十好几了,又不是甚黄花闺女,这罗五不就便宜你了? 与罗五相熟的几个汉子闻言不禁吹起了响亮的口哨,他们大笑着打趣道,罗五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罗五只是抠着后脑勺憨笑,那排龅牙很是醒目,而他的眼睛则直勾勾地盯着魏落桐,之前邹嫂就对他提过此事,但他还以为邹嫂是说笑的,若真能娶到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他又怎会不愿意? 魏落桐已是听得花容失色,她既惊且怒,同时也总算明白蔡氏为何要带着这帮妇人来堵门,看来都是这邹氏撺掇的,这帮毒妇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苏妙妙,而是她魏落桐啊! 原来如此!老夫子宋铨之皱眉捻须,他也明白了蔡氏和邹氏的真实意图,这表面上看是蔡氏想要苏妙妙做侄儿媳妇,实则是那邹氏想逼死魏落桐啊? 外表粗犷实则心思细腻的刘志宝亦是恍然,顿时他便想到无论他是否能及时赶来,苏妙妙和立泰皆不会有甚大碍。 刘志宝的想法不无道理,他都在小狼山寨待了数月,对于寨子里的人际关系那是门清,这蔡氏可是个极要脸面的人,且她如今因着丈夫岳老财的崛起而自认是‘大姐头’,即便她真想要苏妙妙做侄儿媳妇又怎好意思强行带走?若她当真如此做,大家伙又岂会不在背后说她吃相难看? 就如刘志宝和夫人孙氏虽是很想让苏妙妙做他们的儿媳妇,但也不会把这小丫头往家里领,毕竟她不是普通的落难之人,而是负责照顾唐世勋的儿子立泰,说是立泰的半个姐姐加半个丫鬟都不为过,山寨里的人谁不清楚呢? 或许蔡氏真想要苏妙妙做侄儿媳妇,但她犯不着当众明抢,因此刘志宝猜想她之前提出这事来很可能是在试探众人的心思。 当然,无论蔡氏如何作想,但刘志宝见她和邹氏把矛头指向了魏落桐之后,他心里边顿时松了口气,只要苏妙妙和立泰无碍便好,至于那魏落桐嘛,刘志宝倒是无所谓了。 因为在山寨时跟魏落桐走得近的是老夫子宋铨之和杨大义等人,且他认为世勋公子跟魏落桐也没甚交集,要帮她也是宋铨之的事,刘志宝可没那闲心。 不仅是宋铨之和刘志宝,一些明眼人亦是回过味来。 其实大家都很清楚,魏落桐在山寨时几乎没怎么跟蔡氏接触,两人之间哪来的深仇大恨?而最为憎恨魏落桐的无疑是杨大义的夫人邹氏,因此不少人已猜到真正要逼魏落桐嫁给罗五的定是邹氏了。 站在人群外的唐世勋亦是看明白了,但就如刘志宝想的那样,唐世勋跟魏落桐之间确实没甚交情。 当初他在山寨时曾去过一次魏落桐的闺房,但他那时是为了得到死去的大当家牛爷的宝藏藏匿地,因牛爷爱煞了魏落桐,那些藏宝地只告诉了魏落桐知晓。 而魏落桐却提出,她可以把藏宝地告诉唐世勋,但她要跟他一同下山。 由于魏落桐只有一个亲哥哥魏绍泽在山寨,唐世勋那时可不放心魏落桐跟他下山,万一这娘们糊弄他甚至逃跑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此唐世勋没有带魏落桐下山,而他当时很缺银子,因此用了些手段从魏落桐口中得知了一些宝物的藏匿点,且几乎都在零陵城内。 不过这也正是唐世勋对魏落桐不满的原因,他知道牛爷藏匿的王府宝物少说得有四十箱以上,可他按着魏落桐给他的那些零陵城内的地址全找了一遍,也只在那药局西巷的‘病宅’找到了十箱宝物而已,别的藏宝地全都是魏落桐胡编乱造的。 故此唐世勋对魏落桐可没甚好感,再加之如今他有的是其他法子生财,那些王府宝物于他而言自是不再像当初那般渴求,若非此时他看到魏落桐,他几乎都已把这不诚实的女人给忘记了。 破宅门口,魏落桐在惊怒之后缓过了神来。 她神色平静地说道,如今大家都已不在小狼山寨,既然蔡氏和邹氏如此不待见她,那她离开便是。 她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你们不必拿罗五来逼我,我断不可能嫁给罗五。 邹氏眼中的喜色一闪而逝,目的达到了!她可不就是想逼走这‘勾引’她相公的骚蹄子么? 然而不待邹氏和蔡氏说话,老夫子宋铨之却当即否决。 只听他说道,当初唐世勋公子决定带魏绍泽或魏落桐这兄妹俩当中的一个出去,而剩下的一个自当等候世勋公子归来,否则,哪儿也不能去! 魏落桐的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她耐着性子蹙眉道,那不靠谱的寨主唐世勋已不知所踪,谁晓得他在哪? 宋铨之的态度极为坚决,他摇首道,此事没得商量,你魏落桐不得离开! 蔡氏和邹氏顿时面有不愉之色,这老匹夫莫非还想跟我们对着干,因此才故意不放那骚蹄子走? 宋铨之很是通透,他神色严肃地告诉蔡氏和邹氏,你们要帮她寻亲事便寻亲事,老夫不管,但魏落桐不可离去! ‘嗡……’ 人群中顿时一阵窃窃私语,他们皆诧异而好奇,宋夫子这是怎的了?为何不放魏落桐离去? 更有人已是在摇头叹道,连宋夫子都不再帮着魏落桐,看来她在劫难逃喽! 第561章 我杨大义不同意 魏落桐笑了,自从逃难以来,她还从未如此展颜而笑。 不过她的眸子里又哪有一丝笑意?她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一个人!何况还是她一直以来颇为敬重且视为恩人的宋夫子?怨恨、愤怒与无奈充斥着她的心田。 在去年年初时,魏落桐随家族中人两百余口从长沙府安化县南逃,由于魏家的家底殷实,携带的金银财物太多,途中遭了几回大难,一大家子皆四散逃亡。 待进入四明山区时,魏落桐身边只剩她的亲兄长魏绍泽,而后两人被抓入了小狼山寨。 不幸中的万幸是,当时老夫子宋铨之当时已在小狼山寨站稳了脚跟,且宋铨之原是长沙府湘乡县衙的户房司吏,而魏落桐的父亲原是长沙府安化县衙承发司的大使,因此宋铨之和魏父以前还真认识。 有这等渊源在,魏家兄妹俩自是称宋铨之为叔叔,而魏绍泽确实有能力,于是成为了宋铨之的左膀右臂。 而魏落桐则因与山寨原大当家牛爷的亡妻颇为神似,加之牛爷又是个附庸风雅之人,是以一直很仰慕精于琴画的魏落桐,牛爷不仅从未强迫她屈从,且还时常去与她谈心。 因着这等缘故,牛爷竟是连他藏匿于各处的宝藏都告诉了魏落桐,而她在牛爷被杀死之前从未向任何人提及,因她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后来唐世勋成了新寨主,他和宋铨之各自循着蛛丝马迹得知了原山寨四个当家的有宝藏之秘密,于是宋铨之悄悄囚禁了二当家熊爷的儿子熊成,唐世勋则找到了大当家牛爷的‘宠妾’魏落桐。 再之后唐世勋带着魏落桐的兄长魏绍泽去东安城当细作,也按着魏落桐给的地址找到了些宝物,而魏落桐则一直被软禁在小狼山寨。 到了今年的二月初十,小狼山寨已经断粮,当晚老夫子宋铨之找到了魏落桐,两人进行了一次深谈。 宋铨之那晚去找魏落桐就是想确定一件事,落桐你是否真晓得牛爷的宝藏藏在何处? 当时魏落桐也没甚好隐瞒的了,这一来宋铨之的确很照顾她,二来,谁都晓得山寨断粮大家皆离死不远,那些被牛爷藏匿于各地的黄白之物还有甚意义? 于是魏落桐坦诚地告诉宋铨之,牛爷的确把藏宝地都告诉了她,且她并未将之全部透露给唐世勋知晓。 而宋铨之也并未刨根问底,毕竟大家都在等死,他只是想满足自己一直以来的好奇心罢了。 谁知峰回路转,大家都得救了!就在昨晚,大家伙都在喜滋滋地打包准备今日下山时,宋铨之又找到了魏落桐,他的意思很明确,待到以后那些宝物可否分他一些? 而魏落桐既未拒绝也未答应,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待到以后日子安定了,她定少不了宋夫子的好处云云。 财帛动人心啊!此时魏落桐站在破宅门口幽幽一叹,她知道宋铨之对她昨晚的答复不满意,但她没想到这老匹夫居然会如此狠心地落井下石! 不过魏落桐也明白宋铨之的意图,哪怕是让那邋遢的罗五强娶了她,他也断不可能让她离去,否则那些宝物岂非都与他无关? 甚至魏落桐还想到了更深一层,恐怕宋铨之此刻就是故意为难她,待到她扛不住了以后,他再逼她吐露那些宝物在何处。 然而真到了那个时候,哪怕她魏落桐还未真个与罗五同床共枕,但岂非已经在名义上成了罗五的续弦? 是可忍孰不可忍!魏落桐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厉芒,冷声笑道:“你们不必再为我魏落桐而白费心思,早在小狼山寨时奴家便已如同死过一次般,死,有甚可怕的?” 说罢,魏落桐抽出自己的发簪便抵在了玉颈上。 ‘师父!’ 苏妙妙和立泰大声惊呼,旋即两个孩子都从袖中各掏出一把短刃抵住自己的颈部,口中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师父,您说过我们三人要同生共死!” “两个傻孩子!” 魏落桐的眸子里顿时蕴满了雾气,在这山寨的众人当中,她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孩子啊! 众人皆惊得窃窃私语,不少妇人在旁劝蔡氏,大家伙好不容从山寨出来,今晚不是乔迁之喜吗?这要是死了三个人,今后这小狼巷的风水岂非都要坏了?算了吧,别逼那魏家娘子了。 又有妇人劝宋铨之,人家魏家娘子要走便让她走吧,何须如此强人所难? 刘志宝更是急得大吼道,立泰!你小子莫乱来!难道你不想见你爹爹了? 谁知在蔡氏犹豫之时,邹氏却在旁讥讽道:“姓魏的,有本事你倒是戳破自己脖子啊?” 而宋铨之见态势不对遂大声喝道:“严宽!” 他的义子严宽会意,只见严宽对身旁的两个汉子低语了句话,三个人皆疾步冲向破宅门口。 莫要看立泰才六岁,但这小娃娃当真够果断,他见严宽等人冲了过来赶紧大声尖叫:‘别过来!’ 而他的短刃已划破了脖子,顿时,鲜血直流! 立泰这番举动把严宽等三人也吓了一跳,他们皆皱着眉不敢再近前。 ‘哗!’ 众人皆哗然,这小娃娃莫不是疯了? 刘志宝惊得脸色苍白,偏偏他被好几个汉子摁着,除了焦急地大声惊呼外,也没法去阻止立泰。 ‘住手!’ 人群外一声暴喝,披头散发的唐世勋挤开人群冲向破宅。 被挤开的人纷纷皱眉暗骂,待到看清唐世勋的衣着不禁交头接耳,这不是杨大义吗?好啊!他莫不是来英雄救美吧? 负责‘保护’的十余个后备营侍卫亦骂骂咧咧地跟在唐世勋之后挤进人群,他们可不晓得这披头散发的男子是何人,但世勋刚刚吩咐道:‘你们随我挤进去!派个人去通知汪统领,让他回来后到这小狼巷来接我。’ 说罢不待一众侍卫答话,唐世勋便一声暴喝挤进了人群,侍卫们无奈,只得跟着进,谁让汪统领吩咐他们要保护好此人呢? 邹氏听到身后人群骚动,不禁扭头看去,眼见是自家男人杨大义来了,她忙堆起笑脸迎过去。 ‘啪!’ 唐世勋直接对着邹氏便是一个大耳刮子,这巴掌直扇得邹氏天旋地转倒在地上。 不待邹氏回过神来,唐世勋已是冲到魏落桐等三人跟前。 他知道立泰之所以‘自刎’是为了保护魏落桐,而他此刻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他并未看向立泰,而是对着魏落桐大声喝道:“你个傻女人怎可连累两个孩子同你轻生?不是还有我杨大义吗?我绝不同意你嫁给罗五!” ‘哗!’ 人群中顿时爆发了各种惊呼声,几个意思?杨大义这是在当众向魏落桐表白吗? 果不其然,无论魏落桐还是苏妙妙和立泰皆神色一愣。 趁着三人愣神之际,唐世勋立即出手将抵在三人颈部的发簪和利刃夺走扔掉,旋即拉着魏落桐便走进破宅门内,苏妙妙惊醒过来,她赶紧抱着立泰跟随其后。 而那十余个后备营的侍卫也会意,他们抽出腰刀一字排开挡在门外,为首者大吼道:“吾等乃后备营侍卫,尔等不得靠近,否则休怪刀剑无眼!一切待汪统领来后再做定夺!” ‘嗡!’ 小狼山寨的众人纷纷惊讶地交头接耳,汪统领待会儿也要过来?杨大义居然攀上了后备营的统领大人? “天呐!” 回过神来的邹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道:“杨大义你个杀千刀的啊!你果然被那骚狐狸勾了魂啊!糟糠之妻不可弃,你个负心汉啊!呜呜呜……” 蔡氏等一众好姐妹纷纷蹲下来劝慰,现场热闹至极。 宋铨之捻须暗骂,这半路怎杀出个杨大义来?这小子是真敢说啊? 刘志宝的铜铃大眼一阵乱跳,公子啊公子,您倒是救了您儿子立泰,但您这一出岂非坐实了杨兄弟爱恋魏落桐?以后他和他夫人邹氏还如何过下去咧? 第562章 这可恶的登徒子 魏落桐突然被这披头散发的‘杨大义’给硬拉进了破宅之内,她晓得他是给她解围,但她不仅没有感激,反而神色不愉地蹙眉道:“杨大哥,你放手!” 唐世勋一脸的阴鹜之色,他心头已是对魏落桐极为厌恶,因为他认定是这娘们教唆立泰和苏妙妙跟她一同自刎!她死便死了,何须拉着两个孩子下水?她有甚资格做立泰的老师? 旋即他一声冷哼后将魏落桐给甩开,并立刻蹲下身子想要查看立泰脖子上的伤势,谁知苏妙妙竟是紧紧地抱住立泰不让他靠近。 唐世勋极其不耐地低喝道:“蠢丫头快撒手!让叔叔看看立泰的伤势!” 苏妙妙摇头拒绝:“杨叔叔您不必担心,立泰没甚大碍的。” 流了那么多血还没甚大碍?唐世勋险些要强行把立泰拉过来查看,谁知立泰竟扭头看了披头散发的他一眼,还眨巴着大眼睛呵呵一笑。 唐世勋简直气不打一处出,这傻小子的脑壳莫不是让门板给夹了?流了那么多血竟还笑得出来? 魏落桐这时在旁平静地说道:“杨大哥,立泰只是将奴家给他的朱砂水抹在脖子上而已,只因天色太暗众人才未察觉罢了。” “嗯?朱砂水?” 唐世勋闻言一怔,他伸手在小立泰的衣襟上沾了些红色液体凑到鼻尖一嗅,好嘛,还真没有血腥味儿。 他不禁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否则若是立泰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可就真要后悔莫及了,但他面上自是没甚好脸色:“谁想出的鬼点子?” 苏妙妙和立泰皆是咯咯一笑,魏落桐则轻轻地叹了口气,遂低声解释了一番。 原来在傍晚吃饭那会儿,当刘志宝的夫人孙氏和宋铨之的儿媳孟氏各送了一碗肉菜过来时,魏落桐很是感激地送两位夫人到门口,而后她瞥见不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妇人在探头探脑地看着她。 虽然魏落桐看不清那妇人的容貌,但她敢肯定那妇人不是邹氏便是其姐妹某人,毕竟今日下午的分房事件可不就是那邹氏在刻意针对她? 为防邹氏还会起甚别的心思,魏落桐在思索了会儿后将用于作画的朱砂混着水装入一个小瓷瓶内,并对苏妙妙和立泰仔细地交待了一番。 果然不出魏落桐所料,过了不久后蔡氏在邹氏的怂恿下跑来敲门,于是魏落桐等三人走到了这破宅门外。 实际上魏落桐也猜不到蔡氏和邹氏等人会以何种理由来寻衅,她的策略只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用以自保。 这策略便是当魏落桐举起发簪作势自刎之时,两个孩子便大呼要与她同生共死,并各自用短刃抵住脖子,同时立泰将事先准备好的朱砂水悄悄倒在脖子处。 之所以让小立泰来‘担此重任’,也是魏落桐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因为他本就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当三人同时自刎时,谁会先去关注最小的孩子?是以立泰最有机会趁人不注意将朱砂水倒在脖子上。 况且魏落桐笃定自己才是对方‘攻击’的目标,而小立泰必然是三人当中最不可能被针对的一个,因为即便宋铨之不保他,但刘志宝和于豹等人必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谁欺负立泰。 当然,魏落桐也没料到蔡氏来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竟是要苏妙妙做其侄儿媳妇,而于豹那浑人竟也说以后要纳妙妙为妾,结果在争吵之后他还想去扇蔡氏的耳光,导致他被那些亲近岳老财的汉子们给摁住了。 又有那邹氏竟是扇了立泰一耳光,而后刘志宝出来解救,偏偏这货又吹牛说自己是甚后备营的把总,结果又被山寨里的汉子们给摁住。 不过在那之后蔡氏也不再针对苏妙妙,而是将矛头一转,说要将魏落桐许配给罗五。 魏落桐当时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对方的目标果然还是她!于是她提出要离开这小狼巷,蔡氏和邹氏奸计得逞后便要答应下来,因她们确实是想逼走魏落桐,偏偏那宋铨之又跳出来阻止她想要离去的诉求。 在那个时候魏落桐不得不用自刎的法子,而后‘杨大义’出现了。 当魏落桐说罢后,唐世勋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吟。 苏妙妙一脸期盼地问道:“杨叔叔,您可否救师父出去?她若再待在此处,指不定那些坏人还要想出怎样的法子来欺负她哩!” 立泰则天真地问道:“杨叔叔,您要娶师父吗?” 魏落桐对两个孩子使了个眼色:“立泰莫要胡说!你和妙妙去厨房里把那两碗没吃完的肉都热着吃了吧!” 待到两个孩子乖巧地走去厨房时,魏落桐看向背对着她的唐世勋:“杨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跟着魏落桐走进了宅子的堂屋。 只见这正堂里只有一张瘸腿的木桌,左侧的两间房连门都没有,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一袭寒风由两间房内吹进堂中,木桌上的灯盏顿时变得忽明忽暗,可见这两间房该是年久失修致漏风漏雨。 魏落桐并未驻足,她举起灯盏走向了右侧的第二间房,木门在酸涩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她对唐世勋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世勋进入房中后借着昏黄的光线环视了一圈,只见大包小包的行囊还堆放在床沿,房内的陈设虽简单但颇为干净,看来也只有这间房像样些了。 这时魏落桐竟是在进入房间后把门给关上了,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借一步说话有必要关门吗?” 魏落桐将灯盏放在桌上,不答反问:“杨大哥请坐,奴家很是好奇,你平日里须发皆打理得一丝不苟,今日下山时亦是如此,为何下午你跟刘志宝离开巷子时会变成这副打扮?” 唐世勋坐在这房内仅有的一张靠背椅上,模棱两可地答道:“是刘志宝交待的,在下也不清楚是何缘故,不过在汪统领的军营内有许多如我一样的披发之人,似乎是要从中挑选些人才出来。” “哦?还有这等挑人之法?” 魏落桐不置可否地对着唐世勋笑了笑,旋即若有所思地问道:“适才杨大哥你当众说不同意奴家嫁给罗五,那不知你意欲何为?” 唐世勋料到她定会问及此事,他自然是打好了腹稿,于是他摇头苦笑道:“落桐,你何必明知故问呢?难道你还不晓得在下的心意?” 魏落桐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异色,幽幽叹道:“杨大哥莫不是逗奴家?就你家那位,奴家只想敬而远之。” 随即她的俏脸上满是期待之色,声若蚊呐地问道:“难道杨大哥你,真愿意和奴家私奔?” 奔你个大头鬼!原来这小娘皮和杨大义真的暗通款曲啊?唐世勋心中暗生鄙夷,面上则激动地答道:“愿意!在下愿意!” 魏落桐轻捂着柔唇,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的惊喜之色,旋即飞身扑向他的怀抱:“杨大哥!呜呜呜……” 唐世勋剑眉微皱,不会吧?这小娘皮竟如此主动? 不待他拒绝,魏落桐已是侧身坐在他的腿上。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唐世勋感到心口处被某件硬物抵住,他低头一看,是一把利刃! 莫非我在哪儿演砸了?唐世勋心念电转,难怪这小娘皮让我坐椅子,此刻我是避无可避啊? 而他嘴上则故作气恼而又疑惑地问道:“落桐,你!你这是做甚?” 魏落桐一声冷哼,面若寒霜地说道:“若你不想死就老实回答!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假扮杨大义!” “落桐!” 唐世勋忙不迭叫屈:“在下真是你的杨大哥啊!” 魏落桐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杨大义与奴家从未有感情瓜葛!况且他乃是正人君子,又岂会如你个登徒子般说话?” 旋即她的眸子里满是鄙夷之色:“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杨大义又岂会弃他的妻儿老小于不顾而与奴家私奔?更何况以他的为人又岂敢当众给奴家解围?哼!看来你根本不了解他!” 唐世勋听罢摇头一笑,看来这小娘皮在门口时就已对他产生怀疑了。 而这‘借一步说话’该是她已设计好要继续跟他虚与委蛇,以诱使他卸下防备坐在这仅有的一张椅子上,待到她‘情不自禁’地投怀送抱之时,他自是无法避开心口的要害。 唐世勋不得不承认是他自己太大意了,只从这小娘皮在蔡氏等妇人来寻衅之前就已有了自己的应对策略,可以想见她绝不是个能轻易拿捏的女人。 但唐世勋之所以对魏落桐放松警惕也有他的考量,当初在小狼山寨时他最为惜才的无疑是阿梓,那时阿梓易容成了个丑陋的妇人,加之她对于情报工作的天赋高出了薛正和岳三水等人一大截,因此唐世勋当时只想着培养阿梓。 而对于原山寨大当家牛爷的‘宠妾’魏落桐,唐世勋则并未太过关注。 况且魏落桐只剩一个亲兄长魏绍泽在身边,而老夫子宋铨之又将魏绍泽当做左膀右臂,且岳三水和阿梓等山寨里的‘老人’们也都很认可魏绍泽的能力,故此唐世勋只能在这兄妹俩当中二选一挑走了魏绍泽。 而当唐世勋的细作队伍帮助陈副总兵夺下东安城以后,最让唐世勋失望的无疑就是魏绍泽。 这魏绍泽在机缘巧合成下成了毒鸩二十余个老贼的‘英雄’,虽然他被庞大海麾下的老贼给砍断了左臂,但之后他受到官兵和县衙的嘉奖并树立了典型,且代理知县刘大人还郑重承诺,待到他伤愈之后定会请他‘出山’。 故此,又有许多地方望族也以探病为由结交魏绍泽,这导致本就不喜细作行当的魏绍泽决定脱离唐世勋的队伍。 而今魏绍泽已经成为了东安县衙的主簿,这可是县衙的三把手,即便是目前还在东安城的于虎等人,魏绍泽也故意装作不认识。 说白了魏绍泽就是想与小狼山寨划清界限,对此唐世勋也只能是随他去了,毕竟魏绍泽也没甚太大的威胁,因此唐世勋也犯不着卸磨杀驴。 再说回魏落桐这边,当初唐世勋委实很缺银子,因此他软硬兼施逼着魏落桐吐露了牛爷的部分藏宝点,且他那时在与魏落桐的交流当中并未发现她的亮点,因此他一直没同意魏落桐下山的请求,且她在他的‘人才名单’里也没甚存在感。 而今晚魏落桐在处于绝对的劣势时所表现出的智慧和应对策略,无疑让唐世勋感到此女的心计与谋划委实可圈可点。 哪怕是此刻他已被魏落桐用利刃抵住心口,这同样也表现出了她的策略,因此他委实起了惜才之心。 何况唐世勋此次由零陵城北上,官兵方面由郑罡居中牵线搭桥,祁阳城则由薛正和薛刚两兄弟刺探情报,除此以外他可没有其他堪用的情报人员跟在身旁。 魏落桐可不知这假冒的杨大义在想甚,眼见他似乎不太害怕被挟持,且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双手居然还敢搂住她的腰肢? 这个可恶的登徒子!魏落桐不禁一声冷哼,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那把利刃顿时刺破了唐世勋胸口的衣衫。 唐世勋自然感受到了心口的危机,他的思绪转回了当下。 而他依旧装作无视那把利刃一般,竟是摇首轻叹道:“当初你个小娘皮还甚为丰腴,如今这手感委实差了些,哎!难得逃出生天,以后的日子长得很,你何须对在下如此?若在下当真死于此处,莫说是你,这整条巷子的人都难以活命!” “你个!” 魏落桐见这登徒子竟还不将手从她的腰肢移开,且还说那等没羞没躁的话来,她险些便要破口大骂。 其实她本是打算用利刃抵住这登徒子的心口之后便不再坐在他的腿上,谁知这混蛋竟如此过分,她如何不气恼? 不过魏落桐还未骂出口来顿时就品出这混蛋的言外之意来,他说当初?莫非此人以前见过我?难道他也是小狼山寨的人? 这还罢了,经他提醒之后魏落桐立刻想到了另一个关键点,适才她被他拉进这破宅子以后,亲耳听到跟在他身后的十余个带刀侍卫中有人大吼:‘吾等乃后备营侍卫……’ 若那些人不是胡诌,可见眼前这登徒子定是与后备营的营将官汪统领关系匪浅,若她真的把此人杀了,这条巷子里的人恐怕还真有可能全部陪葬。 魏落桐自是不在意其他人的死活,但就如这登徒子所言,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岂会不惜命?何况她若真杀了他,妙妙和立泰岂非也难以幸免? 第563章 谁敢对我扔破鞋 戌时过半,小狼巷尾依旧喧闹至极。 由山寨下来的近三百人分成三拨站在破宅的门口、左侧和右侧,真可谓是泾渭分明。 刘志宝和于豹已经被山寨里的汉子们放开,他俩正与那十余个守在破宅门口的后备营侍卫们谈笑风生,又有刘志宝的妻子孙氏等妇人则去烧了茶水、端着些点心来孝敬这些军爷。 老夫子宋铨之和其义子严宽等近百人聚集于破宅之外的右侧,严宽正神色凝重地与宋铨之交头接耳。 邹氏则坐在破宅外左侧的地上拍着腿干嚎,口中满是些不堪的脏话秽语,她虽不敢去得罪那十几个军爷,但她又如何不敢骂她相公杨大义和那骚蹄子魏落桐? 蔡氏等一众好姐妹们纷纷在旁劝慰邹氏,又有何大财与罗五等百余人皆神色复杂地站在她们后边。 眼见‘杨大义’已经拉着魏落桐、苏妙妙和立泰进入破宅半个时辰有余,而芦洪市的‘话事人’汪统领还未出现,众人皆在窃窃私语,也不知那十几个军爷说的是真是假,汪统领真会来咱们这巷子里‘主持公道’? 巷口处,不少好事之徒亦在踮着脚向内张望。 他们晓得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下午才来到芦洪市的山贼,且那蔡夫人又行事高调,甫进芦洪市时逢人便说她是岳把总的夫人,故而市集里的人皆晓得这条巷子里的人轻易惹不得,他们自是不敢近前去看个究竟。 但正因不明就里,导致这些想象力丰富的好事之徒们展开了极为‘合理’的猜测,各种传闻谣言皆不胫而走。 正当这巷里巷外皆喧闹纷纷之时,上百个后备营的将士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了巷子口。 好事之徒们顿做鸟兽散,他们忙不迭避至巷外的西街上继续张望,有那眼尖的已是低声惊呼:‘哟!那不是营将官汪统领和斥候司的顾把总吗?他们怎么来了?’ 一个闲汉抠着大鼻孔撇嘴道:‘俺就说这些小狼山寨的人背景深厚吧?适才你们还说俺听岔了,俺可是清楚听到那巷子里有人大吼说是汪统领麾下的把总!’ 又一个面相刻薄的妇人酸不溜秋地磕着瓜子嘟囔道:‘我家那口子还说这劳什子后备营最是规矩,只要好好当兵谁都能升官儿,没有谁能靠着裙带关系晋升,哼!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在这妇人身旁的一个满脸褶皱的老汉捻须笑道:‘呵呵呵!说实在的,这些年老夫见过的官兵和各路义军贼兵多了去了,在老夫看来这汪统领带的兵委实很是规矩……’ 一众看热闹的百姓们皆在各抒己见,聊得不亦乐乎。 汪庆达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小狼巷内,紧随在他身旁的是后备营‘前部’斥候司的把总顾厚生,只见汪庆达和顾厚生的神色都很是阴沉。 将近一个时辰之前,汪庆达正打算亲自去坝凼口找顾厚生密议,正好顾厚生逮住了一个疑似敌方细作的山民,于是顾厚生亲自押解这嫌犯赶来芦洪市的军营。 而后汪庆达单独召见顾厚生,并将‘子诩公子’要出去查探地形之事告诉了顾厚生。 顾厚生没想到汪统领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况且汪统领在话里话外皆隐含‘威胁’之意,这不禁让他感到既暗恼又压力极大。 要说后备营在这几日已是将各级将领全部进行了任命,但正、副营将官和五个部的十位正、副千总可不是铁板一块。 其中有七位正、副千总是汪庆达的嫡系,这七人都与他一样是官兵出身,且都曾随他去高山寺剃发为僧。 除此以外,后备营的副营将官冯丁亥和另三位正、副千总则是难民出身,他们都不是永州府人士。 而千总以下的把总、百总、旗总和队总这四级当中,更是以难民青壮晋升上来的占绝大多数,比方说把总顾厚生就是由岳州府澧州逃难而来的难民。 顾厚生一直以来都跟冯副统领亲近,说是冯系的人不为过,他委实没想到汪统领会将‘子诩公子’秘密出行的紧要之事托付给他。 不过汪庆达在交待了此事之后却又一语双关地‘威胁’了顾厚生一番,这自是让顾厚生感到甚为心烦。 要说汪庆达之所以语含威胁也是有原因的,毕竟顾厚生与那陷阵营的黄爷和岳老财、以及狼兵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这四人乃是唐家军中出了名的‘赌鬼四人组’,如今他们谁不是连明年的薪俸都快被罚干净了? 偏偏这四个刺头还屡教不改,哪个上司不头疼? 好在陷阵营和山地营如今都离开了芦洪市,顾厚生倒是安分了几日,但汪庆达如何不知这厮只是暂时‘蛰伏’而已? 当然,汪庆达深知顾厚生虽好赌,但他的一家老小如今都在零陵县门滩附近的难民窝棚区住着,且他对他爹极为孝顺,因此汪庆达必然要严肃地‘提点’他一番。 顾厚生虽不满汪庆达的‘威胁’,且他已明白此行若不能护着‘子诩公子’的周全,那他阖家都得被拉去陪葬,但他除了拍着胸口保证完成任务以外又哪敢有甚异议? 而正当两人在军营内商议细节之时,有个侍卫急匆匆地来向汪庆达汇报,说是汪统领让他们保护的那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在小狼巷生出了事端云云。 当时汪庆达和顾厚生就在心中暗骂,‘子诩公子’扮做那杨大义去搞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做甚?居然还将一个女子给硬拉进了间破宅子里?莫非他还想玩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 于是这二人自是赶紧带着上百个侍卫赶来了小狼巷。 当他们出现在巷尾之时,除了刘志宝这个知情者以外,从小狼山寨出来的近三百人全都震惊了,汪统领居然真来了啊? 汪庆达可没空理会这些‘山贼’寒,他指了指刘志宝,遂大步走进了破宅之内。 刘志宝挤眉弄眼地对他的婆娘孙氏咧嘴一笑,亦是赶紧跟着进去。 人群中顿时一阵窃窃私语,各种议论和猜测皆有之。 孙氏不敢置信地捂着厚厚的嘴巴子,我家相公竟真跟汪统领如此要好? 不少精明的妇人已是走到孙氏身旁来打趣以示亲近,而蔡氏等妇人的脸色则极其难看,孙氏不禁仰头大笑,这等扬眉吐气的感觉真个美妙至极。 亥时至。 破宅门被拉开,汪庆达率先走了出来,其后是顾厚生、披头散发的‘杨大义’和魏落桐。 刘志宝出来后招呼他家婆娘孙氏去好生照顾苏妙妙和立泰,随即他又对于豹、严宽和罗五招了招手,示意三人随他同去。 于豹自是乐呵呵地应下,罗五虽跟刘志宝不熟络,但他的大哥‘杨大义’不是也跟在汪统领身后?因此罗五亦是憨笑着走了过去。 而老夫子宋铨之的义子严宽却甚为犹豫,因他瞥见义父的神色极为不自然。 毕竟宋铨之这把年纪了可没法当兵,因此岳老财并未招宋铨之进入陷阵营,加之如今蔡氏的强势,宋铨之这个原山寨‘大总管’在下山以后的地位已然不保,他心里又岂会没有失落感? 不过宋铨之又岂会当众阻止义子严宽跟着刘志宝同去?他的老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拍了拍严宽的肩膀让其赶紧去。 汪庆达冷冷地环视了人群一圈之后,带着顾厚生、唐世勋、魏落桐和刘志宝等人与那些侍卫们一同离去。 魏落桐神色平静地跟在唐世勋身旁,对于蔡氏、邹氏和宋铨之等所有人的异样眼神,她皆视若无睹。 而除了她身旁的唐世勋,没有人察觉到她耳朵的滚烫还未消褪,适才与这混蛋独处的半个多时辰可真是让她一言难尽,但她此时又感到无比开心,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些山寨中人了! 正当魏落桐在默默想着心事之时,她与唐世勋走过了坐在地上的邹氏之旁。 当邹氏看到汪统领进入破宅之后,她就已停止了叫骂,此时见到她的相公和那骚蹄子竟是并肩而行,她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行清泪潸然而下,莫非这负心汉真要与那骚蹄子双宿双飞? 唐世勋经过邹氏之时并未止步,但适才刘志宝在破宅内曾劝了他几句,他此刻毕竟是假扮杨大义,总不能做得太绝嘛,否则以后杨大义回来了还如何面对一家妻儿老小? 因此唐世勋在经过邹氏之时叮嘱道:“好生照顾娘,莫要胡思乱想,过阵子我便回来!” 邹氏闻言不禁掩嘴惊呼,莫要胡思乱想?你让我怎能不胡思乱想? 然而她也不敢去反驳甚,只是哽咽着轻嗯了一声。 果然只是个妇道人家而已!唐世勋撇了撇嘴,他甚至还在心里同情起杨大义来,这么个讲忠义的汉子怎娶了个妒妇呢? 正在唐世勋继续缓步前行时,异变突起!只听‘啪’的一声,一件黑色物体突然从旁飞过来,竟是直接砸在了唐世勋的头上! ‘唰唰’声骤起,不少侍卫已是拔刀在手,顾厚生本就时刻关注着扮做杨大义的‘子诩公子’,眼见那‘暗器’砸在公子头上,他惊得一声大吼:‘有刺客!’ 人群里一阵哗然,眼见那么多军汉拔刀,好多妇人更是大声尖叫。 唐世勋在惊吓过后已看清那‘暗器’竟是一只破鞋!他气急败坏地对着一旁扔鞋来的方向破口大骂道:“我**!谁敢对我扔破鞋!” 只见一个白发老妪拄着拐杖捶胸顿足道:“大义你这逆子啊!你怎可跟那骚狐狸私奔呐?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天啊……” ‘娘!’ 邹氏一声尖叫,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扶着家婆,顿时这婆媳俩哭成了一团。 晦气!这一下算是白挨了!唐世勋嘴角抽了抽,但他哪敢过去安慰杨大义的母亲和夫人?若是被她俩看出端倪岂非再生麻烦? 好在刘志宝就在一旁,刘志宝强忍着笑意拍了拍世勋的后背示意他快走,而刘志宝则走过去对杨大义的母亲一阵安慰。 魏落桐还是第一次看到唐世勋如此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强忍着心头的暗爽与笑意,以极低的声线轻唾道:“你个无赖混蛋登徒子就是个大祸害!活该!” 顾厚生在旁自是听到了这狐狸精的‘打情骂俏’之语,他不禁一阵腹诽,子诩公子和你个狐狸精可不都是祸害?人家那好端端的一家子恐怕都要被你俩给拆散了去!哎!若是俺不能护着公子的周全,俺那一家老小也都得跟着遭殃不是? 第564章 大言不惭的严宽 亥时过半。 芦洪市南街,汪庆达的私宅内。 宽敞温暖的书房中,唐世勋、汪庆达、顾厚生、刘志宝、于豹、严宽、罗五和郑罡围坐于一张古拙厚重的大圆桌前,桌上摆着八套盖碗,中间放着一张极为简单的草图和两个围棋罐。 这草图是唐世勋根据严宽和罗五的讲述所大致画出,图上画的是两人曾走过几回的芦洪市、牛角坝镇、鹅子岗、黄杨堡直至祁阳城这条线路的草图。 魏落桐则坐在一旁的茶几边上,她正拿着唐世勋给她的炭笔在本子上做着会议记录,这是她第一次使用炭笔,但本就通文墨的她自不会被这等小事给难住。 看着披头散发坐在主位的唐世勋,魏落桐的心思极为复杂,对于这个无赖混蛋登徒子加恶棍,她委实是一言难尽。 眼见他又无意间揉了揉左肩,这个举动顿时让她想起自己之前犯下的两个‘错误’,她的心肝儿不由自主地阵阵狂颤,俏脸上划过了一抹滚烫的红晕。 之前魏落桐与唐世勋在那破宅子里独处之时,落桐以利刃抵住世勋的心口,由于世勋对落桐的心智有了全新的认识并起了惜才之心,加之他清楚落桐如今在小狼巷举步维艰,因此他改变了计划不再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其目的自是打算把她带走培养为一个优秀的细作。 而魏落桐得知唐世勋的真实身份后却并未表现出极度震惊的神情来,她的眸子里反倒流露出一种果然如她所料的自信神采,其实当他说‘当初你个小娘皮还甚为丰腴,如今这手感委实差了些’这等没羞没躁的话时,她就有一种直觉,这个混蛋怎如此像那被她诅咒了无数次的恶棍唐世勋? 犹记得当初唐世勋离开小狼山寨去做细作的前夜,魏落桐与唐世勋单独面谈了半个多时辰,那时她真真假假地告诉了他好几处牛爷的藏宝地,然而这混蛋还是不答应带她离开山寨的请求。 哪怕她最后已是急得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还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际以示可任由他施为!谁知这混蛋居然在揩了她几下油以后蹦了一句‘身材不错’,就那么走了! 这简直是她魏落桐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何况唐世勋那时宁可带‘丑妇’阿梓走也不愿带她走,这对她无疑也是种莫大的打击。 从那日以后,魏落桐每天在回忆和反思当晚她与唐世勋的每一句对话,还有这混蛋的每一个动作与神情。 而魏落桐越细想越有感悟,虽然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也正是这不断回忆和反思让她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一种心智上的蜕变。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当魏落桐在那破宅子里用利刃抵住唐世勋的心口,而他又坦承身份之后,魏落桐开怀地笑了,老娘这几个月天天都想着有朝一日再见你个恶棍上将如何‘报仇雪恨’,机会总算来了不是? 她知道不能杀了这混蛋,但这等难得的报复机会岂能错过?兴许是她当时太过激动导致脑子突然不灵光的缘故,结果她犯下了第一个‘错误’,她狠狠地咬了唐世勋的左肩一口!再听到这混蛋倒吸着凉气喊疼,她委实感到大快人心极为解气。 然而在痛快地咬过之后,神清气爽的魏落桐在无意间犯下了第二个更‘致命’的错误,她竟是俏皮地对这混蛋吐了吐香舌!这不仅是她从出阁以后从未对外人展露的一面,更涉及到一个仅有她爹娘才晓得的秘密。 当时唐世勋眼睛都看直了,他并非是惊讶于魏落桐的俏皮,而是他看到她伸出舌头时,那舌尖居然轻松地碰到了下巴?哪怕他两世为人阅女无数,也知这就是所谓的‘长舌’,但他还真的从未亲眼见过不是? 虽说这俏皮举动只在瞬间,但魏落桐也慌了神,因她从小就被爹娘不断叮嘱切莫吐舌头,否则以后会被人嘲笑你是‘长舌妇’云云。 但当时魏落桐可是坐在唐世勋的腿上!而唐世勋可不在意甚长舌妇之说,他难以遏制自己暴涨的猎奇之心,于是他趁着魏落桐慌神之际夺走利刃扔掉,就在她惊呼之时被他给‘狠狠地’一亲芳泽。 这个乘人之危的无赖混蛋登徒子加大恶棍!魏落桐贝齿紧咬强忍着心头扑通扑通的狂颤,她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眸子里水汪汪的异样神色,并疯狂地暗示自己莫要再想一个时辰前那段‘不堪’的经历。 此刻是在开会,不能再分心了!我还得帮这混蛋做会议记录,嗯,只是暂时帮他,待拿到属于我的那份宝藏以后,我一定要远离这个登徒子!对,离得越远越好!魏落桐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心里边不断地自我提醒…… 书房里在座的这些人当中,只有魏落桐、刘志宝和郑罡清楚唐世勋的真实身份,而其他人都只知道他是‘子诩公子’。 当汪庆达请‘子诩公子’坐在主位并将他的身份道出以后,于豹、严宽和罗五的震惊之色委实精彩至极。 他们仨下午来到芦洪市时就曾听说过这位‘子诩公子’的大名,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全都归他辖制,这可是比汪统领级别更高的存在!谁能想到这位公子竟会扮做杨大义跑去小狼巷? 更让他们仨好奇的是,刘志宝又怎会搭上这位公子呢? 但无论三人有何疑问,能够来此参与如此紧要的任务,他们自是很感激刘志宝的提携之情。 要说三人里边心思最为纠结的无疑是生了一口龅牙的罗五,他之前还以为这披头散发的真是杨大义,因此他才毫无顾忌地跟着刘志宝过来。 谁曾想这杨大哥居然是那位尊贵的子诩公子所假扮?而真正的杨大哥竟是躺在这位公子的大宅里边享清福?这直让罗五感到从未有过的荒诞感。 若仅此而已也就罢了,更让罗五浑身不自在的是,子诩公子适才在小狼巷可是强拉着魏落桐进了那破宅子,谁晓得在汪统领等人进去之前的半个时辰这对男女做了何事?偏偏那蔡氏和邹氏之前还当众提出他罗五要娶魏落桐不是? 俺早就说过配不上人家魏仙女,都怪那两个刁妇给俺出这等馊主意!这岂不是把俺架在火上烤吗?罗五如坐针毡,心里边一个劲地暗骂蔡氏和邹氏两个害人精。 虽说这书房内烧了几盆炭火很是暖和,但罗五却总觉着脊背凉飕飕的,他是真怕这身份尊贵的子诩公子一旦想到他这个‘情敌’,会否让人把他拖出去给直接剁了喂狗? 其实唐世勋一开始可没想过把罗五叫来,因他当初在小狼山寨时只知道这厮是杨大义的嫡系,但并不了解这龅牙罗有甚本事。 之前唐世勋与魏落桐在那破宅子里独处时,他先是跟魏落桐有过一段旖旎的小插曲,而后他将自己假扮‘子诩公子’的原委、以及下一步要出去查探地形等事娓娓道来,且他提到要带擅于侦伺的严宽和于豹同去。 而当魏落桐在平复了各种异样情绪以后,又得知唐世勋居然有三个营的军队不禁吓了一大跳,她冷静地思索了会儿后建议唐世勋带上杨大义的亲信罗五。 虽然魏落桐不了解斥候行当,但她在小狼山寨时和杨大义有过很多次的交谈,有几次闲聊时杨大义曾提到了唐世勋写的‘斥候训练手册’,杨大义不仅对唐世勋的手册深为叹服,且还谈及了山寨里十余个斥候当中的佼佼者。 论行动之迅捷无人能及于豹,论行事稳健与刀法自是严宽,论箭法之准他杨大义和于猛不相伯仲,而要论狠辣果决甚至残忍则当属罗五。 至于说罗五究竟做了甚残忍之事,杨大义并未细说,但魏落桐认为杨大义绝非爱吹牛的闲汉,何况他也没必要在魏落桐面前去吹捧龅牙罗不是? 虽然罗五如今已是个孤家寡人,但他当初全家都是被杨大义所救,是以他对杨大义忠心耿耿,况且杨大义如今在假扮‘子诩公子’,罗五若晓得此事又岂会不听唐世勋的命令? 魏落桐认为,只要唐世勋给罗五封个军职,以后再给这厮找个好婆娘,何愁罗五不会忠心任事? 因此唐世勋接受了魏落桐的提议,在离开小狼巷时让刘志宝把罗五也给带上了。 至于郑罡则是在半个时辰前趁黑渡江而来,他是有些重要的消息要汇报给唐世勋,不过这自然要等唐世勋先处理完眼下之事。 这时,唐世勋看向顾厚生问道:“你们斥候司打算派多少人随行?可有计划好如何接应?” 顾厚生恭敬地答道,如今斥候司的四个局皆已满编,加上他总人数为四百六十六人,他打算抽调其中两个局的人随公子同去,沿途接应自是有足够的人手。 眼见唐世勋的眉头微皱,顾厚生以为公子嫌人少不安全,于是他咬着牙改口道,要不,俺派三个局去? 唐世勋不禁皱着眉睨了他一眼:“顾把总,你们斥候司里最堪用的只有第一局的第一旗那三十八人,其他的都还太嫩了些,你若真要派三个局随吾同去可就是三百余人!这还如何隐秘行事?” “俺……” 顾厚生虽不敢当众反驳,但那张红脸已是胀成了猪肝色。 想他斥候司可是四百六十几号弟兄!结果公子居然说只有三十八个弟兄堪用?这话委实让他的心灵受到不小的打击,同时他也感到很是不服气。 汪庆达也觉得公子这话有些伤人,何况在座的还都是‘外人’,他作为顾厚生的上司于情于理都要帮着说上几句公道话。 于是汪庆达抱拳道:“公子,斥候司甫立数日,顾把总这几日不仅在前方侦伺敌情,还加紧对儿郎们进行训练,卑职以为斥候司至少第一局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唐世勋自然明白汪庆达是要维护下属,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遂看向大鼻阔唇的严宽:“严兄弟,听刘志宝说你原是小狼山寨的斥候队长?你认为此行多少人合适?” 严宽没想到这位子诩公子会点他的名,他忙收敛心神抱拳道:“回公子的话,以在下拙见,随行与接应至多二十人足矣!” 汪庆达和顾厚生皆是神色一变,子诩公子可是北上三营的主帅!这鸟人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至多二十人随公子秘密出行就足矣?若是公子有甚意外谁能承担得起? 不过两人并未立刻开口反驳,因子诩公子示意严宽说明理由。 严宽一脸自信地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从围棋罐中提出十余颗棋子来,他在芦洪市以东的牛角坝镇、黄杨堡和祁阳城三地各摆上一颗黑子。 而在芦洪市与牛角坝镇之间、牛角坝镇与黄杨堡之间、黄杨堡与祁阳城之间,以及牛角坝的南北两个方向共放置了五颗白子。 严宽接着解释道,三颗黑子代表这牛角坝镇等三个地方各有一个斥候扮作普通人作为接应点,五颗白子则各代表两个人,这‘白子’的十个斥候在三地之间与牛角坝镇的南北两面停留,既可侦察各方动向,也可作为往返传递消息与接应等诸多事宜。 至于‘子诩公子’,严宽笑道,在座的诸位自然晓得公子身份尊贵,但外人又怎会知晓易容之后的子诩公子是谁?因此他认为跟在公子身边的人有三到四个便足矣,人太多反倒容易出现纰漏。 汪庆达和顾厚生听罢后眼皮子一阵乱跳,他俩承认严宽的布置颇具可行性,但若真按这个法子行事,那岂非连二十个人都用不着?还只让三到四个人去保护子诩公子,他俩怎敢同意如此冒险之举? 刘志宝、于豹和罗五对严宽的布置倒没甚意见,因为刘志宝在山寨时主管弟兄们的操练和日常防务等事,斥候这块最初是于猛负责,于猛离去之后由严宽负责,而于豹和罗五等斥候则只管去各处侦伺警戒等具体事务。 魏落桐此时已站起身来仔细盯着桌上的草图看了会儿,她虽不懂行军打仗之事,但也觉得严宽所言甚为有理,是以她正用炭笔将那张草图连同严宽摆的棋子位置都画在了本子上。 胡子拉碴的郑罡则端起盖碗默默喝着茶,弥漫的热气遮挡了他双眼当中不时闪过的精芒,同时也掩盖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 要知道郑罡曾经当了二十年兵,其中有十五年都在做斥候!大道理他虽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要论做斥候的经验与能耐,这绝对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想当初参将邓谦带着数千郴州官兵被献贼一路追着打,逃到永州府东安县的黑土岭时仅剩百余人,而这当中只有做斥候的郑罡一人毫发无伤!这还不够他吹嘘的吗? 当郑罡加入唐世勋的二期细作培训之后,郑罡无疑是这批学员当中理解细作行当最为透彻之人,因为细作本就与斥候有太多的相通之处,且他在军中待了二十年都没有见过如世勋公子这样的培训课程,这也让郑罡学到了很多终身受用的宝贵知识。 而这也是郑罡此刻最为震惊和疑惑之处,他可从未听世勋公子和阿梓、薛正、岳三水等人提及这严宽,但为何严宽的这番布置与世勋公子等人的授课内容之模式如出一辙?难道此人也曾受过世勋公子的培训? 第565章 为何不带我同去 唐世勋的右手食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的余光自是瞥见了众人的各色神情,而他同样也陷入了沉思。 不得不说,当初唐世勋留给于猛的那本算不上完整的‘斥候训练手册’,于猛学得真不算透彻,但唐世勋没想到严宽居然能领悟到这等程度。 特别是严宽在此行的关键点牛角坝镇之南、北两面各派两个斥候侦察警戒,这无疑是严宽此番布置的点睛之笔,看来此人果然行事稳健且能抓得住重点。 虽说严宽的建议与唐世勋最初的设想颇为相似,但他作为北上三营的主帅,又岂能真的只带十余人跟他深入敌境查探地形?他都不必问汪庆达和顾厚生,只看两人眉头紧锁的愁相就晓得他俩定不会同意此策。 唐世勋仔细地推敲了一番之后已是有了定计,他让魏落桐给他拿一支粗炭笔,随即站起身来一边在草图上绘制线条一边给众人解释他的构想。 只见唐世勋先在牛角坝镇画了一个圆圈并以此为中心点,向东画了一条线至黄扬堡,向南画了条线至高溪市,向西画了条线至芦洪市,最后向北画了条线至一处名为‘土地桥’的市集。 这由牛角坝镇为中心向四面画出的线条就如同个‘十字’一般。 唐世勋指着地图说道:“诸位且看,除去牛角坝镇向北的土地桥只有十余里之外,其他三个方向的距离皆在二十余里地,在现今阶段,牛角坝镇于我等而言实乃一等一的战略要地!” 旋即他在草图上将芦洪市与高溪市以一条斜线相连,如此一来这两地与牛角坝镇之间便形成了一片倒三角的区域。 同样的,他又将芦洪市与土地桥、土地桥与黄杨堡、黄杨堡与高溪市之间均以斜线相连。 如此一来,以牛角坝镇为中心点,与东南西北各方向的四座镇堡之间便形成了四片三角区域。 众人皆站起身来仔细地盯着唐世勋在草图上画出的各片区域,就连魏落桐亦是走到了唐世勋身旁。 擅于作画的她一开始还对世勋画的线条颇为不屑,但她察觉到汪统领的凝重之色以后,顿时感到世勋画出的这些线条与展现出的四片三角形区域定有深意,于是她忙将之复绘于本子上。 汪庆达作为后备营的营将官,且他在门滩时曾听唐夫子讲述过许多的军事理念,因此他无疑是最先看懂这四片三角区域之人,且他已是有些猜到‘子诩公子’的意图了。 唐世勋并未跟众人卖关子,他在牛角坝镇西南边的倒三角区域内画了一个叉,即牛角坝镇、芦洪市和高溪市之间的这片区域,随即他敲了敲桌子示意众人注意,该区域乃是我军与高溪市杜爷在接下来要争夺的关键,即双方斥候遮蔽战场与相互搏杀的前线区域! 虽说昨日汪庆达率部在芦洪市东南方的坝凼口成功伏击了杜爷的队伍,兴许那贼将杜爷有些轻敌,故而昨日派来的四百余人当中只有三十来个精锐老贼,这对于杜爷来说自是算不上伤筋动骨。 因此昨日的伏击战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杜爷不仅会组织第二次攻势,且极可能会从黄杨堡调兵。 唐世勋从程三爷等俘虏口中了解到,杜爷乃是祁阳城倪将军最为倚仗的左膀右臂之一,故而高溪市北码头这个与官兵对峙的前线阵地才会交由杜爷来镇守。 无论这杜爷打仗的本领如何,但他能被倪将军委以重任就应当不是个酒囊饭袋,他若了解周边地形便不会忽略牛角坝镇,即由高溪市方向主攻芦洪市,并由牛角坝镇出兵攻打芦洪市之侧翼。 一旦杜爷的下一波攻势用这两面夹击之策,对于芦洪市而言可不是甚好事情。 唐世勋继而指出,为应对敌方的两面夹击,斥候司需全面监视这片三角区域。 至于说他去查探地形则会由牛角坝镇的西北区域而过,即由芦洪市的东北方向绕行至土地桥一带。 众所周知献贼并未对土地桥进行有效控制,实际上土地桥是由周边的几个大山寨共同掌控,只要唐世勋一行扮做山贼过土地桥市集之后再沿石溪江南下牛角坝镇,谁会晓得他们的真实身份? 汪庆达听罢皱眉问道:“公子,如此说来您还是打算只带少量人随行?” “非也。” 唐世勋摇首道:“明日顾把总可率斥候司第一局第一旗的三十八人随吾同去,而汪统领你这边则调后备营的‘中部’主力八百余人在后日中午出发,夜袭土地桥!” 他的目的很明确,一旦他和顾厚生等人扮做山贼经过土地桥之后便南下牛角坝镇,而汪庆达的中军主力则在次日攻下山贼横行的土地桥市集,如此一来唐世勋一行的后路便稳妥了。 而即便牛角坝镇的数十个献贼精锐知晓土地桥被攻打,他们又岂会去支援? 况且二月十四那日陷阵营和山地营便已兵分四路围剿山贼,其中庞大田的得力干将黄爷率领的那一路,就在土地桥西北边的响鼓岭一带,待到后备营的中军主力夺下土地桥,黄爷那一路可就近支援。 而献贼倪将军又岂会为了这等远离湘江和主官道的市集而大动干戈? 众人皆听得点头暗赞,若按公子这等布置,接应事宜可就简单多了。 汪庆达和顾厚生更是心头一松,公子此行有八百余中军部将士做后盾,他俩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顾厚生这时抱拳问道:“公子,那俺们随您抵达牛角坝镇以后呢?” 唐世勋模棱两可地淡笑道:“之后如何行事,待到了牛角坝镇以后再说。” 旋即他神色突变得严肃:“顾厚生、严宽、于豹、罗五听令!” 四人心头一凛,忙挺直腰杆看向他。 唐世勋命顾厚生即刻带严宽等三人去斥候司,并与第一局第一旗的斥候们相互熟悉,明日一早,开拔! 四人虽都恭声领命,但严宽、于豹和罗五随即皆看向刘志宝。 毕竟他们仨都是刘志宝带来的,如此重要的任务这‘子诩公子’居然不带上刘志宝?不仅是严宽等三人,汪庆达和魏落桐亦是面露疑惑之色。 而刘志宝自己亦是极为诧异,几个意思?为何公子不带我同去? 他那铜铃大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闪而逝,旋即强作无所谓地尴尬一笑,并右手握拳擂了于豹的胸口一拳:“臭小子!看着我做甚?公子如何吩咐便如何照做!记得尔等此去定要护得公子周全!” 唐世勋并未解释为何不带刘志宝去,他神色平静地对严宽等三人许诺,待到此行事了,你们仨至少能升个百总之职! 此话一出,严宽、于豹和罗五皆难掩喜色,升百总啊?那以后咱手底下不都有百来个儿郎了?他们恭敬地向‘子诩公子’保证定会完成任务,随后跟着顾厚生一同告辞离去。 书房内只剩唐世勋、汪庆达、刘志宝、郑罡和魏落桐五人,而接下来则是更重要的商议。 第566章 你只有七日时间 郑罡捋了捋拉碴的络腮胡,他自然看出唐世勋该是有更重要的事交待汪庆达和刘志宝,于是他对上首的唐世勋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其意为是否需要回避? 唐世勋微微摇首,他端着盖碗轻啜了口茶捋了捋思绪,遂沉声问道:“汪统领,截至今日后备营共有多少将士?” 汪庆达甚是不满‘子诩公子’当着外人问及后备营的事,其实他适才听公子在草图上画出四片三角区域,还对这几个山贼解释其战略就已感到不满,这等军机要事岂能对‘外人’透露? 但想归想,既然公子问他招兵情况,他又岂好闭口不答? 于是汪庆达沉声答道,截至今日傍晚,后备营的五个部已有在编将士三千八百七十四人,其中‘左、右’两部皆已达到每部满编的九百三十四人,前部和中部各有八百余人,后部仅二百余人,另有侍卫一百人。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字斟句酌地沉声道:“之前我是打算将五部全部招满之后,其他的从军者皆归入你的侍卫队,但我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换个法子……” 他耐心地解释道,当初唐夫子拟定的各营编制是三个部,总人数不超过三千人,而如今的后备营已扩编至五个部,若满编则会有近四千七百人!再加上百来人的侍卫队,这已是严重超编。 况且陷阵营和山地营兵分四路去剿匪,之后还会送来很多被困于各处山寨当中的难民,谁都码不准到时还会有多少难民来从军。 如若把这些难民全部归于汪庆达的侍卫队,在唐世勋看来不是个合理的安排。 虽说他们北上时有一千人,且以老带新也渐渐步入了正轨,但这可是几千号人!因此在训练、装备、伙食等等各方面已经出现了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待到陷阵营和山地营送来了更多的难民以后,若全都编入汪庆达的侍卫队,那侍卫队岂非成了比营内的正兵五部更庞大的存在? 汪庆达听罢后眉头紧锁,不可否认‘子诩公子’说的在理,如今还未满编的后备营就已经让汪庆达很是头疼,他当然晓得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而汪庆达也非愚钝之人,他如何不知公子是打算另立新营?旋即他若有所思地瞥了那刘志宝一眼,莫非公子有意提拔这糙汉?这无疑让汪庆达心中有些小疙瘩。 毕竟汪庆达对刘志宝有何能力完全不清楚,而若是让此人做了新营的营将官,那以后岂非要跟他汪庆达平起平坐? 外表粗犷而内心细腻的刘志宝和郑罡皆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刘志宝强自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他猜想世勋公子是想把新营头交托给他,可他面上还得装傻充愣,这憋得委实很是辛苦。 眼见这时间都快到子时,唐世勋也不再废话,直接道出了他的新建议。 没错,唐世勋正是打算让刘志宝负责成立新的营头,暂时命名为‘后备二营’,不过唐世勋并未直接提拔刘志宝为营将官,而只是任命他为把总之职。 这后备二营乃是后备营的‘补充’,即只有当后备营全部满编以后,二营方才继续招募难民从军。 在后备营还未满编以前,刘志宝这个把总需在汪庆达身边仔细观察与学习,为后续的立营做好充分准备,且二营的一切规章制度都需与后备营一致。 如若招兵顺遂,待二营有千人之时刘志宝可晋升为千总,超过两千人以后方才晋升为营将官。 唐世勋接着解释二营为何是后备营的‘补充’。 在整个‘祁阳战役’期间,后备营乃是该战役之主力军,将士的折损率恐怕不低,因此刘志宝的二营需加紧训练,并将营内生力军输送给后备营。 当汪庆达听到这‘补充’条款后,紧皱的眉宇顿时舒展开来,这条无疑最合他的心意!如此一来他的后备营始终会处于满编状态,不虞损兵折将后无兵源补充之忧。 刘志宝自然没甚意见,正所谓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只要他能有个单独的营头,以后总能招满人不是?一想到这汪统领的后备营全部满编可是有近五千号人!刘志宝又如何不垂涎欲滴? 郑罡也诧异地瞥了刘志宝一眼,我的个乖乖!这姓刘的跟世勋公子究竟是何关系?怎会得到如此重用? 魏落桐仔细地将唐世勋的话语记在本子上,她的关注点并不在刘志宝被提拔,而是一脸震惊地盯着她在本子上写的‘祁阳战役’四字。 之前魏落桐只知唐世勋扮作了‘子诩公子’,且麾下有三个营的将士,但她并不清楚唐世勋究竟有多少人马。 而当她适才听汪统领说只一个后备营就已招募了三千八百余人!若三个营都有这许多人甚至全部满编,那岂不是有上万的将士? 这还罢了,即便魏落桐不晓兵事,但‘战役’这等字眼又如何看不明白?唐世勋这疯子居然要去攻打祁阳城? 魏落桐直感到喉咙发紧,心跳止不住地加快,且她感到很是疑惑,当初唐世勋不是去当官兵的细作吗?这才几个月怎会有如此大的势力?且他率领的还不是官兵呢? 还有那‘唐夫子’又是谁?听世勋适才所言,连这后备营的制度都是唐夫子所拟定,如此说来这唐夫子莫非是这支队伍里边更高级别的存在? 唐世勋可不知几人在心里想些甚,他在稍作停顿之后剑眉一扬,右手食指点在地图上的牛角坝镇:“汪统领,后日你的中军部先行出发赶赴土地桥,其他各部则需在本月二十五抵达牛角坝镇以西的寨子岭一带,届时全力拿下此镇!” 旋即唐世勋又伸手指着地图上的芦洪市:“刘志宝,待到后备营离开芦洪市以后,你们二营需做好两件事,其一,加紧训练新兵,其二,抵御高溪市杜爷的攻伐!记住,你只有七日时间!” ‘啊?’ 刘志宝、郑罡和魏落桐皆忍不住低声惊呼。 汪庆达则又皱起了眉头,他抱拳问道:“公子,今日已是二月十八,若是整个后备营在二十五便尽数东进攻打牛角坝镇,那这芦洪市岂非只剩刘兄弟才训练了几日的新兵蛋子而已?如若高溪市的杜爷真个发狠派上一两百精锐献贼,再加上数百个喽啰,恐刘兄弟的二营会难以抵御!” 刘志宝的铜铃大眼阵阵乱跳,喉咙止不住地‘咕噜’作响,一两百个精锐献贼?我他娘的拿什么去跟人家打?何况我只有七日时间,且还不晓得究竟能招多少堪用之人,这如何挡得住? 公子啊公子!您这也太瞧得起我刘志宝了不是? 第567章 志宝兄可有难处 唐世勋自然瞥见刘志宝的糙脸已是变成了大苦瓜,他淡然笑问:“志宝兄弟,你可是有甚难处?” 汪庆达、郑罡和魏落桐皆一阵腹诽,你让人家刘志宝七日之后就带着新兵蛋子镇守这芦洪市,人家能没有难处吗? 郑罡更是暗自好笑,之前他还以为这刘志宝捡了个香饽饽,假以时日可就是与汪庆达一样的营将官了,但世勋公子这个七日时间的‘先决条件’委实太过苛刻,若换做他郑罡是刘志宝,定然会厚着脸皮‘让贤’不是? 刘志宝当然也在心中暗骂,但他又如何舍得放弃这等能拥有独立营头的机会?于是他咬了咬牙抱拳道:“公子,要说难处倒也有一些……” 他首先提出,不知他可否从明日起一边跟着汪统领学习这后备营的规矩,一边进行后备二营的招兵事宜? 为免汪庆达产生误会,刘志宝赶紧接着道,毕竟时间紧迫,且后备营如今只剩不足千人的招兵名额,而二营则才刚刚开始招募,因此他希望可以先招募个百十号人进行训练。 再有便是,可否请汪统领指派些懂得后备营各项训练的基层将领给他?他并非要挖墙角,只是想要快些在二营当中训练一些骨干出来,否则他担心自己的训练法子会否出现纰漏,毕竟公子说适才说过,二营的各项制度需与后备营一致。 最后刘志宝说待到他上手以后,汪庆达派去二营的‘教官’们自然可各回本部。 唐世勋听罢并未立即应允,而是看向汪庆达。 汪庆达见‘子诩公子’并未直接答应而是把决定权交给他,他不禁感到心头一阵舒坦,这至少说明公子还是尊重他这个营将官的嘛。 他并未过多犹豫,颔首同意了刘志宝的请求。 刘志宝拱手谢过后又问唐世勋,小狼山寨的几十个弟兄们之前都由他训练过一番,但如今弟兄们都加入了陷阵营跟随岳老财,不知可否请公子帮他将这些弟兄们要来后备二营? 唐世勋剑眉微皱,这正是他昨日听刘志宝说了山寨中的诸事以后感到颇为郁闷的一件事。 当初刘志宝与山寨的弟兄们训练之教材可都是唐世勋亲手所写,虽说那时他的训练教材不完善,但大体上与如今后备营的诸多军训之法相似。 而在唐世勋离开零陵城北上之时,他就打算以后让刘志宝立一个营头,并以那几十个经过一定训练的山寨弟兄作为营内骨干,谁知岳老财竟然‘截胡’了?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说道,那些弟兄们这两日就该返回望江岭去跟随岳老财,若是把他们全部留下恐怕岳老财又会对刘志宝产生误会,因此唐世勋让刘志宝明日去小狼巷挑十个最为相熟的弟兄加入二营,其他人则继续去跟随岳老财。 刘志宝抠了抠后脑勺,好吧,十个就十个!这总比他一个光杆要强不是? 唐世勋这时看向郑罡:“郑管事,这段时日你可有回过东安城?” 由于郑罡曾是零陵城府属火器局的管事,且他又曾跟着画眉铺的骑兵营待过一段时日,因此军中不少认识他的人都称他为郑管事。 郑罡不禁眨了眨小眼睛,怎的突然换话题了?他点头道:“回公子的话,俺前日还去了趟东安城。” 唐世勋又问:“汉帮的帮主雷老虎等人如今安在?” 当初唐世勋打算建立汉帮之时,从小狼山寨将于威的三弟于虎调来认帮主,于虎遂取了个‘雷老虎’的外号。 在东安城的夺门之战时,献贼庞大海麾下最为凶残彪悍的莽爷带着精锐老贼与唐世勋等人搏杀,当时能与那莽爷当面硬抗的便是悍不畏死的于虎,夺门侥幸成功后,浑身负伤的于虎一直在东安城内养伤。 郑罡听到于虎的外号‘雷老虎’不禁一怔,他当然晓得于虎是谁,但有关这于虎的事他前几日来时就跟世勋公子汇报了,公子怎的又问此人? 好在郑罡够精明,他瞥见世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有些明白了,他晓得于虎乃是小狼山寨出来的人,而这刘志宝也是,难道公子打算把于虎调来芦洪市帮助刘志宝? 于是郑罡咧着嘴笑了笑,脑子里一边思索着措辞一边答道:“雷老虎自然安在,俺与他算不上熟络,但他的汉帮如今可是东安城最大的帮会……” 由于当初于虎等人在夺门之战中都立了功,陈副总兵提拔唐世勋为百总并给了他好几张未填姓名的军职告身,这是为了方便唐世勋去自行挑选合用之人做他麾下的旗总和队总。 不过于虎拒绝了任职官兵,他只要金银赏赐,因他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发展壮大他的汉帮不是? 到了去年腊月初,于虎在东安城内外的汉帮弟兄已有近三百号人,为此于虎还颇为沾沾自喜,谁曾想他听到由零陵城传来的一则消息,在零陵城有个汉帮潇湘堂,其帮众有七到八百号人! 若说这是其他帮会还罢了,偏偏这潇湘堂还打着汉帮的旗号,这让身为汉帮帮主的于虎如何能忍? 由于当时官兵正在攻打零陵城的周边,于虎自然不晓得那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副堂主张莽飞都是他成立汉帮之初的‘老人’,而后于虎开始疯狂的扩充势力,到如今于虎手底下的帮众已有上千人,其势力不仅遍及东安城内外,甚至将触角延伸到了全州城的黄沙河关一带。 要说于虎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已是记恨上了打着汉帮旗号的潇湘堂,因此曾派了不少帮众去零陵县境内找潇湘堂的茬。 不仅如此,在今年正月底的时候于虎还曾派人送了一封‘战书’去零陵城,他要与那潇湘堂的堂主来场一对一的生死决战。 好在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拒绝了于虎的约战,且副堂主张莽飞还亲自去了一趟东安城拜见帮主于虎,这才让两地的汉帮堂口重归于好。 当郑罡说到这儿以后,刘志宝不禁拍腿大笑,他抱拳问道,可否劳烦郑管事明日去一趟东安城找于虎,就说是他刘志宝请于虎来芦洪市叙叙旧? 郑罡呵呵一笑,他见唐世勋并无反对之意,遂点头应下此事。 唐世勋的确是这个意思,当初他在小狼山寨之时就晓得于虎和刘志宝可是臭味相投得很,这俩货在一起时竟能吹一宿的牛而不合眼,且彼此都深感相见恨晚,若于虎得知刘志宝在芦洪市又岂会不来叙旧吹牛? 虽说于虎不愿从军,但那浑人手底下已有上千号帮众,再怎么精挑细选也总能挑出些堪用之人来,这对于刘志宝自是一个不小的助力,何况若刘志宝真心相邀,兴许连悍勇的于虎都会留下助他也不一定。 刘志宝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他已是打定主意,只要于虎来与他叙旧,他定会想方设法把那厮给留下,既然他俩是相见恨晚的好兄弟,难道于虎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高溪市的贼将杜爷给打得丢盔弃甲不成? 待到郑罡应下此事之后,唐世勋接着进入下一个话题,他故作好奇地问道:“志宝兄弟,你说小狼山寨的宋老夫子对于管理后勤等事颇为在行,且他在山寨时就对寨子里的人进行了登记造册?” 刘志宝闻言一愣,这怎的问起宋老夫子来了?何况之前宋铨之还险些逼得魏落桐自刎,他以为世勋公子会因此而记恨那宋铨之呢? 好在刘志宝也是心思通透之人,他憨笑道:“回公子的话,要说这管理后勤吧,宋老夫子是真有些道行,毕竟他老人家以前可是湘乡县衙的户房司吏,就山寨那几百号人对他而言自是不在话下。” 汪庆达闻言眼睛一亮,没想到那小山寨里边竟还有个曾在县衙做过户房司吏的夫子? 唐世勋淡然笑道:“汪统领,明日你便邀那宋夫子来聊聊吧,若是你觉得能用就让他先做田秀才的副手,毕竟这芦洪市里里外外的民事也颇多,单靠田秀才手底下的人还是太少了些。” 汪庆达自是毫不犹豫地应下此事,要说那田秀才之前乃是跟着原守将程三的人,由于此人一直在打理该市集,故而被放出来继续予以任用。 但公子说的没错,因他们在大肆征召难民入伍,导致芦洪市的西门之外满满当当的全是难民,莫说是登记造册,只是安顿那两三万的难民都是个麻烦事,而且之后定然会有更多难民来,这可是汪庆达完全不擅长的领域。 同样的,唐世勋虽有行政手段,但此时他哪有这许多的闲工夫去管理难民? 诚然,之前在小狼巷时唐世勋看到了宋铨之想要逼死魏落桐的险恶用心,但他难道还要因此而砍杀了那老匹夫不成?只要这老匹夫有利用价值,唐世勋自然要人尽其才了不是? 待到商定此事之后,唐世勋告诉刘志宝,有关军饷的事情不必操心,他会想办法去搞银子,随后他便让刘志宝陪着汪庆达先行离开。 汪庆达和刘志宝自是恭敬地起身告辞,同时二人皆有意无意地瞥了那胡子拉碴的郑罡一眼。 其实相比于清楚来路的刘志宝,汪庆达最为好奇和警惕的反倒是郑罡,因为他清楚此人不仅跟‘子诩公子’关系匪浅,同时又跟官兵那边‘眉来眼去’。 莫说别的,他们能渡过芦洪江可不就是由那郑罡与官兵先行交涉的吗?而当他们打下芦洪市以后,不也是郑罡在官兵那边帮他们高价购买军械和粮草?嗯,也不知这厮在中间吃了多少回扣? 因此汪庆达甚至猜想这郑管事会否是个背景深厚的掮客,故而他对郑罡始终保持着戒备之心。 刘志宝自然更不清楚这郑管事的来历,但他猜想此人有可能是世勋公子手底下的细作,且他深感此人绝不简单而又深得公子信任,因为就连汪统领和他都要被支走了不是? 虽说刘志宝和汪庆达都很好奇公子还会跟郑管事说甚要事,但既然公子不让他们知晓,他们自是识趣地告辞离去,何况他俩还有一大堆事务需要去处理,相互间还要就建立后备二营的诸多事务进行沟通协商,后边还有得忙呐! 待到二人离开之后,书房内只剩下唐世勋、郑罡和魏落桐三人。 唐世勋从一旁炭炉上提着热水壶续了三碗茶,并对魏落桐招了招手:“落桐,来,过来坐。” 魏落桐螓首微点,一脸平静地拿着笔纸过来坐在世勋身旁,而她的余光则好奇地关注着其貌不扬的郑罡。 就如刘志宝的猜想那般,魏落桐也晓得唐世勋去当细作之事,因此她也猜想这郑管事可能是个细作,这不禁让魏落桐充满了好奇与新鲜感,不知这郑管事会说些甚重要的事情哩? 第568章 断掉的情报传递 唐世勋率先开口问道:“怎样?可是与零陵城那边接上了?” 郑罡的嘴巴子一阵蠕动却并未回答,他神色古怪地看向唐世勋,旋即又看了眼初次见面的魏落桐,似乎他不太想当着魏落桐的面说那些重要情报。 魏落桐心头暗恼,她自是察觉到郑罡的古怪神色,于是她螓首低垂看着面前的本子,实则在等唐世勋决定她的去留。 如若世勋不让我听,那,哼!那我也不稀罕,以后我也不做这劳什子秘书了!魏落桐在心中一阵碎碎念,但其实她很清楚唐世勋不会让她这时离开,否则他也不会让她坐在他身旁来了。 而且她看着纸上刚记录的‘与零陵城那边接上’之话更是好奇心大盛,这坏蛋居然跟零陵城那边也有甚联系吗? 这时唐世勋淡然笑道:“无妨,都是自己人,有要事直说便是。” 郑罡呵呵一笑,他当然晓得这魏落桐是公子的‘自己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为公子着想,因他想当然地以为这位俏娘子是公子新近才勾搭上的,谁晓得她是不是个醋坛子?但既然公子都说无妨,那他也没甚好操心的不是? 于是郑罡直言道:“回公子的话,俺前日在冷水滩时终于跟零陵城那边的人接上了,这事还真不是韩夫人或岳教官的问题,嘿嘿!而是因为王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缘故……” 原来,自从二月初一唐世勋扮作‘子诩公子’带着庞大田和汪庆达等两千余将士离开门滩以后,直到二月初七抵达高溪市南码头旁的八弓坵,唐世勋与岳三水之间的情报传递都没有任何问题,他能够清楚地了解到零陵城的各方动静。 当然,由于岳三水传递的情报传递有延后性,因此唐世勋所得到的情报都是至少在两到三日之前的,即他到达八弓坵时所得到的有关零陵城之情报都是二月初五与之前几日的。 而从二月初七直到初九的夜晚,即唐世勋已经在八弓坵等待邓参将的人搭建浮桥的那晚,这三日他都没有收到岳三水的情报。 从二月初十到十三这几日,唐世勋已经渡江并筹备攻打芦洪市,零陵城方面的情报则由郑罡居中接收。 但二月十四郑罡渡江来到芦洪市时,郑罡很是担忧地说,他前几日跑遍了高溪市南码头、冷水滩和楚江圩的几处秘密联络点,但各处联络员都说没有收到零陵城传来的情报。 而同样是二月十四那日,薛正亦是从祁阳城秘密赶到了芦洪市,薛正也担忧地说,他已经好多日未曾收到岳三水的情报传递了。 当唐世勋听到郑罡和薛正的汇报后顿时心头一沉,莫非零陵城那边出现了甚重大变故? 要知道他北上之后几乎每日都会用密本将要事记录,隔上两日最迟三日就由郑罡派人传递回零陵城,同样的岳三水在零陵城也是如此,为何岳三水会隔了近十日都不传来情报?这突然断掉的情报联系让特工出身的唐世勋极其难受。 但唐世勋即便担忧也无法,这个时代的情报传递本就不方便,他又不可能从芦洪市跑回零陵城去了解情况。 好在郑罡于二月初十就已派人回零陵城去找岳三水问清缘由,因此唐世勋只能按捺着心中的担忧继续等待。 直到前日,即二月十六,郑罡在冷水滩的秘密联络点时,他派去零陵城的手下回来了,而让郑罡惊奇的是他的手下竟还带了个妙龄女子回来,而后郑罡终于得知了零陵城情报网的‘剧变’和诸多大事。 如唐世勋的夫人周氏带着湘儿去零陵城,结果周氏遭到亲兵统领仇大刚的殴打至重伤,如今依旧躺在门滩军营内。 而湘儿则被绑架至秦府,遭到秦九和夏菡的软禁。 二月初七时,王秀荷亲自去找秦九的舅舅柳将军谈判并郑重承诺,唐夫子发行的‘祁阳军债’和‘道州军债’全都有柳将军的份! 因着军债之大利,柳将军当场拍着桌子怒骂外甥秦九怎如此下作绑架个小娃娃,当晚柳将军就亲自去秦府把湘儿接出来交给了王秀荷。 郑罡向唐世勋汇报了此事之后,接着将道州申家军在龙虎关大败、广西杨总兵坐镇永明县等事详细地告诉了唐世勋,而后则着重讲述军债发行之事。 在二月初九,军债事务所正式发行‘祁阳军债’和‘道州军债’,兴许是炒作军债的人们愈发精通之缘故,永州府衙、零陵县衙、零陵商会、府学宫、以及东安县和全州的豪商们纷纷认购‘道州军债’,当日便售出了一百八十三份,即一百八十三万两银子。 至二月十一,三百份‘道州军债’售罄。 由于唐夫子和柳将军的军队皆在厉兵秣马,且两军已公开申明二月十五集结南下道州城,因此每张‘道州军债’的平均价位已被炒作至二万两银子以上。 而‘祁阳军债’则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除了零陵商会的十三姑象征性地认购了十张,加上一些亲近唐夫子的商人们认购了十余张,三百份‘祁阳军债’至今也只售出了不足一成。 值得注意的是,东安城的文秀才和彭四爷居然陆续认购了六十张‘道州军债’,这可是六十万两银子!据全州城的黄员外私下隐晦地透露,文秀才和彭四爷怎可能有如此多的现银?这些银子的来源极可能是东安城的‘某些’官兵将领。 这正是最让人担忧的地方,因为军债事务所在发行这两期军债时就出具了公示,‘道州军债’由唐夫子和柳将军五五对开,双方各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祁阳军债’则是唐夫子一百五十万两、东安城的陈副总兵一百万两、柳将军五十万两,而且在该公示中还着重提到,‘子诩公子唐世绩’与庞大田、汪庆达和盘辉等将领并非背叛唐夫子,而是秘密北上组织祁阳攻略云云。 但即使有这样的公示在,无论是与秦、柳两家亲近的商人,亦或是东安城的豪商们,他们皆没有认购一张‘祁阳军债’!这岂非从侧面证明柳将军和陈副总兵均不看好唐世勋的祁阳攻略? 郑罡说到这儿时,眼见魏落桐还在神情专注地用炭笔做着记录,而唐世勋亦用炭笔在自己的本子上快速书写着何事,于是郑罡遂停顿了下来饮着茶等待二人,同时也让唐世勋先消化这些情报。 当唐世勋听郑罡说湘儿被秦九和夏菡给软禁了的时候,他顿感自己的心口传来一阵莫名的刺痛,已经魂穿这许久的他已渐渐明白,这是他身体的‘前任’所留下的深刻记忆所引发的生理反应,因为从湘儿出生伊始,这具身体的‘前任’就极为宠爱湘儿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 好在王秀荷以军债之大利换得柳将军把湘儿救出,当唐世勋听郑罡说到这时,他心口的刺痛顿消。 至于说三百份‘祁阳军债’只售出了不足一成,唐世勋对此虽早有些预料,但他也没料到销售情况会如此惨淡。 果然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精明人’啊!唐世勋心中暗自苦笑。 其实他很理解认购军债者的心理,毕竟唐家军的步骑主力都在零陵,加之柳家军要与唐家军联合出兵南下道州,这对于军债持有者们而言可是真真正正的眼见为实。 何况道州申家军不仅在龙虎关大败,且丢失了其南面屏障永明县与江华县,亦即是说申家军仅剩道州和宁远两座城池,而其南边又要直面广西杨总兵的军队。 缺少粮食补给的申家军要抵御广西兵的北上已是极为艰难,而唐夫子和柳将军又趁机南下攻打道州城,这无疑是让申家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绝境。 虽说唐、柳两军此次出兵摆明了是要痛打落水狗,但军债持有者们可不会这么想,因为只要两军打下道州,他们就能分润半座道州城的红利!在这等绝对利益的趋势之下,军债持有者们是卯足了劲在零陵城给两军造势,谁还敢去指责唐夫子和柳将军是落井下石呢? 在这等情况之下,‘祁阳军债’本就黯然失色,加之连东安城的豪商们都不愿掏银子去认购祁阳军债,即表示他们连陈副总兵都不支持,这也难怪祁阳军债的销售情况会如此惨淡了。 魏落桐已是将郑罡所言全部记录于本子上,此刻她的心情既震惊又无比疑惑,虽说她不是永州府人士,但她如何不清楚该府的府城是零陵,而第二大重镇便是道州城? 没想到那位‘唐夫子’是个如此有魄力的狠角色,他既派唐世勋率军北攻祁阳城,还同时派兵南下攻打道州城!只从这一点就让魏落桐很想亲眼见见这位唐夫子。 更是那劳什子军债,当郑罡说‘道州军债’只三日便售罄,那可是三百万两银子啊!魏落桐如何不对这等新鲜事物感到震惊而疑惑? 当然,魏落桐对于郑罡适才提到的周夫人、王夫人和韩夫人则充满了警惕,她在小狼山寨时只听刘志宝等人提到了唐世勋的发妻周氏,而王夫人和韩夫人又是谁? 再有,郑罡适才提及王夫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还未明说此事,这也让魏落桐感到很是好奇,她从郑罡适才所言当中得知发行甚军债的便是这位王夫人,也不知这王夫人当的是何新官?又烧了怎样的三把火? 第569章 新官上任王秀荷 正当魏落桐在暗暗好奇王夫人是何角色之时,唐世勋也放下了他手中的炭笔。 他将自己写的内容再浏览了一遍之后,神色不愉地皱眉问道:“郑罡,你适才说情报中断是因为王秀荷,且她还‘新官上任三把火’?莫非如今零陵城的情报网是由她在主理?岳三水理当去道州主持情报工作,但他怎能把如此重要的情报网交给王秀荷?这不是胡闹吗?” 郑罡从怀中掏出一卷尾指大小的纸卷递给唐世勋,随即咧嘴笑道:“公子您消消气,还别说,俺前日得知这个消息时也是惊得头皮发麻,好在王夫人派去冷水滩的董小姐口齿伶俐,倒是将这事解释了清楚……” 前日上午,即二月十六,郑罡再次去到冷水滩的秘密联络点,自二月初十起他已派了两个得力手下先后赶去零陵城联络岳三水,但两个手下仍未回来,这不禁让他感到甚为忧心。 要知道冷水滩距离零陵城也就五六十里地,步行一个来回最多也就两日,且湘口关以外的湘江西岸都是郑罡的老上司邓参将的地盘,郑罡早已沿途打点得妥妥当当,怎会六日都没见人回来报信呢? 到了前日中午,郑罡都已在准备亲自回一趟零陵城之时,他的两个手下终于回来了,而让郑罡惊讶的是那俩货居然带着个妙龄女子走进了冷水滩的秘密联络点,而且他的其中一个手下还提着个竹笼,笼内装着两只鸽子。 手下说这女子叫董三妹,芳龄十八,乃是王秀荷新招的情报人员。 王秀荷新招的情报人员?郑罡当时就迷糊了,他自然晓得王秀荷是谁,但他只知她是唐夫子的干女儿、秘书局三科的科长兼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她怎会跟公子在暗地里的情报系统扯上关系? 那董三妹说话很是有条理,她先自报家门说她乃是湖广武昌府通城县人士,祖祖辈辈以养殖为业。 去年春季,董家二十余口逃难南下,年底时辗转颠沛至零陵城,当时董家只剩五口人,虽说进入了零陵城内,但这五口人已濒临饿死的边缘。 恰逢今年正月初一零陵县衙招募难民青壮,董家这五口人当中还有一个适龄的男丁董振,他是董三妹的大哥,虽说董振已是饿得皮包骨头,但他生得很高大,县衙壮班的那些衙役谁不是眼尖得很?就这董振的骨架子,只消将养些时日可就是个十足的好苦力,这完全符合唐夫子的招人标准不是? 之后董振带着董三妹等家人去到了门滩,董三妹与家人被安置于那万间难民窝棚区居住,当唐夫子成立后备营以后,董振成为了后备营的旗总。 二月初二,一个谣传在难民窝棚区渐渐传开,据说是唐家军的二号人物‘子诩公子’叛变,而以难民青壮组成的后备营一千人集体消失,及可能是跟着那子诩公子一同叛变了? 这谣传让董三妹等家眷们顿时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当中,好在唐家军并未因此而针对后备营一千人的家眷。 当董三妹把这些事告诉郑罡以后,遂将话题转向她的顶头上司王夫人。 二月初五的夜晚,王秀荷、岳三水、韩夫人和扮作唐夫子的唐世绩在门滩军营内密议了一整宿。 次日一早,岳三水带着王秀荷回到零陵城内药局西巷的秘密据点,并紧急召唤零陵城情报网的骨干高靖、丁迁和梁憨头来密议,岳三水神情严肃地宣布,他明日就要带着丁迁及‘特别行动队’的一半成员南下道州城,而零陵城的情报网交由王秀荷来统筹管理。 此话一出,高靖当时就有些急眼了,凭甚要让个完全不懂情报工作的王秀荷来领导他们? 岳三水可没空过多解释,他不容置疑地拍板定下此事,毕竟他曾经和阿梓、薛正给过高靖独当一面的机会,但高靖做事委实太过照本宣科,绝非是守住零陵城情报网的最佳人选。 至于梁憨头则碍于其本是湖广辰州府锦衣卫的出身,他很有自知之明,绝不敢提出由他来掌管情报网的要求。 而后岳三水带着王秀荷去了高靖的‘梓’组织之秘密据点,即高靖手下的得力臂膀老田负责看管的‘档案处’。 高靖等细作们在零陵城内外打探到的所有情报全都在此有归档,岳三水便让王秀荷在这档案处仔细查阅资料,而他则在旁耐心解释与悉心教导。 要说王秀荷也委实是精力过人,她在二月初六那天就一直待在档案处之内,对于老田与其姘头看管的各类档案,王秀荷当时就提出了批评,分类不明确、归档杂乱无章、没有索引以供查阅等等,这委实把老田和他的姘头给说得面红耳赤,而高靖亦是感到脸上无光。 王秀荷不仅提出批评,且还极为利索地进行档案归类,至当晚所有情报档案就被她全部整理了一遍,各个简易书架上都写了索引,这无疑让岳三水和高靖等人深感佩服。 而王秀荷也在归类整理当中把所有情报全都过了一遍,当晚她又是彻夜未眠地向岳三水和高靖请教诸多情报工作的问题,她的事无巨细与精力之旺盛可把岳三水和高靖给‘折磨’得不轻。 值得注意的是,岳三水也于二月初六将周氏和湘儿的到来及经历、龙虎关的战事、他与韩夫人的决定等等诸事皆以密本书写成信,并让高靖派人送出城去交给湘口关的老黎。 这老黎乃是高靖手下的另一个得力干将,在唐世勋的两次湘口关之战当中老黎都做出了重要贡献,如今的湘口关由唐家军和柳家军共同掌管,老黎则继续以鱼商的身份潜伏于湘口关。 而岳三水与唐世勋之间、以及与远在祁阳城的薛正和薛刚两兄弟的情报传递,都会先送至湘口关的老黎那儿,再由老黎派人出湘口关传递给郑罡手下的人。 到了二月初七的清晨,丁迁与手下‘特别行动队’的半数成员共十七人已准备就绪,岳三水与王秀荷、高靖、梁憨头做了最后的叮嘱道别遂南下道州而去。 当时王秀荷所要做的事情很多,她既要熟悉零陵城的情报网,还要筹划‘祁阳军债’和‘道州军债’的发行事宜,同时还在思索该如何去找柳将军谈判以救回被绑架的湘儿。 然而就在岳三水一行离去后不到两个时辰,王秀荷跟高靖还在‘档案处’议事时,老黎行色匆匆地由湘口关赶来零陵城禀报了一则重要的消息,龚四叛变了! 这龚四便是在头一日揣着岳三水的密信离城赶去湘口关之人!他乃是高靖最为忠心的手下之一,怎的会突然叛变了? 老黎神色严峻地说,昨晚他在湘口关的秘密联络点遭到十余个黑衣人的袭击,好在老黎早有防备,他在秘点的附近养了二十余个武士,这群黑衣人敌不过遂逃走,其中有三人当场毙命,另有两个重伤被抓。 而后老黎赶紧趁夜转移,并对那两个重伤之人进行拷问审讯,两人招供,他们都是秦九的手下,因龚四投靠秦九,他们才知晓老黎在湘口关的秘密联络点,而龚四怀揣着岳三水的那封密信恐怕已经在秦九的手里了。 此事无疑给了高靖当头一棒,而当时王秀荷也在旁听得清清楚楚,偏偏岳三水已经离开零陵城南下了,这对于‘新官上任’的王秀荷而言无疑也是一个极为严峻的考验。 于是王秀荷当机立断,即刻中断与世勋公子之间、以及与薛正之间的所有情报传递!内查,全面内查! 虽说龚四带出去的是封密信,在没有‘密码本’的情况下秦九恐怕也无法得知密信的内容,但在高靖的‘梓’组织当中至少有五个人知晓情报传递所用的三套‘密码本’,同时梁憨头的汉帮潇湘堂、丁迁的特别行动队当中也各有两三人知悉。 因此王秀荷不仅要进行全面内查,而且要对知悉三套‘密码本’的情报网高层进行‘忠诚询问’,毕竟谁都不清楚秦九究竟贿赂收买了谁,又都有哪些人叛变了? 与此同时,王秀荷决定当日便去拜访柳将军,这一来是明确告诉柳将军,唐夫子发行的‘祁阳军债’和‘道州军债’都有柳将军的份,二来王秀荷想旁敲侧击地看看这柳将军有何心思,三来自是要赶至秦九破译岳三水的密信之前先把湘儿救出来。 要说柳将军那也是个老狐狸,他由始至终都装作对外甥秦九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甚至在跟王秀荷再三确定他的军债之大利后,还站在正义的立场上强烈谴责自家外甥秦九。 湘儿是被安全救回来了,但王秀荷刚刚接掌的零陵城情报体系却不再安全,在内查当中,高靖、梁憨头、老田、老黎和特别机动队的人进行了极为严苛的审查,第一个被锁定之叛徒就是掌管‘档案处’的老田的姘头!这无疑让整个‘梓’组织的高层陷入了动荡。 这老田可是高靖的后勤主管!他的姘头居然投靠了秦九?那么高靖的组织内部究竟被秦九和老田的姘头收买了多少人? 从二月初八直至二月十五,零陵城的情报网内部之‘大清洗’皆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被秘密关押严审或处死者逾四十人,其中高靖的‘梓’组织和梁憨头的汉帮潇湘堂内之人皆有,而高靖的左膀右臂老田亦是被软禁。 而王秀荷在看过审讯笔录之后,亲手写下了对其中的某些重要叛徒的秘密处决令! 话说在二月初八那日,王秀荷想起她书房中有一本颇为生僻的《鸽经》,于是她拿着此书去与高靖商议,她认为如今情报网内部出现了如此大的问题,还是启用飞鸽传书更为妥当。 高靖对此并不太支持,他明确地告诉王秀荷,当初他在参加世勋公子等人的‘第二期细作培训’之时,有一节课世勋公子就曾专门说了飞鸽传书之事。 不可否认这是比人与人之间传递情报更为快捷的方式,但培养信鸽不仅要花时间,且还得要懂行之人,但唐世勋并未找到有相关经验之人。 何况信鸽传递不仅太过固定且极为依赖联络点的稳定性,比方说若在门滩军营设置一个点,再于黄田铺大营设置一个点,这样的信鸽传递自然省却很多时间,且两边都是军营内,自是不虞出现甚大的问题。 但若用于零陵城与郑罡甚至薛正的秘密联络点之情报传递则有很大的隐患,人家郑罡本就是在官兵邓参将的地盘上活动,薛正更是在倪将军的老巢祁阳城!若被人时常看见鸽子飞进飞出,你当敌人都是傻子不会起疑心? 最后高靖问道,咱们又上哪去找懂得养鸽之人?总不成看了王夫人你的这本劳什子‘鸽经’就能养鸽子传信了吧? 不过王秀荷坚持要试飞鸽传书,因为她在归类档案之时曾看到岳三水和薛正在正月上旬时曾去过一次门滩公校,他俩是去帮校长左氏物色第一批的学生,这批学生只有二十余人,都是十岁至十二岁的男孩女孩,且都是从加入后备营的一千将士的家眷当中所挑,巧的是其中有一人就是董振和董三妹的亲弟弟。 由于进入门滩公校的学生都包吃住,因此没有哪个难民家长会拒绝这等实惠,而岳三水和薛正对左氏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即需要这些孩子与其家人的详细背景信息。 之后这些背景信息被左氏记录并写有备份,这备份由岳三水存放于‘档案处’,王秀荷敏锐地记住了董家的背景,这来自武昌府通城县的董家是一个世代从事家禽养殖的富农家庭。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王秀荷让高靖派人去门滩‘请’来了董家的董三妹,让王秀荷惊喜的是,董三妹与其兄长董振、其父董叔以前在武昌府时就曾帮一些富贵人家饲养和训练过信鸽。 于是从二月初九开始,王秀荷就让董叔和董三妹父女俩帮她饲养和训练信鸽。 为了尽快出成效,王秀荷对父女俩恩威并施,若是二月十五之前训练出堪用的信鸽,赏黄金百两!如若没能达成,她就把这父女俩连同家人通通剁碎了扔进潇水去喂鱼! 董家父女俩吓得半死,哪敢不竭尽所能为王秀荷训练信鸽?好在他们是真有这等本事,因此在二月十五时训练了八只信鸽,且在当日的试飞中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王秀荷大喜过望,遂重赏这董家父女俩。 而郑罡派来询问的人也已与她联系上,于是她命董三妹带着两只信鸽与郑罡的手下赶赴冷水滩的秘密联络点,并于二月十六见到了郑罡。 当郑罡向唐世勋讲述到这儿时,唐世勋不禁仰头笑赞,好一个王秀荷!岳三水还真有识人之明啊? 魏落桐则暗惊于这位王夫人的行事风格,一想到王夫人亲手写下甚秘密处决令,直让魏落桐感到头皮阵阵发麻,这个女人还真是杀伐果断哩! 第570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当郑罡说罢王秀荷在零陵城的诸番举措之后,唐世勋展开郑罡递给他的那张尾指大小的纸卷仔细看了好几遍。 在二月十六那日中午,当董三妹带着两只信鸽与郑罡见面之后,遂以密信写上‘平安抵达冷水滩’等字并卷成小卷缠于信鸽的爪子上,而后放飞信鸽。 不到两个时辰信鸽便已飞回,并带来了王秀荷的密信,当时郑罡与他手下的人皆啧啧称奇,他们虽听说过飞鸽传书,但何曾亲眼见过?这若非是专业之人哪能玩的转? 而此时在唐世勋手上的便是王秀荷传来的那卷密信。 看着密信上如行云流水般的娟秀字迹,优雅中透露着严谨,唐世勋自是认出此乃王秀荷的亲笔信,而密信中有些事是郑罡适才未曾提到的。 如王秀荷的‘请罪’,毕竟是她在二月初五时擅作主张带着周氏与湘儿去门滩军营,阴差阳错之下导致周氏被侍卫统领仇大刚殴打至重伤,且湘儿还遭到绑架,因此王秀荷在信中坦承自己的过错。 又如王秀荷写道,她之所以果断处决高靖的‘梓’组织内部的高层叛徒,并非是为了树立威信,而是深感高靖手下的情报人员太过混杂,她认为长痛不如短痛,若不快刀斩乱麻以后的问题恐怕会更严重。 唐世勋对于王秀荷的果断处理深为赞同,其实早在高靖扩大情报网并建立‘梓’组织后,唐世勋就知道高靖的组织在将来定会出现大问题。 当初唐世勋带入零陵城的十五个第二期细作学员,有四人在高溪市时遭到狼兵毒箭所伤而卧床不起,剩下的十一人被唐世勋分成了四组。 即朱四方等三人的‘甲组’、老钱等三人的‘乙组’、高靖和老黎及老田的‘寅组’,以及郑罡和老井的‘丙组’。 且唐世勋为了激发各组的积极性而拟定了每五日一次的考核评比,结果高靖的寅组每次都是第一名。 后来朱四方的甲组被那暗地里兴风作浪的杨氏给‘洗脑’,甲组三人不仅背叛了唐世勋,且还与杨氏的杀手们一同刺杀唐夫子,即方媛儿香消玉殒的那晚,而朱四方等三人被逮捕并交由于威审讯。 之后阿梓策划了震惊零陵城的县衙监狱投毒案,朱四方等三人被毒鸩身亡,连带中毒而致死致伤者近百人。 再之后,每期考核都垫底的‘乙组’的老钱等三人被阿梓派往道州城开辟情报网,而郑罡的‘卯组’则早已名存实亡。 因郑罡早在进零陵城后不久便打入了府属火器局内部,而他的组员老井则在夏菡与赵吉晟被抓去秦府的那日,即在高山寺藏经阁扮做僧人的赵吉晟麾下之官兵被屠戮之日,老井便被秦九的人给秘密逮捕且至今下落不明,恐怕他都已被秦九给秘密处决了都不一定。 因此,唐世勋手底下的四组细作里边只有高靖的‘寅组’最为稳定,而后高靖便负责了整个零陵城内外的情报打探工作。 由于高靖的情报网急速扩张,唐世勋深知这等‘野蛮生长’以后会有问题,但他和阿梓、薛正、岳三水都对高靖抱有很大的期望,因此四人秉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并未过多地介入高靖的‘梓’组织内部事务。 毕竟除了正月初一及前后两日高靖独当一面之外,其他时间内阿梓、薛正或岳三水至少有一人坐镇零陵城,若遇突发状况三人都能及时处理,亦即是说他们都给了高靖‘试错’与纠错的机会。 但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岳三水刚离开零陵城南下道州,高靖的手下龚四就背叛了?且那龚四还把岳三水的密信交给了秦九? 若是唐世勋当时在零陵城,定然也会毫不犹豫地进行内部调查与大清洗,而且若是他处理的话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至于说梁憨头的汉帮潇湘堂出现叛徒则不足为奇,毕竟潇湘堂七八百号人,哪可能所有人都对梁憨头和张莽飞忠心耿耿? 好在梁憨头的人几乎都只负责外围查探,对于零陵城情报网的打击自然没有高靖那边严重。 王秀荷在密信中还提到,由于高靖的左膀右臂老田的姘头涉案极深,许多叛徒都是被老田的姘头所收买和蛊惑,因此王秀荷在严加审讯之后已秘密处决之。 而在老田的姘头所交待的供词里边,王秀荷已经看出老田同样有重大嫌疑,且高靖和老黎也心知肚明,但两人不仅为老田求情且不同意给他用刑,这让王秀荷很是为难。 毕竟零陵城的情报网离不开高靖等人,王秀荷新官上任自是不便做得太过,她在密信中隐晦地写道:‘看来高、黎与田的感情极深。’ 在这封密信的末尾,王秀荷刻意隔开了一小行并附上一句宋词:‘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句隐晦而耐人寻味的话语、最后附上的一句宋词,这不禁让唐世勋剑眉紧锁陷入了沉思。 今晚无疑是唐世勋第一次对王秀荷另眼相看,也对她生起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担忧!这个曾阖家遭尽屠戮、被丈夫弃守空房的名门闺秀,又为了她唯一的女儿小囡又遭知县齐大坚和许南潇的逼迫,万般无奈下只能屈从于他所扮的唐夫子的女人啊! 而即便她生得肤白貌美才学过人,那双如水的双眸仿似有道不尽的千言万语般,即便她以‘尊老’为由帮他暖过几次被窝,但唐世勋之前也从未对她生出过怜悯或喜爱。 起初唐世勋只把王秀荷当作一个堪用的人才,一个能为他分忧的秘书,因此才认她做了干女儿而已。 当然,唐世勋在扮做唐夫子期间一共认了五个干女儿,除了阿梓扮做玉姑时认他为干爹是为了方便传递情报,在其他的四个‘干女儿’当中,唐世勋最为放心的无疑是王秀荷,但他对于她的能力和魄力却不是很满意。 比如唐世勋认的第一个干女儿是扮做十三姑的江依柔,要说当初若不是唐世勋把她救出秦府,恐怕她如今还在被秦九软禁不是? 论忠心这江依柔自然是有但也绝对不多,因为她成为零陵商会的会长之后,总是有意无意地将商会的利益置于唐世勋的利益之上,这一点委实让他感到极为不喜。 但不可否认的是,江依柔坐在零陵商会的会长位子上做得确实很不错。 又如唐世勋认的第二个干女儿,即秦家大小姐、秦九的亲大姐秦薇儿,这个女人是为了家族利益愿意牺牲自己的典型。 要知道当初秦薇儿可是想跟薛刚远走高飞的,但后来不也果断地与薛刚分手后投入唐世勋的怀抱?而唐世勋又不得不与秦薇儿虚与委蛇,以她这个中间人来缓和他与秦、柳两家的诸多矛盾,甚至他还将自己秘书局最重要的第一科交给她来掌管,但他自然不会对她推心置腹。 就说秦府传出唐夫子乃是唐世勋所假扮之谣言,这明面上的说法是此谣言由夏菡传出,但夏菡只知唐世勋,哪知他扮作了唐夫子?但秦薇儿可是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他如何猜不到秦薇儿极可能对秦家人透露了某些内幕? 但若单论能力,秦薇儿掌管的秘书一科确实做得很是不错,唐家军与柳家军虽是在军制上有不小的差异,可两军的内务都对秘书一科公开。 这有了比较自然就会有反思与进步,因此这对两军而言都是利大于弊的好事,而且因着秦薇儿与秘书一科的存在,也为两军联合出兵道州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两军在后勤补给与军队管理等方面都少了很多的扯皮与矛盾,在这一点上秦薇儿与秘书一科委实功不可没。 而唐世勋认的第三和第四个干女儿即王秀荷与许南潇,这两女原先都住在宋家祖宅,她俩一个是宋家少夫人,一个是宋家老爷的第四房小妾。 虽说许南潇笑起来时甜美亲切,但论容貌在其他几个女子面前自是黯然失色,何况就连她笑起来的亲切模样在唐世勋看来也是极为虚伪,但她委实与世勋前世的发妻太过神似,这无疑成了他最大的心结之一。 因此唐世勋对许南潇真是既想报复又不愿让她受到别人的伤害,且这等一言难尽的复杂心思还不能对外人道也,加之许南潇不仅是秘书二科的科长,且她还负责管理门滩与富家桥等四地的商运码头,她的一系列有魄力的举措都让唐世勋甚是满意。 反观王秀荷负责的秘书三科和军债事务所虽也都做得不错,但相比江依柔、秦薇儿和许南潇三女自是显得太过中规中矩,在唐世勋看来王秀荷行事魄力不足,这或许是由于她没有家族做后盾之缘故? 但唐世勋可是早就提醒过她,只要她忠心任事,他就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不过话说回来,或许也正是因为王秀荷没有家族支撑的缘故,唐世勋才对‘孤苦无依’的她最为放心吧? 而唐世勋之所以给岳三水和王秀荷之间留下那道密语暗号,这可真不是他未卜先知,因为他不仅给王秀荷留了,同时也给许南潇留了,而这都只是为了给零陵城的情报头子岳三水多两个‘备用方案’而已。 即万一岳三水遇到甚比较棘手的事情用的着王秀荷或许南潇,可以用此暗号密语来联络处于情报网之外的两女,以得到她俩的帮助。 至于岳三水真到了这等时候究竟会找王秀荷还是许南潇,唐世勋自然随他了。 谁知岳三水不仅选择了去找王秀荷,且只隔了一日居然就把整个零陵情报网全都托付给了她!这如何不让唐世勋震惊? 而当郑罡说了这许多,加之唐世勋看过王秀荷的亲笔密信之后,他已是看到了一个与过往截然不同的王秀荷,这是一个情报天赋绝不在阿梓之下的女人!因此唐世勋的心情无疑是极为激动的。 至于说唐世勋第一次感到心疼和担忧王秀荷,这可不是出于甚喜爱,而是因为唐世勋的惜才之心,因他已经从王秀荷的密信当中看出,高靖的‘梓’组织之内部问题绝对比郑罡所言更为严重!这对于初掌零陵情报网的王秀荷而言无疑是一个极为严峻且险恶的考验。 因此唐世勋很清楚秀荷写在密信末尾的那句宋词‘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绝非是表面上的情情爱爱,而是秀荷在借此表明她要为唐世勋守好关键的零陵情报网之决心!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想及此,唐世勋的剑眉骤然上扬,他从自己的本子上撕下一条尾指长短的纸条,提笔写下十四个字:‘唐家军步兵左营任由王秀荷差遣!’ 这行字他没有使用密语,旋即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篆体印章,其上刻有‘唐家军总兵、夫子唐’等字样,他在纸条上盖下此章后,遂郑而重之地将纸条交给了郑罡。 郑罡一看纸上这行字后喉咙不由自主地咕噜作响,我的个乖乖!步兵左营任由王秀荷差遣? 他之前给唐世勋汇报时就曾提到过,在唐家军与柳家军的攻略道州行动中,唐家军出动的是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柳家军出动的则是纯步兵队伍。 而唐家军的步兵左营和右营则并未南下道州,其中步兵左营驻守湘口关、黄田铺大营与石山脚营地,步兵右营则驻守潇水沿岸的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四地,并协助两军南下的后勤保障工作。 这当中自然有个重要原因,即步兵左右两营的营将官为白老二和白老三,他俩虽已宣誓效忠唐夫子,但道州的申将军毕竟是他俩曾经的上司,且宁远县的守将白大龙还是他俩的亲大哥,白老二和白老三虽没有阻止唐、柳两军的道州战役,但两人又岂能不回避之? 因此两人皆留守于零陵城外,而要论两个步兵营的实力孰强则当属步兵左营无疑。 就在郑罡想着心事时,他突然感到一道冰冷森然的目光将他给锁住!他知道是公子在看他,但他从未感受过公子如此强烈的压迫感。 没错,郑罡从这压迫感中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危险气息!就如他当初为了逃出献贼的追杀而躺在棺材里边,当几个献贼推开他那半盖着的棺材板时,那无疑是他此生最接近死亡的一次惊险经历。 而此时郑罡的心头狂跳不止,他居然在世勋公子的鹰目凝视之下又产生了这种接近死亡的危机感!公子究竟是在试探俺还是对俺动了杀心? 郑罡的额头上已是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急中生智,立刻起身在唐世勋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一旁的魏落桐被郑罡膝盖砸地的闷响给吓了一跳,她虽然也感到世勋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是可怕,但她不明白这郑罡为何突然下跪哩? 出于好奇,魏落桐瞥了眼桌上的那张唐世勋交给郑罡的纸条,这一看惊得她的柔荑赶紧捂住嘴以防惊呼出声,瞳孔更是猛然放大,世勋他!他怎会有唐夫子的印章? 第571章 我岂会对你不利 “老郑,你这是做甚?” 唐世勋神色不愉地伸出左手拍了拍郑罡的肩膀:“早跟你们说过男儿膝下有黄金,本公子不兴跪礼!起来说话!” 膝下有个鸟黄金!郑罡忍不住心中暗骂。 他清楚记得薛正曾无意间提起过,当初官兵陶将军攻打湘口关时,颜梓玉和薛正、梁憨头等人皆在关墙之上御敌,而颜梓玉可是用世勋公子给她防身的燧发手铳杀了两个乱兵! 精明的郑罡自然联想到,世勋公子能给颜教官一把燧发手铳,他自己又岂会不随身携带一把?何况他的右手一直藏于袖中,这无疑是让郑罡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更为重要的一点是,郑罡本就清楚王秀荷的密信内容,无论王秀荷在密信末尾写的那行宋词是否另有深意,但她不仅在信中提及老田有重大嫌疑,还提及高靖和老黎皆护着老田不让动刑,甚至她还写道:‘看来高、黎与田的感情极深’,这句话就仿佛一根尖刺深深地扎在郑罡的心口上。 设身处地的想,若换做他郑罡是唐世勋,看到这些会作何想?就连郑罡都在猜想老高的‘梓’组织从上到下恐怕都有问题,世勋公子又岂会看不出? 而郑罡作为湘口关之外的岐山头、楚江圩、冷水滩、高溪市等各处联络点的负责人,他如何不担心公子也在怀疑他和他的人会有问题? 因此他才决定‘先声夺人’跪下表忠心再说,何况若公子真要在此拿下他的小命他还真没辙,因为这书房外边全是汪庆达的侍卫,他能往哪逃? 唐世勋见郑罡依旧哭丧着脸不肯起身,且他瞥见郑罡的小眼睛一直关注着他的衣袖,他顿时明白了这人精在想些甚。 于是他故作不快地冷哼一声,从袖中伸出右手在郑罡面前晃了晃,只见他右手腕上套着根金丝红绳,绳子末端系着他手心里的一个龟壳造型的精致玉把件。 他冷冷地睨了郑罡一眼:“郑罡啊郑罡,你是第一天跟着我唐世勋吗?我岂是那种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责罚甚至打杀手下的残暴之人?难不成你以为我还随身带着甚利器要对你不利?” 眼见郑罡还有些愣神,唐世勋故作气恼地轻踹了他一脚:“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演!滚去椅子上坐好!” 郑罡难得听到唐世勋说粗话,但这等接地气的话直让郑罡感到无比亲切,而那一脚更是踹得他心头大定,他忙憨笑着起身施礼:“是是是!是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俺错了!嘿嘿,谢过公子!” 魏落桐本是在震惊唐世勋为何会有唐夫子的印章,见到这一幕不禁莞尔,原来这郑罡以为世勋要杀了他呀?看着他这么大个块头,没想到胆儿竟如此之小哩? 郑罡毫不在意魏落桐会如何看他,想他去年和邓参将等人为了逃出献贼的包围圈,躺棺材、扮妇人、装疯卖傻哪样没干过?只要能活得性命,这跪下去算个甚? 唐世勋自然晓得郑罡这个老兵油子的脸皮有多厚实,适才他若再晚些伸出右手,恐怕郑罡就要挤出几滴眼泪来上演一场‘誓死效忠’的苦情戏了。 眼见这已是深夜,明日还得启程深入敌境,唐世勋自是没空跟郑罡扯皮,他沉声说道:“郑罡,我知道你看了秀荷的密信后心中有些担忧,但我唐世勋做事向来公允,高靖是高靖,你是你,我又岂会混为一谈?” 郑罡的神情亦恢复了正常,他摇头苦笑道:“公子,俺适才的确有些想岔了,毕竟那王夫人才刚掌管零陵情报网就如此凶狠,加之您都允许她调动白家老二的步兵左营,那近千白家军的精锐老贼可全在步兵左营咧!俺都能想到若是王夫人调左营入城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来。” 旋即郑罡极为坦诚地说道:“公子,俺并非是要做事后诸葛,也并非是嫉妒高靖,但俺当初听说颜教官、薛教官和岳教官授意老高的‘寅组’扩大规模至覆盖整个零陵城内外,且老高那厮为了表忠心还整了个‘梓’组织出来,俺就觉着老高会出事……” 只听郑罡叹道,他和高靖等人虽在黑土岭陈副总兵麾下时不相统属,但自从加入唐世勋的第二期细作培训以后,大家相互间也都渐渐熟络了,郑罡如何看不出高靖有多少斤两? 当初在二期培训的综合成绩里边,他郑罡可是排在第四名,而高靖则排在了第六名,且高靖的脑瓜子很是‘僵硬’,一切都按着唐世勋等人编写的教材来生搬硬套,这虽然给他在前期开辟情报网时带来了极大的益处,但当他的情报网越铺越宽以后,不能因地制宜无疑成了最大的短板。 再者说,零陵城本就是永州府城,加之湖广中南部的大量难民涌入,城内的各方势力之间相互交织,贸然扩大情报网极可能会导致其他势力的察觉与渗透,这不,麻烦果然出现了。 郑罡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公子,不是俺自吹,但俺跟老高真不一样,俺如今只在芦洪市、高溪市、冷水滩、楚江圩、岐山头和大江口设有秘密联络点,手底下人加起来都没二十个……” 他虽说自己没吹牛,但他的眼中可是流露出自得之色,不过他确实有吹嘘的资本,在过年之前他一直在画眉铺营地以北的高关岭一带,后因‘私通’官兵的邓参将而被柳将军的人给‘护送’回了零陵城。 不过柳将军又岂是真的要治郑罡的罪?郑罡当时已经与高关岭的邓参将搭上了线,柳将军只是借着郑罡‘通敌’之事把零陵城北的画眉铺营地中隶属唐夫子的将士全部送走而已。 当郑罡被唐夫子给一撸到底‘发配’去做苦力之后,柳将军的人便已将郑罡给‘救’回了画眉铺营地,之后郑罡开始了他的‘三面间谍’之生活,即他在唐世勋、官兵和柳将军之间都成了个关键人物,就如唐世勋此次北上,不正是他作为说客去找的官兵邓参将? 而也正是在这等左右逢源的情况之下,郑罡才建立了六个秘密联络点,有一点他说的没错,他除了安排六个固定的人守在各处据点以外,机动人员只有八人,加上他自己,他的情报体系总共才十五人而已。 这人少自然好管理,而且郑罡这厮自己精明就更怕手底下的人背叛他,因此他招的全是些老实巴交易于控制的实诚难民,且他这十四个手下的家眷全都被他送去了门滩的难民窝棚区‘安居乐业’,故而他手下的人谁敢对他生出异心? 郑罡絮絮叨叨地把这些事儿给唐世勋说了一遍,其意思已是再明确不过,他不是高靖,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像高靖的‘梓’组织那么混乱,那是绝对经得起考验的! 魏落桐听得暗自鄙夷,这厮可真是无耻得很,明明是把手下人的家眷全抓去当了人质,却还恬不知耻地说那些家眷去‘安居乐业’?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厮确实有能耐也够警惕。 唐世勋则白了郑罡一眼:“你这混球不吹牛能死啊?这都快丑时了,再说最后一个事就去歇息吧!” 旋即唐世勋神情略显凝重地问道:“郑罡,你实话告诉我,邓参将对于我的祁阳攻略究竟有没有信心?” 郑罡的神情亦变得凝重,他低声答道:“回公子的话,自从您从八弓坵渡过芦洪江以后,邓参将每隔一日就会回一趟东安城,他与陈副总兵、包参将、伤愈复出的洪参将、以及幕僚贾公子等人都在商议您的祁阳攻略,从颜俊尧传给俺的消息来看,最支持您的祁阳攻略者乃是洪参将,但包参将和贾公子吧,那可不就是极力反对喽?” 唐世勋听罢不禁又陷入了沉吟。 当阿梓在上个月初由零陵城回到东安城以后,即开始重整东安城的情报网,而她作为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的嫡女是必然要跟着回广西,但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她爹只得同意留下她的堂兄颜俊尧在东安城内,至于俊尧在此做甚,颜兆丁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由于颜俊尧本就有军职在身,且他留下的理由是为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和陡军副指挥使颜大人打理生意,因为吕大人自打坐镇东安城以来还真盘下了好多间旺铺来着,而颜大人被救回东安城养伤以后也是闲得没事干,于是也跟着吕大人一起做生意了。 何况颜俊尧只带了几个手下而已,因此陈副总兵自然不会对颜俊尧‘违抗军令’滞留湖广有甚意见。 正因为颜俊尧的特殊身份,他在东安城内自是吃得很开,加之他仗义疏财,城守署内的‘熟人’也是多得很,因此他自然能打听到陈副总兵等人的诸多情报,而他传递给郑罡的情报都是通过大江口的秘密联络点。 唐世勋已是从郑罡的话中品出了深意,这说来说去在东安城的官兵高层将领当中,真正支持他的祁阳攻略者岂非只有那最能打的洪参将而已?可惜这洪参将并非陈副总兵的嫡系,若只有他一个人支持根本没甚意义。 至于说邓参将那个老狐狸,郑罡却未提及他究竟是否支持唐世勋,可见他还是处于观望态度。 而陈副总兵作为主帅,其心意究竟如何更是无人知晓。 唐世勋心中暗叹,看来官兵还是在等他能否真打下黄杨堡啊! 随后唐世勋亦不再多言,起身离开了书房,而郑罡与魏落桐自是随他离去。 书房外。 四个侍卫对他们点了点头,遂带着他们走去了不远处的客房。 这时出现了一个尴尬的情况,两个侍卫带着郑罡走去了西厢房,而另两个侍卫则带着唐世勋和魏落桐走去了东厢房。 魏落桐不禁俏脸一热,这孤男寡女的如何能共处一室?于是她问侍卫,难道没有别的厢房了? 侍卫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不愉,他哪知道眼前这披头散发的男子是谁?何况一个多时辰以前他也跟随汪统领去了那小狼巷,他自是清楚这对‘狗男女’的破事,于是他冷声道,汪统领就安排了这一间!你这婆娘装甚矜持?谁不晓得你俩有一腿? 魏落桐气得恼羞成怒,就在她还想再反驳时,唐世勋已是拉着她的手臂便进入了厢房内,毕竟他此时扮作的是杨大义,岂能为了些旁枝末节而徒增麻烦? 唐世勋进入房内之后,坐在桌前掏出本子仔细地看着,并随口说道:“泡个脚就快歇息吧!” 歇息你个大头鬼!真是气死个人了!魏落桐气得直跺脚,这厢房倒是干净整洁,但就那么一张大床,这可如何是好? 眼见唐世勋依旧坐在桌前沉思,魏落桐自是不会再去打扰,于是她气呼呼地拿着脚盆去外边打了热水进来,然而当她把脚盆放在唐世勋身旁时,他却置若罔闻。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魏落桐气得牙痒痒,遂蹲下帮这混蛋脱鞋子。 就在魏落桐帮世勋挽起左边裤腿时,她见他的右小腿处绑了个皮套,定眼一看,皮套内装的竟是一把匕首和几样如暗器般的小物什。 而当魏落桐帮世勋挽起左边裤腿时,她更是吓了一大跳,这边同样是个皮套,里边装的是一把手铳! 魏落桐顿时想起适才在书房时郑罡突然跪在唐世勋面前那一幕,她清楚地记得唐世勋当时对郑罡说:‘难不成你以为我还随身带着甚利器要对你不利?’ 想及此,魏落桐的头皮不禁阵阵发麻,若当时郑罡没有立刻跪下表忠心,唐世勋会如何做? 第572章 不知去向的董振 二月十九,卯时过半。 东厢房内,魏落桐双眸紧闭端坐于妆台前,唐世勋正一边给她易容一边耐心地教她易容之术。 魏落桐如木偶般紧绷着身子僵坐,感受到这混蛋不断触碰她的脸颊,她直感到耳根子滚烫至极,心里边更是乱糟糟的一片。 昨个这一宿她竟是与这坏蛋同床共枕,虽说他除了让她枕着他的臂膀睡觉,倒是没其他过分之举,但她直到此刻依旧难以遏制不断颤抖的心肝儿。 因为这是她自从逃难以来睡得最为安稳而踏实的一宿!是缘于他坚实的臂膀么?还是缘于他各种神秘的身份?亦或是由于我这几个月来每日都想着如何报复他的缘故? 魏落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的确感到这唐世勋有太多的秘密,而她不知为何愈发想要一探究竟,同时她又对自己这样的古怪心思深感恐惧。 因此在适才苏醒之后,魏落桐幽幽说道,她不要甚王府宝藏了,她愿意把所有地点都告诉唐世勋,只要他给些盘缠让她去东安城找她兄长即可,她真不想继续待在他身边了。 谁曾想唐世勋既未挽留也未言语,却突地在她柔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那一瞬的悸动仿如无数根细针延绵不绝地刺向她的心房般!她猝不及防下直被搅得阵脚大乱。 而他在轻吻之后,那双彷如能洞察人心的深邃鹰目就一直凝视着她,没有言语却又仿若胜过一切言语。 这个恶棍定是在故意撩拨我!但,为何我会舍不得?他的眼神是否是想挽留我?那个吻……不,那蜻蜓点水的刹那定是我的幻觉!魏落桐心乱如麻又伴随着深深的恐惧。 她真的好心慌,她想避开他的凝视,她好想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旋涡!可是,她却鬼使神差地以蜻蜓点水的轻吻回应了他。 魏落桐啊魏落桐,你真是疯得无可救药了!魏落桐贝齿紧咬强忍着心头难以控制的悸动,她坐在妆台前不停地暗骂自己。 唐世勋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笑,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两世为人的他如何不清楚眼前这双眸紧闭的小妮子已经心乱了? 这并非是他故意撩拨她的结果,其实他只是顺势而为罢了,谁让她报复心如此之重而对他‘朝思暮想’呢? 加之她昨晚在那小狼巷的破宅子里竟然对他俏皮地吐出了香舌,嗯,他委实难以遏制猎奇之心而细品了一番,虽然她当时一个劲地骂他无赖恶棍登徒子,但他如何看不出她那时就已心乱如麻了? 女人还真是口是心非呐!唐世勋不禁暗自好笑,当然这于他而言只是些小插曲罢了,他可没因此而耽搁正事。 当唐世勋帮魏落桐易容之后,遂麻利地给自己易容了一副新面孔,他将自己化装成了个糙脸汉子,而魏落桐则变成了个刻薄丑陋的妇人。 魏落桐目瞪口呆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这副尊容委实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此时可容不得她抗议,因敲门声响起,顾厚生已是按昨晚商定的计划在辰时准点来报到。 只见顾厚生和严宽、于豹、罗五等十人恭敬地站在东厢房外,他们皆诧异地看着走出厢房的唐世勋和魏落桐,若非他们晓得二人身份,还真以为是两个不相干的普通人来着。 至于守在厢房外的侍卫们则都不见了踪影,想来该是得了汪庆达的授意刻意避开,而西厢房门紧闭,也不知郑罡是还在歇息亦或是已离去。 唐世勋和魏落桐在顾厚生等十人的簇拥之下,趁着天色微亮离开了汪庆达的私宅,而后从南街走去了北街,一行人顺利地由北门走出了芦洪市。 北门之外除了一条尚算能行的土路,两边皆遍布凌乱的难民窝棚,此时天色尚早,难民们皆瑟瑟索索地蜗居于简陋的棚内。 好在自从进入崇祯十七年以来,永州府境皆滴雨未下,否则这些本就饥寒交迫的难民若是再淋上几场寒雨,恐怕都熬不到二月。 在这片窝棚之外的小树林边站着三十二个后备营的士兵,他们见到从北门而出的顾厚生一行人,纷纷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北而去。 他们三十二人与跟在顾厚生旁边的六个士兵,皆是斥候司第一局第一旗的斥候,这三十二人分成了几组交替前行,以尽最大可能保证顾厚生的安危,他们只知此行的最高领导者是斥候司的把总顾厚生,并不知晓‘子诩公子’也在其中。 这时魏落桐突地拉了拉唐世勋的衣袖低声道:“当家的,奴家有件事忘了提醒你哩,你还未去找董振。” 唐世勋闻言轻嗯了一声,他要考虑的事太多,还真忘了去找汪庆达问问那养鸽人董三妹的兄长董振在哪。 昨晚郑罡曾向唐世勋汇报,董三妹说她只能在冷水滩的秘密联络点待三日,她会尽快教熟郑罡的手下如何饲养那两只宝贵的信鸽,之后她就要赶回零陵城去。 因董三妹的爹在王秀荷的大力支持下正秘密培训一批养鸽的新人,但这事可不是短期内就能出成绩的,而王秀荷作为零陵城情报网的负责人,自需兼顾南北两边的情报联络,因此董三妹要带两只信鸽赶去南边的泷泊镇找岳三水的手下设置信鸽站,以节省零陵城与道州城之间的情报传递时间。 在这等情况之下,董三妹自然没空赶去祁阳城找薛正,因此她请郑罡告诉公子,她的兄长董振就在后备营当中,请公子派董振去祁阳城与薛掌柜联络以建立秘密信鸽站,待到祁阳的信鸽站建立之后,她会派人送去信鸽,以节省零陵城与祁阳城之间的情报传递时间。 于是唐世勋问身旁的顾厚生:“老顾,你可晓得后备营内一千由门滩而来‘老兵’当中,可有个叫董振的旗总?” 顾厚生皱起眉头嘀咕:“董振?这名字咋听着有些耳熟咧?” 随即他扭头看向身旁的一个精瘦汉子:“老窦,你可记得有个叫董振的旗总?” 这老窦乃是斥候司第一局第一旗的旗总,他神色古怪地答道:“顾爷,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董振不就是董鸡蛋吗?” ‘呃?’ 顾厚生的牛眼顿时一亮,原来董鸡蛋那怂货叫董振啊?于是他对唐世勋咧嘴笑道:“诩爷,您找董鸡,哦不,您找董振有何事?他之前倒是俺手底下第三局的一个旗总,不过他如今,嘿嘿!他已是被俺降为队总了。” 唐世勋剑眉微皱,只听这董振的绰号且还被顾厚生给降职为队总,可见这董振在军中混得不怎样,但好在这董振是顾厚生的手下,这要把人找来岂非很是容易? 于是他低声吩咐顾厚生,去把这董振给我找来,我要带他一同东去。 谁知顾厚生闻言顿时变成了张苦瓜脸,他尴尬地笑道:“诩爷,俺如今也不知董振在哪个山窝子里抓野鸡咧!” 唐世勋嘴角一抽,神色顿时变得甚为不愉,你顾厚生可是斥候司的把总!手底下的人不去各处侦伺警戒,却跑去抓野鸡? 第一旗的旗总老窦自是听到了顾厚生的话,他又不知这唐世勋是何人,于是在旁笑道:“顾爷您只是打了董鸡蛋那怂货一顿,还念着都是门滩来的只发配他去抓野鸡已算是仁慈了,若是遇到个心狠的上司恐怕都能把那厮给活活打死了去……” 这老窦絮絮叨叨地说道,这董振还真犯了些军规,在二月十三后备营攻入芦洪市之后,董振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竟是私藏了三只母鸡。 其上司让他交出来给顾把总炖汤喝,但他却摇头说这三只母鸡可是好种,只消给他养上一段时日,定能鸡生蛋、蛋生鸡,不出一年就能给大家伙养出成百上千只鸡来。 这‘董鸡蛋’的绰号就是由那时在斥候司内传开的,而董振只是个小小的旗总,他不仅没能保住那三只母鸡还被其上司给好生打骂了一顿。 而在前日,即汪庆达组织后备营将士在坝凼口伏击高溪市杜爷的队伍之日,汪庆达让没能在此战中见血的将士们去杀俘。 结果董振还未动手就已被那血腥场面给搅得狂吐不止,后来死活不肯动刀,偏偏顾厚生麾下四百余斥候司的将士只有董振一人这般怂,因此被顾厚生给树立了典型。 打上一顿自是应该,之后顾厚生也晓得董振的绰号,于是大手一挥,你个混球给俺去抓十只野鸡回来!否则以后便不用再待在斥候司了!且这事都过去两日了,谁晓得董振一个人跑去哪了? 唐世勋听罢气得险些破口大骂,好你个顾厚生!怕是你自己想吃鸡了吧?居然让手底下的斥候去干这等破事?这董振已不知去向又该如何寻找? 第573章 山贼火并天地桥 顾厚生瞥见‘子诩公子’的不愉神情,他不禁暗骂老窦口无遮拦,但他也不好斥责之,毕竟除了他和严宽等几人,他麾下第一局第一旗的三十八个斥候可不晓得身边这位公子的身份。 但顾厚生总得为自己辩解一番,他说之所以让董振去抓野鸡可不是他想吃野味,而是那董振不总吹嘘甚鸡生蛋吗?可芦洪市本就物资紧缺,他哪能帮董振私留鸡鸭供其养殖?因此他便突发奇想让董振去抓野鸡,若是董振能抓到个十来只雌雄野鸡,以后不就能鸡生蛋、蛋生鸡了? 真个是让人无语得很!唐世勋不禁暗自苦笑,他虽恼顾厚生把养鸽人董振给‘发配’去了哪个山窝子里边抓野鸡,但谁都不晓得董振去了何处。 好在那旗总老窦提了一嘴,由于斥候司的主要警戒方向在芦洪市的东南方向,因此他认为董振只要脑子没问题就定会走反方向,且极可能是芦洪市的东北方向,即他们此时所走的方向。 唐世勋自是颇为认可老窦的分析,一行人继续在芦洪市以北的树林中穿行,走了三里余地之后来到了临芦村。 这村子原先遭到献贼的屠戮而荒废,后来则成了许多无钱渡江的难民们熬日子之所,如今芦洪市再次易主,蜗居于此的难民已有两千余人,数日前唐世勋就已授意汪庆达派了一个局的百余将士在此驻守。 唐世勋一行人走出村子不远是个三岔路口,向东的路可通往二十余里外的牛角坝镇,向东北方向的路则通往二十余里外的土地桥。 顾厚生低声说道,他已派出麾下两个旗的斥候散布于东边各处,最远的已是到了约十里之外的白芷山一带,以警惕牛角坝镇的异动,若牛角坝镇的贼兵真要来攻打芦洪市,他的斥候可提前传回消息。 不过顾厚生之前并未派斥候去东北方向警戒,直到昨晚他才临时派出麾下第二局的两个斥候队赶赴芦洪市与土地桥之间的永兴岭一带。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在这三岔路口将周边地形绘于本子上,随后一行人沿东北方向的山路往土地桥行去。 傍晚。 唐世勋一行来到永兴岭的一座山顶,这儿有座废弃不久的百神庙,站在庙外已是能看见数里之外土地桥市集的星星灯火。 其实他们在下午就已来到此处,按计划应当在傍晚之前就能赶到土地桥市集内,但他们与顾厚生昨晚派来的一个斥候队相遇,而顾厚生还想着公子提及的董振,遂问了这队斥候,结果有人说今日上午时他们还遇见过‘董鸡蛋’。 于是乎,唐世勋决定先在此停留一宿,尽可能找到董振。 老窦等人还以为今晚能进天地桥市集去歇息,他们可是听说那地方好耍得很,结果不仅要去找那怂货董振,还得在这破庙住上一宿,谁心里还没些怨气呢? 得亏有顾厚生在,老窦等人自是不敢忤逆,大家伙只得听命出去找寻董振的踪影。 夜里戌时,老窦急匆匆地跑进百神庙内向顾厚生汇报:“顾爷,俺手下第三队的两个斥候于一个多时辰以前在北边的天理山发现了好多山贼!” 顾厚生听到这话不禁瞪了老窦一眼:“大惊小怪!这天地桥周遭哪儿没有山贼?咱们今日过来时在路上都遇着两拨了不是?” 的确,他们上午时在路上确实遇到了两拨山贼,好在这两拨的人数都只二十来人,而唐世勋一行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四十多人,且当中还有严宽、于豹和罗五这三个真山贼,那行话一出,对方也知吃不下他们这帮‘同行’,自是擦肩而过未生事端。 唐世勋则让老窦说说天理山的位置,并掏出本子来记录下地点,而后问道:“窦爷,你手下人发现的好多山贼是多少?那地方可是有甚山贼盘踞的寨子?” 老窦摇头答道:“那天理山在天地桥西北边约四五里地,比咱们这儿跟天地桥市集之间的距离还近些,俺下午时还遇着个樵夫,他说这天地桥市集如今由四个大山寨的贼人所掌控,而他们的山寨可都距离天地桥有十里以上,也就是说这市集周围十里之内可没有山寨!而俺手下的人说那天理山上至少得有好几百个山贼咧!” ‘哦?’ 唐世勋和顾厚生不禁对视一眼,怎会有如此多山贼?那天理山比这百神庙距离天地桥更近,莫非…… 就在这时,于豹飞也似的冲进百神庙内疾呼:“顾爷!竹塘冲,好多山贼!他们在朱家洞跟其他山贼打起来了!” ‘啊?’ 庙内众人皆惊,唐世勋将一个水葫芦扔给于豹:“于兄弟莫急,先喝口水,慢慢说。” 于豹拿着水葫芦一阵牛饮,随后将他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下午那会儿除了唐世勋、魏落桐和顾厚生及几个斥候留守百神庙之外,其他的斥候和于豹、严宽、罗五皆以此为中心四散出去找寻董振。 于豹、严宽和罗五朝着百神庙正北方向的朱家洞而去,这朱家洞有个小村落,位于天理山和天地桥市集的中间,于豹三人本是想去打听董振的下落,而后听一个村民说今日有不少人去了竹塘冲,你们要找的人或许是去了那边呢? 竹塘冲位于天地桥的正北面约七到八里地,当于豹等三人刚走到竹塘冲一带的外围密林就已感到不对劲。 那会儿已临近傍晚,天色已渐昏暗,密林内人影憧憧,于豹等三人皆匍匐于地,耳目灵光的三人听到不少山贼的对话与笑闹声,严宽清楚地听到一个山贼提及了处地名:‘凤凰岐’。 这凤凰岐位于四明山区的东部,距离天地桥足足有三十余里,且凤凰岐有一股势力极大的山贼,而严宽清楚地记得掌控天地桥市集的四股山贼的寨子都在响鼓岭一带,这响鼓岭位于四明山区的南部,距离天地桥只十余里地。 因此严宽大胆地猜测,这伙凤凰岐的山贼极可能是来搞事的,甚至有可能是要夺下天地桥! 果不其然,傍晚至,天色刚黑,竹塘冲一带密林内的黑影纷纷向朱家洞行去,于豹和严宽、罗五为防被贼人们发现,遂抢先狂奔去了朱家洞。 就在他们仨在朱家洞一带藏匿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凤凰岐的山贼们出现在朱家洞的北面,他们的人数至少有千人以上,那朱家洞的小村庄顿时遭到了血洗。 正当这时,却见朱家洞的西北方向赶来了三到四百个手持火把的山贼,据严宽和罗五猜测,这帮山贼极可能是由天理山而来,因掌控天地桥的四股山贼势力都在响鼓岭一带,而他们要来天地桥则必然要经过天理山。 紧接着这伙天理山而来的数百山贼与凤凰岐的上千山贼在朱家洞一带展开了生死搏杀,与此同时,距离朱家洞只二里余地的天地桥市集响起了急促的锣鼓声,许多持着火把拿着武器的人影向朱家洞赶来。 于是严宽吩咐于豹赶紧将这些消息汇报给顾把总,他和罗五则继续在朱家洞观察两股山贼的火并情况。 唐世勋将于豹所说的各处地点画在本子上之后不禁感到很是困惑,在二月十四那日,陷阵营的黄爷等五十余人与山地营的三百余狼兵组成一路直奔响鼓岭而去,今日都二月十九了,黄爷他们那一路铁定已进入了响鼓岭之内剿匪,为何响鼓岭的山贼们还能派出三四百人来救援天地桥? 而唐世勋还有一个疑问,今日他这一行来到这永兴岭的百神庙,沿途莫说是遇到陷阵营的将士,居然连一个山地营的狼兵也未遇到,莫非黄爷这一路出了甚岔子? 再有,于豹说另一路有千人以上的贼人来自于四明山区东部的凤凰岐,这让唐世勋很是诧异,他派出的四路剿匪将士如今只在四明山区的南部和西部活动,这么短的时间断不可能跑去东部。 亦即是说,这千人以上的凤凰岐山贼可能是恰好在今日抵达天地桥之外,他们该是想吃下这个由铜鼓岭几个山寨掌控的天地桥市集。 ‘报!’ 正当唐世勋在沉吟之时,一个斥候大声喊‘报’冲进了百神庙向顾厚生禀报:“顾把总,天地桥市集遭到不计其数的山贼袭击!喊杀声震天,整个市集都陷入了火海!” ‘嘶——’ 顾厚生和老窦等斥候们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纷纷在心里边暗呼侥幸。 他们皆看向沉吟不语的‘诩爷’,幸好这位爷下午时要求在此停留一宿找寻董振,若是俺们这会儿在天地桥,恐怕大家伙全都得死于山贼火并的乱刀之下啊! 第574章 不讲道义张天王 二月二十,早上辰时。 永兴岭上的百神庙内,一宿未眠的唐世勋、魏落桐、顾厚生等七八个人围坐一圈吃着早点,顾厚生麾下的斥候们则在进进出出地汇报天地桥一带的战况。 自从于豹在昨晚戌时来汇报朱家洞的两股山贼火并、及老窦手下的斥候来汇报天地桥遭到不计其数的山贼攻打,之后唐世勋便授意顾厚生将手下的一队十二个斥候编成一条情报‘传输线’。 即由这十二人在百神庙至东边的天地桥市集之间,每隔约半里停留一人进行接力传递消息,如此一来既节省斥候们的体力也使得传回的消息更具时效性。 同时唐世勋还授意顾厚生派出一队斥候在天地桥外各个方向打探消息,加上严宽、于豹和罗五藏匿于朱家洞附近观战,这无疑让他们将整个战斗过程了解得更为清楚。 昨晚天地桥的山贼火并一直持续到今晨破晓方才结束,这场战斗就彷如一场精彩的大戏般跌宕起伏。 要说这天地桥的地理环境颇为不错,一条石溪江由北向南穿过天地桥市集,再经牛角坝镇之后流入湘江,因此四明山区南部偏东一带的诸多山寨都在天地桥市集交易诸多的日常所需物品。 盘踞于铜鼓岭一带的诸多山寨当中以‘陈天王’的势力最大,此人仗义疏财人缘颇佳,早在前年的秋季,即崇祯十五年,他就与响鼓岭另三股势力相当的山贼一同掌控着天地桥市集。 至去年春夏时,湖广的难民潮进入高峰期,自宝庆府和辰州府等地翻越四明山区的难民不计其数,那张天王等四股山贼的势力愈发庞大。 据严宽和罗五所说,这张天王手底下的山贼在去年时就至少有五百人以上,而铜鼓岭这四股势力最大的山贼加起来恐怕得有两千来号人,这还不包括山贼们的家眷。 至于那凤凰岐的山寨则更是个庞然大物,据说四明山区的整个东部就数他们一家独大,保守估计其山贼至少得有个四五千人。 而这些都是严宽和罗五在去年听到的传闻,其中自然会有夸大的成分,就如当初小狼山寨只不足百人的山贼时,对外不也宣称有三四百号人? 可即便各大山寨的实际人数都有不少水分,但凤凰岐的山贼能派出上千人来攻打土地桥,其实力可见一斑。 当然,严宽也指出,张天王等大股山贼的势力膨胀皆缘于去年的难民潮,其中虽不乏穷凶恶极的亡命之徒,但就如小狼山寨一样,真正敢打敢拼者也就两到三成而已,更多的是被逼无奈或是活不下去而从贼的普通难民百姓罢了。 昨晚的整个天地桥之战,严宽和罗五先是在市集以西约二里的朱家洞目睹了两股山贼的第一轮交锋。 来攻的凤凰岐山贼至少有千人以上,而张天王等山贼从铜鼓岭派来支援天地桥的有近四百人,即便天地桥市集有一两百个贼人也闻讯赶来朱家洞,但他们加起来也就六百人上下,与多出近一倍的凤凰岐山贼搏杀自然是处于下风。 让严宽等‘看戏’的斥候们惊讶的是,正当这两大股山贼在朱家洞火并之时,天地桥的东边出现了不计其数的黑影,这些黑影趁机攻向了市集。 这天地桥市集的低矮栅栏如何挡得住?守在市集内的二百余铜鼓岭山贼被打得猝不及防,随后整个市集陷入火海,哭爹喊娘的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扑通扑通跳入冰冷刺骨的石溪江之人不知凡几。 这等突变也让朱家洞的铜鼓岭山贼们陷入了混乱,他们有的想要去救援天地桥,有的又想先挡住眼前的凤凰岐山贼,而他们本就处于劣势,结果被凤凰岐山贼给打得四散溃逃。 到了今日的子时前后,凤凰岐山贼占领天地桥,市集内没能逃走的人们之命运无疑极为悲惨。 这等惨况持续到丑时,一支两百余人的队伍突然出现在天地桥的南边,带头的三十余人竟都或多或少地穿戴了些盔甲,他们以密集的阵型冲进天地桥内与凤凰岐山贼展开了新一轮的搏杀。 与此同时,先前被打得溃败的铜鼓岭山贼们也呐喊着冲进了天地桥市集内。 在天地桥之外‘看戏’的严宽等斥候们猜测,那二百余人恐怕是南边牛角坝镇的献贼!且他们认为这些献贼极可能是天地桥的山贼请来的。 凤凰岐山贼虽人数占优,但那二百余献贼中的三十余个精锐委实凶悍,加上数百铜鼓岭山贼们也蜂拥而至,双方在天地桥市集内打得难解难分。 到了破晓时分异变又起,天地桥的西边传来呐喊声,不知凡几的山贼们冲进天地桥内厮杀,且人群中还出现了‘张’、‘秦’等四杆旗帜,这极可能是铜鼓岭的张天王等四个山贼首领全都来了! 据前方斥候目测估计,铜鼓岭来增援的第二批山贼也有近千人,至此铜鼓岭山贼单在人数上就已压制了凤凰岐山贼。 形势逆转,凤凰岐山贼们遂收缩防御聚集于天地桥的北门一带,他们该是打算且战且退逃离天地桥。 然而,北门之外突地响起了嘹亮的哨声,一支不知人数多少的队伍在外堵住了凤凰岐山贼的去路,他们遭到了合围! 到了辰时,位于永兴岭上百神庙的唐世勋收到最新消息,凤凰岐山贼死伤甚众却无法突围,有半数以上皆已跪地投降。 顾厚生和老窦等人皆啧啧称奇,那张天王倒是有些本事,居然还晓得在北门之外埋下伏兵? 这时又有斥候快步跑进百神庙内禀报:“顾爷,大喜事啊!支援天地桥的二百余献贼全被铜鼓岭的张天王给俘虏,且当众沉去石溪江里了!” “嗯?” 唐世勋和顾厚生等人皆瞠目结舌,不会吧?那张天王竟有这等胆子? 顾厚生瞪着牛眼惊叹道:“俺的个乖乖!那二百余献贼不是来帮张天王的吗?他竟如此不讲道义把人家全给沉江里了?” 他麾下的斥候旗总老窦则颇为担忧地问道:“顾爷,俺听说陷阵营和山地营有一路弟兄不是去铜鼓岭剿匪吗?这张天王竟连献贼都敢杀,他们那一路该不会也……” 听着老窦欲言又止的担忧话,庙内众人皆陷入了沉默。 唐世勋拿过魏落桐记录的本子又细看了一遍,当他在一个时辰前得知铜鼓岭的张天王等山贼竟全都赶至天地桥,且有一支队伍在天地桥北边伏击意欲逃跑的凤凰岐山贼之时,他还以为会否是陷阵营的黄爷等人在暗中帮助那张天王。 但此时天都亮了,前方的斥候们皆没有看到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士,这不禁让唐世勋也颇为担忧,莫非黄爷他们这一路已经被那张天王给灭了? 也难怪他会有此担心,虽说黄爷这一路当中有六十余人是庞大田的嫡系老贼,另有三百余擅于山地战的狼兵,但铜鼓岭的张天王等贼首派来支援天地桥的两拨山贼就不止一千五百人,鬼晓得铜鼓岭的那些寨子里究竟有多少山贼?黄爷他们那一路恐怕还真讨不了好。 要说唐世勋对于派出去剿匪的四路将士也是一言难尽,除了岳老财那一路会隔上两日传回些消息以外,另三路的庞大田、盘辉和黄爷等人就仿如脱缰的野马一般,自从二月十四离开芦洪市以后这三路就再也没传回过任何消息来。 或许这也跟唐世勋的交待有关,他给了庞大田等人半个月的时间去剿匪,或许庞大田等人以为只要半个月后按期抵达指定汇合点就行了。 再有一点,当时后备营还未组建斥候司,唐世勋身边也没人去与庞大田等四路剿匪将士相互传递消息,何况大家伙都在崇山峻岭间穿梭,这要保持消息畅通可不是个易事。 其实唐世勋那时的想法是,只要庞大田等四路派人护送难民到芦洪市,他们的消息不也就跟着回来了? 但直到昨日唐世勋离开芦洪市为止,除了岳老财那一路送回了小狼山寨的近三百人,四路剿匪将士可是连一个难民都没送回来!因此唐世勋都在怀疑,莫非这帮浑人跑出去后把见到的山贼寨子全给屠了? 唐世勋的思绪又转回这天地桥之战,不得不承认他也惊讶于铜鼓岭山贼们的势力之大。 若按严宽和罗五所听到的传闻,即去年时这铜鼓岭的张天王等四股山贼有两千人之说毫无水分,而天地桥之战这张天王等山贼的两拨人就已不止一千五百人,可见他们的势力已膨胀到了何等程度? 同时唐世勋还有一个疑问,按理来说这天地桥距离南边的牛角坝镇只有十几里,且在丑时由南边赶去天地桥的二百余人极可能是牛角坝镇的献贼,那张天王为何要把这二百余献贼给俘虏后集体沉江?他就不怕此事若走漏了风声会遭到祁阳城倪将军的报复? 想及此唐世勋的眼皮子突然一阵乱跳,等等!莫非这张天王等山贼首领也得知献贼主力西进四川之事?他们是否自认有一定的实力而打算揭竿起义? 正在唐世勋惊疑不定地想着心事之时,于豹飞也似地冲进百神庙内禀报,严宽找到董振了! 唐世勋闻言一喜,忙问于豹和严宽是如何找到董振的? 于豹答道,破晓那会儿在朱家洞附近,严宽去林中小解时遇到一个奇怪的男子,这人的左肩上竟是停着一只通体乌黑的鸽子,嗯,当时严宽还以为那是只乌鸦来着。 不仅如此,这奇怪男子的身后不远处还有一对色泽鲜艳的野鸡,让严宽惊奇的是,这两只野鸡又没被绑绳子,但却一直跟在那男子身后。 严宽立马想到此人会否就是那‘董鸡蛋’?于是他走过去与之攀谈,巧了,此人还真是董振。 原来这董振昨晚就待在朱家洞以南的牛轭塘一带,到了破晓前后,他醒来后便打算去朱家洞一带看看,得亏他遇到了严宽,否则他若真去了朱家洞,被山贼给抓住还是小事,但他腰间竟还挂着后备营斥候司的木牌,谁晓得那些个山贼看到他的腰牌后会否直接把他给打杀了去? 当于豹汇报完此事之后又说道,严宽和罗五已经带着董振往百神庙逃跑,之所以说逃跑,是因铜鼓岭的山贼们正在天地桥一带大索四方,严宽他们已没法继续藏匿。 这时又有老窦麾下的一个斥候来报,一股近百人的山贼到了百神庙以东约三里处的座梓坝,该地与永兴岭隔江而望,似乎这些山贼要渡过石溪江来永兴岭。 看来得离开了!唐世勋心中有了计较,他吩咐顾厚生收拢一众斥候,第一局第一旗的三十八个斥候自是陪他们南下牛角坝镇,另两队斥候则继续在永兴岭一带侦斥天地桥的贼人,同时派两个斥候将天地桥的突变与战事详情汇报给汪庆达。 按之前的计划,汪庆达的后备营之‘中部’的八百余主力会在今日早上开拔赶往天地桥,并在今晚夺下该地。 而此时在天地桥市集的铜鼓岭山贼已不止一千五百人,再加上俘虏的数百凤凰岐山贼,这可不是后备营中部将士能轻易啃动的。 但唐世勋并未另行给汪庆达传去新的指示,他只要一个结果,即后备营拿下天地桥以形成对牛角坝镇的俯攻之势! 至于汪庆达该如何拿下此地,唐世勋选择相信他的能力,毕竟后备营已有将近四千将士,若是连个天地桥都拿不下,那还谈何攻打黄杨堡? 巳时。 唐世勋一行四十余人已集结完毕,董振亦是被严宽和罗五带来了百神庙。 只见这董振身形瘦高眉清目秀,那骨架子确实生得颇为宽大,不过唐世勋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一个士兵该有的坚毅与沉稳,特别是他看到顾厚生时竟还面露畏缩之色,这不禁让唐世勋暗自摇头。 好在那只通体乌黑的野鸽站在董振的肩膀上,且他怀中还抱着两只漂亮的野鸡,这无疑证明了他异于常人的特殊能力,就连顾厚生和老窦等人也是在旁啧啧称奇。 唐世勋此时可没空和董振交流,座梓坝的近百山贼已渡过石溪江往永兴岭而来,于是他们一行即刻离开百神庙向南行去。 第575章 深更半夜来刨地 二月廿一,牛角坝镇以南二里,老鸦山。 辰时,朝阳斜洒进半山腰的一座残破的道观内,一间原本供道士居住的袇房尚算完整,魏落桐正在房内帮一脸郁闷的唐世勋整理易容。 魏落桐的眸子里满是揶揄之色,她自然清楚唐世勋为何会郁郁寡欢。 在昨日下午时唐世勋一行就来到了牛角坝镇之外,正当唐世勋要进入牛角坝镇时,顾厚生却指了指该镇南边的老鸦山,命令老窦麾下第二队的斥候们‘护送’唐世勋和魏落桐、董振三人来这半山腰的道观。 而晓得他身份的严宽、于豹和罗五也对顾厚生的安排深以为然,他们仨与顾厚生、老窦以及第一队的十二个斥候分成几组进入了牛角坝镇之内。 另有老窦麾下第三队的十二个斥候当中,有俩人停留在永兴岭与牛角坝镇之间的一处秘点作为联络员,其余的十人则四散至牛角坝镇的外围各处。 唐世勋当时就对顾厚生的决定气得牙痒痒,偏偏他又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他明白顾厚生是担心他进入献贼盘踞的镇子会出现意外,但他可是名资深的老特工!他连贼兵云集的东安城和零陵城都进得,何况是这等小小的镇子? 更让他头疼的是,二月十四薛正去芦洪市与他密会之时就曾告之,牛角坝镇有薛正的秘密联络点,若是他到达此地可去联系以了解当地情况,而这些事他又不便对顾厚生等人提及。 因此唐世勋被老窦麾下第二队的十二个斥候‘护送’上了老鸦山,眼见这半山腰有座荒废的道观,唐世勋只得无奈地待在这道观内,为此他自是感到极为郁闷。 好在那董振也被带来道观,于是唐世勋将昨日的沿途地形绘制于草图上之后,便与董振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在此番交流中唐世勋已是对这看似威武实则懦弱的董振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董振年近三十,从小就跟着他爹在武昌府的通城县搞养殖,且他们董家很擅于驯化一些野生禽类,他们家祖祖辈辈也因精于这个行当而积累了颇为殷实的家底。 毕竟那武昌府乃是湖广的省会所在,富贵人家何其多也,董家会饲养野禽,那可比一般猎户去山里边一只只地捕猎要划算得多,因此这野禽生意自然做得很是不错。 或许是常年与禽类相处的缘故,董振在与人交流时委实很是木讷,但只要话题扯到他的专业领域则顿时又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就如董振这几日寻到的黑鸽和一对毛色鲜艳的野鸡,他说这对红颈野鸡颇为难得,若给他一年时间饲养和继续寻找,以后定能如他在老家通城县那般做成一个大型的野禽养殖场云云。 唐世勋自是对董振的‘宏图大志’没甚兴趣,虽说他不懂养殖业,但至少清楚这野禽与家禽的饲养成本和周期绝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各类肉食可是精贵得很,花那么多时间去养野禽还不如多养些正常的鸡鸭更有用呢? 当然唐世勋也没去打击董振,他没有直接将那两只‘华而不实’的野鸡来炖汤就不错了,而他更在意的自然是那只通体乌黑的野鸽子。 据董振说这黑鸽是他在山窝子里无意间捡到的,黑鸽的翅膀受了些伤,于是他找了些草药给黑鸽治伤,之后这黑鸽便一直站在他肩膀上了。 唐世勋又问董振是否懂得训练信鸽,董振傲然答道,这等小事如何不会?他们董家在武昌府通城县时就帮不少达官贵人驯过信鸽。 且董振还提到在前年时,即崇祯十五年,他和他爹还帮官兵左将军府上驯过一批信鸽来着。 左将军?左良玉?唐世勋当时立马就想到应当是此人,由于这厮委实有名气,加之又在湖广,因此唐世勋早就听韩夫人说起过有关左良玉这怂货的一些事迹。 前年闯贼由河南的南阳府发兵南下攻打湖广襄阳府,左良玉拥兵二十万之众却撤至武昌府,继而又向东撤至江西的九江府。 同年献贼夺下武昌府,后朝廷严令左良玉出兵收复武昌,但这厮只收复了武昌府的汉阳等地,至于那武昌城,这厮可没敢去强攻。 不过董振对这些大事可不清楚,他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也得亏他的老家通城县位于武昌府的西南角,当武昌府大乱之时,他们自是拖家带口离开武昌府向南逃难而去。 当昨晚唐世勋与董振聊了许久之后,已是在心里对此人有了颇为全面的了解,但他并未告诉董振其妹已经是个细作之事,只叮嘱董振好生跟着他,他会把董振从顾厚生的斥候司调走并给其升职云云。 谁曾想董振对军职毫无兴趣,他表示愿意跟着懂他的‘诩爷’,但他只擅长养殖,他是真不愿意去当兵,更不敢提刀杀人。 好在唐世勋也没想过让这厮做能力以外的事情,对于各类人才他向来是秉着最大的宽容来任用之,只要这董振能给他培育信鸽,一切都好说不是? 到了昨晚亥时过半那会儿,无事可干的唐世勋拉着魏落桐在袇房内准备歇息,谁知过了一会儿那董振竟是突然来敲门。 当时董振在门外语无伦次地说,有人来老鸦山了,是恶人,有不少恶人! 唐世勋被董振给坏了‘好事’那心情怎能好得了?他一脸不愉地骂道,你小子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这乌漆墨黑的,山下来人你怎会知晓?何况第二队的斥候已四散至道观内外,有两人还守在北边的山道旁,若真有人来了他们岂会不知? 董振急得直跺脚,他的那只公野鸡阿宝已经告诉他了,那些恶人是从东边的小路上来的! 野鸡阿宝告诉你的?唐世勋和魏落桐听得既好气又好笑,这厮莫不是换了失心疯在臆想? 在唐世勋的房间隔壁住着四个轮休的斥候,他们负责后半夜的执勤,结果被董振的胡言乱语给吵醒了自是极为烦躁,于是打开门来指着他破口大骂。 当时董振的公野鸡阿宝正矗立于道观的主殿顶上,而那只公野鸡又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咕叫声。 董振神色剧变惊呼道,那帮人快到这道观的后门了! 有个脾气暴躁的斥候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还他娘的胡言乱语?于是他冲过去便要给董振一耳刮子。 正在董振要挨耳光之时,守在后门的一个斥候飞奔而来大呼道,快熄灯火!有贼人在后门外! 这厮竟然真听得懂鸡话啊?唐世勋和魏落桐等人皆是暗自称奇,随即他们赶紧灭了各处灯火悄悄潜至后门。 一个斥候正贴着后门听外边动静,他告诉唐世勋等人,听脚步声外面该是有十几人,这帮人在后门外大有两百步远的距离。 另有一个眼尖的斥候则趴在残破的围墙上向外细看,那帮人已是点起了火把,他们并非是要进道观,而是在外边用铁锹等物在刨地。 这深更半夜的跑来道观后门外刨地做甚?唐世勋等人皆暗自惊疑,其实唐世勋当时想着潜出去查看,但他知道这些斥候定不会同意。 于是唐世勋提议与斥候们悄悄出去打那帮人一个措手不及,可那斥候队总的脑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的理由很简单,这听脚步声虽只有十余人,但谁晓得是否还有别的人在?何况这黑灯瞎火的出去乱砍一通,打不打得过还另说,就怕这刀剑无眼的把自己人都给伤着不是? 无奈,唐世勋只得再次更改安排,他和一个斥候在此盯着,其他人就近找地方歇息,如若有贼人走近后门他俩便示警,若贼人敢进后门,他们便在门内伏击之。 好在那帮人只是在后门外不停地刨地,直到丑时过半方才离去。 不过当时天色依旧漆黑一片,第二队的斥候队长不同意任何人出去查看,一切都得等天亮了再说,毕竟那些人虽然已离开,但谁晓得是否有埋伏? 唐世勋被这过度求稳的斥候队长给气得不轻,于是他只好郁郁不乐地回到这袇房来补觉,不过他一直好奇那些人大夜晚的为何要来刨地,因此他又哪能睡得踏实? 眼见这已日出,唐世勋自是赶紧起身让魏落桐帮他整理易容,他已是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道观的后门外看个究竟。 ‘咚咚咚!’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魏落桐俏盈盈地走去打开房门,只见董振在门外看了看四周后赶紧闪身进了房内。 董振一脸神秘地走到唐世勋身旁,遂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坨金灿灿的物什来捧在手心:“诩爷你看!嘿嘿!” “嗯?” 唐世勋的鹰目中顿时划过一丝精芒,这不是桂王府的金锭吗?董振怎会有王府金锭? 第576章 在下遇见老熟人 “啊!这!” 魏落桐看着董振手中的金锭忍不住掩嘴惊呼。 她昨晚还好奇地问了唐世勋,他找到那牛爷的宝藏究竟是些怎样的宝贝?而后唐世勋给她看了他右手腕上套着的精致玉龟把件,还从怀中掏了几锭王府金锭来,因此她一眼就认出董振手中的也是王府金锭。 唐世勋并未接过董振手上的金锭,他轻轻地捶了捶董振的肩膀笑骂道:“董振啊,你小子不知财不可外露吗?” 董振咧着嘴憨笑道:“诩爷,我自然晓得财不外露,但这金锭子可不是我的,哎!要说咱家以前也曾有过几锭金子,可惜逃难时就都让恶人给抢了,何况咱哪会有如此精致的金锭子?这是阿红适才叼来给我的……” ‘阿红’乃是董振给他的那只母野鸡取的名儿,约莫一刻钟前董振还抱着他的黑鸽在一间破屋子里呼呼大睡时,那母野鸡突然从破窗飞了进来,随后他感到有个物什‘嗒啦’一声掉在他的鼻尖旁。 朦胧间他睁开眼看见坨沾了许多泥土的物什,再定眼一看,我的个乖乖!这不是金子吗? 董振立马清醒过来,随后他赶紧将金锭子擦干净了揣入怀中跑来这间袇房找‘诩爷’。 但他也不晓得‘阿红’上哪去叼了坨金锭回来,因为这阿红比那只公野鸡阿宝笨多了,他还未教会它如何跟人交流来着。 唐世勋和魏落桐听罢后不禁对视了一眼,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新奇事,一只公野鸡昨晚竟能跟董振交流示警,一只母野鸡居然给他带回了金锭子? 不过这并非唐世勋和魏落桐此时考虑的重点,他俩更在意的是这金锭子来自何处,而两人几乎同时猜想,莫非是昨晚那帮神秘人刨坑的地方? 这时董振憨笑着将金锭子硬塞给唐世勋:“诩爷,您说得对,财不外露,我怕自己拿着这金锭子会被人抢喽!但我晓得您是大人物,还是您拿着妥当,以后您再兑些银子给我便是,嘿嘿!” 魏落桐闻言不禁撇了撇嘴,真是个呆子!信谁不好,偏偏要信唐世勋这个坏心眼的混蛋? 唐世勋则豪爽一笑,嗯,看来昨晚的交流还是有些用处的嘛!他知道董振是把他当做了知己,毕竟除了董振的家人以外,谁还能像他昨晚那样仔细聆听董振畅谈其‘宏图大志’? 于是他也不再推脱接过了董振的金锭,随后他带着董振和魏落桐往道观的后门而去。 当三人走到后门时却见门敞开着,外边还隐约传来争执声,走出去一看,只见二百来步之外的一棵古树旁被刨了三个圆坑,而第二队的四个斥候正在坑旁争得面红耳赤。 四个斥候见有人来了,忙按捺着火气装作若无其事地散开了些。 唐世勋如何看不出这四人有问题?而他面上自是装作没事人般走过去查看那三个近乎圆形的深坑。 这三个圆坑被挖得一大二小,大坑直径八尺左右,小坑直径六尺左右,深度则均为三尺有余。 从大坑底部颇为的平整压痕来看,埋的很可能是个能装五百两银锭的中号木箱,而那两个小坑则没有被木箱压过的痕迹,且小坑内的泥土被翻动得很是杂乱。 唐世勋不禁回想起他在零陵城的药局西巷那座‘病宅’挖出的王府宝物,那些都是能装一千两银子的大号木箱。 假如说董振的那只野鸡是从这圆坑内叼走的王府金锭,那么唐世勋据此推断,或许这坑内放的是能装上一个大号木箱的宝物,只不过藏宝之人没用大号木箱,而是改用中号木箱和一些布囊来装宝物。 这个推测不无道理,假如宝物都在木箱内装着又怎会有金锭遗落在现场?因此极可能是那些神秘人在黑灯瞎火之下拿起布囊时不慎遗落的。 还有一点,这四个斥候适才为何争得面红耳赤?唐世勋敢断定这四人定是也捡到了金锭或是别的宝物,但因‘分赃不均’才使得四人起了争执。 想及此唐世勋决定不跟几人废话,他神色平静地从怀中掏出董振给他的那锭金子来晃了晃:“四位兄弟,无论你们在此找到金锭子或是甚宝物,但你们都只是普通士兵,若拿着如此精致的金锭或宝物出去使用或典押,恐怕会惹来极大的麻烦,甚至是杀身之祸!” 四个斥候皆诧异地看着‘诩爷’的手,他怎的也会有金锭? 其中一个精瘦的斥候冷哼道:“诩爷,俺们可没有找到甚金锭和宝物!” 唐世勋剑眉微挑:“找没找到诸位心里自然都有数,但若是我把此事告诉你们的队总,又或是窦旗总和顾把总,他们可会跟尔等好生说话?尔等又可敢让他们搜身?” 四个斥候皆神色一变,他们如何听不出‘诩爷’话中的威胁之意? 人高马大的董振看到四人阴晴不定的神色顿时吓得脸色泛白,他这模样委实让一旁的魏落桐看得暗自摇头。 魏落桐自是没甚好慌的,有唐世勋这恶棍在前面她可是安心得很,何况这些斥候又岂敢乱来? 的确,这四个斥候还真不敢对唐世勋乱来,因为把总顾厚生在出发之前就跟他们这一旗的三十八个斥候交过底,若此行圆满,所有人都能获得晋升,但若有谁敢不听令行事又或是搞出甚幺蛾子来,其家眷通通得死! 而眼下他们这第二队十二个斥候的任务就是保护‘诩爷’的安危,若这位爷出了甚岔子,他们可全都得家破人亡不是? 再加上他们的队总和副队总此时就在后门内的一间小屋子里歇息,若是这诩爷吼上一嗓子,队总又岂会听不到? 四个斥候相互以眼神交流了一番,那精瘦的斥候语气不善地问道:“诩爷,你待如何?” 唐世勋指着手中的金锭子沉声道:“我诩爷做事向来公允,如今黑市上普通黄金与银子的兑换是一比十五到十八之间,若你们有这等金锭,我便以二十五兑一收你们的金锭!” 四个斥候和董振皆惊得一声低呼,精瘦的斥候皱眉问道:“此话当真?” “哼!自然当真!我吃饱了撑的大早上来逗你们玩?”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这斥候一眼,旋即他拍了拍肩上的行囊:“银子我有的是!何况尔等没有门路又上哪去兑到如此好的价钱?虽说我这行囊里只有两百多两银子,但只要你们信得过我,这些就是定金,待到黄杨堡时我自会把你们的银子都补上!” 四个斥候皆被‘诩爷’的傲然神色与自信话语给打动了,的确,他们上哪去兑得一比二十五的好价钱?何况他们都很担心队总突然醒来,若是队总来了他们岂非鸡飞蛋打? 精瘦的斥候咬了咬牙,瓮声瓮气地说道:“还望诩爷说话算数!”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沾满了泥巴的金锭子来,而他身边的另一个斥候亦是掏出了一块。 也难怪四人会起争执,拢共就找到两块金锭又不能掰开了分作四份,这不起争执才怪了。 唐世勋接过两锭金子后擦掉泥土一看,果然与董振给他的那块一样都是十两制的王府金锭,他遂打开行囊将里边的二百余两银子交给了四个斥候。 而后他沉声吩咐四人沿着东边的后山小路走上一段,看看沿途是否还有遗落的金锭或其他物件。 四个斥候皆喜笑颜开地恭声领命,他们抱着银子便沿小路向后山跑去,找不找得到别的遗落宝物还另说,但这银子不得先瓜分了再说? 董振砸吧着嘴欲言又止地看着‘诩爷’,他适才可是也给了诩爷一锭金子,但他又不知是否开口问一问,咱这锭金子是不是也值二百五十两银子咧? 唐世勋如何不知这憨货的心思?他拍了拍董振的肩膀:“走吧,先去吃早点,你放心,以后少不了你那份!” 于是三人折返回道观之内。 辰时过半,唐世勋和魏落桐坐在袇房内,两人面前摆着八块王府金锭,其中五锭是唐世勋从零陵城带来的,另三锭自是董振和那几个斥候捡的。 两人仔细查验后已确定这些都是从未在市面上流通过的全新金锭,且形制也全都一模一样,而唐世勋从零陵城带来的金锭早就由岳三水和丁迁等人帮磨去了底部印记,但他清楚记得印记上的铸造年份是万历十八年,而董振等人找到的这三块也是同一年份。 在前年,即崇祯十五年的腊月,小狼山寨的牛爷、熊爷、薛正和曹亢四个当家的,曾劫持了湖广桂王、吉王等几位藩王的几艘普通的大货船,共劫得王府宝物一百箱左右!而后牛爷分得四十箱,熊爷、薛正和曹亢各分了二十箱。 除了这四人以外,另有广西桂林府的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桂林府兴安县灵渠的陡军颜家,这两股势力也在去年年初时分别扮作劫匪劫过不少王府宝物。 这些事唐世勋早已从韩夫人那儿听说过,且韩夫人当初正是追查这三起王府劫案的负责人。 唐世勋推测,在这老鸦山道观外藏匿王府宝物者不太可能是全州黄千户或陡军颜家人,因这两股势力当初劫船时可都不在湖广,又怎会越境将宝物运来此地藏匿? 而魏落桐又极为肯定地说牛爷从未跟她提过在这牛角坝镇一带藏有宝物,因此在这老鸦山上藏匿宝物者极有可能是原小狼山寨的熊爷、薛正或曹亢。 紧接着唐世勋排除了薛正的‘嫌疑’,因为若是薛正藏匿的,他在二月十四秘密去芦洪市找唐世勋的前后几日不就能取走这箱宝物了?何须等到昨日夜晚才行动? 因此‘嫌疑’最大者只剩原小狼山寨的二当家熊爷和四当家曹亢,而唐世勋也码不准究竟是谁所藏匿,因为熊爷虽早已死了,唐世勋和薛正当初在东安城时曾抓住了熊爷的叔叔熊田,据熊田交代,熊爷在前年腊月时是将其二十箱王府宝物都藏在了东安城内外。 若熊田所说是真,那这老鸦山的王府宝物恐怕就是四当家曹亢所藏。 可唐世勋对此又颇为疑惑,当初曹亢选择带着嫡系弟兄与家眷离开小狼山寨去往黑土岭参军,之后曹亢在黑土岭加入了陈副总兵的亲兵营,因为他有位远房堂兄曹敢是陈副总兵的亲兵百总。 后来唐世勋等东安城的细作帮助四路官兵精锐入城,巧的是唐世勋帮运送的那一路正是由曹敢领头,而曹亢亦在那队精锐当中。 再之后东安城的夺门之战时,唐世勋与曹敢、曹亢等人并肩作战,曹敢与曹亢皆身负重伤,如今两人虽已伤愈,但他们乃是陈副总兵的亲兵,又怎可能跑来这献贼盘踞的牛角坝镇附近? 魏落桐仔细地听唐世勋分析之后亦是有些猜不准,但她更倾向于认为是熊田说了谎,因岳老财率兵营救小狼山寨之后曾严刑拷问大狼山寨的四当家包永贵,而包永贵不是说熊爷的儿子熊成、其叔熊田等四人很可能去了祁阳?故此魏落桐认为可能是熊田和熊成等人昨晚来挖走的宝物。 不过有一点唐世勋和魏落桐都没想明白,那三个圆坑里最多也就藏着一个大箱子的宝物而已,若全是金锭也就一百斤上下,哪怕加上个木箱子的重量,又何须十几个人来刨地运走宝物? 正在两人在密议之时,敲门声响起,是顾厚生和严宽两人回来了。 顾厚生急吼吼地瞪着牛眼冲进袇房内:“公子,昨晚竟有十几号人来了老鸦山?看来这地方也待不得了,俺们还是先换地方吧!” “急个鸟!” 唐世勋剑眉微皱冷哼道:“还不是你个混球以为本公子待在这破道观要比去镇子里稳当?行了,先说正事,换不换地方容后再议!” 顾厚生尴尬地抠着后脑勺笑了笑,旋即将他和老窦及第一队的斥候们查探到的消息详细道来。 这牛角坝镇的献贼守将叫江爷,与那芦洪市的程三爷一样都是祁阳城倪将军的嫡系,镇上最早只有一队献贼的精锐和几十个喽啰。 在今年过年时江爷扩招了三百来个喽啰,而在前几日,黄杨堡又增派了五十个精锐老贼和百多个喽啰过来。 昨日凌晨去支援天地桥的二百余献贼便是江爷派去的,而昨日下午时就有消息传入牛角坝镇,支援天地桥的二百余献贼被那山贼张天王给集体沉了江!据说江爷听闻此事后大发雷霆,并连夜派信使赶去了黄杨堡。 因此牛角坝镇如今只剩三十余个献贼精锐和三百来个喽啰。 当顾厚生把他了解的事儿说完以后遂看向严宽。 严宽的神情颇为古怪,他低声说道:“公子,在下昨日傍晚时在镇上遇见了老熟人。” 唐世勋和魏落桐闻言皆是眼睛一亮。 由于唐世勋并未对顾厚生和严宽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魏落桐故作好奇地代他问道:“严大哥,不知你遇见的老熟人是谁?” 严宽沉声答道:“原小狼山寨的四当家,曹亢!” 真是曹亢?唐世勋和魏落桐皆心头一凛,曹亢可是陈副总兵的亲兵!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牛角坝镇?这厮只是为了来取走王府宝物?亦或是另有所图? 第577章 输红眼的顾厚生 严宽将昨日下午进入牛角坝镇之后的经历详细道出。 由于天地桥的山贼在昨日凌晨杀了二百余献贼,严宽、于豹和罗五三人进入牛角坝镇时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裳。 而且严宽和罗五去年都曾来过两趟该镇,难说会被有心人认出,严宽还在自己和罗五的脸上抹了些灰泥土以掩盖真实容貌。 牛角坝镇的规模比芦洪市要大上一些,四周也围有一圈近两人高的木栅栏,该镇最为繁华的是东街直到石溪江边的东码头这一段。 当严宽三人进入镇内时已是下午酉时,且严宽怀揣着三十两银子的‘公款’,于是他们仨住在了镇内最大的东街客栈,而后三人在镇上打听各类消息。 到了傍晚,三人回到东街客栈内吃晚饭,罗五说他之前在北街闲逛时遇见了老熟人雍二哥,两人还在街上攀谈了会儿。 当时严宽一听罗五所说便吓了一大跳,雍二哥可是原小狼山寨四当家曹亢的头号干将与生死兄弟!他不是跟着曹亢去参军了吗?怎会在牛角坝镇? 向来稳重的严宽立刻追问罗五与雍二哥交谈的细节,可有暴露咱们仨的住处? 罗五答道,他只是跟雍二哥偶遇而已,哪会暴露咱们的住处? 说起来以前在小狼山寨时罗五还跟雍二哥吃过好多回酒来着,但如今的雍二哥穿的是人模狗样,那鼻孔都朝天了不是?他罗五又不靠雍二哥吃饭,在他面前摆甚谱呢?因此两人攀谈了一会儿就散了。 至于说甚细节,雍二哥曾问罗五要不要去他们的赌坊‘大宝阁’耍耍?若是罗五银子不够,他可以给赊上一些,难说明日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呢? 罗五自然明白这赌坊的水有多深多黑,好在他向来不赌,因此自是对雍二哥的‘诚挚邀请’不感兴趣了。 ‘他们的赌坊’?严宽当时就留心到了这一点,不知是谁与雍二哥一同开的赌坊? 于是三人麻利地吃过晚饭之后,严宽让罗五在客栈里待着莫要乱走,而他则扮作个下人,又让于豹扮作个恶少,两人一同去北街找到了大宝阁赌坊。 该赌坊由数间宽敞的屋子组成,骰子牌九等各种玩法皆有之,各间屋子皆人声鼎沸,扮做恶少的于豹带着‘下人’严宽在各间屋子间转悠着下注,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输了十余两银子。 而严宽在其中一间摆了几张牌九桌的屋子里看到了亲自下场的雍二哥,且他还看到坐在雍二哥身旁的一个汉子也是以前曹亢手下的弟兄,但可惜的是没有看到曹亢本人。 到了戌时过半前后,一个男子走进牌九屋内与雍二哥耳语了几句,随后雍二哥等几人都离开了牌九屋。 出于好奇,严宽亦是装作去小解离开了屋子,只见雍二哥等人径自走向这大宝阁赌坊的后院,在院门口站着两个黑衣汉子,严宽自是没法走近细看,但旁边的围墙不高,于是他悄悄由暗处攀上围墙向内看去。 只见后院里有二十个汉子和一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其中十四个汉子站作一排,他们肩上都背着个以黑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什,看包裹外形不像是甚武器,反倒有些像铁锹之类的物什。 而严宽已是借着忽明忽暗的灯火从那十四个背着物什的汉子当中认出了曹亢,因曹亢那张黑脸可是让严宽记忆犹新,眼见曹亢等十四人在听一个男子训话,这让严宽颇为疑惑,曹亢居然不是领头者? 之后曹亢等十四人由后门离开消失于夜色当中。 严宽说到这不禁面露幽怨之色地看了顾厚生一眼,旋即接着讲述,当时他本是打算去叫上于豹离开赌坊绕到后门外看看,兴许还能追上曹亢等人不是? 谁知当严宽进入牌九屋之时却见顾厚生和苦着张脸的老窦也在,顾厚生当时攀着于豹的肩膀,还硬生生把于豹身上的钱袋子给抢了过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严宽、于豹和老窦身上的银子全都被顾厚生给拿去输了个精光,而顾厚生居然还想在赌坊内借银子继续赌,严宽是真来气了,他跟于豹二人硬架着输红眼的顾厚生离开了赌坊。 让严宽无语的是,顾厚生进入镇子后竟是连客栈都没订,无奈之下四人只得回到东街客栈与罗五一同挤着睡了一宿,就连今天的早点钱都是严宽好说歹说才硬逼着抠门的罗五自掏腰包垫付的。 还有个更让严宽不忿的是,今早他才从老窦口中得知,昨日下午进入牛角坝镇的斥候第一队十二个弟兄全都露宿街头,因为‘子诩公子’给他们的银子全都被顾厚生截留拿去‘钱生钱’了,结果自是连毛都没剩一根。 好在严宽知晓了此事,遂又逼着抠门的罗五垫了二两银子给那帮弟兄们吃了早点。 罗五那厮本就视财如命,且他的妻儿老小全都死光了,因此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攒些银子好娶上个如花似玉的婆娘传宗接代,结果这大早上的被严宽逼着垫了两回银子,那怨气可是大得很呐! ‘砰!’ 唐世勋听罢气得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指着顾厚生的手指都已隐隐发颤,他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顾厚生你个王八蛋!有你这么带兵的吗?你这是明目张胆的抢劫袍泽!” 顾厚生那张红脸已是涨成了猪肝色,他虽暗恼严宽当面打他的‘小报告’,但严宽又不是他的下属,他也没法拿严宽如何不是?于是他一脸懊恼地拍了拍脑壳:“是俺糊涂!请公子责罚!” 唐世勋的脸色已是气得发青,他不禁暗自庆幸带了严宽等三人来,否则顾厚生极可能会避重就轻隐瞒这些事。 其实他昨日虽不满顾厚生没让他进入牛角坝镇,但他也知道顾厚生是在担心他的安危,因此便没有坚持去镇子里。 且他晓得顾厚生是军中出了名的‘赌鬼四人组’之一,因此他给了老窦二百两银子,让老窦将银子分给第一队的弟兄们作为进入镇子打探消息的费用,同时唐世勋也给了严宽那边三十两银子,这些银子给他们去镇上花销岂非绰绰有余?他唐世勋还不够大方吗? 可惜唐世勋忽略了一个问题,官大一级压死人!老窦只是个小小的旗总而已,他哪敢忤逆身为把总的顾厚生的意思? 魏落桐轻轻地拉了拉唐世勋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太过动怒,虽说她也不齿这好赌成性的顾厚生,但如今大家都在敌境,唐世勋还得靠顾厚生来帮他掩盖身份不是?何况也就二百多两银子而已,只要到了黄杨堡一带,她就能让唐世勋等人去挖出一处牛爷的秘密藏宝地,这点银子有甚打紧? 唐世勋明白魏落桐是在劝他莫要动怒,他自是不会在意几百两银子,但他最为痛恨的就是赌徒!比如当初他离开山寨去往芦洪市,何大旺那混球不就因赌而坏事?又如他去到东安城以北的白牙市,于青青的夫君李有茂不也是因赌而毁了他在白牙市的第一个秘密据点? 再有,唐世勋虽不在意自己手底下的将士们牺牲了多少,毕竟这年头为了口吃的又或是为了让家人活着,人,他自然不缺,但他为了打造一支强军,对于手下将士的军饷可是给得极高!放眼整个大明,他所开出的军饷之高都屈指可数!因他深知当兵的需求是甚,是以最为重视给将士们的物质保障。 可顾厚生这混球居然让一整队的斥候露宿街头!这岂非让斥候们寒心?唐世勋对此又如何不愤怒? 想及此,唐世勋神色冰冷地睨了顾厚生一眼:“从今日起,你就老实待在我身边代我发号施令!具体的斥候任务交由老窦和严宽二人去负责!” 说罢,唐世勋从怀中掏出两锭磨掉印记的王府金锭交给严宽,命他待会儿回牛角坝镇去将金子兑成白银,给进入镇内的十二个斥候弟兄每人都发十两银子,剩下的则由严宽保管,并着重打探有关曹亢的一切举动和秘密。 严宽接过金锭一看,眼中的惊疑之色一闪而逝,他随即将金锭纳入怀中并问道:“公子,那您和顾把总可是要换个地方藏匿?” 唐世勋微微摇首:“你去镇子里之后便与老窦说,查探牛角坝镇之事由你带着第一队的斥候们进行,传递消息由外围的第三队斥候负责,让老窦、于豹和罗五来老鸦山找我。” 说到这他的剑眉一挑,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本公子自然是要换个地方,但不是藏匿,而是带着顾把总等人和斥候二队东去黄杨堡!” ‘啊?’ 顾厚生吓了一跳,他瞪着牛眼劝道:“公子,俺们才十几个人去甚黄杨堡咧?不如等俺的人禀报了汪统领之后再做定夺?”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厉芒:“等?你可知汪庆达如今是否打下了天地桥?那天地桥的山贼何其多也?而你适才也说这牛角坝镇的江爷昨日傍晚派信使赶去黄杨堡,这必然是要请求黄杨堡方面继续调兵支援,否则江爷怕是连这牛角坝镇都守不住!” 说到这,唐世勋掏出本子指着他绘制的草图解释道,如今的情况与他前日在芦洪市跟汪庆达等人商议之计划已不同,这最大的变故是谁都没想到天地桥山贼张天王的势力如此之大。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前唐世勋的战略重点是牛角坝镇,即让后备营的主力拿下天地桥之后南下俯攻牛角坝镇,可如今看来那山贼张天王恐怕也有此意,否则那张天王为何要把二百余去支援他的献贼给集体沉江?唐世勋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张天王该是以此明志,以整合铜鼓岭的山贼们随他一同起事! 在这等情况之下,唐世勋认为汪庆达最好先暂时选择按兵不动,毕竟只要牛角坝镇不在献贼手中,被那张天王夺了便夺了,因为唐世勋和汪庆达早就达成共识,拿下牛角坝镇最主要的战略目的之一是为了分摊芦洪市的压力。 亦即是说,一旦牛角坝镇失陷,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祁阳城的倪将军绝不会坐视不理,且牛角坝镇位于芦洪市以东,其东边是黄杨堡,南边是高溪市,于献贼而言,牛角坝镇的战略地位自然高于芦洪市。 再有,牛角坝镇若失陷对于高溪市可不是个好消息,毕竟高溪市北码头可是祁阳城倪将军与官兵对峙的最前线!因此献贼倪将军要打也是先派重兵来攻打牛角坝镇。 唐世勋最后总结道,如若汪庆达能暂时按兵不动,让山贼张天王先拿下牛角坝镇,汪庆达则可率后备营主力坐山观虎斗,而后再上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来。 顾厚生、严宽和魏落桐皆听得不住点头,魏落桐用炭笔将唐世勋所说的话记录在本子上之后蹙眉问道:“公子,那您是否要赶紧派斥候去叮嘱汪统领暂且按兵不动?” “呵呵!不必,这只是本公子的推测,但战场瞬息万变,真正指挥后备营的是汪统领,我自然相信他的能力!”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何况天地桥的张天王除了攻打牛角坝镇以外还有一种可能,即假如他去攻打芦洪市呢?毕竟若张天王拿下芦洪市便能与江对岸的官兵邓参将的队伍连成一片,我若让汪庆达按兵不动岂非陷于被动?再者说,万一汪庆达有他自己的想法呢?比如与张天王联合攻打牛角坝镇?因此还是让汪庆达自行决断为善。” 有道理啊!魏落桐等三人皆深以为然。 如今以这牛角坝镇为中心的方圆几十里地范围内已有三股势力,虽说最强势的是献贼,无论汪庆达是跟张天王联手攻下牛角坝镇,亦或是张天王单独攻下,祁阳城的倪将军必然会坐不住派精锐来反攻。 而这也达成了唐世勋之前的战略目的,即尽量消耗倪将军部的献贼精锐。 但顾厚生依旧不太愿意让‘子诩公子’亲赴黄杨堡那等险地,不过唐世勋又岂会再听这混球的?抓住主动权的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顾厚生和严宽按他的计划行事。 上午巳时,唐世勋、魏落桐、顾厚生、董振、老窦、于豹、罗五和第二队的十二个斥候悄然离开老鸦山向东而去。 第578章 黄阳堡夜会薛刚 二月廿二。 傍晚,黄阳堡,一支二十余人的商队来到了人声鼎沸的南门之外。 这黄阳堡砌有丈高的土墙,墙上站着不少献贼守军,在西墙之外设有一座军营,数队献贼士兵在各处巡逻,作为祁阳城西部的门户重镇,此地的守备颇为森严。 当然,百姓的日子还得过,因此这黄阳堡的四门皆敞开,宽阔的官道贯穿堡内的南北两门,是以这两门内外皆热闹至极。 南门的守卫是原大明治下黄阳堡巡检司的官兵,如今虽换上了献贼的皮,但吃的还是原来那碗饭,他们一眼便认出这支商队的领头者乃是‘惠泽行’的大管事木爷,于是他们纷纷笑呵呵地给木爷施礼问安,而他们的眼珠子则都盯着木爷的衣袖。 木爷穿着一身体面的衣裳,他个头不高,生得颇为敦实,作为惠泽行的大管事,谁不知他是个豪爽之人?只见木爷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来,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抛给了南门的守卫们。 这些守卫自是千恩万谢喜笑颜开,他们根本没去查看跟在木爷身后的几辆马车上的货物,也没去理会木爷的商队里有好几个生面孔,他们接过银子后立刻恭敬地请木爷等二十余人进入南门。 守卫们之所以如此轻松就放行,那可不仅仅是因为豪爽的木爷给了他们一锭银子,其实这黄杨堡的献贼守将段四爷早就命四门守卫严格把关谨防官兵细作,但这些守门的兵油子谁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精?该查谁不该查谁那可是门清,其中‘惠泽行’的人便在免查之列。 要说这‘惠泽行’以前只是祁阳城内的一个小小典当行而已,但如今的惠泽行在祁阳县地界上可不得了,在去年腊月下旬时,有个自称来自衡州府耒阳县、人称‘刚爷’的豪商来到祁阳城,正是他收购了惠泽行并将之做强做大。 如今这惠泽行不仅是祁阳城内数一数二的典当行,且还收购了数间酒楼、茶肆、青楼和客栈等,不仅如此,惠泽行更是垄断了祁阳县近五成的渔业。 从高溪市北码头、窑头埠、大花滩、黄阳堡、鱼腮口等地直到祁阳城,惠泽行在这条湘江沿岸上足足开了十余间渔行,因惠泽行收购鱼货的价钱公道,捕鱼贩卖给惠泽行的渔民不计其数。 惠泽行收购数量庞大的鱼货可不仅仅是为了去各处城镇市集里贩卖鱼鲜,而是在做一桩独门生意,即给献贼倪将军提供军用鱼干,这桩独门生意让惠泽行的‘刚爷’赚得盆满钵满。 按理说一个外来豪商在此做得风生水起,当地的豪门望族又岂会不眼红?但如今可没有人敢轻易得罪惠泽行,这自是因其背景之深厚。 惠泽行明面上的老板是‘刚爷’,但祁阳城内外的豪门望族皆知其背后还有一位‘正爷’,这位正爷也不是当地人,他来到祁阳城的时间不久且从不管生意上的事,平日里深居简出甚为低调,只是隔三差五的会去一趟祁阳城南的‘浯溪楼’。 ‘浯溪楼’乃是一座雅致的宅院,里边住着一位年近四十的寡妇倪夫人,有关这位倪夫人的风流韵事与谣传在祁阳城内外尽人皆知,比方说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守将杜爷、祁阳城的好些个俊俏公子等等,他们都跟倪夫人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而‘正爷’既不年轻也不俊俏,更非才高八斗的文人士子,可自从倪夫人见到正爷以后就仿佛着了魔一般,如今只有正爷能够堂而皇之、随时自由地出入倪夫人的浯溪楼,两人之间的关系在祁阳城内外可不是甚秘密。 这位倪夫人有一个特殊的身份,她乃是祁阳城倪将军唯一的亲姐姐!故此,她才是正爷和刚爷的‘惠泽行’背后最为坚实的靠山。 黄阳堡南大街,木爷的商队进入了惠泽客栈之内。 客栈的后院有三个独立的小院,木爷此时正带着两男一女走入了其中一座小院,而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则笑嘻嘻地站在正堂之外迎接。 木爷对华服男子抱拳施礼:“刚爷,幸不辱命!” “好!” 刚爷高兴地拍了拍木爷的肩膀,旋即看向木爷身后的一个糙脸汉子。 这糙脸汉子的模样虽平凡,但那熠熠生辉的鹰目很是摄人心魄,他嘴角挂着一丝淡笑,右手握拳不轻不重地捶了捶刚爷的肩膀:“刚子,好久不见。” 糙脸汉子自然是唐世勋所扮,而眼前这位惠泽行明面上的老板刚爷,则是薛正的亲弟弟薛刚。 “公子,一路辛苦,请!” 薛刚咧嘴一笑,遂恭敬地请唐世勋几人进入正堂之内。 此次随唐世勋进入黄阳堡的只有六人,其中魏落桐和顾厚生随他来见薛刚,另有第二队的四个斥候则扮作木爷的伙计住在这客栈内。 至于第二队的其他八个斥候则被唐世勋安排在黄阳堡之外各处,其中二人在黄阳堡与牛角坝镇的中间段作为接应点。 而于豹、罗五和董振则被唐世勋安排在了宋家岭,没办法,自从董振那厮昨日离开老鸦山东行之后,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怎的,这沿途居然又给他找着了四只野鸡。 结果六只野鸡全都排着队跟在董振身后,且他肩膀上还站着只翅膀受伤的黑鸽,就这一人一鸽六野鸡的组合,谁敢带他来黄阳堡招摇过市? 因此唐世勋一行昨晚在宋家岭休息时,唐世勋决定让于豹和罗五陪着董振待在宋家岭内,待到他联络上零陵城以后便让王秀荷派人送信鸽过来,同时他吩咐于豹等三人在宋家岭建立秘密的信鸽传送点。 到了上午,唐世勋一行扮做山民经过了宋家岭的鹅子岗和枫木冲,他们并未直接去往数里之外的黄阳堡,而是去了其南边数里的大花滩。 这是唐世勋与薛正在二月十四那时就已约定好的,薛正会派他手底下最忠心可靠的木爷待在湘江之畔大花滩的惠泽渔行,一旦唐世勋抵达,便安排渔行的伙计与唐世勋的人一同组成商队运货去黄阳堡。 小院的正堂内,唐世勋、郑罡、魏落桐、顾厚生和木爷五人围坐于暖烘烘的炭火前,炭火上架着一大锅油汪汪的猪蹄子。 唐世勋给薛刚介绍了魏落桐和顾厚生,五人遂一同举杯饮尽杯中酒。 薛刚对着易容的魏落桐一阵挤眉弄眼:“魏才女,在下当初离开小狼山寨时还是前年的腊月,可惜了,一直未曾见到你的芳容,在下委实很是好奇,那牛爷怎会对你如此爱慕?话说也是在下那时不在山寨,否则哪轮得到他金屋藏娇呢?” 魏落桐闻言不禁咯咯一笑:“早就听说薛二哥是情场浪子,今日一见果然嘴上挂着蜜饯似的,但奴家的模样可入不了薛二哥你的法眼,想来薛二哥也曾听薛掌柜说过,牛爷之所以对奴家礼敬有加,不正是因为奴家的模样与他母亲颇为神似么?” 薛刚听罢嘴角挂起了一丝坏笑:“哟?原来魏才女不是大美人啊?那你可得小心了,公子身边美女如云,以后你可得拿出十二分的手段好生伺候公子才是,否则担心失宠喽!” 魏落桐听罢不禁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这薛刚还真是跟唐世勋那无赖一个德性哩! 唐世勋笑骂道:“好你个薛刚,整日里都没个正形!” 旋即他拿着酒杯与薛刚碰了碰杯,故作不快地埋怨道:“去年腊月时你倒是走得洒脱,可把我给害苦了!” 薛刚的眼中划过了一抹不自然之色,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随即脸上堆起了不羁的坏笑:“公子,那时在下可是痛彻心扉几欲轻生,好在赶紧离开了那伤心地,这不,如今咱在祁阳城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少豪门望族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小爷我?嘿嘿!如今咱可过得极为滋润呐!” 唐世勋面含笑意饮尽了杯中酒。 他与薛刚之间因着秦薇儿的缘故,早已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隔阂,这种隔阂虽不足为外人道也,但他和薛刚都心知肚明。 虽说秦薇儿离开薛刚投入唐世勋的怀抱符合各方的利益,但薛刚又岂会在心里放下? 不过此时唐世勋已明白了薛刚的心意,他虽放不下秦薇儿,但这不会影响他和唐世勋之间的利益关系,嗯,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 魏落桐瞥了眼唐世勋和薛刚,她若有所思地捧着酒杯轻啜了一小口,这俩人说的是何意?莫非是有甚不可告人的秘密? 顾厚生已经和木爷连干了三杯,他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夹起油腻的猪蹄大快朵颐,这有酒有肉的可当真是舒坦!嗯,还别说,老老实实跟在公子身边当个保镖还挺滋润咧。 至于说公子和这位刚爷,顾厚生如何看不出这两人关系匪浅?但他此刻自是如木爷一般多吃酒肉少说话装傻充愣了。 其实顾厚生昨日跟着公子离开老鸦山之后便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一行人栽在敌境,直到今日去到大花滩他才晓得公子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帮手。 早说嘛!害得俺整日里提心吊胆睡不踏实!顾厚生狠狠地啃了口猪蹄,看来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唐世勋这时换了个话题:“刚子,你哥他和那位倪夫人怎样了?” ‘啪!’ 薛刚一听倪夫人三字便忍不住拍了拍腿,故作不忿地数落道:“公子,你该晓得我哥他有多闷多无趣,论相貌,我比我哥生的英俊,论体格,我比我哥壮实,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是我去撩拨那倪夫人,结果她居然看上了我哥?” 木爷这时也忍不住开口大笑道:“谁说不是呢?莫说是刚爷您想不通,俺们这些弟兄谁想得通?这祁阳城的青年才俊们谁又想得通?还有那高溪市的献贼守将杜爷,他曾让俺带话给正爷,说是要跟正爷决一死战来着,哈!结果倪夫人竟亲自骑马去高溪市把杜爷骂了个狗血淋头!” 唐世勋、魏落桐和顾厚生皆听得一阵大笑,他们好奇地问,薛正莫不是给倪夫人灌了甚迷魂汤?她居然如此喜欢薛正? 薛刚撇了撇嘴,谁知道呢?反正他哥薛正从来不说跟倪夫人如何如何,只说他们惠泽行如今在祁阳城算是稳了。 唐世勋与薛刚碰了一杯,旋即一脸感慨地叹道:“哎!这倒是辛苦你哥了,话说,要不要给他准备几颗三神九欲丸?” ‘噗!’ 薛刚、顾厚生和木爷三人皆没忍住笑喷了过去,他们仨委实没想到公子还有如此风趣的一面。 魏落桐俏眉微蹙,三神九欲丸是甚?为何这几人的眼神都如此古怪? 几人笑过一阵子之后,薛刚不禁想到远在小狼山寨的家人,于是问起了此事。 唐世勋对魏落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直说,魏落桐螓首微点,遂语气沉重地将小狼山寨的事如实相告。 ‘当啷!’ 薛刚听到自家亲侄女儿竟是吃观音土被撑死了,那可是大哥最挂念的女儿啊!这等噩耗直惊得他右手狂抖,酒杯碎了一地。 玩世不恭的薛刚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懊恼过,要知道他都已经到祁阳城两个多月了!但他只想着用大哥的那些宝物来把惠泽行做强做大,顺道再查探祁阳城的各方情报,却从未想过几十里外的小狼山寨是否无恙,他的妻女又是否无恙? 与时常挂念一对儿女的薛正不同,虽然薛刚自己的妻儿也在山寨里,但他对那糟糠之妻可没甚感情,加上他妻子生的是个女儿,他更是对这妻女不太在意了,可偏偏他的妻女没死,大哥的女儿却死了,这无疑让薛刚陷入了深深地愧疚当中。 其实上个月下旬时,薛正一到祁阳城便问弟弟薛刚可有派人去小狼山寨看看情况?当时薛刚一门心思地想要傍上倪夫人,哪顾得上其他?因此他敷衍说派了人去的,山寨没甚大事。 而薛正也没法分身亲自去小狼山寨,因为倪夫人看上了他,为了惠泽行,也为了他们俩兄弟能在祁阳城站稳脚跟,薛正只得亲自下场与倪夫人虚与委蛇。 直到二月十四的头一日,薛正才离开祁阳城去芦洪市密会唐世勋,而恰好十四那日岳老财率一路剿匪将士进入四明山区,薛正自然更没甚好担心的了。 谁知竟是这等结果?我又该如何跟大哥解释呢?薛刚的神色变得阴晴不定,口中一遍又一遍恶狠狠地念叨着‘熊田’的名字。 当初东安城夺门之战的时候,熊田拐走了薛刚的小妾,还顺手把薛刚藏着的一箱王府宝物给偷走了,而害死薛刚侄女儿的罪魁祸首也是熊田! 这等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如何不让薛刚怒火中烧? 第579章 祁阳之主倪夫人 二月廿三。 卯时过半,天色微亮,黄阳堡的四门刚刚打开,三骑快马便已至北门之外。 骑在马上的为首者生得高大威猛一脸杀气,他乃是倪夫人的义子兼侍卫头领寇宁国,也是倪家军公认的头号猛将!北门守卫忙不迭跪在地上恭敬施礼。 寇宁国并未进入黄阳堡,他在北门外勒住马缰说道:“正爷,洒家还有军务,就送你到这了!” 正爷自然是薛正,他如何看不出这寇宁国对他的鄙夷?但他又岂敢得罪这位寇爷? 于是薛正谢过寇宁国之后跃下马来,他衣袖一抖,两锭金子已抛给了寇宁国,旋即他不待寇宁国拒绝,拱了拱手后转身便进入了黄阳堡的北门之内。 寇宁国重重地冷哼一声,他将金锭纳入怀中后调转马头,不一会儿,两人三骑消失在北门外的官道尽头。 清晨的街道几无行人,薛正径直走向黄阳堡南大街的惠泽客栈,昨晚他在祁阳城接到手下汇报,说是世勋公子已抵达黄阳堡。 当时他正要去浯溪楼私会倪夫人,是以没法即刻赶来黄阳堡,夜里他好生伺弄了倪夫人一番之后找了个借口,于是在半个时辰以前,倪夫人派义子寇宁国骑马护送薛正过来。 要知道如今祁阳县境内管制最严的便是马匹,哪怕薛正和薛刚的生意做得再大,且薛正还是倪夫人的入幕之宾,但他们却连一匹马也没有,不仅是他们,整个祁阳县境内的豪门望族皆是如此。 得亏倪夫人对薛正宠爱有加,否则那祁阳城距离黄阳堡可是有二十多里路,虽说这条路乃是宽敞的主官道,但若非骑马哪能半个时辰便赶到? 惠泽客栈后院的一座小院内,还在东卧房内熟睡的唐世勋和魏落桐被敲门声惊醒,薛正和薛刚俩兄弟已在门外。 由于顾厚生那厮昨晚住在这座小院的西卧房,两间卧房中间则是正堂,因此唐世勋请薛家俩兄弟进东卧房内密议。 薛刚已经恢复了往日里的不羁,他对着唐世勋一阵挤眉弄眼,惹得一旁的魏落桐既羞且恼,她不禁狠狠地剐了唐世勋一眼。 昨个夜里她和唐世勋都喝了不少酒,两人自从离开芦洪市之后这几日也没好生歇息过,而这惠泽客栈的床铺又很是舒服,已经微醺的魏落桐昨晚兴致很高,她虽碍于脸面而不好意思主动撩拨唐世勋,但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隐晦的言语难道还不够明显? 而唐世勋昨晚进入卧房后就一直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待他躺上床之后只是搂着魏落桐却并未有其他举动,魏落桐虽呼吸略显急促满怀着某种不可言喻的期待,但她以为这坏蛋还在想着甚心事,这长夜漫漫的,且她已靠在他怀中,她自然等得起不是? 谁曾想过了没多久这混蛋居然打起了呼噜!魏落桐直气得牙痒痒,她好不容易打开心结选择留在这混蛋身边,至少她感觉跟着他倒也不赖,且她已做好了半推半就任君采摘的心理准备,但他居然在这等难得的良辰之夜睡着了?偏偏这等闺中秘事又难以启齿,她委实感到很是苦恼。 唐世勋可不知魏落桐心里有多大的怨念,他昨晚确实满腹心事,因为他昨晚从薛刚的话语当中敏锐地察觉到,恐怕薛家兄弟俩在这祁阳县地界上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光鲜。 但不知薛刚是碍于脸面还是要等薛正来才细说,总之昨晚薛刚的许多话语当中都有未尽之言,因此唐世勋自然脑补了许多事情,加之他又被薛刚、顾厚生和木爷敬了好多杯酒,且这一路过来都未好生歇息过,他自是躺在床上一会儿便呼呼大睡了去。 薛正和薛刚对唐世勋见礼后,四人围坐于卧房内的小圆桌,薛正自然晓得魏落桐的身份,但他向来谨言慎行,自不像弟弟薛刚那么油嘴滑舌,是以他只礼貌地对魏落桐点了点头,并未与她有甚交谈。 唐世勋亦没有再废话,他坐下后直接进入了正题。 他先是神色严肃地将零陵城的高靖手下出现诸多叛变之事告诉了薛正和薛刚,俩兄弟皆是神色一凛,而薛正已是掏出炭笔将此事记录在本子上。 薛正作为祁阳城的细作头子,他不仅是唐世勋第一批细作学员,且高靖、老黎和老田的三人组可以算是他的徒弟辈,没想到他离开零陵城后这仨货竟是把偌大的零陵情报网给整的一团糟!作为高靖等人的教官之一,这无疑值得薛正惊醒和认真反思。 旋即薛正当面表态:“公子,高靖的情报网出现如此大的纰漏,在下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薛掌柜!” 唐世勋开口打住了薛正的话头:“我来可不是追究你的责任,当初决定让高靖掌管零陵情报网乃是我和你、阿梓、岳三水一同做出的决定,而今岳三水已经将零陵情报网全权由王秀荷掌管,相信她会将那边的事务处理好。” 薛正那双忧郁的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复杂之色,他极为坦诚地说道,岳三水为何会如此看好王秀荷这个不在情报体系当中的‘外人’?何况如今世勋公子的势力中心点就是零陵城,让情报初学者王秀荷去担此重任合适吗?因此他明确表示对此持保留态度。 薛刚在唐世勋面前自然没有兄长薛正这等分量,也不会像兄长这样表态,于是他抠了抠后脑勺笑道:“呵呵,希望王夫人能胜任这等重任吧。” 唐世勋自然很重视薛正的意见,他微微颔首道:“嗯,薛掌柜所言有理,若是秀荷不堪用,我自会及时处理!” 说罢他话锋一转:“刚子,昨晚你说因着倪夫人的照拂,你们惠泽行在祁阳城‘算是’稳了,你和薛掌柜可是遇到了甚难处?” 旋即他低声道,昨日他们一行在宋家岭挖出了两箱牛爷藏匿的王府宝物,其中有一箱金锭,还有一箱子金贵玉器,这两箱宝物他已带来了惠泽客栈。 魏落桐记录到这儿不禁俏眉微蹙,她自然听出唐世勋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这不就是要暗示将两箱宝物赠予薛家兄弟俩? 这混蛋未免也太大方了些,那可是两大箱子宝物啊!何况薛家兄弟本就有二十来箱宝物不是?魏落桐神色不愉地白了唐世勋一眼。 薛正和薛刚自是察觉到魏落桐的异色,他俩很清楚公子的宝物都是魏落桐提供的线索,也看出她是心怀不满。 但薛正和薛刚如今不差钱,他俩遇到的是其他问题。 只见兄弟俩对视了一眼之后,薛正轻叹了口气后低声道:“没错,如今惠泽行在祁阳城只能说‘算是’稳了,因为眼红惠泽行和我们俩兄弟的人委实太多……” 要说那倪夫人委实生性放荡,诚然,她不知何故对薛正青睐有加,但她并非整日跟薛正腻歪在一起,薛正目前至少确定有两个人依旧跟倪夫人‘藕断丝连’牵扯极深。 其中一个是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守将杜爷,倪夫人虽不满杜爷扬言想要跟薛正决一死战的胡话,但在她跟薛正好上了的这一个月内,她总共去了三次高溪市,而且每次都会在杜爷的一处私宅内住上一宿。 另一个人叫吴杏林,三十多岁,此人自幼习医尤擅针灸推拿,在祁阳城很是有名,且这吴杏林甚懂保养,模样委实不差,而倪夫人去年时便因被他推拿了几回之后有了苟且,至今依旧未断。 相比于驻守在高溪市的‘情敌’杜爷,薛正更为警惕的乃是吴杏林,因为倪夫人借看病为由时常会招吴杏林去浯溪楼,此人不仅有自己的手段,且时常在倪夫人面前以隐晦的言语中伤薛正。 虽说倪夫人如今最青睐的是薛正,但薛正自然感到很大的危机,毕竟他跟倪夫人才发展了个把月而已,而吴杏林都已经与她苟且半年了不是? 除了这两人以外,还有许多的狂蜂浪蝶也在前赴后继地想要做倪夫人的入幕之宾,因此就连薛正自己也不知能否真个死死的拿捏住倪夫人。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问道:“这倪夫人虽是倪将军的亲姐姐,但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为何如此多人想走她的门路?” 薛正低声答道,这缘于三个原因,其一,倪夫人的亡夫郭将军才是祁阳城这支献贼队伍的首领,但郭将军在两年前就已被官兵围剿斩杀,之后就由郭将军的小舅子倪大虎统率,即倪夫人的亲弟弟倪将军。 其二,祁阳城这支献贼队伍中最精锐的几百个老贼始终对倪夫人最为尊敬,而倪夫人对这帮老兄弟也极为大方,加上这支队伍中最能打的寇宁国是倪夫人的义子,镇守高溪市前线的杜爷又和倪夫人有苟且,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倪夫人才是祁阳城真正的主人。 其三,原本上个月时倪大虎就打算率部离开祁阳城,他想追随大帅张献忠的主力队伍西进四川,但倪夫人否决了此事,她执意要等零陵城的孙将军来了以后再决定去留。 唐世勋听罢一阵恍然,他又问,难道倪夫人不知孙将军早已不再是零陵城之主?她没听说孙将军早就被秦、柳两家给软禁了? 薛正答道,倪夫人当然清楚这些,但他在与倪夫人的多次交谈当中已是愈发确定,这倪夫人只是以等待孙将军为幌子,实际上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想走!她该是想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安居乐业了。 “原来如此。”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摩挲着手中的乌龟把件沉吟了会儿后问道:“有多少人清楚倪夫人的真实意图?” 薛正轻叹了一口气:“恐怕除了倪大虎和杜爷等高层,该是没几个人晓得此事,在下认为倪夫人恐怕也很为难,毕竟军中老贼们虽尊敬她,但那帮人更尊敬大帅张献忠不是?若她真的对外宣布不走了,谁晓得那帮老贼会否闹出甚幺蛾子来?何况她亲弟弟倪大虎可是一直都想离开祁阳城北上来着。” 唐世勋又问,杜爷和段四爷的态度呢? 薛正答道,杜爷没有明确表明走还是不走,但有一个颇为耐人寻味的地方,自从进入二月以来,杜爷在高溪市北码头跟对面南码头的官兵之间,买卖是做得越来越频繁了。 至于说这黄阳堡的守将段四爷态度更为暧昧,这段四爷在明面上从不松懈防务,但实际上是外紧内松,黄阳堡外守备森严,但南门、北门和两个大码头不到处是做买卖的生意人? 薛正说到这压低声线道,他还有一个猜想,倪夫人近几次去找杜爷恐怕不仅仅是男欢女爱,虽说没甚证据,但倪夫人近段时日曾有意无意地会提到过几回官兵参将邓谦的名字,因此薛正有些怀疑倪夫人会否去高溪市与官兵进行了某种秘密联系? 唐世勋鹰目一寒,他自然听出了薛正这番话中的深意,要知道自从广西兵支援黑土岭的陈副总兵之后,各种招降书早就传到了零陵城和祁阳城,莫非倪夫人有接受招安的打算? 他思索片刻后问道:“有关‘祁阳军债’之事,这边应当都传开了吧?倪大虎等人对此是何态度?” 薛正轻嗯了一声:“这自然传开了,倪大虎等贼将虽大骂唐夫子同时也嗤之以鼻,即便公子您打下了芦洪市,杜爷却认为那是官兵或山贼干的,直到杜爷派去反攻芦洪市的队伍被包了饺子,杜爷才真个重视了起来。” 薛刚这时在旁哂笑道:“杜爷和段四爷如今可没恐去想芦洪市被谁占领了,如今他们最关心的可不就是天地桥的山贼张天王吗?” 唐世勋微微颔首:“有关天地桥和牛角坝镇两地的事情,你俩还得多加关注才是,我的斥候也在时刻关注那边的动向,希望张天王真的南下攻打牛角坝镇吧!” 说罢,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看了魏落桐一眼:“落桐啊,劳烦你去看看有甚好吃的早点,我跟薛掌柜和刚子说些男人之间的事。” 魏落桐一声冷哼,她白了三个臭男人一眼,面露鄙夷之色地起身离去。 一边走她一边在心里暗骂,都是些恶棍无赖!什么男人之间的破事?他们不就是想商讨用甚法子死死地拿捏住那生性放荡的倪夫人吗? 第580章 薛刚的荒唐决定 下午,黄阳堡惠泽客栈背后的一座精致小宅内。 屋外寒风呼啸,这小宅的卧房内却温暖如春,扮做糙脸汉子的唐世勋和薛正、薛刚神色各异地站在房中,床沿坐着个神色复杂的华服女子,她叫林芳华,是薛刚在祁阳城新纳的小妾。 唐世勋暗自挠头,他委实没料到薛刚这混球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今日早晨他支开了魏落桐以后,跟薛正、薛刚两兄弟就如何死死拿捏住倪夫人而展开了深入的探讨,三人并非是色中饿鬼,嗯,或许薛刚能算个,但唐世勋和薛正可不是。 可他们仨又不得不认真仔细且深入的探讨这个问题,因为倪夫人在祁阳城的地位太过重要!而她又如此青睐薛正,这岂非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绝佳契机? 因此唐世勋极其详细地向薛正询问了有关倪夫人的点点滴滴,他仔细分析后得出了重要结论。 要说倪夫人青睐薛正并非他的身材长相或才学等因素,毕竟这祁阳城内外的青年才俊何其多也?如杜爷那等身形魁梧的武夫同样很多不是? 而要论房术薛正更是不精通,他还是听弟弟薛刚和弟妹林芳华说了许多‘专业知识’之后,才在实战当中渐渐品味领悟了一些,但连薛正自己都承认,他还没有达到倪夫人所期望的那等境界。 的确,若倪夫人真的对薛正极为满意,又岂会再去找杜爷和那郎中吴杏林? 唐世勋认为,薛正能得到倪夫人青睐的主因是他眼中自然形成的忧郁之色! 这并非唐世勋胡乱猜测,因薛正提到每次与倪夫人私会时,她最喜欢看着他的眼睛,有时甚至会看得走神,且她曾对薛正说过,他的忧郁眼神像极了她的亡夫郭将军。 因此唐世勋认为,薛正要想完全俘获倪夫人的芳心,还得从这个关键点着手。 当薛刚听了唐世勋的分析以后眼睛一亮拍案叫绝,没错,一定是哥哥的眼睛!否则倪夫人为何看不上他这有身材有相貌的情场浪子,偏偏看上了他大哥这个闷葫芦? 薛正则苦笑道,诚如公子所言,他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并未想明白如何用好自己的优势,反正他凝视倪夫人时,她都很是受用。 要说当时唐世勋也是嘴欠,兴许是说着这等男女之事时,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吹嘘一番的缘故?因此他得意地笑道,薛兄你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女人可不是这么撩的! 此话一出,薛正和薛刚顿时不服气了,在别的事上他们自然承认公子的能力,他们也愿意跟随公子开创大业,但这涉及男女之事上他俩可就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公子你才二十二岁而已,你个小老弟好意思跟我俩吹嘘如何追女人? 而唐世勋对此道可是极为自信,毕竟他两世为人,前世的他可是个活了四十几岁的特工!这等男女之事他本就经过专业培训,加之他前世在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潜伏了好几年,为了完成局座交代的各种任务,他接触的各类女子何其多也? 不就是个生性放荡的倪夫人吗?唐世勋自信地指出,莫要看这个女人有那么多相好的,她无非是借此麻痹自己罢了,因她内心里极为空虚,她始终在怀念自己的亡夫郭将军,而薛正必然有机会填补倪夫人的心灵空缺。 比方说薛正将他的忧郁‘放大’,坦诚地与倪夫人交心,如聊他的亡妻,这不正是薛正的眼神变为忧郁的主因?甚至薛正还可一本正经地胡诌,此生除了他的亡妻以外,倪夫人是他碰过的第二个女人云云,这岂非让倪夫人甚是感动? 这哪是胡诌?薛正当时就皱眉说,除了在在逃难途中去世的发妻以外,这倪夫人当真是他碰过的第二个女人!若非这倪夫人对他们而言极为重要,且这好巧不巧的偏偏又看上了他,他哪有没心思去找想甚男欢女爱的破事? 好吧,兄弟你厉害!唐世勋当时就对薛正竖起了大拇指,他委实没想到薛正和薛刚俩兄弟在对待感情之事上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而后薛正坦诚地对唐世勋说,他明白公子的意思,他若与倪夫人坦诚相待,自然会让倪夫人对他更为信赖,但他之前委实不敢对倪夫人透露自己的过往,这并非是怕倪夫人察觉甚别的事,而是怕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的确,薛正本就是个对感情专一的男人,他如何敢对倪夫人交付他的真心?何况那娘们如此放荡,他交付真心岂非是把自己给坑死了去?不过话都谈到这个份上,为了大家的利益,他愿意舍身取义! 当时唐世勋拍着薛正的肩膀说,兄弟你也莫要想得太过悲壮,若是傻傻的付出真心,且对方还是放荡的倪夫人,这的确很有可能让自己伤痕累累,但这不还有别的辅助手段吗? 如今对薛正威胁最大的‘情敌’是郎中吴杏林,那就先针对此人在倪夫人面前受宠的原因制定相应的策略! 而薛正听了后苦笑道,他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也清楚那郎中吴杏林受宠是因为精于推拿,所以他才会去恶补推拿之术,但倪夫人对他卖力的推拿手法一笑置之,还劝他莫要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云云。 一般的推拿岂能有效?唐世勋神色傲然地对薛正和薛刚说,你们去找个嘴巴严实的青楼女子来,再备上几瓶精油,我来教你们如何推拿! 我可真是嘴欠呐!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当他看到薛刚的小妾林芳华的模样之后,他就已对薛刚的荒唐举动无语至极。 因为这林芳华的容貌、丰腴身姿甚至举止都像极了零陵城的秦家大小姐秦薇儿!可以想见当初秦薇儿主动跟薛刚分手之事,对薛刚的心灵打击有多大。 可你薛刚找了林芳华这个替代品就好生养着便是,怎能让她来做我给薛正‘上课’的试验品呢?唐世勋心里一个劲地暗骂薛刚荒唐。 但凡换成个别的女子也不会让唐世勋如此尴尬,偏偏薛刚竟找个跟秦薇儿如此相似的女子,且她还是薛刚的小妾!这如何使得?此时唐世勋都已准备打退堂鼓了。 林芳华神色复杂地坐在床沿,她同样在心里边暗骂自己的夫君薛刚太过荒唐。 这林芳华年近三十,她原是长沙府醴陵县的青楼女子,去年跟着她的情郎及其家人一路南下逃难,到了祁阳城时众人早已饿得不成人样。 让林芳华如坠冰窟的是,与她山盟海誓的情郎为了自家人能活下去,竟狠心将她卖去了青楼! 孤苦无依的林芳华如何能反抗?为了活着,她只得重操旧业,可去年被卖到祁阳城各座青楼的可怜女子何其多也?而她已是年近三十的半老徐娘,又如何争得过那些年轻女子? 但年长亦有年长的好处,林芳华本就深谙青楼这个行当,且渐渐活明白了的她愈发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因此被老板提拔做了个老鸨。 只不过因着去年难民潮的加剧,青楼的竞争委实太过激烈,即便林芳华再是劳心劳力也赚不了几个银子,但至少还能苟活下去不是? 到了今年正月初一,惠泽行收购下了那座青楼,作为该青楼的老鸨之一,林芳华听说当晚新东家‘刚爷’要亲临‘视察’,她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手底下的二十几个姑娘都好生打扮了一番。 若是谁有幸被刚爷给挑中,只要把刚爷伺候周到了,能否脱离苦海还另说,但至少能多得些赏赐,在这青楼里也稳住了地位不是? 谁曾想,当晚青楼内莺莺燕燕上百个姑娘虽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可那新东家刚爷居然一眼就相中了老鸨林芳华,全场哗然!各种嫉妒羡慕恨的目光仿佛都能把林芳华给刺得千穿百孔了去。 当时林芳华也惊呆了,莫不是到了这崇祯十七年终于时来运转了?而精明的她又如何不懂得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她真个是使出了毕生所学尽心伺候刚爷。 刚爷要她自称‘薇儿’?要她扮做外表矜持内心狂野的女人?还要她拿鞭子抽打他?没问题,全都没问题!她不怕刚爷提要求,就怕刚爷没要求不是? 那晚之后林芳华就已猜到她为何会被薛刚看中,这都是因为她的模样或韵味等某些方面跟那位‘薇儿’很是相似。 更让林芳华惊喜万分的是,家财万贯不缺女人的薛刚居然还纳她为妾,而且是薛刚来到祁阳城之后纳的唯一一个小妾! 至于那个去年狠心将林芳华卖入青楼的负心情郎,在正月初时就与其家人消失了,她如何不清楚这是薛刚所为? 如今,惠泽行旗下的产业都由林芳华在管理账目,谁不知她是刚爷的贤内助呢? 而在薛家兄弟开辟的祁阳城情报网当中,林芳华的功劳也极大,城内大小青楼当中的龟奴和姑娘们、各间酒楼客栈的伙计厨子等等,其中有多少人是她林芳华发展的眼线? 今日一早林芳华便从祁阳城出发,下午来到了黄阳堡,她知道薛刚在此,但她可不是来找他的,而是过来盘帐的,谁曾想她刚走进黄阳堡的惠泽客栈,就被薛刚急匆匆地拉来了客栈背后的这间宅子。 此宅乃是薛刚和她在黄阳堡的安乐窝,她还以为薛刚想白日宣淫来着,若真是如此她倒也不会故作矜持,毕竟都是夫妻了嘛,然而让她奇怪的是,薛刚的大哥薛正和个长相粗鄙的汉子竟然也在她的卧房内。 更让林芳华震惊的是,薛刚居然说要让那个粗鄙的汉子用她来给大哥薛正‘上课’?加上床头边摆着几个小瓷瓶不是她用来给薛刚推拿的精油吗?因此她如何听不出这所谓的‘上课’另有意味? 林芳华想到这不禁悲从中来,她的眸子里已蕴满了雾气,莫非是薛刚这混蛋玩腻了要把我一脚踢开?否则他为何要以这等方式来羞辱我? 薛正同样很无语,他当然晓得世勋公子、薛刚和秦薇儿之间的三角关系,且弟弟薛刚无疑是受伤最深的那个。 同时薛正也清楚弟弟薛刚为何会纳林芳华为妾,不就是因为她太像秦薇儿吗?但这混小子委实不着调,怎能拿自己的小妾来当试验品呢? 虽说这年头富贵人家或是文人雅士们互赠小妾没甚新奇的,但薛正可不好这一口,即便林芳华以前是青楼女子,但如今可是他的弟妹,若是就这么当面宽衣解带的,他薛正如何受得了? 薛刚自然察觉到世勋公子和大哥薛正的异样神色,但薛刚却一本正经地说:“公子,大哥,我可真不是故意荒唐行事,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他解释道,由于大哥跟倪夫人之间的那层关系,芳华也曾数次去拜访过倪夫人,她对于倪夫人的言行举止有一定的了解,由她在‘试验’当中扮作倪夫人岂非甚好?此其一。 其二,大哥必须要死死的拿捏住倪夫人,这对于咱们的整个‘祁阳攻略’至关重要!既然公子有办法帮大哥取代那吴杏林在倪夫人心中的地位,这法子自然要先尝试一番。 其三,芳华并非涉世未深的雏儿,她懂得如何配合,且此事极为重要而又秘密,不是忠心之人岂能参与?而芳华乃是他薛刚最为疼爱的女人,岂非是不二人选? 其四,为了大家的崇高目标,何况公子又不是要真刀真枪地跟翠华做甚苟且之事,因此些许牺牲他薛刚受得住! 这可真是正儿八经的荒唐决定!就算你薛刚受得住,你没考虑过你的爱妾林芳华是否愿意?唐世勋和薛正皆摇头苦笑。 但不得不承认,薛刚这小子都把此次‘试验’上升到了事关整个祁阳攻略的高度,他俩还真有些意动了。 薛正一脸郑重地对林芳华拱了拱手:“弟妹,都怪大哥愚钝,这都一个月了还未能俘获倪夫人的芳心,还得劳烦弟妹你牺牲一番,但我薛正在此以人格担保,今日之事只有这房中的四人知晓!再有,明日在下便送一千两黄金给你!” 林芳华自然也听明白了,她幽幽一叹,神色复杂地说道:“薛大哥,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何况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薛刚都受得住,奴家又有何受不住的?但奴家不要大哥您的金锭,只要薛刚和这位公子各答应奴家一个条件。” 薛刚闻言一喜,忙催促爱妾赶紧说。 这个荒唐的混蛋!林芳华气得牙痒痒,她狠狠地剐了薛刚一眼:“薛刚,你得答应奴家,必须让奴家怀上你的第一个儿子!在此之前你不得去碰别的女人!” 薛正瞥见薛刚竟然在犹豫,他忙一脸严肃地颔首道:“好!此事我代刚子应下了!弟妹你放心,我定会帮你盯紧了这臭小子,他若敢出去沾花惹草我定打断他的腿去!” “哥哥你!” 薛刚惊得浑身一抖,若是芳华没有生儿子的命,那我岂非一辈子都不能碰别的女人? 但事已至此薛刚又岂能拒绝?于是他咬牙切齿地答应了这等不平等条约,旋即他整张脸都垮了下去。 活该!林芳华的唇角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心里满是报复的快感。 唐世勋在旁看得暗自点头,这个女人倒是够精明懂得为将来打算,她是深谙这个时代的女人要母凭子贵的硬道理啊? 第581章 因人而异的弱点 当林芳华得到薛刚的答复之后,遂看向扮做糙脸汉子的唐世勋。 她的眸子里划过一丝精明之色:“这位,嗯,公子,奴家曾见过薛刚和薛大哥的易容,因此奴家猜想你是否也易了容?还请你卸掉易容给奴家看你的本来面目!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公子您此刻这副尊容,奴家倒是很难提起兴致来哩!” 唐世勋心中暗笑,这小娘皮倒是会说话,他如何不清楚这林芳华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模样? 但既然人家有此要求,且此次试验是为了帮薛正,唐世勋自无不允,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去一旁的脸盆用水清理掉易容。 待到林芳华看清了他的真容之后,眸子里不禁划过一丝讶异。 她适才初见此人时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势,加上薛正和薛刚对他说话时语气神态皆颇为恭敬,这自是让林芳华好奇此人的身份,又生的是何模样? 此刻看清他剑眉鹰目的真容之后,阅人无数的林芳华则更是多了一个疑惑,这人怎如此年轻?莫非他是哪位大人物的儿子? 当然,精明的林芳华极懂分寸,她早就晓得薛正和薛刚俩兄弟本就藏有很多的秘密,且她深知这俩兄弟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之辈!因此不该问的她绝不会多问。 于是林芳华也不再拖沓,站起身来便欲当着三人宽衣解带。 唐世勋却止住了她的举动,他嘴角挂着一丝淡笑:“林夫人且慢,我们先把各自的角色给揣摩一遍再进入主题。” 林芳华俏眉微蹙:“角色,揣摩?” 薛正和薛刚亦是在旁疑惑看着唐世勋,这不就是由芳华假想她是倪夫人,而公子则扮做薛正,然后公子给芳华推拿以做试验吗? 唐世勋解释道,试验的确是做这么个做法,但他和芳华毕竟是初次见面,无论心理或情绪皆不可能真的像薛正和倪夫人相处时的那样,为达到相近的效果,他要先把自己和芳华的心理、情绪等先酝酿调动起来。 薛正、薛刚和林芳华皆感到似乎有些明白,但又感觉云里雾里的没把握住重点。 唐世勋这时突然说道:“林夫人,得罪了!” 旋即他轻轻地握住林芳华的柔荑与她一同坐在床沿,鹰目深深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林芳华虽是在心里对这位故作高深的公子颇为不屑,但‘久经沙场’的她自然懂得如何配合,这不就是逢场作戏吗?她的眸子亦是一眨不眨地与眼前这位公子对视着。 薛正赶紧掏出炭笔和本子来,并在本子上写下了酝酿、情绪等字眼。 薛刚的神情却极为复杂,哪怕他适才把这试验说成是能影响祁阳攻略之走向的高度,但他心里又如何不清楚这看似在给唐世勋和薛正表明他的态度,实则是在说服他自己? 当薛刚看着唐世勋握住了芳华的柔荑坐在床沿相互凝视,再加上芳华那与秦薇儿极为相似的容貌,薛刚直感到心头仿佛被插入了无数根钢针般痛苦!对,就是这种痛!薛刚牙关紧咬,太阳穴一阵鼓动,但他眼中却不由自主地燃起了炙热的亢奋光芒。 唐世勋可不知薛刚在想甚,但他感觉这小子似乎就是想看他跟林芳华会进行到哪一步,否则薛刚何须让她来做这等试验? 随即唐世勋撇开心头杂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骤然一变。 好忧郁的眼神!林芳华一直盯着他看,这突变的忧郁眼神不禁让她暗奇,此人还真有些道行哩? 唐世勋继续凝视着她酝酿情绪,并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缓缓说道:“芳华,曾经我有一个极为疼爱的妻子……” 只见唐世勋仿佛陷入了一段极为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中,神情纠结而真切地、如梦呓般地开始了他的讲述。 他并非在编故事,而是第一次对人讲述他在前世与发妻如何相识相知相恋,还有这个恶毒的女人与她干爹所精心编织的层层谎言!当然,还有她最后险些将他坑杀的毒计! 虽然唐世勋只是以缓慢而沉重的语气在陈述这段让他痛彻心扉的不堪往事,但实际上他在前世时确确实实被那个毒妇给杀害了不是? 因此他的神情极为真切,一直盯着他双目的林芳华已是忍不住捂住了柔唇,她从未想到这个年轻的男子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还有,那个女人怎如此之坏哩? 林芳华不由自主地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同情,她感到自己突然理解了他那泛红的鹰目中的忧郁、无奈与愤怒,因为她产生了一种共鸣,没错,是被挚爱之人所背叛的愤怒与无奈! 她双眸里的神采也渐渐变得愤怒,旋即她就那么看着他,以同样低沉的声音讲述着那个曾与她山盟海誓、带着她一路逃难至祁阳城、最后狠心将她卖入青楼的负心情郎! 说着说着,一行清泪已划过她的脸颊,而唐世勋则极为自然地一声叹息,随即体贴地让她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并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公子可真能编故事啊?薛正和薛刚皆叹为观止。 若非今早在公子的东厢房内时,他还提及妻子周氏和湘儿已到了零陵城,薛正和薛刚都险些对他这情真意切的故事信以为真了不是? 唐世勋自然晓得薛家兄弟会以为他是在编故事,但林芳华可不晓得,她是真的信了,而且唐世勋已经把握到他与林芳华之间最大的共鸣,那就是都曾遭到过挚爱的背叛。 于是,唐世勋在林芳华耳畔柔声安慰,不断将两人都曾遭受背叛的无奈进行各种诠释与开导,而这并未使她的情绪平复,反倒勾起了她更多与那负心情郎的点点滴滴,她哭得更为伤心了。 而唐世勋要的正是这个效果,他与林芳华足足深谈了近半个时辰,越往后两人之间的交流就愈发真切,而林芳华已是数度被唐世勋逗得破涕而笑。 薛正和薛刚直看得头皮发麻,他俩自然看出林芳华已是对初次见面的唐世勋敞开了心扉,这并非是甚一见钟情,但他俩已明白公子所说的‘调动情绪’是何意了。 此时已是临近傍晚,唐世勋遂在林芳华耳畔说,适才林夫人你那般伤怀哭泣恐会伤及肝肺,在下倒是略懂些推拿养身之术,不妨由在下为夫人推拿一二? 林芳华似笑非笑地白了他一眼,她又没哭傻了去,怎会不记得此次‘试验’的重点? 她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宽衣解带,并对薛正和薛刚说,你俩可真得学仔细了,公子此时提出给她推拿可是跟半个时辰前完全不一样,因为公子很是有耐心地与她交心,这无疑让她少了许多防备之心,毕竟她和公子才初次见面不是?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一边搓热双手一边指点薛正和薛刚,无论是初次见面还是老相好都需要有耐心,因为男女的心里变化并非同步,男人若是过于急躁,恐怕女人还根本未曾进入状态,这也是薛正虽在倪夫人面前拥有极大的优势,但却始终没法让倪夫人只对他一人倾心的原因之一。 薛正的神情愈发专注,低着头在本子上不停地写着自己的感悟,其实他又哪来如此多的感悟?只因林芳华毕竟是他的弟妹,她这不着寸缕的,他又如何好意思盯着她看? 薛刚则恰好相反,他眼中的亢奋之色愈发强烈,而他的脸上又满是纠结之色,眼见唐世勋瞥了他一眼,他还强装作一脸无所谓地对世勋挤眉弄眼。 唐世勋暗自好笑,他请林芳华平躺在床上,并再次致歉:“林夫人,得罪了!” 说罢他站在床沿将搓热的双手轻轻地按着她的小腹,旋即开始了推拿,他的大手每过一处风景,都会给薛正和薛刚讲解他的推拿之要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唐世勋开始在手上倒了些精油继续推拿。 林芳华的俏脸已嫣红至极,她虽很是享受这从未有过的体验,同时又感到阵阵心慌,毕竟夫君薛刚就在一旁看着,何况还有大哥薛正呢?因此她本能地闭上了双眸以逃避现实。 不过对于这位公子的推拿和细致讲解,林芳华也是深有感悟,她不时地也会补充几句,诚如公子所言,她给薛刚推拿时也会如公子此刻对她这般,绝不能一上来就直击‘要害’,定要有耐心,不能急躁,否则被推拿之人恐会心生反感云云。 薛正的眼皮子止不住地乱跳,低着头强作镇定地在本子上不停做着记录。 薛刚则在旁看得面红耳赤呼吸愈发粗重,也不知他脑子里在想甚,竟是突然打趣道:“公子,可是芳华不对你胃口?为何你会如此镇定?” 这个不着调的混球!唐世勋、薛正和林芳华皆是心中暗骂。 只见唐世勋一声冷哼:“瞧你这点出息!这跟对不对胃口有甚关系?你要记住,薛兄与倪夫人之间可不是普通的男欢女爱!这就如两军对垒,薛兄需要像我这般不动如山,方能寻得对方的弱点!” 正所谓夫唱妇随,林芳华可见不得自家相公被别人骂,于是她语含讥讽地揶揄道:“公子还真是定力过人哩!如此说来你是在找寻奴家的弱点?咯咯!谁不知这男男女女的要害在何处?但你一直避开要害又谈何弱点?公子莫怪奴家直言,您这推拿手法也只能说是尚可,但那郎中吴杏林习的乃是祖传推拿之术!否则又岂会让倪夫人一直忘不了他?” 薛正和薛刚皆听得心头一沉,若果如芳华所言公子这推拿之法也只是尚可而已,那似乎很难达到吴杏林的高度啊?如此一来岂非没法用推拿之术将吴杏林从倪夫人身边给挤走? 唐世勋则淡然一笑:“不急,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唐世勋的嘴角突然划过一抹诡异的坏笑,他对薛正和薛刚提醒道:“注意!重点来了!” 故弄玄虚!林芳华很是不屑地冷笑了声,然而紧接着她突地浑身一颤,险些便要发出某种异常的低吟,吓得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柔唇。 薛正和薛刚则发出一声惊咦,公子只是以双手轻轻地揉捏林芳华的足背而已,为何她突然出现如此大的反应? 不消一会儿,林芳华已是忍不住接二连三地倒吸着凉气,她贝齿紧咬浑身紧绷,忍不住出言抗议:“公子,你,你能否换个地方按?” 唐世勋仿若未闻,他根本没有换地方的打算。 “你个!”林芳华既羞且恼,双眸紧闭强忍着足背上愈发挠心的异样感,她已是心乱如麻暗自叫遭,这坏小子怎会如此懂我…… 戌时,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唐世勋和薛正走出了林芳华的卧房,房内传出了林芳华几近癫狂的娇吟,还有她大骂薛刚的各种不堪话语,而薛刚自是在房内‘将功赎罪’。 宅内的天井中,唐世勋和薛正皆负手而立,薛正一声轻叹:“真是活久见呐!公子,莫非每个女人的足背都是弱点?” 也难怪薛正会有此感叹,活了三十几岁的他何曾见过适才那等血脉偾张的场面?世勋公子只不过是揉捏林芳华的足背而已,为何她会几度陷入近乎疯狂的亢奋状态? 而林芳华适才更是大声尖叫:‘薛刚你个混蛋快来救奴家!’ 就连薛正都看明白了,林芳华已经被唐世勋的推拿给撩拨得难以自持,若再继续下去,恐怕真会一发不可收拾。 唐世勋微微摇首谦虚地笑道:“薛兄,这等‘弱点’理论上每个男女都会有,在下之前给芳华推拿就在留心她的神情与身体的细微反应,倒是让在下侥幸找着了。” 旋即他轻轻地拍了拍薛正的肩膀:“但弱点绝非足背而已,这自是因人而异,倪夫人的弱点还得你自己去实践才能知晓,在下只能帮到这了,至于能否真个俘获倪夫人的芳心,就看薛兄你自己了!” 薛正摇头苦笑:“这等事对在下而言委实太过困难,公子,不如你亲自去伺弄那倪夫人?” 唐世勋不禁白了薛正一眼:“有困难才有挑战!你可是我最信得过的兄弟,怎可被这等小困难给难住?何况我可没法去祁阳城……” 他此行带来的顾厚生只知他是‘子诩公子’,能来到黄阳堡已是极限,若他再靠近祁阳城,鬼晓得顾厚生会否搞出甚幺蛾子来? 再者说,人家倪夫人看中的是你薛正,我再如何会易容,但你那双眼睛里的忧郁之色如何模仿得来?那倪夫人又岂会察觉不到? 薛正一脸苦涩地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旋即薛正换个话题笑问:“公子,在下见魏小姐都跟着你来了此地,那小狼山寨的人可是全都下山了?” 唐世勋闻言心头一咯噔,昨晚薛刚还说会亲自将薛正的女儿已死了的噩耗如实相告,但薛正可都来黄阳堡一整天了,薛刚那混球居然还没说? 这可如何是好?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诚然,他的确跟薛正关系甚佳,但他又怎能比得上薛刚和薛正之间的血亲关系? 况且薛正这人无论对妻子还是儿女都最为看重,若薛正得知女儿竟然死了,唐世勋也码不准薛正会如何作想。 薛正见世勋公子竟是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脊背突地一阵发凉,某种难以言喻的不详预感跃上心头。 第582章 魏落桐的危机感 夜已深,唐世勋已回到东厢房内,他正专心致志地在本子上挥笔疾书。 之前唐世勋与薛正深聊了许久,薛正之女身死之噩耗亦未隐瞒,当时薛正被惊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不过薛正并非是怨恨唐世勋,至少这不是主因,毕竟围困小狼山寨的始作俑者是熊田,而且若薛刚上个月就去了解小狼山寨近况的话,又岂会有这个月的山寨断粮之危局? 但唐世勋作为寨主自然要承认自己的过失,这是他应有的态度与担当。 而薛正也不是那等性格冲动之人,他自然也理解唐世勋,之后他忍着心中的悲伤与唐世勋继续讨论眼下的要事。 据薛正了解,他的头号‘情敌’吴杏林乃是吴敬祖的堂兄,而吴敬祖则一直跟在韩夫人身旁,谁不晓得吴敬祖极为爱慕韩夫人? 因此薛正问唐世勋,可否请他写封信给韩夫人,将倪夫人的重要性以及吴杏林的事情告诉她,请她让吴敬祖出面说服堂兄吴杏林。 薛正倒不是奢望吴杏林能因吴敬祖的劝说而退出竞争倪夫人的行列,只希望吴杏林能够少在倪夫人面前恶意中伤薛正。 当唐世勋听罢后不禁皱眉问道,韩夫人和吴敬祖等人在二月初六就已经离开了零陵城,且王秀荷传来的情报说韩夫人是来祁阳县找唐世勋,难道韩夫人和吴敬祖等人都没有跟薛正联络? 韩夫人来了祁阳?不可能!薛正极为肯定地告诉唐世勋,祁阳城内外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假若韩夫人或吴敬祖等人出现,他怎会毫无所觉? 唐世勋既疑惑又担忧,韩伊人离开零陵城可都半个月了,她若没来祁阳县又会去哪呢? 之后薛正又换个话题问,他想培训一批专业的女细作,以便将来派往衡州府和宝庆府各地,不知可行否? 唐世勋让薛正等几日,他对于培训专业的女细作是早有打算,只不过诸事繁忙还未拟出详细教程来,待到他这几日拟出草案便交给薛正去物色人选。 这时,魏落桐沐浴完走进了卧房内。 她见唐世勋正靠在椅子上低头沉吟,于是走过去瞥了眼他的小本子,只见那页纸的最上方写着个标题:‘关于建立与训练女细作之草纲’。 魏落桐见唐世勋依旧在深思,她神色复杂地纠结了会儿,旋即贝齿轻咬,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唐世勋腿上。 唐世勋诧异地看着她:“落桐,你?” 魏落桐嘟着嘴儿问:“你个混蛋今日下午跑去薛刚和林芳华的宅子做甚?” 唐世勋似笑非笑地对魏落桐抬了抬眼角:“你以为做了甚?怎的?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 魏落桐气恼地剐了他一眼:“那林芳华可是薛刚的小妾!你,你可莫要乱来!” 说罢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是蜻蜓点水般轻轻地吻了吻唐世勋的嘴唇。 她俏脸羞红地低垂着眼帘,故作不快地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好自为之吧!” 随即她便要站起身来,结果被唐世勋的左手给搂住了腰肢,而他的右手则抚住了她的后脑勺。 魏落桐自然察觉到了唐世勋鹰目中的炙热,紧接着唐世勋霸道地吻住了她的丰唇。 她的心肝儿狂颤不已,哪怕她已是被吻得险些窒息过去,但她依旧生疏而热烈地回应着他。 自打昨晚这混蛋突然睡着以后,魏落桐是既失望又愈发难以遏制自己的复杂心绪,适才她是鼓起勇气坐在他腿上且还主动轻吻了他,因为她决定要放下自己的矜持。 正所谓女追男隔层纱,这等明示还不够表明她的心意么? 其实魏落桐可不仅仅是因为心底里的欲望而放下矜持,更是缘于她的危机感。 今日下午唐世勋和薛正、薛刚离开了这座小院,魏落桐如何不清楚这三个臭男人可能会去做甚?因此她在这东卧房内生着闷气。 或许是心中不忿,她负气地打开了唐世勋的行囊,结果她竟看到行囊底部有几张空白的唐家军正式‘委任状’! 当时魏落桐就惊呆了,她不禁想到在芦洪市的那晚,唐世勋曾用过唐夫子的印章,这本就让魏落桐无比好奇,可她问唐世勋时,他总是笑而不语。 而今日下午看到那几张委任状之后,魏落桐自然愈发惊奇,唐世勋怎会有如此大的权限? 无论唐世勋究竟在唐家军当中是何身份,但魏落桐敢肯定他绝对有极高的地位!她又岂会不懂得该把握住这个男人? 加之昨晚与薛刚等人喝酒吃饭时,她趁着唐世勋如厕的方口问了薛刚几个问题,她从薛刚口中口中得知那‘丑妇’阿梓竟是个大美人,且阿梓还是细作队伍当中仅次于唐世勋的存在。 何况除了阿梓以外,魏落桐至少还晓得唐世勋有个发妻周氏,还有掌控零陵城情报网的王秀荷呢?这无疑让魏落桐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 故而她此时虽心慌至极,但她已决定要对这坏小子投怀送抱了。 唐世勋的确被勾起了极其强烈的欲念,想他自从在年初跟韩夫人私会之后,这都过了快两个月了不是? 加之他下午到傍晚还给薛正和薛刚‘上课’,且那做试验的林芳华还是薛刚的小妾,他唐世勋又不是圣人,岂会真的无动于衷? 眼见魏落桐竟如此主动,唐世勋如何还不清楚两人可再进一步地探讨人生? 许久,唇分。 唐世勋咂巴着嘴坏笑:“滋味儿真不错!” 魏落桐既羞且恼,她轻轻地捶着他的肩膀以示抗议,旋即她突地一声娇呼,因她已是被这坏小子一把横抱而起。 ‘咚咚咚!’ 正当唐世勋将魏落桐抱起之时,敲门声竟突然响起。 薛刚在门外大声道:“公子,牛角坝镇急报!” 唐世勋无奈地大声吩咐薛刚去正堂等他,旋即他轻柔地吻了吻魏落桐的额际以示歉意。 魏落桐的火热情绪仿如被一盆凉水给浇了个透,她虽暗骂薛刚坏了她的好事,但正事要紧,此时她自是不会胡搅蛮缠。 她嘟着嘴儿幽怨地白了唐世勋一眼,随后两人整理好衣裳后离开了卧房。 第583章 牛角坝镇的战事 二月廿四,凌晨丑时。 唐世勋、魏落桐、薛正、薛刚和木爷齐坐于堂内,而唐世勋的‘贴身保镖’顾厚生昨晚被木爷灌了很多酒,此时还在西卧房内呼呼大睡。 正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为了支开顾厚生,木爷也是舍命陪君子喝得极多,此时他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喝着浓茶以提神,毕竟派往牛角坝镇的细作是他的手下,消息也是最先传到他这儿,他还得详细地给世勋公子讲述那边发生的事情。 薛正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忧郁,他本是打算休息一晚‘消化’丧女之痛,待到天亮他就要赶回祁阳城去继续‘攻关’倪夫人,但牛角坝镇发生突变他自然要来与世勋公子一同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在座的五人当中就数薛刚的精神状态甚佳,他给唐世勋和魏落桐沏了杯茶后挤眉弄眼道:“公子,魏才女,事发突然不得已打搅两位歇息了,嘿嘿!” 魏落桐被他闹了个大红脸,她狠狠地剐了他一眼,随即拿着炭笔准备记录。 唐世勋则一脸平静地摇首道:“无妨,先说正事。” 木爷清了清嗓子,将牛角坝镇的突变娓娓道来。 在七个时辰以前,即昨日的晌午前后,高溪市的几十个献贼精锐抵达了牛角坝镇,到了未时,一百余黄阳堡的献贼精锐和二百余喽啰亦抵达。 至此,牛角坝镇的献贼守将江爷麾下已有两百三十余精锐及五百余喽啰,江爷很是高兴,在牛角坝镇的北门外好生款待了一众援兵。 到了昨日下午申时,江爷亲自率领二百精锐老贼和三百余喽啰沿石溪江北上,他要主动迎击天地桥的山贼张天王! 这是江爷不得已而选择的战略,因为前日已有斥候来报,天地桥的张天王已率一千五百余山贼南下。 而昨日上午张天王的队伍已经抵达牛角坝镇以北约十里的坪地塘,即便江爷不主动出击,张天王也必然会南下攻打牛角坝镇。 果不其然,当江爷率兵北上走了约半个时辰,即申时过半那会儿,他们在距离牛角坝镇约五里的陈家塘一带与张天王的二百余先锋撞了个正着,这些山贼先锋哪是江爷的对手?那真个是一触即溃拔腿便跑。 江爷率兵追击近二里后来到白岭村,而张天王的一千余主力亦至,双方遂在白岭村一带展开了厮杀。 虽说张天王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的山贼,但江爷可是带了二百精锐献贼!有这二百精锐在前,又有三百余喽啰在后摇旗呐喊,不到半个时辰,张天王的主力已是被杀得几近胆寒,就连张天王都险些遭擒,形势对于江爷这边是一片大好。 然而就在那时,有牛角坝镇的士兵急匆匆地跑去找江爷告急,半个多时辰前牛角坝镇西边的鸭叶洞一带出现一股约八百人左右的贼人,这些人全都穿着黑衣军容齐整,他们正在攻打牛角坝镇西北边的‘虎形垄’! 这虎形垄距离牛角坝镇只有约一里,此乃该镇西北面的重要防线,一旦丢失此防线,镇子的西门和北门外将无险可守!这岂容有失? 江爷当时就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他在下午离开牛角坝镇北上之时还刻意增派了斥候在镇子的西北方警戒,当然这只是他的预防措施,毕竟斥候之前可没有察觉到镇子西北方有任何异动。 何况据斥候所报,张天王在天地桥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两千山贼,而他都带着一千五百余山贼到了白岭村,怎会还分得出一支八百来人的奇兵去攻打牛角坝镇的虎形垄? 当江爷再三确认此消息后,当机立断率兵回援牛角坝镇,而张天王的队伍无疑得到了喘息之机,张天王收拢山贼之后远远地吊在江爷的队伍之后。 酉时过半,天色已黑,江爷的队伍紧赶慢赶总算回到了牛角坝镇,可惜,江爷的回援还是慢了。 当时牛角坝镇的虎形垄早已被八百黑衣人夺下,且镇子的西门和北门皆被破,镇子已沦陷大半,江爷麾下守在镇子里的三十余精锐和二百来个喽啰全都退守东门一带。 那东门外石溪江畔的东码头乃是牛角坝镇的命脉所在,若该码头被夺,各类物资被抢还是小事,他们更是会失去乘船南逃高溪市的机会。 而江爷回援以后立刻率二百精锐攻打镇子里的黑衣人,但让江爷震惊的是,只其中的三百来个黑衣人居然和他的二百精锐战得旗鼓相当!且对方是摆明了以命搏命跟江爷拼人数,双方各折损数十人后,江爷立刻撤退至东码头。 江爷已是无力回天,那镇子里可是足足有八百黑衣人!北边还有一千几百个张天王的山贼尾随而来,江爷只剩一百几十个精锐老贼,那八百黑衣人便是拼人数也能把江爷的队伍给消耗殆尽,如若张天王的千余山贼再杀至,这如何能活命? 到了戌时,江爷与他麾下的百余精锐率先乘上几艘江船南逃,几百个喽啰如何不知大势已去?那些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岂是他们能挡住的?喽啰们不是弃械投降就是跳进了石溪江,至此,牛角坝镇被黑衣人拿下。 由于木爷手下的细作从昨日下午开始就不断地接力传递牛角坝镇的消息,因此江爷兵败的消息才会如此之快地传回来,而黄阳堡的献贼段四爷也已得到消息,段四爷麾下的马兵已连夜疾驰出南门和北门。 唐世勋听罢后精神大振,他自然晓得那八百黑衣人乃是汪庆达后备营的中军主力,看来这汪庆达该是如唐世勋之前所料想的那般选择了与天地桥的张天王结盟,否则若是汪庆达和张天王各自为战,时机断不可能把握得如此恰到好处。 同时唐世勋也想到因着牛角坝镇易主,祁阳城的倪将军倪大虎定会调集主力精锐全力反攻牛角坝镇,否则一旦汪庆达和张天王休整之后继续南下,无论是攻打高溪市至黄阳堡之间的任意一个官道上的据点,这岂非让与官兵对峙的高溪市北码头处于腹背受敌的险境当中? 虽说如今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南码头的官兵邓参将处于和平期,但邓参将若得知杜爷的后路被断又岂会不生起吞并之心? 因此,祁阳城的倪将军必然会调动精锐反攻牛角坝镇。 旋即唐世勋问了个关键的问题:“木爷,之后张天王的一千余山贼可是进入了牛角坝镇?” 木爷摇头道:“回公子的话,自江爷败退之后的事情没法传出来,因那些黑衣人在全面夺得牛角坝镇以后方圆几里以内便全部戒严,俺的人也没法离开镇子,而在外接应的距离太远自是不清楚镇子里的情况。” 薛正这时对唐世勋说道:“公子,那八百人可是汪庆达的麾下?” 眼见唐世勋点头,薛正不禁感叹道:“厉害啊!汪庆达麾下三百人居然就能跟二百献贼战得旗鼓相当?” 薛刚笑嘻嘻地拍掌道:“公子,你昨日说汪庆达的后备营有四千余将士?啧啧!那祁阳城的倪大虎满打满算也就两千出头的精锐老贼不是?若是后备营全部集结,莫说是这黄阳堡了,祁阳城不也能打上一打?” 唐世勋轻叹了一口气,摇首苦笑道:“若汪庆达麾下真有如此多的精锐,我何须去联合官兵与柳将军一同结盟攻略祁阳?攻打牛角坝镇的乃是后备营的八百中军主力,其中真正能打硬仗的顶多只有半数而已,何况如今整个后备营能算作精锐的加起来也就那么五六百人,哎!毕竟训练时日还是尚短呐!” 薛正捻须宽慰道:“公子,想那后备营从建立至今也才不足两个月,能够有五六百精锐已是极为难得,假以时日该营不可限量呐!” 魏落桐亦是开口安慰:“公子,奴家虽不懂战事,但当初奴家与家兄等人逃难时曾亲眼见到几百个官兵被几十个献贼追着打,后备营的三百将士能跟二百献贼打得不相上下,这已是很厉害了哩!” 薛正、薛刚和木爷皆深以为然,薛刚这时拍了拍额头笑道:“是了,魏才女你这说起你家兄长,在下倒是想起一事来,昨日下午有高溪市传来的消息称,令兄魏绍泽昨日到了高溪市北码头与杜爷会晤。” “嗯?”唐世勋和薛正皆是神色一凛,魏绍泽如今可是东安县衙的主簿,他怎会跑去高溪市与杜爷会晤? 魏落桐激动地捂住了嘴,她满怀期冀地看向薛刚:“薛二哥,你可看清了?真是家兄绍泽?” 薛正则一脸严肃地问道:“刚子,如此重要的消息为何昨晚不说?” 薛刚抠着后脑勺讪笑道:“大哥,那会儿我们不是在听公子授课吗?之后我和芳华……嘿嘿!因此直到一个时辰前手下才将这消息汇报于我,但那去高溪市北码头跟杜爷会晤的定是魏绍泽无疑,毕竟他可是东安城出了名的独臂主簿,认识他的人多了去了。” 这时,一个伙计站在堂外恭敬地对木爷施礼,木爷忙告了声罪走出堂去。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问道:“刚子,除了魏绍泽以外,还有何人与他同去高溪市北码头?” 薛刚答道:“还有几个东安县衙的书办小吏,他们该是代表县衙去跟杜爷谈甚买卖。” 只是谈买卖?唐世勋摩挲着下巴暗忖,若是一般的买卖,东安城方面怎会派县衙的三把手亲自去谈? 木爷这时走进堂内禀报道:“公子,正爷,刚爷,昨日下午曾有六个生面孔进入黄阳堡,现已查明他们的身份,带头的两人分别是原小狼山寨曹亢手下的雍二哥,还有原大狼山寨二当家、如今的官兵百总石大锤手下的赖豪。” 赖豪居然跟雍二哥一起来了黄阳堡?唐世勋、薛正和薛刚的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当初黑土岭官兵夺下东安城之后,唐世勋、薛正、薛刚和于虎等人都曾遭受过官兵参将包耿的不公正对待,那参将包耿负责军中赏罚诸事,其亲弟弟包直则是军中老资格的书办小吏,这包家俩兄弟又与大狼山寨的二当家包大锤、四当家包永贵都有些远亲关系。 因着这层关系在,包大锤带着一帮弟兄加入了黑土岭官兵并成为参将包耿麾下的百总,而包大锤最为得力的手下赖豪则成为了旗总。 包耿当初针对唐世勋时,正是派石大锤率兵去绑了薛正、薛刚和于虎等人并处以私刑,要知道当时才刚打完夺门之战不久,薛正、薛刚和于虎等人谁不是伤痕累累?结果众人被石大锤抓去后挨打得伤上加伤,其中尤以赖豪这混蛋下手最是歹毒,谁不是满腹怨气? 薛刚摸着左肩阴恻恻地冷笑道:“当初我肩膀上的刀伤都还未愈合,就是赖豪这狗杂碎生生用手指头抠我的伤口!这还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赖豪这厮居然在黄阳堡内?” 薛正亦是一脸森然之色:“老木,这几人住在何处?” 木爷早就听过薛正和薛刚的这番经历,他如何不知两位爷想要逮住赖豪?于是他抱拳答道:“西街的庄记客栈,正爷,俺这便去把那六人直接绑来!” 唐世勋见木爷说罢便要起身离去,他神色冷静地阻止道:“木爷且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木爷眉头微皱,这还要个鸟的从长计议?他耐着性子抱拳道:“公子,对方只六人而已,俺在这黄阳堡可是有二十几个得力手下!何况那庄记客栈的老板可不敢得罪俺,俺便是当面去拿人他也不敢有二话!” 薛刚亦是附和道:“没错,不就六个人而已嘛,这等小事老木自会做得妥妥帖帖。” 薛正则若有所思地看向唐世勋:“公子,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唐世勋微微颔首:“抓捕赖豪等六人容易,但有些问题大家还需仔细考虑……” 他首先指出,雍二哥与曹亢一样隶属陈副总兵麾下亲兵营,赖豪则是参将包耿的麾下,严宽几日前在牛角坝镇查探到,雍二哥与曹亢都出现在该镇的大宝阁赌坊内。 但由于唐世勋当时没有进入牛角坝镇,是以并不知晓包耿手下的人也在其中,既然赖豪今日与雍二哥同来黄阳堡,可见他们极可能是一同从牛角坝镇过来的,那么他们意欲何为? 其二,大宝阁赌坊的后院里有近三十条汉子和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其中曹亢等十余人曾在夜里去老鸦山挖出了一大箱王府宝物,那么曹亢是否在黄阳堡附近也埋了王府宝物? 其三,雍二哥和赖豪等只有六人来到黄阳堡,但曹亢却未出现,那个中年书生亦不在其中,他们又在何处?而那赖豪的大哥包大锤是否也来了? 再有一点,为何魏绍泽会出现在高溪市北码头?他与曹亢这边又是否有甚关联? 当唐世勋抛出了这诸多问题以后,薛正等人皆皱眉陷入了沉思。 第584章 林芳华夜会世勋 木爷听唐世勋抛出这许多的问题来,他直感到脑仁发疼,只听他瓮声瓮气地嘟囔道:“将那赖豪等六人抓来拷问一番不就清楚了?” 薛刚则皱眉道:“曹亢等人会否还在牛角坝镇呢?” 薛正已是有些明白唐世勋的意思了,他低声问道:“公子,你是担心曹亢等人可能分作了几路,若我们贸然抓捕赖豪等人会打草惊蛇?” 魏落桐仔细思索了会儿后提出一个疑问:“那曹亢手里可是有二十箱左右的王府宝物,莫非他竟舍得把这些宝物都奉献给陈副总兵?” 唐世勋虽是抛出了诸多问题,但实际上这也是他目前无法解答的,他拿着炭笔在本子上凭记忆素描了一幅曹亢的肖像,紧接着他又凭记忆中的印象素描了一幅包大锤的肖像,并让魏落桐现场临摹几份出来。 而他则吩咐道:“刚子,你待会派人将这两人的肖像连夜带去大花滩、窑头埠直至高溪市的各处联络点,让手下密切关注曹亢和包大锤是否会出现在这些地方,再有,魏绍泽为何会去高溪市北码头,此事必须要密切关注!” 旋即唐世勋又看向薛正:“薛兄,你一早便要启程回祁阳城,届时你沿途去鱼鳃口和洪石山等各处联络点,让他们也密切关注这二人是否有出现。” 最后他对木爷说:“木爷,待会我和你同去庄记客栈,我需看看附近的地形,而后我们再商定监视计划,记住,暂且莫要抓捕赖豪等六人。” 三人皆点头应是,薛正叮嘱薛刚,让薛刚亲自去一趟大花滩直至高溪市等地,而薛正自己也不等天亮了,他这便启程去鱼鳃口等地。 薛刚自是爽快地应下,他们与黄阳堡的守军关系极佳,便是这深更半夜想要出去也不是甚难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魏落桐已是临摹了好几张画像出来。 她将画像交给薛正、薛刚和木爷之后,神情严肃地走到唐世勋面前:“公子,奴家可否跟薛二哥同去高溪市?若是薛二哥能有法子让奴家与家兄绍泽悄悄见上一面,奴家该是能问出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薛正和薛刚对视了一眼后齐刷刷看向唐世勋,俩兄弟的神色皆有些古怪,毕竟魏落桐只有一个亲哥哥魏绍泽,如若魏落桐借机跟着魏绍泽跑去东安城该如何是好? 魏落桐自然猜到她提出这个要求会遭到质疑,于是她紧接着解释道:“公子,奴家并非有其他心思……”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头:“落桐不必顾虑,你是我的女人,我怎会不信你?去吧,期待你的好消息!” 他很清楚魏绍泽去高溪市密会献贼的杜爷绝不简单,而魏落桐这个亲妹妹无疑是最有可能得知魏绍泽的真实意图之人,因此他只是叮嘱薛刚和魏落桐谨慎行事,绝口不提对魏落桐是否信任的问题。 毕竟之前在卧房内魏落桐那般主动的对他,这已是让他明白了她的心迹,何况他也不虞她会否逃跑,即便她真的跑了又如何?以他如今的势力与财富又岂会在意她的那些藏宝地? 若是魏落桐真跟她兄长魏绍泽逃跑,只能证明她的愚蠢,这是她的损失。 魏落桐听到唐世勋当众说她是他的女人,她既羞涩又感动,于是她也不再多言,恭敬地对世勋施了一礼后赶紧跑去厢房内收拾行囊。 唐世勋则看向薛刚:“刚子,定要保护好落桐的周全!” “公子放心!” 薛刚一语双关地抱拳笑道:“在下定会保护好魏才女的周全!” 唐世勋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再多提点薛刚,因他很清楚,若是魏落桐真要跑,薛刚自然懂得该如何处理。 不多时,薛正、薛刚和魏落桐向唐世勋告辞,随后薛正带着两个弟兄向北门而去,薛刚和魏落桐带着两个弟兄向南门行去。 而唐世勋和木爷则带着几个弟兄趁黑走去了西街的庄记客栈,待到安排妥当后,唐世勋遂回到惠泽客栈歇息。 寅时过半。 正当唐世勋卸掉易容后躺在床上不久,轻微的敲门声响起,他警惕地握住了枕头下的燧发手铳。 这个时候小院里只有顾厚生,但这厮怎会这个时候来打搅他?于是他悄悄走到门背后问:“谁?” 门外传来声若蚊呐的低语:“公子,奴家林芳华。” 嗯?薛刚的小妾林芳华?她这个时候跑来做甚?唐世勋毫不犹豫地在门内婉言道:“林夫人,这都寅时过半了,在下委实困乏得很,有事白天再说吧!” 林芳华幽幽一叹:“公子,奴家有要事相商!事关你的性命与你的大局!” 唐世勋心念电转,此时薛正和薛刚都已离开了黄阳堡,木爷则在庄记客栈外围监视赖豪等人,林芳华为何恰好在此时来找他商议?还说事关他的性命和大局? 想归想,但林芳华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唐世勋自然心中好奇,何况若是她在外边不走,万一顾厚生醒了亦或是被木爷的其他手下看到,一旦传至薛刚耳中,岂非徒增他与薛刚的嫌隙? 于是唐世勋说了声稍等,随后点亮灯盏并穿好外袍,方才缓缓将门打开。 香风拂面而来,唐世勋下意识地退开两步,林芳华披着厚实的黑披风进入房内径直冲去了床沿,旋即一边跺着脚娇呼‘好冷’,一边麻利地将黑披风褪去便钻入了被窝中。 唐世勋自是看到林芳华的黑披风里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水绿色纱裙,那惊鸿一瞥的风景直让他眼皮子阵阵乱跳,天寒地冻的她为何不多穿些衣裳来?这小娘皮该不会是想用甚下作手段来勾引我吧? 被窝里尚有唐世勋的余温,林芳华将被子盖住口鼻,俏皮地眨巴着大眼睛说道:“公子,奴家来得匆忙,只好借你的被窝一用,奴家可没别的意思哩!” 这还叫没别的意思?唐世勋一声冷哼,随即将门关上后走到床沿负手而立:“说吧,有何要事,说完快些走,否则天亮了对谁都不好!” 林芳华轻嗯了一声后柔声问道:“公子,你就是唐世勋?” 唐世勋鹰目一寒,他并未回答,只是神色冷漠地看着她的双眸。 林芳华依旧盖着口鼻,似乎她极为喜欢被子里的气息,且她已从他的沉默当中得知他的真名,于是她娇嗔道:“你怎如此凶巴巴的哩?昨日下午时你还对奴家那般温柔,莫非那都是逢场作戏?” 唐世勋真想直接说那当然是逢场作戏!可他并未真个说出口,这并非他怜香惜玉不忍打击她,而是他还没弄清楚她此来究竟有何目的,若是真伤了她的自尊而不肯吐露实情,甚至她借机大吵大闹岂非麻烦? 更何况昨日下午时林芳华还不知晓唐世勋的名字,可见该是之后薛刚与她独处之时透露给了出来,这让唐世勋感到甚为不满,也不知薛刚究竟跟她透露了多少事? 于是唐世勋一声轻叹,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林芳华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抹异色,她幽幽叹道:“哎!有世勋公子这句话,奴家便觉值了!” 唐世勋故作体贴地坐在床沿,伸手将盖住她口鼻的被子往下拉,俏脸泛红的她忙不迭扯着被子紧紧遮住玉颈处。 其实唐世勋并非想欣赏她的容貌又或是有甚非分之想,而是要在接下来的对话当中观察她面部的细微表情,同时,他已瞥见她的玉颈上隐现的淤青。 这样的淤痕唐世勋如何不清楚是如何造成的?而他自然感到很奇怪,昨日下午他在给林芳华推拿时她身上可没有任何淤青!可以想见这定是在他离开之后才造成的。 但既然林芳华不让看,唐世勋自是不便多问,于是他岔开话题笑道:“在下昨晚太过忙碌都未曾沐浴,被子里的味道可不好闻。” 林芳华媚眼如丝地瞟了他一眼:“奴家从昨日下午之后便一直在怀念这个味道呢!” 你就演吧!唐世勋心中冷笑,面上则故意流露出嫉妒之色:“怀念?哼!那你为何还要让薛刚救你?” 林芳华俏脸一热,她不依地娇嗔道:“那,那还不是因为公子你的手段委实太厉害,奴家当时好心慌哩!” 唐世勋自是察觉到这小娘皮的话半真半假,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在青楼里待了十几年的林芳华委实很懂得逢场作戏,无论神态语气皆在看似无意地迎合着男人的微妙心理。 每个人的命运不同,林芳华最初也是无奈被家人卖入青楼,为了活着,她给自己套上层层心防倒也无可厚非,因此唐世勋自是不会对林芳华产生太大的反感。 不过唐世勋此时可没空跟林芳华虚与委蛇,他略显疲乏地揉了揉太阳穴:“芳华,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破晓了,明日在下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你此来究竟有何要事?” 林芳华见唐世勋说到正事,她的神色亦变得冷静:“世勋公子,若奴家说此来是薛正与薛刚授意的,你信么?”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淡然道:“我若说信,你信吗?” 旋即他神色平静地凝视着她:“不必打机锋,说重点!” “有意思!看来,公子你还是有些信的嘛!” 林芳华俏皮一笑,旋即她的眸子里竟隐隐有些愠怒之色:“无论你信或不信,但奴家确实是得到薛家兄弟的授意才会来此找你,否则奴家如何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这座院子?” 只听她面若寒霜地低声道,虽然她是薛刚在祁阳城纳的唯一一个小妾,最初她也的确很是感动,毕竟是傍上了家财万贯的薛刚,她岂非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但她同时也很清楚,她林芳华在薛刚心里只不过是一个叫‘薇儿’的女人的替代品罢了! 若是能一直以这样的替代品存在,林芳华倒也能忍受,可是自从正月初八那日薛刚纳她为妾之后,却派人日夜盯防着她,生怕她会红杏出墙,即便是两人在云雨之时,他也会一遍又一遍地问她有没有跟谁去私会? 一开始林芳华以为薛刚是太在乎她,因此她自是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表明心迹,谁曾想他竟是暴跳如雷,进而用刀抵在她的脸上威胁,他知道她去跟惠泽典当行的刘掌柜私通,若她再不承认,他就立刻破她的相! 天地良心!那惠泽典当行的刘掌柜是生得颇为不错,但林芳华只在盘帐时与那刘掌柜说过些话而已,哪有甚私通苟且之事?何况她身边的所有下人都是薛刚的眼线,她如何有机会又怎敢去偷汉子? 可薛刚都把刀贴在林芳华脸上了,那恶狠狠地模样直让她心惊胆颤,她当时真的很害怕,于是啜泣着承认了与典当行刘掌柜有苟且。 让她震惊的是,薛刚听到她承认后居然变得极其激动,他要她仔细描述她跟那刘掌柜如何私通苟且,而他听着她的描述更是愈发亢奋。 那还是正月初八,即薛刚纳林芳华为妾的那个夜晚,而林芳华当时已是明白了,薛刚就是想听她说这等幻想与人私通的不堪话语。 若仅此而已也还罢了,这还只是林芳华和薛刚在房中的私密话而已,让林芳华更震惊的在后面,次日,即正月初九,薛刚彻夜未归,初十的早上,那惠泽典当行的刘掌柜被人残杀于祁阳城的土地祠外! 在正月初十的夜晚,薛刚神色激动地问林芳华,她是不是跟惠泽酒楼的帮厨陈三私通?当时林芳华都要疯了!前两天薛刚怀疑她跟刘掌柜私通,这会儿又怀疑她跟陈三私通? 但林芳华岂敢忤逆薛刚?因此只得按着他所希望的幻想承认了苟且之事,随后薛刚又陷入了极度的亢奋当中。 过了两日后,惠泽酒楼的帮厨陈三暴尸街头。 林芳华举了这两个例子后已是脸色泛白,她的声音都有些不由自主地发颤:“奴家才嫁给薛刚一个半月而已,但竟有十个男子被残杀,而且他们都是在薛刚的臆想之后死的!” 唐世勋听罢剑眉紧锁,他委实感到难以置信,薛刚居然有这等诡异的嗜好? 虽说在昨日下午进行试验时,唐世勋就察觉到薛刚的眼神极为亢奋,他便感到薛刚有些心理问题,但他也未作多想,此刻听林芳华说了这些事之后,他自然感到有一定的可信度。 但正所谓孤证不立,这些都是林芳华的一面之词,唐世勋又岂会全信?于是他冷声笑道:“这就是你适才敲门时所说的事关我的性命之紧要事?莫非你想告诉我,薛刚想要取我的性命?” 林芳华螓首微摇:“世勋公子,奴家能感觉得到薛刚对你的怨气极深,这并非是因为昨日下午的事,而是因为那个叫‘薇儿’的女子!但他不过是个自诩风流的花花公子罢了,杀人他自然是敢,但奴家可不认为他真敢杀了公子你。” 说到这她的嘴角挂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何况,奴家可没说那十个男子乃是薛刚所杀。” “嗯?” 唐世勋的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那十个人不是薛刚所杀? 突然,唐世勋的脑海里浮现了一双忧郁的眼睛,他不禁心头一跳,难道会是…… 第585章 祁阳城内的暗战 林芳华自是察觉到唐世勋的异色,她慢悠悠地说道:“看来公子已是猜到那凶手是谁咯?” 唐世勋冷漠地睨了她一眼:“无论是谁杀了那十个人,但这都是祁阳城内发生的事,与本公子有何干?本公子既非祁阳之主也非公门中人,你若想报案怕是找错人了。” “咯咯!公子真是有趣得紧。” 林芳华不禁展颜一笑,旋即她将被窝直接给掀开,眸子里已满是愤怒之色:“你且仔细看看老娘的身子!” 唐世勋一看顿时剑眉微皱,只见林芳华的颈部和薄纱中隐现的躯体上竟满是淤青!他清楚这些定是她在昨日傍晚之后遭受谁的虐待所致,因他昨日下午给她做推拿时身上可没有任何伤痕。 林芳华重新将被子盖上,而她的眸子里既有愤怒也有惊惧,旋即她咬牙切齿地寒声道,薛刚虽说整日防备她出去偷人,甚至还臆想她跟人私通,但他从来未有动手殴打过她。 昨日傍晚,林芳华被唐世勋的推拿之法给激得几近疯狂,而当唐世勋和薛正离去以后,她遂与薛刚大战了三百回合,而两人根本都没空将卧房从内锁上,一番云雨之后两人便疲惫地相拥而眠,。 到了戌时过半那会儿,即唐世勋与薛正在天井中商议了许多事后,唐世勋已告辞离开了那座宅子,而薛正竟是直接推开门走进了林芳华的卧房,不仅是林芳华吓了一跳,连薛刚也很是惊讶。 当时薛正的神情极为冷酷,他直接褪去衣裳便上了床,而后竟当着弟弟薛刚的面辱了林芳华,不仅如此,薛正还一脸暴戾地掐、啃咬和殴打林芳华。 林芳华虽痛苦不堪又如何敢反抗?她只能苦苦地哀求着曲意承欢,否则她恐怕都活不过昨天夜晚。 而薛刚也被薛正的举动给吓傻了,因薛正虽是在侮辱林芳华,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旁边的薛刚,且他还满腹怨气地不停骂道:‘薛刚你个混蛋为何要骗我!为何不去山寨查看!我女儿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当时林芳华就已明白了,她可悲地成了薛正的撒气筒!而更让她心寒的是,她已是被薛正打得那副惨样,但她的夫君薛刚只是泪流满面地跪在一旁自扇耳光,竟连一句请兄长放过她林芳华的话都不敢说! 待到薛正发泄以后,遍体鳞伤的林芳华已是险些昏厥过去,而薛正已恢复了往日里的冷静,他穿戴整齐后与薛刚坐在房中低声密议了许久。 兴许薛正和薛刚都以为林芳华还昏迷不醒,因此说了许多林芳华之前根本不知道的秘事。 而林芳华虽痛得几近昏迷,但实际上脑子清醒得很,她从二人的对话中第一次得知了有关祁阳城的锦衣卫密探体系之事,且她还亲耳听到薛正叮嘱薛刚,一定莫要让世勋公子知晓他们针对吴家、以及追杀韩夫人和吴敬祖等事! 当薛正离开以后,林芳华才抓着薛刚追问了一番。 兴许是薛刚心怀愧疚,又或是因为林芳华毕竟是他的枕边人,于是他详细地将许多秘事告诉了林芳华。 林芳华这才知道那刘掌柜和陈三等十个人被杀的真正原因,这十人都是惠泽行旗下各个行业的从业者,而他们都有同一个背景,那就是与祁阳城的豪族吴家有着秘密联系。 吴家的家主便是吴敬祖的亲爹吴员外,原本吴家乃是高溪市数一数二的望族,当去年春夏之际献贼攻陷祁阳城以后,吴员外‘富贵险中求’投靠了倪将军倪大虎,之后吴家成了祁阳城数一数二的豪商。 而吴家在祁阳城最为活跃的便是吴员外的亲侄儿吴杏林,正是在吴员外的授意与刻意安排下,吴杏林得以有机会接近倪夫人,这也让吴家在祁阳城的地位愈发稳固。 在去年腊月时,薛刚带着最忠心的手下木爷进入祁阳城并盘下了惠泽典当行,由于薛刚不缺金银财物,只一个多月就以惠泽行的名义收购了城内各处的几间酒楼客栈和不少沿街旺铺,到了今年正月初更是收购了林芳华所在的那座青楼。 惠泽行如此大肆扩张自然会引起城内各大豪门望族的警惕,不过在明面上可没人与薛刚撕破脸面,因为薛刚走的也是倪将军倪大虎的路子,那许多价值连城的王府宝物摆在倪大虎面前,他又岂会不笑纳?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和气,私底下惠泽行与吴家等地方豪族之间自是龌龊不断,毕竟吴家等豪族不也同样砸银子孝敬倪大虎?因此倪大虎自是两不相帮,只要大家面上过得去莫要太过火就行。 再说回那惠泽典当行的刘掌柜等被杀的十人,当薛刚盘下这典当行时就查过刘掌柜的身份,这刘掌柜是个背景不算太深厚的当地人,由于他做事颇为忠心,薛刚自是将他留在典当行继续当掌柜。 直到今年正月初三,薛刚偶然看到刘掌柜与一个进入典当行的男子之间以特殊手势打暗号,而薛刚一眼就认出那是锦衣卫的暗号! 之后薛刚和木爷等人开始顺着刘掌柜与那男子的线索顺藤摸瓜,结果得知刘掌柜与那男子都跟吴家人有着秘密联系。 其实早在薛刚甫至祁阳城之初就知道吴家跟湖广锦衣卫之间必然有关系,毕竟吴员外的嫡长子吴敬祖整日里像个牛皮糖似的黏着韩夫人,薛刚又岂会不联想到吴家很可能是锦衣卫的暗桩密探? 若吴家与薛刚在祁阳城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或许薛刚还不会对惠泽典当行的刘掌柜起杀心,但薛刚的惠泽行已经有如此多产业,光是养着的下人就有百多人,谁知道吴家已经渗透到了何等地步? 因此在正月初九的夜里,薛刚派木爷等忠心之人秘密逮捕了刘掌柜,严刑拷问后刘掌柜交待有个暗线陈三在惠泽酒楼做帮厨,而后刘掌柜被木爷残杀致死。 正月十二夜里,陈三被抓后受不住酷刑交待了两个暗线,继而被木爷残杀后暴尸街头。 正月十四夜里,陈三交待的两个暗线也被木爷拷问后残杀。 这五日间一连死了四个暗线,吴家如何还不知薛刚已经察觉了他们的身份和安插在惠泽行的眼线?但吴家又岂会怕了他薛刚?何况吴家又如何不知薛刚也在吴家的产业中安插了眼线?于是吴家迅速做出了应对与反击。 正月十五元宵夜,倪将军府上张灯结彩,祁阳城的豪门望族皆备上厚礼去与倪将军共庆元宵,薛刚和吴员外自然也在其列,而吴杏林亦是陪着倪夫人到了现场。 在元宵宴席上,吴杏林仗着是倪夫人的情人,那是对薛刚多番讥讽针对,虽说因着倪将军的关系在,薛刚除了受些辱倒也没被扫地出门,可他已是察觉到了倪夫人对他的嫌恶之色。 正月十六一早,薛刚安插在吴家及与之关系密切的几个豪族的眼线全都被拔除,其中九人被残杀,另有十余人被殴打至重伤后流落街头。 不仅如此,当晚倪夫人的侍卫头领寇宁国带着帮弟兄大闹惠泽酒楼,薛刚如何不清楚这是倪夫人的授意?而这背后自然是吴杏林的挑唆怂恿!但薛刚也只得无奈地忍气吞声默默承受。 之后的几日,惠泽行的酒楼客栈与青楼等皆无一个客人敢进,薛刚的压力极大,若这么下去他莫说是在祁阳城立足了,他的整个惠泽行都得破产不是? 而林芳华也是亲历者,那几日她自然也跟薛刚一样愁眉不展,且她清楚那时薛刚似乎隐隐有退出祁阳城之意。 到了正月二十一,薛正进入了祁阳城,他听了薛刚的详细讲述之后便决定,与薛刚一同去浯溪楼拜访倪夫人,理由很简单,赔罪。 恰好当晚吴杏林没有在浯溪楼陪倪夫人,且薛正让薛刚重金贿赂了倪夫人的管家,并带了一整箱上等的王府宝物去‘叩门’,倪夫人遂勉强答应见一见这俩兄弟,结果,她看上了薛正。 之后惠泽行否极泰来,薛家兄弟俩与吴家在明面上又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但私底下的龌龊与暗战则愈发激烈。 林芳华所说的十个被杀之人的后六个,都是在薛正入城以后所杀,他们都是惠泽行各个产业的掌柜、伙计和小厮等,只因薛正怀疑他们可能跟吴家有关系就毫不犹豫地打杀之。 实际上自从薛正进入祁阳城以后的这一个月,在薛家兄弟俩与吴家的暗战当中死去的人何其多也?只因这刘掌柜等十人生得颇为不错,薛刚便臆想这十人与林芳华有染以增情趣罢了。 至于说薛正为何叮嘱薛刚定要隐瞒追杀吴敬祖和韩夫人之事?林芳华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世勋一眼,相信公子你该是比奴家更为清楚吧? 最后林芳华冷笑道:“奴家晓得公子你是想拿下祁阳城,但你可有想过薛家兄弟是否愿意?你给他们的好处又是否能让他们满意?” 唐世勋听罢后久久的沉吟不语,他的右手缓缓摩挲着下巴,脑海里仔细地回忆着与薛正、薛刚之间的点点滴滴。 这薛正与刘志宝三兄弟、于威四兄弟、岳三水等人不同,甚至与宋铨之和严宽、杨大义等人也不同,当初唐世勋夺下小狼山寨时,薛正作为山寨的原三当家却并未在寨子里,之后是唐世勋和宋铨之两帮人设计瓮中捉鳖将他给擒获。 由于薛正负责小狼山寨的对外交易与采购等事务,且他对东安城及周边乡镇都颇为熟悉,因此人才匮乏的唐世勋在培训第一期细作学员时自然加上了薛正。 让唐世勋欣慰的是,除了天赋过人的阿梓以外,薛正无疑是第一期十个学员当中排名第二的好苗子,当然,那时唐世勋可不知道薛正有湖广锦衣卫的身份背景。 至于薛刚则一直在东安城帮薛正看着几箱宝物,直到唐世勋进入东安城以后方才认识。 虽说唐世勋与薛正、薛刚俩兄弟结识的时间都算不得多长,且薛正当初并非自愿投靠,但他们一同在东安城的夺门之战中并肩作战,薛正更是冒死为唐世勋挡了一刀,这等生死情谊唐世勋可是一直铭记在心。 哪怕阿梓曾多次提醒唐世勋要警惕薛正,韩夫人亦曾提醒唐世勋,说薛正极可能是当初衡州府锦衣卫内乱当中投靠裴公子的薛副千户,但唐世勋一直对薛正保持着最大的信任。 他知道沉默寡言的薛正有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也不是甘居人下之辈,但他与薛正之间的交流委实很有共鸣,他相信只要他与薛正的利益一致,大家又何尝不能长久的合作下去? 况且薛正无论是在东安城、零陵城还是湘口关,他为唐世勋所做的一切皆可圈可点,特别是他扮作仆人跟在湘口关守将莫将军的堂弟莫生财身边,并最终毒鸩莫将军、手刃莫生财,这对于唐世勋和柳将军拿下湘口关可谓是居功甚伟。 虽说阿梓在离开零陵城准备回广西之前曾叮嘱唐世勋,既然薛刚已经去祁阳城开辟情报网,那么薛正就切莫派过去,阿梓建议唐世勋,待到薛正完成湘口关的任务之后就派他去南边的道州城。 但唐世勋知道薛正挂念小狼山寨的亲人,也担心弟弟薛刚在祁阳城能否将情报网打理好,因此唐世勋亲口吩咐薛正也去祁阳城,犹记得薛正与唐世勋辞行时,他的感激神色极为真挚。 当唐世勋由芦洪市秘密抵达这黄阳堡之后,说实在的,他也没想到薛正和薛刚的惠泽行发展得如此之好,薛正更是傍上了倪将军的亲姐姐倪夫人,这对于唐世勋的祁阳攻略确实是极大的益助。 但就如林芳华适才所言,他可有想过薛家兄弟是否愿意配合他的祁阳攻略?而他又能开出怎样的条件来使得这俩兄弟满意? 唐世勋不禁在房内缓缓踱步,他心中暗叹,是啊!自从建立唐家军之后,他只考虑自己的谋划,又何曾想过薛正和薛刚想要的是什么? 毕竟时不我待,留给他扩充势力的时间可不多了!因此他才会选择两线开战,即与柳将军合作南下夺取道州城和宁远城,北边则与陈副总兵、柳将军合作拿下祁阳城。 而在这两线开战的攻略当中,无论是唐家军参谋部的童英等人,亦或是唐世勋的亲弟弟唐世绩等人,没有谁能理解唐世勋为何要如此急切地北攻祁阳城? 连唐家军的内部高层都不看好祁阳攻略,更遑论陈副总兵和柳将军,又或是祁阳城的薛正和薛刚了。 唐世勋不禁又回想起之前在堂内议事时,薛刚曾乐观地笑说,公子的后备营都有四千多人了,他们三百人就能与二百献贼打得旗鼓相当,莫说是这黄阳堡,便是祁阳城也能打一打啊? 当时唐世勋苦笑道,后备营真正的精锐也就那么五六百人而已,否则他何须联合官兵及柳将军一同攻略祁阳? 此时唐世勋再回忆当时这一幕对话,他不禁暗忖,薛刚莫非是故意试探他?而他当时曾无意间瞥了眼薛正,似乎薛正听了他的话之后神色明显放松了不少。 唐世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莫非这俩兄弟不仅不看好我的祁阳攻略,甚至于说他们根本不愿我去碰祁阳城?那么薛正的真实意图又是什么?难道薛正想通过控制倪夫人进而掌控整支倪家军? 至于说韩夫人和吴敬祖等人遭到薛正的人追杀,这倒是让唐世勋心下暗松了口气,他之前是没有收到任何有关韩夫人的消息而心中担忧,而遭到薛正的人‘追杀’岂不意味着还没被杀? 对于湖广锦衣卫内部的明争暗斗,无论是南部的韩夫人和北部的裴公子之间,亦或是韩夫人和薛正之间,唐世勋对这些事也只能摇头苦笑。 何况他如今连一府之地都没有,莫说是降服情报网遍及湖广各地的锦衣卫,就是当韩夫人和薛正之间的和事佬都嫌实力不够啊! 第586章 奴家想跟你合作 林芳华见唐世勋不停地在房中来回踱步思索了许久,她不禁娇嗔道:“公子,你这般走来走去的可是把奴家给看晕了哩!” 唐世勋的思绪顿时被打断,他故作不快地睨了她一眼,随即走到床沿沉声问道:“芳华,你说你此来是薛正与薛刚授意,但他俩总不会让你把如此多的秘事都告诉我,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但你说这许多秘事意欲何为?你就不怕我以为你是在挑拨离间?” 林芳华俏皮地眨了眨眸子:“公子,奴家的脚好冷。” 唐世勋如何不知这小娘皮是想借此机会让他帮她推拿玉足?但这小娘皮定还有许多未尽之言,他又如何好拒绝? 为防这小娘皮再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来,唐世勋立刻坐在床沿,伸手从被子里将林芳华的一双玉足抽出搭在他的腿上,旋即轻握住她的脚踝缓缓揉捏。 林芳华忍不住浑身一颤,好在唐世勋并未直接触碰她的足背,她虽心痒难煞但还能把持得住,随即她幽幽问道:“公子,你,为何如此懂奴家?” 唐世勋剑眉微皱:“这都快卯时了,说正事!” “尽是些凶巴巴的坏人!” 林芳华嘟着嘴埋怨了一句,但她也知时间有限,于是一边享受着推拿一边低声道:“丑时过半那会儿,薛刚跑回奴家的卧房说,他要连夜赶去大花滩等地……” 只见林芳华的俏脸上满是怨气,薛刚去便去吧,但这混蛋居然让她趁着唐世勋还在黄阳堡,要她与唐世勋多亲近亲近,这言外之意不就是让她去投怀送抱? 而后薛刚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他知道是大哥薛正来了,于是他赶紧叮嘱林芳华,切莫将他告诉她的有关祁阳城的暗斗和追杀韩夫人等事透露给唐世勋,否则若是唐世勋去找薛正对质,恐怕林芳华会被薛正给撕碎了去! 紧接着薛正进入林芳华的卧房,他先是对她道歉,说之前是因丧女之痛而迷了心智,以后他会加倍补偿云云。 待到薛正致歉以后又一脸森然地对林芳华说,她该晓得他薛正是个怎样的人,现在他交给她一个紧要任务,使尽一切手段勾引唐世勋! 且薛正一脸自信地指点林芳华,唐世勋有两个致命的弱点,其一,爱好他人之妻;其二,有施虐的嗜好。 而薛刚亦是在旁附和道,没错,芳华你正好符合这两点,你便大大方方地给唐世勋看你全身的瘀伤,他定会极其亢奋把持不住。 唐世勋听到这儿已是气得忍不住低声骂道:“这两个王八蛋!还致命的弱点?我唐世勋在他们俩兄弟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之人?” 林芳华不禁咯咯一笑,旋即她故作正经地评价:“嗯,在奴家看来,公子应当没有薛正说的第二点嗜好,至于第一点嘛,那可就不好说咯!” 说到这她将右足缩回半寸,顿时她的右足背划过了唐世勋的手心,她忍不住绷紧着玉足,檀口轻启发出了一声难以言喻的轻吟。 她的唇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公子也不必介怀,毕竟这全天下的男人又有几个心里边没有薛正说的第一点心思?” 唐世勋被这小娘皮得小动作给撩拨得心口一颤,他面上则镇定地说道:“你倒是看得通透,话说回来,薛正让你使尽手段勾引我做甚?难道他和薛刚不担心你出卖他们?” 林芳华的俏脸顿时一冷:“哼!他们自然有此担心,不过薛正威胁奴家,若是奴家真敢出卖他们甚至投靠公子你,那么奴家将必死无疑!而且他还说公子你在这黄阳堡内只有顾厚生等五个手下,即便奴家投靠你又有何用?” 唐世勋亦是一声冷笑:“你这话说的真是怪哉,若薛正确实如此威胁你,你为何还要跟我说如此多秘密?这对你有何好处?再有,既然你说是他俩要你来勾引我,他俩又想达到怎样的目的?” 林芳华一脸坦诚地答道:“奴家晓得公子你还是不信,但奴家说的句句属实,若非他们兄弟俩透露这许多的秘事,奴家又如何能够得知?再有。” 她神色幽幽地看了唐世勋一眼:“薛正让奴家接近你有三个目的,其一,打探你的兵力部署及下一步打算;其二,让你对奴家乐不思蜀,尽量将你拖在这黄阳堡,隔断你跟你手下斥候和细作的联系;其三,伺机偷取你贴身携带的刻有‘唐夫子’的印章!” 唐世勋按在林芳华脚踝上的双手一顿,脸色已是铁青至极。 无论林芳华说的其他事真假几何,但知晓唐世勋贴身携带‘唐夫子’印章的人屈指可数!若非薛正透露,林芳华又怎可能知晓? 这无疑让唐世勋惊怒交加,薛正竟想要他的印章?这已是完全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深吸了口气之后继续给林芳华推拿脚踝,并神色平静地看向她示意她继续。 这位世勋公子果然够沉得住气!林芳华心中暗赞,她接着说道:“奴家跟公子你说这许多,是想跟你合作。”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冷笑道:“合作?若真如你所言,我怕是连这黄阳堡都走不出去,那你跟我合作还有何意义?” 林芳华的唇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这就看公子你敢不敢信奴家咯!” 她自信地解释道,薛刚已是去了大花滩,等他绕上一圈从高溪市回来至少也得两日,至于薛正目前则是以‘降服’倪夫人为首要之事。 而这黄阳堡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薛家兄弟俩在这儿的亲信手下有二十几人,且以木爷为首,除此以外还有极多能动用的人手,甚至那守将段四爷的士兵也被收买了不少。 不过林芳华毕竟是薛刚的爱妾,除了木爷以外,其他手下可不敢得罪她,若是趁木爷不备,她如何没有机会送唐世勋离开黄阳堡? 唐世勋看似不经意地用手轻轻掠过林芳华的足背,故作好奇地问:“的确,你是有机会送我出去,不过若让薛正知道了,你岂非必死无疑?” 林芳华被他这突然一掠给搅得心头一颤,她媚眼如丝地白了他一眼:“所以奴家才说要跟公子你合作哩!薛正最在意的定然是你的印章,若你能让奴家看看那印章,奴家便能做个相近的出来,这不就能完成他的任务了?” 唐世勋听罢诧异地问道:“你会做印章?” 林芳华俏眉微蹙:“怎么?莫非公子你以为奴家除了色相便一无是处了么?奴家十几年前就因爱好而学过刻章,或许达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但做得个六七分真还是有把握的!而且,薛正和薛刚可不晓得奴家懂这些。” “呵呵呵!有意思。”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看着林芳华,想不到这小娘皮还对薛正留了一手? 而他也明白了林芳华的企图,她恐怕是想做个双面间谍,这既能完成薛正交代给她的任务,又能从他这边捞到某些好处。 想及此,唐世勋不禁笑问:“芳华,你如此大胆地与我合作,不会只是想要我给你推拿而已吧?” 林芳华俏皮地眨了眨眸子,旋即神色颇为激动地说道:“公子果然通透,这推拿虽也要但自然不是主因,奴家想要的是公子你的支持,以后,奴家也想要像那倪夫人一样拥有一座城,一座由奴家说了算的城!” 唐世勋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芳华,这小娘皮倒是有些理想。 他沉吟片刻后坦诚道:“芳华,若我就这么空口无凭的承诺以后给你一座城,这未免太过虚假了些,何况我唐世勋从不轻易许诺,一旦许诺必践行!” 旋即他话锋一转:“正因为如此,我需要时间考虑和验证你所说的话语之真实性!我知道你还有未尽之言和其他目的,待我心中有了定计之后再跟你详谈,还有,谢谢你的提醒与坦诚。” 林芳华听着他铿锵有力的话语不禁妙眸一亮,她此来找唐世勋谈合作可是破釜沉舟地赌上了一切!其实她何尝不是心怀忐忑? 若唐世勋完全不信她,甚至故意装作满口答应她,却反过背将她所说的转告给木爷,那她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而唐世勋能如此谨慎地对待,无疑让林芳华心中甚安,且她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眼前这个男子比薛正更让她看不明白,但她不知为何却又愿意去相信他。 破晓至,谈话结束,林芳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唐世勋体贴地为她披上披风,又将自己的厚实外袍披在她身上,随后他面带微笑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自诩‘久经沙场’的林芳华竟是没来由地心肝儿一颤,这恼死人的温柔真个是让人上头哩! 两人默默地相拥片刻后分开,林芳华最后看了一眼唐世勋,方才缓缓离去。 门关上后,唐世勋的脸上哪还有一丝笑意?他一脸森然地吹熄了灯盏后躺在床上。 多希望林芳华所说的都是谎言啊!可他很清楚自己已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险境,因他在这黄阳堡内,只有顾厚生和四个斥候算得上是忠心的手下。 薛正啊薛正!你为何如此不理解我?唐世勋一声轻叹,思绪纷乱久久的难以入眠…… 第587章 黄阳堡内遭软禁 下午申时,黄阳堡已戒严,进出四门之百姓皆遭到严格排查,牛角坝镇遭四明山区张天王攻下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守将段四爷与亲信站在北门之外,宽敞的官道上尘土飞扬,祁阳城倪将军麾下悍将强爷率三百先锋马兵疾驰而来。 堡内的惠泽客栈内,唐世勋、顾厚生和周坚等四个斥候正在小院的堂中议事。 这周坚等四个斥候正是前几日在牛角坝镇外的老鸦山道观时,找到两锭王府金锭的四个斥候,而唐世勋当时以二百余银子兑换了他们手中的两锭金子,并承诺会尽快补齐这笔银子。 这四人以精瘦的周坚为首,兴许是缘于扮作‘诩爷’的唐世勋与他们四人之间有这个小秘密,因此在唐世勋来到黄阳堡之前点了他们四人随行。 莫要看周坚等四人只是普通士兵,但周坚乃是后备营最初在门滩时的一千难民青壮之一,他很清楚此次北上的最高统帅实际上是子诩公子,再加上把总顾厚生对这位‘诩爷’毕恭毕敬,因此周坚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猜测,莫非这位诩爷就是子诩公子? 当然,无论周坚等四人作何猜想,最重要的还是这位诩爷信守承诺,就在中午那会儿,诩爷让把总顾厚生招呼他们四人来这小院吃午饭,趁着顾厚生去小解的当口,诩爷亲手把前几日兑换金锭欠下的二百余两银子补齐了给周坚四人。 周坚等人因着意外捡到那两锭金子,每人都分得了一百二十余两银子!谁不是对这诩爷感恩戴德呢? 待到顾厚生小解回来以后,诩爷对他们说,眼下有两个紧要事,一是与第二斥候队的其他弟兄、以及宋家岭的于豹和董振等人取得联络,第二则是如何离开黄阳堡。 顾厚生和周坚等五人已是唐世勋在黄阳堡内所能动用的全部力量,对于眼下的处境,唐世勋自是没有对五人隐瞒。 毕竟大家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且顾厚生和周坚等五人的家眷不是在零陵县的门滩便是在芦洪市,如若唐世勋出现甚岔子,他们五人可不仅仅会遭受汪庆达的责罚,各自的家眷也必然会重新过上凄惨的生活甚至被汪庆达给坑杀掉。 故此,顾厚生等五人自然是各抒己见为安全离开黄阳堡出谋划策,而顾厚生也没有埋怨‘子诩公子’冒险来黄阳堡,因为他已是明白眼下困境实乃那惠泽行的正爷和刚爷等人所造成。 今日上午时,顾厚生陪着‘子诩公子’去西街的庄记客栈外找过木爷,当时顾厚生亲耳听到公子和木爷的对话,公子提出想去南边的大花滩与手下斥候碰面,谁知那木爷却打着哈哈顾左右而言其他,且木爷的话是软中带硬,顾厚生如何看不出木爷不同意公子离开黄阳堡? 当顾厚生陪着公子回到小院时,已是发觉这小院之外多了十几条汉子,他们虽未打搅公子的清净,但各个的眼睛可都时不时地看着这座小院,加上这座小院连个后门都没有,这与软禁有甚区别? 因此中午时顾厚生奉命去找了周坚等四人来商议,而适才周坚等人坦承地说,木爷手下的人这两日贿赂过他们四人,他们每人都收受了十两银子的好处,随后周坚等四人还将收受贿赂的银子摆在了桌上。 这不禁让唐世勋心下感慨,对于这些普通士兵而言,十两银子可足足是他们五个月的月饷! 好在他进入黄阳堡之前点了周坚等四人同来,当时只是他的无意之举,他是想着来黄阳堡后找机会把兑换金锭时的银子给周坚等人补齐,若非周坚等人从他这各得了百二十余两银子的好处,否则若是木爷继续加大贿赂,谁晓得周坚等人会否背叛他和顾厚生? 因此唐世勋郑重承诺顾厚生和周坚等五人,只要他能顺利离开黄阳堡,每人晋升两级并赏银百两,决不食言! 有了这等承诺,脑子最为灵活的周坚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认为木爷那边的人既然贿赂了他们四人,他们是否可继续与木爷的人虚与委蛇?比方说透露些此次密议的虚假内容?甚至他们四人故意装作内讧,而后周坚假意投靠木爷? 顾厚生一听顿时就发火了,你周坚莫不是想背叛俺们后备营? 周坚吓得赶紧跪在地上磕头,他拍着胸口表忠心,如今他的家人全都在零陵县的门滩,他哪敢背叛后备营? 唐世勋则眼睛一亮,周坚的这个建议极具可行性,毕竟谁会想到周坚这等‘小人物’会玩无间道的把戏?难说周坚还真能获得木爷的信任,甚至于周坚能够反贿赂木爷手下的人呢? 申时过半。 六人密议结束后,周坚等四人告辞离去,不多时林芳华俏盈盈地走进了小院内。 唐世勋遂递了两锭银子给顾厚生,去外边逛逛吧,自然些,莫要管跟踪在后的尾巴。 待到顾厚生喜笑颜开地接过银子离去后,唐世勋与林芳华走进了东卧房内。 林芳华坐在床沿巧笑嫣然地问道:“公子,上午去找木爷可是不大愉快?” 唐世勋微微颔首,木爷今日对他的态度,无疑从侧面证明了林芳华所言非虚。 他坐在床沿轻抚着林芳华的香肩:“听说祁阳城倪大虎的先锋军已至黄阳堡?” 林芳华靠在唐世勋怀中答道:“没错,倪大虎麾下悍将强爷已率三百马兵先锋军至北门外,听段四爷手下人说,倪大虎得知牛角坝镇易主的噩耗之后已是动了肝火,估计他至少还会调集数百精锐老贼和上千新兵赶来黄阳堡。” 旋即她又将话题转到薛刚那边,中午时薛刚的手下从大花滩赶来的黄阳堡向她和木爷汇报了四件事,其一,唐世勋手下的一个斥候今晨赶去了大花滩,这斥候带来了后备营统领汪庆达的口令,命顾厚生等人尽快赶回牛角坝镇。 其二,薛刚在大花滩的手下看了曹亢和包大锤的肖像后,确定曾见过这两人,但两人已不在大花滩,而薛刚今早已带着魏落桐等人继续往西南边的窑头埠而去。 其三,牛角坝镇的江爷已率残部抵达高溪市北码头,原本高溪市的杜爷在三日前派出了七八百人去第二次攻打芦洪市,据悉杜爷已紧急传令这七八百人回高溪市,下一步杜爷和江爷应当会重整旗鼓,与黄阳堡的段四爷以及祁阳城而来的强爷,兵分两路反攻牛角坝镇。 其四,郑罡手下的细作昨日去了一趟大花滩的惠泽渔行,并带来了南边的消息,如唐夫子和柳将军的联军已过道州城以北的凤凰岭,目前与道州申家军在潇水的白马渡一带对峙。 申家军的少主申天佑正在与唐、柳联军谈判,联军的谈判主使是柳将军,副使是唐家军骑兵左营的袁统领。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柳将军开出的条件极为苛刻,申天佑不可能也没法答应下来,因此白马渡一带的形势已是剑拔弩张,唐、柳联军与申家军之间必有一战。 待到林芳华将这许多事说罢后,唐世勋掏出小本子将之详细记录,他并未刻意避开,因此林芳华自是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林芳华见唐世勋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些奇怪的蝇头小字,她不禁笑问:“公子,若是奴家把你这本子交给薛正,恐怕他会兴奋得几日都睡不好觉吧?话说,你这上边怎都是些歪歪扭扭的奇怪符号哩?” 唐世勋自信一笑:“你拿个新本子来,我让你全部抄一份给薛正也无妨,这本子上记的内容虽多,但他可看不懂。” 这个小本子已经记录了三分之二有余,里面有唐世勋从刚进入零陵城时至今的所有情报,真可谓价抵万金! 不过唐世勋并未胡诌,即便林芳华原原本本地抄录下来交给薛正也没用,因他根本没在本子上写任何汉字,而是全部用洋文所书写,这整个大明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懂? 林芳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唐世勋,这小子还真是够谨慎的,就这些弯弯扭扭的奇怪符号,怕是真没几个人识得哩? 唐世勋快速地记录完之后沉声道:“芳华,你今晨所说的事,我暂且都信你,但你说意欲模仿我的印章来取得薛正的信任,此事甚为不妥……” 他指出,薛正手上有一张他的委任状,其上就有唐夫子的印章,若是林芳华模仿的印章不像,薛正岂会看不出来? 反之,若林芳华所模仿的印章太像则更为麻烦,假若薛正以此章假传军令,无论是给后备营还是零陵城的唐家军,这都会出现极大的未知危险。 林芳华螓首微点表示理解,随即她问道,模仿印章虽要些功夫,但擅于此道之人也并非太过难求,假若薛正私下找了个能模仿印章之人,只要仔细研究他的委任状上之章印,模仿出来不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唐世勋闻言一声轻叹,没错,这也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假若薛正趁着把他‘软禁’在黄阳堡的机会,写上一张密令给汪庆达或是郑罡,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林芳华思索片刻后蹙眉问:“公子,若不拿到你的印章,奴家如何跟薛正交差?”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答道:“芳华啊,你何须一定要把印章来给薛正交差呢?”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的确,这印章对他而言乃极重要的东西,但对于薛正而言也并非必须拿到之物。 试想,薛正若真的用印章假传军令,岂非是与他唐世勋彻底决裂?薛正真的做好了与他决裂的准备? 林芳华闻言妙眸一亮,旋即她又问,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若薛正真的做好了决裂的准备,甚至密令木爷直接将唐世勋给关押呢?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厉芒,语气森然地说,那就看薛正有没有这个胆量了!随即唐世勋附在林芳华耳畔低语了一番。 林芳华仔细琢磨了阵子后惊喜赞道,公子此计妙哉!此事交给奴家来做便是。 唐世勋见林芳华答应,遂用炭笔在一张小纸上写下一行密语,并将之交给林芳华。 林芳华接过密信后贴身藏好后忍不住亲了亲唐世勋的脸颊,随后她喜滋滋地告辞离去。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看着林芳华的背影,接下来,就看木爷会如何考虑了…… 第588章 献贼反攻牛角坝 二月廿四。 上午巳时,黄阳堡西门外旌旗猎猎,两千余献贼将士皆神色肃然地看向一座木质高台,这座高台是昨日才临时搭建的。 四周满是围观的百姓,这等肃杀气息让百姓们心头发怵,没人敢开口说话,所有人都神色畏惧地看着高台上穿着全副盔甲的段四爷与强爷等将领。 吉时至,鼓号齐鸣,段四爷一脸严肃地大声怒斥攻打牛角坝镇的山贼张天王,细数张天王不讲道义之种种。 此次反攻牛角坝镇的献贼共有三千人,由黄阳堡和高溪市两路并进。 其中黄阳堡方面由倪将军麾下悍将强爷统率,出兵两千人。 高溪市方面由江爷统率,出兵一千人。 两路对外宣称出兵六千人。 待到段四爷说罢后,身如铁塔的强爷抽出腰间佩刀大吼:“儿郎们!随本将夺回牛角坝,打下天地桥和芦洪市,三日不封刀!” 两千即将出征的献贼将士们一脸亢奋地挥舞着兵器嗷嗷大叫,围观的百姓们皆吓得面色泛白噤若寒蝉。 十几个专做红白事的乐师们卖力地吹拉弹唱着喜乐,恭送两千献贼将士浩浩荡荡地离去。 黄阳堡内。 惠泽客栈的一间普通厢房内,敦实的木爷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精瘦的斥候周坚则点头哈腰地伺立在旁。 木爷扬了扬手中的密信,随即斜睨了周坚一眼:“周兄弟,这封信真是诩爷给你的?” 周坚一本正经地答道:“回木爷的话,俺岂敢对您胡诌?这真是诩爷亲手交给俺的!他让俺将此信悄悄埋在东街的蒋记酒楼后门旁的树下,今明两日自会有人去取。” 木爷再次展开密信看了一遍,他的神色既凝重又疑惑。 在昨天傍晚时,林芳华给了木爷一封唐世勋的密信,该信是唐世勋托请林芳华转交给一个名为老兰的人,此人潜伏在黄阳堡以西的‘枫木冲’献贼营地中。 该信以木爷熟悉的密语所写,内容是命老兰加紧时间完成既定任务。 木爷自然搞不清楚何谓‘既定任务’,他还在犹豫是否派人带着密信去找老兰。 据林芳华所说,‘老兰’只是个代号,具体是谁唐世勋并未细说,只说此人是枫木冲营地内的一个伙夫,并说这人的右脸有颗黑痣云云。 就如黄阳堡乃是祁阳城的西边门户一样,枫木冲则是黄阳堡的西部门户。 那枫木冲营地不大但守备森严,也正因地方不大,木爷很难安插细作进去,他委实没想到唐世勋居然在里边收买了一个伙夫。 木爷的思绪转回当下,周坚交给他的密信写了好几行密语,且信中内容并非是唐世勋之前跟薛正联络时所用的那套密语,木爷对此自是既发愁又极为重视,看来得想法子破译这封密信才行。 木爷随手掏了两锭银子给周坚,并叮嘱周坚切莫声张密信之事,若是唐世勋问起便说已经送达。 周坚喜笑颜开地接过银锭,拍着胸口保证一切都听木爷吩咐。 随后木爷起身离去,他快步走出客栈后门进入了林芳华的小宅内。 中午,木爷左手提着个五层的木食盒,右手抱着坛十斤的老酒,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林芳华一同走入了唐世勋住的小院。 顾厚生见木爷笑呵呵地摆了一桌子好菜,他的大嘴巴子不禁阵阵发苦。 自打进入这黄阳堡以来,顾厚生是天天与木爷不醉不归,虽说他也好这一口,且他这辈子都没像这几日般喝过如此多好酒,但再这么喝下去人不得喝废喽? 但顾厚生又如何能拒绝热情款款的木爷?无奈,他只得端着酒碗与木爷继续豪饮。 唐世勋自是不会用那怕不得有半斤的酒碗,他举着两钱小酒杯喝了三杯之后便只吃饭菜不再饮酒。 林芳华倒是喝了不少杯,她的俏脸已布满了红晕,看向唐世勋时她那妙眸里仿似能滴出水来一般。 席间,木爷先是对唐世勋致歉,昨日他之所以不同意公子离开黄阳堡并非是故意为难之,而是段四爷已下了严令近几日黄阳堡许进不许出,即便是他们惠泽行的人也无法出去。 唐世勋微微颔首表示理解,旋即他笑问,既然是许进不许出,可有薛正和薛刚等人传来的消息? 木爷的小眼睛转了转后点头答道,这自然是有的,刚爷昨日下午便已抵达高溪市北码头,在沿途经过窑头埠时刚爷发现了曹亢和包大锤的踪迹,他们就住在窑头埠的一间普通民宅里边,刚爷已是派人秘密监视曹亢等人的动静。 当刚爷带着魏落桐等人抵达高溪市北码头之后,已确认与杜爷秘密会晤的就是东安县衙的主簿魏绍泽,但魏绍泽住在杜爷的一处宅子内,还有不少贼兵在四周护卫,要想秘密送魏落桐去与魏绍泽见面还需时间安排一番。 至于薛正那边,木爷则只说正爷已回到祁阳城,但并未传来甚重要消息。 唐世勋自然清楚木爷不会把所有消息都告诉他,于是他换个话题问,黄阳堡内的情况呢? 木爷端着酒碗喝了一大口之后低声答道,赖豪与雍二哥等人昨晚曾悄悄去了西街一条巷道内的一座小宅,到了子时前后方才回到庄记客栈,似乎赖豪等人回去时背了许多黑色行囊。 而木爷今早还亲自去那间小宅查看过,柴房内一处角落的土地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且那处地方明显比其他地方要矮上许多,木爷命人挖开后已看出之前里边该是埋了不少东西。 他打算让人继续暗中监视赖豪等人,反正现在戒严没人能离开黄阳堡,若是赖豪他们今晚继续出去‘寻宝’更好,待到这帮人把曹亢藏匿在黄阳堡的宝物都挖出来以后,木爷便将他们全给洗劫了去。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问及段四爷等贼将的情况。 木爷答道,虽说今早誓师以后有两千贼兵离开了黄阳堡,但那些贼兵当中有一千五六百人都是强爷从祁阳城、三角冲、柳树湾、鱼鳃口等地调来的,因此段四爷手底下还有二百精锐老贼和数百新兵在堡内驻守。 据说昨晚段四爷陪那倪将军麾下悍将强爷吃酒时,强爷曾提到倪将军正在祁阳城招兵买马,而且还派了信使去衡州府和宝庆府,似乎倪将军是想从别处调些献贼过来。 唐世勋剑眉微皱:“衡州府和宝庆府还有多少残留下来的献贼?” 木爷摇头笑道:“这谁晓得?恐怕就连倪大虎自己都不清楚,不过吧,据说这两府都有不少未追随张献忠西进四川的精锐老贼,加起来至少得有个两万人以上!当然,俺自是不信会有如此多的精锐老贼在,但恐怕七八千人该是有的。” 我信你个鬼!唐世勋心中冷笑,他如何不知木爷是在故意试探他? 于是唐世勋故作犯愁地喃喃自语:“姑且不论那边究竟有多少精锐,但只要再有个一两千精锐老贼赶去祁阳城,这仗还如何能打?哎!” 唐世勋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扔下筷子便离开了正堂。 木爷对林芳华使了个眼色,林芳华会意,她告了声罪,站起身来莲步轻摇跟着唐世勋而去。 顾厚生的牛眼紧紧地盯着林夫人的婀娜背影,他呼吸急促地端着酒碗一饮而尽,口中已是忍不住大赞林夫人身段儿真妙云云。 木爷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他为顾厚生斟满了酒碗:“顾兄,俺有个妹子生得很是水灵,待会儿俺叫她来与你认识一番如何?” ‘咕噜!’ 顾厚生不禁咽了口唾沫,随即他尴尬地抠着后脑勺:“木爷,俺这身上连一钱银子都没有,哪好意思去跟人家姑娘认识嘞?” 木爷心中冷笑,他自然晓得顾厚生这赌鬼昨日下午就去赌坊输光了银子,而他面上则故作不快地白了顾厚生一眼:“顾兄,你这话岂非是打俺老木的脸?以你我的交情,银子算个甚?” 说罢,木爷豪爽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了顾厚生。 顾厚生忙一脸感激地道谢,他提着小袋子一掂量,我的个乖乖!这怕不得有四五十两银子吧? 正在这时,顾厚生听到堂外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销魂娇吟,他直听得牛眼猛睁,嘴巴子阵阵颤抖,他如何不清楚是公子和那撩人的林夫人在做甚? 木爷则仿若未闻一般,他端着酒碗与顾厚生碰了碰,以极低的声线问道:“顾兄,昨晚俺跟你说的事,你可有考虑清楚了?” 顾厚生忙仰头饮尽碗中酒,借以掩饰他牛眼中一闪而逝的精芒,随后他一脸纠结地看着木爷,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咬着牙点了点头。 东卧房内。 林芳华娇艳欲滴地躺在床上,她的玉足被唐世勋握在手中,难以遏制地发出阵阵娇吟。 虽说她确实很享受,但她高亢的娇吟自是有做戏的成分在,因木爷之前就已授意她今日必须‘拿下’唐世勋,并想法子问出唐世勋的新密语用的是何密码本。 当然,林芳华此时既是在尽情享受,同时她的眸子里又有着极为明显的幽怨之色,毕竟她已心痒难煞难以自持,但这位世勋公子却如老僧入定一般毫不动情,她甚至娇嗔道,公子你可是看不起奴家?又或是你有甚隐疾? 唐世勋又一次听到被人质疑他有甚隐疾,上一回质疑他的,可不就是与这林芳华模样相似的秦薇儿? 他并非真的毫不动情,也并非是看不起林芳华,毕竟特工出身的他在前世时为了完成各种任务,逢场作戏牺牲色相的事可没少干。 实际上唐世勋同样心跳加快生起了欲念,但两世为人的他已不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何况他深知眼前的林芳华虽然对他甚是迷恋,不过还远没达到对他忠心的程度。 半个时辰后,几近癫狂的林芳华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贝齿轻咬一脸气恼地拧了拧唐世勋的手臂:“冤家,你可真是坏得很!”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他缓缓摩挲着林芳华的玉足,转入正题问道:“木爷可是要你来问周坚那封密信的内容?” 林芳华忙不迭将玉足缩回被窝里,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调整心绪,螓首微点道:“嗯,他让奴家借机问出密信内容,若是今日之内你没告诉奴家,明日他便要用别的手段了!” 唐世勋一声冷笑,他如何不知别的手段是何意?看来,木爷是真不怕与他撕破脸面呐? 但唐世勋要的就是今日剩下的空当期!他缓缓起身褪去衣袍,剑眉微挑坏笑道:“热身结束,该进入主题了!” “啊?” 林芳华掩嘴惊呼,眼见唐世勋竟真的钻进了被窝里,她直感到身心皆不由自主的阵阵剧颤。 她从未有过这般难以言喻的心慌意乱,这个男人委实既老辣又极有定力,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个极度危险的男人!可是,她悲哀地发现自己已败给了难以遏制的强烈期待感…… 第589章 黄阳堡内暗战起 亥时,林芳华趁黑离开了唐世勋的东卧房,她悄悄走出小院之外,只见木爷正蹲在院门旁的阴暗处。 林芳华低声与木爷说了一番话,木爷再三跟林芳华确认了密信内容之后,他神情凝重地吩咐周围的十余个手下继续盯紧着唐世勋,而他则带着几个得力手下离开了惠泽客栈。 东卧房内没有点灯,林芳华与木爷说完话后便重新进入房中,借着纸窗外的灯火隐约可见唐世勋已换上了黑色夜行装,且他已是易容成了个留着短须的蜡黄脸汉子。 林芳华一边为他整理衣裳一边担忧道:“冤家,你可要小心行事哩!” 唐世勋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儿:“芳华,接下去几日就委屈你了。” 林芳华螓首微点,她幽幽一叹,依依不舍地搂住唐世勋。 前面的几个时辰里,这个男人给了她从未有过的体验,他所谓的‘进入主题’与她所认为的大相径庭,两人虽是相拥在床上,但他并非是要与她发生情欲之事,而是拥着她亲昵低语倾诉衷肠。 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柔,哪怕是林芳华曾经最为爱慕也被伤最深的负心情郎,也从未给过她这般体验。 林芳华委实没想到唐世勋会有如此细腻的一面,也没想到哪个男人会对她说出如此多让人迷醉的情话来,犹记得世勋在她耳畔低语:‘我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她心里边一遍又一遍细细回味着他的每一句情话,还有他娓娓讲述的一个他梦中的多彩世界,他的不羁与才气,他对爱情的憧憬与理解,无不让她听得既享受又心生向往。 与他相比,她那自诩情场浪子的夫君薛刚真个是不值一提。 他为何能说出如此多让我陶醉的话来!林芳华既心颤又莫名的伤感,这个男人虽近在咫尺,但又让她感到好远好远,远到遥不可及,远到让她牵肠挂肚而又难以割舍。 林芳华紧紧地抱住唐世勋,神色忧伤地轻叹道:“世勋,你,只是奴家的一个梦么?奴家好怕你这一走便后会无期了。” 唐世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安慰:“傻瓜,离别不正是为了下一次更美好的相遇吗?” 旋即他极为自信地说道:“待到你我再次相遇,我唐世勋便是这黄阳堡的主人!” 林芳华心绪复杂地幽幽一叹,这个男人岂是池中物?他又岂会只有儿女情长? 哪怕再是不舍,林芳华也知道该让唐世勋离去了,机会难得,木爷与手底下最得力的几人都赶去了东街的蒋记酒楼,即唐世勋暗自授意周坚交给木爷的那封密信的地址,一旦木爷发现情报有假必然会赶紧回来,到时唐世勋恐怕就不仅仅是被软禁那么简单了。 唐世勋亦不再拖沓,他轻轻地吻了吻林芳华的额际之后,按着之前所商议好的计划以布条将林芳华绑得严严实实地裹在被窝里,随即他悄然离开了东卧房。 小院内的风灯忽明忽暗,唐世勋知道院门外各处有十余个汉子在秘密监视他,且林芳华早就提醒过他,那些人全都备有劲弩,千万莫要贸然硬闯以免被射杀。 好在木爷的监视策略是外紧内松,且木爷为了让他安心,两个服侍的仆人都没有住在院内,因此这小院之内除了他和林芳华以外就只有睡在西卧房的顾厚生。 唐世勋溜至西卧房外,窗户并未关严实,他悄无声息地由窗户跃入了漆黑的房内。 顾厚生自是听到了动静,他从床上坐起身来恭敬地低呼了声‘公子’,随即汇报了中午时他与木爷的谈话。 今日中午时,当唐世勋和林芳华离开大堂之后,木爷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即顾厚生决定‘投靠’他。 当然,木爷还要考验顾厚生的‘忠诚’,但木爷并未立刻要求顾厚生要做何事,只说一切等明日再说。 唐世勋自然明白木爷为何要等明日,因为木爷打算‘先礼后兵’,即今日先由林芳华献身唐世勋以期能套取他的密语内容,若林芳华失败,明日木爷定会用上其他的强硬手段来对付唐世勋。 时间紧迫,唐世勋语气严肃地吩咐顾厚生,木爷的真正目标是他,因此他必须赶在木爷回来之前悄悄离开这惠泽客栈,至于顾厚生和周坚等五人则需继续待在此处。 顾厚生一听就急了,公子你一个人如何安全?俺老顾不怕死,还是由俺陪你一起走吧?遇着危险也能替公子你挡上几刀不是? 唐世勋不容置疑地拒绝道,不,你需要继续跟木爷虚与委蛇!何况我一个人走反倒更为安全。 他耐心地解释道,待到木爷察觉他消失以后极有可能会拷问顾厚生,皮肉之苦自是免不了,但他会告诉顾厚生一个极重要的消息来保命…… 待到顾厚生一脸犯愁地记下以后,唐世勋拍了拍顾厚生的肩膀,随即从窗户一跃而出。 不过唐世勋并未离开小院,而是悄悄绕回了东卧房,他跃上屋顶后便屏息静气地闭目养神。 亥时将尽。 脸色阴沉的木爷带着几个手下大步冲进了小院内,他们全都提着明晃晃的大刀,木爷一脚踹开东卧房的门,几人立刻一拥而入。 ‘林夫人!’木爷等人看到林芳华居然被绑在床上,纷纷惊呼出声。 木爷大叫不好,跑出房外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沙沙的脚步声顿时响起,十余个汉子全冲进了院内。 木爷神色严肃地问众人可有看到谁离开小院?十余个负责监视的汉子全都摇头说没有,他们四面八方围在院外,且外边到处都亮着风灯,一旦有人影出去定无所遁形! “给俺搜!”木爷一声大喝,他提着刀便带了几人冲向顾厚生住的西卧房,并吩咐其他人去搜正堂、浴房和茅厕。 就在木爷等人全都跑开十余步之后,东卧房的屋顶上传来一声异响。 两个眼尖的汉子几乎同时大叫:‘屋顶有人!’ 然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身穿黑色夜行装的唐世勋已是一个飞跃跳至院外,他以极快的速度狂奔至客栈的后院围墙,翻过围墙后消失于漆黑的夜色当中。 是夜,东街的惠泽渔行、北街的惠泽茶行、西街的庄记客栈皆遭到人为纵火。 由于近两个多月未曾下过一滴雨,加之夜风呼啸,火势蔓延得极快,许多百姓已是大呼小叫地自发组织救火。 两百献贼在段四爷的率领下大索黄阳堡,惠泽行的大管事木爷神情凝重而又紧张地跟在一旁,木爷已告诉段四爷,有官兵细作混入了堡内兴风作浪。 黄阳堡岂容有失?段四爷的脸色极其愤怒,他让手下儿郎们赶紧帮着去救火,绝不能让宵小之辈趁机作乱! ‘嗖!’ 就在这时,一支弩箭的破空声响起。 ‘四爷!’一众卫兵和木爷皆大声惊呼,只见这支弩箭直射入了段四爷的右胸口! 段四爷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卫兵们已是将他紧紧护住。 木爷惊得头皮发麻脸色铁青,他敢肯定这是唐世勋在报复他,暗战已起,敌暗我眀,木爷深感情况已变得很是棘手…… 第590章 惊疑不定段四爷 二月廿五,大清早,顾厚生和周坚等五人被木爷派人给秘密关押于惠泽客栈旁的一座小宅内。 虽说段四爷遇刺伤及右胸口,但因医治及时倒是没有丢了性命,而段四爷已是大发雷霆,哪怕将整个黄阳堡给掘地三尺也要抓住刺杀他的真凶! 整个黄阳堡内有一万余普通百姓,其中大半都是难民,由于真凶还未抓住,献贼士兵和木爷等惠泽行的人已是将各街各巷全给盘查了一遍又一遍。 今日上午,段四爷手下的献贼士兵在木爷等人的协助下,已是从黄阳堡内各街坊抓了两百多号人,喊冤哀嚎声响彻黄阳堡上空。 据说这两百多人都与昨晚的几起纵火案、以及之后的刺杀段四爷案有关,而被抓的人当中有近半是得罪过惠泽行的富人及其家眷,他们都与祁阳城的吴家等豪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人在黄阳堡的产业也全都遭到木爷的构陷致被查封。 堡内百姓皆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正当排查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时,一骑快马自南边的官道疾驰而来,乘在马上的信使一脸焦急地策马驶入黄阳堡西门外的营地。 信使冲进主帐内,跪在段四爷面前带着哭腔大声禀报:“四爷啊!强爷他们栽啦!” 正在养伤的段四爷惊得目瞪口呆,他忍不住‘砰’的一声狠狠拍了拍椅把手,结果扯着他右胸膛的伤口一阵剧痛,他一脸森然地大喝道:“哭吼个鸟!速将前方战事道来!” 信使吓得忙收起了哭腔,赶紧将强爷如何栽了之详情道出。 昨日夜里戌时,强爷率两千献贼士兵在牛角坝镇南边的老鸦山之东麓悄悄渡过石溪江,并趁夜攻打牛角坝镇。 当时牛角坝镇的守军乃是张天王的山贼,人数在五百人上下,不到一个时辰,五百山贼便已被强爷给打得哭爹喊娘溃逃出牛角坝镇。 正当强爷夺下该镇不久,两个江爷手下的亲信火急火燎地冲进牛角坝镇向强爷告急,江爷那一路由高溪市而来的千人队伍在雷溪坪遭到张天王的伏击,若强爷不去救援恐会全军覆没! 这雷溪坪在牛角坝镇以南约十里地之处,该地距离高溪市有十七里地左右,要说强爷昨日上午率二千献贼从黄阳堡誓师出发赶赴牛角坝镇,其与江爷率一千献贼从高溪市赶去牛角坝镇的距离差不多,即都不足三十里地。 江爷那边虽同样是昨日上午就誓师出发,可江爷才刚吃了场败仗,他一直在担心那成百上千的黑衣人,毕竟三百黑衣人就能与他的二百精锐打得旗鼓相当,而江爷昨日带去的精锐老贼拢共也就四百人左右,若是被黑衣人来个半道伏击,江爷还如何跟强爷合兵一处反攻牛角坝镇? 因此江爷这一路行进得非常谨慎,撒出去的斥候就有几十号人,江爷的警觉还真有了收获,他们这一路离开高溪市走了十里地之后来到了一个名叫香花坝的地方,斥候在周围的山地矮岭发现了不少异动。 当江爷带着几个极富经验的老贼在香花坝一带仔细查看地形后有了一致判断,前方的庙山恐有埋伏! 这庙山的山脊虽不高但树林密布,一条山道自半山腰而过,而且是江爷一行北上牛角坝镇的必经之路,虽说去牛角坝镇的路不止这一条,但若要走别的路径则要往回退个七八里地再绕行它路。 还有两点江爷不得不考虑,其一,若他绕行别的路径必然会延误战机;其二,谁也不晓得其他路径上又是否会有埋伏,而这庙山密林即便有埋伏又究竟有多少人?若是敌人故布疑阵呢? 因此江爷与手下亲信商议之后定下了一个稳妥之策,将一千将士分为五股缓缓经过庙山密林中的山道,如若某一股遭遇伏击,其前后的将士自然可以策应之。 当江爷一行采取此策过庙山时,果然有敌人在密林中袭扰,而江爷麾下无论哪股遭到袭击就立刻结阵防御,这虽然更加减缓了行进速度,但却极为有效地将遭伏击的危险降至最低。 到了昨日下午申时前后,江爷一行离开庙山继续北行,他在庙山的密林中只折损了不到十人而已,不过他们已没法在昨日赶至牛角坝镇。 到了昨日傍晚,江爷这一路来到了雷溪坪,此地有个小村庄,他们准备在此住上一宿,翌日一早再赶去牛角坝镇之外与强爷会合。 其实江爷昨晚本是打算派精锐老贼四散开去警戒斥候,然而这村子里不仅有一百多当地人,更有两百余逃难来此的难民,且其中的妇人还不少,这些个桀骜不驯的老贼们谁还愿意出去斥候? 结果这小村子里的吃食不仅被抢掠一空,百姓和难民们顿时遭了大难,男丁老弱二百余人被屠戮殆尽,近百个妇人则遭尽了凄惨的凌辱,至于外出警戒斥候的自然是些新兵和喽啰了。 然而就在四百老贼和五百余新兵喽啰在村内肆意快活之时,在外斥候的几十个喽啰已是被埋伏于暗处的敌人给悄无声息地给杀尽,之后,不计其数的黑影包围了村子。 由于江爷始终保持着警惕,且那四百老贼虽暴虐但战场经验很足,他们立刻在村内依托建筑物组织防御,而村外的黑影并未立即攻进来,而是在村外的北边喊话,命江爷束手就擒,否则便火烧村庄云云。 江爷如何肯就范?他当机立断带着四百老贼和五百余喽啰往村子外的北边冲去,意欲击杀那喊话之人。 当时本就天色漆黑,率先冲出去的近百个喽啰还没跑出两百步就遭到一阵密集的箭雨,喽啰们非死即伤,吓得转身便往后跑,而跟在其后的老贼又挥舞着刀棒驱赶喽啰,现场自是乱糟糟的一片。 更让江爷犯愁的是,这么冲出去简直就是活靶子,恐怕还没与敌交战就得折损过半,因此他吩咐十余个亲信手下趁乱北逃,以期能找到强爷寻求支援,而江爷则收拢将士撤回村内防御。 当攻下牛角坝镇的强爷听江爷的两个亲信说完之后,并未立刻决定去支援江爷,而是皱眉陷入了沉思。 强爷毕竟是祁阳城倪将军手下的悍将,倪将军将此次反攻交给他,他深感责任重大,他如何不担心敌人会有别的诡计? 莫说别的,他打下牛角坝镇时已知道镇上最多只有五百山贼驻守,那么张天王至少还有一千山贼和八百黑衣人,难道这些人全都在雷溪坪? 于是强爷问那两个江爷的亲信:‘你俩从雷溪坪过来可有发现异常?’ 两个亲信毫不犹豫地回答,敌人正在攻打江爷,恐怕都没想到会有人逃出来搬救兵,因此两人一路过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其中一个亲信更是跺着脚哀求道,强爷,还请您赶紧去救援江爷呐!若江爷那一路全军覆没,而张天王率众乘胜南下攻打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这可如何是好? 毕竟高溪市的南码头可是官兵!若官兵与山贼张天王前后夹击,杜爷岂非陷入了死地?那么强爷夺回牛角坝镇又有何用? 毕竟谁都清楚高溪市的北码头绝不能丢!否则谁能跟倪将军交待? 强爷自然明白这些,无奈,他只得留下五十个精锐老贼和四百余喽啰驻守牛角坝镇,其余一千五百人尽数随他赶往雷溪坪。 到了今日凌晨丑时前后,强爷率部打着火把来到了雷溪坪,只见那座小村庄已陷入了火海,四周死一般的宁静,村内和村外南边的地上躺了三四百人。 强爷赶紧派人去找寻活口,据好些个重伤的老贼和喽啰所言,半个时辰前,敌人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攻击村子,人数至少是江爷的两倍以上。 这小村庄如何能守?无奈,江爷率众从南边逃跑,敌人亦紧随其后而去,但因天色漆黑,谁都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敌人。 而强爷只能率部继续南下,兴许是江爷的那两个去求援的亲信太过忧心江爷之缘故,他俩犯了一个极为致命的错误,即忘了提醒强爷小心庙山的密林。 今日凌晨寅时,强爷率部进入了庙山,他们打着火把在密林中前进,遭到了敌人四面八方的伏击!虽然强爷结阵自保,但外围的将士是被敌人的吹箭、弓箭与劲弩给一排排击倒,强爷这一千五百人已陷入了绝境。 虽说强爷麾下有六百精锐老贼,但敌暗我眀如何反击?最可怕的是那细小无声的吹箭,中箭者看似没甚大碍,但只消半刻就会因中毒而丧失战斗力,就连主将强爷也因中了毒箭而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 伏击战只进行了一个时辰,到了破晓之后不久,强爷麾下的一千五百将士当中有四百精锐老贼和三百余喽啰非死即伤,加之主将强爷昏迷,剩下的八百余人不敢再战遂跪地投降。 而牛角坝镇亦在今早破晓再次易主,夺回该镇的是铜鼓岭山贼张天王。 至于江爷则率五百余残部逃回了高溪市北码头。 当段四爷听信使说完后,脸色已是铁青一片。 他惊疑不定地紧紧摁住椅把手,吹箭!这玩意儿不是官兵那边的劳什子广西狼兵用的毒箭吗? 难道官兵一边与杜爷谈买卖,一边暗派狼兵与那山贼张天王密谋高溪市?段四爷直感到脑仁阵阵发疼。 兹事体大,即便此役败得如此之惨,就连主将强爷也不知是生是死,但段四爷知道他必须要赶紧派人去祁阳城将此噩耗禀报给倪将军。 中午,三骑快马奔出营地,一骑驶向南边的大花滩,一骑向西边的枫木冲疾驰而去,另有一骑则飞也似的由北边官道赶往祁阳城…… 第591章 唐世勋与雍二哥 二月廿六,凌晨丑时。 夜黑风高,黄阳堡的东墙边,一条臭不可闻的深水沟穿过厚实的东墙,延绵至一里外湘江之畔的码头边上。 此时,漆黑的深水沟内竖立着三根各相距两米左右的芦苇管,这三根芦苇管竟是缓缓移动至了东墙之下的沟闸。 不比堡内通往外边的西墙、南墙那两处活水的水闸,这东墙的臭水沟委实不招人待见,就连沟闸子也因常年浸泡而残破不堪。 当三根芦苇管移动到了沟闸处,待到一队举着火把的巡逻士兵走过之后,水沟里‘咕咕’地冒了阵水泡,三道黑影咬着芦苇管缓缓浮出沟面。 这三人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与夜里的刺骨寒凉,齐心协力将满是铁锈的残缺沟闸给卸开,随后三人顺着深水沟远去,消失于夜色当中。 寅时。 黄阳堡以南约六里的枣茅岭,崎岖的山道上,三个衣衫褴褛如同乞丐般的汉子正在道旁歇脚,他们围在一小堆篝火旁,火上架着一只野兔。 坐在左边的是个身材结实的马脸汉子,他的脸庞甚是坚毅,宽阔的嘴巴紧抿,细长眼紧盯着被火烤得滋滋作响的兔肉。 右边坐着个身形矮瘦的汉子,他的嘴巴生得有些歪斜,配上那双吊角眼看起来委实不像好人,此时他虽盯着篝火上的兔肉,余光则时不时疑惑地瞥向坐在中间的剑眉男子。 坐在中间的自然是唐世勋,在他左边的马脸汉子乃是曹亢的得力手下雍二哥,在他右边的吊角眼则是包大锤的心腹赖豪。 他们仨之所以会坐在一起,还得从前天夜里黄阳堡的纵火事件说起。 前天夜里,当唐世勋逃出惠泽客栈以后就彷如龙归大海一般,他在夜色中飞檐走壁,先是把东街的惠泽渔行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紧接着转道北街烧了惠泽茶行。 他之所以纵火,是为了制造混乱以寻找逃离黄阳堡的机会。 就在唐世勋点燃了惠泽茶行的仓库之后,隐约听到茶行后门外的巷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伏在围墙上借着冲天的火焰亮光看去,见有六个黑影正急匆匆地由巷道里跑走。 本来唐世勋就是要纵火后撤离,于是便尾随在这六个黑影之后,结果跟着六人来到了西街的庄记客栈,且他发现另有好些个黑影在几处屋顶上监视那六人。 当时唐世勋就已猜到这六人是赖豪和雍二哥等人,而唐世勋寻思着,这庄记客栈周围有木爷派来的十余人在监视着赖豪等人,反正是要制造混乱,莫不如拉着赖豪等人一起下水? 于是,唐世勋潜入庄记客栈内点了好几把火。 而当时赖豪和雍二哥等人委实是猝不及防,他们自然感到这火起得极为反常,但他们同时又极其犯愁,因他们连续两晚出去找寻曹亢藏在黄阳堡内的两箱王府宝物,而且已经全部运到了庄记客栈内。 那可是足足两大箱子宝物啊!若全是金锭还好说,即便两大箱也就二千两上下,他们六人背着便能跑,但这两箱子全是精美的瓷器,他们挖出来时都极为小心翼翼,就怕把那价值连城的瓷器给碰坏了去,他们如何一次性搬得走?但若是不搬走,一旦火烧过来那些瓷器可不就全废了吗? 赖豪和雍二哥最初的打算是,将宝物全部挖出来后先跟车行的人交涉,待到黄阳堡不再戒严以后再扮作个小商队将宝物运走,可这突如其来的大火不仅将他们的计划给全部打乱,能否保住这些宝贝还是未知。 眼见火势愈发迅猛且已朝他们住的厢房烧了过来,无奈之下,赖豪让大家每人随意抱上两件瓷器便冲出了厢房,毕竟宝物虽好但命更重要不是? 而当他们刚跑到厢房外的过道,迎面竟有十余个汉子冲了过来,这帮汉子二话不说拔刀便砍,赖豪等人为了保命哪还顾得上那些瓷器? 双方在过道里以命相搏,那些个精美的瓷器自是碎了一地。 当时唐世勋就在一旁的隐秘处看着这场交战,他自然晓得那十余个汉子乃是木爷的手下,这帮人该是看到客栈突然起火,为防赖豪等人逃跑才赶来拦截。 其实唐世勋可不在意赖豪的死活,毕竟当初在东安城时赖豪可没少给唐世勋添堵,他自是不在意这厮的死活。 但雍二哥却不一样,他乃是原小狼山寨四当家曹亢最为忠心的手下,由于曹亢是曹敢的远房堂弟,而曹敢又是陈副总兵的亲兵百总,因此曹亢与雍二哥等人离开小狼山寨去往黑土岭从军时,得以加入陈副总兵的亲兵营成为了曹敢的手下。 而当初唐世勋和曹敢、罗征等四十个官兵精锐一同进行惨烈的东安城夺门之战时,曹亢和雍二哥也在其中,只不过唐世勋那时并不晓得雍二哥是谁,只记得他的容貌,且这雍二哥在夺门之战中受了重伤,是四十个官兵精锐当中侥幸活下来的七人之一。 直到赖豪、雍二哥等六人与木爷手下的十余个汉子在庄记客栈内搏斗时,唐世勋才看清了雍二哥的坚毅面庞,顿时他就对上号了,一个敢于参加夺门之战且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真汉子,唐世勋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好汉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等地方? 虽说赖豪和雍二哥等六人都是凶狠之辈,但那过道本就狭窄,而对方不仅有十几条汉子,且其中两人竟还持有劲弩,这等近距离射弩谁能避得开?因此赖豪和雍二哥那边自是人人带伤渐渐不支。 得亏唐世勋当机立断绕后突袭那两个弩手,随后他与雍二哥等人前后夹击,将那十几条汉子统统砍杀掉,而雍二哥和赖豪手下的四个弟兄亦是倒地身亡。 当时的火势愈发猛烈,唐世勋遂拉着赖豪和雍二哥跑出了庄记客栈,且唐世勋和雍二哥还各拿走了一把劲弩。 但三人并未跑远就不得不停下脚步,随即翻上了客栈不远处的一座茶肆的屋顶上边,因当时堡内到处是段四爷的贼兵,又有不知凡几的百姓在闹哄哄地救火,他们仨自然选择暂时蛰伏,以不变应万变。 谁曾想就在他们仨趴在茶肆屋顶上不久,段四爷在木爷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庄记客栈之外,且那段四爷还恰好站在距离茶肆的百步之内。 也不知雍二哥当时是怎么想的,他竟突然举着劲弩瞄准了段四爷,不待唐世勋和赖豪反应过来,他口中骂了声‘狗贼’,弩箭已直射向段四爷的胸口! 而唐世勋那会儿已来不及阻止,也没时间去质问雍二哥为何如此鲁莽,因为段四爷身边那么多的贼兵,只要顺着弩箭射往段四爷的方向一看不就晓得刺客在茶肆这边? 于是,唐世勋和赖豪赶紧拉着雍二哥跃下茶肆的屋顶后落荒而逃。 三人由西街跑到了东街,唐世勋带着他俩来到了惠泽渔行附近的一排破败的低矮民宅,这排宅子就在那条臭水沟旁,他们仨走进了其中一间,里面住着个年过五旬的老汉和个八岁的孙儿。 这老汉甚是有经验,他知道唐世勋等三人定是犯了事才会闯进他这破屋里,于是他提出只要给他银子,他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且若是有贼兵来排查,他还能帮着掩护一二。 银子自然不是问题,何况这老汉还有个八岁的孙儿在,唐世勋等三人只要和这娃娃同吃同住,老汉岂敢乱来? 在这老汉的帮助下,昨日献贼的几回排查都未能查到唐世勋等人,就连从那臭水沟逃走的建议也是老汉所提出。 因此唐世勋三人在今日丑时那会儿由臭水沟逃离了黄阳堡,三人在湘江边洗净了一身污渍,随后一路向南走了六里来到了这枣茅岭。 他们之所以在这枣茅岭歇息,一来是夜里太过寒凉,三人在刺骨的湘江里冲洗了一番,还走了个把时辰山路,再不烤一烤火吃着东西恐怕全得冻死了去。 二来则是做最后话别,离开枣茅岭之后他们将分道扬镳。 由于唐世勋要从臭水沟逃离黄阳堡,接着又去湘江里洗净污渍,他的易容早已不再。 此时在火堆的映照下,他知道无论是赖豪还是雍二哥,该是都已猜到他是谁了。 第592章 官兵的运宝行动 雍二突然轻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世勋公子,俺委实没想到你竟还活着咧?”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身旁这位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公子唐世勋。 想当初雍二跟着四当家曹亢在小狼山寨苟且偷生,结果那杀千刀的老匹夫宋铨之竟伙同唐世勋等外人斩杀了牛爷与熊爷,之后软禁四当家曹亢和雍二等人,又设计瓮中捉鳖拿下了三当家薛正。 不得不说那时雍二对唐世勋可绝无好感,当然他更担心的是唐世勋和宋铨之会否将他们全都坑杀掉。 好在唐世勋同意他们离去,之后雍二追随曹亢一同加入了黑土岭的官兵,并成为了亲兵百总曹敢的手下。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曹敢会带着他们进东安城去进行惨烈的夺门之战?更让雍二没想到的是,唐世勋竟会带着薛正、薛刚和于虎等人与他们并肩作战? 也幸好有唐世勋等人舍生忘死的参战,否则雍二他们四十个官兵精锐定然会全部战死,且夺门之战也必然失败。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雍二从那以后就对唐世勋有了全新的认识,不仅是他,在夺门之战中活下来的曹亢、百总曹敢和百总罗征等人也都是如此。 后来他们这七个重伤的官兵听说唐世勋已晋升为百总,还遭到参将包耿和百总包大锤等人的多番刁难,甚至还遭到囚禁? 那时曹敢曾让手下抬着他去找陈副总兵为唐世勋说情,而曹亢和雍二等人亦是义愤填膺,大家好不容易活下性命,谁知竟还遭受这等冤屈? 好在之后唐世勋等人都平冤昭雪,且唐世勋还受到陈副总兵的重用。 当唐世勋在培训第二批细作学员时,还曾带着于虎和薛正等人去探望过曹敢等七人,虽说大家伙都有伤在身不能把酒言欢,但曾经并肩作战同生共死的情义自然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之后唐世勋带着细作们赶赴零陵城,而雍二等人则继续在东安城养伤。 到了今年正月初五那日夜里,雍二和曹敢、曹亢、罗征等人已快痊愈,趁着过年还未被陈副总兵安排任务,他们七人皆乐呵呵地去东安城的南大街找‘老战友’于虎吃酒聚会。 谁知宴席还没开始多久,于虎手下的帮众跑进来禀报了一则噩耗,唐世勋公子为了救广西杨总兵的得力臂膀陶将军,在湘口关牺牲了! 当时于虎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雍二等人亦是潸然泪下扼腕叹息,天妒英才啊!世勋公子怎的就这么去了咧?一场叙旧的酒会顿成丧宴。 之后陈副总兵和广西杨总兵、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陶将军等一众军界大佬们为唐世勋立了一座颇为气派的衣冠冢,于虎和雍二等人皆数次去哭丧,且接连几日都陪在唐世勋的四爷爷唐善智老人身边。 那时于虎是天天叫嚷着要去湘口关为世勋公子报仇,而雍二等人亦是豪气干云地表示愿和于虎同往之,那位唐善智老爷子苦劝无果,遂将此事告诉了广西陡军颜副指挥使的千金颜梓玉。 结果于虎和雍二等人皆被阿梓给骂了个狗血淋头,雍二和曹敢、曹亢、罗征等七人更是被陈副总兵给关在营地内禁足了大半个月,直到二月初才被放出来。 雍二自是一直以为唐世勋早已不在人世,就如前天夜里在黄阳堡的庄记客栈内,唐世勋虽是救了他和赖豪的性命,但唐世勋当时易容成了个蜡黄脸汉子,雍二和赖豪自然不晓得这位恩公是谁。 至于前晚雍二伏在那酒肆屋顶用劲弩暗杀段四爷,当他扣动劲弩扳机时便曾自言自语道:‘世勋公子,俺雍二给你报仇了!’ 当时唐世勋和赖豪自然在旁听得一清二楚,唐世勋是既感动又头大,好在三人都没有被段四爷的手下给抓住,否则,他们仨也就没法在这枣茅岭上烤野兔吃了不是? 而昨日一整个白天,唐世勋和雍二、赖豪都在商议如何逃出黄阳堡,雍二和赖豪只知这位恩公姓唐,但他不说名字,二人自不便多问。 同样的,他俩也只说了姓氏,至于他俩为何来到黄阳堡、为何遭到别人的截杀,他俩自然也没有向唐世勋透露,当时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即如何逃出生天。 直到三人来到这枣茅岭并生起火堆之后,雍二和赖豪才看清了唐世勋的真容,两人自是既惊讶疑惑而又心生好奇。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拍了拍雍二的肩膀:“关于在下于湘口关死里逃生之事说来话长,待到以后你我把酒言欢时再细说。” 随即唐世勋用匕首割了一大块焦香四溢的兔肉分给赖豪,并和气地笑问:“赖旗总,你怎会跟雍二哥一同来黄阳堡?曹亢兄弟竟跟你大哥包大锤如此要好?连那些价值连城的王府宝物都告诉你们?” 赖豪和雍二闻言皆色变,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旋即赖豪苦笑着岔开话题道:“唐公子,当初在东安城时小的是做了些对不住您的事,但那都是包参将和包二爷的吩咐,小的也不敢抗命……” 唐世勋止住赖豪的话头:“过去的事便过去了,当时你我各为其主,我自然没有怪你的意思,还是说眼下之事吧!” 雍二在旁一边啃着兔肉一边瓮声瓮气地说道:“老赖,你嘴巴会说些,就将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世勋公子便是,反正你我弄丢了两箱子宝物,回去也不知该如何向那包二爷交差,何况世勋公子都已晓得曹四当家有宝物之事,兴许他还能帮咱俩出出主意不是?” 赖豪抠了抠后脑勺,一脸郁闷地叹道:“哎!这事告诉世勋公子也无妨……” 只听他解释道,这事还得从大狼山寨的四当家包永贵和小狼山寨的熊田说起。 去年冬季熊田和熊成等四人跑去芦洪市找包永贵,并透露小狼山寨有好多宝物的秘事,这导致包永贵带着山贼围困了小狼山寨。 到了上个月中旬,即正月里的元宵之夜,已经是官兵百总的原大狼山寨二当家包大锤悄悄去了一趟芦洪市。 包大锤去芦洪市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与堂弟包永贵聚一聚,其二是让包永贵帮他倒卖一批铁矿,当时陪着包大锤去芦洪市的人当中便有赖豪。 这批近三万斤的铁矿可不是包大锤的,而是官兵参将包耿和其亲弟弟、军中书吏包直从全州城黄员外那儿倒腾来的。 由于包大锤跟包参将、包直俩兄弟扯上了远亲关系,且包大锤又是原大狼山寨的二当家,加之还有个堂弟包永贵在芦洪市开黑店,因此包耿和包直便将这笔生意交由包大锤、包永贵去跟献贼商谈。 铁矿可不是一般的商货,何况还是直接卖给敌方,按理来说这是犯禁之事,不过在今年正月中旬之后,东安城与北边祁阳城的倪将军、东边零陵城的唐夫子、柳将军之间,关系并非像去年那般剑拔弩张,各种犯禁的买卖可不都在私底下做得热火朝天? 何况全州城的黄员外可是在广西杨总兵的授意下秘密向零陵城的柳将军出售过铁矿和黄铜,有这等先例在,包耿和包直又何尝不想趁机捞一笔? 话说回来,包家兄弟俩敢做这样的买卖,背后又岂会没有陈副总兵的点头? 当赖豪等人陪着包大锤在正月十五元宵节去到芦洪市时,包永贵亦是赶到,这哥俩自是开开心心地吃酒闹元宵。 而赖豪和包大锤等人也是在那时才晓得,包永贵已经围困小狼山寨两个月了,且包永贵也说明了他围困小狼山寨的理由是为了那些熊田口中所说的宝藏。 包大锤听罢后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他顿时想到一个人,小狼山寨的四当家曹亢!这曹亢不是在陈副总兵的亲兵营吗?若小狼山寨埋有宝贝,难道曹亢不晓得? 那包永贵也甚是精明,他进而猜测,既然曹亢义无反顾地去从军,那么曹亢是否带走了一些宝物在别处藏匿? 正是因为这个猜测,到了正月十八,当包大锤办完事回到东安城以后,便将小狼山寨有宝物的消息禀报给了参将包耿。 之后包耿和弟弟包直商议了许久,万一曹亢真有不少价值连城的宝物呢?只不过曹亢乃是陈副总兵的亲兵营中之人,包耿和包直也不便私下去找他,于是兄弟俩决定将此事告诉陈副总兵。 而当时广西兵已经全面撤离了东安县境内,陈副总兵虽是终于独掌东安城,但他的压力着实不小。 毕竟,东安城的东边和北边是两股献贼的势力,一旦再起战事,陈副总兵恐怕很难守得住。 莫要看陈副总兵麾下已有近万兵马,但其中有七到八成都是新兵蛋子,因此训练新兵便是陈副总兵的头等大事。 何况零陵城的唐夫子和柳将军加起来可是有近两万的士兵!再加上祁阳城的倪大虎至少也有七八千号人不是?陈副总兵如何不忧心? 是以陈副总兵不仅要练兵,还要继续招兵买马,没个一万五六甚至两万的士兵,他心里始终感到不踏实。 而无论练兵还是招兵,再加上军械后勤和月饷等等,这耗费的银子可就多了去了。 故此在正月二十,陈副总兵一听参将包耿的汇报甚宝物之事以后,当着包耿和包直的面就召见了曹亢。 当时曹亢也懵了,他没想到陈副总兵会突然问他有没有宝藏? 而陈副总兵和包家俩兄弟谁不精明?他们仨一眼就察觉到曹亢的犹豫神色,看来这曹亢是真有宝藏啊? 于是陈副总兵和颜悦色地对曹亢说,他打算再新立一个营头,无论是把总还是千总,这新营头里都还有那么个把位置的嘛! 曹亢可不傻,他如何听不出陈副总兵的弦外之音?若是他将宝物奉献出来,只要‘价钱合适’,陈副总兵不就能‘酌情’给他升职了? 谁还不想当把总甚至千总呢?曹亢遂告诉陈副总兵,他有十大箱子的宝物,每箱至少值二千两黄金! 当时不仅包耿和包直瞪大了眼,就连陈副总兵也怦然心动。 如今二千两黄金至少能兑三万两以上的白银,十大箱岂不是三十万两银子?这还是按最低的价值算呢? 于是陈副总兵当即对曹亢承诺,把这十箱宝物拿来,他破格提拔曹亢为新营的千总,而且他保证是他直系的实权千总! 曹亢既然决定告诉陈副总兵宝物之事,那就绝不会再有不舍之心,他自是恭敬地表示定会将十箱宝物奉送给陈副总兵。 要知道曹亢当时还只是个挂名的虚职百总而已,军中本就派系林立且讲资历,曹亢这十箱宝物至少节省了他在军中熬二十年资历与军功的时间不是? 何况就算熬个二十年资历,若无上峰的赏识提拔与运作,能当个实权把总就已是极为难得了。 当然,陈副总兵向来谋定后动,曹亢的十箱宝物全都在献贼倪将军的地盘上,该如何去运回来自然要从长计议。 于是乎,陈副总兵的首席幕僚贾煜公子与参将包耿的弟弟包直,这俩人是天天找曹亢谈话,把所有细节都问得清清楚楚,最后花了半个月时间拟定了详细的‘运宝’计划。 此次运宝行动分为甲、乙两个队,甲队的主负责人是包二爷包直,‘运宝人’二十个,其中有曹亢和雍二等十个陈副总兵的亲兵,另有包大锤和赖豪等十个包参将的手下。 除此以外还有接应运宝的乙队,负责人是陈副总兵的嫡系齐千总的弟弟齐二春,他会带乙队在高溪市北码头接应。 这齐二春即是当初在东安城负责细作队伍的‘主心骨’,后来被东安城林家出卖,被当时的献贼守将庞大海给逮住打了个半死的那位。 二月初十,包直带着曹亢和包大锤等甲队的人自东安城出发,二月十四抵达牛角坝镇并进入了大宝阁赌坊,该赌坊的老板乃是包大锤的一个老友,曹亢等人在牛角坝镇共挖了六箱宝物出来。 侥幸的是,在天地桥山贼张天王与汪庆达的后备营攻下牛角坝镇的前一日,他们就已带着六箱宝物南下高溪市北码头。 而后甲队分为三路,雍二和赖豪等六人去黄阳堡挖取两箱宝物,曹亢和包大锤等几人去窑头埠挖另外两箱,至于包直等人则在高溪市北码头等候,并与乙队的齐二春等人秘密运送宝物过江。 当然,此时赖豪在讲述时并未提及曹亢和包大锤等人在何处挖宝。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不禁暗自点头,单只论贾煜和包直等人拟定的运宝计划还是颇为周密的。 只不过唐世勋又感到有些费解,贾煜如此谨慎行事,真的只是为了运送十箱宝物而已? 特别是从赖豪的讲述当中,并未提及东安县衙的主簿魏绍泽,可魏绍泽如今也在高溪市北码头,难道魏绍泽与此次运宝行动没有任何关系? 第593章 不讲武德的狼兵 唐世勋将各种疑惑按捺于心,毕竟赖豪和雍二都只是小卒而已,官兵高层的谋划自然不是他们所能了解。 旋即他将话题转到赖豪和雍二最为关心的事上,即他们二人‘丢失’了两大箱子王府宝物,回去该如何交差? 其实唐世勋从这一日的接触当中已是看得很明白,赖豪和雍二之间的关系可算不上多和谐,毕竟大狼山寨和小狼山寨之间的争斗和龌龊委实太多,何况曹亢藏有宝物之事还是包大锤透露给包参将的,雍二怎可能跟赖豪一条心? 当然,无论雍二在心里边对赖豪有多嫌恶,可他们这一路的六人毕竟丢失了两大箱子王府宝物,即便曹亢信任雍二、包大锤信任赖豪,但甲队的负责人包二爷和乙队的负责人齐二春又岂会相信他俩? 至于说赖豪和雍二等人丢失这两箱宝物的直接原因是唐世勋纵火,对此唐世勋倒是不觉得有甚惭愧,这一来,当时他可不晓得雍二是与他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二来,木爷早已盯死了赖豪和雍二等人,就算没有唐世勋这一把火,他们同样逃不出黄阳堡。 想及此,唐世勋甚是无奈地苦笑道:“两位,要说在下为你俩作证倒是无妨,不过你们也晓得,无论是那包直还是齐二春,与在下之间都有很深的过节,就怕在下给你俩作证反倒会害了你俩。” 赖豪和雍二闻言皆是一声叹息,要说他俩此时真可谓是进退两难,丢失了那么大两箱子价值连城的精美瓷器,就是把他俩的小命给填上也没用啊! 但他俩的家人如今全都在东安城内,若不回去向包二爷复命,谁晓得包二爷会如何对付他们的家人?而他俩的大哥曹亢和包大锤又会否受拖累? 可若回去复命,他俩岂非极可能身首异处?况且即便回去了家人又是否不受牵连? 雍二直想得脑仁发疼,他狠狠地撕咬了一大口烤肉咀嚼着,闷哼哼地说道:“俺倒不怕死,但就怕死了也保不住俺的家人。” 赖豪一脸颓丧地在旁附和道:“哎!没错,那包二爷和齐二春可都是心狠手辣之辈,两大箱王府瓷器可比几千两黄金更值钱!就咱俩这小命便是被千刀万剐也抵不了嘞!”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两位也不必如此悲观,诚然,你俩若就这么回去铁定没好果子吃,但若是做出一番大事来,回去岂非有可能将功抵过?” 赖豪和雍二闻言眼睛一亮,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请教道:“公子可有良策?” 唐世勋一脸高深莫测地说道,枣茅岭之下便是黄阳堡至高溪市之间的主官道,从枣茅岭向东南方行出二里左右是大花滩,而走下枣茅岭后沿官道往正南方向行五里余可到窑头埠,从窑头埠沿官道再行十四五里则是高溪市北码头。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窑头埠正好位于黄阳堡至高溪市的中间点,该埠头不仅是官道上的一处驿站,且还是湘江上的一座码头,于黄阳堡和高溪市而言,窑头埠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 赖豪和雍二皆皱眉看着唐世勋,他俩自然晓得窑头埠在哪,但他俩不清楚公子说这个地方做甚? 难道公子晓得曹当家和包当家在窑头埠?赖豪和雍二对视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唐世勋自然清楚曹亢和包大锤在窑头埠,而且他知道薛刚已经派人在监视曹亢等人,但他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去救曹亢。 只听他接着说道,昨日他们仨在黄阳堡商讨如何逃出去的问题时,曾听说献贼的强爷和江爷率领的三千余贼兵在雷溪坪和庙山等地遭遇大败。 姑且不论此役献贼败得有多惨,但可以想见那天地桥的张天王已是暂时稳住了牛角坝镇,即便祁阳城的倪大虎要再次发动反攻,但恐怕也很难在几日间就集结到足够的兵马,亦即是说,这几日高溪市、窑头埠、大花滩和黄阳堡等地的献贼必然会采取守势。 赖豪的吊角眼一阵转动,他在跟随包大锤从军以前,曾在大狼山寨当了三年的山贼,这一带的地形他可是颇为清楚。 只见赖豪嘿嘿笑道:“公子所言甚是,要说那铜鼓岭的张天王还真是个狠角色,但小的以为,若张天王要继续做强做大,只有跟咱们的陈副总兵合作一途,而要与咱们官兵连成一片,无非是走芦洪市、高溪市和窑头埠这三个地方!” 唐世勋诧异地看了赖豪一眼,旋即赞许地笑道:“行啊赖兄,那你认为张天王会先打哪?” 赖豪瞥见唐世勋的赞许之色,他心里顿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于是他故作腼腆地笑道:“谢过公子夸奖,小的也只是胡乱猜的,嗯,在下以为张天王极可能会打窑头埠!” 他舔了舔歪嘴巴解释道,芦洪市虽然是芦洪江中游最大的市集,且他们这些四明山区西部的山寨皆在那地方做些买卖,但芦洪市又不在官道上,而张天王都拿下了牛角坝镇,且还在该镇以南的雷溪坪和庙山等地击溃了三千多的献贼,何须转道向西北方向去打芦洪市? 再说那高溪市,谁都晓得高溪市重要,那地方不仅是芦洪江汇入湘江的入江口,还是官道上的一处津要据点,要从官道去南边的东安城甚至是广西,都会由高溪市的码头渡江,而官兵和献贼可是一直在高溪市的南、北码头对峙,可见那地方有多么紧要且不容有失。 而赖豪等人数日前才从牛角坝镇运了几箱王府宝物去高溪市,无论是献贼杜爷镇守的北码头,还是官兵邓参将镇守的南码头,如今就像是隔江相望的两座要塞一般!张天王才多少人马?他敢去强攻杜爷的北码头? 雍二也在旁点头道:“没错,那高溪市的北码头已在外围修建了土墙,上边全都是火炮,除非张天王有万把号人且人人都不惜命,兴许还有几成把握拿下。” 赖豪撇了撇嘴:“铜鼓岭那边的几个大寨子的确很齐心,但哪来那么多脑壳梆硬的死士?要我看万把人都没戏!” 旋即赖豪的脸上挂起了一丝冷笑:“但窑头埠可就不一样了,那地方只有两人高的木栅栏而已,守在那的献贼最多也就三五百人,若是张天王把窑头埠给夺了,并于窑头埠与高溪市之间设伏,又或是在窑头埠与黄阳堡之间设伏,比方说在这枣茅岭一带?嘿嘿!” “着哇!”雍二不禁拍腿赞道:“若是窑头埠被张天王给夺去,无论是黄阳堡的段四爷还是高溪市的杜爷,那不都得火急火燎地去反扑?否则一旦被张天王站稳脚跟,那岂不是直接断了黄阳堡和高溪市的联系?” 唐世勋神色略显激动地颔首道:“没错,窑头埠的确是黄阳堡和高溪市必救之节点,不仅如此,在窑头埠的对面,即湘江对岸的杨家大岭一带,如今可是零陵城柳将军的地盘!无论那柳将军会否渡江支援,但哪怕只是造个势,再加上官兵邓参将的物资支援,这都能让张天王如钉子般钉死在窑头埠,让献贼如鲠在喉却又难以轻易拔除!” 雍二听得脸色涨红激荡不已,他摩拳擦掌地问道:“世勋公子,您的意思是,咱们也去窑头埠帮那张天王一把?” 赖豪不禁又撇了撇嘴,咱们跟张天王又没交情,何况咱就三个人能帮个鸟的忙?人家张天王连献贼都敢打,又岂会缺人手? 同时赖豪心里也甚是好奇,不知世勋公子说这些究竟是何意? 唐世勋说这些自然有他的用意,如今以牛角坝镇为中心点,东至黄阳堡、南至高溪市、西至芦洪市、北至天地桥,这整个方圆五六十里地之内的形势变化颇具戏剧性。 虽说这与唐世勋之前跟汪庆达等人所谋划的有极大的出入,但总体形势却是向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在发展,当然,现在的他就像个被‘遗弃’的甩手掌柜,正面战场与他可没甚关系。 只要汪庆达和张天王不去啃高溪市的北码头那块硬骨头,他们就能如钝刀子割肉般逐渐消耗倪大虎的有生力量,无论有没有唐世勋在‘指手画脚’,汪庆达不都知道如何打伏击战? 何况唐世勋本就是要给汪庆达独自领军和积累经验的机会,在与庞大田等各部‘剿匪军’约定的三月初一集结之前,唐世勋还真就是个甩手掌柜了。 相比于正面战场,唐世勋此时更在意的是暗地里的争战,即他和薛正之间、以及与献贼、官兵等几方势力之暗战。 而他眼下根本无人可用,因为无论是郑罡与他的消息传递,亦或是斥候二队和严宽等人与他的消息传递,全都是通过大花滩的惠泽渔行。 唐世勋猜想郑罡和严宽等人极可能收到了薛刚等人给他们的假消息,他最担心的是郑罡等人因此而改变了传递消息的途径,这才是唐世勋亟待解决的紧要事。 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因此唐世勋打算带着雍二和赖豪去大花滩,暗中监视大花滩的惠泽渔行,以期找到破局和重新联络上郑罡等人的机会。 就在唐世勋要与二人细说一番时,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树枝轻折声。 有人!而且是不少人!这荒郊野岭的,又是临近破晓之时,怎会有如此多人突然出现?唐世勋鹰目猛睁,右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匕首。 雍二和赖豪亦是感觉到异样,两人皆悄悄握住了短刃,眼睛则都看向唐世勋。 唐世勋知道雍二和赖豪是在等他号令,一旦他做出决定,三人便会心照不宣地朝某个方向突围。 四周虽漆黑一片,但踩踏树枝的‘沙沙’声实在太多了!而且唐世勋从那甚为齐整的沙沙声已是听出,来的绝不是普通百姓!而且四面八方全都有人! “罢了!”唐世勋一声轻叹,低垂着脑袋将双手高举,他决定投降,兴许还能活下性命,若是他此时敢乱来则极可能会死得很惨。 赖豪见唐世勋高举双手,他立刻会意跟着举手。 “我**!”雍二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但骂归骂,他也跟着举起了双手,虽然他不清楚为何要举手,莫非是为了让敌人看到他们的诚意? ‘沙沙’声愈发接近。 不多时,十几道黑影走到了火堆前,而在这些黑影之后还有许多的沙沙声响。 赖豪看清这十几人之后,他的吊角眼中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 不待唐世勋阻止,赖豪已是歪着嘴笑道:“哈!这不是广西的狼兵兄弟吗?呃……” 他的话还没说话已是突然住口,旋即他神情迟缓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只见一支细短的木锥物体‘噗’的一声飞刺进了他的肩头! 是吹箭!是狼兵的吹箭!赖豪的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他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 只一会儿,赖豪已是头晕目眩神志不清,这帮不讲武德的狼兵!话说,狼兵怎会在此咧? 雍二亦是惊得头皮发麻,眼前的十几个狼兵的口中全都含着吹箭!这要是被来个吹箭齐射,岂非直接被毒死了去见阎王喽? 唐世勋则在绞尽脑汁地辨别这十几个狼兵的服侍,这他娘的究竟是壮、苗、瑶、侗还是哪一族的狼兵? 他之所以想先辨别服侍,是因为他在零陵城扮作唐夫子招安一千余狼兵之后,曾与统领盘辉等人聊起过此事,当时唐世勋曾开玩笑地问盘辉,若是遭到狼兵的围攻,能否说上几句求饶话活下性命? 当时盘辉笑着说,那要看是哪一族的狼兵,若围攻的是壮族狼兵,夫子您说几句瑶语或苗语恐怕不好使,甚至于还有两种可能,其一,若那壮族狼兵跟瑶人或苗人有甚私仇,恐怕直接就动刀子了;其二,即便是各族之内也有极多的分支,若是说错了话同样有可能挨刀子。 不过那时盘辉才刚加入唐家军正是要表现的时候,因此他把手下一千余狼兵当中各族各支系的‘别杀我,自己人’这六个字的各族方言全都告诉了唐夫子。 唐世勋此时已是急得冷汗直冒,他猜想这帮子狼兵该是他手下‘山地营’的士兵,且从服侍上看定是瑶人无疑,只不过,他不确定这帮瑶人是哪个支系的,万一说错了支系瑶语会不会挨刀子啊? 眼见几个瑶人狼兵已是一脸凶狠地将吹箭对准了他,他也不管那么多了,连忙用瑶族的主干支系‘盘瑶’的方言大声道:“别杀我,自己人!” ‘噗!’一支吹箭瞬间射入了唐世勋的肩膀! “公子!”雍二惊得一声大呼,连忙伸手扶住唐世勋。 “我**!这帮不讲武德的狼兵!”唐世勋头晕目眩地低声骂了一句,不多时,他脑壳一耷拉昏厥了过去…… 第594章 惊疑不定的雍二 二月廿七。 辰时过半,天色渐亮,枣茅岭的葫芦坳密林中。 这葫芦坳位于枣茅岭的西侧,为葫芦状的丘陵地形,宽敞的官道由其中间穿插而过,两侧皆是密集的树林。 此时,官道两边的密林中足足埋伏了五百余人,其中有三百余山地营的狼兵,另有陷阵营的五十余个彪悍老贼和新招募的一百余新兵。 在伏击圈以东约半里的一处视野颇佳的小山包上,两个眼尖的狼兵正趴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上举目远眺,另有六个汉子则围坐在几棵大树间的枯草地上。 坐在最中间的自然是唐世勋,他左手边的是陷阵营的千总黄爷,右手边则是山地营的一个千总雷盛,另有个年轻力壮的狼兵一脸憨笑地坐在雷盛旁边,而鼻青脸肿的雍二和脸色苍白的赖豪亦是坐在一旁。 唐世勋的脸色同样苍白至极,他虚弱地靠着一棵老树,自从昨日破晓那会儿遭受毒箭之后,直到半个时辰前他才醒了过来。 此时庞大田的得力干将黄爷正在气呼呼地骂着雷盛,而雷盛旁边那个一脸憨笑的混小子雷东山不仅被骂,昨天还遭了黄爷一顿狠揍。 昨日破晓那会儿,正是这个叫雷东山的小子用吹箭射伤了唐世勋的肩膀! 这雷东山十七岁,乃是雷盛的侄儿,他们是来自广西浔州府的武靖州一位土司老爷的瑶族狼兵,不过他们不是‘盘瑶’,而是‘过山瑶’。 让唐世勋无语的是,当他昨日破晓那会儿用盘瑶方言喊出‘别杀我,自己人’之后,这支三百余人的狼兵头领雷盛立刻让手下莫要乱来,可惜雷盛还是迟了一步,他的侄儿雷东山已经愤怒地将吹箭射向了唐世勋。 不过当时雷盛可不晓得衣衫褴褛的唐世勋是何人,他只是听到这汉人居然能说盘瑶的方言,是以感到有些好奇罢了。 更让唐世勋郁闷的是,他这会儿才晓得其实雷盛的汉语说得颇为流利,若是他昨日直接用汉语问:‘你们可是山地营的弟兄?’ 雷盛听到之后又岂会不晓得是自己人? 偏偏唐世勋自个儿把简单的事情给搞复杂了,结果白白挨了一记毒箭,他也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吹箭有多歹毒。 而雷东山之所以愤怒地对唐世勋突施冷箭,是因为在他小的时候,他的亲舅舅便是被盘瑶所杀,且他舅舅在临死前曾以盘瑶方言说‘别杀我’,而唐世勋说这三字时的语气与他舅舅当年说的一模一样,因此他听到这三个字顿时就上头了。 至于说在唐世勋之前就被吹箭射中的赖豪,却是被雷盛所伤,他之所以射伤赖豪却是因为其模样惹的祸。 原来雷盛以前在浔州府武靖州时,曾有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兴许是瑶女自古便多情之缘故,他的妻子跟一个族人私奔了,那杀千刀的奸夫不仅是雷盛的好兄弟,而且也如赖豪一样生了双吊角眼,且整日里都挂着虚伪的笑容。 因此雷盛一看到赖豪歪着嘴巴笑呵呵地打招呼之后,他便没能忍住心中的怒意直接射伤了赖豪,对此赖豪也是气得无话可说,咱这模样是爹娘给的,谁能想到会招来这等无妄之灾? 不幸中的万幸是,当赖豪和唐世勋被先后射伤之后,雍二无意间的一番话倒是间接救了他俩。 当时雍二是既惊且怒,他当然也看出袭击他们的是广西狼兵,于是他义愤填膺地怒喝道:‘尔等蛮夷怎敢如此放肆!俺乃是东安城陈副总兵的人!尔等是广西哪个府的土司狼兵?庆远府?思恩府?还是浔州府?为何不随你们的头领回广西去?’ 由于雍二是陈副总兵麾下的亲兵,他在东安城时见过的狼兵大小头领们多了去了,且他曾听说过随广西杨总兵来湖广的一万多狼兵当中,绝大多数都来自广西柳州府周围的庆远府、思恩府和浔州府。 虽说广西之西部诸州府还有更多穷山恶水间的彪悍狼兵,但因路途遥远并未得到广西都司的征召。 而当雷盛听到雍二愤怒的质问之后,他不禁猜想这穿得像个乞丐似的雍二难道真是官兵?否则怎会晓得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雷盛也并未全信,即便他认不得几个汉字,但他却伸出手问雍二要凭证,没错,你说你是东安城陈副总兵的人,起码也有个甚告身凭证不是? 这话可就把雍二给问住了,他们此次出来运宝的官兵们全都没有带告身凭证,这是贾煜、包直和齐二春为了谨慎起见而做的决定,否则一旦哪个官兵被献贼给逮住还搜出了告身来,这岂非徒增误会甚而加剧高溪市等地的边境摩擦? 眼见雍二拿不出凭证来,雷盛一声冷笑后让雷东山等人把雍二给暴打了一顿。 虽然雷盛看这三人都像‘乞丐’一般,但他习惯性地对三人进行了搜身,先是那最遭他恨的赖豪,接着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雍二,这两人身上虽无任何凭证但却揣着六七锭银子,这无疑让雷盛很是高兴。 之后雷盛去搜唐世勋的身,当他搜出几锭金子和个精致的玉把件后已是笑得合不拢嘴,而他还发现唐世勋贴身缠着个小布囊,雷盛满是期待地打开,他自然希望里边还有甚宝贝。 谁曾想,当雷盛解开布囊之后神色顿时一变,只见里面有一个小本子和支炭笔、一个印章和五张质量极好的硬纸,真正让雷盛见之色变的便是那五张纸,怎会如此眼熟? 于是雷盛赶紧从怀中掏出他的唐家军‘山地营’千总的告身来,接着他凑到火堆旁将自己的告身与那几张纸一比对,几张纸上除了职位姓名等处是空白外,其他地方的文字居然全都一模一样! 这个人是谁?怎会有唐家军的空白委任状?而且还有五张之多?当时雷盛惊疑不定地看着陷入昏迷的唐世勋,随后他将唐世勋那披散的头发扒拉开去仔细端详。 眼前这人虽闭着眼,但那剑眉与容貌轮廓像足了唐家军的副总兵‘子诩公子’!唯一与‘子诩公子’有明显差异的只是少了两撇胡子而已,但胡子不是可以刮掉吗?这乌龙事件搞大了啊!雷盛当时就吓得跌坐在地上。 若是被山地营的统领盘辉和副统领农昆晓得这事,我不得被他俩给生吞活剥了去?雷盛急得跳将起来便狠狠抽了侄儿雷东山一个耳刮子,旋即赶紧让雷东山给‘子诩公子’解毒。 当时雷东山直吓得眼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转,这并非是他怕死,而是因为他与其他山地营的狼兵一样,他们在家乡早就穷怕了! 而唐家军不仅待遇比官兵还好,且唐夫子对他们这些异族狼兵一视同仁,绝不像官兵那般歧视他们,谁心里还没杆秤呢?因此山地营的千余狼兵皆极为尊敬唐夫子。 再有这子诩公子可是唐家军里边仅次于唐夫子的大二爷!而且是此次北上的主帅!雷东山那支吹箭竟把自家主帅给射倒了?他哪还不知自己犯了天大的错事? 于是乎,昨个清晨雷东山是既愧疚又焦急地给子诩公子解毒,之后就一直跪在公子身旁不停地向盘王和密洛陀等瑶族的神仙们祈祷。 得亏雷东山那支吹箭没有直接命中唐世勋的心脏,否则他铁定要阴沟里翻船死翘翘了去,不过那毒性委实够烈,即便是得到了及时解毒,但就昨日而言,谁也不知他能否被救过来。 到了昨日上午,黄爷带着陷阵营的五十余个老弟兄和百余新招募的山贼也赶到了枣茅岭,黄爷和雷盛俩人本就是一同进入四明山区剿匪的其中一路队伍的主将。 当黄爷看到陷入昏迷不知是死是活的子诩公子之后,他真个是如遭雷击,若是公子就这么被弄死了,那庞大田和他该如何回去向唐夫子交待?唐夫子又如何还会派兵去帮他们营救远在道州的庞大海? 惊怒交加的黄爷岂是好脾气之人?他拿着根粗实的木棍劈头盖脸地便将雷东山给暴打了一顿。 无论是这支狼兵的头领雷盛还是其他狼兵都没有阻拦,甚至是雷东山本人都没有任何反抗,就那么硬受了黄爷的一顿痛殴。 而当黄爷打累了以后恶狠狠地骂道,若是公子真个毒发身亡,老子定要将你雷东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雷东山已是被打得口吐鲜血,但他依旧一脸虔诚地跪在子诩公子身旁念念有词地祈祷。 作为唐家军里边最臭名昭着的四大赌鬼之一,黄爷可是极为迷信之人,他知道雷东山该是在用甚鸟语为公子祈祷,于是他一脚将雷东山给踹飞了去,并破口大骂道:‘你们那鸟神仙哪管得了公子的生死?’ 之后黄爷立刻去找了他新招募的两个山贼新兵过来,据说其中一个以前是宝庆府的道士,另一个以前是衡州府的和尚,这俩人可是黄爷‘特招’的!他本是要让这俩道士和尚给他诵经祈福以增赌运来着,这不,正好派上了用场。 于是昨个下午和夜晚,枣茅岭的密林深处都是这俩神棍的诵经祈福声,黄爷自个儿也如神灵附体一般又唱又跳地给子诩公子祈祷,而雷东山也是个执着的小子,他不敢当着黄爷的面给公子祈祷,但他走远些还不成吗? 兴许还真是众人祈祷的缘故?总之,唐世勋原本已因毒伤而致皮肤发紫,但到了傍晚时发紫的皮肤就已渐渐消散,虽说他依旧昏迷不醒,但至少呼吸已是平稳了下来。 要说那赖豪也是八字够硬,他最先中了雷盛的毒箭,而只有雷盛才晓得解药之法。 但雷盛先是心急火燎地协助侄儿雷东山为子诩公子配制解药,接着又去枣茅岭各处查看地形以寻找最佳的伏击点,结果雷盛都忙得忘了还有个中了他毒箭的赖豪,因此赖豪的状况可比唐世勋更危险。 而这一切都被雍二看在眼里,即便他再是嫌弃赖豪,但毕竟大家都是陈副总兵麾下的官兵,心胸坦荡的雍二自是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来。 但雍二上午时再如何大声嚷嚷也没用,因听得懂汉语的雷盛并不在那密林深处,直到昨日中午黄爷等人赶到枣茅岭后,雍二才总算是找到了语言相通的人,之后赖豪才得到了救治。 不过雍二昨日可没空去在意救了赖豪一命,因为让他震惊和疑惑的事情委实太多了些。 比方说那些狼兵和黄爷等人为何都对世勋公子如此尊敬?且他们竟都称他为子诩公子? 雍二当然晓得唐家军的二号人物就叫子诩公子,可他哪敢想象子诩公子竟会是唐世勋? 又比方说那黄爷,自从雍二看到黄爷以后是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他总感觉在哪见过这黄爷来着? 到了昨个夜里雍二总算是想起来了,这黄爷不是原东安城的献贼主将庞大海的手下吗? 当初雍二和曹敢、曹亢等官兵精锐是由唐世勋负责带他们秘密入城,且唐世勋选择了看似最为凶险但实则相对更安全的西门。 而当时东安城献贼的西门守将正是黄爷,且黄爷那时就站在城门外,因此雍二对这粗犷的络腮胡汉子有些印象。 也正是因为雍二想起这黄爷是献贼庞大海的手下干将,他才更加确定这位子诩公子就是零陵城唐家军的二号人物。 不过雍二确定了此点以后则陷入了更大的惊疑当中,唐家军的二号人物怎会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唐世勋呢?唐家军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昨个这一宿,雍二是想得一个头两个大,越想越是惊疑不定,偏偏那脑子更灵活的赖豪又因中毒而昏迷了一晚上,雍二也没个能说话的人,因此他这一宿委实是毫无睡意睁眼到天亮。 ‘啾,啾啾——’ 正当雍二神色复杂地想着心事之时,一阵有节奏的口哨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了当下。 口哨声是树上负责了望的狼兵所发出,坐在唐世勋右边的雷盛侧耳细听之后抱拳禀报:“公子,有两个马兵即将由岭北进入葫芦坳,想来该是黄阳堡派往大花滩的信使!” 黄爷闻言眼睛一亮,他咧嘴笑道:“昨日等了一整天,总算有黄阳堡的信使过来了!公子,俺这便派人去将那俩货给抓来!” 唐世勋揉了揉太阳穴,强行让自己依旧有些嗡嗡作响和发闷的脑袋冷静一些。 旋即他缓缓摇了摇头:“莫急,两个信使而已,过去便过去了,晚些时候若他们要回黄阳堡不还得走葫芦坳的官道?你们还是先把为何到此的来龙去脉说一说。” 黄爷和雷盛皆是拍了拍额头,是咧,公子这才刚醒来不久,还不晓得咱们这一路有多风光不是? 第595章 当赌鬼遇到赌鬼 正当黄爷要开始讲述他们这一路的精彩剿匪记之时,雷盛却突然轻咳了两声,并瞥了眼坐在旁边的雍二和赖豪。 黄爷会意,他似笑非笑地问道:“公子,俺听老雷说,这两位兄弟是东安城的官兵?” 雍二和赖豪皆心头一沉,虽说黄爷面上虽是笑着说这话,但他二人自是看到黄爷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就在半个多时辰以前,当赖豪刚醒过来时,雍二就已与他低声说道了许多事,其中就有讲到这黄爷,此人乃是原东安城献贼主将庞大海的得力手下!而东安城可是被他们黑土岭的官兵给反攻夺下的,黄爷心里岂会没有怨气? 哎!也不知世勋公子能否护得住我俩?赖豪心头一阵担忧,但他既不敢看黄爷和雷盛,更不敢再露出笑容来,毕竟他之所以遭这毒箭所伤,不正是因为他的眼神和笑容惹得那雷盛动了莫名其妙的肝火? 唐世勋自是瞥见了赖豪和雍二的尴尬神色,他一脸淡然地挥了挥手:“无妨,都是自己人,黄爷你直说便是。” 赖豪和雍二闻言不禁暗松了口气,两人极有默契地坐直身子挺起了胸膛,要说他俩心里边本就一堆的疑问与好奇,比如说唐世勋为何会变成零陵城唐家军的二号人物子诩公子?又比如说他们这几百号人为何会出现在这枣茅岭?莫非唐世勋是要颠覆唐家军?难道这都是陈副总兵的深远布局? 哪怕两人都深知晓得的秘密越多越危险,但谁还没个好奇心呢?既然唐世勋没让他俩回避,还说他俩是自己人,那他俩自然是故作镇定地洗耳恭听了。 黄爷和雷盛则心中恍然,看来这俩货是公子安插在东安城官兵里边的细作啊? 于是黄爷也不再废话,遂将他们这一路的经历娓娓道来。 十三天之前,即二月十四那日,黄爷和雷盛率五十余陷阵营的将士、三百余山地营的狼兵,由芦洪市出发向东北方向行去。 由于四明山区的许多山寨都在芦洪市开有黑店,因此黄爷等四路剿匪军在开拔之时,每一路都带了被关押在芦洪市的山贼做向导。 二月十五的黄昏,雷盛和雷东山等三百余山地营的狼兵已抵达铜鼓岭的南麓,至深夜,黄爷等五十余个陷阵营的精锐老贼亦赶到。 他们当时计划的第一个剿匪目标就是铜鼓岭中最出名的张天王!于是在二月十六的上午,他们就在向导的指引下径直朝张天王的山寨而去。 而当时的张天王则在忙着别的要事,他收到消息称四明山区东部的凤凰岐山贼扬言要夺下天地桥!这天地桥可是张天王等铜鼓岭四大山寨的禁脔!岂能容他人染指? 因此张天王等铜鼓岭的四大山寨皆在加紧招兵买马扩充势力,而这所谓的招兵买马无非两个途径,一是去拦截由宝庆府等地逃难至四明山区南部的难民,二是兼并铜鼓岭周边的一众‘不听话’的小山寨。 在二月十六那日,当黄爷等人直奔张天王的山寨而去时,张天王也得知有一股来路不明的贼人进入了他的势力范围。 一场交战在所难免,张天王派去的三四百个山贼被黄爷和雷盛给打得哭爹喊娘大败而逃,被俘虏者百余人。 要说黄爷和雷盛可都不是善茬,自打他们跟随唐夫子以后都多久没‘开荤’了?因此两人都懒得审问那百余俘虏,竟是直接给集体坑杀了去。 就在黄爷和雷盛等人意气风发地继续向张天王的山寨挺进时,二月十七的下午,他们在铜鼓岭中的一条峡谷中遭到了四面合围,那漫山遍野的全是山贼的叫嚣呼喝声,东南西北四方竖起了四杆大旗,铜鼓岭的‘四大天王’全都来齐了。 虽说黄爷等精锐老贼和雷盛等狼兵都是久经沙场之辈,但他们都不到四百人,而包围他们的铜鼓岭山贼怕不得有两三千人之众!且黄爷等人处于峡谷中,山贼们则全都居高临下,没有地利与人数之优势,这仗要打起来可就极为困难了不是? 当时黄爷一怒之下便拔刀将那几个向导全给砍了脑袋,也难怪他会如此愤怒,原来这几个向导在出发时就告诉黄爷,铜鼓岭的张天王等四个大寨子加起来也就一千四五百号人,且他们还分出了三四百精干的山贼驻守在天地桥市集。 正因为几个向导说了这等‘虚假情报’,才导致黄爷等人陷入重围不是?若是四个山寨加起来才千把号人,黄爷和雷盛自然不怕,可围住他们的山贼却有两三千人!真要以一当十又能有几分胜算? 不得不说这几个向导着实死得冤,他们并非故意说假情报,而是因为铜鼓岭的张天王等四个山寨在去年秋季时确实是这么多人,他们哪晓得张天王等山贼的势力扩充得如此之快? 这人也杀了,光是气恼泄愤也没用,黄爷和雷盛当时既无援兵也无退路,唯一的机会就是扛到天黑,只要天黑了狼兵奇袭的作用就能最大化,毕竟张天王等人可不晓得他们这不足四百人当中,会有三百余人是极擅夜袭的狼兵。 当时距离日落也就个把时辰,而四周的山贼毕竟分属四个山寨,在调度方面明显不足,黄爷等五十余精锐老贼扛着藤牌大刀在峡谷中结阵防御,雷盛等三百余狼兵则以吹箭和简陋的竹弓等远程武器在后支援。 山贼们虽叫嚣得凶,但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法奈何得了他们,而黄爷和雷盛不仅在组织防御,且在仔细观察那四杆山贼大旗的位置。 到了傍晚天色一暗下来,黄爷和雷盛立刻传令众将士,向南突围! 要说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三百余将士本就聚在一起,他们接令后连干粮都顾不上啃,就一齐冲向南边山岭上的大旗,那杆旗正是张天王所在的地方。 就在黄爷等三百余人向南突围之时,不计其数的火箭射向了他们之前结阵防御的峡谷内!原来山贼们同样也有谋划,好在黄爷和雷盛的行动够快,倒是避过了葬身火海之危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南边山岭上张天王的阵地被黄爷和雷盛等人突袭攻破,而张天王本人亦是被俘。 让黄爷和雷盛诧异的是,他们还以为张天王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谁曾想这张天王生得如那岳老财一般精瘦矮小,而且这厮在被俘后毫无一丝硬气,他竟是低眉顺眼地问黄爷要多少银子财物才肯放了他? 当然,无论黄爷和雷盛等人如何鄙视这张天王,但他们也不会将这张天王给直接斩杀掉,因为张天王的阵地虽是被他们突袭夺下,可是其他三个‘天王’的山贼们已是将他们给团团围住。 谈判,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选择。 当那张天王得知黄爷等人并非是凤凰岐的山贼,且他已嗅出这黄爷等人有着强烈的军人气息,于是他问黄爷,诸位好汉是东边倪将军的人还是南边陈副总兵的人? 黄爷自然不会坦诚地说他来自何处,但他也有好奇的问题,即张天王等人怎会有如此多的喽啰? 说起这事张天王可就来劲了,自从去年腊月开始他的势力就在不断膨胀,至今年二月,他麾下儿郎已有两千余人,而他们铜鼓岭‘四大天王’加起来有八千人上下。 当时黄爷就笑乐了,他一脸鄙夷地哂笑道,吹牛谁不会?八千男丁是甚概念?哪怕一个男丁只有三个家眷,那加起来就是三万多人!你们这铜鼓岭的四个山寨能养得起如此多人? 那张天王的牛皮委实吹得太过头了些,他自己也感到有些尴尬,于是他忙岔开话题问黄爷,诸位好汉如此强悍,不妨大家合伙干番大事业? 由于当时黄爷等人已经被两三千山贼包围,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是张天王,黄爷不仅在考虑如何带着弟兄们脱身,同时也很是垂涎这两三千的山贼,如此多人总能挑出些‘好货’来不是? 若能与张天王达成某种合作关系,这既解了被围困的危局,或许还会有别的惊喜不是?黄爷想及此便问张天王,你要干甚大事业? 这张天王委实能说会道,他口沫横飞地将四明山区的东西南北中各处的大山寨皆介绍了一遍,随后他亢奋地攥着小拳头说,俺要做这整个四明山区的张天王! 没劲!谁有兴趣跟你合伙去做山大王?黄爷撇了撇嘴,随即他突地灵光一闪,很是不屑地哂笑道:‘四明山区再大也只是片山区而已,这有个鸟意思?你张天王若真有大志,可敢与俺去打下那祁阳城?’ 那张天王当时就惊得倒吸了口凉气,他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黄爷讥笑道:‘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患了失心疯?竟敢说这等胡话?那倪大虎岂是好惹的?’ 黄爷又岂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拍着桌子大喝道:‘谁说俺患了失心疯?你敢不敢跟俺赌一把?’ 这话可说到张天王的心坎上了!赌,是他最大的嗜好!于是他小眼睛转溜了几圈后豪气地问道:‘要如何赌?兄弟你且划下道来!’ 黄爷咧嘴笑道:‘若是俺赌赢了,你便带着你的弟兄们跟俺去打祁阳城!若是俺赌输了,俺便助你去当这四明山区的大天王!’ 张天王的小眼睛中满是亢奋之色,赌便赌!谁怕谁? 黄爷将袖子一抄,也不顾雷盛在旁劝他,他让人找了个大碗来,又从怀中掏出一颗骰子来说道:‘好!俺就和你赌单双!一把定输赢!’ 当赌鬼遇到赌鬼,果然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数千人的命运可就要在这一把赌单双上决定了。 那张天王的双眼顿时血红,这辈子他还从未如此豪赌过!他脸色扭曲地大声说他选单,不过这骰子不能由黄爷来掷,他要求由一旁的雷盛来。 黄爷同样亢奋得脸色扭曲气喘如牛,随即将那大碗和命运骰子交给了雷盛。 当时雷盛已是吓得喉咙发紧一个劲地咽唾沫,他杀人从不手软,可他从未像那一刻般手脚发软过。 在黄爷和张天王的大声呐喊中,雷盛将那颗命运骰子掷入了大碗中,旋转的骰子直让三个人心脏发紧双目血红。 骰子停下,六点,双!黄爷赌赢了! 黄爷叉着腰仰头狂笑,张天王一脸懊丧地跌坐在地上,雷盛则不停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这他娘的比干一仗还激动人心不是? 愿赌服输是赌鬼的基本品德,张天王在短暂地失落以后站起身来对黄爷抱拳施礼,俺以后便听你黄爷的了!但要如何说服其他三个山寨的寨主,还需想个由头出来才是。 之后黄爷、雷盛和张天王走了出去,与包围他们的三个山寨主在一处空地上开始了谈判。 那张天王口若悬河地将黄爷给吹嘘了一番,又说黄爷在铜鼓岭外各处还有几千号弟兄,大家不妨一起结盟,先把那近期可能会去天地桥搞事的凤凰岐山贼们给干掉云云。 还别说这张天王的脑子委实好用,他在与黄爷商议时就让黄爷明面上尊他张天王为大,且他绝口不提要和黄爷去打祁阳城,否则就是他再能吹嘘,其他三个山寨主也不可能跟他去送死。 而张天王以凤凰岐山贼来说事,无疑是戳到了另三个寨主的痛点,因为他们铜鼓岭四大寨加起来也就两千多的男丁,可那四明山区东部的凤凰岐山贼怕不得有五千之众!若是凤凰岐山贼真去攻打天地桥市集,他们能否抵挡得住? 但天地桥可是他们四个山寨共同的大利益所在!若是真被凤凰岐山贼给抢了去,他们还如何跟牛角坝镇等地做买卖?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另三个山寨主已是体会过黄爷等人的强悍,无论黄爷在铜鼓岭外是否还有其他弟兄,单单是黄爷等近四百人就是极大的奥援。 于是在张天王的撮合下,铜鼓岭四大寨的寨主当晚就与黄爷歃血为盟,而张天王和黄爷二人更是在众人的见证下斩鸡头喝鸡血结拜为义兄弟。 唐世勋听黄爷得意地说到这儿以后,他的脸色已是一片青白,眼皮子亦是止不住地乱跳。 好你个黄爷!竟敢以一把单双来赌如此多人的命运?虽说赌赢了确实是让黄爷这一路有了意想不到的大收获,但若是赌输了呢?那你们这近四百号人不得全跟着那张天王去当一辈子山贼? 第596章 逐渐成长的将领 赖豪和雍二亦是忍不住‘咕噜’几声轻咽着唾沫,俺的个乖乖!这黄爷是真敢赌啊? 其实他俩听罢后皆在腹诽,莫非这黄爷是在那颗骰子上做了甚手脚?否则他怎敢如此豪赌?就不怕输了会下不了台? 当然,除非他俩是不想活了,否则这等疑问也只敢在心里嘀咕,绝不敢当着‘赌品高尚’的黄爷之面说出来。 唐世勋自然也有这等疑问,不过他扮唐夫子都已扮习惯了,居上位者对于手下做的事,只要结果是好的且没有损及他的利益,过程再荒诞离奇又有何关系?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去一一追根问底不是? 他用炭笔将黄爷之前所说的一些要点记录在小本子上之后,沉吟片刻后问道:“如此说来在二月十九的夜晚,当凤凰岐的山贼攻打天地桥市集时,你们也协助张天王去支援天地桥了?” 黄爷见公子居然没有骂他的豪赌之举,心里不禁暗松了一口气,于是他乐呵呵地笑道:“那是自然!要说那场战事能完胜凤凰岐的山贼,还真亏了俺和雷盛带着咱们的弟兄在天地桥的北门外伏击……” 当二月十七的夜晚黄爷和张天王等四个山寨主歃血为盟后,且黄爷和张天王都斩鸡头拜了把子,于是黄爷和雷盛等人便随着张天王去其山寨中歇息。 嗯,其实黄爷真没空睡觉,那张天王拉着他吃酒掷骰子耍了一整宿,两人都已结为义兄弟了,黄爷又怎好拒绝?那自是舍命陪君子了。 到了二月十八大清早,黄爷才刚睡下一会儿,天地桥的山贼就赶回张天王的山寨来告急,说是在天地桥北边的分界岭一带发现了凤凰岐的山贼!人数至少有千人。 于是张天王赶紧将此事告诉铜鼓岭各大山寨的寨主,同时他与黄爷密议,他绝不能丢了天地桥,因此请黄爷定要助他一臂之力才是。 黄爷虽然讲义气,但同时也记得自己这一路的任务是甚,于是他对张天王说:‘义兄,你的事便是俺老黄的事,打!必须要把凤凰岐的小贼给打怕了去!不过,之后你我和另外三个寨子的寨主们也不必再回铜鼓岭来了,咱们便一路往南打,先破了倪大虎的牛角坝镇再说!’ 张天王一脸纠结地点头道:‘老弟,俺既然答应跟着你干就绝不会反悔!但打不打那江爷驻守的牛角坝镇另说,咱还得先守住天地桥才是!要让秦寨主他们仨看到你们的实力,这样俺才好怂恿他们跟着你干不是?’ 对于张天王的这番话,黄爷自然也很是认可,于是他当即招来手下一个能说会道的弟兄、以及雷盛手下的两个狼兵,命这三人回芦洪市去找子诩公子和后备营的统领汪庆达,将他们这一路的情况详细汇报,并让汪庆达那边派兵支援他。 到了二月十八的中午,铜鼓岭的三个大寨主赶到了张天王的山寨进行紧急磋商,黄爷和雷盛亦参与其中。 那张天王的脑子虽好使,但要论行军打仗,这四个山寨主可就跟黄爷、雷盛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虽说黄爷和雷盛在唐家军当中只是千总,但唐夫子的战略战术课、参谋部的数次中高层将领培训可都没缺席,这对于久经沙场的黄爷和雷盛而言,在军事素养方面无疑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眼见张天王等四个山寨主皆在唧唧喳喳地各抒己见难以达成共识,黄爷遂一声冷哼道,尔等再这么吵下去何时是个头? 于是黄爷拿着一块黑炭便在地上开始画简易的地图,虽说那地图画得有些歪歪扭扭,但在雷盛和四个寨主的指正下倒也大致上正确。 之后黄爷指着地图便直接排兵布阵了,当他把自己的全盘计划都说明之后,张天王等四大寨主简直惊为天人,兄弟你莫非是个将军? 这番赞许委实让黄爷得意了好久,而后张天王等人便按着黄爷的策略开始行动了。 黄爷的具体策略分为三部分,其一,由四个山寨各出一百最为精干的弟兄组成第一批援军,这四百人只有一个任务,惑敌。 其二,由四个山寨各出三百个精干弟兄,组成一支一千二百人的主力援军。 其三,黄爷和雷盛率领他们的近四百将士为奇兵。 二月十九晚,在天地桥以西两里地的朱家洞一带,第一批四百个铜鼓岭的山贼援军与上千凤凰岐山贼展开了第一轮较量,而驻守在天地桥内的铜鼓岭山贼亦是派了近二百人去朱家洞,六百对一千,铜鼓岭山贼自然处于下风。 正当这两股山贼在朱家洞搏斗之时,凤凰岐的一支数百人的精锐山贼突然袭击了天地桥市集的东门。 二月二十的子时,天地桥市集被凤凰岐山贼占领,朱家洞的六百铜鼓岭山贼亦被凤凰岐山贼给打得四散而逃。 丑时,一支二百来人的献贼队伍自南门冲入天地桥,这是牛角坝镇江爷派来的,他们遂与凤凰岐山贼在市集中展开了难解难分的巷战。 破晓,铜鼓岭的一千二百主力山贼赶至朱家洞一带,他们与之前佯败的近六百山贼一并冲入了天地桥市集内,形势逆转,凤凰岐山贼且战且退至天地桥的北门。 就在凤凰岐的山贼退出北门之后,黄爷和雷盛的近四百奇兵进行了一场几乎完美的伏击战,近半凤凰岐山贼跪地投降。 关于这场战事,当时在天地桥西南方向永兴岭百神庙的唐世勋等人自是大致都看了个清楚,而唐世勋那时最为好奇的是,为何张天王要将那二百余牛角坝镇赶来帮忙的献贼全给沉江了? 这时通过黄爷的讲述才晓得,那支二百来人的献贼队伍前来支援可不在黄爷的谋划当中,实际上有没有那二百献贼,黄爷和张天王等山贼加起来有两千人上下,打败一千多凤凰岐山贼本就没甚问题。 至于将那二百献贼给集体沉江的主意还真是张天王出的,他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也是理由充分,因铜鼓岭的另外三个大寨主只想守着天地桥而已,哪敢去牛角坝镇得罪献贼的江爷? 而张天王可是个视赌品为生命的男人!既然他掷那命运骰子输给了黄爷,那就一定会愿赌服输,要说跟着黄爷去攻打祁阳城还太过遥远,但第一步不得先拉起大旗造献贼的反?这要造反不得多拉些人下水? 因此张天王假意招待那二百余牛角坝镇的献贼,随后将他们全部给绑了沉入石溪江中。 结果铜鼓岭的那三个大寨主就这么被张天王给拉上了‘贼船’,没办法,他们四大寨主本就以张天王为领头羊,毕竟论脑子精明和捞银子耍手段,那三位可都对张天王服气得很,而当他们反攻天地桥时可是把各自的大旗都竖了起来,那二百余牛角坝镇过来支援的献贼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将这二百余献贼全给绑了石头沉江还罢了,偏偏有十个献贼竟是‘意外’地成了漏网之鱼逃跑了!只要这十人有一个逃回了牛角坝镇,那江爷又岂会不晓得铜鼓岭的‘四大天王’全都反了? 当然,三个大寨主被坑了之后又岂会没有怨气?各种争执与吵闹可都未曾停歇过,甚至有个寨子的二当家竟当众说这天地桥没法待了,一旦那牛角坝镇的江爷带兵来攻如何守得住?并闹着要回铜鼓岭去。 有人带头就有人附和,甚至还有人在煽风点火,到了当日傍晚,闹着要回铜鼓岭的山贼已有三到四成左右,不仅如此,更是有人开始将矛头指向了黄爷等人。 就在张天王也难以弹压之时,汪庆达亲自带着八百余后备营的中军主力抵达了天地桥。 那整齐的步伐、横看竖看都彷如一条条直线般的肃杀军姿,直让铜鼓岭的一千八百余山贼和数百凤凰岐山贼俘虏们看得心惊肉跳脊背发麻,张天王亦是惊得目瞪口呆,他委实没想到黄爷居然有如此多的精锐将士? 汪庆达的到来无疑是给了黄爷极为坚实的底气,不过黄爷并未因此而对山贼们生出傲慢之色。 是夜,黄爷与汪庆达、还有张天王等四个山寨主密议了许久,最后六人达成一致意见,依旧以张天王的名义举起造反大旗,但一切行动需听汪庆达和黄爷的指挥。 对此张天王等四个寨主皆表示同意,虽说汪庆达加上黄爷只有将近一千二百人,而张天王那边加上几百个凤凰岐山贼俘虏有二千五百人,但汪庆达带来的那八百余黑衣战士委实太过震慑人心,谁敢质疑他们的实力? 何况黄爷之前的围攻凤凰岐山贼之策略取得了如此大的战果,张天王等四个寨主对他也是极为佩服,加上张天王已是倒向了汪庆达和黄爷,其他三个寨主自然选择了默认。 但汪庆达可不仅仅是要指挥权而已,他要让这张天王等山贼对他后备营的实力既服气又充满信心!因此,汪庆达开始策划攻打牛角坝镇的全盘攻略。 攻打牛角坝镇的策略是一正一奇,由张天王率一千五百山贼沿石溪江南下,大摇大摆地去攻打牛角坝镇以吸引火力,并由黄爷与雷盛率他们的近四百将士殿后,以防战事若出现意外时可及时地对张天王等进行支援,这一路为正。 而汪庆达则亲率八百余后备营的中军部主力,由山道迂回绕行至牛角坝镇以西的寨子岭一带,并伺机攻打牛角坝镇的虎形垄,一旦虎形垄被拿下,牛角坝镇的西面将无险可守!汪庆达这一路便是奇兵。 二月廿三,牛角坝镇的战事开始,结果正如汪庆达和黄爷所谋划的那样,献贼的牛角坝镇守将江爷被打崩溃逃。 这场战役是真正打出了后备营的威风来,三百个后备营的中军部主力居然与二百个献贼精锐打了个旗鼓相当!这可不是江爷派去支援天地桥的二百余献贼,那些人当中只有三十余个精锐而已,而在牛角坝镇与汪庆达部搏杀的二百个可全都是精锐老贼! 不仅是张天王等山贼对这等战果惊得瞠目结舌,黄爷和雷盛也都不敢置信,后备营那些新兵蛋子的实力居然如此之强? 此役之后,汪庆达在张天王等人心目中的地位蹭蹭暴涨,他们不仅真心服气,且已对那八百余黑衣战士生起了极强的信心。 但汪庆达可没空得意,他深知献贼丢失牛角坝镇之后必然会以极快的动作反扑,而他命雷盛手下的狼兵立刻往高溪市和黄阳堡两个方向斥候,以尽快得知献贼的下一步动向。 果然,就在次日,即二月廿四,倪大虎麾下悍将强爷自黄阳堡率二千献贼反攻牛角坝镇,同时高溪市的杜爷亦组织了一千献贼,由江爷率领着向牛角坝镇而去。 这一回汪庆达制定的策略是,避实就虚。 他让张天王亲率五百山贼守在牛角坝镇之内,‘迎接’献贼强爷那一路的二千献贼,不必舍命抵抗,打不过就跑。 而汪庆达则率八百余后备营中军部主力、黄爷和雷盛的近四百精锐弟兄、一千铜鼓岭山贼,共二千二百余人南下雷溪坪和庙山等地,先拿下或击溃那一千江爷率领的献贼。 当日夜里,强爷夺下了牛角坝镇,江爷那一路则在雷溪坪被汪庆达打得大败而逃,而江爷派去找强爷求救的亲信,正是被汪庆达故意放过去的。 那强爷担心江爷一旦被打崩,张天王若趁机率兵围攻高溪市的北码头该如何是好?因此他不得不去营救江爷。 二月廿五凌晨丑时,强爷率六百精锐老贼和九百新兵,共计一千五百献贼抵达雷溪坪,但江爷那一路已被打得溃败南逃,于是强爷继续率兵南下,至庙山的密林当中时遭遇十面埋伏!强爷遭狼兵的数支吹箭所伤,不久毒发身亡。 主将强爷已死,一千五百献贼又死伤近半,剩下的八百余献贼在无路可逃之下只得跪地投降。 至于江爷那一路则早已逃回了高溪市的北码头。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击掌叫好,有关天地桥和牛角坝镇的战事他之前就已了解了个大概,但雷溪坪与庙山之役他并不清楚,因为当时他还在黄阳堡内和雍二、赖豪躲避抓捕,只听了些相关的坊间传闻却不知真假与否。 此时听得亲历者黄爷将雷溪坪与庙山之役娓娓道来之后,唐世勋的心头不禁涌起了一阵自豪感。 想他在机缘巧合下扮作了唐夫子,经历诸多困难后终于建立了属于他自己的军队,训练、后勤、军费等哪样不要操心? 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手底下没有甚绝世名将,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冷兵器作战也只能算是略懂,因此他绞尽脑汁地用前世的军事理论课结合当代来编写中高层将领的培训课程,不求能挖掘出大将之才,但至少能提高将领们的整体素养不是? 无论是黄爷策划的天地桥之役,还是汪庆达策划的牛角坝镇、雷溪坪和庙山之役,都让唐世勋看到了他们的逐渐成长,这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正确的道路上渐渐长大一般,如何不让他既感慨又自豪? 赖豪与雍二则听得既惊讶又疑惑,他们以为零陵城悄悄来此的只有黄爷和雷盛等数百人而已,没想到居然还有一支八百余人的队伍,且其中三百人就能与二百献贼精锐斗得旗鼓相当?这唐家军竟是强悍至斯?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他仔细将黄爷所说的记录下来后赶紧问道:“之后呢?” 没想到黄爷与雷盛竟是同时叹了口气,旋即黄爷苦笑道;“之后,汪统领被抬回芦洪市去了,哎!” ‘吧嗒!’ 唐世勋惊得炭笔都掉在了地上,他的脸色瞬间煞白,汪庆达被抬回了芦洪市?是重伤还是战死了?这可是我重点栽培的将领啊! 第597章 黄爷雷盛的分歧 雷盛不禁白了黄爷一眼:“你就不能把话说完?这半截话不得吓着公子?” 黄爷自然也察觉到‘子诩公子’的脸色已煞白,他不禁拍着额头致歉道:“公子,是俺没说清楚,汪统领是受了些伤……” 只听黄爷说道,汪庆达在庙山伏击战时,不慎被献贼的流箭给射穿了左腿和右臂,好在都没伤及要害,不过在黄爷看来,汪庆达委实挺点背的,但这并非汪庆达被抬回芦洪市去的主因。 因为无论是后备营、陷阵营还是山地营,有不少人懂得急救之法,这些是唐夫子在零陵城时要求各营之内必须、且至少要有一成的人需学会基础急救术。 何况张天王等铜鼓岭的四大寨中有好几个逃难而来的郎中,那可是真正的医师,且张天王还带了两个出来,就汪庆达受的那两处箭伤,岂不是小菜一碟? 但汪庆达必须要回一趟芦洪市,因为官兵渡过了芦洪江且占据了芦洪市的码头!而刘志宝等守在芦洪市的将领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才派人问汪庆达该如何处理。 唐世勋听罢鹰目一寒:“渡江的是谁的人?陈副总兵?包参将?还是邓参将?” 黄爷一脸郁闷地抠了抠后脑勺:“都不是,渡江的是那打不死的狠人洪参将。” 唐世勋心头一凛,洪参将怎会突然跑去芦洪市? 而唐世勋也明白黄爷为何提到洪参将就一脸郁闷,当初陈副总兵率官兵夺回东安城以后,献贼翟将军与庞大海等全都疯狂反扑东安城,在惨烈的攻防战当中,献贼的死兵曾数次冲上了城墙。 而官兵死战不退的有两个猛人,一个是陈副总兵麾下的头号猛将赵千总,另一个就是悍不畏死的洪参将,守城战结束后这俩人都因重伤而一直在休养。 唐世勋见黄爷只知洪参将去了芦洪市,具体情况则不清楚,于是他换个话题问道:“汪统领回芦洪市之前可有部署你们这边的下一步行动?你们这两千人的队伍又由谁指挥?” 黄爷撇了撇嘴,一脸不满地嘟囔道:“那还能有谁?后备营的中军部不是还有个吴千总嘛!汪统领就把之后的行动交给他指挥了。” “吴志坚?”唐世勋剑眉微皱:“那小子还懂这些?” 这吴志坚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以前是零陵城内的泼皮,后来靠着他姐夫汪庆达的关系在东门当了个守门的小卒,虽说他的姐姐两年前就已病故,但吴志坚与汪庆达之间的感情一直很好。 当献贼翟将军和孙将军攻入零陵城以后,吴志坚也跟着汪庆达和赵吉晟等人在零陵城的高山寺当了半年和尚,之后跟着汪庆达以难民身份去到门滩,今年正月初加入了后备营。 自从汪庆达成为后备营的营将官以后,就把中军部交给了吴志坚来掌管。 论武力,吴志坚只能算是尚可,除了在保护他姐夫汪庆达时敢拼命以外,平常时候这厮可是惜命得很。 论统兵能力,吴志坚委实乏善可陈,他虽是后备营的中军部千总,实际上一切事务都是汪庆达在打理。 而要论演技,这吴志坚可算得上是唐家军的将领当中数一数二的存在,甚七情上脸、说哭就哭的把戏,那是信手拈来毫无一丝造作。 因此喜欢他的都说他好,讨厌他的则都对他极为嫌恶。 当然,唐世勋倒谈不上对吴志坚有甚喜恶,只不过那厮除了奉承和演技以外,他还真看不出吴志坚有甚军事方面的能耐。 这不,雷盛就在旁为吴志坚洗白了,他一脸正经地说道:“公子,卑职以为,吴千总做得甚是不错……” 当他们取得庙山伏击战的大胜之后,汪庆达得到芦洪市有官兵之事,这委实让汪庆达始料未及,他权衡再三之后还是决定先回一趟芦洪市。 在汪庆达离去之前叮嘱黄爷、雷盛和张天王等人,对于接下去的战事他只有一个要求,莫要白费力气去啃高溪市的北码头,占据外围据点以阻断高溪市与黄阳堡之间的联系。 而后吴志坚便以此为基调分派任务,他让张天王率五百山贼反攻牛角坝镇,因那边还有强爷留下的五百献贼。 同时吴志坚让黄爷带着陷阵营的五十余个弟兄、雷盛带着山地营的三百余狼兵同去,待到打下牛角坝镇以后,黄爷和雷盛便来到这枣茅岭设伏。 吴志坚则率八百后备营中军部将士埋伏于窑头埠以西、高溪市以东的茶叶塘和下界头等处,秦天王等三个铜鼓岭的寨主则率一千山贼大张旗鼓地去攻打窑头埠。 雷盛最后总结道,吴志坚制定策略时便说的很清楚,他是要‘围点打援’。 唐世勋听得暗自点头,还别说这吴志坚的布局与他的设想颇为吻合,然而他却见黄爷一脸不屑地在旁嘀咕,于是他说道:“黄爷,有甚异议直说便是。” 黄爷点了点头,他从地上捡了好几颗石子摆在面前,旋即解释道,吴志坚围点打援的法子看似不错,但他认为吴志坚有两个地方没考虑妥当。 其一,黄爷认为围攻的核心点不该是窑头埠,而应该直接去打黄阳堡! 他的理由是,还有两天就三月初一了,按着公子之前在芦洪市时拟定的计划,初一时四路剿匪军和后备营就要在黄阳堡以西的宋家岭集结,并迅速占领鹅子岗和枫木冲,继而围攻黄阳堡。 但吴志坚的围点打援之策却在窑头埠,那地方距离黄阳堡还有十余里地,且吴志坚的八百将士还在更远的茶叶塘和下界头等处,他三月初一怎么赶去鹅子岗?若是他赶去了鹅子岗,那还如何设伏攻打可能去救援窑头埠的江爷和杜爷? 其二,黄爷认为吴志坚的围点打援实则是在打草惊蛇。 无论是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江爷,还是黄阳堡的段四爷,谁不是久经沙场之辈? 那窑头埠虽重要但也只是个官道上的小驿站而已,且窑头埠周边多的是山岭伏击点,将心比心的想,换做黄爷是段四爷或杜爷,在接连吃了败仗后又岂敢再轻易去驰援窑头埠? 黄爷最后再补充了一点,即使高溪市的杜爷和江爷不救窑头埠,也不会断了跟黄阳堡的联系,因他们还有不知凡几的船只,只需派快船沿湘江而下不就能与黄阳堡互通消息? 毕竟唐家军此次北上全是陆军,无法在那宽阔湘江上进行阻拦。 雷盛听罢后不禁反驳道:“的确,咱们是没有水军,但吴志坚不是说了吗?他派人去联络高溪市南码头的官兵邓参将、还有湘江对岸杨家大岭的柳将军麾下将领,只要这两边派战船拦截,高溪市的北码头岂不就孤立无援了?困都能困死他们不是?” 黄爷神色古怪地揶揄道:“老雷啊!你还真信吴志坚那小子吹牛皮?” 雷盛的眉头大皱:“黄爷,吴千总说的没错啊,咱们此次来打倪大虎,不正是跟官兵还有柳将军一同结盟?” 黄爷撇了撇嘴冷笑道:“结个鸟的盟!若是官兵真要帮咱们,为何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突然渡江去芦洪市?再有,就连俺们都已听说那东安县衙的主簿大人居然跑去会见高溪市的杜爷,你真以为官兵会跟咱们一条心?还有江对岸的柳家军,那秦九都已经到杨家大岭了不是?他可有从楚江圩派一艘船来支援?”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剑眉微扬,秦九到杨家大岭了? 眼见雷盛还要反驳,唐世勋伸手制止了二人的争论,他沉声问道:“黄爷,你从哪得到的消息说秦九到了杨家大岭?可是秦九派人渡江来与你们联系?柳锡武呢?” “回公子的话。”黄爷恭敬地答道:“这是在窑头埠被抓的贼人透露的,不过他们只说秦九在杨家大岭,没说柳锡武也在。” 唐世勋的眉头不禁深皱,柳锡承没在杨家大岭,这就让唐世勋感到极为疑惑了。 第598章 官兵参将洪山海 黄爷、雷盛、雍二和赖豪见唐世勋陷入了沉思,四人自是不便打扰,但他们皆很是好奇,公子为何对秦九抵达杨家大岭如此重视? 他们都晓得零陵城的柳将军麾下有三个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一个是擅守的副将周勇,一个是柳将军的亲侄儿柳锡武,还有一个就是柳将军的亲外甥秦九。 而在二月初十柳家军与唐家军准备合兵南下攻打道州城时,势头造得很足,众人皆知柳将军不仅亲自出征,且他的副将周勇亦随行。 故此留在零陵城的柳家军就由柳锡武和秦九来打理,黄爷等人自然认为这俩人即便要参与北边的祁阳战役,但总该会有一个人守在零陵城,那么无论是柳锡武还是秦九不都正常? 但唐世勋可不这么认为,之前王秀荷去跟柳将军商议祁阳战役时,王秀荷就曾提出,参与祁阳战役的柳家军需由周副将或是柳锡武来统领。 当时柳将军可是拍着胸口向王秀荷保证,他会派柳锡武去统率参与祁阳战役,为何会换成秦九? 姑且不论秦九和夏菡在零陵城内搅风搅雨,也不论秦九曾绑架了唐世勋的女儿,眼下唐世勋最在意的是,秦九此来究竟会否帮他攻打黄阳堡甚至祁阳城?看来,还是得先去大花滩联络上郑罡才行。 正当唐世勋陷入沉思之时,几个黑衣汉子由密林中狂奔而来,不多时,一个瘦高男子独自冲上小山包来到了唐世勋面前。 只见这男子大鼻阔唇丹凤眼,模样生得很是周正,他一脸懊丧地将头上的黑巾给扯下,顿时露出了个光秃秃的脑袋来,他双目泛红七情上脸,单膝跪地抱拳哽咽道:“公子!卑职吴志坚救驾来迟,请公子恕罪!” 救你大爷的驾!黄爷顿时脸色一沉便在心里破口大骂,对于这个汪庆达的小舅子,黄爷委实很是厌恶,何况公子不是好好的吗?还要你吴志坚来救个鸟的驾? 雷盛、雍二和赖豪亦是一脸复杂之色,不得不说,这吴千总演的是真到位。 唐世勋险些没忍住笑意,他右手虚抬示意吴志坚起来,随即似笑非笑地问道:“吴千总,你不是在窑头埠以西设伏?怎的跑到枣茅岭来了?” “回公子的话。”吴志坚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便絮絮叨叨地道明了来意。 在前日汪庆达就已被抬回了芦洪市,而后吴志坚便部署了以窑头埠为中心的围点打援之策,到了昨日,吴志坚得到雷盛传去的消息,才知道‘子诩公子’居然在枣茅岭。 但吴志坚昨日才刚在窑头埠以西的茶叶塘和下界头一带部署伏击,因此没法分身来给公子请安,到了今晨丑时前后吴志坚已部署完毕,因此他在寅时前后便赶紧跑来探望公子了。 这吴志坚的话说的很漂亮,表情也极为真挚,他要表达的就是对公子的深切关心,为了来探望公子,他是不辞劳苦连夜赶路云云。 无论黄爷等人如何腹诽,但吴志坚当面说了这许多关切之语,唐世勋自然得表现出感激之意来,随后他让吴志坚说说目前的形势,以及汪庆达回芦洪市以后如何处理官兵洪参将的问题等。 吴志坚自然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只要公子能领了他的情便足矣,至于说黄爷的鄙夷之色,他虽看在眼里但也没甚所谓。 首先来说,他吴志坚又不靠黄爷吃饭,他俩是同级的千总,因此他可不怵黄爷。 何况军中讲究的是实力,他们后备营如今‘前、后、左、中、右’五部都已满编,合计将近四千七百人! 而黄爷所属的陷阵营呢?除了庞大田带着的二百余献贼精锐老贼以外,就是再如何可劲地去剿匪和招山贼,恐怕都还没有一千人不是? 再者说,吴志坚统率的是后备营最强的中军部,在牛角坝镇时他们以三百人跟二百献贼精锐斗了个旗鼓相当!因此吴志坚的格局和眼界也打开了,黄爷鄙视他?嘿!他吴志坚心里不也在鄙视黄爷和陷阵营? 旋即吴志坚撇开心头思绪转入了正题,昨日下午他的姐夫汪庆达派人传来了口信,官兵参将洪山海只带了二百余人渡江至芦洪市,洪山海说自己并非是得了陈副总兵的授意,而是要来投奔唐世勋和杀献贼云云。 对此汪庆达是既心动又费解,他心动的是,洪山海带来的乃是其嫡系人马,即当初官兵在东安城防御战当中洪山海仅剩的二百余弟兄。 就汪庆达昨日所见,洪山海带来的二百余人当中有不少将士还带着伤,但那股百战老兵的精气神委实折服了汪庆达和刘志宝。 这可都是十足的精锐啊!汪庆达自然生起了招纳之心,不过他同时又很是疑惑,他不知洪山海是口误还是怎的,他们北上的主帅可是子诩公子唐世绩,为何要说是来投奔唐世勋? 而在昨日早上,东安城汉帮的帮主于虎也带着三百来个弟兄抵达了芦洪市,这于虎和刘志宝是志趣相投的好兄弟,同时,于虎跟洪山海也极为合得来,而于虎一来就大咧咧地问刘志宝,世勋公子在哪? 怎么又是问世勋公子?汪庆达自然是愈发疑惑。 之后刘志宝低声告诉汪庆达,唐世勋就是唐世绩,嗯,其实就是同一个人。 无论刘志宝说的是真是假,但汪庆达也只得暂且按捺住心头的疑惑,但他对于洪山海的主动投奔还是心怀顾虑。 首先来说,洪山海好好的官兵参将不做,为何要跑来投奔他们? 二来,芦洪市可是他们北上的大本营所在地,且三月初一之前汪庆达就要率后备营将士赶赴鹅子岗一带,而刘志宝的后备二营才只招募了七百人而已,同时刘志宝又提出要将洪山海和于虎这两帮人都招入后备二营。 由于汪庆达的后备营已经满编,他自然不便再跟刘志宝去‘抢’洪山海等二百余官兵精锐,而有洪山海和于虎加入,后备二营的人数便突破了一千二百人,实力自然是大增。 但若是汪庆达率后备营全都离开芦洪市以后,这洪山海万一带着手下哗变或是夜袭芦洪市,刘志宝的后备二营能否抵挡得住? 还有,于虎虽然跟刘志宝相交莫逆,但于虎跟洪山海同样关系甚好,若是于虎也跟着洪山海一起搞事呢?那芦洪市这处大本营岂非就成了官兵的地盘? 若事情真到了那等地步可就不止是丢失一个芦洪市的问题了,他们北上的所有将士之后路不仅被卡在了官兵手中,且这岂非证明官兵根本不愿与他们合作? 因此汪庆达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他同意洪山海的二百余前来投奔的官兵将士归刘志宝的后备二营,并由洪山海任后备二营的前军部千总,不过洪山海等人需在明日随汪庆达的后备营一同开拔去鹅子岗。 刘志宝在思索再三之后同意了汪庆达的建议,而刘志宝还提出他的后备二营可再分出几百人随汪庆达同去,因为如今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江爷已经被压制得不敢轻易出击,且献贼连牛角坝镇都丢了,杜爷和江爷岂敢再派兵去攻打芦洪市? 因此刘志宝认为芦洪市没必要再守着如此多人,何况岳老财、盘辉这两路剿匪军还在源源不断地运送难民来芦洪市,刘志宝若是将招兵条件再降低些,随时可以再招募上千人不是? 但汪庆达认为刘志宝的后备二营还是继续在芦洪市招兵和练兵为好,的确,他不担心献贼的杜爷和江爷敢再打芦洪市,可是芦洪江对岸的官兵呢?因此他决定留一手以防不测。 而昨日汪庆达派人给吴志坚传口信时,还指示了吴志坚这边的八百余后备营将士的下一步行动,汪庆达对于吴志坚以窑头埠为中心来围点打援的计策颇为认可。 无论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江爷是否会上钩,但汪庆达指示吴志坚就继续在高溪市以外各处埋伏,以此来策应汪庆达等各营将士攻打黄阳堡之战。 吴志坚虽表情浮夸,但事情倒是说得很清楚,他先是将他姐夫汪庆达那边的事汇报完之后,又隐晦地赞了他姐夫的足智多谋和老成持重,当然还有他自己的围点打援之策也可圈可点不是?随后他才将话题说回高溪市这边。 他从昨日开始部署埋伏点,同时又在窑头埠抓了不少献贼士兵,对于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江爷之兵力有了颇为全面的了解。 由于江爷和强爷两路反击牛角坝镇反遭惨败,强爷那一路死伤近半且有七百余人被俘虏,而江爷这一路则只损失了两百余人,剩下的近八百人全都逃回了高溪市北码头。 加上杜爷手中的人马,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依旧有八百余精锐及一千五百余喽啰,且其中有近百的马兵,但除非杜爷要放弃高溪市北码头,否则该是不会轻易派兵去驰援窑头埠。 在这等情况之下,吴志坚的八百余后备营中军部主力在高溪市外各处埋伏,确实能有效防止杜爷这边的献贼有甚异动。 而吴志坚此来不仅是探望唐世勋,同时也是告诉黄爷和雷盛,让他们二人率部先在这枣茅岭设伏,待到三月初一的早上再护送公子去鹅子岗。 眼下吴志坚那边可用之人颇多,除了他的八百余本部人马,还有铜鼓岭的秦天王等三个寨主的一千山贼,另有献贼强爷和窑头埠的近千俘虏,这些俘虏都被秦天王等人看押于窑头埠一带。 待到三月初一黄爷等五百人护送公子离开枣茅岭之后,吴志坚会派秦天王带五百山贼来此布防设伏,顺便再把枣茅岭以东的大花滩给拿下。 黄爷听罢后,不禁若有所思地用余光看着子诩公子的侧脸,他在零陵城时就曾听说过不少有关唐世勋的传闻,那唐世勋不是官兵的细作而且死在湘口关了吗?为何刘志宝却说唐世勋和子诩公子唐世绩是同一个人? 当然,黄爷更在意的是吴志坚一脸‘傲慢’地给他分配任务,于是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大花滩也就百来个守兵而已,俺随时都能带弟兄们去拿下!” 吴志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黄爷你拿下大花滩是没甚问题,但你如何能保证黄阳堡的段四爷不会收到消息?还有两日就三月初一了,何须去打草惊蛇?” 雷盛在旁默默地听着,无论打哪他都无所谓,但现在他最重视的是子诩公子的安危,公子险些被他侄儿雷东山给用吹箭毒死,他如何不知要将功赎过? 唐世勋则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他在权衡利弊。 这大花滩距离黄阳堡不足十里地,若是在三月初一之前拿下大花滩,势必会让黄阳堡的段四爷愈发警惕。 但相比于必然要在三月初一之后攻打的黄阳堡,此时唐世勋还有更大的忧虑,即官兵和柳家军的秦九这两方人马究竟是何态度? 而要了解这双方的动态,以及东安县衙的主簿魏绍泽为何要去高溪市与杜爷会晤,唐世勋都必须要联系郑罡才能知晓一些内情。 当然还有洪山海,他可是陈副总兵麾下的三个参将之一!当初唐世勋在东安城时也只是知晓洪山海的悍不畏死,但东安城的守城战结束后洪山海便已重伤昏迷,两人可是从未有过交集,为何洪山海会说是来投奔他唐世勋? 况且汪庆达和刘志宝只给了洪山海一个千总职位而已,洪山海居然也能同意? 再者说,薛正和薛刚俩兄弟已经跟唐世勋撕破了脸面,而郑罡与唐世勋之间联络又是通过大花滩的惠泽渔行,因此唐世勋委实很担心郑罡会收到错误的情报,又或是郑罡告诉了薛正和薛刚太多有关零陵城方面的情报等等。 总之,自从薛刚的小妾林芳华告诉了唐世勋许多有关薛正和薛刚的事,他就一直感到如芒在背,这也是他为何要逃出黄阳堡的主因。 话说回来,若非昨日凌晨他被雷东山那混小子给用毒箭射伤了,此时他早就已经带着雍二和赖豪潜入大花滩了不是? 但此时唐世勋自然不可能再冒险潜入大花滩,这一来他身上的毒虽解但脑壳依旧昏昏沉沉,二来,黄爷和雷盛岂敢让他再去涉险? 想及此,唐世勋心意已决,他剑眉微扬低喝道:“吴千总、黄千总、雷千总听令!” 吴志坚、黄爷和雷盛皆是心头一凛,赶紧挺直了腰杆抱拳施礼请公子吩咐。 唐世勋先是吩咐吴志坚,命他即刻回窑头埠去继续部署与完善伏击圈,绝不能放高溪市的杜爷和江爷去支援黄阳堡! 随后唐世勋吩咐黄爷和雷盛,派三百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士,今日上午便去给他拿下大花滩! 赖豪和雍二在旁听得不禁皱起了眉头,白天就去打大花滩?这未免也太急了些不是?虽说大花滩只有百来个献贼,但白日进攻岂非徒增伤亡? 但吴志坚、黄爷和雷盛可不会反驳主将子诩公子,至于说这会否打草惊蛇让黄阳堡的段四爷更加警惕?他们仨也只是千总而已,决策的是子诩公子,他们自然选择听令行事,不就是百来个贼人的小据点而已,打便打!有甚好怕的? 第599章 后备营没有孬种 上午,大花滩在陷阵营千总黄爷和山地营千总雷盛率兵攻打下,毫不意外的陷落。 近百个大花滩的献贼当中有三十余人被杀,其余人等皆跪地投降。 中午,唐世勋在黄爷、雷盛、雍二和赖豪等人的簇拥下进入了大花滩的惠泽渔行,而那后备营中军部的吴志坚则已派心腹回窑头埠去传达命令,吴志坚却硬说要多陪陪公子,因此也跟着来到了大花滩内。 只见渔行的张管事和七个伙计、四个妇人、两个杂役全都被反绑着双手关在渔行内,另有十几个渔民和百姓亦是被一同关押。 在渔行后院的柴房内关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名叫王老四的男子,他是顾厚生麾下斥候司第一局一旗二队的斥候。 当唐世勋和顾厚生等人进入黄阳堡之前,曾安排王老四在这大花滩的惠泽渔行作为联络员,而渔行的张管事一边对王老四礼待有加,同时又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关于斥候队的事情。 王老四并非精明之人,但他可是记得把总顾厚生的吩咐,即在这大花滩好生待着,不该说的话千万莫要乱说,因此王老四一直没有向张管事透露他们的斥候队其他人的行踪。 直到三日前,位于牛角坝镇至大花滩之间的一个斥候前来向王老四传递消息,之后王老四突然被渔行的人给绑了关在柴房内,并遭到了张管事的殴打拷问。 王老四如何不知张管事等人会对顾把总不利?于是他咬牙坚持硬是一个字都不说。 但实际上无论王老四说与不说,张管事已经尾随那前来传递消息的斥候而去,散布于各处的第二队斥候,除了跟随唐世勋和顾厚生进入黄阳堡的周坚等四人,其他的都已被张管事的人秘密关押。 当唐世勋坐在床沿听王老四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些事以后,他的脸色已阴沉似水。 黄爷、吴志坚和雷盛等人亦是即愤慨又无声叹息,他们都晓得这王老四是在硬撑着一口气,他浑身都是血淋淋深可见骨的伤口,胸腹各处亦是不停地冒着血水,适才连着来了两个郎中都摇头说没法子了,但王老四居然还能咬着牙不喊疼,是条硬汉子! 王老四这时伸出手来,唐世勋连忙与他握住手,只见王老四的脸色突然涨得血红,他颤巍巍地说道:“公子,俺,俺是辰州府辰溪县人,好,好不容易逃到芦洪市,成为,后备营的,斥候!俺爹、俺家婆娘和两个儿女、还有俺的叔叔一家,请,请公子看,看在俺效死的份上,莫要,莫要……” 唐世勋的鹰目已泛红,他知道王老四大限将至,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沉声道:“王兄弟,你放心!我代表唐夫子向你郑重承诺,定会厚待你的家眷,决不食言!” “好,好!”王老四的神情愈发激动,他紧紧地攥着唐世勋的手,以最后的力气颤声道:“可惜,俺还没看到唐夫子!但汪统领跟俺们说的誓词俺死也不会忘!入后备营者一生效忠唐夫子!后备营是汉人的脊……” 说到这,王老四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就这么怒目圆瞪着断了气! 吴志坚已经泪流满面,他声嘶力竭地将王老四还未说完的誓言吼出:“后备营是汉人的脊梁!是打不死的铁军!只有死战,绝不投降!” 无论吴志坚平日里再如何做戏,但他此时是真的为后备营有如此硬气的士兵而自豪!他举着拳头咬牙切齿地嘶吼道:“我后备营将士没有孬种!” 而吴志坚带来的几个亲信和十几个侍卫在房外听到这番大吼,立刻齐声吼了一遍他们的后备营誓词!荡气回肠的嘶吼直让黄爷和雷盛等人头皮发麻倒吸了口凉气。 这王老四只是个刚刚加入后备营才半个月的新兵而已,且他在这之前只是个逃难的难民!一个小兵为何会在短短半个月中就变得如此热血而硬气? 黄爷和雷盛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 其实他俩在零陵县时就早已打听得一清二楚,后备营的军训与其他各营都不一样,而这后备营的训练纲领是由唐夫子亲自草拟,之后由汪庆达在实际训练当中不断与唐夫子请教和探讨,方才搞出了这么一套被其他各营将领们嗤之以鼻的军训之法。 此时黄爷和雷盛是第一次发自内心地重视起了后备营,有这样的凝聚力与视死如归的大气概,假以时日,汪庆达的四千六百余后备营将士会是何等强悍的存在? 同时黄爷也在心中记下了这后备营的誓词,好话怎能让后备营都说尽了去?待见到咱陷阵营的主将庞二哥时,俺定要与他好生商讨一番,也得给咱陷阵营弄个热血澎湃的誓词出来才是。 雍二和赖豪亦是听得既气血上涌又暗自咋舌,一个无任何级别的小兵居然就能硬气如斯,这如何不让他们感到震惊?何况这王老四一个人在大花滩遭到严刑拷打,既不求饶也不怕死,莫说是官兵,便是正常人又有几个能做到? 唐世勋的鹰目中已满是雾气,都是汉家好儿郎啊!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以忍住险些夺眶而出的热泪,随即他让吴志坚将王老四给火化了,定要将其骨灰带回芦洪市去交给其家人。 交代了此事之后,唐世勋一脸森然地起身离去,下一步自然是严审这大花滩惠泽渔行的张管事等人! 正当唐世勋带着黄爷和雷盛等人走出房去之后,吴志坚让其手下进去收殓王老四的遗体,而他则小跑着追了出来搓着手问道:“公子,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他让黄爷等人先去‘招呼’那张管事等人一番,而他则与吴志坚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 吴志坚在脑海里组织了下措辞,随即一脸恭敬地说道:“公子,卑职一直在寻思着,咱们这后备营吧……” 他虽说的隐晦,但意思很明确,他认为‘后备营’的名头委实不够响亮,比方说庞大田的陷阵营,这名头多威风?而他们后备营虽然有如此提气的誓言,可这名头哪有陷阵营好听?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瞥了吴志坚一眼:“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姐夫的意思?” 吴志坚忙一本正经地答道:“公子,不仅是卑职和咱姐夫,单只说卑职的中军部将士们,大家伙可都觉得这‘后备’二字不够提气,而其他各部的将领们也都有这等想法。” 唐世勋微微颔首,当初他设立后备营时本就是个‘试验品’,能否成功他也不知道,这不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因此他才会取了个低调的后备营,而现在看来,这名头确实配不上那番誓词。 他沉吟片刻后拍了拍吴志坚的肩膀:“回头告诉你姐夫,打好黄阳堡之战,本公子代表唐夫子给后备营重新授旗并改个响亮的番号!” 旋即他一边缓步离去一边低声道:“至于是青龙营还是白虎营,又或是朱雀、玄武,就看你们打得有多精彩了!” 吴志坚自然听到了公子的这番低语,他的丹凤眼中异彩连连,这四个番号都威风啊! 但他认为最好的可不就是左青龙?他相信无论是他姐夫汪庆达还是营内的其他将领,谁不想要青龙营这个番号咧? 第600章 莫非是我太激进 黄昏。 吴志坚与手下人带着王老四的骨灰,一行人向唐世勋告辞后离开了大花滩,而唐世勋还吩咐了吴志坚一个事,让他回到窑头埠以后把被关押的薛刚手下的人、以及官兵曹亢和包大锤等人都押解来大花滩。 经过唐世勋的亲自审讯及甄别后,大花滩惠泽渔行的张管事和伙计等十三人、以及张管事交待的在大花滩的八个薛刚的手下,另有今早由黄阳堡赶来的两个信使,这二十三人全都被绞杀于市。 那两个信使中的一人乃是黄阳堡段四爷的亲信,另一人则是木爷的手下,两人来大花滩有两个任务,一是传达段四爷的密令,若是发现有贼人攻打大花滩便赶紧派人乘船去黄阳堡报信。 其二则是来提走两个人,一个是王老四,另一个是大花滩码头上的渔夫殷骏。 好在上午时大花滩就被攻破,这两个信使都没来得及从码头乘船逃跑就已被擒获,不过当时在湘江上的船只可不少,且这大白天的,即便没有这两个信使回黄阳堡去报信,段四爷又岂会不晓得大花滩被攻陷之事? 此时,扮作渔夫的殷骏被带到了唐世勋的房中,此人便是郑罡安排在大花滩的秘密联络员。 之前唐世勋在审问过张管事等人之后便吩咐黄爷和雷盛,若是看到个相貌奇丑、左眼角有颗大痣、嘴巴生得地包天的矮小男子时,定要赶紧带来见他。 而殷骏看到张管事等人被弃市,吓得躲在码头边的一间破屋子里不敢露面,不过他又没法逃离,躲又能躲多久?在临近黄昏时他被黄爷的人给抓住,随后他胆战心惊地被一帮彪汉给‘请’了过来。 若非唐世勋以他跟郑罡所用的暗号手势打招呼,殷骏还真以为自己要步上张管事等人的后尘了不是? 殷骏稳定了心神后,自然是详细地将他所了解的各方情报娓娓道来。 他首先表明,虽然他晓得今日上午攻入大花滩的是唐家军将士,但他藏匿着不敢出来相见是有原因的。 这皆是缘于薛刚前几日带着魏落桐等人来大花滩之后,薛刚曾单独与殷骏聊了很久,并隐晦地透露了很多难辨真假的情报给殷骏。 比方说薛刚告诉殷骏,唐世勋已经和薛正离开黄阳堡秘密潜入了祁阳城,薛刚和木爷等人则作为居中策应的联络员,而世勋公子去祁阳城是为了跟倪夫人、倪大虎进行秘密会晤,商议和平招降倪大虎之事宜。 又比方说薛刚为何要带着魏落桐去高溪市,这也是奉了世勋公子的密令,毕竟魏落桐的亲兄长魏绍泽如今可是东安县衙的主簿大人,而魏绍泽可是奉了陈副总兵与包参将之命去与献贼杜爷和谈的。 薛刚告诉殷骏,正因为世勋公子知晓了官兵的意图之后,才决定与薛正去祁阳城以期和平招降倪大虎。 且薛刚还说,柳将军派其外甥秦九统率柳家军北上,难道不也是想着和平解决问题而来?毕竟柳将军的主力几乎都去了南边的道州,莫非秦九还真敢渡过湘江去跟倪大虎来场硬仗? 凡此种种半真半假的情报,不仅是殷骏信了,就连郑罡也相信了。 从郑罡的角度而言,他相信薛刚的话之主因自是缘于薛正,因为薛正乃是除唐世勋以外的三位教官之一,郑罡所学到的情报知识有多少是薛正所教授的?他哪敢相信薛正会对唐世勋生出异心来? 其次,有关东安县衙主簿魏绍泽去找杜爷谈判之事,这本就是郑罡让殷骏来大花滩的惠泽渔行汇报的,但有关谈判之细节郑罡也无从得知。 而郑罡在芦洪市时就晓得魏落桐是世勋公子的女人,若非公子信任薛刚,又岂会让魏落桐跟着薛刚一起赶赴高溪市去找她的兄长魏绍泽? 再说那秦九,由于郑罡与柳将军有那么一层微妙的关系在,秦九与郑罡也颇为熟络,虽然秦九已至窑头埠一带的湘江对岸之杨家大岭,而郑罡也去拜访过秦九一次,但秦九的话说的很是模棱两可,他既没有说不参与祁阳战役,但也没有渡江的打算。 没错,若是秦九真有渡江的打算,为何柳家军的战船和江船全都停靠在湘口关和楚江圩,竟无一艘船沿湘江北上? 不仅如此,还有在零陵城的王秀荷传给郑罡的诸多情报也都跟秦九有不少关系。 王秀荷在最近的十日内通过飞鸽传了几封密信给郑罡,信中说明了秦九为何替柳锡武北上杨家大岭的原委及诸多发生在零陵城内的事情,虽说这几封密信的原件已经由殷骏转交给了薛刚,但好在郑罡和殷骏都知晓密信的内容。 在二月十八那日夜里,即唐世勋离开芦洪市的头一晚,他曾和郑罡密议了许久,当时他已知道王秀荷初掌零陵城情报网的情况很严峻,因此写了一张纸条让郑罡交给王秀荷,纸上只有十四个字:‘唐家军步兵左营任由王秀荷差遣!’ 在这行字的后面,唐世勋盖下了刻有‘唐家军总兵、夫子唐’等篆体字样的印章,这是唐世勋离开零陵城以后第一次正式使用这个印章。 对于王秀荷而言,唐世勋的这道密令真可谓是及时雨,因她当时虽是零陵城情报网名义上的领头人,但根基委实太浅。 加上她深感零陵城情报网的问题之严重,从二月初八至二月十五这段时间里,她不仅关押了‘梓’组织的老田与其姘头,还秘密处死了该组织的近三十个叛徒,这导致高靖、老黎乃至整个梓组织的人都对王秀荷极为不满。 又有那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他的不少手下同样也遭到王秀荷的审问,且还被王秀荷秘密处决了十余人,因此梁憨头虽表面上顺从王秀荷,但实则是听调不听宣。 因此王秀荷手底下真正可用的除了丁迁的‘特别行动队’留下的十余人,就只有唐世勋派去护卫军债事务所和王秀荷等人安全的二十个士兵,以及岳三水的老乡冯爷及其手下的十余个弟兄了。 从二月十五至二月十九,这无疑是王秀荷最为危险的几日,她在短短数日之间就遭遇了两次暗杀!若非冯爷等人舍命相救,恐怕还未等到唐世勋的那道密令,王秀荷便要香消玉殒了。 这两次暗杀行动的背后主谋皆是秦九和夏菡,而暴露王秀荷行踪的则是‘梓’组织的高靖和老黎等人。 二月二十,即王秀荷得到唐世勋那道密令的次日,她密调唐家军的参将之一、步兵左营的营将官白老二亲率一千精锐大张旗鼓地开进零陵城。 在这之前唐家军实际只控制了零陵城的南门,其它六道城门皆在柳家军的手中,在王秀荷看来这个分配很不合理!唐家军和柳家军本就是‘合伙人’,凭甚不能拿半座城? 于是王秀荷指使白老二,去,把大西门、小西门和太平门全给我占了! 当时唐、柳联军早已南下道州,柳锡武和秦九留守零陵城,他俩掌管着柳家军在零陵城内外的两千余将士,另有楚江圩、画眉铺和湘口关等地的四千余柳家军。 虽说柳家军在零陵城及周边依旧有超过六千之众,但其中大半都是新兵,而那白老二手里边的一千精锐可全都是献贼的老兵!况且白老二的步兵左营何止这一千将士?再加上他弟弟白老三的步兵右营也在城外的黄田铺等各地驻守,若是真打起来柳锡武和秦九有几成胜算? 到了二月廿一,零陵城的城南与城西已在王秀荷和步兵左营的掌控之下,而柳锡武和秦九则忍气吞声地率柳家军守着城东和城北。 王秀荷此举并非是在炫耀唐家军的兵威,她只是为唐家军拿回应得的半座城,且她的深层意图是要以兵势来配合她的‘犁庭扫穴行动’。 二月廿二,高靖的‘梓’组织被连根拔起,包括高靖和老田在内,整个组织一百二十余人全被押往大西门外的潇水之畔,步兵左营的将士当众将这百二十余人斩首后扔入潇水之中!除了潜逃的老黎以外,‘梓’组织已宣告覆灭。 同日,王秀荷对秦九进行反攻,她的目标是秦九最为得力的两个干将,即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秦五、以及他爹的私生子邱大强。 这秦五和邱大强去年腊月时因为零陵县衙的监狱投毒案而销声匿迹,俩人直到今年二月初才回到零陵城内,秦五的打行和邱大强的白苹帮都是秦九的重要情报来源。 而王秀荷遭遇的两次暗杀,一次是秦五亲自操刀,另一次是邱大强带人所为。 因此秦五的打行共有六十余人被步兵左营逮捕,而位于零陵城外西边的潇水之上的小岛白苹洲乃是白苹帮的总舵,整个白苹洲总舵皆被步兵左营给焚烧殆尽,秦五和邱大强两人亦在逃跑时被特别行动队的人所逮捕。 与此同时王秀荷亦在重新建立零陵城的整个情报网,至于她要如何重建,并未在密信中透露给郑罡。 之后就是秦九的妥协和赎人,毕竟秦五和邱大强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怎能不救? 而王秀荷开出的条件很简单,放了秦五和邱大强可以,但她要秦九用新纳的小妾夏菡来交换。 其实王秀荷开出的交换条件并非是想要取夏菡的性命,因夏菡乃是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的亲表妹,且王秀荷曾听岳三水说过,世勋公子和夏菡之间也曾有些暧昧关系来着。 当然还有个更主要的原因,王秀荷知道秦九之所以建立个似是而非的情报网,这都是夏菡在他背后出谋划策。 但那秦九不知是薄情寡义亦或是担心夏菡会暴露他的某些秘密?总之,在二月廿三的深夜,夏菡的尸首被秦家人送到了王秀荷住的宋家祖宅之内。 这委实出乎王秀荷的预料,但事已至此,为了维系与秦、柳两家之间的微妙平衡,她自然是放了秦五和邱大强。 也就在当晚,秦九秘密离开零陵城去了楚江圩,并于二月廿四抵达了杨家大岭。 无论秦九代替柳锡武北上是出于报复还是另有目的,但这无疑让王秀荷更为担忧唐世勋这一路的祁阳战略恐怕会出大问题。 这不仅是因为秦九的北上,还有一个让王秀荷及所有亲近唐夫子的各界人士皆担忧的问题,即零陵城军债事务所发行的祁阳军债。 自从王秀荷在二月初十发行祁阳军债和道州军债以来,这可都过去半个多月了,而两个军债的走势真可谓是天壤之别。 在二月廿四那日,唐家军与柳家军在道州城北边的白马渡大败申家军,继而兵临城下!三百张道州军债是一路爆涨,挂牌炒作的最低价位都已突破两万五千两银子每张! 反观三百张祁阳军债,至今也只售出四十几张而已,且全都是最低的一万两银子之初始价位,根本无人去炒作,而无论是秦、柳两家还是东安城和全州的豪商们,就彷如商量好了一般,他们皆没有认购哪怕一张的祁阳军债。 何况唐、柳联军都已兵临道州城下,而祁阳县这边连黄阳堡都还没打下来,因此根本都无需谁去散播谣言唱衰祁阳军债,事实就摆在所有豪门望族和富商们的眼前不是? 就连购入那四十几张祁阳军债的十三姑、崔员外和零陵知县齐大坚等人也只是给唐夫子的面子罢了,对于如此高开低走的祁阳军债,亲近唐夫子的各界人士谁不是摇头苦笑徒呼奈何? 诚然,稍微了解两边情况的人都很清楚,唐、柳联军南下道州必然会比北上祁阳的战事要轻松不少,毕竟人家道州城的申家军不仅缺衣少食,且广西杨总兵在永明县和江华县站稳脚跟后亦是磨刀霍霍准备北攻道州,申家军面对如此腹背受敌的危局岂能抵挡得了? 不少零陵城府学宫的士子都对唐夫子南北开战的激进之举颇有微词,他们本就获得了唐夫子的许可,绝不会以言论罪,一些言辞犀利的士子说出的话都能把王秀荷给气死了去,而在军营内假扮唐夫子的唐世绩则继续装病从不在城内露脸。 其实不仅是城内的各界人士不看好祁阳攻略,就连唐家军的内部亦是如此,留守零陵县境内的白老二、白老三、以及一众中高层将领们开的商讨会可不少,他们皆有一个担忧,即一旦祁阳城遭到攻击,衡州府和宝庆府有多少未追随张献忠西进四川的献贼会去支援倪大虎? 这个未知因素太大,有几个人敢说对祁阳攻略抱有多大的信心?何况祁阳军债的出售情况本就惨淡至极,这不正体现出各界精英人士都对祁阳攻略没有信心? 当唐世勋听殷骏将各方情报消息皆说完以后,他揉着太阳穴久久地沉吟不语。 之前他在黄阳堡时听说东安县衙的主簿魏绍泽居然去高溪市找杜爷会晤,他就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但由于薛刚阻断了郑罡与唐世勋之间的情报传递,他还不能确切地知晓魏绍泽此行是否为陈副总兵和包参将的意思。 此时唐世勋已是心中暗叹,看来陈副总兵和包参将等官兵将领皆不看好他的祁阳攻略。 连官兵那边都是如此,也难怪柳将军和秦九等人会有同样的想法,亦即是说,无论有没有薛正和薛刚俩兄弟从中作梗,也无论唐世勋能否打下黄阳堡,恐怕官兵和柳家军都不会对唐世勋的祁阳攻略抱有甚期望! 唐世勋缓步走出房间负手远眺,天空中,残阳如血!他不禁暗忖,莫非真是我太过激进了些? 不!马上就三月了,李自成的大军即将抵达山西大同,之后便会进逼京畿之地!而到了四月初,辽东建奴将在多尔衮的率领下倾‘举国之力’集结兵马赶赴山海关之外! 留给我发展的时间还有多少?无论有没有官兵和柳家军的支持,也无论别人如何作想,但我都必须要拿下关键的祁阳城!没错,不惜一切代价!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乍现,他的神色亦变得更为坚定。 第601章 主力抵达鹅子岗 三月初一。 ‘李自成大军抵达大同,大同总兵姜镶开门投降,大同巡抚卫景瑗被俘后自刭而死,大同代王一脉全家被戮……’ …… 湖广,永州府。 辰时,黄阳堡以西约七里,宋家岭,鹅子岗。 天色微亮,透过稀薄的晨雾隐约可见鹅子岗上矗立着一座简易的烽火台,山地营的千总雷盛和雷东山等十个狼兵口中叼着锋利的带血短刃,两人一组抬着五具尸体走出了烽火台。 烽火台之外是一片二百步见方的枯草地,往下的四周除了一条羊肠小道皆是密集的树林,此时在密林内各处、以及鹅子岗附近的各处丘陵间蹲伏着不计其数的人影。 其中有一身黑衣的后备营‘左、右、前、后’四部之将士,人数有三千七百余人。 另有三百余个身穿壮、瑶、苗、侗等各族服饰的山地营狼兵。 还有身穿黑衣、腰间系着条红带的陷阵营将士,人数在二百人上下。 而官兵参将洪山海带来的二百三十五名精锐老兵亦是跟后备营将士待在一块。 当雷盛等人把烽火台内的五个喽啰给清理掉之后,十余个将领簇拥着唐世勋走入了烽火台内。 唐世勋登上望台远眺,此处视野极佳,待到薄雾散去便可俯瞰东边的枫木冲和黄阳堡等地,还有蜿蜒东去的湘江。 在他身旁站着后备营的营将官汪庆达、副营将官冯丁亥、陷阵营的副统领黄爷、山地营的千总雷盛,以及官兵参将洪山海。 由于这望台太过狭窄,后备营的四部千总及副千总、黄爷和雷盛麾下的把总、以及洪山海带来的几个将领等人皆待在望台之下,另有二十余个各营的中层将领与雍二等人则站在外边的空地上待命。 唐世勋双手扶着木栏杆沉声问道:“黄副统领,雷千总,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其他各路可有联系上?” 黄爷抱拳答道,陷阵营岳老财和山地营副统领农昆率领的那一路已联系上,他们最迟在今日中午时便可抵达鹅子岗。 不过陷阵营统领庞大田率领的那一路、以及山地营统领盘辉率领的那一路都还没联系上,或许等岳老财到了以后才晓得那两路的情况。 唐世勋听罢不禁一声冷哼,自他前日命黄爷和雷盛率兵打下大花滩以后,也就休整了一个夜晚,至昨日上午,当铜鼓岭的秦天王率五百山贼去大花滩交接之后,唐世勋和黄爷等五百余人便赶来了这宋家岭一带。 到了今日凌晨的丑时过半,他们到达了鹅子岗附近的集结点。 而汪庆达的后备营四个部的三千七百余人、洪山海等二百三十六名官兵精锐则已抵达了个把时辰并就地歇息。 要知道汪庆达可是中了两处箭伤,但他连担架都不要,硬是与后备营的将士们一路翻山越岭而来,正因为有这样的主将做榜样,后备营此行连一个掉队的士兵都没有。 且汪庆达已经派前部斥候司的斥候们将天地桥、牛角坝镇、芦洪市和窑头埠等地全都连接了起来,为防意外,汪庆达命后备营斥候司的斥候们以一里为单位,每一里都至少有一个斥候待命与传接消息。 而庞大田和盘辉这两路的剿匪军无疑让唐世勋极为不满。 在二月廿二那日,盘辉曾派兵护送了三千余难民去芦洪市领赏,那负责护送的百总只说盘统领在四明山区的中部,至于庞大田那一路,这百总听说似乎都已去到四明山区的东部还是北部了。 除此以外这两路再无其他消息传回,也再没有护送过难民去芦洪市。 虽说攻打黄阳堡的主力部队是汪庆达的后备营,且他们皆已在此待命,无论有没有庞大田和盘辉那两路人马也必然要开战,而唐世勋对于拿下黄阳堡自是信心满满。 但黄阳堡乃是祁阳城西面的门玥之地,一旦丢失,唐世勋与麾下将士必然要面对祁阳城倪大虎的疯狂反攻!而陈副总兵是否会如约来支援?秦九又会否率柳家军渡江来援? 若陈副总兵和秦九都按兵不动,届时庞大田和盘辉那两路能否到来,可就事关唐世勋的整个祁阳攻略了。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复杂思绪,转而问汪庆达:“汪统领,下一步你如何打算?” 汪庆达将拐棍夹在腋下支撑着身体,毫不犹豫地抱拳答道:“回禀公子,后备营左部的九百三十四名将士已全部待命,随时可攻打两里外枫木冲的献贼小营!” 唐世勋又扭头看向官兵参将洪山海,语气和善地问道:“洪参将,不知你有何高见?” 只见这洪山海是个五短身材的敦实汉子,年近五旬,两鬓斑白,酒糟鼻,嘴巴宽大一脸横肉。 莫要看他身材算不得魁梧,但腰杆挺得笔直,那双虎目中的杀气时隐时现,哪怕只是默然而立,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如山岳般的浑厚气势。 由于唐世勋在今日凌晨丑时过半才来到鹅子岗附近的集结点,而洪山海和汪庆达则先行抵达,洪山海毕竟是重伤初愈不久且又赶了一天半的山路,因此唐世勋便没有去打扰洪山海休息,此时还是他俩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洪山海一脸沉着地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公子谬赞,卑职如今不再是官兵的参将,而是唐家军后备二营的前部千总!况且卑职乃一介武夫可没甚高见,但去年倒是经过了一次这黄阳堡。” 说到这,洪山海伸出右手遥指远方:“公子若欲取之,卑职以为当在今晚再兵分三路发动攻势,一路突袭黄阳堡西边的枫木冲,另一路则提前埋伏于黄阳堡以东的马家沟,那马家沟乃是官道上的必经之所,无论是黄阳堡以东的鱼腮口或何处贼兵要来驰援,除非绕远路走小道,否则定会经过马家沟!而第三路自是堵住各处码头后兵围黄阳堡!强攻或智取全凭公子定夺。” 果然是个经验十足的老将啊!唐世勋、汪庆达、黄爷、雷盛和后备营的副统领冯丁亥皆是听得暗自点头。 即便黄爷和洪山海曾经分属对立阵营,但黄爷本就参与过去年冬季的反攻东安城之战,他深知当时陈副总兵能守住东安城,悍不畏死的洪山海与陈副总兵麾下的头号猛将赵千总无疑是居功甚伟。 遥想那时翟将军麾下的死兵登上过多少次城墙?结果都是被洪山海和那赵千总的两部精锐给硬顶了下去。 洪山海虽已年近五旬,让他拿刀杀敌自然比不过年轻力壮者,但他当时就站在南城墙上亲自扛着‘洪’字大旗,他进一步,麾下儿郎便大声虎喝进三步! 那可是极其惨烈血腥的死兵对死兵之战!哪怕后来洪山海都已身负重伤,但他依旧如山岳般傲立,洪字旗还在,他的靖州兵还没死绝!而黄爷那时就在城墙之外亲眼目睹了摇摇欲坠但硬是没倒下的洪字大旗。 黄爷是个视赌品重于性命的汉子,当时他们庞家军和翟将军的两万余将士都没能反攻夺回东安城,虽说这主因是背后的广西兵精锐已集结出关,翟将军是不得不退,但输了便是输了,黄爷从来都是个愿赌服输之人。 但黄爷那时只知洪山海之勇,此时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洪山海的谋。 若是个对这片地方颇为熟悉的将领,做出如洪山海这般的判断不足为奇,但洪山海只是去年经过了一次这黄阳堡而已,却能够将黄阳堡的东、西两面之关键点看得如此明白,这足以证明他的作战经验之丰富与观察地形之细致。 难道没人怀疑洪山海是故意卖弄实则来勘查过多次?这还真没谁怀疑,因唐世勋早在零陵县门滩军营给唐家军的将领们授课时,就曾对他们讲过陈副总兵麾下三个参将及一些重要将领的来历与背景。 除了那参将包耿与陈副总兵同属战死沙场的王上庸老将军之嫡系以外,参将邓谦来自衡州府以东的郴州,郴州与江西的南安府、广东的南雄府等地接壤。 而参将洪山海则来自宝庆府以西的靖州,这靖州与广西的柳州府、贵州的黎平府等地接壤。 无论郴州或靖州,皆是隶属湖广布政使司的直隶州,整个大明两京十三省拢共也就二十个‘直隶州’而已。 以地盘大小看,郴州或靖州的面积皆与半个宝庆府相当,这跟道州、全州等‘府属州’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要说资历,洪山海和邓谦都已从军三十载以上,而陈副总兵和包参将则比他俩少了好些个年头。 但陈副总兵和包参将一直跟着王上庸老将军四处征战,单是这捞战功和混级别,那可比难得去趟州外的洪山海和邓谦要快多了。 在前年,即崇祯十五年的秋季,洪山海接到湖广都司的调令,命其去支援岳州府和长沙府,然而等他带着嫡系人马由靖州跋山涉水赶去时,莫说是岳州府,就连长沙府都已沦陷于献贼之手。 奈何洪山海只有千余人的精锐靖州兵,再是能打又如何是献贼的对手?他且战且退至衡州府,去年夏秋之际又退至永州府,最后只剩不足六百的靖州兵随他去到了黑土岭投奔陈副总兵。 亦即是说洪山海只在退至永州府并去往东安县的黑土岭之前,才经过了一次这祁阳县的黄阳堡而已。 当然,黄爷更为疑惑的是,这洪山海在东安城的官兵当中如此有威望而又悍勇,为何会放弃参将之职带着二百余精锐老兵来投奔唐公子?且还甘愿当个千总? 第602章 洪山海的铜腰牌 唐世勋自是瞥见黄爷等人脸上的认同之色,他沉声吩咐道:“汪统领、冯副统领,限你二人在下午申时之前拟定黄阳堡攻略!” “卑职遵命!”汪庆达和冯丁亥皆恭声领命,二人即刻转身走下了望台。 紧接着,后备营四部的八个正、副千总,以及在烽火台外等候的十六个正、副把总,这二十四个将领皆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汪庆达和冯丁亥二人身后走下了鹅子岗。 洪山海看得不住点头,他不禁赞叹道:“老夫从军三十余载,若论所见诸军纪律之严明、军势之雄武,无出其右者!唐夫子,果非常人也!” 黄爷和雷盛的脸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了,敢情你洪山海只认可唐家军的后备营?咱陷阵营和山地营除了走路没后备营走得好看,嗯,似乎纪律上也略显不足,但干仗又岂会怕了他们? 唐世勋的脸上则挂着矜持的淡笑,不待黄爷和雷盛反驳洪山海,他已是先开口问道:“黄爷,你跟顾厚生、岳老财、农昆的交情有多深?” “俺跟他们……”黄爷本想说他们四人的交情深不见底,但他突然止住了嘴,咱四个可是唐家军出了名的‘赌鬼四人组’,公子莫不是要当着洪山海的面教训俺? “怎的?莫非你们只是交情一般而已?”唐世勋斜睨了黄爷一眼。 “这哪能呢?”黄爷的脑壳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豪迈地笑道:“咱们四个可是斩鸡头喝鸡血的把兄弟!那是发誓要同生共死的咧!” 雷盛闻言不禁诧异地问道:“黄爷,我前阵子才见你跟铜鼓岭的张天王斩鸡头拜了把子,但我没听说农副统领跟你拜过把子啊?” “你个!”黄爷的糙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梗着脖子辩驳道:“咱四兄弟不是整日里忙着军务吗?何况只有岳老财跟俺在陷阵营,这又是忙着招兵又是忙着训练,哪有空去斩鸡头喝鸡血?但咱四人心意相通志同道合,那可比亲兄弟还亲嘞!” 深知黄爷等四人乃是老赌鬼的唐世勋和雷盛皆心中鄙夷,你们四个刺头在军中私下聚赌被抓多少回了?连明年的俸禄都快被镇抚部给罚了个干净,还好意思说忙军务?也从没见你们四人好生练过兵不是? 若非有个‘新人’洪山海在旁,唐世勋都忍不住想点破这浑人不要脸的歪理了。 不过唐世勋问黄爷这话自有原因,他慢悠悠地说道:“既然黄爷你跟他们都交情极深,如今顾厚生还被秘密关押在黄阳堡内的某处,待到岳老财和农昆来了以后,你们可愿去救他?” ‘啪!’ 黄爷立马重重地拍了拍木栏杆,难怪他一直没看到顾厚生那憨小子,原来是被关押在黄阳堡里边啊? 他一脸严肃地点头道:“公子,俺一直把厚生那小子当做好老弟,他有难,俺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会去救他!” 唐世勋轻叹了一口气,若非他太过信任薛正和薛刚,又岂会在黄阳堡内遭到木爷的软禁?而顾厚生被秘密关押不也正是缘于此? 旋即他将他是如何与雍二、赖豪逃离黄阳堡的过程说了一遍。 ‘嗯?’洪山海、黄爷和雷盛听罢皆是眼睛一亮,黄阳堡的东墙下居然有条可潜行进去的臭水沟?那献贼段四爷居然留下了这等致命的漏洞? “公子!”黄爷舔着嘴巴子冷笑道:“若是在汪统领攻打黄阳堡之前,俺先带着陷阵营的弟兄们在夜里由那臭水沟潜入,嘿嘿!莫说是去救厚生老弟,俺都能直接带着陷阵营的弟兄去夺门了不是?” 雷盛赶紧附和,这夜里搞突袭和杀人放火的事他们狼兵擅长啊!若要秘密潜入岂能少得了他们? 洪山海的虎目虽远眺东方,薄雾已散,宋家岭外的黄阳堡和湘江已是隐约可见,而他的余光则一直默默地观察这黄爷和雷盛。 作为‘新人’,洪山海自然不会处处争锋,何况他更擅于大开大阖的堂堂之战,夜袭可不是他麾下二百余靖州兵的强项。 他当然晓得这雷盛不是汉人,且他在东安城时就曾听过一则‘秘闻’,据说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被唐夫子俘虏以后,为了能活下性命,黄毅帮唐夫子招降了绕去雷公大岭的三千广西狼兵。 但实际加入唐家军的只有千余狼兵,其他的近两千狼兵都被黄毅给设计坑杀!无论这秘闻有几分真假,但洪山海此时至少确定了一点,唐家军当中的确有一支狼兵队伍。 至于那看似豪迈实则精明的黄爷,洪山海在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嗅到了熟悉的气息,这厮定是个老贼! 不过洪山海也没甚排斥的,这年头官兵降贼、贼降官兵的鸟事本就多如牛毛,何况,他这靖州参将不也因着某些缘故加入了这没有大义名分、不知究竟是正是邪的唐家军? 唐世勋可不晓得洪山海在想甚,他听了黄爷和雷盛的请缨之后摇首道:“那处破口乃是数日前我逃离黄阳堡时的情况,但如今窑头埠和大花滩都已被我们给打下,段四爷岂会不加强防务和警惕细作?” 旋即他话锋一转:“当然,有关那道沟闸的漏洞我已知会了汪统领,具体该如何行事等后备营拟定作战计划后再议,不过黄爷你可先去找雍二了解黄阳堡东墙一带的情况。” 接着唐世勋又吩咐雷盛,今晚夜袭枫木冲以及在马家沟设伏,都需要雷盛部的三百余狼兵出手,因此他让雷盛先带部下狼兵去好生歇息,夜里再按计划行事。 当唐世勋吩咐已毕后,黄爷和雷盛自是恭敬地领命,不过两人却并未转身走下望楼,而是双双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若是他俩都下去了,这望台上便只剩公子和洪山海了。 洪山海如何看不出黄爷和雷盛是何意?他的虎目中顿时划过一丝不愉之色,这俩货居然如此看他洪山海? 唐世勋亦是剑眉微皱,他知道黄爷和雷盛是担心他的安危,但洪山海的为人他尚算了解,总不成是要来刺杀他吧?这对洪山海有何好处? 当然,最主要的一点是,唐世勋之前扭头看向洪山海并请教其高见,洪山海在伸出右手指向远方说话时,他的左手则从袖中拿出了块古拙的铜腰牌来展示给唐世勋看了两眼。 那铜牌上刻着的字无疑让唐世勋升起了极强的好奇心,为何洪山海会有这块铜腰牌?他已确定洪山海必然是有极重要的事与他商量。 于是,唐世勋板着张脸极为严厉地喝斥了黄爷和雷盛几句,尔等怎可如此看待洪老将军? 随后他又和颜悦色地拍着二人的肩膀劝慰了几句,这番好说歹说之下,黄爷和雷盛如何还好意思再逗留?二人只好恭敬地对唐世勋抱拳施礼,转身走下了望台。 洪山海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这还是他登上这望台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来,且他虎目中再无之前那时隐时现的杀气,取而代之的,似乎是和蔼之色? 第603章 基于各自的立场 唐世勋自是察觉到洪山海的友善之色,而他此时亦是没了之前的严肃模样。 只见他笑呵呵地对洪山海拱手施礼:“洪叔,您看您这不辞辛劳地来找小侄,小侄也没能摆上一桌给您接风洗尘,这……” 洪山海故作不快地打断了唐世勋的话头:“就这鸟地方,你个臭小子摆上一桌又能有几个好菜?哼!再说你我也才第一次见面而已,老夫可当不起这叔叔之称。” 旋即他那满是老茧的粗糙右手重重地拍在木栏杆上,一脸愤怒地低声道:“老夫看错了他陈建志!” 陈建志,即东安城的陈副总兵。 唐世勋见洪山海只一句玩笑话便说回了正事,且还直接说看错了陈副总兵?这顿时勾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来,于是他亦不再嬉皮笑脸,忙收敛心神做洗耳恭听状。 洪山海重重地叹了口气,遂将他为何要来找唐世勋的原因娓娓道来。 此事还得从唐世勋的祁阳攻略说起,在二月初七的夜里,当唐世勋带兵抵达高溪市南码头之外的八弓坵,并于次日拜见了参将邓谦道出祁阳攻略以后,邓谦便亲自去东安城向陈副总兵汇报了此事。 在二月初八,陈副总兵带着首席幕僚贾煜亲赴高溪市与唐世勋秘密会晤,并连夜返回了东安城。 到了二月初十,唐世勋率兵夜渡芦洪江,而陈副总兵与包参将、邓参将、洪山海、以及幕僚贾煜等人几乎每日都要抽时间来商讨唐世勋提出的祁阳攻略。 对于此方略,洪山海从二月初九第一次听说以后就极力赞成,与他持相反意见的则是参将包耿和首席幕僚贾煜,他俩皆认为此时与祁阳城的倪大虎开战不妥,时机还不成熟。 在包耿和贾煜二人看来,东安城的精锐官兵太少,还需再多练新兵徐徐图之才是,再有,谁晓得在衡州府和宝庆府究竟还有多少献贼余孽? 他们东安城的官兵就这么点本钱,贸然去动祁阳城的倪大虎实属不智。 参将邓谦则一直左右为难很是犹豫,他时而支持洪山海,时而又转去支持包耿和贾煜。 这倒并非是邓谦墙头草,而是他的嫡系队伍一直驻守在与祁阳倪家军对峙的最前线高溪市,他了解的方方面面比其他诸将多得多,对于是否真的与倪家军开战,邓谦确实很纠结。 至于陈副总兵陈建志在二月廿二之前,足足十三日都从未表过态,其实在如此多次的商议当中,最沉默寡言的就是他。 到了二月廿二的夜晚,陈建志突然又召集洪山海等三位参将和幕僚贾煜开会,而此次与会者不仅有他们,还有其他的幕僚、几位游击将军和几位实权千总,以及东安县衙的知县刘大人、县丞文大人和主簿魏绍泽,亦即是说,这是一次扩大会议。 当时贾煜神色激动地禀报,千总齐雄的弟弟齐二春已经在高溪市北码头与献贼杜爷达成了诸多共识,且那杜爷还极为笃定地告诉齐二春,祁阳城的倪夫人也对和谈之事甚为意动云云。 洪山海在那时才知晓,和谈之策乃是由幕僚贾煜在二月十五就已提出,且陈建志、包耿和邓谦皆认为可以一试。 而之所以是齐二春去与高溪市的杜爷谈,却是缘于贾煜的‘运宝行动’。 早在正月下旬,贾煜就与包参将的弟弟包直策划运宝之事,也正是在二月初十,即唐世勋带兵由八弓坵渡江去攻打芦洪市那日,包直带着曹亢、雍二和赖豪等人由东安城出发,去牛角坝镇运宝。 除了包直这一队,贾煜还安排齐二春带着另一队去往高溪市北码头,齐二春当时的任务是负责接应运宝的包直等人。 因着这等缘故,贾煜在二月十五提出与献贼倪将军的和谈之策之后,又得到了陈副总兵的认可,于是贾煜便秘密吩咐待在高溪市北码头的齐二春作为前期的和谈使,与那杜爷先接触一番。 谁曾想杜爷那边同样有和谈之意,而且这不仅是杜爷的意思,更是祁阳城倪夫人的意思,那岂非更妥了? 在二月廿二的那次扩大会议中,只有洪山海一个人还坚持唐世勋的祁阳攻略,然而其他的将领们和幕僚、包括县衙的三位大人,全都一致认可贾煜的和谈之策。 特别是那知县刘大人,他的一番话说得连洪山海都难以辩驳,当时刘大人捻须叹道,自从去年冬季广西兵来到东安县境内,虽说帮助陈副总兵稳住了阵脚并扩大了地盘,可这是把双刃剑啊!不仅是四万余广西兵,还有负责运送粮草辎重等的近十万役夫!一个小小的东安县如何承受得住?何况陈副总兵等麾下还有近万兵丁不是? 作为东安城的新任父母官,且刘大人本就是当地望族中人,他在会议上说着说着都已潸然泪下,诚然,上个月元宵节一过广西兵就已全面撤离,可广西三司为了此次出关支援陈副总兵,已是耗费了多少钱粮?这笔账,知县刘大人和陈副总兵难道还想赖掉? 知县刘大人的意思很明确,咱们如今还欠着人家广西三司的一屁股债,莫说是今年,咱们就是吃糠咽菜三五年都还不完呐!何况陈副总兵为了稳住现有地盘必须要继续扩军,人虽不缺,但银子从哪来?粮草从哪来?这不还得靠东安县的百姓们勒紧裤腰带继续过苦日子来支持? 最后那刘大人站起身来大声道,若是在如此艰苦的情况下陈副总兵要与祁阳献贼开战,那他只能辞去知县之职了!而和谈多好?或许这谈判的时日会久一些,但只要献贼倪将军愿意接受陈副总兵招安,咱们不就能兵不血刃地拿下祁阳城?再者说,他唐世勋真能代表零陵城的唐夫子?一百万两银子又没见个影子,凭甚要东安城出兵? 对于刘大人这番声情并茂的演说,所有人都没有反驳,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家都很理解刘大人这位父母官的辛酸苦处,毕竟前几个月大军云集,那人吃马嚼的委实将这东安县给完全透支了。 于是陈副总兵当即拍板,由县衙主簿魏绍泽为正式的和谈特使,并于次日,即二月廿三的上午秘密渡江去往高溪市北码头与杜爷会晤!至于唐世勋的祁阳攻略,东安城的官兵将保持中立不掺和。 当时洪山海听到这个决定极为难受,特别是其他所有人都极力赞同陈建志的决定,这让洪山海感到自己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甚至于说他支持唐世勋的祁阳攻略就如同个笑话一般。 洪山海对于官兵中的尔虞我诈向来就极为厌恶,他只想痛痛快快地打仗而已!不过即便如此,他在二月廿二的那次会议结束后也并未想过甚投奔唐世勋,只是心情极度郁闷,于是他那晚便在东安城的宅子里独自喝酒解闷。 至于洪山海为何要说看错了陈建志,正是因为这所谓的和谈,在洪山海看来和谈就得看谁的拳头硬!若是打都不打如何让那倪大虎怕?没到绝境又如何会接受招安? 何况在唐世勋提出的祁阳攻略当中,陈建志已经有一个先决条件,即唐世勋要先行打下黄阳堡,东安城方面才会出兵,这对于东安城官兵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好的契机,黄阳堡一失,高溪市的北码头将孤悬于西边,官兵岂不是能顺势拿下? 结果陈建志不出兵反而要和谈,那高溪市的献贼杜爷便少了大半的威胁,那他便拖拖拉拉的假意与官兵和谈,待到黄阳堡之危一解,和谈岂非是个笑话? 再者说,唐世勋好歹是他陈建志麾下的百总,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但陈建志居然如此摆唐世勋一道,性情耿直的洪山海自然看不过眼了不是? 唐世勋用笔纸将洪山海所说的这些详细记录下来,他不禁一声轻叹。 不知为何,他并未对陈副总兵生出怨念,甚至是那包参将、贾煜和知县刘大人等,他也感到甚是理解。 毕竟,若非他晓得这三月之后的天下大势会向哪个方向走,他又岂会在羽翼还未丰满之时就南北开战? 对于唐世勋抑或说唐夫子的‘过激之举’,莫说是东安城的陈副总兵等人不理解,零陵城的各界人士不也很难理解? 立场不同,看待问题自然不同,而且唐世勋也很认可那知县刘大人所说的话,广西兵虽然已撤离,但留给东安县军政两界的烂摊子太大,的确是需要时间来收拾和舔舐伤口,还有那不知凡几的债务。 不过唐世勋同时又隐隐感到,在这官兵与献贼杜爷的和谈之背后极可能有薛正的推动,特别是杜爷告诉齐二春,祁阳城倪夫人对和谈之事甚为意动。 猛然间,唐世勋有些明白薛正为何要与他决裂了!他不禁暗自苦笑,看来,这还是基于各自的立场不同啊! 第604章 你找了个好岳丈 唐世勋扭头看向洪山海,意味深长地笑道:“洪叔,你适才刻意提到,二月廿二那晚,你在那场扩大会议结束后回宅子里独自喝闷酒,莫非是那晚出现了甚其他的人或事,才导致你带着你的嫡系人马离开东安城去到芦洪市?” 洪山海的虎目中划过一丝欣赏之色,他举目远眺感叹道:“你小子找了个好岳丈啊!” 唐世勋嘴角不禁一抽,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答非所问。 在他魂穿之前,这具身体只有一个发妻郑氏,而郑氏之父自然是他的岳丈,但他可不晓得这位岳父大人如今在何处又是否尚在人世。 在他魂穿以后则正赶上与嫂嫂周氏一同逃难之时,为了安全才以夫妻相称而已。 除此之外真正与他有过夫妻之实的只有韩伊人,但她爹爹早已不在人世。 而之前洪山海给他看的那块古拙的铜腰牌上刻着个‘颜’字,他已猜到洪山海所说的‘他的好岳丈’,指的该是阿梓的亲爹、广西陡军的副指挥使颜兆丁。 于是唐世勋苦笑着解释道:“洪叔,在去年冬季广西兵支援东安城之后,在下本是答应阿梓在冬至那日去拜见她爹爹颜兆丁大人,可巧的是就在冬至那日凌晨,颜大人的船队在湘江上被献贼给突袭且他被俘虏了,之后在下又离开了东安城,因此在下与颜大人还素未谋面,又岂敢称他为岳父?” 洪山海听罢一愣,他不禁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居然都还未跟兆丁兄见过面?那你究竟给他的宝贝女儿灌了甚迷魂汤?她都还没过门就如此向着你?” 唐世勋洒脱地耸了耸肩,一脸诚挚地说道:“或许,这就是缘分吧?不过我俩确实是情投意合,待到时机成熟我定会去迎娶她!” “哈哈哈哈!好,到时老夫便陪你去迎亲,再跟兆丁兄痛饮一场!”洪山海豪迈地仰头大笑,随后他也不再废话,继续讲述那晚发生的事。 二月廿二那晚,正当洪山海极为烦闷地在家独自饮酒时,他的侍卫来报,广西陡军的百户颜俊尧带着个未透露姓名的男子求见。 当时洪山海很是纳闷,他听说过颜俊尧,毕竟整个东安县境内就只剩颜俊尧等几个广西兵,且谁都晓得颜俊尧是留下来帮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陡军的颜副指挥使等十余位广西三司的官员和将领们打理生意的。 可颜俊尧为何突然深夜来拜访他洪山海?且还带着个未透露姓名的男子? 洪山海本就不是个喜欢交际的人,且自从去年冬季的东安城防御战之后他就因身受重伤而居家静养,之后无论是广西兵的驰援、陈建志与广西杨总兵的兵分两路东征北战等等,洪山海全都没有参与。 在洪山海养伤期间,除了黑土岭的将领们来探望他以外,广西将领中也有一人来过,那就是广西陡军的副指挥使颜兆丁。 当颜兆丁被侄儿颜俊臣等人从湘口关救出来以后,今年过年时也在东安城内养伤,颜兆丁曾以慕名为由来探望过洪山海,而且不到半个月便来探望了五次。 之所以总是颜兆丁来探望洪山海,这倒不是洪山海不懂礼数,而是他伤势未愈根本下不了床,而当他能下床走动时都已到了正月底,那时颜兆丁等人都已经回广西去了。 在正月十三,即广西兵全面撤离的前两日,颜兆丁最后一次来拜访洪山海,且他还带着女儿梓玉、侄儿俊臣和俊尧等人一起来给洪山海拜个晚年,这也算是来辞行了,那是洪山海第一次见到颜兆丁的子侄辈。 虽然洪山海不喜尔虞我诈,但这可不代表他脑子不好用,否则他也爬不到参将的位子上来,因此他很纳闷,这颜兆丁与他非亲非故的又不相统属,且还是个副指挥使,为何要纡尊降贵地来与他亲近? 因此洪山海曾隐晦地问颜兆丁,不知兆丁兄是否有甚需要小弟帮忙的地方? 颜兆丁则豪爽地说是仰慕洪山海,想与他这等英雄人物结交云云,却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 故而洪山海也是真心与颜兆丁交好,没错,他就喜欢这等没有利益来往的纯粹友谊。 而颜俊尧在二月廿二夜里的突然拜访,无疑让本就心情郁闷的洪山海更增一分烦躁。 洪山海自然认为颜俊尧是想借用其叔叔颜兆丁的关系而来有求于他,于是他让侍卫去婉言谢绝颜俊尧,就说是夜太深他已歇息了云云。 谁知过了不一会儿,侍卫又一脸古怪地走了回来,且侍卫的手中多了一块古拙的铜腰牌和两封信。 虽然洪山海当晚的心情很不好,可他还是耐着性子看了眼那块铜腰牌,只见腰牌上刻着‘苍梧水师、千总、颜俊克’等字样。 苍梧乃是广西梧州府的府治所在地,是广西的东部第一重镇,而苍梧县以东便是广东的肇庆府。 洪山海看到这腰牌后不禁有些好奇,当广西兵来支援东安城时,苍梧水师的战船虽无法开过来,但水师可是来了不少人,可这都二月下旬了,难道这个颜俊克还未返回广西去? 随后洪山海展开第一封信看了起来。 这封信是广西苍梧水师的指挥使写给颜俊克的,内容大意为广东臬司衙门的佥事、广东‘韶南兵备道兼分巡道’的兵宪徐大人因家父仙逝,在二月初一要回乡丁忧,他的家乡在广西桂林府的府城临桂,因此让苍梧水师的千总颜俊克准备好船只,待到徐大人由广东肇庆府进入广西梧州府之后负责护送他返乡云云。 莫要看兵备道的兵宪大人是由臬司衙门,即按察司的官员所充任,但兵宪的职权既重且多,如分理道内军务、操练军队与民壮、缉捕盗贼镇压民乱、管理道内的卫所之兵马钱粮、巡视道内的江河湖海之防御等等。 何况兵备道几乎算得上是升任总督或巡抚的必经之职,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大多数督抚们都曾有过兵备道的经历。 这可是一路兵备道的兵宪大人啊!洪山海当时极为惊讶,因他乃是湖广的靖州参将,而靖州亦有‘靖州兵备道’。 他洪山海之所以能当上参将,当初走的就是靖州兵备道兵宪大人的路子,他深知兵宪的职权之重、人脉和路子又有多广。 通过第一封信,洪山海只知道二月初一‘韶南兵备道’的兵宪徐大人在回乡丁忧时,经过梧州府时由苍梧水师所护送,且那千总颜俊克该是一路护送徐大人抵达了桂林府城。 不过洪山海不明白为何颜俊克会来到永州府的东安城?又为何把这封信交给他看? 因此洪山海赶紧打开第二个信封,只见里边有三张笔迹不同的信纸,第一张是由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写给广西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的信。 吕老大人在信中称颜兆丁为贤弟,他说广西巡抚陈大人已收到他的推荐信,酌情调派颜俊克之事已有眉目云云。 第二张纸是家书的形式,该信由广东‘韶南兵备道’的兵宪徐大人所写,收信人也是颜兆丁。 徐大人在信中的措辞比吕大人更为亲切,他称颜兆丁为妹夫,他在信中说已收到苍梧水师指挥使大人的回信,同意让其麾下千总颜俊克暂缓回苍梧云云。 第三张纸则是一道由广西巡抚陈大人写给颜俊克的手令,日期是二月十九。 该手令的大意为,鉴于桂北之局势依旧变幻莫测,而桂东与桂南的各部水师战船皆难以渡过灵渠去往全州布防,恰逢苍梧水师千总颜俊克护送广东‘韶南兵备道’的兵宪徐大人回桂林府城丁忧,且俊克在跟随杨总兵赴湘作战期间表现甚佳,因此特委派苍梧水师千总颜俊克就近前往全州城,以帮助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操练水军云云。 至于说颜俊克要被委派至全州城多久,手令上写的很含糊,而且巡抚陈大人还在手令末尾写了句耐人寻味的话,若遇紧要之事可向巡抚衙门正式呈文。 何谓‘紧要之事’?为何要以严肃的对公呈文之形式上报? 当洪山海看完这三张信纸之后是既惊讶又疑惑,他如何还看不出颜俊克的‘敲门砖’分量之重? 洪山海很明白,将颜俊克留在桂林府并被委派至全州城乃是颜兆丁在牵线搭桥,且颜兆丁为了此次调派必然动用了极多的人脉关系,这绝不仅仅只是吕大人和徐大人的两封推荐信而已。 再有,洪山海所看到的吕大人和许大人的那两张信纸的内容并不完整,亦即是说那两封信肯定还有其他内容,只不过颜俊克并未拿出来给洪山海看罢了。 虽说这些信中的内容都是广西的军政之事,与洪山海扯不上关系,但桂林府城距离东安城可是有近四百里地!即便快马加鞭地赶来也需两到三日。 那道手令是广西陈巡抚于二月十九所写,而颜俊克来拜访洪山海是二月廿二的夜晚,可见颜俊克是接到手令后立刻由桂林府城临桂出发,且他该是连全州城都没进就直接由官道赶来了东安城。 为何颜俊克要如此急切地见他洪山海?而且是如此秘密的拜访? 于是洪山海也不再迟疑,立刻起身去大门口亲自迎接颜俊克、颜俊尧二人。 当三人在书房内就坐之后,颜俊尧开门见山道,他的堂兄颜俊克此次是秘密前来拜访洪参将,无论全州城还是东安城的军政要员们,没有任何人知晓。 只是这开场之话就吊足了洪山海的胃口,于是他笑着答道:‘老夫只不过是东安城官兵当中的边缘人物,承蒙兆丁兄看得起,两位贤侄有何要事直说便是。’ 而后颜俊克说,他的确是受四叔颜兆丁之嘱托而来,这既有私事也有公事云云。 那晚,洪山海与俊克、俊尧深谈了一整宿,正是在那次深谈之后,洪山海决定脱离东安城的官兵体系。 二月廿三的清晨,颜俊克悄然离开了东安城,而洪山海则私下联络了他的嫡系精锐,即他麾下仅剩的二百余靖州兵。 当日夜里,在颜俊尧的帮助下,洪山海率部悄悄离开东安城,并于二月廿四渡过芦洪江去到了芦洪市的码头上。 唐世勋一边仔细听着一边快速记录,然而洪山海却突然看向远方没了下文,这不禁让唐世勋剑眉微皱。 这不是吊人胃口吗?颜俊克的私事和公事都是什么?为何洪山海跟俊尧、俊克聊了一晚上之后就决定离开东安城? 唐世勋虽还未听个明明白白,但既然颜俊克是受了其四叔颜兆丁的嘱托而去拜访洪山海,且颜兆丁如此大费周章地动用各种关系把颜俊克留在桂林府,唐世勋隐约感到这些事该是跟他有关。 且他敢肯定这不是他的‘好岳丈’颜兆丁在帮他,而是阿梓在帮他谋划着何事。 想到阿梓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还有她在离开零陵城时与他的深情吻别,唐世勋不禁有些恍惚,他何德何能让阿梓如此倾心? 旋即唐世勋又赶紧深呼吸调整心态,这两日他的脑壳总会时不时的恍惚,且一旦恍惚后就变得很是多愁善感,莫非是被雷东山那混小子用毒箭射伤所导致的后遗症? 虽然洪山海还有很多事没说,但唐世勋已是从洪山海的话中听出了太多耐人寻味的信息。 随即唐世勋又想到之前洪山海给他看的那块刻着个‘颜’字的古拙铜腰牌,当时他就猜想这该是陡军颜家的腰牌,但陡军颜家的腰牌为何会在洪山海手里? 此时再一琢磨,唐世勋的眼皮子不禁一跳,莫非,有某个颜家人混在洪山海的二百余靖州兵当中? 洪山海此时却依旧神色凝重地看着东边,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对劲!” 唐世勋扭头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时,突然,远方传来了一阵尖锐而有节奏的‘啾、啾’竹哨声! 竹哨声来自鹅子岗东边二里地外山岭下的枫木冲!只见那枫木冲营地内的了望塔上,一杆红色的旗帜正在左右摇晃,面对的方向正是鹅子岗。 洪山海一脸严肃地低喝道:“是献贼在跟这烽火台打旗语!” 唐世勋亦是明了,正当他要叫人之时,一道如鬼魅般的灰影奔至烽火台外的平地,灰影越过蹲在地上说话的黄爷和雷盛等人,一个闪身便跃入了了望塔内。 “有刺客!”黄爷一声暴喝,抽出刀便冲向了望塔,雷盛、雍二和好些个带刀侍卫亦是惊得赶紧拔刀跟上。 赖豪倒是想动,可他如唐世勋一样中过毒箭,反应时不时的便会有些迟缓,等他站起身来时,却见那灰衣人已在望台之上。 他吓得一屁股又跌坐回地上,吊角眼中已满是惊恐之色,这仗还未真个开打,难道公子就要死于刺客之手? 第605章 都是你的大舅哥 “公子!”黄爷等人火急火燎地冲向望台。 “莫要聒噪!哪有甚刺客?”唐世勋站在楼梯口挡住黄爷等人,他低声喝道:“让于豹跟枫木冲的贼人通旗语!” ‘啾—啾——’ 只见身穿灰色劲装的于豹口中有节奏地吹着竹哨,他麻利地从望台上的三杆认旗中挑了一面红色旗帜,随即攀上点烽火的高架对着二里之外山岭下的枫木冲营地打起了旗语。 此时是上午巳时,薄雾早已散去,鹅子岗上的烽火台与枫木冲的营地之间并无任何视野阻碍,当于豹打完旗语示意鹅子岗一切无恙之后,枫木冲营地的红色旗帜方才收了起来。 洪山海和黄爷等人皆暗松了一口气,他们好奇地看着精瘦的于豹,这小子怎会晓得鹅子岗烽火台和枫木冲营地之间的旗语? 唐世勋自然晓得众人会疑惑,于是他解释了一番。 当唐世勋带着顾厚生等斥候、还有魏落桐、严宽、于豹和董振由牛角坝镇去往黄阳堡的途中,曾在这宋家岭停留了一晚,由于董振那厮肩上站着只受伤的黑鸽、身后还跟着四只毛色艳丽的野鸡,谁敢让他去黄阳堡招摇过市? 于是唐世勋决定让严宽和于豹陪着董振待在宋家岭,一来是找寻一处可用于建立信鸽传递的秘点,二来是让严宽和于豹秘密侦察这鹅子岗的烽火台。 正因为唐世勋的这番安排,严宽和于豹不仅去寻找建立鸽站的位置,且他俩每日都轮流到鹅子岗附近观察,他们发现每天上午巳时和下午申时,枫木冲营地的献贼都会与鹅子岗的烽火台以竹哨和旗语交流。 由于这段时日都没有其他危险情况出现,因此两边都以红色旗帜打着同样的旗语,那竹哨的节奏也是一样,严宽和于豹自然都已学会了。 当今日凌晨唐世勋与黄爷等五百余人抵达鹅子岗附近时,严宽已经在等候,黄爷等人也都见过严宽,但今早唐世勋已命严宽去执行其他任务,并让严宽去找于豹来接班。 结果黄爷等人还没见过于豹,刚刚又情况紧急,而于豹那速度又迅若鬼魅,是以才有了这出乌龙事件。 黄爷收起佩刀朗声笑道:“原来如此,还别说这于豹兄弟的速度委实快得吓人,俺那会儿都没看清他就嗖的一下过去了!” 雷盛则在旁评价道:“于豹兄弟这速度与我那侄儿东山不相上下。” 于豹这时已将那旗帜放回原处,他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公子,俺就在附近,待到下午申时俺再来跟那贼营打旗语。” 唐世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阿豹,辛苦了,你先去吧!” 待到于豹和黄爷等人都走出烽火台以后,洪山海捻着钢针般的短须问道:“虎豹虎豹,这于豹可是于虎的兄弟?” “没错。”唐世勋颔首笑道:“于家有威猛虎豹四兄弟,话说,洪叔你怎会跟于虎也熟络?” “何止是熟络?”洪山海开怀一笑:“于虎那混球是老夫的义子……” 只听洪山海说,在大年初一那天,于虎大清早就带着十几个汉帮弟兄去给他拜年,他知道于虎是汉帮的帮主,而且曾参与了东安城的夺门之战,何况人家大年初一就来拜年,于是他便接见了于虎。 当时洪山海伤势未愈,是以躺在床榻上见的于虎,两人的脾性委实很对得上,那自是相谈甚欢,结果于虎拍着腰间的酒葫芦对洪山海说:‘洪爷,俺跟您说个妙招,要想伤口恢复得快,那必须得多吃酒才成!俺在夺门之战也是受了一身的伤,这不天天吃酒便好了?而且俺可比曹敢和罗征兄弟他们好得更快咧!’ 洪山海如何不知于虎这浑人说的全是歪理?但他也是真馋酒了,于是他找了个由头支开他的侍卫,而后跟于虎把那一葫芦酒给喝光了去。 接下去几日,于虎是天天借着拜年的理由带着酒葫芦来跟洪山海共饮,也不知是哪一日喝高了,于虎称他为义父,他称于虎为义子,于是就这么认了下来。 若非后来于虎得知唐世勋在湘口关‘牺牲’,那是天天想着去给恩公报仇也没了吃酒的心思,恐怕于虎都能从大年初一跟洪山海喝到元宵节去。 唐世勋听得忍俊不已,都是些真性情的好汉啊! 紧接着唐世勋的眼皮子突地一阵乱跳,他猛然想到当初在小狼山寨时,于虎和刘志宝这俩‘志同道合’的浑人就时常去偷酒吃,如今刘志宝在芦洪市带领后备二营,于虎那厮又去帮忙,这两个酒鬼不得天天醉生梦死? 洪山海自是不晓得唐世勋在想甚,他拍了拍木栏杆后说道:“好了,关于老夫为何而来,具体的你还是问你的大舅哥们吧!” “大舅哥,们?”唐世勋嘴角一抽,脸上满是诧异之色。 洪山海颔首道:“嗯,此次老夫来共带了二百三十五人,其中有二百一十七人是老夫的靖州老兵,另外十八个则是颜家人,嗯,这不都是你将来的大舅哥们?” “十,十八个?”唐世勋惊得目瞪口呆一声低呼,头皮已是阵阵发麻,这十八个未来大舅哥都能凑上两桌了不是?且这荒郊野岭的也没个好招待,岂非是怠慢了人家? 洪山海的眼中不禁划过一抹捉狭之色,但他面上则故意不快地冷哼道:“生在福中不知福!老夫若是在你这个年纪时能有如此好的造化,如今何止是个参将?” 随即洪山海对烽火台外空地上的一个侍卫吩咐了一声,那侍卫立刻向鹅子岗南边的树林而去。 他低声告诉唐世勋,颜俊克的身份不便对其他人透露,因此扮做了他麾下的士兵,他让侍卫只带俊克来望台相见。 至于其他的颜家人也最好先隐藏身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待到有机会唐世勋再和他们私下见面便是。 唐世勋不禁暗松了一口气,还好颜俊克等人也有顾虑,否则若是十八个未来大舅哥往他面前一站,人名就得记十八个,若记错了岂非怠慢大舅哥?那场面想想就让人犯愁。 况且,万一哪位大舅哥是个直肠子,当众问他唐世勋何时去迎娶阿梓,他该如何作答?今年还是明年?连他自己都还未将此事提上议程不是? 这人丁兴旺的家族委实让人一言难尽,去年冬至之前,为了陪阿梓去见她爹颜兆丁,唐世勋就曾听阿梓说了许多有关陡军和颜家的往事。 要说灵渠,那自是早在秦始皇的时代便已修建,而到了大明太祖皇帝的洪武二十九年,朝廷为征讨桂西叛乱,敕命监察御史严震直负责通修灵渠以保证军运。 当严震直疏通灵渠后,他从中原带来的部下之姓季、宿、颜的三位指挥使接到朝廷敕命,留下护屯灵渠的三十六道陡门,此即大明独一份的军种,陡军。 此后这陡军的季、宿、颜三家便在六七十里的灵渠及周边繁衍生息,距这明末都已过去了两百好几十个年头,这三姓之后人已是不知凡几。 灵渠乃沟通中原与岭南、安南等国的必经之所,地理位置极为重要,陡军又占着这灵渠的地利,战斗力如何另说,但陡军无疑是桂林府北部的一股名正言顺的军头势力和实打实的地头蛇。 加之灵渠距离广西省会桂林城只有百余里,陡军三姓直系的之后与省城的诸多军政要员、豪门望族之间有着极多的姻亲关系,如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的女儿嫁给了陡军现任指挥使季大人,这等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数不胜数。 且阿梓那时还告诉唐世勋,虽然陡军过了这两百余年后,正兵人数顶多也就八百到一千人,但陡军与广西护卫、桂林中卫、桂林左卫等卫一样都隶属大明左军都督府直辖,陡军人数虽少但与各卫同级,都有卫指挥使,要知道整个广西拢共才多少个卫指挥使? 当初唐世勋因功被陈副总兵授予百总之职后,阿梓甚是不快地埋怨陈副总兵小气,想她爹爹颜兆丁可是从三品的世袭副指挥使,她舅舅季荣祖是正三品的陡军指挥使,而她舅舅的岳父吕老大人更是从二品的都司同知! 就连当时在东安城保护阿梓的五个堂兄弟,年纪最小的颜俊介都是世袭百户,她堂兄颜俊臣更是世袭千户呢。 因此那时阿梓还曾跟唐世勋打趣道,你若是正儿八经地将奴家娶进门,只消三到五年,奴家至少能帮你在广西运作个千户来当当,这岂不比你在这湖广打生打死的才得个百总要强?当然,若是你能入赘我颜家,那以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哩!你本就有功名在身,便是广西都司衙门的实权职位都能帮你争一争不是? 但凡他唐世勋不是魂穿到这明末乱世,他恐怕还真的有些意动了,入不入赘的另说,但有个从三品的岳丈做靠山,且这岳丈虽有不少子女但只有一个儿子和阿梓是嫡出,就如洪山海适才所言,他唐世勋这造化还不够好? 可惜这是明末!无论两广还是云贵又还有几年安稳日子过?他唐世勋即便想偏安一隅也只是奢望,何况他觊觎的是湖广大部分地区即将出现的权力‘真空期’!又岂会跑去广西做赘婿? 话说回来,娶阿梓这个老婆是必须的,若是唐世勋将来真的在湖广举步维艰之时,至少在他背后还有一股可能用得上的奥援不是?这等有备无患的划算婚姻他怎能错过? 当然,唐世勋也没想到阿梓会这么快便帮他在广西谋划着何事,且还把她在苍梧水师任千总的远房堂兄颜俊克给叫来了湖广。 虽然洪山海只说颜俊克是颜兆丁的侄儿,但唐世勋却知道颜俊克该不是阿梓的直系堂兄。 因阿梓去年时就跟他提过一嘴,陡军三家的后人太多,除了直系在陡军当中有世袭军职,其他的旁枝要嘛成为普通陡军士兵或在灵渠及周边讨生活,要嘛成为三姓直系的佃户仆人等等,而有不少旁枝则早已远走他乡。 唐世勋据此推测,那颜俊克虽是颜家的‘俊’字辈,但应该是旁枝远亲。 至于说颜俊克称颜兆丁为四叔,是因颜兆丁在家排行老四,在他上边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而他之所以能接过陡军副指挥使的职位,是因他的两个兄长都是庶出,而他乃是嫡出。 就在唐世勋想着心事之时,洪山海拍了拍他的肩膀,颜俊克来了。 唐世勋从望台上向下看去,洪山海的侍卫带着一个穿着黑衣的瘦高男子,两人已走到了烽火台外的空地上。 只见这瘦高男子皮肤黝黑、须发灰白颇多皱纹,鹰钩鼻、薄唇细长眼,眼神锐利而深邃,只从这面相来看那自是与‘俊’字毫不搭边。 唐世勋不禁暗忖,看这颜俊克怕不得有四十来岁,而且从此人的相貌来看,恐怕不是个善茬。 第606章 公事背后的博弈(一) 当颜俊克走上望台与唐世勋、洪山海见礼之后,默默观察着眼前这个都快被他堂妹梓玉夸成朵花似的唐世勋。 洪山海则从袖中将那块古拙的铜腰牌交给颜俊克,随后借口去外边看看情况走下了望台。 唐世勋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矜持微笑,他同样也在近距离观察着颜俊克的细微表情。 在颜俊克接过洪山海递来的腰牌之时,唐世勋敏锐地察觉到颜俊克那锐利的细长眼中划过了一抹异色,且他握着那块腰牌时连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两世为人的唐世勋已是从这两处细节当中品出了颜俊克的一些无奈心思来。 唐世勋晓得那块铜腰牌并非是颜俊克的,而是与他同来的某个陡军颜家的百户的腰牌,这该是颜俊克交给洪山海以便于跟唐世勋有机会单独说话的‘敲门砖’,此时敲门砖的作用已过,洪山海自是将腰牌还给了颜俊克。 无论颜俊克在苍梧水师混得如何,但宗家永远是宗家,若宗家势弱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但宗家的颜兆丁有如此深厚的底蕴与人脉关系,莫说别的,若非颜兆丁的运作,颜俊克岂能得到广西巡抚陈大人的那道别有深意的手令? 况且颜俊克即便已是苍梧水师的千总,但这千总属于大明的营兵制而非卫所制,只有世袭的千户,而无世袭的千总。 亦即是说,颜俊克在那苍梧水师再如何努力也没法给后代留下个‘世袭’的牌子,从这个角度而言,他的千总职位哪怕是与陡军的一个世袭百户相比,孰轻孰重可是见仁见智了。 唐世勋暗忖,或许,这便是颜俊克生为颜家旁支的无奈吧? 颜俊克自然不会想到唐世勋只从他一闪而逝的眼神当中就能品读出何事来,因堂妹梓玉说唐世勋比她还小两岁,而颜俊克都已四十多岁,他长子的年纪都比这小子要大不是? 即便堂妹梓玉把这小子夸得再是天花乱坠,甚至隐晦地说唐世勋能左右唐老夫子和整个唐家军的走向!但颜俊克岂会当真?他只当这是堂妹梓玉爱惜情郎才给这小子脸上贴金罢了,这甚至还让他对唐世勋生起了鄙夷之心。 说白了,若非四叔颜兆丁的嘱托,他颜俊克又岂会来找唐世勋? 这时唐世勋率先开口了,他拱手问道:“俊克兄,洪叔适才对在下尚有许多未尽之言,也让在下有诸多颇为费解之处,还请俊克兄为在下解惑。” 颜俊克轻嗯了一声,遂将他此来的原委详细道出。 他首先便说起了他的公事,此乃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所托并得到广西巡抚陈大人的鼎力支持,即秘密调查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 广西巡抚陈大人交给颜俊克的那道手令中所写的‘紧要之事’便是此次调查。 这黄毅乃是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嫡系,而杨总兵与吕大人的矛盾之深,在广西的军政两界是尽人皆知,若是些私下里的暗斗和龌龊也还罢了,即便巡抚陈大人也只是做个和事佬,从不会因此而偏帮谁。 但这一回不同,此事还得从去年冬季广西兵进入东安县境内说起。 当时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前前后后共调集了九千七百余广西各族的土司狼兵,虽说狼兵都是后娘养的,那待遇与役夫相差无几,但狼兵来了多少人、战死多少、回去多少,广西都司衙门不得给那些土司老爷们一个交待? 正是这事捅出了大篓子来,当正月元宵节广西兵全面撤离时,土司狼兵只有五千三百余人回去,亦即是说被报为战死者竟达四千四百余人! 要知道除去九千余土司狼兵以外,其他的广西兵还有三万余人在东安县境内,而其他广西兵的战死者不足三千人,但狼兵居然死了四千四百余人!这狼兵将近五成的战死率可让吕大人如何跟各府的土司老爷们交待? 但当时为了遵两广总督沈大人之命,撤回广西自是第一要务,而那战报又是广西杨总兵的手下所写,吕大人即便感到事有蹊跷也只能容后再思考对策。 到了二月初一,即广西兵撤离东安县的半月之后,就在吕大人回到桂林府城不久就听到了一则耸人听闻的‘秘闻’。 据说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在被零陵城唐夫子俘虏之后,为了脱身而帮唐夫子去招降三千余土司狼兵,但实际只有一千一百余狼兵归顺了唐夫子,另有两千狼兵被黄毅给设计坑杀! 这则秘闻把吕老大人给惊得险些背过气去!当时他老人家本就在发愁该如何向柳州、庆远、思恩、浔州和南宁这五府的土司老爷们交待,若是让那些土司老爷们听说黄毅居然设计坑杀两千狼兵,这麻烦可就大了啊! 可偏偏这则‘秘闻’就如长了翅膀一般在整个桂林府城都传遍了去!广西巡抚陈大人也坐不住了,一旦那些个土司老爷听到这则秘闻又岂会不闹将起来? 若是多舍些抚恤金还是小事,就怕别有用心的土司趁机把事情搞大,到时谁能弹压得住? 特别是浔州府与柳州府的南部,那片区域当中有个大藤峡,从太祖皇帝那会儿开始大藤峡的各族人就时叛时降没个安生,直到天启朝才稍稍安稳了些,这可是闹腾了两百好几十年!甚至连桂东重镇苍梧城都曾被大藤峡的各族逆贼给攻破过,历任广西巡抚因着大藤峡叛乱而丢官掉脑袋的还少?巡抚陈大人光是想想就已手脚发软。 而如今广西军政要员当中与土司们关系最好的便是都司同知吕大人,因此陈大人自然是召吕大人去紧急磋商。 正巧苍梧水师的千总颜俊克率队护送‘韶南兵备道’的兵宪徐大人回乡丁忧,而颜兆丁又写信给吕大人说起颜俊克,且信中的意思很明确,俊克是他颜兆丁的侄儿,忠心绝无问题,若要去调查黄毅,俊克定是上佳之选。 虽说吕大人跟颜兆丁之间没有姻亲关系,但陡军指挥使季荣祖乃是吕大人的女婿,而季荣祖与颜兆丁又是表亲,因此吕大人和颜兆丁的关系也非常密切。 何况韶南兵备道的兵宪徐大人的亲堂妹乃是颜兆丁的发妻,徐大人不仅在广东的人脉关系很广,且与两广总督沈大人也关系甚佳,而徐大人亦是向广西巡抚陈大人推荐了颜俊克。 后来颜兆丁又写信给吕大人,黄毅绝对经不起查!何况,让一个曾做过俘虏的黄毅继续坐镇广西的北玥门户全州城,广西的军政要员们有几人能安心?如若操作得当,全州守御千户所未必不能换上个亲近之人云云。 除此以外,另有陡军指挥使季荣祖、广西三司的一些要员、桂林知府、平乐知府和梧州知府等诸多的广西军政要员皆为此事上下走动。 在这多方运作之下,颜俊克被巡抚陈大人定为调查黄毅的密使,而且颜俊克的权限极大,一旦查得真凭实据便直接越过‘永宁兵备道兼桂林分巡道’与广西都司,将实据呈交广西巡抚衙门! 之所以如此,是因黄毅能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位子上坐这许多年,可离不开广西杨总兵和永宁兵备道的支持,虽说永宁兵备道的一把手兵宪大人已是换了好几任,但广西杨总兵、黄毅皆与永宁兵备道除兵宪大人以外的诸多官员们过从甚密。 而广西都司的内部同样派系林立,就比方说那正三品的都司佥事郭大人,他事事都与从二品的都司同知吕大人对着干,这郭大人就差在脑门上刻着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名字了不是? 当颜俊克将他此来的公事说罢以后,遂不再说其他,而是双手撑着木栏杆远眺,他是给唐世勋时间消化他说的话,同时也想看看这唐世勋能从他的话中品出怎样的意味来。 唐世勋自是不便在颜俊克面前用笔纸将这些密事记录下来,但他已是全神贯注的将颜俊克说的关键信息记在了脑海中。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啊!唐世勋已是从这公事的背后看到了一场广西军界的凶狠博弈,而他,还真就成了这场没有硝烟的博弈当中的关键人物。 难怪颜俊克连公事都要来湖广永州府,他不就是为了来求证全州守御千户所黄千户是否当真坑杀了两千狼兵? 而关于这件事,唐世勋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去年冬季,当广西杨总兵麾下将士夺得了零陵城以南的富家桥防线以后,曾派广西右卫的一个姓韦的世袭千户带队,率三百官兵和三千二百余狼兵自富家桥秘密渡过潇水,而后迂回至零陵城以东的雷公大岭一带。 值得一提的是,这韦千户有一半的壮族血统,他的外祖父乃是广西柳州府南部的一位土司老爷,而且韦千户还是吕大人的远房侄女婿。 当时这韦千户的任务是袭扰零陵城东部外围并拿下四达亭,进而伺机攻占零陵城东北方向的接履桥营地。 一旦拿下接履桥,北边由楚江圩攻来的官兵再拿下画眉铺营地,零陵城的东北方向将再无险可守,若当真如此,广西杨总兵的四面围城之策可就大致成形了。 因此对于唐世勋和柳将军而言,接履桥营地绝不容有失!他们遂共同制订了合理的对策,之后由柳将军派其最擅守的副将周勇钉死在接履桥营地,待到狼兵突袭之危解除后,周副将又即刻赶赴接履桥以北的画眉铺营地组织防务。 而柳将军的外甥秦九则主动请缨去接履桥营地居中调度,且正是在秦九的策划下掀起了反攻韦千户的战事,秦九率三千余柳家军夺回了接履桥以东的四达亭,进而将韦千户的数百士兵和三千余狼兵赶回了尖嘴岭和雷公大岭一带。 到了今年正月初一,唐世勋的队伍取得西塘观大捷,好巧不巧的是还把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给俘虏了。 而黄毅的亲弟弟黄嚭是想方设法地与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拉关系,要扩建门滩东码头?没问题,黄嚭直接砸银子买下承建权,且他还提出无偿赠送价值十余万两的黄铜和精铁等紧俏物资给唐夫子,就为了能赎回他的亲大哥黄毅。 不过唐世勋所图更大,他让黄嚭做起了超级掮客,与广西杨总兵来了一桩极其私密的‘双赢买卖’,即唐世勋公开发行‘黄田铺军债’,并从军债之利当中抽出四十余万两银子换得杨总兵和平撤离黄田铺大营。 反正杨总兵要在元宵节撤回广西不是?一座完好无损的黄田铺大营能换得几十万两现银,这对于杨总兵和唐世勋双方而言可不就是一笔双赢的好买卖? 但那笔双赢的买卖可跟俘虏黄毅无关,因此被俘虏的千户黄毅想要回全州还得完成唐夫子交待的另一件事,即招降还在雷公大岭一带晃荡的三千狼兵! 黄毅对于这支狼兵自然清楚,因为他早先驻守富家桥营地时就得到过杨总兵的密令,秘密护送韦千户一行三千五百余人渡过潇水。 到了正月初三的夜晚,唐世勋在门滩军营内召见了俘虏黄毅,两人密议了许久,且他承诺只要黄毅能帮他招降雷公大岭的三千狼兵,他便放黄毅回全州。 也正是在那时,黄毅阴笑着献策道:‘夫子,在下以为与其劝降那么麻烦,莫不如直接坑杀了实惠!只要有一支伏兵……’ 唐世勋虽鄙夷黄毅的坑杀毒计,但他也并未完全否决之,他当然是希望能够全部招降,可黄毅说的也没错,若是那韦千户的三百官兵和三千二百余狼兵硬是不投降,不杀难道还放了? 若是当真放了,从零陵城南门到门滩的数万间难民窝棚怎么办?门滩和富家桥等地的码头又怎么办?这些地方岂非全都处于极大的威胁当中? 不过唐世勋也只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具体该如何招降,则交给了他的头号参谋童英去策划,并由黄毅来辅助。 没办法,当时唐世勋只在门滩军营待了一个晚上,大年初四的清早他就带着亲兵仇大刚等二百余骑兵火速南下泷泊镇,因他大年初五要跟道州申家军的代表在泷泊镇进行会晤。 待到他从泷泊镇返回门滩军营时已是正月初七的夜晚,那时童英已率军带着黄毅去往雷公大岭的雷公洞一带了。 直到正月十三,童英方才带着黄毅回来向唐世勋复命,以盘辉和农昆为首的一千一百余狼兵投降,宣誓效忠唐夫子并加入唐家军,至于韦千户等三百官兵和另外两千出头的狼兵,全都死在了雷公洞! 第607章 公事背后的博弈(二) 唐世勋想到这儿不禁暗自挠头,虽然黄毅的确曾向他献策说招降狼兵莫不如直接坑杀,但在雷公洞死了那么多官兵和狼兵,这还真不关黄毅和童英的事。 当时的情况是,韦千户率领的三百官兵和三千二百余狼兵在被秦九打回雷公大岭一带之后,还剩三百官兵和两千九百余狼兵,亦即是说他们发动接履桥战役和之后被秦九率柳家军反攻至四达亭、尖嘴岭等地,实际上只战死了三百个左右的狼兵而已。 在大年初八的白天,童英已率近两千唐家军步兵在雷公洞一带布下了天罗地网,而黄毅则带着十个唐家军的士兵去将韦千户等三千余人全部诱进了埋伏圈内。 从这一点来看黄毅的确有些责任,但黄毅又委实很冤枉,因为他根本就没招呼在外围埋伏的童英率兵攻打韦千户等人,其实他只能算是一根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导火索’而已。 当黄毅带着韦千户这支队伍进入雷公洞伏击圈的那晚,他和韦千户以及十几个各族的狼兵头领坐在一起议事,黄毅本是要跟大家伙好生聊聊何去何从的问题,但他都没说几句话,更别提甚招降了,结果那些个狼兵头领就已经先闹将了起来。 诚然,韦千户有壮族血统还懂说壮语,但那近三千狼兵当中可是壮、瑶、侗、苗等各族人皆有,且这各族当中又有不同的支派,这本身就很难驾驭不是? 倘若有吕大人在又或是打顺风仗还好说,但他们这一路都被秦九给打回了崇山峻岭间,那些个狼兵头领谁不抱怨是韦千户胡乱做决策又贪生怕死才导致这等结果? 况且韦千户带去的三百官兵连根毛都没掉,死的三百来人全是他们狼兵,韦千户又只会在后边指手画脚,哪个头领心头能舒坦? 其中有的狼兵头领勉强还在支持韦千户,有的已经对韦千户极为不满,总之,这支队伍的军心本就已经很不稳定。 而这些狼兵头领都认识黄毅,因为黄毅可是广西杨总兵身边的红人,那张脸还能认错?且他们这些头领多多少少都会说些汉语,因此他们就七嘴八舌的让黄毅给评评理,是不是韦千户的决策失误才导致他们这一路打成这等鸟样? 甚至有个叫农昆的狼兵头领已经指着韦千户的鼻子破口大骂,若非韦千户这个没卵蛋的贪生怕死带头逃跑,他们能丢得了四达亭? 这农昆也是壮族人,且还跟韦千户的外祖父是同辈,但农昆当着黄毅的面如此骂他,他又如何能忍得住这口气?因此他自然是反骂农昆不识抬举云云。 黄毅当时就已嗅到了极大的危险气息,他知道韦千户已经没法驾驭这帮桀骜不驯的狼兵头领们,而他也怕被殃及池鱼不是?毕竟他就带了十个唐家军的士兵而已,若是这帮暴躁的蛮子突然拔刀砍了韦千户,会否连他也一并砍了? 结果真如黄毅所料,盘辉、农昆和雷盛等几人正是最为恼恨那韦千户的狼兵头领,也正是盘辉突然拔刀砍杀了韦千户! 这还不止,盘辉、农昆和雷盛等几个头领的手下早已埋伏于周围,那些个亲近韦千户的头领们居然也全都被砍杀殆尽!这显然是早有预谋啊? 这等突变是险些把黄毅给吓尿了去,他是动也不敢动话也不敢说,就那么面色苍白直愣愣地坐在火堆前,而盘辉等人也没空搭理他,因为韦千户和半数狼兵头领被杀,其麾下的将士们岂会不知? 而后就在那雷公洞的密林中,三百官兵和两千九百余狼兵展开了惨烈的内讧厮杀。 这可让外围的童英既纳闷又欣喜若狂,他自然以为是黄毅来了一出挑拨离间的精彩戏码,这才导致三千多人窝里斗不是? 当时童英的伏兵也才不足两千人而已,他果断调整战术,将整个包围圈的范围再扩大两成以便于隐藏形迹,若有想要跑出包围圈的就擒住,待到人家窝里斗接近尾声再考虑下一步是否招降。 这场窝里斗的厮杀从正月初八的深夜直打到正月初九天放亮才结束,要说各族的土司狼兵们之间打起来是真够狠,他们相互间根本就没有投降一说,反正投降也要被对方割脑袋,那还不如战死。 盘辉等人这边最大的优势是他们早有预谋,且他们的人数与对方相当,都在一千四五百人上下,而对方的那些头领们因着跟黄毅开‘座谈会’而全部被砍杀掉,因此对方无疑处于群龙无首之状。 且狼兵们还有个特性抑或说惯例,若是头领被杀,无论如何也要把头领的尸首给带回去,否则如何跟土司老爷、族老和族人们交待? 故此,对方的狼兵们没有一个人逃跑,全都抱团与盘辉这边死战,其实他们就是想去抢回各自头领的尸体再伺机逃跑来着。 而盘辉这边也是深知对方的意图,但他们还真就是存着要将对方一网打尽的念头,因此他们将那些死去的头领全都堆在位于中心点的黄毅身旁,就等着对方的狼兵来攻抢。 至于韦千户带来的那几百个广西左卫的士兵则早已被双方的狼兵们给屠戮殆尽。 正月初九天放亮,活着的只剩下盘辉、农昆和雷盛等一千一百余狼兵,其他的近一千八百个狼兵不是死于这场窝里斗就是中了各种毒箭后不治身亡,这其中有三百余人是盘辉等人麾下的狼兵。 惨烈啊!枯坐一宿不敢合眼也不敢有异动的黄毅一声叹息,而他这一宿已是想好了不知多少个对策,剩下的这些狼兵,可以为唐夫子招降了。 毕竟盘辉等人搞出了如此大的内讧事件,若是被传回广西去,广西都司或许也就是责骂一番,最多是为了韦千户等数百官兵之死而砍了盘辉等为首者的脑袋,但他们手下的狼兵也会没了活路。 因对方那些死去的狼兵上面的土司老爷、族老及族人一旦知晓内情,必然会为之报仇。 当然,某些‘胸怀大志’的土司会否借此闹出更大的幺蛾子来,那可就说不准了。 而当时盘辉等人听黄毅说起了这些之后,便问他有甚好的建议,黄毅自是建议他们去投靠唐夫子。 加之当时童英的包围圈已经在逐渐向内收缩,黄毅立即让随他同来的十个唐家军士兵将盘辉等人要投降之事转告给童英。 这不仅是为了促成此事,黄毅也是为了自保,否则一旦盘辉等狼兵再跟童英的人来上一仗,处于‘人质’状态的黄毅可就真的必死无疑了。 好在童英收到了消息,且盘辉等人都已鏖战了一整宿,再打下去还有何胜算?加上黄毅的再三保证,他们选择了投降。 到了正月十三,童英与黄毅回到门滩营地向唐世勋汇报了此次事件的始末,当时黄毅的神色很是复杂,似乎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便明言。 而当时唐世勋虽察觉到了黄毅的欲言又止,但既然黄毅不说他也并未追根问底。 至于说死了多少狼兵,又是因何死?在唐世勋的立场而言这些都不是重点,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即招降了多少狼兵,又是否愿意宣誓效忠唐夫子并加入唐家军。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是山地营狼兵的统领盘辉、副统领农昆还是千总雷盛等人,对唐夫子和唐家军都颇为忠诚,这个结果自然是让唐世勋甚为满意。 第608章 公事背后的博弈(三) “唐公子,唐公子?”颜俊克见唐世勋一直沉吟不语,他有些不满地催促了两声。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后淡笑道:“俊克兄,这起‘传闻’可是阿梓告诉吕大人的?” 颜俊克瞥了他一眼:“是与不是,唐公子很在意?” 唐世勋闻言心里已是有底了。 当正月十三那日盘辉等一千一百余狼兵加入唐家军之后,唐世勋并未就此事对参与雷公洞伏击的唐家军将士们下封口令,这并非是他相信那近两千的唐家军将士会守口如瓶,而是没必要。 为何?因为当时发生了几件引人注目的大事,如黄田铺大营被唐夫子‘夺’回,北边的楚江圩被柳将军‘攻’下,这两起大事件在零陵城内外是尽人皆知。 而元宵节那日广西兵又全面撤回广西境内,许多对战事感兴趣的士人皆在府学宫内畅谈唐、柳两家军队的下一步战略,军债事务所内亦是传出了各种与之相关的小道消息,这些可都是当时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至于发生在雷公洞的那场狼兵内讧的战事,就连唐家军参谋部的童英都没兴趣提及,更遑论其他的普通将士了。 毕竟,狼兵的内讧会产生怎样的影响,那都是广西军政要员们才会去关注的重点,这跟零陵城内外的军民有甚关系? 那时唐世勋亦是如此,他知道这起事件会在广西产生某些影响,但他也料不到影响会有多大,毕竟他哪晓得广西军政两界历来对于涉及各族土司的问题有多敏感? 而他唯一就此事做出的相关举措是,将此事的始末写成密卷并让高靖存放于‘梓’组织的档案室内,且他还吩咐高靖莫要将此密卷内容告诉各地的情报人员。 若高靖真的按他的吩咐来办,那么无论是冷水滩的郑罡、东安城的颜俊尧、祁阳城的薛正、全州的刘志贵等等,他们应当都不会知晓这起事件的始末。 可偏偏这起事件被精心篡改成黄毅坑杀二千狼兵的‘秘闻’,且还在四五百里地之外的广西省会桂林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虽说高靖已背叛唐世勋投靠了秦九,且高靖与其整个‘梓’组织都已被王秀荷给连根拔起杀了个干净,但单以这起发生在桂林城的‘秘闻’事件来看,唐世勋自然看得出与秦九无关,这极可能是高靖私下将密卷内容传递给了阿梓。 唐世勋对于这个推测颇为肯定,因他知道高靖很是爱慕阿梓,就连这厮建立的组织都以‘梓’来命名不是? 何况也只有阿梓得知此密卷的内容,才会知晓此事对于广西军政两界会产生怎样的影响,而吕大人又与颜家关系密切,吕大人想以此事来做文章并扳倒黄毅,委实合情合理。 想及此,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笑道:“俊克兄,关于此次事件,吕大人是想要真正的事实,还是想要一个他所希望的事实?” 颜俊克的细长眼中划过一抹讶色,他自然明白唐世勋的言外之意,但他没想到这小子的心思会如此通透。 要知道广西巡抚和三司官员们对于各族土司之间的龌龊与斗争极为关注,就怕某些别有用心的土司借机搞出甚大的幺蛾子来。 广西军政两界历来的大方针之一就是维持与安抚各族土司们之间的微妙平衡,说白了就是做和事佬。 而即便是广西军政两界与汉人的豪族们要剥削各少数民族也会尽量避免做得太绝,以免引起不可预料的后果而难以弹压。 毕竟这等因盘剥太甚而导致的各族叛乱发生了太多起,那可是从明初直至天启朝都没消停过,但自崇祯元年至今,可不就安稳十七年了? 但三千广西狼兵居然在湖广的劳什子山岭里边自相残杀?且当中还涉及如此多的各族及族内各分支的土司狼兵,这等荒唐的噩耗谁敢说给土司老爷们知晓?否则还不得直接挑起桂中诸府的土司们相互攻伐血战? 一旦桂中乱了,桂西和桂南那些势力更为庞大的土司老爷们岂会不趁机兴风作浪?稳定的大局面岂非要毁于一旦? 颜俊克自然晓得唐世勋的言外之意是问他吕大人开出怎样的条件?于是他神色不愉地皱眉道:“怎的?连我家堂妹梓玉将来都要嫁给你,这么点小忙都不愿帮?” 唐世勋如何不清楚谈判已经开始? 若吕大人想达成其所希望的‘事实’,那就需要唐世勋这边拿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黄毅就是坑杀两千狼兵和韦千户等三百官兵的罪魁祸首! 但是,唐世勋凭甚要帮着吕大人去扳倒黄千户?只因为他唐世勋将来会娶陡军颜副指挥使的宝贝女儿阿梓?这就要无条件地帮助陡军甚至是吕大人? 笑话!唐世勋在前世见过多少政治联姻?除非双方实力极其不对等,否则玩政治的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无论阿梓美若天仙亦或奇丑无比,无论唐世勋自己生得如何,也无论两人之间有没有感情,对于她背后的家族势力与唐世勋背后的势力而言,这些根本不重要,他俩在一起最大的作用就是搭起一座桥梁。 至于这座桥梁坚固与否,那就看双方能给出多少利益了。 就比方说零陵城的秦、柳两家,他们与唐世勋所扮的唐夫子之间就有一座尚算稳固的桥梁,那就是秦家大小姐秦薇儿。 即便秦薇儿是个寡妇,且她跟过献贼孙将军,之后又跟了薛刚,但这些对于整个柳家军和唐家军而言重要吗? 唐世勋虽然还未与秦薇儿有夫妻之实,但他可从未嫌弃过她的过往,因为没必要,秦薇儿就是沟通柳家军与唐家军的桥梁,只要她做好这一点便足矣。 从这个角度而言,唐世勋与秦薇儿实际上就是一桩没有夫妻之实的政治联姻关系。 随即唐世勋语气平淡地说道:“小忙?颜千总,若这是吕大人和颜副指挥使的意思,那你我也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谈下去了,在下今日事务繁忙,告辞了。” 说罢,唐世勋对颜俊克拱了拱手,转身便欲沿着木梯走下望台去。 第609章 果子太小没嚼头 “且慢!” 颜俊克见唐世勋说完便转身告辞,他适时地开口阻止,旋即他冷笑道:“唐公子莫要在意,适才那话只是我个人的意思,这不是想看看你对我那堂妹梓玉有多重视?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此来的私事?” 唐世勋并不在意颜俊克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他转身走回望台的木栏杆边,神色平静地说道:“俊克兄,若是在下有空闲,陪你打上几个时辰的机锋也无妨,但今日事务委实繁忙,你将此来的目的与事情全都说清楚了便是。” 随即他话锋一转:“顺道提醒俊克兄一句,若颜副指挥使他老人家真有意将阿梓许配于我唐世勋,我唐世勋自会用最盛大的场面去迎娶她!但若是贵方此次是想以阿梓的婚事为筹码来说事,那我真没兴趣听,说白了,她只是沟通贵方与我方之间的一道桥梁,仅此而已。” “你!”颜俊克那张满是皱纹的黝黑老脸上难掩惊诧之色,这个小子怎会如此冷静而精明? 颜俊克甚至有种错觉,他不是在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说话,而是在跟一个心性坚硬而又老于世故的年长者说话一般。 想归想,但颜俊克也不是性情暴躁的人,何况他此来还真不是要以堂妹梓玉的婚事为筹码来说事。 颜俊克深吸了一口气收敛心神,随即沉声道:“唐公子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再啰嗦,诸位大人又岂会拿儿女亲事当甚筹码?我此次奉命而来的私事有几桩……” 只听他条理清晰地逐一说明,第一桩私事是,吕大人要求拿到黄毅设计坑杀韦千户等三百官兵同僚与两千狼兵的恶毒行径之铁证! 作为回报,颜俊克将公开身份去东安城找陈副总兵,要求东安城的官兵出兵协助唐世勋,绝不会让唐世勋在此孤军作战。 第二桩私事,吕大人要黄毅在东安县境内犯下的诸多罪证,比如私售黄铜精铁等军用物资给零陵城的唐家军和柳家军,又比如私售粮草皮革等后勤物资,凡此种种之罪证多多益善。 作为回报,桂林府城诸多豪商在全州城的掌柜与代表们,将会赶往零陵城认购全部的祁阳军债。 第三桩私事,吕大人要一封盖有唐夫子印章的亲笔信,内容要涉及广西杨总兵与唐夫子之间私下的秘密协定,即杨总兵以白银四十余万两和平‘转让’黄田铺营地给唐夫子的秘事。 作为回报,吕大人承诺在三个月之内由桂林府城的粮商们向零陵商会出售十万石粮草。 颜俊克指出,这十万石粮草不以如今东安城和零陵城的物价交易,而是按桂林府城的粮价,这可是笔让人心动的好买卖! 当颜俊克说罢以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根拇指粗细的两寸竹管,并郑重地交给了唐世勋。 颜俊克沉声道:“这是梓玉给你的密信,洪山海之所以来投奔你,是因梓玉让我将这信中的某些内容透露给洪山海知晓,至于吕大人所提的私事与回报,无论你同意与否,又或是有甚别的要求,劳烦明日给我一个答复。” 随后颜俊克对唐世勋抱拳施礼,转身离开了望台。 唐世勋独自一人站在望台上默默地从竹管中掏出阿梓的密信,只见信很长且全是用暗号密语所写,而且是阿梓来到零陵城之后设定的第三代密语。 由于那时高靖和郑罡等第二期的细作学员们才刚刚熟悉了第二代密语,因此唐世勋虽知晓阿梓的第三代密语,却并未在情报网内推广,因此除了唐世勋以外,就连薛正和岳三水等人也不知晓这套密语。 阿梓在密信中将颜俊克此来的公事、私事与前因后果全都详细地告诉了唐世勋。 首先是起因亦或说契机,正是高靖秘密派人将两千狼兵死在雷公洞的秘事告诉了阿梓,该消息传给阿梓的时间是正月底。 阿梓将此秘事告诉了她爹颜兆丁,父女俩在商议之后,阿梓于二月初一拿着颜兆丁的两封亲笔信赶去了桂林府城,并将其中一封信交给了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且还告诉了吕大人有关两千狼兵被坑杀的秘密。 吕大人对于此秘密极为上心,这涉及土司和狼兵本就是可大可小的敏感问题,而吕大人又是广西都司衙门里跟各府州的土司老爷们关系最佳者,就连广西都指挥使大人和巡抚陈大人在土司问题上都对他极为倚仗。 而黄毅乃是广西杨总兵的嫡系,吕大人和杨总兵又早已是水火不容,这等好机会岂容错过? 恰巧韶南兵备道的兵宪徐大人回桂林府城丁忧,且徐大人又是颜兆丁的夫人之亲堂兄,当阿梓将二千狼兵死在雷公洞之秘事告诉吕大人之后,阿梓又带着他爹颜兆丁的另一封亲笔信去找她的堂舅徐大人。 阿梓和其父颜兆丁是打算趁着吕大人借二千狼兵死于雷公洞之事而针对黄毅时,推荐颜俊克作为调查密使,甚至于说颜兆丁和阿梓是在觊觎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之位。 颜兆丁乃是陡军副指挥使,阿梓又是女儿身,这父女俩自然不可能坐上那个位子,但颜俊克并非世袭陡军,且无论资历和战功等都不算差,颜兆丁和阿梓还真存着把颜俊克推上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之位的心思。 无论能否促成颜俊克坐上那个位子,但在颜兆丁和阿梓的牵线搭桥之下,吕大人和徐大人等人都向广西巡抚陈大人推荐颜俊克为调查密使,这无疑是给了颜俊克一个难得的好机遇。 只要颜俊克能圆满完成搜集黄毅罪证的任务,即便当不上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也必然能有其他的好前程。 这便是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和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之间的利益合作,在他们背后必然还有更多的参与者,毕竟就连广西巡抚陈大人都已经身在此局当中了不是? 而之前唐世勋听颜俊克说了这些事之后就有一个疑问,即便颜兆丁是韶南兵备道徐大人的堂妹夫,但徐大人都已回乡丁忧,为何要掺和广西军政要员们内部的政治博弈?这对徐大人有何好处? 直到唐世勋看了阿梓写的这封密信之后才豁然开朗,这跟徐大人‘丁忧’有着极大的关系。 按明制,官员的父母逝世需回家守孝二十七个月至三年,此谓丁忧,而一旦回乡守孝便需暂离公职,即‘去官作缺’,这等于说是中断了至少三年以上的仕途。 虽说这徐大人还被颜俊克称为兵宪大人,但实际上徐大人已是没有官职的候补官员,而即便他守孝三年期满,还得回京坐在冷板凳上等待上岗,至于要坐多久的冷板凳,那就看他的人脉关系与手段了。 但无论徐大人有怎样的手段,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即他不可能再坐回韶南兵备道的兵宪位子上,因他回乡丁忧之后,韶南兵备道的兵宪空缺必然会被别的官员所填补,而大明丁忧制度中除了少数特例之外是不允许丁忧期满的官员官复原职的。 唐世勋在前世可不知这等动辄中断仕途三年以上的丁忧制度,但他这具身体的前身记忆当中对此制度却很清楚。 因他们唐家这一脉的曾祖父当年曾做到一府的同知之位,正当要更上一层楼之时却因丁忧而致仕途中断,要知道大明的官员们为了上岗可是使劲浑身解数进行激烈乃至残酷的竞争,因此他们的曾祖父在三年丁忧期满之后,虽是坐了两年的冷板凳后得到起复任用,但直到致仕也再未得到过一府同知的实缺。 既然有这等制度在,那自然就会有特例,此谓之‘夺情’,亦即是说官员在丁忧期间被朝廷夺情启用,比如万历朝的名相张居正便曾在丁忧期间被夺情起复,然而这等被夺情起复的特例委实太过稀少。 虽说徐大人曾是一路兵备道的兵宪,且是广东臬司衙门的佥事,这已是正五品的实权官员,但单单是广东省就有八个兵备道,遑论整个大明的两京十三省乎? 因此徐大人几乎不用去奢望会被朝廷夺情起复的渺茫机会,他能在三年丁忧期满后的一年内得到起复任用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而在丁忧制度当中还有一个重点,在家丁忧的官员依旧是朝廷治吏的考核对象,并受当地官员与监察御史的监督,且这个考核结果是决定丁忧官员在期满后的擢升或降除之重要衡量标准。 不得不说这徐大人是幸运的,他的亲堂妹是颜兆丁的夫人,而妹夫颜兆丁更是有个好女儿颜梓玉!因此徐大人回乡丁忧才刚刚开始,就得到了一个能让他获得极大政治利益的人,唐世勋。 没错,阿梓在密信中写道,她将唐世勋的许多事、甚至包括他就是唐夫子的秘密全都告诉了堂舅徐大人! 阿梓写道,当徐大人得悉这些秘密之后对于唐世勋是极为欣赏,他让阿梓转告唐世勋,望贤侄放弃南北两面开战之举,他建议集结全部步骑精锐北上尽快拿下祁阳城!道州城不必耗时围困。 而拿下祁阳城之后是东进衡州府亦或西进宝庆府,他建议先进衡州府并尽快分兵夺下衡山县,此乃北上长沙府的关键节点,先锁衡山县再图衡州府城衡阳,继而再南下蚕食整个衡州府! 一旦唐世勋拿下祁阳城,徐大人将上疏朝廷有关招安唐家军之事,并派使者与贤侄商谈,何去何从自当由贤侄定夺,但是,果子太小可没甚嚼头。 官面上的事徐大人会帮唐家军运作和‘摇旗呐喊’,他让唐世勋只管放开手脚去打献贼抢地盘便是,至于说零陵城以南的道州城与宁远城,不妨放弃之,由得零陵城的柳家军和广西杨总兵去争,贤侄只需稳守泷泊镇一线即可。 再有广西的吕大人和杨总兵之争,徐大人不做评价,无论哪边都有利有弊,如何抉择,贤侄自行决定便是。 阿梓在信中还写道,关于洪山海,她在正月初时就已安排家父兆丁与之接触,且正月十三她还亲自去给洪山海拜年,目的是亲眼看看这洪山海的为人。 她之所以让她爹如此交好洪山海自是有原因的,谁不知道洪山海能打硬仗? 而陈副总兵麾下本就有个猛将赵千总,且陈副总兵自己同样也是个能打硬仗的人,洪山海在东安城的防御战当中表现得如此出众,这岂非是降了他陈副总兵的威望? 因此陈副总兵、包参将、邓参将、首席幕僚贾煜等人跟洪山海之间的关系都不佳,实际上洪山海在东安城的官兵当中的确是个边缘人物。 而阿梓深知唐世勋的军队当中虽有数千的步骑精锐,可那些全都是献贼,且一众将领们的关系也颇为混杂,唐世勋虽是因着唐夫子这个身份而勉强能驾驭之,但阿梓自然很担心唐世勋的军队以后会否出现别的隐患。 因此阿梓就打算待到洪山海伤愈之后,想法子劝洪山海去投奔唐世勋,这不仅能让唐世勋得到一员猛将,且还能在唐世勋的军队当中输入一股新鲜血液,对唐世勋自然是有利无弊。 不过洪山海已经是参将之职,要如何才肯投奔唐世勋?直到二月初九,东安城的官兵高层们在商议唐世勋的祁阳攻略之后,颜俊尧得悉洪山海极为支持唐世勋的攻略,他遂派人将此事秘密汇报给了阿梓。 恰好那时阿梓正在桂林府城为堂兄颜俊克的事上下走动,且俊克被委任为调查密使之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于是阿梓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颜俊克在接到广西巡抚陈大人的手令之后即刻北上,去往东安城拜访洪山海。 阿梓让颜俊克告诉洪山海,唐世勋乃是她的未来夫君,且将来必然会接受朝廷招安,而她堂舅徐大人承诺会为此事上下奔走,若洪山海在此时去投奔唐世勋,将来必然会得到丰厚的回报云云。 不得不说颜俊尧与颜俊克去拜访洪山海的时机极为恰到好处,当时陈副总兵等东安城的所有军政要员们一致决定要与献贼杜爷和谈,洪山海既无奈又郁闷,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左右陈副总兵的决定,毕竟站在陈副总兵和刘知县等人的角度而言,他们选择与献贼杜爷和谈也是理由充分。 但洪山海也有他自己的追求与立场,因此他被颜俊尧和颜俊克说服了。 阿梓在信中还提及了吕大人的公事与私事,即广西的吕大人和杨总兵之争,她自是偏向于吕大人一些,因为这会让她的堂兄颜俊克得到极为不错的回报,当然,唐世勋无论选择哪边都有利有弊,决定权在他自己。 在这封密信的末尾,阿梓提到了王秀荷,她直言道,对于王秀荷将零陵城的‘梓’组织给杀个干净之举极为不满,特别是高靖和老田居然也被斩杀,这让阿梓极为恼怒。 阿梓认为,高靖等人即便跟秦九之间关系暧昧,但郑罡不也跟柳将军私下有一层关系在?凭甚王秀荷要对高靖等人赶尽杀绝?因此阿梓不仅恨上了王秀荷,对于岳三水居然提拔一个‘外人’来主持如此关键的零陵城情报网,也表示极为不满。 唐世勋仔细地将阿梓的这封密信看了好几遍,对于信中的内容,他是越琢磨越感到值得回味,特别是那位徐大人让阿梓转告他:‘果子太小可没甚嚼头’。 这言外之意已是再明显不过,唐世勋只有做强做大占领更多的地盘才有话语权,也才能向朝廷提出更大的条件,只要这招安的果子交给徐大人,那么徐大人必然会帮唐世勋在官面上走动运作,让他得到更大的实惠。 相比于吕大人那边提出的私事与回报,徐大人的建议才真的让他既心动而又耐人寻味。 唐世勋想着想着嘴角不禁微微上扬,特别是徐大人建议他放弃攻打南边的道州城,让柳将军去与广西杨总兵争?这建议,别有深意啊? 第610章 全都是些老狐狸 唐世勋默默地将阿梓密信的关键信息以及颜俊克所说的吕大人提出的私事等,皆用密语写在他的小本子上。 关于吕大人提到的那些私事与回报,唐世勋对那些回报委实没甚心动。 比方说第一桩私事,吕大人想要坐实黄毅坑杀三百官兵与两千狼兵之罪证。 而吕大人给出的回报就很是模棱两可,一旦唐世勋将黄毅坑杀袍泽的确凿证据交给颜俊克,颜俊克便会公开身份去找陈副总兵,逼着东安城官兵去支援唐家军的祁阳攻略。 或许陈副总兵不会当即拒绝颜俊克,但何时出兵支援?又会出兵多少? 何况人家陈副总兵还想着招安祁阳城的献贼倪大虎呢!站在陈副总兵的角度上看,他若真能招降倪大虎,那所得的回报岂不比攻打倪大虎更为划算? 又如吕大人提出的第二桩私事,若唐世勋能说服唐夫子交出黄毅‘资敌、通敌’的罪证,作为回报,吕大人会让桂林府城的豪门望族在全州的代表或代理们去零陵城认购全部的祁阳军债。 这个对唐世勋同样没甚吸引力,难道他还求着别人去买祁阳军债?一旦他兵临祁阳城下,那祁阳军债还愁没人会去认购? 再有吕大人提出的第三桩秘事,他要一封盖有唐夫子印章的亲笔信,内容要涉及广西杨总兵与唐夫子之间私下的秘密协定,即杨总兵以白银四十余万两和平‘转让’黄田铺营地给唐夫子的秘事。 作为回报,吕大人承诺在三个月之内由桂林府城的粮商们向零陵商会出售十万石粮草,而且是以如今桂林城的粮价为准。 诚然,眼下桂林城的粮价确实是比全州城、东安城和零陵城等地要低上许多,但这吕大人的承诺同样让唐世勋感到很是虚伪。 说难听些,假使唐世勋当真炮制一封密信去‘诬陷’广西杨总兵,好吧,他跟杨总兵的确是私下搞了这么一笔和平‘转让’黄田铺营地的买卖,但他这事后的‘诬陷’能有多大作用? 唐世勋深知这等诬陷信最多是让杨总兵被弹劾调查,名声和威望会受些损而已。 因为今日已是三月初一了,即便吕大人和广西监察御史等大佬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上疏朝廷,恐怕都还没等到朝廷下旨惩罚杨总兵,崇祯皇帝都已经没了! 更何况杨总兵手底下有数千的步骑官兵,还有陶、李两位将军追随左右,即便杨国成‘小节有亏’,但就连两广总督沈大人都不敢轻易动他杨国成不是? 而唐世勋自己呢?将来他必然要走接受招安这条名正言顺的道路,那他得罪杨国成有甚好处?就为了那十万石‘平价粮草’? 如今无论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还是其亲弟弟黄嚭,他俩跟唐世勋和唐家军可是处于‘蜜月期’。 莫说黄嚭承建了门滩码头以及在零陵城内外的各种投资,就说唐家军当中有三成多的粮草,那可都是通过黄毅和黄嚭的渠道所购买!扳倒黄毅岂非是自残行径? 况且吕大人只是动动嘴巴子而已,若是桂林城的粮商们集体抬价,那出售给零陵商会的粮草又能便宜到哪儿? 说白了,吕大人这个老狐狸提出的三桩私事哪怕都达成了,他自己根本都不必付出甚太大的利益。 再加上徐大人托阿梓在密信中带的话:‘零陵城以南的道州城与宁远城,不妨放弃之,由得零陵城的柳家军和广西杨总兵去争,贤侄只需稳守泷泊镇一线即可……广西的吕大人和杨总兵之争,徐大人不做评价,无论哪边都有利有弊,如何抉择,贤侄自行决定便是。’ 这些话语无疑让唐世勋品出了徐大人的诸多深意,徐大人虽是让唐世勋自己决定,但其实他这话已表露了他的意见,他不建议唐世勋为了吕大人而与杨总兵交恶,相反他是想劝唐世勋给杨总兵送份大礼。 要说唐家军和柳家军的‘道州攻略’之分工很明确,即唐家军除养伤的近千骑兵以外,健在的两千余骑兵尽数南下,而柳家军则出三千余精锐步兵,同时柳家军再出两千辅兵及诸多船只,与零陵府衙秦大人及秦薇儿等负责后勤补给。 若唐世勋将他麾下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的两千余老贼精骑从道州调走,柳将军的三千余步兵吃得下道州申家军? 正所谓困兽犹斗,无论申将军和他的两个儿子申天佑、申不凡,又或是庞大海和白家的老大白大龙,谁是善茬? 到时莫说是围城了,庞大海和白大龙等人只需领着申家军的嫡系拼死出城反击,柳将军的三千余步兵如何吃得消? 而广西杨总兵已经拿下了道州以南的永明县和江华县,且磨刀霍霍准备北上道州城! 只要唐家军的二千余精锐骑兵一撤,柳家军必然独木难支,而那道州城的申家军又缺衣少食军心不稳,如此一来道州城岂不就成了杨总兵的囊中之物? 这不就是徐大人想要唐世勋给杨总兵送大礼? 全都是些老狐狸啊!唐世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第一次真正地对这个时代的官员生起了重视之心,同时他也对自己的情报体系将来的健全发展更为看重了。 从颜俊克此来及阿梓的密信,唐世勋无疑看到了吕大人、徐大人甚至是阿梓的爹爹颜兆丁都是老谋深算之辈,而他们为何都把算盘打到唐世勋身上?这当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阿梓所透露的情报! 若非阿梓的情报,吕大人如何会想到借唐世勋来扳倒杨总兵的嫡系黄毅? 而若非阿梓将唐世勋的身份背景乃至他就是唐夫子的秘密告诉徐大人,徐大人又岂会想到借他唐世勋来实现其政治意图? 三年丁忧导致仕途中断,这对于任何一个有理想抱负的官员而言都是极大的煎熬!若徐大人能在这三年丁忧期内招安唐家军,即便不被朝廷夺情起复,但他在丁忧期满后也必然会被朝廷委以重任。 然而,唐世勋还是没完全想透徐大人为何要让他将道州城拱手让给杨总兵?兹事体大,他还得再仔细琢磨琢磨才是。 正当唐世勋独自站在鹅子岗的烽火台上想着心事之时,黄爷麾下的一个百总在烽火台之外大声禀报:“公子,咱陷阵营岳千总和山地营农副统领那一路已进入宋家岭,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鹅子岗!黄爷,哦不,黄副统领他已亲自过去迎接嘞!”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估摸着时间,已是快到午时了。 他站在这望台上的视野极佳,只见鹅子岗东南边的密林内人影憧憧,后备营的汪庆达和冯丁亥等一众将领们皆在那片密林内,他们还在仔细讨论今晚的黄阳堡攻略。 不少该营的斥候们则散布于更远的四周,有的斥候更是扮作普通百姓绕过枫木冲去到了黄阳堡附近,这也得益于之前于豹在烽火台上与枫木冲之间的旗语,故此鹅子岗、枫木冲、金鸡庵直至黄阳堡这一线,献贼并未对百姓进行严格的盘查。 虽说唐世勋还在思考阿梓的密信内容,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黄阳堡!若是连黄阳堡都拿不下来,若是拿下之后没能挡住倪大虎的反扑,那还谈何祁阳城?又如何会让洪山海和颜俊克、东安城的官兵们乃至广西的军政大佬们看到他的实力? 第611章 鹅子岗战前会议(上) 下午申时。 鹅子岗上,于豹在烽火台上再次与东边枫木冲营地的献贼互通了旗语以示周围没有异常。 烽火台的西面空地上,此处位于东边枫木冲献贼营地的视角盲区,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的二十余个千总级别以上的将领围绕在唐世勋的身旁。 只见唐世勋正拿着炭笔在烽火台西面的土墙壁上画着简易地图,众将领皆在等着他将最后一点地图给画在土墙上。 而众将领们站得泾渭分明,在唐世勋左边站着后备营的汪庆达、冯丁亥和营内‘前后左右’四部的八个正、副千总,其中有三个千总和两个副千总站在汪庆达身旁,另外一个千总和两个副千总则站在冯丁亥的身旁。 若是后备营的中军部也在的话,该部的千总吴志坚和副千总也都是汪庆达的嫡系,他们七个正副千总全都是曾跟着汪庆达去高山寺当过和尚的官兵。 至于冯丁亥和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千总、两个副千总,他们四人都是真正的难民出身,与汪庆达等‘和尚’们自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在唐世勋的右边站着陷阵营的副统领黄爷与千总岳老财等五个将领,以及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与千总雷盛等六个狼兵将领。 与后备营这边的将领们站成两团不同,黄爷、农昆这两个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副统领则是紧挨着站在一起,当然,还有岳老财也站在黄爷身旁,他们仨与后备营前部斥候司的把总顾厚生便是唐家军当中臭名远扬的‘赌鬼四人组’。 当岳老财和农昆刚抵达鹅子岗之下时就听黄爷说,‘四弟’顾厚生居然被抓去黄阳堡关起来了,岳老财和农昆可是气得不行,他们已是想好了,待到打下黄阳堡救出顾厚生以后,只要是动手打过厚生老弟的统统都得死! 在午时过半那会儿,岳老财和农昆这一路的‘剿匪军’抵达了鹅子岗西北边的密林,他们这一路除了二月十四出发时的五十余个陷阵营的精锐将士和三百余山地营的狼兵以外,岳老财又招了七百余山贼加入陷阵营当中。 这看起来是比黄爷那一路招募的百余山贼要多了数倍,不过,铜鼓岭的张天王等四个山寨主可是带了一千五百余山贼跟着黄爷来投奔唐家军,只不过黄爷嫌那些山贼里边没甚特别能打和上眼的,因此他并未将之全部招入陷阵营当中。 而岳老财哪管是否能打,只要稍微看得上眼又有家眷的山贼都被他给招入了陷阵营里边,战斗力如何另说,但这陷阵营的场面不得靠弟兄们来撑一撑?至少现在他和黄爷加起来也有将近千把号弟兄了,否则一个营才几百号人多丢脸面呐? 或许岳老财与农昆这一路从招募和招降的山贼人数比不上黄爷和雷盛那一路,但岳老财和农昆这一路带去芦洪市的难民却是遥遥领先于其他三路,他们这半个月当中跑了四明山区西部近小半的区域,那是连哄带骗外加威胁地将上万余的难民给陆陆续续‘赶’去了芦洪市。 还别说,岳老财和农昆这一路单单是‘人头钱’就捞了一万多两银子,加之他们洗劫了大狼山寨等好些个大寨子,那捞取的金银财货可是不知凡几。 跟随他们这一路同去的有一个唐家军镇抚部的旗总,这旗总已是将大多数财物记录在案,待到全部财货厘清价值以后,会将其中的五成折成白银分给岳老财和农昆两部。 这银子捞得爽利啊!岳老财和农昆皆是喜笑颜开,若非只有半个月时间,他俩都能把整个四明山区的西部给犁一遍不是? 不过岳老财和农昆也不清楚庞大田、盘辉那两路究竟在何处,他俩只能确定庞大田和盘辉那两路都不在四明山区的西部,而在四明山区南部活动的黄爷也不知晓,那么庞大田和盘辉的两路剿匪军极可能是去了四明山区的中部或者东部了。 对此黄爷、岳老财和农昆等将领也是暗自挠头,庞大田乃是陷阵营的营将官,盘辉是山地营的营将官,结果这两位各带一路剿匪军没了音讯。 黄爷等人之前看到唐世勋听到此事后的阴沉脸色,就知道庞大田和盘辉若是今日没能赶来鹅子岗,且若是连个音信都不传来,以后铁定会被记个大过。 此时黄爷和岳老财等五个陷阵营的千总级别以上将领来参加战前会议,而他们手底下的把总和百总们正在紧急操练被岳老财招来的七百余个山贼。 这虽是临阵磨枪,但黄爷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听从号令,只要他们的百来个原庞大海的嫡系精锐发起进攻时,他俩招来的八百余个山贼起码要跟在后边一起冲嘛!否则岂非被其他两营的人笑话? 而此时除了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的高级将领之外,另有洪山海和扮作他侍卫的颜俊克、以及雍二、赖豪和于豹亦是在旁等待战前会议开始。 雍二和赖豪当了这许久的官兵,自然清楚洪山海的大名,想他俩如今才只是旗总而已,而这洪山海可是一位参将啊!他俩委实没想到洪山海竟会跑来投奔唐世勋? 更让雍二和赖豪没想到的是,洪山海居然问他俩要不要跟着他干?这委实让他俩受宠若惊,不过两人却婉言谢绝了洪山海的好意。 这一来,雍二和赖豪都对各自的大哥极为忠心,如今曹亢和包大锤都重伤在身奄奄一息,他俩委实很挂念曹亢和包大锤,也想着要为各自的大哥报仇。 二来,不比洪山海当初去黑土岭投奔陈副总兵时,洪山海带去的靖州兵全都没有家眷在旁,这说走就走也没个负担,但无论雍二和赖豪、亦或是曹亢和包大锤,他们的家眷全都在东安城内,若是当真投奔唐世勋,他们的家眷如何是好? 当然,眼下雍二和赖豪自然不会走,他俩还等着给曹亢和包大锤报仇,而曹亢和包大锤的重伤还得从窑头埠的战事说起。 在昨日上午,当铜鼓岭的秦天王带着五百山贼由窑头埠去到大花滩时,他手下两个山贼用担架抬着两个奄奄一息的汉子,那两人是原小狼山寨四当家、如今陈副总兵的亲兵旗总曹亢,以及原大狼山寨的二当家、如今包参将麾下的百总包大锤。 而后那秦天王向唐世勋汇报了他的‘杰作’。 当汪庆达取得雷溪坪与庙山的伏击战大捷以后,铜鼓岭的李天王率五百山贼反攻夺回了牛角坝镇,而秦天王则得到后备营中军部千总吴志坚的命令,带着一千山贼大张旗鼓地涌向了窑头埠。 秦天王之所以如此张扬,是因他听吴志坚说窑头埠虽有两三百个献贼,但其中只有十几个精锐而已,何况窑头埠的外围木栅栏不仅低矮且还不齐全,他们千把号弟兄岂非是手到擒来? 谁曾想实际情况根本不是吴志坚所说的那样,窑头埠的确是只有不到三百个献贼,但其中的精锐不是十几个,而是几十个! 就连秦天王都险些被那几十个精锐献贼给射杀了去,好在秦天王他们委实人多势众,窑头埠的献贼也不敢冲出来硬干一场,这倒是让秦天王得以重振旗鼓。 之后秦天王寻思着,反正吴千总是要他们拿下窑头埠,又没说如何拿下,那咱们何须硬着头皮去强攻? 于是秦天王让弟兄们在外边使劲造势,拖到傍晚时秦天王大手一挥,火攻!看这帮贼人如何抵挡? 那窑头埠就一个小集市加个码头而已,在秦天王的火攻之下顿时陷入了火海,哭爹喊娘跳入湘江的百姓不知凡几,而守在窑头埠的献贼早就乘船跑了大半。 当然,无论跑了多少献贼,但至少窑头埠算是被秦天王给打下来了不是? 那时唐世勋也不太清楚窑头埠的情况,当他两日前拿下大花滩以后,便命吴志坚去窑头埠把被关押的薛刚手下的人、以及官兵曹亢和包大锤等人都押解来大花滩,谁知秦天王居然是把整个窑头埠都给烧了? 要说那曹亢和包大锤也是命硬,当吴志坚回到窑头埠时自是让秦天王的手下去找曹亢等人,于是秦天王的人就把在窑头埠的废墟里活下来的人都归拢起来,这才在一座被焚烧近半的破宅子里找到了命悬一线的曹亢和包大锤。 除了曹亢和包大锤奄奄一息外,那破宅子里还有十余具尸体,这些都是跟着曹亢一起来‘运宝’的官兵,但他们可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在秦天王火攻之前就已经被薛刚的手下给活活打死了。 不仅这十几个官兵死得只剩曹亢和包大锤,且他们从窑头埠挖出的两大箱子王府宝物也被薛刚的手下给乘船运走了。 当雍二和赖豪在昨日上午看到曹亢和包大锤的惨状以后气得破口大骂,而包大锤还有些意识,他告诉赖豪,有个叫麻七的人打得他们最凶,且他听麻七说是要乘船运着宝贝去黄阳堡找个叫木爷的人,若赖豪和雍二找到麻七定要为死去的十余个弟兄报仇云云。 之后曹亢和包大锤便躺在大花滩养伤,能否挺过去就看二人造化了,而雍二和赖豪则跟着唐世勋一行来到了鹅子岗。 正当雍二和赖豪在想着心事之时,他俩听到了唐世勋的轻咳声,只见唐世勋已经将简易地图绘制在烽火台西面的土墙上,而众将领皆屏息静气等候他说话。 唐世勋并未废话,他对汪庆达点了点头:“汪统领,说说后备营拟定的作战计划。” “是!公子!”汪庆达恭声应是,旋即他左手拄着拐棍、右手拿着一根颇为直溜的细长树枝走到土墙边,指着简易地图对众将领讲述后备营拟定的黄阳堡攻略。 首先是关于黄阳堡段四爷麾下献贼的人数,按后备营的前部斥候司所查知,此时黄阳堡内外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两千献贼。 在后备营的计划当中,在今晚天黑之后,后备营的右部九百余将士、山地营千总雷盛的三百余狼兵,一同去往黄阳堡以东的马家沟一带埋伏。 同时,后备营的前后两部共一千八百余将士则绕过枫木冲营地,埋伏于黄阳堡与枫木冲之间的金鸡庵一带。 待到今晚亥时,由后备营的左部九百余将士发动袭击枫木冲营地之战,若段四爷派兵支援,后备营的前后两部便在金鸡庵一带伏击之。 如若段四爷不救,则后备营的左部吃掉枫木冲营地,继而与前、后两部一同兵围黄阳堡! 再有,当兵围黄阳堡之时,陷阵营黄爷和岳老财麾下的百余精锐、山地营农昆部的三百余狼兵则去袭扰黄阳堡东门外的大码头。 至于黄爷、岳老财和农昆三人,则带上不超过十五个的精锐跟雍二趁着围城之际,由那东墙下的臭水沟闸潜入黄阳堡内,后备营的斥候已探之该沟闸并未得到有效加固。 待到汪庆达说完以后,唐世勋将这些事记录在本子上,接着朗声道:“诸位将领可有甚不同意见?众人计长乃是唐夫子提出的规矩,有意见和建议者可举手发言!” ‘唰!’ 只见陷阵营的副统领黄爷、千总岳老财、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皆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右手。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就晓得这仨会有异议,于是他指了指黄爷。 黄爷斜睨了汪庆达一眼,语气不善地问道:“汪统领,俺们陷阵营可是有近千将士!但你们这作战计划却只让俺们陷阵营的百余精锐参与?这如何说得过去?” 汪庆达一脸平静地答道:“黄副统领,你和岳千总虽是招纳了八百余新兵,但本将适才去看过他们的紧急训练,他们当中虽不乏勇武者,但毫无军纪可言!因此本将认为还是让他们先在这鹅子岗休整和训练数日,待到听得懂军令,熟悉了军纪之后再去打仗不迟。” 黄爷、岳老财等五个陷阵营的将领皆闻言色变,这姓汪的是摆明了看不起我们新招的弟兄啊? 岳老财皮笑肉不笑地对汪庆达抱拳施礼:“汪统领,莫要看咱们陷阵营新招的弟兄们不熟悉军令军规,但他们可都宣誓效忠唐夫子了!且他们都存着好生打一仗的心思,若让他们全都待在鹅子岗,这岂非是寒了他们的心?” 农昆则用生涩的汉语问道:“汪统领,为何我等由,沟闸潜入,只能带上十五个精锐跟雍二,同去?” 黄爷和岳老财等人一听也察觉到不对劲,汪庆达适才说让他们去袭扰黄阳堡东门外的大码头,而非是攻打,这是何意?莫不是有甚未尽之言? 想及此,黄爷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诚然,后备营如今满编五部已有四千六百余人,相比之下他们陷阵营在人数上委实少太多,但若论在唐家军当中的级别,黄爷也就比汪庆达低了一级而已!何况这可是重要的战前会议!汪庆达居然还藏着掖着? 不仅是黄爷,岳老财等四个在场的陷阵营千总也都面露不愉之色。 本是作壁上观的洪山海和颜俊克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俩自然嗅到了这现场浓烈的火药味。 但他俩又感到很是疑惑,自从他俩去到芦洪市之后已是与汪庆达接触了很多次,这汪庆达不像是个如此不识大体之人吧? 加之汪庆达即便受了伤也与后备营将士们一同翻山越岭来到鹅子岗,这点也让洪山海和颜俊克颇为认可,但汪庆达为何要在如此重要的战前会议上来这么一出?难道汪庆达和黄爷等人之间竟是如此水火不容? 洪山海和颜俊克皆将目光投向了唐世勋,不知这小子会如何处理? 第612章 鹅子岗战前会议(下) 唐世勋自是察觉到黄爷等五个陷阵营将领的阴沉脸色,他剑眉微皱故作不快地冷声喝道:“汪统领!” 汪庆达撑着拐棍抱拳施礼道:“公子,卑职并非是故意如此……” 他用细长树枝指着土墙上的简易地图解释道,上午时,后备营的两个斥候扮做百姓去了黄阳堡以东一里余的大码头,他俩看到两艘中型战船在湘江之上游弋。 到了中午,这两艘战船已消失在湘江之上,据码头上的百姓说,这两艘战船每日都会由此向南逆流巡逻至五里外的龙潭湾一带,在傍晚时则会返回这黄阳堡东码头休息。 两个斥候还打探了东码头的防御情况,驻守的献贼将士只有两百余人,其中过半都是精锐,另有两座炮台,炮台扼守码头的两翼,码头之外两里的江面都在炮击范围之内。 若只是这两座炮台,那是必然要不惜代价拿下的,但再加上两艘战船,就连黄阳堡的南墙和北墙亦会处于火炮的攻击范围之内,因此后备营拟定的黄阳堡之战是攻打处于火炮盲区的西墙。 而陷阵营黄爷和岳老财的百余精锐、农昆麾下的三百余狼兵,只能是袭扰黄阳堡以东的大码头,想要拿下该码头委实难度太大。 因汪庆达在中午时问过山地营的千总雷盛,狼兵当中可有擅于水战甚至能凿船的水鬼? 雷盛摇头说没有,广西的各族土司狼兵当中虽有不少擅于水战者,但雷盛他们这些曾奉命迂回绕至雷公大岭的三千余狼兵全都只擅于陆战,当时东安城倒是有一支来自大藤峡各水寨的近千人狼兵队伍,不过如今该是早就离开东安县返回广西境内了。 至于说陷阵营,谁都晓得陷阵营的二百余精锐老贼都是庞大海和庞大田俩兄弟的嫡系,且他们全都是旱鸭子,让他们去码头上袭击战船?这何止是难为人家? 亦即是说,无论后备营、陷阵营还是山地营都没有擅于水战之兵,那么东码头就不能强攻,否则在两座炮台加两艘战船的交叉炮击之下得死多少将士? 况且那两艘战船只要离开码头,即便勉力夺下两座炮台,但死再多将士也没法拿下那两艘战船不是?因此陷阵营新招的八百余新兵去了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再有黄阳堡东墙之下的那处沟闸,汪庆达也找赖豪和雍二交流过,他要了解的是东墙内巡逻士兵会多久走过那道臭水沟一次,据赖豪的估算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加上后备营将士无法去攻打黄阳堡的东墙,为防潜入沟闸的人数太多会出现意外,汪庆达认为除了雍二带队以外,陷阵营和山地营最多去十五个精锐,否则人太多恐怕刚潜进去就会被敌人察觉。 而汪庆达适才之所以不说这些事,是因他在等后备营斥候们的两个准信。 第一个要确定的消息自然是那两艘战船会否在傍晚时回到黄阳堡东码头。 第二个要确定的是一则‘传闻’,据湘江上的好些个渔民所说,在前两日,黄阳堡以东约五六里地的鱼腮口一带有好几艘祁阳城来的战船,其中有一艘‘大家伙’。 那鱼腮口原是官道上的一处驿站,同时也有码头与小市集,无论传闻是真是假,但汪庆达已经派斥候绕过黄阳堡去往鱼腮口查明此传闻。 如若今晚攻打黄阳堡之时献贼点燃烽火求援,那鱼腮口距离黄阳堡只有五到六里地,即便战船着沿湘江逆流而来会慢上一些,但个把时辰总能到得了。 而汪庆达担心的不仅仅是那几艘战船,更担心的是战船上有多少献贼,若是战船上运载了千把号祁阳城的精锐献贼,加上那段四爷麾下本就有两千余献贼,且碍于战船上的火炮覆盖面,后备营又只能攻打西墙与那座段四爷的营地,恐怕这黄阳堡之战的胜负就极其难料了。 当汪庆达把这些事详细道出之后,黄爷和岳老财等陷阵营的将领们自然明白了他适才为何‘藏着掖着’,原来是在等两个重要消息的准信,且他们与山地营的农昆等将领皆是看着土墙上的简易地图皱眉不语。 不仅是他们,唐世勋亦是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前阵子唐世勋在黄阳堡时曾问过薛正和薛刚,祁阳城的倪大虎还有多少战船? 当时薛正告诉唐世勋,最初倪大虎在祁阳城除了几十艘巡逻小船之外,只有十艘小型战船与四艘中型战船。 去年年底时来支援永州府的献贼有各类军种,其中衡州府的献贼曾派来了一支有五十余艘各型战船的水军,但由于张献忠下令数十万队伍西进四川,前来祁阳城支援的献贼在去年腊月中旬之后便已陆陆续续离去。 而祁阳城的倪夫人借口要等着零陵城的孙将军,又说是担心高溪市的北码头之安危云云,因此衡州府的几位献贼将军们在商议之后,给祁阳城留下了六艘中型战船和两艘大型战船,如此一来祁阳城的献贼就有两艘大型战船、及中型与小型战船各十艘。 且薛正还告诉唐世勋,高溪市的北码头停靠着五艘中型战船和五艘小型战船,这自然是为了防备南码头的官兵。 另有几十艘巡逻小船则配合五艘小型战船,在高溪市至祁阳城之间的几十里湘江之上巡逻。 剩下的两艘大型战船和五艘中型战船则一直停泊在祁阳城外的码头。 无论薛正说的情报有多准确,但唐世勋前阵子在黄阳堡时还曾去过一次东码头,除了巡逻的小船,他没有看到一艘战船。 谁曾想现在就已多了两艘中型战船停靠在东码头?而渔民更是说鱼腮口有好几艘战船,且其中有一艘‘大家伙’,难道是艘大型战船? 唐世勋虽不清楚这湘江上的各型战船配有多少门火炮,又是多大的口径,但想来轰个二里地没甚问题,亦即是说只要这些战船在黄阳堡东码头的湘江之上,距离湘江不足两里的黄阳堡之东墙、南墙和北墙全都会处于炮火覆盖范围之内。 此等情况之下,后备营将士只能攻打西墙,但西墙之外还有段四爷的营地,攻之,西墙之上的火炮还能给予支援,这会导致后备营的将士们只能拿命去填! 可唐世勋从汪庆达的攻略当中已是有了个极深的顾虑,诚然,后备营的将士们有了基础的军事素养与纪律,为了家人或许会勇往直前,但他们真能抵挡得住炮火的轰击? 即便如今的火炮都是实心弹,只要不是密集阵型,其实真正死于炮弹者不会有多少,但那等威慑力和心理压力可不是每个士兵都能承受的。 强攻西面委实太过凶险!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他已是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方向。 正当黄爷和岳老财等将领们在窃窃私语之时,唐世勋瞥见洪山海竟是举起了手想要发言,他对洪山海点了点头。 洪山海大步流星地走到土墙的地图前,指着其上画着的黄阳堡东码头说道:“公子,从汪统领适才所言,东码头停泊着两艘中型战船,鱼腮口则极可能藏有一些战船……” 他的虎目炯炯有神,极为自信地说道,贼将段四爷为何会把那些战船都停靠在鱼腮口?这很可能是故意为之,即示敌以弱。 一旦黄阳堡当真遇袭,鱼腮口的战船最多个把时辰就能行至,到时自然可以对攻打黄阳堡的军队进行炮击。 洪山海旋即冷笑道:“这贼将段四爷的谋划有些意思,但这当中有个极大的漏洞,若我军在段四爷点燃烽火求援之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夺下东码头的两座炮台,鱼腮口过来的战船还有何用?” 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领们听罢皆眉头微皱。 黄爷咧嘴笑道:“洪爷,大家伙都晓得若夺下那两座炮台就能抵挡江面上的战船,至少在短期内不会让敌方战船欺近东码头二里之内,要说操炮手吧,俺手底下有十来个会一些,想来洪爷你手下也有不少。” 旋即黄爷话锋一转:“可关键是东码头在傍晚时极可能会停靠两艘中型战船!俺们一没水军二没战船,只要那两艘战船离开岸边,莫说是去拿下炮台,俺们岂不全都成了活靶子?” “哈哈哈!”洪山海仰头一阵大笑,旋即他傲然道:“老夫麾下的二百余儿郎当中有十八个水鬼!凿沉两艘战船岂不是小菜一碟?只不知黄爷你们能否在鱼腮口的战船赶来之前拿下那两座炮台?” ‘嗡!’ 众将领皆眼睛一亮窃窃私语,不是吧?洪山海的靖州兵当中居然还有水鬼? 黄爷豪迈地拍着胸口大笑道:“哈!若是洪爷你的人能凿沉那两艘战船,何须一个时辰?俺们半个时辰便能拿下东码头的两座炮台!” 汪庆达和冯丁亥等后备营的将领们亦是赶紧低声商议了起来,如若真能把那两艘战船给解决了,且黄爷还能拿下两座炮台以抵挡敌方战船,那他们何须去硬啃黄阳堡西墙外的营地? 唐世勋对扮做洪山海的侍卫的颜俊克点了点头以示感谢,他知道洪山海麾下皆是陆战之兵,这水鬼自然是颜俊克等十八个未来大舅哥们,他不禁暗自苦笑,这还真是欠了大舅哥们一份情呐! 正在这时,唐世勋瞥见不远处站着两个汉子,来的是殷骏和多日不见的郑罡。 只见郑罡背着个颇大的布囊,殷骏的手中则提着个竹笼子,唐世勋看到郑罡到了顿时暗舒了口气,他还真担心郑罡今日赶不过来。 旋即唐世勋让吩咐诸将领,继续完善黄阳堡的攻略,他的要求是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同时他指出,既然有洪爷的十八个水鬼帮忙,黄爷和农昆就不必由那臭水沟潜入黄阳堡了,由黄爷率领陷阵营的九百余将士、农昆率领三百余山地营狼兵,全力拿下东码头的两座炮台! 随后唐世勋对岳老财招了招手后带着他离开了烽火台西面,并叫上于豹、郑罡和殷骏一同走进了烽火台内。 望台上,郑罡颓然一叹,摇头苦笑道:“公子,俺真没想到薛掌柜他,哎!” 唐世勋一脸欣慰地拍了拍郑罡的肩膀:“关于薛正和薛刚,咱们容后再谈,你能及时赶到便够了!” 郑罡脸上挂着憨笑,他让殷骏将手中的竹笼交给了于豹,这笼子里装着两只白鸽。 此乃王秀荷前两日派人送到冷水滩交给郑罡的第二批信鸽,本是用于跟祁阳城的薛正建立信鸽传递的。 好在两日前唐世勋在大花滩跟殷骏深聊了许久,殷骏随后就赶回了冷水滩去找郑罡,这不,郑罡昨日下午就带着殷骏往鹅子岗这边赶来,还好没耽误唐世勋的大事。 唐世勋随即将一卷密信交给于豹,让于豹带着这两只鸽子去董振的信鸽传递点,并让董振将这封密信用信鸽传回零陵城去给王秀荷,若收到回信便赶紧拿开鹅子岗给他看。 于豹得令后立刻离去,董振的信鸽传递点在鹅子岗以西的密林中,以于豹的脚程跑个来回也就一炷香多点的功夫。 之前唐世勋本是考虑要不要把董振的信鸽点直接迁到这烽火台来,但于豹苦笑着建议还是莫要弄过来为好,因董振那儿已经有十来只野禽,那些个野鸽、野鸡和不认识的野鸟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这要全到了鹅子岗上飞来飞去的,枫木冲的献贼只要没眼瞎又岂会察觉不到异常? 没办法,就只得辛苦于豹在鹅子岗烽火台和信鸽传递点之间做联络员了。 当于豹离去之后,唐世勋神色凝重地问道:“老郑,带来的量可是足够?” 岳老财一脸疑惑地眨巴着小眼睛,他没听明白公子这话是何意。 郑罡的眼中闪过一丝亢奋,他拍着背上的布囊咧嘴笑道:“公子,这可是俺费了好大功夫才配制出来的,威力够猛,莫说是黄阳堡的城门了,就是祁阳城的城门都能炸毁一扇去!嘿嘿!” ‘咕噜!’ 岳老财忍不住轻咽了几口唾沫,我的个乖乖!炸城门?原来这郑管事是去给公子弄火药了啊? 第613章 进攻黄阳堡之战(上) 戌时过半,云涌月沉,天色漆黑至极。 鹅子岗上的烽火台,唐世勋和郑罡二人扶着木栏杆默默远眺星火点点的枫木冲营地。 烽火台内的第一层亮着微弱的灯火,汪庆达、洪山海和五个通文墨的百总们神情严肃地围在一张木桌前。 桌上摆着唐世勋绘制的黄阳堡及周边地形图,进进出出的联络兵们正在向汪庆达等人汇报各营之动向,三个百总正在用炭笔做记录,另两个百总则在地图上进行标注。 在一个多时辰以前,后备营的斥候给向汪庆达传回了准信,两艘中型战船已停靠在黄阳堡东码头,而鱼腮口的码头边上当真停了好几艘战船,其中有一艘大型战船、两艘中型战船和四艘小型战船。 收到准确消息之后,唐世勋亲自拍板定下了整个黄阳堡战役的攻略。 其一,官道节点马家沟的埋伏圈由山地营千总雷盛负责,除了他率领的三百余狼兵以外,陷阵营岳老财新招募的七百余山贼亦由雷盛统率,如此一来后备营的右部之九百余将士便不需待在马家沟干等。 同时雷盛还有一个任务,若今晚无献贼援兵由官道经过马家沟支援黄阳堡,则雷盛在明日破晓前后突袭鱼腮口!不必占领,只需尽量将鱼腮口的驿站、市集与码头皆焚烧殆尽。 其二,枫木冲的献贼营地,此处对于黄阳堡的献贼守将段四爷而言极为重要,之前汪庆达是打算亲率他的后备营左部之嫡系去打这第一仗,但唐世勋最后定下由后备营副统领冯丁亥率右部的九百余将士去攻打枫木冲营地。 因汪庆达本就有伤在身,唐世勋命汪庆达留着鹅子岗统筹全局,并请洪山海在旁辅助之,而前方战事则由副营将官冯丁亥去统率。 其三,鉴于鱼腮口的战船颇多,为防这些战船在黄阳堡的东码头外之江面上炮击支援,东码头的两座炮台必须完好无损的拿下! 因此唐世勋命陷阵营的副营将官黄爷负责东码头之战,陷阵营的百余精锐老贼和黄爷新招募的百余山贼新兵、后备营的左部将士九百余人,共计一千一百余将士作为东码头之战的主力。 一旦黄阳堡燃起烽火,黄爷这边就立刻攻打东码头,与此同时,颜俊克等十八个水鬼则潜入水中凿沉停靠在码头的两艘中型战船。 另有洪山海麾下的四十余个有操持火炮经验的靖州兵亦跟着黄爷而去,至于洪山海剩下的一百七十余精锐老兵则守在鹅子岗的周围。 其四,除去查探敌情、传递各营各方消息的后备营前部斥候司之将士以外,后备营的前部第二司四百六十余名将士、后部的九百三十余将士,全都埋伏于枫木冲与黄阳堡之间的金鸡庵一带。 同时,山地营副统领农昆麾下的三百余狼兵一分为二,一半随黄爷去攻打东码头,另一半则随农昆去往金鸡庵。 在金鸡庵的将士超过一千五百人,他们的任务有二,且需要农昆等将领们随机应变,第一个任务自然是伏击有可能去支援枫木冲的献贼。 第二个任务尤为重要,他们要留心黄阳堡的烽火,因为谁都不晓得那守将段四爷会在何时点燃烽火求援,万一在枫木冲营地刚遭到攻击且点燃烽火之时,黄阳堡的段四爷也赶紧点燃烽火请求鱼腮口的战船来支援呢? 而黄爷那边攻打黄阳堡东码头的信号是以黄阳堡的烽火为准,一旦烽火点燃,黄爷那边就会即刻发起进攻。 但黄阳堡内可是有两千献贼!若段四爷发现东码头遭到攻击,会否立刻派精锐过去支援东码头?毕竟对于段四爷而言,枫木冲营地虽重要,但东码头更为重要且距离更近不是? 因此农昆等埋伏于金鸡庵的一千五百余将士也需留心黄阳堡的烽火,当段四爷点燃烽火以后,金鸡庵的将士们需分兵去拦截支援东码头的献贼,以防黄爷那边在码头上腹背受敌。 而这一系列的战略部署都得等到亥时,即冯丁亥率后备营的右部将士去攻打枫木冲营地为开端。 除了这几路的部署以外,唐世勋还埋了两颗‘暗棋’,一个是陷阵营的千总岳老财,他将带着十五个精锐和雍二潜伏于黄阳堡东墙之外的密林,待到东码头的战事已起之后,岳老财等人便伺机由东墙的沟闸潜入堡内。 唐世勋让岳老财等人潜入黄阳堡可不是要他们去当死兵发起夺门之战,而是为了一个秘密任务,趁战事已起的混乱当口秘密逮捕薛正的得力臂膀木爷!当然,同时也为了营救顾厚生和周坚等五人。 另一颗‘暗棋’则是郑罡的手下殷骏,唐世勋命殷骏跟在后备营副统领冯丁亥身边,殷骏背着郑罡配制的火药包,至于何时去炸门由冯丁亥决定。 还有半个时辰了!唐世勋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寒气,双手紧紧地按住望台上的木栏杆。 一旁的郑罡亦是甚为紧张,但他此时陪唐世勋站在这可不仅仅是在关注这场战事,而是在汇报诸多的各方消息。 原本他下午抵达以后就想跟唐世勋详细汇报的,但那时唐世勋可没得空闲时间,直到此时郑罡方才得以有机会单独汇报。 郑罡首先便说起了洪山海私自率二百余靖州兵离开东安城的‘叛逃’事件,此事在东安城官兵当中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毕竟整个东安城官兵当中除了副总兵陈建志以外,级别最高的就是洪山海、包耿和邓谦三位参将,洪山海居然跑去芦洪市投奔唐家军?这让东安城的军政要员们如何想得明白? 在洪山海‘叛逃’的次日,负责高溪市南码头和冷水滩等地防务的参将邓谦被副总兵陈建志召回了东安城,之后邓谦就再也未离开过东安城。 且从芦洪市的江对岸、高溪市南码头、冷水滩直至湘口关外的岐山头等地,这一整条防线的百总以上的将领们全部被调回了东安城,亦即是说,邓谦与其麾下的郴州兵将领们都被调离了这条防线,取而代之负责这条防线的是原负责石期站和大江口等地防务的参将包耿。 同时,副总兵陈建志的嫡系赵千总和齐千总则负责石期站和大江口等地防务。 而在高溪市北码头与献贼杜爷谈判之逐项事宜亦由参将包耿负责,他的弟弟包直如今已被陈建志提拔为把总之职,且被任命为与献贼和谈的正使,而千总齐雄的弟弟齐二春与县衙主簿魏绍泽则是和谈副使。 陈副总兵此番换防之目的很明确,他担心邓谦会成为第二个洪山海!因邓谦和其麾下的嫡系郴州兵同样没有任何家眷在东安城。 而洪山海带着二百余靖州兵悄悄离开东安城必然有内应,且他们怎会如此迅速的抵达芦洪市的江对岸? 若无邓谦帮忙安排船只,几个月没离开过东安城的洪山海又上哪去找船只渡江? 因此副总兵陈建志必然会怀疑参将邓谦,况且邓谦若继续待在在高溪市南码头,陈建志岂会不担心他破坏和谈或是搞出别的幺蛾子?毕竟,邓谦可不是陈建志的嫡系。 因此参将邓谦与他的嫡系郴州将领们,如今都在东安城内负责训练新兵。 郑罡说到这不禁摇头苦笑,他本就是邓谦手底下的兵,对于这位参将大人的秉性可是熟悉得很,邓谦怎可能派船送洪山海一行渡江?这岂不是等着被陈副总兵怀疑吗? 在郑罡看来最可疑的就是颜俊尧,不过郑罡又想不明白,那颜俊尧又不是个巧舌如簧的说客,洪山海怎会放着好好的参将不当而跑来投奔唐世勋? 再有,如今东安城的各界人士都清楚陈副总兵已是动了真怒,他连弹劾洪山海的奏章都已写好,以后洪山海可就是背叛大明的罪将了。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问道:“包直与那杜爷的和谈情况如何?” 郑罡一声冷哼:“还不就那样?献贼杜爷虽未明确反对接受陈副总兵的招安,但提的条件颇多,且其中有个条件对公子您的队伍影响极大……” 那杜爷在三日前提出,芦洪市和牛角坝镇如今在四明山的贼人们手中,他希望官兵表现出该有的诚意来,即要求官兵渡过芦洪江去攻打芦洪市! 这个条件让东安城的官兵高层将领们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当中,因他们晓得占据芦洪市的乃是零陵城的唐家军,而他们打的如意算盘是坐山观虎斗,又岂会愿意渡江去攻打芦洪市? 但官兵方面也未直接拒绝杜爷,首席幕僚贾煜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议,封锁芦洪江,严禁东安城的商人们与芦洪市进行任何交易! 郑罡叹道,不得不承认贾煜的这个建议是既狠且准,因如今的芦洪市一带有将近两万的难民,且数量每日俱增,而粮食和粗盐等物资之前大多是由郑罡牵线、参将邓谦出面向东安城的豪商们高价收购。 而今邓谦被调回东安城,郑罡虽未受到波及,但没了邓谦出面,芦洪市虽因剿匪所得而不缺金银,可粮食从哪里弄? 关于这个问题,郑罡在两日前还以飞鸽传书与零陵城的王秀荷商议过,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那高溪市的两边码头由参将包耿和献贼杜爷把持着,零陵城的粮食如何运得到芦洪市? 而颜俊尧也知晓了此事,他之前也动用了不少关系帮芦洪市购粮,但陈副总兵昨日已经下达了禁止与芦洪市交易的军令,无论东安城的豪门望族还是军政两界,有几个人还敢与颜俊尧做这等恐会掉脑壳的买卖? ‘砰!’ 唐世勋的脸色铁青,右手重重地拍在木栏杆上。 官兵这是要断我的后路啊!唐世勋的鹰目中已满是森然之色。 这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芦洪市和刘志宝的后备二营,还有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六千余将士,这所有将士们的盐粮补给可都指望着向东安城购买! 何况还有驻守牛角坝镇的张天王、驻守窑头埠的秦天王等一千五百余山贼呢?人家都是来投诚的,唐世勋多多少少不得有所表示? 至于说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剿匪所得,庞大田和盘辉那两路剿匪军是至今都没个音讯,但黄爷和岳老财这两路所得之金银财物已是很多,可粮食是真没多少。 况且还有那许多的难民,即便尽量节省粮食,但后备营和后备二营将士们的家眷就有近万人!若不能给这些家眷们一口吃的,两营将士们岂会对他唐世勋效死命? 郑罡则接着沉声道:“公子,俺在高溪市的线人昨日还传来一则传闻,说是那献贼杜爷打算派几艘战船去炮击芦洪市!消息真假还有待确定,但若真的如此,芦洪市的人恐怕会死伤甚众呐!” 唐世勋一脸凝重地颔首道:“官兵限制与芦洪市贸易,且官兵又正在与那献贼杜爷和谈,杜爷不敢贸然派陆军出去,那他能动用的反击我方之手段就是高溪市北码头的战船!这样,你明日亲自去一趟高溪市查探……” ‘杀——’ 就在这时,两里外山岭下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呜——’ 与此同时,枫木冲营地传出了苍凉的号角声,冲天的烽火骤起! 亥时至,进攻黄阳堡的第一仗正式打响! 第614章 进攻黄阳堡之战(下) 三月初二,凌晨子时,黄阳堡之战全面爆发。 当枫木冲营地遭到攻击之时,黄阳堡的献贼守将段四爷本是派了五百援兵赶去支援枫木冲,谁知还没进入金鸡庵的伏击圈就折转返回了黄阳堡。 这并非是段四爷未卜先知,也并非是段四爷要弃车保帅,而是缘于埋伏在金鸡庵周围的伏兵们发生的意外情况。 埋伏于金鸡庵一带的有后备营前部第二司的四百余将士、后部的九百余将士、以及山地营副统领农昆率领的一百五十余狼兵,他们本是各自蹲在预定的埋伏点,且都与金鸡庵的十余个献贼斥候隔开了一定的距离。 原本农昆已是叮嘱了后备营前部和后部的千总与把总们切勿暴露行藏,也莫要去管金鸡庵内的十余个献贼斥候,因农昆打算等段四爷派去支援枫木冲的援兵进入伏击圈之时,再由他麾下的狼兵去解决那些斥候。 可那黑灯瞎火的还是发生了意外情况,后备营的后部第十五旗的旗总带着手下的三十七个弟兄迷了路,结果走到了金鸡庵,好巧不巧的是献贼的一个斥候起夜小解听到了异响,而后十余个献贼斥候与后部第十五旗的三十八个将士战作一团。 农昆得悉此事后赶紧带着狼兵跑去支援,他是打算去抓几个活口来着,谁曾想那后备营的后部第十五旗的旗总作战极有章法,他们三十八人居然将那十几个献贼斥候给围歼了去,等农昆带着狼兵赶到时竟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将近子时那会儿,段四爷派出的五百援兵刚离开黄阳堡的西营,他们走的速度不紧不慢,且有几个马兵举着火把在前引路。 正当他们要进入农昆等一千五百余人的伏击圈时,一个马兵竟是突然吹响了的竹哨,想来他们是要与金鸡庵的十余个斥候们联络,但没有得到回应。 那几个马兵顿感金鸡庵附近恐怕有危险,于是赶紧调转马头对着后面的五百援兵大声呼叫,结果这五百援兵转身便跑回了黄阳堡的西营,紧接着黄阳堡燃起了烽火。 结果农昆等一千五百余人在金鸡庵的伏击没有成功,农昆当机立断,带着麾下一百五十余狼兵、还有后备营的后部九百余将士赶往黄阳堡南边的树林,他们将执行第二套计划,即支援攻打东码头的黄爷。 而后备营的副统领冯丁亥原本是打算先围住枫木冲营地,他的右部虽有九百余将士,但一开始并未打算强攻,谁知刚到子时,冯丁亥就看到东边的黄阳堡燃起了冲天的烽火。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冯丁亥知道黄阳堡的烽火一起,黄爷那边就要攻打东码头,因此冯丁亥只得命他的右部将士全力攻打枫木冲营地,以期尽快赶去围攻黄阳堡。 但枫木冲营地的献贼委实有韧劲,而后备营的右部九百余将士当中只有百余人是‘老兵’,在付出了许多无谓的牺牲之后,右部将士以三倍于敌的人数优势攻入了枫木冲营地,近百献贼精锐和近二百个喽啰被他们砍杀殆尽。 而后备营的右部将士也在此战中付出了死伤近五百人的惨重代价,且右部第一司的把总以及两个百总也重伤身亡。 但冯丁亥可没时间在枫木冲拖沓,他留下一个旗负责善后与照顾受伤的将士,继而率后部还能动的四百余将士奔赴金鸡庵。 到了金鸡庵与前部第二司的四百余将士会合之后,冯丁亥又率这八百余将士大造声势直奔黄阳堡的西营。 也正是在子时,当黄阳堡内燃起烽火之后,黄爷率二百余陷阵营的将士、后备营的左部九百余将士、一百五十余狼兵,向黄阳堡的东码头发动进攻。 停靠于码头旁的两艘战船在第一时间就驶离了码头,不过两艘战船并未立即开炮,因黄爷等一千三百余将士正与守在东码头的二百余献贼精锐战作一团。 过了不久,黄阳堡的东门大开,数百献贼大声呐喊着赶去支援东码头。 好在黄爷有一千三百余将士,他按着在战前所拟定的计划,由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四百余将士去阻挡黄阳堡的献贼援兵,而其他的将士们则加紧攻打东码头的献贼。 这黄爷麾下的一百余原庞大海的嫡系老贼委实彪悍,他们几乎人人披甲,是以带头冲入东码头与敌方精锐交战,敌方的二百余精锐居然都没能扛住这百余人的第一波冲锋,而黄爷新招的百余个山贼亦是紧随其后掩杀而入,另有一百五十余狼兵则在其后远程支援。 后备营左部第二司的四百余将士则分作数股清理东码头的周边区域,码头及附近的百姓和商人们皆躲在屋舍中瑟瑟发抖,有那想要逃跑或是走出屋舍者皆被就地斩杀。 同时,左部第二司第一局的百余人则强攻码头两翼的南、北两座炮台,炮台内除了些炮手之外只有一队献贼在保护,但这两座炮台高有近丈,砌有石墙且只有一道厚重的木门。 后备营左部二司第一局的百余将士虽将两座炮台围得死死的,但汪庆达早已对他们下过令,不能用火攻,因此他们只能以尖锐的硬物凿击那炮台的厚重木门。 而就在这百余将士围攻炮台之时,湘江上的两艘中型战船找准时机开炮了!船炮轰击的正是围在炮台之外的后备营左部将士,顿时有十余个将士被实心炮弹轰得血肉横飞! 这可把将士们吓得够呛,毕竟都是当兵不久的新兵蛋子,哪怕他们为了家人而选择加入唐家军,即便他们服从军令敢于跟敌人真刀真枪的对攻,可他们只是血肉之躯,被实心炮弹炸死炸伤的袍泽们之惨状委实太过触目惊心,若非那二司第一局的百总在死命弹压,有几个士兵已是吓得不敢再围攻炮台。 当第二轮炮击响起,又有八个士兵被炸死炸伤,后备营左部二司第一局剩下的不足九十个将士已接近崩溃边缘! 也就在这两轮炮击之后,江面上传来了献贼水兵的大声呐喊,那两艘战船正在渐渐下沉,许多有经验的水兵已知是被水鬼给凿了船,为防被船沉之后的漩涡给拉扯入江底,水兵们纷纷跳入江中,他们可不敢游回东码头,而是扑哧扑哧地游向了江对岸。 子时过半。 农昆率一百五十余狼兵与后备营的后部九百余将士抵达黄阳堡东门之外,他们与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四百余将士们合兵一处,黄阳堡的数百援兵见势头不对,且战且退逃回了东门之内。 与此同时,黄爷等部荡平了东码头的献贼精锐,南炮台被拿下,北炮台亦即将陷落。 然而又出现了一个突发状况,就在北炮台的厚重木门被凿开,后备营左部二司第一局的百总带着二十余个士兵冲进去之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北炮台内的献贼竟点燃了火药,玉石俱焚! 不待众将士回过魂来,黄阳堡东墙上的四座火炮亦对着一里余之外的东码头轰击!又是数十个将士被实心炮弹击中,非死即伤。 好在黄爷、农昆和后备营左部、后部的千总尚在,他们纷纷招呼手下将士散开队形并找掩体躲避炮火攻击。 而洪山海麾下的四十余个有操持火炮经验的靖州兵则分作两队,一队进入完好的南炮台内熟悉火炮,以准备应对接下去由鱼腮口赶来支援的战船,另一队则进入北炮台内,看炮台内的火炮是否还能使用。 紧接着,后备营左部剩余的八百将士、后部的第一司四百余将士,这一千二百余人以散阵冲到黄阳堡的东门与南门之外造势。 后部第二司的四百余将士则留守东码头,他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炮台,同时按着唐世勋在战前最后一次会议上的命令,尽量搜寻各种布袋等物装入泥土,并将之堆在炮台之外围成一圈。 虽然第二司的将士们不知这泥土袋能有多大用处,但他们自是不会违背军令。 而黄爷的二百余陷阵营将士、农昆的三百余狼兵则奔向黄阳堡北门外的官道旁树林中休整。 丑时过半。 湘江之上出现了十余艘巡逻小船,接着是四艘小型战船和两艘中型战船,最后是一艘大型战船。 ‘轰—轰轰——’ 东码头边上的南炮台发射了三枚炮弹,在湘江之上激起了三道丈许高的浪花,这是洪山海麾下的靖州老兵在炮台内用三门火炮进行试射,同时也是在估判射程。 这三发炮弹揭开了炮击的序幕,从鱼腮口而来的大小战船全都停在距离炮台两里之外的江面上,那艘大型战船亦开炮还以颜色,两枚实心弹砸在了南炮台外的泥土包上。 在战船发动炮击之后,黄阳堡东墙上的四门火炮亦对东码头发动了炮击。 负责保护东码头的后备营之后部第二司的将士们全都找掩体躲藏,他们看到那两枚炮弹居然被泥土包给挡住了去势,纷纷惊叹‘子诩公子’的先见之明。 诚然,东码头的两座石砌炮台都甚为坚固,但若是被实心弹砸到,飞溅而出的些许碎石恐怕就能要人性命不是? 后备营的后部第二司的把总颇为精明,他吩咐麾下将士们继续刨土装入布袋,堆得越多越好!大家伙躲在各种房屋背后恐怕还危险,躲在这泥土包后边反倒还安全些。 可惜东码头只剩一座南炮台,而湘江之上却有七艘大小战船!炮击之优劣再明显不过。 好在洪山海麾下那些会操持火炮的靖州老兵们经验十足,他们从炮台上观察到那些泥土包竟能止住炮弹,于是他们也不急于开炮还击,只在关键时再开炮。 毕竟他们只有这三门火炮,若使得急了导致炮膛发热过快,到时可就没法阻止敌方的大型与中型战船登陆了。 炮击开始不久,冯丁亥也开始了攻堡之战。 他率后备营前部第二司与右部将士们对献贼段四爷的西门外营地发动了一次强攻,而后备营左部与后部第二司的将士们亦是同时对南门和东门发动了佯攻。 黄阳堡的守将段四爷站在西墙望楼上有条不紊地指挥防务,他如何不清楚对方是围三阙一的老路子? 而经验老道的段四爷已是看出,无论东门、南门还是西门的敌军除了檑木和弓箭以外,并无其他攻城器械,就连云梯都没有!且他如何看不出东门和南门只是佯攻? 就这还想攻打老子的黄阳堡?段四爷的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待到天亮了以后看清你们究竟有多少人,看我不带着精锐出去砍杀尔等山贼! ‘轰——’ 突然,一声巨响彷如平地惊雷般,震得整个黄阳堡的百姓与守军皆心头狂跳。 “四爷!不好啦!”一个士兵失魂落魄地冲上西墙望楼,跪在段四爷面前战战兢兢地哭吼道:“北,北门,被炸没了啊!” ‘啪!’ 段四爷拿起手中茶杯便砸在这小兵的头上,他怒喝道:“大胆!黄阳堡的四座城门皆坚固得很,怎可能炸没了?来人,将这扰乱军心的混球给老子拖下去砍了!” 不待这士兵喊冤,又有个士兵哭丧着脸跑上来吼道:“四爷!好多贼人从北门冲进来了啊!” “这!”段四爷惊得目瞪口呆,他已是听到了北街传来的厮杀呐喊声,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第615章 黄阳堡战后总结(上) 辰时,黄阳堡内的战事已近尾声。 献贼段四爷重伤被俘,七百余献贼弃械投降,一千余献贼死于此役。 而唐世勋这边付出的代价也不轻。 凌晨丑时那会儿,后备营副统领冯丁亥命殷骏背着郑罡配置的火药包赶去了黄阳堡的北门外,在密林中找到了黄爷和农昆。 当时黄爷和农昆也很是诧异,他们以为冯丁亥会执行战前的围三阙一之既定策略,即攻打西门外的营地和东门、南门,黄爷和农昆则率陷阵营和山地营的五百余弟兄们在北门之外设伏。 说实在的,黄爷和农昆都是有足够战场经验的将领,其实他们对于唐世勋的攻打黄阳堡之战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为何?因后备营此次虽来了四个部共三千七百余将士,但其中披甲之士不足一成!即便冯丁亥打下了枫木冲营地,最多也就增加个几十副盔甲而已,黄阳堡的守军居高临下齐射,多少将士会遭被射死射伤?此其一。 其二,后备营前日夜晚才抵达鹅子岗,昨日白天汪庆达只让后备营的将士们砍了十来根树制成檑木,但连云梯都没制作,那黄阳堡防御齐全,只拿檑木去撞门?这岂非太过儿戏? 再有,后备营的兵种太过单一之问题一直为黄爷等其他营的将领们所诟病,而汪庆达在将后备营五个部四千六百余将士招满之后,将稍微懂得射箭的弓箭手集中在后部第一司,但总共也就百来个弓箭手而已,除此以外后备营的四千五百余将士依旧是刀盾手配长枪兵。 即便后备营展开攻城战,而且是围三阙一,百来个弓箭手如何能有效进行远程支援?就算拿命去填又如何打得下黄阳堡这等重镇? 其实在昨日的最后一次战前会议上,黄爷还将这些问题都摆在了明面上说,虽然他不是后备营的将领,但他真不太看好如此仓促的攻城战。 不过唐世勋在会议上斩钉截铁地说,今晚必须拿下黄阳堡!同时他也告诉黄爷,他有个‘秘密武器’,并给予冯丁亥最大的自主权,即冯丁亥可在适当的时机使用该‘武器’。 虽然黄爷和农昆等将领都听得莫名其妙,但既然公子执意攻打黄阳堡,那他们陷阵营和山地营便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是。 谁曾想这所谓的‘秘密武器’居然就是那相貌丑陋的殷骏和他肩上背着的布囊? 当殷骏在今日凌晨丑时去找到黄爷和农昆后,将冯丁亥的真实意图告诉了他俩。 原来冯丁亥攻打黄阳堡的西营也如攻打东门和南门的后备营将士一样,三个面都是佯攻,只是为了牵制献贼段四爷的主力,冯丁亥的真实意图是用火药炸毁北门! 黄爷和农昆当时很震惊,他们当然清楚若有足够量的火药,炸毁城门是有可能,但殷骏只背了这么点火药,你以为黄阳堡的北门是茅房门呢? 而殷骏也未过多解释火药的威力如何,他告诉黄爷和农昆,当冯丁亥再次大造声势发动三面佯攻之时,他就悄悄潜去北门之下埋设火药,一旦炸开北门,黄爷和农昆的五百余将士便冲进北门去,而后备营的将士们会尽快赶往北门支援。 黄爷当时就笑了,你若真能炸开北门,俺们如何不懂该如何做?但前提是你真能炸开北门不是? 到了丑时过半,黄阳堡的北门在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当中被轰然炸开!黄爷和农昆都惊呆了,当然,黄阳堡内的献贼也同样惊呆了。 之后黄爷率二百余陷阵营的将士、农昆率三百余山地营狼兵由北门蜂拥而入,又有佯攻东门的后备营将士在听到巨响之后绕至北门,献贼虽极力抵抗,但已是回天乏术。 到了破晓时分,献贼段四爷所在的西墙望楼被攻破,段四爷被俘,其嫡系精锐死伤殆尽,七百余献贼弃械投降。 此役,陷阵营黄爷麾下二百余将士死伤七十余人,其中有二十余个原庞大海的嫡系老贼。 山地营农昆麾下的三百余狼兵死伤近百人。 后备营的前部死伤百余人、后部死伤二百余人、左部死伤三百余人、右部死伤近六百人! 三营总计伤亡一千四百余将士,其中战死者三百余人、重伤者四百余人。 午时。 唐世勋和洪山海、汪庆达等人由鹅子岗来到了黄阳堡西门外的军营内。 营内主帐,黄阳堡之战的战后总结会议开始。 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的把总及以上将领皆恭敬地对唐世勋见礼,他们有的称唐世勋为子诩公子,有的称他为唐公子,有的又称他为唐副总兵。 无论是何称谓,但将领们皆对唐世勋是既佩服又深感好奇,那殷骏就背着那么些火药,居然能把厚重结实的北门给炸开了去?公子这‘秘密武器’也太厉害了不是? 洪山海同样很震惊,若是去年冬季的东安城防御战当中,献贼有这等猛火药,那他们根本没法守住东安城不是? 唐世勋则一脸平静地听着镇抚部的一个旗总在汇报此役的详细情况。 这旗总汇报了敌我双方的伤亡人数之后,接着汇报道,由于唐夫子要求唐家军各营至少要有一成将士学会基础急救,因此黄阳堡之战当中的七百余轻伤将士都得到了颇为及时的救治。 但四百余重伤将士的情况非常堪忧,因这黄阳堡只有两间医馆,郎中只三人,学徒不足十人,加之如今的药物金贵,医馆内也没有如此多用于治疗外伤的药物。 特别是有几十个在东码头遭到炮击溅射的重伤将士,他们不是被炸断腿就是被炸断手臂,即便是截肢,恐怕能活下来的也不会有多少人。 还有不少重伤将士是被武器伤及头部和胸腹等要害,这些有内伤的恐怕是凶多吉少。 据那两个郎中估计,这四百余重伤将士能活下个一到两成就已是不错了。 唐世勋与一众将领们听到这皆是面色沉重。 冯丁亥牙关紧咬,他的眼神既无奈又愧疚。 当冯丁亥和汪庆达在芦洪市进行后备营的扩军时,后备营的右部便由他统率,左部、中部和后部则由汪庆达及其‘和尚’弟兄们所统率,至于前部则是‘混搭’,前部千总是汪庆达的嫡系,副千总则是汪庆达的人。 这既是唐世勋的意思,也是汪庆达和冯丁亥两位正、副统领达成的共识。 右部的九百三十四个将士无疑是冯丁亥的嫡系,而在昨晚亥时发动的黄阳堡战役之第一战,即攻打枫木冲的献贼营地,由于段四爷在今晨子时便突然在黄阳堡内燃起烽火,冯丁亥不得已选择强攻枫木冲营地,以尽快赶去黄阳堡。 结果枫木冲之战冯丁亥的右部伤亡了近五百人!之后他带着剩下的四百余右部将士去攻打黄阳堡的西营,进而又有百余弟兄伤亡。 要知道后备营的前后左右四部在此役当中总共伤亡一千二百余将士,而冯丁亥的右部就占了一半!眼下冯丁亥的右部只有三百余弟兄是能动的,他这右部已经算是被打残了,而其中的重伤者有多少能挺过来?是以他对这些英勇作战的弟兄们极为愧疚。 但同时冯丁亥又极为无奈,毕竟右部只有百余人是门滩来的‘老兵’,其他的近八百弟兄都是在芦洪市招募的新兵,除了藤制盾牌和长枪,就连好多刀盾手的佩刀都是豁口残缺的,更莫说甚盔甲了。 后备营在牛角坝镇之战、雷溪坪和庙山伏击战当中虽缴获了三百来副盔甲,但那是汪庆达的中军部将士去打的,那些盔甲汪庆达分给了左部一百副,剩下的都让他小舅子吴志坚留在了中军部。 至于冯丁亥的右部,除了在芦洪市时被分配了两副盔甲给正、副千总,就连把总也都没得盔甲防护,否则右部第一司的把总又岂会在攻打枫木冲营地时重伤身亡? 直到拿下枫木冲以后,冯丁亥的右部将士才从死去的献贼身上扒拉了三十余副盔甲下来,在之后攻打黄阳堡的西营时,若非有这些身披盔甲的将士在前面硬顶着,恐怕冯丁亥的右部将士死伤还会更多。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冯丁亥的沉痛之色,但他此时自是不会当着众将领的面去安慰冯丁亥,他对那镇抚部的旗总点了点头示意继续汇报。 旗总遂接着汇报其他事情,在破晓之前,那段四爷只剩西墙一带和西门外的军营,眼见黄阳堡已无法守住,段四爷命手下将士在西墙上对西街各处投射火箭,同时还命手下副将倪酉生焚烧整个军营。 这副将倪酉生乃是祁阳城倪大虎的远亲,他负责的是西门外军营的防务,眼见军营外皆是后备营将士,背后则只剩西墙一线,哪还有地方可逃? 于是倪酉生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他让手下亲信跑出军营去向冯丁亥投降,而倪酉生则带着手下嫡系跑去西墙望楼上把段四爷给劫持了。 不过倪酉生并未立刻投降,他要等冯丁亥的准信,即放他一条生路,否则他便烧了军营里的粮草辎重玉石俱焚。 冯丁亥当然愿意接受倪酉生的投降,何况谁不缺粮草呢?但倪酉生说空口无凭,要他给出保证。 这可把冯丁亥给难住了,他要如何给倪酉生保证?好在黄爷以前曾见过这倪酉生,而倪酉生也晓得他乃是庞大海的得力干将,有了黄爷的拍胸口保证,倪酉生方才命手下弃械投降。 此时倪酉生与其嫡系手下五十余人被软禁在西营一角,由后备营的将士在看管,是杀是放由唐世勋定夺。 黄爷听到这嘴巴子一阵蠕动,他险些就想开口给那倪酉生求情了,毕竟是他拍着胸口保证过的事,若是公子砍了倪酉生的脑壳,他黄爷岂非成了不讲信义的卑鄙小人? 岳老财则在旁用手肘推了推黄爷示意他稍安勿躁,就以岳老财对世勋公子的了解,公子该不会这么坑黄爷才对,何况那倪酉生可是祁阳城倪大虎的远亲,这留下来多多少少都能了解些祁阳城的情报不是? 那镇抚部的旗总自然不晓得黄爷在想甚,他只是据实汇报而已,只听他接着说道,这西营内的粮草辎重没被烧毁无疑是帮了我军的大忙,有了西营的这批粮草,这数千将士至少在接下去半个月内的口粮有了基本保障。 军械方面,西营内存有刀枪棍棒与盾牌等五百余件、劲弩与软弓各二百余副、硬弓八十副、各类箭矢近万支、轻型霹雳炮五门、虎墫炮二十余门、火药二百余斤、生铁千斤、熟铁三百余斤等。 另有缴获死伤与俘虏之献贼身上的兵器一千余件、盔甲三百余副等。 除了粮草军械,西营内还有白银四千余两、三十二匹马、鸡鸭鱼猪等少量肉禽、油盐酱醋酒等若干桶、棉布若干匹等等。 而黄阳堡的四面城墙上各有四门火炮,弹药与火药尚算充足。 镇抚部的旗总将手中的本子翻到下一页继续汇报,按着公子昨日在战前会议所指示,各营将士在攻入黄阳堡之后皆未纵火,是以东街、南街和北街的房舍基本保存完整。 而段四爷在破晓时命献贼向西街投射了诸多火箭,好在灭火及时,被焚毁的商铺屋舍不多。 另有黄阳堡内的诸多商人、祁阳城各豪门望族在此的宅子与各类商铺酒肆等皆已暂时封管,是否全部归公还请公子定夺。 在东大街有两间粮行,其粮仓内的存粮皆有五到六成,是直接收缴亦或平价收购亦等公子定夺。 还有从段四爷和倪酉生在黄阳堡内的两座大宅中之缴获也颇丰,计得黄金一千一百余两、白银五万三千余两、精良盔甲三副、精良刀剑十余把、金银首饰和玉器瓷器等七十余件、粮米十二石、精盐四十余斤、各类腊肉与生肉二百余斤、家禽若干、布匹若干、丫鬟与仆人等二十五人。 至于东码头那边,由于献贼的战船依旧在距离码头两里之外的湘江之上盘桓,且时不时地开炮轰击码头,因此镇抚部的人还未对码头的诸多商铺与仓库进行清点。 最后,这镇抚部的旗总铿锵有力地朗声道:“公子,唐夫子向来最重视军中的赏罚,有功劳的,镇抚部绝不能记错,而有违纪行为的,也绝不姑息!” 说罢,这旗总意味深长地瞥了黄爷和农昆一眼,挺直腰杆坐回了凳子上。 黄爷和农昆皆是脸色一沉,心里边已是忍不住暗骂,这帮镇抚部的鸟人可真他娘的油盐不进! 第616章 黄阳堡战后总结(下) 主帐内,各营将领们神色各异地看着黄爷和农昆。 但唐世勋此时可不会先去责备这俩刺头,毕竟黄爷和农昆率先攻入黄阳堡内且快速地站稳了脚跟,为此他们麾下将士的伤亡率都达到了三成。 若是唐世勋先斥责这俩货的违纪行为,那岂不是当众让他俩难堪?何况事分轻重缓急,此时还有许多事要商议。 于是唐世勋轻咳了两声,待到众将领皆看向他时,他沉声说道:“诸位,此役能拿下黄阳堡,离不开各营将士们的戮力同心,功劳暂且记下,违纪亦容后再议,眼下只是暂且拿下黄阳堡,倪大虎必然会反扑!汪统领,你来说明。” 汪庆达恭声应是,随即他站起身走到一侧的地图前说道,首先是江面上的那些战船,后备营斥候司的斥候们一直在盯着那些战船的动向。 在半个多时辰以前,那艘大型战船和两艘中型战船已经顺江东去,只有四艘小型战船和十余艘巡逻船依旧在东码头之外两里余的江面上盘桓,偶尔放上几炮倒是没甚威胁。 随即汪庆达用一根细木棍指着地图上的鱼腮口,在昨日最后一次战前会议时公子吩咐雷盛,由雷盛率三百余狼兵和七百余陷阵营新兵在马家沟一带设伏,若无献贼援军由官道经过马家沟去支援黄阳堡,则雷盛需在今日破晓去袭扰焚毁鱼腮口的市集与码头。 据后备营斥候和雷盛派狼兵传回的消息,在今日破晓时分,雷盛率一百山地营狼兵和二百陷阵营新兵赶至了鱼腮口,然而他们才刚去袭击鱼腮口的市集就险些被献贼给伏击。 好在雷盛及时察觉并赶紧率部撤退,但他带去的陷阵营二百新兵当中有十余人不听撤退号令,竟还在市集当中抢掠,结果陷入了献贼的重围当中。 岳老财听汪庆达说到这,他那猥琐的脸上顿时划过一丝愠怒之色,跟着雷盛去马家沟设伏的七百余陷阵营新兵可都是他岳老财招的! 当然,岳老财倒不是气恼汪庆达当众说出此事,他气的是昨日还‘临阵磨枪’好生训练了那帮混球一番,居然还有人敢不听号令?他岳老财如今可是陷阵营的千总!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汪庆达提这事可不是在笑话岳老财,而是雷盛派狼兵传回的两个与之相关的重要情报。 其一,鱼腮口只是个小市集,加上个吃水颇深的码头,顶多算是个据点而已,这样的据点能有多少驻军?一百?两百? 可今日破晓雷盛察觉鱼腮口有异并赶紧撤离之后,他在辰时天色微亮后又亲自带狼兵折返回去查探,结果发现那鱼腮口的市集与码头上起码有近千人的献贼!而在鱼腮口的市集旁还有一座驿站,这驿站外停有百人以上的骑兵。 其二,雷盛还看到了那十余个不听撤退号令的陷阵营新兵,这些人并未被杀掉,而是被献贼给绑在鱼腮口的驿站之外进行拷打。 汪庆达神色凝重地说道,根据这两个情报,再结合之前炮击东码头的那艘大型战船和两艘战船离去,他有理由怀疑献贼已经知晓了马家沟有埋伏,恐怕那三艘战船是返回鱼腮口去运兵! 旋即汪庆达指着地图,从黄阳堡至鱼腮口的官道总共是十一里左右,而居中的马家沟距离两边都是五里余地,但是黄阳堡至鱼腮口的湘江水路只有六里余。 假设那三艘战船当真是回鱼腮口的码头运兵,献贼便可避开马家沟的伏击圈,继而由战船将贼兵运往湘江沿岸的某个接近黄阳堡的地点登陆。 若献贼只有千余援兵和百来骑兵倒还好说,但谁也不知祁阳城究竟有多少兵马,也不知那倪大虎在得知黄阳堡丢失之后会派多少贼兵来反攻。 毕竟黄阳堡的位置太过重要,而那东码头的炮台控制了两里范围内的江面,且官道又被阻断,祁阳城与高溪市之间的水陆联系几乎断绝,换做哪个将领是倪大虎,都不会坐视黄阳堡落于敌方之手。 汪庆达已派出了后备营前部斥候司的一个局百余人在湘江沿岸警戒,而雷盛则派出精干的狼兵在鱼腮口周边监视献贼之动态,且雷盛还派其侄儿雷东山带着一小队狼兵绕至了鱼腮口东边的滑皮冲等地侦伺,一旦献贼还有更多援兵抵达鱼腮口,黄阳堡这边定能及时收到消息。 当汪庆达说完此事之后,众将领们皆是一阵交头接耳。 黄爷这时对洪山海抱拳笑道:“洪爷,您那十八个水鬼兄弟委实厉害,若是请他们去鱼腮口将那些个战船全给凿了,咱们岂不就不必担心江面上的安危了?” 不少将领闻言皆是眼睛一亮,他们纷纷点头赞同。 要说后备营的新兵们对于陆地上的战争已渐渐适应,但那江上的战船一旦开炮,除了东码头的那座南炮台能还击以外,大家伙要嘛跑得远远的,要嘛就只能胆战心惊地躲在泥土包后边,这岂非憋屈得很? 洪山海闻言不禁白了黄爷一眼:“你小子以为那些驾船的都是猪脑壳?还能再给水鬼轻易凿船的机会?” 他晓得众将领皆不懂水战,于是他耐心地解释道,水鬼凿船并非易事,这就如陆地上设伏打伏击战一般,岂能每次都凑效? 昨晚能成功凿沉东码头外的两艘战船是因出其不意,毕竟没人会想到唐公子的队伍里边会有水鬼。 何况当时黄爷已经在攻打东码头,而后备营的左部百余将士又在围攻两座炮台,那两艘战船上的水军看到这等紧急情况自然要开炮支援。 而为何是两轮炮击之后战船才慢慢下沉?一般而言战船上都有专门监听船底动静的士兵,因此水鬼们为确保万无一失,自然要等战船开炮之时才进行凿船。 然而那两艘战船上的水兵在察觉船在慢慢下沉之后,大多果断跳江游去了对岸。 这些水兵一旦跑回鱼腮口汇报此事,其他的战船又岂会不时刻监听船底动静? 洪山海啜了口茶后续道,他的十八个水鬼能凿沉那两艘战船已是尽了全力,若是昨晚在东码头外有三艘以上的战船,他们十八人便很难全部凿沉。 而鱼腮口的大型战船也不是他们能凿沉的,一来是工具不足,二来,大型战船的底仓一般都有一层或数层隔板以防止被水鬼偷袭,因此凿穿了一层也没用。 最后洪山海举了去年腊月时官兵和零陵城孙将军在石期站一带的水战,那时广西的苍梧水师等部可是来了近两千擅于水战的官兵,其中水鬼就有一百几十号人。 但真正被官兵水鬼凿沉的战船屈指可数,因为零陵城孙将军那边同样有很多懂得水战的大明降兵,只要派专人监听船底,一旦听到有凿船声,甲板上的弓箭手、鱼枪手等再来个齐射,水鬼怕是顷刻间就成死鬼喽! 黄爷等将领听罢纷纷挠头,得,这战船咱们是没辙了。 洪山海这时看向唐世勋问道:“唐公子,你那火药怎会如此凶猛?若是有机会把火药给扔到那大型战船上去,战船都得变废船!” ‘啪!’ 黄爷忍不住拍着大腿笑道:“哈哈!可不是嘛!公子,您这秘密武器委实吓人得很,那殷兄弟说便是祁阳城的城门都不在话下咧!” 不少将领皆乐观地笑道,若是公子多弄着猛火药来,咱们岂不是能一路炸到祁阳城去? 唐世勋不禁白了众将领一眼:“你们以为是普通火药呢?还一路炸去祁阳城?我若有如此多猛火药早拿下祁阳城了!” 旋即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若能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配出殷骏今晨炸门的火药量,就已经是极限了。 何况这事也如洪爷适才说的水鬼突袭一样,趁敌不备兴许能收得奇效,但敌人若有了防备可就没甚效果了。 再者说,若敌人在城门之内以巨石等物堵得严严实实的,殷骏今晨炸开黄阳堡北门那个量的火药可没甚用处。 众将领听罢皆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猛火药在半个月内也最多只能再炸一次,万一还炸到个堵了巨石的城门,那岂非功亏一篑? 唐世勋旋即转入下一个话题,他看向冯丁亥,让冯丁亥对此役做一个战后总结。 冯丁亥恭声应是,起身走到了地图前。 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领们皆面含笑意看着冯丁亥,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后备营的大多将领皆神色冷漠,有几人甚至面有不忿之色。 汪庆达神色平静地将细木棍递给冯丁亥,当汪庆达转身走向自己的位子就坐时,没人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怨色。 第617章 冯丁亥的大局观 唐世勋自是看到了后备营多数将领的怨色,也明白将领们为何对冯丁亥不满,但他并未在这个时候为冯丁亥说话,而是让冯丁亥开始做总结报告。 其实唐世勋最初也以为冯丁亥会派殷骏携火药去炸毁东门或者南门,他是真没想到冯丁亥会把这率先入城的大功让给黄爷和农昆。 当唐世勋和汪庆达、洪山海在鹅子岗上得知这个消息后委实很惊讶,不过三人所惊讶的点却不一样。 汪庆达的惊讶中无疑带着强烈的不满,因黄爷已经率麾下精锐攻下黄阳堡的东码头,虽说这也有后备营左部和一百五十余狼兵的功劳,但第一波冲锋就压制住敌军的可不正是黄爷的百余陷阵营精锐? 因此黄爷在夺取东码头之战中已然是首功。 且汪庆达知道在三面围城之前冯丁亥的右部就已经被打残,而汪庆达的左部则死伤甚少,若后备营要炸开城门攻入黄阳堡,必然是汪庆达的左部最为合适。 而公子早先就对汪庆达的小舅子吴志坚透露过,若后备营想换个更威武的番号,那就看黄阳堡之战打得有多漂亮了。 但冯丁亥却将入城的首功让给了黄爷和农昆,这仗虽是胜了,但后备营打得可算不上多漂亮,就这如何够资格让公子给后备营换个番号? 因此汪庆达认为冯丁亥不仅没为后备营着想,更是在故意报复和恶心他。 洪山海的惊讶与汪庆达不同,他是惊讶冯丁亥的临阵指挥之果决。 虽然唐世勋说由他们仨在鹅子岗上统筹全局,但洪山海很清楚,前线的战况瞬息万变,他们仨又不在前线如何能随意指手画脚?因此他们仨在鹅子岗上只是听斥候传回前线的各方战报,并由那几个百总记录在案并标注于地图上。 何况那大夜晚的且是在山岭之上,又不能派马兵快捷地传令,因此洪山海知道唐世勋是将临阵决断之权交给了冯丁亥。 而当洪山海听到攻入黄阳堡的捷报之后,曾拍着桌子大赞冯丁亥这北门炸得好,他认为让黄爷的陷阵营率先入城极为妥当。 洪山海虽是个敢打硬仗的猛将,但其实他极为爱惜将士们的性命,他很清楚就以后备营的那点儿披甲之士,若率先入城会因遭到献贼的疯狂反扑而战死多少人? 但黄爷那百余精锐老贼可是人人披甲!单单是防御力就上了好几个台阶,而刚好又有农昆的三百狼兵在后远程支援,因此他们这一路五百余人率先入城委实比防御装备严重不足的后备营将士要更为合适。 要说当初洪山海在东安城的守城战当中为何能如钉子一般顶住献贼死兵,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他麾下的靖州兵肯效死命,更因为洪山海带着靖州兵登上城墙之时,陈副总兵借给了洪山海部数百副盔甲!若非如此,洪山海部又如何能硬顶住献贼死兵的攻伐? 当然,在战事结束以后那数百副盔甲自是物归原主,陈副总兵可没大方到把如此多的盔甲送给洪山海。 而洪山海与他的二百余靖州兵在颜俊尧等人的帮助下离开东安城时,一应军械等物都没有带走,他们二百余人是轻装简从趁夜离开的东安城。 说回冯丁亥这边,唐世勋最为惊讶的则是冯丁亥在此役当中所展现出的大局观。 虽说唐世勋自己对于这等冷热兵器交替时代的战争都还一知半解,但围三阙一可是攻城战当中的攻心上策,对此他自然是深以为然。 但其实唐世勋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指令有自相矛盾之处,因为他要求的是一夜必须拿下黄阳堡,但他和一众将领又都对围三阙一的攻城理念根深蒂固。 要知道这只有一个夜晚而已,黄阳堡既不缺人手又有坚固的城墙,且献贼守兵不缺粮草也无军心不稳之忧,更没有谁从内部搞破坏,那段四爷和其麾下将士岂会担心一晚上都扛不住? 因此无论是四面围城还是围三阙一,在短短一个夜晚的时间内自然没甚攻心的作用。 而冯丁亥作为前线总指挥,他在综合考量之后决定以三面佯攻吸引段四爷的注意之后,并让殷骏带着‘秘密武器’去北门找黄爷和农昆。 此时冯丁亥当着众将领的面将他当时的真实想法和盘托出,他作此决定的原因有二,其一,若炸毁东门或南门,后备营将士要以血肉之躯去与献贼的披甲之士搏斗,这得死多少人? 其二,一旦炸毁东门或南门,即便后备营将士扛住了献贼的疯狂反扑,但如果段四爷率部下精锐逃跑呢?若他们从北门冲出去以后四散而逃,黄爷和农昆的五百余人能拦截伏击多少贼人?这岂非是给之后的战事带来很多隐患? 因此,冯丁亥决定让殷骏带着猛火药去炸北门,给献贼来个四面合围包饺子!不给献贼有逃跑的机会。 冯丁亥继而坦诚道,当然,此役当中他有许多不足之处,特别是攻打枫木冲营地的第一仗,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指挥作战。 原本冯丁亥是有条不紊地缓缓缩小包围圈,毕竟枫木冲营地也就两百余献贼,而他带着后备营的右部九百余将士围攻,且后部的正副千总、把总和百总们全都签了军令状,两个时辰之内一定拿下枫木冲营地! 谁曾想埋伏于金鸡庵夫君的后部一个旗总搞出了幺蛾子,导致黄阳堡段四爷的援兵都没进伏击圈就跑回了黄阳堡,且那段四爷竟点燃了烽火。 无奈之下,冯丁亥向右部将士下达了强攻枫木冲营地的命令,虽然拿下了枫木冲,但右部将士却死伤近五百人。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而打仗是要死人的!看着如此多才加入后备营半个月的难民弟兄们以血肉之躯去强攻献贼,冯丁亥委实感到痛心。 而这不仅缘于后备营将士的盔甲严重不足,也缘于冯丁亥组织强攻时太过讲究阵型和策略失误,却忽略了敌方是依托营寨反击,且敌方有地利之优势,我方进攻时需要有远程支援以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但后备营的弓箭手都在后部,而冯丁亥却让弓箭手全都埋伏于今鸡庵,导致右部将士强攻枫木冲营地之时没有任何远程支援。 这,的确是冯丁亥的决策失误。 至于说冯丁亥将攻入黄阳堡的首功‘送’给了黄爷和农昆,唐世勋自然很赞赏冯丁亥能站在全局来做出这个决策。 站在唐世勋的角度而言,无论后备营、陷阵营还是山地营都是他手下的兵,他要的是拿下黄阳堡这个结果,至于谁先攻入自是没甚区别。 当然,唐世勋也很能理解汪庆达等大部分的后备营将领对冯丁亥的怨气,毕竟唐世勋说过会以攻打黄阳堡之战当中后备营的表现来决定该营的新番号,但就以现阶段的战绩来看可算不得多突出。 而唐世勋也很清楚汪庆达和冯丁亥之间的矛盾有多深,这与当初唐世勋成立后备营之时的决策有着极大的关系。 那时唐世勋提拔汪庆达为代营将官,并同意汪庆达将其‘和尚’弟兄们提拔为营内的各级将领,但后备营可是唐世勋极为重视的‘试验品’,又岂能容许汪庆达在营内一家独大?这一旦形成山头主义,将来可是个极大的隐患。 因此唐世勋选中了让汪庆达等人极为不喜的冯丁亥,并提拔冯丁亥为后备营的副统领。 汪庆达等人之所以不喜冯丁亥,主因是冯丁亥的眼睛,他也如那嗜杀成性的骆三刀一样生着一双极为少见的四白眼。 正所谓‘择交在眼,眼恶情薄’,那三白眼、吊角眼之类的给人第一印象就已是甚为不佳,而黑眼球小、四周可见眼白的四白眼更是让人印象极差,性情冷酷凶狠、暴戾恣睢等字眼就仿佛成了四白眼的代名词一般。 其实唐世勋第一次见到冯丁亥时印象也算不上好,即便忽略冯丁亥的四白眼,但他那张脸苍白阴沉且身形单薄,这一看也不像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而冯丁亥能被县衙壮班的衙役挑去门滩,是因为他的骨架子很宽实,且他颇有些功夫在身,在那些壮班衙役看来若是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他该是个颇为不错的好苦力。 当唐世勋成立后备营之时,冯丁亥只是个队总而已,可只过了三日,唐世勋就把冯丁亥提拔为了百总,因冯丁亥对于唐世勋的‘新式’军训之法理解得极为透彻,三日内他就教会了他的小队左转右转和踏步等基础动作。 要知道当时就连汪庆达等人都还没做到如此熟练,况且当时后备营的各级将领有很多空位子,唐世勋自然是给了冯丁亥表现的机会。 在冯丁亥升为百总之后只花了四天时间,他麾下一百一十四个将士就熟悉了唐夫子的各项军训内容。 于是唐世勋继续提拔冯丁亥为把总,把总为司级,下辖四个局共有四百六十六名将士,冯丁亥将他之前训练过的那个局的将士分开在司内各局,只两日整个司的四百余将士又全部熟悉了各项军训。 唐世勋这才真正重视起冯丁亥来,之后唐世勋命人私下调查了冯丁亥的背景并亲自与他交谈了两次,而冯丁亥也很坦诚地将自己的过往告诉了唐世勋。 冯丁亥年近三十,以前是衡州府衡山县的镖师,他娶了个贤惠的妻子还生了四个儿女,去年秋季他与一家老小逃难至零陵城,这一路上委实很是凄惨,到零陵城时只剩他和妻子及一个六岁的幺儿。 由于冯丁亥生得太过‘碍眼’,因此在零陵城也很难找到个好活计,若非过年时零陵县衙帮唐夫子招募难民青壮,且他有幸得以被选上,否则他与妻儿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因此冯丁亥对于唐夫子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当老爷子与他交谈时,他三番五次地表忠心,同时冯丁亥从唐夫子的言语中感觉到了老爷子的某种担忧。 而冯丁亥本就不招汪庆达和吴志坚等人待见,且冯丁亥晓得汪庆达等人以前都是官兵,因此他隐晦地暗示老爷子,这后备营可是有一千号人,且其中有不少人只知汪统领而不知唐夫子。 那时唐世勋就看出这冯丁亥绝非甘于屈居人下者,但无论他有怎样的心思,单论练兵之事他委实很有一手,因此唐世勋将冯丁亥提拔为后备营的副营将官。 好在冯丁亥不负所托,他在训练后备营士兵和宣传唐夫子等方面都做得很是不错。 而汪庆达也渐渐悟出了唐夫子的意图,因此在后备营的中高级将领当中便形成了七成汪系、三成冯系的格局,且汪庆达和冯丁亥之间一直处于竞争状态。 在唐世勋看来,只要不是故意坑害同僚,良性的竞争自然是他乐于见到的。 当冯丁亥作完总结报告以后,唐世勋又让陷阵营的副统领黄爷、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等一众将领也都说说各自的战后总结与建议等。 这是唐世勋在零陵县扮作唐夫子时就定下的规矩,战事无论大小,但必须要做战后总结以汲取教训并发现和解决各种问题,因为他们是一支新建立的队伍,方方面面的问题有很多。 正所谓众人计长,其实唐世勋自己也是个半吊子,除了总体的战略构想与决策等方面,在具体的军务和细节上唐世勋从来不独断专行。 洪山海的虎目中满是惊奇之色,从军三十余载的他还从未见过这等战后总结会议,居然连正、副把总也能参与其中,且有好些个将领都提出了极为有用的建议。 而且洪山海还听唐世勋提过,除了这等各营一同参与的军事会议以外,各营也会由营将官或千总举行内部会议,且营内会议连百总和副百总也会参与并各抒己见。 无论众人提的建议如何,没有任何人笑话,大家都习以为常,而且唐世勋和镇抚部的那个旗总、以及好几个粗通文墨的将领全都在用心地记录,这可是洪山海在官兵当中从未见过的景象。 朝气蓬勃啊!洪山海轻捋着他那如钢针般的胡须,用心地听着众将领的发言。 当一众将领全都发言完毕以后,唐世勋又请洪山海进行发言,这委实让洪山海有些老脸发热,不过既然要融入这个集体,且他也极为认同这样的战后总结会议,因此他也从善如流地发表了一些不偏不倚的见解。 而唐世勋和汪庆达等人都听出洪山海的言辞很空泛,可见他定是有许多未尽之言,不过唐世勋等人也甚为理解,毕竟在官兵当中可没有这等可以畅所欲言的会议形式。 当唐世勋做了最后的总结之后,他宣布进入下一个议题,即处理和分配此役缴获所得的各类物资。 众将领顿时都打起精神看向唐世勋,这说好听些是分配缴获物资,其实不就是‘分赃’吗?无论后备营、陷阵营还是山地营的将领们,谁还不巴望着给自己的营内多捞些好处? 第618章 流寇行径要不得 下午申时。 战后会议还在进行当中,众将领们对于‘分赃’是各抒己见,特别是有关各类军械的归属问题,那是谁都不肯让着谁。 就连素来不和的汪庆达和冯丁亥也都联合起来‘一致对外’,他们最眼热的是缴获的四百余副盔甲,若是营内的刀盾兵能有四百余人披甲上阵,那战斗力岂非上了好几个档次? 陷阵营的副营将官黄爷和千总岳老财同样也对盔甲极为眼热,他俩招募的山贼新兵们也没有盔甲,因此他俩也想要争取一些。 山地营的副营将官农昆等将领倒是对盔甲没甚兴趣,他们极少打正面硬仗,若是穿着那厚重的盔甲如何能快速地翻山越岭?他们最想要的是此役缴获的各类皮革,皮甲的防护力虽差上许多,但不会太过影响他们的行进速度。 而三营还有各种需求,比方说刀盾与长枪,这是后备营最为需要的,作为交换,其他的剑戟棍棒等,后备营让给陷阵营和山地营去分。 又比如军营内存放的二百余副软弓、八十余副硬弓,另有缴获献贼士兵的三百余副软弓,后备营都可让给陷阵营和山地营,他们只要军营存放和缴获的共计五百余副劲弩。 因后备营的后部如今只有百来个能用软弓的弓箭手,且那准头委实太差了些,因此汪庆达和冯丁亥打算给营内五个部的各一个局配备百把劲弩,虽然劲弩的射程不及弓箭,但抵近了来上一轮弩射可不比那没准头的弓箭要强上许多? 对此陷阵营和山地营自然很是乐意,不过两营内都有许多能使软弓的弓箭手,因此黄爷和农昆为了那五百余副软弓又相互起了些小争执,若非是有唐世勋在,这俩货铁定想赌上一局以决定谁拿走这五百余副软弓。 又有那三十二匹战马,后备营的斥候司和陷阵营都眼热得很,双方自是想要将战马归为己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过那五门轻型霹雳炮和二十余门虎墫炮却无人问津,洪山海见状乐呵呵地说道,若是诸位都没甚兴趣,那老夫便要这些炮了。 这老头倒是识货!唐世勋淡然一笑,同意将这些轻型炮归给了洪山海部。 至于其他各类军械的分配,唐世勋在听取了三营将领的意见之后做出了分配。 对于此战之首功的黄爷与陷阵营精锐,唐世勋划拨了三百副盔甲给黄爷,剩下的百余副盔甲给后备营。 战马则分配二十四匹给黄爷,这二十四匹战马可够黄爷组成两个小队的骑兵,剩下的八匹战马则分配给后备营的斥候司。 而陷阵营和山地营都想要的五百余副软弓,唐世勋则将其中的四百副分配给农昆的山地营,剩下的百余副给黄爷。 在唐世勋看来,山地营的狼兵擅于奇袭,尽量配备更多的弓箭有利于狼兵的作战方式。 劲弩自然是全部分配给后备营,另有八十余副硬弓,虽然硬弓的弓力大,但拉开后不利于持久作战,且准度逊于软弓,因此在实战当中将领们皆更青睐于软弓。 唐世勋见三个营的将领都不要,于是全都交给了洪山海,同时,鉴于洪山海麾下的二百余靖州兵连武器都没多少,唐世勋让洪山海为麾下将士挑选些合用的武器,至少那些老兵都得有把称手的武器不是? 至于那七百余投降的献贼,唐世勋自然是给黄爷的陷阵营先行挑选,堪用的就挑走,不堪用的就去做苦力以换取自由身。 或许唐世勋的分配也算不上多公平,但东西就这么多,哪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不过唐世勋还有后着,这不还有如此多缴获的金银财物吗?军械不够分那就分银子,总能让大家满意不是? 唐世勋吩咐那镇抚部的旗总陆广勉,命他将三月的军饷发放给各营将士,同时再划出一万两银子进行封赏,具体如何赏就按镇抚部的规矩来办。 还有战死者的抚恤金则先行记下,待到战后再将抚恤金交给死去的弟兄们的家眷。 随后唐世勋又告诉众将领,他在会议之前已招呼两个百总带着人去监督军营公厨的厨子们做菜,今晚犒劳各营将士!当然这仅限于饭菜,绝不允许谁偷偷喝酒,否则必不轻饶之。 众将领皆笑呵呵地恭声应是,黄爷这时抱拳问道:“公子,适才陆旗总说,黄阳堡的商铺酒肆等皆已暂时封管,且东街还有两间粮店,这若是全部归公,俺们岂不是一个月甚至更久都不愁粮草问题了?” 除了岳老财以外,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领们皆点头称是。 而后备营的一众将领和洪山海、以及镇抚部的旗总陆广勉则都若有所思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面色平静地说道:“若是全部归公,你们的银子还有何用?” 他见众将领不明就里,遂耐心地解释道,若是你们一来就把黄阳堡给洗劫得干干净净,把所有金银财物都给瓜分了,这岂非是饮鸩止渴? 银子需要流通才有价值,黄阳堡虽不大,但因位于水陆津要,商贸与各类行业颇为完善,算得上是个五脏俱全的城镇,而商人为逐利而生,只要利润丰厚,总会有铤而走险的商人。 这也是唐世勋要求各营在进入黄阳堡之后不得纵火与扰民的原因,且他在昨日下午就曾吩咐过岳老财,待到拿下黄阳堡以后仔细甄别所有商人。 符合要求的商铺可继续营业,有问题的商人自然要关押审讯,没问题的则立即释放,莫要屈打成招,也不得借机要挟索要金银财物等。 但有问题的商人们的店铺和所有商货也不必充公,只需按各店铺与货物价值的一成底价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哪怕只以一成底价成交也无妨,唐世勋要的是在战后尽快稳定人心,当然,所有货物他们拥有优先购买权,且收购价与市价齐平。 再有,唐世勋目前打下了黄阳堡、牛角坝镇、芦洪市、天地桥市集和大花滩市集等地,他打算以黄阳堡的商人们牵头来盘活各地之间的贸易往来。 要知道官兵封锁了芦洪市与东安城之间的贸易,而芦洪市的难民越来越多,当物资愈发匮乏之后,各种人性的丑恶面必然会出现。 正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黄阳堡的商人们必然有各自的路子,唐世勋希望这些商人为了厚利而打通与祁阳县境内其他地方的走私贸易,以尽可能地为唐世勋目前控制的区域提供各种物资支持。 为此唐世勋承诺这片区域内的所有商贸,在今年之内都不征收任何赋税。 当唐世勋说到这儿时,猛然瞥见一众将领们皆是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不禁拍了拍额头,得,这可真是对牛弹琴了。 于是唐世勋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总之你们就打好你们的仗,后勤补给由本公子来安排!记住,为了整个祁阳战役,不可再有以往的流寇思想!若是谁胆敢擅自扰民,本公子绝不轻饶!” “是,公子!”众将领连忙大声应是。 他们纷纷暗松了口气,那些个商事他们哪晓得?有公子为他们保障后勤,那他们就在前边跟敌人干仗便是,这多简单呐? 至于甚流寇思想,那不就是各种抢掠洗劫等行径?黄爷和他麾下的原献贼将领们自然晓得公子是在警告他们,不过他们倒也不觉得有甚难为情的。 因为他们早在门滩军营时就听唐夫子教诲过多次,流寇行径要不得!这道理他们自然都懂,何况他们现在已经是陷阵营将士,再也不是以前的献贼了。 唐世勋只是警告众将领莫要坏了他的谋划,只要他们能按着规矩来一切都好说,若是谁做得太过,他必然会杀鸡儆猴。 接着他吩咐众将领去与各自营内的百总等将领开个总结小会,同时让岳老财单独留下来说话,其他将领皆起身告辞退出了主帐。 黄爷和农昆走出主帐之后不禁一阵交头接耳,他俩跟岳老财关系匪浅,但自从今晨平定黄阳堡之后,两人就见岳老财‘鬼鬼祟祟’地待在南街的惠泽客栈之内,且跟随岳老财一同由那臭水沟潜入堡内的十几个精锐也都守在该客栈。 因此黄爷和农昆既好奇又疑惑,也不知岳老财在忙活些甚?顾厚生那小子有没有被老财给救出来? 第619章 薛正的真实意图 岳老财见其他将领全都离开主帐之后,他从怀中掏出几张纸交给了唐世勋并冷笑道:“公子,木爷全都招了。” “嗯。”唐世勋微微颔首,他一边看着纸上所写的口供一边好奇地问道:“那木爷看起来挺硬气的一个人,居然这么快就扛不住刑招了?还是说你又发明了甚新的拷问手段?” 岳老财的脸上满是猥琐的笑容:“公子,在下哪有发明新的拷问手段,嘿嘿!这不是运气好,让在下对症下药了嘛……” 他低声解释道,当凌晨子时黄爷等人发起攻打东码头的战事、且段四爷派数百献贼打开东门去支援东码头之后,趁着东墙内外皆乱糟糟的一片,岳老财带着十五个陷阵营和山地营的精锐跟着雍二悄悄由东墙的沟闸潜入。 到了寅时,即黄爷与农昆率部由北门进入黄阳堡之后半个时辰,岳老财等人在南街的惠泽客栈后院袭击了木爷等人。 该后院即当初唐世勋所住的那个小院,而木爷带着十来个精干的手下住在院内,且顾厚生与周坚等五人亦是被软禁于此。 木爷的意图很明确,他想以顾厚生等人为饵,以诱唐世勋来自投罗网,他笃定唐世勋不会真个放弃顾厚生等人。 要说木爷的谋划倒也颇为合理,只不过他没想到黄阳堡居然如此之快就被攻破,更没想到岳老财会趁机突袭他们,且双方只一个照面,木爷的六个手下就不慎被狼兵的毒箭所伤而失去了战斗力。 当木爷与其手下的两个弟兄被生擒之后,岳老财将木爷关在房内,又命雍二与其他人控制惠泽客栈,而岳老财则先审讯了木爷的两个手下,以尽可能多的了解木爷的性格与习惯等方方面面。 还别说岳老财的策略很对头,岳老财从木爷的两个手下口中得知,木爷最为看重的是他的小妾阿红,这阿红住在惠泽客栈附近的一座小宅子里,于是岳老财让雍二带了两个弟兄去把这阿红给绑了过来。 据阿红透露,木爷的家人早在去年时就已死光了,而木爷心心念念的就是要阿红给他生几个儿子以传宗接代,这不,阿红在去年的十一月时怀上了,因此木爷对阿红是百般呵护极为心疼。 而且阿红还说,其实在三日前,当薛刚的小妾林芳华离开黄阳堡回祁阳城之时,木爷是打算让阿红也跟着林芳华一同回祁阳城的。 只不过当时阿红的胎动异常,木爷担心阿红受不得舟车劳顿,只得等待她的状态好些再做计较,谁曾想这还没走成就被抓了。 当岳老财得知这些信息之后,心里边已是晓得该如何审讯木爷了,其实他都没对木爷上刑,只是把怀有身孕的阿红带去给木爷看了一眼。 而后木爷颓然一叹,他知道岳老财的意思,若是他不老实交代,他和他的小妾怕是都难逃厄运,而他这一脉也就真的绝后了,于是木爷将薛正的真实意图告诉了岳老财。 原来,薛正、薛刚和木爷前阵子在黄阳堡对唐世勋所说的有关祁阳城之情况,其中有很多都是精心编造的谎言。 比如说望族吴家,薛家俩兄弟能在祁阳城立足最初就是靠吴家的帮衬,若非如此,即便薛家兄弟有许多箱的王府宝物,又如何能快速地打开局面成立惠泽行并收购那许多的产业? 而吴家之所以帮衬薛家兄弟,是因为吴家的确是湖广锦衣卫的密探,而薛正和薛刚也曾是湖广锦衣卫的人,因此当薛刚离开零陵城去往祁阳城之时就与吴家联系上了。 吴家以为薛刚乃是韩夫人和唐世勋派来的,实际上也确实是唐世勋所授意的,加之薛刚有如此多的宝物,因此吴家一开始确实是颇为尽心地帮衬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今年正月下旬,即薛正抵达祁阳城以后,当晚他和薛刚陪着吴杏林去拜访倪夫人,谁曾想倪夫人竟是看上了薛正,且倪夫人在之后的几日是接连单独邀请薛正去浯溪楼。 而吴杏林的确是倪夫人的面首,吴家也正是靠着倪夫人的关系才在祁阳城混得风生水起,薛正的横插一杠无疑损害了吴家的利益,结果这导致了吴家与薛家兄弟的决裂。 之后双方在祁阳城内外明争暗斗,各种龌龊是不知凡几,当然,无论吴家还是薛家兄弟都很有默契地隐藏了他们是湖广锦衣卫的身份背景,且因着吴杏林和薛正都是倪夫人的面首,谁也没法直接扳倒对方。 到了二月初九,韩夫人与吴敬祖、侍卫韩七等人秘密抵达了祁阳城,在韩夫人的撮合下,吴家人与薛正兄弟俩当晚便坐在了一起谈判。 其实当时薛正还没有想过要与韩夫人决裂,因他知道韩夫人跟唐世勋是怎样的关系,且他也知道唐世勋已经率军队北上图谋祁阳城。 在初十的那次谈判中,薛正向韩夫人提出了他的疑问,即世勋公子为何要急于两线开战?而秦、柳两家会否真的帮助唐世勋?还有官兵又真的会为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军债之利而攻打祁阳城? 当时韩夫人没能给薛正一个满意的答复,因为韩夫人自己也对唐世勋的两线作战有不少担忧。 但她认为,既然吴杏林和薛正都跟倪夫人有如此好的关系,这定然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比方说,待到唐世勋与柳家军、官兵一同围城,大家不就能在祁阳城做内应? 对于韩夫人的意见,吴家人颇有些犹豫,因为他们在祁阳城已经混得如此之好,若是真被唐家军、柳家军和官兵的三方联军兵临祁阳城下,生灵涂炭还另说,吴家这诸多的生意和产业该如何是好?若是城破,吴家以后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吗? 而薛正倒不是在意他的产业,他是想以倪夫人这个关键点来做文章,因他和吴杏林都知道倪夫人的真实想法,倪夫人不愿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只想好生待在祁阳城,而且她有意与官兵和谈,只要条件合适,她可以接受朝廷的招安。 当然,这只是倪夫人和倪家军小部分将领的想法,大多数将领还是跟倪大虎一样想要追随张献忠西进四川,因此倪夫人要想达成她的美好愿望,还有很多事要做。 薛正对于倪夫人的想法极为认可,他的谋划是逐步以各种方式来收买贿赂倪家军的一众将领,最后做到兵不血刃的拿下祁阳城。 或许这时间会长一些,但薛正认为这法子可比唐世勋的祁阳攻略要高明得多,而且薛正还有个更大的企图,那就是控制整个倪家军! 亦即是说,无论是站在吴家人还是薛家兄弟的立场来看,他们都不愿意看到唐世勋兵临祁阳城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韩夫人的出现无疑成了他们的‘绊脚石’。 因此二月初九的那场谈判并未如韩夫人所愿达成共识,且薛正与吴杏林以险些拔刀相向的激烈争吵而结束了那场谈判。 然而就在当日深夜,薛正与吴杏林两人进行了秘密会晤。 二月初十的中午,吴家举行了一场家宴,为的是给吴员外的嫡长子吴敬祖接风洗尘,由于是家宴,韩夫人和她的侍卫韩七等人并未参与。 在吴家的家宴上,吴员外和侄儿吴杏林等人对吴敬祖说了许多事,他们是想让吴敬祖去劝韩夫人改变心意,即对于祁阳城应该徐徐图之,而不是像唐夫子那般激进地想以武力夺取之。 当日下午,吴敬祖以劝说为由去找韩夫人密议,而木爷在薛正的授意下,在韩夫人居住的宅子周围布下了埋伏。 但不知是吴家的谁说漏了嘴,竟是将一旦劝说不成就要软禁韩夫人之秘事透露给了吴敬祖。 到了傍晚,吴敬祖陪着韩夫人离开了小宅,并大声地叫上韩七等人一同去吴家吃晚饭,木爷以为吴敬祖是成功地劝说了韩夫人,因此便放松了警惕,且还回去向薛正复命。 谁知薛正一听就说不好,他立刻带上薛刚和木爷等人去追捕韩夫人,同时又派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吴杏林。 由于薛正反应及时,韩夫人一行才刚刚离城就被薛正和吴家两边的人给追上,好在韩夫人的侍卫们极为忠心,在韩七等人的拼死抵挡之下,韩夫人和吴敬祖得以逃出生天。 不过两人也没法由祁阳城向西去找唐世勋,而是被薛正的人给围追堵截赶去了东边,如今韩夫人和吴敬祖已是逃去了衡州府境内,且薛正安排了不少人继续追踪二人的下落。 之后薛正和吴杏林便联合起来给倪夫人吹枕边风,这才有了高溪市杜爷与官兵之间的和谈。 当然,薛正和吴杏林虽是在和谈之事上达成共识,但他俩可没有停止在倪夫人的身边争宠。 当唐世勋听岳老财讲述到这儿时,他的鹰目中已满是慑人的寒芒,好你个薛正,好你个吴杏林!你俩竟合起伙来坑我和韩伊人? 第620章 定不负公子所托 岳老财同样极为愤怒,虽然他跟薛正曾经都是小狼山寨的山贼,不过在跟随世勋公子之后,他们的‘成分’可是不一样的。 当初岳三水带唐世勋、于威和于猛由小狼山寨的后山潜入,而岳老财和四麻儿乃是岳三水的堂兄弟,他们三兄弟可是跟着世勋公子一同打下的小狼山寨!这忠心自是没得说。 而薛正呢?他是被世勋公子和宋夫子设计瓮中捉鳖给俘虏的!由于薛正乃是原山寨的三当家,且一直在芦洪市等地负责对外交易与采购,因他还有些用处才被留下了性命。 就连后来世勋公子培训第一批细作,薛正也被招入其中,谁曾想这厮竟生了反骨? 岳老财一脸阴恻恻地问道:“公子,薛正的女儿虽然死了,但他的儿子、还有薛刚的妻女都在芦洪市,您看?” 唐世勋微微摇首:“魏落桐此时还在薛刚手中,而薛正又派人去追捕韩夫人,谁晓得韩夫人会否被薛正给逮住?我已命刘志宝好生照顾薛正和薛刚的家眷,这些人还是暂时留着为好。” 说到这唐世勋突然心头一跳,他皱眉问道:“老财,你不会把木爷给杀了吧?” 岳老财忙不迭摇头道:“公子,在下岂敢如此擅作主张?木爷说的都只是一面之词,在下自然还要继续审问,而他小妾还怀有身孕,在下没必要做那等有伤天和之事,不过木爷把顾厚生打得一身是伤,在下自然要帮厚生老弟出这口恶气。” 随即岳老财接着汇报,除了有关薛正的事以外,木爷和他的两个手下还交待了有关黄阳堡这边的事。 在黄阳堡内外的惠泽系产业,如客栈、酒楼、茶肆和渔行等,这当中的掌柜伙计小厮都是木爷的线人,另有许多其他商人的产业中也有不少是木爷安插的眼线。 除此以外,献贼守将段四爷手下的好些个将领和士兵,甚至是军营里的某些杂役也都是木爷的人。 岳老财在中午来参加战后总结会议之前,已安排赖豪带人去逐一调查抓捕。 唐世勋听罢指示道,那七百余献贼俘虏会由黄爷挑选堪用者加入陷阵营,这些人还需岳老财仔细甄别才是。 至于说堡内外的诸多惠泽系产业,那些掌柜伙计小厮等已经全部关押,由岳老财带人去逐个审问,但无论有无问题都不必留在各间店铺内,还有跟吴家有关的产业也按这个法子办。 岳老财仔细记下之后问道:“公子,关于这些产业的拍卖交给谁来主持?这一成的起拍价,嘿嘿,会否太低了些?”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瞥了岳老财一眼。 诚然,论忠心这岳老财自然是有的,不过这厮的毛病委实不少,如贪财、好赌、无组织纪律等等,唐世勋如何不知这货有甚小心思? 于是唐世勋慢悠悠地答道:“这些事不需你操心,我已经让零陵商会派人来主持,想来过上两日就能到了。” “零陵商会?”岳老财一脸疑惑地问道:“公子,您莫不是未卜先知?这黄阳堡今日才刚刚打下来,您难道提前多日就能料到不成?” “我哪有这个本事?”唐世勋没好气地白了岳老财一眼。 不过这事他也不用对岳老财隐瞒,于是低声解释了一番。 昨日下午郑罡带着殷骏去到鹅子岗时,郑罡不仅带了那些新配的猛火药,还带来了一只信鸽,那只信鸽是王秀荷命董振的父亲董老头驯化的第二批信鸽之一。 原本王秀荷是想让郑罡交给祁阳城的薛正,好在郑罡从殷骏那儿得知薛正已经叛变之事,因此郑罡就把那只信鸽带去鹅子岗交给了唐世勋。 之后唐世勋交给于豹一封密信,并让于豹带着信鸽去董振在鹅子岗附近密林中的鸽站,董振与这只信鸽‘交流’了一番之后,放飞信鸽回了零陵城。 到了昨日临近傍晚那会儿,于豹带来了王秀荷的回信,秀荷委实没想到薛正那边出现了如此大的变故,但好在世勋传给她密信,她自然会在零陵城做好相应的预防措施。 当今日辰时拿下黄阳堡以后,唐世勋又交给了于豹一封密信,让董振用信鸽传回零陵城给王秀荷,在这封密信当中唐世勋自然是告诉王秀荷已拿下黄阳堡之事,同时还让王秀荷尽快从零陵商会当中挑选几个精干之人赶来黄阳堡。 唐世勋不仅是要有精通商事之人来主持拍卖,更是为了统筹规划黄阳堡和牛角坝镇等地的全部商事。 而除了要零陵商会派人来以外,他还让王秀荷挑几个行政经验丰富的衙门各房书吏过来,以便先将行政班子给搭起来。 岳老财听得小眼睛一亮,他不禁赞道:“飞鸽传书?这敢情好!” 唐世勋淡然笑道:“不止是鹅子岗与零陵城之间的飞鸽传书,还有鹅子岗与芦洪市、鹅子岗与冷水滩之间的飞鸽传书都已设立……” 原来,董振那小子不仅养了只受伤的黑色野鸽,还找到了两只灰色野鸽,且董振已进行过一定程度的驯化,用于短距离传信没甚问题。 因此唐世勋在昨日大清早时曾交给严宽一个任务,抱一只灰鸽去芦洪市交给刘志宝,以用于及时了解两地之间的消息。 而当今晨平定黄阳堡之后,郑罡亦是离开了鹅子岗,他在离去时抱走了董振驯化的另一只灰鸽,如此一来可省却郑罡在冷水滩和鹅子岗之间来回跑的时间。 岳老财眨巴着小眼睛,他隐约感到公子跟他说得如此详细应当另有深意。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说道,原本他此次带兵北上,有郑罡和薛正的两路细作队伍在已经足够用了,谁曾想薛正那边竟是搞了这么一出? 眼下郑罡既要在冷水滩和高溪市等地收集情报,还要盯着冷水滩对岸的楚江圩等地之柳家军,同时还要与东安城的颜俊尧对接情报,因此郑罡没法再兼顾黄阳堡、芦洪市和牛角坝镇等地的情报工作。 有鉴于此,唐世勋只能在黄阳堡等地重新设立情报网,而这个重担,他打算交给岳老财来负责。 唐世勋说到这,神色严肃地问道:“之后我们的军队每向东一步,你的情报网就向东扩展一步!老财,你有信心否?” 岳老财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之色,他昂首挺胸抱拳道:“老财定不负公子所托!” 旋即他低声问道,如今他还是陷阵营的千总,若他要负责建立情报网,那陷阵营的事务是否放一放?但这会否让黄爷等人有疑惑? 唐世勋神色幽幽地说道,黄爷精明得很,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岳老财自然明白唐世勋这话是何意,就如之前的会议,将领们有的称唐世勋为子诩公子,有的称他为唐公子,有的又称他为唐副总兵,这已经从侧面反映出将领们的心思。 何况洪山海和于虎两拨人去芦洪市之时,皆指名道姓是要投奔唐世勋,虽然刘志宝公开宣称唐世勋和唐世绩就是一个人,但将领们私下里对于唐世勋的身份问题可是众说纷纭。 唐世勋随即吩咐岳老财,他明面上继续兼任陷阵营的千总,但营内的具体事务交给黄爷和其他将领们去打理,而且唐世勋会再给岳老财一个军情司的百总身份,黄爷自然明白这是何意。 接着,唐世勋就如何搭建情报网之事简明扼要的给岳老财讲解了一番,这两日他会继续待在黄阳堡,若岳老财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他便是。 岳老财闻言一愣,这两日?那之后呢?公子难道不在此坐镇? 第621章 东安城内飞花巷 三月初五。 大清早,一骑快马疾驰入东安城并直奔西大街的守御衙署。 中午,东安城外的西大营,陈副总兵麾下的千总齐雄率近千官兵离开军营向北而去。 近两三日,东安城内外的各种传闻谣言四起,众说纷纭。 有传闻称,三日前祁阳城以西的门玥重镇黄阳堡易主,守将段四爷及近千献贼被俘虏,攻打黄阳堡的并非甚四明山区的山贼,而是零陵城唐夫子的唐家军! 关于北上的唐家军主帅是谁有两个版本,一说是唐家军的二号人物子诩公子唐世绩,一说是原官兵百总唐世勋。 又有传闻称,芦洪市的唐家军守将刘志宝昨日下午率一千将士突然渡过芦洪江,并进入了有二百余官兵驻守的鹿马桥市集,该市集的官兵驻地被洗劫一空,所有商铺虽未被抢,但各类商品货物皆被强买一空。 据说那刘志宝并未杀害百姓与商贾,连那二百余官兵亦只是被缴去了军械盔甲,并未造成大面积的人员伤亡。 不仅如此,刘志宝还给鹿马桥的百姓们派发了上万两的银子,并公开宣称此次并非是故意来攻打鹿马桥市集,而是缘于官兵不讲信用! 至于官兵如何不讲信用的版本有很多种,有的谣言已是传得荒唐离谱至极。 但今日中午官兵千总齐雄率近千官兵北去,据一些知晓内情之人透露,齐千总此去恐怕是要与那刘志宝干上一仗以收复鹿马桥。 不少东安城的‘有识之士’对此表示担忧,难道陈副总兵是想与唐家军彻底决裂?若真的如此,东边的石期站至岐山头等与唐家军接壤之地的生意可就不好做喽。 还有传闻称,唐家军在四明山区招募了数万山贼,拿下祁阳城已是十拿九稳云云。 无论传闻有几分真假,但这些无疑成了东安城的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傍晚,城南,飞花巷。 一座精致的小宅之外人影憧憧,宅内的书房,两男一女对坐于书桌前。 坐在主位的男子生得颇为英伟,他便是颜梓玉的堂兄颜俊尧,如今负责东安城的情报网。 坐在颜俊尧对面的男子乃是半个时辰前秘密入城的颜俊克,女子则是全州城情报网的二号人物于青青。 只见颜俊克的脸色很不好看,在三月初二的凌晨子时,当唐家军陷阵营的黄爷率部攻打黄阳堡以东的码头时,颜俊克率十七个水鬼潜入湘江之中凿沉了献贼的两艘中型战船。 那黄阳堡的东码头能够被顺利拿下,颜俊克等人岂非居功至伟?何况他们十八个都是颜家人,若是将来唐世勋迎娶阿梓,那他们可都是唐世勋的大舅哥了。 而颜俊克之所以如此帮唐世勋,不就是为了唐世勋能把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的各种罪证交给他? 可结果呢?唐世勋却根本就没提这一茬,只是赠予了颜俊克等十八个颜家人三百两黄金和五千两白银。 要说这些金银不可谓不丰厚,除了颜俊克以外的十七个颜家人都很是高兴,但颜俊克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 在三月初二夜晚的庆功宴结束后,颜俊克亲自找到唐世勋,他要唐世勋给个准信,否则他如何去扳倒黄毅?又如何完成吕老大人交代的任务? 当天夜晚,颜俊克与唐世勋深谈了一个多时辰,唐世勋也并未跟他东拉西扯,而是很明确地表示,吕大人开出的价码没有诚意,唐世勋岂会为了吕大人的这些许回报而去坑黄毅? 而后唐世勋反倒是对颜俊克开出了招揽条件,若是颜俊克愿意留在唐家军,他就让颜俊克单独立营当营将官,亦即组成一个水师营头。 但颜俊克又怎可能答应?若他真的加入唐家军,那他如何跟四叔颜兆丁交待?又如何跟广西巡抚陈大人、都司同知吕大人、还有苍梧水师的指挥使大人交待? 不比孑然一身的洪山海,颜俊克的家人全都在苍梧城,他若是敢加入唐家军,丢了水师千总的职位还罢了,他的家人岂非全都得跟着遭殃? 唐世勋对于颜俊克的各种顾虑自然清楚,而后他拿出一封早就准备好的书信交给颜俊克,让颜俊克将信交给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 由于该信既没有密封也没有署名,因此颜俊克在当晚就已看过。 到了三月初三的清早,颜俊克带着信离开了黄阳堡,到今日傍晚抵达东安城并找到了颜俊尧,此时颜俊尧正神色凝重地看着那封信。 而于青青也恰好在今日由全州城赶来东安城,如今她乃是全州城情报网仅次于刘志贵的二号人物,她此来亦是有要事找颜俊尧商议。 当然,于青青也知事有轻重缓急,她自然得先等颜俊尧把颜俊克的事情给处理了之后再说。 颜俊尧将唐世勋写给吕大人的信仔细看了好几遍之后,遂将信递给了于青青。 于青青螓首低垂以避开颜俊尧那炙热的眼神,她神色平静地接过信,看着信中熟悉的笔迹,她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了一抹异色。 自从她去年冬季陪着恩公世勋的夫人周氏离开东安城去往全州城以后,她就再也未曾见过恩公。 一想到她陪恩公在东安城的那段时光,虽然当细作的日子危机四伏,可是,她却无比怀念。 嗯,还有公子对她施行的‘家法’,那可真是羞煞人哩!于青青深吸了一口气,撇开心头的异样思绪仔细地看着信中内容。 当于青青看罢以后将信交还给颜俊克,旋即柔声道:“俊尧兄,俊克兄,从公子这封信来看,他是不想掺和吕大人与杨总兵之间的争斗,不过,若是吕大人看到此信恐怕会不高兴哩。” “何止是不高兴!”颜俊克一声冷哼:“我委实没想到这唐世勋居然如此高傲,既然他不想要咱们帮忙,那我也不必去找陈副总兵了,明日一早我便回全州城去!” 于青青闻言俏眉微蹙:“俊克兄,奴家很清楚公子的秉性,他绝非心性高傲之人!奴家以为,公子该是对吕大人开出的条件不太满意,俊克兄不妨对吕大人如实相告,看他老人家还能开出怎样的条件来?” “如实相告?”颜俊克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于家妹子,就连我都看出唐世勋这封信是在用‘拖字决’,莫非你看不出?吕老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又岂会不晓得唐世勋是在推诿扯皮?” 颜俊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摇首苦笑道:“唐世勋这小子啊,真是我们颜家人上辈子欠他的!” 随即颜俊尧沉声问道:“俊克兄,唐世勋到底是何打算?若东安城的官兵不帮他,秦九也必然不会让柳家军渡江,难道唐世勋真要靠那些新兵蛋子去攻打祁阳城?” 颜俊克又是一声冷哼:“我前日一大早就离开了黄阳堡,哪晓得他唐大公子有甚打算?但他连一艘战船都没有,他的两千余精锐骑兵又远在道州攻打申家军,而祁阳城的倪大虎既有战船水兵又有步骑精锐!这仗如何打?” 于青青听得俏脸泛白,柔荑紧紧地攥着衣袖。 如今的她可不再是去年那个只懂绘制地图的于青青了,自从她跟刘志宝的二弟刘志贵在全州城开辟情报网以后,那是恶补各种与军事相关的知识。 虽然这仅只是一些理论知识,但她已是从颜俊克的话中听得明白,没想到公子的劣势竟如此之大? 第622章 飞花巷内的密议(上) 颜俊尧从炭火架上提着热水壶给颜俊克和于青青的茶杯中续了些热水。 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据坊间传闻,唐世勋在四明山区招募了数万山贼?这虽是夸大其词,但山贼里边委实不乏悍勇之辈,他若要以此来补充兵源倒也不错。” 旋即他又笑道:“话说回来,唐世勋居然真拿下了黄阳堡,这倒是出乎东安城各界人士的意料,那小子打仗还真有些本事嘛!” 颜俊克啜了一口茶后砸吧着嘴冷笑道:“俊尧老弟你有所不知,那小子的主力乃是后备营,而后备营只招难民不招山贼,而他除了懂得绘制地图和给出大的战略方针以外,也就只有后勤工作算是他的强项了……” 他将三月初一到初二的黄阳堡之战大致讲述了一遍,且着重提到战前部署乃是由后备营将领们初拟,再由各营将领一同参详,加上洪山海的宝贵经验,方才最终拟定了攻打黄阳堡的整个作战方略。 而唐世勋除了在会议前将地形草图画在墙壁上,就是拿着炭笔在本子上记录,哪有提出甚意见来?真要说意见倒也有一个,那就是要求一晚上拿下黄阳堡。 颜俊克甚是不快地说道,不是他自吹自擂,若非他带着十七个颜家子弟去凿沉东码头边上的两艘战船,黄爷等一千多人能夺下那两座关键的炮台?一旦鱼腮口的献贼船队赶来支援,唐世勋真能顺利拿下黄阳堡? 当然,颜俊克也只是发发牢骚而已,眼见于青青已面露不愉之色,他亦不再说唐世勋的不是,转而将他三月初三早上离开黄阳堡之后的见闻与经历娓娓道来。 颜俊克当时走的是黄阳堡通往牛角坝镇的陆路主道,虽说这主道亦只是条宽敞些的山路而已,且他之前跟洪山海去往鹅子岗时走的便是此路,但那时沿途可没几个人影。 而颜俊克在三月初三那日所见的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山道上延绵不绝的满是扶老携幼的难民。 出于好奇,颜俊克拉着一位老丈询问了一番,这位老丈说,他们此行是帮唐公子的军队运送粮草物资来着。 颜俊克好奇地问老丈,你们如此多人运送物资,若是有人偷奸耍滑可如何是好? 老丈笑道,谁敢偷奸耍滑岂非是砸自家人的饭碗? 他指着难民队伍说,他们全都是后备营前部将士的家眷,前部除了二百个从零陵县门滩而来的‘老兵’以外,另有七百三十余将士的家眷都在芦洪市。 他们是奉了后备二营统领刘志宝之命前往黄阳堡运送粮草辎重,大件的他们抬不动,但粮米油盐和棍棒等物又如何拿不了?只要把物资运抵黄阳堡就有银子拿,且大家伙可以在黄阳堡和周围安家落户哩。 老丈还说,他的长孙和次孙如今都是后备营前部斥候司的斥候,他们这一家六口人可都指望着长孙在军中建功立业呐! 颜俊克又问,那你们如此多人过去,一路上吃的可不少,这也是后备二营配给的?再有,你们都不怕路上出甚岔子?比方说被谁劫粮? 老丈点头道,没错,刘统领安排了他们三日的口粮,芦洪市距离黄阳堡也就四五十里地,就是走得慢些三日也便到了,虽然配给的都是粗食,但这年头有口吃的已是难得,那后备营其他各部将士的家眷们可都羡慕他们哩! 至于说路上出甚岔子倒是不会,因那铜鼓岭的张天王就在牛角坝镇,他派山贼从天地桥市集运了好多物资去牛角坝镇,其中有好多的木料,据说有的好料子是张天王派人从铜鼓岭的各处山寨里边拆出来的。 这些木料都是用来制作攻城器械的,连山贼们自己都忙得晕头转向,谁还有心思去劫粮呢? 况且那张天王心心念念想要唐公子给他们立个独立的营头,而这运送后勤补给的任务当中有一环就是要张天王居中筹划,因此张天王可不允许谁搞事,否则岂非是坏了他的名头? 再有,从芦洪市直至黄阳堡的整片区域都是唐公子的地盘,且沿途每隔两三里就有一队后备二营的士兵,一旦运粮的百姓有甚危险,这前呼后应的有谁敢来劫粮? 最后这老丈还义愤填膺地说道,那芦洪江对岸的官兵可是坏得很,他们不许东安城的商人们去芦洪市做买卖,否则刘统领还能给将士们买到更多的粮食不是? 到了三月初三的中午,颜俊克抵达了牛角坝镇。 只见牛角坝镇亦是变了个模样,镇子外堆满了各类木料与石料,由芦洪市、铜鼓岭、天地桥等地而来的懂些木工活计的人们,皆在如火如荼地制造着各类攻城器械,如投石车、冲车、云梯等等。 颜俊克还好奇地问了一位老木匠,不知这是要攻打何处?若是去攻打祁阳城,这距离未免也太远了些吧? 老木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方才解释了几句,打哪儿他们自然不晓得,不过这些攻城器械全都能够拆卸,而且牛角坝镇外的码头上有不少小型货船和渔船,若是沿着石溪江而下就能进入湘江,只要不被献贼察觉,要运往黄阳堡甚至别的地方倒也不算难事。 与镇外彷如工地般的情况不一样,镇内的市集则人山人海,虽说各类物资皆颇为匮乏,但难民、山贼、以及周围的百姓们还真不少,且镇中央还新搭建了一座简易的戏台,一群戏子正在台上演着个新鲜的剧目。 该剧讲述的是献贼在湖广各地所犯下的惨无人道的罪行,更有不少从湖广中南部各地逃难来的难民上台哭诉,这无疑让围观的百姓们感同身受,默默垂泪者甚众。 当难民声泪俱下地控诉了献贼的各种暴行之后,又有戏子大声宣扬唐家军的立军宗旨,即拯救湖广百姓于水火,让难民们能回到自己的家乡!而眼下最大的绊脚石就是盘踞于祁阳城的献贼倪大虎,无论困难再大,但唐家军誓要打下祁阳城! 围观的百姓们皆纷纷叫好,有那热血的汉子已是叫嚷着要加入唐家军,而在戏台旁不远处就有后备二营的招募点,颜俊克当时就看到不少难民百姓、山野猎户和游侠儿跑去请求入伍。 其实颜俊克看得很明白,唐世勋开出的军饷可比他们苍梧水师的官兵薪俸要高得多,就这标准何愁招不到兵? 到了当日夜晚,颜俊克赶到了芦洪市,这边的情况比牛角坝镇更为热闹。 在市集以东的小溪冲和临芦村等地、北边的白茅冲等地皆住着不计其数的难民,而芦洪市新成立了一个治安队,该组织由老夫子宋铨之和田秀才两人负责,他们既要维持难民们的秩序,还要组织难民开垦荒地、捕鱼狩猎,且还组织巧妇们赶制各类鞋衣等。 而刘志宝的后备二营已招募了一千七百余新兵,这已是勉强能凑出营内两个部的兵力,就在三月初三的夜晚,颜俊克刚抵达芦洪市找到刘志宝不久,芦洪市的各处响起了嘹亮的鼓号齐鸣示警声。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有两艘从高溪市而来的中型战船开至了芦洪市的西码头外,码头遭到了贼船的猛烈炮击。 好在刘志宝在三月初二就已收到了唐世勋的飞鸽传书,且芦洪市又不缺人手,因此芦洪市的西墙外堆了许多的泥土包,那两艘贼船虽是把码头给轰了个稀巴烂,但芦洪市并未遭到甚重创。 加上宋夫子和田秀才的治安队早就对数万难民做出了疏散,住在芦洪江沿岸的难民们已迁往远离江边的山岭各处,因此贼船的炮击也没能造成难民们的大面积伤亡。 而两艘贼船也只是炮击而已,他们自不敢贸然登陆,兴许他们的打算就是时不时来上几轮炮击以威慑之。 颜俊克说到这儿不禁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那刘志宝也是个厚脸皮,他通过唐世勋的飞鸽传书晓得我们颜家的十八人乃是官兵的水鬼,好巧不巧的是我们又都到了芦洪市,于是这刘志宝就赖上我了……” 他说刘志宝并非是让他们十八个水鬼去凿沉那两艘战船,而是请他们去协助夺船! 且刘志宝一脸笃定地说,他的后备二营当中有一个司的四百六十余人全都是懂水性的,这四百余人已在芦洪市上游两里余处的王家亭待命,而且连各类小渔船也都凑齐了。 只要到了深夜,刘志宝就会让汉帮的帮主于虎率领这四百余人去夺船。 当时颜俊克疑惑地问,你都安排好了还让我们去协助个鸟? 刘志宝笑道,那四百余人虽然懂水性,但这第一步还得请颜俊克等十八人先悄悄潜上船把贼人的哨兵给解决了不是? 作为回报,刘志宝开出了一万两银子的价钱。 原本颜俊克是不想再干这一票的,他此行的任务没有完成那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然而不待他拒绝,跟他同去的十七个颜家子弟却都心动了。 毕竟这可是一万两银子啊!大家伙一分每人都能得好几百两不是?再加上黄阳堡那一票捞的银子,大家伙回广西时岂非是满载而归? 无奈之下,赶了一整天路的颜俊克又带着十七个颜家子弟仔细地商议了策略,而刘志宝也死皮赖脸地跟在一旁参详,颜俊克如何不知这厮是想偷学来着?可刘志宝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这不是要统筹全局吗? 到了昨日,即三月初四凌晨的寅时前后,夺船行动开始,就如黄阳堡之战一样,贼人哪会想到芦洪市也有水鬼?因此夺船行动自然是圆满完成。 按说事办完了,颜俊克等人拿了银子就走人便是,谁曾想刘志宝大清早的就设宴款待颜俊克等人,而陪酒的是汉帮的帮主于虎等十八个帮会中人。 他们三十六人从早上喝到中午,结果只剩于虎一个人还能摇摇晃晃的坐在椅子上,因此颜俊克昨日醉酒后是睡到今早才醒过来。 也就是这顿酒席,有三个颜家子弟被豪爽的于虎给忽悠着留在了芦洪市,颜俊克气得牙痒痒却又不便阻止,毕竟那三个颜家子弟乃是陡军的普通士卒,又不是他颜俊克的兵,人家不想走了他又能如何? 而颜俊克也明白了刘志宝和于虎这两个无耻之徒的打算,这无非就是想留下几个精于水战的颜家人来帮他们训练水兵嘛! 至于刘志宝却根本没参与昨日的这场宴席,就在颜俊克等人吃酒时,刘志宝则率后备二营的近千将士渡过了芦洪江,在强占对岸的官兵小营之后,又率部直奔西南方向十余里外的鹿马桥市集。 当颜俊克今早带着十四个颜家子弟离开芦洪市赶往东安城时,途中就已知晓了此事,不过颜俊克也懒得去鹿马桥找刘志宝问个究竟,管他们呢?我自己这一大摊子事都还没处理不是? 颜俊尧和于青青皆仔细地听颜俊克讲述着,同时将个中细节记录于本子上。 于青青没好气地白了颜俊克一眼:“俊克兄,奴家的三哥可不是甚厚脸皮,他为人本就豪爽,那三位颜家哥哥怕不是比你们更通透,他们跟着志宝兄和我三哥,以后的成就不可限量哩!” 不可限量?颜俊克闷头喝了口茶,他晓得于虎乃是于青青的三哥,因此他自然不会跟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于青青却并未停下话头,她的俏脸上隐现不忿之色:“还有我家公子,嗯,世勋公子他怎会不懂打仗?只不过他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之事务太繁杂,是以他只给出大的战略方针,具体军务由各营将领拟定,话说回来,这不正是为将之道?” 你家公子?为将之道?颜俊克正想反驳时却瞥见颜俊尧的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了一抹异色,他若有所思地选择了继续闷头喝茶。 颜俊尧自然听出了于青青话语中对唐世勋的关切与维护,甚至,还有更深的意味? 但他此时的主要关注点却在别的事上,只见他喃喃自语道:“唐世勋为何要在牛角坝镇制作攻城器械?难道,他想让后备营的中军部和刘志宝的后备二营去攻打高溪市的杜爷?” “嗯?” 颜俊克和于青青皆是神色一变,攻打高溪市的杜爷?那可是块十足的硬骨头啊! 第623章 飞花巷内的密议(中) 颜俊尧用炭笔在本子上画了张草图并解释道,若唐世勋制作攻城器械是为了图谋祁阳城,那他应当是把工匠调往黄阳堡,毕竟黄阳堡周边不同样有极多的木料?何须舍近求远选择牛角坝镇为制造点? 而牛角坝镇的位置很有特点,其距离东边的黄阳堡、西边的芦洪市和南边的高溪市,全都在二十里地出头。 适才颜俊尧听颜俊克说黄阳堡之战,唐世勋占领了东码头上极为关键的炮台,这炮台能覆盖左右两里之内的湘江,加上唐家军据守黄阳堡,实际上已阻断了高溪市与祁阳城之间的水陆两道之交通。 因此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江爷已经孤悬于倪大虎的势力范围之外,难道唐世勋不想先拿下高溪市的北码头以绝后患? 颜俊克皱眉道,这道理是没错,可由于去年年底时献贼与官兵在高溪市对峙,献贼在那北码头的外围修了两道坚固的土墙,且如今驻守在北码头的献贼还有两千人上下。 而刘志宝的后备二营只有一千六七百号人,就算加上吴志坚的后备营中军部八百余人,以这么些人去强攻岂非以卵击石? 若是有那郑罡配制的猛火药还好说,但唐世勋亲口说接下去半个月最多只能再配制出炸毁黄阳堡北门的火药量,而北码头外围有两道墙,就算靠着猛火药攻破一道墙,第二道墙呢?难道以人命去堆? 颜俊尧呵呵一笑,神色幽幽地说道:“谁晓得唐世勋那小子是否在故布疑阵?要说郑罡那厮对火药能有多精通?而零陵城内可是有个火器局的大使夏进财,他乃是柳将军的宝贝疙瘩,且他还有个青出于蓝的得意门生赵载!” 他说到这以手指轻叩桌面:“赵载已投靠了唐家军,但无人知晓这痴迷于火器的赵载身在何处,难道,赵载就不懂得制作猛火药?我虽不懂火药的配比,但却晓得需要哪些材料,因此我猜想这猛火药该是在配比上做了甚改变!” 颜俊克一脸恍然地拍腿道:“俊尧老弟此话有理!虽然唐世勋未曾明说,但我在苍梧水师待了这许多年,火炮和火药再熟悉不过,我在三月初一见过那背着猛火药的殷兄弟,他背上的布囊里最多也就几斤火药而已,为何威力会如此之大?看来真是有高人更改了火药配方!” 旋即颜俊克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若是咱能晓得这火药的新配方,嘿嘿!” 于青青对于火药的威力大小可没甚概念,当然也没甚兴趣,于是她岔开话题问道:“俊尧兄,这都戌时了,要不,边吃边聊?” “哟!青青妹子,对不住对不住,倒是在下疏忽了。”颜俊尧拍了拍额头,连忙吩咐门外的丫鬟去将晚餐端来书房。 颜俊克似笑非笑地看了颜俊尧一眼。 虽然颜俊克乃是颜家旁支,但由于他这一脉在梧州府混得还不错,因此跟宗家之间的关系甚为亲密,而在陡军颜家的俊字辈嫡系子弟当中,颜俊克最看重两人,一个是颜俊臣,一个就是颜俊尧。 俊臣和俊尧是孪生兄弟,年纪都是三十二岁,俊臣的心机深沉而狠辣,且性情乖戾无常,俊尧则四平八稳而不乏谋略,且颇懂为人处事。 颜俊克晓得俊尧这小子有多痴情,俊尧的发妻在好些年前就因病去世,之后再未续弦。 而颜俊克还依稀记得弟妹的模样,嗯,跟眼前这位叫于青青的女子颇有几分神似,他自然猜到颜俊尧该是对于青青动了心思。 不过颜俊克也只是看在眼里,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自不会像个媒婆似的牵红线,而且他还感觉到,这俩人似乎是襄王有梦而神女无心呐? 不多时,两个丫鬟端着各式菜肴走进了书房内。 待到丫鬟离去之后,颜俊尧举着茶杯笑道:“俊克兄,青青妹子,按理说你俩今日皆不期而至,在下应当备上好酒招待一番,不过咱们还有许多要事商议,只能以茶代酒了。” 颜俊克举杯苦笑道:“老弟你可别再提酒字,哥哥我昨日可是被于虎那小子给整得够呛,不得不说他那酒量是当真吓人,三十六个人最后竟只有他没醉!” “咯咯!”于青青闻言不禁掩嘴娇笑,她端起茶杯笑道:“奴家那三哥生平有三个爱好,吃酒打架交朋友,但他喝酒确实厉害,奴家的大哥二哥和四哥加起来都喝不过他哩!” 三人举着茶杯饮了一口,随即动箸品尝佳肴。 席间,颜俊克好奇地笑问:“于家妹子,我在黄阳堡时见过一个身形奇快的兄弟叫于豹,他便是你的四哥吧?那你的大哥和二哥呢?” 于青青闻言神色一黯:“嗯,奴家的四哥正是于豹,其实大哥和二哥才是最先认识世勋公子的,不过,似乎他们之间发生了些不愉快,他俩如今应该还在零陵城内。” 颜俊尧一边为于青青盛汤一边笑道:“青青妹子,你大哥和二哥如今可不在零陵城,郑罡的人今日下午传来消息,零陵城的一支特殊队伍在今日清晨秘密渡过湘江去到了窑头埠,想来此时已经抵达了黄阳堡,这其中就有你的大哥和二哥。” “啊?”于青青的俏目中满是惊喜之色:“真的?如此说来,大哥二哥是与世勋公子和好了?那特殊队伍又是何意?莫非是唐家军的援兵?” 颜俊克亦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也以为唐世勋终于忍不住要搬救兵了。 颜俊尧说道,他自然不晓得于威、于猛跟唐世勋有没有和好,不过这支特殊队伍并非是唐家军的援兵,且里边的人可全都是有来头的。 这支队伍总共有二十个人,其中只有一人是唐世勋钦点,即领队者许南潇,除了她以外,另外十九人都是由许南潇和王秀荷选出。 其中县衙六房各派了一个人,于青青的大哥于威便是代表县衙刑房去的。 另有零陵商会的代表三人,这三人以副会长宋宜璟为首。 府学宫则派出了两位支持祁阳攻略的年轻士子。 还有唐家军亦派了三个人,其中之一是参谋部特聘军师顾问、后备营统领汪庆达的结拜大哥赵吉晟。 除此以外,还有‘三神教’的教主齐仙姑带着她的两个护法。 再有便是原唐夫子的亲兵于猛和颜俊介二人。 因此这支特殊队伍里的人几乎都是零陵城的军政商界之精英,当然,除了这二十人以外,他们还各自带有些副手、随从和物资等,至于说郑罡具体是如何安排的颜俊尧便不得而知了。 颜俊克听罢后好奇地问道:“俊尧老弟,那县衙、商会、府学宫和军中参赞等人过去该是能派上大用场,但三神教是个甚?还教主齐仙姑?莫非这是个甚邪教?” 颜俊尧淡然笑道:“俊克兄有所不知,这三神教乃是零陵县衙齐知县的侄女齐仙姑所创立,其发展势头极为迅猛,目前在零陵县境内的百姓和难民当中怕不是有近万信徒,再有,你该晓得后备营的五部将士当中有一千人乃是在门滩立营时的班底,这一千人当中至少有四成以上是三神教的信徒!” ‘嘶!’ 颜俊克闻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四成将士是信徒? 他脑子里突地灵光一闪,有些迟疑地皱眉问道:“军中怎会有如此多的信徒?莫非,是唐夫子和唐世勋等人所授意的?” 颜俊尧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或许吧,我对三神教也不熟悉,不过,唐夫子乃是三神教的天使,据说是那三位神仙爷爷给教主齐仙姑的启示,嗯,反正挺玄乎的。” 颜俊克听得眼皮子一阵乱跳,他不禁想到那后备营的副统领冯丁亥带着右部的九百余将士强攻枫木冲营地,那可是死伤了近五百人呐!有几支队伍有勇气承受如此大的损伤? 何况那九百余人连一件盔甲都没有就敢发起强攻!可见这帮人当中定是有狂热的信徒,而那三神教的教主齐仙姑亲自去祁阳县境内,天知道能发展多少信徒? 颜俊克虽没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他心里边已是细思极恐,若是后备营和后备二营全部满编,那就是将近一万人!若这当中有四到五成的三神教信徒,如此军队岂非让人胆寒? 第624章 飞花巷内的密议(下) 戌时过半,于青青、颜俊尧与颜俊克已是吃过晚饭。 颜俊克很有眼力见,适才在席间他见于青青和颜俊尧皆未谈及太多重要的消息,加上于青青作为全州城情报网的二号人物却亲自赶来,可见两人应当还有别的要事商议,于是颜俊克借故要去沐浴一番暂且离开了书房。 于青青与颜俊尧对坐于书房内,只见于青青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查阅甚情报,她并未在意齐仙姑的三神教,有关该教的事她早就清楚,她在意的是颜俊尧所说的‘唐世勋钦点领队者为许南潇’。 可惜有关这个许南潇的背景和事迹,于青青的本子里只有些许记录。 这并非是她疏忽情报,而是许南潇一直负责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四处码头,因此远在全州城的于青青并未收到多少有关许南潇的信息。 于青青蹙眉问道:“俊尧兄,为何世勋公子会钦点许南潇领队?这个女人很厉害么?” 颜俊尧就知道于青青会关注许南潇,于是他微微颔首解释了一番。 早在阿梓于过年时离开零陵城来到东安城之后,她就打算让颜俊尧接管东安城的情报网,而有关零陵城的四个厉害女人,阿梓都跟颜俊尧细说过。 这四个女人便是秦家大小姐秦薇儿;扮做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的江依柔;宋宜璟的先父宋老爷的第四房小妾、许家大小姐许南潇;还有宋宜璟的发妻王秀荷。 她们四人有个共同点,即都是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所认的干女儿。 在阿梓的调查与判断中,她最为忌惮的就是许南潇。 因为无论是零陵城的秦薇儿、江依柔和王秀荷,又或是周氏、韩夫人、于青青、魏落桐和她颜梓玉,还有香消玉殒的方媛儿等等,哪个不比许南潇漂亮得多?何况许南潇都已三十岁,这都半老徐娘了不是? 而且许南潇当时的处境可不好,她爹虽是府衙的同知,但许大人和许家嫡系甚至不少旁系都已全被关押,许南潇还是靠着知县齐大坚的帮助才得以幸免牢狱之灾。 再有,阿梓在零陵城的时候,许南潇虽挂着秘书二科的科长之职,但许南潇当时并未做出甚太大的成绩来。 可奇怪的是,唐世勋却对许南潇很重视,这无疑让阿梓感到很费解,阿梓曾就此问过唐世勋,不过他却并未给出合理的解释。 因此阿梓认为的唐世勋对许南潇的重视并非是基于能力,实际上阿梓是从唐世勋看向许南潇之时的复杂眼神所品味出的另类重视,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阿梓很肯定唐世勋对许南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加上许南潇过往的经历,因此阿梓对这个女人也非常重视。 当颜俊尧在过年时听阿梓说起这些,他自然是不置可否,因他深知这宝贝堂妹的嫉妒心有多重,或许是她在吃醋也不一定呢? 而有关许南潇的各类消息,颜俊尧并非是通过郑罡或者零陵城的情报网,其实他早在接管东安城情报网之初,就在阿梓的授意下秘密派遣了几个心腹去零陵城打听各方消息,这其中就有打听到许南潇在门滩等四地的诸番作为。 在正月初时唐世勋授意许南潇成立‘码头市集管理局’,并委任她为第一任局长。 该局拥有极大的独立自主权,零陵城以南的门滩和富家桥等四地的码头市集之行政管理、治安、商贸等等全都由许南潇一手抓,而且她还运用手中权力紧紧地攥住了这片区域内所有商货的议价权与定价权。 到了二月初十,道州军债正式发行,且唐家军与柳家军公开宣称要合兵南下攻打道州城。 由于唐家军与柳家军要集结南下,所有后勤辎重都要经由潇水运输,而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四处码头自然就成了必经之地,许南潇的管理局在后勤运输当中起了极大的作用,就连秦、柳两家都对许南潇的魄力与能耐深感认同。 颜俊尧也是在了解了这些之后才晓得许南潇的能力,而唐世勋钦点许南潇作为领队带着零陵城的各界精英去往黄阳堡,想来也是基于许南潇所做出的诸多成绩。 而颜俊尧认为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唐世勋在保护许南潇。 于青青闻言一怔:“保护?此话怎讲?” 颜俊尧淡然笑道:“阿梓她当初可是对王秀荷看走眼了啊!这个女人不仅才华横溢而且心狠手辣至极,只不过在岳三水力挺她成为零陵城情报网的负责人以前,她的能力并未得到施展,再有,去年她的家人在道州城被献贼白大龙等屠戮殆尽以后,她这宋家少夫人在宋家祖宅之内可没少被许南潇欺负。” “原来如此。”于青青顿时就明白了。 那王秀荷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女人,她为了掌控和稳定零陵城的情报网,居然能将高靖等人的整个‘梓’组织给连根拔起!而许南潇当初在宋家又欺负过她,谁知她会否因得势而报复许南潇? 想到这,于青青的心头不禁有种莫名的失落感,看来世勋公子还真的很在意许南潇呢,也不知若是我以后有甚危难,公子会否也保护我呢? 颜俊尧自然不知于青青的心里在想甚,他转入正题道:“青青妹子,你今日亲自来东安城可是有甚紧要事?” 于青青螓首微点,她撇开心头的复杂思绪,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递给颜俊尧:“奴家昨日接到了阿梓的密信,是以决定来一趟东安城找俊尧兄商议……” 阿梓由桂林府城传给于青青的密信中写道,吕大人等已‘磨刀霍霍’,那是三番五次地催促和询问阿梓,颜俊克可有拿到黄毅的罪证? 再有便是关于广西总兵杨国成意欲攻打道州城之事。 由于杨总兵已基本稳定了道州城以南的永明县和江华县之局势,因此杨总兵打算在三月初十率兵北上道州城。 两广总督沈大人对此事极为重视,而此事在广西军政两界当中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反对与支持的官员都很多。 在反对者看来,去年冬季广西兵北出黄沙河关已经达到了‘御敌于外’的战略目的,加上今年正月杨总兵又率兵驰援龙虎关,还拿下了永明县和江华县,这同样符合广西军政的利益。 只要湖广的陈副总兵能稳住黄沙河关以外的东安县,而杨总兵又能稳住龙虎关之外的永明县,那么广西军政最初拟定的御敌于外之战略就已是圆满达成。 广西军政要员们都晓得,零陵城的献贼唐家军和柳家军已联合出兵攻打道州城的献贼申家军,在反对者们看来,这不就是献贼的窝里斗吗?让他们去狗咬狗便是,杨总兵何须跑去凑热闹?打仗不得花银子吗? 而在支持者们看来,道州申家军已是强弩之末,若是杨总兵能抢在唐家军和柳家军之前拿下道州城,这岂非是大功一件? 再者说,只要杨总兵拿下道州城,零陵城的献贼将再无窥探龙虎关之机会!这岂不是让广西更为高枕无忧? 当然,即便支持杨总兵攻打道州城的广西官员不少,但广西巡抚陈大人和都司同知吕大人等诸多大佬们皆很是犯愁。 一来,打仗就得费银子,而从去年献贼攻打黄沙河关之后这战事就没停过,那白花花的银子如流水般倾泻出去,广西的军政要员们谁不肉疼? 二来,道州城可是永州府内仅次于零陵城的第二大坚城,真是那么好攻陷的?何况唐家军和柳家军已经在围困道州城,杨总兵过去岂非是虎口夺食?假若唐、柳两军先跟杨总兵来上一仗,这,胜负难料啊! 而阿梓在密信中还提到了她的堂舅,即原广东韶南兵备道徐大人,他则是让阿梓再劝唐世勋尽快将唐家军从道州撤离。 有关徐大人想要招安唐家军之事,只有阿梓和她爹颜兆丁、以及颜俊尧、于青青和刘志贵等有数的几人知晓,就连去鹅子岗找唐世勋的颜俊克都不知道此事。 阿梓在密信的最后提到,希望于青青或颜俊尧亲自去找唐世勋商议此事,并将徐大人为何要唐家军从道州撤离的原因如实相告。 颜俊尧仔细地听于青青说罢以后,他不禁皱眉道:“青青妹子,莫非你此来,是想去黄阳堡找唐世勋?” “嗯。”于青青螓首微点:“俊尧兄你还要在东安城查探各方情报,而全州城的情报有志贵兄在打理,奴家倒是能抽身去一趟黄阳堡,何况奴家的四位兄长都在芦洪市和黄阳堡等地,奴家对他们也甚是挂念。” 颜俊尧本是想再劝一番,毕竟那黄阳堡等地还处于战争当中,何况于青青又是去找唐世勋,这无疑让颜俊尧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儿。 不过,眼见于青青的俏脸上满是坚定之色,颜俊尧自然清楚她心意已决,他轻叹了一口气,同意了于青青的决定。 旋即颜俊尧又问道:“俊克兄没能拿到黄毅在雷公大岭坑杀韦千户等官兵和狼兵的罪证,且唐世勋连黄毅私通献贼的罪证也不愿交出来,吕大人那边该如何交待?他会否因此记恨唐世勋甚至是我们颜家?要不,你此去找唐世勋再提一提此事,而我这边则让俊克兄等上几日再去全州城?” 于青青的唇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她指了指颜俊尧手中的密信:“俊尧兄你再仔细看看阿梓的这封信,她只说吕大人三番五次地催促和询问有关黄毅之事,但她可没说她和颜大人也急于想得到黄毅的罪证哩!” “明白了!”颜俊尧顿时恍然,看来他四叔颜兆丁和阿梓已是有了决断,最终还是偏向于支持徐大人的招安唐家军之大计啊? 于青青接着说道,当然,总不能让颜俊克毫无任何建树的回去,否则他也没法向吕大人交差不是? 因此全州城情报网的负责人刘志贵已经整理了一大堆的黑材料,都是全州守御千户所从上到下的腌臜事,还有黄毅和黄嚭在全州境内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等诸多罪证,这也算是能向吕大人交差了。 即便这些罪证不能扳倒黄毅,但黄毅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位子上已是不稳当,至于那最后的临门一脚,就看吕大人等如何运作了。 至于说吕大人会否不满意唐世勋的不合作态度?甚至会因此记恨于心? 于青青一声冷笑,那就看将来世勋公子能有多大的地盘了! 第625章 于家兄妹齐聚首(上) ‘三月初六,李自成的大顺军主力抵达宣府,宣府总兵王承胤开南城门迎大顺军入,宣府巡抚朱之冯自缢。明廷深感事态严重,再次正式下令放弃关外宁远城,命蓟辽总督王永吉、宁远总兵吴三桂统兵入卫京师,同时檄调蓟镇总兵唐通、山东总兵刘泽清率部勤王……’ ‘三月初七,大顺军北路军一部在大将任继荣、马重禧等人统领下,由固关至河北真定城,接管当地。而后,任继荣带领部分兵马经保定前往京师……’ …… 三月初八,永州府境内终是下起了崇祯十七年的第一场雨。 雨不大,湘江、潇水、芦洪江、石溪江等一众江河的水位依旧不见上涨,但对于永州府诸州县不计其数的难民与百姓而言,绵绵细雨浸润着春耕后干裂的田地,也算是个极大的安慰。 下午申时过半,黄阳堡以西约半里的金鸡庵外人声鼎沸,数千人在雨中仰望着庵外的祭坛。 只见这祭坛有丈高,四周挂着十余面各色旗幡,现场布置得极为庄严,有上千人虔诚地跪在祭坛下大呼‘三神显灵’等话语。 此庵在三月初五的夜里迎来了新的主人,三神教的教主齐仙姑,还有她从零陵城的三神教总坛带来的一男一女两位护法,以及十余个忠实信徒。 齐仙姑在三月初六大清早就开始招募民夫在庵前搭建祭坛,同时她还宣称,她之所以会来到黄阳堡,是因她与三神教的天使唐夫子都受到三神的启示,要来此设坛为百姓祈雨。 不仅如此,那齐仙姑还说她只祈雨三日,三神便会显灵云云。 黄阳堡一带的百姓们对于这三神教很是陌生,况且过年至今滴雨未下,各地祈雨的道士和尚仙婆子何其多也?齐仙姑居然说三日就有雨,谁信呢? 当然,齐仙姑可是自掏腰包搭建祭坛,百姓们自然乐得来做工赚些外快,加上有许多后备营将士在闲暇时也来义务帮忙,丈余高的祭坛在昨日就已竣工,之后齐仙姑就在祭坛上祈雨了一整宿。 让人惊奇的是今日一早居然当真下雨了!沸腾的百姓们扶老携幼蜂拥至金鸡庵,有数百人已是跪在地上皈依了三神教。 又有唐家军后备营的五百余将士也赶至了金鸡庵,这当中有一百来人是原后备营在门滩立营时的老兵,且在门滩时就已成为了三神教信徒。 而另外的四百余将士则都是在黄阳堡之役当中的轻伤者,他们此来本是碍于老兵们的盛情邀请,一开始倒并非是要加入三神教。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由于黄阳堡的医疗条件太过有限,连重伤将士们的药物都不足,轻伤的将士们自然是只能硬扛,而他们所谓的轻伤只是相对于重伤而言,实际上不少轻伤者都是内伤和各种骨折、以及刀伤等,若完全靠硬扛又有多少人能痊愈? 这四百余轻伤将士们之所以跟着百余老兵来金鸡庵,是因老兵们说那齐仙姑有大神通,且今日要为将士们做法医治,无论有效否,但总比待在军营里等着遥遥无期的救治要强不是?因此他们才半信半疑地跟着过来。 而那齐仙姑并未失言,她是当真要医治这些将士们,只不过这所谓的医治并非是望闻问切,而是一碗符水加一颗拇指大小的黑色药丸。 此药丸便是齐仙姑的独门仙丹‘三神九欲丸’,只不过当初她在零陵城卖给那些个富人们的都是大颗药丸,且每颗售价已超过十两银子,而她免费赠予这些受伤将士们的自然要小上许多。 不仅是这四百余将士,那百余个早已加入三神教的信徒老兵、以及今日加入三神教的信徒们,每人都得到了一粒齐仙姑的仙丹。 兴许是齐仙姑所展示的祈雨之神通,又或是因为现场的气氛太过火热,而信徒们又对齐仙姑甚为崇拜之缘故,总之,服用三神九欲丸的上千人当中屡现让人惊奇的‘神迹’。 有的人在服用仙丹后仰天高举双手,称看到了飘着绵绵细雨的天空中隐现三神之本尊; 有的人痛哭流泪,称他们在三神的加持之下听到了往生的亲人对他们说了好多好多话; 有的人则欢呼雀跃,称他们身上的顽疾病痛已消除,且他们感到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毫无一丝饥饿感; 更神奇的是那四百余受伤的将士们当中,竟有好几十个受了内伤的将士们称已经痊愈,他们可以再上战场为三神、为天使唐夫子和齐仙姑而战! 那些个骨折和外伤的将士们亦被这等氛围所感染,他们纷纷激动地说服下仙丹以后,直感到丹田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气在向四肢百骸游走,这便是齐仙姑所说的三神之仙气吗?更有一些将士称伤口在发痒,这岂不是仙气在帮他们愈合伤口? 无论这上千人有怎样的异象或体验,总之,他们全都皈依了三神教!而这才是齐仙姑抵达黄阳堡的第三日而已! 这等盛况直让围观的数千百姓们瞠目结舌,到了中午,又有几百人想要加入三神教以讨得齐仙姑的仙丹。 但是齐仙姑却遗憾地说,她的仙力有限,秘制的仙丹已没有了,不过她对还未得到仙丹的信徒们承诺,只要加入三神教的信徒都会记录名字,她便是再折上几年阳寿也要给信徒们每人都制一粒仙丹云云。 人群之外不远处的树林间,一支百来人的队伍亦是停下来驻足观看祭坛前的热闹景象。 这百来人是昨日由芦洪市出发而来,领头的是生着双铜铃大眼、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帮帮主于虎,在他身旁站着个身穿一袭月白色裘衣的丰腴俏女子,她便是于虎的亲妹妹于青青。 只见一个长得如男人似的悍妇为于青青撑着油纸伞,于青青则提着炭笔在小本子上记录着金鸡庵前的的盛况。 在三月初六的上午,于青青带着十余个保镖随从骑马离开了东安城,到夜晚时由一处小渡口乘船抵达了芦洪市。 当晚于青青和她的三哥于虎、还有后备二营的营将官刘志宝聊了许多事,特别是刘志宝率兵渡江去攻下官兵的据点鹿马桥之事,于青青自然想了解清楚内情。 刘志宝当时笑呵呵地告诉于青青,他是得到世勋公子的飞鸽传书所授意才率兵渡江的,世勋公子的还指示他只洗劫驻守在鹿马桥的二百余官兵的所有物资,而鹿马桥市集的所有商铺之货物自然也要带走,但必须以市价给付银子。 唐世勋之所以如此,是要向官兵、特别是副总兵陈建志表明他的态度,唐家军已如约打下了黄阳堡,而官兵不仅没有任何出兵的意向,甚至还想着与献贼和谈?他唐世勋岂能容忍官兵如此失信之举? 难道唐世勋就不怕陈建志恼羞成怒派官兵渡江攻打芦洪市?这他还真不怕,因为他让刘志宝洗劫了鹿马桥之后就撤回芦洪市,整场行动除了几个官兵不慎被击中要害、以及几个百姓在慌乱中被践踏而死之外,双方根本都没爆发实质性的战争。 再者说,唐家军的步兵左营和步兵右营在零陵城外各处驻防,若是陈建志真敢派官兵渡江攻打芦洪市,唐世勋就敢让白老二的步兵左营奔袭湘口关外的岐山头大营!他就不信官兵参将包耿的部下能挡得住白老二的近千精锐老贼。 结果也正如唐世勋所料,当刘志宝洗劫完鹿马桥并退回芦洪市之后,陈建志的嫡系千总齐雄率部陈兵于芦洪市的江对岸,且不少官兵站在岸边对着芦洪市破口大骂,但也仅此而已。 于青青在前日渡江时看到的便是两岸将士的对骂场景,她自然有些担心,不过刘志宝和于虎等人皆镇定得很,他们自是看出齐雄不会渡江,否则驻守在高溪市南码头的官兵战船为何不来炮击芦洪市? 除了此事以外,刘志宝亦是将芦洪市的各方面情况都告诉了于青青,而于虎在得知小妹青青是要去黄阳堡找世勋公子之后,他提出要带些汉帮的弟兄们护送小妹过去,同时也将一批从鹿马桥市集买来的药材、细盐和茶叶送去给公子。 刘志宝本就是个懂得人情世故之人,他当然晓得好兄弟于虎的心意,于家的老大、老二和老四都在黄阳堡,而于青青这个小妹也要过去,于虎如何不想兄妹五人一齐聚聚?若刘志宝不答应,恐怕于虎也没心思再待在芦洪市了不是? 于是在昨日一早,于虎带着八十几个汉帮的弟兄,跟于青青这边刚好凑齐了百人,一行人与刘志宝告辞后启程东去。 不过于青青并未直接去牛角坝镇,她让三哥于虎带着她走了一遍之前世勋公子走过的路线,即先去芦洪市东北方向约二十里的天地桥市集,而后顺着石溪江乘船南下于昨晚抵达了牛角坝镇。 在今日一早,于青青一行由牛角坝镇走去了东南方向的窑头埠,继而至大花滩,再北上至宋家岭的鹅子岗,在这下午申时过半方才抵达黄阳堡外的金鸡庵。 于青青的四哥于豹今日恰好有空闲,他在鹅子岗上与三哥于虎、小妹青青相见以后,立刻飞奔去黄阳堡向大哥于威、二哥于猛报喜了。 而于青青之所以要这么走一遍,为的是尽量对世勋公子打下的这片区域有个大概的印象,进而为世勋公子绘制地形图。 虽然她晓得世勋公子已经绘制了这片区域的地图,但她深知公子事务繁杂,而她的绘图功底可是世勋公子手把手教出来的,她自然想着能为公子的地图查漏补缺。 况且这是于青青最引以为傲的能力,她始终记得当初在东安城做细作时,无论心计还是作为细作的各方面能力她都比不上阿梓,而只有在这绘图之事上,连世勋公子都赞她有天分,为此她可是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 当于青青将金鸡庵的盛况记录在小本子上之后,不禁扭头看向约半里之外的黄阳堡,烟雨飘渺,她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复杂之色,她既盼着快些见到她的大哥二哥,同时又心怀忐忑,不知,世勋公子可还记得她? 一行人向黄阳堡缓缓行去,当他们快要走到堡外西营的时候,三道人影冒雨从西门内跑了出来,于青青定眼一看,来的正是她的大哥于威、二哥于猛和四哥于豹。 于虎仰头豪迈一笑,率先冲了过去,于家四兄弟顿时抱在了一起。 眼见四位哥哥皆一脸心疼地看过来,于青青的眸子里蕴满了雾气,她深吸了一口气,让那为她撑伞的悍妇莫要跟来,而她则快步跑向四位兄长。 于青青本是想对哥哥们一一见礼,然而她一想到去年逃难的艰辛,还有父母叔伯等皆惨遭山贼杀害,而她也险些被小狼山寨的两个山贼给辱了清白,若非大哥和二哥结识了世勋公子并夺下山寨,那么她和三哥、四哥会过上怎样的悲惨日子? 想及此,于青青再也没法忍住内心的激动,她飞身扑入大哥于威的怀中,喜极而泣。 于威的犀利双目亦是泛红,他就像从前一样轻轻地抚着他最为心疼的小妹的后脑勺,心中感慨万分。 于猛、于虎和于豹虽都咧嘴笑着,但三人皆是不停地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又或者,是不小心落下的激动眼泪? 他们仨和大哥于威一同围着小妹于青青,自从小狼山寨一别后,于家五兄妹终是在这黄阳堡的西门外齐聚首。 第626章 于家兄妹齐聚首(中) 夜深人静,黄阳堡内北街的原惠泽茶行,如今已换上了一块‘祁阳县衙刑房办事处’的新牌匾。 该办事处内有间颇为雅致的小院,这既是于威的办公地同时也是他的住所,此时已近亥时,于家五兄妹齐坐于小院的书房内。 亲人重逢的喜悦与家常话早在吃晚饭那会儿已是说过,除了嗜酒如命的老三于虎还抱着个酒坛子时不时灌上一大口,于威、于猛、于豹和于青青则在品着香茗商谈要事。 于青青的俏脸上挂着一抹懊恼之色,她嘟着嘴儿埋怨道:“大哥二哥,世勋公子他怎可又亲临险地?你们怎的不劝阻他哩!” 都是自家的亲哥哥,于青青难得的露出了这等任性模样,而她也确实很不开心,因为她此行可是带着阿梓的嘱托而来找唐世勋的,但唐世勋今日一早就离开了黄阳堡不知去向。 好在于青青这几个月都在跟刘志贵发展全州的情报网,这分析能力委实不差,通过于威和于猛两人讲述在黄阳堡的见闻,还有于豹在宋家岭的鸽站接收与传递的诸多飞鸽传书之去向,于青青几乎敢肯定,唐世勋定是带着某些人秘密潜入祁阳城了!她心中甚是焦虑,公子他怎可如此冒险呢? “劝?”于猛揉了揉他的独眼,一脸无奈地苦笑道:“俺今日上午还听‘大总管’许南潇的手下说,昨个夜里许南潇去找世勋公子谈了近两个时辰,且许南潇还跟公子在书房里爆发了激烈的争执,连大总管都劝不住他,咱们如何劝得了?” 说到这于猛的脸色一沉,脸上那道由左眉至左脸颊的刀疤顿显狰狞:“再者说,他唐世勋根本就没打算把要去何处的秘密告诉俺和大哥,哼!俺们这些‘老人’哪比得上人家……” “二弟!”于威立刻喝止了于猛的抱怨之语,他的犀利双目中划过一抹寒光:“世勋公子他自有打算,你我做好分内之事便可!” 于猛的嘴巴子一阵蠕动,瓮声瓮气地嘟囔道:“前阵子俺伤好了想要继续跟在公子身边做亲卫,还不是大哥你不同意吗?否则俺如今至少也是亲兵营的副统领了!” 于威自是听到了二弟的碎碎念,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坦诚说道:“此时只有咱们五兄妹在,为兄也没甚好隐瞒的,哎!自打去年腊月起,为兄是真不想与唐世勋走得太近,也确实阻止了二弟再去当他的亲卫,不过当为兄在零陵城见识了王秀荷的手段之后,我知道自己之前与唐世勋渐行渐远的想法错了……” 他压低声线说道,他之所以对唐世勋生出反感,还得从去年腊月时零陵县衙监狱的投毒案说起。 当时被关押在监狱的不仅有府同知许大人及诸多许家嫡系,还有好几个在归隐巷庞宅内刺杀唐世勋的刺客,其中有三个人乃是唐世勋的第二批细作学员中人,即唐世勋带入零陵城的‘子组’细作朱四方等三人。 他们仨受到原翟将军的儿媳杨氏的挑唆蛊惑,于去年腊月时参与了刺杀唐夫子的行动,即方媛儿香消玉殒的那晚的刺杀事件,而朱四方等三人本是被阿梓派去负责庞宅外围安保,也正是他们仨将刺客放入了庞宅中。 当刺杀行动失败之后,朱四方等人被甄别抓捕后关入了县衙大牢,于威既是主审,同时也与朱四方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友谊来。 朱四方与子组的另两个细作乃是洪山海麾下的靖州老兵,在东安城的守城战结束以后,由于洪山海‘功高震主’被副总兵陈建志以养伤为由而雪藏,仅剩的二百余靖州老兵们亦都成了闲人,而后朱四方等三人被唐世勋挑去当了细作。 但朱四方等三人对于细作行当并不感兴趣,他们仨更愿意跟着洪山海去征战沙场,哪怕马革裹尸也在所不辞! 而这,无疑让于威感到朱四方等三人是真性情的好汉,况且于威本身也对细作行当甚为反感,他更想做的不正是他的老本行捕快么? 在去年腊月的零陵县衙监狱投毒案之前一日的深夜,于威曾秘密拜访过阿梓,他告诉阿梓,朱四方等三人并不清楚唐世勋假扮唐夫子之事,且三人从未有过背叛唐世勋的念头,他们仨只是受了杨氏的蛊惑而已。 于威还坦诚地告诉阿梓,朱四方等三人都是征战沙场的真英雄,可否请阿梓派人秘密将三人送回东安城去交给参将洪山海?于威甚至还拍着胸口给朱四方等人作保,他们仨绝不会透露任何情报给官兵!若阿梓同意,于威就去县衙监狱安排一番以便于阿梓的人秘密潜入并造成劫狱的假象。 当于威说了这许多之后,阿梓爽快地答应了他,并和于威就如何派人混入监狱进行了密议,其实,于威当时没有去仔细思索阿梓那深邃杏眸中的诡异之色,直到次日的投毒案之后他才回过味来。 好巧不巧的是,秦家的秦五和邱大强在次日凌晨派人去监狱投毒,导致过半的监狱中人和狱卒们皆中了轻重不一的毒,而于威又是在那个凌晨秘密放了阿梓派去的两个手下进入监狱中。 更为诡异的是,虽然朱四方等三人也是中毒身亡,但他们仨所中的毒与监狱里其他所有中毒者的症状皆不同,再有一点,朱四方在中毒暴毙之前曾用手指沾着口吐的鲜血,在地上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彦’字。 要知道于威十几岁就跟着他爹在宝庆府邵阳城内做捕快,他通过投毒案现场的诸多细节已是判断出,投毒的是两伙人!再者说,‘彦’字岂不就是‘颜’字的一半? 毒鸩朱四方等三人的一定是颜梓玉那个恶毒的女人!于威当时就已猜到了这一点,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与懊悔当中,若非他去找阿梓,朱四方等三个豪迈坦荡的真汉子会否避过此劫? 不!于威深知即便他没去找阿梓,恐怕这个毒妇也必然会用其他法子将朱四方等人灭口。 之后于威将投毒案的诸多细节全都汇报给知县齐大坚,而且于威还亲自去拜访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并着重提到朱四方在死前写的‘彦’字。 然而,唐世勋只是风轻云淡地笑着提醒于威继续在县衙里当差便是,嗯,这不正是于大哥你的理想?至于旁的无关之事不必太过在意云云。 那几日于威的心情极为糟糕,他对唐世勋和阿梓都极为反感与失望。 到了正月初一,王秀荷在府学宫门口被柳将军的嫡子柳锡承所劫持,而于猛乃是保护王秀荷安全的护卫队长,他带着十几个护卫去救王秀荷,谁知柳锡承居然埋了两百余伏兵,于猛险些丧命。 而于威后来也赶去了现场,当他看到浑身浴血的二弟之后,他惊得后怕不已,之后他带着几个捕快用门板抬着于猛回到他在万寿街的宅子去疗养,并决定再也不让二弟去为唐世勋效力。 到了正月初二,阿梓扮作玉姑回到零陵城向唐世勋辞行,之后她带着许多礼品去拜访于威和于猛,但于威连门都没让阿梓进,不仅是阿梓,于威也拒绝了岳三水和薛正的拜访。 甚至,作为县衙捕头的于威也没有给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送去过年的贺礼,这让已经升任零陵县衙的典史之职的曾有才甚为担忧。 曾有才因着方媛儿的香消玉殒,他与唐世勋之间无疑少了一道坚实的沟通桥梁,而他晓得于威和唐世勋的关系匪浅,因此他自作主张地帮于威备上了一份厚礼送去给唐世勋,为了这事,于威险些与曾有才也闹僵了去。 到了正月下旬,于猛伤愈以后三番五次地闹着要回去给唐世勋效力,于威则坚决反对。 正所谓长兄如父,于猛虽桀骜,但对大哥于威极为尊重,眼见大哥的态度如此决然,于猛自是不再提回归唐家军之事,而且他也答应大哥不会离开万寿街。 当然,于猛也是个性格倔强之人,他可不愿跟着大哥去当捕快,除了每晚在家喝酒解闷以外,他白天则待在万寿街尾的军债事务所里边。 虽然于猛没有离开万寿街的范围,可于威很反感二弟每天去军债事务所,但于猛也有他的理由,他正月初一还领了王夫人的薪俸,结果他几乎一整个月都没去军债事务所,哪有光拿银子不做事的道理?反正他又不穿唐家军的军服不是? 何况那王夫人既生得好看又待人和气,他就想每日去看看秀色可餐的王夫人,这也不成吗? 对于二弟的这等歪理,于威也是哭笑不得,但他也知二弟是借此表达对他的不满,不过那王秀荷乃是出了名的才女,且她又不是细作,因此他便由着于猛去了。 到了二月初九,于威因为公务而彻夜未归,直到初十的早上辰时才回到万寿街的家中,让他奇怪的是二弟于猛居然还在呼呼大睡。 这顿时让于威感到有些不对劲,因为于猛在伤愈之后每天早上卯时过半就会准时起床练拳,但二月初十的早晨于猛不仅没按时起床,且睡得死沉死沉的,就连于威走进他的房里边也没醒过来。 不仅如此,于威还在于猛的房中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是血腥味!于威顿时猜到二弟该是彻夜未归,且还在夜里出去与人发生了搏斗。 于猛在当日中午才醒来,面对大哥于威的追问,他并未隐瞒,而是坦诚地说他凌晨时去帮王夫人秘密抓捕‘梓’组织的叛徒了。 这话直把于威给惊得目瞪口呆而又疑惑至极,他当然晓得‘梓’组织,那不是高靖、老田和老黎三个‘寅组’的细作建立的情报组织? 但王秀荷又非细作,她怎会知晓‘梓’组织的存在?又为何要让于猛去抓捕高靖的人?而即便该组织出现叛徒,难道高靖等人不会处理?何况他们的上级还有岳三水不是?再者说,唐世勋不是扮作唐夫子待在门滩军营里边吗? 谁曾想于猛却冷笑道,他去抓的就是高靖的左膀右臂老田与其姘头!至于唐世勋则已经与其弟唐世绩互换了身份。 于威当时就脊背一凉,抓老田?老田是叛徒?那梓组织的内部问题岂非极为严重?而率军北上攻打祁阳的居然是唐世勋本人? 而后于猛又告诉于威,如今岳三水已经将这零陵城的情报网交给王夫人打理!但王夫人身边也没几个贴心人,因此于猛自然要帮王夫人一把了。 于威听于猛详细地说完以后不禁颓然一叹,又是他最反感的细作行当!可他也知道二弟已经被王秀荷给拉上‘贼船’了。 之后的几日,王秀荷的内查行动愈演愈烈,于猛则将他从王秀荷那儿得知的秘事全都详细地告诉了于威。 其实于威很清楚,这必然是王秀荷授意于猛告诉他的,其意无非是想听听他的意见甚至想把他也拉上船。 虽然于威并未明确表态,但他也未藏私,只要是当初唐世勋在小狼山寨教授的细作知识与经验,他都让于猛告诉了王秀荷。 其实王秀荷并非是一定要拉于威下水,她是从梓组织的档案室里查到了于威的信息,因此知道他与岳三水一样都是唐世勋身边的‘老人’,她自然是想从于威这里多汲取些经验,以便于在清洗了梓组织以后尽快建立新的情报网。 后来王秀荷两次遭遇暗杀,其中第二次就是在于威、于猛和曾有才等人的帮助下逃入县衙避过了秦家的追杀。 也正是在王秀荷那次逃入县衙之时,于威才与王秀荷第一次进行了密谈,他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隐忍坚毅与心计之深沉。 于威那时便已看出王秀荷的心智胆识绝不在阿梓之下!难怪岳三水会选择她来接管零陵城情报网,她的确够资格。 原来王秀荷遭遇的第一次暗杀的确是疏于防范,而第二次则是她以身做饵故意为之,她要以此来确定梓组织的高靖、老台和老黎三人会否向秦九通风报信!而事实果如她所料。 当然,王秀荷也极为感激于威等人对她施以援手,这份恩情她不会忘记。 到了二月二十,即王秀荷得到唐世勋那道密令的次日,她的‘犁庭扫穴行动’进入了最后的收网阶段,她密令步兵左营入城掌控了大西门、小西门和太平门,同时秘密逮捕了梓组织几乎所有的成员并当众处决沉江,这一系列的狠辣果决之举措委实让于威目不暇接。 当于威说到这,他把玩着手中的汝窑茶杯似笑非笑地问道:“青青,虽然‘梓’组织三个核心人物当中的高靖和老田已被处决,但老黎却逃过了一劫,据王秀荷的人所查,救走老黎的是一个外号叫‘摆渡人’所派出的手下,你可认得这位摆渡人?” 于青青正螓首低垂记录着大哥于威所说的话,听到这‘摆渡人’三字,她笔下不禁一顿。 于猛的独眼中划过一抹异色,他低垂着眼帘陷入了沉吟。 于虎和于豹则听得不明就里,摆渡人不就是撑船的人吗? 第627章 于家兄妹齐聚首(下) 于青青抬首看着大哥于威,蹙眉娇嗔道:“大哥,你说事怎的只说一半哩?你和二哥为何会来黄阳堡?是王秀荷吩咐你们来的?” 于威的犀利双目深深地凝视着小妹于青青,数息之后他颔首笑道:“嗯,听小妹的,为兄先把我这边的事说完。” 当王秀荷的‘犁庭扫穴行动’结束以后,她因事务繁忙是以没有再跟于威有甚接触,于威也回归了之前的捕快生活,而于猛则继续待在军债事务所内帮王秀荷看场子。 直到三月初二的下午,于猛突然兴冲冲地跑去衙门找到于威,他说王夫人告诉他,周夫人今日精神头不错,因此邀请他俩傍晚去宋家祖宅一叙。 当时于威听得莫名其妙,周夫人是谁?宋家祖宅不是王秀荷住的地方吗? 于猛笑呵呵地解释道,周夫人自然是世勋公子的夫人周氏啊!不仅是周夫人,世勋公子的女儿湘儿、还有苏如诲和刘志喜也都在!之前他们四人一直待在门滩军营内,直到王秀荷已掌控了城内局面,且周夫人的伤势亦好些了以后方才转入城内静养。 至于周夫人为何受伤,王夫人并未细说。 于威听罢后激动不已,虽然他对唐世勋有些成见,但他向来恩怨分明,当初唐世勋撇下妻儿去小狼山寨帮于威和于猛解救家人,这份大恩于威一直铭记于心。 虽说在夺下小狼山寨之后,于猛和于豹等人找回了唐世勋的儿子立泰和苏妙妙,但周氏、湘儿和苏如诲却因被大狼山寨的贼人追杀而不知所踪,于威对此一直心怀愧疚。 后来于威听唐世勋提了一嘴,周氏被他从东安城的紫溪楼救了出来,但湘儿和苏如诲依旧不知所踪,之后于青青陪着周氏去了全州城,而刘志贵和刘志喜亦是在那边继续寻找湘儿。 若非于威记得唐世勋的恩情,他又怎会在王秀荷处于困难之时出手相救?因他深知零陵城情报网对于唐世勋有多重要,在这等大是大非面前,于威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没想到周夫人和湘儿都平安到达了零陵城,于威无疑感到极为激动,他根本都等不及傍晚,拉着于猛去备了厚礼便跑去了宋家祖宅探望周氏。 眼见周氏虚弱地躺在床上,于威、于猛从刘志喜和苏如诲的讲述中方才晓得,周氏居然遭到了亲兵营统领仇大刚那浑人的殴打!俩兄弟自是听得义愤填膺。 那也是于猛从小到大第一次对大哥于威发火,若非大哥阻止,他在正月底时就回亲兵营去了! 于猛原本就是亲兵队的队长,即便正月时亲兵队已升格为亲兵营,且于猛又因伤静养,才让那疯疯癫癫的武痴仇大刚当上了营将官,但副统领的职务当时还空悬着。 若于猛在正月底时回去报到,亲兵营副统领的职位不就是他于猛的?若是如此,当二月初二周夫人去门滩军营时,于猛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又岂会让仇大刚那不明就里的混蛋将周夫人给殴打成重伤? 原本是一次难得的相聚,结果周氏、湘儿、刘志喜和苏如诲却看到于猛如此暴跳如雷的骂他兄长,众人皆甚是尴尬。 周氏倒是想劝一番,但她只是精神头好了些而已,那浑身的内伤可没痊愈,眼见于猛闹着要去揍仇大刚一顿,她焦急地想要说话劝劝于猛,却因身子虚弱而又难以开口。 好在不多时王秀荷回到了宋家祖宅,她自然是制止了于猛想要去门滩军营揍仇大刚的念头,之后众人在宋家祖宅吃了晚饭,而后王秀荷邀请于威到书房内谈话。 王秀荷单刀直入地问道:‘于大哥,不知你将来有何打算?’ 于威不知王秀荷此话是何意,他模棱两可地答道:‘在下习惯了捕快的行当。’ 王秀荷又问:‘正所谓长兄如父,于大哥你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况且你们还有不少子女,如今你们的家眷皆在芦洪市,于大哥可想去那边发展?’ 于威自然听出王秀荷话里有话,他问:‘可是世勋公子有甚安排?’ 王秀荷遂将唐世勋三月初二早上传来的飞鸽密信内容娓娓道来,即唐世勋已打下黄阳堡,并钦点许南潇为领队,并由王秀荷与许南潇商议挑选一批零陵城各界精英去黄阳堡之事。 其中有关行政的人选,王秀荷与许南潇皆听取了知县齐大坚的意见,县衙六房本就是个颇为完善的行政体系,各房派一名精干的老吏过去,加上魄力十足的许南潇总领,完全能够在黄阳堡搭建一套得力的行政班底。 而对于刑房的人选,齐大坚建议派于威去最为妥当,虽然他也很舍不得缉捕经验丰富的于威,但世勋公子那边诸事草创无疑更为需要于威。 其他各房的人选还好说,但王秀荷深知于威对唐世勋有些成见,她自然不好直接拍板定下,因此才会先征求他的意见。 当时于威确实有些犹豫,他当然想去看看待在芦洪市的家人们,可这事又不是唐世勋钦点的他,这上赶着过去吧,他委实有些拉不下脸面。 但王秀荷的一番话让于威茅塞顿开,也让他对将来有了个更为清晰明确的目标。 王秀荷说,于大哥你何须一直为已经死去的朱四方等人而心怀愧疚?又何须为此而疏远世勋公子? 将心比心的想,若换作于大哥你是世勋公子,难道会为了三个已经被毒鸩的人而责罚颜梓玉?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不是? 王秀荷又从另一个角度说,她已听于二哥详细讲述过当初世勋公子夺下小狼山寨之事,也曾听周夫人讲过世勋公子为何‘抛妻弃子’地去帮于威和于猛。 公子之所以去夺山寨可不是为了他的家人,而是为了救于大哥的亲人们!这岂非证明世勋公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而无论是刘志宝三兄弟、岳三水与岳老财、又或是颜梓玉、薛正和宋夫子等人,可不都是缘于世勋公子夺下小狼山寨之后才得以改变各自的命运? 如今刘志宝已是后备二营的营将官,他二弟刘志贵乃是全州情报网的负责人,他三弟志喜则可算得上是世勋公子的女儿湘儿的救命恩人!这刘家三兄弟是否前途无量? 又如岳三水和岳老财,虽然他们的堂弟四麻儿在东安城时就牺牲了,但岳三水如今是道州情报网的负责人,岳老财则是陷阵营的千总,岳家俩兄弟同样混得极好不是? 更别说还有颜梓玉,她本就有个陡军副指挥使的爹爹,且其家族在广西桂林府的关系盘根错节,如今东安县情报网的负责人是她堂兄颜俊尧,而她则待在桂林府城。 在全州与桂林府城之间还有兴安县与灵川县,虽然王秀荷没有收到颜梓玉从广西境内传来的任何情报,但以颜梓玉的精明,难道没有在桂林府城和兴安、灵川两县甚至更多的地方开辟情报网? 王秀荷之所以跟于威说这些,其实就是在隐晦地提醒于威,以你跟唐世勋之间的关系,加上周夫人也对你甚为尊重,你们于家五兄妹怎可能会过得比其他人差? 随后王秀荷又如数家珍地说道,于大哥你如今只是零陵县衙的捕头,这捕头之职可比县衙六房的司吏级别要低,而六房之上还有典史、主簿、县丞和知县,况且零陵城乃是永州府城,这城内还有府衙呢?即便于大哥你精于缉捕侦案,但只当个县衙捕头岂非是屈才了? 又如二哥于猛,他虽有军职在身,但由于他一直未回军中报到,其实已游离于唐家军的体系之外,况且唐家军在零陵县境内各营头的高级将领之位全都满额,亲兵营副统领的职位也被人坐了去,于二哥又该何去何从? 再如三哥于虎,据王秀荷收到的飞鸽传书之消息,于虎虽然在芦洪市辅佐刘志宝组建后备二营,且后备二营的副营将官之职还虚位以待,但于三哥却对这副统领的军职毫无兴趣,他更愿意做汉帮的帮主。 还有四哥于豹,王秀荷知道他在负责鹅子岗附近的鸽站之情报传递,但于豹不仅年纪轻,而且一直未曾待在唐家军的体系当中,这没有资历如何能坐高位? 最后是于威的小妹于青青,王秀荷知道于青青是全州城情报网的二号人物,但既然是次席,又能有多大的权力?况且全州城以南的兴安县、灵川县和桂林府城等各地的情报网,颜梓玉又岂会容他人染指? 而后王秀荷劝于威,此次世勋公子要抽调零陵城的各界精英去黄阳堡,对你和于二哥岂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王秀荷已经拟定了县衙六房派出的老吏名单,除了于威是刑房人选以外,其他五房的人选皆是知县齐大坚的人,齐大坚也是想为他的人谋个好出身罢了。 但正所谓亲疏有别,这五房人选在世勋公子心目中岂能比得上于威? 因此王秀荷极为笃定地说,她和许南潇、齐大坚都很清楚,许南潇和县衙六房的人过去不仅是在黄阳堡搭建行政班底,同时这套班底也必然会是世勋公子在夺得祁阳城以后的县衙班底! 而许南潇毕竟是个女人,即便她能力再出众,世勋公子拿下祁阳城以后又岂会让她来当知县?莫说是知县,县衙的一众高层恐怕都没有许南潇的位子。 但于威可不一样,即便他当不了祁阳知县,但四把手典史老爷的位子必然是板上钉钉,甚至,主簿和县丞的位子也能争一争不是? 当于威听王秀荷说了这许多以后,他已经心动了,就算不为他自己,为了他的弟弟妹妹和于家的下一代,他也应该去黄阳堡。 但于威还有一个疑问,他直白地问王秀荷:‘不知王夫人为何如此看得起在下?’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王秀荷与他非亲非故,为何如此苦口婆心地劝他?又为何对他于家人如此关注?她又想得到怎样的回报? 王秀荷展颜一笑:‘听说于大哥的长子开元今年八岁了,奴家的女儿小囡今年则六岁,这门亲事于大哥以为如何?’ 于威当时就惊得头皮发麻,这个女人何止是走一步看三步? 当然,于威可没有傻乎乎地问她,世勋公子的儿子立泰也是六岁,若是你和世勋公子结为亲家岂非更好? 因为于威很清楚,王秀荷必然要成为唐世勋的女人,这枕边人岂不是比结为亲家更为妙哉? 当于威说到这,不仅于虎、于豹和于青青皆陷入了沉思,就连于猛也诧异地看着大哥于威。 于猛知道大哥是被王秀荷说服后才决定来黄阳堡,但他可没听大哥说还跟王秀荷订了门娃娃亲呢? 于豹已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大哥,那你可有答应与王夫人结为亲家?” 于威的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王夫人如此看重我们于家,为兄又如何好拒绝?但吾儿开元的年岁太小,且这臭小子才识得几个字?王夫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开元如何配得上她的宝贝女儿?因此为兄提议先让开元去零陵城认王夫人为义母,让这臭小子跟着王夫人多学些知识,将来若是开元与小囡真有缘分,再定下这门亲事不迟。” ‘啪!’于虎听罢拍着额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志宝兄前日突然告诉俺,说是大哥你想开元了,是以让俺派些弟兄送那臭小子来黄阳堡,原来你是把他送去零陵城给王夫人当义子了啊?” 于猛亦是恍然,他不禁抱怨道:“俺说昨日中午时大哥你怎的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去接开元那小子了啊?你也不让俺见见侄儿,就这么把他送走了?” “咯咯!”于青青掩嘴娇笑道:“大哥倒是好算计,即便将来结不成这门亲事,但有王才女帮着教导开元,且他又成了王才女的义子,将来对他可是益处多多哩!” 于威抹着他的两撇小胡子矜持一笑,旋即他话锋一转:“青青,王夫人还与为兄着重提到了你。” 于青青的俏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她幽幽问道:“王夫人是否跟大哥说,岳三水在道州城派人刺杀李有茂未遂?” 当她说出‘李有茂’三个字,于猛、于虎和于豹皆是眼神一寒,于虎更是抱着酒坛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李有茂便是于青青的夫君,这厮不仅跟着他表兄许康宁染上赌瘾,当初在东安城外的渌埠头时还向献贼告密,导致于虎和当时汉帮的绝大多数弟兄全都被抓,帮主于虎被打得遍体鳞伤,副帮主四麻儿更是在被押解回东安城之时重伤而死。 之后李有茂与其表兄许康宁跟着献贼的队伍去到了大江口,靠着他远房堂兄李大柱的关系在翟将军的阵中混得不错,可惜翟将军兵败大江口后被软禁于湘口关,李有茂等人自然也跟着失势。 好在唐世勋扮作唐夫子去湘口关找翟将军,之后唐世勋带着道州申将军的二公子申不凡以及李有茂等人去了零陵城。 其实那时唐世勋就想手刃李有茂这害死四麻儿的罪魁祸首,然而,性情乖戾且男女通吃的申不凡看上了李有茂,结果李有茂成了申不凡的心腹。 后来广西杨总兵杨国成派得力干将陶将军攻打湘口关,申不凡和另外两位献贼守将一同镇守湘口关,那两位献贼守将一死一重伤,紧接着申不凡也被自己人给刺杀成重伤。 刺杀申不凡的乃是他从道州宁远卫带来的谭千户的两位义子,还有李有茂的表兄许康宁!而李有茂在申不凡被刺伤之后竟是手刃了他的表兄许康宁!这才使得申不凡活了性命。 更让人惊诧的是,申不凡居然毫不怀疑李有茂也有问题,在今年正月上旬时申不凡竟带着李有茂一同回了道州城。 于家四兄弟对李有茂是既恨之而又感到颜面无光,当然他们更心疼的是自家妹妹于青青,当初他们于家人莫非全都瞎眼了不成?怎会让小妹嫁给一个如此薄情寡义且心狠手辣的夫君呢? 第628章 小妹竟是摆渡人 于威听小妹于青青提到刺杀李有茂之事,他并未流露出诧异或愤慨之色,反倒是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只见于威缓缓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颔首道:“没错,王夫人说自从岳三水与丁迁在二月上旬进入道州城内以后,丁迁就带着他的劳什子行动队盯梢李有茂的行踪,并于二月底策划了一起周密的刺杀行动。” 说到这,于威神色复杂地瞥了于青青一眼后续道:“但诡异的是,这起事件却被李有茂知悉,他逃过一劫之后便一直待在申不凡身边再也不敢外出,岳三水和丁迁再难有机会行刺,而且丁迁曾两次潜入过申府,其中一次他亲眼看到叛徒老黎与李有茂待在一起!” 于猛、于虎和于豹皆是皱起了眉头,梓组织的老黎居然也在道州城?莫非那个‘摆渡人’是申家军的人?否则老黎为何会被摆渡人的手下救走后去了道州城,且还跟李有茂待在一块儿? 于威则接着说道:“王夫人还说在二月下旬时,东安城的颜俊尧派人送来密信,询问李有茂是否已被杀。” 旋即于威若有所思地问道:“小妹,颜俊尧为何如此关心李有茂的死活?他是帮你问的还是?” 于青青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异色,她幽幽说道:“颜俊尧是巴不得李有茂快些死,但小妹却认为,李有茂暂时还不能死!” 于猛、于虎和于豹皆神色一变,几个意思?莫非小妹心里边还放不下那个杀千刀的李有茂? 于威则神色严肃地沉声道:“小妹,为兄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为何你要救老黎和李有茂两人的性命?在座的都是你最亲的兄长们,我们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吧!” ‘嘶!’于猛、于虎和于豹皆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是小妹救了老黎和那杀千刀的李有茂?这!难道那‘摆渡人’是小妹? 于猛等仨人委实感到难以置信,他们可是从小看着青青长大的,这丫头打小就乖巧懂事,怎会是‘摆渡人’呢? 更让三人眼皮子直乱跳的是,小妹如此做岂非是与恩公世勋为敌? 于青青则螓首微点,神色平静地说道:“四位哥哥,小妹当然晓得你们都是我最坚强的后盾,而小妹之所以救李有茂,并非是对他还有甚留念……” 她轻叹了一口气,将她的苦衷和真实想法娓娓道来。 在去年腊月时,颜俊尧因公事去了一趟全州城,同时帮颜梓玉给刘志贵和于青青送了一封密信。 那是颜俊尧第一次见到于青青,之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数次借故在全州城逗留,实际上都是想借机跟于青青多多亲近。 虽然于青青对颜俊尧没有任何意思,但她又不便将他拒之千里之外,首先来说,颜俊尧虽不掩饰自己对于青青的爱慕之意,但他待人和气且彬彬有礼,并未对她做任何出格之事。 再有,颜俊尧在十七岁时就已成为了陡军的世袭百户,他在军中已待了十五年,加之他四叔颜兆丁也甚为器重他,因此他对于广西桂林府境内的军政之事皆甚为熟悉,而这,不正是于青青所需要的情报? 因此于青青自然是与颜俊尧相处得颇为不错,而她数次提出要认颜俊尧为义兄,但他皆顾左右而言其他,并未认她做义妹。 到了正月十五,颜梓玉陪着她爹颜兆丁等人离开东安城回到广西境内,而东安城情报网则由颜俊尧来打理。 这之后颜俊尧每天都会派人送密信给于青青,但两地间哪有如此多的情报来交流?而密信里的诸多话语甚为直白,这委实让于青青不胜其烦。 而颜梓玉亦是专门就堂兄颜俊尧的事写过一封信给于青青,阿梓在信中说了颜俊尧很多好话,并劝于青青好好考虑考虑。 因此于青青很郑重地告诉颜俊尧,她的夫君叫李有茂,她是有夫之妇!还请俊尧兄莫要再如此纠缠不清云云。 到了二月初八,于青青收到颜俊尧传来的一封密信,说是岳三水和丁迁等人已去往道州城,那杀千刀的李有茂命不久矣! 当时于青青就决定不能让李有茂死,至少暂时别死,否则那颜俊尧定会对她更为纠缠不清。 于虎听罢灌了一大口酒,他抹了一把络腮胡上的酒渍后坦诚说道:“小妹,俺在东安城待的时日久,俊尧兄与俺交情极好,他虽说年纪该是有三十一二了,但为人仗义疏财,俺和义父洪山海的两帮人能离开东安城去往芦洪市可都是他安排的,况且他自从发妻死了以后就再未续弦,也从不沾花惹草,再有,他可是世袭百户!俺觉着这人不错!” 于猛和于豹皆听得不住点头,虽然他俩不认识颜俊尧,但老三于虎很少如此夸奖谁,能得到于虎的认可,说明这颜俊尧至少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于威则并未言语,他在等着小妹于青青的后话。 于青青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幽光,她反问道:“三哥,颜俊尧这人的确不错,但你认为他和世勋公子谁更好?” “哈!那自然是,咦?”于虎的铜铃眼突然瞪得老大:“小妹,你,你……” 于虎已是惊得无话可说,即便他再是粗线条,又如何不知小妹这话是何意? 于猛和于豹亦是明白了,旋即于猛摇头苦笑道:“小妹啊!世勋公子自然是好,不过他身边的那些个女人,哎!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呐!” 于虎和于豹皆一个劲地点着头,没错,莫说别的女人,就颜梓玉和王秀荷这俩妖妇,小妹若是真跟了世勋公子,以后可不就成了她俩的敌人? 于威亦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宠溺地看着于青青:“小妹,你真决定了?” 于青青的俏脸上已浮现了一抹红晕,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自己的心迹,旋即她神情坚定地答道:“四位哥哥,小妹心意已决,此生只愿跟着世勋公子!” 旋即她神色一黯:“不过,这只是小妹一厢情愿罢了,世勋公子他可不一定看得上小妹哩!” 于猛、于虎和于豹皆是嘴巴子一阵蠕动,他们虽是想宽慰小妹几句,但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毕竟,小妹虽是生得貌美如花,但世勋公子身边的女人哪个不漂亮?这竞争难度很大啊! 于威这时却突地傲然一笑:“小妹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论姿色你可不比她们差,何况你有四个亲哥哥!哼!谁敢小看欺负你?不得问问咱们四兄弟同不同意?” ‘砰!’于虎将酒坛子往桌上一顿,豪迈地大笑道:“哈哈哈!大哥这话提气得很!没错,无论喝酒还是干仗,俺们四兄弟怕过谁?小妹莫怕!有哥哥们在!” 于猛和于豹亦是仰头一笑,是了,若小妹嫁给世勋公子,那他们不都是世勋公子的大舅哥?咱们四兄弟往那一站,谁敢欺负咱的小妹? 于青青的眸子里顿时蕴满了雾气,从小爹娘和四位哥哥就心疼她,如今爹娘皆已不在,往后最能让她依靠的不就是四位兄长? 而她的俏脸则已羞得通红,她跺着脚娇嗔道:“都说这是小妹的一厢情愿呢!” 旋即她也不再纠结此事,而是继续讲述她为何要帮老黎和李有茂逃过一劫。 于青青深知颜梓玉的为人,阿梓对于世勋公子身边的所有女人可全都视作仇敌,而于青青和阿梓在东安城时与世勋公子朝夕相处了那段时日,阿梓又如何看不出于青青也对世勋公子有意? 再有,阿梓在全州城等地可有拥有极多的人脉关系,一旦李有茂真的死了,于青青又在全州城内,谁知道阿梓会否来个‘霸王硬上弓’让颜俊尧把于青青给强娶了? 因此于青青数次想要写一封去提醒李有茂,不过她却又担心如此做会留下把柄,故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写这封信。 巧的是阿梓在二月中旬时写了一封密信给她,阿梓在信中毫不掩饰对王秀荷的恨意,毕竟高靖等人的梓组织可是她首肯后建立的,且她绝不相信高靖会背叛她和世勋公子。 因此阿梓在信中授意于青青派几个精干人手去零陵城联系高靖,若高靖真的斗不过王秀荷,就让高靖等人离开零陵城去广西,只要他们进入广西境内,她就不信王秀荷还敢派人去追杀他们!即便高靖真有问题也该由她颜梓玉来处理,怎可任由一个外人来动她的手下? 而阿梓的这封密信是单独写给于青青的,就连全州城情报网的负责人刘志贵都不知晓。 当于青青看过此信之后,足足思考了一整宿,到了次日,于青青召来了她豢养的两个忠心耿耿的手下。 这俩人是孪生兄弟,姓石,宝庆府人士,由于他们逃难的时候早,是以在去年夏季时顺利进入了全州城内,不过当时的全州城已是人满为患,因此人生地不熟的石家兄弟过得很艰难。 直到他俩在年底时遇到了于青青,这无疑是改变了石家兄弟俩的命运,这兄弟俩都是实诚人,于青青对他俩好且还给银子安顿家眷,他们自然是对于青青甚为忠心,于是他俩接下了于青青交待的重要任务,并于当天就启程赶往零陵城。 其实于青青从未见过唐世勋和阿梓等人训练的第二批细作,也不清楚这批人的秉性,但她认定一点,既然岳三水将零陵城情报网交给王秀荷,且王秀荷又认为高靖、老田和老黎的梓组织有背叛世勋公子的行径,那么这三人必然有问题! 因此,于青青并非是让石家兄弟去联系零陵城高靖,只是让石家兄弟去零陵城密切关注此事,若有可能就把老黎给救出来,至于高靖和老田,于青青可未想过去营救。 这缘于她在之前得到的零陵城之情报以及她曾听过颜俊尧的分析,王秀荷针对梓组织的内查行动,最先查出问题的就是老田和他的姘头,而作为梓组织负责人的高靖大部分时间都与老田待在零陵城内,难道高靖当真对老田等人的背叛之举毫无所觉? 反观老黎则不一样,他在去年腊月时就已经去了湘口关,且之后零陵城与冷水滩的郑罡之间的情报传递一直由老黎中转,若老黎早就投靠了秦九,又怎会在二月初才丢失第一封密信?至少,老黎在二月之前应当没有背叛,或许他之后的背叛是被高靖和老田给拉下水的。 不过这些只是于青青的猜测,因此她才授意石家兄弟,若有可能就把老黎救出来,以得到梓组织高层集体背叛的真相。 当老黎被石家兄弟救出零陵城以后,他俩留下了有关‘摆渡人’的线索,且他俩并未直接带老黎回全州城,而是执行了于青青的第二个重要任务,南下道州城去找李有茂。 在三人南下的途中,石家兄弟已从老黎口中得知了梓组织背叛世勋公子的真相,就如于青青所猜测的那样,高靖和老田确实都投靠了秦九,原因也不复杂,那就是金钱和美色、还有对王秀荷的嫉妒。 因高靖和老田都知道世勋公子已经与其弟世绩互换了身份,整日里在门滩军营中装病的唐夫子乃是唐世绩所假扮。 恰好秦九和夏菡又在建立属于秦家和柳家的情报网,故而与梓组织的情报网产生了极多的摩擦,夏菡亲自出马收买了老田和他的姘头,之后又由老田把高靖给拉下了水。 而有关唐夫子就是唐世勋所假扮的真相便是高靖和老田告诉秦九的,当然还有岳三水要把零陵城情报网交托给王秀荷的秘事等等,这些重要情报都是高靖和老田给秦九的投名状。 或许高靖当时是被嫉妒给蒙蔽了心智,他真的很不理解岳三水,为何要把如此重要的情报网交给王秀荷这个‘外人’打理?又或者是秦九和夏菡给他画的饼足够大和吸引人?加上唐世勋又不在零陵城,秦九和夏菡的谋划或许真的大有可为? 总之,这就是高靖选择背叛唐世勋的真实原因。 当老黎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都告诉石家兄弟以后,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他从未想过背叛世勋公子,他乃是被高靖和老田蛊惑云云。 石家兄弟倒无所谓老黎是否有背叛行径,他们只是要老黎这张‘脸’而已。 当他们潜入道州城以后秘密联系了李有茂,并帮助李有茂躲过了岳三水和丁迁筹划的二月底的那场刺杀,而后让老黎在李有茂身边露了个脸,以便让飞贼丁迁认出来。 当于青青说到这以后,她优雅地端着汝窑茶杯轻啜了一口。 于威的犀利双目中满是复杂之色,他皱眉低头陷入了沉思。 于猛和于豹则不停地抠着后脑勺,俺的个乖乖!如此说来小妹竟真是摆渡人?但她整这么大一出究竟是为何?她为何要在零陵城留下摆渡人的线索?难道她就不怕此事被颜梓玉甚至世勋公子知晓以后,咱们于家人全都没得好果子吃? 于虎则一脸纠结地抱着酒坛子连喝了三大口,嗯,莫非是大哥的这坛子老酒的后劲太足?俺怎的越听越迷糊咧?小妹她到底在说些啥? 第629章 奋起直追于家人 “小妹。”于豹这时一脸古怪地问道:“四哥有一事不明,适才你说此生只愿跟着世勋公子,但你又暂时不杀李有茂,这未免有些……嘿嘿!有些矛盾不是?” “是嘞!”于虎听到于豹这隐晦的话语后亦是瓮声瓮气地附和道:“小妹,老四这话说的在理,若是世勋公子他晓得你私下放了李有茂那杀才,嗯,恐怕公子他心里边会有些疙瘩咧!” “三弟四弟有所不知。”于猛的脸上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俩是没在零陵城待过,有些事不太清楚,你们该晓得韩夫人,她可是湖广锦衣卫韩千户的独女,而她夫君叫裴公子,但如今零陵城那边谁不晓得韩夫人乃是唐夫子的女人?” 只见于猛笑起来时那左脸上的刀疤愈发狰狞,他续道:“又如王夫人,她夫君叫宋宜璟,如今乃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这不,眼下这宋公子不也在黄阳堡?但零陵城谁不晓得王夫人与宋公子这夫妻关系已是名存实亡,而谁又不晓得她乃是唐夫子的女人?又比方说秦家大小姐,她丈夫早些年就死了,而她如今不也是唐夫子的女人?” 于豹听罢拍着桌子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世勋公子前阵子会带着魏落桐来黄阳堡,这魏落桐也是寡妇咧!” 于虎则瞪着他那对铜铃大眼道:“是了!俺记得过年与俊尧兄吃酒时还听他提过,他堂妹颜梓玉以前曾嫁给了全州黄千户的长子,只不过那黄家公子是个短命鬼,在去迎亲时就死了,嘿!如此说来她颜梓玉不也是个未过门的寡妇?” 于豹挤眉弄眼地打趣道:“没想到世勋公子好这两口,哈哈!” 这仨货就着此话题便聊开了去,于猛扳着手指头口沫横飞地说道,他听王夫人说那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乃是江依柔所扮,这江依柔的夫君蒋公子在献贼进入零陵城时就被杀了,因此她自然也是个俏寡妇,而她不是世勋公子所扮的唐夫子所认的干女儿? 又如黄阳堡的‘大总管’许南潇,她乃是宋宜璟的爹宋老爷的第四房小妾,宋老爷子也早已过世,那她不也是个寡妇? 还有原东安城献贼守将庞大海的爱妾方媛儿,她若非是爱上了世勋公子,又岂会为他挡下一箭而致香消玉殒? 说到方媛儿,于猛又一脸神秘地告诉三弟和四弟,你俩可知方媛儿的兄长方忠仁?这小子如今一直在零陵城内炒作军债,而他的夫人左氏则被世勋公子委任为门滩公校的校长。 于猛嘿嘿笑道,他见过那左氏几次,那双睡凤眼可是我见犹怜呐!不仅如此,左氏如今再也不理会方忠仁,她存着怎样的心思还用说吗? 于虎和于豹听的是津津有味,最后他们仨得出了个一致的结论,除了世勋公子的发妻周夫人以外,在他身边的女人就没一个是‘正常’的,如此看来小妹也没甚劣势嘛! 于青青在旁听得既好气又好笑,她拍着额际娇嗔道:“三位哥哥!你们这话不也把小妹给说成是不正经的女人哩?” 于威也指着三个弟弟笑骂道:“看看你们仨这说三道四的,与那些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们有甚区别?” 旋即于威神色一整转入正题:“小妹,老二老三和老四的话虽说得糙了些,但你也晓得他们都对你极为关心,而为兄有几事不明,为何你要在零陵城留下摆渡人救走老黎的线索,之后又让老黎在道州城与李有茂待在一起,且还故意让丁迁认出老黎来?” 不待于青青回答,于猛插嘴道:“大哥所言甚是,小妹,俺与王秀荷有过许多次的接触,她心智缜密且眼光独到,恐怕在老黎被救之后她就猜到摆渡人跟颜梓玉有关,毕竟连俺和大哥都晓得高靖对颜梓玉既有忠心又有爱慕之情,但就如小妹你适才所言,即便高靖背叛了世勋公子,颜梓玉也会自己来清理门户,她怎会容忍王秀荷去处决高靖?” 而于威又补充了几句:“没错,小妹你并未按着颜梓玉的意思去救走高靖,但却救走了老黎,且还让老黎去道州城破坏了岳三水刺杀李有茂的行动,你就不怕此举既得罪了岳三水和王秀荷,也得罪了颜梓玉?毕竟颜梓玉可没让你去救李有茂,再有,你不怕被他们几人将此事汇报给世勋公子?” 眼见四位哥哥皆好奇地看着她,于青青则神色平静地答道:“无他,小妹此举是在赌一个猜测,为了印证这个猜测,小妹才会让王秀荷、岳三水和丁迁猜到摆渡人就是我于青青!而且小妹也不担心被世勋公子知晓!” 于青青并未理会四位哥哥的诧异神色,而是低声解释道,其实如今世勋公子在各地的情报网颇为混乱,无论是颜梓玉、岳三水还是薛正,这三个第一期细作学员中的佼佼者无疑都能力出众,但同时这三人谁也不服谁。 又如第二期细作学员中,以‘卯组’的郑罡能力最强,而情报网扩张最快者则是‘寅组’的高靖,这俩人的关系也不佳。 还有‘丑组’的老钱,他一门心思地想以青楼为情报搜集的主要来源,因此唐世勋当初在零陵城内对各组细作的‘五日一评比’当中,老钱这组一直都是垫底。 不过老钱自从离开零陵城去往道州开辟情报网以后便开窍了,如今老钱的情报网遍布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甚至于他手下的细作已越过龙虎关渗透到了广西的平乐府境内。 就如高靖对颜梓玉最为信服且仰慕,郑罡则一直都跟薛正走得很近,只不过薛正和薛刚俩兄弟居然背叛了世勋公子,这无疑让郑罡过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而老钱则与岳三水关系极佳,要知道岳三水去往道州城才不足一个月,但岳三水的各方工作皆进展得极为顺利。 就于青青所得悉的情报,岳三水可不仅仅只策划了刺杀李有茂的行动,道州申家军当中至少已有两个高级将领和好几个中层将领遭到暗杀,就连申将军的头号猛将白大龙都险些丧命! 若无老钱在道州等地的情报网之鼎力支持,岳三水怎可能在道州策划如此多起暗杀行动? 至于说全州城的情报网,于青青不禁摇首苦笑,刘志贵这人的确够稳重,行事极少出些疏忽纰漏,不过此人正太过求稳导致开辟情报网的速度太慢,这一点让颜梓玉甚为不满。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自颜梓玉在正月十五离开东安城去到全州城以后,她和于青青私下里密议了许多事,在她看来刘志贵作为全州城的负责人委实太过呆板,她认为于青青更为合适这个位子。 当然,颜梓玉深知刘志贵对世勋公子忠心耿耿,她自然不可能因为他的处事方式不合她意,就把他给踢出全州城去不是? 但全州城作为广西的北玥门户,地理位置太过重要,因此颜梓玉想了个折中之法,即让于青青在暗地里再建立一个隐秘的情报网。 是以全州城实际上有两套情报网体系,一套由刘志贵掌管,更为隐秘的一套则是于青青在掌管,若非如此,于青青也不可能时常收到颜梓玉传给她的密信,且这些密信的内容刘志贵一无所知。 于青青解释了各地情报网当中主要人物的关系之后,方才说回她的谋划。 当她得知岳三水力挺王秀荷掌管零陵城情报网之后,她就猜想岳三水和王秀荷极有可能在私下里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盟关系。 无论这种关系是基于怎样的原因,但于青青很笃定一点,王秀荷不仅动了高靖和老田等人,且还当众处决并沉入潇水,颜梓玉必然会记恨王秀荷。 事实也是如此,颜梓玉在写给于青青的密信当中并未掩饰这一点。 因此于青青要赌的是,王秀荷会否将‘摆渡人’救出老黎和提醒李有茂这两件事告诉颜梓玉。 若王秀荷告诉颜梓玉,于青青在全州城的日子必然不好过。 反之,若王秀荷不告诉颜梓玉,则说明王秀荷不可能与颜梓玉和平共处,且王秀荷毕竟是新人,她绝不敢对世勋公子隐瞒此事,因此她应当会将于青青是摆渡人的事密报给了唐世勋,而这,正是于青青所希望的。 何况于青青能够得到颜梓玉的授意离开全州城来到黄阳堡,也证明了颜梓玉对她的这些小动作并不知情,否则她怎可能走得出全州城? 而于青青敢于如此赌还有一个关键点,王秀荷为了掌控零陵城情报网已经与颜梓玉交恶,她犯得着再跟于青青为敌么?否则她何须交好于威和于猛? 当于青青说罢以后,于猛、于虎和于豹皆不停地抠着后脑勺,三人听得脑仁生疼也没完全想明白,难怪大哥如此厌恶细作行当,这他娘的咋如此多弯弯绕绕咧? 于青青并未在意二哥等人的神情,她在说这些话时一直关注着大哥于威的眼神与表情,哪怕大哥藏得再深,但她已察觉到了大哥那犀利双目当中的赞许之色。 随即她俏皮地吐了吐香舌,并将柔荑伸到于威面前:“大哥,世勋公子让你交给小妹的密信也该拿出来了吧?嘻嘻!” 于猛、于虎和于豹皆是眨巴着眼睛一脸懵,啥意思?世勋公子还让大哥转交密信给小妹?但为何大哥之前一点儿口风都未透露?小妹又是如何知晓的? “好你个小妮子!”于威抹着两小胡子仰头一笑,笑罢后他不禁宠溺地看着小妹感慨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小妹,为兄委实没想到你如今已是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女中豪杰!吾心甚慰!” 旋即于威从怀中掏出了一根拇指粗细的竹管,只见竹管的两头皆以蜜蜡封口,他将竹管递给了于青青:“这是世勋公子今日清晨时托我转交给你的。” 果然如此!于青青难掩心头的惊喜,她忙不迭打开竹筒,只见里面装着一卷密信,她自是仔细地看了起来。 于猛则一脸幽怨地看着于威:“大哥,你怎的有如此多事没告诉俺?世勋公子居然找过你?为何俺今早没见着他?” 于威不禁白了于猛一眼:“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他低声解释道,今日一早天还未亮时他突闻敲门声,而且是有节奏的暗号敲门,当时他以为是岳老财,因他知道老财如今负责黄阳堡等地的情报网,莫非是要来找他帮忙? 谁知他打开门后却见一个易容成病夫模样的男子,再定眼细看,只见此人刻意流露出了鹰目当中的一抹精芒,这不正是世勋公子吗? 当唐世勋进入房中之后歉声道,他知道青青今日将抵达黄阳堡,不过他还要赶着去忙别的要事,是以没法为于青青接风洗尘。 于威自然是代小妹谢过唐世勋,接着唐世勋从怀中掏出那根装着密信的小竹筒交给于威,并劳烦于威亲手交给于青青。 唐世勋还告诉于威,他离开黄阳堡以后,杨大义会扮作他住在堡外的西营内,并对外宣称身体抱恙需要静养,若是有关行政上的事难以处理,由许南潇和于威等人自行商议解决便可。 最后唐世勋拍了拍于威的肩膀说:‘于大哥,你能来黄阳堡,小弟委实很高兴!有你在我便放心了。’ 说罢唐世勋转身离开了于威的房间后消失不见。 于猛听罢后皱眉道:“莫非世勋公子当真去祁阳城了?岳老财不是负责这边的情报网吗?他怎的不陪公子同去?话说俺在这待了几天也没个差事,大哥你咋不帮俺问问公子咧?” 于青青这时却突然站起身来,惹得四位哥哥皆好奇地看向了她。 只见她将已看完的密信纳入怀中,随即神色激动地在房中来回踱着步,口中则不停地喃喃自语:“公子没有忘记我,他没有忘记我……” 眼见小妹彷如魔怔了一般,于家四兄弟皆摇头苦笑,哎!也不知世勋公子在信中给咱小妹灌了甚迷魂汤咧?竟惹得她如此失态? 于威看着小妹时而激动时而蹙眉深思地来回踱步,他突地夺过三弟于虎手中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三个弟弟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大哥这又是怎的了? 只见于威用衣袖擦拭着嘴角的酒渍,神色凝重地沉声道:“二弟、三弟、四弟,之前都是为兄脑子没转过弯来,不思进取只想着当个捕快,甚至让二弟丢了亲兵营的营将官之要职!如今咱们既比不过岳三水,也比不过刘家三兄弟,更莫说那颜梓玉了!这都是为兄的错!” 于猛的嘴巴子一阵蠕动,他的独眼之中满是复杂之色,旋即他亦拿着酒坛子灌了一大口。 于威则宠溺而心疼地抬首看了小妹一眼,旋即他紧攥着拳头,犀利的双目已是泛红:“你等莫要以为小妹此番是赌对了,但将来,谁晓得王秀荷会否将小妹背地里做的事告诉颜梓玉?我们四兄弟皆是七尺好男儿,怎能只让小妹一人为了我于家而殚精竭虑!要想在世勋公子的地盘上站稳脚跟,要想不被别人欺负,我们五兄妹从今往后定要奋起直追以自强!” 于猛、于虎和于豹听罢皆心头剧震,这一刻,三人的眼中皆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神采,他们仨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他们已经听懂了大哥于威的这番话,要想不被人欺负,必须要自强! 第630章 军情六科岳老财 三月初九,凌晨子时过半。 黄阳堡的西街,原庄记客栈的废墟之上新搭建了四栋独立的两层小木楼,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四栋木楼外依旧戒备森严,而此时只有其中一座木楼还亮着灯火。 只见这木楼的大门左右各挂着块竖牌匾,一块木匾上刻着‘陷阵营、后部千总岳、黄阳堡办事处’,另一块木匾上刻着‘唐家军参谋部军情司第六科、黄阳堡办事处’。 木楼不大,两层各有一大三小的四间房,在第二层最里间的房门上挂着块‘军情司第六科、科长办公室’的小牌匾,此时,陷阵营后部千总兼军情六科的科长岳老财正坐在房中认真而费劲地看着文件。 其实唐家军的军情司在零陵县只设有一、二、三科,当唐世勋在三月初三正式委任岳老财加入军情司并独立设科以后,岳老财当即提出要跳过‘四’和‘五’做第六科的科长。 而岳老财的理由委实让唐世勋甚是无语,因为岳老财很不喜欢‘四’,这不仅会让他想到他死去的堂弟四麻儿,且这四字很不吉利嘛,同时岳老财也很不喜欢‘五’,五不就是无?这岂非影响他的赌运? 还是‘六’字好啊!六六大顺不是?因此岳老财一不跟唐世勋要经费,二不讨要人手,那是死皮赖脸地要唐世勋答应他做军情六科的科长。 其实唐世勋倒无所谓岳老财想当军情司第几科的科长,哪怕是想做六十六科的科长都无所谓,只要岳老财能完成他交待的任务便足矣。 与行事低调的岳三水不同,岳老财则甚是高调,他在三月初三走马上任之后便盘下了这座木楼,而后他花重金请个老木匠把‘陷阵营后部千总’和‘军情司第六科’的牌匾都刻出来挂在了大门外,如今无论是黄阳堡内外的各营将士还是百姓们,谁不晓得他岳老财乃是唐家军里边身兼二职的要员? 虽然唐世勋也并未明文规定军情司的人一定要搞得神神秘秘,只不过在零陵县的军情司各科成员皆是如此,就连各科的办公点都没几个人知晓,因此岳老财直接把军情司的牌子给挂出来确实出乎唐世勋的意料。 当然,岳老财如此做派自然有他的理由,他说零陵城内外本就有颇为完善的情报网,而军情司的职责是查探敌情与肃清军中奸细等事务,但凡是军情司的人出任务,无论是军中将士还是情报网的人谁敢不配合工作? 可岳老财的情况不一样,如今他既要做军情司的事,私下里还要将情报网铺至黄阳堡、牛角坝镇和芦洪市等一整片区域。 这明里暗里两桩事得齐头并进,因此岳老财认为要在明面上亮出军情司这块牌子以展示自己的权力,这既能震慑人心又便于他开展工作不是? 还别说这好处是立马就来了,如今在前线各处查探敌情的有两拨人马,一拨是后备营斥候司的斥候,另一拨是山地营副统领农昆手下千总雷盛的狼兵。 而农昆和后备营斥候司的把总顾厚生都是岳老财的好兄弟,两人得知岳老财居然是军情司的人以后,有关前方的各种情报皆会第一时间派人来向岳老财汇报。 岳老财当然不会独享这些前线情报,毕竟他既不会打仗也不懂劳什子战略战术,看了这些情报也只是心中有底而已,对战局有甚大的影响?那还得有更专业的人去分析不是? 而这栋楼的隔壁木楼乃是唐家军参谋部作战司在黄阳堡的分司,由参谋部派来的特聘顾问赵吉晟、后备营统领汪庆达、陷阵营副统领黄爷、山地营副统领农昆和洪山海五人领衔,同时岳老财和各营的高级将领皆在作战司挂了顾问之职。 因此岳老财便借着给赵吉晟送前线情报的机会以套个近乎,顺道也能多听赵吉晟谈论眼下之战局,哪怕岳老财依旧不得要领,但他自我感觉良好,至少咱在这战略理论上也能跟黄爷和农昆等几个好兄弟掰扯一番不是? ‘咚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起,岳老财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房门随即被缓缓推开,一个五官周正的浓眉大汉恭敬地走进房中。 这大汉叫蔡英俊,乃是岳老财上个月在四明山区内剿匪时招募的山贼,他还有个弟弟叫蔡英杰,这俩兄弟卖相甚好,是以被岳老财给招来装点门面。 但一开始岳老财可不信任这俩兄弟,因他向来不喜欢卖相太好的男子,总觉着这等人靠不住,何况这俩货既鬼精又贪生怕死,如何能得到他岳千总的信赖? 谁曾想在二月下旬时,蔡英俊和蔡英杰奉岳老财之命护送一批难民去芦洪市,又正巧被岳老财的夫人蔡氏给瞧见,也不知这蔡家兄弟俩是如何跟蔡氏攀谈的,结果他俩居然跟蔡氏扯出了个五服以内的远房堂亲关系来。 要知道蔡氏跟着岳老财逃难以后就再也未见过她的娘家人,这好不容易见着两个跟她沾亲的自是激动万分,何况这俩堂弟的嘴巴子甜得很,那左一声堂姐右一声亲姐的直把蔡氏的耳根子都被叫软了不是?也正是在她的力挺之下,岳老财将这蔡家兄弟俩调来身边听用。 要说这俩兄弟有一点跟岳老财很像,那就是打仗不行但脑子好使且脸皮厚实,加上岳老财也没几个忠心的得力手下,因此他俩皆成为了岳老财的心腹。 当军情六科成立之后,蔡家兄弟俩果断放弃了陷阵营的军职,专心为岳老财打理军情六科的事务,同时还帮岳老财搭建情报网,就以这俩兄弟的表现来看,倒真算得上对岳老财甚为忠心。 蔡英俊恭敬地走进房中并将门关好,而后从炭火上提着热水壶给岳老财的盖碗中盛满了热水,且还一脸关切地劝道:“姐夫,整个唐家军里边还有谁比您更操劳?如今公子又不在,黄阳堡等地如何离得开您?您可得多注意休息呐!” 看着蔡英俊七情上脸的关切神色,岳老财虽明知这小子有演的成分在,但又有几个人能像蔡英俊这般关心他? 何况这小子说的既暖心又在理,公子是不得不暂时离开黄阳堡,而岳老财既要监督军务又要管理情报网,且还要严防那薛正的细作进行渗透,他肩上的担子委实很重。 岳老财苦笑着叹了口气,旋即他转入正题:“于家兄妹五个密议完了?” 蔡英俊点了点头,他这大夜晚的不歇息正是在北街监视这于家五兄妹,只听他压低声线道:“于家五兄妹刚散场不久,奇怪的是,于威等四兄弟将于小娘子送到门口之后便回去歇息了,而于小娘子则带着几个下人去了南街。” “南街?”岳老财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于青青这大夜晚的跑去拜访许南潇?” “可不是嘛!”蔡英俊一脸不忿道:“姐夫您不是说她跟刘志宝的二弟管着全州的情报网?而于威又晓得您是黄阳堡等地情报网的负责人,于青青那小娘皮居然不先来拜访您,却跑去拜访许南潇那个无耻的恶婆娘?” 岳老财慢悠悠地端着盖碗啜了一口茶,旋即冷笑道:“毕竟许南潇那恶婆娘是劳什子大总管,哼!也不知这娘们给公子灌了甚迷魂汤,居然能如此受宠!” 蔡英俊拍着大腿附和道:“没错!这姓许的恶娘们委实仗势欺人,她居然连咱军情六科都敢骂,这摆明了是打姐夫您的脸啊!” 岳老财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闪而逝,对于这许南潇,他委实满腹怨气。 在三月初五的傍晚,许南潇带着那零陵城的各界精英抵达黄阳堡,之后她竟带着于威等零陵县衙六房的代表在黄阳堡内外占了七处房产! 这些房产都是原惠泽行旗下的产业,且已经在岳老财的严审之后被查封,就等着宋宜璟等商会中人来估价以后便进行拍卖。 而岳老财和黄爷早就相中了南街的原惠泽客栈那块地,他俩都商量好了在拍卖之时低价拿下此地,毕竟这惠泽客栈乃是黄阳堡内外最大的客栈,这以后不也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谁曾想许南潇那恶婆娘竟无耻地强占了南街的惠泽客栈!且她的理由极为简单粗暴,她是大总管,惠泽客栈那块地不错,正好给她暂借来作为‘总管办事处’。 这‘暂借’两字用得无耻啊!结果许南潇和县衙六房代表的办事处就以‘暂借’为由,生生抢了七块等待拍卖的地盘!且许南潇还说,待到六房诸事理顺之后再拟定甚租赁合同,到时再交纳适当的租金。 蔡英俊作为岳老财的心腹那自然要为主分忧,因此他跑去质问许南潇,你们六房诸事何时能理顺?适当的租金是几何?这租金又交给谁? 许南潇给出的解释是,黄阳堡内外的一切非军管产业都归她的‘总管办事处’来统管,这租金自然是交给总管办事处了。 当时蔡英俊就惊呆了,这!这岂非是赤条条的强盗行径?你个恶婆娘比我这曾做过山贼的还贼啊? 不仅如此,当时许南潇还指着蔡英俊的鼻子骂道,你个军情司的小喽啰跑来管甚政事?吃饱了撑的啊?你若不服气就跟老娘去找唐公子评评理,看他抽不抽死你个多管闲事的小兔崽子? 蔡英杰又岂敢去找唐公子评理?结果那恶婆娘竟是连骂带推搡的把蔡英俊给赶出了总管办事处,这不就是在打他岳老财的脸吗? 再有,此刻岳老财所在的这栋木楼可是他在三月初三那日自掏腰包盘下来的!他本就视财如命,那许南潇凭甚敢如此巧取豪夺惠泽客栈? 世道险恶,最毒妇人心呐!岳老财只要一想起许南潇这恶婆娘就气得牙痒痒。 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世勋公子居然还就此事劝他,许南潇她们初来此地总不能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吧?虽说她这作风太强硬了些,但有一点她也没说错,黄阳堡内外的一切非军管产业都归总管办事处来统管,这是他唐世勋点头同意的。 再说这好男不跟女斗嘛,老财你也莫要跟个妇人一般见识云云,而后唐世勋还问岳老财盘下这栋木楼所费几何? 岳老财如何不知公子是想给他银子?但他和农昆在四明山区剿匪所洗劫的金银财宝已是足够多,即便他再视财如命又如何会为了这点银子而向世勋公子讨要? 甚至岳老财还自掏腰包把这隔壁的三栋木楼也全买了下来,并诚邀参谋部的作战司入驻其中一栋,另两栋木楼则帮黄爷和农昆俩人各挂了块牌匾,这不都是为了给世勋公子看到他岳老财也是个仗义疏财的好部下吗? 这时蔡英俊在旁打断了岳老财的思绪,他低声问道:“姐夫,您说这于青青不会是公子调来协助您打理情报网的吧?” “嗯?”岳老财闻言顿时眉头一皱,他有些迟疑地摩挲着小胡子摇头道:“不能吧?若是公子要这小娘皮来协助我,他应当会对我言明才是。” 蔡英俊也只是这么一说,旋即他挤眉弄眼地笑道:“姐夫,还别说这于小娘子生得可真是标致,那身段儿更是惹人遐想,若是她真来与咱们共事,嘿嘿!倒也养眼得很。” “呵呵。”岳老财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他一眼:“姑且不论这于小娘子跟公子的关系有多深,就她那四个亲哥哥往外边一站,连我都不敢去招惹!我劝你最好莫要对她乱动心思,否则没人救得了你!” “是是是,小弟谨记姐夫教诲!”蔡英俊忙不迭点头,旋即他从袖中掏出个小木盒,献宝似的摆在岳老财的面前:“姐夫,小弟可是托了好多关系才买到这两粒仙丹,请姐夫笑纳!” 岳老财好奇地打开木盒:“这便是齐仙姑的三神九欲丸?不是说昨个下午她就把仙丹全赠给新入教的信徒了?你怎的还能买到?不会是假药吧?” “姐夫您有所不知。”蔡英俊撇着嘴笑道:“这齐仙姑同样是个鬼精的女人,她赠给信徒的都是小粒仙丹,而她让两个护法在私下里卖的则是大仙丹,一颗二十两银子嘞!” “我**!二十两银子一颗?”岳老财一脸肉疼地骂道:“这些个邪教徒莫不是想银子想疯了?还是你疯了?就这两颗破药丸花了四十两银子?你当老子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呐?” “哎哟我的姐夫,这可不是破药丸!”蔡英俊语重心长地解释道:“那齐仙姑的护法可是拍着胸口保证,这三神九欲丸必有奇效!若您服用之后没效果,那护法定然退还十倍的银子!再说了,这黄阳堡有几个人敢都像许南潇那般打您的脸呢?” 岳老财将信将疑地问道:“这仙丹真有奇效?” 蔡英俊抬了抬眼角:“姐夫,待到堂姐来了以后您服用一颗试试就晓得了,嘿嘿!还有,小弟已经把那两个俏娘子给送去大花滩了,保管堂姐不会知晓!” 岳老财的脸上不禁浮现了一抹猥琐笑意,不愧是我的心腹,懂事啊! 旋即他神色一黯轻叹道:“哎!英俊你有心了,多谢。” 当岳老财在上个月给小狼山寨解围以后,却突闻儿子在解围前几个时辰因吃多了观音土被撑死的噩耗,之后他夫人蔡氏到了芦洪市以后就一直念叨着要给他再生个儿子。 正所谓糟糠之妻不可弃,岳老财对发妻蔡氏还是极为重视的,他自然不便拒绝夫人的要求。 但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年的市井小民,这手中权力日盛,心也就野了不是?虽说他的夫人还没到人老珠黄的地步,但又如何比得上蔡英俊为他寻来的两个俏娘子水灵? ‘咚咚咚!’ 就在岳老财想着跟夫人再生个儿子的糟心事之时,敲门声又响起。 一个陷阵营的侍卫在外恭敬地说道:“岳千总,有位自称于青青的姑娘在外求见。” 岳老财和蔡英杰闻言不禁对视了一眼,这于青青才刚到黄阳堡几个时辰?怎的大夜晚不歇息到处走动?她又为何深夜来访? 而岳老财还想到了更深一层,难道真如蔡英杰适才所猜测的那般,于青青是想来染指他的军情六科? 第631章 肃卫统领竟是她 丑时。 身穿一袭月白裘衣的于青青俏盈盈地走进了岳老财的办公室内,在她身后跟着五大三粗的悍妇褚四娘。 岳老财坐在椅子上笑而不语,他不知于青青此来意欲何为,且他有千总的军职在身,自不会降尊纡贵。 蔡英俊的脸上挂着自认潇洒迷人的笑容,彬彬有礼地拱手施礼道:“在下军情六科第一组组长蔡英俊,见过于小娘子。” 于青青自是察觉到蔡英俊眼中一闪而逝的淫色,她不动声色地回了一礼,旋即坐在椅子上俏皮地眨了眨眸子:“岳家哥哥,自从去年东安城一别后,没想到你如今不仅高升千总,且还成立了军情六科,奴家特来给哥哥你道声恭喜哩!” “呵呵呵。”岳老财低垂着眼帘以掩饰得意之色,他一脸矜持地摆手笑道:“都是自家人,于家妹子客气了,不知你深夜来此有何要事?” 褚四娘如同男人一般对蔡英俊抱拳施礼,粗声粗气地说道:“蔡组长,俺叫褚四娘,小姐有要事与岳千总商议,劳烦你带俺去看看这军情六科的档案室。” 蔡英俊见这比他还高大的男人婆说话居然如此不客气,他的脸色顿时一沉:“在下乃是军情六科的要员!有甚要事不能知晓?再者说,你是何身份?军情六科的档案室岂是谁都能进的?” “咯咯!”于青青不禁掩嘴一笑,她并未理会身后的蔡英杰,而是紧盯着岳老财的小眼睛:“岳家哥哥,这位蔡组长好大的口气,若非奴家晓得他的职务,还以为他就是这军情六科的科长哩!” 岳老财缓缓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茶,他转了几个念头之后淡笑道:“于小娘子,你我单独议事倒是不打紧,但蔡组长也没说错,档案室内全都是机要文件,一般人可进不得!” 于青青的俏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笑意,她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两张委任状:“岳家哥哥,不知奴家的人可有权限去档案室查阅抄录?” “嗯?你!”岳老财的小身板顿时坐得笔直,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只见于青青左手的委任状上写着‘唐家军、镇抚部、肃卫统领’等字,该委任状的下方有数行红色小字,其大意为,肃卫隶属镇抚部,同时又是唐世勋的直属机构,肃卫的主要职责为肃清内奸与严防敌方细作渗透等事。 且肃卫与各营同级,亦即是说于青青的统领之职含金量极高,她已然是与汪庆达、庞大田等营将官同级的存在。 而于青青的右手还有一张委任状,上写‘黄阳堡总管办事处、副总管’等字,这张委任状该是给于青青的另一个明面上的身份。 岳老财一脸阴晴不定地盯着两张委任状细看了一番,随后沉声吩咐道:“蔡组长,你陪这位褚四娘去档案室,若要抄录副本亦可。” 蔡英俊闻言一怔,还能给这男人婆抄录副本?他忍不住将身子前探,想要看看于青青手中的两张纸上写的是甚。 褚四娘则大咧咧地伸出粗壮的右臂攀在蔡英俊的肩膀上,不待他反抗,已是生生将他给拖出了房间。 岳老财起身给于青青沏茶,他将盖碗慢慢推到于青青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难怪于小娘子你要先去找许南潇,看来,公子是把你的委任状交给她保管呐?” 旋即他拱手道:“恭喜于大统领了,以后还请于大统领多多提携呐!” 于青青自是察觉到岳老财的嫉妒神色和酸溜溜的语气,同时她也从他的话中听出,他不仅关注她此次来黄阳堡,且定然派人在暗中监视她的行踪! 但于青青既未去理会或安慰岳老财,也未指责这厮派人监视她之举,而是一脸平静地将她的来意娓娓道来。 当于威将唐世勋的密信交给于青青以后,她仔细看罢遂陷入了沉思,唐世勋在密信中详细阐述了有关建立肃卫之事,原本他早在零陵城时就有建立一个对内肃奸与反间谍的部门之构想,但由于他要考虑和处理的事务太过繁杂,该构想一直未能施行。 直到薛正和薛刚俩兄弟的背叛,唐世勋知道这个构想必须要尽快落实,因此在打下黄阳堡之后他便让岳老财兼理肃奸与反间谍之事。 但唐世勋并未打算将肃卫交给岳老财打理,且他很明确地告诉岳老财,其主要职责是军情六科的事务与建立黄阳堡等地的情报网。 唐世勋心目中对肃卫统领之职的首要人选就是于青青,当他收到刘志宝飞鸽传书汇报于青青已抵达芦洪市以后,他便写了这两份委任状,并于三月初七的夜里将之交给许南潇代为保管。 那晚许南潇在书房内与唐世勋爆发了甚为激烈的争执,原因有三,其一,她反对唐世勋不声不响地去敌境涉险;其二,她根本就不了解于青青的为人与能力,凭甚要让于青青做总管办事处的副总管?其三,从肃卫的职能来看,她认为缉捕经验丰富的于威更合适去当肃卫的统领,或者就让她来当,说白了她就是对于青青不服气。 之后唐世勋也懒得再跟许南潇解释,他狠狠地对她施行了‘家法’,她方才讨饶地勉强应下此事。 岳老财听到这儿小眼睛一亮,他幸灾乐祸地拍手笑道:“公子打得好!那恶婆娘就是欠打,活该!话说妹子你适才去找许南潇要委任状,她难道没刁难你?” 于青青端着盖碗轻啜一小口,以借着腾腾热气来遮掩她俏脸上突现的诱人红晕,一想到公子那羞死个人的‘家法’,她心头总会没来由的狂颤不已。 因为当初在东安城时,她曾在街上偶遇她的夫君李有茂,那时她还不晓得是李有茂告密才害得三哥于虎和几乎整个汉帮的弟兄们皆身陷囹圄,是以跟李有茂谈了许久。 好在机敏的颜梓玉当时尾随在于青青之后,因此颜梓玉借故将她拉走,而后阿梓在唐世勋面前狠狠地告了她一状,且阿梓在那以前就被唐世勋施行过‘家法’,是以阿梓要求唐世勋不可厚此薄彼,结果于青青也惨遭公子那羞煞人的家法伺候。 而在唐世勋让于威交给于青青的密信末尾还一本正经地写道:‘你在摆渡人事件当中的谋划甚妙,让我刮目相看也甚为理解,但我也很不开心!这顿家法暂且记下,待见面时必不轻饶!’ 这话让于青青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因此她适才在大哥于威的书房中才会激动地说‘公子没有忘记我’。 直到她离开于威的宅子之后,被那夜里的寒风一阵吹拂,她才想到自己还欠着公子一顿家法,再想到她曾经历过的家法伺候,心头的狂颤险些让她脚软得跌坐在地,而更让她难以启齿的是,她心里边竟是对这下次见面时将要接受的家法充满了期待。 真是羞死个人了!于青青心中暗唾,她自是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岳老财,只见她端着盖碗不停地做着深呼吸,直到她的心绪渐渐平静以后方才放下盖碗继续对岳老财讲述。 子时过半那会儿,于青青去到南街的总管办事处找许南潇拿这两张委任状,而许南潇自是想考校于青青一番,但于青青哪有闲功夫去应对许南潇的考校?何况她也无所谓许南潇如何看她,只要公子认可她的能力便足矣。 眼见许南潇语含讥讽且不将委任状交出来,于青青抽出怀中匕首便抵在了许南潇的脸上,且她一脸阴森地威胁道:‘你若再拖沓,信不信老娘直接让你破相?’ 这可把许南潇吓得不轻,她委实没想到看似乖巧的于青青居然如此粗鲁,但她哪敢赌于青青会否真的在她脸上划上一刀?若她真的破了相以后还如何争宠?无奈之下只得将两份委任状交给了于青青。 于青青拿到委任状之后告诉许南潇,关于总管办事处的具体事务她概不插手,她的主要任务是建立隐秘的肃卫体系,而副总管的职位只不过是她面上的挂职而已。 亦即是说她不会去染指许南潇手中的权力,当然,所有行政体系的人员名单和背景都需由肃卫进行审查,以防混入奸细,这是她必然要做的分内之事。 当于青青离开许南潇的办事处以后,下一站自然是这西街的军情六科,她要找岳老财详细了解如今的前线战事,还要与岳老财交接一番,把岳老财之前兼理的肃奸与反间谍等事交由她的肃卫来负责。 岳老财听罢不禁陷入了深思,作为世勋公子的第一批十人细作当中的一个,岳老财一直认为自己不仅有忠心而且是绝对的老资格。 而与他同为第一批细作的,除了死去的四麻儿,还有颜梓玉、岳三水、薛正、于威、刘志贵和魏绍泽,另有如今不知所踪的宋鸿宇和吕兴。 至于这于青青可不在第一批细作当中,且那时山寨里的妇人们对她的风言风语可是极多,因为她在世勋公子和宋夫子两帮人夺取山寨的头一晚,即她们这些难民被抓去山寨的当晚,由于她在其中生得最是标致可人,结果被那二当家熊爷手下的两个山贼给单独带走了。 就在这俩山贼扛着于青青到后山意欲对她施暴之时,好在当时于威和于猛就躲在三人头顶的树上,且恰好一轮明月自云中露出,于猛一眼就认出下边的女子是他的小妹,因此于猛愤而张弓搭箭射死一个山贼,于威自然不能安坐,遂跳下去将另一个山贼斩杀,于青青得以逃过一劫。 但山寨里的妇人何其多也?且有如此多的人亲眼看到两个山贼将于青青给带走,谁晓得于威和于猛是否及时救下了他们的小妹?那些个长舌妇的闲言碎语简直能把于青青给逼疯了去,而她夫君李有茂亦每日里都阴沉着一张脸,因此于威亲自去拜见唐世勋,请求世勋公子允许他妹妹青青和妹夫李有茂离开小狼山寨。 故此,岳老财一直不清楚于青青有何能耐,即便他后来得知于青青已是全州城情报网的二号人物,但他以为这是世勋公子授意刘志贵带一带她而已,何况于青青又不是第一批细作中人,说明以前世勋公子也没看出于青青有甚能耐不是? 当然,岳老财在三月七日的夜里也曾与世勋公子有过密谈,公子当时就提到了建立肃卫之事,且还告诉他,待到肃卫统领来到黄阳堡之后,就将他兼理的肃奸等事务交接出去,这既能减轻他肩上的重担,也能让他更好的处理军情六科和情报网的各项事务。 只不过岳老财委实没想到肃卫统领竟是于青青?因此他适才看到于青青的委任状之后才会如此震惊。 但事实已如此,岳老财也没甚好排斥的,除了于青青的职位比他高这一点让他腹诽,但谁叫这小娘皮生得标致可人呢? 而岳老财还想到了更深一层,无论于青青能力如何,但既然公子如此重视她且给她肃卫统领的重要职位,岂非证明于青青就是公子的枕边人?那他岳老财又何须为了公事而得罪于青青? 想及此,岳老财心中已是有了计较,他提着热水壶给于青青的盖碗中添了些热水,旋即开始给于青青详细地讲述如今的前方战事。 岳老财坦诚地说道,虽然他对战略层面的军事不甚明了,但前线的雷盛部狼兵和后备营斥候司的斥候们所侦伺到的各种情报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他,而他则将之汇报给隔壁木楼的参谋部作战司。 加上他挂着作战司的顾问之职,每次重要军事会议都有权参与,且他又不在乎脸面,那是直白地问赵吉晟,前线这仗好不好打?咱到底干不干得过那祁阳城倪夫人的义子寇宁国? 自从这献贼寇宁国亲自坐镇鱼腮口之后,黄阳堡各营将领们的意见分歧极大,毕竟此人是祁阳城献贼当中公认的第一猛将,况且三月初六的那一仗,汪庆达的后备营左部和后部将士险些被寇宁国的五百老贼给打崩了去!这委实让各营将领们始料未及。 于青青正拿着炭笔在仔细记录,听到这不禁诧异地抬首看向岳老财,她在芦洪市时就听刘志宝说过后备营和后备二营的各部编制,每部满编都是九百三十余人,这汪庆达派后备营的左部与后部出战,岂非是一千八百余将士?如此多人居然险些被寇宁国的五百老贼给打崩了去? 第632章 前线马家沟之战(上) 岳老财自然看到于青青眸子里的诧异之色,他遂详细地讲述了三月初六的这场惨烈战事。 在三月初五的上午,山地营千总雷盛手下的狼兵和后备营斥候司的斥候传来急报,鱼腮口的献贼已集结了一千五百余步兵和五百骑兵。 且那‘寇’字旗迎风飘舞的,唐家军这边自然晓得是祁阳城献贼的头号猛将寇宁国到了。 当日的军事会议上,唐世勋让陷阵营副统领黄爷讲一讲这寇宁国的生平,毕竟除了黄爷以外,其他人只知寇宁国的名头,此人打仗的本事如何却都不甚了解。 虽说黄爷与寇宁国在献贼当中时也不相统属,好在黄爷以前也听说过一些。 这寇宁国乃是河南荥阳人,原是另一支义军罗汝才的部下。 崇祯八年时,十三家义军被大明官兵围困于河南,各家首领于荥阳举行了一次会议,也正是在那时,寇宁国不知何故脱离了罗汝才的队伍,转而加入了张献忠麾下郭将军的队伍。 之后寇宁国就一直跟着倪夫人的丈夫郭将军转战各地,寇宁国每战皆身先士卒,为郭将军攻城拔寨是立下了汗马功劳,且被郭将军认为义子。 实际上寇宁国在郭将军的阵中可比倪大虎的威望更甚,只不过倪大虎乃是郭将军的小舅子,而寇宁国则是郭将军的义子,嗯,单从辈分上看寇宁国确实比倪大虎要矮一辈。 作为郭将军的左膀右臂,寇宁国和倪大虎俩人一直以来就极不对眼,特别是在两年前郭将军被官兵围剿斩杀以后,郭将军麾下的将领们对于由谁来接掌郭家军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他们分成了两派分别支持倪大虎和寇宁国,而当时支持寇宁国的人更多。 后来郭将军的发妻倪夫人亲自召见寇宁国,两人足足商议了一宿,无人知晓这一宿具体发生了何事,但寇宁国在那日之后就公开支持倪大虎接掌郭家军,一场内斗就这样被倪夫人给化解。 无论倪夫人用了怎样的手段,但寇宁国在那之后便带着他的五百骑兵跟随在倪夫人左右,且自封为倪夫人的侍卫头领,除非倪夫人发话,否则寇宁国绝不会听倪大虎的命令。 正是基于这一点,黄爷认为寇宁国亲自率五百骑兵抵达鱼腮口应当是倪夫人授意的。 而且黄爷还指出,倪大虎手底下有五个嫡系将领,分别是他的护卫头领强爷、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黄阳堡的段四爷、牛角坝镇的江爷和芦洪市的程三爷。 其中程三爷和段四爷已被俘虏,杜爷和江爷窝在高溪市的北码头,强爷则在庙山遭遇后备营和山地营的伏击而死。 因此除非倪大虎亲征,否则除了寇宁国以外他还真没其他更好的人选。 至于说寇宁国打仗的本事如何,黄爷表示不太清楚,因他从未跟寇宁国并肩作战过。 在三月初五的军事会议上,作战经验丰富的洪山海也提出了重要意见,他认为寇宁国亲赴鱼腮口对于唐家军而言有利有弊。 有利的是,既然寇宁国麾下最强的乃是五百骑兵,那么他几乎不可能让战船运输骑兵与战马越过马家沟择地登陆,毕竟他的骑兵都是旱鸭子,且谁能保证战船不被水鬼凿沉?若真被凿了船,他的五百骑兵不得全沉入湘江? 故此,洪山海认为寇宁国要反扑黄阳堡必然要走陆路,而关键地就是鱼腮口与黄阳堡之间的马家沟,此处便是双方争夺厮杀的主战场! 而洪山海所指的对我军有弊之处便是马家沟的防务,那马家沟除了有主官道经过以外,其左右还各有一条山道,若寇宁国兵分三路进击马家沟,这防守可就很吃力了。 当日唐世勋在听取了众将领的意见之后决定,先跟寇宁国在马家沟打一场!看看这厮究竟有何能耐,同时继续加固马家沟三条路的防御工事。 在三月初五的傍晚,许南潇领衔的零陵县各界精英抵达黄阳堡,其中有唐家军参谋部派来的赵吉晟和两位参赞。 当晚唐世勋便召集众将领宣布成立参谋部作战司的黄阳堡分司,由赵吉晟任分司长,后备营统领汪庆达、陷阵营副统领黄爷、山地营副统领农昆和隶属后备二营的前部千总洪山海为分司副长,各营把总以上之将领皆挂有顾问之职。 值得一提的是,府学宫派来的两位年轻士子当中的欧阳公子亦挂有顾问之职,他家乃是零陵县邮亭圩的望族,且他也跟秦九一样曾是南京国子监的贡生。 去年欧阳公子因家父去世而回乡丁忧,又逢献贼攻破零陵城,他则一直待在邮亭圩的老家,直到府学宫新体系建立之后,他接受景文公子赵丰的邀请去往零陵城内,而后被推举为府学宫的十位训导之一。 由于欧阳公子从小就喜读兵书,且在南京城时结交了许多志同道合的好友,那说起兵事来头头是道,因此他被誉为零陵城士人当中的纸上谈兵第一人。 当零陵城的军债事务所成立以后,这欧阳公子对于唐家军的数次公开战略皆判断得甚为精准,他无疑成了许多军债炒作者的‘风向标’。 但由于他在二月初十公开支持‘祁阳攻略’,又大言不惭地评价‘道州攻略’既困难且鸡肋,结果遭到许多文人士子的攻讦,虽说还没到被人口诛笔伐的程度,但他的声望是急转直下,不过他依旧坚持己见。 因此王秀荷曾亲自找到他,既然欧阳公子如此看好祁阳攻略,是否愿意去黄阳堡发展?而他自然是果断地答应了,他是真想看看唐家军的二号人物子诩公子能否真如他所料想的那般拿下祁阳城。 说回赵吉晟这边,他虽接下了分司长的职务,但他很是谦虚地对唐世勋提出,毕竟他是初来乍到,对于前线战事完全不了解,而那寇宁国已经抵达鱼腮口,谁也不知何时就会有第一场交战。 何况唐公子决定先跟寇宁国打一场,因此赵吉晟提出还是让汪庆达、黄爷、农昆和洪山海加紧拟定这第一战的全盘攻略,而赵吉晟则先在这两日熟悉各方军务与前线情报等。 汪庆达等人对于赵吉晟如此谦虚而务实的态度极为赞赏,于是汪庆达等人在当晚就拟定了跟寇宁国的第一仗之攻略。 三月初六的清早,前线传来急报,鱼腮口的献贼一早就埋锅造饭,恐怕今日就会进攻马家沟。 于是后备营、山地营和陷阵营也按着拟定的攻略迅速行动起来,其中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率麾下三百余狼兵带着干粮即刻赶往马家沟,与驻守在马家沟的千总雷盛部的三百余狼兵会合。 后备营的左部和后部共计一千八百余将士在饱食一顿之后,在统领汪庆达的率领下迈着整齐的步伐北去马家沟。 陷阵营副统领黄爷则带着二百嫡系精锐,洪山海带着一百八十余靖州老兵,与唐世勋、赵吉晟、欧阳公子还有岳老财等人第三批出发。 至于后备营的副统领冯丁亥则坐镇黄阳堡,他的右部嫡系只有三百余没受伤的将士,另有后备营前部第二司的四百余将士则驻守东码头,以保护洪山海麾下的四十余个在炮台内的炮兵。 而后备营前部斥候司的近半数斥候则在湘江沿岸警戒,以防鱼腮口的献贼战船有可能进行的运兵登陆作战。 当日中午,唐世勋和赵吉晟等人抵达马家沟,而贼将寇宁国则率一千献贼步兵和五百骑兵分三路抵达了马家沟之外。 其中,献贼步兵分出两股三百人的队伍去往两边的小路,四百步兵和五百骑兵则大咧咧地走主官道。 而唐家军这边,原本驻守在马家沟的有雷盛的三百余狼兵和岳老财招进陷阵营的七百余山贼新兵,加上当日前来马家沟的三批各营将士,这人数可是超过寇宁国的献贼二倍有余!且唐家军处于守势,此战岂非胜券在握? 并且,农昆和雷盛的两部六百余狼兵在上午时就已离开了马家沟,他们按着战前拟定的攻略进行大迂回绕去了鱼腮口一带,再由农昆和雷盛自行决定是突袭鱼腮口亦或截断寇宁国的后路。 再说马家沟的正面战场之地形,进入马家沟之后的主官道为东西向,且由东向西逐渐变窄,至西口处最为险要,两侧皆为峭壁,而献贼是由东口而入。 陷阵营黄爷的老兵加新兵有近千人,黄爷有意锻炼其中的七百余新兵,因此他将二百嫡系精锐一分为二,各带三百余新兵去封堵马家沟的两条小路,这两路献贼皆只各有三百人而已,黄爷自然有信心打崩对方。 洪山海的一百八十余靖州老兵则守在马家沟主官道最为险要的西口峭壁之上,若战事不利,靖州老兵们只需把早就由七百余陷阵营新兵们准备好的滚木巨石等物推下峭壁,主官道便会被封堵。 当然,这是不到万不得已才为之的最后一手。 这西口峭壁上的视野极佳,唐世勋、赵吉晟、欧阳公子和岳老财等人皆在此观战,且赵吉晟的手中还拿着一支陈旧的单筒望远镜,这可是唐家军参谋部的参谋长童英花费重金拜托全州黄员外倒腾来的西洋宝贝。 当赵吉晟在跟童英辞行之时将这单筒镜硬抢过来转身就跑,气得童英是跳脚大骂,当然童英也知道赵吉晟更为需要,他对着赵吉晟的背影大吼道,若你赵吉晟不能帮公子拿下祁阳城,以后也不用再回参谋部了! 而拄着拐杖的汪庆达则率后备营左部和后部的一千八百余将士守在马家沟官道的中段腹地,他的意图很明确,放弃马家沟的东口,与那寇宁国的九百献贼在中段来一场硬碰硬的交战。 东口一带地形开阔并无险要,若是汪庆达要硬守东口,则寇宁国的骑兵冲锋之优势太过明显,恐怕后备营的两部将士会被蹂躏得很惨。 中段腹地虽也无险要,但地形偏窄,官道两侧皆是低矮的丘陵和树林,骑兵最多也就并排数骑,这难以发挥骑兵冲锋的威力,但后备营的将士则可在封堵官道的同时,再由两侧的低矮丘陵和树林内以扇形进攻,而献贼若要打则只能以步兵迎击。 当汪庆达在西口峭壁上与唐世勋告辞之时,赵吉晟作为汪庆达的把兄弟,善意地向汪庆达提了个醒。 赵吉晟说,唐家军骑兵左营和骑兵右营的两位统领曾向参谋部提交了一份详尽的骑兵作战经验报告,其中就有专门提到献贼骑兵的作战方式。 在献贼当中,真正意义上的纯粹骑兵极少,大多数所谓的骑兵实际上是会骑马的步兵精锐,亦即是说,大多数献贼骑兵下马之后的战斗力恐怕比在马上更强。 因此赵吉晟提醒汪庆达,切莫认为敌方骑兵下马作战而轻敌之。 而那欧阳公子闻言立刻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他说他在南京城时结识了两位南京兵部的官员,据说那关外的建奴鞑子也有许多骑马步兵,有的在打仗时下马作战,有的还擅使穿甲重箭,那威力可是惊人得很。 而后欧阳公子还指着马家沟官道提出了他的建议,汪统领你何须在中段与献贼硬战而徒耗兵力?只要那贼将寇宁国的眼睛没瞎就不会贸然来攻西口,至多在拿下中段腹地便会驻足对峙,进而结寨防御再徐徐图之,又或是从另外两条小路寻找机会。 若贼人意欲结寨,我军则可在夜里袭扰火攻,如是三番耗敌锐气,再加固两条小路之防御,我方便已立于不败之地,若是耗个月余,贼人恐怕会比我方更焦心。 毕竟黄阳堡已易主,湘江也被截断,献贼岂不担心孤悬于外的高溪市北码头之安危? 最后欧阳公子又对唐世勋提出建议,他认为唐家军只需死守马家沟的西口险要一线,将多数主力队伍调去尽快夺下高溪市北码头,进而再对祁阳城徐徐图之更为妥当。 当欧阳公子说罢以后,赵吉晟、洪山海、参谋部派来的两位参赞等人皆点头表示认可。 就连‘门外汉’岳老财也听懂了个大概,在他看来这就好比两股山贼在火并,对方有一大一小两座山寨,而我方已经把对方两个山寨之间的交通给截断,那不得先捏了软柿子再说? 但诡异的是,擅于察言观色的岳老财敏锐的发现,世勋公子和汪庆达却毫不为之所动,他俩并未采纳欧阳公子的意见,而是依旧坚持在马家沟的中段腹地与献贼一战。 第633章 前线马家沟之战(下) 在三月初六的中午未时,献贼进入马家沟的东口,双方的斥候在主官道和两条路展开了交战。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陷阵营的将士在马家沟的两条小路之上与献贼短兵相接,与此同时,寇宁国率四百步兵与五百骑兵抵达了马家沟内主官道的中段。 后备营左部和后部的一千八百余将士们自是严阵以待,在汪庆达的指挥下,左部第一司的四百六十余将士向寇宁国的四百献贼步兵发起了试探性进攻。 在左部第一司为后备营的标准编制,司内下辖四个局,每局含正副百总在内共一百一十六人;每局下辖三个旗,每旗含正副旗总在内共三十八人;每旗下辖三个队,每队含正副队总在内共十二人。 原本每队是两个刀盾手和十个长枪手,在经历了数次战事以后,后备营的将领们总结经验,如今已改为四个刀盾手加八个长枪手。 当左部四百六十余将士从官道和丘陵树林间发起进攻之时,他们皆以十二人一队踩着鼓点整齐行进,献贼那边则以四百步兵迎击,寇宁国的五百骑兵则在后观战。 交战不久,四百献贼步兵已是处于劣势,原来在这当中只有百来个精锐而已,但寇宁国只是在那‘寇’字大旗之下远眺战场,且他的五百骑兵亦巍然不动。 直至申时,当四百献贼步兵已近崩溃边缘,寇宁国一声令下,他麾下的一百骑兵立刻下马张弓搭箭,只一轮抛射,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将士竟有五十余人中箭!更让人吃惊的是,其中有二十余个刀盾手居然被敌方的重箭穿甲。 要知道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四百六十余将士当中,共有三十六个小队,即刀盾手共有一百四十四人,而为了此役,汪庆达将唐世勋分配给后备营的一百一十余副盔甲,另从冯丁亥的右部借了三十余副,给左部第一司的刀盾手每人都凑了一副披甲!这防御力已然上了个档次。 然而谁都没想到寇宁国麾下的那一百骑兵不仅箭法奇准,且用的都是穿甲重箭,这一轮齐射就让汪庆达看得头皮发麻。 于是汪庆达立刻做出调整,他命左部第二司立刻上前支援,且命第一司破开献贼的四百余步兵直接与寇宁国的精锐对战。 而寇宁国那边亦做出应对,他那五百骑兵当中又有一百人下马,这百人全都身披重甲、手持狼牙棒等各类重武器,他们越过那一百弓箭手迎击后备营左部第一司的将士。 只一个照面,左部第一司的中路直接被打穿!好在左部第二司已赶到,双方顿时混战作一团。 寇宁国这一百重甲兵委实凶悍,他们以锥形阵顶在最前头,两翼是散开在丘陵和树林里的四百献贼步兵,一百弓箭手则在后抛射。 汪庆达再次作出调整,他命后部两个司的九百余将士压上,后部第一司攻打敌方左翼,后部第二司则攻打敌方右翼。 至申时过半,左部两个司的九百余将士已死伤三成,而敌方的重甲兵只死伤三十余人。 但敌方也不好受,其左右两翼的献贼步兵已被后部将士给打崩。 也就在那时,寇宁国大手一挥,他麾下又有两百骑兵下马,这两百人一分为二顶住了左右两翼的压力,导致后部将士意欲围攻中路重甲兵的计划破产。 战事愈发胶着,汪庆达的两部一千八百余将士全都上了,且左部第一司已死伤近三百人,另外三个司亦都有百余人死伤,这加起来的死伤率都到三成了!但硬是吃不下对方这四百下马作战的骑兵。 当时在西口峭壁之上的唐世勋、赵吉晟、洪山海和欧阳公子等人将马家沟中段的战场态势看得清清楚楚,赵吉晟的单筒望远镜在几人当中互相传递使用,眼见寇宁国的四百个骑兵下马作战如此凶悍,西口峭壁上的所有人皆皱起了眉头。 而洪山海那时曾感叹道,对方虽只四百人出战,但进退有据配合无间,且他看出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悍老贼!即便是他有与之人数相当的靖州老兵,除非是像在守城战当中占据着地利,否则在野战当中也难以抵挡。 赵吉晟和欧阳公子等人对此也深以为然,且他们都品出了洪山海的言外之意。 欧阳公子乃是唐夫子亲口承诺‘不以言论罪’的府学宫士人,因此他直白地对唐世勋说,这仗不能再如此打,还是暂时后撤至西口以保全后备营两部将士的有生力量云云。 但唐世勋依旧不为所动。 而就在那时,陷阵营副统领黄爷派士兵来汇报两条小路上的战况,那两边的战事也同样处于胶着状态。 虽然黄爷将陷阵营的近千将士一分为二去封堵小路的献贼步兵,而敌方每一路只三百人上下,这人数上自然是陷阵营占优,然而陷阵营的精锐只有两百人出头且一分为二,其他的七百余人都是刚招募不久的山贼。 但敌方每一路的三百人当中都至少有七成的老贼!且敌方作战极为谨慎,黄爷虽有信心挡住这两路献贼,但他表示想要吃下这两路恐怕很难。 而后汪庆达亦派侍卫来请示,寇宁国的精锐委实难啃,后备营两部将士的总体折损已超过三成,而那四百精锐老贼的死伤才不足百人。 且寇宁国亲率最后的一百骑兵下马前往支援,若继续在马家沟的中段与之交战,恐怕顶在中路的后备营左部将士会被敌方击溃。 汪庆达的言外之意也甚为明显,这寇宁国的五百精锐太凶了些,他想请示公子是否做战术性撤退? 赵吉晟、洪山海和欧阳公子等人也纷纷表示理当如此。 谁知唐世勋鹰目一寒大声喝道:‘传令汪庆达,此战必须打败寇宁国!队总旗总死光了百总上,百总死光了把总上,把总死光了千总上!若此战败了,后备营再无‘汪’字旗!’ 西口峭壁上的所有人听罢全都惊得倒吸了口凉气,世勋公子这是要汪庆达和两部将士们死战啊? 赵吉晟可是汪庆达的把兄弟,且他极不认可世勋公子这等疯狂的命令,他立刻在旁劝阻,此战何须如此拼尽全力?若左部与右部将士且战且退,寇宁国又岂敢贸然追击? 欧阳公子更是直接拉住汪庆达的侍卫,并跺着脚对唐世勋说,对方五百精锐只折损不足百人,而我方一千八百余将士已折损超过三成!打仗岂可如此儿戏?又怎可以人命去填? 而唐世勋则异常严肃地看着汪庆达的侍卫:‘你是门滩来的老兵,可还记得尔等入营之时的誓言?’ 那侍卫的眼中顿时涌现狂热之色,他一把挣开欧阳公子便吼道:‘入后备营者一生效忠唐夫子!后备营是汉人的脊梁!是打不死的铁军!只有死战,绝不投降!我后备营将士没有孬种!’ 听着这等荡气回肠的誓言,无论是赵吉晟、洪山海、欧阳公子和岳老财等人,还是守在四周的靖州老兵们全都听得肃然起敬。 而那侍卫吼完誓言之后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公子放心,‘汪’字旗绝不会倒!’ 说罢他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欧阳公子当时险些就感动得哭了,他浑身颤抖地指着唐世勋骂道:‘吾将来必向唐夫子弹劾你这轻言死战的门外汉!你就是罔顾将士性命的屠夫!’ 而洪山海则问唐世勋,是否让他的靖州老兵去支援汪庆达? 谁知唐世勋直接拒绝了洪山海的提议。 不多时,马家沟的官道中段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汪’字旗缓缓前移,汪庆达在两个侍卫的搀扶下亲自掌旗前进!激昂的后备营誓言起并很快变得整齐洪亮,响彻马家沟的上空! 寇宁国那边同样意识到事态严重,在这等胶着的情况下他也难以撤兵,否则搞不好会出现溃败,因此他的‘寇’字旗亦快速前移,且他提着长柄重刀亲率最后的一百骑兵全部下马加入决战,又有左右两翼被打溃了的献贼步兵亦跟随其后。 眼见寇宁国以密集的锥形阵意欲全力突破汪庆达的中路,汪庆达的左部将士压力极大,九百余将士已折损过半。 但汪庆达也发了狠,他命后部两司继续执行两翼包抄之策,左部的将士们硬顶寇宁国的中路!而他的大旗就在中路的将士们之后,誓与将士共存亡! 这个时候就看双方的韧劲与血性了!左部的将士们狂吼着他们的誓言,哪怕被斩断手臂,哪怕被刀枪捅破胸腹,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与敌死战!即便是重伤倒地者,竟还抽出短刃想去割贼人的脚踝,没人知道这些只从军数月的新兵为何能如此疯狂而无畏。 直到此战结束之后,岳老财等人方才听左部在此战当中活下来的不足三百个伤兵们说,他们当时的念头很简单,他们是铁军,没有谁是孬种,‘汪’字旗不能倒!且他们绝不能让副统领冯丁亥的右部将士们给小瞧了去。 而此战的左部九百三十余将士当中,七十二个队共一百四十四个正、副队总里边只有不足三十人活下来; 二十四个旗共四十八个正、副旗总,只剩十一人; 八个局共十六个正、副百总,只剩五人; 两个司共四个正、副把总,一死三伤; 左部副千总重伤,千总张诚身中两刀; 后备营的侍卫队有十八人在汪庆达身旁护旗,他们乃是献贼的主攻方向,最后仅剩四人活命!而汪庆达亦再添两处箭伤。 而攻打左右两翼的后部将士亦死伤了三百余人。 反观寇宁国那边同样很惨,虽说他们的中路攻击数次都险些夺掉‘汪’字旗,但皆被不畏生死的左部将士给险之又险地抵挡住了攻势,而寇宁国的五百精锐死伤近两百人,那四百余献贼步兵更是死伤过半。 在当日酉时过半,死伤过半的献贼步兵出现了逃跑的胆寒者。 而寇宁国也撑不住了,毕竟他拢共就五百精锐,这将近四成的折损率已经到了极限,且他的左右两翼也岌岌可危,再打下去该如何收场? 况且天色已渐暗,战场经验丰富的寇宁国也担心对方会否再有援兵或别的伎俩,加之两条小路的攻势也受阻,寇宁国无奈地鸣金收兵,且战且退至马家沟的东口一带。 至当晚戌时,这场马家沟之中的惨烈战事方才结束。 虽然寇宁国打算在马家沟的东口一带布防,但次日,即三月初七的凌晨卯时,寇宁国接到鱼腮口的急报,数百狼兵突袭鱼腮口,留守在鱼腮口的数百献贼不敌,市集、驿站与码头等全都陷入了火海,被焚毁之物资不知凡几。 在三月初七的上午,寇宁国果断撤离马家沟的东口,他收拢残兵之后放弃了几成废墟的鱼腮口,继而在下游数里之外的柳树湾等地固守待援。 于青青仔细地听岳老财口沫横飞地将这场战事讲述完,她虽未亲历但也直感到惊心动魄。 当她记录完之后蹙眉问道:“世勋公子之后可有告诉你们为何要如此决然地命令汪庆达与寇宁国死战?又为何不采纳赵吉晟、洪山海和欧阳公子等人的建议?” 岳老财喝了一大口茶水之后答道:“在战后总结会议上,世勋公子面对欧阳公子等人的质疑,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后备营乃是铁军,不经历战场的残酷锤炼岂能尽快成军?’呵呵,说实在的,在下也不明白公子他为何要说尽快成军?欧阳公子甚至讥讽世勋公子操之过急,这是拔苗助长云云。” 旋即岳老财又压低声线说道,其实众将领都对世勋公子的战略方向甚为费解,因参谋部作战司的一致观点是,锁住马家沟的西口险要一线,调转枪头全力拿下高溪市北码头,继而再对祁阳城徐徐图之。 可世勋公子却坚决反对,他的理由是太慢了,他没时间徐徐图之,必须要以尽快兵临祁阳城为大方略。 而且他还提出,要将吴志坚的后备营中军部将士从高溪市外围秘密调来黄阳堡,由刘志宝的后备二营接替高溪市北码头的外围。 这个理由如何让众将领们信服?何况高溪市北码头至少有两千献贼!若是将后备营的中军部将士调离高溪市外围,一旦那贼将杜爷和江爷察觉有异进而率兵出击,刘志宝的后备二营如何抵挡? 而且众将领最疑惑的是世勋公子为何如此急切,又为何说没时间徐徐图之?偏偏又不给众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让他们如何能答应? 再者说,寇宁国虽折损了近两百骑兵,可他果断退守柳树湾一线委实让人头疼,因柳树湾之外有一大片开阔地,这如何好打? 若是倪大虎也把手中的骑兵调去给寇宁国,哪怕后备营的五部将士全部集结且满编,难道要以血肉之躯去面对敌方的铁蹄? 而若不打败寇宁国,又谈何兵临祁阳城下? 因此在三月初七的战后总结会议上,众将领的意见分歧极大,但有一点是众将领一致的意见,即无人支持唐世勋要把后备营中军部将士调离高溪市外围的提议。 正因为这等缘故,唐世勋才决定秘密离开黄阳堡一趟。 第634章 公子因何而焦虑 于青青沉吟了片刻后蹙眉问道:“岳大哥,公子给奴家的密信中写道,他并非是去祁阳城内涉险,而是去了祁阳城的北边,这是为何?” 眼见岳老财面露迟疑之色,于青青接着说道:“岳大哥,公子既然将肃卫交与奴家打理,奴家岂会辜负他的这份信任?且他在信中还写道,岳大哥你知晓他的行踪,说明他并未打算对奴家隐瞒。” 岳老财摩挲着小胡子思索片刻,方才从怀中掏出一张手绘地图来低声解释道:“公子如今在马迹凹……” 马迹凹位于祁阳城的正北方向,其距离祁阳城约三十里地,在马迹凹的东北边是高峰观,站在高峰观上可远眺三里之外的祁水。 在马迹凹的西南边是雷打岭,岭下是大村甸镇。 而黄阳堡也位于马迹凹的西南边,两地相隔三十里地。 再有,由马迹凹往西北方向约四十里地,就是四明山区东部的凤凰岐。 在三月初七上午的马家沟之战后总结会议上,由于唐世勋的意见与众将领相左,导致下一步的总体战略出现严重分歧。 当时岳老财就察觉到世勋公子的神色既焦虑又烦闷,就在大家僵持不下之时,岳老财的心腹蔡英俊在主帐外求见。 而后蔡英俊向岳老财汇报了一个绝密消息,蔡英俊在两日前派了两个军情六科第一组的成员去往大村甸镇一带,他本是让这俩人去打探大村甸一带的敌情,谁曾想两人在当日下午时于大村甸以北的雷打岭偶遇了三个狼兵。 这两人可是军情六科的成员,因此很清楚山地营的副统领农昆和千总雷盛两部的狼兵都在鱼腮口一带,怎会有狼兵出现在距离鱼腮口以北三十余里的雷打岭? 于是两人立刻询问三个狼兵的来路,虽然双方语言不通,但由于岳老财跟农昆乃是铁杆赌友,加之唐世勋和赖豪曾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遭到过雷盛与雷东山的毒箭射伤,因此岳老财早就向农昆讨教了一番能表明身份的手语。 因此两个军情六科的人在雷打岭询问三个狼兵之时,三个狼兵也大概明白了这是自己人,于是带着二人翻过雷打岭去往了马迹凹,只见这崇山峻岭间的马迹凹一带竟藏匿着两千余将士! 之后两个军情六科的人见到了两位久违的将领,陷阵营的统领庞大田和山地营的统领盘辉。 在上个月唐世勋派往四明山区剿匪的四路队伍,第一路是岳老财与农昆,该路在四明山区的西部活动; 第二路是黄爷和雷盛,他们在四明山区的南部活动; 第三路是庞大田率领五十余陷阵营精锐和三百余狼兵; 第四路则是盘辉率领三百余狼兵和五十余陷阵营精锐。 而第三路和第四路不约而同的开进了四明山区的中部且偶遇,之后两路并作一路共同剿匪,这可是百余陷阵营精锐和六百余狼兵!哪个山寨能直撄其锋? 结果庞大田和盘辉将四明山区的中部给好生犁了一遍,缴获的财宝无数,招降的山贼有近两千人,而他俩根本都没空派人护送不计其数的难民去芦洪市,因他俩听说四明山区东部的凤凰岐山寨有好多宝物,于是他俩带着百余陷阵营精锐、六百余狼兵和两千山贼,浩浩荡荡地向东而去。 在二月底,庞大田和盘辉在凤凰岐一带与东部的山贼‘联军’打得不可开交,他俩知道没办法如期赶至鹅子岗,而派去向唐世勋报告情况的将士又在山岭间迷了路,结果兜兜转转的居然又回到了凤凰岐,这委实让庞大田和盘辉很是犯愁。 至三月初二,庞大田和盘辉率部击败了山贼联军并夺下了凤凰岐山寨,招降山贼近千人,至此他们两路招降的山贼就有三千余人。 而后庞大田仔细听山贼们讲述了凤凰岐及东南边各处要点的地形,从而得知由凤凰岐至东南边的大村甸镇之间这四十里地都没有献贼的据点,于是庞大田和盘辉决定率军东出凤凰岐去攻打大村甸镇!之后再考虑如何跟唐世勋公子联系上。 到了三月初五,即军情六科的两个成员在下午抵达大村甸镇之时,庞大田和盘辉率两千余将士抵达了大村甸镇东北约两里余的马迹凹一带。 当两个军情六科的成员与庞大田和盘辉见面并将双方的消息皆相互讲述之后,庞大田决定暂缓拿下大村甸,因为此地虽只有两百余献贼,但其中有五十余马兵,庞大田担心贸然进攻会让马兵逃回祁阳城去报信,进而影响公子的全盘战略。 到了三月初六的清早,两个军情六科成员仔细将大村甸镇一带的情况了解清楚以后,其中一人在当晚连夜赶回黄阳堡,于三月初七的上午抵达黄阳堡并向上司蔡英俊进行了详细汇报。 当岳老财知悉此事之后立刻进主帐向唐世勋耳语密报,当时唐世勋的神色极为激动,但他并未让岳老财将此事告诉一众将领,而是做出了新的调整。 唐世勋不再坚持将高溪市北码头外围的后备营中军部调来黄阳堡,但他依旧不同意集结兵力去攻打高溪市北码头。 当然,唐世勋也没坚持让汪庆达的后备营去柳树湾强攻寇宁国,而是让汪庆达和冯丁亥在黄阳堡等地招募难民补充进后备营的各部,暂且以练兵和警惕柳树湾一带的献贼为主,同时由参谋部作战司继续拟定如何克制寇宁国的骑兵。 最后唐世勋表示,他要仔细考虑接下去的整个战略方针,让众将领给他七天时间云云。 这个调整无疑是唐世勋的妥协,众将领见公子不再急着去打寇宁国,纷纷暗松了一口气,并同意了公子七日之后再议的决定。 在三月初七的晚上,唐世勋秘密召见岳老财并提出要亲自去一趟马迹凹,而且是易容前去,由杨大义在军营内假扮他。 除此以外,唐世勋还问岳老财,暗杀组的人已到何处? 岳老财如实禀报,由赖豪领衔的七人暗杀组在三月初六已越过寇宁国的防线,今日已抵达了祁阳城的西北边十里之外的曾家冲,想来明日就能混入祁阳城内。 于青青听到这不禁蹙眉问道:“赖豪?他不是官兵参将包耿麾下的旗总么?为何派他带人去祁阳城进行暗杀活动?而且奴家曾听颜俊尧说起过,赖豪乃是官兵百总石大锤的头号心腹,俩人可都不是甚实诚人。” 岳老财呵呵一笑,将这赖豪为何会愿意去做暗杀组长的原因娓娓道来。 他颇为中肯地指出,要论为人踏实诚恳,那自然是曹亢的心腹雍二,但要论脑子灵活和心狠手辣,赖豪委实不错。 当三月初三唐家军平定黄阳堡之后,赖豪也进入了堡内,而在此之前岳老财和雍二等人由臭水沟潜入堡内生擒了木爷,之后他们一直都待在南街惠泽客栈。 由于雍二就守在南街惠泽客栈的大门里边,因此赖豪一眼就看到了雍二,之后赖豪问雍二可有看到那杀千刀的麻七? 雍二摇头答道,据木爷的手下交待,麻七并未进入黄阳堡,很可能是直接乘船回了祁阳城。 于是赖豪又找到岳老财,并主动请缨要去祁阳城找麻七报仇,赖豪之所以如此急切是有原因的。 就在三月初三的清早,驻守在大花滩的铜鼓岭山贼首领之一秦天王派人传来消息,说是重伤的包大锤没能顶过去归西了,而曹亢亦是在死亡边缘徘徊。 要说那秦天王手底下还真有个逃难而来的老郎中,这可是秦天王的宝贝疙瘩,但就连这老郎中也没了办法,因包大锤和曹亢等人在窑头埠时被木爷手下的麻七给打得太惨,加之药材匮乏,只能是看他们的命够不够硬。 当赖豪得知他视若亲兄长一般的包大锤因重伤而死,他就咬破手指立下血誓,这个仇一定要帮大哥给报了! 对于赖豪的主动请缨,岳老财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好奇地问赖豪,你打算如何去找麻七报仇?要带多少人? 赖豪答道,不用其他人,就连雍二也不必去,只需岳老财帮他请个狼兵做师傅并教他学会使用吹箭,他便带着淬毒的吹箭去找麻七寻仇。 岳老财又问,即便你在祁阳城找到了麻七,也真被你用吹箭给杀了,但你如何逃出生天?莫非你是想与麻七同归于尽? 赖豪摇头道,若能苟活谁会跟仇人同归于尽?何况他的家人和包大锤的家人不得由他来照顾?他自然是要先锁定麻七并想好退路再伺机复仇。 而后赖豪又对岳老财说,他知道岳老财是世勋公子的心腹,待他报完仇以后也没心思再去给官兵效力,若是岳老财看得上他,那以后他就跟着岳老财了。 不过赖豪又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和包大锤的家眷都在东安城内,希望岳老财能帮他把家眷悄悄带出来。 岳老财笑问,为何你只说你和包大锤的家眷,却不提雍二和曹亢? 赖豪答道,以他对雍二和曹亢的了解,无论重伤的曹亢能否活下来,雍二都不会投奔世勋公子。 因为曹亢的远房堂兄是曹敢,而曹敢又一直对陈副总兵忠心不二,且雍二和曹亢都是因着曹敢的关系而进入陈副总兵的亲兵营并立下了效忠的血誓,这是实打实的嫡系,何况这俩人又都是实心眼,怎会背着曹敢改换门庭? 反观赖豪则不一样,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去从军,以前他在大狼山寨活得多滋润? 只不过包大锤一直有个将军梦,加之包大锤又跟参将包耿有着七拉八扯的远亲关系,作为包大锤最为得力的心腹,赖豪才跟着包大锤一同去投奔包参将。 但既然包大锤都已经死了,赖豪即便再回东安城去又能靠谁?其实他很清楚,就以他这吊角眼歪嘴巴的卖相,包参将和其弟包直可是从未正眼瞧过他,加上没了包大锤的帮衬,他在官兵当中哪有前途可言? 而后岳老财又试探地笑道,早就听说大狼山寨二当家包大锤手底下有个精明的心腹赖豪,只不知你究竟有怎样的本事? 赖豪自信地答道,若说上阵打仗,他这小身板委实乏善可陈,但若是为世勋公子打探消息、查处内奸或审讯犯人等事,他绝对够格。 于是岳老财交给了赖豪一个任务,通过讯问木爷的两个手下,看看能否找出隐藏在黄阳堡内的其他奸细。 之后赖豪用了半个多时辰严刑拷打那俩人,挖出了潜藏在黄阳堡内的一个小厮,这小厮藏得极深,就连木爷都不知晓此事,赖豪又通过这小厮得知,在献贼段四爷的手底下有十余个被收买的低级将领和士兵。 当岳老财亲眼见到赖豪露了这一手之后,已是有心把赖豪招入麾下。 三月初四岳老财建立军情六科之后设了三个组,一组由蔡英俊任组长,二组的组长是蔡英俊的弟弟蔡英杰,而赖豪成为了军情六科第三组的组长。 且岳老财并未给赖豪接触他暗地里铺设的情报网,而是让赖豪去物色人选,以筹备秘密潜入祁阳城的暗杀组。 岳老财对那打死包大锤的小喽啰麻七的死活可没甚兴趣,他让赖豪组建暗杀队去祁阳城的首要目标就是薛正! 到了三月初五的夜里,赖豪带着他的七人暗杀组向唐世勋和岳老财辞行,之后这七人便秘密离开了黄阳堡。 说罢此事之后,岳老财的小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忧色,只听他沉声说道:“于家妹子,在下自从跟随世勋公子以来,从未见他像三月初七那晚与在下密议时的模样,怎么说呢?嗯,就是感觉公子他甚为焦虑,且单单是‘时不我待’这三字他就说了两次。” 旋即岳老财隐晦地指出,毕竟他只是公子的忠心部下,而于青青则与世勋公子更为亲近,待到公子从马迹凹回来以后,还得劳烦于青青好生跟世勋公子谈一谈,公子他可是咱们的主心骨!为何会出现那等焦虑神色?而且公子明显有难言之隐。 于青青听罢俏脸一热,不过她亦面露担忧之色,公子因何会有时不我待的焦虑?他究竟有何难言之隐?又为何如此急切地想要拿下祁阳城? 第635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一) 三月十三,‘大明辽东军队和官员奉命撤入关内勤王,由平西伯吴三桂、辽东巡抚黎玉田带领于三月十三日全部由宁远进入山海关内,驻扎于昌黎、滦州、乐亭、开平一带……’ 三月十五,‘大顺军进抵居庸关,蓟镇总兵唐通和监军太监杜之秩投降,号称天险的京师‘北门锁钥’居庸关陷落……’ 三月十六,‘京师明廷,大臣们在朝房商议对策,一个个‘但相顾不发一言’……’ 三月十七,‘大顺军进抵北京城下……’ …… 三月十八,湖广,永州府零陵城。 午时,零陵城的上空乌云密布,军债事务所人满为患。 只见挂牌厅内的东墙壁上,‘道州军债’的转让价已跌至每张一万两银子的初始价位,有的甚至已挂出九千两的亏本转让价,大多数的军债持有者们皆愁云惨淡。 自今早军债事务所开门以后,已有一位军债持有者走上了绝路,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归隐巷的庞宅传出噩耗,方媛儿的亲大哥方忠仁因债台高筑而被逼服毒自尽。 由于方忠仁一直在炒作道州军债,从二月初十至三月初十的一个月时间内,他在炒作该军债当中足足赚取了近三万两银子的利润,且手中还持有四张道州军债,意气风发的他无疑成为了业内的传奇人物。 到了三月十一,道州军债的开盘转让价最低的都已超过三万两银子每张,有的更是被挂出四万两银子的转让价,而就在当日上午,广西总兵杨国成于头一日率官兵由永明县、江华县北上至道州城外的确切消息传入零陵城内。 到了三月十二的清晨,在军债事务所开盘以前,一则令人震惊的传闻在零陵城内传开,据说广西杨总兵率部与唐家军、柳家军在道州城外鏖战,且唐、柳联军遭遇大败。 由于此传闻不胫而走,当日道州军债的转让价出现了一些震荡,有三十余张道州军债的挂牌转让价跌至二万五千两银子,但其他二百六十余张道州军债之转让价依旧在三万两银子每张以上。 在这等态势不明的情况之下,军债持有者们自是众说纷纭,为稳妥起见,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对那三十余张低价的道州军债持观望态度。 而方忠仁与城西李公子等一众‘炒作军团’的人却认为有机可乘,这帮以炒作军债而闻名的投机分子们纷纷认购那三十余张低价的道州军债。 其中最为疯狂的就是方忠仁,他本就持有四张道州军债,手中余银已不足以继续购买军债,但他竟以归隐巷庞宅和他帮庞大田等人打理的数间商铺作为抵押,向零陵商会借得白银十五万两,并毫不犹豫地认购了六张低价的道州军债,如此一来他手中已持有十张道州军债。 到了三月十四,道州方面的正式战报传至零陵城,唐、柳联军不敌广西杨总兵,已撤至道州城以北的梅花镇一带。 此战报传来,当日的三百张道州军债之转让价出现极大的动荡,就连秦家和柳家所持有的道州军债都挂出了低于二万两银子的转让价,更有十余张已跌至一万五千两银子。 当时城西李公子就曾劝过他‘炒作军团’的道友们莫要再硬撑,恐怕唐、柳联军的道州攻略难以达成,哪怕割肉也尽量把军债转让出去,大家伙转头去炒作祁阳军债。 然而,方忠仁依旧认为唐、柳联军不可能惨败,况且那梅花镇距离道州城只有二十里地,柳将军岂会不重整旗鼓反攻官兵? 到了昨日,即三月十七的夜里,更惊人的噩耗传至零陵城,道州申家军接受广西杨总兵的招安,且官兵和申家军于头一日夜里围攻梅花镇,柳将军的得力臂膀、以擅守着称的副将周勇遭阵斩! 唐、柳联军再遭大败,已退守至梅花镇以北、潇水之畔的梅竹漯一带。 当噩耗传至零陵城之后,举城皆哗然,所有人都清楚,道州攻略完了! 因此在今日上午军债事务所一开盘,三百份道州军债皆跌至发行时的原始价位,即一万两银子每份,有的甚至更低,然而有谁还会去认购?所有道州军债的持有者皆已被套牢。 今日上午方忠仁失魂落魄地走进军债事务所看了一眼,在他身旁还跟着两个彪悍的武人,这俩人乃是庞大田的嫡系老贼,他俩并未随庞大田北上,而是负责‘协助’方忠仁打理零陵城中的庞家产业。 方忠仁知道自己彻底完了,他手中共有十张道州军债,有六张是以每张二万五千两银子购入,另四张早先持有的更是高达每张三万两银子。 这可是足足二十七万两银子!而当初庞大海和庞大田、黄爷等人凑给方忠仁的本钱只有六万余两银子,即便加上方忠仁前阵子炒作军债赚取的三万余两银子利润,另外的十七万两银子可全都是向外借贷而来,这个窟窿他如何填得了? 虽说无论仗能否打赢,军债的持有者都可以兑回本金,但王秀荷在二月初十发行道州军债和祁阳军债时就已有明文规定,本金兑回期限是半年到二十年,亦即是说半年后才可兑回本金,或是继续持有至二十年为止。 军债持有者可享受每月百分之一的分红,即以一万两银子买下一张军债算,每张每年可得红利一千二百两,不足九年便可回本。 但是方忠仁如何等得到半年之后才兑回本金?他已经向零陵商会借了十五万两银子,这半年的利息都能把他压垮了去不是? 何况方忠仁是用归隐巷庞宅、以及庞大海和庞大田的数间商铺做的抵押,且庞大田乃是唐家军陷阵营的营将官,他在跟随唐世勋北上之前就派了两个嫡系老贼‘协助’方忠仁打理他的产业。 如今这所有产业全都抵押给了零陵商会,这两个嫡系老贼哪还管方忠仁曾经有多风光?又哪还管方忠仁乃是庞大海的大舅哥? 因此,方忠仁被这两个嫡系老贼给逼着服毒自尽,不仅如此,据知情人透露这俩老贼为了保住归隐巷的庞宅,已是跑去了门滩公校找方忠仁的夫人左氏,要她施以援手云云。 除了方忠仁服毒自尽以外,这三百张道州军债的持有者们谁不是伤筋动骨?好些个跟着城西李公子一同炒作军债者皆濒临破产。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与挂牌厅东墙壁上的道州军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墙壁上的‘祁阳军债’却在经历了一个月余的低迷状态之后,在今日出现了暴涨。 原本在今日之前,还有一百余张祁阳军债无人认购,但今日已全部售罄,且挂牌转让价全都在二万两银子及以上。 这三百张祁阳军债之所以突然成为了香饽饽,缘于唐家军在今早晓谕全城的一份正式捷报。 该捷报称,前日凌晨,唐家军后备营的四部近三千八百名将士,抵达祁阳城以西三里之外的山塘冲至落塘冲一线; 陷阵营的庞大田与山地营的盘辉率二千余将士夺下祁阳城以北的命门之地黄罴镇; 还有陷阵营的黄爷和山地营的农昆率一千六百余将士则绕过黄罴镇,开至祁阳城之东边官道节点下马渡镇一带; 另有祁阳县以东、衡州府常宁县的原献贼吴将军麾下之三百余骑兵,他们本是去支援祁阳城的倪大虎,然而这支骑兵被庞大田给策反。 至此,祁阳城的倪家军除了依托湘江的南面还在其战船的控制当中以外,东、西、北三面已遭唐家军的后备营、陷阵营与山地营的合围。 能不能破城还另说,毕竟之前道州城不也被唐、柳联军所包围?但就以目前这态势,谁不晓得攻破祁阳城的希望颇大? 当然,即便三百张祁阳军债的转让价位已至少翻了一倍,但由于道州军债之暴跌已让大多数人心惊胆战,因此一众军债持有者们皆相互打听事务所负责人王秀荷的动向,谁不想探探她的口风呢?也不知王夫人今日又去忙于何事?为何到了中午还未过来? 第636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二) 未时,零陵城七层坡街宋家巷,宋家祖宅。 后院的秀荷居书房内,王秀荷身穿一袭得体贵气的藕色镶荷叶纹绒衣,神色平静地坐在书桌前。 在她对面坐着个神色凝重的黑衣男子,他是柳家军火器营的营将官柳锡武。 柳锡武乃是柳将军柳大钧的亲侄儿,此人极其痴迷于火器,但这并不表示他对于冷兵器作战不在行,如今柳锡武负责零陵城及周边区域的柳家军之整体防务。 实际上唐家军的高层将领们早就对柳家军的诸多将领进行过研究讨论,抛开德行与立场等方面来看,无论是柳大钧本人,亦或是其副将周勇、其外甥秦九和其亲侄儿柳锡武,都非泛泛之辈。 柳锡武此来秘密拜访王秀荷亦是无奈之举,毕竟谁能想到南边的道州之战会败得如此之惨?而谁又能想到之前一直不被看好的唐家军之北上三营会兵临祁阳城下? 早在上个月的初八之夜,王秀荷就曾与柳大钧商议了道州军债与祁阳军债,当时柳大钧满口答应王秀荷,定会派柳锡承率领一千五百柳家军步兵去支持唐夫子的祁阳攻略,且双方还就两种军债而签订了一份秘密协议。 然而在柳大钧南下道州之后却传回新的命令,改为由柳锡武主持零陵城内外之柳家军的防务,换秦九负责‘酌情’考虑是否支持祁阳攻略。 对于叔父的出尔反尔之举,柳锡武深感忧虑,因当时王秀荷已经与秦九在零陵城内外斗得不可开交,且王秀荷还将唐家军步兵左营调入零陵城内把持了大西门、小西门、太平门和南门,这无疑让零陵城的柳家军上下皆绷紧了神经。 也正是基于当时的形势,柳锡武只得接掌零陵城内外的柳家军之整体防务,让秦九离开零陵城北上楚江圩。 但其实柳锡武很清楚,就以秦九那睚眦必报的性子,他在零陵城受到如此大的‘屈辱’,又岂会真的派一千五百柳家军去支持祁阳攻略? 果不其然,当秦九抵达楚江圩之后,他既未动用柳锡武早就安排在那的柳家军步兵第三营,也未调用柳锡武准备好的十余艘战船,而是以‘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为由,带着百余斥候和几十个秦府豢养的忠仆北上杨家大岭。 之后秦九便一直在杨家大岭上隔着湘江观望,即便是到了三月初二,秦九已得知唐家军的北上三营已夺下了黄阳堡,但他依旧没有考虑过渡江相助之。 而秦九也向柳锡武解释过为何要一直隔江观望,毕竟祁阳军债的利益划分是唐家军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东安城的陈副总兵拿一百万两银子,而柳家军只拿五十万两而已。 既然那陈副总兵都无意出兵,柳家军又何须为了五十万两银子的军债而妄动干戈? 当然,这军债之利可不仅仅只是发行军债所得的三百万两银子而已,比如说一旦真的打下祁阳城,唐夫子会将半座祁阳城规划出三百块均等的用地,让三百张军债的持有者进行抓阄各抽取一块地,享有二十年的免租权并免除一切杂税。 但这份属于军债持有者们的红利只是免二十年租金杂税的‘用地’,作为占领者的唐家军、官兵和柳家军则会按比例瓜分城内的一切利益,即包括这划分出的三百块用地之上的一切,何况还有祁阳县境内的其他乡镇码头等地呢? 可这一切利益都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真能打得下祁阳城吗? 不仅如此,柳锡武还知道秦家一直在暗中鼓吹道州攻略,因道州军债的利益划分是唐家军和柳家军各得一半,这自然值得柳家军出兵出力,也值得秦家去大力认购道州军债,毕竟唐、柳联军当时都已兵临道州城了不是? 而秦九待在杨家大岭也并非毫无作为,他派出了许多的斥候和下人渡江打探消息,在他搜集了诸多情报之后认定,即便唐家军的北上三营拿下了黄阳堡也不可能夺得祁阳城。 因东安城的官兵不仅不出兵支援唐家军,反倒是在高溪市北码头和献贼杜爷秘密和谈,这不是明摆着在扯后腿吗? 甚至秦九曾写信给柳锡武开了个玩笑,要不咱们也跟官兵和献贼来个暗通款曲,三方一同吃下唐家军的北上三营? 当然,这只是秦九的报复心理在作祟的玩笑话罢了,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去与官兵和献贼密谋此事,毕竟当时柳家军和唐家军在南边的道州打得如此顺遂,若秦九敢在背后给唐家军的北上三营捅刀子,岂非是得不偿失的愚蠢之举? 而到了今日,即三月十八,无论柳锡武还是秦九等明眼人都已看出,道州攻略完了。 且当初王秀荷发行三百张道州军债之后,其中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可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送去了零陵城东门外的柳家军大营。 无论道州攻略是成是败,柳家军在得到一半利益的同时也承担着一半的风险不是? 此役之败,各类后勤辎重与人力物力之损耗、将士们的伤亡与抚恤等等,加上半年之后还要承诺返还给军债持有者们本金,谁不是一想想就头大? 因此,柳锡武在接连收到叔父柳大钧和秦九的密信之后,才会在今日中午换上便装来秘密拜访王秀荷,他为的可不仅是道州军债之事,更是想与王秀荷进行协商,看看祁阳军债可还能给柳家军留下那六分之一的利益? 但话说回来,柳家军根本未履行在祁阳军债发行之初所承诺的协议内容,就连柳锡武自己都感到难以启齿。 何况眼前这位王才女自从有了唐夫子的那道密令以后,即唐家军的步兵左营任由她调遣,她整个人就变得极其强势冷酷且难缠。 柳锡武暗自苦笑,若非叔父所托,他宁可去征战沙场也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女人。 第637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三) 王秀荷的神情依旧平静,那双如水的眸子深邃至极,如今的她身兼数个要职,她无疑是整个零陵城最为忙碌的人。 首先来说,她乃是直属唐夫子的秘书局第三科的科长并挂有百总之军职,该科的主要职责是兼理商事,其对于零陵商会有绝对的监督权,且秘书三科还拥有对府学宫体系各种会议的旁听权与建议权。 其二,王秀荷是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 其三,她不仅要负责零陵县的情报网,且因着零陵城的地理位置,南边的道州等地、西边的东安县和全州等地、北边的冷水滩和祁阳县等地,各方情报皆会经过她的情报网,这可谓是真正的情报中枢与传接点。 如此多要职兼具一身,王秀荷身上的担子之重可想而知,若非她的精力足够旺盛且知人善用,一般人还真兼顾不过来。 再有,她手握‘唐家军步兵左营任由王秀荷差遣’之密令,这道密令并未标注期限,除非唐世勋收回此密令方才失效,因此她实际上已经成为了整个步兵左营两千余将士的真正领导者。 由于王秀荷掌控着零陵情报网、并监督商事、筹备发行军债、且还能调遣军队等等,其权柄之重委实令人瞠目结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如今的她真可谓是零陵城的半个主人!这种让她尝过以后就食髓知味的权力呵!委实妙不可言。 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王秀荷的气质亦变得愈发内敛而稳重,加上她那让人难以琢磨的深邃双眸,又有几人能猜透她的心思? 其实在昨日一早,王秀荷就已收到了鹅子岗的飞鸽传书,即唐家军后备营、陷阵营和山地营三面兵临祁阳城下之捷报。 当时王秀荷就在她这秀荷居的书房内,她激动得如同小女孩似的独自欢欣鼓舞,可她既不能大笑和呐喊,更没有向任何人分享她的喜悦。 这可是绝大多数人所不看好的祁阳攻略!且东安城的官兵在扯唐世勋的后腿,秦九率领的一千五百柳家军则隔岸观火,却硬是让唐世勋和北上三营的将士们给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王秀荷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恨得牙痒痒,无论是官兵还是秦九和柳家军,她都绝无一丝好感。 甚至连唐家军北上三营的将领们也大多不建意如此之快去打祁阳城,唯独世勋公子力排众议坚决向东挺进,继而才有了如今这番局面。 一想到唐世勋,王秀荷更是无比仰慕且愈发好奇,这个才虚岁二十三的奇男子为何会有如此大的能耐与决心? 而且直到如今,王秀荷还从未见过世勋公子的真实面目,哪怕他的夫人周文茵已经向她讲过无数次,可她就是无法遏制想要一睹公子真容的渴望。 甚至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她都会不由自主的幻想,待到世勋公子凯旋而归之时她将如何面对他?是该矜持一些呢?还是主动一些呢? ‘咳咳!’ 这时,柳锡武故意轻咳了两声,旋即他低声问道:“王夫人,在下今日冒昧来拜访,相信你也猜到了原委,不知你可否将唐家军北上三营如何兵临祁阳城的战事告诉在下?” 王秀荷收敛心神凝视着柳锡武,她的嘴角划过一抹优雅而意味深长的浅笑:“柳大哥,虽说你是柳家军的将领,但你同时也是唐家军的特邀军事顾问,唐家军参谋部作战司的门你何时进不得?待到北上三营的具体战报送达门滩军营之后你不就晓得了?” 柳锡武被王秀荷的话给噎得不轻,但他还真没甚好反驳的,因王秀荷说的是事实,只要他想去唐家军的参谋部作战司逛逛,的确没人会阻拦。 这个女人委实太精明了些!柳锡武暗自苦笑,他以了解战事作为开场白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他晓得王秀荷与北上三营之间有飞鸽传书作为联络,她难道不清楚该战事之详情? 而他问战事详情还有一个目的,即看看北上三营的仗究竟打到怎样的程度,进而评估三营拿下祁阳城的可能性,若难度甚大,不就有他们柳家军‘入股’的机会了? 可惜,王秀荷没接这一茬。 故此柳锡武不禁暗忖,莫非北上三营当真有信心不靠柳家军和东安城的官兵就能独立拿下祁阳城? 王秀荷则换个话题道:“柳大哥,不知你对高溪市北码头可有兴趣?” “高溪市北码头?”柳锡武的眉头紧皱:“王夫人,唐公子都已率北上三营至祁阳城下,且他锁住了关键的黄阳堡,高溪市北码头的两千献贼已孤悬于外难以支援祁阳城,此时何须去啃这高溪市的两千献贼?” 王秀荷轻飘飘地回了一句:“秀荷还以为柳大哥你有兴趣呢?看来也只有官兵才会觊觎高溪市北码头了。” 柳锡武眼中的精芒一闪而逝:“此话当真?” 他在今日上午收到秦九的密信,信中主要写到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兵临祁阳城之事,从字里行间他就能感受到秦九的焦虑与急躁。 秦九在信中很无奈地表示,北上三营的战场遮蔽做得极为周密,具体战况无法探知,不仅是祁阳城外的各处战场,就连秦九派往湘江沿岸的鱼腮口、黄阳堡、大花滩和窑头埠等地的一众细作也全都音信全无,恐怕已遭遇不测。 除此以外,秦九还在信中预判了东安城官兵的动向,他敢肯定官兵会与他一样震惊于唐家军北上三营的表现,而官兵又岂会不想着分一杯羹? 若官兵真有此意则会有两种可能的出兵方式,第一种是官兵中止与献贼的和谈,由高溪市南码头和冷水滩等地集结战船,沿湘江顺流而下直赴祁阳城的南面,进而以战船封死祁阳城倪家军的所有退路! 第二种可能同样是官兵中止与献贼的和谈,进而集结战船全力攻打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 秦九在信中具体分析道,若是第一种可能他必然会察觉,因他已传令给驻守在楚江圩的柳家军步兵第三营和水军第二营的将领们,密切关注湘江对岸的冷水滩等地之官兵战船之动向,一旦战船有集结之态势需立即禀报。 再有,秦九在窑头埠、大花滩和黄阳堡等地的湘江对岸广布斥候监视沿江之动态,一旦有官兵的战船通过,他也可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如若官兵战船能顺利通过黄阳堡一带的湘江,说明官兵与唐世勋之间必然已达成了新的秘密协议。 反之,若是第二种出兵方式,即官兵集结战船攻打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则又会有两种可能,一是唐世勋无意去啃高溪市那块硬骨头,遂将这块骨头‘送’给官兵去啃; 二是官兵与唐世勋谈崩了,官兵又没法越过黄阳堡等地的沿江炮台去祁阳城分一杯羹,但痛打落水狗的好事岂容错过?因此官兵很可能会竭尽全力拿下高溪市北码头,如此一来高溪市这处水陆津要之地便全归官兵所有。 无论是哪种出兵方式,秦九皆笃定官兵绝不会坐视唐世勋和北上三营捞尽了好处。 因此秦九在信的末尾敦促柳锡武尽快去秘密拜访王秀荷,这个女人乃是唐世勋的绝对心腹之一,北线战事与各种秘事她必然一清二楚,哪怕秦家和柳家舍弃些别的利益,也定要在祁阳县分一杯羹云云。 从本心而言,柳锡武极为鄙夷性情乖戾无常且满腹阴谋诡计的秦九。 何况他乃是柳大钧的亲侄儿,秦九则是柳大钧的亲外甥,因此他跟秦九之间可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 不过也正因着柳大钧的存在,柳锡武和秦九乃至整个秦、柳两家的利益是共存的,故而他也非常认可秦九在密信当中的诸多分析。 而王秀荷适才提到官兵觊觎高溪市北码头,这无疑挑动了柳锡武的敏感神经。 只从王秀荷的这句话,若按着秦九的分析来看,可见唐世勋不会放任官兵的战船越过黄阳堡一线,亦即是说唐世勋没打算让官兵染指祁阳城! 但柳锡武同时也惊疑不定,他险些脱口而出地问王秀荷,究竟是唐世勋主动让出高溪市北码头,还是官兵与唐世勋谈崩了导致官兵恼羞成怒? 第638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四) 王秀荷自然瞥见柳锡武的惊疑神色,这种把握了绝对主动权的美妙感觉直让她浑身通泰舒爽至极。 她优雅地轻抿了一口香茗,慢悠悠地说道:“不瞒柳大哥,今日上午东安城的文秀才和彭四爷也秘密来了奴家这秀荷居,只不过!” 旋即她神色阴沉地将汝瓷杯往桌上一顿:“五千石粮草和五十万两银子就想要老娘给他们一百张祁阳军债之利?真个是天大的笑话!” 柳锡武闻言惊得眼皮子一阵乱跳,他已是在心里边破口大骂,这恶婆娘莫不是疯了?官兵出价五千石粮草和五十万两银子讨要一百张祁阳军债之利还嫌不够? 要知道一百张祁阳军债的初始价就是一百万两银子,官兵此举无疑是在自掏腰包为这一百张军债买单,说白了这是在为之前扯唐世勋的后腿而致以诚挚的歉意。 当然,官兵之所以如此自然是看中了打下祁阳之后的大利!而官兵要履行这三分之一的祁阳军债之义务,还要出兵帮助唐世勋攻打祁阳城不是? 柳锡武突的灵光一闪,他缓缓端起茶杯笑道:“王夫人,文秀才和彭四爷当真代表东安城官兵开出了如此诚意十足的价码?” 王秀荷如何听不出柳锡武的言外之意?他不就是在质疑她故意坐地起价? 她的眸子里划过一抹不屑之色:“诚意十足?如今唐公子和北上三营拿下祁阳城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有无官兵和柳家军的支持,重要么?” “哼!”柳锡武一脸不愉地冷笑道:“王夫人此话未免言之过早吧?毕竟,之前我柳家军与贵军不也兵围道州城?” 王秀荷不置可否地浅然一笑:“柳大哥说笑了,你竟拿道州的情况来比祁阳?是了,秦九派去黄阳堡等地的那些个蹩脚的探子细作都死光了,你们也没法得知具体的情况哩!” 柳锡武的大手紧攥着茶杯,手背上的青筋已根根鼓起,他按捺着心头的愤怒沉声道:“王夫人,我柳锡武不是秦九,心里头也没那许多的弯弯绕绕!你明说吧,柳家军要如何才能拿回那五十张祁阳军债之利?” “好!”王秀荷的俏脸亦变得严肃:“柳大哥快人快语,奴家也不再跟你绕弯子,我方要求有四,其一,贵方以初始价买下唐家军的一百五十张道州军债;其二,贵方赠予我方一批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药物,并于月底前运送至窑头埠的码头;其三,贵方派出战船牵制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战船;其四!” 她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柳家军分出一个满编营加入唐家军,营将官由你柳锡武来担任,该营的一切军饷开销与唐家军各营无异,且必须服从唐公子的指挥!” ‘砰!’ 柳锡武的大手猛然拍向厚重的书桌,他再也难掩心头的愤怒,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大喝道:“欺人太甚!” 也难怪柳锡武如此愤怒,在他看来这等‘丧权辱国’的条约谁能接受? 如第一个要求,柳家军以初始价买下唐家军的一百五十张道州军债,这可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啊! 虽然柳锡武从未认购和炒作过军债,但他知道无论道州战略成功与否,半年后军债持有者皆可兑回本金,由于道州战略已失败,谁都能想到半年后军债持有者们皆会挤兑本金。 唐家军此要求无疑是把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损失硬生生转嫁给柳家军,而柳家军原本就有一百五十张道州军债,那么柳家军便要付出足足三百万两银子的沉重代价!况且柳家军在道州打了败仗本就损失惨重,如此苛刻的要求岂非是要逼死柳家军? 又如第二个要求,这恶婆娘居然还要他们赠予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药材?如今柳家军同样伤亡惨重,凭甚还要给唐家军送药材? 至于第三个要求则让柳锡武甚为疑惑,王秀荷只说让他们柳家军派出战船牵制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战船,却并非是说让他们参与攻坚战,那究竟由哪路队伍去攻入高溪市北码头? 还有第四个要求!柳家军分出一个满编营加入唐家军且要他去当营将官?这岂非是要他柳锡武背叛自己的亲叔父? 而即便柳锡武怒火中烧,但他如何不清楚这四个苛刻条件背后的意味?除非他率柳家军当中的一个满编营加入唐家军,否则就算柳家军得到了五十张祁阳军债之利,柳家军也别想越过黄阳堡等地,更莫说是进入祁阳城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柳锡武那宽阔的胸膛止不住地急促起伏着,若非眼前这恶婆娘权势极盛,他恨不得想要狠狠地抽她几耳刮子以解心头之恨。 王秀荷毫不在意柳锡武那满脸的杀气,她神色冷漠地睨了他一眼:“很生气?哼!当唐公子率北上三营之将士浴血奋战之时,你们柳家军在哪?他秦九就在杨家大岭上隔岸观火!现在倒好,眼见我家公子已兵临祁阳城下,你们这帮没心没肺不讲道义的混账还想来摘桃子?” 只见王秀荷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放在案头上,而她的俏脸上已满是不容置疑之色:“实话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你柳家军的参与,祁阳城都是唐公子的囊中之物!再有,我开出的四个条件就是唐公子的底线!若是你认为我欺人太甚,又或是你能够替令叔父和整个柳家军做主,你大可直接拒绝。” 不待柳锡武反驳,王秀荷又话锋一转:“柳大哥,莫要看唐家军把一百五十张道州军债转嫁给贵方,会使得贵方多亏损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这看似可怕,但奴家在这请你试想一个问题,三月十一那日乃是道州军债的价值顶峰,没有任何一张道州军债的转让价低于三万两银子!” 说到这,王秀荷的神情已是变得诡异至极:“炒作至最低三万两银子每张的道州军债,总共三百张可就是九百万两银子!但如今却低至每张一万两银子甚至有的低于原始价者,这便只剩三百万两银子,试问柳大哥,那六百万两银子去哪了?” “嗯?”柳锡武听罢神色顿时变得凝重,王秀荷这番话委实戳中了他心中的疑惑,于是他耐着性子坐下拱手道:“在下愚钝,还请王夫人为在下解惑。” 柳锡武的确是不炒作军债,但不表示他完全不懂这个新鲜事物,何况他对于王秀荷提出的四个条件当中,最为心惊肉跳的就是第一个条件。 那可是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这娘们怎会如此狮子大开口地开出这等苛刻条件?而他此时已是有了明悟,或许,王秀荷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第639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五) 王秀荷举止优雅地在两个茶杯中续了些茶水,旋即从桌上盛放干果的精致梨木盒中拈了六颗花生来作为比喻,向柳锡武解释了道州军债暴跌背后的故事。 她指出,买卖军债的主要有六帮人,一帮是以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和副会长宋宜璟等人为首;二是零陵商会副会长秦三和府通判马大人的侄儿马五福等人;三是零陵商会副会长崔员外及其老友们;四是黄嚭、文秀才和彭四爷等外来豪商;五是以炒作军债而闻名的城西李公子等人。 而第六帮人的人数最多,实际上他们并非是一个团体,而是零陵城外各地的诸多乡绅地主,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在二月初十之后的数日才陆续进入军债市场内炒作搏杀。 在二月初十,道州军债和祁阳军债同时公开发行,每张的发行价为一万两银子,当日不设竞拍,买到即是赚到,故而三百张道州军债在当日便全部售罄。 而且十三姑、秦三、崔员外、黄员外和城西李公子这五帮人当日抢购了九成以上的道州军债,其中秦三与亲近秦家的马五福等人抢得了七十余张。 到了二月十一,道州军债进行挂牌转让,最低的道州军债之转让价都已涨至每张一万三千两银子以上,而秦三与马五福等人手持的七十余张道州军债更是全部挂出了三万两银子及以上的高价。 之后道州军债的整体转让价皆蹭蹭上涨,城西李公子等‘炒作军团’最为活跃,而零陵城外各地的诸多乡绅地主们也揣着银子蜂拥而来。 又有秦三和马五福等人亦参与其中,秦三等人最多时曾持有了近百张道州军债,除了七十余张初始价购入的军债以外,其他的二十余张则一直在买进卖出炒作盈利。 眼见秦三和李公子等人因炒作军债而赚得盆满钵满,城外的乡绅地主们如何不眼热?故而他们也纷纷跟风竞拍道州军债。 至二月底,崔员外与他的一众老友们手中的三十余张道州军债全部易主。 三月上旬,十三姑与宋宜璟等人手中的道州军债只剩十余张,而秦三和马五福等人更是只剩五张。 亦即是说,秦三和马五福等人手中的近百张军债足足转让了九十余张出去!其中有七十余张都是以一万两银子的原始价位所购得,且这七十余张全都是以三万至三万二千两银子每张的价格所转让出去。 因此,秦三和马五福等人在道州军债发行的一个月时间里所赚取的银子何止一百五十万两? 至三月初九,二百八十张以上的道州军债皆在黄员外、城西李公子和城外乡绅们这三帮人手中。 而三月初十无疑是道州军债由上涨至暴跌的拐点,从初十至今日,即三月十八,道州军债跌至了一万两银子每张的初始价位,黄员外、城西李公子和城外乡绅们这三帮人所损失的银子岂止五百万两? 被逼服毒自尽的方忠仁虽是极个别的特例,但除他以外,这三帮人当中濒临破产者亦比比皆是,其中尤以跟风炒作的各地乡绅地主们损失最为惨重。 反观秦三和马五福等人不仅在道州军债当中大捞了一笔,且如今他们还持有三十余张祁阳军债,他们无疑是军债市场当中真正的大赢家。 柳锡武仔细地听王秀荷说罢以后,他已是惊得眼皮子一个劲的乱跳,同时他的脸色已是阴沉至极。 想那道州军债发行之后,他们柳家军总共也就得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且这些银子全都用于柳家军筹备道州攻略。 不仅如此,柳家军的全部物资都是由秦三和马五福等人筹措,且全都是以现银给付秦三等人!他们在这当中又捞了多少? 再有,秦家和马家等虽是在明面上大力支持道州攻略,但他们真正送去给柳家军的银子加起来都不足十万两! 这帮贪得无厌的奸商!柳锡武已是气得在心里边破口大骂,同时他也明白王秀荷说这些事的含义,这无非是在暗示他,秦三等人可不缺银子。 王秀荷则神色平静地续道,关于她适才提到的第二个要求,即由贵方免费赠予唐家军北上三营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药材,这对于秦三等人同样不是难事。 毕竟秦三和马五福的药材生意做得极大,何况秦九在上个月两次派人暗杀王秀荷,她又岂会不为此而向秦家要些补偿? 至于说第三个要求,即由柳家军派出战船牵制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战船,王秀荷也告诉了柳锡武原因。 眼下后备二营当中的前、中两个部共一千八百余将士已在高溪市北码头的外围区域,另有铜鼓岭张天王的千余山贼和后备二营的左部将士则在牛角坝镇集结,近日他们将运送攻城器械开赴高溪市。 无论有无柳家军的战船牵制北码头的献贼,后备二营都必然会攻打之,只不过这高溪市北码头修得委实坚固,若有柳家军牵制献贼的战船,对于后备二营无疑是一大助力。 “后备二营?”柳锡武皱眉问道:“这恐怕是唐公子在那边新立的营头吧?他们顶多也就是训练了个把月的新兵,还能打攻坚战?” 王秀荷自然听出柳锡武是在质疑后备二营,不过她并未过多解释,因为她也不晓得这后备二营的实力如何,但既然世勋公子对后备二营有信心,那她自不会有甚担忧。 随即她解释第四点要求,即由柳锡武率柳家军的一个满编营加入唐家军。 她明确表示,这并非是要柳锡武改换门庭,该营依旧隶属柳家军,只不过不再由柳将军统率,一旦唐公子夺下祁阳城以后,该营需跟随唐公子去征战。 除了该营以外,柳家军的其他将士只在高溪市以南的楚江圩和湘口关等各地驻守,亦即是说柳家军的其他将士不允许进入祁阳县境内。 再有,该营需按照后备营的编制,即满编为五个部,每部九百三十余人,加上营将官的亲卫,五部满编营为四千七百人。 只见王秀荷一脸笃定地说道:“只要贵方答应这四个条件,祁阳军债之利益的六分之一便归柳家军所有,且唐公子在拿下祁阳城之后将会继续发行新的军债,公子承诺,只要柳大哥你率领该营跟随他征战,以后唐家军发行的所有军债,你们柳家军都能分润十分之一的军债之利。” 柳锡武听罢不禁一声冷哼:“王夫人莫不是欺我个粗人不懂算数?以道州军债为例,发行所得为三百万两银子,十分之一不就只有三十万两银子?这值得我柳家军派出四千七百将士去跟着唐公子打生打死?” “呵呵。”王秀荷的精致俏脸上划过一抹诱人的浅笑:“柳大哥你没算错,若只是发行一地的军债,十分之一确实算不得多,但你可别忘了,公子一旦拿下祁阳城,向东可进衡州府,向西可入宝庆府!” 说到这她的神情亦有些激动,她扳着芊芊玉指细数道:“以衡州府为例,除府城衡阳县以外,还有衡山县、常宁县、耒阳县、安仁县、酃县、桂阳州、蓝山县和临武县,若按一地三百万两银子来发行军债,这衡州府的九个州县之军债就是两千七百万两!而府城衡阳至少要发行五百万两军债!何况。” 王秀荷神色傲然地端着茶杯轻抿了一小口:“何况还有宝庆府呢?再之后,靖州、郴州、辰州府、长沙府乃至湖广之中北部各府州!唐家军又如何不能窥之?” ‘嘶!’ 柳锡武听罢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双手已在桌下紧紧地握住拳头,唐公子所图甚大啊! 至此,柳锡武对于王秀荷提出的四个‘苛刻’条件已然释怀,其实他早就清楚祁阳城有多重要,但谁能想到唐公子真能拿下? 他不禁暗自忧愁苦笑,若他叔父不答应这些条件,柳家军以后又哪还有出路? 第640章 王秀荷与林公子 ‘咚咚咚。’ 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中性的声音在外禀报:“夫人,还有一刻钟便到申时。” 王秀荷在书房内应了一声,旋即她将那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推至柳锡武的面前:“柳大哥,有关奴家所提的四个条件之详情皆写在纸上,今日已是三月十八,唐公子他最迟在三月廿二就要发动攻城战,因此贵方需在此之前给予明确答复,且贵方在本月底前定要履行这四个条件,如若公子已拿下祁阳城而贵方还未答复,那贵方的损失可就大了!” 说罢,王秀荷缓缓端起了汝瓷杯轻嗅着杯中的清冽茶香。 柳锡武自然清楚王秀荷是在逐客,他站起身来将纸张纳入怀中,随即对王秀荷施礼告辞。 至于说唐公子是否能在四日之后一举拿下祁阳城?虽然柳锡武认为王秀荷是故意以此施压,不过他们对于那边的战事一无所知,谁知道祁阳城的倪家军能扛多久? 想及此,柳锡武走了两步之后脚下一顿,转回身来拱手问道:“王夫人,兹事体大,在下自会向叔父如实禀报,但正所谓眼见为实,不知在下可否单独去祁阳城外拜见唐公子?” “有意思!”王秀荷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欣赏之色:“不瞒柳大哥,奴家适才还真忘了这一茬,唐公子曾知会奴家,若是柳大哥你意欲前往祁阳城外观战,奴家可派人秘密送你过去,至于这边的谈判,你不妨让柳将军本人回来谈,而你去了那边以后若是有甚想与柳将军交流的,奴家的飞鸽可借予你俩使用。” 这个奸猾的恶婆娘!柳锡武心中一阵暗恼,想来那唐公子该是授意王秀荷可以让他去观战之,毕竟他们完全不知前方战事究竟如何,谁敢贸然答应如此苛刻的四个条件?而若非他灵机一动提出此事,恐怕这恶婆娘根本都不会主动提及。 柳锡武心里恼归恼,但他自不会因此而口出怨言,他对王秀荷道一声有劳了,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房外,柳锡武对着站在屋檐下的男子拱手道:“林公子,告辞。” 说罢他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这位唇红齿白的林公子,方才离开了秀荷居,且他同时腹诽不已,这位王才女可真是够放荡的,她显然是唐世勋的女人,但她居然还敢在身边养个小白脸?她就不怕将来被唐世勋知晓而惹出杀身之祸? 由于高靖等‘梓’组织的高层背叛唐世勋并投靠了秦九,因此柳锡武在上个月时就听秦九说了好些个惊人的内幕。 比方说唐夫子乃是由官兵细作唐世勋所假扮,而唐家军的二号人物子诩公子唐世绩乃是他的亲弟弟。 又比方说北上三营的领导者在明面上称乃是子诩公子,实际上唐世勋与唐世绩互换了身份,如今整日里以身体抱恙为由待在门滩军营内的唐夫子乃是子诩公子唐世绩,北上三营的真正领导者就是唐世勋本人。 这些内幕委实让柳锡武极为震惊,而当王秀荷铲除了整个‘梓’组织以后,在她身边就多了一位林公子,没有谁知晓林公子的来历。 但王秀荷与林公子整日里几乎是形影不离,且林公子也住在这宋家祖宅的秀荷居内,因此零陵城内外谁不晓得林公子与王秀荷之间极可能有私情? 林公子负手望着柳锡武那魁梧的背影消失于秀荷居之后,方才转身进入了书房之内。 眼见王秀荷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林公子遂走至椅后,伸出双手缓缓地为王秀荷按摩着太阳穴,并心疼地劝道:“秀荷妹妹,你昨个这一宿都没好生歇息,要不还是让黄嚭晚些时候再来拜见,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王秀荷一脸舒服地任由林公子为她按摩,她螓首微摇道:“素素姐不必担心,小妹就这么靠上一会儿便够了。” 原来这位林公子,乃是由林素素所扮。 这林素素原是东安城的望族林家之女,丈夫病亡之后便一直跟着埠头帮的帮主打爷,同时她与韩夫人的得力手下板爷之间也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当初唐世勋与广西杨总兵麾下的细作头子老台各领一路细作去往零陵城,唐世勋这一路除了十五个新训练的官兵细作以外,还有韩夫人和于猛,以及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手下的细作打爷等数人和林素素。 去年冬季,唐世勋这一路尽数潜入零陵城之后,林素素便负责记录各类情报,且唐世勋见她脑子不差,有意将她训练成一个像颜梓玉那样的情报中枢人员,因此唐世勋和林素素便住在药局东巷的一号据点内。 然而在这一路细作进入零陵城之后不久的一个夜里,林素素突然发现唐世勋背着她悄然离开了一号据点,她自然想跟着去一探究竟,毕竟她的姘头打爷老早就交待过她定要注意唐世勋的行踪,以防他背着打爷等人搞甚小动作。 但那夜里黑灯瞎火的,不懂武艺的林素素独自出门后七弯八绕地来到了唐公庙背后的唐公庙村之外,结果不慎被一个黑衣人给袭击。 之后林素素被人秘密送去了秦府,她与江少夫人江依柔一同被关在秦府后院的一所精致小院之内,但外人并不知林素素的存在,秦九对外宣称的是他抓住了江依柔的表妹夏菡。 但与江依柔只是遭到软禁不同,林素素惨遭秦九的非人折磨,且还被性情乖戾的秦九派了好些个下人侮辱之,那真个是痛不欲生凄惨至极。 再之后唐世勋和韩夫人两边一同组织救援,而吴敬祖还真把重伤昏迷的林素素给找到并背出了秦府,而后林素素便一直在府学宫深处的文昌祠背后的一间小房内养伤。 直到韩夫人在二月初准备离开零陵城北上寻找唐世勋之时,她方才悄悄告诉王秀荷有这么一个林素素的存在。 不过林素素当时还难以走动,直到二月中旬方才痊愈,之后她就被王秀荷秘密接出文昌祠住进了宋家祖宅内。 还别说,王秀荷能够在铲除‘梓’组织以后建立新的情报体系,林素素委实出力甚大。 而她之所以如此帮王秀荷,则是缘于她心中的恨意,她要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姘头打爷,另一个自然是把她摧残至斯的秦九! 第641章 黄嚭跪见王夫人(上) 王秀荷感受到林素素的手指力度出现异常,心思细腻的她自然猜到林素素该是又想起了那两个恨之入骨的男人。 她幽幽一叹,沉声安慰道:“素素姐,秦九那厮眼下还杀不得,但小妹承诺过你,将来定会让你手刃此獠!至于那打爷,如今都已被姐姐你折磨得不成人样,毕竟他是姐姐你曾经的枕边人,哎!小妹以为莫不如给他一个痛快,也让你心里好受些不是?” “秀荷妹妹,姐姐自然清楚秦九那厮如今还杀不得,至于打爷。”林素素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怨毒之色:“若非是他的人将我打昏了,且是他亲口命人将我扔去秦府,我又岂会遭受秦九的百般折磨羞辱?我定要让他尝尽折磨而死!” 原来,当日在唐公庙村之外袭击林素素的黑衣人乃是打爷的手下路老三,此人不仅粗鄙肮脏且生性贪杯好色,虽然当时黑漆漆的,但林素素只是闻着这厮身上令人作呕的异味便已猜到他是谁。 这路老三先是捂住林素素的嘴致使她没法表明身份,之后则将她紧紧绑缚并以破布堵住她的嘴,继而在那草丛深处施暴之,这无疑让林素素绝望至极。 而当路老三心满意足之后竟是将林素素给打晕了过去,并以黑布罩着她的脑袋将她给扛走。 之后路老三将她扛去找打爷,并献宝似的要把她献给打爷,当时她正处于半昏半醒的虚弱状态,且还隐约听到了打爷的说话,她满以为打爷会掀开黑布看她一眼,如此一来岂非就晓得她是谁了? 谁知打爷竟笑骂路老三,你这浑人玩过的娘们竟拿来献给我? 笑过之后,打爷也懒得扯开林素素头上的黑布一探究竟,他怎会想到自己的姘头会在夜里独自跑出去? 加之打爷听路老三说她深更半夜的跑去了唐公庙村之外,而那地方不仅是夏菡借住之所,且他知道有秦家人在周围出现和打探情况。 更让林素素如坠冰窟的是,打爷居然说无论这女人是不是夏菡,既然在唐公庙村一带出现,那便送给秦九公子当见面礼吧。 之后林素素被路老三扛着去了秦府后门,并将她交给了秦九的手下。 当时林素素已是心中明了,打爷表面上与世勋公子一同潜入零陵城,但私下里已经与秦九暗通款曲,而连她居然都被蒙在鼓里? 这让林素素既绝望又愤怒,因此在她被关入江依柔所在的那座小院之后,先谎称她就是秦九意欲得之的夏菡,而后实在熬不过秦九的各种折磨,遂改口说她乃是韩夫人的手下。 无论之后遭遇怎样的折磨与侮辱,林素素始终没有透露唐世勋和打爷这两股潜入零陵城内的细作队伍,这不是为了她曾经深爱的姘头打爷,其实她已经对他恨之入骨。 只因当时唐世勋和打爷皆清楚对方的细作在哪片区域活动,且林素素已猜到打爷虽暗地里跟秦九有来往,但应该没有透露他们乃是细作之事,否则秦九那时岂会不派人去抓捕唐世勋等人? 而林素素对于唐世勋也并非是有甚情愫,她只是对他的行事与为人甚是佩服,况且他还耐心且细致地教授她处理情报的各种知识,这委实让她受益匪浅,因此她在心里已是把唐世勋当成了师父。 若是林素素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秦九知晓,恐怕唐世勋就真有危险了!因此她才一口咬定自己是韩夫人的手下。 之后林素素被吴敬祖救走并被安顿于府学宫深处养伤。 而当时被救的还有遭到秦九软禁的江依柔,她先是被潇水帮的帮主赵永晟,即赵吉晟的亲大哥所救,但赵永晟未能逃脱而死于秦府之内,而唐世勋当时就在赵永晟附近,遂接过赵永晟冒死救出的江依柔逃离了秦府,之后江依柔扮作十三姑成为了零陵商会的会长。 直到今年的正月中旬元宵节前后,重伤初愈的林素素才能开口说话,她第一时间就让韩夫人去转告唐世勋,当心打爷会背叛之。 韩夫人则告诉林素素,她知道打爷已背叛唐世勋,且打爷等人已经被岳三水等人秘密关押,并让林素素莫要担心云云。 后来韩夫人因事务繁忙并未与林素素深聊,直到二月初,当韩夫人即将离开零陵城去北边找唐世勋之前的那日夜里,她坐在林素素的床榻前问道:‘林夫人,将来你有何打算?’ 林素素咬牙切齿地答道:‘杀了打爷和秦九!’ 韩夫人又问,杀了这两人之后呢? 林素素当时惨然一笑,她已遭受如此多的奇耻大辱,若是杀了这两人之后她还未死,那便出家为尼了此残生罢。 韩夫人在沉吟片刻后笑道,出不出家的另说,既然林夫人你立志要杀了打爷和秦九,不妨去帮王秀荷一把。 故此,林素素才会来到宋家祖宅辅佐王秀荷。 王秀荷知道林素素又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中,她对于林素素的遭遇深感同情,但她也深知林素素如今的心性有多么自卑且敏感,而安慰的话语只会让林素素愈发的痛苦难受。 于是王秀荷轻轻地拍了拍林素素的手背,示意素素不必再帮她按摩头部,旋即以诙谐的语气岔开话题笑道:“素素姐,黄嚭的脑壳莫不是被门板给挤了?你前两日就已派人去知会他了,他昨日怎的还不赶紧多抢购几张祁阳军债哩?” 林素素的思绪被拉回当下,她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柔色,因她已是与王秀荷相处了月余,这秀外慧中而又通情达理的王才女委实让她极为欣赏。 其实林素素自从成为寡妇以后就鲜少跟她曾经的闺蜜们来往,毕竟大家都已为人妇,她如何不知那些人心里已是不待见她这‘克夫’的寡妇?之后她跟了打爷并知晓了他的官兵细作之身份,她更是深居简出以免祸从口出。 到了零陵城之后林素素更是身心皆遭受重创,在养伤期间她数次自暴自弃甚至想要寻短见,全赖心头那口怨恨之气在强撑着。 直到她前来辅佐王秀荷,无论秀荷还是卧床养伤的周夫人皆对她极为关切。 三女几乎每晚皆同床共眠,林素素真切地感受到秀荷与周夫人对她毫无嫌弃鄙夷之心,这无疑让林素素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与关爱。 而对于王秀荷在闺房中的各种难以言喻之举动,又或是周夫人在旁提出的某些奇怪要求,林素素在经历了诧异与羞涩尝试之后,如今已是习以为常。 林素素轻柔地捏了捏王秀荷的白嫩俏脸,随即坐在椅子上莞尔一笑:“那黄嚭的确是个猪脑壳,还有文秀才和彭四爷同样缺根筋,谁让他们早先太过贪心导致四十余万两银子都被套在道州军债上了呢?” 王秀荷很是享受林素素的这般亲昵举动,正当她要说话时,却听得书房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浑厚的男声在房外禀报:“王夫人,全州城黄员外求见。” 林素素旋即起身去开门,就在她拉开门的同时,只听‘砰’的一声,肥头大耳的黄嚭竟直接跪在林素素面前哀声道:“林公子啊!在下惨呐!” 接着便是‘砰砰砰’三个响头,直把林素素和门外的侍卫给吓了一大跳。 却见黄嚭的胖脸上已是挤出了几滴眼泪,他就那么跪在地上麻溜的往书房内爬行,到了王秀荷面前之后更是一个劲的磕头,且还泪流满面的自扇耳光哭号道:“王夫人呐!在下被猪油蒙了心,活不成了啊!呜呜呜……” 王秀荷见这黄嚭七情上脸的表演是既好气又好笑,若非她深知这奸商的德性和浮夸演技,怕不得真以为他是活不成要寻短见了呢? 第642章 黄嚭跪见王夫人(下) “行了!”王秀荷见黄嚭还在啪啪的自扇耳光,那本就肥胖的脸上已现红肿之色,她蹙眉冷声道:“事已至此,你便是在老娘面前自裁也于事无补,起来说话!” 谁知黄嚭虽不再自扇耳光,但依旧不肯起身,只是跪在地上低头啜泣。 林素素对门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旋即她关上门走进书房内坐下,怒其不争地指着黄嚭便骂道:“黄嚭啊黄嚭,你认识我林素素可是只一两天?我奉王夫人之命两次提醒你如何去操作军债,可你竟置若罔闻?哼!真个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活该!” 黄嚭的胖脸已是皱成了一朵菊花,他又用力地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极为懊恼地泣声道:“林夫人骂的是,都是在下利令智昏,在下活该啊!呜呜呜……” 由于林素素的姘头打爷乃是黄嚭的大哥黄毅手下的细作头子,而东安城的文秀才和彭四爷则跟打爷相交莫逆,因此他们仨皆晓得如今跟在王秀荷身边的林公子乃是林素素所扮,不过他们仨也并未向外人透露此内情。 而早在三月初九的夜里,王秀荷就曾授意林素素去暗示黄嚭等三人莫要太过贪心云云。 因为当时黄嚭、文秀才和彭四爷手中已持有二十八张道州军债,其中有一部分是初始价购入,另一部分则是陆续炒作所得,林素素自是暗示他们抛掉一些以套出现银。 谁知这贪心的仨货表面上答应林素素,但次日挂出的转让价全都在三万五千两银子每张,这个价位无疑过高,加之初十那日零陵城内已经有广西杨总兵于道州城下击溃唐、柳联军之传闻出现,结果导致黄嚭等三人错过了最佳的离场时机。 之后的道州军债一路暴跌,黄嚭、文秀才和彭四爷终于尝到了恶果,不仅四十几万两银子被牢牢套住,且即便半年后兑回本金也最多只有二十八万两银子而已。 要说他们仨亏个十几万两倒不会伤筋动骨,王秀荷之所以所授意林素素去提醒他们,是因为黄嚭乃是门滩东、西两座码头的承建商,而文秀才和彭四爷也是该承建项目的股东。 要知道黄嚭等人从年初承建门滩码头之时就签有协议,即承诺三个月建好门滩的东码头,否则将面临巨额赔偿,而今他们只剩半个月时间。 这承建码头的前期一直要砸银子,回本周期可不短,因此黄嚭等人是想方设法的做各种买卖盈利,而‘聪明’的他们敏锐的发现,有哪个买卖比炒作军债来银子更快? 因此黄嚭等人无疑成了道州军债暴跌的受害者。 而承建富家桥码头的是秦三和马五福等人,他们早在道州军债暴跌之前就已完美离场并赚得盆满钵满。 承建五里牌码头的是城西李公子等人,精明的李公子炒作军债本就一直在盈利,且他手中持有的军债全都是以炒作之盈利所买,即便道州军债暴跌回初始价,他同样没赔一分银子。 承建最大的泷泊镇码头的是崔员外与其一众老友们,他们只以初始价购入了二十余张道州军债,且挂牌转让价全都在两万至两万五千两银子每张,因此在二月底时就已全部转让出去。 崔员外这帮老狐狸们捞了二三十万两银子之后就跑去泷泊镇监督东码头建造,不再贪图炒作军债之虚利,他们干了大半辈子的实业,还是踏实一些好嘛。 而且秦三、李公子和崔员外这三帮人如今都各持有了一些祁阳军债,一旦祁阳城被唐家军打下,他们还能捞到更多红利不是? 在这四座东码头的建造里边,王秀荷与林素素最为担心的就是黄嚭等人承建的门滩东码头无法按期完工。 要知道对于唐家军而言,黄嚭委实比其他承建商更为重要,因黄嚭的大哥黄毅乃是广西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故此黄毅还为唐家军秘密运送粮草与各类物资。 若是黄嚭承建的门滩东码头真的没能按期完工,按协议他自然要面临巨额赔偿,可这厮已经在承建码头上投了如此多银子,道州军债暴跌又套了他们仨的四十余万两现银,一旦再被罚失约的巨额赔偿,恐怕连黄嚭都扛不住,到时岂会不影响他给唐家军秘密运送粮草等物资的买卖? 因此王秀荷才在前日夜里又授意林素素去知会黄嚭,让他昨日赶紧抢购祁阳军债。 只要黄嚭几人能以初始价购得二十张以上的祁阳军债,待到世勋公子拿下祁阳城之后,每张祁阳军债的价值必然超过三万两银子。 如此一来即便黄嚭把二十张祁阳军债抛出,也能赚得四十万两以上的现银差价,这不就填补了他被套住的道州军债之亏损? 谁曾想黄嚭等三个猪脑壳除了在上个月初十勉强认购了六张祁阳军债以外,昨日居然一张祁阳军债都未认购。 要知道昨日还有五十余张初始价的祁阳军债!而且昨日已被十三姑、秦三和城西李公子这几帮人给一扫而空。 到今日一早,唐家军北上三营已兵临祁阳城下之确切消息已传开,最低的祁阳军债之转让价都已到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每张,黄嚭等人若要认购岂非又要多筹措银子?因此他和文秀才、彭四爷自是捶胸顿足后悔不迭。 而王秀荷今日都没空去军债事务所,她上午接见文秀才和彭四爷,商谈东安城官兵开出的条件,中午又接见柳锡武,直到这下午申时方才有空接见黄嚭。 当然,黄嚭此来可不仅仅是因为亏损银子之事,相比这被套牢的四十几万两银子,他还有更为焦心的事要来求王秀荷施以援手。 没错,那就是广西巡抚陈大人的特使、苍梧水师千总颜俊克已亮明身份正式入驻全州城,彻查全州守御千户所的账目并公开收集黄毅‘通敌’的一切罪证。 不仅如此,广西的不少军政要员们已开始攻讦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广西巡抚衙门、广西道监察御史衙门、两广总督衙门皆收到了极多真假难辨的实名弹劾信。 就连那永宁兵备道兼桂林分道也因黄毅而遭到各种弹劾攻讦,永宁兵备道的兵宪大人气得暴跳如雷,他已公开致信广西巡抚衙门和两广总督衙门,若黄毅所犯之罪证据确凿,绝不姑息! 这委实让小小的守御千户黄毅既惊且怒而又焦头烂额,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通敌’之罪证被坐实,一旦被坐实岂止是官位不保?他黄家恐怕全都得身首异处。 而这‘通敌’之罪证,可不就握在唐家军和王秀荷的手中? 因此黄嚭来了,而且是从书房门口一路跪到王秀荷的面前来,若是他大哥倒了,那他的死期也就到了!这可是事关项上人头的要命之事,他如何还顾得上早已跪得发麻的双腿? 第643章 全州城内的斗争 王秀荷慢悠悠地把玩着汝瓷杯揶揄道:“黄员外,你是打算跪在地上谈事?若是谈上个把时辰,你就不怕把腿给跪瘸了?” 黄嚭的胖脸上堆满了讪笑,他不过是以低姿态给王秀荷与林素素看到他的诚意罢了,锦衣玉食的他哪受得了长跪不起? 于是他忙不迭撑起了肥胖的身躯与林素素并排坐于王秀荷的对面,他点头哈腰地为这两位姑奶奶沏茶,随后端着自己的茶杯一阵轻嗅。 只见他的细小的眼睛里不禁露出了一丝得色,口中还不忘奉承道:“啧啧!也只有这上等的碧涧明月茶才堪堪配得上才貌双绝的王夫人,可惜在下也只剩这几斤的好茶,若再想得之,恐怕遥遥无期喽!” 王秀荷与林素素皆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碧涧明月茶的产地在湖广北部的荆州府,而永州府则在湖广的南端,这中间可是隔着好几个府。 她俩自是听出黄嚭这番话当中的试探之意,因府学宫的一些士人甚好议论兵事,而炒作军债的大多是富商,这些富商们皆恶补军事理论知识,毕竟军债与战事有直接的关系,多了解一些相关知识自然是好的。 因此如欧阳公子等府学宫的好议论兵事之士人们,皆成了许多富商们府中的座上宾,这对于士人们无疑是一份额外的收入。 当唐家军的北上三营兵临祁阳城下之消息传入零陵城内,许多士人已经在大肆各抒己见,即唐公子一旦夺得祁阳城之后下一步会如何?是东出衡州府?还是西进宝庆府?亦或是东西并进之? 王秀荷自是不会提前向黄嚭透露这等重要的战略信息,何况她也未曾得到唐世勋的准信不是?她也不再跟黄嚭打太极,直奔主题道:“黄员外,令兄如今的处境甚为麻烦,不知你们要如何应对?” “哎!”黄嚭无力地靠着椅背苦笑道:“不瞒王夫人与林夫人,今日一早在下收到了家兄传来的急信,那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是要把我大哥往死里整呐!” 他既愤慨又无奈地说道,无论是全州守御千户所还是全州的行政官员们,有哪一个屁股是干净的?这私下里的龌龊勾当罄竹难书不是? 要说全州只是一个小小的府属州而已,只因其地理位置太过重要,故而全州的军政两界之官员皆与广西的军政要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苍梧水师的千总颜俊克手持广西巡抚陈大人的密令,颜俊克表面上是在查全州守御千户所,但实际上连带着把全州的州同知胡大人也给捎上了。 这胡大人乃是全州州衙的二把手,且他跟黄毅皆是广西总兵杨国成的人,两人私下里本就交情匪浅,查黄毅是必然会牵连出胡大人。 而全州州衙的知州郑大人则是广西都司同知吕老大人的心腹,这郑大人是崇祯十五年才来到全州任知州,他与州同知胡大人本就素来不合,眼下因着黄毅被查,他自然是痛打落水狗,将诸多有关胡大人的黑料全给抖了出来,而这当中最要命的就是郑大人举报胡大人秘密开辟的‘鹤珠粮道’。 要说黄嚭的确是仗着兄长黄毅的关系在全州城内外混得风生水起,可即便是他也难以长期购得如此多的粮食与各类物资,且还要秘密输送给唐家军,因此这收购与输送粮草物资之事全靠胡大人的鼎力支持。 最初黄嚭为唐家军运送粮草物资,是直接出全州的黄沙河关之后沿湘江水路运至石期站,再由零陵商会的商船运至零陵城以南的门滩码头。 这条水路运输自然是便捷且省事,但这当中有一个颇为不稳定的因素存在,即东安城的官兵同样缺粮,而黄嚭的运粮船在东安县境内湘江之上的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这三地,已遭到过官兵的多次恶意拦截,官兵虽然没有直接劫船,但这三地皆要抽取黄嚭高昂的过境税。 故此,黄毅和零陵商会的十三姑一合计,与其交如此多的过境税还不如重新开辟一条新的秘密粮道,哪怕会多费些功夫和人力,总好过把这些银子白白送给东安城的官兵不是?何况黄嚭深知官兵缺粮的事实,若是官兵当真劫了他的运粮船岂不是亏大发了? 之后黄嚭又去拜访了全州同知胡大人,最后胡大人定下了新的秘密粮道,即由黄沙河关之东北方向的鹤鸣岭将粮草物资输送至零陵县的珠山市集,再由十三姑的人从珠山运送至黄田铺大营,此即‘鹤珠粮道’的由来。 如此之多的粮草物资由崇山峻岭之间输送给唐家军,所需的人力亦甚是庞大,故而全州的军政要员们都心知肚明‘鹤珠粮道’的存在,只不过黄嚭和胡大人早已上下打点,谁都未曾将此秘事公之于众。 谁曾想知州郑大人会把这等秘事也捅给了颜俊克知晓?若是颜俊克将此事上报,那岂不坐实了黄毅、黄嚭和胡大人通敌的罪名? 王秀荷与林素素皆以炭笔在纸上详细记录,随后王秀荷神色幽幽地问道:“颜俊克还未将此事上报?” 黄嚭点了点头,旋即他话锋一转:“王夫人,家兄在信中指示我来拜见您,并向您讨要一个准信,唐老夫子是否真是原官兵百总唐世勋所假扮?还望王夫人给在下一个确切的答复,否则,全州那边真的难以收场。” 王秀荷的唇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哦?不知全州那边会如何难以收场?” 黄嚭的胖脸上满是阴冷之色:“不瞒王夫人,无论家兄还是胡大人,谁背后没有人呢?何况咱们都很清楚,意欲扳倒家兄和胡大人的必然是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那个老狐狸!而他无非是想以此来打击甚至是栽赃杨总兵罢了,哼!但咱们又岂是软柿子?” 只见他冷笑着续道:“如今全州城以南的官道与湘江之上满布家兄的嫡系将士,知州郑大人的府上、特使颜俊克的宅子之外则有许多胡大人的眼线,若是郑大人和颜俊克真有异动,那就看他们是否有命离开全州城了!” 说到这黄嚭又换上了和熙的笑脸:“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谁会走这难以收场的最后一步?话说回来,若唐老夫子真是唐世勋公子,那这事可不就柳暗花明了?毕竟,在下早在去年冬季时就曾听闻,唐公子可是颜副指挥使的准女婿嘛,呵呵。” 王秀荷听罢后若有所思地与林素素对视了一眼。 不得不说这黄嚭和其兄黄毅等人看得极为准确,只要他们确定唐夫子真就是唐世勋所扮,那么他们便能对颜俊克这个特使采取别的手段来对待。 况且颜俊克在得知‘鹤珠粮道’存在之后,却并未立即派人将此消息传去桂林府城,这本就很值得推敲不是? 第644章 心胸宽广黄员外 王秀荷在思索再三之后,一语双关地浅笑道:“黄员外,当初在东安城时,令兄与唐世勋公子可是闹得很不愉快哩?” 黄嚭的小眼睛一亮,他顿时听出了王秀荷的言外之意,原来唐夫子真是那官兵细作唐世勋所扮!这小子怎如此胆大包天? 不可否认,曾经黄嚭和黄毅皆对唐世勋无一丝好感,且黄毅在去年冬季时数次想要除掉唐世勋。 这缘于东安城的守城战结束以后,黄嚭的亲侄儿,即黄毅的次子黄人杰在东安城内的紫溪楼不知所踪,且至今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当时疑点最大的就是唐世勋,只不过黄毅没有确切的证据罢了,后因陈副总兵和广西杨总兵皆看重唐世勋,遂阻止了黄毅意欲除掉唐世勋的过激举动。 要说当时唐世勋愤而杀死黄人杰也是无奈之举,因他委实没想到自己的大嫂周文茵会被卖入青楼,也没想到周文茵会在那晚的庆功宴上为黄人杰侍酒,更没想到黄人杰那色胚在宴席还未结束时就扛着周文茵离去。 但凡换做一个跟唐世勋不太相熟的女子遭到黄人杰的这般对待,当时只是个小小百总的唐世勋都不可能去得罪甚至杀死黄毅的亲儿子。 可这个女人是周文茵!她是唐世勋魂穿这明末乱世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当时他的身体遭到了重伤而陷入昏迷,且还被刘志宝等难民们所抛弃,而正是周文茵不离不弃地带着立泰和湘儿陪在他身边,才伴他渡过了最初的那段重伤的日子。 因此,唐世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文茵遭到黄人杰的毒手,他必然要救出周文茵。 再有,黄毅在东安城时还听说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的女儿颜梓玉跟唐世勋好上了,这也让黄毅极为愤怒。 因为黄毅与颜兆丁当年曾结为了亲家,黄毅的长子本是要迎娶颜兆丁的女儿阿梓,但黄毅的长子很是张狂,在由全州前往兴安县的迎亲途中居然还带着两个女子一路狎玩,且在将近灵渠之时更是将两个女子沉入湘江之中。 恰巧在迎亲队伍当中有一个人是阿梓的堂兄颜俊臣所安插的眼线,颜俊臣对于堂妹阿梓极为宠爱,他的本意是想安插眼线以多方了解这未来妹夫,谁曾想竟得知这厮如此不堪且冷酷无情? 于是在黄毅的长子于灵渠之上迎娶阿梓之后,他在归途之中被颜俊臣等人所暗杀。 此事在当年的广西军政两界造成了极大的震动,要知道黄毅与颜兆丁结为亲家乃是一场政治意味浓厚的联姻,是两家背后的吕老大人和杨总兵之间缓和尖锐矛盾的纽带与尝试,谁知竟以这等方式结束? 因此黄毅与颜兆丁由亲家变成了仇家,而吕老大人与杨总兵之间的矛盾不仅未能得到缓和,且双方在广西军政两界当中的矛盾反倒愈发白热化。 即便是去年广西兵出黄沙河关之后支援东安城的陈副总兵,吕老大人和杨总兵之间的矛盾便极为明显,就连陈副总兵麾下的一众将领们亦是看得一清二楚。 在去年冬至的那天破晓,广西水师在东安城的东南方向之湘江的伍家湾一带,遭遇零陵县的献贼船队之突袭,广西水师折损大小江船近百艘,六位高级将领被俘,这其中就有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 说来也巧,原本颜兆丁曾知会他的宝贝女儿阿梓,让阿梓和唐世勋在冬至那一日的夜里陪他吃个晚饭,这也是颜兆丁打算亲自给宝贝女儿掌掌眼,谁曾想他在当日清晨就成为了献贼的俘虏。 而直到唐世勋在扮作唐夫子掌控半座零陵城以后,才偶然间听秦家大小姐秦薇儿提了一嘴,去年冬至的那次由献贼孙将军所发动的对广西水师的突袭战,缘于孙将军在此前得到的一封绝密匿名信。 该密信详细透露了广西水师在伍家湾的布防情况,孙将军在派人仔细查探之后方才定下了冬至破晓突袭之策。 无人知晓此密信由谁所写,但唐世勋曾在多方推敲之后猜测,此信极可能是黄毅所写并派心腹秘密送给献贼。 这并非是唐世勋无端揣测,因广西水师的绝大多数战船都在桂林府城、平乐府再至梧州府这一线,即漓江、桂江和浔江等江河之上,这些战船因体积太大无法渡过灵渠,苍梧水师等各路水师派出的将士皆无法乘自己的战船北上全州城。 故而当时在东安县境内的广西水师之战船甚少,能称得上是战船的只有二十余艘,这已经是全州和兴安县两个守御千户所的压箱底宝贝,而其他的船只虽也架上了火炮,但都是以民船商船临时改造。 因此黄毅这个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不仅知晓水师的布防情况,且当中的许多士兵可都是他的麾下,再加上指挥水师的将领当中有颜兆丁,黄毅又会否因着长子被颜家人所杀之恨而故意将水师布防细节秘密交给献贼孙将军? 当然,这些都只是唐世勋的猜测而已。 不过无论事实究竟如何,但黄、颜两家之间的矛盾委实极深,而今颜俊克又奉广西巡抚陈大人之命彻查全州守御千户所,若只是查到黄毅克扣军饷、欺男霸女、贿赂永宁兵备道兼桂林分道的诸多官员等‘小事’,黄毅倒有的是法子斡旋。 但若是颜俊克把‘鹤珠粮道’之秘事上报广西巡抚衙门,那可就是通敌的铁证!黄毅、黄嚭和全州同知胡大人等为了自保还真有可能铤而走险杀了颜俊克和知州郑大人。 而此时黄嚭听到王秀荷说‘令兄与唐世勋公子可是闹得很不愉快’,这实际上就是在隐晦地暗示他,唐夫子是唐世勋所假扮,那么黄千户是否会为了曾经的不愉快而记恨唐世勋? 黄嚭在心里边转了好些个念头之后,方才笑呵呵地拱手道:“王夫人,当初家兄在东安城时与唐世勋公子确实闹了些小误会,这缘于我那不成器的侄儿黄人杰突然失踪,不过人杰如今已回到全州城,这自然也就没甚矛盾了不是?” 旋即黄嚭的胖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呵呵,话说回来,家兄有四个儿子,在下也有好几个儿子,便是真死了一两个又有甚打紧?” 王秀荷的俏脸上浮现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黄员外和令兄不愧是做大事的人,这心胸委实宽广,佩服,佩服!” 有关黄人杰的死因,王秀荷曾听周文茵详细地讲述过,黄人杰如今怕不是早已成了一堆白骨,又怎可能如黄嚭所说的那样已回到全州城? 因此王秀荷自然明白黄嚭这番话是在隐晦地表明黄毅的态度,即便黄人杰真是唐世勋所杀又如何?死一个儿子又如何比得上黄家上下老小所有人的性命? 第645章 秀荷口中的小事 王秀荷得到了黄嚭的表态之后,遂模棱两可地说道:“黄员外,世勋公子乃是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的未来女婿,而颜俊克乃是颜大人的远房侄儿,有这层关系在,想来公子他该是能从中斡旋一二。” “哟!”黄嚭不禁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他一脸感激地拱手道:“多谢王夫人,多谢唐公子!不知,王夫人可有甚需要在下效力之事?无论在下还是家兄定会竭尽所能!” 如今黄嚭和其兄长黄毅、全州同知胡大人等已是骑虎难下,因‘鹤珠粮道’之秘事太过敏感,一旦真被捅到广西巡抚衙门甚至两广总督衙门,加上吕老大人等在旁攻讦弹劾,即便黄毅和胡大人立刻中止该粮道的运输也必死无疑。 再有,黄毅曾被唐家军所俘虏,为了活命而帮唐世勋去招降三千狼兵,结果因狼兵内讧致使韦千户等数百官兵和二千狼兵皆战死于雷公大岭。 虽说此事并非黄毅所为,但若是唐世勋和唐家军公开证明黄毅当时就在雷公大岭,那黄毅便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必然会遭到吕老大人等广西官员的弹劾。 土司问题乃是广西军政最为头疼的三百年未解之大难题,而吕老大人又与广西各府州的土司老爷们关系匪浅,一旦这老狐狸向土司们透露是黄毅害死了两千狼兵,为了平息土司们的怒火,黄毅同样是必死无疑之局。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黄毅等人‘资敌通敌’与‘坑杀同僚’之罪证可全都唐世勋手中,有这些把柄在,他们又岂敢中止‘鹤珠粮道’的运输? 而黄嚭适才又得知真是唐世勋扮成的唐夫子,这对于黄嚭等人而言乃是好坏参半之事,好的方面自然是如今钉在全州城的颜俊克在暗地里该是更倾向于帮助唐家军。 这也不难理解,因颜俊克在得知‘鹤珠粮道’之秘事后并未立即上报广西巡抚衙门,恐怕颜俊克也在等待他的四叔颜兆丁的进一步指示,或是颜家人都在等着唐世勋和黄毅等人会给出怎样的优渥条件来。 但黄嚭同时也很清楚,唐世勋乃是假扮唐夫子之事实对于黄家人来说也有极大的危险存在,因为即便没有他和兄长黄毅、胡大人,将来颜家人和其背后的吕老大人等也必然会继续与唐家军做暗地里的买卖。 毕竟这个买卖的利益极大,谁还能跟银子过不去呢?就算黄毅和胡大人倒台,继任者又岂会不想法子继续这私下里运送粮草物资的大买卖? 因此黄嚭深知他们的形势很被动,是以不得不降低姿态来跪见王秀荷。 王秀荷的神色依旧平静,她轻抿了一小口翠润回甘的碧涧明月茶,风轻云淡地浅笑道:“黄员外言重了,你与令兄、胡大人等皆是世勋公子和唐家军的好伙伴,公子他可一直记在心里,但要说眼下吧,倒是真有个小事需要黄员外与黄千户帮衬一二。” 黄嚭那小眼睛里的精芒一闪而逝,小事?他怎可能相信王秀荷在此时提出的会是甚小事? 而他面上自是豪爽地拱手笑道:“呵呵,王夫人但请直言,在下洗耳恭听。” 王秀荷螓首微点,语气平淡地说道:“在黄沙河关以东、鹤鸣岭以南有个伐家岭,这伐家岭之中有个黑风洞,在黑风洞以南四里之外还有个名叫腌口的地方,这一洞一口目前各驻守着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一队士兵,要说这荒郊野岭的,士兵们过得也甚是辛苦,因此不妨将这两个地方交由唐家军的士兵替黄千户代守之如何?” “这!”黄嚭的小眼睛猛然瞪大,脸上的肥肉一阵抖动,双手已是不自禁地紧握住厚重的椅把手,只一小会儿,他的额头上已是惊出了细细的冷汗。 黄嚭乃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的亲弟弟,他如何不知黑风洞和腌口有多重要? 在黄沙河关以东的崇山峻岭间有一条延绵四十余里的防线,这便是全州黄沙河关的湘江东岸防线,该防线乃是整个黄沙河关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条东岸防线的最北端为湘江之畔的金竹湾,向南经老屋村、鹤鸣岭、伐家岭等地最后至香炉山,在这条四十余里的东岸防线之上足足有十座烽火台。 为何黄嚭、黄毅和全州同知胡大人都怕‘鹤珠粮道’的秘事被颜俊克给捅到广西巡抚衙门,且他们很清楚一旦该秘事被捅出去必然是掉脑袋的大罪?皆因该粮道的第一个重要传输点就是黄沙河关的东岸防线之中的鹤鸣岭。 正因为这鹤鸣岭乃是东岸防线的重要节点之一,故而黄毅和胡大人宁可在全州组织人手进行运送,也要把粮草物资等从鹤鸣岭向东运至十五里之外的零陵县珠山市集,继而再与零陵商会的人进行交易,黄毅绝不敢让唐家军接近黄沙河关的东岸防线。 而王秀荷适才提到的伐家岭当中的黑风洞,还有在黑风洞的南边四里之外的腌口,这两个地方亦是东岸防线当中的重要一环,因这两个地方皆有一座烽火台! 因此黄嚭委实被吓得不轻,王秀荷居然提出把这两个地方交由唐家军的士兵们代守之?这如何使得? 一旦唐家军秘密越过黑风洞或腌口,岂非是直接绕至了黄沙河关的背后? 何况腌口至全州城只有四十里地!唐家军若是奔袭全州城又该如何是好? 无论唐家军能否攻下全州城,黄毅作为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必然会身首异处。 而若是黄毅当真任由唐家军进驻黑风洞或腌口,那这岂非是要逼着黄家人跟唐家军去造朝廷的反吗? 要知道无论黄嚭还是其兄长黄毅都很满意现在的状态,只要黄毅能稳坐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位子上,并以‘鹤珠粮道’来牟取唐家军的金银利益,且还能向东安城的官兵和地方豪商出售各种物资,这两边倒卖的日子过得岂不舒坦? 他们哪敢想象唐世勋居然要觊觎黄沙河关的东岸防线? 退一万步说,就算黄毅被逼无奈真的投靠唐家军,但唐家军如今只有不足一府之地,而全州乃是广西的北面门玥之地! 一旦唐家军开进全州境内,必然会挑动广西军政要员们最为敏感的神经,届时以唐家军不足一府之兵力,难道要硬扞广西一省之兵?这岂非是螳臂当车? 黄嚭越想越是后怕,他一个劲的用手帕擦拭着脸上的冷汗,这王秀荷提出的哪是甚小事?这是要他黄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命啊! 第646章 龙山之巅镇湘塔 三月十九,‘大顺军攻克北京内城,明朝崇祯皇帝朱由检自缢身死……’ 三月廿一,‘大顺军刘芳亮部一路北进夺邢台、河间等地,当日进抵畿辅重镇保定府……’ 三月廿二,‘吴三桂在北直隶永平府境内各处张贴告示,有‘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等语,可见吴三桂有意率部前往京城接受李自成之新命……’ …… 三月廿三,广西桂林府,全州。 下午,乌云蔽日,全州城东郊的龙山之巅,镇湘塔。 该塔巍峨耸立于湘江之畔,为七层砖木结构,一个留着山羊须的年轻文士与一个身形挺拔面色苍白的男子正在第七层凭栏远眺。 只见湘江之水滚滚北去,江上船帆林立,向西远眺则可隐约窥见半座全州城。 在第六层站着全州同知衙署的几个衙役和两个魁梧的黑衣大汉,因他们堵着第六层的阶梯口,使得许多意欲登上塔顶远眺的士人与百姓们甚为不满,但却无人敢出言抗议。 因他们已看到了站在第七层的年轻文士,这位可是如今全州城的新贵宋公子,是以他们只得在第五层以下驻足。 第七层,苍白男子神色冷漠地凝视着湘江,此人的眼睛细长,鹰钩鼻薄嘴唇,那细长眼中不时划过一道阴鹜之色,他阴恻恻地问道:“宋公子,你可是听清楚了?黄毅当真决定由唐家军接手黑风洞和腌口的烽火台?” 宋公子捻须冷声道:“俊臣兄,我宋鸿宇岂是妄言之人?且黄毅、黄嚭兄弟俩在今早的密议只邀在下和胡大人参与,在下每个字皆听得清清楚楚!” 颜俊臣的喉结一阵蠕动,继而发出了瘆人的阴笑:“桀桀桀!黄毅啊黄毅,你是真敢下重注啊?” 宋鸿宇的眉头微皱,他委实不喜这面容病态般森冷的陡军世袭千户颜俊臣。 且宋鸿宇在这全州城早就听过一则传闻,守御千户黄毅的长子当年就是被这颜俊臣所杀!何况颜俊臣不仅有表面上的军职身份,暗地里还是个细作呢? 说实在的,若非命运捉弄,宋鸿宇是真不愿再跟任何一个细作扯上关系。 虽然宋鸿宇也是唐世勋在小狼山寨时培训的第一批十个细作之一,且他爹乃是小狼山寨的老夫子宋铨之,但就如魏落桐的大哥魏绍泽一样,宋鸿宇也极为反感这细作行当。 其实宋鸿宇是唐世勋手底下最早去到零陵城的细作,当时还是献贼庞大海掌控东安城的时期,宋鸿宇那时混入东安县衙户房当书吏,而后他奉了献贼东安县的伪知县马仁义之命去往零陵城借粮,巧的是零陵县衙的户房司吏宋大人乃是宋鸿宇的远房亲戚,于是乎宋大人以借调为由把宋鸿宇留在了零陵县衙的户房。 当去年冬季广西总兵杨国成发动奇袭石期站之役以前,宋鸿宇就已被零陵县衙户房安排去珠山和水口山等地征粮。 之后官兵夺下黄田铺大营,位于黄田铺以南、富家桥以西的珠山和水口山等地皆被官兵拿下,而宋鸿宇亦在珠山一带遭到官兵俘虏。 那时宋鸿宇是真怕被官兵给直接打杀了去,因此他逢人便说自己乃是长沙府湘乡县的生员,原在湘乡县衙的户房任职,只因逃难之后才被逼无奈而从贼云云。 当宋鸿宇连同其他俘虏被押去黄田铺大营之后,由于他无时无刻不在表明自己的身份,终于引起了官兵中层将领的注意,而后他被带到了一个人的面前,此人便是广西总兵杨国成麾下的细作头子老台。 不得不说宋鸿宇的运气不错,他虽不知老台是何身份,但由于他向来看不起细作这个行当,因此无论老台如何盘问,他始终没有透露自己是唐世勋手下细作的身份来,而这无疑让宋鸿宇获得了‘新生’。 由于当时有大量的物资从全州城运往东安城,后勤补给上需要极多能写会算的书吏,而经验丰富的老台通过仔细盘问已看出宋鸿宇是有真材实料的能吏,因此他派人把宋鸿宇给送去了全州城,并让宋鸿宇去拜见全州同知胡大人。 宋鸿宇从小就得到他爹宋铨之的耳濡目染,加之他又在湘乡县衙的户房待了好些个年头,对于户房的诸般事务早已门清,因此他在今年正月初就已经成了胡大人最为倚仗的手下,且被胡大人提拔为全州同知衙署的主事之一。 虽说州同知署衙的主事并非是州衙六房中人,但州同知乃是知州之下的地方二把手,其分掌的事务既多且杂,因此宋鸿宇这个州同知衙署主事的权力委实不算小。 到了正月元宵节之后,由于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与州同知胡大人、以及黄毅的亲弟弟黄嚭一直在考虑如何避开东安城的官兵视线,继而将粮食物资等卖给零陵商会,胡大人遂想到他最为倚仗的手下宋鸿宇。 因宋鸿宇曾在零陵县衙的户房任职,且还曾去珠山和水口山等地负责征粮,因此便召来宋鸿宇问及运输粮食物资之事。 这是宋鸿宇第一次接触到如此紧要之事,他虽明知这是通敌的大罪,但他怎敢辜负胡大人的信任?于是他提议可由鹤鸣岭将粮草物资运至零陵县的珠山市集。 之后胡大人和黄毅拍板定下秘密开通‘鹤珠粮道’,并由宋鸿宇具体主持该粮道的运输重任。 至二月中旬,宋鸿宇具体负责的‘鹤珠粮道’已为胡大人和黄毅带来了极为丰厚的回报,为了笼络宋鸿宇,胡大人将他的一个远房侄女许配给宋鸿宇为妾。 黄毅和黄嚭亦是极为认可宋鸿宇的能力,黄嚭豪气地大手一挥,将他在全州城内最为繁华的东大街的一座豪宅赠予宋鸿宇,并对外宣称这是他和兄长黄毅送给宋鸿宇的纳妾之贺礼。 至此,宋鸿宇在全州城内已是站稳了脚跟,他无疑成了全州城内的新贵。 然而意气风发的宋鸿宇如何也没想到,在这全州城内竟有几双眼睛在暗中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三月初四的深夜,宋鸿宇的豪宅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于青青和一个膀大腰圆的悍妇,且那悍妇是直接背着于青青跃入了宋鸿宇的后院之中。 那正是于青青即将离开全州城赶去东安城的头一日夜里,她亲自找到宋鸿宇并表明身份。 宋鸿宇当然认识于青青,这不是于威和于猛等于家四兄弟的亲妹妹吗?但她为何会出现在全州城? 更让宋鸿宇没想到的是,于青青对于他的所有经历皆一清二楚,且她还一脸平静地提醒宋鸿宇:‘宋公子,你可莫要忘了你是世勋公子的人!还有,令尊宋夫子与你的妻儿等皆在芦洪市,他们,目前一切安好。’ 这番话无疑让宋鸿宇陷入了震惊当中,芦洪市不是在唐家军北上三营的控制之下?他的父亲和妻儿等人为何不在小狼山寨却到了芦洪市? 而于青青说他的家人‘目前一切安好’,这已是含有极为明显的威胁之意。 更让宋鸿宇百感交集的是,于青青居然拿出了一封皱巴巴的家书给他,他一眼就认出此乃他父亲宋铨之的亲笔信。 宋铨之在信中写道,不知吾儿鸿宇如今身在何方,写这封信只是为了表达对儿子的思念之情,多希望世勋公子的人能把此信交到吾儿手中,并殷切希望能收到吾儿平安的回信云云。 宋鸿宇直看得泪流满面,而他再看落款的日期竟是在半个多月以前,可见这封皱巴巴的家书该是费了多少周折才最终转至他的手中。 而宋鸿宇在感动之余那眼皮子便止不住的乱跳,这封信内既提到他的名字,且提到了唐世勋和小狼山寨,若是被胡大人和黄千户知晓此信,那他宋鸿宇在这全州城所拥有的一切权力和豪宅美妾岂非全都完了? 因此宋鸿宇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不敢写一封回信交给于青青,他真怕这等把柄落于人手会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 于青青当时就讥讽了宋鸿宇几句,但既然他不愿回信,她亦不会强求。 而后于青青叮嘱宋鸿宇,兴许过上些日子刘志贵就会来找他,并帮他在这全州城内获得更大的权势,若宋公子想要活得更好可要记得听令行事,否则后果自负云云,说罢于青青伏在那悍妇的背上悄然离去。 之后的一段时日里宋鸿宇过得委实胆战心惊,他为了等待随时有可能到来的刘志贵,每晚都以公事繁忙为由独坐于书房之内。 如此枯等让他的心神无比焦虑,他当真是恨透了细作!但他又无奈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摆脱这道枷锁。 到了三月十九的凌晨子时,在宋鸿宇焦虑地苦等了足足半个月之后,两道黑影终于敲开了他的书房门。 其中一人便是刘志贵,他与宋鸿宇同为唐世勋所培训的第一批十人细作学员中人,而自从宋鸿宇离开小狼山寨之后就再也未曾见过刘志贵。 因刘志贵那时并未去东安城内潜伏,而是奉唐世勋之命前往全州的黄沙河关之外,秘密查探地形以及关注当时献贼翟将军攻打黄沙河关之战。 另一人便是此时与宋鸿宇站在这镇湘塔上的颜俊臣。 刘志贵当时并未废话,而是极为直接的告诉宋鸿宇,零陵城的唐老夫子乃是唐世勋公子所扮。 宋鸿宇被惊得身心俱颤冷汗直冒,唐世勋怎如此胆大包天?他不是陈副总兵手底下的细作吗?居然是他扮作的唐老夫子?等等!这岂非是说唐家军乃是唐世勋的军队?而我帮胡大人和黄千户打理的‘鹤珠粮道’岂不就是在给唐世勋的军队运送粮草物资? 当时宋鸿宇就生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荒诞离奇之感,他甚至天真地问刘志贵,如此说来世勋公子可是要率唐家军甚至整个零陵城向官兵投诚?那他这打理‘鹤珠粮道’的负责人岂非就不再是通敌之罪,反而是有功之臣? 刘志贵和颜俊臣当时就笑了,颜俊臣更是讥讽道,也不知当初唐世勋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培养你这样的蠢货去当细作? 宋鸿宇那时并不知道颜俊臣的名字,他虽被颜俊臣的话给呛得面红耳赤,但他生性谨小慎微,且这凶人明显清楚他的过往,有这等把柄在其手中又岂敢造次? 而后刘志贵为宋鸿宇介绍,这位乃是陡军世袭千户颜俊臣大人。 宋鸿宇闻言又是一惊,要知道当时苍梧水师千总颜俊克奉广西巡抚陈大人之命,正在全州城彻查全州守御千户所,进而又把与黄千户相交莫逆的胡大人给拉下了水。 且全州的知州郑大人还曝出了‘鹤珠粮道’的秘事,作为粮道的实际负责人,宋鸿宇的日子同样很煎熬,他是真怕哪天就被关入大牢甚至被处以极刑。 正因为如此,当宋鸿宇得知眼前这面色苍白眼神阴鹜的男子居然是陡军的世袭千户,他在细细一品之后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因那巡抚特使颜俊克不也是陡军的颜家人?莫非这颜俊臣和刘志贵是想来威胁他,让他背叛胡大人? 好在刘志贵并未让宋鸿宇继续纠结焦虑,他告诉宋鸿宇,在几个时辰以前,即三月十八的下午,黄嚭拜访了零陵城的王秀荷夫人,王夫人已暗示黄嚭,唐世勋公子可为黄毅和胡大人解除通敌之忧。 作为回报,唐家军的一些士兵要扮作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士兵,并接管黄沙河关的东岸防线之中的黑风洞和腌口这两座烽火台! 当时宋鸿宇就惊得跳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唐世勋怎敢如此疯狂?若是黄千户真敢答应这等无理要求,一旦被广西的军政要员们所察觉,亦或是唐家军借道攻打黄沙河关的背部甚至全州城,那将有多少官员将领会为此而人头落地? 同时宋鸿宇还惊讶于刘志贵收到零陵城的消息之快,几个时辰之前黄嚭去拜访王秀荷夫人,刘志贵居然能如此快就收到消息?看来刘志贵与王秀荷之间用的是飞鸽传书啊? 而刘志贵则镇定自若地告诉宋鸿宇,你不必担心太多,眼下你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黄嚭已经秘密离开零陵城,想来最迟两日就能抵达全州城,届时黄家兄弟必然会找胡大人和你密议此事,而你需提出或是附和一个建议,即取消‘鹤珠粮道’,改为由唐家军在黑风洞和腌口这两地就近运走粮草物资。 并且,所有粮草物资的价格不变,如此一来,黄毅和胡大人就能节省之前由鹤鸣岭运往珠山市集这一段的所有开销,这岂非划算至极? 只要把这节省出来的利润分一些给那‘不懂事’的官员们,再给巡抚特使颜俊克多一些实惠,那黄毅和胡大人的麻烦也会少上许多不是? 再有,唐家军拿下黑风洞和腌口的两座烽火台真不是要图谋黄沙河关甚至全州城,毕竟唐家军也就那么些人马,谁敢以这点兵力就与整个广西的官兵为敌? 宋鸿宇在仔细斟酌许久之后苦笑道,诚然,胡大人、黄千户和黄员外皆很看重他,但如此重大的秘事可不一定会让他参与其中吧? 谁知颜俊臣冷笑道,旁的事不劳你费心,只要胡大人和黄毅真让你去密议之时,你便按刘志贵所吩咐的去做便是,还有一点,若是黄毅问起你跟他的夫人梅氏有何关系,你只需故作高深笑而不语便是,只要你全部照做,包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当时宋鸿宇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怎的又扯到黄千户的夫人梅氏?但不待他细问,刘志贵和颜俊臣已经消失于夜色当中。 到了三月二十的傍晚,黄嚭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全州城内。 之后的两日,黄嚭皆待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署衙之内,胡大人每日皆会去上一两趟,但并未召宋鸿宇同去。 直到今日,即三月廿三,当宋鸿宇大清早的走去州同知衙署点卯之时,却见眼眶发黑的胡大人竟是一宿都待在衙署之内,而后胡大人拉着宋鸿宇乘坐轿子进入了全州守御千户的衙署之内。 第647章 不容错过的捷径 宋鸿宇站在镇湘塔上轻叹了一口气,旋即沉声问道:“俊臣兄,为何你数日前就料到黄千户会问在下与梅夫人是何关系?又为何要在下故作高深笑而不语?而她……” “宋公子!”颜俊臣打断了宋鸿宇的问话,他神情冷漠地掏出炭笔与小本子:“先说今早的密议详情。” 宋鸿宇按捺着心头的疑惑与不满,只得先把密议之详情娓娓道出。 今早他陪州同知胡大人去找黄毅和黄嚭密议之时,他才发现不仅是胡大人眼眶发黑,黄千户和黄员外亦是如此。 可见这三人近几日定是殚精竭虑思考零陵城王秀荷夫人的提议,即是否同意唐家军的士兵扮做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士兵,代守黑风洞和腌口的两座烽火台? 而在今早的四人密议当中,黄毅居然提出了前几日刘志贵对宋鸿宇所说的那个建议,即取消‘鹤珠粮道’,改为由唐家军在黑风洞和腌口这两地就近运走粮草物资。 显然黄嚭和胡大人在此之前就已知晓了黄毅的这个想法,今早再次提出自然是想听听宋鸿宇对此有何看法。 由于宋鸿宇在数日前就得到刘志贵和颜俊臣的提醒,因此他早已有了个颇为完善的腹案,他故意苦思冥想许久之后方才赞道,黄千户此提议极有见地。 而后宋鸿宇伸出两根手指坦诚说道,他不懂兵事,故抛开军事因素而单论运输成本等问题,若由唐家军在黑风洞或是腌口就近运走粮草物资,这会给黄千户、胡大人和黄员外等带来两大利益。 黄毅、胡大人和黄嚭皆好奇地问道,何谓两大利益? 宋鸿宇胸有成竹地解释道,第一大利益是,之前筹措的粮草物资需经全州城外最大的东码头,由湘江顺流运送至黄沙河关之外的东岸之竹下村码头卸货,单只水路运输就有五十里地出头。 在竹下村码头卸货之后以人力向东走六里余进入鹤鸣岭,继而再翻山越岭十五里余运送至零陵县的珠山市集。 这水路加山路运输加起来足足有七十余里地!且二十余里山路运输可比五十里水运要艰难太多,因此一大开销就是民夫的山路运输成本。 不仅如此,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将士和不少全州的壮班、快班之衙役们,还要负责沿途押送以防宵小,同时还要将大量现银给运回全州城,这既要给将士们和衙役们一笔不菲的开销,且还有丢失现银之风险不是? 若是将这条线路改为黑风洞或是腌口,从距离上来说就极为划算,以全州城外东码头为起点,沿湘江顺流而下四十里至东岸的慕古塘码头,再由慕古塘码头沿陆路运输至腌口只有不足八里地,且这近八里地可比鹤鸣岭一带要平坦许多。 虽说水路运输只缩短了十来里,但最艰难的山路运输却足足节省了三分之二的路程,这省下的开销极为可观,而即便是运去伐家岭中的黑风洞也不过再多四里余山路而已。 宋鸿宇为了让自己显得更为忠心,遂站在胡大人和黄千户的角度上考虑,他认为何须再多费上四里余地运去黑风洞?这一来一回又得多上九里山路不是?这不得多花银子开销? 因此宋鸿宇认为,莫不如把所有粮草物资全都在腌口的烽火台附近进行交易,况且唐家军还承诺以原价购买,黄千户和胡大人所省却的运输成本几何?而丢失现银之风险不也转嫁给了唐家军? 因着运输距离之拉近,全州城的大量物资可更快地就近倾销至腌口以换得现银,又或是与零陵商会之间进行其他的商贸,这里边的利益岂非大得惊人?此即第一大利益。 其实这些黄毅、黄嚭和胡大人早已考虑到了,但他们可没有宋鸿宇这般说得头头是道而有理有据,因此三人皆赞宋鸿宇果然是能吏。 宋鸿宇则接着向三人解释何谓第二大利益,若当真与唐家军在腌口进行交易,那么慕古塘码头无疑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货物集散地,但那处码头却太小了些。 因此他提议不妨参照黄员外为唐家军扩建门滩码头的模式进行一些改动,即由黄嚭在明面上斥资扩建慕古塘码头,而黄千户、胡大人和他宋鸿宇则在私下里入股。 只要是全州的各大豪门望族或其他官员们想要去腌口跟零陵商会做买卖,货物不都得先在慕古塘码头卸货再由陆路运过去?但慕古塘码头乃是由黄员外所扩建,背后又有黄千户和胡大人撑腰,些许薄税谁还能不给呢?这岂不又是一项稳定而长久的进项? 妙啊!当时胡大人和黄嚭就拍案叫绝。 黄毅则皱眉道,如此一来,腌口烽火台被唐家军给占去的秘密岂非尽人皆知? 胡大人捻须笑道,老黄你是关己则乱呐!如今这全州城内外的豪门望族谁不晓得‘鹤珠粮道’的存在?而将来谁还不清楚腌口烽火台已是唐家军的?天下熙熙皆为利,这等就近赚银子的捷径岂容错过?一旦全州的豪门望族皆在这当中牟利,谁还管那烽火台里边站的是谁家的兵呢? 要说黄毅、胡大人和黄嚭三人难道真不担心唐家军占了黑风洞和腌口之后得陇望蜀?这自然是有担心的,但他们不信唐家军真敢亮明身份攻打黄沙河关甚至是全州城。 因为这对唐家军绝无好处,也必然会断绝唐家军的粮草物资之最大来路。 况且唐家军正在攻打祁阳城,若真打下了祁阳城,唐家军的发展路线必然是东出衡州府亦或西进宝庆府。 反之,若唐家军打不下祁阳城,而南边的道州攻略又已经失败,那还有甚好怕唐家军的?唐家军又怎可能越过东安城的官兵而来觊觎全州城,这岂非是寻死之道? 何况颜俊克这个巡抚特使本身就态度暧昧,只要黄毅和胡大人以各种利益把颜俊克与那知州郑大人全给拉下水,大家伙不就能和和气气地在自家门口大捞银子了? 但黄毅却还未拍板决定,而是神情诡异地看着宋鸿宇:‘宋公子,你跟我家夫人是何关系?’ 当时宋鸿宇就感到心口狂跳不止,因他这几日可是旁敲侧击地跟同僚们打听过黄千户的夫人梅氏。 这梅夫人乃是黄毅的平妻,三十多岁,她是广西杨总兵的表妹,也是黄毅与杨总兵之间最重要的姻亲纽带。 值得一提的是,梅氏曾嫁过一次人并育有一对子女,可惜其夫在婚后次年便战死沙场,而当梅氏在十年前嫁给黄毅之后并未再育有儿女。 亦即是说,黄毅的四个儿子皆非梅氏所生,但黄毅对梅氏一直都礼敬有加,且对她与前夫所生的子女也甚是关心,外界普遍认为,这皆缘于梅氏乃是广西杨总兵的表妹之缘故。 梅氏住在全州城内的流云巷,据她的下人们所传出的秘闻,这些年黄千户几乎不曾在梅夫人的宅内留宿,但似乎也未曾见过别的男子与她有甚异常关系。 直到今年正月之后,有关梅夫人与某位公子有私情的传闻突然出现,且已在街头巷尾悄然传开。 宋鸿宇正是打听到了这些秘闻才感到甚为担忧,但他还是按着颜俊臣在几日前所叮嘱的那般,硬着头皮故作高深笑而不语。 黄毅见宋鸿宇竟敢笑而不答,遂神情阴冷地说道:‘行啊宋公子,你是真不把我黄毅放在眼里呐?’ 其实宋鸿宇已吓得手脚发软,这可是生生给黄千户戴了顶绿帽还装腔作势,他如何不担心这武夫突然暴起拔刀砍杀了他?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之时,胡大人竟是给他解围,只听胡大人劝道:‘黄兄何须如此在意?若非梅夫人,你我又岂能得到都司佥事郭大人和藩司、臬司的好几位大人力挺支持?况且她独守空闺也甚是寂寞,由着她去吧!’ 而黄嚭亦是在旁劝说兄长黄毅莫要动怒,他搜罗的美娇娘何其多也?只要梅夫人心向大哥,有的事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宋鸿宇这才晓得,原来梅夫人在背后竟是帮了黄毅和胡大人如此多的大忙,且他从胡大人和黄嚭的话中已是明白,梅夫人是当真有姘头,而他居然成了那奸夫的‘替罪羊’?这岂非是把黄毅给彻底得罪了? 向来爱惜羽毛的宋鸿宇甚是委屈,当然,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既然他已经得罪了黄毅,那就更不能得罪‘救命稻草’颜俊臣,因此他自是不敢胡乱说话而坏了刘志贵和颜俊臣的谋划。 当时黄毅的脸色精彩至极,他极其愤怒而怨毒地盯着宋鸿宇看了许久,随后竟是将一纸文书扔给了宋鸿宇。 只见这是一份由全州守御千户所开具的非正式委任状,任命宋鸿宇为该千户所的幕僚,并协助打理后勤账目等事。 宋鸿宇看罢不禁一怔,他自然明白此委任状的分量有多重!若是他以打理账目为巡视一圈,那么整个全州守御千户所及下辖的各百户所、关口、据点、营堡和水寨等等,一切的账目与布防情况岂非全都掌握在他手中? 但黄毅并未解释为何要给宋鸿宇如此重要的委任,而是转入正题拍板决定,有道是富贵险中求,咱就赌一把大的,把黑风洞和腌口让给唐家军! 之后黄毅神色诡异地吩咐宋鸿宇,让他去流云巷陪梅夫人共进午餐。 宋鸿宇猜想黄毅和胡大人等应当还有别的要事商议,但这大白天的去拜访梅夫人且还陪她吃午饭是否有欠妥当? 谁知胡大人和黄嚭竟也催促他赶紧去,莫要让梅夫人久等了。 无奈,宋鸿宇只好告辞离去。 宋鸿宇说到这不禁轻轻地拍了拍木栏杆,他远眺镇湘塔下的湘江,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这位梅夫人,真是一言难尽呐!” 颜俊臣却仿似未听见一般,他将密议的详情记录完毕之后遂将小本子往前翻了一页,随即语含讥讽地哂笑道:“你小子还真是有些手段,梅夫人只是请你去吃个午饭而已,可你倒好,竟是真把她给哄进了卧房?桀桀桀!有些意思。” “嗯?”宋鸿宇悚然一惊,他扭头看向颜俊臣那张诡异莫名的苍白脸庞,低声惊呼道:“你!你怎会知晓?” 颜俊臣的薄嘴唇上挂着一抹不屑的冷笑:“我还知晓你待在她卧房中的半多个时辰如何苟且,说实在的,你这平日里自诩清高之辈在她面前竟如此低三下四,桀桀!老弟你竟和那姓于的臭娘们一样想走捷径,当心将来会万劫不复啊!” 宋鸿宇直感到脊背发凉汗毛倒竖,他都已忘记了羞耻与自尊,满脑子都是震惊与疑惑。 的确,宋鸿宇在中午时与梅夫人发生了苟且,虽说梅夫人委实风姿卓越,但宋鸿宇并非好色之徒,而是缘于他在陪梅夫人共进午餐之时得知,今早他之所以能参与密议,乃是梅夫人向黄毅提议的。 不仅如此,就连宋鸿宇能够成为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幕僚并协助打理账目,也是缘于梅夫人的力荐。 她竟能左右黄千户的决定!宋鸿宇如何还看不出这个女人有多么深厚的背景与权力? 况且无论宋鸿宇跟梅夫人究竟有无苟且,但他在明面上已被黄千户认定了是梅夫人的姘头,这条捷径他岂愿错过? 而此时,当宋鸿宇得知颜俊臣居然都晓得他跟梅夫人如何苟且,这委实让他细思极恐。 无论是这颜俊臣和刘志贵,还有早些时日去找过他一次的于青青,这帮人究竟在全州布下了怎样的天罗地网?他们的最终目标又究竟是怎样?难道真要帮唐家军谋划全州? 宋鸿宇深吸了几口气以平复心头的复杂思绪,他自然感受到颜俊臣对他的不屑,但他即便不满甚至愤怒又能如何? 且他还有把柄在颜俊臣手中,如若黄千户或是胡大人知晓他爹宋铨之乃是小狼山寨出来的老人,那他在这全州城岂非全完了? 何况如今他还有极多的问题需要颜俊臣给他答案不是? 于是宋鸿宇耐着性子问道:“俊臣兄,不知唐世勋公子有几成把握拿下祁阳城?” 颜俊臣眼神飘忽地远眺北去的湘江,是啊!唐世勋那小子究竟有几成把握呢? 第648章 俊尧拜见陈建志 三月廿四,‘大顺军刘芳亮部于保定‘下令遍拿乡绅之未死者及其子弟,拷掠惨毒’,进行追赃助饷;大顺政权‘礼政府’发出告示,命随驾各官率领耆老上表劝进,为李自成的即位典礼做准备……’ 三月廿五,‘吴三桂率部至河北玉田县,离北京已是不远,吴突然改变主意,由投降大顺转持敌对态度。吴骤然变卦,率部调转马头直奔山海关,从背后对镇守关门的唐通部发起突袭……同日,刘芳亮部留守将张洪镇守保定,自率军队向京城进发……’ …… 三月廿六。 湖广永州府,东安县。 华灯初上,东安城内东、南、北三条主街道人群喧嚣热闹非凡。 而西大街在近两日却显得尤为冷清,就连西大街的城隍庙一带亦没了往日里的喧闹,不远处的城守署更是除了进出的官兵以外,鲜有百姓经过。 城守署后院,最靠北处的佛堂周围戒备森严,而佛堂的一层大门则紧闭,陈副总兵陈建志的亲兵百总曹敢等人皆神情肃穆地侍立门外。 首席幕僚贾煜和千总齐雄两人神色焦虑地站在佛堂之外,他俩时不时抬首看一眼灯火通明的二楼,透过二楼的纸窗隐约可见两道人影。 在昨日下午,东安城的官兵已收到唐家军北上三营夺下祁阳城的确切情报,得悉此‘噩耗’的官兵将领和幕僚们皆震惊而懊恼。 也正是自那之后,陈建志就独自待在这佛堂之内闭门不出。 直到刚刚颜俊尧前来拜见,陈建志方才亲自下来开门接见。 贾煜和齐雄在陈建志开门之时看到了他那憔悴的模样,他仿佛在一日之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且贾、齐二人还看到了陈建志眼中的冷漠之色,他俩如何不清楚陈建志如今有多么厌恶他俩? 原来在三月十七那日,陈建志得知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已兵临祁阳城下,他即刻命贾煜和齐雄派人去零陵城联系文秀才,让文秀才去拜见王秀荷夫人。 陈建志给出的指示是,只要王夫人同意按之前所约定的那般,即让东安城官兵得到一百张祁阳军债之利,东安城官兵便赠予唐家军五十万两银子外加五万石粮草作为补偿。 再有,他陈建志必倾尽全力襄助唐世勋攻打祁阳城,且陈建志可让出湘口关之外的岐山头大营! 然而,贾煜和齐雄却认为陈建志此举太过了些,谁晓得唐世勋能否打下祁阳城?万一又如唐、柳联军败走道州城那般呢? 因此贾煜和齐雄认为陈副总兵这把‘重注’下得太早,他俩私下商议后决定,以五十万两银子外加五千石粮草作为补偿,且即刻派兵去祁阳城外支援唐世勋。 他俩这是把精贵的五万石粮草给降至只赠予唐家军一成,且绝口不提让出湘口关外的岐山头大营。 到了三月十八的上午,文秀才去拜见王秀荷,结果王秀荷直接拒绝了东安城官兵所开出的条件,并讥讽说贵方莫非是在打发要饭的? 当这消息传回东安城之后,贾煜和齐雄皆是既惊且怒,他俩是当真以为开出的条件已足够优厚,但王秀荷那毒妇居然说他们是打发要饭的,这未免也太过贪得无厌了不是? 而后他俩将此事汇报给陈副总兵,并大骂王秀荷不识抬举,继而献策道,既然唐世勋如此看不上他们,那好,咱便去夺了高溪市的北码头! 要说陈建志当时也甚是烦闷,他既恼贾煜和齐雄擅做主张,但同时也清楚这两个心腹是为了他的军队着想,毕竟他们的本钱有限,且还欠着广西三司的大笔外债。 若真按陈建志的意思去跟王秀荷谈,一旦王秀荷真答应了,他们上哪去弄如此多的粮草?何况大军开拔还得凑集更多的粮草和银子不是? 再加上陈建志还要把岐山头大营让给唐家军,一旦该营不在控制之下,则潇水汇入湘江的汇流口便成了唐家军的地盘,且岐山头下的老埠头也将成为唐家军的码头,如此则又少了一大笔稳定的收入。 凡此种种,岂非是孤注一掷? 因此当时陈建志也只好继续观望,并就是否强行夺取高溪市的北码头而举行了数次会议,可军中将领和参赞们的意见分歧极大。 特别是驻守在高溪市南码头的参将包耿和东安知县刘大人等,更是坚决反对出兵,包耿的意见很明确,没有他们的支持,他就不信唐世勋真能拿下祁阳城。 到了三月廿二,正当东安城的官兵将领们还在开会讨论且相持不下之时,唐世勋已率北上三营发动了攻打祁阳城之战,而驻守在楚江圩的柳家军船队亦于当日开拔,沿着湘江顺流向高溪市而去。 至三月廿五,即昨日的清晨,柳家军的船队抵达高溪市并炮击北码头!而秦九于当日上午亲赴南码头拜访参将包耿。 秦九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官兵在南码头好生观战,莫要搞甚幺蛾子,否则唐、柳联军必出湘口关攻打岐山头甚至冷水滩! 这让驻守在高溪市南码头的官兵参将包耿惊怒交加,但他见秦九那小子说得如此笃定而决绝,他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当秦九离去以后,包耿立刻书写急报,谁曾想又有信使传来新的噩耗,唐家军北上三营夺下了祁阳城! 包耿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赶紧派心腹快马加鞭将这两件紧要事传回东安城。 当东安城官兵高层得闻此等‘噩耗’之后是举座皆惊,陈副总兵更是气得当场摔了杯子。 一步错步步错,不外如是。 而后陈建志颓然一叹,独自走进了这城守署的佛堂之内待了一宿,今日的一整个白天也未见任何人。 直到今晚,陈建志才接见了第一个人,广西陡军的世袭百户颜俊尧。 此时,陈建志与颜俊尧正对坐于佛堂二楼,这里乃是陈建志的书房兼卧房。 颜俊尧自是看出了陈建志的憔悴之色,但他待在东安城已有数月,因此他甚是理解陈建志的苦楚。 陈建志的独眼中已满布血丝,他的桌上除了两碗清水以外,只有一张规整精细的东安城防图。 这,便是当初唐世勋在东安城内潜伏之时为陈建志所绘制得那张图,也是陈建志最为珍视的图纸。 自从昨日下午进入这佛堂二楼之后,陈建志便一直盯着此图沉思,他既是在回忆唐世勋那小子与他的每一次接触交谈,同时也是在反思自己这段时日的诸多决策,他承认自己这盘棋是下错了。 但平心而论,他是真想不通唐世勋为何要如此坚决地进行这场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的祁阳战役? 陈建志虽从不买卖军债这个新鲜事物,但他深知唐世勋发行军债的本质就是借银子打仗抢地盘。 上个月初十在零陵城同时发行的道州军债和祁阳军债,道州军债一日便售罄且被炒得火热,祁阳军债则过了一个月都还有大半未售出。 这无疑是一个让所有人都亲见的事实与信号,因此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祁阳攻略太过艰险,只有被大多数人看好的道州攻略才是最佳选择,这也是影响陈建志与他麾下将领幕僚们判断的最重要因素。 而唐世勋无疑是用事实来证明这‘绝大多数人’都错了。 金鳞岂是池中物啊!陈建志心中再次感慨,旋即他沉声问道:“俊尧贤侄,不知你此来是代表吕老大人和令叔颜副指挥使,还是?” 颜俊尧恭敬地拱手笑道:“回陈叔的话,小侄此来是受我那尚算过眼的未来妹夫唐世勋所托。” 尚算过眼?陈建志心中冷笑,看来不止是他一个人心高气傲嘛! 但陈建志可没空去理会唐世勋和颜家之间的联姻,他皱眉问道:“当唐世勋在二月初十率领的两千五百余将士渡过芦洪江之前,本将曾与他见过一面,其麾下将士虽不乏精锐之士,但人数委实有限,不知除了之后投奔唐世勋的洪山海与二百余靖州兵以外,是否还有其他唐家军的精锐去支援?甚至,从南线调往了北线?” 颜俊尧很理解陈建志为何会有这等疑问,因为不仅是陈建志等东安城的官兵,就连他四叔颜兆丁也曾写信给他提出过此问。 在唐、柳联军于南线败走道州城,而唐家军的北上三营又兵临祁阳城下之后,有关唐家军是否秘密抽调攻打道州城的精锐骑兵去支援唐世勋,致使道州攻略失败的谣传便甚嚣尘上。 毕竟谁都清楚唐世勋率领的北上三营人数,一是在门滩建立的后备营新兵一千人整;二是盘辉的山地营一千二百余人;再就是庞大田的陷阵营三百余老贼。 即便加上洪山海的二百余靖州老兵,也不足三千人而已。 反观祁阳倪家军至少有一千骑兵老贼,精锐步卒不下两千人,另有那许多的水军战船和数千新兵不是? 特别是倪家军头号猛将寇宁国所率领的五百精骑,这岂是好招惹的? 颜俊尧深有同感地苦笑道:“陈叔,之前小侄也有这等疑惑,但事实是,除了北上三营的不足两千六百名将士之外,唐家军再未派出一兵一卒北上,当然,柳家军在昨日炮击高溪市北码头以前也未提供任何支援。” “哦?”陈建志的独眼中满是诧异之色,他皱眉思索片刻后问道:“诚然,洪山海和庞大田皆为久经沙场之辈,但他俩皆没有骑兵且加起来怕是都没有六百人,一旦被寇宁国的五百精骑摆开阵势冲锋,他们两部的步兵再是悍勇又如何能敌?” “呵呵呵。”颜俊尧的脸上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陈叔啊,洪叔与二百余靖州老兵在整个祁阳战役当中可从未打过硬仗,他麾下的四十余个会操持火炮的老兵一直守在黄阳堡东码头的炮台里边,剩下的一百七十余老兵则守在马家沟的西口峭壁之上,至于洪叔他老人家则在参谋部的作战司里边喝茶享福哩!” 陈建志的眉头皱成了川字:“难道唐世勋全靠庞大田去为他打生打死?本将当初攻打这东安城之时,在西门之外亲自与庞大田交过手,其麾下的精锐老贼委实悍不畏死,但他只带了三百余精锐去跟随唐世勋而已,又岂是寇宁国的对手?” 颜俊尧摇首一笑:“陈叔,若唐世勋那小子真让庞大田最为宝贝的三百余老弟兄去硬撼寇宁国,恐怕庞大田早就开溜了!庞大田的陷阵营三百余老贼所做出的贡献虽不少,但同样没打两场硬仗,而他们与山地营的一千二百余狼兵皆未曾与寇宁国的铁骑正面交战。” 旋即颜俊尧的脸色变得严肃:“不瞒陈叔,唐世勋真正倚仗的乃是他亲自训练的后备营将士!这帮难民青壮的表现委实让人震惊……” 只听他语气低沉地说道,自唐世勋攻打芦洪市的第一仗就是由后备营将士出战,之后的牛角坝镇之战、庙山伏击战、黄阳堡之战、马家沟之战等等,后备营将士都是绝对的主力。 后备营的核心力量是在门滩立营之时的一千难民青壮,北上之后扩充至五个满编部共计四千七百余人,之后数次战役中死伤极重,但死伤的人数根本赶不上踊跃报名想要加入后备营的难民青壮之人数! 不仅如此,后备营在汪庆达和冯丁亥的率领之下是越大越强。 当汪庆达率左部和后部将士在马家沟中段硬生生击败寇宁国之后,加之山地营的狼兵又迂回绕后突袭了鱼腮口,寇宁国为防被前后夹击虽撤至柳树湾一带加紧布防。 而寇宁国之所以要守柳树湾一线,是因该处有一片开阔地足够骑兵摆开阵势,加之祁阳城的倪大虎也把其麾下的近五百骑兵全部调来供寇宁国指挥,因此这条防线已不可谓不稳固。 当时唐世勋的北上三营之绝大多数将领都认为,他们只需派斥候在鱼腮口至柳树湾之间警戒,再有洪山海的靖州老兵守在马家沟西口的峭壁之上,寇宁国又岂能轻易突破? 因此他们都认为应该先吃掉背后的高溪市北码头,继而再徐徐图之。 然而,唐世勋却力排众议坚持要强攻寇宁国的柳树湾防线! 陈建志听到这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同时也被勾起了极大的好奇心,唐世勋这小子还真是剑走偏锋呐?他怎敢如此坚持己见?总不可能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吧? 第649章 血肉之躯撼铁骑 颜俊尧端着那碗清水一阵腹诽,这陈副总兵可真够抠门的,他整日里吃素也还罢了,这招待贵客怎的连几片茶叶都不舍得放? 想归想,眼见陈建志正在等着下文,颜俊尧耐着性子喝了一口清水润嗓子,遂继续之前的讲述。 在三月初七,即马家沟之战结束的次日,唐世勋在战后总结会议上与众将领的意见不合,几乎所有将领都不赞成他要强攻柳树湾之战的提议,于是唐世勋与众将领定下了七日之约,即七日之后再决定究竟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战事。 然而到了三月十二,距离七日之约还有两日之时,唐世勋于黄阳堡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他开场就说此次乃是战前军事会议,而且是攻打寇宁国的柳树湾防线之战。 这无疑让洪山海、黄爷和盘辉等将领、以及参谋部作战司的赵吉晟和欧阳公子等人皆眉头大皱,他们自然是看出唐世勋的决心与态度。 但前线斥候已查知,寇宁国在柳树湾一带有八百余骑兵!且还有一千五余献贼的新老步卒,而柳树湾的码头还停靠着几艘战船,这仗如何好打? 唐世勋则告诉众将领,他已联系上陷阵营统领庞大田和山地营统领盘辉这两部将士,庞大田和盘辉手底下如今有两千余山贼,且他们已沿着高峰观一带的祁水南下祁阳城,最迟在三月十五便要攻打祁阳城以北的重要据点黄罴镇! 如若黄阳堡这边不出兵牵制柳树湾防线的贼将寇宁国,一旦寇宁国回援祁阳城,庞大田和盘辉那边又如何攻打黄罴镇? 众将领顿时陷入了激烈的议论当中,自从他们三月初一在鹅子岗集结以后,就始终没收到庞大田和盘辉这两路剿匪队伍的消息,没曾想这两路居然从四明山区绕去了祁水? 且众将领皆认同唐世勋的观点,若庞大田和盘辉那边在三月十五就要攻打黄罴镇,黄阳堡这边是必然要去牵制寇宁国的主力。 只不过该由谁去打柳树湾防线,是佯攻牵制还是来场硬仗?若真打硬仗又该如何应对寇宁国的八百铁骑?众人自是各抒己见难以达成共识。 唐世勋则问一直未说话的后备营统领汪庆达,此役可有准备妥当? 汪庆达神色坚毅地答道,后备营的前、后、左、右四部皆已重新满编,并且,在高溪市北码头外围布防的后备营中军部已与后备二营进行了换防,最迟三月十四就能抵达黄阳堡听候公子差遣。 陷阵营和山地营的众将领、参谋部作战司的赵吉晟和欧阳公子等皆是悚然一惊,几个意思?汪庆达居然不声不响的把后备营中军部的将士全给调来了黄阳堡?这如何使得? 且他们都已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这是要让后备营的将士去迎战寇宁国的八百骑兵啊? 欧阳公子当时就提出抗议,他对于后备营将士的战斗力已是有了一定的认可,但后备二营不是在打下芦洪市之后才新建的营头?让他们去高溪市北码头的外围布防有何用?若是不慎被那贼将杜爷和江爷所察觉,继而将其精锐给放了出来可如何是好? 谁曾想唐世勋语不惊人死不休,他神色平静地说道,诸君不必担心,后备二营同样有战斗力,他们此去不是为了防备贼将杜爷和江爷,而是要筹备攻打高溪市北码头之战! 欧阳公子等人皆倒吸了口凉气,唐公子这是要东西两面齐开弓啊? 姑且不论后备二营那边如何打,但就说后备营这边,柳树湾之外的那一大片开阔地如何通过? 虽说那片开阔地不会遭到湘江之上的战船炮击,可却利于骑兵冲锋,而后备营既无车阵阻拦骑兵,也无中程与短程火炮之掩护,就连弓箭手都没几个,仅有五百余副劲弩还配备给了斥候司。 况且劲弩的射程太短,骑兵一旦冲锋顷刻便至,若是弩手敢在阵前齐射,下一刻便会被战马践踏致死。 就在众将领与作战司的顾问们纷纷献策之时,后备营的副统领冯丁亥却突然说道,咱后备营的将士们都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役必能牵制寇宁国的八百骑兵。 大放厥词!还万全的准备呢?欧阳公子当时就讥讽了冯丁亥一番。 不过唐世勋却让参谋司作战部不必再为后备营该如何打此役而费心,只需筹划好陷阵营与山地营在其后的接应与外围警戒即可。 虽然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领们对此颇有些不满,但真让他们去跟骑兵硬碰硬那是绝无可能的,因此便由得后备营将领们自行决定如何打这场硬仗了。 其实当时除了唐世勋、汪庆达和冯丁亥等有数的几人之外,其他将领与作战司的顾问们皆以为后备营只是牵制寇宁国,谁都没想到唐世勋的真实意图根本不是如此。 三月十四清早,后备营五部共计四千七百余将士在黄阳堡的西门之外集结,许多就近新招募进后备营的难民青壮的家眷们皆扶老携幼前去送行。 让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士们惊讶的是,这些新兵的家眷们脸上不仅毫无忧色,反倒是洋溢着狂热的喜悦之情。 因为在百姓们中间有一座小小的丈高木台,身穿雪白长袍的齐仙姑正在台上念诵着三神教的‘屠魔经’,而百姓们亦纷纷在旁高举双手大声跟着念诵。 更有甚者,后备营的四千七百余将士当中居然有超过七成之人也在齐声念诵,当时的现场气氛委实让人感到庄严肃穆与莫名的诡异。 这‘屠魔经’乃是由三神教的教主齐仙姑所创,据说常念此经能得到三神的护佑,定能斩尽这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即便因降妖除魔而不幸牺牲也必能进入三神的殿堂云云。 无论此经是否真有如此神通,总之,后备营的四千七百余将士皆迈着整齐而坚定的步伐向前线行去。 三月十五的下午,后备营将士抵达柳树湾的开阔地之外的丘陵,而献贼早已知悉并严阵以待。 下午申时过半,唐世勋站在丘陵中的一处小石山上,并发表了一番震撼人心的战前动员演讲。 当时洪山海、陷阵营和山地营的众多将领与作战司的顾问们皆在现场,他们在那时才得知唐世勋的真实意图。 唐世勋的话语很直白,他首先问后备营的将士们,尔等可想回到自己的家乡? 后备营将士齐声大呼:‘想!’ 唐世勋又问,献贼肆虐湖广,屠杀尔等的亲人,迫得尔等背井离乡,恨不恨? 后备营将士们眼眶泛红,齐声嘶吼:‘恨!’ 唐世勋再问,尔等手中持有这天下间最为锐利的长枪,可敢与献贼一战? 后备营将士们慷慨激昂地齐声大吼:‘敢!’ 唐世勋的右手微微上扬,站在他身后的八个侍卫突然展开了一面崭新的青龙大旗,他大声问道,这面青龙大旗乃是青龙营的象征!尔等可想要之? 后备营将士们的眼中顿时涌现激动之色,齐声大呼:‘要!’ 唐世勋随即抽出佩剑指向远方的柳树湾大喝道,为了尔等身为铁军的荣耀,为了尔等与家人能回到家乡,服下‘三神屠魔丸’,去屠尽眼前之献贼!吾必亲自为尔后备营授以青龙大旗! 后备营将士们的眼神顿时变得狂热至极,大喝三声‘杀杀杀!’ 包括汪庆达和冯丁亥等将领在内,后备营的四千七百余将士纷纷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药丸服下,而后他们迈着整齐而无畏的步伐走出丘陵,在大片开阔地之上摆开了阵势。 让洪山海、赵吉晟与欧阳公子等人惊骇的是,这四千七百余将士全都手持长枪,居然连一个盾牌手都没有! 陈副总兵听颜俊尧说到这不禁倒吸了口凉气,他的独眼当中满是诧异之色:“这岂非是要以血肉之躯去硬撼寇宁国的八百铁骑?” 颜俊尧已是说得心情激动至极,他颔首道:“没错,后备营,哦不,应当说是唐家军的青龙营!他们居然真的做到了……” 当时汪庆达排出的是三品阵,由后备营的中军部和前部第二司居于正中间,左部居于左翼,右部居于右翼,后部则居于中军部之后,另有前部斥候司的斥候们则四散开去为游兵。 汪庆达的‘汪’字大旗自是在正中间,且大旗的位置并未太过靠后。 这无疑让洪山海和黄爷等在丘陵中观战的将领们大惊失色,若是寇宁国的骑兵直接向‘汪’字旗的所在点发起冲锋,中军部的将士如何能抵挡?一旦倒旗岂非溃败之局? 但事已至此,就算那欧阳公子满腹牢骚急得直跳脚,也已无法改变汪庆达的既定战术。 寇宁国那边一开始的阵势是由一千五百余新老步卒居中,八百余骑兵一分为二居于两翼,想来寇宁国的打算是先以步兵对步兵,再由两翼的骑兵发起冲锋以撕裂对方的阵型。 然而眼见对方的‘汪’字大旗距离前阵如此之近,且对方还踩着鼓点逐渐走向开阔地的中间地带,这岂非是寻死之道? 战场经验十足的寇宁国立刻改变战术,他命两翼的八百骑兵如洪流般汇聚于一处,在号角声中立刻发起冲锋,而一千五百余献贼步卒则大声呐喊着跟随其后。 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铁蹄践踏?即便长枪如林,但八百余铁骑只一个冲锋便撞进了后备营中军部的阵中,近五百将士被撞得非死即伤,而‘汪’字旗顷刻间便倒下! 完了!观战的洪山海等人皆惊得脸色发白,欧阳公子更是大声抱怨并让唐世勋赶紧鸣金收兵。 但唐世勋的脸上却浮现了一抹冷笑,他竟吩咐陷阵营副统领黄爷和山地营副统领农昆,你们该去准备战前拟定的第一套方案了。 荒谬至极!莫不是去给后备营的将士们收尸吧?黄爷和农昆虽立刻去招呼各自的麾下将领执行,但他们如何敢想这场战役真能如作战司所拟定的第一套方案那般? 参谋部作战司在战前拟定了两套方案,第一套是此役若后备营将士当真顶住了寇宁国的八百铁骑,那么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将士们则由丘陵间绕至战场的外围两翼并进行大包围以期全歼敌人。 第二套方案就简单了,一旦后备营顶不住,陷阵营和山地营则掩护后备营退回丘陵地带。 战场那边,就在‘汪’字旗倒下之后片刻,却听那汪字旗的所在地竟发生了响彻天地的雷鸣爆炸!寇宁国的八百余骑兵在这声轰鸣巨响当中被炸死炸伤者近半,战马如疯了一般嘶鸣哀嚎,而后备营的将士也付出了超过四百人死伤之惨重代价! 正当寇宁国的骑兵陷入混乱,惊马难以控制之际,后备营的左翼居然又升起了一杆‘汪’字大旗!且左右两翼的将士们在苍凉的号角声中迈着齐整的步伐狂涌向中阵的献贼骑兵。 虽然近半的献贼骑兵被炸死炸伤,但剩下的四百余骑兵依旧极为凶悍,他们立刻跳下马来结成小圆阵对抗之,而那一千五百余献贼步卒的将领亦极为明白,立刻率部疾奔去支援被围困的四百余骑兵。 而汪庆达这边的前部斥候司之游兵们则即刻结成密集的锥形阵,竟以四百余人冲向了那一千五百余献贼步卒,后部的九百余将士则由本方的左右两翼绕去支援。 在四百余献贼骑兵下马结成的小圆阵之外,后备营的勇士们皆手持长枪进行集体突刺。 即便后备营在之前被骑兵冲锋和爆炸当中死伤近千人,而后部九百余将士和前部斥候司的四百余将士则在抵御一千五百余献贼步卒,但围住四百余献贼骑兵小圆阵的依旧有两千余将士。 只听得战场上突然响起了雄浑激昂的后备营誓词,他们是汉人的脊梁!是打不死的铁军!一遍誓词之后,则是一遍三神教的‘屠魔经’,如此反复不止回荡于战场的上空。 四百余献贼骑兵组成的小圆阵虽极为顽强,但围住他们的两千余后备营将士则狂热且不惜命,加之献贼骑兵同样没有盾牌防御,面对如此以命搏命的密集长枪突刺,即便有的骑兵老贼身披三重甲又如何能护得自身周全?因此小圆阵是越缩越小。 而黄爷率陷阵营将士、农昆率山地营将士由两边丘陵绕过整个战场进行最后的合围。 身处小圆阵之中的寇宁国见一千五百余步卒已无力与他们连接,他深知大势已去,遂决定投降。 然而后备营的将士已经杀疯了!他们只记得唐世勋在战前所说的:‘去屠尽眼前之献贼!吾必亲自为尔后备营授以青龙大旗!’ 左青龙右白虎,左为尊!他们后备营渴望青龙大旗,他们誓要得到青龙营这个最为荣耀的番号! 当日黄昏,寇宁国的八百余骑兵被杀殆尽,就连寇宁国亦未能幸免。 后备营为此付出了死伤两千二百余将士的惨烈代价,这可是近半的伤亡!其中死伤最为惨重的中军部更是仅有不足百人轻伤者。 而一千五百余献贼步卒死伤六百余人,另有九百人跪地投降。 得亏黄爷率陷阵营的将士们去阻拦,否则杀红眼的后备营将士怕不得连这九百俘虏也都全给杀绝了去。 到了次日,即三月十六的那日清晨,唐世勋在上午进行了庄重的授旗仪式,后备营正式更名为青龙营! 同日,黄爷率陷阵营将士、农昆率山地营将士,齐齐向东边的祁阳城而去。 青龙营的后部留在柳树湾一带进行休整并照顾伤员,前、左、中、右四部则不做休整,集结东进祁阳城。 至三月十七,唐家军的北上三营兵临祁阳城外。 第650章 摘桃子的老狐狸 “呼!”陈副总兵听到这不禁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以舒缓紧张的情绪。 虽然颜俊尧只是平铺直叙地将柳树湾之战道出,但陈建志已是感受到了那青龙营的将士之疯狂与悍不畏死。 征战沙场二十载的陈建志深知以步兵对骑兵本就处于劣势,即便是有战车为阵再加火炮弓箭之辅助亦甚难,况且这青龙营为了迷惑经验丰富的贼将寇宁国,居然以血肉之躯去生生承受八百铁骑的践踏蹂躏!这,绝不是一般战士所能承受的。 陈建志本就是骑兵出身,他深知骑兵冲击步兵阵型的威力有多大,其可怕之处不仅仅是铁蹄践踏所造成的伤亡,更为可怕的是以冲势迅速撕裂步兵的阵型。 一旦骑兵冲锋致使步兵阵型被撕裂,即造成了分割步阵的战术意图,而骑兵冲出步阵之后再调转马头集结冲锋,则会进一步的分割步阵,如是再三,步兵焉能不败之? 因此陈建志已是明白了那青龙营统领汪庆达的战术,汪庆达故意将汪字旗居于中阵靠前的位置,自是为了吸引寇宁国率骑兵冲锋。 当这杆汪字旗倒下之后则立刻引爆火药,以命换命炸死炸伤了半数的献贼骑兵,此举无疑成功阻碍了骑兵意欲撕裂步阵的战术意图。 而青龙营再于骑兵的战马被惊难以控制之关键时刻进行合围,继而以命搏命直到杀尽寇宁国的八百余骑兵。 不得不说汪庆达在此役当中的战术委实是一场豪赌,这还真有些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味道,如若寇宁国先冲击青龙营的左右两翼逐步蚕食,这结局恐怕就完全不同了。 当然,陈建志设身处地的设想,若换作他是寇宁国,眼见对方竟以纯枪阵直面骑兵,且那帅旗又太过靠前,兴许陈建志会有些犹豫,但除非他知道对方有大量炸药且舍得以命搏命,否则他恐怕也会如寇宁国一般发起冲锋一举夺得对方帅旗。 “这汪庆达是个狠人呐!”陈建志击掌叹道:“本将听说此人以前只不过是零陵城东门的守兵旗总而已,没曾想他竟能训练出一支如此悍不畏死的铁军来,佩服,佩服!” 颜俊尧端着水碗喝了一大口,旋即摇首笑道:“呵呵,陈叔,当初是唐世勋亲自拟定的后备营训练手册,汪庆达则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实践与总结,说难听些,只要该营的营将官完全服从唐世勋并按照章程进行训练,谁都能坐汪庆达的位子。” 陈建志闻言不禁神色一黯,又是唐世勋吗?这小子可真是奇才啊!可惜,可惜。 随即陈建志收敛心神好奇地问道:“贤侄,你适才说这青龙营的将士们在开战前集体服下了一颗‘三神屠魔丸’,莫非此药还能增加战斗力与勇气不成?” 颜俊尧撇了撇嘴:“陈叔,小侄哪清楚那劳什子药丸是否真有奇效?总之这青龙营的将士当中有超过七成以上都是那三神教的信徒,听说该教的信徒皆狂热得很,而且还尊唐老夫子为三神的天使,呵呵,这委实一言难尽不是?” 陈建志亦是摇头苦笑,他又好奇地问道:“那爆炸无疑是阻碍寇宁国的铁骑之关键一环,但要炸死炸伤近千人,所需的火药可是极多,难不成是那些被炸死炸伤的青龙营将士随身携带?竟有如此多死士在明知会被炸死之前提下还能如此义无反顾?又或者说,汪庆达在战前便已埋下了如此之多的火药?” 颜俊尧的嘴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小侄可不知这炸药有多少,也不知是否为战前所秘密埋设。” 陈建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换个话题问道:“本将听说在三月十七那日,唐家军后备营有四部的近三千八百名将士兵临祁阳城下,但你适才说柳树湾之战该营死伤两千二百余人,为何还有如此之多的该营将士去往祁阳城?” 颜俊尧笑着解释道:“陈叔,之前小侄曾说过,该营的死伤人数根本赶不上踊跃报名想要加入的难民青壮之人数,因此该营有极多的后备兵源,当该营在三月十五离开黄阳堡之时,黄阳堡那边就已开始新一轮的招募,故而柳树湾之战一打完,后备兵源就已赶往柳树湾对该营的各部进行补充了。” “原来如此!”陈建志恍然,他接着问道:“之后呢?他们又是如何攻破那坚固的祁阳城的?” 颜俊尧则似笑非笑地答道:“陈叔,实不相瞒,破城之战的细节小侄也不甚了解。” 陈建志顿时品出了颜俊尧的言外之意,看来接下去要谈的才是正题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桌上那张唐世勋绘制的精细图纸,沉声问道:“贤侄,唐世勋托你来找本将,且还告诉本将柳树湾之战的细节,意欲何为?” 颜俊尧微微颔首:“陈叔,唐世勋让小侄带来他提出的四个条件,如若陈叔能够答应,将来无论唐家军打到衡州府、宝庆府亦或更远的地方,他所发行的军债皆分贵军一成!” 陈建志一声冷笑:“如今他有青龙营在手,若他将来训练出一两万甚至更多如此悍不畏死的将士,何愁不能平定湖广?又何须再跟本将提甚条件?” 颜俊尧的脸上顿时没了笑意:“陈叔,若是你连听都不愿听唐世勋所开出的四个条件,那小侄也只好告辞了。” 陈建志故作不快地瞪了颜俊尧一眼:“你个臭小子也是脾气渐长啊?就不许本将发发牢骚?说吧!” 颜俊尧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旋即低声道,唐世勋开出的第一个条件是,由东安城的官兵组建一支四千七百余人的五部满编营加入唐家军,该营的一切军饷开销乃至抚恤皆与唐家军各营无异,但必须服从唐世勋的指挥。 并且,该营的营将官需由官兵参将邓谦担任,副营将官则由陈建志的嫡系猛将、千总赵烈担任,而曹敢、曹亢和罗征三人也需在该营当中。 其二,东安县衙需听从零陵城的府衙之统一政令。 其三,由零陵商会在东安城建立分会,以帮助东安县衙进行平抑物价、统一价格等涉及商贸与民生的一众事宜。 其四,由零陵府学宫在东安城建立新的县学宫体系,该体系负责监督东安城的军、政、商之各界事宜,并有弹劾权。 ‘砰!’ 陈建志听罢已是气得暴跳如雷,他重重地拍着桌子大声骂道:“欺人太甚!莫不如让老子将这东安城直接让给他唐世勋如何?” 此话一出,颜俊尧顿时听到窗外一楼传来了一阵骚动声,不过他并未在意,而是慢悠悠地笑道:“陈叔稍安勿躁,您可莫要以为唐世勋是想借机图谋东安城……” 颜俊尧耐心地解释道,如今东安城已是负债累累,这是陈副总兵和东安知县刘大人等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之前高溪市北码头乃是献贼的桥头堡,陈建志是不得不扩充军备以御敌,而今高溪市北码头必然是唐家军和柳家军的囊中之物,况且祁阳城都已经被拿下了不是? 而陈建志如今可是有超过一万人的军队!何须再在军队当中砸下如此大量的钱粮? 只要留下个千把人的精锐,再分出一个五部满编营随唐世勋去征战四方,剩下的新兵可裁撤之,如此一来岂不是解决了巨额的军费开销之苦? 再说第二个条件,即县衙服从府衙的调度安排,这是为了政令的统一与畅通。 且最迟在六月,当唐世勋拿下衡州府和宝庆府的某些州县甚至两府之地之后,他将进行一轮全新的行政调任。 届时无论是东安县衙、祁阳县衙还是零陵城的府衙和县衙,各衙门的前三把手全都得调去衡州府或宝庆府任职,同时从这两府调官员来永州府任职。 这是唐世勋必然要做的事,否则如永州府衙的知府秦大人、同知许大人、零陵知县齐大坚、东安县衙刘大人等等,这些人全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极易滋生腐败与各种私下里的龌龊,绝不利于地方的长治久安。 而第三个条件涉及的是商贸与物价等事,如今零陵商会的模式已经愈发成熟,无论全州的黄员外还是东安城的文秀才等豪商们皆看在眼里,按这套模式在东安城建立分会,对于平抑物价和对外贸易皆极有益助。 至于第四个要求,即府学宫的新体系,这能对各地的军、政、商等各界事务进行有效监督,实际上就是一个拥有弹劾权的监督体系。 陈建志直听得独眼一个劲的乱跳,唐世勋那臭小子究竟有几个脑子?怎能捣鼓出如此多的东西来? 旋即陈建志沉声道:“本将只是个武夫,对于那些个政、商与监督之事不太懂,但就这第一个条件就很值得商榷……” 他指出,东安城的官兵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军队!你让他们跑去从贼?要说参将邓谦也还罢了,毕竟邓谦不是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 但无论是他陈建志还是他的嫡系猛将千总赵烈,亦或是他的亲兵百总曹敢和罗征等人,他们可都是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即便王老将军在去年就已牺牲,但陈建志深知赵烈的为人,赵烈定不可能去加入唐家军。 毕竟,如今的唐家军只是一支无名无份、没有得到朝廷认可的‘贼军’。 陈建志说到这不禁瞥了颜俊尧一眼:“贤侄,你可是广西陡军的世袭百户,难不成你也加入了唐家军?” 颜俊尧闻言忙一脸浮夸地摇手道:“陈叔,这话可乱讲不得!小侄只不过是帮我那未来妹夫带些话而已,小侄一心向着朝廷,哪能去加入唐家军呢?” “滑头!”陈建志故作不快地冷哼一声,旋即沉吟道:“要说与唐世勋合兵,倒也不是不行。” “哦?”颜俊尧诧异地笑了笑,他自然猜到陈建志该是有甚想法,于是问道:“不知陈叔有何高见?” 陈建志的独眼当中划过一抹异色:“贤侄,你当晓得大义名分有多重要……” 他压低声线道,当初唐世勋是他陈建志手麾下的百总,且是他亲自拍板决定由唐世勋带领细作潜入零陵城,何况唐世勋的军职凭证还在他手上不是? 而今唐世勋已逐渐成势,但缺少的不正是个朝廷所颁发的大义名分? 可这个大义名分他陈建志有啊!他乃是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且他还有副总兵的军职,如若唐世勋信得过他,不妨改旗易帜投投入他陈建志的麾下。 眼见颜俊尧面露惊诧之色,陈建志忙接着解释道,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改旗易帜,唐世勋依旧是自成体系,但有了他陈建志的这杆大旗在,那就有朝廷的大义名分在。 如若唐世勋以他陈建志的名义去征战各地,有多少心向朝廷者会望风而降?这岂非事半功倍? 况且若唐世勋真的改旗易帜,那就是他陈建志的手下,他又怎会不倾尽全力助世勋一臂之力? 一旦唐世勋拿下衡州府和宝庆府,甚至将长沙府也控制在手中,他陈建志作为唐世勋的顶头上司则定会因功而晋升为总兵! 届时陈建志必然会为唐世勋请功,若唐世勋继续在他麾下则必然能升为参将甚至副总兵,又或是唐世勋要单独立营也不会遭到甚太大的拦阻。 何况当唐世勋大势已成之后,他的未来丈人颜兆丁、广西都司同知吕老大人甚至广西总兵杨国成等必然会为唐世勋进言,将来这小子又如何做不得一镇之总兵? 陈建志说罢直感到自己已是激动得喉咙发紧,他端着碗喝了一大口清水,就连他那粗糙厚实的大手都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颤。 旋即他神色诡异地沉声道:“当然,如若唐世勋那臭小子想做下一个张献忠或李自成,哼!那便当本将没说。” 颜俊尧听罢已是低头陷入了沉思,又一个想要摘桃子的老狐狸!但他不得不承认陈建志的这个提议委实老辣非常,若换做他是唐世勋恐怕也会极难抉择,也不知这老狐狸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在打着这等如意算盘? 而且颜俊尧还从陈建志的话中品出了极有见地的暗示之意,因陈建志提到,当唐世勋大势已成之后,颜兆丁、吕老大人甚至杨总兵等必然会为唐世勋进言。 这话无非是在暗示颜俊尧及他背后的颜兆丁和吕老大人,无论广西的军政要员们多想得到招安唐世勋的大功劳,但除非唐世勋跑去加入广西兵,否则唐世勋又岂会接受广西军政的招安? 若当真如此,唐世勋在湖广‘抢地盘’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且朝廷只需一纸调令将唐世勋调离湖广,唐世勋是从命还是抗命?这岂非是作茧自缚自讨苦吃? 因此陈建志的判断极为准确,当唐世勋大势已成之后,广西军政要员们只能是锦上添花,只要唐世勋没患失心疯,则必然不会接受广西军政要员的招安之举。 颜俊尧暗自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他亦不再多说,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陈建志:“陈叔,这是唐世勋写给您的亲笔信,请过目,至于您适才所言,小侄定会修书一封如实转告唐世勋。” 陈建志的独眼中划过一丝异色,他接过信封来一看,只见信口被封以蜜蜡并打上印记,想来此信并未被外人看到。 让陈建志诧异的是,信中只有寥寥数行字,其大意为,唐世勋将于四月初一的夜里在零陵城的千金马骨汤馆设宴,诚邀陈副总兵与全州城的黄毅千户、还有柳大钧将军一同吃顿火锅,落款处写着唐世勋的表字‘若一’。 吃顿火锅?陈建志的眉头顿时紧皱,虽然此信只有这么些字,但内含的深意委实很耐人寻味。 信中已表明这场火锅宴只有四个人,即唐世勋、陈建志、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还有零陵柳家军的主帅柳大钧。 要说柳大钧跟唐世勋一条心还说得过去,但黄毅居然也受邀去参与?再有,唐世勋设这场宴席是何目的? 陈建志不动声色地将这封信纳入怀中,而后亲自送颜俊尧下楼。 佛堂门口,当颜俊尧已消失于夜色当中之后,陈建志冷冷地睨了一眼他的首席幕僚贾煜和千总齐雄,遂命二人随他进入佛堂密议…… 第651章 群英齐聚祁阳城(一) 三月廿七,祁阳城。 夕阳西下,祁山、祁水、湘江与巍峨的祁阳城皆被金黄的余晖所笼罩。 距离祁阳城易主已过去两日,唐家军青龙营已基本稳定城内外之局势,只见城内外皆人声鼎沸,百姓们的生活已渐渐恢复如常。 虽然祁阳城的百姓们自从十日之前便处于惶惶不安之境,但由于两日前唐家军夺下祁阳城之役颇具戏剧性,且近乎于兵不血刃的平稳交接政权,加之唐家军入城之后秋毫无犯,因此百姓们倒是未曾遭受到甚损害与荼毒。 作为名副其实的湘南重镇,祁阳城有七座城门,城周长七里有余,城墙高两丈有余,墙基厚度亦过两丈,就连墙顶也有近丈之厚度。 祁阳城墙之雄伟坚固尤胜于府城零陵,故有‘楚南各邑郡城工,未有完美坚实如祁者’之美誉。 因此唐家军在兵临祁阳城下之后只不足十日便拿下此城,委实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 城北,望祁门之内熙熙攘攘的北大街中段,岳记典当行。 此乃祁阳城内最为气派的典当行,原为薛正和薛刚两兄弟的惠泽行旗下之产业,且是薛刚当初进入祁阳城之后所盘下的第一间铺面,而今则成为了军情六科科长岳老财的产业。 按理来说惠泽行的所有产业都该先充公并由零陵商会来厘清和评估价值,之后再由衙门户房进行分配或拍卖,但岳老财在黄阳堡之时就被许南潇给‘坑’了一手,他和黄爷心心念念的黄阳堡惠泽客栈就那么被许南潇给生生强占了去不是?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老财岂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儿?昨日一早他就派他的心腹蔡英俊快马加鞭赶来祁阳城,旁的都不必管,趁着许南潇那恶婆娘还没入城,先把这典当行给他占了再说。 要说蔡英俊在黄阳堡时可没少被许南潇冷嘲热讽,因此他以军情六科的名义占下这典当行之后,即刻找木匠赶工雕刻了一块崭新的‘岳记典当行’木匾,且今个一早就直接挂牌营业。 若是许南潇那恶婆娘敢来捣乱,蔡英俊还有后手准备,咱军情六科负责的事可不少,且还要协助肃卫进行甄别敌方奸细之重任,这不得找个地方来进行秘密活动?有本事你许南潇去找于青青理论呐? 得,这小子是把于青青的肃卫也给捎上了,因蔡英俊很清楚于青青在黄阳堡时曾拿着匕首威胁过许南潇,这两个恶婆娘之间的关系可是僵得很。 而且在蔡英俊看来,于青青比许南潇生得漂亮,他认为于青青在世勋公子心中的地位必然要高过许南潇,况且于青青的肃卫对军情司也有监督权不是?因此他自然更倾向于亲近于青青了。 此时,岳记典当行的大堂门口站着五个彪形大汉,他们乃是蔡英俊的军情六科第一组成员,且都如蔡英俊一样是四明山区的山贼出身,由于这五个大汉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没有哪个百姓敢于多看这典当行几眼。 大堂的角落里摆着张以鸡翅木雕刻的精美茶桌,蔡英俊正与在夺下祁阳城之役当中立下大功的赖豪坐在一块儿喝茶。 赖豪是隶属军情六科的暗杀队队长,在三月初五的夜里,他带着他的七人暗杀队向岳老财辞行,并于三月初十秘密潜入了祁阳城内。 有鉴于赖豪所做出的贡献,今日中午时岳老财已交给了赖豪一张新的委任状,他成为了军情六科第三组的组长,其主要职责依旧是暗杀等事。 且岳老财还告诉赖豪,他的家人以及包大锤的家人全都安全带出了东安城,不日将抵达黄阳堡,赖豪自是感激涕零,只要家人都安全,他自然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岳老财。 至于说蔡英俊和赖豪此时坐在这喝茶可不是闲得无事可干,而是在等待‘群英’齐聚这祁阳城内北大街的岳记典当行。 在晌午那会儿,岳老财赶来祁阳城并告诉蔡英俊,今晚会有唐家军在各地情报网的头子或代表抵达祁阳城内进行密议,世勋公子命岳老财安排密会地点与负责接待,且世勋公子也会抽空前来。 蔡英俊一寻思,密会地点何须找别处,这典当行的后院就甚好,那院子既安静又雅致,且赖豪早先带入城内的暗杀队成员都住在里边,且还有军情六科的第一组成员在,安全上亦没甚问题。 加之城北这一片最大的望祁酒楼就在附近,那好酒好菜的直接派人去端过来便是。 因此岳老财同意了蔡英俊的建议,而适才岳老财正陪着一个比他还矮小精瘦的男子进入了后院。 赖豪为蔡英俊添了些茶水并低声问道:“蔡组长,适才岳科长陪着那人进去时,在下隐约听到科长叫那人小迁儿,看起来他俩挺熟络?” 蔡英俊呵呵一笑,他对赖豪抬了抬眼角:“赖组长,你是原大狼山寨的人,应当听说过小狼山寨有个飞贼吧?” “哦?飞贼丁迁?”赖豪的吊角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原来是他啊?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如今在何处高就?” “丁迁乃是岳三水的副手,他们在道州城那边可是干了不少大事呐!”蔡英俊压低声线道:“丁迁组建了一支特别行动队,就如赖组长你的暗杀队一样。” 赖豪轻轻地哦了一声,旋即皱眉问道:“道州城不是被广西兵给占去了吗?且那申家军不也投降了官兵?岳三水和丁迁的情报网岂非作用不大?莫非,他们要来祁阳城开辟新的情报网?” 蔡英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该晓得岳三水乃是我姐夫岳老财的亲堂弟,但姐夫和咱们都把祁阳城直到芦洪市的情报网都铺设开了,而岳三水和丁迁的人本就自成体系,跑来抢咱们辛辛苦苦搭起的场子做甚?嗯,想来丁迁只是代表岳三水来开会而已。” “原来如此,那在下晚些时候便与那丁迁多亲近亲近,多谢蔡组长为在下解惑。”赖豪甚是自然地奉承了一句。 “呵呵呵,赖组长过奖了。”蔡英俊的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得色,对于赖豪的恭敬态度甚为满意。 旋即他也投桃报李地笑道:“赖组长,你们暗杀队前阵子入城所做的贡献甚大,世勋公子可是对岳科长着重提到此事并予以嘉奖,在下还未向你道喜呐!” “哟!多谢蔡组长!”赖豪的歪嘴上划过一丝苦笑:“在下不过是有些运气罢了,若非有那位林芳华夫人,咱们暗杀队恐怕全都死在城守署里边,她才是真的居功至伟,可惜她却香消玉殒了。” “哎,自古红颜多薄命呐!”蔡英俊扼腕叹息,他旋即低声问道:“听说那林芳华与公子之间有些暧昧关系,但她竟能为了公子而与倪大虎同归于尽?你们那晚究竟是何情况,为何会如此之巧,林芳华居然会跟倪大虎在一起?” 赖豪闻言不禁端着茶杯轻啜了一口,其实关于两日前的夜里,即唐家军夺下祁阳城的前一晚在城守署内所发生的事,他已经向唐世勋和岳老财进行过详细的汇报,而他与蔡英俊平级,倒也没义务向其汇报。 但正所谓亲疏有别,如今的军情六科有三个组,蔡英俊和蔡英杰分别任一组和二组的组长,而且这俩兄弟七拉八扯的竟是与岳老财的夫人蔡氏扯上了亲戚关系,如非必要,赖豪自是不会轻易得罪这俩兄弟。 再者说,关于祁阳战役的所有详情,军情司和肃卫皆有卷宗存档,蔡英俊自然也有权限查阅,因此赖豪自不必担心告诉蔡英俊会泄露机密,他知道蔡英俊不过是想借此来与他亲近罢了。 于是赖豪神色平静地讲述了两日前夜里在祁阳城守署内发生的大事。 那日是三月廿四,当时已是唐家军兵围祁阳城之后的第七日,而赖豪的暗杀队则早在三月初十就已潜入了祁阳城内。 赖豪之所以接下暗杀队的重任,是因他的大哥包大锤被薛正手下的麻七给毒打致死,他必然要为他的大哥报这个仇。 但赖豪从来都不是个会舍身取义的侠士,在他看来,他和大哥的家人还需他照顾,若无必要绝不会铤而走险致难以脱身。 因此赖豪从三月初十潜入祁阳城开始,直到三月十七得知寇宁国战死之消息,赖豪与他手下的暗杀队成员一直在城内秘密潜伏和盯梢薛正等人,但并未进行任何一场刺杀行动。 当寇宁国战死的消息传入祁阳城之后,城内的各界人士皆陷入了震惊与惶恐当中,因寇宁国带去的不仅有他的五百老贼精骑,还有倪大虎的近五百骑兵以及千余精锐步卒与千余新兵,谁能想到寇宁国竟会全军覆没? 而也正是在三月十七那日,祁阳城北边的熊罴岭之上的黄罴镇遭到庞大田和盘辉所率领的两千余将士攻击,且于当日就被攻陷。 要说庞大田和盘辉率领的两千余人能拿下黄罴岭倒也并未经历甚血战,因倪大虎的注意力一直在西边,而北边的祁水之上各处据点并未传来任何异常,他哪会料到有一支两千余人的队伍会避开各处据点直接攻打黄罴镇? 且倪大虎为了让寇宁国在柳树湾一带布防顶住唐家军,他还从黄罴岭调走了数百精锐步卒,故此黄罴镇的精锐守军人数委实不算多。 再有,倪大虎留在祁阳城内外的精锐只剩千余步卒和近两千的新兵,他虽明知黄罴镇已被攻陷,但如何还有能力去反攻?一个不慎岂非连祁阳城也难以守住? 加之大败寇宁国的唐家军青龙营已逼近祁阳城,倪大虎只得无奈地选择了龟缩城内,并派信使再次赶去东边衡州府的常宁县求援。 但让倪大虎没想到的是,常宁县吴将军虽派了数百骑兵、数百精锐步卒和数艘战船来驰援,可不知何故却在祁阳城以东的归阳市一带突然倒戈! 这个噩耗让倪大虎陷入了巨大的惶恐当中,因归阳市乃是祁阳城以东湘江之上的水陆津要之所在,吴将军的水陆两军占了归阳市之后,已是堵住了倪大虎的船队之去路。 至三月廿二,祁阳城南边的湘江对岸之小江口、蒋龙滩乃至南峰凹等地皆竖起了冯字旗,可见青龙营副统领冯丁亥的队伍已蚕食了湘江对岸的各处要点,他倪大虎还能往哪逃?即便唐家军不攻城,耗也能耗死倪家军不是? 赖豪当时可不晓得祁阳城外四周的情况,他在城内已潜伏半个月,其手下六个暗杀队的成员之中有四人分别潜入了薛正的宅子、倪大虎的城守署、倪夫人的浯溪楼和吴家的大宅,关于薛正、倪大虎、倪夫人和吴家等各方的信息皆已了解甚多。 让赖豪深感无奈的是,薛正的警惕性极高,且基本都待在守卫森严的浯溪楼之内,赖豪若是强行暗杀之,他和暗杀队的弟兄们恐怕全都难逃一死。 而且赖豪听到了诸多传闻,似乎倪夫人有意与唐家军和谈,但倪大虎却坚决反对投降。 赖豪在综合考量之后发现,倪大虎所住的城守署反倒有许多漏洞,赖豪认为倪大虎乃是倪家军真正的主帅,若是把倪大虎给暗杀了,倪家军投不投降另说,但军心必然会大乱不是? 于是赖豪在精心筹划之后,在三月廿四秘密潜入了城守署的后院,并计划当晚刺杀倪大虎! 也就在这日夜晚,薛刚的小妾林芳华竟也来到了城守署拜见倪大虎,且不知林芳华跟倪大虎之间是有何不为人知的关系,又或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总之,她进入了倪大虎的卧房并与他秉烛夜谈。 当时赖豪等暗杀队的成员已接近倪大虎的卧室已不足三百步,他正在纠结该否直接冲进卧房进行刺杀之时,却突然听得卧房中传来倪大虎的嘶吼声。 顿时,卧房之外响起了齐刷刷的拔刀之声,二十几个侍卫蜂拥进卧房之内!紧接着传来好些个侍卫的大声惊呼,却见倪大虎与林芳华已双双中毒暴毙! 当时赖豪委实吓得不轻,若是他之前真个贸然冲过去刺杀倪大虎,恐怕那二十几个侍卫能把他们剁成肉泥不是?而且若是他提早行动,万一倪大虎还未喝下毒酒,他们和林芳华岂非白白送了性命还无法达成刺杀之目的? 就在这些侍卫们痛哭哀嚎不久,倪大虎麾下的几个高级将领赶了过来,他们纷纷决定未免造成军心不稳,切莫对外透露倪大虎的死讯云云。 这番话被赖豪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当机立断,带着暗杀队成员由原定的退路悄悄离开了城守署的后院,并与手下连夜在城内各处大声散播倪大虎暴毙身亡之事,举城哗然! 到了次日一早,即三月廿五,倪夫人派出特使与唐世勋进行了沟通交流,并于当日开城投降。 诚然,赖豪这个暗杀队从始至终都未成功刺杀祁阳城内的任何一个重要人物,但他当机立断与手下散播倪大虎暴毙之事,无疑是压垮倪家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蔡英俊听罢后亦是一声暗叹,不得不说赖豪这小子委实有些运道,否则若是倪大虎暴毙之事被其麾下将领死死捂住,唐家军又如何能如此之快且兵不血刃地拿下祁阳城? 第652章 群英齐聚祁阳城(二) 正当赖豪将林芳华不惜以命换命毒鸩倪大虎之事说完后不久,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与一个相貌奇丑、嘴巴生得地包天的矮小男子进入了岳记典当行的大堂。 蔡英俊见这俩人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见礼:“哟!郑管事,殷兄,呵呵,别来无恙呐?” 赖豪亦是堆着一脸的笑意起身施礼,他今日也是跟着蔡英俊一同恶补了各路细作头子与骨干的信息,这络腮胡汉子乃是郑罡,负责的是湘口关以北的岐山头、冷水滩、高溪市以及东安县的石期站等地之情报网,而跟在郑罡身旁的则是其得力干将殷骏。 郑罡笑呵呵地对蔡英俊、赖豪回礼并问道:“蔡组长,不知有哪些大人物先到了?” 蔡英俊笑道:“回郑管事的话,岳科长和丁迁兄弟已在后院。” “哦?丁队长也来了?”郑罡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喜之色,旋即他吩咐道:“殷骏,你跟蔡组长、赖组长多亲近亲近。” 说罢,郑罡快步向后院走去。 殷骏憨笑着坐在茶桌前,他自是对蔡英俊和赖豪拱手见礼,随即大赞赖豪的暗杀队在夺下祁阳城之役当中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赖豪矜持地笑道:“殷兄,在下不过是有些运气罢了,倒是殷兄你,前阵子不仅炸开了黄阳堡的北门,之后的柳树湾之战能大败寇宁国,你和郑管事可是居功甚伟呐!” 蔡英俊亦深以为然,他甚是眼热地笑道:“没错,殷兄以左耳失聪之代价换得黄阳堡之战的胜利,这份大功劳谁不佩服?况且待到授勋之时,咱军情六科顶多是个集体四等功加一枚四等功的银质集体勋章,而殷兄你必然是个人三等功且获得一枚三等功的勇士银勋章,这可是羡煞我等同僚呐!” 在黄阳堡之役当中,殷骏所携带的烈性火药无疑是此役的关键点,若非他冒死去炸开北门,再有黄爷和农昆率陷阵营与山地营的将士们舍生忘死地钉在北门内,黄阳堡岂能如此之快地夺下?这一炸让攻打黄阳堡的将士们省却了多少伤亡? 话说那火药乃是由郑罡所配制,殷骏可不晓得这火药有多大的威力,他只记得郑罡曾叮嘱他莫要离得太近。 但究竟要跑开多远殷骏心里也没个底,且他引燃火药之后为防被墙上的献贼察觉,跑得委实慢了些,结果那雷鸣般的爆炸生生震碎了他的左耳膜。 之后进行的柳树湾之战,汪庆达和冯丁亥等青龙营的将领们正是有了郑罡所配制的烈性火药,且由殷骏秘密地送去前线,青龙营才以敌我双方死伤近千人的爆炸为代价,成功阻碍了寇宁国的骑兵冲锋,进而围攻取得全胜。 不过为了防止这以命换命的爆炸之事影响将士们的心态,因此唐世勋与各营高级将领们商议后决定,不对郑罡和殷骏在柳树湾之战当中的表现进行嘉奖,而是只嘉奖二人在黄阳堡之战当中所做出的贡献。 至于蔡英俊适才所说的三等功、四等功和勋章,乃是唐世勋所新设立的功勋体系。 该体系暂定为一至四个等级的军功,每个等级分设金、银、铜三种勇士勋章,即总共有四等十二个级别的勋章。 同时该功勋体系又分为个人与集体两类,集体的只有证书和一枚属于集体的金、银或铜质集体勋章。 由于该体系初设,唐世勋再三考虑之后决定,以殷骏炸毁黄阳堡的北门为考量,对他授予三等功和三等功的银质勇士勋章。 勋章不可进行买卖,且拥有勋章的个人不仅能获得一百两现银的奖励,且还能获得一个持续百年的长期补贴收入。 以第四等的金银铜三种勇士勋章为例,其拥有者可获得每年五十两银子的收入;三等功个人勋章是每年一百两银子;二等功为每年一百五十两;一等功为每年二百两。 莫要看拥有勋章的个人每年所得看似不多,但一百年下来可不算少,况且勋章持有者哪能活如此多年?若是勋章持有者已经牺牲,其直系后人岂不就能得到一笔稳定的收益直至百年为止? 再者说,若是捞上两枚甚至更多的勋章,这叠加起来的年收益岂非很是可观? 蔡英俊适才说他们军情六科得了一个集体四等功,他们这集体功只得了一千两的现银奖励,且那枚银质集体勋章只是挂在军情六科里边当个展示品而已,也难怪他会羡慕殷骏了。 而赖豪亦是既羡慕且甚是懊恼,中午时岳老财还拍着他肩膀感叹道,但凡他在祁阳城内弄死一两个分量足些的将领,至少能争取到个人四等功的铜质勇士勋章不是? 谁知赖豪从始至终就只散播了倪大虎暴毙之事而已,这委实有些难以服众,因此赖豪没能得到个人勋章,只是晋升为军情六科第三组的组长并得了几百两银子的奖励。 殷骏憨笑着露出他的地包天龅牙,虽说授勋的时间还未定,但他们这些搞情报的各路精英们已是非常清楚这功勋体系的详情。 想他殷骏当初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难民而已,若非郑罡选中他训练为情报人员,并让他去炸毁黄阳堡的北门,他又岂会得到一个至少能荫及子孙两代的三等功银勋章?何况将来他佩戴这勇士勋章往外边一站,谁不晓得他是唐家军的勇士? 殷骏喝了口茶以按捺心头的激动,旋即他呵呵笑道:“蔡组长,俺听郑管事说有位搞情报的居然得了个人三等功的勇士金勋章?不知这位是哪路神仙?” 蔡英俊自然清楚殷骏为何会有此问,虽然军中有不少将士获得了个人三等功甚至二等功,但情报体系当中只有两人获得了个人三等功的殊荣,其他的如郑罡等人也只得了个人四等功而已,亦即是说只有一个搞情报的人所获得的功勋,是比殷骏的三等功银质勇士勋章还高了一级的三等功金质勇士勋章。 只见蔡英俊一脸神秘地低声笑道:“在下只知此人叫龙襄,倪夫人之所以打开祁阳城投降,全靠此人从中斡旋与作保!” “哦?”赖豪和殷骏皆被勾起了好奇心,赖豪好奇地问道:“促使倪夫人开城投降的不是她的姘头薛正和吴杏林?” 蔡英俊神色诡异地说道:“的确,薛正和吴杏林也出了些力,毕竟他俩也知耗下去最终也是必死之局,但他俩既得罪了世勋公子且还曾派人去追杀韩夫人,若非那个叫龙襄的神秘人担保世勋公子并不追究他俩之罪,他俩岂会苦劝倪夫人开城投降?” 说到这,蔡英俊压低声线道:“我听姐夫说此人乃是韩夫人的手下,因此极可能是湖广锦衣卫的人!” 赖豪与殷骏既惊讶而又疑惑,韩夫人不是被薛正和吴杏林两边的人给追杀出了祁阳城?这龙襄若是韩夫人的手下,为何还敢去祁阳城?且薛正和吴杏林居然没有在被围城之前杀了这龙襄? 当然赖豪和殷骏也顿时明白了,龙襄定是在劝降倪夫人之事当中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否则龙襄岂能获得个人三等功的金质勇士勋章? 不过蔡英俊自己也对这龙襄知之甚少,因此他也不知龙襄究竟是如何劝降倪夫人的,他只能告诉赖豪和殷骏,在倪夫人决定开城投降之前,浯溪楼里边定然发生了许多故事。 蔡英俊说罢又给殷骏沏了一杯茶,意味深长地笑问:“殷兄,如今这坚固的祁阳城已被世勋公子拿下,无论东出衡州府还是西进宝庆府,这海阔天空的岂非任由吾等遨游?但眼下咱们这情报体系可是头头脑脑好几个,这五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不是?不知殷兄你和郑管事将来会负责哪一块?” “啊?”殷骏故作没听清楚似的竖起右边耳朵,并歉意地憨笑道:“蔡组长,在下这左耳已是废喽,且脑壳里边老是嗡嗡作响,时常会听不清话头,抱歉,抱歉。” 蔡英俊心中暗骂,这殷骏还真是学足了郑罡那一套,整日里就会故意装出一脸的憨笑,但谁不晓得郑罡那厮有多精明? 莫说别的,蔡英俊曾听岳老财说,老财曾以军情六科的名义去问郑罡,那烈性火药究竟是如何配制而出?若是能将此配方交给唐家军的火器局,将来攻城拔寨岂非是一大益助? 谁曾想郑罡那厮打着哈哈就岔开了话题,之后岳老财再追问,甚至愿意为此付出十万两银子的代价,但郑罡却憨笑着说,这配方只有世勋公子才真的懂,要不岳科长您亲自去问公子讨要? 这郑罡的推脱之词委实把岳老财给气得不轻,在岳老财看来,世勋公子的确是奇才,但他何曾见公子对火器和火药给出过任何意见?就连那黄阳堡东码头的两座炮台也是由洪山海的靖州老兵在操持,公子除了派岳老财送银子过去,何时指正过甚火药的配比? 因此岳老财断定郑罡是在故意推脱,实际上就是想把这独门配方攥在手中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蔡英俊作为岳老财的头号心腹,对这事自然清楚,但他此时可不是想旁敲侧击地问殷骏有关那火药配方之秘,他想了解的是,世勋公子手底下的情报体系如今有这许多个情报头子,将来该如何分布?因此他想问问殷骏那边可有收到甚信息罢了。 殷骏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当蔡英俊再重复了一次问话之后,他方才摇着头憨笑道:“不瞒蔡组长,郑管事这段时日几乎都在忙着协助后备二营进行高溪市北码头之战,至于将来该何去何从,咱不都听世勋公子安排吗?” 蔡英俊撇了撇嘴,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吗? 赖豪则顺着殷骏的话问道:“殷兄,高溪市的北码头那边如何了?后备二营能否拿下献贼的北码头?” 殷骏对于这事倒是没甚好隐瞒的,他甚是郁闷地低声道:“不瞒两位,刘志宝那厮率领的后备二营如今已有三千余将士,但他们连一场硬仗都没打过,还有协助他们的铜鼓岭张天王和秦天王等近两千山贼,那也不过是瞎起哄罢了。” 说到这殷骏不禁一声冷笑:“就算刘志宝和张天王已派了四千余人把北码头之外给围得密不透风,加之柳锡武率柳将军的船队锁住了北码头的出口,但那个鸟地方修得委实坚固,即便郑管事给了他们不少烈性火药又如何?他们连第一道外围的土墙都攻不下来嘛!最后还不得耗死那献贼的杜爷和江爷?但若真打这等消耗战,嘿!谁吃得消?” 蔡英俊和赖豪听得不禁一阵挠头,他俩亦是听出了殷骏的言外之意,高溪市的北码头不好啃,若是打成消耗战这费的钱粮可就多了,到时就是耗死了献贼,恐怕刘志宝和那张天王等人也捞不到多大功勋不是? 正当三人在窃窃私语之时,一个男子走进了岳记典当行的大门之内。 蔡英俊见这男子面生得很,遂起身过去相询,赖豪和殷骏也连忙跟着起身,今晚能来此开密会的无一不是各路情报头子或代表,他们自然不敢托大。 只见这男子生得浓眉大眼面善和气,从他那那略挺的小肚腩和体面的衣裳可看出此人的生活该是过得不错,他对蔡英俊等三人拱手笑道:“诸位大人有礼了,在下龙襄,不知岳科长可在?” 蔡英俊、赖豪和殷骏皆是一愣,这人就是龙襄?真个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旋即蔡英俊恭敬地拱手回礼后歉声笑道:“龙大人,这典当行如今确是岳科长的铺子,只不过科长他今晚有些要务,是以,呵呵。” 他之所以没有请龙襄进入后院,是因岳老财在中午时就给过他今晚密会的名单,那当中可没有这龙襄的名字。 龙襄的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来说道:“想来这位大人该是军情六科第一组的蔡组长吧?原本在下今日就要离城,但世勋公子说岳科长这边有个重要的密会,让在下也来旁听学习一二,因此劳烦蔡组长去向岳科长通报一声,有劳,有劳。” 说罢,龙襄竟是从怀中掏出了几锭银子来。 “哟!使不得,龙大人使不得!”蔡英俊哪敢收银子,他连忙止住龙襄的动作,顺带着将龙襄手中的纸条给看了个清楚。 眼见龙襄手中的还真是世勋公子开的条子,且还有公章盖在上边,蔡英俊赶紧将龙襄给引进了后院。 赖豪与殷骏重新坐回茶桌前,两人不禁一阵交头接耳,这龙襄看起来如个富家翁一般,哪像是个获得个人三等功金勋章的人? 第653章 群英齐聚祁阳城(三) 酉时过半,天色已暗。 北大街中段的岳记典当行内灯火通明,作为此次密会的具体负责人,蔡英俊又迎接了两位贵客进入后院,而赖豪则亲自带着两个弟兄去附近的望祁酒楼检查菜肴。 典当行大堂的茶桌前,殷骏正陪着两个男子在饮茶,这两人名叫宿力虎和刘福。 宿力虎乃是陡军三姓的宿家子弟,生得颇为壮实,他是颜俊臣、颜俊尧和阿梓等陡军颜家人的表亲,如今他辅佐颜俊尧在东安县境内以打理生意为由发展情报网。 由于颜俊尧昨晚要去拜访东安城的陈副总兵,自然难以抽身赶来祁阳城,因此在昨日便命宿力虎陪同颜俊臣的心腹季十三赶来祁阳城参加这次密会。 季十三乃是陡军三姓的季家子弟,他与颜家人同样是五服之内的表亲关系,此次他前来是作为阿梓和颜俊臣的代表,而刚刚蔡英俊已经引着他进入了后院。 刘福则是全州城情报网名义上的一号人物刘志贵的左膀右臂,他生得颇为和善,且与刘志贵有些沾亲带故,而此时刘志贵也已进入了后院。 由于郑罡所负责的情报区域毗邻东安县,殷骏又是郑罡的得力干将,他自然与那宿力虎颇为熟络。 且殷骏很清楚,无论东安城还是全州城的情报网都把持在颜梓玉的手中,刘志贵在全州城的情报体系当中实际上已经被边缘化。 而适才颜家的代表季十三一来就问蔡英俊,于青青那娘们在哪? 宿力虎则在旁打趣道,十三哥,于青青如今乃是肃卫的统领,你可莫要多生事端才是。 季十三很是不快地冷哼一声,因为他极为气恼那跑出全州城后就再也没回去的‘摆渡人’于青青!这娘们可是把他季、宿、颜三家人全给摆了一道不是? 今晚可有好戏看了啊!殷骏憨笑着给宿力虎和刘福沏茶,并与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而殷骏心里则在默默记下已经进入后院的各路情报头子或代表,正所谓同行是冤家,他的老大郑罡可是早就叮嘱过他今晚要多与各路情报头子带来的骨干们多多亲近,若是恰好遇到个嘴巴不牢靠的,岂不是能多了解一些对方的‘小事’? 赖豪这时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端着杯茶水一饮而尽,又见蔡英俊正好从后院走来大堂,他忙过去问道:“蔡组长,酒楼那边已准备了两大桌子好菜,在下的人在那边盯着,这天色已暗,酒楼掌柜的问何时送过来?” 蔡英俊颇为发愁地苦笑道:“王秀荷夫人的代表还未到,于统领也还未到,你先让那边送些小点过来,待于统领她们到了再开席。” “哼!”宿力虎在旁听到这话不禁一声冷哼,只听他冷笑道:“蔡组长,若是王秀荷的代表和那于青青再过上个把时辰甚至更久才来,咱们全都饿着肚子在这等?” 蔡英俊尴尬一笑,他知道这厮是不满王秀荷跟于青青,但在这拿他撒气是几个意思? 只见宿力虎慢悠悠地说道:“蔡组长,咱们都是一路快马加鞭地赶来,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要不劳烦您派人去催一催?” 催你大爷!蔡英俊气得在心里边破口大骂,他都不晓得王秀荷的代表在哪,让他上哪去催人家? 还有肃卫统领于青青,她可是营将官!且她身边那个男人婆禇四娘不仅凶得要死,且还对他蔡英俊动手动脚的各种揩油,他唯恐避之不及又哪敢去催人家? 赖豪连忙在旁给蔡英俊解围,他对宿力虎等人拱手笑道,诸位请稍坐,他这就去把望祁酒楼最好的小点心给带过来让大家先垫一垫肚子。 蔡英俊则借故跑去了后院,他自然得找他的姐夫岳老财诉诉苦,顺道问一问要不定个时间开席?否则大家伙全饿着肚子岂非徒惹怨气?哎!这接待工作可真他娘的里外不是人。 不多时,两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手挽着手走进了岳记典当行之内。 殷骏的眼睛一亮,忙站起身来施礼道:“殷骏见过董三娘。” 只见这董三娘穿着黄白相间的襦裙,她年纪不大,生得亭亭玉立,她手中提着个小竹筐,里边装着两只白色信鸽。 董三娘正是那擅于养殖的董振的亲妹妹,自从王秀荷掌管零陵城的情报网之后便四处寻找养鸽人,而后在门滩附近的难民窝棚区找到了董三妹和她爹爹董叔,从那以后这父女俩就负责为王秀荷训练信鸽。 宿力虎和刘福也不托大,赶紧起身去向董三妹见礼,因为如今以零陵城为中心传接点,全州城和东安城等各地皆已建立了鸽站,相互间传递消息极为便捷,这可不全靠着董家的三个养鸽人? 董三妹一一回礼之后,遂娇憨地挽着身旁的素衣女子打趣道:“林夫人,若非您就在小妹身旁,小妹还以为自己此来是王夫人的代表哩!嘻嘻!” 林夫人?林素素!殷骏、宿力虎和刘福皆心头一凛,原来王秀荷把她最得力的干将给派来了啊? 三人自是赶紧施礼问安,林素素则矜持地回礼,自从她伤愈之后就一直在帮王秀荷建立零陵城的情报网,除了知晓其他各地的情报人员之头头是谁以外,对于他们各自手下的人并不熟络。 蔡英俊这时也从后院走回了大堂,他高兴地接过董三妹递来的两只信鸽,这可是他们急需的宝贝呐!旋即他恭敬地请林素素去后院,而董三妹则坐在了大堂的茶桌前。 宿力虎殷勤地给董三妹斟茶,口中则笑呵呵地问道:“董家妹子,不知你何时有空去兴安县耍耍?” 董三妹俏皮地眨了眨大眼睛:“宿家哥哥,小妹可没空过去耍哩,但王夫人说下一批训练出的信鸽会给梓玉姑娘送去几只,呃,小妹估摸着最迟也就在四月上旬。” “如此甚好,有劳董家妹子了,呵呵。”宿力虎忙不迭以茶代酒虚敬董三妹。 殷骏和刘福在旁自是听得明白,全州城如今已建有秘密鸽站,但全州以南的兴安县、灵川县乃至桂林府城则还未曾建立鸽站,这相互间的通信委实太过缓慢。 其实殷骏和刘福皆很清楚颜梓玉有多讨厌王秀荷,这在他们情报圈里边可不是甚秘密,而这自然是缘于王秀荷以铁腕手段清洗了高靖的‘梓’组织。 但他们这些搞情报的谁不想建立一个鸽站?飞鸽传书不仅节省人力更是节省了大量的来回传递时间,即便颜梓玉再是憎恶王秀荷,但她想要在全州以南的各地建立鸽站却又不得不仰赖王秀荷手下的董家人。 这时两个望祁酒楼的伙计提着四个木食盒站在了大门之外,他们是来给贵客们送点心,蔡英俊手下的大汉提着木食盒走入堂中,其中两大盒摆在了茶桌上,另两盒则送进了后院。 蔡英俊也一步三摇地负手走回了大堂坐下,林夫人那边有岳老财亲自接待,而蔡英俊自然要来与那董家小妹多亲近亲近不是? 正当蔡英俊刚坐下拿起一块精致的糕点之时,一个五大三粗如汉子般的悍妇走入堂内,蔡英俊见之连忙恭敬地起身施礼并称她为‘褚科长’。 这悍妇自然是于青青的心腹兼保镖褚四娘,只见褚四娘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短打劲装,粗壮的肩、臂与胸口等处皆套了皮甲,在她腰间挂着一块崭新的铜腰牌,腰牌正面刻着‘肃卫’二字,背面则刻着她的名字与军职。 肃卫的级别虽与青龙营、陷阵营等皆同级,但于青青在肃卫之内所设立的部门与其他各营不同。 由于肃卫并非对外的作战营,因此于青青是以‘组’为基础单位,每组的额定在编人员最多十人,组长挂旗总军职; ‘组’之上为科,每科最多下辖五个组,科长挂百总军职; ‘科’之上为司,每司最多下辖五个科,司长挂把总军职; ‘司’级便是肃卫的高层部门,除负责具体事务的第一司、第二司等各司以外,另有肃卫的警备司、内务司、枢密司、秘书科和档案科等等。 因肃卫初创,于青青手下可用的精干人手并不多,因此她只是搭起了一些基础的部门框架,她自己都身兼数职。 褚四娘亦是如此,她乃是肃卫第一司第一科的科长,同时兼任警备司第一科的科长。 虽然军中的不少将领对于唐世勋让女子任军职颇有些异议,但无论于青青、褚四娘和在零陵城的王秀荷,又或者是如今的‘大总管’许南潇等等,她们的军职无论高低皆为挂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统兵将领,只不过多了一份薪俸和除了兵权以外的‘杂权’罢了。 因此军中将领们虽有些非议倒也并未齐声反对之,反正他们又不必去操心薪俸问题,何况谁不晓得这些女人皆跟世勋公子关系亲密?只要她们不染指兵权,世勋公子愿意多花银子养人那不就随他去了? 褚四娘对蔡英俊抱拳回礼,旋即大咧咧地攀着蔡英俊的肩膀坐下,她拿着蔡英俊的糕点便塞入了她的血盆大口之中,那砸吧砸吧的咀嚼声直让一旁的董三妹俏眉微蹙,这位大婶好生豪迈哩。 蔡英俊、殷骏、宿力虎和刘福自然晓得褚四娘这男人婆就是这副德性,不过四人对她的态度又截然不同。 只见殷骏甚是恭敬地为褚四娘斟茶,刘福则将两份糕点摆在了她面前。 而蔡英俊的脸色则尴尬至极,毕竟在座的就数他生得最是俊俏,且这段时日他委实被这褚四娘揩了不少油,偏偏他无论职位还是自身力量都比不过这男人婆,他便是想挣脱她的粗壮手臂也是无法,况且一旁还有个可人的董三妹在看着,蔡英俊直感到浑身不得劲又无可奈何。 宿力虎的糙脸上则满是阴郁之色,他和季十三还有颜家人都恨极了‘两面三刀’的于青青,这娘们不仅没帮颜梓玉救出高靖等人,还借机逃来重回唐世勋的怀抱。 要知道阿梓因为信任于青青而让她在全州城打理第二套情报网,她这么不声不响地跑了险些影响阿梓的整个布局!故此阿梓才赶紧把颜俊臣从桂林府城调去全州城主持情报工作。 而褚四娘乃是于青青在全州城时所招入麾下的心腹,宿力虎又岂会不恼这悍妇? 虽说宿力虎昨日辞行之前,颜俊尧就再三叮嘱他和季十三莫要对于青青兴师问罪,但此时于青青又没在,宿力虎又如何不敢得罪这悍妇褚四娘? 只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刘福兄弟,你可记得全州城的西门之外有条臭不可闻的水沟?去年冬季时,有个皮糙肉厚的疯婆娘找不到吃食且还被殴打得遍体鳞伤,可不就趴在那水沟旁吃腐尸?若非志贵兄弟心怀慈悲,这疯婆娘便是不死于疫病,怕是也时日无多吧?” 刘福和蔡英俊等人在旁听得皆面露尴尬之色。 作为刘志贵的心腹,刘福当然清楚褚四娘的过往,由于这悍妇生得丑陋且孤身一人,虽侥幸逃难至全州城却也难以找到个安身之所,之后又被好些个恶棍欺负,而她生性要强刚硬,自是被那些恶棍给殴打得不成人样,若非刘志贵相救并让她去跟随于青青,她哪能有活路? 但今时不同往日,褚四娘可不再是当初那个可怜的疯婆子!况且刘福深知如今的各路情报头子当中,就数他追随的刘志贵‘混’得最差,因此他来到这岳记典当行之后就一直把姿态摆得极低,谁知宿力虎这浑人把他也给拉下水?他又如何好接宿力虎的问话? 蔡英俊这时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剧痛,他自然晓得是攀着他肩膀的褚四娘在强忍怒火,姑且不论他是否同情褚四娘的凄惨过往,但作为此次密会的东道主,他可不能眼看着褚四娘和宿力虎拔刀相向。 于是蔡英俊亲手将一块糕点喂至褚四娘的大嘴当中,并好奇地笑问:“褚科长,您看这都快戌时了,不知于统领何时过来?” 褚四娘狠狠地咀嚼着糕点,她早就得到于青青的再三叮嘱,切莫与颜家人的代表发生任何矛盾,因此她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愤怒扭头看向蔡英俊,还别说这小子生得倒是养眼。 旋即褚四娘低声道:“于统领吩咐,若是她戌时还未至,岳科长这边就先开席便是。” 蔡英俊瞥见宿力虎又要开口,他忙好奇地笑问:“既然于统领如此吩咐,那在下自当照办!只不知于统领她还在忙于何事?” 褚四娘拿着茶杯一饮而尽,神色不愉地答道:“还不是青龙营那边的分营之事?于统领此时正陪着世勋公子在青龙营里边,那汪庆达和冯丁亥手底下的将领们可都快打起来了不是?” 青龙营要分营? 无论是蔡英俊还是宿力虎,茶桌前的各路情报精英们纷纷好奇地看着褚四娘,这青龙营才刚立了多久?为何突然要闹分营? 第654章 群英齐聚祁阳城(四) 褚四娘的口风一向以来都很紧,若是重要的秘事,除了于青青以外她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但在这茶桌前坐着的全是各路情报头子手底下的骨干,且青龙营的分营之事可不是甚秘密,最迟明日这祁阳城内外必然是尽人皆知,因此她倒没甚好隐瞒的。 只听褚四娘低声说道,一个多时辰以前,世勋公子去与青龙营的中高层将领们开了一次重要会议,于青青则是作为肃卫统领前去旁听。 唐世勋在会中提出,无论唐家军下一步是东出衡州府亦或西进宝庆府,都离不开他最为重视的青龙营将士,因此他提出将青龙营一分为二,一半将士为青龙营并继续招募至五部满编,另一半则重新立个营头招兵并改番号为朱雀营或玄武营。 虽说青龙营的将领们没多少文化,但谁不知东为青龙西白虎,南有朱雀北玄武?青龙为尊不是? 在他们看来青龙营是一,白虎营就是二,朱雀营和玄武营岂不就排在第三和第四? 若是有个白虎营的番号还好说,但北上三营的将领们都知道世勋公子已经承诺过后备二营的刘志宝,只要刘志宝能拿下高溪市北码头,白虎营的番号就归后备二营了。 再说汪庆达和冯丁亥,两人乃是青龙营的正、副统领,一旦分营则几乎可以肯定是冯丁亥出去另立营头,而无论冯丁亥还是他的右部嫡系将领们皆不愿要朱雀营和玄武营的番号。 何况若是改了番号他们又如何向手底下的弟兄们交代?毕竟弟兄们舍生忘死地血战寇宁国,不正是为了青龙营这个番号? 反观汪庆达那边亦然,他们也不可能放弃青龙营的番号,因此两边是互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 褚四娘说到这不禁拍了拍蔡英俊的肩膀:“英俊兄弟,俺饿了,开饭吧。” 茶桌前的蔡英俊和殷骏等人皆皱眉,你这话怎的说半截就要吃饭呢?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褚四娘粗声粗气地说道,她在青龙营也就听到这么多,之后于统领让她先来岳记典当行,她哪晓得世勋公子最后如何定夺?何况这都戌时了,于统领该是暂且来不了,那咱不得先吃饭吗? 蔡英俊不着痕迹地扳开褚四娘的粗壮手臂,遂笑呵呵地说,既然如此那咱就开饭。 说罢,蔡英俊起身去吩咐门口的手下,让人去望祁酒楼知会赖豪一声带人来上菜,随后他引着褚四娘、殷骏、宿力虎、董三妹和刘福走入后院。 这典当行的后院有大小十三间房,其中左侧的五间房乃是仓库,专门存放客人典当的各类物品。 右侧的五间房则是原来典当行的伙计和护院们所住,如今蔡英俊和赖豪两人的手下皆住在里边。 正中间则是一个小厅、一间账房和一个主卧。 院中间有一个小水池与一座六角凉亭,周围植有树木花卉,于错落间将各处房间隔开,加之各处皆挂有黄灯笼,使得这小院在夜里平添了几分朦胧雅致。 戌时已至,后院的小厅内早已摆好了两张八角桌,蔡英俊和赖豪的手下正在忙前忙后的搬椅子摆碗筷。 各路情报网的头头和代表们,则三三两两地站在院中各处窃窃私语,当赖豪带着人用食盒把佳肴全部摆放整齐之后,岳老财遂大笑着邀请众人入厅就坐。 在下午时岳老财就跟蔡英俊、赖豪商议了许久,他们商议的可不是菜品,而是如何安排就坐的问题,为这事三人委实费了不少脑筋。 首先是于青青,她如今可是营将官的级别,而岳老财也不过是个千总军职而已,若她来自然是坐主位,但她没来,岳老财自是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 其次是王秀荷的代表,王秀荷虽只有秘书局第三科科长的职务挂了百总的军衔,但她却能调动唐家军的步兵左营,且听说连该营的内务都由她在打理。 只要世勋公子没有取消那道手令,她王秀荷岂不就是步兵左营的实际掌控者? 再加上各地情报网皆仰赖王秀荷的鸽站系统,因此她的代表林素素来此必然要请去坐在左首。 右首的位置按理来说应当是刘志贵,毕竟他是全州城名义上的情报网一把手,而季十三则只是颜梓玉和颜俊臣派来的代表,但岳老财在思索再三之后还是决定让季十三去坐在他右手边的位子。 刘志贵则被安排坐在林素素的下首,再旁边是道州情报网的二把手丁迁。 季十三这边,郑罡坐在其下首,再旁边是一脸和善笑容的龙襄。 这主桌便是岳老财、林素素、季十三、刘志贵、丁迁、郑罡和龙襄七个人。 靠近厅门的第二桌便少了这许多讲究,蔡英俊为了防止禇四娘与宿力虎发生冲突,他自是坐于二人中间,除这三人以外,还有赖豪、殷骏、董三妹和刘福这四人也坐在第二桌。 众人坐定,岳老财笑呵呵地举杯说起了开场白,虽然岳老财肚子里没几滴墨水,但他深知世勋公子说开场白的精髓,那就是简短明了。 因此岳老财首先祝贺唐家军北上三营顺利拿下祁阳城,再感谢诸位同僚来此赴宴,而后请众人举杯共饮之。 第一杯饮罢,岳老财率先动箸,已是饿了的众人方才品尝佳肴。 岳老财吃了几口菜之后又举杯笑道:“诸位同僚,这陈酿的羊羔酒可是望祁酒楼的宝贝呐!不过晚些时候世勋公子将亲临指导,因此在下只能饮三杯,这第二杯,在下敬诸位同僚,愿诸位步步高升!” 众人笑饮第二杯酒,他们皆是精明之人,都是听出了岳老财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他已经为这场宴席定了基调,大家伙都快些吃,谁都别拼酒,毕竟谁都不晓得世勋公子何时亲临,总不成公子来了你们还在这吃吃喝喝? 林素素此时已摘去了面纱,她若有所思地以余光瞥了一眼身侧的岳老财。 作为王秀荷绝对的心腹之一,林素素自然知道王秀荷能接掌零陵城情报网,全靠岳三水的力挺。 而林素素早在东安城那时就见过岳三水,但她却从未见过岳三水的亲堂兄岳老财,对于岳老财的为人秉性等皆所知甚少。 不过早在林素素离开零陵城前来祁阳城之前,王秀荷就已叮嘱过她,世勋公子最初训练的十个细作学员都值得密切关注,哪怕是那位被颜梓玉给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刘志贵也不例外。 想及此,林素素的余光又瞥了眼坐在她另一侧的刘志贵。 不知为何,林素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个男人如此稳重而内敛,他在全州城真的被颜梓玉的人给死死压制住了吗? 坐在岳老财右手边的季十三是个年近五旬的中年男子,他生得瘦骨嶙峋衣着朴素,蓄着灰白的长须,面容木讷双目呆滞,旁人皆看不出他那浑浊而呆滞的眼中有何神采。 虽然季十三只是颜梓玉五服之内的远房表亲,但季十三的辈分可不低,他与陡军指挥使季荣祖同为‘荣’字辈,因此颜梓玉和颜俊臣、颜俊尧等人都称他为十三舅。 由于郑罡的情报网毗邻东安城的颜俊尧,双方之间的交流颇多,因此郑罡通过颜俊尧得知了不少关于这季十三的背景信息。 季十三并非陡军季家的嫡系,他五岁就跟着父母离开灵渠去往了桂林府城,十几岁考得生员功名但并未继续科举之途,而是靠着吕老大人的关系进入了广西都司衙门之内任书吏。 虽然吕老大人把他的一个嫡女嫁给了陡军指挥使季荣祖,但季十三并非是季荣祖的嫡亲,因此季十三虽不乏才学与经验,但在都司衙门里并未受到吕老大人的重用。 加之季十三的脑门上就刻着陡军季家人,而广西都司衙门里的佥事郭大人等与吕老大人素有嫌隙,故而季十三更是难有出头之日,且这一熬就是三十几载。 直到今年二月初,阿梓带着她爹颜兆丁的两封信去桂林府城找吕老大人、以及回乡丁忧的原韶南兵备道兵宪徐大人,阿梓方才主动去找到季十三聊了许久。 原本阿梓是想去找季十三打听都司、藩司、臬司、府衙和巡抚衙门等等诸多要员的信息,而季十三都已待在桂林府城四十好几年了,听说和见过的明里暗里之秘事何其多也?且他已是看出这远房外甥女颜梓玉的能量之大,于是主动投靠之,而后季十三这个行事低调的公门老油条便成为了阿梓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 郑罡脸上始终挂着憨笑,而他的眼睛则关注着坐在身旁的季十三的神色,特别是于青青的心腹褚四娘进入小厅之后。 因为郑罡曾听颜俊尧提过一嘴,当初颜梓玉授意于青青去零陵城解救‘梓’组织的高靖等人之前,最为反对放走于青青的就是这季十三。 当褚四娘进入小厅后立刻走去对刘志贵施礼,毕竟刘志贵曾是褚四娘的救命恩人,而刘志贵还为褚四娘介绍了一遍在座的诸位。 但让郑罡诧异的是,季十三居然没有对褚四娘的到来表现出任何异样,依旧是一脸的木讷呆滞,且当褚四娘对他施礼之时,他还和气地站起身来回礼,其心机之深沉可见一斑。 都不是善茬啊!郑罡恭敬地给季十三盛了一碗鲜嫩的鱼汤,毕竟在座的众人以季十三的年纪最大,郑罡给他盛汤也算是尊重长辈嘛。 而无论林素素还是岳老财、郑罡、刘志贵、丁迁和季十三,这六人最为关注的无疑是同坐在主桌的‘外人’龙襄。 首先来说,龙襄本不在此次密会的名单里边,他是得到唐世勋的临时授意才加入了此次密会。 其次,龙襄适才进入后院之时就对岳老财坦言,他是湖广锦衣卫的百户,奉韩夫人之命前来祁阳城协助世勋公子云云。 这‘协助’二字一出,岳老财和林素素等人如何不知龙襄并非‘自己人’? 因着这个缘故,在唐世勋还未亲临这岳记典当行之前,无论岳老财还是其他人皆没有当着龙襄的面说任何秘事。 虽然唐世勋手下的各地情报网之间并不和谐,但情报骨干们都很清楚一个事实,他们的情报网就算全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一府之地而已。 但湖广锦衣卫的体系却遍布整个湖广!且湖广中南部的锦衣卫体系不正是在韩夫人的手中? 因此在对待韩夫人与其手下的问题上,岳老财和林素素等人无疑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他们皆对韩夫人的手下抱以极大的警惕。 戌时过半,一场只共饮了三杯酒的宴席已近尾声。 岳老财作为东道主,他自然清楚郑罡、宿力虎和那粗鲁的男人婆禇四娘皆好这杯中之物,而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笑着告诉众人,望祁酒楼已送了二十几坛陈年的羊羔酒来,待到今晚会议结束后,每人都需提两坛走,还望诸位同僚笑纳云云。 丁迁不禁打趣道:“老财兄,这羊羔酒可不便宜呐,以前怎没见你如此待过小弟我?” “好你个小迁儿!”岳老财故作气恼地瞪了丁迁一眼:“以前咱们只是小狼山寨的小喽啰,能偷得几口好酒吃已是不错,哥哥我哪有银子给你买酒?再说了,你有那等手艺也没给哥哥我弄两坛好酒来不是?” 众人皆是善意地发出一阵笑声,这帮人精很清楚,在座的众人当中只有丁迁跟岳老财相处最久,因为早在唐世勋拿下小狼山寨以前,他俩就已经是该山寨的老贼。 而岳老财和丁迁对外人从不讳言这一点,谁让唐世勋公子乃是咱小狼山寨的最后一任寨主呢?那咱们小狼山寨出来的人可不就是公子的嫡系心腹?因此他俩皆对自己的‘山贼出身’感到骄傲。 正当蔡英俊和赖豪带着手下在收拾桌子之时,禇四娘手下的一个肃卫警备司的士兵快步走入厅内禀报,世勋公子和于统领已在西大街的城守署内与青龙营将领们开完会,此时正往北大街而来。 岳老财连忙问,公子可有吃过晚饭? 那警备司的士兵回答,公子吃了一张饼。 蔡英俊闻言顿时眼眶泛红哽咽道,公子每日里事务繁忙呕心沥血,这夜里也没吃顿好饭,吾等竟在此大鱼大肉,愧对公子啊! 众人皆鄙夷地睨了一眼七情上脸的蔡英俊,这厮怎如此能演? 谁知那警备司的士兵瓮声瓮气地说道,公子吃的可是大肉饼,一张管饱!那滋味儿好得很咧。 蔡英俊觍着脸打了个哈哈,忙不迭吩咐手下赶紧收拾等待公子到来,待到收拾干净以后摆上了九把官帽椅,随即蔡英俊和赖豪、殷骏等人离开小厅去往院中的凉亭内饮茶闲聊。 岳老财和林素素等七个头头脑脑分左右坐在官帽椅上,七人皆沉吟不语,而他们的余光皆时不时地瞥一眼上首和左首的两把空无人坐的官帽椅。 第655章 群英齐聚祁阳城(五) 正当岳老财和林素素等七人各怀心思地坐在小厅内饮茶之时,他们听到院中传来蔡英俊和赖豪等人恭敬地齐声道:‘卑职见过世勋公子!’ 岳老财等七人纷纷站起身来肃然而立静候唐世勋的到来,不一会儿,三道人影沿着廊道走进厅内。 为首的正是穿着一身白色襕衫的唐世勋,只见他的鹰目虽依旧锐利,但眼窝深陷身形消瘦,这段时日他委实太过劳心劳力,那张坚毅的脸庞时不时便会掠过一抹难以言喻的焦虑之色。 跟在唐世勋身后的自然是肃卫统领于青青,只见她身穿得体的天青色程子衣,头上戴着黑色的四方平定巾,这女扮男装的打扮宛如一位风度翩翩的俏公子,而她腰间系着的肃卫统领腰牌则无疑彰显了她如今的地位与权势。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瑶人打扮的壮实小伙,他乃是山地营千总雷盛的侄儿雷东山。 在二月下旬时,唐世勋与赖豪、雍二悄悄逃离黄阳堡并去往了枣茅岭,并遇到了雷盛和雷东山等山地营的狼兵。 由于唐世勋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用盘瑶方言说出‘别杀我,自己人’,结果遭到与‘盘瑶’有深仇大恨的‘过山瑶’雷东山用吹箭射伤,当时赖豪亦被雷盛用吹箭射伤。 虽然雷东山与其叔雷盛等人立刻给唐世勋疗伤,但唐世勋在这之后就时不时地出现精神恍惚的状态,这该是他遭受毒箭所落下的后遗症,反倒是命硬的赖豪在被治疗之后却没有任何影响。 雷东山是个极为耿直憨厚的瑶人,他对于自己误伤唐世勋公子之事感到极为愧疚,因此三番五次地哀求他叔叔雷盛,他要赎罪,要时刻保护世勋公子的安危,否则他的心里再也难以安宁。 于是在十余日前,唐世勋答应了雷盛的请求,同意雷东山做他的贴身侍卫。 唐世勋之所以有此决定不仅是看在雷东山的赤诚之心,更因为这小子不懂说汉话,这样的贴身侍卫无疑能减少许多麻烦,比方说向外人泄露其偶尔看到的有关唐世勋的某些秘事。 此时,岳老财等七人皆恭敬地对唐世勋施礼,唐世勋回礼之后坐在了主位,于青青则在左首坐下。 雷东山一脸严肃地侍立在唐世勋身旁十步之处,他乃是山地营当中唯一一个有幸成为世勋公子的贴身侍卫之人,山地营内的壮、瑶、苗、侗等各族狼兵头领们皆与有荣焉,他们纷纷将各自族内所秘制的毒箭与淬毒武器赠予雷东山,并勉励他定要誓死守护世勋公子。 因此雷东山的身上单单是各类毒箭就有十余支!这当中既有吹箭也有袖箭,且他还藏有三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短刃。 深悉此内情的岳老财便曾笑称,这雷东山就是个移动的毒炮台,若是真有刺客敢袭击世勋公子,一旦被雷东山的毒器所伤,恐怕连这小子自己都不晓得该用哪种解药吧?而若是被两三种以上的毒器伤着,谁都得直接归西不是? 唐世勋坐下之后连开场白都未说便直入主题:“诸位,今日请你们来此有三件要事商议,其一,整编各地情报网;其二,开辟衡州府情报网和宝庆府情报网;其三,开辟湖广其他各府州、以及两广、江西、浙江、南直隶、福建和云贵川的情报网!” 随即,唐世勋开始就第一件要事,即整编各地情报网给出重要指示。 小厅内落针可闻,于青青、岳老财、林素素、刘志贵、郑罡、季十三和丁迁七人皆激动而认真地拿着炭笔在本子上做记录。 即便是这两日一直跟在唐世勋身边的于青青也不清楚此次会议的具体内容,对于唐世勋开场就抛出如此大的三个议题,众人皆感到既震撼而又心情激动,毕竟在他们所认识的人里边,有谁像唐世勋一样有此等宏图大志? 龙襄并未提笔做记录,他最引以为傲的强项就是记忆力惊人,哪怕唐世勋说上一两个时辰,他也能记得一清二楚。 但此时龙襄的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的和善笑容,取而代之的则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之色。 只从唐世勋这三个议题,龙襄就已感到头皮发麻,特别是唐世勋所提的第三点,这岂非是要在整个长江流域及以南的所有行省全都建立情报网?他唐世勋怎敢有如此大的野心? 看着唐世勋那略显瘦削而坚毅的面孔,且他此时所说的都是整合其地盘内的情报网之事,这与龙襄的关系不大,因此龙襄一边留心听着一边陷入了回忆当中。 龙襄乃是韩夫人的嫡系心腹之一,他在十余日前秘密潜入祁阳城正是奉了韩夫人的密令,而在此之前他一直在衡州府境内活动,且在他得知唐家军的青龙营以血肉之躯硬撼寇宁国的八百铁骑并取得大捷之前,他并不看好唐世勋能真的拿下祁阳城。 在上个月时,韩夫人被薛正和吴杏林两边的人给追杀东逃至衡州府的常宁县境内,巧的是龙襄当时正在常宁城内,在他的接应与保护之下,韩夫人和吴敬祖二人逃过了薛正等人的追杀。 也正是在那时,龙襄才得知韩夫人居然怀有了身孕!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韩夫人与吴敬祖所生,毕竟吴敬祖这小子整日里就像个牛皮糖似的黏着韩夫人不是? 谁曾想韩夫人却神色复杂地告诉龙襄,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与唐世勋的,当她去年腊月下旬在零陵城内第一次与唐世勋同床共枕之后便怀有了身孕,不过她那时并不知晓,而且她还买了一副假的堕胎药服用来着。 到了今年的二月中旬,由于韩夫人的月事已有两个月未至,加之颇为精通医术的吴敬祖一直陪伴在她身旁,故而被吴敬祖给把出了喜脉。 对于韩夫人怀上身孕之事,吴敬祖无疑是最为崩溃之人,但当时他俩正在被薛正和吴杏林的手下追杀途中,吴敬祖岂能弃下让他魂牵梦萦的韩伊人而独自逃生?且他在逃亡途中还无微不至地照顾韩夫人,这无疑让韩夫人甚为感动。 到了二月下旬,当韩夫人和吴敬祖得到龙襄的接应且安全以后,韩夫人遂将她为何会跟唐世勋发生这等关系之原委和盘托出。 也正是在那时,龙襄和吴敬祖才得知了韩夫人的真实意图,她要继承她爹爹的遗志,整合湖广锦衣卫体系南北分立的局面!故此,韩夫人决定与唐世勋联合,只要唐世勋打下祁阳城,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龙襄犹记得当时吴敬祖一脸嫉妒地提醒韩夫人,伊人你可莫要被唐世勋那混蛋所画的大饼给骗了!唐世勋如何拿下祁阳城?就靠庞大田的两百来个精锐老贼?亦或是靠那擅打奇袭却无力攻坚的千余狼兵?还是靠那千把个在门滩招募的难民青壮所组成的后备营? 由于常宁县就在祁阳县的东边,龙襄对于祁阳城的倪家军也甚为了解,他对于吴敬祖的分析自是深以为然。 莫说别的,名声在外的寇宁国麾下可是有五百老贼精骑!谁敢掠其锋芒?龙襄真不认为唐世勋有何本事拿下祁阳城,何况二月下旬时唐世勋连祁阳城的西玥门户黄阳堡都还没拿下。 再者说,薛正和吴敬祖的家族为了保住各自在祁阳城内的利益,就连韩夫人都敢杀!说明这两帮人必然不会支持唐世勋的祁阳攻略。 韩夫人对于龙襄和吴敬祖的分析皆很是认同,但她依旧坚信唐世勋一定会拿下祁阳城!因此她授意龙襄继续贿赂常宁城的献贼守将吴将军麾下将领,若倪大虎来求援则说明祁阳城危矣,而龙襄则可伺机许以厚利策反吴将军。 当时龙襄自是接受了韩夫人的命令,他本就一直在衡州府贿赂和策反各州县的守将,这当中有的是献贼的留守将领,有的则是地方豪族趁着献贼数十万大军西进四川之际,在衡州府的诸多地方结寨自保甚而占地为王。 比如说常宁县的献贼守将吴将军,他乃是庞大海的亡妻吴氏的亲兄长,且他与祁阳城的倪夫人有着相似的心思,即掌控一座城池甚至更多的地盘待价而沽,若条件合适便接受朝廷的招安,他也不想跟着张献忠的队伍继续转战四方。 因此龙襄答应韩夫人,如若唐世勋真能击败倪家军的精锐甚至兵临祁阳城下,他必然会想方设法策反吴将军以断掉祁阳城的后援。 自二月下旬开始,韩夫人还授意龙襄派精干之人潜入祁阳县境内打探各方消息,他们于三月上旬得知唐家军攻陷黄阳堡,并在马家沟击退了寇宁国的精锐,进而逼得寇宁国放弃鱼腮口退至柳树湾防线。 当韩夫人得知这些消息之后连着几日都笑靥如花心情甚佳,而她身边的吴敬祖则天天在跟药罐子生闷气。 由于薛正和吴家的两帮人皆在严防死守韩夫人的细作渗透,龙襄的手下难以跟唐世勋的人取得联系,且为了安全传递情报,龙襄的手下选择在祁阳城的西边各处活动。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在三月初十,龙襄的手下在祁水之畔的高峰观一带遇到了盘辉手下的山地营狼兵,而当时,唐世勋正好在高峰观以南的马迹凹之密林中与庞大田、盘辉密议。 因此唐世勋与龙襄的手下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流,并定下了由庞大田和盘辉两部将士避开祁阳城西边的各处据点,沿祁水直下黄罴镇!同时唐世勋写了一封密信,让龙襄的手下即刻送往常宁县去交给韩夫人。 不仅如此,当时跟着龙襄的手下一同赶去常宁县的还有一个关键人物,即庞大海的弟弟、唐家军陷阵营的营将官庞大田,因常宁城的吴将军乃是庞大海的大舅哥,而吴将军与庞大田同样极为熟络。 到了三月十二,韩夫人收到唐世勋的密信之后喜极而泣,而后她迅速调整策略,她当晚就与庞大田一同去秘密拜访常宁城的吴将军。 正是因为庞大田的到来与劝说,吴将军开始重点关注祁阳县的战局,但吴将军当时还未决定与唐家军合作,他还需观望。 因庞大田当时还未拿下祁阳城的北玥门户黄罴镇,况且寇宁国和倪大虎的近千老贼精骑还在,而吴将军麾下只有四百余骑兵和不足千人的精锐步卒,若是唐家军没倪家军给打残,吴将军岂敢贸然改旗易帜? 直到三月十七,即寇宁国与八百余精骑在柳树湾之役被青龙营绞杀殆尽、倪家军一千五百步卒非死即降的次日,且黄罴镇亦已被庞大田和盘辉两部夺下,常宁城的吴将军在震惊之余终决定与唐家军合作,只要价钱合适,并入唐家军亦无妨。 也就在当日,吴将军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龙襄,韩夫人亦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龙襄,让龙襄秘密潜入祁阳城之后亮明身份去找薛正和吴敬祖的爹爹吴员外。 当薛正和吴员外看到这两封信以后,加之祁阳城以东的水陆津要归阳市居然已被前来支援的吴将军给夺了去,这祁阳城已成为一座孤城,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于是他俩带着龙襄去浯溪楼找倪夫人密议。 而当时最大的拦路虎无疑是倪夫人的亲弟弟倪大虎,这厮抱着玉石俱焚之心,哪怕全军覆没也不肯投降唐家军。 薛正和吴家人其实一直都在私下贿赂倪大虎身边的将领们,且他们都很想暗杀倪大虎,但倪大虎毕竟是倪夫人的亲弟弟,有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在,薛正等人自然担心倪夫人会因倪大虎被暗杀而做出过激的举动来,因此他们皆在想着徐徐图之而不是直接暗杀倪大虎。 谁曾想林芳华居然以命换命毒鸩了倪大虎! 虽然林芳华乃是薛刚的爱妾,但毒鸩倪大虎之事绝非薛正所指使,因为林芳华根本不知道薛正和吴家人已经在龙襄的作保之下,联合起来说服倪夫人开城投降。 因此林芳华在三日前,即三月廿四的夜里去毒鸩倪大虎,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能想到林芳华这个曾经的青楼女子竟能做出此等舍身取义之壮举? 当龙襄、薛正和吴杏林等人得知此突发情况之后,只得连哄带骗加威胁的对倪夫人‘逼宫’,好在倪夫人尚算识大体,再加上倪大虎的小儿子还活着,就算是为了这倪家最后的血脉,倪夫人也只得选择开城投降。 到了三月廿五,当唐家军青龙营的将士进入祁阳城和平交接政权之后,唐世勋立刻接见了龙襄,那是龙襄第一次见到这位能让韩夫人都舍得下‘重注’的奇男子。 龙襄想到这儿,思绪却突然转回了当下,因他听到小厅内爆发了激烈的争论,只见争论的双方竟是林素素和季十三。 作为旁观者,龙襄自是不动声色地用心聆听这二人因何事而争得面红耳赤? 第656章 底气十足季十三 小厅内,瘦骨嶙峋的季十三与林素素正各执一词据理力争。 于青青、岳老财、刘志贵和丁迁四人神色各异地垂首不语,四人并未偏帮任何一方,而是与龙襄一样仔细地聆听和思考两人所争论的重点。 唐世勋则略显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缓缓摩挲着下巴,他早就料到这整合各地情报网的举措必然会引起争论,且争论的双方极可能就是代表阿梓而来的季十三与代表王秀荷而来的林素素。 适才唐世勋已告诉众人,拿下祁阳城无疑是唐家军壮大的关键所在,但眼下各地的情报网皆不相统属而杂乱,唯一算得上是中枢的无疑是王秀荷所掌控的零陵县情报网。 而这有限的情报中枢还是因为王秀荷在各地所建立的鸽站体系之缘故,各地情报网为了时效性而不得不将情报传至零陵城再进行传接。 且唐世勋已经得到了王秀荷传来的一组有关信鸽的飞行数据,董叔与其子女董振和董三妹所训练的信鸽,最保守而稳妥的日飞行距离为六百里左右。 要知道若以零陵城为中心点,其距离广西桂林府城临桂的直线距离不足四百里,距离衡州府城衡阳不足三百里,距离宝庆府城邵阳二百里出头,便是距离长沙府城也不足六百里。 而这还只是最为保守的信鸽飞行数据,如若董家人能找到血统更为优良的信鸽,日飞行八百里甚至千里都有可能。 正因为鸽站体系的存在与不断完善,唐世勋才打算将他的情报网也进行一次大扩张,因此他提出新的情报网区域划分。 其中,王秀荷的零陵情报网将覆盖整个永州府。 亦即是说,岳老财的祁阳县及周边情报网;郑罡的冷水滩及周边情报网;岳三水和丁迁的道州、宁远县、永明县与江华县情报网;还有颜俊尧的东安县情报网,全都得挪地方离开永州府境内。 对此,岳老财、郑罡和丁迁三人并未有异议,因他们知道世勋公子如此安排则必然是要将他们仨派去衡州府或宝庆府。 而季十三则毫不意外地提出了异议,他自然没理由反对王秀荷的情报网扩展至岳老财、郑罡和丁迁的‘地盘’,但东安县的情报网可是由颜俊尧和宿力虎等人一手搭建!凭甚要让给王秀荷? 林素素则立刻反驳,颜俊尧等人一手搭建东安情报网不假,但零陵城距离东安城太近,若以信鸽传递情报只需飞行八十余里而已,何须在这两地弄两套不相统属的情报网?况且颜俊尧有了建立情报网的经验在,上哪不能重新搭建新的情报网? 笑话!季十三那张枯瘦的脸上隐现怒意,情报网是如此好搭建的吗?况且东安县毗邻广西的北玥门户全州,两地之间的情报传接极为便捷,就算让颜俊尧继续打理东安县情报网又岂会影响王秀荷?为何非要把整个永州府所有州县的情报网全交给王秀荷来掌控? 林素素则说道,王夫人最迟在四月上旬就能训练一批新的信鸽出来,届时必会派专人带几只信鸽去送给颜梓玉,如此一来全州至南边的兴安县、灵川县乃至桂林府城之间都能以信鸽传递情报,这岂非极为方便? 季十三冷声笑道,莫非林夫人你想以几只信鸽来交换颜俊尧的东安情报网? 旋即季十三扭头看向坐在上首的唐世勋:“唐公子,老夫有一事相询。” 唐世勋微微颔首:“季叔有话但请直言。” 季十三沉声道:“不瞒唐公子,如今梓玉的情报网扩展得极快,且她麾下有极多的精兵强将,比方说原韩夫人手下的板爷和菊香,裴公子的表妹杨氏,又比方说我陡军三姓之中的诸多能人,还有广西锦衣卫的一些骨干亦加入了梓玉的情报网!难道如此大的情报网只能铺设于唐家军够不着的广西与广东?不知唐公子可有考虑让梓玉将情报网扩展至湖广境内?” 此话一出,厅内的众人皆皱起了眉头。 龙襄的右手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拳头,他在常宁城时就听韩夫人抱怨过那恶毒的颜梓玉,此女无疑是韩夫人的头号夙敌。 自从去年年初韩夫人负责湖广的桂王、吉王等藩王的宝物被劫案开始,她与颜梓玉之间就展开了你死我亡的暗战,若非唐世勋从中斡旋,韩夫人和颜梓玉之间的斗争必然会继续下去。 而龙襄与板爷同为韩夫人手下的得力干将,两人可谓是相交莫逆,板爷居然成了颜梓玉的手下?这委实让龙襄难以置信,他自然认为是颜梓玉用了甚恶毒的法子逼迫板爷屈从。 至于说裴公子的表妹杨氏也投靠了颜梓玉,则让龙襄感到震惊,因杨氏同样是个极富心计的毒妇,她又怎会甘心居于人下? 龙襄同时也感到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他几乎敢断定这颜梓玉乃是唐世勋手底下最为庞大的一个情报网!且颜梓玉麾下的骨干必然极多,就连广西锦衣卫当中都有人已被她侵蚀了不是? 否则季十三又怎会说:‘难道如此大的情报网只能铺设于唐家军够不着的广西与广东?’ 若颜梓玉没有这等自信与实力,季十三又岂敢当着一众情报头子的面说出这等豪言壮语?且那‘只能’二字更是让龙襄感到颜梓玉似乎还游刃有余。 甚至龙襄已是在心里默默念叨,唐世勋你可千万莫要让颜梓玉把她的情报网扩展至湖广境内! 而季十三这番隐含傲气的强势话语也让于青青、岳老财、林素素、刘志贵、郑罡和丁迁倍感压力。 那可是两广!他们六人谁敢大言不惭地说能将情报网铺设于两省之地?怕是将情报网铺设于两府之地就已够呛了不是? 林素素已是明智地选择了不继续跟季十三争论,适才她之所以据理力争,是因她认为自己辅佐王秀荷搭建的零陵情报网已足够快且稳定,且还有日趋完善的鸽站体系不是? 而世勋公子有意让她们把情报网铺设至整个永州府,她自然不会让给其他人。 但相比颜梓玉已不知扩展到多大的情报网,林素素深感她与王秀荷这一县之地的情报网委实不够看,且她感到季十三这番话就是明摆着在威胁她,但她却无奈的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抗。 就算颜俊尧的情报网不离开东安城又如何?她和王秀荷能抢得过来?这不正是实力的差距么? 不得不说回到广西之后的颜梓玉,因着她陡军颜家嫡女的身份和近三百年的家族底蕴,加上唐世勋所传授的情报知识,本就极具情报分析天赋的她真可谓是如鱼得水。 况且广西锦衣卫体系该是对此毫无防备,否则又岂会遭到阿梓的渗透收买? 于青青虽然在前阵子总算逃离了颜梓玉的‘魔掌’,但她在此之前也只待在全州而已,因此她根本都不清楚阿梓的情报网究竟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 因此于青青等六人亦如龙襄一般在心里念叨,世勋公子你可千万莫要让颜梓玉把她的情报网扩展至湖广境内! 唐世勋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茶,他已是从季十三的这番话语当中听出了不满与‘逼宫’之意,这份不满恐怕不仅仅是季十三自己的意思,而是整个颜系情报网的不满。 至于说‘逼宫’之意也是如此,当颜系情报网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加之无论阿梓还是她手底下的杨氏和颜俊臣等人皆是野心勃勃之辈,谁不想着将自己的势力发展得愈发庞大?而颜俊尧在东安县的情报网无疑是他们的一座‘桥头堡’。 这个季十三是来者不善呐!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盖碗。 若是唐世勋毫不客气地强行要求颜俊尧的情报网撤出东安县,目前来看可不是个好选择,恐怕这会引起整个颜系情报网的不满情绪与未知的后果。 也罢,那就再过一阵子吧!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笑道:“季叔,在下如今的确够不着两广,但将来是何局面,谁又说得清楚呢?您看这样可好,俊尧兄的东安情报网照旧,但阿梓的情报网还是先铺设至两广。” 旋即唐世勋的神色一正:“若是两广的各界情报皆在阿梓的掌握之中,那就继续向两广的两边扩张,无论是广东以东的福建,亦或是广西以南的云南,皆可!吾必全力支持!” “好!”季十三立刻大声叫好,他伸出一根手指傲然道:“梓玉让老夫给唐公子带几句话,最迟一个月之内,她的情报网将覆盖至广西的桂林府、平乐府与梧州府,之后将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开辟广西其他各府州的情报网,另一路则向东开辟广东的情报网,一年之内必铺设至两广全境!” ‘嘶——’ 岳老财和丁迁二人已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颜梓玉那‘丑妇’是真敢说啊?她在一年之内就能搞出如此庞大的情报网来? 于青青、林素素、刘志贵、郑罡和龙襄皆心头剧震,他们已是从季十三的这番底气十足的话语当中感受到了颜梓玉极其强烈的自信与野心!而他们的压力也随之剧增。 “哈哈哈哈!善!吾等拭目以待!”唐世勋开怀大笑,而他心里则暗暗松了一口气,只从季十三这番话可知阿梓并未与他离心离德,且阿梓对于她的情报网之掌控力度依旧足够强。 至于季十三不肯放弃东安情报网恐怕是阿梓这小狐狸故意为之,她并非是想染指湖广,而是想借此来提醒唐世勋莫要忘了两广有她颜梓玉,若是唐世勋敢忘了她,嫉妒心极强的阿梓恐怕还真会做些出格的事来。 不过换个角度来想,阿梓此举也帮了唐世勋一个忙,因为她的情报网发展得如此之好,无疑会让在座的众人产生极大的压力与动力,至少在目前来看这算是一种良性竞争。 这时季十三话锋一转,笑呵呵地捻须问道:“唐公子,兆丁兄亦有话让老夫带给你,不知唐公子何时去颜家提亲?” 于青青闻言顿时神色一黯,她螓首低垂陷入了沉思,甚至她还生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观情绪,就如她当初陪着世勋公子和颜梓玉在东安城当细作那般,她总是比不过颜梓玉!这种失落与无力感让她无比难受。 而林素素和岳老财等人亦是神色各异地竖起耳朵等待世勋公子会如何作答。 唐世勋则暗自点头,颜家果然还是会提到此事,毕竟阿梓今年都已二十五岁,加之颜家为了阿梓的情报网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他们做这些可不就是看好唐世勋的发展势头?因此联姻乃是颜家极为看重的必然选择。 于是唐世勋故作尴尬地苦笑道:“季叔,如今正是在下抢地盘的关键时期,分身乏术不是?” 季十三故意倚老卖老地瞪了他一眼:“你小子可莫要耍滑头,兆丁兄说若你今年之内不去提亲,以后也不必去了!梓玉那丫头如此优秀,何愁嫁不出去?” “好好好!”唐世勋忙不迭点头道:“劳烦季叔回去以后转告颜副指挥使,在下今年之内定会大张旗鼓地去灵渠之上向他老人家提亲!决不食言!” 这番话一出,厅内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众人皆发出了一阵善意的轻笑。 岳老财好奇地笑问:“季叔,不知您那边提亲可有甚讲究?” 季十三难得的风趣了一回,他捻着长须笑眯眯地说道:“那些个繁文缛节倒不需多讲究,呵呵呵,只需备上个一百万两银子,这亲事也就差不多了。” ‘噗!’ 郑罡恰好喝了口茶水,听到这话忍不住喷了一地,他瞪着铜铃大眼惊呼道:“一百万两银子?这!这……” 唐世勋见季十三似乎有些不愉,他忙指着郑罡笑骂道:“你这厮好生无礼,阿梓乃是我唐世勋的女人,一百万两银子算个甚?” 旋即他神色极其自信地对季十三拱手道:“季叔放心,在下一旦去提亲又何止一百万两银子?此次提亲必将使两广皆为之震动!” 季十三那看似呆滞的目光当中顿时划过一抹精芒,听了唐世勋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语,再细细一品,季十三竟感到脊背的汗毛骤然倒竖。 厅内的其余人等亦是眼皮子一阵乱跳,世勋公子的言外之意怎让人感到心惊肉跳哩? 第657章 烧银子的情报网 唐世勋并未在意神色各异的众人,他转入正题道:“好,继续有关整编情报网之议题。” 众人皆收敛心神洗耳恭听。 只听唐世勋条理清晰地说道,当他在今年正月建立唐家军之后,在参谋部当中设立了一个拥有极大独立自主权的部门,军情司。 当时唐世勋只在该司之中设立了三个科,其中军情一科的科长是颜梓玉,第二科的科长是薛正,第三科的科长是岳三水,他们三人正是当时情报网的三个主要负责人。 在打下黄阳堡之后,唐世勋又命岳老财建立新的科室,岳老财执意要六,于是便有了军情六科。 唐世勋指出,他接下来要再立三个科,为方便统筹管理,不再任由谁自行决定做第几科的科长。 他任命,王秀荷接替薛正担任军情二科的科长,刘志贵就任军情四科的科长,郑罡就任军情五科的科长。 刘志贵和郑罡皆不废话,立刻恭声领命。 岳老财的小眼睛一阵眨巴,他好奇地问道:“公子,您适才说要在军情司建立三个新科,而王夫人是接替薛正曾经担任的第二科科长,这是否还少了一个新的科?不知由谁来担任?” 丁迁和郑罡不禁看向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的龙襄。 他俩知道于青青乃是肃卫统领,且肃卫对于军情司还有监督权,于青青不可能再在军情司挂职。 而季十三乃是颜梓玉的手下,那自然就是军情一科的人。 因此在座的岂不就只剩下隶属湖广锦衣卫的龙襄了?但龙襄会答应吗? 龙襄的眉头不禁微皱,他自是感受到了丁迁和郑罡的目光。 虽说唐世勋要授予他三等功的金质勇士勋章,对此他自然没甚好拒绝的,毕竟有那勋章在,至少能给他和儿孙一份持续百年的稳定收益不是? 但龙襄可是有正式军职的锦衣卫百户,他对于加入唐家军并无兴趣,因此他已是在心里想着推脱之词。 唐世勋则淡然一笑:“没错,我还要建一个军情七科,该科的科长由薛正担任。” 此话一出,众人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丁迁轻咳了两声,率先拱手道:“世勋公子,您晓得在下当初在小狼山寨时乃是薛正的手下,按理来说在下不便说他的坏话……” 只听丁迁神情严肃地说道,他这人最为看中一个‘义’字,即便他是个飞贼,但他可以拍着胸口说他是个义贼!因为他从不盗窃普通百姓,只盗那些名声不佳的富贵人家,这是他一直秉承的原则。 丁迁将他自己的‘义贼’身份给吹嘘了一番之后,方才说回薛正。 诚然,当初在小狼山寨时他丁迁乃是薛正的人,但薛正投靠世勋公子之后却又生反骨背叛!且世勋公子在二月下旬时,于黄阳堡内险些被薛正手下的木爷给软禁了不是? 丁迁委实想不明白,世勋公子从未苛待过薛正和薛刚俩兄弟,哪怕他俩已经背叛公子,但公子还叮嘱岳老财莫要为难他俩的家眷,为何薛正会做出如此不义之举? 最后丁迁总结道,即便薛正在说服倪夫人开城投降之事上有些功劳,且薛家兄弟的惠泽行之产业已全部充公,但这最多算是功过相抵,公子何须继续任用生了反骨的薛正? 岳老财听罢顿时拍着腿大声附议,薛正委实不忠不义,公子为何还要用他? 郑罡的嘴巴子一阵蠕动,由于他在零陵城时跟薛正的关系很不错,他也清楚薛正背叛世勋公子该是缘于理念不合,但他也不知该如何为薛正说几句好话。 毕竟岳老财和丁迁都认定薛正乃是不忠不义之人,这看上去也甚为有理不是? 于青青、林素素和刘志贵三人则并未插话,但三人心里自然也不赞成世勋公子重新启用薛正。 季十三这时捻须问道:“龙百户,老夫曾听梓玉提起过,薛正曾经是湖广锦衣卫的副千户,且还是韩夫人的父亲韩千户的得力干将?但薛正不仅背叛了韩夫人且还杀了不少她的手下?” 龙襄听罢不禁一声冷哼:“季夫子,薛正虽挂有湖广锦衣卫副千户之衔,但实职不过与在下一样只是湖广锦衣卫的百户而已,他的确背叛了韩夫人,两年前在衡州府耒阳县城发生的锦衣卫之内讧事件,‘主角’便是薛正!” 岳老财和丁迁顿时拍着腿大骂薛正果然天生反骨,这岂非又是明证?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说道:“嗯,那就暂不设立军情七科。” 岳老财和丁迁见公子从善如流,高兴地大呼公子英明。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本就对薛正另有安排,给薛正一个军情七科的科长之职不过是为了其方便行事,既然众人皆不满薛正的背叛之举,那他自然不会在这等小小的人事安排上固执己见。 随即唐世勋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之所以要把各路情报网皆纳入军情司,这一来是为了将来统筹管理,二来是为了将来方便布置跨区域的军情司各科之联合行动等事。 他轻敲椅把手着重指出,军情司各科的科长实际上就是各地情报网的负责人,各科之下可设立小组和小队若干,其中小组上限暂定为十个,小队则不设限。 但各科必须上报所有组、队的骨干成员之名单,以便于对各科发放薪俸、论功行赏和违规处罚等各项事宜。 再有,军情司各科的情报传递必然需要一个汇总枢纽与传接点,因此军情司内将设立一个‘机要科’,专司情报汇总与传接等工作。 同时机要科还需将情报分门别类,比如跟军事敌情等相关的紧要之情报需进行备份并转呈参谋部,又比如涉及敌方细作的隐秘情报则需备份并转呈肃卫,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唐世勋暂定由军情二科的科长王秀荷兼任机要科的科长,这是他眼下的最优选择,因王秀荷的鸽站体系已日趋完善,各地情报网的消息都会先由飞鸽传至零陵城,王秀荷如今本就在做着机要科的汇总与传接等要务。 随后唐世勋再次将各科的科长名单念了一遍,军情一科的科长为颜梓玉;二科王秀荷;三科岳三水;四科刘志贵;五科郑罡;六科岳老财;机要科由王秀荷兼任。 他接着说道,因军情司为拥有独立自主权的特殊部门,因此由唐世勋亲自兼任该司的司长之职,且该司之内还会设立‘财务科’,各科的公款开支可上报至财务科予以报销,具体的报销章程他会尽快拟定。 还有各科的军职与薪俸等问题,各科的科长皆挂把总之军职,该职会有唐家军颁发的正式告身,各科之内的组长则挂百总之职,这同样是正式的军职,且科长与组长皆有一份由唐家军后勤部所发放的与军职相对应的薪俸。 唐世勋说到这不禁笑道:“当然,这里边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军情六科的岳老财,因老财在担任六科的科长以前就已经是陷阵营的千总,不过其他各科也不必羡慕,将来只要功绩足够,科长皆能升任千总之职,而组长亦最高能升任把总之职。” 岳老财那种猥琐的脸已笑成了一朵菊花,他乐呵呵地笑个不停,还对着丁迁一阵挤眉弄眼,小迁儿你可得加油啊,哥哥我便先在这千总的位子上安坐了。 丁迁故作不爽地白了岳老财一眼,但不得不承认岳老财的运势够旺,就老财这小身板怕是都没真正上过战场,只因他一直跟在曾经落魄的庞大海和庞大田俩兄弟身边,当庞大田成了陷阵营的营将官之后,擅于拍马屁的岳老财就靠着那张嘴讨了个千总的职位来,好吧,这也算是老财的本事了。 唐世勋则继续说道,军情司各科的科长和组长在明面上的薪俸与其他各营的同级别将领相当,不过各科之内的其他成员则不会由后勤部发放薪俸。 这其中自是有原因的,因唐世勋已经对后勤部制定了颇为详实的规章制度,财务管理亦日趋完善,但军情司各科的成员没个定数且几乎都在暗地里工作,若由后勤部发放薪俸必然会造成诸多麻烦,单单是审计那一块就很难通过。 众人听罢皆点头表示理解,不过除了于青青以外,其他人则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季十三自是察觉到众人的神情,他猜想大家该是与他有同样的想法,作为在座最为年长者他率先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他以颜梓玉的广西情报网为例,该情报网已经由广西的桂林府向东边的平乐府和梧州府扩展,想来颜梓玉该是早就得到过唐世勋的授意,因此她在建立广西情报网之初就已经进行了规划。 如今颜梓玉的军情一科下辖有六个组,各组暂时只定员十人,这些情报网的骨干层就有整整六十人。 在这六组之下又各有三到五个小队,每队也只暂定最多十人,但哪怕每队只十人,这些小队的总人数也已接近三百人!而在各组、各队之外还有极多明里暗里的外围眼线不是? 季十三说到这时瞥见岳老财和郑罡等人皆面露诧异之色,而他也颇为理解他们为何诧异,因为唐世勋手底下的各路情报网有谁能有如此多的骨干和小队? 随即季十三苦笑道,他如今乃是军情一科第三组的组长,同时还是科内的账房先生之一,莫要看军情一科的情报网有六十个骨干和近三百人的各小队成员,但就算是一个豪门望族要养三四百号下人也极为头疼不是? 何况军情一科的六个组共六十人都是由颜梓玉亲自过目挑选的情报人员,若是只给他们发个一二两银子的月俸,谁会看得上眼?因此颜梓玉如今给出的标准是组长月俸二十两银子,组员和下辖小队的队长为十两银子,队员则为五两银子。 单只算这些,颜梓玉的军情一科每月就要付出二千余两银子的月俸!那一年下来可不就是三万两上下的银子? 且这还不包括唐世勋所拟定的奖励制度,若有情报人员立下大功劳,少则几十两银子,多则上百两甚至更多。 但这两项还不是最费银子的地方,真正要砸入大量银子的乃是明里暗里的外围眼线。 季十三举例道,由于桂林府城乃是广西省会的所在地,比方说要去打听广西三司某位要员的秘事或重要情报,常用的有两个法子,要嘛收买该要员身边的亲信随从,要嘛就收买该要员的枕边人、亲人或仆人。 如若是收买亲信,又有几个不是贪财之辈?要想得到某位要员的秘事或重要情报,没个几十上百两银子乃至更多,那些亲信根本都懒得搭理你不是? 说到这,季十三摇头叹了口气,由于他乃是军情一科的账房先生之一,因此甚为清楚军情一科的开销有多大。 从颜梓玉在正月下旬开始建立情报网至今的短短两个月当中,单只是收买广西军政要员们身边的亲信或家眷以打探情报这一项,就已经砸了一万好几千两银子! 这还不包括颜梓玉的爹爹颜兆丁、舅舅季荣祖等人设宴款待诸多要员,以旁敲侧击打探各类消息呢? 还有那些在桂林府城与各地州县的街头巷尾帮军情一科打听各类消息的外围眼线,这同样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季十三甚是发愁地总结道:“以梓玉如今的情报网,若要遍及平乐府和梧州府,六十个骨干已是不够用,接下去必然要继续扩充各组的骨干人数,而若是唐公子这边只给科长与组长发些微薄的月俸,梓玉又该如何养如此多的人?若是让这些人自己去用各种手段捞银子,以后必然会乱了大套!何况这些人若是吃腥了嘴,谁还会服从梓玉的命令?” ‘咕噜!’ 岳老财和郑罡两人听季十三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一大堆开销以后,他俩已是忍不住轻咽了口唾沫。 要知道岳老财的军情六科如今有三个组共四十余人,其中真正算得上是骨干的也就十来人,而他的情报网是芦洪市直至这祁阳城,在收买眼线这一块所费的银子委实不多,但视财如命的他对此已是肉疼至极。 一想到若是将来他把情报网也做成颜梓玉那般庞大得烧多少银子?这岂非是要了他的命吗? 相比岳老财,郑罡则更为抠门,他至今都只养了不足十个骨干而已!且有时还要跟那些外围眼线讨价还价,这并非是郑罡没银子,而是这厮与岳老财一个德性,对于那些个黄白之物看得极重。 格局太小了啊!岳老财和郑罡皆是在心中暗叹。 刘志贵和丁迁亦是深有感触,且对于季十三的总结很是认可,要想扩大情报网就必然要砸银子,而如此多的银子难道由各科自己来想办法?这谁能扛得住? 他俩不禁看向唐世勋,既然公子不打算从唐家军的后勤部拨银子给军情司,那这经费又从哪来? 第658章 肃卫统领的质问 相比于深有感触的岳老财、郑罡、刘志贵和丁迁四人,于青青和林素素二人对于季十三的大倒苦水却并未表现出认同之色。 而身为‘局外人’的龙襄自是继续坐在椅子上看戏,其实龙襄很清楚季十三说的在理,因为他们锦衣卫体系同样存在这样的大难题。 上头拨下来的银子就那么多,下面的百总旗总们都不够分,基层的锦衣卫小兵哪还有几个月饷?外围和暗桩密探更是莫提,那不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唐世勋则并未立刻开口安抚季十三,而是端着盖碗啜着茶水,同时瞥了于青青一眼。 于青青自是明白该她出场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季组长所言有些道理,但本将曾看过一封王秀荷夫人的密信……” 她翻开手中的本子念道,今年正月十八,当时还存在于零陵城的‘梓’组织给东安城的颜俊尧运去了三千两银子; 正月廿七,梓组织运了六千两银子给颜俊尧; 二月初六,梓组织又给颜俊尧运去了七千两银子。 这三次总计一万六千两银子。 于青青念到这补充了几句,由于她在今年三月初四以前一直待在全州城,对于这些银子的去向皆极为清楚。 梓组织运给颜俊尧的一万六千两银子正是出于唐世勋公子的授意,以用于给颜梓玉发展广西情报网。 其中颜俊尧的东安城情报网留下了二千两银子,另一万四千两银子则运去了全州城,接收这几次银子的正是于青青。 按着颜梓玉的要求,这一万四千两银子分给了刘志贵五百两,于青青则分得二千两,剩下的一万一千五百两银子则通过江船运去南边交给了颜梓玉。 季十三听到这已是脸色一沉,但他当然清楚这些都是事实,因此他也没甚好辩驳的。 岳老财和郑罡等人则听得既惊诧又羡慕,世勋公子居然授意梓组织在短短半个多月之内给颜梓玉送去了一万六千两银子? 于青青并未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她继续念道,二月十九,零陵城的王秀荷夫人已清理了梓组织,她于当日派人给东安城的颜俊尧送去了三千两银子,又派人从‘鹤珠粮道’给全州城送去了一千两黄金和五千两白银。 三月初一,王秀荷再次派人从‘鹤珠粮道’给全州城送去了白银八千两。 这两次送去全州城的共计黄金一千两和白银一万三千两,接收者都是于青青。 在颜梓玉的授意下,刘志贵分得五百两银子,于青青分得两千五百两银子,另一千两黄金和一万两银子皆往南运去交给了颜梓玉。 以上这些金银之去向,于青青本就一清二楚,只听她续道,在三月十五,王秀荷再次派人运送了五千两银子去全州城,当时于青青已离开了黄阳堡,因此接收人是颜俊臣,至于刘志贵得到多少,未知。 当于青青说完这些数据以后,除了唐世勋和林素素脸色如常以外,岳老财和郑罡等人已是忍不住语气泛酸地交头接耳。 难怪颜梓玉的情报网发展得如此之快,抛开她的家族背景不论,只这短短两个月间世勋公子可是给她运去了三万多两银子啊!这如何不让岳老财等人心生嫉妒? 刘志贵已是气得咬紧了牙关,他在全州城的情报网之所以开展得甚是艰难,其中一个因素是于青青在暗地里帮颜梓玉发展第二套情报网,对此他自然很清楚。 但最重要的因素是他刘志贵没银子!自从今年正月之后,他总共就得了一千两银子的经费而已,这点银子如何发展情报网? 而他又信了颜梓玉的鬼话,她说世勋公子如今为了筹建唐家军,各项开销委实太大,因此情报经费还需省着点用才是。 这个恶毒的女人啊!她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让于青青帮她运去了三万多两银子?刘志贵突然感到心好累,向来稳重内敛的他如何不想为公子扩展情报网?可他根本不懂做生意,况且就那么点银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龙襄亦是听得瞠目结舌,两个月三万多两银子的经费?这他娘的给谁不能把情报网做强做大? 旋即龙襄不禁在心里埋怨韩夫人,看看人家颜梓玉多会跟唐世勋要银子?哪像韩夫人呢?自打她进入常宁城之后,这才个把月的时间就花了他多少银子了? 若是韩夫人用这些银子来搞情报还罢了,但她却是拿着银子去买那些名贵的衣裙和胭脂水粉,而且还从不跟人讨价还价,这不是败家吗? 还有吴敬祖,这厮从来不在意韩夫人花了多少银子,而且他给韩夫人开的安胎药和一天两顿的大补高汤皆是贵得吓人,就这都能把龙襄给吃穷了去不是? 龙襄本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关于韩夫人短短一个月就在常宁城花了他两千多两银子之事,他是不好意思告诉唐世勋的。 因为他龙襄可是个要脸面的人,若是把韩夫人的‘糗事’告诉唐世勋,这岂非是在打他和衡州府锦衣卫同僚们的脸?难道咱们还不能省吃俭用一些给韩夫人去买些好看的衣裳吗? 但现在龙襄已是开悟了,我要这脸面做甚?韩夫人可是怀了唐世勋的骨肉!十月怀胎不辛苦吗?他唐世勋不得掏银子养韩夫人呐?不成!明日我还真得去找唐世勋要银子才是。 季十三则气得在心里边破口大骂于青青,他早就强烈反对让于青青离开全州城,都怪颜俊尧那傻小子被于青青给灌了迷魂汤,若非颜俊尧拍着胸口向颜梓玉再三保证,梓玉恐怕也不会让于青青代她去黄阳堡找唐世勋。 而也正是在于青青去了黄阳堡之后,颜梓玉才偶然得知‘摆渡人’就是于青青,当颜梓玉在桂林府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更是气得直接摔了杯子。 这不仅是因为于青青故意不帮颜梓玉救高靖,更因为于青青派人救走老黎去往道州,又让老黎帮着她的丈夫李有茂躲过丁迁的暗杀。 颜梓玉很清楚,只要李有茂不死,于青青就能以极为正当的理由拒绝颜俊尧的提亲。 而于青青又故意在零陵城留下‘摆渡人’的线索,无非就是想让王秀荷将她的一系列操作转告给唐世勋,以证明她于青青同样很有能耐。 季十三是越想越气,他真想当众把于青青私下放走李有茂的事给抖出来,可他却又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因为于青青能够成为肃卫统领必然是唐世勋所亲授,而唐世勋又岂会不晓得于青青做过何事?能对她委以重任足以说明他并不在意这些。 况且若是季十三揭了于青青的短,于青青同样能揭颜梓玉的短。 因为颜梓玉曾写密信去要求于青青不惜代价救出高靖,且她还授意于青青,若有机会就杀了王秀荷!谁晓得于青青是否烧了那封密信? 正因为这些缘故,于青青虽当众说出颜梓玉拿了唐世勋如此多的银子,但季十三却并未因此而揭于青青的短,加之这些银子全都用于颜梓玉的情报网,各项开销皆有据可查,颜梓玉又没有乱花这些银子。 其实季十三之所以气恼,是在可惜他之前的那番大倒苦水,这是他自作主张所言,并非是颜梓玉所授意。 因为季十三还兼着军情一科的账房,他很清楚三万多两银子对于颜梓玉的情报网来说真不算多,他可不就想借此机会跟唐世勋多讨要些经费吗? 否则颜梓玉的情报网再如此滚雪球般的发展下去,莫说是铺设至广东,便是把整个广西诸府州全部铺设完,区区几万两银子如何够用? 于青青说完了颜梓玉那边所得的经费之后,以极为公允的态度说道:“军情一科的情报网无疑是各科当中最为庞大者,因此三万多两银子的经费只能算是勉强,若要继续扩大,恐怕世勋公子这边还需再划拨一些。” 季十三听到于青青的这番话,他的脸色顿时就缓和了不少,精明的他顿时心有所悟,看来这恶婆娘并非是在针对他和颜梓玉。 果然,只见于青青话锋一转看向郑罡:“郑科长,相比于军情一科的开销之大,你所负责的冷水滩等地之情报网……” 她神情冷漠的质问道,郑罡每个月至少从世勋公子手中得到一千两银子的经费,但他手底下的骨干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人,这真的只是为了保证他的情报网安全而已? 再有郑罡制作烈性火药之事,为了鼓励郑罡尽快配制出足够多的烈性火药,王秀荷先后派人给郑罡送了三回总计六千两银子! 说到这于青青的俏脸一寒:“这六千两银子正是为了让你加快制作烈性火药,并于三月廿一之前送去给青龙营,以用于尝试同时对祁阳的七座城门进行爆破,而你呢?直到这祁阳城开门投降之后,居然只交出了预定火药量的区区三成而已!” 于青青的语气愈发森冷:“郑科长,你应当清楚本将的肃卫是何职责,本将虽无权干涉你未能如期完成攻城火药制作之事,此事自有镇抚部对你进行调查,但你于三月十一和三月十八曾私下两次出售火药给秦九!对此你作何解释?” 林素素、岳老财、刘志贵、丁迁和季十三闻言皆心头一凛,纷纷神色诡异地看向郑罡,这厮莫不是疯了?竟敢私下把火药卖给秦九? 郑罡的铜铃眼睁得老大,魁梧的身躯不禁吓得阵阵发抖,这等隐秘之事怎会被于青青知晓? 他心念电转,顿时猜到问题出在了哪,虽然他私下售卖火药给秦九之事极为隐秘,且他自己的手下都不清楚此事的具体细节,但他又不能阻止秦九的嘴巴,因此问题定是出在秦九那边。 想及此,郑罡不禁在心里大骂秦九不厚道,而前阵子秦九派去黄阳堡等地的细作被于青青的肃卫给抓了个一干二净,看来定是秦九手下被抓的细作交代了此事,否则于青青怎会连郑罡两次跟秦九交易火药的日期都一清二楚? 紧接着郑罡又瞥见唐世勋那泛着幽光的鹰目,还有那‘毒炮台’雷东山距离郑罡只不足二十步!他如何还敢隐瞒? 只听‘扑通’一声,郑罡麻溜地滑下椅子便跪在地上泣声叫屈:“公子,俺的确是私下卖了些火药给秦九,但那绝不是烈性火药!俺卖给他的不过是些比零陵城火器局制造的火药稍稍好些……” 郑罡坦白道,在三月初八那日,秦九手下的一个细作前去冷水滩找他,那厮当时带着秦九的一封亲笔信。 秦九在信中问郑罡,炸开黄阳堡北门的火药是否由郑管事制作?如若真是郑管事,不知可否卖些给他耍耍?价钱由郑管事定。 当时郑罡正在帮唐世勋制作新一批的烈性火药,他知道秦九为何会猜到是他制作的火药。 因为他向冷水滩对岸的楚江圩柳家军的将领买过许多土硝,又请王秀荷帮他在零陵城购买硫磺并运往冷水滩,而秦九本就负责楚江圩负责的防务,能知晓郑罡购入土硝甚至硫磺皆不足为奇。 但那些土硝达不到烈性火药的配比要求,因此郑罡还得对土硝进行提纯,同样的,购入的硫磺也需要进行再次提纯以使火药的威力更佳。 郑罡之所以没能完成攻打祁阳城所需的烈性火药之数量,正是因为他要高价请人耗费大量时间进行土硝和硫磺的提纯。 再有制作火药所需的木炭,郑罡是托颜俊尧从东安城官兵那边秘密购买,因为烧制优质木炭同样是个技术活,而郑罡‘货比三家’之后发现东安城官兵制作火药所用的木炭质量优于零陵城的火器局。 而为了避免被冷水滩的官兵守军察觉异常,郑罡将提纯土硝和硫磺的地点给分开安置在冷水滩市集以西的马头岭之中,而他自己则买通了马头岭绿溪寺的住持,并将合成火药的秘点设在绿溪寺后山的隐秘山洞之内。 且合成烈性火药的只有郑罡一个人,就连他手下的骨干心腹们皆不知如何配比,这也是为了避免泄露配方。 郑罡将这些秘事道出是为了向唐世勋、于青青及在座的众人解释清楚,他为何没能完成世勋公子交待的制作大量火药之任务。 随后郑罡解释卖火药给秦九的原委,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搭理秦九,但他却有两方面的顾虑。 其一,制作烈性火药用量最大的是硝,而楚江圩就在冷水滩以东的湘江对岸,这可比从零陵城甚至东安城运过来方便太多。 但郑罡从楚江圩购入的大量土硝是通过贿赂柳家军在当地的守军将领,且秦九必然已经知晓,若郑罡不答应秦九,这厮一旦掐断楚江圩那边出售土硝的路子,郑罡该如何继续制作火药? 其二是制作成本的问题,虽然王秀荷前后拨了三笔共计六千两银子给郑罡,但他既要购入大量原料、挑选两批忠实的工人去提纯土硝和硫磺,又要买通冷水滩的官兵将领以方便运入原料,还要贿赂柳家军在楚江圩的守将私下卖出土硝不是? 而由于郑罡购入的原料太多,导致土硝、硫磺和上佳的木炭全都涨价,六千两银子委实不算多。 再有一点,由于提纯土硝和硫磺的工艺太过粗糙,这导致郑罡手上有大量的‘边角料’。 正是基于这些原因,精打细算的郑罡才决定用‘边角料’制作一批次等火药出售给秦九,且他笃定秦九会乐意掏银子,因为即便是他配制的次等火药也优于零陵城火器局制作的火药。 故此郑罡于三月十一和三月十八,私下里两次与秦九进行了火药交易。 说到这,郑罡的铜铃眼中已是有些泛红,他跪在地上激动地举起右手发誓:“公子,俺卖了火药给秦九不假,没能及时向您汇报是俺的错,但俺敢拿着全家老小的性命发毒誓,若俺私下卖了哪怕一钱烈性火药给外人,俺全家不得好死!” 岳老财、林素素和丁迁等隶属军情司的人听罢之后皆沉吟不语,并以余光关注着唐世勋和于青青的神情。 他们深知于青青的肃卫权力极大,肃卫对于唐家军下辖各地的所有军民皆有监视、调查、秘密逮捕与审问之权力,因为肃卫最主要的职责就是肃清内奸与反间谍等要事。 故此,肃卫对于军情司同样拥有监督调查等一应权力。 就以郑罡私下售卖火药之事,即便不是威力惊人的烈性火药,但他却并未将此事上报,如若于青青真要上纲上线,她就算是给郑罡定一个私下通敌之罪也不为过。 但正所谓兔死狐悲,岳老财等人不禁暗自担忧,他们这些搞情报的谁屁股是干净的?莫非于青青是为了立威而想杀一儆百? 想及此,岳老财等人的神色愈发复杂,小厅里的气氛也顿时变得莫名诡异。 第659章 心慌意乱的郑罡 于青青自然察觉到小厅内的气氛变得甚是诡异,但她在质问郑罡的同时一直关注着唐世勋的神情,只要唐世勋未出言制止,她自不会放过这等给自己和肃卫立威的好机会。 毕竟她坐在肃卫统领之位子上,干的又是肃清内奸和反间谍等关乎唐家军治下安定与否的紧要事,还怕得罪人么? 只见她一脸森然地冷笑道:“郑罡,你何须在这虚头巴脑的发誓?若你真对世勋公子忠心耿耿为何不如实上报?单只这一点,本将就能给你定一个通敌的死罪!” 郑罡见世勋公子依旧沉默不语,他的脸色顿时开始泛青,浑身如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莫要看郑罡生得高大魁梧,但他的人生信条就是若能苟活绝不在乎甚脸面。 若非如此,当了二十年郴州官兵,且其中有十五年都是斥候的郑罡岂会只有手臂上遭了一处小伤而已?故而他被那些郴州老兵送了个‘郑一伤’的外号。 况且郑罡在去年时还陪着郴州参将邓谦一路西逃至永州府,为了逃避献贼的追杀,他扮过妇人躺过棺材,只要能活着他从不在意脸面。 而此时郑罡是真的心慌意乱了,他自然察觉到岳老财和丁迁等人略显同情的神色,但这不也说明岳老财等人不会帮他说话吗? 但郑罡对此也甚为理解,就如适才世勋公子提出想要重新启用薛正,岳老财和丁迁两人立即反对,季十三那个老江湖更是借着龙襄之口提醒众人,当初薛正连韩夫人都背叛过。 因此郑罡虽想过为薛正辩解几句,但最后还不是缄默其口?毕竟大家只不过是同僚而已,而且还全都是搞情报工作的人精,仗义执言这种鲁莽之举自然需谨慎再谨慎不是? 郑罡深知若只是捞些银子且又未曾伤及唐家军的利益,世勋公子也不会太过苛责他,但他却私下卖火药给秦九!而于青青这凶婆娘摆明了要拿他来立威,这又岂是闹着玩的? 因为郑罡很清楚,当于青青在三月初九于黄阳堡筹建肃卫开始,至今也不过半个多月而已,但就这半个多月里边,黄阳堡、牛角坝镇和芦洪市等地,乃至之后被唐家军拿下的鱼腮口、柳树湾直至这祁阳城,肃卫秘密逮捕了多少‘可疑分子’? 莫说别的,就如三月廿二,即五日前,黄阳堡就曾发生了一起震慑人心的集体斩首事件,当时郑罡就在现场,因此他自是记忆犹新。 那日上午,黄阳堡的西门之外搭起了一座简易的木台,在木台之下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而于青青也如今日这般女扮男装,她站在木台之上拿着一卷名册,身后是十几个魁梧的军汉,两侧站着十个手提鬼头大刀的刽子手。 只听于青青念一个人的名字,十几个军汉便齐声在后复念一遍,而褚四娘则命肃卫警备司的士兵押解一人走上高台,待押解十个犯人上台跪下之后,于青青细说每人所犯之罪行,十几个军汉亦齐声复念以使得围观百姓皆听清楚。 这十个犯人全都是薛正、秦九和东安城官兵渗透进黄阳堡等地的细作与眼线,于青青给出的罪名全都是间谍罪与通敌罪,台下围观的百姓们听得义愤填膺,不少三神教的信徒更是在其间大声怒吼杀了这些奸细。 于青青等到百姓们的呼声愈发响亮而激烈之后,方才发出指令,即刻斩首! 十颗人头滚落木台,百姓们大呼唐家军威武。 但这还没完,接着又是十人被带上,细数罪状后一同斩首。 再接着又是十个人,只三月廿二的上午就有五十人被处斩! 到第五批个犯人被斩首之后,木台及周围已是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许多百姓忍不住当众呕吐,有的更是噤若寒蝉面色惨白。 郑罡当时也是惊得眼皮子一阵乱跳,肃卫这一波震慑人心的效果委实够狠,至于说被杀的五十人当中有多少是真正的细作?这重要吗?兴许于青青就是抱着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奸细的目的呢? 思绪回到当下,郑罡知道自己不能再跟于青青辩解,这凶婆娘万一真给他扣上个通敌之罪岂非要被拉出去砍脑壳? 且郑罡深知自己并非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因他制作烈性火药的配方乃是世勋公子传授给他,即便他人头落地也不会影响唐世勋传授给别人继续制作烈性火药,因此,一切还得求世勋公子开恩啊! 想及此,郑罡突地泪流满面大声哭嚎,跪在地上便对着唐世勋不住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哽咽地说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不该欺瞒公子云云。 由于这厮的嗓门委实够大,院中凉亭里的蔡英俊、赖豪和褚四娘等人纷纷好奇地看向小厅。 而坐在凉亭里的殷骏则露出了震惊之色,虽说他乃是郑罡的得力干将,但他根本都不知晓郑罡私下出售火药之事,眼见郑罡跪在那不停磕头,殷骏自是感到莫名其妙,郑管事这唱的是哪一出? 小厅内,唐世勋坐在上首默默看着郑罡痛哭流涕的‘表演’。 对于这个精明过头的老兵油子,唐世勋自然要好生敲打一番,毕竟这厮在冷水滩一带是左右逢源,私底下的小动作委实不少。 当然,唐世勋自不会因此而真将郑罡给拉出去砍脑壳,就单论情报的收集与分析等事,他无疑是唐世勋训练的第二批细作学员当中最有天赋者,杀了委实有些可惜。 唐世勋等到郑罡磕了十来个响头,那额头上都已磕得乌青渗血之后,他方才淡然道:“郑罡,你若是不想去于统领的肃卫警备司喝茶,那便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有戏!郑罡心头暗喜,他不顾脸上和络腮胡上沾着的泪水鼻涕与血渍,忙不迭大声点头道:“公子,莫说是一个问题,便是一百个问题俺也一定如实交代!” 唐世勋慢悠悠地问道:“你卖了多少火药给秦九?要价几何?” 郑罡哪敢迟疑,立刻答道:“回公子的话,俺两次共卖出一千六百三十五斤火药给秦九,每斤要价一两六钱银子,共计二千六百一十六两银子,去掉零头共得白银二千六百两。” ‘嘶——’ 岳老财和丁迁等人闻言顿时倒吸了口凉气,就连龙襄也被惊到了,一斤火药居然能卖一两六钱银子?究竟是郑罡在胡诌还是那秦九人傻钱多? 因他们都很清楚,火药在太平年月的成本皆在每斤二钱银子以内,即便是进入崇祯朝以后各类物价皆上涨数倍至十数倍不等,但湖广各地的火药制作成本也鲜有超过每斤五钱银子。 比方说零陵城火器局生产的火药,去年年底时局内火药司的仓库被炸毁,但工匠们住得远倒是没受到伤害,虽说那时制作火药的原材料价钱有不少上浮,但一斤火药的成本最多也只四钱银子出头。 待到今年正月,由于火器局火药司工匠们加紧复工复产,而零陵县及周边的战事又已近尾声,一斤火药的成本已跌至四钱以下。 而郑罡卖给秦九的火药居然要一两六钱银子每斤,这可是足足翻了四倍有余啊!若是把如此昂贵的火药用于火炮,那成本之高谁能承受? 正当众人皆惊讶于郑罡的售卖价格之时,却见坐在上首的唐世勋发出了一声冷哼。 郑罡见唐世勋脸色不善,他忙不迭接着说道:“公子,俺真的只卖了一千六百三十五斤火药给秦九,且这些火药绝非烈性火药,俺明日便可把卖出火药所得的银子全交给肃卫的于统领!” 唐世勋神色冷漠地睨了郑罡一眼:“回头再跟你算账!滚回椅子上去说话!” 俺又活过来咧!郑罡如蒙大赦,他赶紧憨笑着起身给唐世勋施了一礼之后坐回椅子上。 于青青虽依旧面若寒霜,心里亦是暗自好笑,其实她早在陪唐世勋来此开会之前就已得到过授意,若郑罡如实招供便放他一马,反之,则直接带去肃卫严加拷问让他多吃些苦头。 岳老财等人则似笑非笑地看着郑罡,他们已是从唐世勋那番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似乎公子对于郑罡私售火药之事也不太气恼,公子跟于青青这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的更像是在敲打郑罡,莫非,公子是想以这次等火药来多开辟一条财路? 这帮人精更是暗自揣测,郑罡不过是个老兵油子,怎会晓得配制火药?那烈性火药的配方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如若只有郑罡一人知晓此配方,世勋公子怎会放心让他在外制作火药?为何不把郑罡放在唐家军的军营里专门制作烈性火药? 再换个角度来看,若这烈性火药真是郑罡的独家配方则必然价抵万金!哪个军头不得供着他?何需在世勋公子面前如此低三下四甚至磕破了头?而世勋公子就不怕弄巧成拙惹得郑罡离心离德? 第660章 小子果然有后手 唐世勋自然猜到众人会有某些猜测,但他可不会透露这烈性火药的配方乃是他传授给郑罡。 至于说他如此敲打郑罡会否使其离心离德?对此他还真不担心,因他深知郑罡有多惜命且精明过人,若是这厮真敢背叛他,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毕竟郑罡的老上司邓谦如今还指望着唐世勋去拉一把,否则邓谦就只能待在东安城内养老,郑罡自不可能去投靠。 而郑罡又岂敢背叛唐世勋去投靠柳家军?梓组织的高靖和老田等人就是前车之鉴。 况且柳大钧、柳锡武和秦九等人如今也都想着乘上唐世勋的这条船,郑罡去投靠柳家军同样是找死,无论于青青的肃卫还是零陵城的王秀荷都能把他给生吞活剥了去。 因此郑罡眼下最好的选择只能是效忠唐世勋,何况唐世勋拿下了北出永州府最为关键的祁阳城,而湖广中部与南部的各府州因着张献忠的西进四川而处于暂时的‘无政府状态’,郑罡岂会看不出唐世勋的发展势头会有多难以估量?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略过郑罡的小插曲转入正题:“好了,说回之前季叔所提到有关军情司各科的薪俸与经费问题……” 他首先提醒众人,无论是唐家军的各营将士亦或是行政部门,各级薪俸均有定额且还有各种奖金,这已高出大明朝廷或李自成的大顺军等各方政权所开出的待遇一倍有余,唐家军的将领与行政官员们对此皆一清二楚。 而这当中唯有一个例外的部门,即军情司,因军情司各科皆负责情报工作,这委实难以额定薪俸待遇和具体经费等。 就如季十三所言,若是军情一科要打探广西某位军政要员的重要情报,如该要员进行了某次密议或得到上峰的密令等等,军情一科则必然要收买该要员的亲信等身边人才有可能获悉内情,这价钱的多少难以给出定数。 而唐世勋已经与唐家军的后勤部定下了薪俸待遇标准,因此军情司的各项开销与经费等不能从后勤部拨款,否则一旦传出去会让其他各营将领乃至将士们产生各种误解和不满情绪。 故此,当唐世勋在正月建立唐家军以后就已经授意王秀荷,由军债事务所负责给军情司发放薪俸与经费等。 再说回军情一科这边,唐世勋之所以在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给该科拨款三万余两,是因为这些银子花得值。 这并非唐世勋对广西乃至广东有甚企图,因两广有完整的军政体系,不像湖广被张献忠给肆虐得军政糜烂。 而唐世勋直到此时为止也只不过拥有零陵和祁阳的两县之地而已,无论军队人数还是经济等各方面因素,相比两广无异于一个大人与一个小孩,根本毫无任何胜算可言。 唐世勋之所以如此重视两广情报网的建立,实际上是在提防两广的军政要员们,毕竟广西总兵杨国成已拿下了永州府南部的道州、宁远县、江华县和永明县。 唐家军与柳家军因道州攻略之失败,如今已退守至道州以北的泷泊镇一线,目前来看杨国成并无继续挥师攻打泷泊镇之意图,而一旦杨国成稳定了道州与宁远县的局势以后呢?谁能保证两广总督沈大人、广西军政要员们和杨国成不会得陇望蜀? 毕竟,唐家军和柳家军如今并非大明朝廷的军队,比不了拥有大义名分的广西兵和东安县的陈副总兵。 再有,于青青适才提到王秀荷于三月初一还送了一千两黄金给颜梓玉,这并非是用于贿赂收买官员或其亲信,而是用于跟桂林府城的一众藩王们‘结下善缘’。 因为湖广的诸多大小藩王们,如桂王、吉王等等,他们都住在桂林府城的靖江王府,这自然也需打点一番。 至于具体如何收买某些藩王的亲信或是靖江王府的下人等,唐世勋自然未对众人明言。 说到这,唐世勋明确地告诉一众情报头子,将来他定会接受招安归顺朝廷,这是必然要走的一步。 只不过目前还未到时候,唐家军如今的地盘太小且队伍也不够强大,接受招安也没太大的好处不是? 随即唐世勋告诉众人,正因为如今唐家军还处于大明朝廷的体系之外,为了防备和提前探知两广军政要员们是否对唐家军有吞并之心,军情一科在广西乃至广东铺设情报网是极有价值的举措。 正所谓朝廷不差饿兵,唐世勋又岂会让军情司的各科去自己弄银子搞经费?他今日召集各科开会正是要宣布此事。 岳老财和季十三等人闻言皆竖起了耳朵,他们很清楚发展情报网除了有精干手下,更重要的就是有足够用的银子,这可是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 因此众人皆屏息静气心怀期待,不知公子究竟能给各科多少经费? 唐世勋翻开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再仔细看了会儿,方才按着军情司各科的排序逐一说明。 首先是军情一科,既然颜梓玉让季十三带话来,一个月内必将把情报网铺设至广西桂林府、平乐府和梧州府这广西最为富饶的三府之地,那他唐世勋也不会吝惜金银,下个月,即四月初,他会拨给军情一科三万两银子的经费。 若是军情一科在下个月真能把情报网铺设至三府之地,在五月时就给军情一科拨付九万两白银的经费! 再有,该经费不包括唐世勋的情报奖励机制。 岳老财和郑罡等人皆听得心头狂跳,这岂非是说只要把情报网铺设至一府之地,每月就能得到三万两银子的经费? 龙襄这个‘外人’则惊得目瞪口呆,**!每府之地情报网一个月就给三万两银子的经费?这还不包括那劳什子奖励机制? 且适才唐世勋已说明军情司的经费不从后勤部拨付,更不可能由行政部门拨付,这!他唐世勋竟舍得掏出如此多的银子来? “谢过唐公子!”季十三那枯瘦的双手已是激动得止不住乱颤,站起身来对唐世勋拱手施礼:“请公子放心,老夫乃是科内的第一账房,军情一科的所有开销皆有账目可查,绝不容许科内成员贪墨经费!” 林素素的俏眉则顿时紧蹙,她忍不住白了唐世勋一眼,公子你这嘴皮子一动就开出如此之高的经费,而军情司如今可是有六个科!若是各科皆将情报网铺设至一府之地,一个月岂不是要秀荷妹妹掏出去十八万两银子甚至更多?那一年下来的开销岂非上百万两银子? 也难怪林素素会如此不快,即便她清楚唐世勋最为重视情报,但如此多的经费都得由军债事务所来筹措,压力岂非全在王秀荷与林素素等人的肩上? “呵呵,季叔莫要多礼,快快请坐。”唐世勋对林素素的不满之色置若罔闻,他对季十三拱手回礼后遂话锋一转:“吾自然信得过阿梓和季叔您,不过有道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一脸淡笑着提醒季十三及在座众人,自下个月开始,军情司的各科皆会入驻一个‘特派组’,各特派组的人数不会超过十人,由军情司本部和肃卫共同拟定组员名单。 特派组的职责为对各科进行监督、查账与赏罚等事宜,毕竟除了经费以外,奖励机制也要拨付大量银子,因此还需特派组仔细审查不是? 季十三的脸色顿时一沉,这小子果然有后手!他若有所思地瞥了肃卫统领于青青一眼,在广西都司衙门做了三十载书吏的他如何听不明白‘特派组’是何意? 而且唐世勋说特派组由军情司本部和肃卫共同拟定组员名单,这无疑让季十三极为警惕,他捻须沉吟片刻后方才颔首道:“唐公子所言甚是,理当如此。” 有季十三率先表态,岳老财和郑罡等各科的科长或代表自然也点头称善,如此多的银子拨付出去自然需要有人监管,随即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唐世勋,不知他们各科是否也能与军情一科的经费相同? 林素素的神色亦渐渐缓和了下来,原来公子还有这等后手,她顿时猜到公子此举必另有深意,于是她用炭笔快速地做着记录。 唐世勋也不卖关子,他接着说道,军情二科负责的是永州府境内除东安县以外的情报网,但经费也同样为五万两银子,且颜俊尧的东安县情报网也由王秀荷的军情二科分发经费。 旋即唐世勋看向丁迁、刘志贵、郑罡和岳老财,军情三科至六科的情况则有所不同,且这四个科的薪俸经费等与今晚的第二个和第三个议题相关,即开辟衡州府与宝庆府情报网、以及其他省份的情报网。 众人闻言皆精神一震,这接下来的议题不仅事关四个科如何开辟情报网,更关乎唐世勋‘抢地盘’的总体战略与方向,就连龙襄亦不再分心关注其他人,全神贯注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唐世勋。 第661章 龙襄当众敲竹杠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对丁迁说道,岳三水和丁迁的情报网原先是永州府南部的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这四个州县的情报网将转交给王秀荷的零陵情报网,而岳三水和丁迁则要‘兵分两路’进入衡州府境内。 如今岳三水还在道州等地,待到他与王秀荷交接情报网之后,率麾下骨干自宁远县向东进入衡州府境内,迅速开辟衡州府南部的桂阳州、蓝山县和临武县之情报网。 而丁迁这边则自祁阳县向东进入衡州府的常宁县,在衡州府中部的常宁县、耒阳县、安仁县与酃县发展情报网,进而与南边的岳三水进行会合。 唐世勋接着又看向岳老财,军情六科亦东出祁阳县进入衡州府,并着手开辟衡州府北部的府城衡阳与衡山县情报网。 待到岳老财的军情六科将衡阳县与衡山县的情报网铺设好以后,则将之与丁迁进行交接,如此一来衡州府全境的情报网皆归岳三水和丁迁的军情三科来掌控。 而后岳老财的军情六科则自衡山县北上长沙府,开辟长沙府的情报网! 唐世勋表示,由于衡州府的情报网由岳老财、岳三水和丁迁分三路铺设,他会给三路各划拨一万两银子的经费,唯一的要求是在四月必须将情报网铺设至衡州府全境。 岳老财和丁迁皆聚精会神地用炭笔记录,他俩的心情既激动同时又生起一个担忧,衡州府境内的锦衣卫该如何对待? 季十三、刘志贵和郑罡等人亦有此想法,他们神色各异地瞥向龙襄,只见龙襄的脸色也甚为古怪。 唐世勋自然清楚众人的心思,只听他沉声道,关于军情三科与军情六科开辟衡州府情报网之事,他与韩夫人已通过密信进行了交流,为了加快唐家军情报网的铺设,自然需要衡州府的锦衣卫全力配合。 随即他指出,虽说同行是冤家,但唐家军的情报人员与锦衣卫并非敌对关系,而是相互配合的盟友,韩夫人亦认同这一点。 龙襄的脸色甚是严峻,他深知无论锦衣卫配合与否,唐家军必然会东进衡州府,而军情三科与军情六科无疑是去‘打前站’以配合唐家军的行动。 若锦衣卫不配合恐怕也无法阻止唐家军的情报人员,只是其开辟情报网的速度会慢上许多。 但若是锦衣卫配合,于唐家军情报网而言自是一大助力,但龙襄此时却感到唐世勋开出的价码委实低了些。 龙襄端着盖碗喝了一大口茶,随后字斟句酌地沉声道:“唐公子,龙某向来有话直说,你答应给韩夫人二千两黄金以换得我衡州府锦衣卫的襄助,韩夫人亦承诺会全力配合,不过,龙某以为这价钱未免寒酸了一些。” 岳老财和郑罡这两个财迷闻言顿时神色一变,以如今的金银兑比,一金至少能兑十八银以上!这他娘的二千两黄金还叫寒酸? 于青青、林素素、季十三、刘志贵和丁迁五人亦面露不愉之色,无论他们内部有怎样的矛盾,但龙襄这个外人在此明目张胆地敲世勋公子的竹杠,他们顿时就生起了同忾之心。 唐世勋鹰目中的不满之色一闪而逝,他委实觉得二千两黄金的条件已足够优渥,况且他给韩夫人的都是王府金锭,这随便在哪个地方都能兑得四万两以上的白银不是? 何况他又不是让军情三科把龙襄等锦衣卫的人从衡州府给强行挤走,大家是相辅相成的合作关系,龙襄居然还不满足? 其实真要按唐世勋的估价来算,龙襄等衡州府锦衣卫的价值顶多值个一千两黄金,因为他必然要东进衡州府,只不过是他想让岳三水等人尽快把情报网铺设至整个衡州府,才舍出银子请龙襄等锦衣卫的人从旁协助罢了。 唐世勋之所以开出二千两黄金的高价,还不都是因为韩夫人怀了他唐世勋的骨肉吗?其实唐世勋前日听龙襄说起此事之后也感到甚是荒唐。 要知道唐世勋总共只跟韩夫人同床共枕过两次而已,且还是他魂穿这个时代以来唯一有过真正肌肤之亲的女人,没想到韩夫人就怀上了他的骨肉? 再想到韩夫人那双天生妩媚多情的桃花眼,还有整日里如个牛皮糖似的跟在她身后的吴敬祖,唐世勋委实感到浑身不得劲。 更让唐世勋气闷的是,他前日给韩夫人写了封很长的密信,在信中他提出让她来祁阳城或是零陵城静养,谁曾想韩夫人昨日给他回信写道,她在衡州府一切安好,有精通岐黄之术的吴敬祖在旁照料,勋郎不必挂念云云。 你韩伊人怀的又不是他吴敬祖的种!怎可让一个俊俏公子在旁伺候照料?且谁都晓得吴敬祖那厮对韩夫人有多痴情不是?唐世勋昨日看到韩夫人的回信委实气得牙痒痒,他都怀疑韩伊人这妖女是否在故意气他,甚至他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有了身孕。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烦闷思绪,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龙襄,这厮该不会是想拿韩夫人怀了他的骨肉之秘事来敲竹杠吧? 若非韩夫人掌控着湖广锦衣卫的‘半壁江山’,但凡换作一个身份普通些的女人,唐世勋都无所谓将此事公之于众。 可韩夫人不一样,她名义上的夫君裴公子掌控着湖广中北部的锦衣卫!除非唐世勋不想跟裴公子合作以尽快将情报网扩散至整个湖广,否则就不能让韩夫人怀有他唐世勋的骨肉之事传得尽人皆知,特别是不能让裴公子知晓以防出现未知的变数。 这时唐世勋瞥见于青青等人想要开口驳斥龙襄,他赶紧以眼神制止,旋即似笑非笑地问道:“龙百户,二千两黄金不少了吧?若这还叫寒酸,不知何谓大方?” 龙襄毫不示弱地看向唐世勋,不答反问:“唐公子,在座的诸位都是你的心腹,龙某不禁想问唐公子,自从你认识韩夫人以来,可有为她买过一件好衣裳?又可曾为她买过胭脂水粉?龙某还听说,韩夫人在腊月时还曾省吃俭用两次倒贴金银给你!龙某委实为夫人感到不忿!” 哎哟我的个乖乖!岳老财和郑罡等人顿时全都低着脑壳憋住笑意,这龙襄是来给韩夫人‘讨债’啊?得,这是公子和韩夫人两口子的事儿,咱可莫要多嘴才是。 于青青既气恼又嫉妒,这龙襄可真是不分场合!谈着正事怎扯到那等乌七八糟的破事? 季十三则神色不愉地睨了龙襄一眼,他可是颜梓玉的十三舅!这龙襄居然在他面前提韩夫人那个险些害死梓玉的恶毒婆娘?且还恬不知耻地公然帮那毒妇讨情债? 第662章 龙百户的新念头 林素素蹙眉看着龙襄,原本她是不想掺和唐世勋与韩夫人之间的事,况且她能够活着也正是缘于吴敬祖将她从秦府救出,且吴敬祖得到韩夫人的授意对她悉心治疗,这份恩情她自然铭记于心。 但林素素此时却真有些忍不住了,因唐世勋承诺给韩夫人的二千两黄金也是由王秀荷那儿所出,以换得衡州府锦衣卫的襄助。 正因为王秀荷与林素素皆清楚唐世勋和韩夫人是何关系,因此王秀荷与林素素虽明知这二千两黄金的开价过高却也依旧照办。 谁知龙襄还不满足?如若这厮再狮子大开口,一旦唐世勋答应了,最后还不是要由王秀荷与林素素的军情二科来筹措? 于是林素素神色冷漠地反驳道:“龙百户,莫非你分不清何谓公事与私事?即便世勋公子与韩夫人之间有那层关系在,但以后世勋公子又岂会不补偿韩夫人?何须在这等谈公事之时生拉硬扯些私事进来?” “林夫人所言甚是!”季十三亦神色不愉地捻须道:“何况,韩夫人与唐公子有那层关系又如何?我家梓玉不也跟唐公子关系亲密?但梓玉又何曾因此而跟唐公子讨价还价?” 岳老财和郑罡等人顿时也在旁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龙襄如此‘胡搅蛮缠’岂非故意对世勋公子敲竹杠? 唐世勋的神情亦变得阴沉而不愉,但这并非是因为龙襄拿韩夫人来说事致扫了他的脸面,他如今事务繁杂,可没心思为这等小事而动怒。 其实龙襄说的也没错,去年腊月时唐世勋在零陵城的确因囊中羞涩而跟韩夫人要过两回银子,这没甚好否认的,而唐世勋此时则在揣摩龙襄为何要拿韩夫人来说事,这似乎别有深意。 于是唐世勋右手微抬示意众人安静,旋即沉声道:“龙百户,你有何想法或是开价几何不妨直说便是。” 龙襄顿时又变回了之前那张人畜无害的和善笑脸:“唐公子,龙某并非故意敲竹杠或是有甚威胁之意……” 他解释道,衡州府的诸州县皆有锦衣卫的密探暗桩,帮助军情三科和军情六科铺设情报网还好说,但他们衡州府的锦衣卫以后该如何自处? 随即龙襄意味深长地看了于青青一眼:“试问,待到唐家军拿下整个衡州府以后,真能与衡州府的锦衣卫和平共处?” 于青青和军情司的岳老财等人闻言皆陷入了沉吟,若将心比心地站在龙襄的角度来考虑,他此问委实切中了一个关键点,特别是龙襄在说这话之前还看了于青青一眼,可见龙襄的言外之意明显是指于青青的肃卫。 因肃卫的主要职责乃是肃清唐家军所辖区域内的奸细,一旦唐家军拿下衡州府全境,肃卫岂会不在境内肃奸? 届时衡州府的锦衣卫该何去何从?若是继续待在衡州府,会否如秦九和薛正等人曾派去黄阳堡等地的细作那般遭到清算甚至被逮捕处决? 唐世勋剑眉微皱,原来龙襄是在担心这一点,其实他在这两日写给韩夫人的密信当中就有着重解释此事,同时给韩夫人提出了几个颇具可行性的提议,但韩夫人还未给予他答复。 不过唐世勋并未开口说话,而是静待龙襄的后话。 龙襄自然察觉到唐世勋的异色,于是他接着说道,他知道唐公子所提的那几个提议,比如衡州府锦衣卫襄助唐家军以后撤出衡州府;比如衡州府锦衣卫卸下这身皮囊从事别的行当;又比如衡州府锦衣卫需公开从事各种活动等等提议。 但龙襄适才听唐公子给军情司各科开出如此之高的经费,这委实闻所未闻,因此他也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只见龙襄扼腕叹道,自从崇祯帝上位以后,这十七年以来的锦衣卫体系早已风光不再,加之如今天下崩乱如斯,两京十三省的锦衣卫逐渐自成体系亦或是直接散伙。 如陕西、河南等省连年遭遇天灾兵祸,锦衣卫不是销声匿迹便是成了难民逃往别处,甚至投靠了李自成、张献忠或是某些军头势力等等,不一而足。 随即龙襄又说回他们湖广锦衣卫,当张献忠肆虐湖广之时,李自成的大顺军又占据着湖广北部的襄阳府、德安府、荆州府和承天府这四府之地,而坐镇武昌府的左良玉见势头不对竟率部跑去了江西,导致湖广中北部的局势一片糜烂,湖广锦衣卫又能有何大的作用? 无论是韩夫人掌控的湖广中南部锦衣卫体系,亦或是她名义上的夫君裴公子所掌控的湖广中北部之锦衣卫,这夫妇俩不过是两边锦衣卫名义上的上司。 虽说如龙襄等湖广锦衣卫的百户或旗总等骨干犹在,但若没有经费支持,他们又如何继续为韩夫人效力? 诚然,韩夫人原本在湖广中南部各府州有诸多产业,但就以衡州府为例,属于韩夫人的产业不是在去年被献贼给强占了去,就是在今年献贼大军西进四川以后被留下的献贼或地方豪族所吞并。 龙襄说到这不禁叹了一口气,如今他和衡州府锦衣卫的同僚们,只在常宁城以及衡州府的其他诸州县开有一些茶肆或是小客栈等等,虽说这吃穿自是不愁,但要养活那许多的锦衣卫密探和暗桩谈何容易?因此有许多的暗桩至今都未曾启用,实际上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罢了。 说到这龙襄意味深长地看了唐世勋一眼,何况韩夫人亲临衡州府,作为夫人的下属,龙襄他们又岂能不好生招待? 唐世勋顿时听出了龙襄的言外之意,他不禁暗自苦笑,看来韩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败家啊? 同时唐世勋也心中暗喜,他已是猜到龙襄有何新念头了,但龙襄还未亲口道出,唐世勋自是不会主动提出,他示意龙襄继续。 于青青、林素素和岳老财等人亦是从龙襄的话当中听出了端倪,之前他们都清楚龙襄无意加入唐家军,莫非是龙襄听到军情司有如此之高的经费之后,终于意动想要加入唐家军? 第663章 归附的先决条件 龙襄自是察觉到厅内众人的异样神情,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对唐世勋拱手道:“唐公子,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公子你适才承诺将来必会接受朝廷招安,且公子跟韩夫人之间的关系如此亲密,又何须再分彼此?” 果然如此!于青青和林素素等人皆心中暗喜,这还真是财帛动人心呐!不过众人并未说话,而是纷纷用炭笔在本子上作着记录并静待龙襄的后话。 唐世勋则靠坐在官帽椅上摩挲着下巴沉吟不语,他垂涎韩夫人的湖广中南部之锦衣卫情报网不假,但他同时也深知韩夫人有多在意她爹韩千户留给她的这份‘遗产’,因此他从未对韩夫人提出要收编她的情报网。 毕竟,唐世勋虽曾给韩夫人勾勒了一幅宏伟蓝图,他对此也满怀信心,但他深知自己的实力还远未达到能让韩夫人俯首称臣的地步。 因此他在军事与情报上采用了截然不同的两种方法,军事上必须要尽快扩张,情报上则以自己的体系为主体稳步推进。 再者说,唐世勋两世为人且前世就一直做着情报工作,他深知锦衣卫的情报体系只不过是覆盖面广,但无论组织架构还是专业程度相比于他的情报网而言委实逊色不少。 且锦衣卫体系当中有不少弊端,各级成员的素质亦参差不齐,若是龙襄和其手下真想加入他的情报体系,于唐世勋而言无疑是好坏参半之事。 龙襄自然不晓得唐世勋的心里在琢磨着何事,他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续道,既然唐公子要派军情三科与军情六科进入衡州府境内,且军情六科之后还要进入长沙府。 那么是否军情四科或是军情五科要西进宝庆府?而且也如衡州府这边一样,一个月内把情报网铺设至整个宝庆府? 龙襄伸出三根手指头说道,只要唐世勋给他三万两银子的经费,他也可‘兵分两路’行事。 即由他手下的人帮助军情三科与六科铺设衡州府情报网,待到衡州府情报网趋于完整之后,趁热打铁由衡州府东进郴州,把郴州也纳入囊中,这一路可值一万五千两银子? 而龙襄则亲自去宝庆府帮唐世勋说服宝庆府的锦衣卫同僚,一个月内定能帮军情四科或五科将宝庆府的情报网铺设好,且在此之后禁继续西进拿下宝庆府以西的靖州,这一路又是否值得一万五千两银子? 龙襄一脸自信地说道,只要唐家军的军情司各科卯足了劲去开辟情报网,他认为最多两个月,衡州府、宝庆府、以及郴州和靖州这两个直隶州必然能全部铺设好情报网! 不仅如此,龙襄还有更长远的打算,他笃定,一旦有了这两个月的合作,只要军情司各科不藏拙,他又如何还不清楚军情司的运作方式? 如若唐世勋能再给他三万两银子,他最迟五月底就可带着衡州府等四个府州的锦衣卫骨干赶去靖州以北、宝庆府以西的辰州府,并于六月将整个辰州府的锦衣卫体系梳理一遍。 之后龙襄便带着精干的锦衣卫弟兄们加入唐家军,届时还需请唐公子在军情司给他新成立个新的科室,他定会以军情司的规章条例来行事,为唐家军守好辰州府的情报网! 龙襄又说到韩夫人那边,待到岳老财的军情六科进入长沙府以后,必然需要韩夫人的鼎力支持,因为长沙府无疑是韩夫人的‘大本营’。 就龙襄所了解的,无论是长沙府城还是湘阴县、湘潭县、安化县、浏阳县、茶陵州等诸州县,效忠于韩夫人的锦衣卫或她爹韩千户曾经的门客仆人等怕不得有千多号人!加之韩夫人的亲姨母乃是桂王妃,其家族势力与底蕴委实深厚。 因此龙襄认为,二千两黄金对于韩夫人来说真不算甚,特别是军情六科要进入长沙府境内,若想要快速开辟情报网,希望唐公子对于这金银黄白之物还需再大方些才是。 最后龙襄坦诚地说道,想来唐公子应当知晓他乃是辰州府人士,他对辰州府无疑最为熟悉,若由他去帮唐家军打理辰州府的情报网,他有信心能够胜任,也随时欢迎‘特派组’对他的情报网进行监督。 于青青、林素素和岳老财等七人听罢后不禁纷纷看向唐世勋,他们皆觉得龙襄所言甚为有理,只不知公子会如何决定? 唐世勋端着盖碗啜了一大口洞庭湖的君山银针茶,色泽金黄的醇甘茶汤沁人心脾,身心疲乏的他精神一振。 原本他计划此次密会只开一个半时辰,之后他还要去处理别的事务,但没想到龙襄竟提出了这样的意见,这委实值得唐世勋费些时间好生考虑龙襄的意见。 莫要看龙襄说的好听,且还提出会带着衡州府与宝庆府等地的锦衣卫骨干为唐世勋铺设辰州府情报网,且他的话看似在垂涎唐世勋给军情司开出的高昂经费,但唐世勋已是从龙襄的话语中揣摩出了此人的真实意图。 龙襄的算盘打得极精,他虽提到可归附唐家军的军情司,但这有一个先决条件,即唐家军能拿下衡州府和宝庆府,继而东进郴州、西窥靖州! 要说郴州与靖州可都是极为重要的直隶州,郴州的东边与江西省的南安府接壤、南边则毗邻广东省的南雄府与韶州府;靖州的西边则与贵州省的黎平府接壤。 这正是唐世勋自祁阳县向东、西两边齐头并进的第一步战略构想,即东路拿下衡州府之后兼并郴州,西路则在占据宝庆府之后窥视靖州。 一旦达成这第一步的战略构想,除了永州府南部的道州、宁远县、永明县与江华县在广西杨总兵的手里,以及东安县在陈副总兵手中以外,唐世勋则占据了湖广最南端的三府之地与两个直隶州! 如此一来唐世勋的基本盘便有了,且他将这三府两州控制以后,无论广西杨总兵还是东安县的陈副总兵皆再无窥视湖广的可能。 之后无论唐世勋是北上长沙府或辰州府、东进江西省的南安府或吉安府、亦或是西图贵州省的黎平府与镇远府等等,岂非皆由他说了算? 唐世勋缓缓放下了盖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龙襄,严格来说,这厮可不是给唐世勋雪中送炭,而是想锦上添花罢了。 毕竟若唐世勋真拿下了三府两州之地,韩夫人的湖广中南部之锦衣卫体系将被压缩在长沙府和辰州府两地,届时莫说是龙襄,就算是韩夫人也不得不考虑良禽择木而栖的问题了吧? 第664章 好处岂能全占尽 小厅内的众人皆安静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唐世勋,只见唐世勋彷如老僧入定一般,足足沉吟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未开口说话。 龙襄虽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其实他心里也颇为忐忑,不知唐世勋会否接受他提出的条件?实际上这是他适才临时起意的新念头,并非是韩夫人所授意。 而且龙襄知道自己所提的条件会损害韩夫人的利益,因为这相当于把韩夫人在衡州府、宝庆府、郴州、靖州乃至辰州府的锦衣卫体系给‘一锅端’了去。 且一旦唐世勋真的把这些地盘全给占了下来,再加上龙襄带着锦衣卫的同僚们归附,只剩长沙府锦衣卫的韩夫人也将独木难支,最后必然会无奈选择归附唐世勋。 至于说这算否背叛了韩夫人?龙襄心中冷笑,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龙襄也有自己的野心,他不过是名义上隶属于韩夫人罢了。 何况如今的大势在唐世勋这边,而韩夫人又无军队在手,龙襄又岂会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再者说,龙襄知道韩夫人如今怀了唐世勋的骨肉,她迟早不都得归附唐世勋?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是? 就看唐世勋要如何决定了!龙襄按捺着心头的躁动,故作淡定地细品着香茗。 子时将至。 唐世勋总算是做出了决定,他颔首道:“龙百户,你的提议甚好……” 只听唐世勋对众人说道,之前他说了军情三科与军情六科东进衡州府开辟情报网,而西边的宝庆府他是打算交给刘志贵的军情四科与郑罡的军情五科,待到宝庆府情报网铺设好之后,由军情四科或五科进入辰州府。 既然龙襄有新提议,唐世勋在考虑再三之后做出了更改,由刘志贵的军情四科与龙襄配合,一个月内将情报网铺设至宝庆府全境!到五月之时,刘志贵的军情四科继续向西将情报网扩展至靖州。 唐世勋说完对刘志贵的安排以后转而看向龙襄,既然龙百户有意加入唐家军的军情司,何须等到六月?现在就可加入军情司!且他明日便把军情七科的科长委任状交给龙襄。 旋即唐世勋也不理会神情剧变的龙襄,接着说到经费的问题,下个月,即四月份,他将拨付二万两银子给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同时拨付一万两银子给龙襄的军情七科,用于这两科一同铺设宝庆府的情报网。 只要龙襄在下个月能够协助军情司把衡州府、宝庆府的情报网全部铺设好,且能让郴州和靖州的锦衣卫协助军情司,唐世勋再拨付二万两银子给龙襄作为报酬。 不仅如此,若龙襄能在五月把辰州府的情报网铺设好且服从军情司的规章制度,唐世勋便再拨付三万两银子的经费给龙襄,即与军情司其他各科的经费相同,决不食言! 说罢,唐世勋神色平静地看着龙襄,静待他的回答。 龙襄的脸上已没有了那看似人畜无害的和善笑意,他皱着眉头陷入了纠结当中。 正如唐世勋所料想的那般,龙襄之前说可归附唐家军确实有一个先决条件,即唐家军至少拿下了衡州府与宝庆府,进而窥视郴州与靖州,那么龙襄便锦上添花加入唐家军为唐世勋效力。 而唐世勋则几乎完全接受了龙襄开出的价码,只做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要求,虽然唐世勋在话中并未刻意强调,但龙襄很清楚唐世勋是要求他在此时此刻就加入唐家军的军情司。 龙襄不禁暗自苦笑,若他现在加入军情司岂非是要赌上自己的全部?听韩夫人说唐世勋今年才虚岁二十三而已,为何这年纪轻轻的小子会如此老辣而思虑周详? 这时,年近五旬的季十三不顾龙襄还在思索,皱着眉开口催促道:“龙百户,唐公子的时间宝贵得很,他能抽空来与我等开了这一个半多时辰的会议已是难得,况且你加入军情司之事并非今晚的议题,劳烦你速做决定,这都过了子时,老夫可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夜晚不好生歇息可是难受得很。” 岳老财和丁迁等人纷纷对季十三投去赞许的目光,他们可不便如此催促龙襄,毕竟无论龙襄答不答应加入军情司,但他们接下来都得与龙襄合作以尽快铺设情报网。 但季十三所属的军情一科是在广西活动,这老头儿自不担心得罪龙襄,何况他本就是在座年纪最大者,就算倚老卖老催促几句有甚打紧? 同时他们也深知世勋公子绝非大善人,好处岂能让龙襄全占尽了去?如若龙襄此时犹豫不敢脱离锦衣卫加入军情司,恐怕以后也没这等机会了不是? 龙襄在心里边暗骂了季十三这老匹夫几句,随即他咬了咬牙,那就赌上全部吧!于是他麻利地起身走至厅中央单膝跪地,并将他的锦衣卫百户腰牌捧在手中:“唐公子在上,龙襄愿加入唐家军为唐公子效死力!” “龙科长不必多礼!”唐世勋立刻改变对龙襄的称呼,他起身去将龙襄扶起,但并未接过龙襄手中的锦衣卫腰牌。 唐世勋知道这不过是龙襄表忠心而已,他要龙襄的腰牌有何用?只要他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且不亏待龙襄,龙襄又岂会无端背叛他? 待到龙襄起身之后,唐世勋神情严肃地拍着龙襄的肩膀朗声道:“龙科长你且记住,唐家军不兴跪礼,都是汉家好儿郎,膝盖绝不能软!” 厅内众人皆神情肃然地大声应是,并同时起身对唐世勋施了一记唐家军的军礼。 龙襄的眼中划过一抹异样神采,膝盖绝不能软!这短短六个字顿时让他心头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豪迈之情。 岳老财和丁迁等人纷纷与龙襄见礼道声恭喜,这以后大家可不都是军情司的同僚了? 要说这当中有一个人的心思无疑是复杂的,那就是军情五科的郑罡,他之前就猜到世勋公子该是会让他和刘志贵的军情五科向西边的宝庆府发展,结果来了龙襄这么一出,也不知公子会如何安排他的军情五科? 唐世勋站在上首负手而立,待众人皆对龙襄道喜之后方才说道:“诸位,此次会议原定有三个大的议题,但我还有其他要务,因此第三个议题只能择日再与诸位商议,且第三个议题涉及的乃是除湖广以外的情报网铺设,于当前而言倒并非紧迫之事……” 旋即唐世勋语重心长地叮嘱众人,情报于军队而言就如人的眼睛与耳朵,无论是两军交战之前线情报亦或敌后情报,都是他最为看中的紧要之事。 因此他希望众人能做好各自的分内之事,他绝不吝啬奖赏!而下个月各科的经费在月初时定会如期拨付。 唐世勋吩咐岳老财好生招待众人,为了让军情司各科的头脑们能相互交流,今晚就安排在这岳记典当行的后院歇息,且他吩咐岳老财和郑罡,这两日就把他们两边在永州府境内的情报网与林素素进行交接,并让众人将军情司的规矩等都详细告诉龙襄。 随后唐世勋指了指郑罡,让郑罡随他出去一趟,晚些时候郑罡再回来。 说罢,唐世勋与季十三、林素素、刘志贵、龙襄等人皆勉励了几句,而后带着于青青、郑罡和侍卫雷东山离开了小厅。 厅内众人恭送唐世勋离去之后,在岳老财的主持下开始了军情司内部的交流会。 没有唐世勋在的现场气氛无疑轻松了许多,而现场的主角无疑是季十三,毕竟他所属的军情一科如今规模最大,岳老财和丁迁等人又岂会不借着这个机会向季十三取经? 即便是在全州城被颜梓玉的人给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刘志贵,以及军情二科的林素素也同样虚心地向季十三请教。 不得不说刘志贵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他没想到世勋公子不仅不苛责他,且还对他委以开辟宝庆府情报网的重任。 而无论是他刘志贵还是世勋公子,当初可都是宝庆府逃难出来的!因此刘志贵已是在心中暗暗发誓,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圆满完成世勋公子交给他的重任! 厅内众人虽是在和和气气的交流,其实各自心里皆在好奇,这都快子时过半了,世勋公子还带着于青青和郑罡去何处?更让众人好奇的是,不知郑罡的军情五科会被世勋公子派往何处? 第665章 军情七科的去处(上) 子时过半,祁阳城内各条主街喧闹依旧。 由于唐家军初定祁阳城,为尽快安定人心,唐世勋决定在四月初一方才由祁阳县衙实施新的征税制度,且唐世勋决定以祁阳城为试点,试行不宵禁之举措。 即每晚亥时之后虽关闭城门但不实行宵禁,故而在四月初一之前的这数日,无疑是祁阳城内外各行各业商贩的‘狂欢节’,由零陵县、东安县和衡州府常宁县等地运来的商货络绎不绝,商人与小贩们从早到晚几乎不眠不休地进行着各类商贸活动。 北大街中段,岳记典当行门口,二十个肃卫警备司的士兵围绕着一辆宽大的马车。 当唐世勋、于青青、郑罡、禇四娘、殷骏和雷东山从典当行内走出来时,警备司的士兵们皆眼神狂热而恭敬地对唐世勋和于青青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只见这二十个士兵有一个相同的特点,他们皆只有一只手臂能够自由活动,没错,他们都是在黄阳堡之役当中受伤的原后备营将士,且都因一只手臂被伤及筋骨而致残。 在黄阳堡之役结束之后,唐世勋便已给受伤的将士们、战死的战士之家眷发放了足额的抚恤金,且四肢健全的轻伤者已重新回到后备营,即如今的青龙营。 但还有百余个手脚伤残、以及三百余身受重伤后硬挺过来的将士们皆已无缘重回青龙营,而唐世勋并未放弃他们,他于黄阳堡之役后成立了一个新的武装组织:‘民兵联盟’。 该联盟隶属唐家军的后勤部,其核心层便是原后备营的伤残将领,不仅是黄阳堡之役的伤兵,之后的马家沟之役、柳树湾之役等等,各营的伤兵若因伤残而无法再回归者皆加入了民兵联盟。 虽说民兵联盟的伤兵之薪俸只有各正兵营的三分之一,但他们每月皆享有唐家军后勤部发放的抚恤金,因此他们的月俸只略低于正兵,养家糊口已是足够。 民兵联盟的主要职责有三,其一是帮助青龙营和后备二营训练报名等待入伍的难民青壮,即按照青龙营的训练方法来进行前期训练,一旦青龙营等营头有缺额,民兵联盟训练的新兵便可优先入伍; 其二是协助衙门稳定地方局势,并协助刑房进行缉捕等事;其三则是负责驻守各处据点、市集、码头等地。 不仅如此,唐世勋还给了民兵联盟的各级将领一个上升通道,对于该联盟中表现优异的高层将领,可获得‘参谋部行走’之职,即参谋部的顾问。 这参谋部行走之职不仅可以参与军事会议,且有可能被参谋部派往各正兵营做随军参赞顾问,有这等可能重返前线的机会在,民兵联盟的高层将领们自然是卯足了劲完成他们的本职工作。 而民兵联盟还有自己的产业,即镖运,如负责唐家军的后勤运输、亦或是接受民间的押镖生意等,而且民兵联盟之内的将士可接受雇佣甚至脱离联盟成为某个富商的家丁等等,当然,若是脱离了联盟自然就不再由唐家军发放薪俸。 民兵联盟的组织架构虽与各正兵营一样,其核心层为正、副统领,以及前后左右中五个部,但各部的人数并无定额。 如今民兵联盟已有近千伤兵为骨干,势力遍及祁阳县境内各处,而他们为唐家军训练的等待入伍之新兵人数已超过五千人。 此时站在岳记典当行之外马车旁的二十个肃卫警备司的独臂士兵,便是于青青授意褚四娘去民兵联盟挑选而来,由于警备司的责任重大,因此褚四娘在严格筛选之后只暂时挑了五十个伤残老兵加入警备司。 莫要看这些人皆是独臂,但他们可是经历过血战而活下来的老兵!而且,他们都是三神教的忠实信徒。 当他们在加入肃卫警备司之时就知道了自己的职责,即保护唐世勋公子和于统领,并为唐家军荡平辖区内的一切奸细! 因此他们全都在三神面前立下了与奸细不死不休的血誓,且他们皆身怀利器,如淬毒的臂弩袖箭和长刀短刃等,一旦唐世勋或于青青有危险之时,他们定会与敌死战! 甚至有一个狂热的老兵还怀揣着一小管烈性火药,这可是于青青好不容易弄来给他的,若是真遇着武功高强的刺客,这位老兵必然会与刺客玉石俱焚。 唐世勋对二十个警备司的士兵点头致意后快步坐进了马车,于青青和郑罡亦紧随其后,而侍卫雷东山、禇四娘和殷骏及二十个警备司的士兵则围在马车的四周,一行人沿着人潮汹涌的北大街缓缓向南行去。 这辆马车原是吴敬祖他爹吴员外的座驾,由于吴家之前与薛正一同抵制唐世勋的‘祁阳攻略’且还追杀过韩夫人,虽然唐世勋在入城之后并未清算吴家的产业,但吴员外、吴杏林和吴家上上下下皆胆战心惊,故而费尽心思地讨好唐家军的将领们。 而军情六科的蔡英俊也成为了吴家讨好的对象,蔡英俊虽是收了吴家等各豪门望族的诸多好处,但他也时刻想着要如何孝敬肃卫统领于青青,毕竟肃卫对他们军情司有监督权,他又如何不担心于青青给他穿小鞋?于是他盯上了吴员外的座驾。 这辆马车不仅工艺精良造价不菲,且车厢宽敞可容纳六七人,蔡英俊知道唐世勋这几日都是城里城外的各处走动和开会,若总是骑马未免多了一些意外的可能不是? 因此蔡英俊就向吴员外‘借’来了这辆马车并将之送给了于青青,此举自是得到了于青青的表扬,毕竟祁阳城初定,她的肃卫又负责唐世勋的安保工作,是以她也甚为担心唐世勋的安全问题。 马车内,唐世勋和于青青坐在最舒适的主位之上,郑罡则于一旁正襟危坐。 熙熙攘攘的北大街灯火通明,些许灯光透过厚重的车帘照入车厢内,郑罡隐约可见唐世勋已是靠在于青青的腿上,而于青青正轻柔地给唐世勋按摩着头部,三人都暂时沉默不语。 于青青默默地凝视着唐世勋那深陷的乌黑眼窝与日渐消瘦的坚毅脸庞,相比去年冬季在东安城当细作时的唐世勋,她深深地感到如今的唐世勋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而这变化委实让她既费解又心疼不已。 虽说于青青在三月初八就已抵达了黄阳堡,但直到三月十九她才见到唐世勋,那可是她时隔数月之后第一次见到让她梦回萦绕的唐世勋,可那次只有不足半个时辰的见面就已让她深感忧虑。 在三月十九那一日,当时青龙营、陷阵营和山地营,以及庞大田和盘辉在四明山区东部的凤凰岐等地所招募的山贼们,已是三面兵围祁阳城。 其中,青龙营的将士抵达祁阳城以西三里之外的山塘冲至落塘冲一线; 陷阵营的庞大田与山地营的盘辉率二千余将士夺下了祁阳城以北的命门之地黄罴镇; 另有陷阵营的黄爷和山地营的农昆率一千六百余将士则绕过黄罴镇,去往祁阳城之东边官道节点下马渡镇一带; 而唐世勋的帅帐则设立在山塘冲与落塘冲之间的一处小山岗之上。 由于那祁阳城的城墙委实太过坚固雄伟,即便唐世勋拥有最佳配比的火药,但当时的烈性火药数量太少,难以如黄阳堡那般去直接炸毁一座城门。 况且祁阳城的墙基足足有两丈余厚!且城外还有一圈护城河,那倪大虎又已知晓了唐家军炸毁黄阳堡西门之事,因此祁阳城的城墙之下各处堆满了篝火,再想派爆破手悄悄潜去炸毁某座城门已是几无可能。 再者说,谁知道倪大虎会否以巨石堵住了某几座城门?一旦爆破手所炸的恰好是堵了巨石的城门,那岂非毫无意义?因此当时唐世勋与麾下的众将领皆一筹莫展。 而于青青是在三月十九的傍晚去拜见了唐世勋,她当时是带着董振新近训练的一只信鸽而来,以便于黄阳堡跟唐世勋之间的联络,同时她还有诸多要事向唐世勋禀报。 谁曾想于青青在时隔数月之后再次看到的唐世勋,竟与当初在东安城内的他如同完全变了个人一般,他不仅面容消瘦眼眶发黑,且眉宇间满是焦虑之色。 出于对唐世勋的关心,于青青甚是贴心地安慰他,柳树湾之战才刚结束不久,如今又已三面围城,公子莫要太忧心,祁阳城迟早是你的囊中之物云云。 谁知唐世勋听了于青青的劝慰之后却神色冷漠地说道:‘你如今乃是肃卫的统领,该卫的职责极为重要,我把肃卫交给你可不是让你没事跑来这说些无意义的安慰话!有事说事,没事就回黄阳堡去!’ 当时于青青的眸子里就蕴满了雾气,这混蛋怎对她如此冷漠?他还是当初她在东安城内所认识的那个智珠在握、性情坚毅稳重而又不乏趣味的唐世勋吗? 或许唐世勋当时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呛人,于是他起身去握住于青青的柔荑,拉着她坐在他的腿上。 这番举动无疑让于青青既羞涩又心头泛甜,然而她期待的下一步并未出现,只是听到唐世勋在不断地重复呢喃:‘青青,时不我待啊……’ 怎又是时不我待!于青青疑惑至极,她委实不明白唐世勋为何总会有这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毕竟,于青青又怎会知晓就在三月十九那日,远在京城的崇祯帝已于煤山自缢,大明,完了! 这时,唐世勋开口说话了,于青青的思绪亦被拉回了当下。 只听唐世勋一脸疲惫地问道:“郑罡,当初你跟着邓参将一路从郴州来到永州府时只剩百余人,你可清楚这百余郴州兵是哪里人?他们可都是郴州当地人?” 郑罡本就一直在等着唐世勋问话,于是恭敬地答道:“回公子的话,俺自然不清楚那帮老弟兄们具体是哪里人,不过其中有七到八成是郴州人,其他的则有一些江西人,嗯,比方说邓参将……” 他如数家珍地说道,他们郴州兵皆知晓参将邓谦乃是江西南安府大庾县人士,家中世代经商,不过邓谦并非家中嫡子,且十岁时父母俱亡。 因主母虐待,十岁的邓谦遂逃离大庾县,一路辗转西去进入了湖广郴州的桂阳县(今汝城),由于邓谦当时年纪太小,于途中已被骗得身无分文沦为了小乞丐。 在桂阳县有个广安所,这广安所也如大明的其他卫所一样缺额严重,该所的千户大人为了应付上峰稽查,在桂阳县城及周边招兵,这无非是连哄带骗诓外乡人或乞丐去充数罢了,而邓谦那时亦被拐入广安所做了军户。 好在邓谦从小能写会算,他在广安所苦熬了十五年之后,因着千户大人的赏识而成了其女婿并晋升为百户,且邓谦为了谋个更好的出身,在岳父的运作下加入了郴州营兵。 邓谦在郴州营又苦熬十几年,由百总升为把总,把总升为千总,之后被外放为游击将军独立成军,且于去年年初时,四十多岁的邓谦终于荣升郴州参将。 结果邓谦这个新任的郴州参将率部抵挡由衡州府耒阳县南下入侵的献贼,一仗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之后被献贼黏在屁股后边一路追杀。 正因为邓谦在对阵献贼时每仗皆败,因此他到了东安县的黑土岭投奔陈副总兵之后,被参将包耿等人戏称为‘常败将军’。 郑罡说到这话锋一转,由于邓谦乃是江西的南安府人,因此在他成为游击将军之时就曾招募了不少江西人,其中有个叫尹大忠的还是邓谦的老表,就算如今邓谦麾下的嫡系只剩百余人,但郑罡印象中就有尹大忠等十来个是江西人。 随后郑罡又说到他自己,他自然是土生土长的郴州人,家住郴州的兴宁县(今资兴),但他母亲乃是江西的南安府崇义县人,若是南安府那边没有遭到献贼的肆虐,想来他的三个亲舅舅和那些表兄弟们应当还在崇义县。 说到这,郑罡便住口静待唐世勋接下去的问话。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呐!唐世勋不禁暗自点头,看来郑罡只从他这第一问就已猜到了不少事。 唐世勋轻轻地拍了拍于青青的柔荑示意她不必继续按摩,随即坐直了身子慢悠悠地问道:“郑罡,你可想去江西发展?” 于青青闻言不禁诧异地看向唐世勋,虽说这车厢内光线昏暗,但她隐约可见唐世勋的脸色甚是严肃,这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正因为如此,于青青更是感到费解,公子为何突然想把军情五科派去江西?之前他不是已对江西的情报网做出安排了么? 第666章 军情五科的去处(下) 郑罡亦有些诧异,适才他听唐世勋问及邓参将麾下的郴州兵是否都是郴州本地人时,他便有了一些猜测。 但那毕竟只是猜测而已,待听到唐世勋真问他是否愿意去江西发展之时,他自然感到诧异且疑惑,而他并未过多犹豫便恭敬答道:“公子,俺是您的学生也是您的兵,您让俺去哪俺便去哪!只不过。” 他一脸憨笑着抛出了自己的疑惑:“公子啊,俺最佩服您这走一步看三步的谋划,只不过江西那边,嘿嘿,会否也太远了些?您该不会是嫌弃俺要把俺给发配了吧?” “发配?”唐世勋闻言一怔,旋即他不轻不重地踢了郑罡一脚,口中则笑骂道:“我唐世勋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 “咯咯!”于青青亦是忍不住掩嘴轻笑:“郑科长真个是有趣得紧,公子每日里事务繁忙,哪有心思跟你计较那些个小事哩?” 郑罡毫不在意被世勋公子给踢了一脚,他自然明白于青青所说的‘小事’便是指他私下里卖次等火药给秦九之事。 他抠着后脑勺憨笑道:“公子日夜操劳,且每日里也难得露出舒心的笑脸,因此俺不是开个玩笑嘛!嘿嘿。” 唐世勋伸出右手拍了拍郑罡那厚实的肩膀,这厮虽生得高大魁梧,但脑子委实不差,且为人处事皆甚有道行,也无怪乎唐世勋对他青睐有加。 玩笑已开过,唐世勋遂进入正题:“在适才进行的军情司会议之前,我本是打算派你的军情五科和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去开辟宝庆府等地之情报网,但龙襄既然愿意归附,且他又是辰州府人,西边就交由刘志贵和龙襄去搭档,而你这边则要重新安排……” 他低声解释道,当他于三月廿五入主祁阳城之后,在当晚去了一趟浯溪楼,这一来是亲自拜访倪夫人,二来则是与薛正、吴杏林两人进行一番深谈。 当时唐世勋对薛正坦言道,他知道薛正并非是真心与他为敌,这不过是他与薛正之间的理念和利益发生了分歧冲突而已。 就如唐家军的内部将领们、在零陵城炒作军债的各界精英一样,有几个人赞成他如此‘急不可耐’地意欲拿下祁阳城? 因此唐世勋表示他很理解薛正,毕竟薛正当时已经搭上了倪夫人这条线,再加上倪夫人的另一个面首吴杏林也与薛正的利益一致,假以时日两人或许真能成为祁阳之主呢? 当薛正和吴杏林听唐世勋说了这些以后也是摇头苦笑,薛正叹道,没错,他和吴杏林皆很是疑惑,为何唐世勋如此迫切地想要拿下祁阳城? 况且上个月唐世勋连黄阳堡都没打下来不是?因此唐世勋在木爷的帮助下秘密潜入黄阳堡之后,薛正和薛刚俩兄弟仔细听了唐世勋坚持要尽快夺下祁阳城的荒诞想法之后,才决定让木爷去软禁唐世勋。 但薛正和薛刚从未想过伤及唐世勋的性命,因为他们曾在东安城的夺门血战之中并肩作战过,且唐世勋一直都对薛正和薛刚俩兄弟信赖有加,他们俩兄弟又岂会忘恩负义至斯? 自从薛正于正月下旬进入祁阳城之后就萌生了一个颇为稳健的想法,即联合吴杏林一同怂恿倪夫人与东安城的官兵和谈,只要条件合适,他们岂非就能名正言顺地归附朝廷?而薛正和吴杏林岂非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至于说倪大虎不愿意投降官兵?薛正和吴杏林对此一直都在做着谋划,真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必然会斩杀倪大虎并逼迫倪夫人投降官兵。 而哪怕唐世勋在三月初拿下了祁阳城的西玥门户黄阳堡,但祁阳城的倪家军并未伤及根本,况且还有寇宁国这等猛将在,唐世勋的北上三营岂是对手? 因此薛正极其不看好唐世勋的祁阳攻略,他认为至少短期内唐世勋不可能达成所愿。 谁知寇宁国在马家沟和柳树湾这两役皆败给了唐家军的青龙营,就连寇宁国也被阵斩,这无疑让整个祁阳城皆陷入了震惊与惶恐当中。 之后又有湖广锦衣卫的龙襄带着韩夫人和常宁县吴将军的密信入城,薛正和吴杏林方才决定改变策略支持唐世勋。 当薛正与唐世勋把话说开以后,薛正好奇地问道,如若倪夫人没有开城投降,不知世勋公子是继续围城还是绕过祁阳城东进衡州府? 唐世勋则告诉薛正,他不可能绕过祁阳这座坚城,而即便倪夫人不开城投降,他最迟在四月初也必然会让青龙营的死兵去炸开祁阳城! 郑罡听到这儿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惊疑不定地问道:“公子,如此说来,您还安排了其他人制作烈性火药?” 也难道郑罡会有这等疑问,其实这也是郑罡心中最大的担忧,毕竟烈性火药的配方价抵万金,而多一个人知晓岂非就降低了他郑罡的作用?且这事关郑罡的切身利益,他自然想问个清楚。 唐世勋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你在三月十九那日曾派人传来密信,提及难以在规定的时间内制作出足够多的烈性火药,因此我于当日就给秀荷写了一封绝密信件,并让青青用飞鸽传书将密信传去了零陵城。” “啊?”于青青和郑罡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两人自然猜到那封绝密信件就是烈性火药的配方,但公子竟如此急不可耐地‘铤而走险’? 这并非是于青青和郑罡不信任王秀荷,而是如此重要的火药配方居然用飞鸽传书,若是那只信鸽在途中发生意外可如何是好? 唐世勋并未理会二人的诧异,他一脸坚毅地沉声道:“我曾多次说过,时不我待,时不我待!无论你们是否理解,但我的扩张速度太慢,祁阳城这颗钉子必须尽快拿下!因此我才将此配方告诉王秀荷,并让她立刻斥重金让精于火器制造的赵载带人赶制火药,即便郑罡你这边难以制造如此多的火药,四月初也必然有足够的火药去炸开祁阳城!” 说罢,唐世勋又将话题转回他与薛正的那次深谈,他打算让薛正、薛刚、倪夫人和吴杏林等人都离开祁阳,离开湖广,去往江西省开辟情报网。 这并非是放逐发配,唐世勋当时就严肃地告诉薛正,既然薛兄不明白我为何如此急切,不妨去江西待一阵子,想来过上不久就能明白我的苦心。 郑罡的铜铃眼睁得老大,即便他心思细腻剔透,脑子也极为好使,但他还是听得云里雾里。 为何去江西待一阵子就能明白世勋公子的苦心?而若是公子把他派往江西去开辟情报网,那么薛正等人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要他与薛正搭班子? 同样的,于青青虽然在昨日就已经听唐世勋说了此事,而她也如郑罡此刻一样摸不着头绪。 正在这时,马车外传来褚四娘的声音:“公子、小姐,城南浯溪楼已到。”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对郑罡说道:“走吧,具体该如何安排你的军情五科和薛正等人,进去再说。” 随即唐世勋起身走出了马车。 “郑科长?走吧?”于青青见郑罡还在皱眉沉思,她走下马车之后催促了一声。 “欸,是是是!”郑罡忙不迭跳下了马车,看着浯溪楼那大气厚重的院门,郑罡不禁深吸了一口夜里的凉气,随即跟着唐世勋一行进入了守卫森严的浯溪楼之内。 经过曲廊环绕的静谧前院,一行人来到了奢华的中庭正堂之外,只见薛正和吴杏林一左一右扶着倪夫人,三人于堂外迎接唐世勋一行的到来。 双方相互见礼之时,郑罡与薛正的神情皆略显不自然,想当初郑罡进入唐世勋的第二期细作学员培训之后,他最为亲近的就是身为教官之一的薛正,谁曾想如今会变成这等尴尬的局面? 郑罡又仔细打量了倪夫人和吴杏林一番,只见倪夫人面容姣好身材适中,虽年过四十但保养得不错,加之她身穿一袭名贵得体的绿妆花蝶罗衣,看起来甚是雍容华贵。 吴杏林则与薛正一样身穿纯白的曳撒,看起来就如两位颇具风骨的士大夫,两人皆身形瘦高留着短须且都三十多岁,只不过薛正的双眼忧郁,而吴杏林的神情颇为轻松写意。 毕竟薛正的惠泽行产业全部被查封充公,而吴家的产业则全都保存了下来,吴杏林自然没甚好忧心的不是? 双方见礼之后遂一同进入正堂内就坐,为表示对倪夫人的尊重,唐世勋主动坐在了左首的椅子上,将上首主位让给了倪夫人,而倪夫人也甚是懂礼数,如今她可不再是祁阳之主,因此她移步坐在了右首的椅子。 于青青和郑罡依次坐在唐世勋之下,薛正和吴杏林则坐在倪夫人之下,侍卫雷东山则如同个木桩似的杵在唐世勋身后,而两个侍女为唐世勋等人奉上香茗之后则恭敬地退出了正堂。 唐世勋先是面含歉意地对倪夫人等拱手道:“倪夫人,在下本是计划子时便来拜访,但事务繁杂耽搁了近一个时辰,倒是让倪夫人、吴公子、薛兄久等了。” 倪夫人毫不见外地对唐世勋抛了个媚眼:“唐公子,奴家也没甚大事,平日里也时常与吴郎、薛郎彻夜长谈,只不知公子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郑罡的眼皮子一阵乱跳,这位姑奶奶真个是好兴致,她时常在大夜晚的与薛教官还有那吴公子彻夜长谈?郑罡的脑子里已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幅不可描述的香艳画面。 没羞没躁!于青青垂首看着自己的小本子,她紧紧地攥着炭笔,心里边则暗骂这生性放荡的倪夫人。 薛正亦如同于青青一样握着炭笔,这已是他跟随唐世勋的时日里养成的习惯,只要开重要会议皆会做记录。 而薛正的老脸已是有些发烫,因倪夫人这话说的颇为露骨,而他曾经的学员郑罡就坐在对面,这委实让他感到甚是尴尬。 当然,薛正更为好奇的是,他之前猜想唐世勋此来该是继续商议让他们去江西开辟情报网之事,而唐世勋为何要带郑罡来? 唐世勋自然忽略掉倪夫人那多情的媚眼,他哪有这等闲心?况且这都午夜丑时了,白天他还有很多要事,于是他也不再废话直奔主题。 原本唐世勋是打算以倪夫人、薛正和吴杏林为核心,挑选一批忠心的手下前往江西省开辟情报网。 不过他如今有了新的想法,他打算由郑罡的军情五科去江西,而倪夫人、薛正和吴杏林则越过江西,开辟南直隶的情报网! 南直隶?倪夫人不禁掩嘴惊呼,而于青青、郑罡、薛正和吴杏林四人亦是惊诧地看向唐世勋,他莫不是疯了?这儿可是湖广!大老远的跑去南直隶开辟情报网做甚? 就算这是唐世勋的长远打算,但这步子未免也迈得太大了不是? 唐世勋并未在意众人的惊诧与疑惑,只听他沉声吩咐道,郑罡的军情五科近几日需集结骨干成员,四月初一与薛正这边一同进入衡州府。 而后,郑罡与薛正两帮人自衡州府的耒阳县南下郴州,再向东进入江西省南安府,以南安府为基,向北进入吉安府、抚州府,最后进入江西省东北角的饶州府。 待到饶州府以后,薛正、倪夫人和吴杏林等人则继续北上进入南直隶的徽州府,再过宁国府进入应天府,此即薛正一行的终点,大明的陪都南京城! 唐世勋说罢看向郑罡,军情五科的第一要务并非是将情报网在江西铺设得多广,而是建立一条稳定的情报交通线,即以江西省的西南端之南安府为起始点,以一条斜线直至江西省的东北端之饶州府,进而与薛正的南直隶情报网相连。 郑罡连忙恭声应是,说实在的,他只晓得江西的南安府和吉安府,其他地方还都未曾去过,但既然世勋公子如此吩咐则必然有道理。 何况这可是斜跨江西省的四府之地啊!郑罡的心头火热至极,若是他将这四府的情报网铺设好,不知公子每个月能给他多少经费? 这时吴杏林皱眉问道:“唐公子,在下对衡州府的地形尚算了解,若是从耒阳向东过酃县之后便可进入江西的吉安府,为何还要由耒阳向南进入郴州之后再进入江西的南安府?这岂非多走了好几百里地?” 薛正笑着捻须解释道:“吴兄有所不知,郑罡兄弟乃是郴州人士,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不是?” 旋即薛正眼睛定定地看着唐世勋:“世勋公子,在下很是费解,不知在下与倪夫人、吴兄等人千里迢迢跑去南直隶做甚?” 吴杏林亦微微点头表示赞同,若按着唐世勋的安排以这祁阳城为起点去往南直隶,怕不得走上三千余里地?若非唐世勋让他们去往的终点是繁华的南京城,吴杏林都怀疑唐世勋想把他们给放逐发配了不是? 唐世勋的鹰目中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他神情异常严肃地沉声道:“薛兄,你可否再信我唐世勋一次?最迟在四月中旬,当你们进入江西之后就能明白吾之苦心!” 于青青、薛正、郑罡、倪夫人和吴杏林纷纷心头一凛,为何世勋公子的神情如此严肃?又为何说最迟四月中旬就能明白他的苦心? 薛正那忧郁双目中的精芒一闪而逝,他还从未见过唐世勋如此严肃而坚定的神情!于是他颔首道,好,既然世勋公子你如此看得起我薛某人,我又岂会拒绝?去便去! 虽然薛正已答应了唐世勋,但无论是他还是堂中的众人皆好奇至极,为何世勋公子要让薛正等人跋山涉水数千里去往南直隶? 难道,南京这座大明的陪都将要发生怎样的大事? 第667章 四月初一零陵城(上) 三月廿九,‘崇祯帝自缢、京城易主之噩耗传至江苏淮安。’ ‘淮安距留都南京不远,南京六部等军政要员们虽很快得知京城陷落之消息,却由于崇祯帝和他三个儿子皆下落不明,南京城的要员们皆不敢轻举妄动,他们严密封锁消息,‘禁讹言’,内心却万分焦虑……’ ‘当京城失陷的噩耗传至淮安时,福王朱由崧、潞王朱常淓以及周王、恒王等皆因逃难而泊居于淮安府的西湖咀,朱由崧和朱常淓已想到这一事件对自己的未来可能发生的影响……’ 四月初一,‘史可法以南京兵部尚书的名义领衔发布‘号召天下臣民起义勤王捐赀急事’的南都公檄,檄文中提及‘南北之耗莫通,河山之险尽失’之类的宗社危情之语,南直隶的官员们皆笼罩在不祥的预感之中……’ …… 同日,湖广永州府,零陵城。 下午申时,零陵城的大西门内外人山人海。 唐家军步兵左营的前部九百余将士排着整齐的队列站立于大西门的浮桥之外,而唐家军副总兵唐世绩、参谋部的参谋长童英、步兵左营的营将官白老二、步兵右营的营将官白老三、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等一众高级将领们则站在九百余将士的前方。 一众唐家军的将领们簇拥着身着华服的王秀荷,只见她今日穿了一袭黑色镶银丝暗纹的月华裙,这套月华裙是以福建的改机布所制,做工精湛考究,低调而奢华。 王秀荷本就肤白貌美天生丽质,且她如今所拥有的权势在零陵城无人能及,这无疑更衬托出身着低奢华服的她所具有的独特气质。 而永州府衙的同知许大人、零陵县衙的知县齐大坚和典史曾有才等亲近唐家军的官员、府学宫的副学正赵丰、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和副会长崔员外、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副堂主张莽飞等人皆站在九百余将士之后。 在他们身后则围绕着黑压压一大片人数近万的百姓,其中有百余人甚是特别,只见他们皆身穿红襟白衣,腰系黑带。 这百余人乃是三神教的各级骨干,如教中的长老、护法、祭士和布道者等等,他们此来不仅是迎接唐世勋公子,更是为了迎接他们的教主齐仙姑。 而这近万的百姓几乎全是三神教的忠实信徒,且当中绝大多数乃是门滩附近窝棚区的难民们,他们在今日上午就已扶老携幼沿着潇水东岸赶来了大西门,正为了迎接他们的教主齐仙姑和‘天使’唐世勋公子凯旋归来,同时也想一睹唐公子的真容。 如今零陵城内外的百姓们皆已清楚,唐老夫子就是由唐世勋公子所扮,谁还不想看看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唐公子究竟长的是何模样? 正因为此,唐世绩今日总算是卸下了唐老夫子的那张易容,以本来面目来迎接他的亲二哥唐世勋。 大西门上的望楼左右,一面‘唐’字大纛与一面‘柳’字旗迎风飘舞。 望楼之中已人满为患,柳家军的主帅柳大钧、府衙秦知府、马通判、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副学正陈夫子、刘夫子和李夫子、零陵商会的副会长秦三等各界精英们皆神色各异地站在望楼里边窃窃私语。 只见柳大钧与他的姐夫秦大人皆扶着栏杆默然而立,秦大人这段时日可谓是诸事不顺,为了让秦、柳两家和柳家军能够乘上唐世勋的大船,秦家硬生生掏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给王秀荷那个毒妇! 且秦三还派人给唐家军的北上三营送去了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各类药材,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秦大人如何不肉疼?又如何不愁容满面? 同样的,柳大钧亦多日未曾露出过笑脸,当柳锡武在三月十八去秘密拜访王秀荷之后,柳锡武立刻将王秀荷提出的苛刻条件急报给柳大钧,而后柳大钧于三月十九快马加鞭由泷泊镇(今双牌县)赶回了零陵城。 在三月十九的夜里,柳大钧、知府秦大人、秦三和柳锡武四人足足在秦府之内密议了一整宿。 期间柳大钧和亲姐夫秦大人数次爆发了激烈争执,柳大钧更是第一次拍着桌子对秦大人摆出了强硬态度,若秦、柳两家还想存活,除了答应王秀荷的条件还能如何? 当时秦大人虽愤怒至极却也一筹莫展,毕竟道州攻略已经失败,柳家军虽未到一蹶不振的地步,但唐世勋已兵临祁阳城下,若他们不答应王秀荷的条件,秦、柳两家以后便只能窝在这零陵城,且还只是被唐世勋所默认给他们的半座零陵城而已。 就以王秀荷那狠辣的作风,加之唐家军的兵威愈盛,柳家军想要保住这‘半座城’恐怕都悬得很。 于是在三月二十,柳大钧和秦大人一同去拜访王秀荷并进行正式谈判,但就如他二人所料想的那般,王秀荷根本都不松口。 无奈,柳大钧和秦大人只得选择妥协,并与王秀荷签署了正式的协议,形势比人强,不外如是。 之后柳大钧和柳锡武便赶紧筹备协助唐家军的后备二营攻打高溪市北码头之战,而秦大人和秦三等秦家人则四处筹措银两。 至三月廿五,柳锡武和秦九率楚江圩的战船抵达高溪市并炮击北码头的献贼!之后这几日,唐家军后备二营尝试性地对北码头发动了攻坚战,但并未取得太大的进展。 但在今日中午时,柳大钧接到王秀荷派人交给他的最新战报,在今晨破晓之际,高溪市北码头的外围两道关墙被后备二营的死兵给生生炸出了好几个缺口,后备二营的前部与左部一千八百余将士由缺口涌入北码头,以死伤五百余人的代价击败了杜爷和江爷的两千余献贼!并俘虏贼兵千余人。 柳大钧此时想起那封战报依旧感到难以置信,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和江爷麾下至少有千人以上的老贼,再加上千余新兵,居然被人数相当的后备二营将士给击败了? 要知道后备二营不过是唐世勋北上芦洪市之后才建立的新营,且招募的全都是饥寒交迫的难民而已,为何这些难民能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与无畏牺牲的勇气? 第668章 四月初一零陵城(下) “大钧呐!”秦大人这时捻着长须低声问道:“今晚的四方会晤,你可是从王秀荷那得知些有用的内情?” 柳大钧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一声冷哼,厚实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按着木栏杆:“那姓王的恶婆娘不仅口风甚严且还阴损得很,谁晓得唐世勋这顿火锅究竟是想做甚?” 秦大人一声轻叹,神色愈发担忧:“哎!宴无好宴呐!今晚你去赴宴还需多加小心才是。” 柳大钧微微颔首,眉宇间满是凝重之色。 在今日中午时,王秀荷派人给他送来了高溪市北码头的捷报,且那人还告诉他,王夫人请他今晚去文星街的千金马骨汤馆陪唐世勋吃顿火锅,当时柳大钧的脑子里就蹦出了‘宴无好宴’这四个字。 在半个时辰前,当王秀荷经过大西门去往城外准备迎接唐世勋时,柳大钧亲自去找她问及今晚的宴会之事。 但王秀荷只告诉他这顿火锅宴只有五个人,即唐世勋、王秀荷与柳大钧,还有一位东安城的贵客与一位全州城的贵客,除此以外王秀荷再未透露任何其他的消息。 这无疑让柳大钧与秦大人和秦三等人皆甚是费解,东安城与全州城来的贵客?为何他们不晓得有哪位贵客来到了零陵城? 于是柳大钧让秦三派人去千金马骨汤馆订上几桌,以便于让他们的人都去那儿露个脸,谁知适才秦三的仆人来报,千金马骨汤馆今晚已无任何空位。 秦三可是那马骨汤馆最大的股东,馆内的伙计下人等近半都是他的人,于是他问仆人,都有谁去订了位子? 仆人答道,二楼的‘松、竹、梅’三间包厢都已被王秀荷夫人给订去,一楼大堂则被知县齐大坚、府学宫的副学正赵丰公子、零陵商会的十三姑和崔员外等人给包了场。 柳大钧之所以说王秀荷阴损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敢肯定唐世勋今晚设宴绝非临时起意,而王秀荷那恶婆娘定然早已知晓,但偏偏在今日中午才告诉他此事,这还不够阴损? 当然,柳大钧也明白王秀荷为何要如此,因千金马骨汤馆地处城中心最为繁华的文星街,汤馆一楼只有十余张桌子,二楼更是只有三个包厢而已,唐世勋时隔两个月之后回到零陵城,与他亲近的那些个政商各界之人谁不想着在汤馆里订上一桌,以便于在唐世勋面前露个脸? 秦大人这时压低声线道:“大钧,适才老夫听马向礼的侄儿马五福说,全州城的黄员外昨日傍晚时乘马车进入城内,且今日上午连军债事务所都没去,一直待在十三姑的潇湘客栈里边,还有东安城的文秀才,他昨日就离开零陵城,但直到此刻都还未回来。” 柳大钧听罢眼皮子突地一跳:“姐夫,您的意思是?” 秦大人捻须不语,他也只是有些猜测而已,但他哪晓得究竟是哪两位贵客要来与唐世勋吃火锅? 这时,城楼之下的大西门出现一阵骚动,而大西门外的浮桥之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纷纷避往两旁,中间留出了一长条的空地。 紧接着,极富节奏感的‘哒、哒’踏步声响起,一个魁梧的黑衣大汉率先走出了大西门,在他身后是四人一排齐步前进的黑衣汉子们。 只见他们皆神情庄重地手持长枪,横排竖列乃至迈步皆整齐划一,足足有三百排黑衣人走出了大西门,这可就是一千二百人。 当他们一路踏步走过大西门的浮桥之后,越过那等待唐世勋一行凯旋归来的近万百姓,整齐地站立于九百余步兵左营的将士们身后。 大西门内外的百姓和望楼之上的各界精英们纷纷交头接耳,府通判马向礼冷笑道:“哼!这帮难民可是威风得很呐!” 一个柳家军的把总则酸溜溜地讥讽道:“不过是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而已,怎好意思立个朱雀营的营头?” 顿时,望楼上的众人便就这新成立的朱雀营展开了各种议论。 就他们所知,在三月初十那日有十个独臂汉子来到了零陵城,他们乃是唐家军原后备营的伤兵,而今他们则隶属唐家军的‘民兵联盟’。 这十人在零陵城待了一晚便去往了门滩,并就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招兵,由于这十人都是后备营最初在门滩立营时的一千个难民青壮中人,因此他们现身说法,加之唐家军的优厚待遇,只数日间就已有七百余难民青壮加入了他们,这十人以后备营的章程进行基础的军事训练。 到了三月二十,原后备营的前部斥候司把总顾厚生回到了零陵城,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周坚等五人。 顾厚生和周坚等六人在二月下旬时曾跟随唐世勋进入黄阳堡,之后唐世勋为防被木爷软禁而逃离,顾厚生等六人则被木爷给囚禁,他们六人皆抱着必死之心,因此惨遭各种殴打与拷问。 当顾厚生等六人被救出来以后就在黄阳堡养伤,至三月中旬时得到唐世勋的新指示,回到零陵县的门滩去建立新的营头,即朱雀营。 当然,顾厚生在此之前只是后备营斥候司的把总,自不可能一跃成为朱雀营的营将官,唐世勋任命他为朱雀营的前部千总,并加紧招募和训练营内将士,至于朱雀营的营将官则另有其人,且此人在上个月还未回到零陵城。 适才由大西门走出去的一千二百朱雀营将士,领头者便是前部千总顾厚生,如今朱雀营已有近两千名将士,而其中只有顾厚生等十六人为骨干,也只有他们十六人经历过战事,故而柳大钧麾下的千总才会讥讽朱雀营。 正当望楼上的众人还在议论纷纷之时,却见潇水西岸的近万百姓发出了一阵欢呼,惹得望楼上的各界人士纷纷举目远眺。 只见一骑快马疾驰至王秀荷与唐世绩等人身前,不多时,潇水西岸的北边传来一阵隐约可闻的马蹄声,百余道黑影由远及近,为首的三个骑兵手持三杆旗帜,翘首以盼的百姓们顿时又是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 大西门望楼上的柳大钧和秦大人等亦踮着脚远眺,待到看清那三杆旗帜以后,不少人已是发出了惊疑声。 但见那中间的旗帜上是一个‘唐’字,其左侧的旗帜是一个‘秦’字,而右侧的旗帜却是一个‘赵’字。 柳大钧等人全都疑惑至极,他们自然清楚‘秦’字旗乃是秦九的认旗,但‘赵’字旗又是谁? 有人问,莫非是唐家军参谋部的特聘顾问赵吉晟? 立刻有知情人士摇头道,虽说赵吉晟乃是青龙营的统领汪庆达的把兄弟,但赵吉晟并无军职在身,即便是跟着唐世勋公子回来又岂会刻意给他一杆认旗? 何况祁阳城初定,赵吉晟又在那边负责参谋部,他恐怕不会在这个时候回零陵城才是。 众人不禁更为好奇,那还有谁是姓赵的将领? 这时,百余骑已经来到了王秀荷与唐世绩等人身前,身穿一袭雪白襕衫的唐世勋骑在一匹黑马上,他右手抽出腰间的佩剑斜指向天空。 步兵左营和朱雀营的将士们顿时慷慨激昂地齐声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此乃嘉靖朝的戚继光大帅所作的‘凯歌’! 两千余将士的豪迈歌声响彻天地!四周的百姓越聚越多,彷如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一般,他们竟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高呼‘万胜’! 望楼上的众人皆被这等场面所震撼,而柳大钧的双目却突然划过一抹慑人的精芒,他的大手紧紧地攥住栏杆,魁梧的身躯不由自主的前倾。 柳大钧所关注的并非是唐世勋,而是唐世勋左侧的那位如高塔般的武将,虽然因距离过远看不清此人的模样,但他却看到此人身披泛黑的山文甲。 久经沙场的柳大钧很清楚,那山文甲之所以通体泛黑,是因盔甲上沾满了早已干涸的鲜血! 是官兵千总赵烈,这定是陈副总兵麾下的头号猛将赵烈!只有赵烈才会穿一副从不清洗以致通体泛黑的山文甲!但为何他会跟唐世勋一同来零陵城?难道他就是王秀荷所说东安城来的那位贵客?柳大钧的神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且忧心忡忡。 第669章 华灯初上文星街 华灯初上,零陵城内各条主街道皆人声鼎沸,街头巷尾、酒楼茶肆里的百姓们皆在谈论今日下午唐世勋凯旋归来之事。 其中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乃是唐世勋公子与王秀荷夫人共乘一骑入城,这无疑让百姓们浮想联翩,进而被编排出不知凡几的香艳秘闻。 在下午申时过半那会儿,当步兵左营和朱雀营的将士们唱罢凯歌之后,唐世勋对将士们说了一番勉励之话,随后唐世勋伸出右手笑看着身穿低奢华服的王秀荷。 据某位知情人士透露,王夫人当时不仅俏脸嫣红羞涩至极,且她那如水的双眸里还隐现惶恐之色,但她又岂能拒绝唐公子的‘邀请’? 于是乎,王夫人被唐世勋给拉上了坐骑,她娇羞的依偎在唐公子的怀中,而唐公子则仰头一笑,与她共乘一骑入城,惹得周围数以万计的百姓们惊呼连连。 姑且不论王夫人当时的神态如何,但谁不晓得她的地位将会愈发稳固?而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这一幕委实有些惊世骇俗,因此百姓们自是添油加醋的将此事传得愈发离谱。 一个信口开河的好事之徒甚至传出谣言,王秀荷的女儿小囡乃是她与唐公子所生。 这岂非是说两人在六年前就已有了私情?可那时的唐世勋怎会在零陵城?但就连这等荒诞离谱的传闻竟也有人信以为真。 而某些府学宫的士人则仗着不以言论罪之权力,又或是为了博个直名,公开讥讽唐世勋就如汉末之曹贼,为何?曹贼不就最好人妇? 但讥讽唐世勋为曹贼是否还有更深层的隐喻?这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了,否则一旦被王秀荷手下那些无孔不入的爪牙们给查到,指不定就会惹来杀身之祸不是? 当然,零陵城各界精英们的关注点可不在唐世勋与王秀荷之间的私密事,更没人像那些道学先生一般去置喙唐世勋的私德有亏。 这些精明人皆心知肚明,唐世勋此举看似荒诞,实则是在给王秀荷站台,毕竟唐世勋不可能一直待在零陵城,而这又是他的兴起之地,必然要一个有心计手段的人为他‘看家’不是? 城中心繁华的文星街中段,千金马骨汤馆一带人群喧嚣车水马龙,零陵城的各界精英们皆蜂拥而至,就连汤馆斜对面的那间小小的‘春记茶肆’也人满为患。 这春记茶肆里边只有五张小桌,而此时每张小桌都至少挤了六七个人,更让茶肆老板蒋春生头皮发麻的是,今个夜里这五桌客人们全都非富即贵。 比如坐在靠窗临街那一桌的七人,为首者乃是以炒作军债而闻名的城西李家长公子,这李公子年约三十,身穿一袭考究的茄花色竹纹缎衣,虽然李公子的相貌甚是普通,但若论积累财富之迅速,这零陵城内外乃至整个永州府又有几人能比得过他? 据说自打去年腊月底军债事务所发行‘愚溪军债’至今的短短数月间,李公子至少在炒作军债当中捞了三四十万两银子的纯利!且他如今还持有七张祁阳军债,这可不就是坐等红利来? 况且李家还是南边的五里牌新码头的主要承建商,且如今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四座东码头之扩建已经完工,即便李家从不涉政也未表明是倾向于唐公子还是秦、柳两家,但李家的财富在这零陵城的富商当中委实排得上名号。 也正因为李家并非特别亲近唐系,虽然李公子几乎每日都待在军债事务所,且他与齐知县的儿子齐文俊等人关系甚佳,但直到今日下午他才得知唐公子今晚要与柳将军在马骨汤馆共进晚餐。 等李公子想要去汤馆订位子时自然被告之今晚已无任何空位,故而他只得来到这逼仄的小茶肆订个能看得着马骨汤馆的位子,这等热闹他自不会错过。 而与李公子同坐一桌的六位公子全都是他的死党,他们皆因跟着李公子炒作军债而赚得盆满钵满,这七人无疑是炒作军债这份新兴‘事业’当中的传奇人物。 由于他们这帮人炒作军债赚银子太快,那简直就如捡银子一般容易,这便导致跟风炒作军债的人数如滚雪球般愈发庞大,如那因炒作军债致欠下巨额外债而服毒自尽的方忠仁,又如好些个城外的地主乡绅濒临破产,这可不都是被李公子等人给带进了坑里去? 但李公子等人可不愿背这个锅,他们可没少提醒那些人炒作军债风险极大,谁让方忠仁和那些地主老财们太过贪心且执念太深不肯‘割肉’呢? 坐在李公子隔壁的那两桌皆是府学宫的士子们,这些士子从进入茶肆就开始抨击时政。 无论是府衙和县衙的各项举措、还是零陵商会的某些物价标定不合理、又或是唐家军和柳家军的战略失误、甚至是今日下午柳将军在大西门觍着脸拜见唐公子、而唐公子又私德有亏等等,总之就没有何事是这些士人不敢说不敢骂的。 当然,这些士人也并非只会抨击军政各界的不足之处,比如今日下午唐公子凯旋归来之时当众宣布,唐家军的后备二营已拿下高溪市的北码头!这便是整个祁阳战略的完美收官之战嘛,对此,士人们自然不吝赞誉之词。 第四桌的五个客人则甚是安静,但茶肆老板蒋春生和在座的其他客人皆认识他们,这五人乃是东安城来的豪商,为首的两位正是文秀才和彭四爷,他们作为外来客自是秉着多听少说的原则,毕竟,祸从口出不是? 至于第五桌的客人,蒋春生对他们最为毕恭毕敬,因为这一桌坐着的绝非‘正常人’。 蒋春生在这文星街开了二十好几年的茶肆,那对招子和记忆力可不差,因此认得第五桌客人的为首者是冯爷。 这位冯爷可不得了,据说他乃是去年由衡州府常宁县逃难过来的难民,且因参与帮会斗殴而被关押,也不知他遇着了哪位贵人,竟是被捞了出来,之后他就在城南的宋家祖宅背后小巷里开了间小赌坊。 若只是如此,恐怕这冯爷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但到了今年二月中旬末,冯爷的名头在零陵城内外突然变得异常响亮。 为何?因王秀荷在铲除‘梓’组织时,于潇水之畔将该组织的核心人物公开处斩,当时那潇水岸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蒋春生也同样在人群当中,他记得很清楚,这位冯爷那时就站在王秀荷的身边!此人定是王夫人的心腹无疑。 即便此时冯爷等人也如文秀才等外来豪商一样默默地饮茶吃小点,但蒋春生岂敢怠慢了冯爷? 兴许坐在第一桌的李公子等人也猜到冯爷的身份,因此他们七人皆心照不宣地只谈商事,绝不去搭理府学宫那帮酸儒的话头,毕竟那些士人有不以言论罪的权力,但李公子他们可没有这等权力,若是被冯爷给抓住把柄岂非徒惹麻烦? 这时,坐在靠窗位子的李公子突地眼睛一亮,他击掌笑道:“来了来了!哈哈!果然不出本公子所料,先来的是柳将军!” “晦气!”与李公子同坐一桌的其中两位公子低声暗骂,旋即郁闷地掏出五锭银子,而同桌的李公子等五人则乐呵呵地笑纳之。 蒋春生在旁看得眼皮子一阵乱跳,这七位贵公子果然是不差银子啊!他们只不过是猜唐公子和柳将军谁会先到马骨汤馆,居然就赌了五十两银子的彩头?就他这春记茶肆一年到头的纯利也难以赚得如此之多不是? 而茶肆内的其他四桌客人皆见怪不怪,他们今晚之所以挤在这小小的茶肆里边,可不就是为了看看斜对面的千金马骨汤馆今晚会发生怎样的新鲜事? 第670章 心中有愧柳大钧 千金马骨汤馆大门口,一队步兵左营的士兵昂首挺胸站立在大门外两侧。 身穿低调常服的柳大钧翻身下马,他吩咐随行的八个侍卫在外候着,而他则独自负手走入了人声鼎沸的汤馆正堂。 只见正堂内的十余桌皆已座无虚席,零陵城内外亲近唐家军的一众军政商界精英云集,如府衙同知许大人、知县齐大坚、府学宫的副学正赵丰、零陵商会的十三姑和崔员外、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副堂主张莽飞等等。 在府同知许大人那一桌,知府秦大人和通判马大人也觍着脸插了两张椅子坐进去,虽说这有些掉脸面,但秦大人和马大人也顾不了这许多,他们怎能缺席如此重要的宴席? 许大人虽心有不快,但知府大人都放下了身段,他这个府衙二把手自然不可能当众扫了秦大人的脸面。 秦三和秦九也各找了个借口待在一楼,毕竟秦三乃是这千金马骨汤馆的第一大股东,即便他一个月也不见得能来看上一眼,但他以今晚的宴席太过重要为由,他这大股东又岂能不在现场盯着? 至于说秦九,嗯,他乃是秦三的幺弟,三哥的店里有如此重要的盛会,他这小老弟岂能不过来帮忙? 此时,当众人看到柳大钧独自走进了正堂的大门,众人皆纷纷起身对柳大钧见礼。 柳大钧虽一向不喜逢迎,奈何形势比人强,何况这堂内除了他姐夫秦大人、外甥秦三和秦九以及马通判之外,其他的全都是唐系之人,柳大钧自然不会少了这场面上该有的礼数。 不过柳大钧在环视了正堂一圈之后不禁有些奇怪,为何没见东安城与全州城的豪商们?还有那让他极为忌惮的官兵千总赵烈又在何处? 待到柳大钧与众人相互拱手见礼之后,秦九引着柳大钧走向大堂的左侧,只见那尽头处的别致木楼梯前站着四个魁梧的军汉。 秦九一边缓步走着一边低声道:“舅舅,适才只有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上了二楼,但不知这两人是何来路。” 柳大钧的眉头微皱:“可是赵烈?” 秦九摇首答道:“唐世绩和童英等人陪着赵烈去了门滩军营。” 柳大钧微微颔首,他心中则愈发好奇,来的不是赵烈?那会是谁?为何搞得如此神秘? 待他走至木楼梯前之时,四个军汉对他行了个标准的唐家军之军礼,并请他独自上楼。 二楼,‘松’字间与‘竹’字间包厢皆大门洞开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梅’字间和盥洗房亮着灯火。 柳大钧缓步走至房门虚掩的‘梅’字间,他用手指轻叩了两下门方才缓缓推开。 这‘梅’字间包厢不大,只能摆上一张六角桌,装修尚可,但自比不得隔壁的松、竹两间,不过这包厢的木窗宽大视野极佳,可俯瞰楼下喧闹的文星街中段。 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汉子正在木窗前站立,听到叩门声后双双扭头看向门口。 “咦?黄千户?”柳大钧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两人,且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矮壮的中年人,这不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吗? 在正月初一的凌晨,黄毅驻守的愚溪沿岸之西塘观军营被唐家军攻破,且黄毅也被俘虏,之后他被押解回零陵城之时柳大钧曾见过他一面。 柳大钧此时无疑极为惊讶,这黄毅都已回到全州城继续当他的守御千户了不是?他怎的又跑来了零陵城? 更让柳大钧头皮发麻的是另一个与他身形相当的独眼男子,独眼!难道是……不会吧?他们莫不是疯了? 黄毅率先笑着对柳大钧抱拳施礼道:“柳将军,数月不见,风采依旧呐?” 柳大钧的笑容极为僵硬,他将门重新虚掩之后走到木窗前抱拳回礼:“黄千户,久违,久违!不知这位大人是?” “柳将军,久仰大名,本将陈建志!”陈建志的独眼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脸上挂着淡笑与柳大钧见礼。 柳大钧直感到喉咙一阵发紧,他忙不迭以下属之礼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地说道:“标下柳大钧见过陈副总兵!” 陈建志不待柳大钧的膝盖着地已是麻利地伸手将他扶起:“大钧切莫如此!” 这声‘大钧’直让柳大钧的眼中挤出了两滴眼泪来,虽说他有些做戏的成分在,但若按着他以前效忠大明朝廷时的职位,可不就是陈建志的下属? 且那时的柳大钧不过是零陵城的守将之一,相比于跟着王上庸老将军征战四方的陈副总兵,这无疑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可望而不可及。 当然,柳大钧见到陈建志委实感到心中有愧,想当初王上庸老将军为了护送桂王、吉王等藩王由湘入桂,于石期站被献贼围攻而战死,之后陈建志带着王老将军的嫡系将士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保留下了去年冬季反攻东安城的宝贵火种,这如何不让柳大钧钦佩? 而他柳大钧呢?却在他姐夫秦大人的怂恿之下打开零陵城的北门与潇湘门投降了献贼!就这么让献贼兵不血刃地拿下了零陵城!他柳大钧可不就是背叛了大明朝廷? 俱往矣!陈建志一声轻叹,他自然看到了柳大钧眼中的愧疚之色,但那些过去的往事还有何好提的? 他左手搭在柳大钧的厚实肩膀上,右手搭在黄毅的肩膀上,三人一同站在木窗前看着喧嚣的文星街。 只听陈建志略显自嘲地摇首笑道:“我们三人皆已快至知天命的年岁,往后,还得看若一啊!” 若一,即唐世勋的表字,陈建志虽是笑着说这话,但柳大钧和黄毅如何听不出陈建志这话中的苦涩之意? 柳大钧虽也跟着摇头轻叹,但他心里边则在冷笑,若是你陈建志真个想乐天知命安享晚年,又怎会放下副总兵的架子悄悄跑来零陵城跟唐世勋会晤? 黄毅同样也对陈建志的话不以为然,他比陈建志和柳大钧的年纪小,如今才四十出头而已,他离五十知天命还有六七年不是? 其实黄毅也没想到唐世勋会邀请他来吃火锅,他和弟弟黄嚭、全州同知胡大人等为了此事可是商议了好几日。 但人家唐世勋都发请帖了,黄毅自然不敢不来,但他委实猜不透唐世勋的葫芦里卖的是何药。 正当三人皆各怀心思地沉吟不语之时,文星街的西段突地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只听不知凡几的百姓在大声呐喊着‘唐公子’、‘世勋公子’、‘天使’之名,其间还夹杂着许多女子的尖叫声。 来了!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皆收敛心神向西望去。 第671章 愣的怕不要命的 ‘哒、哒’的整齐踏步声由远及近,唐世勋与王秀荷在贴身侍卫雷东山、三十个劲装汉子、以及仇大刚等近百亲兵营将士的簇拥下,挤过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缓步走向文星街的中段。 只见身穿雪白襕衫的唐世勋气宇轩昂,身穿低奢的黑色月华裙的王秀荷气质非凡,两人仿如一对神仙眷侣般携手步行,且唐世勋还时不时面带微笑地对周围百姓挥手致意。 百姓们至今还不敢置信,当初那位身披红袍白发苍苍的唐老夫子居然是由眼前这位年轻的唐公子所扮?更没想到这位公子会如此平易近人,百姓们皆神色激动地以大声欢呼来回应这位极富传奇色彩的唐公子。 而适才唐世勋一行经过许家所开的一间青楼之时,好些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竟是尖叫着扔出了各色手帕。 这可苦了保护唐世勋的将士们,那些香喷喷的手帕全都扔在他们脸上,而他们还要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前行,这可不就是在考验他们的意志力? 王秀荷虽始终面带矜持的浅笑,但她自今日下午被唐世勋拉上坐骑之后,她就感到彷如梦境般的不真实。 自从秀荷得知唐世勋假扮唐夫子的惊人内幕之后,她就时常在幻想再次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何况她还从未见过他的真容不是? 谁知这比她还小上两岁的臭小子竟如此荒诞不经,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给拉上了坐骑哩?王秀荷每每想起下午那一幕就感到羞涩难当。 不过话说回来,那等被万众瞩目的感觉委实让王秀荷升起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特别是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那眼中的嫉妒与羡慕之色,更是让王秀荷暗爽不已。 当王秀荷与唐世勋共乘一骑入城之后,他先是去城南七层坡街的宋家祖宅探望了伤势未愈的夫人周氏,随后与王秀荷去往万寿街的零陵县衙,与知县齐大坚、典史曾有才等一众官员开了一场小会。 而后唐世勋又与王秀荷去往军债事务所,与事务所的宋四管家、宋家俩姐妹等人进行了一番亲切的交谈。 直到半个时辰之前,唐世勋与王秀荷方才由万寿街尾的军债事务所出发,沿着鼓楼街缓步走向城中心的文星街,而百姓们为了一睹唐世勋的真容,在鼓楼街时就已将唐世勋一行给围得水泄不通。 县衙壮班的班头齐双喜为了阻挡蜂拥而至的百姓,足足调了上百个壮班衙役与白役们赶去鼓楼街,且王秀荷亦从小西门急调两百个步兵左营的将士前来协助,但即便是有如此多的人去维持秩序,唐世勋与王秀荷一行还是花了半个时辰都未抵达千金马骨汤馆。 唐世勋之所以选择步行乃是临时起意,他是为了向零陵城的百姓们展现他平易近人的一面,至于说安保问题他自然交给王秀荷去负责,这不也能从侧面考校秀荷的应变与统筹能力? 王秀荷自然清楚这一点,因此她在暗地里的特别行动队成员、以及三神教的狂热信徒们、汉帮潇湘堂的许多帮众皆夹杂在围观的百姓们当中待命。 加之仇大刚的亲兵营将士和那三十个劲装汉子的保护,即便真有哪个不长眼的刺客想来搅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否近得了唐世勋的身不是?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艰难’前行,唐世勋一行总算是来到了千金马骨汤馆,而馆内的一众军政商界精英们皆在大门外迎接唐世勋。 秦大人、许大人和崔员外等一众四五十岁的年长者皆暗自感叹,众观古今能于二十出头便崭露头角者委实寥寥,如汉末之孙策二十一岁横扫江东;如隋炀帝杨广二十岁挂帅征南陈;又如唐太宗李世民十八岁劝父起兵且于当年便攻入隋都长安等等。 而无论孙策、杨广亦或李世民等等,有谁是白手起家?但唐世勋在去年秋季还只是个难民,去年冬季才成为了陈副总兵麾下的一个小小百总,且他来零陵城时不过只有一些细作手下而已。 从唐世勋扮作唐老夫子至今公开身份才从不足半年,而今他已掌控了两座城池与数以万计的军队!特别是他力排众议图谋祁阳城,此城之告破无疑使唐世勋的未来更不可估量。 后生可畏呐!秦大人、许大人和崔员外等人皆心中叹服,且他们皆已看出唐世勋之所以一路步行而来无非是在收买人心罢了。 秦三、秦九和景文公子赵丰等人则神情复杂地看着唐世勋,这小子居然比他们还年轻,他们委实想不通此子的脑子究竟是如何长的,怎会如此高瞻远瞩?且其心智与手段委实让人一言难尽不是? 唐世勋风轻云淡地与众人拱手见礼,他自是瞥见楼上木窗前的陈副总兵、黄千户和柳将军三人,但他并未急着进入马骨汤馆之内。 他环视了秦大人和许大人等一眼之后朗声笑道:“诸位大人,在下在此隆重介绍一位功勋卓着的将领!” ‘啪!’站在唐世勋身后的三十个劲装汉子顿时齐刷刷地双腿一并,为首者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神情严肃地大声道:“原青龙营中军部千总吴志坚见过诸位大人!” 只见这吴志坚生得很是周正,大鼻阔唇丹凤眼,单单是这卖相就让秦大人和许大人等看得暗自点头,而他们更好奇的是这吴志坚究竟立下了怎样卓着的功勋? 再有,他自称乃是原青龙营的中军部千总,这个‘原’字岂非说明他已经脱离了青龙营?这又是为何? 吴志坚显然是早就进行过预演,他口齿清晰地向众人介绍他所经历的战事。 如二月十三,后备营以百余旗总以上之各级将领与芦洪市的程三爷交战并取得胜利,此乃唐家军北上三营所打的第一仗,吴志坚视死如归地护在他姐夫汪庆达的身边。 如牛角坝镇之役,汪庆达与吴志坚率后备营中军部的将士击败了献贼守将江爷。 又如庙山伏击战,后备营中军部与山地营一同围歼了倪大虎的心腹爱将强爷部,且强爷被当场射杀。 说到这,吴志坚以极其激昂的语气讲述他最为得意的一场战役,即柳树湾之役。 当日吴志坚的中军部九百三十余将士以血肉之躯迎战寇宁国的八百铁骑之冲锋!当骑兵如洪流般撞入阵中之时,五百余中军部的将士被铁蹄践踏致非死即伤。 但中军部的将士们毫不畏惧,就在八百铁骑冲至汪庆达的假‘汪’字旗之下时,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响起!吴志坚麾下的十余个死兵皆引爆了随身携带的烈性火药,近半数的献贼骑兵被炸死炸伤,骑兵之冲势被生生化解,后备营的左右两部之将士随即包围寇宁国的骑兵,并最终取得了柳树湾之役的大捷! 随即吴志坚着重提到,割下寇宁国的项上人头者正是他吴志坚!而中军部在此役当中足足死伤八百余将士,在战后还能站立者不足百人! ‘嗡——’ 周围的百姓们顿时对吴志坚等三十人肃然起敬,他们纷纷交头接耳,如此勇猛的战士谁人不佩服? 吴志坚这时突地扯开衣襟,只见他胸口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且他腰间还系了一圈约莫五寸长的竹筒,他眼神狂热地大吼道:“吴某这腰间所系便是烈性火药!若引爆之,周遭三十步之内寸草不生!” “还有我等!”站在吴志坚身后的二十九个劲装汉子立刻大吼着扯开衣襟,只见他们也如吴志坚一样在腰间系了一圈的竹管! 旋即吴志坚等三十人异口同声地吼道:“我等愿为世勋公子效死!” 周围的百姓们一阵哗然,有那胆小者已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 一个吴志坚身上携带的烈性火药就能炸得三十步内寸草不生,若是这三十个不要命疯子的全都引爆火药,那!那他们岂非全都得被灰飞烟灭? 秦大人和许大人等站在汤馆门口的各界精英们亦是脸色泛白头皮发麻,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大家伙不过是来吃个饭而已,唐公子带这帮不要命的死兵来做甚?吓死个人了不是? 第672章 四个军头吃火锅(一) 千金马骨汤馆二楼的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三人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自不担心吴志坚等人会真个引爆炸药,其实他们是在暗羡唐世勋。 要说死兵倒是有各种法子去招募,他们所垂涎的自然是那烈性火药,也不知这小子从哪搞来如此重要的配方? 唐世勋可不是为了耀武扬威,他之前只是授意吴志坚讲述其经历的战事,继而他要当众宣布一个新的任命,他知道吴志坚很懂演戏,但没想到这厮如此能演。 其实唐世勋清楚这三十人当中顶多有一两人在身上系了烈性火药,其余人等不过是在糊弄人,而吴志坚来上这么一出无非是想立威罢了。 而且唐世勋深知吴志坚这厮的德性,他怎可能舍身取义去做人肉炸弹?但若非他的‘毒计’,加之中军部将士硬撼寇宁国的八百铁骑,柳树湾之役委实胜负难料。 原来在柳树湾之役打响之前,正是吴志坚提出在中军部摆上一杆汪庆达的‘汪’字旗,而汪庆达本人则藏于左部当中,且吴志坚还主动请缨由中军部来执行人肉炸弹之计。 虽然吴志坚惜命,但他手底下的将士们却不惧生死,因中军部有四成的门滩老兵!他们愿意为唐家军效死,而吴志坚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敢于主动请缨。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吴志坚的富贵险中求是真成了,因此唐世勋自不吝厚赏,加之这厮委实很能领会他的心意,唐世勋再三考虑之后遂决定将朱雀营交给吴志坚来统率。 此时,唐世勋当众宣布了对吴志坚的新任命,各界精英们方才恍然,原来这位吴志坚就是朱雀营的营将官啊? 不得不说吴志坚的表演欲极强,他恭声领命之后又来了一场即兴表演,只见他将右手紧握成拳高举过头,大义凛然地吼道:“请公子放心!朱雀营定为公子守好基业!” 在吴志坚身后的二十九个汉子皆是他在原青龙营中军部的绝对嫡系,也是将追随他一同进入朱雀营的各级将领,他们齐声大吼:“请公子放心!朱雀营定为公子守好基业!” ‘好!’周围的百姓们纷纷大声叫好,更有一些热血汉子在人群中吼道:‘吴二哥,俺要加入朱雀营!’ 站在二楼的柳大钧看到这一幕不禁捻须轻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呐!谁能想到当年的小小青皮吴老二竟能变有如此有出息?” 陈建志闻言好奇地问道:“哦?如此说来这吴志坚竟是零陵城的本地人?” 柳大钧颔首道,之所以有人叫吴志坚为吴二哥,是因吴志坚从小就住在零陵城内,在他跟着他姐夫汪庆达成为东门的守兵之前只不过是个街头青皮,而此时想来百姓们当中已是有不少人认出了他来。 黄毅则在旁打趣道:“这吴志坚倒是有胆识,还真应了那句‘英雄莫问出处’不是?只不知这朱雀营是要为世勋公子守好哪儿的基业呢?” 陈建志闻言若有所思地笑而不语。 柳大钧的犀利双目中则划过一抹厉芒,他如何听不出黄毅这话当中的幸灾乐祸之意? 在上个月的下旬时,柳大钧就已得知门滩要新立一个朱雀营,他只从朱雀营招募的皆是难民青壮就猜到该营是要走青龙营的路子,不过他当时也并未过多在意此事,况且就连他麾下的将领们也都看不上这朱雀营。 此时柳大钧再细品之后顿时眼皮子一阵乱跳,唐世勋的基业可不就是零陵县?而零陵县境内已经有唐世勋的步兵左营和步兵右营在驻守,为何还要再加一个不要命的朱雀营?这小子意欲何为? 楼下,唐世勋再次对着周围的百姓们挥手致意,随后进入了千金马骨汤馆之内。 秦大人和许大人等自然知道唐世勋要上二楼,而他们已经猜到以后吴志坚的朱雀营该是要驻守在零陵县,无论诸位大人是何心思,但此时纷纷诚邀吴志坚坐下一同用餐。 唐世勋自是由着吴志坚随意坐哪,反正他已提醒过吴志坚,只要莫喝酒误事,如何吹嘘倒也无妨,但莫把牛皮吹破了给他丢人现眼便是。 随即唐世勋与王秀荷沿着楼梯走上了二楼,贴身侍卫雷东山和亲兵营统领仇大刚自然也跟了上来,不过他俩早已得了唐世勋的授意,是以只侍立在‘梅’字间之外。 ‘梅’字间内,唐世勋与王秀荷一同对陈建志、柳大钧、黄毅见礼,五人都是经历过各种场面的精明人,这场面上的礼节自是讲究了一番。 陈建志很是和蔼地称唐世勋为若一贤侄,至于说唐世勋曾经是他麾下的百总?他自是绝口不提这一茬。 柳大钧虽不清楚唐世勋今晚究竟意欲何为,但相比于陈建志和黄毅,他这个柳家军的主帅实际上才是与唐世勋最为亲近者,因此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也亲切地称唐世勋为贤侄。 黄毅的心思无疑比陈建志和柳大钧更为复杂,首先来说,唐世勋如今的未婚妻颜梓玉曾经嫁给了黄毅的长子,只不过他的长子在迎亲归来的途中就被颜梓玉派颜俊臣等人所谋杀,黄毅对此早就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实证而已。 其次,黄毅的次子黄人杰至今不知所踪,当初在东安城时他就最为怀疑唐世勋,且他已经猜到他最疼爱的次子恐怕早已被唐世勋毁尸灭迹。 再有,唐世勋这混球还让黄毅去招降三千狼兵,且致两千狼兵因内讧而死,虽说此事并非黄毅的过错,但他当时就在现场,且这足以让他人头掉地的铁证就在唐世勋手中。 何况黄毅近一个月以来被广西的军政要员们给弹劾得心力憔悴,而这一切的因由可不就是他‘贪图小利’,帮唐世勋开辟了一条要命的‘鹤珠粮道’? 更让黄毅如鲠在喉的是,唐世勋竟还逼着他答应让出黑风洞和腌口的两座烽火台!这两座烽火台可是涉及全州的黄沙河关之整体防御!如若被广西军政要员们知晓此等大事,他黄毅除了携家投奔唐世勋以外可还有活路? 一步错步步错啊!黄毅的心中无比悲凉,正因为他的身家性命全都与唐世勋深度捆绑,因此唐世勋的这顿火锅无论是何目的,他也必然得悄悄赶来赴宴。 当然,黄毅的脸上自是挂着极为和气的笑容,他可不便称唐世勋为贤侄,而是恭敬地称呼唐公子。 五人相互见礼之后遂一同就坐,看着这张六角桌的摆放位置,唐世勋不禁赞许地看了王秀荷一眼。 王秀荷对于唐世勋的赞许深感受用,她在安排这场四个军头吃火锅的晚宴之时很注重细节,正是她命人调整了这张六角桌的原有位置,如此一来无论唐世勋等四人坐在哪张椅子上都不会显得是坐在主位。 毕竟陈建志乃是副总兵,但他此来又是客,无论他或唐世勋坐在主位都有些不太合适,王秀荷提前调整桌子之举无疑避免了唐世勋与陈建志两人之间的尴尬。 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三人皆若有所思地瞥了王秀荷一眼,有关这个女人的传闻可是不胜枚举,而三人之中真正与王秀荷有过谈判交锋的只有柳大钧一人,因此柳大钧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但陈建志和黄毅却并未与王秀荷有过接触,传闻也只是传闻而已,虚有其名之人何其多也?因此他俩的心头皆略有不快,因唐世勋的请贴上只说是他们四人吃火锅,为何要临时插一个婆娘进来? 第673章 四个军头吃火锅(二) 当五人就坐之后,唐世勋举掌轻拍三声,不多时几个侍女端着火锅与各色佳肴进入‘梅’字间。 待到侍女们躬身退去,王秀荷先是依次为陈建志、柳大钧、黄毅和唐世勋斟酒,随后又为他们各盛了一碗浓郁的马骨汤。 看着王秀荷优雅的举止与精致的容貌,生性好色的黄毅直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为免失态,他连忙扭头看向陈建志。 眼见陈建志的独眼中似乎划过一丝异色,黄毅笑呵呵地打趣道:“陈兄,您今晚可是要破戒了啊?” 陈建志故作不快地瞪了黄毅一眼:“黄老弟,这儿又不是本将的佛堂,难不成要让本将坐在这看着你们大口吃肉?” 唐世勋笑而不语,去年冬季他在东安城时曾两次去陈建志的佛堂吃饭,那两顿斋饭委实让他一言难尽。 其实唐世勋之前问过王秀荷今晚可有准备素菜?但王秀荷却俏皮地对他卖了个关子,公子不必迁就陈副总兵,奴家定能让他老人家大口吃肉。 这时王秀荷一边用公筷将腌制过的马肉烫入锅中,一边巧笑嫣然地说道:“陈大人,释迦牟尼还吃三净肉不是?况且您若是尝尝今日这马肉,包管您心情舒畅大呼过瘾!” “哦?”陈建志不禁打趣:“王夫人,莫非这马肉里边加了甚奇特的佐料?吃了竟还能让人心情舒畅?” “这是自然。”王秀荷的唇角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这马骨汤乃是以寇宁国的坐骑‘疾锋’的后腿筒骨所熬制!而这嚼劲十足的马腱子肉自然也取自那匹疾锋马,您说这马骨汤可是喝得?这马肉可是吃得?” “哈哈哈哈!吃得,吃得啊!”陈建志捋着短须仰头一笑,笑罢,他的独眼竟是有些泛红。 唐世勋、柳大钧和黄毅皆感受到陈建志的真情流露,于是三人好奇地看向王秀荷。 王秀荷并未解释,而是略显严肃地举杯道:“陈大人,唐公子,柳大人,黄大人,这第一杯酒,我们一同敬王上庸老将军如何?” “好!”陈建志、唐世勋、柳大钧和黄毅皆神色一正,纷纷举杯饮尽。 当王秀荷饮下这第一杯酒之后,俏脸上顿时掠过一抹诱人的红晕,旋即她将烫熟的马腱子肉分与四人。 陈建志夹起一片马肉放在口中咀嚼着,舒心地赞道:“过瘾,过瘾!” 他自是察觉到唐世勋等三人脸上的好奇之色,于是他笑着指了指唐世勋:“若一贤侄,你可是捡了个宝啊!” 唐世勋隐约猜到陈副总兵适才为何会突然真情流露,也明白捡了个宝是指王秀荷,不过他面上自是故作迷茫地苦笑道:“陈叔,您一会儿说这肉过瘾,一会儿又说捡了个宝,这都哪跟哪呢?” 陈建志故作不快地瞪了唐世勋一眼:“你小子莫不是扮那唐老夫子扮上瘾了?怎像个老狐狸似的!” “咯咯!”王秀荷闻言不禁掩嘴轻笑。 随即她一边给四人斟酒一边解释道,去年王上庸老将军与陈副总兵率部护送桂王、吉王等几位藩王由湘入桂,不慎被献贼翟将军和孙将军两部合围于东安县的石期站,而那石期站距离广西的全州境只剩不足五十里地。 当时合围王老将军的就有献贼孙将军麾下倪大虎的倪家军,寇宁国当时也率他的五百骑兵老贼与倪大虎一同出战,当献贼发起总攻之时,率先冲入王上庸老将军阵中的就是寇宁国的五百精骑,而寇宁国的坐骑便是‘疾锋’。 原来如此!柳大钧和黄毅顿时恍然。 旋即黄毅暗自警惕,这个王才女果然非同一般,她怎会连去年那场王老将军血战而亡的石期站之役也了解得如此清楚? 同样的,陈建志也收起了对王秀荷的轻视之心,说实在的,他也是在那场战役之后慢慢回忆才隐约记得第一个冲阵的是寇宁国,但他可不晓得寇宁国的坐骑叫疾锋。 只从王秀荷适才所言,无论这马骨和马肉是否真属于寇宁国的那匹疾锋,但陈建志已是从中看出了此女的才智与心细如发。 至于柳大钧则见怪不怪,上个月的下旬他和姐夫秦大人放下身段去找王秀荷谈判时,当时他就已见识过这个女人的作风和手段,就连他姐夫后来都感叹,论心机之深沉,秦薇儿与秦九皆不如王秀荷。 唐世勋的鹰目中亦划过一抹赞许之色,他从这个小插曲中已感受到了王秀荷的用心之深。 当他两个月前离开零陵城北上之时,秀荷还从未接触过他的情报体系,且她负责的军债事务所和秘书三科的工作只能说是做得尚可,就当时而言,秀荷相比秘书一科的秦薇儿和秘书二科的许南潇无疑要略逊一筹。 直到秀荷接掌零陵情报网之后,她的表现之佳委实让唐世勋赞许不已,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外如是。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谦逊地举杯笑道:“这第二杯酒,小侄敬陈叔、柳叔、黄叔,感谢三位大人于百忙之中来赴宴,小侄不胜荣幸。” 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皆回以客套之词,一齐举杯饮尽这第二杯酒。 这时陈建志咂吧着嘴细细品味了一番,有些疑惑地皱眉道:“此酒口感独特余味悠长,似乎,曾在哪儿喝过来着。” 王秀荷饮下此杯酒后俏脸愈发红润,她巧笑嫣然地说道:“今晚诸位大人能喝到这等陈年老酒,还多亏了柳将军的外甥秦三公子哩!” 只听王秀荷解释道,此乃秦三费尽周折托人由湖广常德府桃源县买来的桃源酒,就连秦府也不过存了二十余斤而已。 陈建志闻言顿时恍然:“原来是常德府的桃源酒!难怪老夫甚感熟悉,前几年老夫在常德府时委实喝过不少,俱往矣,俱往矣啊!” 柳大钧则摇头苦笑道:“都说外甥与舅舅亲,可我这外甥倒好,整日里就会做生意,如此好酒我竟也第一次喝着,这兔崽子也不晓得拿几坛来孝敬我这亲舅舅。” 众人自是就着此事打趣了一番,席间五人皆妙语连珠相谈甚欢,却全然不提任何正事。 但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很清楚,这不过是今晚这场会晤的前戏罢了,因此三个老狐狸皆耐着性子吃喝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唐世勋似乎有些微醺,他慢悠悠地举杯笑问:“陈叔,小侄听说您麾下的头号猛将赵烈乃是常德府武陵人士?” 来了!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皆收敛心神举起酒杯,他们知道饮下这杯酒后,唐世勋便要进入主题了。 第674章 四个军头吃火锅(三) 陈建志仰头饮尽杯中酒,字斟句酌地答道:“没错,赵烈乃是常德府城武陵人士。” 柳大钧和黄毅皆笑而不语,他俩甚为理解陈建志为何如此惜字如金,毕竟赵烈乃是陈建志麾下的头号猛将,而他俩皆以为唐世勋是想挖走赵烈,这换作是谁心里能痛快? 唐世勋则慢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瓷酒杯,他自然也清楚陈建志的心思。 当初陈建志反攻夺下东安城之后,能够硬生生扛住献贼疯狂反扑的就是赵烈部与洪山海部,而就如文人相轻一般,早在黑土岭之时,赵烈和洪山海两个武将之间的关系就甚为不佳。 这当中自然有诸多原因,当初在黑土岭之时有诸多湖广南部的各级将领去投奔陈建志,人多自然嘴杂,有那爱挑弄是非者便时常谈论赵烈和洪山海的队伍孰强孰弱。 而赵烈又人如其名性子火爆,他对于谁是陈副总兵麾下第一猛将之名极为在意,且赵烈才三十岁出头,自不比年近五旬的洪山海那般稳重低调。 在东安城防御战结束以后,陈建志虽对赵烈部与洪山海部皆大加褒赏,但真要论守城战的功劳,实际上洪山海才应该是首功,这并非是说赵烈部比洪山海部差,而是因为两部的兵种不一样。 洪山海部的靖州老兵乃是纯步卒,且向来注重防御,是以在守城战当中韧劲十足。 而赵烈部则是纯骑兵队伍,包括原王上庸老将军那硕果仅存的二百余嫡系精骑、陈建志的三百余嫡系骑兵、以及投奔黑土岭的一些骑兵全都在赵烈麾下,这东拼西凑加起来有七百骑左右。 只因当时守城战太过艰险,赵烈方才带着骑兵弟兄加入城墙防御战,眼见骑兵与献贼的死兵血战,无论赵烈还是陈建志都心头滴血不是? 其实洪山海极有大局观,他深知赵烈精于骑战而不擅防御,而广西杨总兵当时已集结主力兵马北出黄沙河关,一旦献贼翟将军的两万兵马久攻不下必然气衰,且献贼为防被两面夹击只能选择战术性撤退。 只要东安城能熬过那最艰难的数日,待到献贼撤退之时,赵烈的骑兵出城追击方能彰显其最大的优势。 基于这些原因,且赵烈本人也在防御战当中身负重伤,因此洪山海毅然决定日夜坐守最为凶险的南城墙,誓与南墙共存亡!论守城之首功,舍他其谁? 当时唐世勋因参与夺门之战而身负重伤,因此他与薛正、岳三水等人皆在城内养伤,他们对于这场惨烈的守城战自然清楚。 而在战后论功行赏之时,陈建志无疑有失偏颇,他将首功同时授予洪山海和赵烈,且在战后立刻为赵烈部补充兵员与物资等,如今赵烈麾下的骑兵已有千余人,这支骑兵队伍自然是陈建志的宝贝疙瘩。 至于洪山海那边则只有金银赏赐,兵员物资等皆无任何补充,也难怪洪山海麾下仅剩的二百余靖州老兵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去投奔唐世勋,他们在陈建志麾下可不就是后娘养的? 正所谓亲疏有别,不外如是。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亲自为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斟满了酒杯,神情坦然地说道:“陈叔,今日小侄与赵千总一同来零陵城不过是邀请他去门滩军营走走看看,您可莫要误会才是。” 陈建志夹着一片马肉在口中咀嚼着,似笑非笑地摇首道:“岂敢岂敢,若是赵烈真愿跟着唐公子去打生打死,本将又如何拦得住他?” 王秀荷、柳大钧和黄毅皆感到陈建志的话语当中隐含怒意,且陈建志对唐世勋的称呼也由贤侄改为唐公子,这包厢里的气氛顿时也变得有些紧张。 唐世勋仿似毫无所觉一般,他语气平静地解释赵烈为何会跟他一同来到零陵城。 在前日一早,唐世勋带着吴志坚等三十人和雷东山离开祁阳城,之后一路快马加鞭赶至了窑头埠,于当日中午乘坐秦九的战船去往了高溪市的南码头,并与参将包耿、幕僚长贾煜等人进行了会晤。 其实包耿等人也没想到唐世勋等人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去到他们的南码头,不过他们已得知陈副总兵将于四月初一去零陵城,加之当时江对岸的高溪市北码头之攻防战愈发激烈,唐世勋不过是到南码头这边观战而已,包耿等人自然是热情招待之。 若是按原定计划,唐世勋一行将于昨日就回到零陵城,不过他在前日夜里时得知赵烈将于次日抵达南码头巡视,于是他决定再等上一日。 要说这赵烈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如今陈建志坐镇东安城,参将包耿坐镇高溪市南码头并兼顾冷水滩、岐山头等地,而陈建志的嫡系千总齐雄则坐镇石期站并兼顾大江口等地,至于赵烈则带着他的骑兵以巡视为由在各处‘撒欢’。 对此陈建志也甚是无奈,赵烈那厮除了喜欢打仗以外就爱吃酒,且酒后比往日更为冲动易怒,是以他还有个绰号叫‘赵大火’,真要让这浑人去驻守在何处指不定会闹出甚幺蛾子来,因此陈建志便由着赵烈去各处巡视了。 不得不说前阵子刘志宝率后备二营的将士去突袭官兵驻守的鹿马桥市集时,由于颜俊尧在东安县境内的情报网已无孔不入,那时机是把握得恰到好处。 当时赵烈正好率骑兵在大江口一带巡视,等他得知此消息后一脸亢奋地赶去鹿马桥之时,刘志宝早已带着后备二营的将士返回了芦洪市。 后来赵烈还隔着芦洪江与刘志宝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骂,结果赵烈被刘志宝给骂得暴跳如雷,为此赵烈曾数次向陈建志请战,他要亲自渡江去拧断刘志宝的脖子! 而陈建志怎可能让这浑人胡来?他告诉赵烈,要去你就自己游过去,否则休要再聒噪。 好吧,赵烈是个旱鸭子,一个小水塘就能把他给淹了去,何况是芦洪江?因此赵烈便是气得跳脚也无可奈何。 到了昨日中午,赵烈抵达高溪市南码头,而唐世勋则喧宾夺主大摆筵席招待之。 兴许是唐世勋和赵烈都喝高了些,两人遂打了个赌,如若明日一早唐家军的后备二营拿下高溪市北码头,赵烈就陪唐世勋一同去零陵城耍耍。 赵烈当时就拍着桌子讥笑道,爷爷我又不是不懂战事之人,就你们后备二营那帮小崽子能拿得下北码头?如若明日拿不下又如何? 唐世勋笑道,如若拿不下,本公子便赠予赵千总一百匹战马如何? 这敢情好!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不敢跟你小子赌?赵烈咧嘴大笑,于是两人在参将包耿、幕僚长贾煜和柳家军的秦九等人之见证下立了赌约。 结果今日破晓之时,后备二营攻入了高溪市北码头,献贼守将杜爷和江爷等人皆成俘虏。 故此,赵烈只得愿赌服输陪着唐世勋来这零陵城‘耍耍’了。 赵大火这个蠢货!陈建志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赵烈这厮只要几碗黄汤下肚就找不着北,那脑子就如同被门板给挤了一般,他也不想想,若是唐世勋没有十足的把握又岂会跟他来一个‘稳赚不赔’的赌局? 第675章 四个军头吃火锅(四) 陈建志虽在心里边暗骂唐世勋和赵烈,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他知道昨日赵烈去了高溪市南码头,也知道唐世勋前日就抵达了南码头,但他昨日已经秘密抵达齐雄驻守的石期站。 而且他也如包耿和贾煜等人一样,以为唐世勋只是去观看北码头的攻防战而已,谁曾想这阴险的臭小子居然把赵烈给‘诓’来了零陵城? 而即便陈建志此刻很想问唐世勋,不知赵烈来零陵城‘耍耍’是多久?但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问出这等话来使自己陷于被动。 柳大钧和黄毅皆是心中好笑,他俩如何不知唐世勋是故意挖了个坑让赵烈自己跳了进去? 但话说回来,赵烈本就是骑将,那赌局输了不过是去零陵城耍耍,赢了却有一百匹战马之利,这等极具诱惑力的赌局又有几个武将能拒绝? 唐世勋并未在意陈建志是何心思,兴许他打算给陈建志一些思索的时间,于是他转头看着柳大钧笑问:“柳叔,不知您的满编营何时集结完毕?” 柳大钧不知唐世勋怎会突然问起他的事来,他在脑子里组织了一番措辞方才说道:“贤侄啊,你看可否先暂时由锡武率三个部去祁阳城?这一时半会儿要训练出五个部的将士委实有些……” “柳大人说笑了不是?”王秀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柳大钧的话头:“按着你我之前签署的协定,当世勋公子拿下祁阳城与高溪市北码头之后,你们柳家军一个四千八百人的满编营即刻赶赴祁阳城!莫非您这白纸黑字的也作不得数?” “哎哟我的姑奶奶!”柳大钧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一脸苦涩地解释道:“我这不正是为了履行协定,必须要把最好的将士交给唐公子吗?” 柳大钧这话倒也没说错,在他与王秀荷签署的协定当中的确有提到,柳家军的这个满编营还需经过唐家军的检验,因此柳大钧自然不会挑些歪瓜裂枣去滥竽充数。 但这一个满编营可是四千八百号将士!他一时半会的也凑不出如此多的堪战之兵不是? 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里幽光隐现:“柳大人,您若是重新训练精锐该到何时?话说您那一千骑兵和八百侍卫不正好凑成两个部?如此一来柳锡武的五部满编营可不就凑齐了?” ‘噗!’黄毅恰巧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连那茶水都险些喷进了火锅里边去,他忙不迭用手巾擦拭着茶渍,口中一个劲地说着抱歉。 陈建志亦是强忍着笑意,他已是看到柳大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对此他也很是理解。 在陈建志和黄毅看来王秀荷的话委实太过苛刻,就为了去跟着唐世勋东征西讨,柳大钧连压箱底的骑兵和侍卫都要掏出去?那柳大钧在这零陵县还如何跟唐世勋抗衡? 哪怕如今柳大钧已不是唐世勋的对手,但柳大钧有一千骑兵和八百侍卫傍身,这至少使他还能有些底气不是? 这个包藏祸心的恶婆娘!柳大钧已是气得咬牙切齿,要知道他就连去主持道州攻略之时也都没舍得派这一千骑兵去不是? 要他把压箱底的骑兵与侍卫派去祁阳县?那他在这零陵县岂不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唐世勋的脸上依旧挂着淡然,他自然清楚柳大钧那一千骑兵的成分,其中有五百骑兵乃是原零陵城献贼主帅孙常乐的嫡系,另五百骑兵则是由童古的副将叶朗带过去的,如今这一千骑兵正是由叶朗统率。 当初叶朗本是跟着唐世勋所扮的唐夫子,只因唐世勋在今年正月宣布建立唐家军,而叶朗不愿改旗易帜遂转而投奔柳大钧,为了笼络叶朗,柳大钧可是斥重金好生养着这一千骑兵。 至于说柳大钧的八百侍卫则更是他的绝对嫡系,其中过半都与柳大钧沾亲带故,忠诚度委实不差。 原本柳大钧的侍卫营有一千五百余人,只因他在道州连番遭遇大败,其侍卫营为护得他的周全也甚是拼命,故而如今只剩八百人上下。 唐世勋风轻云淡地笑道:“柳叔,不知您以后是想在这零陵城做个富家翁,还是想跟着我唐世勋一同做强做大?您先慢慢考虑。” 随即唐世勋又看向黄毅,轻飘飘地问道:“黄叔,近段时日您跟杨总兵之间的书信往来有些频繁呐?怎的?他是想由江华县向东夺取衡州府的蓝山县呢,还是想由宁远县向东夺取衡州府的仓禾堡(今嘉禾县)?” “呃?”黄毅闻言心头一凛,为何这小子会知晓他与杨总兵频繁通信? 王秀荷的精致唇角扬起一抹耐人寻味的浅笑:“黄大人,您那信鸽先由全州城飞往桂林府城,再由桂林府城换信鸽飞往平乐府城,继而换信鸽飞至龙虎关,之后还得由龙虎关派信使经永明县(今江永)送往道州城给杨总兵,说实在的,这饶一大个圈子也太麻烦了不是?不妨由奴家帮您给杨总兵传信如何?” 黄毅悚然一惊,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为何这恶婆娘会如此清楚广西的官兵信鸽传递路径? 内鬼!一定有内鬼!黄毅、陈建志和柳大钧的心里几乎同时想到这个可能。 王秀荷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傲色,即便黄毅晓得有内鬼又如何?全州城、桂林府城、平乐府城与龙虎关,这就是四个鸽站,还有北出龙虎关去往道州城的信使,谁晓得哪一环出了问题? 况且桂林府城乃是广西的省会所在,官兵的信鸽由此飞去各府州乃至省外的重要城镇,想要查内鬼谈何容易? 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皆在心里边揣摩,唐世勋与王秀荷一唱一和的说这许多究竟有何深意? 第676章 东路与西路联军 唐世勋并不理会神色阴晴不定的陈建志等三人,而是直接进入了他今晚的第一个主题,即向陈建志等三人讲述他东西两路齐头并进的战略部署。 在唐世勋离开祁阳城之前,已经对青龙营、陷阵营和山地营进行了全面的整编。 如青龙营,唐世勋将之拆分为青龙左营与青龙右营,汪庆达领青龙左营,冯丁亥领青龙右营。 陷阵营亦拆分为陷阵左营与陷阵右营,庞大田领陷阵左营,黄爷领陷阵右营。 同样的,一千二百余山地营的狼兵亦拆分为山地左营与山地右营,盘辉领左营,农昆领右营。 青龙左右营所招募的依旧是难民青壮,且由于民兵联盟有足够的兵源,因此两个营皆已满编。 陷阵左、右营的情况则相对复杂一些,庞大田和黄爷最初的陷阵营骨干只有庞家军仅存的二百余嫡系精锐,在二月至三月间他俩从四明山区招募的山贼有近四千人,如铜鼓岭的山贼秦天王等,又如凤凰岐的山贼等。 而祁阳县的献贼倪家军在数次战役当中被俘虏者、以及倪夫人开城投降之后城内的献贼守军,这些俘虏加起来又有近四千人。 加上庞大田和黄爷招募的山贼便是八千余人的队伍,这八千余人全都加入了陷阵营,故而必然要拆分为陷阵左营与右营。 而且这还不包括今日夺下高溪市北码头的杜爷与江爷所部之一千数百个献贼俘虏在内,这些新的俘虏将会纳入黄爷的陷阵右营。 山地营虽也一分为二,但由于这两个营皆是广西的壮、瑶、侗、苗等各族的狼兵,其作战方式与汉人的思路迥异,加之他们都是异族,若是让汉人加入山地营恐会生出不必要的矛盾来。 因此山地左营与右营皆各只有六百余狼兵,而他们的主要任务依旧是斥候与突袭战。 唐世勋的部署是,由青龙左营、陷阵左营和山地左营组成‘东路联军’,该路联军的战兵总计近万人,并于今日,即四月初一开拔,向东挺进衡州府。 青龙右营、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则组成‘西路联军’,该路联军的人数亦是近万人,他们将于四月初五开拔进入衡州府,再由衡州府与宝庆府之间的主官道向西进入宝庆府。 之所以西路联军要迟上五日再开拔,是因物资上还有诸多不足,唐世勋只能先尽量将粮草物资等调配给东路联军,而西路联军这边自然需等待下一批的物资到来。 再有,西路联军的陷阵右营之将士当中,有大半都在协助后备二营攻打高溪市北码头,即铜鼓岭的秦天王和张天王等山贼们,又如俘虏的北码头一千余献贼,这些人要赶去祁阳城集结也需时间。 除了青龙左右营、陷阵左右营与山地左右营的近两万将士以外,唐世勋还于两路联军当中设立了参谋、镇抚、后勤等各部。 其中东路联军参谋部由赵吉晟领衔,镇抚部由于猛领衔,后勤部由许南潇暂时领衔并兼任‘东路联军占领地行政大总管’; 西路联军参谋部由洪山海和欧阳公子领衔,镇抚部由刘志贵暂时兼任,后勤部由于威暂时领衔并兼任‘西路联军占领地行政大总管’。 后勤部的物资输送由‘民兵联盟’负责押运,并由数以十万计的难民之老弱妇孺为主要运输力,这些难民几乎全都是青龙左右营的难民将士之家眷。 对于能重返衡州府和宝庆府,多少难民家眷喜极而泣?哪怕他们不是这两府的人士,但唐家军每进一步,他们岂不就距离自己的故乡近了一步?因此他们自然愿意为唐家军运送物资。 当然,除了陆路运输以外,祁阳县至衡州府常宁县的湘江水道自然也满是运送物资的船队,水运这一块由唐家军后勤部和零陵商会的宋宜璟联合负责。 因江船在运送军用物资的同时,也由宋宜璟以船运着手开辟衡州府的贸易网,这两项并不冲突,因为占领一地就要重建一地乃是唐世勋的首要原则之一。 军事上的占领只是为了有利于行政总管府乃至之后重建的衙门施行政务,而发展商贸则是为了复苏占领地的经济。 说到这,唐世勋神情严肃地敲着桌子沉声道:“民生为本,此乃亘古不移之真理!如闯贼和献贼等所谓义军的肆虐抢掠之流寇行径,只会令天下百姓陷入更大的苦难,绝无得胜之可能!” “善!”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击掌大赞。 陈建志的独眼中满是欣慰之色,他感慨地举杯道:“若一所言甚是,民生为本!即便本将从不过问政事,但深知此四字委实知易行难,若一能有这等初衷与原则,吾心甚慰!” 柳大钧则面有愧色地举杯叹道:“哎!不瞒诸位,当初我与姐夫等之所以开城投降献贼,实乃献贼势大,为防其屠戮零陵城只能无奈从贼,但正如若一贤侄所言,这等流寇行径绝无得胜之可能!” 黄毅则举着杯从另一个角度感叹道:“虽说在下未亲历献贼的肆虐荼毒,但全州城内外的湖广难民不计其数,他们哭诉献贼的诸般恶行委实人神共愤!如今献贼大部西进四川,这可就苦了蜀地的百姓喽!” 王秀荷亦是优雅地举杯,而她那如水的眸子里则划过了一抹摄人心魄的恨意:“奴家的父母亲人等足足近百口人皆于去年死在献贼之手!只因家父不愿从贼!道州的申、白两部之献贼统统该死!” 黄毅闻言心头一咯噔,如今道州的申家军和白家军全都接受了广西杨总兵的招安,王秀荷却在此时说申、白两部统统该死,难道唐世勋不仅要东西两路进入衡州府和宝庆府,还要南下攻打道州城? 唐世勋只从黄毅的神情就已猜到了其心思,但他并未解释以安黄毅的心,而是举杯与四人共饮之。 饮罢这杯酒,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笑道:“陈叔,不知上个月小侄派人去与您所谈的条件,如今可有答复?” 陈建志闻言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他早就料到今晚的会晤唐世勋定会提及此事,对此他已是与贾煜等人拟定了数份腹稿。 但陈建志没想到唐世勋在与他谈判之前,会将东西两路联军的战略部署也和盘托出,这既展现了唐世勋的自信与实力,也让陈建志看到了唐世勋的未来之不可限量。 但这艘大船究竟该如何上?陈建志心中暗叹,他知道接下来的谈判恐怕会极为艰难。 第677章 难以置信的噩耗 柳大钧和黄毅皆作沉吟状,实则聚精会神地等着陈建志要如何答复唐世勋。 其实柳大钧适才听唐世勋说完以后就想问,你这东路和西路联军都组建好了,我柳家军的满编营又该如何安顿? 但既然唐世勋要先问陈建志,柳大钧自然按捺着心头的疑问等待之,毕竟他已经与王秀荷签署了正式协定,且除了满编营还差两个部的士兵没凑齐以外,其他条件皆已达成,如此诚意满满表明要与唐世勋共进退,他自然不信唐世勋会甩开他。 陈建志在脑子里组织了一番措辞之后不答反问:“若一贤侄,不知老夫托俊尧转告你的提议如何?” 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他自然清楚陈建志的提议是何事。 颜俊尧在三月廿五的夜里去拜访陈建志并提出了一些条件,而陈建志则提出让唐世勋在名义上归入其麾下,如此一来大义名分可不就有了? 但唐世勋又岂会让这老狐狸得到如此大的好处?何况他已有更好的打算,只听他语气凝重地说道:“陈叔,若是我在今年以前就有此等势力,您的提议自是极好,但如今天下大崩,李闯已于三月十九入主京城!因此我已有更好的打算!” ‘砰!’陈建志听罢忍不住拍着桌子喝道:“荒谬!” 王秀荷、柳大钧和黄毅也纷纷诧异地看着唐世勋,李闯已入主京城?这!这怎么可能? 黄毅面有不愉之色地皱眉道:“贤侄,黄某也知闯贼李自成于陕西建立了个劳什子大顺国,但李闯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况且你适才还说闯贼与献贼的流寇行径如何能成大事?” 陈建志一声冷哼:“老夫在二十年前曾去北边游历过不少地方,陕西与北直隶之间还隔着山西!且老夫曾见过能征善战的姜镶,此人如今乃是大同总兵,还有山西总兵周遇吉更是戎马一生战绩彪炳!山西名将何其多也?岂会容李闯入晋?况且北直隶还有宣府重镇!李闯岂能在短短两个多月之内入主京城?”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沉痛之色:“二月初八,李闯破山西太原府城,山西巡抚蔡懋德大人自缢殉国!二月廿二,李闯破山西宁武关,山西总兵周遇吉将军誓死不降,于宁武关被贼人乱箭射杀后惨遭分尸!” 旋即唐世勋重重地拍着桌子冷声道:“三月初一,大同总兵姜镶开大同城投降李闯!三月初六,宣府总兵王承胤投降李闯!三月十五,李闯抵京师之北门锁钥居庸关,蓟镇总兵唐通投降李闯!京师之北门锁钥居庸关陷落!这些人可是陈叔口中所说的晋地与北直隶的名将?” ‘当啷!’陈建志惊得左手猛抖,手边的骨碟盘子碎了一地犹若未闻,惹得站在门外的仇大刚和雷东山赶紧推开梅字间的房门。 唐世勋挥了挥手示意仇大刚和雷东山退下,随即他一脸平静地看着陈建志等人。 黄毅眼眶泛红破口大骂:“去他娘的名将!姜镶该死!王承胤该死!唐通该死!这帮愧对朝廷的软骨头统统该死!” 柳大钧则怅然一叹:“周遇吉不愧是铮铮铁骨,他对得起大明!可惜,可叹,可敬!” 王秀荷神情专注地用炭笔记录着,她的心头极为疑惑,没曾想北边在近两个月竟发生了如此多大事?但公子是如何知晓的?为何之前从未听他说起过? 陈建志在震惊过后也想到了这点,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皱眉问道:“若一贤侄,难不成你的鸽站已建至北直隶?否则你怎知三月十九李闯入主京城?这才过了十来日而已!再有,若当真如此,天子何在?” “天子?”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复杂之色,他仿似自言自语般幽声道:“崇祯帝于三月十九在煤山自缢,三位皇子已入李闯之手。” ‘嘶——’ 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皆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三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唐世勋,即便唐世勋说的如此详实,但他们委实不敢相信崇祯帝已自缢,这等关乎国本之噩耗谁敢轻信之? 况且如此大事才发生了十来日的时间,唐世勋又如何会知晓? 话说回来,若非唐世勋如今势大,就他这番僭越之语,陈建志和黄毅为防惹祸上身恐怕都得甩袖离去。 王秀荷则低垂着眼帘并强压着心头的激动,那如水的眸子里异彩连连,她信!她相信唐世勋所言,且她顿时也理解了唐世勋为何会常说‘时不我待’,这可不就是缘于北边那波谲云诡的局势? 唐世勋并未继续解释此事,他之所以在三月十九那日极其焦虑不安,也正是缘于他在今年以来绞尽脑汁地回忆前世那有限的历史知识,进而回忆起了一些重要的史实。 而为免太过惊世骇俗,唐世勋之前又不能向任何人倾诉,他只能将这些事暗藏于心,直到这四月初一方才对外透露。 他之所以如此自是经过深思熟虑,因为他很清楚最多再过十日,崇祯自缢的噩耗必然会传入江西甚至湖广,而他可在此之前透露此实情以尽早筹备各方事宜,并让百姓们看到一个如同先知般的唐世勋,这对于他的声望无疑是一种有利的加持。 当然,唐世勋此时告诉陈建志等人还有更为重要的目的,他一脸凝重地说道:“陈叔、柳叔,黄叔,兴许你们此时还难以置信,但我唐世勋岂是妄言之人?此噩耗如今已传入南直隶,想来不久便会传入湖广,届时你们自然清楚我所说的皆为事实!” 陈建志神情严肃地看着唐世勋:“若一,老夫姑且信你所言,但不知你接下来要如何谋划?”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异色,他压低声线说道:“不瞒诸位,我在离开祁阳城的当日已命人带着我的几封信远赴南直隶,待到南京城的军政要员们拥立新皇登基之时,我唐世勋不仅要拥立新皇,且要自荐做湖广总兵!” 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皆吓了一大跳,这小子莫不是疯了?他竟敢讨要湖广总兵之印? 眼见唐世勋那坚定的神情,三人心里也愈发惊疑不定,这小子竟能未卜先知一般知晓新皇要在陪都南京登基?难道他连新皇是谁也晓得? 同时三人也深知如若唐世勋当真拥立了新皇,待到新皇登基之时,他的拥立之功委实有可能捞到极大的政治利益。 第678章 天下大崩立楚军 王秀荷那握着炭笔的柔荑已不由自主地发颤,她直感到心头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激动与亢奋,这才是她王秀荷所看中的男人呵! 唐世勋的鹰目中满是睿智之色,他并未透露新皇将会是哪位王爷,而是话锋一转:“为了在新皇登基之前做出更大的功绩来,我还要建立一支庞大的北路联军……” 只听他神情自信地解释道,他早已承诺过后备二营的刘志宝,一旦他们拿下高溪市北码头便将‘白虎营’的番号授予该营。 并且唐世勋只给刘志宝十日的时间休整,在这十日当中他将对白虎营进行整编,即分为白虎左营与白虎右营,左营由刘志宝统率,右营由于虎统率。 待到四月初十,白虎左营与右营将全额满编并于祁阳城外集结,随后两营将直奔衡州府的衡山县,由官道北进长沙府! 除了白虎左右两营,还有唐家军的步兵左右营、骑兵左右营、以及柳家军的一个满编营也全部北进长沙府,且在一个月之内席卷长沙府并筹备继续北上进入岳州府! 至于零陵县和祁阳县,则由唐家军的朱雀营和柳家军的剩余队伍驻守。 说到这,唐世勋看向柳大钧:“柳叔,我绝非故意为难你,但就如秀荷适才所言,你把你的一千骑兵和八百侍卫也交由柳锡武统率,该营依旧挂‘柳’字旗,番号就命名为柳家营!” 唐世勋继而指出,待到青龙左营和陷阵左营拿下衡州府城衡阳以后,他将去往衡阳城,不仅是他,柳大钧也要与他同去。 鉴于北路联军的人数庞大,唐世勋将亲任统帅,同时还要任命三位副帅,其一是唐世勋的三弟唐世绩,二是柳大钧。 至于第三位,唐世勋转而看向陈建志:“陈叔,不知您可愿来担任此职?” 陈建志的大手紧握着小酒杯,心里边狂跳不已,以这北路联军集结的数万兵力,加之唐世勋必然会一边抢地盘一边继续扩军,一个月拿下长沙府乃至继续北上岳州府还真不是难事。 想及此,陈建志字斟句酌地说道:“若一贤侄,要说你这部署委实甚好,老夫这边出一个满编营倒也可行,只不过老夫尚有一个建议。” 唐世勋淡然笑道:“陈叔不妨直言,小侄洗耳恭听。” 陈建志连道不敢,他以尽量委婉的语气说道,唐家军的名头虽是不错,但在他看来这名头还不够气派。 柳大钧心中暗赞,陈副总兵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了!要知道柳大钧同样心里有疙瘩,哪怕唐世勋承诺不会吞并柳家军,但在名义上可不就是加入了唐世勋的队伍?对此柳大钧的心里自然有些不舒服。 王秀荷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愠怒之色,这陈建志和柳大钧不过是各自出了一个满编营而已,若是世勋公子不带他们,他们就只能窝在各自的领地里边生蛆!竟还好意思置喙唐家军的名号? 谁知唐世勋却极为重视陈建志的意见,他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颔首道:“陈叔所言甚是,我这段时日亦是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以姓所命名的军队名号算不得大气。” 唐世勋随即一脸严肃地说道:“天下大崩社稷危,楚军当立拥新帝!如何?” 楚军?好,好啊!陈建志和柳大钧的眼中皆露出赞同之色。 王秀荷与‘局外人’黄毅也暗暗点头,湖广可不就是古之楚地? 这时柳大钧有些担忧地问道:“贤侄,这楚军二字委实甚好!不过,你这‘楚军当立拥新帝’之言会否太激进了些?” 唐世勋自然清楚柳大钧的担忧不无道理,毕竟这湖广还未收到崇祯帝自缢的噩耗,他却说‘拥新帝’,这岂非徒惹骂名? 于是唐世勋笑着答道:“柳叔,这不过是小侄适才突然冒出的话头罢了,待到噩耗真传入湖广以后,小侄才会对外宣布楚军的政治主张,无论南京城拥立哪位王爷上位,楚军必拥护之。” 柳大钧听罢一脸赞许地点了点头,一想到楚军拥立新皇登基之功,他的心里边已是火热至极,将来他可不至少能名正言顺地拿到一个参将之职? 陈建志的心思亦同样活络了起来,他很清楚唐世勋所说的北路联军之三位副帅,实际上就是楚军的副帅!这无疑让陈建志感到极有诱惑力。 唐世勋则进一步打消陈建志的疑虑,他指出,陈副总兵不妨在这段时日里加紧筹备一个官兵的满编营,待到四月初十甚至再迟上几日再去往祁阳城集结亦无妨。 因为四月初十左右,唐世勋的军情五科该是会由江西传回崇祯帝自缢的噩耗之确信,届时湖广乃至两广皆会清楚之,而陈建志又岂会不晓得抓住这等机遇,与唐世勋一同尽快扩大地盘? 陈建志不禁心中暗赞,这小子果然通透!他可不就是想要先得到崇祯帝自缢的噩耗,进而才会倾尽全力襄助唐世勋? 这时黄毅在旁泼了盆冷水,他故作关切地皱眉问道:“唐公子,你若是立了楚军且如此快地扩大地盘,武昌府的那位恐怕会很不高兴呐?” 此话一出,陈建志顿时脸色一沉冷哼道:“那姓左的不高兴又如何?这等拥兵自重罔顾皇命之辈,该死!” 唐世勋的脸色亦甚为阴沉,左良玉!这厮的军队如今就在湖广武昌府! 对于这个左良玉,唐世勋委实毫无一丝好感,而且他深知,将来他与左良玉之间必然难以和谐共存之。 第679章 心思活络黄千户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看着黄毅,他知道黄毅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提起左良玉,于是他笑问:“黄叔,不知您有何高见?” “哟!”黄毅忙谦虚地拱手笑道:“唐公子,黄某哪有甚高见?只不过我曾听说那姓左的拥兵十万,如今献贼西进四川,那姓左的岂会不由武昌府南下争夺?” 陈建志的脸色依旧阴沉,他虽不喜左良玉的为人,且所谓的左良玉拥兵十万有不少水分,但如今这年头有兵就有权,那姓左的委实不好招惹。 唐世勋剑眉微扬,一脸笃定地说道:“黄叔此言有理,左良玉必不会放过这等机会,只不过……” 他神情笃定地说道,献贼的确是在筹备西进四川,但其主力依旧有不少还留在岳州府和承德府一线。 因荆州与襄阳等四府在闯贼手中,武昌府又在左良玉手中,兴许是为防被闯贼和左良玉两部尾随而击之,献贼于岳州府和承德府一带依旧布有主力。 故此,唐世勋很确定,左良玉即便要出武昌府南下,在岳州府一线必然要遇到极大的阻力。 黄毅听罢不禁赞道:“公子所言有理,如此看来,长沙府之攻略委实可行。” 旋即黄毅也不再矜持,他直言问道:“公子,不知您此次让在下来所为何事?” 唐世勋微微颔首:“黄叔,在下有个事需向你说明……” 只听他沉声道,无论杨总兵想要图谋衡州府的蓝山县亦或仓禾堡,这绝无可能! 因青龙左营的两部将士和常宁县的吴将军已直奔衡州府的南部,他们必然会先于杨总兵拿下蓝山县、临武县和桂阳州等地。 黄毅听唐世勋说到这不禁眼皮子一阵乱跳,早在上个月下旬,当时杨国成已拿下道州和宁远县逾半个月,黄毅就得知杨国成意欲在稳固两地局势之后,由宁远县向东翻山越岭进入衡州府的仓禾堡。 杨国成之所以决定进军仓禾堡,无疑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决策,因广西兵虽拿下了道州城,但唐、柳联军并未伤筋动骨,两军驻守于泷泊镇一线,杨国成若要攻之无疑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因此,若杨国成要继续扩大战果只有另辟蹊径,即向东发展。 黄毅对于杨国成的战略部署颇为清楚,因杨国成与他的飞鸽传书最重要的就是打听唐世勋的各种消息,同时也是在相互交流情报。 因此黄毅自然清楚杨国成的战略部署,但他委实没想到唐世勋竟然也会得悉杨国成的意图。 但也正因为如此,黄毅也甚为明白唐世勋绝不会任由杨国成进入衡州府境内,于是他颇为恭敬地问道:“公子,不知你的意思是?” 唐世勋淡然一笑:“黄叔,小侄的意思很简单,杨总兵拿下了永明、江华、宁远和道州四个州县是他的本事,但你不妨告诉他好生经营这四地便是,再多的地方可就不必再去考虑了……” 他一脸风轻云淡地说道,泷泊镇一线的唐、柳联军足足有上万人,且众将士本就枕戈待旦防止杨总兵北上。 而接下来唐世勋将进行大的人员调动,驻守于泷泊镇一线的骑兵左营、骑兵右营和柳家军将士会被调回,而接替他们的是朱雀营的将士。 黄毅‘闻弦知雅意’,他已听出唐世勋这番话看似平静实则满含威胁,要知道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之前在这马骨汤馆门口大出风头,这自然是唐世勋故意为之。 而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点,吴志坚的朱雀营要为唐世勋守住基业,若是有谁真的敢染指唐世勋的地盘,朱雀营的将士也不知有多少会背着烈性火药与敌同归于尽。 但黄毅并未说话,他知道唐世勋绝不可能只是威胁而已,于是他静待唐世勋的后话。 唐世勋自然是还有后着, 他指出,泷泊镇的东码头如今已由崔员外等进行了扩建,这无疑是整个潇水之上最为优秀的水运码头,而唐世勋自然欢迎道州等地的商人前来进行商贸。 再有,如若杨总兵愿意扩大贸易,零陵城方面将派出商会代表前往道州,以商定两边之商贸与价格等细节。 这自然是唐世勋开出的条件,一个颇为宽泛的条件,他旋即又转回战事,素闻杨总兵麾下的李将军和陶将军皆极有战事经历,且李将军擅攻,陶将军擅守。 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笑道:“以杨总兵的队伍之庞大,凑一个满编营应当不是难事吧?” “这……”黄毅脸色纠结地看着唐世勋。 其实他在之前已猜到一些,毕竟他不过是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而已,哪能如陈建志和柳大钧一般凑出四千八百人的满编营? 但唐世勋却请黄毅来参加如此重要的会晤,加之适才唐世勋与王秀荷一唱一和地提到黄毅与杨总兵的飞鸽传书,这必然有深意。 不过黄毅此时却陷入了纠结,毕竟那是杨总兵的队伍,他岂好轻易拒绝答应?又岂好直接拒绝? 唐世勋自然也看到黄毅的纠结模样,他淡然笑道:“黄叔,这不过是我的提议,您看这样如何,劳烦您明日亲自跑一趟道州找杨总兵禀报此事,由他自行决定便是。” 黄毅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如此甚好,兹事体大,他自然需亲自去向杨总兵禀报。 王秀荷则从袖中掏出两份协议分别交予陈建志和黄毅,她解释道,这是与柳将军同样的协议,包括军债之利的分配等等皆写得一清二楚。 陈建志和黄毅皆认真地看了几遍,并就其中的一些条款提出了疑问。 王秀荷胸有成竹地逐一解答,该协议乃是由唐世勋草拟并由她具体完善,她这段时日一直都在仔细推敲协议当中的各条款细节,因此她对于这份协定比唐世勋更为了解。 唐世勋平静地聆听王秀荷侃侃而谈,对于这个既有才华又心思细腻的女人,他已是愈发欣赏且认可。 在他离开祁阳城之前曾单独召见过林素素,因此他深知秀荷如今要处理的事务极为繁杂,但她从未向他诉过苦,也从未向他提过任何要求,这无疑也让他感到甚是满意。 陈建志和黄毅也惊讶于王秀荷对协定条款的解释之透彻,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她必然费了许多功夫来深入研究,且他俩也明白了唐世勋为何会让王秀荷同席。 柳大钧这时笑问:“王夫人,不知接下来的军债该如何发行?” 王秀荷螓首微摇:“关于接下来的军债发行,奴家还需与公子深入交流以拟定更为细致的章程,但三位大人尽管放心,只要你们皆履约,之后军债事务所发行的军债之利,你们每人皆能得到十分之一。” 陈建志和黄毅不禁对视了一眼,就王秀荷适才所解释的,他们三人各自分得的十分之一的军债之利,乃是军债事务所与他们之间的私下协定,这并不包括给三个满编营的军饷。 其实陈建志等三人皆很清楚,唐世勋此举实际上是向他们‘买兵’所给的报酬,且协议中并未提到时限。 亦即是说,只要他们三人的三个精锐满编营一直跟着唐世勋,那么他们就能一直享受这丰厚的军债之利。 精明啊!陈建志暗自感叹,他知道唐世勋是要以利益来绑住他,但他如今可谓是负债累累,又岂能拒绝如此大的利益? 黄毅的心思亦活络了起来,他自然也极为在意这十分之一的军债之利,而且他很清楚,只要他帮唐世勋促成杨总兵派出一个满编营,他必然能捞到极大的好处。 莫说别的,就这十分之一的军债之利,以黄毅和杨国成的关系,杨国成十有八九会让他来帮着打理,何况他深知唐世勋的为人,他必然还能得到唐世勋额外的回报。 再有一点,黄毅也是个精明人,他深知若唐世勋之前所言的有关崇祯帝自缢等事皆属实,一旦唐世勋参与拥立新皇登基,兴许他讨要湖广总兵的大印有些难度,毕竟湖广北部还有一个拥兵自重的左良玉在。 但唐世勋极可能捞到长沙总兵的大印,一旦有此印在手,从名分上来说他就有权掌控湖广南部的诸府州,而这自然也就包括杨国成所占领的道州等四个州县。 从这个角度来看,杨国成派出一个精锐满编营给唐世勋,实际上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因王秀荷交给黄毅的协定当中有一个附加条款,只要杨国成答应派出一个满编营,道州等四个州县便由杨国成打理,唐世勋不会大动干戈反攻道州。 这无疑是一个让黄毅心动的条款,因杨国成一直在防备唐世勋的军队反扑,若唐世勋真能履约,杨国成无疑少了后顾之忧。 而且黄毅有七到八成把握,杨国成该是会同意唐世勋的这份协议,因为杨国成毕竟是客兵,无论他打下再多的地盘,将来也必然要交还给湖广的官兵。 但若是杨国成私下里调派一个精锐满编营给唐世勋,那么这个满编营就能名正言顺地在湖广‘撒欢’。 杨国成坐在道州城里就能分得十分之一的军债之利,且这个满编营得军饷和抚恤等也全都由唐世勋负责,这对于杨国成而言岂不就是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甚至黄毅都在想,他手底下有三百余个忠心耿耿的将士,这可是他最为精锐的手下,若是把这些三百余精锐也加入杨国成的满编营,那他岂不就能名正言顺地从杨国成手里边分润些唐世勋的军债之利? 至于说若他把手底下的精锐都派走了,会否影响全州的黄沙河关之防御?黄毅心中冷笑,他连黑风洞和腌口的烽火台都‘送’给了唐世勋,若这小子真要打全州的主意,他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将士如何挡得住? 就说那朱雀营,这他娘的营将官吴志坚自己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那朱雀营又能有几个正常的? 人家敢背着一身的烈性火药去与敌同归于尽,他黄毅手底下的弟兄们如何能抗衡这等不要命的队伍? 不得不说黄毅已深刻地认清了自己,实际上他早就是唐世勋这艘船上的一员,只要唐世勋越来越壮大,他黄毅才能活得越来越滋润。 而且精明的黄毅也心知肚明,他对于唐世勋最大的贡献就是输送粮草物资,这自是让黄毅赚得盆满钵满,而这可不就是缘于他乃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这是个一等一的好位子呐!黄毅暗自决定,趁着明日去道州拜见杨总兵,还得多给他老人家奉上些厚礼,无论如何都得让他老人家帮我顶住广西军政要员们的攻讦才是。 想到这,黄毅神色复杂地问道:“世勋公子,广西都司的吕老大人那边,您能否帮着说和几句?那老匹夫委实太过分了些。” 陈建志和柳大钧皆暗自好笑,那吕老大人摆明了是要抓着黄毅的尾巴不放,各种弹劾攻讦与黑材料层出不穷,换做谁都得被整得焦头烂额不是? 唐世勋闻言一愣,他疑惑地看着王秀荷:“吕大人那边为何还在弹劾黄千户?” 王秀荷的唇角划过一抹自信的浅笑:“公子,这是奴家与颜梓玉一同商议的决定,吕大人那边对于黄千户的弹劾攻讦还真不能停。” 黄毅心里边自是暗骂这两个毒妇诡计多端,但他也从王秀荷的话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于是他拱手请教:“还请王夫人不吝赐教!” “不敢当。”王秀荷矜持地回礼之后遂解释道,如若吕老大人等突然停止弹劾,这对吕系官员和杨系的黄毅皆无好处。 因为无论是两广总督沈大人还是广西巡抚陈大人,他们是愿意看到吕系跟杨系和平共处呢,还是想看到两个派系明争暗斗势不两立? 因此,有关黄毅的各种弹劾攻讦自然不能停,但如今的风向已经由黄毅‘通敌’转向了‘私德有亏’。 没错,比如黄毅于某年某月强抢民女,又如某年某月喝了人血甚至吃了人脑?凡此种种真假难辨的黑材料,无疑能让吕老大人等借题发挥,而他们弹劾这些事可不会动摇黄毅的位子。 这两个蛇蝎心肠的毒妇!黄毅瞥见陈建志和柳大钧的古怪眼神,已是气得咬牙切齿暗骂不已,他哪有喝人血吃人脑?这不是摆明了诬陷他? 第680章 只怨当初牵错手 夜已深。 唐世勋与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的会晤结束之后,唐世勋和柳大钧下楼与秦大人、许大人、齐知县等人进行了短暂而亲切的交流,随后唐世勋在仇大刚和雷东山等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文星街。 而陈建志和黄毅在步兵左营将士的护送下去往了潇湘客栈就住,明日一早陈建志将秘密返回东安城,黄毅则将在唐家军的护送下沿着潇水南下道州。 柳大钧则对秦大人和秦九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快步离开千金马骨汤馆,在侍卫的护送下急匆匆地去往城北府正街的秦府密谈。 城南,七层坡街宋家巷,宋家祖宅。 宅内后院的秀荷居灯火通明,周文茵在宋小甜和宋小美俩姐妹的搀扶下,绕着居内廊道颇为艰难地缓步走了一圈。 宋小美乖巧地用布巾给周文茵擦拭着额际的细汗,神色担忧地劝道:“夫人,您的伤势还未痊愈,还是莫要太过勉强才是。” 周文茵螓首微摇,看着明月高挂的夜空,她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坚定之色:“不勉强,继续!” 这时,身背一把豁口大刀的苏如诲和魁梧的刘志喜一同奔入秀荷居内禀报:“夫人,公子他回来嘞!” 眼见周文茵那略显苍白的脸色,苏如诲不禁皱眉道:“小甜小美,你们怎的让夫人起来走动?” 周文茵忙摇首道,是她自己要起来走一走,不必怪这两个小丫头。 旋即她看了眼苏如诲和刘志贵的身后,蹙眉问道:“立泰和湘儿呢?” 苏如诲和刘志喜皆神色不愉地冷哼一声,刘志喜瓮声瓮气地抱怨道:“那姓左的婆娘说门滩公校昨日才放完假,今日明日皆排满了课,即便公子归来又怎可让立泰和湘儿荒废了学业?哼!这婆娘当真是坏得很!” 周文茵不禁白了刘志喜一眼:“休得胡言!左校长所言有理,也罢,想来明日夫君会去门滩,届时他自然能看到立泰和湘儿。” 其实周文茵的儿子立泰能来零陵城,还多亏了王秀荷的帮助,在十日前,她派苏如诲等人秘密前往芦洪市,并将唐世勋的‘长子’立泰给接来了零陵城。 周文茵在宋家姐妹的搀扶下走入了正堂之中,并吩咐宋小甜去准备醒酒汤。 不多时,唐世勋与王秀荷等人步入了秀荷居内,眼见周文茵竟在堂中,唐世勋忙走过去亲自扶住她,神色不愉地埋怨道:“夫人,你伤势未愈还需静养,怎能如此胡来?” 旋即唐世勋扶着周文茵便往卧房行去。 周文茵俏脸微红,她柔声道:“勋哥儿,奴家没事,你要不先喝些醒酒汤?” 唐世勋摇首笑道:“有劳夫人费心,不碍事,晚上喝的并不多,走吧,我扶你回屋。” 王秀荷一脸羡慕地跟随在二人身后,她早就听周文茵细说过与唐世勋在去年时的逃难经历,这对同甘共苦的夫妻如今可不就是苦尽甘来? 仇大刚一脸讪笑着站在正堂门口,作为殴打周夫人的罪魁祸首,这厮无疑是在场最为尴尬的一人。 说实在的,仇大刚哪能想到那须发皆白的唐老夫子竟会是这位唐世勋公子所假扮?何况他当时真不晓得周夫人的真实身份,是以才会铸成此等大错。 虽然唐世勋没有责罚仇大刚,但仇大刚在十日之前就跑来跪在周文茵面前,并让他手底下两个下手极重的军汉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得亏这厮委实皮糙肉厚,加之周文茵也看到了他的诚意,因此她倒没让他遭太大的罪。 在周文茵看来,只要仇大刚对唐世勋忠心就已足够,至于她所遭受的那顿毒打,心性善良的她自然不再追究仇大刚的过错。 话说回来,若非周文茵受了这等重伤,又岂会得到唐世勋如此亲切的呵护? 宽敞的东卧房内,唐世勋扶着周文茵躺下之后,遂褪去长袍准备沐浴。 王秀荷神色复杂地站在一旁恭声道:“公子,奴家服侍您沐浴。”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遂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她,并一脸平静地摇首道:“秀荷不必如此,这是我对于发行新的军债的一些想法,你先看看,待会儿再议此事。” 说罢唐世勋独自走出东卧房,去往浴房沐浴。 泡在温暖舒适的浴盆当中,唐世勋不禁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对于今晚跟陈建志、柳大钧和黄毅的会晤,唐世勋可是极为重视,此时再回想起来,他倒认为没出甚大的纰漏。 若陈建志和黄毅都能想明白,应当晓得唐世勋所开的条件绝对值得他们入伙。 难道唐世勋真的如此在意陈建志、柳大钧和广西杨总兵的三个精锐满编营? 这也不尽然,若单只论军队的战斗力,唐世勋最为重视的无疑是他的青龙左右营、白虎左右营和朱雀营,这些营头才是他麾下真正的拳头与利剑! 至于说陈建志、柳大钧和杨国成的三个精锐满编营,不可否认这些都可算得上是好兵,但唐世勋更为看重的是三人背后的势力与政治意义。 比当说陈建志,他虽然只掌控着东安县,但他本就是名副其实的副总兵,单只是陈建志的这个身份,就值得唐世勋分给他十分之一的军债之利。 又比方说杨国成,他可是广西总兵!其势力与背景皆极为深厚,唐世勋早就在想如何把杨国成给拉上他的战船。 至于说柳大钧这边则另有原因,虽然柳大钧并非高级别的大明武将,但秦、柳两家在零陵县的势力盘根错节,如若唐世勋不带上柳大钧,这两家以后定然会搞出许多的幺蛾子来。 这倒不是唐世勋怕了秦、柳两家,而是他没工夫与柳大钧来一场窝里斗,何况柳大钧和秦大人皆识时务且还答应了那些苛刻的条件,可见两家已是铁了心要上唐世勋的船,因此唐世勋自然要带着柳大钧一同发展。 只要大家有共同的利益,敌人都能变成朋友,何况唐世勋与陈建志、柳大钧、黄毅乃至杨国成之间可没有到那等仇恨大到可放弃利益的程度。 想罢此事,唐世勋不禁又想到王秀荷。 其实唐世勋适才褪去外袍之时,倒也并未想过要拒绝王秀荷来服侍他沐浴,只不过他敏锐地察觉到王秀荷并不是太愿意与他‘亲近’。 就如傍晚那会儿唐世勋与王秀荷携手步行去文星街,他就已感觉到王秀荷对他一直握着她的柔荑之举颇有些排斥,两世为人的他又岂会感觉不到? 因此唐世勋也甚是疑惑,按理来说王秀荷早就准备好对他投怀送抱,而为了让她以后安心地为他打理这后方根基,他也必然要把她收为枕边人,可这小娘皮似乎对他没有那等感觉呐? 况且那卧室里边还有周氏在,唐世勋不禁摇头苦笑,也不知今夜该如何就寝? 多想无益,唐世勋麻利地沐浴更衣后,披着崭新的外袍走出了浴房。 眼见仇大刚和雷东山、苏如诲、刘志喜等人皆一窝蜂地侍立在外,唐世勋不禁吩咐众人不必彻夜守着,只要安排侍卫们轮流值守一个两个时辰便是。 这倒不是唐世勋托大,他的安保问题自然是重中之重,不过这宋家祖宅乃至整条宋家巷,明里暗里皆有王秀荷的特别行动队成员在警戒,且这宋家祖宅之内的丫鬟仆人等早已被王秀荷筛选了不知多少遍,其中有不少人也是王秀荷的暗桩眼线所扮,在安全问题上已经做得足够好。 仇大刚、苏如诲和刘志喜自然是听明白了唐世勋的吩咐,但那雷东山又不懂汉话,他依旧忠心地跟在唐世勋身后,待到唐世勋推开东卧房的房门以后,雷东山则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唐世勋不禁暗自好笑,他也没学会几句瑶语,这小子又憨实忠心得很,也罢,由着这小子去吧。 随即唐世勋关上房门走过通房丫鬟歇息的隔间,进入了宽敞奢华的主卧之内,他环视一圈之后坐在床沿诧异地问道:“夫人,秀荷呢?” 周文茵侧身躺在床上,那厚实的被子将她盖得严严实实,若是有别的人在场,她扮作的乃是唐世勋的夫人自然早已习惯。 但此刻是她与世勋独处,她顿时感到俏脸不自禁地发烫,于是她声若蚊蚋地答道:“秀荷去书房与小甜小美一同研究你的军债新议,她说过上半个时辰再进来。”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在脑子里组织了一番措辞之后沉声道:“大嫂,刘志贵已去往了宝庆府,据他今日所传回的消息,大哥他,如今还在宝庆府城邵阳,嗯,还有你们周家的幸存者们也一切安好。” 周文茵幽幽一叹,温柔的眸子里满是复杂之色:“郑彩呢?” 唐世勋亦是一声轻叹:“嗯,她和郑家人也都安好。” 旋即他摇头苦笑,无论是他和大嫂周氏,还是他真正的发妻郑彩和大哥唐世邦,他们四人如今的关系委实一言难尽。 之所以铸成这等相互交错的关系,便是缘于唐世勋这具身体的‘前身’在惊慌失措间牵错了手。 当初逃难之时,唐家人遭遇贼匪袭击,唐世勋的前身抱着女儿湘儿,拉着嫂嫂周文茵便慌不择路地逃跑,而周文茵还抱着她的儿子立泰。 结果等他们四人找到个安全的地方之后才发现唐世勋闹出了这等阴差阳错的事情来,可他们四人又不敢再折返回去寻找家人,因此他们只得无奈以夫妻一家四口相称,继续逃难。 当唐世勋的三弟唐世绩与献贼的第二批骑兵援军来到零陵县之时,兄弟俩自是相认。 而后世绩告诉世勋,由于宝庆府城的献贼主将对唐世邦和唐世绩颇为信赖,且世勋的五妹嫁给了该主将,因此唐家人过得甚是不错。 不过在此之前,唐世邦为防弟妹郑彩遭遇别的危险,他与郑彩也假扮作夫妻,且唐世绩等亲人全都默认了这一点。 姑且不论大哥世邦与郑彩到底是真扮还是假扮夫妻,但反观唐世勋这边也让他挠头不已。 无论是最初与唐世勋结识的刘志宝等难民,还是于威等五兄妹,乃至整个小狼山寨的‘老人’们,谁不晓得周文茵乃是唐世勋的发妻? 除了唐世勋和周文茵、立泰、湘儿以外,知晓他们这假扮夫妻关系的人屈指可数,如唐世勋的四爷爷唐善智、阿梓和唐世绩。 唐世勋一想到这事就极为闹心,他字斟句酌地问道:“大嫂,你说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周文茵自然明白唐世勋这话是何意,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不答反问:“勋哥儿,不知你待如何?公开宣称奴家不是你的妻子?再把奴家送去邵阳城?” 唐世勋一声轻叹,他深知这个时代的固有观念之可怕,何况他大哥世邦不仅满腹经纶且极重门风,若是把周文茵送回去,他都能想到她会有多惨。 周文茵自是在仔细观察唐世勋的神情,其实她这段时日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于是她鼓起勇气说道:“勋哥儿,若是你不嫌弃,待到奴家伤好了就为你生个儿子!” ‘咳咳!’唐世勋心头狂跳,他忙轻咳着掩饰尴尬,旋即严肃地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秀荷给你出的主意?” 周文茵的俏脸已滚烫至极,她神情坚定地答道:“秀荷不知,这是奴家自己的想法!” 只怨当初牵错了手啊!唐世勋不禁在心里边暗骂自己的前身,可事已至此,他只得思索该如何应对。 诚然,他唐世勋不是道德先生,且周文茵乃是他魂穿这个时代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在他重伤那段时日,也正是周文茵不离不弃地照顾他,这份恩情他始终铭记于心。 至于说他真正的发妻郑彩?他反倒只是有个印象而已,毕竟曾经的他也如大哥世邦一样整日里读着圣贤书,除了与郑彩相敬如宾以外,他所能记得的重要事无非是郑彩诞下了湘儿,而他对这个宝贝女儿极为疼爱。 再说回周文茵这边,唐世勋虽与周文茵并无夫妻之实,但去年冬季在东安城内,他为了救她而杀了黄毅的次子黄人杰。 且当时为防被黄人杰手下那些偷墙根的下人听出端倪,唐世勋不得已而与周文茵假作云雨以蒙混过关,而他深知这对于周文茵而言意味着甚。 周文茵能鼓起勇气说出适才那番话,足以说明她的心意已决,但唐世勋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唐世勋暗忖,莫非是周文茵这段时日与王秀荷接触太多,也变得‘近墨者黑’了? 第681章 不许你去隔间住 ‘咚咚咚!’ 这时,东卧房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想来是王秀荷到了。 唐世勋适才并未上门闩,因此他自不必去开门,他坐在床沿低声道:“夫人你也莫要想太多,还是先把伤给养好,等你伤愈,嗯,你我再议此事。” 周文茵直感到心口狂跳不已,她虽没有得到唐世勋的明确答复,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小子必不会把她送回邵阳城去给唐世邦,这无疑让她心里边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其实周文茵的心思无比复杂,她很不耻自己适才说的那句羞人话,但她又有不得不如此说的理由。 因为现在零陵城的各界精英几乎都已知道,立泰乃是唐世勋的长子!而这无疑让周文茵喜忧参半。 出自书香门第的周文茵以前一直都温婉谦和,但经历了逃难之后的诸般磨难以后,加之她在零陵城这两个月看到王秀荷的狠辣手段,难免会受到许多的影响。 倘若唐世勋不过是个普通人还罢了,但他如今的势力膨胀得如此之快,周文茵又岂会不为自己和孩子考虑? 只要唐世勋不弃她,那她周文茵就是唐世勋的第一夫人!不过她的儿子立泰却会处于一个甚是尴尬的位置。 为了立泰将来能平安,周文茵方才决定说出那番没羞没臊的话来,她认为只要她能给唐世勋生一个儿子,那孩儿可不就是真正的继承者?如此一来立泰岂不就能平安了? 而且周文茵在数日前听王秀荷提及,有位叫韩伊人的女子已经怀了世勋的骨肉!且这韩夫人的姑姑还是桂王爷的一位妃子,这委实让周文茵感到压力倍增。 唐世勋并未过多地去揣测周文茵的想法,因他如今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整个湖广攻略之上,至于他的‘后院’也只能是暂时维持现状。 这也是唐世勋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虽说他魂穿以来只跟韩夫人有过肌肤之亲,但他身边的颜梓玉、王秀荷、于青青等女子,哪一个不是生了颗七窍玲珑心? 因此相比之下,唐世勋以周文茵为发妻维持现状,反倒能遏制这些女子的野心。 再者说,若唐世勋当众宣布周文茵是他大嫂,这不仅会损害他的名声威望,且周文茵和立泰以后又将如何自处? 至于说他的侄儿立泰被众人误以为是他的长子?唐世勋此时可没甚好担忧的,毕竟他自己才二十三岁而已,这便去想劳什子继承者无疑是徒增烦恼。 况且唐世勋深知自己最大的劲敌不是闯贼和献贼,而是远在山海关之外的满洲八旗!若他唐世勋在打下一份基业以后英年早逝,那将来谁做继承者也于事无补,以后也必然难敌八旗军的席卷南下不是? 这时,王秀荷俏盈盈地步入卧房之中,她恭敬地对唐世勋和周文茵施了一礼,旋即端坐于房内的小桌前。 待到唐世勋亦走过去就坐后,王秀荷直奔主题:“公子,关于您这军债的新构想,奴家尚有一些疑问……” 只听王秀荷说道,首先是发行量的问题,唐世勋意欲按每府一千万两银子来发行军债,她认为这个发行量未免太低了一些。 还有郴州与靖州这两个直隶州,军债发行量更是只五百万两,这亦是让王秀荷颇为费解。 要知道之前只一个祁阳军债就发行了三百万两,且早在上个月中旬时就已经被抢购一空。 旋即王秀荷又问道,如今唐家军才刚刚东进衡州府,为何要一次性发行‘衡州府、宝庆府、郴州、靖州、长沙府、辰州府、岳州府和常德府’这总共八种军债? 特别是岳州府和常德府,这两府如今依旧有献贼的殿后部队盘踞,且岳州府以北是武昌府的左良玉部。 而常德府以北的荆州府、襄阳府、承天府和德安府,这湖广的北部四府又在李自成的大顺军掌控之下。 因此王秀荷认为唐世勋何须如此之快地发行八种军债?若是先发行衡州府军债和宝庆府军债,待到稳定这两府之后再发行其他军债岂非更为妥当? 况且一次性发行如此多种的军债,势必导致军债事务所的工作变得极其繁重,那么军债事务所怕不得再招募数倍乃至十数倍的人来打理? 最后王秀荷又转回发行量的问题,她近段时日与颜梓玉通过好几封密信,据颜梓玉说,广西的军政要员和豪商们皆对唐世勋的军债极感兴趣,就连粤西和云贵的豪商们也打算来零陵城走走看看。 因此王秀荷认为如衡州府甚至长沙府只发行一千万两银子的军债委实太低,在她看来这等大府至少要发行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军债才值当。 唐世勋仔细地听王秀荷说罢以后沉声道:“的确,按理来说如衡州府和长沙府各发行个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是不为过,站在秀荷你的立场来看发行军债自然是多多益善,不过……” 只听唐世勋耐心地解释道,他发行军债的初衷可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给他的军队筹集粮草物资,说白了就是换个由头向民间借银子。 到如今他则有了第二个目的,即以军债事务所的抽成来养活他的军情司各科与肃卫体系。 而今炒作军债已是蔚然成风,待到两广乃至云贵的豪商们也蜂拥而至,军债事务所的赚头无疑会更大。 不过若唐世勋发行一个衡州府军债就到了一千五百万两银子,那么他发行八个府州的军债岂非要上亿两银子?即便是湖广、两广乃至江西的民间资本全部来认购军债,短期内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多的现银。 至于说他一次性发行六个府加两个直隶州的军债,这加起来也有七千万两白银,但这也不可能在短期内全部售出。 就如王秀荷适才所言,有几个人会在现阶段去认购岳州府乃至常德府的军债? 但只要能售出上千万两银子的军债,那么唐世勋在短期内皆不会为银子发愁。 唐世勋之所以一次性发行八个府州的军债,是为了让军债持有者们看到他的野心,今年之内,他唐世勋必然要拿下湖广的岳州府与常德府一线以南的全部府州!甚至,还会更多!而这岂不也是给军债持有者们以极强的信心? 王秀荷与周文茵的眸子里皆异彩连连,如若唐世勋真的在今年之内打下如此之多的地盘,那他岂非拥有了大半个湖广? 唐世勋则话锋一转,他让王秀荷再算一笔账,以衡州府为例,无论他发行一千万两银子还是一千五百万两银子的军债,可是会影响军债持有者们进行炒作? 况且他这一千张衡州府军债的分红全部集中于衡州府城与周边区域,每张的价值又何止三万两银子?同样的,发行其他府州的军债亦是如此。 王秀荷仔细地将唐世勋的话全部记录下来,她沉吟片刻后问道:“如此说来,公子您意欲在四月初十才公开发行这八种军债,也是为了吸引更多的外地豪商来认购军债?” “没错。”唐世勋微微颔首:“你明日一早便给全州城的颜俊臣写一封密信,让他先在全州城给四月初十的军债发行造势,再让他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信鸽将此消息传去给阿梓。” 说到这唐世勋不禁提了一嘴:“是了,你这边新驯的信鸽何时能交给阿梓?她如今远在桂林府城,而那边有许多我急需了解的情况,你还需尽快把信鸽送去给她才是,否则一直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军鸽传递消息还是不太妥当。” 王秀荷螓首微点:“公子放心,奴家让董叔新驯的信鸽先紧着颜梓玉那边送便是,只不过。” 她颇为费解地看着唐世勋:“公子,您为何让颜梓玉的军情一科如此迅速地发展两广的情报网?要知道单单是军情一科每个月的经费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但您也不可能去打两广,不知您究竟有怎样的长远谋划?”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诡异之色,旋即他剑眉微挑,以轻松的语气打趣道:“都说了本公子是先知,有的事我已有些预料,但泄露天机可是要折寿的,将来你自会明白。” “呃?”王秀荷神色一怔,她没想到唐世勋会突然以这等语气和她说话,嗯,这还真是头一回见着哩? 她的柔唇微嘟,故作不满地轻声道:“就会故弄玄虚!”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是真没法将他为何如此重视布局两广情报网的原委告诉任何人。 其实就连阿梓也只是听信了他明面上的理由,即他是为了更多的了解两广军政要员们的动向,以便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云云。 旋即唐世勋又将话题转回了军债之事,他指出,关于四月初十同时发行八个府州军债的提议,这两日由王秀荷与军债事务所的骨干们多加讨论商议细节,且可以稍稍对外透露一些风声。 王秀荷轻嗯了一声,她又问及祁阳军债的分红问题,因祁阳攻略已经圆满达成,且军债事务所在二月初十发行祁阳军债至今已是过去了近两个月,承诺要给军债持有者们的分红还剩不足四个月就要兑现。 但问题是祁阳城乃是平稳交接,最初承诺的要给军债持有者‘半座祁阳城’的‘抓阄选地’自然难以兑现,那么该给军债持有者的地盘要从何而来? 有不少精明的军债持有者们在议论,莫非要从高溪市北码头或黄阳堡等地来出?若真是如此,恐怕祁阳军债的价值不仅再难有上涨空间。 唐世勋淡然笑道,既然他承诺的是祁阳城的地盘,眼下虽无法给军债持有者城内的地盘,但城外岂不是有大把的好地盘? 他已经让于青青这几日在祁阳城外绘制修建新码头的蓝图,选址就在祁阳城南门之外的湘江与祁水之汇流口,以潇湘楼为核心点进行老码头的扩建工程。 建成后的潇湘楼新码头将拥有三百五十间大铺面,每间价值绝对超过三万两银子。 关于承建该新码头,将由祁阳县衙和零陵商会的副会长宋宜璟牵头,祁阳城的诸多豪门望族一同出资承建。 从今日,即四月初一开始,于三个月之内完工,届时除了三百间铺面分给三百张祁阳军债的持有者以外,另五十间则分给承建商们。 王秀荷听到宋宜璟的名字不禁笔下一顿,她那如水的眸子里幽光隐现,旋即她抬首看向唐世勋:“公子,那宋宜璟,您可是用得称手?” “称手?”唐世勋摩挲着下巴沉吟了会儿后,颇为中肯地说道:“宋宜璟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如今他在祁阳城吸纳了不少地方望族中人加入商会,平抑物价、对外商贸和厘定物价等各方面工作皆做得颇为不错。” “夫君!”周文茵这时靠在床上柔声笑道:“还是奴家代秀荷妹妹说吧,她是想写封休书给宋宜璟哩!不知你意下如何?” “休书?”唐世勋的嘴角忍不住一抽,他顿时就明白了王秀荷的意思,毕竟王秀荷与宋宜璟有那层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在,这委实很让她苦恼不是? 王秀荷亦不再矜持,她神色坚定地看向唐世勋:“公子,奴家如今除了女儿小囡以外,至亲皆已不在人世,奴家既已决定跟着您,且承蒙公子不弃,那奴家便不想再与往事旧人有甚瓜葛!” “秀荷啊。”唐世勋甚是理解地安慰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清楚,不过眼下宋宜璟与后勤部负责物资输送等紧要事,且他还要着手开辟衡州府的商贸网,你这个时候给他一封休书,这是否有些让他太过难堪?” “奴家明白!”王秀荷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她缓缓起身道:“公子,奴家又岂是不懂顾全大局之人?夜深了,您和夫人还是快歇息吧,奴家就住在隔间里,告辞。” 说罢,王秀荷对唐世勋和周文茵施了一礼便欲离开卧房。 “且慢!”周文茵突然叫住了王秀荷,只见她语气不快地蹙眉道:“秀荷,谁允许你如此自作主张?姐姐习惯了你每晚在旁照顾,不许去隔间住!” “文茵姐!”王秀荷的俏脸顿时划过一抹红晕,她气恼地跺了跺脚,但她还真不敢就这么不顾周文茵的‘命令’擅自离去。 周文茵则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家夫君去隔间住?好了!你俩事情谈完了就赶紧过来歇息!” 唐世勋直感到眼皮子和心肝儿皆一阵乱跳,这!这可如何使得? 第682章 芳华已逝奇女子(上) 夜,静谧无声。 东卧房内,四个角落烛台上的灯火皆已被王秀荷熄灭,只留有桌上的小灯盏还亮着昏黄的微光。 王秀荷缓步走至精奢宽大的架子床前,这房、这床,这秀荷居内的一切她皆无比熟悉,可此时躺在架子床上的不仅有与她朝夕相处两个月的好姐姐周文茵,还有个让她曾经极为仰慕的老夫子、而今却恢复本来面貌的唐世勋。 当唐世勋在凯旋归来以前,王秀荷无疑满怀着憧憬与期待,然而当她真见着唐世勋以后,却发现自己对他只有敬仰之心而已。 王秀荷深知自己应该是一百个愿意成为唐世勋的枕边人,但不知为何她却极为排斥和反感被唐世勋触碰,不,不仅是他,她讨厌被任何男人触碰! 自家人知自家事,王秀荷很清楚问题出在自己,且周文茵也晓得她为何会如此,而周文茵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要她留下,她只得强忍着心头的排斥感躺在了床上。 唐世勋躺在大床的正中间,右侧是周文茵,左侧是王秀荷,此刻的他也感到无比困扰。 虽说他的这具身体才二十三岁,但他在魂穿这个时代以前就活了四十多岁,心理年龄上早已不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何况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适才唐世勋就想开口拒绝周文茵的‘荒诞’决定,他从来都不喜欢强人所难,且他如何感受不到王秀荷对他的排斥? 只不过适才周文茵一直给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多言,他方才褪去衣袍躺在床上,毕竟周文茵乃是他名义上的正妻,且她这伤势未愈只得继续待在零陵城养伤,他自然不便否掉她的决定,以免被王秀荷给看轻了她不是? 其实唐世勋本就不是个荒淫好色之徒,他身边的女子确实不少,但他魂穿以来却只与韩夫人有过肌肤之亲,这岂不就是明证? 对于王秀荷,唐世勋并不否认她是才貌双全的佳人,但若非她这两个月来如此努力且用心地为他打理这零陵城的诸多事务,他又岂会对她另眼相看? 就如他第一次见到秀荷时,她就曾迫于无奈说要服侍他沐浴,但他却直接拒绝了不是? 从本心而言,除了此刻躺在右侧的周文茵是唐世勋发自内心想要去呵护的女子以外,其余女子在他心里皆无这等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 这并非是周文茵有多美貌或多有才华,论才貌她自是比不过颜梓玉、韩伊人、王秀荷、于青青等女子。 但当他魂穿这个时代之时,正是周文茵在他身旁泣声呼唤‘勋哥儿’,还有立泰和湘儿不停地哭叫着‘爹爹’,才将他给唤醒!这对他不离不弃的三人,值得让他用此生来报答! 想及此,唐世勋突然感到心头涌现一阵难以言喻的颤动,他知道又是雷东山那混小子射伤他的吹箭余毒在发作了。 唐世勋对此也甚是无奈,也不知雷东山那小子究竟在那吹箭里边加了甚神经毒素还是怎的?为何他中箭以后就时常会精神恍惚或是多愁善感呢? 这时,周文茵主动伸出柔荑握住了唐世勋的右手,她柔声问道:“夫君,你可以给奴家说说那位奇女子林芳华么?” 王秀荷亦被勾起了浓厚的兴趣,她甚是感慨地说道:“当公子入主祁阳城之后,奴家曾收到于青青传来的一封密信,于青青说她曾去过林芳华的闺房,在林芳华的枕头下有一纸信笺,其上只有寥寥二十余字。” 说到这,王秀荷与周文茵竟是异口同声地轻念道:“我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哎!”唐世勋一声叹息,眉宇间划过一抹哀伤:“芳华她,确是为了我的理想而舍生取义……” 只听他语气沉重地说道,当他二月下旬险些遭到薛正手下的木爷软禁之前,曾与薛刚的小妾林芳华畅谈了许久,他与她相互间说起了许多各自的往事。 林芳华年近三十,她的身世颇为凄惨,在她年幼之时就被家人给卖入长沙府醴陵县的一座青楼,去年跟着她的情郎及其家人一路南下逃难,哪怕途中再是艰难,但有一个肯为她赎身且深爱她的情郎在身旁,她还有何好抱怨的? 但让林芳华如坠冰窟的是,当他们抵达祁阳城以后,与她山盟海誓的情郎为了自家人能活下去,竟狠心将她卖去了青楼!孤苦无依的林芳华又如何能反抗? 直到今年正月初一,惠泽行的老板薛刚买下了林芳华所在的那间青楼,且他一眼就相中了已是半老徐娘的林芳华。 起初林芳华还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找到了命中的真良人,谁曾想薛刚之所以看中她,是因她与秦薇儿极为神似,她,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即便如此,但林芳华深知机会难得,故而对薛刚是百依百顺,且长袖善舞的她已然成为了薛刚的贤内助。 谁知当唐世勋在二月下旬去往黄阳堡之后,薛刚竟提出那等荒唐的提议,他居然让唐世勋当着他和薛正的面为林芳华按摩,美其名曰由唐世勋给薛正和薛刚‘上课’,告诉他俩一个因人而异的弱点,以便于薛正学会这个法子去降服倪夫人。 当唐世勋‘上课’结束之后,林芳华与薛刚皆是按捺不住激情,而唐世勋与薛正则在外边的小院里边谈话,且唐世勋坦诚地告诉薛正,他的女儿已不幸饿死于小狼山寨。 而当唐世勋离去之后,薛正则因女儿被饿死而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且薛正最为愤怒的是,薛刚在年前就已抵达祁阳城,但却一直都未去打听小狼山寨的情况!这才是导致薛正的女儿被饿死的主因。 于是薛正冲入房中当着薛刚的面就对林芳华施暴,林芳华羞愤惊怒却又不敢反抗,而这也导致林芳华对薛刚死心。 当唐世勋在逃离黄阳堡之前与林芳华的那次交心深谈之时,他才得知了林芳华的诸番遭遇,也正是在那时,唐世勋在林芳华的耳畔念诵了许多情话。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唐世勋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策反林芳华,但其实他自己也已入戏,而林芳华更是入戏太深。 两人就那么相互依偎着,虽然没有男欢女爱,但却让彼此的心灵皆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实际上唐世勋并未对林芳华提及效忠的问题,但他与她就如心有灵犀一般皆明白了这点,或许,这就是所谓灵魂伴侣之间的默契吧? 之后唐世勋逃出了黄阳堡,林芳华则回到了祁阳城,谁知这一别竟会是永别? 第683章 芳华已逝奇女子(下) 唐世勋并未理会两侧的周文茵与王秀荷的异样神色,他的鹰目中满是哀伤之色,继续讲述着林芳华香消玉殒的经过。 当林芳华在二月底回到祁阳城以后,只是照常打理惠泽行旗下的产业。 薛正很少去找林芳华,他在黄阳堡的那次对林芳华的施暴是缘于女儿之死而过于愤怒,且他回到祁阳城以后的重点依旧是处理与倪夫人之间的关系。 至于林芳华的夫君薛刚则远在高溪市北码头,直到刘志宝的白虎营在四月初一攻陷北码头之时,薛刚亦成为了俘虏。 在三月十八那日,寇宁国战死柳树湾、唐家军三面兵围祁阳城等‘噩耗’已传遍了祁阳城的街头巷尾。 据林芳华的贴身丫鬟说,当日夜里林芳华很是来兴致的让厨子准备了好几道小菜,并独自在闺房中小酌,且丫鬟不仅听到林芳华在闺房中弹起了轻快的琵琶曲,还听到她念诵了许多的诗句。 之后的数日林芳华以盘账为由在城内各处的惠泽行产业间走动,且她每日皆甚是开心,就连那些犯了错的下人也未苛责。 到了三月廿四的傍晚,林芳华让她的贴身丫鬟为她盛装打扮,但丫鬟并不晓得她要去见谁。 而当林芳华准备离去时还将一盒子的金银首饰送给了丫鬟,丫鬟既惶恐也不敢收,但林芳华执意要送给她。 丫鬟虽接过了林芳华的赏赐,但她当时就产生了某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她悄悄跟在林芳华身后,却见林芳华从私宅的后门走了出去。 在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周围有十余个彪悍的倪家军士兵,眼见林芳华坐入马车离去,丫鬟虽心中担忧,但她不过是个下人又哪敢胡乱对旁人提及此事? 是夜,林芳华进入了倪大虎的宅子,之后她毒鸩倪大虎,而她自己亦中毒身亡! 当唐世勋入主祁阳城之后听闻林芳华香消玉殒的噩耗,他当时就脑子一片空白险些昏倒过去,这既是缘于雷东山那混小子射伤他的吹箭余毒未消,也是因为他没想到林芳华会如此决然地为他而舍生忘死。 在去年腊月,方媛儿为了帮唐世勋挡箭而被刺客射穿心脏;今年三月,林芳华为了帮唐世勋扫除祁阳城内最不愿投降的倪大虎,不惜与之同归于尽! 不到半年,两个风华正茂的女子皆为了他唐世勋而香消玉殒!我何德何能啊!唐世勋如何不感动?又如何不心疼惋惜? 唐世勋说到这,鹰目已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湿润,他彷如梦呓般喃喃自语:“当初这傻丫头还曾对我说,待到我将来愈发强大之后,她也要如倪夫人那般拥有一座城,她要让这座城里的所有人都尊称她为林夫人!这个傻丫头啊!她怎的就这么去了呢?” 周文茵与王秀荷皆是一声轻叹,虽然唐世勋只是这么平铺直叙地讲述着林芳华的故事,但她俩已是在心里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奇女子肃然起敬。 无论是林芳华的童年还是之后的经历皆甚是让人同情,而真正让她得到心理慰藉的,或许也只有那次在黄阳堡与唐世勋的交心深谈。 对此,周文茵与王秀荷皆感到甚是理解,就如她俩第一次看到于青青传来的那句唐世勋说给林芳华听的情话,她俩便是越细品越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颤,也难怪林芳华会将之抄于纸上且珍惜地放在枕下。 但此时周文茵与王秀荷又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嫉妒,因唐世勋适才说他曾给林芳华念诵了许多情话!这如何不让人羡慕嫉妒哩? 但周文茵透过那桌上昏暗的微弱灯火,已是看到唐世勋的哀伤之色,她自是不会去追问他还跟林芳华说了哪些情话。 她轻柔地摩挲着唐世勋的右手以示安慰,随即以诙谐的语气打趣道:“夫君,这位林芳华夫人都已年近三十,你怎好意思叫人家傻丫头哩?” “就是!”王秀荷亦在另一侧打趣道:“公子您莫不是扮老夫子扮上瘾了,还真当自己是七老八十呢?” “咯咯!嘶!”周文茵不禁一阵娇笑,结果这一笑扯到了她还未愈的内伤,直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 “夫人!”唐世勋忙扭头看向周文茵,他一脸关切地紧握着她的柔荑:“你怎的了?” 周文茵感受到唐世勋的真切关心,她不禁心头一暖,旋即故作不快地埋怨道:“谢过夫君关心,奴家无碍,倒是你,如今你可是数万将士的统帅!瞧你这深陷的眼窝,奴家看着可是心疼不已,青青她不是在你身旁照顾你么?她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哩?怎让你累成这副模样?” 唐世勋自然清楚周文茵是在岔开话题以免他再因林芳华而伤感,于是他解释道:“夫人,这跟青青无关,都是为夫太过焦虑所致,何况青青她自己也有一大摊子事要处理,她如今也有黑眼圈了,呵呵。” 周文茵可不满意唐世勋的解释,她蹙眉问道:“夫君,秀荷说你至多回零陵城两三日便要离去,青青又没空照顾你,那谁在你身旁伺候你呢?可惜奴家伤势未愈,不如让秀荷随你同去贴身伺候?” 王秀荷为了不碰着唐世勋,她本就睡在最靠边的位置,听到周文茵这话险些掉下床去,我的好姐姐!你让我随这小子同去还罢了,怎还要加个‘贴身伺候’哩? 当然,王秀荷知道唐世勋不可能答应周文茵的提议,毕竟她王秀荷如今在零陵城已掌控了局面,这可是唐世勋的基业!她如何能离开? 唐世勋淡然一笑:“夫人莫要担心,秀荷可是为夫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之一,如今的零陵城可离不开她,至于说为夫的饮食起居以后自会注意,而且魏绍泽和魏落桐俩兄妹已经被刘志宝给解救了出来,落桐是个当秘书的好料子,待我北上之后就让她贴身伺候我便是。” 周文茵闻言好奇地问道:“魏落桐?这又是哪位女子?为何奴家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王秀荷在旁幽声念道:“花落梧桐凤别凰,想登秦岭更凄凉;安仁纵有诗将赋,一半音词杂悼亡!” 周文茵的眸子顿时一黯:“原来如此!想来她是因夫君逝去,为悼念亡夫而改名落桐,哎!夫君,这魏落桐也有悲伤的往事吧?” 唐世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不是吧?我不过就说了魏落桐的名字而已,你们两个才女竟认为她是因悼念亡夫而改名落桐?真的假的? 第684章 犯错就要受家法 唐世勋可没有周文茵与王秀荷的才情,为免两个才女再吟诗作对,他遂向两女解释了魏绍泽和魏落桐俩兄妹的来历。 当初在小狼山寨时阿梓曾告诉他,在宋铨之手底下有两个能力出众的左膀右臂,其中一人叫江尚仁,此人一直跟在宋铨之身边。 如今宋铨之已被唐世勋调去唐家军后勤部,主要负责西路联军的后勤保障与协调等工作,江尚仁则是宋铨之的副手。 而另一人便是魏绍泽,他年近三十,虽无生员功名但在长沙府安化县衙的承发司做了十余年的书办,精于公文处理。 承发司乃是县衙里负责转呈上下公文的机要部门,在衙门里的地位比六房更重要,而魏绍泽的父亲正是安化县衙承发司的大使,即司内一把手。 若非献贼袭扰长沙府,魏绍泽的人生无非是子承父业,在衙门里继续捧着铁饭碗。 去年年初,魏绍泽一大家子与其他亲戚足足有两百余口人一同逃难,但他们带的金银细软太多,途中遭了几回贼匪的洗劫,一大家子则早已四散逃亡。 进入四明山区后,魏绍泽身边只剩他的亲妹妹魏落桐,而兄妹俩的孩子们都在途中病死,后来他俩被劫入了小狼山寨。 之后魏绍泽成了宋铨之的得力臂膀,魏落桐则因精通琴棋书画而被小狼山寨的大当家牛爷给‘供’了起来。 这牛爷最是附庸风雅,据说当那悠扬的古琴声自魏落桐指尖奏响后,牛爷险些泪流满面,也正因为他自诩风雅是以从不强迫魏落桐屈从。 值得一提的是,牛爷曾数次想要迎娶魏落桐,但她楞是没让牛爷得逞,而且她还如同压寨夫人一般为牛爷管账,亦即是说在唐世勋夺下小狼山寨以前,掌管山寨的财务大权者正是魏落桐。 周文茵听罢不禁赞道:“这魏落桐好生厉害!她居然能在那贼窝里保全自己,这委实有手段。” 王秀荷在旁冷笑道:“文茵姐有所不知,魏落桐离开小狼山寨去往芦洪市之后,她更是,呃!” 正当王秀荷要说一件足以让周文茵对魏落桐心生反感的事件之时,王秀荷猛然感到她的右手被唐世勋的左手给握住且紧紧地捏了一下,她随即蹙眉收住了话头。 “秀荷妹妹?”周文茵见王秀荷突然住口,她好奇地问道:“魏落桐去往芦洪市之后又有甚新奇事?” 唐世勋岔开话题笑道:“夫人,那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说起来你应当听说过魏落桐的名字才是,当初于二哥等人带着立泰和苏妙妙回到小狼山寨以后,立泰和妙妙便一直由魏落桐照顾,他俩没跟你提这一茬?” 周文茵闻言一怔,她苦笑道:“夫君,立泰和妙妙上个月被送来零陵城以后,奴家也没跟他俩说几句话,因为奴家前阵子或许是因伤势的缘故而老是打瞌睡,之后他俩又被送去门滩公校读书,就更是没说话的时候了。” 旋即周文茵一脸正经地说道:“原来魏落桐在小狼山寨照顾立泰,将来奴家见着她时可得好生感谢她才是。” 唐世勋立刻颔首道:“夫人所言甚是。” 王秀荷在旁气得牙痒痒,的确,周文茵是没跟立泰和苏妙妙说几句话,但有关魏落桐的事她已经听这俩天真的孩子说了许多。 特别是魏落桐离开小狼山寨去往芦洪市之后,岳老财的夫人蔡氏和杨大义的夫人邹氏等妇人皆针对魏落桐,而魏落桐为了自保居然拿立泰和苏妙妙当枪使。 当时立泰可是真的拿着短刃抵住了自己的脖子,立泰可是世勋公子的儿子!若是这傻孩子一个不慎岂非血溅当场? 其实王秀荷在得知魏落桐的‘卑劣行径’以后,她数次想要直接告诉周文茵,但她又担心周文茵受不住刺激而致伤势加重,故而一直未曾透露之。 王秀荷适才之所以忍不住想要道出此事,缘于唐世勋说要让魏落桐去‘贴身伺候’他,她对此感到甚为不满,因为她已看出这魏落桐是个极有心机手段的狠角色,让这等毒妇待在世勋公子身边可不是甚好事。 要说王才女也是因躺在唐世勋身旁而导致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她也不想想,就她在零陵城内外进行的‘犁庭扫穴行动’有多血腥果决?要论心机深沉与手段狠辣,她岂非比魏落桐‘更胜一筹’? 而眼下还有更让王秀荷心烦意乱的事,她的右手一直被唐世勋给握着!这种难以言喻的排斥感直让她浑身不得劲。 唐世勋自然也感受到了王秀荷的异样,因他的左手握着王秀荷的右手,她的右手已经在冒冷汗,而他的右手则一直握着周文茵的左手,但周文茵的左手可没有这等异常反应。 适才唐世勋一听王秀荷提及魏落桐去了芦洪市,就立马猜到这小娘皮想把魏落桐唆使立泰的事给抖出来,但周文茵如今本就需要安心静养,哪能受得这等刺激? 原本唐世勋并不想强人所难,但他岂能容忍王秀荷如此放肆甚至有可能伤害到周文茵?于是他扭头看向躺在左侧的王秀荷,神情冰冷地问道:“秀荷,你可是对我有甚意见?” 王秀荷瞥见唐世勋那锐利鹰目中的寒芒,她不禁心头一凛,忙恭敬地答道:“奴家不敢。” 唐世勋又问:“那你为何连侍寝都推三阻四?莫非还要我唐世勋求着你不成?” 王秀荷暗自叫遭,她顿时明白自己已惹得唐世勋心头不快,于是她忙摇首道:“公子,奴家绝非此意!” 周文茵自然也感到气氛不对劲,遂在旁劝道:“夫君,秀荷妹妹她……” 这时周文茵突然感到手上一紧,且还听到唐世勋发出了一声冷哼,顿时她便会意地住口。 唐世勋依旧盯着王秀荷的双眸:“你该清楚我唐世勋的治军原则是赏罚分明,但你恐怕还不清楚我的家规是如何,你既然要做我的女人,犯了错就要接受家法处置!” “家法?”王秀荷俏眉微蹙,莫非是要被杖责? 随即她贝齿轻咬,神情坚定地说道:“公子,奴家知错,但家有家规,奴家接受处罚!” “好!”唐世勋立刻坐起了身子冷笑道:“我先提醒你,若是你受不住罚叫出声来或求饶,我必加重处罚!” 王秀荷亦坐起了身子,她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倔强,打便打!老娘一个多月前连续两次遇刺,身中两处刀伤都未吭一声,又岂会怕了你的家法? 第685章 秀荷的疯狂举动 四月初二,清晨的曙光透过纸窗映入东卧房内。 王秀荷慵懒地睁开双眸,只见她右侧的周文茵依旧睡得香甜,而她左侧的被子里却已空空荡荡。 等等!我怎的睡在了中间?衣裳呢?王秀荷惊得顿时清醒了过来,她这才瞥见唐世勋正精神奕奕地坐在书桌前挥笔疾书。 看着唐世勋那坚毅的侧脸与专注的神情,王秀荷的心肝儿一阵狂颤,俏脸立时浮现一抹诱人的红晕。 这一宿可真是要命得紧哩!王秀荷的思绪不由地飘回到午夜时分那顿所谓的家法。 当她答应接受唐世勋的家法处置以后,唐世勋遂命令她跪在床沿,她自是照做,而她还以为唐世勋会用鸡毛掸子或是甚木棍对她施行家法来着。 谁曾想这坏小子竟直接上手!且那第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好疼!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 姐妹情深的周文茵看得心疼不已,由于王秀荷的上身是趴在床上,故而周文茵紧握着王秀荷的柔荑以表安慰。 而此时王秀荷回想起不禁暗恼,文茵姐握着她的手简直就是帮倒忙,若非如此她又岂会被唐世勋那坏小子发现她的‘破绽’? 原来就在王秀荷被周文茵握住手的同时,她自是抬首与周文茵对视,而唐世勋的第二巴掌正好到来。 让王秀荷没想到的是这坏小子的第二巴掌却是高举轻打,紧接着竟还揉了三揉。 王秀荷当时就瞳孔放大发出了一声难以遏制的低吟,因为这高举轻打揉三揉的‘鬼把戏’,与她跟周文茵、林素素在某些闺中趣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处,而周文茵看到这一幕也顿时变得呼吸紊乱神色异常。 虽然唐世勋看不到王秀荷的表情,但她如何不知唐世勋坐在床沿能看清周文茵的神情? 当时王秀荷已是心慌意乱,她就不该被周文茵握着她的手,更不该一直与周文茵对视。 她知道自己若再接受这所谓的家法必然会有更不堪的表现,但出生名门的她骨子里本就高傲倔强,况且唐世勋事先曾提醒过她若讨饶必加重处罚,她自然不会讨饶。 又或许她当时又根本不想讨饶呢?总之,她的溃败已成定局。 这时,唐世勋似有所觉地扭头看向了王秀荷,眼见秀荷那迷离的双眸与嫣红的俏脸,他自然猜到这天生媚骨的小妮子定是回想起了这疯狂的一宿。 即便唐世勋已两世为人,但他也从未有过这等激情澎湃的体验,嗯,好在这颗心脏足够年轻,若是换作他前世那颗四十多岁的心脏,保不齐便会因心脉不堪重负而猝死。 而他也明白了秀荷之前为何会排斥他,其实这是她的心病,她担心他若晓得她与周文茵的秘密恐会心生反感,也正因为如此,当她昨日见着唐世勋以后就在心里竖起了一道看似坚不可摧的心防。 真正使王秀荷卸下心防的并非是唐世勋的家法,而是心思细腻的她感受到了唐世勋那愈发急促的灼热呼吸,正是这个信号使得她不再矜持放飞自我。 无论王秀荷还是周文茵,平日里看起来都是那么端庄贤淑,谁曾想在唐世勋面前会有如此天壤之别的反差?这也导致唐世勋用尽了毕生所学方才取得最后的惨胜。 之后唐世勋则细思极恐,要知道周文茵是有伤在身,她犹如是浅尝辄止的‘旁观者’,若是她伤愈复出,就这两个尤物的疯狂劲头,他岂非夫纲难振? 好在周文茵后来好奇地问了一句:‘夫君,你莫非是事先服用了三神九欲丸?’ 当时唐世勋就心有所悟,他反问:‘是药三分毒,为夫岂会胡乱服用?难道,秀荷竟事先服用过?’ 由于当时王秀荷已因癫狂过后太过疲乏而沉沉睡去,周文茵遂神色担忧地答道,自从秀荷妹妹在二月初掌管零陵情报网以后,压力便与日俱增。 且秀荷还要管着军债事务所和秘书三科以及搭建鸽站体系,还得与秦、柳两家明争暗斗,加之秀荷为了稳定大局还需死死抓住步兵左营的兵权。 要说一般人岂能有精力兼顾得来如此多要事?不可否认秀荷的精力已足够旺盛,但若非她每隔三日服用一颗‘三神九欲丸’,恐怕她早就累倒下了。 特别是在三月初十及之后的数日,由于道州攻略的失败已成定局,零陵县的唐家军和柳家军皆出现了军心不稳的情况。 当时秀荷掌管的步兵左营也闹出了幺蛾子,该营有三个满编部共计两千八百余人,其中有近千人都是白老二的嫡系老贼!这些桀骜不驯的老贼岂会轻易服从一个女人的指挥? 况且道州攻略已经失败,而唐世勋的北上三营当时还未取得柳树湾大捷,寇宁国的铁骑犹在,谁敢说祁阳攻略有成功的可能? 故此,秀荷不得不费尽心思对步兵左营的将士们进行分化拉拢与打压,最后更是亲自去步兵左营,当着所有将士的面与该营的统领白老二摊牌。 这所谓的摊牌并非是要来一场内讧,而是两杯酒。 王秀荷当时命人端了两杯酒上来,其中一杯有剧毒!她对白老二说:‘白二哥,你我饮下杯中酒,以后步兵左营只能听活着之人的命令!这两杯酒,你先选!’ 这是要一半对一半的赌命啊?整个步兵左营的将士皆哗然,谁说女子不如男?单只论王秀荷敢于跟白老二赌命夺兵权的气魄,就已让大多将士折服。 其实王秀荷早已将白老二的性格弱点给拿捏得死死的,她赌的就是白老二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脸面,也不敢跟她饮这两杯酒! 果不其然,生性谨慎的白老二认怂,当众承认王秀荷对步兵左营的绝对领导权。 其实这是白老二既无奈又明智的选择,因为当时步兵左营已有过半的将领私下里宣誓对王秀荷效忠,且其中还有人数未知的白老二的嫡系老贼!白老二如何不担心被王秀荷策反的老贼在夜里把他给剁了? 但这场摊牌还未结束,王秀荷对随她而来的其中两个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豪迈地仰天一笑,他俩恭敬地跪在王秀荷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感谢王夫人对他们家人的照顾。 随后这二人毫不犹豫地各选了一杯酒,当众饮尽杯中酒后齐声吼道:‘愿为王夫人效死!’ 一声接一声,十余声后,其中一个汉子已七孔流血却依旧嘶吼直至倒下,二千八百余步兵左营的将士皆大受震撼,‘愿为王夫人效死’之声遂响彻云霄! 正因为王秀荷以这赌命的手段稳住了步兵左营,使得零陵县境内的唐家军和柳家军之将士们不敢再有明面上的异动。 到了三月十七,柳树湾大捷、北上三营兵临祁阳城等捷报接踵而至,零陵县军心不稳之忧顿解。 府学宫的副学正、景文公子赵丰那段时日更是逢人便赞叹:‘古有杯酒释兵权,今有毒酒夺兵权!秀荷之大气魄,吾辈不如也!’ 当唐世勋听周文茵讲述了这些事以后,他同样被秀荷这看似疯狂的举动所惊艳,因秀荷从未在密信当中对他提及这些事,而他极为好奇秀荷究竟是如何谋定后动才敢于以毒酒夺得白老二的兵权? 同时唐世勋也对秀荷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他如何不明白秀荷为了帮他稳住这份基业,私底下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因此,当唐世勋在早晨睡醒之后立刻挥笔疾书,他要就零陵县军队的调动做出一些新的调整,且他要给为他尽心尽力的秀荷送上一份大礼! 随即他将桌上的纸张折好纳入怀中,对秀荷比划了几个手势之后,起身撩开厚重的门帘离去。 第686章 毒酒夺兵权之因(上) 王秀荷见唐世勋比划了几个手势之后离去,且唐世勋只穿着贴身的绢质里衣,她自然明白他是让她去隔间里边议事。 好在这坏小子先行离去,否则她都羞得不敢起身,她已瞥见自己昨晚穿的衣裳全都散落在地上,于是她悄悄起身走去了一旁的花梨木雕荷叶纹衣柜前。 只见这厚重的衣柜高六尺有余,宽约三尺,柜分五层,柜门上刻有精美的荷叶浮雕,不着寸缕的王秀荷轻柔地摩挲着柜门上的荷叶浮雕,她那如水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黯然之色。 这是她当初嫁来零陵城宋家之时,她爹斥重金为她定制的陪嫁品之一!然而,爹娘亲人们如今皆已与她阴阳相隔! 白大龙!你个屠杀我道州王家满门的刽子手!王秀荷那精致的俏脸上划过一抹从不为外人所见的怨毒之色,旋即她深吸了几口气,神色恢复如常。 为免唐世勋久等,王秀荷打开柜门后挑了一袭薄如蝉翼的黑色罗衣穿在身上,遂快步走去了隔间。 隔间内,唐世勋一脸欣赏地笑看着王秀荷,只见她那如白玉般的丰腴身姿在黑罗衣下若隐若现,端的是秀色可餐惹人遐想。 王秀荷如何不知这坏小子眼神中的意味?但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且经过昨个这一宿之后她的心境自然不同,她的俏脸上顿时升起了一抹红晕:“公子,您可是有甚要事相商?” 唐世勋张开双臂咧嘴笑道:“拥抱,是新的一天最美妙的开始。” 拥抱?王秀荷既羞涩又觉这话听着很是甜蜜,于是她大方地走过去与唐世勋相拥而立。 王秀荷还是第一次体会这大清早的拥抱,这温馨的感觉委实让她极为受用,只不过王秀荷又非雏儿,两人只隔着柔软轻薄的里衣,她如何感受不到这坏小子的异常反应? 谁知唐世勋竟还在她耳畔笑问:“秀荷,趁着还未到辰时,你我?” 王秀荷闻言顿觉心头狂颤身子发软,她的脑袋紧贴着世勋的胸膛,支支吾吾地劝道:“公子,您,您白天事务繁忙,何况,您这段时日也未好生歇息,奴,奴家以为,不妨,今,今晚再?” “秀荷啊!你在想甚呢?”唐世勋抚着她的香肩,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眸子说道:“本公子岂是那等不知节制之人?我是问趁着还未到辰时,你我还能再议些事。” “呃?”王秀荷闻言俏脸热得滚烫,我,我竟误会了公子的意思?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捉狭之色,只见他剑眉微挑,轻柔地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儿:“至于你说今晚的建议,嗯,本公子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这坏小子真个是坏透了!王秀荷既羞且恼,她真恨不得狠狠地咬这坏小子一口!可偏偏那如影随形的莫名心颤感却愈发强烈。 王秀荷气呼呼地白了唐世勋一眼:“坏小子,就会欺负奴家!唔!” 正在这时,她突然被唐世勋蜻蜓点水般地轻吻了柔唇。 嗡!王秀荷顿感心跳骤停如遭雷击!她奋起最后一丝力气逃出唐世勋的怀抱,随即跌坐在隔间内的一张小床上,她的俏脸已埋进被子里,呼吸急促致浑身颤抖不已。 而她心里边更是在呐喊,坏小子你可千万别过来!否则,否则我!羞死个人了,这坏小子怎可如此欺负我哩? 唐世勋自然不会再去撩拨她,就如他适才所言,他岂是不知节制之人?况且他只回零陵城几日,哪有空闲白日宣淫? 好在这隔间内有两张小床,于是他坐在王秀荷对面的小床上,默默地等着她恢复平静。 王秀荷自然晓得唐世勋不会继续对她使坏,她不禁暗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昨个这一宿她已见识了他层出不穷的新奇手段,她委实不明白这小子才二十三岁而已,怎会如此经验老到且定力十足? 虽说她的确是食髓知味,这可比她之前所憧憬的更让她惊喜,但她却又很是费解,周文茵为何从未跟她提过这坏小子竟如此花样百出手段高明? 不行,不能再多想,绝不能被他给看轻了去!王秀荷赶紧调整心态,只一会儿她竟已坐直了身子恢复如常。 唐世勋看得暗自点头,好定力!但他并未就此夸奖王秀荷,而是神色平静地盯着她的双眸:“说说你为何要毒酒夺兵权。” 王秀荷螓首微点,她很清楚周文茵已经将此事明面上的情况告诉了唐世勋,而唐世勋必然是想了解她在事先究竟有怎样的谋划。 于是她沉声道:“关于此次事件,奴家并非是在三月初十才临时起意,这还得从二月十九,即步兵左营将士入城夺门的前一日夜里开始说起……” 其实二月十九是王秀荷掌管零陵情报网之后最为艰难的一日,当日的凌晨子时过半前后,她设下了‘以身为饵’的计策,为此她第二次负伤。 好在她计划周详只受了些小伤,加之有于威、于猛和曾有才等人的帮助,她逃入县衙避过了秦家的追杀。 之所以如此,是因她要以此来确定‘梓’组织的高靖、老台和老黎三人会否向秦九通风报信,又会否对她进行第二次的暗杀?而事实果如她所料。 在二月十九的傍晚以前,王秀荷一直在谋划她的‘犁庭扫穴行动’收尾之战,即彻底铲除整个‘梓’组织!而且她已制定了周密的抓捕计划。 王秀荷当时已经都将所有能够动用的人手全部调齐,且她那时还未接到郑罡派人紧急传来的那道唐世勋的手令以前。 她定下的决战之日就是二月二十,但她那时可没有想过要强占几处城门,因她手中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力。 谁曾想就在二月十九的傍晚,王秀荷收到了唐世勋的手令,即‘唐家军步兵左营任由王秀荷差遣’。 她竟可以任意调遣整个步兵左营的将士!那一刻王秀荷心头的激动委实难以言喻,随后她立刻更改自己的既定计划。 在二月十九的深夜,王秀荷持唐世勋给她的手令去往黄田铺大营找白老二密议。 白老二虽认可王秀荷的手令,毕竟那是盖了唐老夫子印章的正式手令,可当他听王秀荷说要调兵去强占零陵城的大西门、小西门与太平门时,他立刻一脸犯愁地诉说他的难处。 他先是说明步兵左营的‘左、中、右’三部将士之分布情况,如左部第一司的四百六十余将士驻守在湘口关一带,与之协同驻防的有柳家军的一个司。 而左部第二司、中部第一司和第二司共计一千四百余将士则驻守于黄田铺大营,步兵左营的总部亦设于此处,因黄田铺以西的石期站乃是东安城官兵的前线。 至于右部的两个司共计九百三十余将士则分散驻守于西塘观营地、珠山、水口山等地。 之前全州守御千户所黄毅等人开辟的‘鹤珠粮道’,在各类物资进入零陵县的珠山地界之后就是由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协同护送;而今全州的黑风洞和腌口两处烽火台,亦是该部将士在帮全州的黄毅千户‘代守’。 故此,当王秀荷在二月十九的夜里持手令去找白老二之时,白老二说他只能就近从黄田铺大营和西塘观营地抽调一些普通将士。 至于说他麾下的近千嫡系老贼?白老二却不敢随意调动,因为他驻守的黄田铺大营可丢不得!否则一旦被石期站的官兵察觉而来个突袭,那他白老二还活不活了? 而后白老二还说,他最多只能调五百普通将士给她,再有,将士们开拔不得要些开拔银子?他也不要多,每日一千两银子便可。 王秀荷说到这,俏脸上不禁划过一抹不屑之色:“那还是奴家第一次与白老二正式会晤,但奴家已是看出此人既胆小谨慎且又愚蠢贪婪!” 旋即她神色不忿地说道:“五百将士每日一千两银子?这岂不是要老娘每天都给这五百个老爷兵发一个月军饷?若真是给将士们还另说,但这每日千两的白银可不就装进了他白老二的囊中?” 唐世勋的脸色已是阴沉得可怕,好你个白老二!你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敲诈?若是别人还罢了,秀荷可是持有我的手令!况且她负责的军债事务所乃是唐家军的‘财神’!这你也敢去敲诈? 第687章 毒酒夺兵权之因(中) 王秀荷稍稍抱怨一番之后遂继续说道,虽然她极为不满白老二的狮子大开口,但她早就清楚白老二的贪婪本性,因此她在进行此次会晤之前就已有了好几套方案。 既然白老二能开价,王秀荷便有讨价还价的谈法,她故作为难地说,五百将士每日一千两银子太过昂贵,这谁能承受得起? 白老二亦是眼睛一亮,他不怕王秀荷还价,就怕她甩袖离去,于是他问,不知王夫人能出多少价钱? 王秀荷故作沉吟地考虑许久,方才咬牙说道,白二哥若是肯将一千嫡系调来,她每日可给他一百两银子的好处。 白老二当时就笑了,每日一百两银子?那他还不如让弟兄们照旧在这黄田铺市集或是湘口关捞些油水,何须冒险跑去强占三座城门? 王秀荷则笑道,白二哥既然说到油水,无论大西门、小西门还是太平门,哪日进出的百姓皆络绎不绝,这油水可足? 白老二当然晓得城门的油水足,但唐家军和柳家军皆有规定,零陵城七座城门的税收由府衙和县衙来收取,而城门守兵除固定的月饷以外,只能按月分润其驻守城门的两成盈利。 但七座城门皆至少驻守有百人以上,百总和旗总分去大头以后,队总和普通士卒又能捞得几个好处? 王秀荷如何不知白老二并非是体恤麾下将士,而是觉得那两成税收的分润太低,于是她提出,如若步兵左营拿下大西门、小西门和太平门,这三座城门每个月的六成收益皆可交给白老二。 白老二不敢置信地问,六成?王夫人您莫不是在诓我? 王秀荷笃定道,如今除了零陵城的南门以外,东门、太平门、小西门、大西门、潇湘门和北门这六座城门皆由秦、柳两家把控!这于我唐家军有何益?凭甚唐家军只得一座南城门而已?若是白二哥能把大西、小西和太平这三座城门拿下,分你六成之利又如何? 白老二则疑惑地问,王夫人您这话是在理,但唐夫子就在门滩军营里边养病,为何老爷子不直接对我下令? 王秀荷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白老二,老爷子岂能直接下令?除非柳锡武和秦九敢于派东大营的柳家军来抵制步兵左营夺取城门,否则老爷子自然要故意装糊涂不是? 这番耐人寻味的话语无疑打动了白老二,毕竟这白老二可不是个蠢货,自从唐家军拿下黄田铺大营之后,他便一直坐镇此处,而他一边要防备东安城的官兵,一边还要警惕柳家军不是? 白老二很清楚柳家军留守在零陵县境内部队有多少人,最精锐的无非是柳大钧未曾带去道州的近千骑兵,以及驻守在湘口关和楚江圩等各处据点的近千精锐,除此以外还有四千余不够看的‘虾兵蟹将’。 而唐家军这边留守的则是白老二和白老三统率的步兵左右两营,这两营加起来同样有五千之众!谁怕谁呢? 诚然,白老二自不敢跟柳家军的近千骑兵叫板,但他就不信柳锡武和秦九敢派骑兵入城!再说了,即便柳锡武当真派骑兵入城又如何?他白老二麾下的近千嫡系老贼岂会怕了摆不开阵势的骑兵?论巷战还得看他们步兵不是? 况且王秀荷那段时日在城里城外搞出如此多的大动作,白老二自然有所耳闻,他清楚王秀荷深得唐夫子的信任。 在白老二看来,王秀荷持老爷子的手令来调派他步兵左营的将士去夺门,无非是将可能到来的‘骂名’扔给王秀荷,如若夺门之举激起柳家军的极度不满甚至爆发冲突,唐夫子必然会出面斡旋,届时担责的是谁?可不就是王秀荷?与他白老二何干? 白老二想了许多之后遂大义凛然地说道,既然老爷子有意拿下这三座城门,白某自当遵从!我便调派五百嫡系精锐加五百普通士卒去夺门如何? 当时王秀荷虽心中暗喜,但她晓得白老二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他既然决定派出五百嫡系,三座城门每月税收的六成之利恐怕都难以满足他的胃口,于是她笑而不语静待白老二开出条件。 白老二也不废话,他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兄弟们开拔必然要给些赏赐,否则他这统领可不好对将士们交待,他也不要多,当他夺下三座城门之时,王秀荷需一次性给他二万两银子,这是夺门的赏赐。 第二,夺下三座城门以后自然还需派兵驻守,为防柳锡武和秦九反扑,白老二决定留下三百精锐看守三座城门以防不测,除了将士们的额定军饷和城门的五成收益以外,他还要王秀荷每个月给这些将士们一万两银子的‘补助’。 第三,夺门总得有个由头,否则恐不利于唐家军与柳家军的和平共处原则,因此他需要王秀荷给出一个夺门的理由,并且!王秀荷需对外公开宣称夺门之举乃是她的主意,与步兵左营将士无关。 当时王秀荷故作沉吟不语地思索了许久,她如何不清楚白老二是既想捞好处又不愿担责? 最后两人议定,夺门之后立即赏赐一万两银子,且王秀荷每月给白老二补助一万两银子。 但白老二需派出五百嫡系老贼驻守三座城门,而且这五百精锐在驻守期间需听从王秀荷的调遣,当然,出任何外勤任务她皆会进行补助。 再有,白老二需亲自带兵夺取大西门,而王秀荷自然会公开宣称夺门事件乃是她个人的主意,全部责任由她承担,与白老二无关,且她在必要时会公开唐夫子交给她的那道手令。 一切条件谈妥以后,王秀荷遂离开黄田铺大营回到城内,并连夜制定新的‘犁庭扫穴行动’之收尾战,而她在当晚便开始考虑如何收买步兵左营的将士。 到了次日,即二月二十,白老二亲率步兵左营的五百精锐老贼和五百士卒分三路直奔大西门、小西门和太平门,强势赶走驻守此三门的柳家军将士,举城哗然! 王秀荷说到这儿,遂略过她如何安定民心、如何与柳锡武谈判、进行‘犁庭扫穴行动’的收尾战、处决‘梓’组织所有成员、以及如何筹建新的情报网等事,这些她早就以密信向唐世勋汇报过。 她接着讲述五百精锐老贼驻守于三座城门之后的事,从二月二十到三月初一,她借口要让柳家军看到步兵左营的威慑力,几乎每隔一日便会派遣这些精锐老贼在城内进行巡逻任务,且每次皆会给予可观的赏银。 巡逻并非重点,王秀荷是为了与这五百老贼拉近关系,并在接触中了解各级将领的性子和将领们之间的关系。 通过十余日的了解,王秀荷已是心中有底,于是她着重贿赂其中一个姓王的百总,她还东拉西扯的与这王百总攀上了个隔了十余代的远亲,嗯,再远也是亲戚嘛,这王百总自是受宠若惊,遂在私下里对王秀荷宣誓效忠。 也正是通过这王百总的游说,在二月底时已有近百个精锐老贼私下里宣誓向王秀荷效忠,其中有两个百总与六个旗总。 从三月初一至三月初十,王秀荷通过王百总等人的人脉关系,私下里对整个步兵左营二千八百余将士当中的十二个正副把总、四十八个正副百总、一百余正副旗总皆进行了试探。 亦即是说,整个步兵左营在千总以下、队总以上的各级将领们几乎全都被王秀荷给贿赂了一遍,其中有大半将领皆或明或暗的表示愿意接受王秀荷的指挥。 至于步兵左营的数百正副队总和两千余士卒们则更容易,王秀荷的特别行动队成员在私下里进行各种形式的收买,如称兄道弟、如一顿小酒,又或一些小恩小惠等等,那自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凡此种种,王秀荷足足花费了二万余两银子! 但在三月十三以前,王秀荷做这些并非是要与白老二决裂,她要的是步兵左营的过半将士服从她的指挥,以达到稳定零陵县的局势和掌握更大的话语权。 白老二又如何不清楚王秀荷的‘小动作’?但他再三确认了此事之时已是三月初五前后,偏偏他又不敢在明面上妄动,因为他真不晓得王秀荷究竟收买了多少将领。 可是,谁又能容忍自己的权力遭到别人的染指?因此白老二亦在私下里鼓动自己的亲信进行‘反收买’。 若仅是如此还罢了,但白老二为了笼络麾下将领,竟然在三月初九就数次对麾下将领们表明自己的观点,即他认为道州战略恐有不测。 而这无疑让步兵左营的不少将领产生了异样的心思,且将领们的口风又不严,进而导致整个步兵左营的将士们皆有耳闻,他们皆以为道州攻略会败。 故而在三月十二,当柳大钧率领的唐、柳联军在道州城下遭遇大败的消息传回零陵城之后,军心最先开始浮动的就是步兵左营!该营之内的许多将领虽赞白老二料事如神,但谁心里边不是七上八下? 而这等军心浮动犹如瘟疫一般扩散至零陵县境内唐、柳两军的所有留守军队,继而影响至境内的所有百姓,谣言满天飞,恐慌情绪与日俱增。 为何白老二在三月十二之前就敢如此大言不惭?因为白老二乃是唐家军仅有的三个参将之一,因此参谋部的所有会议他皆有权参与。 故此,参谋部关于道州攻略的诸多分析与预判,白老二皆一清二楚,且他也赞同参谋长童英的观点,即柳大钧所统率的南下之唐、柳联军在道州境内的总体战略有一个极大的隐忧。 当唐世勋听到这,已是忍不住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唐世勋这声不满的冷哼既是对白老二在军情不明的形势下提前发表不利军心之言论,也是对柳大钧及整个进行道州攻略的唐、柳联军之将领们的不满。 隐忧?唐世勋心中冷笑,这隐忧就是一道催命符!若非这个大疏漏,他的道州攻略岂会以失败收场? 第688章 毒酒夺兵权之因(下) 王秀荷虽瞥见唐世勋那阴沉似水的脸色,但她自是先将她毒酒夺兵权的始末先说完再言其他。 于是她续道,到了三月十四,道州方面的正式战报传至零陵城,唐、柳联军不敌广西杨总兵,已撤至道州城以北的梅花镇一带。 当日的零陵城之气氛极为诡异,唐家军和柳家军的留守部队皆军心浮动。 民间更是出现了许多悲观言论,甚至有人担心零陵城会再次遭到东安城官兵和广西兵的两面进攻。 而王秀荷早就与秦大人、柳锡武通过气,双方皆在尽量引导民间舆论,但他们皆很清楚,相比民间舆论,更为重要的是稳定军心。 王秀荷于当日大清晨收到步兵左营的王百总之密报,她看罢后大惊失色,并立刻赶赴门滩军营与唐世绩、童英、仇大刚三人进行了一场紧急密议。 她神情凝重地告诉唐世绩等三人,据可靠消息,步兵左营的中部葛千总与某些将领有谋反之意! 唐世绩、童英和仇大刚皆大吃一惊,他们自然相信王秀荷不可能无端捏造这等紧要事,但葛千总乃是白老二最为信赖的嫡系部将!难道白老二会不知晓?白老二又会否参与其中? 王秀荷自信地答道,白老二必然已清楚葛千总有反心,不过就以白老二的胆量恐怕不会即刻做出决断,且她已有法子降服白老二乃至整个步兵左营。 而她此来是希望唐世绩以商议要事为由,召步兵右营的白老三与其麾下之中高层将领进入门滩军营,留住白老三,并由仇大刚的亲兵营暂时软禁,待到她稳住白老二和步兵左营将士以后再来收拾白老三这边。 王秀荷还提议唐世绩签署三道调令,其一,命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率一百亲兵赶赴湘口关,仇大刚亲自坐镇关墙三日。 其二,参谋长童英麾下有一支七十余人的骑兵卫队,这是童英麾下仅有人马,也是他的绝对嫡系,王秀荷提议唐世绩签署的第二道调令便是让童英率他的七十余骑兵尽快赶往珠山,以巡视为由坐镇珠山大营三日。 其三,以步兵左营要在黄田铺大营进行集体会议为由,调驻守湘口关的步兵左营之左部第一司的四百余将士、驻守于珠山和水口山等地的步兵左营之右部的九百余将士,于次日,即三月十五的下午酉时之前全员抵达黄田铺大营。 当王秀荷提出让唐世绩签署这三道调令以后,唐世绩、童英和仇大刚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前两道调令还好说,但第三道调令若下,湘口关难道只留仇大刚和一百亲兵与柳家军的四百余将士驻守? 这还罢了,还有步兵左营的右部九百余将士,他们分散驻守于珠山和水口山的各处据点,若是全员调回黄田铺大营,谁来守珠山大营和水口山营地?只靠童英的七十余个骑兵? 况且‘鹤珠粮道’的终点站就是珠山大营旁的珠山市集,各类粮草物资不知凡几,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负有看守护卫之责,他们若是调回黄田铺大营,谁来接替他们? 童英接着提出两个关键问题,若是他和仇大刚皆离开门滩军营,唐夫子怎么办?仇大刚的亲兵营拢共就不足二百人,而仇大刚还要带一百亲兵去坐镇湘口关,剩下几十个亲兵还得监视步兵右营的白老三与其麾下将领。 且这门滩军营之内还有四百余步兵右营的将士,若是白老三也有反意,一旦哗变,唐夫子岂非有可能被白老三挟持? 再有,白老三的步兵右营驻守于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等水陆津要之所,若是白老三麾下的某些将领真有反意,童英和仇大刚皆不在门滩军营,届时谁去弹压? 王秀荷则一脸笃定地告诉童英,门滩军营这边不必担心,诸位难道忘了‘民兵联盟’的十个独臂伤兵?他们十人就在对岸的门滩东码头附近招募难民青壮,虽只数日,但已有数百人加入了他们。 只需以‘熟悉军营布置等事宜’为由头,让这数百难民青壮渡过潇水进入门滩军营进行几日集训便是,他们当中绝大多数都是三神教的信徒,对‘天使’唐夫子可是极其拥护,白老三等人岂敢妄动? 至于步兵右营驻守的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只要白老三和其麾下主要将领皆不在,王秀荷笃定数日之内不会有问题。 因道州攻略已进行月余,柳家军的后勤队伍负责潇水与官道的物资运输,而统管后勤的乃是秘书一科的科长秦薇儿,柳大钧为了方便外甥女秦薇儿在补给线上巡视,调了百余骑兵供她驱使。 且后勤队伍当中不仅有柳家军的士兵,也有步兵右营的五百余士兵,这五百余步兵右营的士兵在月饷之外还有一份后勤运输的补贴赚,怕是没几个人会想着造反。 而即便是真有问题也无妨,一旦被秦薇儿的百余柳家军骑兵察觉,恐怕他们会死得很惨。 还有唐世勋设立的‘码头市集管理局’,该局负责门滩、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码头市集,且该局当中有个安保科,科长祁老六原是唐夫子的亲兵,他麾下有一支近三百人的安保队伍。 虽说这安保科的战斗力不如何,但白老三麾下可不像白老二那般有近千的精锐老贼,因此步兵右营的战斗力可比左营差了一大截。 再有驻守泷泊镇的翟老八,他同样是原唐夫子的亲兵,这翟老八麾下有百余精骑和四百余步兵,且他并不隶属任何营头,而是唐夫子单独设立的泷泊镇戍卫司。 当初唐世勋之所以设立这个泷泊镇戍卫司,是因为泷泊镇以南便是道州申家军的地盘,他派翟老八去坐镇此地自是为了防备道州申家军的异动,且翟老八对唐夫子忠心耿耿,同样驻守在泷泊镇的步兵右营将士即便有异心也必然投鼠忌器。 基于这些原因,王秀荷笃定富家桥、五里牌和泷泊镇的步兵右营将士就算有甚问题,但只要该营的白老三等高级将领不在,难成大器!且王秀荷随时可致信秦薇儿、祁老六和翟老八,让这三方皆密切注意步兵右营会否有异动。 当唐世绩、童英和仇大刚听王秀荷如数家珍一般说了这许多以后,已是颇为认可她的谋划,而后唐世绩问,那么珠山和水口山等地的营地据点呢? 若是把步兵左营的右部九百余将士尽数调回黄田铺大营,那边又该如何是好?‘鹤珠粮道’可是唐家军的命脉!总不可能让童英带着七十余骑兵去管这么大片地方吧? 王秀荷则意味深长地答道,老爷子您只管下令便是,珠山和水口山等地,奴家还有人手可去协助童英参谋长。 “嗯?”唐世勋听到这不禁神色一凛,他若有所思地盯着王秀荷,还有人手? 唐世勋对自己留守在零陵县境内的军队情况一清二楚,从王秀荷适才所言,岂不是已经动用了全部可以动用的军队力量?哪还有人手去驻守珠山和水口山? 他缓缓摩挲着下巴,试探性地笑问:“秀荷,你当时是想调汉帮潇湘堂的帮众去暂时驻守珠山等地?” 王秀荷俏皮地眨了眨眸子:“公子,且容奴家暂且卖个关子。” 旋即她续道,当时唐世绩和童英也猜想她是要调汉帮潇湘堂的帮众去暂时驻守珠山等地,虽然这有些麻烦和隐患,但若是只驻守个两三日,有童英在那边应当也能镇得住场面。 于是唐世绩决定就按王秀荷说的办,随后他立刻签署了那三道调令,他还问王秀荷意欲如何降服白老二? 但王秀荷并未对唐世绩等人明言,只说让他们把步兵右营的白老三等将领给稳住,白老二那边放心交给她来处理便是。 其实唐世绩和童英皆不乏谋略,只不过步兵左营的葛千总意欲谋反之秘事太过突然,且他俩皆晓得以王秀荷的手段必然会谋定后动,因此他俩便拭目以待王秀荷要如何降服白老二。 到了三月十五的下午酉时,二千八百余步兵左营的将士全部集结于黄田铺大营,而后便是王秀荷以两杯酒与白老二赌命,白老二当众承认了王秀荷的绝对领导权之戏码。 当时此事在整个零陵县境内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毕竟二月时王秀荷才在零陵城来了一场犁庭扫穴,且还派兵强占了三座城门。 结果三月又来一场毒酒夺兵权,论权势之盛,零陵城内外还有谁比得过她? 但这效果也立竿见影,当步兵左营稳定之后,唐、柳两军留守零陵县的各路将士们皆渐渐稳定了下来。 不过外界只知王秀荷毒酒夺兵权,却不知她之后对于该营进行了怎样的大整顿。 就在三月十五的当晚,王秀荷在黄田铺大营的主帐内召集了步兵左营的把总及以上的将领,即三个部共计十二个正副把总、六个正副千总和营将官白老二,还有唐家军镇抚部派来的两个‘旁观者’。 王秀荷在主帐内命人直接将步兵左营的中部葛千总给绑住,当众宣布葛千总的罪名:‘唆使主将谋反!’ 而后王秀荷问,诸将可有异议? 白老二及麾下千总和把总们皆神情严肃地沉默不语,他们又不傻,王夫人摆明要杀鸡儆猴,谁敢有异议?谁敢为葛千总辩解或求情? 其实他们皆心知肚明,葛千总的确是说过:‘唐、柳联军在道州那边败得如此之惨,要不俺们也反了吧!就如白大龙将军一样投靠广西兵,以后还能捞个一官半职不是?’ 当葛千总听王秀荷宣布他的罪名后顿时吓个半死,唆使主将谋反?这岂非是要被砍脑壳罪名? 葛千总自然一个劲地叩头叫屈,说自己只是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而已,他哪敢造唐老夫子的反? 而后葛千总又看向白老二,白二哥!俺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呐! 白老二生怕引火烧身,他立刻拿着一团破布塞住了葛千总的嘴巴,并义正言辞地大骂葛千总不是个东西,怎可如此辜负唐老夫子云云。 王秀荷自然晓得葛千总不过是说说而已,但能说出口岂不就证明他心里有反意? 于是她也不再废话,她走至葛千总的面前,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割便破了葛千总的喉咙! 主帐内的所有将领皆噤若寒蝉,这可是一个千总啊!她竟连唐夫子都不请示就这么直接把葛千总给割喉了? 唐世勋听罢顿时鹰目一寒,他不反对王秀荷为了掌控局势而用些手段,即便是她曾当众处决了高靖等整个‘梓’组织的成员,他也并未责备她,但她怎可私自处决一个千总级别的将领? 即便葛千总罪不可赦,也应当由镇抚部进行审理,若证据确凿再进行公开宣判并处斩!她竟敢罔顾军法私自对高级将领处以极刑?那镇抚部还有何用?他唐世勋立下的军法还有何意义? 等等!唐世勋突然头皮一麻,适才王秀荷说对步兵左营进行了‘大整顿’?莫非,死在她手上的还不止一个葛千总? 第689章 险些错失的良将(上) ‘咚咚咚!’ 这时,东卧房的大门传来一阵敲门声,仇大刚在门外请示唐世勋,辰时已至,公子请起床用餐。 有个鸟的心思用餐!唐世勋脸色阴沉地起身走出隔间去打开大门,并对仇大刚吩咐了一番,原定巳时去门滩军营的计划延后! 随即他快步走回隔间坐下,神情冰冷地盯着王秀荷:“适才你说‘大整顿’,你究竟杀了多少步兵左营的将士?” 王秀荷一脸平静地回望着唐世勋:“公子您可莫要误会,奴家所谓的‘大整顿’,只是将该营当中的一千个‘老爷兵’给送去了后勤部的辎重营,他们也只配当个辅兵罢了,至于当中有多少人不愿当辅兵而选择退出唐家军,那便只有主管后勤的唐世绩公子才晓得了。” “一千人?”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你是打算重新招募一千人,以青龙营的训练之法改造步兵左营?” 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里难掩得色:“咯咯,公子您只说对了一半哩!” 唐世勋顿时脸色一沉:“说正事时休要嬉皮笑脸!” “是,公子。”王秀荷立刻收敛笑意,语气平静而自信地说道:“适才奴家说卖个关子,这会儿便一并向您汇报……” 她说回三月十四那日,即毒酒夺兵权的头一日,当她清早与唐世勋、童英、仇大刚密议结束以后,童英拿着唐世绩签署的调令,率七十余嫡系骑兵奔赴珠山大营。 当日中午,童英抵达珠山大营,并准备传令驻守在珠山和水口山等地的步兵左营之右部的九百余将士集结,他将宣布让将士们启程去往黄田铺大营的步兵左营总部‘开大会’。 珠山大营就在珠山市集旁不远处,该市集乃是‘鹤珠粮道’的终点,由全州运来的各类物资之队伍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由零陵商会组织的商队、县衙壮班的衙役与民壮队伍、后勤部辎重营的辅兵等等,则由该市集运往零陵县境内的各处。 故此,童英看着如此庞大的运输队伍之后甚是犯愁,因步兵左营的后部九百余将士有协同护送的责任,这九百余人全都走了,童英这七十余骑兵如何顾得过来? 就在童英即将传达调令之时,五个身穿黑襟灰衣的男子在营外求见童英,为首者自称是汉帮潇湘堂之珠山分堂的堂主熊无畏,奉王夫人之命前来拜见童英参谋长。 童英自是清楚这汉帮珠山分堂的帮众该是来接替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于是他让熊无畏等人立刻进营内说话。 让童英惊奇的是,珠山大营之内的步兵左营将领们皆与熊无畏极为熟络。 且熊无畏向童英禀报,珠山分堂的一千弟兄已经在珠山和水口山的各处据点与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进行了交接,因此童参谋长不必再传令分散在各处据点的将士们来珠山大营集合。 已经进行了交接?童英当时就神色不愉地皱眉问,蒋堂主怎如此之快就收到了王夫人的密令?想来应当是飞鸽传书,只不过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们怎能在没有收到调令之前就擅自行动? 熊无畏不卑不亢地解释道,他们这一千弟兄一直在珠山和水口山等地活动,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们皆晓得他们乃是王夫人的手下,而步兵左营的将士们也是王夫人的手下,相互换防有甚打紧? 有甚打紧?这四个字直把童英给说愣住了,珠山这边竟如此乱套? 之后熊无畏陪着童英去往珠山市集,只见市集上有上百个与熊无畏一样身穿黑襟灰袍的汉子在维持秩序。 无论是全州方面过来的运输队伍、亦或是唐家军后勤部的辅兵、零陵商会的商队等等,所有人皆仿佛司空见惯一般,竟然都接受这些灰衣汉子的调度,整个市集与周边的运输皆井然有序。 且童英还发现一个细节,熊无畏的灰衣左胸口处绣有七道两寸长的黑色横杠,跟在熊无畏身后的四个灰衣汉子的胸口则只绣有一道黑杠。 而在市集上的百来个灰衣汉子当中,绝大多数也只绣有一道黑杠,有个汉子站在一处矮木台子上负责指挥调度,这人的胸口绣有四道黑杠。 总之,原本童英要去珠山大营待三日,但当他次日得知王秀荷已降服了白老二之后,他连夜便带着他的七十余骑兵赶回了门滩军营。 一来,童英委实担心唐夫子在门滩军营的安危,二来,他可是参谋部的参谋长,手头上的事务本就繁杂,这三来,熊无畏等一千人都已把各项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如同个闲人一般待在珠山大营有何意义? 王秀荷说到这便住了口,精致的唇角挂着一抹矜持而又隐有傲意的浅笑。 唐世勋则摩挲着下巴沉吟不语,他自然是在思索王秀荷所说的这番话。 首先唐世勋敢肯定王秀荷这一千人绝非汉帮的帮众,因为他昨日凯旋而归之时,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副堂主张莽飞也在迎接队伍当中。 而昨晚在千金马骨汤馆,梁憨头、梁憨头与潇湘堂的骨干们也在一楼大堂占了一桌,唐世勋当时可是与大堂内的每一桌人都打过招呼。 虽然唐世勋记不完众人自报的姓名,但他唐世勋记得梁憨头和张莽飞介绍同一桌的人可都是某某香主,哪有个劳什子珠山分堂的堂主? 况且整个一楼大堂也没有谁名叫熊无畏。 随即唐世勋又暗自分析另一个重点,王秀荷适才以童英的视角来说,熊无畏的胸前绣有七道黑杠,在珠山市集维持秩序的百来个灰衣汉子大多只绣有一道黑杠,一个负责调度的汉子则绣有四道黑杠。 若按军队的级别来分,普通士卒若为一杠,队总便是二杠,旗总是三,百总是四,把总是五,千总是六,七道岂非是统领? 无论王秀荷私下给这熊无畏安的是怎样的私职,但唐世勋自然明白熊无畏乃是那一千人的头领。 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问道:“这一千人你何时招募的?既然他们能将珠山和水口山皆打理得井井有条,想来他们该是如青龙营那般进行过训练,战斗力如何?” 王秀荷神情笃定地答道:“奴家自二月初五接掌零陵情报网之后便已有了些打算,二月初十以后结识了熊无畏,便命他在珠山等地秘密招募堪用之人,至于说他们的战斗力,与青龙左右营皆不相伯仲!” “呵呵呵。”唐世勋闻言不禁一阵冷笑:“王秀荷,你哪来的自信?就算这熊无畏有能力,但青龙左右营最初在门滩立营时的一千将士在二月初一便随我北去,想来该是你把该营的训练之法告诉了他,但他训练的人岂能比得过我青龙营的将士?” “公子,这奴家就不得不说是您险些错失了一位良将哩!”王秀荷的俏脸上掠过一抹古怪的笑意:“当初您在门滩立后备营的时候只招了一千人不假,但您可别忘了,还有数十个伙夫给他们烧水做饭!” 唐世勋闻言一愣,伙夫?熊无畏是那帮瘦骨嶙峋的老迈伙夫之一? 王秀荷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幽幽问道:“是了,熊无畏乃是武昌府城江夏人士,如今已五十有二,您可晓得在天启年间,有位曾在辽东一任巡抚两任经略,于天启五年冤死的老大人也是江夏人?” “嗯?在辽东一任巡抚两任经略?冤死?哎哟我**!”唐世勋已是惊得站了起来,熊廷弼!这等经历者只有熊蛮子熊廷弼! 唐世勋惊诧地低呼:“这熊无畏竟是熊老大人的亲戚?” 旋即他神情激动地冲到王秀荷面前,双手紧紧地抓住她的香肩:“你说我险些错失良将?熊无畏五十有二?他!他可是曾跟随熊延弼老大人去过辽东?” 王秀荷顿感双肩传来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但她的俏脸上却露出了无比开心的笑容。 臭小子,谁让你昨个夜里欺负我?看我不急死你去!王秀荷的心里边满是报复的快意,仿佛连双肩的剧痛在此刻也变成了享受一般。 第690章 险些错失的良将(中) 唐世勋激动过后顿觉失态,忙松开了王秀荷的香肩,眼见秀荷的开心笑容与眸子里的捉狭之色,他如何不知这小娘皮想要‘敲竹杠’? 但他偏偏又不便摆出威严姿态来威胁她,因他已猜到她定还有许多事瞒着他,且他已有预感,相比于他准备要给秀荷的‘大礼’,恐怕秀荷要给他的‘大礼’将更为丰厚! 敲便敲吧!谁让我一想到辽东就太过激动而陷入被动?唐世勋笑呵呵地坐在秀荷身旁,一双大手轻揉着她的香肩:“秀荷啊,这位熊无畏老先生可有甚精彩的过往?” 王秀荷直感到心旷神怡,这种掌握主动权的感觉委实让她食髓知味!何况还是唐世勋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低三下四’,这更是让她心头升起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滋味!她险些便没能忍住那由心而发的愉悦低吟。 但她又岂能错过这等来之不易的良机?她以坚韧的意志力强行按捺住心头的异样思绪。 正当唐世勋以为王秀荷想要对他提条件之时,却见她竟神色漠然地站起身径直走出了隔间进入了主卧内。 唐世勋不禁一愣,小娘皮不按套路出牌啊?这又是闹哪一出? 不多时,王秀荷又走了出来,只见她在黑色罗衣之外穿了一套居家常服,手中还拿着一套袍子。 眼见唐世勋还坐在小床上,王秀荷不禁白了他一眼:“呆子!还愣着作甚?这都快辰时过半了,小甜和小美还等着奴家去用餐,她俩巳时以前得去军债事务所开门哩!奴家不得穿好衣裳去吩咐一番?待会儿你我去书房用餐,再继续之前的话题便是。” 唐世勋不禁拍了拍额头起身走了过去,口中还不忘笑赞:“嗯,还是我家秀荷思虑周详,不愧为是我的贤内助。” “油嘴滑舌!奴家还没过门呢!”王秀荷为他披上外袍,故作气恼地白了他一眼,而那‘我家秀荷’四字自是让她极为受用。 二人说笑着离开了东卧房,唐世勋经过房外廊道走去了雅致的书房内,王秀荷自是去吩咐了宋小美等人一番。 不多时,王秀荷亲自端着个木托盘走入书房内,她将早餐摆在桌上,随即边吃边开始讲述她如何结识了熊无畏。 只听秀荷不紧不慢的细说道,当她接掌零陵情报网之后,在‘梓’组织的档案室整理和查阅了两日的资料。 她从不少存档的密信中看到唐世勋提及后备营的筹建与人员审核等问题,且她从字里行间已是看出唐世勋对该营的重视程度远超过其他所有营头。 这在当时的王秀荷看来是难以理解的,因她也跟其他人一样认为,一帮难民拿起武器进行些训练就能打仗?即便算是士兵,但没经历过战火洗礼的新兵蛋子有甚大用? 不过王秀荷同时又对唐世勋极有信心,因为这个男人敢只身一人扮做唐夫子去篡夺献贼翟将军和孙将军的兵权!这在常人看来岂非如天方夜谭一般荒诞疯狂?可偏偏他就做成了不是? 既然唐世勋如此重视后备营的筹建与人员审核等问题,且他还带着后备营北上祁阳县,可见他定是对该营充满了信心。 再有一点,王秀荷掌管着军债事务所,她可不缺银子,若说这零陵城还有谁能帮唐世勋再练一批新兵,舍她其谁? 当然,这只是王秀荷初掌情报网之后,在她脑子里冒出的诸多念头之一。 而她那时‘上任’之后所做的第一个举措是寻找养鸽人,因为岳三水曾告诉她,情报最重时效性。 在王秀荷看来,人力不及马力快捷,而能够比马力更快传递消息的可不就是飞鸽传书? 加之‘梓’组织档案室内存有后备营最初的一千将士之名单与背景资料等,故此,王秀荷在二月上旬与中旬曾多次去门滩附近的数万难民窝棚区。 在二月十一,即发行祁阳军债和道州军债的次日,王秀荷因为要与许南潇商谈一桩买卖,遂去往门滩东码头的‘码头市集管理局’。 当时正是中午,王秀荷的马车刚至管理局门外不远处,却见五位瘦骨嶙峋的老人家耷拉着脑袋站在大门口,而许南潇正叉着腰对那五位老人家数落着何事。 由于许南潇在门滩和富家桥等四地的码头上拥有几乎绝对的话语权,因此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皆无人敢做声。 当时王秀荷让马夫停下马车,她撩开车帘看着许南潇‘表演’,其实她很清楚许南潇有多强势,且许南潇又怎可能没看到她的马车? 但许南潇依旧在训斥那五位老人家,这可不就是要给王秀荷看看她许南潇在这门滩码头有多大的权势? 原来这五个老人家乃是管理局的伙夫扫夫,他们每日里给管理局的上百号人烧水做饭,还要负责打扫整个管理局的卫生。 而许南潇之所以骂他们倒也有些原因,就在那日上午,不知是哪个扫夫的疏忽,致使许南潇的公房外的过道积了一小滩水渍。 偏偏许南潇太过忙碌未曾注意,结果她不慎踩着那滩水之后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可是这门滩等四地码头上说一不二的局座大人!这岂非故意是给她难堪? 但许南潇并未立即发飙,而是等到王秀荷抵达之时,故意让这五个老人家站在大门口受训,这自然是许南潇故意为之。 从许南潇的训斥数落当中,王秀荷得知这五位老人家原是后备营的伙夫,但后备营在立营之后只有个临时驻地,且那块地就在许南潇规划的门滩东码头之后的新建市集区之内。 当汪庆达率一千后备营将士跟随唐世勋北上祁阳县之后,许南潇没隔两日便收回了那块地,在驻地内的数十个伙夫杂役等自然被赶了出去。 好在修建新码头和新市集皆需极多的人手,许南潇便将这些人进行了分配,而这受训的五个老人家是其中最年长者,许南潇便安排他们在码头市集管理局内做伙夫兼扫夫。 要说这五个老人家都已年迈,许南潇这番安排已经算是不错,至少她还给了他们一份活计不是?可他们当中一人竟敢给她难堪!她如何能忍? 而后许南潇对这五个老人家说,你们谁造成的疏忽自己站出来承认,否则五个人全部辞退! 当许南潇说了这番话以后,有四位老人家顿时便跪在地上泣声磕头。 他们都是逃难过来的苦命人,能有口饭吃已是难得,即便在这儿扫地做饭也没几个钱,但他们本就年迈,在这干活至少每日中午能吃得一碗公家饭,这也能给他们的儿女孩子们少些负担不是? 而站在最旁边的一个老人家却并未下跪,他对许南潇抱拳施礼,是他的疏忽,请许夫人莫要再责怪其他人。 许南潇闻言冷笑道:‘老熊头,原来竟是你的疏忽?那你为何还不跪下认错!’ 老熊头摇头道,错在他,他认罚,但不能跪。 站在许南潇身后的一个汉子顿时大喝:‘放肆!认罚便跪下听候局座大人发落!’ 老熊头虽个头不高且骨瘦如柴,但那腰杆子却硬得很,他竟站直身子大义凛然地喝道:‘唐老夫子曾在后备营对众将士训话,汉人的脊梁不可弯!膝盖更不可软!’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皆神色一变。 许南潇已是气得神色铁青,她本是想给王秀荷看看她在这儿有多威风,结果反被这犟老头儿给当众打脸,这她如何能忍? 于是她寒声道:‘好你个老熊头!膝盖不能软是吧?那你便站着受十板子!’ 老熊头毫不畏惧地抱拳道:‘请许夫人责罚!’ 而后一个大汉拿着板子便狠狠地抽打老熊头。 当时护送王秀荷的有军债事务所的六个护卫和一个随从,七人皆低声议论,这瘦老头儿怕不得有五十来岁了吧?没想到挨如此重的板子竟连哼都不哼一声,且那下盘站得极稳,他定是个练家子云云。 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眉头紧皱,语气不满地说道:“你当时就在一旁为何不去劝解?还有许南潇那蠢婆娘,她可是管理局的局座!怎可如此当众欺负一位老人家?” “劝解?”王秀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奴家那时怎晓得老熊头是何许人也?且许南潇被扫了脸面正在气头上,奴家那次去又要与她谈一桩上万两银子的买卖,怎可能为了帮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家而使自己在跟许南潇谈价时陷入被动?况且您以为老熊头是故意用‘膝盖不可软’去扫许南潇的脸面?其实这老熊头精明着哩……” 王秀荷似笑非笑地说道,诚然,许南潇做事雷厉风行且个性张扬爱面子,但她同时也颇为照顾自己的手下。 若是个青壮年犯下了这等疏忽,恐怕许南潇早就劈头盖脸地破口大骂了,不过她骂归骂,除非是犯下严重的失职或大错,一般的错误她不会开除人,毕竟这年头谁都不容易,能有份稳定的活计已是难得。 正因为老熊头等五位老人家的年岁大了,许南潇才只是让他们主动认错而已,之后她最多是多骂上几句,骂痛快了也就过了,她犯得着去当众杖责老人家而使自己徒惹骂名? 但巧的是当日这事又是许南潇故意想在王秀荷面前显威风,若非如此她何须把五位老人家给叫到管理局的大门口训斥? 而老熊头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就以那一滩小水的疏忽,何须把他们叫到外边来训斥?况且许南潇又并未真个摔在地上,怎可能开除他? 加之许南潇当众打他一个老人家的板子,她又是高高在上的局座大人且极爱脸面,故此他这十板子极可能捞到些好处。 果不其然,当老熊头被打完之后,许南潇那口气也消了,她当众表扬老熊头能牢记唐老夫子的训词值得大家伙学习云云。 而后许南潇递了五两碎银给老熊头,说这银子既是给他养伤,也敬他能践行唐老夫子的教诲,膝盖不可软,好样的! 许南潇此举得到周围所有百姓的赞扬,膝盖软不软的另说,但许多人已是在羡慕老熊头这十板子被打得值当。 因他在管理局里边烧水做饭加扫地一个月才得几钱银子而已,这十板子便换了他大半年的工钱不是? 王秀荷当时也觉着这老熊头有点儿意思,于是她吩咐她的随从去与老熊头攀谈一番以了解此人,她这随从在暗地里的身份乃是特别行动队的成员。 到了当日下午申时,王秀荷与许南潇谈妥了那桩买卖以后离开了码头市集管理局,而她的随从已在马车旁等候,马车缓缓向零陵城驶去,随从向她如实禀报了他与老熊头攀谈的内容。 这老熊头并非难民,他是武昌府城江夏人士,但早在崇祯二年,即十五年前就已来到了零陵县并定居于珠山的东湘桥一带。 直到去年冬季,由于广西杨总兵奇袭石期站并得手之后,老熊头担心官兵会打下黄田铺,而东湘桥位于黄田铺的南边,两地距离不远。 为防遭遇兵灾,老熊头与他的儿子、孙儿三人逃到了零陵城以南不远的门滩暂居。 到了今年正月初,唐老夫子命县衙的壮班公开招募难民青壮去门滩,当时被招募的难民青壮皆可带家眷去往门滩附近的潇水东岸一带,并在县衙工房的规划下搭建难民窝棚区。 由于老熊头与儿子积极参与搭建工程,且这父子俩皆懂得做些木工活计,是以也分到了一间上等的窝棚,没错,当时那数万间窝棚可是被县衙工房给分了上中下三个档次的。 而老熊头虽不是近两年逃难来的难民,但他说自己十五年前就从武昌府逃难来了,谁还去刨根问底?加之父子俩又是技术工,从那数万间窝棚里边给他们分一间上等窝棚也是应该。 当后备营在门滩立营头时,老熊头又去该营之内当了个临时的伙夫,他之所以清楚记得唐老夫子的训诲,正是缘于他在营内烧水做饭之余所见。 至于说为何老熊头家里只剩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儿,却是因为他们一家子在两年前遭遇了疫病,结果全家死得只剩他们三人,也正是在那场疫病之后,他们仨皆变得骨瘦如柴。 那随从还神色古怪地说,老熊头请他给王夫人带四个字:老骥伏枥。 当王秀荷听她随从说了这些事以后,她不禁陷入了沉思,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个老熊头很不简单呐? 尤其是老熊头提到在官兵夺得石期站以后,他竟会担心黄田铺不保且决定进入零陵城避难?要知道当时零陵城的献贼主将孙将军的主力几乎都在黄田铺一线!他老熊头凭甚认为黄田铺不保? 而正当王秀荷在思索之时,她的马车经过了门滩公校,她的随从在外禀报,老熊头正与门滩公校的校长左夫人在校门口说着话。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老熊头故意为之?他竟与方忠仁的夫人左氏也认识?王秀荷很是好奇,她遂借口要去公校看一看她的女儿小囡,也去到了公校的门口。 让王秀荷惊奇的是,老熊头的孙子竟也在公校里就读,且还是左氏特招的学生。 自从正月初唐世勋吩咐左氏就任门滩公校的校长以后,至二月十一,左氏一共招收了三批学生,加起来不到一百个孩子,且这些孩子当中绝大多数都是后备营最初那一千将士的儿女,老熊头的孙儿竟也‘挤’了进去? 左氏则告诉王秀荷,老熊头的孙子极其渴望得到一个入学的机会,为此在十余日前的一个夜里,这小娃子独自在左氏的屋前跪了一个多时辰,且还称左氏为干娘。 这份赤诚之心让左氏极为感动,于是她特招了老熊头的乖孙子,并认其做了干儿子。 ‘咳咳!’唐世勋听到这险些被鸡蛋给噎着,鸟的赤诚之心!这显然是那老熊头出的主意。 那老熊头的孙子才几岁?还能懂得去跪在校长左氏的家门口以求得入学的机会?且还刻意挑在夜里,这自然是为了让左氏少些顾虑。 况且左氏的一对儿女在归隐巷庞宅的那次刺杀唐夫子的事件当中被刺客所杀,左氏听到老熊头的孙儿跪在地上称她干娘,恐怕她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否则岂会真个认那小娃娃为干儿子? 好一个精明的老熊头!唐世勋暗自点头,只从王秀荷说的这些,已可看出这老头儿绝非常人。 何况老熊头还请王秀荷的随从给她带了‘老骥伏枥’四个字,那可不就是志在千里?而从门滩向北千里,正是湖广北部的武昌府! 第691章 险些错失的良将(下) 王秀荷举止优雅地盛了一小碗粥给唐世勋,继续讲述她二月十一那日下午与熊无畏的见面。 当时由于左氏还要去给一个班的孩子上课遂先行离去,而王秀荷与老熊头不过是学生的家长,自然不便在上课时进入校内。 况且王秀荷还得赶回零陵城去处理各项事务,于是便邀请老熊头去马车上谈话,而老熊头自是受宠若惊的答应下来。 在马车上,王秀荷故作好奇地笑问老熊头,不知老人家为何要与她接近? 老熊头坦诚地笑道,若非王夫人派随从去与他攀谈,他又岂会想到王夫人对他有些兴趣?既有这等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王秀荷喜欢跟不绕弯子的人说话,于是她直问,为何去年冬季官兵夺下了石期站,老熊头便认为献贼孙将军的黄田铺大营不保? 老熊头那张干枯皱巴的老脸上满是自信的笑容,原因很简单,黄田铺乃是四通八达的市集,且那一带无险要可守,便是给那孙将军几万人马又如何守得住? 王秀荷赞许地说道,没错,零陵城的西面之锁钥便是石期站,该地的丢失乃是导致零陵城险些被四面合围的主因,不得不说广西杨总兵当初越过献贼重兵云集的大江口一线奔袭石期站,确是一着险中求胜的妙棋。 老熊头当时的神色很精彩,他既惊讶于王秀荷居然还懂军事,但同时他那浑浊的老眼中又划过一抹怨色。 其实王秀荷在二月初接掌零陵情报网以前对军事可不了解,这还多亏了唐世勋授意‘梓’组织的高靖所建立的档案室,是以她从中了解了许多往日里所未曾接触过的领域和内幕消息。 而王秀荷自然瞥见老熊头眼中的怨色,但她清楚这怨色并非是针对她。 随后她灵光一闪好奇地笑问,老人家您既认为黄田铺不保,为何不由东湘桥沿着石期河去往石期站以西的狮子铺?那狮子铺乃是官兵夺得石期站之后的后勤基地,以老熊头的脑子去往那边岂非也能过得很是滋润? 老熊头虽明知王秀荷是在故意试探他,但却难掩对于官兵的憎恶,他神色冰冷地说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他早已对官兵失望透顶。 王秀荷不过是想了解老熊头的心意而已,于是她换个话题问道,老人家您说乃是武昌府城江夏人士,与熊延弼老大人可有甚渊源? 老熊头一声轻叹,那浑浊的老眼之中划过一抹哀伤之色,他语气低沉地答道,他乃是熊老大人的远房堂亲,论辈分他称熊老大人为叔公。 三十六年前,恰好是万历三十六年,那年老熊头才十六岁,他在八月时收到熊大人的书信,命他与几个年龄相仿的江夏熊家子弟一同去往浙江。 当时熊延弼四十岁,于八月时经铨选升为试监察御史,分管浙江道。 然而当老熊头等人刚准备好由江夏出发之时,又收到熊延弼的第二封来信,命他们不必去往浙江,而是让他们直接北上过山海关之后去往辽东。 原来在熊延弼就任浙江道的试监察御史才十余日之后,又被廷推为辽东巡按。 这对于整个江夏熊家而言,熊延弼就任辽东巡按可不就是光宗耀祖?于是老熊头等年轻人心情激动地赶紧北上,于万历三十六年的腊月抵达辽东。 之后熊延弼宦海沉浮,还曾两任辽东经略,直到十九年前,即天启五年含冤被斩,且明熹宗还命人将熊延弼的首级在大明的九边之地辗转示众! 老熊头等跟随熊延弼足足二十一年的好些个熊家子弟悲痛万分,他们心情极度阴郁地将熊延弼的无头尸体运回了湖广的老家。 虽然在崇祯二年,即十五年前,崇祯帝颁诏为熊延弼平反并赠谥号‘襄慜’,且允许熊延弼之子将其首级运回湖广安葬,但熊家子弟心中之恨罄竹难书! 也正是在十五年前,三十七岁的老熊头带着他的妻儿离开武昌府城江夏,辗转千里来到了永州府的零陵县珠山定居。 老熊头之所以会去到珠山定居,是因他的妻子蒋氏便是珠山人士,但他原本只是来此探望他的岳父岳母,谁曾想来到珠山以后他的妻子便因病卧床,且病情一直反复无法下床,于是他便只得定居于珠山照顾妻子,结果这一照顾就是十三年,即两年前。 结果在两年前,老熊头一家又遭了疫病,他的妻子、儿媳、小儿子、孙女等五人皆一命呜呼,只留得他与大儿子及年仅四岁的孙儿,且他们爷仨也因那场疫病之后而变得骨瘦如柴。 当王秀荷听老熊头说完了他的经历以后,好奇地问道,既然老人家您曾跟随熊老大人二十一年,想来您应当颇为熟悉军务,且您又在唐老夫子所编练的后备营当中做过伙夫,不知您认为这后备营的一千将士如何? 王秀荷当时之所以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是因她一直想不明白唐世勋为何如此重视后备营,而此疑问又无人为她解惑,是以才会好奇地问老熊头。 老熊头也没想到王秀荷会提出此问,他捻须思索片刻后答道:‘如若该营再多上几个兵种,假以时日当不输戚家军!’ 王秀荷闻言顿时一愣,不输戚家军?这等评价无疑让她心头震惊。 而她也品味出老熊头的言外之意,于是她试探地笑问,如此说来,老人家您也深谙练兵之道?不知若是由您来练兵会如何? 老熊头矜持地笑答,他可算不得深谙练兵之道,只不过跟在熊老大人身边二十一年,且熊老大人两度任辽东经略,与建奴之间的大小战事不知凡几,他自然也在熊老大人身旁学到了皮毛。 但他也从未亲自练过兵,直到他在后备营看到那一千将士的‘新奇’训练之法,他再结合自己曾经在辽东的所见所闻,还真有了些练兵的新想法,如若能够将之禀报于唐老夫子,想来会对他老人家的练兵颇有些益助。 王秀荷顿时便明白了老熊头的心思,这老头儿是想请她牵线搭桥,以得到一个与唐老夫子面谈的机会。 若是唐世勋当时在零陵县,王秀荷自然会将老熊头举荐给唐世勋,但唐世勋已率北上三营去往祁阳县,而她自不可能告诉老熊头在门滩军营内养病的唐老夫子是假冒的。 再者说,王秀荷当时都已打理军债事务所两个月有余,她见多了牛皮吹得震天响的名流商贾们,虽然她相信老熊头该是曾追随在熊延弼老大人的左右,但这老头儿究竟有无真本事还需再看看不是? 而后王秀荷笑道,如若老熊头真有大能耐,她自然会将他举荐给唐老夫子,但她这人向来务实,若她没看到老熊头做出些成效又岂敢贸然举荐? 因此她提出由老熊头私下练些士兵,银子不是问题。 王秀荷此提议既是想看老熊头有无练兵的真本事,也想看看他会否狮子大开口。 谁知老熊头伸出一根手指傲然笑道,王夫人只需给他一千两银子,一个月,他就能给王夫人练出一支一千人的新兵! “才一千两银子?”唐世勋听到这鹰目中满是诧异之色:“千两银子一个月练新兵千人?” “可不是嘛!”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捉狭之色:“要不怎说公子您险些错失良将呢?” 她慢悠悠地续道,当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老熊头,在她看来即便老熊头的话有些托大,但只以一千两银子来做这么个‘试验’有甚打紧? 于是她便命她的随从与老熊头单线联系,由老熊头与其子回到珠山去秘密训练新兵。 之后王秀荷自然是着重处理零陵情报网的清理与重建,对于老熊头那边私下练兵之事也只是听她的随从隔上几日前来汇报一番。 到了三月初一,距离老熊头私下练兵已是过去了二十日,王秀荷当日正好要去一趟珠山大营进行巡视,她在巡视之后借口要去东湘桥市集走一走,遂带着侍卫去往了东湘桥,并于当晚住在该市集,她自然想看看老熊头的训练成果如何。 老熊头在此之前就收到了王秀荷要来珠山巡视的消息,因此他当日一直在东湘桥市集等候。 他自然不可能在东湘桥市集一带明目张胆的训练私兵,当日夜里他带着王秀荷与她的几个心腹去往了东湘桥之西边数里的大姑岭,在岭中的一处隐秘峡谷当中有座简易的木寨。 王秀荷跟着老熊头走入了木寨之内,只见将士们只是目不斜视地对老熊头行军礼,竟无任何一人说话,且整个寨子内外皆井然有序,王秀荷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她以为这些将士全都是哑巴。 而后老熊头在主帐内将一本名册交给王秀荷,并请王秀荷在次日清晨观看将士们的晨练。 到了三月初二的清晨,三声竹哨响过之后,一千名将士已是在木寨中的空地上肃然而立,只见这一千将士分为了三个方阵,基础队形均为十二人为一队,但三个方阵的士兵所持有的武器各有特点。 老熊头请王秀荷走上高台观摩,并命将士们照常操练,而他则给王秀荷讲解了一番。 他先是解释中间的方阵,该方阵里每队十二个士兵有一个队总和十一个士兵,其中队总持着挂有红色三角小令旗的旗枪。 在队总之后是手持长盾牌与藤牌的两个刀盾手,这两人不仅配有腰刀,背上还配有一杆标枪,当对敌时,两个刀盾手可在临近敌阵之时先投掷标枪,继而以长牌与藤牌掩护其后的队友。 刀盾手之后的左右是两个手执狼筅的狼筅兵,每支狼筅长近一丈,以南方常见的毛竹所制,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狼筅兵在临敌之时既可掩护刀盾手推进,也能协同之后的长枪兵进击。 狼筅兵身后的左右两侧是四个长枪兵,这四个长枪兵分别照应其前面的狼筅兵与刀盾手。 四个长枪兵的身后是两个镗钯手,镗钯比狼筅和长枪要短上许多,镗钯手的任务是警戒与支援,同时,如若有火箭,两个镗钯手还可在镗钯上装火箭进行远程射击以扰敌。 在两个镗钯手之后是第十二个人,此人为火兵,其负责帮队中士兵挑辎重物资,若队中士兵出现伤亡,火兵则进行替补。 “鸳鸯阵!”唐世勋听罢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这老熊头居然懂得戚家军的鸳鸯阵?” 旋即他急切地追问:“你说老熊头麾下有三个方阵,另两个方阵莫非还有所不同?” 王秀荷的俏脸上顿展无比愉悦的笑容,她真个是爱煞了唐世勋这等激动急切的模样!而她晓得待会儿这小子还得更惊讶! 她依旧以不紧不慢的语气说道,没错,当时老熊头的三个方阵各有三百余人,且每个方阵皆不一样。 除了中间的方阵是鸳鸯阵以外,左边方阵则与唐世勋的后备营无异,即每队由正、副队总为刀盾手,再加十个长枪兵所组成。 右边的方阵则颇有些‘古怪’,该方阵同样是十二人一队,其中队总与副队总持刀盾,其后的四个士兵手持一根如同鸟铳似的木棍,另六人则各持有一杆造型奇怪的长矛,这长矛上配有一个带刃的弯钩,另有一个坚硬的铁环。 当时老熊头对王秀荷解释,在正副队总之后的四人乃是鸟铳手,只不过他没有鸟铳,是以用木棍代替,在四个鸟铳手之后的六人所用的皆是质地坚硬的木料所制的钩环长矛。 这钩环长矛在作战时不仅具备长矛的功用,弯钩可砍可拉,铁环则可作锤击,必要时还可以数十杆长矛的钩环相接,以作为攀墙越山之工具,便是悬崖峭壁亦瞬间可攀,极为适合山地作战。 ‘嘶——’ 唐世勋已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这钩环长矛岂不就是巾帼英雄秦良玉的白杆兵所用之武器?老熊头居然还熟悉白杆兵的作战方式?” 他已是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的右边方阵无疑是将刀盾手、火器兵与白杆兵进行结合尝试,如此一来不仅能增加远程打击能力,且那古怪的钩环长矛足以在敌人接近之时对火器兵进行有效掩护!妙哉,妙哉!” 王秀荷傲然一笑:“没错,辽东乃是个大熔炉,建奴鞑子屡屡犯边,戚家军、白杆兵等等天下各路精兵皆曾去往辽东参战,因此有关戚家军和白杆兵的练兵之法,跟随在经略使熊老大人身边的熊无畏皆极为清楚!不仅如此,车营、火器兵、骑兵、斥候、攻城与防御、后勤等等等等,熊无畏皆懂得不少,呀!你!” 不待王秀荷说完,唐世勋已是冲过来将她一把抱起,在书房内连转了好几个圈。 唐世勋激动地连连亲吻王秀荷,他险些错失的何止是熊无畏这位良将?他险些错失的更是王秀荷这位伯乐啊! 若非岳三水看到秀荷的能力并让她掌管零陵情报网,她岂会看到唐世勋最为重视的乃是后备营的新兵? 而若非王秀荷发现了熊无畏并自作主张让他私下训练新兵,唐世勋又岂会知晓有这么一位曾在辽东跟随过熊延弼的老人存在?真正的良将可不就是他的枕边人王秀荷吗? 第692章 惊喜变成了惊吓 “吓死个人哩!”王秀荷总算是挣脱了唐世勋的怀抱,俏脸羞红地坐在椅子上平复着心绪。 唐世勋亦是笑呵呵地坐下,他好奇地问道:“之后呢?熊无畏既有如此能耐,你可有多拨些银子给他?” 王秀荷神色幽幽地叹道:“哎,奴家可是私下处决了一位千总!有的将领说奴家这等做法乃是罔顾军法之罪,还说要拿奴家去枭首示众哩!” “他们敢!”唐世勋一声冷哼,旋即神情严肃地看着王秀荷:“下不为例!” 王秀荷可不在意唐世勋那看似凶巴巴的模样,其实她很清楚就以她所做出的诸多贡献,唐世勋怎可能惩罚她私下处决葛千总之事?但她偏就要唐世勋亲口承诺对她赦免。 旋即她笑盈盈地对唐世勋施了一礼,方才接着讲述那熊无畏。 在三月初二的早上,王秀荷仔细地观摩了熊无畏麾下的一千将士操练之后,她走下高台便问随她同去的几个心腹,这等操练如何? 王秀荷的其中一个心腹名叫谢立成,他乃是原道州宁远卫的世袭百户,且他的夫人还是王秀荷的远房堂姐,后因申家军的白大龙在道州城屠杀名门王氏一族,生怕引火烧身的谢立成遂携家带口逃入零陵城内隐姓埋名。 直到谢立成看到王秀荷在零陵城的权势愈甚,方才携夫人王氏去找宋家祖宅拜访王秀荷并认亲,而后他成为秀荷手底下特别行动队的几个副队长之一。 莫要看谢立成是个世袭百户,但他可不敢提刀上阵,实际上他自从接过他爹的衣钵成为世袭百户之后就没打过仗,当申家军围攻道州城之时,他也如宁远卫的其他卫所将领一样选择了弃械投降。 不过谢立成那对招子可是犀利得很,况且他自己带兵虽是将熊熊一窝,但见过的世面可不少。 谢立成既感慨且肯定地告诉王秀荷,这熊无畏的一千将士在操练时士气高昂,且令行禁止进退有据,如此有章法的操练绝非一般士兵能做到。 若非王秀荷告诉他这些士兵是熊无畏在近二十日所招募,他定会以为这些都是训练了数年的老兵。 当然,谢立成又指出操练只能说明熊无畏懂得练兵之法,但战斗力如何自另当别论。 而后王秀荷与熊无畏在主帐内吃早饭,那干硬的粗粮饼子委实让她一言难尽,于是她对熊无畏说,他的练兵已初见成效,她决定再给熊无畏拨九千两银子用于练兵,只不知这一千将士的战斗力又如何? 熊无畏自是感谢王秀荷能再拨银子,虽说他可以继续训练将士们,毕竟距离一月之约只不足十日,届时王秀荷也必然会给他拨银。 但熊无畏并非迂腐之人,且那一千两银子养一千个将士委实太过拮据,就连那些武器都是他带着将士们亲手制作,因此武器自是粗糙得很,而吃穿用度更是极差。 好在他招募的绝大多数都是难民,其中既有珠山和水口山等地的难民,更有全州那边通过‘鹤珠粮道’运送物资而来的难民,能够有口吃的,且熊无畏还给他们承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难民们在短期内自然愿意听从他的指挥坚持训练。 但既然王秀荷愿意提前拨付银子,说明她已经认可了熊无畏,那他自然也不会拒绝她的银子。 至于说队伍的战斗力,熊无畏表示他已有打算来检验他以三种训练之法所操练的将士,其一是让这些将士以保护‘鹤珠粮道’的安全为由,协助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去鹤珠粮道的沿途警戒护卫。 其二是他打算让他儿子熊山河率三个局的三百余将士去往珠山以南的水口山一带,继而昼伏夜出进入寨王岭和寨头岭,那一带也是处于零陵县与广西的全州之边境地带,其间有不少的山匪。 而熊无畏的意图很明确,以剿匪练兵!且他派去的三个局的将士为三种训练之法所训练的将士各一局,他想以此来检验他的三种训练之法究竟哪一种更具优势。 王秀荷对于熊无畏的打算既赞同也重视,由于珠山大营的步兵左营之右部将领皆已被她贿赂了个遍,于是她在三月初二离开大姑岭的那处熊无畏的隐秘营寨之后,即刻赶回珠山大营,让熊无畏带人从该营当中调走了一批军械,用以武装那三个局的剿匪队伍。 并且,王秀荷在之后的几日间派人给熊无畏送去了一只信鸽以方便联络。 到了三月十一,王秀荷与熊无畏的一月之约已至,按理来说以熊无畏所练之兵已是能说明他的实力,王秀荷应当向唐老夫子举荐他。 可唐世勋当时又不在零陵县,王秀荷只得以一个颇为合理的理由进行推诿,即步兵左营的军心不稳,而该营的右部九百余将士又驻守在珠山和水口山等地,因此她让熊无畏密切关注这些将士的动静。 到了三月十四,熊无畏在上午时收到王秀荷的密信,即让他准备接替步兵左营的右部将士来维持珠山和水口山等地的秩序,熊无畏自然把此事做得极为圆满。 当王秀荷在三月十五以毒酒夺得白老二的兵权以后,遂开始整顿步兵左营的内务,她在之后的几日之内大刀阔斧地裁汰了营内的一千‘老爷兵’。 在三月十八那日,王秀荷在珠山大营内召见了熊无畏,她要与熊无畏商议将他训练的新兵充入步兵左营之事。 那一日的谈话才刚开始,熊无畏便直接问王秀荷:‘王夫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接触,您该是看出了老夫的志向,可否请您如实相告,真正的唐夫子是否在祁阳县?’ 也难怪熊无畏有这等疑惑,当时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取得柳树湾大捷,进而兵临祁阳城下之事在零陵县已是尽人皆知,且有关唐老夫子的身份之谜也传得愈发离谱,一直待在珠山秘密练兵的熊无畏同样听到了许多的风言风语。 熊无畏本就是个精明人,他与王秀荷的一月之约已过,步兵左营的危机也已解除,但王秀荷依旧未将他举荐给唐夫子,这如何不让他感到另有隐情? 王秀荷也未再隐瞒,她坦诚地告诉熊无畏,没错,真正的唐夫子便是唐世勋公子,且他如今正在攻打极为关键的祁阳城。 熊无畏当时便仰头大笑,自古英雄出少年啊!青龙营将士居然能为唐公子效死至以血肉之躯硬撼铁骑!他是愈发想要见一见这位才二十出头的‘唐老夫子’了。 但既然唐世勋公子还未凯旋归来,熊无畏自然是继续练兵,同时他答应王秀荷,将他训练的第二批一千人的新兵充入步兵左营的右部,以这批新兵来驻守珠山大营、水口山营地和西塘观营地。 亦即是说,原先由步兵左营的右部九百余将士所驻守的这些地方全部正式交由熊无畏的新兵接管,但熊无畏并未加入步兵左营,而是由熊无畏的妻弟蒋擎天来打理,且蒋擎天被王秀荷提拔为步兵左营的右部之试千总。 “第二批新兵?”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这岂非是说熊无畏手底下已有两千之众?” 王秀荷自然猜到唐世勋会有些担忧,谁知她竟傲然一笑:“截止昨日,即四月初一熊无畏传来给奴家的密信,除去那一千加入步兵左营的新兵以外,熊无畏手底下还有一千八百名将士,即他在私下里实际已完成了一个三部满编营的建制!” ‘吧嗒!’ 唐世勋手上一哆嗦,筷子顿时掉在桌上,他已是惊得目瞪口呆:“这!你究竟给了他多少银子?他怎可能扩张得如此迅速?难道世绩和童英等人皆不知晓?” 王秀荷直感到心头无比畅快,她若无其事地伸出一根玉指:“倒也不多,奴家在三月十五之后又给了熊无畏九万两银子,这前后三次加起来便是十万两白银整,至于世绩公子和童英等人自然不晓得这支秘密队伍的存在。” “你竟先后给了他十万两银子?”唐世勋惊诧至极:“你哪来如此多的余银?” 要知道王秀荷打理的军债事务所,真正发行军债所得的银子会全额运往门滩军营交给后勤部,就连柳大钧为了乘上唐世勋的大船,由秦家忍痛送出的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也尽数运往了唐家军的后勤部。 而炒作军债的百分之一抽成才是军债事务所的盈利,这既用于维持事务所的运转,也用于给军情司体系和肃卫体系发放经费及奖金等。 虽说这抽成的盈利确实很丰厚,但昨日唐世勋亲自过目了军债事务所的账本,其中可没有王秀荷给熊无畏的三笔共计十万两白银的开支!这小娘皮怎会在私下里还有如此多的银子? 更让唐世勋心惊的是,熊无畏居然在私下里训练了一个三部满编营计二千八百名将士?且都在唐家军的命脉所在地珠山一带!一旦熊无畏有私立之心岂非要让唐世勋在零陵县的基业毁于一旦? 看着王秀荷那笑靥如花的俏模样,唐世勋的脸色已阴沉似水,她私下里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王秀荷却仿似未察觉唐世勋的异样神色一般,她若无其事地将她为何会有如此多‘私房钱’之原委告诉唐世勋。 这还得从她的心腹谢立成说起,即原来宁远卫的那个携家逃来零陵城隐姓埋名的世袭百户。 这谢立成可不是只带着自己的妻儿来,还有他的两个亲弟弟及其家眷,他们这三家有二十余口子人,且携带的金银细软还真不少。 由于谢立成的妻子乃是王秀荷的远房堂姐,且王秀荷对这堂姐有些印象,是以她便接受了谢立成的投靠,不过王秀荷早就叮嘱过他们两口子,莫要对外透露这层关系。 之后谢立成也极为用心地为王秀荷做事,加之他脑子灵活,便把主意打到了炒作军债的‘事业’上。 而谢立成可不是像城西李公子等人那般‘硬炒’,而是从王秀荷那儿提前得到了极为准确的内幕消息,因此他炒作军债才是真正的稳赚不赔。 从道州军债到祁阳军债,谢立成与他的两个弟弟分散炒作,不声不响的在军债市场足足赚取了三十万两白银! 谢立成三兄弟将其中的八成孝敬给了王秀荷,因为若无她的准确消息,谁能如此轻松的‘捡银子’?且他们三兄弟还分散持有十张祁阳军债。 若说城西李公子乃是炒作军债明面上的传奇人物,那谢立成三兄弟便是炒作军债的幕后推手,闷声发大财,不外如是。 正因为如此,王秀荷才有了二十四万两银子的‘私房钱’,她将其中的十万两银子交给熊无畏去练兵,剩下的银子则另作他用。 熊无畏同样是个精明人,这老头儿哪用得着十万两银子?他只用了不到三万两银子便已足够用于练兵,且还能够给将士们吃上不错的伙食。 至于剩下的七万两银子?嗯,这精明的老头全拿去全州做生意了。 由于王秀荷与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毅签订了新的协议,即黄毅让出了全州的黑风洞和腌口的两座烽火台,美其名曰由唐家军‘代守’,而驻守在两座烽火台的正是熊无畏所练的新兵。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熊无畏既有银子又有人手,于是他让他的小姨子蒋氏在明面上开了间‘东湘镖局’,垄断了黑风洞、腌口这两地与珠山市集之间的所有运输业务。 熊无畏同样不可能背着王秀荷吃独食,因为他垄断珠山的运输可是动了零陵商会和知县齐大坚的盘子,这还得靠王秀荷出面才能镇得住场面不是? 因此‘东湘镖局’的盈利熊无畏和他小姨子拿三成,而王秀荷则拿七成。 除此以外,还有熊无畏的儿子熊山河带着三个局的将士去往水口山以南的寨王岭一带剿匪,这同样也获得了不少金银和人口物资,但这些皆用于水口山营地的新建工程以及继续肃清零陵县南部的匪患。 唐世勋听罢已是无言以对,旋即他陷入了沉思当中。 假以时日,王秀荷给熊无畏去练兵的十万两银子必然能从这垄断珠山运输的分成当中给捞回来,进而持续盈利,这可不就让王秀荷与熊无畏既捞了银子还练了近二千八百余私兵? 若说王秀荷与熊无畏、谢立成等人之间只是私下炒作军债和垄断某些行业还罢了。 但谢立成等人将炒作军债所得分给王秀荷,使她有余银支持熊无畏秘密练私兵。 而熊无畏又在练兵之余垄断了全州的黑风洞、腌口与珠山之间的运输,这相当于直接掐住了唐家军的脖子!毕竟唐家军的粮草物资之主要来源正是全州。 一旦王秀荷驾驭不了熊无畏,后果将不堪设想! 唐世勋已是从一开始对王秀荷所作所为的惊喜变成了细思极恐的惊吓。 第693章 秀荷的制衡之术 巳时过半。 唐世勋与王秀荷乘着马车离开了零陵城,沿着潇水西岸往南边的门滩军营而去。 护在马车周围的有仇大刚等数十个亲兵营的侍卫和雷东山,另有步兵左营的一个局百余名将士,以及数个扮作王秀荷的随从的特别行动队成员。 宽敞舒适的马车内,唐世勋神情复杂地斜靠在软座上看着一本厚厚的名册,王秀荷则神情专注地端坐在旁处理着她的事务。 唐世勋暗自苦笑,这个女人真个是让他既爱之又心惊肉跳之。 适才在书房内,他已是由惊喜变为了惊吓,于是他神情凝重地对王秀荷说,人对权力的渴望欲壑难填,熊无畏显然是个既有经验且有脑子的老江湖,秀荷你怎敢将唐家军的命脉交给熊无畏掌控?你就不怕将来尾大不掉? 而王秀荷则俏皮地笑道:‘公子,奴家自然有后手,若您答应奴家一个条件,奴家便告诉你。’ 唐世勋自无不允,莫说是一个条件,便是十个条件又如何? 王秀荷提出,唐世勋四月初五便要离开零陵城赶回祁阳城,这几个夜晚,他要给她侍寝! 或许这可以说是秀荷居功自傲?但她既不提权力也不提别的过分要求,不过是要求唐世勋在她面前放低姿态,他大概也能猜到这小娘皮是想以此来获得某种异样的满足感而已。 何况唐世勋又不是那等把脸面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人,只不过是些闺中趣味罢了,他自不会拒绝。 王秀荷得到唐世勋的允诺之后既开心又亢奋,而后她告诉将她的防备熊无畏的手段告诉了唐世勋。 诚然,熊无畏是二千八百余私兵名义上的统率,他胸前绣着的七道黑杠便代表他是营将官,而他麾下有三个六道杠的‘千总’,其中之一是熊无畏的妻弟蒋擎天,另两人则叫王其彰与王其惟。 这俩兄弟乃是原岳州府永定卫大庸所的卫所兵,大哥王其彰乃是大庸所的所镇抚,二弟王其惟则是该所的总旗。 与一般的卫所老爷兵不同,这王家兄弟与大庸所的过半卫所兵可不是兵油子,这也跟大庸所的地理位置有关系,该所乃是岳州府的西玥门户,过大庸所往西乃是湖广的永顺宣慰司。 这永顺宣慰司的地盘也就比直隶州郴州略小一些,其境内的大土司老爷便有十余个,土司蛮兵越境进入岳州府乃是常有之事。 故此,永定卫大庸所的武备从未敢松懈,作为该所的两个总旗之一的王其惟手底下有五十个敢战的士兵,所镇抚王其彰则在永顺宣慰司收买了不少土司蛮兵以为眼线。 再有,王家俩兄弟在祖上并非军籍,只因他们的曾祖父当年遭贬,他们这一脉才被打入永定卫成了军籍,但他们家族向来重文,是以王家兄弟俩皆通文墨习兵书。 直到去年张献忠入岳州府,永定卫大崩,大庸所亦难独善其身,王其彰与王其惟俩兄弟遂带着二十几个嫡系士兵与家眷们南下,由于他们在去年夏季便进入了永州府,这近百口子人得以顺利进入广西桂林府的全州。 由于王其彰和王其惟手底下有二十几个嫡系和三十余个亲族子弟,又有许多岳州府的难民追随他们,因此他们很快便在全州城站稳了脚跟,而他们最主要的营生便是脚力运输。 在去年秋冬之际,献贼翟将军率二万余贼兵攻打黄沙河关,王其彰与王其惟俩兄弟响应州衙的号召,带着难民们为守关的大明将士运送物资,那是日夜无休不遗余力。 且王家俩兄弟还带着他们的二十余个嫡系参与了最为凶险的第三次关墙防御战,此义举得到了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和州衙官员们的高度赞扬。 之后千户黄毅和州同知胡大人秘密开通‘鹤珠粮道’,王其彰和王其惟手底下当时已有脚夫三百余人,由于俩兄弟对黄毅素来孝敬,因此他们得以在‘鹤珠粮道’上帮黄毅运送物资。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王其彰与王其惟结识了熊无畏,双方在数次接触之后已是相互熟络,之后王其彰与王其惟秘密加入了熊无畏的私兵队伍当中,并在全州各地为熊无畏挑选堪用的难民青壮。 除了熊无畏最初的一千人是由他和岳父等蒋家人所招募,后来的一千八百人几乎都是由王其彰和王其惟所招募,且几乎都是停留在全州的湖广难民。 如今王其彰统率私兵营的左部九百余将士并兼任营内镇抚,王其惟统率右部,熊无畏的妻弟蒋擎天统率中部并将该部整个并入了唐家军的步兵左营,熊无畏的儿子熊山河则任侍卫队长。 而营内的财务大权则一直被王秀荷抓在手中,并由她的特别行动队的两个心腹去具体负责。 王秀荷的后手正是王其彰与王其惟,说来也是冥冥中注定,她在与这俩兄弟深谈之后才晓得他们竟是同宗,他们都是太原王氏之后,且王秀荷的道州王氏之天祖,即她爷爷的爷爷的父亲,乃是王其彰俩兄弟的天祖的亲兄长。 虽说这已隔了好几代,若王秀荷没有权势,她与王家兄弟俩也不过是认了个亲而已,但以王秀荷在零陵城的权势,这层同宗关系就是一道极为有用的纽带。 正所谓亲疏有别,王家兄弟虽是由熊无畏举荐给王秀荷,但他俩又岂会不知谁才是这支私兵营真正的大佬?因此他俩自是真心投靠王秀荷。 因此,熊无畏虽是二千八百余私兵名义上的统领,但其中超过六成的将士都是王其彰与王其惟所招,王秀荷又岂会怕熊无畏拥兵自重? 反之,王秀荷亦不怕王其彰和王其惟拥兵自重,毕竟这俩兄弟若无她的支持又岂是熊无畏的对手? 况且,王秀荷深知唐世勋的青龙营乃至白虎营当中有大半都是三神教信徒,是以她私下授意齐仙姑手下的一个护法待在珠山一带,并在私兵营当中大力发展信徒,而今该营之内已有半数都是三神教的信徒。 再有,王秀荷还在私兵营当中秘密安插了十余个特别行动队的成员,一旦谁有异动,她定会以雷霆手段果断解决! 她可以毫不讳言的说,该营就是她王秀荷的私兵营!而她所做的这一切,皆是为了帮唐世勋守住这份基业。 而后王秀荷笃定道,诚如唐世勋所言,人对权力的渴望欲壑难填,但无论是熊无畏还是王其彰与王其惟,他们皆知晓唐世勋已拿下了祁阳县,东出衡州府的门户已洞开,未来不可限量!因此他们皆想跟着唐世勋一同北上,又岂会愚蠢地在珠山搅事拖唐家军的后腿? 唐世勋坐在马车上默默看着王秀荷在那专注地处理公务,他委实没想到王秀荷会给他送如此一份大礼,此刻想来他依旧感觉如梦境般不真实。 就以秀荷为他所做,莫说是让他夜里伺候她,便是她提出再多要求他也愿意答应,若非他早已定下今日的行程是去门滩,他都恨不得立刻策马奔去珠山大营见一见熊无畏等人。 这时唐世勋又看了一遍手中那本厚厚的名册首页,该册即熊无畏的私兵营的花名册,只从王秀荷对于该营的百总及以上将领的安排就能看出她深谙制衡之术。 如熊无畏的妻弟蒋擎天所统率的中部九百余名将士,该部已并入步兵左营的右部,而其中有八成都是王其彰和王其惟的人。 反之亦然,王其彰的左部、王其惟的右部当中,则各有四成乃是熊无畏最初招募的一千将士中人。 再有,无论是熊无畏的孙儿,亦或是王其彰、王其惟和蒋擎天等主要将领的子女,已被王秀荷尽数送往门滩公校就读。 而他们的家眷则全部被送至零陵城的七层坡街宋家巷内安居,其中有十余个妇人女子还在秘书三科和军债事务所内任职。 由于王秀荷行事隐秘,门滩军营的唐世绩和童英只知王秀荷手底下有个蒋擎天训练了一千新兵,并在王秀荷裁汰步兵左营的一千将士以后,把蒋擎天等一千人招入了步兵左营,至于剩下的一千八百余人却无人知晓其存在。 唐世勋缓缓地合上名册低声问道:“秀荷,你之前说熊无畏训练的私兵与青龙营将士的战斗力不相伯仲,这个结论是由谁得出?” 王秀荷抬首看了他一眼,神情平静地答道:“公子,这并非是奴家的狂妄之语,而是熊无畏、熊山河、蒋擎天、王其彰和王其惟等人的一致意见……” 她低声解释道,当唐世勋入主祁阳城以后,整个祁阳攻略的所有战事之细节皆以飞鸽传书传回了门滩军营,而王秀荷命人将所有战报抄录了一份去送给熊无畏,之后熊无畏等人足足用了一整天的功夫来研究战报。 以马家沟之战论,那是汪庆达率青龙营主力第一次与寇宁国硬碰硬,由于马家沟的地形限制使得寇宁国的骑兵无法进行冲锋,实际上那就是一场以步卒对步卒的战斗。 而由于青龙营只有刀盾手和长枪兵,而寇宁国的五百骑兵下马作战不逊于骑战,其中不仅有刀盾手与手持重武器的老贼,还有百余弓箭手,因此青龙营在兵种上并无优势,那一场战事其实是青龙营勉强与寇宁国打成了平手。 这还是因为当时天色已暗,寇宁国初入马家沟,为防夜里被狼兵突袭而鸣金收兵,否则即便汪庆达亲自督战,且青龙营的将士愿意效死命,但那一仗青龙营并无身负烈性火药的死兵,因此不可能在与寇宁国的精锐对阵之中占得优势。 如若以熊无畏训练的戚家军鸳鸯阵来对战之,在那等地形当中对于敌方的步卒而言无疑具有极大的优势,因鸳鸯阵本就攻防兼备,狼筅兵手持的狼筅长近一丈,这便是一寸长一寸强,且刀牌手配有的标枪与镗钯手的火箭还具备远程打击,如此协同作战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又或是以熊无畏训练的刀盾手、火铳手和白杆兵钩环长矛的搭配阵容,此阵容同样兼具远程与近战的能力,在武器充足的情况下,刀盾手在前,火铳手轮流射击徐徐接近敌军,而后由钩环长矛兵破阵,敌军亦难以抵挡。 再有,熊无畏以三种方法训练的将士之间时常相互演练,就连王秀荷也曾去观摩过两次,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韧劲最足者便是鸳鸯阵,而论破阵能力最强者则是刀盾手、火铳手和钩环长矛兵搭配的阵容,而唐世勋训练的刀盾手加长枪兵之阵容则处于劣势。 王秀荷说到这瞥见唐世勋的神情有些异样,于是她温柔地挽着唐世勋的手臂安慰道:“当然,这些无非只是演练罢了,熊无畏等人皆对青龙营将士敢于死战之决心感叹不已,说一千道一万,阵容再强也需将士们效死力不是?何况青龙营将士们的训练之法乃是公子您所提出,熊无畏等人皆对您佩服得紧哩!” 唐世勋轻轻地拍了拍王秀荷的柔荑,洒脱地笑道:“我岂是心胸狭隘之人?当初我之所以重视建立后备营体系,是不满官兵和献贼的军纪散漫与训练松懈……” 他轻声叹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军队更是如此!因此他着重抓的就是军纪与队形,首先要立起来的就是绝对服从的军纪。 而在他率北上三营去往祁阳县以后,汪庆达、冯丁亥、庞大田和盘辉等各营将领们皆讨论过后备营的兵种单一之问题,可是究竟该增加怎样的兵种? 比方说缺少远程攻击能力,唐世勋手里头倒是有弓箭,但弓箭手的训练极为耗费时日,他哪有时间去训练弓箭手?因此只能给部分青龙营的将士配备劲弩,但这玩意儿距离太近,最多一轮齐射就要迎敌,作用委实有限。 虽说火铳兵倒是比弓箭手要容易训练,但整个永州府除了柳锡武推崇火器兵以外,就没有哪个将领特别青睐火铳,毕竟那火铳的制造水平本就参差不齐,装填失误还会导致炸膛,那还不如直接提刀上阵呢? 又如缺少重武器破阵,以庞大田和黄爷的陷阵营为例,他们营内披两层乃至三层甲的先锋兵皆使狼牙棒一类的重武器,但这却不适用于后备营体系。 因后备营的将士皆是难民青壮,在加入该营之前连糊口的都艰难,那身子骨如何比得了陷阵营内庞大田的嫡系老贼们壮实?因此短期内可没法让这些难民们练得膀大腰圆。 总而言之,唐世勋与北上三营的将领们虽看到后备营体系的兵种单一,但无人能给出一个让众人皆认可与切实可行的建议。 因此唐世勋只得继续让青龙营乃至白虎营皆用刀盾手加长枪兵的简单搭配,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 他也非常明白,以熊无畏训练的鸳鸯阵体系、亦或是以刀盾手与火铳手混合白杆兵的体系,无疑会比刀盾手加长枪兵的单一阵容更具优势。 待到他明日见过熊无畏之后,他定会好生请教这位老爷子,进而再考虑如何对他的后备营体系进行全面的升级换代。 王秀荷轻柔地摩挲着唐世勋的坚毅脸庞,她那如水的眸子里满是仰慕之色,这个男人既有远大抱负与谋略,且心胸宽广不自以为是,这样的奇男子如何不值得她爱?又如何不值得她追随? 第694章 门滩的军事会议(上) 午时过半。 唐世勋一行抵达门滩军营之外,只见潇水对岸已扩建完毕的门滩东码头上人山人海,不计其数的百姓们站在码头上看着即将进入军营的唐世勋。 又有码头市集管理局的第二任局长许中达,即府同知许大人的长子、许南潇的亲弟弟,亦带领着局内的一众官员站在东码头的百姓当中。 潇水之上船帆林立鳞次栉比,其中有七艘奢华的商船在宽敞的东码头边上一字排开,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副会长秦三和崔员外等零陵富商们,东安城的豪商文秀才与彭四爷,全州的豪商黄嚭等等,他们皆在商船之上对着唐世勋的方向施礼。 这些商人们之所以全都聚集于门滩东码头,自是为了等待唐世勋的到来,因唐世勋今日的行程安排是先在门滩军营开军事会议,而后去往东码头对黄嚭承建的新码头进行象征性的‘验收’,并在管理局内与零陵商会及外来商人们开一个茶话会。 唐世勋自然不会放过这等作秀的好时机,他与身穿低调的黑色缎衣的王秀荷站在门滩军营之外的西码头边上,与对岸东码头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整个东码头一带的百姓们顿时陷入了沸腾,他们大声高呼唐世勋之名,继而高呼唐家军万胜云云。 唐世绩、童英、吴志坚、白老二、白老三和骑兵左营的统领袁得胜等一众唐家军的高级将领们皆在门滩军营之外迎接,又有柳大钧和秦九等柳家军的将领们在旁等候,还有被唐世勋‘诓’来门滩军营‘耍耍’的官兵千总赵烈亦是站在营门旁。 只见赵烈个头不高,身形粗壮结实,前额外凸一脸横肉,那双细长略弯的豹眼格外有神。 唐世勋亲切地与一众将领们见面,他特别留意了站在白老二身后的三个步兵左营的千总。 经王秀荷介绍,站在中间的乃是原中部的副千总老顾,由于葛千总被王秀荷私自处决,老顾遂被提拔为中部的千总。 左部的千总则不变,此人乃是白老二的老部下,如今则已成投靠了王秀荷。 右部的自然是试千总蒋擎天,只见他人如其名,个头高大身材魁梧,脸上的短须打理得一丝不苟。 蒋擎天已四十五岁,他乃是熊无畏的妻弟,这蒋家原是东湘桥一带的地主,在当地的名声颇为不错,由于熊无畏的岳父已年迈,因此蒋家的家业均是蒋擎天在打理。 且他们这一脉与那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的亡夫、城内归隐巷的蒋家乃是近亲,又与如今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也是五服内的亲戚关系。 实际上零陵县的各乡镇里边的蒋姓之人极多,其中既有地主乡绅也有普通百姓,而逃难至零陵县境内的湖广各地之蒋家人同样不少。 当熊无畏答应王秀荷进行私下练兵以后,他便将他的决定告诉了小舅子蒋擎天,正是蒋擎天帮熊无畏招募了东湘桥及附近蒋姓的贫民子弟,继而又扩大招募范围至珠山和水口山等区域。 就唐世勋所看到熊无畏的二千八百余私兵名册当中,最多的有两个姓氏,一为蒋姓有近五百人,二为王姓有近三百人,且蒋姓的近五百人当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珠山和水口山的当地人。 这也能看出蒋擎天和王其彰、王其惟的招兵思路,即优先招募本姓之人,否则这私兵营当中不可能有如此多的蒋姓与王姓之将士。 唐世勋并未刻意与蒋擎天亲近,他与众将领打过招呼之后一同进入军营内的主帐。 由于此次主帐内的会议乃是唐世勋凯旋归来之后的首次会议,加之柳家军的主帅柳大钧和东安城的官兵千总赵烈等人也在,因此柳大钧被安排坐在左首第一把椅子,赵烈则坐在左首第二把椅子。 至于唐家军的将领们之排座则颇为耐人寻味,唐世勋自然是坐在上首,他正在垂首看着自己的小本子,而他的余光则在关注着将领们如何排座。 只见唐世勋的亲弟弟唐世绩笑呵呵地请王秀荷去坐右首第一把椅子,而童英、白老二和白老三则神色各异地在旁笑而不语。 王秀荷自是笑吟吟地推辞,毕竟唐世绩乃是唐家军的二把手,且兼管整个后勤部,而童英不仅是参谋部的参谋长,且还代唐世勋兼着镇抚部的事务,他俩理当坐在右首第一和第二把椅子。 但王秀荷并未去坐第三把椅子,而是吩咐亲兵营统领仇大刚去重新搬了一张椅子来,摆放在唐世勋的上首主位之右侧,她神色平静地端坐于椅子上,毫不在意主帐内数十个将领们的异样神色。 当王秀荷就坐之后,唐世绩、童英、白老二、白老三、吴志坚和袁得胜等主要将领分坐左右,另有各营的正副千总与正副把总们则坐在其后的几排椅子上。 “呵呵呵,有意思。”官兵千总赵烈对坐在他右手边的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笑道:“唐家军开会居然还让个娘们来参与,赵某还真个是第一次见着这等新鲜事呐?” 赵烈的嗓门本就不小,加之他不过是来‘耍耍’的客人,且他那性子又火爆得很,哪见得惯一个妇人来参与军事会议? 骑兵左营的统领袁得胜昨日傍晚才由泷泊镇赶回门滩军营来,他和陶统领的骑兵右营在二月初十便开拔南下参加道州攻略,而今两营的骑兵皆停在泷泊镇一带。 袁得胜之所以赶回来是得到了童英的急信,因赵烈乃是东安陈副总兵麾下最精于骑战的将领,是以童英让袁得胜速速回来与赵烈交流骑战心得。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昨个夜里袁得胜可是陪着赵烈去对岸的门滩东码头好一顿狂饮,两个骑将之间的交流便是从黄汤下肚开始,且两人直从昨个夜里喝到今日破晓。 因此袁得胜不晓得王秀荷于二月初十之后在零陵城内外搞出了多少大事,于是他哂笑道:“赵兄有所不知,王夫人可是咱唐家军的财神爷,咱们各营还得靠她‘老人家’来发军饷不是?” “哟!”赵烈故作惊诧地瞪大豹眼仰头笑道:“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嗯,财神爷理当供着,理当供着啊!” 柳大钧、唐世绩、童英、白家兄弟和秦九等人见这俩货居然当众取笑王秀荷,纷纷闭口不语坐壁上观,他们皆清楚王秀荷的权势之盛与手段之狠辣,但他们都是堂堂七尺男儿,谁乐意被个妇道人家给压着? 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和营内千总顾厚生等将领亦是端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对于王秀荷的所作所为,吴志坚昨晚就听顾厚生讲过许多。 虽然吴志坚也不满王秀荷居然好意思搬张椅子坐在世勋公子之旁,但他也清楚这主帐内除了他的朱雀营以外,其他各营皆会随世勋公子北上,届时他吴志坚便是这零陵县境内兵权最大之人。 而王秀荷既管着军债事务所又是公子的枕边人,且她还抓着财权,八面玲珑的吴志坚自然不会像袁得胜那般当众扫了王夫人的脸面。 王秀荷则如唐世勋一般垂首看着自己手中的小本子,没人发现她那如水的深邃双眸之中一闪而逝的寒光。 这时,坐在白老二身后的蒋擎天却重重地冷哼道:“不知所谓!” 此四字一出,主帐内的大多数将领皆心头暗笑,有好戏看了! 袁得胜和赵烈的脸色顿变,虽然赵烈的性子火爆,但他此时又没喝酒,这做客人该有的礼数他自然也懂得,因此他只是阴沉着脸却并未开口骂蒋擎天。 而袁得胜又如何能忍一个千总讥讽他不知所谓?但常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于是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白二哥,你便是如此教手底下人的?” 白老二已是气得在心中破口大骂,他一听蒋擎天说这话就晓得会给他惹麻烦,但蒋擎天毕竟是他手下的右部千总,若不护着这厮,丢的岂非是他这步兵左营统领的脸面? 况且白老二深知蒋擎天的背后是王秀荷,因此白老二笑呵呵地答道:“袁统领这话从何说起?蒋千总不过是说某人不知所谓而已,难不成袁统领以为他是在说你?” 唐世勋见袁得胜还要反驳,遂神情严肃地轻咳一声,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立刻大吼‘肃静’,众将领皆神色一正坐得笔直。 只听唐世勋先环视了众将领一圈,旋即说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诸位,时间有限,今日会议的议题有三,其一,总结道州攻略;其二,确定零陵县境内军队北上的具体事宜;其三,确定将唐家军改为楚军之后的各营番号及参谋部、后勤部等各部人选。” 说罢,唐世勋看向童英,童英恭敬地领命后起身走去主帐右侧的地图前。 这是永州府的全境图,童英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指着地图开始讲述。 其实关于道州攻略的战后总结,在座的除了赵烈、朱雀营的将领们以及秦九以外,其他人皆很清楚。 特别是柳大钧和袁得胜,柳大钧乃是道州攻略的主帅,骑兵左营的袁得胜和骑兵右营的陶统领,以及柳大钧的副将周勇三人则是副帅。 由于道州攻略已宣告失败,柳大钧和袁得胜听到第一个议题就是总结道州攻略,他俩的脸色皆变得很不自然。 虽说这败了便是败了,他俩自不会推卸责任,但当着如此多的将领之面,且还有来门滩军营‘耍耍’的官兵千总赵烈,他俩自是感到老脸发烫心头不快。 只见童英神色平静地朗声道,在二月初十那日,当道州军债发行之时,唐、柳联军亦于同日宣称将集结步骑精锐南下道州。 其中柳大钧与副将周勇率近三千柳家军的步兵精锐、两千余辅兵并负责后勤补给,唐家军则尽出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这两营共有两千精骑。 由于那时候唐、柳两军要联合出兵的势头造得极大,就连远在道州以南的永明县(今江永县)的广西总兵杨国成也已知晓。 杨国成又岂是庸将?这老狐狸表面上派出各路将士去收复永明县与江华县的各处乡镇据点,以造成广西兵暂时无力北上道州的假象。 而暗地里,杨国成已命麾下最擅守的陶将军率五百精锐步卒秘密北上道州境内,陶将军率部昼伏夜出,最后来到道州城以南二十余里的称锤岭。 这称锤岭的西侧可俯瞰两河口营堡,而两河口乃是永明河汇入潇水的汇流口,且永明县与江永县通往道州的两条主官道皆要经过两河口营堡。 因此该堡乃是道州的南部防线极为关键的一环,该堡当时驻守着道州申家军的二百嫡系老贼和数百喽啰。 当广西陶将军率五百精锐官兵抵达称锤岭之后,并未立即对两河口营堡发动进攻,而是蛰伏于称锤岭当中待时而动。 到了三月初二,柳大钧已率唐、柳联军打赢了白马渡镇之役,进而对道州进行四面围城,且他吩咐唐家军的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广撒斥候,特别是警惕南边的永明县杨国成之广西官兵的动向。 唐、柳联军的将领们皆清楚道州以南二十余里的两河口营堡之重要性,因此柳大钧在四面围城以后便欲派兵先夺下该堡。 如此一来若杨国成想要北上道州城,这两河口营堡就能阻他数月,而柳大钧这边就能安心地围死或逼降道州申家军。 在三月初三,柳大钧命麾下最擅守的副将周勇率部去攻打两河口营堡,当日中午,周勇部距离该堡已不足五里,斥候来报,两河口营堡内竖起了广西官兵陶将军的大旗! 原来那陶将军就在当日破晓,由称锤岭的西麓突袭两河口营堡,由于该堡之内的申家军已知晓道州城被唐、柳联军四面合围,加之申家军早就物资紧缺,故而该堡的将士们军心战意皆极为低迷,遂被陶将军一举破之。 而这,正是唐、柳联军的道州攻略走向失败的主因,亦即唐家军参谋部所谓的‘隐忧’。 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和麾下的顾厚生等将领们听到这,不禁看着地图上的两河口营堡窃窃私语,他们皆是原后备营的将士,这两河口营堡可不就如祁阳城以西的黄阳堡和北边的黄罴镇一样重要? 柳大钧和袁得胜已是脸色铁青,因为他俩中间就坐着官兵千总赵烈这位客人,这如何不让他俩觉着丢脸面? 但赵烈却并未笑话二人,他也紧紧地盯着地图,犀利的豹眼之中精光连连,若非他还记得这主帐内的都不是他的同僚,他都忍不住要大赞杨国成果然厉害。 这两河口营堡可不就是道州城的南线之锁钥?此堡被广西官兵最为擅守的陶将军给抢先夺下,也难怪道州攻略会失败,这何止是南下道州的唐、柳联军之隐忧?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啊! 第695章 门滩的军事会议(下) 当童英说到两河口营堡被广西官兵陶将军给抢先夺下以后,对柳大钧抱拳施礼道:“柳将军,之后的道州战事,不妨请您来细说?” 柳大钧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走至主帐右侧的地图前接过童英手中的细长木棍,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方才开始讲述。 只听柳大钧首先指出,无论是他和战死的周勇,亦或是骑兵左营的袁得胜和骑兵右营的陶统领,以及唐、柳联军的一众把总以上的将领们,大家皆很清楚道州城以南的两河口营堡之重要性。 不过,道州城以北二十余里的梅花镇和道州城以东近二十里的白马渡镇,于道州城而言同样是极为重要的水陆津要之所在。 唐、柳联军乃是由泷泊镇南下道州,故而当时首先要拔除的乃是申家军主力驻守的梅花镇与白马渡镇!否则谈何四面围城?更不可能绕过梅花镇、白马渡镇和道州城去占据南边的两河口营堡。 况且联军打下白马渡镇以后,道州申家军的水军已死伤大半,柳大钧由零陵县调去的十余艘战船已控制了道州城以东的潇水,这对于围攻道州城乃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当然,柳大钧并非是要推卸责任,他遂将话题转回那最为关键的三月初三。 在三月初三的下午,进行道州攻略的唐、柳联军之高级将领们得知两河口营堡被陶将军所夺之后,他们是各持己见难以统一,分歧点便是要不要在还未吃下道州申家军的情况下,同时与广西总兵杨国成开战? 偏偏就在那最为关键的三月初三,柳大钧却在当日中午吃了午饭之后离奇的昏倒,因此他并未参加下午的这场事关道州攻略成败的重要军事会议。 而柳大钧最为信赖的副将周勇则提出一个建议,他可率五百精锐步卒暂时驻守于道州城以南十里地的老白石岩,并由唐家军骑兵左营的袁得胜率五百骑集结于老白石岩西侧的官道,如此一来周勇和袁得胜的步骑两军便扼守住了广西兵的水陆两道之进军路线。 其实袁得胜当时的意见是即刻集结唐、柳联军的全部精锐反扑两河口营堡,但联军主帅乃是柳大钧,且两河口营堡已经被官兵拿下,是否与广西兵开战自然需柳大钧来拍板定夺。 周勇则再提一个建议,兹事体大,若是柳将军次日醒来便听他决定,若柳将军还未醒来,他明日便与袁统领一同去攻打两河口营堡! 联军的众将领皆颇为认可周勇的折衷提议,于是众将便如此决定,周勇率五百精锐步卒、袁得胜率五百精骑一同开赴老白石岩一带驻守。 到了三月初四的上午,柳大钧苏醒,他得知两河口营堡居然插上了广西官兵的大旗,顿时气得暴跳如雷,他策马狂奔至老白石岩,命周勇和袁得胜立刻反攻两河口营堡!此堡绝不可让给广西兵! 然而就在周勇和袁得胜即将由老白石岩开拔之时,骑兵左营的斥候来报,两河口营堡之上又竖起了一杆‘李’字大旗,是杨国成麾下最擅攻的李将军到了! 且李将军还率领近千骑兵赶至了两河口营堡!而广西兵的辅兵和永明县的百姓则从永明河之上运输物资而来。 无论柳大钧、周勇还是袁得胜,唐、柳联军的将领们心中皆布满了阴霾。 在经过梅花镇之役与白马渡之役以后,他们麾下还有近两千的精骑和近三千的精锐步卒,且还在梅花镇和白马渡镇招降了近千申家军与白家军的将士,以及两千余辅兵在道州城的周围修筑工事。 而两河口营堡的李、陶两个官兵将领麾下只有一千骑兵和五百步兵,论兵力自然是唐、柳联军占优。 不过当时唐、柳联军正在对道州四面围城,又能抽调多少步骑去反攻两河口营堡?一旦抽调兵力过多而被道州城内的申将军和白大龙等人察觉,一旦申家军冒死出城反扑,唐、柳联军岂非腹背受敌? 故此,柳大钧与袁得胜等人迅速做出调整,由周勇率部守住老白石岩一线警惕两河口的广西兵,联军主力则尽快攻下道州城! 从三月初四至三月初九,唐、柳联军足足强攻了道州城五日!城内已断粮,可那申将军、申天佑、申不凡和白大龙是铁了心要死守到底,居然还不肯降。 但柳大钧等人皆很清楚申家军已是强弩之末,兴许再强攻一两日便能拿下道州城,且当时袁得胜的骑兵左营之斥候、周勇的步兵斥候皆未发现有广西兵增援两河口营堡。 谁曾想到了三月初十的上午,正当唐、柳联军再次发起攻城战之时,驻守在南边十里之外老白石岩一线的周勇派兵来报,两河口营堡的李将军与陶将军率两千精锐步卒与一千骑兵攻打老白石岩,周勇不敌,率残部且战且退至道州城以南不足七里处。 柳大钧等人皆大惊失色,之前两河口营堡的官兵只有一千骑兵和五百步卒,怎会突然多出了一千五百步卒? 于是柳大钧再次做出调整,袁得胜的骑兵左营与陶统领的骑兵右营集结去支援周勇,并分出五艘战船逆潇水南去协助周勇。 而柳大钧则派出他的侍卫营精锐加入攻城战,只要再阻得广西兵一日,他便有希望夺下道州城。 但事与愿违,三月初十的下午,道州城以南约六七里的潇水之上出现了二十余艘官兵的战船,官兵战船本就处于潇水上游,柳大钧的五艘支援周勇的战船被击败。 而后李将军和陶将军率官兵沿着潇水西岸步步逼近道州城,由于他们有潇水之上的官兵战船以火炮掩护,加之官兵的阵型极为严谨,唐家军的骑兵左营与右营尝试了好几次冲锋,折损三百余骑兵也未能破阵。 三月十一,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大纛在一艘大型战船之上升起!当日柳大钧的战船与官兵战船在道州城以东的潇水之上激战,无奈柳大钧只有十余艘战船,而杨国成则有二十余艘,道州城以东的潇水之上的控制权被杨国成所夺。 同日,官兵李将军和陶将军的三千步骑在道州城以南站稳了脚跟。 虽然柳大钧有打算让袁得胜率骑兵绕过官兵的三千步骑去突袭两河口营堡,但该堡还有数百步卒和不知凡几的辅兵在驻守,这一时半会的怎可能攻得下? 况且当杨国成在控制道州城的东面以后,不仅立刻遣使进入道州城的东门,且还将一批粮食运入了道州城内!道州申家军与白家军皆在城墙之上欢声雷动,他们愿接受杨国成的招安! 而这对于唐、柳联军的士气无疑是致命的打击,无奈,柳大钧、周勇、袁得胜和陶统领等人只得收缩防线,并准备撤往道州城以西二十余里的梅花镇再徐徐图之。 谁曾想就在次日,即三月十二的破晓,两千广西狼兵突然出现在道州城以西不足十里的富子岭,奇袭柳大钧的帅营! 与此同时,道州申家军、白家军自道州城的西门而出,官兵李将军和陶将军的三千步骑自南边攻来,唐、柳联军大乱,丢盔弃甲死伤甚重。 是役,柳大钧麾下精锐步卒折损过半,唐家军的骑兵左营和骑兵右营死伤四百余,加上之前所折损的骑兵,骑兵左右营的两千骑兵也已死伤近半。 到了三月十四,唐、柳联军撤至梅花镇,麾下能战之兵只余不足一千五百步卒与一千一百余骑兵。 当日,白大龙率一千申家军与白家军的精锐老贼抵达梅花镇以南不足十里的李家台,两千广西狼兵至梅花镇以西十里的杨家岭,杨国成的主力则已拿下梅花镇东南方向二十里的白马渡镇。 也正是在那日,柳大钧的得力臂膀周勇决定率他仅剩的不足三百嫡系死守梅花镇,以为柳大钧争取时间率联军撤回泷泊镇。 柳大钧说到这已是双目泛红,他语气沉重地说道:“三月十六,梅花镇陷落,周勇及他的三百嫡系阵亡!” 说罢,柳大钧放下细长木棍走回左首的位子坐下。 朱雀营的吴志坚等一众将领皆听得唏嘘不已,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当唐、柳联军错失双河口营堡,已是为道州攻略的失败埋下了致命的隐患。 之后柳大钧虽异常坚决地猛攻道州城,谁知申将军和白大龙等人会如此坚韧?且他们偏就不降柳大钧而选择接受杨国成的招安。 赵烈豪迈地拍了拍柳大钧的肩膀:“柳将军,你那副将周勇是条汉子!这道州攻略并非是你和袁兄弟等将领们打得不好,只因杨国成太过老谋深算,这他娘的居然还埋伏了一支两千人的狼兵?说起这狼兵奇袭。” 只见赵烈对着唐世勋咧嘴一笑:“赵某记得唐公子当初在东安城参赞军机之时,曾提出一个‘二正四奇’的方略,若非陈副总兵、杨国成、吕大人与唐公子在会后密议,谁会想到这实乃以奇为正、用四路狼兵突袭为正之方略?杨国成那厮倒是在道州又活学活用了一把。” 主帐内的将领们皆露出了善意的笑容,有关唐世勋当初在东安城的诸多事迹早已传得尽人皆知,他们自然晓得唐世勋那时所提出的方略。 而众将领皆很赞同赵烈的话,虽然杨国成在三月十一以控制了道州城的东面与南面,即便他有归降的道州申家军与白家军,但当时柳大钧统率的唐、柳联军实力犹在,杨国成如何能吃得下? 柳大钧和袁得胜相视苦笑,没错,三月十二的破晓由两千狼兵对柳大钧帅营发动的突袭战无疑是致命的,他们当时的防御重点乃是帅营东边的道州城和杨国成的主力,帅营西边虽也布置了不少斥候警戒,但谁会想到西边的富子岭之内居然埋伏了两千狼兵? 唐世勋则一脸矜持地对赵烈笑了笑,旋即他转首看向坐在他右边的王秀荷:“王科长,你去为第一个议题做总结罢。” 其实今日的军事会议唐世勋并未打算复盘道州攻略,因所有战报他都已看了不下十遍,虽说当中有些细节让他感到奇怪,但柳大钧和袁得胜等人所传的战报皆由参谋部、镇抚部再三勘验过,参谋部给出的结论是这道州攻略委实棋差一招。 不过王秀荷适才在来门滩军营的马车上对唐世勋说,请他在军事会议的第一个议题便是再次复盘道州攻略,之后由她来做一个新的总结。 虽然唐世勋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但这可是秀荷第一次参与重要的军事会议,他相信秀荷不会无的放矢甚或胡来。 眼见王秀荷已起身走去地图前站定,众将领的神情皆极为复杂,赵烈和袁得胜两人更是同时发出了一声冷哼,唐世勋抽的是哪门子疯?竟让一个娘们来给他们这帮爷们做道州攻略的总结? 哪怕这娘们是唐世勋的枕边人,但袁得胜已打定主意,如若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必当众讥讽之。 唐世绩和童英、白老二等将领亦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王秀荷的婀娜背影,不可否认这女人既有手段且才貌双全,但他们皆不明白唐世勋不仅让王秀荷参与军事会议,且还让她来做第一个议题的总结?这未免也太看重王秀荷了不是? 且唐世勋适才称王秀荷为科长,唐世绩等人皆以为王秀荷是以秘书局第三科的科长身份而来,这也让他们感到古怪得很,毕竟秘书三科负责的是监督商事与旁听府学宫新体系的会议,跟军事有甚关系? 其实在今年的二月以前,唐世绩可是一直对王秀荷极为心动,他曾问过他的二哥世勋,不知哥哥你可是喜欢秀荷? 那时唐世勋无所谓地对唐世绩说,他不过把王秀荷当作一个堪用的人才而已,若是世绩你对秀荷有意,那便看你能否俘获她的芳心了。 故此,唐世绩数次在公开场合对王秀荷大献殷勤,但正所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王秀荷对唐世绩无半点意思,这不过是世绩的单相思罢了。 当二月初唐世绩代替唐世勋假扮唐老夫子之后,岳三水竟带着王秀荷夜入门滩军营,且岳三水还提出由王秀荷来掌管零陵情报网,之后她的所作所为让唐世绩瞠目结舌。 后来唐世绩也明白了,二哥世勋以后必然要收了这个手握重权的妖女,否则二哥岂非寝食难安? 这时王秀荷开口了,她提着细木棍指了指地图上的称锤岭,对着众将领们沉声道:“道州攻略之失败,并非始于三月初三广西官兵陶将军率部夺下两河口营堡,而是缘于陶将军在二月廿一便率部隐匿于该堡以东的称锤岭之内待时而动!” 废话!袁得胜和赵烈及一些将领的脸上顿时扬起了不屑的冷笑,之前童英都已说过,陶将军不就是由称锤岭的西麓突袭了两河口营堡?还用你王秀荷来再次说明? 唐世勋、唐世绩和童英等人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他们皆从王秀荷的话语当中听到了一个之前从未提及的日期,二月廿一!陶将军居然在称锤岭当中蛰伏了十余日? 柳大钧的双手则紧紧地按住椅把手,眼中闪过某种难以言喻的异色,不多时,他似乎是想到了些甚,额头上竟冒出了细细的冷汗,脸色也顿时变得阴晴不定。 第696章 道州攻略的内幕 王秀荷自然瞥见柳大钧的异样神色,她不禁展颜浅笑:“看来,柳将军该是回想起了某些疑点咯?” 此话一出,坐在右边的几排将领皆看向左首的柳大钧,坐在他身旁的赵烈和袁得胜等人亦是好奇地扭头看着他。 眼见柳大钧的神色愈发阴郁,大多数还未深思的将领皆甚是好奇,疑点?有怎样的疑点? 而坐在左侧第一排末尾那张椅子上的秦九同样神色异常,在二月初至二月下旬那段时日,秦九与王秀荷在零陵城内外连番暗战,而后他败走至楚江圩等地,明面上说是去监督柳家军在那一带的布防,实则是为了保命。 由于秦九也是昨日才跟着唐世勋回到零陵城,对于道州攻略的详情也是今日才仔细听罢,当唐世勋命王秀荷起来做总结之后,秦九顿时就感到不对劲。 秦九之所以去往楚江圩等地,可不就是因为斗不过王秀荷?这对于生性高傲且乖戾的秦九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但他同时也对王秀荷的才智与手段深有体会,加之他也对道州攻略的战报感到有些疑点,是以他也一直在皱眉思索王秀荷所说的话。 “王科长!”唐世勋剑眉微皱,神色不愉地睨了王秀荷一眼。 他之前在马车上就提醒过王秀荷,军事会议乃是极为严肃的会议,不可在做陈述之时质问或为难任何将领,任何将领在有异议之时也不可打断陈述者的话头。 这是唐世勋去年腊月在画眉铺营地进行第一次军事会议之时就已立下的会场规矩。 “是,公子。”王秀荷忙收敛笑意,她自然清楚唐世勋是在警告她,于是她恭敬地对唐世勋施了一礼,旋即继续做道州攻略的新总结。 在二月廿一,广西官兵陶将军率五百精锐步卒蛰伏于称锤岭,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十七个极为关键的人在这支队伍之内。 这十七人当中有广西总兵杨国成的首席幕僚戴明智与四位参赞,另有十二人则是杨国成手下的细作,为首者便是杨国成的细作头子老台。 再有,老台不仅带着十一个细作随陶将军去往称锤岭,且他还带去了两只信鸽,以用于跟永明县城内的杨国成之间飞鸽传书。 众将领们皆神色一凛,正所谓知己知彼,他们皆晓得杨国成的首席幕僚名叫戴明智,且杨国成手下的智囊团便是以戴明智为首的五个参赞。 若王秀荷所言非虚,这岂非是说杨国成把他的智囊团全都交给陶将军带去了称锤岭? 赵烈和袁得胜也第一次对王秀荷生起了重视之心,这个女人究竟是何来路?她怎会对杨国成方面的事如此清楚?居然连杨国成派去称锤岭的智囊团和细作人数都一清二楚? 王秀荷自然感受到众将领对她不再轻视,她按捺着心头的激动,慢悠悠地说了一番耐人寻味的话语。 在三月初二唐、柳联军兵临道州城下之前的三日间,袁得胜统领的骑兵斥候与周勇副将的步兵斥候已经对两河口一带进行过侦伺。 其中骑兵斥候侦伺两河口以西的区域,周勇则派出一个局的百余步兵斥候渡过潇水,侦伺两河口以东的称锤岭等区域。 众将领顿时面面相觑,若官兵陶将军早在二月廿一便藏匿于称锤岭,而周勇在三月初二之前的三日间已派斥候渡过潇水去侦伺,难道未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不少将领已是神色古怪地看着脸色阴沉似水的柳大钧,周勇可是柳大钧麾下最为倚仗的左膀右臂,且周勇还是南下道州的唐、柳联军三位副帅之一!若周勇有甚问题,那后果岂非不可想象? 唐世勋、唐世绩、童英和秦九皆拿着炭笔在小本子上快速地做着记录,他们已从王秀荷的话语中听出道州攻略的失败绝非偶然,周勇该是有某些问题存在。 同时唐世勋的心头又颇为不快,王秀荷之前居然一直未向他汇报这些秘事?他自然晓得她是故意要在今日的军事会议上才当众提出,但他还猜不透这小娘皮是想以此来达到何种目的? 王秀荷并未在意唐世勋和众将领的神情变化,她接着说道,当老台等十二个官兵细作在二月廿一抵达称锤岭之后,这十二人遂分为三组行事。 其中第一组人进入了当时由申家军的嫡系老贼驻守的两河口营堡,他们的目的很明确,招降该堡的守将。 第二组去往了两河口以西约三十里的土骨岭一带,他们是去联络翻越永明岭(都庞岭)之后秘密抵达土骨岭的两千狼兵。 第三组则由老台领衔,他们扮作称锤岭北麓的门头村之村民,先是为周勇的步兵斥候作向导,而且在三月初二的夜里,即陶将军夺得两河口营堡的头一天晚上,周勇与老台进行了短暂的秘密会晤! ‘嘶——’ 主帐内的不少将领已是瞪大眼睛倒吸着凉气,几个意思?周勇与官兵细作老台进行了秘密会晤?这!这岂非是说周勇不仅有问题,而且已投靠了官兵? 柳大钧的眉毛已皱成了川字,一双大手紧紧地攥住椅把手,眼中已现愤怒之色。 虽然他很想为周勇辩驳几句,毕竟周勇可是他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但他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因为他此刻已然疑窦丛生,他更想听听王秀荷还会说出怎样的惊人内幕。 袁得胜的神情亦是惊疑不定,他很想问王秀荷究竟是有真凭实据还是臆测?但他尚记得唐世勋立下的会议规矩,谁在发言之时其他人不得随意插嘴,哪怕是意见相左也需在别人发言结束以后才能举手反驳。 只听王秀荷继续说道,也正是在老台与周勇秘密会晤之后,老台于当晚被周勇悄悄放入了道州城!由于老台持有广西总兵杨国成的亲笔信与招降书,这才坚定了申将军、申天佑、申不凡和白大龙等人抵抗唐、柳联军攻城的决心。 到了三月初三清早的卯时过半,周勇已经率部由道州城以西的联军大营开拔向南边的两河口行去,至午时,周勇在距离两河口营堡不足五里地时得到前方斥候来报,两河口营堡已被官兵陶将军拿下。 从卯时过半至午时,这可是两个半时辰!而周勇与他的五百步兵精锐居然只走了不到二十里地,这行军速度可是比常规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周勇那时给出的解释是为了防止被两河口营堡的守军察觉,是以行军速度偏慢,这个理由看似不错,若无其他证据来佐证,没人会以为他是故意拖沓贻误战机。 诡异的是就在三月初三的中午,柳大钧在草草吃过午饭之后却突然昏迷不醒,因此当周勇赶回联军大营禀报之时,柳大钧因陷入昏迷而不知晓官兵陶将军已夺下两河口营堡之事。 王秀荷说到这瞥了袁得胜一眼方才续道,当时周勇见柳将军昏迷不醒遂出口抱怨,那两个随军郎中怎的就治不好柳将军?而后周勇问袁得胜,骑兵左营的将士不是在白马渡镇抓了个姓伍的郎中?不妨让那位郎中来帮柳将军把把脉? 当袁得胜派人将那伍郎中叫来为柳大钧把脉之时,在柳大钧房中的除了两个侍卫就还有最为‘关心’柳大钧的周勇,更古怪的是,在三月初三以后,还有谁见过这个伍郎中? 柳大钧和袁得胜皆是神色一变,只见柳大钧的额头上冷汗直冒,三月初三的下午极为关键!若非他突然昏迷,又岂会错过拍板决定反攻两河口营堡的最佳时机? 更让柳大钧细思极恐至浑身发抖的是,那伍郎中恐怕极有可能乃是官兵的细作,没被这厮给害死岂非已是他的祖宗在保佑他? 王秀荷神色诡异地笑道,当时那伍郎中可是帮柳大钧用上了针灸,若此人真要置柳大钧于死地也不是甚难事。 但不得不说周勇对柳大钧还是念旧情的,周勇之所以在房中盯着伍郎中给柳大钧扎针,便是在防止此人真个害死柳大钧,否则柳大钧恐怕就不仅仅只是昏迷一个夜晚而已了。 其实柳大钧在当日中午就已经被人下了某种秘药致使陷入昏迷,但之后伍郎中的那记针灸才是导致柳大钧昏迷一整宿的原因。 若说是平日里出现这等古怪的突然昏迷,想来柳大钧必然会深思一番,但当柳大钧在次日一早醒来便得知官兵抢先夺下了两河口营堡,随即便赶去老白石岩一带命周勇和袁得胜两部去攻打两河口营堡,哪还顾得上一个小小的伍郎中? 或许柳大钧在之后也曾有过怀疑,因王秀荷从某个渠道得知,柳大钧曾在之后的两日派侍卫去找过伍郎中,但伍郎中早已消失不见。 而当柳大钧在三月初四赶去老白石岩一带以后,却得知杨国成麾下最擅攻的李将军已率骑兵赶至两河口,于是柳大钧决定由周勇率部守住老白石岩一线,而他则加紧攻打道州城。 周勇在明面上的确是死守老白石岩一线,且还广撒斥候警戒,然而就在柳大钧猛攻道州城的数日间,即三月初四至三月初九,两千狼兵已悄悄越过周勇的防线,并隐匿于联军帅营以西的富子岭当中。 也正是在这数日间,周勇每日跟柳大钧汇报说斥候未曾察觉两河口一带的广西兵有增援,而实际上这数日正是杨国成率主力赶往两河口的最为关键几日。 三月初十,周勇向柳大钧告急,官兵势大,老白石岩一线已失守,而这实际上是周勇故意后撤。 三月十一,唐、柳联军在道州城下已难有作为,柳大钧已决定缓缓向北撤至梅花镇一带。 三月十二破晓,联军大营遭到两千狼兵的突袭,进而遭到官兵主力和道州申家军的攻打,联军以损失过半的代价逃至了梅花镇。 而当日联军大营外各处值守的士兵当中,负责大营西面,即狼兵发起突袭的富子岭东麓一带,值守的士兵被周勇的嫡系精锐在私下里进行了换防! 三月十四,联军已退至梅花镇一带,周勇提出由他率仅剩的三百余嫡系死守梅花镇,让柳大钧和袁得胜等将领率联军残部退回泷泊镇。 三月十六,周勇在梅花镇‘战死’,该消息是由官兵那边所传出,并非是唐、柳联军的斥候亲眼所见,因当时整个梅花镇都已被数千官兵给围了个水泄不通,谁不都得以为周勇已战死? 当王秀荷将这道州攻略的内幕道出以后,主帐内的将领们终是忍不住开始交头接耳,周勇不仅是柳大钧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更是道州攻略的三位联军副帅之一!他居然在四面围城之前就已投靠了官兵?还有比这更荒诞离奇而耸人听闻的‘故事’吗? 袁得胜咬了咬牙,向唐世勋举手示意他有疑问。 待到唐世勋点头后,袁得胜大声问道:“王科长,你所说的这一切可有证据?” 童英、白老二和白老三等将领同样有疑问,莫要看王秀荷说的似乎极为有理有据,但无论是周勇密会官兵细作老台、甚至私放老台进入道州城,又或是之后的所作所为,这岂非全都只是王秀荷的一面之词? “呵呵呵。”王秀荷的俏脸上划过一抹古怪的笑意。 她优雅地坐回椅子上答道,当周勇战死的噩耗传回零陵城之后,其妻莫氏与两个儿子及亲族皆披麻戴孝,到了三月廿三,莫氏向柳大钧提出要去梅花镇为周勇收殓尸体。 原本柳大钧是不同意周勇的家人去梅花镇收尸,他自然是担心周勇的家人会遭遇不测,但周勇的妻子莫氏态度异常坚决,她在一张白布之上以鲜血写了几行讣文,且不要柳大钧的士兵护送,她就那么带着周家十余口人走去了梅花镇。 而今日已是四月初二,可有消息称周家人遭遇不测?而周家人又可有带着周勇的尸首回来? 王秀荷接着又从另一个方面进行佐证,周勇的妻子莫氏在三月廿三的头一日去找过零陵商会的副会长秦三,莫氏将周家的产业全部低价转让给了秦三。 估计当时秦三也并未多想,他该是以为莫氏抱着必死之心去为丈夫周勇收殓尸体,加之那梅花镇已是官兵的地盘,兴许要费上极多的银子打点不是?因此秦三还在莫氏开出的转让价之上多赠予了她几千两银子。 再有,周勇的妻子莫氏乃是道州以南的江华县人士,且在今年二月初之时,有两个男子自称是莫氏的亲戚来零陵城拜访过莫氏,且这两个人是在二月十一,即道州军债发行的次日才离开零陵城南下。 只不过当时谁会怀疑周勇有问题?又有谁会怀疑他的妻子莫氏有问题?故而没有任何人注意之。 最后,王秀荷神情严肃而又隐现傲色地对众将领说道:“诸位将军不必怀疑我王秀荷是在妄言,我乃是军情司第二科的科长,主管整个永州府境内的各方情报,无论是南边的道州与永明县等四个州县,亦或是陈副总兵的东安县,任何风吹草动岂能逃过我的眼睛?周勇如今与家人就住在道州以南的永明城内!” ‘嗡——’ 众将领皆一阵交头接耳,王夫人居然是军情司第二科的科长?这位姑奶奶竟敢说整个永州府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赵烈的一双豹眼紧盯着王秀荷,东安县可是他们的地盘!这娘们居然说东安县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她? 军情司!赵烈对王秀荷再无任何轻视之心,且他的心头无比警惕,这娘们是第二科的科长,那岂非还有个第一科?又不知会否还有第三甚至第四科? 袁得胜与跟随他回来的几个骑兵左营的将领,以及柳大钧麾下的将领们则全都义愤填膺。 若王秀荷所言非虚,周勇岂非就是十足的叛徒?若非这杀千刀的吃里扒外,他们在道州岂会遭到如此惨败?唐、柳联军可是有超过半数的袍泽伤亡啊!不杀此贼以祭死去的袍泽们,又如何能消他们的心头之恨? 第697章 听说你不想北上 ‘砰!’柳大钧重重地拍了拍椅把手,他神情严肃而愤怒地站起身来对唐世勋抱拳施礼:“唐公子,道州攻略之失败皆因末将识人不明!是末将有负所托,请公子责罚!” 旋即柳大钧双目血红地大吼道:“恳请公子调朱雀营将士与末将麾下儿郎集结南下,末将定要夺得道州城与永明城,手刃那杀千刀的叛徒周勇!” 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和千总顾厚生等将领皆在心里边破口大骂,南下你大爷!那道州城岂是好打的?况且那边全是杨国成的精锐,你柳大钧真以为咱朱雀营的将士全都敢绑着火药与官兵同归于尽? “柳将军切莫如此!”唐世勋赶紧起身对柳大钧回礼,他朗声安慰道,周勇所作所为虽致唐、柳联军皆损兵折将,但周勇的行事太过隐秘,在当时谁能轻易察觉之? 况且道州攻略已经失败,无论唐家军还是柳家军皆损失惨重,唐世勋不会再就此事对联军主帅柳大钧亦或其他将领追责。 唐世勋神色严肃地告诉柳大钧,他怎可能让柳大钧的精锐与朱雀营南下道州?这与他北上的战略无异于背道而驰,道州等四个州县最多算是半府之地,岂能比得了衡州府或宝庆府? 柳大钧闻言暗喜,成了!他面上自是双目湿润地再三对唐世勋致谢,方才重新坐回左首的椅子上。 不得不说柳大钧和他姐夫秦大人为道州攻略的失败已是赔上了老本,秦家可是凑了一百五十万两现银给唐家军!且还外加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药材不是? 而柳大钧之所以肯付出这等代价,不正是为了能在唐世勋进入衡州府以后分一杯羹?不过无论他柳家还是秦家,皆有不少人对他的决定颇有微词。 特别是掌管秦家财务的长公子秦三,他曾多次在私下埋怨舅舅柳大钧,在秦三看来道州攻略又非舅舅一人之过错,为何要秦家和柳家来给唐家军填如此大的坑? 但现在可好,原来道州攻略的失败还与柳大钧脱不了干系,因周勇这个联军副帅可是柳大钧任命的,他这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居然是叛徒? 若唐世勋真要拿这周勇来说事,柳大钧好不容易凑齐的一个五部满编营还能否跟唐世勋北上分一杯羹?因此他自然要赶紧放低姿态自称末将来向唐世勋认错,且还大言不惭地说要跟朱雀营一同南下反攻道州。 唐世勋转首看向王秀荷,他的鹰目中划过了一抹赞许之色。 此时他已明白了王秀荷为何要当众把道州攻略的内幕曝出,这表面上看来是王秀荷想要在众将领面前显露一手,而她的深意正是想要柳大钧说出那‘末将’二字! 没错,道州攻略失败已成定局,唐世勋自然不可能真因为周勇叛变而迁怒于柳大钧,何况他并非输不起的人,但柳大钧又岂敢确定唐世勋不会以此迁怒之?况且道州攻略失败的主因可不就是因为柳大钧这个主帅识人不明? 因此柳大钧才会放低姿态认错并自称末将,这无疑让唐世勋极为开心,因柳大钧虽派出一个满编营跟随唐世勋去抢地盘,但柳大钧可从未在唐世勋面前以下属自居。 而柳大钧无奈地当众说出这‘末将’二字,岂不就是公开承认了唐世勋的绝对领导地位?此二字岂非价值千金? 王秀荷自然看见了唐世勋眼中的赞许之色,而她还真是如此谋划的,显露她自己的本事是次要,最重要的可不就是逼着柳大钧当众在唐世勋面前屈服? 旋即王秀荷自袖中拿出一封密信交给唐世勋,这自然是道州攻略的内幕详情,她选择此时交给唐世勋,也是为免他误会她早就知晓周勇叛变的详情却隐而不报。 唐世勋接过密信并未细看,只是看了一眼落款处的日期便纳入了怀中。 这封密信是在昨日上午由泷泊镇的鸽站传来零陵城,而密信乃是岳三水在三月廿八于道州城所写,可见有关周勇叛变的详情也是岳三水近几日才确定了下来。 不得不说王秀荷是真能沉得住气,如此重大的事情她昨日居然对唐世勋只字未提。 主帐内的众将领们亦是明白了王秀荷的意图,好一个王才女!这是逼着柳大钧当众承认了唐公子的主导地位啊? 袁得胜这时神情复杂地问王秀荷,既然王夫人掌管的军情司第二科有如此大的势力,不知能否处理掉躲在永明城内的叛徒周勇? 王秀荷淡然一笑,周勇的行踪已被她的人给盯住,处理或不处理周勇,全凭世勋公子定夺。 秦九的脸色既无奈而又苦涩,生性高傲的他在今年二月以前从未想过会接连败在两个女人之手,其中之一便是他在与王秀荷的暗斗之中败下阵来。 实际上秦九一直都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他如何不恨王秀荷?只可惜两次刺杀王秀荷的行动皆失败。 当王秀荷调步兵左营的精锐入城夺取三座城门,秦九不仅将他的贤内助夏菡给鸩杀后交给了王秀荷,且还趁夜逃离零陵城,代替柳锡武去楚江圩等地监军。 但秦九去往楚江圩等地监军以后便有了报复手段,即禁止驻守在楚江圩等地的柳家军经由杨家大岭渡过湘江去支援唐世勋。 诚然,柳大钧早就叮嘱过柳锡武和秦九,在必要时履行祁阳攻略的协定,即伺机出兵支援唐世勋的北上三营,而柳锡武和秦九皆明白柳大钧所说的‘必要时’与‘伺机出兵’可是有讲究的。 毕竟唐世勋带去的北上三营实力堪忧,除了庞大田的二百余嫡系老贼以外,也就千余狼兵能搞一搞突袭战,那一千后备营的将士能有甚大作为?恐怕不待倪家军的寇宁国或强爷出手,这一千新兵蛋子就要被打得溃不成军。 因此当时整个柳家军的将领们皆不好看祁阳攻略,毕竟锦上添花谁都懂得如何做,但雪中送炭者又能有几人?而秦九可不就一直待在杨家大岭坐山观虎斗? 谁曾想在三月十六唐世勋的北上三营取得了柳树湾大捷,继而兵围祁阳城,秦九当即派信使去往祁阳城外拜见唐世勋,提出要派兵‘支援’唐世勋,结果自是遭到唐世勋的拒绝。 而更让秦九犯愁的是,他派往黄阳堡等地的细作居然全都死于非命,那可是他离开零陵城以后痛定思痛重新训练的一批细作,且他一直认为自己行事隐秘。 他派往黄阳堡等地的细作不仅是为他刺探情报,也是为了伺机造谣生事,谁知那黄阳堡竟是新建了一个肃卫,该卫的主责便是肃清境内敌间,更让秦九惊诧的是,肃卫统领居然是个叫于青青的女人? 接连在暗战之中败于两个女人之手,高傲的秦九无疑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且他已经知晓王秀荷手下有个女扮男装的林素素,这林素素曾被秦九肆意凌辱至重伤,他深知这女人必然想取他性命。 即便如今他秦九对于唐世勋而言还有利用价值,但他真不敢保证会否被王秀荷给阴死,因此他才会不遗余力地讨好和辅佐唐世勋。 想及此,秦九义愤填膺地起身对唐世勋施礼道,周勇背叛他的亲舅舅柳大钧,此人罪不可赦必须得死!他恳请唐公子给他一个机会,他要亲自带秦家的死士去永明城刺杀周勇! 柳大钧赞许地看了外甥秦九一眼,他和他麾下的将领们亦恭请唐世勋给秦九这个机会。 王秀荷不禁对秦九暗生鄙夷,这厮就连两次暗杀她都未能成功,还想跑去官兵的地盘上刺杀被重点保护的周勇一家?其实她适才虽说得甚是笃定,但这皆因她晓得唐世勋不可能让她派人去暗杀周勇,而若唐世勋真要让她派人去,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唐世勋当然不可能让王秀荷或秦九去暗杀周勇,因为今日一早黄毅已策马南下道州去拜见广西总兵杨国成,若是杨国成能答应派出一个五部满编营与唐世勋一同北上,这价值岂不胜过周勇的性命万倍? 于是唐世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秦九的请命,并叮嘱王秀荷与秦九,此时绝不可刺杀周勇而乱了他的谋划!旋即他宣布进入下一个议题,即定下零陵县境内军队北上的具体事宜。 他首先问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朱雀营如今有多少堪用之将士? 吴志坚恭敬地答道,朱雀营共有将士两千人,其中顾厚生统率的前部已是九百三十余人满编,吴志坚则在加紧招募,尽量先招齐两千八百人将营内的前、中、后三部满编,继而再进行左部与右部的招募。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命顾厚生明日一早便点齐朱雀营的前部将士南下泷泊镇驻防,而之前南下道州并回撤至泷泊镇的唐、柳联军各营,则在与朱雀营的顾厚生部进行交接以后尽数回到门滩军营集结。 再有,之前驻守在泷泊镇的步兵右营的一个司四百余将士,以及翟老八统率的泷泊镇戍卫司有百余精骑和四百余步卒,还有驻守在五里牌和富家桥的步兵右营将士,也全部调回门滩军营来进行整编。 众将领听罢唐世勋的这番部署以后纷纷皱起了眉头,这岂非是说泷泊镇只留朱雀营的前部九百余将士?但那可是与杨国成对峙的前线,即便众将领皆已对唐世勋正在跟杨国成秘密谈判之事有所耳闻,但谈判还未成功不是?这么点将士守在泷泊镇会否太托大了些? 还有那五里牌和富家桥的步兵右营将士也全都调走以后,又由谁来驻守? 唐世勋随即为众将领解惑,他对吴志坚说道,门滩、富家桥和五里牌直至泷泊镇,皆由朱雀营来镇守,亦即是说该营全面接管之前步兵右营的驻防地盘。 吴志坚自然恭声领命,不过他甚是奇怪,那步兵左营驻守的黄田铺、珠山、水口山和湘口关等地难道不由他来接防? 唐世勋则看向白老二,神色平静地问道:“白二哥,听说你不太想北上?” 白老二的心头顿时一咯噔,他不禁在心中暗骂王秀荷,这个碎嘴毒妇究竟收买了他身边多少弟兄?怎的连他偶尔吐露的一次真言也能传到唐公子的耳中? 的确,白老二是曾跟手底下的几个心腹说起过这一茬,想他守在黄田铺多自在?那东安城和广西全州城过来的商队皆会经由石期站前往黄田铺,之后才会进入零陵城,这岂非坐在黄田铺大营里边就能收取不菲的过路费? 何况白老二还入股了好多零陵商会中人的买卖,每年分红又是多少?且他这几个月都已经纳了六个美妾,他可不就等着给他老白家开枝散叶了?何须跑去别的地方打生打死? 王秀荷亦是俏眉微蹙,她在今晨时确曾向唐世勋提了这么一嘴,但她不过是想告诉唐世勋,白老二这厮既谨小慎微且没甚进取心,可她却不明白唐世勋为何要当众问白老二这个问题? ‘咕噜!’白老二直感到喉咙发紧,他忍不住轻咽了几口唾沫,又拿着盖碗喝了一大口茶。 眼见主帐内的数十个将领皆看着他,那袁得胜更是面露鄙夷之色,白老二真个是有气没处撒。 虽然白老二很想大义凛然地说自己愿为唐公子效死,公子让他打哪他就打哪,可他当真不愿意离开黄田铺大营!即便他如今被王秀荷压制得死死的,但他也想开了,反正王秀荷也不可能撸掉他的营将官之职。 不管了!反正唐公子已晓得我的心意,我又何须在意别人如何看我? 想罢,白老二神色坦然地起身对唐世勋抱拳施礼:“公子,末将确曾说过此话,因末将对于黄田铺和湘口关等地的防务皆已了然于胸,末将自信能为公子守好这片基业!” ‘嗡——’ 众将领听罢顿时一阵窃窃私语,许多将领皆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目光中的鄙夷之色。 坐在白老二身后的蒋擎天等步兵左营的将领们、还有白老二的亲弟弟白老三皆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丢人呐! 赵烈一脸古怪地听袁得胜给他解释了一番之后,他强忍着笑意对袁得胜耳语,真他娘的有趣得紧,守在石期站的官兵千总齐雄也跟这白老二一个德性。 原来那齐雄守着的石期站就与白老二驻守的黄田铺隔着一条石期河,该河便是东安县与零陵县的天然界线。 如今双方通商频繁,自然不可能打仗,而白老二和齐雄这俩货可不就坐在宝地上捞银子吗? 无独有偶,湘口关也是同样的情况,关外的岐山头大营乃是官兵参将包耿的地盘,那厮不也是可劲地做买卖捞银子? 对于这些钻进钱眼里去的将领们,赵烈和袁得胜皆鄙视至极,而赵烈同时又感慨道,这天下如白老二和齐雄、包耿一般的武将何其多也? 王秀荷则狠狠地剐了白老二一眼,她可算得上是白老二的上司!这厮如此大言不惭岂非是丢了她的脸面? 旋即她又疑惑地看着唐世勋,这小子究竟为何要问白老二是否不愿北上? 第698章 吾欲立朱雀右营 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让白老二坐下,他既未鄙视白老二,也未流露出甚赞许之色。 就如众将领所想一般,如今的黄田铺和湘口关谁不能守?这两地虽然与东安县的官兵地盘接壤,说是前线也不为过,但就连陈副总兵麾下的头号猛将赵烈都能来唐家军的门滩军营里边‘耍耍’,双方又怎可能再妄动兵戈?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陈建志只要没患失心疯就不可能与唐世勋为敌,毕竟陈建志已欠下了广西三司的巨额债务,而唐世勋又已打通了进入衡州府和宝庆府的关键所在祁阳城,只要条件合适,陈建志又岂会不想乘上唐世勋的大船共谋发展? 唐世勋则扭头看向王秀荷:“王科长,若是以熊老先生的练兵之法,可否将步兵左营的中部与左部也训练成蒋千总的右部那般?” 王秀荷那如水的眸子里顿时划过一抹恍然之色,她毫不犹豫地答道:“公子,熊老先生自然能办到!” 熊老先生是谁?唐世绩、童英、柳大钧和袁得胜等一众将领们皆好奇地看着王秀荷,有不少将领则若有所思地瞥向步兵左营的右部试千总蒋擎天。 他们并未见过蒋擎天麾下的将士是何战斗力,但帐内的大多数将领皆晓得步兵左营被王秀荷裁汰了一千将士,这才让蒋擎天率新兵加入了步兵左营。 要知道如今步兵左营的中部和左部一千八百余将士可是裁汰之后的精锐,其中还有近千白老二的嫡系老贼!难道蒋擎天的右部将士会比步兵左营的中部和左部要强悍许多?否则唐世勋为何要将中部和左部也训练成右部将士的‘模式’? 白老二亦扭头看向坐在他身后的蒋擎天,他皱眉问道:“蒋千总,这右部将士不是你训练的?” 蒋擎天的老脸一阵涨红,这可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他太过激动,他瓮声瓮气地答道:“回白统领的话,右部将士皆是由俺姐夫熊老先生所训练。” 步兵左营的中部和左部将领们亦是好奇地看着蒋擎天,他们只晓得蒋擎天乃是珠山的东湘桥人士,且蒋擎天本身还是个地主老爷,他的姐夫又是何方神圣? 中部和左部将领们皆晓得如今蒋擎天率右部将士牢牢把控着珠山和水口山等地,其麾下将士也如青龙营和朱雀营一样几乎都是招募的难民青壮,就他们所见,那些将士们的站姿与步伐等皆极有章法。 但中部和左部将领们同时又感到心中不快,即便蒋擎天的右部将士看似训练有素,但他们中部和左部的一千八百余将士可是被王夫人汰撤千人之后剩下的精锐!打仗又怕过谁? 白老二自然察觉到麾下中部和左部将领们的不忿之色,于是他立刻将麾下将领们的想法向唐世勋委婉地提出,即两部将士论战斗力可不差,何须再让一位从未听闻过的熊老先生来再加训练?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似笑非笑地说道:“白二哥,本公子给你一道选择题,若你们愿意接受熊老先生的训练,吾便将步兵左营改番号为朱雀右营!以后继续镇守黄田铺、湘口关、珠山和水口山等地,反之,你们依旧为步兵左营,且中部和左部将士随本公子北上,右部的蒋擎天试千总则成立朱雀右营接管步兵左营的驻地!” ‘哗——’ 整个主帐内的将领们皆一阵哗然,他们纷纷看向那高大魁梧的蒋擎天,公子对此人竟有如此之高的期许? 朱雀营的营将官吴志坚和千总顾厚生亦是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公子居然还要再立一个朱雀右营?难道咱们一个营头还守不住零陵县? 要知道唐世勋可是允许吴志坚的朱雀营招满五个部的将士,这便是近四千八百人!若是唐世勋再立一个朱雀右营,这零陵县岂非就有近万的将士? 而朱雀左营和右营又不随大军北上,这!难道公子还是想再对南边的道州开战? 说实在的,吴志坚心里既有些激动又有些失望,他激动的是若朱雀左营和右营皆满编,这还真能跟道州的杨国成扳一扳手腕。 而吴志坚失望的是,他之前满以为只有他的营头会在零陵县内,那么无论是门滩至泷泊镇这一线的潇水航道之利,亦或是黄田铺和湘口关的收益,乃至珠山与全州的贸易全都由他来掌控,届时他岂非赚得盆满钵满? 但此时吴志坚已是清楚,无论白老二是否愿意将步兵左营改番号为朱雀右营,唐世勋皆会成立朱雀右营,那么黄田铺、湘口关和珠山等地定然会由朱雀右营来掌控,而吴志坚的朱雀营必然要改为朱雀左营,这对吴志坚而言自然是有些失望的。 王秀荷的柔荑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拳头,她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眼中的激动之色,其实她早在唐世勋凯旋归来的前几日就已知晓他的决定,即步兵左营会随唐世勋北上。 正所谓鞭长莫及,一旦该营北上,王秀荷便失去了兵权,谁愿把到手的权力轻易交出?这委实让她甚为不舍。 其实她在今日早晨之前,一直在犹豫该否把熊无畏帮她训练私兵之事和盘告诉唐世勋。 毕竟蒋擎天虽带着一千私兵加入了步兵左营,但熊无畏和王其彰、王其惟手中还有一千八百余私兵!有这支队伍在手,王秀荷才有绝对的信心为唐世勋守住这零陵县的基业。 不过唐世勋却打算将熊无畏和王其彰、王其惟的一千八百余私兵也带走,且他已在定下了该营的番号,玄武营!对此王秀荷自然是既理解而又心中不舍。 王秀荷之前在马车上还旁敲侧击地提醒唐世勋,若是驻守在零陵县的只有吴志坚的朱雀营,她恐怕会与吴志坚之间产生不少的误会,且她还担心吴志坚会拥兵自重不是?但唐世勋当时却毫无表示。 这坏小子故意逗我哩!王秀荷直感到心肝儿狂颤不已,之前她完全不晓得唐世勋会决定再立一个朱雀右营,而无论是由白老二亦或是蒋擎天来担任该营的营将官,实则不都在她王秀荷的掌控之中? 白老二此刻的表情极为精彩,他扭头看向身后的麾下将领们,却见中部和左部将领们亦如他一般纠结。 而右部试千总蒋擎天的脸色则愈发红润,就连呼吸都难以遏制地变得急促,他是巴不得白老二带着步兵左营的中部和左部将士赶紧‘滚蛋’!如此一来他可不就能成为朱雀右营的营将官了? 第699章 急眼的白家老三 步兵左营的中部和左部千总与各自麾下的副千总、正副把总低声商议了一小会儿,随即两个千总对白老二低声道,末将等全听白统领决定。 白老二自然明白了两人的心意,看来这两人也如他一样不愿北上,这并非是两人不思进取,而是因为他们也如主帐内的其他将领们想到了一块儿去。 即唐世勋要立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一旦两营尽皆满编可不就是近万将士?加之零陵县境内还有柳家军的数千‘杂牌兵’,这连后勤辅兵也齐活了不是? 故此,白老二麾下的中部与左部将领们觉着留在零陵县也能接受,因唐世勋既然要在零陵县境内养朱雀左营与右营的近万将士,恐怕还是想在适当的时机南下谋取道州! 白老二字斟句酌地对唐世勋拱手施礼:“公子,末将以为将步兵左营改番号为朱雀右营甚好,不过要由那位素未谋面的熊老先生来重新训练,呵呵,这总得让中部和左部的将士们看到那位老先生的能力不是?” 主帐内的所有将领皆对白老二这番绵里藏针的话语甚是认可,的确,白老二麾下的将士并非没有战斗力,这好端端的凭甚还要让个老头儿来重新训练? 唐世勋自然理解,他笑看着王秀荷:“王科长,熊老先生何时能率部抵达门滩军营?” 王秀荷深吸了一口气以按捺心头的激动,语气平静地答道:“回公子的话,熊老先生最迟在酉时便能抵达。” 原来今早秀荷陪着唐世勋乘上马车之前,就已用信鸽给熊无畏传去飞信,命他率一千八百余私兵来门滩军营,当众给唐家军的将领们演练一番。 唐世勋微微颔首,随即对白老二笑道:“还有将近一个时辰,届时诸位一同去观摩熊老先生麾下的千八百余儿郎操演便是。” ‘嗯?’除蒋擎天与麾下几个将领以外,主帐内的众将领皆是面露惊诧之色,莫非是咱听错了?千八百余儿郎?那熊老先生手中有如此多将士? 童英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王秀荷,他在上个月中旬时曾去珠山大营待过两日,想来熊老先生便是那个骨瘦如柴的熊无畏,但童英当时只晓得熊无畏有支人数未知的私兵,且他清楚这都是王秀荷的私兵! 之后童英听说王秀荷裁汰了步兵左营的一千将士,把蒋擎天等千人并入该营成立了新的右部,并由蒋擎天所部负责珠山和水口山等地的防务。 但此时童英的头皮已是阵阵发麻,熊无畏居然要率一千八百余私兵来门滩军营操练?可以想见这一千八百余人还不是蒋擎天麾下的一千将士,因蒋擎天的麾下还要负责珠山等地的防务不是? 童英惊疑不定地瞥了眼王秀荷,太吓人了!这个女人居然在私下里豢养了如此多的私兵?而且他敢肯定,这主帐内恐怕除了他和唐世勋、王秀荷、蒋擎天等人以外,其他的所有将领在此之前皆被蒙在鼓里。 柳大钧和秦九直感到脊背发寒,这个毒妇不仅在名义上掌控了白老二的步兵左营,且她私下里还有一个闻所未闻的熊老先生,而这位老先生居然还有一千八百余儿郎? 袁得胜和赵烈亦是眼皮子一阵乱跳,难怪唐世勋会让王秀荷来参加如此重要的军事会议,一个娘们又如何?这年头谁不是手里有兵就有话语权? 就如之前祁阳城的倪夫人一样,由于寇宁国等精锐老贼皆效忠倪夫人,谁不晓得她才是真正的祁阳之主? 原来这个王夫人在私底下有如此大的势力!袁得胜和赵烈再也不敢小觑王秀荷,同时他俩对于那位熊老先生是愈发好奇,能让唐世勋如此重视的老先生,不知他的练兵之法究竟有何特点?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众将领的异样神色,他同样对熊无畏抱有极大的期待,正所谓眼见为实,一切还得等熊无畏率部抵达以后才能看出其能耐不是? 旋即唐世勋继续之前的议题,骑兵左营与右营如今仅剩一千一百余骑,其中左营有五百余骑,右营有六百余骑,另有近五百的伤兵自然暂不能北上。 但两营的建制仍在,而祁阳城内还有原倪大虎散布于黄罴镇和归阳市等地的三百余骑兵,衡州府常宁县的吴将军则有四百余骑兵。 故此,唐世勋决定将原常宁县吴将军麾下的四百余骑兵纳入袁得胜的骑兵左营,如此一来袁得胜麾下依旧有千骑在,该营在北上之后归入东路联军,即与青龙左营、陷阵左营、山地左营一并攻略衡州府与郴州。 而原倪大虎麾下的三百余骑兵则并入陶统领的骑兵右营,如此一来右营亦有千骑,该营则归入西路联军,与青龙右营、陷阵右营、山地右营一并攻略宝庆府与靖州。 北路联军则经过衡州府北部的衡山县进入长沙府,该联军包括唐世勋的亲兵营、刘志宝的白虎左营、于虎的白虎右营、柳大钧的柳家军精锐满编营,而东安县的陈副总兵应该不会拒绝唐世勋提出的条件,因此陈副总兵应该也会派出一个五部满编营。 赵烈闻言不禁一怔,他可不晓得昨晚陈副总兵秘密抵达零陵城并与唐世勋进行了会晤,但他在东安城时就听陈副总兵说起过此事。 而赵烈对此也甚为纠结,他当然想去征战沙场,可唐世勋又非官兵,他赵烈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兵千总!而此时唐世勋说的如此笃定,岂非表明陈副总兵已经有意出兵襄助唐世勋?对此,赵烈的心情自然甚是复杂。 步兵右营的白老三则眼巴巴地看着唐世勋,与他的二哥白老二不同,白老三乃是个好战之人,莫要看他麾下只有不足五百的原白家军嫡系老贼,但他练兵可是勤快得很。 这也与白老三驻守的地方有关,无论门滩、富家桥、五里牌还是泷泊镇,这可都是之前唐、柳联军南下的路线与补给线,白老三晓得因为他大哥白大龙的缘故,他为了避嫌不可能参与道州攻略。 但白老三可是要脸面的人,他岂能让唐家军和柳家军的将士们看轻了他的步兵右营?因此他命在门滩等四地的营中将士们每日皆要操练,且值守之时定要摆正军姿,若是谁给他丢了脸面,轻则鞭挞重则军棍伺候。 而当白老三在三月十七得知青龙营的将士们居然胜过了寇宁国的八百铁骑,且寇宁国居然被弄死了?这委实让白老三叹服不已。 也正是在那几日,白老三得知王秀荷裁汰了步兵左营的一千将士,于是白老三也决定对步兵右营进行一番整改,他裁汰了营内五百余懒散的原大明卫所兵,并招募了五百余难民青壮加入该营。 且白老三虚心地向顾厚生等人请教,那是好说歹说地从顾厚生那边请了两个原后备营的独臂老兵来帮他训练,这不,有了这俩老兵以后备营的法子训练以后,白老三感到他的步兵右营将士那股子精气神皆有了十足的改变。 因此白老三见唐世勋居然没提及他的步兵右营该如何安排,白老三顿时就有些急眼了,他可不想跟他二哥那般不思进取!好男儿不得血战沙场?况且他还信心满满地想要带着这新操练过的弟兄们去建功立业不是? 第700章 不拘一格降人材 唐世勋自是看到白老三的焦急神情,他当然不可能把白老三的步兵右营也留在零陵城,于是他告诉白老三,有关步兵右营该何去何从晚些时候再做决定。 白老三闻言一愣,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要晚些再做决定? 不少如白老二那般心思敏锐的将领不禁暗忖,莫非唐世勋公子是要等那位熊老先生来进行演练之后,会对白老三做出甚新的安排? 柳大钧和秦九则在揣摩另一件事,适才唐世勋并未提及杨国成的广西兵,如此看来,唐世勋该是还不确定杨国成会否同意派一个五部满编营来‘入伙’。 其实在柳大钧看来,唐世勋的北路联军的兵力已经足够强大,白虎左、右营加起来有近万人,柳大钧和陈副总兵各派出一个五部满编营加起来又是近万人。 且柳大钧知道白老三的步兵右营应该也会加入北路联军,而那个素未谋面的熊老先生还有一千八百余儿郎,这若是进行合并岂不又是一个五部满编营? 再有,柳大钧已决定将他麾下的近千骑兵也尽数带去,而陈副总兵麾下的千总赵烈也有人数相当的骑兵,他们这两部便有近两千骑兵!二万余精锐步卒加二千骑兵,这阵仗还不够强? 而无论唐世勋、柳大钧还是陈副总兵手底下皆有大量的辅兵,再加上不计其数意欲归乡的各府难民帮着运送物资,且北路联军还能边打边继续招兵,柳大钧真不觉得还需杨国成来‘入伙’。 唐世勋则转入正题道,除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以外,零陵县境内的各营需在四月初十之前全员抵达祁阳城的北门外,即望祁门外的北大营,届时唐世勋将正式将唐家军更名为楚军! 众将领皆眼睛一亮,不少将领已是大声叫好,楚军是个好名头啊!这可比某家军念起来要大气得多不是? 而唐世勋则接着吩咐唐世绩和童英,门滩军营内的参谋部、镇抚部和后勤部也需尽数迁往祁阳城,只留下各部配备于朱雀左营与右营的额定官员即可。 当北路联军开拔之时,唐世勋为北路联军主帅,陈建志和柳大钧、唐世绩三人为北路联军副帅。 同时唐世勋、陈建志和柳大钧兼任北路联军参谋部的参谋长,唐世绩、童英、陈副总兵的首席幕僚贾煜和柳大钧的首席幕僚秦九皆任北路联军的副参谋长。 其中童英为第一副参谋长,这也是为了在意见发生分歧之时,童英说话的分量要高于唐世绩、贾煜和秦九。 实际上唐世勋、陈建志和柳大钧三人只是在参谋部挂个名头而已,真正处理参谋部要务的自然是童英等人。 唐世勋还指出,北路联军参谋部还负有统筹东、西两路联军参谋分部的权力,亦即是说,有关东路联军和西路联军的战略方针,童英等人同样有话语权。 好大的权力!众将领皆眼热地看着童英,要知道这小子在去年腊月刚刚抵达画眉铺营地之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旗总而已,且不少人皆认为童英那双扫帚眉一看就是个爬不上高位的倒霉相。 而且那时童英被许多骑兵将领笑称为‘马户旗总’,因童英原是常德府的一个小小马户,他那旗的三十余人皆或多或少会些养马和治马之法,是以被唐世勋归为一个旗。 谁曾想在唐世勋建立唐家军之时,唐世勋竟力排众议将年仅二十岁的童英给推到了参谋部的参谋长之高位?且当时唐世勋还称他提拔童英乃是‘不拘一格降人材’。 这话在零陵城内外早已是尽人皆知,但当时不服童英者甚众,如在府学宫的士子们看来,既然是‘人材’而非‘人才’,只能说童英或许是个可造之材,可这等名声不显的‘人材’怎能坐上参谋部的参谋长之高位? 就连与童英一同来零陵城的第二批献贼骑兵援军的将领们也不服他,遑论庞大田、白家兄弟等各营的将领们乃至柳大钧一系的柳家军将领? 故此,当柳大钧与袁得胜等人在筹备道州攻略之时,偏就以各种理由推诿不让童英同去,还美其名曰要让童英在零陵城居中运筹,因为道州攻略与祁阳攻略同时进行,童英这个参谋长岂能去道州而致‘顾此失彼’? 童英当时自然也明白众将领对他的质疑,因此他并未坚持要与唐、柳联军同下道州。 而在一次又一次参谋部的会议上,童英对于祁阳攻略和道州攻略皆提出了许多具有先见性的观点意见,且他还将参谋部的意见传给了柳大钧。 虽然柳大钧那边并未重视,但留守在零陵县的唐世绩、白老二和白老三等将领,甚至是有权来参谋部行走的柳锡武皆对童英的诸多观点甚为认可。 而当王秀荷与唐世勋之间搭建好鸽站以后,童英对于祁阳攻略的诸多建议便由王秀荷将之传递给唐世勋,这对于唐世勋而言可是极有益助,因此唐世勋很相信自己所看重的人选,他认为童英能够胜任参谋部的工作。 话说回来,莫要看唐世勋将东、西、北三路联军的战略统筹等要务交给童英来主理,这看似权柄极大,但唐世勋、陈建志、柳大钧等人全都在参谋部,还有必然会妒忌童英的贾煜和秦九在,如若童英真的难以服众,大不了撤换掉便是。 要说虚岁二十三的唐世勋无疑是少年老成,而比唐世勋还小上三岁的童英亦不遑多让,且童英向来行事低调为人谦逊,加之童英毕竟是献贼出身,因此如今袁得胜、仇大刚和白家兄弟等‘同源’的将领们,皆非常看好这颗在唐家军当中冉冉升起的新生代将星。 就连昨日来门滩军营的赵烈也很关注这个年轻的参谋长童英,赵烈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懂得骑战,这无疑挠到了赵烈的心痒处,只可惜这小子拒绝陪他吃酒,嗯,这一点让赵烈甚为不满。 唐世勋这时接着说道,楚军的后勤部依旧由他的弟弟唐世绩来兼任后勤大使,原本他打算由柳大钧、白老二和泷泊镇戍卫司的翟老八来兼任后勤部的副使,且戍卫司并入后勤部作为卫戍队伍。 但既然白老二无意北上,唐世勋便定下由柳大钧和翟老八二人暂任后勤部的副使。 亏大发了!白老二的老脸上顿露懊恼之色,惹得帐内的众将领皆憋着笑意,后勤部可是香饽饽啊!随便抠些银子出来可不比你守着黄田铺要更为划算?谁让你白老二不思进取咧? 柳大钧则感到很是意外,他明白唐世勋安排他去兼任后勤部的副使,是看到他在唐、柳联军的后勤补给线上做得井井有条,但这可是楚军的后勤部!让他这‘半个外人’来做副使合适吗? 不得不说柳大钧是真觉着唐世勋这小子敢于用人,若换做是他恐怕不会让出这等位子来。 唐世勋并未在意柳大钧眼中的异色,他续道,楚军的镇抚部依旧由他来亲自兼任大使,并由陈副总兵陈建志和肃卫统领于青青两人兼任镇抚部的副使。 绝大多数的将领闻言皆面露疑惑与好奇之色,肃卫又是个甚营头?且统领还是个娘们? 秦九则面露凝重之色,要知道那于青青在黄阳堡等地抓捕了他派去的所有细作,且还当众处决之!这个毒妇可不比王秀荷仁慈呐。 唐世勋对众将领简单地解释了一番,肃卫名义上隶属镇抚部,实则是个独立的体系,该卫与各营头同级,主要职责是肃清内奸与敌方细作等事。 旋即唐世勋又提及他的直属机构秘书局,原本秘书局设有三个科,秦薇儿、许南潇和王秀荷为三个科长,而今的形势已与当初不同,首先是许南潇,她如今乃是东路联军的占领地行政大总管,那一摊子事已经够许南潇去忙活的。 而北路联军也将设立占领地行政总管府,唐世勋打算调许南潇去往北路联军就任行政大总管,东路联军的总管府则交给柳大钧的外甥女秦薇儿来打理。 故此,秦薇儿和许南潇将不再负责秘书局第一科和第二科的事务。 当唐世绩、柳大钧和秦九听唐世勋提到对秦薇儿的安排,三人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但同时又都觉着心里边踏实了不少。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三人的异色,他若有所思地瞥了弟弟唐世绩一眼,其实他在昨日傍晚与王秀荷携手步行去往文星街之时,他曾问了秀荷一嘴,为何没见秦薇儿来迎接他?秀荷遂低声跟他说了一桩‘秘事’。 按理来说,秦薇儿之前可是秘书一科的科长,唐世勋凯旋归来理当要来迎接才是,不过秦薇儿却待在泷泊镇不愿离开。 这原因也颇为复杂,早在二月中旬之时,由于秦薇儿帮着舅舅柳大钧打理唐、柳联军南下道州的后勤补给线,是以常会进入门滩军营的唐家军后勤部进行交涉沟通。 而唐世绩一直都主管后勤部,当他代替唐世勋扮作唐老夫子以后,为免后勤部出乱子,他便以唐老夫子的名义晓谕后勤部官员,若有要事便来向他‘老人家’禀报。 结果,后勤部的官员把秦薇儿带进了扮作唐老夫子的唐世绩帐内。 要知道秦薇儿可是唐老夫子的干女儿,虽然她与唐世勋并未真个有肌肤之亲,但她可是见过他真面容的,况且她还给他侍过寝不是? 虽然那次侍寝因为韩夫人的突然闯入,而后秦薇儿被韩夫人给打昏了过去,但至少在韩夫人离去以后,秦薇儿不也在唐世勋的床上睡了一宿? 故此在二月中旬时,秦薇儿一眼就认出唐老夫子不是唐世勋所扮! 这可把唐世绩给急得满头大汗,他生怕秦薇儿跑出去乱说,于是赶紧让侍卫和后勤部的官员退下,两人遂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 要说唐世绩的性子可没唐世勋稳重,世绩当初在宝庆府时就是个花花公子,加之他代替世勋扮作唐夫子以后可是憋屈得很,莫说是出去找乐子了,除了王秀荷以外,秦薇儿还是他见到的第二个女人。 王秀荷自然不晓得唐世绩和秦薇儿两人私下里究竟谈了何事,总之,两人就好上了。 唐世勋昨晚听到这桩‘秘事’倒也没甚醋意,因为他当初与秦薇儿本就不是情投意合,只因秦薇儿乃是唐世勋与秦、柳两家之间的纽带而已。 再者说,秦薇儿早先乃是献贼孙将军的姘头,之后爱上了薛刚,还是薛刚将她救走使得她免遭申不凡的羞辱,且唐世勋知道薛刚很爱秦薇儿,而秦薇儿同样也是如此,她不过是为了家族而选择牺牲自己罢了。 因此唐世勋昨晚得知弟弟世绩与秦薇儿好上了之后,他反倒有一种释怀之感,而且无论是他还是秦家和柳家也都能接受,毕竟秦薇儿依旧还是他们之间的纽带。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转而说到王秀荷这边,由于她并未跟随他北上,他将她改任秘书局的‘永州府秘书科’之科长,永州府境内的楚军占领地之军、政、商等各界事务,王秀荷皆有权过问与监督。 至于永州府以外的各占领地,唐世勋将另行委派人就任秘书局的局座。 当唐世勋说罢以后,不少将领已是一脸羡慕地看向王秀荷,她这永州府秘书科的科长之职权岂非比她之前的权力更大? 王秀荷眸子里的诧异之色一闪而逝,这坏小子之前怎没提及给我这个位子哩? 诚然,王秀荷很满意唐世勋的安排,但她同时又有些小嫉妒,因唐世勋说将另行委派人就任秘书局的局座,她几乎敢肯定唐世勋是要让魏落桐上位。 对此王秀荷自然感到有些不开心,这岂非是说以后她王秀荷在秘书局的地位比那魏落桐要低? 当然,王秀荷自然不会流露出不满之色,就她担任这永州府秘书科的科长之职,再加上军情司第二科的科长职位和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这三个职位所拥有的权力已大得惊人了不是? 况且她有权过问与监督永州府境内楚军占领地的军、政、商等各界事务,这即表示她的地位已极为超然。 而无论朱雀右营是由白老二还是蒋擎天担任营将官,这一营的将士实际上便是她王秀荷的嫡系,有这等军权在手,无论零陵县还是祁阳县,谁敢不服她王秀荷? 是了,还有祁阳县!王秀荷神色平静地问道:“公子,待到东路、西路与北路联军皆离开祁阳县以后,该县由哪个营的将士驻守?” 问得好!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赞许之色,他解释道,眼下北路联军还在集结,趁着这段时日,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需加紧招募至五部满编,而后由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各派一部前往祁阳县的各处要点驻守。 再加上民兵联盟还有上千将士在祁阳县境内协防,有这将近三千人的将士驻守在祁阳县境内已是足够。 况且楚军以后岂会没有伤兵?这些受伤后不能再加入正兵营的将士们也将全部纳入民兵联盟的体系,只要是楚军的境内,皆会有民兵联盟的伤残老兵们协助防守与训练后备役,也算是给伤兵们一个额外的待遇。 众将领闻言皆大声称赞唐世勋体恤将士,其实唐世勋在抚恤方面做的功夫很足,牺牲的将士之家属会得到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而致残的伤兵则会每月得到抚恤补贴。 若是再加上伤兵进入民兵联盟以后所得的收入,即便没有各正兵营的待遇和作战奖励,但也足够伤兵们养家糊口。 唐世勋则神情严肃地环视众将领一圈后沉声道,当他入主祁阳城的次日,便命镇抚部的官员带领工匠去往祁阳城以西约一里的地方修建‘英魂塔’,以纪念在祁阳攻略当中牺牲的各营将士们,而在塔后则是英烈们的墓园。 待到四月初十,唐世勋在北门外宣布建立楚军以后,将率领各营将士去往英魂塔祭奠英灵,而将来,楚军打下的各府州皆会建立一座英魂塔,并将勇士们的事迹皆刻于该塔之内,以供楚军将士们瞻仰英烈。 众将领皆一脸肃然地对唐世勋施礼,就连赵烈这个‘外人’也极为认可唐世勋做法,马革裹尸那不过是一种豪言壮语,能够死后留名岂不是更能激发将士们的战斗精神与士气? 当唐世勋说罢此事以后,又继续讲解建立楚军以后的各部门人事安排,待到诸事皆讲解完毕之后,正好到了下午酉时。 一个亲兵营的士兵在主帐门口禀报,熊无畏老先生率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进入了门滩军营内的校场。 唐世勋仰头一笑,旋即起身道:“诸位请一同去往校场观摩熊老先生练的新兵!” 众将领自是恭敬地起身跟随唐世勋离开主帐,只不过绝大多数将领皆心有不屑,他们倒要看看这位被唐公子如此推崇的老头儿究竟有何能耐? 第701章 异变突起东码头 酉时过半,夕阳的余晖斜洒在门滩与潇水之上。 东码头依旧人山人海,一道浮桥搭建在潇水之上连接了东、西码头,好些个小厮正沿着浮桥跑向东码头。 其中一个小厮登上了东码头边上的一艘豪华的商船,只见船上伺立着不少汉帮潇湘堂的帮众和丫鬟小厮,而零陵商会的会长十三姑、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和知县齐大坚的长子齐文俊三人,正在甲板上眺望潇水对岸的门滩军营。 小厮恭敬地对三人施礼以后,口齿清晰地讲述他在门滩军营外的所见所闻。 如今的十三姑已恢复了她的本来面貌,零陵城内外的人皆已晓得她就是原归隐巷蒋家的少夫人江依柔。 在半个时辰前,江依柔、梁憨头和齐文俊看到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入了门滩军营,眼见其他商船上的秦三、崔员外等人纷纷派人下船沿着浮桥跑去对岸,出于好奇,江依柔亦派了个小厮过去查探了一番。 这小厮自然不可能进入门滩军营,但那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入营后走去了宽敞的校场,而这校场又恰好在营内最靠东的位置,隔着高高的木栅栏,小厮看到了这些灰衣汉子的演练过程。 当时在木栅栏外围观的可不仅只有这几个小厮而已,有不少门滩的百姓们也在那儿围观,还有府学宫的鲍公子也在其中。 这鲍公子乃是个知兵的文士,且他还是崔员外的亲外甥,也正是崔员外看到那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突然进入门滩军营之后,才让鲍公子也过来看看是何情况。 而后小厮看到唐世勋与众将领们全都走上了校场的南看台,那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站成两个九百余人的整齐方阵,为首者是个骨瘦如柴的老者。 只见那老者右手握拳高举,顿时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皆双脚‘啪’的一并,昂首挺胸三声虎喝! 一声强过一声的虎喝震耳发聩,在东栅栏外围观的人皆惊得头皮发麻。 之后是左右两个方阵分别演练,江依柔的小厮哪看得懂这些?他都不晓得那其中有的士兵所拿的像竹子似的玩意儿叫狼筅。 好在那鲍公子见多识广,他在震惊过后遂口若悬河地在东栅栏外给百姓们讲解了一番。 鲍公子笃定道,左方阵演练的定是戚爷爷的鸳鸯阵!因他曾看过戚继光老将军所着的《纪效新书》,且他在七年前去过广东省的广州府,他在广州府亲眼见过一百余个营兵在操演鸳鸯阵。 那时鲍公子询问了几位当地士人才知晓,由于戚继光老将军在万历十二年时曾在广东任总兵,因此在广州府的营兵当中还有几个将领懂得一些鸳鸯阵的练法。 而后鲍公子极为肯定地说,在门滩军营内校场演练的那个九百余人的方阵,看起来可比他在广州府时所见的要更熟练也更有气势,况且这可是九百余人!他是真好奇唐家军的哪位将领还懂得这个阵法? 不过当右边方阵进行演练之时,鲍公子却感到很是费解,虽然右方阵也是以十二人一队为基础,但却不像鸳鸯阵那般有旗枪、刀盾、狼筅、长枪、镗钯等数种武器。 在鲍公子看来,右方阵的每个小队为两个刀盾手在前,这与鸳鸯阵及唐家军后备营的模式一致,后面的四个火铳手必然是为了以远程火力来压制敌方,但那后面的六个手持镶有钩环的古怪长矛又是甚兵种? 连鲍公子都不晓得,其他的围观者更是摸不着头脑,而当两个方阵演练完毕之后,他们看到那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当中有几个为首者走上了南看台。 之后唐世勋公子当众宣布要将这一千八百余灰衣汉子并入步兵右营,且将步兵右营拆分为玄武左营与玄武右营! 梁憨头听罢后不禁低呼:“玄武左营与右营?” 齐文俊则低声笑道:“如此一来,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岂不就齐了?” 江依柔对那小厮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她对于唐世绩要建立甚营头自是没兴趣,而是神色复杂地远眺对岸。 只见门滩军营的营门大开,许多士兵从营内鱼贯而出走上了浮桥,想来,唐世勋该是准备要过来了。 其实昨日在大西门外迎接唐世勋凯旋之时,也是江依柔第一次看到他的真容,然而他只不过是对她微笑并勉励了几句,却将王秀荷给拉上了坐骑!对此,江依柔如何不羡慕?又如何不嫉妒? 齐文俊站在江依柔的左侧,他一脸痴迷地看着江依柔的精致侧脸:“依柔妹妹,这帮灰衣汉子是否就是那个熊老头儿练的私兵?” 江依柔俏眉微蹙,她是真不习惯齐文俊每日里都对她大献殷勤,但这也怪她自己,谁让她不再扮作十三姑的那副老妪模样呢? 梁憨头站在江依柔的右侧,他神情不快地低声道:“哼!俺看那些灰衣汉子就是那个毒妇的私兵!” 齐文俊闻言不禁略有抱怨地瞥了江依柔一眼:“还算那毒妇识数不敢欺瞒唐公子,否则咱若是把这事先捅出去,那毒妇不死也得脱层皮!” 江依柔幽幽一叹,她自然清楚梁憨头和齐文俊口中所说的毒妇是指王秀荷,也明白齐文俊为何会出言抱怨,这皆是缘于他们被王秀荷生生抢去的利益。 自从今年正月‘鹤珠粮道’开通以来,江依柔与汉帮潇湘堂、还有知县齐大坚便垄断了珠山市集的所有买卖,亦即是说由全州沿鹤珠粮道输送来的所有物资皆由江依柔等人所把持。 要知道这当中不仅有大量的军用物资,更有许多商品,这当中的利益极为巨大。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三月下旬,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答应了王秀荷的要求,将交易地点改为全州的黑风洞和腌口这两座烽火台下的新市集。 这两处地方已经由熊无畏的小舅子蒋擎天派兵驻守,而由珠山市集到黑风洞和腌口的运输全都被熊无畏的私兵所掌控。 若只是运输业务被抢走还罢了,更让王秀荷等人愤怒的是,她们失去了全州商人出售货物的底价! 因熊无畏的小姨子蒋氏极为精明,她让熊无畏的私兵把商货运至珠山市集以后,将各类商货的价格皆抬高了一到两成来出售。 不仅如此,零陵商会的崔员外和秦三、马五福等豪商也在珠山市集争相竞购,这自是让熊无畏和他的小姨子蒋氏赚得盆满钵满。 由于江依柔和梁憨头在珠山一带也有不少的眼线,故而她知道熊无畏在秘练私兵,且熊无畏的小舅子蒋擎天还带着一千私兵加入了步兵左营,因此江依柔和梁憨头自然清楚这些私兵实际上都是王秀荷的手下。 而且,江依柔知道王秀荷的私兵至少有两千人以上!不仅是她,梁憨头和知县齐大坚也知晓。 但江依柔等人皆不敢声张,毕竟唐世勋不在零陵城,若是他们贸然对外透露,谁晓得会否被王秀荷给灭口? 也不知齐文俊是否从他爹齐大坚那儿听说了此事,昨日齐文俊曾问江依柔,咱不如趁着唐世勋公子归来,把这秘事禀报给唐公子? 江依柔则严厉叮嘱齐文俊莫要乱说,因为她将心比心的想,若换作她是王秀荷,又岂敢对唐世勋隐瞒密练私兵的紧要事? 这不,今日熊无畏不就带着一千八百余私兵来门滩军营了?还好江依柔等人没有胡乱向唐世勋打小报告,否则一旦被王秀荷知晓,江依柔等人必然会被这毒妇给记恨。 齐文俊也不过是稍有抱怨而已,他换个话题哂笑道:“听说那毒妇想写封休书把宋宜璟给休了,嘿嘿,也不晓得唐公子是否听说过此事。” 江依柔不禁白了齐文俊一眼:“你怎和个妇人似的整日里打听这等道听途说的谣言?” 齐文俊直感到骨头都酥了般,他挤眉弄眼地笑道:“这可不是在下道听途说,依柔妹妹你想,宋宜璟毕竟是王秀荷名义上的夫君,有这一层关系在,唐公子心里边难道不膈应?话说宋宜璟之前可是极为仰慕你,怎的去了黄阳堡以后只给你汇报正事?” 梁憨头一脸古怪地在旁憨笑,他自然清楚个中的原委,毕竟江依柔一直住在潇湘客栈里边,而他和汉帮潇湘堂的弟兄们皆在那儿看守巨额的现银,故此关于江依柔与宋宜璟之间的事儿是一清二楚。 还记得在三月初三以前,江依柔还是整日里扮作老迈的十三姑,而宋宜璟就如现在的齐文俊一样每日跟在江依柔身旁。 虽然宋宜璟的理由很充分,他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且一直与十三姑一条心,这不得时常在旁辅助她? 但梁憨头和张莽飞等人又不傻,宋宜璟看向十三姑之时从不掩饰他眼中的爱慕之意,整个汉帮潇湘堂的几百号弟兄和零陵商会的商人们,谁还看不出宋宜璟对十三姑有意? 到了三月初三,王秀荷召见江依柔、齐大坚、许南潇与梁憨头等人,没错,王秀荷就是以上位者的姿态来召集零陵县境内亲近唐世勋的各界人士,虽然众人心有不愉,但谁让这毒妇手里有兵权呢? 当时王秀荷告诉众人,要委派一支由县衙、商会、府学宫和军中参赞等人组成的特殊队伍去往黄阳堡,以便于帮助唐公子稳住地方局势。 这领队的人选由唐公子亲自定为许南潇,而商会方面,王秀荷自然要征询江依柔的意见,谁曾想许南潇竟直接提议让宋宜璟去,当时王秀荷的眼神就仿佛要杀了许南潇一般。 其实梁憨头等人皆很清楚,若非唐公子钦定许南潇去做领队,恐怕许南潇继续待在在码头市集管理局也会死于非命,因许南潇同样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她曾数次公开顶撞王秀荷,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在二月下旬时就已公开化。 江依柔当时思索了会儿后提出,零陵商会的五个正副会长当中理当有一人去往黄阳堡,其中的两个副会长秦三和马五福自然要剔除,而副会长崔员外还要承建最大的泷泊镇东码头,崔员外也不能轻易离开零陵县。 故此,能够去往黄阳堡的只能是江依柔或者宋宜璟。 当王秀荷听了江依柔的意见之后,毫不犹豫地决定让江依柔去吩咐宋宜璟准备好启程,她必然不愿意让江依柔有机会亲近唐公子,梁憨头和齐大坚等人那时就已心知肚明。 于是在三月初三的夜里,江依柔回到潇湘客栈之后让梁憨头派人去请宋宜璟过来说话,当时梁憨头等人虽不在江依柔的书房里边,但他们在外皆听得很清楚,宋宜璟是一百个不愿意离开她。 兴许江依柔早就猜到宋宜璟是迷恋上了她扮作老妪时的模样?于是她卸掉易容向宋宜璟展示了她的本来面目。 当时书房内便传出了宋宜璟的尖叫声,随后他失魂落魄、摇摇晃晃地打开书房门跑了出去,并于次日脸色消沉地随许南潇一行离开了零陵城。 也正是在三月初三的夜里,梁憨头、张莽飞和汉帮潇湘堂的弟兄们才晓得十三姑居然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所扮? 自那日之后江依柔便再也不易容,而齐文俊则‘接替’宋宜璟成为了江依柔的头号护花使者,同时有关宋宜璟的古怪嗜好之传闻也不胫而走。 按理来说江依柔可是曾经艳盖零陵城的大美人儿!就如府学宫众多士子和诸多眼光独到的富商所评价的那般,单论容貌王秀荷都比江依柔要逊色一些。 但为何宋宜璟却不喜露出真容的江少夫人,反倒对她扮作的十三姑情有独钟?这岂非证明那面如冠玉的宋宜璟公子有异于常人之嗜好? 这时江依柔听到梁憨头无意发出的低笑声,她不禁蹙眉睨了他一眼:“整日里就会傻笑!走了,去迎接唐公子。” 说罢,她莲步轻摇走下商船,齐文俊自是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旁,口中还不忘提醒依柔妹妹小心脚下云云。 梁憨头不禁抬头看了眼潇水,只见数百个士兵已昂首挺胸在浮桥之上站成了整齐的两排,唐世勋与王秀荷则携手沿着浮桥缓步走向东码头,在二人身后还有好些个看不清容貌的将领。 而东码头这边,码头市集管理局的第二任局座许中达与其下属、零陵商会的商人们、还有黄嚭和文秀才等外来豪商们皆已站在码头边上。 数十个吹拉弹唱的乐师们已奏起了喜庆的乐曲,四周是人山人海的围观百姓,所有人皆在等待着唐世勋的到来。 正当唐世勋与王秀荷携手走上东码头之时,异变突起!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围观百姓当中扔向了唐世勋! 亲兵统领仇大刚与副统领武大榔、雷东山等人全都护在唐世勋周围,仇大刚一声大吼:‘公子当心!抓刺客!’ 浮桥上的数百将士闻言抽出武器便狂奔向东码头,顿时,整个东码头乱做了一锅粥…… 第702章 公子遇刺众生相 戌时,天色已黑。 码头市集管理局张灯结彩,然而此时管理局内外已被亲兵营和朱雀营的将士们给围了个密不透风。 局内宽敞的前庭摆了十余桌佳肴,乐师们在旁演奏着喜气洋洋的乐曲,然而许中达等局内高官、零陵商会的骨干们与黄嚭等外来豪商们皆正襟危坐。 众人的脸上虽挂着笑容,但余光则时不时瞥向坐在主桌上首的唐世勋和王秀荷。 黄嚭的那张胖脸上亦堆满了虚伪的笑容,但他心里却满是无奈与遗憾。 今晚这顿宴席可是花了他好几百两银子!因他乃是门滩东、西码头的承建商,如今东码头已竣工,恰好唐世勋昨日凯旋归来,且昨晚便提出今日要来给黄嚭搞一个竣工的‘剪彩仪式’。 虽然秦三和马五福等人承建的富家桥东码头、城西李公子等人承建的五里牌东码头、还有崔员外等人承建的泷泊镇东码头皆在三个月内如期竣工,但唐世勋只回零陵城数日,事务繁忙的他自然没空去这三地的码头看一看。 因此唐世勋才提出今晚在门滩东码头与所有承建商一起吃个晚饭,故而这剪彩仪式可是他黄嚭独有的殊荣!要说花几百两银子摆十来桌算个甚?他黄嚭可不是那等小气的土财主,况且这也是给他自己长脸不是? 就连那几十个吹拉弹唱的乐师也是黄嚭花银子请来的,且那东码头上还布置了数百个灯笼和几十丈用于剪彩的红绸布,又有好些个标致的丫头捧着托盘与剪子,可不就等着唐公子来进行剪彩仪式? 谁曾想适才唐世勋刚由浮桥登上东码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砸了过去!居然有人敢行刺唐公子?黄嚭当时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整个东码头也顿时乱作一团。 当亲兵营的二百余将士和朱雀左营的数百将士控制局面以后,众人才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原来扔向唐世勋的是一只破鞋!好在他闪避得及时没被破鞋砸中脸,但他已气得脸色铁青。 其实黄嚭和许中达这两个‘东道主’也极为忐忑,他们很清楚这门滩东码头一带明里暗里皆是唐家军和王秀荷的眼线,再加上隶属管理局的安保科还有那许多的人手,在东码头围观的百姓们连根木棍都没有,但谁会想到有人竟敢拿破鞋扔向唐公子? 只一会儿,亲兵统领仇大刚便在安保科的协助下将那掷鞋之人给逮着,谁知那扔破鞋的竟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妪? 莫说是唐世勋,就连手段狠辣的王秀荷也只是面若寒霜地盯着那老妪,却并未命人将之打杀,毕竟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杀个老妪岂非让人诟病? 而后唐世勋语气平和地问那老妪,为何要向他扔破鞋? 老妪则一会儿指着王秀荷破口大骂,一会儿又疯疯癫癫傻笑。 东码头上的许多人皆在窃窃私语,敢情这老妪是个疯婆子啊? 但不少有心人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极其森然的王秀荷,他们纷纷在揣测,即便这老妪是患了失心疯又为何只骂王秀荷一个人? 而黄嚭还记得当时他的一个家仆曾听到城东李公子等人低声议论,据李公子等人所说,那老妪应当是城东卢员外的发妻顾氏,也是卢家二十余口当中唯一没‘消失’的人。 有关这桩离奇之事,已经混迹零陵城数月的黄嚭自然也颇为清楚,而这还得从零陵城的几大药材商说起。 在去年献贼孙将军入主零陵城之后,零陵县首屈一指的大药材商是许南潇的二叔许二爷,排在其后的则是城东卢员外和城南罗公子这两家。 由于许二爷受到那暗地里兴风作浪的杨氏之蛊惑,曾派人当街刺杀扮作唐老夫子的唐世勋,还参与了城北火器局的爆炸事件,后来他还与杨氏去挑唆湘口关的原大明水军降兵暴动,也正是在那次暴动当中,许二爷被阿梓派人刺杀身亡。 故此在去年腊月时整个许家皆遭受牵连,如许南潇的爹爹、府同知许大人,又如许家长公子许中达等等许家直系亲属悉数被下狱。 之后零陵县的药材生意便成了卢家与罗家明争暗斗抢占市场之局面,当然还有一个‘后起之秀’马五福,他乃是府通判马向礼的亲侄儿,但若非有秦三和秦家的支持,马五福可不是做了几十上百年药材生意的卢家和罗家之对手。 当军债事务所发行第一期军债以后,城东卢家的掌舵人卢员外和城南罗家的掌舵人罗公子皆进入了这个新兴行当。 但两人的投资策略不一样,卢员外因太过相信道州攻略定会大胜,遂斥重金认购并炒作道州军债。 罗公子则与炒作军债的传奇人物李公子颇为熟络,故而罗公子听取了李公子的建议将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里边,即他还认购了几份初始价的祁阳军债来保底。 故而在三月中旬道州军债暴跌之后,城东卢员外足足亏损了十余万两银子,而罗公子却因持有那几张祁阳军债而得以逃过一劫。 莫要看卢员外的家底颇为殷实,但他的主业只有药材生意而已,哪能比得过黄嚭、江依柔、秦三和马五福等‘四面开花’的富豪? 这短期内亏损了十余万两现银直让卢员外数日间便彷如苍老了十余岁般,而他的发妻顾氏便是在那时变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而城南罗公子和马五福似乎在私下里达成了共识,两人在三月中旬时皆刻意压低各类药材的售价,且还抬高药材货源的收购价,这无疑让急欲回笼资金的卢员外与卢家雪上加霜。 痛打落水狗,不外如是。 到了三月廿一的傍晚,卢员外突然去城南七层坡街宋家巷的宋家祖宅拜访王秀荷,且当晚卢员外是乐呵呵地离开了宋家祖宅,无人知晓卢员外与王秀荷谈了何事,但众人皆知当晚卢员外去拜访过王秀荷。 诡异的是,在三月廿二的早上城东卢家二十余口全都消失了!只有那疯疯癫癫的顾氏坐在卢家大门口时而哭天喊地时而大笑不止。 当日县衙的典史大人曾有才亲自带捕快去勘验现场,因现场既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且金银细软与衣裳被子乃至锅碗瓢盆等物皆有遗失,曾有才断定是卢家不堪负债累累而举家逃亡。 而后府衙与县衙的诸位大佬皆认同了曾典史的观点,此事在三日之内就被定案。 虽说官方已定案,但民间的传闻谣言却数不胜数,总归来说无非几种谣言版本,兴许是卢员外的竞争对手罗公子或马五福派人绑架了卢家二十余口?或是罗公子和马五福合伙为之?又或者是手段向来狠辣的王秀荷夫人所为? 按理来说就以卢员外的家底怎可能负债累累?他在零陵县境内的药行铺面就有好几家,囤积的各类药材更是紧俏货,况且他在城内和东郊还有数间大宅子不是?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将之全部当掉也不止十余万两银子。 而罗公子、马五福与卢员外之间不过是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而已,犯得着下这等绑架甚或谋杀其全家的狠手?但无论罗公子还是马五福,面对各种传闻和谣言不仅不反驳辟谣,甚至还对此事讳莫如深。 至于说王秀荷更是从未谈论过此事,加之那时又是唐世勋拿下祁阳城的大捷传入零陵城之时,故而有关卢家二十余口‘消失’的离奇之案也渐渐无人关注。 直到适才那疯疯癫癫的老妪当众大骂王秀荷,且在话语中还提到王秀荷杀了她全家,这才让许多人想起了城东卢家那桩案子,也让城西李公子等人认出了这老妪乃是卢员外的发妻顾氏。 而后众人见唐世勋与王秀荷耳语了一番,随即他一脸阴沉地命亲兵将那老妪暂且扣押在东码头边上。 也正是因为这段插曲,黄嚭精心准备的‘剪彩仪式’也成了个过场,唐世勋只是勉励了黄嚭等承建商们几句,再用剪子在红绸布上从中剪短之后便快步走进了码头市集管理局内。 黄嚭才懒得去理会那卢员外一家究竟是生是死,若是以他在全州城的嚣张跋扈,他铁定会命人把那疯婆子给沉到江里去。 只不过这儿不是他大哥黄毅的地盘,且他为了讨好唐世勋而在这门滩一带做了许多善事,名声可比在全州城好太多了不是? 因此黄嚭委实感到既烦闷而又遗憾,好端端的剪彩仪式就让一个疯婆子给搅和了,连这场晚宴也因之而没了喜庆活跃的气氛,我又向谁诉苦去? 而与黄嚭同坐在主桌的江依柔和许中达亦是心情复杂。 由于黄嚭定的都是八人桌,因此这主桌是预定由唐世勋、王秀荷、许中达、江依柔、秦三、黄嚭、以及管理局的两位副局座总计八人来坐。 但唐世勋不仅与王秀荷同来,还有朱雀左营的统领吴志坚、朱雀右营的统领白老二、更有那位被唐世勋奉若上宾的熊老先生,这可就是五人了,因此秦三与管理局的两位副局座皆识趣地坐去了别桌。 若是按着之前江依柔与许中达、黄嚭所安排的位子,王秀荷坐在唐世勋的左侧,江依柔则坐在唐世勋的右侧,然而唐世勋却让熊老先生坐在了他的右侧,江依柔自然感到既失望而又无奈。 相比于江依柔只是失望没能坐在唐世勋身旁,主桌上最为尴尬的无疑是码头市集管理局的第二任局座许中达。 其实许中达根本就不认识这位名叫熊无畏的老先生,因为他是在许南潇三月初率队去往黄阳堡之后才接任了管理局的局座之位,况且这老头儿瘦骨嶙峋皮肤黝黑的,乍看上去就如行将就木的老朽一般不是? 直到唐世勋适才给众人介绍之后,许中达才知晓熊无畏的地位有多高,这熊无畏已被任命为楚军的总教习,同时还兼任楚军参谋部、镇抚部和后勤部的首席顾问! 这可是身兼四要职啊!众人皆没想到唐世勋居然对熊无畏如此器重,这老头儿竟兼任楚军三大部的首席顾问?亦即是说楚军的战略部署、军纪奖罚、后勤等各方面他皆有话语权。 况且熊无畏的主职乃是楚军的总教习!这岂非是说整个楚军各营头的士兵训练皆由这老头儿来总管?也难怪白老二和吴志坚这两位朱雀左右营的营将官皆对熊无畏极为尊重。 大器晚成啊!许中达和崔员外等人皆惊叹不已。 但之后许中达却惊闻一个‘噩耗’,他手下的两位副局座以及诸多局内各科官员们都认得熊无畏,这不就是二月初时在管理局内当伙夫兼扫夫的老熊头吗?这老头儿那时可是被许南潇夫人给当众打了一顿板子不是? 许中达当时就吓得两腿发软,几个意思?我那强势的大姐居然还当众打了这位熊大爷?这!这可怎生是好? 与性格作风皆强势的许南潇不同,自从许中达因为他二叔挑起湘口关降兵暴动而被下狱,且还险些死于那场县衙监狱的大型投毒案之后,他就再也没了以前的傲气。 活着,紧紧地跟随唐世勋公子的步伐而好好活着!这是他们许家直系亲属们在出狱以后的第一处世原则。 因此当许中达接任许南潇的管理局事务以后,对于唐世勋拟定并由许南潇完善的局内规章制度,许中达全部照章办事,那是每日里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谁曾想许南潇竟在许中达接任以前就跟唐公子所器重的红人熊无畏结下了梁子?这让许中达如何是好? 他真个是欲哭无泪,若是这老头儿心有怨气,岂不都要由他这第二任局座来受着?谁让他是许南潇的亲弟弟?哪有这般坑弟弟的大姐呢? 熊无畏又岂是那等毫无器量之人?他都是五十有二的老人家了,又岂会去跟许中达计较?即便是许南潇在这儿,他也不会有任何怨气,话说回来若非许南潇当初打他那顿板子,又岂会因此而搭上王秀荷这条线? 不得不说熊无畏极懂做人,原本唐世勋是要请他坐在其左侧,但他毫不犹豫地笑着推辞了,他直言不讳道,王夫人乃是他的大恩人,是他熊无畏的伯乐,若无王夫人的鼎力支持,他心里便是有再多的练兵之法也无处施行云云。 而后熊无畏恭敬地请王秀荷坐在唐世勋公子的左侧,而他则坐在了唐世勋的右侧。 此举不仅让这十几桌的管理局官员和豪商们看到他的谦逊,也明白了他的明确站位,这熊老头儿就是王秀荷的嫡系啊? 江依柔对此毫不意外,由于她早就清楚熊无畏一直在帮王秀荷训练私兵,因此她比其他人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适才唐世勋在东码头险些被那老妪顾氏的破鞋给砸中,加之那顾氏还提到王秀荷杀了她全家,江依柔清楚地看到唐世勋的鹰目中流露出了森然的怒意。 正所谓旁观者清,江依柔不仅看到了唐世勋眼中的怒意,还注意到了一个极小的细节。 当时熊无畏站在唐世勋的背后,兴许这老头儿也察觉到了唐世勋的怒意?或许吧,总之,熊无畏缓缓向前迈了一步,站在了王秀荷的身旁! 江依柔很确定正是因为熊无畏这一步,唐世勋方才按捺住心头的怒意而与王秀荷低声交流了一番,之后只是命亲兵把那老妪顾氏暂时扣押,却并未深究此事也并未对王秀荷有任何苛责。 想及此,江依柔心生羡慕地以余光瞥了眼身旁的王秀荷,这个毒妇是找到宝了啊!熊无畏能被唐世勋钦定为楚军总教习,足见这老头儿绝对拥有被唐世勋极为重视的真才实学。 有这么一个军中要员的力挺,加之其麾下有数以千计的私兵,即便王秀荷真个屠了城东卢家满门又如何? 旋即江依柔暗自冷笑,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如若王秀荷继续倒行逆施,唐世勋将来又岂能忍得了她? 第703章 席间只认唐公子 酒过三巡。 唐世勋吩咐江依柔、许中达和黄嚭,让三人陪他去跟各桌的人认识一番,三人自然恭声应是,随即四人端着酒杯离开了主桌。 江依柔在离去前亲切地笑道:“王夫人、熊老先生、白统领、吴统领,您四位稍坐,奴家失陪一会儿。” 白老二和吴志坚两人尴尬地笑了笑,他俩皆瞥了眼王秀荷,按理来说这十几桌的人谁不识得王秀荷?世勋公子居然不让她同去? 眼见王秀荷受到唐世勋的冷落,吴志坚自是有些幸灾乐祸,不过擅于演戏的他自不会在面上流露出任何异色。 而白老二的心思无疑要比吴志坚复杂许多,虽然他极为恼怒王秀荷夺了他的兵权,但他既然选择留在零陵县,他的利益便已与王秀荷深度捆绑,因此他又有些担心王秀荷会失势。 熊无畏那张干枯黝黑的脸上毫无波澜,他夹了片鲜嫩的鱼肉放入嘴中缓缓咀嚼,漫不经心地问道:“王夫人,不知可否为老夫引见这许多的贵人们?” “熊伯请安坐便是。”王秀荷的妙眸里划过一抹傲色:“待会儿自会有人过来!” 白老二和吴志坚的脸上皆挂着虚伪的笑容,心里则一阵冷笑,这十几桌人不是管理局的官员就是商贾,又有几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人精? 在他俩看来,即便熊无畏受到唐世勋器重又如何?这会儿唐公子正在冷落王秀荷,兴许这不过是唐公子在气头上,但若是谁此刻来主桌给熊无畏甚至王秀荷敬酒,岂非摆明了不满唐公子? 熊无畏则对王秀荷微微颔首,那双浑浊的老眼之中隐现欣赏之色,他适才说那番话也是想看看王秀荷会如何作答,若是王秀荷真的引他去每一桌见见那些贵人,他自然也会照办,但这无疑会让王秀荷欠下他一个大人情。 但若是真个如此,熊无畏必然会看轻了王秀荷,况且以他对王秀荷的了解,她应当不会如此做。 故而王秀荷的这番作答让熊无畏很是欣赏,同时他也从王秀荷的话语中感受到了她的自信,想来她并不在意唐世勋冷落她,这也让熊无畏心中踏实了下来。 于是熊无畏也不再理会这宴席之上的事,转而与白老二和吴志坚交流练兵心得,他们三人之所以随唐世勋前来参加这场宴席,其实不过是恰逢其时顺道来吃个‘便饭’而已。 因吴志坚的朱雀左营之营地就在东码头旁不远,待到宴席结束以后,熊无畏和白老二便要去往吴志坚的营地巡视一番。 由于熊无畏在四月初五将随唐世勋一同北上,白老二和吴志坚两个留守的营将官只有这么几日来向熊无畏取经,加之吴志坚麾下的千总顾厚生明日一早就要率前部将士赶去泷泊镇,且吴志坚还要在这几日将朱雀左营的大营搬去门滩军营,故而有许多事要向熊无畏请教。 而白老二也是如此,虽然他麾下的右部将士由熊无畏的小舅子蒋擎天统率,且该部也会继续驻守在珠山等地,但唐世勋已经任命白老二为朱雀右营的营将官,他麾下的另两个部的将士也需重新训练,故而他也想趁此机会多与熊无畏交流练兵心得。 虽然熊无畏会留下几个得意弟子来帮助吴志坚和白老二练兵,无论是哪种练兵之法他俩都能知晓,但他俩皆是精明人,熊无畏可是唐公子钦定的楚军总教习!这等取经和亲近的机会怎能错过? 当然,白老二和吴志坚虽是用心地与熊无畏交流,但这俩人精的余光可是一直在关注着其他各桌的情况。 只见江依柔、黄嚭、许中达已经为唐世勋引见了四桌人,这四桌人都是码头市集管理局的中高层官员,包括两个副局座以及黄田铺、五里牌和泷泊镇的分局主事或代表等。 唐世勋对于这四桌的人当中只熟悉一个人,泷泊镇管理分局的主事许莲花,他对这个妇人委实印象深刻。 这许莲花已有四十几岁,她乃是许南潇的远房姑姑,嫁到门滩附近的滩东村已有近三十年,其夫乃是个老实巴交的船老大。 在去年腊月时,许莲花的丈夫去湘口关运送军用物资,结果人死了船也被烧没了,且连一钱银子的抚恤都没有,因此她的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到了去年腊月底,许南潇被唐世勋派去门滩主持码头市集管理局的事务,她恰巧看到许莲花正在码头边上卖鱼,由于她当时极度缺乏人手,且她晓得许莲花是个精明的妇人,何况自家人用着也安心不是? 于是许南潇给了许莲花一些银子并写了张‘任命状’,再对她详细叮嘱了一番之后,便让她雇了艘小船赶去了泷泊镇。 在正月初五那日,唐世勋前往泷泊镇去与道州申家军的代表申天佑、白大龙谈判,而当时这许莲花仗着是她侄女儿许南潇任命的泷泊镇码头大总管,不许申天佑和白大龙的二百余护卫登上东码头。 许莲花的理由也颇为充分,当时她正在组织人手进行泷泊镇东码头的拆除工程,以等待承建商崔员外等人来进行扩建,而许莲花还以申天佑等人来吓着了工人们为由,要申天佑赔她银子! 当时唐世勋即将率队抵达,而许南潇竟敢独自一人跳着脚大骂申天佑和白大龙,得亏申天佑不像他那性情暴戾无常的弟弟申不凡,否则许莲花怕不得被当场打杀了去? 因此当唐世勋与申天佑、白大龙谈判结束并签署协议以后,他也得知了许莲花的‘壮举’,这是他对许莲花印象深刻的第一个原因。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许莲花的长相,因唐世勋帮江依柔易容成了年近五旬的十三姑,江依柔的易容面孔与许莲花极为神似,故而唐世勋自然对许莲花印象深刻。 许莲花也没想到唐世勋公子居然还记得她,这可是大大的长脸啊!她那开怀的大笑声都已传到管理局之外去了不是? 除了许莲花以外,这管理局的四桌人皆诚惶诚恐地举杯向唐世勋敬酒,待到唐世勋去往第五桌之后,他们当中有的人时不时地瞥了眼坐在主桌的王秀荷,但没有任何人过去敬酒。 第五桌坐的乃是由全州城来的八位豪商,他们是门滩东码头与西码头的主承建商黄嚭的合伙人,包括东码头之外的新市集也是由他们这伙豪商一同承建。 黄嚭之所以拉上如此多的合伙人,是因承建码头和市集的前期投入太大,虽然回报丰厚但回本周期太长,况且这三个月也不过是竣工了一个门滩东码头,门滩的新市集和西码头还只是有个规划图而已。 加之黄嚭签署的承建协议之上可是规定了不可拖欠工人们的工钱,就算是家财万贯的黄嚭也难以垫付如此多的现银,因此他才会让全州城的豪商们入伙。 唐世勋此时正在大赞黄嚭有远见,同时也表扬了第五桌的八个全州城的豪商,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这等回本周期长的大工程自然需要有诸多商人齐心协力云云。 待到唐世勋饮尽杯中酒之后遂去往了第六桌,而第五桌的八个全州城的豪商则得到了黄嚭的眼神示意,他们自是谈笑风生‘按兵不动’,无人去主桌向王秀荷与熊无畏敬酒。 第六桌坐着秦三和马五福等八人,他们乃是富家桥的东、西码头与新市集的承建商,也如黄嚭一样,他们这三个月也履行协议完成了富家桥东码头的扩建工程。 而唐世勋自是对秦三等人褒奖了一番,同样的,秦三和马五福等人在唐世勋离去以后也只是继续推杯换盏。 第七桌坐着城西李公子与他的死党们,这帮人乃是五里牌的东、西码头与新市集的承建商,且他们乃是炒作军债的传奇人物。 要说这门滩等四地的码头承建工程以谁最为轻松,那无疑是李公子等人承建的五里牌码头,因为单单是李公子一个人就在炒作军债当中盈利超过四十万两银子!而他们这帮人全都因炒作军债而赚得盆满钵满。 因此李公子等人承建的五里牌东码头在上个月的下旬就已提前竣工,如今他们连五里牌西码头和两边码头的新市集都已经开始动工。 这李公子等人除了承建五里牌码头的工程之外就是炒作军债,而今新的军债还未发行,他们持有的祁阳军债则坐等分红,这零陵城内外有谁能比他们这帮人手中的现银多? 唐世勋听江依柔介绍完了以后,笑呵呵地对李公子等人竖起了大拇指,口中还不停地说着佩服与勉励之话。 李公子等人已是乐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唐世勋公子亲口夸赞他们,长脸啊!这足够他们吹嘘好几年了不是? 一旁的黄嚭等豪商皆面露羡慕之色,要知道黄嚭等大多数商人炒作军债皆以失败收场,谁的银子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从二月初十到三月初十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道州军债从暴涨至每张三万两银子以上跌至了一万两银子的初始价!有多少跟风者濒临破产?能够像李公子等人这般反倒赚得盆满钵满者委实是极少数。 其实唐世勋早就在王秀荷传给他的密信当中了解过李公子等人炒作军债的风光事迹,他之所以对李公子等人大加赞誉自是有原因的。 只见他在赞赏李公子等人过后将话题转至他将于四月初十发行的新军债,他朗声道,唐家军将于四月初十正式更名为楚军,并于当日发行新的军债。 新军债将不按一州一县来发行,而是以府或直隶州为发行单位,比方说‘衡州府军债’、‘宝庆府军债’、‘长沙府军债’等等。 具体的发行方式与发行量还需等四月初十才公布,但是,执行衡州府攻略的东路联军已于四月初一进入了衡州府境内!而西路联军将于四月初五进入宝庆府。 再有,唐家军在四月初十更名楚军以后,北路联军开拔北上长沙府! 李公子等人听罢皆大声叫好,这可是东西北三路齐头并进啊!那岂非买哪边都有得赚? 且他们适才可是一字不落的听唐世勋讲述,唐世勋说要发行衡州府、宝庆府、长沙府等等军债!这岂非是说还要发行其他地方的军债? 眼见唐世勋已笑而不语,可见他不会继续透露更多的细节,众人皆心痒难煞浮想联翩。 而不少有心人则从唐世勋的话语中品味出了别样的含义,要知道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王秀荷就坐在主桌!以唐世勋对王秀荷的宠幸,这发行军债之事为何不让王秀荷亲自来说? 甚至有人在暗忖,莫非是因适才那疯婆子顾氏所言,即顾氏说王秀荷杀了她全家,唐世勋就要削了王秀荷的职权? 当唐世勋去往下一桌之后,李公子等人开始大谈炒作军债之经验心得,他们皆未看向坐在主桌的王秀荷与熊无畏。 白老二和吴志坚自然将这些看在眼里,两人皆暗自好笑,果然,这帮见风使舵之徒岂敢冒着得罪唐公子的风险来主桌敬王秀荷? 同样的,熊无畏这老江湖虽然也颇为耐心地与白老二和吴志坚交流,但他亦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眼见唐世勋已走到第八桌了,这都已过半数了不是?但却还未有一个人敢来主桌,熊无畏不禁略有些担心地看向王秀荷。 王秀荷的俏脸依旧平静,她亲手为熊无畏盛了一碗浓汤,随即举止优雅地品尝着桌上的佳肴,对于其他各桌的人,她竟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第八桌坐的是崔员外与他的六位老友,以及他的外甥鲍公子,他们乃是泷泊镇东、西码头与新市集的承建商。 以承建规模而言,泷泊镇的码头扩建工程无疑是最大的,而崔员外乃是零陵县首屈一指的建筑商人,他既然敢接下这等工程,那自然是有信心能够按期完工。 此时许中达正在为唐世勋介绍崔员外等人,且许中达对已经竣工的泷泊镇东码头工程大加赞赏,这可不是许中达奉承崔员外,而是整个码头市集管理局的同僚们皆一致认同的,崔员外承建的泷泊镇东码头在四地码头当中建筑工艺最为精湛严谨。 唐世勋对此也极为认可,他自是对崔员外等人不吝褒赞溢美之语。 第704章 渐行渐远心幽怨 当唐世勋离开第八桌的崔员外等人以后,走到了东安城的豪商文秀才与彭四爷等人所坐的第九桌。 都是老熟人啊!唐世勋不待江依柔和黄嚭介绍,已是道出了文秀才等八人的名儿,这让文秀才等人既受宠若惊又颇为尴尬地觍着笑脸回礼。 文秀才等人去年冬季在东安城时皆见过唐世勋的真容,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总兼参赞而已,谁能想到这小子居然扮成唐老夫子夺得了献贼的兵权? 即便是在此刻,文秀才和彭四爷等人依旧感到恍若梦境般不真实,但他们面上功夫自是不会落下,纷纷大赞唐世勋运筹帷幄如武侯再世云云。 这时,第八桌的一个须发半白的富态老者环视了崔员外等众老友一眼,旋即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这老者不顾唐世勋就在他的隔壁桌,竟是笑呵呵地朗声道:“姑母,小侄来也!” 此话一出,老者顿成全场焦点,而他则旁若无人一般径直走向了主桌的王秀荷。 唐世勋自是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禁暗奇,此人怕不得有五六十岁了,居然称王秀荷为姑母? 江依柔神情古怪地在旁边低声解释道,此人是崔员外的至交好友王员外,他乃是道州王氏的分支旁亲,早在他的曾祖那一辈就来到了零陵县并以酿酒起家。 当王秀荷在二月下旬调兵入城夺取三座城门之后威望大涨,王员外携厚礼去拜见王秀荷,并扯上了这层远亲关系,按辈分论,王员外还真是王秀荷的侄儿辈。 正因为王秀荷权势极盛,王员外之后便称年岁只有他一半的王秀荷为姑母,而王员外的老友崔员外等人也因着这层关系而与王秀荷极为亲近。 至于说外界如何嘲笑王员外恬不知耻又有甚打紧?他本就是王秀荷的侄儿!旁的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江依柔说到这瞥了眼第八桌的崔员外等人,只见他们七人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一同起身走去了主桌。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旋即像个没事人似的与第九桌的齐文俊和城南罗公子等人谈笑风生。 前面几桌的管理局官员和商人们见崔员外和王员外等人居然敢去向王秀荷敬酒,又见唐世勋并未有任何异样神色,众人的心思顿时也活络了起来。 当崔员外与王员外等人向王秀荷、熊无畏、白老二和吴志坚敬过酒之后,坐在第五桌的八个全州城的豪商们得到了黄嚭的眼神示意,这八人皆以黄嚭马首是瞻,于是亦前往主桌向王秀荷等人敬酒。 黄嚭也是不得不如此,作为原‘鹤珠粮道’的全州方面第一大豪商,黄嚭也知道珠山一带存在着一支王秀荷的私兵,且如今全州的黑风洞与腌口两座烽火台亦是由王秀荷的私兵掌控。 无论是基于贸易之利亦或是为了黄家的安危,黄嚭都不可能也不敢得罪王秀荷,但他更不敢得罪唐世勋这位正主。 而黄嚭也深知除了他这些全州来的豪商以外,还有一个富商小团体也与王秀荷关系匪浅,那就是崔员外与王员外等人。 因此,黄嚭正是在等王员外等人去做‘出头鸟’,且黄嚭就陪在唐世勋身边,眼见唐世勋并未生气,黄嚭自然紧随其后让八个全州豪商去给王秀荷等人敬酒。 正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有了这两拨人开头,无论是城西李公子等人,秦三和马五福等人,以及管理局的两位副局座等人,那是纷纷排着队去给王秀荷等人敬酒。 这场宴席也因此而变得热闹了起来,白老二和吴志坚虽是以茶代酒,但如此多的人来敬酒,他俩也感到极为长脸。 熊无畏亦是不饮酒,虽然大多数人来主桌都对他极为恭敬,即便他受到唐世勋的器重,但他与这些管理局的官员和商人们并无太多的瓜葛,因此他自然清楚这些人是冲着王秀荷的面子而来。 而且由于他把持着珠山一带的防务并垄断与全州的贸易运输,还与江依柔、汉帮潇湘堂以及知县齐大坚的人皆关系不佳,这从潇湘堂主梁憨头、齐大坚的儿子齐文俊来敬酒时的态度就能看出一二。 唐世勋走完一圈之后并未立即返回主桌,而是与江依柔站在一旁进行了一番单独的交流,他的确要与江依柔说些要事,而同时他也是在等这十几桌的人都去跟王秀荷敬酒结束。 江依柔神色幽怨地看着唐世勋:“公子对王夫人真个是宠爱有加,奴家好生羡慕哩!”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从他在去年腊月时把江依柔救出秦府后,便帮她进行了易容并带去了潇湘客栈,之后又任命她为零陵商会的第一任会长。 若说处理商会事务与敛财手段,江依柔在宋宜璟的辅佐之下委实做得不错,唐世勋最初的军费与物资也都是由江依柔帮忙筹措,但当唐世勋在建立军债事务所之前,他就与江依柔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一道裂痕。 当时唐世勋所扮的唐老夫子还未建立唐家军,他虽是得到了白家兄弟和袁得胜等将领的支持,但因控制力度有限,白家兄弟和袁得胜等人纷纷以手底下将士闹饷为由要求补贴一大笔现银。 无奈之下,唐世勋只得找江依柔帮忙筹措一笔现银军费,用以稳住白家兄弟和袁得胜等将领。 而江依柔当时虽是给了唐世勋这笔银子,但她给得极为不痛快,这无疑惹得唐世勋很是不快,要知道江依柔得以有本钱去做买卖,那可是唐世勋抄了宋家与许家之后搞来的银子。 其实唐世勋也知道江依柔买卖做大了之后余银不多,他不快的原因并非是江依柔有些舍不得掏银子,而是对江依柔将商会和她自己的利益置于他的利益之上而感到失望。 这也促使唐世勋加快成立军债事务所,银子还是得在自己手里才能免于受人掣肘不是? 因此自从军债事务所建立以后,江依柔虽然帮唐世勋向全州等地秘密购入粮草物资,但唐世勋让弟弟唐世绩负责的后勤部公事公办,即江依柔帮运来多少粮草物资皆以现银结算,不得拖欠。 这看似唐世勋照顾江依柔,但江依柔心里很清楚,唐世勋与她之间已是渐行渐远,而这无疑让她即懊恼而又心生幽怨。 第705章 卢家因何会消失 亥时过半。 码头市集管理局内的宴席已结束,唐世勋对众人勉励了一番之后与王秀荷离开了东码头,沿着潇水之上的浮桥回到了西码头。 而后二人坐进马车内,在亲兵的护送下缓缓向零陵城驶去,又有那扔破鞋的疯妇顾氏亦随行。 潇水之上,江依柔、秦三和黄嚭等人乘坐的几艘奢华的商船也正沿着潇水顺流向零陵城而去。 王秀荷慵懒地斜躺在漆黑的马车内,但她并未挨着唐世勋,她似笑非笑地问道:“唐公子,您适才与江依柔聊得挺热乎哩?” 唐世勋不答反问:“那顾氏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会说你杀了她全家?” “咯咯!”王秀荷掩嘴娇笑:“一个疯婆子说的话您也信?” “少在我面前装蒜!”唐世勋一声冷哼:“别以为熊无畏适才为你站台,我便不敢惩治你!若是你嚣张跋扈至斯,谁都救不了你!” 王秀荷毫不畏惧地冷笑道:“呵呵,就因为卢员外一家突然消失,一个疯婆子站出来指认,便是我王秀荷嚣张跋扈?唐世勋,你真以为老娘是那等不知轻重的蠢女人?” 唐世勋鹰目一寒,他极为讨厌别人以这等语气说话,且还直呼他的名字!他语气森然地沉声道:“王秀荷,你再敢如此跟老子说话,后果自负!” “就会吓唬奴家!真是上辈子欠你的!”王秀荷气呼呼地抱怨了一句,旋即她以极低的声线说道:“若非卢员外那蠢货拿郑彩来威胁奴家,奴家又岂会让他全家消失?” “嗯?”唐世勋的鹰目猛地睁大,心头猛地一震,郑彩?难道卢员外晓得我真正的发妻是郑彩? 马车内虽漆黑一片,但王秀荷已感受到唐世勋的气息变得异常,她亦不再逗弄唐世勋,遂将卢员外在三月廿一的傍晚去宋家祖宅拜见她的事情娓娓道来。 当时卢员外因道州军债而亏损了十余万两银子,加之同行的打压,卢员外与卢家皆步履维艰,因此卢员外在拜见王秀荷之时提出,请王夫人借他十万两银子渡过难关。 王秀荷当时就笑了,她还以为卢员外也跟他夫人顾氏一样患了失心疯,谁不晓得卢家已被城南罗公子和马五福这两个同行给打压得焦头烂额,她跟卢员外又不熟,为何要借银子给他渡过难关? 而后卢员外一脸神秘地笑道:‘王夫人,在下去年秋冬之时新纳了一个小妾,她叫郑丽,乃是宝庆府城邵阳人,这郑家也如唐公子与周夫人的家族一样是书香门第。’ 郑家?王秀荷虽听得莫名其妙,但她自然听出卢员外这番话必有深意,否则为何要把郑家与唐世勋夫妇的家族联系起来? 卢员外则愈发神秘地续道:‘在下的小妾郑丽有个妹妹名叫郑彩,七年前,十五岁的郑彩嫁给了邵阳城东郊唐家的二公子,这位唐二公子名叫唐世勋,字若一!五年前郑彩诞下一女取名唐湘儿,王夫人您说巧不巧?’ 他不顾王秀荷那吃惊的模样,神情颇为诡异地接着说道:‘更巧的是唐家长公子名叫唐世邦,他在十年前娶了城内周家的长女,这女子名叫周文茵!六年前周氏诞下一子,取名唐立泰!’ 当时王秀荷就惊呆了!虽然零陵城内外有关于唐世勋身份的谣言传闻极多,许多人知晓唐世勋的‘夫人’周氏住在宋家祖宅,但知晓周夫人的本名叫周文茵者屈指可数。 再有,从未有人谣传唐世勋的大哥叫唐世邦,更无人谣传唐世勋的‘儿子’叫唐立泰! 或许有人知晓湘儿今年已五岁,但当时立泰还在芦洪市,零陵城这边除了王秀荷、周文茵、唐世绩、苏如诲和刘志喜以外,谁晓得立泰的名字?又有谁晓得他今年六岁? 王秀荷还想起了一个曾让她颇为费解的细节,自从周文茵带着湘儿在二月初来到零陵城以后,由于周文茵遭到仇大刚的殴打而至卧床养伤,王秀荷几乎每晚都与周文茵同床共枕。 而王秀荷曾数次听到周文茵的梦呓,她时而在睡梦中轻呼‘勋哥儿’,时而又说‘夫君,对不起……’ 勋哥儿自然是指唐世勋,周文茵梦呓勋哥儿之名时,脸上总有一丝甜甜的笑意,然而当她梦呓‘夫君对不起’之时却总是俏眉微蹙。 因此王秀荷在听了卢员外的那番讲述以后,几乎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但王秀荷面上自是不会表露出已然相信的神情来,她问卢员外,关于唐公子的身份谣传可是多如牛毛,谁晓得卢员外你是否故意编造个似是而非的谎言? 卢员外则一脸笃定地笑道,只要王秀荷借他十万两银子,待到他渡过难关以后,他定会带他的小妾郑丽来拜见王秀荷。 王秀荷如何能忍受被人如此威胁?况且这还涉及唐世勋与周文茵的名誉!若此等秘事被曝出,周文茵该如何自处? 于是王秀荷在故作犹豫之后答应了卢员外的要求,但她叮嘱卢员外切莫往外继续传这等谣言。 卢员外乐呵呵地答道,王夫人请放心,这段秘辛只有卢家的有数几人知晓,他已压下了此事,绝不会向外传谣云云。 而后王秀荷派人招来她的心腹、特别行动队的副队长谢立成,让谢立成点齐十万两现银立刻送去卢家,卢员外自是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 到了三月廿二的凌晨丑时,王秀荷派人招来了她手下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冯爷和副队长谢立成,她让冯爷和谢立成各带自己手下的特别行动队队员们,连夜将卢员外一家二十余口尽数绑架!天亮之后秘密带出城去囚禁。 整个卢家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卢员外的发妻顾氏,因为当时只有顾氏一个人还未歇息,她正疯疯癫癫地在房里念叨着甚。 冯爷和谢立成商议了之后决定不要打扰这疯婆子,否则她若是发起疯来难免会惊扰整个卢家乃至隔壁邻舍。 王秀荷甚是委屈地抱怨道:“奴家做这些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保护你和文茵姐?谁曾想今晚这顾氏会突然出现在门滩东码头?而你呢?你竟不问青红皂白便冷落奴家!” 唐世勋听罢后心中暗惊,他当然晓得郑丽是谁,那可是郑彩的亲姐,也是他真正的大姨姐!但他委实没想到郑丽居然在零陵城内,且还被卢员外纳为小妾? 同时唐世勋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王秀荷的隐忍功力,若非顾氏的出现,恐怕秀荷会一直对他和周文茵隐瞒这个秘密。 想及此,唐世勋觍着脸一阵干笑,右手则已搂住了王秀荷那丰腴的腰肢。 第706章 莫非你想换回来 王秀荷的确暗恼唐世勋在宴席上故意冷落她,但此时误会已解且唐世勋主动放下身段,她自不会恃宠而骄拒绝唐世勋的亲昵举动。 不过她又岂是大度之人?她依偎在唐世勋的怀中抱怨道:“坏小子!你适才定是故意在宴席上亲近江依柔来气奴家!” 唐世勋凑到王秀荷的耳畔打趣道:“怎的?你还吃她的醋呢?我对她可没兴趣。” 王秀荷怎会信这等鬼话?她一声娇哼:“那江少夫人可是艳盖零陵城的美人儿!多少文人士子喜欢她那张脸蛋儿和纤细柔弱的身姿?我见犹怜不是?你说没兴趣岂非是在骗鬼哩?” “这可不是骗你!”唐世勋认真地指正道:“我真不喜欢那等纤瘦的身材,况且她还时常自哀自叹无病呻吟,再者说。” 唐世勋一阵坏笑:“两个月以前你也如她一般体态纤瘦,但如今你的身子也快要如我家夫人一般丰腴,可见你比她更懂我不是?” “呃!你,你说话便说话,手不许乱动!”王秀荷被唐世勋给搅得身心皆颤,她当然清楚唐世勋的喜好,否则她何须把自己给‘养胖’这许多?旋即她赶紧岔开话题道:“那你适才为何要与她说那么多悄悄话?” 唐世勋自然是点到即止,毕竟这马车又不隔音,随即他低声解释道,适才他是与江依柔谈及有关零陵商会的更名等事。 他打算将零陵商会更名为‘楚军商会’,以后楚军打下的地盘,商贸活动皆交由该商会进行统一物价等事务。 如零陵县与祁阳县等永州府境内的州县,将设立‘楚军商会之永州府分会’,其他诸府或直隶州亦如此设立。 再就是讨论楚军商会的核心层人选问题,如今零陵商会的五个正副会长当中,只有副会长宋宜璟在祁阳县忙活,江依柔、秦三、崔员外和马五福则全都待在零陵城。 唐世勋打算让江依柔等四人也北上祁阳城筹备建立‘楚军商会’之事宜,且楚军商会的核心层将由五人扩大至十三人甚至更多,且依旧以投票表决来执行商会的各项决策。 这看似分摊了原先只有江依柔等五人的商会核心层之权力,但随着楚军打下的地盘越来越大以后,加入商会的各地豪商自然会越来越多,核心层也必然要进行扩大。 不过这核心层不能全由零陵城的商人来担任,否则将不利于楚军商会的长远发展,因此唐世勋给出的意见是楚军商会最多只能有五个零陵城的核心层名额,剩下的名额将由其他地方有名望或有头脑的商人来担任。 而且唐世勋还对江依柔申明了他的理念,在他的领地内绝不能如大明那般重农抑商!因此他很重视商贸的发展与金银的流通。 就比方说上个月道州军债的崩盘,虽然这导致不少跟风炒作军债的乡间士绅地主濒临破产,但大量的白银由这些地主乡绅的手中流入了炒作军债的市场当中,从这个角度而言无疑也促进了白银的流通。 无论是在炒作军债当中赚得盆满钵满的城西李公子等人,又或是零陵商会的江依柔、崔员外、秦三和马五福等人,他们皆不是将财富捂在口袋里或藏在地窖里的土财主,而是四面开花大做生意的豪商。 那些个地主乡绅的白银流入江依柔等人的手中又进一步促进了商贸的兴盛,这自然是唐世勋乐于看到的局面。 至于说楚军商会的第一任会长,唐世勋会任命江依柔来担任,但她若是依旧不将楚军的利益摆在首位,他将让她一无所有! 王秀荷听唐世勋说罢以后不禁陷入了沉吟,她自然听出了世勋的弦外之音,这既是在说江依柔,又何尝不是在提醒她王秀荷? 随即王秀荷提议,让楚军商会的高层能借用她的‘鸽站体系’,如此一来只要有她的鸽站之地,楚军商会的高层便能与零陵城这边互通有无,这也能让楚军占领地之内的商会成员们,皆能实时了解各行各业的动态与物价等。 同样的,王秀荷的鸽站体系还会帮助楚军治下的行政官员们进行重要公文的传递。 唐世勋对于王秀荷的提议极为赞同,这可不正是体现了王秀荷将楚军的利益摆在首位?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交通本就不够便捷,楚军地盘内的军、政、商、民等诸多事务自然以飞鸽传书最为快捷,王秀荷能够不将鸽站视为她的禁脔,这正是唐世勋所希望的。 于是他投桃报李地打趣道:“那你认为零陵城这边的商会事务由谁来主理?你那乖侄儿王员外如何?他都五十好几了还叫你姑母来着,我那会儿都惊呆了,这岂不是把我家秀荷给叫成老嬢嬢了?” 王秀荷闻言不禁娇嗔道:“他就是个没脸没皮的老无赖!奴家论辈分确是比他大一辈,但他生怕别人不晓得他是奴家的侄儿辈,气死个人了!” 唐世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无赖也好须溜拍马也罢,让他先做着便是,若是不堪重用或是捅出甚大篓子来,我不仅要惩罚他,还会以家法惩治他的姑母!” “你!”王秀荷既觉好笑又心颤不已,她温柔地靠着唐世勋的肩膀答道:“公子放心便是,奴家自会管住这个老侄儿!” 王秀荷明白唐世勋是以一种颇为诙谐的方式与她进行了一次利益交换,而这也正是让王秀荷感到心情舒畅的一点,其实唐世勋若直接要求她把‘鸽站体系’扩展至楚军的政、商两界,她也会照办。 毕竟王秀荷与唐世勋已有夫妻之实,她又岂会真个忤逆唐世勋的意思?但鸽站体系乃是她王秀荷亲手打造的!若毫无回报她又岂会真个心甘情愿地去帮助江依柔和宋宜璟等人? 而唐世勋将王员外提拔为‘楚军商会’的零陵县主事,这对于王秀荷而言是一个极具价值的任命,如此一来她不仅把控了零陵县这块唐世勋的基业的大半兵权,还掌控了商贸话语权,她如何不感到心情舒畅? 唐世勋深谙王秀荷的秉性与权力欲之盛,加之她在他的这棵‘大树’之内已是有了极大的话语权,哪怕两人已是枕边人,如非必要,他自然不会以冰冷的命令来强行损害她和她的群体之利益。 说罢此事以后,唐世勋转回之前的话题问道:“秀荷,你打算如何处理卢员外一家?” 王秀荷对此早就有了腹案,她低声道:“奴家已经命谢立成亲自审问甄别了卢家二十余口,其中卢员外和他的三个亲随、两个丫鬟皆听郑丽说起过郑彩之事,因此这七人已经被奴家另行关押,但奴家暂未处决他们。” 旋即她语气古怪地笑道:“要说其余人等死活倒关系不大,但郑丽乃是郑彩的亲姐姐,严格来说还是公子你的大姨姐,该如何处置还需公子定夺,话说回来,唐世绩对有关唐世邦和郑彩等人的事儿皆讳莫如深,不知公子可否坦诚相告?” 唐世勋甚是犯愁地摇头苦笑:“既然秀荷你已知晓如此多内情,我也不必再对你隐瞒……” 于是唐世勋将他如何阴错阳差地与周文茵、立泰和湘儿四人逃难,以及唐世绩告诉他的有关唐家亲族们在分开逃难后的经历皆和盘托出。 为何去年腊月时唐世绩能够随献贼的第二批骑兵援军前来零陵县,皆因唐世勋的五妹嫁给了宝庆府城邵阳的献贼主将钱将军,而唐世勋的大哥唐世邦也因此被任命为邵阳县衙的主簿兼钱将军的幕僚,三弟世绩则帮助钱将军打理军队后勤。 之后献贼童古又看中了唐世绩,于是将唐世绩调去童古的骑兵营,任命世绩为幕僚并兼理后勤事务。 由于去年腊月时衡州府和长沙府的献贼大将们决定派骑兵支援零陵县的孙将军,这可不仅仅是童古部的骑兵而已,而是由童古任援军主帅,并混编了当时衡州府、长沙府和宝庆府的数支献贼骑兵当中的精锐。 其中童古率第一批的千骑援军,第二批的两千骑兵则由袁得胜等人率领,唐世绩和童英等人亦随第二批援军而来。 谁曾想除了童古的第一批援军安然无恙以外,第二批援军则在画眉铺遭遇早已被埋设的火药所炸,结果第二批援军仅剩五百余骑安然无恙。 至于说第三批援军则还未开拔便折转返回了衡州府等地,因当时张献忠的军令已下,全军在今年正月初西进四川。 正是因为唐世绩来到了画眉铺营地,唐世勋与三弟相认方才得悉了大哥世邦与郑彩等人的近况。 其中最让唐世勋挠头的便是他真正的发妻郑彩已成了他大哥世邦名义上的妻子,这其实与唐世勋跟周文茵在逃难当中以夫妻相称是同样的理由,即唐世邦为了保护弟妹郑彩。 且由于唐世邦因着献贼主将钱将军的照拂而在邵阳城得势,唐家的族人皆众口一词,即宣称唐世邦与郑彩乃是夫妻。 “咯咯!”王秀荷听罢以后伏在唐世勋的肩头笑个不停:“原来如此,这还真是阴错阳差哩!” “还笑!”唐世勋一脸不快地捏了捏她丰腴的腰肢:“西路联军在四月初五便要开拔进入宝庆府,而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在四月初一便已过去,我写了封密信让志贵带去给我大哥世邦,但有关我大哥和郑彩的假夫妻之事我都不知该否告诉志贵。” 王秀荷螓首微点收敛笑意:“公子你这是关己则乱哩!在奴家看来此事倒也不需你太过费神……” 她低声安慰道,就连衡州府的龙襄也不晓得宝庆府那边献贼余部的具体人数,也不知宝庆府城的钱将军是否率部追随张献忠西进四川,更不清楚唐世邦等人又会否跟随钱将军同去? 如若钱将军也如常宁县的吴将军一般不愿继续跟随张献忠,那么钱将军应当会拥兵自重并善待地方豪族,这对于他统治一方最为有利。 若是这个情况,唐世勋写给唐世邦的密信会有不小的用处,即由唐世邦去旁敲侧击地试探钱将军的心思,看是否有可能招降钱将军。 而若是钱将军已经率主力离开邵阳城乃至宝庆府,那么在王秀荷看来,恐怕唐世邦极有可能跟随钱将军离去,因世邦和世勋的五妹都已嫁给了钱将军,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不是? 但在这等情况之下唐世勋写给唐世邦的密信便没甚太大的用处,毕竟人家都要西进四川了,难道唐世邦敢带着整个家族的人脱离钱将军的队伍回到宝庆府?若一个不慎被抓岂非要被屠尽满门? 再有一种情况是钱将军虽率部离去,但唐世邦与唐家人则继续待在邵阳城,若是这个情况,城内留守的兵力应当算不得多强,且应当也如目前已知的衡州府南端的蓝山县和临武县等地一般,由当地豪族在把持着城镇自保。 那么唐世勋写给唐世邦的密信便具有极大的价值,当西路联军兵临城下之时,只要条件合适,唐世邦和当地豪族们应当不会拒绝投降。 王秀荷说了这许多之后总结道:“无论是何种情况,但唐世邦与郑彩是夫妻之事在邵阳城应当是尽人皆知,而公子你与文茵姐是夫妻之事在楚军境内亦是尽人皆知,怎的?莫非公子你还想换回来?再者说。” 她以极低的声线打趣道:“昨个夜里那一宿,文茵姐也是参与者哩!公子你与文茵姐之间既相互尊重而又……咯咯!试问你如何还换得回来?” 唐世勋郁闷地揉着太阳穴,换回来?这还能换得回来吗? 他并非道德完人,况且周文茵乃是他魂穿这个时代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又是她的不离不弃让他渡过了最初重伤的那段时日,他怎可能抛弃周文茵? 王秀荷自然清楚唐世勋的心思,她柔声安慰道:“勋郎何须再为这等小事犯愁?奴家还记得你曾说过,大争之世岂有那许多空闲去儿女情长?况且你还笃定皇帝老儿都已没了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可不正是时不我待么?” 唐世勋心头一震,没错,他需要做的大事还有很多很多,儿女情长要不得!他轻柔地吻了吻王秀荷的额际:“秀荷,谢谢!” 王秀荷温驯地依偎在唐世勋的怀中,她适才虽安慰了唐世勋许多话,其实她一直在刻意略过一个人,唐世勋名义上的长子唐立泰!立泰乃是唐世勋的侄儿,他只有一个独女湘儿,这已毋庸置疑。 漆黑的马车内,王秀荷那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唐世勋已答应在四月初五之前的这几个夜里会好好‘伺候’她,这是她不容错过的绝佳良机! 韩伊人,就看你所怀的是男是女了!王秀荷的如水双眸精光奕奕,她心里边已不止一万遍地祈祷韩夫人能诞下一个宝贝女儿…… 第707章 新军债发行前夕 四月初七,‘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率兵渡江准备北上‘勤王’,谁知几日之后他误信了一则不可靠的消息;据悉崇祯帝已乘舟由海道南下,太子也从间道得以逃出;史可法的勤王之师亦因此而停滞不前。’ 四月初八,‘京城,李自成发现‘追赃助饷’在政治上已造成极其不利的影响,遂下令停止,被押官僚士绅无论完赃与否一律释放;但大顺军治下除近畿辅之地以外,各地的追赃助饷却并未停止。’ …… 同日,湖广永州府,零陵城。 上午,城南万寿街尾人声鼎沸,军债事务所的扩建已近尾声。 自四月初二开始,王秀荷便吩咐宋四管家等军债事务所的骨干们着手扩建事宜,如今军债事务所已扩展至万寿街尾的十三间店面,其中挂牌厅有九间。 除去祁阳军债的挂牌厅以外,另增‘衡州府’、‘宝庆府’、‘郴州’、‘靖州’、‘长沙府’、‘辰州府’、‘岳州府’和‘常德府’八间军债挂牌厅。 由于各厅皆已挂上了木牌匾,各界精英们自然看出了军债事务所的大动作,众人皆议论纷纷,唐世勋公子这是要一次性发行八个府州的军债? 故而这几日的军债事务所皆人满为患,零陵城内外的各界名流精英们、东安城、祁阳城、道州城和全州城豪商或代表们纷沓而至。 又有从冷水滩传来的小道消息称,两日前有一艘大型商船在冷水滩的码头停泊,该船满载货物,且船上之人皆操着衡阳口音,其中有十余个身着华服的男子,估摸着这些该是由衡州府而来的豪商。 另据全州城的豪商黄嚭透露,广西桂林府、柳州府、平乐府和梧州府等地的豪商们,甚至是粤西乃至云贵的豪商亦在两三日前紧赶慢赶地抵达了全州城,这各路豪商们可都不差银子呐!想来他们不会错过后日发行军债的盛会。 对于四月初十将要发行的大量军债,各界名流精英们既好奇又期待,偏偏王秀荷与军债事务所的骨干们皆守口如瓶,无人知晓具体的军债发行量会是多少,初始价位又是多少,回报又是多少? 但各路豪商们皆很清楚,一旦后日发行军债,衡州府军债和宝庆府军债必然会是众人意欲抢购的热门军债。 特别是衡州府军债,虽然王秀荷在极力控制不传出楚军的东路联军在衡州府内取得的战果,但东路联军在四月初一就已开拔进入衡州府的常宁县境内,这消息已通过各种渠道传至零陵城,故而衡州府军债更是成为了热门中的热门。 除了即将发行的军债以外,零陵城的各界精英们还在热烈讨论后日,即四月初十将在祁阳城外进行的楚军之建军仪式与诸多人事调动。 在四月初五那日上午,唐世勋就已率参谋部、亲兵营、玄武左营、玄武右营、柳家营离开零陵城北上祁阳县。 这其中,玄武左营的营将官是王其彰,副营将官乃是熊无畏的儿子熊山河;玄武右营的营将官是白老三,副营将官则是王其惟。 白老三的步兵右营原有将士二千八百余人,王其彰、王其惟和熊山河则有一千八百余灰衣私兵,唐世勋将这两拨近四千七百人进行混编建立了玄武左营与玄武右营,待到四月初十北路联军誓师开拔并进入长沙府以后,再将这两个营头的兵员皆补充至五部满编。 而四月初六至初七这两日,原唐家军的镇抚部和后勤部亦陆续北上,包括辎重营的数千辅兵和大量物资等,尽皆由各类船只进行运输北去,另有柳家军的三千余辅兵亦被征调。 据高溪市北码头传回的消息,刘志宝的白虎左营、于虎的白虎右营亦在这两日尽数向祁阳城而去,高溪市北码头、芦洪市、牛角坝镇和黄阳堡等地将由民兵联盟暂且驻守,等待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各派出一部精锐前去驻防。 到了今日清早,袁得胜的骑兵左营和陶富贵的骑兵右营亦整装出发,他们将由城东北方向的接履桥、画眉铺一线由陆路疾驰去往祁阳城。 至此,零陵县境内的军队只剩还未满编的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另有柳家军留守的三千余‘杂牌兵’。 又有小道消息称,东安城的陈副总兵在高溪市南码头集结了数千精锐,但并未渡江,不过陈建志与参将邓谦、千总赵烈等十余人渡过湘江抵达了高溪市北码头,似乎他们要去祁阳城参加楚军的建军仪式? 除了军队调动的消息以外,还有许多零陵城的政、商两界人事调动。 早在四月初三那日,唐世勋就召开了府衙和县衙的中高层官员会议,于同日还召开了府学宫会议和零陵商会的会议,并于三场会议上宣布了诸多调令。 如零陵县衙,知县齐大坚被调往祁阳县任知县;原零陵县丞宋大人被提拔为零陵县衙的代知县;原主簿杨大人被提拔为代县丞;原典史曾有才被提拔为代主簿。 如府衙,知府秦大人、同知许大人皆离开了零陵城,这两位大人必将去往衡州府或宝庆府担任要职;原府通判马向礼被提拔为代同知并暂且兼理知府事务,新的知府将在下个月再行任命。 又如府学宫,学正蒋夫子、副学正赵丰、刘夫子、陈夫子与十余个骨干亦尽数北上祁阳城,只留副学正李夫子在城内主持学宫事务。 再如零陵商会,会长江依柔、副会长崔员外、秦三、马五福,以及商会内的不少骨干皆已离开了零陵城,待到四月初十楚军成立以后,零陵商会将于同日正式改名为楚军商会。 江依柔等人虽离去,但都留下了心腹专门进行认购军债与炒作等事,毕竟这军债之利谁舍得落下? 而零陵城的商贸事务改由王员外来任主事,齐文俊、城西李公子、城南罗公子和秦三的夫人何氏四人任副主事。 此时,军债事务所附近的‘聚仙阁’茶楼,王员外和谢立成两人正对坐于二楼的雅间之内。 王员外名叫王高远,道州王氏一族的旁支,他虽已五十出头,但按辈分算他乃是王秀荷的侄儿辈。 谢立成原是道州宁远卫的世袭百户,他的妻子王氏乃是王秀荷的远房堂姐,算起来谢立成的妻子也是王高远的姑母,故而若按辈分论,王高远还得称谢立成一声姑爹。 当然,谢立成还未自大到这等程度,他自是称王高远为王员外,而王高远则称他为谢员外。 不得不说王高远和谢立成还真是托了白大龙那屠夫佬的福,若非道州王氏的直系亲属皆在去年被白大龙给杀个干净,王高远和谢立成又岂会有机会成为王秀荷的心腹? 王高远须发半白道貌岸然,他笑眯眯地给谢立成斟茶:“谢员外,姑母在后日便要发行新的军债,老夫这儿还有些许余银,不知你和你的两位弟弟能否带老夫一同‘入场’?” 谢立成年近四十,五官周正英气十足,他如何不清楚王高远这上午就邀请他来喝茶必有所图?而且他自然明白王高远说的‘入场’是何意。 由于王秀荷既是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且能第一时间知晓各方情报,因此谢立成想到了一个稳赚不赔的炒作军债之法,即从王秀荷那儿得知最新的情报,并在与王秀荷分析之后决定次日该如何炒作军债,又或是故意放出某些半真半假的消息等等。 正因为有王秀荷这个幕后操纵者和谢立成这个执行者,谢立成与他的两个弟弟才在炒作军债当中默默赚取了三十万两出头的银子!而且谢立成不贪,他将其中的八成孝敬给王秀荷,这才使得王秀荷能不用事务所的公款也养得起两千八百余私兵。 为了不被外界察觉谢立成三兄弟与王秀荷的关系,谢立成从未对外透露过他是王秀荷的远房堂姐夫之事。 但此事却瞒不住王高远,因为王高远早几年就认得谢立成,那时谢立成是道州宁远卫的世袭百户,他曾私下偷运了几批皮革等军用物资出去倒卖,而接手人正是王高远。 谢立成那时就晓得他的妻子与王高远是远亲,而王高远也清楚这一点,加之王高远是零陵城的商人而非道州当地人,这也让谢立成甚是放心,若非如此,谢立成又岂敢将宁远卫的物资偷运出来倒卖给王高远? 再说回炒作军债这边,在二月初十,王高远与崔员外、乐员外等一众老友以初始价购入了三十余张道州军债和十来张祁阳军债。 与以炒作军债而出名的城西李公子等人不同,王高远和崔员外等人做生意最讲究个稳字,他们对于军债这个新兴事物还不熟悉,因此并未进行炒作,只是标出了每张二万两银子左右的转让价。 至二月底,王高远与崔员外等人持有的三十余张道州军债就已全部易主,这让他们在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赚取了四十余万两银子的利润!就算他们持有的十来张祁阳军债全打了水漂,他们也还有三十万两上下的盈利不是? 但他们当时还负责承建泷泊镇的东、西码头,这大笔‘意外’得来的银子全被他们拿去扩建东码头,并未继续炒作军债。 这便是王高远和崔员外等老江湖的高明之处,他们忍住了贪婪之心,才让他们避过了道州军债暴跌的惨事。 虽然王高远等人并未继续炒作军债,但他们皆派了自家亲人或管家每日去军债事务所‘报到’,若是他们回城时也会亲自过去看看。 由于王高远认识谢立成,又见谢立成这‘外人’炒作军债似乎很有些套路,于是就关注谢立成如何炒作,这便让他看出了端倪,谢立成在军债事务所闷声发大财! 而当时王高远已经与王秀荷认了亲,他立刻联想到了谢立成的背景,其妻乃是王秀荷的远房堂姐!既然他王高远都能与王秀荷认亲,谢立成的夫人与王秀荷无疑更亲一些,为何没听说谢立成夫妇与王秀荷认亲? 于是王高远在一日夜里去拜访王秀荷,并旁敲侧击地向王秀荷提到了谢立成夫妇,王秀荷又岂会不知王高远的言外之意?她遂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待到四月以后发行新的军债,让谢立成带一带你便是。’ 王高远当时就既震惊而又激动地跪在了王秀荷的面前磕了三个响头,他仿佛看到了军债事务所与不计其数白花花的银子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黑手,而这只黑手可不就是他‘最亲’的姑母王秀荷? 谢立成自然也清楚此事,他笑呵呵地问道:“王员外,都是自家人哪有甚带不带入场的?有钱大家一同赚嘛!只不知您那些许余银是几何?” 王高远一脸矜持地捻须笑道:“老夫这些年虽赚了不少银子,但如今已接过十三姑的‘衣钵’继任了楚军商会的零陵分会主事,这要花银子做的买卖委实不少,谢员外你看二十万两可否?” 谢立成甚是为难地苦笑道:“好叫王员外知晓,在下不过是‘操刀者’而已,其中九成盈利都得上缴,哎!这赚的可都是辛苦钱呐!还得藏着掖着怕被有心人察觉不是?您这二十万两银子可没甚赚头啊!” 上缴九成?我信你个鬼!王高远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这岂非是说若炒作军债赚了十万两银子要上缴九万两给王秀荷?那他还不如拿这二十万两银子去做稳当的生意不是? 谢立成却仿若没事人一般淡笑道:“呵呵,王员外,您可晓得那军债事务所的第十三间大屋是作何用?” 王高远眉头一皱,没好气地答道:“老夫只知那儿原是间酒馆,门头虽小但里边颇为宽敞,谁晓得姑母盘下那酒馆有何用?那十三号大屋连牌匾都还未挂上去不是?” 谢立成的脸上浮现一抹神秘的笑容:“那地方可不得了,据王夫人透露,十三号大屋在四月十一才进行揭牌仪式,那可是唐世勋公子授意王夫人开设的‘新玩法’!嘿嘿!” “新玩法?”王高远眼睛一亮:“谢员外可是知晓些内情?” “具体的在下自然不清楚。”谢立成缓缓摩挲着茶杯,压低声线道:“但王夫人已授意在下认购少量军债,且不必再去炒作军债,而是将银子全砸去那个新玩法!王员外可要与在下一同入场?但您这二十万两银子也太少了些,都不够前期亏损呐!” 王高远的眼皮子一阵乱跳,心中则愈发好奇,二十万两银子还不够前期亏损?为何前期要亏损?这究竟是唐世勋公子想出的甚新玩法? 第708章 楚军当立救苍生 四月初九,‘满洲八旗、蒙八旗、汉八旗于数日之内大集结,凡男丁七十以下,十岁以上,无不请从军;多尔衮和豫郡王多铎、武英郡王阿济格等‘举全国之力’,率领满八旗、蒙八旗和汉八旗七万余人大举西征!摄政亲王济尔哈朗率万余兵丁留守沈阳一带。’ ‘多尔衮的进军路线采纳降将洪承畴的建议,准备由蓟州、密云地区破边墙而入。’ 四月初十,‘吴三桂率部回军攻占山海关!’ …… 同日,湖广永州府,祁阳城。 辰时,城北的望祁门之外旌旗猎猎、人山人海。 一座丈高的宽大木台搭建在北大营的营门之外,身穿鎏金兽纹明光铠的唐世勋肃然而立,这是原祁阳城献贼主将倪大虎从长沙府的吉王府抢夺的珍品,该甲胄属于校阅仪式用甲,他于今日建立楚军的仪式上穿戴此甲自是为了应景。 至于说穿这等王府的鎏金明光铠是否僭越?如今这年头还有多少人在意?况且这套铠甲倪大虎之前都穿过好几次,又有谁骂倪大虎僭越? 在唐世勋身后,唐世绩、熊无畏、柳大钧、童英等将领,以及前来观摩的陈建志、邓谦和赵烈等官兵将领们亦是穿着各式盔甲昂首站立。 又有原永州知府秦大人和许大人则穿着官袍,与府学宫的蒋夫子和赵丰等四个正副学正站成一排。 在他们周围,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等二百余亲兵整齐地站成了数排,在仇大刚身旁有一根高约四丈的粗实旗杆,此时旗杆之上还未挂上楚军的大纛。 高台之下,王其彰和熊山河率玄武左营、白老三和王其惟率玄武右营、柳锡武率柳家营、袁得胜率骑兵左营、陶富贵率骑兵右营,这五个营头组成了五个齐整的方阵。 另有于青青的肃卫之数百将士、民兵联盟的数百老兵、后勤部的辎重营将士、水师营将士、以及五千余辅兵皆排好队形站在五个主方阵之后,每个方阵队形内皆有各色大旗与认旗。 这诸多兵种将士相加,就已达到两万余人! 而周围,齐大坚等祁阳县衙的官员们、府学宫的诸多士人们、江依柔和秦三等商会中人、祁阳县的诸多豪门望族与外来豪商代表、三神教的齐仙姑和信徒们、以及近十万的百姓与难民们在围观。 在高台的右侧,秘书局的第一任局座魏落桐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小本子,今日的建军盛典由她负责统筹规划,在她身后有二十几个秘书局的女子,另有百余个乐师已就位。 而楚军参谋部、镇抚部和后勤部的一众军官文职们,如秦九、秦薇儿等人亦是站在这一侧。 这时,一位仙风道骨的白发道士在魏落桐身边掐指说道,吉时已至。 魏落桐立刻转首看向乐师并挥手示意,顿时,金鼓声起,紧接着,望祁门的城墙之上响起了十余声空火炮声。 台下将士们在炮声之后三声虎喝!全场数万百姓皆是一静。 随后,秦大人神色激动地展开手中的祝文,开始念诵大明旗纛祭祀之‘迎神’祝文。 该迎神所迎接的乃是‘旗头大将、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祗五昌神众’等军伍之神灵。 只听秦大人每念一句,亲兵营的二百余将士则齐声复述一句。 待到秦大人念罢以后,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又展开一份祝文念诵三献礼祝文,并由唐世勋开始进行‘初献礼’,再由唐世绩和柳大钧等一众将领依次进行‘亚献礼’,最后还有‘终献礼’。 每次献礼皆配有大乐,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已是到了上午巳时。 唐世勋是耐着性子把这些仪式给走完,其实他的意见是不要搞这些繁文缛节,直接宣布将唐家军更名为楚军,并成立北路联军,然后便开拔东进衡州府了。 但这回没有一个人附和唐世勋,这可是建军仪式!何况还有陈副总兵和邓参将等官兵将领来观摩,岂可草率行事丢了楚军的脸面? 当然,众将领也做出了让步,所有仪式会压缩在一个时辰之内。 当三献礼仪式结束后,唐世勋不禁暗松了一口气,他站在高台之上看着肃然而立的两万余将士们,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天子蒙尘世道崩!楚军当立救苍生!” 仇大刚等二百余亲兵立刻齐声大喝:‘天子蒙尘世道崩!楚军当立救苍生!’ 两万余将士神色一正,他们亦再次复念,雄浑的万人齐吼震耳发聩! 五万余百姓当中则发出了许多窃窃私语声,天子蒙尘?这可是僭越之语啊!也不知皇帝如何蒙尘了? 唐世勋并未做出任何解释,而是直接宣布,升楚军大纛! 二百余亲兵紧随其后齐声大喝,庄严的鼓乐声顿时响起。 亲兵营统领仇大刚和副统领武大榔站在粗实的旗杆之下,武大榔手捧大纛挂于粗绳之上,仇大刚则拉动旗绳将大纛缓缓升起。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唐世勋和众将领皆转身看向旗杆,与台下的两万余将士一同唱道: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此乃元末的红巾起义军之战歌,两万余将士齐声唱,慷慨激昂响彻天地! 近十万百姓皆眼睛定定地看着冉冉升起迎风飘舞的‘楚’字大纛,耳中听着如此雄壮决然的灭虏战歌,多少百姓已热泪盈眶,这震撼的一幕深深地印入了每一个人的心里。 其实在唐世勋四月初六下午回到祁阳城以后,众将领在讨论升楚军大纛之时唱哪一首军歌之时给出了许多建议,如秦风‘无衣’、汉之‘马踏燕然’、唐之‘亲王破阵’、宋之‘满江红’、戚继光的‘凯歌’和这首红巾军的战歌等等。 而唐世勋几乎没多考虑就定下唱该首战歌,虽然大多数将领皆不是很明白为何要唱这首灭虏歌,但楚军总教习熊无畏却眼睛一亮立刻附议,也只有经历过辽东与建奴对战的熊无畏,才能理解唐世勋为何要定下唱这首战歌。 当然,熊无畏虽知道建奴强大,却不明白从未离开过湖广的唐世勋为何对建奴如此重视,且在谈及建奴时总会时不时地露出忧虑之色? 唐世勋仰首紧盯着‘楚’字大纛,他的脸色无比坚毅,鹰目中却满是复杂之色,这两日他又陷入了如三月十九崇祯自缢那日一般的极度焦虑当中。 因他从他前世有限的历史知识当中回忆出,似乎满洲鞑子就是在这两日‘举全国之力’西征!莫要看他的楚军如今有近六万的正兵,但他深知自己这点兵力绝非满八旗或蒙八旗的对手,恐怕就是那身经百战的汉八旗的汉奸们也非楚军所能抵挡。 任重而道远啊!唐世勋的右手紧握着腰间佩剑,但既然来到这个时代,他若不想做汉奸就没法独善其身,这天下,已无净土。 升纛仪式结束后,唐世勋转身看向台下朗声道,如今楚军有青龙左右营、白虎左右营、朱雀左右营、玄武左右营、陷阵左右营、山地左右营、骑兵左右营和柳家营,共计十五个正兵营。 其中青龙左营、白虎左营、陷阵左营和山地左营组成了东路联军,他们于四月初一进入了衡州府境内。 截至四月初十,东路联军已拿下了衡州府的府城衡阳、衡山县、常宁县、耒阳县与蓝山县。 而衡州府的桂阳州、临武县、安仁县和酃县等州县迟早是东路联军的囊中之物! 青龙右营、白虎右营、陷阵右营与山地右营组成的西路联军于四月初五开拔,经由衡阳县向西进入了宝庆府,如今正在逼近宝庆府城邵阳。 而今日唐家军更名为楚军以后,玄武左右营、柳家营、骑兵左右营则会组成北路联军,今日下午开拔,目标,长沙府! ‘虎虎虎!’两万余将士顿时在台下三声虎喝。 围观百姓当中数以万计的长沙府难民们爆发了热烈的欢呼声,‘楚军威武’、‘楚军万胜’之呼声不绝于耳。 鼓乐齐鸣,唐世勋与众将领们走下高台,他们从新成立的北路联军之将士们的方阵中走过,随后他们与北路联军各营将士们一同进入最后一个环节,去往城西控粤门之外祭祀英魂塔。 围观的近十万百姓当中,有大半亦缓缓跟随在军队之后,而一则让人震惊的传闻在百姓们当中传开。 据三神教的某位护法适才透露,唐世勋公子所说‘天子蒙尘世道崩,楚军当立救苍生!’乃是得到三神所启示的谶言! 要知道‘天子蒙尘’四字可是大不敬的僭越之语!多少百姓对此感到惶惶不安?但若是三神启示的谶言,这便让百姓们感到安心了许多。 而围观的各界精英们则对此谶言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这所谓的谶言无非是唐世勋想要借助神灵启示来给他建立楚军造势罢了,毕竟就是皇帝生个病往大了说也能叫蒙尘不是? 第709章 亲大哥的软刀子 午时过半。 城西郊的祭祀英魂塔仪式一结束,唐世勋、魏落桐和亲兵统领仇大刚等人策马即刻赶回北大营。 他们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军情二科的第一组组长林素素派人来禀报,她接到了由衡州府、宝庆府与江西省吉安府传来的三封密信。 林素素在上个月的下旬就已代表王秀荷来到了祁阳城,之后她与军情六科的岳老财进行交接,如今祁阳县的情报网和鸽站皆由她负责,而祁阳县的鸽站便设立在北大营之内。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唐世勋和魏落桐已进入北大营的主帐内,而女扮男装的林素素已在恭候。 唐世勋示意林素素不必多礼赶紧汇报,魏落桐乃是唐世勋的第一任秘书局之局座,这等紧要的密会她一般都会亲自来做记录。 林素素将第一封密信呈予唐世勋,此乃军情五科第一组的组长殷骏在两个时辰多以前,从江西省吉安府城庐陵传来的飞鸽传书。 在三月底时,殷骏就带着几个军情五科第一组的心腹率先出发赶赴江西省的吉安府,他此去是要在吉安府城庐陵建立秘密鸽站,由于他们没有从耒阳县绕至郴州再进入江西省南安府,而是从耒阳县向东过酃县入江西,因此昨日已抵达吉安府的庐陵县。 而军情五科的科长郑罡与大部分骨干们、以及薛正、吴杏林和倪夫人等则在四月初一出发,如今已抵达郴州。 另有四月初一在高溪市北码头被俘的薛刚则在四月初四才出发,他与军情五科的几个骨干还在衡州府耒阳县。 殷骏此封密信主要是汇报一则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据悉,吉安府以北的临江府和南昌府、以东的抚州府、还有东北方向毗邻南直隶的饶州府皆有谣传,称大顺军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攻打京城?又说南直隶各府和陪都南京似乎在集结兵马北上勤王? 当林素素将此密报内容道出以后,魏落桐诧异地看了唐世勋一眼,这岂非就是公子的‘预言’? 林素素在适才看到此封密报时就已心头震惊,她自然也晓得唐世勋在四月初一与柳大钧、陈建志、黄毅、王秀荷吃火锅,并提到天子早在三月十九便已自缢的惊悚之语。 但如今只四月初十,连江西省的诸府州也只有不知真假的风言风语,唐世勋又如何能在四月初一便能知晓此事?若事实当真如此,那除了是三神给他的启示之外还能作何解释? 魏落桐瞥见唐世勋的神色略显失望,她自然清楚这是缘于今日陈副总兵陈建志的态度,陈建志虽带着参将邓谦和千总赵烈等官兵将领来参加楚军的建军仪式,但他并未明确表态要加入楚军。 因陈建志要确定唐世勋所言是真是假,若崇祯帝当真自缢身亡,陈建志自然愿意加入楚军与唐世勋一同北上,而若事实并非如此,陈建志必然会心有顾虑。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吩咐林素素传信给殷骏,尽量搜集更为确切的消息,若是能搞到府衙或县衙的塘报上之相关消息立刻传回来,他认为确切的消息在接下来数日间该是会由南直隶传至江西省。 林素素恭声应是,旋即她将第二封密信交给唐世勋。 这封密信乃是军情四科的科长刘志贵由宝庆府城邵阳的南郊岩山岭之鸽站传回,虽然西路联军在四月初五才开拔,但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在四月初一就已离开了祁阳城。 刘志贵于前日中午进入了邵阳城内,且在昨日傍晚托关系秘密拜访了唐世勋的大哥唐世邦。 当唐世邦看到唐世勋的亲笔信以后甚是激动,并坦诚地告诉刘志贵,献贼主将钱将军依旧掌控着邵阳城,钱将军还在纠结于是否要追随张献忠的数十万军队西进四川。 钱将军之所以犹豫不决缘于三个原因,其一,张献忠的入川队伍极为拖沓,在三月时得到消息称献贼大军还停留在四川夔州府的万县一带,且滞留在湖广中南部各府州的献贼余部依旧不少。 其二,由于钱将军在四年以前,即崇祯十三年便随张献忠进入过一次四川,且那半年多在四川的经历委实让钱将军不堪回首,他们在当年入川途中接连遭受重创,多少老弟兄长眠于蜀地? 其三,钱将军不仅控制着宝庆府城邵阳,还有东边的白马关(今邵东)、西南边的紫阳关(今隆回)、北边的新化县等地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但钱将军如今的嫡系精锐只有七百余骑兵和一千余老贼,另有三千余新招募的喽啰,除此以外,宝庆府各地的豪族所拥有的武装力量至少有万人以上。 如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新宁县和城步县,这三地皆由地方豪族所掌控,但他们皆服从钱将军的指挥。 地方豪族武装自然都不愿离开宝庆府,就连钱将军的嫡系人马当中也有近半数对于西进四川没甚兴趣,因此钱将军一直处于摇摆不定当中。 其实钱将军的精锐远不止七百余骑兵和一千余老贼,但他的副将在二月时就已与他闹崩了,而后这副将带着三千余老贼离开了宝庆府去追随张献忠的入川队伍。 刘志贵在这封密报的末尾写道,唐世邦知道唐家军破祁阳城东进衡州府之事,也知道唐家军的主帅名叫唐世勋,但他委实没想到这真是他的亲二弟。 不过对于唐世勋提出的招降钱将军之建议,唐世邦表示恐怕不妥,因唐世勋虽有军队在手却无大义名分,且那钱将军与宝庆府的诸多豪门望族皆想着占地为王。 为免宝庆府生灵涂炭,唐世邦建议唐世勋放弃宝庆府,且他表示钱将军乃是胸无大志之人,钱将军绝不敢派兵进入衡州府境内云云。 “呵呵呵。”唐世勋看罢刘志贵的密信以后止不住地阵阵冷笑。 大义名分?生灵涂炭?让我放弃宝庆府?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厉芒,我这亲大哥还真会捅软刀子呐? 魏落桐和林素素皆垂首看着手中的小本子,她俩对于唐世邦的答复自然不便置喙,毕竟他是唐世勋的亲大哥,她俩可不敢随意插嘴。 唐世勋揉着太阳穴沉声问道:“素素,你如何看待此事?” 林素素字斟句酌地答道:“公子,令兄称‘招降钱将军之建议恐怕不妥’,此话颇为耐人寻味,按理来说昨日才是刘志贵科长第一次与他见面,且他不过是邵阳县衙的县丞而已,即便你们的五妹嫁给了钱将军,但他怎就敢直接替钱将军做主拒绝投降?因此卑职以为这恐怕是令兄自作主张。” 眼见唐世勋微微颔首,林素素遂续道,唐世邦既然以世勋没有大义名分为由推诿,更以为免生灵涂炭为由劝他放弃宝庆府,这看似在劝实则更像是在捅软刀子,一旦西路联军攻打宝庆府,这岂非要将唐世勋说成是不仁不义之人? 而且林素素认为,唐世邦是在故意试探唐世勋。 “哦?”唐世勋饶有兴趣地摩挲着下巴示意林素素继续。 林素素冷静地分析道,西路联军在四月初五开拔,其中陷阵右营的百余骑兵斥候在四月初八就已越过衡阳县的金兰寺市集,并夺下了宝庆府邵阳县最东部的水东江市集。 由于水东江市集毗邻衡州府,因此驻守有数十个献贼的喽啰和两个马兵,而宝庆府城邵阳距离该市集只有一百余里,且这乃是宝庆府城与衡州府城之间的主官道,不消一日便能抵达。 故而林素素认为唐世邦极可能已经知晓了该市集遭袭之事。 若此推测成立,昨晚刘志贵秘密拜访唐世邦之时,唐世邦在看过世勋的密信之后该是想到了应对之策,即先以自作主张的推诿之词劝唐世勋放弃宝庆府,实则是以此来试探唐世勋的反应? 毕竟大军开拔岂是儿戏?西路联军已进入宝庆府境内,怎可能因唐世邦这几句话便打消唐世勋吞并宝庆府的决心? 魏落桐仔细地将林素素的分析记录在本子上之后,若有所思地蹙眉问道:“公子,奴家还想到一种可能,会否刘科长与令兄昨晚的那次密会乃是钱将军授意?您近段时日在衡州府打下了如此多地盘,就连府城衡阳都已拿下,钱将军这个‘邻居’岂会毫无所闻?加之您与令兄的名字只差一个字,且您也是宝庆府邵阳人士,难道钱将军不会有甚猜想?”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赞许之色:“很有可能,甚至于说昨晚的密会,家兄与钱将军早有预料且提前定下了计策,否则家兄不该自作主张替钱将军拒绝我。” 林素素又想到一点,她善意地提醒道:“公子,卑职以为令兄所言之宝庆府的兵力问题似乎有些不对劲,若那钱将军只剩七百余骑兵和二千余精锐步兵,而宝庆府各州县的地方豪族竟掌控着上万的兵力,他们为何还要听令于钱将军?” “咦?”魏落桐的妙眸一亮:“公子,令兄说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新宁县和城步县皆是由当地豪族掌控,他会否是在提醒您先去拿下那三个州县?” “魏局座。”林素素可不认同魏落桐的观点,她蹙眉道:“若是西路联军绕过宝庆府城而南下夺取武冈州等三个南部州县,当地豪族投降也还罢了,但若是这三个州县的地方豪族负隅顽抗,公子岂非进退两难?” “呃,林组长所言甚是。”魏落桐俏皮地吐了吐香舌:“小妹对这些个军事还不大熟悉,说的不对还请见谅。” 林素素面上自是矜持地笑说无妨,而她对这魏落桐可是时刻保持着警惕,因她一直谨记王秀荷的叮嘱,能够被唐世勋钦定为秘书局的第一任局座,可见魏落桐绝非善茬。 唐世勋可没注意两个女人的神情,他沉吟了会而后说道:“此事暂且放下,待会我与参谋部的将领们再仔细商讨此事。” 林素素自然会意,她神情严肃地将第三封密信交予唐世勋。 只看她的表情,唐世勋就心头一咯噔,恐怕这封密信不会有甚好事。 第710章 腰眼遭袭议对策 未时,北大营擂鼓聚将,就连北路联军准备率先开拔的骑兵左营之营将官袁得胜等将领亦赶紧来到了主帐内。 不过此次聚将并未包括东安城的陈建志等一众官兵将领在内,陈建志、邓谦和赵烈等人适才已被肃卫统领于青青给‘请’去城内南街的酒楼用餐,虽然陈建志等人对此颇为不满,他们自然更好奇唐世勋为何突然擂鼓聚将? 但于青青的话说的很是漂亮,今日下午零陵商会将在城南宣化门内的商会新址进行揭牌仪式,届时还将更名为‘楚军商会’。 而此次跟随陈建志等官兵将领同来的,还有文秀才和彭四爷等东安县的豪商,这等盛会怎能少得了陈副总兵与东安城豪商们捧场?故此,陈建志等官兵将领只得跟着于青青去往城内。 北大营的主帐内,楚军的高层将领齐聚,唐世勋神情严肃地将林素素的第三封密信内容念了一遍。 该密信是由军情司第三科的副科长丁迁在一个多时辰以前从常宁县以飞鸽传书传回。 军情三科的科长乃是岳三水,他并未由道州北上祁阳城,而是从道州以东的宁远县向东进入衡州府南部的仓禾堡(今嘉禾县)开辟情报网,该科的副科长丁迁则由祁阳城东进常宁县等地开辟情报网。 在唐世勋在三月廿五入主祁阳城的当日,青龙左营的汪庆达便派前部将士东进常宁县,该部的千总乃是汪庆达的好兄弟张诚,他率部去往常宁县是与已经投靠唐世勋的献贼吴将军吴高峰进行交涉。 到了三月廿七,吴高峰的长子吴晟侯率三百余骑兵,与张诚的九百余青龙左营前部将士一同南下。 他们的目的地便是衡州府的仓禾堡和该堡以南的蓝山县,即为了防止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军队由宁远县东进衡州府仓禾堡、亦或由江华县东进蓝山县。 至于仓禾堡以东的桂阳州、蓝山县以东的临武县这两地皆由当地豪族掌控,兵力至少有三到四千人以上,这些豪族武装的战斗力或许不算强,但张诚和吴晟侯总共只有不足一千三百的主力,拿下仓禾堡与蓝山县已是勉强,再想拔掉桂阳州和临武县无疑太过强人所难。 在四月初一,东路联军的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陷阵左营的统领庞大田和副统领吴峰、山地左营统领盘辉等将领率主力东进衡州府常宁县,他们皆看到常宁县与仓禾堡之间的‘腰眼’泗州寨极为关键。 泗州寨乃是常宁县向仓禾堡及蓝山县运送物资的中转站,该寨位于衡州府的中部,其西边乃是永州府的新田堡(今新田县),新田堡乃是白大龙的地盘并有驻军百余人,而泗州寨的东南方向则是桂阳州。 因此泗州寨的地理位置犹如一个四战之地,但东路联军只派了二百余陷阵左营的将士驻守在泗州寨,因为东路联军的首要目标是夺得衡州府城衡阳,并且要派兵越过衡阳尽快占领北进长沙府的关键地衡山县。 若是不拿下衡阳县与衡山县,将不利于西路联军与北路联军之后的攻略,而且衡阳城与衡山城还有两千余没有跟随张献忠西进四川的献贼,因此汪庆达等将领们只得加紧衡州府的北部攻略,南部则只能容后再议。 丁迁今日上午发的密信传来了一个噩耗,昨日深夜,常宁县与仓禾堡之间的‘腰眼’泗州寨遭到突袭,大批粮草物资遭劫,寨内守军与辅兵死伤大半,寨子被焚烧殆尽! ‘嗡!’ 主帐内的众将领听罢后顿时一阵哗然,泗州寨这个‘腰眼’居然没了?这究竟是该寨东南边的桂阳州豪族所为?还是该寨西边新田堡的白大龙之部下? 楚军参谋部的童英和秦九等参谋一阵交头接耳商议对策,虽然他们并未参与东路联军的具体战事,但衡州府的地图就在眼前,泗州寨的地理位置委实太过关键,这个中转站没了,张诚与吴晟侯驻守的仓禾堡、蓝山县岂非孤悬于衡州府的最南端? 童英起身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大帅,不知东路联军的参谋部可有甚对策?再有,仓禾堡与蓝山县可有鸽站?” 唐世勋神情凝重地答道,东路联军的主力虽拿下衡阳县、衡山县、常宁县与耒阳县,但是耒阳县以东的安仁县和酃县依旧盘踞着千余献贼和数千地方武装。 加之衡阳县等占领地之内亦有数支小股流寇在兴风作浪,汪庆达和庞大田等人正在加紧肃清占领地之内的流寇,而安仁县的献贼又集结兵马进逼衡山县的雷家埠,该埠头乃是水陆津要之所在不容有失,因此东路联军只派出了陷阵左营的四百余将士赶去泗州寨。 至于说鸽站,唐世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由于新一批的信鸽还未送达祁阳城,因此仓禾堡与蓝山县还未设置鸽站,亦即是说如今泗州寨遭袭,他们与驻守仓禾堡等地的吴晟侯和张诚部将士已暂时断开了联系。 柳大钧这时起身抱拳道:“大帅,末将麾下尚有近千骑兵,而袁统领与陶统领的骑兵左右营亦有上千骑兵,不妨由我们三部骑兵集结驰援泗州寨?” 秦九虽是柳大钧的亲外甥,但他当即提出反对意见:“柳将军,在下以为北路联军的骑兵还需以长沙府攻略为重……” 他不顾柳大钧的不愉神色,指着长沙府的地图解释道,据参谋部收到的军情六科之线报,长沙府的府城、善化县、湘潭县、醴陵县和湘乡县等地至少有超过五千的献贼与数以万计的豪族武装,骑兵绝不止千人。 再有长沙府北部的湘阴县和益阳县、西部的安化县同样有人数未知的贼兵,况且益阳县毗邻常德府,湘阴县毗邻岳州府的东部,安化县以西又毗邻辰州府,需要北路联军注意和警戒查探之地极多。 而北路联军并无山地营的狼兵斥候,因此柳家营和骑兵左右营的共计两千余骑兵需承担繁多的斥候任务,若是尽数去营救衡州府中部的‘腰眼’泗州寨,长沙府攻略恐怕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白老三、熊山河、王其彰、王其惟、袁得胜和陶富贵等将领皆听得暗自点头,在座的几乎都是北路联军的高层将领,其实他们的心思与秦九颇为相似。 东路联军已经拿下了衡州府的北部四县,即便中部和南部有甚问题,但只要将这四县牢牢攥在手中,就不会影响北路联军和西路联军的物资补给,至于衡州府的中部、东部乃至南部由东路联军徐徐图之便是,何须把北路联军的骑兵派去帮他们? 唐世勋、唐世绩、熊无畏、童英和柳锡武等人则皱眉看着衡州府与长沙府的两幅地图,他们自然理解秦九和北路联军多数将领的心思,这自是基于各自的立场,毕竟北路联军还寸功未立,而东路联军已经打得极为有声有色了不是? 而唐世勋等人也明白柳大钧为何会提议派骑兵去驰援泗州寨,因泗州寨的西边乃是新田堡,恐怕柳大钧是担心此次袭击泗州寨的乃是已投降广西总兵杨国成的申将军或白大龙所为,而道州攻略的失败又是柳大钧心中的一根刺,他自然想再去与申家军干上一场。 唐世勋看向童英:“童副参谋长,你以为如何?” 童英知道唐世勋是让他提出更有建设性的建议,于是他抱拳施礼道:“回禀大帅,卑职以为,无论突袭泗州寨的是桂阳州的地方豪族,亦或是广西总兵杨国成所为,但东路联军必须要尽快夺回泗州寨!” 他提议,北路联军今日便要开拔,可由骑兵左、右营的骑兵奔赴衡阳城,并接替东路联军的主力向东南方向警戒,防止衡阳城东南方向的安仁县之贼兵攻打衡山县的雷家埠。 如此一来,东路联军便能派出至少上千的主力南下夺回泗州寨,该寨哪怕已变为焦土也绝不可放弃。 童英接着提议,柳家营的近千骑兵则越过衡阳县与衡山县,率先进入长沙府的南部,而北路联军的大部亦需加紧步伐入长沙府。 袁得胜和陶富贵不禁眉头微皱,只听袁得胜问道,若安仁县的贼兵真敢攻打雷家埠,他们骑兵左营与右营岂非要与之交战? 不少将领已听出袁得胜的言外之意,这毕竟是东路联军的事,若是骑兵左营与右营参与其中,将来这战功该如何算? 唐世勋暗自摇头,这袁得胜的格局真个是让人无语得很,他又看向熊无畏:“熊老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 熊无畏那枯瘦的脸上毫无笑意,他自然很不满意袁得胜的‘小气’,在斟酌了片刻后他沉声道:“大帅,陈建志依旧不愿出兵?” 唐世勋微微颔首:“恐怕陈副总兵还要再等上数日。” 主帐内的不少将领已是神色不愉地发出了冷哼,不得不说,若是有陈建志的五部满编营加入,对于接下去的长沙府攻略无疑是一大益助。 况且唐世勋给陈建志开出的条件已足够优渥,但他们在参加了今日的建军仪式之后还是未表态加入,这无疑让众将领心中不满。 熊无畏则话锋一转:“既如此,老夫以为北路联军和东路联军不妨再胆大一些!” 众将领皆好奇地看向这老头儿,还要如何胆大一些? 熊无畏挺直腰杆走到衡州府的地图前,掷地有声地提出了他的大胆建议,这番建议直让众将领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唐世勋的鹰目中皆划过了一丝异色,这老头儿,好大胆! 第711章 北路联军夺渌口 四月十三,‘晨,李自成、刘宗敏亲率大军向山海关进发平叛。行至三河县遇到了吴三桂派来的使者,谎称吴三桂仍愿意投诚,请求缓师。’ ‘在这关键时刻,李自成又一次受骗,他派大明降官王则尧以兵政府尚书之官衔去往山海关同吴三桂谈判,而李自成的平叛大军则放缓了向山海关进军的速度。’ 四月十五,‘清军主力行至翁后(今辽宁阜新),此乃原清军绕道蒙古入关劫掠之老路上的一处补给点,因多尔衮并非直击山海关,故而翁后距离山海关尚有七百余里地。却意外地遇上了已占据山海关的吴三桂之使者:副将杨珅与游击将军郭云龙,此二人携带着吴三桂向多尔衮求援的书信。’ 四月十七,‘从京城逃出来的原大学士魏炤乘抵达南直隶,他证实,崇祯帝已于三月十九在京城自缢。’ 四月二十,‘大顺军终于到达山海关以西;吴三桂再次派游击将军郭云龙催促清军火速来援。’ ‘多尔衮接信知形势紧迫,为防大顺军占领山海关,多尔衮下令清军改道,日夜兼程奔赴山海关。’ …… 同日,湖广长沙府,湘潭县,渌口镇(今株洲)。 渌口镇乃是渌水汇入湘江之汇流口,亦是衡州府城与长沙府城之间主官道的必经之所,该镇还被称为‘湘东门户’,故而建有完备的水陆防御体系。 而今日,渌口镇的主堡之上已竖起了四杆并立的大旗。 其中两杆大旗为红底,旗上皆绘制着一个栩栩如生的黑色马头,而马头的方向为一左一右,此即代表楚军的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 第三杆旗为深蓝底,旗上绣有一个大大的柳字,此为楚军的柳家营之大旗,当然,此时来到渌口镇的只有柳家营前部的近千骑兵。 第四杆旗为黑底,旗中绣有一只白色的似龟似蛇之玄武神明,且该玄武的头之方向为左,即表示此乃玄武左营的大旗。 自从楚军于四月初十在祁阳县建军以后,当熊无畏提出的大胆战略得到楚军参谋部的认可并进行了修改完善之后,北路联军于当日下午与次日分批开拔。 最先出发的是骑兵左营与右营的千余骑兵、柳家营的近千骑兵,同时出发的还有王其彰与熊山河率领的玄武左营。 由于玄武左、右营乃是由白老三的原步兵右营两千八百余将士,以及王其彰、王其惟俩兄弟的一千八百余私兵混编而成,故而玄武左营与玄武右营只各有两千三百余人,即两营皆连三部满编都还未达成。 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根据熊无畏的战略构想与唐世勋下达的军令,王其彰与熊山河率领的玄武左营需在十日之内抵达长沙府的渌口镇,并立即发动攻势夺取这湘东门户之地。 因此王其彰对玄武左营的将士们下达了死令,谁敢在玄武左营的第一仗就掉链子,立斩!且其家眷无论老幼悉数免除一切军属优待,反之,有功者皆厚赏之。 不得不说王其彰颇有治军能力,由于他在逃难以前在岳州府永定卫的上庸所任所镇抚,故而对于军中赏罚之事门清,加之他在帮助熊无畏练私兵的这段时日里耳濡目染,对于严谨治军与赏罚分明有了更深的领悟,是以就连原白老三麾下的那些个骄兵悍将也被他给治得服服帖帖。 在四月十三,袁得胜的骑兵左营、陶富贵的骑兵右营、柳家营的近千骑兵皆已越过衡州府的衡山县进入了长沙府境内。 这总计两千出头的骑兵并未攻打坚固的渌口镇大堡,而是分作十数股四散开去,于四月十六开始袭扰渌口镇以东的醴陵县、以西的湘乡县和以北的湘潭县,三县皆风声鹤唳,此举既遮蔽了战场,也有效的阻碍了渌口镇的求援途径。 而渌口镇当中只有不足五百的守兵,在求援无路之下只得以烽火示警,但由于该镇并未遭到实际性攻击,湘潭县的守军只是将此消息经由善化县传至长沙府城,却并未由湘潭县派兵就近支援渌口镇。 昨日,即四月十九的下午,玄武左营抵达渌口镇之外,稍事休整即发动佯攻。 至今日凌晨丑时前后,佯攻逐渐变为强攻,该营的副统领熊山河亲率几个心腹潜至渌口镇大堡的南门之下,以烈性火药轰开了堡南门!北路联军与玄武左营的首战告捷。 此役,玄武左营战死者只数十人,伤不足二百,以不足一成的伤亡夺得渌口镇无疑算是一场大捷,而烈性火药的作用自是让该营将士们大赞不已。 由于北路联军的两千骑兵是在四月十六才开始袭扰渌口镇周边的三县之地,长沙府城的献贼余部及地方豪族武装在得到消息、直至决定发兵时已是四月十九,因此他们还未来得及救援,玄武左营就已夺下了湘东门户渌口镇。 而柳家营除近千骑兵以外的三千八百余步卒,在柳锡武的率领下于昨日抵达了衡州府的衡山县,今日一早继续北上支援占据渌口的玄武左营。 另有北路联军的辎重营与辅兵、楚军商会与难民们亦在源源不断地沿着官道与湘江往渌口镇运送物资。 至于白老三与王其惟的玄武右营则并未北上渌口镇,他们在四月十四抵达衡州府城衡阳县,而后该营向衡阳县东南方向的安仁县进发,与东路联军的庞大田之陷阵左营一同攻打安仁县。 若此县不拿下,衡阳县以北的衡山县之水陆重镇雷家埠将始终处于安仁县贼兵的威胁当中,而雷家埠乃是北路联军的后勤补给之关键节点之一。 熊无畏的大胆战略不仅仅是让玄武右营去攻打安仁县而已,就在今日该营已协助陷阵左营夺得安仁县,该营将继续向东挺进拿下长沙府最东南端的茶陵州与攸县。 茶陵州毗邻江西省的吉安府,而攸县以北则是醴陵县,一旦夺得茶陵州与攸县,玄武右营便可威胁醴陵县的南部,这可以极好的策应位于醴陵县西部的渌口镇之楚军北路联军主力。 熊无畏还提出一个疯狂的战略构想,他建议玄武右营在夺取茶陵州以后再次进行分营扩军,派其中一营甚至两营的兵力向东挺进江西省的吉安府!继而如滚雪球一般在江西省的腹地‘肆虐’。 当然,熊无畏东进吉安府的建议被包括唐世勋在内的所有楚军高层将领否决,唐世勋知道这老头儿因着当年熊廷弼老大人冤死而对大明怀恨在心,但楚军连湖广的南部都还未拿下,这便进军江西省无疑太过冒险。 而玄武右营前往攻打安仁县还有一个目的,即为了让汪庆达的青龙左营腾出手来,汪庆达已于四月十五率青龙左营的左部、中部与右部的两千八百余将士由常宁县出发,南下反扑衡州府中部的‘腰眼’泗洲寨。 也正是在今日,汪庆达麾下的三部将士已成功夺回了泗洲寨,而军情三科的副科长丁迁已与远在蓝山县的科长岳三水取得了联系。 位于衡州府最南端的蓝山县和仓禾堡由青龙左营的前部将士,以及常宁县吴高峰的长子吴晟侯的三百余骑兵在驻守,但他们的形势不容乐观。 自从四月初九以来,道州申家军和白大龙的队伍便由新田堡和宁远县分两路进入衡州府,其中白大龙的奇兵突袭泗洲寨,而申家军的主力则在庞大海和申不凡的率领下围攻仓禾堡。 不仅如此,位于仓禾堡东北方向的桂阳州之豪族亦派兵来攻,而蓝山县以东的临武县之豪族武装则派兵袭扰蓝山县作为牵制。 无论东路联军还是北路联军的将领都看得出来,这申家军与桂阳州、临武县的豪族之间必然达成了某种同盟,而这背后的主使者必然是广西总兵杨国成! 因此楚军的大多数高层将领皆认为,杨国成该是拒绝了唐世勋在四月初一提出的联盟建议。 第712章 衡州府南部战局 衡州府城,衡阳。 规整的衡阳城内中心区域,乃是城中之城的桂王府,如今桂王与吉王等湖广藩王依旧在广西桂林府城‘做客’,而桂王府在去年时献贼入衡阳城时就遭到过一次洗劫,后献贼守将住在其内。 当楚军的东路联军夺取衡阳城之时,城内桂王府又遭大火焚烧,青龙左营的将士们虽带着不少百姓抢救,但王府西北两边的建筑已被焚烧殆尽。 此时,唐世勋正负手站在桂王府的王城东墙之上,站在他左侧的是身材矮小贼眉鼠眼的军情三科副科长丁迁,右侧则是捧着本子认真记录的魏落桐。 由于丁迁已经重新与军情三科的科长岳三水取得了联系,他正在向唐世勋汇报岳三水传来的情报。 当然,由于唐世勋此时已在衡州府境内,其他各情报科的消息也会由鸽站体系传来给丁迁,并由他转呈给唐世勋。 只听丁迁条理清晰地说道,虽然仓禾堡与蓝山县皆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但杨国成并未派出广西兵攻打这两地,因为广西军政要员们乃至两广总督衙门的大多数官员皆在‘扯后腿’。 这当中的原因无疑是多样而复杂的,首先从战略层面而言,‘御敌于外’是广西军政的战略核心原则。 眼下无论是桂林府全州的黄沙河关、平乐府恭城县的龙虎关皆牢牢地掌控在杨国成的手中,且杨国成还拿下了湖广永州府南部的道州等四个州县,这已经是‘意外的收获’,肆虐湖广的献贼对于广西之威胁已然不存在,况且献贼主力已西进四川了不是? 其二是政治层面,在四月十五,远在江西省吉安府城庐陵的军情五科的殷骏向祁阳城发去了一封重要的密信,即以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领衔、于四月初一发布的‘号召天下臣民起义勤王捐赀急事’之檄文。 该檄文于四月十四传至了江西吉安府,殷骏立刻花重金买来一份盖有江西省藩司衙门与吉安府衙公章的檄文并于次日传回祁阳城。 在四月十五的傍晚,陈副总兵陈建志亲自过目了该檄文,并于当晚派信使赶往高溪市南码头,命令他早已在南码头集结的一个五部满编营渡过湘江,以盟军身份加入楚军一同进行北伐攻略。 也正是在四月十五,当陈建志看过该檄文以后,军情二科的林素素即刻将该檄文抄录数份,并将原件以飞鸽传书送抵全州城,同时传信告之陈建志已联合楚军一同北上之确切消息,收信者乃是军情一科第一组的组长颜俊臣。 到了四月十六,颜俊臣将该檄文用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军鸽传往广西省会桂林,举城哗然! 而早在四月十六之前,军情一科的科长颜梓玉就已在桂林府、柳州府、平乐府和梧州府这桂北与桂东的四府之地放出了消息,即唐世勋于四月初十建立楚军时所说的‘天子蒙尘世道崩’之谶言。 没曾想唐世勋竟一语成谶!李闯的大顺军居然在三月中旬时攻至了京城?天子安在否? 加之身为王上庸老将军嫡系的陈副总兵陈建志已联合楚军出兵,且陈建志就任楚军之副帅,这无疑让楚军有了实实在在的大义名分。 在这等大义名分的加持之下,广西巡抚陈大人传信给还在道州城的杨国成,汝等乃是客军,切莫与楚军开战!若能与楚军结为盟友将更为有利云云。 实际上杨国成也因心有顾虑而迟迟没有派广西兵东进仓禾堡与蓝山县,因黄毅早在四月初就赶赴道州拜见他,并将唐世勋在四月初一与陈建志等几个军头‘吃火锅’时所说的点点滴滴皆汇报之。 虽然杨国成不信崇祯帝会自缢,也不敢相信闯贼能打到京城,但他如何不垂涎唐世勋开出的一成军债之利?但他一直在等陈建志的决定,若陈建志当真加入楚军一同北上便是大义所在,杨国成也不得不考虑是按兵不动亦或是去分一杯羹? 其三则是经济层面的因素,当零陵城的军债事务所于四月初十同时发行八种军债之时,广西桂林府的诸多豪商亦赶去参加此次‘盛会’。 如广西都司的吕老大人与陡军的副指挥使颜兆丁等人,就派人去抢购了价值四十万两银子的‘衡州府军债’!又如全州城的黄毅更是让他弟弟黄嚭‘砸锅卖铁’凑了六十万两银子去抢购。 而广西的豪商们所抢购的军债就已突破三百万两银子,就连道州的申天佑和申不凡俩兄弟都派人去抢购了十几张军债。 若是杨国成派主力东进衡州府的仓禾堡与蓝山县,这得损害多少人的利益? 因此,杨国成的东进仓禾堡与蓝山县之攻略遇到了各方面的阻力,他只敢‘放’申家军过去看能否占些便宜,而他的主力却始终未进入衡州府境内。 今日早晨,汪庆达率青龙左营的左、中、右三部夺回了衡州府的‘腰眼’泗州寨,守在泗州寨的白大龙与其麾下嫡系老贼是一股脑儿向西撤回了永州府境内的新田堡。 不过,汪庆达想要援救守在仓禾堡的青龙左营前部将士,还有‘一道坎’得过,即位于仓禾堡以东、桂阳州西南方向的两路口,该地已经被桂阳州的豪族武装所占领。 而今在围困仓禾堡的则是道州申家军的精锐老贼一千五百余人,以及人数相当的喽啰,另有千余桂阳州的豪族武装,这近五千人的队伍由庞大海任主帅,申将军的次子申不凡任副帅。 再说驻守在仓禾堡之内的,只有青龙左营的第一司共四百余将士,另有吴晟侯麾下的五十余骑兵。 诡异的正是在这,按理来说庞大海是老于战事之辈,十倍于敌的攻城战如何打不得?况且仓禾堡只有一道不足丈许的土墙,但这都十来日了,偏偏庞大海还未夺下该堡。 第713章 桂王府东墙之上(上) 唐世勋听丁迁说罢以后嘴角不禁微微上扬,杨国成啊杨国成,你果然是个老狐狸! 从丁迁所汇报的信息推测,庞大海和申不凡率三千申家军,与桂阳州的一千余地方豪族武装围困仓禾堡,可见庞大海定是得到了杨国成的授意,否则以庞大海将近五千的人马去攻打不足五百守兵的仓禾堡,何须围而不打? 又如那素来残暴敢战的白大龙,他被青龙左营的三部将士反扑泗州寨之后,居然率部跑回了永州府的新田堡!这岂是白大龙的性格作风?若他真是个怂货,当初唐、柳联军围攻道州城时他怎可能誓死不降? 因此,若只从仓禾堡一带的局势来看,表面上似乎是杨国成想到衡州府的南部地区占些便宜;但从更高的层面来看,杨国成该是想以此来掌握更多的筹码。 看来杨国成是想借此向我施压以在有可能到来的谈判当中占据主动!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心中反倒有底了,他对眼下看似紧迫的衡州府南部战局放心了不少。 旋即他对站在不远处的亲兵统领仇大刚使了个眼色,仇大刚遂对远处的一个东路联军参谋分部的老书吏招了招手,老书吏赶紧小跑着过来施礼,并恭敬地拿着小本子与炭笔准备记录。 唐世勋吩咐道,让东路参谋分部尽快制定桂阳州攻略,即汪庆达率青龙左营的左、中、右三部暂缓继续南下夺取仓禾堡以东的两路口要塞,直接由泗州寨出东南方向攻打桂阳州的地方豪族武装! 老书吏闻言吓了一跳,他神色担忧地拱手劝道:“大帅,不夺两路口便不能救青龙左营的前部将士于水火,他们在仓禾堡可是被近五千贼兵围困呐!” 唐世勋并未责怪这书吏当面质疑他的决定,但他也不会对一个书吏过多解释,毕竟这事要解释清楚颇为复杂,而他,可没有如此多的空闲。 于是他沉声道:“具体的情况等军情三科的丁副科长将整理好的情报交给东路参谋分部,届时尔等便可知晓,至于仓禾堡与蓝山县,本帅另有安排。” 老书吏若有所思地记下,他自然明白军情司各科的情报搜集能力极强,而所谓的‘将整理好的情报’交给东路参谋分部,实际上有许多内情恐怕连参谋部的诸位大人都没有权限知晓。 随后这老吏恭敬地告退,他来此就是等唐世勋会否提出东路联军在衡州府南部的‘新意见’,若有,东路参谋分部就讨论可行性,若无,他们便自行商议决定。 虽然唐世勋提出的是‘意见’,但这个意见除非被半数以上的高级将领和参谋们反驳,否则一般都会执行他的意见。 无论东路、西路还是北路联军皆是如此,反正究竟该如何打也不需唐世勋去多操心,他在大方略上自然有极大的话语权,但真正落实到具体的战术层面,一般而言皆会群策群力共同商议。 这也是唐世勋有自知之明,就他那些军事理论知识,嗯,还真就只能是理论而已。 若真让他去前线指挥具体战事,莫说是跟熊无畏和洪山海两位老将比,就庞大田、袁得胜和柳大钧等将领也都经验丰富且布阵稳当,加之还有童英、赵吉晟、欧阳公子和秦九等一大帮的参谋,根本不需唐世勋去亲临前线指挥。 因此唐世勋只提大方略与居中协调各路联军,具体战术细节也懒得去费心,况且他要处理的事务既多且杂,军、政、商、民与情报样样都要费心不是? 其实东路联军的大营就在衡阳城的西门之外,而唐世勋虽已来到衡阳城有六日,但他几乎不怎么过去。 唐世勋这六日都在桂王府的东墙之上办公,还别说这地方视野甚佳,城东区域和桂王府的大部分区域皆尽收眼底,且城内唯一的山岭金鳌山也看得甚是清楚。 按理说桂王府的西北区域虽被焚毁,但东南区域尚存,便是唐世勋入住王府也没甚打紧,可他却住在桂王府东墙之外的东华客栈,并未行僭越之举住入桂王府内。 正因为有了他的带头,如今这偌大的桂王府委实冷清得很,除了一些原就待在王府内的仆人丫鬟们负责打理以外,楚军上下没有一个将领迈入王府半步。 还记得两日之前,已被提拔为衡州知府的秦大人秦正甫,即秦九的亲爹曾旁敲侧击地问唐世勋,是否由府衙牵头,让当地豪门望族出资出力将桂王府重新修缮一番? 当时唐世勋就严肃地拒绝了秦正甫的提议,他知道秦正甫等文官们误会了他,毕竟他天天待在这桂王府的东墙之上,这帮官油子不想入非非才怪了。 但这偌大的桂王府已被焚毁近半,若要重新修缮何止是劳民伤财?楚军的名誉岂非毁于一旦? 因此唐世勋严厉地叮嘱秦正甫,做好本职工作,若谁胆敢损害楚军的利益与名誉,决不轻饶! 其实一直跟在唐世勋身边的秘书局座魏落桐和肃卫统领于青青,以及军情三科的副科长丁迁皆很清楚唐世勋为何来到衡阳城以后,连续六日皆在这桂王府的东墙之上办公。 因为唐世勋在等一个人,即怀了他的骨肉的韩伊人。 这掐指一算,从韩伊人在去年腊月下旬与他有过第一次肌肤之亲至今,距离韩伊人怀孕已是过去了四个月。 但自从唐世勋在今年正月初五与韩伊人去往泷泊镇,即与当时的道州申家军之少帅申天佑谈判以后,唐世勋就再也未曾见过韩伊人。 最让唐世勋气恼的是,韩伊人本是待在常宁县,结果当唐世勋四月初十由祁阳城去往常宁城之时,她却已提前几日离开常宁城来到了衡阳城。 而当唐世勋在四月十四抵达衡阳城时,韩伊人又离开了。 若是由几个妇人照顾怀孕的她也就罢了,偏偏她身边还有个讨人嫌的吴敬祖!谁不晓得这‘牛皮糖’对韩伊人是一往情深?这让唐世勋每每想起就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因此唐世勋让丁迁给韩伊人传信,他每天在这桂王府的东墙之上办公,若是她不来找他,他还就不走了。 无论于青青、魏落桐还是丁迁皆绝倒,公子您可是一军主帅!怎可如此孩子气? 在四日前,韩伊人派人传来密信给唐世勋,她说正在想方设法劝一位世外高人出山辅佐唐世勋,还说此人有经天纬地之大才云云。 而后唐世勋让丁迁传了封密信给韩伊人:‘吹牛!就算是世外高人又如何?人家不愿出山何须强求?况且你都怀了四个月的身孕还在外瞎逛做甚?’ 之后这几日,丁迁就如同个信使一样,每天帮唐世勋和韩伊人传递密信,对此丁迁也甚是无语,这可是耗费咱军情三科的宝贵信鸽和情报人员来给你俩打情骂俏不是? 当然,唐世勋如此执着地在这桂王府的东墙之上办公,是否真的是只为了等韩伊人?旁人自是不得而知。 第714章 桂王府东墙之上(下) 待到那老书吏走远了之后,丁迁从怀中掏出两封密信交给唐世勋。 只见这两封密信皆卷成了尾指一般大小,且以蜜蜡所封,其上皆标明由唐世勋亲启。 唐世勋展开第一封密信,此乃王秀荷所传,首先写的是零陵城军债事务所的军债发行之事。 当唐世勋在零陵城那几日,与王秀荷及军债事务所的骨干们仔细商议过八种新军债的发行事宜,最后决定,衡州府与宝庆府等六个府的军债发行量只定为每府五百万两银子,即这六府军债只各发行五百张。 另有郴州和靖州这两个直隶州,则只发行三百万两银子,即各发行三百张军债。 这是唐世勋与王秀荷等人在考量了诸多因素之后做出的决定。 首先来说,民间白银流通虽大,但若是海量的白银皆汇入军债事务所,必然导致零陵县及周边地区的商贸市场出现极大的震荡。 其次,随着楚军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唐世勋也没必要再发行大量的军债,毕竟军债的回报率如此之高,‘还债’时亏损的还是楚军的利益。 再有,单一军债的发行量过大不利于炒作军债的进行。 就如眼下的军债事务所,发行八种新军债已过去了十日,但除了五百张初始的衡州府军债已售罄,就连宝庆府军债也只售出两百余张,长沙府军债仅售出二十余张,其他五种府州的军债更是无人问津。 亦即是说八种新军债如今的销售总额只有七百余万两银子。 毕竟楚军连衡州府和宝庆府都未完全拿下,那可是一万两银子一张的军债,谁不得选最为稳健的军债? 如今衡州府南部的战局又闹出幺蛾子,导致衡州府军债的炒作价格也是每日动荡得很。 当然,这新军债才发行十日而已,况且陈副总兵陈建志的官兵‘东安营’渡江进入祁阳县地界之消息已传至零陵城,因此军债炒作者们对楚军依旧抱有极大的信心与期待。 而唐世勋想出的‘新玩法’也甚是不错,此玩法其实是他灵光一闪想到后世的大宗商品交易,即由军债事务所建立大宗商品交易所,并由楚军商会的零陵分会协助。 该交易所暂时只开设稻谷、茶叶、丝绸、铁这四种大宗商品的现货与期货交易之试行阶段,这当中不仅炒作空间大,且对于零陵县乃至周边区域的这四种大宗商品的统一物价具有积极作用,因此熟悉这四种商品行当的豪商们皆趋之若鹜。 王秀荷在这封密信的最后还提到两件她未曾决断的要事。 其一,昨晚有个姓程的道州豪商持拜帖去求见王秀荷,且这程员外在帖上注明他乃是戴明智的远房表亲。 戴明智不正是广西总兵杨国成的首席幕僚?王秀荷顿时想到了衡州府的南部战局,于是她接见了这位程员外。 程员外在道州主要经营木材生意,他与崔员外颇为熟络,崔员外在泷泊镇东西码头的承建工程当中有不少木料便是向程员外所购买,而他来零陵城是做正经买卖的,同时也试着买了几张宝庆府军债。 当程员外道出了这层关系以示亲近之后,遂切入主题问王秀荷,不知可否开通宁远县与仓禾堡之间的商贸往来? 王秀荷冷笑道,贵军如今以十倍之兵围困仓禾堡,拿下此堡无异于囊中取物!还谈劳什子商贸? 程员外笑答,那不过是刚刚接受招安的申家军之过激举动,但申家军的将领们还是肯听杨总兵的劝的嘛! 王秀荷自然听出了程员外的言外之意,她问,如何谈?在哪谈? 程员外答,他此来零陵城带来了一只军用信鸽,可用于王夫人与杨总兵的首席幕僚戴明智先生之间的直接密信往来。 当然,如若王夫人不放心,程员外可立刻把那只军鸽给炖了煲汤,改用王夫人的信鸽,只不过王夫人的鸽站建在泷泊镇,这泷泊镇与道州城之间还有一百来里的距离不是? 但昨晚王秀荷并未立刻答应程员外,而是派她的得力手下密切监视程员外、以及所有从道州和宁远县等地过来的豪商。 唐世勋看到这儿不禁一声冷笑,开通宁远县与仓禾堡之间的商贸往来?此等托辞无非是戴明智在替杨国成唱红脸罢了。 他沉吟片刻后低声道:“杨国成的首席幕僚戴明智意欲与王秀荷进行谈判,此举亦符合本帅的想法,也有利于解决仓禾堡与蓝山县之危机,丁迁,将此事也告之东路联军参谋分部,至于秀荷那边,我再考虑会儿再给她回信。” 丁迁和魏落桐皆面露恍然之色,两人皆在本子上记下此事,难怪公子适才吩咐那老书吏,说是对仓禾堡与蓝山县另有安排,看来是要用谈判来解决那边的战局了。 看着本子上写下的王秀荷三字,魏落桐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 唐世勋自然没去关注魏落桐和丁迁的神色,他继续看着秀荷传来的这封密信上最后一件未曾决断之事。 密信上写道,同样是在昨日夜里,黄嚭带着一位贵人去拜访王秀荷,经黄嚭介绍,此人叫朱先生,乃是桂王爷的心腹,且持有桂王的信物。 朱先生是来跟王秀荷谈两个条件,其一,唐世勋赠予桂王爷两百张宝庆府军债;其二,帮他老人家将衡阳城的桂王府保留下来。 如若唐世勋能答应桂王爷的这两个条件,待到京城之危解决以后,桂王将与吉王等十余位在广西桂林府城‘做客’的湖广大小藩王、以及桂林城的靖江王爷一同联名上书朝廷,请天子责罚拥兵自重的唐世勋! 王秀荷自然不敢代唐世勋应下这等要事,况且桂王要求唐世勋舍弃如此大的利益,却换来一众藩王的弹劾奏章?故而此等诡事自然需唐世勋亲自定夺。 “呵呵呵,好你个朱常瀛!”唐世勋看完之后鹰目中寒光乍现,他将秀荷的这封密信交给魏落桐,而他则伸出右手扶着这桂王府东墙之上的厚重城垛。 朱常瀛,即现任桂王的名字,唐世勋对此人了解不多,但他却早就从军情一科颜梓玉那儿得到了确切情报,朱常瀛的第四子叫朱由榔! 第715章 宝庆府有故人来(上) 丁迁和魏落桐在旁听到唐世勋居然直呼桂王爷的名字,两人皆吓了一大跳,莫非这位流落异乡的桂王爷与世勋公子发生了甚不愉快? 魏落桐赶紧全神贯注地看着唐世勋递给她的密信,丁迁固然也猜到了这一点,但唐世勋并未让他看密信的内容,即便他心头好奇心再盛也自然得按捺住。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他用炭笔在本子上快速地写了几行字,随即撕下这张纸交给丁迁:“立刻传给韩夫人!” “卑职遵命!”丁迁领命后赶紧告辞离去,他见唐世勋写的这张纸既未折叠也未用密语,当他走到东墙的石阶拐角之时不禁好奇地瞥了一眼。 只见唐世勋在纸上写道:‘你那姑父不仅要我修缮他的王府,还要讹我几百万两银子,更要与十几位藩王联名写奏章弹劾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男人?若你三日之内不回来,我立刻拒绝他的所有要求!’ 丁迁看罢险些没站稳而从石阶上滑下去,他晓得韩夫人的亲姑姑韩氏乃是桂王爷的妃子,实际上那韩氏并非朱常瀛的正妃和次妃,她不过是桂王爷的‘妾妃’之一。 当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桂王爷自然算得上是韩夫人的姑父。 而这桂王爷居然敢讹世勋公子几百万两银子?那岂不是在讹咱楚军?且讹了银子还要写奏章弹劾公子? 丁迁已是气得咬牙切齿,他还真佩服唐世勋的涵养,若换做是他,哪管对方是不是韩夫人的姑父,他怕不得直接拒绝那桂王之后再一把火烧了这王府去! 东墙之上,魏落桐看罢王秀荷的密信之后亦是惊怒交加,她一脸森然地压低声线道:“公子,这老匹夫怎敢如此欺负您?” 唐世勋看着庄严华贵的王府,神色幽幽地说道:“欺负?这个用词可不妥当,那老匹夫不过是开出他的谈判价码罢了。” “谈判?”魏落桐俏眉微蹙:“公子,请恕奴家愚钝,如此苛刻而无理的条件怎还能叫做谈判?” “嗯,待到伊人回来见我,你自会明白这其中原委。”唐世勋说罢不再思索此事,随即展开了丁迁适才给他的第二封密信。 这封密信乃是军情五科的科长郑罡所写,信中写道,郑罡于昨日抵达了江西省吉安府的府城庐陵,与他一同抵达的有军情五科的诸多骨干,还有薛正、倪夫人和吴杏林等人,另有第三批的薛刚等人亦已进入吉安府境内。 虽然由陪都南京传出的各种有关北京城的消息真假难辨,但京城陷落已是确切的噩耗,至于崇祯帝是否安在则依旧众说纷纭。 不过这对于郑罡和薛正等人而言已是足够震撼,他们也终于理解了唐世勋在三月下旬时的布局,即为何要让郑罡的军情五科去开辟江西省的情报网,又为何要薛正、薛刚、吴杏林和倪夫人等人去往南直隶的陪都南京城开辟情报网。 故此,在今日郑罡发来这封密信之时,薛正和吴杏林等人已于清早便启程离开庐陵城,他们沿着军情五科第一组的组长殷骏所制定的路线,经由江西省中部的抚州府去往东北角的饶州府,而后进入南直隶的徽州府、宁国府,最后抵达应天府的南京城。 而殷骏已抵达江西省中部的抚州府临川并建立了鸽站,他昨日给郑罡的飞信提到了一则极具价值的情报。 早在去年,左良玉为了避开张献忠的锋芒,率其麾下二十万大军由湖广武昌府撤往江西的九江府观望之。 那武昌府可是湖广的省府所在!因此左良玉拥兵自重之举遭到大明朝廷诸多官员的强烈谴责与弹劾,况且湖广遭献贼肆虐,左良玉岂能脱得了干系? 迫于朝廷敕令与政治压力,左良玉不得不硬着头皮反扑,虽然他雷声大雨点小的只拿下了一个小小的汉阳府,但也算对朝廷有了个交待,而汉阳府城汉阳与武昌府城江夏之间只隔着一道长江,两地相距仅数十里地! 到了今年正月,张献忠的数十万贼军西进四川,左良玉方才尾随其后收复了武昌府。 至三月,左良玉已控制了湖广北部靠东的武昌府、汉阳府和黄州府,这三府之地在湖广北部才多大点地盘?要知道同属湖广北部的襄阳、德安、承天与荆州四府还在李自成的大顺军手中。 可就因为左良玉拥兵二十万,无论这当中有多少水分,但在今年三月上旬,大明朝廷下诏封左良玉为‘宁南伯’,并授予其子左梦庚‘平贼将军’之大印。 但即便得到朝廷的封伯之赏,左良玉又岂敢去招惹占据荆、襄等四府的大顺军? 而由于张献忠还有不少后路精锐盘踞于南昌府和荆州府以南的岳州府,左良玉也迟迟不敢由武昌府发兵进入岳州府境内。 至少从殷骏在江西抚州府城临川收买的一位高官口中所透露,左良玉在三月时还未敢去收复岳州府,且这位高官还甚是担忧地指出,如今京城陷落,也不知天子安在否,恐怕左良玉这厮又要继续持观望态度喽。 唐世勋将这封密信看罢以后递给了魏落桐,她在看过之后将记录于案,以供唐世勋在需要时进行查阅。 魏落桐在看过密信后一边记录一边气呼呼地抱怨道:“这左良玉也太可恶了些!二十万兵马还不敢去收复岳州府,偏偏朝廷还封他为宁南伯,莫非整个朝廷都瞎眼了?哼!他都能封伯,公子您将来岂不是该向朝廷要个侯爵甚至公爵来当一当?” 唐世勋闻言不禁莞尔,他宠溺地揉了揉魏落桐的后脑勺,无所谓地笑道:“管他左良玉被封为伯爵还是侯爵,这等虚名不要也罢,这厮迟迟不进岳州府,于我楚军而言可是个好消息!” 魏落桐俏脸羞红,嘟着嘴儿娇嗔道:“公子!旁边如此多人在候着,您怎可如此欺负奴家哩!” 东墙之上不仅侍立着仇大刚、武大榔和雷东山等数十个亲兵和十余个肃卫中人,还有东路、西路和北路联军、各路占领地总管府、军情三科、以及衡阳城的府县两衙和楚军商会等等各部门派来的联络员。 这上百号人在旁候着,也难怪魏落桐会害羞,同时她心里边自是甜滋滋的。 正在这时,肃卫统领于青青沿着石阶走上了东墙,且恰好瞥见唐世勋宠溺魏落桐的那一幕。 于青青忙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眸子里的恼色,随即一脸平静地走到唐世勋身旁禀报:“公子,肃卫警备司的人适才在城南的回雁门抓住一个四处打听您在何处的可疑男子,此人在被抓之后自称乃是您在宝庆府的故人。” 唐世勋撇了撇嘴:“这段时日自称是我的故人者多得很,此人莫非有甚特别?” 于青青螓首微点,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此人虽衣衫褴褛彷如乞丐,但怀中却持有崇祯十五年乡试中举的告身,他名叫周明裕,且还说,他乃是您的内兄!” “呃?”唐世勋闻言一愣,内兄不就是大舅子?他的大舅子不是姓郑吗? 等等!周明裕?唐世勋的眼皮子突然一阵乱跳,周明裕不是嫂嫂周文茵的亲大哥之名字吗?且周明裕的确在前年中了举,莫非是唐世邦派他来的?但他又为何衣衫褴褛如同乞丐? 唐世勋也不再多想,他连忙打了个哈哈:“哦?难道真是我内兄来了?走走走,快把他带去东华客栈,我亲自去看看他是真是假!” 说罢,他吩咐东墙上的众联络员们‘下班’,而他则大步流星的离去。 这所谓的下班也不过是离开这东墙而已,一众联络员们全都住在东墙之外的东华客栈随时待命,他们不禁腹诽,这都还未到下午酉时,公子怎的就提前下班了? 第716章 宝庆府有故人来(下) 酉时过半,天色渐暗,桂王府东墙之外的东华客栈戒备森严。 客栈后院有五座两层的木阁楼,每座阁楼皆以一人高的木栅栏围成独立小院,其内皆配有厨、浴等房且遍植奇花异草,端的是清净雅致的上等客居。 居中的阁楼略大于其他四座,阁门上刻有‘鱼乐阁’三字,阁楼前有一小池,池内养着几尾灵动的赤鳞鱼,阁楼一层有正堂、小宴厅与两间小客房,二层则是主卧与书房。 此时,阁楼内灯火通明,唐世勋、于青青、魏落桐、刘志宝和一位年近三十岁的儒生在小宴厅内共进晚餐,雷东山等数个亲兵则伺立于厅门口。 这儒生正是周文茵的长兄周明裕,只见他留着一缕长须,浓眉大眼相貌不凡。 但可惜的是在他的椅子旁放着根拐杖,因为他的左腿瘸了,而他或许是近段时日未曾吃好的缘故,是以面容消瘦且憔悴。 在半个多时辰以前,当于青青把周明裕带来这鱼乐阁之时,他的样子委实既落魄又邋遢,好在唐世勋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于是唐世勋赶紧让下人去帮周明裕好生沐浴一番,还让魏落桐去取了一套精致的襕衫给周明裕换上,正所谓人靠衣装,周明裕在沐浴更衣以后,总算是恢复了唐世勋曾经所熟悉的那位周举人的端庄模样。 早在十六年前,周明裕就已是宝庆府的府学廪膳生,到了前年,即崇祯十五年的秋季,周明裕得中举人,然而去年周家亦如唐家一般举家逃亡,周明裕这举人还未当热乎便成了难民。 而十一年前,十五岁的周文茵嫁入唐家成为了唐世邦的妻子,身为世邦二弟的唐世勋那时才十二岁,他称周明裕为姻兄,当年世勋能得中生员功名可没少向周明裕请教,因此两人还真的甚是熟络。 由于楚军上下皆以为周文茵乃是唐世勋的发妻,就连此时坐在宴厅内的魏落桐和刘志宝也是如此认为。 于青青倒是知悉内情,但她面上自然得装作毫不知情。 故而唐世勋只得称周明裕为内兄,而周明裕则称唐世勋为妹婿,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自然。 更让二人尴尬的是白虎左营的营将官刘志宝的出现,刘志宝在半个时辰前回到了衡阳城内,而他同样是宝庆府邵阳县人士。 原本刘志宝可不晓得周明裕是谁,但唐世勋和周文茵在假扮夫妻一同逃难的途中,周文茵就曾跟刘志宝提到过她的家世,因此刘志宝对唐世勋的这位‘大舅子’是既尊敬又热情,这自是让唐世勋和周明裕皆甚是尴尬。 也正因为刘志宝的出现,当周明裕在沐浴更衣出来以后,唐世勋也没能好好与他叙叙旧,更别提他为何衣衫褴褛的来到衡阳城,且他的左腿又因何而折了? 而刘志宝来衡阳城拜见唐世勋自是有原因的,在四月初五,即半个月前,刘志宝的白虎左营集结之后进入衡州府与东路联军会合,于虎的白虎右营则于同日开拔去与进入宝庆府的西路联军会合。 按着东路联军参谋分部的谋划,汪庆达的青龙左营、庞大田的陷阵左营与盘辉的山地左营主攻方向为衡阳县与衡山县,而刘志宝的白虎左营则经过常宁县之后继续东进直扑耒阳县。 在四月十二,刘志宝的白虎左营拿下耒阳城,之后他按东路参谋分部的既定战略,留下白虎左营的后部将士驻守耒阳城,刘志宝则率该营的前、左、中、右四部将士由耒阳县自东南方向直下郴州,攻打郴州北部的永兴县。 到了四月十六,白虎左营夺下永兴城,但接下去该如何打,东路参谋分部却还在商议当中。 因刘志宝这一路打得太快太过顺畅,只十一日的时间就从祁阳城越跨衡州府的中部挺进了郴州,且他居然只花了不到五日就把郴州的永兴城给炸开了去。 但刘志宝在接下去也有些‘后继乏力’,没办法,谁让刘志宝这厮用烈性火药给用上了瘾,无论是攻打耒阳城还是永兴城,包括这俩县的各处寨堡要点全都是用烈性火药给炸开的。 这不,刘志宝在两日前就带着十余个侍卫快马加鞭地由郴州的永兴城疾驰来衡阳城,正好在今日傍晚来到了东华客栈,他可不就是想来当面向唐世勋再讨要些烈性火药吗? 席间,刘志宝可不晓得宝庆府如今的情况如何,又见周明裕这个唐世勋的内兄兼‘老乡’也来到了衡阳城,他想当然的以为宝庆府的形势颇为乐观,而周明裕又不是外人,因此他在席间便急吼吼地请唐世勋再给他拨几箱烈性火药去‘耍耍’。 于青青和魏落桐皆一个劲的给刘志宝使眼色,但她俩也不好当着周明裕的面说甚扫人脸面的话来。 唐世勋倒不虞被周明裕知晓甚军事秘密,他笑骂道:“志宝兄,你如今可是白虎左营的统领!以前怎没见你的性子如此急躁呢?你当那烈性火药是如此容易造出来的?东路、西路和北路联军,有哪个营头像你一般挥霍那等精贵的火药?” ‘啪!’刘志宝猛地一拍腿,瞪着铜铃大眼焦急地说道:“公子,俺和于虎老弟可是打了赌的!您晓得俺的白虎左营要拿下整个郴州,他的白虎左营要拿下整个靖州,若是于虎老弟先俺一步,俺得当着他的面喝三坛老酒,还得承认他的右营比俺的左营厉害,这如何不急煞了俺去?” “咯咯!”于青青和魏落桐皆被刘志宝这番话给逗乐了,两女皆掩嘴娇笑。 周明裕矜持地捻着长须笑而不语,但他心里边委实很是震惊,他虽不谙军事,但湖广南部的地理尚算清楚,郴州位于衡州府以东,靖州位于宝庆府以西!白虎左营和右营居然跑去打这两个直隶州了?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周明裕的表情有些微变化,他故作不快地白了刘志宝一眼:“郴州下辖五个州县,靖州下辖四个州县,如今你拿下了郴州的永兴县,而于虎兄弟还未进入靖州,你俩岂非依旧处于均势?我还在考虑是否让你先把衡州府最东端的酃县给拿下之后再继续郴州攻略。” 刘志宝闻言脸色一变,他拿着酒碗灌了一大口,瓮声瓮气地嘟囔道:“安仁县和酃县不是交由庞大田的陷阵左营去打吗?况且玄武右营的弟兄还在帮他一起打安仁县不是?俺为啥要帮他去打酃县?” “你个!”唐世勋险些骂出不合时宜的话来,旋即他沉声道:“我一再强调三路联军皆要团结,楚军更是所有营头汇集成的一个整体!你们,哼!” “是是是,公子所言甚是!”刘志宝忙不迭为唐世勋斟了一小杯酒,举起酒碗陪着笑脸道:“俺不过就是这么一说,道理俺都懂,您让俺团结俺自然要团结,就如您让俺打哪俺也绝无二话!” 魏落桐见唐世勋的神情顿时缓和了下来,且还饮下了杯中酒,她不禁暗叹,这刘志宝果然是深得公子信赖的‘老人’。 于青青眸子里的得色一闪而逝,虽然魏落桐因着职务之便利而整日陪在世勋公子身边,这可比她陪着公子的时间要长得多,但魏落桐的兄长魏绍泽在被刘志宝救出来以后只当了个祁阳县衙的县丞而已。 而她于青青的四个亲哥哥全都是当初陪世勋公子白手起家的‘老人’!她大哥于威如今是西路联军的占领地总管府之大总管,二哥于威暂兼东路联军镇抚之职,三哥于虎独领白虎右营,四哥于豹则是鸽站体系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这岂是魏落桐所能比拟的? 刘志宝的外表虽看似粗犷憨厚,但他的心思可是细腻至极,适才他故作急躁的提到跟于虎的赌约,实则是想看看能否打听些有关宝庆府的战况。 其实整个东路联军和北路联军皆对此极为好奇,因西路联军的具体战报一直未曾公开,也不知西路联军究竟打得如何? 而刘志宝再联想到此时坐在厅内的周明裕,他不禁暗自揣测,莫非,周明裕是宝庆府那位献贼主将钱将军派来的信使? 第717章 历经坎坷周家人(上) 戌时刚至,晚餐便已结束,鱼乐阁的一层正堂内已是有好些个各部门的书吏在等候唐世勋。 唐世勋亲自扶着瘸腿的周明裕走出小宴厅,刘志宝则依旧在旁絮絮叨叨地请唐世勋给他拨几箱烈性火药。 于青青和魏落桐在后看得忍俊不已,也就是刘志宝和于虎俩人才如此没脸没皮,换作其他各营的营将官哪敢如此对唐世勋软磨硬泡? 唐世勋也是被磨得没了脾气,若刘志宝是无理取闹恐怕早被他给踹出了门去,但刘志宝的理由却又很是充分。 刘志宝为何连攻打一些颇为坚固的营堡都不吝使用烈性火药,这不正是因为他体恤麾下将士们? 而白虎左营的将士们在攻打耒阳城和永兴城之时可没少折损,因将士们皆晓得打仗必然会死人,他们不怕死!但死也要死得值当。 他们皆已清楚如今的攻坚战该如何打,即以佯攻或强攻吸引敌军之注意,并伺机以烈性火药炸毁城门!只要能打下城池,哪怕战死也值!况且牺牲的弟兄们还能在英魂塔中得到祭祀与瞻仰,家眷还能得到丰厚的抚恤不是? 刘志宝还指出,在野外对战时他从未用过烈性火药,这自然是按照唐世勋的指示,即为了让将士们能有更多的实战经验,且他还在白虎左营的中军部开始以熊无畏老先生的练兵之法进行练兵。 唐世勋闻言不禁白了他一眼:“这还用得着你说?现如今哪个营头不是尽量多在野战中磨合战阵?谁在野战中胡乱用那金贵的火药?又有哪个营头未曾开始试行熊老先生的新练兵之法?” 说话间他们已是走到了阁楼的正堂,唐世勋环视了一圈堂内的书吏们,只见这些都是楚军后勤部、镇抚部和楚军商会的书吏。 唐世勋自然清楚这些人汇报的应当不是甚太过紧要之事,于是他吩咐魏落桐带着秘书局的人在此处理公务。 随后他又瞥了眼一脸憨笑的刘志宝,他知道若不答应给这浑人几箱烈性火药怕是不会罢休,于是他低声问道:“青青,肃卫警备司还有多少存货?” 就晓得你会把主意打到我的肃卫来!于青青一阵腹诽,面上自是恭敬地答道:“回禀公子,警备司还有不足三箱。” 唐世勋微微颔首:“先调两箱,嗯,调两箱半给白虎左营,等下一批火药从零陵城运过来,肃卫警备司优先补上。” 于青青恭声应是,随即招呼站在堂外的警备司长褚四娘带刘志宝去提货。 唐世勋神色严肃地叮嘱刘志宝,他额外拨烈性火药给白虎左营已是有失公允,若刘志宝再挥霍以后再如何求他也没用。 刘志宝自是千恩万谢地向唐世勋施礼告辞,随即笑呵呵地跟着褚四娘离去。 但他转过身之后立刻在心中暗骂,于青青你个小娘皮也学坏了啊?俺就不信你的肃卫警备司才三箱烈性火药!哎!俺怎就没个如花似玉的好妹妹咧?否则岂不是也能来伺候世勋公子? 唐世勋自然晓得于青青的警备司不止这么些存货,但他并未责怪她故意隐瞒,反倒很认可她的做法。 毕竟烈性火药的产量有限,各营皆是均等配额,这是楚军后勤部立的规矩,就算是唐世勋也不便让后勤部单独给白虎左营多拨几箱烈性火药,否则让其他营头的营将官们知晓岂非要说他唐世勋一碗水端不平? 而没有在后勤部备案的只有肃卫和军情司,其中于青青的肃卫警备司至少储备了十箱烈性火药,因此唐世勋不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还能指望谁? 唐世勋亦不再多想,他在于青青耳畔低语了一番,随后扶着周明裕由正堂之旁的木楼梯走去了阁楼的第二层。 阁楼二层的书房内,唐世勋与周明裕坐在一张古拙厚重的四方桌前,雷东山则在书房的角落里就坐,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盯着初次见面的周明裕。 只要是唐世勋要与谁进行秘密会晤,雷东山皆会在旁保护,反正他也听不懂汉话,且除了唐世勋就寝之外,平日里他皆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世勋。 而即便唐世勋已经歇息,雷东山依旧会守在门外靠着墙壁睡,且一旦有任何异动便会立刻警醒,亲兵营的二百余将士皆很佩服这瑶家小子的忠诚与韧劲。 唐世勋对此也很是无奈,他前几日还特意让山地左营的营将官盘辉来劝过雷东山,毕竟亲兵营有二百余人,大家皆是轮班制,雷东山大可不必每日执勤。 谁曾想雷东山一句话就把盘辉给噎着了,他一脸虔诚地告诉盘辉,是他伤了密洛陀的使者唐公子,他要一生为此赎罪。 得,这小子连瑶族的神仙都搬出来了,盘辉还如何劝之? 而让唐世勋无语的是,盘辉信奉的乃是瑶族的盘王,他跟山地左营的狼兵们宣称,唐世勋公子乃是盘王派来的使者,若非如此,唐公子为何会如此善待他们这些异族?哪个汉人将领会给他们这些狼兵如此之高的军饷和待遇? 当盘辉的这番话在山地左营和山地右营传开之后,山地右营的营将官农昆又宣称,唐公子乃是壮族信奉的花婆神降下的神使。 又有山地左、右营的侗族狼兵头领宣称,唐公子乃是他们信奉的水神之子;两营内的苗族狼兵头领则宣称,唐公子乃是他们信奉的社主大皇之侍灵降世。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其实唐世勋也不清楚山地左右营的各族狼兵把他给神化成了多少种神灵,反正他的一贯宗旨就是,入楚军者皆是袍泽!他必会一视同仁之。 周明裕见唐世勋沉吟不语,他亦安静地端坐在椅子上,虽然他不明白角落里为何会坐着个异族小子,且那小子看他的眼神很是不善。 但他毕竟是初来乍到,即便他与唐世勋已相识十余年,但世勋可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文弱秀才,而是实打实的一方军头!因此好多不明就里之事周明裕也不便随意询问。 不一会儿,于青青轻敲书房门,随后她推开房门,提着一壶热水和一个三层食盒走入了书房内。 只见她将食盒中两层的小点摆在方桌上,又从最下边一层取出三张裹了葱油与不少肉末的大饼,她将其中一张饼摆在周明裕面前的空碟中,另两张饼则盛在碟中递给了坐在角落里的雷东山。 雷东山对着于青青咧嘴一笑以示感谢,接过大饼后便大口地咀嚼了起来。 眼见周明裕看着面前的大饼有些不知所措,于青青一边坐在桌前泡茶一边婉约笑道:“周大哥,奴家见您适才在席间也没吃几口,也不知那些饭菜是否不对您的胃口,若是您不嫌弃便尝一尝这面饼,滋味儿挺不错哩。” 唐世勋亦善意地笑道:“周兄,都是自家人,您可莫要客气,吃饱了我们再详谈如何?” 周明裕的眼中顿时有些湿润,他对唐世勋和于青青拱手施礼道:“既如此,在下失礼了。” 的确,适才的晚餐周明裕当真是因太过拘谨而没吃几口,这拘谨既是因为他贸然来拜访唐世勋,更缘于那大大咧咧的刘志宝与唐世勋的对话。 当周明裕在席间听说刘志宝的白虎右营居然有四千八百号人马,他当时就吓得浑身一哆嗦,这刘志宝能带如此之多的兵岂非如同大明的参将级别一般? 而周明裕又在席间听唐世勋提及甚三路联军,且每一路都至少有四个营头不是?这岂非说明唐世勋麾下有超过五万的人马? 因此周明裕适才在席间虽已是饥肠辘辘,但他委实震惊得吃不下饭菜,同时也对他已落魄的家族生起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为免唐世勋久等,周明裕不再矜持,他也如角落里的异族小子一般大口咀嚼着面饼。 吃着吃着,周明裕已是不由自主地哽咽,他已经好长一段时日未曾吃过如此美味了! 唐世勋和于青青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加之周明裕今日在衡阳城出现时彷如乞丐还瘸着腿,恐怕他该是历经坎坷才来到了衡阳城。 因此唐世勋和于青青几乎已确定,周明裕不是宝庆府的献贼钱将军或者唐世邦派来的信使。 第718章 历经坎坷周家人(中) 周明裕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大口大口地将一整张面饼吃完。 他接过于青青递来的手巾擦拭了嘴角与长须上的油渍,口中还不忘道了声谢,随后他拿着汝瓷杯饮下一杯茶水,并欲言又止地看了唐世勋和于青青一眼。 唐世勋自然会意,他淡笑道:“周兄,青青知晓你我的关系,嗯,她也知晓我与文茵姐的关系。” 周明裕微微颔首,他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遂语气低沉地开始讲述他的坎坷经历。 在去年的年初,献贼进逼宝庆府的传闻甚嚣尘上,当唐世勋与唐家人离开邵阳城逃难时,周明裕与周家人亦是如此。 周家上下有四十余口,加上一些旁亲与邻舍等共有八十七人,周明裕作为周家的家主,自然是想尽心尽力地想要带着亲友们逃出湖广。 周明裕计划的路线并非穿过四明山区去往永州府,而是由邵阳城直接南下新宁县,再翻过与广西交界的越城岭,若一路顺遂便能进入桂林府全州境内的西延(今资源县)。 谁曾想周明裕与家人离开邵阳城还不足半个月,就在金称市镇以西一个叫反凹岭的地方遭到暴民劫掠,那些人也都是逃难的难民,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周明裕这边才不足百人,结果自是被洗劫一空。 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暴民只抢劫金银吃食,倒是未曾伤人性命。 而后周明裕与族人们商议,他是有功名的举人,族中还有好些个生员,莫不如折返回去,万一献贼不像传说中那般嗜杀,他们岂非有了一线生机? 毕竟大家的金银细软和吃食全都没了,若是继续南行岂非九死一生? 虽然回到邵阳城也可能是九死一生,但周明裕认为折返回去比继续南行更有希望一些,因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邵阳县,老话说‘远走不如近爬’,在老家总比远走他乡的希望要大不是? 且周明裕有一个颇为美好的愿景,他毕竟有举人功名,兴许献贼也不会杀害他和他的家人呢? 然而,正当周明裕一行由金称市镇折返向北意欲回到府城邵阳之际,他们在经过该镇以北的小二岭至求雨岭一带时遇到了真的山贼,而后他们被山贼抓入了该片山岭当中的黄牛寨。 一开始的几个月周明裕等八十余人过得那叫一个凄惨,至夏末秋初,他们只剩二十四个成年男丁还在挣扎求活。 如周明裕的妻妾和妹妹、弟媳等,家眷中的妇人皆因不堪凌辱而死去,而年幼的孩子与年长的老人们亦纷纷饿死病死。 而被抓入黄牛寨的难民越来越多,周明裕等二十四人毕竟已在山寨待了几个月,算得上是‘老人’了,为了活下去和免于周家绝后,周明裕等人只得在黄牛寨之中忍辱偷生为虎作伥。 直到去年九月初,求雨岭中的另一股势力强大的山贼与这黄牛寨发生火拼,周明裕等二十四人被逼着拿上简易的武器参与搏斗,继而趁着混战之时逃出生天。 当时周明裕身边聚集了四十余人,且这些人全都是落难士人,他们中最低的也是童生,其中以有举人功名的周明裕为最,因此他成了领头之人。 而他们早已不再是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了,但要何去何从,一帮读书人皆是心中迷茫争论不休。 这当中有十余人乃是衡州府人士,其中有个姓陈的秀才向周明裕提议,眼下这兵荒马乱的,而大家伙不是宝庆府北部人士便是衡州府人,对于宝庆府的南部完全不熟悉。 再有,眼下逃难者几乎都是南下意欲逃往广西,陈秀才认为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回到宝庆府城亦或是去衡州府城!难道献贼就不要读书人来帮他们打理政务了? 有道理啊!四十余个读书人当中有大半人皆深以为然,作为领头者的周明裕也从善如流。 不过这帮读书人对于该如何回到府城却也甚是犯愁,大家一合计,既然献贼已经占领了宝庆府和衡州府的大多数地方,咱们干脆就走官道,如此一来也能减少再被山贼给抓去的可能性。 不得不说周明裕等人的运气不错,就在他们沿着官道行至白仓镇之时,他们遇到了一股三十余人的献贼骑兵,这股骑兵正是献贼骑将童古的部下。 让周明裕等人喜出望外的是,这些骑兵见他们全都是读书人,居然提出要送他们去衡州府城。 为何?因张献忠在九月上旬亲临衡州府城,而且他要开科取士!因此下令在湘的军队要‘善待’士人以广纳贤才。 献贼的将领们懂个鸟的招贤?他们所认为的是,只要遇着读书人就全都送去衡州府城交给大帅便是。 去年九月中旬,周明裕一行抵达衡州府城,且他们与诸多士人一同进入张献忠的府邸,即桂王府的大殿之内参拜张献忠。 九月下旬,他们四十余人参加了张献忠所发起的草率科举,但其中有一个例外,即周明裕,由于周明裕本就有举人功名,因此并未参加科举而是请直接‘分配工作’。 当时周明裕的选择实则有他的傲气在作祟,因他委实不屑由献贼捣鼓出来的劣等科举,就算他得中进士又如何?这又不是大明的进士!得之反倒玷污了他寒窗苦读所得来的正式举人功名不是? 有道是世道险恶人心叵测,周明裕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当着那些个与他‘患难与共’的四十余读书人之面道出这些话来,而他的这番话毫无意外的被传扬了出去。 到了十月上旬,周明裕被安排去往宝庆府城邵阳的府学宫任职,且不是任学正,而是个小小的训导,不仅是他,与他真正在黄牛寨同甘共苦的二十三人也尽数被‘发配’。 这二十三人全都被分到宝庆府的邵阳县衙和新化县衙就任书吏等低职,其中有十二人乃是周明裕的本家亲戚,且有他的一个亲弟弟,而另有十一人则是最初跟随周家一同逃难的邻里乡亲,那十一人对周明裕自然心生怨气。 而后周明裕才晓得,在背后捣鬼的乃是陈秀才,即他们逃离黄牛寨之后提议反其道而行之的那个秀才。 这陈秀才乃是衡阳县人士,而他的叔父名叫陈瑛,这陈瑛极懂得逢迎之道,被献贼任命为衡阳知县,因此陈秀才亦水涨船高,且陈秀才通过张献忠的科举试得中举人。 而周明裕说‘献之科举玷污他的举人功名’等话语岂非就是在讽刺陈秀才等人?且陈秀才的叔父陈知县也知晓了此事,于是陈知县便通过运作将周明裕等人全给‘发配’了。 在十月初十前后,当周明裕等二十余人黯然离开衡州府城去往宝庆府赴任之时,张献忠亦离开了衡州府北上。 至于张献忠去往了何处,周明裕自然不知晓,但他知道从那以后张献忠就再也未回过衡州府。 到了十月十八,周明裕一行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家乡邵阳城,且他得知他的妹夫唐世邦竟深得宝庆府献贼主将钱将军的信任,且世邦不仅成了钱将军的幕僚兼邵阳县衙的县丞,其五妹还成了钱将军的宠妾。 这让周明裕又一次感到喜出望外,谁曾想这是他周家仅存的十三个亲族男丁坠入深渊之始? 第719章 历经坎坷周家人(下) 周明裕端着汝瓷杯饮下一杯茶,他神色忧郁地叹了口气,方才继续讲述。 去年十月十八的下午,当周明裕等二十四人进入邵阳城之后便立刻赶去府衙报到,恰巧当时就任邵阳县衙县丞之职的唐世邦去府衙办甚公事,结果被周明裕等人给撞个正着。 当时周明裕和弟弟周明如皆惊喜地冲过去与唐世邦拱手见礼,而唐世邦则一阵错愕,他适时地止住了周明裕和周明如的话头,并以接风洗尘为由,即刻请周明裕等二十四人去往他的宅邸。 而后周明裕等二十四人跟着几个唐世邦的家仆和一队献贼士兵,去往了唐世邦在城东的宅邸,在宅内接待他们的乃是世邦的四弟唐世显。 唐世显去年十六岁,他还未曾取得生员功名,但写写算算自不在话下,因此他并未从政,而是替唐世邦和唐家打理诸多的生意。 其实当时唐世邦的三弟唐世绩也在宝庆府,不过世绩那时已经在童古的骑兵营当中任幕僚并兼理后勤,故而世绩并不在邵阳城内。 至傍晚,唐世邦处理完公务之后回到宅邸,与他同来的有三个人,有他的亲叔父唐廷锦,还有郑员外与胡员外。 郑员外乃是唐世勋的妻子郑彩之父,胡员外则是周明裕的亲舅舅。 眼见亲舅舅来了,周明裕是热泪盈眶与胡员外见礼,而他自然也认得郑员外。 夜宴开始,唐世邦、唐世显、唐廷锦、胡员外和郑员外五人为周明裕等二十四人接风,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席间周明裕因喝得太多去了一趟茅房,他隐约看到了许多黑衣男子站在前庭宴厅外的阴暗处,不过他也未曾多想,兴许是这世道不太平,妹夫世邦也不得不豢养些家丁护院不是? 是夜,唐世邦硬拉着周明裕一同歇息,周明裕推辞不过,遂与世邦同床共卧彻夜长谈。 周明裕问世邦,吾妹文茵安在否? 世邦叹道,文茵与儿立泰、二弟世勋、侄女湘儿皆已惜死于逃难途中,而他的父母却不知是否尚在人间。 明裕一阵叹息,没曾想他的亲妹妹周文茵和他的外甥立泰也已罹难,而后他又将他的逃难经历告诉世邦。 世邦当时再三向明裕确认,周家仅剩你们十三个亲族了? 明裕怎知世邦是何心思?他自是一脸苦涩地答道,确只剩十三人。 犹记得当时世邦沉吟了许久,但明裕也并未在意。 到了次日,唐世邦义愤填膺地对周明裕等二十四人说,衡阳知县陈瑛与那陈秀才欺人太甚!诸位皆是饱学之士,岂能让诸位去就任那些闲杂之职? 而后唐世邦提出,容他些时日,他亲自去找钱将军商议,定要给诸位皆讨要个要职云云。 周明裕等人自是感激不尽,就连他的弟弟周明如等十个要去安化县任职的也被留了下来,他们全都住在唐世邦的宅邸之内。 又过了一日,即去年十月二十,当日下午,周明裕的亲舅舅胡员外来到了唐宅,而后胡员外以叙旧为由叫上周明裕和周明如俩兄弟去书房谈话。 胡员外先是讲述了胡家的悲惨经历,而后又感动地说若非世邦施以援手,胡家早就死绝了。 周明裕亦是感叹道,妹妹文茵找了个好夫婿啊!可妹妹却没能享受到这等福分便已遇难,惜哉,哀哉。 谁曾想胡员外却神色诡异地说道,不是外甥女周文茵找了个好夫婿,而是她夫婿世勋有个好大哥世邦! 当时周明裕和周明如皆是一愣,他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是舅舅说错了? 胡员外则提点两个外甥,世邦的夫人乃是郑氏,因此郑员外才是世邦的岳父。 荒谬!周明裕和周明如既惊且怒,郑氏可是唐世邦的弟妹!这怎的就成了世邦的夫人?他俩还是生平第一次亲历这等‘指鹿为马’的荒诞之事。 胡员外显然料到两个外甥会惊怒交加,他遂一脸苦涩地给二人解释了一番。 这看似荒诞离奇之事的起因,便是缘于唐家人在逃难时遭遇劫匪,而后在混乱当中,唐世邦的二弟世勋背着女儿湘儿,在慌乱当中牵错了人,竟是把背着立泰的周文茵给牵走了。 得亏在那混乱之夜,唐世邦看到弟妹郑彩一个人在大喊湘儿的名字,世邦当机立断拉着郑彩躲在了一片荆棘丛的深处,而三弟世绩则拉着五妹也躲了进去,这才使得郑彩和五妹免遭匪徒侮辱。 虽然当时的场面混乱,但在次日,唐世邦与三弟世绩等人四处寻找唐家族人,哪怕死于头一晚的也该有个尸体不是?但却不见唐世邦的父母、唐世勋、周文茵、立泰和湘儿六人。 而郑彩在仔细回忆了头一晚的遭遇后神色复杂地说道,她亲眼看到唐世勋背着湘儿,手拉背着立泰的大嫂周文茵往东南方向跑了,她很确定只有世勋等四人! 这番话委实让唐世邦等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后世邦为了保护郑彩,事急从权,才不得已假扮夫妻。 当唐世邦一行被献贼抓回邵阳城之后,因五妹被好色的钱将军给看上,唐世邦与唐家人皆得以存活。 若说这郑家无权无势,唐世邦在得势以后也不必非要与郑彩继续假扮夫妻,但郑彩的亲爹郑员外却因着另一层关系而同样得势。 原来郑家去年根本就没有离开邵阳县逃难,而当献贼进入邵阳城以后,郑员外惊喜地发现他与钱将军麾下的心腹爱将郑爷乃是同曾祖的亲戚,因着这层关系,郑家人也在邵阳县混得风生水起。 正所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郑彩无疑成为了唐世邦与郑员外之间的纽带,因此唐家与郑家一致对外宣称,唐世邦与郑彩就是夫妻,郑员外就是唐世邦的岳父。 虽然邵阳城内外有不少风言风语,但谁敢当着唐家与郑家人的面说?又有谁敢对钱将军说? 退一万步讲,就算钱将军知晓了又如何?他自己就是个色中饿鬼,且对世邦的五妹宠幸有加,而他的心腹爱将郑爷又是郑员外的亲戚,他难道会以这等小事而苛责唐世邦与郑员外? 当周明裕和周明如听舅舅胡员外说了这许多以后,俩兄弟的心思自然发生了变化。 有道是人穷志短,周明裕深知唐家、郑家乃至他的舅舅胡家等家族的利益已经绑在了一起,他周明裕拿什么去抗衡?他又怎可能揪着妹妹周文茵才是唐世邦妻子的‘小事’不放? 若真的揪着不放,恐怕他们周家十三个男丁连唐世邦的宅邸都出不去!因此周明裕和周明如俩兄弟妥协了,即承认郑彩才是唐世邦的妻子之‘事实’,且他俩表示会跟其他二十二人说明此事。 眼见两个外甥如此明事理,胡员外亦是松了口气。 当晚,唐世邦在宅内再次大摆宴席,且他向周明裕等二十四人承诺,最迟在月底就能给诸位全都安排上‘好工作’。 到了去年十月底,通过唐世邦和郑员外的运作,府衙对周明裕等二十四人下达了新的调令。 其中,周明裕的十一个邻里乡亲全都留任邵阳府城,且最低的都是县衙六房的典吏,即各房仅次于司吏的二把手。 但周明裕等十三个周家子弟却尽数外放,周明裕被任命为宝庆府南部武冈州的州通判,周明如被任命为新宁县的主簿,其他十一人亦皆在武冈州衙和新宁县衙任职,而且没有一个是闲职。 虽然周明裕和周明如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人为刀俎,他们有甚理由拒绝?又岂敢拒绝? 到了去年十一月初一,唐世邦、郑员外和胡员外等人为周明裕等十三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饯行宴,并于次日送别了他们。 由于武冈州和新宁县皆距离邵阳城有二百余里地,为防途中发生意外,钱将军的心腹爱将郑爷派了五十余精锐老贼护送周明裕一行。 “呵呵呵。”唐世勋听到这儿终是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冷笑。 他几乎敢肯定这所谓的护送与之后的经历,恐怕才是对周明裕等周家仅剩的十三口男丁最为致命的打击! 第720章 因言论罪遭囚禁 “哎!”周明裕深深地叹了口气:“没错,当吾与弟明如等十三人跟着那五十余凶神恶煞的贼兵南下之后不久,已是有了不祥的预感……” 他神情痛苦地沉声道,当时宝庆府衙的调令上注明的赴任期限是一个月,即只要周明裕等十三人在腊月初一之前抵达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和新宁县就任即可。 这时间委实很是宽裕,哪怕他们每日只走二十里地,不到半个月也便到了,可唐世邦和郑员外等人却在十一月初二便把他们送离了邵阳城。 然而更让周明裕等人心头忐忑的是,那五十余个贼兵在带着他们离开邵阳城向南走了一日之后,于次日便折转向西行去,且只花了四日功夫便行至了距离邵阳城之西南近百里的紫阳关(今隆回县)。 紫阳关乃是邵阳城西边的紧要关隘,虽说由此南下距离武冈州也只有一百几十里地,但那五十余个贼兵的头领易二爷却告诉周明裕,他们要在紫阳关处理一些军务,得等上几日。 这所谓的等上几日竟是足足等了十日还未启程,且这十日当中周明裕等十三人皆如犯人一般被严加看管,那伙食也是一日比一日差。 到了那个时候,周明裕等十三人谁还不知已陷入了极大的危机当中?但那五十余贼兵分作三班日夜看守,他们根本就无法逃离。 其实周明裕等人皆想不通,明明他们已经承认唐世邦和郑彩才是夫妻,难道唐世邦和郑员外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这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不是? 再者说,若是真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又为何不在途中谋害之,却把他们给囚禁在紫阳关? 到了十一月十八的夜里,易二爷陪着一个道貌岸然的中年儒士来到了关押周明裕等人的军帐之内,那易二爷恭敬地称这男子为谭七爷。 谭七爷当着众人之面问道:‘周明裕,你可知罪?’ 周明裕当时就愣住了,罪?他哪知自己犯了何罪? 谭七爷一脸冷笑着质问,若你不屑于参加张大帅的科举试,又为何要去讨要官职?既然你讨要官职,又为何还要诋毁大帅所行的善举?你究竟安的是何心? 周明裕等十三人顿时恍然,看来他们被关押的真正原因是缘于周明裕在九月底之时,在衡州府城所说的‘献之科举玷污他的举人功名’等忤逆话语,这才是结症所在。 他们皆甚是忐忑,莫非献贼是要因言论罪? 于是周明裕连忙辩解道,那不过是他在酒后失言罢了,张大帅乃世间豪杰,难不成还以这等小事论他的罪? 谭七爷听罢脸色愈发阴沉,酒后失言?小事?此事大了去了! 随后这谭七爷竟也不解释,命站在周围的易二爷等十余个贼兵把周明裕等人给毒打一顿。 周明裕等人被打得惨叫连连,他大声嘶吼,一人做事一人当,话是我说的,要杀要剐冲我来!与旁人何干? 谭七爷只是坐在那儿冷笑,直到好几个周家子弟被打得几近昏厥才让易二爷等人住手,而后谭七爷方才告诉周明裕究竟惹了多大的事。 原来,张献忠虽然在去年九月抵达衡州府城之后举行科举,但去参试者几乎都是落魄秀才乃至童生,举人并不多,湘南诸府州之名士更是无一人去参加。 这自然是因为他们不屑从贼,而且他们要嘛远走他乡,要嘛已成了‘山人’,即于山林之中做起了隐士。 但这所谓的山人并非不过问世事的方外之人,且这些名士对于张献忠在衡州府城举行的科举试一清二楚。 而周明裕在崇祯十五年的壬午科于湖广乡试中举,且周明裕在前年秋季于湖广省会武昌府城中举之后,去黄鹤楼参加了一次集会。 当时在黄鹤楼参会者有百余人,其中有近半是同期中举的举人,余者皆是在湖广各府州素有文名的名士,且他们还进行了结盟仪式,并称之为‘须盟大集’,这其中就有周明裕。 而去年九月去参加献贼科举试之人,无论是迫于无奈亦或是为了有个好前程,既然去了又有谁会像周明裕这般牢骚满腹? 况且,参与前年秋季在黄鹤楼的‘须盟大集’者百余人当中,有大半已是成了‘山人’,而且只有周明裕一人在去年九月去往衡州府城为献贼效力。 当周明裕在九月底所说的那番牢骚之语被传出去之后,在十月已是传遍了衡州府北部与长沙府的士林,那些个不愿从贼的山人名士自然抨击辱骂周明裕没有风骨,但更多的是以各种言辞讥讽辱骂张献忠与献贼伪政官员。 而主持九月献贼科举试的主考官乃是张献忠所任命的衡州知府吴之才,伪知府吴之才亦是被不愿从贼的湘南名士们给骂得狗血淋头。 更让吴之才惊怒交加的是,在十月中旬,衡阳名士王而农出手了!他亲自书写了一篇声援周明裕的文章。 该文章大意为,王而农很理解周明裕的苦衷,对于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献贼不仅残暴无道且奸佞之徒尤其多也。 若非如此,以周明裕之功名才学居然只能在献贼伪政之下担任一个小小的府学训导?难道我湖广竟有如此之多才华过人者为张献忠效力,以致身为正牌举人的周明裕连个伪知县或县丞都当不得? 王而农的文章言辞犀利至极,这看似在声援周明裕,实则是在讥讽衡州伪知府吴之才和衡阳伪知县陈瑛等一干奸佞小人。 在文章的末尾,王而农的兄长王石崖、好友夏如弼、管嗣裘、包世美等人皆在该文之上署名。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全都是崇祯十五年湖广乡试中举的同期举人,且与周明裕一样都是‘须盟大集’中人。 王而农的此篇文章一出,顿时在衡州府北部和长沙府的士林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心向朝廷的众多山人名士纷纷写文章声援周明裕,而讥讽张献忠统治的骂文更是不知凡几。 而这一切的源头,可不正是缘于周明裕那番所谓的酒后失言? 第721章 当世大儒在衡州 当周明裕听谭七爷将王而农写声援文章之事说完后已是泪流满面,他并非是害怕,而是缘于愧疚与感动。 相比于王石崖与王而农等人的风骨,他周明裕简直是斯文扫地愧对朝廷与列祖列宗!而他们竟还抱着理解他的公允态度写文章声援他,这让他如何不感动? 而那谭七爷见周明裕流泪该是以为他怕死,于是语气缓和地提出解决之法,只要周明裕去往衡州府城公开写文章反驳王而农等一众衡州名士,并去招揽他们为张大帅所用,不仅能免掉周明裕的死罪,且能给他一个府衙同知的高位! 周明裕仰头狂笑,他看向身旁的周明如等周家子弟,问:‘周家世代书香,这等文章可写得?’ ‘写不得!’周明如等十二个周家子弟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他们的眼神皆无比坚定。 谭七爷气极而笑,好!够硬气!我看你能硬气多久? 而后他指了指周明裕,先打折他一条腿! 正是在去年十一月十八的夜里,周明裕的左腿被生生打断!而他已是抱着赴死之心,哪怕周家死绝了他也不能写文章反驳王石崖等一众志同道合的兄台!这,是他的底线。 当晚谭七爷离去之前威胁周明裕,给他和十二个周家子弟好生考虑三日,若三日后还不答应,就每三日打死一人!若是十二个周家子弟都死光了周明裕还不答应,那他便一同去死吧! 去年十一月廿一,周明裕不答应,他的堂弟明睿在他面前被毒打三日,于是十一月廿四的夜里死去。 至十二月廿一,十三个周家子弟仅剩周明裕和他亲弟周明如,以及一个十五岁的堂弟周明津还活着。 眼睁睁看着十个亲人在眼前被陆续毒打而死,周明裕等三人已是由最初的震惊哀伤变为麻木不仁,死便死吧,他们还有何活法? 说到这,周明裕已是泣不成声,于青青的眸子里亦蕴着雾气,她将一块手帕递给周明裕。 周明裕接过手帕之后道了声谢,他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哽咽道:“若非腊月下旬时那谭七爷离开了紫阳关,而接替他的兴爷又对在下的事不大上心,在下与明如、明津必然难以幸免。” 唐世勋听罢不禁嘴角一抽,原来周明裕的腿是这么断的,且因着这事还死了十个周家子弟,这委实让唐世勋的心情莫名复杂。 在他看来,王而农的那篇声援文章无疑是把周明裕等周家子弟给逼入了死角,且他深知这个时代有不少文士皆极为在意士林风评,哪怕为此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对此,唐世勋实难以对错来评价。 至于说为何要把周明裕等人给带去紫阳关的贼军营地里关押?这倒是从侧面反应出了衡州府和宝庆府的献贼伪政要员们之精明。 由于周明裕因着王而农的声援文章而声名鹊起,伪政要员们的舆论压力太大,若不能让周明裕彻底倒向献贼,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给‘冷处理’。 若换做是唐世勋,针对这等舆论危机自然还会有其他的辅助手段,但主要手段也大抵是针对周明裕这个关键人物,毕竟王而农等名士全都是隐于山野间的‘山人’,这要一个一个去抓也太过费时费力,况且还不一定逮得住不是? 为免周明裕因回忆那段凄惨的往事而太过伤心,唐世勋遂岔开话题问道:“周兄,王而农是何许人物?你适才说他乃是衡州名士,为何我在衡州府这段时日未曾听闻此人?” “呃?”周明裕和于青青皆是一怔,他竟不知王而农是何人? 于青青不禁白了唐世勋一眼,你就故意装傻充愣吧! 唐世勋自然读懂了于青青眸子里的含义,他剑眉微皱:“我真不知道此人,不骗你。” 于青青拍了拍额际:“您总该记得艾能奇吧?” 怎的又扯到艾能奇了?唐世勋微微颔首:“我当然记得,他和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皆是张献忠的养子,单单是艾能奇麾下的兵马怕不得有四五万以上,且此人去年九月到十月间随张献忠一同来到衡州府,怎的?这王而农跟艾能奇有关系?” 于青青螓首微点:“倒还真有些关系,但并非友善关系……” 只听于青青说道,在去年十月初,艾能奇为了招纳地方贤能,将衡州名士王朝聘给抓入府城来当人质。 王朝聘乃是毕生研究《春秋》的名家,且他去年都已七十五岁高龄,而艾能奇抓他为的是要他的两个儿子王石崖、王而农出山为张献忠效力。 在去年十月初八,隐于南岳的王而农自毁面容肢体,并敷以毒药,让家仆抬去衡州府城拜见张献忠,以示病重不堪任用,并谎称长兄石崖已死,但因挂念家父被拘而不得不拖着残躯来,只求张大帅放过他年迈体弱的老父云云。 姑且不论张献忠是否知晓养子艾能奇以如此偏激的手段将王朝聘抓来为质,但由于当时张献忠已定好北上的行程,加之王而农言辞恳切且看起来又已是病入膏肓,这还有何好招纳的? 于是张献忠当场便命养子艾能奇去放了王朝聘,美其名曰老爷子乃衡州名士且已古稀之年,岂能苛待之? 张献忠此举自然得到王而农虚假的歌功颂德,并说定要在湘南士林当中传颂张大帅的美名云云,而这自然也正中张献忠的下怀。 当日的深夜,王而农在亲族好友的帮助下,带着年迈的父亲王朝聘趁着夜色逃离了衡州府城。 虽然次日张献忠便知晓了此事,但这对于统兵数十万、占领大半个湖广的张献忠而言不过是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去年十月初十,张献忠与养子艾能奇等率精锐离开了衡州府城向北而去。 周明裕听于青青说罢以后不禁赞叹道:“而农老弟果然才华横溢聪慧绝伦!吾不如也!” 唐世勋则皱眉问道:“王朝聘?这名字我有些印象,但王石崖与王而农的名字为何毫无印象?” “若一有所不知。”周明裕的心情已是平复了许多,他捻须解释道:“石崖乃是介之兄的表字,而农则是夫之贤弟的表字。” ‘啪啦!’唐世勋手中的汝瓷杯应声跌落,碎了一地! 而他竟如毫无所觉一般跳将起来大声惊呼:“王介之和王夫之?你们说的竟是这俩兄弟?” 旋即他赶紧扭头看向角落里的雷东山,示意雷东山莫要紧张。 只见雷东山口含吹箭,左手的淬毒臂弩已瞄准了周明裕,好在唐世勋示意及时,雷东山立刻收起了武器。 周明裕和于青青则一脸疑惑地看着神色激动、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的唐世勋,且他还一边拍着脑袋一边念叨着王夫之的名字。 两人自然不明白唐世勋为何在听到王夫之的名字后会如此失态。 唐世勋如何能不激动?王夫之身上的标签何其多也?明末大儒、思想家、东方哲人、学者、诗人等等。 其着作有数百卷之多,那是哲、思、文、史四面开花,且他还是反清复明的忠良义士! 若这位当世大儒离得远还罢了,但唐世勋这才记起来王夫之乃是衡阳人士!且于青青适才说王夫之隐于南岳,那可不就在衡山之中? 而衡山,距离衡阳城不过百里之地而已。 第722章 令人费解的兴爷 唐世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许久之后方才重新坐下,并急切地埋怨道:“青青,你怎的一直未将王夫之先生智救其父之事汇报于我?” 于青青已是蹲下身子将碎裂在地上的汝瓷杯碎片收拾了干净,她拿过一个新瓷杯摆在世勋面前,一边为他斟茶一边蹙眉道:“公子,您莫不是又犯病了?” 周明裕在旁听得险些发出一声冷哼,诚然,他看得出这叫青青的女子是个聪慧体贴之人,但一个妇道人家在外抛头露面也还罢了,她怎能如此不懂礼数地对世勋说话? 当然,周明裕也只是腹诽,他自然不会胡乱插嘴,同时他也很是好奇,世勋才多大岁数,怎的就‘又’犯病了? 唐世勋倒未觉得于青青说这话是不懂礼数,毕竟青青如今已是他的半个枕边人,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他对自己的女人可不会太多苛刻。 而周明裕乃是周文茵的亲大哥,唐世勋还真没把他当外人。 况且如今楚军的高层有许多将领都晓得他时常会突然变得焦虑、激动或多愁善感,这还真不是甚秘密,而他这‘病’还不都是拜雷东山那小子的淬毒吹箭所赐? 为此唐世勋还特意叮嘱于青青和魏落桐等人,若是察觉到他的异样表现或情绪波动,特别是在做重要决策之时出现这等‘症状’,一定要及时提醒他。 于是他收敛急切的神情,还在四方桌下用手拍了拍于青青的腿,示意他自己这会儿‘病’好了,给个面子,快回答问题。 于青青顿时俏脸一热,也不知怎的,这坏小子一碰她的腿就让她心慌发颤,简直比施行家法更要命得紧哩! 她连忙深呼吸撇开心头的异样思绪,不紧不慢地答道:“公子,王公子智救其父可是去年十月上旬的事,而张献忠在这衡州府城待那一个月发生了多少大事?包括适才周公子去年在衡州府府城的经历奴家也听说过不少,但您连眼下的各项事务都处理不完,怎有空闲去了解如此多旧事?” 唐世勋不禁尴尬一笑,好吧,这问题的确出在他自己身上,若非他适才听到王夫之的大名,又岂会如此上心? 是了,周明裕的遭遇还没讲完呢!唐世勋遂问道:“周兄,适才你说那谭七爷在去年腊月下旬走了,直到今年正月底才来了个接替他的兴爷,但此人又对你的事不上心,这是为何?” 周明裕微微颔首:“兴爷不仅对我的事不上心,且遇着他无疑是我们的幸运……” 他沉声道,去年腊月廿二的早上,他堂弟明津已是准备等着被贼兵来毒打,且明津知道被毒打三日便会被打死,故而还作了首诀别诗。 谁知那日竟无一个贼兵来毒打周明津,当晚进入那间军帐内给他们仨送吃食的也不是易二爷手下的贼兵,且那吃食里边竟还有几根肉丝儿。 当时周明裕和明如、明津三人也不知谭七爷为何停止了对他们行刑,他们还以为当晚吃的是那劳什子上路饭,三兄弟甚至还讥笑那紫阳关的贼兵给的上路饭太过寒酸。 然而直到大年廿九他们仨也没死成,且在军帐外看守他们的只有四个懒散的兵油子,而易二爷与其手下的五十余精锐老贼,以及谭七爷皆有近十日未曾见着。 其实当时哪怕外边只有一个人看守又有何妨?周明裕的左腿被打折之后又未能医治,每日里他皆强忍着那钻心的刺痛,莫说是逃跑,便是站起来都困难。 通过数日的接触,周明裕三人与那四个兵油子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其中有个年长的叫老吕头,他甚是健谈,而且对周明裕等三个有骨气的读书人甚是钦佩。 老吕头家祖祖辈辈在那紫阳关做守兵,往上数怕不得有个五六代了去,他自然不晓得谭七爷等人去了何处,但他很确定那些人都离开了紫阳关一带。 周明裕三兄弟听了老吕头的话之后顿时又升起了一丝希望,由于之前谭七爷只命人给他们些馊食以续命,莫说是吃饱,哪一日不是饥肠辘辘? 于是周明裕对那老吕头说,明日便是年三十了,吕老哥可想做笔小买卖过个好年? 老吕头笑问,三位先生都已这番模样还想着做买卖? 周明裕自信地笑道,若是吕老哥能弄来笔墨砚台与红纸,他们三兄弟便帮老哥写对联,以他们的书法造诣,一副春联卖个几钱银子已是极为廉价。 毕竟紫阳关内外皆有市集,周遭不乏殷实人家,总有识货之人不是?而周明裕也不要银子,只要老吕头能给他们吃好些过个好年便足矣,反正他们也不知究竟还能活几日不是? 老吕头也甚是精明,他如何不清楚一位举人老爷的润笔费要比老秀才高得多?况且这紫阳关内外向来是军管之地,故而文风不盛也没出过举人老爷,这买卖如何做不得? 到了大年三十的清早,老吕头悄悄捧着笔墨砚台与红纸溜进了周明裕三人的帐内,且他还给三人带了些吃食,虽只是些糙饼但至少不再是难以下咽的馊食。 周明裕自然不会去管老吕头上哪偷来的笔墨纸砚,他不过是想着能够跟两个弟弟好好的活上几日,这总比做个饿死鬼要强不是? 在年三十的上午,周明裕三兄弟给老吕头写了近二十副春联,这看似不多,但老吕头拢共就带了那么些红纸而已。 当晚,即除夕夜,老吕头乐呵呵的提着一包吃食来找周明裕,那三十余副对联全卖出去了,老吕头足足赚了好几两银子,他自然很是高兴地来给周明裕三兄弟‘分红’。 姑且不论老吕头赚得多少,但能够给他们带吃食来已是足够,从未有过哪一顿年夜饭吃得如此美味。 在之后的半个多月里,老吕头在外又拉了几单‘生意’,如请周明裕写寿文和碑文等,是以周明裕三人至少没再吃过那等馊菜剩饭,且在元宵节那日老吕头还给三人带了一小壶水酒。 至正月底的一日下午,老吕头带着一个方面大耳五官周正的儒生走进周明裕的帐内,此人乃是接替谭七爷的兴爷,当时周明裕三兄弟惨然一笑,这该来的还是来了。 谁知那兴爷让老吕头等四个兵油子去帐外候着,而后兴爷问:‘周先生还是不愿写文反驳王而农?’ 周明裕答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自不能写这等文章。 兴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听说周先生乃是唐世勋的内兄?’ 当时周明裕在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他有一种冲动,好想大声说他妹妹文茵乃是邵阳县丞唐世邦的妻子,那唐世邦与郑员外都是为了各自利益而做出有违人伦之事的伪君子! 然而,周明裕说不出口,他周家虽然完了,但他知道这并非是唐世邦和郑员外等人所害,况且谁不是为自己的家族考虑?他做不出那等拉人下水的恶事来,再者说,即便他说了又有何用? 于是周明裕对兴爷点了点头,示意他确是唐世勋的内兄。 谁曾想那兴爷得到了这个答复以后,二话不说便离去,这委实让周明裕三兄弟既费解又忐忑。 当日夜里,老吕头悄悄带了个赤脚医生来帐内,虽说那赤脚医生的医术还不如读过些医书的周明裕,但那人对医治跌打损伤颇有一套。 之后周明裕等三人又被继续关押直到三月中旬,而那赤脚医生每隔几日便会过来看看周明裕的腿伤情况,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瘸腿是必然,但在医治以后骨折处已消肿且避免了关节的严重感染,这无疑是保住了他的性命。 那一个半月的时间周明裕都未曾见过兴爷,但周明裕三兄弟已是感到他们该是气数未尽,否则老吕头为何要带那赤脚医生来帮周明裕治伤?但他问老吕头为何要帮他,老吕头却讳莫如深,只说让他好生待着莫要乱问便是。 当唐世勋听到这已是面露狐疑之色,若说是在如今的永州府、衡州府与宝庆府等地,知晓他的名字者不足为奇,但那时才是正月底,唐世勋还扮作唐老夫子在零陵县的门滩军营,他都还未率北上三营出发不是? 唐世勋委实很是费解,这远在紫阳关的兴爷怎会在正月底就知晓我的名字?且他不仅问周明裕是否为我的内兄,还让那老吕头帮明裕疗伤?莫非这兴爷是大哥世邦派去的? 旋即唐世勋又否掉了这个猜测,假设世邦知晓周明裕被关在紫阳关,为何世邦在与刘志贵的数次秘密会晤时皆从未提及? 第723章 消失的第十个人 周明裕自然不晓得唐世勋在思索何事,他继续讲述道,到了三月十七的深夜,兴爷时隔一个半月之后第二次来到三人的帐内。 兴爷见三人的气色已是好了不少,遂对帐外的老吕头招呼了一声。 不多时,老吕头等四个兵油子鬼鬼祟祟地抬着三具瘦骨嶙峋的尸体走入帐内,而兴爷则吩咐周明裕三人赶紧与那三具尸体互换衣裳。 周明裕三兄弟虽心中惊惧,但他们如何还不清楚兴爷是要以死尸来将他们仨给掉包出去?无论兴爷存着怎样的心思,但三人皆晓得这可是生的希望。 待到周明裕三人换过死尸的破烂衣裳以后,兴爷转身走出军帐,老吕头等四个兵油子则故作姿态地押解着周明裕三人跟随其后,八人在夜色中走出了紫阳关以西的军营,继而走过关墙来到了紫阳关以东小市集之外的树林。 而后老吕头四人蹲在不远处,兴爷则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给周明裕并叮嘱道:‘在下只能帮诸位到这了,为防被人认出三位,特别是周先生,因此三位还是隐姓埋名离开宝庆府为妙,如若……嗯,如若三位足够幸运,不妨去往永州府祁阳县的黄阳堡,想来周先生能见着你的妹夫世勋公子。’ 周明裕自是对兴爷感激不尽,而他更惊讶兴爷为何会晓得唐世勋在黄阳堡?要知道紫阳关距离芦洪市怕不得有四百里地!随后周明裕问:‘兴爷,若是在下有幸能见着妹夫世勋,可需为您带几句话?’ 兴爷沉吟了会儿后低声道:“那就劳烦世勋公子为吕某照顾家人,再有,嗯,你帮吕某带一句话给世勋公子,李乾德于二月中旬由贵入靖州。” 说罢,兴爷与周明裕告辞之后带着老吕头等人消失于夜色中。 在三月十七之后,周明裕三兄弟便依照兴爷的叮嘱隐姓埋名扮作乞丐向东而去,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宝庆府的水东江市集,过了该市集后便是衡州府衡阳县的金兰镇。 由于周明裕瘸着腿脚程极慢,直到四月初十的上午才抵达水东江市集,只见该市集竖立着四杆大旗,一队队迈着齐整步伐的士兵喊着口号向西而去。 让周明裕三人惊奇的是,他们与数以千计的乞丐难民皆被统一安置,负责安置他们的是许多身穿白衣的男子,他们说是隶属‘楚军西路联军占领地总管府’。 当时周明裕还以为他们会被抓去当苦力,谁知这总管府的人先是询问登记被安置的乞丐难民们的姓名籍贯,而后一个管事大声告诉众人,诸位不必惊慌,楚军乃是大明王师,入宝庆府只为收复失地,绝不会如献贼那般荼毒百姓云云。 那管事还说,诸位若是想讨个活计,可由总管府帮忙安排,无论是加入楚军后勤部当辅兵、总管府当白役、楚军商会当役夫等等皆可,若有能写会算者可优先安排,但若要当正兵,则只能先在民兵联盟当后备役。 当然,若是不愿者也不强求,只需说明各自要去往何处再由总管府颁发一张通行证即可,但若是胡乱走而丢了性命,楚军概不负责云云。 周明裕当时与明如、明津仔细了解了详情之后盘算了一番,兴爷给他们的银子已用光,三人若是再一同继续前行恐怕很是艰难,而这总管府开出的条件颇为不错,且三人皆能写会算该是能得到优先安排,于是周明裕决定让两个弟弟以假名去求职。 周明如和周明津则担忧地问周明裕莫非还要去黄阳堡?周明裕回答,兴爷于他们三人有救命之恩,他自然要去黄阳堡设法找到唐世勋,帮兴爷将那两句话带到,而两个弟弟皆是周家的希望,他自然要把两个弟弟先安顿好。 而后周明裕独自去向那管事说明情况,他说要去祁阳县的黄阳堡寻亲,管事在简单的询问了一番之后遂开具了一张证明。 那管事还善意地告诉周明裕,沿途城镇市集皆有各路总管府的难民安置点,拿着这张证明可让他一路安全的过去且还能有些吃食,虽然楚军也没太多余粮赈济百姓,但至少能喝些稀粥啃个糙饼。 周明裕委实没想到这楚军能将难民们安置得如此妥当,这与献贼乃至大明官兵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那时周明裕只知楚军的大帅姓唐,因楚军各部门乃至得了楚军好处的百姓可不敢直呼大帅的名字,故而周明裕哪能想到楚军的大帅便是唐世勋? 三月十四上午,周明裕同百余个如他一样意欲去祁阳县寻亲的难民走到了衡州府常宁城,当时他们皆换上了一身粗布灰衣,虽说布料不怎样,但至少比之前穿的破烂衣裳要好不是? 也正是在那个上午,唐世勋率部从常宁城去往衡阳城,恰好当时周明裕站在欢送的人群中,虽说离得颇远,但周明裕如何不记得唐世勋的模样?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唐世勋居然是楚军大帅? 而后周明裕赶紧找到一个当地人询问,听说唐大帅的名字叫唐世勋? 那当地人吓了一跳,忙低声骂道,你怎敢直呼大帅的名字?若你再敢乱说俺便抓你去衙门! 周明裕自是赶紧走开,他不过是想确定自己的猜测罢了,而后他悄悄离开同行的百余个难民,好在他那身乞丐衣裳还未扔掉,于是换上之后改道往衡阳城而去。 直至今日,即四月二十的下午,周明裕方才一路忍饥挨饿的赶到了衡阳城。 唐世勋听周明裕说罢以后已是陷入了震惊,他震惊的不是周明裕的沿途经历,而是那个救周明裕出来的兴爷。 他沉声问道:“周兄,你可知道那位兴爷贵姓?” 周明裕颔首道:“兴爷虽从未提及自己姓甚,但老吕头曾无意中提到兴爷与他乃是本家堂亲,如此看来那兴爷应当是姓吕。” 姓吕?被称为兴爷?唐世勋神色一变,莫非是他一直未曾联络到的吕兴? 于青青赶紧掏出她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阅,当初她离开小狼山寨以前就知道唐世勋所培训的第一批十个细作名单,且她还将之记录了下来。 那十人当中有她的大哥于威,有颜梓玉、薛正、岳三水、岳老财、四麻儿、刘志贵、魏绍泽、宋鸿宇,还有一人就是吕兴。 吕兴跟刘志宝、志贵、志喜三兄弟一样,都是最初与唐世勋一同逃难的难民队伍中人,而且,吕兴正是从紫阳关逃难去四明山区的难民。 自从去年冬季官兵夺回东安城以后,由于吕兴在那之前打入了庞大海的献贼守军内部任书吏,之后便跟着庞大海的献贼队伍退出了东安城。 军情司的各科一直在各地刻下暗号联络吕兴,然而吕兴就彷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消息,原来他竟跑回了家乡? 且从周明裕的讲述当中可以看出,吕兴在紫阳关该是身兼要职,否则他怎能带着周明裕等人穿过军营与关墙后送周家三兄弟离去? 第724章 湖广巡抚终现身 唐世勋和于青青对视了一眼,两人很有默契的微微颔首,看来那紫阳关的兴爷该就是吕兴。 随即唐世勋又想到吕兴让周明裕给他带的那句话,‘李乾德于二月中旬由贵入靖州’,他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道:“李乾德?这名字怎感觉在哪听过?” 于青青则在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她的小本子,她也记得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记得是否记在了本子上。 周明裕吃了块茶点后低声道:“若一,为兄倒是曾听说过一位名叫李乾德的大人,但不知是否为同一个人。” “哦?”唐世勋鹰目一亮:“周兄但请直言。” 周明裕捻须答道:“当兴爷送别之时说那番话,为兄也觉着李乾德的名字甚是熟悉,但直到过了好几日之后方才想起,去年赴湖广任巡抚的不正是叫李乾德?” “湖广巡抚?”唐世勋和于青青皆一声惊呼。 于青青的眸子一亮,赶紧将她的小本子翻到某一页:“没错,公子,去年赴湖广任巡抚的正是李乾德……” 只听于青青说道,李乾德上任之后恰逢献贼肆虐湖广,那是从湖广北部一路被献贼撵着屁股后边打,退至岳州府,再退至长沙府,后由衡州府向西转至宝庆府、靖州,最后由靖州向西逃去了贵州。 “那就没错了,吕兴说的定是李乾德!”唐世勋亦是从他的本子上看到了有关李乾德的只字片语,旋即冷笑道:“李乾德于二月中旬由贵入靖州!好你个湖广巡抚,总算是现身了啊?想来他该是在贵州听说了献贼于今年年初西进四川之事,这要回来收复失地了。” 唐世勋对于这李乾德可没甚好印象,因为此人身为湖广巡抚,却在去年下半年就逃去了贵州,何谓守土有责?一省巡抚居然扔下烂摊子跑去了邻省? 这并非打不打得过的问题,如陈建志,他同样被献贼给打得极惨,但他至少还在湖广境内,并藏匿于东安县黑土岭之内积蓄力量以图复兴。 况且李乾德可是从二品的一省大员!退一万步说,哪怕他在靖州的哪个山旮旯里边待着,依托背后的贵州抵御献贼也好,怎能直接跑去贵州呢? 唐世勋几乎敢肯定,即便李乾德于二月中旬由贵州进入靖州收复失地,但他以后也必然会被大明的新朝廷降罪,这失地逃走之罪铁定逃脱不了。 旋即唐世勋冷静地吩咐道:“青青,速去通知丁迁,明日一早将李乾德的消息传给西路联军参谋分部,我的意见是西路联军暂缓策划紫阳关的突袭战!其次,让丁迁明日一早发密信给刘志贵,让志贵暂停与唐世邦的扯皮,速去紫阳关与吕兴取得联系!其三,让丁迁再发密信给龙襄,让龙襄速速派人去查探靖州的情况。” 军情七科的科长龙襄如今已由宝庆府新化县向西去往了辰州府溆浦县,靖州则位于辰州府以南,故而龙襄那一科的人距离靖州最近。 于青青恭声领命,随即起身离开了书房。 周明裕的眼皮子一阵乱跳,策划突袭紫阳关?如此紧要的军务,世勋竟当着他的面就说了出来?且世勋居然直呼其兄长之名,这让他委实有些不知所措。 唐世勋在本子上做了些记录之后,方才抬首看向周明裕:“周兄,接下去你有何打算?” 周明裕几乎不加考虑便答道:“为兄自是没甚打算,全凭若一贤弟安排便是。” 唐世勋颔首道:“周兄,你看这样可好,我跟西路总管府知会一声,让他们找到明如和明津并送去常宁城,而你也尽快过去,待你们会合以后,我再命人送你们去零陵城与我家夫人,哦不,去与文茵姐团聚如何?” 这‘我家夫人’四字直让周明裕的眼皮子又是一阵乱跳,他轻咳了两声后字斟句酌地问道:“若一贤弟啊,如此安排自然是好,只不知你与文茵?” 唐世勋自然猜到周明裕的言外之意,他语气坚定地说道:“不瞒周兄,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皆缘于去年逃难遭贼匪时于慌乱中牵错了文茵姐的手,之后在逃难在不得已假扮夫妻,但事已至此,楚军上下皆知道我唐世勋的发妻乃是周文茵!” 随即他的鹰目中划过一抹柔色:“若非文茵姐与小弟在逃难途中同甘共苦,若非她在小弟重伤之时不离不弃,又岂会有我唐世勋的今天?她,就是我的发妻!” 周明裕的神情复杂至极,这可真个是阴错阳差的孽缘呐!他轻声叹道:“既如此,为兄自然尊重你的决定,不过你大哥和郑家那边……哦,当然,若是你不便说就当为兄没问。” 唐世勋听到大哥和郑家,神情顿时一冷:“这没甚不好说的,我大哥和郑家有他们的立场,谈得拢就谈,谈不拢那就打!至于说郑彩……哎!” 他轻叹了一口气之后沉声道,自四月初至今,大哥世邦与刘志贵进行了数次秘密会晤,世邦在数日前的一次会晤中交给了志贵一封信,请志贵将之交给唐世勋亲启。 在这封私信中,唐世邦写了许多的往事,如二弟世勋和三弟世绩的出生,兄弟几人儿时的趣事及世勋和世绩得中生员等等,一幕幕皆被世邦写于信上。 而唐世邦还写了世勋当年与郑彩的成婚经过、郑彩诞下湘儿等事,最后一页纸,则是详细地将唐家人在去年逃难中遭遇劫匪之后,世邦为何要公开宣称郑彩乃是他的妻子之原委。 且唐世邦在信的末尾还着重提到,他与郑彩以夫妻相称不过是权宜之计,但他这做大哥的从未有过非分之举,天地可鉴!只要唐世勋同意钱将军提出的条件,唐世邦立刻把郑彩送出邵阳城交给唐世勋,并请世勋照顾好立泰云云。 在这封信的署名处不仅有唐世邦的名字,更有四弟世显、十余个的同辈堂兄弟与亲叔父唐廷锦等人的签名。 唐世勋说罢后靠着椅背揉了揉太阳穴,他并未告诉周明裕,对于这封信,他最为不满的便是唐世邦拿郑彩来作为政治筹码甚至隐含威胁之意! 他甚是无奈地苦笑道:“由于此乃大哥写的算是一封家书,因此我给三弟世绩也看过,毕竟世绩也一直在关心大哥究竟有何打算,但也正因为这封信,世绩那臭小子与我吵得不可开交,哎!” 周明裕也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很想知道世勋与世绩如何吵得不可开交,也不知世绩如今怎样? 且他从唐世勋的那句‘谈得拢就谈,谈不拢那就打’,他已是在脑海中浮现了一幕兄弟相残的惨剧,但既然唐世勋不愿多说,他自然不便追问更莫说劝了。 唐世勋估摸着已是快到子时,而周明裕该说的也已说完,于是他起身与周明裕离开了书房。 原本唐世勋还想着让周明裕后两日为他跑一趟衡山,兴许能借着周明裕的关系见到王介之与王夫之,但唐世勋又否掉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因为三路联军有一大堆的事务要处理,唐世勋如今委实分身乏术,再者说,王夫之去年为何宁可狠心自残也不愿为张献忠效力,自是缘于张献忠没有大义名分。 而今唐世勋的楚军只能算是有‘半个’大义名分,即陈建志的东安城官兵队伍之加入楚军,但楚军并无朝廷颁发的任何公文,严格意义上来说,楚军如今依旧是‘野路子’。 就算唐世勋亲自去拜访王夫之,难道真能请得动这位当世大儒出山?对此,唐世勋自己也毫无把握。 周明裕被世勋扶着缓缓走下木楼梯,他直感到有些恍惚,想他认识世勋都有十年以上了,以前他认为世勋不过是个资质尚可、能力算不得出众、行事中规中矩的平凡读书人而已。 以前周明裕认为世勋这辈子若能得中举人便已是侥幸,谁曾想只年许未见,这小子居然弃笔从戎且成了拥兵数万的楚军大帅? 其实他好想问世勋,你小子究竟是遇着怎样的奇遇还是被鬼神附身了?为何会变得与以前判若两人? 第725章 虎贲营至衡阳城 四月廿一,‘辰时,山海关战役打响。清军以一天二百里的速度急行军,于当晚抵达山海关之外的欢喜岭驻营。而李自成的大顺军正与吴三桂、高第部的关辽兵在激战之中。’ 四月廿二,‘大顺军与吴军激战一昼夜,当日上午吴三桂军已有不支之势,据守北翼城的一支吴军向大顺军投降。’ ‘事态危急,吴三桂亲自带领部分兵马和当地乡绅冲出关门,至欢喜岭上的威远台谒见满清摄政王多尔衮,请求清军立即参战。’ ‘多尔衮经实地考察,对吴三桂的处境和降清诚意已洞然于心,他让吴三桂立即回关准备接应,同时下令清军从南水门、北水门、关中门三路进关。’ 四月廿三,‘大顺军被吴军与清军夹击,败,大顺军汝侯刘宗敏伤,李自成连夜下令急速撤退。行至永平府以西二十余里的范家店时,李自成恼怒难当,决定将被关押的吴三桂之父吴襄处斩。’ …… 同日,湖广衡州府,衡阳城。 中午,东华客栈的鱼乐阁,小宴厅内正在进行一场小型的接风宴。 参与宴席者只有唐世勋、陈建志、邓谦、赵烈和魏落桐五人,宴虽小但菜式自是美味精致。 今日上午,陈建志率东安城官兵的前部九百三十余将士抵达衡阳城,其中前部第一司的四百六十余人乃是纯骑兵队伍,这当中有二百余骑乃是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精骑,另二百余则是陈建志的嫡系,此乃陈建志最为压箱底的宝贝疙瘩。 前部第二司的四百六十余则是参将邓谦麾下的精锐步卒,其中有百余人乃是他的郴州老兵,另三百余人则是陈建志从参将包耿那边调来的炮兵。 至于陈建志的五部满编营的另外四部则还在从祁阳县前往常宁县的途中,在那四部当中,左、中两部乃是步卒,右部是水兵,后部则全是新老炮兵。 由于楚军各个营头都有番号,陈建志与麾下将领们也在想着要弄一个威风响亮的营号,最后他们决定用首席幕僚贾煜提议的‘虎贲营’,虎贲,真勇士也! 该营之所以配备如此多的炮兵,是因衡阳城和衡山城内皆有许多各式火炮,但熟练的炮手数量有限,而在接下来的北路攻略当中有许多坚城要打,莫说别的,长沙府城就是块极难啃的硬骨头。 烈性火药虽好使,但要将火药放置于城门则需越过护城河,因此自然需要极多的炮兵操持火炮轰城作为掩护手段之一。 而楚军的北路联军当中只有柳家营的营将官柳锡武有四百余嫡系火器兵,其中倒是有不少炮手,但他们正在训练刀盾手、火铳手加钩环长矛的组合战阵。 故此,今日抵达的虎贲营前部三百余炮兵明日一早便要继续北上,过衡山县以后前往长沙府的渌口镇,而衡阳城火器局的六十余门各式火炮早在之前的数日就通过江船运往衡山县,如今这两地的近百门各式火炮皆在运往渌口镇的途中。 水兵亦是如此,除了柳家营有一部九百余纯水兵以外,唐世勋麾下几乎没有水兵,而楚军从祁阳县、常宁县、衡阳县和衡山县等地虽招降了千余水兵,且战船也不少,但自不可能让这些降兵去操持战船。 因此水战将以柳家营的一部水兵和虎贲营的一部水兵为主,另千余水军降兵为辅。 今日上午渌口镇传回北路最新军情,长沙府城的十余艘贼兵战船已向南抵达善化县城,而善化县亦有十余艘战船在等待会合,这两路贼兵战船自是会逆湘江而上进入湘潭县,而湘潭县的贼兵亦已在集结船队。 根据北路联军参谋部的分析,楚军与敌方的交战点极可能是渌口镇与湘潭城之间的‘下滠口’,且这场会战将是一场水、陆两方面的战争。 另据军情六科岳老财、韩夫人手下长沙府的锦衣卫暗探传回的情报,长沙府城、善化县和湘潭县的献贼余部在两千人上下,但地方豪族武装超过万人以上。 另有从衡阳城与衡山城逃过去的数百献贼和上千喽啰,这些人的领头者乃是献贼伪政的衡州知府吴之才与衡阳知县陈瑛等人,他们如今已逃到了湘潭县城。 兴许也正因为吴之才等人在湘潭城的缘故,军情六科的岳老财曾试着与湘潭县的一个地方豪族接触过,但他们并不接受楚军的招降。 其实这除了有吴之才等人在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即玄武左营虽夺下渌口镇,但只要下滠口还在他们手中,去往湘潭县城的水陆两道就能守住,说白了就是被打得还不够疼。 而禄口镇以东的醴陵县之贼兵也是蠢蠢欲动。 因此唐世勋指示北路联军各营,下滠口之战一定要打出楚军的威风来!如此对于整个长沙府各州县的献贼余部或地方豪族才有足够的震慑。 当然,如今双方都还在集结兵马战船赶赴下滠口,真正交战至少要到五月初之后。 小宴厅内,唐世勋以茶代酒敬陈建志、邓谦和赵烈,除了赵烈硬要饮酒以外,陈建志和邓谦亦只饮茶。 邓谦那张瘦长古板的脸上满是感慨之色:“若一贤侄,自二月初十你我于高溪市的八弓坵一别,至今不过两月有余,当时你麾下不过一千后备营、二百余陷阵营和一千二百余山地营的将士,谁曾想如今你的兵锋竟已直指长沙府城?后生可畏呐!” 陈建志的独眼当中划过一抹复杂之色,他亦感叹道:“老邓啊,你我都老喽!将来这大明的天下还得靠若一啊!” 你俩就捧杀我吧!唐世勋矜持地摇首笑道:“陈叔邓叔谬赞,小侄愧不敢当!” ‘砰!’赵烈将酒碗一顿,大咧咧地笑道:“唐公子,你可得给俺一句准话!待到楚军打进常德府时俺定要做先锋军!” “胡闹!”陈建志狠狠地瞪了赵烈一眼:“这仗该如何打,还得由若一贤侄与参谋部决定,你这厮休要聒噪!” 赵烈的嘴巴子一阵蠕动,那张糙脸和豹眼中满是委屈之色,他老家就在常德府城武陵,如今楚军都打到长沙府了不是?待到进军常德府之后他如何不想做先锋军并赶紧回老家去看看?兴许还能找着他赵家的亲人不是? 不过赵烈一直都对陈建志最为服气,况且这还坐着唐世勋、邓谦和个婆娘,他虽性情火爆但自不敢当面顶撞陈建志。 唐世勋也是看得一阵好笑,他和颜悦色地安慰道:“陈叔,赵千总乃是性情中人,况且常德府又是他的家乡,归乡心切不是?” 旋即他语气肯定地对赵烈说道:“赵千总,本帅这便给你个准话,待到楚军的长沙攻略接近尾声,本帅定会对参谋部提议由你率先锋军提前进入常德府!” “哈哈哈哈!有唐大帅这话俺便放心了!”赵烈仰头大笑后又饮尽一碗酒,那豹眼中满是亢奋之色。 唐世勋、陈建志和邓谦皆是摇头一笑,随即唐世勋转入正题:“陈叔,邓叔,据闻湖广巡抚李乾德在二月中旬时,已从贵州进入了靖州,对此,您二位有何看法?” “嗯?”陈建志的独眼中顿时划过一抹厉芒:“哼!他竟还有脸回来?” 邓谦则面露讥讽之色:“失地之罪,李乾德难辞其咎!” 赵烈更是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他们去年追随王上庸老将军在石期站被献贼合围之时打得多惨烈?连王老将军都战死沙场了!但他们可有离开湖广半步? 在宴厅门口站着的雷东山听到骂声顿时要掏出吹箭与臂弩来,亲兵统领仇大刚和副统领武大榔皆眼疾手快地在左右拦住了这小子。 唐世勋看着陈建志等三人的神情不禁剑眉微皱,今日中午的接风宴他要与陈建志和邓谦商议好几件要事,而这有关湖广巡抚李乾德之事,他自然是想听听两人的意见,但他没想到陈建志等三人竟如此反感李乾德? 第726章 冠冕堂皇的推脱 陈建志自然瞥见唐世勋的眉头微皱,于是他沉声问道:“若一贤侄,你可是打算派人与李乾德联系?” 唐世勋微微颔首:“不瞒陈叔,我也是在四月二十的夜里才知晓此消息,虽然消息并非军情司传回,但想来该并非虚言,因此我这几日便在琢磨,若是李乾德已经占领了靖州的诸多地盘,甚至要窥视靖州东边的宝庆府亦或北边的辰州府,我楚军该如何与李乾德相处?” 陈建志和邓谦闻言不禁对视了一眼,诚然他俩的关系算不上有多和谐,特别是前段时日陈建志以操练新兵为由,把邓谦由高溪市南码头调回了东安城,这实际上已是削了邓谦的兵权。 但如今的形势不一样,陈建志率‘虎贲营’前来加入楚军,唐世勋的前提条件之一就是要由邓谦任营将官,赵烈任副营将官,而陈建志则任楚军副帅之一。 哪怕邓谦只有百余嫡系郴州兵,但他才是虎贲营的统领,当然,邓谦也是个精明人,他知道自己只是该营名义上的统领,若要指挥该营行动,那不得与陈建志的利益保持一致? 而眼下有关湖广巡抚李乾德的问题就事关他们的共同利益,当然这也关乎整个楚军的利益。 邓谦沉吟片刻后捻须道:“若一贤侄,老夫以为,楚军与李乾德还是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为佳,他眼下虽还是湖广巡抚,但将来必会被朝廷追究失地之罪!” 陈建志一脸阴沉地续道:“没错,若楚军与李乾德走得近,仗打得好他便有功劳,若打得不好他便将罪责往楚军身上推,这等鸟事老夫可是见多了!” 邓谦深有体会地叹道:“陈副帅所言甚是,但话说回来,楚军也不能与李乾德交恶,否则他又能借题发挥了不是?哎!但若不理会,靖州毗邻宝庆府,将来总归还是要碰上。” 赵烈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他不禁嘟囔道:“这些个大官没一个好玩意儿!” 陈建志的独眼中划过一抹异色:“若一贤侄,老夫记得西路联军陷阵右营的黄统领原是庞大田的部下?”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答道:“嗯,他乃是陷阵左营统领庞大田的心腹,原先大家都称他黄爷,但如今已改名叫黄万胜。” 黄万胜?好大的口气!陈建志、邓谦和赵烈皆是心中不屑,不过这并非重点,陈建志遂沉声道:“贤侄,你看这样可好……” 只听陈建志献策道,陷阵右营也是个四千八百人的五部满编营,若是宝庆府攻略进行顺利,不妨让黄万胜率该营不立楚军大旗去往靖州,继而与李乾德的军队形成对峙。 若李乾德要打,那黄万胜便和他打,若李乾德不敢打,黄万胜便将李乾德给死死地堵在靖州!如此一来岂非省却了楚军与李乾德的直接碰撞? 邓谦听罢眼睛一亮,他沉吟片刻后补充道:“还有洪山海,老夫见楚军参谋部的报告称要让洪山海率部入老家靖州招募士兵,但若是李乾德在靖州,老夫以为还是莫要让洪山海跟他接触为妙。” 说得好!陈建志赞许地看了邓谦一眼,而邓谦自是矜持一笑。 唐世勋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他当然明白陈建志的意思,这是要让黄万胜率陷阵右营去扮黑脸,本来陷阵左、右两营当中就有好多献贼降兵,恐怕李乾德一见之就以为是真献贼。 只要把李乾德锁死在湖广的西南角之靖州境内,楚军就能安安心心地在湘南各府州扩大地盘,还不用跟李乾德发生交集,这确是个避免将来可能出现的政治影响的好法子。 至于说邓谦建议莫要让洪山海与李乾德接触,唐世勋也明白这是为何,因洪山海对朝廷素有忠心,且洪山海去年出靖州去支援长沙府正是得到湖广巡抚李乾德的调令。 之后李乾德一路败退,洪山海便一路垫后,这才导致洪山海的靖州老兵死伤惨重,退到衡阳县之后,李乾德率部西进宝庆府,洪山海为了帮李乾德吸引火力遂退往永州府境内,但洪山海从未怪过李乾德。 至少在言语上,陈建志麾下的所有将领当中只有洪山海从未说过李乾德一句坏话。 其实唐世勋这两日就李乾德之事询问过不少楚军高层,以及新任衡州知府秦正甫秦大人、等待打下宝庆府之后就任宝庆知府的许大人等一众文官,他们大多数人的意见也是尽量莫要与李乾德这个‘待罪巡抚’有太多交集。 但唐世勋对此还未表露自己的观点与意见,于是他模棱两可地说道:“陈叔与邓叔所言有理,待到军情司得到更多有关李乾德的确切消息之后,我们再开个专项会议讨论此事。” 陈建志和邓谦面上自是点头称善,但两人心中则隐约感到,莫非他俩提的意见并不符合唐世勋的想法? 唐世勋则进入下一个话题,他先是将衡州府南部的局势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接着着重讲到广西总兵杨国成的首席幕僚戴明智与王秀荷的第一次飞信谈判。 在昨日,即四月廿二的上午,王秀荷从零陵城通过信鸽给道州的戴明智传去了第一封信,信中提出了两个质问。 其一,申家军的白大龙由新田堡东进泗洲寨并焚毁该寨,戴先生对此作何解释? 其二,道州申家军算不算是杨总兵招安的献贼?申家军兵围仓禾堡与蓝山县又是否为杨总兵授意? 昨日下午,戴明智的回信传至零陵城,他的措辞很得体,对于第一点的解释是,自从去年申家军夺得道州城以后,其东边的宁远县与新田堡等地便由白大龙的队伍驻守。 而新田堡毗邻衡州府的泗洲寨,宁远县则毗衡州府的邻仓禾堡,这相互间时有贸易往来,且两边的地方豪门望族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楚军入侵泗洲寨继而南下仓禾堡与蓝山县,因手段偏激引起了当地豪门望族的愤怒,遂高价请白大龙助一臂之力夺回泗洲寨,此乃白大龙的个人行为。 其二,道州申家军当然接受了杨总兵的招安,此事早已呈报两广总督衙门,做不得假。 而申家军的庞大田和申不凡之所以围困仓禾堡,也是缘于他们与该堡及蓝山县的豪门望族关系甚佳,申家军因碍于情面才不得不出兵。 但是!申家军擅自行动的行为已被杨总兵严厉喝骂,故此庞大田和申不凡只是围困仓禾堡却并未真个强攻之。 且庞大海与申不凡还对仓禾堡、蓝山县、桂阳州和临武县的众豪族痛陈厉害,劝他们莫要冲动也莫要惹怒楚军,但群情激愤收效甚微。 戴明智在信的末尾写道,杨总兵已极力约束申家军,尽量为楚军和平拿下整个衡州府南部铺平道路。 “呵呵呵呵。” 陈建志、邓谦和赵烈听罢已是阵阵冷笑,杨国成不愧是个老狐狸,这冠冕堂皇的推脱之词是一套接一套,还真个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呐? 第727章 主动请缨邓参将 邓谦在口中低声念叨了几遍‘桂阳州’和‘临武县’,若有所思地问道:“若一,你可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不待唐世勋回答便直接解释道,想来世勋也知晓,由于他十岁便逃离江西省南安府大庾县的老家,一路向西进入了郴州的桂阳县(今汝城县),之后被拐入广安所成了军户。 后邓谦因得到广安所的谢千户的赏识提携并招为女婿,得以升任广安所的百户,之后邓谦跳出卫所体系加入郴州营兵,因功外放为游击将军,最后升任郴州参将。 因此邓谦在郴州从军已有三十余载,无论是郴州的州城和境内的永兴县、兴宁县、宜章县、桂阳县、桂东县,哪个地方的风土人情不熟悉? 而郴州州城毗邻衡州府的桂阳州,宜章县则毗邻衡州府的临武县,邓谦极为自信地说,杨国成可授意申家军去唆使桂阳州和临武县的豪族围攻楚军,那他邓谦也可对这两地的豪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临阵倒戈! 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建志、赵烈乃至在旁记录的魏落桐皆面露认同之色。 要知道杨国成的首席幕僚戴明智写给王秀荷的谈判飞信当中,无一不是以桂阳州和临武县的地方豪族如何不满楚军为由,如若这些豪族转而靠向楚军,那他杨国成还有何理由让申家军继续围困仓禾堡? 邓谦面上虽挂着矜持的微笑,但他心中则感到一阵畅快,说实在的,他极为感激唐世勋的提携之情,若非世勋执意要他来当虎贲营的营将官,他如今还被软禁在东安城内不是? 故而邓谦是真心想为唐世勋分忧,这既是回报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唐世勋夹了片鲜嫩的在口中咀嚼着,随后慢悠悠地笑道:“邓叔此言甚合吾意,您若代表楚军去找桂阳州和临武县的地方豪族谈,自是能让他们看到我楚军的诚意,只不过!” 他鹰目泛寒话锋一转:“邓叔您不仅是大明参将,更是楚军的虎贲营统领!怎可降贵纡尊去当说客?再者说,湖广如此多的州县,难不成皆要分给地方豪族诸多的利益方才拿得下?” 陈建志、邓谦和赵烈皆眉头微皱,几个意思?莫非唐世勋是不想和平拿下桂阳州与临武县?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陈建志等三人面露担忧之色,于是他解释道,大明的地方基层虽由州县官员统管,但绝大多数皆是由地方豪门望族地主乡绅等来进行基层管理,这个群体的隐性势力极为庞大。 为何闯贼与献贼等所谓的义军之口号喊得响亮,但始终不得民心? 这既是缘于他们形同流寇如蝗虫般的席卷各地,始终没有建立稳固的根据地,更因为他们为了筹措军费而行‘追赃助饷’之暴民愚政。 而追赃助饷所损害的便是地方豪门望族与地主乡绅的利益,他们被拷打洗劫至成了贫民,地方基层便失去了管理者,这导致难民的数量在十余年间越来越多,局势也就愈发动荡混乱。 这便是闯贼与献贼之流始终不被士绅阶层认可的原因之一。 反过来说,难道大明朝廷就无过错?不!造成眼下这等世道崩坏之乱局者,最大的过错正是处于统治地位的大明!这一点毋庸置疑。 陈建志、邓谦和赵烈三人听罢直感到头皮一阵发麻,他们都是大明的武将,如此当面听唐世勋口出僭越之语委实感到浑身不得劲。 同时三人又很是费解,唐世勋既然说闯贼与献贼之流苛待士绅阶级是不得民心之举,对此他们极为认同,从这个角度来看,楚军应当对桂阳州、临武县的地方豪族采取怀柔姿态,但唐世勋却又不赞同邓谦去做说客,这岂非自相矛盾? 不仅是他们三人,就连提笔速记的魏落桐亦有同样的疑惑,她还从未听唐世勋表达对大明的不满,甚至她有一种担忧,难道公子也要如闯贼和献贼一样苛待地方豪族? 唐世勋则继续阐述他的观点,他指出,当初在零陵城,他与秦柳两家一同推翻献贼孙将军的统治,又与今年正月中旬剿灭孙将军的嫡系莫将军之乱军,这便是联合秦、柳、许等等零陵县地方豪族所产生的效果。 但唐世勋率北上三营进行祁阳攻略的方式却又不同,他自然没有如闯贼献贼那般‘追赃助饷’,对于占领地的地方豪族也算不上多苛刻。 不过真正让他的祁阳攻略能进行到最后一步兵围祁阳城的,却是因为近十万难民百姓和将士们的支持!地方豪族反倒一直跟着倪大虎的献贼在对唐家军使绊子不是? 再是常宁县,拿下该县的情况又有不同,这当中有韩夫人等一直在该县与献贼主将吴高峰进行接触,有庞大田与吴高峰之间的私人关系作为联系,更因为唐家军已经兵围祁阳城,吴高峰在支援倪大虎和投靠唐世勋之间选择了后者。 又如衡阳县,由于常宁县已落入楚军之手,衡阳的西南边门户大开,东路联军分数路蚕食衡阳城外各处险要之后,献贼伪政衡州知府吴之才与衡阳伪知县陈瑛等人惊慌失措之下弃城北逃,致使衡阳城内军心大乱,衡阳县的地方豪族武装遂开城投降。 而衡山县的情况则又相反,吴之才逃入衡山城之后怂恿地方豪族抵抗楚军,但因当地豪族剥削百姓与难民太甚,衡山县的百姓们在得闻衡阳城落入楚军之手以后,纷纷高举义旗反抗当地豪族,这又为楚军成功入主衡山城奠定了坚实的民众基础。 当唐世勋举了这些例子之后,陈建志、邓谦和赵烈三人皆皱眉沉思,从这些例子当中他们似乎明白了唐世勋的意思,又似乎有些不得要领。 陈建志沉吟片刻后问唐世勋,不知贤侄对于桂阳州和临武县有何打算? 邓谦亦是好奇地看着唐世勋,的确,既然唐世勋不打算让他去当说客,可见唐世勋是有其他的想法。 但邓谦的心里边无疑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在他看来,他的想法甚是不错,只要给他一定的时间,他是真有信心兵不血刃地在谈判中拿下这两地。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三人的异色,他一脸森然地冷笑道,而今桂阳州与临武县在地方豪族的手中,且还与申家军沆瀣一气!这个问题可就不再单纯了。 因为这背后有广西总兵杨国成的存在,对于杨国成的心理,唐世勋也颇有几分理解。 杨国成之所以授意道州申家军与桂阳州的豪族对仓禾堡围而不打,另一边又让他的首席幕僚戴明智与王秀荷以飞鸽传书谈判,可不就说明杨国成有加入楚军分一杯羹的打算? 王秀荷那边接下去如何与戴明智谈,唐世勋已经让王秀荷先把戴明智晾上几日,等他这边打下桂阳州以后再继续与戴明智谈判! 打下桂阳州?陈建志、邓谦和赵烈皆是一惊,邓谦皱眉问道:“若一贤侄,你不怕杨国成恼羞成怒当真打下仓禾堡与蓝山县?” 唐世勋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邓叔,如今的形势有利于我楚军,杨国成可从未真个拒绝我在四月初一给出的提议,若是杨国成不要这块利益而当真吃下仓禾堡与蓝山县,那我只能跟他打!” 旋即唐世勋又傲然一笑,两日前,汪庆达的青龙左营当中的三部将士已经从泗洲寨出发进击桂阳州,这一回唐世勋给汪庆达的指示便是以雷霆之势尽快夺下桂阳州城这个破局的关键点! 一旦汪庆达拿下桂阳州以后,便由邓谦去做‘和事佬’安定民心,如此才能让邓谦发挥更大的作用,否则一开始就由邓谦去当说客于楚军而言既费时又无太大的利益。 再有,只要桂阳州遭袭,围困仓禾堡的桂阳州豪族们将处于进退两难之局面,一旦他们回撤,道州申家军究竟该如何,这个难题就让杨国成去考虑了。 原来如此!陈建志、邓谦和赵烈皆听得不住点头,他们不禁暗叹,世勋这小子哪像个二十三岁的后生?这简直就像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啊? 第728章 永兴县暴民之乱(上) 正当唐世勋与陈建志等人在讨论诸多要事之时,军情三科的副科长丁迁来到了宴厅门口。 唐世勋知晓丁迁来定是有要事禀报,于是他告了声罪起身走到了宴厅门口,而魏落桐亦随他而去。 看着唐世勋的背影,赵烈喝了一碗酒后咂巴着嘴道:“这小子的脑瓜子当真好使,他哪像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陈建志啜了口香茗后叹道:“哎,老夫平生最为看走眼的便是若一。” 邓谦亦深有同感,他明白陈建志为何如此感叹,当初在东安城时,他也如陈建志一样很是认可唐世勋的能力,但他们还是不够重视。 当唐世勋公开身份以后,陈建志和邓谦皆有不同的感悟,在陈建志想来,若是当初他没让唐世勋以细作身份潜入零陵城,而是放在身边做幕僚,这会否成为他最为得力的臂膀? 而在邓谦想来,若他也如洪山海一样投奔唐世勋,他定然也能像洪山海一样独自建立一个营头。 如今洪山海虽然依旧只有二百余靖州老兵,但这并非唐世勋没有给他立营招兵的权利,实际上他不仅是楚军西路联军参谋分部的参谋次长,还兼任西路联军镇抚,同时还是楚军‘靖州营’的营将官。 不过洪山海有着极强的乡土情结,他打算回到家乡靖州以后再进行招兵,况且西路联军参谋分部与镇抚分部的事务就已足够他忙活的。 这时,唐世勋与魏落桐回到了小宴厅内,他亦不废话,直接将丁迁适才所汇报的要事告诉陈建志等三人。 在今日上午,跟随刘志宝的白虎左营进入郴州境内永兴县的军情三科情报人员发回急报,永兴县的百姓于昨晚发生暴动!有近千百姓与商户等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死伤数百人。 虽然白虎左营于今日凌晨就已控制了局面,但有东路联军占领地总管府的郴州管事和十余个役丁也死于该次暴动。 刘志宝严审暴民当中的挑头者,才得知暴民乃是被人挑唆,而怂恿者乃是永兴县安陵书院的十几个儒生。 陈建志和邓谦听罢不禁眉头微皱,只听邓谦沉声道,他知道永兴县的安陵书院,该书院始建于宋代,其内有不少清谈之士。 这些儒生仗着有功名在身可没少抨击时政或地方要员,想当初邓谦任郴州参将之时也被该书院的儒生写文章骂过,原因是邓谦于两年前在永兴县剿匪之时曾误杀了近百个流民与当地百姓。 当然,邓谦尚算有涵养,故而并未对那些读书人还以颜色,一来是他懒得与那些读书人计较,二来,安陵书院的儒生当中有好些个都是当地豪门望族中人,其势力盘根错节,而邓谦毕竟是刚升任郴州参将不久,对于地方势力自然不便太过得罪之。 邓谦将他所了解的情况简单讲述以后遂问唐世勋,不知若一贤侄打算如何处理此次暴乱? 唐世勋靠着厚重的官帽椅沉声道,此次事件的起因是东路联军占领地总管府的郴州管事邱大强捅出的篓子,之前东路总管府的总管乃是许南潇,而许老七乃是她的本家堂兄。 自半个月前唐世勋由零陵城去往祁阳城之后,便授意许南潇与秦薇儿就东路总管府的事务进行交接,到了四月十五前后,许南潇担任北路联军占领地总管府的总管,而秦薇儿则接替她担任东路总管府的总管。 当秦薇儿上任之后便提拔了好几个亲信,如她同父异母的庶弟秦五和邱大强等人,其中秦五被秦薇儿任命为东路总管府的郴州管事。 由于秦五并非嫡出,因此从小便未受到秦大人秦正甫的重视,加上他好舞刀弄枪性情豪爽,在十几岁时便厮混于街头并开设了一间打行,而后秦家因着打开零陵城门迎接献贼孙将军入城而势力大涨,秦五亦因此而成了零陵县黑道中响当当的人物。 后来秦五和邱大强因着零陵县衙投毒案而销声匿迹,之后又陪着秦九去往楚江圩避难,直到唐世勋表示不再追究他们的过错之后才重新回到秦家。 秦五行事甚是狠辣,而他带去郴州永兴县的役丁也全是他以前在打行的手下,四月二十那日,他以东路总管府郴州管事的身份召集当地豪门望族,要求他们帮助总管府稳定地方局势,并要求各大家族捐赠一笔物资善款云云。 要说稳定地方局势还罢了,但秦五要他们捐赠物资善款却并非楚军各路总管府的既定政策,且军情三科今日发来的飞信称,永兴县的不少乡绅皆送了银子给秦五,可秦五并未上交,也就是说他仗着权势在牟取私利。 要说秦五在私下敛财的这个点掐得极准,四月二十那日刘志宝已经抵达衡阳城向唐世勋讨要烈性火药,而军情三科的丁迁派往郴州的第四组总共只有六个人,其中只一人在永兴城发展下线,另五人则已南下郴州州城与兴宁县等地开辟情报网。 加之永兴县初定,秦五这个郴州管事在永兴县实际上是在行使知县的权力,而他以权谋私之举在短短几日之间并未被白虎左营的将领和军情三科第四组的情报人员察觉。 到了昨日上午,即四月廿二,秦五又做了一件更过分的事,他见地方豪族大多没有‘上供’,于是命人将城内望族张家的族长张员外给召至郴州总管府内,实则是将张员外给软禁以勒索赎金。 至昨日中午,张员外的长子张公子等张家人得悉此事以后皆义愤填膺,且张公子与安陵书院的诸多儒生皆关系密切。 昨日傍晚事件发酵,张家私下串联诸多地方豪族与士人,最后定下挑唆百姓冲击永兴县总管府以救出张员外的计策。 好在昨日夜里刘志宝赶回了永兴城,倒是未让暴动的事态扩大,但秦五等十余人皆死于此次事件当中,而张员外等地方豪族和安陵书院的儒生们已尽数被白虎左营看押,但究竟该如何处置,刘志宝也不敢擅做决定。 当唐世勋说罢以后,陈建志和邓谦不禁对视了一眼,即便秦五罪大恶极,但他乃是东路总管府的郴州管事,如若不处置张员外与张公子等人,楚军的威信何在? 但若处置之岂非要影响白虎左营的郴州攻略?毕竟永兴县只是郴州的其中一个县而已,陈建志和邓谦皆暗暗挠头,这个事不大好处理啊? 第729章 永兴县暴民之乱(下) 傍晚,衡阳城北,瞻岳门内金秋巷。 该巷毗邻北大街,靠近巷口处有座宽敞的大宅,古朴的宅门上新近挂上了一块新牌匾,上刻‘许府’二字。 此宅最早为一赖姓的大户人家所建,去年献贼入城之时赖家已举家逃离,而后此宅被献贼委任的衡阳伪知县陈瑛占下,当然这不过是陈瑛在城内的数座大宅当中的一座而已。 而当楚军入主衡阳城以后,此宅又成了许南潇与许家人在城内的住所,不过这一回许南潇可不是强行占下,而是通过总管府、府县两衙与楚军商会联合举行的拍卖会当中竞拍所得。 其实楚军内部的军政各界高层皆或多或少知晓这座宅子对于许南潇意义重大,因为早在十七年以前,当时才十四岁的许南潇便远嫁至衡阳城,她的夫家便是这城北金秋巷赖家的少公子。 那是许南潇极为痛苦的一段回忆,而这一切的根源则是缘于她爹许定江所认的养子许悠文。 在许南潇十三岁待嫁闺中之时,许悠文曾在一日夜里悄悄潜入许南潇的闺阁示爱,许南潇当然是言辞拒绝之,而许悠文也并未真个强行对她做甚。 谁曾想此事却被传扬了出去,故而许定江才将女儿许南潇给远嫁至衡阳城来,然而在九年前许南潇的夫家竟也得悉了此事,且之后被夫家一纸休书给赶回了零陵城去。 因此,许南潇既恨许悠文更恨赖家! 此时,许南潇正在这原赖家的大宅中庭宴厅内就坐,同在厅中的有她爹许定江,还有她的三妹许淑贞。 如今许南潇虽是北路联军占领地总管府的大总管,但由于北路联军只占领长沙府的渌口镇及周边区域,加之北路联军与长沙府的献贼及地方豪族必有一场大战,因此北路总管府只有管事许悠文在渌口镇,而许南潇及北路总管府的大多数人则在衡山县与衡阳县境内进行各项筹备工作。 至于许南潇她爹许定江则暂时兼理衡州府同知的事务,待到楚军拿下宝庆府城亦或长沙府城,他将走马上任代知府之职。 恰好今日许南潇由衡山县回衡阳城,许定江自是与儿女们一同吃个晚饭,同时将一件紧要事告诉许南潇,即郴州永兴县的暴民之乱。 此事中午时由军情三科传至衡阳城内汇报给唐世勋,而后唐世勋命秘书局将此要事转告给衡州府衙,让知府秦正甫和同知许定江等府衙高官、以及东路联军总管府一同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当许定江听说那杀千刀的秦五居然被暴民杀死之后,再看到秦正甫因丧子之痛而险些昏厥过去,而东路总管府的大总管秦薇儿亦是哭得双目泛红,许定江是强行按捺着心中的激动。 秦五死得活该!若非他们许家人的命够硬,去年腊月在零陵县衙监狱之时可不就差点被秦五和邱大强给毒死了他许家满门? 由于秦正甫听闻秦五身亡的噩耗而昏厥,秦薇儿亦有些六神无主,因此下午府衙与东路总管府的联合会议便是由代同知许定江来主持,要说许定江这些年与秦正甫之间斗得势同水火,谁还不清楚谁? 这表面上看秦正甫是因哀怮而昏厥,但许定江等高官谁不明白秦正甫乃至秦薇儿皆要避嫌而不便主持会议?毕竟永兴县的暴民之乱可不正是缘于秦五以权谋私得罪当地豪门望族? 当然,真让许定江来主持这场专题会议也同样犯愁至极,若是秦五没死还好,拉取出当众公布罪状再一刀砍了脑壳也便平息了民愤。 但偏偏秦五又被暴民给打杀了去,且秦五又是东路总管府的郴州管事,这影响的可是楚军的威望,因此许定江与一众官员们也是各抒己见难以拿出个统一的建议呈报给唐世勋。 好在唐世勋也不是要许定江今日便给出具体建议,因此许定江倒还有时间仔细考虑这个棘手的暴乱之善后建议。 许南潇仔细听罢后不禁冷笑:“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秦家这段时日是当真点背呐?” 她的三妹许淑贞幸灾乐祸地附和道:“大姐说的没错,这也怪秦薇儿脑子不好使,她明明是世勋公子的女人,却恬不知耻地去勾引世绩公子!谁曾想世绩公子如今也被‘打入冷宫’不是?” 许淑贞今年二十五岁,她也如许南潇一样生着双大而圆润的荔枝眼,她的丈夫如今在北路联军后勤分部任职,而她则在许南潇的北路总管府任财务主管。 许定江则故作不快地瞪了许淑贞一眼:“休要胡言!世绩公子乃是世勋公子的亲弟弟,哪有甚‘打入冷宫’之说?” 旋即许定江又转回暴民之乱的话题:“哎!说实在的,如今楚军治下除了零陵县、祁阳县、常宁县、衡阳县和衡山县,其他的如耒阳县和永兴县等地可都算不得安稳呐!” 许南潇螓首微点:“又如昨日刚刚打下的安仁县,那边的地方豪族势力同样不小,恰好秦五被暴民所杀,想来世勋公子也已发现这当中的问题颇多,兴许明日他便会召见我去商议此事。” “明日?”许定江捻着长须皱眉问道:“南潇啊,世勋公子又岂会不知你今晚在城内?前几日你回来时不是直接去找他?为何你要等他明日召见你?” 许淑贞在旁撇了撇嘴道:“还不是韩夫人那个狐狸精来衡阳城了?人家挺着个肚子去找世勋公子,其他人哪还有机会?那于青青、江依柔甚至魏落桐可不都在外各忙各的,就没一个人去东华客栈么?” “三妹莫要再提这等糟心事。”许南潇幽幽一叹,旋即她神色严肃地说道:“秦五所引发的问题不仅事关东路总管府,也值得我北路总管府引以为戒,特别是我们许家子弟!爹爹您亦需多加约束在您手底下做事的四弟中博和那些个堂兄弟们。” 许定江面上虽颔首表示认可,心里边却既是不快又是无奈,这个大女儿的性子委实强势,有时说话做事可谓是‘六亲不认’。 当然,之前许定江还对许南潇颇有微词,但秦五之死反倒让许定江对女儿南潇六亲不认的行事作风有了极大的认同,秦家可不就是对自家人约束不够才会导致这起暴乱事件? 这时,一个与许南潇的二弟许中达长得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小跑着进入宴厅之内,他乃是南潇的四弟许中博,今年刚满二十岁。 只见许中博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大口茶,方才神色激动地说道:“爹,大姐,三姐,秦薇儿跑去东华客栈向世勋公子递交辞呈了!” “递交辞呈?”许定江和许淑贞皆一声低呼,旋即许定江捻须道:“秦家这着棋倒是走得不错,毕竟秦五惹出了如此大的祸事,看来老秦是想以退为进呐?” 许南潇的荔枝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四弟,世勋公子可有见她?” 许中博摇首哂笑:“未曾,秦薇儿吃了闭门羹,据说亲兵统领仇大刚亲口告诉她,世勋公子让她回去好生想清楚,如若真想撂挑子,等世绩公子回来后与她一同决定是否要辞职。” 一同决定是否要辞职?许南潇缓缓摩挲着手中的白玉瓷杯,她不禁细细揣摩唐世勋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 隐约间,许南潇已感到唐世勋似乎要借着永兴县的暴民之乱搞甚大动作,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许定江看到大女儿这如狐狸般的笑容,他的眼皮子不由自主地一阵乱跳,也不知南潇她又想到了甚好计策? 第730章 撑起家族的女人(上) 许南潇并未将内心所猜测的透露给父亲许定江知晓,她转而问四弟许中博可有打听到其他的重要消息? 许中博并非‘包打听’,也并非肃卫或军情司的人,但他每日皆能知悉唐世勋在桂王府东墙之上或东华客栈所见过的每一个人。 因为许中博在许定江的府同知衙署任职,故而该署也如衡州府衙、通判衙署、衡阳县衙或县丞衙署等等各界机构一样,皆会派遣联络员去唐世勋身边听候差遣或传达各项相关指令,是以许中博自然能看到唐世勋接见了谁。 只听许中博低声道:“大姐,今日中午世勋公子在东华客栈的鱼乐阁给陈建志、邓谦和赵烈办了个接风宴,席间军情三科的丁迁去汇报要事,这应当就是汇报永兴县的暴民之乱,之后……” 许中博神情古怪地说道,到了下午未时过半,唐世勋召见东路联军参谋分部的参谋长赵吉晟和东路镇抚分部的于猛,而陈建志三人亦在场,想来该是继续商议暴乱之事。 到了下午申时,虎贲营的营将官邓谦却先行告辞离去,与他一同离开的还有亲兵营的副统领武大榔,而他们去的地方则是东路联军的行营。 “嗯?东路行营?”许南潇不禁与父亲许定江对视了一眼,她似笑非笑地端着浓郁的鱼汤抿了一小口,随即笃定道:“爹,看来世勋公子心里已经有决断了。” 许定江老神在在地颔首道:“嗯,南潇所言有理。” 许中博和许淑贞听得一头雾水,他俩当然知道大姐指的是唐世勋对永兴县暴民之乱的决定,但不过是邓谦去了东路行营而已,大姐怎就能据此认为世勋公子已有了决断? 眼见父亲许定江也甚是认可许南潇的推测,于是许中博恭敬地对许定江施礼,请父亲为他解惑。 许定江并未回答,只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老酒笑而不语。 就会装腔作势!许南潇一阵腹诽,她如何不知爹爹的德性?恐怕他也只是隐约有些明白而已。 但毕竟是一家之长,许南潇自不会当着弟弟妹妹的面扫了父亲的脸面,于是她低声解释道:“表面上看,永兴县的暴民之乱缘于秦五无视总管府的规定,以权谋私盘剥地方豪族,但就如世勋公子曾对我说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即便没有秦五导致的暴民之乱,总管府以后也会出现相似的大问题……” 许南潇神色略显傲然地说道,她从事总管府的工作已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最初在黄阳堡建立占领地总管府体系就是由她搭起的班子。 从唐世勋最开始提议建立总管府体系,他就与许南潇详细解释过,该体系并非常态化的部门,而是介于‘军管’与‘政管’之间的一个行政过渡部门。 比方说郴州的永兴县,白虎左营刚刚打下不久,当地的行政体系也不知是否堪用,哪怕是当地衙门里的老吏也需仔细甄别不是?故而需要总管府派人去暂时行使衙门的职责,即秦五这个东路总管府的郴州管事,待到诸事捋顺以后,总管府便需还政于衙门。 但这当中有一个颇为值得商榷的节点,即何时还政于衙门? 如祁阳县、常宁县、衡阳县和衡山县,这四县之前都是许南潇在打理,而今总管府除了在四县有个办事处以外,各县的行政权利都已交还于当地衙门。 说到这许南潇的嘴角不禁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祁阳县到衡山县之间这四县之地乃是楚军的东、西、北三路联军之核心区域,加之四县相距最远也就四百里地,因此许南潇在打理这四地之时委实游刃有余。 在四月初七至四月十三这段时日,许南潇一边在筹建北路联军总管府,一边还要与秦薇儿进行东路总管府的各项事务交接。 许南潇与秦薇儿都已三十一岁,以前许家与秦家关系颇佳,因此她俩在童年时的关系甚是不错,但之后许、秦两家交恶,加之许南潇在十四岁时嫁去了衡阳县,之后她俩之间也不再来往。 但如今都是为唐世勋和楚军做事,且一个是东路大总管一个是北路大总管,许南潇自然不会对秦薇儿藏拙,但她在十余日前就预感秦薇儿在掌管东路总管府之后会出问题。 这不是秦薇儿的能力有问题,之前唐、柳联军进行道州攻略之时,她负责联军的后勤补给线,一切皆安排得井井有条,若非如此唐世勋也不会让她来担任东路联军总管府的大总管。 不过个人能力与用人及御下却并非同一回事,在许南潇看来,秦薇儿最大的问题出在对秦家人太过信任乃至放纵,此即御下不严。 再有,当东路联军稳定了衡州府的常宁、衡阳与衡山之三县局势以后,青龙左营南下夺取衡州府的南部各州县,陷阵左营在玄武右营的协助下攻打安仁县,白虎左营则在夺下耒阳县以后进入郴州北部的永兴县。 在这等情况之下,秦薇儿的东路总管府也要相应的分成三部去协助东路联军的攻势,人手必然会紧缺,而她也只能颇为无奈地任用本家子弟为骨干。 许南潇说到这不禁一声冷笑,其实她与秦薇儿在交接时留下了十余个精干人手,只不过秦薇儿不愿信任那些人,这能怪得了谁? 旋即她将话题转向虎贲营的营将官邓谦,楚军上下皆知虎贲营乃是副总兵陈建志的营头,虽然唐世勋力挺邓谦来做营将官,但陈建志可不就是‘太上皇’? 而邓谦原是大明的郴州参将,就如洪山海是靖州参将一般,他们在这两个直隶州皆待了超过三十年!其人脉关系又岂会差到哪儿去? 今日陈建志、邓谦和赵烈三人率虎贲营的前部将士抵达衡阳城,又恰好传来郴州永兴县的暴民之乱,将心比心地想,若换做许南潇是唐世勋,她又岂会不把主意打到邓谦身上去? 许中博听到这不禁好奇地问道:“大姐,您的意思是,莫非世勋公子打算让邓谦去安抚永兴县的地方豪族?” 许淑贞则蹙眉摇首:“不会吧?虎贲营可是北路联军的营头之一,长沙府的渌口镇那边最迟在下个月初便会有一场大战,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虎贲营调去郴州?况且郴州已经有白虎左营了不是?” 许定江这时总算是开口了:“整个虎贲营调去郴州不符合北路联军的战略部署,但若只是调走邓谦和他的百余嫡系,又岂会影响虎贲营?” 许中博和许淑贞闻言一愣,旋即许中博低声惊呼:“莫非世勋公子是打算让邓谦去建立‘郴州营’?就如洪山海在西路联军当中建立靖州营一般?” “孺子可教也!”许定江一脸赞许地看着他的幺儿中博。 看到这一幕,许南潇的心头直感到一阵难言的酸楚与无奈,她不禁回想起唐世勋曾对她说,能撑起许家的只有她许南潇!可惜她不是男儿身,否则他又怎会只让她当一个临时大总管而已? 这话既是唐世勋对她许南潇的褒奖,同时也是对她的家族下了一个定论,她们许家这一脉,唐世勋真正看得上眼的只有她许南潇而已! 奈何,爹爹和弟弟妹妹们却对此毫无自觉!许南潇暗叹了一口气,突然,她有些理解秦薇儿了,秦薇儿与她一样同为家族的嫡长女,而她俩可不都是在竭尽全力地为了撑起家族而活着? 第731章 撑起家族的女人(中) “大姐,大姐?”许中博和许淑贞见许南潇突然走神,两人不禁在旁轻声呼唤。 许南潇的思绪顿时被拉回,她随即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分析。 的确,她认为唐世勋能让洪山海建立靖州营,就极有可能让邓谦建立郴州营,否则怎会让亲兵营的副统领武大榔陪着邓谦去东路联军的行营? 而许南潇深知唐世勋的谋划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因此邓谦去建立郴州营绝不仅仅是为了拿下郴州和稳定局势而已! 许中博和许淑贞皆一脸费解,不仅仅是如此还能怎样? 许定江则捻着长须沉吟不语,他是想到了一些,但脑子里还未形成一个清晰的轮廓。 许南潇心中暗叹,无论是她爹许定江、三妹淑贞及四弟中博,亦或是远在老家零陵县的二弟许中达,若论处理政务倒皆算勤勉仔细,而论权力斗争她爹与秦正甫也是不相伯仲。 但要论眼界与大局观,便是她爹也只能算是过得去而已,至于她许家的那些堂亲表亲,其表现也是中规中矩,反倒是他爹认的养子许悠文还有不少亮点。 许南潇亦不再藏着掖着,她耐心地解释道,白虎左营已经有四部将士进入了郴州的永兴县,待到该营驻守耒阳县的后部将士与陷阵左营进行交接以后,白虎左营的四千八百余将士便会尽数进入郴州境内。 而郴州拢共就五六个州县,即便永兴县出现了暴民之乱,但只要处理得当,白虎左营拿下全境该是问题不大。 在许南潇看来,邓谦原本就是大明的郴州参将,由他去安抚郴州自然是上佳之选,但若仅仅为了安抚而去未免又有些大材小用。 加之邓谦在郴州的故旧老友定然不少,而白虎左营已经满编,那么邓谦又岂会不抓住时机建立自己的郴州营?有道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邓谦回郴州去建一个营头可不比在陈建志的虎贲营要舒坦? 那么问题来了,若是邓谦的郴州营也五部满编,那郴州境内岂非有两个满编营?这可是近万将士!全部驻守在郴州岂非浪费资源? 许南潇说到这不由自主地也如唐世勋一般敲了敲桌子以示重点,郴州乃是湖广的东南方边角,州内的宜章县与南边的广东省韶州府毗邻,而州内的桂阳县则南靠广东省南雄府、东临江西省南安府。 其中,江西省的南安府城大庾县乃是邓谦的老家!且楚军和东安城官兵当中有许多人都知晓,邓谦当年才十岁之时便因不堪主母虐待而逃离大庾县。 许南潇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浓汤,那如荔枝般的大眼中满是睿智之色:“试问,邓谦已在外三十余载,他是否想荣归故里?” ‘嘶——’ 许定江、许中博和许淑贞听罢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算甚荣归故里?难道世勋公子真会如许南潇所预料的这般派邓谦进军江西省?这!这步子未免也迈得太大了不是? 许南潇自不在意家人们的诧异神色,她提醒父亲许定江,衡州府衙和东路总管府倒不必在意邓谦究竟有何动作,那都是后话,眼下只需尽快商议拟定一个安抚永兴县百姓的合理建议。 但该建议切莫太软或太硬,一切以楚军的利益为先,恩威并施方能得到世勋公子的认可。 许南潇担心父亲还不得要领,于是沉声道,秦五毕竟是东路总管府的高层,他死了就必须要有人担责!但这个责切莫仅止于闹事的暴民。 谁都看得出始作俑者乃是永兴县的豪族张家之长公子,那么不妨建议将此人公开处决以震慑地方,同时再将秦五以权谋私所得尽数退还给地方豪族,如此双管齐下才能更好地配合邓谦去安抚地方。 许中博和许淑贞不禁神色古怪地瞥了父亲许定江一眼,只见许定江的脸色已有些不自然。 的确,许南潇这看似在提醒许定江,实则不就是让他照做?这无疑是她一贯以来的作风。 但话说回来,许南潇比许家的任何人都更清楚唐世勋的性情,许定江又何来更好的建议? 好在此时晚饭已是吃得差不多了,于是许定江吩咐三女儿淑贞和幺儿中博自去忙活,而他则站起身来让大女儿南潇陪他去后院的花园走走。 许南潇自然明白父亲有话要单独跟她说,毕竟自从她爹离开零陵城北上至今,她还未曾真个与爹爹好生聊聊,于是她体贴地扶着父亲的手臂向后花园而去。 曲廊环绕的后花园中有座怪石嶙峋的小假山,其上有座雅致的凉亭,亭上挂着两个羊皮灯笼,灯笼上皆写有一个‘许’字,许定江与许南潇父女俩走入亭中就坐。 夜里有些寒凉,一个丫鬟为两人披上了绒毛披风,又有两个丫鬟将小炭炉、铜质茶壶和两个盖碗摆好,而后三个丫鬟皆退出凉亭走到假山之下候着。 许定江看着羊皮灯笼上的许字,捻须叹道:“哎!老夫犹记得南潇你在崇祯元年嫁来这赖家之时,赖家有多风光!谁曾想这偌大的赖家在这两年竟是没落至斯?” 许南潇闻言神色一寒:“爹,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还有何好提的?哼!若非赖兴昌当年的一纸休书,女儿又怎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好日子?”许定江神色不愉地问道:“你既晓得如今过的是好日子,又为何还要与那赖兴昌藕断丝连?” “谁会跟他藕断丝连?”许南潇的俏脸上顿时划过一抹怨毒之色:“当初他赖家上下是如何羞辱我的?如今也该他们还债了!” “哎,南潇啊!爹爹晓得你恨赖家。”许定江的老脸上满是忧色:“但你直接将他们打发得远远的亦或贬为苦役便是,又为何要让赖兴昌和那些个赖家子弟跟在你身边做事?且还要赖兴昌去喝你的洗脚水?你……哎!你让世勋公子如何作想?” 许南潇自然清楚这些事都是三妹淑贞告诉爹爹的,她面若寒霜地说道,在三月底,当她正在祁阳城筹备东路联军总管府的事宜之时,逃难至祁阳县的赖家三十余口人竟是找到了她,且那赖兴昌还不知廉耻地当众唤她为‘夫人’? 当时许南潇便已火冒三丈,可她却又不便当众处置赖家人,因为带着赖家人来找她的是肃卫统领于青青、秘书局座魏落桐和军情二科第一组的组长林素素! 且于青青和魏落桐、林素素皆推荐赖家人加入许南潇的总管府,因这三十余口赖家人全都能写会算,而东路总管府正准备随东路联军进入衡州府,加之赖家人又与许南潇是‘老相识’,怎能不用之? “当时唐世勋已离开祁阳赶回零陵城,谁晓得这是否出于他的授意甚至是在试探我?”许南潇贝齿紧咬:“这三个毒妇摆明了是合起伙来欺负我!但我势单力薄又如何能拒绝?” 许南潇说着说着眸子里已是有了些雾气,然而她却瞥见爹爹许定江只是皱眉沉思,这不禁让她心头一沉。 旋即她自嘲地一笑,是了,爹爹早就说过这个家要靠我来撑着,还说我素来坚强,他又岂会关心安慰我? 第732章 撑起家族的女人(下) 夜风习习,假山上的凉亭内,许南潇与许定江陷入了一阵沉默。 许定江思索许久后方才皱眉道:“南潇,姑且不论于青青等三人为何要如此针对你,即便你接纳了那三十余口赖家人,但总管府并非只有一县之地,你又为何要如此苛待他们而授人口实?” “除了赖兴昌以外,女儿可未曾苛待其他的赖家人!”许南潇漠然道:“至于说赖兴昌,他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事多了去了,这又不是我逼他的,谁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家族?而让他和他的几个兄弟待在我身边,那是因为我身边堪用的人才本就不多,况且他赖兴昌的才学,爹爹您还不清楚?” 许定江闻言险些语塞,的确,当年他之所以把大女儿嫁给赖家次子赖兴昌,可不正是因为赖家的底蕴深厚人才济济?即便南潇嫁过去只是赖兴昌的续弦,但在当时看来还是他许家高攀了赖家不是? 随即许定江又问:“那世勋公子呢?他的耳目众多,又岂会不知赖兴昌在你身边做事?” 许南潇螓首微点:“嗯,他自然知晓此事,为此,他还与我大吵了一架。” “大吵了一架?”许定江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你个傻丫头莫不是疯了!” “爹,女儿与唐世勋之间的事您不必操心。”许南潇的神情颇为复杂:“总之,他不会因此而迁怒许家。” “你说他不会迁怒便不会迁怒?老夫就不信他跟你吵架之后还能做出这等保证!”许定江已是气得跳脚:“还有,你老实告诉爹爹,你究竟是不是他的枕边人?” 许南潇幽幽一叹:“算是,也不算是。” ‘砰!’许定江忍不住拍了拍石桌:“休要说这等模棱两可的废话!” 许南潇瞥了眼父亲那张既严肃而又忧虑的面孔,加之他爹如今还不到五十岁,但这半年来已是须发半白皱纹满面,许南潇心中一软,遂低声解释了一番。 虽然她三月初就已奉唐世勋之命抵达黄阳堡筹建总管府体系,但在三月十九之前,她并未与唐世勋同床共枕。 直到三月十九,当时已是北上三营兵临祁阳城下之际,那晚她在于青青之后进去向唐世勋汇报工作,当晚她留宿于他的帐内。 不过那段时日唐世勋是日夜忧心如何打下祁阳城,且他已经失眠了数日,因此许南潇也不过是陪他歇息了一宿而已。 在那之后直至今日,许南潇也只见过唐世勋三到四次面,且每次都只是汇报工作。 直到五日前的会面,那是许南潇最近一次见着唐世勋,他当时就质问许南潇为何要把赖兴昌这个‘前前夫’留在身边?莫非是旧情复燃云云。 当时许南潇就感到无比委屈,为此,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许定江听罢眉头紧锁,这岂非是说女儿还未与世勋公子有实质进展?且这傻丫头还敢与世勋公子争吵斗嘴? 他顿时感到脑子一热,神色不愉地指责道:“老夫早就让你改一改你的臭脾气,你在码头市集管理局时就个性张扬颐指气使,到了黄阳堡更是如此,老夫还听说你刚到黄阳堡便得罪了岳老财和于青青!” 旋即他神情激动地抱怨道:“就你这臭脾气又怎会有人缘?也难怪于青青和魏落桐等女子会如此针对你!恐怕世勋公子也同样对你甚是不耐,你如此作态岂非把我们整个许家往火坑里带?” 许南潇的丰润朱唇已不由自主地发颤,这就是我的爹爹吗?他不仅不安慰我,反倒埋怨我个性张扬颐指气使?还怪我把许家往火坑里带? 许定江以为女儿已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他遂压得声线道:“如今谁都晓得世勋公子喜欢你这等身形丰腴的女子,但论容貌,你在于青青、魏落桐、王秀荷等女子面前毫无优势可言!好在还有你三妹淑贞在,她的姿色又岂会比那些女人差?以后,就让淑贞代替你去向世勋公子汇报工作吧!” 许南潇那彷如荔枝般的大眼中满是错愕之色,这还是她爹第一次品评她的容貌,而且还说得如此直白而伤人! 诚然,许南潇早就有自知之明,虽然她的皮肤白皙五官端正但绝难称为美女,这皆因她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天生就比同龄人要重,故而当她不露笑容之时显得既老气又刻板严肃,只有展颜一笑之时方让人感到亲切。 但生活与工作中哪有多少让她高兴和开心的事情?况且总管府的事务又极为繁杂,因此她极少露出笑脸,她手底下做事的人皆对她甚是畏惧,甚至有人在背后说她是个毫无人性的刻薄寡妇等等。 外人如何评价或诋毁,许南潇从未放在心上,她也从未想过要与唐世勋身边的那些恶毒女人争宠,因她相信世勋对她另眼相看是基于她做事的雷厉风行与能力。 而当三月十九那晚许南潇陪着唐世勋歇息一宿之后,无论是她还是唐世勋皆有意无意地在明面上疏远对方,那一晚委实让她一言难尽,直到此时想起来依旧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心悸与困扰。 许南潇从未想过唐世勋会在她面前流露出那么焦虑而又令人细思极恐的一面,而且她敢肯定,他在那晚说的许多话恐怕只有她一个人知晓。 当时唐世勋喝了不少酒,他将她拥在怀中不停地唤她‘阿芬’,且时而温柔地讲述他与阿芬的过往,也不知他们那爱的结晶、十几岁的乖女儿如今可还安好? 他时而又愤怒地指着阿芬这个歹毒的女人毒鸩他!他哀叹前世的自己是如此可悲,错信了让他视若父亲一般的局座,更恨局座将其干女儿阿芬嫁给他! 但随之他又感谢阿芬杀了他,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在这明末乱世中打造他理想的未来?哪怕,这只是有可能而已。 那一晚许南潇震惊得难以入眠,她不知道唐世勋是怎么了,为何会冒出如此之多的奇怪话语来?他究竟是说醉话还是被鬼上身了?但她从不敢对任何人透露此事,哪怕是她的至亲也不敢透露。 不过她同时也感到从未有过的可悲,她从不敢奢望唐世勋会喜欢她,因为他身边本就美女如云不是? 其实她以为唐世勋看重的是她的能力,谁知他不过是把她当做一个不知是他梦中出现或臆想的‘阿芬’的替代品而已! 她感到心好累,若非世勋给了她如此大的权力,若非为了她的家族,她真恨不得离开楚军,离开那个让她一言难尽的唐世勋。 兴许也正是因为从那日之后许南潇和唐世勋在明面上的疏远,加之许南潇的张扬个性,才会导致于青青和魏落桐等女子针对她,对此,她自然也心知肚明。 这时,一个家仆提着个小灯笼跑到凉亭外禀报:“老爷,大小姐,世勋公子派人来请大小姐去东华客栈。” 许定江神色一凛,这都快亥时了,世勋公子还召南潇去做甚? 许南潇则一脸冷漠地说道:“爹爹,您不是说以后让三妹代替我去亲近世勋公子?这机会可不就来了?以后,这个家就看三妹了!” 说罢,许南潇也不理会面露尴尬之色的父亲许定江,径自离开凉亭走下假山,消失于一旁灯影昏暗的曲廊尽头…… 第733章 香消玉殒韩诺儿 亥时,守备森严的东华客栈内外灯火通明。 后院鱼乐阁第二层的宽敞卧室内,韩伊人正慵懒地斜靠在一张舒适的罗汉床上,唐世勋则坐在她身旁轻抚着她已显怀的肚子。 只见韩伊人身穿一袭薄如蝉翼的青妆花罗女衣,乌黑的长发写意地披洒于左肩,数月不见,她比正月时更为丰腴,但她还是那个妩媚多情的韩伊人,那双标致的桃花眼在一颦一笑间依旧撩人心魄。 在一个时辰以前,韩伊人在肃卫警备司和军情三科成员的护送下来到了东华客栈,唐世勋遂抛开所有事务,就连魏落桐这个贴身秘书也被他挥退。 而后他与韩伊人一同沐浴,美其名曰接风洗尘,继而一同共进晚餐。 这一个时辰间唐世勋都未与韩伊人谈论任何正事,两人除了相互倾诉衷肠便是谈论伊人腹中的孩子,当然,还谈到了那个讨人嫌的吴敬祖。 不得不说唐世勋是真心厌恶那吴敬祖,当韩伊人进入鱼乐阁以后,吴敬祖则被安排住在另一座阁楼,结果那厮已是闹将了一个时辰。 据亲兵统领仇大刚来报,吴敬祖喝了许多酒,然后在阁楼内时而挥笔疾书,时而引吭高歌,时而又捶胸顿足大声哀嚎,守在阁楼外的亲兵们还以为这厮死了亲人不是? 得亏两世为人的唐世勋尚算有涵养,即便他很不爽吴敬祖每日里像个牛皮糖似的黏在韩伊人身边,但他倒也没让仇大刚去把吴敬祖暴打一顿以出口恶气。 至于说韩伊人腹中之子是否真是唐世勋的骨肉,唐世勋虽是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选择相信韩伊人所说。 在去年腊月中下旬,唐世勋与韩伊人有了第一次肌肤之亲,但她是真没打算怀上唐世勋的骨肉,哪怕只那一晚应该也不会如此‘幸运’,但她还是在次日从一个走街串巷的药婆子手里买了几副打胎药。 谁曾想到了今年正月下旬直到二月,韩伊人的月事皆未如期而至,她隐约感到有些不对劲,莫非那药婆子卖的是假药?但她也只是有些担忧,当时也并未太过在意。 到了二月中旬,韩伊人在祁阳城险些被薛正和吴杏林的两帮人给抓捕软禁,好在她忠心的部下韩七等人舍命相救,她方才与吴敬祖逃出祁阳城。 也正是在那之后,精通医术的吴敬祖在一次为她把脉后哭丧着脸说,是喜脉。 若非韩伊人如今已不在零陵城,恐怕她早就将那卖假药的药婆子给抓来打杀了去!想她如今虽已二十七岁,但自从她十二年前嫁给裴公子以后便从未想过要生孩子。 加之后来湖广的南北两派锦衣卫之间明争暗斗闹得极僵,韩伊人和裴公子作为两边锦衣卫的领头者也直接交恶,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莫要看韩伊人的模样生得妩媚多情,但实际上她并非水性杨花的女人,他除了裴公子以外就只跟唐世勋有过两次肌肤之亲,谁曾想她去年腊月跟唐世勋的第一次亲密就怀上了? 当然,外界很多人都以为韩夫人与很多男人有染,但唐世勋早已知悉其中的内情,与其他男人有染的并非韩伊人,而是她的替身韩诺儿。 想到韩诺儿,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他一边为韩伊人推拿一边语气沉重地问道:“伊人,诺儿她,真的去了?” 韩伊人幽幽一叹,适才在吃晚饭时她只是提了一嘴但并未细说,此时她方才将韩诺儿香消玉殒之事娓娓道来。 她知道唐世勋内心里挂念着她的堂妹韩诺儿,因为当初唐世勋在东安城时所接触的,正是她的替身韩诺儿假扮的‘韩夫人’。 唐世勋与韩诺儿在东安城经历了许多事,如两人一同在夜里跑去东安县衙监狱纵火,韩诺儿险些被囚犯给凌辱,虽然唐世勋将她救走,但她背上却挨了深深的一刀。 之后当陈建志入主东安城之后,唐世勋和韩诺儿曾一同遭到官兵参将包耿的软禁,若非两人都身负重伤,那时他俩就该有夫妻之实。 直到唐世勋与韩诺儿等人在去年冬季潜入零陵城以后,他才知晓真正的‘韩夫人’另有其人,而诺儿不过是她的影子替身。 不过当唐世勋在去年腊月知晓这个内情之时,韩诺儿已经被韩伊人给派去了岳州府。 韩诺儿之所以去岳州府,是因韩伊人收到裴公子传来的简短密信,信中提到张献忠的大帅府在商议今年年初西进四川之事!因此,韩伊人让韩诺儿北上岳州府联系裴公子以商议对策。 即便韩伊人与裴公子这对夫妻已名存实亡,且裴公子在去年还投靠了张献忠,但若是张献忠决意西进四川,那自然不符合裴公子的利益,他怎可能跟着献贼跑去四川?而他意欲与韩伊人重新结盟,自是为了谋划在献贼离去以后湖广的大部分‘真空’地区。 在正月上旬,韩诺儿就已抵达岳州府城巴陵与裴公子秘密会晤,从正月到三月间,韩诺儿给韩伊人传回了三封密信。 其中第三封是在三月中旬,韩诺儿在信中写道,裴公子与左良玉的儿子、平贼将军左梦庚进行了数次会晤,而她将在月底与裴公子一同去武昌府拜见左梦庚将军云云。 到了四月中旬,韩伊人收到岳州府锦衣卫传来的密信,该信由裴公子亲书,他在信中遗憾地写道,悔不该让诺儿妹妹去见左梦庚!此獠性情乖戾且好色荒淫,诺儿不堪鞑伐香消玉殒!惜哉,惜哉。 “左梦庚!”唐世勋的鹰目中顿时划过一抹难以遏制的怒火。 “世勋。”韩伊人一声叹息,伸出柔荑轻抚唐世勋那坚毅的脸庞:“奴家在三月中旬时回信给诺儿,让她只在岳州府等地打听献贼动向即可,并叮嘱她切莫代表我亦或你的唐家军去拜见左梦庚,可惜,奴家的回信还是迟了一步。” 唐世勋已是气得牙关紧咬,他不明白韩诺儿为何要在三月时去拜见左梦庚,难道是想跟裴公子去劝左良玉和左梦庚父子派兵收复岳州府?又或者说,那姓裴的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将韩诺儿献给左梦庚? 但就如军情五科的殷骏从江西传回的密信所写,连江西的官员们都清楚左良玉的尿性,即便这厮拥兵二十万又如何?去年不是放弃武昌府逃去了江西省的九江府?除非张献忠的主力尽数西进四川,否则左良玉岂敢去岳州府‘收复’失地? 想到韩诺儿一直活在‘韩夫人’的阴影之下的可悲人生,再想到两人在东安城那段患难与共的时光,唐世勋已是难以按捺心头的哀伤与愤怒,左梦庚和那姓裴的该死!统统都该死! 第734章 伊人的寻贤之旅 韩伊人见唐世勋的鹰目血红,神色既激动且满脸戾气,这全然不像她在今年正月初及以前所见的唐世勋。 由于她这段时日与军情三科的丁迁接触颇多,她不禁暗忖,看来这便是丁迁所说的世勋‘犯病’时的症状了。 不过韩伊人并未如于青青或魏落桐那般提醒世勋,她察觉到一个小细节,此时世勋虽因得知韩诺儿香消玉殒而愤怒难当,连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鼓起且止不住地颤抖,但他却还知道将双手从她的腹部移开以免伤及胎气。 可见世勋并未因‘犯病’而失去理智。 想及此,韩伊人故作不满地岔开话题:“世勋,你如今可是楚军统帅!怎还像个孩子似的给奴家发那等傻乎乎的书信哩?若是奴家今日没赶回来,你岂非错失一个与桂王爷交好的绝佳良机?” 唐世勋听到‘桂王爷’三字,思绪果然被拉了回来。 在三日前,唐世勋收到王秀荷由零陵城传来的密信,称黄嚭带着桂王爷的一个心腹去拜访王秀荷,此人带来了桂王的条件,即赠予桂王两百张宝庆府军债、并修缮保留衡阳城内的桂王府。 作为回报,桂王等一众在广西‘做客’的湖广藩王们将联名上书弹劾唐世勋拥兵自重云云。 本来唐世勋这段时日待在桂王府的东墙之上就是要等韩伊人,谁知她一直不回来,于是唐世勋便借着桂王爷‘讹诈’他的事为由,让丁迁传信给韩伊人,若她三日之内不来见他,他便拒绝桂王开出的所有条件! 想到这等紧要事,唐世勋赶紧撇开了心头思绪,虽然韩诺儿之死让他极为痛心,他也暗暗发誓将来必会让左梦庚和韩伊人的夫君裴公子血债血偿!但如今他是鞭长莫及,要为诺儿报仇也是将来的事,他此时生再大的气又有何用? 眼见唐世勋的鹰目已恢复了清明,脸上神情亦缓和了下来,韩伊人知道他‘发病’的症状已暂时消除,于是她体贴地将他的大手轻抚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柔色,但嘴上却抱怨道:“你说我孩子气也好,傻乎乎也罢,但我若不如此你又怎会赶回来见我?难不成你还一直挺着个大肚子在外晃荡?” “咯咯!多大个人了,怎还如此不着调哩!”韩伊人忍不住一阵娇笑,旋即她亦埋怨道:“奴家可不是故意避着你,而是为了帮你招纳贤士,可你倒好,这个三日期限把奴家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韩伊人嘟着嘴儿将她这段时日的招贤之旅说与世勋听,当她和吴敬祖在二月下旬从祁阳县逃至常宁县以后,在锦衣卫世袭百户龙襄的照拂下算是暂时安定了下来。 在三月下旬的一日,吴敬祖在常宁城内偶遇他的昔日同窗管嗣年,这管嗣年也如吴敬祖一样在科举之途上不太顺遂,两人都只有生员功名而已。 当日中午两人小聚了一顿,当晚韩伊人便从吴敬祖口中得知了此事,她虽不熟悉管嗣年,但她却在前年冬季见过其堂兄管嗣裘。 这管嗣裘乃是衡州名士,衡阳县人士,此人性格豪爽文章通达且精于壬遁星象之学,而且,他与王夫之等人乃是至交好友。 崇祯十一年,管嗣裘与王夫之等人在岳麓书院结‘行社’;崇祯十二年,他们又与诸多士人一同结‘匡社’。 前年,即崇祯十五年,管嗣裘与王夫之等数位好友一同得中举人,且他们皆在武昌府的黄鹤楼与百余士人结盟,即‘须盟大集’。 去年献贼占领衡州府之后,管嗣裘亦如王夫人等人一般归隐山林,但其兄长管嗣箕不慎被献贼逮捕,嗣箕因不愿从贼而惨遭杀害。 当韩伊人从吴敬祖口中得知管嗣裘的堂弟嗣年在常宁城之后,加之那时唐世勋刚刚入主祁阳城,她便生起了以管嗣年为突破口来帮唐世勋招纳衡州名士的打算。 到了四月初一,吴敬祖以叙旧为由邀管嗣年出来小聚,当管嗣年见到韩伊人之后是惊喜交加,因他去年还听堂兄嗣裘提到了这位韩夫人。 管嗣年犹记得堂兄嗣裘曾感叹道,韩夫人乃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他虽只见过一次却令他记忆犹新惊艳至极。 而且精于星象之学的管嗣裘还曾甚是费解地说,他见韩夫人的面相贵不可言,但韩夫人的夫君裴公子虽也颇有名气但却非公侯之后,她为何会有如此贵气的面相?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撇了撇嘴,他歪着脑袋仔细端详着韩伊人的俏脸:“管嗣裘从哪儿看出你的面相贵不可言?就你那挥金如土的败家劲头,得亏我还有些余银,否则哪能养得起你?” “你个!”韩伊人闻言气得狠狠掐了掐唐世勋的手臂,她不依地娇嗔道:“不许再说我败家!否则,否则奴家以后非败光你的家当去不可!” “好好好,不说不说。”唐世勋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手臂,遂示意她继续。 韩伊人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随即接着说道,当她在四月初一与管嗣年见面以后,便问及其堂兄嗣裘如今安在否? 管嗣年苦笑道,堂兄嗣裘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隐居于常宁县的山野间研究星象之学,那是悠哉得很呐。 韩伊人如何听不出管嗣年话语中的苦涩与无奈?管嗣裘或许很悠哉,但他真的愿意一辈子做个山间隐士? 而后韩伊人提出想去拜访管嗣裘,管嗣年并未拒绝,这倒不是他好说话,而是韩伊人赠予了管嗣年一百两银子。 若是一般人突然给管嗣年送上百两银子,他恐怕不会轻易接受,何况还是想借此让他带路去找堂兄嗣裘?但韩夫人与堂兄本就是旧识,况且他过得也不算宽裕,于是他半推半就地笑纳了韩夫人的赠银。 但管嗣年并未让韩夫人跋山涉水地去山野间拜访堂兄嗣裘,到了四月初五,管嗣年亲自去把管嗣裘给硬拽着来常宁城内与她见面。 在韩伊人的劝说之下,管嗣裘答应为她引见他的至交好友们,但只是引见,他并未答应要加入楚军为唐世勋效力。 到了四月初六,韩伊人、吴敬祖、管嗣年和管嗣裘等人启程前往衡阳县,管嗣裘首先要找的是名士郭凤跹,他的授业恩师乃是王夫之的父亲王朝聘老爷子。 到了四月十四,韩伊人等人与郭凤跹离开衡阳县北上衡山县。 至四月十九,在南岳衡山的东麓见到了名士邹统鲁,并于次日又见名士李国相与包世美。 邹统鲁等三人本是打算在之后两日陪着韩伊人一同去往衡山莲花峰,为韩夫人引见王介之、王夫之和夏如弼等人。 值得一提的是,管嗣裘、郭凤跹、邹统鲁、李国相、王介之、王夫之和夏如弼皆是崇祯十五年壬午科的举人,并同为‘匡社’和‘须盟大集’中人,他们不仅是至交好友,且全都立誓不为献贼效力。 谁曾想韩伊人在四月廿一的大清早收到唐世勋的飞信,限她三日之内回衡阳城去找他,否则就如何如何云云。 韩伊人说到这不禁气得牙痒痒,她又狠狠地掐了掐唐世勋的手臂,真是气死个人了!若非这臭小子以桂王‘讹诈’他为由传去急信,她这会儿可能都已经见着王介之和王夫之俩兄弟了不是? 第735章 桂王当真好算计 唐世勋看着韩伊人‘恶狠狠’瞪着桃花眼的俏模样,不禁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韩伊人直感到心头一颤,她低声嘟囔:“明明比奴家还小四岁,偏要装作个老头子似的,况且人家又不是小女孩!” 旋即她转入正题:“好啦,说桂王那边的事吧,明日奴家还得赶回衡山去哩!”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说道:“伊人,我这几日也想了许多,首先谢谢你为我去寻访王夫之等衡州名士,不过,明日你不必再去衡山了。” 韩伊人闻言神色一变,她忍不住要坐起身子来:“唐世勋,你莫非是想把老娘给拴在你身边?” “伊人莫要误会。”唐世勋忙按住她的香肩示意她莫要激动,随后他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当他三日前听周文茵的兄长周明裕说起王夫之等人之后,他是真想抽空去拜访这些衡州名士们,但他冷静下来以后已是想通了许多。 比方说王夫之,他有大才不假,但他今年才只二十五岁,而他于去年才自资刊印处女作《漧涛园诗集》,另作《九砺》九章,当然这已是能看出他不愧为才华横溢的年轻一辈之翘楚。 但在唐世勋看来,每个人的人生际遇不同,没有足够的经历与感悟,又何来伟大的思想与学术成就?这一点,对于王夫之同样适用。 “世勋,你……”韩伊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她蹙眉问道:“王而农先生的确有才华,但湖广名士何其多也,为何奴家感到你对他极为重视?亦或是说,惜才?” “呃,这个嘛,我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呵呵。”唐世勋打了个哈哈略过伊人的提问。 的确,这个问题他如何好作答?难道他还要告诉韩伊人,你可知王夫之在未来会有多大的思想与哲学成就? 况且王夫之乃是当之无愧的全才,其各类着作足有好几百卷之多,但如今他才不过出了两部初期着作而已,况且他活了七十好几岁,而今才属于起步阶段不是? 若是唐世勋或韩伊人当真把王夫之招入楚军来效力,未来又岂会再有明末大儒王船山? 唐世勋淡然笑道:“我再三考虑以后决定顺其自然,不必刻意去招揽王夫之等一众湘南名士,若他们当中有人愿意出山,我自然倒履相迎,但若不愿,我也绝不强求。” 韩伊人的眸子里划过一抹狐疑:“你小子还能如此好心?莫不是故意找个借口不让奴家走……唔!” 正当她在质疑唐世勋的决定时,她的柔唇已是被这坏小子给突然封住,那恼人的心颤如期而至。 她困扰地闭上了双眸,好怀念这缠绵悱恻的深吻,但是,哎!真不该信了这冤家的鬼话跑回来…… 许久,唇分。 韩伊人缓缓睁开双眸,她的桃花眼中已满是迷离之色,呼吸已止不住地变得急促,她俏脸羞红地娇嗔道:“你个坏小子就会欺负奴家!”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欺负?那你还配合得如此默契?” 这可恶的臭小子简直坏透了!韩伊人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好啦!快说桂王爷的事!他究竟要以哪种方式讹你几百万两银子?” 唐世勋微微颔首,将桂王开出的条件告诉韩伊人。 韩伊人听罢蹙眉道:“修缮王府倒也还算合理,即便如今的物价甚高,但把那半座焚毁的桂王府重修应当也花不了一百万两银子,不过免费赠予他二百张宝庆府军债却是稍稍有些多了,好在军债不用给付现银哩。” “应当花不了一百万两银子?赠予二百张军债只是稍稍有些多?”唐世勋目瞪口呆地看着韩伊人:“你个小娘皮是真对银子没甚概念呐?” 这话韩伊人可就不爱听了,自从这段时日唐世勋与她以密信‘打情骂俏’以来,这小子已经数次取笑她不懂理财乱花银子,那言外之意不就是说她败家么? 韩伊人的眸子里满是委屈之色,她负气地将唐世勋的大手从她的腹部推开:“你个坏小子当真是抠门得紧!奴家才花了你多少银子?那奴家肚子里这孩子还有何生法?不生了!” 唐世勋嘴角一抽,这都哪跟哪啊?他忙揉着她的脑袋柔声道:“傻瓜,只要是正常开销我又岂会对你抠门?但对外人怎能太过大方?如今楚军各营各部的开销如此之大,若不精打细算怎能养得了如此多人?” 韩伊人一听‘傻瓜’二字,心弦顿时一阵狂颤,明明是说她笨,可她却又感到无比受用,为何会如此奇怪哩? 唐世勋当然不是真觉得韩伊人傻,他遂耐心地解释道,相比于赠送桂王二百张宝庆府军债,实际上他更不愿修缮桂王府。 诚然,以楚军各路总管府和楚军商会的运作效率,加上衡州府衙和衡阳县衙、民兵联盟的协助,集合人力物力自然能把被焚毁近半的桂王府给重建起来。 且府衙与县衙户房老吏给出的建议是,若将工期延长至三年,五十万两白银的预算便已足够,但唐世勋从内心里厌恶这等劳民伤财的无用工程! 再说那二百张宝庆府军债,唐世勋当然清楚桂王心里打得是何如意算盘,桂王不仅想空手套白狼,还想从中牟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五百张原始宝庆府军债只售出了两百六十余张,若剩下的两百三十余张原始军债还未售出,则不存在炒作军债之说。 但桂王要求唐世勋赠予他两百张宝庆府军债,那么该军债便只差三十余张便能进入炒作阶段。 而桂王手握二百张宝庆府军债,哪怕每张只抬价五百两银子进行转让,一旦全部转让出去就能赚得二百一十万两现银! 这还只是最低收益,若楚军拿下整个宝庆府以后,每张宝庆府军债的价值何止三万两银子?不得不说桂王爷是当真好算计。 而这两百张军债楚军却未得到一分银子的好处!这岂不是又亏了两百万两银子?若真以如此大的利益来换取一众藩王的弹劾奏章,这笔买卖对楚军真的划算吗? 第736章 湖广桂王与惠王(上) 韩伊人沉吟了会儿后蹙眉道:“的确,桂王开出的这个价码委实过高,但那份弹劾奏章对于楚军却很是重要……” 她冷静地分析道,姑且不论如今天子是否安在,她虽听唐世勋说天子已于煤山自缢,但如今还未收到确切消息,只能确定京城陷落而已。 在韩伊人看来崇祯帝安否并非重点,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只要大明的朝廷还在,帝位必然会有人继承。 而无论天子是谁,除非唐世勋想做李闯或献忠之流,否则他和楚军必然要得到朝廷的承认,此即大义名分。 韩伊人在上个月听唐世勋提过,如广西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和都司同知吕老大人等一系的广西军政要员们,因着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和州同知胡大人等分出足够丰厚的利益,即向楚军出售各类粮草物资之利,加之楚军已进入衡州府,颜兆丁和吕大人等已决定要为楚军‘摇旗呐喊’,即联名上书朝廷请求招安楚军。 又有原广东省韶南兵备道的兵宪徐大人也是个极有政治头脑的人物,他因家父仙逝而回家乡桂林府城临桂丁忧,由于颜梓玉的父亲颜兆丁乃是徐大人的妹夫,徐大人从外甥女颜梓玉那儿得知了唐世勋的许多消息。 故而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徐大人就已托苍梧水师千总颜俊克给唐世勋送去了一封密信,他在密信中建议唐世勋尽量扩大地盘,而他则会全力为唐世勋运作,发动广东省的军政要员乃至两广总督沈大人为招安楚军之事上书朝廷。 只可惜两广军政要员们的奏折都还未写好,却得知京城已沦陷,他们如今皆在持观望态度,即等待崇祯帝是否安在的确切消息。 但若整个两广的军政要员皆为楚军发出同一种声音,对于楚军可并非好事,这会让满朝公卿乃至天子感到不安,毕竟楚军的势力只在湖广,远在陪都南京的军政高官公卿们与楚军之间并无交集,更谈不上了解楚军。 因此,需要有一个群体发出反对楚军的声音,无论是指责楚军拥兵自重也好、欺男霸女祸害乡里也罢,甚或是讥讽楚军主帅唐世勋好人妇等等,总之要捣鼓些似真似假的证据或传闻来,以便让满朝公卿看到更‘真实’的唐世勋和楚军。 而由桂王朱常瀛等一众湖广藩王来唱楚军的反调,不仅能达到‘不同声’的效果,且还有一个好处,即让朝廷看到楚军与湖广藩王们之间的矛盾,从长远来看这一点尤为重要。 虽然桂王开出的价码委实太高,但他派去零陵城的心腹也并未把话说死,可见这当中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韩伊人说到这一声轻叹:“世勋,奴家之所以一见你写道桂王爷‘讹’你就赶了回来,这既是担心你一时冲动拒绝他提出的所有条件,也担心你会因不清楚他们的秉性而做出错误的谈判决策,因为这些个藩王们可都不是善茬!” 唐世勋微微颔首:“这正是我要你速速回来的主因,自三日前收到秀荷的密信说桂王派心腹来谈判之后,我便命秀荷暂时拖住他,待到我与你商议之后再做决定,毕竟楚军上下没有谁真正了解桂王等藩王们的内情,而桂王则是你的姑父,况且你去年还帮那些个藩王们追查王府江船被劫案不是?” 韩伊人听到‘姑父’二字,那双桃花眼中顿时划过一抹复杂之色:“奴家的姑姑不过是被桂王爷宠幸过几次,说是姑父,但奴家总共也只见过他两回而已……” 只听她幽幽说道,她姑姑不过是桂王的诸多第三等的夫人之一而已,自然比不了桂王妃王氏和次妃马氏。 虽然韩伊人的姑姑韩氏曾为桂王爷诞下一子,可惜不足月便已夭折,当然,她姑姑虽只是桂王的夫人之一,不过桂王倒是颇为看重韩氏的背景。 因为韩氏之兄长、即韩伊人的父亲乃是湖广锦衣卫的世袭千户,且韩千户牢牢掌控着湖广的南部锦衣卫体系,而桂王就藩的衡州府城衡阳也在韩千户的‘地盘’当中。 再有,锦衣卫负有监视藩王之责,因此桂王府当中可不乏韩千户的密探和眼线,桂王朱常瀛对此也心知肚明。 桂王之所以纳韩千户的妹妹韩氏为王府夫人,这是因桂王与韩千户之间有着极深的利益关系,韩氏不过是桂王与韩千户之间的纽带罢了。 当然,在崇祯十五年的冬季以前,知道嫁入桂王府的韩氏乃是韩千户的亲妹妹之人屈指可数。 在十二年前,韩伊人嫁给了裴公子,这桩婚事正是由桂王朱常瀛在中间牵的红线,韩伊人的父亲韩千户和裴公子的父亲裴千户方才同意结为姻亲。 要知道在那以前韩千户与裴千户之间已是斗得不可开交,但桂王朱常瀛却不乐见这等局面,这当中的原因也颇为复杂。 韩千户和裴千户之所以同意这桩婚事,缘于桂王朱常瀛的地位太过尊崇,他乃是明神宗万历皇帝的第七子,而明神宗的嫡系共有五脉,即太子朱常洛、三皇子福王常洵、五皇子瑞王常浩、六皇子惠王常润和七皇子桂王常瀛。 其中朱常洛即泰昌帝,其长子朱由校即天启帝,五子朱由检即崇祯帝。 在天启七年,即崇祯元年的前一年,桂王朱常瀛就藩衡州府城衡阳,他可是天启帝和崇祯帝的亲七叔!这地位自然足够尊崇,而他的桂王府之所以规模宏大且奢华亦在情理之中。 但桂王为何要为韩伊人和裴公子牵红线?这缘于另一位藩王,明神宗万历皇帝的第六子惠王朱常润。 惠王乃是桂王的六哥,且他俩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两人的生母乃是神宗的李贵妃。 并且,惠王爷于天启七年就藩于湖广北部的荆州府,他们俩兄弟如何不想在湖广境内的一南一北相互守望? 就如桂王与韩千户私下有利益来往一般,惠王与掌管湖广北部锦衣卫体系的裴千户也关系匪浅。 若是在崇祯朝以前,遍布大明两京十三省的锦衣卫可不敢跟各地藩王过从甚密,然而当崇祯帝上位以后清理魏忠贤及阉党,厂卫本就是一家,锦衣卫也因之一蹶不振威风不再。 加之各路农民起义军兴起,各地的锦衣卫亦分崩离析人心涣散,作为湖广锦衣卫体系的两大头领,韩千户与裴千户亦是各自找寻出路,故而韩千户傍上了湖广南部的桂王朱常瀛,裴千户则傍上了湖广北部的惠王朱常润。 一开始桂王与惠王只是借着湖广锦衣卫帮忙传递家书,且两位藩王为了不惹那生性多疑的侄儿崇祯帝猜忌,他俩之间的家书从不密封以证清白,因此无论韩千户还是裴千户都能看得到信中内容。 但韩千户与裴千户劝桂王、惠王莫要再如此,毕竟他俩又岂敢将两王的家书转呈圣上?于是桂王与惠王方才以密信往来,而韩千户与裴千户自然成了桂王和惠王的心腹,他俩皆清楚两位藩王相互间所写的密信内容。 由于桂王与惠王之间的密信来往频繁,而惠王所在的荆州府已是湖广的北部,其上为湖广的郧阳府和襄阳府,郧阳府毗邻陕西省的西安府与汉中府,襄阳府则接壤河南省的南阳府。 因此,惠王朱常润对于愈演愈烈、剿之不尽的农民起义军是了解甚多,他在给桂王的信中便时常提到他的担忧。 韩伊人说到这儿,那撩人的桃花眼中划过一抹不屑:“当然,惠王可不是忧心这大明的天下,而是担心他自己的安危罢了,毕竟,他的封地距离陕西与河南太近了不是?” 唐世勋用炭笔快速做着记录,说实在的,他在前世可没那等‘闲心’去了解大明的众多藩王,他之所以对桂王朱常瀛有些印象,这还是因为朱常瀛有个儿子叫朱由榔。 因此他也是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同时他也暗自庆幸有韩伊人在,只从她如数家珍般地讲述桂王与惠王,可知她必然还了解许多有关这两位藩王的秘事。 而且唐世勋已经被韩伊人勾起了浓厚的好奇心,惠王朱常润的封地在荆州府,而今该府乃是大顺李自成的地盘,也不知这位惠王如今安在否? 第737章 湖广桂王与惠王(中) 韩伊人自然瞥见唐世勋脸上的好奇之色,她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得色。 自从她接过她爹韩千户的衣钵以后,对于湖广藩王们的秘事可是了解得极多,但即便她已是唐世勋的枕边人,但她之前却一直对藩王们的事守口如瓶。 这并非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因为唐世勋那时连祁阳城都未拿下,跟他说那些毫无瓜葛的湖广藩王们有何用? 而今桂王主动派人找唐世勋,可见桂王已对唐世勋和楚军有了足够的重视,在这等情况之下,韩伊人自然不会再对唐世勋隐瞒。 旋即韩伊人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在崇祯十四年二月,一则令惠王朱常润惊怒交加而又心慌意乱的噩耗传至荆州府,他的三哥福王朱常洵在当年正月被闯贼李自成擒杀于藩地洛阳。 且有传闻称,李自成的手下于洛阳福王府的后园抓来几头鹿,并与福王的肉一同烹煮食之,名曰‘福禄宴’!虽然在后来证实这福禄宴之说乃是谣传,但福王朱常洵于崇祯十四年正月被李自成斩杀却是事实。 福王与惠、桂二王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福王之母乃是神宗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郑贵妃,当年神宗几度欲废掉太子朱常洛,便是想立福王为太子。 要论万历朝最为尊贵的王爷,那自然是这位福王。 当惠王在湖广荆州府得知三哥福王被闯贼杀害以后,写下亲笔信命湖广锦衣卫裴千户速速传给衡州府的七弟桂王,该信中不仅说及三王兄常洵身死,还提到了另一桩让惠王惶惶不可终日的大事。 原来正是在崇祯十四年的二月,另一则晴天霹雳砸在了惠王常润的头上,献贼挥师出川,于二月攻克军事重镇襄阳府城! 此事比福王之死更让惠王寝食难安,因荆州府就在襄阳府以南!而就藩于襄阳府的乃是延续了二百年的襄王一脉,结果襄王遭张献忠斩杀。 好在崇祯十四年的张献忠并未打算占领整个湖广,他在夺得襄阳以后并未继续南下,而是北上与‘小曹操’罗汝才的义军会合,进而攻打河南省的南阳府与汝宁府。 但惠王于崇祯十四年就在筹备南逃事宜,因为他已是看明白了,无论闯贼还是献贼,那杀起大明的藩王来可都不手软呐! 而当初可不仅仅只有荆州府的惠王在筹划南逃,还有就藩于武昌府城的楚王、黄州府蕲州的荆王、常德府的荣王等等,这些个湖广北部的藩王们全都与惠王‘同气连枝’。 嗯,要不大家伙便一同准备跑路吧!即便将来天子降罪,但法不责众的道理藩王们岂会不懂? 何况福王和襄王皆已被杀,他们若是不跑,一旦闯贼或献贼再入湖广,他们难道在封地等着被贼人砍脑壳或是被做一道‘福禄宴’不成? 正所谓亲疏有别,这些湖广北部的藩王们皆以惠王朱常润为首,因为惠王乃是崇祯皇帝的亲六叔,且惠王的胞弟桂王又就藩于湖广南部的衡州府,在当时的他们看来衡州府无疑是一个上佳的‘避风港’。 再者说,楚王和荆王等藩王们从血脉关系上与崇祯皇帝隔得就有些远了。 比如传承超过二百年的楚王一脉,那第一代楚王乃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六子朱桢;如第一代荆王乃是明仁宗朱高炽的第六子,荆王一脉传至崇祯十四年已有一百九十多个年头;又如第一代荣王乃是明宪宗朱见深的第十三子,这也已传了一百三十余年。 虽然惠王朱常润与崇祯帝的血脉关系近于楚王等藩王,但惠王就藩才十余年,积累的财富与底蕴之深厚自然比不过楚王等人。 在崇祯十四年的秋季,惠王朱常润与桂王朱常瀛俩兄弟通过密信达成了一系列秘密协定,且惠王作为‘中间人’将之告诉了湖广北部的一众藩王。 其大致内容为,鉴于湖广北部之局势太过动荡,桂王同意接纳湖广北部的一众藩王来衡阳城的桂王府暂居,但诸位藩王皆拖家带口且各类价值连城的宝物不知凡几,这一路运送总归要给负责护送的湖广锦衣卫与官兵一些好处不是? 再有,诸位藩王暂居桂王府,若是暂居个一年半载,那人吃马嚼的桂王如何承担得了?因此桂王便提出要从众藩王们运送的宝物当中抽走五成! 比方说楚王运一箱千两黄金去往衡州府,桂王便抽走其中的五百两。 当然,藩王们都是朱家宗室,朱常瀛乃是一言九鼎的桂王!他承诺剩下的五成绝不会侵吞云云。 要知道楚王、荆王和荣王等藩王都是在各自藩地盘踞至少一百余年的朱家血脉之后,即便藩地内的田地带不走,但百余年以上所积累的各类资产宝物何其多也?谁乐意让桂王给硬生生一刀割去五成的家产?这比劫匪还黑心不是? 因此,从崇祯十四年秋季直到崇祯十五年的夏季,只有惠王府的诸多贵重宝物等由裴千户和裴公子等帮忙运送南下,楚王和荆王等则肉疼地考虑是否南迁,他们还在与惠王、桂王讨价还价的阶段。 当时韩伊人的父亲韩千户早已去世,她遂接过了父亲的衣钵,当裴千户和裴公子将惠王府的诸多宝物通过洞庭湖运至长沙府境内北部的湘阴县以后,负责接替运送的正是韩伊人。 在崇祯十五年,闯贼李自成的主要战略重心在湖广以北的河南,由于三次围困河南省城开封未果,遂掘黄河之堤水淹开封。 献贼张献忠则打到了南直隶的庐州府,江南为之大震! 到了崇祯十五年的秋冬之际,李自成击败了由陕西驰援河南的陕西巡抚孙传庭部,农民起义军当中的‘革左五营’也闻风投奔李自成。 而张献忠则在南直隶败于官兵刘良佐,遂退出南直隶。 为了避开李自成的锋芒,张献忠定下了新的攻略,由江西入湖广!献贼于崇祯十五年冬初进击湖广的东北角之黄州府。 而在献贼入侵黄州府之前一个多月,藩地在黄州府蕲州的荆王就已得到这等‘噩耗’,无奈之下,荆王在被桂王收割五成财富与被献贼砍脑壳的两难抉择当中选择了前者,即同意桂王开出的条件。 眼见惠王‘搬家’都快接近尾声,而荆王也已松口,楚王和荣王等藩王哪还敢硬撑?于是众藩王纷纷请锦衣卫裴千户等帮忙运送海量的王府宝物南下。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剑眉微皱:“楚王、荆王和荣王等都是至少有一百余年延续的皇室血脉,伊人你也说他们在各自的封地皆积累了难以计数的财富与人脉,他们为何不自己派人运送宝物南下,非要拜托湖广锦衣卫的裴家?” 韩伊人的唇角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忘了告诉你,适才奴家不是说负责护送的有湖广锦衣卫与官兵么?锦衣卫自然是裴家与我韩家,而官兵,则是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游击将军赵炎的队伍!这赵炎乃是赵烈的堂弟。” “呃?王上庸?赵炎?”唐世勋疑惑地问道:“为何我在东安城没听说过赵炎?” “哦,赵炎在去年就已战死于岳州府了,你未曾听说也是正常。”韩伊人解释了一句之后冷笑道:“赵炎与裴家关系匪浅,他们当时得到惠王的授意,除非楚王和荆王等一众藩王答应桂王爷开出的条件,否则,片板不得过洞庭!” 唐世勋闻言嘴角一抽,这惠王和桂王俩兄弟还真不是善茬啊? 旋即他又细思极恐,楚王、荆王和荣王既已答应了桂王的条件,但从军情一科颜梓玉由广西传给唐世勋的情报来看,如今在桂林府城‘做客’的众湖广大小藩王当中为何没有楚王、荆王和荣王? 第738章 湖广桂王与惠王(下) 韩伊人自然清楚唐世勋已是从她的讲述当中听出了端倪,因为她本就负责为湖广藩王们运送不计其数的王府宝物,她自然晓得究竟有几个湖广藩王去往了广西避难。 正当韩伊人要继续讲述之时,敲门声响起,唐世勋在卧房内说了声‘进’,魏落桐方才轻轻推开门走入房中。 只听魏落桐恭敬地禀报:“公子,北路总管府财务主管许淑贞已在楼下等候。” “许淑贞?”唐世勋剑眉微皱:“我不是让许南潇过来吗?她让她妹妹来是何意?” “回公子的话。”魏落桐答道:“许南潇大总管染了风寒身体抱恙,是以……” “哼!她下午还急匆匆地骑马回城,这才几个时辰便身体抱恙了?”唐世勋的脸色顿时一沉:“你亲自去一趟许府找许南潇,若是她今晚不来见我,她便不用再当北路大总管了!” 然而他一说完才过了数息之后,又神色复杂地摆了摆手:“算了,这都快子时了,落桐你先去歇息,明日上午再让许南潇来见我。” 韩伊人和魏落桐皆若有所思地瞥了唐世勋一眼,他怎的一说起许南潇之时这态度便如此古怪? 待到魏落桐施礼告退之后,韩伊人似笑非笑地睨了唐世勋一眼:“奴家听说许南潇的三妹淑贞聪慧可人,做事也甚有章法,况且她都来了,你竟连见都不见一面?”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说道:“你以为我是花花公子见一个爱一个?许淑贞是有能力,但缺乏开拓进取的魄力与果决,因此她只适合辅佐许南潇!好了,继续之前的话题。” 韩伊人螓首微点,她自然认为唐世勋只是看重许南潇的领导能力而已。 毕竟许南潇已三十一岁,且她的容貌既刻板又显老气,加之她前几日还跟唐世勋大吵了一架,这等性格张扬的蠢婆娘对韩伊人有甚威胁? 旋即韩伊人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在崇祯十五年的冬季,楚王、荆王和荣王开始组织各自封地的人力运送王府宝物,并由裴家和游击将军赵炎的军队护送。 毕竟是动辄一百好几十年的藩王,那海量的物资直让人瞠目结舌。 如最急着南逃的荆王,其各类宝物家当从水陆两道运输的队伍便延绵不绝,湖广锦衣卫裴家和游击将军赵炎的护送队伍亦是日夜忙活不止。 而他们护送的目的地便是长沙府境内北部的湘阴县,该县乃是湘江流入洞庭湖的最后一个县,韩伊人与湖广南部锦衣卫、王上庸老将军的嫡系军队便是在湘阴县进行接应,并接替裴家和赵炎继续运送王府宝物南下衡州府城。 然而,意外出现了。 这个意外并非有谁劫持王府宝船或车队,而是因为裴家和赵炎认为‘分赃不均’,临时要求惠王与桂王改赏赐为分成。 原来惠王与桂王在崇祯十四年拟定的计划是,如若楚王等藩王要去往衡州桂王府暂居,需将一半的财产分给桂王。 而负责护送的湖广锦衣卫裴家、韩家与王上庸的军队,这一路押运不得分润些好处?惠王与桂王给他们开出的条件是,裴家等三股势力每护送一位藩王的家当南下可得白银二十万两。 其中裴家与韩家各分五万两银子,王上庸的军队得十万两银子,而王上庸又得分润五万两银子给他麾下的游击将军赵炎,因负责湘阴县以北护送任务的乃是赵炎的军队。 如崇祯十四年秋冬季至十五年夏季之间,裴家、韩家和王上庸的军队护送惠王爷的家当南下,便得到了惠王赏赐的白银二十万两。 但那是桂王的亲哥哥惠王!裴家、韩家和王上庸老将军本就与这两位崇祯帝的亲叔叔交好,能得到二十万两白银的赏赐自然不会、也不敢嫌少。 可正如韩伊人之前所说,藩王们也讲究个亲疏有别,楚王、荆王、荣王与崇祯帝的血脉关系可就扯得太远了不是? 再有,惠王就藩荆州府只十几年而已,即便惠王卯足了劲敛财又有多少?相比至少延续了数代乃至十代以上的藩王们,惠王的家当委实显得太过‘寒酸’。 若非湖广北部的局势动荡,负责护送的游击将军赵炎和锦衣卫裴家只知楚王、荆王等藩王们皆家资巨万,但究竟有多少财富,赵炎等人也没个具体的概念。 直到他们护送荆王的家当由黄州府的蓟州南下,方才震惊于这位荆王的财富之巨,既然荆王就已如此富有,那么就藩湖广省府武昌、延续两百六十余年的楚王一脉岂非更难以想象? 有道是财帛动人心,在崇祯十五年的十月中旬,裴公子去湘阴县城找到韩伊人并提出了新的瓜分方案,他要与惠王、桂王三七开! 亦即是说,在楚王、荆王、荣王答应分给桂王爷的五成家当里边,裴家和赵炎拿走桂王所得的七成,而桂王只得三成。 当然,裴公子怎会少得了韩伊人与王上庸将军的好处?他会从那七成当中抽出一成来分润给韩伊人和王上庸。 面对裴公子的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韩伊人也是惊呆了,即便她从不是个精打细算的女人,但这笔账如何算不明白? 比方说裴公子和赵炎帮荆王运走一箱千两黄金,按之前桂王提出的分法是桂王拿走五百两,余下五百两归荆王,而裴公子提出的新方案则变成这一千两黄金桂王只得一百五十两,而裴公子和赵炎将拿走三百五十两。 韩伊人委实没想到这名存实亡的丈夫会如此胆大包天!他竟敢想吞掉桂王所得的七成利益?这个提议她是断然不敢代替桂王作答。 不过当时韩伊人也来不及向桂王禀报此事,因为就在前年十月,献贼的先锋军已抵达黄州府境内,荆王所在的蓟州已是岌岌可危。 而当时桂王的六哥惠王朱常润恰好在王上庸的护送下抵达了长沙府城,惠王的家当几乎都已成功运至衡州府境内,他心头的大石头已经放下,那自是要优哉游哉地在长沙府城耍上一番。 同时惠王还要去拜访就藩长沙府城的吉王,第一代吉王乃是明英宗朱祁镇的第七子朱见浚,这吉王一脉已历时一百六十余载传至第七代。 由于韩伊人当时不敢替桂王答应裴家和赵炎的要求,于是让裴公子同她一起赶至湘阴县以南约百来里的长沙府城拜见惠王爷。 在崇祯十五年十月十七的夜里,韩伊人和裴公子在长沙府城内秘密拜见了惠王,而王上庸当时也在场。 也正是在那个夜里,惠王、王上庸、韩伊人和裴公子的这场四人密议决定了楚王、荆王和荣王的命运! 第739章 惠王的惊人提议 韩伊人说到这却突然住了口,她张开双臂娇声道:“奴家累了,抱奴家去床上歇息嘛!” 唐世勋极为不满这小娘皮吊他胃口,不过这会儿已到了子时,且伊人怀孕四个月,这两日又由衡山赶回衡阳城,有些疲乏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唐世勋将韩伊人横抱至一旁宽敞舒适的架子床上,他则靠坐于床头准备好纸笔,静待伊人继续讲述。 韩伊人的脑袋舒服地枕着唐世勋的大腿,她一脸享受地闭上双眸低声说道,在崇祯十五年,即前年的十月十七夜里,当惠王爷听裴公子提出了这等无理的要求以后顿时便气笑了。 不过惠王并未因此而命人杖责裴公子,因裴公子也不过是个传话筒而已。 况且楚王、荆王和荣王的部分船队还在由各自封地运往洞庭湖的途中,负责护送的又是赵炎麾下的将士与湖广北部的锦衣卫,若是惠王将裴公子给打杀了,恐怕裴千户和赵炎都能将那不计其数的王府宝物全给侵吞了去。 当时在场的王上庸老将军也甚是无奈,虽然赵炎是他麾下的将领,但赵炎有其独立的营头,何况楚王、荆王和荣王的家当委实太过庞大,王上庸很明白,若是惠王爷和桂王爷不让利,赵炎那厮还真有可能与裴家合伙堵着楚王等藩王的船队不让过洞庭湖。 而惠王朱常润在阴沉着脸思索许久之后,提出了一个让王上庸、韩伊人和裴公子皆大惊失色的新提议,他先是和颜悦色地对裴公子表示感谢,若非裴家和赵炎的帮助,他那些‘微薄’的家当岂能顺利地运去衡州府? 随后惠王不待裴公子谢恩便话锋一转,悲天悯人地叹道,如今这世道谁不难?裴家和赵炎将军难,他和桂王也难呐!既然大家都难,那么楚王、荆王和荣王的家当,他便代替桂王重新拟定一个分配之法便是。 惠王提出,将楚王等三位藩王的家当分成三份,其中惠王和桂王占五成,裴家和赵炎占四成,韩家和王上庸占一成,如何? 此话一出,韩伊人、王上庸和裴公子皆惊呆了,若是按惠王这等分法,那么楚王、荆王和荣王的家当岂非被瓜分得一干二净?但三人又岂会、岂敢提出异议? 若按此分法,以一千两黄金为例,惠王与桂王得五百两,韩伊人与王上庸分得一百两,裴家与赵炎能分得四百两!谁都能得到比之前更多的利益,又有谁会跟如此大利过不去? 至于楚王、荆王和荣王?韩伊人、裴公子与王上庸已是从惠王的提议当中品味出了答案。 此后直至前年的年底,荆王府和荣王府的大半宝物皆被运走,楚王府亦被运走了小半,而三个藩王府留下的宝物依旧价值连城,可在当时的局势之下,裴家和赵烈已无法继续为这三位藩王运送家当。 到了去年的年初,即崇祯十六年,湖广的北部噩耗频发。 献贼于年初破黄州府蓟州,而在此之前的半个月,荆王与家眷已经在裴公子的‘帮助’下乔装逃至岳州府城巴陵,然而荆王登舟入洞庭湖以后船沉,只余一襁褓中的荆王幼子被救。 同样是在去年年初,闯贼李自成夺下湖广承天府,而就藩于此的荣王在裴公子的父亲裴千户的帮助下逃至承天府最南端的洪湖。 在即将越过洪湖去往岳州府临湘县的鸭栏矶途中,荣王与家眷遭遇山匪,游击将军赵炎虽力战护之,奈何山匪势大,荣王一脉阖家被害,只余荣王的一个年幼的庶子被赵炎舍命救走。 当荆王唯一的幼子和荣王唯一的庶子被送至长沙府城的吉王府之后,惠王与吉王皆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而惠王更是当众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并命人将此噩耗血书送给衡州府的桂王。 惠王做这些自是要给吉王看,而这第七代吉王朱慈灶已是属于惠王朱常润的孙辈,当时献贼肆虐湖广的传闻谣言已传至全省各地,吉王如何不知眼下的局势连长沙府都已不稳当? 要知道献贼并非只一路入侵湖广,而是兵分十余路四处肆虐,加之闯贼李自成又占领了湖广最北端的襄阳、承天、荆州与德安四府,整个湖广北部诸府州已是被献贼和闯贼给搅得一片糜烂。 因此,吉王答应将半数家产赠予惠王和桂王,只求桂王能让他吉王一脉迁去衡州府暂居。 去年五月,湖广省府武昌陷落,七十余岁的第九代楚王朱华奎被张献忠沉江,楚王一脉的大部分宗室亦被驱赶至长江边投江自尽。 其实楚王朱华奎并非是因年迈无法离开武昌府城,而是舍不得离开,因楚王府的大半宝物还未运走,且五月之前武昌府境内就已满是四处劫掠的献贼,但武昌府城虽危机四伏但好在还未被攻破。 可惜楚王朱华奎也犯了如福王朱常洵一样的错误,即吝于犒赏守城将士,哪怕武昌府城内的湖广军政要员们去楚王府泣声跪求,楚王依旧一毛不拔。 虽然楚王在此之前的数月间已通过裴家和赵炎运陆陆续续走了小半数的宝物,但府内的财物依旧堆积如山,当武昌府城被献贼攻破以后,献贼用了几百辆车还未将楚王府的财物运完。 张献忠不仅在楚王府大捞了一笔,且还用楚王府之银六百余万两招募各地流民,姑且不论这六百万两银子之说有多少水分,但从此点亦是看出延续了两百六十余年的楚王一脉所拥有的财富之深不见底。 而楚王朱华奎的弟弟朱华壁、朱华堞、朱华廛等楚王一脉的二十余宗室子弟则在武昌沦陷以前,就已借着运送楚王府的小半家当而至岳州府城巴陵,其中为首者便是朱华壁,但是朱华壁却到了五月也不敢登舟入洞庭。 朱华壁乃是楚王的亲弟弟,前年时已六十好几,他虽年迈但身子骨尚算不错,那脑子也是清醒得很,他如何不知前阵子荆王一脉登船入洞庭湖之后遭到沉船事故?且荆王一脉只余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在朱华壁看来此次事故透露着古怪与满满的阴谋!但他已得知王兄朱华奎在武昌府城被献贼沉江,而毗邻武昌府的岳州府同样不稳当,他楚王一脉该何去何从? 而朱华壁在思索了好些日子之后,与弟弟华堞、华廛等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们召见了赵炎与裴千户,并声泪俱下地提出,只要送他们这些仅存的楚王一脉之后人去往长沙府,运至巴陵的楚王府之财宝尽归赵、裴二人所有! 去年的五月底,‘人走财不走’的朱华壁等楚王一脉仅存的二十余人被裴千户派人秘密送至湘阴县,并交给了韩伊人继续护送南下。 韩伊人说到这不禁摇首苦笑,也正因为朱华壁为了活下去而将楚王府价值连城的宝物留在巴陵,导致了之后一系列的腌臜事。 第740章 裴家从贼之缘由 “咳咳!”唐世勋这时轻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说道:“伊人,你,要不还是睡枕头上吧。” “咯咯!才不要哩!”韩伊人的脑袋依旧枕在他的腿上,她仰头看向唐世勋,媚眼如丝地娇笑道:“你不是自诩定力过人么?” 唐世勋嘴角一抽,故作不快地埋怨道:“你脑袋枕着也还罢了,手还乱动个甚?还让不让我专心记录了?” 韩伊人俏皮地吐了吐香舌:“好啦,奴家不逗你便是。”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感叹道:“不得不说这惠王朱常润还真是个狠角色,还有楚王的亲弟弟朱华壁,这老爷子竟舍得将宝物皆留给裴家和赵炎,这是深谙留得青山在的道理啊!” 韩伊人螓首微点:“没错,莫要以为这些个藩王皆如被圈养一般‘关’在封地,其中可不乏精明之人,特别是敢于逃离封地的藩王,无论是为了逃避战乱亦或为了苟活,但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为了保全自己或保全家产,谁不是绞尽脑汁用尽手段?” 只听韩伊人接着之前的话题续道,去年五月底,当朱华壁等楚王一脉的二十余个宗室抵达湘阴县城以后,韩伊人也犯愁了。 当时韩伊人非常忙碌,她既要关注湖广北部的局势并汇报给惠王跟楚王,还要与裴家和赵炎虚与委蛇,而她的影子替身韩诺儿则在去年年初时就已去往永州府追查王府江船遭劫案。 而朱华壁等楚王一脉的到来又让韩伊人多了个大烦恼,即她该如何安顿朱华壁等人?难道她也要如裴家坑害荆王与荣王一般,让朱华壁等人消失? 因她深知惠王爷的提议之重点,即借着为楚王、荆王和荣王运送家当为由,将这三位藩王的宝物据为己有,而既无封地又无财物的藩王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而朱华壁等人已经公开露面,湘阴知县及地方望族皆已知晓,朱华壁还宣称,由于家兄华奎、即第九代楚王已逝,且华奎的子女亦遭献贼沉江,因此朱华壁已上书朝廷道明此事云云。 朱华壁公开宣称这些无非是要让人知晓,他朱华壁必然会被册封为第十代楚王!的确,第九代楚王朱华奎的嫡子庶子皆亡,继承楚王之位者自然是兄终弟及的朱华壁。 可当时的长沙府虽风声鹤唳逃难者甚众,但长沙城与周边的湘阴、善化、湘潭和浏阳等地还在官兵的掌控当中,况且朱华壁已公开表露身份,韩伊人若将朱华壁置于死地岂非成为众矢之的? 再有,当时惠王朱常润已经离开长沙府去往衡州府与七弟桂王团聚,留在长沙府的只有加紧运送家当南下的吉王一脉,这吉王一脉就藩长沙府城已有一百六十余载,那同样是根深叶茂人脉广阔。 让韩伊人犯愁的是,就在朱华壁等人于去年五月底到达湘阴县以后不到三日,第七任吉王朱慈灶亲自赶来迎接朱华壁,这,委实让韩伊人陷入了两难之境。 要说这吉王朱慈灶才三十出头,这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他又如何不知湖广北部有几位藩王?除了在崇祯十四年被张献忠斩杀的襄王以外,那可不就还剩荆州府的惠王、武昌府的楚王、黄州府的荆王与承天府的荣王? 而前年十月惠王与韩伊人、裴公子、王上庸在长沙府城内密议,这如何瞒得过吉王朱慈灶?但去年年初荆王一脉与荣王一脉皆因意外而死得只剩一个幼子,朱慈灶还没傻到相信这些全都是意外。 因此当朱慈灶亲抵湘阴县接走朱华壁等人之时,韩伊人除了恭送朱华壁离去也无他法,且韩伊人也离开了湘阴县去往长沙府城。 她之所以离去也是出于朱慈灶的授意,因当时洞庭湖再无王府江船至湘阴县,她待在湘阴也没有了意义。 原来早在去年年初献贼与闯贼双双入侵湖广北部之时,裴家的家主裴千户就已做了两手打算,即裴千户依旧与赵炎加紧运送荆王和荣王的家当,而裴千户的长子裴于渊、即韩伊人那名存实亡的夫君裴公子,则在暗地里与献贼、闯贼进行秘密接触。 因此除了惠王的家当以外,荆王和荣王这两脉的家当皆只有三成左右被裴家运往了湘阴县,剩下的皆在岳州府城巴陵,而楚王府运至岳州府的小半家当亦在巴陵县境内,这不计其数的王府宝物实际上已成了裴家和游击将军赵炎的囊中之物。 其实从去年正月至八月,岳州府的局势极为动荡且每况愈下,先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在占领荆州府之后,派江一洪率部由荆州府石首县南下岳州府夺取华容县。 新任湖广巡抚李乾德、湖广巡按刘熙祚当时皆在岳州府境内,两人各募兵数千,集岳州营兵于华容以东的巴陵县、以西的安乡县抵御闯贼,且洞庭水师亦集结于华容县南部,而闯贼江一洪被阵斩之。 去年二月至三月间,李乾德、刘熙祚集结全部兵力与闯贼孟长庚部、任光荣部激战于洞庭湖,孟、任两部败退回荆州府境内。 当时赵炎亦率部参与李乾德、刘熙祚的岳州保卫战,且赵炎私下里派心腹在巴陵县境内四处藏匿王府宝物。 裴千户亦是如此,他一边藏匿属于裴家的王府宝物,一边派密探查找赵炎的藏匿点。 同样的,赵炎与裴千户明面上依旧一片和气,但赵炎亦派心腹盯梢裴千户及裴家人。 谁曾想闯贼没在岳州府讨得好,献贼又入岳州府,且张献忠听取了养子孙可望的计策,即全力夺取岳州府以抗衡意图由荆襄四府南下的闯贼。 其实张献忠和孙可望等献贼核心层根本都不在意甚湖广巡抚李乾德或巡按刘熙祚,他们更在意的是李自成的大顺军,只要他们稳住岳州府一线,便能阻断大顺军企图南下吞并湖广中南部的战略意图。 至去年八月,岳州府城巴陵的官兵已几近陷入绝境,因献贼为了达成阻断闯贼南下之意图,足足派了二十万重兵屯驻于岳州府境内! 而在去年七月下旬,裴千户曾私下苦劝赵炎投降,哪怕奉上一两成王府宝物,大家也该能保命不是? 然而赵炎虽贪财,但他从未想过投降献贼,且他心中对一个人存在着极大的期望,那就是拥兵二十万的左良玉,赵炎还盼着左良玉能由江西挥师西进湖广呢!何况湖广巡抚李乾德还在坚守,赵炎怎可能投降献贼? 裴千户当即大骂赵炎愚蠢,你竟对那拥兵自重逃去江西的左良玉抱有奢望? 赵炎的脾气也是火爆得很,他恼羞成怒之下竟一拳将裴千户打晕,继而命人将裴千户当众砍杀之! 不仅如此,赵炎还派人找出了几处裴千户藏匿于城内城外的王府宝物,并上交给当时留守在巴陵城的湖广巡抚李乾德。 李乾德大喜过望,他遂以王府宝物犒劳守军且将赵炎倚为心腹,并将他的‘锦囊妙计’告诉赵炎,即假意投降献贼并伺机歼敌于巴陵城外! 是役,李乾德率部假借投降全歼献贼的数千先锋军,赵炎在此役当中表现勇武,被李乾德大加褒赏之。 韩伊人说到这儿不禁一声冷笑,表面上看赵炎是因不愿从贼而斩杀裴千户,加之他为李乾德奉上了许多王府宝物,这为他成为李乾德的心腹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但赵炎却忽略了一些关键点,裴家可是掌控着湖广北部的锦衣卫体系!而赵炎挖出不少裴家应得的王府宝物去孝敬李乾德,他自己那份巨额的宝藏却隐而未报。 加之赵炎当众斩杀裴千户无异于跟裴家彻底决裂,而裴千户之子裴于渊又岂能不报杀父之仇? 这导致裴于渊和整个裴家彻底倒向了献贼,也为赵炎战死于岳州府埋下了伏笔。 第741章 孙可望阵斩赵炎 韩伊人等唐世勋仔细记录完了这一段之后,她遂换个姿势仰面躺在他的腿上继续讲述。 去年八月初,当湖广巡抚李乾德在岳州府城巴陵以假意投降全歼献贼先锋军以后,当晚便在城内犒赏三军。 然而此役虽胜,但摆在李乾德面前的问题却极为严峻,这几千先锋军对于入侵岳州府的二十万献贼而言算个甚?他如何不知张献忠会有多恨他? 而若要在岳州府抗击献贼,李乾德最缺的不是甘于效命的将士,而是缺银子,大量的银子!就如全歼献贼先锋军之役,若非赵炎为李乾德奉上的王府宝物,将士们岂会勇猛杀贼? 也正是在那个夜晚,一个中年男子在李乾德的心腹带领下悄悄去拜访了李乾德,此人乃是裴千户的四弟,亦即裴于渊的四叔,人称裴四爷。 这裴四爷声泪俱下地跪在李乾德面前讲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秘事,即惠王与裴家、韩家、王上庸合伙谋取楚王等三位藩王的巨额财富之事。 当然,在裴四爷的讲述当中,他们裴家所拿的不过只半成而已,有七成被惠王、韩家与王上庸瓜分,另有两成半皆被王上庸的麾下将领赵炎藏匿! 且裴四爷还指出,他们裴家所得的楚王府、荆王府和荣王府的宝物共藏匿于巴陵城内外的十五个密处,而赵炎在斩杀裴家的家主裴千户以后只找到了其中三处的宝物而已。 李乾德当时就陷入了震惊,只裴家那三处王府宝物就已让他将巴陵城守军、及岳州府各地来支援府城的将士们被拖欠近三年的军饷全给补齐了!且连帮助守城的辅兵民壮也都得到了犒赏。 若是十五处全部找到,他便是招个五万兵马又有何难?但即便是把裴家藏匿的十五处宝藏全部找到,也只有赵炎所藏匿王府宝物的五分之一而已!如此看来赵炎岂非富可敌国? 当然,从政十余载且被临危受命来担任湖广巡抚的李乾德又岂是蠢笨之人?他面上自是不动声色地冷眼盯着裴四爷,即表面他并不相信裴四爷这番空口无凭的妄言。 裴四爷则条理清晰地续道,当他在七月下旬得知兄长被赵炎当众斩杀之后,遂立即由武昌府赶了过来,其实他早就提醒过家兄要小心赵炎,正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不是? 要知道他裴家世代皆是锦衣卫,对皇上忠心耿耿!裴千户怎会如赵炎所说的那般劝其投贼?况且当时只有裴千户和赵炎二人,赵炎一拳击晕了裴千户之后便拖出去斩杀,要如何定裴千户的罪岂非全是赵炎的一面之词? 在裴四爷看来,当时恐怕并非是裴千户劝赵炎去投贼,而是逼迫裴千户交出藏匿的王府宝物!这,才是赵炎杀害裴千户的主因。 当裴四爷说罢以后,李乾德的心腹在旁义愤填膺地补充道,其实裴四爷来巴陵城已有三日,而且裴四爷带着他去巴陵城南郊的黄峁山一带找到了一处赵炎的藏宝地,并挖出荣王府的宝物十余箱,其中有金玉瓷器古董等,价值至少在十万两白银以上! 李乾德问心腹,你怎知那是赵炎所藏? 心腹答,那处藏宝地位于黄峁山北麓的落马桥村,该村已毁于战火,但藏宝的那处破屋子里居然有两个壮实的难民,且这俩人还有酒肉吃!当他与裴四爷及十余个家丁去逮住这俩人之后,两人遂坦白是赵炎的嫡系亲兵,此事已查明不假。 李乾德当时虽并无表示,但可以想见他对此事必然极为上心,而那裴四爷自是被李乾德‘挽留’下来住在府内。 因裴四爷提到,裴家还知晓赵炎的好几处藏宝地,李乾德自然是让其心腹与裴四爷去寻宝。 过了两日的夜里,李乾德的心腹与裴四爷带回了八箱荣王府宝物,且还带回了两个赵炎的亲兵,证明这八箱宝物乃是赵炎所藏。 至此,李乾德已得到二十余箱荣王府的宝物。 当日深夜,李乾德以紧急军情为由单独召见赵炎,并故作好奇地问及荣王一脉遭到山匪袭击之事,因当初护送荣王的正是赵炎,且荣王一脉仅剩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被赵炎救出。 赵炎自是面露哀色地将荣王一脉罹难之事道出。 李乾德又问,荣王府可有运出宝物? 赵炎答,已被山匪劫走。 这个回答让李乾德对赵炎深感失望,但李乾德并未点破赵炎私藏王府宝物之事。 去年八月初九,数万献贼攻打岳州府城巴陵,李乾德派出三路奇兵埋伏于城北郊的城陵矶一带,主力亦前往城陵矶与献贼对峙。 赵炎率部下精锐为其中一路奇兵,埋伏于一处名叫翁家垄的地方,而在八月初九城陵矶之役的头一日,有关赵炎的军事部署就已被李乾德的心腹悄悄告诉了裴四爷。 毫不意外的,赵炎部在翁家垄被献贼围攻,后力战而亡。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笔下一顿,他阴沉着脸冷笑道:“李乾德莫不是疯了?大敌当前居然让心腹将赵炎的埋伏点告诉裴四爷?再者说,赵炎还未透露诸多的藏宝地,除之有何益处?” 韩伊人不置可否地浅笑道:“看来世勋你也对李乾德颇有成见哩?但无论李乾德是否当真授意心腹将赵炎的埋伏点告诉裴四爷,皆对当时的战局无太大影响,因为城陵矶之役乃是由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亲自上阵!你说李乾德或赵炎能是孙可望的对手?” 眼见唐世勋皱眉不语,韩伊人遂继续讲述,当时的情况是李乾德以不足一万的兵力,欲以城陵矶一带的地形对孙可望的献贼迎头痛击,这是李乾德在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因献贼虽出动数万兵马围困巴陵城,但这数万献贼并非同时围城,在去年八月初九只有孙可望率两千步卒抵达巴陵城北郊的城陵矶。 而张献忠的义子刘文秀则率与孙可望人数相当的步卒由东面攻击巴陵城,另有张献忠亲自率数万贼兵在东北方向,且张献忠距离两个义子皆至少有一日以上的路程。 李乾德由此推断,张献忠的打算该是让孙可望与刘文秀分别查探巴陵城的北面与东面,以决定主要的攻城方向。 正所谓守城不可枯守,否则便是坐等被围城之困局,且李乾德手中有近万兵力,孙可望只有两千来人,而斥候又报孙部贼兵衣衫褴褛不似老贼,这如何不能主动出击? 按说李乾德的策略也算不得错,于是他留下三千余将士守城,派出了六千将士去城陵矶与孙可望一战,这兵力已是三倍于敌。 只可惜李乾德低估了孙可望的两千步卒,那些根本就不是甚衣衫褴褛的难民喽啰,而是追随献贼‘太子’孙可望南征北战的两千精锐老贼! 即便李乾德有三路奇兵在城陵矶周边埋伏,但他的主力只不足一个时辰便被打得溃败,就连李乾德都险些被擒。 而当李乾德率败军跑回巴陵城之时,孙可望亲率近千精锐攻打埋伏于翁家垄的赵炎部。 赵炎虽也彪悍,但他当时只有不足五百嫡系在身边,因此被孙可望的近千精锐老贼给围攻致全军覆没,且赵炎遭孙可望亲手阵斩。 韩伊人说罢这一段之后感叹道,不得不说赵炎是真敢打,其麾下儿郎也是真效死命,这近五百将士无一人投降!孙可望以损伤近三百精锐老贼的代价才拿下此战。 而李乾德在回到巴陵城以后果断选择登舟入洞庭湖,在献贼围死巴陵城以前由洞庭湖南下长沙府。 旋即韩伊人又话锋一转,当然,赵炎不向李乾德坦诚交待藏匿藩王宝物之事,已经为赵炎战死沙场埋下了伏笔。 因为在当时的形势之下,李乾德即便得到赵炎藏匿的王府宝物,但献贼为了阻拦闯贼南下,于岳州府集结了二十万兵力!李乾德的动作再如何快又能招到多少堪用的将士? 一旦献贼围困巴陵城并封锁洞庭湖,李乾德便是有再多的王府宝物也买不到粮食,最后依旧是被困死于巴陵城内的局面。 而且赵炎的脾气可是犟得很,李乾德知道不可能撬开赵炎的嘴,那么便让赵炎永远说不出口,至少,献贼也得不到赵炎埋藏的那些价值连城的王府宝物! 再有,在城陵矶之战的头一日,当李乾德的心腹将赵炎的埋伏点透露给裴四爷之后,这心腹便派人秘密监视裴四爷的一举一动,包括裴四爷派何人悄悄连夜出城等事皆了如指掌。 其实这也是李乾德在试探裴四爷与裴家,当赵炎被孙可望如此精准地找到埋伏点并围攻之,李乾德已经确定,裴四爷与裴家已经投靠了献贼! 当李乾德率残部离开巴陵城之时,他的旗舰上有三箱荣王府的宝物,且裴四爷与几个裴家人也被带上了船严刑拷打。 裴四爷被打得死去活来,遂承认裴家已投靠献贼,且裴家藏匿的所有王府宝物地点也被裴四爷道出。 可惜那些藏宝点太过分散,李乾德只能顺道前往洞庭湖内一处名叫草咀的岛上,挖了裴家藏匿于此的数箱宝物,并将裴四爷等几人尽皆绞死后沉入了洞庭湖。 而后李乾德便逆湘江南下长沙府,他的下一站,便是长沙府城内的吉王府。 第742章 神棍巡抚李乾德 唐世勋听韩伊人说罢李乾德在巴陵城的经历之后,不禁颔首赞道:“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看来这李乾德也并非只会逃跑而已嘛。” “只会逃跑?”韩伊人不禁白了唐世勋一眼:“哼,好在奴家深知李乾德为何会一路跑去贵州,否则你真个要被陈建志和赵烈等人的偏见给左右了哩!” 只听韩伊人客观地分析道,从李乾德处理赵炎和裴家之事,已可见他不仅手段高明且看人极准。 而从御下的角度来看,李乾德只问过赵炎一次是否知晓荣王府的宝物,在赵炎不承认私藏宝物之后,他既未刨根问底也未责骂赵炎,且还敢再对赵炎委以重任。 若换作赵炎的老上司王上庸,那自然是清楚赵炎虽贪财但却忠于朝廷的秉性,但李乾德是在去年才临危受命担任湖广巡抚!在此之前李乾德在京师待了整整十一年,自不会认得湖广的游击将军赵炎。 但李乾德偏偏就笃定赵炎不会背叛朝廷,还敢于对赵炎委以重任,这不得不说李乾德颇有看人的本事。 要说李乾德的履历可算不得丰富,他在崇祯四年辛未科得中进士,授中书舍人。 崇祯十年,李乾德上书言各地灾害之事言辞激烈,崇祯帝烦透了这些只会骂却给不出好建议的言官,遂夺了李乾德的俸禄以示惩戒,实际上当年李乾德的这份奏折险些断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之后李乾德又在京城坐冷板凳苦熬了五年,即从崇祯四年一直到崇祯十五年冬,他做了十一年的中书舍人,该职为从七品,且除了照例书写各类诰敕等事之外并无重要职权。 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自崇祯十年之后李乾德再未奏言激烈之词惹圣上不快,且还提出了诸多中肯可行的建议。 虽说这些不过只是建议而已,大明的天下局势糜烂至斯一年不如一年,即便是有效的建议朝廷也没银子去施行,但至少李乾德已是简在帝心。 加之李乾德舍得砸银子去多方运作,终于在崇祯十五年,即前年的冬季得到外放机会,且这一外放就是郧阳巡抚兼佥都御使。 然而就在李乾德离开京城走马上任的途中,又被改任升为湖广巡抚!但他除了得到委任状以外,朝廷连路费都未给他一分,若他是个道德高尚耿直的士人,恐怕还真就自费跑去湖广送死了。 但他在离京之时便带着十余箱财物,且在畿辅之地和山东招募了数百壮士随行,再至南直隶逛了一圈之后财富不减反增,最后才由南直隶的安庆府经太湖西进湖广的黄州府。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失笑:“呵呵,他倒行事谨慎,还知绕过被各路义军搅得一片糜烂的河南省而由南直隶入湖广?他一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怎会在离京时带着十余箱财物?莫非是家底殷实?且你说他去了南直隶以后财富不减反增,难道他还敢在南直隶劫掠一番不成?” “咯咯!就晓得你会如此作想。”韩伊人掩嘴轻笑:“所以说你们根本就不了解李乾德这人的能耐,他带离京师的财物皆是为人占卜所得,而他在南直隶过淮安府、凤阳府、庐州府再至安庆府,那是一路为达官显贵们占卜捞来的银子,就连黄得功与刘良佐两位总兵都请他占卜过哩!” “占卜?这!”唐世勋嘴角一抽:“他还懂这一手?” 韩伊人伸出纤纤玉指轻抚唐世勋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道:“他可不就如同你一样是个神棍么?但人家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他在京城坐了十一年的冷板凳,最后离京赴任时如何能有那十余箱财物去招募士兵?据说京城的好些个勋贵皆请他占卜过哩!” 这话唐世勋可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如同他一样是个神棍?好吧,似乎他也没甚好反驳的,就他近几个月来借着三神‘天使’的身份,让三神教主齐仙姑可劲地发展教众并狂热拥护他,还捣鼓那‘天子蒙尘’的谶言出来,这不是神棍是什么? 眼见唐世勋无话反驳,韩伊人亦不再逗他,遂继续讲述道,当李乾德进入湖广以后本是要赶去省会武昌府,但他得知闯贼在夺得荆襄四府以后意欲南下岳州府,遂决定变道赶去岳州府与湖广巡按刘熙祚合兵。 且李乾德于沿途收拢了近两千的散兵游勇与民间壮士,加上他早先招募的壮士,至岳州府城之时其麾下已有近三千将士。 之后便是李乾德、刘熙祚等部与闯贼连战两个多月并成功阻挡了闯贼南下,可惜他们兵力有限,这边阻挡了闯贼,那边又哪还有余力阻挡献贼? 都怪那杀千刀的左良玉带着二十万兵马跑去江西九江府龟缩观望,结果省会武昌府被献贼给夺了去,为此李乾德和刘熙祚等湖广的军政要员们纷纷上书怒斥左良玉拥兵自重。 他们既是要逼得左良玉挥师入湖广,也是为了把丢失省会的大罪给钉死在左良玉身上,反正那姓左的有兵权不怕被砍脑壳,但若是这丢失省会之罪被安在李乾德的头上,那可就真要身首异处了不是? 韩伊人说到这遂开始讲述李乾德在去年八月初九离开岳州府城巴陵之后的事,当李乾德率残部由洞庭湖逆流抵达湘阴县以后,遂立刻换乘快马赶赴长沙府城。 而他由四川老家顺庆府带来的几个跟随了他十余年的心腹忠仆们,则就地招募壮丁入伍并随后赶赴长沙府城。 当时的形势极其严峻,献贼可不仅仅只有二十万兵马屯集于岳州府,还有超过十万以上的兵马早在五月攻陷武昌府之后,就由武昌府南下攻陷了岳州府最东端的平江县,继而南下攻打长沙府最东端的浏阳县。 且这十万以上的献贼由张献忠的义子李定国和艾能奇统率,他们在夺下浏阳县以后兵分两路,一路西进长沙府城,一路南下夺取醴陵县,而张献忠亦于八月中旬快马加鞭南下与这两个义子会合。 得亏李乾德走的是长沙府城的西边,没遇着李定国和艾能奇的精锐骑兵,否则他恐怕还没进长沙府城便一命呜呼了。 因张献忠恼极了李乾德在岳州府时诈降并全歼了数千献贼先锋军,张献忠早就晓谕麾下将领,遇李乾德必生擒活捉再以各种人间酷刑残杀之! 当李乾德进入长沙府城之后,那是散尽金银号召地方望族与各地前来支援的官兵们坚守,如靖州参将洪山海便是那时率部守在长沙府城内。 原本李乾德还想着去吉王府化缘,谁曾想整个吉王府早在五月至六月间就被搬空了,气得李乾德险些想一把火烧了整个吉王府不是? 当李乾德于八月中旬进入长沙府城之后,没过两日便深感难以稳住长沙府城之内的军心与民心,因为张献忠的大纛已至东郊! 张屠夫都亲临了,这仗没法打!李乾德遂带着数百最早跟随他的将士们果断南撤,也不知他跟参将洪山海等人许了多大的承诺,众将领们竟全都愿意为他断后。 去年八月下旬,李乾德带着十余骑快马加鞭赶至衡州府城衡阳,并即刻去桂王府拜见桂王爷以告之长沙府城失陷之噩耗。 而当时桂王、惠王、吉王,还有楚王的弟弟朱华壁等王族宗室以及华阳郡王等等,一众湖广的大小藩王与宗室们正在桂王府内吵得不可开交。 更让李乾德气恼的是,湖广巡按刘熙祚居然也在,且还当起了藩王们的和事佬。 其实李乾德既恼刘熙祚更恼桂王,因为桂王写了一封亲笔信给刘熙祚,命他尽遣岳州府与长沙府的官兵精锐入衡州府,坚守衡阳城保卫桂王府与一众藩王。 要说李乾德守不住岳州府还能说那是闯贼与献贼对峙的前线区域,官兵扛不住南撤还情有可原。 但李乾德本是要坚守长沙城的,可整个长沙城几乎都是各地赶来支援的客兵,而长沙府本地的精锐官兵却几乎都被调至衡州府!以客兵为主如何守城?就算他是湖广巡抚也稳不住军心。 而当李乾德到桂王府看到藩王们的争吵,他更是惊怒交加险些破口大骂。 藩王们吵闹的原因倒也算不得复杂,因惠王朱常润和桂王朱常瀛俩兄弟是打算南下永州府,继而由东安县进入广西境内避难,但吉王朱慈灶却提出了异议。 吉王认为如此多藩王走同一条路太危险,且他已联系了在宝庆府武冈州就藩的第九代岷王,他打算带着朱华壁等楚王一脉的宗室向西入宝庆府去与岷王会合,并由武冈州南下新宁县再入广西桂林府。 虽说那边要翻过越城岭,但岷王一脉在武冈州已就藩了两百余年!岷王如何不熟悉那条去往桂林府的偏道? 其实吉王朱慈灶和朱华壁等人要去找岷王也不打紧,惠王和桂王自不会强人所难,况且吉王在五月至八月间足足招募了五千兵马,姑且不论这五千人有多少堪战之士,但手里有兵权自然有提出异议的底气。 可吉王不仅要分路走,且还提出了一个让惠王与桂王绝难答应的无理要求,吉王要求惠王与桂王退回‘强占’他吉王府的一半家产! 因吉王为了将家当全都运来衡州府城,被惠王给半忽悠半吓唬的答应分出一半家产,但吉王从朱华壁等楚王宗室口中得知楚王、荆王、荣王被惠王与桂王坑害之内情后,在朱华壁这个老江湖的怂恿下狠心砸银子招兵买马,就为了能够多少再夺回一些失去的家产。 这才是惠王、桂王与吉王之间爆发争执的主因。 当李乾德听明白这场争执的原委之后又展现了他的神棍本色,他自信满满口若悬河地提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建议。 也正是这个建议,险些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743章 几万献贼何足惧 韩伊人说到这不禁摇首苦笑:“说实在的,李乾德那神棍是当真敢吹嘘,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给忽悠了……” 原来,当李乾德快马加鞭赶至桂王府之时,由于他只带着十余骑趁夜疾驰,这目标太小并未被长沙府的献贼察觉。 且他向来注重仪表,故而当他进入桂王府时众人也看不出他有甚狼狈,加之他一路由长沙府南下衡州府城,沿途的情况已是了然于胸,于是他笃定道:‘诸位王爷莫慌?献贼不足惧也!’ 此话一出,众藩王们皆惊诧地看着李乾德,献贼不足惧也?那张屠夫可是想要咱们的命呐! 李乾德如何不清楚这些藩王的心思?他们畏惧献贼不假,可他们皆身家巨万,但凡能待在自己的地盘,谁愿意背井离乡地南逃? 而后李乾德气定神闲地笑道,他早在数月前便号令辰州府、宝庆府、靖州和郴州的官兵支援长沙府,且还请贵州方面派来了近万精锐步卒,眼下聚集于长沙府境内的官兵足足有八万余人!而献贼至多也就三万多兵马而已。 况且如今衡州府城既有营兵和卫所兵,还有藩王们招募的士兵,这加起来怕是两万人都不止。 李乾德斩钉截铁地说,虽然如今湖广糜烂,但献贼无道,迟早会因不得民心而撤出湖广,吾等又岂能如左良玉一般逃去邻省龟缩观望?只要守住衡山县,以十万官兵对三万献贼,衡州府城与桂王府定能无恙! 当桂王朱常瀛听李乾德说得如此之真,他不禁扭头看向韩伊人和王上庸,因韩伊人的湖广南部锦衣卫和王上庸的斥候皆报称长沙府境内的献贼怕不得有十万以上,为何李乾德却说只有三万余人? 韩伊人和王上庸自然也很疑惑,王上庸虽有兵权,但李乾德乃是集湖广的行政、军事与监察司法等权力于一身的封疆大吏,身为武将的王上庸自不便当众质疑这位从二品的抚台大人。 而韩伊人自然没有这等顾虑,在场的藩王与军政要员们皆知她掌控着湖广南部的锦衣卫,她虽无任何军政官职在身,但她的姑姑是桂王朱常瀛的夫人。 加之韩伊人一直在帮诸位藩王运送家当,桂王已不止一次地当众大赞他这乖侄女儿如何懂事能干,这便是桂王给她的身份地位,就连惠王朱常润也叫她侄女儿以示亲近,因此外界皆尊称她为韩夫人。 于是韩伊人笑问李乾德,抚台大人您在十余日前才离开巴陵城,这便越过整个长沙府来到了衡州府,恐怕长沙府的局势还未了解透彻吧?再者说,她怎不知有八万各府援兵赶至长沙府境内? 李乾德自不会跟一个女流之辈斗嘴,他立刻岔开话题,一脸风轻云淡地将他在岳州府连克闯贼与献贼之事娓娓道来。 特别是全歼献贼数千先锋军之事,他说得既详细又稍加润色,那险象环生最终得胜的惨烈景象生动至极,加之他口才委实了得,众藩王听罢皆惊喜交加,纷纷大赞李乾德文武双全运筹帷幄云云。 至于说李乾德为何撤出岳州府城巴陵?他眼眶泛红地叹道,那岳州府内有十余万闯贼和二十余万献贼在对峙!而他只有不足万人的将士,试问,他坚守巴陵城数月还不够吗? 当一众藩王听说十余万闯贼和二十余万献贼在岳州府,顿时吓得脸色铁青,巡按刘熙祚和王上庸等军政要员们的脸色则严峻至极。 李乾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随后他极其自信地分析了岳州府的局势,并笃定那二十万献贼绝不敢离开岳州府云云。 对于李乾德的分析,知兵的王上庸和刘熙祚皆表示认可,因闯贼与献贼已交恶,李自成和张献忠是谁都不服谁,两军在岳州府对峙应当是相互宣示武力,说白了就如两股山贼抢地盘一般,而划界处便是岳州府一线。 当时没有谁会怀疑李乾德这番似是而非的分析,直到今年韩伊人与她那名义上的夫君裴于渊重新恢复联系以后才晓得,去年八月时岳州府境内根本就无闯贼。 原来,被崇祯帝委任为陕西等三边总督、兼督河南与四川军务、加督江西、湖广、贵州及江南江北军务、并赐尚方宝剑的大督师孙传庭率十万余陕西秦兵东出潼关!孙传庭乃是奉旨出关,意在剿灭李自成。 因此,李自成在去年八月以前就已率刘宗敏等各部主力北上河南省,并将重兵集结于河南省中部的汝州与孙传庭的十万大军对峙。 故此,张献忠的二十万大军在占得岳州府以后,除留下数万兵马警惕占领荆襄四府的闯贼,其余兵马尽皆由岳州府南下,常德府、辰州府、长沙府、乃至湖广之西部的永顺宣慰司、保靖州宣慰司等土司地界均遭献贼肆虐。 但在去年八月下旬,远在湖广南部衡州府的韩伊人和众藩王们根本就不知晓发生在湖广北部乃至河南的大事,他们皆相信李乾德半真半假的分析,即十余万闯贼和二十余万献贼在岳州府对峙,献贼主力不可能南下。 且李乾德还补充了一个重点,左良玉那浑人虽避开张献忠的锋芒躲去了江西九江府,但弹劾左良玉的奏章与日俱增,李乾德断定左良玉的二十万大军必然要再入湖广,这足够牵制献贼的主力云云。 对于李乾德补充的这一点,从政二十余载的刘熙祚也极为赞同,因左良玉虽拥兵自重,但除非他要背叛朝廷,否则总得将功补过一番,哪怕他入湖广极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但也聊胜于无不是? 李乾德又一脸苦笑地接着说到长沙府的战局,原本他意欲在长沙府城坚守,奈何本地精锐皆南下衡州府,而八万余各府赶来的援兵只有不足万人入驻长沙府城,哪能守得住? 而其余的六七万援兵则大多还在长沙府北部的安化县等地,李乾德已命援兵将领们在安化县就地集结,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当李乾德一脸笃定地说他有如此多的援兵在安化县且还愿意听从他的命令,众藩王的心思顿时便活络了起来,就如李乾德所料想的那般,不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地南逃? 其实韩伊人当时就很疑惑,她怎不知安化县聚集了如此多的官兵援军?甚至还有贵州省的近万精锐?但李乾德可是一省巡抚!她哪知这不着调的抚台大人竟敢当着众藩王的面吹牛至斯? 当晚,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和吉王朱慈灶召见李乾德与刘熙祚,五人在书房内商议了好几个时辰。 次日,桂王朱常瀛当众宣布,以湖广巡抚李乾德为主、巡按刘熙祚为辅,统筹衡州府内一切军政事务并积极备战,阻献贼于衡州府之外! 其实韩伊人与王上庸当时皆很担心长沙府的局势,但两人又不便再对桂王进言,因桂王当时已重病缠身,若是一路颠簸去往广西,也不知身子骨能否顶得住? 而且桂王当时对李乾德极为信任,因李乾德为桂王算了一卦,说的那叫一个准,且李乾德还极其隐晦地暗示桂王,王爷您的命格不宜再往南走,否则恐有血光之灾云云。 李乾德不仅给桂王占卜,还给惠王、吉王等一众藩王皆单独占卜过,每位藩王皆被这神棍给忽悠得深信不疑,即只要有他李乾德在,几万献贼何足惧也? 要说这占卜只能算是辅助,李乾德还跟众藩王算了一笔真金白银的大账,你们舟车劳顿跋山涉水地将家当运去广西桂林府,这运输和护送得花费多少银子?若是把这些银子交给他来整顿军务,守住衡州府有何难?且王爷们还能安心待在湖广地界上,省得以后被天子怪罪不是? 其实早在前年的冬季,‘未雨绸缪’的桂王世子、安仁王朱由楥便劝父亲将贵重物品先行运往桂林府,因惠王的家当正由荆州府运往衡州府,之后极可能还有楚王等湖广北部的藩王之海量家当,且桂王将分润他们的一半家产不是? 世子朱由楥深知就藩只十余年的桂王一脉那点儿‘寒酸’家当哪能与楚王等相比?再者说狡兔三窟不是? 因此,桂王府的宝物是最先运往桂林府境内的,而前年腊月在高溪市被小狼山寨的牛爷和薛正等贼首所劫的近百箱王府宝物、全州守御千户所黄毅劫去的、兴安县灵渠陡军劫去的,皆是桂王府的宝物,但那些被劫的宝物对于桂王府来说也不过是皮毛而已。 而在去年八月下旬,韩伊人和王上庸帮众藩王运往桂林府的各王府宝物已占总数的三成,但因着李乾德的忽悠,桂王朱常瀛决定暂且停止继续运宝物南下。 且桂王朱常瀛与惠王、吉王等纷纷‘慷慨解囊’,凑了十万两白银给李乾德整顿军务。 然而就在李乾德来到衡州府的第三日,他都还没来得及部署防务,衡山县便已告急,张献忠与义子艾能奇率三万步骑由长沙府进入衡山县境内!而且官兵斥候已窥见张献忠的大纛! 第744章 合起伙来坑藩王(上) “呵呵呵,这个李乾德有点儿意思!”唐世勋听韩伊人说到这已是忍不住笑道:“他是真敢吹嘘啊?难怪桂王等人会险些命丧石期站。” 的确,长沙府至少十万人以上的献贼被李乾德说成只三万人,而长沙府境内最多万人的各府官兵援军竟被他说成有六七万人? 唐世勋对此感到很是疑惑,李乾德如此颠倒紧要之军情无疑是把所有人都给带进了坑里去,难道李乾德真以为靠着衡州府的两万官兵就能抵御献贼入侵? “亏你还笑得出来!”韩伊人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当时奴家在衡阳城也是吓个半死哩!不过李乾德当时比你这会儿笑得更浮夸……” 只听韩伊人既好气又好笑地续道,去年八月下旬张献忠的大纛出现在衡山县境内的消息,乃是由负责为李乾德断后的靖州参将洪山海等数千援兵传来。 当时洪山海等各部皆已退至衡山县城,得亏他们放弃了所有辎重连夜撤退,且献贼的大部分兵马皆涌入长沙城内,方才让洪山海等各部官兵从湘潭县的下滠市与渌口之间的夹缝里逃脱。 张献忠亲至衡山县的噩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惊得本就重病缠身的桂王朱常瀛险些背过气去,而惠王、吉王等一众藩王皆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他们纷纷焦急地想要让各自的手下去准备车马意欲南逃。 但李乾德却掐指一算,随即一声大喝震住了众藩王,他仰天大笑,张献忠的大纛是假的!来者顶多是张献忠的义子艾能奇部,绝不可能是张献忠本人。 李乾德神色笃定地捻须分析道,他在长沙府之时就已广派斥候查探敌情,距离衡山县最近的便是攻打醴陵县的献贼艾能奇部,其精锐也就千把号人而已。 至于说有三万余献贼进入衡山县,那必然是艾能奇招募的难民!故而才会举着张献忠的大纛以乱我军心! 在当时看来,李乾德的分析倒也并非无端猜测,因他在去年八月初九撤出岳州府城巴陵之时,张献忠还与义子孙可望、刘文秀在巴陵城外不是? 就算张献忠当日便入主巴陵城,难道他都不休整便快马加鞭南下长沙府? 即便当真如此,张献忠难道在入主长沙府城之后既不休整也不夺取长沙府全境,便又与艾能奇合兵南下衡山县?这在李乾德看来是不可能的事。 湖广巡按刘熙祚和王上庸等军政要员们亦对此表示认同,他们皆以为长沙府西部的安化县真有六七万听命于李乾德的各府州援军,只要洪山海等各部坚守衡山县拖住献贼,他们完全可以加紧布防衡阳城,并由抚台大人李乾德与那六七万援兵约定两面夹击之时间,这岂非有可能全歼艾能奇的三万贼兵? 老而弥坚的楚王之弟朱华壁则提出了一个猜测,莫非张献忠是知晓众藩王皆在衡阳城,故而派艾能奇赶来夺取藩王们的家当? 惠王朱常润立刻讥笑道,老爷子,您楚王一脉的家当全都在武昌府城和岳州府城,咱们这些小藩王的家产便是加起来也没有楚王一脉的多,这还撑不死他张献忠? 吉王朱慈灶则问李乾德,莫非是因为李大人你在巴陵城诈降而全歼了数千献贼的先锋军,张献忠是急吼吼地派艾能奇来寻仇? 朱慈灶的问话简直是正中李乾德的下怀!他立刻添油加醋道,其实他何止是全歼了数千献贼先锋军?巴陵城北郊的城陵矶之役,虽然他没拿下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部,但由于将士们肯效死力,那孙可望可是被砍了好几刀!无论孙可望是死了还是重伤,但看来张献忠把这笔账也算到他李乾德的头上了。 这番话一出,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很是诡异,所有人皆神色复杂地看着李乾德,你在城陵矶之役居然把献贼‘太子’孙可望给砍伤了?若是孙可望一命呜呼,张献忠不得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更巧的是就在众人商议之时,衡山县的官兵守军又派人传来急报,有几个被献贼俘虏的官兵幸运地逃到了衡山县城,其中一个百总说他被俘虏时亲耳听到贼兵谈到一则悬赏令,即活捉湖广巡抚李乾德者可赏万金! 藩王们和刘熙祚、王上庸等人皆既惊得头皮发麻,难道孙可望真死了?否则张献忠怎会发出活捉李乾德赏万金的悬赏令? 李乾德当时的表情也是精彩至极,这是真被张屠夫给惦记上了啊? 到了次日一早,衡山县的守军又派信使传来噩耗,衡山城被献贼拿下!守军与各部援兵难以抵挡,遂且战且退往衡阳城而来。 献贼竟打得如此之凶猛?众藩王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而李乾德当时也吓了一跳,他问那信使,可是张献忠率精锐夺得衡山城? 信使答道,未见张献忠的大纛,夺城的乃是艾能奇等献贼将领。 这信使苦笑道,按理说擅守的洪山海等老将皆在衡山城内,该城要坚持数日应当不是难事,但衡山县的境内聚集的难民委实太多,且当地豪族对难民和百姓逼迫太甚,实际上是城内百姓率先发动暴乱并打开了北城门。 李乾德听罢又升起了希望,原来衡山城是因内乱而导致陷落,并非是因献贼兵力太盛之缘故。 最后那信使提了一嘴,当衡山城陷落之后,有斥候发现近千精骑由北边开入城内,且为首的大旗上写着‘李’字,不知是否为张献忠的义子李定国来了。 李定国也来了?李乾德和刘熙祚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忧虑,一个艾能奇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再来个李定国如何打得过? 当晚,李乾德与桂王世子朱由楥、惠王、吉王、朱华壁、刘熙祚、王上庸、韩伊人等进行了紧急磋商,并定下了详实的计策。 该计策为,由巡按刘熙祚组织衡阳城的防务以坚守之,而众藩王则分两路由湘入桂,一路由李乾德带着吉王的弟弟朱慈煃等吉王宗室、朱华壁等楚王宗室向西进入宝庆府。 而后这一路的藩王宗室们南下武冈州与岷王会合,由越城岭的偏道进入广西桂林府,李乾德则高举自己的大旗在宝庆府境内招摇以吸引献贼的主力。 另一路则由王上庸率主力护送桂王、惠王、吉王等藩王和宗室们南下永州府,继而由东安县进入广西桂林府的全州。 为确保桂王这一路的安危,李乾德还叮嘱刘熙祚,如若献贼绕过衡阳城追击桂王,哪怕弃掉衡阳城也要阻击献贼,以保得桂王等藩王的安危云云。 桂王见李乾德如此顾及他的安危自是老怀大慰,但桂王和惠王等同时又极为肉疼留在衡阳城内的近七成王府宝物,这该如何运走? 李乾德提议,事态紧急切莫拖沓,两路最多再各运走半成宝物,剩下的只能藏匿于各地,否则行进速度太慢,待到将来光复衡阳县再取之便是。 藏匿宝物之事由桂王、惠王与吉王等藩王的心腹们去进行,并由李乾德和韩伊人的心腹统筹协助此事。 至于藩王们招募的那数千新兵,则全部交给刘熙祚去用于守城。 去年八月底,王上庸率陈建志等人护送桂王等藩王们先行离城南下;九月初一,李乾德率部与吉王的弟弟朱慈煃等一路西进宝庆府。 但两路皆有大量的贵重物品,行进速度委实太慢,而两路皆有韩伊人派出的湖广锦衣卫密探随行。 洪山海等各部官兵则撤至衡阳城与刘熙祚一同坚守。 当时献贼的数万大军如蝗虫一般席卷衡州府北部,坚守衡阳城的刘熙祚等人已是看到了张献忠的大纛,看来这真是张献忠亲至了! 且献贼翟将军与孙将军两部意欲绕过衡阳城后攻打常宁县,刘熙祚大惊失色,他知道桂王那一路的行进速度缓慢,若他不去支援,桂王与惠王等必然逃不过献贼的追击。 于是刘熙祚点齐麾下精锐突出重围,赶在献贼翟、孙两部之前进入永州府祁阳城,他一边派信使去通知王上庸丢弃王府宝物赶紧南下,而他则在祁阳城组织防务,但翟、孙两部献贼势大,祁阳城亦岌岌可危,无奈,刘熙祚以身为饵赶往零陵城。 由于零陵城的秦正甫与柳大钧私开城门放献贼孙将军的精锐入城,导致刘熙祚被俘,之后被押送去衡州府见张献忠,后因绝食不降而被虐杀于长沙府宁乡县。 而洪山海等各府官兵援军与衡州兵共同坚守衡阳城,无奈献贼势大,衡阳城沦陷,洪山海率残部入永州府,后逃入东安县的黑土岭。 献贼的翟、孙两部在攻陷祁阳城以后,翟将军率部攻打东安县,孙将军则率部前往零陵县,他们一开始并未察觉处于两县中间的王上庸部官兵,也不知道王上庸居然护送着桂王等一众藩王与宗室。 但当东安城与零陵城陷落以后,这支护送藩王的军队便被卡在了石期站一带,而后便是数路献贼围攻王上庸部。 得亏王上庸老成稳重,他趁着被合围之前便已分出百余嫡系精锐骑兵,每个骑兵或抱或背地将藩王们与宗室子弟送去了全州的黄沙河关,除了桂王的四子朱由榔等几人意外坠马致不幸被献贼俘虏以外,其余人等皆脱离了险境。 而王上庸则战死于石期站,其嫡系陈建志与包耿、赵烈、贾煜等率残部杀出重围后避入了东安县的黑土岭韬光养晦。 再说李乾德那一路,当他带着吉王的弟弟朱慈煃、楚王宗室朱华壁等人进入宝庆府之后,这些藩王宗室们险些吓破了胆,因宝庆府城邵阳已被献贼钱将军率部拿下。 更让他们气愤的是,那献贼钱将军乃是由长沙府西部的安化县南下宝庆府!你李乾德所说的六七万集结于安化县的各府援兵乃至贵州省的近万精锐步卒呢? 但李乾德表现得比他们更愤怒,他大骂那六七万援兵不等他的命令就提前奔袭长沙府城断献贼后路,导致安化县被献贼夺下,继而连宝庆府的北部也沦陷云云。 这番说辞自是让朱慈煃等藩王宗室们惊疑不定,而年近七旬的朱华壁则力挺李乾德,并提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计策。 即他们这一路的王府宝物必须赶紧丢弃,以便让藩王宗室们加快速度赶往武冈州找岷王,若迟之不仅有性命之忧,更担心岷王一脉已经由武冈州南下新宁县甚至进入越城岭。 而后李乾德这一路在邵阳县以南的高霞山一带将宝物全部藏匿,朱慈煃等藩王宗室们被分作两拨,一拨为朱慈煃等吉王宗室,另一拨为朱华壁等楚王宗室,由李乾德派兵护送去往武冈州。 不过,朱华壁这一拨人在离开半日之后又折返回来与李乾德会合。 当时李乾德身边还有近千将士,他遂施行自己在衡阳城时就想好的谋划,他留下近半将士随行,另一半人则分成两拨,一拨举着他的大旗在宝庆府的北部招摇,另一拨同样举着他早就制好的第二面大旗,向东回到衡阳县去招摇。 至于李乾德和五百将士及朱华壁等楚王宗室们,则在高霞山挖出了许多朱慈煃等人藏匿的王府宝物,继而向西绕过紫阳关、峡口镇之后进入了靖州。 想来李乾德的打算该是在靖州招兵买马重整旗鼓,但事与愿违,靖州的州城以及绥宁县、会同县等皆被献贼占领,且李乾德的行踪被献贼的斥候查知。 被逼无奈之下,仅有三百余人的湖广巡抚李乾德只得逃往靖州的通道县,但该县又发生乱民暴动,当地官员与豪族被数以万计的暴民给砍杀殆尽,难以立足的李乾德只能无奈进入贵州省的黎平府避难。 李乾德入贵州的消息便是由靖州的献贼传出,而远在桂林府城的惠王与桂王得知此消息已是去年腊月。 吉王的弟弟朱慈煃逃到桂林府城之后讲述了他们那一路的经历,惠王朱常润和桂王世子朱由楥等顿时就回过了味来,这李乾德和朱华壁两个老狐狸是合起伙来坑咱们呐? 首先来说,逃到桂林府惊魂未定的藩王们本就恼极了李乾德,若非李乾德在衡阳城之时可劲地忽悠,藩王们岂会全部在衡阳城内多待了那关键的十日?若是在李乾德弃守长沙府南下之时藩王们便逃跑,又怎会在石期站险些被献贼给包了饺子? 其次,朱慈煃等人皆顺利地逃到了武冈州与岷王一脉会合后去到了桂林府城,但楚王一脉的朱华壁等人为何却全都消失了? 再有,惠王回想起在衡阳城时,朱华壁从未反对过李乾德提出的任何建议,且这老狐狸还故作老成持重地帮李乾德‘完善’计策,包括他们藏匿难以运走的六成王府宝物及分两路离开衡阳城,可不就是李乾德与朱华壁在一唱一和之间引导众人定下的计策? 也正是在去年腊月,桂王世子朱由楥派人送了一封亲笔信给待在零陵城内府学宫的韩伊人,朱由楥在信中提及了李乾德和朱华壁的坑人之举。 且朱由楥在信中还提到一个更大的担忧,即对于藏匿在衡阳县境内的那六成各藩王的宝物之担忧,因去年八月底藏匿的海量宝物是由桂王、惠王与吉王等藩王的心腹们去进行,并由李乾德和韩伊人的心腹统筹协助之。 因此朱由楥和父王朱常瀛、惠王朱常润等皆担心李乾德避往贵州省会否是虚晃一枪,实则已秘密派人回到衡阳县去挖掘他们藏匿的王府宝物? 第745章 合起伙来坑藩王(下)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剑眉微皱:“伊人,从你所言,李乾德和朱华壁该是早就有预谋,但他们都已逃去了贵州省,为何桂王世子朱由楥会担心他们虚晃一枪?且去年腊月衡州府全境都已被献贼拿下,李乾德又如何去挖宝运宝?” 其实唐世勋很想问韩伊人,不知她在那一系列事件当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可是知晓几位藩王藏匿的近六成宝物!难道桂王和惠王就没怀疑她监守自盗? 不过唐世勋并未主动问之,他了解韩伊人的性子,涉及她自己的秘密若她要说自会道明,若不愿说问了也是白问。 韩伊人又换了个姿势继续将脑袋枕在唐世勋的腿上,其实她已很是困乏,但她说这些关于湖广藩王与湖广巡抚李乾德的事,都是为了让唐世勋能全面了解桂王等藩王,以让他决定该如何与桂王谈判。 于是韩伊人接着为唐世勋讲述,当她在去年腊月收到桂王世子、安仁王朱由楥的亲笔信之时,恰好是唐世勋与韩诺儿那一路的细作潜入零陵城之时。 而韩伊人那时又与裴于渊重新取得了联系,于是她授意替身韩诺儿悄悄离开零陵城去往衡阳县,以查看她随意点出的几处王府宝藏是否安在,之后诺儿再去湖广北部找裴于渊。 由于那时唐世勋才刚带着细作潜入零陵城不久,因此他并不知晓此事, 当韩诺儿抵达衡阳县以后按着韩伊人给出的几处地点去查看,有两处在衡阳城内,另几处在衡阳城外,结果各处藏匿点皆已被人给挖了个一干二净。 在去年八月底,由于藩王们还有六成宝物无法运走,只得就近藏匿,这其中有近半藏于衡阳城内,另一半则藏于衡阳县境内各处隐秘点。 韩诺儿在衡阳城内联系了潜伏的锦衣卫密探后得知,当献贼入城以后几乎将整个衡阳城给犁了一遍,真可谓是掘地三尺,因此藩王们藏于城内的宝物尽皆被献贼所获。 但是城外的宝物却并非献贼所挖,至于是何人所为,当时无人知晓。 之后韩伊人遂将这些消息通过密信传给远在桂林府的桂王世子朱由楥,朱由楥、桂王和惠王等也是鞭长莫及,因此只得拜托韩伊人尽量查明衡阳城之外的王府宝物是否为李乾德所挖。 但韩伊人当时已经与唐世勋‘打得火热’,相比于藩王们还在心心念念着他们的财富,韩伊人更为欣赏唐世勋所勾勒的宏伟蓝图。 因此她在今年正月初之时回信给桂王世子朱由楥敷衍了一番,她那时可没空去追查衡阳县的王府宝物。 到了今年二月初一,韩伊人由道州城赶回零陵城,她本是要告诉唐世勋有关道州等地的诸多情报,谁知唐世勋已经带着后备营、陷阵营与山地营离开零陵城北上。 而韩伊人自然是准备北上去帮助唐世勋,在她离开零陵城以前又收到了一封桂王世子朱由楥传来的密信,他在信中亲切地称韩伊人为妹妹,说她如今与唐老夫子的关系如此之好令人羡慕,并诉苦说在桂林府的日子如何如何艰难,桂王和惠王已是入不敷出云云。 也难怪朱由楥会得知韩伊人与唐世勋所扮的唐夫子之间的关系,因去年腊月广西兵与陈建志的队伍三面围困零陵城,唐世勋与韩伊人两人去跟杨国成麾下的陶将军、陈建志麾下的参将包耿签署了停战协议,此事都已过去两个月,朱由楥等人自然知晓。 而韩伊人如何不清楚朱由楥这封信的意思?恐怕他和桂王、惠王等人是在怀疑她监守自盗,甚至怀疑她用王府宝物去‘投资’唐家军? 韩伊人如何不委屈?而她当时正赶着离开零陵城去祁阳县找唐世勋,因此她都懒得给朱由楥回信。 说到这,韩伊人遂提到三个人,范玄、朱华堞和李大越。 范玄乃是韩伊人的表兄,同时也是她的得力干将。 朱华堞是已被张献忠沉江的楚王朱华奎的三弟,年纪比老二朱华壁要小一些,但也到了六旬至七旬之间。 李大越则是湖广巡抚李乾德的侄儿,从李乾德十一年前赴京任职以后就一直伺候在身旁,他是李乾德的几个绝对心腹之一,且他知悉藩王们藏匿于衡阳县境内各处的六成宝物之所在。 在去年九月初,李乾德与吉王宗室朱慈煃、楚王宗室朱华壁等人去往宝庆府之时,韩伊人授意范玄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手下混入了李乾德的队伍当中。 故此,范玄很清楚李乾德的谋划。 李乾德自己带着五百来将士及楚王一脉的宗室朱华壁等人西去贵州,而他还分出了两支各二百余人的队伍,一支在宝庆府北部活动,一支则转回了衡州府的衡阳县境内。 这两支队伍说是要打着李乾德的旗号以吸引献贼的注意,但这不过是李乾德和朱华壁说给吉王的弟弟朱慈煃听的计划而已,当朱慈煃等吉王宗室南下武冈州以后,这两支队伍就按李乾德的授意全部进入了衡阳县境内会合。 两支队伍会合后有四百余人,为首者便是朱华堞和李大越,而范玄亦在这四百余人当中。 朱华堞也如其二兄朱华壁一样是个精明的老爷子,他与李大越就在衡阳县境内正是为了挖出藩王们藏匿的宝物。 当时衡州府全境都已被献贼占领,朱华堞和李大越自不可能明着将不计其数的王府宝物运走,他们不过是要将王府宝物挖出后再换个地方藏匿。 范玄是这支‘挖宝队’中的一员,自然清楚朱华堞和李大越想要做甚,但他却不慎暴露了身份。 在去年九月,范玄被朱华堞和李大越察觉出异常并抓来拷打审问,无奈范玄只得如实交代,之后被囚禁了足足半年。 直到今年三月中旬,当朱华堞和李大越等四百余人离开衡阳县去往宝庆府之后,范玄方才险之又险地逃脱,并通过湖广锦衣卫世袭百户龙襄的帮助在常宁县城内找到了韩伊人。 也正是通过范玄的讲述,韩伊人方才知晓李乾德那一路在去年九月发生的事,并得知朱华堞和李大越等人居然在衡阳县境内待了近半年的时间!看来,朱华堞和李大越已是将那藏匿于衡阳县境内的王府宝物给全部搬走了。 韩伊人对唐世勋分析道,她是在三月中旬之后方才后知后觉地捋清了李乾德和朱华壁的谋划,他俩定是在去年九月以前就商议好了要合伙坑藩王们一手。 站在朱华壁和朱华堞等人的角度而言,楚王一脉积蓄了二百数十年的家当已荡然无存,加之楚王朱华奎已死,只要朱华壁活着就必然能得到朝廷的承认并继任新一代的楚王。 但楚王的封地在武昌府!他们暂且是回不去了,那不得想方设法积攒财富?他们怎会不眼热桂王、惠王和吉王等藩王们的家当? 站在湖广巡抚李乾德的角度而言,他一直都缺银子,而他去年八月下旬在衡州府城之时,虽以半真半假的谎言忽悠众藩王留下了坚守衡阳城,但桂王、惠王、吉王等居然只凑了十万两白银给他组织防务而已! 诚然,十万两白银已是不少,但相比于众藩王的财富而言岂非九牛一毛? 或许李乾德一开始该是真打算坚守,毕竟当时衡州府境内至少有两万以上的各路官兵,但献贼却有近十万的兵马铺天盖地涌入衡州府境内!李乾德和刘熙祚又如何扛得住? 李乾德是必然要保留有用之躯以继续抗击献贼,但绝不是在衡阳城内死守,而要想抗击献贼光有理想和志气可不够,他需要银子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而且是大量的银子! 故此,李乾德与朱华壁等楚王宗室有着极为契合的利益需求,设计坑桂王等藩王一把也就在情理当中了。 而反观桂王与惠王等藩王、以及王上庸麾下的陈建志和赵烈等将领,谁不是对李乾德恨之入骨? 唐世勋记录完之后则盯着本子陷入了沉思,半年时间,四百余人,要搬走如此之多的王府宝物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三月中旬之前他的军队连祁阳城都未拿下,衡州府和宝庆府皆是献贼余部和地方豪族在掌控。 无论朱华堞和李大越等四百余人是挖出王府宝物后另行藏匿或搬去宝庆府境内,但他们可是四百余人而非四十人,居然持续了半年都未被任何人察觉? 因此唐世勋隐约感到韩伊人的表兄范玄所言隐瞒了许多事,且他还有一个疑惑,当初李乾德和朱华壁在衡阳城的谋划,难道精明的韩伊人当真毫无所觉? 当然,唐世勋深知韩伊人身上的秘密多得很,她若不想说谁能撬开她的嘴? 况且唐世勋对此并无太大的兴趣,他的重点是要了解桂王等藩王们,以便让他能拟定与桂王的谈判策略。 第746章 送给桂王又如何(卷貮·终) 唐世勋沉吟了会儿后,故作好奇地问道:“伊人,你去年冬季待在零陵城内,可是为了营救意外坠马而被献贼俘虏的桂王四子朱由榔?” 韩伊人若有所思地瞥了唐世勋一眼:“你认得永明王?” 永明王乃是朱由榔在崇祯六年时所得的封号,而今年朱由榔才二十一岁。 军情一科的阿梓在今年正月时就传回消息给唐世勋,桂王四子朱由榔也在桂林府城之内,可见朱由榔虽在去年被献贼俘虏,但自然是被成功营救。 “我哪认得他?这不是适才听你说永明王意外坠马被俘吗?”唐世勋淡笑着轻拍手中的小本子,旋即话锋一转:“据阿梓传来的消息,如今待在桂林府城之内的湖广藩王们之间似乎闹得很不愉快,且跟吉王的‘消失’有关?” 韩伊人一听唐世勋提到阿梓,俏脸顿时一沉:“哼!颜梓玉那骚狐狸倒是打听到了不少秘事呢?” 旋即韩伊人螓首微点,没错,那些个藩王们之间可不是铁板一块,去年护送藩王们南下的王上庸部被献贼围在东安县的石期站,王上庸果断派出麾下的百余嫡系精骑护送藩王及宗室逃出包围圈,进入了广西桂林府全州的黄沙河关。 之后藩王们由全州南下兴安县、灵川县,抵达桂林府城临桂,而诡异的是在由全州至桂林府城的途中,吉王朱慈灶及妻儿等十余人全都‘消失’了。 护送藩王的将士们皆对此讳莫如深,而惠王、桂王及华阳郡王等则皆装傻充愣,甚至在抵达桂林府城的靖江王府之后,他们还请靖江王及府城官员派兵去沿途寻找吉王朱慈灶的下落。 韩伊人很清楚吉王朱慈灶是中了朱华壁的‘毒’太深,朱慈灶心心念念地想要桂王和惠王退还那半数的吉王府财富,是以朱慈灶没有和弟弟朱慈煃等吉王一脉的宗室同去宝庆府找岷王。 而当吉王和桂王等被王上庸的百余精骑护送入桂林府全州境内之时,永州府的东安城已经被献贼的翟将军部所占领,其麾下的庞大海和庞大田等献贼将领守在东安城,而翟将军则率兵南下图谋全州的黄沙河关。 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毅当时正在加紧防务,他根本无余兵护送一众藩王去往桂林府城,因此护送他们的便只有王上庸麾下的百余精骑。 但吉王朱慈灶在途中还想着要桂王和惠王归还吉王府的家当,这如何不让桂王和惠王恼怒?可以想见吉王的消失与桂、惠二王脱不了干系。 再说那就藩于桂林府城的靖江王,第一代靖江王乃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侄孙朱守谦,如今在位的是第十三代靖江王朱亨嘉,靖江王一脉已传两百七十余年。 这朱亨嘉同样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否则他也不会在广西兵支援东安县的陈建志之时,派出他的五百王府骑兵北上‘助阵’。 那五百骑兵不仅长相威武且装备皆刷以银漆,远看当真是雄壮且招摇,不明就里的人看着还真以为是甚精锐之师。 但从广西兵入湘直至今年正月十五返桂,这五百靖江王府的骑兵盔甲皆崭新锃亮,好吧,他们只是跟在广西总兵杨国成身边撑一撑场面,杨总兵都不好意思让他们去上阵杀敌而污了那崭新的盔甲不是? 其实广西军政要员们本是不同意靖江王朱亨嘉出兵,他就那么不足千人的王府侍卫,偏偏还砸银子买了五百匹骏马捣鼓这支骑兵,那些个样子货也就吓唬吓唬外行,杨总兵和他麾下的将领们谁不清楚这帮人只是懂得骑马而已? 但靖江王朱亨嘉又有不得不出兵的理由,这缘于湖广藩王们运至桂林府城的三成财富,即便靖江王一脉也延续了二百余载,家底不可谓不丰厚,但谁还嫌金银宝物多了烫手? 朱亨嘉借口要派五百精骑去支援湖广,还夸口他的无敌铁骑誓要斩杀屠夫张献忠为桂王收复藩地,竟以此为由生生夺走了桂王和惠王等湖广藩王们价值数百万两银子的字画古董!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惠王和桂王皆是崇祯帝的亲叔叔又如何?桂林府城乃是他靖江王朱亨嘉的地盘!他没有趁机将这些个藩王给洗劫一空就已是仁慈了。 桂王世子朱由楥写信给韩伊人之时,诉苦说在桂林府城的日子如何如何艰难,其实就是指他们在桂林府又被靖江王给坑了一手。 不仅如此,当吉王朱慈灶的弟弟朱慈煃等吉王宗室与武冈州的岷王一脉抵达桂林府城以后,朱慈煃竟听闻他的兄长慈灶居然凭空‘消失’了? 因此,吉王宗室朱慈煃跑去向靖江王哭诉,又有岷王在旁煽风点火,他们遂联合起来要求桂王与惠王退还属于吉王府的家当。 桂王、惠王和华阳郡王等大小藩王们无法解释清楚吉王朱慈灶及妻儿等人为何‘消失’,但他们又怎可能退还吉王府的家当?因此两边闹得很不愉快。 韩伊人说到这已是困得闭上了双眸,她断断续续、有些迷糊地说道,在这等情况之下,桂王和惠王为了缓和藩王们之间的紧张关系,需要有一个新的生财之道,而且是能够拉上吉王宗室朱慈煃、岷王和靖江王等一同‘发财’的好路子。 说着说着,韩伊人已是枕着唐世勋的腿沉沉睡去。 唐世勋自不会再惊扰韩伊人,她说的已足够多,且他已从中想好了与桂王之间的谈判策略。 桂王所谓新的生财之道自然是唐世勋在零陵城发行的军债,而且唐世勋敢肯定,桂王等人最想要的应该是衡州府军债,只不过该军债已经售罄,他们又不敢确定楚军能否顺利拿下长沙府,因此便选择了要两百张宝庆府军债。 作为回报,桂王等会联合上书弹劾唐世勋与楚军,这看似藩王们想空手套白狼谋取两百张宝庆府军债之利,但唐世勋越来越感到这帮藩王的精明与眼光之独到。 因为唐世勋通过回忆前世的有限历史知识,知晓在崇祯帝已逝且三位皇子皆下落不明以后,下一位继承皇位者只能往崇祯帝朱由检的近亲去推选。 崇祯帝朱由检继承的是其兄长、天启帝朱由校之帝位,因朱由校无后。 而他们的父亲、泰昌帝朱常洛有七子,但尽皆不在人世。 故此,帝位的继承者便需再上溯一代,即泰昌帝朱常洛的弟弟们。 朱常洛有七个弟弟,其中二弟、四弟、八弟早夭,三弟朱常洵被封福王、五弟朱常浩被封瑞王、六弟朱常润被封惠王、七弟朱常瀛被封桂王。 而福王朱常洵在崇祯十四年死于开封,瑞王朱常浩则由封地汉中逃去了四川重庆府,但献贼的大部已入川,瑞王也是命不久矣。 亦即是说,明神宗万历皇帝的儿子只剩下老六惠王朱常润和老七桂王朱常瀛。 唐世勋想到这不禁暗叹,若是他早个一两年魂穿这个时代并建立楚军,他定会在今年的年初便派兵护送惠王与桂王去南京城,这两个仅存的神宗嫡子岂不是也能去争一争那至尊宝座? 可惜啊!唐世勋摇首苦笑,可惜这两位藩王在帝位更迭之关键时刻却不在陪都南京,福王一脉已然占得了绝对的先机。 但唐世勋很清楚,即便惠王与桂王没能成为大明帝位的继任者,但这两位藩王的地位极为尊崇,他们联名弹劾唐世勋与楚军是一个政治上的反向操作,对于楚军而言只是增加朝廷的信任与认可度。 不过桂王为何敢借此而狮子大开口要唐世勋赠予两百张宝庆府军债?这是因为桂王和惠王有血统作为底气,这只是他们与唐世勋的第一次‘买卖’,恐怕还有意在试探唐世勋的眼界有多高,又是否舍得军债之利,因他们笃定自己对于楚军之未来发展拥有不可估量的益处。 唐世勋想及此心中已是有了决断,正所谓有舍才有得,两百张宝庆府的军债便是送给桂王和惠王又如何?能结下这个大善缘,他唐世勋不亏! 旋即唐世勋在小本子上以密语写下了一个名字:朱由崧。 并在其后以密语备注:福王朱常洵长子朱由崧,第二代福王,南明,弘光帝! 第747章 一语成谶天子崩 四月廿六,「自大顺军在四月廿三于山海关大败后退回北京城,李自成曾考虑过据守京城,两三日间采取了诸多备战措施,但经仔细斟酌与商议,大顺军高层终决定放弃京城,并计划在李自成举行登基大典之后西撤。」 四月廿七,「李自成在京城杀吴三桂家属三十四口,悬首示众。」 「吴三桂在山海关之役结束后率关辽军民剃发降清,满清摄政王多尔衮承制封吴三桂为平西王。」 四月廿九,「李自成在北京举行即位典礼后,于当日率部西撤。」 「由于崇祯帝自缢、三个皇子皆被大顺军俘获而未能逃出北京,在无直系皇位继承人的情况下,大明陪都南京与南直隶的军政要员、勋贵们经过激烈的商议与政治博弈之后,决定拥立早在三月初便已逃至南直隶淮安府的第二代福王朱由崧就任监国。」 「当日,朱由崧在史可法等官员的陪同下由淮安乘舟抵达南京城外燕子矶,南京城的军政要员、勋贵与诸多士绅皆前往觐见。」 四月三十,「当晚,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在北直隶顺天府蓟州(今蓟县)获悉大顺军已开始撤离北京,遂命多铎、阿济格与吴三桂等率精兵火速追击,欲进一步重创大顺军并尽量截留被大顺军运走的海量金银财物。」 五月初一,「当日一早,福王朱由崧拜谒孝陵后入南京城并暂住于内守备府,陪都南京的公卿高官等加紧筹备福王朱由崧就任监国之事宜。」 …… 同日,湖广衡州府,衡阳城。 上午,黑魆魆的乌云笼罩在衡阳城上空,压抑而沉闷,近几日连续降下倾盆暴雨,这还是崇祯十七年以来湖广南部的第二场大雨。 虽说久旱逢甘霖,但城内外的百姓们却并无太多的喜悦,这几日衡阳城百姓与军政官员们的心情也如乌云压顶一般压抑,且还伴有愤怒,一种让人忍不住想指天怒骂的愤怒!同时又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与忧虑。 在三日前,即四月廿八,军情五科的殷骏由江西省饶州府发回重要而确切的消息,且楚军大帅府于当日中午发布正式公告,宣布崇祯帝于三月十九在京城煤山自缢之噩耗! 在该公告内附有南直隶与江西省的公文,并有从京城逃出来的原大学士魏炤乘在四月十七抵达南京城之后所说的证词。 这再也不是传闻,而是三神启示唐世勋所说的‘天子蒙尘’之谶言已一语成谶,天子不仅蒙尘更已蒙难! 此噩耗震惊了整个湖广南部乃至两广,即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士人们亦感到极为诡异,唐世勋为何会在四月初十建立楚军之时便敢说‘天子蒙尘世道崩、楚军当立救苍生’? 在四月初十前后,莫说是湖广,就是南直隶也还未证实天子罹难之噩耗,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唐世勋真乃三神的‘天使’? 而当三日前公告发布以后,蒋夫子与赵丰等府学宫新体系的正副学正们便同士子们冒雨集会,杀千刀的不止是让士人与百姓们有切肤之痛的献贼,更有逼得天子自缢的闯贼!愤怒的情绪由此弥漫于整个衡阳城内外。 不仅是衡阳城,楚军治下的各州县,还有东安县与道州、广西桂林府城等地,只要是楚军的军情司鸽站所至之地,尽皆收到楚军大帅府发出的公告。 看到公告的各地士子们皆进行了各种形式的集会,特别是衡山县,王介之与王夫之等数十位隐于山野的名士山人们,他们虽不敢置信这等惊天噩耗,但闻讯之后纷纷派人或亲自赶往衡山县衙一探究竟。 据军情一科颜梓玉由桂林府传回的消息称,当惠王与桂王等藩王们得知天子罹难之噩耗后,他们在桂林靖江王府内捶胸顿足抱头痛哭,本就重病缠身的桂王更是再次昏厥倒地。 又有军情二科王秀荷由零陵城传来的消息称,她与广西总兵杨国成的首席幕僚戴明智的谈判已近尾声。 杨总兵得知天子罹难之噩耗后不再纠结于谈判的利益分配之细节,他已传令围困衡州府仓禾堡与蓝山县的庞大海、申不凡率申家军撤回宁远县集结。 并且,杨总兵会亲自挑选申家军当中的堪战之士,最迟于五月中旬与广西兵组成一个精锐五部满编营,由仓禾堡北上长沙府加入楚军的北路联军! 又有军情三科传回的捷报,东路联军的汪庆达之青龙左营已打下桂阳州与临武县,地方豪族武装死伤惨重,其中最为抵制楚军的两家豪族被汪庆达给屠尽满门。 庞大田的陷阵左营已进入衡州府最东部的酃县,当地豪门望族已得知汪庆达屠杀不听话的地方豪族之事,故而他们打开城门向庞大田投降。 至此,衡州府的全境尽归楚军所有!五百张衡州府军债于近日连续暴涨,每张的最低转让价已超过三万五千两白银。 而与庞大田一同夺取安仁县的玄武右营则由酃县北上,如今已进入长沙府东部的茶陵州境内。 东路联军的刘志宝之白虎左营则在稳定郴州永兴县的局势之后,兵分两路进攻郴州州城与兴宁县(今资兴县)。 原大明参将邓谦则率百余嫡系随白虎左营一同攻伐,郴州境内各县皆已知邓谦回归,不少地方豪族派人秘密拜见邓谦,这对于郴州攻略无疑是利好之局面。 军情四科的刘志贵亦于宝庆府发回捷报,冯丁亥的青龙右营、黄爷黄万胜的陷阵右营已夺得宝庆府城邵阳以东的重要关隘白马关,并由老将洪山海率二百余靖州老兵驻守之。 白马关(今邵东县境)不仅是邵阳城东面最重要的屏障,且是邵阳城与长沙府湘乡县之间的陆路交通节点。 楚军的西路联军夺得白马关之后,遂决定由青龙右营直奔邵阳城牵制献贼钱将军的主力,陷阵右营则绕过邵阳城攻打其北部锁钥巨口关,一旦拿下此关,将阻断宝庆府北部的新化县与邵阳城之间的联系。 西路联军的于虎之白虎右营、农昆的山地右营则席卷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新宁县与城步县,且于虎分出麾下的前部将士封锁紫阳关(今隆回县),该关乃是邵阳城的西部门户。 至此,宝庆府城邵阳已处于楚军西路联军的四面合围之局。 由于唐世勋已同意赠予桂王爷二百张宝庆府军债,如今五百张宝庆府军债皆已售出,西路联军合围邵阳城的消息使得宝庆府军债应声大涨。 另外,军情四科的刘志贵亲自去紫阳关与吕兴进行了秘密会晤,吕兴表示,白虎右营已兵临紫阳关下,他有信心策反或鸩杀紫阳关的献贼守将! 军情六科的岳老财则与韩伊人的锦衣卫密探们在长沙府境内协同合作,他们已探得献贼余部与各地豪族是铁了心要对抗楚军,如今双方主力皆在向滠口市靠近,滠口市之战一触即发。 军情七科的龙襄则从辰州府传回密信,他已派得力人手进入靖州,探知湖广巡抚李乾德于二月上旬率官兵由贵州黎平府进入靖州,且在二月中旬拿下靖州的通道县,据悉其部众至少有三千以上。 但李乾德却于靖州的州城吃瘪,因州城内还盘踞着近五百不愿跟张献忠西进四川的献贼,这是靖州境内仅剩的五百余献贼。 于是李乾德转而攻打州城以东的绥宁县,并于三月下旬夺得绥宁城,他本是打算在四月上旬派兵东进宝庆府武冈州,但他的队伍还未抵达武冈州,白虎右营的将士已炸开了武冈城的城门。 至于接下去该如何处理与湖广巡抚李乾德之间的关系,楚军内部还在争论当中。 上午巳时过半。 衡阳城内的东华客栈依旧戒备森严,楚军各部门书吏一如既往地进出于客栈,他们既是来向住在鱼乐阁的楚军大帅唐世勋汇报各部情况,也是静候大帅传达各类命令或差遣。 然而此时鱼乐阁的书房内,坐于主位的乃是小腹已隆起的韩伊人,秘书局长魏落桐坐在她身旁,另有秘书局的五个年岁在三十至四十间的妇人坐于一旁负责记录与参议,而数十个各部书吏则恭敬地伺立于书房之外的廊道,并依次入内禀报。 韩伊人百无聊赖地坐在上首听着那些个让她脑瓜子生疼的繁杂事务,自打她在四月廿三的夜里来到鱼乐阁以后直至这五月初一,她就几乎没离开过鱼乐阁,都不晓得如今城内又新来了多少好看的布料与胭脂水粉哩? 但她还真没法轻易离开鱼乐阁,因唐世勋以处理其他要务为由,把这‘临时大帅府’的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事务全扔给了韩伊人,如楚军后勤部、府县衙门、各路总管府、府学宫新体系、楚军商会等等,这军、政、商、民生等各类事务皆繁杂至极。 其实这些事务几乎都由魏落桐的秘书局负责整理归档、以及给唐世勋提出建议,但有的事需当机立断,这个权力唐世勋交给了韩伊人。 亦即是说,除了肃卫与军情司的事务不在此汇报以外,其他事务韩伊人皆有权过问并做出决断,此权力委实足够大,因此韩伊人即便是再无聊也得耐着性子待在这儿仔细聆听,否则岂非让大权旁落于魏落桐那个骚狐狸之手? 当然,韩伊人倒不是担心在衡阳城的几个女人会威胁她的地位,无论是魏落桐、肃卫统领于青青、楚军商会的会长江依柔,谁不是毕恭毕敬地称她夫人? 因四月廿四那日,即韩伊人回到衡阳城与唐世勋说罢桂王等藩王之事的次日,唐世勋便已决定了该如何与桂王谈判,他写了一封亲笔信由信鸽传至桂林府城交给桂王爷。 唐世勋在这封信的一开始便提到,待他楚军得到朝廷的认可以后,将迎娶韩伊人。 且他还以亲切的语气写道,他与伊人两情相悦,桂王爷您又是伊人的亲姑父,而伊人的父亲早已仙逝,您和姑姑便是她最亲的长辈,只要您老能同意这桩婚事,两百张宝庆府军债便当做聘礼如何? 这所谓的‘聘礼’之说不过是个以示亲近的由头,实际上就是唐世勋变相地赠予桂王。 而唐世勋还在信中写道,他如今也并非诸事顺遂,眼下长沙府的关键战事一触即发,东、西、北三路大军皆要花银子养着,他委实没有如此多的余银去修缮桂王府。 因此唐世勋提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即暂缓修缮桂王府,他私下里再赠予桂王爷五十张长沙府军债。 在信的末尾唐世勋还附带了一句,可惜桂王您如今不在南直隶,惜哉,惜哉。 这封信送至桂王手中之时是四月廿五,天子罹难的噩耗还未得到确信,因此桂王自然不明白唐世勋说的可惜他不在南直隶有何深意。 不过,那额外赠予的五十张长沙府军债可是让桂王爷老怀大慰,他如何不清楚便是将整个桂王府给重新修缮一遍也就耗费个几十万两白银而已? 而一旦唐世勋夺得长沙府全境,这五十张长沙府军债至少能翻个三倍以上,桂王少说也能从中牟利上百万两银子不是?待他回到衡阳城以后,修缮桂王府岂非绰绰有余? 因此桂王于四月廿六回信给唐世勋,既然贤侄与本王的亲侄女伊人两情相悦,吾心甚慰,便按贤侄的意思办! 且桂王还在信中提点唐世勋,藩王们由他来串联,但两广的军政要员们还需贤侄去多加打点,特别是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沈犹龙,此人功勋卓着且分量十足,若有沈犹龙为唐世勋和楚军说话,唐世勋无疑会更加得到朝廷的重视。 桂王还在信的末尾写道,一旦楚军得到朝廷认可以后,桂王会亲自帮侄女韩伊人写一封休书,休了她那名存实亡的夫君裴于渊。 韩伊人自然也看过唐世勋与桂王的书信,对于唐世勋拿她来作为与桂王之间的纽带,她倒是早有预料,但她在四月廿八以前还没完全明白唐世勋为何要如此刻意地交好桂王。 直到天子罹难、三位皇子皆被闯贼所俘的噩耗被确定,韩伊人方才恍然大悟,难怪唐世勋会在信中写‘可惜桂王您如今不在南直隶’。 且韩伊人也能想象得到,当惠王和桂王得知天子罹难的噩耗以后,他们的抱头痛哭又岂止是哀悼崇祯帝,这两个神宗仅剩的亲儿子怕不是在懊恼在这帝位更迭之际没能在陪都南京吧? 同时韩伊人又细思极恐,唐世勋的情报网究竟已覆盖了多大的区域?为何他在四月初一就已笃定地告诉陈建志和柳大钧等人这个噩耗? 韩伊人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听着那些个书吏在絮絮叨叨地禀报各部事务,她不禁又暗恼唐世勋,这坏小子果真是个甩手掌柜,说是要去处理别的‘紧要事务’,但适才她已经听魏落桐幽声说,唐世勋跑去找许南潇了! 对此韩伊人也是既不愉而又百思不得其解,那许南潇究竟有何好的,还值得唐世勋亲自去许家找她?况且她已递交了辞呈,可唐世勋却不同意她辞职,难不成那北路大总管还只能由她许南潇来做不成? 第748章 忐忑不安许家人 将近午时,大雨倾盆而下,雨线如千万条银丝般坠入衡阳城内外。 城北,瞻岳门内金秋巷。 楚军亲兵营的百余精锐簇拥着唐世勋的马车,冒雨进入金秋巷口的许府大门之内,肃卫警备司的士兵将金秋巷和许府周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定江携三女许淑贞、四子许中博等许家子弟诚惶诚恐地在前庭迎接楚军大帅亲临,眼见唐世勋那鹰目中的阵阵寒芒,许家人皆心头发苦,许定江更是暗骂大女儿许南潇脾气犟且不识抬举。 在四月廿三的夜里,许南潇回到了衡阳城内的许府,许定江与她进行了一番深谈。 当许定江得知南潇与世勋公子之间还未取得实际性的进展,加之南潇与世勋公子还曾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以后,许定江对许南潇提出,以后不妨由长相可人的三女淑贞代替南潇去向唐世勋汇报总管府的事务。 恰好当晚唐世勋要召见许南潇,于是许南潇便负气地说:‘以后,这个家就看三妹了!’ 而后许南潇便回了房,许定江只得吩咐他的三女儿淑贞去东华客栈拜见世勋公子。 谁曾想唐世勋连面都懒得见,并让许南潇次日去找他,可许南潇在次日依旧以抱病为由,让她三妹淑贞再去东华客栈。 当时唐世勋就已甚为不满,但北路总管府的事务极多,这总得有人来处理,而他正好有意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务交给韩伊人和魏落桐去打理,于是便让韩伊人去听取许淑贞的汇报,之后的几日皆是如此。 到了昨日,许南潇于当晚派人向唐世勋递交了辞呈,她表示身体不堪负荷,而家妹淑贞也熟悉总管府的各项事务,因此请求辞职云云。 唐世勋当着许家仆人的面撕掉了辞呈,并阴沉着脸骂了几句。 当这家仆将此事报与许定江之后,他的眼皮子就跳个不停,果然,今日世勋公子竟大驾光临。 按理说大帅亲临乃是他许家莫大的荣幸,但许定江心里却毫无喜悦,反倒是忐忑不安,他知道女儿南潇那封辞呈已经惹得世勋公子极为不满,也不知公子会否也如‘处置’东路大总管秦薇儿那般? 在四月廿三那日,当东路总管府的郴州管事秦五在永兴县被暴民所杀以后,知府秦大人的长女秦薇儿亦主动向唐世勋提出辞职。 毕竟秦五乃是秦薇儿所任命的郴州管事,而秦五以权谋私惹得永兴县的地方豪族群起而攻之,秦薇儿这个东路大总管自然难辞其咎。 当然,谁都看得出秦薇儿主动提出辞职乃是秦家以退为进的策略,这无非是想壁虎断尾保全秦家罢了。 而唐世勋既并未就此苛责秦薇儿也未见她,他让亲兵统领仇大刚转告她:‘待到吾弟世绩归来,你俩仔细商议之后再决定是否辞职。’ 其实许定江很清楚,这该是唐世勋给其弟世绩和秦薇儿台阶下。 因为在秦五‘爆雷’之前两日,楚军副帅唐世绩便因着宝庆府的战略分歧而跟唐世勋爆发了争执。 如今此事也不再是秘密,衡阳城内外的各界精英皆已清楚个中原委,这缘于唐世勋的大哥世邦等在邵阳城的唐家人不愿轻易投降楚军。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加之唐世邦写给世勋与世绩的亲笔信,因此唐世绩坚持与宝庆府城邵阳的献贼孙将军谈判,以期和平交接避免邵阳县的百姓生灵涂炭。 其实在西路联军的高级将领与参谋分部当中,一开始倒是有不少人支持唐世绩的提议,如西路参谋长欧阳公子和靖州营统领洪山海、还有同为邵阳人士的白虎右营统领于虎。 而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和山地右营统领农昆虽未支持唐世绩,但也认为暂且先以谈判为主,毕竟邵阳城乃是唐世勋和唐世绩的老家,冯丁亥等将领也不便提出直接攻城的激进建议。 正因为这个缘故,早在四月初五便开拔的西路联军,直到四月中旬还未夺得邵阳城以东的重要关隘白马关。 唐世勋在那段时日自然也不便力排众议主张攻打邵阳城,他遂提出让于虎和农昆两营南下攻打宝庆府的武冈州和新宁县等地,同时将与邵阳城方面谈判之事交给唐世绩去主理。 到了四月廿一,唐世勋与唐世绩再次商议宝庆府攻略,且唐世勋决定不再与邵阳城的献贼钱将军扯皮,并提出要让青龙右营和陷阵右营、靖州营去强攻白马关。 而唐世绩依旧不同意,他还是想继续谈判,因此两兄弟之间就是否发动攻势而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也正是在那日,唐世勋撸掉了唐世绩主理的与邵阳城献贼的谈判之权,改而由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对邵阳城发出最后通牒,若不投降后果自负! 当日唐世绩便愤而离去,以视察楚军后勤部的事务为由跑去了常宁城。 故此,当秦薇儿在四月廿三也对唐世勋提出辞职之时,唐世勋才会命亲兵统领仇大刚给她带话:‘待到吾弟世绩归来,你俩仔细商议之后再决定是否辞职。’ 由于秦薇儿如今已是唐世绩的女人,而唐世绩虽是唐世勋的亲弟弟,但世绩因着邵阳城之事而与世勋产生了矛盾,世勋让仇大刚带给秦薇儿的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委实让秦家上下皆心惊胆战。 秦家最担心的便是唐世绩也提出辞职,如此一来秦家岂非也得跟着失势? 当然,秦薇儿的父亲秦正甫乃是个精明人,他断不可能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他让秦薇儿亲自去常宁城劝说唐世绩,那是软磨硬泡地把唐世绩给拽回了衡阳城,且两人一同去向唐世勋请罪服软。 如今唐世绩依旧是楚军副帅,秦薇儿依旧是东路大总管,秦正甫的衡州知府之位也是坐得稳稳当当。 许定江想及此不禁暗叹,老秦生了个好女儿啊!可惜他的女儿许南潇不仅得罪了世勋公子还提交辞呈,且许南潇的这封辞呈与秦薇儿那封以退为进的辞呈岂可同日而语? 何况秦正甫的内弟乃是柳家营的统领柳大钧,且柳大钧同样是楚军的副帅之一!而他许家在楚军当中可没有一个有分量的将领支持,许定江如何不忐忑?许家上下又如何不担心唐世勋会因许南潇的数番忤逆而记恨整个许家? 此时,唐世勋环视了许家众人一眼之后冷笑道:“许大人,您的女儿许南潇那性子究竟像谁来着?她莫不是想要我唐世勋来求着她不成?” 许定江、许中博和许淑贞等人皆是心头一咯噔,遭了!世勋公子今个是真要来‘兴师问罪’呐? 恰好在这时,许南潇的贴身丫鬟小跑着出来禀报,大小姐身体抱恙,不便出来拜见世勋公子,请公子见谅。 这个逆子!许定江气得脸色铁青须发皆颤,若非幺儿中博在旁扶着,他险些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唐世勋不待许定江喝斥那丫鬟,他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命那丫鬟带路,今日他非要见一见许南潇! 第749章 特立独行许南潇 曲廊环绕的许府后院,许南潇的闺阁。 这是一幢精致的三层木阁楼,一楼挂着块新刻的牌匾,上刻‘潇阁’二字。 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等二十余人昂首站在阁楼一层,几个许南潇的丫鬟诚惶诚恐地垂首伺立在旁,唐世勋与雷东山则已沿着木楼梯径直走去了第三层。 此时雨势渐小,楼外烟雨朦胧,只见许南潇正在第三层的闺房外凭栏而立,她身穿一袭沉香色水波纹纱衣,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洒于肩头,此情此景,彷如人在画中般写意空灵。 唐世勋本是恼极了许南潇三番五次地忤逆他,他此来的确是存着‘兴师问罪’的念头,然而当他看到许南潇那略显孤寂的背影,不知为何,他那一肚子的火气竟是消了大半。 如今在他身边的女人,除了有夫妻之实的韩伊人与王秀荷,以及他的第一夫人周文茵,其他的女子虽还未真个与他有实质性的进展,但外界皆公认她们将来也必然会成为他的夫人。 如颜梓玉、于青青、魏落桐、江依柔甚至是三神教主齐仙姑,原本还有眼前的许南潇,但由于许南潇太过强势且不顾及唐世勋的颜面,因此外界皆不再看好她,连带着也不看好许家的未来,这也是她爹许定江最大的忧虑。 除了许南潇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唐世勋为何会对她另眼相看,又为何能够容忍她的忤逆冒犯? 唐世勋一声轻叹,缓步走至许南潇身旁,看着她那平静而略显刻板的侧脸,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每当看着许南潇,唐世勋便会回想起前世的不堪往事,那个他深爱的妻子、那个亲手毒鸩他的恶毒女人!为何眼前的许南潇与那前世时让他又爱又恨的妻子如此之像? 甚至,唐世勋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来到这个时代越久,他越感到那前世的回忆仿如黄粱一梦般,可若真是梦,又怎会如此真实?他又怎会知晓这个时代发生的诸多牵动天下的大事? 更让他心情复杂的是,在三月十九,即崇祯帝自缢的那一日,由于当时唐世勋还未夺得东出衡州府的重镇祁阳城,心情焦虑且深感时不我待的他在那一日数度‘犯病’。 偏偏那晚许南潇又是最后一个来禀报事务,结果唐世勋竟要求她留下,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唐世勋知道许南潇不会拒绝他,因为那时的她如何不愿意成为他的女人? 但唐世勋在那晚情绪本就不稳定的情况下饮酒,而后把许南潇当成了他前世的妻子,那晚他对许南潇时而温柔时而愤言相对,甚至因着各种情绪的爆发还在许南潇的怀中低声哭泣。 那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时代被人看到他如此不堪的一面,他知道许南潇不会对外人提及,但当情绪发泄以后他又惊得头皮发麻,他怎可将这等秘事告诉许南潇?又怎能在她面前如此失态? 从那以后,唐世勋便下意识地与许南潇保持距离,这并非他不信任她,而是担心自己与她独处会再次‘犯病’,而许南潇也极有默契地选择了与他保持距离。 可当他昨晚收到许南潇递交的辞呈时,他的火气顿时便蹭蹭上涨,外人皆以为他是不满许南潇撂挑子,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他绝不会让她辞职,更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这时,许南潇神色冷漠地问道:“唐世勋,你莫不是吃饱了撑的?这般兴师动众的来找老娘做甚?” 又是这种让人上火的语气!唐世勋不禁一声冷哼,上回他和许南潇爆发争执可不就是因为她的冷漠表情,还有她一口一个老娘的不屑语气,才让他忍不住出言讥讽,而后两人才闹得不可开交? 唐世勋按捺着心头的不快,沉声问道:“许南潇,你为何要辞职?” 许南潇漠然道:“辞呈上不是写得很清楚?累了,不想干了。” 唐世勋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我不同意!再者说,你们许家还得靠你来撑着,你不为他们想想?” 许南潇面露果然如此之神情,旋即她那如同荔枝般的大眼睛里划过一抹黯然之色:“世勋,你是做大事的人,奴家不过是有些像你梦中的妻子阿芬而已!兴许那个梦让你信以为真,而奴家可不就是那个在梦中毒鸩你的恶毒女人?” 随即她的眼神变得坚定:“为免大帅你以后见着奴家又失态或犯病,奴家还是避开为好,况且如今天子罹难天下大乱,你身系整个楚军,此正是你与楚军展翅翱翔之际!你是有大气魄的豪杰,何须迁就我一个弱女子?至于我的家人。” 说到这许南潇终于转首看了唐世勋一眼:“公子你素来知人善用,若他们还有些用处,您又岂会因为我而迁怒于他们?总之,楚军不缺奴家,但楚军绝不能缺少你!” 唐世勋剑眉微皱,他自然明白许南潇的意思,这还是缘于他在三月十九的夜里所展现出的另一面,以及之后他在面对她时不经意的失态之举。 或许在许南潇看来,正是因为她与唐世勋梦中亦或臆想的‘前世妻子’太过相似,导致他在面对她时会异于往常,而她又深知他如今身系整个楚军,故而她宁可选择离开以免影响他的心境。 难怪适才她会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来,唐世勋揣测,兴许她昨日递交辞呈就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进而确定她的猜测并最终决定离开他。 唐世勋暗自苦笑,不可否认,他的确在面对她时会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的另一面,但他同时也极为欣赏她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与大局观。 从许南潇在零陵县担任码头市集管理局的局座开始,直至她如今担任北路大总管,她从来不会因私废公,她所任用的每一个人,先决条件是看其能力而非血缘或朋友之类的亲疏关系。 实际上她对于在她手底下做事的每个人都一视同仁,有能力的就提拔,没能力或有明显短板的就降职甚至辞退,无论其是否为许家人皆是如此。 唐世勋极为认可许南潇始终把楚军的利益摆在首位之原则,能够做到她这个程度的人委实不多,如东路大总管秦薇儿亦或柳大钧、陈建志那般任人唯亲才是如今的常态与主流,即便是难民出身的冯丁亥不也在青龙右营当中大肆任用同乡之人? 对此唐世勋自然看得清楚,但眼下这等任人唯亲之举还未达到爆发的临界点,况且楚军正处于大肆扩张的前期阶段,因此唐世勋自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整顿各营部,他必然要选择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 但也正因为许南潇的‘特立独行’,加之她的性格本就张扬且强势,人缘委实不够好,下属畏惧她,自不会对她有甚好的风评。 外人更是看不惯她的作风,故而才会有于青青、魏落桐和林素素在祁阳城时合起伙来针对她。 而她的家人也误解她,对此,唐世勋适才在看到许定江等人时,已是从他们的眼神与脸色看出了端倪。 唐世勋想及此,右手下意识地轻揉许南潇的后脑勺,语气低沉地说道:“南潇啊,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诚然,你确实与我的梦中情人极其相似,但你是你,她是她,你说的没错,楚军不能没有我,而我,不能没有你!” 许南潇闻言浑身一颤,她那刻板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就连眼神亦柔和了许多。 然而在数息之后,许南潇的眸子又变得冰冷至极:“公子请自重!” 说罢,她立刻向右侧移动一步,摆脱了唐世勋那轻抚她后脑勺的恼人右手。 第750章 斩断梦中的羁绊 唐世勋的右手悬在半空中,他略显尴尬地将右手垂下扶着木栏杆,摇头苦笑:“南潇,难道你是铁了心要离我而去?” 许南潇螓首微点,她的丰唇紧抿,那天生便很是明显的法令纹使她的脸看起来极为严肃。 然而她又心生不忍,这不仅因为唐世勋乃是楚军大帅,更因为在她的心目中,他简直是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传奇人物。 犹记得去年腊月她在零陵城宋家祖宅第一次见到唐世勋时,他扮作那白发苍苍的唐老夫子,当时她逼迫王秀荷去服侍这老头子沐浴,谁曾想这糟老头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要求她去服侍? 那时许南潇可是嫌弃至极,她哪晓得唐世勋是个比她还小了八岁的‘兔崽子’?而她又怎知唐世勋把她给当成了‘梦中情人’? 而后唐世勋逐渐发迹直到夺得祁阳城确立了东进衡州府的根基,许南潇才知唐世勋以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兵百总而已,他假扮唐老夫子那时可是白手起家‘骗’得了零陵城半数的献贼军队! 金麟岂是池中物,说的可不就是如唐世勋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传奇人物?许南潇对此深以为然。 不可否认在三月十九以前,许南潇是巴不得对唐世勋投怀送抱,这对于她大总管的权势地位和她许家人而言,可不都是百利无害之好事? 谁知那晚许南潇却看到了唐世勋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且她总算明白了唐世勋为何对她另眼相看。 那晚她虽然枕着世勋的手臂同床共卧,但她却彻夜未眠,她既感慨造化弄人,也有着一种深深的无奈与挫败感。 原本许南潇就自视甚高,她自认所做的一切足够对得起唐世勋的栽培,但那晚她已笃定唐世勋看重的并非是她的能力,只不过是因为她太过像他的梦中情人罢了。 自从那日以后,许南潇虽依旧用心而努力的打理总管府事务,但那种无奈与挫败感却如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 而楚军越来越强大,人才也必然会越来越多,若她许南潇是个男的还能去争一争,奈何她却是女儿身! 这便是先天优势不足,她至多也就是个临时大总管,一旦楚军的占领地稳定以后总管府便要还政于衙门,她始终只是个‘临时工’而已,因此她心中的无奈亦与日俱增。 再加上前几日唐世勋正式公布天子罹难的确切消息,许南潇既震惊于唐世勋的未卜先知与远见,更感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因此许南潇深思熟虑以后决定离开唐世勋,这并非是她舍得北路大总管的权势,而是因为她深知自己在三月十九的那晚就已被唐世勋给深深地打动了。 可唐世勋乃是楚军的主帅!岂能为她许南潇这么一个半老徐娘而屡屡‘犯病’?这才让心乱如麻的她决定离开他,好让这个她为之倾心的奇男子能心无旁骛地去实现他的远大抱负! 想及此,许南潇幽幽一叹:“世勋,你不必再多说,那个梦不值得耗费你的精力,奴家更不值得你如此厚待!你去吧,奴家会每日为你祈福,愿你将来能成就你的霸业!” 唐世勋的双手紧紧地按着木栏杆,一脸阴沉地说道:“许南潇,你真以为我只是把你当成替代品而已?错!” 旋即他猛地扭头看向许南潇的侧脸:“我看中的乃是你敢于任事、敢于执行我的意志之气魄!看看你现在这样子,我看你个蠢女人就是自卑心理作祟!” 蠢女人?自卑?许南潇的火气直冲脑门,这些全是她最为厌恶的字眼! 她毫不示弱地扭头看向唐世勋,拍着大胸脯反唇相讥:“我蠢?我自卑?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身为一军主帅竟在老娘的胸脯上哭鼻子!丢不丢人?若是让外人知晓你颜面何存?” 说罢许南潇却突地心头一慌,要知道上回她与唐世勋争吵之时,即便她再是气恼也未曾提到他的这桩丢人事,毕竟那次争吵唐世勋也未讥笑她自卑不是?因此这自卑二字委实让她很是恼火。 可她如何不知男人有多要面子?这等让唐世勋扫脸面的事岂能直接说出口?许南潇不禁暗骂自己口无遮拦。 但她突然感到心慌却并非是扫了唐世勋的脸面,而是此时唐世勋的神情,只见他脸上竟毫无怒意,鹰目中更是流露出一抹温柔之色。 正是这一抹温柔直让她的心弦狂颤不已,她忙不迭转首看向楼外的绵绵细雨,不知为何,此刻她感到这段时日的压抑心情似乎也舒缓了不少。 嗯,定是这清新的空气和朦胧的景致让我心旷神怡!许南潇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并一个劲地暗示自己。 然而看着这偌大的后院十余年一成不变的景致,许南潇的思绪又渐渐变得纷乱。 为了扼制那不断掠过的恼人心颤,又或是为了让唐世勋对她死心,于是她幽幽一叹,将自己两度嫁人之始末皆说与唐世勋听。 十几年前,许南潇嫁入了这座大宅,成为了曾经的主人赖家的二少爷赖兴昌之妻,且她当时便住在这幢‘潇阁’之内。 然而她的第一任夫君赖兴昌那时一门心思地专注于科考,且无论是在人前亦或闺中,赖兴昌皆谨守礼制。 当然,许南潇也是大家闺秀,她同样也是依礼待之,夫妻间相敬如宾,虽僵硬无趣但谁家不都是如此过? 可惜许南潇诞下的儿子不足月便夭折,且家婆和大嫂等皆不喜她的性格作风,而后赖兴昌又新纳了个讨喜的小妾,那可比许南潇要有趣得多,因此她在赖家的第二年之后便独守空房。 谁曾想雪上加霜的是,在九年前,有关许南潇当年待嫁闺中之时,父亲许定江的义子许悠文闯入她闺阁之中表白之事竟传至了衡阳城赖家!结果,赖兴昌在父母家人的怂恿下毫不留情地写下休书,将她许南潇给扫地出门。 当许南潇回到零陵城以后本是决定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但在四年前,宋宜璟的爹宋老爷子托媒人来提亲,许南潇知道这是她父亲许定江为她定下的亲事。 虽然许南潇心中排斥,毕竟那宋老爷子不仅年岁大且还得了甚怪病,但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她都是被人休过一次的女人,若是再拒绝家底殷实的宋家提亲,她和许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无奈之下,许南潇嫁入宋家成为了宋老爷的第四房小妾。 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为了在宋家站稳脚跟,许南潇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去尽心尽力地伺候那怪病缠身的宋老爷。 然而就在许南潇嫁入宋家不久,宋老爷的病情便开始恶化,继而竟一命呜呼,而宋老爷的发妻不知是否因太过哀痛,也跟着宋老爷撒手人寰。 到了去年,当献贼入主零陵城以后,许南潇的爹许定江被委任为府同知,她在宋家也有了底气,就连长公子宋宜璟亦对她毕恭毕敬。 至去年年底,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和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等人以清除叛徒为由,将许家和宋家的直系家属全部逮捕入狱,许南潇遂私下里结交‘唐夫子’身边的红人、县丞齐大坚,得以免掉牢狱之灾。 说到这,许南潇的唇角划过一抹自嘲,若非唐世勋将她提拔为秘书二科的科长,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被关押于县衙监狱的许家子弟,她皆不会拒绝齐大坚要纳她为妾的提议。 而当唐世勋第一次去往宋家祖宅的秀荷居之时,当时的宋家少夫人王秀荷之所以扮作丫鬟跪在地上请求服侍唐世勋沐浴,正是缘于齐大坚和许南潇的逼迫。 因王秀荷的女儿小囡在他俩手中,且王秀荷能够免除牢狱之灾也是因齐大坚另有所图。 许南潇似笑非笑地说道:“王秀荷才貌双全又是人妇,那可是齐大坚为了逢迎你而特意准备的!谁曾想你竟拒绝她,偏偏要奴家这蒲柳之姿且还嫁过两次人的半老徐娘去伺候你?得亏秦薇儿那时来了,否则你扮作老头子的秘密岂非早便被我知晓?” 唐世勋一想到齐大坚那张小人嘴脸顿时忍不住暗骂了几句,就是齐大坚等鸟人自以为了解唐世勋的嗜好,才搞得整个楚军上下乃至外人皆以为他好人妇。 他如何不委屈?可这事偏偏又不能写个公告去解释,否则岂非更让人误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他身边哪有一个‘正常’的女人? 当然,唐世勋从许南潇讲述的这番不堪回首的往事当中,也明白了她内心的压力、纠结、不自信乃至自卑,对此唐世勋自然很是理解。 因许南潇如今已三十一岁,而唐世勋才二十三岁,容颜易老,相差八岁可不就是硬伤? 加之许南潇清楚唐世勋身边的女人谁都比她年轻漂亮,且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精明的她又如何不会感到压力与不自信? 但唐世勋同时又真切地感受到了许南潇对他的关心与呵护,她说这许多自然是想让他死心,但这岂非更证明她已经对他动心? 否则以她的一贯作风,完全可以倚仗唐世勋‘梦中情人’的唯一性,在他身边乃至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不是?她选择离去可不就是为了让他能斩断那梦中的羁绊? 这就是大局观啊!唐世勋突然感到豁然开朗,他转首看向许南潇:“南潇,谢谢你。” 谢谢我?许南潇俏眉微蹙,她自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但她已是一阵腹诽,这小子莫不是又开始犯病了? 第751章 胸有丘壑赖兴昌 唐世勋并未解释他为何要谢谢许南潇,但他此来可不是专程与她谈情说爱,也并非是想以甚‘温柔一刀’来挽留她,而是另有要事。 他看向楼外烟雨朦胧的景色,以略显不快的语气问道:“南潇,你让许悠文去就任北路总管府的安保司长也还罢了,但你让你的前前夫赖兴昌去就任北路总管府的第一主事又是何意?难道北路总管府上百个骨干之中就他能力最强?再有!你为何数次与他单独交谈至深夜?莫不是在故意气我?” 许南潇贝齿紧咬强忍着笑意,她如何听不出唐世勋这番接连发问满含着醋意? 明明这等质问显得有些孩子气,但她心里却又升起一股从体验过的莫名甜蜜。 旋即许南潇的眸子里又划过一抹黯然,这等甜蜜岂是我能奢望的? 她按捺着心头如这楼外细雨般延绵不绝的恼人颤动,将思绪强行拉回到唐世勋的提问上。 犹记得上一次她与唐世勋爆发激烈的争执,主因便是因为她的前前夫赖兴昌。 无论是否缘于许南潇的怨恨,但许南潇难道不知她已是他唐世勋看中的女人?她在于青青和魏落桐的推荐下把赖兴昌入北路总管府也还罢了,但她不仅让赖兴昌喝她的洗脚水,还将赖兴昌带在她身边当秘书?这自然是让唐世勋极为不满。 谁曾想在那次争吵之后,许南潇竟还变本加厉地提拔赖兴昌为北路总管府的第一主事,且军情六科的岳老财亲眼看到,许南潇与赖兴昌不止一次地在房内交谈至深夜!唐世勋没有授意岳老财去弄死赖兴昌已经算是足够仁慈了。 许南潇自然也心知肚明,而且她深知唐世勋的秉性,他的时间宝贵得很,总不可能跑来旧事重提再吵一架吧? 看来他问及赖兴昌该是另有原因,于是许南潇捋了捋思绪后沉声道:“世勋,你常说不拘一格降人才,奴家对此亦深以为然,要说那赖兴昌……” 她神情复杂地说道,当上个月底于青青、魏落桐和林素素将赖兴昌及赖家人带到她面前之时,她也是极为震惊,且赖兴昌该是迫于某种威胁方才故意当众称她‘夫人’。 虽然许南潇生性倔强且强势,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张扬个性得罪了许多人,这当中自然包括于青青、魏落桐和林素素。 当时的情况之下,她知道若不答应于青青等三女的‘推荐’,恐怕她又会陷入在零陵县那时的险境。 没错,若非唐世勋及时地将她从门滩调往黄阳堡,恐怕她早已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王秀荷的手中。 而掌管肃卫的于青青当时在祁阳县的权势也如王秀荷在零陵县一般,且于青青要置某人于死地比王秀荷更为简单,一个间谍罪足矣。 要知道被于青青和肃卫以肃奸为由处决的人至少有三百人以上!难道这些全都是敌方奸细? 因此许南潇很担心若她不答应于青青等人的‘推荐’招赖家人入总管府,万一于青青给她亦或她的家人罗织个通敌罪名,加之唐世勋那时又已离开祁阳城回到零陵城,她许南潇岂非百口莫辩坐等被诬陷?即便于青青不会直接杀了她,但她的家人又有谁能保得住?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剑眉微皱,他自然品出了许南潇的言外之意,即肃卫的权力太大。 无论军政各界人士,也无论职务高低,一旦沾染上间谍罪或通敌罪,肃卫皆有权缉拿,但若是级别太高,如达到了许南潇的级别,于青青必然要向唐世勋请示,她断不敢私下处决。 当然,唐世勋自不会跟许南潇去解释他为何要赋予肃卫如此大的权柄,因许南潇的能力在于处理行政事务,情报体系该如何运行自不需她去操心。 许南潇自然也明白,她不过是想提醒唐世勋注意对肃卫的掌控,但她可没想过要去染指那等阴暗的勾当。 旋即她接着说道,三月底她与赖兴昌在时隔九年之后再次见面,虽然她迫于形势答应接纳赖兴昌等赖家人,但她自是对休了她的赖兴昌恨之入骨。 当晚在祁阳城内的临时总管府,许南潇在歇息以前一如既往地泡了个脚,而后她让家仆把赖兴昌叫来,让他跪在地上,当着家仆的面把那盆洗脚水给喝了个干净! 许南潇此举的主因自然是为了发泄她积蓄了九年的委屈与怨气,但她同时也是在考验赖兴昌,她倒要看看因逃难而落魄的赖兴昌是否还会有当年的倨傲? 而经历了诸多挫折的赖兴昌并未过多犹豫,为了他和赖家的三十余口人,他先是跪在地上诚恳地对许南潇道歉,即致歉当年写下休书将她休了之事,而后大口大口地饮尽了那一盆洗脚水。 到了次日,许南潇趁着吃早餐的时间与赖兴昌进行了一番交谈,她可没空听他去说甚凄惨的逃难经历,这等事她早已听多了不是? 许南潇是想着如何用赖兴昌与赖家子弟,毕竟她曾在赖家待了好几个年头,深知赖家的家学底蕴,且许南潇当时在筹备的东路总管府最缺的便是能写会算的书吏,因此她自是想听听赖兴昌的意见,以便安排赖家子弟去合适的岗位。 谁曾想这番交谈之下,许南潇惊讶地发现赖兴昌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了,反倒是对眼下的时局发表了不少颇有见地的看法。 最让许南潇认可的是赖兴昌说,楚军眼下已夺得东进衡州府的重镇祁阳城,且楚军之战力有目共睹,若他所料不差,一旦楚军拿下衡阳城之后当可向东、西、北三个方向扩充势力,不出数月,衡州府、宝庆府乃至长沙府将会是楚军的囊中之物! 要知道当时只有楚军内部的高层才知道唐世勋要兵分三路的决定,外人只知东路联军而不知西路联军,更莫说在四月初十才建立的北路联军,而赖兴昌却能根据形势判断得如此准确,许南潇自然对他高看一眼。 之后许南潇便让赖兴昌做她的男秘书,她是想再看看赖兴昌的能力究竟如何,通过之后十余日的接触,她愈发感到他是胸中有丘壑且务实的能吏,且她也渐渐明白这‘前前夫’因何有如此大的改变。 原来赖兴昌在前年,即崇祯十五年也去武昌府参加了湖广的举人试,可惜前年已三十岁的赖兴昌再次落榜,而后他从武昌府开始,将整个湖广北部的诸府皆游历了一遍,直到今年年初方才回到衡阳城。 赖兴昌深感如今的局势之艰,他不再整日里窝在家中苦读,而是托关系进入衡州府衙的户房历练,且他那时便劝父亲与叔伯等举家南下经永州府去往广西的桂林府。 可惜,赖家族人没有谁听信赖兴昌的危言耸听之词,结果在去年献贼入衡州府之时,赖家上百口人在逃难途中死得仅剩三十余口。 对于逃难百姓的心理及苦楚,赖兴昌极为明白,而最早由唐世勋提出的‘楚军境内难民流民临时安置点草案’,赖兴昌看过之后是赞不绝口。 于是许南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将‘临时安置点’的事务交由赖兴昌去主理。 在赖兴昌的逐步完善之下,如今‘临时安置点’已遍布楚军治下各地,其以州城县城为主、乡镇市集为辅,这不仅有效地解决了难民流民的安置问题,且书吏们还帮难民流民们登记造册,并就地招募他们进入楚军后勤部、各路总管府亦或楚军商会等等。 正是因为赖兴昌极为细致且超出许南潇预期地完成了安置点的事务,许南潇方才在建立北路总管府之后任命赖兴昌为第一主事,而今在北路联军占领的长沙府渌口镇一带,便是由赖兴昌在主理政务。 许南潇说到这不禁摇首苦笑:“的确,楚军上下恐怕都已知晓赖兴昌是奴家的前前夫,就连我爹也不理解我的决定,哎!这也难怪你会如此不满。”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随即又问:“那你为何数次与他在夜里单独议事?难道你不知何谓避嫌?” “避嫌?”许南潇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诡异之色:“奴家与他知根知底的,有甚好避嫌的?” 哎哟我**!唐世勋顿时心中暗骂,他直感到太阳穴一阵胀痛,这可恶的小娘皮莫非想气死我不成? 唐世勋险些没忍住心头的火气,他早已视许南潇为他的禁脔!且他如何不知许南潇同样明白这一点?她竟还说出这种气死人的话来,就算赖兴昌胸有丘壑又如何?她就不怕他当真派人去一刀砍了赖兴昌? 第752章 演完这场戏再走 许南潇自然察觉到唐世勋的那张臭脸已是阴沉似水,她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嘴娇笑。 唐世勋看得一阵恍惚,这可恶的小娘皮简直与他前世的妻子如出一辙,不笑之时严肃刻板,一旦笑起来却又极为和蔼可亲,哎!怎会如此之像? 许南潇难掩心头的畅快,她委实很享受唐世勋此时的复杂神情,随即她难得地以诙谐的口吻笑道:“奴家每日里忙着一大堆的事务,谁来心疼奴家?这不,奴家便借着与他议事的当口让他帮奴家推拿腿脚。” 说罢,许南潇顿见唐世勋的脸色已是森然得可怕,她自然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于是她似笑非笑地补充道:“小气鬼!好啦,不逗你便是,赖兴昌都已去势哩!你跟他计较个甚?” “呃?”唐世勋闻言不禁一怔,他本是被许南潇的话给搅得惊怒交加,她居然还让赖兴昌帮她推拿?那火气都快三花聚顶了不是? 然而当唐世勋听到那‘去势’二字,他顿感五味杂陈,去势岂不就成了阉人? 唐世勋一脸古怪地看着许南潇,不会吧?难道这小娘皮把她的前前夫给阉了? 想及此唐世勋直感到浑身不得劲,要说许南潇为了出一口恶气而让赖兴昌喝她的洗脚水也还罢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 但若是许南潇为此而把赖兴昌给断子绝孙了去,这简直是丧尽天良毫无底线呐? 唐世勋并不在意自己身边的女人为了某个理由而杀人,无论韩伊人、于青青、王秀荷、阿梓,她们因着各自的工作性质而杀的人委实不少。 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因此哪怕是用刑,他也早就叮嘱过身边人不得用阉刑。 许南潇瞥见唐世勋的古怪神情,顿时猜到这小子该是想岔了,她气恼地拧了拧他的手臂:“想甚呢?你以为奴家是那种让人断子绝孙的毒妇?” 只听许南潇低声说道,其实一开始她也不晓得赖兴昌的这个秘密,但由于他是她的秘书,那白日里几乎形影不离的,她如何闻不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一开始许南潇还骂赖兴昌,你以前不是挺正直的一个人么?如今怎的也像那些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一般在身上涂抹香粉? 而赖兴昌只是尴尬地笑而不语,他自然不好意思解释这个中原委。 但许南潇在接触久了以后已是察觉到许多异样,首先是赖兴昌身上那种香气还混杂着一股腥臊味儿,这可不平常。 其次,他每回去小解总是很慢,且小解的次数颇为频繁。 再有,他的胡须很稀疏。 许南潇可是清楚的记得以前赖兴昌的胡须很是浓密,怎的才三十出头胡子就脱落得如此厉害? 后来赖兴昌该是知瞒不住,亦或是他没必要再对许南潇隐瞒?于是他遂苦笑着坦白道,他在逃难途中为了救儿子而意外致残,但好在是捡回了一条命,且他的儿子和十几个侄儿都侥幸活了下来。 当许南潇得知赖兴昌的遭遇以后,她那九年以来所积蓄的对赖家的怨恨顿时一扫而空,而且她真切地感受到赖兴昌的改变,如待人谦和、处事严谨等等,加之他本就博学多才,因此许南潇自不会错失这等经历过苦难后重获新生的人才。 至于说为何要让赖兴昌去帮她推拿,她也坦诚地告诉唐世勋,因为她确实有许多要务与赖兴昌商议,加之赖兴昌如今又非正常男人,她都已经把他当做闺蜜了不是? 说到这许南潇苦笑道:“其实奴家知道自己的性子容易得罪人,就连三妹淑贞也不太愿意亲近我这个大姐,而赖兴昌毕竟曾是奴家的前前夫,倒也颇为了解奴家的性子,加之他和赖家如今都得靠着奴家生存,而奴家哪日不因那些繁杂的事务而发火哩?这不是拿他当撒气桶咯。” 旋即她又神色幽幽地补充道:“外人如何编排诋毁奴家有何打紧?奴家早就习惯了这些个流言蜚语,有关赖兴昌的事奴家只说与你听过,你能理解便理解,不能理解也罢,反正奴家已辞职了,以后也不会跟赖兴昌有甚来往,但他确有才能,不用是你的损失。” 唐世勋听罢已是释怀,其实他在听许南潇说赖兴昌已经去势之后便怒气渐消,且他已猜到许南潇的心思,这小娘皮之前吊他胃口就是故意气他来着。 于是他神色平静地问道:“既然你都解释清楚了我又怎会不信你?只不过,我听说阉人的心理可是阴暗得很,也不知赖兴昌以后会否心理扭曲?” 许南潇虽是第一次听到甚心理扭曲之词,但她也大概明白这是何意,她不禁白了唐世勋一眼:“你都听谁说的哩?你以为这天下的阉人全都与那九千岁魏忠贤一般?莫说别人,就如总管府的两位老公公……” 只听许南潇举例道,她在三月底筹建东路总管府之时曾在祁阳城内张榜招贤,其中有两个年过六旬的白发老者来应聘。 这两位老者自报姓名叫曹大和曹二,他俩一个曾是桂王府的内侍,另一个则曾是祁阳王府的内侍,两人是堂兄弟,且在儿时就已净身入王府做了内侍。 没错,在祁阳城亦有个小藩王祁阳王,这一脉在嘉靖十三年才袭封,至今不足百年,只历了四代。 当代祁阳王名叫朱禋泞,他比王上庸护送的桂王、惠王和吉王等还早了大半个月便南下逃难,如今也在桂林府城,而祁阳城内的祁阳王府则在献贼倪大虎入城之时就被焚烧殆尽。 曹大和曹二两个内侍皆已年过六旬,当曹大陪着桂王爷等逃到祁阳城以后便走不动了,而曹二亦没能跟随祁阳王入桂,因此曹大到达祁阳城以后就找到了堂弟曹二,两人遂与好些个阉人内侍在城内隐姓埋名躲避兵灾。 直到唐世勋入主祁阳城以后,许南潇公开招纳能写会算之人,曹大和曹二看过榜文后都觉得自己符合标准,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应聘。 那应聘处的总管府书吏也不知该否招纳阉人,遂请示许南潇,而后许南潇亲自去见了这两位老公公,她见这两位老人家虽年迈但精神头还不错,且说起打理内务来头头是道,于是她大手一挥,招了。 之后曹大和曹二又把与他俩一同在城内避难的六个阉人内侍也招入了总管府,这八个阉人如今皆在北路总管府内任职,无论是外务、内务或财务,他们皆各司其职做得很是不错。 虽然大多数人看曹公公等人时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但他们倒也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有时还会乐呵呵地与同僚们谈论当年在王府内的趣事来着。 许南潇一脸傲然地总结道:“谁不是为了那可观的薪俸而在总管府忠心任事?况且曹公公等人年幼时净身也是生活所迫,奴家就没见哪个阉人敢在我手底下偷奸耍滑的,反倒是有几个正常男人的鬼心思多得很,那几人早就被奴家给辞退了去。” 唐世勋听罢微微颔首,他自然是先入为主的以为阉人心理阴暗扭曲,但这个时代的阉人何其多也?其中大多数人确为生活所迫,谁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呢? 而他问这些自是目的,旋即他转入正题:“南潇,你还不能卸下北路大总管的担子。” 许南潇顿时面露不愉之色:“唐世勋,你怎的还不依不饶呢?为何非要逼着奴家去当那大总管?” “我说过我从不强人所难。”唐世勋洒脱地耸了耸肩:“你且听我把半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说完再做决定……” 只听唐世勋压低声线说道,半个时辰前军情三科的丁迁收到军情六科岳老财传来的急报,今日凌晨,长沙府渌口镇以西的的沙坡堡出现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 沙坡堡乃是北路联军由渌口镇西进下滠市的关键节点,由北路总管府、北路后勤分部与楚军商会等运往下滠市前线的战略物资大多囤积于此。 负责沙坡堡防务的乃是玄武左营的后部九百余将士,且柳家营的近千骑兵、虎贲营的五百骑兵、还有骑兵左营与右营的近千骑兵,这总共加起来在两千五百人上下的骑兵,皆在沙坡堡至下滠市一带斥候与遮蔽前线战场。 此外,玄武左营的余下四部将士、虎贲营的余下四部皆在沙坡堡周边与湘江之上驻防巡逻,因此这场发生在沙坡堡之内的骚乱自然是被迅速弹压。 骚乱的发生点乃是北路总管府在沙坡堡的临时办事处,闹事的是北路总管府新雇佣的数十个长沙府的难民,他们在今日凌晨放火焚烧临时办事处、周边建筑及一处军用仓库。 该仓库存放了二十余门由衡山县运过去的各型火炮和十余架攻城重弩!不幸中的万幸是,距离该仓库数百步的火药库没被大火波及。 好在驻沙坡堡的肃卫警备司第九科、军情司第六科、玄武左营的后部将士和北路总管府协同合作,在抓捕闹事难民的同时扑灭了大火。 关于这些难民为何会突然纵火,肃卫警备司第九科和军情司第六科还在调查与审讯当中。 唐世勋说到这轻叹了口气:“赖兴昌的弟弟当时被困在临时办事处的一间房中,他为了救他弟弟冒火冲了进去,两人虽成功脱险,但赖兴昌身上的烧伤很是严重,已被运回渌口镇去疗伤。” 许南潇神色剧变,她跺脚骂道:“你怎的不早说?还在这像个娘们似的啰嗦了大半个时辰!” 随即她风风火火地转身便冲向一旁的卧房去换衣裳。 也难怪她如此心急,如今北路总管府有三个地位仅次于许南潇的主事,第一主事便是赖兴昌,他负责由渌口镇至下滠市这片区域的总管府事务。 第二主事乃是许南潇的三妹夫、即许淑贞的夫君程万里,他负责由渌口镇至衡山城的总管府事务。 第三主事则是那位曹大曹公公,他负责衡山城、雷家埠码头等地与衡阳县之间的北路总管府之后勤运输。 这三人皆是许南潇的左膀右臂,而其中能力最全面的自然是第一主事赖兴昌,否则她也不会把渌口镇至下滠市这段前线区域的行政事务交由他去主理。 但赖兴昌却因烧伤而倒下了!许南潇如何不急得跳脚?除了她自己以外哪还有堪用的人去顶替赖兴昌? 正所谓事有轻重缓急,许南潇自不会在这等情况之下还提甚辞职,她当然要赶紧去撑起赖兴昌那一大摊子事务。 唐世勋亦跟在许南潇之后走入卧房,他对站在第三层楼梯口的雷东山做了个手势,随即关闭房门并把门闩给搭上。 许南潇这才想起她还没锁门便焦急地换衣裳,她蹙眉睨了唐世勋一眼:“你跑进来做甚?” 谁知唐世勋竟将门边的瓷花瓶给‘哐当’一声摔了个稀碎!他口中还大喝道:“放肆!” 许南潇被唐世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且她听到房外的木楼梯传来下楼的脚步声,想来是那雷东山已离开了阁楼的第三层。 “唐世勋,你莫不是又犯病了?”许南潇按捺着心头的不快沉声道:“要发疯去别处!老娘要换衣裳了!” 唐世勋则根本不理会她,而是将门旁的另一个瓷花瓶也摔了个稀碎,且还大骂许南潇不识抬举。 许南潇气得脸色发青气血上涌,忍不住大骂:“你个疯子!滚出去!” 然而就在她骂完,却见唐世勋突然冲过来搂着她丰腴的腰肢,不待她反应过来之时,竟是直接吻住了她的丰唇。 许南潇既羞且恼,这疯子竟敢如此轻薄于我! 然而,许南潇又岂敢咬唐世勋的舌头?她本是贝齿紧咬抵制他的突袭,然而这坏小子却对她上下其手,那从未体验过的高明手段直让她浑身发软。 感受着唐世勋那灼热的鼻息,许南潇直感到自己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身心的狂颤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不管了!她双眸紧闭,终是松开了贝齿。 许久,唇分。 许南潇的俏脸嫣红至极,就在她缓缓睁开迷离的双眸之时,却听到又是一声哐当声!只见唐世勋将一个盖碗给摔碎在地上。 唐世勋抬高声线骂了一句,旋即他又蜻蜓点水地轻轻吻了吻许南潇的丰唇,眨眼笑道:“来,你我将这场戏演完之后你再出发。” 演戏?为何要演完才出发?许南潇已是被唐世勋这时而温柔时而发疯的举动给彻底搞迷糊了。 然而不待她抗议,唐世勋已是霸道地封住了她的丰唇,同时又听到一个茶杯被摔碎。 真个是要命得紧!许南潇心肝儿狂颤,胸口已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着。 虽然她隐约感到唐世勋会否是早有预谋?但她在意乱情迷间哪还想得明白? 不过,许南潇依旧充满了好胜心,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来便来!看你想如何演!老娘又岂会怕了你个坏小子? 第753章 陷入绝境的许家(上) 未时。 一个年轻男子由许府的后花园飞奔向中庭,只见他身穿白色襕衫,白净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湿漉漉的廊道石板渐起的水渍已溅湿了靴子与襕衫下摆,但他却浑然不觉。 此人正是许定江的四子许中博,一个时辰前,当楚军大帅唐世勋怒气冲冲地去后院的潇阁找许南潇之时,许中博便在父亲许定江的授意下躲在潇阁之外的廊道里张望。 前边的大半个时辰,许中博见大姐许南潇与唐世勋只是在潇阁的第三层凭栏而立,他虽不知二人在谈论着何事,但见二人并未争吵,世勋公子也未对大姐南潇动手,许中博还拍着胸口暗念三神保佑。 约莫一炷香之前,许中博见大姐南潇与世勋公子消失在栏杆处,不多时,潇阁内伺候大姐的三个丫鬟惊慌失措地跑出了潇阁,许中博顿时感到不对劲,忙拉着其中一个丫鬟询问原由。 丫鬟双目泛红地说,三楼传来大帅的怒骂声与摔碎瓷器的哐当声,期间还隐约有大小姐的惊呼,恐怕大小姐又得罪了大帅哩!而那些个凶神恶煞的军爷则将她们三个丫鬟全给赶了出来。 祸事啊!许中博惊得脸色发白,他一拍大腿,赶紧飞奔向中庭去给爹爹许定江报信。 中庭的主宴厅内。 宽大厚重的红木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佳肴,许定江和三女儿许淑贞,以及许定江的三弟定远、侄儿中正、中和却并未动箸,他们皆神色复杂而焦虑地坐在椅子上。 平日里这个时候他们早已吃过了午饭,但今日这等特殊的情况,他们即便已是饿得肚子咕噜叫,但大帅自然要等大帅从潇阁出来,否则岂非怠慢了大帅? 许定江愁容满面地捻须不语,家门不幸呐!想他去年秋冬被提拔为永州府同知之时多风光?即便那不过是献贼伪政的任命,但他许家至少也因此而成了零陵县数一数二的豪族不是? 可惜他那精明过头的二弟居然派人当街刺杀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继而又伙同逆贼在画眉铺埋设火药炸死炸伤了千余前来支援零陵城的献贼骑兵,之后更是与那杀千刀的杨氏在湘口关挑唆降兵叛乱!而这些事许定江和许家人当时根本就不知情。 在去年腊月,许定江的二弟死于湘口关,但许定江根本无暇悼念死去的二弟,因他知道许家要完了!果不其然,许家直系男丁悉数被捕入狱。 直到今年正月中旬,许家直系男丁才被唐世勋公子法外开恩释放,且许定江还得以官复原职,他又如何不明白许家之所以能重获新生皆缘于他的大女儿许南潇? 虽然许定江不明白唐世勋为何如此看重南潇,这个大女儿的长相只能说尚可,而她那强势张扬又暴躁的性子就连许定江也头疼不已,况且她还嫁过两次人不是? 因此许定江委实想不通长女南潇为何要与唐世勋爆发争执?又为何要重用赖兴昌和赖家子弟?更想不通她昨日为何要递交辞呈? 正当许定江一脸愁容地想着心事之时,四子许中博冲进宴厅内将潇阁发生的祸事道出,众人皆大惊失色。 徐定江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直感到脑子一片空白险些背过气去,好在他的三弟许定远坐在身边,忙不迭拍着他的后背帮他捋顺了那口郁结之气。 许淑贞、许中博、许中正与许中和三个子侄辈顿时被许定江的情绪感染,四人皆六神无主面露慌乱之色。 要知道除了许淑贞嫁去祁阳县程家已有十年,她才幸运地躲过了去年腊月的那场牢狱之灾以外,这厅内的许家男子可都对那狱中的磨难记忆犹新。 因此许中博等三个许家子弟自然都清楚全靠大姐许南潇才得以出狱,可这好不容易得来重获新生的好日子才过多久?偏偏大姐南潇又如同患了失心疯一般数次得罪和忤逆世勋公子!他们又如何不对许南潇心生怨气? 许定江缓过劲来以后连忙吩咐许中博继续去潇阁之外守着,若是世勋公子出来,赶紧来报。 待到许中博离去后,许定江重重地叹息一声:“哎!家门不幸呐!” “兄长莫慌,愚弟尚有良策。”许定远按捺着心头的担忧安慰兄长,他故作镇定地啜了口茶,随即自怀中拿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来仔细地浏览着。 许定江忧心忡忡地瞥了徐定远一眼:“三弟啊,你,当真打算将这份方略献给世勋公子?” 许定远那张消瘦而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苦笑:“兄长,吾等岂能将所有希望皆寄托于南潇?” 旋即他那时常难以聚焦的涣散双目当中划过一丝决然之色:“此方略乃是愚弟一人之见,即便世勋公子看不上也断不会影响整个许家,但若大帅认可之,则必然会高看我许家一眼!” 许定江捻须一叹,他自然明白三弟定远是打算‘破釜沉舟’,但他委实对这个木讷的三弟不报甚期望。 不过许定江也不便打击三弟定远的自信心,毕竟三弟也是想要振兴许家,谁让南潇那丫头不止一次地抱怨许家的男人们比不过秦家人呢? 因此就连不善言辞的徐定远也被大侄女许南潇的话给激得火冒三丈,他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以后他定会振兴许家云云。 为此,许南潇可没少奚落这位三叔许定远。 其实许定江的袖中也揣着一份他深思熟虑数月的行政建议草案,但他迟迟未敢将之上呈给唐世勋。 因许定江毕竟已是年近五旬的老人,他早已没了年轻时的锐气,该草案虽具有可行性,但却有剑走偏锋之嫌,且触及了诸多阶层的利益,这也包括他们许家的利益,因此许定江委实不敢贸然上呈。 否则一旦该草案被公开,他许定江和许家岂非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今日的情况已是不同,许定江如何不知因着女儿南潇多番得罪世勋公子,且唐世勋都已气得在潇阁内摔杯子甚至打骂南潇?许定江还如何能指望他的女儿来撑起许家? 许定江眉头紧锁,冒着冷汗的枯瘦右手再一次摩挲着袖中的那份建议草案,他那略显浑浊的老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了一抹精芒,许家又一次陷入绝境!他这一族之长岂能看着许家再次失势而不自救? 未时过半。 正当许定江和徐定远等人皆各怀心思沉吟不语之时,许中博又呼哧呼哧地跑进了宴厅内,他大声道,世勋公子已经走出了潇阁。 许定江神色一正,连忙吩咐在旁伺候的家仆下人将桌上佳肴拿去加热,而他和许定远等人则起身快步走出宴厅,一齐站于右侧廊道边的一座圆拱门旁,这是由中庭通往后花园的主过道。 不多时,一脸阴郁的唐世勋、雷东山等三个亲兵侍卫由后院走到了拱门前。 许定江等人皆恭敬地施礼,同时他们又暗奇,一个多时辰以前世勋公子可是带了十三个亲兵侍卫进去,为何亲兵统领仇大刚等十人却未一同出来? 旋即许定江悚然一惊,莫非那‘武痴’仇大刚又在殴打南潇? 也难怪许定江会有此担忧,当唐世勋在去年腊月扮做唐夫子第一次去宋家祖宅那晚,由于许南潇悄悄去秀荷居的东卧房外偷墙根而被仇大刚给抓了个现行。 结果许南潇被仇大刚给拽去柴房一顿殴打,那棍子都打断了两三根不是? 得亏许南潇皮实,倒是没被打成内伤,此事早已传开,许家人自然也知晓。 即便许南潇为此而恨极了仇大刚,但她也知自己是有错在先,谁让她那时不长眼跑去偷墙根呢? 而到了二月以后,许南潇和许家人皆已释怀,因为就连唐世勋的夫人周文茵也被仇大刚那莽夫给殴打了一顿,且周夫人至今还因内伤未愈而在零陵城养伤不是? 但此刻许定江等人见仇大刚未跟随唐世勋出来,他们的心头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难道世勋公子自己打许南潇还不解恨,竟还要让那个有暴力倾向的粗人仇大刚继续殴打许南潇? 第754章 陷入绝境的许家(下) 唐世勋自然瞥见许定江等人脸上的复杂神色,但他并未解释仇大刚等人为何没随他一同出来,而是对许定江等颔首示意之后沿着廊道走入了宴厅之内。 十几个许家仆人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佳肴鱼贯而入,唐世勋知道许定江不敢坐在主位,因此他也不废话率先坐于上首。 许定江和徐定远一左一右陪坐在唐世勋的两侧,许中博、许中正、许中和三人亦拘谨地落座。 唐世勋见许淑贞似乎想离开宴厅,于是他沉声道:“淑贞,你也坐下。” 许淑贞螓首低垂,贝齿轻咬着下唇,不可否认她与那强势的大姐南潇也算不得多亲近,可她又如何不清楚大姐是刀子嘴豆腐心?大姐虽明面上对她甚是严厉,言语上的冷嘲热讽也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但她自然能感受到大姐其实一直都很关心她。 想及此,许淑贞鼓起勇气看向唐世勋,双眸泛红地说道:“世勋公子,奴家想去看看大姐。” 唐世勋一声冷哼,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坐下’二字。 眼见许淑贞还要反驳,许定江生怕三女儿也得罪了唐世勋,于是他赶紧喝斥道:“混账!一个两个的都不让老夫省心!公子让你坐下便坐下!” 许淑贞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默默地垂首坐下。 唐世勋对许定江等人说,诸位都久等了,莫要拘礼,先填饱肚子再言其他。 说罢,他率先端着碗大口地吃着饭食。 许定江忐忑不安地恭声应是,菜肴虽一如既往的精致美味,可他却彷如嚼蜡一般,他自是在揣测唐世勋说的吃过饭后‘再言其他’是否意有所指? 同样的,许定远、许淑贞、许中博、中正、中和亦是各怀心思地默默拿起了筷子,他们还是第一次与唐世勋同桌用餐。 其实在座的只有许中博的年纪比唐世勋小一些,但他们皆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食欲?不存在的,他们已是被这沉闷甚至让人窒息的气氛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就连那饥饿感仿佛都因此而消失了一般。 唐世勋并未在意许定江等人的感受,他一言不发地闷头吃饭,而他心里边则在暗骂许南潇。 真恨不得咬死这个可恶的婆娘去!唐世勋暗恼不已,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晦气。 在半个多时辰以前,唐世勋在许南潇的卧房内一边摔着瓷器一边诱导她‘演戏’,许南潇哪知他这所谓的演戏乃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但许南潇不仅是过来人,且都寂寞了好几年了不是?她知道唐世勋‘没安好心’,可他的高明手法与浓烈气息又让她难以抗拒不是? 反观唐世勋这边,自从他四月初在零陵城之时与王秀荷连续癫狂了数晚,之后便忙于各项繁杂的事务而没有精力去想其他。 虽然于青青和魏落桐皆跟在唐世勋身边,但她俩同样忙得脚不沾地,最多是偶尔亲昵一番而已。 直到四月廿三韩伊人来了以后,也不知她是否故意为之,那是天天晚上都撩拨唐世勋,偏偏唐世勋又不能肆意妄为,否则若是不慎动了她的胎气岂非得不偿失? 因此在前面这半个时辰,唐世勋和许南潇就彷如干柴烈火一般,谁让许南潇如此像他前世的妻子呢?因此他也极为亢奋。 然而就在唐世勋要进入主题之时,许南潇竟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巧了,奴家这几日正好来月事哩,气死你个小兔崽子去! 唐世勋险些气得吐血,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竟会如此之巧?这小娘皮居然来了月事? 正所谓此消彼长,当战争变成一方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之时,另一方岂会不趁他病要他命? 许南潇掌握了主动权之后遂以牙还牙,那是活学活用以唐世勋‘欺负’她的各种手段反击之,不得不说许南潇是真有学习天赋,直让唐世勋溃不成军而又食髓知味不是? 因此当唐世勋离开潇阁时,他恶狠狠地给许南潇下战书,改日定要让你个小娘皮好看! 谁知许南潇却豪放地拍着胸脯娇笑道,何须改日?来,老娘这便让再你败上一仗如何? 唐世勋哪还敢打这种必败之战?那自是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晦气!唐世勋咽下最后一口饭,端着盖碗饮了一大口茶,方才压下那心头的邪念与怨气。 许定江等人亦纷纷放下碗筷,他们可不知唐世勋吃饭时都在想些甚,但席间唐世勋的脸上就没露出过笑容,因此他们自是愈发忐忑不安,就等着唐世勋说吃饱了后的‘在言其他’是何意。 唐世勋环视了众人一圈,沉声吩咐道:“许中博,你这几日把手头的事务跟你堂兄许中正交接,五月初五去宝庆府的白马关找靖州营统领洪山海报到,届时他自会安排你新的职务。” 随即唐世勋又看向许中正的亲弟弟许中和,命许中和也将手头事务交给许中正,于五月初五去郴州的永兴县找郴州营统领邓谦报到,以后在邓谦麾下任职。 另有许定江的其他五个侄儿也尽数被调往别处任职。 这七道新的任命一出,许定江、徐定远、许淑贞、许中博、许中正与许中和六人皆神色一凛,这是真要拿我们许家开刀了啊? 许定江更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这‘在言其他’果然不是好事啊! 原来,许定江如今只是暂兼衡州府的同知之职,而唐世勋早在四月初就让他把班底给搭建好,待到楚军拿下宝庆府以后许定江即刻走马上任去往宝庆府做知府。 由于府同知有独立的衙署,因此许定江的四子许中博、侄儿中正与中和等八个子侄皆是他的班底骨干! 即便这些子侄算不上是能吏,且年纪都不到三十岁,但他许定江还在!他有信心带着这些子侄去走马上任,并将宝庆府衙给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是? 而此时唐世勋却把许定江在同知衙署内的八个子侄骨干给调走了七个!仅剩一个侄儿许中正还留在许定江身边。 许定江不仅惊诧于唐世勋的突然调动,更是对他自己的前途深感担忧,甚至他已是悲观地认为,莫非唐世勋因着对许南潇太过气恼,连带着要把他许定江的宝庆知府之位也给撸掉? 第755章 后继无人的怪圈 “世勋公子!”许淑贞鼓起勇气抬首看向唐世勋,并提出了异议。 她问唐世勋,她爹许定江和许家子弟可有做出甚违规之事?若无,为何要突然将跟随在她爹身边的八个许家子弟给调走七个? 唐世勋瞥了眼许淑贞,不可否认她气呼呼瞪着大眼睛的模样很是可人,但他可不会因此而改变已经做出的决定。 只听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淑贞,你的位子也要挪一挪,给你九日时间交接,五月初十,去东路总管府担任财务主管!” “东路总管府?”许淑贞顿时俏脸泛白:“东路总管府全是秦家人,奴家……” “淑贞!”许定江赶紧止住了三女儿的话头,他严肃地说道:“公子如此安排自有道理,休要多言!” 其实许定江听到唐世勋对许淑贞的任命之后,不禁小小的暗松了一口气,淑贞这只是平调,部门与职权皆未变,这总比许中博等人被调去靖州营或郴州营‘另行安排职务’要稳当得多不是? 唐世勋自不会在意许淑贞和许中博等四个同龄人的不满情绪,若非心疼许南潇,他可不会浪费时间来特意处理这等小小的人事调动。 随即唐世勋让许淑贞等四人先离去,他有话要与许定江和徐定远说,看着四人既委屈而又无奈地离去,唐世勋不禁暗自摇头。 说实在的,唐世勋对于许家子弟颇为失望,亦或说是对身为一族之长的许定江感到失望。 要知道许家的直系男丁可不少,除去跟随许定江在同知衙署的八个子侄以外,北路总管府还有几个,另有许定江的长子许中达等许家子弟则留在零陵县。 因此许家的人丁实际上比秦、柳两家要兴旺得多,加上许家也如其他豪门望族一样有自己的族学,家族子弟的识字率颇高,而如许中达、中博、中正与中和等嫡出子弟的学识修养等委实不差。 但许家的年轻一代相比秦家的秦三和秦九、柳家的柳锡武等同辈人则显得黯然失色。 如经商,零陵县公认的新生代之翘楚自是宋宜璟,而秦正甫的长子秦三则稳居次席。 论才学,自然以学富五车的赵丰为最,而秦正甫的幺儿秦九虽性情乖戾私德有亏,但秦九可是曾被保送至南京国子监就读的永州府廪膳生,单论学识秦九几乎胜过府学宫九成以上的士子们。 再如军事方面,赵吉晟、柳锡武、欧阳公子、秦九、包括原陈建志的首席幕僚贾煜等人皆有不错的军事理论知识,而唐世勋为了让他们能更快地成长起来,如西路联军参谋分部,唐世勋便曾授意老将洪山海悉心栽培西路参谋长欧阳公子。 而北路联军则有老将熊无畏、陈建志、赵烈和柳大钧坐镇,柳锡武、秦九和贾煜等人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之下皆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东路联军参谋分部原本缺少老将,如今邓谦由北路联军的虎贲营分离出来加入东路联军并筹建郴州营,东路参谋长赵吉晟有邓谦在旁提点,其进步之大更是有目共睹。 而无论军事、才学、经商乃至行政等各方面,许家除了有许南潇能独当一面以外,还有哪个年轻一代的许家直系子弟能在楚军当中排得上名号? 唐世勋想到这不禁暗自摇头,也难怪许南潇一说起自家人就一肚子的火气,这可不就是恨铁不成钢? 当然,唐世勋早已发现这当中的结症所在,没能让如此多的许家子弟取得更大进步之根源并非他们学识能力不足,而是缘于许家的族长、南潇的爹爹许定江。 没错,许定江对于晚辈太过呵护,就如他搭建自己的行政班底时,把学识最佳的八个子侄全招入其中,或许在他看来,有他亲自言传身教与督促,一众子侄们岂有不成材的道理? 但如此做法委实弊大于利,常言道天塌了还有高个儿顶着,许中博和许中正等人一直在许定江的羽翼之下,如何能有成为独当一面的人物? 唐世勋在四月中旬时曾听于青青说起了一个小事,于青青的肃卫密探体系已遍布楚军治下的各地,衡州府衙自然也不例外,她的密探就曾汇报,许定江的侄儿许中正对衡阳县衙工房的一个水利工程提出了异议,结果许定江为此事严厉地喝斥了许中正。 其实这不过是一件政务,但此乃身为府同知的许定江亲自拍板之举措,而许中正跟他这亲大伯唱反调,他自然感到很是不满。 从这件小事就能看出问题来,许定江是既想呵护晚辈却又不容晚辈质疑,这虽保全了许定江的家主威严,但却渐渐地让子侄们心中有了一道无形的枷锁,最后只能成为应声虫。 其实陷入这等怪圈的家族远不止许家,如新任祁阳知县齐大坚的家族、楚军商会副会长崔员外的家族、全州城黄毅与黄嚭俩兄弟的家族等等,也都因为一族之长太过呵护晚辈而至‘后继无人’的尴尬局面,偏偏他们还都不自知问题的根源所在,只一味地骂子侄们不争气。 当然,若非唐世勋因心疼许南潇而爱屋及乌,他可没闲心去管这许家的家事。 正是为了许南潇,之前唐世勋在潇阁才临时起意要与许南潇演一场戏,为的可不就是给她的家人来一剂猛药?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冷漠地睨了许定江和徐定远一眼:“还有一炷香的功夫便到申时,本帅还要去城外迎接三神教主齐仙姑,你们二位可还有话说?” 许定江心头一咯噔,他已是从政二十载的官场老油条,如何听不出唐世勋的言外之意? 若是他和三弟许定远皆无话可说,那便是坐等唐世勋给他们安排新的职位,而且他敢肯定自己的宝庆知府之位必然不保! 然而不待许定江开口,许定远已是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他的方略来呈给唐世勋,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道:“世勋公子,大帅,在下,哦不卑、卑职有方略,很,很有,有用!” 看着三弟定远那病态的苍白老脸已经因紧张和激动而涨得通红,许定江的浑浊双目顿时便湿润了,他深知三弟平日里有多木讷,且面对外人时有多么的不善言辞,何况还是面对气势逼人的楚军大帅? 许定江终是忍不住偏过头去以袖遮面轻拭眼角的泪水,他如何不知为了许家,连三弟都已经豁出去了! 第756章 许定远的谋士梦 唐世勋接过许定远递来的几张纸,看着纸张上有些汗渍痕迹,他自然晓得是这病秧子‘许木头’因太过紧张而手心出汗。 不过许定远结巴地说甚‘方略有用’的自夸之语,这无疑让唐世勋心生不满,楚军三路联军的参谋部就没有哪个参赞敢在他面前如此自吹自擂!何况,许定远连参赞都不是。 唐世勋不禁瞥了眼许定远,由于他乃是许南潇的亲三叔,因此唐世勋早就了解过此人的过往。 这许定远已四十四岁,但他蹉跎了大半生也是文不成武不就,在科举之途上,他至今也不过只是一个童生而已。 而许定远从小就有一个‘谋士梦’,他曾经想过弃笔从戎,可他自打出生就是个病秧子,那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便是去军中当个小书吏恐怕也没有哪个将领会选他。 好在许家在零陵县根深叶茂人脉极广,于是托关系帮许定远在府衙的兵房买了个书吏来当,且这一当就是十几年。 但若非去年许定江因投靠献贼翟将军而得势,继而提拔三弟许定远为府衙的兵房典吏,恐怕他做到老死也只是个府衙兵房的基层小吏而已。 因许定远不仅性格倔犟木讷不善言辞,且整日里就像个闷葫芦似的做着他的谋士梦,可真要问他甚方略,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何许定江时常感叹家门不幸,最早便是缘于这个整日里怀揣着谋士梦的三弟许定远。 当然,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许定江再如何苦恼他这三弟许定远,但还是觍着脸去找东路联军参谋分部的参谋长赵吉晟帮忙,把这怀揣着谋士梦的三弟许定远给送去了东路参谋分部任职。 赵吉晟也是零陵人,他如何不清楚许定远乃是永州府衙兵房出了名的病秧子‘许木头’?但许定江都亲自来托请,赵吉晟也不便拒绝,于是就把许定远给安排在东路参谋分部的档案司任书吏。 这档案司无疑是整个参谋分部里边最清闲的部门,除了归档存储各战役的具体报告、军事训练报告、归类各种军事地图副本等等以外,便是给相关部门凭证调取查阅,薪俸虽不高但好在并不忙碌,也不用出去日晒雨淋。 而此时许定远上呈给唐世勋的几张纸,便是许定远自四月上旬进入东路联军参谋分部以后,历经大半个月苦思冥想的‘成果’,即他修改过十余次的方略。 许定远并无参赞之权,因此他从最初拟定方略以后就私下呈给赵吉晟过目,当赵吉晟耐着性子看完之后遂委婉地给他提了不少意见。 其实赵吉晟是想让许定远知难而退,谁知他隔了一日又将修改后的方略拿去给赵吉晟过目,如是再三,本就事务繁忙的赵吉晟总算是忍不住发火了。 之后许定远又拿着他再次修改后自认为很完美的方略去给同僚们看,但没一个人愿意搭理他,若非同僚们皆晓得他是衡州府代同知许定江的亲弟弟,更是北路大总管许南潇的亲叔叔,同僚们才没有当面讥笑他莫要再做甚谋士梦而丢人现眼之语。 而许定远又不敢把他这关乎军事机密的重要方略拿给家人或外人看,因此他只能自己琢磨,而他每日去东路参谋分部的档案司点卯以后便独自查阅各种资料,以期完善他的‘杰作’。 由于东路联军的总部行营就设在衡阳城外,因此许定远每日下班后便回到这城北金秋巷的许府歇息,他和妻儿等皆住在许府中庭的侧院之内。 由于近日接连大雨,许定远昨日便因染了风寒而发烧,因此今日他便让家仆去东路参谋分部帮他告了个假,是以才赶巧在中午碰上了前来‘兴师问罪’的唐世勋,若非生病,许定远这个时候可不会待在府内。 唐世勋此刻也是暗自挠头,其实他适才让许淑贞和许中博等四人先离开宴厅之时,本是想让这病秧子‘许木头’也一同离去,因他跟许南潇在潇阁演的那出摔杯子加怒骂的好戏,是为了将许南潇她爹许定江给‘逼入绝境’。 因唐世勋听许南潇说她爹许定江一直在私下里捣鼓一份行政建议草案,但无人知晓许定江这份草案当中究竟有怎样的政见,而唐世勋想要做的就是逼着许定江把这份草案呈予他过目。 若许定江这官场老油条真提出个一两条符合唐世勋心意的建议,他自然不会撸掉许定江的宝庆知府之位,反之,若许定江的建议毫无新意,那么唐世勋只能让许定江继续做府衙二把手! 至于说木讷的许定远?就如所有认识这许木头的人一样,唐世勋本是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存在,谁知他居然还把那个捣鼓修改了十余次的劳什子方略给献了出来? 唐世勋不禁一阵腹诽,连赵吉晟都懒得再帮你过目的方略,你怎好意思拿出来且还大言不惭地说是有用的方略?你真当我是闲着没事在这给你圆那谋士梦吗? 当然,唐世勋也不便将这几张纸直接退回去给许定远,毕竟他如今乃是楚军大帅,若是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否掉人家的一片苦心,一旦传扬出去岂非影响他礼贤下士的高大形象? 想及此,唐世勋只得耐着性子展开那几张纸,嗯,随便看几眼再退回去给这许木头便是。 谁知那开篇的七个字就险些让唐世勋笑出声来,只见纸上写着:‘四正八奇大方略’。 唐世勋既好气又好笑,他当初在东安城时曾就任副总兵陈建志的参赞,并提出了个‘二正四奇’的方略来,但许定远更狂,这是直接在他的方略基础上给翻了一倍呐? 更让唐世勋啼笑皆非的是,许定远还要在方略二字前边加一个‘大’字,嗯,你这都四正八奇了,委实是个大方略。 接着这第一张纸上便是冗长的论述,即许定远阐述为何要提这个方略及其战术理念等等,这一整版的蝇头小字只看一行就已让唐世勋头皮发麻。 唐世勋不禁暗忖,难怪连素来有耐心的赵吉晟都被许定远给惹得发火,这许木头根本就没领会唐世勋早在年初就宣布的一项重要公告,即书写各类文书或献策需简单直白一针见血,禁止废话连篇或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而且这许木头居然还不用唐世勋早已晓谕楚军各部门必须使用的标点符号,这看着委实让人头疼不已,随即唐世勋毫不犹豫地翻到第二页。 然而,本打算随意看几眼的唐世勋却在看到第二页第一行字时就险些发出一声惊呼,他忙低垂着眼帘以掩饰鹰目中一闪而逝的慑人精芒,并故作冷漠地翻到第三页、第四页,直至六页。 从唐世勋接过这份方略至翻完六页,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到!旋即他很是随意地将这份方略放在桌上并用右手按住。 唐世勋的右手食指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着方略,但他那慑人的双目却并未去看献出方略的许定远,而是深深地凝视着许定江,这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 许定远的脸色已苍白如纸,虽然他木讷但又不傻,他如何不知唐世勋公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岂非证明公子并不认可他的这份方略? 旋即许定远低垂着脑袋,双手在袖中将几张图纸给紧紧地攥成了一团,这是他特意为他的大方略而精心绘制的地图! 此刻,许定远直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他好想大声呐喊,为何无人认可他?难道他的谋士梦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 许定江则忐忑不安地将他的行政建议草案呈予唐世勋,同时他心中暗叹,果然,三弟只是有一个谋士梦而已!哎,还是得我亲自上阵啊!只不知我这草案又是否能入得了世勋公子的法眼? 第757章 得罪人的建议书 唐世勋面无表情地接过许定江呈上的行政建议书,只看这数张纸上光洁规整的字体,他已是暗自点头。 姑且不论许定江所提的建议如何,但只看这字迹方正且大小一律的台阁体,足见其从政二十余载所练就的笔力之强。 如今在楚军治下的各部行政人员当中,要论谁的台阁体写得最为标准,就连新任衡州知府秦正甫、府学宫的学正蒋夫子等都承认无人能出许定江之右。 而许定江却不止一次地感叹道,他的字只能说是尚可,相比湖广巡抚李乾德大人可是相去甚远,毕竟李乾德可是做了十一年的中书舍人!那手台阁体写得才叫赏心悦目。 当然,如景文公子赵丰和欧阳公子等以草书见长的文士们却对台阁体极为厌恶,他们认为这规整的台阁体就是对施展才情的无形枷锁云云。 好在唐世勋倒未强制楚军内各部必须用台阁体,而是放宽要求至只要写工整能看懂的楷体就行,毕竟整个楚军体系当中总共就那么几个举人老爷,绝大多数能写会算的书吏不过是童生和秀才而已,若是写公文全都以许定江这手字为标准,无异于缘木求鱼。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专心地浏览许定江的建议书。 只见许定江的建议共分为三个部分,一是民生、赋税与人口问题之建议;二是行政体系与楚军商会之间的利益矛盾问题及建议;三是行政体系与民兵联盟之间的职权划分问题及建议。 每个部分又有数点到十余点细则建议,这八张纸的建议书涵盖了楚军治下的军、政、商、民之各方面,有的问题已是老生常谈,有的问题体现了许定江的从政经验与施政理念,而有的则切中了时弊要害。 如许定江提到关于‘难民安置点’的问题。 当楚军拿下祁阳县全境以后,难民数量便持续增多,如零陵县、东安县乃至全州的不计其数之难民看到了归乡的希望,进而纷纷涌向祁阳县。 又如四明山区,当初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夺得芦洪市以后,派庞大田和盘辉等将领兵分四路入四明山区剿匪,一是打山贼的寨子抢夺金银以充军资,二来是解救难民,三是招募堪用的山贼或难民入伍。 但由于庞大田和盘辉等人活动的区域主要在四明山区的南部和东部,因此还有大多数地方依旧满是山贼和难民,而几乎每日都会有难民乃至山贼下山来从良。 如今单只黄阳堡周边的难民就已超过三千户,祁阳城外密密麻麻的难民安置点更是有难民近两万户之多!又如衡州府境内的各州县、宝庆府的中南部被楚军占领之地皆是难民如云。 总而言之,这人口问题已经让楚军治下的三路总管府和各地衙门户房忙得不可开交,只登记造册一项就耗费极大的人力。 而各处安置点之间不仅允许没能就地找到工作的难民进行流通,且只要去往下一个安置点还有免费的粗食提供,哪怕再粗糙的食物都得费银子!这对于临时总管府和稳定地方以后接任的地方衙门而言,都是一笔沉重的负担。 许定江在建议书中举例,如一百个难民由四明山区去往芦洪市的难民安置点,并于该地拿到去往衡山县的通行凭证,那么这一百个难民就能一路经过大小近二十个安置点,且还能得到一百套粗布衣。 即便这一百人途经每个安置点都各吃一块糙饼加一碗稀粥,那也是一百块饼和一百碗稀粥,过十个安置点就要吃掉一千块糙饼和至少一千碗以上的稀粥! 虽然这些难民安置点的开销由楚军后勤部兜底七成,临时总管府或接任的地方衙门出三成,可如此多的难民安置点,这免费的糙饼和稀粥、以及赠送的粗布衣得费去多少银子? 况且,有那诡诈懒惰者已是从中找到了漏洞,如一家五口拿到由芦洪市去往黄阳堡的凭证,沿途三个安置点可免费吃住,且得五套粗布衣。 这五口人即将到达黄阳堡之时换回破旧的衣裳重新扮作难民,再编造个姓名进行登记,又得五套粗布衣,再编个理由说要去祁阳城,拿到凭证后又能一路沿着安置点吃喝过去。 之后又故技重施,如此一来,这五人就能一路来来回回地以各种姓名登记,继而骗得一套又一套的粗布衣。 还是以一家五口为例,他们只需在芦洪市至祁阳城之间来回四趟,就能骗得二十套粗布衣。 值得注意的是,芦洪市至祁阳城之间便有五个大小安置点,且中间点是黄阳堡,而祁阳县境内难民安置点的粗布衣,有大半皆采购至黄阳堡外的十余间大小作坊。 当这五个难民骗得二十套粗布衣之后,转手卖回给作坊,哪怕一套只卖三十文钱,那也是六百文钱。 而后作坊又将之卖给难民安置点,作坊就能在不费工的情况之下直接吃差价,亏损的可不就是楚军? 若只有五个偷奸耍滑者如此还罢了,但令人担忧的是,楚军境内以此牟利者怕不得有数千人!甚至还有当地百姓也扮做难民参与其中。 更让许定江担忧的是,那些为安置点制作粗布衣的作坊还以物价高企为由,缓缓抬升售价,哪怕每件只多抬价十文钱,十万件又是多少? 许定江提出建议,取消安置点赠送粗布衣、取消免费赠予稀粥,只保留给过境难民一块勉强果腹的粗饼。 如此一来当能有效杜绝刁民与奸商从中牟利,而这只不过是许定江提出的第一部分建议之中的一点而已。 唐世勋看罢这一个小小的建议就已经对许定江大为改观,这官场老油条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但真被逼急了还是能拿出好建议来的嘛! 同时唐世勋又感到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好吧,许定江这个小建议还真有些打他的脸,因为设立‘难民安置点’的草案最初就是唐世勋所提,也是他提出要给难民免费赠送粗布衣和赠饮稀粥。 正因为是唐世勋所提,无论是东路大总管秦薇儿、西路大总管于威、北路大总管许南潇,乃至接替临时总管府的地方衙门,如祁阳知县齐大坚等等,谁不是‘按制’执行? 难道许南潇没发现这个问题?或许她还真没发现,因负责和完善难民安置点的乃是她的前前夫赖兴昌,但即便赖兴昌发现了这个‘小问题’也不敢乱提异议。 毕竟这可是楚军大帅体恤难民的提议,赖兴昌才加入总管府一个多月而已,他连脚跟都没站稳又岂敢胡言? 其实唐世勋当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那种粗布衣才值几个钱?他哪会想到有刁民和奸商还贪图这点儿蝇头小利? 可唐世勋忽略了量变产生质变的问题。 假设难民安置点购入一件粗布衣是五十文钱,即半钱银子,二十件便是一两白银,二百件是十两银,那么两万件呢?二十万件呢?况且一件粗布衣的售价可不止五十文钱。 据四月底的难民安置点之统计数据,赠送出去的粗布衣已超过三十万件!单此一项就耗费白银近二万两。 还有赠饮稀粥同样耗费甚巨。 如今已五月初一,但就连向来雨水丰沛的湖广南部在今年也只下了两场大雨而已!今年大旱已是板上钉钉。 因此粮价始终居高不下,这个情况恐怕是到明年都难以得到有效的改善,缺少粮食是整个大明天下的难题。 而湖广南部的难民何止百万?单只楚军的地盘之内的难民就还未全部进行登记造册,且楚军的地盘还在不断扩大,难民数量自然也会越来越多。 哪怕是寡淡如水的稀粥,那不也得放些糙米?天天供应稀粥给数十万难民,这谁扛得住? 同时唐世勋也已理解了许定江为何自正月出狱以后便琢磨的这份建议书,但却到了五月初一还迟迟不敢上呈,因为这份建议书涉及了楚军内部诸多将领、官员和家族的利益!包括许家在内。 就如许定江提到这难民安置点的问题,那些制作粗布衣的大小作坊遍布楚军治下各州县,而这些作坊的老板皆是楚军商会中人,比如商会的副会长马五福,又比如许定江的三女婿程万里的亲戚等等。 况且‘难民安置点’项目乃是许南潇和赖兴昌的政绩,许定江提议整改可不就是在打他自己女儿的脸? 而许定江的建议书当中足足有近三十条建议!且每一条皆涉及了楚军内不同群体的利益,一旦唐世勋采纳之,许定江必然会因得罪极多的人而成为众矢之的。 故此,若非唐世勋与许南潇在潇阁演的那出戏,自以为陷入绝境而不得不求自保的许定江又岂敢轻易献出这份建议书? 第758章 世勋离去南潇至 正当唐世勋在仔细看着许定江的行政建议书之时,亲兵副统领武大榔在宴厅门口恭声道,申时已至。 唐世勋将许定江的建议书放在许定远的方略之上,而后一并纳入怀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口中说不必送,随即站起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公,公子……”许定远紧张地想要叫住唐世勋,而他大哥许定江赶紧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住口。 许定远一脸颓丧地嘟囔道:“他,他怎可将,将吾之方略给拿,拿走咧?” 许定江则捻须一笑,此刻他总算是把悬着的心给放回了肚子里,因唐世勋在草草看过他的建议书之后,并未提出对他的人事调动,可见他未来的宝庆知府之位是稳住了! 看来这许家还是得靠我来力挽狂澜啊!许定江摇头晃脑地半眯着眼,而他那浑浊的老眼当中则时不时便划过一抹忧色。 因许定江深知自己的建议书有多重的分量,他一直犹豫不敢呈予唐世勋并非他不自信,而是他的建议书委实算是剑走偏锋,且他知道一旦被唐世勋采纳,他就只能做‘孤臣’!那些个被他的建议而损害利益的群体必然视他为眼中钉。 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保住许家的权势地位,许定江早已权衡过利弊,在陷入绝境之时他必然选择牺牲‘道友’的利益。 至于唐世勋不仅拿走了许定江的建议书,还把三弟许定远的劳什子方略也给带走,许定江倒不认为世勋公子是看上了三弟的方略,想来公子是急着去迎接三神教主齐仙姑,因此下意识地把那十几张纸全给揣入了怀中吧? 许定远则一脸焦急地结巴说道,他那大方略可没有副本!若是世勋公子将他的方略给扔了,那他找谁说理去? 许定江嘴角一抽,他不禁笑骂道,谁让你个呆子不留副本? 许定远苦恼地抠了抠后脑勺,他今日不过是赶巧碰上了唐世勋来许家‘兴师问罪’,若非他想着为许家尽一份心力,又岂会献出他的方略?谁能如老谋深算的大哥这般早有打算? 当然,许定远也从大哥的神色和笑意当中明白了,咱许家还没倒,全赖有大哥在撑着不是? 就在唐世勋刚离去不一会儿,宴厅外的廊道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亲兵统领仇大刚等十人跟在许南潇的身后来到了宴厅门口。 许南潇已换上了一身男装,她身穿得体的黑色程子衣,头戴四方平定巾,由于唐世勋严厉禁止他身边的女人在穿男装时紧紧束胸,因此许南潇虽穿着男装,但任谁都能从她那丰腴婀娜的身段看出她是女儿身。 而最显眼的莫过于她腰间系着的三件器物,一块纯金打造的‘北路大总管’大腰牌、她专用的纯金大印章,另有一块唐世勋送给她的王府玉麒麟把件。 因此许南潇走起路来是叮当作响好不悦耳,往她腰间一看,谁不在背地里说她张扬? 就连不少外人都知道楚军有两个最为张扬的男女,女的自然是北路大总管许南潇,男的则是军情六科的科长岳老财。 在整个楚军上下所有的将领与官员当中,只有许南潇和岳老财自掏腰包用黄金制作腰牌和印章,而且那腰牌足足比楚军的常规腰牌大了一圈不是? 要说许南潇和岳老财如此攀比自是缘于矛盾,而他俩的矛盾也是让人啼笑皆非。 在三月初那会儿,当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夺得黄阳堡以后数日,许南潇、于威和宋宜璟等零陵城的各界精英便在唐世勋的授意下抵达黄阳堡,而许南潇被唐世勋任命为‘占领地临时大总管’之职。 当时许南潇便想着,临时大总管不得有个地方办公?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强占了堡内南街的惠泽客栈作为办公地。 然而岳老财和黄爷黄万胜等人早就盯上了那块地!可他们知道唐世勋要进行拍卖以决定归属,因此岳老财等人连银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竞拍了不是? 谁知许南潇居然敢直接抢地?山贼出身的岳老财和献贼出身的黄万胜都没敢在唐世勋眼皮子底下如此张狂不是? 更让岳老财气恼的是,他的心腹蔡英俊去找许南潇理论,结果竟被这恶婆娘给扫地出门! 此后,岳老财和许南潇之间的梁子便结下了,他俩不仅比身上的金腰牌谁更大,还要比各自部门的门头牌匾谁更气派。 这不,如今军情六科和北路总管府都在长沙府的渌口镇,两个部门的门头全都修得高大阔气,那牌匾不仅字大,且雕刻精美还镀了一层金,就连北路联军总部的行营门头都没这两个部门的气派奢华不是? 若是许南潇和岳老财敢拿公款如此铺张浪费,恐怕早就被唐世勋勒令拆除了,但许南潇和岳老财全都是自掏腰包,两人偏就要赌这口气!况且,楚军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自费给自己的部门牌匾镀金嘛。 对于许南潇和岳老财的斗气之举,楚军上下皆习以为常,也没有谁会像他俩一样自掏腰包去捣鼓甚金腰牌和镀金大牌匾,拿这些钱去买军债不好?只有脑壳被门板给挤了的人才会用自己的银子去装饰公家的门头不是? 此时,许定江与三弟许定远走到宴厅门口对仇大刚拱手施礼,仇大刚可是唐世勋的亲兵统领,许定江自然不敢怠慢,并邀请仇大刚入宴厅用餐。 谁知许南潇竟招呼宴厅门口的一个家仆,命他带着亲兵统领仇大刚等十人去偏厅用餐。 许定江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请仇大刚留步,并让家仆赶紧去吩咐后厨重新做一桌丰盛的佳肴,他怎敢让仇统领去偏厅用餐? 仇大刚一声冷哼,那双牛眼睁得老大,他恶狠狠地瞪了许南潇一眼之后遂让家仆带路,大步朝偏厅走去。 许南潇傲然一笑,莲步轻摇扭着大屁股走入宴厅内,随即坐在四弟许中博之前的位子上。 想来许南潇该是真饿了,她见桌上没有新的碗筷,又料到之前坐在主位的必然是唐世勋,于是她竟拿过唐世勋之前用过的碗筷放在身前,夹着一块鸡腿便啃了起来。 “你个!”许定江既惊且怒,他伸出枯瘦的右手指着女儿南潇,浑身都因气愤而抖个不停。 许定远连忙在旁扶住摇摇欲坠的大哥,而许淑贞和许中博等四人亦在此时一同跑入了宴厅内。 也难怪许定江如此气愤,他好不容易才过了唐世勋那一关,结果这患了失心疯的大女儿一出来又得罪了亲兵统领仇大刚!谁能如她这般性子张扬且招惹是非?这还让不让他和许家人活了? 许中博见大姐南潇又把爹爹给气着了,他的脸色已是涨得通红,若非他从小就被大姐欺负打骂,他心里早已蒙上了巨大的阴影,恐怕他都要忍不住出言骂上几句了。 许淑贞则一脸狐疑地看着大姐南潇的装束,她自然晓得这是大姐平日里在总管府办公时所穿,特别是大姐腰间系着的三件金玉器物,难道,世勋公子又让大姐官复原职了? 想及此,许淑贞忙附在爹爹许定江的耳边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嗯?”许定江听罢顿时面露惊疑不定之色,他已宦海沉浮二十载,又岂会因愤怒而迷失了心智? 不对劲啊!许定江若有所思地看着毫无吃相的大女儿南潇,这绝非南潇的常态,平日里她怎可能如此狼吞虎咽? 许定江还是第二次看到南潇这等失礼的吃相,而上一次,正是今年年初他们许家人出狱之后的家族聚餐。 当时大家皆不知为何会突然得到赦免,南潇强忍着心头的喜悦狼吞虎咽地吃完之后才向家人宣布,她已被唐夫子提拔为码头市集管理局的局座,正因为老爷子看重她,故而赦免了许家云云。 想及此,许定江的浑浊老眼中精光奕奕,同时又有了一种古怪的猜想,为何唐世勋刚走,南潇便由后院来了?两人就仿似商量好了一般? 再有,南潇走路也正常得很,哪像是被唐世勋或仇大刚殴打过的样子?仇大刚又为何对她敢怒而不敢言?这岂是那武痴莽夫的风格? 第759章 怒其不争破口骂 “呃?你们全都站着做甚?”许南潇疑惑地抬首看了家人们一眼。 许定江按捺住心头的重重疑惑,故作不快地一声冷哼以示威严,随即在儿女的搀扶下坐回原位。 待到众人皆落座后,许定江瞥见大女儿南潇的唇角沾了一丁点儿油渍,他下意识地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拭着南潇的唇角,口中还不忘唠叨:“多大个人了,怎还像个孩子似的狼吞虎咽!成何体统?” 旋即许定江又吩咐宴厅门口的丫鬟,去,将这桌上的菜都热一热。 许南潇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她忙不迭低垂着眼帘,那如荔枝般的大眼睛里已是隐隐有了些雾气。 虽然爹爹的唠叨隐含不满,毕竟她可是许家大小姐!若让外人看见她这吃相岂非丢了许家的脸面? 但许南潇又如何感受不到爹爹的关切之意?在她的记忆里,爹爹最后一次给她擦拭嘴角的油渍之时她才六岁,一晃眼这都过去二十五年了不是? 许南潇虽心中感动,但面上却未露出一丝歉然或感激之色,她对门口的几个丫鬟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将菜食加热,旋即继续吃着桌上的菜肴,而她的动作已是恢复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真是个犟脾气!许定江吹胡子瞪眼地哼了一声。 而他心里则在苦笑,其实他如何不清楚,他女儿南潇以及他三弟定远的性子皆像足了他那早已过世的母亲,亦即许南潇的祖母。 许中博是在座的年岁最小者,平日里也最受爹爹许定江的宠,也最藏不住心事,于是他唉声叹气地抱怨道:“爹,您说大帅把孩儿调去靖州营是何意?谁不晓得洪山海以后必然会去靖州招兵买马?孩儿连宝庆府都未去过,莫非以后还要跟着他老人家去靖州不成?” 许中和只比堂弟许中博年长一岁多,他亦愁眉苦脸地说道,大帅将他调去邓谦的郴州营又是何意?眼下谁不晓得靖州营就那么两百多个靖州老兵,而郴州营更是只有一百多人而已! 再者说,大帅又未指定许中和去做何职,若是书吏还罢了,但若是让他去当个大头兵可怎生是好? 许中正乃是许定远的长子,即许中和的亲大哥,如今许中正已二十九岁,且行事素来稳重而内敛。 但连许中正亦摇头苦笑道,大伯好不容易将他们八个嫡系子侄培养成才,眼看着西路联军都已兵围宝庆府城,也不知世勋公子为何只留他一人辅佐大伯,待到大伯就任宝庆知府以后岂非处处受人掣肘? 可不是嘛!许中博与许中和顿时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许中博更是抱怨道,若早知如此他还不如跟着他大哥许中达待在零陵县呢!好歹大哥还管着门滩和富家桥等四地的码头,而且在本地又有那许多的同窗好友与亲人,还不用看大帅的脸色,多自在呢? 许淑贞亦是幽幽一叹摇首苦笑道,虽然她依旧是一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但那可是东路总管府!从上到下有多少秦家人? 让她去管财务岂非摆明了要查秦薇儿和秦家?可她也不知自己能否顶得住压力,就怕秦家暗地里使绊子,反倒把她给坑了不是? 更让许淑贞担忧的是,原东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乃是邱大强,即新任衡州知府秦正甫的私生子,既然许淑贞被平调去往东路总管府,恐怕邱大强会被调往北路总管府,届时邱大强岂会不卯足了劲去查北路总管府的帐? 许定江看着四个子侄皆在抱怨,他本是想好生开导一番,但他却又忍住了话头,而是若有所思地瞥了大女儿南潇一眼。 许南潇已是听得面若寒霜,若非她此时心情颇佳,按着她平日里的性子怕是早已将这些弟弟妹妹给臭骂一顿去。 而她此时看着这四个弟弟妹妹,却不禁回想起适才唐世勋离开潇阁时,曾对她说的那番精辟而让她印象深刻的话语。 那会儿唐世勋在潇阁时而摔碎个瓷器,时而霸道或温柔地亲吻许南潇,时而又一再强调要她配合他演一出戏。 虽然许南潇被这花样百出的坏小子给撩拨得意乱情迷,但她当时极度怀疑这混蛋是假借演戏之说来揩她的油!而最终目的不就是想来个霸王硬上弓以迫得她没法离他而去? 不可否认许南潇本身也处于极大的矛盾与纠结当中,抛开她所拥有的北路大总管之权力不说,她又如何不渴望一个能懂她呵护她的男人? 况且她不仅知道唐世勋把她当做了梦中情人,也清楚唐世勋极为认可她的行政能力!这后一点于她而言尤为重要。 因此许南潇也以满腔的热情回应唐世勋,但直到关键时刻她才想起自己还来着月事哩! 看着唐世勋那幽怨的眼神,年长他八岁的许南潇又如何不感到歉意?作为过来人的她又岂会不懂该如何弥补他? 而当她使尽浑身解数以牙还牙地‘击溃’了唐世勋以后,意犹未尽却又不愿再‘被动挨打’的唐世勋自是恶狠狠地说改日再战,并在离去之前解释了他所谓的演戏是何意。 唐世勋以雄鹰为例给许南潇说了一个让她极为动容的例子,母鹰诞下幼鹰以后不久,便会将幼鹰带往高处,如大树之顶亦或悬崖之上,并将幼鹰推下去! 这是幼鹰睁眼看清这个世界之时便已注定了的命运,若不能成功展翅翱翔便只有死亡!多少幼鹰在被母鹰推下悬崖之后活活摔死? 即便幼鹰没被摔死,又有几只幼鹰没有在这等残酷的生死考验之下被折断羽翼?但折翼以后还是会一次又一次的被母鹰给继续推下山崖。 而后唐世勋神色极其严肃地告诉许南潇,只有忍受折翅之苦还能顽强地振翅高飞者才有资格被称作雄鹰!说回许家,难道子弟皆无才学?这显然不是,但为何许家子弟不如秦家子弟?问题的根源就出在许南潇的爹爹许定江身上。 当时许南潇便感到心口上仿似被狠狠地敲了一记重锤!她已领会了唐世勋的意思,她的弟弟妹妹们一直在她爹爹许定江的羽翼之下成长,最大的挫折便是去年腊月的牢狱之灾。 但许南潇如何不清楚,当那场牢狱之灾被化解以后,弟弟妹妹们皆愈发谨小慎微,而她爹许定江身为一族之长,则更加不遗余力地想以一己之力来振兴许家,这导致许家人皆变得越来越没有主见,许家又如何比得过秦家? 因此许南潇自然同意唐世勋与她演一出戏,即逼得许家子弟皆如那幼鹰一般被推下山崖!能否成为雄鹰,那便看这些弟弟妹妹们的造化了。 许南潇想到这儿不禁暗叹,她并不晓得唐世勋具体如何安排她的弟弟妹妹们,但这不过只是把他们从爹爹许定江的身边调走而已,他们便已是如此地唉声叹气,这无疑让许南潇感到极其失望和痛心。 这时,由于许南潇还在沉思当中,一直插不上嘴的许定远总算是有了说话的机会,于是他也道出了他的抱怨。 许定远自然不会抱怨他的职位问题,他很有自知之明,能在东路联军参谋分部的档案司当个书吏就已让他很满意了。 况且他每日在档案司查阅资料也过得很舒心,那些楚军的大小战役与总结报告、军事地图、还有战争类的书籍等等,他可是看得津津有味。 而他抱怨的自然是唐世勋无意间拿走了他殚精竭虑的大方略,这要重新回忆再写出来又得耗费他好长的时间不是? 许中正与许中和皆垂首无语,他俩自不便嘲笑爹爹许定远,但就连他俩都不愿看爹爹的劳什子方略,他竟还当真敢上呈予大帅? 许淑贞和许中博则强忍着笑意,两人皆在腹诽,谁让三叔您不留个副本呢? 无论四人在心里作何想,但他们自是不认为世勋公子会看上许定江的那份方略。 许南潇则被三叔定远的话给惊得拉回了思绪,她诧异地问道:“三叔,那混……哦,那唐世勋将你的方略给拿走了?” 适才许南潇在宴厅门口时就瞥见她爹许定江的气色不错,因此她猜想爹爹定是将那份连她都未曾看过的建议书呈予了唐世勋。 而且许南潇深知爹爹并非没有能力,只不过他因着曾经的仕途不顺,故而才选择明哲保身得过且过。 既然爹爹并未愁容满面,许南潇便晓得他不仅将建议书呈予了唐世勋,且世勋定是认可了他的建议。 不过许南潇委实没想到三叔许定远居然也呈交了他的破方略,而且还被唐世勋给拿走了?这!莫非三叔还真有甚高明的谋略不成? 不可能!许南潇旋即否掉了这个猜测,她很清楚三叔有几斤几两,他怎可能捣鼓出甚有用的方略来? 只见许南潇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揶揄之色:“三叔,你有甚好抱怨的?你那方略若是被唐世勋给撕了烧了还罢了,就怕他束之高阁,哼!以后反倒会丢了咱许家的脸面!” “你!我……”许定远说话本就不利索,结果这一气之下更是你呀我的支吾得难以表达,那张脸已是气得一阵青一阵白。 “南潇不得无礼!”许定江立刻呵斥了一声,他沉声问道:“你说束之高阁反倒丢了我许家的脸面是何意?” 许南潇慢悠悠地夹着一块肉片在檀口中咀嚼着,随后神色冷漠地问道:“你们莫不是忘了是谁在帮唐世勋打理那堆积如山的各类文书议案?” “秘书局!”许淑贞脱口而出,旋即她一脸古怪地对许定远苦笑道:“三叔,大姐说的没错哩,您那大方略若是被世勋公子束之高阁,以后恐怕又要被有心人借此来扫了咱许家的脸面……” 只听许淑贞解释道,秘书局乃是唐世勋的直属机构,莫要看该局只有百来个能写会算的妇人,且平日里皆不显山不露水。 但局内足足有五大司与近三十个分科室!楚军的军事、行政、商贸、民生、监察、外交、军情等等,哪样事务没在秘书局备案归档? 若仅只是这些权力还罢了,最重要的是秘书局的局座魏落桐和局内五大司的司长有参议与决策权! 毕竟唐世勋一人如何能兼顾楚军境内乃至其他各方的所有事务?每日里在东华客栈排队等着汇报工作的各部书吏何其多也?唐世勋难道还能一份一份地把所有公文皆看一遍? 因此大多数事务皆是由秘书局代替唐世勋审阅,而且会由魏落桐和秘书局五大司的司长一同商议,若并非极为重要的事务,她们六人可做出决策并交由唐世勋过目,大多数情况下唐世勋皆会同意秘书局的决策。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楚军各部的许多官员皆在私下里戏称魏落桐为‘女首辅’、‘魏阁老’,这既是他们的戏称但实际上也有着深深的担忧,因秘书局的官员们职位虽低但权柄极大,这可不就如大明的内阁一般? 虽说如今楚军的地盘还不大,但假以时日呢?比如楚军拿下了整个湖广的中南部,那可就是五个府加两个直隶州!这都已差不多是一个中小型省份的地盘了,那么秘书局的权柄岂非更是大得吓人? 偏偏秘书局又全是女人家,将来楚军内部岂非摆明了是妇人干政之局面? 许南潇见许定远依旧不明就里,她遂接过三妹淑贞的话头说道,若许定远的方略被束之高阁,那么魏落桐必然会将这份方略交给秘书局档案科进行归档存放。 而不巧的是,负责分管秘书局档案科的乃是五大司之一的柳司长,且这柳司长是柳大钧的亲侄女,亦即柳锡武的亲妹妹。 一旦柳司长看到这份方略,极可能将之告诉柳家人和秦家人,届时,许定远自取其辱的方略岂非贻笑大方?这丢的可不就是许家的脸面? “谁,谁自取其辱?”许定远已是激动得脸红脖子粗:“那,那方略有,有用!” 许南潇斜睨了许定远一眼:“三叔,莫非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丢了许家的脸面不过是小事,但您能否有些自知之明?” 旋即她怒其不争地拍着桌子破口骂道:“从小爷爷奶奶便惯着你,两老仙逝以后我爹这做兄长的又惯着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还做他娘的谋士梦!还有你们!” 许南潇又怒气冲冲地指着许中博等四个弟弟妹妹骂道:“看看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怂包比得过谁?讥讽秦九?他秦九虽私德有亏但却是北路联军参谋部的参谋次长!而你们呢?就会在这像个娘们似的唉声叹气……” 宴厅门口的家仆丫鬟们见大小姐南潇突然发飙,他们皆吓得背过身不敢看宴厅内,但却纷纷竖起耳朵听着大小姐的怒骂。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发如此大的火,三小姐和四公子都已被骂哭了不是? 第760章 三神教主抵衡阳 申时过半,乌云压顶,滚滚闷雷划破衡阳城的上空。 城西的‘安西门’之外人潮汹涌,数万的三神教徒不顾即将到来的暴雨,由城内和城外各处汇聚于安西门外。 在黑压压一大片不见尽头的教徒中间有数百个身披白色斗篷的男女,他们彷如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般缓缓向衡阳城而来。 三神教徒们的疯狂呐喊声响彻天际,四周围观的百姓与难民、以及城西的另一座城门‘望湖门’一带的、甚至是城南的‘回雁门’及湘江之上的百姓船夫们皆纷纷翘首观望,这场面可比楚军大帅唐世勋来衡阳城之时更为壮观不是? 府县两衙的壮班衙役、民兵联盟之衡州府分盟、以及肃卫皆派出人手维持秩序。 民兵联盟的衡州府分盟在半个月前就已得到消息,即三神教主齐仙姑将由祁阳县进入衡州府境内的常宁县,并于五月初一抵达衡阳城。 为此,民兵联盟的衡州府分盟在常宁县境内便安排了三百民兵护送齐仙姑,今日更是将衡阳城周边可以调动的五百民兵尽数调来维持秩序,但谁能想到会有如此之多的信徒前来迎接齐仙姑的到来? 又如衡州府衙与衡阳县衙的壮班,两衙壮班皆各有五个正副班头,各自手底下有九个正式的壮班衙役,这加起来便是一百人。 而衡阳城单靠这一百个壮班衙役如何能兼顾得过来?因此府县两衙的壮班又外聘有白役三百余人。 为了今日下午这场迎接三神教主的盛会,府县两衙的壮班足足派了五个班外加两百个白役来辅助。 然而这依旧是杯水车薪,从安西门的望楼上向外看去,无论是民兵亦或壮班衙役们,皆是陷入了狂热的三神教徒之人海当中。 民兵们还算能结成几条勉强看得清的长队来尽量维持秩序,而那五十个壮班衙役与两百个白役早已被挤得狼狈不堪泯然于信徒们的汪洋大海。 其实民兵联盟的衡州府分盟如今共有民兵一万五千余人,若是全部调来完全可以镇得住场面,不过这一万五千余人分散于府内各州县,留在衡阳县境内且还能就近调集来维持秩序的只有这五百人。 民兵联盟如今的担子可不轻,他们已设有‘永州府’、‘衡州府’、‘宝庆府’和‘长沙府’四个分盟,其主责乃是协助地方维持治安防务与训练后备役,这实际上就是地方团练体系与后备军体系的结合体。 以衡州府分盟为例,他们以三个部两千八百人为一个营,命名为‘衡州府民兵后备一营’直至第五营。 在衡阳县的便是第一营,而他们又分散驻守于境内各处水陆据点,因此留在衡阳城的只有第一部的九百余人,除去守卫各座城门和城南回雁门外湘江码头等地的民兵,能抽调来五百人已是极限。 巍峨的安西门城墙之上耸立的两层望楼内,肃卫统领于青青、民兵联盟衡州府分盟的主理事窦大强和新任衡阳知县成大圻正站在望楼的第一层。 成大圻已年过四旬,他生得白白胖胖很是富态,那两撇小胡子如同抹了油一般乌黑发亮,细长的双眼中精光奕奕。 只不过此时的成大圻满脸大汗,那眼皮子已是如同抽筋一般跳个不停,他很焦虑,极度的焦虑。 这成大圻原是祁阳县衙的承发司大使,去年献贼倪大虎入主祁阳城以后,因投靠及时,加之他乃是吴杏林的亲舅舅,因着吴杏林傍上了倪夫人而被提拔为祁阳县丞。 要说行政能力,成大圻委实经验丰富,且由于他是当地人,在执政举措上颇为照顾地方豪门望族,因此他的风评甚佳,这在倪大虎统治祁阳县的时代自然没甚问题。 而当唐世勋入主祁阳城以后,先是由临时总管府的许南潇对祁阳县衙的各级官吏进行了仔细甄别,成大圻因官声不错被留待铨选。 成大圻满以为自己就算当不了祁阳知县也至少能保住县丞这个二把手的位子,谁曾想楚军出台的行政规定之第一大原则就是本地官员不得在本地任职。 因此成大圻自然不得继续在祁阳县衙任职,但他想着平调也无妨,只要不去附郭县做受气包便成。 毕竟楚军在四月底之时已拿下了衡州府全境,这便有九个州县,加上永州府的零陵县与祁阳县,宝庆府的武冈州、新宁县和城步县,还有郴州的永兴县,这其中只有衡阳县与零陵县乃是府治所在的附郭县。 成大圻有自知之明,谁都晓得零陵县乃是楚军大帅唐世勋的第一份基业所在,且因着军债的盛行,零陵城如今乃是楚军治下名副其实的金融中心,他成大圻可不敢奢望自己能成为零陵县衙的二把手。 而除去零陵县以外,楚军治下的其他十几个州县当中只剩衡阳县这一个附郭县。 因此成大圻在四月下旬等待委任书之时,想当然的以为他不可能那么倒霉被调来衡阳县衙,故而他也未曾去求神拜佛祈求一番,结果可好,他没去上香祈祷居然还升任知县了!只不过是附郭县的知县。 成大圻欲哭无泪,这附郭县的知县可不就是个受气包?况且衡州府衙的新任知州秦正甫、代同知许定江可都是楚军的老人啊!更可悲的是,楚军大帅唐世勋也在衡阳城内!他成大圻自上任以来哪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又如此时,看着安西门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海,成大圻的肥硕身子便止不住地打颤,他不停地用手巾擦拭着脸上的冷汗,手巾都已湿透了不是? 也难怪成大圻如此焦心,从半个时辰前,即申时初,当三神教主齐仙姑等数百人出现在西郊以后,才半个时辰就已死了几十个信徒了!这倒不是有人恶意行凶,而是生生被踩踏致死。 成大圻倒不在意死了几十个百姓,可大帅就在这望楼的二层上边看着!若是死的百姓太多甚至突然爆发民变,那他成大圻这一县父母官必然难辞其咎,他岂非坐等被降职、解职甚至被杖责? 因此他只要一听到有肃卫、壮班或民兵来汇报情况就心惊胆战,而他心里早已破口大骂那三神教主齐仙姑,你这邪教主就好生待在祁阳县不成?非要四处乱走动还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来做甚? 其实如同成大圻一样在心中骂齐仙姑是邪教主的官员可不少,但这都是他们这些‘有识之士’的心里话,那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否则岂非连带着把楚军大帅也给骂了?毕竟,唐世勋可是三神的天使,他们还没活够呢。 民兵联盟的衡州府分盟主理事窦大强是个瘸腿的瘦高汉子,他最初是门滩后备营一千将士当中的一员,跟着唐世勋北上祁阳县以后因功升任副把总之职。 可惜在柳树湾之役当中,窦大强遭寇宁国的铁骑践踏至右腿骨折断,因此只能无奈地退役。 好在世勋公子体恤我等老兵!窦大强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他是最初的门滩后备营老兵,是世勋公子选择了他,让他和一家七口得以在这乱世当中活下来,而且活得有尊严! 特别是唐世勋在四月初十于祁阳城北建立楚军以后,与将士们去往城西的英魂塔祭祀牺牲的楚军将士们,看着那高耸巍峨的英魂塔,还有塔下的石刻碑文上一行行的英烈姓名与籍贯,再有塔后整齐肃然的烈士公墓,所有的将士们皆热泪盈眶。 当时窦大强也在现场,看着楚军大帅唐世勋慰问英烈家属,家属们虽痛哭流涕感激大帅,同时他们又满脸的骄傲之色,因为他们乃是烈属! 烈属们的丈夫或儿子虽战死,但大帅不仅给烈属们发放足额的抚恤金,且烈属还有优先择业权,而最让他们感动的是战死的丈夫或儿子之姓名被刻在英魂塔下,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荣耀。 自从英魂塔竣工以后,那大香炉中的香火便从未间断过,特别是因伤退役进入民兵联盟的老兵们,只要是待在祁阳城附近的老兵们,每日皆会自发地去英魂塔给死去的袍泽们上香祭奠。 因此窦大强那日看着楚军大帅亲自去祭祀英魂塔之时,窦大强委实很羡慕那些战死的袍泽们,能够得到如此厚待,战死亦无憾! 当然,活着的伤兵们同样也很感激唐世勋没有忘记他们,因此窦大强做了这分盟的主理事以后,对本职工作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因他一直记得大帅唐世勋的激励之语,‘身残志不残,以赤诚之心回报楚军!’ 此时,看着人山人海的安西门外,窦大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他可不会像成大圻那般焦虑,因为他对手底下的儿郎们有信心。 虽然只有一部九百余后备役民兵守着这偌大的衡阳城,且还被窦大强调了五百人去维持秩序,但衡阳城的七座城门皆高大坚固,剩下的四百余民兵皆严阵以待,即便外边的信徒当真爆发民变,大不了立刻关闭城门便是,难不成这些百姓还敢攻城? 何况衡阳城外还有东路联军的总部行营,有直属东路参谋分部的二百余骑兵和数百步兵,城内还有世勋公子的亲兵营和肃卫的警备司,而成大圻组织的千余民壮也已在七座城门之下待命。 还有城南回雁门之外的湘江之上,负责运输战略物资的楚军后勤部辎重营将士与辅兵、楚军商会的商会武装等等,因此窦大强的心里边很踏实。 但窦大强更佩服站在他与成大圻中间的肃卫统领于青青,若是个一般的妇道人家看到这城外的人山人海恐怕就已大惊失色,而于青青却一脸的风轻云淡,她竟还有闲工夫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在写着甚。 只见于青青依旧是女扮男装身着黑色儒衫,她的警备司亦有数十人在城外维持秩序,但她都懒得去看城外的人海,而是在思索着今日凌晨发生于长沙府的沙坡堡之骚乱。 在中午时,于青青就已命她的左膀右臂、肃卫警备司的司长褚四娘亲自赶往沙坡堡,因为从军情六科岳老财传回的情报来看,这起骚乱事件绝非偶然,否则那些乱民为何要纵火烧掉存放火炮与攻城重弩的仓库?且还险些就烧至附近的火药库? 肃清内奸与敌方细作乃是她肃卫的第一职责!于青青深知这一点,若非如今楚军的地盘扩展得太快,她在加紧发展肃卫体系的同时只能坐镇衡州府城这个中心点,否则她恐怕早已亲自赶去沙坡堡拷问被抓的乱民了。 而此时站在望楼二层的唐世勋亦是如此,如今东、西、北三面都在打仗,这个时代又没有便捷的通讯手段,因此他抵达衡阳城已半个月,也只能居中调度与处理各方事务。 这时,军情三科的副科长丁迁来到了望楼,他对于青青、窦大强和成大圻三人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即一溜烟跃上了望楼二层。 二层的屋檐下,唐世勋正独自凭栏而立,亲兵副统领武大榔和雷东山等人皆神情严肃地侍立在不远处。 唐世勋也如于青青一般没去关注城外的人海和信徒们响彻天际的欢呼声,他的确是来等着迎接齐仙姑齐雨菲,但他也没想到会有如此之多的信徒来,恐怕没有个多时辰齐雨菲都到不了这安西门之下。 但他可不会在这干等着,而是极其专注地看着许南潇的三叔许定远的那份‘四正八奇大方略’,同时用炭笔给这份方略标注标点符号。 丁迁这时来到唐世勋的身后恭声禀报:“公子,许南潇和许淑贞等人已在仇大刚统领的护送下离城……” 只听丁迁说道,在许南潇离开许府以前便已在许府的中庭宴厅突然发飙,把许家子弟给破口大骂了一通。 包括许南潇的三叔许定远、三妹淑贞 、四弟中博等皆被许南潇骂得头破血流云云。 唐世勋嘴角一抽,他在离开许府之前就已叮嘱南潇,让她莫要因气动怒云云,谁知这小娘皮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第761章 安西门下异变起 尖嘴猴腮的丁迁虽是恭敬地垂首汇报,但他那双不停转溜的鼠眼则一直以余光关注着唐世勋的神情。 其实以丁迁如今的身份,加上他和岳三水的军情三科不仅负责整个衡州府的情报网,还要负责为唐世勋传接由鸽站收到的其他各军情科的情报。 且当中有许多紧急军情不仅要上呈唐世勋,还要由军情三科书写副本转送各路联军参谋部等等,是以丁迁平日里需要处理的事务既多且杂。 像许南潇在许府发飙大骂家人之类的小事,丁迁本不用亲自来向唐世勋汇报。 没错,在唐世勋今日中午亲自去许府以前,丁迁的确不太重视那个‘装腔作势’的半老徐娘许南潇。 毕竟丁迁与岳三水、岳老财关系匪浅,老财哥与许南潇斗气的事儿丁迁可是一清二楚,丁迁虽不会去针对许南潇,但他自然也对许南潇很是厌恶。 而就如王秀荷在零陵城发展眼线悄悄打听城内外各大豪门望族的家事一般,丁迁作为衡州府中北部情报网的第一负责人,他在辖区内各州县的军政商界要员家中皆发展了眼线,因此许府发生的事他了如指掌。 当丁迁得知唐世勋中午去许府待了两个时辰,且这当中有一个多时辰都是与许南潇独处,加之许南潇又将她那招摇的大总管金腰牌给挂在了腰间,精明的丁迁如何不清楚许南潇依旧是北路大总管? 再有,唐世勋居然亲口对许家子弟进行小小的人事调动,这一点让丁迁尤为重视,日理万机的唐公子怎会如此有闲心? 虽然丁迁不明白许南潇究竟有何好的,姿色平常、性格张扬、脾气暴躁等等,一堆的臭毛病不是?但丁迁已是看出唐世勋对许南潇定然有意思,而且还爱屋及乌地照顾她的家人。 况且唐世勋竟还派亲兵统领仇大刚等十人护送许南潇去沙坡堡,这又怎能不让丁迁浮想联翩? 正因为丁迁已看出唐世勋对许南潇极为重视,故而他才亲自跑来向唐世勋汇报发生在许家的事情。 唐世勋听丁迁汇报之后皱眉问道:“丁迁,你说许定远被许南潇骂得恼羞成怒并负气离去,且从袖中扔了一大团纸出去?那团纸呢?” “回公子的话,得亏当时雨势渐停,在下的眼线及时去将那团纸给拾起。”丁迁从怀中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呈予唐世勋,这正是许定远亲手绘制的几张地图。 唐世勋展开一看顿时暗赞,好你个许定远!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随即唐世勋不动声色地将几张地图纳入怀中并吩咐道:“丁迁,你去知会赵吉晟让他今晚回城里住,我在夜里亥时前后去他的府邸坐坐,再有,让赵吉晟派人去请许定远今晚也到他的宅子去。” 丁迁闻言心头一凛,让东路联军参谋长赵吉晟回城?还要赵吉晟派人去请许定远过府一叙?看来世勋公子这是要有大动作啊!难道那呆头呆脑的‘许木头’真献出了甚极好的方略? 其实丁迁之所以留个心眼收下他的眼线呈上的那团皱巴巴的图纸,也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兴许公子会问及此事不是? 而且丁迁既然来了自是要把发生在许府的事全都禀报一遍,若是挑挑拣拣漏报了何事,恰好又是公子所重视的,那丁迁少不得要吃一顿挂落,何况许府当中不仅有丁迁的眼线,他也知道于青青同样在许府收买了眼线。 至于说许定远的那几张地图,丁迁在来之前就已看过,但那手绘地图虽画得不错,可看起来却颇为零碎,那是涉及了楚军的东南西北各处,加之丁迁并未看过许定远的方略,他自然不清楚许定远的这几张地图想表达怎样的战略意图。 想归想,丁迁自然晓得规矩,不该问的不问,不能乱说出去的话绝不乱说。 不得不说如今的丁迁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我行我素的‘飞贼’了,他的婆娘花姐和儿子们险些饿死于小狼山寨,如今则全都搬入祁阳城内安居,他曾抽空去与家人团聚了一晚。 也正是在那晚,妻子花姐的那番话对他触动极大,花姐说,她和小狼山寨的大多数妇人皆很羡慕于家五兄妹和岳家俩兄弟,他们的妻儿们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比方说那岳老财不仅是军情六科的科长且还有千总的军职,又比方说于家老大于威乃是西路大总管、老三于虎更是白虎右营的营将官!谁不羡慕他们的家眷呢? 因此花姐自是埋怨丁迁如今只是个小小的副科长而已,况且丁迁以前一直是独行侠,身边连个亲戚都没有,花姐的家人同样也不知身在何处。 花姐虽是接连帮丁迁生了七个儿子,除去夭折的两个如今还有五个健在,但孩子们的年岁都还小,他们夫妇俩也没个亲戚可依靠,那这一家子不就只得靠丁迁了不是? 丁迁自然不便告诉妻子,他这副科长可是比一个千总的权力要大得多!但他却明白了妻子对他的期望,为了妻儿,他自然要努力一番。 巧的是丁迁正好负责衡州府中北部的情报网,唐世勋又一直在衡阳城内处理各方事务,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丁迁自然是竭尽全力地做好本职工作,以期得到唐世勋的提拔。 而且丁迁曾得到过唐世勋的暗示,丁迁知道他将来极可能会独掌一府的情报网!或许是衡州府,又或者是重新成立一个科出去开疆扩土,况且军情司每科一个月都至少有三万两银子的经费!有了银子好办事,丁迁自然有信心能够独当一面。 唐世勋自然不晓得丁迁心里边在想着何事,待到丁迁躬身退去之后,唐世勋对侍立在旁的武大榔招了招手。 武大榔立刻大步走至唐世勋身侧抱拳施礼,作为亲兵营的副统领,他也如仇大刚一样是最早跟随在‘唐夫子’身边的亲卫之一,且他们都曾是童古麾下的精锐骑兵侍卫。 唐世勋远眺安西门外人潮汹涌的热闹场面,低声问道:“大榔,前阵子让你从民兵联盟当中挑选堪用的士兵加入亲兵营,如今已招募多少人了?” “回公子的话。”武大榔那双马眼当中划过一丝无奈之色:“俺本是挑了百来个壮士,奈何只有五个人能在仇统领手底下过上十招,因此便只招募了那五人。” “这个仇疯子真是个猪脑壳!”唐世勋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对仇大刚委实一言难尽,论忠心,这武痴自然是对他忠心耿耿。 但这厮做事总是一根筋,好心办坏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说当初殴打许南潇还可说是那婆娘偷墙根在先,加上她也皮实得很,仇大刚都打断了好几根棍子,她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最让唐世勋愤怒的是这厮殴打他的嫂嫂周文茵!那可是直接把她打成内伤口吐鲜血,恐怕数月半年的都难以复原。 若非周文茵劝唐世勋莫要因为这等误会而责罚仇大刚,唐世勋在四月初一回到零陵城之时就想直接对仇大刚上刑了不是? 还有这招募将士入亲兵营之事也让唐世勋甚为不满,在二月以前,亲兵营就那么两百出头的人,而直到这五月初一了亲兵营还是只有不到三百人而已。 不可否认仇大刚挑入亲兵营的将士那是各个膀大腰圆有武艺在身,但就他这么个挑法,莫说是把亲兵营扩充至一个五部满编营,就是一个部九百余将士都招不满。 唐世勋沉声吩咐道:“大榔,如今仇大刚护送许总管去长沙府,我还命他在前线待上一阵子,顺道招募些堪用的将士入亲兵营,而你这边趁着他还未回来,就先招个一千,不,直接招两千人入亲兵营进行训练!” “两,两千?”武大榔那厚厚的嘴巴张得老大,他支支吾吾地说道:“公,公子,俺,俺上哪去挑如此多的壮士咧?” “这下边就有好几万人不是?”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指了指城外:“只要对我忠心,四肢健全,壮不壮的另说,将养几个月可不就壮实了?你这便去楼下找于统领,待到你挑好了人以后让肃卫帮你审查一遍。” 武大榔哭丧着脸问道:“公子,若是仇统领回来看到俺招了如此多人,他……” 唐世勋一声冷哼打断了他的话头:“是我让你招的!你只管执行便是,待他回来即便不服又如何?有本事他就把他看不上的歪瓜裂枣全都给我训练成精锐!” 武大榔的嘴巴子一阵蠕动,糙脸上已是露出了笑意,说实在的,他也挺赞同世勋公子扩充亲兵营。 毕竟武大榔已是副营将官的级别,可别的营头皆是五部满编,那可是近四千八百号人!而他们这亲兵营却连其他营头的一成人数都没到,这如何不让武大榔心生羡慕? 既然有世勋公子授意还有何好说的?于是武大榔恭声领命,喜滋滋地转身离去。 唐世勋则从袖中掏出许定远的大方略继续仔细地研读,其实他一直以来也并未想过扩充亲兵营,毕竟楚军的营头如此之多,各路皆有充足的后备役兵源,而他如今分身乏术只能坐镇衡阳城,亲兵营扩不扩充也没甚大碍。 直到唐世勋在中午时草草看了一遍许定远的‘四正八奇大方略’之后,对于许定远在方略中提到的关于亲兵营之运用,委实让唐世勋耳目一新且深以为然。 故此,唐世勋原本只是担心许南潇去前线的安危问题,才让仇大刚等十人去护卫她的安全,而当他在离开许府之时又吩咐武大榔去交待了仇大刚一个新任务,即去往前线以后招募一批堪用的将士加入亲兵营。 唐世勋深知仇大刚那浑人极为看重入亲兵营者的身体素质,因此他几乎敢肯定那厮决计招不了多少人,那么他自然就把这招募亲兵之事交给副统领武大榔去办,且少了仇大刚在旁掣肘,武大榔招满两千人该不是甚难事。 酉时至。 距离齐仙姑一行抵达衡阳城西郊已是过去了一个时辰,而齐仙姑等四百余三神教的骨干终于快要抵达安西门下。 这还是缘于天空又开始下起了小雨,眼见雨势极可能会渐渐变大,狂热的信徒们也自发地让开一条道,以方便教主齐仙姑一行能尽快入城。 唐世勋意犹未尽地收起许定远的那份方略,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望楼二层,雷东山等数十个亲兵皆手握腰刀的刀柄,神色严肃地跟随在他之后。 安西门下,齐仙姑那四面敞开的白顶大轿已停在护城河的浮桥中段,靠近安西门的一边停着一辆宽敞的马车,车帘被撩开一角,露出了唐世勋那张剑眉鹰目的坚毅面庞。 齐雨菲对左右的十余个护法与长老们说了几句话,随即独自一人走下她的大轿,缓步坐进了唐世勋的马车之内。 马车在雷东山等亲兵们的簇拥下缓缓驶入安西门内,肃卫统领于青青、民兵联盟衡州府分盟的主理事窦大强、衡阳知县成大圻等人皆暗松了一口气。 但成大圻的压力依旧极大,看着浮桥边上黑压压的数万‘邪教徒’,他那张白净的胖脸顿时止不住地阵阵抖动,接下来他还得主持分流疏导这数万人散去,哎!今晚怕是没空陪他新纳的小妾吃晚饭喽。 正当成大圻一步三摇地走在浮桥上时,浮桥边上异变突起! 只听得人群中爆发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戒严!”成大圻的声音都已变调,他已顾不得满头满脸的冷汗,转身便往回跑,结果不知绊到了何物,脑壳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跟在成大圻身边的皂班衙役们也是吓得魂不附体,好在他们还知道先护着知县老爷,于是他们一齐架着成大圻便往安西门内跑去。 而浮桥之上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第762章 只是善意的帮助 安西门内熙熙攘攘的主街道上,唐世勋的马车缓缓向城中心驶去。 宽敞的马车内,齐雨菲一脸疲乏地斜靠在舒适得如同床榻般的软座上,唐世勋则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 看着眼前不施粉黛的齐雨菲,唐世勋不禁感叹造化弄人,相比于和他亲近的其他女子,他和齐雨菲之间的关系无疑最为复杂。 而且齐雨菲可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因着家庭条件的缘故,她打小便混迹于市井当中,做的是‘仙婆’加‘药婆’的行当,因此唐世勋从最初听闻她齐仙姑的名头之时就对她没甚好感。 犹记得唐世勋第一次见到这仙婆子还是在去年的腊月底,当时唐世勋正在发行第一次军债,他也不知军债发行能否成功,而他苦于军费开销没个着落,只能想方设法搞银子。 虽然唐世勋在小狼山寨之时就从魏落桐口中得知,死去的大当家牛爷于零陵城内藏匿有几处王府宝物,但那些宝物也只勉强能用于发展情报网而已。 而白老二和白老三等将领的献贼步兵、袁得胜等将领的献贼骑兵等等,唐世勋根本都没银子去养这数千正兵和为数更多的辅兵,况且还有一千数百个在画眉铺营地被炸伤的献贼骑兵在嗷嗷待哺,是以唐世勋先抄了许家和宋家,而后便是发行军债。 唐世勋第一次发行的‘愚溪军债’只有一百张,每张五千两银子,且要求当时零陵商会的会长江依柔和副会长秦三等商会高层在发行之日全部认购。 不得不说当时江依柔等人皆颇为犯愁,他们自然担心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是假借军债之名来‘洗劫’他们的财富,但唐世勋许下的军债红利委实很诱人,况且他们也不敢直接忤逆唐世勋的意思。 因此在愚溪军债正式发行之日,江依柔和秦三等人将一百张愚溪军债全部认购并挂牌转让,最低转让价为五千二百两银子。 当日的军债事务所人满为患,仙婆子齐雨菲也闻讯而至,让人惊讶的是当她听懂了军债的丰厚回报以后,居然当众对军债事务所的负责人王秀荷吐了口唾沫!并大骂王秀荷做事不公允。 齐雨菲的气愤不无道理,她质问为何要让零陵商会的人先行以底价认购?这不是平白让人家先赚了二百两银子以上的差价? 那口唾沫虽是没有真个吐在王秀荷身上,但齐雨菲可不就是在打唐世勋的脸?因此唐世勋对齐雨菲的第一印象自是极差。 而让众人惊诧的是,齐雨菲骂归骂,但却率先认购了三张军债!她无疑是打开炒作军债之门的第一人。 且齐雨菲当时还神神叨叨地预言,唐夫子三日内就能打下西塘观!若她的预言成真,即达成了愚溪军债所标明的战略意图。 这个预言外人自不会当真,但唐世勋却感到极为诡异,因为他当日正准备从军债事务所带二十万两现银去门滩犒军,并让唐家军趁热打铁部署愚溪攻略,即组织进攻西塘观的官兵防线。 其实唐世勋那时根本就没去西塘观的前线,他不过是把二十万两银子拿去给袁得胜和白老二等将领瓜分了以后,这帮献贼出身的将领们便拍着胸口保证,小小的西塘观营地而已,何须唐夫子亲临?俺们三日之内就能拔掉这等小营寨云云。 果不其然,愚溪攻略真的在三日之内达成了,仙婆子齐雨菲的预言成真!全城皆哗然,有不少人还在私底下非议她乃是唐夫子的托儿。 但唐世勋自己却心知肚明不是这么回事,他虽知这疯疯癫癫的仙婆子乃是知县齐大坚的亲侄女儿,但他根本就没对齐雨菲透露过一星半点消息,实际上他就没跟齐雨菲说过一句话。 直到今年正月初八,即唐世勋在泷泊镇与道州申家军谈判结束后快马加鞭赶回零陵城的那日,他在当晚悄悄去了齐雨菲在城东火神庙旁的‘三神祭坛’。 正是在那个夜晚,唐世勋与齐雨菲进行了一番可谓改变她人生的深谈,并帮她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教派,即三神教。 虽说在那以前齐雨菲就崇拜三神并设立祭坛,但她可就不懂何谓教义,因她所信奉的‘三神’乃是集民间‘天神、地只、山岳’的众多自然神灵之原始崇拜,其中涵盖的神灵极多,并非特指某三位神灵。 如天神,这可指传说中的天上诸神,包括主宰宇宙或司日月、星辰、风雨、生命等神灵。 如地只,可指社稷、土地、江河湖海、火、灶、财等各路神灵。 又如山岳,则可指五岳等诸多山岳神灵。 亦即是说,齐雨菲本身也对‘三神’的概念极为模糊,她只是借着三神之名去忽悠有些家底的愚夫愚妇,并趁机兜售她那混合了虎狼之药与曼陀罗等致幻植物的‘仙丹’罢了。 正是唐世勋为齐雨菲打开了一道全新的大门,并帮她设定三神教的具体崇拜神灵为‘生命之神’、‘社稷之神’与‘南岳之神’,且草拟出一套基础教义与清规戒律等等。 由于有了具体的教义与主旨,齐雨菲有了明确的目标以后自是将三神教发展得极其迅猛,如今就连她自己都不晓得究竟有多少三神信徒。 至于说齐雨菲本人,以前她只是个向往神秘主义的仙婆子而已,且她虽生得很是标致,但整日里都浓妆艳抹还穿红戴绿,那神神叨叨的模样委实让人一言难尽。 直到正月初八的夜里,唐世勋在阐述了三神教的教义主旨等事之后,遂帮齐雨菲改变打扮,即不施粉黛不结发髻、穿上雪白的长裙、披上白斗篷以示圣洁,再戴一方白色面巾以显神秘感。 如今这已是齐雨菲的标志性打扮,看上去委实仙气十足,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穿红戴绿的俗气仙婆子了。 其实齐雨菲很清楚唐世勋与她一样都是个忽悠人的神棍而已,但她同时也极为佩服这个比她还小了三岁的唐世勋。 比如唐世勋提出虚化三神的模样,只有神位而无具象以添神秘感,比如以各种劝人向善的教条戒律来引导信徒的思想,又比如以各种谶言、预言和药丸来彰显三神的神迹等等,哪一样不都让齐雨菲既认可又信服? 当然,作为唐世勋帮助齐雨菲建立三神教的回报,她必须把唐世勋给捧上神坛,即三神的天使。 虽然齐雨菲和唐世勋私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一次碰面唐世勋皆会说出让她极为震惊的话语,比如他在四月初八,即建立楚军的前两日告诉她的‘天子蒙尘’之谶言。 这是齐雨菲无法想象的,但事实证明天子真的驾崩了!因此她虽明知唐世勋是个神棍大忽悠,但有时又会不由自主地心生疑惑,莫非这小子当真有神灵启示? 这时,齐雨菲睁开那秀长而又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压低声线问道:“唐公子,你这大白天的让奴家坐进你的马车是为何?”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早就料到齐雨菲会有这等疑问,毕竟他以前从未在白天与她单独见面,这自然是为了减少负面传闻,防止有心人借此造谣诽谤等等。 但今时不同往日,天子蒙尘的谶言之应验已是让唐世勋、齐雨菲和三神教的声望更上一个台阶,就连府学宫的士人们都专门成立了一个新的文会,专门探讨三神教的信仰与教义等。 而同时,有关唐世勋和齐雨菲的各种谣传绯闻也甚嚣尘上,民间的好事之徒乃至三神教徒当中皆有各种谣传,比如说唐世勋和齐雨菲乃是秘密情人,又比如说他俩实际上是甚灵体的结合云云。 无论唐世勋是否和齐雨菲在白日里见面,关于他俩的谣传皆是不知凡几,他也就懒得再遮掩了。 况且如今三神教的骨干越来越多,且整日里围在齐雨菲这个教主身边,即便唐世勋想偷偷摸摸地去找她也不见得能瞒过其他人。 正当唐世勋要开口说话之时,肃卫警备司的一个队总跑到马车外禀报,安西门外出现紧急情况,有三神教的近千信徒在浮桥边上爆发械斗!已有近百人被刺伤或被推入护城河中。 唐世勋一把撩开车帘皱眉问道:“怎会突然爆发械斗?你们于统领如何处理?” 队总恭声禀报:“回公子的话,暴乱原因还未知,于统领、窦理事与成知县已派兵将这闹事的近千信徒与其他信徒分割开来,各处城门皆已戒严,只不过,三神教有八位护法和五位长老被围在那近千暴乱的信徒当中。” 唐世勋听罢微微颔首,其实于青青和窦大强、成大圻早就做好了充分的预案,于是他命这队总去告诉于青青,让她和窦大强等人按既定章程谨慎处理便是,若有新情况随时来报。 旋即唐世勋合上车帘,瞥了眼神色平静的齐雨菲,虽然齐雨菲蒙着白面巾,但她的丹凤眼中竟无一丝波澜,这委实让唐世勋感到有些莫名的诡异。 他若有所思地笑问:“雨菲,你就不担心那些闹事的信徒和你的教中骨干们?” 齐雨菲并未答话,而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并低声道:“劳烦公子让马车走慢些,奴家歇息会儿。” 唐世勋看着她背身斜靠在软座上那丰腴婀娜的曲线,他不禁摇头苦笑,其实他知道齐雨菲这么背对着他是何意,而这皆缘于上一次,即四月初八夜里的那场密会。 那晚唐世勋见齐雨菲面容疲倦气色不佳,且坐在蒲团上也不像以往那样端正,而是身子有些僵硬地斜靠着墙壁。 眼尖的唐世勋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他猜想齐雨菲该是这几个月来为了扮好三神教主的角色,整日里不是与教众坐而论道、便是坐在蒲团上或她的四开大轿里边扮庄严相,那腰椎能不受苦吗? 若说她从小就是如此还罢了,但以前的她是疯疯癫癫跳大神的仙婆子,这等枯坐自然会让她倍感难受。 于是唐世勋出于好心,提出帮她推拿一番。 说实在的,唐世勋当时真没有非分之想,他不过是出于善意的帮助,并在推拿的同时叮嘱她一些平日里如何保护脊椎的事项。 否则过不了一两年她的脊椎恐怕会出大问题,到时她若连腰都直不起来还如何扮庄严圣洁的教主? 然而,当唐世勋在帮齐雨菲推拿至腰椎下方的骶骨以后,他就后悔自己的善意帮助了。 当时齐雨菲浑身仿似遭到雷击般一阵剧颤,同时又轻呼好疼,可见她因长期端坐导致骶骨及周边的肌肉出现了劳损。 而唐世勋无疑很是尴尬,因为骶骨之上为第五节腰椎骨,而骶骨之下乃是尾骨,那尾骨的位置可不太方便推拿。 可巧的是齐雨菲偏偏损伤的就是那一段,而老练的唐世勋已知道那尾骨一带便是齐雨菲身上的弱点。 之后的气氛便不对劲了,齐雨菲虽是背对着唐世勋,但她那强忍着的低吟和无法遏制的颤抖又如何瞒得过唐世勋? 不过她的确是骶骨劳损严重,那番推拿也让她甚是舒畅,因此她便由着唐世勋施为,直到她的忍耐已到极限之时,唐世勋方才收手。 而后齐雨菲足足缓了一炷香的功夫才逐渐平静下来,当她扭头看向唐世勋之时的第一句话便是:‘唐世勋,没想到你和其他臭男人一样!奴家早已决定此生要献给三神,你怎可觊觎侮辱奴家的清白?’ 当时唐世勋既委屈又惊讶,他哪知道齐雨菲都二十六岁了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他真是出于善意,根本就没往别的龌龊方面去想。 况且齐雨菲乃是三神教主,若是她怀孕了岂非导致不知凡几的教徒们信仰崩塌?这对于唐世勋和齐雨菲皆是得不偿失的事。 正当唐世勋在回忆那晚的事儿之时,天空中下起了倾盆大雨,砸得马车顶当当作响。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吩咐亲兵们暂把马车靠边停着,待到雨势小些再继续前行。 旋即唐世勋又看向背对着他的齐雨菲,他知道齐雨菲是想让他再帮她推拿一番,但他委实很是纠结。 恰在这时,一道惊雷响彻天际,齐雨菲竟突然伸出柔荑拉住唐世勋的大手,紧接着便把他的手按在了她的尾骨之上…… 第763章 教派之争现端倪 酉时过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安西门内主街道的中段,雷东山等数十个亲兵或撑伞或躲在街旁的屋檐下,而唐世勋的马车始终被他们护卫在中间。 在这雷雨交加之际,马车内彷如一个与世隔绝的密闭空间,当齐雨菲主动将唐世勋的手按在她的尾骨处之时身子便狂颤不已,气氛顿时变得莫名的暧昧旖旎。 唐世勋在触碰之际便已心念电转,他委实没想到这小娘皮会如此大胆,莫非是她平日里扮那宝相庄严的教主而至太过压抑的缘故?可她在此之前的数次密会当中可从未如此主动过,这无疑让他感到甚是突兀。 诚然,齐雨菲无论容貌还是丰腴的身姿都符合唐世勋的标准,但他本就是个极为挑剔的人,否则他也不会至今也只跟韩伊人与王秀荷有过夫妻之实。 当然,若是今日中午在潇阁之时不是恰逢许南潇来月事,那她自然也跑不掉。 而除了这三个女子以外,就连每日待在他身边的于青青和魏落桐也都没还未真个成为他的女人,因为唐世勋尊重她俩的决定,过门以后再深入地探究生命的奥义。 又如远在桂林府城的颜梓玉,她也如齐雨菲一样是个黄花闺女,可阿梓即便偶尔与他亲昵一番但绝不会如齐雨菲这般主动,况且阿梓还等着唐世勋去迎娶她不是? 虽说唐世勋并非道德完人,也并非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两世为人的他经历过的诱惑何其多也,即便这等场合甚是让人想入非非,可他的脑子里却保持着极度的清醒,因为他感到不对劲,很不对劲! 且他忽然想起丁迁在十余日前汇报的一则消息,当齐雨菲在四月中旬离开祁阳县前往常宁县之前,祁阳知县齐大坚、即齐雨菲的亲大伯为她摆了一桌饯行宴。 那顿晚宴只有齐大坚夫妇和侄子齐双喜、侄女齐雨菲四人,且齐大坚屏退左右,是以无人知晓他们四人说了何事。 但据负责祁阳县情报网的林素素的线人所言,齐雨菲离去时眉宇间似有愠怒之色。 唐世勋在此之前也不过是知道这则算不上情报的小事,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直到齐雨菲此时的异常表现,他不禁产生了某种合理的联想。 促使唐世勋产生联想的可不止此事,此时城内虽无异样,但安西门外可是有近千三神教徒在暴动!且三神教有八位护法和五位长老被围在那近千暴乱的信徒当中,可齐雨菲却似乎毫不担心,这让唐世勋感到犹为古怪。 再有一点,虽然齐雨菲创立三神教及教义戒律等,皆是由唐世勋结合各个宗教揉捏出的混合体,但他从未介入过任何教务与人事任免。 不过教内的骨干成员都有谁,唐世勋自是有一份详细的名册在手,多的人他记不住,但核心层的六个长老可是记得很清楚。 在三神教当中除了教主以外有六个长老、十二个护法、二十四个执事和四十八个布道师,这便是教内的中高层核心。 最初跟着齐雨菲一同创建三神教的‘元老’有两男一女,一个男的姓龙,是个仙风道骨的算命先生,外号‘龙半仙’。 另有一男是个赤脚医生,会不少民间偏方,据说在鬼门关前救回了好些个身患怪病的将死之人,外号‘刘一命’。 女的姓梅,主业是稳婆兼媒婆,暗地里则做着牙婆的勾当,是以有个‘梅三婆’的外号。 这三人与齐雨菲乃是市井里的老熟人,可谓是‘志同道合’的道友,他们仨皆是尽心尽力地辅佐齐雨菲创建三神教,是以三人都成为教中的长老。 虽然有这‘三个臭皮匠’在旁帮衬,不过在二月以前三神教还处于野蛮生长期,因为就连齐雨菲自己也还在仔细研究三神教的教义。 到了二月上旬,当王秀荷接掌零陵城情报网以后曾在‘梓组织’的档案室内足足待了两日,且她那时将存档里边有关三神教之教义等抄录了一份。 后来王秀荷秘派两个妇人加入了三神教,其中一个是她手下特别行动队的队长冯爷之妻阮氏,另一个是宋家老宅的宋四管家之妻俞氏。 这阮氏和俞氏皆是精明的妇人,其中阮氏以前在市井中做着‘卖婆’的行当,那嘴巴子委实能说会道。 俞氏则能写会算精于财务,且俞氏在王秀荷的授意下仔细研读三神教的教义,对于三神教的扩张起到了极大的益助。 虽然齐雨菲知道俞氏乃是宋四管家的夫人,而阮氏亦与王秀荷关系匪浅,但她还是将俞氏及阮氏提拔为长老。 第六位长老则是齐雨菲的亲兄长齐双喜,原本齐双喜乃是零陵县衙快班的班头,在四月初时,零陵知县齐大坚转调祁阳县任知县,齐双喜则在伯父齐大坚的授意下离职加入三神教。 由于三神教内部的中高层皆知晓齐双喜乃是齐雨菲的亲兄长,因此便顺水推舟的将齐双喜捧上了长老之位。 唐世勋对三神教的六个长老跟教主齐雨菲之间的关系虽知晓一些,也清楚这七个核心层因着教内事务曾发生过不少争执,但唐世勋并未亲自介入。 因他深知一个宗教的形成必然会伴随着诸多争论乃至矛盾,比如对教义的理解,这就导致一个宗教形成不同的派系的主因,唐世勋对此早就心知肚明,但他却无暇去修正一些他当初略显草率拟定的教义。 况且他自己也并非专门研究过宗教学,只不过是糅合了诸多宗教的教义再改头换面一番罢了。 唐世勋虽深知三神教以后必然会出现纷争、分裂甚至尾大不掉,但楚军和三神教皆处于起步阶段,而唐世勋为了自己的长远目的又必须要借助宗教的力量,因此他只能是在稳固了更多的地盘与军事力量以后再来处理宗教事务。 而此刻唐世勋却感到恐怕他太过放任三神教的发展了,适才肃卫警备司的那个队总来报,说安西门外浮桥边上的教徒暴动,有五位长老和八位护法被困在当中。 此时唐世勋再仔细回想,他记得之前他在安西门外接齐雨菲上马车之时并未看到齐双喜的身影,亦即是说,在教内职位仅次于齐雨菲的六位长老之中,只有齐双喜没有随齐雨菲来到衡阳城。 况且齐雨菲听到近千信徒暴动且围住了五位长老,可她的神情却毫无波澜,甚至还主动把他的手放在她最为敏感的尾骨之上,因此他自是疑窦丛生。 想及此,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精芒,不就是逢场作戏吗?我倒要看看你意欲何为! 只见他双手在齐雨菲的脊椎骨到骶骨之间来回推拿,而尾骨那段则总是轻描淡写彷如无意的一触即收,但每次的无意轻触皆会让齐雨菲浑身发颤。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是忍不住掩嘴低吟,而后她扭过头来狠狠地瞪了唐世勋一眼。 只不过她的丹凤眼中毫无一丝凶意,而是散发着迷离与幽怨,她娇嗔道:“你这人怎如此坏哩?” 唐世勋毫不动心地继续推拿,并沉声问道:“雨菲,此次我让你带着教内骨干来衡阳城,你可是有甚不满?” 齐雨菲俏眉微蹙,旋即幽幽一叹:“奴家岂敢对你有甚不满?只不过,奴家不愿再做傀儡!” “傀儡?”唐世勋剑眉微皱:“这话从何说起?” 齐雨菲不停地深呼吸来按捺着身上的异样感受,并神色复杂地压低声线解释道,虽然如今三神教的教徒已不知凡几,且明面上皆是奉她为教主,但她已是被渐渐架空,就彷如傀儡一般。 这还得从六长老之首的俞氏说起,由于这俞氏能写会算且精于阐释教义,即便齐雨菲知道俞氏乃是王秀荷派来的人,但她还是将俞氏提拔为长老。 但齐雨菲并不知道明里有个俞氏,暗里还有个遥相呼应的阮氏,那阮氏能说会道为人和气,在教内人缘极佳,加之阮氏发展信众委实居功至伟,于是齐雨菲将阮氏也升为长老。 到了三月底,当唐世勋离开祁阳县回零陵县之际,齐雨菲与教内骨干们进入祁阳城,并进行了一场中高层的宗教会议,与会者有齐雨菲、五位长老、十二位护法、以及诸多执事与布道师们。 当时齐双喜还在零陵城且还未加入三神教,因此只有五位长老。 原本那场会议的主题是讨论教义和分享心得,谁曾想长老阮氏当众提出要来一场推选,以排出长老的高低席位来。 齐雨菲当时自然感到有些突兀,不过俞氏等其他四个长老、以及大多数护法、执事和布道师们皆表示赞同,因此齐雨菲自然由着众人去推选。 而后俞氏被推选为首席长老,其后依次是阮氏、龙半仙、刘一命和梅三婆。 俞氏在被选为首席以后先是发表了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说,随后让她的助手给众人各发了一份她的教义新解。 在这份新解当中,俞氏提出了划分三神教派的提议,即‘生命’、‘社稷’、‘南岳’三神分作三种信仰,且应当以‘社稷之神’为主,她认为这更符合楚军的利益。 当俞氏提出分离三神信仰之教义新解之后,大多数人一开始并不是太理解俞氏的新解,也不太重视她突出‘社稷之神’地位之深意。 因为信仰三神教的信徒绝大多数都是冲着生命之神与南岳之神而去,因这两神的教义简单易懂,且与普通百姓的利益息息相关。 社稷之神的教义则让大多数信徒不太理解,因社稷最初乃是‘土神’与‘谷神’的总称,后则泛指国家。 而唐世勋所捣鼓的社稷之神便是指国家,并在教义中开篇言明‘有国才有家’的理念。 该理念在这个时代可没甚市场,因这个时代讲究个家国天下,绝大多数人皆会先顾及家与族,再去考虑国与天下。 俞氏则指出,相比于简单易懂的‘生命之神’与‘南岳之神’的教义,‘社稷之神’才是世勋公子的核心教义,也是与楚军相关的根本利益之所在。 当时身为第三长老的龙半仙反驳道,难道教徒们信仰生命之神与南岳之神就不符合楚军的利益? 加入楚军的教徒们为何舍身忘死勇猛杀敌,甚至敢以血肉之躯直面寇宁国的八百铁骑?皆因他们相信生命之神会赐予他们祝福,相信南岳之神会赐予他们力拔山兮之力量与勇气! 而社稷之神的教义深涩难明,便是四十八个布道师也难以说出个所以然来。 其实龙半仙并非反对将三神的信仰分开来各成一派,他是对社稷之神的教义感到有些担忧,若是自成体系又能有多少信众? 俞氏自信地说道,自成体系之上还需要有统一性,即三神教的大框架,至于说信仰社稷之神的教徒能有多少,这不需其他长老担心。 之后俞氏又提出长老分管制度,由她分管社稷之神的一切事务,包括教义的完善与扩展等等。 而且俞氏还提出,三神教的教主齐雨菲乃是三神所钦定的教主,这是所有信徒皆认可的一点,而她提出教义新解与制度是为了更好的发展,并非是觊觎教主之位云云。 在那次事关三神教未来发展的重要会议上,齐雨菲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她猛然发现自己不过像是被搬上神坛的一尊活物而已,俞氏虽说的好听,但她齐雨菲又与傀儡有何异? “嗯?分作三种信仰?”唐世勋听罢手上动作一顿,他的眉宇间满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之色,这俞氏好大的胆子!她这不是分裂三神教的统一性吗?且她怎敢大言不惭地说更符合楚军的利益? 不过唐世勋同时又深感震惊,因他对于三神教的终极目标便是突出‘社稷之神’的地位,即由宗教力量来向万民灌输‘有国才有家’的观念。 但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观念转变,谁知却被俞氏给提前推出了?对此,唐世勋自然感到很是震惊。 旋即唐世勋的脑海里顿时浮现了王秀荷的面容,莫非是这个小狐狸授意俞氏在教中夺权的? 第764章 急流勇退齐仙姑 “看来,你也猜到俞氏的背后该是有王秀荷在出主意吧?”齐雨菲的嫣红俏脸上划过一抹冷笑。 她的呼吸愈显急促,尾骨一带的异样感受如马车外的暴雨般肆意拨弄着她的心弦,但她并未制止唐世勋继续推拿。 只听她以微微发颤的声音续道,或许他会觉得奇怪,为何她在四月初八的夜里不跟他提及此事?而军情司也未向他汇报那场教内会议不是? 没错,齐雨菲清楚知道在三神教当中有极多军情司第二科的眼线,且那些眼线可不都是王秀荷通过阮氏招入教中的? 不过齐雨菲又能如何?王秀荷在零陵城做的那些大事她自是清楚,因此她虽心中不满但也不可能去找王秀荷理论。 其实齐雨菲刚开始察觉到信徒当中有许多王秀荷的眼线之时,她还以为是当初她朝王秀荷吐了口唾沫的缘故。 后来在她伯父齐大坚的暗示之下才知道,王秀荷的爪牙无孔不入!并非是针对她齐雨菲和三神教。 至于齐雨菲在四月初八与唐世勋密会之时,为何不将俞氏分裂三神教的事道出?这却是因为当时教内还在商讨此教义新解,能否真正施行还需继续研究。 然而齐雨菲后来才发现,俞氏乃是故意为之!且为了麻痹齐雨菲,才让长老梅三婆提出升任齐双喜为第六长老,而其他长老和护法、执事们则半真半假地演了一出投票的戏码,并以八成以上的赞同票通过。 而当唐世勋在四月初十建立楚军以后并离开了祁阳城,俞氏和阮氏便发动教内的中高层进行了关于教义新解的集体表决,除去齐双喜和有数的几个护法、执事以外,其他的中高层全部投了赞同票。 那一刻,齐雨菲如何还不清楚俞氏和阮氏已是几乎掌控了教内的核心层?即便她依旧拥有教内最高的权力,即便普通信众们皆认她这个教主,但她不过是个被供上神坛的傀儡而已! 再有一个事,由于唐世勋在四月初八授意齐雨菲和三神教的大部分骨干准备启程进入衡州府之事宜,俞氏等长老们商议的结果是,除了新任的第六长老齐双喜和三位护法以外,其他五位长老、九位护法以及大半数的执事和布道师陪同齐雨菲进入衡州府。 留在祁阳县的齐双喜和那三位护法自然便是最为支持齐雨菲的教内高层。 齐雨菲说到这突然感到唐世勋的大手一顿,她自然猜到唐世勋联想到了何事,于是她幽声道:“无论你信否,但安西门外的信徒暴乱绝非奴家指使!” 旋即她又补充一句:“而且这也绝非奴家的大伯指使。” 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遂继续帮她推拿。 其实她补充的这句话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她的伯父齐大坚可不是甚实诚人,而她补充这句无非是想到唐世勋该很清楚在她离开祁阳城的头一晚,伯父齐大坚为她饯行。 的确,齐雨菲猜的很准,齐大坚夫妇与齐双喜、齐雨菲的四人家宴怎可能瞒得过唐世勋?况且负责祁阳县情报网的乃是军情二科第一组的组长林素素。 唐世勋已是从齐雨菲的讲述当中渐渐理出了一些脉络,无论是三神教的长老俞氏和阮氏,亦或是林素素,她们皆是王秀荷的人,有关教义新解的提议,可能是王秀荷授意林素素传达给的俞氏。 不过唐世勋又感到奇怪与不满,他回到零陵城那几日与秀荷可是朝夕相处,秀荷居然未对他透露只字片语。 还有林素素,这教义新解之事就在林素素的眼皮子底下发生,可她居然隐瞒不报,却只上报了齐大坚为齐雨菲饯行之事。 无论这是王秀荷的决定还是林素素的自作主张,无疑都让唐世勋心生不满。 当然,唐世勋同时又深知王秀荷有多么地能藏事,这个小狐狸的隐忍之强委实让他感到很是惊艳。 就如王秀荷在零陵县暗箱操纵军债市场,并以盈利私下授意熊无畏秘练私兵近三千人!但这可恶的小娘皮却还不一次把事说完,偏偏要惹得唐世勋提心吊胆七上八下之时,方才有条不紊的、缓缓的道明原委。 即便王秀荷如今已是成为了唐世勋的女人,但他依旧猜不透秀荷的心思,要论他身边的女人当中谁最能藏得住心事,无人能出秀荷之右。 故此,唐世勋从齐雨菲的讲述当中能确定的是,三神教的教内之争极可能是出自王秀荷的手笔,那俞氏恐怕也只是秀荷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王秀荷的最终目的是怎样,唐世勋此时委实难以猜透。 再说回齐雨菲这边,唐世勋自然不会全信她的话,特别是关于安西门外的信徒暴乱之事,那里边被围的俞氏等五个长老和九个护法恐怕私下里达成了某种利益合作,即架空齐雨菲。 而齐雨菲自己适才也说过,教内的中高层虽想把她架空为傀儡,但普通教众这个庞大的群体皆只认她这个教主,要想挑唆信徒暴动,齐雨菲的嫌疑岂非最大? 但这又有些说不过去,若真是齐雨菲在私下里挑唆信徒,她又何须直白地告诉唐世勋? 况且唐世勋深知市井出生的齐雨菲可不是甚实诚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是她的基本功而已,她在创建三神教以前可不就靠着当仙婆子加兜售‘仙丹’来敛财? 因此唐世勋虽是理出了一些脉络,但他对齐雨菲所说的自是半信半疑,一切还得等于青青等人平息了暴乱之后审问一番才能知晓真相。 唐世勋心念电转,随即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问道:“你今日如此主动又是为何?这全然不像你上次所说,要将此生奉献给三神,莫非,你那位高瞻远瞩的大伯给了你甚新的启发或建议?” 齐雨菲料到唐世勋不会偏听偏信才会岔开话题,但她也料到唐世勋定会疑惑她的转变会否另有原因,特别是会否与她的伯父齐大坚有关。 于是她螓首微点:“没错,大伯确是给了奴家很大的启发与建议……” 只见齐雨菲的眸子里划过一抹难言的复杂之色,并低声解释道,当她离开祁阳城的头一晚曾去向大伯齐大坚辞行,并与大哥齐双喜一同陪着大伯、伯娘吃了顿晚饭。 席间,齐大坚对齐雨菲说了许多交心的话语。 有关三神教的内部问题齐大坚自是听侄儿齐双喜抱怨了许多,对此,齐大坚并未表现出愤慨之色,而是神情严肃地问道:‘雨菲,你且说句心底话,是否真不想做这傀儡教主了?’ 齐雨菲毫不犹豫地苦笑着答道,虽然她很佩服唐世勋的建教之举,也很认同他拟定的教义与戒律等,但她是真感到既心寒又心累。 犹记得她十岁时突然被‘鬼上身’,之后便以为自己能通灵,但这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她从十岁至今,这十六年皆活在虚妄当中,对此她早已心知肚明。 不过以前她之所以做这个行当是为了家人,因为她爹爹以前不过是个壮班的衙役,且一直都患有顽疾,家母则靠着做些小工补贴家用,因此她和大哥齐双喜的日子过得也颇为艰难。 那时大伯齐大坚虽偶尔接济齐雨菲家,但齐大坚同样也不宽裕,且齐大坚一门心思地想把长子齐文俊培养成才,以期振兴他们齐家这一脉,但齐大坚那时也不过只是零陵县衙工房的小小书吏而已,供齐文俊读书的开销就已足够齐大坚头疼了。 因此齐雨菲在十岁‘鬼上身’以后,她母亲顾氏便四处宣扬此事,这也是顾氏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齐雨菲她爹的病情委实拖得整个家都一贫如洗。 且顾氏还与‘龙半仙’、‘刘一命’、‘梅三婆’合伙捧齐雨菲‘登仙’,在她十二岁时,她‘齐仙姑’的名号在城东、东郊直至菱角塘和邮亭圩等地皆已小有名气。 而齐雨菲无疑成为了顾氏和龙半仙等人的敛财工具,因此她从十岁以后就再也没穿过漂亮衣裳,每日里皆被她母亲顾氏和那梅三婆给要求穿红戴绿并涂抹得面目全非,且顾氏拒绝了所有人的提亲,对外所传的便是齐雨菲已奉献给三神做了的活祭云云。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那市井间不开眼的青皮恶棍觊觎齐雨菲,因此那梅三婆便秘制了毒药,由齐雨菲的亲大哥齐双喜去给那些不开眼的青皮下毒,又让顾氏去请齐大坚在衙门里打点一番,以造成觊觎齐仙姑者必遭横祸之事实。 后来齐雨菲的爹爹终因药石难医不治身亡,而龙半仙、刘一命和梅三婆皆对齐雨菲照顾有加,不得不说齐雨菲一直都对他们心怀感激。 那晚齐雨菲在祁阳城时之所以与大伯说这许多,就是在表明她为何心寒,她心寒的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且一直以来颇为照顾她的龙半仙、刘一命和梅三婆!这三人皆被她提拔为三神教的长老,可三人却一同倒戈投向了俞氏。 这就如同被自己人给暗算和背叛,那一刀捅下去委实让齐雨菲心寒不已。 而齐雨菲感到心累的是,她从小就看着爹爹被疾病缠身,因此她的梦想便是将来能济世救人,若非生活所迫,她本就不想以市井中的各种手段去骗取百姓们的钱财。 齐雨菲在去年腊月为何拿出她东拼西凑的一万五千两银子去购买唐世勋发行的军债,实际上就是想转行,她不想再继续当仙婆子,她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谁曾想唐世勋会私下找到她,且提出让她做甚三神教的教主? 不可否认唐世勋建议她创立三神教的想法打动了她,她从唐世勋所阐述的教义当中看到了人世间的真善美,且她想当然的以为唐世勋是在为她圆那济世救人的美梦。 然而当三神教的教徒越来越庞大以后,相应的核心层也在不断扩大,齐雨菲烦透了长老和护法们喋喋不休的争论!还有为了教内事务与教义等相互诋毁倾轧。 这一切内部的矛盾本就让齐雨菲疲惫心累,而俞氏联合阮氏、龙半仙、刘一命和梅三婆架空她,无疑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此那晚齐雨菲坦诚地告诉大伯齐大坚,她心寒且心累,她是真不愿继续做这三神教主了,虽然她认可三神教真能济世救人,但这根本不是她梦想中的生活。 齐雨菲原以为她说了这许多以后,大伯齐大坚会怒其不争地臭骂她一顿,又或是以振兴齐家为由来压她,谁知那晚齐大坚却在听完了齐雨菲的话之后陷入了沉思。 齐大坚沉吟许久之后方才捻须叹道:‘雨菲啊!伯父又岂是不通事理之人?这些年,苦了你了!’ 随后齐大坚苦笑着给齐雨菲分析,她想卸下这三神教主的担子看似齐家吃了大亏,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齐大坚看来,齐雨菲坐在教主的位子上可不仅仅是傀儡,更是被架在火上烤! 因齐大坚深谙人性的贪念会有多可怕且欲壑难填,在三神教的教内,首席长老俞氏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况且俞氏本身就已掌控了教内大多数的骨干,她背后又有王秀荷在撑腰,有朝一日俞氏又岂会不想着自己成为教主? 真到了那个时候,齐雨菲可不就成了俞氏最大的绊脚石?届时俞氏会以怎样的手段来除掉齐雨菲?恐怕到时遭殃的不仅仅是齐雨菲自己,整个齐家皆会被连带着遭殃。 这并非是齐大坚危言耸听,而是他深知王秀荷是个怎样的女人,也清楚宋四管家的夫人俞氏有多么精明,齐大坚深知不可能斗得过王秀荷与她的爪牙,那么不如急流勇退另寻出路。 唐世勋听到这既是好气又是好笑,齐大坚啊齐大坚,你个老小子不愧是齐家的顶梁柱啊?但真不晓得你的心理究竟有多阴暗呢? 第765章 另辟蹊径齐大坚 天色愈发暗淡,当齐雨菲说了这许多以后,只见唐世勋点燃了马车内的灯盏,并掏出他的小本子在快速地书写着何事,而她的异样感受顿时也消退了下去。 齐雨菲此时已是转过身来面对着唐世勋,看着唐世勋那专注的神情与坚毅的侧脸,她竟是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唐世勋自是听到了这声叹息,他在提笔疾书的同时淡笑道:“你这大伯委实精明过人,若换作我是他恐怕也会劝你急流勇退。” 旋即他话锋一转:“但他又如何安排你的出路?让你卸下教主的担子以后对我投怀送抱做我的夫人?亦或是让你来投怀送抱以期我同意你卸下教主的担子?” “不愧是我大伯最为钦佩的人中龙凤!”齐雨菲的丹凤眼中划过一抹欣赏之色。 随即她自嘲一笑:“奴家不过是个出身卑贱的市井中人,且还曾是个疯疯癫癫的仙婆子,又岂会奢望做你唐世勋的夫人?”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而不语,他在等着齐雨菲的后话。 齐雨菲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异色:“奴家虽与你接触不多,也看得出你不是甚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但也并非传闻所说的色中饿鬼,嗯,就是,挺邪乎的。”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唐世勋甚是不满地白了齐雨菲一眼。 “咯咯!”齐雨菲不禁一阵娇笑,左脸颊上顿时现出一个动人的酒窝。 突然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慌,她忙深吸了一口气撇开那恼人的异样思绪。 只见她幽幽一叹,眸子里隐现黯然之色:“大伯的确是想让奴家对你投怀送抱,但奴家感受得到,你对奴家并无那等意思。” 唐世勋微微颔首,这便说得通了,他就猜想该是齐大坚那个老小子给齐雨菲出的馊主意,否则她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断不会如此主动,这无疑与她之前的性情风格皆大相径庭。 也难怪林素素的线人汇报,齐雨菲那日离开齐大坚的宅子时面有愠怒之色,想来该是缘于此。 旋即唐世勋似笑非笑地问道:“你那大伯该不会只有这一手准备吧?” 齐雨菲的俏脸上划过一抹释然之色,想来她该是对自己的主动表现感到羞愧,这说出来了反倒轻松了许多。 只见她螓首微点,并从袖中掏出一份信递给唐世勋:“嗯,大伯自然不会把齐家的希望寄托在奴家身上,这是大伯的建议书,并叮嘱奴家定要亲手交给你。” “这才对头嘛!”唐世勋一边拆开封口一边颔首笑道:“这老小子是最早跟着我的行政官员,若只懂得钻营而不务实,岂非本末倒置?” 齐雨菲闻言不禁一阵嘟囔:“没大没小!还真当自己是个糟老头子呢?” 唐世勋自不去理会齐雨菲的碎碎念,展开信仔细地浏览。 虽然齐大坚的字写得不算多好,但毕竟是当初唐世勋扮做唐老夫子时就投靠而来的老人,这份建议书只有短短三页纸,且比许定江的那份建议书更为清晰明了。 第一页前三行直接标出两个建议要点,其后是各要点之概要,继而详述之。 “这个老小子……呵呵。”唐世勋缓缓合上齐大坚的三页建议书并纳入怀中,他怀中还有许定江的行政建议书、许定远的大方略。 旋即他下意识地轻拍怀中的三份文书,按捺着心头的激动感叹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这雷雨交加的是甚好日子?齐雨菲听得莫名其妙又似乎心有所悟,她神色不愉地问道:“唐世勋,这可是我大伯的心血之作!你怎可如此草率的看一遍就过了?” 唐世勋则洒脱地耸了耸肩,他看似草率地过了一遍齐大坚的建议书,实则已看懂了齐大坚‘另辟蹊径’的建议,这老小子不愧是混迹于县衙工房十余年的老吏,其提出的两个建议委实让唐世勋大为满意甚至是激动。 第一个建议乃是关于食盐。 早在今年正月初,齐大坚升任零陵知县不久,他的侄儿齐双喜拘押了一个闹事的难民,这难民无意间提到一个事,这难民说衡阳县有岩盐!而且是很多很多。 当齐双喜将这事告诉齐大坚以后委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他最初进入零陵县衙就待在工房,那时他就听老吏们感叹湖广南部的盐价高于湖广的中北部,这皆缘于南部无自产盐。 要知道早在南北朝时期就有记载,湖广没有天赐的盐山盐土,亦没有随手可挖的岩盐。 五代十国时期,在长沙府的湘乡县和湘阴县皆有发现岩盐并尝试开采,但产量太低,收入已不及支出,遂作罢。 直至大明的嘉靖年间,在湖广中部的常德府澧州(今澧县)发现了相对较多的岩盐,并设盐官监煮盐,且预估澧州的盐矿储量极大。 然而好景不长,至崇祯年间湖广战乱四起,澧州的盐业随之崩溃。 因此齐大坚委实很是疑惑,衡阳县怎可能会有岩盐?且那因闹事被抓的衡阳县难民还说有很多?莫非是在吹牛? 恰好那日齐大坚有些空闲,他让齐双喜去把那难民叫来问话,其实他不过是想听听这厮的牛皮能吹得多响,图个乐呵最后再给那厮一顿板子了事,毕竟这等闹事的难民又无油水,关着也没甚意义。 谁曾想这个叫老樊头的难民却拍着胸说,若知县大人不信可派人去问他的家人,他们一家都是从衡阳县茶山坳逃难而来,那地方当真有好多岩盐。 齐大坚当时正在想着如何迎奉务实的‘唐老夫子’唐世勋,于是齐大坚派侄儿齐双喜等几个心腹去调查老樊头的家人,且还在难民窝棚区找了好些个衡阳县的难民询问。 得到的反馈是,老樊头的家人皆笃定有岩盐,另有几户住在衡阳县茶山坳附近的难民亦表示听说过些传闻。 于是齐大坚在正月初六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派两个齐家子弟随那老樊头走一趟茶山坳查探岩盐之事,这两个齐家子弟虽非直系,但对齐大坚极为尊重,而且他俩皆是盐行的伙计。 到了四月初五,距离两个齐家子弟和那老樊头去往衡阳县茶山坳已是过去了三个月,齐大坚正在零陵城收拾行囊准备去祁阳县赴任,其中一个齐家子弟回来了!且带来了一个让齐大坚震惊的好消息,茶山坳有好多岩盐! 这茶山坳位于衡阳城的东郊二十里地左右,四周皆是森林,耒水由其间穿过,河畔有几个零星的小村落,且这茶山坳距离耒水汇入湘江的汇流口只十余里地。 因此齐大坚的第一个建议便是,请唐世勋派出衡州府衙和衡阳县衙的工房老吏、楚军商会中的盐商或老伙计等组成勘探队,并由齐大坚那两个实地查看过的齐家子弟为领队,进一步勘测评估茶山坳的岩盐数量与质量。 派出数十人去勘测所费不多,但若当真有数量可观的岩盐,一旦进行开采,楚军与境内百姓将能把食盐命脉掌控在自己手中! 齐大坚的第二个建议依旧与工房事务有关,即民用水力器械于军用之试行报告与建议。 自从齐大坚于今年正月初一被唐世勋提拔为零陵知县以后,他在派出工房老吏与工人们搭建难民窝棚的同时,还分出几个工房老吏开始筹备在零陵县境内的湘江沿岸建造水力设施。 这并非是齐大坚想捞取政绩而胡乱建设施劳民伤财,而是因为他听取了极多经验丰富的老吏与乡间耆老们的判断,今年零陵县必然大旱,即便境内河道纵横,但水位必然偏低而不利于农田灌溉。 因此齐大坚在正月至三月底,组织修建了诸多‘筒车’和‘龙骨水车’,并于不少极可能水位大低于往年的江段与河段修建‘高转筒车’。 由于零陵县境内的难民不知凡几,其中委实有不少能工巧匠,他们在齐大坚的主导与认可之下,建有‘水碓’、‘水排’、‘槽碓’、‘水碾’、‘连机碓’和‘水轮三事’等诸多将水能转化为动力的,简单或复杂的水力设施。 这些设施皆应用于农业或手工业,在齐大坚赴任祁阳知县以前,他就将许多能工巧匠招为门客或下人,并一同带往祁阳县。 那时他的想法自然是在祁阳县也把农田灌溉与水利设施给搞起来,这是真正的实事,只要地方稳定个三五年以上,他有信心恢复到崇祯初年的粮产。 在四月初五,当唐世勋率军离开零陵城去往祁阳县之时,齐大坚亦带着齐双喜和几个心腹随行。 在途中,齐大坚曾听唐世勋有些犯愁地叹道,他总觉着可将民用水力运用于军工,可惜他不懂这些个水力设施。 虽然这只是唐世勋的一句感叹,但齐大坚却上心了,‘民用水力设施运用于军工’被他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于是当齐大坚走马上任以后,立刻让他手下的能工巧匠群策群力,研讨唐世勋的民用转军工之话的可行性,结果这为齐大坚和不少巧匠们打开了一扇窗,一扇只隔了薄薄一层纸的大窗! ‘水碓’,这个原本只运用于借助水力、杠杠和凸轮来加工粮食,如给稻谷去壳的农用设施,改造成了可用于冶铁锻造的水力锻锤! 而比‘水碓’的结构更为复杂的‘连机碓’还在加紧研究运用于军工的可行性当中,一旦成功,对于楚军的军工产业绝对是极其重要的一大步。 这另辟蹊径的齐大坚是个人才啊!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回思绪撩开车帘看了眼外边,只见绵绵细雨依旧,西大街已是华灯初上。 他吩咐一个亲兵去安西门了解城门外的情况,并吩咐马车继续启行,随即他放下车帘拍了拍肚子:“嗯,有些饿了,我让宋宜璟在阅江门附近的千金马骨汤馆留了个好位子,今晚给你接风洗尘。” 齐雨菲的神情愈发不耐:“奴家初一和十五要食素!况且那马骨汤馆人满为患的,奴家过去岂非添乱哩?” 唐世勋撇了撇嘴,从旁拿出一个精致的木妆盒:“你不是不想做教主吗?还吃甚素食?你扮做我的丫鬟过去便是,谁能识得你?” 齐雨菲的丹凤眼中满是好奇之色:“你要帮奴家易容?早就晓得你的易容术高明,能否把奴家易容成一个老婆婆?” 唐世勋嘴角一抽:“你吃饱了撑的吗?易容成老婆婆做甚?况且我这会儿又没带那些个复杂的工具,也就堪堪能把你易容成个丑陋的黄脸婆而已。” “不,不要!”齐雨菲一脸的不乐意:“奴家才不要做黄脸婆哩!” “少废话!”唐世勋一把摘下齐雨菲的面巾,随即用右手摩挲着她的俏脸。 “你你你……”齐雨菲羞得面红耳赤,当他的右手拇指划过她唇际的刹那,恼人的心颤感如狂风骤雨般突然而至。 马车缓缓前行,向着城东南的阅江门驶去。 第766章 大帅亲临阅江楼 戌时将至,雨势暂止,衡阳城内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万家灯火平添了一抹朦胧色彩。 衡阳城东南边的阅江门内主街道上,千金马骨汤馆的门口车水马龙。 只见这衡阳城的千金马骨汤馆占地极广,主楼高有五层,该馆原是城内五大酒楼之一的阅江楼,在顶楼之上可远眺衡阳城外东南方向的湘江。 阅江楼原是由地方望族刘家开设的百年酒楼,去年被献贼任命的衡阳伪知县陈瑛霸占,而刘家直系因不愿从贼惨遭灭族。 当楚军入主衡阳城之前,陈瑛与献贼任命的衡州府伪知府吴之才等人皆向北逃去,如今在长沙府的湘潭县城内。 而被陈瑛和吴之才等人所霸占的各行产业,皆由楚军商会评估价值以后在衡阳县衙进行公示与拍卖,能出具产业凭证者可以总价两成的银子进行收回,且这两成银子可延期一年给付。 若无凭证或已家破人亡者,则由县衙进行公开拍卖。 如今在楚军下辖的各州县皆已通行此项规定。 而阅江楼便是被楚军商会的江依柔、秦三和宋宜璟三人合伙竞拍所得,三人自然是将阅江楼改成了千金马骨汤馆,但门头上依旧保留了‘阅江楼’的百年老牌匾。 这衡州府城独一家的马骨汤馆自从十日前开张起便宾客满盈,若无提前打招呼或预定,那是断难找到空位。 由于楚军商会的摊子随着楚军的地盘扩张而不断变大,商会也由原五位正副会长增至九位,且按着唐世勋的要求,除了江依柔、秦三、宋宜璟、崔员外和马五福以外,其他的副会长不得再用零陵县人士。 而今待在衡阳城内的只有副会长宋宜璟,他负责组织商会船队与车队协助楚军的后勤部,向北边的衡山县、长沙府的渌口镇等地运送物资并进行各类商贸活动,而其他八位正副会长则皆在别的州县。 如楚军商会的会长江依柔在耒阳县,负责衡州府中部及通往郴州的永兴县之水陆两道商贸、及配合楚军后勤部运送军需物资。 副会长崔员外在桂阳州,负责衡州府南部的商贸活动及配合运送军需物资。 副会长秦三赶赴衡州府最东端的酃县,打通与江西省吉安府的商道。 副会长马五福则待在祁阳城,负责衔接零陵县、东安县的水陆商贸,并负责祁阳县与常宁县之间的商贸活动等。 又如新任副会长吴员外则带着吴家子弟去往宝庆府的白马关,负责宝庆府北部的商贸及配合运送西路联军的各类物资等等。 此时,面如冠玉的宋宜璟正站在阅江楼的后门口翘首以盼,在他身旁站着他的亲弟弟宋宜琛和几个心腹手下,以及好几个脸色严肃的大汉,这些汉子乃是肃卫警备司的人。 今日上午,肃卫警备司的人便由阅江楼的后门进入了遍植奇花异草的宽敞后院,他们挑选了最靠近后门的一座独立小阁楼作为唐世勋的晚宴点。 当宋宜璟得到消息之后赶紧亲自过来配合安排,要知道唐世勋还是第一次亲临阅江楼,宋宜璟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招待周全。 况且因着王秀荷乃是宋宜璟名义上的发妻之缘故,宋宜璟本就对于他跟唐世勋之间的关系感到既尴尬又忐忑,他是真担心唐世勋哪天看他不顺眼而一刀砍了他的脑壳。 其实宋宜璟的心腹们给他出了许多馊点子,比如写封休书公开休了王秀荷,这不就划清了他与王秀荷的界线?但这不是把王秀荷给彻底得罪了? 宋宜璟如今连零陵县都不敢回,因他早就听说王秀荷行事有多歹毒,更遑论写休书去羞辱王秀荷,那不是找死吗? 有心腹建议宋宜璟,公子你这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在零陵城之时就只有许家长公子许中达才勉强与你比较一二,而今许中达在零陵县,你却在大帅唐世勋的眼皮子底下,且那些个有心人还故意吹嘘你貌比潘安,这不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 莫不如宋公子你狠心些在脸上割几刀,想来大帅也就不会再记恨你了,若是公子你下不了手,小的可以代劳。 宋宜璟当时就气得破口大骂,这张脸就是他的命!破相?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又有心腹献计,王秀荷虽是把宋宜璟以前金屋藏娇的那几个小妾全给暴打了一顿赶出零陵城,但几个小妾和她们给宋宜璟生的两子四女却未遭罪。 因此,宋公子你都有两个儿子了,为了宋家和你自己,莫不如挥刀自宫?如此一来大帅不仅不再记恨你,或许还会因同情而赐你一场大富贵不是? 这等馊点子直气得宋宜璟险些当场吐血,若他被去势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其实宋宜璟清楚他的几个心腹只是调侃他罢了,因为他自从离开零陵城至今已有两个月,唐世勋虽从未单独找他但也从未针对他。 宋宜璟虽未从政,但他深知自己和宋家族人能够被唐世勋赦免,是因他尚算有些经商头脑,这对唐世勋和楚军还有些用处。 且他很认真地研读了唐世勋的所有公开演说与重要讲话内容,他极为认同唐世勋严谨治军、务实理政、民生商贸齐头并进等诸多执政理念。 特别是提倡商贸发展,虽然这遭致了士人阶层的诸多非议乃至骂名,但无疑提振了整个商绅阶层的精气神。 实际上在这明末,大明的商贸发展本就是大势所趋,而士人们当中之所以有人非议唐世勋提倡商贸,不过是些酸儒在怀念太祖皇帝时就提出的重农抑商之国策、或是借此来邀个直名罢了。 加之楚军商会成立时的第一原则就是必须以楚军的利益为先,因此宋宜璟一直秉承着这些原则行事,他扪心自问足够对得起唐世勋赦免他宋家族人之恩,且他也清楚正因为他忠心任事,唐世勋才未苛待他。 至于说发妻王秀荷?宋宜璟每每想起这个早已变得恶毒狠辣的发妻就暗自苦笑,他对王秀荷委实一言难尽。 从自尊心和脸面的角度而言,宋宜璟又岂会不恼王秀荷勾引唐世勋?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脑壳上绿油油的一片?况且王秀荷与唐世勋的关系早已尽人皆知,他宋宜璟心里的苦又能向谁倾诉? 但从他宋家的家族利益而言,作为接替先父成为一族之长的宋宜璟又岂敢为了自己的脸面而去得罪王秀荷?虽然王秀荷打骂他金屋藏娇的几个小妾,但王秀荷同时又力挺他的亲弟弟宋宜琛,且并未苛待其他的宋家族人。 宋宜璟的亲弟弟宋宜琛与唐世勋同龄,年二十三岁,宜琛素来博学多才,王秀荷以前就甚是看重这个小叔子。 因此王秀荷在零陵城时与宋宜琛交流了许多从政心得,并为宜琛多方运作。 宋宜琛在宋家遭逢大难入狱以前在永州府衙的承发司任职,对于衙门里的各房事务皆是门清,今年正月出狱以后他先是外放珠山任提调主事,‘鹤珠粮道’的沿途、珠山与水口山的行政事务便是由宋宜琛主理。 至三月中旬,王秀荷在征得唐世勋的同意以后,派人护送宋宜琛北上祁阳县任牛角坝镇提调主事;三月下旬入祁阳城;四月初任祁阳县衙吏房司吏;四月中旬平调至衡州府常宁县衙改任户房司吏;下旬再调至衡阳县衙升任主簿。 无论宋宜琛在哪个位子上皆处事稳重周全而不乏锐气,他无疑是年青一代之中最被看好的能吏,若非他这升官速度委实太快,莫说是县衙三把手的主簿,便是做个二把手的县丞也不为过。 宋宜璟自然清楚这不仅因为他弟弟宜琛确有能力,更因为有王秀荷在背后鼎力支持保驾护航,否则有几个人能在短短数月之间由一个承发司的小吏升到县衙主簿的位子上去? 甚至宋宜璟还有些嫉妒和狐疑,莫非他弟弟宜琛与王秀荷也有甚不可告人的关系? 总之,宋宜璟对于宋家和弟弟宜琛的发展充满了信心,但同时又对自己与唐世勋之间的关系深感困扰,毕竟唐世勋手握生杀大权,宋宜璟岂能不担心因着他而害了整个宋家? 故此对于唐世勋今晚亲临阅江楼,宋宜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这时,后门之外的巷道传来了齐整的踏步声。 宋宜璟忙收敛心神,与弟弟宋宜琛等人恭敬地垂首等待。 数十个膀大腰圆的亲兵簇拥着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后门口,身穿天青色直裰的唐世勋走下马车,在他身后是三神教主齐雨菲。 只见齐雨菲褪掉了她那身标志性的白裙、白斗篷与白面巾,换上了一袭鹅黄色的襦裙,乌黑的秀发以一根红绳束之披于身后,简约而写意。 她的俏脸被唐世勋化了些淡妆,最大的变化是她的丹凤眼被画了眼线,并把眉毛画成了弯月状,看上去少了些庄重而多了几分柔美。 虽然唐世勋之前在马车上之时说要把齐雨菲易容成个黄脸丫鬟,但这不过是调侃之语,他总不可能把她打扮成个丫鬟再给她接风洗尘不是? 宋宜璟与宋宜琛等人对唐世勋恭敬地施礼以后,不禁好奇地看了齐雨菲一眼,这位俏佳人是谁?为何从未见过? 唐世勋对众人微微颔首,随即肃卫警备司的几个汉子恭请他进入阅江楼后门之内的第一座阁楼。 这座阁楼的两层皆是装修古朴典雅的宴厅,既可分别招待两拨客人也可包场。 此时一层宴厅内的大宴桌已被撤走,厚重的官帽椅被摆在两旁,在上首则摆了一把以梨木雕刻的原木大椅,而宴席自然是设在了阁楼的二层。 宋宜璟如此安排是因他不知唐世勋今晚要招待谁,又有多少人到场,且他知道唐世勋事务繁忙,若是在二层吃了晚饭之后还要商议何事,便可移步到一层这临时改成的厅堂来饮茶议事。 唐世勋并未在意这些小细节,他还是第一次来阅江楼,自然不清楚这后院的阁楼内是怎样的摆设。 他负手走至楼梯口时脚步一顿,吩咐宋宜璟和宋宜琛也随他上楼,随即他与齐雨菲以及亲兵雷东山先行上楼。 宋宜琛的长相与兄长宜璟有五六分相似,但却不似宜璟那般俊俏,加之他蓄了短须显得更为老成稳重。 只见宋宜琛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低声叮嘱道:“兄长,上楼以后切记要隐忍,莫要因甚脸面之事而得罪世勋公子!” 几个心腹在旁听得清楚,他们皆深以为然,纷纷劝宋宜璟莫要意气用事云云。 这还用你们说吗?宋宜璟那张让男人嫉妒的俊脸上已是有些泛白,他故作冷静地轻嗯了一声,与弟弟宜琛一同上楼。 虽然宋宜璟面上并无甚太大的异样,但宋宜琛已是看到兄长在上楼之时那时轻时重的脚步,可见兄长内心定然不平静。 宋宜琛暗自苦笑,世勋公子还从未与兄长宜璟近距离交谈过,也不知唐世勋为何要让他们俩兄弟上去? 二楼宴厅比一楼的略小了几分,但厅外有道长廊可凭栏观赏这偌大的后院景致,论格调自是胜于一楼。 唐世勋自然没空去欣赏甚花园夜景,他已是坐在了主位,齐雨菲坐在他的左首,雷东山则站在厅外长廊的阴暗处关注着厅内。 八角宴桌上已架了炭火与马骨汤锅,鲜嫩的马肉与各类烫菜皆摆得整整齐齐,这省却了上菜的环节且不必侍女下人在旁伺候,这番安排让唐世勋甚是满意。 眼见面露僵笑的宋宜璟和尚算镇定的宋宜琛俩兄弟走上二楼,唐世勋对二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俩坐下说话。 宋家俩兄弟受宠若惊地施了一礼之后方才正襟危坐,而唐世勋的第一句话就让俩兄弟的眼皮子一阵乱跳。 只见唐世勋举杯淡笑着致开场白:“宋副会长,宋主簿,本帅今晚为齐教主接风洗尘,正好你们兄弟俩也在,来,饮胜!” 宋宜璟和宋宜琛忙不迭举杯饮尽,口中自是说着大帅与齐教主亲临阅江楼蓬荜生辉等场面话。 他俩虽知道今日三神教主齐雨菲抵达衡阳城,也知道那安西门外数万教徒齐聚恭迎齐教主,但她怎会单独与唐世勋共乘马车由城西来到城东南的阅江楼? 诚然,宋宜璟和宋宜琛皆是谨言慎行之人,但谁还没个好奇心呢? 况且宋宜璟和宋宜琛在零陵城和祁阳城时都见过这仙婆子,可那时的她皆是素颜且模样庄重,而她此时的打扮却甚是柔美,看来那些个有关唐世勋和齐雨菲的传闻绝非空穴来风啊? 第767章 忐忑的宋家兄弟(上) 齐雨菲见唐世勋、宋宜璟和宋宜琛皆饮尽了杯中酒,她却端着那酒杯蹙眉不饮。 唐世勋不禁打趣道:“齐教主,三神教虽是有饮酒的戒律,但只是规劝教众勿要醉酒却未禁止饮酒,这不过是三钱的小杯而已,莫非你还担心会喝醉了不成?” “笑话!”齐雨菲一声轻哼,仰首便饮尽杯中酒,一抹嫣红顿时浮现于俏脸之上。 适才齐雨菲之所以端着酒杯不饮,是因她不满唐世勋临时把宋宜璟和宋宜琛给留下来共进晚餐,她跟这俩兄弟又不熟。 何况宋宜璟乃是王秀荷名义上的丈夫,而齐雨菲几乎敢肯定她在三神教当中被架空,幕后主使者便是王秀荷那个毒妇!即便王秀荷与宋宜璟的关系名存实亡,但齐雨菲真不愿搭理这宋宜璟。 且齐雨菲还有未尽之言要单独与唐世勋谈,这多了两个人在场她自然不便开口。 当然,齐雨菲为了能卸下教主之位而又不影响她们齐家,这场面上该有的礼仪她自然懂得,若是一般人让她饮酒那她还可故作姿态辞杯,但唐世勋是楚军大帅,她自不便举杯不饮。 而当她饮尽杯中酒后,丹凤眼中顿时划过一丝讶异:“咦?此酒色泽深黄、香气浓郁且回甘醇厚,可是有些年头的老黄酒?” 宋宜璟的俊脸上止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得色,他一边为唐世勋和齐雨菲斟酒一边略显感慨地解释道,此酒乃是阅江楼原来的老板刘员外在天启元年由浙江绍兴府购入的香雪酒。 可惜那刘员外因得罪献贼而遭灭族,伪知县陈瑛霸占了刘家的产业后,发现这阅江楼的酒窖当中居然有数百斤的香雪酒,于是留了小半,大多则送给了张献忠与其将领们。 当楚军入主衡阳城以后,楚军商会奉命评估各行产业,在阅江楼的酒窖角落里发现还存有一坛十斤的香雪老酒和几坛其他的陈年老酒,宋宜璟与江依柔、秦三合伙竞拍下阅江楼以后,这几坛仅剩的老酒皆舍不得喝。 直到今日大帅唐世勋亲临,宋宜璟方才亲自去将那十斤香雪酒开坛,而且宋宜璟早就打听过,这衡阳城内的大小酒楼只有这十斤陈年的香雪酒。 宋宜琛正在为唐世勋和齐雨菲的碗中盛上浓郁的马骨汤,他听到兄长宜璟的这番话不禁打趣道:“兄长,前几日知府秦大人莅临阅江楼之时便亲口说要品尝香雪酒,结果你却拿了一坛五年的黄酒去糊弄他老人家,呵呵呵,当心秦大人明日又来找你讨要个说法!” 唐世勋这才端起酒杯轻嗅那浓郁的黄酒香气,他虽非好酒贪杯之人,但陈年老酒如何不喜品尝一番?况且这香雪酒的年份也让他颇有感触。 只听他感叹道:“天启元年,那还是本帅出生之年,这一转眼便过了二十三个年头,而这二十余年当中,大明的天下真可谓风雨飘摇江河日下!吾辈,当奋起!” 说罢,他与齐雨菲、还有神色激动的宋宜璟和宋宜琛饮尽第二杯酒。 旋即唐世勋意味深长地看向宋宜琛:“宋主簿,说起来你我还是同年,你的能力自是足够,但成大圻和汪贤达毕竟是知县和县丞,且他俩也并非尸餐素位的庸官,政务上有分歧时你还需给成知县和汪县丞该有的尊重嘛!” 宋宜琛和兄长宋宜璟皆心头一凛,他俩暗忖,莫非唐世勋此来是要给成知县和汪县丞站台? 的确,宋宜琛与成大圻、汪贤达之间因为政务产生了不少分歧,成大圻并非碌碌无为,但执政太过求稳,而宋宜琛与汪贤达则皆锐意进取且具有开拓精神。 其实宋宜琛以前行事可不会如此锋芒毕露得罪上峰,他这都是被嫂嫂王秀荷给‘逼’出来的。 自从他正月出狱之后,在王秀荷的运作下被调去负责‘鹤珠粮道’及周边区域的行政工作,一开始他自是兢兢业业的稳健处事。 到了二月中下旬,当王秀荷掌控了零陵县情报网及手握步兵左营的兵权以后,她的底气乃至心性皆变得十足且强势。 而后王秀荷写信给宋宜琛,对于他处理政务的手段太过温和感到不满,且直言这不利于他将来的仕途发展云云。 当时宋宜琛还有些不服气,虽然他听说王秀荷在零陵城做的许多骇人听闻之大事,但他毕竟未曾亲历,且他认为自己做得很是不错,珠山和水口山一带的百姓、里长甲长们谁不赞他处事合情合理? 因此宋宜琛并未在意王秀荷的来信,依旧我行我素。 到了三月初四,当时许南潇领衔的零陵城各界精英已离开零陵城北上黄阳堡,王秀荷当日亲临珠山找到宋宜琛,那是劈头盖脸便对着他一顿臭骂,并直白地问他到底想不想干?不想干就滚去陪他大哥宋宜璟做买卖去! 王秀荷之所以大骂宋宜琛,正是缘于许南潇和于威等人北上黄阳堡,因王秀荷本是想让齐大坚推荐宋宜琛同去,但齐大坚却婉拒了王秀荷的托请。 这倒不是齐大坚不给王秀荷面子,齐大坚极为中肯地说道,宋宜琛是有能力不假,但他在珠山这两个月的执政委实算不上太过突出。 齐大坚认为王秀荷该再给宋宜琛反思一阵子,如何才能做一个让世勋公子认可的能吏。 因此王秀荷给宋宜琛十来日的时间,若是在三月中旬还没有做到让她满意,自己卷铺盖走人! 这是要撸掉他的职务啊?宋宜琛如何还敢忤逆王秀荷的意思? 这人呐,一旦被逼到一定的程度无非是爆发或破罐子破摔,而宋宜琛无疑是前者,因为他输不起!若是他不能得到嫂嫂王秀荷的支持,那他如何实现自己的执政理念与抱负?他宋家单只靠他大哥宋宜璟又该何去何从? 因此宋宜琛一反之前的温和态度,以铁腕手段整顿珠山与水口山等地的吏治与里甲制,且辖区内的难民全部被登记造册进行严格管理,又如对‘鹤珠粮道’的沿途设立诸多民夫歇脚点以方便运输等等举措。 虽然宋宜琛不可能在半个月内就做到路不拾遗,但零陵县境内各乡镇市集、塘堡据点与码头的治安与稳定民心等方面,就数宋宜琛负责的珠山与水口山这片区域治理最佳。 故此,宋宜琛得到了府衙与零陵县衙的双重褒奖,或许这当中也有府县两衙官员奉承王秀荷的缘故,但宋宜琛的行政能力也确实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至三月中旬,宋宜琛快马加鞭赶去牛角坝镇赴任,他接替的是小狼山寨出来的老人宋铨之,当他与宋铨之交接之时,那场时间不长的见面无疑对他的触动极大。 宋铨之在交接之时与宋宜琛谈及了他的执政经历,当宋铨之离开小狼山寨去往芦洪市之后,唐世勋委任他做芦洪市的主事。 当时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刚刚夺下芦洪市这第一个据点而已,加之他大肆接纳难民,芦洪市那片区域可谓是一团乱麻。 宋铨之可是在长沙府湘乡县的户房熬了二十来个年头的老吏,且他在去年逃难之前刚升任湘乡县衙的户房司吏,对于行政管理委实有他自己的一套手段。 正是在以宋铨之为首的一帮吏员的打理之下,芦洪市的近两万难民被管理得井井有条。 当北上三营夺取牛角坝镇以后,宋铨之便赶去进行民事管理,有了芦洪市的经验,他在牛角坝镇亦同样取得了极好的成果。 因此在北上三营夺下黄阳堡以后,唐世勋命宋铨之去往黄阳堡协助许南潇搭建临时总管府的班子,而牛角坝镇则交由宋宜琛负责。 当宋铨之与宋宜琛交接以后,在离去时给这后生赠言,世勋公子欣赏的是锐意进取而有魄力的官员,切莫如曾经在衙门里那般推诿行事庸碌无为云云。 这番话被宋宜琛深深地记在脑海里,之后他一直奉行这个原则,且他最为欣赏的就是楚军上下无人不知的大总管许南潇,他在处理政务上的许多特点皆是参照许南潇的执政手段。 不过,宋宜琛之前只管理一个镇集,这也算是主政一方,受到的掣肘并不多,可当他被调往衡阳县衙任主簿以后情况却不一样。 主簿虽然有自己的署衙,但只是县衙三把手,结果宋宜琛与知县成大圻、县丞汪贤达在处理政务上产生了诸多的分歧。 成大圻年过四旬,汪贤达年过三旬,而宋宜琛则二十三岁,三人皆非当地人,又各自都有背景,加之他们仨都在楚军大帅的眼皮子底下,坐的又是最为受气的附郭县的前三把交椅,谁不想多做些政绩好赶紧外调呢? 那成大圻乃是吴杏林的亲舅舅,吴杏林如今陪着倪夫人去往了南直隶,而吴杏林的亲大伯吴员外、即吴敬祖的亲爹如今乃是楚军商会的副会长之一。 虽然成大圻的家族势力不强,但他亲外甥吴家的势力可是不容小觑。 而汪贤达的靠山则坚硬如铁!他原是零陵县人士,但早在年幼时就随父母离开零陵去往了常宁县生活,在他十几岁时就随其父在常宁县衙的工房任职。 曾经的汪贤达自然不是甚大人物,然而当楚军东路联军东进衡州府之后,汪贤达可谓是‘鸡犬升天’的典型,因为他的亲堂弟乃是青龙左营的营将官汪庆达!有这个亲堂弟在,谁敢轻易得罪他汪贤达? 因此新任衡州知府秦正甫、代同知许定江等府衙官员一致决议,提拔汪贤达为衡阳县衙的县丞。 这不仅是秦正甫和许定江等人想借此交好青龙左营的汪统领,也因为汪贤达本身具有极为不错的行政能力,只要有能力那就好说了不是? 想来汪贤达该是得到了堂弟汪庆达的多番提点,他的行事风格也如宋宜琛一样,锐意进取而具有魄力。 正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县丞汪贤达和主簿宋宜琛皆性格强势,这让身为知县的成大圻每日回家皆忍不住为了衙门的事务而骂娘。 这附郭县的知县本就是个受气包,结果二把手和三把手还都是有背景的刺头,动不动就因政见不合而顶牛,成大圻好几次都被气得险些吐血不是? 宋宜琛想及此不禁心中忐忑,唐世勋意味深长地说让他尊重成知县与汪县丞,这究竟是在暗示他收敛些锐气还是另有所指? 第768章 忐忑的宋家兄弟(下) 正当宋宜琛在思索该如何回答唐世勋之时,唐世勋则似笑非笑地看向宋宜璟:“宋副会长,本帅一直以为你温文尔雅,没曾想你竟也有动怒之时。” 宋宜璟那双黑白分明的星目中顿时划过一丝苦涩,的确,在四月中旬时,他第一次在楚军商会里边当众发火,而且发火的对象是会长江依柔。 当宋家的嫡系子弟们在去年腊月被悉数逮捕入狱以后,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因筹建零陵商会而请示唐世勋特赦了宋宜璟,并提拔宋宜璟坐上了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之位。 那时的零陵商会共有五个正副会长,即江依柔、宋宜璟、高靖、秦三和柳锡承,由于唐世勋在商会成立之初就给出了诸多规定,如商会的重要举措需五人表决投票等,因此宋宜璟和高靖无疑是支持江依柔的重要两票。 今年正月初一,柳锡承因绑架王秀荷致得罪了唐世勋,且柳锡承被赵丰的弟弟赵载用火铳伤了手臂,而柳大钧为了柳家和秦家的利益竟狠心命侄儿柳锡武囚禁柳锡承,导致柳锡承因铳伤未得到及时救治而殒命,柳锡承空出来的零陵商会之副会长之位被崔员外顶替。 到了二月下旬,高靖和他的‘梓组织’几乎被王秀荷给尽数杀之沉江,王秀荷为了维持与秦、柳两家在明面上的平衡,高靖空出来的商会副会长之位被倾向秦家的府通判马向礼的侄儿马五福接任。 无论商会高层如何变动,但宋宜璟一直是江依柔最为坚定的支持者,而且他极为爱慕扮作十三姑的江依柔,这在零陵城内外早已不是甚新鲜事,谁都不明白宋宜璟为何会爱上十三姑这么个容貌如五旬老妪一般的妇人? 直到三月初,当王秀荷收到唐世勋夺取黄阳堡的捷报以后,遂召见江依柔、许南潇与齐大坚,并拟定第一批北上支援黄阳堡的各界精英之人选,而零陵商会派出的便是副会长宋宜璟。 江依柔知道宋宜璟不愿意离开她扮作的十三姑,于是她在王秀荷拟定北上支援黄阳堡的人员名单以后,于当晚在宋宜璟面前展现了真容。 错愕震惊的宋宜璟在那晚彷如丢失了魂魄一般,他不敢置信十三姑居然是原归隐巷蒋家的少夫人江依柔所扮!这让他感到自己的真心付出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种被深深欺骗的感觉如同跗骨之疽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到了四月初十,楚军成立的同日也是楚军商会成立之日,由于宋宜璟当时在衡阳城负责转运各类物资,是以他未能去参加成立商会的盛典。 直到四月十六,楚军商会的九个正副会长方才齐聚衡阳城进行了第一次重要会议,这场会议的重点便是九个正副会长划分商会的管理区域,而这也是宋宜璟在时隔一个半月以后再次见到恢复本来面貌的江依柔。 在会议中,除去副会长宋宜璟以外,无论是秦三、崔员外、马五福和吴员外等七个副会长亦或是会长江依柔本人,皆认为如今处于楚军的核心点衡阳城该由江依柔来管理商事。 然而宋宜璟却提出了异议,他认为该由他来负责衡阳县、衡山县直至长沙府渌口镇的这片区域,他的理由有三。 首先,九位正副会长当中只有宋宜璟最先去往黄阳堡协助楚军进行诸多后勤运输工作,而当楚军大帅唐世勋在三月下旬拟定东进衡州府、及组建东、西、北三路联军的战略决策以后,宋宜璟便负责协助楚军后勤部进行各类物资输送。 其二,由衡阳城直至北路前线渌口镇、沙坡堡和下滠口等地的补给线,都是宋宜璟和主管楚军后勤部的副帅唐世绩共同拟定,宋宜璟对这条补给线极为熟悉。 其三,北路的商贸事务宋宜璟才刚刚全面铺设开来,宋宜璟认为这个时候交给会长江少夫人并不妥当,他认为江依柔应当去耒阳县,因为当时刘志宝的白虎左营正在由耒阳县南下郴州的永兴县,那边同样非常重要。 当宋宜璟明确提出异议以后,江依柔和秦三等八人的表情极为精彩,要知道自从去年腊月成立零陵商会以后,宋宜璟还从未如此高调地提出异议,而且明眼人谁看不出宋宜璟是在针对江依柔? 由于楚军副帅唐世绩与秦薇儿的关系已是尽人皆知,唐世绩无疑是公认的秦家之乘龙快婿,因此出于对支持唐世绩以及对自身利益的考虑,秦三和马五福两个副会长当即表示支持宋宜璟的提议。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还有副会长崔员外也模棱两可地表示宋宜璟的提议颇有见地,其实崔员外不支持江依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为他重男轻女的观念极重,对于一个女人压在他头上当商会的会长,他委实不是很认可。 且崔员外一直都很欣赏年富力强且极具生意头脑的宋宜璟,他认为江依柔之所以能坐稳会长的位子,除了有唐世勋的支持以外还因为有宋宜璟在旁为她出谋划策。 这个情况委实出乎江依柔的意料,她怎会想到宋宜璟突然发难?莫非是缘于她在一个半月以前展现真容,导致宋宜璟因爱生恨? 好在楚军商会有九个正副会长,除去秦三、马五福和崔员外三人支持宋宜璟之外,新任的吴员外等四个副会长则明确表态支持江依柔坐镇衡阳城。 吴员外等四人自然有他们的小心思,这江少夫人生得貌美如花且稳坐楚军商会的会长之位,可见她必然极受楚军大帅唐世勋的信任,谁不晓得她将来必然是大帅的枕边人?是以吴员外等四人怎可能不支持她? 站在江依柔的立场来看,她不可能在楚军商会的第一次九个核心层的会议当中就被宋宜璟给压过一头,况且宋宜璟提出的异议也并非绝对占理,凭甚让他在衡阳城居中调度?难道她江依柔就做不来? 因此江依柔提出投票表决,即究竟由她或是宋宜璟来坐镇衡阳城。 当时宋宜璟居然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反对投票表决,因为投票结果必然是江依柔五票胜出,这还有何意义? 江依柔也来气了,她冷笑道,商会的重要事务向来由高层投票决定,这可是商会明文规定的章程!难道你宋副会长是在质疑这个最早由楚军大帅提出的规矩? 谁知宋宜璟却反唇相讥,你江依柔何德何能坐在会长的位子上?论能力,我宋宜璟绝对在你之上!不必投票了,若是大家同意让我负责楚军商会在衡阳县等地的事务,那我便继续当这副会长,否则我亲自去向大帅请辞! 江依柔等八人全都震惊了,这是赤条条的‘逼宫’啊!宋宜璟莫不是疯了?他怎如此大的火气? 于是江依柔面若寒霜地提出再议,当日楚军商会的第一次重要会议不欢而散,这场会议的经过自然传到了唐世勋的耳中。 当晚唐世勋与弟弟唐世绩、江依柔、魏落桐进行了碰头会商议此事。 没想到唐世绩直言就该由宋宜璟坐镇衡阳城负责楚军商会的事务,因为他与宋宜璟配合得很默契,北路联军的后勤补给线几乎都是宋宜璟给出的主意,他非常认可宋宜璟的能力云云。 而魏落桐则从另一个方面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即耒阳县的重要性。 由于刘志宝的白虎左营比汪庆达的青龙左营和庞大田的陷阵左营更为激进,那是逢寨堡据点便用烈性火药去炸门,耒阳县和郴州的永兴县根本无法阻碍刘志宝的脚步。 再有,耒阳县之东北方向乃是安仁县,那地方当时还未被庞大田的陷阵左营攻克,而耒阳县以东则是衡州府最东端的酃县,那边同样不在楚军的掌控之中。 因此魏落桐认为,江依柔作为商会的会长可去坐镇耒阳城,协调东路联军各营的后勤补给工作亦非常重要。 由于唐世绩和魏落桐皆不反对宋宜璟待在衡阳城,唐世勋亦在考虑再三之后同意了此议。 虽然江依柔既委屈又愤怒,但她如何不知宋宜璟如此态度激烈的反她皆因她伤透了他的心?这才导致他因爱生恨? 无奈之下,江依柔于次日的楚军商会第二次会议中同意了宋宜璟的提议,而她则在会议结束后立刻离开衡阳城去往了耒阳城。 此时,当宋宜璟听唐世勋提到他那日在商会当中发火之事,他脸上虽露出苦涩但语气坚定地说道:“大帅,在下当时冲动地当众叫板江会长委实不该,也不该否认重要事务需投票表决的规矩,诚然,在下不否认怨恨她,但在下当真认为商会的九个高层之中,在下最为合适在此处!” 旋即宋宜璟又赶紧补充一句:“但请大帅明鉴,在下与副帅世绩公子绝无暗中通气,且在下无论与他亦或秦家皆只有公事往来,绝无……” 唐世勋淡笑着打断宋宜璟的话头:“宋副会长,本帅自然晓得你做事乃是一片公心,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伸出四根手指:“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的女儿、柳家营统领柳锡武的女儿、百虎左营刘志宝的表妹、朱雀左营吴志坚的堂妹,他们四位的女儿或妹妹皆待嫁闺中,却都入不了你宋副会长的法眼?” 坐在唐世勋左侧‘看戏’的齐雨菲忍不住一声惊呼,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宜璟。 不可否认这面如冠玉的宋公子委实生得好看,能力自然也不差,但冯丁亥、柳锡武、刘志宝和吴志坚皆是各自拥兵四千八百余人的营将官!他们四人还不够资格与宋宜璟结为姻亲? 宋宜璟和宋宜琛俩兄弟皆是心头一咯噔,遭了!唐世勋居然当面说及那四位大爷的提亲,这可怎生是好? 宋宜琛不禁埋怨地瞥了兄长一眼,他早就提醒兄长宜璟在这四位大爷的女儿或妹妹当中挑一个娶来做正妻便是。 因为宋宜琛几乎敢肯定这是王秀荷甚至唐世勋亲自授意的提亲,为的正是忽略掉宋宜璟与王秀荷那名存实亡的夫妻之名,也为将来王秀荷嫁给唐世勋做出铺垫。 可让宋宜琛气恼的是,兄长宜璟居然把冯丁亥、柳锡武、刘志宝和吴志坚派来的四个媒人全给婉拒之。 相比于宋宜琛在衡阳县衙里因政见不合而与知县成大圻、县丞汪贤达发生诸多争执,又或是宋宜璟在零陵商会里边与会长江依柔爆发的冲突,宋宜璟拒绝冯丁亥等四个营将官的提亲才是要命之事啊! 想及此,宋宜琛低垂着脑袋,双手已是在袖中止不住地发抖,他忐忑不安地以余光关注着兄长宜璟与唐世勋的神情,此刻宋宜琛是真担心兄长宜璟会否当着大帅的面再次拒绝这四门亲事? 第769章 今晚是个不眠夜 “大帅容禀!”宋宜璟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拱手道:“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在下并非看不上冯统领等四位营将官的提亲,只因在下已心有所属!” 宋宜琛吓得浑身一哆嗦,真个是怕甚来甚,他正担心兄长宜璟会否当着大帅的面拒绝这四门亲事,谁曾想兄长当真拒绝了? 齐雨菲那灵动的妙眸里亦满是好奇之色,心有所属?莫非宋宜璟依旧挂念着江依柔? 唐世勋夹了片鲜嫩的马肉在口中缓缓咀嚼着,他似笑非笑地问道:“哦?不知是哪位佳人竟得宋副会长如此钟爱?” 不得不说唐世勋也有着与齐雨菲相似的猜想,虽然十日前宋宜璟与江依柔在商会里边大吵了一架,虽然他恨江依柔欺骗了他,但他和江依柔、秦三可都是这阅江楼的股东,且他们仨单单是在这衡阳城内就合伙开设了数家各行产业。 这就是宋宜璟和江依柔等商人的行事风格,即便在商会里因公事而意见不合,却不代表他们不能有其他的商业合作,这便是他们的经商理念。 故此,唐世勋也不确定宋宜璟到底是恨江依柔呢?还是在这恨中夹杂着难言的情意? 宋宜璟并未在意唐世勋等人的神情,只见他的星目中划过一抹温柔:“她叫许莲花,如今任零陵县泷泊镇码头市集管理分局的主事。” “啊?”宋宜琛和齐雨菲皆忍不住一声惊呼,许南潇的远房姑姑许莲花?她如今可是有四十好几岁了!且她去年腊月才成了寡妇,宋宜璟所说的心有所属居然是许莲花? “宋副会长,你……”唐世勋强忍着想笑的冲动,一脸古怪地问道:“你该不会是在跟本帅开玩笑吧?” 宋宜璟早就料到没人会理解他,于是他坦诚地说道:“大帅,在下岂敢在您面前妄言?在下当真爱慕莲花姐……” 只听宋宜璟解释道,今年正月初五,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去往泷泊镇与申家军的少帅申天佑、以及白大龙进行会晤,而宋宜璟与崔员外等零陵商会中人亦随同前往。 当时宋宜璟还临时当了一回书记官负责会议纪要,在会议结束以后,唐世勋自是快马加鞭地赶回零陵城,而宋宜璟与崔员外等人则在泷泊镇与申天佑进行了两日的商贸会谈。 正是那两日,宋宜璟与负责泷泊镇码头管理的许莲花有了诸多接触,那时他就对许莲花心生好感,这不仅因为她性格直爽,更因为她的模样与江依柔所扮的十三姑甚是相似。 当然,宋宜璟那时对许莲花只是有好感而已,他心中最为爱慕的自然是十三姑。 而宋宜璟之所以爱慕十三姑,则缘于她的模样与他死去的母亲极为相似,这才是宋宜璟爱慕十三姑的根本原因。 故此,当江依柔在三月初卸掉十三姑的易容恢复真容之时,宋宜璟如遭雷击!他当时的愤怒委实一言难尽。 之后宋宜璟一直没有回零陵县,但他始终无法忘记那个真正与他母亲甚是相似的许莲花。 宋宜璟知道许莲花才守寡数月,断不可能如此之快地改嫁,因此他便将这份思念放在心底,打算等她守寡三年以后再向她提亲。 宋宜琛目瞪口呆地看着兄长,他自然也见过许莲花,她的确跟他们死去的母亲甚是相似,但兄长为何会有这等匪夷所思的念头? 齐雨菲亦是惊得无言以对,这玉树临风的宋宜璟可真个是让她大开眼界。 若宋宜璟只是个有一副好皮囊的市井无赖还能让齐雨菲想得通些,因为许莲花好歹是管理泷泊镇的主事,在她那一亩三分地之上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正式官员,某些想走捷径的俊俏小伙子去迎合奉承她不足为奇。 但宋宜璟不仅长得俊俏且还是楚军商会的副会长!他不仅有不小的权力而且还有可观的财富,这如何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唐世勋则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吟,其实一直以来他对宋宜璟既谈不上多有好感,也谈不上有甚厌恶。 在唐世勋眼里,宋宜璟不过是他的众多下属之一,即便宋宜璟与他因着王秀荷这层关系而相互有些尴尬,但他并未因此而为难或针对过宋宜璟。 如今的唐世勋早已不再是前世那个只会做情报工作的冷血特工,当他在零陵县建立唐家军以后,他的心胸气度与眼界都在不断扩宽,虽还未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起码能做到有容人之量。 唐世勋通过这近半年的观察,深知宋宜璟和其弟宜琛都是可塑性极强的好苗子,而且都还年轻,假以时日这俩兄弟必然能在商界与政界各自闯出一片天地来。 若非宋宜璟名义上的妻子王秀荷拥有更让唐世勋惊艳的才华与能力,他又岂会专门来过问宋宜璟的婚姻小事? 正当唐世勋准备说话之时,楼下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只见女扮男装的肃卫统领于青青独自来到了二楼。 宋宜璟和宋宜琛连忙起身向于青青施礼,于青青回礼后坐下,她饶有兴趣地瞥了眼唐世勋和宋宜璟,又瞥了眼易容的齐雨菲,这个饭局还真有意思哩? 唐世勋见宋家俩兄弟起身施礼后便有些犹豫该否坐下,他淡然笑道:“宋副会长,宋主簿,本帅还有一事需请你俩参详。” 说罢唐世勋从怀中掏出齐大坚的那封建议书递给宋宜璟,让兄弟俩仔细看过商议一番再给出意见,至于说宋宜璟爱慕许莲花之事,唐世勋则不再提半个字,这便是他的态度。 宋宜璟自是心领神会,大帅不提可不就说明默认了这门亲事?那他宋宜璟和许莲花的事儿便妥了。 而且他还成功地摆脱了他与王秀荷的那段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他和弟弟宋宜琛那紧绷的神经顿时皆缓和了许多。 于是宋宜璟恭敬而好奇地接过那封建议书,遂与弟宜琛走去宴厅一角的小茶几坐下细看,只看了几眼后两人不禁同时发出了轻轻的惊疑声。 唐世勋则看向于青青:“安西门那边的事如何了?” 于青青毫不客气地大口吃着桌上的美味,还故作不快地白了唐世勋一眼,没看见人家还饿着肚子么? 唐世勋和齐雨菲皆莞尔,等到于青青快速地填饱了肚子后,方才将安西门外的教徒骚动之初步调查道出。 当安西门的浮桥边上近千教徒发生持械斗殴之时,肃卫警备司、窦大强手下的民兵、知县成大圻的壮班衙役等立刻将这近千教徒与数万教徒给分隔开。 此举有效地控制了暴乱的范围,但三神教的五位长老与九个护法却被围在了暴乱的信徒当中,于青青和窦大强等人一开始还颇为担心那些信徒会挟持甚至加害教内的高层骨干。 谁知不待肃卫警备司和民兵及衙役们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三神教的五个长老已经把闹事的近千教徒给分成两拨安抚了下来。 那近千教徒中的一半站在长老俞氏、阮氏和刘一命的身后,另一半则站在长老龙半仙和梅三婆的身后。 于青青等人见事态平稳遂过去了解情况,毕竟在暴乱发生时有百余人受伤,其中有二十余人重伤而死。 加上之前迎接齐仙姑时被践踏而死的数十个教徒,那安西门外今日下午就已死了近百人!这还不算伤者在内,知县成大圻这会儿还在调派人手与郎中进行救治。 经于青青调查询问,得知跟着俞氏、阮氏与刘一命的那数百教徒乃是主信‘生命之神’,而跟着龙半仙和梅三婆的那数百教徒则主信‘南岳之神’,这两拨教徒之所以械斗乃是缘于信仰冲突。 眼下那近千教徒已被分开安置,长老护法们则被请去了城北肃卫警备司附近的客栈歇息,至于这起事件究竟是突发还是有人在幕后指使,肃卫还在审查当中。 于青青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瞥了齐雨菲一眼,方才慢悠悠地问道:“不知齐教主晚些时候可有空去肃卫坐会儿?” 齐雨菲低垂着眼帘,她自然听出于青青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虽说她很痛心死去的教徒们,但她也没甚好辩驳的。 何况此事绝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肃卫该如何查便如何查罢,不过她是否要去肃卫便看唐世勋的意思了。 唐世勋则陷入了沉吟,于青青所讲述的情况颇为符合他的预料,他之前听齐雨菲说在教中被架空等事以后就曾暗自分析过。 假设齐雨菲所言非虚,那么俞氏和阮氏、龙半仙、刘一命、梅三婆这五个长老该是私下里达成了利益共识,如掌控教权、架空教主齐雨菲等等。 但俞氏等五人又岂是铁板一块?当齐雨菲被架空以后,俞氏和龙半仙之间还会因教义分歧与教中权力等发生摩擦矛盾,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唐世勋虽未亲历过这种信仰矛盾,但前世的他却了解过不少相关的资料,无论哪个宗教皆不可避免这等分歧与矛盾。 至于该如何处理三神教的内部问题,唐世勋已是有了个初步的设想,于是他吩咐于青青,暂时莫要以审讯犯人的方式去审问俞氏等长老们,先审那近千教徒,尽量还原这起事件的始末。 于青青自然明白唐世勋的意思,他这话便是示意她不必带齐雨菲去肃卫,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齐雨菲,随即麻利地起身告辞离去。 齐雨菲看着于青青的背影赞道:“不愧是唐公子钦点的第一代肃卫统领,英姿飒爽雷厉风行,奴家很是羡慕哩。” 唐世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待会儿我还要去忙其他的事,趁着那俩兄弟还在看你大伯的建议书,将你的未尽之言说出来吧。” 齐雨菲眨了眨眸子,他怎晓得我还有未尽之言? 亥时将至。 阅江楼的晚宴已近尾声,宋宜璟、宋宜琛二人恭敬地送唐世勋和齐雨菲等人走至后门之外。 宋家俩兄弟看过齐大坚的建议书以后心头皆很是激动,他们恨不得再请大帅多逗留些时间,可唐世勋能在此待上一个时辰已是难得,且他俩已经得到唐世勋的授意,尽快完善齐大坚的两条建议并给出可行性方案来。 其实这也是唐世勋在看过齐大坚的建议之后的临时起意,这既是他认为可以交托给宋家两兄弟参详的正事,也可算是对于宋宜璟的另类‘补偿’。 没错,只要宋宜璟能够重新娶个正妻,这便是唐世勋想要看到的结果,至于说宋宜璟想娶许莲花,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是?唐世勋自然无所谓了。 不得不说齐大坚的两个建议还真适合由宋宜璟和宋宜琛来完善,如第一个建议是勘测衡阳城以东的茶山坳之岩盐,宋宜璟以前就做过私盐买卖,如今则转私为公以楚军商会的名义向外采购食盐。 且宋宜璟手底下就有数十个与盐业相关的伙计,由他派出老练的伙计加入岩盐勘测队乃是必然之事,且宋宜璟适才已提出,这个勘测队派出去也花不了多少银子,这份工钱和勘测费用由他来出便是。 当然,宋宜璟可不会平白无故送银子,他提出,如若当真在茶山坳一带勘测出储量可观的岩盐,可否将开采权交由楚军商会?至于利益的分配自然由唐世勋定夺。 唐世勋自是模棱两可地打了个哈哈,他哪晓得那边究竟有多少岩盐?若是盐矿储量不上不下的还罢了,但若是一百年都开采不尽呢?那这利益可就大了去了!因此这开采权自然得从长计议了不是? 而齐大坚的第二个建议则对足了宋宜琛的胃口,适才宋宜琛在看罢以后便已激动得手舞足蹈。 ‘民用水力设施运用于军工!’正是大帅这句感慨引起了齐大坚的重视,才有了齐大坚的这个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建议。 齐大坚在建议中提到的试验民用‘水碓’改造成可用于冶铁锻造的水力锻锤,这无疑让宋宜琛醍醐灌顶深以为然。 虽然今年乃是大旱之年,但衡阳县水道纵横,水力设施甚多,而楚军的后勤部之下辖各部门已是逐步迁至了衡阳城外,包括各类军工部门。 宋宜琛恨不得立刻派人去进行‘水碓’的改造试验!一旦成功量产这等设施,楚军的军工锻造将狠狠地跨出一大步! 唐世勋自然也清楚了这一点,他不禁感慨自己还真是有些造化,因他只曾无意中感叹过那么一次该如何‘民用转军工’,当时听到他感叹的可不止齐大坚,但偏偏齐大坚就记在了心里并付诸于实践。 诚然,齐大坚那老小子身上有一堆积年老吏的坏毛病,论钻营奉承之道那是花样百出,可唐世勋又不得不承认这老小子为了家族和他自己的前途真可谓是煞费苦心。 其实唐世勋又何尝不想继续在这与宋家兄弟继续深谈?但他怀中还有另一封必须尽快找人商议的军事攻略,即许定远献上的‘四正八奇大方略’。 因此唐世勋要去往东路参谋长赵吉晟的府邸,与赵吉晟还有许定远本人一同参详这份方略,今晚恐怕会是个不眠夜。 宋宜璟和宋宜琛兄弟俩在阅江楼的后门恭送唐世勋的马车离去以后,立刻喜滋滋地联袂回到适才招待大帅的宴厅内。 他俩已是决定今晚就在这大帅待过的‘宝屋’里边熬上一宿,定要将大帅交托的公事给连夜完成喽! 第770章 暗流涌动渌口镇(上) 五月初二,「北直隶,清摄政王多尔衮率八旗兵由朝阳门进入北京城,京城再次易主!」 五月初三,「李自成的大顺军主力撤退至北直隶的保定府境内,由保定府往西乃是山西省大同府。」 「同日,南直隶,第二代福王朱由崧在陪都南京就任监国,用黄金铸造监国宝,颁谕天下。」 …… 同日,湖广长沙府,渌口镇。 下午,渌口镇的东门之外,渌水汇入湘江的渌口码头之上人声鼎沸,不知凡几的各类物资由衡山县不断地沿着水陆两道运往渌口镇。 湘江之上战船林立,楚军柳家营的右部九百余水兵、及由衡阳县与衡山县等各县招降的近千水兵等,皆乘坐着各型战船在湘江与渌水之上巡逻,同时警戒渌口镇以东、渌水中游的醴陵县之献贼余孽与地方武装。 而在渌口镇以北,柳家营的前部、左部与中部的两千八百余将士驻守于山坝岭、老虫坡直至石子岭一线,此乃长沙府城通往渌口镇的主官道之必经之所在,如今就连柳家营的营将官柳锡武也已亲自前往山坝岭坐镇。 据探报,由长沙府城、湘阴县、宁乡县与益阳县等地南下支援湘潭县的水陆两军三千余人已抵达湘潭县的下滠市,而另有一支陆路贼兵援军两千余人则在经过主官道三岔口的昭山之时,由昭山向南经官道下渌口镇,南下这路的贼兵斥候已出现在石子岭一带。 不仅如此,位于渌口镇东北方向的浏阳县之献贼余孽与地方武装已越过了浏阳河,这支人数在千人左右的贼兵亦在向石子岭一带行进。 故此,柳家营的营将官柳锡武去往山坝岭布防,他的中部九百余将士乃是楚军各营部当中唯一的纯火器队伍,其中一个司的四百余将士为火铳兵,另一个司则拥有中小型火炮三十余门及虎墫炮数十门。 若是如前阵子那般一直不下雨,柳锡武只需把他最为得意的中部九百余火器兵布防于山坝岭等地,再加上他的中部将士用的是楚军后勤部火药司生产的烈性火药,无论火炮还是火铳的威力皆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一般贼兵岂能过得了他这一关? 奈何天公不作美,这几日整个湖广南部各府州皆是暴雨连连,虽然柳锡武麾下的三十余门中小型火炮勉强能用,但火铳和虎墫炮却难以大展身手,柳锡武也是气得直骂老天爷不长眼,他麾下火器兵的第一仗怎就碰上这等鬼天气? 而由长沙府城南下的贼兵斥候又已出现在石子岭一带,因此北路联军参谋部遂做出调整,将下滠口的柳家营前部九百余骑兵尽数调往石子岭一带警戒斥候,并将柳家营的左部将士也调往山坝岭至石子岭一线协防。 而柳家营的右部水兵负责渌口镇及周边的湘江、渌水之巡逻任务,后部将士则驻守于渌口镇及周围。 当然,作为楚军的北路联军在长沙府打下的第一个水陆重镇,渌口镇及周边属于楚军的武装力量委实不少。 如北路后勤部辎重营的辅兵、民兵联盟长沙府分盟的民兵、肃卫警备司北路分司、军情六科的特别行动队、北路总管府的安保司、楚军商会的镖师队伍等等,这零零总总加起来可不止两千人。 或许让这些人去正面作战还欠些火候,但若是真遇着围城之危,他们守上十天半个月的也不是甚难事。 而渌口镇以西乃是沙坡堡至下滠市的前线,玄武左营的四千八百余将士、虎贲营的四千八百余将士、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的千余骑兵等已尽数集结于这片区域。 据前线探报,下滠市已有贼兵五千余人,其中水兵与骑兵各有千余,而贼军的援兵还在由湘潭县城陆陆续续地赶来。 为了遮蔽前线战场,这两日楚军的骑兵左、右营与虎贲营的骑兵斥候,已与下滠市的贼军骑兵斥候展开了试探性的交战。 由于下滠市有两座炮台,湘江之上又有千余贼军水兵操控战船协防,而楚军的北路联军只柳家营和虎贲营各有一部水兵,以及招降的水兵千余人。 且柳家营的水兵和投降水兵既要护卫渌口镇,还要警惕醴陵县的贼兵,因此在湘江之上攻打与拦截下滠市贼兵的只有虎贲营的一部九百余水兵。 当然,由于楚军的玄武左营与虎贲营在陆路上处于攻势,贼兵则以下滠市为基进行防守反击,故而下滠市的贼兵暂不会对渌口镇构成直接威胁。 下滠口前线的战事已是一触即发,而北路联军大本营所在地渌口镇内则暗流涌动。 在五月初一的凌晨,当渌口镇与下滠市前线之间的重要补给站沙坡堡遭到难民骚乱以后,肃卫警备司与军情六科、北路总管府的安保司、驻守沙坡堡的玄武左营之后部将士皆迅速做出应对。 虽然这场骚乱被平息,参与骚乱的两百余难民也皆被押回渌口镇严刑审问,但北路总管府的沙坡堡办事处、北路联军的一个存放了二十余门大型火炮与十余架攻城重弩的大仓库皆陷入了火海。 因此,这起纵火骚乱事件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延缓了北路联军攻打下滠市的战事。 且北路总管府第一主事赖兴昌被烧成重伤,另有不少书吏、辅兵、难民百姓等皆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势。 在昨日上午,肃卫警备司的司长褚四娘、北路大总管许南潇等皆先后快马加鞭赶至渌口镇。 也正是在昨日傍晚,经肃卫警备司和军情六科的联合审讯,二百余爆发骚乱的三个难民领头者已如实招供。 这三个领头者乃是湘潭县贺家的族长贺九爷的家仆,这贺九爷不仅是当地豪族且还被献贼委任为湘潭县典史,负责县境内的缉捕等事。 早在四月十三,当楚军北路联军的骑兵左营、骑兵右营与柳家营的前部骑兵共二千余骑由衡山县向北驶入长沙府,且原献贼委任的衡州知府吴之才和衡阳知县陈瑛等人全都跑去了湘潭县城,该县的献贼余孽们与地方豪族便知道楚军定是要攻打渌口镇。 然而当时湘潭县才不足三百骑兵,故而赶紧将此紧急军情上报长沙府城的献贼余孽主将,同时湘潭县典史贺九爷提出两个意见,一是赶紧加派兵丁民夫赶去下滠口加固防御,因他们都很清楚恐怕渌口镇已是守不住。 而贺九爷提出的第二个意见便是派心腹家仆扮作难民去渌口镇,伺机制造各种混乱。 不得不说这贺九爷对楚军颇为了解,他知道楚军打下一地便会安置难民,可湖广南部的难民何其多也?让家仆扮作难民去惹是生非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此这三个贺九爷的家仆在四月二十,即楚军的玄武左营夺得渌口镇的当日抵达了镇外,并成功地混入了难民安置点,而后他们仨与数百难民为渌口镇以西的沙坡堡运送物资,至五月初一的凌晨,挑起了纵火骚乱。 昨日傍晚,肃卫警备司的司长褚四娘和军情六科第一组的组长蔡英俊联合审理这三个贺九爷的家仆,当事实清楚审理接近尾声之时,蔡英俊还多问了一句,贺九爷派出了多少忠心的家仆来渌口镇等地搞事? 那三个家仆一脸茫然地摇头,他们仨在四月十四便已离开了湘潭城,自然不清楚贺九爷是否还派有其他人来闹事。 当褚四娘和蔡英俊离开渌口镇的临时监狱以后,两人同去附近的小饭馆吃晚饭,谁曾想就在他们吃饭之时异变突起! 那饭馆内角落一桌的四个普通百姓突然暴起,挥刀袭击褚四娘和蔡英俊!虽然二人各带了几个忠心的手下,但事发突然,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刺客已欺近了蔡英俊。 得亏褚四娘眼疾手快,伸出粗壮的左臂替蔡英俊挡下了致命的一刀,但那刺客的第二刀却划破了他那英俊的脸庞。 四个刺客未能得逞被逮捕,而后,愤怒的蔡英俊和气恼的褚四娘又连夜拷问这四个负伤被抓的刺客。 到了今日凌晨丑时以后,先是渌口镇内北街的北路总管府遭到一伙黑衣人的袭击,北路大总管许南潇险些遇刺,幸得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等人皆在总管府内,许南潇得以幸免。 接着是镇内南街的军情六科本部遭到一伙黑衣人的袭击,科长岳老财躲在床底逃过一劫。 同样是在今日凌晨,渌口镇东门之外的渌口码头被人纵火,火势虽被及时扑灭,但楚军商会为楚军后勤部运送粮秣的江船被凿沉。 这几起刺杀、纵火、凿船等事件无疑让整个渌口镇内外皆风声鹤唳。 此时,刚刚在渌口镇西门外的北路联军行营开完会议的岳老财,正在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护送之下进入渌口镇,他的脸色阴沉至极,而他此时要去的便是镇内北街的北路总管府。 第771章 暗流涌动渌口镇(中) 下午酉时,熙熙攘攘的渌口镇北街中段,军情六科的科长岳老财已来到北路总管府的门口。 只见这北路总管府的高大门头与镀金牌匾极其醒目,岳老财一看到这门头和牌匾就来气得很,若非那讨人嫌的许南潇跟他斗气,他又怎会在他位于南街的军情六科本部也自掏腰包弄如此大的门头和镀金牌匾? 还有咱这腰间的金腰牌和金印章!有这些钱去买张军债不好?都怪许南潇那蠢婆娘!岳老财咬牙切齿地暗骂许南潇,随即他挺直了他的小身板,负手走进了人声嘈杂的北路总管府内。 由于渌口镇内的地盘有限,这北路总管府乃是由一座四水归堂式的大宅再加其后的五间民宅组成,只见门内便是第一进的宽敞大厅,在大厅的木墙正中间上方挂着块牌匾,其上刻有‘敦本务实’四字。 此乃楚军大帅唐世勋在多次行政会议上提到的‘真言’,当然,这四字并非唐世勋所创,而是万历朝内阁首辅张居正所提出,而唐世勋引用此四字正是对于张居正崇尚根本、注重实际的执政理念甚是推崇。 这第一进的大厅除了左侧留有一条狭长的通道以外,厅内已是挤了七八十个百姓以及负责‘户房’事务的书吏,另有北路总管府安保司的几个侍卫在维持秩序。 虽然百姓们尚算懂规矩的排着队,但他们的嘴巴可没闲着,因此整个大厅喧闹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这些百姓皆来自渌口镇的周边区域,他们之前因逃难而背井离乡,如今则跟着楚军的北路联军回到了家乡,而他们来此则是为了分田地。 楚军的东、西、北三路路总管府的其中一个要务便是,楚军每占领一地,总管府便发动百姓与难民重新丈量和厘清土地归属。 这并非是清算或掠夺地主乡绅的利益,只要是有主之地且有正式的地契凭证,总管府自然认可,但若无地契或是逃难未归乃至客死异乡者,那便重新进行丈量并优先划分给当地百姓。 而若是在丈量划分以后才迟迟归来的当地百姓或地主乡绅,只要能拿出地契凭证,则可在楚军夺得的下一个州县或乡镇据点予以优先分配。 楚军此举自然得到了百姓与难民们的高度支持认可,此时在这第一进大厅内的数十个当地百姓便是来申请‘瓜分’无主之地。 众所周知百姓们对于土地的渴望极为强烈,若全部跑来讨要土地怕不得把这总管府都给挤破了去。 但北路总管府内负责‘户房’事务的书吏就那么多人,且户房又不止分田地这一项事务,因此大总管许南潇早在祁阳县之时就定下了规矩,给想要分土地的百姓们每户取一个号,每日只接待额定的百姓,超过额定的百姓来了也没空帮他们办。 因此百姓们皆已熟悉了总管府的规矩,没轮到自己的时候也就不会来此干等着发呆,他们还不如去码头等地搬几袋物资捞几个小钱更实惠。 当然,来到北路总管府办事的可不仅仅是这些讨要田地的百姓,府内就如衙门的六房一般,各类事务皆有专门的办公室,书吏们自是各司其职。 在厅内维持秩序的安保司侍卫皆是眼尖得很,他们一眼便看到走进大门的矮个子腰间那块亮瞎人眼的金腰牌,谁不晓得这长相猥琐的小个子乃是他们许大总管的死对头岳老财?一个侍卫转身便往厅后跑去。 书吏和百姓们也已发现军情六科的岳科长亲临,大厅里的喧闹声顿时变成了窃窃私语,岳科长可是鲜少来这北路总管府,莫非他是来调查凌晨的刺客暗杀许大总管之事? 昨个这一宿渌口镇内外发生了三起刺杀事件,还有码头纵火案和凿船事件,渌口镇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谁还不知道呢? 而镇内外的百姓和难民有近万人,肃卫警备司和民兵联盟从今日一大早就开始进行盘查甄别,绝大多数的难民百姓皆坦诚告之昨日的行踪以自证清白。 这不仅因为他们拥护楚军且守规矩,更因为他们皆怕被肃卫给惦记上,一旦沾惹上‘奸细’二字可不是闹着玩的,被阖家发配去做苦役还算是命大,若是牵扯过深且被肃卫拿到实据,那可是要砍脑壳的咧。 不多时,一个身穿深蓝色程子衣的白净男子走到大厅来,他笑呵呵地施礼道:“见过岳科长!万里有失远迎,来来来,快快请进。” “程主事不必多礼。”岳老财矜持地笑着回礼,并在这程万里的引领下走向厅后。 程万里乃是许南潇的妹夫,即许淑贞的丈夫,如今为北路总管府的第二主事。 不同于强势张扬的许南潇,程万里则长袖善舞待人和气,他们程家这一脉乃是祁阳县的望族,据说祖上还与宋代理学大家程颐沾了些亲,姑且不论这五六百年前的亲戚关系是真是假,但程家倒也确是书香门第。 当然,时至这明末还有几个纯粹的书香门第?由于程家与吴家关系匪浅,在献贼倪大虎入主祁阳城以后,程家已是由望族蜕变成了豪族。 祁阳县的盐、油、铜、铁等行当,哪样背后没有程家的影子?而祁阳县衙当中又有多少官吏不识得他程万里? 而当楚军入主祁阳城以后,程万里因着妻子许淑贞的关系,又加入了大姨子许南潇的总管府,因他本就精明强干,自然得到许南潇的重用。 不过在祁阳城之时程万里就对大姨子许南潇的行事作风深感担忧,特别是她与军情六科的岳科长多次发生口角,之后她又被于青青、魏落桐和林素素合起伙来针对,这让身为许南潇妹夫的程万里如何不忐忑? 毕竟总管府只是行政部门,而且还是临时的!楚军占下的每个地方一旦稳定以后,总管府就得将事务交还于衙门,而后跟随楚军各路联军的脚步继续前进。 况且岳老财和林素素隶属的军情司、于青青的肃卫、魏落桐的秘书局,谁的权柄不是大得吓人?因此程万里在私下里可没少埋怨许南潇不识大体得罪如此多人,这不是连累他们程家吗? 因此程万里为了自己和家族的前途,通过军情六科蔡英俊的关系在私下里与岳老财交好,程万里并非直接贿赂岳老财,而是拉着岳老财入伙开矿。 由于楚军大帅唐世勋亲口鼓励矿业与木业发展,且只要符合衙门与楚军商会的各项规定,楚军后勤部会优先收购并给予相应的补贴。 如衡山县东湖寨和马迹镇有着储量极其丰富的白云土与长石矿,这些矿土乃是制作陶瓷的主原料之一,而程万里的家族早在万历年间便已涉足矿业,因此程万里授意族人成立了一个程氏矿行,垄断了衡山县的白云土和长石开采权,但这矿业的前期投资极大,因此矿行有大小股东近二十人。 而岳老财便是其中的一个占了近半成股份的股东,但他前期一分银子都未投入,而是由程万里私下帮他垫付,待到将来矿行盈利以后,再从岳老财的股份分红当中扣除程万里帮他垫付的股金。 这可是稳赚不赔的长期买卖!且岳老财无异于白白拿了程氏矿行的干股,正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在,岳老财虽是恨透了那讨人嫌的许南潇,但从未针对过她的妹夫程万里和程家人。 而且当许南潇在上个月与楚军大帅唐世勋爆发第一次争吵以后,眼见程万里惶惶不可终日,岳老财还一脸笃定地安慰他,老弟莫慌,许南潇虽得罪了大帅,许家怕是没得救了,但将来哥哥我还是能保得住你程家的嘛。 岳老财在程万里的引领下走至第一进的天井,只见这天井的左右各有三间房,左边三间乃是处理‘户房’事务,右边的第一间乃是第二主事程万里的办公室,另两间则是处理‘工房’事务。 如今楚军下辖的行政机构当中,无论是府县两衙亦或各路总管府,皆与曾经大明治下的六房实权有了不少的变动。 以县衙六房为例,大明治下的知县最重‘刑名钱谷’四项,此即刑房、礼房与户房的事务。 而唐世勋最为重视的乃是钱谷与工房事务,这也与如今楚军打下的地盘百废待兴有关,因此在府县两衙与各路总管府内,户房稳坐第一把交椅,其次是工房,再是吏房与刑房,最后是礼房与兵房。 这并非唐世勋不重视礼房与兵房,而是因为礼房事务大多已经归府学宫新体系负责,兵房事务则大多由民兵联盟与地方驻军负责。 且各路总管府不设三班衙役,而统一由总管府安保司来执行原三班衙役的各项事务。 由于北路总管府在沙坡堡的第一主事赖兴昌前两日被烧伤而卧床养伤,第二主事程万里如今肩上的担子甚重,他将岳老财引至天井之后,已是有三个书吏在他的办公室外等候。 于是程万里歉意地对岳老财拱手道:“岳科长,您可是要去与许总管议事?” 岳老财微微颔首后又摇首道:“不急,先去你的办公室坐会儿。” 程万里眼中划过一丝讶异,旋即笑呵呵地请岳老财进入了他的办公室内。 两人关上门就坐以后,岳老财接过程万里递来的香茗后直奔主题:“程主事,今日凌晨刺杀许南潇的五个刺客当中有四人已服毒自尽,另有一人在逃,此事你该晓得吧?” “在下自然晓得。”程万里皱眉问道:“今日上午贵科与肃卫警备司的人不是将这总管府上下的百余个书吏与下人全给询问了一遍?可见刺客不是府内之人,莫非此贼藏于附近的暗处?” “程主事,话可不能说的如此绝对,若非贵府之人又怎会知晓许南潇住在哪间屋子?他们可是直奔许南潇而去的!”岳老财似笑非笑地伸出五根手指:“姑且不论那百余人的证词是否全都可信,但贵府还有五人并未接受询问不是?” 眼见程万里的神色一变,岳老财的嘴角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程主事不必担心,在下自然信得过你的人品,你们许大总管也该是不会贼喊捉贼,况且这段时日她并不在渌口镇,而赖兴昌则被烧伤后卧床养伤,至于许淑贞和你的堂姐程阿娇,呵呵……” 程万里双目圆瞪,那张白净的脸顿时有些发青,不会吧?岳老财怀疑他的妻子许淑贞和堂姐程阿娇? 不对!岳老财这话岂非就是在怀疑我的堂姐程阿娇?程万里心头一阵狂跳,因他的妻子许淑贞也是昨日才抵达渌口镇,且淑贞如此柔弱怎可能做甚刺客? 但他的堂姐程阿娇却不一样,她早在二十年前就嫁来了这渌口镇,且她丈夫乃是个镖师,那身拳脚功夫甚是不错,似乎程阿娇也跟着丈夫练过些功夫。 如今程阿娇乃是北路总管府的刑房管事之一,今日她不仅带着人协助肃卫警备司和军情六科一同盘查渌口镇的百姓,且在盘查总管府之时她亦在旁协助,若她要为那逃脱的刺客遮掩亦或她本身就是刺客,岂非皆有可能? 想及此,程万里的额头上已是渗出了冷汗,程阿娇可是他的亲堂姐!若她有问题,牵扯的可不就是他程万里和整个程家? 岳老财那张皱巴巴的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容,而他那细眯的小眼睛则紧紧地盯着程万里脸上的细微表情。 今日凌晨不仅是许南潇遇刺,岳老财在军情六科的本部也险些丧命!且军情六科有三个执夜的手下被杀,而他的左膀右臂蔡英俊、肃卫警备司的司长褚四娘则在昨晚遇刺且双双负伤。 因此,岳老财必然要严查这三起刺杀事件。 而这三拨刺客当中,刺杀蔡英俊和褚四娘的四人被逮捕后服毒自尽;刺杀岳老财的五个刺客三死两伤,两个伤者虽被严刑拷打却始终不吐露一个字;而刺杀许南潇这边的五个刺客有四人被亲兵统领仇大刚等逮住,继而服毒自尽,另一人则趁黑潜逃。 岳老财此时来北路总管府根本不是找许南潇,他真正要找的正是程万里。 至于另一个重要嫌疑人程阿娇则还在镇上协助盘查,岳老财已授意军情六科的人盯紧了程阿娇的一举一动。 虽然岳老财感觉程万里不像是那刺客嫌疑人,否则岳老财不可能独自跟着程万里进入这间屋子。 但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此刻岳老财的双手皆藏于袖中,左手一把短铳,右手一把淬毒臂弩! 第772章 暗流涌动渌口镇(下) 程万里用手绢擦拭着额上的冷汗,一脸苦涩地问道:“岳科长,您可是已逮捕了在下的堂姐?” 岳老财不置可否地笑而不语,他自然不会告诉程万里,此时他的人只不过是在盯着程阿娇却未进行逮捕。 他之所以如此谨慎,是因他虽确定程阿娇有问题,但却不知程阿娇究竟是窝藏刺客亦或她本身就是刺客? 而他来此找程万里正是为了从侧面了解程阿娇,且不仅是他来找程万里,肃卫警备司的司长褚四娘则已带人去询问程阿娇的丈夫及邻居。 毕竟,昨晚参与三起刺杀事件的十四个刺客当中,有十一人已被打杀或服毒自尽,两个活口在牢里又嘴硬得很,想来已是有了赴死的决心,唯有在北路总管府刺杀许南潇这边有一个逃脱潜藏者,且岳老财和褚四娘皆认为此人极可能就是总管府内的人。 这个怀疑不无道理,因今晨刺杀岳老财的五个刺客当中就有一个是他军情六科的人!这自然是刺客早就收买或安插的内应。 而刺杀许南潇这边的五个刺客,已死的四个刺客则都不是总管府中人,那么逃脱的那个刺客自然有极大可能性也是个内应。 否则五个刺客怎能在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总管府内准确地找到许南潇住的屋子?且他们在刺杀许南潇之前居然没有惊动许悠文的安保司侍卫。 程万里见岳老财笑而不语,他亦是心有明悟,于是他轻叹了一口气,将他所了解的堂姐程阿娇之过往如实道出。 程阿娇比程万里大了十岁,如今已三十五岁,虽然她是程万里的堂姐,但她爹那一房以前做买卖亏损极大,加之程阿娇家中有六个兄弟姐妹,排行第二的程阿娇又并非嫡出,因此在二十年前,十五岁的程阿娇嫁到了渌口镇的骆家。 这骆家世代习武,家中有不少子弟是渌口镖局的镖师,程阿娇的丈夫骆福亦是这镖局里的镖师。 由于渌口镇乃是四通八达的水陆津要之所,东有醴陵县,南有衡山县,西有湘潭县,北边更是长沙府城,因此渌口镖局的生意颇为不错。 有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程阿娇生得颇为壮实,从她嫁给骆福之后不久便因担心他在外押镖而闹着要同行,骆福自然不同意,但他也担心出去押镖时自家婆娘在家胡思乱想,于是便教了她不少功夫。 以前骆福经常走的押镖路线便是渌口镇到下滠口、再至湘潭县城的这条路线,因此他跟湘潭县的不少大户人家颇为熟络。 直到去年献贼入侵长沙府,渌口镖局自然也就散了,而骆福和程阿娇及一对儿女并未南下逃难,他们一家四口去湘潭县投奔骆福的亲戚,直到今年三月方才回到渌口镇。 “嗯?三月?”岳老财听到这,小眼睛里顿时划过一丝厉芒:“为何程阿娇的资料上写的是去年十月便回到了渌口镇?” “岳科长,此乃在下的主意。”程万里苦笑着解释道,由于楚军各部门皆有规定,只要是任职组长以上的各级管理层,必须要有最近半年的详细经历,且要在肃卫和军情司等部门备案。 而程万里打算让他堂姐程阿娇去北路总管府的刑房任管事之一,这履历自然需要好看些。 毕竟湘潭县如今还并非楚军的地盘,若肃卫和军情司得知程阿娇在一个多月以前才由湘潭县回到渌口镇,她断难在刑房担任要职。 同样的,程阿娇的丈夫骆福之所以能在北路总管府安保司的第四科担任科长,也是因为他掩盖了今年三月才回到渌口镇的事实。 旋即程万里又补充道:“岳科长,昨晚在下的堂姐夫骆福在镇外的北路总管府三号仓库执勤,他定然没有参与镇内的刺杀……呃?且慢!” 程万里的眼皮子突然一阵乱跳,三号仓库就在渌口码头旁!今日凌晨渌口码头发生了纵火事件,且还有楚军商会为楚军后勤部运送粮秣的两艘大商船被凿沉了! “桀桀桀!”岳老财发出了一阵森然的笑声:“今日凌晨,骆福和安保司三科的人去码头上救火可是卖力得很呐!” 旋即岳老财问:“程阿娇可有跟你说过,当初她和骆福逃去湘潭县投奔的亲戚是谁?” 程万里皱眉想了想后答道:“他们去投奔的是骆福的表亲,似乎是,姓何。” “姓何?”岳老财那小身板顿时挺直前倾:“你可是听清楚了?姓何还是姓贺?” 程万里看着岳老财那严肃的神情,忙摇头说他委实记不太清,因这‘何’与‘贺’不过是音调不同,他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个听清楚了。 岳老财沉吟片刻后又问,骆福的家人以及那个渌口镖局呢?有多少人回到了渌口镇? 程万里苦笑道,二十年前他堂姐程阿娇嫁来渌口镇骆家之时,他才五岁而已。 当年送亲过来的程家人皆是程万里的长辈,但他们如今皆在祁阳县,如今随程万里来到渌口镇的只有他的同辈和晚一辈的族中子弟。 至于说那渌口镖局更是不清楚,因那个镖局早在去年便散伙了,程万里自然不晓得有何人回到了渌口镇。 岳老财听罢眉头紧皱,他很是不满地埋怨道:“程万里,你小子这不是坑人吗?若非我信任你,岂会连查都不查便信了你堂姐和堂姐夫的入职资料?你可知道若是他们夫妇俩是假冒的敌方细作,不光是你程家要遭殃,我这军情六科的科长之位也将不保?” “哎哟岳科长,这您大可不必担心!”程万里忙拍着胸口保证,他虽未见过堂姐夫骆福的家族中人,但他堂姐和堂姐夫可是如假包换绝非假冒。 因为程阿娇这二十年间大致上两到三年便会回一次娘家,程万里在两年前的冬季还在祁阳城见过堂姐程阿娇和姐夫骆福,他自然记得二人容貌,且他程家的不少子弟也记得二人长相,这又岂能有假? 岳老财稍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不得不说他是真担心连这程阿娇和骆福乃是假冒的奸细,若真如此他即便不会被唐世勋给撸掉职务,但吃一顿挂落被罚薪俸甚或是被全军通报批评在所难免,这让他岳老财的脸面往哪搁? 随即岳老财又问:“那你堂姐的那对儿女呢?” 程万里如实答道,他堂姐程阿娇的儿子叫骆典,今年已十八岁,由于这几年天灾人祸连连,这小子还未成婚。 程阿娇的女儿叫骆雅,应该有十四五岁了,原是与渌口镖局的一个年轻镖师定下了亲事,但那镖师在押镖途中遇着劫匪被杀,是以这骆雅还待嫁闺中。 而程万里只在骆典和骆雅皆年幼时见过两次,之后再未见过。 去年程阿娇一家四口去往湘潭县避难,今年三月回渌口镇时她的一对儿女皆未回来。 “哦?她的儿女都未回来?”岳老财不禁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莫非,她的儿女被人给挟持了?又或者……” 岳老财话锋一转:“程主事,你那堂姐可有直接或间接地介绍了某人或某些人进入北路总管府?” 程万里仔细地想了想后颔首道:“嗯,是有一个,堂姐说是她邻居的女儿,叫小佳,年纪在十三四岁,这丫头聪明伶俐能写会算,我家夫人甚是喜欢,因此把这丫头留在身边当秘书。” “小佳?”岳老财掏出他随身携带的本子查看这北路总管府的人员名单:“这小佳的家人呢?能写会算的丫头该是家境不错,她的家人是做何事的?” 旋即岳老财还打趣道:“这佳字不就比雅字少了个偏旁而已?莫非这小佳乃是程阿娇的女儿骆雅?” “岳!”这时程万里突然惊呼了一个岳字,不待他叫出岳科长三字,他已是吓得脸色铁青闭口不语。 岳老财本能地感到脊背一寒,背后似有轻微的破空声? 然而不待岳老财做出反应,一件冰凉之物已抵住了他的脖颈! 紧接着他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是个女刺客!岳老财心中叫糟,小眼睛里满是惊慌之色。 第773章 不要命的女刺客 “不错嘛岳科长,还真被你给猜着了。”一个冰冷的女声在岳老财的身后说道:“我便是骆雅,化名小佳跟在淑贞堂舅母身边做秘书。” “你你你,你真是骆雅?”程万里一脸吃惊地伸出颤抖的右手指着骆雅,随即他气愤地低喝:“你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快放开岳科长!” 岳老财强行按捺着心头的惊慌,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暗示自己莫慌,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心念电转,还是自己太大意了!适才他进来时环顾了这间程万里办公的屋子,只有角落里有个屏风遮挡了一角,那儿放的是程万里因事务繁忙而如厕的马桶。 岳老财知道这骆雅突然暴起定是从那屏风之后冲了出来,可他适才居然没亲自或派手下去检查一番!这可不就是他自己疏忽大意? 论胆量,岳老财自然是惜命怕死的典型,但也正因为惜命,他为了苟活必会绞尽脑汁不择手段。 他从小在常宁县的市井间摸爬滚打,逃难之后与堂弟岳三水、四麻儿一同被抓去小狼山寨当了山贼,后又跟着唐世勋一行潜入东安城当细作,再之后又在唐世勋的授意下投靠落难的庞大海、庞大田俩兄弟。 直到如今成为楚军的军情六科之科长,这一路走来,岳老财经历的险局委实不少,他见过的死人太多,如今依旧活着的他又岂是易与之辈? 这个女刺客骆雅虽然拿短刃抵住他的脖颈,但却并未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可见还有得谈不是? 况且门外有他的十几个忠心手下,且他自己的双手还藏有一把手铳和一把淬毒臂弩,只要他逮着机会,这骆雅如何逃得出去? 想及此,岳老财故作镇定地笑道:“呵呵呵,程主事莫要激动,你是骆雅的堂舅舅,而你我又相交莫逆,都是自己人,何须刀戎相见呢?” 旋即岳老财话锋一转:“骆雅,你待如何?” 骆雅在他背后一声冷哼,她右手以短刃抵住他的脖子,左手则前伸:“身上的武器都交出来,莫要逼我亲自动手!” “行啊,够警惕!”岳老财甚是欣赏地赞了一句,遂无奈地将手铳和臂弩解下交到了骆雅的手中。 骆雅冷笑道:“不愧是军情司的人,这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可真不赖。” 她将手铳纳入怀中,左手持着淬毒臂弩指向岳老财的脑袋,右手的短刃则不再抵住他的脖子,随即她坐在了岳老财身旁的椅子。 岳老财这才看清了骆雅的模样,只见她身穿朴素的水绿色襦裙,身形颇为瘦削,姣好的面容上不施粉黛。 她的眸子大而明亮,若是笑起来该很是可人,只不过此时她的眼神极其冰冷,这与她才十四五岁且略显稚气的面容甚是不符。 程万里此时的心情无疑是七上八下,他既暗恼堂姐程阿娇的一家子给他惹出如此大的麻烦来,更担心骆雅一言不合真个杀了岳老财。 若真个如此,就算这骆雅念在是自家亲戚的份上不杀他,但门外那十几个岳老财手下的大汉又岂会不把他剁成肉泥? 想归想,担忧归担忧,但程万里不敢再随意开口,他自然晓得这堂外甥女骆雅是要跟岳老财谈判。 骆雅这时瞥向岳老财哂笑道:“岳科长,你这脑壳可是值三千两银子!您可知湘南有多少江湖豪杰想要割了你的脑壳去找贺九爷领赏?” “那姓贺的怎如此小气?我的脑壳竟才值才三千两银子?”岳老财顿时就来气了,他感到自己被贺九爷给侮辱了!就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身家,悬赏不得上万两银子才堪堪配得上他? 他尽量让自己那张猥琐的老脸显得正直一些,语重心长地说道:“骆雅啊,你才十四五岁而已,往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呐!你可有想过,若是我死在此处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你又可曾想过你的父母和你自己?” 骆雅面无表情地说道:“事已至此,想又有何用?我们既然敢来又岂会惜命?” 真他娘的烦透了这些个不要命的死士!岳老财已是在心中暗骂。 旋即他故作好奇地问道:“是了,你和许淑贞是昨日才跟着许南潇回到了渌口镇,而今日凌晨就发生了如此多的大事,莫非这些都是你策划的?” 骆雅的年纪毕竟不大,听到这话她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划过一抹傲色:“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只听她冷笑道,其实她在跟着许淑贞回到衡阳城以后,她最大的企图是伺机行刺楚军大帅唐世勋!那个机会离她是如此之近,就在四月廿三的那天夜里,她距离行刺唐世勋仅差一步而已! 那晚许南潇与她爹许定江发生了争执,恰好唐世勋遣人来召许南潇去东华客栈议事,结果许南潇撂下一句:‘以后,这个家就看三妹了!’ 而后许南潇便回她的潇阁去了,许定江遂命他的三女儿许淑贞代替许南潇去东华客栈拜见唐世勋,而作为许淑贞的秘书之一的骆雅亦随行。 当时骆雅已是做好了与唐世勋同归于尽的准备!可惜,唐世勋居然连见都不见许淑贞一面。 之后的数日至四月底,骆雅虽每日都跟随许淑贞去东华客栈汇报北路总管府的诸项事务,但听取汇报的乃是韩夫人与秘书局的魏落桐等人,骆雅依旧未曾见到唐世勋。 直到五月初一,唐世勋兴师动众地去往城北金秋巷的许府找许南潇,骆雅才第一次见到唐世勋。 不过她根本没机会近身,因当时亲兵营与肃卫警备司将整个许府内外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且骆雅是许淑贞的秘书而非许府的丫鬟下人。 因此骆雅和许淑贞手下的其他秘书及书吏们皆待在许府前庭的几间办公与休息的大房内,房外站满了肃卫警备司的侍卫,骆雅只能隔着前庭的花丛古树远远看着由曲廊进入和离开许府的唐世勋,却无法欺近行刺之。 原本骆雅以为只要给她多一些时日,她定能逮着机会搏上一搏,谁曾想当日下午许南潇和许淑贞便要离开衡阳城前往渌口镇,当时她的懊恼与无奈可想而知。 由于她待在许淑贞身边已半月,也时常听许淑贞抱怨许南潇数番得罪唐世勋,骆雅委实没想到唐世勋还会继续让许南潇担任北路大总管。 到了昨日,她们一行抵达了渌口镇,骆雅才晓得有人在沙坡堡搞了一出纵火骚乱。 若是沙坡堡的骚乱真个炸毁了北路联军前线存放烈性火药的仓库还好说,结果却误中副车烧毁了存放火炮和重弩的一个仓库而已,这岂非打草惊蛇之举? 更让骆雅气恼的是,昨晚有四个蠢货竟跑去刺杀褚四娘和蔡英俊!这无疑是捅了大篓子。 骆雅深知肃卫和军情六科必然会严查此事,她自然担心她这边的人也会被波及,是以她才策划了今日凌晨的两起刺杀案和码头纵火案、以及凿船事件。 程万里在旁听罢已是惊得忍不住倒吸着凉气,他悲哀地摇头叹息,这可真是家门不幸啊!咱程家怎会出了个如此丧心病狂而不要命的疯丫头? 若是她在衡阳城之时真个去行刺楚军大帅,那他程家满门岂非全得给这疯丫头陪葬? 当然,此时的情况同样让程万里忧心不已。 第774章 不合理的刺杀案 与忧心忡忡的程万里不同,岳老财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却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正所谓言多必失,从骆雅说的这些,岳老财已是在脑子里分析出了许多合理的推测与重要信息。 他不禁又在心里默默地感激唐世勋将情报分析教授给他,自从他去年冬季在小狼山寨第一次去上唐世勋的情报课,至今已过去了半年有余。 或许他岳老财算不得是情报司内最为拔尖的人物,但他也绝非平庸之辈!否则唐世勋又岂会对他委以重任? 此时岳老财通过分析后已是愈发有底了,这个看似不要命的女刺客骆雅,或许并非是真个要与他同归于尽。 想及此,岳老财似笑非笑地问道:“骆雅啊,要说你策划行刺在下,亦或让你爹在渌口码头上纵火和凿船制造混乱都甚是合理,但在下很是费解,你又为何要行刺许南潇?” 骆雅神色冰冷地斜睨了他一眼:“你以为呢?” 岳老财的皱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他首先指出,骆雅乃是许淑贞的秘书,平素见着许南潇的机会何其多也?真要刺杀许南潇,无论毒鸩亦或暗算岂非皆易如反掌? 其次,骆雅明知亲兵统领仇大刚等十人此来渌口镇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护许南潇,何须如此明目张胆的去行刺而致白搭了四个死士的性命?这岂非很不合理? 再有,许南潇虽是北路大总管,但她不过是个行政官员而已,就算她死了也就随便找个人来接任便是,又岂会影响北路联军的战事? 可他岳老财却不一样!若是他被暗杀,那影响的可就是整个前线的战事了,因此岳老财认为骆雅行刺许南潇委实有些令人费解。 程万里在旁听得嘴角一抽,老财哥你是真敢说啊?得亏我家大姨子许南潇不在,否则她若听你这般讥讽她,她不得指着你的脑门子破口大骂? 骆雅自然清楚岳老财与许南潇之间的矛盾,但她既未讥讽岳老财也未开口说话,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他。 当然,她左手持着的淬毒臂弩依旧很稳当地指着岳老财的脑壳。 岳老财则突然生起一种在考试的感觉,就如当初世勋公子给他们出题,又如他给他军情六科的成员们出题一般。 他知道骆雅在等着他说完他所‘以为’的分析,于是他一脸笃定地续道:“虽然这世上无缘无故的伤人之事不胜枚举,但要舍弃性命去行刺一个无冤无仇的人,无非是几种情况……” 只见岳老财扳着手指头举例,比如为了高额的佣金赏赐或权力而去杀人;比如为了报答恩公而帮其杀人,不少豪族豢养死士用的便是这个路子。 又比如为了某种理想、信仰或信念去当刺客;再比如自己的至亲被绑架威胁,为了赎出亲人而不得已当刺客等等。 岳老财一边举例一边紧盯着骆雅的神情,当他说到至亲被绑架之时,她的神情出现了异动。 看来该是贺九爷或某个有权势的贼人绑架了骆雅的亲人,而且被绑的应该就是她的兄长骆典!岳老财已是大致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随即岳老财故作好奇地问道:“适才你说五月初一的沙坡堡纵火案,以及昨晚行刺褚四娘和蔡英俊的案子并非你的人所为,莫非你们这一伙不是贺九爷的人?” 问罢,岳老财知道骆雅不会答他,于是他自顾自地笑道,嗯,也不尽然,在沙坡堡纵火和怂恿难民闹事的三个元凶乃是贺九爷最早派来渌口镇的细作,且他们乃是贺九爷的家仆。 而贺家如今乃是湘潭县数一数二的豪族,忠心效死的家仆又何止这几人而已? 既然骆雅说行刺褚四娘和蔡英俊的不是她的人,而褚四娘和蔡英俊昨日又在审讯那三个贺九爷的家仆,由此推测行刺的该同样是贺九爷的家仆。 岳老财认为骆雅很可能是贺九爷的人也并非无端猜测,而是因为骆雅适才说,她之所以在今日凌晨发动刺杀,是担心因着褚四娘和蔡英俊遇刺且那四个刺客被抓,肃卫警备司和军情六科一旦严查之,她的人会也暴露身份。 为何骆雅认为她的人会在严查之下暴露身份?有一种颇为合理的解释,那就是她的人与那几个刺杀褚四娘的刺客认识! 岳老财据此推断,即便骆雅不是心甘情愿帮贺九爷做事,但她手底下的人却极可能都是贺九爷的人,而且她这边的人与行刺褚四娘那边的人该是只知对方的存在,却又不相统属。 再由此反推之,骆雅今日凌晨之所以与四个刺客去行刺许南潇,又派了五个刺客去军情六科的本部行刺岳老财,恐怕行刺许南潇和岳老财是假,骆雅以此来‘甩掉’那些掣肘她的贺家仆人才是真。 且岳老财还指出,至于说今日凌晨在镇外的渌口码头之纵火案与凿船案,想来该是骆雅的爹爹骆福那边的人,但那些人虽极可能也是贺九爷派来的,却不如参与刺杀行动的人这般对贺九爷忠心耿耿,而且,那些人恐怕不清楚骆雅的身份。 程万里在旁听得眼皮子止不住的乱跳,他被岳老财的分析给说得细思极恐,不会吧?我这外甥女儿才十四五岁而已,就能有这等心计? 岳老财则愈发笃定自己的分析,因他察觉到骆雅的眼中隐隐有自傲自得之色。 苗子是个好苗子,但还是太年轻了些,这性子还不够稳重呐!岳老财‘倚老卖老’地想道。 他之所以会以一种审视考察的眼光来看骆雅,倒并非是他有多惜才,而是与他如今所处的位子和受到的‘刺激’与压力有关。 如今军情司各科的情报辖区已暂时定型,颜梓玉的一科负责两广、王秀荷的二科负责永州府、岳三水和丁迁的三科负责衡州府、刘志贵的四科负责宝庆府、郑罡的五科去往了江西省、龙襄的七科负责辰州府,而岳老财的六科负责长沙府。 岳老财有自知之明,自不会跟颜梓玉、王秀荷、岳三水这三科去比,而郑罡那边则是以打通与南直隶的联系为首要任务,这也没甚可比性,因此他要比的自然是刘志贵的四科和龙襄的七科。 他岳老财可是个要脸面的俗人,旁的大道理他说不出来,但那地图上画得清清楚楚,这长沙府可比宝庆府和辰州府的地盘要大不是? 而且进入长沙府的北路联军的整体实力要强于东路联军和西路联军,这是楚军高层皆公认的事实,那他岳老财的军情六科不得比四科和七科做得更出彩才有面儿? 故此,岳老财来到渌口镇以后不仅严苛地招人、大力发展暗线和外围人员,且六科第二组的组长蔡英杰、第三组的赖豪皆已尽数被派往长沙府的东部各州县。 岳老财以为他的发展速度已经够快,谁曾想刘志贵比他更快!半个时辰以前他之所以一脸阴沉地来到北路总管府,正是因为他之前在渌口镇外的北路联军行营内收到由衡阳城传来的密信。 这封密信乃是楚军大帅唐世勋亲自书写,并以飞鸽传给军情司各科的两份通报嘉奖令。 第一份嘉奖的是军情四科的刘志贵,他不仅将情报网铺设至宝庆府全境,且在他与吕兴的通力合作之下,今日一早成功策反了宝庆府城邵阳的西部锁钥紫阳关之守将! 于虎的白虎右营已于今日派兵入驻紫阳关,宝庆府城的献贼钱将军只剩北部门玥巨口关还在控制之中,而陷阵右营已经在攻打巨口关,一旦此关陷落,宝庆府城便将处于实打实的四面合围之死局。 有鉴于刘志贵在宝庆府所作出的功绩,唐世勋在嘉奖令中授予刘志贵副把总之军职,并赏白银二千两。 第二份嘉奖的是军情七科的龙襄,由于龙襄本就是辰州府人士,且他又是锦衣卫出身,回到辰州府就如龙回大海,如今龙襄已将情报网铺设至辰州府全境。 但这并非唐世勋通报嘉奖龙襄的主因,毕竟铺设情报网只是基础而已,还得看做出了怎样的大事。 龙襄得到嘉奖是因他在亲自去往靖州的绥宁县与大明湖广巡抚李乾德进行秘密会晤之前,在进入靖州北部的会同县之时,‘顺道’发动舆论攻势挑起了会同县的百姓之怒火。 这会同县已无献贼余孽,乃是由地方豪族所把持,而地方豪族又极为苛待百姓与逃难而至的难民们。 因此在龙襄与他手下骨干们的挑唆策动之下,百姓与难民在五月初一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 而会同县的地方豪族则选择了一个错误的策略,他们对百姓进行了血腥镇压,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之举。 到了昨日,即五月初二,龙襄与手下军情七科的骨干们高举义旗推翻了会同县地方豪族的统治,且龙襄在会同城大肆宣扬楚军的仁政与武力。 有了龙襄等人的宣传,会同县城的百姓与难民们在龙襄等人的指挥之下加固城防,且按着楚军的民兵联盟之架构组建了地方团练与治安队伍,他们皆翘首以盼楚军尽快来救会同县百姓于水火。 龙襄这‘顺道’所做的大功绩让唐世勋赞赏不已,特嘉奖授予龙襄把总之军职,并赏白银三千两。 当岳老财之前在北路联军行营内的鸽站看过这两封嘉奖令之后,他直感到老脸上火辣辣的,这可是唐世勋第一次传至军情司七个科室的通报嘉奖!岳老财如何不羡慕嫉妒? 要说这整个军情司的各科当中,论军职只有岳老财最高,他之前乃是陷阵营的千总,当他被唐世勋调来当军情六科的科长以后,唐世勋自不可能撸掉他的千总职务。 因此岳老财一直以来很是洋洋自得,他自然有自得的资本,毕竟其他各科的科长,无论颜梓玉、王秀荷还是岳三水等人皆只是百总之职而已。 虽然军情司的军职并无领兵之权,且千总的薪俸也没有军情司各科的科长待遇高,但这可是脸面问题!在这军情司的体系当中,他岳老财的军职可不就幸运地领先了其他六个科长好几个档次? 而刘志贵如今升任副把总之军职,龙襄更是升任把总之军职,岳老财无疑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与刺激。 骆雅见岳老财突然走神且不再言语,她不禁讥笑道:“岳科长你认为的就这些?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岳老财忙收敛心神,他也不再绕弯子,遂直白地问道:“骆雅,你如此大费周章的见我,是想让我帮你救出你大哥呢?还是顺道帮你处理某些人?亦或是想跟我合作?” 骆雅那张冷冰冰的脸色总算是有了些缓和的迹象,她不答反问:“此话怎讲?” 岳老财脸上的笑容愈发自信,果然如此!他总算是明白了骆雅的真实意图,且他知道自己已无性命之忧,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不少。 然而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只听门外传来了许南潇那中气十足的叫骂声:‘岳老财!你没事跑来老娘的地盘做甚?来到总管府竟不先来拜见老娘,你莫不是想欺负我家妹夫?快开门滚出来!’ 骆雅的神情顿时一变,她面若寒霜地将左手食指按在淬毒臂弩的机括上,眸子里已满是森然之色。 糟了!岳老财和程万里惊得头皮发麻脸色青白,两人皆急得在心里边破口大骂,许南潇你个疯婆娘这时跑来叫嚣个甚?害人精呐!你是真想害死咱不成? 第775章 许大总管的决断 岳老财已是惊怒交加脸色扭曲,骆雅手中那淬毒臂弩的箭头可是直指向他的脑门!这若是一扣动扳机他不得直接归西? 程万里的心亦是再次高悬,他在旁提议,不妨由他出去跟许南潇说明情况? 岳老财气得扭头狠狠地瞪了程万里一眼,好你个程万里!怎可出这等馊点子?你去跟那害人精说明情况?她若是大声嚷嚷一通岂非置我于死地? 谁知骆雅却在短暂沉吟后螓首微点:“万里舅舅,你出去吧,让许南潇休要在此聒噪,我与岳科长借你的公房一用。” 程万里用手绢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他也不敢去看岳老财那仿似想要杀了他一般的眼神,忙不迭起身跑出了公房。 公房之外的天井,许南潇正叉着腰跳脚大骂岳老财。 一旁,岳老财手底下的十几个汉子、北路总管府的书吏们和安保司的侍卫们皆是见怪不怪。 而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等十个亲兵则面露古怪之色,他们当然听说过许南潇和岳老财之间的矛盾,不过这亲眼所见可比耳闻更为精彩不是? ‘吱呀’声中,房门缓缓打开,程万里脸色煞白地看着门外的众人,旋即他关上门站在门口,脸上挤出了一丝僵笑。 许南潇看着妹夫程万里那仿似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她那本就刻板的脸上顿时堆满了怒气,只见她撩起袖子便要冲进公房去。 “大姐且慢!”程万里忙不迭张开手臂挡住房门。 “万里,让开!”许南潇的脸色极为阴沉:“莫要怕,凡事有大姐在!” 程万里急得直跺脚:“大姐,您这急躁的性子能否改一改!”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全都诧异地看向程万里,行啊程主事,你这做妹夫竟敢在许大总管面前如此硬气? “你个!”许南潇的大胸脯一阵剧烈的起伏,险些便要对着程万里破口大骂。 自打她在祁阳城之时将妹夫程万里招入总管府,这小子何时敢如此对她说话? 然而不待许南潇骂出口,她却瞥见程万里一个劲地对她使眼色。 虽说许南潇的性子风风火火很是急躁,但她那脑子可是灵活得很,她顿时就感到程万里是在暗示她何事。 于是许南潇按捺着心头的不快,挥手示意周围的人皆退开些,随即她阴沉着脸在程万里身旁低声问道:“那姓岳的一个人在里边做甚?” 程万里压低声线叮嘱道:“大姐,小弟接下来说的事你切莫外传,也莫要声张!” 叮嘱过后,程万里方才将房内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嘶!这……”许南潇听罢已是妙眸圆瞪倒吸了口凉气,那光滑的额际隐现细汗。 三妹淑贞的秘书小佳居然是三妹夫程万里的堂外甥女骆雅?而这骆雅居然是湘潭县贺九爷派来的刺客?且此时骆雅竟挟持了岳老财? 许南潇委实难以置信,她的脸色阴晴不定,脑子则飞速地运转着。 诚然,就如岳老财恼极了许南潇一般,许南潇也无数次的诅咒那没点男人气度的岳老财。 但相互谩骂怄气是一码事,在对外问题上又是另一码事。 许南潇深知岳老财的军情六科有多重要!这个时候若是老财出现意外,那岂非影响整个北路联军的战局? 更让许南潇犯愁的是骆雅,这疯丫头可是程万里的亲戚!若骆雅真个伤了甚至杀了岳老财,骆雅必难逃一死,而她混入总管府的事也没法隐瞒,况且骆雅的父母同样是奸细。 许南潇虽笃定唐世勋不会因为此事而把她如何,但她都不敢确定能否保得住她许家,且她几乎敢肯定妹夫程万里的家族必将被肃卫给清理掉! 因为骆雅之所以能成为北路总管府财务主管许淑贞的秘书、其母程阿娇之所以能成为刑房的管事之一、还有其父骆福之所以能成为安保司第三科的科长,这全都缘于程万里为这一家三口造了假履历。 若这一家子不是奸细还罢了,可他们仨全是奸细!肃卫又岂会放过‘通敌’的程万里? 这时程万里颓然一叹,他一脸苦涩的沉声道:“大姐,此事皆是小弟一时糊涂方才铸成大错!但事已至此,万里愿接受肃卫的处罚,但还请大姐在大帅面前美言,尽可能保下淑贞和两个孩子!” 旋即他双目泛红地歉声道:“小弟拖累了许家,请大姐与岳父等见谅!” “少说这些个丧气话!”许南潇一声冷哼,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精芒:“我且问你,即便你给骆雅一家人的履历造假,但负责第一次审查的乃是岳老财的军情六科,之后还有肃卫的政审司进行复审。” 许南潇意味深长地睨了程万里一眼:“莫非军情六科和肃卫政审司的人都是猪脑壳?竟一点都没察觉到问题?” “哎,大姐明鉴!”程万里一脸苦笑着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当许南潇冷静下来的时候,那脑瓜子委实精明得可怕,她这可不就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程万里无奈地坦承了他私下里交好岳老财,且还将程氏矿行的半成股份转给了岳老财。 当然,程万里可不敢告诉许南潇,就连这半成股份的银子也是他先帮岳老财给垫上的,若他道出这等实情,恐怕许南潇当即就能给他一个耳刮子。 为何?因许家在程万里的程氏矿行投了一成的股金,即一万两的现银,且这一万两银子当中有三千两是许南潇的银子,这可是许南潇攒下来的私房钱! 按理说许南潇贵为北路大总管,北路联军占领地的行政事务皆由她临时统管,只要她的手稍稍松一些,要昧个几万两银子可谓易如反掌。 但她从不贪墨也从不乱花一分银子,更让人无语的是她连胭脂水粉和新衣裳都舍不得买,似乎除了她掌握的权力以外,旁的事都提不起她的兴致来。 好在此时许南潇没去细问程氏矿行的股份之事,她只是冷冷地睨了程万里一眼,以示她对程万里私下交好岳老财而感到极为不满。 当然,许南潇也颇为理解程万里的心思,虽说唐世勋不止一次地提到‘有国才有家’的理念,但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所固有的观念是‘家国天下’,谁不是先顾家而后再言国家与天下? 故而在许南潇看来,程万里先顾着自己家族的人倒也说不上是甚十恶不赦之事,毕竟这样的顾家之事无论在总管府亦或是楚军各营部皆多了去了。 只能说是程万里点背,谁让他的堂姐程阿娇那一家三口都是敌方奸细呢? 而从程万里适才所言,许南潇亦很是认可岳老财的分析,特别是骆雅刺杀她很不合理,想她召见骆雅的次数可不少,好几次骆雅还恭敬地给她斟茶,要刺杀或毒鸩她岂非易如反掌?何须搞今日凌晨那么大的阵仗且还失败了? 但许南潇不仅认可岳老财所分析的,即骆雅此举是为了借刀杀人甩开贺九爷的那些家仆,且她还想到了一种可能,或许骆雅是做了两手打算,一是借刀杀人,二来怕不是想着绑架她以要挟唐世勋? 如若是在五月初一唐世勋去潇阁以前,许南潇即便知道唐世勋对她有着异于常人的情愫,但她也没把自己想得有多重要。 但自从五月初一的潇阁之会以后,许南潇已是笃定了她在唐世勋心中的特殊地位,因此她真觉着骆雅行刺她恐怕还有绑架的意图在。 想到这儿,许南潇那大而明亮的眼睛里突地闪过一丝精芒,她又从这一点进而想到了更深一层! 只见许南潇的唇角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她已是有了决断,只听她压低声线吩咐道:“万里,你且在此候着,我出去一趟。” “呃?”程万里闻言不禁一愣,他神色紧张地低声问道:“大姐,您要去何处?您可莫要声张此事呐!再有,若是骆雅真个对岳科长行凶可如何是好?” 许南潇一声冷笑:“生死有命,若是骆雅真想不开要杀了岳老财,你我又如何拦得住?至于我嘛,待到岳老财出来时问起,你就说我去联军行营找范玄了便是。” 说罢,许南潇转身对仇大刚等人勾了勾手指头,又指着天井及周围旁观的书吏骂道:“一个两个的在这瞎站着有饭吃啊?谁再消极怠工扣半个月奖金!” 只听‘哗’的一声,总管府的书吏和侍卫们纷纷作鸟兽散。 而许南潇则扭着大屁股向外走去,一边走着她还一边大骂岳老财如何如何,惹得跟随岳老财前来的十几个汉子忍俊不已。 仇大刚等十个亲兵自是跟着许南潇离去,只见仇大刚的糙脸则已是气得红中发紫,他那碗大的拳头紧握着,那根根青筋皆已高高鼓起。 若非世勋公子吩咐他来保护许南潇,他真恨不得一拳就砸碎这臭婆娘的脑壳去!她还真当俺是她的保镖呐? 程万里则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许南潇离去的背影,他那白净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大姐为何要去找范玄? 如今待在渌口镇的楚军各部高层皆晓得范玄是何人,范玄原是湖广锦衣卫的旗总,如今则在北路联军的参谋部挂了个‘参谋顾问’的职位,并被授予试百总的军职。 虽说这参谋顾问不是甚大官职,许南潇与她手下的三个主事赖兴昌、程万里和曹公公也挂有参谋顾问之职,但北路联军的各营部高层可没有谁敢小瞧范玄。 因为范玄不仅是锦衣卫出身,而且他是韩夫人的亲表兄!谁不晓得韩伊人怀了大帅唐世勋的骨肉?那范玄以后的地位又岂会低? 程万里虽清楚范玄的背景,但他不明白许南潇为何要去见范玄,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第776章 参谋顾问许南潇(上) 酉时末,天色已暗。 渌口镇西门之外一里,北路总管许南潇、亲兵营统领仇大刚等十一骑来到了楚军北路联军行营的东辕门之外。 看着这守备森严的北路联军行营,许南潇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虽说她挂着北路联军参谋顾问的职位,但实际上她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行营。 不过许南潇对于北路的军事行动与部署等军务报告,只要是放在她案头上的皆仔细看过,因此,本就过目不忘的她对于北路联军的公开军务皆了然于胸。 自从北路联军夺得渌口镇以后,镇西这片就成了军管区,北路联军行营的营盘足足比渌口镇大了两倍有余。 行营内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区域,分布颇为规整,东区为存放各类军械与后勤物资等,北路后勤分部的辎重营与辅兵皆入驻此区。 南区为后勤分部工匠区,如打造攻城器械、修补火炮军械、制造烈性火药等皆在南区。 西区面积最大,此乃玄武左营、骑兵左营、骑兵右营、柳家营和虎贲营等各营的驻地。 北区则是民兵联盟的驻地。 行营核心的中区占地最小,为北路参谋分部、镇抚分部、肃卫分部、军情司第六科鸽站等所在,另有直属北路参谋分部的百余精骑与百余精锐步卒、副帅陈建志和柳大钧的亲兵等驻于中区。 当然,如今渌口镇西面的下滠市之役已打响,玄武左营、骑兵左营、骑兵右营和虎贲营的一万余将士皆已开赴前线。 而渌口镇的北面和东面则由柳家营的前、左、中、右四部在加紧防务,除了柳家营的后部九百余将士乃是防御渌口镇一带的正兵、及直属参谋分部的两百余步骑精锐和副帅亲兵以外,另有民兵联盟和辅兵负责协防,故而整个北路联军行营显得比前阵子冷清了许多。 在北路联军的参谋分部方面,则分成了渌口镇行营总指挥所和沙坡堡前线指挥所两地。 这其中,楚军副帅柳大钧与副帅陈建志、楚军总教习熊无畏、北路副参谋长童英和秦九等人坐镇总指挥所。 而虎贲营统领赵烈、玄武左营统领王其彰、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骑兵右营统领陶富贵和北路副参谋长贾煜等人组成了沙坡堡的前线指挥所。 从楚军北路参谋分部的高层分布已是看出,位于渌口镇以西的下滠市主战场,将由虎贲营统领兼官兵千总赵烈来担任此次战役的前线总指挥,亦即是说,东安城官兵加入楚军之后方才成立的虎贲营为此役之主力。 其实在四月下旬,当北路联军得知长沙府的献贼余孽和地方豪族皆不愿投降以后,北路参谋分部便在积极筹划必打的下滠市之战,而楚军副帅陈建志、柳大钧和总教习熊无畏皆提出了各自的前线总指挥人选。 陈建志自然是想让他的虎贲营来打这第一场大仗以作为投名状,是以提议虎贲营统领赵烈任前线总指挥;柳大钧自是属意他的柳家营统领柳锡武来担任;而熊无畏则提出由他的得意门生、玄武左营统领王其彰来担任。 当这三人的建议以正式公文传至衡阳城给楚军大帅唐世勋以后,唐世勋也甚是犯愁,他再三考虑之后决定由赵烈担任前线总指挥。 唐世勋的理由有二,其一,柳大钧在二月至三月的道州攻略当中已经展现了其统率能力,柳家营的实力毋庸置疑,然楚军总教习熊无畏与柳家营的统领柳锡武正在进行火器和冷兵器配合的新试行操练草案。 该草案涉及将来楚军的军事发展大趋势,因此柳家营火器兵的试行操练乃是唐世勋极为重视、且楚军各路联军高层皆拭目以待的焦点,况且渌口镇还需柳家营来镇守不是? 这顶‘高帽子’戴在柳家营的头上,柳大钧和营将官柳锡武自然不便再争这下滠市之战的指挥权。 唐世勋的第二个理由是说服熊无畏和王其彰,在四月中旬的渌口镇之役,王其彰的玄武左营已经展现了其强悍的战斗力,而白老三与王其惟的玄武右营则在协助庞大田的陷阵左营夺得衡州府安仁县以后,迅速东进攻打长沙府东南角的茶陵州和攸县。 亦即是说,玄武左营和玄武右营皆已展现了熊无畏的操练成果。 仗,还有很多要打,地盘,还有很多要占嘛!而陈建志和赵烈的虎贲营加入楚军以后还寸功未立,也该让他们表现表现不是? 当唐世勋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熊无畏也理解大帅的难处,是以熊无畏也不再坚持推荐王其彰。 因此王其彰的玄武左营、袁得胜的骑兵左营、陶富贵的骑兵右营虽参与下滠市之役,但这三营皆是辅助,主攻与头阵等皆交给了赵烈的虎贲营去打。 此时,许南潇一边回忆着她看过的军报,一边骑马进入了北路联军行营的东辕门内。 只见这存放各类军械与后勤物资的东区之内,北路后勤分部的辎重营与辅兵们依旧在挑灯忙碌,辎重营军吏们将诸多物资进行分配,并由辅兵和楚军商会的商队、民壮们连夜运往沙坡堡。 而东区与南区并无木栅栏相隔,许南潇骑在马上隐约可见南区的一个大型木工场,后勤分部木器司的军吏正在那边指挥着数十个老木匠和数百个学徒在加紧制造各类攻城器械的组件。 而行营的南辕门一带,由楚军商会成立的‘渌口木行’的千余伐木工人们,正在没日没夜的由渌口镇以南的欢子坡、西茶坡、丁家坡等地将大量新砍伐的木料运入行营南区的木工场内。 虽说行营的东区和南区皆热火朝天异常忙碌,但东辕门内可容四匹马并行的驰道上既无杂物也无任何人随意停留,东区内的各条分道亦是如此。 许南潇看得暗自点头,这无疑让她对主管后勤的楚军副帅唐世绩的能力有了些改观。 在楚军目前的三位副帅当中,许南潇最为了解的自然是秦薇儿的亲舅舅柳大钧,对于陈副总兵陈建志则是听闻过他的许多事迹。 至于主管后勤的副帅唐世绩,他虽是唐世勋的亲三弟,但他反倒是许南潇最为不了解的一个。 许南潇对唐世绩最大的印象就是其长相与唐世勋有六七分相似,她听说以前世绩在宝庆府城邵阳时就是个花花公子,如今都二十一岁了还没成婚。 加之唐世绩又与秦薇儿搅和在一块儿,那秦薇儿可是与她许南潇同年,她与世勋相差八岁就已让她感到压力极大,而秦薇儿与唐世绩更是整整相差了十岁!且她和秦薇儿这些年的关系可是僵得很,她能对唐世绩有好印象才怪了。 因此许南潇自然认为唐世绩就是个靠着二哥世勋而得势的纨绔子弟。 当她听说唐世绩因着唐世勋不再与邵阳城内的唐家人谈判,担忧家人安危的唐世绩遂与唐世勋爆发了激烈争执,且世绩负气离开衡阳城。 许南潇那时还对唐世绩心生鄙夷,这小子果然还是太幼稚了些。 而后在秦薇儿的苦劝之下,唐世绩与秦薇儿一同回衡阳城向世勋认错,继而保住了楚军副帅的位子,许南潇对此更是嗤之以鼻。 直到此时许南潇仔细看了行营东区井井有条的布置,还有后勤分部各司其职的军吏们,她方才感到,或许那唐世绩也并非一无是处。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许南潇虽不知战事但对这句老话自然清楚,而就如她把北路总管府的财政大权交给自己的三妹许淑贞来打理一般,她认为唐世勋让弟弟世绩主管楚军后勤部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即后勤财政等大事不可交给外人。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当五月初一唐世勋离开许府以后,许南潇听三妹淑贞抱怨唐世勋将其‘发配’去东路总管府管财务,南潇虽理解唐世勋是为了让许家子弟离开她和她爹的羽翼出去历练,但她心里自然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毕竟许淑贞平调去东路总管府以后,她这北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之位只可能有两人来接任,一个是原东路财务主管邱大强,另一个是西路财务主管于老七,无论是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人前来北路管财务,无疑都让许南潇心中很是不满。 思索间,许南潇一行来到了行营中区的东门。 只见中区以木栅栏围成了一个正方形的营中营,北路联军的‘楚’字大纛耸立于正中心,四道木门与行营的四道辕门及驰道相对应,构成了一个规整的十字形格局,也更凸显了中区的核心地位。 如今楚军共有五面‘楚’字大纛,东路联军为青底白字、西路联军为杏白底黑字、北路则为黑底白字,南路还未成立联军,但已制作了一面赤底白字的大纛备用,至于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那面大纛自然不便用明黄色,而是蓝底白字。 北路联军行营中区的东门口,一队十二个直属北路参谋分部的士兵笔直地站作两排,队总看到这十一骑领头的居然是个女的,他虽心中好奇但还是对这十一人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许南潇缓缓地下马,她虽没有如仇大刚等十人那般对这队总回以军礼,但军中的规矩她尚算清楚,来到这中区非紧急军情不得骑马,就连陈建志和柳大钧两位副帅也是如此,许南潇自然不会坏了这等规矩。 当这队总接过许南潇的金腰牌来一看,他那张黝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诧异之色,俺的个乖乖!原来这位就是北路的许大总管啊?啧啧,就这块成色十足的金腰牌怕不得值上千两银子呐? 队总依依不舍地将金腰牌交还给许南潇,他知道各路大总管皆挂有参谋顾问之职,出入军营并无不妥,是以便要让开两步准备放行。 谁知站在许南潇身后的那个如铁塔般的络腮胡大汉竟是一声冷哼,他一个大步向前走到这队总身前,并将他的铜腰牌扔给了队总。 这队总的脸上顿现不快之色,俺都让你们过去了,你这大汉还给俺看个鸟的腰牌咧? 然而待他看清腰牌上刻着的‘楚军亲兵营、营将官、仇’等字以后,吓得他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双腿不由自主‘啪’的一声并拢,昂首挺胸脸色激动地吼道:“卑职见过仇统领!” ‘啪!’一旁的十一个士兵亦是赶紧跟着队总施以标准的军礼:“见过仇统领!” “嗯!弟兄们辛苦了!”仇大刚那张糙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那队总的肩膀,拿回那块代表着他尊贵地位的铜腰牌。 仇大刚瞥了许南潇一眼,那意思仿似在说,瞅见没?俺仇大刚在军中的地位可比你这婆娘高多了! 随即仇大刚牵着他的坐骑昂首走入门内。 “显眼包!”许南潇狠狠地剐了仇大刚一眼,她毫不示弱地牵着坐骑与仇大刚并排而行,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还时不时低声拌几句嘴。 待到许南潇和仇大刚等十一人进入东门之后,守在东门的士兵们顿时聚在那队总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也难怪他们议论纷纷,他们自然晓得北路大总管许南潇,可这北路行营都已建立半个月了也没见她来过一次,今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更让他们好奇和激动的自然是仇大刚,他可是大帅的亲兵统领!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北路行营?莫非大帅要亲临渌口镇? 第777章 参谋顾问许南潇(下) 北路联军行营的中区,参谋分部作战司的大帐内外灯火通明。 帐内的正中央摆着个长有丈余、宽约七尺的沙盘桌,该沙盘由参谋部堪舆司制作的沙坡堡至下滠市的地形模型,且按照楚军大帅唐世勋的要求尽量还原这片区域的山川地貌。 陈建志、熊无畏、柳大钧、童英和秦九等十余人正围站于沙盘前,众人皆一手拿着张厚实的肉饼、一手端着碗白粥在呼哧呼哧的吃着晚餐。 今日乃是下滠市之役开打的第一天,他们虽将前线指挥权交给了虎贲营统领赵烈,但这毕竟是众人筹谋半个月的万人战役,也是楚军截止目前最大型的一场战役,众人或多或少总归有些紧张情绪。 因此他们中午和夜晚皆全体在作战司用餐,这大帐外则有陈建志的几队亲兵在轮流待命,一旦有紧急命令可当即快马加鞭赶赴沙坡堡前线指挥所进行传达。 当然,他们更为紧张的是每一个由前线疾驰回来的信使,好在由这渌口镇骑马去往前线只需小半个时辰,真有甚紧急情况倒也能立刻采取相应的措施。 这时,一个侍卫在帐门口禀报,北路总管府许总管和亲兵营统领仇大刚已至帐外。 陈建志、熊无畏和柳大钧等人皆是一愣,他们自然晓得仇大刚昨日护送许南潇来渌口镇,且正是因为有仇大刚等十人在,许南潇在今日凌晨遭遇暗杀时才没被刺客得逞。 可许南潇和仇大刚这个时候跑来行营做甚?好奇归好奇,陈建志等人自是吩咐侍卫快去请许总管和仇统领入帐。 不一会儿,女扮男装身穿黑色程子衣的许南潇和高大魁梧的仇大刚走入了作战司内。 众人自是一脸和气地相互见礼,只不过陈建志等人一看到许南潇那腰间的金腰牌便暗自不爽。 要知道陈建志和柳大钧乃是楚军的副帅!可他俩也不过是系了块铜腰牌而已,毕竟楚军大帅唐世勋也系铜腰牌,他俩自然不便像许南潇和岳老财这般弄个招摇显摆的金腰牌不是? 许南潇并未在意众人作何想,她好奇地走到沙盘前打量,并随手拿起一块肉饼便啃了起来。 秦九见状已是知道许南潇和仇大刚皆未吃晚饭,于是他为仇大刚奉上吃食,并吩咐站立在帐门口的侍卫去招待仇大刚麾下的亲兵。 眼见许南潇看着沙盘出神,仇大刚一边大口咀嚼着肉饼一边嘟囔道:“看不懂便看不懂,装个球嘞?” 陈建志、熊无畏和童英等人皆忍着笑意默默吃饼,柳大钧和外甥秦九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鄙夷之色。 的确,自从许南潇建立总管府体系之后,她从未理会过任何军务,且她虽一直挂有参谋顾问之职,但却从未参与过任何一次军事会议,柳大钧和秦九的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也在情理之中。 但有仇大刚在这儿当面嘲笑许南潇,柳大钧和秦九自然是笑而不语作壁上观。 许南潇的确是看得有些走神,她全然不顾那油乎乎的肉饼沾在她的纤纤玉指之上,直到仇大刚这浑人出言不逊,她方才回过神来。 只见她神色冷漠地一声冷哼,好胜心顿起,虽说她已大概看懂了插在这沙盘上的诸多红色与蓝色小旗代表敌我双方,但她却不知今日前线的战事已是打得如何。 于是许南潇一脸刻板地沉声道:“小九,你说说今日的前线战事。” 陈建志、熊无畏和童英等人皆憋着笑意紧盯着沙盘,他们自然清楚小九乃是秦九公子的小名,但这军中除了柳大钧以外,可没有谁会如此叫秦九。 况且许南潇那语气,嗯,不得不说真是一如既往的强势而不近人情呐? 柳大钧见秦九的脸色已是有了明显的变化,忙对秦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跟这许家婆娘争执,否则定讨不了好。 毕竟许南潇作为参谋顾问确有知情权,且这会儿陈建志和熊无畏等人都在,秦九若是因许南潇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命令语气而动怒,岂非让旁人笑他秦九心胸狭隘跟个婆娘置气? 秦九牙关紧咬,不停地暗示自己要冷静和忍耐,他知道自己绝不能轻易对许南潇动怒,否则若是让唐世勋知道了岂非得不偿失? 就如他舅舅柳大钧与陈建志、熊无畏乃是合作与竞争共存的关系,秦九与童英、贾煜三个主理北路参谋分部事务的参谋次长之间也是这等关系,能否稳住这参谋次长的位子,最终还是得看唐世勋的态度。 其实在昨日以前,秦九都以为许南潇和许家已经失势了,谁曾想这婆娘居然系着她的金腰牌来渌口镇?而且还有亲兵统领仇大刚护送,谁还看不出许南潇依旧得到唐世勋的信任与重用? 当然,整个北路联军的高层将领们皆百思不得其解,这许南潇长相一般还嫁过两次人,那脾气更是又臭又硬,她为何能得到唐世勋的青睐? 再有,秦九也码不准许南潇为何此时来作战司,也不知她此来是否得到了唐世勋的授意?否则从不理会军务的她跑来做甚? 算了,我且忍你便是!秦九按捺着心头的不愉,以毫无感情的语气讲述着今日的前线战事。 自从今日上午虎贲营的骑兵斥候与下滠市的贼兵进行试探性交锋以后,双方的斥候战就未曾停过。 而今日下午,下滠市的水兵与虎贲营的右部水兵在湘江之上进行了试探性的交火。 从双方战船的对比来看,贼军从长沙府城调来了三艘大型战船,另有七艘中型战船和二十余艘小型战船。 虎贲营的右部九百余水军则只有两艘中型战船和十五艘小型战船,在火炮对攻当中自然不是敌军的对手。 好在北路参谋分部有预案,他们早就派出北路后勤分部的辅兵在下滠市的湘江上游五里余处建立水寨,并于水寨中搭建炮台。 两日前水寨炮台竣工,两门重炮与四门中型火炮皆已调试完毕,火力足以覆盖水寨那一段的三到四里江面,另有第二座炮台也在加紧搭建之中。 亦即是说,虎贲营的右部水兵虽打不过下滠市的贼军水兵,但敌方也没法突破水寨的炮台,更莫说是派水兵来反扑渌口镇了。 而在陆路方面,因下滠市的炮台同样覆盖了周边区域,加上湘江之上有敌方战船的火力支援,虎贲营也暂时没有太好的法子去攻打下滠市。 敌我双方暂处于僵持阶段,眼下要防备的一是敌方夜袭,二是谨防内乱。 秦九讲述完毕以后,陈建志、熊无畏和柳大钧等人皆捻须颔首,这正是他们一直待在作战司的缘故,没有破敌的良策而一直僵持,对敌我双方而言可不都是一种煎熬? 许南潇已是吃完了肉饼,她接过一个参谋顾问递来的手巾擦拭着丰唇与手指,那双大眼睛则依旧盯着沙盘仔细看着。 在场的人精可不少,他们不禁暗奇,莫非这许南潇还有甚好主意不成? 只见许南潇蹙眉指着沙盘上的下滠市:“北路联军不是有许多烈性火药么?晚上直接派死兵去炸门不就成了?” 众人皆绝倒。 死兵死兵,就知道用死兵去炸门!熊无畏、陈建志和柳大钧三人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以示强烈不满,童英等参谋的脸色亦变得很不好看。 而秦九那张苍白的脸上已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讥笑之色,你当敌方全是猪脑壳?明知楚军有如此多次炸门夺城的成功战例,谁还不晓得加固城防以防备死兵炸门? 秦九在心中冷笑,果然只是个不懂战事的婆娘而已! 第778章 三路联军的差异 许南潇自然察觉到众人的不满神色,她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心里边则在回忆着赖兴昌曾给她分析的军中人事。 诚然,许南潇的确不懂军事,但她自从年初在零陵县掌管门滩等四座码头与市集后,摸着石头过河的她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处事方式,比如对自己手下的人所提出的各种见解与观点,她总能记在心里以备不时之需。 虽说她从未参加过军事会议,但她手下的第一主事赖兴昌,即她的前前夫却参加过不少次,且赖兴昌曾不止一次地给许南潇分析过楚军各路将领与参谋们的军事理念之差异。 在赖兴昌看来,东、西、北三路联军的高层们在理念上分别是‘激进’、‘中庸’与‘保守’。 首先是东路联军,该联军从成立以来就无副帅坐镇,而是由东路参谋长赵吉晟、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陷阵左营统领庞大田、山地左营统领盘辉和白虎左营统领刘志宝五人领衔组成了核心层。 当然,还有四月底才去往东路的郴州营统领邓谦也进入了核心层,不过他的重心是招兵买马组建只有百余嫡系的郴州营,加之他去往东路联军的时日尚短,因此在整个衡州府攻略当中邓谦几乎没有参与过决策。 或许也正因为没有老将坐镇的缘故,东路联军在楚军当中被认为是最为匪气十足的一路。 这匪气并非说他们草菅人命苛待百姓,而是指他们的打仗风格皆极为彪悍激进。 比方说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柳树湾之役硬撼寇宁国的八百铁骑乃是他的成名之战,而‘副作用’便是导致汪庆达对于烈性火药极为痴迷,这也使得他的青龙左营将士们也无比狂热。 想上位?简单,背着烈性火药去炸他娘的便是!没死必然升职加薪,伤了去民兵联盟也足够养家糊口,牺牲了则能入英魂塔荫及后人,这可不都值得基层士兵去搏一把? 况且青龙左营内的各级将领有大半都是最初在门滩成立的后备营一千老兵中人,因此青龙左营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特底蕴,就如汪庆达的内弟吴志坚在祁阳县的大花滩时曾慷慨激昂地呐喊:‘后备营没有孬种!’ 这七个字,正是青龙左营和青龙右营所秉承的第一信念,逢战必勇往直前,哪怕是战死也绝不后退半步!否则还有何脸面待在被冠以‘青龙’二字的营头? 无独有偶,白虎左营的营将官刘志宝也如汪庆达一样痴迷烈性火药,因刘志宝和于虎在二月至三月间一直待在芦洪市组建白虎营,他们的第一仗是三月底强攻高溪市北码头。 那北码头被献贼倪大虎麾下的杜爷给修建得固若金汤,单是外墙就增修了两道,不用火药炸难不成还用人命去堆?况且即便是用人命也堆不进去嘛。 因此刘志宝在四月初一以火药炸开高溪市北码头的寨门之后就尝到了甜头,而后他和于虎又分立白虎左、右两营,他的左营加入了东路联军。 无论是攻打衡州府中部的耒阳县亦或是进入郴州的永兴县以后,刘志宝逢寨堡据点必用火药炸门,他如此不吝惜火药自是为了追求效率。 但刘志宝如此‘奢侈’的作风连汪庆达和赵吉晟都看不下去了,是以刘志宝整日把他跟于虎的赌约挂在嘴边,即究竟是他先拿下湖广的东南角之郴州全境,还是于虎的白虎右营先拿下湖广的西南角之靖州全境。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刘志宝不过是以这赌约为借口来扩大战果与捞取军功罢了。 又如陷阵左营统领庞大田,这厮本就是献贼出身,他最为核心的力量就是一直跟随他的两百余原庞家军的老贼,这些老贼如今皆是营内的各层将领。 与汪庆达痴迷火药不同,庞大田与其麾下将领最拿手的戏码是枭首示众以震慑敌军,如安仁县之战乃是以庞大田的陷阵左营为主,另有白老三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为辅。 那白老三也是献贼出身,加之此役乃是玄武右营立营之后的第一仗,因此他极为赞同庞大田的‘攻略’,即杀敌必枭首示众,不留活口。 故而在安仁县之役当中,陷阵左营和玄武右营将负隅顽抗的数百献贼余孽和两千余地方武装给击败以后,居然不留活口的全部砍杀殆尽! 杀俘不祥?庞大田和白老三管个鸟,以前他们当献贼时可没少这么干,他们没有如当献贼时那般屠城杀害无辜百姓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正因为如此,当安仁县之役结束后,庞大田和白老二皆遭到了府学宫新体系的士人们之口诛笔伐。 而去给庞大田收拾烂摊子的东路总管府也频频弹劾他,因庞大田把安仁县的豪门望族全给得罪透了,谁家不是披麻戴孝痛斥庞大田的恶行?这为东路总管府治理安仁县埋下了极大的隐患,东路大总管秦薇儿和她手底下的官吏们不恼庞大田才怪了。 楚军大帅唐世勋见群情汹汹,只得发公告严厉地批评了庞大田和白老二,还罚了他俩一年的薪俸,而明眼人谁看不出唐世勋是高举轻打有意放水? 因此白老二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在协助庞大田拿下安仁县城以后,即刻经云阳山的小道去攻打长沙府的茶陵州,而庞大田则大张旗鼓地东进收复衡州府最东端的酃县。 不得不说庞大田的枭首震慑之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当他东进酃县之时沿途发布告示,胆敢举刀反抗陷阵左营者杀无赦!那酃县的地方豪族可不就赶紧开城投降了? 再比如山地左营统领盘辉,这厮早在零陵县的雷公大岭之时就撺掇农昆等各族狼兵内讧,结果当时还隶属广西都司的那支意图迂回攻打零陵城东部的三千余狼兵队伍,在雷公大岭的内讧事件当中死得仅剩盘辉和农昆等一千出头的狼兵。 在青龙左营和山地左营攻打衡州府南部的桂阳州之战当中,青龙左营炸毁州城的西门以后涌入城内,但地方豪族组装竟怂恿地方百姓负隅顽抗进行巷战。 汪庆达当时还在犹豫该不该斩尽杀绝,毕竟庞大田在他之前才因杀人太多而遭到那许多的弹劾与谩骂,汪庆达自然有些顾虑。 盘辉则冷漠地给出了意见,东路参谋长赵吉晟可是让咱们赶紧拿下桂阳州再南攻临武县,以配合大帅在与广西杨总兵的谈判当中占得主动权!既然桂阳州的百姓支持地方豪族进行巷战,那就是与楚军为敌!不尽快清剿岂非贻误战机? 正是在盘辉的提议之下,汪庆达咬牙下达了坚决清剿桂阳州城内的豪族武装之命令,此战被杀的百姓委实不少,而为了震慑南边的临武县豪族,汪庆达一不做二不休把桂阳州的地方豪族也全给砍了脑壳。 相比激进的东路联军,西路联军的情况则有所不同。 西路的核心层为参谋长欧阳公子、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陷阵右营统领黄爷黄万胜、白虎右营统领于虎、山地右营统领农昆与靖州营统领洪山海。 由于主帅唐世勋和副帅唐世绩在宝庆府攻略之中的分歧,他们这一路在攻入宝庆府之初就处于‘战与和’的摇摆状态。 除了于虎的白虎右营急吼吼地在宝庆府的南部攻城拔寨,北路联军的其他各营皆在宝庆府城以东集结,等待副帅唐世绩与宝庆府城献贼钱将军的谈判结果。 眼见东路联军捷报频频,而副帅唐世绩与献贼的和平谈判一直未果,北路联军的各营将士们怨气颇大,因此唐世勋撸掉了唐世绩谈判使的身份。 要说西路联军战斗力自然不比东路差,且西路的核心层有老将洪山海和欧阳公子在,而冯丁亥极为服从唐世勋立下的各项规矩,于虎又是洪山海的义子,黄万胜和农昆虽各有各的毛病但对洪山海也极为服气。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西路联军虽没有东路打得精彩,但因着有老将洪山海坐镇,西路的战事进行得有条不紊,各营头打仗皆很是规矩。 故此,赖兴昌认为西路联军可谓是作战中庸的典型,他们虽无太过出彩和出格的表现,却又切实地达成了各项既定方略。 北路联军的情况则无疑比东路和西路要复杂得多。 不可否认北路联军的整体实力最为强劲,但同时又出现了明显的派系之争。 因副帅陈建志带着虎贲营加入楚军、副帅柳大钧带着柳家营加入楚军,他俩无疑成为了楚军的‘新股东’。 又有楚军总教习熊无畏,他虽无副帅之名,但却有着不亚于副帅的威望和权力。 因玄武左营统领王其彰与玄武右营副统领王其惟是熊无畏的弟子,玄武左营副统领熊山河更是他亲儿子,且这两营当中有近两千人是他在零陵县之时为王秀荷训练的私兵。 再有北路参谋次长童英、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骑兵右营统领陶富贵、玄武右营统领白老三,他们四人皆是献贼出身,且都是从唐世勋假扮唐老夫子之时就‘入伙’的老人了。 因此这北路联军的核心层不仅人数多,且早已被人在私下里划分为‘唐’、‘陈’、‘柳’、‘熊’四个派系。 也正因为派系多,导致北路参谋部的决策最难定,人多可不就嘴杂?况且谁都说的有道理不是? 故此,赖兴昌在给许南潇分析时才会说北路联军最为‘保守’。 许南潇仔细回忆了赖兴昌的分析以后,心里已是有了计较。 只见她突然指向沙盘,说出了一番让在场所有人皆震惊的话语来。 第779章 看热闹的人精们 许南潇的脸上毫无笑意,明显的法令纹使她的面容看起来既严肃又刻板。 她指着沙盘以颇为不满的语气冷声道:“难怪那么多人说北路参谋部保守,在我看来这评价算是客气了,你们这磨磨蹭蹭的打法可不就像个娘们似的?” 不待众人反驳,许南潇已是语不停歇地发表着她的言论。 她首先指出,东路联军成立于四月初一,西路联军成立于四月初五,北路联军成立于四月初十。 而今东路已拿下衡州府全境,刘志宝的白虎右营更是夺得了郴州的永兴县,加上有郴州营统领邓谦这个地头蛇的存在,郴州的各县可不就是东路联军的囊中之物? 西路联军如今已兵围宝庆府城邵阳,除了邵阳城就只剩宝庆府最北端的新化县还未拿下,这还是缘于西路联军一开始就因谈判而耽误了十来日,否则战果又岂止如此? 而北路联军呢?自从进入长沙府已是过去了二十日,可至今居然连一座县城都未拿下! 许南潇说到这儿也是来气得很,她直白地问道,诸君难道不觉得害臊丢人? 她转而说到总管府体系,当初楚军占领地总管府体系可是由她许南潇亲手搭建起来的!可如今呢? 东路大总管秦薇儿与西路大总管于威两人忙成了何等模样?那东路总管府的主事就有十个,西路也有八个主事,而许南潇这北路大总管反倒是最清闲的一个! 为了配合北路联军拿下长沙府全境做准备,许南潇在北路总管府早已储备了十余个堪用的主事人才,但至今也只任命了三个主事而已,且第三主事曹公公还待在衡州府的衡山县。 因北路总管府就渌口镇这么点地方,若非第一主事赖兴昌因烧伤卧床养伤,许南潇根本都不必来渌口镇,昨日以前她都在衡阳城‘玩’了快十日了不是? 旋即许南潇话锋一转,当初唐世勋率北上三营进行祁阳攻略之时才多少人?后备营一千人、山地营一千零几十号人、陷阵营二百余人,这拢共加起来才两千三百余人而已! 反观当时祁阳县的献贼守将倪大虎呢?其麾下单单是骑兵就不止千人,还有近三千的老贼和数千喽啰。 试问,当时有几个人看好唐世勋的祁阳攻略?屈指可数不是? 可结果唐世勋偏就以少胜多打赢了看似不可战胜的倪家军!进而打开了东进衡州府的门户之地祁阳城。 许南潇语含讥讽地冷笑道,如今北路联军有多少人?虎贲营、柳家营、玄武左营和玄武右营,这四个五部满编营加起来可是近两万人! 况且广西杨总兵已经与楚军达成了协定,杨总兵新组建的‘天佑营’最迟在五月中旬便要北上长沙府,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来了才开打不成? 虽然柳家营和玄武右营并未去往下滠市的前线,但湘潭县总共有多少贼军?如今在下滠市的贼兵最多不过五千来人,而虎贲营与玄武左营加起来却有近万人不是? 许南潇一声冷哼:“的确,我是不懂兵事,但谁还不晓得双拳难敌四手?你们一万人去打五千人却还好意思说跟对方僵持?我都替你们感到害臊!” 这个胡搅蛮缠的刁妇!陈建志、熊无畏和柳大钧等人全都气得脸色发青,但他们又不便出言驳斥。 因许南潇抬出了唐世勋的祁阳攻略来,这下滠市之战再是难打,又岂能比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夺得祁阳城更难? 再有,当许南潇说了这许多以后,亲兵统领仇大刚在旁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认可,这无疑让众人又多了一层联想,莫非许南潇说这些乃是出于大帅唐世勋所授意? 秦九自然也很是气愤,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许南潇:“许大总管,你既觉得咱们这么打丢人现眼,不知你有何高见?” 许南潇神色傲然地斜睨了秦九一眼:“有道是穷则变、变则通,不好打就换个地方打呗!比方说绕过下滠市去打湘潭县甚是湘乡县,又或是去打渌口镇以东的醴陵县,他们还能把所有地方皆修得固若金汤?为何你们非得让这近万人去啃那下滠市?” “嗯?”陈建志、熊无畏、柳大钧和秦九等人顿时发出惊疑声,他们不禁齐刷刷地看向站在沙盘边低头沉吟的参谋次长童英。 许南潇不满地蹙眉冷哼,几个意思?老娘在这给你们出主意,你们全都看着那生了对吊角眼的童英做甚? 她当然晓得唐世勋非常看中童英,否则今年正月唐家军成立之时,唐世勋也不会力排众议提拔童英为参谋长。 不过许南潇对这沉默寡言的童英可没甚好感,因为她很不喜欢这小子的长相,他那双吊角眼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况且童英既不是赵吉晟那等身形挺拔结实的英武小伙,也不是景文公子赵丰那等才高八斗的飘逸文士,许南潇自然对童英没甚好感。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建志等人,不禁在揣测他们为何在听了她的那番话以后会一齐看向童英? 童英依旧低垂着眼帘,没人看到他的吊角眼中划过了一丝精光,同时他亦在揣测,为何许南潇会提出与他相似的意见来?难道是世勋公子借她之口来表达对北路参谋部决策的不满?可这岂非自相矛盾? 秦九那张有些病态的苍白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许大总管,您这策略好生有趣,不知这是你的意思呢?还是大帅的意思?” 许南潇俏眉微蹙,这怎的又扯到唐世勋了? 一想到唐世勋,许南潇突然感到心口没来由的一阵狂颤,这恼人的坏小子!年纪轻轻的怎如此多花样哩?真个是要命的紧! 许南潇贝齿紧咬,忙不迭撇开心头的异样思绪,她板着脸沉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咳咳!’熊无畏这时轻咳了两声。 秦九自然晓得熊老爷子有话要说,于是他不再出言试探许南潇。 许南潇亦抬首看向这位楚军的总教习,对于熊无畏,许南潇的心情无疑是极其复杂的。 当初她在零陵县担任门滩等四地的码头市集管理局的局座之时,这熊无畏不过是局内一个不起眼的伙夫加扫夫而已,且她不仅曾当面骂了熊无畏,还让手下打了他一顿板子。 也正是那顿大骂和板子,恰好被王秀荷给发掘了熊无畏这个‘宝贝’。 因此,当许南潇得知那老熊头居然成了楚军总教习,她的心情委实很复杂,看走眼了啊!谁能想到这老头儿如此有本事? 熊无畏那张枯瘦的老脸上并无异样神色,他这辈子经历的苦难委屈何其多也?许南潇打骂他的事他还真没太放在心上。 话说回来,若非许南潇那顿打骂,他熊无畏又岂会因祸得福搭上王秀荷那条线? 只见熊无畏对许南潇微微颔首,随即解释道,其实他来到北路行营以后就颇为支持童英的‘数路出击’之方略。 即一路与敌方主力在下滠市对峙,一路东进醴陵县,一路绕过下滠市袭扰湘潭县各地,再一路则越过湘潭县后进入湘乡县境内。 不过,副帅陈建志和副帅柳大钧却认为应该先把下滠市这块硬骨头给打碎,如此一来湘潭县乃至长沙府城等地的仗可不就好打了? 因湘潭县告急以后,长沙府城、浏阳县、宁乡县、湘阴县和益阳县等地皆派兵支援湘潭县的下滠市,一旦把下滠市这场硬仗给拿下,北路联军之后的长沙府攻略委实会轻松很多。 而且这并非只是副帅陈建志和柳大钧的意见,而是楚军大帅唐世勋最早提出的‘先难后易’之意见。 早在四月中旬,即北路联军夺得渌口镇以后,唐世勋就给出过指示,既然湘潭县的贼军不愿投降,北路联军主力便跟献贼余孽、地方武装在下滠市来一场硬碰硬的交战!只有把他们打怕了,打服了,才能让长沙府各州县看到我楚军的兵威! 亦即是说,楚军大帅唐世勋、副帅陈建志和副帅柳大钧皆认为北路联军该采取先难后易的大方向策略,因此童英虽提出了数路出击的方略,但北路参谋部所筹划的方略依旧围绕先难后易来展开。 而童英的方略只被北路参谋部采取了一点,即派出骑兵袭扰湘潭县城至下滠市之间的几处敌军的粮道据点,不过这等袭扰收效甚微。 因那几处粮道据点皆在湘江之畔,运送物资皆走水运,且敌方的小型战船在江面上来回游弋警戒,由陆路派骑兵去袭扰反倒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熊无畏说到这儿遂住了口,默默地端着盖碗轻啜了一口茶,他知道许南潇虽性子急躁了些,但实际上精明过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应该晓得他是何意。 果然,当许南潇听罢以后神色顿时变得极其凝重,而她的余光自是察觉到陈建志、柳大钧和秦九等人皆或多或少流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她不禁暗骂自己草率了,难怪她适才讥讽这帮人打仗像个娘们似的,却没有任何人当即反唇相讥,原来这帮人精都在看热闹啊? 这‘先难后易’硬碰硬可是唐世勋提出的北路联军之总方略!而她说那许多可不就是在打唐世勋的脸?还有她提出的与童英相似的数路出击之策略,岂非与唐世勋的意见相左? 许南潇瞥了眼老神在在的熊无畏,她可不认为这老狐狸是在给她解围,这是把她给直接逼到了墙角啊! 因为熊无畏适才说他也支持童英的方略,偏偏许南潇提出的建议也是支持童英,这老狐狸可不就是想逼着她站在唐世勋那坏小子的对立面? 亲兵统领仇大刚这时也回过了味来,俺的个乖乖!这婆娘不会当真反对大帅的决策吧? 旁的大道理他仇大刚自然说不出来,但他可是大帅的亲兵统领!于是他毫不犹豫挪动那铁塔般的身躯离开了许南潇好几步。 陈建志和柳大钧等人皆看得暗自好笑,谁说仇大刚这浑人只是个武痴?他那脑瓜子倒也转得够快的嘛! 第780章 顾虑重重的副帅 “咯咯咯咯……” 许南潇突然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那花枝招展的模样直让北路参谋部作战司的帐内众人皆是眼睛一亮。 还别说这婆娘笑起来时还挺有亲和力的,与平日里那个刻板强势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当然,在场的谁都不是傻子,众人皆静待这许大总管的答复。 许南潇笑罢后顿时恢复了常态,她一板一眼地说道:“大帅曾在三路总管会议上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既不自省也不听规劝,更可怕的是无人敢规劝!” 说到这,许南潇话锋一转:“陈副帅,柳副帅,您二位扪心自问,大帅的‘先难后易’方略与童参谋次长的‘数路出击’之方略谁更符合眼下的实情?” 不待陈建志和柳大钧搭话,许南潇又冷静地续道:“我虽只是个不懂军事的妇道人家,但即便此刻大帅就在我面前,我也会毫不客气地问他,明明是他一直在重复说‘时不我待’,为何要在北路搞这如此拖沓的先难后易之方略?那柿子还不得先拣软的捏么?” 许南潇的思路愈发清晰,她又换个角度说道,年初她在门滩筹建码头市集管理局之时,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就曾提点她,做决策需三思且谨慎,切勿操之过急,要敦本务实云云。 那么问题来了,唐世勋在四月中旬之时对于北路联军做出的指示是否符合眼下的实际情况?又是否与敦本务实相违背? 为了大帅的一道指示,北路联军在拿下渌口镇以后足足筹备了半个月!可如今却啃不动下滠市那块硬骨头,试问还要僵持多久?是否该考虑因地制宜改变既定策略? 许南潇说的有些激动,胸脯已是不自禁地阵阵起伏,她直言不讳道:“陈副帅,柳副帅,想来您二位或许是因着各自的顾虑而选择支持大帅的意见,但大帅自己也曾说过,一切要以楚军的利益为先!个人的荣辱得失岂能与楚军的利益相提并论?” “善!”熊无畏忍不住拍案叫好,泛黄而浑浊的老眼中精光奕奕:“许大总管果然快人快语,老夫佩服!” 陈建志的独眼之中亦露出了欣赏之色,他扭头看向柳大钧,恰好柳大钧也看向他,两人不禁相视苦笑,还真被许南潇给说中了,他俩在做决策时的确是顾虑重重。 作为后来的‘合伙人’,陈建志和柳大钧虽被抬到了楚军副帅的高位,但他俩皆有自知之明,他们只各自‘入股’了一个四千八百人的五部满编营而已。 而唐世勋麾下呢?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陷阵皆有左右营,这便是十个营头近五万人!还有未满编的山地左右营、骑兵左右营、靖州营、郴州营,以及数量未知的辎重营与民兵联盟后备役呢? 实力可不就决定了话语权? 当玄武左营攻打长沙府的渌口镇之时,柳大钧和侄儿柳锡武、外甥秦九带着柳家营也来到了渌口镇之外,夺下该镇以后,柳大钧便得知了大帅唐世勋的‘先难后易’之意见。 因此柳大钧和柳锡武、秦九等柳家营的核心层进行了一次内部会议,‘初来乍到’的他们一致认为应该执行唐世勋的意见。 无独有偶,当陈建志和赵烈、贾煜等人率虎贲营于四月下旬陆续抵达渌口镇以后,也存着与柳家营一样的想法,咱们这新入伙的总不能一来就提出与大帅唐世勋相左的意见不是? 要说柳大钧与陈建志两帮人的内部又岂会没有异议?不过大帅唐世勋的意见也不能以对和错来评判,毕竟北路联军的实力本就比湘潭县等地的献贼余孽和地方武装要强,一旦先难后易在下滠市击败敌方的主力,之后的长沙府攻略也确实会简单许多。 可这等硬碰硬的会战委实有利有弊,若是按着童英的‘数路出击’之方略,北路联军将优势兵力四散开去袭扰敌境各处据点营堡,敌方主力势必疲于奔命,这来回拉扯当中岂非更为有机可乘? 但正因为有两个副帅支持大帅的意见,加之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和右营统领陶富贵也绝不会反对大帅的意见,导致童英的‘数路出击’之方略只有总教习熊无畏等有数几人的支持而不能施行。 而此时陈建志和柳大钧听了许南潇的这番话以后,两人已是知道自己想岔了,他俩光想着不便提出异议致惹得大帅不快,却忘了他们的军事行动如此之慢岂非不符合北路联军乃至楚军的整体利益? 再换个角度而言,或许唐世勋最初提出这个意见也只是他自己的想法而已,但见久经沙场的陈建志和柳大钧皆同意他的提议,这恐怕又促使唐世勋对这先难后易的方略更为笃定了不是? 这时,站在沙盘右侧的一个留着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清瘦男子一脸担忧地叹道:“据悉献贼的殿后部队已离开岳州府,而左良玉的兵马已进入岳州府的东部,恐怕岳州府城巴陵都已快要被左军拿下,而巴陵县距离长沙府的湘阴县只不足二百里地呐!” 此话一出,无疑让众人心中的紧迫感又加重了几分,只见陈建志听到左良玉的名字之后,他那独眼中更是不由自主地划过了一抹厉芒。 许南潇见这清瘦男子说话,她不禁拍了拍额际:“哎哟,我怎的把正事给忘了!” 旋即她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好了,该如何定夺是你们这帮大老爷们的事,我这妇道人家就不掺和了,总之在我看来,楚军和大帅最为重要的战略方针应当是时不我待速速抢地盘!” 而后许南潇指了指那清瘦男子:“范先生,劳烦借一步说话。” 说罢,许南潇环视了众人一圈,竟是扭着屁股一步三摇地就离开了北路作战司的大帐。 这不懂礼数的臭婆娘!秦九等人顿时在心中暗骂,难怪这婆娘得罪了如此多人,今个总算是见识到了。 而熊无畏、陈建志和柳大钧三人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许南潇的背影,这女人还真是够精明,她看似大大咧咧敢于直言,其实她并未真个表态反对唐世勋的方略,但她同时又意简言赅地指出了楚军的总体大方针之一,即速速抢地盘! 要速速抢地盘可不就得像东路联军那般敢打敢冲?否则他们北路联军何时才能拿下长沙府全境?难道最后还要被左良玉的队伍给抢了长沙府的北部地盘不成? 范玄则一脸迷糊,他这还是第二次见到许南潇而已,且他从未跟许南潇说过话,她这会儿指名道姓地让他出去说话是何意? 当然,疑惑的可不止是范玄而已,但熊无畏、陈建志和柳大钧三人皆对范玄颔首,范玄自然会意,他对众人拱手施礼后跟在许南潇身后离去。 仇大刚自然也不便继续待在此地,虽然他很想听听众人会否更改既定战略,但他还得去保护许南潇那恶婆娘,毕竟这可是大帅交给他的首要任务,若是许南潇死了那他这亲兵统领也就当到头了不是? 正当仇大刚要告辞离去之时,柳大钧笑呵呵地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大刚啊,不知你此来渌口镇除了保护许大总管以外,大帅可有吩咐其他要事?” 熊无畏、陈建志、童英和秦九等人皆是面露和善的笑意,他们虽都看着沙盘,但谁不是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 仇大刚自然没甚好隐瞒的,他那糙脸上满是郁闷之色:“好叫柳副帅知晓,俺此来首要任务便是保护那臭婆娘,其次是挑些合意的弟兄加入亲兵营。” 柳大钧等人闻言皆是一愣,就这两件事? 没道理啊!东路联军的行营就在衡阳城外,且衡阳县与周边的衡山县、常宁县有如此多的民兵联盟后备役将士,要挑选亲兵何须舍近求远跑来北路? 仇大刚瓮声瓮气地嘟囔道:“俺寻思着定是许南潇那臭婆娘给俺穿了小鞋,否则大帅怎会让俺来保护她?今个凌晨俺还救了她一命不是?可她倒好,竟是连个谢字都未说过!” 抱怨了一通以后,仇大刚对众人拱手告辞,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大帐。 众人皆莞尔,谁不晓得仇大刚当初把许南潇打得有多惨?她不记恨仇大刚才怪了。 当然,有道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众人皆甚是费解,若唐世勋派仇大刚来真的只有这两件事,那岂非表明唐世勋对许南潇极为重视?可这婆娘为何会如此重要? 秦九则眉头紧皱,他本就疑心病甚重,因此他更为在意的是许南潇突然叫范玄出去说话,而且她适才还说这才是她此来的正事?她找范玄这个‘闲人’又是为何? 第781章 流年不利的范玄 北路参谋部作战司的大帐之外,范玄一脸狐疑地走到许南潇的身边拱手施礼。 许南潇似笑非笑地瞥了范玄一眼:“范先生,听说你在这北路联军过得不太如意呐?” 范玄的眉头一皱,细长眼中顿现不愉之色,几个意思?莫非这婆娘是想来奚落我?但我何时得罪了她? 也难怪范玄有这等想法,因为许南潇并未说错,如今他的确过得不太如意。 不,应当说自从去年献贼攻入长沙府以后,他就如同撞了邪似的霉运连连。 范玄今年三十一岁,长沙府宁乡县人士,他乃是韩伊人的亲表兄,其父即是韩伊人的亲舅舅,从范玄的曾祖父那一辈起,范家这一脉就是湖广锦衣卫在宁乡县的暗桩之一。 十七岁那年范玄加入湖广锦衣卫,二十五岁时被他的姑父、即韩伊人的父亲韩千户提拔为锦衣卫旗总,负责宁乡县与湘阴县的锦衣卫事务。 原本他的名字不叫范玄,但他自小就喜欢研读玄学,后来便给自己改了此名,由于他笃信因果报应,是以他当了锦衣卫旗总以后倒是未曾做过太缺德的恶事。 在去年的大年初一,范玄如同往年一样给自己占了个开年第一卦,结果这一占竟是大凶之‘坎为水卦’,此卦内外皆为水,水上加水可谓险象环生,处境将极为困难。 果不其然,去年献贼肆虐湖广,六七月之时整个长沙府已是风声鹤唳,范玄亦在准备携家南逃。 去年八月,湖广巡抚李乾德弃长沙府城后南下衡州府,范玄在表妹韩伊人的授意下前往衡州府城与她会合。 由于范玄在年初时占得‘坎为水’的大凶之卦,因此他不敢乘船涉水,而是带着几个亲信由官道骑马南下衡州府,沿途虽颠簸但好在平安抵达。 谁曾想范玄的母亲和妻子儿女等亲人却是乘坐江船南逃,结果那艘江船不慎沉江,阖家遇难!当范玄得知这个噩耗以后当场昏厥了过去。 那时的范玄陷入了人生最低谷,还是表妹韩伊人以沉重的语气点醒了他,伊人说,表兄你如今乃是范家仅存的一根独苗!难道你要让你范家这一脉绝后吗? 而后韩伊人向范玄保证,只要他能完成此次任务,以后她定保他荣华富贵子孙满堂云云。 范玄信了表妹的‘鬼话’,先是帮藩王们在衡阳县境内藏匿宝物,之后易容混入了湖广巡抚李乾德与吉王宗室朱慈煃、楚王宗室朱华壁等人去往宝庆府的那支队伍。 谁知李乾德和朱华壁两个老狐狸另有所图,他们以帮助吉王宗室朱慈煃等人断后为由,派其亲信李大越和朱华壁的三弟朱华堞等人率四百余将士,秘密折返回衡阳县境内挖取藩王们的宝物,而范玄亦在这支‘挖宝队’当中。 其实范玄又何尝不垂涎那不计其数价值连城的王府宝物?他还寻思着,若是成功取出了宝物后他总归能分到一些,将来找个安身之所不就能娶个婆娘延续他范家的香火? 然而世事难料,范玄的一个习惯性的手势暴露了他的身份,原来他平日里时常会不由自主地掐指算上一番,而这个无意间的举动被那年老成精的朱华堞给察觉。 莫要看朱华堞那老头儿已六十好几,但他的记忆力委实惊人,他清楚地记得在衡阳城的桂王府之时,曾见到韩伊人身边有个男子就时常做这个动作。 于是朱华堞将此事告诉了李大越,而后两人一合计,派人将范玄给关押拷问,为了活下去,范玄只得如实招供自己的身份。 不知朱华堞和李大越是出于怎样的理由,两人并未对范玄处以极刑,只是将他一直囚禁于那支‘挖宝队’当中,且从去年九月一直囚禁到今年三月。 直到今年三月,当挖宝队早已离开衡阳县去往了宝庆府中部的紫阳关一带,被囚禁了近半年的范玄总算找着机会逃出生天,并在原锦衣卫百户龙襄的帮助下于三月中旬在常宁县见到了他的表妹韩伊人。 原本范玄是想把他的遭遇告诉表妹以后,就隐姓埋名去找个安稳的地方结婚生子为他范家延续香火,谁曾想他表妹居然怀上了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骨肉!那他范玄的地位可不就水涨船高了? 于是,范玄极为明智地选择了继续为表妹韩伊人效力,而且他还在衡阳城纳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虽说这生活和前途皆有了盼头,但范玄自感这两年委实流年不利,因此他从加入楚军的北路联军以后行事就极为低调。 诚然,北路联军上下谁都知道范玄乃是韩夫人的表兄,且知道他原是湖广锦衣卫的密探,但北路有个军情六科,因此在情报这块出现了高度的重叠。 岳老财可不是个大度的人,当范玄等人去往军情六科与他交流之后,他提出让范玄等人加入六科。 不过范玄早就得到了他表妹韩伊人的授意,协助军情六科可以,但不必加入该科,因韩伊人打算让范玄等人能成立军情八科独立负责一府的情报网。 关于成立军情八科之事,唐世勋自然答应了韩伊人,并暂定由八科负责岳州府的情报网。 而唐世勋给出的要求是让范玄等人先协助岳老财铺设长沙府的情报网,同时让范玄派人进入岳州府打探各方情报并建立秘密鸽站。 虽然上层已拟定了分工,但真到了北路联军的占领地之时,这情况便有些不一样了。 由于范玄对军情司的规矩还不算太明白,岳老财便说了许多似是而非的规矩出来,结果范玄将大多数在长沙府的锦衣卫暗桩都告诉了岳老财。 其实范玄也只是有韩伊人交给他的秘本名单,至于说如今究竟还能找到多少暗桩,那可就只有天知晓了。 而岳老财知道了这些暗桩以后,那自是一脚把范玄给‘踢开’。 老财给出的理由是,范玄的军情八科以后不是负责岳州府情报网?且范玄的人都已经在往岳州府跑了,若范玄暂时不愿过去,那就在北路行营守着鸽站等待八科弟兄们的飞鸽传书便是。 要说范玄完全可以亲自去岳州府开辟情报网,何须在这渌口镇受气?但那岳州府可是四战之地!献贼西进四川的殿后部队、左良玉在武昌府的官兵队伍、还有在荆州府和承天府窥视岳州府的闯贼等等,范玄岂敢去犯险? 当然,岳老财自不会真个亏待范玄,他在多方运作之下帮范玄搞了两个军职,即北路参谋分部顾问兼北路镇抚分部行走。 这‘顾问’和‘行走’之职虽天天都可自由出入北路行营的参谋部和镇抚部,平日里露脸的机会多且谁都晓得范玄的存在,但他除了建言以外根本没有任何实权。 就如许南潇也是参谋顾问一般,适才她虽然在作战司的大帐内说了自己的建议,但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参谋顾问可没有最终拍板权。 正因为这参谋顾问的军职没甚实权,许南潇在以往才懒得来参加军事会议,也才会说范玄在北路联军过得不太如意。 此时,许南潇见范玄面露不愉之色,她淡然说道:“范先生莫要误会,我可不没那闲工夫来取笑你,而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范玄一脸谦逊地拱手笑道:“许大总管尽管问便是,在下定知无不言。” 许南潇螓首微点,慢悠悠地问道:“范先生,在你们长沙府的锦衣卫体系当中可有姓贺、程、或姓骆的人?” “这个……”范玄眉头微皱,他不禁在揣测许南潇问这些是何意。 眼见许南潇面上毫无波澜地扫视着眼前灯火通明的营地各处,范玄思索了会儿后方才释怀,也罢,反正我也不负责长沙府的情报网,况且这许南潇显然极受大帅重视,说给她听又有甚打紧? 于是范玄坦诚说道:“许总管可是想了解湘潭县的锦衣卫密探暗桩?不瞒许总管,要说姓贺的,那湘潭县的贺九爷祖祖辈辈都是湖广锦衣卫的暗桩!至于程姓和骆姓,在下只知浏阳县有个骆姓的暗桩,程姓却是未曾见过。” 旋即范玄又补充道:“许总管,有关贺九爷曾是锦衣卫暗桩之事,在北路联军的高层可不是甚秘密……” 他苦笑着解释道,当他刚到渌口镇之时就将贺九爷的秘密身份告诉了北路参谋部的同僚,岳老财自然也甚是清楚。 而且范玄派出了手底下的一个得力干将,以及岳老财派出军情六科的第二组组长蔡英杰等人,在四月中旬之时潜入湘潭县城去与贺九爷谈及投降楚军之事。 可惜,贺九爷对于楚军开出的条件不为所动,又或者说,由于原献贼委任的衡州知府吴之才和衡阳知县陈瑛等人逃去湘潭县以后,已经在湘潭城内掌握了舆论导向或给出了更为丰厚的利益许诺,致使贺九爷等地方豪族也不敢轻举妄动或甘愿助纣为虐。 许南潇听罢,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顿时划过一抹精光,原来贺九爷曾是锦衣卫的暗桩啊? 她沉吟片刻后问道:“范先生,昨晚到今晨发生的几起刺杀与纵火凿船等事件你该是知晓,有证据表明这些事皆是由那湘潭县贺九爷在幕后指使,话说回来,岳老财的军情六科难道就没有派人去湘潭县进行刺杀活动?” 范玄矜持地捻须一笑:“许总管,在下对岳科长那边的事倒也略知一二,只不过这些乃是军情司的机密,是以,呵呵……” 还跟老娘端上了呢?许南潇的脸色顿时一沉,她自然听出范玄的言外之意,只不过,她又能以怎样的好处来‘撬开’范玄的嘴? 第782章 早已开始的暗战 范玄的脸上依旧保持着矜持的笑意,他听到许南潇问的两个问题以后便在揣摩她的真实意图。 关于许南潇和岳老财之间的矛盾已是公开的秘密,范玄自然早有耳闻。 因此范玄想当然的以为许南潇由于今晨遭到刺杀,致使她极为不满岳老财的军情六科‘不作为’,故而想要从别的方面去抓岳老财的痛脚以弹劾之。 不可否认,范玄对岳老财也没甚好感,但他跟许南潇也不熟,为何要平白无故地帮她去针对岳老财? 范玄倒不是怕得罪岳老财,因为他可是韩伊人的表兄!得罪岳老财又如何?可他跟岳老财毕竟都是军情司的同僚,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搞得太僵也不好嘛。 当然,说一千道一万,若是没个实惠,范玄自不会轻易透露军情六科的机密,否则一旦被表妹晓得了,他少不得也要吃顿挂落。 许南潇自然也心知肚明,她思索了会儿后说道:“范先生,我在程氏矿行有半成股份,但我那时不过是看在妹夫程万里的面子上投的,你看这样可好,我以五千两银子的原价将这半成股权让与你如何?” “哦?”范玄的细长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贪婪之色,这婆娘居然在程氏矿行有半成股份? 谁不晓得大帅鼓励发展矿业与木业?程氏矿行做的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况且这是原始股,她竟舍得卖与我?范玄忙问道:“许总管,此话当真?” 许南潇的脸上满是傲色:“我许南潇向来说话算话!” 范玄的脸色一阵变幻,旋即犯愁地皱眉叹道:“哎!可惜在下没甚余银,不知,许总管可否先容在下赊着?” “赊着?”许南潇俏目圆瞪,险些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难掩心中的鄙夷出言讥讽:“范玄,你表妹韩伊人可是怀了唐世勋的骨肉!五千两银子还要赊着?我以最大的诚意开出这等条件,你有这半成股份往后每年都能坐等分红不是?莫非你真当我许南潇好欺负还是怎的?” 许南潇委实感到气恼而费解,她开出的价码已是极为合理,那五千两银子不仅是她的私房钱,且投到妹夫程万里的程氏矿行也没到分红的时候,这原价转让给范玄还不够大方?他居然还想赊着!天下怎可能有如此好事? “哎哟许大总管!在下怎敢欺负您呐?”范玄忙不迭拍着大腿叫屈:“表妹她怀着大帅的骨肉不假,大帅也从未缺了她的吃穿用度,可表妹她……” 只听范玄大倒苦水,在花银子这件事上,他表妹就是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在别的事上精明至极的她却完全不懂持家,再多银子在她手上也经不起花销。 莫说别的,上个月下旬韩伊人去往衡阳城找大帅唐世勋,而后大帅在次日就让秘书局的内务科给韩伊人划了一万两银子。 可这银子只是过了韩伊人的手而已,她转手就派人送了五千两银子去衡山县,因为她承诺过管嗣裘等诸位公子,要给王介之、王夫之、夏如弼等一众隐居衡山的名士们办一场文会。 其实韩伊人是想借文会之机招纳贤士,但她要在衡阳城帮大帅打理诸多事务不得抽身,但她承诺过的话又岂能失信于人? 而剩下的五千两银子就更让范玄一言难尽了,韩伊人将这银子当作贺礼送给了范玄,可他不过是纳了两个妾而已,哪好意思要表妹如此多的银子? 因此他只留下了五百两银子,另外四千五百两则拿去帮表妹韩伊人还债了。 “还债?她竟欠了四千五百两银子的外债?”许南潇直感到无比荒谬。 “表妹欠的外债何止四千五百两?”范玄苦笑着叹了口气之后续道,由于韩伊人在常宁县之时就听了吴敬祖的馊主意,想学楚军商会的会长江依柔等人那般搞垄断买卖。 但韩伊人和吴敬祖想垄断的居然是改机布,那可是奢侈品啊!哪能如江依柔等人垄断的粤西焦葛布那般容易出手? 可韩伊人在改机布这桩买卖上投入了近二万两银子!且这些银子还不是她的,而是范玄和原锦衣卫世袭百户龙襄等人帮她筹措的。 要说范玄和龙襄等人可不傻,他们之所以帮韩伊人筹如此多的银子,主因自然是知道韩伊人怀了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骨肉。 虽然龙襄从未催过韩伊人还银子,但范玄与龙襄素来交好,他觉着那么多的改机布何时才能售出换得现银?且他知道龙襄成立军情七科去往辰州府开辟情报网也需要银子,是以便私下里帮表妹还些债给龙襄。 许南潇蹙眉问道:“韩伊人当初在零陵城不是持有了十五张愚溪军债么?她那时只花了八万余两银子而已,如今愚溪军债的三个月期限早已过了,她至少能赚个七八万两银子以上,且还有泷泊镇等地的十五间旺铺不是?” 范玄一脸苦涩地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呐!表妹她在愚溪军债当中是赚了不少,可她又把那些银子全砸进长沙府军债里边去了。”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范玄还没把他表妹伊人大手大脚花银子的事儿全给抖出来呢,其实伊人持有的军债确有盈利空间,只不过她花出去的银子太多,就算将来兑回认购军债的银子又能有多大的赚头? 这说来说去的就是没银子呗?许南潇不禁腹诽,她转念一想遂提出了个新的方案,即由范玄私下里跟韩伊人说一声,将韩伊人持有的其中一张长沙府军债以一万两银子的底价转让给范玄,而后由许南潇与范玄共同持有之。 而以长沙府军债的走势,将来一张初始价一万两银子的军债至少能价值三万两银子,许南潇也不贪,她只多要三千两银子的增值收益便足矣。 作为回报,许南潇将她在程氏矿行价值五千两银子的原始股私下转让于范玄。 好路子啊!范玄眼睛一亮,这岂不是让他‘空手套白狼’捞了个大好处? 他知道有的商人在暗地里用这等法子私转军债归属权,以省却炒作军债所要缴纳的手续费,但若非交情极深之人,平常关系者相互间也不敢如此私转军债归属权,因他们所拟的是私下协议,军债事务所是断不可能承认的。 可范玄乃是韩伊人的表兄,他笃定仗义疏财的表妹不会拒绝他提出的这个小要求,换言之,即便这张军债上标注的持有人依旧是韩伊人,但她也不会去昧了自家表兄的银子。 而这一来一回之间,范玄不仅平白捞得程氏矿行的半成股份和将来的稳定红利,且他和许南潇共同持有的那张属于韩伊人的长沙府军债,增值的利益虽然由伊人占大头,但范玄少说也能赚个两到三千两银子不是? 于是范玄与许南潇在口头上达成了约定,而后范玄也不拖沓,遂将他所了解的岳老财军情六科之诸多机密悄悄告诉许南潇。 范玄说道,为何湘潭县的贺九爷在北路联军占领地所策划的刺杀和各类骚乱事件皆发生在五月初一之后?皆因在此之前,岳老财的军情六科已经把湘潭县给搅得风声鹤唳不得安宁。 在四月中旬,岳老财派往湘潭县去与贼军谈判的是军情六科第二组的组长蔡英杰,而这只是明面上的一路,暗地里,岳老财则命军情六科的第三组秘密前往湘潭县,即赖豪的暗杀组。 至四月廿一,当谈判难以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后,蔡英杰率第二组的成员悉数公开回到渌口镇,之后则向东去往醴陵县进行情报活动。 而赖豪的第三组则在湘潭县城开始了暗杀、骚乱与挑动舆论攻势等活动,如贺九爷的长子被毒鸩身亡、湘潭县衙监狱失火致囚犯大量逃窜、贺九爷的祖宅宗祠被焚烧、城南码头骚乱、官仓险些被焚等等。 从四月廿一之后湘潭县城就没有一日安宁,这委实让吴之才、陈瑛和贺九爷等人皆不得安生人人自危。 范玄分析,贺九爷虽早就派了人扮作难民混入渌口镇,但想来贺九爷一开始该是存着打探情报为主要目的,直到赖豪的第三组把湘潭县城搅得一团混乱之后,贺九爷才会有样学样在沙坡堡和渌口镇搞事。 旋即范玄又从另一个角度对许南潇解释,莫要看北路联军与湘潭县贼军在明面上的交战是从今日才开始,但实际上,当蔡英杰与贼军谈判失败以后,两军暗地里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许南潇听罢一阵恍然,原来如此!这无疑解开了她心头的一个大疑惑。 因她常听说军情司乃是个不得了的部门,而司内各科只有岳老财这厮最为高调,但岳老财的军情六科究竟做了何事,又有怎样的职权,许南潇并不是太了解。 在许南潇眼里,似乎岳老财除了在北路联军行营捣鼓那鸽站传递书信,再就是配合肃卫查处奸细,平日里那军情六科的本部也冷清得很,哪有她的北路总管府那般每日里人来人往没个停歇?是以许南潇还真有些小看了岳老财。 直到范玄透露了这些秘事,许南潇亦不禁在心中对岳老财有了些改观,莫要看那厮生得猥琐且小肚鸡肠的,但这军情司的工作还真适合心理阴暗的岳老财不是? 正当许南潇与范玄在作战司的大帐外密谈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只见岳老财竟是带着十几个人径直朝许南潇走了过来。 许南潇如何忘得了岳老财的笑声?她不禁冷笑,还真个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旋即她定眼看去,心头不禁一凛,跟在岳老财身边的不正是那女刺客骆雅? 第783章 许南潇和岳老财(上) “哟!许大总管,稀客呐?”岳老财笑呵呵地绕过亲兵统领仇大刚等人,带着骆雅走至许南潇和范玄的面前。 骆雅乖巧地对许南潇和范玄施了一礼。 “岳科长,你还活着呢?”许南潇似笑非笑地睨了骆雅一眼。 虽然许南潇已经知道骆雅是刺客,但她笃定骆雅不会在这胡来,因骆雅没杀岳老财且还跟着他来到了北路行营,可见两人已是私下谈妥,否则岳老财若无把握又岂敢如此托大? 而许南潇心中更多的是遗憾,其实她此来找范玄还有要事相询,可惜岳老财来了,有的话她自不便再问。 岳老财则意味深长地笑看着范玄:“范先生,你何时与许总管也如此熟络了?” 范玄捻须一笑:“岳科长,许总管难得来一趟北路行营,在下又是这行营当中最清闲的一个,这不是闲来无事给许总管做个向导?” 岳老财的笑容顿显不自然,他如何听不出范玄这话语中暗含不满之意? 当然,相比范玄表露出的不满,岳老财更担心许南潇‘玉石俱焚’而将骆雅是刺客的秘密给捅出去。 若骆雅的身份被公开,许南潇的妹夫程万里必然要遭受处罚,而作为审核北路联军各部门官吏背景的军情六科同样难辞其咎。 于是岳老财试探性地笑道:“许总管,适才在下已是与程主事伉俪谈妥,请他俩割爱将骆雅这丫头转调至军情六科任职,许总管该是没甚意见吧?” 许南潇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我能有甚意见?不过骆家丫头,蔡夫人可不乐意看到岳科长身边有女秘书呢!” 岳老财那种皱巴巴的老脸顿时变得精彩至极,他既不爽许南潇点到他的痛处,同时又感到心头发苦而无奈。 自从他与妻子蔡氏的儿子饿死于小狼山寨以后,蔡氏心心念念地就是想给他再生个儿子,按理来说这也没错,毕竟她是与他相濡以沫的发妻不是? 然而岳老财如今既有身份地位且还有银子,外界的诱惑何其多也?他的心思自然也变了许多。 当岳老财在黄阳堡刚成立军情六科之时,蔡英俊和蔡英俊这两个七弯八绕与蔡氏扯上远亲关系的堂弟便成了老财的左膀右臂,这俩兄弟不遗余力地讨好他,还悄悄给他物色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其实蔡英俊帮岳老财做得很是隐蔽,这金屋藏娇之事外人并不知晓,但在三月下旬之时,当军情司的各科科长或代表在祁阳城举行第一次集体会议之后,岳老财与好久未曾见面的小狼山寨老兄弟丁迁彻夜长谈,并得意地将他金屋藏娇之事告诉了丁迁。 结果丁迁在去看望他的妻子花姐与孩儿们之时不慎说漏了嘴,花姐又与岳老财的夫人蔡氏是在小狼山寨同甘共苦过的好姐妹,花姐又怎能不将岳老财金屋藏娇的秘事告诉蔡氏? 而后蔡氏哭哭啼啼地找到岳老财,那声泪俱下寻死觅活的凄惨模样委实让老财一言难尽,但他可是要脸面的人,糟糠之妻不可弃的道理他自然懂得,为防蔡氏闹得太凶,他只得无奈地把那两个美娇娘交给了蔡氏。 那两个美娇娘也是有过逃难经历的苦命女子,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她俩自是对蔡氏百般奉承伺候得无微不至。 蔡氏也并非不明事理的妒妇,她同意岳老财纳这两个女子为妾,不过她有个条件,即岳老财得先跟她生个儿子再纳妾。 且为了让自己更快地怀上,蔡氏不辞劳苦地跟着岳老财一同北上渌口镇,还花银子托关系跟三神教的刘长老买了好几盒三神九欲丸不是? 咱这心里边苦啊!岳老财一想起这事来便糟心得很,他为何时常到深夜还以事务繁忙为由待在军情六科的本部?还不是因为不愿回自己的宅子去面对蔡氏? 当然,岳老财心里边再苦又岂会在许南潇面前表露?他一声冷哼后沉声问道:“不劳许总管费心,不知许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许南潇自然晓得事有轻重缓急,岳老财此时来行营恐怕就是来找她的,于是她对范玄使了个眼色。 范玄自是会意,他哪管许南潇和岳老财要做甚?就算两人吵闹也跟他无关嘛,于是他借故要去参赞军机,拱手告辞后走回了作战司的大帐。 骆雅亦对许南潇施了一礼,独自一人默默地站在了不远处。 只剩许南潇和岳老财站在原地,两人的神色皆有些古怪,毕竟两人从黄阳堡开始就矛盾不断,这还是第一次没有一见面就对骂不是? 但正所谓知己知彼,两人虽相互仇视但又颇为了解对方,岳老财也不再绕弯子,他今晚还得处理很多要事,于是他低声问道:“许南潇,你来找范玄意欲何为?” 许南潇俏眉微蹙:“岳老财,你我不相统属,我来此做甚还需向你禀报不成?” 岳老财闻言脸色顿时一沉:“咱俩平日里赌气叫骂也还罢了,但你可知如今军情紧急?这骆雅提供的情报价值千金!我知道你定是从程万里的话中听出了甚端倪,是以才会跑来北路行营……” “行了,莫要说甚军情紧急的屁话,老娘可不管军务!”许南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岳老财的话头。 旋即她板着脸说道:“你且将你跟骆雅的谈判经过告诉我,我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你我的猜测,若是你不说,那我只好通过鸽站给大帅写一封请罪书了!” 世勋公子怎会看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臭婆娘!岳老财已是气得脑门充血,但又不得不强忍着想要大骂许南潇一顿的冲动。 因许南潇这番话无疑拿住了他的命门,若她真个向唐世勋请罪道明实情,给骆雅一家人的履历造假的程万里必然要被撸掉职务甚至牢狱之灾,但许南潇顶多是个用人不明的行政处罚。 而负责北路各部门官吏第一轮背景审核的岳老财呢?他捅出了如此大的篓子,这军情六科的科长也就当到头了! 无奈,岳老财只得咬牙切齿地将他与骆雅的谈判经过低声告诉许南潇。 之前在北路总管府,当程万里离开公房去向许南潇解释之时,在房内的岳老财则与骆雅进行着紧张的谈判。 原来,骆雅今晨策划的刺杀许南潇和岳老财的事件并非真要二人的性命,其目的有二,一是趁刺杀事件甩掉贺九爷的那些忠仆,二是想要伺机活捉许南潇或岳老财为人质。 至于她爹骆福在渌口码头的纵火和凿船事件,则是为了混淆视听制造混乱。 骆雅之所以想要抓许南潇或岳老财为人质,是为了救她的亲兄长骆典,因骆典如今还被贺九爷囚禁在湘潭县的某处,骆雅和父亲骆福、母亲程阿娇正是为了骆典而不得不答应贺九爷的要求前来渌口镇兴风作浪。 贺九爷派来渌口镇的人可分为两拨,一拨由贺九爷的亲侄儿贺十八率领,另一拨则由骆福与贺九爷的两个忠仆率领,而骆福这边实际上以骆雅为首,至于原因骆雅并未告诉岳老财。 自从骆雅与父母因着她堂舅程万里的关系而加入北路总管府之后,他们除了偶尔传递些情报给贺九爷手下的忠仆以外,并未做甚出格的事情。 直到昨日骆雅跟着许南潇、许淑贞回到渌口镇之后才得知,贺十八那拨人在五月初一于沙坡堡发动了纵火骚乱。 昨日下午骆雅还与父亲骆福去找过贺十八,问贺十八为何贸然行事?这不仅会打草惊蛇且很容易暴露大家的身份不是?谁不晓得楚军的肃卫杀起奸细来从不手软? 贺十八则义愤填膺地告诉骆家父女,楚军派出了不知凡几的细作潜入湘潭县境内兴风作浪,就连贺九爷的长子都被毒鸩身亡!这个仇岂能不报? 骆雅并不认同贺十八的冒进之举,她昨日下午虽答应贺十八定会尽快响应起事,但她和父亲骆福离去之后又商议了许久,他们是真不愿贸然搞事而暴露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生活。 当然,父女俩同时又深感无奈,毕竟骆典在贺九爷的手中,且他们的身份随时都有被贺十八等贺家人给暴露出去的风险。 由于骆福在安保司的第四科担任科长,且昨晚正好在渌口码头值守,于是骆雅给爹爹骆福出了个主意,让他先准备好人手在码头纵火制造混乱,但究竟该何时起事且等她消息。 谁曾想昨日夜晚,贺十八居然亲自带人去行刺肃卫警备司的司长褚四娘和军情六科的蔡英俊!这无疑是捅了马蜂窝,骆雅知道她这边的人也难以保全,遂定下凌晨起事的计划。 该计划在明面上是刺杀许南潇和岳老财,而骆雅真正的目的乃是生擒二人之中的一个为人质,进而与岳老财进行谈判,以换得岳老财的军情六科帮她救回骆典。 亦即是说骆雅最想生擒的乃是岳老财,而许南潇则是次要目标,但骆雅知道无论擒住谁都能达到她的目的。 虽然今晨的计划让骆雅成功地甩掉了那些贺家的忠仆们,但她却没能生擒许南潇或岳老财,可她并未气馁,因她还未暴露身份那便还有机会。 到了今日下午,岳老财竟是亲临北路总管府,恰好骆雅帮财务主管许淑贞送一份公文去给程万里,那会儿北路总管府第一进天井内的人全都关注着岳老财的到来,于是骆雅灵机一动如鬼魅般潜入程万里的公房内藏匿,并伺机挟持了岳老财。 第784章 许南潇与岳老财(中) “啧啧啧!”许南潇听到这儿不禁出言讥讽:“岳老财啊岳老财,你平日里不是挺精明的一个人么?况且你今个凌晨才遭遇刺杀,居然都不派人去搜查程万里的公房就敢一个人进去?” 许南潇的嘴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真是有趣的紧,你竟如此信任我那妹夫程万里?” 岳老财尴尬地笑了笑,他自然听出许南潇这话中隐含试探之意,于是他忙苦笑着坦诚道,这的确是他疏于警惕而致险些阴沟里翻船云云。 旋即岳老财赶紧转入正题续道,骆雅挟持了他以后,待到程万里离开公房,她提出了她的条件,只要岳老财能救回她的兄长骆典,她便将功补过给岳老财送上一份大礼!而她只希望她一家四口能团聚并安居乐业便足矣。 其实在岳老财被挟持之后就已对骆雅的意图猜了个大概,他遂提出,救回骆典他定会尽力而为,但骆雅总得给他看到一些诚意,否则她单说送上一份大礼未免也太空泛了不是? 岳老财说的不无道理,若骆雅所说的大礼只是些黄白之物可提不起他的兴趣来,因他虽贪财但更爱权势,况且骆雅搞的这许多事,他可是担着失察之责,即便他拿金银去上下打点又有何意义?要想自救他只能戴罪立功且要立下大功劳才是。 骆雅也清楚岳老财的难处,于是她向岳老财透露了两个姓骆的人物,并说这两人皆可成为对岳老财有用的棋子,一个是湘潭县衙兵房的骆司吏,另一个是浏阳县衙的骆主簿。 去年九月骆雅和兄长骆典随父母前往湘潭县避难,正是去投奔县衙兵房的骆司吏,此人乃是骆福的远房堂兄,这些年骆福之所以一直从事由渌口镇至湘潭县各地的镖运行当,皆因有骆司吏的照拂。 然而,骆司吏却与贺九爷不对付,当献贼入主湘潭城以后,贺九爷愈发得势,而骆司吏则在去年腊月时被陷害入狱,好在骆司吏的家族在湘潭县也是树大根深,故而贺九爷倒并未直接将骆司吏给打杀于牢中。 但这也导致骆雅一家四口遭到波及,原本他们有机会逃离湘潭县,可骆福却是个念旧且忠义的江湖中人,他散尽家财与骆司吏的族人共进退,即便骆家举步维艰也不离不弃。 到了今年二月,骆家总算是柳暗花明,骆司吏被释放并官复原职。 这缘于骆司吏的族兄在长沙府城使了大力气,他的堂兄便是浏阳县衙的骆主簿。 骆主簿虽也算不得是甚高官,但他们骆家那一脉在浏阳县亦是根深蒂固人脉极广,正是在他的多方斡旋与运作之下才保住了湘潭县的骆司吏这一脉。 当时献贼要大举西进四川的消息早已传遍了长沙府,毕竟,由衡州府和宝庆府经由长沙府北上的献贼军队何其多也?况且长沙府的献贼亦纷纷集结并向北转运各类物资不是? 故此,长沙府各州县的豪门望族与百姓们也如其他被献贼占领的各府一般,皆是被狠狠地剥削了一轮。 为何有的州县留下了不少献贼余孽?这亦是缘于此,因献贼余孽的存在至少能减少被剥削的程度。 而地方豪族使出各种手段留下献贼余孽以后,为了维持地方统治以及挽回损失,又大力发展地方武装并盘剥地方百姓与难民。 因此,就如楚军的东路联军在进入衡山县之前,该县就爆发了民乱且打开城门迎接楚军入城,这便是由于衡山县的地方豪族对百姓盘剥太甚,加之军情三科丁迁的手下在该县发动舆论攻势,致使地方豪族的统治被推翻且遭到灭顶之灾。 湘潭县的情况要比衡山县略好一些,但该县同样存在极多的民愤,掌控当地政权的贺九爷等人对此亦颇为犯愁。 而骆司吏在出狱以后发表了一番不利于贺九爷的言论,且还得到了许多当地百姓的响应,结果贺九爷一怒之下又把骆司吏给关入了狱中,不少百姓亦惨遭迫害。 到了今年三月之时,牢牢把控了湘潭县的贺九爷为了稳固统治,向县境内的各处据点寨堡皆派出了眼线暗探,而他得知原渌口镖局的骆福一家四口在湘潭城内以后,遂强行抓走了骆福的独子骆典,并威胁骆福、程阿娇和骆雅回到渌口镇去等候差遣。 想来当时贺九爷只是防患于未然,因为在四月中旬以前,骆雅和父母未收到贺九爷的任何命令,但他们仨又何尝不挂念被绑架的骆典? 直到楚军的北路联军夺得渌口镇以后,骆雅等人终是得到了贺九爷的密令,即潜伏于渌口镇打探情报。 话分两头说,骆雅之所以告诉岳老财,湘潭县衙的骆司吏和浏阳县衙的骆主簿皆可成为对岳老财有用的棋子,便是因为这两人皆在地方上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而且,两人皆心向朝廷。 当然,骆雅所说的‘大礼’可不仅仅只是这两个人而已!但除非岳老财能派人去营救她的兄长骆典出来,否则她是不会告诉岳老财的。 至于说岳老财打算如何安顿骆雅及其父母,她自是由着岳老财去安排。 许南潇听罢一阵恍然,她沉吟片刻后问道:“适才范玄告诉我,那贺九爷曾是湖广锦衣卫的暗桩,而浏阳县则有个姓骆的暗桩,如此说来,那浏阳县衙的骆主簿便极可能是范玄所说的那个暗桩了。” “嗯?”岳老财那小眼睛里的慑人精芒一闪而逝。 他不禁暗骂,好你个范玄!我还以为你把长沙府的锦衣卫密探与暗桩名单全告诉了我,浏阳县的骆主簿居然也是你们的人?原来你还留了一手啊? 岳老财虽是在心里边暗骂,但面上则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哟?范先生跟你挺熟啊?他竟把这等秘事也告诉你?桀桀!范先生可是爱煞了黄白之物,不知你许大总管给了他怎样的好处?” “你管得着么?”许南潇白了他一眼,旋即若有所思地低声道:“话说回来,骆雅又怎会晓得湘潭县骆司吏和浏阳县骆主簿心向朝廷?” 岳老财面上虽未表现出异样神色来,但心里边已是暗奇,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且他知道骆雅的说词里边有不少疑点,但骆雅不明说他也不便逼问之,莫非这许家的臭婆娘发现了甚端倪? 第785章 许南潇与岳老财(下) “呵呵呵,许总管,如今你我可是利益攸关呐!”岳老财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善些:“不知你此来北路行营找范玄究竟是为何?” 许南潇轻嗯了一声:“不瞒你说,我之前在总管府听妹夫程万里说了骆雅挟持你之事以后,心里边立马出现了一个极大的疑问……” 只听许南潇压低声线说道,骆雅在挟持岳老财之后说她在衡阳城之事想要行刺大帅唐世勋,可惜没有机会近身。 那么问题来了,骆雅作为许淑贞的秘书之一,前段时日在衡阳城之时几乎每天皆会去东华客栈,虽然骆雅没法接触到唐世勋,但负责为唐世勋处理诸多事务的韩伊人呢?骆雅不是每天都能见着? 若骆雅真的想要搞刺杀,为何不行刺怀有唐世勋骨肉的韩伊人? “咦?这!”岳老财的小眼睛顿时猛睁:“你的意思是,骆雅乃是韩伊人的手下?” “这我哪晓得?”许南潇蹙眉道:“但你适才也见着了,骆雅对范玄见礼之时可是正常得很,且范玄也未流露出任何异样不是?” 岳老财一声冷笑:“你是不晓得世勋公子以前给咱们上课时说了多少匪夷所思的案例,难说骆雅只是跟韩伊人单线联系呢?” 许南潇则螓首微摇:“你们这些搞细作行当的真个是阴暗得很,但话说回来,骆雅若真是韩伊人的手下,那直接请韩伊人帮她去跟大帅说道说道,大帅又岂会不命你派人去营救骆典?她何需在渌口镇搞这么大一出?” 岳老财不禁抠了抠后脑勺,这他娘的可真是费神得很。 许南潇则低声叮嘱道:“你这猪脑壳也该多警惕些才是,可别到最后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边!” 岳老财一脸傲然地冷哼:“不劳你个婆娘来操心,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整日里就会得罪人,将来吃亏的是你自己!” 许南潇撇了撇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是了,你真不打算把骆雅是刺客的真相汇报给大帅?” 岳老财摇头苦笑:“你以为我想瞒着大帅?但此事若是被大帅知晓,我这军情六科的科长便当到头了,而你妹夫程万里那一家子也必然遭到牵连,因此我得先将功补过立下个大功劳,以后再向大帅负荆请罪吧。” 许南潇螓首微点,她从一开始就料到岳老财是这等打算,旋即她又问:“肃卫的褚四娘呢?那婆娘看似粗鲁实则精明得很,你就不怕她再次核查北路总管府,进而发现骆雅与其父母的履历有问题?” 岳老财的脸上顿现猥琐的笑容:“四娘那边不劳你操心,这等小事她不会细查。” “哦?”许南潇不知岳老财哪来的自信,她故作不快地说道:“既然你要我帮你遮掩,那你还遮遮掩掩的做甚?褚四娘可是于青青的得力臂膀!你究竟有几成把握让她不深究?” 岳老财的笑容愈发诡异:“说来也是有趣得紧,这年头的俊俏男人就如中了邪一般,那口味着实让人一言难尽……” 只见岳老财解释道,当褚四娘跟随于青青抵达祁阳县黄阳堡之后,因于青青成立肃卫需要与军情六科进行诸多交接与交流,双方具体负责交接的便是褚四娘和蔡英俊。 在岳老财看来,那生了张血盆大口的男人婆褚四娘定是垂涎相貌堂堂的蔡英俊,是以整日里与蔡英俊勾肩搭背并以兄弟相称。 奈何蔡英俊无论力气还是酒量皆不是褚四娘的对手,就是职务也低于褚四娘,只能无奈屈从之。 当然,褚四娘倒是没有霸王硬上弓,且肃卫和军情六科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当真很照顾蔡英俊。 且她本就是孑然一身,平日里也不修边幅不穿好衣裳,却舍得给蔡英俊买锦罗绸缎。 再有,昨个夜里褚四娘和蔡英俊吃晚饭时遭遇刺杀,褚四娘还帮蔡英俊挡下了致命的一刀。 因此岳老财才笃定只要蔡英俊拍胸口保证,而岳老财这边再找个替死鬼结案,褚四娘不会继续深究北路总管府的所有官吏的履历问题。 “哼!你们倒是想得周全!”许南潇一声冷笑,不过此事涉及了她的三妹夫程万里及其家族,也必会使她的三妹许淑贞被牵扯其中,因此她自然希望岳老财能做得完满一些。 许南潇知道岳老财最在意的是他的职位,且为了这个位子他必然会想方设法为楚军做出更大的贡献,故此她才决定暂不把骆雅是刺客的秘密给捅出去。 旋即许南潇好奇地问道:“岳老财,你说这年头的俊俏男人就如中了邪一般,莫非蔡英俊对褚四娘也有意?且还不止蔡英俊有这等嗜好?” “一个巴掌拍不响,英俊那小子吧,嘿嘿,似乎真对褚四娘生出了情愫来。”岳老财闻言不禁拍了拍额头笑道:“是了,咱还没恭喜你新得了个好姑爷呐!” “新得了个姑爷?”许南潇的脸色顿时一变:“岳老财,你若敢胡乱编排我家姑姑,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 也难怪许南潇会生气,因她确有个亲姑姑,但早在三十年前就嫁去了道州,她的亲姑爷如今也不到五十岁且活得好好的,哪来的甚新姑爷? 岳老财则幸灾乐祸地笑道:“我说的可不是你的亲姑姑,而是你的远房姑姑许莲花,她那叫一个厉害呀,怎就不声不响地与宋宜璟勾搭上了呢?更惊人的是宋宜璟居然请大帅给他赐婚,他要娶许莲花为妻!哈哈哈哈!” 只见岳老财已是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惹得站在不远处的骆雅和仇大刚等人纷纷侧目。 他本就因天生长得猥琐难看而颇为自卑,因此对于面容俊俏的男子犹为不耐,眼见宋宜璟和蔡英俊皆如中了邪般看上丑妇,岳老财自是感到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报复之感。 许南潇已是被震惊得呆若木鸡,从辈分上来说她曾是宋宜璟的爹宋老爷的第四房小妾,她可算得上宋宜璟的母亲辈了不是?而他却要娶她的远房姑姑许莲花为妻? 再有,许南潇在衡阳城时就曾听说过,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的女儿、柳家营统领柳锡武的女儿、百虎左营刘志宝的表妹、朱雀左营吴志坚的堂妹,宋宜璟可是将这四门对他宋家极有益助的亲事全给拒绝了! 衡阳城早有不少关于宋宜璟的传言,莫非宋公子已是心有所属?谁曾想他的心上人竟是年近五旬的许莲花?这!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荒诞的姻缘哩? 第786章 衡阳北郊三板桥(上) 五月初五,「清摄政王多尔衮进京初期较谨慎,遇事多听从范文程、洪承畴等汉族官僚的建议。 为了取得汉族官绅地主的支持,他以为明崇祯帝复仇讨贼相标榜,进京后的第三日(初五)下令:‘官民人等为崇祯帝服丧三日,以展舆情。着礼部、太常寺备帝礼具葬。’ 并张榜告示,诸降大顺政权的官员,只要现归降于清朝,就官复原职甚至加官晋级。 同时明确宣布,凡是被大顺军以追赃助饷夺去的田产一律归还本主。 这些保护汉族官僚地主阶级的政令一公布,遭受大顺政权毒打的官绅地主们无不弹冠相庆、歌功颂德。」 …… 同日,湖广衡州府,衡阳城。 一连好几日的大雨已是过去,今日一早,天空终放晴。 上午巳时,唐世勋和于青青在亲兵与肃卫警备司的护送下,去往了城北郊的三板桥一带。 这三板桥位于楚军东路联军的行营之旁不远处,只见这片区域已成为了军管区,且已建成了一个方圆近一里的营寨,其外围则筑起了丈高的木栅栏,寨子设有东、西两座寨门。 该营寨并非东路联军的军事基地,在两座寨门上皆挂有‘楚军科学技术研究院’的牌匾,而今日乃是该院成立的揭牌仪式。 此时研究院的西门口已是聚集了百余人,其中有七人乃是研究院六个科的第一阶段核心层,剩下的则是各科的学徒、书吏、以及杂役等。 而在研究院内还有数十个负责安保的肃卫警备司成员,院外则有东路联军的将士负责日常巡逻。 在七个研究院的核心层当中,负责军工科的由隶属楚军后勤总部火器局的夏进财和赵载这师徒俩兼任正副科长;农业科由衡阳县衙主簿宋宜琛和县衙的工房司吏兼任正副科长;医学科由化名菲姐的原三神教主齐雨菲和吴敬祖担任正副科长;数理化三科则暂由左氏一人担任科长。 对于偌大的研究院而言,这百余人委实显得很是冷清,而此刻他们正在等候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到来。 早在半个多月前唐世勋抵达衡阳城之时,他就授意于青青负责科学研究院的筹建工作,该院乃是隶属于肃卫而又颇具自主权的机构。 唐世勋脑子里有不少后世的科技知识,但之前一直没有个稳定的地盘做基础,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发展科技。 如今衡阳城无疑处于楚军地盘的核心位置,在东西北三路联军的拱卫之下,衡阳城的安全有了极大的保障。 因此唐世勋在居中处理各方事务的同时,也在按着他自己的想法建立研究院逐步发展科技,而之所以要把研究院隶属肃卫,是唐世勋综合考量后做出的决定。 他深知科技的发展才是楚军的未来,这等核心力量自然要牢牢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而肃卫无疑是对他最为忠心的队伍之一,故而他决定将研究院暂归肃卫辖制。 楚军科学技术研究院第一阶段设立了六个类别的学科,分别为军工、农业、数学、医学、物理与化学,其中又以军工、农业和医学为重点,数理化三科次之。 这倒不是唐世勋不重视数理化,而是这三科历来不受重视,故而根本没有相应的人才。 为此,唐世勋在四月下旬时就已致信王秀荷,让她派人护送门滩公校的校长左氏来衡阳城,因他早在今年正月初命左氏建立公校伊始,就定下了以数术为主的公校课程表。 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门滩公校已培养了两百余门滩的难民子弟,这些孩子几乎都是原后备营一千将士的儿女,且已经能熟练运用阿拉伯数字的基础算法。 如今在零陵城的军债事务所就有二十几个从门滩公校毕业的学生,他们在军债和期货交易当中负责运算等工作。 不仅是学生,门滩公校的师资力量也由最初的不足十人扩展至了三十余人。 但唐世勋认为左氏的步子迈得还不够大,他需要更多的储备人才,以渐渐替代原有的军政两界之吏员阶层。 当然,左氏在这数月间积累的教学经验无疑是宝贵的,这也是唐世勋让她北上衡阳城就任研究院的数理化三科之科长的原因。 左氏也是昨日才风尘仆仆地抵达研究院,她除了在研究院任职以外,还会担任衡阳公校的校长,该校还在由秘书局进行筹建当中,预计在五月下旬正式建校招生。 而唐世勋则在绞尽脑汁地编写着他前世记忆里的数理化三科知识,但如今也只编写了部分数学课程而已。 医学科的情况又有所不同,原本在衡阳城内的府属药局、药铺、乃至难民中间皆有不少郎中,但这些郎中几乎都被三路联军给‘瓜分’了个干净,那些郎中可没空闲在这研究院里边精研医学。 因此唐世勋只得让韩伊人劝说颇为精通医理的吴敬祖来医学科任副科长,不然这厮整日里赖在东华客栈给韩伊人煲药膳,还时不时地要给韩伊人把一把脉,这让唐世勋如何不嫌弃他? 若非吴敬祖的爹如今乃是楚军商会的副会长之一,且他堂兄吴杏林又与薛正、薛刚、倪夫人等去往南直隶为唐世勋接受招安之事奔走,唐世勋是真恨不得一脚把这讨人嫌的吴敬祖给踢出衡阳县去。 至于医学科的科长齐雨菲,则是唐世勋给她安排的新身份,因为她不是想着济世救人吗?且她在三神教就任教主期间,从长老刘一命及好些个教徒那儿搜集了三十几副民间偏方,这也是那晚齐雨菲抵达衡阳城之后打算请唐世勋给她换个身份的‘筹码’之一。 无论这些偏方效果如何,但唐世勋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百姓可没有余银去看病,能研究出几个有效且能为百姓省钱的偏方出来无疑是一大善举。 当然,医学科不仅仅研究病例与处方,还有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是对于瘟疫的治理。 治理瘟疫乃是涉及民生的一个大难题,因近些年来大明各地皆流行着各种瘟疫,死于瘟疫者不计其数,唐世勋也只知些大概的防范措施,具体的他既无经验也无暇兼顾,只能将之交给齐雨菲和吴敬祖带领医学科的人去慢慢研究。 而齐雨菲这么突然‘消失’于三神教,唐世勋自然是帮她进行了善后。 昨日唐世勋与三神教的长老俞氏和阮氏等人进行了一番深谈,有了他的介入,俞氏等人自然遵从,在原有教旨不变的情况之下,俞氏将她的亲闺女推上了神坛成为三神教主。 当然,俞氏的闺女只是戴着白面巾扮作齐仙姑的模样,自不可能向不计其数的教众公开换了教主之事,否则这后果属实难以估计。 唐世勋之所以大费周章帮齐雨菲换个身份还让她担任医学科长,不仅仅是因为她在三神教已经被架空而心灰意冷,也不仅因为她的伯父齐大坚呈上的行政建议书或是她的三十几副偏方,还有一个让唐世勋重视她的原因是她对于医学的理解和一套几近完备的医学理论。 让唐世勋惊奇的正是这一点,他是不信出身市井的齐雨菲会无师自通捣鼓出一套医学理论来的。 直到在他的追问之下,齐雨菲方才一脸神秘地告诉他,她在去年秋季曾救了一家十几口的难民,当这些难民离开零陵县南下广西全州之时,其中一位名叫李树岐的老者赠予了她厚厚的一打手稿。 之后齐雨菲便私下里研读这份医学手稿,不懂之处就找赤脚医生刘一命请教,亦或是跑去零陵城的府属药局请教那些个老郎中,如今距离她研读那份医学手稿已是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虽然她在医学实践上走的是自己摸索的野路子,但她的理论知识却极为完备。 也难怪齐雨菲捣鼓的‘三神九欲丸’、‘三神屠魔丸’等药丸皆有极佳的效果,唐世勋一开始还以为这些药丸出自那赤脚医生刘一命之手,直到他前晚与齐雨菲深谈之后才晓得那些都是她的杰作。 据齐雨菲所言,那位李树岐老先生本就是个精通医理的老郎中,而且他赠予齐雨菲的手稿并非他所作,而是他的族叔、写出巨作《本草纲目》的李时珍的一份医理手稿! 李树岐乃是李时珍的侄儿?当前天晚上唐世勋听齐雨菲说起这事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因李时珍都已仙逝五十余年了,而其侄儿居然逃难经过了零陵县?且还那么巧被齐雨菲给救了一命并得到了如此珍贵的手稿? 世事果然难料啊!唐世勋委实惊叹不已,因此他让齐雨菲将李时珍先生的医理手稿在医学科内公开,由吴敬祖等人一同研究并制定一套由浅入深的教材出来,以便将来教授更多的医学徒来解决楚军境内医生匮乏的现状。 还有那位李树岐先生!唐世勋在昨日便以飞鸽传书给军情一科的颜梓玉传去密信,让她在桂林府打探这位老先生的下落,如若寻得此人速请来衡阳城云云。 思索间,唐世勋一行已是骑马抵达北郊的三板桥一带,楚军科学技术研究院的西门已映入眼帘。 夏进财、宋宜琛等人毕竟是久居官场,他们自是略显紧张地提醒研究院的一众吏员杂役等打起精神来迎接大帅。 左氏那双极少见的睡凤眼亦是睁得大大的,虽然她昨日就已赶到了此地,且她在来之前就晓得唐世勋是要等她来了才进行这简单的研究院揭牌仪式,对此她自然深感荣幸,但她同时又心怀忐忑,因她委实不知自己能否胜任唐世勋所交托的重任? 齐雨菲今日的打扮与前日唐世勋帮她化的妆容无异,且那发型也如前日一般只以一根红绳将她的秀发束于身后,简约而清丽,她可没有甚好紧张的,相反,从昨日开始她就有一种摆脱笼中鸟的自由畅快之感,终于不用再整日里扮作那宝相庄严而无比拘束的教主了。 吴敬祖的心思无疑是众人之中最为复杂的一个,不可否认,当他昨日看过齐雨菲的那份李时珍先生的宝贵手稿以后,就已不再排斥被唐世勋‘发配’来此当医学科的副科长。 但吴敬祖同时又对唐世勋心怀怨念,因他离开了东华客栈,再想进去看那让他梦回萦绕的韩伊人无疑是难上加难。 而最没心没肺的无疑是喃喃自语的赵载,他正拿着一把新近制造的燧发手铳在缓缓摩挲着,还是不够完美啊!还需改进,还需改进才是。 直到唐世勋一行已经抵达西门口,众人响起了热情的欢呼声,赵载方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唐世勋顿时眼睛一亮,提着燧发手铳便冲了过去! ‘唰唰——’ 亲兵与肃卫警备司的几十把腰刀齐齐拔出,亲兵雷东山等十余人的臂弩亦全部指向赵载。 赵载的师父夏进财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宋宜琛忙不迭在旁扶住他,他们皆吓得眼皮子乱跳,这赵载抽的是哪门子疯?怎敢持着手铳便冲向大帅咧? 第787章 衡阳北郊三板桥(下) 唐世勋一见赵载疯疯癫癫地提着手铳冲向他,他连忙一个飞身跃下马冲至亲兵雷东山的坐骑旁,并以马鞭压住雷东山的右手大喝‘东山住手!’ 得亏唐世勋眼疾手快,雷东山的动作不禁一顿,他忙松开右手握着的臂弩扳机,而左手那支已放在嘴边的淬毒吹箭亦赶紧收入袖中。 于青青则命肃卫警备司的人皆收起武器,旋即她毫不客气地用马鞭抽了赵载一鞭子,面若寒霜地指着他骂道:“赵载!你莫不是疯了?找死吗?” 夏进财和宋宜琛等人忙不迭小跑过去拉住赵载,夏进财一个劲地给大帅唐世勋和肃卫统领于青青拱手致歉。 这事闹的,好端端的揭牌仪式全让这疯子给搅和了!夏进财气恼地瞪了这让他又爱又恨的疯徒弟赵载一眼。 不可否认在专研火器这一块,赵载已是青出于蓝,就连陈建志由东安城调来的老工匠们亦是对他赞不绝口,当然这只是说他的专业水平,但他那神神叨叨的疯癫性子可就让人一言难尽了。 齐雨菲和左氏皆饶有兴趣地看着赵载这突兀的一幕,她俩早就耳闻过这疯疯癫癫的赵载,但亲眼所见还是感到很不可思议,以前齐雨菲当仙婆子时虽也看似疯癫,但她也没疯到像赵载这般冲撞大帅险些被杀的程度不是? 唐世勋无奈地白了赵载一眼,他不禁笑骂道:“赵载,你个疯子这又唱的是哪出?” 胡子拉碴的赵载仿似不晓得他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他献宝似的将燧发手铳交给唐世勋,手舞足蹈地嚷嚷道:“大帅快些拨银子,这燧发手铳虽还有所欠缺,但燧发枪还是能量产的!” “胡闹!”夏进财吹胡子瞪眼地将赵载拉到身后,随即对唐世勋拱手致歉,都怪他对弟子赵载管束无方云云。 唐世勋自是不会去跟赵载计较,但赵载又要银子也让他甚是犯愁。 前几日唐世勋就已仔细审阅过夏进财呈上的新式火绳枪之评估与量产申请报告,该报告对于唐世勋在今年正月成立唐家军之后就提出的,在火铳的铳管之内拉削刻制‘阴膛线’的制作方法进行了四个月的样品制作与试验,直到四月底,严谨的夏进财方才呈交了这份报告。 唐世勋自然不清楚如何制作火绳枪,但他很清楚膛线对于火绳枪的威力与稳定性是一个质的提升,再有便是普及定装火药。 而他在今年正月时就将这两个有关火绳枪的更新意见告诉了赵载,由赵载领衔的后勤部火器局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善了定装火药的标准。 但刻制阴膛线的项目却面临不少问题,因唐世勋提出的是他在前世所见的日趋完善的近代步枪,单是如何在枪管内刻膛线这个步骤,就让赵载和诸多老工匠们思索了一个多月。 直到赵载亲自去找他的师傅夏进财研究,师徒俩才又花了个把月捣鼓出了手动木质拉床来进行‘钩刀拉削法’。 说实在的,得亏唐世勋一直吩咐主管后勤部的弟弟唐世绩,只要赵载需要经费尽管给,若是没有这个吩咐,唐世绩哪舍得由后勤部划拨数万两银子给赵载去搞试验? 当然,无论赵载还是夏进财,他们刻制出阴膛线以后也不确定这一小小的改变真能提升火绳枪的威力?直到不知多少次的试验以后,师徒俩才惊讶地发现真有如此效果。 但夏进财所呈交的量产申请也只是建议先生产一千杆新式火绳枪,因他们还要进行另一个攻关,即前装火绳枪的填装问题。 至于唐世勋还提出的后装式火绳枪,夏进财和赵载等人则表示只能先完善前装火绳枪,后装则只能延后进行研究试验。 其实唐世勋还挺庆幸柳大钧舍得把稳重的夏进财送给他,早在大明统治下的零陵城之时夏进财就是府属火器局的大使,无论是火绳枪、火铳、火炮、火药与各类火器等,夏进财皆是门清。 虽然夏进财在创造力上不及他的得意门生赵载,但夏进财懂得行政管理与沟通,因此唐世勋委任夏进财为研究院的军工科科长,而痴迷于钻营火器的赵载自是任副科长且只管研究。 可研究院的成立及需要投入的大量银子,这对于唐世勋来说也是一个大难题。 莫要看如今衡州府军债和宝庆府军债皆已售罄,除去赠予桂王爷的价值两百万两银子的两百张宝庆府军债,军债事务所已得到八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且长沙府军债也已售出一百余张。 但如此多的现银岂能全部搬离零陵城?为了平抑物价避免通货膨胀,王秀荷将发行军债所得的绝大多数银子又陆陆续续投入了市场当中,如收购粮油盐糖木料铁矿等等,亦即是说,军债事务所运离零陵城送往衡阳城的只有一百万两银子而已。 这一百万两银子用于楚军各路联军与行政机构的日常开销自然够用,况且楚军辖区内各州县的治理也在逐渐向好,大多数地方的行政机构多少也能自给自足一部分。 包括夏进财呈交的新式火绳枪之量产报告,楚军后勤部亦同意划拨专款进行一千把火绳枪的制作。 不过赵载呈交的燧发手铳与燧发枪的研究经费申请报告却被驳回,因燧发枪的技术难关更多,且制造一把燧发枪所需的成本要比火绳枪高数倍,单单是研究就极为费银子,要量产岂非更烧钱?故而后勤部的高层经合议后决定暂不给赵载这个‘无底洞’填银子。 没有经费怎么研究?因此赵载才会在一看到唐世勋之时便火急火燎地冲了上来。 而唐世勋极为重视研究院的建立,从于青青在半个月前进行选址筹建至今,唐世勋已先后命秘书局的内务科划拨了二万余两银子过来。 若非银子及时到位,研究院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地就把外围木墙和院内的基础设施等全部竣工。 唐世勋知道科研是个无底洞,这些硬件设施只是研究院的最小一部分开支而已,接下去各科进行研究工作那才叫烧银子不是? 走一步看一步吧!唐世勋撇开心头的思绪,他对夏进财摆了摆手示意无妨,遂缓步走至研究院的西门口。 只听唐世勋朗声勉励了这第一批科研人员一番,随后在众人的掌声当中揭开了‘楚军科学技术研究院’牌匾的红布。 没有喜庆的乐队,没有盛大的仪式,也没有不计其数的围观者,研究院的揭牌仪式就如此低调而略显寒酸的结束了,而后唐世勋在夏进财和宋宜琛等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研究院的西门之内。 只见这方圆一里的研究院已被整齐地划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域,其中东区为军工科、南区为农业科、西区为医学科、北区为数理化三科,中区则是公共区域。 当于青青进行选址以后,唐世勋只来看过一次施工现场,起初他是想建成一个方圆数里且构筑土墙如同要塞般的小城,但由于资金有限工期又紧,这第一期工程自然达不到那等规模。 唐世勋视察了各区域以后,在中区的大型会议室召开了研究院的第一次集体会议,此次会议最大的议题就是关于各科的经费问题。 无论是夏进财和赵载兼理的军工科、宋宜琛和衡阳县衙工房司吏兼理的农业科、齐雨菲和吴敬祖负责的医学科、还是左氏负责的数理化三科,各科皆面临着经费短缺的问题。 如招纳堪用的人才与学徒、购入相关的试验设备、搜罗相关的典籍等等,这还不包括尚未拟定的研究院各级人员的具体薪俸与奖金呢? 于青青面若寒霜地拿着纸笔在记录着,心里边则气恼地暗骂,银子银子,就晓得伸手向世勋公子要银子! 看着唐世勋那深陷的眼窝与疲惫的神情,于青青委实心疼不已。 外人都以为唐世勋和楚军有用不完的银子,但深知内情的于青青又如何不清楚唐世勋手中委实没有多少余银? 其实楚军内部的军政各界之高层并不是太理解唐世勋的诸多决策,就比如在衡阳城的北郊三板桥成立这个研究院,在大多数高层眼中这研究院就是个‘混吃混喝’的闲散组织。 在他们的观念当中,这等研究有甚意义?这不过就是个以研究为名捞些好处的鸡肋机构而已。 而于青青却很清楚,唐世勋建立研究院不是为了敛财,反倒是个需要不断砸银子的特殊机构。 虽然于青青也不是很明白这研究院对于楚军的将来有多大的意义,但她相信世勋公子的眼光与决定,只要是公子认定的事她必然会无条件执行。 但楚军的后勤部不愿给研究院划拨银子,而魏落桐的秘书局已经给研究院垫付了二万余两银子,因此于青青知道唐世勋也甚是为难。 而此时,于青青见唐世勋在听取了研究院各科的意见以后,居然同意一次性拨付给研究院十万两银子的经费! 于青青惊得目瞪口呆,公子啊!您哪来如此多的余银哩? 研究院的众人包括吴敬祖在内皆是喜笑颜开,赵载更是乐呵呵地摩挲着手中的燧发手铳,有了银子他可不就能继续他的火器研究了? 唐世勋则提出他的要求,这十万两银子的经费由肃卫拨付,并由肃卫统领于青青派人来管理研究院的财务,各科的经费多少也由于青青来定,至于薪俸和奖金等则参照各路总管府的模式云云。 于青青贝齿轻咬,那张可人的俏脸已阴沉似水,由我的肃卫拨付十万两银子?肃卫哪来如此多的银子哩?公子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第788章 左氏的信心之源(上) 唐世勋就仿佛没有看见于青青的幽怨神情一般,开完会之后他婉拒了夏进财和宋宜琛提出的共进午餐之邀请,随后麻利地起身与众人告辞。 研究院的众人送大帅去往西门之外,正当唐世勋要骑马离去之时,他似乎想到了何事,于是招呼左氏去往一旁的木墙角落。 左氏的俏脸羞红,她螓首低垂胸口阵阵起伏,一双柔荑不知所措地在袖中紧握着,这众目睽睽之下被大帅单独召来说话,虽然大帅并无任何出格之举,但她却直感到气血上涌心口发慌得紧。 因左氏真害怕与唐世勋这么面对面的独处,这会让她立刻想起四月初在零陵县的门滩公校时,唐世勋去视察公校时那让她一言难尽的半个时辰的独处。 有道是女要俏、一身孝,自从去年腊月开始,左氏便数月如一日地身穿素白的粗布衣裙、头戴素白的头帕,不施粉黛也不戴任何头饰,加之她那双我见犹怜的睡凤眼,委实让人一见便觉楚楚动人。 虽说左氏也如齐雨菲一般出生市井,但左氏从小就渴望读书识字,为了偷偷去学堂听老先生讲课,她小时候可没少吃苦头。 可惜左氏是个女儿身,她十几岁时便嫁给了方媛儿的大哥方忠仁,之后便为方家操持家务。 当献贼庞大海入主东安城以后,由于庞大海看上了已是寡妇的方媛儿,方家也因之而得势。 谁曾想好景不长,大明副总兵陈建志于去年冬季反攻东安城,庞大海无奈率部逃出城去,左氏亦随夫君方忠仁等一同离去。 后来左氏和方媛儿等一众家眷由高溪市乘船去往零陵城‘为质’,恰逢唐世勋率一路官兵细作欲潜入零陵城,遂混入了方媛儿一行当中,方媛儿无疑帮了唐世勋等人的大忙。 之后唐世勋扮做唐老夫子,与方媛儿和左氏等人皆住在零陵城内的归隐巷庞宅,结果因着去年腊月刺客暗杀唐世勋的事件,方媛儿为唐世勋挡下一箭而香消玉殒,而左氏的一对儿女也于那晚被刺客所杀。 至去年腊月底,就在左氏还沉浸于儿女双亡的悲痛当中之时,她的夫君方忠仁陪着庞大海与庞大田等人入城,且方忠仁居然还要左氏去接近唐老夫子! 失望、痛苦、屈辱与愤怒等情绪充斥着左氏的内心,可她向来温婉贤淑又缺乏自信,丈夫的话又岂敢忤逆之? 让左氏感到庆幸的是,那个‘糟老头子’唐夫子并未如传闻那般龌龊不堪,反倒让她去建立门滩公校。 对于左氏而言这简直是老天赐给她新生的机会,刚经历丧子之痛不久的她是多么喜欢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啊!因此左氏努力地去完成唐夫子交托的任务。 且她还能借着整日待在公校之内得以避开丈夫方忠仁,因公校之外就有唐家军的士兵巡逻,方忠仁也很难与左氏见面。 但左氏委实很是迷惘,她知道自己只是在逃避方忠仁,但他毕竟是她的夫君,难不成还能在公校之内逃避他一辈子? 因此方忠仁在二月初与三月中旬见到过左氏两次,但这两次见面皆让左氏对丈夫方忠仁感到既失望又无比痛心。 如二月初的那次见面,方忠仁兴致勃勃地与左氏谈及炒作军债赚取的丰厚利润,且还很是大方地给了她一百两银子。 当时左氏可不知那炒作军债的风险有多大,但见自家男人赚了银子还晓得给她一些,她一开始还感到有些小激动。 谁知方忠仁紧接着就话锋一转,问左氏在这劳什子门滩公校当校长有甚用处?唐老夫子就在潇水对岸的门滩军营,左氏怎的不去接近讨好老爷子云云。 这番话直让左氏如坠冰窟,有道是糟糠之妻不可弃,方忠仁怎能如此羞辱于她?因此她连那一百两银子都没要便愤而转身回了公校。 再次见面时已是三月十三,与头一次见面时方忠仁衣冠楚楚一脸自信的模样不同,三月十三的那次见面,左氏见方忠仁彷如变了个人一般,他脸色苍白双眼泛红,且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是问她要银子。 当时左氏都惊呆了,这才过了个把月而已,方忠仁不是说赚了许多银子吗?为何还来跟她要银子? 要知道左氏除了正常的薪俸以外根本没有任何进项,且她见许多在公校读书的难民孩子皆过得极为清苦,故而还时不时接济孩子们一番,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银子才不足二十两而已! 方忠仁得知左氏才这么点银子,他气得大骂左氏没用,她与唐老夫子只隔着一道潇水,为何不去对岸的门滩军营讨好伺候唐夫子?她又可知他炒作军债如何如何艰难云云。 左氏羞愤欲绝且失望透顶,她委实没想到这个与她成婚已十来年的方忠仁会变得如此无耻而可憎!这还是那个当初与她海誓山盟的夫君吗? 说实在的,若是那时她当真傍上了唐老夫子,或许念在夫妻情分上还能违心地帮方忠仁一把,可她自从二月以后根本就未曾见过唐夫子,她几次想去门滩军营拜见唐夫子都被拒绝,其实她那时都以为老爷子不愿理睬她了。 而她直到三月底才晓得唐夫子乃是唐世勋所假扮,且唐世勋在二月初就已秘密离开零陵城北上祁阳县。 就在左氏与方忠仁的那次不欢而散的见面以后,到了三月十八的下午,两个自称是庞大田手下的大汉来到了门滩公校,并吵吵嚷嚷地要见左氏。 左氏也正是从这两个汉子的口中才得知,她的丈夫方忠仁因炒作道州军债至负债十余万两银子,并于当日上午在归隐巷庞宅之内服毒自尽。 当左氏得知此噩耗以后,她的心情真可谓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甚至于她还感到一种得到解脱的畅快。 然而,那两个汉子还要左氏‘施以援手’,因方忠仁为了炒作道州军债,用归隐巷庞宅以及庞大海和庞大田两兄弟的数间商铺做抵押,借了零陵商会十余万两银子,而这两个汉子乃是庞大田的嫡系,并‘协助’方忠仁打理庞大田的产业。 当时左氏既震惊于方忠仁突然服毒自尽,又恼怒且畏惧那两个汉子的咄咄相逼,那可是十几万两银子!她哪有如此多的银子去赎回庞大田的产业? 就在那两个汉子想要半强迫地逼着左氏在一份契约上按手印之时,几个黑衣男子走了过来,他们让左氏先回公校去,接着他们与那两个汉子进行了一番交涉。 当晚,那几个黑衣男子进入门滩公校找到了惶惶不安的左氏,请她安心在门滩公校当她的校长便是,旁的事不必担心,王秀荷夫人会帮她处理。 那个夜晚左氏辗转难眠,她不明白王秀荷为何要帮她,更不清楚王秀荷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为了帮她而得罪庞大田的心腹?还有,方忠仁欠下的十几万两银子又该如何解决? 到了三月十九的中午,门滩公校的一个教师来向左氏禀报,头一日来找她的那两个凶恶大汉又来了,但他俩竟直挺挺地跪在公校门口,说是要向左校长请罪。 当左氏去见了那俩汉子之后才知道,王秀荷真的帮她解决了!原来王秀荷从军债事务所划出了十万两银子帮方忠仁还清了欠债,归隐巷庞宅和庞大田的几间店铺也得以保存。 当晚,左氏在时隔三个多月以后重新回到了零陵城,她要去向王秀荷致谢,并与王秀荷商议如何偿还债务的问题。 毕竟是夫妻一场,况且方忠仁都已经死了,左氏怎好意思让王秀荷以公款帮她的亡夫还债? 当左氏见到王秀荷之后,顿时发现王秀荷的气质已与过年前判若两人,她感到王秀荷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自信。 而后王秀荷告诉左氏,那十万两银子乃是她帮庞大田垫付的,因方忠仁本就是为了帮庞大田敛财才去炒作军债。 但就如做生意一样,哪有稳赚不赔的?方忠仁负债累累不假,但他却并非主动服毒自尽,而是被那两个庞大田的心腹给逼着饮下的毒药。 这事王秀荷不会追究那两个汉子的责任,因她无所谓方忠仁的死活,她只是要保下左氏,至于那十万两银子,王秀荷有的是法子让庞大田还给她。 当时左氏既震惊又感动,她不仅震惊方忠仁的真实死因,也惊讶于王秀荷的处事之果决,而她感动的自然是王秀荷保了她,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为何。 那晚,左氏留宿在宋家祖宅秀荷居的东卧房,她那时才晓得东卧房内还有一位躺在床上养伤的周夫人,且这位周夫人乃是在门滩公校就读的小丫头湘儿的母亲? 那是个一言难尽的夜晚,左氏至今想来都羞涩难当,但只要王秀荷与周夫人尽兴便足矣,左氏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到了四月初,唐世勋凯旋回归零陵城,他于四月初四的上午曾去门滩公校视察过一次。 当时唐世勋是想借视察为由,趁着孩子们上课之时悄悄地去看一看立泰和湘儿。 左氏那时虽已知晓唐老夫子乃是由唐世勋所扮,但她委实没想到唐世勋居然比她还年轻了三岁,而后唐世勋进入左氏的办公室与她讨论如何继续扩大公校的模式。 结果当唐世勋看了左氏的课程安排之后,他顿时就来了火气,他发火的原因并非是针对谁,而是缘于他和左氏的教学理念在当初已出现了分歧。 原来唐世勋在建立门滩公校之初就告诉过左氏,公校的课程安排为一半时间教授数学,四分之一时间为体育和绘画等课,剩下的四分之一时间再教授传统的诗书礼仪等。 然而当二月初唐世勋北上祁阳县以后,左氏因数次求见唐世勋未果,公校的课程安排遂被她给改得‘面目全非’。 由于门滩码头与市集的承建商黄嚭‘乐善好施’,在他的带头之下,门滩公校在数月间得到了近二千两银子的捐赠。 正是因为有这些捐赠,且左氏曾看过门滩码头与市集的规划图,因此她对门滩公校进行了规划性扩建,学生也从最初招入的几十人发展为三百余人。 这学生多了以后教职工也得相应的增加,但左氏并不认同唐世勋最初的教学理念,即以算数这等‘旁门’为主要课程。 因此公校除了几个兼职的账房先生来教授算数以外,左氏招入的十几个教职全是落魄秀才,而排课自然也以传统的教书模式为主。 对此,唐世勋极为气恼,他要求左氏立刻做出整改。 谁知左氏不仅不答应反倒质问:‘公校虽是公子您最先发起,但之后您可有关心过?若非黄员外等人捐赠,公校又如何能办下去?再者说,那些个旁门左道怎能作为主要课程?’ 这番话无疑把唐世勋给气坏了,黄嚭等人为何要对门滩公校进行捐赠?难道只是为了名声?那黄嚭可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他不过是想借捐赠来讨好唐世勋罢了。 而左氏不仅没能看清这一点,且还渐渐忘了唐世勋当初授意她建立门滩公校的真实意图,他缺的不是通文墨的读书人,而是能写会算者。 无论是楚军后勤部、占领地总管府、还有衙门和军债事务所等等,这都需要许多能写会算之人不是? 而门滩公校招收的都是十二三岁以下的孩子,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加入楚军的难民青壮之家属,这既是给了他们一个学习的机会,也是唐世勋进行人才储备的一个关键所在。 结果这些孩子又被左氏给教成了传统的读书人,况且府学宫和县学宫皆是如此授课,唐世勋何须再捣鼓一个不收学费的公校出来?这对于唐世勋有何益处? 偏偏左氏还不认错,于是唐世勋在气恼之下狠狠地以‘家法’对左氏一顿好打。 当时左氏都震惊得忘却了屁股上的疼痛,那可是她的校长办公室!这混蛋居然对她做如此出格的举动? 第789章 左氏的信心之源(下) 研究院的西门外木墙角落,唐世勋和左氏相对而立,左氏的脑子里满是四月初四那天被唐世勋‘家法’伺候的画面。 真是羞死个人了!左氏心慌意乱地背靠着木墙,她是不得不靠着墙以支撑自己发软的身子。 若唐世勋那天只是一本正经地执行家法还罢了,可他习惯性地用上了对待阿梓和王秀荷等女子的那套打一巴掌揉三揉的家法,这让左氏如何吃得消? 因此左氏是既羞且恼而又浮想联翩,于她而言这还真如无心插柳般的奇妙。 当初她的亡夫方忠仁一门心思地想要把她给推到唐世勋身边,方忠仁无非是想借此获得如宋宜璟那般的身份地位,但直到他因负债直至服毒自尽也没等到这个机会。 没曾想左氏因着修改门滩公校的课程竟让唐世勋发如此大的火,且他居然还以那等方式惩罚她,这委实让她始料未及。 也正是在那顿家法之后,左氏自然立即将门滩公校的课程改回了唐世勋的原定课程表,且左氏执行得非常坚决,公校的教职工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自信的一面。 而外人谁能想到她的自信之源居然是唐世勋的那顿家法? 又如她接到调令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来衡阳城,这既是缘于她已孑然一身没甚牵挂,同时也表示她并未因那顿家法而萌生退意不是? 唐世勋此时看着左氏那娇羞的模样也颇为尴尬,他对左氏倒谈不上有多少好恶之感,毕竟两人的见面与谈心次数少之又少,况且左氏那不自信的模样也让他甚为不喜。 但在那顿意外的家法之后,唐世勋已是看到了左氏的改变,她就仿佛被打醒了一般变得有了自信和主见。 就如适才的会议,研究院的各科皆在争取经费,相比军工、农业和医学,左氏所负责的数理化三科其实更让外人觉着无关紧要,但左氏却敢于据理力争,这无疑让唐世勋深感欣慰。 其实唐世勋刚刚都已经准备要骑马离去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叫左氏来单独说话,但他这会儿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结果唐世勋一开口反倒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更为尴尬,只听他低声问道:“适才你在会议上的表现不错,嗯,不知左夫人的芳名是?” “呃?”左氏不禁一脸震惊地抬首看向唐世勋,这坏小子竟还不晓得我的名字?那他怎可对我那般无礼? 紧接着左氏的睡凤眼中便蕴满了雾气,她在那日被唐世勋施行家法时都未曾流过泪,但这会儿她已是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乃至羞辱。 她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语气低沉地说道:“不劳大帅挂心,奴家的名字可入不得大帅的尊耳!” 这小娘皮的自尊心挺强啊?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遂故作不快地瞪了她一眼:“问你便答,哪来这许多废话!若你再这般答非所问,信不信我又如上次那般整治得你娇声求饶?” “谁,谁娇声求饶了!”左氏直感到心口一阵狂颤,她羞得俏脸嫣红并跺了跺脚,为防唐世勋再说羞人话甚至真对她做些出格之举,她遂声若蚊呐地说道:“奴家左然。” “左然,嗯,好名字。”唐世勋一脸正经地微微颔首,此时还有那许多人在远处等着,他自然也不会一直与左然闲聊,于是他转入正题。 唐世勋指出,适才会议当中左然虽也争取经费,但他认为她的姿态还是不够强势,就好像她自认为她负责的三个科没有其他科重要一般。 左然闻言俏眉微蹙,心头的异样思绪亦是被拉了回来,她的神情略显疑惑,就仿似在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唐世勋摇首一笑,看来单独提点她还是对的,她果然有些误解。 只听唐世勋耐心地解释道,虽说左然负责数理化三科看似没有军工、农业和医学重要,但这只是外人不了解这些学科的重要性,但左然作为科长又岂能如外人一般的想法? 比如数学与阿拉伯数字在楚军各营部的普及应用,这提高了各部门财务多大的效率? 又比如唐世勋写给左然的那封有关建立物理科与化学科的亲笔信,他提到了速度、质量、引力等物理基础知识,还提到了气体、密度、熔点与沸点等化学基础知识。 这些物理化学知识或许左然看不明白,但唐世勋会不断回忆思索以尽量完善这三个学科的知识,将来,这些才是能够改变整个天下的知识啊! 而唐世勋给左然的要求是,将他写的这些基础知识进行汇集整理,并有选择的教授给将要成立的衡阳公校的学生们。 改变天下的知识?左然的睡凤眼在这一刻完全睁开,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唐世勋那张坚毅的脸庞,还有他鹰目中流露出的睿智神采。 左然突然感到心头一阵激荡,这个男人怎会如此特别?他的心里究竟装着多少外人所不知晓的知识哩? 旋即左然的神色一黯:“可惜奴家愚钝,未能真个帮大帅分忧,若能时常聆听大帅的教授,奴家或许才能想明白为何苹果会从树上掉下来哩!” “哈哈哈!”唐世勋不禁被左然的话给逗乐了,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打趣道:“嗯,我也觉得你不能只待在这研究院自己瞎琢磨,否则指不定你哪天也变得跟赵载一般神神叨叨的……咳咳!” 唐世勋这才想起自己怎的又上手了呢?他赶紧收回手来正经说道:“这样吧,你今日下午把数理化三科的事务安排、包括我派给你的那几个书吏的工作安排一番,夜里让肃卫警备司的人送你去东华客栈,接下来的半个月你白天在研究院工作,晚上住东华客栈,有不懂的问题我当面教你并记录,也省得我还要一点一点的回忆书写。” 左氏突然被唐世勋给揉了揉脑袋就已感到很是异样,这小子莫不是扮老头儿扮习惯了么? 而唐世勋这番话更是让左然耳根发烫心头狂跳,晚上去他休息的东华客栈住?还要夜里当面教我?他,他该不会是想…… 唐世勋可没甚别的企图,他之所以要当面教授左然还真是为了节省时间,因他每日里在这衡阳城内外就有忙不完的事务,若让他一点一点回忆并书写下来,恐怕再过个一年半载的都写不了多少。 因此由左然每晚就近请教既节省时间,她自己记录也会更容易理解。 当然,唐世勋并非是对左然理解这些知识抱有多大的期望,只因左然很乖巧听话,之前当门滩公校的校长也有极好的口碑,加之她不忌才且还愿意提拔和举荐有才能的人,这些无疑都是她的优点。 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左然还真能从公校的学生当中找到一两个有物理或化学天赋的人才呢? 想到衡阳公校的成立,唐世勋又补充道,之前左然在门滩公校的步子迈得还不够大,此次建立衡阳公校以后第一期招收的学员就至少要五百人以上。 唐世勋让左然不必担心公校的经费问题,此次建立公校以后的经费由秘书局出六成,衡州府衙和楚军商会各出两成。 府衙和商会之所以支持建立公校,是因他们看到门滩公校培训出来的学生们,在楚军后勤部和军债事务所等部门当中皆有优异表现,故而决定投入资金支持衡阳公校的建立,以期在挑选毕业学生当中占得先机。 左然仔细地记下这些事,但不待她说话,却见于青青骑着白马并牵着一匹黑马来到唐世勋身旁。 只听于青青提醒道:“大帅,还有一刻便到午时了。” 唐世勋微微颔首后咧嘴笑道:“左然啊,你得多向于统领学习,多些自信少些顾虑,莫要妄自菲薄,记住,我就是你们最坚实的靠山!” 说罢他也不再言其他,翻身上马后即刻离去。 于青青若有所思地瞥了左然一眼,若非她还要与世勋公子回城处理其他要务,她还真想问问左然都跟公子聊了些什么。 当然,自信的于青青倒不认为左然能有多大的威胁,她亦不再多想,调转马头随唐世勋而去。 “呃?大,大帅,你还没问奴家同不同意夜里去东华客栈住哩……”左然站在原地喃喃自语,目送唐世勋一行扬鞭远去。 而她的心里边则在回味唐世勋最后的那几句话,没错,公子就是我最坚强的后盾,我又有何可惧的? 渐渐的,左然的神情变得坚定,那双我见犹怜的睡凤眼中亦是多了几分自信…… 第790章 衡阳城第一凶巷 午时。 衡阳城东的宾日门内,商铺林立的东大街人声鼎沸。 在衡阳城的东墙有三座城门,由北至南分别为潇湘门、宾日门和阅江门,这居中的宾日门内乃是城东区域最为繁华的东大街。 在东大街的前段有座忠义祠,祠旁有条狭长的忠义巷,以往这条小巷内住了近二十户人家颇为些生气,如今这条狭长的巷道却无平常百姓敢经过。 因周围的百姓皆已知晓,这条巷道内的大小宅子皆被同一个机构给买下,即楚军的肃卫。 这可是专门肃奸的楚军‘锦衣卫’咧!谁没事敢往这肃卫的本部乱凑?万一被安上个通敌的罪名可是要被砍脑壳的! 有多少涉嫌通敌或敌方细作被肃卫的人从巷口给押进去审问?又有几个能完好无损地从巷口走出来?那巷尾隔三差五的就有板车拉走好些个尸体不是? 正因为被抓进去的嫌犯死亡率极高,故而这条忠义巷被百姓们私下里称为衡阳城第一凶巷,据说好多百姓经过巷外时都能感受到阴风阵阵鬼哭狼嚎云云。 当然,百姓们虽对忠义巷避而远之,但实则人人皆清楚,没点身份地位的嫌犯哪有资格去这第一凶巷受审?平头百姓们不过是把这肃卫的本部当作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罢了。 此时,忠义巷中段的一间精致的小宅门口,数十个亲兵营的士兵站立于宅门内外,而肃卫警备司的人则已将忠义巷的前后入口及小宅周围皆给守了个密不透风。 小宅分为两进,第一进有正堂、小宴厅、两间厢房和厨房等,后进则是主卧房、书房和浴房等。 这座略显狭窄而装修精致的小宅,正是肃卫统领于青青的住所。 此时,第二进的浴房内热汽腾腾,不着寸缕的唐世勋正闭目躺在浴池旁的小藤床上,而于青青则身穿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裙,一脸娇羞地为他做着推拿。 唐世勋可不好白日宣淫这一口,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到于青青的宅子,实乃事出有因。 之前唐世勋和于青青离开城北郊的三板桥研究院之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回了城内。 而于青青一路上皆是闷闷不乐的,因唐世勋在研究院开会时张口就说要拨付十万两银子的经费,且明言这一大笔经费要由肃卫来出。 于青青如何不清楚自己的部门有多少余银?恐怕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万两现银来!遑论十万两白银之巨? 话说回来,即便肃卫真有如此多银子又凭甚要去填研究院那个无底洞?她肃卫不要发展么?楚军境内的肃奸重任可都在肃卫的肩上不是? 因此,即便唐世勋嬉皮笑脸地说这一路骑马出了些汗,要借于青青的浴房一用,于青青虽是一脸娇羞地进来了但那小嘴儿却撅得老高。 其实于青青倒无所谓跟唐世勋坦诚相见,她早就认定了世勋,除了那最后的底线要留待他迎娶她的洞房花烛夜,旁的她也不会排斥抵触,毕竟她已不是未经世事的雏儿,且她知道唐世勋此番与她独处必然是要面授机宜。 当然,唐世勋和于青青来到这宅子不仅仅是沐浴和密议而已,晚些时候两人还要在这宅子里给一位即将远行的军中要员饯行。 唐世勋舒服地闭上双目打趣道:“青青啊,听说这忠义巷已是被传成了修罗地狱一般,而你则被说成是青面獠牙的女修罗,各路神仙都压不住你呐?呵呵。” 说到这,唐世勋的右手缓慢而有节奏地摩挲着于青青的丰腴腰肢:“话说回来,就我家青青这俏脸蛋和撩人的身段儿,人见人爱不是?哪来的青面獠牙女修罗呢?” “油嘴滑舌!”于青青嘟着嘴儿白了他一眼:“不过是那些愚夫愚妇在以讹传讹罢了。” 其实于青青一开始听到百姓们如此看待她,心里边委实有些不忿。 但被抓入肃卫的嫌犯基本上是有证据的,故而还真没几个人能完整地走出去,因此她也就懒得去计较百姓们的风言风语了。 唐世勋淡然一笑,随即转入正题:“肃卫在西路和北路的情况如何?” 于青青按捺着腰际的异样感受,她一边为世勋推拿一边低声道:“北路就那么点地方,四娘都亲自过去了,再加上军情六科的协助,想来渌口镇的几起刺杀事件很快会有结果,至于西路……” 只听于青青苦笑道,肃卫从建立至今还不足两个月,且肃卫又是谨防敌方细作渗透与肃奸的紧要部门,她不愁招不到人,但审核人员的背景与忠诚等委实需要时间。 毕竟,日久才能见人心不是? 而今肃卫铺设最为全面的乃是衡州府,府城与各州县皆已有了肃卫警备司的骨干坐镇,加上有军情三科的协助,于青青对衡州府全境的肃奸等工作最有信心。 不仅是衡州府,肃卫已经随白虎左营和郴州营进入了郴州境内,那边的肃卫事务亦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 但西路联军所在的宝庆府的肃卫力量却还不够,于青青虽是和军情四科的刘志贵一直保持联系,但她的肃卫只在由白虎右营掌控的武冈州、新宁县和城步县等宝庆府南部的州县展开颇为全面的活动。 而宝庆府的北部区域则因青龙右营、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等还未夺得府城邵阳,于青青只派了几个肃卫骨干随军观摩前线作战,同时就地发展肃卫的外围眼线与暗桩以防敌方细作渗透。 永州府那边的情况又有所不同,于青青在唐世勋的授意下,暂时将永州府的肃奸重任交由王秀荷的军情二科兼理,这既是唐世勋肯定王秀荷的能力,也因于青青委实派不出更多的得力人手去兼顾永州府。 于青青总结道,说来说去还是肃卫成立的时间太短,眼下西路联军已经在筹划分兵进入靖州与辰州府的新攻略,若是西路联军的仗打得再顺畅些,于青青的肃卫人手就更不够用了。 唐世勋听罢后安慰道:“青青,你也不必太焦心,先把肃卫在衡州府的力量给发展完善,尽可能杜绝细作的一切阴谋诡计!西路和北路的肃卫发展则可次之。” “公子放心,奴家省得。”于青青螓首微点,旋即她话锋一转:“公子,还是说说那十万两银子的事吧,肃卫是真没如此多的余银。” 唐世勋缓缓睁开鹰目看向她:“不,肃卫有!” 于青青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奴家愚钝,还请公子明示。” 唐世勋的嘴角划过一抹诡异的寒笑:“安仁县和桂阳州的豪族不安分呐!” “嗯?”于青青的妙眸中异彩连连,这是话里有话啊?旋即她蹙眉问道:“公子,安仁县与桂阳州的豪族本就在被东路联军夺城以后死伤惨重怨气极深……” 于青青说到这突地心头一跳,她紧盯着唐世勋的鹰目:“公子,莫非您是想,斩草除根?只是……这岂非如您最为厌恶的献贼之流所为?公子莫要误会,奴家只是担心这会有损您与楚军的声誉。” 唐世勋的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但他并未言语,反倒是重新闭上了双目。 而他的右手则从于青青那丰腴的腰际下移至她的大腿上,随即右手食指在她腿上以某种长短不一而又富有节奏的频率轻轻敲打着。 于青青的俏脸虽娇艳欲滴,但她却强行撇开身心上的异样感受,全神贯注地默记唐世勋食指上长短不一的敲击,她知道这是唐世勋借着密议的机会来考校她新学的情报知识。 而且,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被唐世勋教授新知识的学生。 在半个月以前的一日,唐世勋将一张写满了‘点’、‘线’及中文与洋文的纸交给了于青青,并告诉她这纸上所写的乃是摩斯密码。 当时于青青直看得一个头两个大,何谓摩斯密码?这些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又是何意? 这半个月来唐世勋专门抽空教她,而她单单是做笔记就做了数十页纸,虽然她还不能很熟练的运用,但她已经能接收唐世勋以摩斯密码传递的简单情报。 此时,当唐世勋在她的腿上将他要说的以密码敲击出来之后,她的神情顿时变得极其凝重,而她的柔荑似乎是下意识地在给唐世勋做着推拿,实则已因想着何等要事而出神。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以后,于青青的思绪方才转了回来,她语气坚定地说道:“公子,奴家晓得该如何行事了,这些脏活累活交给奴家的肃卫去办便是!” “嗯,好,甚好。”唐世勋虽是在回答,但他的声音却颇为古怪。 于青青自是听出了不对劲,她这才垂首看向躺在藤床上的唐世勋,结果这一看顿时让她羞得连耳根子都滚烫至极。 只见唐世勋的双目就仿似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火焰一般,而于青青的左手正按着他的腹部,可她的右手却鬼使神差的游弋在他的耻骨一带。 浴房里的气氛仿佛都因着两人的对视而开始升温。 羞死个人了!于青青暗唾自己的无心之举,但她却并未将右手拿开也未停止手上的动作。 因她看着世勋那张坚毅而日益消瘦的脸庞,她顿感一阵心疼,公子为了楚军的各方事务真个是操碎了心哩! 于青青知道唐世勋不仅洁身自好且很是心疼他身边的女人,她和魏落桐虽常伴世勋左右,但皆决定在正式嫁给他以后才真正成为他的枕边人。 这既是缘于她俩皆想得到应有的名分,也因于青青的肃卫和魏落桐的秘书局皆职权重大且事务繁忙,若这个时候怀上身孕可不利于肃卫和秘书局的初期发展。 唯一怀有唐世勋骨肉的韩伊人这段时日虽几乎每晚皆与他同床共枕,但她都已怀孕五个月,唐世勋可不敢为了一时痛快而动了她的胎气。 故此,于青青知道世勋每日里除了公事便是公事,眼见他此刻所表现出来的火热神情,于青青更是心有明悟,难怪公子会提出来我这浴房内密议,原来还有此意哩? 而适才在归途中唐世勋还提到,接下来的半个月,左然每晚皆会住在东华客栈以聆听他的教诲,这无疑让于青青心生警惕。 想及此,于青青媚眼如丝地看向这个让她无比倾心的男人,她自然清楚该有所表示才是…… 第791章 忠义巷内饯行宴(上) 午时过半。 东路联军行营直属的十余个彪悍骑兵来到忠义巷口,肃卫警备司的人忙恭敬地施礼。 只见这十余骑的为首者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来者正是楚军东路联军镇抚部大使、于青青的二哥于猛。 于猛一脸肃然地下马与巷道中的大帅亲兵、肃卫警备司的人还以军礼,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入巷子中段于青青的那间雅宅之内。 宅子第一进的小宴厅内,厚重的乌木宴桌上已摆了数道精致的菜肴,碗筷只有三副,桌前只摆了三张官帽椅。 坐在上首的唐世勋和坐在右侧的于青青正在静待于猛的到来,今日中午的这顿家宴,正是专门为于猛准备的饯行宴。 于青青的俏脸已是恢复了往昔的平静,而唐世勋更是神清气爽,仿佛连他那黑眼圈都淡了几分。 适才在第二进的浴房内,唐世勋突然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邪火,他当时就暗骂韩伊人今日一大早的给他“使坏”。 按理来说他的定力何其强也?怎会因一些小诱惑便按捺不住?但他适才却是身不由己。 只因他大清早的被韩伊人哄着吃了一颗药丸,伊人说那是齐仙姑齐雨菲秘制的‘三神清心丸’,可让他一整天都神清气爽云云。 真不该信她的鬼话!唐世勋暗自苦笑,他只从自己的反应就知道那劳什子清心丸肯定被齐雨菲添加了某些奇怪的药材。 或许也是在归程当中就已心生骚动的缘故,唐世勋方才提出要来于青青的宅子沐浴,而且他还不着寸缕,这岂是他平日里的风格? 好在于青青也不是外人,唐世勋又直感到愈发亢奋,鼻息无比炙热,他更是暗示自己,也罢!速战速决,否则饯行宴还要于二哥久等便太过失礼了些。 但话说回来,当唐世勋在于青青的‘帮助’之下褪了那道邪火以后,他还真感到精气神皆有种难以言喻的通泰之感,仿佛他这段时日的疲乏都被一扫而空了似的。 因此唐世勋也是暗自称奇,莫非齐雨菲的‘三神清心丸’还真有奇效? 这时,于猛大步走入了宴厅内,唐世勋和于青青忙收敛心神起身相迎,三人并无太多虚礼,唐世勋和于猛抱拳施礼后便一同就坐。 于猛宠溺地看着五妹于青青,又看向桌上的菜肴打趣道:“青青啊,为兄记得上一回吃到你做的饭菜,怕不得是两年前了吧?” 厅中就三人,于青青也不再如平日里在肃卫那般冷着张脸,她俏皮地吐了吐香舌:“二哥好记性,可惜今日这饭菜也不是小妹做的哩!” 于猛的脸上顿时划过一丝讶异,他半个多时辰以前还在东路联军行营之时,就已得知世勋公子和青青离开三板桥的研究院回城,这骑马归来可花不了多少时间。 而他刻意踩着午时过半才来,自然是以为小妹青青会亲手做几道家常菜给他饯行不是?既然小妹没做菜,那她和世勋公子这半个时辰在做甚? 唐世勋和于青青顿感尴尬,两人自然看到了于猛那毫不掩饰的狐疑之色。 其实于青青早就跟唐世勋说起过,她的四位哥哥于威、于猛、于虎和于豹并不反对她对世勋投怀送抱,反倒她自己希望唐世勋能正式迎娶她过门以后再如此这般。 而此时于青青已是从二哥于猛的眼中察觉到了他所认为的想法,这让于青青的俏脸不由自主地浮现一抹娇羞的红晕,诚然,适才在浴房之时她守住了底线,但也仅剩那道底线而已,那羞人的过程委实让她一言难尽。 唐世勋自然也猜到了于猛的想法,但这可不是他刻意留出时间来跟于猛共进午餐的主因,也没必要在这等事情上过多解释。 其实在三月上旬,当于青青抵达黄阳堡以后的那个夜晚,她与四位亲兄长一起吃晚饭时的内情虽没有外人知晓,且当时唐世勋并未在黄阳堡。 但唐世勋却从之后于家五兄妹的诸多‘行动’之中,大致猜到了于家五兄妹意欲在楚军占据一席之地的决心。 比方说因着阿梓毒鸩朱四方等人而对唐世勋心生不满的于威,当于家五兄妹在黄阳堡的那次聚首以后,他在黄阳堡不仅做好自己最为擅长的刑房事务,且竭尽所能地去了解总管府的各项事务。 可以说在许南潇最初建立‘占领地总管府’的体系当中,于威无疑是许南潇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即便许南潇曾被于青青威胁过一次,但许南潇并未因此而迁怒于青青的大哥于威。 而且正是在许南潇的推荐之下,当许南潇担任东路总管府的大总管之后不久,于威被委任为西路总管府的大总管。 又比方说于青青的三哥于虎,这厮除了好酒贪杯就是爱搞江湖上那一套,他原本无意加入楚军,更想做的是当他的汉帮帮主笑傲江湖,也正是在于家五兄妹的那次聚首以后,于虎回到芦洪市便积极投入协助刘志宝建立白虎营的工作。 当刘志宝和于虎率白虎营夺下高溪市北码头之后,白虎营正式划分为左、右两营,于虎就任白虎右营的营将官,且于虎的班底便是忠心跟随他的那东安城的数百汉帮弟兄。 又如于青青的四哥于豹,原本他只是帮助董振建立的鸽站向黄阳堡传递书信,在于家五兄妹的黄阳堡聚首后,于豹详细了解王秀荷的鸽站体系,后通过飞鸽传书向王秀荷提出了开辟衡州府鸽站的具体计划,这得到了王秀荷的高度认可。 如今王秀荷的鸽站体系便是以‘府’为单位进行分区管理,而于豹一个人便负责了衡州府与长沙府的两府鸽站体系。 当然,这也缘于北路联军在长沙府的地盘就那么一丁点儿,于豹才能兼顾得过来,但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于豹的能力。 再比方说此时坐在宴厅中的于猛,一直以来唐世勋就对于猛极为信赖,否则也不会在扮作唐夫子之时任命于猛为亲兵队长。 可惜后来因着于威和唐世勋的关系疏远,加之于猛在大年初一王秀荷被柳锡承绑走的事件当中受伤,之后于猛便被于威给‘关’在零陵城万寿街的家里不得继续去为唐世勋效劳。 为此在唐世勋成立唐家军之后,于猛可是失去了担任亲兵营统领的机会!他对大哥于威自然是有怨气的。 也正是在于家五兄妹在黄阳堡的聚首之后,于猛在于青青的建议下另辟蹊径,以跟随唐世勋的老兵资格加入了唐家军的镇抚部,并积极完善镇抚部的诸项赏罚章程,这得到了亲自兼管镇抚部的唐世勋的高度认可。 因此在成立东部联军以后,唐世勋破格提拔于猛暂任东部联军的镇抚部大使,虽然是暂任,但外人谁不晓得这是唐世勋给于猛‘转正’的机会?一旦于猛做出了足够多的成绩,正式的东路镇抚部大使之位岂非板上钉钉? 唐世勋的思绪转回当下,他一脸风轻云淡地举着茶杯和于猛碰杯笑道:“于二哥,你我皆事务繁忙,中午便以茶代酒,祝你此去临武县视察诸事顺遂!” 于猛豪迈地大笑道:“谢过大帅,在下此去定不负大帅所托!” “于二哥!”唐世勋故作不快地埋怨道:“这厅内就你我和青青在,怎还称小弟为大帅?” “公子说的是。”于青青亦举杯附和道:“这儿又没外人,二哥你称公子为大帅岂非生分了哩?” ‘啪!’于猛拍了拍后脑勺:“瞧我这记性!世勋公子,请!” 随即三人一同饮尽杯中茶,于猛抹了一把短须上的茶渍,脸色担忧地叹了一口气。 唐世勋和于青青皆好奇地看着于猛,这才刚开始怎的就唉声叹气的?这不像是于猛的性格呐?莫非他对于此去临武县视察有甚顾虑? 第792章 忠义巷内饯行宴(中) 于猛在叹息过后说道:“公子,今日上午东路行营参谋部的军事会议上,我们皆看了北路联军的战略更改计划……” 只见于猛甚是不快地问道,当初北路战略可是世勋公子提出,如今北路联军更改战略计划,岂非全盘否认了世勋公子最初制定的北路战略? 在于猛看来,陈建志和柳大钧简直是小人行径!明明他两个副帅是支持公子的战略的,眼下岂不是明摆着故意给公子难堪? 于青青俏眉微蹙,她自然清楚此事,且她也如于猛一般甚是不满,但唐世勋却叮嘱她莫要为此动怒,不过他之前也并未对她过多解释。 “呵呵呵。”唐世勋一脸风轻云淡地笑了笑,他还以为于猛是担心去临武县公干有甚顾虑,原来是为了这事叹息啊?他神色淡然道:“于二哥,你莫要为此事担忧……” 只听唐世勋解释道,昨日他就已收到北路参谋部的联名汇报信,信中详细地讲述了前日,即五月初三的夜里,许南潇第一次进入北路参谋部之后所说的话语,以及她离去之后参谋部一致通过更改战略的计划等事。 此次北路战略的更改直接推翻了唐世勋最初提出的‘先难后易’之方略,这就仿佛北路参谋部一齐扇了他一耳光似的,但这同时也是在打陈建志和柳大钧两位副帅的脸。 其实当初拟定北路战略之时,唐世勋、陈建志和柳大钧之间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即相互间的磨合与默契度不够。 陈建志和柳大钧两人认为‘初来乍到’不便跟大帅唐世勋唱反调,故而选择了支持唐世勋提出的‘先难后易’之战略意见。 反观当时的唐世勋,他虽知道陈建志和柳大钧支持他是存在讨好的成分,也知道童英提出了与他相反的战略,且得到了熊无畏的支持。 但唐世勋当时也是骑虎难下,因陈建志和柳大钧皆支持唐世勋提出的北路战略,即表示楚军的大帅和两位副帅意见一致。 这不仅是三人的第一次共同决策,且陈建志和柳大钧、贾煜、秦九等人在北路参谋部可是一致反对童英的‘数路出击’之战略,他们已经把支持唐世勋的战略意见给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加上骑兵左营和右营、柳家营和虎贲营的高层将领们亦纷纷支持,这无疑让唐世勋感到骑虎难下,但他当时也没法改变自己的战略。 因北路参谋部的大多数人都赞成‘先难后易’的战略,童英提出的‘数路出击’之战略则只有熊无畏等有数的几人支持,亦即是说从投票上也不可能通过童英的战略构想。 再有,唐世勋通过查阅北路参谋部的诸多分析,如秦九和贾煜等人的报告,唐世勋也认为他的战略构想没甚问题,故而北路联军便围绕该战略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筹备工作。 直到前天夜里许南潇去北路行营参谋部,直白的点出了‘先难后易’的战略之弊端,且公然提到大帅唐世勋最为坚持的‘一切以楚军的利益为上’之大原则,这无疑是当场点醒了陈建志和柳大钧等人。 唐世勋昨日看过许南潇在北路参谋部的提议以后,他不仅心情很复杂且还感到他的脸都有些火辣辣的,就仿佛是被这个与他前世的妻子极为相似的许南潇给扇了一耳光,但又让他难以对许南潇生出怒意来。 诚然,许南潇直到最后也未当场表态反对唐世勋的北路战略,可她那话里话外可不就是此意? 如许南潇指出唐世勋时常提到张居正所说的‘敦本务实’,但唐世勋显然在北路战略上忽略了这一点,她认为唐世勋在衡阳城兼顾三路战事,对于北路的现状之了解有失偏颇。 这无疑让唐世勋有种被突然点醒之感,因为他虽每日都接到北路的各类事务之飞信汇报,但他确实不了解北路联军在渌口镇的具体情况,因他根本没时间去渌口镇视察北路联军的整体现状。 而从昨日北路参谋部传来的飞信所汇报,北路联军在渌口镇一带汇集的资源已超出了该镇的‘负荷’,亦即是说该镇的资源足够支撑北路联军进行‘数路出击’之战略。 反之,若继续执行唐世勋的‘先难后易’之战略,即由虎贲营为主、玄武左营、骑兵左、右营为辅在下滠市与敌军对峙,后勤资源也足够耗上数月。 但是左良玉的队伍已经从武昌府进入了岳州府!若是北路联军在下滠市与献贼余孽耗上几个月,恐怕左良玉都已拿下岳州府全境并南窥长沙府了不是? 因此昨日北路参谋部传来的飞信,实际上就是把两个战略的利弊得失皆明明白白地汇报给大帅唐世勋,即由他定夺该否改变原定战略? 当唐世勋在昨日看过这份事关北路整体战略的分析汇报以后,他也不敢再自己做决定,而是立刻召见东路参谋长赵吉晟和新晋的东路参谋顾问许定远密议。 许定远即许南潇的亲叔叔‘许木头’,他呈予唐世勋的‘四正八奇大方略’当中就提到过北路战事进展太慢的问题,当然他也不敢明着质疑唐世勋的决定,可他在方略当中提到这一点其实就是在表明他不认同唐世勋的‘先难后易’之战略。 昨日下午,唐世勋、赵吉晟和许定远就北路参谋部的飞信进行了深谈,结果赵吉晟和许定远皆以极为中肯的态度表明,他俩也如北路参谋部的绝大多数同僚意见一致,即围绕北路参谋次长童英的‘数路出击’之战略进行更改部署。 于是唐世勋在昨日下午命军情三科的丁迁给北路参谋部传去飞信,信中只有一个‘可’字,这即表明他同意北路参谋部的新战略。 说到这,唐世勋夹了片肉在口中咀嚼着,并以诙谐的语气自嘲道:“于二哥,我唐世勋的面子虽重要,但楚军的利益更重要!只要是为了楚军的大利益,我这张脸也就算不得甚了。” 于猛和于青青皆颔首认同,这兄妹俩如何听不出世勋公子的言外之意?公子这是在以实际行动表明他一贯以来所坚持的原则,即一切以楚军的利益为先! 唐世勋则神色感慨地补充道:“南潇也是借着此事给我好好的上了一课啊!如今楚军的摊子越铺越广,好多重要的事我也该愈发谨慎地做决定了。” 于青青的俏脸上顿时露出了不愉之色,她委实不明白唐世勋为何会如此青睐许南潇那个半老徐娘?要说她于青青跟在世勋公子身边可没少提中肯意见,也没见他如此赞许她不是? 这还真应了那句‘远香近臭’的老话哩!于青青心念电转,旋即嘟着嘴儿问道:“公子,许南潇昨日不也通过鸽站向你传递了密信么?她可有在信中向你解释她前晚去北路参谋部找范玄是为何?又可有向你致歉?” 唐世勋和于猛皆听出了于青青这话语中满满的醋意,再看着她这可爱的俏模样,谁又能想到她便是被民间传成女修罗的大恶人呢? 至于说许南潇昨日传来的密信?唐世勋举着茶杯和于猛轻碰了一下,轻飘飘地说道:“哦,她自然是在信中给我道了歉,而她去找范玄是嫌岳老财在抓捕刺客的事情上做得不够好,是以想去找范玄了解军情六科,以期抓着岳老财的痛脚进行弹劾。” 于猛闻言不禁咧嘴一笑:“哈哈哈,早就听说老财兄跟许大总管不对付,没曾想已经闹到这等程度了?” 于青青若有所思地轻抿了一口茶,唐世勋这坏小子莫不是疯了?他居然还亲自帮许南潇遮掩? 要知道于青青自从决定脱离颜梓玉的‘控制’之后,她就已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加之她掌管楚军治下的肃奸大权,见过形形色色的细作和嫌犯何其多也? 前天夜里许南潇突然去往北路参谋部找范玄,在于青青看来许南潇绝不仅仅是想抓岳老财的痛脚而已,况且在许南潇去往北路行营之时,岳老财却在北路总管府第二主事程万里的公房内。 奇怪的是,程万里居然亲自为岳老财守在公房之外,并称岳科长独自在房内查账云云,就以许南潇和岳老财之前的关系,她怎可能任由岳老财公然跑去她的地盘查账? 更诡异的是之后岳老财离开公房之后,提出要把北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许淑贞的秘书小雅调去军情六科,且岳老财还带着小雅去北路行营找许南潇,老财和许南潇还在作战司的大帐之外单独聊了很久,这又是为何?他们又聊了何事? 于青青昨日也收到了褚四娘通过北路行营的鸽站传回的肃卫密信,褚四娘汇报称五月初二晚至初三凌晨的几起刺杀案,唯一逃脱的刺客已经伏诛,该刺客为北路总管府中的杂役,被逮着之时已服毒自尽。 其实于青青对于渌口镇发生的刺杀事件、以及许南潇跟岳老财的‘反常’举动等等皆感到疑点重重,若非她要在衡阳城居中打理三路联军的各方肃奸重任,加之褚四娘是她最为信任的心腹之一,她都忍不住想亲自去渌口镇复查此案了。 而昨日许南潇传回的那封密信,唐世勋在看过以后当即烧掉,这在于青青看来也极为反常,即便他不把密信内容告诉旁人,但为何要直接烧掉密信呢? 第793章 忠义巷内饯行宴(下) 唐世勋自然知道于青青不满意他的答复,且他晓得青青很不满他给许南潇打掩护。 但他自不会过多地解释此事,而是岔开话题问道:“于二哥,你此次去临武县可有准备妥当?” 于猛闻言神色一正:“公子,在下正想着向您汇报此事……” 原来,于猛此次准备启程前往的是衡州府最南端的临武县,他此去为的是处理东路联军的山地左营在临武县闹出的一起大事件。 在五月初一,青龙左营的前部九百余将士和山地左营的狼兵占领了临武县城,由于汪庆达在占领桂阳州之后对地方豪族进行了血腥镇压,故而在攻打临武县之时当地豪族皆胆寒投降。 又有临武县以西的蓝山县则在四月上旬就已被汪庆达的青龙左营之左部将士拿下,因此衡州府的南部已经在楚军的掌控当中。 而在临武县与蓝山县之间有一片名为西山的山区,这片山区有方圆数百里地,其间既有落草为寇的汉人山贼与难民,还有不少瑶人的寨子。 在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看来,盘辉的山地左营和农昆的山地右营委实很是‘寒酸’,山地营从正月立营直至三月底分为左右两营,盘辉和农昆手底下的狼兵就一直是那一千一百余人的原班人马。 亦即是说山地左右营从未招过任何一个新兵,且在历次战役当中还死伤了百来号人,如今山地左营只有四百七十余人,山地右营则是四百九十余人。 因此汪庆达建议盘辉,不妨去临武县的西山一带招募些瑶人加入山地左营?除了西山以外,蓝山县境内的山区也有不少瑶人的寨子,这一路招募过去不就能给盘辉的营头多上几百号乃至更多的生力军? 盘辉亦甚为认可汪庆达的建议,因他的手下已经从将近六百人变成了四百七十余人,除去战死的四十几个弟兄,还有六十余伤残者被安置在民兵联盟。 这打仗难免会有死伤,眼下盘辉的营头只有这四百余人,而汪庆达的青龙左营五部加起来可是有近四千八百人! 两人都是同级别的营将官,可盘辉的麾下还不足汪庆达的一成兵力,盘辉自然也觉着自己麾下的将士太少了些。 楚军的制度是各营有多少兵力,后勤部便按人头和级别发放军饷,且是直接发在每一个士兵的手上,这自然是为了防止各级军官吃空饷喝兵血。 各级军官虽没了吃空饷的机会,但负责赏罚的楚军镇抚部却有日趋完善的奖金制度,且是按季度和按年来进行评比。 这奖金制度全凭军功之大小来换取,如楚军各级军官的奖金,功劳大者如汪庆达,他的年终奖少说也有一万两银子以上!这如何不让其他各营的营将官们眼热? 可盘辉眼热也没办法跟汪庆达比,因为他山地左营就这么点人,撑死了也就是如攻略桂阳州和临武县这般给青龙左营打个下手而已。 因此盘辉也知道自己必须得招兵了,否则弟兄们再死伤一些,他这营头还不如人家汪庆达一个营头的斥候司人多,万一大帅以后看不过眼撤了他的番号可如何是好? 况且,这就如一个人有多少资产去做生意一般,盘辉本小利薄,莫说是攻城拔寨了,每个弟兄皆是他的宝贝疙瘩,这让盘辉真切地感到自己连搞夜袭的胆儿也没以前那么肥了,他就怕自己的弟兄死伤太大得不偿失。 其实唐世勋从来没有阻止盘辉和农昆招募新兵,但也没有强行安插新兵进山地营,因汉人可不愿被蛮夷统率。 同样的,盘辉和农昆也不愿招汉人,大家语言不通且战法不同,加之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汉人比他们高贵,这招进来难不成还要把汉人新兵给供起来? 因此山地左营和山地右营至今没有一个汉人,好在盘辉和农昆手底下都有好些个颇为精通汉语的心腹,在与其他各营友军交流、传接军令等皆没有太大的问题。 至于说盘辉和农昆等狼兵们的族人们,这自然是他们最希望得到的兵源,但这事军情一科的颜梓玉还在与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进行交涉谈判。 因盘辉和农昆等人的族人们分散于广西省的中部山区,吕大人单单是派人去找他们的族人就是件极为费力的事情,况且吕大人还想着捞更多的人头银子来着。 一个狼兵携家眷加入楚军得多少价钱合适?嗯,吕老大人自己都还在盘算当中,真等他把这事跟颜梓玉谈妥怕不得再等上几个月去。 盘辉对此自然也很清楚,于是他在五月初一便命麾下的右部千总盘伟率部去西山进行招募。 那千总盘伟年纪在二十出头,他乃是盘辉的孙子辈,也是盘辉手底下最为彪悍的得力干将。 其实盘辉还没到四十岁,只不过他在本族之中身份尊贵且辈分极高,故而好多随他出来的本族人皆是他的子侄乃至孙子辈。 当盘伟得到盘辉的命令以后,遂带着百余山地左营的狼兵进入西山的东麓区域。 谁曾想在昨日上午,即盘伟进入西山之后的第三日,军情三科的科长岳三水从临武县城传来密信称,盘伟在西山的东麓连屠了五个山寨! 这其中有两个汉人寨子,另有三个瑶寨,死亡人数还未统计完全,但估计老弱妇孺加在一起至少得有一千数百人。 而在昨日下午,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亦亲自写信汇报,且信中还有山地营统领盘辉的画押。 但汪庆达的来信却解释说盘伟并非故意屠寨,更没想到会殃及汉人山寨云云,这番开脱之词明显与岳三水传回的密信有很大的出入。 另有于青青派往临武县的肃卫成员亦在昨日下午传回飞信,说的同样是此事,而肃卫传回的汇报则称,盘伟率部行进的速度极快,只数日间,西山的东麓一带已经被盘伟给‘犁’了一遍。 据肃卫成员在西山一带打听到的百姓所言,真实被屠的寨子不止五座,死亡人数恐怕连两千人都不止。 由于这三封密信所传达的同一起事件皆有出入,故此,昨晚东路联军镇抚部连夜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身为东路镇抚大使的于猛决定亲自去临武县视察,并详细调查盘伟的屠寨与杀害汉人百姓之事件。 唐世勋昨晚就已听说了此事并同意于猛亲往调查的决定,但于猛此去该如何处理,唐世勋并未给出具体意见,是以他想在这饯行之时问一问于猛是否有准备妥当。 于猛这时沉声说道,从军情三科、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和肃卫昨日传回的三封密信来看,山地营的千总盘伟屠寨杀害无辜百姓当属事实,但盘伟究竟杀害了多少汉人百姓?这便是于猛此去调查的重点。 东路镇抚部的全体意见是,即便盘伟在历次战事当中战绩颇多,但他毕竟是蛮夷。 且楚军镇抚部在四月初十,即楚军成立的当日拟定了一条新的军规,即不得再如之前那般随意杀戮百姓妇孺,如若盘伟在西山杀戮汉人百姓且人数众多,东路镇抚部必将严惩之! 这倒不是说在四月以前楚军各营就随意杀戮,实际上这条新军规针对的是楚军的四个营头,即陷阵左、右营和山地左、右营。 因唐世勋在二月初率北上三营夺得芦洪市以后,遂命庞大田、黄爷黄万胜、岳老财、盘辉、农昆和雷盛等人兵分四路进入四明山区剿匪,唐世勋的初衷是为了尽可能多的解救被困于广袤山区的难民,同时也以剿匪来补充军资。 而无论是献贼出身的庞大田等人,亦或是狼兵出身的盘辉等人,他们可没一个善茬,因此四明山区的南部、东部乃至中部皆被他们的四路剿匪军给搅得天翻地覆。 特别是庞大田和盘辉那两路,他们之所以在二月底之时没能如期在黄阳堡以西集结,便是因为在四明山区剿匪走得太深。 不过当庞大田和盘辉两路东出四明山区以后,却又给了唐世勋一个意外的惊喜,因庞大田不仅招募了两千多的山贼,且他们还抵达了祁阳城以北的祁水中游。 之后,当唐世勋这边取得柳树湾大捷并围攻祁阳城之时,庞大田和盘辉两路则由祁水南下一举夺得祁阳城的北部锁钥黄罴镇!这对于四面合围祁阳城无疑是极为重要的一步棋。 然而,唐世勋在与庞大田、盘辉两部会师以后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俩的队伍中并无一个难民!且他们在四明山区夺下的如凤凰岐等地的山寨皆已成为一片焦土,那么被四明山区东部的诸多山寨所掠去的难民呢? 而庞大田和盘辉也未对唐世勋隐瞒,两人毫无所谓的说,那些个瘦骨嶙峋的难民和老弱妇孺没法派人护送走,因此不是杀了就是让其自生自灭了。 当时唐世勋就惊得险些骂娘,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不假,但他的军队怎能如此不顾百姓死活?这不仅影响楚军的形象,更影响唐世勋对将来的布局! 故此,亲自兼管镇抚事务的唐世勋命镇抚部完善一条新的军规,即不得再如之前那般随意杀戮百姓妇孺。 唐世勋这时慢悠悠地问道:“于二哥,你说如若盘伟在西山杀戮汉人百姓且人数众多,则东路镇抚部必将严惩之,只不知这严惩的标准如何?再有,盘伟屠戮瑶人妇孺,这,又该否算是违反了我楚军的军规?” “这……” 于猛顿显迟疑,他自然感到世勋公子是话里有话,要说严惩的标准自然他调查清楚以后按镇抚部拟定的军规来办,只不过公子的后一问却难住他了,盘伟屠戮瑶人妇孺也算违反了楚军的军规? 于青青举止优雅地给唐世勋和于猛斟茶,她的俏脸上亦露出了费解之色,但她与唐世勋相处的时间久了,深知他定是要说出某些重要的话语或指示来。 想及此,于青青麻利地从袖中掏出炭笔和本子,并先行将唐世勋适才的提问给写在本子上。 同时她也在仔细思索世勋此问的意图何在,不知公子究竟是不满盘伟屠戮汉人和瑶人百姓、亦或是对山地左营缺乏军纪而感到不满? 第794章 棘手的民族问题 “公子,在下以为……”于猛抠着后脑勺苦笑道:“那些个瑶民如何算在咱楚军的军规当中呐?” 唐世勋就料到于猛会如此作想,他一脸淡然地看着他说道:“于二哥,你的意思是,瑶民就不是我楚军治下的百姓了?” 于猛的脸色颇为纠结,他沉吟片刻后答道:“公子,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山地左营和右营的狼兵们倒还能算是咱们的人,可那些瑶民应当不算吧?” 唐世勋语重心长地说道:“于二哥,你该是想到我在建立汉帮之时所说的宗旨吧?我当时在宗旨当中确曾说汉人至上,可这并不表示我排斥其他民族……” 他沉声解释道,每个民族皆有其自身的文化与内涵,瑶人虽不同于汉人,但他们是否也生存于大明境内? 诚然,汉人看不起异族,可反过来说异族又何尝不心生怨恨?唐世勋当然不是在畅想天下大同,只因他不愿损害楚军的利益。 要知道在湖广的西部有多少异族土司?难道要对他们皆怀有敌意?这显然不利于楚军的长远利益。 又如广西,那大藤峡的各个民族闹腾了多少年?从太祖的洪武年间直闹至天启年间!且这近十几年来只是暂时消停,谁晓得以后又会如何? 难道广西三司没想过用各种方法来遏制异族?这自然是有的,如‘剿抚并用’、‘时剿时抚’皆是常态,但为何延续了近三百年也难以根治? 这当中的问题自然是多样性的,在唐世勋看来可归结于几点,其一,官府与官兵的盘剥太甚,如针对异族的各类苛捐杂税等,一旦达到爆发点,即造成官逼民反。 其二,乡绅地主阶层对异族的二次盘剥,这一般存在于汉族与异族杂居的地区,乡绅地主或商人等以招工和贸易等来剥削异族,异族愤而杀害乡绅地主或商人,这必然导致矛盾的激化和难以调和。 其三,汉人本就存在着优越感,这优越感固然能产生民族自信,但因为没有正确而完善的引导,汉人只是认为自己有多优秀,对于异族皆本能的存着鄙夷和轻视。 这无疑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难道异族就一无是处?那为何古往今来中原皆遭到北方游牧民族的袭扰,甚至如元朝那般直接侵略占领整个中原大地?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唐世勋继而指出,他在四月初十建立楚军以前,无论是陷阵左、右营还是山地左、右营在四明山区屠戮百姓的事,唐世勋都可既往不咎,但既然楚军镇抚部在四月初十拟定了新的军规,违者必须严惩之! 而且不仅仅是屠戮汉人百姓妇孺,包括其他各族的百姓亦应当一视同仁,否则,若楚军各营头皆去屠戮异族百姓岂非是在激化民族矛盾?那么湖广的西部山区那许多的土司该如何降服? 犹记得四月初五唐世勋离开零陵城之后,曾与玄武左营的统领王其彰、玄武右营的副统领王其惟进行过一番深谈。 这两兄弟在逃难以前家中数辈皆是岳州府西部的永定卫大庸所的卫所兵,而大庸所以西是湖广的永顺宣慰司,永顺以北是湖广的施州卫,以南是湖广的保靖州宣慰司,这三片区域可是有大小数十个各族土司! 一旦楚军拿下辰州府乃至岳州府,必然要面对这三片土司盘踞的广袤区域,若楚军始终以强硬的姿态面对之,又或是让如此多的土司知道楚军屠戮异族百姓妇孺,那谁还敢真心归附? 再有,永顺宣慰司等三片区域以西毗邻四川省和贵州省,那两省还有更多的异族土司,这又如何不让唐世勋感到必须要严肃地思考对待异族的问题? 于猛和于青青皆认真地聆听并记录,兄妹俩没想到山地左营在临武县闹出的这起屠戮百姓的事件,居然能让世勋公子想到如此之远。 但不得不承认公子所言极是,若不处理好山地左营的千总盘伟犯下的这起事件,将来肯定会影响楚军招降诸多异族土司。 其实唐世勋所说的还有所保留,他深知民族矛盾是个极为棘手的大问题,特别是他如今鞭长莫及的京畿地区,满清鞑子已入主京城!接下去满清八旗军、蒙八旗与汉八旗还会犯下更多让汉人罄竹难书的罪行。 对于这些罪恶滔天的满清势力,唐世勋自然是不可忍受,这天下的汉人也不可忍受之,可他不希望天下汉人皆以偏概全地认为所有异族皆该杀之。 特别是在他的治下,他深知楚军若对所有异族皆持仇视态度,这绝不符合楚军的统治和利益。 于猛思索了会儿后问道:“公子,您的意思可是要对盘伟从重处罚?” 唐世勋则转首看向于青青:“青青,你以为呢?” 又想来考校我?于青青俏皮地对唐世勋吐了吐香舌,旋即认真地说道:“公子,奴家以为镇抚部在赏罚二事上皆不可过重或过轻……” 于青青以她的肃卫举例,如抓住一个涉嫌资敌的嫌犯,肃卫在仔细审理以后,如若发现该嫌犯乃是明知故犯或实为敌方细作,那么自然是从重处罚,反之,若是不知情、间接或被人利用而资敌者,那自然不会刻意加重处罚。 当然,无论是何等处罚,按照章程来行事才最为妥当也最让人信服,否则难免会让人诟病非议。 至于说没有相应的处罚条例,于青青认为可分两种情况对待。 以盘伟案为例,若他屠戮汉人百姓妇孺的情况属实,该如何判罚自当依照军法来处置,但他屠戮瑶人百姓妇孺,于青青认为可将此事作为典型案例,并由楚军的各路镇抚部一同商议探讨此案,再拟定相应的新军规,若有再犯者自会受到军法处置。 唐世勋听罢剑眉微皱,他不由自主地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于猛则给小妹青青使了个眼色以示赞许,他几乎敢肯定世勋公子是想‘杀鸡儆猴’,因此他才会问世勋公子是否要从重处罚盘伟? 而小妹青青的意见无疑更为稳重,实际上这也是于猛极为认可的意见,因为镇抚部根本就没有维护异族百姓妇孺的军规,若因为盘伟屠戮瑶人而贸然处罚,恐怕盘伟乃至整个山地左营的狼兵将士皆会不服。 话说回来,于猛虽不晓得那些被盘伟屠戮的瑶寨属于瑶族的哪个分支,但在于猛看来那不都是盘伟的同族之人?而盘伟都无所谓杀之,他们这些汉人又何须在旁‘瞎操心’? 好吧,其实于猛还是没把唐世勋的话语完完全全地放在心上,就如唐世勋适才提到的汉人之优越感,于猛不认为这有何不妥,他心里边还真就是看不起异族蛮夷,这等观念又岂是能轻易改变的? 唐世勋在沉吟许久后不禁暗自苦笑,莫要看于青青的年岁比他还小,可这小妮子处事还真是四平八稳呐? 诚然,唐世勋还真想让于猛此去直接严惩盘伟,即便盘伟是山地左营统领盘辉的亲族,但唐世勋笃定盘辉也不敢因为一个盘伟而脱离楚军。 因为山地左右两营的狼兵们皆极为珍惜这与其他各营相同的军饷待遇,就算盘辉敢反,又有多少人愿意跟随? 何况,汪庆达的青龙左营之前部将士也在临武县!这就是唐世勋的底气。 但这一回唐世勋没有坚持己见,而是在仔细思考之后同意了于青青的意见,因为他想起了许南潇昨日给他写的那封密信。 许南潇在信中根本没有道歉,而是直白地问唐世勋能否长点心?掌好楚军的大舵才是他的首要职责,至于某一路的战略或各类事务,能否交给相关人等先行商议,最后再拍板定夺? 当然,许南潇在信里的话语可没这么客气,因此唐世勋才在看过以后直接烧掉。 信虽烧掉,但唐世勋自然将内容记在心里,是以他吩咐于猛先去临武县实地调查,至于说究竟该如何定盘伟的罪,且等于猛仔细调查之后再议。 未时,饯行宴准时结束,于猛麻利地起身对唐世勋施礼告辞,随即转身离去。 于青青则借口送送二哥,也随之离开了小宴厅。 唐世勋继续想着他的心事,然而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以后,于青青还未回来,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这小娘皮怎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我还有要事与她商议? 第795章 不简单的李有茂 正当唐世勋等得不耐烦之时,于青青方才满怀心事地缓步走入宴厅内。 唐世勋好奇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对站在宴厅门口的雷东山使了个眼色,雷东山会意地将厅门关闭。 “青青,怎么了?”唐世勋关切地握住于青青的柔荑。 “公子,哎!”于青青俏眉微蹙轻叹:“李有茂那个混蛋又跑了。” 唐世勋闻言一怔,旋即才想起,李有茂不就是于青青那名义上的夫君吗? 他好奇地问道:“李有茂跑了是何意?他不是跟在申不凡的身边吗?” 于青青螓首微点,遂低声解释道,适才她出去送她二哥于猛,恰好有一封从蓝山县传来的肃卫密信,因此她才会迟了些回来,而信中说的正是李有茂突然失踪之事。 自今年正月初五唐世勋与申家军少帅申天佑在泷泊镇谈判以后,李有茂便陪同重伤的申不凡去往道州城养伤。 直到上个月申家军奉广西杨总兵之命袭扰衡州府南部的蓝山县与仓禾堡,重伤初愈的申不凡亦带着李有茂前往,直到杨总兵与唐世勋达成了一系列协定以后,申家军又撤回了永州府的道州和宁远县等地。 由于杨总兵与唐世勋已经和议,作为楚军谈判使的王秀荷遂提出一个要求,她要原‘梓’组织三号人物老黎的项上人头! 原来在二月中下旬那会儿,王秀荷掌握军权以后将零陵县的梓组织给连根拔起,其中只有一人被救,此人便是老黎。 救走老黎的乃是于青青的心腹,而她如此做乃是出于颜梓玉的授意,当然颜梓玉是要于青青救走梓组织的创立者高靖。 但于青青则另有所图,她知道高靖绝对背叛了世勋公子,因此她并未营救高靖,而是把三号人物老黎给救了出来。 于青青救老黎并非是为了把他送去给颜梓玉,而是派人把老黎给带去了道州,她的第一个意图是让老黎等人去联系李有茂,帮助李有茂摆脱岳三水和丁迁的刺杀。 因当时于青青还在桂林府的全州,实际上她还处于颜梓玉手下的监视当中,故而李有茂不能死,否则于青青将没有理由拒绝阿梓的堂兄颜俊尧的追求。 第二个意图则是让老黎等人在之后伺机杀死李有茂,因于青青要成为唐世勋的女人,她自然想杀了她名义上的丈夫李有茂。 谁曾想老黎同样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不仅没杀了李有茂,反倒是与李有茂一同策划如何逃离道州。 不过这也很合理,因老黎知道自己若不跑则必然会被王秀荷给派人杀之。 于青青在上个月便同军情二科王秀荷与军情三科岳三水通过气,但没想到李有茂还是逃过了一劫,她其实很怀疑这会否是王秀荷或岳三水故意为之,当然,这等猜测她自是不会说与唐世勋听。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轻轻地拍着于青青的柔荑安慰道:“青青,你也不必太在意李有茂的死活,他和你不过是有个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在而已,即便他活着离开了楚军的地盘,但就以他的尿性又能有甚大作为?” “哎,公子。”于青青幽幽一叹:“诚然,李有茂相比与你那自然是天壤之别,但相比于不少人,他可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赌徒而已。” “哦?”唐世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打趣道:“难得见我家青青对谁有这等评价,你且说说看他李有茂如何不只是个简单的赌徒?” 于青青很是享受唐世勋的轻抚,她神色复杂地说道,李有茂的确不简单,这也是她通过近几个月以来从各方传来的许多情报当中得出的一个结论。 以前李有茂因沾染赌博而变得冲动易怒,到了逃难以后,他实际上是有所收敛的,这基于两个原因,一是当时李有茂已经将家业败得七七八八,但逃难之时连吃的都成问题,活下去是首要目的,他自然没机会也没闲心沾赌。 另一个原因则是,李有茂是和于青青的家人们一同逃难,有于威等四个大舅哥在,李有茂又岂敢造次?自然也就不敢对于青青恶言相向。 直到于青青她们这一路难民中的老弱被杀尽,其余人等全被小狼山的贼人给绑了押去山寨之后,当晚于青青就被两个山贼给带走意图羞辱之。 好在那时唐世勋和于威、于猛三人已潜入小狼山寨的后区,且于青青被山贼带去的地方正是于威和于猛藏匿的那棵老树底下,这才使得于青青幸运的被救了下来。 然而,当唐世勋与宋铨之两帮人在次日夺得小狼山寨以后,山寨里的许多妇人便在私下里议论于青青,毕竟她是被当众抓走,那些个碎嘴婆子岂会不认为于青青已经受辱? 而当时李有茂也在小狼山寨,这些闲言碎语他又岂会不知晓?甚至还有人在背地里取笑他窝囊,这更是让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因着这等缘故,于威方才请求唐世勋能否让妹妹和妹夫离开山寨,他委实很担心小妹于青青会受不了而寻短见。 故此,当唐世勋第一次离开小狼山寨去往芦洪市打探情报之时,就带上了于青青和李有茂,还有于青青的堂兄于老七。 唐世勋那时又恰好在芦洪市之外救了他的四爷爷唐善智,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安排,即让唐善智、于青青、李有茂和于老七去往东安城以北的白牙市建立秘密据点。 待到唐世勋的细作队伍潜入东安城之时,可在白牙市的据点进行中转,同时也能让于青青等四人在白牙市打听各方情报。 谁曾想后来当唐世勋跟官兵把总董天祥达成协议,并和颜梓玉二人前往白牙市之时,却得知于老七连秘密据点的位置都换了。 原因是李有茂在白牙市遇到了曾经与他臭味相投的表兄许康宁,这许康宁在逃难至白牙市以后不仅继续沾赌,还把李有茂也给拉下了水,这也导致李有茂欠了赌坊极多的赌债。 那时唐世勋就对李有茂的感观极差,但李有茂毕竟是于威的妹夫,唐世勋总不可能为了此事而将李有茂给打杀掉。 于是唐世勋做出了另一个安排,即让于青青跟着他和颜梓玉一同潜入东安城,而李有茂与其表兄许康宁则带上一笔银子去东安城以东、湘江之畔的渌埠头。 这好赌之人一旦有了银子又岂会收敛?李有茂和许康宁去往渌埠头以后自然是一边帮着打听些消息一边继续赌博,当唐世勋去渌埠头收集李有茂打听到的消息之时,他就知道李有茂没有收敛。 但毕竟李有茂也真打听到了些有用的消息,故而唐世勋又给了他一笔银子,只要这俩人能搜集到有用的消息,银子,唐世勋不会吝啬。 谁知李有茂和许康宁居然向献贼秘密举报了汉帮!这导致汉帮的帮主于虎和副帮主四麻儿等人尽皆成了阶下囚,且岳三水和岳老财的堂弟四麻儿因通风报信而遭到毒打,在被押回东安城之时就因伤重身亡。 再之后李有茂和许康宁便投靠了献贼,且他们还与献贼翟将军的亲兵李大柱有些远亲关系,故而得到提拔,只可惜翟将军的嫡系队伍在大江口遭遇官兵重创,翟将军也因势弱而被孙将军给软禁于湘口关的东码头军营内。 当唐世勋扮作唐老夫子去面见翟将军之时,恰巧遇到了李有茂,那时唐世勋就在谋划该如何杀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可惜天不遂人愿,由于李有茂的样子生得颇为周正,结果被男女通吃的申不凡给看上了,之后李有茂和许康宁便成了申不凡的侍卫。 到了申不凡等人镇守湘口关抵御广西将领陶将军的攻关战之时,恰逢官兵降将在湘口关的东码头发生暴乱。 坐镇关墙之上的申不凡万万没想到,挑起暴乱的始作俑者之一是随他由道州而来的、原宁远卫的谭千户,而申不凡的侍卫之一许康宁居然也是叛徒。 兴许是申不凡命不该绝,当谭千户的两个义子和许康宁在关墙上突然暴起刺杀申不凡之时,李有茂竟果断地拔刀杀死了他的表兄许康宁!这才导致申不凡只是被捅了一刀,逃过了必死的险局。 其实在那起事件之后,唐世勋和他手底下的情报人员皆已猜到,既然许康宁被谭千户收买并行刺申不凡,身为许康宁亲表弟的李有茂又岂会一无所知? 想来李有茂在最后关头恐怕还是决定把宝押在申不凡身上,故而才反水亲手斩杀表兄许康宁。 即便唐世勋等人只是猜测而无证据,但这个猜测无疑极为合情合理,但可惜的是申不凡相信李有茂,加之申不凡在重伤之后得到李有茂无微不至的照顾,申不凡是愈发信任李有茂。 当这两人回到道州以后,李有茂被无疑成了申不凡手底下最有话语权的将领,他被委任为申不凡的侍卫队长,手底下管着一支百余人的老贼侍卫。 于青青之所以认为李有茂不简单,是因她把老黎给送去了李有茂身边,这在她当时来说是为了免受嫉妒心极强的颜梓玉想方设法地撮合于青青和颜俊尧,这个目的于青青已经达到。 但老黎是个怎样的人?他乃是唐世勋和颜梓玉等人在东安城培训的第二批十五个官兵细作之一,老黎被送到李有茂身边的副作用便是,李有茂在老黎的辅助之下也开始训练情报人员! 唐世勋听到这之时鹰目中划过一丝慑人的精芒,隐约的,他已经猜到于青青为何会如此重视李有茂和老黎双双逃跑的事件了。 第796章 手心手背都是肉 于青青这时深吸了一口气:“公子,有的话奴家便直言了,还请公子莫要误会。” 只听于青青以低沉的声音解释道,她毕竟与李有茂做了几年夫妻,她知道李有茂是个怎样的人。 不可否认沾染了赌博恶习之后的李有茂让于青青极为失望,但李有茂可不是个蠢货,他从小接受正统教育且才思敏捷。 亦即是说李有茂的脑子转得不慢有些急智,而且在沾赌以后心肠也变硬了。 于青青举例道,在许康宁等人于湘口关行刺申不凡之时,李有茂反杀了表兄许康宁便是明证,这绝非李有茂早已做出的决定,否则以他和申不凡的关系完全可以提前告之以撇清关系。 当然,李有茂在那之前极可能一直在权衡利弊,而真到了许康宁等几人行刺申不凡之时,逼着李有茂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决定,这足见李有茂的急智与狠辣。 于青青进而指出,在老黎去往李有茂身边以前,岳三水和丁迁在道州城内策划的多起刺杀事件、以及散播谣言等事皆进行得很是顺利。 而当老黎去辅佐李有茂以后,岳三水和丁迁策划的多起暗杀事件成功率很低,且舆论攻势也被申家军给成功化解。 刺杀成功率变低还能说是缘于道州申家军警惕性增强,但化解舆论战又岂是申家军的那帮将领们所能想到的? 在三月上旬,当柳大钧率唐、柳联军四面合围道州城之时,粮草短缺的申家军也不会众志成城誓死抵抗,且还有许多道州百姓参与城防。 于青青认为道州申家军防御战的成功基于两个原因,一是广西杨总兵派他的细作头子老台潜入道州城面见申家军高层,这是申家军的将领们敢于抵御柳大钧四面围城的底气所在,也是楚军参谋部分析的唐、柳联军失败的明面上之主因。 而私底下还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曾接受过唐世勋培训的老黎在给申家军支招,老黎在这当中最大的贡献就是稳定城内舆论和肃奸行动,亦即针对岳三水和丁迁的细作活动之反扑。 但正所谓亲疏有别,老黎虽对申家军做出很大的贡献,但真正得以施行却有赖于李有茂,只有他才能说服申不凡去施行。 还有几个佐证,当申家军接受广西杨总兵的招安以后,李有茂被提拔为把总之职,麾下有士兵四百余人。 若李有茂仅仅是靠着申不凡的关系而无军功加持,又怎可能坐得上把总的位子? 要知道申不凡还有个亲兄长申天佑,俩兄弟头上还有个重伤卧床的父亲申将军,另有彪悍的白大龙和经验丰富的庞大海等将领。 因此申不凡在申家军的体系当中说话虽有分量但却没有拍板的权力,且谁不知道李有茂是申不凡的男宠?除非李有茂真做出了大功绩,否则哪能做到把总之位? 何况申家军接受广西杨总兵的招安以后只被允许建一个标准的营头,即营内只有三个部,每部一个千总、两个把总,三部加起来总共也就六个把总的位子而已。 这可是由朝廷颁发的正式军职,李有茂能捞到一个把总之位实属不易,也说明他得到了申将军和申天佑、白大龙等人的认可。 当李有茂升任把总以后在麾下设有一个‘戊戌旗’,该旗有三十余人,专门负责情报工作,另有为数众多的外围眼线。 之后申家军奉广西杨总兵之命前往衡州府南部袭扰蓝山县等地,由庞大海和申不凡各领一部前往,另有白大龙率部奇袭泗州寨,李有茂亦率四百余将士跟随在申不凡身边。 在那段时日里,李有茂与岳三水这两帮情报人员在蓝山县等地是斗得不可开交,双方的渗透与反渗透皆极有章法,毕竟岳三水乃是老黎的教官之一,这无疑算得上是一场师徒暗战。 虽然老黎当初在接受培训时成绩算不得拔尖,但学了那些情报知识以后又经历了这许多的磨难,恐怕老黎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情报战之法,故而老黎与李有茂等人在蓝山县之时与岳三水的暗战是斗得旗鼓相当。 可惜当时于青青的肃卫还未派遣得力干将去往衡州府南部,因此她自是错过了这场暗战好戏。 而当广西杨总兵与唐世勋达成秘密协定以后,申家军撤离了衡州府的南部区域,也正是在那之后,李有茂和老黎以及‘戊戌旗’的人便再无音讯。 虽然于青青怀疑有人给李有茂和老黎通风报信,但这也仅止于怀疑而已。 因这等消失了几十个申家军将士的小事也上不得台面,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去道州城找申不凡要人,他随便一个找个由头便能推诿之,谁也奈何不了他。 况且如今广西杨总兵正在道州城编练一个新成立的五部满编营,为了掩人耳目,该营名义上的营将官乃是申家军少帅申天佑,而实际掌控者乃是杨总兵麾下最为擅攻的李将军。 营内左、中、右三部皆为广西兵,前部为白大龙和申不凡率领的申家军精锐老贼,后部为申天佑和庞大海率领的申家军弓箭手队伍。 不得不说申天佑和申不凡的老爹申将军也是下了血本,这新营的前后两部一千八百余人乃是申家军能拿得出手的全部精锐。 待到该营北上以后,道州城就再也不姓申了,而申将军的伤势也不容乐观,他所希望的可不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后能闯出个好前程来? 正因为该营名义上的营将官乃是申天佑,且又是以与楚军处于合作关系的友军,无论王秀荷还是于青青皆不可能为了老黎或李有茂,而贸然去找申天佑的亲弟弟申不凡要人。 唐世勋听罢后思索了会儿,遂意味深长地问道:“青青,你跟三水兄之间?” 于青青幽幽一叹:“不瞒公子,岳三水已经晓得奴家为救李有茂而把老黎安插过去之事,因此岳三水对奴家自是有不小的怨气哩。” 唐世勋微微颔首,他自然能够理解,若换做他是岳三水恐怕也会心气不顺。 毕竟老黎乃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人员,此人跟李有茂接触以后,无疑是打乱了岳三水当初在道州城的布局和谋划,若非于青青乃是唐世勋的女人,恐怕岳三水早就弹劾她了。 于是唐世勋语含关切地问道:“青青,你看是否需要我写封信去给三水兄?再有,你打算如何处理李有茂失踪之事?” 于青青的眸子里划过一丝感动,旋即她螓首微摇:“多谢公子关心,但此事乃是奴家当初做出的决定,即便岳三水对此甚是不快,但并不影响肃卫和军情三科之间的事务往来,至于说李有茂。” 只见于青青的眸子里寒光乍现冷声道,李有茂和老黎能够逃的地方恐怕只有两广,即便军情一科的颜梓玉收留这两人,于青青也绝不会放过他们,特别是李有茂,她必然要将之除掉! 唐世勋暗自挠头,这事闹的,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还真不好说孰对孰错,甚至都不太好就此事去劝说于青青和颜梓玉。 其实唐世勋都能想到阿梓一旦见着李有茂和老黎,极可能以各种方式招入麾下,又或者是让他俩去何处开辟新的情报网,总之她是断不可能把这俩人交给于青青的。 反观于青青这边,唐世勋知道她为何要将李有茂给处之而后快,无论是李有茂的秉性为人,还是他乃是于青青名义上的夫君,况且李有茂还险些害得于青青的三哥于虎丧命,无论如何于青青都不可能放过李有茂。 第797章 三路联军之局势 五月初八,「北直隶,清军在保定府庆都县(今河北望都县)城东追上大顺军,李自成命蕲侯谷英率兵阻击,被清军击败,谷英阵亡。 而后清军又于真定府再次击败大顺军,大顺军在畿辅地区已无法立足,遂经井陉县退入山西,留精兵扼守固关。 清摄政王多尔衮刚入山海关时曾严令沿途军民一律剃发结辫、遵从满俗,初五入京后先是命京师官民为崇祯帝吊孝三日,至五月初八吊孝结束后即行‘剃发’改制。 这一举措立即引发京畿地区汉族各阶层的强烈不满。」 「南直隶,史可法与钱谦益、吕大器等诸多文官在定策问题上犹豫不决,导致监国朱由崧乞援于武将。 弘光既立,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以败军之将坐收‘定策’之功,军阀操纵朝廷的局面业已形成,同时,马士英、高弘图、诚意伯刘孔炤等诸多大臣勋贵亦因之得势。」 …… 五月初十,「原投降大顺政权的明大同总兵姜镶发动叛乱,此时的李自成正在太原地区,却未对这一雁北重镇发生的重大变故采取任何措施,而是继续西撤。 在清方的拉拢之下,姜镶很快归附了清廷。」 …… 同日,湖广南部。 近几日,东路联军的白虎左营已拿下郴州的州城与宜章县,如今郴州仅剩桂阳县(今汝城)和桂东县还未拿下,但以白虎左营的攻势,收复郴州全境已是不远。 西路联军的青龙右营与陷阵右营依旧在围困宝庆府城邵阳,且陷阵右营还分出两部北出巨口关攻打宝庆府最北端的新化县。 同属西路联军的白虎右营则分出右部将士西出紫阳关,夺得了西进辰州府的官道节点峡口镇(今洞口县)。 白虎右营的右部将士夺得峡口镇之后,沿官道向西疾行进入辰州府黔阳县境内。 与此同时,在靖州的会同县策划起义的军情七科龙襄,亦派数百民兵由会同县北进辰州府黔阳县,以接应白虎右营的将士。 龙襄本人则亲赴靖州绥宁县与湖广巡抚李乾德交涉。 李乾德已处于一个两难的境地当中,如今他只占领了靖州的通道县与绥宁县,若他想东进宝庆府,绥宁县毗邻的武冈州和城步县皆在白虎右营的掌控当中。 若李乾德想北上则需经过会同县才能入辰州府,可龙襄已牢牢锁住了会同县境,龙襄在会同县发动的舆论攻势极其成功,会同县的豪门望族被愤怒的百姓给屠杀殆尽,如今是全民皆兵等待楚军的到来。 正因为龙襄的这一手做得极为漂亮,他才得到了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通报嘉奖。 而湖广巡抚李乾德的处境自然就尴尬了,他是东进或北进皆无门,唯一能去的只有绥宁县以西的靖州州城,可州城却是块硬骨头,李乾德又如何敢贸然攻城? 说来说去还是李乾德慢了一步,若他由贵州进入靖州拿下通道县以后,马不停蹄地夺取绥宁县继而东进宝庆府,武冈州便是他的了。 可惜他在夺得绥宁以后还在犹豫究竟是东进武冈州还是北上会同县,这一耽搁,于虎的白虎右营则抢先一步夺得了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和城步县,彻底封锁了李乾德的队伍东进之路径。 等到李乾德得知此消息后准备北上攻打会同县之时,又听闻会同县发生民乱,且会同县城的城墙上居然也竖起了‘楚’字大旗。 故此,李乾德只能是与占领会同县的龙襄进行‘友好协商’,经过这些日子的磋商,在昨日,即五月初九,双方达成初步共识。 该共识为李乾德默认楚军的存在,也有‘入伙’之意,而楚军则会给予李乾德足够的物资支持。 但双方的分歧也颇大,因李乾德不同意以湖广巡抚之尊屈居于楚军的副帅之位,因他代表的是大明朝廷!怎可屈于一个只占领了湖广不到三府之地的地方军阀之下? 而龙襄则早就得到了大帅的授意,断不可能让李乾德来辖制楚军,否则将不利于楚军未来的发展。 况且楚军内部反对李乾德的声音极多,毕竟李乾德这个湖广巡抚居然被献贼给撵去了贵州!无论当今天子是谁,这份罪责李乾德必然跑不了,楚军内部的诸多高层还担心一旦接受朝廷招安以后,他们还会被李乾德拖累不是? 当然,李乾德也有他的顾虑,因为他只是听龙襄说楚军占领了多少地盘,可他却并未亲见,万一这楚军只是个空壳,亦或是在献贼离开以后继续肆虐湖广,那他李乾德一旦‘入伙’岂非罪上加罪? 于是龙襄与李乾德的谈判只能暂缓一步,双方约定,待到白虎右营夺得辰州府的黔阳县以后,靖州营统领洪山海将经由会同县前往绥宁县拜见李乾德。 同时,龙襄答应李乾德可派出心腹去往宝庆府和衡州府四处走走看看,让李乾德的人见识见识楚军治下如何。 而李乾德派出的不仅有他的心腹,还有两位重量级人物,即去年在武昌府被献贼沉江的楚王的二弟朱华壁和三弟朱华堞,这一行人在龙襄的军情七科成员引领下于今日启程东进武冈州,而他们的目的地自然是衡州府城衡阳。 北路联军的情况也是日趋明朗。 在六日之前,即五月初四,当北路联军参谋部连夜拟定了新的北路攻略之后,以飞鸽传书将此事汇报与衡阳城内的大帅唐世勋。 待得到唐世勋的同意之后,北路联军便全速运转起来,将集结于下滠市一带的虎贲营、玄武左营、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的上万兵马分为了数路。 其中,玄武左营的中部精锐九百余、虎贲营的右部九百余水兵、骑兵右营的六百余骑兵、以及民兵联盟之长沙府分盟的近千民兵、北路后勤部的千余辅兵等,共同组成与下滠市贼军对峙的前线阵地。 如此组成的前线阵地虽精锐不多但依旧有近五千将士,与下滠市方面的贼军人数相当,前线阵地由玄武左营统领王其彰统率,骑兵右营统领陶富贵为辅。 前线阵地的作用不再是与敌对战,而是对峙与牵制敌方主力,以便于给其他各路友军创造更多的机会。 如虎贲营统领赵烈,他率营内的前部骑兵在五月初五开拔,绕过下滠市的敌军防线后直奔湘潭县城而去,而虎贲营的左部、中部和后部将士共计两千八百余人则紧随其后。 虎贲营的左、中、后三部的战略意图是占据湘潭县境内的各处陆路据点寨堡,而赵烈的数百骑兵则是绕过湘潭县城后奔袭官道节点昭山,昭山乃是长沙府城南下湘潭县、渌口镇和醴陵县的十字路口。 赵烈此去昭山以袭扰为主,并伺机阻断由昭山南下渌口镇的两千余贼兵的后路,以及侦伺由浏阳县赶来的千余贼兵之动向。 玄武左营的副统领熊山河则率营内的前、后、左、右四部精锐由下滠市前线回撤至渌口镇,该营右部和后部的一千八百余精锐北上山坝岭、老虫坡直至石子岭一线,与驻守于此的柳家营前、左、中三部两千八百余将士会合。 会合之后柳锡武便有四千七百余精锐将士,他将主动出击,以优势兵力拿下由昭山南下的两千余陆路贼兵,并进而吃下浏阳县赶来的千余贼兵。 而玄武左营的副统领熊山河则率前部与左部精锐一千八百余将士向东而去,他们将沿渌水东进攻打醴陵县。 袁得胜的骑兵左营则已进入湘潭县西南方向的湘乡县境内,以阻断和袭扰湘乡县贼兵对湘潭县贼兵的支援。 再有白老三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他们已经于五月初六夺得了长沙府东南角的茶陵州,继而北上攻打攸县。 这也是熊山河率玄武左营的前、左两部去攻打醴陵县的原因之一,一旦他们拿下醴陵县,而白老三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又拿下了攸县,届时他们将成功会师。 如此一来,长沙府的东南角之茶陵州、攸县和醴陵县将会连成一片,这将成为北路联军继续长沙府攻略的后勤保障基地。 不过,即将成立的军情八科范玄的手下由岳州府传来密信,确定左良玉的军队已进入了岳州府城巴陵。 这对于楚军的北路联军而言绝非好消息,一旦左良玉稳定了巴陵城及洞庭湖一带的局势以后,向西收复岳州府全境与常德府该是必然,但若是左良玉分出一路南下长沙府的湘阴县呢? 从距离上看,渌口镇距离长沙府北端的湘阴县,可比巴陵城距离湘阴县的距离要远了近一倍!时间,对于北路联军而言无疑更为紧迫。 第798章 发行牌照的风波(上) 衡阳城,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各条大街热闹非凡。 自从楚军大帅唐世勋于四月中旬抵达衡阳城以后,距今已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期间唐世勋皆未离开过衡阳县境内。 作为楚军如今的中枢所在,虽然唐世勋并未严令禁止官员将领出入风月场所,但衡阳城内外的军政要员们皆在大帅的眼皮子底下,即便有去花天酒地的要员们也都是躲躲藏藏不敢公然去之。 直到今日,即五月初十,大帅唐世勋因重要的公事需去常宁县和祁阳县转一圈,即便是快马加鞭的来回也得花上个两三日不是? 故此,今晚衡阳城内的不少青楼和数间赌坊皆门庭若市,府县两衙和东路总管府的官员们、东路联军行营的一些将领们纷纷呼朋唤友进入这些个风月场所。 但又有许多大中小型青楼却门可罗雀,因从今日开始,肃卫出台了一项新规定,整个衡阳城的青楼赌坊需执肃卫发放的牌照营业,没有牌照者将视为非法经营。 原来在五月初五那日中午,唐世勋和于青青在忠义巷内商议了诸多要事,这其中就有唐世勋为了让肃卫多方创收,以解决研究院的经费问题而想到的新路子,即发放‘青楼赌坊牌照’。 以衡阳城为例,肃卫将评估申请人的资质及财产,并缴纳每年五百两银子的牌照费及一万两白银的押金,且发放的为‘打包’牌照,即一张牌照可开一间青楼加一间赌坊。 牌照需每年皆进行审查评估,合格者可续签牌照,不合格则停业整顿甚至取消牌照资格等。 发放牌照的单位与审核等事皆由肃卫全权负责。 这合法牌照极有价值,有了牌照之后经营青楼与赌坊皆为合法,其他的青楼赌坊则会成为肃卫的重点‘关照’对象。 至于说合法青楼赌坊的股东有多少人、如何分红、要向府县两衙缴纳多少税费等,肃卫自然不会去理会,有关的税费自是按府衙拟定的条例来。 在五月初六上午,于青青第一个去找的就是楚军商会的副会长宋宜璟,并提出发放牌照之事。 一开始宋宜璟还颇为不满,一张牌照费每年要交五百两银子?还要交一万两银子的押金?这肃卫岂非明摆着与我们商人争利? 要说能开青楼加赌坊的豪商又岂会在意五百两银子的合法牌照费?但他们不仅要向府县两衙缴纳高昂的税银,还得拿出一万两银子的押金给肃卫!且肃卫还要每年一审,若不合格还要收回牌照,这未免也太苛刻了不是? 况且那每张牌照一万两银子的押金,肃卫在年审之时随便找几个由头东扣西扣的,青楼赌坊的老板们为了下一年能继续经营,不得忍气吞声任肃卫宰割? 但于青青可不是要听取宋宜璟的建议,她只是问宋宜璟要不要牌照,毕竟他是楚军商会常驻衡阳城的副会长,于青青只是‘先礼后兵’罢了。 否则,若宋宜璟开在城北的那间‘凤鸣院’不买合法牌照,于青青第一个就去端了宋宜璟的场子以杀鸡儆猴! 这可如何使得?宋宜璟吓得当即表示,合法牌照是个好东西啊!他怎可能不支持于统领的工作?这青楼赌坊的牌照他宋宜璟买了! 宋宜璟不仅开了头,且还召集商会中人说道此事,到了今日正式执行青楼赌坊新规矩之时,于青青已发放了五张牌照,且这些都是实力雄厚又‘识时务’的商人群体们。 由于这些青楼赌坊本身就存在,故而发行牌照倒是未曾影响他们的生意。 要说这府城的一间青楼加一间赌坊加起来才五百两银子的牌照费委实算不得贵,但整个衡州府可是有九个州县!一旦于青青在衡州府各州县全部发放牌照,那么一年的进项就极为可观了,何况还有每张牌照的押金呢? 当然,如今于青青只是在衡州府城衡阳试行此项新规定。 但这衡阳城内外的青楼赌坊何其多也?哪家的后边没有背景人脉?不少老板既不愿与别人合并产业以共买牌照,更不愿给肃卫交‘保护费’,又或是一些中小型的青楼赌坊一下子拿不出如此多的押金来。 因此,没有牌照的青楼赌坊乃是大多数,而他们全都将目光聚焦于城北和城南的两间后台极硬的青楼赌坊,因这两家同样没有给肃卫交‘保护费’。 只要这两家顶得住肃卫的压力,其他没有牌照的又如何不敢继续营业? 戌时过半,熙熙攘攘的城北主街道已是灯火通明。 在北大街的中段有一个宽敞的十字路口,横向的街道名为府正街,该街的西段为诸多府衙的办公部门,如府衙、同知衙署、通判衙署等等。 而府正街的东段则酒铺茶肆林立,其间还有两座当街面对面的奢华青楼。 其中一间便是得到肃卫发给牌照的‘凤鸣院’,此即宋宜璟等几个商会中人所开设的青楼,对面的青楼则名为‘翠莺楼’,且这两间青楼之内皆有赌坊。 若是在今日以前,凤鸣院与翠莺楼皆是宾客满座,但今晚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即便翠莺楼的老鸨和龟奴们在热情的招揽客人,但进入翠莺楼的客人却比平日里少了半数不止。 反观那凤鸣院则早已座无虚席,在冬阁之外更有许多客人在扼腕叹息,早知今晚如此火爆便提前预约了不是? 但这些客人却无人敢进入对面的翠莺楼,因凤鸣院的门口便挂着肃卫发放的牌照,而对面的翠莺楼却没有,这让翠莺楼的老鸨和龟奴们既无奈又气愤。 正在这时,两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行至了翠莺楼前,老鸨眼睛一亮,忙不迭扭着屁股迎了上去。 只见第一辆马车下来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男子,他叫柳锡灿,乃是楚军副帅柳大钧的侄儿,与柳家营统领柳锡武亦是堂兄弟关系。 柳锡灿如今是楚军东路联军后勤部木械监的监正,如东路后勤部制造的攻城器械、马车江船等等,凡与东路的军用木械相关之事,柳锡灿皆有监管与督造之责。 第二辆马车下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儿,他叫成杰,乃是衡阳知县成大圻的次子。 成杰有生员功名,如今是衡州府学宫的训导之一,且兼任东路总管府的礼房管事之职。 柳锡灿和成杰以前并不熟络,两人之间的交集点便是这翠莺楼,且两人一开始还是情敌关系,因他俩皆看上了翠莺楼的头牌之一的乐瑶姑娘。 这乐瑶姑娘是个懂得人情世故又头脑精明的女子,她见翠莺楼原来的幕后老板蔡员外担心楚军入城以后,若是没个大靠山生意难做,于是乐瑶便提出可拉柳锡灿和成杰入伙。 在乐瑶的撮合之下,柳锡灿和成杰也入股了翠莺楼,他俩各占两成股,蔡老板占五成,而乐瑶则‘因功’得到了一成干股并负责打理翠莺楼的生意。 有了柳锡灿和成杰的入股和照拂,自东路联军夺得衡阳城至今的近一个月时间里,翠莺楼的生意是‘无病无灾’蒸蒸日上。 即便三日前乐瑶就已收到肃卫传来的正式文书,即发放‘青楼赌坊牌照’之事,但柳锡灿直接吩咐乐瑶不必理会,凡事有他在!因此,翠莺楼自是拒绝了购买合法牌照。 正当老鸨跑来迎接柳锡灿和成杰之时,身着华服的蔡老板急匆匆地从翠莺楼内跑了出来。 三人相互见礼之后遂一同走入翠莺楼的奢华大厅,另有随着两辆马车而来的十余个家仆则伺立于楼外。 柳锡灿阴沉着脸问道:“蔡员外,何人敢如此放肆,竟敢强行把乐瑶姑娘拉去侍酒?” 成杰则皱眉问道:“蔡员外,对方可有亮出身份?” 蔡员外一脸苦涩地答道:“回两位公子的话,那甲字号第一间内有三人,为首者乃是肃卫的石二勇处长!” “石二勇?”成杰顿时色变:“肃卫警备第一司衡阳分处的处长石二勇?他,他竟亲自来了?” 一想到来者是石二勇,成杰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也难怪成杰如此紧张,谁还不晓得于青青的肃卫有‘十二金刚’?而这十二人当中常驻于衡阳城的便是外号‘疯狗’的石二勇。 这石二勇向来心狠手辣油盐不进,那可是比于青青养的狗还要忠心,想那衡阳城的第一凶巷忠义巷,亦即肃卫的本部,其巷尾的监牢便是由石二勇负责,被他毒刑拷打致死者何其多也? 成杰心里头不禁暗骂自己,他还真个是被乐瑶姑娘给迷了心智,怎就一听她被人强行拉去侍酒就不多问一嘴便赶了过来? 此时,成杰心里边已是打起了退堂鼓,就连脚步也变得迟疑了许多。 第799章 发行牌照的风波(中) 柳锡灿见成杰的脚步有些迟疑,他的眼中不禁划过一抹鄙夷之色:“成二公子,怎的?被那疯狗石二勇的名头给吓着了?” “笑话!”成杰的脸上满是愤然之色:“吾等开的本就是合法经营的青楼,该交给府县两衙的税银可有少一分?肃卫如此横插一杠岂非惹人寒心?” 说到这,成杰的书生意气也是上来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况且乐瑶姑娘如今可是翠莺楼的掌柜!石二勇莫不是要强抢民女?他若真对乐瑶姑娘做出甚过分之事,明日我便以府学宫训导的身份弹劾他!” 蔡员外和那老鸨等人皆在旁夸赞成二公子,但柳锡灿的嘴角却挂着不屑的笑意,弹劾?这等小事弹劾有用吗? 成杰也是心头发苦,这可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虽然他爹成大圻当了这衡阳知县,可他爹哪天晚上回家不是憋着一肚子气? 附郭县的知县不好当啊!下边的县丞和主簿全是刺头,上边又有秦知府和许同知等府衙大佬们压着,偏偏谁都是背景深厚,成大圻可不就是两头受气? 一想到爹爹成大圻,成杰的心头不禁一咯噔,若他爹晓得他跟着柳锡灿来跟肃卫顶牛,回头连累了爹爹和他们成家可如何是好? 毕竟他们成家可不比柳家,人家柳锡灿的亲伯父柳大钧可是楚军副帅!而柳大钧的外甥女秦薇儿又傍上了楚军副帅唐世绩! 有这两位在背后撑着,再加上柳大钧的姐夫秦正甫是衡州知府,柳家又岂会怕了肃卫? 人比人气死人呐!成杰心中暗叹,想他成家可没有如此之多的背景,在许多事上皆是谨小慎微不敢招摇。 但成杰此来可不就是因为柳锡灿也是这翠莺楼的股东?况且还是柳锡灿提出不去买肃卫发行的牌照。 想及此,成杰的心里边又好受了许多,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既然他选择了来与柳锡灿一同面对,那还有何好畏惧的? 于是成杰对柳锡灿拱手道:“柳公子,翠莺楼和乐瑶姑娘这一遭还得靠您来化解呐!” 这还差不多!柳锡灿傲然一笑,他等的可不就是成杰的奉承? 要知道上个月中旬楚军刚刚占领衡阳城之后,柳锡灿夜里来这翠莺楼消遣,结果一眼看上了头牌之一的乐瑶姑娘,偏偏这成杰当晚也在,且成杰在那之前的一日就已是乐瑶姑娘的入幕之宾。 当晚两人为了乐瑶而争风吃醋一掷千金,这梁子可不就结下了? 得亏乐瑶姑娘会做人,不仅化解了柳锡灿和成杰之间的矛盾,还撮合他俩一同入股了翠莺楼。 一想到那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乐瑶姑娘,柳锡灿的眼中怒火乍现:“成二公子,蔡员外,走,咱们这便去会会那疯狗石二勇,敢欺负乐瑶?哼!本公子倒要看看他有何能耐!” 成杰和蔡员外皆是心头激动,好哇!有柳公子在这顶着,咱还怕他石二勇不成? 谁知柳锡灿却对老鸨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去忙活,而他则拉着成杰和蔡员外站在门口。 柳锡灿瞥了眼街对面热闹非凡的凤鸣院,似笑非笑地低声道:“蔡员外,今晚这事可是有些棘手呐!” 成杰闻言一愣,棘手?几个意思?莫非柳锡灿也打退堂鼓了? 蔡员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顿现苦笑,他做了三十几年的生意,如何听不懂柳锡灿的言外之意? 对此,蔡员外在之前派人去找柳锡灿和成杰时就已考虑过,于是他试探性地问道:“柳公子,您看,赌坊那边您和成二公子各占一成如何?” 成杰这才恍然,妙啊!原来柳锡灿是想借此机会来分蔡员外的赌坊股份呐? 当初柳锡灿和成杰以低价入股了翠莺楼的四成股份,加上乐瑶姑娘得了一成干股,蔡员外相当于舍弃了青楼一半的盈利。 但翠莺楼内的赌坊股份,蔡员外却顾左右而言其他,一直没松口让出股份。 柳锡灿这时也懒得跟蔡员外废话,他低声道:“蔡员外,翠莺楼是个整体,既然青楼这块吾与成二公子各有两成,乐瑶姑娘占一成,赌坊那边也当一样才是。” 眼见蔡员外还在纠结,成杰在旁一声冷哼:“蔡员外,赌坊的股份又不是强占你的,该多少银子吾与柳公子又岂会少了你的?” 蔡员外听到成杰的话小眼睛猛的一亮,他立刻打蛇随棍上,成交! 这个猪脑壳!柳锡灿气得在心里边大骂成杰,我怎就摊上这么个没脑子的生意伙伴?难道成杰看不出我是想借此压低蔡员外的转让价? 当然,柳锡灿可是要脸面的人,既然蔡员外答应了下来,柳锡灿自不会再去斤斤计较而降了他的身份。 其实他并不是太在意这翠莺楼能给他带来多少盈利,他最为在意的可不就是博取乐瑶姑娘的芳心? 一想到乐瑶姑娘此刻还在危险当中,柳锡灿是既忧心又气愤,他自然不会继续在此浪费时间。 条件既已谈妥,三人遂走进这比往日冷清了许多的堂皇大厅。 这翠莺楼有三层,第一层为大厅和二十余张酒桌,另有一个宽约十步深约五步的木戏台,此时几位佳人正在台上伴着丝竹琴瑟翩翩起舞。 第二层与第三层则为天井式,站在二、三层的廊道亦可欣赏一楼戏台的表演。 翠莺楼的分档亦很明确,第一层的大厅为丙字号区,二层为乙字号共十二间厢房,三层为甲字号共四间豪华厢房。 在翠莺楼的背后还有宽敞的中庭和后院,中庭不大,乃是翠莺楼的赌坊所在,后院则是姑娘们和下人的住所。 而在翠莺楼的隔壁还有一间客栈,这同样是蔡员外的产业,以便于寻欢客们留宿。 柳锡灿、成杰和蔡员外三人沿着大厅戏台左边的雅致木阶梯向上走去,沿途所见的姑娘们纷纷对三位股东施礼,又有不少寻欢客见柳锡灿亲至,纷纷在交头接耳,看来三楼是有好戏看了! 三楼的宽敞廊道上站着好些个翠莺楼的侍女,乐瑶姑娘的贴身丫鬟小菊一脸焦躁地站在甲字号第一间之外,几位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则跟在小菊身后。 小菊看到柳锡灿和成杰到了,她忙不迭冲过去跪在地上磕头:“柳公子,成二公子,请您二位定要救救乐瑶姐!呜呜呜……” 小菊说她本是想让几位姑娘进去伺候石二勇,以期为乐瑶姑娘化解危机,谁知石二勇既不要其它姑娘也不要侍女,就要乐瑶姑娘一个人在里边伺候他们仨。 这让忠心耿耿的小菊无比焦心,她真怕石二勇等三人伤害乐瑶姑娘。 有了小菊开头,廊道上的姑娘和侍女们纷纷跪在地上泣声哀求,这等凄凉场面直让二楼的客人们都好奇地抬头向上看去。 柳锡灿和成杰的心里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俩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对于翠莺楼的重要性,这场危机需要他们俩来扛,还有乐瑶姑娘要等着他俩去拯救! 二人豪迈地相视大笑,随即联袂行至甲字号第一间之外,成杰伸出右手便欲敲门。 谁知‘砰’的一声巨响!柳锡灿已是一脚踹开了房门。 ‘哗……’ 整个三楼廊道,包括蔡员外在内尽皆哗然。 成杰的右手悬在半空,眼皮子乱跳头皮发麻,他惊诧地扭头看向柳锡灿,兄弟你何须如此奔放? 柳锡灿却毫不在意,他可不在意里边有谁,既然决定要硬顶肃卫,那不得拿出自己的气势来? 第800章 发行牌照的风波(下) 奢华宽敞的甲字号第一间厢房,该房有八张呈半圆弧度延展开来的精致矮几,中间则是一个小舞池。 此时,三个男子正各自盘坐在一张矮几前的蒲团上,一个身穿鹅黄色丝质长裙、盘着坠马髻的美艳女子则跪坐在左边的男子身旁。 这美艳女子便是原翠莺楼的头牌之一的乐瑶姑娘,如今则是翠莺楼的掌柜。 当柳锡灿‘砰’的一声踹开房门之时,乐瑶姑娘顿时惊得俏脸泛白,妙眸里的忧色一闪而逝。 坐在乐瑶姑娘身边的玉面男子则一声冷哼,右手突然探出搂住乐瑶姑娘的腰肢,兴许是他使了些力道,乐瑶吃不住劲,一声娇呼后靠在了男子的胸膛上。 柳锡灿的眼中满是怒火,他指着坐在中间的男子怒喝道:“石二勇!你竟如此纵容你的手下?真当我柳锡灿好欺负吗?” 成杰义愤填膺地在旁附和道:“乐瑶姑娘如今乃是翠莺楼的掌柜,石处长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三个男子中,坐在中间的正是肃卫警备第一司衡阳分处的处长石二勇,只见他身材魁梧,鼻子到右嘴边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那双豆大的小眼之中不时划过一抹慑人的精芒。 石二勇端着酒杯哂笑道:“柳公子,成二公子,某家难得来翠莺楼消遣一番,你们二位不问青红皂白便踹门而入,这岂是贵楼的待客之道?再者说。” 他扭头看了左边的玉面男子和乐瑶姑娘一眼:“乐掌柜,你说我这兄弟可有欺负你?” 乐瑶的俏脸上划过一抹凄婉的苦笑,她倒是想离开这玉面男子的怀抱,可她却又不敢得罪此人。 其实乐瑶又不是卖艺不卖身,而她能由头牌变为掌柜则无疑是她人生的大转折,因此她极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即便她如今除了柳锡灿和成杰以外便不再接客,但石二勇等人今日来是摆明了要找茬,若是她受些委屈就能化解此次危机,她自然不会故作清高。 因此她只得不停地给柳锡灿和成杰、以及站在两人身后的蔡员外使眼色。 然而,无论是这玉面男子身上的味道还是那霸道的右手在她腰际使坏,她居然都生不出一丝反感来,且他的味道还让她心肝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这委实让她感到难以言喻的心慌意乱。 蔡员外毕竟已四十好几,这翠莺楼可是他的根呐!若是得罪了肃卫,以后还如何在这衡阳城立足? 且蔡员外已是明白了乐瑶使眼色所要表达的意思,该忍的时候还得忍,切莫得罪这几位爷。 不过蔡员外可不会明着提醒柳锡灿,以他对柳锡灿的了解,此人可不是个轻易服软的性子,况且其伯父可是楚军副帅柳大钧!柳家又岂是好欺负的? 果然,柳锡灿一脸阴冷地看向石二勇:“你们肃卫为了捞银子也是够拼的啊?一张牌照便要五百两银子每年,且还要一万两银子的押金?这与明抢何异?” 旋即柳锡灿话锋一转:“石二勇,你若是想来找茬尽管冲我柳锡灿来便是,欺负一个弱女子算甚本事?” 石二勇知道柳锡灿不会轻易服软,他似笑非笑地说道:“柳公子,咱们可否坐下来好生谈一谈?至于说乐瑶姑娘,呵呵,她与孔司长情投意合,这可不是谁在欺负她。” 柳锡灿、成杰、蔡员外乃至乐瑶皆是神色剧变,姓孔的司长? 一个人的名字顿时浮现在四人的脑海当中,肃卫枢密司司长、肃卫‘十二金刚’之一、外号‘淫龙’的孔不贰! 这孔不贰并非他的原名,他乃是荆州府城江陵人士,年过三十还未成婚,去年与父母逃难至永州府东安县,之后便混迹于江湖和市井之间。 当于虎和四麻儿在东安城建立汉帮之时,孔不贰恰好与父母逃难入城,又见汉帮招募帮众的待遇颇为优渥,他便成为了第一批加入汉帮的帮众之一。 要说汉帮在建立之初可不是一帆风顺,当时东安城内外的本地帮会和外来帮会何其多也?为了站稳脚跟,也为了让父母的日子过得好一些,孔不贰自然是不遗余力地为汉帮打拼。 由于李有茂在东安城外的渌埠头给献贼通风报信,成立不久的汉帮被连根拔起,副帮主四麻儿和许多汉帮弟兄被杀,于虎和孔不贰等人尽皆被关入牢中。 后来汉帮的众人被唐世勋等人劫狱救出,而后唐世勋、于虎等人和副总兵陈建志派出的死兵一同进行夺门之战,孔不贰等汉帮的弟兄们则在外围煽风点火制造混乱。 待到陈建志夺取东安城以后,孔不贰等人一直在城内照顾重伤的于虎,并继续为于虎招募帮众。 当于虎在今年二月带领数百汉帮弟兄去芦洪市协助刘志宝之时,身为香主之一的孔不贰亦同去。 到了三月初九的早上,即于家五兄妹于黄阳堡聚首的次日,于青青当时已得到唐世勋委任的肃卫统领之职,在当日早晨于虎要辞行返回芦洪市之前,他把随行的汉帮弟兄当中的三个骨干老人交给了小妹于青青,其中一个就是孔不贰,后来这三人皆成为了于青青麾下的‘十二金刚’中人。 要说这孔不贰之所以能得到于虎的信赖缘于两个原因,一是对于虎忠心耿耿,二是在大事上懂得缄默隐忍。 当初他们在东安城被关入大牢以后,孔不贰因为生得最是白净,在被审问之时是第一个被受刑的,没想到他的骨头极硬,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发一言,这无疑是开了个好头,也让于虎深受感动。 而当孔不贰加入肃卫以后,于青青在诸番试探以后也渐渐发现他的优点,特别是在守口如瓶这一点上犹为让她满意,因此,于青青将肃卫的核心部门之枢密司交给了孔不贰来负责。 当然,这人呐有优点自然就有缺点,孔不贰的缺点也极为明显,就如他的外号‘淫龙’一样,他从早些年在荆州府之时就喜行偷香窃玉之事。 由于他生得俊俏,且不知跟哪位大师学了一手让人神魂颠倒的房术,因此在东安城那时他就有了好几个姘头。 也正因为孔不贰‘身怀绝技’,他几乎从不涉足风月场所,当他随楚军东进衡州府之后便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平素里还与多地的良家妇女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而且这些妇人皆心甘情愿地当孔不贰的眼线,有的甚至被孔不贰发展为了枢密司的暗桩密探。 相比在明面之上的石二勇,很多人更忌惮孔不贰,因石二勇隶属的警备司是肃卫明面上的肃奸部门,而暗地里为警备司提供情报的除了军情司各科以外,还有肃卫自己的情报组织,此即孔不贰的枢密司。 孔不贰之所以改成这个名字,据说是为了给于青青表忠心,以示他对于青青是忠心不贰。 柳锡灿和成杰等人皆听说过许多与孔不贰有关的传闻,最让他们感到心寒的是,这孔不贰对女人的掌控力极强,据说好多豪门望族的后院皆有孔不贰的眼线,且那些眼线以女性居多,谁知这淫虫究竟俘获了多少妇人的芳心?而谁家又没有各自的秘密?他们各自家中的女眷又是否有孔不贰的眼线? 若只是传闻还罢了,更让柳锡灿等人心惊的是伏在孔不贰怀中的乐瑶姑娘,这才多长一会儿时间?乐瑶就已面若桃花媚眼如丝,也不知孔不贰对她使了怎样的龌龊手段? 再有,孔不贰的枢密司不仅神秘,而且孔不贰很少出现在衡阳城,柳锡灿等人皆很是疑惑,莫非孔不贰是为了肃卫发行‘青楼赌坊牌照’之事而专程赶回衡阳城来? 柳锡灿还想到了更深层的一点,虽然他不怕肃卫警备司的石二勇针对他亦或是罗织罪名,因他敢拍着胸口说对得起楚军,也绝没有做对不起楚军的事情,在这大是大非的事情上他自然拎得清楚。 可是,柳锡灿的家里边却有一大堆见不得光的烂事,他是真担心家中秘事被孔不贰给知晓甚至当众捅出去。 想及此,柳锡灿也不敢托大,他不再理会乐瑶,而是笑呵呵地坐在石二勇对面的蒲团上。 有了他带头,成杰和蔡员外也心领神会,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柳锡灿身边,蔡员外还转头示意门口的小菊等人关上门,并恭敬地给石二勇、孔不贰和另一位精瘦男子斟酒。 孔不贰的俊脸上毫无波澜,坐在石二勇右边矮几的精瘦男子亦沉默不语,可见两人是让石二勇来处理此事。 柳锡灿亦是看得明白,他举杯笑道:“石处长,多大个事呢?还劳烦三位如此兴师动众?是了,不知这位大人是?” 石二勇指了指他右边的精瘦男子介绍道:“这位是肃卫财务科的姜科长。” 与石二勇和孔不贰不同,姜有忠原是个正儿八经的账房先生,他是于青青的表兄,当初于家众人逃难被抓去小狼山寨并与唐世勋等夺得山寨以后,姜有忠便跟着宋铨之打理账务。 姑且不论姜有忠算账的能力如何,但他行事低调且又是于青青的表兄,这就是他的底气,谁还不对他礼让三分?柳锡灿等三人忙不迭对姜有忠拱手施礼。 姜有忠微微拱手回礼后简短地说道:“谈正事吧。” 还真是惜字如金呐?柳锡灿、成杰和蔡员外忙收敛心神,一个肃卫警备司的处长、加上枢密司的司长和财务科长,这三位可都不是小人物,他们来此跟柳锡灿谈牌照之事,足见肃卫对他柳锡灿的重视。 同时柳锡灿等人也心头发苦,看来肃卫是铁了心要在全城发行牌照啊? 第801章 人的名儿树的影 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见柳锡灿明智地选择了坐下来跟石二勇谈,而不是纠结于乐瑶姑娘,孔不贰亦不再继续‘为难’乐瑶,而是松开了她的腰肢以便让她去给其他人斟酒。 乐瑶不禁暗松了一口气,想她在九岁之时因家逢变故而被卖入青楼,至今已是过了十二个年头,这些年她见过多少文人骚客与达官贵人?且这当中还不乏长相俊俏的富家公子。 可即便是背景深厚的柳锡灿和成杰,但乐瑶却从未有过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直到今晚遇见这个玉面郎君孔不贰。 一开始进入这间厢房之时,乐瑶并不知晓孔不贰和姜有忠的身份,她只认识坐在中间的肃卫警备司衡阳分处长石二勇,故而才想当然的让她的贴身丫鬟小菊去给蔡员外报信。 谁知石二勇却示意她去给孔不贰侍酒,虽然在柳锡灿等三人‘破门而入’之前孔不贰根本没碰过她,可他的气质和他身上散发的味道已经让她生起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心动感。 当孔不贰故意当着柳锡灿的面搂住她,而石二勇又介绍说此人居然是‘淫龙’孔不贰,这个‘声名远扬’的邪性男子竟在她身边出现?再想到此人的背景能耐与各种传闻,只是被他搂住怀中就让她在震惊之余感到阵阵心慌意乱。 或许,这只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吧?乐瑶强行撇开心头的异样思绪,故作镇定地给众人斟酒。 石二勇与柳锡灿、成杰、蔡员外饮尽了杯中酒,旋即淡笑道:“三位已是清楚某家此来所为何事,难道三位皆不认可于统领提出的发行牌照之事?” 虽然石二勇是笑着说这话,但他那豆大的小眼睛里却毫无一丝笑意。 蔡员外自是装傻充愣一脸憨笑,成杰的嘴巴一阵蠕动,却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柳锡灿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这富丽堂皇的厢房沉声道:“石处长,在下与成二公子、蔡员外、乐瑶姑娘开这翠莺楼可是本分生意……” 他指出,楚军境内对于青楼赌坊征收的税费可不低,青楼的税费为利润的两成,赌坊更是高达三成!此乃迄今为止收税最重的行业。 这可是县衙户房派专人来查账的,即便账目会多多少少会有些出入,可青楼赌坊为楚军带来的税银可不少。 但肃卫又新发行个针对青楼赌坊的牌照,每年五百两银子的牌照费还罢了,那一万两银子的押金让小型乃至中型的青楼赌坊如何缴纳得起? 这无疑是在继续摊薄两个行业的利润,那不是逼着大家抬高价钱或是转行? 石二勇似笑非笑地问道:“柳公子,你说肃卫发行牌照是摊薄了青楼赌坊的利润?可你看对面的凤鸣院,今日的生意可是比翠莺楼好了不止一倍呐!” 都怪宋宜璟那个软骨头!柳锡灿心里边暗骂宋宜璟率先认怂,这无疑是给衡阳城内外的青楼赌坊全都开了个糟糕的头。 但不得不说石二勇这话其实就是在威胁柳锡灿,你们不买牌照?那好,以后咱隔三差五的来转一转,你们的生意只会越来越差。 柳锡灿自然品出石二勇的言外之意,他一脸阴沉地问道:“石处长,要说那每年五百两银子的牌照费,吾等咬咬牙也能出得起,可那一万两银子的押金委实太过高昂,此事可有商榷的余地?” 石二勇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柳公子,这是于统领定下的规矩,没得商量!” 真他娘的是条疯狗!柳锡灿、成杰和蔡员外皆在心中暗骂石二勇不知变通。 只见柳锡灿的脸色已变得很不好看:“石处长,那若是翠莺楼不买牌照呢?莫非肃卫还要砸了翠莺楼不成?” “呵呵呵。”石二勇发出一阵瘆人的冷笑,鼻子到嘴巴的那道刀疤很是狰狞:“柳公子,肃卫向来以德服人,又岂会强人所难?只不过贵楼若不买牌照,那税费可是比平常高了许多……” 石二勇伸出三根手指,没有牌照的青楼将收取利润的四成为税收,赌坊则增至五成!且这些税费将由肃卫代收,再将原属于府县两衙的那一份税收给衙门送过去。 ‘嘶!’蔡员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那张胖脸上已满是震惊之色,青楼征收四成税?赌坊征收五成税?这!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成杰则一脸诧异,他爹成大圻可是衡阳知县,为何他都没听他爹提过此事? 柳锡灿自然察觉到左右二人的异样,他则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石处长,不知这规矩是大帅定的还是肃卫定的?” 此话一出,石二勇的小眼中顿时划过一抹厉芒,好你个柳锡灿!你是真不把我们肃卫放在眼里呐? 孔不贰见石二勇面现怒容,他遂轻咳了一声提醒石二勇莫要冲动,石二勇忙不迭收起怒气,并静待孔不贰‘出手’。 石二勇可不是怕了孔不贰,因为他还有个孪生兄长石大勇,这石大勇外号‘蛮牛’,如今乃是新成立的肃卫警备第二司的司长,负责肃卫在宝庆府的警备职责。 其实在整个肃卫的体系当中隐约也分成了几派,如以枢密司长孔不贰为首的那一派乃是于青青的三哥于虎的汉帮老弟兄。 如‘母老虎’褚四娘和石大勇、石二勇等难民出身,在全州时就跟随于青青的元老派。 又如青龙左右营等各营头内因伤退役的老兵、以及一些从民兵联盟挑来的精英等,他们虽未在肃卫内占据高位,但他们乃是肃卫在各地的中层与基层班底。 再有就是如财务科长姜有忠等和于青青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 在这各派当中,明面上权力最大的无疑是肃卫警备第一司长褚四娘和第二司长石大勇,而暗地里则是枢密司长孔不贰。 平日里警备司与枢密司之间发生的摩擦可不少,因此石二勇与孔不贰之间的关系也算不上多亲近。 但今日的事件不一样,这是肃卫统领于青青发行牌照的第一日!她特意让她的表兄姜有忠和刚刚回到衡阳城的孔不贰陪着石二勇一起来翠莺楼,就是希望三人能够尽量说服柳锡灿。 孔不贰这时摩挲着酒杯淡笑道:“柳公子,你可知道于统领和褚司长此刻在何处?” 柳锡灿神情一变,他的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一个地方,城南天籁居。 这天籁居是比柳锡灿背景更硬的青楼赌坊,而且也是没有买肃卫牌照的第一大‘刺头’。 背后的第一大股东是衡州知府秦正甫的长子、楚军商会副会长秦三公子,第二大股东是秦正甫的庶子、东路联军财务总管邱大强。 而且其背后还有一位更为重量级的人物,秦三的‘准姐夫’、秦薇儿的姘头、主管楚军后勤部的副帅唐世绩。 柳锡灿顿时恍然,难怪肃卫统领于青青和警备第一司的司长褚四娘今晚没来翠莺楼,原来是去天籁居了啊? 而今秦三并未在衡阳城内,在天籁居打理事务的是东路财务总管邱大强。 柳锡灿顿时有了些明悟,于青青是在‘两面开刀’,以枢密司长孔不贰来针对他,而于青青则亲自去‘降服’邱大强。 但是,邱大强是否会屈服?而邱大强是是否得到了唐世绩的授意?副帅唐世绩究竟会否‘遵从’肃卫的规矩? 想及此,柳锡灿也在心里做着衡量,他以余光关注着一脸笃定的孔不贰,心里边则在琢磨着自己的小九九。 柳锡灿也在考虑得失,此刻他是硬顶孔不贰还是虚与委蛇? 第802章 得不到而生执念 孔不贰见柳锡灿久久的沉吟不语,他亦不催促,而是一脸风轻云淡的品着茶,整个厢房内都显得压抑沉闷。 与面目狰狞的石二勇不同,面容俊俏的孔不贰给人的感观甚佳,但谁能想到他私底下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角色? 当然,正所谓居移气、养移体,如今的孔不贰可不再是当初那个为了生存而跟着于虎去打生打死的小小香主,年过三十的他如今已是肃卫数得着名号的枢密司长!他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要说孔不贰生命中的贵人,第一个自然是汉帮的帮主于虎,但真正让他的气质、地位与自信等皆发生剧变的则是于虎的小妹于青青。 若非于青青的赏识以及教授情报知识,孔不贰又岂会坐上枢密司长的位子?而就如当初在零陵城开辟情报网的高靖爱慕颜梓玉一般,外人又怎知他孔不贰有多爱慕于青青? 犹记得三月底在祁阳城之时,当于青青正式提拔孔不贰为枢密司长的那个夜晚,孔不贰以汇报要事为由单独拜见于青青,那晚孔不贰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而向于青青表白。 虽然孔不贰因天赋异禀而极有女人缘,即便他早已是阅女无数,可又有谁能像于青青这样既有自信又杀伐果断?加之她对情报分析的理解与见识更是为孔不贰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早已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奇女子。 而于青青在那晚则轻抚他的脸庞幽幽叹道,诚然,孔不贰是一个极富魅力和吸引力的男人,除了大帅唐世勋以外,她最为青睐的便是孔不贰,这一点她从不否认。 且她知道孔不贰对于女人的手段有多高明,若是孔不贰当真对她使出各种手段来,恐怕以她的意志力也难以招架。 但是她有更崇高的理想,那就是辅佐大帅成就霸业!若孔不贰当真使手段污了她,那她即便再是享受也定会亲手杀了孔不贰! 最后于青青语重心长地告诉孔不贰,孔司长,我赏识提拔你是希望你与我同心同德辅佐大帅,若你并无此意,那就当是我识人不明,你还是去跟随我三哥吧。 得不到,故而愈发迷恋乃至产生执念,孔不贰那晚告辞离去以后,独自去劫了位良家妇女。 那是一个跟于青青颇有几分相似的妇人,次日,这个妇人死于祁水之畔,死相无比凄惨,而孔不贰则彷如没事人一般去照常处理公务,且正式改名孔不贰。 外人都知道‘疯狗’石二勇与其兄长‘蛮牛’石大勇皆对于青青忠心耿耿,因为这对孪生兄弟携家眷逃难至全州城以后得罪了州同知胡大人的亲戚,若非于青青从中斡旋,石家兄弟与家眷早就惨死在全州城的狱中。 也正因为于青青救了石家兄弟的全家性命,当于青青打算派人去零陵城营救老黎、以及护送老黎去道州救李有茂的性命等事,石大勇和石二勇便是这一系列事件的执行者,他们对于青青一直存着报恩之心。 至于说孔不贰改名,就连肃卫内部的高层也以为他是在奉承于青青,但他真正要表达的可不就是对于青青‘痴心不贰’? 曾经的他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父母而拼尽全力,但不知是否因为缺德事做得太多的缘故,他虽御女无数却没有任何女人怀上他的骨肉。 好在孔不贰那年近五旬的老爹运气不错,他帮他爹物色了好几房小妾,其中有两个小妾已怀上了孔家的骨肉,这无疑是解了孔不贰的后顾之忧,因此他如今可拍着胸口说自己敢为了保护于青青而牺牲自己! 自从四月初一东路联军进入衡州府境内至今已过去了四十日,在这段时日当中孔不贰只在衡阳城内待了一日,其余时间他则在衡州府的其他八个州县内铺设枢密司的情报网。 为了顺利铺设枢密司的情报网,孔不贰与军情三科的岳三水和丁迁之间发生的龌龊不知凡几,毕竟军情三科同样有其自己的情报网。 若非于青青数次传密信禁止孔不贰派人刺杀岳三水,他在衡州府南部之时就想要弄死岳三水了。 反之,孔不贰知道岳三水也有这样的原则,所以即便双方因发展情报网而矛盾重重,但岳三水也从未派人刺杀孔不贰。 而孔不贰今日回到衡阳城也是巧合,他回来是向于青青复命,且他明日便要启程去宝庆府以开辟枢密司的情报网体系。 说实在的孔不贰对于衡阳城没有任何好感,因为那个让于青青倾心的楚军大帅唐世勋也在这座城内!一想到于青青终有一日会成为唐世勋的女人,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为了辅佐唐世勋成就霸业?关他孔不贰鸟事!他只是为了于青青,若是于青青肯随他远走高飞,他又岂会在意楚军给他的荣华富贵? 好在于青青早已表明要等待大帅唐世勋正式迎娶她,这才让孔不贰的心里边好受一些,但他真不知道在于青青嫁给唐世勋的那一日到来之时,他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 孔不贰还有一种感觉,或许于青青要等唐世勋正式迎娶她也是出于对他孔不贰的担忧?无论是否当真如此,但孔不贰认定于青青是如此作想,因为这会让他的心里边好受许多。 随即孔不贰又想到了今日下午他去向于青青复命之时,于青青曾问他可有发现李有茂的踪迹?且还详细地问他在蓝山县和临武县布局情报网之时的具体细节。 心思剔透的孔不贰如何不知于青青是在旁敲侧击,实则是想问他是否私下给李有茂通风报信,导致她名义上的夫君李有茂又一次逃出了生天? 当着于青青的面,孔不贰自然是矢口否认此事,但他心里边却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异样的‘报复’快感。 因他深知李有茂就是于青青心头最大的一根刺,一根必须要除之而后快的毒刺!不除掉李有茂,唐世勋要迎娶于青青则必然会遭到世俗的非议攻讦。 我得不到的女人又岂会让你唐世勋轻易得到?孔不贰的眼中划过一丝异色,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邪笑。 第803章 玩鹰者反被鹰啄(上) 孔不贰的思绪转回当下,他和石二勇、姜有忠三人皆等着柳锡灿做出决定。 三人自然清楚柳锡灿在犹豫何事,肃卫发行牌照在明面上看似动了衡阳城内外一众青楼赌坊老板的盘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当柳锡灿得知肃卫统领于青青和警备第一司长褚四娘皆去了城南天籁居,身为柳家直系的柳锡灿恐怕就不会以为只是表面上那么单纯了。 柳锡灿的确是越想越复杂,天籁居的场子比他们这翠莺楼更大,而且是阻碍肃卫发行‘青楼赌坊牌照’最大的拦路石。 这就衍生出一个问题来,于青青和褚四娘亲自去天籁居能否顺利? 假使秦三公子那同父异母的庶弟邱大强顶住压力拒绝肃卫的牌照,那么与秦家同气连枝的柳家又有何好怕的? 反之,假使邱大强没能扛住压力而妥协,柳锡灿这边可就麻烦了!他都能想到石二勇和孔不贰等人定会借机狮子大开口,恐怕到时柳锡灿等人还得舍弃更多的利益。 毕竟天籁居的背后可是有楚军副帅唐世绩的股份!一旦邱大强那边妥协即表示唐世绩不会为天籁居站台,而柳锡灿也必将独木难支,他若继续硬顶只会是自取其辱。 怎么办?柳锡灿陷入了深深的纠结当中,他不禁后悔自己在赶来翠莺楼之前没能派家仆去城南找邱大强商议此事,这无疑让他变得极为被动。 乐瑶姑娘这会儿正好给蔡员外斟酒,却见蔡员外给她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其实以前乐瑶对蔡员外可是心怀憎恶,因为蔡员外既吝啬又好色,翠莺楼内的漂亮姑娘们又有哪一个能逃得出他这大老板的魔掌? 但正因为两人私下里曾经有这么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在,心思细腻的乐瑶时常能从蔡员外的眼神中读懂他的心意。 就如此刻,乐瑶已经从蔡员外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她明白蔡员外是在担心何事,恐怕肃卫今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面上是来要求翠莺楼购买牌照,恐怕真实目的是在针对柳家与秦家? 也难怪乐瑶和蔡员外会有这等想法,作为衡阳城内排得上名号的一间青楼赌坊,有关楚军高层将领和官员之间的关系背景等事,在这风月场所之中早就是宾客们所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乐瑶和蔡员外自然是早有耳闻。 比方说楚军之内的军政派系,大抵可分为‘新军派’、‘山寨派’、‘老贼派’、‘官兵派’和‘零陵派’等。 如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右营统领冯丁亥、朱雀左营统领吴志坚、民兵联盟的大多数中高层骨干等等便属于‘新军派’。 如白虎左营统领刘志宝、右营统领于虎、东路联军镇抚使于猛、西路大总管于威、肃卫统领于青青、耒阳知县宋铨之、军情司的岳三水和岳老财等等,他们这些小狼山寨出来的皆是‘山寨派’。 又如陷阵左营统领庞大田、右营统领黄万胜、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右营统领陶富贵、朱雀右营统领白老二、玄武右营统领白老三、北路参谋次长童英等献贼出身的将领自然是‘老贼派’。 ‘官兵派’是指楚军副帅陈建志的虎贲营,山地左营和山地右营,以及在筹备当中的广西兵与道州申家军的混编营等。 而‘零陵派’则最为复杂,这当中既有秦柳系的势力,还有许、宋、崔、李等各家,更有王系的势力。 秦柳系自然是指衡州知府秦正甫、楚军副帅柳大钧的柳家营、东路大总管秦薇儿等等,如今则还加上了被秦薇儿迷得神魂颠倒的楚军副帅唐世绩。 而王系则是指以王秀荷为核心的势力,如她的军情二科、楚军总教习熊无畏、玄武左营统领王其彰、副统领熊山河、玄武右营副统领王其惟、朱雀右营的副统领蒋擎天等等。 这当中还没包括以颜梓玉为首的颜家势力、以韩伊人为首的原湖广锦衣卫势力、还有楚军进入衡州府、宝庆府和长沙府之后各地归附的势力等等。 总而言之,楚军的派系是既多且杂,而乐瑶与蔡员外对此皆早有耳闻,且他们如何不知自己只是这当中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他们能攀上柳家直系的柳锡灿就已很是幸运了。 正因为有自知之明,乐瑶与蔡员外更不敢轻易得罪谁,何况还是直属楚军大帅的肃卫呢? 即便天籁居是秦家的产业,且背后还有楚军副帅唐世绩撑腰,但肃卫统领于青青却是大帅唐世勋的女人,唐世绩称她一声大嫂都不为过,那么唐世绩又会否为了一个天籁居而跟于青青闹僵? 再说回翠莺楼这边,如若不买肃卫发行的牌照,一旦真如石二勇适才所言要征收那么重的税银,那这翠莺楼还如何开得下去? 故此,蔡员外已经想要破财消灾买牌照了,但他却又不便率先说出口,是以才给乐瑶使眼色让她想想法子。 乐瑶虽已明白了蔡员外的意思,但她深知柳锡灿有多高傲,因此她同样不便当众劝柳锡灿服软。 思索片刻后,乐瑶来到了孔不贰的身旁为他斟酒,且她刻意背对着柳锡灿和成杰等人。 乐瑶为孔不贰斟满酒杯后,抬首看着他的眼睛,同时还主动伸手去抚摸他的手背。 孔不贰瞥见乐瑶俏脸上浮现的红晕与眸子里的迷离之色,他则双目清明不为所动。 这并非孔不贰故意装腔作势,他爱好的是偷香窃玉,那些可都是良家女子,当那些自诩忠贞甚至以死相逼的女子被他的手段给击破心防,继而成为他的‘俘虏’乃至‘奴隶’,这才是他最为享受的成就感。 因此孔不贰极少出入风月场所,他对逢场作戏的风尘女子毫无兴趣,当然,此刻他的脸上并无一丝鄙夷嫌弃之色,厌恶感自然是隐藏于心里。 乐瑶似乎心有所感,她不禁暗恼,难道她的魅力还不足以吸引孔不贰? 不知是否因乐瑶不服气,她竟主动将孔不贰的右手按在了她的胸脯上。 下作!孔不贰心生鄙夷,但嘴角却划过一丝诡异的邪笑,右手顿时以某种有节奏的手法律动着。 ‘嘶!’乐瑶妙眸圆瞪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檀口轻启倒吸着凉气,只一小会儿,她便险些娇吟出声来。 不对,这定是因为他的名声和那古怪的气味!乐瑶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和自我暗示,况且经验丰富的她又岂会毫无反击之力? 只见乐瑶媚眼如丝的看着孔不贰,她的柔荑则迅速地突击孔不贰的要害! 孔不贰的星目当中第一次出现了诧异之色,旋即他已是明白了乐瑶的意图,他不禁暗自叫遭,原来这娘们是故意‘以身犯险’呐? 第804章 玩鹰者反被鹰啄(下) 由于孔不贰和乐瑶离得极近,乐瑶又故意背对着柳锡灿和成杰,这显然是因为她不愿让柳锡灿二人看到她的‘小动作’。 若是在别的时间或地点,孔不贰有的是法子将乐瑶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但偏偏就在此刻,他既不便挪动身子更不便推开乐瑶。 否则一旦被柳锡灿察觉,又或被他发现孔不贰竟借机‘欺负’乐瑶,恐怕会影响柳锡灿对正事做出的决定甚至闹僵了去。 因此孔不贰只能以自己的意志力去抵挡乐瑶的‘突袭’,而且他还不能以自己的高明手法去反击乐瑶,否则一旦她失控也同样会影响柳锡灿。 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啊!孔不贰在心里边暗骂自己太过大意,而他的鼻息已不由自主的变得略显急促而灼热。 其实孔不贰完全可以借着如厕为由而起身,亦或是抓住乐瑶的手制止她的‘卑劣行径’。 但乐瑶的眸子里满是挑衅之色,自视甚高的孔不贰又岂会轻易服输? 而且乐瑶的手法很是高明,偏偏他又不能尽情的反击,这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动挨打’之局面让他既暗恼又生起某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乐瑶也同样感到很是刺激,她知道自己只是投机取巧抓住了这个机会而已,但凡换个时间或地点,恐怕她就得被孔不贰给降服,因她深知自己已经对这个邪性的男人动心了。 即便孔不贰的眼神既炙热又隐现杀气,乐瑶甚至猜想自己会否在今晚之后被他给杀掉,但这等想法无疑又让她更为上头。 不一会儿,孔不贰的呼吸已逐渐紊乱,他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必然得溃败,且这等溃败会让他在乐瑶面前更丢脸面,如若她再将此事告知别人,岂非是让他这肃卫的枢密司长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于是孔不贰果断地按住乐瑶的手腕,以示意她莫要再使坏,这已经表示他认输了。 谁曾想不知乐瑶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听她一声娇呼,那矮几上的酒杯竟是被打翻,醇香的美酒顿时泼洒在孔不贰的衣袍上。 柳锡灿和石二勇等人皆齐刷刷地看向孔不贰,而孔不贰此时的表情可谓精彩绝伦。 孔不贰的脑子在这一刻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因乐瑶一边在故作慌乱地致歉,一边则对他的要害发起了更为猛烈的进攻!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孔不贰经历着从未有过的刺激体验,他的脸色变幻莫测,星目已因亢奋而渐渐泛红。 他都没空去暗骂乐瑶卑鄙,因他知道自己得逼着自己赶紧溃败,同时还得想着该如何化解这之后的尴尬窘境。 就在孔不贰决定任由乐瑶‘摆布’,且他已达到溃败的边缘之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只见乐瑶竟突然收手!她将右手放在鼻尖一阵轻嗅,那奇异的浓烈气味直让她心肝儿一颤,紧接着她又刻意伸出香舌舔舐手指,继而俏皮地对孔不贰眨了眨眼。 孔不贰再次露出了诧异的眼神,心里边已是止不住的大骂乐瑶不厚道,同时又升起一种怦然心动的异样之感。 虽然乐瑶与他的交锋及一连串的动作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但在这种必须要克制的场合之中反倒使两人都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刺激。 而孔不贰已经在溃败边缘之时,乐瑶却戛然而止,这种失落无疑让他感到既难受又莫名的亢奋,他真恨不得立刻将这坏女人给就地正法。 这可真是终日玩鹰反被鹰啄啊!孔不贰暗自苦笑,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乐瑶很是不错。 这不错并非是指乐瑶的容貌身段,她的外表虽好,但阅女无数的孔不贰见多了光有容貌却无脑子的花瓶,他认为的不错是指乐瑶的心计之缜密果决。 一直以来孔不贰自己发展的情报人员大多是他偷香窃玉的那些良家女子,这缘于他自己的嗜好,但实际上他手底下的好些个骨干成员皆主要发展青楼女子或小厮为眼线暗桩。 就如这翠莺楼内便有一个姑娘和一个小厮是枢密司的外围眼线,但这两人只是帮枢密司打听些小道消息或寻欢客们无意间说出的话头,两人的表现并无甚出彩之处。 而有关这乐瑶姑娘把柳锡灿和成杰给迷得团团转,且还靠着拉他俩入股翠莺楼而使她自己也由头牌转变为掌柜等事,孔不贰的枢密司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孔不贰几乎不在衡阳城,自然也不会去关注一个青楼女子如何去攀龙附凤的小事了,包括他之前进入翠莺楼也并未去重视乐瑶。 可就是这么一个让孔不贰所轻视的女人,却敢于设计撩拨他!且还让他避无可避只能被动应战,而且她还懂得在他即将溃败之时选择适可而止,没让他当众出糗丢了脸面。 孔不贰知道乐瑶也只是临时起意,但这更能反映她的心计胆识不一般。 这时,乐瑶再次跟孔不贰致歉,并为他重新斟满了酒杯。 孔不贰一声冷哼,随即一脸阴沉的把玩着酒杯。 乐瑶心头涌现起从未有过的畅快感,因为眼前这个让众多良家女子闻之色变的大恶人居然被她给摆了一道!虽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同样心痒难耐,但这已经让她极有成就感。 当然,她的俏脸上自是挂着矜持的笑意,只见她先是扭头对背后的柳锡灿和成杰、蔡员外三人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旋即她转回来看向孔不贰,娇滴滴地问道:“孔司长,正所谓和气生财,这翠莺楼的里里外外可是养着上百号人哩!奴家这掌柜当得可很是辛苦,不知孔司长可否为奴家指条明路?” 孔不贰早就料到乐瑶的最终目的便是探他的口风,但不得不说她既有手段且懂得分寸,因她并未请孔不贰给柳锡灿指条明路,而是以掌柜的身份行托请之词,这意义可就大为不同了。 毕竟,乐瑶适才可是逮着机会把他险些送入云端又在最后关头让他坠入谷底,他如何不知乐瑶是放了他一马?否则他若因溃败而失态,那他必然会恼羞成怒不是? 当然,若乐瑶当真如此羞辱他,那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乐瑶能在最后关头收手无疑是给了孔不贰最好的台阶下,而报复心极强的他已经被乐瑶给搅和得无比上头,相比于肃卫发行牌照,此刻他更想做的是如何狠狠地报复和折磨这个让他吃瘪的女人! 孔不贰暗忖,明天他就要离开衡阳城去往宝庆府了,那发行牌照之事乃是由肃卫的警备司和财务科在打理,他枢密司可无权去管,且他今晚来只不过是听从于青青的吩咐来帮衬石二勇和姜有忠而已。 想及此,孔不贰意味深长地笑道:“乐瑶姑娘,孔某便给你指一条明路,答应买入牌照即可,因天籁居必然会松口,届时你们翠莺楼这边可就不好收场了啊!” “嗯?”石二勇和姜有忠闻言皆神色一变。 两人不禁暗骂孔不贰果真是条淫虫!这混蛋莫不是对乐瑶起了色心而忘了于统领的吩咐?他怎可提前透露天籁居那边的消息?难道他忘了于统领有更深的意图? 第805章 攻守同盟秦与柳(上) 柳锡灿见乐瑶在孔不贰面前如此娇滴滴的说话,他语含醋意地皱眉道:“乐瑶,你……” “柳公子!”乐瑶立刻转首打断柳锡灿的话头,她神情异常严肃地问道:“既然三位让奴家来当这翠莺楼的掌柜,且奴家同样是翠莺楼的股东之一,那么奴家可有话语权?” 柳锡灿、成杰和蔡员外皆面露诧异之色,他们仨还从未见过乐瑶如此严肃而又自信的一面。 蔡员外更是感到有些恍惚,这还是那个曾被他视为玩物的乐瑶吗? 柳锡灿若有所思地看向乐瑶,即便乐瑶已多番暗示他,但他依旧难以做出抉择,因为他的顾虑很深,谁知道秦知府的私生子邱大强在天籁居是否会对于青青服软? 虽然柳锡灿与秦家没有多深的关系,但他亲伯父柳大钧乃是知府秦正甫的小舅子,秦柳两家可不就是一体的?假设邱大强不服软,那么柳锡灿这边若先买入牌照岂非是在打秦家的脸? ‘咚咚咚!’ 这时,厢房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石二勇说了声‘进’,一个肃卫的黑衣男子恭敬地走入房内,当这男子走入房内的时候,众人的神色皆变得有些异样。 如今的肃卫已经有了颇为完备的等级制度,其内的各司虽皆以黑衣为公服的主色调,但为了辨别职位,除了各自腰牌上标明职位以外,还有个特点便是衣襟。 如肃卫的基层士兵公服皆为黑衣黑襟,小队长的衣襟上绣有一道白杠,大队长为两道白杠,科长为三道,处长为四道,司长为五道白杠。 此时进来的男子腰牌上刻有‘警备一司、李’等字样,衣襟上绣有两道白杠,因此乐瑶等人皆清楚来者是警备一司的一个姓李的大队长,而他此来恐怕就是禀报天籁居那边的情况。 乐瑶立刻看向孔不贰,孔不贰则对着乐瑶微微颔首,旋即扭头看向一旁的石二勇。 石二勇则根本都不理会孔不贰,而是示意他的手下说话,此举自是惹得孔不贰甚为不满。 “且慢!”乐瑶和蔡员外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两个字。 成杰也已眉头紧皱,他用手肘轻碰柳锡灿并低声问道:“柳公子,你看,不如就让乐瑶姑娘来决定?” 谁知柳锡灿却一声冷哼:“何须让她来做决定?你我不妨听听这位李大队长要向石处长禀报何事吧。” 成杰诧异地看向柳锡灿,几个意思?他怎的对乐瑶突然变了脸色? 乐瑶此时依旧背对着柳锡灿等人,她听到这话香肩已是有了轻微的抖动,但她既未反驳也未表现出太过异常的神色来,只是螓首低垂默默地看着孔不贰的右手在缓缓摩挲着酒杯。 孔不贰的星目中划过一抹诡色,他自然明白柳锡灿为何会突然对乐瑶变脸,当那个肃卫警备一司的李大队长进来之时,乐瑶看向孔不贰以示询问,而孔不贰对她点头之时看到柳锡灿也恰好望向他。 正如孔不贰所猜测的那般,柳锡灿察觉到孔不贰与乐瑶之间眉来眼去,这自是让他感到极为心烦意乱。 诚然,基于孔不贰所处的位子和势力,柳锡灿自不会去轻易得罪之,毕竟他自家后院还有一大堆见不得光的破事,他自然担心孔不贰会否知晓他家的秘事,但他又怎可能让孔不贰去摆布乐瑶进而影响他的决定? 再者说,就算这李大队长来了又如何?难道于青青和褚四娘真的解决了天籁居那边的问题? 柳锡灿对此依旧持怀疑态度,且他已经打定主意要‘赌一手’,即绝不在天籁居之前对肃卫服软。 或许这里边有柳锡灿吃醋的缘故在,但这绝非主因,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于秦、柳两家的‘攻守同盟’。 虽说柳锡灿的伯父柳大钧乃是楚军的副帅,柳锡武又是柳家营的营将官,但其实柳家的直系男丁算不得多兴旺。 如今除了柳大钧和柳锡武率领柳家营在长沙府的渌口镇一带以外,整个衡州府境内只有柳锡灿一个柳家直系男丁在东路联军后勤部任职,另有一些柳家旁支分脉在东路总管府和衡州府的各州县衙门任职,且没有谁是坐上高位的。 而柳家的第三代,即柳锡武和柳锡灿、以及早在年初就死去的柳大钧的独子柳锡承的儿女们则因年纪尚轻,如今都待在零陵城内。 反观秦家这边,虽然秦家除了秦九是北路参谋次长以外,就没有任何一个直系男丁在楚军的军队体系当中任职。 但秦正甫乃是楚军夺得第一个全境的衡州府的知府,秦正甫的长女秦薇儿乃是东路大总管,嫡长子秦三乃是楚军商会的副会长,秦正甫的私生子邱大强是东路的财务主管。 另有秦正甫的庶子秦五之前也是东路的主事之一,如今已因在郴州的永兴县犯下重罪而被枭首示众。 而秦正甫膝下还有两个庶女六小姐和七小姐,其中秦六小姐的夫君如今是衡州府蓝山县的县丞,秦七小姐的夫君则在宝庆府城步县任主簿。 除了这些秦正甫的儿子和女婿以外,秦正甫的亲弟弟秦光甫乃是宝庆府武冈州的州同知,堂弟秦明甫则刚被调往长沙府的茶陵州任州通判,而这秦光甫和秦明甫又有自己的儿子女婿呢?况且这还不包括秦家的那些个旁支分脉。 再有,如今的永州府代理知府马向礼,以及马向礼的侄儿、楚军商会副会长之一的马五福,他们的脑门子上就刻着个大大的‘秦’字。 总而言之,即便柳家有一支四千八百人的队伍,但要论人丁兴旺和在楚军的政商两界当中之地位,没有哪个家族的势力比得过秦家,这在楚军内部早已是公认的事实。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楚军大帅唐世勋的亲弟弟、副帅唐世绩与秦薇儿有了一腿,且唐世绩在数日前已公开向秦家下聘礼,一旦唐世绩与秦薇儿喜结连理,秦家的势力岂非更为庞大? 故此,柳锡灿作为在衡州府境内的唯一一个柳家的直系男丁,他早就得到了伯父柳大钧的授意,凡事得多听听秦正甫和秦薇儿等人的意见,切莫与秦家的意见相左云云。 实际上之前柳锡灿心里边就更倾向于等待天籁居那边的结果,但他又有些担心邱大强能否请得动副帅唐世绩来站台,故而才会犹豫不决。 而此时柳锡灿看到孔不贰与乐瑶眉来眼去,这无疑是促使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得到天籁居那边的具体结果以前,他绝不会率先对肃卫服软! 第806章 攻守同盟秦与柳(下) 石二勇见柳锡灿已决定不妥协,他的脸上顿现冷笑,随即对他的手下李大队长使了个眼色。 李大队长会意,他站在厢房内对众人抱拳施礼道:“诸位大人,唐副帅已亲至天籁居。” 成杰和蔡员外的眼中皆闪过一丝精光,柳锡灿的脸上更是隐隐泛着冷笑,他倒要看看肃卫统领于青青该如何处理。 乐瑶依旧背对着柳锡灿等人,她螓首低垂盯着孔不贰那白皙的双手,而她的余光则不着痕迹地关注着孔不贰的神情。 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警备一司衡阳处长石二勇和财务主管姜有忠的神情皆毫无波澜,仿似他们三人已料到楚军副帅唐世绩会亲至天籁居一般。 乐瑶虽看不到石二勇和姜有忠的神情,但她余光瞥见孔不贰那镇定自若的神情,她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个很是古怪的念头。 李大队长则接着说道,此时于统领、警备第一司长褚四娘和副帅唐世绩正在天籁居内谈判,而天籁居的股东之一、东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邱大强则已被锁拿! “锁拿?”成杰和蔡员外忍不住一声惊呼。 邱大强可是衡州知府秦正甫的私生子啊!且他还是东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肃卫因何要锁拿他? 柳锡灿的脸色亦变得极为严峻,他冷声问道:“李大队长,不知邱公子犯了何事?” 李大队长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通敌!” 荒谬!柳锡灿气得险些破口大骂,他的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拳头,邱大强怎可能通敌?这岂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虽然柳锡灿与邱大强算不得多熟络,但他对邱大强的过往和秉性尚算了解。 由于邱大强的母亲邱氏乃是个青楼女子,在邱氏没有与秦正甫相认以前,邱大强不过是个出生于青楼、混迹于市井的小人物而已。 直到秦正甫在数年前与邱大强的母亲邱氏重聚,才晓得她当年怀上了他的骨肉,继而承认了邱大强的私生子身份。 而邱氏乃是个极为懂事的女人,她从不跟秦正甫的妻妾争宠,且除了秦正甫赠予她母子的一套宅子以外,邱氏除了逢年过节去秦府拜见秦正甫的发妻柳氏以外,平日里从不踏足秦府半步。 正因为邱氏知进退,秦正甫的妻妾们皆对她颇为认可。 邱大强亦是如此,他能够得到秦正甫私生子的身份已是改变了他的人生,故而他对秦家嫡出的秦三和秦九等人皆百般奉承,故而成为了秦九的心腹之一。 且邱大强去年在零陵城外建立了白苹帮,与秦家庶子秦五在城内的打行‘相辅相成’,皆为秦家在暗地里的势力,相比于凶狠暴戾的秦五,市井出身的邱大强则心机深沉颇有些谋略。 当秦柳两家跟唐世勋谈妥‘入股’楚军以后,秦正甫的嫡长女秦薇儿接替许南潇成为东路大总管,秦五成为东路总管府的主事之一,邱大强则成为财务主管。 在柳锡灿看来,桀骜的秦五惹了众怒又损及楚军的利益,可谓是死有余辜。 可邱大强是个精明谨慎之人,且他极为珍惜他身为秦正甫私生子的身份,怎会有‘通敌’之嫌呢?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又怎可能做出通敌的傻事来损及自己和家族的利益? 石二勇这时呵呵一笑,那鼻子到右嘴角的刀疤突兀而狰狞:“老李啊,天籁居那边还发生了何事,你且详细道来便是,以免柳公子等人多想嘛!呵呵呵。” 李大队长恭声应是,遂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邱大强被肃卫锁拿并非是肃卫刻意为之,而是因为一个女子的举报。 说到这,李大队长瞥了柳锡灿一眼之后方才沉声道:“这个女子名叫贺晴儿!” “啊?她!”柳锡灿、成杰和蔡员外齐声惊呼,贺晴儿举报邱大强? 乐瑶的眸子里亦划过一抹惊诧之色,她不禁抬首看向孔不贰,却见孔不贰依旧是一脸的风轻云淡,想来他该是早就知晓了此事。 作为同行,乐瑶自然知道贺晴儿是个颇有些传奇色彩的女子,她乃是原耒阳县望族贺家的嫡女,只不过早在崇祯初年之时就已家道中落。 那时才七岁的贺晴儿被打入贱籍,并随之被牙婆给卖入衡阳城的天籁居,而后被悉心调教,在她十三岁时就已是天籁居的头牌,不少湘南名士皆与她保持着颇为密切的往来。 到了去年献贼入主衡阳城以后,献贼委任的衡州知府吴之才对贺晴儿是迷恋至极,然而还没等吴之才成为贺晴儿的入幕之宾,她已经成了一个男人的‘专属’。 这个男人就是张献忠的四义子之一的艾能奇! 正所谓美女爱英雄,贺晴儿本以为她找到了自己的良人,谁曾想到了去年十月,当艾能奇随张献忠离开衡阳城之时,却并未带贺晴儿离去。 虽然贺晴儿伤心欲绝,但好在艾能奇与她相处的那大半个月里她已经被赎身,且还在天籁居背后的幽静巷道内有一座精致的小宅,那是她与艾能奇的安乐窝。 由于衡阳城的军政要员们皆知道贺晴儿被艾能奇宠幸过,况且也不知道艾能奇是否还会回衡阳城,因此贺晴儿在今年正月之前的两个月里委实过了段颇为平静的日子。 直到今年正月,当吴之才收到献贼西进四川的确切通报以后,他终于忍不住对那让他垂涎已久的贺晴儿下手了。 为了博得贺晴儿的欢心,吴之才巧取豪夺以极低的价格盘下了天籁居,并让贺晴儿成为了唯一的老板。 在贺晴儿的精心打理之下,天籁居两度扩建,成为了衡阳城内最大的青楼赌坊。 谁曾想好景不长,今年四月初一楚军的东路联军进入衡州府境内,而后不到半个月就夺得了衡阳城。 在吴之才等献贼任命的官员们要逃离衡阳城之时,他曾打算带着贺晴儿一同逃走,而贺晴儿却以各种理由推诿,加上当时情况紧迫,贺晴儿侥幸留在了衡阳城内。 当楚军入城以后,东路总管府与楚军商会一同进行城内的各行业资产的清算,由于贺晴儿曾是艾能奇和吴之才的姘头,规模庞大的天籁居又只有她一个东家,因此天籁居毫不意外的被查封。 那时贺晴儿为了保住资产自是四处求人,她与许多持有‘不良资产’的商人皆是东路总管府临时办公处的常客。 也正是在那时,她与东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邱大强结识了,邱大强对她一见倾心,故而帮她多方运作并暗箱操作天籁居的竞拍。 因此秦家嫡长子秦三成为了天籁居占五成股份的第一大股东,其后是占三成的邱大强,另分给楚军副帅唐世绩两成股份。 而就如翠莺楼明面上管事的掌柜是乐瑶,天籁居的掌柜则是贺晴儿,且天籁居的人皆知邱大强的三成股份实际上就是与贺晴儿共享的。 如今在这衡阳城内外,但凡对天籁居有些了解的人有谁不晓得贺晴儿与邱大强的关系? 而李大队长却说贺晴儿举报邱大强通敌!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成杰和蔡员外两人还只不过是惊讶和费解,可他俩突然察觉坐在中间的柳锡灿脸色铁青,且额头上竟还隐现细汗。 两人不禁心头一咯噔,不会吧?莫非柳公子还知晓甚内情?又或者是说秦大人的私生子邱大强当真通敌? 若真个如此,那!那影响的恐怕就不止是秦家,连柳家也得受牵连呐! 第807章 罗织罪名孔司长(上) 亥时至。 灯火辉煌而喧闹的府正街东段,身着便服的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负手走出了翠莺楼,跟在他身旁的是翠莺楼的掌柜乐瑶姑娘。 翠莺楼的老鸨、龟奴、姑娘和侍女们,乃至一楼大厅的寻欢客们皆好奇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众人纷纷在猜测那玉面郎君是谁,居然敢如此嚣张地带乐瑶姑娘离去?且乐瑶姑娘还不要仆从跟随,而柳锡灿公子居然没追下楼来? 孔不贰与乐瑶缓步走在熙熙攘攘的府正街上,两人在一起就仿似一对神仙眷侣般,惹得行人纷纷投来各种目光。 乐瑶很是自然地挽住孔不贰的手臂,她俏脸上的红晕便一直未曾散去,而她的心肝儿更是一个劲的扑通乱跳。 好在孔不贰只是闲庭信步地欣赏着街景,既未拒绝乐瑶挽着他也并未说任何话语。 其实乐瑶有许多问题想问孔不贰,可她又不知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提问是否合适,若是被人听到岂非不美? 因此她只得默默地跟着孔不贰缓步前行,同时在回想着适才离开翠莺楼的那一幕。 当李大队长在翠莺楼的甲字号第一间厢房内汇报说,天籁居的掌柜贺晴儿举报邱大强,继而导致邱大强因通敌之罪被肃卫警备司锁拿,柳锡灿在沉吟了会儿后顿时脸色铁青隐现冷汗。 而孔不贰看到柳锡灿的神情以后,突然严肃地起身道:‘乐掌柜,劳烦你随本官走一趟!’ 随后乐瑶就这么一脸疑惑地跟着孔不贰离开了翠莺楼,而一想到柳锡灿就这么让她跟着孔不贰走了,她委实感到很是寒心。 这并非是乐瑶不愿跟着孔不贰走,实际上她巴不得如此,可之前的情况是,孔不贰以似乎要审讯她的语气将她带走,其意可不就是在怀疑她乐瑶也有甚问题? 但柳锡灿根本都对她的离去不闻不问!这才是让乐瑶感到寒心的原因。 约摸走了大半炷香的功夫,孔不贰与乐瑶即将行至府正街与北大街的十字路口。 在路口旁有条漆黑的小巷,巷口内隐约可见一辆马车,在马车旁站着几个黑衣男子。 眼见孔不贰已至,几个黑衣男子纷纷对他施礼,至于说他带了谁来自是无人过问,随即他与乐瑶坐进了马车内。 车厢颇为狭小,堪堪能容纳两人并排而坐,乐瑶虽非雏儿,但她此刻却感到很是紧张,因她不知孔不贰要将她带去何处? 只听孔不贰透过车帘对外说了‘香满楼’三字,马车遂缓缓驶离了小巷。 乐瑶俏眉微蹙,香满楼?那不是城南天籁居斜对面的酒楼么?孔不贰这个时候带我去那儿做甚? 车厢外人群喧嚣,灯火时不时透过并不紧实的车帘跃入厢内,忽明忽暗的光影时而照在孔不贰与乐瑶的脸上。 孔不贰神情淡然地笑道:“乐掌柜,有何问题直问便是。” 乐瑶规矩地坐在车厢内,她闻言轻嗯了一声后问道:“孔司长,奴家很是好奇,您可是肃卫的枢密司长,就这么带着奴家从翠莺楼行至那小巷方才乘坐马车,您就不怕有甚意外么?” 这是乐瑶在步行之时就想到的问题,她早就听说肃卫的那些个头头脑脑们皆不知结了多少的仇家,若是有仇家逮着这机会来行刺孔不贰,他岂非有可能横尸街头? 孔不贰指了指乐瑶那一侧的车帘:“你再看一眼外边。” 看一眼?乐瑶不知孔不贰是何意,但她还是照着他说的撩开了车帘,旋即她一脸恍然地合上车帘:“原来如此!孔司长心思缜密,奴家佩服。” 孔不贰那双星目中的诧异一闪而逝,她还真的一眼就发现端倪了? 于是他故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话怎讲?” 乐瑶自信地答道,适才她与孔不贰走在人群中的时候并未察觉太大的异样,但她反倒对此有些疑惑。 因楚军大帅唐世勋早有规定,楚军治下的州城县城在无战事之忧时皆不实行宵禁,故而这衡阳城内夜里喧嚣的街道上可不乏扒手,也不缺少那些想要对女子揩油的市井无赖。 但乐瑶与孔不贰一路行来,在二人身边的行人皆‘规矩’得很,这如何不惹乐瑶起疑? 当然,乐瑶并未经过情报训练,自然也不会去深究,直到孔不贰让她看一眼车帘外,她顿时便明白了。 因马车外除了黑衣人以外,还有十来个身穿普通百姓服饰的男男女女在马车旁缓缓前行,而乐瑶适才步行时见过这其中的好几个人!他们怎可能全都如此巧的继续在马车旁出现? 她之所以赞孔不贰心思缜密,是因她想到,既然她这一侧都有十余个扮做百姓的枢密司中人,可见孔不贰那一侧也有相当的人数,甚至前后应当也有。 再加上那几个黑衣汉子,孔不贰这出行看似平常的出行就带了至少几十个手下,又或者暗地里还有更多!这可不就体现了孔不贰的心思缜密? 孔不贰的嘴角微微上扬,是个好苗子!但他并未出言赞许乐瑶,而是换个话题道:“很奇怪孔某为何要带你去香满楼?” 乐瑶矜持而谦卑地答道:“好奇自是有的,但奴家一介草民可不敢胡乱问。” 孔不贰轻哦了一声后语气冰冷地又换话题:“你之前在翠莺楼不是挺大胆吗?怎的上了马车后竟坐得如此规矩?” 乐瑶心头一咯噔,她心念电转,莫非他是要我在马车内服侍他? 在这逼仄的空间内,两人的手臂等部位自是触碰在一起,而孔不贰身上散发的奇异味道直让乐瑶感到很是上头。 乐瑶的心里边矛盾至极,因她隐约感到孔不贰并非此意,似乎,他是在试探? 一直以来乐瑶都颇为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这次面对的是让她感到毫无把握且又邪性的孔不贰,她决定跟着自己的直觉走。 于是乐瑶依旧规矩地坐着,不卑不亢地说道:“孔司长,奴家之前在翠莺楼时多有得罪,还请见谅,虽然奴家只是个青楼女子,但这不代表奴家生性放荡!” 有意思!孔不贰没想到乐瑶会如此谨慎且有耐性,他思索片刻后话锋一转:“你可有想过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乐瑶的俏脸上划过一抹诧异之色,旋即她的眸子一黯:“哎!奴家有何权力换个活法?” “权力?”孔不贰傲然笑道:“那就要看你跟着谁了!” 乐瑶心头一颤,她深吸了一口气,孔不贰身上散发的奇异味道让她无比上头,但她又如何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难道孔不贰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带我走?乐瑶既是激动又是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 若能换个活法,还是跟着这么一个充满了危险气息的邪性男子,这无疑让乐瑶感到未知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期待,但她面上则苦笑道:“承蒙孔司长厚爱,但奴家何德何能?” 孔不贰淡然一笑,他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再次换个话题道:“你可知柳锡灿为何不阻止孔某带你离开?” 他问罢也不待乐瑶答话,遂一脸冷漠地续道:“因为柳锡灿心乱了,他怕引火上身,更怕贺晴儿举报他!即便他很在意你,但你可比不了他柳家的利益。” “呃?”乐瑶诧异地扭头看着孔不贰的侧脸:“孔司长,贺晴儿能举报柳锡灿何事?他俩私下里有关系?还是说柳锡灿与邱大强一同做了甚通敌的勾当?” 孔不贰慢悠悠地说道,柳锡灿与邱大强、秦三之间有许多合作,其中最大的合作项目是衡山县规模最大的‘永和木料厂’,另有衡阳县、常宁县和安仁县等地的诸多合作项目。 由于秦三已去衡州府最东端的酃县开辟楚军商会与江西的商贸事务,故而秦、柳两家在衡州府北部的诸多合作项目主要由邱大强和柳锡灿二人对接主理。 但邱大强乃是东路总管府的财务主管,柳锡灿则打理着东路联军后勤部的木器监,这是他俩的本职工作,那些商业合作自不可能亲力亲为四处奔走。 因此邱大强和柳锡灿都各自安排了几个心腹来帮忙打理,其中邱大强的姘头贺晴儿帮他打理衡阳县的产业,以及衡山县的永和木料厂。 而柳锡灿则安排他的小妾姚氏去与贺晴儿对接。 姚氏乃是长沙府湘潭县人士,早在七年前就已嫁给了柳锡灿,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但她同时又很顾娘家人,虽然她如今是没法回湘潭县的娘家,但她在衡山县的永和木料厂当中招募了很多湘潭县过来的难民。 再有贺晴儿这边,她虽是耒阳县人士,但她的祖父便是从湘潭县迁徙去的耒阳县。 原本贺晴儿对这些家族中事也不太清楚,直到上个月的下旬,贺晴儿与姚氏一同去永和木料厂盘账与发放薪水,两女从工人名单上看到一个名叫‘老贺头’、来自湘潭县的中年难民。 出于好奇,贺晴儿问他是否姓贺,而后老贺头与贺晴儿攀上了亲戚关系,且老贺头与姚氏也攀上了一层远房表亲关系。 有了这层亲戚关系在,贺晴儿和姚氏便提拔老贺头做了个领班,负责永和木料厂运送木料去渌口镇的工作。 在五月初五的凌晨,渌口镇的码头发生纵火骚乱,后经过肃卫警备司、军情六科和民兵联盟的排查,锁定了两伙可疑群体。 其中一伙就是以老贺头为首的永和木料厂过来的运输工,他们有一百三十余人。 在五月初七,被关押的老贺头承认自己乃是湘潭县贺九爷的远房堂弟,且对怂恿永和木料厂搬运工在渌口镇制造混乱之事供认不讳。 乐瑶听到这已是惊得头皮发麻,她既惊讶于孔不贰的枢密司之能量,更惊讶于他所说的这些事。 更让她恐惧的是,从孔不贰所说,她脑海里已是浮现了四个大字,罗织罪名! 第808章 罗织罪名孔司长(下) 马车经过了喧嚣的衡阳城北大街,绕着桂王府北墙与西墙外的繁华街道向城南缓缓驶去。 马车内,孔不贰的余光已瞥见乐瑶的神情变化,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乐掌柜,你对孔某说的这些有何想法?” 有何想法?乐瑶俏眉紧蹙,她委实不知孔不贰如此问她有何意图。 常年混迹于青楼的乐瑶早就有了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更是能不听就不听。 乐瑶此时都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是真怕自己听了越来越多的惊人秘密以后会被孔不贰给灭口。 然而乐瑶这时听到了孔不贰极为不满的冷哼声,她贝齿轻咬,也罢,就算现在不说恐怕也没得好果子吃不是? 好在乐瑶心中已有自己的见解,于是她捋了捋思绪后字斟句酌地说道:“孔司长,奴家对您所说的倒没甚太大的想法,只是有些费解……” 乐瑶说她这段时日在翠莺楼倒也偶有耳闻关于渌口镇的北路联军之事,似乎北路联军还未打下湘潭县? 而孔不贰适才说,老贺头招供怂恿永和木料厂的搬运工在渌口码头闹事,且还自称乃是湘潭县贺九爷的远房堂弟。 如此看来,那贺九爷应当是个与楚军为敌的人物,且老贺头等人在渌口码头闹事的幕后指使者应该就是这个贺九爷。 孔不贰的星目中精光乍现,车帘外偶尔跃入的光线印着他的俊脸忽明忽暗,但他并未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轻嗯了一声。 乐瑶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续道,既然确定老贺头是敌方细作,而提拔他做领班的贺晴儿和姚氏又与他扯上了些亲戚关系,这勉强还能说是两女涉嫌通敌。 但是,贺晴儿举报邱大强通敌又是为何?这委实让乐瑶感到很是费解。 孔不贰的脸上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怎的?你认为是肃卫给邱大强安插莫须有的罪名?” 乐瑶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慌,她忙不迭摇首道:“奴家不敢。” 孔不贰洒脱一笑:“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蛋,邱大强可不是无辜者……” 他压低声线说道,老贺头之所以能跟贺晴儿搭上线是缘于邱大强的提醒,是邱大强暗示贺晴儿在永和木料厂有一个老贺头与她可能是亲戚。 正因为这个暗示,贺晴儿和姚氏才会与老贺头交谈,否则那永和木料厂几百号工人,两女只是过去一日盘账而已,又岂会与老贺头面对面的交谈? 再有,老贺头既通人情世故又能说会道,当他与贺晴儿和姚氏攀上亲戚关系以后,他半是暗示半是请求的让两女提拔他为领班,并负责运送木料去渌口镇。 贺晴儿之前可不知道老贺头在渌口镇做了怎样的大事,直到今晚肃卫统领于青青和警备一司的司长褚四娘去天籁居找到她,并以涉嫌通敌之罪相要挟,她方才曝出邱大强暗示她的内情。 故此,贺晴儿举报邱大强并非莫须有,而是有着颇为充分的证据。 至于说柳锡灿这边为何怕被波及,是因他的脑子够清醒,他从贺晴儿举报邱大强之事进行反推,进而想到他的小妾姚氏与贺晴儿有交集。 再有,柳锡灿曾听姚氏说过,她与贺晴儿去往永和木料厂时与一个姓贺的中年男子认了亲。 虽然柳锡灿不知老贺头犯了何事,但他很清楚以邱大强的身份,肃卫若无真凭实据又岂会轻易锁拿之? 乐瑶听罢直感到脊背发寒,她既惊于孔不贰对柳锡灿的心理分析,更惊于他竟知晓柳锡灿和姚氏之间的对话!这岂非是说姚氏亦或某些亲近之人乃是孔不贰的眼线? 想及此,乐瑶直感到坐立不安,就连娇躯都隐隐有些发颤,她的心底里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她按捺着心头的异样感受,故作镇定地沉声问道:“孔司长,不知你为何要将这些事告诉奴家?又为何要带奴家去香满楼?” 孔不贰的俊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不急,等你随孔某去往城南自会知晓。” 乐瑶一阵气恼,这不是吊人胃口么? 然而孔不贰已闭目养神,乐瑶只得嘟着嘴儿坐在一旁,而她心里边又安心了不少,因她感觉孔不贰该不会要她的性命才是,否则何须对她透露如此多的秘事? 但乐瑶同时又更为费解,孔不贰对她透露这些又是为何? 亥时过半。 马车终于行至繁华的南大街中段,只见南大街东侧有一座四层高的宽敞建筑,厚重的门头上刻着‘天籁居’三个大字。 虽然天籁居没有买肃卫发行的‘青楼赌坊牌照’,但这似乎并未太过影响天籁居的生意,只见身着华服的公子哥儿与达官贵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入天籁居内,门口迎宾的姑娘们和老鸨龟奴等皆热情的接待,那场景好不热闹。 在天籁居的斜对面不远处有一座两层的酒楼,门头上刻着‘香满楼’三字。 与天籁居的热闹场面不同,这香满楼的门口却冷清至极,只有四个膀大腰圆的肃卫警备一司中人站在一楼大门口。 大堂内有十六张四方桌,只见左侧有三张方桌坐了十二个警备一司的成员,右侧有四张方桌坐了十五个身穿深蓝色短打劲装的汉子,这十五个汉子脸色严肃地看着那些警备一司的人。 掌柜的和三个伙计皆胆战心惊地在柜台处候着,除了端茶送水和吃食以外,伙计们都不敢在这两帮人之间胡乱走动。 马车停在香满楼门口,孔不贰与乐瑶下车后一同走入大堂,在两人身后只跟着一个瘦高的马脸汉子。 乐瑶在进入大堂之前回首看了一眼,只见护送马车而来的几个黑衣汉子已经将马车赶去了一旁的小巷,而那些扮作百姓的枢密司中人则已混入了拥挤的人群当中。 这不禁让乐瑶暗自称奇,但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已感到左手一热,却是孔不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柔荑,并拉着她径直走向大堂左侧靠里的木楼梯。 眼见大堂内相互对峙的两帮汉子皆好奇地看过来,乐瑶不禁俏脸一热,同时又深感好奇,不知孔不贰带她去楼上做甚?楼上又会是何人? 第809章 枢密司与军情司(一) 乐瑶被孔不贰拉着走上了香满楼的二楼,只见这二楼有一间大厢房与四间小厢房,五间房皆亮着灯火大门洞开。 楼梯口站着个精瘦的、身穿陈旧衣裳的中年男子,他正通过楼梯口的右侧小窗看着外边街道,除了他以外,廊道上空无一人,整个二楼静得可怕。 中年男子听到脚步声遂转身看着走上楼的三人,并一脸和气地抱拳施礼道:“见过孔司长。” 乐瑶俏眉微蹙,虽然这男子看起来像是个混迹于市井间的老闲汉,但当她被这男子扫了一眼之后顿感心头发紧,她不由自主地低垂着眼帘以避开他那如利刃般锐利且毫无笑意的双目。 好在这男子只是瞥了她一眼之后便看向孔不贰与他身后的马脸男子。 孔不贰一脸风轻云淡地微微颔首,由于他还握着乐瑶的柔荑,因此感受到乐瑶的右手心既冰凉又微微有些湿润,他自然晓得乐瑶的手心是突然冒了些冷汗。 于是他轻轻地紧了紧乐瑶的柔荑并笑着解释道:“乐掌柜,这位是楚军军情三科第二组的侯组长,莫要看他嬉皮笑脸如同个笑面虎似的,他的七组可是有四个精英杀手和二十几个情报人员,还有上百个外围眼线与密探!这衡阳县地界上的任何风吹草动可瞒不过侯组长的眼睛呐!” 侯组长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如利刃般的双目中划过一丝寒芒,他按捺着火气抱拳道:“孔司长过奖了。” 旋即他斜睨了乐瑶一眼,他的嘴角挂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原来是城北翠莺楼的乐掌柜,久仰久仰。” 乐瑶已是吓得俏脸有些泛白,但她的脑子却愈发清醒,她深深地将孔不贰说的这番话与这侯组长的模样记在心里。 由于孔不贰并未松开她的手,她自不便与侯组长见礼,好在她场面上的人和事见得多了,俏脸上倒是未露出怯意。 孔不贰则仿似毫无所觉地给乐瑶介绍跟在他俩身后的马脸男子:“乐掌柜,这位是我枢密司第一科的阎科长,说来也是有趣得紧,阎科长手底下有三十来个情报人员,另有百余外围眼线,他负责的是肃卫在整个衡阳县的情报工作。” 随即孔不贰淡笑道:“老阎,你跟侯队长多亲近亲近。” 说罢,孔不贰拉着乐瑶越过侯队长往里走去。 乐瑶以余光瞥了眼侯队长和阎科长,只见两人神情冰冷地对视着,这等剑拔弩张的气氛直让乐瑶感到浑身不自在,而她更心惊的是孔不贰为何要给她介绍这二人,且还把他俩手底下有多少人也告诉她? 自打楚军进入衡阳城以后,乐瑶在翠莺楼就曾听柳锡灿和成杰等恩客们偶尔提起过楚军当中最‘危险’的两个部门,一个是肃卫,另一个就是军情司。 就连柳锡灿都对军情司和肃卫的枢密司讳莫如深,因此乐瑶只知这两司很是神秘,似乎与大明锦衣卫之类的部门相差无几?但她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她是真不清楚这两司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而乐瑶听了孔不贰适才所言已是暗自心惊,衡阳县境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军情三科第二队的侯队长与枢密司第一科的阎科长!这岂非是说两人在暗地里的能量都大得吓人? 且乐瑶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职务重叠’四个字来,她又回首看了眼并肩站在楼梯口小窗边的侯队长和阎科长,有道是同行是冤家,也不知这二人会如何面对对方? 这香满楼的二楼廊道并不深,先是左右各有两间敞开门的小厢房,尽头处则是间敞开门的大厢房。 乐瑶跟着孔不贰经过小厢房时,只见四个小厢房内皆亮着灯火,但里边却空无一人,而孔不贰并未停留,他拉着乐瑶径直走进了大厢房内并顺手将房门关上。 这间大厢房的布局与装潢中规中矩,房中间是一张宽大厚重的八仙桌和八张古拙的木椅,面对房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左侧有一道八开的屏风,右侧则有一张茶几和两张木椅,另有四扇木窗。 只见四扇木窗皆大开,一个身形瘦小的黑衣男子正负手站在窗前,即便他听到了脚步声和关门声,但依旧默默地注视着窗外熙熙攘攘的南大街。 八仙桌上空无一物,茶几上则摆着两套精致的盖碗和三份点心,一旁角落里有个小炭炉,炉上的铜壶已冒着热气吹出了啾啾声,但窗前的男子却仿若未闻。 孔不贰进入大厢房之后总算是松开了乐瑶的柔荑,他走到茶几边上打开盖碗瞟了一眼,随即摇首道:“茶都凉了,乐掌柜,劳烦你重新泡两碗茶。” 说罢,孔不贰拿起一块小糕点放入口中咀嚼着,并走到那瘦小男子身边站定。 乐瑶自是遵从孔不贰的吩咐,她好奇地看了眼那瘦小男子的背影,也不知这人又是何来路? 男子并未转头去看比他高了不止一个头的孔不贰,而是语含不满地冷声道:“孔司长,今晚为了和你会晤,丁某可是让香满楼停业一晚!你来得迟些也还罢了,还把柳锡灿的女人带来又是何意?” 孔不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丁副科长,不就是一个晚上的营收吗?你们军情三科还差这点碎银子?至于说乐掌柜,她如今已不再是柳锡灿的女人了。” 旋即孔不贰砸吧着嘴埋怨道:“话说丁副科长,孔某还是第一次来这香满楼,你这招待未免也太差了些,怎的就摆了些难以下咽的小点心而已?” 这矮小男子正是军情三科的副科长丁迁,如今负责军情司在衡州府中北部的情报网,而军情三科的科长岳三水则负责衡州府中南部的情报网,而这香满楼便是丁迁在衡阳城内的一处秘密据点。 乐瑶此时正走到窗边的角落处提起铜壶准备泡茶,她听到‘柳锡灿的女人’几个字顿时感到一阵烦躁,因为这姓丁的语气中隐约透露出鄙夷之意,似乎她乐瑶跟了个多么差劲的男人似的。 但从她所处的身份来看,能够傍上楚军副帅柳大钧的侄儿柳锡灿是多少青楼女子梦寐以求的幸事? 同时乐瑶又感到很是奇怪,这姓丁的不过是军情司的一个副科长而已,身为枢密司长的孔不贰比他的级别高得多,但为何还对他如此客气? 第810章 枢密司与军情司(二) 正当乐瑶心有疑惑地提着铜壶沏茶之时,孔不贰就彷如心有灵犀一般扭头看了她一眼。 只见他咧嘴笑道:“乐掌柜,你可莫要小看丁副科长,他可是小狼山寨出来的‘老人’,那是深受大帅信赖的嫡系!而且丁副科长不仅是孔某的前辈,还能算得上是孔某的半个师父……” 孔不贰毫不在意丁迁那愈发不满的神情,他以轻松的语气给乐瑶讲述着他与丁迁的交集。 在三月下旬时,楚军大帅唐世勋、肃卫统领于青青和军情司各科的代表在祁阳城内进行了会晤,那是军情司各科的第一次集体会议。 会议的次日,孔不贰跟随于青青去拜访军情司各科的代表,那是孔不贰第一次见到丁迁。 由于大帅唐世勋在头一晚就吩咐军情司的各科代表与肃卫中人相互交流经验,因此那场交流会还算得上是颇为和谐。 孔不贰正是从丁迁那儿汲取了建立‘特别行动队’体系的经验,因楚军大帅唐世勋当初还在零陵城之时就有了这个想法,而第一个成立特别行动队的就是丁迁。 在今年二月初,丁迁与岳三水前往道州发展情报网,他的特别行动队被一分为二,其中一半成为了军情二科王秀荷的手下,另一半自是跟随丁迁南下道州,此时站在楼梯口的侯队长便是丁迁手底下的特别行动队的骨干之一。 而今在肃卫的警备司和枢密司皆有特别行动队,如孔不贰的枢密司内就有十几个特别行动队,他能够搭建起自己的特别行动队体系还真就是从丁迁那儿汲取的经验,因此他才会说丁迁是他的半个师父。 丁迁听到这儿不禁一声冷哼,视线总算是从窗外转了回来,他先是睨了在泡茶的乐瑶一眼,随后神色不愉地盯着孔不贰的星目:“素闻孔司长喜好良家女子,今个这是转性了?居然如此用心的培养一个青楼女子?” 乐瑶虽看似专心地泡茶,其实她的余光一直在关注着孔不贰与丁迁,当丁迁看向她时,她也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不就是个贼眉鼠眼的飞贼而已么?若非他命好遇见了楚军大帅,他又能有多大出息?居然还鄙视我这个青楼女子?乐瑶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虽然乐瑶早已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她,但这么当面被人如此讥讽又岂会不心生愤怒? 但乐瑶在气恼之余也是在揣摩孔不贰的真实意图,丁迁说到的‘培养’二字无疑让她心头升起莫名的激动,她不禁暗忖,难道孔不贰是打算把我招入枢密司? 心里想归想,乐瑶手上则娴熟地将两碗茶泡好,随即恭敬地给孔不贰和丁迁奉上,随后她也不知自己该站在何处,谁晓得孔不贰会否只是让她进来泡个茶而已呢? 而孔不贰似乎又猜着了她的心思,只见他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右侧,她心领神会地走去他身旁站定。 丁迁可不在意乐瑶心中作何想,他将盖碗放在窗沿后沉声问道:“孔司长,明人不说暗话,肃卫要发行那个劳什子牌照与军情司无关,军情司各科也不会跟肃卫争利,而你们要跟秦柳两家甚至唐副帅、柳副帅结梁子也是你们的事,但你这大夜晚的约丁某出来做甚?莫非是让丁某来欣赏肃卫的好戏?” “哟!出来了两个!”孔不贰这时突然指了指斜对面的天籁居。 乐瑶闻言亦是抬首看去,只见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快步走出了天籁居,随后分别向南大街的南北两个方向消失于人群当中,她不禁看向孔不贰,那双灵动的妙眸当中满是好奇之色。 孔不贰脸上挂着淡笑低声解释道,那两个汉子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但身份却不普通,他俩乃是楚军副帅唐世绩的亲兵,而且他俩还有一个身份,这两人曾是秦家豢养的死士! 副帅唐世绩的亲兵队有九十余人,这其中有半数乃是原献贼骑将童古麾下的骑兵,还有四十来人是唐世绩从民兵联盟中挑选的忠义之士,另有五人则都是秦家豢养的死士。 莫要看秦家只给了唐世绩五个死士,但秦家如今总共只有十七个死士,他们还要分别去保护衡州知府秦正甫、东路大总管秦薇儿、楚军商会副会长秦三和北路参谋次长秦九。 因此,跟在副帅唐世绩身边的秦家死士反而最多。 乐瑶聚精会神地听着孔不贰的解释,妙眸已是闪闪发亮,她不得不佩服这孔不贰是当真厉害,居然连秦家豢养了多少个死士都一清二楚? 而她心里边则在细细揣摩孔不贰这番话的真实意图,同时也在好奇那两个唐副帅的亲兵为何突然离开天籁居? 要知道之前在翠莺楼时,乐瑶就已知道肃卫的于统领和褚司长在天籁居内跟楚军副帅谈判,而这会儿只有两个唐副帅的亲兵突然快步离去,这说明谈判还未结束,故而她很是好奇这两人会去往何处。 丁迁自然也看到了副帅唐世绩的两个亲兵走出天籁居,他神情冷漠地轻轻地敲打着窗沿:“孔司长,你若当真只是让丁某来看戏,又或是在此给你的新徒儿授课,丁某便恕不奉陪了!” 孔不贰的嘴角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丁副科长稍安勿躁,看戏只是其次,授课更是顺带的小事,趁着还有些时间才上演好戏,你我不妨谈一谈枢密司和军情三科的问题吧。” 枢密司和军情三科的问题?丁迁的鼠眼一阵转悠:“孔司长有话直说便是。” 孔不贰慢悠悠地品了一口香茗后方才问道:“丁副科长,如今衡州府全境算否楚军的核心区域?” 丁迁不动声色地轻嗯了一声,静待孔不贰的下文。 孔不贰则笑呵呵地说道:“既然丁副科长并不否认这一点,那么,军情三科也该挪一挪地方了!” 丁迁的鼠眼中寒光乍现,瘦小的双手顿时紧握,手背上的青筋已是根根鼓起。 站在孔不贰右侧的乐瑶则听得妙眸圆瞪,适才在楼梯口之时她听孔不贰介绍侯队长和阎科长之后,她的脑子里就冒出了‘职务重叠’四个字。 而此刻孔不贰说要让军情三科‘挪一挪地方’,那岂不就是要把军情三科给集体赶出衡州府? 天呐!原来孔不贰是要约这丁副科长来谈判呀?孔不贰竟带我来听这等暗地里的大事!乐瑶的心肝儿止不住地狂跳。 她既感到从未有过的刺激同时又感到很是担心,因她想到这香满楼的一楼大堂内还有两帮剑拔弩张的汉子哩!若是孔不贰和丁副科长谈崩了可如何是好? 第811章 枢密司与军情司(三) 丁迁的脸色已是阴沉至极,他按捺着心头的愤怒冷笑道:“有意思,大帅时隔近一个月后第一次离开衡阳城,没曾想丁某就听到如此荒谬的提议!” 他斜睨了孔不贰一眼:“孔司长,不知这是于统领的想法还是孔司长你自己的想法?” 乐瑶听到丁迁这番话后一阵恍然,丁迁虽是在询问,实则道出了一个重点,楚军大帅唐世勋并未明确提出要让军情三科‘挪地方’!否则身为该科副科长的丁迁又岂会不知晓? 孔不贰的俊脸上则依旧挂着淡笑:“不瞒丁副科长,此乃孔某提出并得到肃卫各司部赞同的意见,且于统领已经将此意见呈予大帅过目,大帅虽未当即同意,但也并未否决此意见。” 丁迁缓缓端起盖碗轻啜了一口醇厚回甘的茶水:“连大帅都还未同意,肃卫就急不可耐地要丁某和军情三科主动离开衡州府?哼!再者说,丁某和三水兄好不容易才将情报网铺设至衡州府全境,岂有刚刚搭建好便换个地方的道理?” “的确,楚军能拿下衡州府全境,军情三科功不可没。”孔不贰转头看向乐瑶:“乐掌柜,军情三科的功绩委实很卓越……” 只听孔不贰如数家珍一般地给乐瑶解释道,在三月下旬军情司各科于祁阳城进行的第一次集体会议以前,军情司的各科情报网之区域划分还未成型。 正是在那次会议以后,军情司各科在大帅唐世勋的决定之下正式划分了各自的情报区域。 其中军情一科全力开辟两广情报网,二科负责永州府,三科开辟衡州府,四科开辟宝庆府,五科东进江西省,六科北上长沙府,七科开辟辰州府,还在筹建阶段的第八科则进入长沙府以北的岳州府。 那次会议之后,军情三科的科长岳三水率科内的半数骨干,由永州府宁远县进入衡州府南部的蓝山县等地,副科长丁迁则率另一半骨干由祁阳县东进衡州府的常宁县等地。 无论是在衡州府中南部开辟情报网的岳三水,还是在中北部发展的丁迁,两人皆付出了极大的精力来协助楚军的东路联军攻城拔寨。 如丁迁在四月初派手下骨干率先潜入衡阳城和衡山城,以舆论为刀制造敌方的恐慌情绪,甚至挑起衡山县百姓发起暴动血洗当地的豪族等等,东路联军能顺利拿下衡阳城和衡山县,丁迁与他的手下皆功不可没。 乐瑶听得津津有味而又心惊肉跳,她在翠莺楼时曾听柳锡灿和成杰等人说过不少关于楚军三路攻伐的战事,柳锡灿虽只是东路联军的中层文职,但他乃是楚军副帅柳大钧的亲侄儿,因此好多战事他也颇为清楚。 但柳锡灿也只知东路联军拿下了衡州府全境与直隶州郴州的大部分区域,西路联军即将拿下宝庆府全境,北路联军则只拿下了长沙府的茶陵州和攸县而已。 而此时乐瑶才知道一个‘小小’的军情司分了八个科,每个科至少负责一府之地的情报,而且军情司的势力已蔓延至楚军控制之外的各地,甚至都已进入了两广和江西省? 乐瑶此刻更是对那位高高在上的楚军大帅唐世勋心驰神往,听说他才二十三岁而已啊!也不知这样的世间奇男子究竟生的是何模样哩? 再有这丁迁,乐瑶委实没想到这个贼眉鼠眼的飞贼居然在暗地里为楚军做出了如此多的贡献,人不可貌相,不外如是。 同时乐瑶又感到很是紧张,孔不贰将如此多不为人知的秘事告诉她,那她岂非只剩加入枢密司这一条路可走? 丁迁虽然享受孔不贰的赞誉,但孔不贰竟如此详细地给乐瑶讲述军情司的秘事,这无疑让丁迁感到极为不满。 但他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单纯的飞贼了,他可不信孔不贰只是赞誉他而已,因此他并未出言说甚过奖之类的客套话,而是继续静待孔不贰的下文。 孔不贰并未理会丁迁的不满情绪,他说了这许多的铺垫以后遂话锋一转:“丁副科长,功绩是功绩,但军情三科与枢密司的情报网太过重叠,这,不利于楚军的长远发展!” 果然如此!丁迁一声冷笑:“孔司长,你何须以楚军的发展这等大义来压丁某?若是大帅同意肃卫的提议,只需一道调令,军情三科立刻服从命令撤出衡州府!但若只是肃卫一厢情愿的想法,你说丁某和三水兄乃至手底下的弟兄们如何能同意?” 孔不贰似笑非笑地瞥了丁迁一眼:“丁副科长,要说在情报等方面,孔某委实很佩服你和岳科长,但要说这儿嘛。” 他伸出左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若你们事事都等着大帅亲自拍板,这岂非证明两位这辈子也就只能当个军情司的正副科长而已?” “你!”丁迁的鼠眼中划过一抹怒意,旋即他突地灵光一闪,语含讥讽地哂笑道:“乐掌柜,你可知道孔司长的过往?他当初不过是汉帮的一个小小帮众而已……” 只听丁迁也如孔不贰给乐瑶说道那般,颇为详细地给乐瑶讲述着孔不贰的过往。 比方说孔不贰去年如何逃难至东安城并成为汉帮的第一批帮众,如何成为曾经的汉帮帮主、如今的白虎右营的营将官于虎的心腹,又如何成为肃卫统领于青青的手下并被提拔为枢密司长等等。 甚至连孔不贰膝下无子、全靠其父多纳了几房妾室并怀上了身孕,这才让孔不贰家这一脉得以延续香火等事,丁迁也以幽默的口吻将之说给了乐瑶听。 乐瑶自是将这些事都记在了心里,相比丁迁说的有关孔不贰的经历,她最为好奇的无疑是孔不贰‘膝下无子’,莫非这恶人偷香窃玉祸害良家女子的坏事做得太多太绝,导致有了这等恶报? 她悄悄以余光观察孔不贰的神情,被人当面如此埋汰,也不知他会否恼羞成怒哩? 第812章 枢密司与军情司(四) 孔不贰并未因丁迁的讥讽而动怒,他一脸洒脱地笑道:“孔某还想着把这些过往说与乐掌柜知晓,有丁副科长代劳倒是省了些功夫。” 旋即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丁迁:“丁副科长,你曾经的老大薛掌柜在南直隶可是有些不安分呐?” 丁迁闻言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他的小嘴巴子紧抿,鼠眼有些飘忽地看着窗外的夜景沉默不语。 乐瑶的妙眸中划过一抹惊讶之色,孔不贰怎的又扯到南直隶哩? 她自然没去过南直隶,但她早就听说过这大明陪都所在的南直隶距离湖广可是远得很,难道军情司的手竟伸得如此之长? 同时乐瑶也很好奇丁迁曾经的老大薛掌柜是何人,这位薛掌柜居然已经跑去了南直隶? 孔不贰见丁迁并未搭话,于是耐心地给乐瑶解释道,当初丁迁携夫人花姐和五个儿子逃难至四明山区时,阖家被小狼山寨的山贼给绑走。 值得庆幸的是,小狼山寨的三当家薛正与丁迁颇为谈得来,而当时薛正主要负责的是山寨与外界的交易,比如将劫掠的货物拿去芦洪市等地销售,又如从芦洪市等地购入盐米酱醋等生活必须品运往小狼山寨等等。 当薛正第一次带丁迁去芦洪市之时就见识了他的高超偷技,而后他成为了薛正的心腹手下。 虽然丁迁曾是宝庆府出了名的江洋大盗,但他极为心疼他的妻子花姐,这倒不是花姐生得多么漂亮,而是她极能生养。 自从花姐跟了丁迁以后这些年,她都给丁迁生了八个儿子!虽然夭折了三个但还有五个活了下来。 丁迁的父母走得早,他从小就是个孤儿,花姐给他生了五个儿子委实让他极为高兴,他心里最放不下的也正是他的妻儿。 而有了三当家薛正的照拂,丁迁的妻儿在小狼山寨那段时日过得颇为不错,这份恩情丁迁自然铭记于心。 孔不贰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反观薛正和薛刚俩兄弟却不识抬举!作为最早跟随大帅唐世勋的老人,且得到大帅的谆谆教诲,这俩兄弟不仅背叛过大帅,在黄阳堡还是献贼倪将军的地盘之时更是想软禁潜入堡内的大帅! 得亏大帅心胸宽广不计较,否则当祁阳城易主以后,薛正和薛正俩兄弟岂能活命? 谁曾想薛正和薛刚、吴杏林、倪夫人等去往南直隶后,薛正又搞出幺蛾子来,这可不就是天生反骨? “孔司长此话未免太过言重了!”丁迁终是忍不住开口反驳:“大帅交待给薛掌柜的事情他可没落下,只不过是在那边与一些并未在大帅名单里的大臣结交而已,这怎能说是生了反骨?” 孔不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呵呵呵,丁副科长,孔某知道你对薛掌柜心怀感激,但你这话孔某可不敢苟同……” 旋即孔不贰一脸冷漠地压低声线说道,大帅派薛正等人去往南京城总共有三件要事与一道叮嘱,首要大事便是结交权臣马士英,并托请马士英将楚军大帅亲笔书写的‘拥立第二代福王朱由崧登基’之劝进表呈予福王,以换得福王对远在湖广的楚军之另眼相看。 此事涉及楚军一旦接受招安以后会得到怎样的职权与待遇,大帅将这等紧要事交托给薛正,难道还不能说明大帅对他有多么信赖? 大帅交托的第二件要事是让薛正等人去结交等待起复的阮大铖,以及结交江北四镇的总兵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和刘良佐等人,以期在将来朝议招安楚军之事时能得到更多的助力声援。 第三件要事为在南京城与南直隶发动舆论,细数关外鞑子对于汉人的种种暴行,以使江南百姓与仁人志士皆生起同仇敌忾之心。 而楚军大帅唐世勋对薛正的叮嘱是,不必结交支持潞王朱常淓上位的史可法、钱谦益等大臣。 可薛正去往南京城以后呢?他竟听信了吴杏林的分析,在斥重金走门路拜访了马士英以后,居然转过头又去拜访钱谦益!偏偏钱谦益那个老狐狸还把‘楚军信使’拜访他的事给捅了出去。 这导致的一大恶果就是,当福王朱由崧于五月初一进入南京城并加紧筹备监国事宜之前,马士英并未将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劝进表’呈予福王。 虽然薛正在看出马士英得势且福王入京以后,在五月初一和初二连续斥重金行贿马士英,这才让马士英在五月初四、即福王正式就任监国并颁谕天下的次日才将劝进表呈上。 但劝进表虽是呈上了,可福王是否有看过? 要知道马士英已因拥立福王而晋升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等职,连阮大铖都因被马士英举荐而被重新启用并就任兵部右侍郎,但楚军可有捞到甚好处?就连朝廷招安楚军的传闻都没有一个! 这还罢了,更让大帅唐世勋不快的是,薛正并未去结交黄得功和高杰等江北四镇的总兵军头们,只是在南京城内结交马士英一系和史可法一系,这岂非背离了大帅的要求和叮嘱? 再有,薛正和薛刚等人从始至终都未进行大帅交待的第三件事,即在南京城与南直隶发动舆论细数鞑子的暴行,这更是让大帅极为不满。 孔不贰语气低沉地总结道:“孔某与薛掌柜并不熟络,他在南直隶做了何事其实都与我肃卫无关,但于统领时常叮嘱孔某,肃卫所做的一切当以楚军和大帅的利益为先!而薛掌柜无疑与此原则相背离,丁副科长以为孔某说的对否?” 丁迁听罢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可否认孔不贰的话让他无法反驳,但他并未言语,而是缓缓摩挲着盖碗陷入了沉思。 如今的丁迁可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独来独往的飞贼了,头脑精明的他如何不知孔不贰是个谋定后动的狠角色?否则于青青岂会把孔不贰提拔为肃卫的枢密司长? 因此丁迁在脑子里仔细思索孔不贰从进入厢房后的诸番话语,他当然清楚孔不贰此次谈判的中心点就是想让军情三科‘挪地方’,而且是要三科主动离开衡州府。 但向来口风极严的孔不贰为何要详细地讲述薛正在南直隶的事?他此举当真只是为了教授乐瑶亦或是另有深意?总不成是要我军情三科跑去南直隶开辟情报网吧? 思绪万分的丁迁不禁暗自苦笑,他委实有些猜不透孔不贰的真实意图。 第813章 枢密司与军情司(五) 站在孔不贰右侧的乐瑶同样沉吟不语,但和脸色阴沉的丁迁不同,乐瑶的俏脸已是青白至极,一双柔荑在袖中不自禁地紧握着。 虽然这天气已算不得寒冷,可乐瑶却感到浑身发凉汗毛倒竖。 乐瑶自是不晓得南直隶的那些个权臣和总兵军头们是谁,就连大明崇祯帝于北京城自缢、闯贼李自成入主京城、第二代福王在南京城就任监国等天下大事,也是她看到楚军在这段时日发布的正式公告后才知晓。 关于楚军大帅唐世勋的传奇经历在楚军境内有诸多的版本,乐瑶在这衡阳城内就曾听说过不下三种,可无论哪个版本都有个相同点,即唐世勋在逃难以前只是宝庆府城邵阳的一个生员,且家世也只能算尚可而已。 虽然乐瑶从小就被卖入青楼,但她琴棋书画样样俱通,否则她也不可能做到翠莺楼的头牌,加之她这些年来接触的达官贵人和文人骚客何其多也?因此有许多的常识她自然不缺。 一个生员最多不过是参加了府试和乡试,亦即是说年仅二十三岁的楚军大帅唐世勋顶多在参加乡试时去过湖广的省会而已,难不成唐世勋还曾千里迢迢去南直隶游历过? 而即便唐世勋曾去过南京城,年纪轻轻的他就算知道如此多权臣与军头的名字,可他如今远在湖广,为何会派薛正去刻意结交权臣马士英和江北四镇的军头,却又让薛正莫要结交大臣史可法和钱谦益等人? 这是一个让乐瑶细思极恐头皮发麻的问题,因她极为肯定地记得楚军的公告上写得清清楚楚,闯贼入京和大明崇祯帝在京城自缢是三月十九,消息由北京城传至南京城也需时间不是?而福王就任监国是五月初三。 今日才是五月初十,距离福王监国只过了七日,而楚军在四月中旬才刚刚夺得衡阳城而已!且适才孔不贰还说南京城的大臣史可法和钱谦益等人是支持另一位潞王上位的。 如此说来,莫非楚军大帅唐世勋在四月以前就知道能够上位的乃是福王、并派薛掌柜等人去南京城结交拥立福王的权臣马士英等人?这委实让乐瑶感到不可思议。 乐瑶只能以三神教的‘启示’来解释楚军大帅的这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也只有大帅乃是三神降下的天使才能说得通他的未卜先知。 更让乐瑶心头恐惧的是,孔不贰把如此多秘事说与她听,她知道自己是被孔不贰给逼入了死角,假若她不跟随孔不贰,将来她还有何活路可言? 这时,丁迁思索再三之后冷声问道:“孔司长,不知你提及薛掌柜在南直隶有何深意?莫非想要咱军情三科挪个窝去南直隶不成?” “丁副科长说笑了不是?”孔不贰的脸上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要说这军情五科的科长郑罡,他在江西那边也同样有些不安分呐!” “哦?这倒是新鲜事。”丁迁的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不知郑罡又如何不安分了?” 孔不贰也不卖关子,他低声说道,郑罡那边有两个问题,其一是郑罡曾是薛正带出来的‘徒弟’,在大帅唐世勋训练第二批细作之时,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乃是教官,而薛正最为欣赏的就是郑罡,且郑罡也与薛正最为亲近。 其二是郑罡从大帅那儿学到的制作烈性火药之配比!除了郑罡以外,如今只有楚军后勤部火药司的几个被严密‘保护’的老工匠知晓这个配方。 从第一点来看,孔不贰认为郑罡的军情五科作为连接薛正与楚军之间的桥梁,看似憨厚实则极为精明的郑罡是否把薛正传递的消息全部汇报给了楚军?孔不贰对此表示怀疑。 而第二点同样让孔不贰感到颇有担忧,将心比心的想,换做是他得到了大帅的烈性火药配比,又被外放去了不在楚军辖内的江西省,难道不会想着自己私下制作烈性火药进行出售?哪个军头不垂涎烈性火药的威力? 丁迁听罢皱眉道:“孔司长,你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吧?虽然郑罡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他手底下的骨干如殷骏等人的家眷皆在零陵城和祁阳城等地,即便郑罡与薛掌柜的关系不错又如何?殷骏等人岂敢对大帅隐瞒情报?同理,烈性火药虽利益极大,但郑罡又岂敢制作烈性火药出售而惹大帅不快?况且殷骏等人可不一定敢跟着郑罡做这门生意。” 孔不贰的嘴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丁副科长,若孔某没个真凭实据又岂会说这些?” 丁迁闻言下意识地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猛然收缩的瞳孔,他已品出了孔不贰的言外之意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军情五科的内部有枢密司安插的眼线,另一种可能则是孔不贰的枢密司亦派人去往了江西省境内监视军情五科的活动! 但从丁迁的角度来看,他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更高,毕竟从于青青在黄阳堡成立肃卫至今才堪堪两个月而已,而孔不贰被于青青任命为枢密司长并建立肃卫自己的情报体系则只一个半月。 加之肃卫的主要职责是在楚军辖内肃清地方的间谍活动和铲除不安定因素,枢密司在这短短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内,能够将情报体系铺设至楚军全境就已很是勉强,又如何还有余力派遣骨干去江西省呢? 故此,丁迁几乎敢肯定军情五科的内部有枢密司安插的眼线!同时他又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既然连远在江西省的军情五科都被枢密司监视,那么他和岳三水掌管的军情三科当中又岂会没有枢密司的眼线? 乐瑶此时已是摆正了自己的心态,她知道自己没得选,为了活下去她只能选择为孔不贰效力,或许也正因为她想通了,故而她更为专心致志地听着孔不贰与丁迁的对话。 从孔不贰耐人寻味地笑着说自己有真凭实据的话语,乐瑶亦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她在惊讶于孔不贰的老谋深算之余又感到很是费解。 她费解的不仅是孔不贰为何要在暗地里监视军情司,更费解楚军大帅为何要建立肃卫枢密司和军情司这两套情报体系?但她此时又不便请孔不贰给她解惑,故而只能将这个疑惑按在心里。 第814章 枢密司与军情司(六) 孔不贰虽未转头去看丁迁的面部表情,但他知道丁迁已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不过他并未解释究竟是在军情五科安插了眼线还是派遣了骨干去往江西省,而是从另一个角度道出军情五科存在的问题。 军情五科如今只在江西省的南安府、吉安府、抚州府和饶州府活动,这四府如同一条斜线从江西省的西南角至东北角,且军情五科只在这四府之地的一些官道上的主要城镇有秘密据点。 何况整个江西省有十三个府!军情五科在短期内又能将情报网扩展至多大?实际上军情五科如今的主要任务不过是打探些江西省官面上的消息,以及通过鸽站帮忙传接薛正与楚军之间的密信罢了。 丁迁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孔司长,军情五科的骨干们进入江西省境内顶多也就个把月而已,郑罡能够把南安、吉安、抚州和饶州四府打通就已极为难得,难不成你还要他们在一个月内就将情报网铺设至这四府全境甚至更广?” 旋即丁迁似笑非笑地睨了孔不贰一眼:“又或者说,孔司长是想让咱军情三科也去江西省开辟情报网?退一步来说,即便大帅亲命军情三科离开衡州府,大帅也该是让三科去往湖广北部的武昌府等地开辟情报网,又岂会让三科去往楚军眼下不可能进入的江西省?” 孔不贰的星目中第一次划过了鄙夷之色,他心中冷笑,这就是眼界的差距啊! 若非他今晚来此的目的是要说服丁迁,他还真懒得继续跟丁迁废话,好在他今晚还发现了乐瑶这个好苗子,这倒是能一边说服丁迁一边带乐瑶‘入行’了。 于是孔不贰不动声色地换个话题问道:“丁副科长,你可知道肃卫讲武堂?” 怎的又扯到肃卫的讲武堂了?丁迁的眉头一皱,只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孔不贰料到丁迁在码不准他的心思之时必不敢胡乱说话,而他则耐心地给乐瑶解释了一番。 肃卫讲武堂乃是与枢密司、警备司等部门同级的机构,由肃卫‘十二金刚’之一的‘灵猴’郭仲亮兼任讲武堂的堂座并负责堂内事务。 年过四旬的郭仲亮曾是个落魄书生,他的家族以前颇有底蕴,且他自小就喜读兵书,在二十岁时就曾在荆州府衙的兵房任职。 可惜郭仲亮的父母在十四年前相继病逝,轮到他掌管家业以后却染上了酒瘾和赌瘾,只要几两黄汤下肚他就定会去赌坊耍耍,结果不到两年功夫便输得一贫如洗妻离子散。 之后的这十二年里,郭仲亮孤身一人离开家乡走南闯北,河南、四川、江西等省皆走过不少地方,为了活下去他加入过几路义军,且坑蒙拐骗是样样俱来。 直到今年年初时郭仲亮去到了东安城并偶遇同乡孔不贰,他俩皆是荆州府城江陵人士,而后郭仲亮在孔不贰的推荐下加入了汉帮。 到了三月初六,汉帮帮主于虎带着孔不贰和郭仲亮等人从芦洪市护送于青青去往黄阳堡,到了三月初九于虎离开黄阳堡之时,他吩咐孔不贰、郭仲亮和甘霖三个汉帮骨干去辅佐于青青。 于青青在筹建肃卫之初委实没有太多堪用的人才,因此于虎留给她的三个骨干自然也成为她信任的手下,这三人当中于青青最为欣赏的是孔不贰,而郭仲亮在加入肃卫的前半个月并未太过出彩。 当三月底军情司进行分科并划定情报区域之时,于青青亦在对她的肃卫进行职权细分与规范等事。 肃卫内部除了职权最重的警备司和隐性势力最大的枢密司以外,排在其后的则是‘内查司’,该司为府学宫监察新体系的补充,主要职责为协助府学宫对楚军治下的军、政、商各界进行监督。 内查司的司长由于青青亲自兼任,司内的三个副司长之一就是郭仲亮,他负责协助府学宫对楚军的军界事务进行监督。 当时于青青让郭仲亮担任此职只是权宜之计,因她手下的骨干当中只有郭仲亮说起军事理论来头头是道,而推荐他的便是孔不贰。 可纸上谈兵毕竟不是实践,于青青也不知郭仲亮是否能胜任此职,好在内查司只是以协助监督为主,倒不会影响楚军各路联军的具体战略方针。 也正是在郭仲亮担任此职以后才开始崭露头角,由于三路联军的参谋部所拟定的战略与会议纪要等在肃卫的档案室皆有备份,郭仲亮在做好本职工作之外时常仔细查阅这些备份,且对诸多战略部署进行了自己的预判和优化笔记。 当然,郭仲亮的这些笔记只有于青青和孔不贰看过,两人皆看出郭仲亮的军事谋略该是不下于赵吉晟、欧阳公子和童英等各路参谋。 原本于青青打算将郭仲亮举荐给大帅唐世勋,但郭仲亮深知肃卫的职权之盛,他更愿意待在肃卫任职而不愿去某一路当个有名无实的参谋顾问。 因此在四月下旬之时,于青青决定在肃卫之内建立了一个‘讲武堂’并由郭仲亮来兼理,该堂以分析各路联军的战略战术与具体战役,并进行战略预判与研讨等事宜,而讲武堂的位置并不在衡阳城内,而是设立在衡山县的雷家埠。 其实楚军的三路联军和府学宫皆有相似的机构,甚至连楚军商会也砸银子捣鼓了一个专门研究军事的部门,以便于在炒作军债时占得先机等等。 要说郭仲亮也是个自视甚高之人,在楚军各路参谋部当中没有人能让他真正的服气,直到五月初六,当于青青派人把一份‘四正八奇大方略’的手抄副本交给他,他才第一次发出了自愧不如的惊叹。 没错,这正是许南潇的亲叔叔、人称‘许木头’的许定远所写的那份方略,郭仲亮接连三日在雷家埠的讲武堂内独自研究这份方略,并在昨日,即五月初九的上午以飞鸽传书将一份极其有价值的密信传给了肃卫统领于青青。 孔不贰说到这儿淡然笑问:“郭副司长的密信内容颇多,但他在其中指出的一个关键点倒是值得丁副科长思索一番,试问丁副科长,你认为我楚军与左良玉在将来会否有一场恶战?” 丁迁听得眉头紧皱,这怎的又扯到左良玉了? 隐约的,丁迁感到孔不贰此问绝不简单,但他委实猜不透孔不贰先提郭仲亮再提左良玉究竟是想表达何意?莫非这都与许定远的‘四正八奇大方略’有关? 第815章 枢密司与军情司(七) 丁迁的鼠眼一阵转悠,随即自嘲地抱拳笑道:“孔司长,丁某只知搜集和分析情报,至于说高层次的战略战术却不甚明了,还请孔司长为丁某解惑才是。” “丁副科长客气。”孔不贰一脸和气地笑着回礼:“既然在下对你说这许多,那自是要将这原由道出……” 孔不贰解释道,郭仲亮通过分析各方情报后提出了一个极具前瞻性的提议,他认为军情司要着重关注一个地方,那就是江西省最北端的九江府! 首先来说,北路联军改变战略以后进行数路出击,以北路联军的实力而言,绝非长沙府残留的献贼余孽和地方豪族武装所能比拟。 但问题是左良玉的军队已拿下了岳州府城巴陵,眼下左良玉的战略意图应该是以夺得岳州府全境,以阻断湖广北部的荆州、襄阳、承天、德安四府的闯贼南下岳州府。 一旦左良玉夺得岳州府全境以阻断闯贼,他可慢慢收复岳州府以南的常德府和长沙府等地,毕竟左良玉对于楚军这支新兴势力并不了解,加之他拥兵二十万,又岂会在意只有数万兵力的楚军? 从楚军的角度而言,眼下北路联军在长沙府必须要加快攻城拔寨的速度,在左良玉越过洞庭湖南下长沙府以前,楚军需尽快占领洞庭湖以南的湘阴县和益阳县等地。 而这跟江西省的九江府有何关系呢?郭仲亮通过多方分析后指出,去年献贼大举入侵湖广之时,左良玉的二十万兵马居然撤离湖广去往了江西省的九江府。 如今虽然左良玉已在湖广省会武昌府坐镇,但位于湖广、江西和南直隶交界处的九江府几乎可算作是左良玉的后勤基地之一,此地的战略地位极其重要,说是左良玉的老巢也不为过。 因此郭仲亮认为,当楚军与左良玉的军队在长沙府与岳州府之间形成对峙以后,大帅必然会派军情司某科去刺探九江府等地的情报,可到那个时候才开始去发展九江府等地的情报网无疑是贻误战机。 “好一个未雨绸缪!肃卫果然是卧虎藏龙呐!”丁迁由衷地赞道,旋即他皱眉问道:“孔司长,郭副司长的分析委实很有道理,只不过,他为何不把自己的分析呈予大帅?” 丁迁的言外之意很是明显,假若大帅认可郭仲亮的提议,继而让军情三科集体‘挪窝’也无人敢抗命,可如今没有大帅的调令,丁迁又为何要主动向大帅提出挪地方? 孔不贰神色笃定地答道:“丁副科长,适才孔某便已说过,于统领已经把军情三科调离衡州府的建议书呈予大帅,这当中便有郭仲亮的分析,大帅虽未当即同意但也并未否决,兹事体大,他自是要认真考虑,而于统领的建议并非是让军情三科尽数去往九江府……” 只听孔不贰低声解释道,眼下的江西省方面,除了郑罡的军情五科打通南安、吉安、抚州和饶州四府以外,另一个关键点就是九江、南康和南昌这江西的北部三府。 这其中九江府乃是左良玉的老巢和退路所在,南昌府是江西省的省会所在,而南康府则夹在九江府与南昌府中间,九江府与南昌府的水陆两道皆需经过南康府。 眼下军情五科根本无力开辟九江等江西的北部三府之情报网,这必然要有军情司的其他科去开辟,况且无论是军情五科的科长郑罡亦或是在南直隶的薛正等人,那私底下的小动作迟早会惹得大帅不快,这一点孔不贰极为肯定。 再说湖广的中北部,如今岳老财的军情六科情报网都还未铺设至长沙府全境,而韩夫人的表兄范玄的军情八科则负责岳州府,且八科还在筹建当中,就连范玄本人如今都还待在渌口镇旁的北路联军行营。 亦即是说,岳老财的军情六科想在短期内将情报网铺设至长沙府全境都显吃力,而范玄的军情八科更是别想指望。 因范玄手底下的都是原湖广锦衣卫的人,他们人数虽不少,但却从未接受过大帅的情报训练。 再有,韩夫人名义上的夫君裴公子可是湖广中北部锦衣卫体系的领头者,而裴公子已经投靠了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 范玄的军情八科真能在左良玉和裴公子的地盘上打探到足够多有用的情报?对此,孔不贰持极大的怀疑态度。 既然范玄连想在岳州府站稳脚跟都难,遑论左良玉亲自坐镇的武昌府、以及与江西省九江府接壤的黄州府乎? 因此,在孔不贰看来进入武昌府和黄州府刺探情报、以及与裴公子的势力进行暗战的最佳选择只有军情三科! 而军情三科之前的情报网区域为衡州府和直隶州郴州,如今衡州府全境已被楚军拿下,郴州亦有大半州县被楚军收入囊中,且肃卫枢密司的情报网亦铺设至衡州府全境,这造成了两张情报网的高度重叠。 虽然楚军大帅唐世勋还未做出明确指示,但无论肃卫还是军情司皆心知肚明,军情司的要务为对外开辟情报网,而肃卫枢密司的职责是对楚军治下进行‘有效监视’,将来大帅必然会对军情司和枢密司进行更明确的职权划分。 孔不贰最后指出,虽然岳三水和丁迁一同执掌军情三科,但实际上军情三科已经形成了‘一分为二’之势。 这并非孔不贰挑拨离间,而是因为自从楚军的东路联军进入衡州府之后,丁迁便带领他的嫡系手下随军东进,而岳三水则是在与军情二科进行交接之后,方才由永州府的道州等地进入衡州府南部的蓝山县等地开辟情报网。 直到东路联军夺得衡州府全境为止,丁迁便一直在衡州府的中北部发展情报网,岳三水则在衡州府中南部和郴州发展情报网。 在如今的军情司各科当中,情报网最为庞大的自然是军情一科,而军情二科和三科亦颇为不错,就以丁迁自己的情报网来看,那可是比岳老财的军情六科的骨干人手还要多。 因此,孔不贰认为丁迁和岳三水这两位小狼山寨出来的‘老人’完全有能力各自执掌一科,并分别去往武昌府和九江府,而不必把两个精英都放在一个科内,何况还是在这个与枢密司的情报网高度重叠的衡州府呢? 丁迁仔细地听孔不贰说罢以后,那双鼠眼已是精光闪闪,因孔不贰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打动了他。 正所谓人往高处走,如今的丁迁早已不再是曾经那个独来独往的飞贼了,为了他妻儿的未来,他自然不愿只当一个副科长而已。 况且大帅唐世勋基本上都待在衡阳城,这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因此丁迁在唐世勋的眼皮子底下兢兢业业且得到了许多赞誉。 丁迁知道自己未来可期,也清楚与枢密司的情报网高度重叠的军情三科将来必然要离开衡州府,虽然他与岳三水交情极深,但他如何愿意一直做岳三水的副手? 可丁迁又不便将这等与岳三水‘分道扬镳’的心思透露给任何人知晓,更不便当面向大帅唐世勋表明心迹,而他此刻直感到心头狂跳,看来肃卫统领于青青是要亲自帮他促成此事呐? 第816章 天籁居前的好戏(上) 乐瑶乖巧地站在孔不贰的右侧,虽然她听不懂孔不贰所提及的具体地理位置,但她很清楚孔不贰说这许多就是为了说服丁迁。 而让乐瑶感到心惊胆战的是,孔不贰说那左良玉拥兵二十万!而楚军才数万兵马而已?这,这可如何打得过哩? 但乐瑶同时又感到极为诧异,因她没有从孔不贰和丁迁的话语中感到一丝忧虑,仿佛在他俩眼中那左良玉的二十万兵马也不足为惧似的。 正当乐瑶和丁迁皆沉吟不语之时,孔不贰突然指着楼下街道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呵呵呵,好戏快要开始了!” 丁迁和乐瑶顺着孔不贰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数十个汉子簇拥着两辆马车行至了天籁居的门口,人群喧嚣的南大街中段也因这些人的出现而让出了一片空地来,百姓们在周围窃窃私语,纷纷在猜测来者是何人。 只见第一辆马车中走出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第二辆马车则下来一位蒙着白面纱的青衣女子,周围的不少百姓看到这二人顿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孔不贰一声冷笑:“看来秦知府是坐不住了,他的侄儿秦逸文和侄女秦丽儿竟一起来了?” 乐瑶闻言不禁眯着妙眸仔细看向斜对面的天籁居,来者竟是衡阳府学宫的训导秦逸文公子和东路总管府的第三主事秦丽儿? 但这香满楼与天籁居之间可是隔着宽敞的南大街,且那天籁居之外人声鼎沸的根本看不清何人的容貌,乐瑶委实不晓得孔不贰是如何确定那两人身份的? 好在丁迁适时地在旁笑道:“孔司长,看来肃卫今晚没少派人来‘演’这场大戏啊?” 乐瑶闻言顿时恍然,这楼下的街道上定然有许多孔不贰的手下,想来该是有人以某种手势或暗语跟孔不贰汇报,否则他怎可能远远地看清那秦逸文和秦丽儿的模样呢? 孔不贰淡然一笑,眼见那秦逸文和秦丽儿已是进入了天籁居内,他遂转回之前的话题道:“丁副科长,关于军情三科是否要挪窝之事,你且将今晚孔某所说的悉数转告给岳科长,于统领一心为公,她绝不会害你们二位!你们且仔细考虑便是,待到三日之后于统领会亲自与丁副科长你交流此事。” 只有三日的时间吗?丁迁眉头微皱,他轻嗯了一声以示明白,随即拱手笑道:“既如此,那丁某便先告辞了。” 乐瑶的眸子里划过一抹讶异,孔不贰不是说待会儿有一场大戏么?这丁副科长居然不看了? 孔不贰亦不再废话,他对丁迁拱手笑道:“那好,丁副科长能于百忙之中抽空来此一会,孔某不胜感激,今晚这香满楼的开销,明日会有人来给贵店补上。” “好说好说。”丁迁打了个哈哈,他往厢房门口走了几步之后又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向孔不贰:“孔司长,有道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您可得悠着点啊!” 说罢,丁迁笑呵呵地走出了厢房。 孔不贰撇了撇嘴,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走到乐瑶的身后将她给搂住。 乐瑶浑身一颤,那奇异的味道让她无比上头,她的俏脸嫣红至极,支支吾吾地抗议:“孔,孔司长,请,请您自重!” 谁知孔不贰竟是凑到她的耳畔邪笑道:“桀桀桀!自重?你倒是拒绝孔某试试?” 旋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地说道:“乐瑶,孔某这便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将你从适才进入这间房内听到的所有事皆复述一遍,否则你该知道是何后果,辣手摧花的事,孔某可未曾少干!” 乐瑶的瞳孔猛地一缩,柔荑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丰唇,心底里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她毫不怀疑这恶人会真个让她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从她适才听到那许多的秘密以后,她就知道自己陷入了有生以来最为危险的境地当中。 何况她知道这香满楼内外全都是孔不贰的人,她根本不敢大声呼救,否则她恐怕会死得更难看。 好在她从进入这间厢房以后就全神贯注地听着孔不贰与丁迁的对话,于是她强行按捺着心头的恐惧和这恶人身上散发的奇异味道,条理清晰地复述着孔不贰与丁迁说过的每一句话。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乐瑶已是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而她的额际已渗出了细细的冷汗,加之她看不到从背后搂住她的孔不贰是何表情,忐忑的她都已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 孔不贰在她耳畔冷声道:“说说你有何想法或疑惑。” 乐瑶贝齿轻咬,俏脸一阵变幻,我哪敢有何想法哩? 也罢,谁晓得这恶人的性情究竟有多喜怒无常?问便问吧!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低声问道:“不瞒孔司长,奴家确有一些费解之处,比如您适才说那盘踞于武昌府等地的左良玉可是拥兵二十万,而楚军则只数万人,为何您与丁副科长皆好似不太在意左良玉的大军呢?” 孔不贰一声冷笑:“也难怪你会有此疑惑,就如二十个人去打几个人,谁不得以为那几人会死得很惨?但是……” 只听孔不贰语含不屑地解释道,左良玉拥兵二十万早已传得天下尽知,但这当中究竟有多少精锐?又有多少水分? 而孔不贰适才说楚军只有数万兵马指的却是楚军的精锐正兵!若是把楚军的辅兵、随军民壮和民兵联盟等等尽数算在内,楚军也同样可对外宣称拥兵十余万不是? 乐瑶闻言恍然,她不禁脱口而出:“哦!原来是那左良玉在对天下人吹牛呀?” 孔不贰的嘴角微微上扬,她还真是个明白人,就如当初楚军大帅唐世勋所说的那番见解一般,左良玉的兵马虽众但实乃乌合之众,不足为惧矣。 虽然孔不贰一直视唐世勋为‘情敌’,且他的内心深处从未想过对唐世勋效忠,他为楚军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回报于虎的知遇之恩和爱慕于青青罢了。 但孔不贰又不得不承认他对唐世勋是深感佩服的,因唐世勋可是比他小了快十岁!以二十三岁的年纪打下如此一份基业,且还在明里暗里‘捣鼓’出如此之多的举措,这委实是孔不贰生平仅见的奇才。 因此,即便孔不贰也从未见识过左良玉的军队战斗力如何,但他却发自内心的相信唐世勋判断,左良玉不足为惧! 正当孔不贰打算继续以冰冷的语气考校乐瑶之时,却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骚动声,他赶紧松开乐瑶与她并排站立于窗前。 乐瑶不禁暗松了一口气,适才被孔不贰给搂着委实让她既有异样的感受又无比恐惧。 眼见天籁居那边走出了许多人,乐瑶亦好奇地看了过去,不知这恶人所说的好戏究竟是怎样哩? 第817章 天籁居前的好戏(中) 乐瑶虽眯着眼看向天籁居外的人群,可这距离太远了些委实看不清楚,于是她看似不经意地将目光转至香满楼下。 果然,她瞥见有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女在喧闹的街道上向着香满楼的方向比划了一些奇怪的手势。 孔不贰自然察觉到乐瑶的目光所注视的地方,他一脸淡然地问道:“有何发现?” 乐瑶恭敬地答道:“有一个挑货郎,一对看似出来逛街的中年夫妇,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闲汉。” 说罢,她的眸子里不由自主地划过一抹自信之色。 谁知孔不贰却一声冷哼:“鼠目寸光!再看!” “你!”乐瑶险些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她很是不服气地跺了跺脚,毕竟她又不晓得枢密司是如何传递消息的,这恶人怎如此强人所难哩? 但正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乐瑶岂敢在孔不贰的面前耍性子?她耐着性子再次看向南大街,且这一回她将视野扩大至周边。 这一看乐瑶顿时恍然:“原来是街对面的茶肆呀!” 只见香满楼正对面小茶肆的二楼有两扇打开的木窗,几个身穿儒衫的男子正在木窗边探出脑袋看向天籁居的方向,而其中一个身穿白色儒衫的男子则拿着一把纸扇在手中有节奏地敲打着。 孔不贰这才给乐瑶解释道,她看到的街道上那几个做手势的人当中,那对看似逛街的中年夫妇是枢密司第一科的人,而那挑货郎是枢密司第二科的人,两个穿粗布衣裳的闲汉则是肃卫警备一司衡阳分处的人。 至于站在茶肆二楼的白衣男子,则是枢密司第一科阎科长手下的第一特别行动队长。 除了这些人以外,这南大街中段在明里暗里还有许许多多肃卫的人。 乐瑶听罢俏眉微蹙,特别行动队?之前孔不贰和丁迁对话时乐瑶就曾听他解释过,这特别行动队不是专搞一些刺杀之类的事情么?他们怎的也来了呢? 不过乐瑶也并未多想,或许这么多人来都是为了保护肃卫的于统领吧? 旋即她好奇地问道:“孔司长,之前我们在翠莺楼时,那位李大队长不是说于统领和唐副帅在天籁居谈判么?但为何天籁居里里外外并未出现异样哩?莫非他们皆是微服私访?” “还微服私访呢?”孔不贰终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淡笑:“于统领、褚司长和唐副帅皆是从天籁居的后门而入,在前门这边自是没甚异样,若是谈判成功,他们皆会从后门离去。” 孔不贰看向天籁居的方向,星目中寒光乍现:“但是,于统领从大门出来了!” 乐瑶闻言心头狂跳,这岂非是说谈判破裂了?那么‘女修罗’于统领会如何做哩? 孔不贰一边看着手下给他打的手语,一边给乐瑶说着天籁居前的情况。 他介绍道,女扮男装的肃卫统领于青青最先走出天籁居大门,跟在她身边的便是‘母老虎’褚四娘。 在于青青和褚四娘走出大门不一会儿,身穿常服的楚军副帅唐世绩亦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楚军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唐廉,以及唐世绩的亲兵队长兼后勤总部教习伍豪杰。 唐廉三十余岁,他是宝庆府新化县人士,十几岁时就在自家的杂货铺管账,他与唐世勋、唐世绩的家族有些远亲关系,去年逃难时进入了府城邵阳。 在唐世绩去年成为献贼骑将童古的幕僚并负责后勤之时,唐廉就是唐世绩的左膀右臂,之后唐世绩随献贼的第二批骑兵支援零陵城,唐廉亦同往。 当唐世勋建立唐家军之后,作为副帅的唐世绩主管后勤部,而唐廉则依旧是唐世绩手下最为得力的助手。 伍豪杰则是宝庆府城邵阳人士,他与唐世绩年岁相仿,两人是发小,以前唐世绩在邵阳城就是个花花公子,而伍豪杰从小习武且家底殷实,这俩人以前在邵阳城可没少惹事。 当唐世绩加入献贼的童古部以后,伍豪杰就是他的贴身护卫,因此唐世绩成为楚军副帅以后,伍豪杰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亲兵队长,如今则多了一个职务,即后勤总部教习。 后勤部的辎重营可不止一个,而是有三个营近一万五千人,并分散至三路联军及永州府等各地。 虽然辎重营几乎不可能上正面战场,但总归要有一些训练,因此伍豪杰便兼任了后勤总部的教习并对三个辎重营的将士及辅兵们进行基础训练。 乐瑶听孔不贰介绍后不禁暗自咋舌,她虽不知楚军后勤部的具体情况,但唐廉和伍豪杰无疑是唐世绩的左膀右臂,这两人陪着唐世绩去跟肃卫统领于青青谈判,无疑是增加了唐世绩的底气,也难怪谈判会破裂了不是? 孔不贰接着说道,跟在唐世绩等三人之后的是衡州府学宫训导之一的秦逸文,以及东路总管府第三主事秦丽儿。 相比知府秦正甫的儿女们,秦正甫的弟弟秦光甫与堂弟秦明甫的子女们、以及秦家的其他亲戚们则颇为低调务实。 比如这秦逸文便是秦光甫的次子,秦丽儿则是秦明甫的长女,他俩这几日恰好都在衡阳城内,而两人的到来自是为了表明知府秦正甫的态度,即秦家支持副帅唐世绩的一切决定! 至于说秦正甫自己为何不来,这自是为了留个后手,况且从辈分上来看他比唐世绩和于青青都高,晚辈们之间的事他自然不会贸然出手。 乐瑶好奇地问道:“孔司长,秦知府的长女秦薇儿呢?她不是唐副帅的女人么?为何她不亲自来?” 孔不贰的俊脸上划过一丝惋惜之色:“可惜秦薇儿这几日在耒阳县,倒是让她逃过一劫呐!” 逃过一劫?乐瑶俏眉微蹙,她委实难以想象,以唐副帅的身份和实力再加上秦家的鼎力支持,即便是身负肃奸重任的肃卫又岂能轻易得罪之? 正在这时,乐瑶听到楼下的百姓传来阵阵惊呼,紧接着天籁居旁的巷道内传出了整齐划一的踏步声。 乐瑶定眼看去,走出巷道行至天籁居门口的是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士兵站定后一声虎喝!吓得围观的百姓们纷纷避让,南大街的中段顿时留出了一片开阔地。 孔不贰的喉结一阵蠕动:“桀桀桀!唐副帅的亲兵队全都来了。” 乐瑶心头一紧,同时又疑窦丛生,肃卫不过是发行个牌照而已,即便于统领跟唐副帅谈不拢,唐副帅也不必大动干戈吧? 再有,孔不贰适才说让东路大总管秦薇儿逃过了一劫,这岂非是说肃卫也不肯就此罢休? 第818章 天籁居前的好戏(下) 亥时将尽,明月当空。 正当乐瑶还在好奇天籁居前的事件会如何发展之时,她突然感到身子一轻,没等她惊呼出声已是被孔不贰给迎面抱在怀中。 孔不贰的双手勾起她的双腿并跃上了厢房的窗台,她吓得心头狂跳,这疯子难道要抱着我跳下楼去? 紧接着乐瑶看到屋檐上坠下了一根粗麻绳,只见孔不贰沉声道:“抱紧喽!” 说罢,他伸出双手攥紧了麻绳,随即被麻绳给缓缓拉上香满楼的楼顶。 乐瑶双手紧紧搂住孔不贰的脖子,双腿则盘住孔不贰的腰间,这姿势虽很是不雅,但她都来不及去思索其他,眼看着两人在麻绳的拉扯下悬在二楼的屋檐之外,这从未有过的刺激体验直让她闭上双眸将头埋在孔不贰的肩上。 直到孔不贰在屋顶上站定,乐瑶方才惊魂未定地抬首看向四周,这一看又让她吓得头皮发麻俏目圆瞪,只见这香满楼及两边的屋顶上蹲着好多黑衣人! 乐瑶贝齿紧咬以防发出惊呼,她直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似被提到了嗓子眼一般,这些人究竟想做甚? 孔不贰可没空跟乐瑶解释,他就这么抱着如八爪鱼般搂住他的乐瑶在屋顶上快速行进,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天籁居正对面的一间绸缎庄的屋顶。 “乐掌柜,还不下来?”孔不贰站定后轻轻地拍了拍乐瑶。 “呃?哦。”乐瑶俏脸一热,她小心地从孔不贰腰间放下双腿。 生平第一次体会飞檐走壁的她直感到双腿发软站立不稳,好在孔不贰适时地用左手扶着她丰腴的腰肢,旋即与她一同蹲在屋顶之上。 乐瑶自是看到这绸缎庄的屋顶上同样蹲着许多黑衣人,隐约的,她瞥见对面的好些个屋顶上似乎也黑影幢幢?但孔不贰只是眼睛定定地看向天籁居的大门外,她也只得按捺着心头的疑惑看了过去。 只见肃卫统领于青青和褚四娘二人站在天籁居大门外的台阶上,在两人面前站着楚军副帅唐世绩的数十个亲兵,这些亲兵如同一道弯月般将于青青和褚四娘给围住。 而天籁居旁的巷道里这时又走出了数十个黑衣男子,为壮声势,他们齐声大喝:‘肃卫警备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百姓们自不敢挡警备司的道,但警备司的人却被那数十个亲兵给挡在了外围。 在于青青和褚四娘身后的天籁居门头之下站着楚军副帅唐世绩、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唐廉、亲兵队长兼后勤总教习伍豪杰、衡州府学宫训导秦逸文和东路总管府第三主事秦丽儿等人。 此时于青青和褚四娘正转身与楚军副帅唐世绩在说着话,看起来双方的对话并不和谐。 由于唐世绩的数十个亲兵堵住了南大街的中段,两边的百姓虽尽量往后退开以免殃及池鱼,但衡阳城如今乃是不夜城!即便这时已快要到子时,但南大街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想来天籁居外的对峙已经在百姓间传开,城南这片越来越多的好事之徒从各处涌向南大街中段,天籁居附近的酒楼茶肆等皆人满为患,而天籁居的二楼和三楼临街的木窗全都大开,不知凡几的寻欢客与姑娘们皆探出脑袋看向楼下。 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往日里在街头巷尾巡视的那些个府县两衙的壮班衙役与白役们、以及协助两衙的民兵联盟中人,此刻在这南大街的中段却全都没了影子。 乐瑶陪着孔不贰等人蹲在这对面的屋顶上自是听不见于青青和唐世绩之间的对话,可乐瑶看到那女扮男装的肃卫统领于青青身边只有一个褚四娘,且那褚四娘竟是与唐副帅的亲兵队长伍豪杰拔刀相向! ‘唰唰’声顿时不绝于耳,数十个唐副帅的亲兵与外围的数十个警备一司成员亦纷纷拔刀!有一半的副帅亲兵们已是转身面对外围的警备司中人。 看到这一幕,乐瑶的双手紧张地捂在胸脯上,天呐!于统领跟那唐副帅究竟说了何事,双方竟全都拔了刀子?这可如何收场哩? 正在这时,乐瑶突然感到孔不贰抚着她腰际的左手有些异样,他的手居然在颤抖!且她感到孔不贰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他的喉结在一个劲的蠕动着。 乐瑶不禁暗忖,莫非这恶人已经慌了神? 紧接着,乐瑶的余光瞥见孔不贰抬起右手轻轻一挥,在他右侧的黑衣汉子立刻走到他身前蹲着,又有个络腮胡的黑衣汉子则将一把长长的、黑漆漆的物什搭在那蹲在孔不贰身前的汉子肩上。 与此同时,孔不贰的右手则握住了那长长的黑物什的末端,随即那络腮胡汉子打开了末端的一个部件,顿时,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儿掠过了乐瑶的鼻尖。 这是火铳还是火绳枪?但为何看起来比以往见过的铳管更长哩?乐瑶一脸惊悚地看着孔不贰的侧脸,这恶人莫不是疯了?难道他要对楚军副帅所在的位置放铳? 孔不贰的星目中已满是狂热之色,旋即他闭上左眼,右眼则通过这杆制作精良的鲁密铳瞄向了天籁居的方向,口中则喃喃自语道:“快动手,快动手!” 乐瑶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疯子还真敢啊?动手?他让谁快动手? ‘哗!’ 这时,天籁居外的百姓们突然发出了阵阵哗然,只见那伍豪杰竟是举刀劈向褚四娘! ‘砰!’ 一声铳响震得乐瑶双耳嗡嗡作响,她妙眸圆睁心头狂跳,身旁的孔不贰居然真的开铳了!而她都顾不得双耳的刺鸣,妙眸直勾勾地看向天籁居的大门外。 只见那身如铁塔般的伍豪杰直挺挺地倒下!高举过头的腰刀亦掉落在地。 ‘抓刺客——’楚军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唐廉大声尖叫,但他并未独自逃跑,而是战战兢兢地张开双手挡在了楚军副帅唐世绩的面前。 秦逸文和秦丽儿亦吓得魂不附体,但两人见副帅唐世绩不动,他俩只得硬着头皮站在唐世绩的两侧。 只见副帅唐世绩伸手指着于青青,口中大声说了几个字,随即那数十个亲兵当中有十余人举刀劈向于青青! ‘嗖——嗖嗖——’ 在这电光火石间,天籁居周围的各处屋顶上站起了不知凡几的黑衣人,他们纷纷掏出弓箭劲弩射向那数十个亲兵! 就在弓弩齐射向副帅亲兵之后,在亲兵之外的数十个警备司的汉子们大吼着举刀砍向那些亲兵,而围观的人群中亦冲出了许多百姓打扮的汉子,他们亦纷纷加入了战团当中。 整个南大街中段顿时大乱,百姓们哭爹喊娘地大叫‘杀人啦’!并纷纷向旁躲避,但本就拥挤的人群如何能避得开?哀叫哭嚎声与厮杀声顿时响彻城南的上空…… 第819章 涉嫌通敌的副帅 子时过半。 南大街中段的械斗事件已近尾声,数十个副帅亲兵尽皆倒在血泊当中非死即伤,肃卫警备一司亦死伤数十人。 而被波及的百姓更是有两三百人之多,这当中只有十余人被街道两边屋顶上的弓弩射死射伤,其余的则是在恐慌当中被践踏致伤。 整个南大街中段的痛哭哀嚎声不绝于耳,直到这时,府县两衙的壮班衙役和白役们、民兵联盟衡州府分盟的民兵们、以及府属药局的医师与学徒们方才一窝蜂地跑来救治伤员。 当然,他们也只敢在外围救治受伤的百姓,天籁居之外的那片区域自是暂不敢过去。 天籁居及周边酒楼茶肆上‘观战’的百姓们皆已吓得不敢大声喧哗,他们纷纷看向天籁居的门口。 只见警备一司的司长褚四娘身中两刀但依旧傲立,她浑然不顾左臂和右腿上还在流血的刀伤,粗壮的右手拧着身子孱弱的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唐廉的后颈,接着一把将唐廉给扔飞了出去,几个警备一司的成员立刻将唐廉给锁拿。 楚军副帅唐世绩则一脸焦急地蹲在亲兵队长伍豪杰身边,他的发小伍豪杰已经昏厥了过去,那右胸口上的血窟窿被一个前来天籁居寻欢的老郎中用布巾给紧紧按压住,另有个胆大的龟奴则不知从哪儿抱了个木药箱过来,并在那老郎中的指示下准备给伍豪杰做个临时手术。 至于说这手术能否成功,伍豪杰又能否挺过去?那就只能是看伍豪杰的造化了。 在天籁居对面的屋顶,乐瑶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屋瓦上,虽然她在翠莺楼时听过许多有关战争的‘故事’,但她何曾亲眼看过这等血腥的场面? 更让乐瑶恐惧的是,挑起这场血腥械斗之人就在她身旁!她终是忍不住以颤抖的声音问道:“孔司长,你,你为何如此?” 孔不贰眼中的狂热之色早已褪去,他神色淡然地笑道:“想知道为何便随孔某下去吧。” 说罢,孔不贰对身边的络腮胡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恭敬地点头,随即起身走到屋顶一角招呼了一声。 一架木梯搭在屋顶边上,孔不贰背起乐瑶沿着木梯下到了南大街,旁边的警备一司成员们纷纷对他抱拳施礼。 乐瑶被孔不贰给放下,脚踏实地的她总算是有了些力气,看着周围那些浑身浴血的警备司成员和躺在地上惨不忍睹的汉子们,加之那空气中弥漫的浓烈血腥味儿直让乐瑶阵阵反胃。 她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并下意识地紧攥着孔不贰衣袖一角,跟着他缓步向天籁居的门口走去。 孔不贰走到于青青的身旁恭敬地施礼道:“卑职孔不贰见过于统领!” 于青青并未看孔不贰,而是不冷不热地说道:“孔司长,铳法不错。” 乐瑶有些局促地看着于青青的侧脸,只见女扮男装的于青青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身黑色程子衣,头戴‘一统山河’黑网巾,腰间的银质腰牌上刻着‘肃卫、统领、于’等字样。 原来这位于统领还是个大美人哩!乐瑶心中暗奇,她听过太多有关这位‘女修罗’的传闻,从祁阳县的黄阳堡开始直至这衡阳城,在短短两个月之内死于肃卫之手的‘奸细’何止千人? 这当中有多少是真奸细?有多少只是有些嫌疑?又有多少是无辜者?外人皆无从得知,但于青青‘女修罗’的凶名早已是尽人皆知。 旋即乐瑶又看向不远处天籁居门头下的楚军副帅唐世绩,只见他穿着一身体面的曳撒,那对英气的剑眉委实让人印象深刻。 乐瑶曾听说唐副帅的亲二哥、楚军大帅唐世勋也有一对如此英气的剑眉,且大帅还有一双锐利的鹰目,这不禁让她在脑海里想象着楚军大帅的模样来。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些楚军的大人物,虽然四周的血腥味儿让她极为不适,可她心里边却又升起异样的想法来。 若有可能,她是真不愿再回到翠莺楼去过那曲意逢迎的生活了!想及此,她攥着孔不贰衣袖的右手不禁又紧了两分。 孔不贰则毫不避讳地紧盯着于青青的侧脸笑道:“得亏于统领千辛万苦找来这杆鲁密铳,又得到赵载公子的改良校准,否则孔某也没如此大的把握,只不知这鲁密铳可否留给卑职?” “得寸进尺!”于青青一声冷哼:“你也晓得就这么一杆鲁密铳,那不得让赵载继续研究以期多造出几杆来?” “是是是,卑职考虑不周,请于统领原谅则个。”孔不贰腆着脸笑道:“待到赵载公子多造出几杆来以后,还请于统领优先拨付给卑职才是,这玩意儿对卑职可是有大用呐!” 于青青微微颔首,随即换个话题问道:“密信带来了么?” 孔不贰一声轻嗯,他示意乐瑶莫要再攥着他的衣袖,而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于青青。 于青青接过密信来正要打开,她的余光突然感到孔不贰身后有一道鹅黄色的影子,出于好奇,她转首看了过去。 “咦?”于青青蹙眉问道:“孔司长,这位姑娘是?” 孔不贰的星目中顿时划过一抹异色,自信的他以为于青青是在吃醋呢!于是他淡然笑道:“回于统领的话,这位是翠莺楼的掌柜乐瑶姑娘。” 乐瑶可不敢跟于青青对视,她连忙恭敬而拘束地垂首对于青青施了一礼。 于青青若有所思地再瞥了乐瑶一眼,遂收回思绪展开那封密信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只见于青青的唇角划过一丝冷笑,旋即她大声喝道:“来人!楚军副帅唐世绩涉嫌通敌!拿下!” ‘哗——’ 天籁居和周围各间酒楼茶肆上围观的百姓们尽皆哗然!这‘女修罗’真敢动楚军副帅唐世绩? 乐瑶惊得捂住丰唇,如柳叶般的妙眸中满是不可思议与崇拜之色,这女修罗是真敢啊? 周围警备一司的成员们则面面相觑,他们同样感到不敢置信,这可是楚军副帅且是大帅的亲弟弟!咱们真要逮捕他吗? 第820章 枢密司不养闲人 “放肆!”已经被反绑双手的后勤第一副部长唐廉急得跳脚,他近乎失声地尖叫:“姓于的!你个毒妇要罗织罪名尽管冲我来!” 秦逸文和秦丽儿亦是双双色变,眼见褚四娘舔了舔她的血盆大口后瘸着腿走向唐世绩,两人即便心头慌乱但也硬着头皮挡在唐世绩的身前。 唐世绩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他一把将秦逸文和秦丽儿推开,昂首大喝道:“于青青!我二哥才离开衡阳不足一日而已!你不仅射伤伍豪杰,竟还敢以莫须有的罪名锁拿我唐世绩?好,有本事你就来!” 于青青一声冷哼,她毫不示弱地举着密信大声质问:“此乃伍豪杰他爹写给你的亲笔信!他爹乃是邵阳城献贼的北门守将!你敢说没有与献贼私下勾结?” 此话一出,周围的所有百姓再次哗然!难怪那亲兵队长伍豪杰被第一个射伤,原来他爹是献贼啊?而且他爹居然还私下里给唐副帅写信? 唐世绩闻言脸色剧变,旋即他双目阴冷地盯着他最为信赖的手下唐廉。 唐廉则惊得脸色惨白,紧接着他眼中划过恍然之色,继而双目泛红跪在地上对唐世绩磕头,只几下他的额头便磕得鲜血直流,两个押着他的警备司成员立刻将他架起带走。 被唐世绩推开至两旁的秦逸文和秦丽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之色,他俩皆极为明智地不敢再有异动。 褚四娘走到唐世绩身边,她指了指天籁居旁巷口的几辆马车,粗声粗气地冷笑道:“唐副帅,你是自己过去还是要俺动粗?” 唐世绩的神情一阵变幻后颓然一叹,他也不再反驳,神色阴郁地走向了天籁居旁巷口的马车。 当唐世绩经过于青青身边时不禁瞥了她一眼并幽声叹道:“哎!相煎何太急?” 于青青并未搭话,直到唐世绩乖乖坐进马车后,她方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孔不贰在旁拱手笑道:“恭喜于统领旗开得胜!” 站在孔不贰身后的乐瑶已是不寒而栗,唐世绩说的‘相煎何太急’五个字她听得清清楚楚!她顿时在心里边产生了某种极为合理的猜测。 于青青和孔不贰自不会去在意乐瑶有何想法,副帅唐世绩虽已被警备司的马车送走,但这天籁居之外死伤如此多人,他们自是站在天籁居旁指挥手下处理善后事宜。 如重伤倒地的重要嫌犯伍豪杰被警备司的人用担架给直接抬走,其他的双方伤员则被府属药局的郎中就地医治,而于青青则亲自帮褚四娘包扎伤口。 乐瑶站在孔不贰身旁看着肃卫有条不紊的善后工作,孔不贰则时不时与褚四娘拌几句嘴。 一开始乐瑶还以为孔不贰和褚四娘关系颇为不错,直到她瞥见孔不贰看向褚四娘之时,他的星目中不仅毫无笑意且还让她感到阴嗖嗖的,而褚四娘虽大咧咧的但同样是皮笑肉不笑,乐瑶方才明白这俩人恐怕私底下很不对付,只因于统领在此方才故作和谐吧? 这时,肃卫警备一司衡阳分处的处长石二勇气喘吁吁地跑到于青青身旁施礼道:“禀报于统领,卑职适才已陪着柳锡灿公子从城北过来了,但他得知唐副帅被逮捕后,竟是吓得带上几个家仆便连夜出城了,嘿嘿嘿!” 于青青、孔不贰和褚四娘的眼中皆划过一丝鄙夷之色,孔不贰随即扭头看了乐瑶一眼,他那眼神仿似在说,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以为的‘良人’柳锡灿!真到了关乎身家性命与家族利益之时,柳锡灿又岂会想到你? 乐瑶贝齿轻咬,如柳叶般的妙眸中划过一抹黯然之色,旋即她鼓起勇气看向孔不贰:“孔司长,奴家请求加入枢密司!” 此话一出,于青青、褚四娘和石二勇的脸上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褚四娘更是打趣道:“乐掌柜是吧?你可莫要被这‘淫龙’给迷了心智才是,当心羊入虎口呐!不如你来俺的警备一司吧,俺这儿可没那许多弯弯绕绕。” 石二勇笑呵呵地蹲在褚四娘身旁:“四姐,除了咱们大帅以外,也只有您能得到于统领的亲手包扎啊!哎呦喂,这可真个是羡煞旁人了不是?” 于青青正在给褚四娘清理腿上刀伤的血渍,听到石二勇这话她不禁笑骂道:“二勇,你个浑人何时也学起这文绉绉的腔调来了?” 孔不贰面上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而他的星目中已是森然至极。 他如何不知褚四娘和石二勇是在一唱一和的讥讽他?但偏偏这等冷嘲热讽他也只能生生硬受,毕竟,谁让褚四娘、石大勇和石二勇等人皆是早在全州城之时就跟随于青青的铁杆心腹呢? 旋即孔不贰撇开心头的怒意,他指着这一片狼藉的天籁居门外问道:“乐掌柜,我枢密司可从不养闲人!你且说说看,肃卫这一出究竟是何意?” 褚四娘和石二勇皆一声冷哼,两人如何听不出孔不贰这前半段话是在指桑骂槐? 于青青此时正背对着孔不贰,眼见性情暴躁的褚四娘和石二勇想要驳斥孔不贰,于青青立刻开口道:“哦?原来乐掌柜如此聪慧呢?那本将倒是要洗耳恭听了。” 常年待在青楼的乐瑶如何听不出褚四娘与孔不贰在话语间的针锋相对?而这于统领看似在赞许她,实则不过是为了平衡褚四娘与孔不贰而已。 孔不贰见乐瑶不敢答话,他神情冷漠地说道:“乐掌柜,你该清楚你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嘛通过孔某的审核后进入枢密司,要嘛,你就只能被沉入湘江了!趁着于统领在此,你最好能表现得优秀一些。” “啧啧啧。”褚四娘粗声粗气地哂笑道:“孔司长,你他娘的整日里欺负女流之辈做甚?合着人家乐掌柜欠你的?” 于青青亦是俏眉微蹙,她知道孔不贰的能耐,也知道他绝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青楼女子带在身边,但她委实对这性情乖戾无常的孔不贰很是头疼。 同为女人,于青青从不会去故意为难女人,她已打定主意无论这乐瑶是否能有‘高见’,若是孔不贰真不满意,她便将乐瑶调去警备一司跟着褚四娘。 谁知,当乐瑶说出下一番话之时,于青青、褚四娘和石二勇全都震惊了! 第821章 陪坐末席的乐瑶 丑时将至,月朗星稀。 位于衡阳城东大街的‘第一凶巷’忠义巷内,从巷口至巷尾的二十余间大小宅院尽皆亮着灯火,肃卫的警备一司衡阳分处、枢密司第一科、内查司等各司部的成员们少有地在集体加班。 另有隶属警备司和枢密司的多支特别行动队密布于巷子内外、以及在衡阳城内某些需要‘重点观察’的军政要员们的宅邸之外进行监视。 此时,四辆马车在警备一司的护送下缓缓驶入了忠义巷内。 第一辆马车内坐着的是楚军副帅唐世绩,马车停在忠义巷口的左首第一间大宅门口,唐世绩神情阴郁地被几个黑衣大汉‘请’进了这间宅内。 这左首大宅的门头左侧挂着块‘肃卫警备一司衡阳分处询问科’的木匾,了解肃卫体系的官员皆很清楚,进入这间宅子只是进行‘涉嫌通敌’的初步审查,这一关主要是对嫌犯录口供和主动交待问题,并不会对嫌犯刑讯拷问。 而且这询问科的大宅内环境还颇为不错,如今有好几个‘涉嫌通敌’的官员因事实不清问题不严重而在里边住了十余日,权当在此‘闭门思过’了。 若是问题严重些或事实更清楚的,则会被送往忠义巷口的右首第一间宅屋,该宅的牌匾上刻着‘肃卫警备一司衡阳分处调查科’。 进入调查科的军政商等各界嫌犯可就没有询问科的待遇了,是否刑讯逼供还另说,但衡阳分处的处长‘疯狗’石二勇也偶尔会亲自去‘关照’嫌犯。 有多少嫌犯只是看到面目狰狞的石二勇站在面前就吓得赶紧坦白?谁不知这疯狗的手段有多么残忍? 当然,进入调查科才只是第二关,嘴硬的嫌犯即便被石二勇亲自‘伺候’也只是些皮肉之苦,不过一旦被送去巷内的‘审讯科’或‘刑讯科’,甚至被关去巷尾的‘衡州分处临时监狱’,那他离死期也就不远了。 这不,坐在第二辆马车内的楚军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唐廉、第三辆马车内气若游丝的副帅亲兵队长兼后勤总部教习伍豪杰,这两人皆被石二勇亲自‘送’进了巷口右首的‘调查科’内。 坐在第四辆马车内的是于青青、褚四娘、孔不贰和乐瑶,他们四人去往了忠义巷中段于青青的私宅内。 于青青私宅的前庭小宴厅,两个丫鬟已经准备好了颇为丰盛的宵夜,当于青青等四人进入小宴厅以后遂分主次坐下,于青青居上首,褚四娘在左,孔不贰在右,受宠若惊的乐瑶陪坐末席。 这肃卫统领的私宅只能说是尚算精致,就连乐瑶在翠莺楼旁的小宅都比这儿要更显奢华,但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坐在她于青青的小宴厅里吃饭的。 要说之前于青青可没想过邀请乐瑶来此,只因乐瑶在城南的天籁居外说出了一番极有见地的话语,这才让于青青明白孔不贰为何会将乐瑶带在身边,她已看出这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委实不一般。 当时乐瑶一脸笃定地压低声线说道,肃卫在天籁居外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来又岂止是为了发行‘青楼赌坊牌照’? 在乐瑶看来,于青青‘醉翁之意不在酒’已是不言而喻,但乐瑶并不认为于青青和肃卫要针对的是副帅唐世绩本人,而是要削弱以唐世绩为核心的势力! 诚然,乐瑶并不清楚唐世绩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但从她在翠莺楼听到的诸多传闻,再有她跟着孔不贰去往天籁居听到的诸多讲解,她深感唐世绩背后的势力之盘根错节。 抛开秦柳两家的势力不论,唐世绩作为主管楚军后勤的副帅,无论在后勤总部还是各路分部,他本身的势力就已令人咋舌。 再加上唐世绩与秦薇儿的关系,秦柳两家又岂会不在明里暗里支持唐世绩?而站在天籁居门口的秦逸文和秦丽儿无疑是知府秦正甫的代表,但肃卫并未为难这俩人,且还让两人自行离去。 乐瑶据此猜测,肃卫针对的乃是副帅唐世绩的嫡系势力,而这‘第一刀’便是后勤第一副部长唐廉! 虽然乐瑶的猜测并未道出肃卫的全部意图,但这已足够让于青青、褚四娘和石二勇感到极度震惊。 于青青曾多次得到唐世勋的提点,这人呐委实是千人千面,忠诚、精明、务实、平庸等等不一而足,居上位者就如师者因材施教一般,又如厨子要懂得挑选食材,总之是要尽量将有才能的人安排在最合适的职位上云云。 故此,于青青在处理完天籁居外的善后事宜之后,亲口提出让乐瑶陪她一同吃个宵夜。 此刻的小宴厅内,乐瑶略显拘谨地陪坐末席,她哪有胃口吃甚宵夜?况且还是陪着于青青、褚四娘和孔不贰这三个凶人? 但即便乐瑶既拘谨又没胃口,但她早就摆正了自己的位子,席间为于青青等人添茶盛汤之类的小事自是没落下。 由于适才从城南天籁居乘马车来到忠义巷时,乐瑶是陪着于青青等三人同坐马车内,而于青青又在听孔不贰汇报跟军情三科丁迁的谈判经过,因此乐瑶直到进入于青青的私宅后也不清楚自己是否已通过了孔不贰的审核? 于青青这会儿是真有些饿了,是以大口地吃着饭菜,她可不在意孔不贰或乐瑶如何看她,其实就算是在唐世勋的面前她也同样不故作矜持,反正她又不是甚大家闺秀。 而她跟亲如姐妹的褚四娘待久了后,有的习性也在渐渐改变,没办法,褚四娘在别的事上都对于青青绝对服从,唯独在这吃饭的事上,四娘从来不让任何人。 若是于青青夹着菜细嚼慢咽的,恐怕一只整鸡连鸡屁股都已经被食量惊人的褚四娘给吞喽。 真他娘的是饿鬼投胎!孔不贰忍不住在心中大骂褚四娘,他刚才夹了块鸡翅膀在吃着,只因想着心事而吃慢了些,等他回过神来再看桌上哪还有鸡肉的影子? 褚四娘咧开那油乎乎的大嘴揶揄道:“孔不贰,你吃东西怎和个娘们似的?” 连我家青青都被这男人婆给带偏了啊!孔不贰暗自摇头,他也懒得去跟褚四娘斗嘴,而是赶紧伸筷子去夹了块猪蹄,再晚些这桌上的肉食定然会被褚四娘给扫荡一空了去。 乐瑶在旁看得忍俊不已,若非亲眼所见,她哪能想到这肃卫前三把交椅的凶人们竟如此有趣? 虽说三人的吃相很是不雅,但乐瑶反倒觉得三人都是真性情的表现,因她在翠莺楼可是见多了衣着体面吃喝讲究的达官贵人们,而那些人私底下的心思又是多么的龌龊肮脏呢? 第822章 肃卫的真实意图(上) 于青青、褚四娘和孔不贰吃饱后,眼见乐瑶只是喝了碗浓汤而已,三人自是理解她太过拘束。 不过他们这一宿还有许多的要事商议,因此于青青率先起身向私宅的后院书房走去,褚四娘、孔不贰和乐瑶自是跟随其后。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一个小丫鬟已经为四人泡好了香茗,待到四人在厚重的案桌前分主次就坐后,小丫鬟恭敬地退出了书房。 于青青坐定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孔司长,你对乐掌柜的考核可算是通过了?” 褚四娘端着盖碗一口饮尽,并以衣袖擦拭着大嘴边上的茶渍哂笑道:“孔司长,俺也甚是喜欢这乐掌柜,若是她在你那儿不通过,尽管送给俺警备一司便是。” 孔不贰淡然一笑:“不劳褚司长费心,有于统领发话,孔某岂敢不让乐掌柜通过?若是孔某这儿不通过,那于统领不得亲自截胡了去?” 乐瑶受宠若惊地起身提着铜壶给褚四娘斟茶,并谦逊地笑道:“于统领,褚司长,乐瑶何德何能受到两位大人的厚爱?但乐瑶能亲历这精彩的一晚乃至开窍,这可全赖孔司长在旁耐心指点,承蒙孔司长不弃,乐瑶自是愿在孔司长的带领下为肃卫尽心尽力的办事。” “瞧瞧这张巧嘴。”褚四娘赞了乐瑶一声之后粗声粗气地提醒道:“乐掌柜,枢密司虽是不养闲人,但你可需把持好自己莫要沦陷了才是。” “呃?”乐瑶俏脸一热,随即恭敬地施礼道:“谢过褚司长提醒,乐瑶省得。” 看你这模样恐怕也很难省得啊!于青青和褚四娘暗自苦笑,她俩如何不清楚这孔不贰有多邪性?即便乐瑶聪慧精明,但同为女人的她们又如何不知乐瑶实际上是打心眼里只愿跟随孔不贰? 于青青自是不会在这等私事上纠结,正当她要换个话题之时,一个丫鬟在书房外轻轻地敲了敲门后禀报:“于统领,衡阳知县成大圻与其次子成杰携厚礼在忠义巷口求见。” “不见!”于青青毫不犹豫地对着房门说道:“让成大圻做好他的本职工作,再管教好他的儿女们便是。” 待到丫鬟恭声领命离去后,孔不贰摩挲着盖碗笑道:“成知县还算懂事,反倒是秦知府那边,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来认个错?” 于青青一声冷笑,旋即她神情略显严肃地看着乐瑶说道:“乐瑶姑娘,之前你在天籁居外分析说本将发行牌照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点没说错,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但本将的真实意图可不仅仅只是针对后勤第一副部长唐廉而已……” 只听于青青详细地解释道,发行‘青楼赌坊牌照’固然是真,这既是肃卫创收的一个手段,也是为了规范青楼赌坊的运营并以衡阳城作为试点,之后会普及至楚军治下所有稳定的州县。 而发行牌照最大的‘拦路虎’便是城南的天籁居,因其背后有楚军副帅唐世绩和秦知府的嫡长子秦三、私生子邱大强在撑腰。 其次则是城北的翠莺楼,这自是因为背后有楚军副帅柳大钧的亲侄儿柳锡灿、以及衡阳知县成大圻的次子成杰的缘故。 加之秦、柳两家一直是‘攻守同盟’,只要天籁居的股东们不对肃卫服软,翠莺楼的幕后股东柳锡灿即便再是胆战心惊也必然会硬着头皮死撑。 虽然于青青等人很清楚这个事实,但她依旧‘兵分两路’,一路由她和褚四娘亲自去天籁居,孔不贰、石二勇和姜有忠三人则去翠莺楼。 翠莺楼那边谈不谈得成另说,最重要的是给予柳锡灿足够的心理压力。 而当天籁居这边以通敌罪名逮捕邱大强,以及副帅唐世绩亲自跟于青青谈判之时,孔不贰则离开翠莺楼前去支援。 当然,孔不贰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前往天籁居支援以前,先跟军情三科的丁迁进行谈判。 于青青这边其实也知道唐世绩绝不会轻易服软认购牌照,因此谈判破裂的可能性极大,但无论唐世绩是否认购,肃卫警备一司和枢密司等各司部在衡阳城的精英们在此之前就早已在天籁居之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当她和褚四娘走出天籁居的大门那一刻,肃卫的‘后手’就已经准备就绪,褚四娘以言语激怒唐世绩的亲兵队长伍豪杰,冲动易怒的伍豪杰拔刀之时就是肃卫发起进攻之时!而进攻的‘号角’就是孔不贰用鲁密铳狙击伍豪杰。 为了筹备此次行动,警备一司衡阳分处的近百精英、枢密司第一科阎科长的数十个精英、还有隶属两司在衡阳县境内的各个特别行动队成员尽数被调来,为的就是杀尽唐世绩的亲兵队和有可能支援他的秦家护卫们。 要知道当知府秦正甫的侄儿秦逸文和侄女秦丽儿前往天籁居之时,两人可是带了数十个秦家护卫过去的。 但就在秦逸文和秦丽儿前往天籁居后院参与谈判之时,秦正甫的大管家亲自跑去了天籁居,而且还把那数十个秦家护卫以及派给唐世绩的五个秦家死士全部带走。 乐瑶听到这儿不禁恍然,难怪肃卫与唐世绩的亲兵队进行血腥械斗之时,秦家派来的护卫们全都没了踪影,原来在此之前就被秦知府给召回了啊? 于青青一声冷笑,不得不说知府秦正甫真是个滑不溜秋的老狐狸,他该是通过某种途径或肃卫警备一司衡阳分处的异常调动看出了端倪,继而果断将秦家的护卫和死士全部召回,否则,今晚在衡阳城内的秦家人可就没一个人能幸免了! 乐瑶听得头皮发麻而又无比敬仰,好一个杀伐果断的‘女修罗’!她毫不怀疑于青青说的这番话,既然肃卫连楚军大帅唐世勋的亲弟弟都敢逮捕,又岂会在意多逮捕一个被大帅委任的衡州知府? 旋即乐瑶又生疑惑,秦知府的小舅子可是楚军副帅柳大钧!于青青和她的肃卫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来,就不怕楚军的内部不稳甚至出现内讧吗? 第823章 肃卫的真实意图(中) 于青青自是瞥见乐瑶那泛白的脸色,而她则从案桌上拿着一个空白的小本子和一支裹了粗布的炭笔递给了乐瑶。 乐瑶不禁一愣,这是要做甚? 好在她的余光瞥见身旁的孔不贰从怀中掏出纸笔在记录,她顿时就明白了。 于青青语气冰冷地续道:“虽然衡州知府秦正甫的明智之举导致肃卫此次行动未能尽全功,但至少对唐世绩的势力打击取得了极大的成果,正如乐掌柜你所分析的那般,本将针对的正是唐廉和伍豪杰……” 只听于青青耐心地解释道,今年正月初十,大帅唐世勋在零陵县的门滩建立唐家军之时,唐家军的大部分将士皆是献贼出身。 比如原隶属献贼翟将军的白家老二和老三,又如隶属献贼骑将童古的袁得胜、陶富贵等将领。 而唐世绩在那之前就帮助扮作唐夫子的唐世勋在门滩等地打理后勤事务,且唐世绩又曾是童古的幕僚,因此袁得胜等人皆与他颇为亲近。 加之唐世绩乃是大帅的亲三弟,血浓于水的关系摆在那儿,大帅把唐世绩推上副帅的高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况且唐家军刚刚建立那会儿最为重要的事有两件,一是联合柳家军拿下湘口关并‘吃掉’献贼孙将军的嫡系莫家军,二是在广西兵撤离湖广之后拿下黄田铺等地,而负责后勤的唐世绩在各方面皆做得中规中矩没甚纰漏。 且由于唐世绩是主管后勤的副帅,故而唐家军的后勤部只有两个副部长而无部长。 到了二月初一,当大帅带着唐家军的北上三营前往祁阳县以后,由于代替大帅假扮唐老夫子的唐世绩不能以本来面目出现,因此后勤部遂交由第一副部长唐廉来打理。 包括唐、柳联军南下进行道州攻略,唐家军这边的后勤补给、以及与柳家军的后勤对接等事皆由唐廉来主理,而后勤部的诸多问题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作为唐世绩最为信赖的左膀右臂,唐廉和伍豪杰两人皆清楚唐世绩扮作了唐老夫子,也知道大帅唐世勋不在零陵县,因此缺乏有效监督管束的唐廉和伍豪杰在私底下的小动作便渐渐多了起来。 比方说唐廉与秦家大小姐秦薇儿,原本秦薇儿根本不知道唐世勋已离开了零陵县,而她当时又负责柳家军攻略道州的后勤,因此与唐廉的接触颇多。 兴许是唐廉当时认为柳家军的势力与唐家军旗鼓相当,加之他又垂涎秦薇儿的美色,因此他一边为唐家军和唐世绩做事,一边又与秦薇儿暗通款曲。 也不知唐廉使了怎样的手段,他竟真个得到了秦薇儿,谁曾想秦薇儿反将一军,导致唐廉成了秦薇儿的裙下之臣。 故此,秦薇儿通过唐廉得知唐世绩假扮唐老夫子、而唐世勋则已率北上三营去往祁阳县的真相。 再之后唐廉亲自带着秦薇儿去门滩军营面见唐世绩,手段高明的秦薇儿不仅与唐世绩有了苟且,还死死抓住了唐世绩的心。 秦薇儿与唐世绩的关系确定,无疑奠定了秦柳两家与唐世绩之间的利益同盟关系。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秦薇儿跟唐廉之间也一直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而唐世绩对此是心知肚明。 又如唐世绩的发小伍豪杰,这厮与唐世绩一样是个花天酒地的主儿。 当秦柳两家得知真正的唐世勋已经率北上三营兵围祁阳城以后,为了跟唐世勋的弟弟唐世绩进行更深度的利益捆绑,遂以金钱美女贿赂伍豪杰,而伍豪杰自是来者不拒耍得不亦乐乎。 不仅如此,在唐廉和伍豪杰的撺掇说服之下,唐世绩招纳了好几个秦柳两家的心腹进入后勤部担任要职或肥缺。 而且,唐廉还以后勤部第一副部长的职权便利,私下里低价向柳大钧出售军用物资,虽然他做得隐蔽且单笔数额不大,但他又如何逃得过王秀荷的眼睛? 在四月初一,当大帅唐世勋回到零陵城之后就听王秀荷详细地汇报了后勤部的乱象,不过唐世勋当时也难以解决这个麻烦。 因为唐世勋当时与柳大钧正处于‘蜜月期’,且柳大钧已决定率柳家军的精锐‘入股’楚军,而秦正甫的执政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单只是这两人的存在,唐世勋便不好去对楚军的后勤部动刀子。 何况唐世绩又与秦薇儿成了一对,这更是让唐世勋头痛不已。 但唐世勋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如设立三路联军的后勤分部以分化楚军后勤总部的权力等等,因此楚军成立以后唐廉虽依旧是后勤总部的第一副部长,可他反倒没有在零陵县的唐家军时的职权大。 即便如此,坐拥后勤总部第一肥差的唐廉也没有收敛,该捞的不该捞的银子那是一分没落下,毕竟,谁不晓得他唐廉乃是副帅唐世绩的嫡系心腹? 同样的,唐世绩的发小伍豪杰作为副帅亲兵队长兼后勤总部教习,他打着副帅唐世绩的名头在衡州府的九个州县入股了数十个产业,而且几乎都是干股,作为回报,这些产业由伍豪杰和他的手下出面对各州县衙门施压,以降低甚至拒缴商税。 而唐世绩自己也同样不让大帅唐世勋省心,楚军后勤总部的高层有大半都是唐世绩或秦柳两家的人,且他们在东路联军后勤分部当中也安插了极多的‘自己人’。 如唐世绩委任柳锡灿为东路联军后勤分部‘木械监’的监正就是个明显的例子,这个位子可是肥得流油,其对于东路联军的木质军械、攻城器械、车马船只等等都有监造权。 无论东路联军打到哪儿不都得造木械?但造出来的合格与否却需木械监验收,包括东路后勤分部购入木料是否合格也由柳锡灿的木械监说了算。 说难听些,只要他柳锡灿说某批木料不合格,那么木材商们派人辛辛苦苦运去的木料就成了废物,为了让柳锡灿点头,木材商们谁不得花银子供着他这木械监的监正? 而这只是后勤部的诸多乱象之一而已,在后勤部的粮米油盐铜铁以及辎重营等各个部门,其中的猫腻和贪污等皆是不胜枚举。 其实楚军的军政两界官员们贪污受贿者委实不少,府学宫新体系和肃卫内查司在近两个月举报或弹劾的官员何其多也?包括唐廉就曾遭到过数次举报与弹劾,但楚军大帅唐世勋只是对唐廉进行警告和罚俸处分而已。 亦即是说,单纯的贪污受贿在目前这个阶段并非大帅唐世勋的主要关注点。 用大帅唐世勋的话来说,眼下是楚军三路齐发抢地盘的初期阶段,没有踩到红线的官员们能不动就尽量不动,以免影响三路联军齐心对外的和谐氛围云云。 当然,唐世勋这话并非是纵容军政官员们,其实每个官员做出的功绩和犯下的错误,在肃卫、军情司、镇抚部、府学宫新体系等各方的关注下又有几个人能藏得住?不是不严查,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可是,唐廉和伍豪杰不仅贪污受贿,他俩已经明显‘越界’了! 第824章 肃卫的真实意图(下) 乐瑶专心致志地记下于青青说的每一句话,虽然她是初次使用炭笔,但好在她从小接受翠莺楼老板蔡员外的悉心栽培,琴棋书画是样样没落下,一支小小的炭笔自是难不住她。 于青青虽是在仔细地讲述,但也时不时地瞟一眼乐瑶的记录,对于能写会算又有脑子的部下,她向来是愿意栽培的。 孔不贰虽也在埋首书写,但他并非是记录于青青所说的话,而是在写着他枢密司的事情。 书房内唯一的例外是褚四娘,她本就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即便是跟了于青青半年许,但她至今也只会写一些人的名字而已。 好在褚四娘的警备一司有不少文吏,不通文墨的她倒是没有影响警备一司的正常运转。 于青青等乐瑶记录完前面那一段之后方才接着说道,自四月初十楚军的西路联军进入宝庆府以后,楚军高层对宝庆府城邵阳的‘战’与‘和’之争论就没有停止过。 这缘于楚军大帅唐世勋的亲兄长唐世邦从邵阳城传来的一封书信,该信虽是写给唐世勋和唐世绩二人的‘家书’,但唐世邦的意思是想以谈判来与楚军一同解决邵阳县乃至整个宝庆府的问题。 结果最先出现意见分歧的就是大帅唐世勋和副帅唐世绩兄弟俩,大帅的意思是边打边谈,至少要拿下邵阳城的东玥门户白马关,以对邵阳城的献贼钱将军制造足够大的压力。 然而副帅唐世绩却不同意,他在军事会议上极力主张先谈判,谈不拢再打白马关。 正因为唐世绩的坚持,大帅让他去跟邵阳城的献贼谈,而西路联军的攻势足足停顿了近十日!直到西路的各营将领都坐不住了之后,方才由青龙右营、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夺取白马关并蚕食邵阳城的周边,而白虎右营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宝庆府的整个中部与南部区域。 对此,唐世绩感到极其愤慨,毕竟唐家的族人们可都在邵阳城内!因此他与大帅唐世勋爆发了激烈的争执,而后更是负气地离开了衡阳城。 得亏秦正甫及时做出应对,让长女秦薇儿亲自去说服唐世绩并一同去向大帅服软,这才让唐世绩保住了副帅的位子,为此,唐世绩向大帅唐世勋保证不再对西路联军的战事指手画脚。 但是,唐世绩的亲兵队长伍豪杰却置若罔闻,他们伍家的亲族同样也都在邵阳县,且他爹还是邵阳城献贼的北门守将。 在唐世绩主持与邵阳城献贼的谈判期间,伍豪杰就与其父通过伍家族人进行秘密的书信往来,虽然他做得隐秘但又如何瞒得过刘志贵的军情四科之耳目?只不过基于当时以谈判为主的情况,大帅唐世勋并未对伍豪杰的举动做出警告。 然而当唐世绩不再负责西路联军与邵阳城献贼的谈判以后,伍豪杰依旧不知收敛。 其实唐廉劝过伍豪杰,但伍豪杰不仅与其父通信,实际上这伍家父子俩还在密信当中帮唐世绩和唐世邦传话,因此唐廉虽有忧虑但也不便多言。 乐瑶听到这儿好奇地问道:“于统领,卑职有一事不明,既然写密信的是伍豪杰,为何当您拿着孔司长交给您的密信并大声说唐副帅涉嫌通敌之时,唐副帅会一脸森然地看着唐廉?且唐廉还跪在地上对唐副帅磕头哩?” “问得好。”于青青赞许地对乐瑶笑了笑,旋即给乐瑶解释这个中原委。 原来在唐世绩主持谈判期间,伍豪杰的父亲写来的书信都会交由唐世绩亲自保管亦或直接烧毁,当唐世绩对大帅服软后并不再管西路联军的军事事务以后,伍豪杰他爹写来的五封书信被唐世绩看过以后则会交给唐廉保管。 其实唐廉的想法是将这五封密信皆烧毁之,他也确实烧掉了其中的四封,但另有一封则因涉及大帅唐世勋和其兄长唐世邦之间的一桩秘事,故而被唐廉给私下封存。 事关大帅的秘事?乐瑶难掩妙眸里的好奇之色,她不禁暗惊于孔不贰的枢密司手眼通天,如此重要的密信居然都能搞得到手? 于青青自然猜到乐瑶是在好奇那封密信的内容,她如同唐世勋时常做的动作一般洒脱地耸了耸肩浅笑道:“枢密司第一科的眼线在唐廉的后宅得悉了那封密信的某些内容,不过,没人知道唐廉把这封信藏在何处。” 说罢于青青从袖中拿出孔不贰之前交给她的那封所谓的‘密信’,展开一看,上边只是写着一首缠绵的情诗罢了。 乐瑶妙眸圆睁佩服至极,天呐!原来于统领竟是故意诈唐世绩和唐廉哩? 于青青神色平静地说道,若非唐世绩和唐廉心中有鬼,又岂会在被她以密信给诈了之后乖乖束手就擒?况且唐世绩的亲兵尽皆死伤,他若不就范岂非自取其辱? 而于青青就是要借着发行‘青楼赌坊牌照’之事来达成她的另一个重要目的,即铲除唐世绩的亲兵队并逮捕唐世绩和唐廉!继而再借唐廉的涉嫌通敌之罪来对楚军的后勤总部与三路后勤分部进行一轮大洗牌。 最后,于青青神情诡异地说道:“当然,肃卫不过是做些脏活累活罢了,要如何对楚军的后勤体系洗牌可不关肃卫的事,这些事自然由韩夫人和‘魏阁老’等人去考虑了。” 乐瑶若有所思地将于青青最后这番话也记在本子上,她早就听说过那所谓的‘魏阁老’是指秘书局的局座魏落桐。 而从于青青的诡异表情来看,乐瑶更是有了更深一层的猜测,莫非肃卫今晚针对副帅唐世绩的事件不仅是于青青的主意,而是肃卫跟秘书局甚至韩夫人联手所为? 甚至!莫非真正要以通敌之罪逮捕唐世绩和唐廉的,乃是楚军大帅唐世勋? 但唐世绩可是大帅的亲弟弟啊!乐瑶直感到浑身汗毛倒竖,胸脯已是不由自主地起伏着。 于青青这时则话锋一转:“乐瑶,你初入枢密司便经历了如此多事情,望你能忠心任事莫要辜负本将和孔司长的期望才是,好了,还有几个时辰你便要随孔司长去宝庆府,你先去客房歇息吧。” 去宝庆府?乐瑶心头既疑惑又满是新鲜感,莫要看衡阳城距离宝庆府不远,但她还从未去过哩。 乐瑶自然知道于青青、孔不贰和褚四娘还要商谈其他要事,但既然于青青不让她继续听,那她自不会继续赖在书房,于是她将珍重地于青青给她的本子和炭笔纳入怀中,随即对三人恭敬地施礼后告辞离去。 待到乐瑶离开书房后,于青青、孔不贰和褚四娘的神情皆变得不再平静,对于三人而言,逮捕副帅唐世绩和唐廉才只是第一步而已…… 第825章 春风得意蒋千总 五月十二,「北直隶,清军追击大顺军因‘马困人疲,不能远逐’,又需巩固在畿辅和京师地区的占领,遂返回京城。」 「清都察院参政祖可法、张存仁上言摄政王多尔衮:‘山东乃粮运之道,山西乃商贾之途,急宜招抚。若二省兵民归我版图,则财赋有出,国用不匮矣。’」 「南直隶,史可法知自己指斥福王朱由崧的把柄落在马士英手里,如今马士英既以‘定策’首功备受‘监国’朱由崧青睐,被召入阁辅政,江北不能没有重臣督师,因此,史可法‘自请督师淮扬’。监国朱由崧于五月十二批准史可法出任督师之奏请。」 …… 同日,湖广永州府,祁阳城北望祁门之外,原楚军大营。 该营如今由朱雀右营的后部将士、民兵联盟之永州府分盟的祁阳县民兵一同驻守,另有楚军后勤总部的不少机构在此设立分司,以协调零陵县等地与衡州府之间的后勤运输。 上午巳时,十余骑快马疾驰入略显冷清的大营内,只见为首的精壮大汉身披棉甲,黑色的披风上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红朱雀,在他身后的骑兵扛着一杆旗帜,旗上亦是朱雀图样。 这为首者乃是朱雀右营的后部千总蒋立天,他昨日还在牛角坝镇一带巡视,而后收到军情二科林素素传来的急报,大帅于今日午时将抵达祁阳大营!于是蒋立天连夜赶路,这才在午时之前一个时辰回到了祁阳大营。 蒋立天已三十三岁,他是朱雀右营的右部千总蒋擎天的堂弟,曾经的他不过是零陵县东湘桥的一个小地主而已,这艰难的年头地主也同样不好过,得亏他的堂姐找了个‘好夫君’熊无畏不是? 好吧,其实在熊无畏得到王秀荷的赏识并为她训练私兵以前,就连蒋擎天这个亲小舅子都看不起熊无畏和其子熊山河,更莫说蒋立天等蒋家族人了。 毕竟熊无畏的夫人蒋氏已病故,而熊无畏却还‘赖在’东湘桥且他住的还是蒋家的屋子,这自是让蒋家族人们在背后议论纷纷。 好在今年年初时熊无畏‘识趣’地带着儿子熊山河离开东湘桥去往门滩谋生,这才没让蒋家跟熊无畏撕破脸。 谁知熊无畏在今年二月时居然带着那么多银子回东湘桥招募私兵?要知道自打献贼占领零陵县以后,境内各处的地主们可都不好过,谁还不缺银子呢?更让蒋家人没想到的是,这才只是熊无畏发迹的开始,如今的他可是楚军总教习!就连楚军大帅唐世勋都对他极为推崇不是? 何况熊无畏不仅只剩一个儿子熊山河,且蒋家人都晓得熊无畏跟他在武昌府的老家人早已断了来往,以后谁帮衬他们父子?那不得靠咱东湘桥的蒋家族人?而他们蒋家可不也就靠着熊无畏‘鸡犬升天’了? 在蒋立天率部来到祁阳县以前,朱雀右营的营将官虽是不思进取的白老二,但营内的前、右、后三部皆是‘蒋家兵’,如蒋擎天统率的右部驻守于珠山和水口山等地,其堂弟蒋浩天率前部镇守湘口关,蒋立天则率后部卫戍零陵城。 在这朱雀右营前、右、后三部的两千八百余将士当中,绝大多数都是零陵县人士,且大多都与东湘桥蒋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楚军于四月初十在祁阳城外正式宣布建军之前,留在零陵县的朱雀左营和朱雀右营就知道三路联军皆离开祁阳县以后,将由朱雀左营或右营的某部去接管祁阳县的防务。 究竟由哪个部去驻守自然是由零陵县的‘第一夫人’王秀荷决定,因此朱雀左、右营共计十个部的千总们是各显神通‘竞争上岗’,毕竟独掌一个县的防务于他们而言可不就是一等一的肥差? 何况老话说的好,宁做鸡头不做凤尾,他们十个千总‘挤’在一个零陵县境内,眼下道州那边的广西杨总兵、东安县的陈副总兵皆已‘入股’楚军,与零陵县水口山毗邻的广西桂林府全州又是大明的地盘,他们朱雀左、右营除了剿匪就是傻傻的训练,根本就无仗可打。 为了这事,永州府学宫那些耿直的士子们可没少抨击楚军大帅唐世勋,即便零陵县乃是大帅的兴起之地,但你何须在境内驻守两个营近万人的正兵?况且还有数千的民兵!这不是养闲人浪费粮食? 更有士人在零陵城大声呼吁,要嘛让朱雀左、右营加入北路联军去打长沙府,要嘛就地解散去务农云云。 对此,朱雀左营和朱雀右营的将士们皆是憋屈到险些气得吐血,偏偏他们又不能跟那些‘不以言论罪’的士人们对骂,只能将这股气全撒在零陵县境内的山贼土匪身上。 然而如今的零陵县哪还有土匪的生存空间?又有哪个县能有零陵县这般治安好到夜不蔽户的程度?除了朱雀右营的营将官白老二整日待在黄田铺大营里边数银子,朱雀左、右营的十个千总谁不巴望着能够外放出去透口气呢? 而王秀荷也不知究竟由谁去驻守祁阳县合适,即便她最属意的是对她宣誓效忠的蒋擎天、蒋浩天或蒋立天三人之一,但总不能直接拍板而让另外七个千总们寒心不是? 因此王秀荷召集朱雀左营统领吴志坚和右营统领白老二商议,结果两个统领给出了一个最公平的法子:抓阄。 每当蒋立天想起这事就直感到浑身舒爽而又不可思议,那可是十个千总抓阄啊!且有好几个千总在抓阄之前还跑去零陵城内的东山寺或是三神教的祭坛烧了高香,可偏偏让俺抽中了那唯一一张写着‘祁阳’二字的独签!这可不就是俺爹在天有灵保佑俺? 更让蒋立天心头美滋滋的是,自从他四月中旬率部抵达祁阳县以后根本都不需他去使手段敛财,祁阳知县齐大坚就已直接给了他一份协议。 该协议的大意为,只要蒋立天的队伍做好本职工作且不扰民,县衙户房所得的税收将分润一成给蒋立天的驻军。 至于说蒋立天要捞别的银子也不打紧,投资入股楚军商会的产业或自己捣鼓产业皆可,只要不坏了规矩坑害百姓亦或逃税避税,没人会去楚军镇抚部弹劾他做正规买卖。 不仅如此,祁阳县的乡绅们对蒋立天也是极力奉承,特别是祁阳县的蒋氏各脉,那个各翻各的族谱与蒋立天攀关系,有那祁阳城南郊的蒋姓老乡绅更是以极低的价钱‘转让’了城内的一座豪宅给蒋立天。 俺可不成了个‘土皇帝’吗?春风得意的蒋立天来到祁阳县以后几乎每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作为王秀荷的嫡系将领之一,蒋立天在祁阳县可不仅仅只是捞银子而已,他还有‘两公一私’三件要事。 首要的第一桩公事就是练兵,虽然蒋擎天、蒋浩天和蒋立天手底下的儿郎都是依照熊无畏的法子进行训练,那站姿步伐与气势等皆是无可挑剔,但他们的实战经验可就比不了白老二的两部精锐老贼了。 因此蒋立天来到祁阳县以后即刻对麾下将士做出重要指示,以八个百总的每局一百一十六人为单位,两局一组轮流去四明山区剿匪!每组入山期限为两个月且有镇抚部的官员随行考核,并由永州府民兵分盟的祁阳县民兵进行后勤保障等事宜。 第二桩公事则是招募训练‘朱雀营后备役’,虽说朱雀左营和朱雀右营加起来已经有近万人的兵力,蒋立天委实不知为何还要扩充兵员?但这是王秀荷亲自下达的命令,蒋立天作为王秀荷的嫡系将领自然是绝对服从她的命令。 至于说要扩招多少朱雀营的后备役?王秀荷并未给出具体数字,只说要精挑细选,招个几千人也就差不多了。 精挑细选几千人还只是差不多?到底是两三千人还是七八千人呢?蒋立天也是挠头不已,好在王秀荷也没规定期限,因此蒋立天是挑挑拣拣的选了一个月也才招了三百来人而已。 而那桩私事嘛,蒋立天一想起来就呼吸急促口干舌燥,因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军情二科第一组的组长林素素。 蒋立天犹记得他上个月来到祁阳县第一次见到林素素之时,那身穿一袭素白长裙且不施粉黛的林素素就已让他惊艳至极,加之林素素那眸子里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哀伤,我见犹怜不是? 虽然林素素从未对蒋立天假以颜色,虽然蒋立天已有四个妻妾,但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蒋立天除了去祁阳县境内的各处据点码头巡视以外,只要一回祁阳城就去给林素素大献殷勤,如今整个祁阳县谁不晓得他蒋千总誓要抱得美人归? 正当蒋立天在想着他的梦中情人之时,他已策马行至祁阳大营中部的主帐之外,只见帐外除了十余个身姿挺拔的朱雀右营士兵,帐门口还站着个面如冠玉的俏公子。 原来是女扮男装的林素素!她竟亲自在此等俺?蒋立天眼睛一亮,他勒紧马缰一个急停飞身跃下战马,而后三步并作两步直奔向林素素。 第826章 内查司甘副司长 蒋立天大步流星地走至林素素身边豪迈地笑道:“哈哈哈哈!林百总久等,蒋某失礼了。” 其实林素素的正职乃是军情二科第一组的组长,同时又有百总的军职在身,蒋立天是觉着叫她林组长不好听,因此便称她为林百总。 林素素不苟言笑地说道:“蒋千总言重了,下官也刚到不久,你能提前赶回来才叫辛苦。” 蒋立天觍着脸凑近她:“林百总亲自传信,蒋某岂敢怠慢?不知大帅此番来祁阳县所为何事?” 林素素低垂着眼帘以掩盖眸子里的厌恶之意,可她并未挪动脚步避开近在咫尺的蒋立天。 虽然蒋立天因身披棉甲疾驰归来而大汗淋漓,但林素素并非嫌弃他身上散发的浓烈气味,相反,她还颇为喜欢闻这等充满男子气概的汗味儿。 只因她在去年腊月时被她深爱的男人打爷给害惨了,她阴错阳差地被打爷送给了秦九,遭到囚禁并受到各种折磨凌辱,她的身心皆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因此一旦被男人靠近就会本能的流露出厌恶之色。 要说在五月以前林素素根本不会让哪个男人靠得她如此之近,好在五月初一那天她终于杀死了被她囚禁折磨近两个月的打爷,这也算是消了她心头一半的怨恨。 还有那个折磨她的秦九!虽然她如今暂不能手刃此獠,但她可不会忘了这份刻骨的仇恨与挥之不去的噩梦! 林素素自然明白蒋立天的心意,但正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早就直白地告诉他莫要再白费心思,但他并不愿放弃,或许这浑人是抱着‘烈女怕缠郎’的心思吧? 无论蒋立天的心思如何,林素素能够忍受这厮在她耳畔说话而不避开还有一个缘故,因为她乃是王秀荷的得力干将,且她所负责的祁阳县情报网又是军情二科跟肃卫博弈的‘桥头堡’。 没错,因王秀荷强势地‘代替’于青青打理永州府的肃奸等事务,亦即是说王秀荷的军情二科不仅负责情报,还把肃卫在永州府的职能也给抢了过来。 起初于青青的肃卫还处于萌芽阶段之时就在祁阳县,之后于青青虽然把肃卫的重心放在了衡州府,但她又岂会乐意让王秀荷‘替’她在永州府行使肃卫的权力? 因此,为了抗衡常宁县方面的肃卫警备司和枢密司等各司成员向祁阳县渗透,林素素无疑需要朱雀右营的后部千总蒋立天的鼎力支持。 加之蒋立天也是向王秀荷宣誓效忠的将领,林素素与他天然地站在同一条战线,故而她虽从不对蒋立天假以颜色,但也不便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 林素素抛开心头的思绪低声道:“大帅并未明言此来所为何事,不过肃卫内查司的甘副司长已在主帐内。” 蒋立天那鼻尖几乎就要碰到林素素的耳垂,她秀发散出的淡淡清香直让他心痒难煞,然而当他听到她的话之后脸色顿时一沉:“甘霖那个不要脸的杂碎又来了?” 甘霖原是东安城官兵把总董天祥麾下的一个旗总,在去年冬季官兵夺回东安城以后,由于董天祥涉嫌谋害全州守御千户所黄毅千户的次子,副总兵陈建志为了平息黄毅的愤怒遂将董天祥打入大牢。 虽然陈建志当时只是做给外人看,他实际上是以这等方式来保护董天祥,因董天祥乃是他的嫡系齐千总的部下。 但董天祥麾下的将士们怎知陈建志是何想法?不少将士见跟着董天祥恐怕是前途无望,遂选择转入其他营头甚或另寻行当,这当中就有甘霖。 之后甘霖加入了汉帮,虽然他的身材算不得高大威武,但毕竟是当了好些年官兵的兵油子,他不仅有些功夫在身且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加上颇为不错的酒量是深得于虎的赏识。 因此甘霖逐渐得到于虎的信任并被升任为香主,至三月时,甘霖、孔不贰和郭仲亮三人在于虎的授意下去辅佐于青青。 如今孔不贰掌枢密司,郭仲亮为内查司的副司长兼司内的监军科,甘霖也是内查司的副司长并兼任司内的监政科。 虽然肃卫内查司的职责是协助府学宫新体系对楚军的军政商等各界进行监督,这权力看似比不上警备司和枢密司,但这只是相对而言,实际上军政商等各界对内查司的畏惧反而更胜警备司。 因内查司虽只是协助府学宫新体系,但府学宫那些士子们哪有多少的眼线去监督各个州县的军政官员们?这不全靠内查司去搜集证据吗? 而内查司的情报则来源于孔不贰的枢密司,因此内查司的手中有大量军政商等各界精英的大小罪证,要监督弹劾谁根本都不必罗织罪名,内查司总能给府学宫提供一些确凿的证据。 因此肃卫的整体名声虽不佳,但内查司却从未被府学宫的士人们抨击,甚至还得到了士人们的不少赞誉。 再说这甘霖,他是内查司的副司长之一并兼任监政科,楚军治下的府、州、县衙门以及东、西、北三路总管府等一切行政单位,肃卫内查司监政科皆有协助府学宫新体系进行监督的权力! 正因为甘霖所处的位子犹如悬在官员们头上的一把利刃,是以甘霖被好事之徒编入肃卫的‘十二金刚’之一,并得了个‘假面羊’的绰号。 之所以叫这么个绰号,是因甘霖的脸型瘦长如羊面,且为了显得文雅一些还留了一撮山羊须,加上他能说会道待人和气,这看似文绉绉的人畜无害,可他一旦要整治哪个官员,那心狠手辣往死里搞证据的劲头委实让官员们谈之色变。 就如枢密司的孔不贰一般,甘霖几乎都在衡州府的各州县巡视而极少回衡阳城,但他却在四月初一至今的一个多月时间里来了三次祁阳城。 甘霖的到来无疑让林素素精神紧绷,她担心甘霖是故意公开亮相来祁阳县,实则暗地里由孔不贰的枢密司进行情报渗透。 谁曾想甘霖上一次来的时候居然公开对林素素示爱!这不仅让林素素感到匪夷所思,更是让蒋立天妒火中烧,也让三人之间的绯闻成了祁阳城百姓们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因此,蒋立天才会阴沉着脸骂甘霖是个不要脸的杂碎,若非甘霖的背后是肃卫,蒋立天都恨不得一刀捅死这个跟他抢女人的混球了不是? 第827章 祁阳的军政要员 林素素瞥见蒋立天那紧握刀柄的大手已是泛白,她自然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于是她不着痕迹地轻轻拍了拍蒋立天的手背并低声叮嘱道:“蒋千总切莫动怒,这‘假面羊’甘霖此次前来是为大帅打前站,你可莫要公然得罪他才是!再者说。” 她意味深长地睨了蒋立天一眼:“莫要看我偶尔会对甘霖露出笑脸,但你应当清楚我的苦衷。” ‘咕噜!’蒋立天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唾沫,那张英武的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林姑娘适才摸了俺?蒋立天将手背凑到鼻子前贪婪地嗅着,就仿似林素素拍了他手背就会留下某种不可磨灭的印记一般。 嗅着嗅着,蒋立天不禁一声轻叹,他当然清楚何谓林素素的苦衷,这缘于祁阳县所处的地理环境和林素素的情报斗争。 首先是祁阳城西南方向的东安县,该县虽隶属永州府,但情报网却并非军情二科,而是颜梓玉的军情一科。 打理东安城情报网的是颜梓玉的堂兄颜俊尧,他可从未放弃过将情报网渗透至祁阳县境内。 而祁阳县又毗邻衡州府,军情三科的科长岳三水可以算得上带王秀荷‘入行’的师父,他和副科长丁迁皆未将情报网向永州府渗透。 但是,肃卫枢密司的孔不贰比军情一科的颜俊尧更阴险毒辣,孔不贰的手下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渗透进祁阳县来。 蒋立天之前可不知道这些,直到上次甘霖跑来祁阳城对林素素示爱,为防蒋立天动怒拔刀,她方才将这些事说与蒋立天知晓。 因此蒋立天知道林素素在祁阳县就仿佛是被军情一科和肃卫‘两面夹击’,她只能是尽己所能为王秀荷守住这块‘阵地’,而这无疑让蒋立天愈发心疼林素素。 林素素见蒋立天居然当着她的面去嗅他的手背,她眸子里的异色一闪而逝。 旋即她忙收敛心神叮嘱道:“此次陪大帅前来的是秘书局第一科长‘汤阁老’汤梦唯,你可莫要在她面前胡言乱语!再有。” 林素素以极低的声线说道:“昨日傍晚我收到军情三科丁副科长的飞鸽传书,在昨日凌晨,唐副帅、唐廉和伍豪杰被肃卫以涉嫌通敌罪逮捕!” ‘嘶——’ 蒋立天惊得双目圆瞪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凉气,然而不待他追问细节,林素素已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进入了主帐。 俺的个天老爷!肃卫居然把大帅的亲弟弟唐副帅给逮捕了?蒋立天头皮发麻汗毛倒竖,同时他也明白了林素素的意思,莫要得罪大帅此行之中的任何人。 想罢,蒋立天挺直腰杆严肃地走入主帐之内。 这祁阳大营的主帐比之门滩军营的主帐更为宽敞,上首自是一张厚重沉稳的黑漆座椅,左右两边各有三排木椅,其后还堆叠着许多长条凳,墙壁上则悬挂着数张地图。 此时这偌大的主帐内只有四个人,除了刚迈入主帐的蒋立天,林素素坐在左首第一排的第二张椅子,内查司副司长甘霖坐在右首第一张椅子,在他身后的第三排则坐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 蒋立天曾听林素素说过,甘霖以前不过是个不识字的大头兵,即便他加入肃卫之后恶补读书写字,但只两个来月的时间又能有多大成效? 因此甘霖在参加重要会议时都会带上他的心腹秘书帮他速记,想来坐在后排的中年男子便是他的秘书了。 蒋立天龙行虎步地走到左首就坐,甘霖只是坐在椅子上跟蒋立天相互见礼,这倒不是甘霖托大,而是因为他跟蒋立天既不相统属且级别相当。 因肃卫统领于青青的职位等同于楚军各营的营将官,肃卫之内的各司长则相当于各营的千总。 这并非只是说着玩的对比,如甘霖、孔不贰和褚四娘等肃卫各司的司长都有大帅亲自颁发的千总告身,虽然他们没有领兵权,但军职已是与蒋立天平级了。 至于说甘霖的秘书居然只看了蒋立天一眼便垂头盯着自己的本子,这委实让蒋立天感到不满,但他既已明白了林素素的意思,自不会去跟一个小小的秘书计较。 眼见甘霖见礼之后便闭目养神,蒋立天面露疑色地看向林素素,甘霖闭着眼是几个意思? 林素素在蒋立天身旁低声说道:“蒋千总请稍候,齐知县和魏县丞已至辕门。” 蒋立天微微颔首,甘霖作为内查司政监科的主官,来到祁阳县召见齐大坚和魏绍泽倒是在情理之中。 不多时,身穿正式官袍的齐大坚和魏绍泽进入了主帐内,众人相互见礼之后遂一同就坐,齐大坚和魏绍泽神色庄重地坐在甘霖的下方,至此祁阳县最主要的军政要员算是来齐了。 待到勤务兵给众人上茶并退出之后,甘霖捻着山羊须沉声道:“蒋千总、齐知县、魏县丞、林组长,甘某在大帅之前赶来是为了跟四位叮嘱一些事……” 只见甘霖的神情不如前几次来那么和气,他说大帅在前日与秘书局第一科的汤梦唯离开衡阳城之后,大帅在进入常宁县境内时便染了风寒,不得已只能乘坐马车,否则大帅昨日便能抵达祁阳县。 原本大帅此次出行并未确定是否要来祁阳县,因此便没有提前通知蒋立天与知县齐大坚等人,而是由甘霖在昨日下午时才通过飞鸽传书将此事告诉军情二科的林素素,且大帅最多在祁阳大营停留一晚便要去往下一站。 甘霖将大帅的行程安排道出以后,语气极为严肃地将前日,即五月初十肃卫在衡阳城逮捕涉嫌通敌的副帅唐世绩、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唐廉和副帅亲兵队长伍豪杰的事讲述了一遍。 当甘霖说罢此事之后,即便是刚刚已经被林素素提醒了一嘴的蒋立天依旧惊得瞪大双眼,而毫不知情的齐大坚和魏绍泽则是双双捻须倒吸着凉气。 精明的齐大坚和魏绍泽在惊讶之余则细细品味甘霖的言外之意,大帅前日白天离开衡阳城,夜里肃卫就搞出了如此大的阵仗!这事如何能简单得了? 再有,祁阳大营之内有不少后勤总部的机构在,而唐廉因涉嫌通敌而被逮捕,那么这第一副部长的位子…… 第828章 秘书局二号人物(上) 甘霖见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皆沉吟不语,他慢悠悠地啜了一口茶之后续道,大帅此来为临时起意,诸位切勿张扬也不必率众迎接,只需在这主帐内静候大帅亲至云云。 待到甘霖说罢以后,魏绍泽拱手问道:“甘副司长,在下有一事想请教,据闻秘书局第一科的汤科长乃是被大帅钦定,不知她可有甚传奇过往?” 甘霖矜持地捻着山羊须笑问:“魏县丞,令妹可是秘书局的局座,她竟未曾跟你提过她的左膀右臂?” 魏绍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他如何听不出甘霖这话语中隐含取笑之意?秘书局座魏落桐可是他魏绍泽的亲妹妹!而且他们魏家这一脉如今仅剩他俩兄妹,谁不以为魏绍泽会因着魏落桐而平步青云? 但魏绍泽却主动放弃了这条捷径,他如今在楚军的地盘上担任祁阳县丞不假,也认可大帅唐世勋的能力与远大抱负。 但这并不代表魏绍泽就愿意认唐世勋为妹夫,而且这当中的原因早已不是甚秘密。 其一,魏落桐的亡夫乃是魏绍泽的至交好友,对于妹夫在逃难时英年早逝,魏绍泽始终难以释怀。 其二,魏绍泽如今乃是独臂人!这罪魁祸首自是曾与他一同接受唐世勋培训的细作吕兴。 但若非唐世勋把他培训为细作并潜入东安城,之后吕兴为了保住给献贼投毒的内应而嫁祸于魏绍泽,他又怎会因此而被献贼给砍掉左臂? 对于此事,极度厌恶细作行当的魏绍泽更是耿耿于怀。 再有一点,魏绍泽极为反感妇人当政!哪怕是她的亲妹妹魏落桐,她如今被称为‘魏阁老’、‘女内相’,这让魏绍泽发自内心地感到不满。 他不仅公开反对而且还数次致信给唐世勋和魏落桐,劝唐世勋不要重用全是女子的秘书局,又劝妹妹落桐不要嫁给唐世勋,还不如嫁个老实人在家相夫教子云云。 对于兄长的不理解,魏落桐从来没有反驳也未辩解,这既是因为她的事务极为繁忙,也因为她珍视这仅有的一个至亲兄长。 同样的,唐世勋也很理解魏绍泽,所以魏落桐虽几乎每日里都见得着唐世勋,即便两人几乎无话不谈互为知己,但正所谓长兄如父,若无魏绍泽的同意,唐世勋自不会对魏落桐有非分之举。 在外人看来,或许正是因为魏绍泽不同意妹妹魏落桐嫁给唐世勋,这才导致魏绍泽依旧只是个县丞而已。 当然,无论如何魏绍泽都是魏落桐的亲兄长,因此在这祁阳县地界上可没有谁会轻易得罪他。 但魏绍泽也是个有理想抱负的人,且他的执政能力委实可圈可点,又岂会甘愿久居人下? 而当魏绍泽‘后知后觉’地发现秘书局的职权日盛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想岔了,且他从不少同僚口中听说身处权力中枢的妹妹落桐很不容易。 就比方说在秘书局内稳坐第二把交椅的汤梦唯,表面上看她是魏落桐的得力干将之一,但常年在衙门里行走的魏绍泽深知一个硬道理,有几个二把手能与一把手和平共处而无觊觎之心? 就如他魏绍泽和祁阳知县齐大坚之间的政见、行事风格、处事态度等等皆有不同,谁不是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又在警惕对方有意或无意的小动作? 甘霖自然明白魏绍泽为何会问到汤梦唯,于是他捻须淡笑道:“呵呵呵,也难怪魏县丞有此疑惑,汤科长为人低调,在咱楚军里边的确是不显山露水……” 只听甘霖跟众人说起了秘书局的‘汤阁老’汤梦唯的过往与晋升之路。 汤梦唯乃是常德府龙阳县人士,年二十二岁,她出生书香门第,从小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七年前她嫁去了长沙府浏阳县,她的夫君高文龙乃是嵝山先生吴道行的弟子。 夫妻俩相敬如宾并育有一子,由于高文龙要备考乡试,家公家婆又身体抱恙,因此家中事务皆由汤梦唯来打理。 为了让夫君安心备考,汤梦唯不仅帮助夫家打理家族产业,还授意管家在浏阳城开设了好几间店铺,生意做得很是有声有色。 高文龙也不负家人期待,于崇祯十五年,即前年与王介之、王夫之等人一同中举。 奈何去年献贼入侵长沙府,高文龙遂携妻汤梦唯及高家族人一同逃难,谁知进入衡州府之后献贼亦紧随其后,无奈只得继续南逃至永州府的祁阳县。 而献贼南下的速度太快,汤梦唯与高文龙及家人们不敢再走官道,于是向西进入了四明山区暂避。 高家养有家丁护院等二十余人,沿途又收纳了不少难民,因此他们虽过艰难但至少还能抱团活下去。 其实高文龙从未想过落草为寇,他只是不愿投靠献贼,而当加入他们的难民越来越多以后,高文龙想到了更深的一层,既然时局动荡至斯,南下进入广西的道路几乎已绝,何不在四明山区内结寨自保待时而动? 汤梦唯对于夫君高文龙的想法极为支持,于是夫妻俩以高家族人和护院等为班底,在四明山区东南部的外围建立了高家寨。 至今年正月底,高家寨已发展成了一个五百余人的小型山寨,寨中有男丁近百人,他们奉举人老爷高文龙为寨主,而真正打理高家寨各项事务的就是他的夫人汤梦唯。 在成立高家寨的几个月间,他们与周边的几个山寨发生了各种摩擦,高文龙倒是想以德服人来着,可在缺衣少食的四明山区,哪个山贼会跟高文龙讲道德? 吃了两次亏以后,汤梦唯做出决定,打!只有让其他山寨看到高家寨的实力才能站得住脚跟! 正是她的决定,加上高家寨的男丁们不得不为了抢占有限的资源而齐心合力奋力一搏,就连老弱妇孺也倾巢而出为男丁们摇旗呐喊,最终在那小片区域内算是站住了脚。 不得不说若是给汤梦唯更多的时间,高家寨极可能变成如同四明山区东部最大的凤凰岐山寨那般的存在。 可惜,大帅唐世勋于今年二月初率北上三营夺得了芦洪市,且命令庞大田、盘辉、岳老财和黄爷等人兵分四路入四明山区剿匪。 其中陷阵营的副统领黄爷黄万胜和山地营狼兵千总雷盛这一路三百余精锐,正是从四明山区的东南部开始进行扫荡。 蒋立天、齐大坚和魏绍泽三人听到这皆是眉头一皱,他们知道陷阵营的庞大田和黄万胜率二百余老贼精锐、山地营盘辉和农昆率一千狼兵混组为四路剿匪军之事。 而且他们知道这一千两百余人全都是久经沙场的骄兵悍将!但这四路剿匪的细节却因杀孽太重鲜有耳闻。 黄万胜和雷盛那一路去的是四明山区的东南部,那么位于东南部外围的高家寨岂非首当其冲?况且高家寨拢共就那么百把个男丁,这等小寨子如何能抗衡之? 高文龙!齐大坚和魏绍泽不禁对视一眼,他俩皆为心思机敏且记忆力极好的能吏,两人只从对方的眼中已是得到了确切的信息。 楚军之内没有高文龙这号人物!莫非,高文龙被黄万胜或是雷盛给杀了? 旋即齐大坚和魏绍泽又很是费解,汤梦唯如今可是秘书局的二号人物!假使黄万胜或雷盛杀了汤梦唯的夫君,她还能不想方设法为她的夫君报仇? 第829章 秘书局二号人物(中) 林素素低垂着眼帘端坐于帐内,其实汤梦唯在随楚军进入衡州府以前的事都是军情司分享给肃卫的,因此林素素早就清楚汤梦唯的过往。 此刻林素素在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即汤梦唯跟随大帅唐世勋前来祁阳大营的真实意图。 在场的人当中只有甘霖才知悉内情,但甘霖要慢慢道来,林素素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垂首静听。 甘霖品了一口香茗润了润嗓子之后续道,当黄万胜的五十余精锐老贼和雷盛的三百余狼兵进入四明山区东南部之时,高文龙和汤梦唯的高家寨无疑遭到了灭顶之灾。 在二月十五的清晨,三百狼兵分成数股杀掉高家寨之外的数个暗哨之后,从低矮围墙潜入寨内纵火并砍杀胆敢反抗者,而后黄万胜则率领他的五十余精锐老贼大咧咧地从寨门而入。 当时整个山寨彷如人间地狱一般,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高文龙和汤梦唯皆是慌了神,虽然汤梦唯在建立高家寨之初就已预备了一条密道,但她还未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黄万胜的手下悍将尤金银就已踹开了汤梦唯和高文龙居住的屋子。 在那等紧要关头,手无缚鸡之力的高文龙几乎是下意识地提着刀护在妻子汤梦唯和五岁的孩子高占跟前,且他还大喊汤梦唯快带着占儿跑。 那尤金银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残暴之人,何况高文龙身后还有个貌美如花韵味十足的汤梦唯,尤金银二话不说一刀便斩向高文龙! 高文龙虽是举刀格挡但又如何挡得住?结果他的右手腕被尤金银生生斩断,左肩至右胸膛被尤金银给一刀划开,与此同时尤金银手下的一个莽汉那碗大的铁拳击打在高文龙的太阳穴,高文龙随之倒在血泊之中不省人事。 汤梦唯当时只喊出了‘相公’二字就已惊得浑身僵硬,但她并未哭泣,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法逃跑,但她依旧本能地死死抱住她五岁的儿子高占。 而尤金银则一把将汤梦唯连同她五岁的儿子高占横抱而起,他虽然极为垂涎汤梦唯的美色,可‘好东西’自然要先给他的老大黄爷享受不是? 于是汤梦唯被身形魁梧的尤金银给横抱出屋子带到了山寨的正堂,坐在堂中的黄万胜和雷盛看到她时皆发出了低声惊呼。 黄万胜自是惊艳于汤梦唯的美色,虽然他人生最大的乐趣是赌,但有道是嫖赌不分家,他又岂会不食指大动? 汤梦唯惨然一笑,她知道自己接下去会陷入怎样的境地,若非她还要护着她的孩子,那也是夫君高文龙唯一的骨肉!恐怕她当时便要一死了之了。 也正因为她还挂念自己的孩子故而没有选择轻生,想来她当时的念头就是哪怕受尽屈辱也要尽可能让她的孩子活下去。 正当尤金银要把脸色惨白的汤梦唯献给黄万胜之时,雷盛起身挡在了黄万胜和尤金银之间,他用略显生涩的汉语说,请黄爷放过这个女子。 性情暴躁的尤金银当即就要动怒,他哂笑道:‘雷蛮子,莫非你还要跟黄爷抢女人不成?’ 黄万胜则摆了摆手故作无所谓地笑道,无妨,若是雷千总喜欢这女子尽管拿去享用便是。 不待雷盛说话,尤金银已是脸红脖子粗地嚷嚷道,这可是他先抢到手的女人,咱不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凭甚要先让与雷蛮子? 雷盛的脾气同样硬得很,他见尤金银说完后转身就要抱着汤梦唯走出正堂,遂一个箭步飞身冲过去挡住尤金银。 尤金银一声冷哼,挑衅地睨着雷盛,莫非你个瑶蛮子要与俺老尤掰掰手腕? 雷盛看了一眼堂外,神情严肃地说道:‘老尤,快放开这女子!’ 黄万胜还是第一次见雷盛如此严肃的模样,况且雷盛手底下有三百余狼兵,而他只有五十来号老贼。 即便他们五十余人皆披甲,但若是雷盛的三百余狼兵皆以淬毒吹箭或袖弩进攻,他们又岂会没个折损? 何况大家伙是出来剿匪的,这才刚至四明山区东南部的外围就内讧,岂非让另外三路弟兄们看笑话? 于是黄万胜喝止尤金银继续叫嚣,并问雷盛为何要这个女子? 然而不待雷盛回答,他的侄儿雷东山已是兴冲冲地跑入了正堂之中。 紧接着雷东山便看到了被尤金银横抱在怀中的汤梦唯,十六岁的雷东山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顿时满是震惊之色,他以瑶语指着尤金银大声呐喊。 虽然尤金银听不懂瑶语,但他如何不知这眼睛突然血红的小兔崽子是在骂他? 眼见尤金银还不放下汤梦唯,雷盛跺了跺脚后赶紧冲到侄儿雷东山身前,两只手紧紧地箍住雷东山的手臂以防侄儿对尤金银突施冷箭,同时让雷东山身后的十余个狼兵莫要冲动云云。 黄万胜也坐不住了,他已意识到此事不简单,于是他大声吩咐一旁的几个老贼弟兄收起兵器,并让尤金银立刻、马上放开汤梦唯母子二人。 尤金银虽很是不忿但尚算知道些轻重,何况老大都发话了不是?随即他依依不舍地将汤梦唯母子放下,而汤梦唯脚一沾地便跌坐在地上,但她依旧紧紧地抱住孩儿高占。 在黄万胜和雷盛的弹压之下,双方险些因汤梦唯而发生的内讧算是被化解掉,而后雷东山飞也似地冲到汤梦唯面前。 雷东山也不顾那吓得一直不敢哭泣也不敢喊叫的孩子高占,竟是将头靠在汤梦唯的香肩上便嚎啕大哭。 这番举动直让在场的所有人皆目瞪口呆,又不是死了亲娘,雷东山咋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呢? 知悉内情的雷盛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方才解释道,眼前这女子像足了他的大侄女,也就是雷东山的亲姐姐。 在雷东山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因难产而死,大他七岁的阿姐就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着他,说是姐姐实际上更像是母亲。 为了照顾雷东山,他的阿姐到了十七岁还未嫁人。 当时雷东山十岁,他的阿姐为了救贪玩的他而坠崖身亡!而且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这是雷东山最为痛苦却又没有后悔药的心病。 因此雷盛一见汤梦唯的时候就知道,若是尤金银真的玷污汤梦唯,雷东山必然要与尤金银同归于尽!真到那一步,没有人能阻止雷东山,就是雷盛也没办法。 正是在雷盛的斡旋之下,汤梦唯在那晚得以幸免。 “原来如此!”魏绍泽听甘霖说到这儿不禁动容感慨道:“没曾想汤科长还有如此一段死里逃生的经历,哎,难为她了。” 蒋立天和齐大坚亦是捻须颔首,这年头谁都不容易呐!虽然汤梦唯的夫君高文龙死得可惜了些,但不得不说她又是幸运的,否则黄万胜那赌鬼和残暴的尤金银岂会放过汤梦唯? 这可不就是汤梦唯的命运转折点吗?否则她在之后又如何能成为楚军秘书局的二号人物? 第830章 秘书局二号人物(下) 甘霖听到魏绍泽的感慨之语后,他的嘴角不禁划过一抹诡异的笑容,而林素素低垂的眼帘中亦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其实两人心里边很清楚,假使没有雷盛和雷东山相救,就以汤梦唯的姿色和魅力,即便她被黄万胜给污了身子也必然能保护她的孩子活下去。 要知道汤梦唯当时虽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但她既没有如一般妇人那般痛哭哀求,也没有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以任何言语去刺激尤金银,哪怕她的夫君高文龙就是被这凶人所伤。 单只这份坚强与隐忍就足以看出汤梦唯的不凡。 何况甘霖和林素素皆知道汤梦唯是一个多么果决而又洞察人心的女人,否则她又岂会得到大帅唐世勋的青睐而成为秘书局的二号人物?以黄万胜的豪迈性格岂不是被她给拿捏得死死的? 当然,这些假设与后话甘霖和林素素自然不会直白地说给蒋立天、齐大坚和魏绍泽听。 这时,甘霖的手下在主帐外禀报,大帅和秘书局汤科长一行还有不足半个时辰便要抵达祁阳大营。 甘霖微微颔首,由于大帅吩咐过不必去大营的辕门迎接,于是甘霖继续讲述汤梦唯是如何坐上秘书局第二把交椅的原委。 当汤梦唯与孩儿高占侥幸得到雷盛和雷东山叔侄的庇护之后,黄万胜和雷盛的内讧亦告一段落。 当二月十五那日的早晨天色渐亮之后,高家寨的近百男丁死得仅剩三十余人,另有两百六十余妇孺被俘,其他的近两百人则非死即伤。 由于汤梦唯不知黄万胜和雷盛袭击高家寨意欲何为,且她早就听闻四明山区的山寨之间一旦爆发大规模冲突,掠夺物资甚至屠寨都不是甚新鲜事,因此汤梦唯可不敢托大去哀求雷盛放过高家寨还存活的三百来人。 这并非汤梦唯薄情寡义,而是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拯救如此多的人,由于雷东山这个异族‘弟弟’不懂汉语,汤梦唯对雷盛提出了一个请求,可否施以援手救治她的夫君高文龙? 对此,雷盛是扣着后脑勺苦笑道,他们倒是有一些救人的土方子,不过高文龙那伤势能否挺过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雷东山则在旁焦急地催促叔叔雷盛,尽快派心腹狼兵护送‘姐姐’和小外甥去往芦洪市,因为雷东山担心尤金银色心不死,若是照顾不周岂非又让汤梦唯陷入苦海? 于是雷盛当机立断,派了三个本家子弟跟雷东山一同护送汤梦唯和高占下山。 且雷盛还告诉汤梦唯,让她到了芦洪市以后去拜见后备营的统领汪庆达,想来汪庆达看在雷盛的面子上定会对她关照一二云云。 而雷盛会尽量保全高家寨剩下的近三百人并送往芦洪市,也会尽量帮她救治高文龙。 汤梦唯是个极为果决的女人,且她也想赶紧离那凶人尤金银远远的,以保全她与夫君高文龙唯一的骨肉高占,因此她毫不犹豫地带着孩子跟雷东山离开了高家寨。 莫要看雷东山生得矮小精瘦,但常年在山地间行走的他背着汤梦唯也如履平地,到了当日的黄昏,他们一行便已抵达了芦洪市。 雷东山等人不通汉语,真到了芦洪市也难以给汤梦唯更多帮助,但雷东山毕竟有山地营的百总职位,因此他便欲拿着自己的百总腰牌带汤梦唯去见汪庆达。 汤梦唯委实没想到二月中旬时的芦洪市会有如此多的难民!但一些身穿白衣腰系黑带的男子却能维持这黑压压一大片上万难民的秩序。 眼见雷东山要带她去见甚后备营的统领汪庆达,汤梦唯连忙拉住雷东山,她以手势给雷东山比划着,意思是他能否给她一个信物,而她先待在芦洪市,等到时机成熟才去找汪庆达。 说来也是奇妙,虽然雷东山不懂汉语,但他却看懂了‘阿姐’汤梦唯的手势含义,于是他把自己的百总腰牌、一小袋干粮吃食、他仅有的几两碎银以及他随身携带的竹制水壶一并交给了汤梦唯。 百总腰牌上刻的是汉语,而水壶上则刻着一个女孩拉着个小娃娃,图虽画得很是简陋,但汤梦唯一眼就看出这是雷东山那死去的阿姐小时候带他出去玩耍的画面。 汤梦唯知道雷东山还要赶回高家寨去与雷盛会合,只见她面露浅笑,眸子里则隐现忧色,她关切地为雷东山整理了他那破旧的瑶衣,口中轻柔地说道:‘弟弟,保重。’ 雷东山从汤梦唯的一系列动作与神情中明白了她说这四字的含义,他强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重重的点头嗯了一声之后立即转过身去,他一边用手抹着眼泪一边大声招呼三个狼兵兄弟快步离去。 齐大坚和魏绍泽听到这儿不禁皱眉发出一声轻咦,而蒋立天则已忍不住问道:“甘副司长,汤科长那时为何不直接让雷东山为她引见汪统领?” “呵呵呵,蒋千总有所不知,这正是汤科长的急智与高明之处呐!”甘霖感慨地赞了一句之后方才解释道,当时的芦洪市内外虽已人满为患,但实则被一个人给打理得井井有条。 没错,这个人就是从小狼山寨出来的宋老夫子宋铨之。 虽然汤梦唯不认识宋铨之,但她被雷东山带进芦洪市以后必然看出是有能人在管理这超过万人的难民,而且她必然猜到此人定不会是个只有匹夫之勇的武将。 再有,黄爷黄万胜和他的嫡系尤金银定是给汤梦唯留下了极大的阴影,即便雷盛让她来到芦洪市以后去拜见汪庆达以寻求照拂,但汤梦唯已是做了两手打算。 若非万不得已,汤梦唯绝不会去拜见汪庆达,因为她不知道汪庆达是个怎样的人,若是又如尤金银之辈,一旦她进入了军营之后该如何脱身? 再有,出生书香门第的汤梦唯深知汉夷的矛盾之深,偏偏救她和孩儿高占性命者又是瑶人雷盛和雷东山,而芦洪市却又全是汉人,她也码不准靠着雷盛和雷东山叔侄的关系会否起到反作用。 因此她拿了雷东山的百总腰牌以防万一,但她并未持腰牌去拜见汪庆达,而是在芦洪市内打听那位治理芦洪市的能人是何方神圣。 由于雷东山给了汤梦唯一小袋干粮和几两碎银,且当时负责治安的是后备营的将士,这无疑让她感到很是安心。 因此她并不是胡乱去打听,而是先借着雷东山的那块腰牌进出于芦洪市的内外四处观察,并着重关注那些白衣黑腰带的男子们是如何梳理和安置如此多难民的。 不得不说那时的汤梦唯也是运气好,因当时大帅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夺得芦洪市以后,既要部署防务警惕高溪市北码头的献贼,又要与卢洪江对岸的官兵参将邓谦及东安县的豪族购买粮盐等必需品,还要部署牛角坝镇的攻略等等。 再加上当时肃卫还未建立,军情司的郑罡也还未将情报网完全铺设至芦洪市及周边,因此汤梦唯持着雷东山的百总腰牌随意进出芦洪市的四座寨门竟都畅通无阻。 汤梦唯就这么在芦洪市内外转悠了足足两日,对于治理该地的原湘乡县户房司吏宋铨之也已有了颇为全面的了解。 直到二月十七的夜里,汤梦唯方才牵着儿子高占进入了芦洪市内的‘小狼巷’,此即从小狼山寨出来的宋铨之等寨民们所住的那条巷子。 而这,正是汤梦唯发迹的关键一步。 第831章 低调隐忍的女人(上) 甘霖估摸着距离大帅唐世勋抵达祁阳大营已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于是他一边起身走向主帐的大门等候大帅亲临,一边继续给魏绍泽等人讲述汤梦唯的发迹之路。 在二月十七的夜晚,已经对芦洪市的行政事务了然于胸的汤梦唯带着儿子高占,持拜帖去小狼巷拜访宋老夫子宋铨之。 其实当时在芦洪市的难民童生和秀才并不稀罕,曾有过行政经验的衙门书吏也颇多,他们在被宋铨之简单面试后全都被任用。 甚至是不少能写会算的女子也成了宋铨之手下的书吏,虽然他们因条件有限而薪俸微薄,但总比去做苦力讨口饭吃要强太多了不是? 然而,当时没有谁会舍得花几钱银子去买一张昂贵的拜帖,并以如此正规的方式来拜访他宋铨之。 况且拜帖上写道‘浏阳高家……崇祯十五年壬午科湖广乡试举人高文龙之妻、衡山县汤家嫡女汤梦唯携子拜访宋夫子’等字,只看汤梦唯写的这手精湛而自信的馆阁体就让宋铨之看得赞叹不已。 虽然宋铨之以前最高也只做到湘乡县衙的户房司吏之位,但他从政三十载见过的湖广布政司及外省乃至京城的高官们所写的正式公文何其多也? 在宋铨之看来汤梦唯的这手字,就算是相比备受推崇的湖广巡抚李乾德所写的馆阁体也不遑多让。 且汤梦唯在拜帖的第二页还详细写明了她与夫君高文龙的过往经历,如高文龙曾师从长沙府嵝山先生吴道行,汤梦唯曾有幸得到衡州府武夷先生王朝聘指点财赋、兵戎与‘江右王门’学说等等。 这就如同一份华丽的履历一般,因为无论吴道行还是王朝聘等人可都是湘南的大儒名宿! 特别是王介之和王夫之的父亲王朝聘,他可是被誉为经史子集天文地理财赋兵戎等等皆通的湘南全才之士!否则去年张献忠入主衡阳城之后为何要亲口过问招纳武夷先生王朝聘之事?因为年过八旬的王老先生之名头委实太过响亮。 宋铨之自然听闻过这些湘南名宿的名头,他看罢拜帖后已是陷入了震惊,汤梦唯居然曾得到武夷先生王朝聘的指点?于是宋铨之立刻起身亲自去大门口迎接汤梦唯。 当宋铨之引领汤梦唯进入书房面谈之后,汤梦唯无论谈吐学识或管理能力等皆让宋铨之无可挑剔深感叹服,甚至她还就芦洪市日益增多的难民提出了两条极富建设性的提议。 但汤梦唯始终以晚辈自居并保持着谦逊的态度,加之她虽是得到狼兵雷盛和雷东山的相救,但来到芦洪市以后先不去拜访汪庆达却先来拜访他宋铨之,这更是让宋铨之老怀大慰甚是舒心,汤梦唯这个‘侄女儿’他自然是认下了。 当晚宋铨之安排汤梦唯跟他的儿媳、即宋鸿宇的夫人孟氏同住,而汤梦唯的儿子高占则与宋铨之的孙儿宋宝宝同住。 能写会算的孟氏当时也是协助宋铨之打理芦洪市的一个小主事,汤梦唯遂成为孟氏手下的书吏,并于二月十八开始辅佐孟氏工作。 在三月下旬大帅唐世勋入主祁阳城以前,汤梦唯每日都尽心尽力地辅佐孟氏,且她提出的诸多意见皆得到孟氏和宋铨之的高度认可。 如汤梦唯提议发动芦洪市的难民组成运送后勤补给物资的队伍,‘以工代赈’分段经过牛角坝镇和黄阳堡将物资运往前线,以减轻正兵的后勤压力等等。 但孟氏也有她的小心思,又或者说是出于家公宋铨之的授意?总之孟氏将汤梦唯的提议皆据为己有,因此孟氏曾多次得到大帅唐世勋的亲口赞许。 汤梦唯自然清楚此事,但她却仿若不知晓一般,依旧每日里任劳任怨毫无一丝怨言,而她的低调和隐忍在三月底迎来了丰厚的回报。 当时大帅唐世勋已经进入了祁阳城,他最属意的秘书局座魏落桐还被献贼杜爷扣押于高溪市北码头,而刘志宝和于虎的白虎营还未拿下这座据点。 而大帅去年腊月扮做唐老夫子在零陵城建立秘书局之时有三个科长,即负责传接军务的秦薇儿,负责传接行政事务的许南潇,还有负责商事及军债事务所体系的王秀荷。 其中秦薇儿因着舅舅柳大钧的缘故,以后很难再继续担任秘书局的第一科长。 许南潇则要为大帅筹备组建‘占领地临时总管府’,她已经是大总管,也不可能再回秘书局工作。 王秀荷则在零陵城掌控了步兵左营,她不仅要打理零陵县情报网、发展鸽站体系,还要打理军债事务所等等,她已是分身乏术。 因此大帅在综合考量各方面因素之后,决定将孟氏招入秘书局担任第一科的科长,主理传接各方军务,同时让孟氏暂且兼任第二科的科长,负责打理传接行政事务,而且还要尽快为大帅搭建秘书局的班底。 当孟氏收到这份任命书以后委实很是慌神,她有行政能力不假,帮大帅搭建秘书局的班底也还好说,但让她负责军政两方面的秘书局事务无疑是太过为难了些,毕竟她对军务方面既不感兴趣也不太明了。 可孟氏又怎舍得放弃秘书局第一科的科长之位?那可是仅次于秘书局座的第二把交椅!于是她问计于家公宋铨之。 宋铨之也甚是苦恼,他早就知道大帅极为重视秘书局,而孟氏把汤梦唯的诸多军政建议据为己有并汇报给大帅,这无疑是一把双刃剑,一旦孟氏离开宋铨之的羽翼去往大帅身边当差,她真能做到让大帅满意吗? 无奈之下,宋铨之只能亲自找汤梦唯谈话,希望她能随孟氏同去加入秘书局并尽力辅佐孟氏站稳脚跟。 当汤梦唯得知此事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外人自然是无从得知,但她并未爽快地答应宋铨之,而是面露犹豫之色地说若是她和孟氏都加入秘书局,担心宋铨之在芦洪市等地日夜忙碌会累坏了身子云云。 汤梦唯的这番话说的让宋铨之甚是感动,这更坚定了他要汤梦唯去辅佐孟氏的心思,于是在他的苦苦劝说之下,汤梦唯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宋铨之。 到了四月初一,即大帅唐世勋返回零陵城的当日,汤梦唯陪同孟氏抵达了祁阳城,同去的还有几个能写会算的精明女子。 而她也如约尽力辅佐孟氏为大帅搭建秘书局的班底,至四月初六大帅带着魏落桐回到祁阳城之时,秘书局已有三十余个经过肃卫严审的女子,并按着大帅的意思分成了五个科。 大帅对于孟氏的行事效率是赞誉有加,而汤梦唯依旧隐于孟氏的背后,她既不邀功也不与大帅见面,只是低调地埋首于工作。 汤梦唯之所以不与大帅见面还有两个缘故,一是贴身护卫大帅的‘毒炮台’雷东山的存在,想来她是不愿靠着雷东山的关系来接近大帅,甚至是说她本就有自己的计划,而她的计划定是与雷东山无关。 另一个缘故则是因为汤梦唯的孩子高占,当她陪同孟氏去往祁阳城之时,她的孩子高占与孟氏的孩子宋宝宝皆被宋铨之留在了芦洪市。 虽然宋铨之承诺会像对待他的长孙宋宝宝那样对待高占,但这对于汤梦唯来说可是一道被拿住命脉的无形枷锁。 故此,汤梦唯担心自己一旦锋芒毕露就会遭到孟氏乃至魏落桐的猜忌与嫉妒,而她的低调隐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若无‘一击致命’的万全之策,她只能选择尽心辅佐孟氏,以保护她的孩子和她自己。 第832章 低调隐忍的女人(下) 在四月初六之后的几日里,秘书局在局座魏落桐的带领下着重于两件事。 一是筹备四月初十的楚军建军典礼,二是传接将于四月初十开拔的西路联军之后勤等各项事宜。 除此以外,行政和商事等各方事务也没落下,虽说那时的秘书局几乎没有决策权,但传接、记录和归档等事已是既多且杂而又极其重要。 因秘书局乃是连接大帅与楚军治下的军政商民等所有事务的关键一环,她们所接收和传出的文件涵盖了除肃卫和军情司以外的所有事务! 况且秘书局的人全都签了保密协议,有时她们看着某份涉及重大军事行动的机要文件时,好多女子的眼皮子就能连着跳上好几日,那是生怕自己说漏了嘴而被肃卫给抓去砍脑壳乃至灭族不是? 而如同王秀荷一样精力过人的汤梦唯不仅每日里只休息不到两个时辰,且从来不对任何人谈及秘书局的事务,就连魏落桐都很佩服勤勉刻苦而又低调沉稳的汤梦唯。 其实魏落桐对孟氏的‘嫡系’汤梦唯很有好感,因为秘书局全是女人,且这当中有七成都是寡妇或有夫之妇,谁还不晓得大帅的‘嗜好’呢? 因当初零陵城府学宫的士人们诋毁讥讽大帅是‘汉之曹贼’,而曹贼好人妇的嗜好都传扬一千好几百年了不是?况且谁都晓得大帅身边的女人还真没有一个是待嫁闺中的黄花闺女。 而整个秘书局上下的女子们几乎都是想方设法‘亲近’大帅,就连孟氏和秘书局第三科的柳氏等有夫之妇们都有事没事往大帅那儿凑,美其名曰汇报工作,这如何不让局座魏落桐心生不满? 只有汤梦唯从未单独去给大帅送过任何文书,也从未与局内的任何人发生过争执口角,做事再累也从未吐露过任何怨言,因此魏落桐对她自然心生好感且暗中仔细观察她的能力。 其实无论魏落桐还是孟氏都有她们的长项,即对于行政事务皆是得心应手,毕竟魏落桐的父亲及兄长魏绍泽,亦或是孟氏的夫君宋鸿宇和家公宋铨之,那都曾是捧着‘铁饭碗’的公门老吏,精明的她们自然也熟悉该如何着手和处理行政事务。 但魏落桐和孟氏的短板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不擅长军务更不敢就军事方面的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汤梦唯倒是不藏私,由于她协助孟氏打理秘书局第一科,因此她曾私下里对孟氏提出了好几份有关军事改革的建议草案。 但孟氏哪敢去向大帅唐世勋汇报?她不是怕去见大帅,而是怕这些建议会否出问题。 一旦建议被大帅认可并下发去各路联军,若是各路将领认为不可行甚至驳回,亦或是被府学宫那帮‘毒舌’士人给弹劾,大帅必然脸上无光,而孟氏这个第一科长不得挺身而出为大帅担责? 想想都可怕!况且家公宋铨之又不在身旁,因此不擅长军务的孟氏是真不敢把汤梦唯的建议草案‘据为己有’,她宁可只为大帅传接军务也不愿横生枝节。 而孟氏知道自己的‘头号劲敌’局座魏落桐也不擅长军务,是以魏落桐时常对孟氏兼任的第二科行政事务‘指手画脚’,且还时常对孟氏冷嘲热讽,这秘书局第二科无疑成了孟氏和魏落桐角力的‘主战场’。 当秘书局于四月中旬跟随大帅唐世勋进入衡阳城以后,秘书局已经由之前的三十余人发展至七十余人。 为了维护自身的权力,也为了转嫁风险亦或是为了挖坑,孟氏在深思熟虑之后把汤梦唯的一份‘楚军东路联军战略部署建议十二条’的建议草案交给了秘书局座魏落桐。 魏落桐在细看该建议草案之后也是吓了一大跳,她还以为孟氏是不是疯了,居然敢对东路联军的战略部署指手画脚? 直到魏落桐看见建议草案的落款处只有汤梦唯的名字,精明的魏落桐顿时猜到孟氏是在给她挖坑。 就如孟氏所顾虑一样,假使汤梦唯的建议草案遭到东路联军将领们的抵触,亦或是被府学宫的士人弹劾,那她魏落桐不得为大帅顶缸? 于是魏落桐借口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为由而压下了汤梦唯的建议草案,并在当晚与她的嫡系们仔细商讨这份草案,当然还商讨该如何‘反击’孟氏。 至次日,即四月十七,汤梦唯的建议草案依旧被魏落桐封存,但汤梦唯的职务却发生了改变,她被魏落桐任命为秘书局第一科的书记官。 这书记官乃是由大帅唐世勋最先提出,并让魏落桐在秘书局各科试设立的新职位,此职不仅是负责审核科内的所有传接文书的最后一道关卡,而且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力,即对于科内下发的文件可行使‘封驳权’。 该职位不仅对秘书局各科的科长形成了掣肘,甚至对大帅唐世勋本人也是一种掣肘,因此魏落桐一直没有对各科安排书记官。 而魏落桐将汤梦唯提拔为秘书局第一科的书记官,这不仅是秘书局各科的第一位书记官,也说明魏落桐实际上极为认可汤梦唯的能力,而局内各科则普遍认为这是局座魏落桐在借机打压第一科长孟氏。 孟氏同样看出了这书记官对她有多大的威胁,虽然她暗恨魏落桐给她使绊子,但她同时也知道科内有书记官是一个‘甩锅’的好机会。 而且孟氏也不怕汤梦唯真的反她,毕竟汤梦唯的宝贝儿子高占还在宋铨之手中,难不成汤梦唯会为了权力而不顾自己骨肉的安危? 的确,汤梦唯是不会去故意造孟氏的反,何况心思深沉的她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扳倒孟氏而已! 就在汤梦唯成为秘书局第一科书记官的次日,即四月十八,汤梦唯做出了一件震惊秘书局内部的大事,她对大帅唐世勋当天亲自签署的一份军事文件行使了封驳权! “啊?我**!”朱雀左营的后部千总蒋立天听到这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瞪着双大眼惊呼道:“她!她莫不是疯了?竟敢驳回大帅亲自签署的军事文件?” ‘咕噜!’齐大坚和魏绍泽的喉结阵阵蠕动,下意识的轻咽着唾沫,这个女人真个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除了府学宫那些不以言论罪的毒舌士子们之外,军政各界的将领官员们即便是反对大帅的意见,也会在深思熟虑之后以极为缓和的语气提出,哪有像汤梦唯这般不留情面的当即驳回? 而同时齐大坚和魏绍泽也已是揣摩出了汤梦唯的心思,她之前的低调隐忍只是为了待时而动,为的就是在适当的机会直接对大帅‘开火’! 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辣女人!这简直比输红眼的赌徒更疯狂不是? 第833章 简在帅心汤梦唯 ‘报——’ 这时,甘霖的一个手下在主帐外禀报,大帅与汤科长一行已至祁阳大营的辕门外,汤科长要巡视一遍大营之后才来主帐。 甘霖微微颔首,他一边整理衣襟一边加快语速说道:“汤科长在四月十八第一次驳回大帅亲自签署的军事文件,这看似冲动而冒险的愚蠢举动,但是……” 只见甘霖目光幽幽地站在主帐门口沉声道,大帅唐世勋签署的那份文件乃是下发给楚军副帅唐世绩的,内容为同意副帅唐世绩提出的延长西路联军与宝庆府献贼的谈判时间至四月底。 该文件于四月十八的上午传至秘书局第一科,经过两道手续之后传到了书记官汤梦唯的手中,她在仔细阅读几遍之后,手提狼毫却迟迟没有签下她的名字。 当时负责传递文件的小科员就有些不耐烦,这新上任的第一科书记官莫不是想拿着鸡毛当令箭? 而汤梦唯在思索了会儿后神色平静地在文件末尾写了几行工整的蝇头小楷,其大意为,大帅签署的这份文件违背了他制定的楚军总纲领与大原则之一,即一切当以楚军的利益为先! 随后汤梦唯换了一支中楷笔写下了‘驳回’二字,并在其后写下‘秘书局第一科书记官汤梦唯’。 那传递文件的科员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惊得目瞪口呆小脸煞白,眼泪汪汪的险些没忍住泪水。 这可是驳回大帅亲自签署的军事文件啊!这小姑娘吓得六神无主,她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汤梦唯自然不会为难这小科员,随即她语气平和地让小科员带她去面见大帅。 之所以要让这小科员带路,是因那时的大帅每日白天都待在桂王府的东墙之上处理公务,而去向大帅进行工作汇报的军政两界之书吏每天都排着长龙,若汤梦唯自己去拜见大帅,怕是等到夜晚都见不着大帅的面。 虽说秘书局的临时办公点也在大帅就住的东华客栈之内,但汤梦唯自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文件拖到夜晚才去拜见大帅。 至当日中午,在那传递文件的小科员带领之下,汤梦唯得以插队面见大帅唐世勋,那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大帅,而在大帅身边负责记录的秘书局座魏落桐则一脸的古怪神情。 站在大帅不远处的雷东山则面露错愕之色,这不是他从高家寨救出来的‘阿姐’吗?她怎的也来到衡阳城了? 又有那许多等待面见大帅的各部书吏们亦在交头接耳,他们都不知汤梦唯是何职务,她居然能够插队去拜见大帅? 汤梦唯的神情依旧平静,她恭敬地对大帅施礼之后遂将文件奉上。 大帅并未去看汤梦唯的模样,他接过文件翻开一看,鹰目顿时一寒,并问:‘你就是秘书局第一科的书记官汤梦唯?好一个驳回!你可知打仗要死多少人?让世绩副帅继续与宝庆府献贼谈判怎就不是以楚军的利益为先了?’ 汤梦唯镇定自若地答道,她晓得打仗要死人,但西路联军从四月初五开拔进入宝庆府至今已过去了半个月,却因着那遥遥无期的和谈而连一个白马关都未拿下! 隶属西路联军的青龙右营、白虎右营、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的正兵就已超过一万五千人,还有楚军后勤部带着两千辅兵和数万百姓为他们运送粮草辎重!这每日里人吃马嚼的开销何其多也? 如若再让副帅唐世绩跟宝庆府的献贼谈判至月底,谁能保证献贼会投降?这白白耗费近一个月的时间,又如何能说是符合楚军的利益? 大帅唐世勋听汤梦唯说罢以后,在东墙上看着富丽堂皇的桂王府,语气低沉地说道:‘有你这等想法的将领并不少,但支持副帅唐世绩继续进行和谈的将领也很多,汤书记官既然驳回本帅签署的文件,难道只有这些早就摆在秘书局第一科案头上的各方将领之意见?’ 汤梦唯毫不迟疑地答道:‘回禀大帅,卑职以为绝不能再以和谈为主,打!西路联军必须要把对方给打怕了,才有可能让对方俯首称臣……’ 她条理清晰地指出,宝庆府城邵阳之东部锁钥白马关必须尽快拿下,此关在手,将断掉邵阳城与长沙府湘乡县之间的联系。 还有邵阳城西北门户巨口关、西南门户紫阳关,此二关若在手可对邵阳城进行合围,兵临城下再谈判岂非更增胜券? 再有,宝庆府的中部与南部可同时进行攻伐,武冈州与城步县等地皆是少量献贼加上地方豪族武装,他们如何是西路联军的对手? 大帅唐世勋依旧没有去看汤梦唯,他冷声吩咐汤梦唯,给她半个时辰,就在这东墙上把她的整体方略写出来,包括她认为的西路联军之战略部署和后勤保障等等,想到多少写多少。 当时站在大帅身边的秘书局座魏落桐都惊呆了,半个时辰让汤梦唯写出一份宝庆府攻略? 谁知汤梦唯竟是胸有成竹地应下,她走到一旁的墙跺,掏出本子摆在墙跺上就用炭笔快速地书写着,期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可见她已是早有腹稿。 堪堪将至半个时辰,正当大帅在处理其他事务之时,汤梦唯已是捧着她的小本子等待大帅召见。 大帅看过汤梦唯的宝庆府攻略之后,只轻飘飘地挥了挥手示意汤梦唯退下,但她的小本子已被大帅纳入怀中。 当晚,大帅唐世勋召见副帅唐世绩,兄弟俩爆发了激烈的争执,副帅世绩负气离开了衡阳城,而他极力主张的宝庆府和谈也就此终结。 如今西路联军夺得了除邵阳城以外的宝庆府全境,青龙右营兵围邵阳城,谈判已重新开启,但这一回的和谈主动权已完全掌握在楚军手中。 其实在汤梦唯写出她的宝庆府攻略以前,西路联军参谋部就已经有了好几套方案,而这些方案都在秘书局第一科有备份,汤梦唯的攻略实际上是糅合优化了西路参谋部的各套方案。 但在这里边同时又有不少汤梦唯自己的想法,比如她提出由白虎右营夺取宝庆府的中南部,比如尽快夺取武冈州以锁住靖州方面窥视宝庆府的意图等等。 总之,西路联军参谋分部最终拟定的宝庆府攻略正是以汤梦唯的方案为蓝本,但除了楚军的少数高层以外,外人皆以为这套攻略是出自大帅的手笔。 但这可不是大帅要抢汤梦唯的功劳,而是在保护她,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会像汤梦唯一样提出具体且详实的军事方略。 在军事方面向来都是由男人说了算!即便楚军之内有许多女官,但大多是在行政部门工作,亦或是如于青青、王秀荷等所在的情报部门等。 比如王秀荷,她是第一个掌控了一定兵权的女人,但她从未对各路联军的军事战略部署指手画脚。 又如于青青掌控的肃卫,这是个既掌控楚军境内肃奸大权又有一定兵权的部门,但是于青青同样不曾涉及楚军的三路联军之大战略。 就算是秘书局第一科的其他女子也只是中规中矩地为大帅传接文件,谁能像汤梦唯这般直接提出具体的战略方针?何况一提就是西路联军的总体战略? 甘霖说到这突然面露钦佩之色,并指出,其实大帅唐世勋早在四月上旬就已经在暗中观察汤梦唯的一举一动,包括她的过往经历也由军情司打听得一清二楚。 但大帅一直没有召见汤梦唯,而是在默默考验汤梦唯的能力。 因此大帅授意魏落桐在秘书局各科试设书记官之职,实际上这个拥有封驳权的职位就是专门为汤梦唯设立的,大帅想看看汤梦唯究竟有多大的胆识,胸中又有怎样的韬略?她又是否敢驳回大帅故意签署的那份军事文件? 结果汤梦唯的表现自然是让大帅极为满意的。 至四月下旬韩夫人抵达衡阳城以后,由于楚军不仅三面开战,且楚军治下可谓‘百废待兴’,加之鸽站体系的逐步完善,每日里汇总于衡阳城的各方要务何其多也? 大帅莫说是看,就是听人念也念不完。 因此,大帅授意怀有他骨肉的韩夫人为主,与秘书局座魏落桐和局内五个科长组成七人议事团,共同商议除肃卫和军情司以外的楚军各界汇报来的要务,而且她们七人有临机决断之权。 在这等情况之下,秘书局的权力自然便凸显了出来,因她们与韩夫人做出的决定即代表了大帅的意志! 这,便是让外人毁誉参半的‘七女内阁’。 其中秘书局第一科的科长由孟氏变成了汤梦唯,这是大帅唯一钦定的科长,可见她已经得到了大帅的高度认可,这真可谓是‘简在帅心’。 而且为了让汤梦唯没有后顾之忧,大帅在四月中旬之时就已派人去芦洪市把汤梦唯的孩儿高占接到了衡阳城内安顿。 作为秘书局一科的科长,汤梦唯乃是局座魏落桐之下的二号人物,主要职责就是为大帅打理军务,且她拥有极大的独立自主权。 各路联军传来的军报若非十万火急,而大帅又不在之时,若韩夫人和魏落桐等七人议事团成员意见难以统一,汤梦唯可在军务上力排众议代替大帅做主! 单只这一点就可见汤梦唯的权势之盛,也可看出大帅唐世勋的不拘一格降人才。 而汤梦唯可不仅仅只谋划了宝庆府攻略而已,她在当上第一科长之后这半个月里所建议和决策的军务不知凡几,但甘霖可没空一一道出。 当然,楚军的绝大多数将领都不知道汤梦唯有如此大的权力,因为她即便代替大帅做主,签署的也是大帅的名字与印章。 但权力越大也就意味着责任也越大,汤梦唯虽能行使大帅的权力,但若是捅出大篓子,那她的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 当甘霖说到这儿突地抬首看向主帐之外的开阔地,只见数十个身披全副铠甲的威武骑兵正簇拥着两辆马车向主帐而来。 甘霖、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五人赶紧收敛心神走到主帐之外,躬身侍立静候大帅唐世勋的到来。 而同时齐大坚和魏绍泽两人皆在脑海里仔细回味甘霖所说的话,他俩自是有极多的疑问,为何甘霖会如此耐心地给他们讲述汤梦唯的经历? 齐大坚和魏绍泽皆知道甘霖所说的,必然与今日大帅和汤梦唯抵达祁阳大营有关,但究竟有怎样的深意? 即便是这两个官场‘老油条’也感到还有些不得要领,但此时也容不得他俩多想,且两人都冒出了一个同样的念头,大帅与汤梦唯此来恐怕很不简单! 第834章 僭越之嫌的认旗 午时至。 膀大腰圆的亲兵营副统领武大榔行至主帐前十余步时率先跳下马,在他身后的两排共计八十余个亲兵营将士亦整齐划一地下马站立。 在两排亲兵中间,雷东山驾着第一辆黑色马车,其后的马车上亦坐着个驾车的亲兵,且这第二辆马车上还竖起一杆‘汤’字旗。 而在两辆马车之后还跟十个身穿壮、瑶、侗、苗等各族服饰的山地营狼兵。 雷东山将马车停在主帐的台阶前并打开马车的木门,武大榔对身旁的四个亲兵使了个眼色,这四个亲兵随即从马车后取出一副厚实的担架来。 待到大帅被武大榔和雷东山扶出马车之后,大帅捂着头躺在了担架上,而那四个亲兵则抬着担架跟随武大榔和雷东山进入了主帐。 由于甘霖只是恭敬地垂首迎接大帅亲临但却不言不语,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虽想开口拜见大帅,亦或关心问候大帅染了风寒之后的病情如何,但也只得暂且忍住。 毕竟甘霖之前就叮嘱过他们四人,大帅此来虽非微服私访但也不想太过张扬,就连祁阳大营的其他将士也只以为是秘书局第一科长汤梦唯来视察,并不知晓大帅在马车内。 若大帅要高调露面,亲兵营就该竖起大帅的帅旗,而不仅仅只是竖起一面‘汤’字旗。 不过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看到这杆旗之后皆是一阵腹诽,因为这汤字旗未免有僭越之嫌。 原来楚军的各级将领与官员皆有自己的认旗,但每个级别的认旗皆有固定的规格与形制。 如蒋立天乃是朱雀左营的后部千总,他的认旗是长方形,下一级的把总和百总等将领则是三角形,而千总的认旗又比正副营将官的认旗要小上一圈。 又如知县齐大坚和县丞魏绍泽乃是地方官员,他们在某些时候也会用到认旗,但行政官员的正式认旗皆是正方形,并以各类规格来表示官阶。 而第二辆马车上的汤字旗乃是长方形,且这杆旗的规格明显比蒋立天的千总认旗要大,这已经是正副营将官那等规格的认旗! 毫无疑问这杆认旗是秘书局第一科长汤梦唯的,但她只不过是局内的科长而已,在蒋立天等人看来撑死了也就给汤梦唯配一杆把总级别的认旗,可她的认旗居然如营将官的认旗一般大小,这可不就是僭越? 故此,蒋立天等四人虽还未见着汤梦唯的本尊,但皆已心生不快。 适才甘霖说汤梦唯是简在帅心,但蒋立天等四人已感到汤梦唯太过恃宠而骄了些。 这时,第二辆马车的木门被亲兵拉开,女扮男装身穿一袭得体的黑色儒衫、头戴黑笠帽与黑纱面巾的汤梦唯缓步走下了马车,在她身后还跟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 只见汤梦唯身形高挑丰腴,虽是戴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只看她那顾盼生辉的灵动双眸就已让人印象深刻。 汤梦唯走至甘霖和蒋立天等五人跟前,眼见蒋立天等人皆颇为好奇地抬首看向她,她只螓首微点便越过五人径直走进了主帐之内。 初次见到汤梦唯的蒋立天、齐大坚和魏绍泽不禁心中冷哼,这姓汤的也太目中无人了! 只不过甘霖已毫不在意地跟在汤梦唯之后,蒋立天等几人皆按捺着火气,脸色阴沉地进入主帐。 谁知接下去的一幕更让蒋立天恼火至极,只见武大榔和雷东山及四个亲兵站成一排挡住背后躺在担架上的大帅,且他们的位置并非是主帐的上首主位,而是靠左的角落。 而汤梦唯竟是毫无顾忌地走到主位就坐,那小丫头则恭敬地坐在右侧第二排的椅子准备会议记录。 蒋立天紧咬着牙关,齐大坚和魏绍泽亦是眉头紧皱,反倒是林素素见甘霖坐在左首之后,她也耐着性子落座。 直到众人就坐之后,汤梦唯方才取下笠帽摘掉面巾,并将肩上以黑布包裹的长筒状物体放在案头上。 只见她那不施粉黛的俏脸清秀玲珑,眉目如画的她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美,干净整洁而优雅内敛。 她环视了众人一眼,展颜浅笑道:“本将来得稍迟了些,倒叫诸位久等了。” 这一笑端的是风情万种韵味十足,加之她那自信而淡然的神情更是增添了一股独特的气质。 蒋立天、齐大坚和魏绍泽皆暗自惊艳,他们还以为汤梦唯是个如许南潇那般面相刻板严肃的女人,谁曾想汤梦唯竟是个如此有韵味的尤物? 他们仨可都不是道学先生,青楼寻欢的乐事经历过不知凡几,按理来说都是‘久经沙场’之辈,可他们在看到汤梦唯之时竟都升起了一种本能的冲动。 甚至蒋立天已经在幻想,若是能与这等才貌双全的尤物共度良宵该是何等美妙? 林素素同样面有异色,她是第二次见到汤梦唯,犹记得上一回见到汤梦唯还是四月初。 当时汤梦唯正在辅佐孟氏为大帅建立秘书局,但那时的汤梦唯既低调又勤勉,整日里皆是埋首苦干,因此林素素对汤梦唯的印象并不深刻。 果然是居移气、养移体啊!林素素委实没想到此时所见的汤梦唯虽是淡然浅笑都如此有魅力。 汤梦唯笑过之后脸色顿变得严肃,她打开案头上圆柱状物体的黑布,原来里边是一个陈旧的竹筒。 这竹筒正是当初雷东山背着汤梦唯去往芦洪市以后送给她的,筒上刻着一个小女孩牵着个小男孩,那是雷东山死去的亲姐小时候带他出去玩耍时的画面。 而如今这竹筒上除了这幅小画以外,其背面还有几幅栩栩如生的小彩绘,画中所绘的是雷东山背着汤梦唯翻山越岭离开高家寨时在途中的画面。 这是汤梦唯亲手所绘,而且她还另买了个新竹筒也绘制了相同的彩绘及那幅孩童小画,并将新竹筒送给了雷东山。 当雷东山得到新竹筒以后感动得难以言喻,他视若珍宝般地用布包裹着新竹筒,并每日背在身上。 但雷东山可不舍得用这新竹筒装水喝,他在里面装着烈性火药,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拜托武大榔给他弄来的。 因为他早已决定要誓死保护大帅的安危,若真到了最为险峻的时刻,他定会与敌同归于尽! 这不仅是雷东山一个人的决心,加入亲兵营的将士们每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他们死不足惜,但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大帅脱离险境。 而汤梦唯拿着雷东山赠予她的旧竹筒也同样不是用来装水喝的,这是她极为珍视的宝贝,她在竹筒底部压着一张纸,那是她与夫君高文龙的一纸婚约。 除此以外,这旧竹筒还有另一个重要用途,那就是‘发号施令’。 没错,就如此刻,当甘霖看到汤梦唯打开竹筒盖之时立刻神色肃然地端坐于椅子上,静待汤梦唯的命令。 这一幕不禁让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很是诧异,但四人即便心有疑惑也不便出言询问。 因为他们四人皆看到汤梦唯打开竹筒盖之后神情变得极其严肃,一股威压之势顿时扑面而来。 好强大的气场!蒋立天等人皆心头一凛,更让他们疑惑的是,论级别甘霖可比汤梦唯要高,但他为何在她面前如此谨慎恭谦? 再联想到汤梦唯的马车上那面等同于各营统领规制的汤字旗以及她适才自称‘本将’,四人不禁暗忖,莫非这汤梦唯还有甚别的军衔不成? 第835章 新官上任汤部长(一) 汤梦唯并未在意众人的神色,她从旧竹筒中抽出一根根细长的扁竹签来,只见每支竹签的中部都缠着白纸,其上皆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她一边将竹签按顺序整齐地摆放在案头上,一边语气低沉地说道:“诸位,因楚军后勤总部原第一副部长唐廉的通敌之罪已查实,故而撤销其全部职务,大帅已于昨日正式任命本将暂且兼任后勤总部的部长。” 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皆神色一凛,他们并非惊讶唐廉的通敌之罪,因甘霖之前已说过此事。 他们惊讶的乃是汤梦唯的职位,她居然兼任后勤总部的部长之职?难怪她的‘汤’字旗规制如同各营统领的认旗,这还真不算是僭越。 因楚军如今的将领级别并不复杂,除大帅唐世勋与三位副帅以外,总教习熊无畏、参谋部、镇抚部和后勤部的正副部长与各营的营将官暂时处于平级,故而他们的认旗也形制相同。 除非以后楚军拿下更为广袤的地盘,否则这个规格不会发生变化。 但是熟悉楚军规矩的蒋立天等人皆很清楚,自从大帅扮做唐老夫子于正月初十在门滩正式建立唐家军,及四月初十大帅唐世勋以本尊在祁阳城外建立楚军直至昨日,后勤总部就没有设立部长,而是由副帅唐世绩兼任后勤总部的事务。 即便是在上个月中旬,即四月十八的夜里,副帅唐世绩与大帅因宝庆府和谈攻略而爆发争执,且唐副帅还负气离开衡阳城,但大帅在之后也未曾撸掉其职务。 只从汤梦唯这番低沉而又自信的话语,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四人已经品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们四人虽未在楚军的中枢之地衡阳城,但唐世绩最为得力的臂膀唐廉已被坐实了通敌之罪,虽然汤梦唯并未提到唐世绩是否有罪,可汤梦唯又被大帅任命暂且兼任后勤总部的部长之职,因此四人几乎已确定,副帅唐世绩与其嫡系完了! 至于说适才汤梦唯让他们四人感到有些傲慢?此刻四人已经释怀,人家都是总部长了还真有傲慢的资本。 当然,魏绍泽的心里则有着极深的忧虑,他一直以来都反对妇人当政!何况汤梦唯居然还插手军务?这委实让魏绍泽感到甚是担忧。 汤梦唯并未在意众人心中作何感想,她举止优雅地拿起案头上的‘甲’字签说道:“第一件事,鉴于唐廉的通敌之罪,他曾经所任命的后勤总部与东路联军后勤分部的各级将官等,皆暂时免职并由本将逐一审查之后再重新任命!” ‘嘶——’ 蒋立天不禁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娘们好大的手笔!她是要把副帅唐世绩和唐廉的势力给连根拔起啊? 且蒋立天已是有些明白汤梦唯为何在上任后第一站就来祁阳大营了,因这大营内驻有隶属后勤总部的七个大小司局。 这些司局从大帅入主祁阳城以后就常驻于此,负责零陵县、东安县等地与祁阳县之间的水路与陆路后勤运输,并负责将这些物资转运去衡州府的常宁县。 而且蒋立天很清楚,这些司局的一把手或二把手几乎全都是唐廉的人。 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则纷纷垂首做着笔记,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汤梦唯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就敢烧得如此猛烈,这不得不让人感到她的雷厉风行与果决作风。 正如蒋立天所料想的那般,汤梦唯详细地道明她此来祁阳大营的第一要务,即对常驻于此的七个隶属后勤总部的大小司局进行审查并换血。 说罢此事以后,汤梦唯摩挲着‘甲’字签,她抬首睨了魏绍泽一眼之后轻飘飘地说道:“魏县丞,给你三日时间整理好手头事务,五月十五会有新任县丞来与你交接。” “嗯?”魏绍泽不禁眉头一皱,交接县丞的工作? 对于汤梦唯这等犹如命令般的语气,本就对妇人干政很是不满的魏绍泽心头已极为不快。 魏绍泽暗忖,就算你汤梦唯是楚军后勤部长又如何?我是行政官员!你凭甚来插手我的调任? 其实精明的魏绍泽还想到了更深一层,他的亲妹妹魏落桐乃是秘书局座,即便落桐对军务插不上手,但秘书局另外四科的事务可不都归她来管? 作为祁阳县衙的二把手,魏绍泽与知县齐大坚之间的暗斗可从未停止过,而汤梦唯此话无疑让魏绍泽感到她这个秘书局第一科长是越俎代庖,也让魏绍泽感到很不对劲。 魏绍泽如何不担心汤梦唯是故意为之,甚至想借此来针对他妹妹魏落桐?毕竟汤梦唯这新官上任才烧了第一把火,紧接着就提到对他的调遣。 想及此,魏绍泽以右手独臂抚胸施礼道:“汤部长,请恕下官直言,下官就任祁阳县丞乃是由原永州知府、今衡州知府秦正甫大人委任,并有大帅亲自签署的委任状,只不知汤部长欲将下官这等身体残缺的庸官调往何处?” 汤梦唯一脸风轻云淡的说道:“魏县丞未免也太谦虚了些,若是调你去别的县衙,本将自不会对你的行政调动指手画脚,不过本将是要调你来后勤总部暂理第一副部长的事务。” ‘啊?’蒋立天和林素素两人皆诧异地看着魏绍泽,不会吧?汤梦唯居然要魏绍泽去暂理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的事务? 旋即林素素的余光瞥见甘霖眼中的古怪之色一闪而逝,而齐大坚则左手轻捻着胡须闭目沉吟。 魏绍泽的神情纠结至极,由一个小小县丞晋升为后勤总部的第一副部长?哪怕只是暂理,但这何止是连升三级? 虽然魏绍泽很心动,但他同时又隐约感到一种莫名的诡异感,这种感觉直让他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魏绍泽暗忖,不对劲,很不对劲!汤梦唯新官上任且第一把火就烧向后勤总部和东路后勤分部,而这总部的第一副部长无疑是后勤部体系当中仅次于她的存在!她为何要提拔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坐如此重要的位子? 第836章 新官上任汤部长(二) 汤梦唯似乎早就料到魏绍泽会对这个任命惊疑不定,但她并未催促魏绍泽即刻应下这个新的任命。 她将‘甲’字签放回案头上并拿起‘乙’字签,遂条理清晰地给众人讲述第二件要事。 只听汤梦唯指出,其实大帅早已得知原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唐廉的诸多违规之举,如贪污受贿、吃拿卡要等等。 但因唐廉乃是副帅唐世绩的头号心腹,为免亲弟弟世绩误会,大帅只得‘曲线救国’,即成立各路联军的后勤分部来‘稀释’唐廉的权力,以最大限度保证楚军后勤体系的正常运转。 不过这只是大帅当时的权宜之计,虽说设立各路后勤分部的确是限制了唐廉的权力,但这又导致楚军后勤体系的运转逐渐产生新的混乱。 这首要原因自然是因为唐廉的庸碌不作为,致使后勤体系‘群龙无首’,各路后勤分部遂形成‘各自为政’的局面。 汤梦唯既然被大帅委任为后勤总部的代理总部长,为了楚军的整体利益,收回各路后勤分部的大部分权力乃是势在必行之举! 待到收回各路后勤分部的大部分权力以后,各分部将降格为局级,如东路后勤局、西路后勤局等等。 ‘咕噜!’蒋立天不禁轻咽了口唾沫,这娘们是真狠呐!她就不怕各路后勤分部的头头脑脑们联手抵制或弹劾她? 蒋立天瞥了眼站在主帐左首角落的武大榔和雷东山等人,他看不到躺在这些亲兵将士身后的大帅唐世勋,也不知这是出于大帅的授意还是汤梦唯自己的决定? 依旧闭着眼睛的齐大坚和脸色纠结的魏绍泽则双双颔首表示赞同,老于吏治的两人皆很是认同汤梦唯的这条举措。 齐大坚和魏绍泽作为祁阳县衙的知县与县丞,本就时常协助后勤总部各司局转运后勤辎重,这些物资在祁阳县运输时还算正常,而一旦进入衡州府常宁县以后则开始变得有些杂乱无章。 因为楚军的各类后勤物资并不充裕,有许多都是紧俏货,如药材、黄铜和烈性火药等等。 故此,东、西、北三路联军后勤分部都派出了高级别将领‘钉’在常宁城,一旦祁阳县的物资运往常宁城以后,各路后勤分部为了自己的联军利益是争执不休,有好几次都险些大打出手。 这的确有唐廉不作为的缘故,但实际上各路后勤分部的权力并不比唐廉低多少,是以唐廉也没法完全掌控局面。 何况后勤物资就那么多,各路联军的需求又各有不同,这‘一碗水’唐廉又如何能完全端平? 如今唐廉已被逮捕,要想规范后勤体系的乱象就要削弱各路后勤分部的权力,并重新厘定后勤总部的权力与完善规章制度等,以便于后勤总部进行统一调度和管理。 且齐大坚和魏绍泽已看出汤梦唯的深层意图是要‘借力打力’,她整顿后勤总部必然会空出很多实权的空位,而她哪能在如此多的位子上全都安插自己的心腹?况且大帅也不可能让后勤部变成汤梦唯的一言堂。 两人由此推断,汤梦唯借整顿后勤总部之机收回各路分部的权力后,很可能会让各路分部的头头脑脑们进入总部任职。 从利益交换的角度来看,那些头头脑脑们即便有怨言,但恐怕没几个人不会想着挤进总部来任职,如此一来他们的权力很可能不增反减,这也能减少他们的怨气不是? 甘霖和林素素则快速地用炭笔做着记录,他俩对于汤梦唯要如何‘捣鼓’后勤体系自是无所谓,甘霖记录下来是为了在会议结束后将这些事传给肃卫统领于青青,而林素素自然是要将之传给零陵城的王秀荷。 汤梦唯自不会将她如何处理后勤体系的细节一一道出,她轻抿了一口香茗稍作停顿,随后放下‘乙’字签并拿起了‘丙’字签。 她语气平缓地说道,由于祁阳县乃是东进衡州府的关键所在,而楚军的肃卫枢密司与军情司同为情报机构却又不相统属。 且两个机构在不少地方皆形成犬牙交错甚至明争暗斗的状态,这不仅造成内耗和资源浪费,更是不利于楚军的两套情报体系之未来发展。 故此,汤梦唯决定以祁阳县为‘试点’进行整改,由肃卫接替军情二科来全面掌控祁阳县的情报网! 蒋立天、齐大坚和魏绍泽的瞳孔皆惊得猛然放大,三人皆以余光关注着军情二科第一组长林素素的神情。 甘霖快速地做着笔记,他低垂着眼帘以掩饰眼中的喜色,而他拿着炭笔的右手都已因激动而发紧泛白,可见他心底里是多么高兴汤梦唯的决定。 林素素则已气得贝齿紧咬面色铁青,这祁阳县的情报网是她在军情六科岳老财的基础上亲手扩建打造的! 如今林素素的情报网已遍布祁阳县的全境,为此她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凭甚要拱手让给肃卫? 何况一旦让肃卫孔不贰的枢密司掌控祁阳县情报网,也就意味着肃卫将在祁阳县行使其肃奸等全部职责,而林素素和她的军情二科第一组的骨干成员们又哪还有立足之地? 林素素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问道:“汤部长,恕卑职愚钝,莫非军情司如今已隶属后勤总部了?” 问得好!蒋立天不禁对他的‘梦中情人’林素素投去赞许的目光。 诚然,蒋立天是不懂搞情报,但他和林素素都是王秀荷的嫡系,肃卫要来跟王夫人‘抢地盘’,他心里边又怎可能不添堵? 而林素素所言无疑提到了一个关键点,大帅早在建立军情司体系之时就已做出过重要指示,军情司在明面上隶属镇抚部,实则如秘书局和肃卫等部门一样乃是大帅的直属部门。 她汤梦唯即便是后勤部长但又凭甚插手军情司?这究竟是大帅的意思还是汤梦唯的自作主张?无论林素素和蒋立天,亦或齐大坚和魏绍泽皆有这等疑问。 第837章 新官上任汤部长(三) “呵呵呵,林组长所言极是。”汤梦唯似笑非笑地瞥了林素素一眼,随即她转首看向肃卫内查司的副司长甘霖。 甘霖自是会意,他清了清嗓子后朗声道:“好叫林组长和诸位知晓,汤部长不仅暂时兼任后勤部长,且还暂时兼任楚军镇抚总部的部长与参谋总部的副部长之职!” “什么?”蒋立天惊得险些跳将起来,一个娘们身兼三大部的正副部长职位?这!这未免也太骇人听闻了不是? 林素素、齐大坚和魏绍泽也直感到不可思议,虽然汤梦唯这三个职位都只是‘暂时兼任’,但三人隐约感到大帅对她委以如此多的职位似乎是在‘投石问路’。 哪怕汤梦唯这三个职位当中只有一个转正,那也必然会成为楚军当中绝对的实权人物之一! 特别是镇抚总部,在此之前也如后勤总部一样并未设立部长,而是由大帅唐世勋亲自兼理镇抚总部。 大帅未免对汤梦唯太过倚重了些!蒋立天、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皆暗自叹息,同时在心里边泛起了一代新人换旧人的酸楚感。 要知道汤梦唯身为秘书局主管军务的第一科长,她本就有代替大帅裁决军务的权力。 而林素素适才跟汤梦唯提及军情司的隶属问题,实际上是想以此来指出汤梦唯这个后勤部长无权干涉隶属镇抚部的军情司,谁曾想汤梦唯居然还兼任镇抚部长? 如此一来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汤梦唯都可以决定军情司的事务与人事调动。 林素素对此极为震惊,因她已看出汤梦唯此决定可不仅仅是让肃卫掌控祁阳县、军情二科离开祁阳县的问题而已。 一旦军情二科第一组让出祁阳县,无疑是打开了肃卫全面接管永州府情报网的大门!届时作为第一组组长的林素素该带着她的手下何去何从?她又如何对得起王秀荷的信赖与托付? 我该怎么办?林素素贝齿轻咬,双手紧紧地握着椅把手,虽然她有心想辩驳几句,但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因她不知该以怎样的理由来拒绝汤梦唯的决定。 说实在的,当林素素在零陵城的秦府遭到秦九的百般凌辱折磨,再被救出秦府并重伤痊愈以后,支持她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三个。 一是杀了把她推入火坑、那个曾让她无比爱慕的打爷,二是杀了秦九,三是报答王秀荷的知遇之恩与那份让林素素无比感动的姐妹之情。 如今打爷已被林素素折磨月余之后亲手斩杀,但杀死秦九的时机尚不成熟。 而为了报答王秀荷的恩情,林素素可以为她而死!因她坚信即便自己死了,好姐妹王秀荷也必然会为她完成遗愿,即杀了那个如同梦魇一般让林素素挥之不去的恶棍秦九! 因此,林素素只要活着一天就会竭尽所能地辅佐和帮助王秀荷,这是林素素最大的精神支柱。 正因为林素素没有更多的追求和梦想,也不再对任何男人动心,故而她被祁阳县的那些个自诩风流的文人士子们誉为‘冷美人’,而她对此只是不屑的冷笑,她只想着工作,为王秀荷守好这祁阳县的情报网。 让林素素担忧的是,汤梦唯做此决定没有对外透露任何风声,亦即是说除了此时在这主帐之内的众人,外人根本就不知晓此事。 故而林素素根本没法跟王秀荷汇报通气,也没办法与王秀荷商议对策,这让林素素感到极为焦虑,若是汤梦唯以势压人,强行让肃卫孔不贰的枢密司进入祁阳县该如何是好? 汤梦唯神色平静地看着手中的‘丙’字签,灵动的双眸里毫无波澜,她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说道:“其实本将在五月之前并不了解何谓情报网,幸得大帅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倒是恶补了许多相关知识,本将以为……” 只听汤梦唯语气严肃地指出,无论军情司还是肃卫的枢密司,获取各类情报的首要目的是为了服务于楚军!这个大原则毋庸置疑。 从大帅扮做唐老夫子掌控一部分献贼翟将军的军队至正月初十成立唐家军,再到三月初大帅夺得祁阳县的黄阳堡,军情司皆处于发展初期。 在这段时期里,军情司的体系极为混乱,这倒不是大帅唐世勋不知如何管理,而是因为军情司的事务实际上由颜梓玉、岳老财和薛正三人联合打理。 汤梦唯并非质疑这三人的能力,她很清楚当时大帅的情报网成分太过复杂,这当中既有大帅培训的第一批情报人员,即小狼山寨出来的‘老人’,又有大帅在东安城培训的第二批情报人员,他们乃是陈副总兵陈建志麾下的官兵。 之后又由颜梓玉、岳老财和薛正带领第二批的骨干如高靖、郑罡等人培训第三批情报人员。 另有原小狼山寨的‘老人’刘志贵和于青青在广西桂林府的全州发展情报网,以及在去年冬季官兵夺取东安城之后,随献贼逃出城去的吕兴去往了宝庆府活动。 又有韩夫人的湖广南部锦衣卫体系与大帅唐世勋合作,且永州府的锦衣卫已是跟大帅的情报网合流。 再有,当颜梓玉离开零陵城回到广西桂林府之后,又以她的堂兄颜俊臣、颜俊尧等陡军的颜家子弟为骨干发展情报网。 总而言之,在大帅于三月初夺得黄阳堡之时,军情司只有三个科,因处于发展初期,其内部结构和开辟情报网可谓是‘野蛮发展’的阶段。 这当中最大的反面教材就是高靖的‘梓’组织,莫要看梓组织的各层骨干加上外围成员足足有四五百号人甚至更多,但在汤梦唯看来这就是个鱼龙混杂、结构松散的情报组织。 加之当大帅于二月初率北上三营离开零陵县以后,高靖遂与秦九‘眉来眼去’,这已经不符合大帅唐世勋的利益,说是背叛都不为过。 得亏王秀荷接掌零陵情报网之后,以‘犁庭扫穴’的铁腕手段清理高靖和他的梓组织,才为大帅保住了零陵县这份基业。 汤梦唯继而指出,在王秀荷的情报网当中,林素素的作用是得到大帅高度认可的,这份功绩无人能抹煞得了。 林素素听汤梦唯神色坦诚地认可王秀荷的作为,还提到她林素素的功绩,这让面若寒霜的林素素心头舒缓了不少。 正所谓闻弦知雅意,如今的林素素也已是胸有城府,只从汤梦唯这番话来分析,林素素隐约感到汤梦唯并不是要以势压人强行做决定,而是会通过其他方式来补偿王秀荷的军情二科。 我倒要看看你汤梦唯拿什么来补偿!林素素不动声色地抬首看向汤梦唯,静待汤梦唯的后话。 第838章 新官上任汤部长(四) 齐大坚和魏绍泽皆一脸严峻地端坐于主帐内,他俩虽手握炭笔,但两人的本子上只记录了汤梦唯所说的‘甲’字签与‘乙’字签的内容。 而事关军情司和肃卫的‘丙’字签内容,齐大坚和魏绍泽极为明智地选择了只听不记。 这两个精于吏治的‘老江湖’如何不知‘丙’字签的内容有多么敏感?若有可能,他俩宁可捂住耳朵甚至暂且出帐回避。 同时两人又感到极为费解,他俩自然晓得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明白汤梦唯这第三把火必然是烧向军情司,且‘试点’就是军情二科第一组林素素所负责的祁阳县。 只不过你汤梦唯跟林素素和甘霖去说便是,为何要让我们两个行政官员在此旁听?齐大坚和魏绍泽皆是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蒋立天同样没有动笔,好吧,他那个本子上虽是写了许多歪歪扭扭的字,但来来去去都是‘蒋立天、林素素’六个字。 莫要看蒋立天以前是零陵县东湘桥的小地主,但这厮从小就厌恶读书,即便他如今成了楚军朱雀左营的后部千总,可他依旧以各种法子‘逃避’识字。 不仅是蒋立天,比如他堂兄蒋擎天、陷阵左营统领庞大田、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等等,这帮鸟人全都私下里养了一两个落魄童生或秀才,并让这些读书人做他们的侍卫。 只要镇抚部的人去各营抽检识字、阅读或书写等事,他们可不都是让这些读书人帮‘捉刀’代劳? 当然,其实镇抚部和大帅唐世勋都清楚蒋立天等将领们自己不愿费脑子识字,但好在这帮鸟人对麾下儿郎那叫一个狠。 他们要求麾下每人每月最少要新认识和书写五十个字,亦或是用词造句和阅读等等,对于不达标者的惩罚那是花样百出极为严酷。 因此除了山地左、右营的狼兵以外,楚军各营基层与中层将士的识字率几乎全部达标。 至于高层将领,原献贼出身的庞大田等那帮人无疑都是楚军高层将领当中的‘泥石流’,就算因识字问题被大帅唐世勋内部通报批评亦或罚俸,他们也不会去看一眼那让人脑仁生疼的汉字。 蒋立天同样是这等‘纯粹’武夫,他写自己的名字是为了在各类军务公文上签字,写‘林素素’这三个字则是因为他真心喜欢林素素,好歹也要让心上人看到他的本子上写了好几百个她的芳名不是? 虽然蒋立天没文化,但他的脑子可不差,身为王秀荷的嫡系,他也从汤梦唯的话中品出了深意。 在蒋立天看来,王秀荷夫人的军情二科不仅把持着永州府境内楚军地盘上的情报网,且王夫人一直在想方设法对永州府南部被广西杨总兵拿下的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进行情报渗透。 蒋立天自是不清楚个中的详情,但他知道军情司和肃卫的工作不就是以前大明锦衣卫及东厂西厂做的那些鸟事嘛!只不过大帅把这些机构换了个名头而已。 既然身兼数要职的汤梦唯想把祁阳县的情报网划给肃卫枢密司,那么蒋立天的心上人林素素该去哪? 何况有一就有二,蒋立天早就听说肃卫枢密司的司长孔不贰可不是个善茬,这厮‘抢了’林素素的‘地盘’之后又岂会不觊觎王夫人的‘大本营’零陵县? 但蒋立天即便是王夫人的嫡系也不会因此而贸然驳斥汤梦唯,因为大帅就躺在一旁的担架上养病!谁还看不出汤梦唯的决定就是大帅的意思? 况且汤梦唯之前说的很清楚,军情司与肃卫枢密司的两套情报网太过重叠,这既不利于楚军的未来发展也是在徒增内耗,这无疑是定下了基调。 蒋立天对此倒也颇为认可,他是真不担心汤梦唯会一把‘踢走’王夫人,因为王夫人乃是大帅唐世勋的枕边人!这既是王夫人的底气,也是蒋立天等王夫人嫡系的底气。 因此蒋立天也做洗耳恭听状,静待汤梦唯会给王夫人和军情二科开出怎样的条件来? 汤梦唯环视了众人一圈,遂缓缓摩挲着‘丙’字签续道:“这天下的地盘何其多也?大帅素有鸿鹄之志,吾等又岂能为了楚军眼下还不足三府的地盘而计较些许得失?” 旋即汤梦唯话锋一转,神色幽幽地说道:“巴蜀,岂能无我楚军的军情司?” ‘吧嗒!’蒋立天听罢惊得右手一抖,炭笔顿时掉落在地,而他仿若未觉,只是瞪大双眼扭头看向林素素。 巴蜀?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皆神色一凛,献贼的数十万兵马从今年春季由湖广入川,至今还在四川省东北角的夔州府境内,断后的献贼则还未全部离开湖广。 莫非大帅和汤梦唯是想把王秀荷的军情二科派去尾随献贼入川?齐大坚和魏绍泽不禁瞥了眼一脸凝重之色的林素素。 林素素的左手按着茶几上的盖碗,她很想喝上一口茶水以便捋一捋思路,可她又不敢端起盖碗,因为她知道此刻自己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莫说是喝茶,恐怕连盖碗都拿不稳! 甘霖的眼中精光奕奕,就连呼吸都有些难以遏制的发颤,他垂首不停地做着笔记,字越写越快,也愈发潦草。 作为肃卫的内查司副司长,甘霖当然希望王秀荷与林素素赶紧让出‘永州府’,以便于肃卫在永州府执行应有的职责。 这并非是肃卫想摘王秀荷的桃子,也不是肃卫枢密司的孔不贰想要夺取军情二科的情报网,其实性情乖戾高傲的孔不贰根本不屑于去占任何人的便宜,他又岂会去用军情二科的人? 因甘霖深知在情报工作这一块,孔不贰绝对是目前楚军两套情报体系当中排名前三的存在!这可不是甘霖的论断,而是大帅唐世勋在上个月时亲口对肃卫统领于青青说的话。 而此刻甘霖之所以激动并非缘于军情二科要‘挪窝’,实际上他在来祁阳大营之前就已知道,肃卫必须要进入永州府。 这是大帅亲自签署的‘甲’字号军令,即便王秀荷是大帅的枕边人也改变不了这道军令。 甘霖之所以激动是因为汤梦唯说:‘巴蜀岂能无我楚军的军情司?’ 虽然汤梦唯说的并不慷慨,但甘霖却因她的这句话而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因为派军情司某科入川并非大帅提出,也并非参谋部的智囊们提出,而是出自汤梦唯的‘楚军攻略之情报建议十三条’中的一条建议! 要知道汤梦唯真正接触楚军的情报体系是五月初,距今才不足半月而已!而她在这十来日当中只被大帅单独教授过三次情报知识而已,可她就已经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并写出十三条情报建议。 作为肃卫的核心层,甘霖有幸阅读过汤梦唯的这份被大帅以红字进行大量标注、并在首页盖上‘绝密’二字公章的建议书,因此他知道派军情二科入川乃是汤梦唯这份建议书开始施行的第一步! 如若这十三条建议全面施行,甘霖都不敢想象未来的军情司和肃卫枢密司会成为多么可怕的庞然大物!这如何不让甘霖感到亢奋激动? 第839章 军情二科愿入川 林素素可不会去好奇被大帅委以重任的汤梦唯背后有多少故事,她此刻所考虑的自然是军情二科入川的问题。 若军情二科真要入川,她也断不可能让王秀荷去! 因林素素深知王秀荷费了多大的功夫与努力才拥有了如今的身份地位,且她的势力根基就在零陵县。 虽然王秀荷在去年腊月就被扮做唐老夫子的大帅任命为秘书局第三科的科长,那还是秘书局第一代的三位科长之一。 但不可否认的是,那时的王秀荷还未接触情报体系致使才华没有完全展现出来,因此并未得到大帅唐世勋足够的重视。 直到今年二月初大帅率北上三营离开零陵县,而负责零陵县情报网的岳三水又护送大帅的夫人周文茵入零陵城,并带着周夫人一行去往宋家祖宅找王秀荷。 在机缘巧合之下王秀荷与岳三水进行了深谈,继而被惜才的岳三水力排众议提拔为零陵情报网的第二代负责人。 正所谓师傅带进门、修行靠个人,极具情报分析天赋的王秀荷在林素素等人的辅佐之下,再加上大帅唐世勋授予她调动白老二的步兵左营之兵权,这才得以清除怀有贰心的高靖和他的‘梓’组织。 即便高靖和秦九联合策划了几起针对王秀荷的刺杀行动,但都被她一一化解,就连秦九也在这场血腥的暗战当中失败并逃离了零陵城。 况且王秀荷还掌管军债事务所体系,这可是楚军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而她更是慧眼识珠为大帅找了个现场经验丰富的熊无畏,且还私下斥重金让熊无畏训练了两千八百余私兵! 对于王秀荷一路走来的经历,情同姐妹的林素素极为清楚,这位道州王家仅剩的嫡女做这一切既是为了大帅和楚军,也是为了她自己。 林素素深知王秀荷对于道州申家军和白大龙有多深的恨意,特别是白大龙,杀害王秀荷父母者正是此獠! 故此,王秀荷在与广西杨总兵的首席幕僚戴明智谈判时就曾明确地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即广西兵与申家军组成的新营不可有白大龙的名字。 一开始广西杨总兵对此颇为费解,后来才知道白大龙不仅杀了王秀荷全家,且正月初五在泷泊镇时白大龙还险些掐死了韩夫人。 由于白大龙只不过是个接受杨总兵招安的献贼将领而已,且跟楚军谈判的乃是杨总兵和戴明智,加之桀骜不驯的白大龙也不受杨总兵的待见,因此杨总兵和戴明智便做个顺水人情同意了王秀荷的附加条件。 如今广西杨总兵和道州申家军的联营已即将集结开拔,其前部骑兵已经进入衡州府的南部。 而毫无自知之明的白大龙则被杨总兵‘委以重任’,由白大龙镇守道州与宁远县,并就近照顾重伤卧床的岳父申将军。 这看似杨总兵器重白大龙,实际上是变相地给了王秀荷复仇的机会。 最近的十余日里白大龙的豪宅里遭遇了一次投毒事件,几个丫鬟家仆中毒身亡,又有一个不要命的乞丐当街行刺白大龙。 惊疑不定的白大龙每日都换地方歇息,对于吃食也是胆战心惊生怕有毒,每顿饭皆必然要下人先试吃,他这段日子过得委实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且白大龙的性情也变得愈发暴戾,他不仅时常酗酒且动辄殴打甚至砍杀下人。 林素素很清楚王秀荷在永州府南部布下了多大的情报网,且王秀荷可不仅仅只是为了折磨杀死白大龙而已。 就如大帅评价孔不贰乃是如今楚军情报体系排名前三的人物一般,王秀荷同样是一个与孔不贰不相伯仲的情报天才!对此,林素素深以为然。 而林素素在前日还收到王秀荷的私信,秀荷在信中提及月事未如期而至,秀荷对此颇为紧张。 因四月初一至初四,大帅唐世勋凯旋回归零陵城之后连续四日与王秀荷同床共枕。 其实王秀荷的心腹林素素等人皆心知肚明,秀荷成为大帅唐世勋的女人乃是必然,而林素素等人谁不希望她能怀上大帅的骨肉? 林素素知道王秀荷的月事很准时,而五月的月事没有如期而至,秀荷自然是既紧张又满怀期待,兴许她真的怀上大帅的骨肉了呢? 等等!林素素突然心头一跳,她若有所思地以余光关注着汤梦唯的神情。 林素素暗忖,楚军上下谁不知秀荷乃是大帅的女人?汤梦唯也必然知晓,既如此,汤梦唯甚至大帅本人又岂会把秀荷‘发配’入川? 原来如此!林素素的妙眸一亮,神色亦变得坚定,她对汤梦唯拱手施礼道:“汤部长,卑职愿带领军情二科进入四川!” “啊?素素你!”蒋立天吃惊地扭头看向林素素,她还真要入川啊? 齐大坚和魏绍泽闻言暗自点头,他俩也已品味出汤梦唯的言外之意,毕竟军情二科的科长王秀荷怎可能离开零陵城去四川开辟情报网?这显然不符合王秀荷的利益。 因为两人知道王秀荷不仅是大帅的枕边人,且她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靠山,那就是大帅的夫人周文茵。 自从周文茵因意外被亲兵营统领仇大刚打成重伤之后,就住在宋家祖宅的秀荷居养伤,而王秀荷即便事务再是繁忙也会尽量抽空给周文茵推拿或嘘寒问暖,两女之间的深厚情谊早已不是秘密。 如今周夫人的伤势还未痊愈,若是汤梦唯当真想把王秀荷‘发配’去四川,周夫人必然会亲自开口请求大帅留下她。 但既然汤梦唯决定让军情二科入川,且大帅必然同意这个决定,那么林素素作为王秀荷的左膀右臂则必然要担起这个重任。 同时齐大坚和魏绍泽又暗自好奇,林素素说要带领军情二科入川,这即表示她会取代王秀荷的科长之位。 但王秀荷在永州府的耳目眼线何其多也?林素素总不可能把军情二科的各级成员全都带去四川不是? 虽然齐大坚从未涉猎情报工作,但他在零陵县衙任知县时配合王秀荷做了许多勾当,他深知王秀荷在暗地里的势力深不可测,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会舍得放弃她的情报体系甚或拱手让给肃卫? 第840章 深谋远虑汤梦唯(上) 甘霖听到林素素入川的肯定答复以后,心中不禁一阵释然,他没看错林素素。 其实在前天晚上,即五月初十,甘霖在常宁城之时就听汤梦唯谈过军情二科入川之事。 当时汤梦唯问甘霖,林素素的为人与能力如何? 而甘霖知道汤梦唯不可能把王秀荷‘赶’去四川,因此军情二科的二号人物林素素自然是汤梦唯的首要考察人选。 于是甘霖在前晚就将他所了解的有关林素素的信息皆告诉了汤梦唯。 犹记得去年冬季陈副总兵陈建志夺回东安城之时,甘霖还只是陈建志嫡系齐千总麾下的一个小小旗总,而他那时就听说东安城有两个俏寡妇。 其中一个是被献贼守将庞大海独宠的方媛儿,另一个便是城南桃花巷的林素素。 那时甘霖在城内曾见过林素素,而她当时只不过是埠头帮主‘打爷’的姘头,即便她能写会算头脑精明也只是打爷的附属品罢了。 第一个使林素素发生‘质变’的是大帅唐世勋,那还是去年腊月她跟随大帅等人潜入零陵城之初,打爷为防大帅唐世勋背着他搞‘小动作’,于是提出让林素素去帮唐世勋做记录和整理汇总情报等工作。 虽然林素素只在唐世勋身边待了十来日,便因夜里悄悄尾随他出去而阴错阳差地被打爷的手下挟持,继而被没看清她模样的打爷给‘扔’去了秦府后门,致使她惨遭后来的噩梦经历。 但在大帅身边的十来日无疑让林素素的情报知识得到了全面的进步,因大帅并未对她藏私,可谓是倾囊相授。 在今年二月林素素伤势痊愈之后,王秀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得林素素‘出山’。 在与高靖‘梓’组织的明争暗斗当中,因林素素与高靖‘师出同门’,她给予王秀荷的帮助无疑是全方位且极具手段的,这也是高靖最终失败的一大主因。 而当三月底林素素被王秀荷派往祁阳城参加军情司各科的第一次高层会议之后,林素素以军情二科第一组长的身份负责祁阳县情报网。 或许在情报天赋方面林素素不及肃卫枢密司的孔不贰,但无论是孔不贰还是东安县的颜俊尧,两人都没法将各自的情报网渗入祁阳县。 只从这一点就能体现出林素素的能力来,她绝不比军情三科的岳三水、四科刘志贵、五科郑罡、六科岳老财和七科的龙襄等人差!与林素素有过数次接触的甘霖对此很是肯定。 再从个人情感方面来说,甘霖知道林素素有多恨秦九,又对王秀荷有多么感激,只要是为了王秀荷,林素素绝不吝于牺牲自己!她必然会选择代替王秀荷入川。 正因为有甘霖的中肯评价,汤梦唯遂决定由林素素带领军情二科入川,她适才所说的话正是在对林素素进行考察,而林素素的答复让她很满意。 汤梦唯对林素素展颜一笑:“林科长愿担此重任再好不过,本将近两日便会行文军情八科龙科长,由他在辰州府为你们做入川的前期筹备工作……” 她已改口称林素素为科长,旋即她自信地解释道,她拟定的军情二科入川路线并非尾随在张献忠的大部队之后,而是从辰州府城沅陵向西入‘永顺宣慰司’,再由永顺土司们的地盘西进四川省重庆府的石牙关。 汤梦唯语气铿锵有力地敲着案头说道,献贼由夔州府进入四川必然绕不开重庆城,而军情二科的首要任务就是赶在献贼之前进入重庆城,发动舆论攻势并协助官兵守城,尽可能拖延献贼主力拿下重庆城! 阻击献贼主力?主帐内的众人皆神色一凛,虽然帐内没有四川的地图,但他们如何不知重庆府对于四川省会成都而言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林素素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汤梦唯的命令。 蒋立天的糙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他欲言又止地看着神色坚定的林素素,让这么个弱女子去参与重庆城防御战? 那可是献贼的主力攻城啊!怎能让我的梦中情人去那等危险之地?蒋立天心中暗叹,虽然他不明白大帅和汤梦唯意欲延缓献贼入川是为何,但他单是想着那惨烈的城墙攻防战就为林素素感到无比担忧。 汤梦唯见林素素毫不犹豫的领命,她遂话锋一转:“军情二科入川乃势在必行,而王夫人自不便同行,大帅对此已给出重要指示……” 只听汤梦唯语气平缓地说道,军情司至今只有各科的科长而无统一各科的司长与副司长等职务,各科之前只是听从大帅的调遣行事,但这无疑有些像是各自为战,也不利于统一调度。 故此,大帅已签署密令,升任王秀荷夫人为镇抚部的副部长并兼任军情司的司长,以便于调度各科的事务! 汤梦唯并未在意林素素和蒋立天脸上显而易见的喜色,她续道,军情二科自不可能全员入川,但军情司各科都要秉承大帅的情报体系原则。 即楚军境内的情报网交由肃卫枢密司掌管,境外才由军情司各科分区负责。 汤梦唯的言外之意已很是明显,王秀荷虽继续待在零陵城,但零陵县的情报网必须交给肃卫枢密司来掌管,而永州府南部的道州与宁远县等地则继续由军情二科负责。 亦即是说,军情二科将一分为二,大部分精英将跟随军情二科的新任科长林素素入川,剩下的则继续在永州府南部活动。 汤梦唯继而指出,有关军情司和肃卫枢密司之间的情报体系接替,就如同各路临时总管府与府县两衙的政务接替无异。 比方说东路总管府之前所负责的衡州府,如今衡州府已尽数为楚军占领,除了东部的酃县和南部的蓝山县等少数地区还在与衡州府衙进行交接以外,东路总管府的大部已进入衡州府以东的郴州境内。 同理,军情司与肃卫枢密司以后也会如此。 眼见林素素依旧俏眉微蹙,汤梦唯仿似猜着林素素的心思一般,她随即再抛出一个让林素素深感无法拒绝的诱人条件来。 汤梦唯指出,军债事务所与新开设的期货交易皆为王秀荷夫人负责,作为楚军的重要经济支柱产业之一,事务所体系岂能不仔细调查市场行情? 因此汤梦唯向大帅提出了一个建议,由王秀荷夫人筹建‘军债事务所调查科’,以便于王夫人进行市场调查,并与肃卫枢密司进行情报合作。 好一个汤梦唯!此议妙哉!齐大坚和魏绍泽皆捻须暗赞,这巧立名目的事务所调查科简直就是为王秀荷夫人量身定做啊? 作为大帅培训的第一批情报人员之一的魏绍泽更是想到了更深一层,若如此王秀荷夫人不仅保留了她在零陵县的情报体系,且还能借此机会转型为大帅曾在授课时提到过的商业情报网。 魏绍泽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情自若的汤梦唯,莫非这个女人是想尝试将楚军的两张情报网更进一步地进行细分?她竟如此深谋远虑吗? 第841章 深谋远虑汤梦唯(中) 当林素素听罢汤梦唯抛出的橄榄枝以后,她的神情总算是完全缓和了下来。 就如魏绍泽所想的那般,林素素也从汤梦唯的决定当中看出了她的深谋远虑。 犹记得当初林素素在大帅唐世勋身边的那十来日,她就曾听唐世勋说过情报的多样性,这可不仅仅只是用于军事而已。 且林素素深知以王秀荷的情报天赋与强势性格,她在零陵县怎可能不掌握一个属于自己的情报网? 要说大帅决定由王秀荷担任镇抚部副部长并兼军情司长,林素素对此倒不是很在意。 因为军情司各科皆是独立的情报网,就算王秀荷成为司长有了大义名分,但各科最多在大事上勉强听令,但更多时候也是听调不听宣罢了。 莫说别人,就说军情一科的科长颜梓玉,她一直在两广发展情报网,如今她的情报网不仅人才济济,且其庞大程度已等同于甚至大过其他各科的总和! 况且两广并非楚军的地盘,除了大帅唐世勋以外,颜梓玉又岂会遵从其他人的命令? 又如新建立的军情八科,科长范玄乃是韩伊人的亲表兄,他除了听大帅唐世勋和韩伊人的命令以外,对于王秀荷也必然是阳奉阴违。 因此林素素自然看出任命王秀荷为军情司长是名大于实,其他各科依旧是各自为政,真正的情报权力还得是王秀荷自己建立的那一套。 假设汤梦唯不提出由王秀荷建立‘军债事务所调查科’,即便肃卫枢密司进入零陵城,秀荷也会将她手下的情报人员由明转暗,届时恐怕与枢密司之间的摩擦会更多。 且王秀荷的情报体系可借着事务所调查科转型为商业情报网,如此一来王秀荷不仅在明面上可以与肃卫实现共存,且她的调查科并非只限定于零陵县乃至永州府而已。 林素素对于汤梦唯的这个决定感到极为满意,这是肃卫枢密司‘入侵’零陵县之后汤梦唯给与王秀荷最为诱人的补偿,林素素相信她的好姐妹王秀荷不会拒绝。 汤梦唯这时补充道:“林科长,入川之事宜早不宜迟,后日肃卫枢密司的冯副司长会正式进入祁阳城与你进行交接,之后你可回一趟零陵城与周夫人、王夫人道别,五月二十必须启程入川!” 说罢,汤梦唯放下‘丙’字签并拿起‘丁’字签。 林素素面上虽恭声领命,但心中却不禁一咯噔,肃卫枢密司的副司长冯姒不是在宝庆府吗?她竟要亲至祁阳城? 冯姒,外号‘蝮蛇’,肃卫十二金刚之一,她是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的亲妹妹。 关于冯姒是如何被肃卫统领于青青发掘并重用的,外界自是众说纷纭,林素素对此也不太清楚。 但林素素听说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与副司长冯姒的关系不佳,两人一个在衡州府一个在宝庆府,据说相互间较劲拆台的事可没少干。 而冯姒负责宝庆府的枢密司情报网也有其必然性,因冯丁亥的青龙右营乃是西路联军的绝对主力之一,在冯丁亥的帮衬之下,冯姒的情报网想不发展起来都难。 林素素进而想到,冯姒来祁阳城与她的军情二科进行交接已然是个明显的信号,即以后肃卫枢密司在永州府的情报网会由冯姒来主理。 从林素素乃至王秀荷的角度而言,冯姒来无疑要比孔不贰来更为合适,因孔不贰的性格既强势又高傲,他与王秀荷恐怕很难和平共处。 反观冯姒则不同,她的性格阴柔内敛待人和气,虽说她的手段或许比孔不贰更为阴毒,但她与兄长冯丁亥的亲人们都住在零陵城内并得到过王秀荷的照顾,因此她与王秀荷之间倒没甚嫌隙,这也能最大限度的让零陵县情报网平稳交接。 汤梦唯自不会去在意林素素想些甚,她摩挲着‘丁’字签说道:“下一个事,关于山地营的扩军事宜……” 只听汤梦唯指出,如今盘辉的山地左营只有五百余狼兵,农昆的山地右营也只六百狼兵左右,这两营从编制来说属于严重缺额状态。 在大帅成立三路联军之后,山地左营随东路联军攻伐衡州府,山地右营则随西路联军在宝庆府。 汤梦唯当然知道这两营的狼兵战斗力极强,且夜袭已是两营的拿手绝活,各种突袭手段是层出不穷屡建奇功。 但人数劣势无疑是两营最大的短板,盘辉和农昆皆担心营内将士死伤甚重,故而在最近一个月的战事当中,两营因太过谨慎求稳致使夜袭效果大不如前。 更让汤梦唯不快的是盘辉纵容他的侄儿在蓝山县和临武县一带屠杀瑶民山寨,这些瑶民中的男丁原本可以对山地营进行兵员补充的! 而大帅早在今年正月下旬时就曾致信给桂林府的颜梓玉,由她与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商谈‘买卖’广西狼兵的问题。 但不知是因为吕大人觉得颜家的开价太低,亦或是土司老爷们被吕老大人刻意压价至心有不满?总之从正月至五月间楚军就没有买来一个狼兵。 之前因东路联军和西路联军的战事进行得颇为顺遂,山地营狼兵的数量尚算够用,但是,北路联军没有狼兵。 汤梦唯指出,北路联军的阵容在三路当中虽最为强大且正兵数量最多,但因北路联军没有狼兵致使夜袭战收效甚微,这绝不利于北路联军在未来的战事。 因此汤梦唯在四月下旬写信给山地右营的前部千总雷盛,托他从营内的狼兵中找数个懂些汉语的各族代表,并让他们前往常宁城等候汤梦唯的命令。 雷盛听汤梦唯在信中说是要让这些代表在军情一科的接应下秘密潜回广西私募狼兵,于是他挑出十个各族狼兵赶往常宁城等候汤梦唯。 汤梦唯吩咐蒋立天,此时那十个狼兵就在帐外,待到会议结束后由蒋立天派兵护送去高溪市北码头,再由东安县的颜俊尧派人接应送回广西。 齐大坚和魏绍泽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从汤梦唯的话中已是听出她要在北路联军也新建一个山地营,而他俩最好奇的是汤梦唯究竟想招募多少广西狼兵来湖广? 当然,既然汤梦唯不提具体招募人数,齐大坚和魏绍泽自是不便主动询问,但他俩猜想汤梦唯此次招募狼兵绝不会是个小数目! 蒋立天领命后嘴巴子一阵蠕动,眼见汤梦唯放下‘丙’字签后要拿起‘戊’字签,他终是鼓起勇气抱拳施礼道:“汤部长,末将请求与林科长一同入川!” ‘噗!’甘霖刚端起盖碗啜了一口茶,听到蒋立天吼的这一嗓子,惊得他正要咽下的茶水都给喷了出来。 齐大坚和魏绍泽乃至站在左边角落的亲兵副统领武大榔等人也全都惊呆了,你蒋立天好好的朱雀左营千总不当,居然想要跟林素素入川当细作? 第842章 深谋远虑汤梦唯(下) “蒋千总!你!”林素素听到蒋立天突然说要和她一同入川,她很想骂他愚蠢,怎可放弃朱雀左营的千总职位呢? 但她看到蒋立天那张涨得通红的糙脸与眼中的坚定之色,她又如何骂得出口? 不仅骂不出口,林素素的心头更是升起一种让她极其‘不适’的异样感觉。 自从蒋立天来到祁阳县以后就从不掩饰对林素素的爱慕之意,好些个祁阳城的青年才俊亦或明或暗对她示爱,又有肃卫内查司副司长甘霖也同样如此。 年近三十的林素素如何感受不到在这些人当中,只有蒋立天表现得最真诚也最火热? 可林素素没有对任何男子动心,她心中最爱的依旧是那个曾让她以为值得托付终身的打爷,那个害她坠入深渊、被她折磨而死的男人! 当打爷死在她手中以后,她的心也随之而死,因此她再也不愿为谁而动心。 这个傻不拉几的蒋憨子!他放弃朱雀左营的千总职位又如何对得起秀荷妹妹的栽培?林素素不禁狠狠地剐了蒋立天一眼。 汤梦唯本是拿起了‘戊’字签,没想到蒋立天竟突然提出了这等要求,这不禁让汤梦唯那灵动的妙眸中划过一抹异彩。 只见汤梦唯缓缓放下‘戊’字签,从怀中掏出她随身携带的厚笔记本翻开细看着。 甘霖似笑非笑地擦拭着衣襟上的茶渍,眼见汤梦唯神情专注地看着笔记本,甘霖知道蒋立天的这个突然提议让汤梦唯有了新的想法,恐怕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决断。 于是甘霖吩咐他身后的秘书去知会主帐外的勤务兵上午饭,毕竟这会已是午时过半了,且甘霖早就听说过汤梦唯废寝忘食的‘恶习’,若是旁人不提出吃午饭,她这会恐怕能直接从大中午开到日落去。 齐大坚和魏绍泽对于祁阳大营也是熟门熟路,他俩知道这是暂且休会了,于是借口去如厕双双离开了主帐,至于他俩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何事,外人自是不得而知。 林素素以余光瞥了眼上首的汤梦唯,又看了眼亲兵副统领武大榔和雷东山等人,随即她对蒋立天使了个眼色,并借口去看看午餐准备得如何,让蒋立天和她一同离去。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十来个士兵端着饭食进入主帐内,众人皆各自用餐,大帅那儿自有亲兵副统领武大榔等人照顾,而汤梦唯则仿若未闻般依旧在翻看着她那厚厚的笔记本。 让人惊讶的是,汤梦唯的小秘书已习惯性地在用小勺子喂她吃饭,她虽是优雅地小口咀嚼着,但她的妙眸却始终盯着笔记本,且右手还拿着炭笔在快速书写着何事。 单只汤梦唯的这份干劲就让众人佩服不已,难怪大帅会如此器重她,抛开她的才智不论,又有几人能像她一样勤于公事至忘我境界? 林素素亦是看得暗自点头,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好姐妹王秀荷在工作时最为认真努力,即便秀荷的精力过人,但她还甚是担心秀荷会操劳过度而得不偿失。 直到林素素此刻看到汤梦唯竟因公忘食至斯,她不得不感慨一山更比一山高,同时也替好姐妹王秀荷感到担忧。 因王秀荷不仅得跟其他女子相互较劲,还得努力工作且做出让大帅都要赞许的功绩来,这哪是甚大帅的枕边人?简直是累成牛马哩,大帅的女人是真不好做啊!林素素暗自苦笑。 未时至。 除了汤梦唯依旧被她的小秘书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吃食以外,主账内的所有人皆已吃完饭坐等汤梦唯继续会议。 直到小秘书将那一碗饭喂光之后,汤梦唯因停止了咀嚼方才回过神来。 只见她那不施粉黛的精致俏脸上毫无一丝尴尬之色,她端着盖碗轻抿了一小口香茗,随即看向蒋立天。 正当汤梦唯要对蒋立天开口说话之时,林素素却抢先起身对汤梦唯施礼道:“汤部长,适才蒋千总说的不过是冲动之语,还请汤部长……” “冲动?”汤梦唯的神色顿时一寒,这是她进入主帐之后第一次面露不愉之色。 甘霖亦是神色一变,他知道汤梦唯的秉性,何况这可是正式会议!哪有因冲动而胡乱说话的道理? 再者说,甘霖前天就已知道今日汤梦唯开会的十个议题,而适才蒋立天突然提出要跟林素素一同入川,这本就不是汤梦唯的既定议题,她为此还考虑了足足半个时辰不是? 于是甘霖冷声质问道:“林科长,你能代表蒋千总做决定?还是说朱雀左营后部的蒋千总竟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谁言而无信了?”蒋立天一听‘情敌’甘霖的讥讽之语顿时就炸毛了,他瞪着大眼急声道:“俺蒋立天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断不可能收回!” “好!”甘霖捻须颔首道:“既如此,蒋千总仔细听汤部长吩咐便是。” 林素素蹙眉暗叹,她知道自己适才替蒋立天说话有些唐突了,眼见甘霖已经堵死了蒋立天的退路,她也只能无奈地拿着纸笔端坐在椅子上。 齐大坚和魏绍泽皆是作壁上观,他俩同样不清楚汤梦唯的秉性,但适才汤梦唯脸色一寒之时,两人顿感一股强大的威压之势扑面而来!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齐大坚和魏绍泽两个公门老人皆真切地感受到了这股气势。 兼且甘霖在看到汤梦唯面露不愉之色以后立刻出言质问蒋立天,这更是让齐大坚和魏绍泽暗自揣测,似乎甘霖怕汤梦唯动怒? 汤梦唯见蒋立天已亲口承认不会言而无信,她的神情顿时又变得古井不波,随即她沉声道:“既然蒋千总主动提出与林科长一同入川,本将在思虑再三之后认为可行……” 只听汤梦唯条理清晰地说道,当初王秀荷夫人授意熊无畏老先生训练私兵时,他一共使用了三套不同的兵阵。 关于这三套阵法的优劣,楚军将领们基于各自的偏好而有不同的评价,但目前山地左右营、陷阵左右营虎贲营和柳家营皆用自己的训练方式。 而青龙左右营、白虎左右营、朱雀右营以及邓谦的郴州营,则沿用大帅当初训练后备营的那套兵阵为主,即刀盾手配合长枪兵。 青龙左营等六个营头倒不是排斥楚军总教习熊无畏,因刀盾手配合长枪兵也是熊无畏当初训练私兵时的三套兵阵之一。 且熊无畏在这套最简单的阵法中加入了不少变化,青龙左营等营头用来既熟悉又顺手,因此他们暂时没有去尝试熊无畏的另两套兵阵。 主帐内的众人皆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说蒋立天的入川如何可行吗?怎的扯到熊无畏和他的三套练兵阵法了?这究竟有何深意? 第843章 钩环枪阵鸡肋乎(上) 汤梦唯自是晓得帐内众人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谈及熊无畏的练兵之法,但她并非故意吊人胃口,而是另有深意。 只听汤梦唯续道,楚军的玄武左、右营和朱雀左营内蒋擎天的右部、蒋立天的后部则又有所不同,这两营两部与楚军其他各营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训练之法的差异。 因玄武左营统领王其彰与副统领熊山河,玄武右营副统领王其惟,以及朱雀左营的右部千总蒋擎天和后部千总蒋立天,他们乃是熊无畏训练两千八百私兵之时最为核心的五个将领。 由于他们五人皆极为熟悉熊无畏的三套练兵之法,因此无论是玄武左右营还是蒋擎天和蒋立天两部,麾下将士皆分别训练这三套兵阵。 汤梦唯如数家珍般的说道,以蒋立天麾下的九百三十余将士为例,他这一部下辖两个司,每司四百六十余人,司长即把总;每司下辖四个局,即四个百总,每局一百一十六人。 在这两司共八个局当中,第一司的一到四局用的是刀盾手配长枪兵并被熊无畏改良过的‘刀盾枪阵’;第二司的五六七局用的是熊无畏教授的戚家军‘鸳鸯阵’;而第二司第八局用的是经熊无畏修改而教授的四川白杆兵‘钩环枪阵’之战法。 此‘四、三、一’的训练结构不仅是蒋立天部,其堂兄蒋擎天部与玄武左营与右营皆大体如此。 关于三种兵阵的优劣,汤梦唯自是不做评价,而从楚军总教习熊无畏给出的练兵汇报来看,熊老先生对于推广戚家军的鸳鸯阵很有信心,他认为鸳鸯阵可以从玄武左、右营开始陆续推广至全军各营。 熊无畏的建议已得到大帅唐世勋的同意,这不仅是熊无畏的书面报告打动了大帅,更因为玄武左、右营内训练鸳鸯阵的将士们在实战中的亮眼表现。 如玄武左营在长沙府湘潭县的下滠市与献贼对峙,该营的前部与中部共计一千八百余将士全都习练鸳鸯阵,只前部九百余将士就能结鸳鸯阵顶住两千余贼兵的攻击而不落下风,甚至还能反戈一击重创贼兵! 又如玄武右营,该营的左右两部将士皆为鸳鸯阵,从统领白老三和副统领王其惟率玄武右营协助陷阵左营攻打衡州府安仁县,而后由安仁县北上攻打长沙府东南角的茶陵州与攸县,营内的左右两部皆是绝对的主力。 至五月初十,即两日前,玄武右营已夺得了茶陵州与攸县全境!如今玄武右营继续北上,兵锋直指渌口镇以东的醴陵县,一旦拿下醴陵,长沙府的东南角将尽归楚军所有! 鉴于玄武左、右营当中熟悉鸳鸯阵的将士之优异表现,大帅唐世勋在四月下旬时下达了硬性指标,在今年入冬以前,除山地左右营和骑兵左右营之外,其他各正兵营内至少要有一个司、即四百六十余人需熟练掌握鸳鸯阵。 如今青龙左右营、白虎左右营和陷阵左右营皆各派出了营内的数位副千总或副把总前往渌口镇,向熊无畏深入学习鸳鸯阵并观摩玄武左营在下滠市的实战经验。 而陈建志的虎贲营与柳大钧的柳家营本就在渌口镇一带,因此也在积极向玄武左营学习鸳鸯阵。 又有永州府零陵县的朱雀右营统领吴志坚,他更是亲率营内将领赴珠山去找朱雀左营的右部千总蒋擎天,那是不遗余力地向蒋擎天请教如何练习鸳鸯阵。 当汤梦唯说到这儿遂略做停顿,并优雅地端着盖碗轻抿了一口香茗。 甘霖、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皆用心地将汤梦唯说的话记录下来,四人虽都或多或少知道楚军高层将领皆极为重视戚家军的鸳鸯阵,但他们依旧不是很明白汤梦唯说这些与蒋立天入川有何关联? 蒋立天则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汤梦唯,他可不是在垂涎汤梦唯的美貌,而是惊讶于汤梦唯对军事训练的熟悉程度,这娘们是真懂行啊? 这时汤梦唯看向蒋立天,她神色淡然地问道:“蒋千总,不知你对于麾下‘四、三、一’的练兵结构有何看法?而那个‘一’,你认为自己练得如何?” ‘咳咳!’蒋立天尴尬地轻咳了两声,这话问的,俺一个粗人能有甚看法? 但汤部长问话又岂能不答?于是蒋立天捋了捋思绪后答道:“回禀汤部长,末将倒是没甚太大的看法,但末将对那个‘一’还真有些疑惑……” 只听蒋立天说道,虽然他部下的八局共计九百三十余将士以‘四、三、一’的结构训练,其中习练‘刀盾枪阵’的有四个局,习练鸳鸯阵的有三个局,另有一局则习练‘钩环枪阵’。 但蒋立天也只是按着熊老爷子的吩咐来如此训练而已。 由于大帅及楚军各营统领们皆对鸳鸯阵极为认可重视,当蒋立天来到祁阳县并招募‘朱雀营后备役’之时,他对这些后备新兵们皆以鸳鸯阵进行训练。 蒋立天坦言,在四月之前,即大帅还不知他们这支被熊无畏老先生训练的私兵之前,蒋立天与堂兄蒋擎天、还有熊无畏之子熊山河、王其彰、王其惟五人就时常交流教训心得。 而对于那个‘一’,五人委实觉着有些鸡肋,因为单是这白杆兵的特殊武器‘钩环枪’就让绝大多数将士在训练时挠头不已。 该兵器的主体为白木长枪,枪头下配有铁钩与铁环,作战时枪头可刺、铁钩可拉可砍、铁环则可用作锤击。 且熊无畏老爷子还说在必要之时,这等兵器还能以数十杆的钩环相接,以作为越山攀墙的工具,这非常适合山地作战云云。 诚然,蒋立天自己亲身体验过钩环枪以后也认为该兵器很有特点,且若论冷兵器的单兵作战,无论刀盾手、长枪兵、狼筅手、镗钯手等等,谁都不是钩环枪的对手。 不过当蒋立天等人在三月时亲自试验过三种兵阵的联合军演以后,已经把纯粹的钩环枪阵给排除。 但熊无畏老先生并未放弃钩环枪阵,而是做出了阵型修改,即在每队十一人的钩环枪手当中剔除四把钩环枪,改为四个刀盾手,如此一来倒是有效增加了防御力。 原本熊无畏老先生还想在其中换上两个火铳手以增加远程火力,只不过楚军如今连痴迷于火器的柳锡武的柳家营都只配备了不足四成的火铳手,其他各营要想配给火铳手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不是? 至于说数十杆钩环相连作为攀越工具?好吧,自从他们在三月初第一次捣鼓试验攀爬致摔死摔伤了十余人以后,连熊无畏老先生自己都放弃了这等‘不切实际’的想法。 蒋立天最后总结道,以钩环枪为主的那个‘一’之所以鸡肋,最大的原因是没有人深谙此兵器的具体战法,连熊无畏老先生也坦承这一点。 而蒋立天和蒋擎天、熊山河、王其彰、王其惟等人虽都在麾下设有经熊无畏修改的钩环枪阵,但在实战中与鸳鸯阵、刀盾枪阵相比,钩环枪阵的表现委实有些差强人意。 蒋立天说罢后看到汤梦唯和甘霖等人皆快速地做着笔记,他的老脸不禁有些发烫,也不晓得俺说的对不对咧? 旋即蒋立天又自我安慰,管他的,反正俺只是实话实说,俺堂兄和王家兄弟乃至熊无畏的亲儿子熊山河可不都觉着这钩环枪阵形同鸡肋? 第844章 钩环枪阵鸡肋乎(下) 甘霖、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四人听蒋立天说罢以后皆是眉头轻皱。 四人都不是纯粹的武将,因此对于实战并不熟悉,但蒋立天这番话表达的意思已足够清晰,且他们皆从蒋立天的话中听出了对熊无畏的不满之意。 对此四人倒也颇为理解,毕竟从各营将领的角度而言,让他们只训练一种兵阵无疑是最方便也最容易出成绩,且在实战中会比排出两种甚至三种不同兵阵要更为简单直接。 毕竟楚军各营的大多数将领还处于‘照本宣科’的初级阶段,他们能严格按照楚军的制度练兵打仗就已是不错,若是让各营皆采用太过复杂的混合兵种无疑有些拔苗助长。 且甘霖和林素素很清楚一个内情,若非玄武左营和玄武右营之内的鸳鸯阵将士表现太过惊艳,青龙左营汪庆达和右营冯丁亥、白虎左营刘志宝和右营于虎、陷阵左营庞大田和右营黄万胜等等,这帮将领又岂会虚心地向熊无畏请教鸳鸯阵? 至于说‘鸡肋’的钩环枪阵?甘霖等人自是没甚概念,但既然蒋立天都如此认为,可见该兵阵确实没甚大用处。 而且甘霖等人听出蒋立天话语中的不满之意便是因为这个钩环枪阵,想来是熊无畏甚或大帅不想放弃这套兵阵,所以蒋立天等人才勉为其难的在各自麾下以该兵阵训练了一成左右的将士吧? 汤梦唯在记录完蒋立天所说的话以后稍作思考,随即她的妙眸内波光流动,神色自信地说道:“蒋千总能如实道出你的看法甚好,不过!真正的四川白杆兵之钩环枪阵绝非鸡肋……” 只听汤梦唯语气低沉而有力地讲述道,万历二十七年,因贵州省的播州土司杨应龙勾结九个生苗部落反叛大明并围攻四川成都城,四川重庆府石砫土司马千乘与妻子秦良玉奉命率三千白杆兵驰援。 由于白杆兵的特殊武器钩环枪和极强的山地作战能力,因此在播州之役当中得心应手屡立奇功,秦良玉与马千乘率白杆兵连破杨应龙七所营寨,后与友军大破杨应龙军,当时才二十七岁的秦良玉为南川路战功第一者。 至天启元年,因后金八旗军入侵辽东,秦良玉派兄长与弟弟率数千白杆兵援辽,血战浑河! 是役,大明各路援军与辽军未能有效配合至大败,数千白杆兵虽战力极强亦因寡不敌众险些全军覆没。 但白杆兵正是在浑河血战中名闻天下!而秦良玉亦于同年率第二批白杆兵继续援辽。 同年九月,秦良玉再次回乡征兵,恰逢永宁(今叙永县)土司奢崇明在重庆府造反,并于天启二年包围四川省会成都城。 时年四十八岁的秦良玉亲率白杆兵征讨奢崇明,解成都城之围后又收复重庆府,秦良玉因功被授都督佥事,而后她率白杆兵继续征讨,奢崇明兵败自杀,叛乱被平定。 至崇祯三年之后,秦良玉率白杆兵入京勤王、讨伐各路流贼义军等等,真个是南征北战为大明四处‘补漏’。 如崇祯七年张献忠第一次率贼兵入川,结果遭到秦良玉与子马祥麟的前后夹击,若非张献忠跑得快逃出四川窜入湖广,恐怕他那时就要死于巴蜀…… 甘霖、齐大坚、魏绍泽和林素素一边详细记录汤梦唯所说的话,一边暗惊于汤梦唯的准备之充足。 虽然四人都或多或少的听闻过大名鼎鼎的巾帼英雄秦良玉,但他们哪有像汤梦唯这般对秦良玉和白杆兵的历史战绩如数家珍? 同时四人已是大概揣摩出了汤梦唯的真实意图,他们不禁暗赞汤梦唯果真是深谋远虑,居然从蒋立天提出入川之请后不足一个时辰便想到了如此深远的妙招? 蒋立天虽还未悟出汤梦唯的深意,但他已是听得双目放光热血沸腾。 当他在熊无畏的指点下训练白杆兵的钩环枪阵之时,他就听熊无畏说起过一些有关秦良玉的功绩,但熊无畏哪有汤梦唯了解得详细? 且蒋立天已是明白,并非钩环枪阵鸡肋,而是他们的训练之法尚有许多不足之处。 汤梦唯并未理会众人心中作何想,她神色严肃地说道:“献贼此次入川走的依旧是当年由夔州府入重庆府的路线,而秦良玉老将军与她的白杆兵就在重庆府,即便秦将军如今已七旬高龄,但忠公体国的她必然会去阻击献贼!因此,蒋千总听令!” 蒋立天神色一凛,起身走至主帐中间抱拳施礼道:“末将在!” 汤梦唯从怀中掏出一块刻有‘唐’字的黄铜令牌沉声道:“楚军大帅令,蒋千总率麾下第八局钩环枪阵将士入川,跟随秦老将军的白杆兵一同作战,以掌握钩环枪阵的精髓!待你归来时,本将定亲自为你请功,单独立营!” 单独立营?着哇!蒋立天心头狂跳,他毫不犹豫地恭声领命,且他总算是明白汤梦唯的谋划了。 林素素则俏眉微蹙,似乎她对汤梦唯的命令尚有疑虑,又似乎对蒋立天如此爽快地答应而感到有些不满? 汤梦唯犹如猜到了林素素的心思一般,只听她续道,蒋立天虽只带走他麾下的第八局一百一十余将士,但他的朱雀营后部依旧要驻守于祁阳县。 而汤梦唯会致信王秀荷夫人,由王夫人与朱雀左营统领白老二商议新的朱雀营后部千总人选。 林素素听罢不禁微微颔首,对于汤梦唯的解释甚是满意。 汤梦唯又说道,林素素和蒋立天此次入川的行程将做出更改,他们由湖广永顺宣慰司进入四川重庆府的石牙关以后,不再按原计划西行至重庆府城巴县,而是先从西北方向经黔江县进入石砫宣慰司。 此即秦良玉将军与白杆兵的大本营所在。 蒋立天和林素素可一同去拜访秦老将军并奉上楚军赠予的厚礼,至于这份厚礼有多重,待到蒋立天和林素素启程时自会知晓。 齐大坚和魏绍泽听罢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俩皆暗自疑惑,大帅明明就躺在一旁,莫非大帅风寒甚重而让汤梦唯全权处理此次来祁阳大营的全部事务? 要知道大帅有黄铜和青铜令牌各一块,见令牌如见大帅本人!汤梦唯居然有大帅的黄铜令牌?她这权力未免也太大了些!本就对妇人干政极为不满的魏绍泽深感忧虑。 而齐大坚虽比魏绍泽更为年长且圆滑世故,即便他在零陵县之时对掌权的王秀荷百般奉承,但他内心里又岂会乐见这些个妇人坐上高位? 第845章 好侄儿求见大帅 当汤梦唯定下蒋立天跟林素素入川之事以后,遂继续她十个竹签上的既定议题。 前九个议题的事务涵盖楚军的后勤与镇抚工作等各方面军务,如清理副帅唐世绩和唐廉一系的原后勤总部‘毒瘤’,提拔魏绍泽为楚军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 又如整改划分军情司与肃卫枢密司的两套情报体系,由王秀荷任镇抚部副部长兼任军情司长、并由王秀荷建立‘军债事务所调查科’等等。 这些军务皆或多或少与在座众人有关,唯一的例外是祁阳知县齐大坚。 直到下午申时过半,当汤梦唯拿起‘癸’字签,即第十件要务之时方才对齐大坚说道,大帅曾提出由镇抚总部牵头建立‘楚军报社’,以军情司和肃卫枢密司的情报体系为报社提供各方消息。 汤梦唯指出,楚军报社成立之后将成为楚军的喉舌!此为楚军境内乃至周边区域的舆论导向,必须要由深刻领会大帅唐世勋的理念精神之要员担任报社社长。 从大帅在零陵城扮做唐老夫子之时,第一个‘押注’唐老夫子的就是当时的零陵县丞齐大坚,之后在零陵城内外,齐大坚不仅忠心任事且不遗余力地为唐老夫子造势。 因此,汤梦唯决定由齐大坚来担任楚军报社的社长之职。 齐大坚听罢眉头紧皱捻须不语,那张因操劳过度而日渐消瘦的老脸上毫无一丝喜色。 在去年献贼入零陵城以前,齐大坚还只是县衙的工房司吏,若是在大明治下,他便是在衙门里摸爬滚打到五十岁恐怕也难以更进一步。 得亏献贼入城,善于钻营的齐大坚走了献贼委任的永州府同知许定江的门路,被破格提拔为零陵县的县丞。 到了去年腊月,政治嗅觉敏锐的齐大坚又义无反顾地投靠‘新贵’唐老夫子,因他站位精准老于吏事,去年腊月底被唐老夫子提拔为零陵知县,今年四月初又被外放至祁阳县任知县。 一路走来,齐大坚最为庆幸的就是遇见大帅唐世勋,或许在执政能力上,齐大坚算不上是如今楚军境内各州县执政官当中的拔尖者,但他对大帅的忠诚天地可鉴! 何况齐大坚极为务实,无论在零陵县还是祁阳县,他的执政原则皆是以大帅和楚军的利益为先。 又如上个月下旬,他让侄女齐雨菲带给大帅的那份行政建议书中提到,衡阳县的岩盐储量或足以解决楚军的食盐自给问题,还有他绞尽脑汁让工匠们制作出的军用水利钻床等等,他还因此得到了大帅的通报嘉奖令不是? 虽说齐大坚明白大帅时常提及的‘舆论战’之重要性,或许这楚军报社的社长之位他也能勉强胜任,不过他真不愿接下这个差事。 首先来说,齐大坚如此努力的为大帅和楚军服务,这既是为了他和他的家族,也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官迷。 他很清楚一旦大帅和楚军接受朝廷招安,他们这些军政官员必然能跟着‘转正’,即便到时他当不了正七品的知县,但一个有朝廷告身的正八品县丞之位又岂会捞不到? 但这楚军报社为新建机构,社长之位究竟有多大的职权和官阶?将来又是否能被朝廷承认? 其次,齐大坚擅长的是衙门事务,特别是工房事务更可谓门清,让他去主持与工事不搭界的报社事务岂非‘自废武功’? 再有,齐大坚认为魏绍泽去做报社社长比他更为合适。 因为齐大坚和魏绍泽在祁阳县搭班子这段时日里,虽然两人在诸多衙门事务上有不少摩擦,但有两个方面的事务他俩则几乎默认由对方全权处理。 一个自然是齐大坚的强项工房,另一个则是县衙礼房负责的新工作,即‘宣传’。 这宣传事务最早由大帅唐世勋于二月中旬在芦洪市之时提出,并将一份草案交给了当时负责芦洪市一带行政事务的宋铨之。 至三月上旬,芦洪市、牛角坝镇和黄阳堡等地皆有一两套戏班子,这些戏班子中人几乎都是从湘南各府逃难而来的难民。 他们在宋铨之的组织与安排下专演献贼肆虐湖广、唐家军北上三营血战献贼的戏码,且戏班的一应开销和薪水皆由楚军拨付。 当许南潇在三月上旬成立临时总管府之后,这戏班子的宣传任务便由总管府的礼房接手负责。 正因为有这些戏班子的每日演出,难民百姓对大帅唐世勋的拥戴与日俱增,而对献贼的怨恨则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犹记得青龙营在柳树湾以血肉之躯硬撼献贼寇宁国的八百铁骑,此战被编成大戏上演之后看哭了多少难民百姓?又有多少热血青年怒吼着请求加入青龙营与献贼血战? ‘赶走献贼归故乡!’这条宣传语是多少难民的心声?他们宁可吃糠咽菜也愿拖家带口地帮楚军往前线运送后勤物资,只希望楚军的好儿郎一路凯歌帮他们收复故乡! 至四月上旬,齐大坚和魏绍泽就任祁阳县衙的知县与县丞,总管府又已进入衡州府并分为三路,而留在祁阳县的几个戏班子则皆归县衙礼房统一管理,并由县丞魏绍泽主持戏班的宣传工作。 宣传可不就是舆论战之一?齐大坚对此深以为然。 因此齐大坚认为,比起他去做楚军报社的社长,这个职位由魏绍泽去担任岂非更为妥当? 然而,齐大坚即便心有不满却也并未当即提出反驳意见,而是心事重重地应下了汤梦唯的任命。 汤梦唯的妙眸内划过一抹古怪的异色,似乎,隐约有些失望? 随即她神色淡然地挥了挥手,让齐大坚先去忙活他的县衙事务,待到肃卫枢密司的副司长冯姒来到祁阳县以后再详谈建立报社之事宜云云。 也罢!齐大坚一声暗叹,他起身对汤梦唯拱手施礼之后遂转身走向主帐大门,帐内众人皆神色各异地看着他的背影。 齐大坚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似重逾千斤。 不对,不对劲!齐大坚还差三两步就走至帐门口时突然止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旋即猛的转身面向亲兵副统领武大榔和雷东山等人所站的位置。 只见齐大坚目不斜视地盯着武大榔,神色凝重地拱手施礼道:“侄儿齐大坚,求见大帅!” 武大榔那双铜铃眼中的惊诧之色一闪而逝,但他依旧傲然挺立。 “齐知县!”汤梦唯的俏脸一沉:“大帅身体抱恙,待他好些了自会见你这个好侄儿!” 她说出‘好侄儿’三字时的语气极为冰冷,对于一个四十好几的人竟在大帅面前自称侄儿,她该是充满了不屑与鄙夷。 甘霖、魏绍泽、蒋立天和林素素的神色亦甚是古怪,他们当然知道齐大坚当初为了上位而在唐老夫子面前自称小侄,且大帅那时扮做唐老夫子时还真认了齐大坚这唯一的一个‘侄儿’。 但如今谁不知道大帅才二十三岁?齐大坚的年纪足足比大帅多了一倍不是?他竟然还在大帅面前自称侄儿?这脸皮果真是厚如城墙拐角啊? 齐大坚的脸色则愈发严肃,他并未去看汤梦唯,而是依旧面对大帅的方向并抬高声线道:“侄儿齐大坚,求见大帅!” ‘嘶——’蒋立天已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俺的个乖乖!齐知县居然敢不理会汤部长的话?他这是要顶牛啊? 第846章 大帅究竟在何处 “呵呵呵,素闻齐知县长袖善舞,没曾想初次见面就让本将刮目相看呐?”汤梦唯似笑非笑地睨了齐大坚一眼。 随即汤梦唯脸色一变语气冰冷地问道:“齐知县,你这是对本将不满呢?还是硬要大帅拖着病躯起身见你才满意?” 魏绍泽听到汤梦唯这番冷嘲热讽之语不禁眉头一皱,虽然汤梦唯讥讽的是齐大坚,但魏绍泽已是对汤梦唯感到极其不满。 诚然,魏绍泽也甚是鄙夷齐大坚的为人,毕竟整个楚军的各界要员之中,也只有齐大坚才会恬不知耻地在大帅面前自称‘小侄’。 而在执政理念上两人之间也有极大的分歧,以祁阳县的六房事务为例,户房和工房可谓是齐大坚的禁脔,他可不允许魏绍泽染指这两个部门。 要说齐大坚重视户房自是正常,这财赋大权他不可能让与县丞魏绍泽,因州县官历来最为重视治下的‘刑名钱谷’,此即刑房、礼房和户房事务。 谁曾想齐大坚竟是把刑房和户房事务全‘扔’给了魏绍泽,这让魏绍泽的县丞衙署既有足够多的事情可干,也让他对齐大坚执政的‘偏科’行为颇有微词。 当然,在大帅于五月初发出通报嘉奖齐大坚的建议书以后,魏绍泽方才明白齐大坚背着他捣鼓了如此多事,而且都是实打实的政绩。 为此,魏绍泽足足郁闷了好几日,他郁闷的并非齐大坚私下里给大帅上呈建议书,实际上换作他也不会让齐大坚分一杯羹不是? 他郁闷的是自己没能也捣鼓一份建议书出来,这无疑显得他这个祁阳县衙二把手的能力过于平庸。 其实魏绍泽升任祁阳县丞这一个多月以来做出的政绩委实不少,不得不说这还多亏了他的‘对手’齐大坚,因为齐大坚身上确有值得魏绍泽学习的地方。 犹记得四月下旬的一个夜里,齐大坚邀请魏绍泽吃了个便饭,那是两人唯一的一次私下聚餐。 当时齐大坚曾感慨自己没有一个好妹妹,这自然是他在羡慕魏绍泽的亲妹妹魏落桐坐在秘书局座的高位上。 而齐大坚又自嘲地笑道,他一直想着振兴他齐家这一脉,然而除了他苦苦支撑,又有哪个同辈或子侄辈能顶事? 正是在那晚,魏绍泽才知道齐大坚对于后继无人所生出的酸楚,而为了撑起这个家,齐大坚不仅要在政权更迭频繁的零陵城内谋求一席之地,且要以精准的眼光选择一个有力的靠山。 在政治立场与站位上齐大坚做得堪称完美,而即便他被许多府学宫的士人攻讦谩骂,讥讽他是阿谀逢迎的奸佞小人云云,但他总是大度或自嘲地一笑置之,从未对任何人反驳。 对于一个如此唾面自干而又不乏执政能力的‘真小人’,魏绍泽是不得不服。 而魏绍泽如何也不会想到齐大坚居然有如此硬气顶牛的一面,加之他极其厌恶妇人干政,因此他对齐大坚已是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这时,齐大坚不卑不亢地对汤梦唯施了一礼:“下官不敢!” 旋即齐大坚语气略显激动地质问道,大帅只是染了风寒为何会卧床不起?反之,若真是病情严重又为何不带郎中随行? 再者说,今日汤梦唯足足说了十件重要事项!即便大帅是抱病来旁听,为何却不发一言? 有道理啊!魏绍泽、林素素和蒋立天三人不禁微微皱眉。 的确,若大帅当真病重,为何武大榔和雷东山等六人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大帅的担架之前?他们既未关心大帅休息得如何,也没有郎中随行来帮大帅把脉查看病情不是? 林素素若有所思地瞥了坐在她对面的甘霖,只见甘霖的脸色平静至极,他既未在意齐大坚的质问也未流露出任何异色。 不会吧?难道!林素素心头狂跳,她已是猜到了一种可能。 当齐大坚提出质问以后,汤梦唯神色平静地默默看着他。 由于她不言不语,整个主帐内已无一丝声响,就连远离主帐的校场上,蒋立天麾下将士的操练声都能隐约听到,气氛逐渐变得紧张。 齐大坚那张消瘦的老脸上虽展现出从未有过的坚毅之色,但他心里又如何不忐忑? 毕竟他做出这等‘破釜沉舟’的举动是缘于他的猜测,亦或说是一种政治赌博!他赌的就是真正的大帅不在主帐内,甚至,恐怕大帅根本都没有来祁阳大营乃至祁阳县! 但若是我赌错了呢?齐大坚紧咬着牙关,心头已是渐渐地焦躁不安。 汤梦唯在思索许久之后方才颔首道:“齐知县,你,不错!” 随即她话锋一转说回之前的两个任命,即魏绍泽就任楚军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齐大坚就任楚军报社的首任社长。 而实际上正好相反,魏绍泽才是楚军报社的首任社长,齐大坚则是大帅亲自任命的楚军后勤总部第一副部长! ‘啊?’蒋立天和林素素不禁一声惊呼,这!原来汤梦唯这是故意试探齐大坚啊? 魏绍泽亦是惊得头皮发麻,这个女人是真敢啊!她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若是齐大坚没有鼓起勇气顶牛,那又该如何是好? 同时魏绍泽又感心头一松,从汤梦唯一开始说要让他做后勤第一副部长之时,他就既排斥又心头发毛,因他不认为汤梦唯会如此好心地把他安排到这等紧要之位,他更担心的是汤梦唯在针对他的亲妹妹魏落桐。 直到此刻魏绍泽那颗悬着的心方才放下,至于说那个劳什子楚军报社的社长该如何行事?魏绍泽反倒不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 赌对了!齐大坚险些仰天长啸,这可恶的婆娘果然是在试探我! 齐大坚强行按捺着心头的狂喜,故作严肃地皱眉道:“汤部长,如此紧要的人事任命岂可如此儿戏!” 旋即他亦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地盯着汤梦唯:“抛开此事不论,下官只想知道,大帅究竟在何处?” 蒋立天和魏绍泽皆惊得浑身一个激灵,不会吧?难道中午进入主帐的不是大帅本人? 甘霖与汤梦唯对视了一眼,遂老神在在地捻须不语。 汤梦唯则一脸风轻云淡地扫视了在座的众人一圈,随即她目光幽幽地看向主帐大门。 大帅究竟在何处?她心头暗叹,即便她身兼数要职,但她如何知道大帅如今易容成了何等模样,又是否按原定计划进入了宝庆府?哎!这个不着调的甩手掌柜…… 第847章 龙山南麓太芝庙(上) 五月十三,宝庆府。 府城邵阳以东七十余里,龙山南麓,太芝古庙。 该古庙旁有个庙边村,要说在今年四月中旬以前除了偶有人来太芝古庙上几炷香以外,这庙边村不过是个平凡而普通的小村落而已。 然而如今的这片区域却不一样,它乃是楚军西路联军的白马关大本营与衡州府金兰镇之间的重要交通节点之一! 白马关位于龙山的西北麓,由衡州府衡阳县的金兰镇运往白马关的后勤物资在中途有三个节点,一是金兰镇西北方向六十余里的流光岭,二是流光岭西北约四十里的廉桥,再就是廉桥西北约六十里的太芝古庙。 亦即是说,金兰镇至白马关的补给线宛如一条延绵两百余里地的大斜线,而太芝古庙等三个节点恰好就在这条斜线之上。 当献贼在去年入侵宝庆府以后,太芝古庙与一旁的庙边村几成废墟,留在村内的村民十不存一。 而今由该村沿龙山南麓绕往龙山西北麓白马关的后勤车马队、商队与难民百姓等络绎不绝,小小的庙边村在这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内就已由村落演变成了一个方圆一里有余的大型镇集。 故此,庙边村已被西路总管府升格为‘太芝庙镇’,而另两处节点廉桥和流光岭亦同样被西路总管府升格为镇。 这三座新镇不同于以往大明治下的乡镇,它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完善的前期规划。 以太芝庙镇为例,其中心区域为历史悠久的太芝古庙,西路总管府以古庙为中心点规划了一个近乎‘田’字的菱形四区域镇集。 这四片区域泾渭分明,西区为军管禁区,其内为西路联军后勤物资的转运和存储等,青龙右营后部的一个精锐步兵局百余将士常驻于此,另有西路联军后勤分部的数百辅兵在此负责转运物资。 北区为行政区,如西路总管府各部门的分部机构、民兵联盟宝庆府分盟的太芝庙镇民兵大队,又如肃卫警备二司、宝庆府学宫、楚军商会的办事处等等皆在北区。 东区为商业作坊区,南区为居民区,这两个区的界线自是不如西北二区那般严谨,且东南二区也如楚军治下的其他州县城镇一般不设宵禁,故而这座新兴镇集的人气与繁容已不逊于一般县城。 据西路总管府的不完全统计,太芝庙镇的常驻与流动人口已近两万人!且还处于每日有增无减的态势。 廉桥镇和微光岭镇的情况也相差无几,而金兰镇和白马镇的人流量更是数倍于太芝庙镇!这对于西路总管府和肃卫警备二司、宝庆府民兵分盟等与治安相关的部门而言,无疑是一项艰巨的挑战。 中午,烈日当空。 自太芝庙镇南区之外一里余的大观桥进出镇集的百姓和商队络绎不绝,这条路乃是太芝庙镇与东南边廉桥镇之间最常走的乡道,且在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被修整扩宽了三次,但行走于大观桥一带之时依旧拥挤不堪。 这还是近两日西路联军后勤部没有成规模的辎重队前来太芝庙镇,否则商队和百姓只得靠边排队等候,便是等上一两个时辰也不稀奇。 在大观桥的桥南口外有一道简易的关卡,旁边有座小木棚,此时,一个西路总管府的户房小吏和一个肃卫警备二司的小吏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里边乘凉。 几个民兵分盟的民兵则顶着烈日在检查过往百姓的户籍凭证,另有一队民兵则在大观桥上昂首站立。 保守估计,如今楚军治下的近半百姓皆有自己的户籍凭证,这与大明的户籍制度并无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因楚军的势力在四月初之后由数县之地扩张至两府有余,而从去年开始逃难至湘南的百姓本就不计其数,因此这户籍制度还处于颇为混乱的状态。 以宝庆府为例,西路总管府的户房在除府城邵阳以外的占领地广布难民临时安置所,在给与返乡难民一定补给的同时也顺道统计发放户籍凭证。 但是,难民百姓的原户籍因各种缘故丢失或不愿出具,致使西路总管府很难判断难民们口述的名字与来路之真假。 甚至有的难民身上还揣着好几张户籍凭证,且每张户籍上的名字也不一样,这等乱象无疑不便于人口统计与管理,但这个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 何况在各处山野之中还有极多不敢下山的难民,这同样需要楚军上下以时间来‘感化’之。 此时,一个面色蜡黄的高个男子左手拄着根歪竹棍,右手扶着个体态丰腴满脸雀斑的尖酸丑妇,两人步履蹒跚地夹杂在人群中走向大观桥的南关卡。 眼见还有十余人就轮到他俩接受盘查,丑妇不禁轻扯蜡黄脸男子的衣袖,低声细语道:“相,相公,没凭证当真能过去么?” “哼!”蜡黄脸男子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语含不满地压低声线道:“谁让你夜里那般疯癫!居然把行囊都给扔下了悬崖?” “奴家!”丑妇连耳根子都已红透,她羞涩难当地低垂着脑袋,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哩。 蜡黄脸男子说了句气话之后也不再继续苛责她,而是自信地说道:“放心,没户籍也能进太芝庙镇。” 正当男子说了这话,在他身边的一个耳朵利索的白发老妪竟是突然抓着他的衣裳大声叫嚷:“官爷!草民要举报!这有两个没户籍的刁民!” ‘哗——’ 四周的百姓顿时哗然散开了去,只留得这蜡黄脸男子和他的夫人,以及那白发老妪在中间。 紧接着,桥南口关卡木棚里的肃卫警备二司的小吏飞身跃起,手握腰刀的刀柄直冲了过来,那西路总管府的户房小吏和两个民兵亦紧随其后。 真他娘的见鬼了!蜡黄脸男子又气又恼地瞪了那白发老妪一眼,偏偏他又不便对这敢于检举的老人家动粗不是? 丑妇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袖,虽说她眉宇间隐隐有些许忧色,但她心里边又感到很是好笑,唐世勋你个大坏蛋!让你微服私访?让你欺负奴家!这会儿你该如何收场哩? 第848章 龙山南麓太芝庙(中) 这蜡黄脸男子正是唐世勋易容所扮,而跟在他身边的‘丑妇’则是衡阳公校的校长左然所扮。 按理说唐世勋乃是楚军大帅,即便是微服私访也断不可能只有他和左然两个人,只不过途中出了些岔子才导致这等窘境。 但唐世勋此刻也没心思去回忆这几日的经历,眼下他不仅得掩饰身份,还得低调解决被这老妪举报的麻烦。 率先冲到唐世勋面前的男子面相颇为正直,他见唐世勋并未做出任何不智之举,看来不是个刺头,是以并未拔刀相向。 随即男子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百姓继续进出大观桥的南口关卡,并让唐世勋等三人随他走去关卡边的木棚前说话,而那西路总管府的户房小吏和两个民兵亦同往。 男子站在木棚前一板一眼地朗声道:“吾乃肃卫警备二司邵阳分处第四科第七组的组员、太芝庙镇办事处巡查员朱斌全,两位从何而来,欲去往何处?身上可有户籍凭证?” 那老妪不待唐世勋答话已是抢先嚷嚷道:“朱官爷!老身这对顺风耳可是利索得很,这刁民亲口说没有户籍想要蒙混过关!” 这可恶的老妪!唐世勋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是真不想跟这老妪理论,否则她若在此撒泼岂非更增变数? 朱斌全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那‘朱官爷’三字委实让他听着甚是刺耳,但他显然认得这老妪,否则他岂会不呵斥这不懂礼数的老妪抢先作答? 只见他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递给老妪:“马大娘,你先退下,本官自会再记你一功。” “哟!多谢朱官爷!还请您多跟陈狱长美言几句,让老身那不成器的孙儿早些出狱呐!”马大娘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已是堆满了笑容,她恭敬地接过铜钱后对着朱斌全千恩万谢,随即乐呵呵地离去。 唐世勋低垂着眼帘以掩饰鹰目中一闪而逝的异芒,因他的余光瞥见朱斌全将铜钱递给马大娘时,其手上做了个肃卫枢密司的暗语手势。 看来,这朱斌全不仅是肃卫警备司的人,还在暗地里兼着枢密司的差事?唐世勋心中明了,且他自是看出这‘顺风耳’马大娘乃是肃卫枢密司的外围眼线。 不过唐世勋也只是暗暗记下这一幕,他的眼神瞬间恢复如常,并故作恭敬地对朱斌全抱拳施礼,刻意压着声带以略显嘶哑的声音说道:“官爷容禀,草民章晖,乃是长沙府湘乡县的走马街人士……” 只听唐世勋条理清晰地讲述道,他叫章晖,年三十岁,是湘乡县走马街驿站老章头的独子。 随即他介绍身边的左然为他的夫人李氏,永州府东安县人士,两人于十七年前成婚并育有三个子女。 奈何去年献贼肆虐长沙府,夫妻二人与一家老小经白马关逃难至四明山区,后遭山区北部的鲁家寨山贼挟持而沦为奴隶,一家七口死得仅剩他们夫妻二人。 幸得楚军在四月中旬派兵剿灭鲁家寨,他们夫妇二人方才死里逃生,而后两人兜兜转转沿着去年逃难时的原路走到了这太芝庙镇云云。 左然螓首低垂默默地听着唐世勋的讲述,她不禁暗忖,这坏小子真个是谎话连篇!哎,也不知他昨个夜里与我说的那些羞人话又是真是假哩? 朱斌全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面色蜡黄但身形健朗的高个男子,他沉吟片刻后笑问:“哦?章兄也是走马街人?巧了,本官有位同僚也是走马街的,他姓文,原是个木匠,章兄可有印象?” 左然闻言心头一紧,怎会如此之巧?若是这坏小子答不上来亦或答错了该如何是好? “姓文?木匠?”唐世勋故作皱眉苦思状。 约摸过了十余息之后,唐世勋方才一脸肯定地抱拳答道:“官爷,草民打小生活在走马街,市集上的三位木匠师傅皆是父子相传,文姓人家虽有两户但绝无一人是木匠!莫非官爷的那位同僚是走马街附近哪个市集村落的?” 旋即唐世勋又摇着头自我否定:“怪哉,那附近的木匠师傅本就没几个,也没听说有姓文的……” “好了好了,章兄弟莫要再多想,该是本官记错了。”朱斌全打断了唐世勋的自言自语,随即他话锋一转:“看兄弟你这身子骨甚为硬朗,在鲁家寨没被山贼苛待?” 唐世勋心中冷笑,有道是不打没把握的仗,当他准备来宝庆府微服私访之前就已准备了好几个不同的身份与数套方案,以备不时之需。 这章晖就是他查阅军情四科的情报以后定下的一个身份,因真正的章晖已经与其家人死于鲁家寨,除非是遇到章晖的邻里乡亲,否则一般情况下该是不会被人察觉有异。 而朱斌全突然说有个姓文的同僚原是湘乡县走马街的木匠,唐世勋一眼就看出这朱斌全是在试探他。 因朱斌全在提问时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且眼中的审查之意太过明显,本就是特工出身的唐世勋仅凭经验就已猜到朱斌全是在诈他。 至于说唐世勋把左然改成李氏并说是东安县人士,这也是唐世勋的后手,他防的是朱斌全会突然问询左然。 毕竟左然从未接触过情报知识,让她扯谎恐怕会漏洞百出,那还不如直说她是东安县人士,即便朱斌全问起东安城的人或事来,左然也该是能勉强应付。 唐世勋看得出这朱斌全是个‘新手’,想来只是经过肃卫警备司或枢密司的短期培训,但此人倒还算是有些小手段。 而唐世勋早料到朱斌全会问及他的身形问题,毕竟他早已不是去年逃难时那个饿得面黄肌瘦的瘦弱秀才了。 因韩伊人如今已怀孕五月有余,唐世勋这半个多月又一直陪在韩伊人身边,几乎天天陪着伊人品尝各种佳肴补品,想不长得壮实都难嘛。 况且这又不是冬季,总不能穿上厚实的衣裳遮掩身形,是以唐世勋料到朱斌全会对他的身形产生疑问。 唐世勋故作颓然地解释道,这还多亏了楚军剿灭鲁家寨,他们这些在寨子里做牛做马的奴隶才得以重获自由。 因此他们协助军爷们搬运金银宝物与粮米后被赏了不少钱财,是以在下山后连日饱食,这才恢复了些许元气云云。 朱斌全听罢后眉头微皱,他隐约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但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 而进出大观桥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朱斌全自不可能一直盘问这一对夫妇,于是他对一旁的西路总管府户房小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同意这对夫妇进入太芝庙镇。 这西路总管府的户房小吏早已等得不耐烦,也就这姓朱的多事,这正午的日头火晒得人身心焦躁,还在这啰啰嗦嗦地询问个鸟!况且又不是只有这一对夫妇没有咱发放的户籍凭证,犯得着如此细问吗? 只不过朱斌全乃是肃卫的人,这小吏岂敢得罪?他也只是在心里边骂上几句罢了。 随后这小吏快步走进木棚里麻利地进行登记,接着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崭新的户籍凭证写上章晖和李氏的名字,又从怀中掏出他的公章盖上,最后让唐世勋和左然画押。 齐活!多简单呐?小吏撇了撇嘴,他把两张户籍凭证交给唐世勋以后,转身便坐进了木棚里歇凉。 朱斌全并未再阻拦唐世勋和左然过关卡,但他依旧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进出关卡的百姓。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朱斌全突然双目一寒,他狠狠地拍了拍后脑勺,不对!那章晖夫妇有问题! 然而等他扭头看向大观桥的方向时,人潮汹涌的百姓中哪还分辨得出章晖夫妇的身影? 第849章 龙山南麓太芝庙(下) 未时过半。 唐世勋扶着走路略显吃力的左然,随着人流缓步走进了人群喧嚣的太芝庙镇南区。 只见这南区虽是居民区,但笔直的主街道两边不仅有颇多商铺,茶肆酒店客栈甚至青楼皆有之。 “好啊!好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唐世勋不禁发出了一声感叹,且这声感叹中还不由自主地夹杂着一丝自豪。 因这座镇集本不存在,是唐世勋的楚军进入宝庆府之后才由西路总管府所建,而且新建的镇集又岂止这一座? 若非唐世勋此次微服私访出巡宝庆府,他都不知道宝庆府的流光岭镇、廉桥镇和太芝庙镇已发展成如此规模。 而实际上这都是于威所掌管的西路总管府高层们群策群力、借鉴东路与北路总管府的诸多举措经验之后,集思广益进行的镇集规划建设。 这如何不让唐世勋感到自豪?楚军的地盘越来越大,他要的不是只会做事的应声虫,更需要的是有主见敢于做决策的高层官员。 而于威的成长之快委实让唐世勋深感欣慰,但在三路总管府的大总管里边,东路的秦薇儿和北路的许南潇都是正职,只有于威这个西路大总管的头衔之前有‘代理’二字。 这并非唐世勋想以此来鞭策或激励于威,其实他当时的人选远不止于威一人,比如许南潇的父亲许定江、秦薇儿的父亲秦正甫、原小狼山寨的总管宋铨之、‘好侄儿’齐大坚、秘书局座魏落桐的兄长魏绍泽、亦或是如今的衡阳知县成大圻等等,这些人的执政能力之全面性在当时来看自是比于威更胜一筹。 虽然于威曾因颜梓玉毒鸩朱四方等人而对唐世勋心灰意冷,从去年腊月底直至今年二月底,于威只在零陵县衙干他的老本行,既不与唐世勋见面也不管除快班以外的任何事务。 亦即是说,没有人知道‘偏科’极其严重的于威能否胜任西路大总管的职位? 但唐世勋却力排众议硬挺于威上位!这既有个人因素也缘于对当时的政治平衡之考虑。 首先是秦正甫和许定江这两个‘老江湖’,他俩的执政能力皆极强,唐世勋几乎是内定了两人就任衡州府和宝庆府的知府之位,加之他俩的大女儿已经是东、北两路的大总管,因此他俩自不可能再做西路大总管。 其次,宋铨之、齐大坚和魏绍泽等人的能力可谓不相伯仲,且他们背后都有各自的利益群体和支持者。 在当时的情况下无论让谁去做西路大总管,恐怕都会让其他的人心生不服,但唯一的一个例外就是于威。 因楚军的军政要员们皆清楚,唐世勋最早发迹谋取小狼山寨时身边只有两个帮手,即于威和于猛。 若非这俩兄弟随唐世勋潜入山寨,并串联被俘的于家子弟和刘志宝等难民青庄暴动,小狼山寨的易主之战又岂能轻易成功? 论资排辈谁能比得过于威?因此唐世勋在综合考量之后,拍板定下由于威担任西路总管府的代理大总管。 但于威能否胜任此职乃至转正,却只能靠他自己了。 而唐世勋从微光岭镇、廉桥镇和太芝庙镇所看到的,无疑是西路总管府治理宝庆府的缩影,目前在他看来是颇为满意的。 这时,左然轻轻地扯了扯唐世勋的衣袖,并弱弱地问道:“相公,你,该是很饿了吧?”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废话!从大清早到晌午都粒米未进能不饿吗?这还不都是她把行囊给扔了?那行囊中不仅有银子和衣裳,还有好几张不同身份的户籍凭证。 若有行囊在,两人从廉桥镇过来也不会如此狼狈,这会儿两人身上除了有几块不便示人的腰牌以外,连一两碎银都没有。 但他转念一想,左然不也同样饿了半日?于是他颔首道:“嗯,你且忍一忍随我走走,弄些吃食没甚问题。” “呃?”左然诧异地抬首看向唐世勋,随即她幽声道:“奴家是想说身上还有个玉坠,若是相公当真饿了,奴家可……” “胡闹!”唐世勋当即打断了左然的话头:“那是你娘留给你的祖传遗物!岂能拿去典当?” 旋即他傲然一笑:“你可莫要小看了你家相公我,些许吃食算个甚?吃的住的还有给你治伤的药那是样样少不了!” “就会吹牛!”左然低声嘟囔着,但她的耳根子都已红透了去,睡凤眼中柔情绵绵,心肝儿更是扑通扑通直乱跳。 旋即左然的心头又升起强烈的负罪感,想她的夫君方忠仁才死了不足两个月,而她竟是阴差阳错地与唐世勋在昨夜有了夫妻之实。 但昨个这一宿的癫狂却并非唐世勋主动为之,而是她的过错,这如何不让向来贤淑内敛的她充满了负罪与不安? 真是羞死个人了!左然一想到自己的疯狂举动就直感到腿脚发软,那如影随形的酥麻感怎就没个消停哩? 若非唐世勋扶着她,本就右脚有伤的她恐怕连走路都不稳当。 唐世勋自然知道左然的内心有多纠结,但他此时也没空去安慰开导她,眼下最紧要的可不就是先填饱肚子? 他自不可能空着个肚子去做点工,那就是累到傍晚恐怕还不够他和左然吃一顿饱饭的,而他更不可能去白日行窃,至于坑蒙拐骗他也不屑为之,毕竟这儿的所有百姓可不都是他治下的子民? 好在唐世勋另有打算,只见他一边扶着左然缓步前行,一边关注街边的店铺茶肆等墙壁上是否有某种特殊的暗号。 谁知两人已是走到南街尾端的戏台,也没看到他想找的暗号。 怪哉!怎会连一个暗号都不留?唐世勋的眉头微皱。 这戏台所在的位置有一大片空地,由于此时烈日当空自是没有戏班子唱戏,而戏台的不远处就是太芝庙镇的中心区域,一小片古树林和那座有数百年历史的太芝古庙。 有了!唐世勋鹰目一亮,只见太芝古庙的斑驳外墙上终于有了他要找的暗号。 唐世勋默默记下暗号所表达的意思,与左然跟着十余个香客走进了太芝庙内。 第850章 微服私访出意外(上) 唐世勋携左然进入古树环绕的太芝古庙之内,只见这古庙规模不大,庙内只有前殿、正殿和后院,外围的庙墙不足人高,香火也算不上兴旺。 须发半白的老庙祝正半眯着眼坐在前殿一侧,他身穿一身干净的黑袍,看上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一个十来岁的庙童则在前殿和正殿间忙活,香客们与这讨喜的道童甚是熟络,相互间交流颇多,反倒是没人去打搅那一脸高深的老庙祝。 唐世勋与左然走到老庙祝的桌前,他一边以某种节奏轻敲木桌边沿一边笑问:“老先生,可有空余的斋房?” “咦?”老庙祝那睡眼惺忪的浑浊双目中精光乍现,他不着痕迹地用左手在桌下轻敲回应,右手中则多了两把钥匙:“尚有空房数间,后院第三与第四间斋房颇为干净,两位居士请自便。” 唐世勋接过钥匙后道了声谢,遂扶着左然由正殿的侧门走去了后院。 这后院内外皆古树环绕甚是静雅,兴许是中午的缘故,院内并无人走动,而靠北的一侧有八间小斋房。 唐世勋扫视了一眼,只有第一和第七间没有上锁,他默默将这周遭的环境记在心里,而后打开第三间斋房的锁头,扶着左然进入房内。 “这破屋子!”唐世勋一走进这逼仄潮湿的斋房内顿时低声骂道:“那老庙祝莫不是故意的?” 左然亦是以袖遮面蹙眉道:“这屋子怕是有些时日无人居住哩?” 唐世勋推开小小的纸窗以散一散这房内的霉味儿,他见左然要动手收拾房间,忙按着她的香肩让她坐在房内仅有的一张圆凳上,并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坐着莫动!” 霸道的坏小子!左然心里边碎碎念着以压制那恼人的心颤感,但她自是听话而拘谨地端坐在圆凳上。 唐世勋将简易木床上的铺盖一卷便抱出了门去,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端着个木盆走入房中并放在左然的面前。 盆中盛着清冽的井水,唐世勋关上房门后二话不说便握住了左然的双脚,并准备脱她的布鞋。 “相,相公!”左然心头狂颤身子紧绷,她直感到脸颊与耳根子皆滚烫至极,缩着脚支支吾吾道:“不,不必劳烦,奴家可,可……” “啧!”唐世勋抬首瞪了她一眼:“可什么可?你连走路都不稳当还能自己查验伤口?快些!” 左然贝齿轻咬,蹙着眉颤巍巍地伸出了双脚,而她的脑袋则已偏向左侧看着那空荡荡的木床。 但即便她不看,又岂会感受不到那双仿似充满了魔力般的大手已握住了她的脚踝? 羞死个人了!左然的睡凤眼中划过一抹迷离之色,一双柔荑紧紧地攥住襦裙一角。 唐世勋已褪去了左然的鞋袜,好一双圆润白皙的玉足!他不禁又一次暗赞。 可惜,如此完美的右足背上却有两个小红点,红点周围一圈则有些红肿。 “看来昨日解毒尚算及时,加上齐仙姑的药丸确有解毒功效,即便你身上还有残留的蛇毒应当也无大碍。”唐世勋检查了左然的伤口后不禁松了一口气。 若是他昨日没及时给左然解毒,恐怕就真悬了。 唐世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子放在地上,这是他适才出去晒被子打水之时,那小道童拿给他的,随即他开始轻柔地给左然擦拭右脚。 左然听到‘解毒’和‘药丸’这等字眼,顿时羞得浑身不由自主的发颤,眸子里更仿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她心里边的负罪感虽从未散去,但如何比得过那如狂潮般汹涌不止的心动与甜蜜? 若是一般男子,以左然的定力又岂会把持不住自己? 但眼前的男子又岂是一般人?他可是楚军大帅唐世勋!谁能想到他为了救她的性命,竟会毫不犹豫地为她吸吮伤口! 左然每每想到那一幕就既羞涩又无比感动,虽说事急从权,但她伤的可是足背!大帅的身份何等尊贵哩?且她敢肯定只有她一个人得到过大帅如此特殊的‘照顾’。 况且此刻大帅又亲手给她洗脚疗伤,那细腻的动作更是让她倍受感动,想她那死去的夫君方忠仁以前也从未如此照顾过她不是? 唐世勋自是察觉到左然的异样,他知道她脸皮薄,是以并未抬首看她或是出言调笑,而他的思绪则已飘向了前日,即五月十一,他这微服私访出的岔子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当唐世勋与左然一行自五月初十的早上离开衡阳城之时,他的替身杨大义则扮做楚军大帅公开离城前往常宁县。 这是唐世勋与汤梦唯早就商议好的行动,有汤梦唯和甘霖在杨大义身边照应,那一路应当能按既定计划完成任务。 至于唐世勋这边,由于亲兵统领仇大刚还在北路联军的渌口镇,而副统领武大榔和雷东山等被外人熟知的面孔又要在杨大义身边,因此唐世勋身边并无亲兵营的将士,而是由肃卫统领于青青帮他安排的得力干将。 在唐世勋的筛选之下,于青青共派出了十七个人护送他,这十七人当中有两人是于青青的嫡系隐秘机构‘鼹’中人,十人隶属肃卫警备一司,另有五人隶属肃卫枢密司。 其中知晓唐世勋身份的只有‘鼹’的那两人,他俩外号‘黑白无常’,虽说外界对这俩人知之甚少,但肃卫内部自然清楚这俩人的存在。 因此另十五个肃卫中人只以为是要跟随黑白无常去处理何等要事,却并不清楚同行的唐世勋和左然的身份。 而左然之所以跟随唐世勋一同出行,则是因左然近段时日住在东华客栈,以就近听唐世勋讲些‘数理化’的知识。 而唐世勋的讲述并不系统,往往是想到哪点就说哪点,这就需要左然自己进行记录总结,而这正是唐世勋带她出行的主因。 何况左然虽被唐世勋委任为衡阳公校的校长,但公校还在建立当中,她待在衡阳城也没太大的意义,还不如跟他出行多记录些有用的知识不是? 于是唐世勋这一行十九人便出发了,他们离开衡阳城之后并未去常宁城,而是策马向西直奔金兰镇,五月初十晚住在该镇,五月十一的清早去往微光岭镇,至傍晚抵达廉桥镇。 而唐世勋此次微服私访的第一个意外,便发生在廉桥镇。 第851章 微服私访出意外(中) 在五月十一的夜晚,唐世勋一行十九人住在廉桥镇的德胜客栈内。 该客栈位于镇集的外围区域,众人吃过晚饭后回各自的客房歇息。 由于唐世勋和左然需掩盖身份,因此两人的客房并未在被肃卫成员环绕的中心处,而是与那十个警备一司的人一样住在普通客房。 这是唐世勋和‘黑白无常’刻意交代过的,因除了黑白无常以外,另十五个肃卫成员并不知道他俩的真实身份,那么住在普通客房的安全系数反倒要高于‘众星环绕’的位置。 而唐世勋当晚想去亲身体验廉桥镇的烟火气,于是在亥时过半那会儿,他悄悄带着左然溜出去逛街。 谁知他俩刚离开德胜客栈走到街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两人都还能看到德胜客栈的大幡在飘荡,客栈竟突然失火! 当时街上的百姓尚有不少,唐世勋和左然夹杂在百姓当中过去‘看热闹’,而西路总管府和民兵分盟的廉桥镇办事处皆派人来组织救火。 为免显得太过突兀,唐世勋让左然在德胜客栈斜对面不远处的一座绸缎庄门口等候,而他则加入了救火的百姓当中。 当唐世勋提着个豁口的木水桶冲进客栈之时,他不仅听到被困火海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且他听到火海之后有刀剑交击声! 若只闻其声或许还能说是唐世勋幻听,但他亲眼见客栈旁的屋顶上黑影绰绰,且有劲弩射向唐世勋他们十九人居住的那片客房区域!这耳闻目睹的岂能有假? 唐世勋不知与他同来的肃卫十七人是死是活,也不知这起暗杀纵火事件究竟是针对谁,但他并未看到黑白无常等人,这委实让他感到惊疑不定。 好在他之前与左然出去时已背着他的随身行囊,于是他泼洒出那桶水之后趁乱离开了德胜客栈。 他拉着左然去往街尾的归来客栈开了间客房,但他入房后并未留宿,而是与左然易容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随后从窗口悄然离开另换一间小客栈留宿。 到了昨日,即五月十二的凌晨子时前后,由于廉桥镇并无宵禁,唐世勋提着个酒葫芦装作醉汉,折返回德胜客栈和归来客栈之外查探了一番。 德胜客栈那边的火灾自是被扑灭,西路总管府和民兵分盟的人从客栈里抬出了三十余具烧焦的尸体,没人知道这些尸体之中都有谁,但唐世勋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与他同行的肃卫中人。 而后他又去归来客栈那边,让他震惊的是居然有十几个黑衣汉子进入客栈盘查。 唐世勋在那之前离开归来客栈时本是把客房的灯盏给熄灭了,但这些黑衣汉子却掌灯查看房间乃至窗外的情况,且查看他那间房的时间远比其他房要久。 这不得不让唐世勋产生了极其不妙的危机感与诸多联想。 要知道唐世勋微服私访乃是楚军的最高机密,除了亲兵副统领武大榔和雷东山等人、肃卫统领于青青和内查司副司长甘霖等有数的几个高层知晓,还有韩伊人和秘书局的魏落桐、汤梦唯。 再就是护送唐世勋的‘黑白无常’二人。 那么,莫非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唐世勋一行抵达廉桥镇以后被刺客暗杀及纵火? 唐世勋虽生性谨慎,加之他身为楚军大帅而比以往更为惜命警惕,但他在没有真凭实据以前鲜少去怀疑自己的下属。 毕竟楚军的盘子越来越大,或许这当中有不少怀有贰心之人,但要一个个去怀疑岂非自寻烦恼? 因此唐世勋当时做出了一种合理的推测,施行暗杀的几乎可以肯定是楚军内部的某个机构,而他们针对的该不是唐世勋,而是在针对肃卫。 又或者施行暗杀的那些人本身就是肃卫某司部中人!且这个可能性或许还要更大些。 唐世勋的推测并非无的放矢,因他在衡阳城之时就听于青青汇报过许多有关肃卫的内讧事件,且主要集中在枢密司长孔不贰和副司长冯姒之间。 两人的情报网虽同属于肃卫但又泾渭分明,除了各自向肃卫统领于青青汇报以外,两人相互间不仅交流少,且手底下的人之间还摩擦不断常有龌龊。 故此,唐世勋猜想负责宝庆府肃卫情报网的冯姒的手下,恐怕是在流光岭镇之时就认出了在唐世勋这一行十九人当中有孔不贰的人,因此才在廉桥镇密谋暗杀行动。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即军情司与肃卫枢密司之间矛盾的延伸。 负责军情司在宝庆府情报网的是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唐世勋记得三月底在祁阳城举行军情司各科第一次代表会议之后,孔不贰曾当众奚落过刘志贵。 刘志贵虽非睚眦必报之人,但他的心腹刘福等人当时就与孔不贰的手下起了冲突,之后军情四科与孔不贰的关系一直不佳。 且唐世勋还知道一点,刘志贵与冯姒的关系不错,而唐世勋一行当中又有五人乃是孔不贰的手下。 因此,兴许刘志贵的手下私自在廉桥镇策划德胜客栈的暗杀行动也不一定呢?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唐世勋自然不可能得知真相,他当时已做出了决定,既然找不到黑白无常等十七人的踪影,况且找到了恐怕还更危险,那他还不如带着左然继续隐藏身份微服私访。 只要到了西路联军的大本营所在地白马关,一旦唐世勋恢复本来面目,靖州营统领洪山海和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等人又岂会不好生保护他? 当然,在汤梦唯那边按既定计划完成祁阳县的各项任务,并去往宝庆府的白马关以前,唐世勋能不暴露身份自是不会暴露。 因此在昨日上午,唐世勋与左然乘上一辆刘氏车马行的马车,由廉桥镇往太芝庙镇行去。 而唐世勋与左然遇到的第二个意外,便发生在这趟旅途当中。 第852章 微服私访出意外(下) 按着刘氏车马行的既定行程,唐世勋和左然乘坐的马车在昨日下午就能抵达太芝庙镇。 但他们在晌午经过鸡公塘一带之时出现突发状况,拉车的马不知是误食了甚杂物或是怎的,突的口吐白沫难以走动。 车夫心疼爱马,遂请马车上的唐世勋和左然等六个乘客下车等候。 然而那匹马的状况很是不佳,于是马夫提议,此地距离太芝庙镇尚有二十余里地,马夫知道在他之后尚有两辆其他车马行的马车会经过此地,不妨等待其他马车来了之后换乘去太芝庙镇? 当时唐世勋则寻思着,那会儿才是晌午,即便左然走得比他慢些,但两三个时辰怎的都走到太芝庙镇了不是? 况且这车马行的马车一般也就坐八到十个人,若是下一辆马车上坐满了或是空位不多,难不成还要继续等别的马车? 再说这乡道上有许多步行的难民百姓,他们也是奔着太芝庙镇而去,按理来说也无迷路之忧,因此唐世勋决定与左然步行。 另外四个乘客则决定等待下一辆马车,他们四人自是不愿步行,因这乘坐马车的钱也没个退,步行岂不是亏大发了? 而后唐世勋和左然便顶着烈日步行向北而去,沿着乡道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了野猪岭南麓的鸭山冲。 据那马夫之前给唐世勋指的路,野猪岭并不大,从鸭山冲越过野猪岭之后再行五到六里地便能到太芝庙镇,而野猪岭有好几条山道可通行,且起点都在鸭山冲。 当唐世勋与左然抵达鸭山冲之时果然看到有数条入野猪岭的山道,且他极目远眺依稀可见一行数十个人影从第二条道登岭,于是他便与左然也选择了这第二条山道。 至下午申时两人来到了野猪岭的中段,以他们的脚程再走上个把时辰便能离开野猪岭,傍晚怎都能抵达太芝庙镇,于是两人在山道边树荫底下歇脚。 其实唐世勋倒算不得多累,但他知道左然定是走得有些乏了,是以让左然歇息会儿。 谁曾想就在左然坐在石头上拿起竹筒准备饮水之时,突感右脚一阵刺痛,她惊得一声尖叫扔掉竹筒,低头看去,一条绿油油的毒蛇在咬伤她之后迅速溜走。 当时唐世勋也是惊得头皮发麻,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条‘白唇竹叶青’! 前世他做特工时曾了解过,在南方的山地丘陵地带乃至村落中时常会有这种青蛇出没,虽说竹叶青的毒性不比眼镜蛇或银环蛇等,但若是在被竹叶青咬伤后不及时处理妥当,严重者会因心脏衰竭而死。 虽然唐世勋的行囊内有金银和吃食等物,但装药物的布囊却在随行的肃卫中人那儿,于是唐世勋迅速采取急救措施,他撕开衣袖以布条紧缚左然的右腿以延缓毒性蔓延,紧接着不顾左然的羞涩将她右脚的鞋袜给褪去。 看着左然玉足背上的两个蛇齿所咬的红点与渗出的鲜血,唐世勋毫不犹豫地用嘴吸吮,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一切可能救人。 至于说他的尊口和脸面?这在救人面前算个甚? 虽然以口吸吮毒液并不一定有效,但那荒郊野外的又如何以其他办法及时处理?那山道前后暂无其他行人,难不成背着左然狂奔去太芝庙镇就医?可他俩还在野猪岭的中段不是? 当唐世勋麻利地吸吮毒血数十次以后,他耳中已是听到左然数次发出的难以言喻之轻吟,且她浑身皆颤抖得厉害,可他哪有空去理会? 然而尴尬的是,当他吸吮完之后准备以清水漱口和帮左然清洗伤口之时才发现,那竹筒早被左然在惊吓之时扔在地上流了个一干二净。 无奈,唐世勋只得环视了周遭一圈并静心聆听,随后背着左然向东走入密林当中,他有七八成把握在那个方向有山涧泉水。 要说唐世勋的判断倒是没错,只不过找到活水之时已是走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在密林中的小涧边清理伤口之后,唐世勋便打算去周围找些草药给左然敷上。 而左然则怯生生地拉住唐世勋的衣袖不让他去,因她着实怕若是再来条毒蛇该如何是好?随即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子来打开。 那小木盒子里边装着四颗拇指大小的棕褐色药丸,其中两颗颜色偏深,另两颗颜色偏淡。 左然解释道,这是齐雨菲送给她的秘制药丸,两颗是三神九欲丸,另两颗是三神清心丸。 虽说左然从未服用过‘三神’系列的药丸,但她自是听说这些个药丸效果非凡,且她在零陵城之时就听说王秀荷时常服用三神清心丸,这清心丸不仅提神且有诸多功效,那么兴许也会对毒伤有些效果呢? 当时唐世勋的眼皮子就一阵乱跳,他当然知道齐仙姑捣鼓的药丸颇有奇效,否则像黄嚭等家财万贯的豪商们也不会对三神九欲丸趋之若鹜。 三神清心丸自然是以提神醒脑静心补气等功效为主,但三神九欲丸的‘副作用’却是极大啊! 唐世勋指着那木盒子问左然,你可知道这盒中哪两颗是九欲丸,哪两颗是清心丸? 左然眨巴着睡凤眼疑惑地问道,有甚区别么?那不都是补药? 唐世勋自不便告诉左然若服用三神九欲丸会如何,何况他自己也从未服用过,那些‘奇效’都只是听说而已。 而后左然取出两颗颜色偏浅的药丸,一颗递给唐世勋,一颗她当即服下并敦促唐世勋也服用,毕竟他吸吮过毒血,以防万一不是? 其实从人身安全的角度而言,唐世勋服一颗药丸自然是能起到预防中毒的效果,因这荒郊野外的也没甚其他的解毒之法,有这现成的药丸总好过去漫山遍野的找草药不是?而他去找草药不仅是给左然用也是为了自己用。 何况唐世勋也如左然一样的想法,既然是清心丸,那么这颜色偏浅的两颗应当是三神清心丸才对,于是他秉着以防万一的心态也服下了一颗药丸。 而第三个意外,便是缘于唐世勋和左然想当然服下的这两颗药丸…… 第853章 举止反常的猎户 傍晚。 太芝庙镇北区,春禾巷口,肃卫警备二司驻太芝庙镇办事处。 由于太芝庙镇的建设只不足两月,镇内的大多数新房皆为木质,这肃卫办事处亦是座建成不足月许的三进式木宅。 虽说是纯木质结构,但这办事处的场地却不小,第一进是宽敞的院子和办事厅及会客厅等,第二进为办事处各部门的办公室、食堂与临时监狱等,第三进则是办事处的宿舍等。 此时,一脸古板的办事处巡查员朱斌全正快步走入第二进的临时监狱内。 从外边看起来这临时监狱只是个如同普通客房般大小的木屋,但里边却另有玄机。 只见屋内有张小木桌,两张椅子和两张木板床,一个长相粗鄙的大汉正坐在椅子上吃着颇为丰盛的晚饭,另一个大汉则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那粗鄙大汉见朱斌全走入房内,他忙不迭放下手中吃了一大半的饼子,那油乎乎的糙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后赶紧起身对朱斌全抱拳施礼。 朱斌全微微颔首,他示意那粗鄙汉子继续吃晚饭,而他则走到屋子的角落处。 在这角落的地上有一块半扇门大小且镶有铁环的木板,朱斌全运劲拉起铁环,木板在咯吱声中被缓缓拉起,里边是个二十余阶的木楼梯,一股潮湿霉味夹杂着血腥气等各种异味的阴风扑面而来。 对于这座由办事处私设的地牢,朱斌全委实没有一丝好感,若非上峰急召他几乎从不踏足此地,他以袖遮面尽量避免吸入那令人作呕的混杂异味,沿着木楼梯缓缓进入灯火暗淡的地牢内。 这地牢分有左右两个区域,左边是四间牢房,每间牢房若是挤一挤能关上十来号人,但此时这四间牢房内只关押着不足十人,而右边区域则是两个摆满了各种刑具的刑讯室。 朱斌全推开一号刑讯室的木门走了进去,只见一个浑身血淋淋的散发男子正被锁在木架上,一个面容白净的矮小男子正用布巾擦拭手上的血渍,另有一个书吏则坐在小桌前专心地以炭笔书写着刑讯报告。 这矮小男子和书吏皆与朱斌全一样穿着青襟黑衣,且腰带亦是青色,此乃肃卫在宝庆府的各司部之公服。 “卑职见过欧阳组长!”朱斌全对矮小男子抱拳施礼。 这矮小男子名叫欧阳文飞,他乃是肃卫警备二司邵阳分处第四科第七组的组长,并兼任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处长,虽说处长的名头听起来比组长要大,但他手下的骨干成员们皆习惯性地称他为组长。 莫要看欧阳文飞生得白白净净,名字中还带了个‘文’字,但实则大字不识几个,他如今已年近三十,原是湘阴县的打行中人。 去年欧阳文飞携家眷逃难去往广西桂林府的全州,并有幸结识了‘蛮牛’石大勇和‘疯狗’石二勇俩兄弟,后被石家兄弟招纳拜在于青青门下。 无论对于青青还是石家兄弟,欧阳文飞皆是忠心耿耿,这不,在办事处正堂的墙壁上就刻着‘忠义’二字,这是他对手下组员的唯一要求。 但欧阳文飞对于‘伺弄’嫌犯可是手段残忍且花样繁多,这点倒是与肃卫警备一司衡阳分处的处长石二勇极为相似。 当然,欧阳文飞是个讲忠义且恩怨分明的人,他对手下从不苛责也从不吃独食,有好处绝不会忘了手下的弟兄们,因此他这第七组的十余个骨干与外围成员们皆对他极为拥戴。 欧阳文飞并未在意朱斌全不敲门便走进刑讯室来,毕竟朱斌全乃是他手底下的骨干之一,况且他向来不喜那些个繁文缛节。 眼见朱斌全面露不忍之色地看着木架上已被拷打致昏迷的嫌犯,欧阳文飞一脸和气地坐在凳子上笑问:“斌全,你可认得此人?” 朱斌全一声轻叹:“哎!此人名叫邵七,也是野猪岭梅子坳的猎户。” 原来这朱斌全乃是太芝庙镇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以前是住在梅子坳一带的猎户,因此他自是认得这与他同为猎户的邵七。 去年朱斌全携家逃入镇北的龙山之中避难,直到上个月楚军北路联军夺得这庙边村并进行扩建之时,朱斌全方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思走出龙山来到镇上谋生。 其实朱斌全是打算干回他的老本行,即在山中捕猎拿去镇上售卖,谁知他被正在建立肃卫太芝庙镇办事处的欧阳文飞给看中了。 如今这年头多少人盼着能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加入肃卫不比当个猎户强上百倍?因此朱斌全加入了肃卫警备二司,成为了欧阳文飞手下的骨干成员之一。 这时朱斌全抱拳道:“组长,卑职对邵七的为人颇为了解,他只是个本分憨实的猎户,不知犯了何事被抓?” “本分?憨实?”欧阳文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左手轻轻敲打着桌面:“老弟,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本官召你来正是为了确认这邵七的身份,他犯的事可不小啊……” 欧阳文飞沉声解释道,下午申时前后,这邵七由东边的贯山垅进入了太芝庙镇的东区。 贯山垅是除南边大观桥之外另一条进入镇集的道路,不过贯山垅一带的地形比大观桥要复杂许多,因此一般只有太芝庙镇及附近村落的当地人才走那条道。 一开始邵七并无异常,他如往常一般在东区售卖猎物,但他今日带来的猎物不仅少且都不与人讨价还价,才卖了几钱银子竟还笑呵呵地合不拢嘴。 而后邵七并未离开镇集回梅子坳,而是径直去太芝酒楼点了好几两银子的酒菜大快朵颐。 一个时辰之前,吃饱喝足的邵七又去太芝客栈开了间上等客房,且还打算歇息到夜晚再去青楼好生快活一番。 欧阳文飞说到这不禁发出了几声瘆人的冷笑,这邵七不过是个普通的猎户而已,他是猎着大熊还是猎着猛虎了?居然有如此多的闲银去吃喝玩乐? 何况欧阳文飞乃是太芝酒楼和太芝客栈的幕后股东之一,那太芝客栈的掌柜只要见着举止不合理的客人去入住就定会向欧阳文飞汇报,而猎户邵七去住店自然符合这个标准。 欧阳文飞说到这儿轻飘飘地补充道:“这邵七不仅反常且还做了件画蛇添足的蠢事,他去住店时居然不亮出他自己的户籍凭证,反倒是用了个名叫章晖的户籍凭证!” “嗯?章晖?”朱斌全闻言顿时双目一寒,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晌午时在大观桥出现的那个自称章晖的蜡黄脸男子。 旋即朱斌全惊疑不定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同乡邵七,怎么回事?邵七这憨子怎会有章晖的户籍凭证? 第854章 邵七的古怪供词 “斌全老弟,你当晓得哥哥我的为人,若无真凭实据,谁吃饱了撑的把人抓来咱这地牢享福?” 欧阳文飞那张白净脸上满是阴恻恻的冷笑:“晌午那会儿老弟你才汇报说,大观桥那边有个自称章晖的湘乡县男子与其夫人有问题,下午又有这邵七拿着章晖的户籍凭证去住店,桀桀桀!老弟你说这事巧是不巧?” 说罢,欧阳文飞将桌上的黑布囊提在手中并对朱斌全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离开一号刑讯室去往了隔壁的二号讯问室内。 欧阳文飞示意朱斌全就坐,并从黑布囊中抽出一张户籍凭证递给朱斌全。 朱斌全一脸严峻地接过户籍仔细查看,越看他的神情就越是凝重。 “老弟,可有看出甚端倪?”欧阳文飞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手边的黑布囊。 “组长,这凭证不对劲!”朱斌全将那章晖的户籍凭证摆在桌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压低声线说道,这份户籍凭证看似正常,其上注明了章晖的姓名籍贯等项,这些与他在中午时所接触的那个‘章晖’说的并无二致。 但若仔细看户籍凭证上所盖的印章,问题顿时就出来了。 首先来说,如今楚军治下的户籍制度还处于颇为混乱的初期阶段,毕竟湖广各府州的难民从去年乃至前年就开始南下,而今谁都无法确估永州府、衡州府和宝庆府等地究竟有多少难民? 因此楚军的三路总管府采取的是联合发放户籍凭证之举措。 比方说朱斌全自己,他上个月才由龙山之中出来进入太芝庙镇,当时他也没有楚军下发的户籍凭证,于是由西路总管府驻太芝庙镇办事处进行发放,故而朱斌全的户籍凭证上第一个印章就是由该办事处所盖。 如若朱斌全拿到凭证后以平民身份去往廉桥镇,那么在凭证上便会由廉桥镇的西路总管府办事处进行签字盖章,若去往流光岭镇或金兰镇等等亦是如此。 此举已是结合了‘路引’制度,对于管控绝大多数办理过户籍的难民百姓之去向极为有用。 朱斌全还是以自己为例,假设他从太芝庙镇一路去往衡州府城衡阳,那么沿途的各处乡镇办事处皆会在他的凭证上签字盖章,如此一来当他要进入衡阳城之时,城门守卫及城内各执法司部等就能从他的户籍凭证上了解他的来历。 那么问题来了!朱斌全指着章晖的户籍凭证说道,这份凭证的第一个印章是由衡州府城衡阳的县衙户房所盖,时间是五月初一。 亦即是说,真正的章晖是在进入衡阳城以后由县衙户房开具了户籍凭证。 这岂非是说章晖成为难民以后就隐居在衡阳城的郊区甚或本就在城内?否则他无论从哪条道去往衡阳城必然会经过周边的乡镇集市,那么他户籍凭证上的第一个印章就断不可能由衡阳县衙的户房来盖章! 再有,这凭证上除了衡阳县衙户房的印章之外,就只有与宝庆府接壤的金兰镇户籍管理处的签字盖章,但却没有衡阳城与金兰镇之间各乡镇的签字盖章,更没有金兰镇与太芝庙镇之间的流光岭镇、廉桥镇的签字盖章。 试问,这章晖的户籍凭证是如何‘跳跃’式的来到邵七的手中?且还出现在太芝庙镇? 朱斌全指出,邵七每隔两三日就会捕猎来太芝庙镇售卖,因此邵七断不可能离开镇集太远,那么邵七如何得到这张凭证的? 随即朱斌全又转向今日晌午在大观桥所遇到的那个自称章晖的人,此人说他是从四明山区直接走到了太芝庙镇,因此没有办理户籍云云。 既然这个章晖说没有办理过户籍,但他说来自湘乡县走马街等事却与这张户籍凭证上所写的一模一样! 朱斌全极其肯定地总结道:“因此卑职以为,这张户籍凭证定是中午出现在大观桥的那个章晖的,只不过在某处遗失了又恰巧被邵七捡到,是以在中午时才会撒谎,而且章晖遗失的物品绝不止这张凭证,否则邵七怎会有那许多银子去胡吃海喝?” 说罢,朱斌全不禁瞟了眼欧阳文飞手边的黑色布囊。 ‘啪!’欧阳文飞轻轻地拍了拍手掌以示赞许:“不愧是我欧阳文飞所看重的兄弟!有脑子,有见地!” 待到朱斌全谦虚施礼后,欧阳文飞依旧未打开那个黑色布囊,而是将邵七的供词内容讲述给朱斌全听。 据邵七交代,五月十二,即昨日,他去往野猪岭中部的鬼眼山一带捕猎,那地方不在百姓们常走的几条山道上。 至昨日下午申时过半那会儿,邵七正准备回梅子坳之时,突然看到一个高个男子背着个妇人往鬼眼山上走去。 出于好奇,邵七遂在这对男女身后远远地跟着,由于鬼眼山一带只有一条密林间的小道,因此那对男女并未发现邵七在背后跟踪。 到了酉时过半夕阳西下,那对男女去到了鬼眼山中段的小洞穴,那男子火急火燎地去周围拾了些干柴,而后便搂着那体态丰腴的女子在洞口亲个不停。 眼见那对男女从洞口卿卿我我地走到洞内,本就是光棍的邵七在远处看得是口干舌燥好奇至极。 邵七晓得那洞穴很浅,他以前也在那儿住过好几回,而洞外只几步有个天然的小台阶,台阶很狭窄只能容一人躺卧,而其后便是悬崖峭壁。 于是邵七扔下猎物便悄悄走去洞穴外的小台阶处躺着,探出个脑壳看着那洞中的香艳场景。 莫要看那男子面色蜡黄似有病在身,没想到却极其生猛且手段高明。 而那夫人虽满脸麻斑面相刻薄,但身子丰腴且声音撩人至极。 两人委实太过激情澎湃,邵七看得是血脉偾张,不知不觉天色就已暗了下去。 那对男女在激战了大半个时辰以后,只是点燃了木柴并吃了些干粮,随后竟是又在那儿搂搂抱抱亲个不停,接着便是新一轮花样繁多的激战! 邵七直看得目瞪口呆,他委实没想到这对男女竟如此饥渴难耐? 到了今日凌晨的子时之后,这对男女依旧没个消停,也正是在那时,邵七看到那陷入癫狂的妇人竟是亢奋地把行囊给扔出了山洞! 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举动,邵七一个伸手接住了那个行囊,他只随手摸了摸行囊就已知道里边定有银子。 那还有何好说的?激情戏也看了好几个时辰了,谁晓得这对男女能疯到何时?于是他抱着行囊悄然离去。 邵七认为,反正那个行囊不被他拿到也是被那妇人扔下悬崖的,他是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抓来这座地牢惨遭酷刑。 朱斌全听欧阳文飞绘声绘色地讲述邵七的古怪供词后,他不仅眉头紧锁且感到难以置信。 那对男女莫不是疯了?居然跑去人迹罕至的鬼眼山连战了一宿?且那妇人还在亢奋之余把行囊扔出了洞穴,又恰好被偷窥的邵七给拿到?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诡事? 第855章 身份成谜的章晖 欧阳文飞讲述完邵七的供词以后笑问:“老弟,你认为这邵七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朱斌全揉了揉太阳穴坦承道:“不瞒组长,以卑职对邵七的了解,他并非谎话连篇之人,虽说这供词有些匪夷所思,但卑职倒还真信了七八成。” 欧阳文飞仿似猜到朱斌全要为邵七求情,他拍了拍手边的黑布囊:“老弟啊,哥哥我岂是不通情达理之人?邵七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况且他与你相识,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撇开他和他的供词不论,这黑布囊才是重头戏!” 朱斌全闻言不禁坐直了身子,他早就想知道这布囊当中究竟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只见欧阳文飞神情诡异地将黑布囊打开,并将里边的物什一一摆在桌上,计有四张户籍凭证、两块金锭、七块银锭、一块木腰牌、两套男女衣裳以及一些肉干吃食。 欧阳文飞解释道,加上那章晖的户籍,这布囊中共有五张户籍凭证,其中三张为男性两张为女性,五张凭证的开具点皆是衡阳县衙户房,且都是只在金兰镇盖上了第二个过境印章。 可见‘章晖’只是晌午进入太芝庙镇的蜡黄脸男子的其中一个身份而已。 随即欧阳文飞脸色严肃地指了指那块木腰牌:“若只看那五张凭证,我有九成把握断定此人的真实身份无非有二,他要嘛隶属衡州府的军情三科,要嘛就是咱肃卫在衡州府某部司的同僚!不过这腰牌却又指向了另一个部门。” 朱斌全亦是神色凝重地盯着那块木腰牌,其上刻着‘东路联军镇抚部、巡查司、特派员、赵’等字样。 其实朱斌全在听欧阳文飞讲述邵七的供词之后,也以为那‘章晖’乃是军情三科或肃卫衡州府某部司的人,但这块木腰牌无疑让那‘章晖’的身份愈发成谜。 “组长,若此人当真是东路联军镇抚部的特派员,他为何要跑来宝庆府?这岂非明显的越界行为?”朱斌全皱眉问道。 “桀桀桀,老弟啊,衡州府那边做的越界之事可还少?”欧阳文飞的白净脸上划过一抹阴毒之色:“肃卫枢密司的孔不贰派了多少人来宝庆府针对副司长冯姒?还有警备一司的褚四娘,那母老虎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且跟咱二司的石司长同为肃卫的元老级人物,但警备一司可有安安分分的待在衡州府?” “哎!组长所言甚是!”朱斌全轻叹了一口气:“还有军情司的三科与四科,卑职今日听廉桥镇过来的同僚说,前日的夜里有军情三科的特别行动队成员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纵火杀人!据说死了三十来人。” “哼!此地无银三百两!”欧阳文飞撇了撇嘴:“有的话也就你我私底下说说,咱肃卫廉桥镇办事处的同僚可有抓住军情三科的人?若当真抓了现行,他们还不早就飞鸽传书去向石大勇司长或冯姒‘邀功’了?” 朱斌全的脸上不由露出了苦笑,他自是听出了欧阳文飞的言外之意,但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论廉桥镇那边发生了何事又与他们何干?他们自己这边也一摊子破事儿不是? 旋即朱斌全把话题又转回晌午时遇到的‘章晖’夫妇,当两人通过大观桥以后,朱斌全后知后觉的感到这对夫妇有问题,可那大观桥一带人来人往没个停歇的,又上哪去找两个可疑分子? 欧阳文飞亦是犯愁地抠了抠后脑勺,虽说他来到太芝庙镇以后就招揽了许多当地人做外围眼线,但这镇集的发展委实太快了些,每日里进出镇集的百姓何其多也?要想在这将近两万人的镇集当中找两个人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不,虽然朱斌全在晌午时就向欧阳文飞汇报那‘章晖’夫妇有问题,且还描述了那二人的模样,但直到这日落西山依旧无人发觉此二人的行踪。 正当欧阳文飞要吩咐朱斌全继续出去找寻最为关键的嫌疑人‘章晖’之时,有人在轻敲这二号刑讯室的门,不待欧阳文飞说话,一个面容妖艳的丰腴妇人以手绢捂住口鼻走进房内。 朱斌全见这妇人进来,他的眼中顿时划过一抹异色,旋即起身施礼道:“卑职见过卢组长!” 这卢组长叫卢苇,年二十五岁,她是肃卫枢密司宝庆府分司一科第一组的组长,同时兼任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副处长之职。 能够当上肃卫枢密司在宝庆府的第一科第一组长,可见卢苇与负责宝庆府情报网的肃卫枢密司副司长冯姒之间有多深的交情。 没错,卢苇与冯丁亥、冯姒兄妹俩都是衡山县开云镇人士,她与冯姒从小就认识,待冯姒就如亲妹妹一般,且她的丈夫项忠豪乃是冯丁亥的把兄弟,如今项忠豪就任青龙右营的前部千总之职。 或许是卢苇的背景够硬又性格张扬,因此她从不女扮男装穿肃卫的公服,且她每日里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反正无论在白马关还是在这太芝庙镇,谁不晓得她丈夫是青龙右营的项千总? 卢苇走进房内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俏脸上满是嫌弃之色:“欧阳处长,你这地牢也忒难闻了些,起初本官就不同意你建这劳什子地牢,建在地面上岂不是干净许多?莫非还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愣头青敢来劫狱不成?” 虽然卢苇称欧阳文飞为处长,但她的媚眼当中哪有一丝恭敬之色? 欧阳文飞的脸色阴沉似水,若非这骚娘们的靠山坚实,他都恨不得罗织个罪名把她给关入地牢折磨到死去!但他也只是在心里边想想罢了,其实他对这卢苇的心智与手段可是忌惮得很。 他按捺住心头的不愉,皮笑肉不笑地反唇相讥:“卢副处长,你今日不是要赶去白马关吗?怎的?莫非舍不得你那些精壮的姘头,打算再耍上几宿?” 朱斌全见卢苇的媚眼中寒光乍现,他忙在旁打圆场:“欧阳组长,今日卢组长原本是要去白马关的,正当她们一行下午要从大观桥出去时,卑职恰好在犯愁如何逮住那章晖夫妇,是以便请卢组长帮衬一二。” 说罢他还对卢苇眨了眨眼,示意她说正事,莫要再跟欧阳文飞斗嘴浪费时间。 欧阳文飞虽对朱斌全自作主张地请卢苇帮忙略有不满,但他也是个知轻重的人,毕竟卢苇此时过来想必是有了某些线索。 至于说他讥讽卢苇在外边偷汉子?这可真不是空穴来风,但他也没甚真凭实据,只是在这等小场合才拿此事来‘恶心’卢苇罢了。 而卢苇也习惯了这小肚鸡肠的欧阳文飞,且她还真不怕他敢把这等谣言说给她丈夫项忠豪听,否则项忠豪不得直接拧断他的脖子去? “还是朱家哥哥会说话。”卢苇对朱斌全抛了个媚眼儿,随即她脸色一变转入正题:“本官手底下的人已核实,那对夫妇住进了太芝庙的斋房!” “嗯?”欧阳文飞和朱斌全顿时神情凝重地对视了一眼。 他俩皆清楚太芝庙乃是军情四科在镇上的主要据点之一,且能够住进庙内那八间斋房的只有军情四科的人!那对夫妇居然隶属军情四科? 随即欧阳文飞和朱斌全皆费解地皱起了眉头,怪哉!若那对夫妇是军情四科的人直说便是,他们肃卫办事处的人谁会阻拦?何须遮遮掩掩?但若不是军情四科的,太芝庙的罗庙祝又岂会让他俩入住斋房? 第856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一) 卢苇的媚眼一扫就已看清了桌上的那些物什,她巧笑嫣然地娇呼:“哟!这章晖还真是条大鱼呢?” 欧阳文飞一声冷哼,他知道卢苇的那对勾魂眼有多敏锐,既然她已是看清了那些户籍凭证和木腰牌,他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于是他简明扼要的将那邵七的供词讲述给卢苇听,随后问道:“卢副处长,你与太芝庙的罗庙祝颇为熟络,不知可否劳烦你去探一探那二人的底?” 卢苇的眸子里异彩连连,她还在细细回味邵七的供词,那对男女竟生生癫狂了一宿?这岂非是证明那奇男子天赋异禀? 待听到欧阳文飞的问话之后,她按捺住心头的骚动蹙眉答道:“罗庙祝的脾气可是犟得很,嗯,本官且去试上一试。” 随即她瞟了欧阳文飞一眼叮嘱道:“在我出来之前你可莫要轻举妄动!” 说罢,卢苇起身便离开了这二号刑讯室。 “浪蹄子!”欧阳文飞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对于这朵近在眼前却又无从下手的带刺蔷薇,他的心情无疑是极其复杂的。 但正事要紧,欧阳文飞沉吟片刻后吩咐道:“斌全,你且找个由头陪那浪蹄子同去太芝庙,本官随后带着弟兄们在庙外埋伏,若那二人有异动甚或敢动手,即刻发信号!” 正合我意!朱斌全心头暗喜,面上则欲言又止地皱眉请示:“组长,那太芝庙毕竟是军情四科的地盘,若是大动干戈未免……” “桀桀桀!”欧阳文飞的脸上露出残忍笑意:“军情四科刘志贵与冯姒的关系极佳,但与咱们警备二司有个鸟关系!不必担心,你且依计行事便是。” 朱斌全恭声领命后快步离去…… 戌时过半。 太芝庙一带灯火辉煌人头攒动,身穿一袭水绿色月华裙的卢苇惬意地沿着西大街走向太芝庙,而一脸古板的朱斌全已是来到了她的身边。 莫要看卢苇似乎独自一人,或许走在她身边的一个挑货郎亦或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子都有可能是她的手下,她只是在享受这等只在儿时才体会过的市井繁华景象。 卢苇并未去看她身边的朱斌全,她知道朱斌全必会仔细听她说话,于是她娇笑道:“奴家七岁以前还是天启年间哩!那时的衡山县城也如这太芝庙镇般人群喧嚣日夜不息,阿娘时常会带着奴家去逛夜市……” 只见卢苇说着说着眸子里划过了一抹哀伤,可惜自打进入崇祯元年以后,衡山城的热闹景象是一年不如一年。 到了去年,卢苇的父母家人在逃难途中相继病死,得亏冯丁亥有魄力,沿途聚集了百十个衡山县的乡亲们,再有卢苇的丈夫项忠豪等血性汉子敢打敢杀,卢苇与她的两个儿子方才保住了性命,而后在去年腊月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零陵城。 说到这,卢苇的眸子里又隐现激动之色,多亏大帅在门滩给难民修建窝棚并成立后备营,她的丈夫项忠豪与冯丁亥等人皆成为了后备营中的一员,而后冯姒与她则成为了肃卫中人。 “没有大帅就没有如此繁荣的景象!”卢苇转首看向朱斌全,她神情严肃地低声道:“斌全,这等好生活委实来之不易,无论你是选择继续跟随欧阳文飞还是选择加入我枢密司,但你要切记吾等只对一个人效忠,那就是大帅!” “嗯,卑职定铭记于心!”朱斌全神情坚定地颔首答道。 自从朱斌全上个月在太芝庙镇办事处加入肃卫警备二司以后,卢苇就曾多次私下拉拢他,就连许多卢苇发展的线人以及枢密司的暗语也告诉了他。 比方说今日中午举报‘章晖’夫妇的老妪马大娘,她就是卢苇的手下,而朱斌全在递给她几枚铜钱之时做出的手势便是枢密司的暗语。 不得不说朱斌全的内心是纠结的,他既感激欧阳文飞的提携同时又对卢苇心生爱慕,偏偏欧阳文飞和卢苇又互不对眼,夹在中间的朱斌全委实左右为难。 其实朱斌全对卢苇尚算了解,她外表虽看似个水性杨花的放荡女子,且有时会揩一揩朱斌全的油,但实则极有原则底线。 说白了,她可以调戏别人,但别人真要对她动手动脚,那恐怕就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了。 不过朱斌全此时却颇为诧异,他知道卢苇从不会像普通妇人那般说些毫无意义的事,她说的话必有深意! 但朱斌全也是第一次听卢苇如此严肃地叮嘱他要忠于大帅,想他只不过是个才加入肃卫月余的小小组员,莫说是高高在上的楚军大帅了,他连肃卫的于统领都未曾见过不是? 朱斌全不禁暗忖,卢苇突然提及大帅究竟有何深意? 寻思间两人已是走到了镇集中心的太芝庙外,只见庙旁不远处的戏台正在上演青龙营将士硬撼八百铁骑的好戏,台下黑压压一片没个落脚点,演到精彩时百姓们欢声雷动,如此热闹景象每晚都未曾间断过。 卢苇并未在庙前过多停留,她与朱斌全随着香客们进入了太芝庙中。 就如白日里一般,香客们皆对那‘态度恶劣’的罗庙祝敬而远之,越过前殿后纷纷去往正殿上香,而许多香客则与那讨喜的小道童谈笑甚欢。 卢苇俏盈盈地站在罗庙祝的桌前,檀口轻启打趣道:“罗半仙,你这仿似人人都欠了你银子般的臭脸就不能改改么?若非罗小仙在那操持,有几个善男信女愿意给你们香火钱?” 罗半仙虽是半眯着眼,但这进进出出的香客们又有谁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眼见这风情万种的卢夫人站在桌前,他那浑浊的老眼已是睁开,且他毫不避讳地紧盯着她的胸脯,嘴上则风趣地说道:“卢夫人有所不知,贫道这张脸只为有缘人而笑。” 朱斌全见罗半仙那满是褶皱的咽喉阵阵蠕动,他顿时神色不愉地皱起了眉头,这为老不尊的假老道! 若非罗半仙乃是军情四科在太芝庙镇的负责人,朱斌全恐怕早就将这老色胚赶出古庙了不是? “咯咯咯!看来你我还是有缘人哩?”卢苇娇笑着对罗半仙抛了个媚眼儿,随即她压低声线直奔主题:“不知今日晌午来庙中就住的夫妇是何来头?” 罗半仙的老脸亦恢复了平常那不近人情的模样,他自然清楚卢苇的能耐,要了解谁住进了这座庙中于她而言可不是甚难事,毕竟他这庙门日夜皆敞开,如此多的香客中岂会没有她的眼线? 于是他半眯着眼捻须道:“卢夫人莫不是忘了贫道的规矩?能入斋房就住者那自是同僚了。” “哦,原来是同僚。”卢苇故作恍然状,旋即她似笑非笑地问道:“奴家还以为是志贵兄的人,原来是外边来的?话说奴家对这俩人甚是好奇,不知可否容奴家去拜访一二?” 罗半仙一声冷哼,正所谓来者不善,隶属肃卫枢密司的卢苇和警备司的朱斌全同来,足见两人对那夫妇的重视。 而卢苇不仅是肃卫枢密司冯副司长的头号心腹,且卢苇和冯姒皆与军情四科的科长刘志贵关系密切,罗半仙对于卢苇的‘请求’委实感到左右为难。 因罗半仙虽是让那对夫妇入住庙里的斋房,但他给予方便的原因是那男子敲击的暗号,可是那二人究竟属于军情司的哪个科?罗半仙自己也不甚了了,他自是在犹豫该否让卢苇直接去与那二人见面。 第857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二) 卢苇见罗半仙竟是沉吟不语,她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冷笑道:“看来,老娘这张脸面今个是不好使了?” “卢夫人言重了不是?”罗半仙捻须苦笑,他如何不知这姓卢的性子有多野?手段又有多恶劣?真要得罪了她那可比得罪欧阳文飞更为麻烦! 如镇守在太芝庙镇的一个局百余精锐将士,他们隶属青龙右营的后部,而那百总以前就是卢苇的丈夫项忠豪带出来的兵。 又如镇上民兵分盟办事处的处长原也是青龙右营的百总,在攻打白马关之时不慎被砸断了右肩胛骨,这才退下来加入了民兵联盟。 这两位爷对青龙右营前部千总项忠豪的夫人卢苇可是极为尊重,谁敢在太芝庙镇得罪她呢? 又如这座太芝庙,当西路联军进入宝庆府并夺得太芝庙镇一带之时,罗半仙就得到军情四科的科长刘志贵的授意在这庙里当庙祝。 而肃卫警备二司和枢密司在该镇设立办事处则比军情四科晚了些时日,但若非刘志贵与冯姒、卢苇的关系甚佳,卢苇才没有硬抢这位于镇中心最为繁华的古庙,否则他罗半仙早就得带着他的徒儿罗小仙挪窝了不是? 再者说了,卢苇亲自来就断不会空手而归,且她又岂会只带着朱斌全一人而已? 正当罗半仙打算勉为其难同意卢苇去后院之时,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老汉由后院小跑到偏殿来,此人是庙里的扫殿夫兼伙夫。 只见这衣着朴素的老汉神色古怪地对罗半仙施了一礼,但他看到一旁还有两位香客在,却又不便当即禀报何事。 罗半仙斜睨了老汉一眼:“何事?” 老汉抠着后脑勺低声抱怨道:“庙祝,那对夫妇也忒放肆了些,俺半个时辰前给他俩送了饭食,谁曾想这会儿就已在三号斋房里边做起了那等羞人事!且那婆娘的声音都传到房外了,一号和七号斋房的客人被吵得心神不宁咧!” 罗半仙闻言险些把胡须都给捋掉了去,他瞪大老眼站起身来:“胡闹!庙中清静之地怎可行那等污秽之事!” 说罢,他一甩袖子便气呼呼地快步走向后院。 卢苇对朱斌全使了个眼色,遂跟在罗半仙之后走向后院,虽然罗半仙没说让她进去,但也没说不让她进嘛,况且她对那夫妇俩是更为好奇且心生鄙夷了。 这夫妇俩既非军情四科的人,可见是从宝庆府之外而来,但无论他俩来自军情司的哪个科,除非是从未接受过任何情报训练,否则怎会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如此肆无忌惮? 看来军情司的人还真是良莠不齐呐?丢人现眼!卢苇一脸不屑地缓缓步入后院。 虽然卢苇对进出此庙的人几乎是了如指掌,但为免影响枢密司与军情四科之间的和谐关系,她还是第一次进入这后院当中。 只见院内的东侧为罗半仙等人的居所,西侧是八间斋房,院中有座小亭,周围遍植奇花异草,与低矮庙墙外的古树相映成趣。 此时除了罗半仙、卢苇、朱斌全和那伙夫以外,院内小亭中还坐着个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 “哟?这不是萧家哥哥么?”卢苇的妙眸中划过一抹诧异之色,旋即她收敛心神莲步轻摇走入亭中就坐,俏皮地笑问:“哥哥好兴致,独自一人在此赏月么?” 萧姓男子并未被卢苇的美色所吸引,他神情冷漠地答道:“卢夫人才是好雅兴,若在下未记错的话,你该是第一次踏足这太芝庙的后院?” 这气度不凡长相周正的中年男子名叫萧元朗,年近四十,广西桂林府兴安县人士,当刘志贵去年冬季在桂林府全州开辟情报网之时,萧元朗就已是刘志贵最为铁杆的几个心腹之一。 如今萧元朗就任军情四科第二组长,主要负责宝庆府北部的新化县与茱萸滩、巨口关等地的情报网。 莫要看他一个人住在这院中的一号斋房,但他手底下不仅有一帮得力干将,且还有三个特别行动队,或许就在这庙墙外的古树间就埋伏着他麾下的死士。 对此,卢苇毫不怀疑,因西路联军的陷阵右营在攻打巨口关之时,关墙上的献贼守将就是被萧元朗提前安排潜伏进去的死士所杀,而且是引爆烈性火药同归于尽! 陷阵右营能够以不足三日的时间就夺得巨口关这座邵阳城的北玥门户,萧元朗委实居功甚伟,他是军情四科第一个受到大帅在情报体系通报嘉奖的人,就连四科的科长刘志贵也是在他之后才因智取紫阳关而受到嘉奖。 凉亭外,罗半仙见萧元朗并未因三号斋房传出的靡靡之音而动怒,也未因卢苇进入这后院而不满,他不禁暗松了一口气,虽说他不是萧元朗的直系手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不是? 朱斌全自然也如罗半仙一样识趣地站在凉亭之外,而他也隐约听到了斋房那边传来的女声,虽说那女子的声音甚是撩人悦耳,但他又非色中饿鬼,且他也如卢苇一般对那夫妇俩生起了鄙夷之心。 卢苇并未因萧元朗的冷漠而心生不快,相反,她很是欣赏这比她大了十几岁的萧元朗。 当然,欣赏总归只是欣赏而已,况且若非萧元朗露出真容,卢苇也不知道他居然来到了太芝庙镇,因此她自是想知道萧元朗来此有何要事。 只见卢苇笑吟吟地问道:“萧家哥哥,莫非你猜着奴家今晚会来拜访,是以才露出真容?话说,新化县那边已是天下太平了么?哥哥你竟还能抽空跑来此地?” 萧元朗的锐利双目紧盯着卢苇的媚眼,他不答反问:“卢夫人,你来便来吧,何须叫上那些个虾兵蟹将进入这后院之外的古树林?若是闹出甚大的误会来岂非影响你我间的情谊?” “嗯?”卢苇的媚眼中寒光乍现,她不禁暗自叫遭。 其实卢苇在来之前就料到欧阳文飞必然会带人围住这太芝庙,就以刘半仙手底下那十来个人断不是欧阳文飞的对手,即便他们以强硬手段逮捕那对夫妇又如何? 而昨日下午时卢苇就得知有个军情四科的人住进了这后院,可她没料到来的居然是萧元朗。 要说手底下人发生些误会还好解释,但她委实猜不透萧元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且他适才的不答反问岂不是证明他是有备而来? 卢苇越想越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今个这太芝庙之行是愈发有意思了啊? 第858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三) 卢苇俏皮地对萧元朗眨了眨眼:“萧家哥哥,奴家手底下的人也是以防万一罢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为难他们才是。” 萧元朗可不会吃她这一套,他神情冷漠地说道:“你也不必揽在自己身上,欧阳文飞呢?他一个警备司的躲在暗处是何意?莫非也想捣鼓个特别行动队不成?” “咯咯!萧家哥哥说笑了不是?”卢苇掩嘴轻笑,莫要看萧元朗对她总是没个好脸色,其实她知道他看得很明白,以她在太芝庙镇一带的势力何须派人来‘围攻’这古庙? 卢苇同样看得很明白,欧阳文飞派去庙墙外古树林的人该是被萧元朗的手下给控制了,但萧元朗并未下狠手,否则他也不会问欧阳文飞在何处。 其实除了朱斌全以外,卢苇真懒得管欧阳文飞与其手下是死是活,只不过她是肃卫驻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副处长,即便她跟欧阳文飞面和心不合,但在外人面前总不能自己拆台丢了办事处的脸面。 随即卢苇撇开这个话题,毕竟她也不知欧阳文飞在何处,她瞟了眼院子西侧的斋房娇笑道:“是了,不知那对夫妇是何来路?这古庙怎的说也是个方外清净之地,在此行那苟且之事未免有伤风化不是?” 萧元朗闻言老脸一热,这并非缘于三号斋房传出的不可言喻之悦耳娇吟,而是生出‘家门不幸’之感。 毕竟能住进这后院的必然是他们军情司中人,但那夫妇俩竟如此恣意妄为,这打的可不就是他们军情司的脸? 但事实摆在眼前,萧元朗也没甚好遮掩的,他摇头叹道:“不瞒卢夫人,这对夫妇并非我四科中人,他俩……” “既然不是贵科的人,那便不是我卢苇的朋友!”卢苇打断萧元朗的话头:“待这对狗男女完事以后,本官便带他们去换个地方耍耍,萧组长可莫要阻拦才是。” “卢组长此言差矣!”萧元朗见卢苇终是露出了狐狸尾巴,且她还一副公事公办的称他萧组长,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很不好看:“将心比心地说,若有其他地方的肃卫中人来到宝庆府地界上你们不接待?假使他们有些问题,你们还能让西路总管府的刑房或安保司把他们带走不成?” “笑话!这能一样么?”卢苇的俏脸上满是傲然之色:“肃卫的职责乃是肃奸!发现举止异常之人可先行缉拿审问!本官可不是在跟萧组长你商量。” 萧元朗见卢苇不似在说笑,他终是皱起了眉头,的确,肃卫有缉捕奸细与‘先斩后奏’之权,真要拿人根本不必跟他商量,况且这太芝庙镇又不是他的地盘,他还真无权阻拦。 卢苇自是察觉到萧元朗的神情,她在强硬了一番之后又娇笑道:“奴家晓得萧家哥哥你想护住那二人,只不过,他俩可不一定是军情司的人哩!” 萧元朗暗自苦笑,这小狐狸变脸真个是比翻书还快呐?但就如卢苇没想到他会在此出现一样,他也没想到卢苇会亲临。 在半个时辰前,萧元朗吃过晚饭后就准备在一号斋房内歇息,谁曾想突然听到三号斋房传出了那等不知羞的声音来,再有那不牢靠的木床咯吱声响个不停,搅得他是心烦意乱暗骂不已。 而适才他的手下又来禀报,庙墙外古树林中逮住了好几个肃卫警备二司的人,他敏锐地感到今晚恐会不太平,于是他卸掉易容后独坐于这院中的小亭,如若是欧阳文飞真敢来闹事,他怎都要给军情司撑一撑场面不是? 至于说萧元朗为何会离开新化县来到太芝庙镇?这可是科长刘志贵交给他的绝密任务!他自不可能透露给卢苇知晓。 但卢苇亲至本就很是棘手,且她还说那对夫妇不一定是军情司的人? 萧元朗若有所思地皱眉问道:“卢夫人,此话怎讲?” 正当卢苇要解释之时,斋房那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个汉子猛地关上七号斋房的门后骂骂咧咧地走向小亭。 只见这汉子年岁不大,方脸大耳面上无须,那魁梧的身躯看起来充满了爆发力。 他走进小亭坐在石凳上,一边气恼地瞪着那罗半仙一边拍着石桌骂道:“罗老道,你这破庙莫不是个淫窝?那间斋房住的究竟是哪来的狗男女?怎的耍了半个时辰还没个消停?” 罗半仙尴尬地轻咳了两声后对那汉子拱手致歉:“是小老儿失察,扰了喜爷清净,还请喜爷见谅!” 喜爷?萧元朗疑惑地看了眼亭外的罗半仙,遂转首对这面生的喜爷抱拳道:“在下萧元朗,不知兄台贵姓?” “你就是萧元朗?”喜爷好奇地看着萧元朗,随即挺直胸膛抱拳道:“小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邵阳‘穿山虎’刘志喜是也!” 刘志喜?萧元朗和卢苇皆神色一凛,不会吧?难道此人是刘志贵的弟弟刘志喜? 卢苇故作好奇地笑问:“哦?这位喜爷,莫非你是军情四科刘科长的弟弟?” “那是自然!俺二哥正是刘志贵。”刘志喜狠狠地剐了眼卢苇的胸脯,口中竟是低声嘟囔道:“如此雄浑莫不是刚生了娃?真带劲!” 这粗鄙的臭小子好生无礼!卢苇气恼地白了刘志喜一眼。 萧元朗险些笑出声来,虽说他是刘志贵的嫡系干将,也听说过刘志喜去桂林府全州营救大帅之女湘儿的传奇经历。 可萧元朗那时虽在全州城,但既未见过大帅的妻子周夫人和湘儿,也未曾见过刘志喜。 不过萧元朗心里委实很惊讶,他好奇地问道:“志喜老弟,你不是在零陵城陪着周夫人吗?怎会突然回到宝庆府?莫非,是刘科长的意思?” “嗨!跟俺二哥没啥关系。”刘志喜大咧咧地摆了摆手,又从袖中掏出两块铜腰牌摆在桌上:“喏,俺如今在镇抚总部和军情司挂了两个闲职,可以在楚军境内各处走走看看。” 萧元朗定眼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块铜牌上刻着‘楚军镇抚总部、巡边特使、把总、刘志喜’等字样,另一块铜牌上刻着‘军情司、本部调查科特使、把总、刘志喜’等字样。 这可是‘双料’特使啊!萧元朗难掩羡慕之色,同时他又暗生警惕,军情司的‘本部调查科’?怎的从未听说过这个部门? 第859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四) 卢苇看到刘志喜的那两块铜腰牌以后也是暗自惊讶,她同样没听说过军情司还有个本部调查科,也没听说镇抚总部有‘巡边特使’这个职位。 要说军情司的本部调查科自是与卢苇所在的肃卫没甚关系,可肃卫在名义上隶属楚军镇抚总部,而‘巡边’二字无疑让卢苇陷入了沉思。 此‘边’该是指楚军的边界线,巡边岂非有可能是要界定边境?这可就与肃卫关系极大了! 因卢苇在数日前就从枢密司副司长冯姒那儿得到了重要消息,大帅已同意了汤梦唯有关‘军情司与枢密司情报网分界’的提议。 在该提议当中有明确规定,楚军治下的稳定区域只能有肃卫枢密司的情报网,而不稳定区域和非统治区则由军情司各科的情报网负责。 但如何界定稳定区域?汤梦唯给出的建议是,各路总管府与府县两衙进行交接以后的地区便是稳定区。 以衡州府为例,衡阳县、衡山县、常宁县、耒阳县和桂阳州等已由衡州府衙打理,此即稳定区;而酃县和蓝山县、临武县还处于东路总管府与衡州府衙的交接状态。 又如永州府的零陵县和祁阳县则由永州府衙管理,这也是楚军的稳定区。 正因为汤梦唯的这份提议,军情三科的衡州府情报网首当其冲要‘挪窝’,这便是五月初十的夜里,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与军情三科副科长丁迁的会谈内容。 且肃卫枢密司与军情司的交接方式也有参照,即东路总管府与衡州府衙的交接方式,这不是谁抢了谁的地盘和利益,而是为了楚军的整体利益,就算军情三科不乐意,但最终还是会撤出衡州府。 不过,宝庆府这边的情况却与衡州府有所不同,卢苇对此是深有感触。 如今宝庆府除了府城邵阳以外,其余地方已尽归楚军所有,特别是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城步县和新宁县等地。 当于虎率白虎右营南下夺取这些州县之前,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就已提前南下,而于威的西路总管府则派出骨干跟着白虎右营一同南下,那真个是打下一地就立刻稳定一地,白虎右营、军情四科与西路总管府之间可谓是配合无间的典范。 而于虎、刘志贵和于威三人不仅是最早跟随大帅唐世勋的小狼山寨中人,且他们都与大帅一样是邵阳人士,因此他们仨与白虎左营统领刘志宝、肃卫统领于青青五人被称为‘邵阳帮’的领军人物。 除了他们五人以外,如东路联军镇抚分部的部长于猛、北路联军鸽站的站长于豹等等,也都是这个群体当中的一份子。 当然,楚军内部可不止一个‘邵阳帮’而已。 比如说以王秀荷、许南潇、秦正甫、柳大钧、许定江、赵吉晟、汪庆达、齐大坚、江依柔、宋宜璟和赵丰等人为代表的,广泛意义上的‘零陵帮’。 以汤梦唯、冯丁亥、冯姒、项忠豪、卢苇乃至孔不贰、石大勇、石二勇等人为代表的,广义上的‘难民帮’。 以庞大田、童英、黄万胜、袁得胜、陶富贵、白老二和白老三等人为代表的‘老贼帮’。 以陈建志、洪山海、邓谦和赵烈等人为代表的‘官兵帮’。 以魏落桐、魏绍泽、宋铨之、岳三水、岳老财和丁迁等人为代表的‘小狼帮’。 还有以王秀荷练私兵时招纳的熊无畏、熊山河、王其彰、王其惟、蒋擎天和蒋立天等人为代表的‘秀荷帮’。 况且还有以副帅唐世绩、原后勤总部副部长唐廉等人那一派呢?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而这些派系之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要论在楚军当中话语权最大的群体自然是以‘零陵帮’为最,只不过他们又是内斗最为激烈的一个群体。 但‘邵阳帮’却不一样,这个群体的核心成员实际上就是于家五兄妹、还有刘家三兄弟中的刘志宝和刘志贵。 尤其是于威、于虎和刘志贵,他们三人本就配合无间,且于虎不仅打下了半个宝庆府,西路联军唯一的老将、靖州营统领洪山海还是于虎的干爹。 因此真要说谁是西路联军的一号人物,那既不是老将洪山海和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也不是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而是白虎右营的统领于虎!这是西路联军内部中高层所公认的事实。 于虎能成为西路公认的一号人物,不仅有‘邵阳帮’在背后鼎力支持,也因为他曾狠狠地‘扇’了干爹洪山海‘一耳光’,这,无疑奠定了于虎在西路联军当中的威望。 要说洪山海战场经验丰富且尤为擅长硬碰硬的铁血防守,只要他的‘洪’字旗往城墙上一杵,其麾下儿郎皆愿为他效死命!无论是当初东安城防御战还是上个月底的白马关防御战,他洪山海都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虽然军中将士皆敬佩洪山海,但他的弱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对友军太过和善宽容,也从不擅权。 洪山海在东安城之时就是因‘不争’而被副总兵陈建志完全掌控局面,且陈建志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虑而打压洪山海这个非嫡系的参将。 若非洪山海离开东安县加入楚军,他在陈建志麾下只会是个一直被边缘化的人物,如非必要很难被陈建志启用,一旦被启用那必然是危急关头,最后的归宿恐怕就是带着他的靖州老兵一起战死沙场。 而当洪山海加入楚军,大帅成立西路联军以后,洪山海就是西路联军将领中经验与资历最为丰富的存在,无论冯丁亥、于虎、黄万胜、农昆还是参谋长欧阳慕瑜,谁不是对他毕恭毕敬事事请教? 说白了这些将领一开始就已默认洪山海是西路联军的统帅,可洪山海并未‘倚老卖老’掌控局面,他也如大帅那般群策群力,凡事多商量,众人计长不是? 可洪山海的依样画葫芦却显得有些东施效颦,因为群策群力在最后还是得有人拍板,而西路联军的众将领虽默认他是统帅,但洪山海从一开始就没有展现出果决拍板的架势来。 这些将领本就在西路参谋部皆有发言权,再加上副帅唐世绩强烈要求与邵阳城献贼和谈,而洪山海又在打与谈之间摇摆不定,这对于他的威信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而让人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对洪山海‘开炮’的就是他的义子于虎! 第860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五) 卢苇见萧元朗正在跟刘志喜闲聊,说的都是些与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有关的趣事,她自然清楚萧元朗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与刘志喜套近乎。 而她则目光幽幽地看着庙北的古树林,思绪已飘往了上个月中旬那场耐人寻味的、影响西路联军整体战略的西路参谋部扩大会议。 作为肃卫枢密司在宝庆府的第一组长,卢苇那一日也有幸跟随副司长冯姒去参加了那场扩大会议,那还是西路联军刚刚夺得流光岭、廉桥和太芝庙之时,当时西路联军的大本营就在这太芝庙的北边,即如今太芝庙镇的北区。 当日是四月十八,会议依旧由洪山海主持,与会者不仅有西路联军各营的高级将领,肃卫在宝庆府的各司长官、西路总管府代理大总管于威、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宝庆府民兵分盟的正副使、副帅唐世绩的特使纪大人等等皆参与了那场会议。 会议刚开始不久,于虎就率先‘开火’,他先是拍着桌子大骂副帅唐世绩迂腐,又骂洪山海耳朵软不坚持‘直捣黄龙’之策,难不成咱们这一万好几千的血性汉子就在这破庙边上等着邵阳城的献贼开城投降? 此话一出,整个西路参谋部顿时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副帅唐世绩的特使纪大人也惊得一时没开口指责驳斥于虎,而于虎的干爹洪山海更是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所谓‘直捣黄龙’之策最初是由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提出,而白虎右营统领于虎对此极为认可。 该策即集结主力直奔宝庆府城邵阳!这就如东路联军过衡州府常宁县之后便直接围攻府城衡阳一样,全力拿下府城衡阳后再分兵收复各县。 要说这也算不上是甚高明的计策,但西路联军各营有多少主力? 青龙右营、白虎右营和陷阵右营全是五部满编营!这就是近一万五千人,况且还有近六百人的山地右营和两百余老兵的靖州营呢? 反观宝庆府的献贼钱将军,虽然他号称拥兵两万,但其麾下精锐老贼撑死了也就三千来人,剩下的皆是各地的豪强武装,因此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万兵力之说含有极大的水分。 自从四月初五西路联军进入宝庆府,至四月十八的那场扩大会议已是过去了近半个月,青龙右营和白虎右营的各级将士们本来就一直憋着口恶气。 何况东路联军是捷报频传,而西路联军这边却连邵阳城的东部门户白马关都没拿下,丢不丢人? 故而当于虎在四月十八的会议上将矛头直指副帅唐世绩和洪山海以后,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麾下的项忠豪等五个千总、还有于虎麾下的五个千总皆大声附和。 当时副帅唐世绩并不在宝庆府,他派来的特使纪大人隶属楚军后勤总部,并负责协助副帅唐世绩与邵阳城的献贼谈判。 这纪特使也是邵阳县人士,年近五旬的他是个老童生,以前在邵阳城北一座酒楼当掌柜,且他在十几年前就认得于家五兄妹的爹老于头,这五兄妹小时候长的是何模样他都依稀记得不是? 因此纪特使在愣神之后气得跳脚大骂于虎混蛋,你是真想让自己的家乡邵阳生灵涂炭吗? 洪山海同样气得脸色铁青,他委实没想到这被他寄予厚望的义子于虎会当众‘扇他耳光’,这是想逼着他硬顶副帅的和谈大计还是怎的? 原本洪山海一直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但从本心而言,身为武将的他更倾向于把敌人打疼了再谈。 可力主和谈的副帅唐世绩乃是大帅唐世勋的亲弟弟!而邵阳不仅是他们的故乡,他们的大哥唐世邦等亲人也全都在城内,且唐世邦等人又与献贼钱将军有着极深的关系。 若是在谈判还在僵持之时就武力攻城,即便夺得城池,又有多少父老乡亲要戳大帅的脊梁骨? 再将心比心的说,他洪山海的故乡是靖州的绥宁县,若是将来楚军收复靖州时,洪山海又岂会不想尽办法劝降靖州各县的守军,以期用最小的代价换得家乡的安宁? 其实洪山海的这些想法早就跟西路联军的将领们说过,而于虎之前也是同意先以和谈为主,为何这混小子就突然变卦且跟冯丁亥‘眉来眼去’了? 没错,当时就连参与会议的卢苇也感到很是奇怪,她早就听她夫君项忠豪说起过冯丁亥跟于虎之间的矛盾,这矛盾的起因乃是缘于冯丁亥跟于虎的性格不合。 要知道大帅在年初拟定唐家军的军规之时就曾明确指出,军中一不许赌博二不许饮酒三不许狎妓,可楚军十几个营头什么鸟人没有? 如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山地右营统领农昆、军情六科科长岳老财和朱雀左营千总顾厚生,这四人年初在零陵县的时候就被军中称为‘赌鬼四人组’,他们四人因私下聚赌被抓挨了多少军棍?那薪俸都已经被罚到明年了不是? 又如朱雀右营统领白老二、骑兵左营统领袁得胜和陷阵右营千总尤金银等人,这帮老贼出身的将领最好狎妓,他们同样是挨了许多军棍且被罚了一年半载的薪俸。 而要说饮酒,白虎右营统领于虎和他麾下的五个千总、以及陷阵左右营、山地左右营的诸多将领皆是好酒之徒,镇抚部虽三令五申禁酒,但这帮鸟人除了打打杀杀就是喝酒吹牛,即便挨了军棍罚了银子也挡不住那几两黄汤的诱惑。 在西路联军里边,生性豪迈的于虎和黄万胜、农昆成了好兄弟,这也是因为黄万胜和农昆不仅好赌且真能喝,否则一般人哪陪得了千杯不醉的于虎? 而于虎和黄万胜等人曾三次邀请冯丁亥吃酒,但都遭到冯丁亥的果断拒绝。 因冯丁亥的脾气本就又臭又硬,且他最大的愿望是青龙右营强过汪庆达的青龙左营,因此他不仅严于律己,对麾下的近四千八百将士也是管束得极其严格甚至是残酷。 一开始青龙右营也有吃喝嫖赌的将士,而冯丁亥可不会只打顿军棍罚些军饷了事,他竟当着将士们的面亲自用军棍生生砸断犯戒将士的左手腕! 如此一来犯戒将士的正兵之路也就到头了,要想继续在楚军的体系里待着就只有去民兵联盟发展。 其实冯丁亥若杖责犯戒将士之后再逐出青龙右营,这些将士还是有机会去白虎右营或陷阵右营继续当正兵的,但冯丁亥不同意。 他的理由很简单,只要是他冯丁亥手底下的兵一旦犯戒必断其手!省得这些不服管教的混球去往别的正兵营丢了他青龙右营的脸面。 因此,对军规极其重视乃至偏执的冯丁亥自是果断拒绝了于虎和黄万胜等人的邀请,且他还当着于虎的面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话自是气得于虎暴跳如雷,若非他还记得军中将领若私下斗殴会遭到严厉的降级处分,恐怕他早就跟冯丁亥来一场全武行了。 故此西路联军上下皆清楚于虎和冯丁亥之间有多不对付,谁曾想在四月十八的会议上于虎竟然‘倒戈’支持冯丁亥? 而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和山地右营统领农昆也是一脸错愕之色,咱不是说好不理会那‘冯石头’吗?怎的就变卦了? 要知道西路联军的高级将领当中最反对和谈的就是冯丁亥,最支持和谈的是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而洪山海、于虎、黄万胜和农昆等将领则一直摇摆不定。 难道献贼出身的黄万胜和狼兵出身的农昆会支持和谈?也不尽然,比如黄万胜的嫡系干将尤金银、山地右营千总雷盛等人,谁不想着赶紧打仗好多捞些银子和功绩? 其实黄万胜和农昆甚有自知之明,这等事关全局的大方略可不是说笑的,况且他俩的队伍可不比青龙白虎等营头,最稳妥的不就是跟着洪山海的意见行事? 而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也没想到于虎会倒戈,若是依着他以前的性子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但他却一脸阴沉地选择了闭口不语。 这绝非欧阳慕瑜的性格,但他又有不得不沉默的苦衷,因为他这西路参谋长的位子坐得很不稳当,若非洪山海对他的支持,他就是有满腹韬略也无从施展。 毕竟在楚军的各界人士当中,只有欧阳慕瑜曾当面指着大帅唐世勋的鼻子骂他不懂军事,还曾骂大帅不懂得体恤将士草菅人命云云。 得亏大帅有容人之量,居然还同意欧阳慕瑜来担任西路参谋长,但西路联军的将领们对他可是毫无敬意,若非洪山海尚算镇得住场面,他欧阳慕瑜说的话怕是没有谁会在意。 而于虎乃是洪山海的义子!于虎的倒戈自是让欧阳慕瑜惊疑不定,但他可不相信于虎会独自做出这等决定。 欧阳慕瑜在沉默的同时一直关注两个人的神情,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和西路总管府代理大总管于威,虽然冯丁亥手底下的将领在大声附和于虎,但冯丁亥却并未表态,谁都不晓得冯丁亥在想着何事。 而欧阳慕瑜更重视的是于家老大于威,因为欧阳慕瑜深知于虎的性子虽豪迈狂放,但于虎最怕的就是他大哥于威。 于家五兄妹的爹老于头去年冬季就已过世,有道是长兄如父,于虎在他大哥于威面前可从来不敢造次。 虽然于威挂有‘西路参谋顾问’的职位,但他从未对西路参谋部的军事行动指手画脚,也从未表明自己的立场,但也正因为如此,没人知道于威究竟倾向开战还是和谈? 因此欧阳慕瑜有理由怀疑是于威唆使于虎倒戈,实际上当时在会场内有这等怀疑的人可不止欧阳慕瑜,就连卢苇也有这等怀疑。 谁曾想当副帅特使季大人跳着脚大骂于虎忘本之时,率先帮于虎说话的不是于威也不是冯丁亥,而是同样挂有‘西路参谋顾问’之职的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 刘志贵并非驳斥纪特使,而是一脸自信地说,若西路联军决定发兵白马关,军情四科可在三日之内斩杀白马关的献贼守将!而若西路联军决定放弃和谈直攻邵阳城,他军情四科定不惜代价斩杀献贼主将钱将军,甚至,是任何一个助纣为虐的邵阳城内人!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惊得场中大多数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说军情四科斩杀献贼将领还罢了,杀任何一个助纣为虐的邵阳人?这言外之意岂非也包括大帅的亲兄长唐世邦及城内的唐家人? 特使季大人气极而笑,他揶揄道,好你个刘家老二!你是真不把大帅和唐副帅放在眼里呐?那好,如今邵阳城过来的正副和谈使就在营内,你是否还想先把这二人杀了再逼大帅和唐副帅开战? 此话实际上是季大人在故意为难刘志贵,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若是刘志贵或谁真敢斩掉那两人,可就不仅仅是道义上的问题了。 因为那邵阳城来的和谈正使乃是献贼钱将军的部下,而和谈副使乃是大帅唐世勋和副使唐世绩的亲叔叔唐廷锦!谁若是动了唐廷锦,以后还如何在楚军的地界上混? 正当刘志贵要开口答话之时,于虎突然一声大笑,他神情激动地大吼道,斩了那两个和谈使又如何?为了西路联军和楚军的大利益,莫说是斩杀大帅的亲叔叔唐廷锦,便是大帅的亲大哥唐世邦在此,他于虎同样敢举刀斩杀之! 于虎的这番狂妄之语一出,全场尽皆哗然! 不仅如此,于虎不待纪大人和洪山海等人回过神来,他又指了指自己麾下的前部千总,去,将那两个劳什子和谈使带过来,他要亲手拧下那二人的脑壳云云。 就在那千总当真要出去抓人之时,西路大总管于威方才笑呵呵地起身拍了拍三弟于虎的肩膀,而后于威环视众将领一眼,轻飘飘地说道,既然于虎统领也坚持开战,大家不妨以大帅常用的投票表决之法,少数服从多数不是? 当于威此话一出,如卢苇等有心人已经看出来了,‘邵阳帮’是要合起伙来逼宫呐? 第861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六) 于家人果真是底气足啊!卢苇每每回想起四月十八那场耐人寻味的西路参谋部扩大会议,她都不得不发出感慨。 的确,若非是于家五兄妹在大帅心中的分量足够重,于虎岂会狂妄地当众宣称敢砍大帅的亲兄长唐世邦的脑壳?而于威又岂会‘喧宾夺主’地提出投票表决战与和? 当时会议现场的气氛极其诡异,洪山海、副帅特使纪大人和欧阳慕瑜等人皆诧异地看着于威,但没有谁率先提出异议,谁不清楚于威是最早跟随大帅的元老级人物?他敢喧宾夺主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大帅的意思? 正因为洪山海和纪大人等皆猜不透于威的心思,因此他们皆选择了静观其变,投票表决是吧?那就看有多少人会投票开战了。 在当时的会场内,青龙右营、白虎右营、陷阵右营、山地右营以及洪山海的靖州营无论是否为满编营皆各有六票,即营将官和营内的五个千总各有一票。 西路参谋部有参谋长欧阳慕瑜和四个参谋次长共计五票;西路镇抚分部两票;西路后勤分部两票;西路总管府两票;军情四科两票;宝庆府民兵分盟两票;肃卫三票; 而作为和谈使的纪大人有他自己的一票以及副帅唐世绩的一票。 如此一来总共是五十票,除非出现二十五比二十五的平票,否则投票表决必然能分出个高低来,况且有的人会投弃权票不是? 在楚军高层要进行投票表决时一般会有两种形式,一种是写在纸上投入暗箱再统计,这又分为记名与匿名两个方式,另一种则是公开举手表决。 当于威和于虎俩兄弟见没人反驳投票之后,他俩直接举起了右手,此即表示他们是要用公开举手表决的投票形式。 紧接着举手的是于虎麾下的五个千总和于威的副手,还有军情四科的科长刘志贵和副科长兼第一组长刘福,而青龙右营冯丁亥和他麾下的五个千总亦紧随其后。 如此一来投票开战的就有十六票之多了。 会场里的将领官员们皆料到会是这等情况,他们皆看向肃卫在宝庆府的三个主要负责人,即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枢密司副司长冯姒、以及内查司副司长廖由,这廖由乃是内查司除郭仲亮和甘霖以外的第三个副司长。 众将领官员之所以看着这三人,是因为他们仨乃是肃卫统领于青青的手下,而于青青是于威和于虎的亲妹妹,冯姒又是冯丁亥的亲妹妹,是以众人皆想看看石大勇、冯姒和廖由会否也投开战票? 谁曾想,石大勇、冯姒和廖由居然直接投了弃权票。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不是?肃卫在宝庆府的三个负责人无疑代表了统领于青青的意见,且于青青的意见又有多少不是出自大帅的授意? 因此当石大勇和冯姒等三人投了弃权票之后,会场内还未投票的将领官员们无疑暗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担心石大勇等三人直接投赞成票,这会让他们更难抉择。 而特使纪大人看到这一幕也露出了冷笑,其实他知道大帅早就想开战,只是碍于副帅唐世绩强烈的和谈要求,大帅才勉为其难同意的。 他最担心的也是肃卫的三票,既然这三票弃权,至少在明面上没有显露出大帅的主战意图。 洪山海与欧阳慕瑜也同样看到了这一点,既然大帅并未明示要战,而特使纪大人又在现场,出于对副帅唐世绩的尊重,洪山海靖州营的六票、西路参谋部的五票、镇抚分部的两票和后勤分部的两票悉数投了反对票。 加上特使纪大人手中的两票,反对票共计十七票,恰好比主战的票数多了一票。 剩下还未投票的有陷阵右营黄万胜的六票、山地右营农昆的六票和宝庆府民兵分盟的两票。 黄万胜也是个老油子,他可不会明着得罪‘邵阳帮’,但也不会偏向和谈,于是他手中的六票投了三票主战和三票反对。 农昆和他的山地右营更不敢生事,且他与黄万胜乃是‘至交赌友’,因此他也如黄爷一样两边不得罪各投了三票。 如此一来,主战票数二十二票,主和票数二十三票,撇去肃卫的三票弃权,仅剩宝庆府民兵分盟的主理事与副理事手中的两票了,无论他俩怎么投必然会分出个‘胜负’来。 到了这个时候,特使纪大人的脸色已是愈发笃定了,因为这宝庆府民兵分盟的主理事老姚和副理事老旷可不是一条心。 主理事老姚原是洪山海手下的靖州老兵,他可是有正式告身的大明把总!去年冬季东安城防御战之时,老姚的右臂被献贼死兵斩断成了残疾,但他依旧与献贼死命搏杀!这是条真正的硬汉子。 当老姚跟随洪山海加入楚军以后,按楚军的规矩自是不能再当正兵,于是洪山海向大帅写了封推荐书,大帅遂亲自任命老姚为宝庆府民兵分盟的主理事。 副理事老旷也是这等情况,他乃是黄万胜手底下最为敢战的老弟兄之一,当崇祯十三年献贼第一次入川之时,由于川军和白杆兵四路夹击,献贼溃败逃离四川,那时老旷为了保护黄万胜而被川军的长枪刺穿右腿,之后便成了个瘸子。 在黄万胜的推荐之下,老旷成为了宝庆府民兵分盟的副理事。 实际上洪山海和黄万胜麾下的伤残老兵可不止这两人,余者亦尽数成为了分盟的骨干,但老姚和老旷不仅性子火爆,且两人都是因对方曾经所属的阵营而受伤致残。 因此这两人真可谓是水火不容般的存在,得亏有洪山海和黄万胜在上边压着,他俩才没有真个发生械斗,但两人在分盟里训练民兵是各搞各的,负责地方治安也是各有区域泾渭分明。 特使纪大人深知老姚和老旷有多不对付,且他笃定老姚不可能‘背叛’洪山海去投主战票,那么即便老旷投了主战票又如何?主和票依旧会多出一票不是? 谁知当日的扩大会议再次出现突发状况,水火不容的老姚和老旷居然双双投了主战票!这便是二十四票比二十三票,主战派胜出! 这个结果超出了会场内绝大多数将领和官员们的想象,脸色最为难堪的无疑是特使纪大人与洪山海二人,而黄万胜也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他的老弟兄老旷,似乎黄爷也没想到老旷居然会跟老姚一条心? 当然,投票表决有了结果只是表示西路联军的集体意见倾向于主战,但并不表示西路联军就要立刻挥军西进,而是要将结果上呈楚军总部。 况且副帅唐世绩当时之所以不在宝庆府,正是为了回衡阳城去与大帅及楚军本部的高层商议继续和谈,因此纪大人依旧有回旋的余地。 也正是在当日下午,西路参谋部扩大会议的经过由信鸽传回了衡阳城。 虽说当晚白虎右营的营地内皆灯火通明,似乎在连夜集结亦或是夜间训练? 卢苇想到这儿亦是暗自感叹,她当时也以为于虎只是想加紧训练以待大帅的军令传来后即刻开拔,但总部商议不得花费些时日?何况副帅唐世绩又岂会不继续坚持己见? 谁曾想就在次日,即四月十九的上午,由衡阳城接连飞来了四只信鸽,这当中既有来自楚军总部的,还有秘书局、肃卫和军情三科的信鸽。 四封密信皆提到了同一件要事,楚军总部同意西路联军的投票表决结果,即放弃和谈,副帅唐世绩不再担任和谈使,并进攻除宝庆府城邵阳之外的全境!西路联军各营将士尽皆沸腾! 卢苇看过肃卫从衡阳城传来的密信以后才知道,原来在四月十八,衡阳城内也发生了两件影响深远的大事。 其中一件事为,秘书局第一科长兼书记官汤梦唯在四月十八行使了封驳权,驳回了大帅签署的同意副帅唐世绩继续执行宝庆府和谈策略的文件。 另一件事则是大帅唐世勋与副帅唐世绩在四月十八的夜晚爆发了激烈争执,副帅负气离开衡阳城,这实际上已经宣告楚军与宝庆府献贼的和谈结束。 而当副帅唐世绩负气离去以后,大帅又在当晚连夜召开楚军总部的高层会议,会中决议更改之前的和谈策略,改为主动进攻尽快收复宝庆府全境。 并且,大帅对西路联军提出的建议是,以秘书局第一科长汤梦唯的‘西路联军修改方略’为基础,由西路联军参谋部就此拟定全盘进攻计划。 那还是西路联军的绝大多数军政要员第一次听说汤梦唯的名字,卢苇那时也极为诧异,这个女人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插手西路联军的军事攻略? 洪山海和欧阳慕瑜等人皆很不满汤梦唯的‘指手画脚’,即便大帅只是给出这个建议,若是汤梦唯的修改方略漏洞百出,欧阳慕瑜恐怕第一个就要跳出来反驳。 但是汤梦唯的这份修改方略不仅四平八稳,其中的诸多细节比西路参谋部考虑的更为周全,就算他们想挑刺却又无处下手。 况且汤梦唯的修改方略乃是综合了西路参谋部的众多方案,若是反驳岂非在打他们自己的脸? 更耐人寻味的是,就在四月十九大帅的最高指示传来西路联军大本营以后,于虎在当日下午便点齐白虎右营的兵马开拔南下! 与此同时,于威亦派出西路总管府的骨干随白虎右营同去。 亦即是说于虎和于威根本都没等西路参谋部慢慢拟定全盘方略就已开拔,这无疑是再一次扫了洪山海等人的脸面。 不过于虎敢如此‘狂妄’行事也有足够的理由,因秘书局第一科长汤梦唯在‘西路联军修改方略’当中提到,由白虎右营攻略宝庆府的南部,那么于虎就不等西路参谋部慢慢商讨又如何?兵贵神速不是? 而卢苇也是在那之后数日才得知,军情四科刘志贵早在西路联军刚刚夺得流光岭之时,除了第一组长刘福以外,第二组长萧元朗已带人秘密去往邵阳城和巨口关等地,第三组和第四组则去往了宝庆府的中部与南部。 正因为有刘志贵的军情四科提前获取了足够多的情报,再加上于威的西路总管府鼎力支持,于虎的白虎右营在宝庆府南部真个是势如破竹每战必捷,这也为于虎能够在西路联军当中被誉为一号人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也让楚军各路的军政要员们看到了‘邵阳帮’的深厚背景,就连卢苇都已看出在于虎、于威和刘志贵的背后必然有大帅的影子,否则他们为何要在四月十八的扩大会议上突然反对和谈? 卢苇甚至还想到了更深的一层,石大勇、冯姒和廖由这三个宝庆府肃卫的主要负责人之所以投弃权票,一是为了掩盖大帅决定放弃和谈的意图,二是为了大帅的声誉。 毕竟这要打的是大帅的故乡,若真由大帅提出必然会对楚军的未来发展产生负面影响,但有了西路联军将领们集体投票表决要进攻,那么大帅不就能顺水推舟了? 而石大勇和冯姒、廖由三人的背后是谁?那不正是肃卫统领于青青?她不同样是‘邵阳帮’的核心人物之一? 因此对于刘志贵的亲弟弟刘志喜的到来,且还挂着‘双料’特使的名头,卢苇着实深感忧虑,这让近几日以来本就有许多忧心事的她是愁上加愁。 第862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七) “卢组长,卢组长?”萧元朗见卢苇不知想着何事甚是入迷,他不禁轻唤了两声。 “呃?”卢苇的思绪不禁被拉了回来,她眨了眨妙眸:“萧组长有何指教?” 萧元朗并未在意卢苇因何分神,他此时的心情甚是舒爽,只见他难得的对卢苇露出了笑容:“卢组长,你可曾听说过喜爷被周夫人‘托梦’的传奇经历?” 明知故问!卢苇心中冷笑,刘志喜营救大帅的夫人周文茵之经历委实有些传奇色彩,但这事不仅在肃卫和军情司的档案库里皆有详细的经过,就是坊间百姓与茶肆中的说书先生都传出了好些个版本不是? 但卢苇面上却未露出任何异色来,因她瞥见刘志喜的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得色,可见他对自己的那段经历有多在意。 于是卢苇故作好奇地眨了眨妙眸娇笑道:“奴家只是道听途说了许多喜爷的传奇故事,但百姓们传的可是邪乎得很,不知喜爷可否说与奴家听哩?” 上道!萧元朗暗赞卢苇懂事,他亦笑呵呵地颔首道:“没错,坊间的传闻委实太多了些,还请喜爷亲口说说您那段传奇经历让咱们开开眼才是。” 其实萧元朗也清楚此事的始末,他此时请刘志喜讲述可不是在庇护三号斋房的那对还在苟且的夫妇,而是因为他在适才的闲聊中已是渐渐把握住了刘志喜的性情。 卢苇亦未去提及三号斋房的那对夫妇,毕竟那对夫妇也逃不了,且她猜想萧元朗明知故问刘志喜的经历是在投其所好,而她同样想多听刘志喜说说话,干她们这行的如何不知言多必失的道理? 亭外的罗半仙恰好在这时给三人奉上了香茗,刘志喜矜持地举杯啜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遂对二人讲述他的那段经历。 去年夏秋之际,大帅唐世勋与夫人周文茵、儿子立泰、女儿湘儿四人加入了刘志宝、刘志贵和刘志喜三兄弟的逃难队伍。 到了秋末,大帅为了给儿女采野果不慎摔伤昏迷,刘志宝三兄弟很理智的选择了放弃他,而他的夫人周文茵则坚持要守候大帅,因此刘家三兄弟只得放弃了这一家四口并继续南下。 不久后大帅伤势有所好转并救下了苏如诲和苏妙妙兄妹俩,这六人在逃难时经过麻谷山时,正巧遇见了于威和于猛俩兄弟。 当时小狼山寨的二当家熊爷洗劫了于家的逃难队伍,老人被杀光,其余人等被押解回小狼山寨。 而熊爷等山贼当时押解的不仅仅有于家的逃难队伍,还有刘志宝三兄弟的那支逃难队伍,且刘家这支队伍中的老人也被杀尽。 为了帮助于威和于猛救出家人,大帅让周文茵等五人在麻谷山等候一日,而他和于威、于猛则赶在熊爷等山贼之前潜入了小狼山寨。 次日大帅夺得了山寨后,吩咐刘志喜、于猛、于豹和岳老财等人去麻谷山接回周文茵等家眷。 可那麻古山一带不仅有小狼山寨的山贼劫道,还有大狼山寨的贼人同样在那一带活动,更不巧的是周夫人等五人被贼人发现了。 当刘志喜他们过去时只救回了大帅的儿子立泰和苏妙妙,但周夫人、苏如诲和湘儿三人却为了吸引贼人的注意而不知逃去了何处。 到了当天夜里,刘志喜不听岳老财等人的劝说,坚持要继续寻觅周夫人等三人的下落。 刘志喜之所以如此坚持有两个原因,其一是愧疚,因他们在那以前放弃了受伤的大帅等一家四口,但大帅不仅没记仇反倒恩将仇报救了他们刘家的所有人,这让刘家三兄弟皆是既感恩又深感愧疚。 其二,由于大帅一家之前与刘家兄弟等一同逃难了数月,刘志喜清楚地记得周夫人和湘儿的样子,他相信只要看到她们母女俩就定能一眼认出,况且寻找二人的下落不也是在报答大帅的救命之恩? 奇妙的是,那晚刘志喜在寻人未果躺在山野间睡觉时,他竟梦见一身血淋淋的周夫人给他指引方向,南边,她们母女很危险! 于是刘志喜不顾岳老财等人的劝阻,孤身一人穿过麻谷山和望江岭之后往南而去。 后来刘志喜虽未救出周夫人,因周夫人为了保护湘儿而遭歹人抓走,幸得大帅救了她的性命,后由刘志贵和于青青陪同周夫人去往全州城。 但刘志喜却找到了湘儿的行踪,他以为那个背着小湘儿一路南逃的苏如诲是个拐子,而苏如诲又不知在后穷追不舍的刘志贵是何人,因此他俩在近三个月的时间里是一追一跑兜兜转转了近三百里地。 刘志喜和苏如诲在这当中委实经历了诸多坎坷与苦头。 比方说苏如诲为了不让湘儿饿肚子,又恐被阴魂不散的刘志喜给逮住,竟是能放下他廪膳生的架子去湘山寺外扮乞丐向女香客讨钱,甚至敢去酒楼饭馆的后厨偷吃食,但即便他不慎被抓遭打也始终护着湘儿的周全。 又比方说刘志喜,他好几次都是一头撞进了追打苏如诲的恶仆家丁或青皮无赖当中,结果他被人家误以为是苏如诲的同伙而惨遭殴打。 要说‘断后’的刘志贵所遭的罪委实比苏如诲更甚,得亏他够皮实且坚持要寻回湘儿,否则一般人恐怕早就放弃了不是? 当他俩即将离开桂林府全州地界去往颜梓玉的家乡兴安县时,刘志贵总算是亲自赶到,在他的说和下,刘志喜和苏如诲才得知了对方的身份,而湘儿也平安的回到了周夫人的身边。 之后刘志喜和苏如诲便跟在周夫人身边做护卫,两人虽从来未停止过斗嘴,但实则成了极为要好的兄弟。 到了今年正月下旬,他俩护送周夫人和湘儿去往零陵城,虽然周夫人阴错阳差之下惨遭亲兵统领仇大刚的毒打而致卧床不起,但周夫人始终记得刘志喜和苏如诲救湘儿的恩情。 当大帅四月初凯旋回到零陵城之时,周夫人亲自请求大帅给刘志贵和苏如诲俩人安排个好职位,而大帅亦是询问了二人的想法。 但让大帅诧异的是,这俩小子既不要官位也不要赏赐,只愿继续守护周夫人和小公子立泰、小姐湘儿。 卢苇故作饶有兴趣地听着刘志喜口沫横飞地讲述着他的惊险经历,实则在默默观察刘志喜的言行举止。 虽然她早就知晓刘志喜的经历但从未深思过,毕竟一个待在零陵城的‘闲人’与她有何干系?直到这会儿她仔细回想后才暗忖,莫非这刘志喜和苏如诲当时不要官位赏赐是‘以退为进’之策? 她这想法不无道理,因大帅四月初在零陵城之时只是把他俩编入了亲兵营并委以队总之职,让两人各领十个亲兵负责保护周文茵。 在外人看来这个职位未免也太低了些,以他俩的功劳即便因资历不够年龄尚浅做不了百总,但一个试百总的职位也算合理不是? 卢苇又瞥了大大咧咧的刘志喜一眼,她不禁又觉着自己的猜想未免太高看他了些,这小子看起来可不像他二哥那般稳重严谨,不仅嗓门大还爱吹牛,这可不像是个知进退懂谋略的人。 唯一让卢苇费解的是,大帅为何要给刘志喜‘双料’特使身份?若说是让他去巡视东路或北路还罢了,为何偏偏让他来西路的宝庆府? 谁不晓得于威、于虎和刘志贵等‘邵阳帮’的核心人物皆在这边?而刘志喜又是刘志贵的亲弟弟,大帅竟派他来宝庆府且委任他为军情司‘本部调查科特使’和镇抚总部‘巡边特使’? 事出反常必有妖!卢苇心中已是有了计较,看来还得旁敲侧击地再试探试探这个粗鄙的小色胚才是。 第863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八) 待到刘志喜总算是絮絮叨叨说完之后,卢苇故作好奇地笑问:“喜爷,既然您被大帅派来宝庆府,不知苏如诲公子是否也如您一般离开了零陵城?莫非他也如您一般被大帅委任为特使?” 刘志喜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而他那张少年老成的糙脸上已涨得通红,那双如同他大哥刘志宝一般的铜铃大眼则直勾勾地盯着卢苇。 虽说刘志喜还是个雏,但他倒也并非没见过世面,只因那三号斋房传出的娇吟声愈发高亢,适才他在讲述他的经历时还能分散注意力,而当他停下话头后顿时被那娇吟给搅得心浮气躁。 偏偏这卢苇不仅打扮得花枝招展且又本钱十足,因此她只是提了个问题就让刘志贵面红耳赤。 卢苇亦是从刘志喜那肆无忌惮的眼神中品出了味来,她既暗恼这混小子不懂礼数,又暗骂那对夫妇不知羞耻。 但话说回来,她不也同样被那羞人的娇吟给搅得心神不宁? 好在刘志喜除了盯着卢苇看之外倒也没做出别的举动,他按捺着内心的骚动低声抱怨道:“苏如诲也和俺一样有两个特使身份,但那小子在衡州府有魏落桐和于青青等人在旁指点,该如何行事也不用多费脑子,他可比俺好耍得多!” 萧元朗和卢苇闻言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自然晓得肃卫统领于青青四月初十在衡阳城搞出的大动作,而军情三科和肃卫枢密司在衡州府的情报网必然要进行交接。 且两人都已猜到苏如诲挂着镇抚总部‘巡边特使’的身份去衡州府,极可能是要敦促军情三科的岳三水和丁迁尽快带领骨干离开衡州府去往别处。 至于说军情三科究竟是一分为二分别去往湖广的武昌府和江西的九江府,亦或是有其他安排,远在宝庆府的萧元朗和卢苇自是不甚了了。 萧元朗沉吟片刻后一脸坦诚地问道:“喜爷,请恕在下愚钝,不知大帅委任您这两个特使身份具体有何差遣?再有,既然您都已到了太芝庙镇,而刘科长就在数十里外的白马关,不知可否需要在下传信给刘科长……” “切莫告诉俺二哥!”刘志喜毫不犹豫地止住了萧元朗的话头,他连喝了几杯茶以消解心头的躁动,随后压低声线道:“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俺便说说大帅派俺来有何差遣……” 只听刘志喜解释道,王秀荷夫人在五月初五交给他和苏如诲一封大帅的密信,命他二人尽快去往衡阳城,于是他俩在五月初六辞别了周夫人与王夫人之后便骑马北上。 到了五月初九,刘志喜和苏如诲抵达衡阳城拜见大帅并被委以双料特使的身份,而后刘志喜便独自一人前往宝庆府。 由于刘志喜有个军情司本部调查科特使的身份,因此他从进入宝庆府的流光岭镇开始就住在军情四科的据点。 且他按着大帅所交待的在流光岭镇待了两日,五月十一去往廉桥镇待了两日,今日和明日则待在太芝庙镇,到了后日,即五月十五则去往白马关。 实际上刘志喜的调查特使之职并无具体差事,无非是发现某些问题便记下来,待到回军情司本部以后再行汇报便是。 但刘志喜的镇抚部巡边特使之职却有不少任务,其一是在整个宝庆府地界上走一圈,以核对及修改完善楚军参谋总部堪舆司制作的宝庆府地图。 其二是联络军情七科的龙襄,再去辰州府和靖州走走看看,以配合龙襄的手下绘制绘制地形图。 其三则是对军情四科与肃卫枢密司的宝庆府情报网界线,并在地图上做出具体标注以划分区域。 卢苇听罢后险些笑出声来,她的媚眼中难掩诧异之色,这小色胚竟还懂得堪舆术? 刘志喜自是察觉到卢苇眼中的异色,他一声冷哼傲然道,自从他和苏如诲化敌为友待在全州城以后,就跟当时也在城内的于青青学习绘制地图。 到正月底进入零陵城以后,他俩又得到王秀荷夫人的指点,要论绘制地图的能力,他俩可不比各个参谋部堪舆司的人差! 说罢刘志喜极其自信地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来,只见其上绘制了流光岭镇、廉桥镇和太芝庙镇的地形草图,就连各条主道旁边的不少村落也进行了标记。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虽然刘志喜绘制的草图不比西路参谋部堪舆司、军情四科和肃卫枢密司所绘制的地图精细,但他的草图在比例上已经与各司的精图相差无二。 萧元朗和卢苇稍稍细看就已暗自点头,没想到这小子对于绘图比例的理解倒是颇有天赋。 刘志喜得意地将草图纳入怀中,遂一脸神秘地向萧元朗解释他为何不去找二哥刘志贵,这并非他不尊重自家二哥,而是因为他有要务在身需要避嫌不是?待到他去往白马关之后可不就能给二哥一个惊喜? 避嫌个鸟!萧元朗和卢苇皆暗自鄙夷,若刘志喜当真要隐藏身份,这太芝庙的庙祝罗半仙又岂会晓得他是刘志贵的弟弟喜爷? 再说那刘半仙,他是军情四科第一组长刘福的嫡系,既然他晓得刘志喜住在此地,又岂会不将此事禀报给组长刘福和科长刘志贵? 这小子是真憨还是装的哩?卢苇若有所思地瞥了刘志喜一眼。 正在这时,罗半仙的弟子罗小仙急匆匆地跑来后院,他踮着脚在罗半仙的耳边低语了一阵。 罗半仙听罢老脸顿时铁青,他气得跳脚骂道:“欧阳文飞莫不是疯了?他抓老夫的人做甚?” “老罗莫急!”萧元朗见罗半仙神情激动地要离开后院,他皱眉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罗半仙一阵腹诽,若不是萧元朗的人先绑了欧阳文飞的手下,欧阳文飞又岂会绑他的手下? 罗半仙在面上自不会去埋怨萧元朗,他一脸不忿地说道,欧阳文飞不知抽的什么疯,居然把他安排在庙门外的两个手下给绑了,而且要亲自进来逮捕某些涉嫌通敌的嫌犯。 “笑话!谁通敌了?”萧元朗一声冷笑:“正好本官想问问欧阳组长为何派人围困咱太芝庙,老罗,你去请他进来便是。” 卢苇的俏脸上划过一抹愠怒,她不禁暗骂欧阳文飞多事。 随即她对站在亭外的朱斌全使了个眼色,朱斌全自是会意,他虽因距离亭子有些距离而未听清三人的对话,但他已经知道亭中不仅有萧元朗,更有刘志贵的亲弟弟刘志喜,这个消息自然要先通知欧阳文飞以免增加误会。 谁知不待朱斌全和罗半仙挪动脚步,后院门口已是传来了好些个男子的吵嚷声与叫骂声,朱斌全眯着眼看去顿时心中叫糟,只见欧阳文飞竟是带着十几个汉子闯入后院,两个试图阻拦的男子竟被扇了几个耳刮子后被踹开了去。 果然,萧元朗已是重重地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来,他的双目死死地盯着那身材矮小的欧阳文飞,这小人是真不把我军情四科放在眼里呐? 第864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九) 亥时将至。 太芝庙后院的第三间斋房内春色依旧,撩人心弦的娇吟声不绝于耳,门窗紧闭的房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气息。 左然双眸迷离地贴着那扇小纸窗,柔荑紧紧地攥住那尚算牢靠的窗棂,这才让她得以借了些力道而不致软倒在地。 窗上的贴纸已是被她戳出了好几个破洞,房内漆黑一片,透过窗洞可清晰地看清院中小亭与附近站了好多人。 且她之前见那喜爷摔门而出去亭中之时,就曾骂骂咧咧地说她和唐世勋不知羞耻,偏偏唐世勋还霸道地要求她不许压抑,必须要放肆地叫出来。 但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这可恶的坏小子怎还不罢休哩?左然的身心狂颤不止,她既是享受又深感羞涩,同时又充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体验。 要知道左然的童年虽生活贫苦,但她却不似普通市井女子那般愚昧无知,她从小就爱去私塾先生家偷听上课,特别是有一次偷听私塾先生说‘谨言慎行’,那是改变和造就她性格的重要一课。 因此她的性子向来就温婉内敛,也从不说三道四搬弄是非,但如今已二十七岁的她何曾经有过这两日的疯狂经历? 要说昨个夜里在那荒郊野外的癫狂还罢了,左然也知道那是缘于她被毒蛇咬了之后,跟唐世勋一同服用了三神九欲丸的缘故。 可这斋房外如此多人,这如何不让左然羞涩难当? 何况经过昨个一宿的疯狂后,左然感到自己身上的药效已经消退,她以为唐世勋在药效退去以后不会再有昨晚那等威风,谁知这小子没吃药也如此可怕? 其实在今日傍晚以前一切还算正常,当两人中午来到这斋房唐世勋握住她的玉足查看伤势以后,他说为了让她的伤口早些愈合,就莫要再穿鞋袜,又让她好生睡个下午觉云云。 左然自是听话地在斋房内歇息,她并不知道唐世勋一个下午去了何处,甚至她还以为他也困乏了而去隔壁歇息了呢。 直到傍晚,唐世勋方才背着个布囊回到这三号斋房,但他并未告诉左然布囊里有何物。 到了将近戌时那会儿,庙里的伙夫送了两份斋饭来,虽然口味一般但分量十足。 两人吃过晚饭之后不久,唐世勋将晒好的被子铺在木床上,而后让左然平躺着,他则若有所思地缓缓摩挲着她的玉足。 当时左然就浑身一个激灵,但她又不便缩回脚或是出言制止他,毕竟她已经成为了他的女人,哪怕是阴错阳差的偶然结果,但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况且这个男人可是拥兵数万的楚军大帅!而她呢?一个死了丈夫和两个孩儿的寡妇而已!除非她为了贞洁去跳崖投江,否则,还有比成为大帅的女人更幸运的事么? 尤其是昨晚在那荒山孤洞里,她之所以放下矜持陷入癫狂,皆因大帅不止一次地在她耳畔说:‘左然,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夫人,给我生孩子,这是我的命令!’ 好霸道的坏小子!偏偏左然又最吃这一套,她多想再生个孩子啊!何况这坏蛋的手段高明且又花样百出,她已食髓知味了不是? 因此在一个时辰前唐世勋握着她的玉足之时,她敏锐地猜到他要使坏,可她不敢也不愿拒绝,相反,她心底里还充满了期待。 但左然误判了一个问题,她以为唐世勋没吃三神九欲丸就不会那么神勇,谁曾想他今晚的表现竟与昨晚不遑多让? 真是个要人命的冤家哩!左然依旧紧紧地攥住窗棂,她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溃败了多少次,但她即便已累得香汗淋漓但依旧在勉力迎合,因她已感觉到唐世勋如此行事该是另有所图。 诚如左然所料想的那般,唐世勋的确是有意为之。 要说昨个夜里的疯狂自是缘于三神九欲丸,否则唐世勋岂会在那荒郊野岭的就把持不住自己?毕竟他已两世为人且身边美女如云,若他真是个色中饿鬼,又怎会只与韩伊人、王秀荷及左然有这等实质的关系? 且唐世勋敢拍着胸口说,若非三神九欲丸的药效太过霸道,他都不会跟左然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但事已至此他自不会去纠结,何况他要做的事太多太多。 而他此次微服私访正是为了深入了解宝庆府的各方情况,其中一个重点就是军情四科与肃卫在宝庆府的枢密司分部。 在今日下午时,唐世勋便知道住在七号斋房的是刘志喜,虽然刘志喜经过了易容,但唐世勋只从这小子的举止就已认出了其身份,何况刘志喜这两日会来到太芝庙镇还是他亲口吩咐的。 但唐世勋自不会向刘志喜表明身份,而他更好奇住在一号斋房的是谁,因为能住进一号斋房的必然不会是寻常人,偏偏那萧元朗一直未露面。 之后唐世勋就想到了两个法子,他下午先是去往一处秘点拿了个行囊,而后大摇大摆地在镇集上晃荡了许久后方才回到太芝庙内。 他此举正是为了让朱斌全或肃卫驻太芝庙办事处的人发现他,因他笃定朱斌全该是会察觉到他的身份有异常,即便他住进了太芝庙,朱斌全及其上司很可能会来探一探他的底。 一旦肃卫办事处的人敢来,那一号斋房的人岂会不露面? 至傍晚时,唐世勋依旧没看到一号斋房内住的是谁,于是他在吃过晚饭后便与左然行云雨之事,还要求左然一定不要克制自己,再加上那床板的嘎吱声,这总算是把萧元朗给引了出来。 而后唐世勋便抱着左然走到小纸窗前继续行事,他还想着在贴纸上抠两个洞以窥视坐在亭中的男子是何人,结果左然在极度亢奋的状态下紧攥着窗棂,那贴纸上都被她戳穿了好些个洞口不是? 让唐世勋没想到的是,住在一号斋房的居然是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且肃卫宝庆府枢密司第一组长卢苇和那朱斌全也来了。 更让唐世勋诧异的是,肃卫警备二司第七组长欧阳文飞居然来找茬,这好戏是一出接一出啊? 但由于此时后院的形势甚是紧张,唐世勋深知今晚的问题绝不简单,因此他不得不以无上的意志力要求左然继续她的‘任务’。 否则若是这个时候左然的娇吟声停止,院中的萧元朗、卢苇和欧阳文飞等人精们恐怕会将注意力转向他俩的三号斋房。 哎!我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呢?唐世勋暗自苦笑,他不停地深呼吸并将注意力转向后院,他此时绝不能在左然面前败下阵来,否则岂非功亏一篑错过后院的好戏? 第865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十) “相,相公!”左然近乎哀求地颤声道:“奴家,奴家真不行了,放过奴家吧!” “别吵!继续!”唐世勋剑眉微皱牙关紧咬,险些就被这小娘皮的软糯哀求给破了心防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左然的屁股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左然被激得浑身狂颤不已,迷离的睡凤眼中异彩连连,这坏小子怎如此霸道哩?真个是要命得紧! 其实唐世勋又何尝不是在硬撑?但后院里的火药味愈发浓烈,欧阳文飞都已经跟萧元朗爆发了口角,这种关键时刻唐世勋只能以固有的节奏让左然继续发出娇吟,以免分散后院众人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唐世勋对于人性的把握极富经验,对于此时在太芝庙后院中的众人而言,左然的娇吟是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性的‘背景声’。 这就好比两帮人在进行谈判时,屋外一直下着雨,众人习以为常故而不会去在意雨声,而一旦雨势减弱甚或停歇,则必然会有人察觉不是? 唐世勋防的正是这一点,若是左然的‘背景声’骤然停止,此时在后院中的萧元朗、卢苇、欧阳文飞、朱斌全和刘志喜等人岂会不在意? 尤其是萧元朗、卢苇和欧阳文飞三人!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乍现,他敢断定这三人同时出现在太芝庙绝非偶然。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卢苇与朱斌全来太芝庙该是为了调查唐世勋和左然的身份,这一点唐世勋较为确定。 但欧阳文飞为何要派人包围太芝庙?若仅仅是为了调查身份不明的唐世勋和左然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况且他能住进太芝庙的斋房又岂会跟军情司没有关系? 还有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他负责的是军情四科在新化县和巨口关等地的情报网,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军情四科第一组刘福的辖区内? 更让唐世勋费解的是,萧元朗不仅在后院庙墙外的古树林中埋伏了人手,且这些人还生擒了欧阳文飞的手下。 或许是以有心算无心?但唐世勋敢确定萧元朗带来的人必然不少,且极可能是萧元朗手下的骨干。 要知道军情司各科之内的各组成员皆有相对固定的活动区域,若非有极为重要或紧迫的任务,组长皆会在自己的辖区内处理情报事务。 而一旦要将某个组长调去辖区以外,其上级的科长定会知晓,且一般都会如实向唐世勋禀报。 比如说军情五科的科长郑罡,他手下的第一组长殷俊最先带人去往江西省,殷俊的任务是尽快打通去往南直隶的路径,因此他在江西省每过一个府皆会向郑罡汇报,而郑罡又会通过飞鸽将殷俊的行踪汇报给唐世勋。 唐世勋很确定他没看到刘志贵汇报萧元朗来太芝庙镇的密信,毕竟唐世勋从五月初十离开衡阳城至今才过了三日而已。 难道刘志贵在五月初十之后,才向暂代唐世勋处理各方情报的汤梦唯传去了汇报密信? 但萧元朗要从巨口关或新化县赶来太芝庙镇也需要时间,且唐世勋在今日下午时看过这庙后院的马厩内只有一匹马,那匹马乃是刘志喜从东路联军后勤分部领出来马。 如此看来,萧元朗与其手下极可能是步行,何况西路联军后勤分部也不可能一次性给予他如此多马。 那么问题来了,即便萧元朗等人五月十一从安化县步行出发,他不得提前挑选人手和安排好辖区内的情报事务?而他今日一早就已抵达太芝庙,这短短几日的时间如何够用? 因此唐世勋断定,萧元朗在五月十一之前就已得到刘志贵的授意并出发,但刘志贵并未向唐世勋进行任何汇报! 这还是那个曾与我一同逃过难且对我忠心耿耿的志贵兄吗?再有,莫非前天夜里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纵火和行刺黑白无常等人是出自刘志贵的手笔? 唐世勋的脸上阴霾密布,就连心头的欲念都消退了几分,他随即又在脑海里回忆刘志贵的嫡系心腹萧元朗的资料。 萧元朗在军情司和秘书局的备案资料算不上多详实,资料上写着他乃是广西桂林府兴安县人士,三十九岁,略通文墨,六年前去往全州行商,因经营不善至穷困潦倒,幸得刘志贵赏识遂投靠之。 至于萧元朗在六年前的经历,他并未提及,只写了一句‘虚度光阴三十余载’。 真的是虚度光阴吗?还是另有隐情?恐怕就连萧元朗的上司刘志贵都不甚了了。 但是唐世勋却知晓许多萧元朗不为人知的过往,这缘于军情一科科长颜梓玉在四月初传给他的一封密信,阿梓在这封信中费了很大篇幅来讲述萧元朗。 要知道阿梓同样是桂林府兴安县人士,她们颜家和季家、宿家乃是从太祖洪武帝那时就世代守护灵渠的‘陡军’,至今已延续了两百好几十载,这在整个大明都是独一份的军种。 而延绵七十余里的灵渠就在兴安城外,阿梓对于城内外的地方豪门望族势力自然是门清。 诚然,陡军的颜、季、宿三家本身就是兴安县的地方豪族,但这三家的势力只在灵渠沿岸,而城内外则有两个能够与陡军三家相抗衡的家族,即萧家与岳家。 唐世勋记得阿梓在那封密信中曾写了两句当地的俗语:‘萧家渠田一个垌,岳家兴安半座城’。 阿梓解释,渠田即灵渠沿岸的田地,这些田地本属于陡军,尤其是那名为‘渠田垌’的地方。 这渠田垌位于灵渠的前段,在灵渠流过渠田垌的十来里地之周边皆是属于陡军三家的田地。 渠田垌有各等水田上万亩,其中的上等良田就有一千三百余亩之多!且那边皆种植双季稻,而灵渠流淌了两千年也鲜有干涸断流,因此渠田垌的水田平均每亩每年至少能产稻米三石,此乃陡军能够自给自足的重要产粮区之一。 而在万历三十四年,即三十八年前,萧家以各种手段谋取了整个渠田垌! 当时的策划者名叫萧学经,他乃是萧家众多产业的掌舵人,当地人称他为萧二爷。 也正是在那一年,萧元朗出生,他乃是萧学经的嫡四子。 萧元朗在军情司和秘书局的资料上写自己是粗通文墨?不,此人何止是粗通文墨?他在十五岁时就已是廪膳生!若非他在当地犯下了诸多恶事咎由自取,恐怕他早就考取了举人功名。 而阿梓的曾祖父也是在萧元朗出生那一年过世的,他老人家可不是寿终正寝,而是因萧家谋取渠田垌之后被活活气死的! 当然,阿梓并未详说萧家如何谋取了渠田垌,也未提及萧家有多大的势力和出了怎样的人物,她写那封密信主要是为了提醒唐世勋小心那生得道貌岸然的萧元朗。 阿梓说萧元朗在六年前并非是去全州经商,而是他爹萧学经为了保护他而让他暂时离开兴安县,否则萧元朗在六年前就已死在了阿梓的堂兄颜俊臣等人之手。 因萧元朗在六年前的数年间对陡军三家做了诸多恶事,如阿梓的一个表姐就是被他给残忍杀害。 去年冬季广西杨总兵率军去往全州的黄沙河关抵御献贼入侵,灵渠乃是桂林府城与全州之间的后勤运输之关键环节,因此陡军三家全力配合后勤保障,且颜俊臣和颜俊尧等陡军新生代的精英们尽数随杨总兵去往了全州城。 而萧元朗所说的穷困潦倒投靠刘志贵也是托辞,他是在去年冬季时被颜俊臣等人给发现了行踪,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才投靠了刘志贵。 萧元朗不仅从刘志贵那儿学会了易容术且行踪诡秘,是以在全州数次避过了颜俊臣的刺杀,且他还曾密谋派人去反杀颜俊臣,好在颜俊臣同样有所防备才没让萧元朗得逞。 阿梓在密信的末尾还埋怨唐世勋,若非他在三月下旬召开军情司各科的代表大会,且让刘志贵带领骨干离开全州去宝庆府开辟情报网,她的堂兄颜俊臣等人迟早会将萧元朗斩杀于全州境内! 姑且不论阿梓那封密信有多大的可信度,但唐世勋自然看出陡军三家与萧家之间极可能已是水火不容。 而以颜家等陡军三家的势力底蕴居然几十年都扳不倒萧家,且还被萧家给谋取了属于陡军的上万亩田地?那么这萧元朗的家族势力又该有多大呢? 但唐世勋在四月初看了阿梓的密信后却并未武断地制裁萧元朗,这并非他不相信阿梓,而是因为萧元朗并未做任何不利于楚军的事情。 何况陷阵右营在攻打邵阳城北边的巨口关之时,萧元朗提前派死士去刺杀巨口关的献贼守将,在刺杀即将功败垂成之时,那死士竟引爆随身携带的烈性火药与那守将同归于尽! 陷阵右营能三日夺得邵阳城的北玥门户巨口关,萧元朗无疑是居功甚伟,包括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在内的该营将领们皆为萧元朗请功,因此唐世勋才在情报体系内对萧元朗进行通报嘉奖。 而后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能顺利占领新化县全境,也同样离不开萧元朗的情报支持和发动舆论战等等,在唐世勋看来,萧元朗是一个符合他的标准与要求的优秀情报人员,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萧元朗为何会出现在太芝庙镇?唐世勋透过窗洞看向后院亭中的众人,鹰目中的幽光时隐时现,既然他微服私访至此,又怎能不仔细看看手底下的这些‘牛鬼蛇神’们究竟有何他所不知道的真面目? 第866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十一) 唐世勋见萧元朗虽是与欧阳文飞爆发了口角,但有卢苇笑呵呵地在中间周旋,两人倒还未真个撕破脸面。 看着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卢苇,唐世勋不禁在脑海里回忆这肃卫宝庆府枢密司第一组长的信息。 其实在卢苇三月下旬刚刚加入肃卫之时,唐世勋就在肃卫的名册中看到过她的名字,但若非名册上备注了她的丈夫是青龙右营的前部千总项忠豪,唐世勋也不会去刻意了解卢苇的背景和过往。 毕竟楚军各营各部门的人数众多,在秘书局档案司的名册备份都已堆了大半个屋子的书架,这当中既有军队和行政机构的名册,还有民兵联盟、楚军商会和府学宫新体系的名册等等。 莫说其他,单是楚军的独立营就有十几个,且除了山地左右营、靖州营和郴州营之外,其他独立营皆是五部满编营,每个满编营可都是近四千八百人!这还不算参谋、镇抚、后勤等军部及各路联军的辎重营和后备役呢? 因此唐世勋至今也没时间去把所有名册给翻看一遍,何况就算他看了一遍也记不住多少人的名字,能够记得各营各部门的主要人物和那些受到过他亲自嘉奖的人就已是不错。 而唐世勋对于卢苇的了解大多是从于青青那听说,以及唐世勋对卢苇的丈夫项忠豪的了解。 早在唐世勋成立门滩后备营的时候,项忠豪就是副统领冯丁亥手下最为铁杆的支持者之一。 在黄阳堡之役时,由于当时的后备营统领汪庆达有伤在身,因此陪同唐世勋和洪山海等人在鹅子岗的临时参谋部统筹全局,而副统领冯丁亥则是前线总指挥。 当时首先要拔除的是黄阳堡以西的献贼据点枫木冲,冯丁亥极为重视这第一仗,他亲自在枫木冲外督战,而为他冲锋陷阵夺得枫木冲的正是项忠豪部。 后来的柳树湾之役与祁阳围城战、宝庆府的白马关之战等等,项忠豪的队伍皆是勇往直前毫不退缩,此真可谓是冯丁亥手中最为锋利的长矛。 有道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这话用在项忠豪身上丝毫不为过,他年二十八岁,原是衡山县开云镇的屠夫,生的是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虽说他的性子是暴躁了些,但为人最讲忠义且极重感情。 项忠豪与冯丁亥是拜把子的义兄弟,他把冯丁亥当亲大哥一样对待,就是为冯丁亥两肋插刀也绝无一丝犹豫。 但这么个豪杰人物却有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毛病’,那就是惧内。 项忠豪和卢苇是青梅竹马,项家与卢家是隔壁邻居,项父是屠夫,卢父则在镇上经营一间酒肆,两家关系和睦,家庭条件虽比上不足,但比下自是有余。 项忠豪比卢苇大三岁,那是从小就把卢苇当亲妹妹般的呵护,在卢苇七岁的时候曾对项忠豪说,若是哥哥你以后娶不到媳妇,妹妹嫁给你便是。 这恐怕只是小丫头的一句天真的玩笑话,可是项忠豪却当真了,结果这厮从十四岁起就以各种理由拒绝成婚,就为了等卢苇长到十三岁出阁之时去提亲。 等到项忠豪十六岁时,十三岁的卢苇已是待嫁闺中,而去卢家提亲的人委实不少,项忠豪也是焦急地向他爹说想娶卢苇。 让项忠豪没想到的是,他爹竟不同意去向卢家提亲,因项父认为他家只是个杀猪屠户,且儿子忠豪生得一脸凶相性情暴躁,而卢家的女儿又知书达理长相可人,项父自觉儿子配不上卢家的女儿。 若是按着正常的情形发展,项忠豪即便再是想娶卢苇,但两人极可能是有缘无分的结局。 但就在卢苇十三岁那一年,卢家出事了。 一天夜里卢苇她爹的酒肆遭了贼,恰好她爹和她娘当晚盘账后在店中歇息,结果那贼人进来时惊醒了夫妇俩,而后不幸被贼人所杀。 眼见父母双亡的卢苇是披麻戴孝哭得死去活来,项忠豪出离愤怒了,他与他的把兄弟冯丁亥等六人在衡山县境内明察暗访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查到那贼人的行踪。 后来项忠豪等六人从衡山县直追到府城衡阳以东的安仁县,终是将那贼人给逮住。 谁曾想当那贼人被项忠豪等人抓回衡山县衙以后竟大声叫屈,他承认自己去卢家酒肆行窃,但杀死卢老板和老板娘的不是他,而是卢老板的亲儿子卢苼弑父弑母!卢苼,即卢苇的亲兄长。 那贼人的话一经传出衙门,衡山县城的百姓尽皆哗然!弑父弑母可是大不孝的十恶不赦之罪啊! 要知道「大明律」早有明文法规:‘咒骂、奉养有缺,殴及谋杀祖父母、父母、夫之祖父母、父母者,悖伦逆天灭礼,乃王法所必诛!’ 因此弑父弑母乃是必死之重罪,如对犯者施以绞刑、斩首甚至腰斩弃市等等。 其实若卢苇的大哥卢苼站出来矢口否认,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他顶多算是有弑父之嫌,但卢苼在得知那窃贼被项忠豪等人抓回衡山县之时就已消失不见。 更让卢苇愤怒的是,兄长卢苼居然都没有送亡父母最后一程! 而那去卢家酒肆行窃的小贼已于当年伏诛,毕竟他说卢苼弑父弑母只是一面之词,因为没人知道卢苼去了何处。 况且那小贼已承认去卢家酒肆行窃,那么他即便不是凶手也必然是帮凶,是以遭斩首之刑,同时官府绘出卢苼的肖像发布通缉令。 卢苇显然对这样的结果还不满意,她又一次找到项忠豪并做出郑重承诺,帮她找到卢苼并带回来,待她守孝三年之后就嫁给项忠豪!且她在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于是项忠豪再次踏上了寻人之旅,而且这一次项忠豪决定靠自己的能力抓住那弑父的卢苼。 然而人海茫茫的寻觅一个人岂是易事?因此项忠豪这一走就是近三年,直到卢苇都已二八芳龄之时,他才历经千辛万苦将卢苼给抓回了开云镇。 但项忠豪并未将卢苼交给官府,而是趁夜扛着被绑成粽子的卢苼进入了卢家,当时卢家只剩为亡父母守孝的卢苇一个人在。 外人自不知卢苇在将近三年的守孝之后,在父母的牌位前看到兄长卢苼终于出现是何等心情,实际上当时除了项忠豪和卢苼以外,没人知道卢苼已经被项忠豪给抓了回来。 也正是在那一年,十六岁的卢苇在守孝期满之后嫁给了十九岁的项忠豪。 而项忠豪从成婚之时就对卢苇甚是惧怕,婚后更是从不敢在卢苇面前说一句凶话,反倒是卢苇时常拧着他的耳朵对他各种打骂,但皮糙肉厚的他从不敢顶一句嘴。 因此冯丁亥等好兄弟皆笑项忠豪抱得美人归以后便患上了‘惧内’的毛病,他只是一脸憨笑但从不辩解为何惧怕他的夫人。 至于卢苼呢?无人知晓他是否还活在世上,项忠豪和卢苼夫妇皆对此讳莫如深。 去年他们夫妇俩与家人随冯丁亥等人逃难至永州府零陵县,至今年三月底,当冯丁亥的妹妹冯姒被于青青招入肃卫枢密司以后,冯姒方才第一次向卢苇问起了这桩陈年往事。 一直以来卢苇待冯姒如同亲妹妹一般,她知道冯姒早就怀疑卢苼是她所杀,但若是以前在家乡时她自然不会坦白。 可是冯姒已经加入了肃卫枢密司,卢苇已是猜到冯姒有心把她也招入肃卫,因此她选择交上这份‘投名状’。 原来在项忠豪把卢苼带回卢家以后,卢苇命卢苼跪在亡父母的牌位前不停地磕头,卢苼的嘴巴被布团塞住,他只是痛哭流泪但没法说话。 而后愤怒的卢苇根本没给卢苼辩解的机会,她左手掐住卢苼的脖子,右手取出发簪不停地戳刺他的面部,直至卢苼整个脸都血肉模糊! 刺入太阳穴的那几下无疑是致命的,最后卢苼倒在了血泊当中。 鲜血溅在一身素白衣裙的卢苇身上是如此的刺眼,但她却毫不在意亲手杀了害死父母的兄长,甚至她还面含笑意地对项忠豪施了一礼,感谢他抓回了卢苼这个活该千刀万剐的败类。 项忠豪当时在旁都吓傻了,这还是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好妹妹吗? 卢苇则告诉项忠豪,卢苼该杀!因她了解过在三年前父母双亡的那段时日,卢苼沾染了赌博的恶习并欠下了大额赌债,为了还债他才约了那贼人去自家茶肆行窃。 而且卢苼明之所以选择那日去行窃,是因他知道他爹娘在店中盘账,手里边肯定有银子。 因此,无论是卢苼弑父弑母还是那贼人所杀,卢苇都绝不会放过这两人。 得知内情的项忠豪遂帮卢苇收拾残局,而卢苇则履行诺言嫁给了他。 不可否认卢苇是报了杀父之仇,但她不也有了弑兄之实? 唐世勋想及此,透过窗洞看了眼后院亭中巧笑嫣然的卢苇。 深谙人性的他知道一个人在想杀人和敢于动手之间有一道无形的高墙,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越过那道高墙的,何况还是杀害自己的至亲? 在唐世勋看来,无论卢父卢母是被卢苼亦或那贼人所杀,但这无疑属于激情杀人。 反观卢苇的举动却颇为耐人寻味,即便卢苇恨极了卢苼,但她已经守孝近三年,按常理来看已是过了冲动期。 而当卢苇的兄长卢苼跪在父母牌位前磕头的时候,卢苇并未给他任何开口辩解的机会就将他杀死。 因此唐世勋敢断定卢苇是预谋杀人!或许她在那守孝三年中就在思索,当兄长真被项忠豪抓住以后该如何处置? 当然,除非是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暴虐之徒,唐世勋一般不会去追究手下人的过往。 亦即是说他并非对卢苇有何成见,毕竟他手底下的‘牛鬼蛇神’不知凡几,只要这些人不触及他的底线或损害楚军的利益,他自不会去一一计较自寻烦恼。 唐世勋在回忆卢苇的过往的同时,还特别留意了一个小人物,即肃卫警备二司第七组长欧阳文飞的手下朱斌全。 今日中午唐世勋和左然经过镇南的大观桥关卡之时被那马大娘举报,而后他察觉到朱斌全对马大娘做了个枢密司的暗语手势。 当时唐世勋就猜想隶属肃卫警备二司的朱斌全恐怕在暗地里还加入了肃卫枢密司,否则朱斌全怎会懂得枢密司的暗语? 加之朱斌全跟随宝庆府枢密司第一组长卢苇一同来到太芝庙的后院,这让唐世勋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而且唐世勋还留意到两个小细节,第一个细节是当欧阳文飞走进这后院之时,朱斌全本是要走向欧阳文飞。 唐世勋猜想朱斌全是想去跟欧阳文飞汇报这院中的情况,尤其是双料特使刘志喜的身份。 可卢苇却适时地对朱斌全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朱斌全就如被定了身一般生生止住了脚步,随后他恭敬地站在亭外等待欧阳文飞走近,但他并未对自己的上司欧阳文飞说任何话。 第二个小细节是,卢苇在暗示了朱斌全之后又对亭中的萧元朗使了个眼色。 想来萧元朗也是心有所悟,于是他对一旁的刘志喜低声说了几句话,而后便与走入亭中的欧阳文飞爆发了口角。 虽然卢苇笑靥如花地在二人中间做着‘和事佬’,但她显然没有将刘志喜的身份透露给欧阳文飞知晓。 这时,欧阳文飞突然拍了拍石桌后指向刘志喜,大声质问他是何人,若是不相干的小角色就滚到亭外去候着! 有意思的是,刘志喜虽气得脸色通红但却闷声不语,且他居然当真低着头走到亭外站定。 而欧阳文飞手下的三个汉子适时地围在了刘志喜的身边,罗半仙和朱斌全两人则如老僧入定般的站在不远处。 唐世勋的双手下意识地在左然的光滑腰背游弋着,鹰目幽幽地看着后院亭中的三人,看来卢苇和萧元朗是想给欧阳文飞挖个大坑呐? 第867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十二) 太芝庙后院亭中,身材矮小的欧阳文飞与萧元朗、卢苇坐在石凳上。 欧阳文飞的左手轻敲着石桌,白净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萧组长,虽然你我不相统属,但无论你们军情司还是咱肃卫的规矩可都是大帅所定!莫非,你跟刘福换了辖区不成?” 萧元朗轻捻他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反唇相讥道:“本官来此自是有要务在身,倒是欧阳组长你为何要深夜围攻太芝庙?也不知这究竟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石司长的意思?” “围攻?”欧阳文飞一声冷哼:“萧组长,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况且本官乃是联合执行公务,而你却抓了我们十二个手下!莫要以为你有一帮忠心的手下就敢在此猖狂行事,本官定会将此事如实上报!” “联合执行公务?”萧元朗指了指这后院寒声道:“莫非欧阳组长是与卢组长一同执行甚公务?只不过你们这公务都执行到太芝庙来了却也不跟罗庙祝打声招呼?况且这庙中住的皆是我军情司的人,欧阳组长不仅抓了我们的人且还扇人耳刮子,难不成欧阳组长还能给他们安上个涉嫌通敌之罪不成?” 卢苇则蹙眉看向欧阳文飞,神色不愉地说道:“欧阳组长,你可莫要胡说,奴家来此可不是执行公务。” 这个吃里扒外的臭婆娘!欧阳文飞冷冷地睨了卢苇一眼,随即他又对亭外的一个黑脸汉子使了个眼色。 那汉子会意地大吼道:“抓起来!” 刘志喜身边的三个汉子大声应是,其中两人立刻动手按住他那宽厚的肩膀,另一人则抽出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另有两个欧阳文飞的手下则绕过亭子,径直走向三号斋房。 “放肆!”萧元朗的眼中寒光乍现,右手‘砰’的一声拍在石桌上。 与此同时,后院庙墙上响起了悉索声,十余道黑影整齐地蹲在低矮的庙墙上。 “哟!萧组长好大的威风!”欧阳文飞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是真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呐?” 萧元朗正要反唇相讥时突的心头一跳,因他瞥见卢苇的神情有些不对劲,似乎她也在揣测欧阳文飞的态度为何会变得如此强硬。 这厮究竟是在诈我还是另有所图?萧元朗示意亭外的刘志喜莫要急着表露身份,而他则故作愤怒地再拍石桌。 顿时,庙墙上的十余道黑影齐声虎喝。 亭外的黑脸汉子亦不甘示弱,他将手中的铁头棍重重的往地上一顿,跟随欧阳文飞而来的十余个汉子亦齐声虎喝以增威势。 卢苇看到这一幕不禁俏眉微蹙,她猜想萧元朗是故意让其手下在庙墙处集结,这既是一种震慑也是在试探欧阳文飞。 但卢苇也猜不透欧阳文飞的心思,虽然她知道他手底下的人手不少,但若无她的支持,他为何要与萧元朗如此针锋相对? 答案很快就揭晓,当两帮人的虎喝声刚落下一会儿,那道童罗小仙神色惊慌地出现在后院门口,他对门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紧接着五个身穿公服的男子大步走进后院。 只见这五人头戴黑顶红边的六合一统帽,公服以黑色为主,衣襟和腰带为红色,腰间皆挂着木腰牌与一捆绳索,衣襟处还露出一截铁尺。 而五人中的为首者身材魁梧面相凶狠,腮帮处未经打理的虬髯平添了几分狂放不羁,他的腰间还挂着一副铁镣铐,走起路来哐哐作响威风十足。 “哟?侯司长?”卢苇俏脸上的诧异之色一闪而逝,旋即站起身来去迎接那虬髯大汉,而她说‘侯司长’三字自然是在提醒萧元朗。 西路总管府安保司司长侯庆奎!这浑人怎的也在太芝庙镇?萧元朗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随即他瞥了眼一旁毫无意外之色的欧阳文飞,他顿时明白欧阳文飞为何说是联合执行公务,看来这指的就是西路总管府安保司了。 在楚军的东、西、北三路总管府之中皆有安保司,由于总管府体系乃是楚军占领地的临时行政机构,因此涵盖了绝大多数原大明的府县衙门之职能,而总管府体系又有不少的革新,其中一个重要的革新部门就是安保司。 因三路总管府皆不再设‘皂、快、壮’三班衙役,三班职权遂尽归安保司,且安保司不再如快班或壮班似的养着上百人乃至数百人的白役,而是改由各地民兵分盟来协助安保司的繁杂工作。 亦即是说,维持地方安靖便是安保司的主要职责。 萧元朗之所以看到侯庆奎的出现就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因为侯庆奎负责宝庆府除府城邵阳以外所有地方的治安,而是因为侯庆奎的背景。 原来这侯庆奎也是邵阳县人士,他跟于威一样家中世代吃着公门饭,在他十几岁时就已跟着他爹在邵阳县衙的快班当差。 而且,侯庆奎的亲姐姐侯氏乃是于威的妻子,而他又跟于虎是从小玩到大的铁杆兄弟!就他这背景岂不让人羡慕? 若要用两个字来形容侯庆奎,那就是‘命好’,去年从邵阳县南逃的百姓虽是极多,但侯庆奎却毫不慌张也未想过去逃难,因为侯庆奎除了有个亲姐姐以外,他们的爹娘早在几年前就已过世。 且侯庆奎去年正跟邵阳城内的一个俏寡妇打得火热,而这寡妇不仅裹了小脚且又身子弱,侯庆奎难道还能一路背着他的姘头逃难不成? 因此这厮就寻思着,即便献贼夺了邵阳城,难道就不要咱这些公门老人帮着治理地方? 于是他依旧每日白天穿着公服去衙门当值,就算献贼钱将军已经入城也是如此。 那钱将军入城后见县衙快班仅剩这一个小捕快,且这厮居然还在县衙门口审一个窃贼,钱将军遂大手一挥道,小子,你以后就当这邵阳县的捕头吧! 好家伙,想他侯庆奎的爹爹祖父曾祖父等等几代人都只是个捕快而已,到了他这辈居然当上了捕头? 要说当时邵阳县境内的治安委实太差,侯庆奎干着老本行倒也真抓了许多贼人,因此他和他的姘头过得自是颇为滋润。 到了今年四月初,即一个多月以前,侯庆奎正巧去流光岭抓捕一个淫贼,结果听说永州府出了个楚军,且这楚军已经打到衡州府了! 更凑巧的是,侯庆奎遇见了提前进入宝庆府的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虽然侯庆奎不认得刘志贵,但同为邵阳县人士的刘志贵却认得他,这不是于威兄的小舅子吗? 当侯庆奎从刘志贵口中得知,他姐夫于威还有好兄弟于虎都成了楚军的大人物,这厮的心思顿时就活络了起来,他不仅帮刘志贵带了好几个军情四科的骨干进入邵阳城,且还私下里托关系把一个细作安排去东门当守卫。 而他只向刘志贵提了两个要求,一是待到他的姐夫于威进入宝庆府之后,他要去投奔之,二是帮他把他的姘头带出城。 到了四月中旬,侯庆奎如愿以偿加入了楚军西路总管府,他被于威任命为安保司的‘代’司长,并主管安保司在邵阳县的具体事务。 而他的姘头已是怀上了他的骨肉,如今在廉桥镇经营着一间客栈。 其实侯庆奎的好命并非大富大贵,实际上他对钱财没甚兴趣,他的心思像足了曾经的于威,那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至于谁当政掌权与他何干?只要能继续吃这碗公门饭便足矣。 由于侯庆奎成为安保司长以后要处理的事务既多且杂,而府城邵阳又还未拿下,因此侯庆奎的安保司衙署暂时设立在白马关下的白马镇,而他则时常骑着马在各处镇集巡视。 莫要看侯庆奎生得狂放不羁,那脾气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向来对事不对人,对于违法乱纪者真可谓是铁面无私,而对遵纪守法的百姓却又能一脸和气。 不过侯庆奎以前在邵阳城当捕快时还知道察言观色,就算他当了捕头也不是任何人都敢抓,那总得看看嫌犯有何背景不是? 而当侯庆奎成了这西路总管府安保司长以后,他的心境和心气可就不同了。 毕竟他亲姐夫是西路大总管于威,从小玩到大的好兄弟于虎又是白虎右营统领,他侯庆奎在这宝庆府可不就能横着走? 也正因为侯庆奎的地位背景是今非昔比,虽然他是因为刘志贵才得以加入楚军,但即便肃卫统领于青青乃是于威的亲妹妹,侯庆奎对军情司和肃卫却无一丝好感。 而且侯庆奎曾不止一次地当众说,军情司和肃卫像足了大明的厂卫!这两个部门独立于楚军正常的司法体系之外,又如何能做到大帅所提倡的司法公正? 可以说侯庆奎这番言论不仅得罪了军情司和肃卫,也是在打大帅的耳光,但这番话不仅没让侯庆奎陷入孤立无援的窘境,反倒让他在宝庆府地界上的声望高涨。 因为府学宫新体系的所有士人皆力挺侯庆奎!他这番言论对足了士子们的胃口,因府学宫新体系的士人们不仅得到大帅的亲口承诺不以言论罪,且还掌握着监察、弹劾、建言等诸多权力,这就如同大明的都察院一般无二。 但府学宫的士人们却无权监督军情司与肃卫,他们为了争取这个权力都不知给大帅上过多少建议书,也不知公开发表了多少心怀不忿或含沙射影的文章,可大帅从未正面回应过此事。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敢于仗义执言的侯庆奎被府学宫的士子们树立为典型,他们纷纷致信侯庆奎,称他为不畏强权、敢于揭露军情司和肃卫黑暗统治的斗士,楚军司法体系未来的顶梁柱云云。 侯庆奎如何不知因着自己的一番‘过激’言论而声望高涨?那些士人们的溢美之词委实让他飘飘欲仙,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铁面无私的为官之路。 比方说那耳聪目明的马大娘,她与她唯一的孙儿皆是卢苇的眼线,当马大娘的孙儿因欺凌外乡难民和抢夺户籍倒卖而被安保司的人逮捕以后,马大娘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去找卢苇哭诉,请她施以援手云云。 一开始侯庆奎根本不知晓此等小事,他每天都脚不沾地的忙着搭建宝庆府的安保司体系,还得骑着马四处巡视,一个镇上发生的人赃俱获的小案子根本都不必他去亲审。 偏偏卢苇仗着自己的背景和身份去找侯庆奎掰扯此事,希望侯庆奎卖她个人情,该罚的她认罚,罚过就放了马大娘的孙儿云云。 这无疑是撞到了侯庆奎的枪口上,他遂亲自去太芝庙镇的监狱提审马大娘的孙儿,而后搬出「大明律」和最新的「楚军刑律第三期草案」来一一对照,判了马大娘的孙儿三十板子、罚了十五两银子还要坐十年的牢,最为严厉的是不得减刑!而西路总管府的刑房也是当即同意了侯庆奎的判决意见。 此举可是把卢苇给气得不轻,马大娘更是当场昏厥过去,但卢苇又有何办法?难道还为了这点儿小事去找西路大总管于威理论不成?就算真去理论,于威难道还能改判? 不仅是肃卫这边,军情四科同样有人被侯庆奎树了典型,故此萧元朗和卢苇对这厮真个是又气恼又无可奈何。 正当卢苇、萧元朗和欧阳文飞去迎接侯庆奎之时,在三号斋房中,唐世勋终于停止了对左然的挞伐。 这可恶的坏小子总算是消停了!香汗淋漓的左然檀口轻启,高亢的娇吟已转为低声嘤咛,迷离的睡凤眼中仿似要滴出水来一般,心肝儿扑通扑通狂跳不止。 她那紧攥着窗棂的双手终是无力松开,大小腿皆止不住地打着颤,此刻她也没甚好矜持的,浑身绵软无力地向后贴着唐世勋的宽阔胸膛。 同时左然又暗惊这坏小子的强大控制力,他这等血气方刚的年纪居然能做到引而不发想停就停? 唐世勋左手紧搂住左然的腰腹,右手下意识地在她身上缓慢而有节奏的游弋着,这并非是他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只是习惯性地给予对方温存,而他的思绪则已飘向了窗外的后院。 不得不说唐世勋也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适才欧阳文飞的两个手下要来敲门时他就已准备被动停止,而侯庆奎的出现无疑是吸引了萧元朗和卢苇等人的注意力,这正是唐世勋主动停止‘背景声’的良机。 况且唐世勋只从侯庆奎的那张臭脸就已看出这厮是来者不善,他若继续与左然疯狂下去恐怕会适得其反。 唐世勋清楚地记得前天在廉桥镇之时还见过侯庆奎,这厮不是在廉桥镇查案子吗?且前晚德胜客栈失火后这厮还组织百姓救火来着,怎的没两天也跑来太芝庙镇了? 是了,德胜客栈!唐世勋猛然想到于威上个月传给他的一封举荐信,该信正是于威为了提拔侯庆奎所写,信中曾提到廉桥镇的德胜客栈正是侯庆奎的姘头所开。 莫非侯庆奎在廉桥镇找到甚线索指向了太芝庙镇?是以才急着赶了过来? 第868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十三) 侯庆奎大步流星地走入太芝庙后院的亭中就坐,他根本都不去理会笑靥如花的卢苇和那面生的萧元朗,只是对欧阳文飞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欧阳文飞的眼中划过一丝得色,他笑呵呵地说道:“来来来,萧组长、卢组长,咱们坐下说。” 小人得志!萧元朗和卢苇气得牙痒痒,但两人面上自是一脸和气地对侯庆奎施礼后方才就坐。 没办法,虽然军情司和肃卫皆跟安保司不相统属,但萧元朗和卢苇只不过是组长,而侯庆奎却是司长,这场面上该有的礼数自是要尽。 况且两人都看出侯庆奎是来者不善,在没搞清他来此的目的以前,两人自然要放低姿态静观其变。 侯庆奎喝了杯茶水解渴,遂神色不善地睨了萧元朗一眼:“你就是志贵兄手底下的第二组长萧元朗?” 萧元朗毕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曾经张扬乖戾的个性早已不再流于表面,他自然察觉到侯庆奎一坐下就问他就定有后话,于是他不卑不亢地答道:“卑职正是萧元朗。” 侯庆奎那双炯炯有神的细长眼中满是审视之色:“你在庙墙外埋伏了多少人?” 萧元朗毫不畏惧地回望着他:“不多,总共十八人。” 侯庆奎轻捋着他那卷曲杂乱的虬髯:“你可知道袭击公差该当何罪?” 萧元朗深吸了一口后答道:“侯司长容禀,下官不知贵司的人进入了庙后的古树林……” ‘砰!’侯庆奎猛地一拍石桌打断了萧元朗的话头,大声喝道:“袭击公差该当何罪!” 卢苇见萧元朗已是气得脸色发青,她忙不迭在旁对他使眼色示意他沉住气,若侯庆奎只是想给他安个袭击公差的罪名,这显然算不上证据充分。 毕竟侯庆奎的人和欧阳文飞的人并未表明身份,谁能说得清萧元朗的手下是否故意袭击他们? 萧元朗强行按捺着心头的火气,他当然清楚在侯庆奎道明来意之前,他绝不能因着侯庆奎的小题大做而动怒甚至出言顶撞,否则极可能着了对方的道。 于是萧元朗语气低沉地答道:“恕卑职愚钝,对我楚军的律法未曾细读。” 侯庆奎自是猜到萧元朗故作不知,他话锋一转:“刘福呢?” 刘福即军情四科第一组的组长,负责军情四科在邵阳县的情报网,如太芝庙镇、白马关、廉桥镇和流光岭镇等皆是他的辖区。 萧元朗神情漠然地答道:“卑职不知刘组长在何处。” 侯庆奎扭头看向卢苇:“卢组长可曾见过刘福?” 卢苇螓首微摇:“奴家这两日未曾见过刘组长。” “是吗?都没见过?”侯庆奎目光如炬地盯着卢苇:“那就奇怪了,前天夜里廉桥镇发生纵火杀人案,据可靠消息称,当时刘福也在廉桥镇,但昨日却不见他的踪影,而与他一同不见的还有枢密司的史组长!” 三号斋房内,唐世勋听了侯庆奎的这番话之后顿时鹰目一寒,刘福前晚居然也在廉桥镇?且还跟枢密司的史安杰一同消失不见? 那史安杰乃是肃卫宝庆府枢密司的第二组长,负责廉桥镇和流光岭镇的枢密司情报网,同时兼任廉桥镇和流光岭镇肃卫办事处的副处长,此人与卢苇都是枢密司副司长冯姒的心腹。 但史安杰并非衡山县人士,他原籍岳州府临湘县,家中世代是酒户,懂得酿酒之术。 去年秋季史安杰逃难至永州府零陵县,虽然他懂得酿酒,但当时零陵县连粮食都短缺,只有一些当地豪族才酿得起酒,况且他连饱腹都难又没本钱如何能重操旧业?因此他空有一技之长也是无处可用。 加之那时涌入零陵县的难民不知凡几,为了活下去,史安杰只得在码头上做苦力讨生活,但他不仅生得瘦小且长相奇丑,且他的亲族早在逃难途中就已走散,他去到零陵县后已是孑然一身,是以时常遭到监工和其他难民苦力的欺辱。 到了去年腊月,史安杰因不堪屈辱而奋起反抗,结果被监工毒打得只剩半条命后扔在街边等死。 没钱没势没吃食且伤痕累累的他如何熬得过这个寒冬?他本以为再无生的希望,幸好他躺着的地方正好在冯丁亥与冯姒等人蜗居的巷道口。 在冯姒的请求之下,她大哥冯丁亥和项忠豪等人方才救了史安杰一命。 到了去年腊月底,零陵县衙要将零陵城内外的难民迁去门滩附近并为难民搭建窝棚,史安杰亦随冯丁亥和冯姒等人同去,可惜他当时不仅伤势未愈且生得太过矮小,故而未能加入唐世勋建立的后备营。 至正月底,史安杰的伤势已是好了个七七八八,正好那时冯丁亥和项忠豪等人要随唐世勋北上祁阳县,于是冯丁亥把他们这一帮子人之中没加入后备营的男丁全部召集起来,拜托他们能在门滩保护大家的家眷云云。 之后史安杰就在门滩东码头找活计,得亏当时东码头经扩建后逐渐成为商贾聚集之地,而码头承建商黄嚭又顶着个‘黄大善人’的名头下不来,况且对岸就是门滩军营,因此在门滩做事的难民们只要踏实肯干倒不会被克扣银子。 恰好那时黄嚭要在门滩码头后边的集市开个酿酒坊,史安杰以颇为精湛的酿酒技术被酒坊聘用,他才总算是有了一份可以安身立命的工作,而他每日里省吃俭用,将攒下的银子全都交给了冯姒。 其实冯姒并不想要史安杰的银子,毕竟她大哥冯丁亥都已是后备营的副统领,家人们的吃穿用度自是不缺,但心思细腻的她自然晓得史安杰是想报恩。 因此冯姒对史安杰说,那姒儿便帮史大哥先攒着,待你将来想自己开酿酒坊时也需要本钱,又或是你想要娶个媳妇也总归要置办些家当哩。 对于这生了颗七窍玲珑心的冯姒,史安杰是既想报恩又想好生保护,但他从来不敢对她有任何非分之想,虽然卢苇总是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因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既无长相又无地位,若非冯姒相救,他早已如蝼蚁般死在了零陵城的街头!有谁会像冯姒一般善待他这样的小人物? 或许,史安杰在门滩的那段时日只是想守护冯姒以报答救命之恩。 谁知到了三月中旬,因黄阳堡等地被唐世勋占领后急需各方面的人才,而汪庆达和冯丁亥等后备营将士的家眷自是被优先考虑,于是冯姒和卢苇等人被王秀荷召见并将她们送往黄阳堡。 当冯姒在离开门滩的头一晚跟史安杰告别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他要放弃酒坊的优渥待遇,跟随冯姒等人同去黄阳堡! 对于史安杰的决定,冯姒自然不会拒绝,甚至于说她恐怕早就料到史安杰会随她同去。 谁曾想冯姒才抵达黄阳堡数日就被于青青招入了肃卫,并成为了枢密司副司长,没人知道冯姒在加入肃卫的头一晚究竟跟年岁相仿的于青青谈了些什么,就连唐世勋也不知晓两女那一晚的彻夜长谈究竟聊了何事。 但史安杰那时见卢苇被冯姒招入肃卫枢密司,而他却只被冯姒推荐去黄阳堡当个酿酒师傅,他遂不服气地问,凭甚卢苇能当你的手下而我不能? 冯姒反问,你可有杀过人?可有为了保护大帅而不惜牺牲自己性命的觉悟?又能否为了完成肃卫交待的使命而不择手段? 这一连串的反问把史安杰给惊呆了,他哪知道加入肃卫还有如此多的‘讲究’?莫说其他,就杀人那一条就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至于说保护大帅?他连大帅是何模样都不晓得,况且人家高高在上的还需要他来保护吗? 不过他心中早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用生命来守护冯姒!而当时他在情急之下第一次把这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表露了出来。 无论当时冯姒的心里是否有感动,但她并未因史安杰的这番真心话就将他招入肃卫,而是给了他一个‘考试’的机会。 当时肃卫还处于发展初期,于青青手下的一众干将皆不遗余力地完成她交待的任务,如褚四娘、孔不贰、石大勇和石二勇等人的表现皆极为突出。 因此当时黄阳堡西门外营地内的肃卫临时监狱是人满为患,这当中自然会有真正的细作和涉嫌通敌的无知百姓甚至无辜者,而于青青给出的指示是仔细甄别、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嫌犯。 冯姒在请示过于青青以后遂让史安杰扮作嫌犯进入临时监狱,他的任务是在三日之内,从他所待的那间囚室中挑出至少三个真正的细作和三个无辜者。 那三日对于史安杰而言无疑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他在狱中强忍着一言难尽的混杂恶臭、亲眼目睹各种让他触目惊心的刑讯拷打,虽然那些嫌犯的痛苦哀嚎和喊冤声让他彻夜难眠,但为了加入肃卫继续守护冯姒,他必须要通过考核。 到了第三日,史安杰交上了‘答卷’,他把与他同处一间囚室的十九个嫌犯都查了个清楚,其中有三个真正的细作、一个涉嫌通敌的嫌犯和十五个无辜者,且他还请冯姒向上级请示释放那些无辜者云云。 冯姒则神情冷漠地给出了第二道考试,这十九人当中绝不止四个嫌犯,她让史安杰当晚去逐一提审这十九人并给出最终的审讯报告。 史安杰当时又惊呆了,那些人可都以为他也是被冤枉的才同病相怜相互倾诉,让他去审?这岂非让他背负一堆的骂名? 但他同时又很不服气,冯姒凭甚说那十九人当中不止四个嫌犯?既然由他去审也好,他定会还那十五个无辜者的清白。 不得不说当时还颇为想当然的史安杰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性,当他去提审那十九人时,无论他们是否有罪皆高呼冤枉,且无一例外的皆大骂史安杰是个不讲良心的奸佞小人云云。 那些有的没的、恶毒的或讥讽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史安杰,尤其是有人讥笑他长相丑陋,那是他最为难忍和一直以来自卑的源头。 他愤怒了,即便他会因审讯不公而无法加入肃卫甚至被责罚,也绝不能放过这些毒舌的混账!那一晚的他如同被那十九人唤醒了他深藏在内心里的魔鬼一般,那些他从未使用过的刑具皆被他用了一遍又一遍。 十九条人命,只一个通宵就被史安杰毒刑拷打死了十二人!另七人之所以能捡回半条命,是因他们被屈打成招承认自己是细作,而他们也只不过多苟活了一天就被集体斩首。 当冯姒接过史安杰的那十九份沾满了血渍的供词以后,她总算是第一次对史安杰刮目相看,而当时最为欣赏他的是性情暴戾的‘疯狗’石二勇。 石二勇当着冯姒的面就提出要把史安杰给挖去肃卫警备司,那一刻史安杰才明白自己已是通过了肃卫的考核,但他婉言拒绝了石二勇的邀请,他只愿跟随冯姒,为此石二勇曾多次惋惜他们警备司少了个‘精于审讯’的好手。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加入肃卫枢密司以后的史安杰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奢望独善其身且自卑的小人物,他和卢苇等‘冯系’骨干绝不输于孔不贰手下的得力干将们。 正因为‘冯’、‘孔’两系的人竞争得太过激烈,当楚军分三路出祁阳县之时,于青青亦对枢密司进行了辖区划分,即枢密司长孔不贰负责衡州府和长沙府的肃卫情报网,副司长冯姒负责宝庆府的肃卫情报网。 而史安杰在跟随冯姒来到宝庆府以后,被她任命为肃卫宝庆府枢密司的第二组长。 唐世勋此刻之所以想到史安杰的履历,是因他曾听于青青提起过孔不贰与冯姒的明争暗斗,而史安杰的逆鳞就是冯姒!若说在肃卫体系当中谁最恨孔不贰,恐怕史安杰更胜于冯姒本人。 再有军情四科第一组长刘福,唐世勋早就听说在三月底他离开祁阳县去往零陵县之时,孔不贰曾在祁阳城内当众羞辱军情四科的科长刘志贵,当时刘福都已拔刀了不是? 因此无论史安杰还是刘福皆对生性孤傲的孔不贰是恨之入骨,而唐世勋此次微服私访的随行人员当中,有五人乃是孔不贰的手下。 唐世勋猜想在他们刚进入宝庆府的流光岭镇之时,恐怕就已经被史安杰和刘福的手下给认出了那五人来,而后这两人策划了廉桥镇德胜客栈的纵火暗杀事件? 但以史安杰和刘福的精明,即便暗杀事件被西路总管府安保司长侯庆奎查出了些线索,又为何要双双消失? 除非,侯庆奎查到了确凿的证据!唐世勋心念电转,既然侯庆奎已经从廉桥镇赶来了太芝庙镇,莫非史安杰和刘福也在这镇集内? 第869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十四) “相公,那侯司长看起来好凶哩!”左然此时总算是缓过了些劲来,她一脸享受地背靠着唐世勋,双手向后绕过他的脑袋。 她一边轻柔地为唐世勋按摩着后脑勺,一边好奇地问道:“奴家曾听过这侯庆奎的名头,士林中盛传他断案很有一手,既然他都追来了太芝庙镇,看来前晚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纵火行刺的该是他说的那刘福和史安杰咯?” “或许吧。”唐世勋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大手依旧有节奏地在左然身上游弋着。 他在她耳畔打趣道:“你个小妮子倒是心大,前晚若非我硬要你陪我去逛逛夜市,恐怕你也难以幸免,似乎你这两日皆未说过甚后怕的话呐?” “唔!”左然被这耳畔的低语给激得身心一颤,睡凤眼中顿现迷离之色,这坏小子的怪手怎会如此高明哩? 左然忙不迭做着深呼吸以尽量化解那如影随形的心颤感,语气略显激动地答道:“奴家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若非相公你当初让奴家去门滩公校当校长,看着如此多可爱的孩子们,奴家才有了念想舍不得轻生,而今……” 说到这儿她的俏脸上浮现一抹幸福之色,而她的睡凤眼中则透露着一丝决然:“只要相公你平安无恙,奴家死不足惜!” 孽缘呐!唐世勋心中暗叹,宠溺地轻抚着左然的俏脸。 他自然听得出她话中隐含的忧虑与不自信,毕竟两人并无太深的感情基础,只是阴错阳差之下才有了这段缘分,而她即便是在忘情疯狂之时也始终没向他提过想要甚名分,这委实让他颇有些心疼。 不可否认的是,唐世勋一直以来并不太喜欢左然这类温婉贤淑的女人,或许是他觉着这类女人性格太软没甚挑战。 实际上他最中意的是许南潇那等性格张扬高调甚至敢于忤逆他的强势女人,又或是如王秀荷、魏落桐和于青青等心机深沉能为他出谋划策的精明女人,让这些女人俯首称臣岂不是很有成就感? 尤其是秘书局座魏落桐和肃卫统领于青青,这两个女人一直跟在唐世勋身边且手握实权,但至今未曾与他有过夫妻之实。 连许南潇那等强势的女人在祁阳城之时都曾被她俩设计,何况是性格软弱的左然?若是魏落桐和于青青得知左然已先她俩一步成了唐世勋的枕边人,左然恐怕是难以招架。 唐世勋暗自苦笑,或许,这也是左然不敢提名分的主要原因吧? 这时,左然见后院亭中的侯庆奎又大声问萧元朗和卢苇,刘志贵与冯姒何在? 左然好奇地问道:“相公,奴家记得你曾说冯姒要去一趟祁阳县来着,难道侯庆奎不晓得么?” 唐世勋微微颔首:“嗯,冯姒过去与林素素交接的并非政务,侯庆奎自然不清楚。” 左然沉吟片刻后欲言又止地问:“相公,你……是否觉得奴家甚是蠢笨哩?” “这话从何说起?”唐世勋剑眉微皱:“若你是蠢笨之人,我这段时日何须浪费唇舌教你数学物理和化学的基础知识?又何须让你去研究院当这三科的科长?” “哎!”左然幽幽一叹:“可是相公你此来宝庆府究竟有何打算,又为何要以今晚这等方式来旁观后院那些人,以及军情司和肃卫的事情等等,你从未对奴家多提一个字,这让奴家觉着是否自己太笨了,你都懒得对奴家说这些复杂的事。” 唐世勋莞尔一笑:“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嗯,其实也没多复杂,就从这亭中的四人说起吧……” 他将下巴轻轻地搭在左然的香肩上,先是将侯庆奎、萧元朗、卢苇和欧阳文飞的一些基本信息说给左然听,而后将侯庆奎为何会来太芝庙镇的猜测娓娓道来。 只听唐世勋沉声道,往深了想,有关前晚发生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的纵火暗杀事件,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和肃卫枢密司副司长冯姒是否知晓此事?甚至会否是他俩或其中一人在幕后策划? 先是刘志贵,虽然唐世勋知道刘志贵这段时日待在白马关,因他在五月初十之前曾写过一封密信给刘志贵,说他要跟汤梦唯去一趟祁阳县,然后还要去宝庆府的白马关巡视一番。 这自然是指唐世勋的替身杨大义扮作他和汤梦唯去祁阳县的那一路人,而他则微服私访先行进入了宝庆府境内,刘志贵与冯姒这两拨人皆不知晓他微服私访之事。 而冯姒则按照汤梦唯和于青青的指示,需在五月十五之前秘密抵达祁阳县与军情二科第一组长林素素交接情报网,且之后冯姒还要亲自回一趟零陵城去与王秀荷面谈零陵县情报网的交接。 由于冯姒要去往祁阳县的话必然要经过衡阳县和常宁县境,于青青担心她若大张旗鼓地过境会引起孔不贰的某些过激举动,因此冯姒一行不可能是骑马过境。 而要步行又需隐藏身份的话,冯姒在前日极可能已经抵达了衡阳县金兰镇以东的某处,而不可能还在廉桥镇。 唐世勋指出,虽然刘志贵和冯姒都有‘不在场证明’,即两人在前日都不可能在廉桥镇,但两人的手下要想将某个重要情报传递给他们都不会耗费太多的时间。 因此唐世勋也不确定德胜客栈的纵火暗杀事件会否是由他俩或其中一人所策划。 当然,这起事件或许就是由史安杰或刘福策划的也不一定,毕竟这两人皆对孔不贰恨之入骨,看到孔不贰的人进入宝庆府境内之后做出某些过激举动倒也不无可能。 只是唐世勋又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若真是史安杰或刘福所为,他俩为何要双双消失?这岂非徒增嫌疑? 唐世勋又说回侯庆奎这边,当侯庆奎来到这太芝庙以后,还未摆出任何证据来证明廉桥镇的案子与军情四科或肃卫枢密司有关,而萧元朗和卢苇也都很沉得住气,就看接下来的事态如何发展了。 左然听得俏眉微蹙,这还真个是比公子教的那些知识还复杂哩!她仔细地思索了会儿后问道:“相公,既然那史安杰兼着廉桥镇肃卫办事处的副处长,那么处长又是谁呢?此人会否也有嫌疑?” “问得好。”唐世勋赞了一声后答道:“廉桥镇肃卫办事处的处长叫常林,他乃是警备二司第六组的组长,与侯庆奎的关系甚佳,想来侯庆奎手中的某些证据便是由常林所提供,至于说嫌疑……” 唐世勋摇头苦笑:“此人颇为正直,行事向来遵照律例,我是觉着他的嫌疑不大。” 话虽如此,但唐世勋的心里边却打了个问号,就连刘志贵那么耿直忠心的人都对他有所隐瞒,遑论其他人呢? ‘啾——’ 正当唐世勋和左然在房中低声细语之时,后院中的侯庆奎在步步紧逼追问萧元朗和卢苇无果之后,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划破了太芝庙的上空! 庙墙外有打斗声!唐世勋鹰目一凛,双手抱着左然便转身走向小床。 “相公!你……”左然吓得一声娇呼,莫非这坏小子还想继续施为?这可如何使得? “莫要乱想!”唐世勋让她坐在床沿,他将那下午带回来的黑色行囊打开,将里边的一块木腰牌交给她并低声吩咐她一番。 随后唐世勋一边麻利地穿着衣裳一边叮嘱道:“切记,无论待会我发生何事,切莫透露我的身份!再有,你的新身份必须当面告诉刘志喜,他会护着你的周全!” 左然亦赶紧穿衣,她见唐世勋要离去忙不迭挽住他的手臂,神色担忧地问道:“相公,那,那你呢?” 唐世勋吻了吻她的额际,自信地咧嘴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说罢,唐世勋转身去打开房门,昂首阔步走去了后院…… 第870章 暗流涌动太芝庙(十五) 子时,太芝庙后院的庙墙外亮起了不知凡几的火把,照得古树林彷如白昼一般。 宝庆府民兵分盟驻太芝庙镇办事处派出了近百个民兵把那小片古树林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手拿着刀枪棍棒,有的人还携带着劲弩短弓等远程武器。 萧元朗的十八个手下经短暂反抗后明智地选择了放下武器,被他们扣押的欧阳文飞与侯庆奎手下的十来人自是被解救出来,而后许多民兵翻越低矮的庙墙进入后院之中,且萧元朗的十八个手下亦被押了进来。 除了这近百个民兵以外,西路总管府安保司驻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十余个捕快则封堵了太芝庙的大门,庙外街道上已是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后院亭中,侯庆奎一只大脚踩在石凳上,左手叉腰大喝道:“来人!将这一干人等就地看押,本官要逐一审问!” 萧元朗、罗半仙和罗小仙等人尽皆色变,卢苇和朱斌全亦是吓了一跳,就连刘志喜也惊得瞪大了双眼,这姓侯的莫不是疯了?他竟敢不分青红皂白就强行扣押乃至审问军情司的人? 而萧元朗的十八个手下亦是破口大骂,他们何曾受过这等鸟气?但他们此刻已被缴了械,就连其中两人怀中装着烈性火药的小竹管亦是被民兵们给收缴了去,就算想反抗又如何敌得过如此多持械的民兵? 欧阳文飞自喉间发出一阵瘆人的阴笑,他吩咐手下在后院各间房中搜了一整遍,扮作蜡黄脸汉子刚走出斋房不远的唐世勋、扮作麻脸妇人的左然和那老迈的伙夫皆被押了出来,又有罗半仙手下的十来个汉子亦被欧阳文飞的人和民兵们给控制住。 “咯咯咯!侯司长,您这玩得有些过了吧?”卢苇娇滴滴地笑问:“抓人也得有个由头不是?况且军情司与我肃卫一样乃是大帅的直属机构,您扣押如此多人恐怕不妥吧?” 她虽是笑着说这话,但她的媚眼中却满是寒意,没错,她这会儿是真个心生不满,尤其是她看到民兵联盟驻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处长龚水旺也来到了亭外。 龚水旺原是青龙右营的百总!且他向来对卢苇恭敬有加,如此大的行动他竟都不知会她一声? 站在亭外的龚水旺自是看到了卢苇瞥向他时的眼神极为不善,但他也只能暗自苦笑,他原是青龙右营的百总不假,但他的右肩胛骨已经在攻打白马关之时被砸断了去,此生他再无可能重返青龙右营了不是? 如今龚水旺乃是民兵分盟在这镇上的办事处长,他的主要职责有三,其一是训练民兵;其二是在太芝庙镇一带的各处险要据点驻防;其三就是协助西路总管府安保司保境安民。 而侯庆奎可是整个西路安保司的司长!就是宝庆府民兵分盟的头头脑脑们都不敢惹这位于大总管的小舅子,何况是龚水旺这个小小的办事处长? 再者说龚水旺以后若想要在民兵联盟的体系里获得晋升,皆与青龙右营或肃卫无关,而安保司的评语却对他至关重要,因此侯庆奎今晚一到太芝庙镇就亲自去找他协助,他岂敢说一个不字? 侯庆奎自是听出了卢苇话语中的不满和隐隐的威胁之意,他一脸森然地冷哼道:“本官何止是要拿下他们?就是你卢组长今晚也休想踏出这太芝庙半步!” “好哇!这是要翻天呐?”卢苇顿时就来气了,她从袖中掏出一根竹管往石桌上一顿尖声道:“你敢扣押老娘?信不信老娘这就调兵过来?” 欧阳文飞一见这娘们掏出根带引线的竹管时险些就要拔腿而跑,他还以为她要拿烈性火药跟侯庆奎同归于尽来着,待听她说要调兵,他才看清她手中那根竹管是个用于示警等作用的发焰筒。 虚惊一场的可不止是欧阳文飞,亭中的侯庆奎和萧元朗亦是眼皮子一跳,同时两人还看清了这根发焰筒的形制。 只见发焰筒的外壁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青龙,龙首朝右,龙嘴边还有一颗火珠,珠内刻着个‘前’字,此即表明该发焰筒为青龙右营的前部所制。 项忠豪那浑人对自家婆娘是真的关爱有加啊!侯庆奎和萧元朗皆暗自羡慕。 至于说项忠豪把军用物品私自交给卢苇使用算不算违制?这自然算是,不过谁会为了个小小的发焰筒而去举报项忠豪? 侯庆奎一声冷哼:“卢组长,本官知道你跟驻守在镇上的青龙右营将士关系匪浅,有本事你便是用这发焰筒招呼他们来,本官倒要看看谁敢来阻挠安保司的正常办案!” “你个!”卢苇的俏脸上笑意全无,险些骂出不合时宜的话来,她紧攥着发焰筒,但她自不可能当真使用。 毕竟楚军所有的营头皆不允许插手任何地方行政事务,此乃楚军的铁律!卢苇只是想以此来暗示侯庆奎莫要做得太过分,谁知这浑人竟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她? 萧元朗自是察觉到卢苇被侯庆奎给呛得下不了台,他在旁冷笑道:“好一个正常办案!不知吾等究竟犯了何等大事,竟劳烦侯司长如此兴师动众?” “犯了何事?”侯庆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严肃地大喝道:“五月十三夜亥时过半,廉桥镇德胜客栈发生纵火杀人案,此案中有四十七人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更有三十二人不幸遇难!楚军治下从未有过如此骇人听闻之大案!” ‘嗡——’ 近百民兵、欧阳文飞和罗半仙的手下、以及萧元朗的手下纷纷交头接耳,难怪侯司长如此大的火气,死伤近八十人?莫说是楚军治下,但凡在一个治安相对稳定的地方可不都是大案要案? 侯庆奎的右手重重地拍打着石桌,腮帮子上的虬髯阵阵抖动,犀利的双目死死地盯着萧元朗:“当时得胜客栈里总共有七十六人,可伤亡总人数却是七十九人!有三个伤者被查明乃是刘福和史安杰的手下,且他们仨已招供自己是行刺者!偏偏刘福和史安杰又不见了踪影,你说此事与他俩有无关系?” 萧元朗和卢苇亦是一脸惊诧之色,虽说太芝庙镇距离廉桥镇只数十里地,前晚发生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个大概,但谁能想到这起事件居然死伤了近八十人之多? 若这事件发生在两军交战区还罢了,但廉桥镇已经属于稳定区且又是西路联军的后勤节点之一,发生这等恶性事件可不就是在打西路安保司的脸? 第871章 压力甚重侯司长(上) 太芝庙的后院亭中,侯庆奎继续在大声说着案件细节及他为何要来到太芝庙镇。 他毫不避讳地说,没错,德胜客栈乃是他的夫人谭氏所开,得亏前晚他在廉桥镇,谭氏与他住在私宅内,否则身怀六甲的谭氏岂非要香消玉殒? 而打理德胜客栈的掌柜乃是谭氏的表兄,结果她表兄为了把客栈的账簿给全部带走而险些葬身火海!如今她表兄虽保住了性命,但左脸和左臂等处尽被烧伤致毁容。 又如住在德胜客栈的商客们,他们大多是在白马关与金兰镇之间跑商的良民。 其中有三位乃是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会员,尤其是有一人乃是楚军商会副会长兼宝庆府分会长吴员外的侄儿吴志林,这吴志林乃是吴杏林的亲弟弟,结果吴志林也葬身于火海中! 楚军商会副会长吴员外已知晓了此事,他老人家向西路总管府提出了严肃的抗议与申诉,并打算再次向大帅提出成立商队武装的建议。 唐世勋见侯庆奎说完后还脸色铁青地骂了一声娘,他顿时猜到了侯庆奎内心里的担忧。 吴员外即吴敬祖的亲爹,当唐世勋入主祁阳城以后并未苛待吴员外与其侄儿吴杏林、吴志林等人,且他还亲自委任吴员外为楚军商会的副会长之一。 要说吴员外找西路总管府申诉还罢了,但这老狐狸想借机再提建立商会武装可不是小事。 早在西路联军刚刚进入宝庆府之时,吴员外便在祁阳县紧急筹备西进配合军事后勤,同时还要将楚军商会扩展去宝庆府。 由于吴员外的商队在流光岭镇去往白马关的途中曾遭过一次洗劫,因此他曾向西路联军和西路总管府提出要加强商队武装的建议,但却遭到一众联军高级将领和西路总管于威的集体否决。 他们之所以否决并非是在为难楚军商会和吴员外,而是为了维护民兵联盟的利益。 首先来说,民兵联盟在各府的分盟皆有大量兵员,这些民兵既是各营的后备役也是维持地方治安的有力保证,而如此多兵员的军饷开销自然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如今在楚军治下暂时通行的举措是由楚军后勤总部与分部承担民兵联盟的四成月饷,地方行政部门则承担六成。 但实际情况是各地行政部门所承担的六成难以全额给付,为此会在当地给民兵联盟诸多的优惠政策或产业分红。 再者说,民兵联盟同样有自己的想法,他们除了军饷以外不得做别的产业创收?而他们最为看中也最对口的一个行当就是护送押运,即以前的镖局行当。 原本在祁阳县之时商会中人在运送后勤物资时还有一些自己的武装,但民兵联盟的高层却集体向大帅提议取消商队武装,理由是防止商队武装横行乡里。 要说这个理由也颇为充分,加之这又是民兵联盟高层的集体意见,因此在大帅唐世勋入主衡阳城的次日即作出指示,暂且取缔商会武装,改由各地民兵护送商队过境,且商队只允许不超过十人的私人武装。 这道‘试运行’的指示不仅让民兵联盟有了一份稳定的收益,还顺势垄断了楚军境内所有的镖运业务,因此在楚军治下的府州县皆无任何一间镖局。 但正所谓凡事有利弊,民兵联盟垄断护镖行当以后,对于过境商队收取的护送费并无统一定价,且有的地方还曾出现坐地起价的情况,甚至有手脚不干净的民兵在护送时私藏商货等等。 楚军商会可是一个商贾云集的大群体,这些精明人谁不懂得算账?他们自己养百十个人可比每次运送都请人护镖要便宜得多,且自己养的人更好使唤不是? 因此在吴员外之后,楚军商会的会长江依柔、副会长宋宜璟、秦三、崔员外和马五福等人接连上书请求大帅唐世勋允许扩大商队武装,且不少府县衙门的官员和府学宫的士子以及东路总管府也附议之。 而民兵联盟同样有许多奥援,如大多数军方将领就是他们的坚定支持者,因民兵联盟就是各营将士在伤残后最好的去处,能让民兵联盟多一些生财之道自然符合将士们的利益,故而大多数将领们皆公开支持民兵联盟。 又有西路代理大总管于威,他与东路总管府的意见相反,在他看来民兵联盟或许在某些地区因监管力度不严而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但这完全可以用制度来完善。 于威还献上了一份西路总管府协助宝庆府民兵联盟保境安民的‘联防建议草案’,该草案不仅提出了数项行之有效的建议,且还态度明确地指出商会建立商队武装的种种弊端,此举得到了军方将领和民兵联盟的交口称赞。 也正是在于威提出这份联防草案以后,唐世勋压下了商会提议的重启商队武装之提议,并指示西路总管府作为试点运行联防草案。 因此于威的这份联防草案成为了西路总管府的主要施政方针之一,而与民兵联盟宝庆府分盟进行联防的具体负责人就是西路安保司长侯庆奎,眼下在廉桥镇发生死伤近八十人的大案要案,且楚军商会副会长吴员外的亲侄儿也葬身火海,这打的可不就是侯庆奎和民兵分盟的脸? 唐世勋知道侯庆奎的压力有多重,毕竟他如今只是暂时取缔商队武装,加之此案发生在治安稳定的廉桥镇。 假若吴员外借着侄儿吴志林之死再提此议,那可不仅仅是在打于威的脸,就是唐世勋也很难‘拉偏架’坚持取缔商队武装,甚至为了平息楚军商会和不少行政官员及府学宫士子的弹劾,或许还得勉为其难地同意暂且增加商队的私人武装力量。 而这也是唐世勋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当然不愿意看到商队武装的壮大,让一帮财主豪商坐拥武力必然会导致许多不安定的因素。 就如献贼离开湖广以后,地方武装可不都是被当地豪强所把持?即便楚军并非朝廷军队,但楚军在攻城略地之时不仅宣称是大明的仁义之师,且还明说副总兵陈建志、参将洪山海和邓谦等人乃是大明的将领。 结果呢?有哪个城池的地方武装会因为楚军之内有这许多大明的将领就乖乖开城投降?谁不是被打服打怕了才不得已归附? 诚然,唐世勋深知要想维持他的地盘与民生运转等皆离不开商贾的支持,但商队武装断不可取! 唐世勋默默地思索许久后突的灵光一闪,随即他竟伸出双手啪啪地鼓起掌来,这忽然而起的掌声在后院中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皆循声看向了他。 第872章 压力甚重侯司长(中) “谁!”侯庆奎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鼓掌声不禁皱起了眉头。 眼见鼓掌的是个面色蜡黄的瘦高男子且看起来面生得很,侯庆奎顿时面露不满之色,毕竟他不知这厮鼓掌是出于怎样的心思,莫不是在嘲笑他的断案能力? “桀桀桀……”欧阳文飞若有所思地睨了唐世勋一眼,随即在侯庆奎身旁低声道:“侯司长,此人化名章晖,极可能是从廉桥镇而来……” 侯庆奎听欧阳文飞简单讲述了‘章晖’的来历后,双目中寒光乍现讥讽道:“哼!这等纵欲无度的淫贼竟也能加入军情司?莫非此人是军情六科的蔡家兄弟手下?” 萧元朗和罗半仙等军情四科的人直感到臊得慌,他们纷纷在心中暗骂这‘章晖’丢人现眼。 至于侯庆奎讥讽章晖是军情六科的蔡家兄弟手下,是因那蔡英俊和蔡英杰俩兄弟乃是六科科长岳老财的嫡系骨干,而他俩在祁阳县之时曾私下帮岳老财物色了好几个俏娘子并金屋藏娇,且他俩皆为好色之徒,这在楚军境内早已不是甚秘密。 因此侯庆奎才会有这等讥讽之语,其实他还存着试探这假章晖之意,若此人听到军情六科或蔡家兄弟之时有甚异色,老辣的侯庆奎自然能一眼看出。 左然见周围人等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和唐世勋,她已是羞得耳根发烫,也不知这坏小子怎的突然独自鼓掌哩? 卢苇和朱斌全则若有所思地看着欧阳文飞那张白净阴损的笑脸,虽说两人此次前来太芝庙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调查这‘章晖’夫妇二人,但两人怎会想到这小小的庙中不仅有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四科科长刘志贵的亲弟弟刘志喜,居然连西路安保司长侯庆奎也来到了此处? 在这等情况之下,一个身份不明的章晖对于卢苇和朱斌全而言已经不再是重点,只不过两人又好奇欧阳文飞在讲述章晖时为何隐藏了一个重要的身份。 此身份即从那被关入地牢中的邵七偷来的布囊中搜出的、刻有‘东路联军镇抚部、巡查司、特派员、赵’等字样的木腰牌!可欧阳文飞却未把章晖的这个特殊身份告诉侯庆奎。 当然,卢苇同样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不也暗示朱斌全隐瞒了刘志喜的身份? 唐世勋并未理会众人的各色神情,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故作不羁地哂笑道:“素闻侯司长曾与邵阳城的顾氏等多位寡妇有私情,只不知这算否纵欲无度的淫贼行径?” “好胆!”侯庆奎手下的安保司中人纷纷色变喝骂,民兵分盟的众人亦是紧随其后,不少民兵更是拔刀或搭上箭弩。 在唐世勋身边负责看押的两个汉子乃是欧阳文飞的手下,他俩的手皆已握在了刀柄上,只要欧阳文飞一声令下,二人可将他当场斩杀之! 不过欧阳文飞并未因这‘章晖’的狂妄之语而有任何不满,他对那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人立时会意对着‘章晖’破口大骂却没有拔刀相向。 侯庆奎的双眼中寒光愈盛,他抬高右手示意众人噤声,随即吩咐道:“将这厮押入斋房,本官要亲自审问!” 唐世勋心中冷笑,他已料到侯庆奎定会亲自审他,因为除了于家五兄妹以外没有几个人晓得侯庆奎曾与一个姓顾的寡妇情投意合,这不仅是一段秘辛,也是侯庆奎心中一段挥之不去的伤痛。 于是唐世勋对左然使了个眼色之后,昂首挺胸地转身走进了第五号斋房内。 侯庆奎缓缓摩挲着略显凌乱的虬髯,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章晖’自作主张地走进五号斋房,这一步看似不经意却又耐人寻味,他思索了会儿后,方才收敛心神对后院众人进行了一番安排。 在他的授意之下,萧元朗被‘请’进了一号斋房,由欧阳文飞手下的黑脸汉子和西路安保司驻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处长、民兵分盟驻太芝庙镇办事处的处长龚水旺一同审问。 左然被‘请’进了三号斋房,由欧阳文飞手下的朱斌全和侯庆奎的一个手下、龚水旺的一个手下审问。 刘志喜被‘请’进了七号斋房,由欧阳文飞与侯庆奎的一个手下、龚水旺的一个手下审问。 至于萧元朗的十几个手下、太芝庙的庙祝罗半仙和罗小仙等人,自有其他人在这后院内分别审问,而卢苇则被独自晾在了凉亭中。 卢苇的俏脸上划过一丝愠怒之色,她站起身来质问道:“侯司长,那章晖可是奴家今日来此的主要目的,奴家必须得亲自去问他一些事,况且安保司有明文规定审讯至少得两人,您这一个人进去恐怕不妥吧?” 侯庆奎刚要走出凉亭,闻言脚步一顿,他转头睨了她一眼:“本官要进去问他一些私事!” “多久?”卢苇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追问。 “一炷香!”侯庆奎冷声吐出了三个字,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去五号斋房并推开房门。 “老娘就给你一炷香的功夫!”卢苇故作气呼呼地坐回石凳上,而她心头却很是好奇,侯庆奎的姘头不是谭氏么?为何‘章晖’提到侯庆奎以前有一个姓顾的姘头? 卢苇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轻嗅着淡淡茶香,媚眼中的精光若隐若现,这事儿是越来越有趣了哩!侯庆奎竟认得那‘章晖’? 五号斋房内已亮起了一盏油灯。 唐世勋神色平静地坐在木板床沿,侯庆奎并未坐在房内仅有的那张木凳上,而是站在房中目光如炬地盯着唐世勋。 侯庆奎倒不是非要站着,只不过那张木凳太矮了些,若是坐在凳子上岂非比这蜡黄脸汉子矮了一截?他并未跟唐世勋客套,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唐世勋淡然一笑:“侯司长认为在下是谁便是谁。” “少在这打马虎眼!”侯庆奎寒声问道:“你怎晓得本官曾认得个姓顾的女子?” “顾惜惜是个好女子啊!”唐世勋一声轻叹:“可惜,有情人未成眷属,可惜她又一次成了寡妇,更可惜,她让侯司长如今的压力更重呐!” “你!”侯庆奎的虬髯剧颤,他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这蜡黄脸汉子,但却不知该如何接话,同时他的右手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他的铁尺。 而他的脑子里则一片混乱,这厮究竟是何来头?他为何晓得顾惜惜的名字?为何晓得我跟她未成眷属?甚至,他竟晓得我的压力有很大一部分来自顾惜惜? 第873章 压力甚重侯司长(下) “章晖,休要在此装神弄鬼!”侯庆奎的右手紧握铁尺,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他语气不善地寒声道:“否则莫要怪本官的铁尺不认人!” “侯司长稍安勿躁。”唐世勋并未在意侯庆奎的威胁,而是神色平静地将侯庆奎与那顾惜惜的往事娓娓道来。 这段往事还得从两人的父亲说起,侯父原是邵阳城的县衙捕快,而顾父则原是城南郊芭蕉亭一带的地主。 在二十三年前,即天启元年,顾家的一个长工因欠下大额赌债铤而走险,在当年冬季偷了顾家几十两银子并污杀了顾父的夫人,即顾惜惜的母亲,当时顾惜惜才两岁。 而那长工不仅没逃跑,反倒威逼一个家仆一同制造出有贼人侵入顾宅之假象,顾父悲痛欲绝并向邵阳县衙报案,他怎会想到这起惨案是他倚为心腹的家仆和一个长工所犯? 当年负责调查此案的就是侯庆奎的爹,侯父在仔细勘查顾宅的地形与死亡现场之后就觉着是熟人作案,但顾宅上下三十余口人,这还不包括住在顾宅周边的顾家佃户,真要锁定嫌疑人绝非易事。 好在侯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公门老手,加之顾父为了抓住真凶而奉上了不菲的财物,侯父与几个手下逐一审问排查后,又不辞辛劳顶着寒风在芭蕉亭一带明察暗访,于当年腊月锁定了那长工和家仆两个嫌疑人,后在证据确凿之下将二人抓捕归案。 虽然这个让人心寒的结果让顾父气得几度昏厥过去,但他却因此而与侯父结下了不解之缘,之后每年顾父都会邀请侯父去顾宅做客,且逢年过节还会送上各种贺礼。 而侯父也不是那等只进不出的寒碜人,当时邵阳城的南郊一带本就是他的辖区,因此在明里暗里委实帮顾父解决了很多官面上的事和民间纠纷。 到了天启四年,即二十年前,侯父与顾父又一次小聚,兴许当时顾父是喝高了些,遂提出要与侯父结为秦晋之好,侯父亦是含笑应下,那年侯庆奎七岁,而顾惜惜五岁。 之后的几年里,侯庆奎每年都随父亲去顾家好几次,有时顾惜惜去邵阳城之时更是直接住在侯家,两小无猜的孩子俩成了极为要好的玩伴。 然而好景不长,十二年前,即崇祯五年,当时侯庆奎十五岁,顾惜惜十三岁,原本侯父和顾父已定下在这一年为俩孩子完婚。 谁曾想那一年顾父不知是因误服了何种药物而一命呜呼,由于顾父的续弦生了两个儿子,加上顾父的亲弟弟支持,因此那偌大的家业遂被顾父的续弦和顾父之弟所掌控。 坊间虽传闻是这叔嫂两人害死了顾父,但传闻毕竟是传闻,谁又能拿得出甚真凭实据来? 更不巧的是也就在那一年,侯父在抓捕逃犯时不慎中刀,后因伤势过重于当年过世。 由于侯父和顾父新丧,侯庆奎和顾惜惜的婚事自然被延后,谁知一年后顾惜惜的继母竟派人将婚书退回给侯母,且顾惜惜在那年被继母逼着嫁给了邵阳城西的郭员外为妾。 侯庆奎的母亲本就因丈夫过世而悲痛万分,再受到顾家的退婚打击后更是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 要说顾惜惜的继母向侯家退婚也是在无奈之下的决定,毕竟侯庆奎的亲姐姐当时已嫁给了于威,而于威的爹老于头同样是邵阳县衙的老捕快,他们在这宝庆府城邵阳方方面面的关系可不比一个乡间地主要广? 若非必要,顾家也不愿轻易得罪这些县衙快班的地头蛇们不是? 只因崇祯五年顾父在误服药物死亡之后,侯父便断定是有人在陷害顾父,且还向邵阳县衙的典史大人提出要调查顾父的死因,虽然典史大人没同意这等无亲属报官的案子,但侯父依旧不死心而决定私下调查。 当侯父因重伤过世之后,侯庆奎则认为有人不仅害死了顾父,且连他爹也是被那人所害。 这矛头可不全都指向了顾惜惜的继母和叔叔? 在侯父与顾父去世之后,侯庆奎请于威和于虎等人通过各种手段调查这两起案件,顾父的续弦和顾父的弟弟或许是慌了神亦或恼羞成怒,这才决定退掉侯家的婚书。 而这也激起了侯庆奎的愤怒,但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侯庆奎也无力去挽回这段婚事。 到了崇祯十四年,即三年前,顾惜惜的第一任夫君郭员外去世,而郭员外的原配夫人及长子则牢牢地把持了郭家的产业,且郭员外的正室还对顾惜惜等三个妾室百般刁难羞辱。 不仅如此,郭家长子还觊觎顾惜惜的身子,而她又没法回到芭蕉亭的娘家,因她的继母与叔叔等人根本都不在意她的死活。 迫于无奈,顾惜惜以守灵为由搬离了郭家主宅住去了城南的一间小宅,而后这里便成了她和侯庆奎私会的地方。 正是在那小宅内,侯庆奎提出要迎娶顾惜惜,虽然她当时也愿意嫁给侯庆奎,但无论郭家还是顾家皆是挡在两人面前的大山,只有扳倒这两家,他俩才有再续前缘的机会不是? 谁曾想两人谋划了不到一个月,郭家主母与郭公子不知从何处得知顾惜惜与侯庆奎有私情,于是派家仆去把顾惜惜给抓回了郭家主宅,并以她与侯庆奎有私情为由将她禁足并肆意殴打。 当侯庆奎得知心上人处于如此悲凉的境地之时,他曾多次想要冲入郭家抢出顾惜惜之后远走高飞,可是他若当真如此做,他的姐姐和姐夫于威等人该如何是好?况且他爹和顾惜惜的爹双双被害又该如何报仇雪恨? 为了消除顾惜惜与侯庆奎有私情的谣传,侯庆奎方才故作浪荡子般与好些个寡妇有了私情,这当中就有他现在的夫人谭氏,而谭氏那时又是郭家长公子的姘头。 侯庆奎正是从谭氏那得知了郭公子的父亲、即顾惜惜的第一任夫君郭员外死亡的真相,而侯庆奎的复仇计划便是由谭氏开始着手的。 每当郭公子去与谭氏私会之时,她就会给他服用一副慢性毒药,至崇祯十五年秋冬之际,郭公子在家中暴毙。 那郭家主母老年丧子自是无比悲痛,她总觉着事有蹊跷但又没证据,更让她惊慌失措的是城中出现了很多不利于她的谣传,说是当初她的夫君郭员外太过宠幸顾惜惜等三个妾室,她在恼羞成怒之下方才谋杀了郭员外云云。 据衙门里传出的消息称,县太爷似乎有重新调查郭员外死因之意?若当真如此岂非要来郭家问询那三个妾室? 于是郭家主母心生一计,她命心腹忠仆悄悄将顾惜惜和另外两个妾室带离邵阳城往东而去,又命几个家仆故意留下线索往西南方向而去,意在引出想要救走顾惜惜的侯庆奎。 侯庆奎的确是着了道,他在于威和于虎等人的帮助之下逮住了那几个郭家仆人,而那几人当真背了个麻袋,袋中确有一个女子,不过他们在被侯庆奎等人抓住之前就已将那麻袋扔入了滚滚资水当中。 当时侯庆奎跪在资水之畔抱头痛哭,他当真以为顾惜惜已香消玉殒,因那几个被抓的郭家仆人也以为麻袋中装的就是顾惜惜。 然而侯庆奎却又没法为顾惜惜报仇雪恨,因顾家人根本都不在意顾惜惜的死活,更不会去状告郭家主母。 而郭家主母又死不承认是她授意家仆去谋害了顾惜惜,甚至她还反问侯庆奎,你如何证明家仆扔下资水去的是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 至于说顾惜惜等三个妾室去了何处,郭家主母则说三女是去帮郭家打理在祁阳县的产业云云。 最后此案与郭家主母谋害郭员外之案皆因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仇恨的种子早已在侯庆奎的心中生根发芽。 到了去年献贼入侵宝庆府之时,侯庆奎没有离开府城邵阳,他被献贼钱将军委任为邵阳县衙的快班捕头,而郭家主母因年老体弱也没有出城逃难。 后来侯庆奎搭上了县衙主簿唐世邦和郑员外那条线,得势的他终于将整个郭家的势力连根拔起,郭家主母亦于家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惜,南郊芭蕉亭顾家却在去年阖家逃难,侯庆奎未能将顾家也一网打尽。 话分两头说,当顾惜惜和另两个妾室在前年冬季被那郭家忠仆给带离祁阳城以后,那凶人将三女串绑着带去了荒山野岭之中,且意欲按着郭家主母的指示将三女皆残杀于山野间。 无人知晓顾惜惜究竟在那经历了怎样的不堪遭遇,但那郭家忠仆没有对她下杀手,而是真带着她去往了祁阳县,至于另外两个妾室却再无音讯。 郭家在祁阳县城内确有两处产业,但等顾惜惜随那郭家忠仆过去时那两处产业已经易主,那忠仆对郭家倒是真个忠心耿耿,他竟让顾惜惜写诉状去告那谋夺郭家产业的人。 而被告者,便是吴员外的侄儿吴志林。 结果可想而知,郭家忠仆不仅没能胜诉夺回产业,且还因诬告罪被杖责重伤后关入大牢,不到半个月便死于牢中。 而顾惜惜却并未遭到牢狱之灾,因她和那郭家忠仆去找吴志林对质并讨要郭家产业之时就被他给看中了,他之所以要把那郭家忠仆整死在狱中恐怕也与顾惜惜有关。 到了去年夏秋之际,献贼翟将军与孙将军两部入侵永州府,祁阳城易主,孙将军麾下的倪将军成了祁阳守将,而吴志林的兄长吴杏林傍上了倪将军的亲姐姐倪夫人,吴家在祁阳县的势力更上一个台阶。 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吴志林的宠幸,顾惜惜总算是过上了有尊严的日子。 也正是在去年夏秋之际,顾惜惜的继母和叔叔等顾家人也逃难至祁阳城内,在吴志林的谋划布局之下,财富本就所剩不多的顾家变得一贫如洗,而后被吴志林招为苦力。 且吴志林还抓了顾惜惜的继母和叔叔,并陪着她去亲自审问。 当时顾惜惜的继母已饿得不成人样,她为了一口吃食也为了顾惜惜能放过她的两个儿子,遂将当年如何害死顾父和侯父的经过和盘托出。 果然,顾父真是被这恶妇给毒鸩致死,而侯庆奎之父当年之所以会在抓捕逃犯之时受到重伤,也是因侯父锲而不舍地调查顾父的死因,那恶妇和顾父之弟方才设局谋杀侯父。 时隔十二年,顾惜惜终报了她与侯庆奎的杀父之仇!而旁听的吴志林也对她愈加怜惜,且不顾吴家长辈的反对娶她为平妻。 今年三月底,顾惜惜为吴志林诞下一子,恰好当时祁阳城又再次易主,幸运的是吴家没有遭到楚军的清算,且吴志林的大伯吴员外还成为了楚军商会的副会长。 按理说顾惜惜还在坐月子不易出门远行,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回到宝庆府,吴志林拗不过她,只好在西路联军夺得了流光岭镇和廉桥镇等地以后将她带去了流光岭镇居住。 到了四月中旬,侯庆奎携妻谭氏投奔西路大总管于威,并被委任为西路安保司长,当他去往流光岭镇巡查之时,偶遇了迁居于此的顾惜惜,还有她那未满月的孩子。 虽然没人知道侯庆奎与顾惜惜的那次偶遇究竟说了何事,但那晚侯庆奎喝了个酩酊大醉,且还去流光岭镇的监狱内亲手拷打了几个重犯。 唐世勋说到这儿不禁瞥了侯庆奎一眼:“或许,已为人母的顾惜惜与侯司长你已是缘尽,况且吴志林不仅帮你和她报了杀父之仇,且对她宠爱有加,这岂非是她最好的归宿?结果,吴志林在前日却意外死在了廉桥镇的德胜客栈!” 此人怎会如此清楚我的过往?甚至还清楚顾惜惜与吴志林的事?侯庆奎双目中的凶光时隐时现,尤其是这章晖在说‘意外’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这岂非是在怀疑他以权谋私害死了吴志林? 侯庆奎的右手紧紧地攥住铁尺,若换作他以前的脾气怕是早已用铁尺将这厮给打得头破血流了去!但他并未立刻反驳也未出手,而是按捺着心头的火气仔细思索这‘章晖’说的话。 他目前很肯定一点,无论此人是否如欧阳文飞所说的是用了个‘章晖’的假名,也无论此人在军情司有何等职务,但他笃定此人必然是肃卫中人,且极可能是于青青的心腹。 因知晓侯庆奎过往的只有他的姐夫于威和好兄弟于虎,而于威曾知会过他,为了让大帅能清楚他这个西路安保司长的背景底细,于威将他的过往皆告诉了小妹于青青以进行备案。 并且于威还曾告诉侯庆奎,有关他的备案只有大帅和于青青等少数高层知晓。 虽然侯庆奎对肃卫和军情司皆无一丝好感,但他绝非刻意针对于青青,其实他以前一直把于青青当亲妹妹般对待,况且若换作他处在肃卫统领的位置上,也必然会对各路将领与官员们进行背景调查。 再有那吴志林的过往也必然是被肃卫给了解得一清二楚,因此侯庆奎很确定眼前这章晖必是于青青派来的心腹无疑! 不可否认的是,廉桥镇的纵火刺杀事件委实让侯庆奎压力极大,尤其是吴志林之死,这不仅给了吴员外重提组建商队武装的契机,且还让侯庆奎心中的挚爱顾惜惜又一次成为寡妇。 诚然,侯庆奎知道他跟顾惜惜恐怕是真个有缘无分,但他又怎忍心见刚诞下幼子月余的顾惜惜因失去夫君而伤心痛哭,而他这个西路安保司长却没能帮她抓住真凶?这也正是他心头最为沉重的压力根源。 侯庆奎深吸了几口气以平复心情,随即冷声道:“怎的?你以为本官是为了得到惜惜而将吴志林置于死地?荒谬!” 不待唐世勋回话,侯庆奎话锋一转:“明人不说暗话,于青青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你来宝庆府所为何事?” 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奕奕,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于是他起身走到侯庆奎跟前,以极低的声线说道了一番…… 第874章 龙山西麓椆树垅(上) 五月十五,龙山西麓,椆树垅。 该地距离白马关只有十余里地,呈‘之’字形的龙山主脉在椆树垅一带趋于平缓,由椆树垅往西十余里则是群山环绕的颜岭。 龙山西麓与颜岭东麓之间这片宽十余里、长五十余里的平缓区形成了一片水土丰饶的小盆地,在盆地北面的入口处便是白马关,此关之外为长沙府的湘乡县地界。 若要由长沙府与宝庆府接壤的区域去往宝庆府城邵阳有两条主官道,其中一条是由湘乡县往西进入宝庆府的新化县,再由新化县南下经茱萸滩和巨口关后抵达邵阳城。 但那条官道的距离对于长沙府城与宝庆府城之间的交通而言太远了些,因此由湘乡县的西南方向经过白马关之后,再去往宝庆府城邵阳的官道才是最便捷的主道。 白马关无疑是拱卫邵阳城东北方向的重要屏障,在白马关以南的这片丰饶盆地当中还有两个官道沿途的市集,一个是靠近龙山西麓椆树垅的潭溪镇,另一个是靠近颜岭东麓的寸石镇。 而在这片盆地的南端出口处则是严塘镇,该镇不仅扼守盆地的南口,且由严塘镇向西南行二十里地便是宝庆府城邵阳。 如今楚军西路联军的青龙右营之左、中、右三部主力便是以严塘镇为据点,围困邵阳城的东面与南面;而西路联军的陷阵右营在占领巨口关之后,则派左、右两部主力抵达邵阳城的北郊与西郊。 两营派出的主力共计五部近四千八百人,另有民兵联盟宝庆府分盟的千余民兵、西路后勤分部的千余辅兵及数百民壮协助围城。 起初白马关、潭溪、寸石和严塘并未设镇,直到四月下旬西路联军全面控制这片盆地以后,西路总管府遂将四地升格为镇,其中最为繁华的无疑是白马关下的白马镇。 如今西路联军总部虽已迁往严塘镇,但西路总管府总部、宝庆府民兵分盟、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宝庆府学宫、宝庆府肃卫分部、军情四科本部等等一应军政商界的机构尽在白马镇。 这也是西路联军的无奈,因整个宝庆府的中北部只有两座城池,一座是靠北端的新化县城,另一座就是府城邵阳。 如今整个宝庆府只有府城邵阳还未拿下,楚军的各界机构难不成还要先从白马关迁去新化城?待到夺得邵阳城以后再来一次集体搬迁? 故此,即便由椆树垅向西进入盆地中的潭溪镇距离更近一些,但大多数商队皆会由椆树垅向北去往白马关下的白马镇,因白马镇已然成为如今宝庆府北部的行政与商业中心,而椆树垅则是由太芝庙镇去往白马镇的必经之地。 晌午,骄阳似火。 椆树垅,三条颇为平坦的山道在此交汇,周围的树荫底下坐了数百个歇脚的行人。 正午的日头委实太过火热,行人们皆是清晨或上午从太芝庙镇、白马镇或潭溪镇等地赶路而来,到了中午便在这椆树垅歇脚乘凉。 附近小村落的村民更是在此搭起了几个凉棚卖些茶水吃食,虽然此地还未形成市集,但往返行人在此停留的正午时分已是颇为热闹。 今日中午在此停留的数百行人当中既有大小商队和护送的民兵及百姓等,还有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甚是显眼,他们在位置最佳的山泉边上歇脚,而不少商人与民兵还借着打泉水的由头来拜见这三十余人的为首者。 只见这三十余人中有十余个是西路安保司的人,为首者正是安保司长侯庆奎,周围商队的商人自然是来拜见他,也正因为他的到来,商人们才识趣地将这泉水边上凉爽的一片树荫空地让了出来。 与侯庆奎等安保司中人同行的还有二十个身穿白衣的男女,他们有三辆驴车,每辆车上皆插着杆‘芝香堂’的小旗。 这芝香堂乃是个刚成立月余的药行,目前只在白马镇和太芝庙镇各开有一间药铺。 虽然白芝堂的规模不大,但青龙右营所收购的药材皆是通过白芝堂,这等独门生意自是让人眼红,但却没有哪个大药行敢与白芝堂竞争反倒刻意与之交好,因白芝堂背后有两位东家,冯姒和卢苇。 或许普通百姓不晓得白芝堂的底细,但楚军西路的将领官员与许多商人皆心知肚明,白芝堂就是肃卫枢密司宝庆府分司在明面上的产业之一。 而此时卢苇正在这白芝堂的二十人当中,除了她以外,还有化名‘章晖’的唐世勋、化名‘陈氏’的左然和刘志喜也在其中。 只见刘志喜此时靠坐在一棵古树底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而左然和一个白芝堂的郎中正在给他的左臂敷药。 唐世勋则与卢苇坐在泉眼附近的树荫下,两人默默地看着被好些个商人与民兵们围在中间的侯庆奎。 与前天夜里在太芝庙时不同,此时侯庆奎的脸上可没有不近人情的严肃之色,他一脸和气地与一众商人和民兵队总们亲切交谈,并耐心解答商人们提出的疑问。 这时唐世勋扭头瞥了眼坐在他身边的卢苇,平常她总爱以真面目示人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今个一早从太芝庙镇启程之时,她竟换上了一身白裙且进行了易容。 当时唐世勋还打趣了她几句,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看来她是不愿在这儿歇脚时被外人认出,以免像侯庆奎那般被如此多人围着而浪费唇舌。 毕竟卢苇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不理会人家吧,人家说她不近人情,理会得来吧,那七嘴八舌的各种提问与问候委实让人应接不暇。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唐世勋的左手腕与卢苇的右手腕在衣袖下是绑缚在一起的,若是真被那么多人给围着,一旦不慎被外人察觉,对他俩都是个麻烦事。 这时唐世勋好奇地问道:“卢夫人,这大热天的你真不觉着口渴?” 卢苇将手中的水囊扔回给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章晖,你也太把大帅的话当真了些,这泉水如此清冽怎就不能生喝?况且这水囊上尽是你的口水,莫非你还想占老娘的便宜不成?” “好心当成驴肝肺!”唐世勋一声冷哼,眼见这椆树垅一带歇脚的行人们皆是打着泉水便直接喝,他以沉重的语气说道:“你们就是太不把大帅的话当真了些,饮用烧过的水能避免多少潜在的疾病?莫说其他,陷阵右营攻打安化县时为何会出现近五百人的非战斗减员?还不是因为将士们忘了大帅的忠告而误饮了不干净的水源?你难道还不清楚此事?” “好啦!你这人怎絮絮叨叨的像个娘们哩!”卢苇一把将他的水囊给重新拿过来,咬开木塞便饮了一大口,随即问道:“这总成了吧?” 唐世勋习惯性地耸了耸肩,他知道卢苇定会在心里腹诽他小题大做,但其实他一直以来都要求身边人莫饮生水,或许身边人也不以为然,只因他时常叮嘱才照做罢了。 毕竟这个时代又没有显微镜,谁能想到生水之中有如此多的细菌病毒或寄生虫? 而唐世勋也不可能立法强制普及饮用开水,因为全民皆没有这个意识,况且许多百姓连饱腹都难,谁还会去花时间花力气砍柴烧水?因此他只能要求自己的军队将士和官员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莫饮生水。 就如唐世勋适才说黄万胜的陷阵右营出现非战斗减员之事,那还是在上个月下旬攻打安化县之时,陷阵右营的前部千总尤金银最先率部抵达安化县的东郊,但尤金银部将士在埋锅造饭时根本未按规定烧水喝,而是从附近的一条小涧中取水直接饮用。 结果次日一早尤金银部的九百余将士中有近五百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腹痛与腹泻,莫说是去攻城叫阵,当时他们没被安化县的贼兵出城反击就已算是幸运了。 卢苇瞥见这面色蜡黄的章晖突然看着她手中的水囊而出神,她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这混球莫不是又在想着我在昨日凌晨的‘糗事’? 在前日,即五月十三的夜里,卢苇和朱斌全率先进入太芝庙的后院调查章晖夫妇,而后发现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大帅女儿的救命恩人刘志喜也在那后院,之后又是欧阳文飞和侯庆奎的出现等等。 到了当晚亥时过半前后,侯庆奎将萧元朗、化名陈氏的左然、化名章晖的唐世勋和刘志喜四人分别关在隔开的斋房当中。 而侯庆奎以谈私事为由独自去了‘章晖’的房中,且答应卢苇最多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让她进去同审。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到了昨日凌晨的子时,卢苇终于忍不住去踹门,这才让侯庆奎打开了‘章晖’的房门。 当时卢苇虽不清楚侯庆奎和章晖谈了怎样的私事,但她猜想侯庆奎很可能不知道章晖有镇抚部特使的身份,于是她一进房内就讥讽道:‘章晖,你好大的本事呐?一会儿是军情司的人,一会儿是镇抚部的特使,这会儿莫非又成了哪路总管府的人?’ 不出卢苇所料,侯庆奎听到这番话后神情顿时一变,而章晖也同样面露诧异之色,可见章晖并未将自己是镇抚部特使的身份告诉侯庆奎。 当时卢苇还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细节,这‘章晖’使用了易容术。 她之所以能察觉到这一点并非是他的易容术不精妙,实际上是因他在那之前在三号斋房内与‘陈氏’云雨之后,额头和脸上的汗渍已浸蚀了易容,在没能补妆的情况下,出身肃卫枢密司的卢苇细心留意后自是能看出端倪。 而后卢苇威胁道,无论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或多深的背景,但只要让人洗掉你脸上的易容可不就真相大白了? 卢苇的这番话无疑把唐世勋给逼入了死角,为防卢苇当真叫人,他一不做二不休突然暴起挟持了卢苇! 这等突变把侯庆奎给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很不耐肃卫和军情司,对这卢苇也没甚好感,但她的夫君可是青龙右营的千总项忠豪!若是卢苇在他眼前被‘章晖’给杀了,那他这西路安保司长何止是难辞其咎?到时整个青龙右营不全得来找他的麻烦? 反倒是卢苇在被挟持之后却无一丝惧意,她冷笑道,有本事你就真个割了老娘的喉咙去!但你和你那姘头就等着给老娘陪葬吧! 侯庆奎则在旁劝道,章晖兄弟,你与卢夫人都是肃卫中人,自家人何须如此云云。 卢苇闻言顿时面露异色,她盯着侯庆奎的眼睛问道,侯司长,这章晖怎的又成了我肃卫中人? 而后侯庆奎把章晖知晓他与顾惜惜的过往、以及顾惜惜在吴志林的帮助下报了杀父之仇等事简单地讲述了一番,随后笃定道,知晓此事的只有他姐夫于威、好兄弟于虎和于家五妹于青青,且为了让大帅清楚他的过往,于青青将他的过往进行了备案。 亦即是说除了于青青的绝对心腹,外人又如何能知晓这些? ‘绝对心腹’这四个字无疑刺痛了卢苇,她的媚眼中顿时划过一抹黯然之色。 姑且不论侯庆奎这话是否有挑拨离间的成分,但卢苇和冯姒确实不知晓侯庆奎的过往,而章晖却如此清楚!这岂非是说她们都算不上是肃卫统领于青青的绝对心腹? 当时那五号斋房内的气氛甚是诡异,唐世勋自然也察觉到了卢苇的异样,不过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于是他一边挟持着卢苇一边告诉她,他在与侯庆奎密谈了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对于五月十一发生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的纵火刺杀案件有了更多的想法,此案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此案从明面上看,似乎是军情四科第一组长刘福与肃卫枢密司宝庆府第二组长史安杰合谋所为,但刘福与史安杰为何不自证清白反倒要双双消失? 换个角度而言,假使刘福和史安杰当真是幕后主使,即便两人真舍得放下各自的权力与职务离开楚军的地盘,那么要走便走,何须留下线索给侯庆奎让他追查至太芝庙镇?这当中又有怎样的深意? 因此唐世勋提出一种猜想,会否有人将刘福和史安杰给双双绑了去甚至已经杀了这俩人? 对于他的猜想,侯庆奎和卢苇皆感到既离奇又觉着不无可能,甚至还让人感到细思极恐。 刘福可是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的头号干将!其麾下有多少敢于效死命的组员和特别行动队员? 还有史安杰,他可是愿意为了冯姒而舍弃性命的男人!他的枢密司宝庆府第二组当中同样有极多愿意效死命的心腹。 谁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将刘福和史安杰两人给秘密关押甚至处死?且还把德胜客栈的纵火刺杀案也嫁祸于他们二人? 第875章 龙山西麓椆树垅(下) “卢夫人,卢夫人?”唐世勋见卢苇看着他的脸而陷入了沉思,他不禁晃动左手问道:“你一直盯着我做甚?” “呃?没……谁,谁盯着你了!”卢苇俏脸一热,再感受到她的右手腕与这混蛋的左手腕紧紧地绑在一起,她更是气呼呼地低声威胁道:“你这淫贼好生大胆,若你当真与老娘这般去白马镇,一旦被忠豪看见了谁都救不了你!”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唐世勋撇了撇嘴:“谁让你吩咐你的手下,摆脱我之后就让他们将我就地擒杀?再说了,你敢让项忠豪看到我俩如此亲密地走在白马镇上?” “你个!”卢苇气得牙痒痒,媚眼中满是愠怒之色,但她对此却又无法辩驳。 她昨日凌晨在太芝庙镇之时的确以暗语吩咐过手下,不巧的是她的手下以手势与她交流时却被这淫贼给瞧见了,因此他才会用绳子与她同绑手腕。 如非必要我又岂会对项忠豪的夫人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唐世勋暗自苦笑。 因他虽扮作身份复杂的章晖,但他的潜意识里还是把卢苇等人都当成了他的手下,况且昨日凌晨他与卢苇和侯庆奎已经详细地分析了德胜客栈的案子,三人还拟定了一套极具可行性的‘引蛇出洞’之计。 谁曾想到了昨日凌晨丑时前后,正当三人商定计策之时,七号斋房传来了刘志喜的惨叫声,唐世勋这才想起欧阳文飞在亲自审问刘志喜,而且欧阳文飞还不知道刘志喜的身份。 于是唐世勋将刘志喜的双料特使身份告诉了侯庆奎,并让他赶紧去阻止欧阳文飞用刑。 当侯庆奎一脸惊诧地赶去救刘志喜之时,卢苇的五个手下也来到了太芝庙的后院,毕竟太芝庙搞出如此大的阵仗来,她的手下自然担心她会否有甚危险。 结果卢苇的手下恰好看到她站在唐世勋的房内,且唐世勋的手中还拿着把匕首。 好吧,唐世勋从一开始挟持卢苇之后,再到三人说清误会并商议对策,他因一直在动脑子而忘了收起匕首,不过他并未继续挟持卢苇。 可不知当时卢苇是怎么想的,或许在她想来有没有唐世勋这个假‘章晖’的存在,她都能与侯庆奎施行‘引蛇出洞’之计? 又或者是缘于侯庆奎说章晖乃是于青青的‘绝对心腹’,这四个字深深的刺痛了她? 总之,卢苇用暗语手势吩咐她的手下,一旦她离开章晖的房间即刻将他擒杀! 得亏唐世勋在前世的特工经历使他对于危险气息极为敏感,他立刻关上斋房门并麻利地绑缚了卢苇的手脚,紧接着将她身上的匕首和淬毒袖箭等暗器及毒药等物通通缴掉。 也难怪卢苇当时会恼羞成怒,她虽外表看起来风情万种甚是招摇,且她时常对手下的俊俏或英武男子揩油,但那些男子谁敢主动碰她? 况且她从未真个背叛过她的夫君项忠豪,可她却被这丑陋的蜡黄脸男子给搜身,连她藏在里衣中的毒药瓶都被搜了去,她身上还有哪没被这淫贼给揩油? 其实唐世勋在搜身之后也甚是犯愁,他已经当着卢苇手下的面真个挟持了她,那些手下已经在门外各种怒喝威胁,恐怕他走出那间斋房就可能被谁用弩箭射穿脑壳去,甚至于没有出斋房就被人给透过纸窗给射杀呢? 无奈之下,唐世勋只好用了个缓兵之计,他把卢苇抱到床头上靠坐并绑定,以挡住纸窗处可能射来的暗箭,而他则斜躺在床尾处,并大声威胁门外众人不得再靠近斋房云云。 如此一来,卢苇的手下自是投鼠忌器,这至少能让唐世勋拖到天亮。 至于说卢苇的手下会否拿左然来反要挟他?对此他倒没甚担忧,因他已给了左然一道‘护身符’,即她乃是大帅安排给双料特使刘志喜的助手,有这个身份在谁会为难她? 不过昨日凌晨到天亮那几个时辰是真苦了卢苇,她被绑在床头不得动弹,无论她好说歹说也没能让唐世勋给她松绑,且她在那之前还喝了不少茶水,这如何不让她恨死了这‘章晖’? 而到了昨日清晨天亮之后,更尴尬的事发生了。 由于唐世勋从五月十一在廉桥镇之时就没休息好,五月十二还与左然在那荒郊野岭癫狂了一整宿,五月十三又与左然在太芝庙的斋房内假戏真做了一个多时辰。 即便他精力再旺盛也不是铁打的,因此昨日凌晨他在卢苇身旁沉沉地睡去,只不过他在睡熟了以后似乎手上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 虽然他也记不太清楚,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右手搭在卢苇的腿上,且他还隐约听到她发出了某种极力压抑的低吟。 当时唐世勋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腰,借此将手移开后才睁开眼,而后他看到了卢苇眼中浓烈的杀意,他知道自己是把卢苇给彻底得罪了,这让他如何敢放走她这个人质? 因此昨日天亮以后,唐世勋只得将他的左手与卢苇的右手一同绑缚,这一日多的时间里他和卢苇就彷如‘连体人’一般,当中的尴尬事委实一言难尽。 但若无这人质在手,他根本都没机会逃离太芝庙镇,恐怕不待他表明身份就已被卢苇的手下给暗箭射杀。 况且卢苇还以‘保护特使安危’为由,让她的手下‘贴身’保护刘志喜和左然,这同样也是反制唐世勋的手段之一。 想及此,唐世勋暗自苦笑,这误会是越来越深,接下去该如何处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卢苇的心思同样无比复杂,她如何看不出这‘章晖’在于青青面前定是个有分量的人物?否则他怎会对肃卫各司高层及其他部门的军政要员们如此熟悉? 若是这淫贼一开始就道明身份,我岂敢不以礼相待?可他竟敢对我……卢苇贝齿紧咬,她已打定主意,待到与侯庆奎施行了‘引蛇出洞’之计以后,她绝不会放过这个可恶的淫贼! 这时,侯庆奎总算是借故摆脱了那些商人与民兵,他一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快步走去泉眼边上,从那十几个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半截竹筒中随手挑了一个,舀起泉水便大口饮尽。 “爽快!”侯庆奎抹掉虬髯上沾着的水渍,大咧咧的走到唐世勋和卢苇面前打趣道:“你俩莫不是当真要手挽手去白马镇耍耍?换作俺是项忠豪,怕不得将你俩给浸猪笼喽!” “要你管!”卢苇恶狠狠地剐了侯庆奎一眼:“你若敢去跟忠豪乱嚼舌根,老娘必跟你不死不休!” “啧啧啧!”唐世勋一脸浮夸地看着卢苇:“你能否矜持一些?动不动就杀啊死的,如此凶巴巴的当心你家忠豪以后都不敢上你的床。” “我***!”卢苇忍不住破口大骂,她随手拿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便要砸过去。 唐世勋怎会让她得逞,右手迅若闪电般抓住她的左手腕,石头顿时掉在地上。 只不过他的左手与卢苇的右手本就绑在一起,结果这会儿两人顿时变成四目相对,鼻尖近在咫尺,温热的鼻息直让两人皆心头一跳。 唐世勋忙不迭松开卢苇的左手,他轻咳了两声后转开话题道:“侯司长,石大勇那边就劳烦你了。” 卢苇亦赶紧故作关切地说道:“嗯,侯司长此去潭溪镇还需小心谨慎才是。” 虽说两人适才脸对着脸那一幕只在刹那间,但坐在附近的刘志喜和左然、还有卢苇的手下人等本就时刻关注着两人,是以众人看得一清二楚,但众人皆识趣地别过脸去看向别处。 你俩就装吧!侯庆奎撇了撇嘴,得亏他不是那等爱取笑人的性子,否则他不得把这俩人给说得面红耳赤去? 但侯庆奎作为亲历者也明白这‘章晖’是不得已而为之,换作他是章晖恐怕也只能出此下策,若不挟持卢苇又如何躲得过她手下的暗杀? 但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侯庆奎自己还一堆的糟心事,哪会真去在意章晖的死活? 旋即侯庆奎蹲在唐世勋和卢苇面前压低声线问道:“两位,本官既要去会一会石大勇就自然要想好对策,这些不必两位操心,但本官有一事不解,为何你们二人皆笃定冯姒没有嫌疑?” 侯庆奎此问绝非突然想起,而是他刻意选择在这即将‘分道扬镳’之际才对二人提问。 没错,待到过了晌午这日头最毒的一个多时辰以后,按着昨日商定的计策,侯庆奎将由这椆树垅向西去往潭溪镇,因肃卫警备二司的司长石大勇这两日正在该镇巡查。 原来昨日凌晨唐世勋与侯庆奎、卢苇在仔细推敲后,认为嫌疑最大的就是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 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的纵火刺杀事件当中,军情四科和肃卫枢密司宝庆府分司皆有涉及,但警备二司驻廉桥镇的第六组长常林却彷如置身事外一般。 虽然常林与侯庆奎关系匪浅,但这个关系并非是兄弟情谊,而是两人对于刑律的理解极为契合,侯庆奎对西路总管府的刑房提出过诸多有用的建议,而这当中有不少都是侯庆奎与常林几经推敲商议而来。 不过唐世勋却指出,即便侯庆奎和常林有这等志同道合的友情,可常林在五月十一的夜里却并未做出恰当的举动,侯庆奎也是在得到唐世勋的提醒之后才猛然惊觉这一点。 这还得从警备司的职权说起,其实侯庆奎与常林之间的交情在各路安保司与肃卫警备司的体系当中属于‘异类’,因安保司与警备司在职权上有不少重叠甚至冲突。 比方说某人犯了谋杀罪而被捕,这应当由安保司来羁押审讯,可若警备司恰好也盯着此人,且有证据指向此人还涉嫌通敌,那么通敌罪优先于谋杀罪,即安保司需将这犯人转交给警备司。 如此一来就会出现三种情况,其一,该犯虽涉嫌通敌但证据不足,警备司可选择继续审讯或判定无罪后转交给安保司,以继续审讯该犯的谋杀罪。 其二,该犯通敌罪证据确凿,安保司可选择坐实该犯的谋杀罪,也可选择不深入调查,因该犯无论是否犯有谋杀罪都是必死之局。 要说这两种情况对于安保司而言还算‘友好’,但第三种情况就让安保司甚为不满了。 这第三种情况就是,该犯虽有通敌罪,但其有能力将功赎罪,亦即可作为‘反间谍’进入敌境,以配合军情司进行间谍活动。 如此一来,此人的谋杀罪名如何成立?况且其已经成为了肃卫中人,将来一旦立功还能得到奖赏。 甚至于说若肃卫中人知法犯法谋杀了平民百姓,但通过这等操作无疑有可能逃避谋杀罪的制裁,那么这第三种情况岂非已凌驾于楚军的司法体系之上? 这还只是一种颇为极端的例子,但各路安保司乃至稳定区的衙门与肃卫警备司之间确有许多职权重叠之处,安保司与警备司之间的关系又能好到哪儿去? 说回常林这边,五月十一他就在廉桥镇,但他和他的组员当晚皆未出现在德胜客栈,且他次日给侯庆奎的解释是,他们头一晚正在肃卫驻廉桥镇办事处的临时监狱内审讯几个要犯。 但肃卫驻廉桥镇办事处的副处长史安杰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处长常林和他的手下居然全都毫不知情? 而当侯庆奎通过在德胜客栈逮捕的犯人所交代的线索去到太芝庙镇以后,欧阳文飞的表现同样很耐人寻味,他为何极力配合侯庆奎在太芝庙进行抓捕?甚至还在旁怂恿侯庆奎逮捕萧元朗? 虽然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出现在太芝庙镇很突兀,且他昨日凌晨并未交代为何要离开新化县,可唐世勋和卢苇皆认为萧元朗与德胜客栈的纵火刺杀案关系不大,因萧元朗没有如此多的时间去往廉桥镇犯案。 如今萧元朗依旧在太芝庙镇,欧阳文飞的人、西路安保司与民兵分盟的人已经将萧元朗及其手下给死死的监视着,但萧元朗根本不在意也并未离开太芝庙镇,即便之后真有证据指向他,到时侯庆奎再去抓他也不迟。 而当侯庆奎适才问唐世勋和卢苇,为何你们二人皆笃定冯姒没有嫌疑之时,唐世勋感受到卢苇的右手有一丝微动。 他当然知道冯姒去往了何处,且卢苇作为冯姒的心腹也必然清楚,但两人皆不可能把冯姒的去向告诉侯庆奎,至少在现在不能说。 卢苇该是早就想到侯庆奎会有此问,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编造了一个颇为合理的借口为冯姒开脱…… 第876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一) 未时过半,烈日相比正午之时稍显‘温柔’了些,椆树垅一带的数百行人皆起身收拾行囊。 有的商队或百姓将由此向北去往十余里外的白马镇,有的向西去往盆地中的潭溪镇,有的则向东南去往太芝庙镇。 侯庆奎手下的十余个西路安保司中人也已整装待发,他们将向西去往潭溪镇。 卢苇手下扮作白芝堂伙计的十六个男女亦收拾好了行囊,刘志喜已被左然扶着坐上了第一辆驴车,他们这一路的目的地自然是白马镇。 虽说卢苇有借刘志喜和左然来反制唐世勋之意图,但刘志喜的左臂险些被欧阳文飞给生生打断了去,而白芝堂确有好几个医术精湛的郎中,加之拥有双料特使身份的刘志喜本就要在今日去往白马镇,因此卢苇并未苛待他,而是命手下郎中仔细为他疗伤。 两拨人皆看向泉眼附近的侯庆奎、卢苇和‘章晖’,等待三人谈罢后便启程各奔东西。 泉眼附近的树荫下,侯庆奎神情严肃地盯着化名章晖的唐世勋和卢苇,对于卢苇所说的冯姒不可能犯案之理由,侯庆奎委实不大相信。 况且卢苇始终不说冯姒究竟在何处,这也让侯庆奎甚是疑惑,但‘章晖’也拍着胸口保证冯姒与德胜客栈的案子无关,因此侯庆奎只得暂且将信将疑地抛开这个疑问。 这可不是侯庆奎蠢笨,而是因为他昨日就已被章晖的‘引蛇出洞’之计所吸引,甚至于说,无论警备二司的司长石大勇是否为德胜客栈案的幕后主使,侯庆奎也想借机把石大勇给拉下水。 都是为了权力啊!唐世勋看着侯庆奎告辞之后率十余个手下由椆树垅向西而去,他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叹。 不可否认的是,唐世勋之所以在昨日凌晨定下此策,也是缘于他充分听取了侯庆奎和卢苇的想法。 如侯庆奎举例说一个谋杀犯同时涉嫌通敌而出现的几种可能性,这既是侯庆奎对于肃卫警备司有可能通过手中权力而凌驾于楚军的司法体系之上举出的特例,也让唐世勋的心中敲响了警钟。 即便唐世勋绝对信任于青青,但她居于上位只是在大方向上掌控肃卫,而警备一司具体由褚四娘负责,警备二司则由石大勇负责。 将来楚军的地盘越来越大以后必然要成立警备三司、四司等等,谁能保证警备司体系的各司高层都能恪尽职守秉公办案? 且侯庆奎昨日凌晨时还曾提到,或许警备一司在大帅和肃卫统领于青青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公事公办,但石大勇的警备二司呢? 由于侯庆奎的西路安保司与石大勇的肃卫警备二司在职权上有不少方面的重叠,而警备二司只需说西路安保司抓捕的某犯涉嫌通敌,就能毫无顾忌地将人犯带走,因此侯庆奎的切身体会不仅是憋屈和恼怒,更是对于警备司职权甚重而产生的担忧。 再从卢苇的角度来看,她同样对警备司甚为不满,因她所属的枢密司是打探情报和锁定可能通敌的嫌犯等,而审理权与定罪权皆在警备司,从这个角度来看枢密司不就只为警备司‘打下手’? 或许卢苇的这个认知不太恰当,但就如她和欧阳文飞都是组长级,但在肃卫驻太芝庙镇办事处,隶属警备二司的欧阳文飞是处长,隶属枢密司的卢苇及另一个内查司的组长只能任副职。 这在整个肃卫体系的各地办事处皆是如此,亦即是说以警备司为主,枢密司和内查司次之。 而卢苇认为肃卫统领于青青的这个硬性规定有欠妥当,她清楚记得大帅曾给出过明确指示,肃卫在各地的办事处以协助行政部门稳定地方局势为第一要务,其次才是慎重清查有可能的反间谍活动以及挑动舆论或民愤者。 但无论是太芝庙镇办事处的欧阳文飞亦或是廉桥镇办事处的常林,他们在实际事务当中常常会本末倒置,即以查处涉嫌通敌者为先,稳定地方局势次之。 若是在楚军刚刚占领的地区如此行事还说得过去,但太芝庙镇和廉桥镇等地已经是稳定区,在这等区域还能有多少心怀叵测的细作? 而欧阳文飞之流太过坚持清查奸细,这必然会导致当地百姓的恐慌情绪蔓延。 正因为有了侯庆奎和卢苇举出的诸多例子,加上隶属警备二司在廉桥镇的常林甚是反常,唐世勋才决定把廉桥镇德胜客栈的案子引向石大勇。 这‘引蛇出洞’之计无疑符合侯庆奎和卢苇的利益,一旦把石大勇给拉下水,侯庆奎可借此案弹劾肃卫警备司体系在稳定区的职权过重,请大帅出手削弱警备司的职权等等。 又如卢苇可借此案向肃卫统领于青青提出建议,各地办事处的处长之位不必一定由警备司的人担任,何不从警备司、枢密司和内查司当中抽调选取堪用之人能者居之? 至于说唐世勋自己,他自然有更深远的想法,这也是他此次微服私访的目的所在,地盘大了以后若不深入基层来了解,他哪能看到如此多不可能出现在他案头上的‘小事’? “喂!你到底走是不走?”卢苇见‘章晖’直愣愣地看着远去的侯庆奎一行而陷入了沉思,她不禁甩了甩右手催促他。 唐世勋微微颔首,遂与卢苇一同乘上了白芝堂这支队伍中心处的第二辆驴车。 卢苇自不清楚这淫贼在琢磨着何事,但她不仅烦躁这混球与她绑在一起的手腕,同时也颇为担忧坐在第一辆驴车上的刘志喜。 她看着刘志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道:“章晖,这刘志喜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都被欧阳文飞折磨成这副模样,为何他今日早上离开太芝庙镇之时居然没对送行的欧阳文飞说一句狠话?” 唐世勋撇了撇嘴:“我哪晓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卢苇一脸不信地白了他一眼:“你那姘头可是他的助理,你会不晓得他的为人?” 唐世勋尴尬一笑,但他是真猜不准刘志喜。 不得不说刘志喜的性子也是吃软不吃硬极为倔强,其实他昨日凌晨被欧阳文飞审问之时本可以自报身份,但欧阳文飞从一开始审问他时就态度嚣张趾高气扬。 这让刘志喜心头甚是不快,是以在言语上反唇相讥取笑欧阳文飞是‘矮矬子’,这话犹如一把利刃刺入了欧阳文飞的心口上。 而欧阳文飞与警备一司衡阳分处长石二勇素来喜欢折磨犯人,即便那斋房中没有刑具他也有的是法子‘就地取材’对刘志喜进行拷问。 因此刘志喜可不仅仅是左臂几近断裂而已,在欧阳文飞的慢慢折磨之下,他浑身上下受的伤委实不少,若非唐世勋听到他的惨呼之后让侯庆奎去相救,恐怕他昨个凌晨就已被折磨致残了去。 当欧阳文飞得知刘志喜的身份以后也是吓了一大跳,且他已猜到卢苇和萧元朗等人定是故意隐瞒刘志喜的身份给他挖坑。 因他在审讯刘志喜之时确实运用了很多不光彩的手段,但他也不知刘志喜为何在受刑后既不讨饶也不透露身份,甚至还以言语激怒他? 不过欧阳文飞虽知道刘志喜极可能会向镇抚部乃至大帅弹劾他,但他也并非无力辩解。 首先来说,刘志喜承认五月十一和五月十二这两日都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的纵火刺杀案与刘志喜是否有关还是个未知数。 而刘志喜来到了太芝庙镇以后,作为肃卫警备二司在该镇的负责人,欧阳文飞协助侯庆奎的安保司调查审问刘志喜有何问题? 因保境安民虽是由安保司负主责,但肃卫警备司和民兵联盟本就有从旁协助的职责。 或许欧阳文飞在审讯中的手段太过激进了些,但侯庆奎的手下和民兵分盟的人也在旁陪审,这个锅欧阳文飞自不可能一个人背。 其次,欧阳文飞是真不晓得刘志喜的身份,侯庆奎也同样不知晓,这大水冲了龙王庙的误会不得怪卢苇和萧元朗? 再者说,刘志喜虽有双料特使的身份,但其主责是界定军情四科与肃卫枢密司在宝庆府的情报辖区,以及界定绘制西路联军的边界图等事务,这对于肃卫枢密司体系有直接的利益关系,但对肃卫警备司体系影响并不大。 亦即是说,欧阳文飞并不怵刘志喜的弹劾。 当然,刘志喜的大哥可是白虎左营的统领刘志宝,二哥又是军情四科的科长刘志贵,加之刘志喜本身又受到大帅夫人周文茵的信赖,因此精明圆滑的欧阳文飞在昨日便尽量补救他与刘志喜之间的裂痕。 有意思的是,刘志喜既未领受欧阳文飞的好意,也未理会扮作章晖的唐世勋、侯庆奎、卢苇和萧元朗等人,而是待在太芝庙后院的七号斋房内闭门谢客,除了白芝堂的郎中进去帮他上过两次药以外,陪在他身边的只有‘特使助理’左然。 就连唐世勋也不知道刘志喜和左然昨日在谋划何事,他只听卢苇手下的郎中汇报说,化名‘陈氏’的左然似乎在帮刘志喜绘制地图,而刘志喜则闭目盘膝坐在斋房的角落处,身前与身侧还摆了三个灯盏,也不知刘志喜是在捣鼓甚法术还是有何深意。 因此连唐世勋也对刘志喜的隐忍而感到好奇,且他也不懂志喜为何要在身边摆三个灯盏。 其实唐世勋对于刘志喜的了解更多存在于去年一同逃难时的记忆,那时的志喜就是个充满侠义感的大孩子,论为人处事不及其大哥志宝,论稳重自不及其二哥志贵。 当唐世勋魂穿这个时代以后,在受伤昏迷之时就已被刘家三兄弟及其他难民所抛弃,而当他和于威、于猛夺得小狼山寨并救出刘家三兄弟之后,志喜就为了报恩而帮他去寻找周文茵与湘儿的下落,之后唐世勋有半年的时间都未曾见到志喜。 直到今年四月初,唐世勋凯旋回零陵城之时才再次见到刘志喜,这小子与苏如诲俩人已成了极为要好的兄弟,但苏如诲在唐世勋面前始终执弟子之礼,而刘志喜却大咧咧的像个江湖中人那般与唐世勋称兄道弟。 其实唐世勋倒不在意这俩人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毕竟苏如诲乃是新化县的廪膳生,学识和礼仪皆有之,且苏如诲和妹妹苏妙妙乃是被唐世勋所救,也是唐世勋帮兄妹二人报了杀母之仇。 加之唐世勋在遇见于威和于猛之前那段时日里曾悉心教导苏如诲刀法与乱世的生存之道,如诲是既把他当恩公又当作恩师,在他面前执弟子礼也是正常。 反观刘志喜却不一样,这小子从未读过书,且他的行事作风既充满侠义感又带着某种神秘主义倾向,否则他也不会因为周文茵‘托梦’而顺着梦境里的方向去寻找她和湘儿,这事本身就让人感到诡异不是? 但唐世勋在四月初见到刘志喜之时也并未感到这小子有甚隐忍功夫,那嘴巴子也是絮絮叨叨没个停歇,谁能想到这小子被欧阳文飞给折磨得如此之惨还能忍得住心头恶气? 因此没人知道突然变得沉默寡言的刘志喜将会如何报复欧阳文飞,而唐世勋对此也是拭目以待之。 就如唐世勋曾说楚军不养闲人,即便刘志喜有恩于周文茵和湘儿,但他既然选择接受任命来当这双料特使,总归要展现出他应有的能力不是? “章晖,你今个莫不是患了失心疯?怎的说不上两句话便傻愣愣的发呆?”卢苇见唐世勋又陷入了沉思,她甚为不满地在旁抱怨道。 驴车缓缓前行,虽说这椆树垅去往白马镇的几条山道皆已经过数次扩宽修整,但毕竟不如盆地中的官道那般舒坦,唐世勋坐在驴车上摇头晃脑地打趣道:“哦,我在想着去到白马镇以后你要如何接待我,昨日在太芝庙镇吃的猪血丸子还欠了些火候,想来白马镇那边该有更正宗的吧?” 卢苇闻言绝倒,她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死活么?还想要老娘接待你?你最好警惕一些,指不定何时就有暗箭射进你这猪脑壳里去!” “哈!我可是于统领身边的红人,你真舍得杀我?”唐世勋浮夸地抬了抬眼角,左手还故作轻薄地挠了挠卢苇那细滑的右手背。 “淫贼!”卢苇咬牙切齿低声骂道,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直让她心头一颤,奈何她的右手与这混蛋的左手绑在一起,就是想挣开也无法。 虽说驴车周围全是她的手下,但除非她真要不顾安危置这淫贼于死地,否则他在衣袖下对她做的小动作又如何好让旁人瞧见? 凭甚只能是你换着法子欺负我?卢苇突的灵光一闪,右手在衣袖下反握住‘章晖’的左手,她时而在他的手心处一阵轻挠,时而又与他十指相扣,且她还一脸挑衅地对他抛了个媚眼。 这小娘皮是真敢啊?唐世勋的眼皮子一阵乱跳,他知道她是故意为之,但他又岂能示弱?论手法他可是经验十足,哪怕只是对方的一只手而已。 其实唐世勋自己也有察觉到自己的某种心理变化,即自从他在五月十二与左然一同误服了三神九欲丸之后,他就很容易产生欲念,加之陪在他身边的左然又是逆来顺受的乖巧性子,这让他极大的满足了自己的强势心理。 而这看似风情万种的卢苇又与他的手绑缚在一起,且她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某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欲念早已是蠢蠢欲动。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唐世勋要想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摆脱卢苇,同时又要保护左然不受牵连的话,他总归要用上一些非常手段,而卢苇与他经过了一天半的相处以后突然‘开窍’,这对于他无疑是个利好局面。 于是乎这各怀心思的男女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只手在衣袖中展开了一场无人知晓的暗战,而两人还装作若无其事的谈天说地。 不过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因两人都很清楚自己的眼中必然会显露内心的骚动,谁都不愿在这场暗战中率先露出破绽。 酉时将至。 一行人来到了人山人海的石牛桥,此地乃是白马镇的东南入口,由太芝庙镇或潭溪镇而来的商队或百姓大多由此进出白马镇。 唐世勋坐在驴车上举目远眺,鹰目中难掩震惊与自豪之色,他这具身体的‘前任’曾数次来过白马关一带,但以前白马关下的市集哪有如此宏大的规模? 这何止是个镇集?就是与祁阳城或常宁城相比也不遑多让啊!而距离西路联军夺得白马关只过去了不足一个月而已!这如何不让唐世勋感到震惊与自豪? 第877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二) 酉时过半。 白马镇与北边隐约可见的白马关在夕阳照耀下仿若蒙上了一层金光,虽是夕阳斜洒,但这座新兴的城镇无处不透露着朝气蓬勃。 唐世勋一行在排了近半个时辰的队以后,总算是经过石牛桥后进入了白马镇的东南区。 这片区域以商贸为主,有横竖各三条的主街道将该区划分为了九块小格,又有十余条大小巷道穿插其间。 各条街道上皆是旗幡林立人声鼎沸,而白芝堂位于该区的中心区域,唐世勋一行只得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其实卢苇若表明身份,她这一行人完全可以从石牛桥旁的特别通道进入白马镇内,因她不仅是肃卫驻太芝庙镇的办事处副处长,同时也是肃卫驻白马镇办事处的副处长。 只不过她的丈夫项忠豪如今就在白马关上坐镇,她又被身边这淫贼给‘挟持’,因此她自不便表明身份过石牛桥。 卢苇见这淫贼好奇的东张西望,她不禁揶揄道:“章晖,你说你是从‘京城’来的,那边可比这白马镇要繁华得多,但你怎像个乡巴佬似的哩?” 唐世勋自然晓得卢苇说他从‘京城’来是戏称,且这玩笑话可不止卢苇说过,他此次微服私访在多地都有听到百姓笑称衡阳城为楚军的‘京城’。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如今衡阳城位于楚军地盘的核心区域,其既是楚军的军事与行政中心,又是四通八达的水陆枢纽之所在。 再加上大帅唐世勋又常在衡阳城内处理各方公务,民间百姓戏称衡阳城为‘京城’自是不足为怪。 旋即唐世勋摇首感叹道:“卢夫人此言差矣,衡阳城可是经历了一千几百年的风雨,但这白马镇才不足一个月便建成了如此大的规模,在下是惊讶你们西路的效率之快啊!” 随即他虚心地请教道:“卢夫人你时常往返于白马镇,不知可否为在下介绍白马关之役与建立该镇的经过?” 卢苇从两人相握的手上感受到这淫贼确有好奇之心,说实在的她还从未与谁双手相握如此之久,而这淫贼的手又如此温暖舒服,这委实让她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还生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感。 不过这淫贼说的话也让她甚是骄傲,毕竟白马镇能如此之快地建成这等规模乃是整个西路联军各界通力合作的结果,她与冯姒在这当中同样出了大力。 能够得到这来自‘京城’的章晖的赞许,卢苇自然感到与有荣焉,于是她撇开心头的异样思绪开始为他讲述白马关之役。 只听卢苇感慨道,莫要看白马镇在不足一月的时间里就建成如此规模,但西路联军在攻打白马关、以及各军政部门所做的前期工作、建设白马镇时发生的问题和精彩故事委实不少。 当大帅唐世勋撸掉副帅唐世绩的和谈使身份并明确赞同西路联军的宝庆府攻略以后,西路联军遂拟定白马关之役,并由青龙右营自太芝庙镇北上进攻白马关。 白马关的丢失对于邵阳城的献贼而言,无疑是丢掉了东北部最为重要的一道屏障,献贼钱将军遂增派援兵去严塘、寸石和潭溪三地。 钱将军既想趁青龙右营立足未稳反攻白马关,同时还派出奇兵突袭椆树垅等地,意图截断白马关与太芝庙镇之间的交通补给线。 不得不说钱将军的计策颇为老辣,因太芝庙镇位于龙山南麓,白马关位于龙山西北麓,两地相距五六十里地,如此之长的补给线哪能保证不遭遇敌袭? 而西路联军参谋分部早在图谋白马关之时就已做出了各种预判,且在商讨攻打白马关之时还形成了‘缓攻’与‘速攻’两套攻略。 虽然卢苇并未参加那场影响宝庆府北部局势的军事会议,但她的丈夫项忠豪、亲如姐妹的冯姒皆参加了那场会议。 当时提出‘缓攻’白马关的乃是靖州营统领兼西路参谋次长洪山海,而认为应当‘速攻’的则是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虽然洪山海乃是欧阳慕瑜的军事导师,但在白马关攻略当中,欧阳慕瑜没有与洪山海一条心。 这还得从当时西路联军的兵力说起,由于白虎右营统领于虎在大帅拍板定下进攻宝庆府全境之前的一日,就已经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当大帅的指示传达至西路联军本部之时是四月十九,而于虎即刻率四千七百余白虎右营将士离开太芝庙镇南下,绕过邵阳城的东部区域直奔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和新宁县而去。 因此,留在太芝庙镇的西路联军主力为四千七百余青龙右营将士、四千七百余陷阵右营将士、六百余山地右营狼兵和二百余靖州营将士,另有数千辅兵与民兵等。 而当时邵阳城的献贼钱将军麾下有三千余老贼精锐,另有两千余新兵和四千余地方武装。 这当中有两千老贼与千余地方武装常驻邵阳城及周边据点,另一千余老贼、两千余新兵和三千地方武装则一分为二,其中大部分驻守在邵阳城东北部的白马关、寸石、潭溪和严塘等地,小部分则驻守在邵阳城西北部的巨口关和茱萸滩等地。 在四月十九的军事会议上,洪山海之所以提出‘缓攻’白马关,正是因为献贼钱将军在白马关、寸石、潭溪和严塘等地驻守了四千余贼兵,且寸石、潭溪与白马关乃是互为犄角之势。 且洪山海还有一个顾虑,据军情四科潜入长沙府湘乡县的细作传来情报,该县的献贼在白马关外东北方向的杨市一带驻守了一支近千人的队伍,杨市距离白马关只不足二十里地。 一旦西路联军不能一鼓作气夺得白马关,杨市的献贼必然会闻讯增援,而寸石与潭溪的献贼也会北上白马关,如此一来西路联军极可能陷入被两面夹击的窘境。 因此洪山海的‘缓攻’白马关之策为,以龙山西麓的椆树垅为前线指挥所,洪山海率二百余靖州老兵亲自镇守椆树垅,并在太芝庙镇至椆树垅之间的四十余里地之间,每隔五里建立一座营堡以保护后勤补给线。 而西路联军除白虎右营以外的主力由椆树垅兵分两路,其中青龙右营的前、左、中三部北上攻打白马关,陷阵右营与山地右营则西进盆地中的潭溪与寸石,拦腰截断盆地中献贼与白马关之间的联系!而青龙右营的右部与后部则镇守后方的太芝庙镇、廉桥镇和流光岭镇。 卢苇说到这儿由衷地赞道,从洪山海的‘缓攻’之策当中就能看出这位老将的对敌经验之老到与稳健。 虽说若按此策行之,或许白马关会久攻不下,但西路联军不仅能最大限度保障后勤补给线,且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在盆地中拦腰截断了献贼对于白马关的支援,那么白马关无论能否在短期内拿下都已失去了作为邵阳城东北部屏障的作用。 当时最为支持洪山海的‘缓攻’之策者乃是同样极富战场经验的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莫要看这黄爷是献贼出身,且平日里嗜赌成性,但要赌也得想一想胜算几何不是? 而向来与黄爷‘秤不离砣’的山地右营统领农昆在仔细琢磨了地图以后,也以生涩的汉语说道,洪老先生的策略是笔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农昆并非是附和他的赌友黄万胜,而是基于他自己的立场与军事理念。 虽然农昆的级别与其他各营的统领相同,但他的山地右营只有六百出头的狼兵,而他与山地左营统领盘辉一样极为排外,对于湖广南部各府零零散散的瑶、苗等各族皆很不信任,且他们骨子里认为比汉人低了一等,是以更不会去招募汉人加入山地左右营。 可打仗总归是要死人的,因此兵力兵源严重不足的农昆最愁攻坚战,即便擅打突袭战的山地右营不可能被派去硬攻白马关,但农昆对于攻坚战是本能的抱有排斥心理。 故而农昆极为赞同洪山海的徐徐图之、主打‘腰斩’盆地中的寸石与潭溪之策。 当时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的神情很是复杂,他虽没有出言反对洪山海的策略,因他也认为洪山海的策略相当稳健,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担忧。 冯丁亥认为若把前线指挥所设立在椆树垅,且还要在太芝庙镇与椆树垅之间每隔五里设立一座营堡,白马关和潭溪的贼兵必然会察觉。 而一旦青龙右营明着去攻打白马关,关外湘乡县杨市的千余贼兵极可能增援白马关,那么青龙右营就是实打实的啃硬骨头。 况且白马关不仅关墙高厚又地形狭窄,青龙右营轮番强攻不下牺牲将士的性命还另说,若是湘乡县乃至长沙府安化县或湘潭县的献贼也派精锐贼兵来增援,青龙右营久攻不下甚至有被反攻之忧。 洪山海对于冯丁亥的担忧表示认可,但他指出,北路联军正在长沙府的湘潭县下滠市一带与贼兵对峙,湘潭县的贼兵如何有余力分兵支援白马关?甚至湘乡县的献贼还得分兵去增援湘潭县不是? 最有可能的援兵应该是来自长沙府北部的安化县,不过安化县距离白马关足足有近两百里地,其增援究竟需要多久时间谁都不知晓。 而洪山海又提出两个要点,其一,白马关的地形狭窄不利于使用人海战术,但只要青龙右营在白马关下扎稳了营盘,贼兵即便反攻也同样受限于地形,何惧之有? 其二,军情四科刘志贵都已打包票说一旦青龙右营攻打白马关,他的手下必能在三日内暗杀守关贼将!届时贼兵群龙无首,青龙右营即便明着强攻也胜算极大不是? 对于洪山海的分析,冯丁亥委实不知该如何反驳,毕竟他在今年正月加入唐家军后备营之后才开始接触军事,真要论战场经验与军事定策等自是不及洪山海。 而就在洪山海打算定下‘缓攻’之策时,一直未开口的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在思索再三之后提出了异议。 欧阳慕瑜虽颇为自负,但面对悉心教导他的洪山海自不会太过针锋相对。 他先是中肯地表示,若单论白马关之役,洪山海的‘缓攻’之策无疑最为妥当,以西路联军的实力与背后楚军的财力,耗都能耗死邵阳城的献贼去。 而后欧阳慕瑜话锋一转,指着地图问道,不过这消耗战需要持续多久? 即便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由椆树垅西进盆地,拦腰截断邵阳城献贼与白马关之间的联系,但献贼钱将军若先在盆地腹心的寸石和潭溪等地与我军胶着,之后献贼虽很可能因不敌而放弃盆地退守南口的严塘一线,但严塘一线同样易守难攻,这不得耗上西路联军数月半载乃至更长的时间? 欧阳慕瑜进而指出,就如洪山海认为长沙府安化县的贼兵是最有可能增援宝庆府的贼兵力量,对此欧阳慕瑜也甚为认可。 且他还指出,安化县位于长沙府的西部且与辰州府接壤,据军情七科龙襄由辰州府传来的情报,辰州府中北部的府城沅陵、泸溪县、辰溪县和溆浦县尚有献贼六七千人左右。 这六七千献贼隶属张献忠的三军师之一汪兆龄手下的得力干将池诚部,汪兆龄乃是负责献贼后勤的主要官员之一,而汪兆龄的心腹池诚留在辰州府城沅陵既是负责断后,也是尽量搜刮辰州府的民脂民膏与各种物资,以运送给入川的二十万献贼军队。 由于池诚有六七千献贼在手,辰州府中北部的诸多地方豪族武装皆附其骥尾为虎作伥,龙襄预估池诚能动用的兵力至少在两万人以上。 值得一提的是,池诚与邵阳城献贼钱将军关系极佳。 而辰州府的溆浦县不仅与长沙府的安化县接壤,且还与宝庆府的新化县接壤,这,才是欧阳慕瑜提出‘速攻’白马关最为关键的理由。 欧阳慕瑜看到的不仅仅是邵阳城的东北屏障白马关,更是看到了邵阳城的西北锁钥巨口关,他最为忌惮的是当白马关之役打响之后,邵阳城献贼钱将军会向西边辰州府的献贼主将池诚求援。 一旦池诚派兵由溆浦县驰援新化县,进而增兵加强巨口关的防务,池诚与钱将军的势力便形成合流连成一线,那么钱将军便更有信心堵住白马关南部盆地的南入口严塘,如此一来,西路联军与钱将军的消耗战将打到何时? 因此欧阳慕瑜提出了一个‘齐头并进抢双关’的冒险之策,此策一出,当时西路联军的高层举座皆惊! “欧阳慕瑜,是个人物啊!”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一声轻叹,鹰目中满是复杂之色。 其实有关西路联军在四月十九的这场重要的军事会议,唐世勋早就看过相关汇报,但书面上写的已是经过书吏们的润色,这与卢苇从项忠豪和冯姒那儿听来的会议现场情况委实有很大的不同。 且唐世勋还从卢苇的讲述当中真切的感受到,当时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提出此策是顶住了多大的压力,而且还是与对他寄予厚望的恩师洪山海唱对台戏。 若非卢苇道出这等内情,唐世勋也不知当时现场将领大多是支持洪山海,欧阳慕瑜能够在那场军事会议中提出自己的策略且还说服了众将领,足见其能力与口才之强。 最让唐世勋欣慰的是欧阳慕瑜作为参谋长的眼界之广,俗话说‘走一步算三步谋十步’,欧阳慕瑜的‘齐头并进抢双关’之策看似冒险,但事实证明他的定策可不就是高瞻远瞩谋划深远? 第878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三) “欧阳公子当然是个人物,这还用你说么?”卢苇不禁白了‘章晖’一眼:“欧阳公子不仅有大才,且还曾当众怒斥过大帅!这份胆识谁人不服?” “笑话!那是大帅宽宏大量!”唐世勋甚是不满地反驳道:“若非如此,欧阳慕瑜岂能坐上西路参谋长的高位?” 这正是唐世勋适才说欧阳慕瑜是个人物之时,鹰目中的神色甚是复杂之缘故。 犹记得在三月中旬,当时还未改番号为青龙营的后备营在马家沟与寇宁国第一次交锋之时,唐世勋曾给汪庆达下过一道死命令: ‘传令汪庆达,此战必须打败寇宁国!队总旗总死光了百总上,百总死光了把总上,把总死光了千总上!若此战败了,后备营再无‘汪’字旗!’ 当时在场的赵吉晟、洪山海、欧阳慕瑜和岳老财等人尽皆色变,这是要汪庆达和他麾下的两部将士们与寇宁国死战啊? 眼见汪庆达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这道死命,赵吉晟和洪山海尚算委婉地劝唐世勋收回成命,而欧阳慕瑜则已跳着脚大骂唐世勋是轻言死战的门外汉、是罔顾将士性命的屠夫云云。 对于欧阳慕瑜的指责,唐世勋如何不感到委屈和愤怒?后备营乃是他最为看重的军队体系,是要担负起汉人脊梁之重任的铁军!但他又不能明着解释将来要遇见的各路军阀与满洲八旗兵,以他们如今的战斗力莫说是打满八旗,就是蒙八旗、汉八旗亦或吴三桂的军队都不是他们所能抗衡的。 任重而道远啊!唐世勋心中暗叹,不过欧阳慕瑜乃是府学宫新体系的士人,而唐世勋又承诺过不对府学宫士人以言论罪,因此他哪怕已火冒三丈也强忍着没对欧阳慕瑜发作。 卢苇听到这‘章晖’维护大帅的言论,她不禁哂笑道:“大帅是有些容人之量不假,但若非洪山海等人极力举荐欧阳公子担任西路参谋长,恐怕他早已被大帅给‘打入冷宫’了哩!”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去了啊!唐世勋的眼皮子一阵乱跳,的确,自从欧阳慕瑜在马家沟之战当面骂他以后,他是真不愿看到这等嘴臭又讨人嫌的酸儒。 在唐世勋的心里自然更喜欢东路参谋长赵吉晟和北路参谋次长童英,这俩人既懂得为人处事又不乏军事天赋,最重要的是懂得以温和而又在理的方式跟唐世勋交流。 甚至于说在唐世勋的心里,柳大钧的外甥秦九和陈建志的首席幕僚贾煜等青年才俊都比欧阳慕瑜要懂事得多。 毕竟他是楚军大帅,若每个谋士都像欧阳慕瑜那般当着他的面各种讥讽谩骂,那他这大帅还如何当得下去?他又不是道德完人,况且有几个手握实权的军头能做到唾面自干还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虚伪面孔? 其实在马家沟之战以后,军情六科的科长岳老财曾隐晦地请示唐世勋,是否要给欧阳慕瑜一些‘教训’?得亏唐世勋不是那等睚眦必报的狭隘之人,否则欧阳慕瑜怕是早就被岳老财给弄得人间蒸发了去。 何况当洪山海提出要举荐欧阳慕瑜为西路参谋长之后,唐世勋可有反对洪山海的举荐?那不是捏着鼻子同意了? 这还不显得我有容人之量?唐世勋甚是不快地瞥了卢苇一眼:“什么叫大帅‘有些’容人之量?难不成你们西路这边的人都很嫌弃大帅?” “章晖,你可莫要曲解老娘的意思!”卢苇俏眉微蹙,神情不愉地沉声道:“楚军如今所拥有的一切不都是大帅白手起家为我们挣来的?西路没有任何一位将领和官员嫌弃大帅!只是觉着大帅对欧阳公子所做贡献的赏赐有些欠妥罢了。” 这婆娘是真敢说啊?我对欧阳慕瑜的赏赐还不够多吗?唐世勋气得牙痒痒,同时他也愈发满意自己微服私访的英明之举,若非深入基层哪能听到如这婆娘所说的肺腑之言? 卢苇见这淫贼不搭话,她以为他是词穷或不明欧阳慕瑜所做的贡献,于是她接着讲述白马关之役。 当时欧阳慕瑜提出的‘齐头并进抢双关’之策,其战略意图是与其让青龙右营和陷阵右营全扎在白马关与南部盆地,不如兵分两路各自为战。 不得不说欧阳慕瑜的计策不仅大胆,也缘于他对青龙右营抱有极大的信心,他计划由青龙右营的前部去突袭白马关,冯丁亥率中部与左部突袭盆地南口的严塘,右部则攻打盆地中的寸石与潭溪。 青龙右营的后部与民兵分盟驻守太芝庙镇、廉桥镇与流光岭镇,而洪山海与他的二百余靖州老兵坐镇椆树垅,根据开战后的形势策应各方。 至于陷阵右营的四千七百余将士和山地右营的六百余狼兵,则在青龙右营进攻白马关、寸石、潭溪和严塘之时横穿盆地向西进入颜岭,再由颜岭迂回绕过邵阳城的北部,进而突袭邵阳城的西北锁钥巨口关与茱萸滩! 当欧阳慕瑜将他的计策道出之后,与会者尽皆色变,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当时就惊呼,他以为自己赌性算重了,谁曾想欧阳公子比他更敢赌? 洪山海也没想到欧阳慕瑜会提出如此大胆的计策,虽然他不是甚名将,但他打了大半辈子仗,所信奉的是稳中求胜,最忌讳的就是兵行险着。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诚然,欧阳慕瑜此计若成将盘活整个西路攻略,但正所谓兵无常形水无常势,若是失败了呢? 此策的关键有二,其一是青龙右营将士必须要顶住邵阳城钱将军的疯狂反扑,因陷阵右营与山地右营若去突袭巨口关,留在白马关等地的西路联军主力只有青龙右营和二百余靖州老兵,即便是加上宝庆府民兵分盟和西路后勤分部的辅兵也不过七到八千人。 而献贼钱将军在邵阳县的兵力为三千余献贼、两千余新兵和四千余地方豪族武装,兵力至少破万,这还不包括献贼的辅兵民壮等。 一旦项忠豪率部攻打白马关受挫,亦或是冯丁亥没能堵死盆地南口的严塘一线,邵阳城献贼不仅有可能夺回失地甚至有可能威胁到当时还在建设中的太芝庙镇。 其二,黄万胜的陷阵右营与农昆的山地右营虽加起来有超过五千的兵力,但他们要绕过邵阳城去攻打巨口关同样有极多的不稳定因素。 正如欧阳慕瑜提及军情七科龙襄传来的情报,辰州府的献贼主将池诚手中有六七千的献贼精锐!加上辰州府中北部的地方豪族皆附其骥尾,龙襄是保守估计池诚至少能调动两万以上的兵力。 试问,谁知道陷阵右营与山地右营去奔袭巨口关之时,池诚会否也在调兵支援巨口关以北的新化县? 一旦黄万胜和农昆没能一鼓作气夺得巨口关,极可能陷入新化县贼兵与邵阳城贼兵的两面夹击!届时他们便是想全身而退都甚难。 当洪山海摆明观点不支持欧阳慕瑜兵行险着以后,会议现场的将领们纷纷交头接耳,赞同洪山海或赞同欧阳慕瑜的皆有之。 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几乎没多做考虑便首先表态支持欧阳慕瑜的策略,虽然按此策行之青龙右营在白马关与盆地的兵力不占优,但他对自己的四千七百余儿郎有绝对的信心,况且邵阳城钱将军也只有三千余精锐而已,其他的新兵或地方武装何惧之有? 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极为笃定地说道,正所谓有心算无心,如若西路联军执行欧阳公子的计策,他军情四科定竭尽全力刺杀白马关与巨口关的守将! 肃卫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则似笑非笑地问道,刘科长你之前只说有信心斩杀白马关的守将,或是在邵阳城内兴风作浪搞些刺杀活动,可巨口关那边你之前可没说也有把握,怎的?这会儿连巨口关也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面对石大勇的讥讽,刘志贵并未动怒,而是一脸自信地伸出三根手指说道,当陷阵右营与山地右营兵临巨口关之时,军情四科在三日内必取巨口关守将之首级!若不成,他刘志贵引咎辞职! 此话一出,黄万胜和农昆顿时眼睛一亮,他俩虽与刘志贵不熟络,但刘志贵无论长相还是行事风格皆透露着稳重,若无极大的成功把握,刘科长岂敢拿自己的前途来打包票? 而黄万胜的头号悍将尤金银则接着提出了一个担忧,他知道攻关战有多凶险,但他倒不是怕死,且他肯定是攻打巨口关的主力,既然有刘志贵的人去刺杀关墙上的守将,他也对夺得巨口关甚有信心,只不过夺得巨口关以后呢? 尤金银以前还是献贼时就认识池诚,此人可不是个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庸将,待到陷阵右营和山地右营夺得巨口关以后不还是会遭到邵阳县与新化县的贼兵两面夹击? 他们可是一支五千余人的孤军,而池诚在辰州府却能调集超过两万的兵马!再加上新化县与邵阳县的贼兵呢?届时他们两营岂非要被困死在巨口关一带? 当尤金银提出这个担忧以后,黄万胜和农昆等将领皆一阵挠头,的确,在孤军深入敌后又无增援的情况下,一旦打不开局面可不就是等死? 欧阳慕瑜自信地笑道,一座巨口关何须五千余人去攻打?如尤金银部夺得巨口关并坚守之,再派一部夺得水陆津要茱萸滩,黄万胜则率其余部众进入茱萸滩与新化城之间的上梅山一带,而农昆则率山地右营出上梅山袭扰新化县贼兵驰援巨口关的后勤补给线。 再有军情四科则尽快派骨干潜入新化城散播谣言引起恐慌等等,同时可在新化县为黄万胜的陷阵右营造势,以吸引难民或当地百姓去往上梅山投奔之。 如此一来,黄万胜如何还缺兵源?甚至黄万胜还能借势挥兵攻打新化县城不是? 若辰州府的贼将池诚当真派兵大举驰援新化县,军情四科和在上梅山以北的山地右营狼兵必然会察觉,若势不可为,大不了焚毁巨口关和茱萸滩后撤回颜岭便是。 当欧阳慕瑜把攻打巨口关的方方面面情况都说清楚了以后,黄万胜与农昆的眼神顿时变得火热起来,两个赌徒已是从欧阳慕瑜的话中看到了一幅美好的景象。 既然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那就干一票大的!咱不仅要拿下巨口关挡住邵阳县的贼兵,还要把关北的新化县也全给拿下,再锁住各处关隘防范辰州府的池诚,那咱不就成了宝庆府北部的‘土皇帝’? 当洪山海看到黄万胜和农昆俩人眼中的火热之色,再加上冯丁亥已经表态支持欧阳慕瑜,洪山海该是清楚欧阳慕瑜的‘齐头并进抢双关’之策将成为定策,毕竟三个营头的统领都赞同,他已是‘独木难支’。 老成持重的洪山海再三思索之后也对学生欧阳慕瑜的计策表示认可,而他则提出了一个要求,为了尽最大可能保证在夺得白马关之后能顶住来自关北杨市的贼兵、以及严塘以南的邵阳城贼兵之反扑,他决定亲率二百余靖州老兵坐镇白马关抵御关北的杨市贼兵!如此一来可将战斗力极强的项忠豪部派往严塘去与邵阳城献贼鏖战。 当时在会议现场的所有将领皆对大度的洪山海肃然起敬,欧阳慕瑜更是当众对洪山海恭敬地施以弟子礼。 之后的白马关与巨口关之战在军报上皆有详述,当青龙右营前部千总项忠豪率部夺得白马关之后,洪山海亲率二百余靖州老兵坐镇白马关。 由于战局紧迫兵力有限,在白马关协助洪山海的只有百余个辅兵和百余个民兵,而由湘乡县杨市等地赶来反扑白马关的贼兵远不止千人。 但年过五旬的洪山海衣不解带坐镇关墙上的‘洪’字旗下,他的两百余靖州老兵如同山岳一般护在他的身旁!接连七日,贼兵数次大举攻关皆以失败告终。 由于楚军的北路联军当时已夺得渌口镇并进逼湘潭县下滠市,湘乡县还得分兵增援湘潭县,因此遂放弃反扑白马关。 而在那七日当中,冯丁亥率青龙右营的前、左、中三部将士在严塘一线与邵阳城献贼钱将军展开了数场血战,钱将军的三千余精锐折损过半,青龙右营亦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而钱将军险些被悍不畏死的项忠豪给阵斩之。 胆寒的钱将军这才无奈放弃严塘一线退守邵阳城东郊,至此邵阳城的东北方向已无险可守。 至于巨口关那边的情况则比白马关这边要好上许多,因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派出的死士与巨口关贼将同归于尽,尤金银部攻打巨口关甚是顺利。 而邵阳城钱将军当时的重心在反扑白马关,当他得知巨口关也沦陷以后虽惊怒交加,但他深知大势已去,况且他的精锐皆在与青龙右营血战,因此根本无余力去反扑巨口关。 不得不说黄万胜那厮的运气也是极佳,新化县的献贼将领在得知巨口关失陷以后一边派兵反扑,一边则接连派出三个信使去辰州府向池诚求援,而这三个信使中有两人被萧元朗的手下给刺杀,另一人刚刚进入辰州府溆浦县境内又被龙襄手下的原湖广锦衣卫中人给鸩杀。 当池诚得知宝庆府这边的战况之时已是到了五月初六,而那时黄万胜的陷阵右营已经攻入新化城并占领了该县全境!池诚虽气得暴跳如雷却又疑神疑鬼不敢派主力反扑新化县。 因龙襄的军情七科在辰州府四处散播谣言,有说楚军的陷阵右营黄万胜在安化县屯兵三万,又说湖广巡抚李乾德在靖州拥兵数万意欲收复辰州府等等。 加之池诚留在辰州府的主要任务是为二十万入川献贼筹集粮草,而据龙襄手下密报,汪兆龄似乎已传令池诚尽快率辰州府的六七千献贼北上。 总之,黄万胜和农昆稳住了毗邻长沙府与辰州府的新化县,且他们两营的伤亡人数不多且还招募了数千青壮,这也是黄万胜能派两部将士出巨口关,与青龙右营、白虎右营合围邵阳城。 当卢苇说到这儿扭头看向扮作章晖的唐世勋,她似笑非笑地问道:“西路联军能在放弃和谈策略之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便掌控宝庆府中北部的局势,可不就归功于欧阳公子的‘齐头并进抢双关’之策?可大帅却只是赏了欧阳公子三千两银子与一道不知几颗星的嘉奖令,这可比给各营将领的赏赐低多了,你说大帅对欧阳公子的赏赐是否有欠妥当?” 唐世勋暗自苦笑,也难怪卢苇甚至西路的不少人会为欧阳慕瑜打抱不平,这是因为她们不清楚那道给欧阳慕瑜的嘉奖令有多重的分量。 原来唐世勋近段时日已拟定了有关嘉奖令的‘等级’问题,他以一颗星到六颗星来将嘉奖令分为了六个等级,这些嘉奖令皆经过严格审核并进行归档,且对楚军的军政要员们将来的晋升之路有极大益助。 而从发放嘉奖令以来,唐世勋只写过一张‘四星’嘉奖令,即发给欧阳慕瑜的那张,这还不足以证明他对欧阳慕瑜的认可? 除此以外,唐世勋发放的嘉奖令全都是三颗星以下,只是这些星星皆印在嘉奖令上,想来欧阳慕瑜并未给别人看也未曾炫耀,是以如卢苇等人才会以为唐世勋的赏赐有欠妥当。 想及此,唐世勋不禁一阵腹诽,欧阳慕瑜你莫不是故意的?别人得了嘉奖令皆会展示一番,可你倒好,还藏着掖着,难不成要我亲口告诉众人给了你一张四星嘉奖令? 第879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四) 戌时将至,华灯初上。 当卢苇为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打抱不平了一番以后,坐在驴车上娇声抱怨道:“呼!今个镇上的人怎如此之多?前几日过了石牛桥后到白芝堂只消一炷香的功夫,这会儿都快半个时辰了还未到哩!” 唐世勋环视着人潮汹涌的东街,正巧一个与他女儿湘儿年纪相仿的小丫头被她母亲抱着走在驴车右侧,眼见这街道上人挤人拥堵不堪,唐世勋遂面带微笑将右手伸向小丫头。 那妇人兴许也是抱女儿有些累了,况且她就跟在驴车旁,加之这前后三辆驴车上皆插着‘白芝堂’的小旗,妇人遂笑着把她的女儿放在唐世勋的身旁就坐。 唐世勋一边轻柔地抚摸着这小丫头的脑袋,一边看向卢苇笑问:“这等盛况都已能媲美衡阳城的王府南街,莫非因今日乃是十五的缘故?” 卢苇敏锐地察觉到这‘章晖’眼中流露出的宠溺之色,为人母的她对此再熟悉不过,她不禁暗忖,莫非此人也有心爱的孩子? 随即她撇开思绪摇首道:“记得五月初一是长生大帝诞辰,五月初五还是端午节,但那两日东街也没堵成这等模样哩……” 她晓得‘章晖’还是初次来到白马镇,眼见还要些时候能抵达位于东南区中心地带的白芝堂,卢苇遂向他介绍这白马镇的建设历程与规模。 白马镇的整体布局与太芝庙镇、廉桥镇、流光岭镇相似,其中心为白马关内原官道上的旧市集,以南去的官道为纵向轴线,并增加一条东西向的横向轴线而规划为四个区域。 其中卢苇一行所要去的东南区以商贸为主,西南区大多为民宅,东北区为行政区,西北区为连接白马关的军事区。 西路总管府的户房在五月初十进行的白马镇最新常住人口统计为六万七千四百余人,这还不包括西路联军各部司机构的行政人员、镇守白马关的青龙右营前部九百余将士、白马镇下辖的各村落、以及往返于此的大小商队等等。 因此单从常住人口的角度而言,白马镇已不弱于大明任何一座小县城的人口数。 当西路总管府的工房在四月中旬建立太芝庙镇之时,西路大总管于威就已亲自绘制了白马关下建立镇集的草图,而潜入白马关的军情四科中人则早已将地形图送回了西路联军本部。 又有西路总管府、肃卫和民兵分盟发动难民百姓在龙山之中大力伐木,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商人们则早在四月初就已投资建设了诸多伐木场与砖窑厂。 由于当时太芝庙镇也还在兴建当中,因此邵阳城献贼钱将军派来的和谈使们虽看到了镇外各处堆积如山的木料,但他们皆以为这些木料是用于建设太芝庙镇。 待到青龙右营项忠豪部夺得白马关以后,大量木质攻城器械被就地拆解,由西路总管府组织建设早已有完整规划图的白马镇。 卢苇指着东大街的南边介绍道,如这东南商贸区、西南民宅区和东北的行政区,西路总管府在建设之时就于其间规划了两横两竖四条直道。 因此商贸区、民宅区与行政区皆各呈‘井’字型,又各有十余条巷道穿插其间,而卢苇的白芝堂便位于东南商贸区‘井’字最为中心的那块区域当中。 在行政区那边除了西路总管府的各部门以外,肃卫在宝庆府的各司、军情四科本部、宝庆府民兵分盟本部、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本部、宝庆府学宫的临时署宫等等尽在该区。 西北的军事区则是一整片军管区域,目前西路联军的镇抚、参谋和后勤分部等皆在其中,负责卫戍白马关和白马镇的青龙右营前部将士驻扎于该区和关墙之上,另有后勤分部的二百余辅兵、民兵分盟的二百余民兵负责协防,且二百余民兵同时还要协助西路总管府安保司在白马关一带保境安民。 唐世勋默默将卢苇所说的记在心里,随即他皱眉问道:“是了,之前经过石牛桥之时,在下曾远眺那白马关,似乎隐约可见关墙的大门是敞开的?” “你这对招子倒是利索。”卢苇埋汰了他一句后答道:“没错,自从五月初五端午节之日起,白马关顺应民意打开了关门……” 只听卢苇一脸自豪地解释道,这还得从青龙右营在盆地南口的严塘镇一线击败邵阳城的献贼说起。 在上个月底,当卢苇的丈夫项忠豪险些阵斩邵阳城的钱将军以后,损兵折将的钱将军在胆寒之下无奈鸣金收兵,之后又惊闻邵阳城的西南门户紫阳关又被白虎右营给夺了,他遂龟缩在邵阳城内不敢再与西路联军的各营交战。 故此在五月初,青龙右营、陷阵右营和白虎右营由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对邵阳城实行了合围,而项忠豪险些阵斩钱将军也成为了西路联军治下广为传颂的英雄故事,卢苇作为项忠豪的妻子自然甚为自豪。 由于白马关内有许多当地人与关外湘乡县的百姓沾亲带故,眼见楚军的西路联军已是把邵阳城的献贼给困在了城内,不少白马关的百姓在几位乡间耆老的带领下于五月初二向西路总管府请愿,可否请总管大人在五月初五端午节那日打开关门,让他们出关或请关外的亲人入关来共度端午祈福辟邪? 当时于威也甚是犯愁,于是他带着小舅子侯庆奎去向当时驻守在关墙上的洪山海请示,并邀请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肃卫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枢密司副司长冯姒和民兵分盟的主要将领等一同商议。 其中石大勇对于开关之事最为反对,因白马关才易主多久?莫要看当地百姓积极参与建设白马镇,但那是因为西路总管府和吴员外等承建商们舍得开工钱。 这些人当中会否有敌方的细作不得由警备二司花时间甄别?而一旦打开关门岂非有可能让细作向湘乡县的献贼传递情报?石大勇甚至怀疑那些白马关的百姓撺掇乡间耆老来请愿之背后就是细作所为。 于威则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异议,在他看来,或许请愿者有可能受到某些居心不良者的蛊惑,但也有可能是他们当真思念被关墙相隔的亲人呢?如若拒绝百姓的请愿,又会否导致背后可能的黑手制造更多舆论危机? 洪山海对于威的意见甚为认可,因白马关之外的贼兵已撤至十余里地之外的杨氏一带,若为了防止可能的细作活动而拒绝乡间耆老们的请愿,这不利于西路总管府治理刚刚夺得的白马关与建设中的白马镇乃至其他镇集。 但洪山海又指出,关内百姓要想与关外的百姓在端午节团聚,那么就让百姓们出白马关去往关外找寻亲人,亦或是就近招呼亲人们在关外附近聚首祈福等等。 而且洪山海还提出换防,即让青龙右营的项忠豪部前来镇守白马关,而他则率二百余靖州去严塘镇的西路联军临时本部。 洪山海之所以提出换防原因有二,其一,他的靖州营只有这二百余老兵,白马关不开门他自不虞贼兵攻关,可一旦打开关门,若是出关百姓遭遇甚危险而求救,他救是不救? 若救,洪山海这点兵力能分出去多少?若是只分出数十人去有限地保护出关百姓,一旦真遭到贼兵的埋伏如何是好? 其二,项忠豪在严塘镇击败钱将军之战已被百姓们广为传颂,有他镇守白马关无疑更能稳定民心,且项忠豪麾下除去在严塘镇之役当中死伤的近三百将士,麾下还有六百余精锐,即便打开白马关门,其麾下将士也能守得住甚至能出关保护百姓。 况且项忠豪可一边在白马关休养生息一边从民兵分盟当中挑选可用的后备兵员。 因此在五月初五端午节的早晨,当项忠豪率部前来白马关与洪山海部换防之后,项忠豪大手一挥,带着六百余精锐直接出关两里有余进行军事演练,并派出他麾下的二十余斥候策马在外围巡视警戒。 关内的许多百姓则扶老携幼在六百余将士之旁不远处等待亲人们的到来,因头一天西路总管府就已悄悄派人去白马关外的好几个村庄传过信,因此在端午节那天还真有不少关外的百姓前来团聚和祈福。 “原来如此。”唐世勋听到这儿不禁恍然,旋即他又皱眉问道:“但端午节都过了,难不成项千总还天天带兵出关演习?” “我这不还没说完么?”卢苇对于他突然打断她的话头甚是不满,眼见他略表歉意地呵呵一笑,她方才续道,在端午节的次日,在白马关内外又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在初六中午,在关外两里处,即五月初五端午节关内外百姓聚首的地方出现了好几百个附近村落市集的百姓,他们对着关墙高呼亲人们的名字。 且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还颤巍巍地走到关墙下说他们以前时常进出白马关,就是献贼守关时也未曾如此闭关,因此恳请项忠豪开关云云。 另一件事也发生在初六的中午,楚军商会副会长兼宝庆府分会长吴员外亲自登上关墙拜见项忠豪。 要说当西路联军对邵阳城形成合围以后,有两个人比各路将领还要忙,这两人就是西路大总管于威和楚军商会副会长吴员外。 于威自然是忙着稳定西路联军的占领区,而吴员外则忙着强占商贸市场捞银子和协助西路总管府建设地方。 吴员外之所以于百忙之中抽空去拜见项忠豪,为的就是请项忠豪能够顺应民意常开白马关。 项忠豪又不傻,他在去年逃难以前是衡山县开云镇的屠夫,从小到大见过多少口是心非的奸商?就这富得流油的‘吴老痞’怎好意思说劳什子顺应民意的鬼话来? ‘吴老痞’乃是西路军政要员们私下里对吴员外的戏称,吴员外的本名叫吴丕,他的长子就是整日里像个牛皮糖似的黏着韩伊人的吴敬祖,与痴情的儿子吴敬祖不同,吴丕可谓是为老不尊的典范。 由于吴丕与吴家在献贼倪将军掌控祁阳县之时就已得势,积累的财富已是极为可观,待到加入楚军商会以后又担任副会长兼宝庆府分会长,单是协助西路联军运送后勤物资就已让他赚得了不菲的利润。 而西路总管府规划的每一座新兴镇集,吴丕和宝庆府分会的豪商们都是主要承建商,且他们背后还有楚军商会在其他府州县的资源商货,因此西路联军治下超过半数的商贸尽皆被吴丕的宝庆府分会给垄断。 即便楚军商会及分会皆需按行业不同上缴给楚军两成至六成的利润不等,但剩下的利润已是让商会中人赚得盆满钵满。 吴丕虽家财万贯,但他已年近五旬,旁的嗜好都已戒了个七七八八,那是既不涉赌也不嗜酒,他除了花费大把金银养生以外,唯独对‘色’难以割舍,且他对雏儿是情有独钟。 原来吴丕在祁阳城的豪宅当中豢养了上百个童男童女,且他来到宝庆府以后每个镇上的私宅内也是少则几个多则十几数十个,偏偏他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见不得那些孩子们孤苦伶仃,这才见一个收容一个云云。 正因为吴丕既为老不尊又没脸没皮故作高尚,是以知悉内情的西路军政要员们才在背后戏称他为‘吴老痞’。 当然,吴丕这‘顺应民意’之说也是在明面上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作为楚军商会的副会长之一他也没必要在做买卖上瞒着项忠豪,因此他耐心地给项忠豪解释常开白马关的诸多好处。 首先是白马镇、寸石镇、潭溪镇和严塘镇的镇集建设,吴丕和宝庆府分会的豪商们作为主要承建商,这四镇的基础建设全都被他们给包了下来,而西路大总管于威给他们的要求是各镇皆需在一个月之内完工。 虽说吴丕等承建商不缺木料,可他们缺矿啊!白马关以南的盆地虽是丰饶之地却无大型矿藏,龙山山脉和颜岭倒是有,但即便他们立刻砸银子去开矿也赶不及白马镇等地的承建工期不是? 无奈,吴丕等商人只能由他们在太芝庙镇以东开设的砖窑厂运送砖瓦过来,可单是来回运一趟白马镇或潭溪镇就是百来里路,要运往寸石镇和严塘镇更远,这不仅影响工期还途耗运费。 即便吴丕等人已经在加紧新建砖窑厂,但西路总管府对四镇的规划皆有严格要求,吴丕为了赶工期才把算盘打到了白马关之外的湘乡县。 因湘乡县有不少优质矿产和不少民间砖窑厂,且宝庆府分会有好些个商人以前就是与湘乡县的矿商做过买卖,吴丕之所以请项忠豪常开白马关,首要原因就是为了买矿和买砖瓦等用于建设镇集,甚至是去湘乡县开矿等等。 除此以外,吴丕还想着在白马关外开设新的市集,以与湘乡县的商人互通有无,且他还将此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他说大帅在四月初十成立楚军以后,当日下午去给新建立的楚军商会剪彩并致辞,大帅极为重视开拓境外市场与占领市场,这不,楚军商会的副会长秦三公子不是在衡州府东部的酃县与江西商人开设贸易互市?既然秦三那边能如此做,他们宝庆府分会又如何不能做? “放他娘的狗屁!”唐世勋听到这儿终是忍不住破口大骂,吓得坐在他右边的小丫头‘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她的母亲顿时色变,忙不迭夺过女儿后生生挤进了人群当中。 卢苇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骂声给吓得住嘴,她的媚眼中满是愠怒之色,这淫贼莫不是吃错药了?怎动不动就打断我说话?他究竟是对吴丕不满还是对我不满哩? 第880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五) “莫名其妙!”卢苇气恼地别过头去,本是与这淫贼十指相扣的右手亦是松开,若非她的右手与这淫贼的左手绑在一起,她是真恨不得一脚便将他踹下驴车去。 唐世勋并未理会卢苇,而是在仔细琢磨她说的吴丕拜见项忠豪之事。 诚然,吴丕为了尽快为西路总管府建设白马镇等地,就近从白马关之外的湘乡县收购矿石或砖瓦等确是个极好的理由。 甚至吴丕提出在关在新建市集以与湘乡县的商人互通有无,这也是个极为不错的提议。 但吴丕不仅曲解唐世勋的对外扩张商贸之理念,更是在一件事上说漏了嘴,他说要去湘乡县开矿!这才是引起唐世勋警惕的根源所在。 湘乡县如今还不是楚军的地盘,吴丕不好好的在宝庆府经营,且地域宽广的宝庆府又不是没有矿藏,他为何想跑去目前还是‘敌境’的湘乡县开矿? 看来吴丕这老小子是心心念念想要发展商人武装呐?唐世勋的右手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拳头。 思索间,一行人来到了东大街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只见路口旁有两座颇为气派的庙宇,一为忠义祠,一为三神庙。 东大街今晚之所以人山人海拥堵至斯,其中一个原因是隶属西路总管府礼房的戏班子在忠义祠前上演青龙右营在严塘镇大战邵阳城献贼的戏码,而三神庙又恰好在今日布施,因此不计其数的百姓皆蜂拥而至。 唐世勋与卢苇一行则向南拐入了富二街,进入该街以后,街上百姓的人数明显减少了许多。 由于这白马镇的东南区为商贸区,西路大总管于威将其间横竖四条呈‘井’字型的街道取了甚是接地气的名字,由东大街往南入该区的两条竖道是富一街与富二街,由南大街横穿该区的两条横道则命名为贵一街与贵二街。 当唐世勋一行进入富二街以后不久来到了位于商贸区中心的区域,只见‘白芝堂’的店铺位于富二街与贵一街的街口交汇处,古朴的牌匾甚是醒目。 三辆驴车沿着白芝堂右侧的小巷进入了巷内左侧的第一间宅门,此为白芝堂的中庭侧门,三辆驴车进入中庭之后,白芝堂的伙计们遂开始卸货。 唐世勋环视了一圈这弥漫着各种草药味的中庭并暗暗记下地形,随即他对那从第一辆驴车下来的刘志喜和左然使了个眼色,继而与脸色阴沉的卢苇走向后院,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则跟随两人后。 左然神色担忧地看着唐世勋的背影,她知道自己和刘志喜该是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但唐世勋可是胁迫着卢苇,且她看到卢苇手下的四个白衣男子已跃上屋顶去往了后院,若唐世勋与卢苇真个闹僵了该如何收场? 刘志喜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身旁这名为‘陈氏’的麻脸女子,他昨日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多出个‘特使助理’来,不过她手中有一封大帅的亲笔信与一块木腰牌,这可做不了假,因此他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不过刘志喜也有疑惑,这陈氏为何会与那章晖搅和到一块去?偏偏她还说不清楚章晖究竟是何身份,只说两人是从衡州府过来时因同路而互生情愫云云。 即便两人真个是互生情愫而在太芝庙的后院如此放浪形骸,但她一个弱女子作为特使助理,大帅居然都不派几个侍卫保护她? 加之那章晖居然还挟持了项忠豪的夫人卢苇,这也让刘志喜甚感诧异,此人如此冒险行事将如何摆脱卢苇的手下? 白芝堂后院的精致小厅内,四方桌上已摆了好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唐世勋与卢苇一同就坐,两个丫鬟则将手藏在袖中,伺立在旁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唐世勋自然瞥见了这两个丫鬟的神情举动,且他还看到敞开的厅门外小院中,有几道白影在屋顶上一闪而逝,不过唐世勋并未在意,而是举着品尝桌上的美味佳肴。 “毒不死你个淫贼!”卢苇语气冰冷地低声骂道。 “是哦!”唐世勋故作后知后觉的低呼道,随即他似笑非笑地夹了一片肉送到卢苇的嘴边。 两个丫鬟顿时色变,其中一个丫鬟大声骂道:“大胆淫贼!将你那脏筷子拿开!” 卢苇不禁暗骂自己没事找事,她当然知道两个丫鬟不可能在这些饭菜当中下毒,否则若出现眼下这等情况岂非要先毒死她自己? 且她已瞥见这淫贼眼中的戏谑之色,可见他早就料到菜里没毒才会大快朵颐,偏偏他还要故作后知后觉的用筷子夹菜给她‘试毒’。 这种陷入被动的感觉让卢苇极为难受,她自不会真个去碰那被他用过的筷子,但她也不能就这么与他僵持,否则他若当着丫鬟们的面做出更过分的举动来,丢脸的可不就是她自己? 想及此,卢苇遂面若冰霜地吩咐道:“香莲,你且和翠儿去烧热水,吃过饭后本官要沐浴!” “夫人!”香莲和翠儿皆面露担忧之色,但见卢苇的眼神阴森得可怕,两个丫鬟只得恭敬地施礼后离去,而香莲离去时还留了个心眼,她并未将厅门给关上。 唐世勋对此倒没甚意见,其实开着门还比关门好一些,至少不会被卢苇的手下给欺近小厅而不自知。 随即唐世勋继续品尝佳肴,而卢苇则用左手拿着汤匙在小口地喝着羹汤。 席间无话,待到唐世勋吃饱了后不禁有些犯愁,之前这小娘皮说要去沐浴,难不成两人要同去浴房? 卢苇却落落大方地起身道:“两日未曾沐浴,浑身难受得紧。” 唐世勋嘴角一抽,但他除非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然也只能与她同去之,否则待她进了浴房后,他在外不得被她的手下给大卸八块了去?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走到了后院的浴房门口,眼见香莲和翠儿神色复杂地伺立在旁,卢苇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谁若敢将此事捅出去,死!” “是!谨遵夫人吩咐!”香莲和翠儿忙不迭跪在地上恭敬地答道。 待到浴房门关上之后,香莲立刻起身走至后院中心处并伸手做了个手势,‘嗖嗖’声中,四个白衣男子从后院四角的屋顶跃下来到香莲和翠儿身旁。 其中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神情愤怒地对香莲抱拳道:“队长,那淫贼竟敢如此欺辱夫人,吾等该如何是好?” 香莲此刻哪还有之前那等诚惶诚恐的下人模样?原来她昨日在太芝庙镇得知卢苇被那淫贼章晖挟持以后,方才扮作卢苇的丫鬟伺候在旁,她实则是卢苇手下的第一特别行动队的队长,而这四个男子皆是她手下的骨干队员。 只见香莲双目泛红,咬牙切齿地说道:“是我未能护得夫人周全,待到救出夫人以后我自会负荆请罪!” 随即她压低声线吩咐道:“老山,你且去一趟白马关拜见项千总……” ‘啊?’老山等四人尽皆色变,翠儿更是捂着嘴低声惊呼。 香莲目光幽幽地看向浴房,她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夫人适才说的话定是此意…… 第881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六) 亥时将至。 白芝堂的后院浴房门被缓缓打开,香莲和翠儿皆神色紧张地看着门内。 只见卢苇已换上了一身质地精良的鹅黄色纱衣,乌黑的长发写意地披洒在左肩,若凑近了可见她的俏脸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加之浴房内飘出的薄薄雾气,端的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出浴图。 可惜站在她身边的唐世勋无疑破坏了这幅美好的画卷,他依旧穿着之前那套陈旧的衣裳,头发与易容皆未变,这不禁让站在门口的香莲和翠儿颇为诧异。 卢苇并未与香莲说话,她只是与香莲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随即与身边的‘章晖’一同走进了卧房内。 卧房大小适中,古色古香的家具一应俱全,唐世勋将门闩搭上之后遂在衣袖下松开了卢苇的右手。 “呼!”卢苇轻轻地吐了口一气,她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坐怀不乱的假‘淫贼’,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哩? 其实当唐世勋进入浴房之后,就已松开了他左手与卢苇右手绑缚在一起的麻绳,而后他便坐在角落里等待卢苇沐浴。 虽然他并未完全闭上双目,也未去窥视卢苇,而是低垂着眼帘在默默想着心事。 卢苇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守礼,但不知她当时究竟在想些甚,或许是因为昨日一直与他同绑着手,连昨个夜里也是歇息在一间房内,加之今日下午在途中又与他十指相扣的缘故? 总之,卢苇做出了一个极为不理智的举动,她竟不着寸缕地站在浴桶内!但让她惊讶的是这淫贼居然都不正眼瞧她一眼。 我那会儿莫不是疯了?卢苇贝齿紧咬,她心底里升起从未有过的、被人无视的耻辱感!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因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念叨着丈夫项忠豪的名字,又不停地暗示自己定要杀了这胆敢胁迫她的淫贼。 其实她适才在走出浴房之时,她本可以让香莲等人立刻杀死此獠的,因他的左手只是与她的右手十指轻扣而已,只要她出其不意就能挣开了去,可她却鬼使神差的没有如此做。 此刻,卢苇看着眼前这脸色蜡黄的‘章晖’,她愈发感到心慌而又迷惘,甚至她好想将他的这副易容给卸掉!以看清此人的真面目究竟是怎样? 她深知眼前这个背景神秘的男子绝不简单,且她真切的感受到此人散发着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似无形又仿似有形的奇异气场,加之他那双仿似能洞察人心的睿智双目,无不深深的吸引着她。 不!我的丈夫乃是大英雄项忠豪!他是如此的疼惜我,谁能比我更幸福?卢苇啊卢苇,快醒醒吧!难不成你要做个被世人唾骂的荡妇? 卢苇的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拳头,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骂着自己,试图以负罪感来不断警醒自己。 犹记得在祁阳城之时,她也曾遇到一个让她微微动心的男人,那就是肃卫枢密司长‘淫龙’孔不贰,不可否认孔不贰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魅力,可她面对孔不贰之时也未像面对这‘章晖’一般难堪。 唐世勋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有道是女人心海底针,他自不可能猜到卢苇的所有心思。 但适才在走出浴房之时他故意不用麻绳与她一同绑缚手腕,因他的经验与直觉告诉他,卢苇的心已经乱了。 果不其然,他只是轻握着她的右手,可她却没有伺机挣脱后对他下斩杀令,这可不就证明了他的准确判断? 看来我的‘功力’未减嘛!唐世勋心里边不禁升起了一丝小小的得意,他也说不清这种驾驭对方心理的、难以言喻的微妙感受,但他前世今生已用过多次屡试不爽。 加之卢苇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这无疑让他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 然而就在这时,香莲在卧房外焦急地叩门道:“夫人,夫人!老爷的侍卫来报,老爷得知您回了白马镇甚是高兴,他处理完琐事之后最迟过上半个时辰便要来看您哩!” “嗯?”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乍现,眼见卢苇虽俏眉微蹙但眼神却没甚慌乱之色,他不禁恍然冷笑:“有意思,看来那香莲不是个普通丫鬟,她竟从你进入浴房前的那句话中明白了你的深意?” “莫名其妙!”卢苇一声冷哼,她对门外的香莲说了声知道了,随即转身走到卧房一侧的两个酸枝木衣柜前。 她打开两扇柜门,将其中一个柜子里折叠整齐的衣裳堆放去另一个柜中,并反问道:“我那句话可是威胁她们不得外传,你怎不说是她们自作主张?” 唐世勋走到衣柜旁的茶几边坐下,摩挲着下巴慢悠悠的说道:“你那时对她俩说‘谁若敢将此事捅出去,死’!我当时也没多想,但此时一回味再结合香莲禀报说项忠豪要来看你,嗯,她只要不说我跟你一同沐浴之事就没有违背你的话,只需告诉项忠豪你在白马镇不就成了?” 旋即唐世勋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问道:“话说你把项忠豪给叫来是几个意思?莫非要我躲在这衣柜里偷听你们夫妇俩的私密话?” 卢苇正背对着他在衣柜前叠着衣裳,听到他的话,她手上的动作不禁一顿,随即她继续叠着衣裳并冷笑道:“怎的?不敢?还是怕我家夫君来敲门时,我开门跑出去让手下乱箭射死你?” “那倒不至于。”唐世勋习惯性地耸了耸肩:“项忠豪的性子虽暴躁了些,但谁不知他在你面前就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得亏他不像我们这等浪荡子,否则哪能十年如一日的守着你、只心疼你一个人?你忍心让他看到我和你手牵手同来白马镇?” “少在那编排老娘的家事!”卢苇猛地转身将一摞衣裳扔向他,神情激动地骂道:“你个淫贼有甚资格说我家忠豪?他为了楚军负过多少伤?我和两个孩儿根本都不晓得他究竟能否活到大帅所说的天下太平之日!” “哎!”唐世勋瞥见卢苇那媚眼中几欲涌出的热泪,他不禁一声轻叹,随即他起身将那些砸向他的衣裳一件件折叠好之后放入了衣柜中。 同时他以极其低沉的声音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最初的一千后备营将士如今已牺牲了三成,另有近四成因伤退出了正兵营,但他们无论死伤亦或健在,每一个人都是大帅心中的宝贝!” 唐世勋以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为了汉人的天下太平,大帅再是心痛逝去的英灵们也必然要走他所坚持的道路!而无论项忠豪还是冯丁亥,他们既选择与大帅一同砥砺前行就早已决定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苦了你们这些家眷啊!” 这个人,他!卢苇的脊背突然汗毛倒竖,她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这个轮廓,还有他说话的语气,我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882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七) 亥时过半。 白芝堂的后院响起了一个男子粗犷的笑声,且还大声叫道:‘夫人,俺来也!’ 紧接着传来香莲和翠儿恭敬的施礼道:“见过老爷!” 卧房内的唐世勋和卢苇皆听得一清二楚,项忠豪到了! 唐世勋已是抱膝坐在被腾空并卸掉几块横板的大衣柜内,而卢苇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关上了柜门。 好在这柜门关上后尚有一丝缝隙,唐世勋倒不虞被闷死在柜中,他听到了卢苇打开卧房门的声音,但他并未透过那缝隙去看外边,也并不担心卢苇会改变心意跑出卧房后命手下杀他。 这不仅因为卢苇对着他时有些心乱了,更因为他清楚卢苇有多在意项忠豪,且这种在意并不完全是出于爱,其中必然夹杂着她和项忠豪、乃至冯丁亥和冯姒等人的共同利益。 唐世勋对此极为肯定,他笃定卢苇为了她们那个小团体的利益,不会真个对他下死手。 至少在卢苇还未完全猜透‘章晖’的身份、甚至对他的身份疑神疑鬼之时,她不会贸然让性情暴躁又极其在意她的项忠豪知晓‘章晖’的存在,否则项忠豪一旦发起疯来卢苇也拦不住。 果然,当卢苇把房门打开之后便将项忠豪给引进了屋内。 唐世勋闭上双目仔细聆听,只一会儿,他已是皱着眉头在心里暗骂卢苇不按套路出牌。 你俩这都老夫老妻了,犯得着一关上门就开始卿卿我我吗?况且这小娘皮明知我躲在柜子里竟还不知收敛? 是了,她这是在故意报复我啊!唐世勋暗自苦笑,偏偏他既不能发出声响也无法屏掉项忠豪和卢苇的声音。 好在卢苇还未真个与项忠豪亲热,夫妇俩在亲昵了一阵之后遂一同躺在床上轻声交谈了起来,唐世勋从二人的对话中不仅感受到项忠豪对于卢苇的关爱与宠溺,也感受到了卢苇对项忠豪的关心体贴。 同时唐世勋也知道了项忠豪面对如此娇妻为何不提枪上阵,因项忠豪又不知道唐世勋躲在衣柜中,而项忠豪没有真个与卢苇亲热是缘于他有伤在身。 且卢苇似乎有意想让躲在衣柜里的‘章晖’知晓项忠豪的伤势,因此在与项忠豪的交谈中刻意引向他受伤的原委,是以唐世勋在柜中听了个明白。 原来项忠豪在四月下旬夺得白马关之后便与洪山海换防,由洪山海率二百余靖州老兵镇守白马关,而项忠豪则率部向南穿过盆地增援严塘一线的冯丁亥。 在项忠豪与邵阳城献贼钱将军的最后那场战斗当中,项忠豪虽是用宽背马刀险些阵斩了钱将军,但钱将军也用狼牙棒击中了他的左肩,致使他的左肩胛骨受到了极重的创伤。 但项忠豪很硬气,西路联军的将领们皆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得亏五月初三百姓请愿在端午节打开白马关,洪山海为了顺应民意与西路大总管于威一同拍板同意开关,同时洪山海提出与项忠豪换防。 到了五月初五项忠豪抵达白马关之后,于当晚以看望夫人卢苇为由来到白马镇的白芝堂,卢苇方才得知丈夫的左肩竟伤得如此之重。 当时白芝堂的郎中在为项忠豪疗伤时也苦笑着说,若项千总再拖上十天半个月恐怕左肩胛骨就真废了,卢苇听到后如何不心疼气恼又后怕? 为何项忠豪不将自己左肩受伤的事告诉随军郎中?其实这也是项忠豪太在意自己所处的职位,当他被那献贼钱将军砸伤左肩以后,当晚他就感到自己根本没法抬动左臂,他以为自己的左肩真个废了。 其实项忠豪既不怕受伤也不怕死,但就怕伤残之后被调离青龙右营去往民兵联盟。 这可不仅仅是项忠豪在意他的千总军职,假使他因伤被调去民兵联盟至少能做一府的分盟主,因为如今民兵联盟里边只有一个千总和两个副千总,这仨皆是因伤退出正兵营的。 要说一个分盟主的权力实际上比项忠豪在青龙右营当千总的权力要大得多,但他舍不得离开他的结拜大哥冯丁亥等好兄弟们,让他离开青龙右营还不如战死沙场了事。 因此项忠豪才会隐瞒他左肩受重伤的事情,他是真以为自己的肩胛骨碎了,若被镇抚部的人得知必然要让他先疗伤,一旦被确定真的无法复原就只能调去民兵联盟,因此他就想着即使硬撑也不能让外人知晓他成了‘独臂人’。 所幸这厮命好,他虽拖了些时日才医治,肩胛骨也确实有些损伤,但郎中很确定他的肩伤能够复原,因此他现在也不再隐瞒自己的伤势,只不过在这等情况之下自不可能跟他的娇妻亲热了。 唐世勋在柜中听得摇头苦笑,若他此时是以真面目站在项忠豪面前,必然会把这浑人给骂得狗血淋头去。 虽说唐世勋是有明确规定重伤致残的将士需脱离正兵营去往民兵联盟,但这主要是针对中低层将领和普通士兵,副千总以上的将领则会酌情予以留任。 如今在民兵联盟的原正兵营退下来的三个正副千总之所以不能留任在正兵营,是因为他们仨都是碎了膝盖骨或脚踝骨,连走路都困难还如何行军打仗? 但项忠豪这厮不仅体格好且只伤了一条左臂,即便是真的断了,那既不影响他走路也不影响骑马,他又是使右手刀的,只要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不同意他离任,唐世勋和军部高层自然会酌情予以留任。 偏偏这厮还藏着掖着不敢说出来,唐世勋自是既好气又好笑,但他也从项忠豪的讲述当中感受到了其可爱的一面。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项忠豪以前虽只是个屠夫,但他不仅心怀忠义且敢打敢拼,在看到敌方主将亲自上阵以后,他根本都未作多想便带头冲阵!如此不畏生死的悍将如何不让唐世勋心甚爱之? 这时卢苇换个话题问项忠豪,她前几日离开白马镇去往太芝庙镇时也没见东街上拥堵成这副模样,为何今晚白马镇会有如此多人? 项忠豪答道,这几日楚军商会的副会长吴丕在公开招募矿工去湘乡县开矿,由于吴丕开出的条件甚是优渥,寸石镇以及许多藏身在颜岭中的百姓和难民们皆闻讯前来应招。 而正式出关去开矿的日子定在五月十八,因此这几日白马镇及周围新增的百姓比前几日怕不得多出了近万人去。 唐世勋闻言鹰目一寒,吴丕居然当真要去湘乡县开矿?为何吴丕敢如此公开招募矿工出关,但军情四科和肃卫皆未向衡阳城传去哪怕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第883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八) 卢苇依偎在丈夫项忠豪的怀中,她听忠豪说吴丕已公开招募矿工,顿时想起之前与那淫贼‘章晖’在驴车上说起吴丕之时,他曾破口大骂过吴丕。 当时卢苇也不知他究竟是真个骂吴丕还是在骂她,因此她才会在驴车上与他停止了对话。 此时再细细一品味,卢苇不禁暗忖,莫非那淫贼是对吴丕的某些行事风格甚为不喜? 不过卢苇那会儿还没把吴丕与项忠豪谈话的内容全部告诉那淫贼,想及此,她好奇地问道:“忠豪,你说吴丕在五月初六去找你谈常开白马关之事,奴家只记得你说他有许多理由,但之后你是如何同意开关的哩?” 问得好!唐世勋在衣柜内暗赞卢苇心思剔透,当时他在驴车上因对吴丕感到极为生气而打断了她的讲述,且他一直在思索吴丕的深意,是以没听卢苇将吴丕拜见项忠豪之事给说完。 项忠豪不知夫人卢苇为何又问起此事来,前阵子不是详细地告诉过她吗?但他自不会多心,说句难听些的话,他信自家夫人更胜过信他的亲爹不是? 只听项忠豪说道,五月初六那日吴丕在关墙上先是摆出了开关的诸多理由,而后提到开关能给项忠豪带来诸多的‘好处’。 比方说项忠豪部与青龙右营的军备问题,虽然青龙右营乃是楚军大帅的嫡系军队,军费与军饷从未有过任何亏待拖欠,但是有的物资太过匮乏,大帅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吴丕举例道,如各个营头将领们皆翘首以盼的布面甲,从正月时大帅建立唐家军至今,后勤部总共制作的布面甲还不到一万副,而一个五部满编营就是四千七百余人!这不足一万副的布面甲如何够十八个营头分?且这十八个营头还不包括洪山海的靖州营和邓谦在筹建中的郴州营呢? 而布面甲还只是防御刀箭等冷兵器的轻型护甲,由于其制作成本尚算合理而在大明军队中运用得甚是广泛,但布面甲对于火器的防御却不够,是以楚军后勤部还要分出工匠来制作用棉甲,以用于应付攻城战或火器战等。 除了楚军后勤部以外,楚军商会也有投资兴建了专门制作盔甲的工坊,该工坊设在祁阳城外,主要投资人是楚军商会的副会长马五福,而吴丕也在工坊里投了几千两银子。 不过即便有马五福的工坊日夜不休的制作布面甲,但毕竟该工坊在四月上旬才开始成立,开工至今也才个把月的时间,做出的成品布面甲也只有两千余副。 楚军商会在五月初曾做出过一项统计,即便算上各路联军在向外扩张的战争当中所缴获的各式盔甲,楚军各正兵营的总体披甲率依旧不足四成。 如青龙右营的五部将士当中,只有项忠豪的前部因时常作为先锋军,故而披甲率达到了七成左右,但相对的其他四部的披甲率则只不足三成。 吴丕继而指出,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当中有好些个豪商以前与湘乡县方面有商贸往来,他们可通过各种途径向湘乡县的地方豪族收购盔甲、武器甚至火药火器火炮等!并低价转卖给项忠豪或冯丁亥。 但前提是白马关必须要开关与湘乡县互市,否则这剑拔弩张的形势谁敢跟吴丕等人做买卖?且关闭白马关本就既不利于民也不利于商。 如若开关,吴丕建议在关北二里的地方开设互市‘两里集’,如此一来距离白马关尚有一片缓冲区且又处于关墙上火炮的覆盖范围中,一旦出现异常两里集还可提前示警不是? 吴丕还提到了税收与分红的问题,两里集处于白马关之外自然不能按楚军的规矩来,因此吴丕不会给西路联军交税,除非他们的商队要进出白马关之时,那便按楚军境内的规矩缴纳关税。 但吴丕每个月会给项忠豪奉上三千两银子的分红,而且西路总管府、青龙右营、军情四科、宝庆府肃卫、民兵分盟乃至宝庆府学宫皆会有金额不等的分红。 当项忠豪听吴丕说罢以后,想当然的以为‘分红’是保护费的意思,于是他半是开玩笑的问吴丕,吴员外你在关外二里的互市虽处于火炮的覆盖范围内,但若真有贼兵袭击两里集还不得让俺派兵去救?但这每个月才三千两银子的代价未免也太低了些吧? 谁曾想吴丕却笑道,这每月三千两银子可不是甚保护费,而是要与项千总结下善缘,如若真有危险需要请项千总出马,价钱另算。 而后项忠豪又说道,常开白马关可不是小事,他做不了主。 吴丕则自信笑道,若项千总尚有疑虑不妨去问问肃卫枢密司副司长冯姒,她会给你想要的答案云云。 眼见吴丕如此有信心,项忠豪遂于当晚亲自去找冯姒问及此事。 冯姒告诉项忠豪,吴丕在五月初五的夜晚就拜访过她,对于吴丕的提议,她认为暂时来说与楚军的利益并无冲突,而且还能给她们宝庆府的肃卫和西路联军的青龙右营、西路总管府、军情四科、民兵分盟等各部司皆带来一笔额外的进项。 何况互市开在关外,如若真有贼兵杀人越货也与西路联军无关,若贼兵当真势大,项忠豪直接关闭白马关便是,不必管吴丕等人的商队在关外是死是活。 而后冯姒还提到两个让项忠豪心动的点,吴丕可不仅仅是在白马关之外这么干,他在新化县与辰州府溆浦县和长沙府安化县的交界处,即三府交界处也私设了新的互市。 还有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与靖州绥宁县交界处、以及新宁县与广西桂林府全州的西延巡检司(今资源县)交界处,吴丕同样设立了两个新的境外互市。 掌控新化县的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和山地右营统领农昆已默许了此事,而掌控宝庆府南部的白虎右营统领于虎也同样默许之,他们的主因并非是为了捞那点‘分红’,而是想借由吴丕等商人的路子从敌境购入盔甲武器等来装备自己的队伍。 何况商队出入境不仅能捞取不菲的关税收益,还不需黄万胜或于虎派兵出境保护,何乐而不为? 并且,冯姒和警备二司石大勇、西路总管府、军情四科也在那几处互市分润了吴丕等商人承诺的‘分红’。 而后冯姒对项忠豪说,当然各地有各地的形势,项大哥还需在确保白马关的防务万无一失之后再答应吴丕。 项忠豪怎可能守不住白马关?他甚至自信地笑着对冯姒说,莫不如他派兵去驻守关外的两里集,如此还能给麾下儿郎多捞一份额外的军费呢? 冯姒当时的神情甚是耐人寻味,她劝项忠豪莫要轻易派兵出关,否则不好向上面交代。 虽然项忠豪并不是特别理解冯姒的话,但冯姒于他而言就像是亲妹妹一般,且他素来佩服冯姒的才智,何况他来找冯姒实际上是想了解她与冯丁亥的态度,而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因此从五月初七开始,白马关每日早上辰时至傍晚酉时皆敞开着门,无论是项忠豪部亦或西路总管府、民兵分盟皆未派人去两里集。 那两里集自是由吴丕的人自行打理与维持治安等,而吴丕等宝庆府分会的商队出入白马关皆会按规矩缴纳关税。 木柜中,唐世勋的双手紧紧地攥住拳头,脸色已阴沉似水。 难怪我在衡阳城从未听说过此事,原来吴丕那老匹夫已经把整个西路联军上下全给打点透了!唐世勋一想到刘志贵、冯姒和石大勇等人居然全都为吴丕隐瞒,他直感到浑身都不自禁地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唐世勋又不得不承认吴丕是拿准了西路将领们的心思,即防护装备不足的问题。 对此,唐世勋也是既忧心而又深感无奈,就如吴丕对项忠豪所说的,即便后勤部再是加紧赶制布面甲,但想在短期内装备全军也不可能。 而与楚军一直保持物资运输买卖的全州守御千户所也无能为力,千户黄毅早就跟王秀荷说过,贵军若想要些精良武器甚至火器等,他都能从桂林府的各州县倒腾出来,但各式盔甲却不行,没有哪个将领或广西都司的官员敢拿盔甲出来倒卖,否则一旦被查实便是必死的谋反罪。 因此盔甲的匮乏在目前乃是唐世勋亟待解决却又无法解决的难题,除了让将士们在征战中夺取对方的盔甲,就只能靠后勤部和商人作坊加紧赶制。 再想到吴丕这边,正所谓‘法不责众’,吴丕已经用各取所需的利益把整个西路联军给拉下了水,况且楚军如今还没有商人去境外开设互市的法规限制,同样的也没有规定商队去往境外还不允许其武装自己。 无论是吴丕要招募工人去湘乡县开矿,亦或是在境外开设互市及自备武装等等,这都不触犯楚军的律法,而唐世勋从中不仅看到了吴丕执意建立商队武装的野心,同时也深感疑惑。 因为唐世勋在祁阳城时曾数次与吴丕进行过交谈,这老小子就是个典型的商贾,说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但又极为惜命。 而且吴丕做生意的理念与楚军商会的副会长崔员外甚为相似,即热衷于投资实业赚稳当钱,对于军债和期货等新兴行当皆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这也是唐世勋当初属意吴丕去掌管宝庆府分会的重要原因,他看重的就是吴丕做生意足够稳重。 谁曾想如此一个信奉稳中求赚又惜命的老小子居然在宝庆府‘四面开花’出境开拓互市?还执意想建立自己的商队武装?他怎会突然转性成‘冒险家’了? 莫非是这老小子当初在我面前藏拙?不对!那就是他真实的性格作风,他在宝庆府的这些决策背后定是有高人指点!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奕奕,看来得好生查查这老小子背后的高人是谁了…… 第884章 白马关下白马镇(九) ‘咚咚——’ 正当项忠豪与卢苇在床上低声说话之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只听那香莲在外禀报:“老爷、夫人,冯统领的信使深夜至白马关,不知老爷是请他此时来镇上汇报还是等明日再……” “哪能等明日?俺这便回关上去。”项忠豪忙打断香莲的话头,说罢他便欲坐起身来。 “又不是紧急军情,何须如此急着回去?”卢苇伸手按住项忠豪的胸膛,嘟着嘴儿撒娇道:“莫非你是嫌弃奴家?” “夫人,俺怎敢嫌弃你呐?”项忠豪轻咽了一口唾沫后瓮声瓮气地答道:“但冯大哥深夜派信使来该是有甚军情,俺可怠慢不得。” “那也不急在一时!”卢苇不容置疑地阻止项忠豪起身:“夫君整日里待在那关墙上如此辛苦,奴家若不好生伺候夫君一番便让你离去,岂非是奴家不懂为妻之道?” 项忠豪的一双牛眼顿时火热至极,旋即苦笑道:“但俺这不是需养伤嘛,总不能……” “嘘!”卢苇伸出玉指轻按在项忠豪的嘴巴上,媚眼如丝地娇笑道:“夫君只管好生躺着便是!” 不多时,项忠豪的鼻音逐渐变得粗重,卢苇则不时发出某种难以言喻的哼唧声。 这小娘皮莫不是疯了?藏在衣柜中的唐世勋暗骂不已。 即便他两世为人也从未经历过如此血脉偾张的场面,这只隔着衣柜可比在房外偷墙根要听得清晰太多,加之听得到却看不到更是让善于思考的他浮想翩翩。 但他委实不知卢苇究竟存着怎样的心思,明知他在衣柜里竟还如此放得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当项忠豪发出一阵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之后终于归为平静,而卢苇则发出了银铃般的娇笑声。 如铁塔般高大魁梧的项忠豪将娇妻搂在怀中,他如何舍得在这等深夜离开她?况且夫人还从未将他伺候得如此周到,生平第一次啊!这让他直感到恍如做梦般不真实。 随即项忠豪找了个话题笑问:“夫人,你不是说五月十三就回白马镇的?怎拖到十五才回来?” 卢苇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答道:“枢密司的事儿本就既多且杂,是以在太芝庙镇耽搁了一两日。” 项忠豪颔首道:“哦,是了,俺听冯大哥说姒儿妹妹出远门了?她怎不派你或其他人去,还要亲自出去办甚要事?” “哼!这姒儿姒儿的叫得多亲切呐?”卢苇神情突变,气恼地掐着项忠豪的腰际骂道:“老娘还是第一次如此伺候你,可你个混蛋不仅没句好话竟还念叨着她?你莫不是整日里都想着你的姒儿妹妹?” “哎哟天地良心呐!”项忠豪早已习惯了卢苇一言不合便性情骤变的性子,他忙不迭觍着脸叫屈道:“俺对夫人你可是忠心不二绝无别的念想!只是俺这嘴巴子拙得很,还请夫人多担待些,至于说姒儿,俺不是看冯大哥提起姒儿时面有忧色,是以才问一问嘛!” 卢苇闻言撑起半边身子蹙眉道:“忧色?冯大哥不是在严塘镇么?他来找过你?” 项忠豪眨巴着那双牛眼答道:“哦,冯大哥在五月初十的夜里穿便服来了趟白马镇,他该是先到镇上跟姒儿见面聊了许久,到了快亥时竟跑去关墙上找俺吃酒,你也晓得冯大哥以往可都是三令五申不让俺们吃酒来着,那晚俺就觉着冯大哥很不高兴咧,但他不说俺自不会多问,直到两坛老酒下肚以后……” 只听项忠豪回忆道,在酒至半酣时,冯丁亥突然一声轻叹道:‘忠豪啊,你说宋宜璟和于威是否都看不起我冯丁亥?’ 对于结拜大哥冯丁亥的这句心酸问话,项忠豪自然清楚是何缘故。 首先是楚军商会的副会长宋宜璟,由于他跟王秀荷早已是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且大帅在四月初一凯旋回到零陵城以后的几日间与王秀荷出双入对的,因此楚军各界精英谁不晓得王秀荷必然要改嫁给大帅? 在四月上中旬间,先后有四位营将官托媒人去跟宋宜璟说合亲事,其中有柳家营统领柳锡武、白虎左营统领刘志宝、朱雀左营统领吴志坚,还有便是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 柳锡武与冯丁亥都是年近三十,他俩的大女儿今年皆是到了十三岁出阁的年纪,而刘志宝的表妹、吴志坚的堂妹亦是十四五岁的黄花闺女。 谁曾想宋宜璟竟把这四桩亲事全给拒了!若是宋宜璟‘正常’些娶个适龄女子为妻也还罢了,偏偏他竟娶了衡州府同知许定江的堂妹许莲花!她不仅在去年冬季才死了丈夫,且那年岁都能做宋宜璟的娘了不是?这可不就是许莲花老牛吃嫩草? 当大帅亲口为宋宜璟和许莲花赐婚、并承诺要在今年六月间为二人主持婚礼的消息传出以后,楚军各界尽皆哗然! 无论是大帅唐世勋和宋宜璟还是许莲花皆遭到府学宫士子们的冷嘲热讽,就连宋宜璟的弟弟宋宜琛、许莲花的堂兄许定江乃至她的侄女许南潇也遭到不少士人的嘲笑,而坊间对这等新鲜事更是传出了极多似是而非的谣言。 当冯丁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气得摔碎了茶碗,指着天大骂宋宜璟不是个东西,不仅是他,柳锡武、刘志宝和吴志坚谁不是感到颜面扫地而破口大骂宋宜璟? 想他们的女儿或妹妹不仅是黄花闺女,且他们都是手握兵权的营将官!哪一点配不上宋宜璟了?但宋宜璟在拒婚后却娶了个四十好几的寡妇许莲花,这不就是在羞辱他们? 当然,在这件事上冯丁亥等四个营将官还能说是有脸一起丢,这总比一个人丢脸要好受许多。 但冯丁亥为了他妹妹冯姒而亲自去跟于威说合亲事,结果却遭到于威的果断拒绝,这事无疑让冯丁亥更为难堪。 冯丁亥有三个妹妹,大妹和二妹皆曾嫁过人,唯有三妹冯姒还是独身。 冯姒今年十九岁,跟于青青同岁,其实早在五年前冯姒就有了婚约,只不过男方因意外身亡,是以这桩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之后冯家又为了冯姒而与好几家谈着亲事,但都没能成,去年又阖家逃难,今年三月冯姒又加入了肃卫,结果把冯姒给拖成了‘老姑娘’。 在四月上旬,冯丁亥跟于威同在西路联军并进入宝庆府,在多次的接触与交谈当中,冯丁亥得知于威的四弟于豹今年虚岁二十且还未成亲,于是冯丁亥便试着问于威可有结为姻亲的想法? 于威当时既未明确表态也未拒绝,只是苦笑着说他这四弟性子野且又在北路联军建立鸽站,他总得问问四弟的意思才好答复。 谁曾想到了四月中旬,于威含蓄地婉拒了冯丁亥,理由是于豹已经有了心上人。 若此事就如此结束也就罢了,只能说是于豹和冯姒没有缘分,谁知冯姒竟也知晓了此事,她神情冷漠地让大哥莫要再为她的婚事费心,也莫要想着去攀附谁,尤其是于家!大哥你难道还看不出于家人根本看不起我们冯家? 兴许冯姒的那番话深深的刺痛了冯丁亥,加之五月初十也不知这兄妹俩究竟又密谈了何事,才导致冯丁亥的情绪异常低落,并破例去找项忠豪吃酒解闷。 只不过项忠豪是个十足的粗人,让他拿刀为冯丁亥卖命是没二话说,但这些婚事、家事亦或是甚勾心斗角的鸟事,他从来不会去多想。 因此五月初十的夜里项忠豪直接把冯丁亥给喝了个酩酊大醉,到了次日一早,冯丁亥像个没事人似的赶回了严塘镇。 “憨货!还以为你真听冯大哥说了甚秘事哩!气死个人了!”卢苇听罢顿时一脸气恼地狠狠拧了拧项忠豪的腰肉,疼得他是痛呼讨饶。 卢苇随即怒其不争地低声骂道:“闷驴一个!滚回你的白马关去守着吧,老娘可真指望不上你哩!” 项忠豪一脸憨笑地揉着腰起身道:“是是是,夫人教训得是,下回,下回若冯大哥再找俺吃酒,俺便试着问些有用的,嘿嘿!” “行啦!冯大哥还看不出你是个怎样的人?他若再找你吃酒,你再把他喝醉去便是,不必真个去打听他的私事而伤了你俩的兄弟情谊。”卢苇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与项忠豪走到卧房门口。 待到项忠豪要走出房门时,卢苇脱口而出道:“忠豪,奴家整日在外做事,你,不担心?” 项忠豪的牛眼中满是宠溺之色,他站在门口豪迈地笑道:“夫人可是精明人,俺有甚好担心的?况且你就在太芝庙镇和白马镇来回走动,谁敢在这两地欺负你?那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夫人你快歇息吧,俺去也!” ‘吱呀’声中,房门缓缓关闭。 卢苇幽幽一叹低声呢喃道:“忠豪啊,你怎就如此粗心大意哩?” 她神情复杂地将门闩搭上,背靠着门看向房中的酸枝木衣柜…… 第885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一) 翌日。 辰时将至,阴雨绵绵。 白芝堂后院的主卧房内,嘤咛声中,卢苇悠悠醒转,柔荑不经意地伸向床的左侧,空空荡荡。 朦胧间,她瞥见一个男子正端坐于梳妆台前,咦,这身材,怎的不像我家忠豪哩? 啊!是那淫贼!卢苇惊得睡意全消,她忙不迭在被中摸了摸自己的纱衣,好在她纱衣上的腰带还是她昨晚沐浴后系的如意冰花结。 看来这淫贼没对我动手动脚,卢苇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醒了?”唐世勋的余光已瞥见床上的异动,但他并未去看卢苇,而是一边修整自己的易容一边慢悠悠的打趣道:“是了,你夜里睡觉还是莫要在枕头下藏那淬毒的利刃,若是做噩梦不小心伤了自己或你家忠豪可如何是好?” “要你管!”卢苇贝齿轻咬一声冷哼,她伸手滑向枕头底下,果真已空无一物,再看向房中间的方桌,原来她藏在枕头下的淬毒匕首已被这淫贼给拿走摆在了桌上。 卢苇的心头五味杂陈,她委实想不明白昨个这一宿竟睡得如此之沉,自从九年前她在她爹娘的灵牌前杀死了她的亲兄长以后,她就时常做噩梦,只有在被夫君项忠豪抱着怀中时才能睡安稳觉。 为何我在这淫贼面前竟也能安然睡去?还有,为何我会让他躺在我的床上来歇息?卢苇的心中隐隐升起一丝恐惧。 她已是回想起来,昨个夜里是她要求这‘章晖’上床来!理由是两人要说的事很多,总不能坐在房中谈一宿不是? 我莫不是疯了?夜里我甚至还主动撩拨过这淫贼?卢苇贝齿紧咬,俏脸滚烫至极。 若非他不停转移话题吸引她的注意力,之后她在劳神思索了太多问题后终是困乏的沉沉睡去,那这一宿她岂非真个要做出背叛丈夫项忠豪的羞耻事来? 卢苇这时又看向大床的左侧一边,咦?他盖的被子呢? 唐世勋仿似猜到卢苇在想甚似的,他指了指床前脚踏的位置,神色平静地沉声道:“卢苇啊,忠豪与你是患难与共的夫妻,他不仅是个铮铮铁骨的好汉更是只疼爱你一人,还望你要好好珍惜他才是。” 卢苇的媚眼中顿时蕴满了雾气,她都不必去看就已明白了,这淫贼是裹着被子在床前的地板上应付了一宿。 虽然卢苇在嘴上和心里皆管他叫淫贼,但从昨晚在浴房时她的直觉就已告诉她,此人不是真正的好色之徒,而此时她就更为肯定了。 其实卢苇称他为淫贼也是缘于先入为主的观念,毕竟五月十三的夜里‘章晖’和‘陈氏’在太芝庙的斋房内搞出那么大的动静,加之他后来又挟持了卢苇,她不骂他是淫贼才怪了。 而此时卢苇不仅知道此人不是色胚,且听他说了这番话之后,她被他的气质所吸引而蠢蠢欲动的异样情愫亦渐渐消褪了下去。 唐世勋整理好易容后遂起身笑道:“你也起床吧,吃了早点带我去镇上逛逛。” 说罢,他便要打开房门。 “且慢!”卢苇惊得坐起身子来:“小心我的手下!” “没事。”唐世勋的嘴角微微上扬,抬起门闩后缓缓打开了卧房门。 门外,香莲和翠儿及四个白衣男子站在屋檐下警惕地看着他,四个白衣男子的手皆藏在袖中。 唐世勋扫视了六人人一眼后对香莲笑道:“诸位这一宿辛苦了,香莲啊,你是卢夫人的组员还是她手底下特别行动队的成员?” 香莲确是一宿未眠,眼窝子已是有些泛黑,她冷声道:“卢夫人手下特别行动队第一队长!” 唐世勋微微颔首后指点道:“你护主心切我能理解,不过在凌晨丑时我已躺在地板上歇息,你在门外看得一清二楚,应当明白卢夫人不会有危险,你作为队长要懂得分配人手,除了翠儿以外,你们五人只需有一两人守在门外足矣。” “你个淫贼有何资格在这指指点点?”香莲面若寒霜地骂道:“谁晓得你会否是人面兽心故意做戏给我等看?” “好心当成驴肝肺。”唐世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只是建议你们莫要如此浪费精力,如若今日白天有甚紧急情况,你们还能有精力去应对,否则各个昏昏欲睡的容易误事呐!” 说罢,唐世勋负着手从香莲等六人中间穿过,一步三摇地走向中庭,口中还碎碎念道:“这宝庆府的鸟天气怎的只飘毛毛雨呢?要就下大些给百姓们解解旱嘛!” 香莲狠狠地剐了他的背影一眼,她对四个白衣男子使了个眼色,随即与翠儿冲进了卧房内并关上房门。 “夫人,属下无能!”香莲眼眶泛红地拜见卢苇。 翠儿则在拜见卢苇后乖巧地去收拾房间,香莲一边为卢苇更衣一边气愤地抱怨道:“夫人!您为何要告诉那淫贼不会杀他?看看他那颐指气使的张狂嘴脸,真恨不得乱箭射死他去!” 卢苇一声冷哼:“谁说我告诉他不会杀他?” “呃?那他!”香莲惊得双目圆瞪,她咬牙切齿地狠声道:“夫人,莫不如还是一刀结果这险些辱了你的淫贼吧!” “哎,罢了!”卢苇幽幽一叹:“人外有人啊!我已决定与他化敌为友。” 眼见香莲和翠儿皆面露疑惑不忿之色,卢苇遂低声解释道,昨个夜里项忠豪离开卧房以后,她并未出去与香莲说话,而是关上门背靠着门以暗语敲击门板传达指令:‘不必杀他’。 其实卢苇当时的心很乱,她下达这道指令的初衷是让香莲等人莫要在房门外乱箭射杀那淫贼。 但昨个这一宿卢苇都不晓得她的暗语已经被‘章晖’给识破,直到他适才自信地推开门出去,她才幡然醒悟。 香莲听罢悚然一惊:“啊?此人竟懂得冯副司长和您私下创制的这套暗语?这!莫非他不是从衡州府来,而是冯副司长的人?” 说罢,香莲忙不迭捂住嘴并暗骂自己口无遮拦,翠儿亦是在旁吓得脸色煞白,卢夫人和冯姒可是亲如姐妹!冯姒怎可能派个淫贼来试探卢夫人哩? 卢苇的神情甚是耐人寻味,不知她是否也觉着章晖乃是冯姒派来的人?她穿上一袭素白长裙后端坐于梳妆台前:“香莲,你今日扮作我在这卧房内歇息。” 香莲迟疑了片刻后方才恭声应是,随即在旁帮着卢苇进行易容。 卢苇仔细回忆着‘章晖’在这一宿与她说的点点滴滴,虽然她依旧没猜透此人诡秘莫测的真实身份,但她已肯定此人不仅背景深厚,且并非是为了针对她和项忠豪乃至青龙右营而来。 这既是卢苇的分析也是她的直觉,如若此人真是针对她,这一宿应当不会拒绝她的主动投怀送抱,甚至会用尽手段将她降服才对。 不过话说回来,如若他真与她苟合,即便她极为享受甚至飘飘欲仙,但当她欲念消褪以后哪怕玉石俱焚也定会杀了他!否则她如何对得起她的夫君项忠豪? 她的一双媚眼紧盯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则冷笑道,章晖,既然你不是针对我们且希望我配合你,那我就配合你明察暗访便是,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想在白马镇乃至整个西路掀起怎样的大浪来? 第886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二) 白芝堂的中庭宴厅内,唐世勋独自坐在八仙桌前,几个白衣男子守在宴厅门口,另有两个面容清秀的丫鬟侍立在他身后。 桌上已摆了些冷食糕点,但唐世勋只是用炭笔在他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快速的书写着,却并未动箸。 虽然他知道卢苇昨晚就已下达了不杀他的指令,但卢苇还未至,他可不会先碰桌上的吃食,甚至连面前盖碗里的茶水都没喝一口。 这并非他讲究礼数要等正主来,而是不想因疏忽大意而阴沟里翻船,他倒不是担心卢苇突然改变主意杀他,而是谨防卢苇或她的手下在糕点茶水里下曼陀罗之类的药物。 曼陀罗乃是湖广南部与两广常见的植物,既可入药也可入毒,是江湖上配制蒙汗药之类迷药的主料之一。 这白芝堂最不缺的就是药材,若唐世勋不慎着了道昏迷过去,卢苇只要卸掉他的易容可不就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唐世勋继续在本子上书写着,他知道身后的两个丫鬟正踮着脚偷看,不过他对此也没甚好担心的。 因他是用拉丁文和其他洋文及数字与图形融合自创的一套暗语,莫说是破译了,这整个大明乃至洋人来了都看不明白,何况是两个小丫鬟? 这时,刘志喜和左然走进了宴厅内,两人不禁同时发出了惊疑声。 刘志喜自然不晓得眼前这面色蜡黄的章晖乃是大帅唐世勋所扮,但这章晖不是挟持了卢苇吗?他怎敢独自坐在宴厅?而卢苇的手下居然不打杀了他去? 左然则低垂着睡凤眼以隐藏眸子里难以遏制的嫉妒与愠怒之色,她想当然的以为大帅昨个夜里已降服了那风情万种的浪蹄子卢苇。 因左然深知大帅不仅‘本钱’足且还有花样百出的新奇手段,加之他的独特气质,有几个女人能不为他倾心?左然本就已食髓知味,对于他碰别的女人自是本能的产生抗拒和嫉妒之心。 但卢苇可是千总项忠豪的夫人啊!左然暗恼唐世勋太不着调,他怎能如此对待为他征战沙场的将领呢?一旦这等秘事被捅出去,岂非寒了项忠豪乃至楚军各路军政要员们的心? 唐世勋自不便在此时对左然解释,他笑着起身走到刘志喜和左然面前相互施礼并请二人就坐。 刘志喜见这章晖坐在了主位右侧的椅子,他遂坐在了主位左侧的椅子,而左然则坐在他身旁。 “嘿嘿嘿,章晖兄弟,厉害啊!”刘志喜挤眉弄眼地竖起大拇指道:“俺就觉着你是个人物,莫非你就是肃卫的‘淫龙’孔不贰?” “哟,喜爷过奖。”唐世勋一脸矜持地抱拳笑道:“孔司长何等人物也?在下这点道行比他老人家还是差了少许火候,呵呵呵。” 由于左然坐在唐世勋对面,她的余光顿时瞥见他身后的两个丫鬟皆面有怒色,于是她故作气恼地讥讽道:“章晖,你那脸皮能否再厚些?” 唐世勋嘴角一抽,我这不是跟志喜老弟开玩笑吗?你个小娘皮怎就急眼了? 其实唐世勋知道在这白芝堂提孔不贰是犯了忌讳,他就算不看背后的两个丫鬟,但他却看得到门口那些白衣男子的脸色皆已变得阴沉。 但刘志喜先提到孔不贰,唐世勋自然要搭腔,且他察觉到刘志喜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行啊志喜,你还真有些长进了!唐世勋暗自点头,虽然他不知刘志喜意欲何为,但这小子能有自己的想法无疑是一种进步。 正当唐世勋欲继续陪刘志喜演戏时,宴厅门口传来一声冷哼,只见易容成香莲的卢苇面若寒霜地走进了厅内。 卢苇并未坐在主位,而是坐在唐世勋身旁冷声道:“卢夫人偶染风寒还在歇息,由奴家来陪三位用餐。” 刘志喜和左然不禁对视了一眼,卢夫人生病了?但派一个丫鬟来作陪未免有失礼数吧? 唐世勋自是猜到两人的心思,而他只从这‘香莲’的神态举止就已看出是卢苇所扮,况且卢苇扮作香莲无疑更方便陪他在白马镇上行走。 于是他笑呵呵地夹了一块绿豆糕放在卢苇的碗中,同时介绍道:“喜爷,香莲姑娘乃是卢夫人手下特别行动队第一队长。” “哦?”刘志喜和左然闻言一愣,这女子居然不是丫鬟? 卢苇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碗中的绿豆糕,随即示意背后侍立的两个丫鬟继续上菜,并一语双关地问道:“章晖,你不是饿了么?可是这绿豆糕不合胃口?” 唐世勋夹了块绿豆糕放在碗里,神色淡然地笑道:“主家未至,做客的岂能失了礼数?既然香莲姑娘代表卢夫人而来,在下自当客随主便。” 我呸!你不就是怕着了老娘的道么?偏还要诸多借口!卢苇一阵腹诽,她甚至还有些委屈,难道这淫贼以为她会用甚下作的江湖手段对付他? 只不过她对这淫贼的身份和谋划皆极为好奇,加之已清楚了他的为人,且她扮作香莲也不便与他争论这等小事,于是她将桌上的每一道小点皆尝了个遍,又盛了碗粥品上几口,随即斜睨了他一眼。 刘志喜和左然也已看明白了,左然自是清楚唐世勋如此谨慎是担心身份暴露,而刘志喜则认为这‘章晖’未免太谨小慎微了些,在他看来,若卢苇的手下要杀章晖何须在饭菜里下毒? 唐世勋毫不在意卢苇乃至刘志喜的鄙夷眼神,他一边吃着早点一边问道:“喜爷,今日可是要去白马关等地走走?” 刘志喜瓮声瓮气的答道:“俺倒是想出去走走。” 卢苇自是明白章晖和刘志喜的言外之意,她面无表情的淡然道:“卢夫人已知会过吾等,喜爷要去何处请自便,若是盘缠不够或需要协助,宝庆府枢密分司皆可尽些绵薄之力,再有,若是喜爷觉着住在白芝堂尚算舒坦,不妨夜里在此歇息便是。” 刘志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如何听不出这‘香莲’说的只是客套话?何况他二哥刘志贵就在白马镇,只要他走出这白芝堂又岂会再回来留宿? 同时刘志喜也对那‘章晖’更为好奇,此人竟真个‘降服’了卢夫人?其实刘志喜很想问章晖要如何脱身,但他转念一想,人家自己都一脸笃定有恃无恐的样子,何须他来操那等闲心? 正当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边聊之时,一个白衣男子跑至宴厅门口禀报:“队长,项千总即将到白芝堂。” 卢苇暗自叫遭,她这会儿如何能快速与香莲换回身份来?于是她起身问道:“项千总这大早上的来白芝堂做甚?” 男子恭敬地答道:“听项千总的亲兵说是有要事与卢夫人商议。” 唐世勋见卢苇意欲站起身来,想来是要与后院的香莲合计一番,他遂与香莲一同起身并笑道:“在下也想问卢夫人一些事儿,劳烦香莲姑娘了。” “多事!”卢苇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与他一同走去后院。 而在唐世勋离开宴厅时,还对厅中的刘志喜和左然做了个‘先走’的手势。 刘志喜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身旁扮作‘陈氏’的左然,并低声打趣道:“陈夫人,这章晖兄弟是真大胆啊!他不怕被项忠豪瞅出甚端倪来?” 左然一声冷哼:“喜爷,奴家与这混蛋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露水夫妻罢了,谁晓得他在此究竟意欲何为?” 刘志喜拍了拍肚子起身道:“嗯,那俺俩就按章晖兄弟的意思先去四处走走,晚些时候二哥的人该是会认出俺来,到时俺得让二哥好生招待一番才是,嘿嘿!” 左然默默地起身随刘志喜离去,当她回到客房中收拾行囊之时方才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张来,这是她在进入宴厅时,唐世勋起身与她和刘志喜打招呼时不着痕迹塞给她的。 当她仔细地看罢纸上所写的几句话之后,睡凤眼中已满是惊诧之色,随即她用火折子将纸烧尽后走出客房,与刘志喜离开了白芝堂…… 第887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三) 上午巳时,细雨依旧,灰暗的天空中乌云越聚越多,一层又一层遮蔽着白马镇的上空。 唐世勋与扮做香莲的卢苇离开了白芝堂,两人同撑一把油纸伞行在人群稀落的东大街上,另有四个白衣男子若即若离地跟随其后。 卢苇的脸色就如同这天空般阴沉,且不时可见她的媚眼中划过丝丝寒光,唐世勋自然晓得她此刻是在强行按捺心头的怒火。 之前在白芝堂后院的主卧房内,唐世勋与卢苇、香莲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而后项忠豪至,唐世勋与卢苇遂藏身于房中一角的屏风内。 香莲扮做卢苇真可谓是惟妙惟肖,她慵懒地躺在床上,而项忠豪则坐在床沿。 项忠豪此来是要跟夫人说两件事,一是昨个夜里冯丁亥派来的信使呈上一封信,信中说大帅与汤梦唯等人昨日傍晚已抵达流光岭镇,估计后日,即五月十八将巡视白马镇,让项忠豪这两日多注意白马关外的情况,切莫让贼人搞出乱子来云云。 另一件事是西路大总管于威邀请项忠豪伉俪夜里去于威府上做客,同时于威还邀请了民兵分盟的主事与吴丕等商会中人,想来该是商议在白马镇接待大帅一行的细节。 要说这些都是正事,扮做卢苇的香莲自是应下,谁知项忠豪说完之后居然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子,而后将他的大嘴巴凑到了她的身上,并粗声粗气地说昨晚夫人如此伺候他,他怎能不投桃报李? 藏在屏风后的卢苇看到床上那淫靡一幕当时就气得浑身发抖,若非唐世勋赶紧捂住她的嘴示意她莫要冲动,恐怕她真就忍不住要冲出去破口大骂了。 其实唐世勋也理解卢苇的愤怒,而他透过屏风也察觉到了异常,按理说项忠豪即便再是粗心大意,但香莲的身材明显不如卢苇丰腴,项忠豪岂会毫无所觉? 再有扮做卢苇的香莲,她虽略显惊慌地以卢苇的口吻骂了项忠豪几句,也做出过一些阻止他的动作,不过唐世勋却没有看到她的眼中流露出抗拒之色,就仿似她习惯了项忠豪的举动? 但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唐世勋并未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卢苇,其实他感觉卢苇也已心知肚明。 若非项忠豪的左臂还在养伤当中,加之他还要去白马关上处理军务,而扮作卢苇的香莲晓得屏风后还有二人在,是以在项忠豪对她上下其嘴揩了好一阵子油之后,遂以各种理由让项忠豪止住了欲念。 待到项忠豪离去之后,唐世勋与卢苇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香莲自是赶紧跪在卢苇面前,当时唐世勋就已瞥见卢苇的媚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不过她并未当即发作,而是默不作声地与唐世勋离开了卧房。 唐世勋和卢苇一路无言默默走过东大街后进入了东北区,即白马镇的行政区,唐世勋要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临时本部。 这片行政区中有横竖两条呈‘十字’形的街道,其中的竖道名为总管街,横道名为宝庆街。 西路总管府的各司部衙署占据了大半条南北向的总管街,北边末端为西路总管府临时监狱;而民兵分盟、军情四科、肃卫驻宝庆府各司、宝庆府学宫与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等等则皆位于东西向的宝庆街,其中宝庆府分会位于靠近北大街的位置。 唐世勋与卢苇等六人经过总管街中段的十字路口后,拐入了宝庆街并走至西段的尽头,他站在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门口哂笑道:“这门头未免太过寒酸了些,吴丕行事竟如此低调?” 只见宝庆府分会与楚军商会在衡阳城内的总部不同,分会临时本部的门头与牌匾皆中规中矩朴实无华,相比隔壁的宝庆府学宫临时官署的门头无疑显得黯然失色甚是寒酸。 扮做香莲的卢苇此时已不再阴沉着脸,她意味深长地低声答道:“吴老痞可是务实得很,这分会及旁边宝庆府学宫临时官署的一砖一瓦皆是由他们分会的商人们出资兴建,在他们看来只要让人晓得这是商会的分会便可,相比府学宫要寒酸许多倒也无妨,再有,北路那边也是这等情形。” 唐世勋闻言若有所思地瞥了眼隔壁的宝庆府学宫临时官署,他不禁回想起在衡阳城时,曾看过的府学宫体系士人们对楚军商会的弹劾文章。 如今的楚军商会共有九个正副会长,除了会长江依柔、副会长宋宜璟、秦三、崔员外和马五福这五个原零陵城商会的正副会长以外,在四月初十于祁阳城建立楚军商会之后又新增了四个副会长。 其中负责西路宝庆府商贸的有两位副会长,即祁阳县的吴丕与其小舅子赵员外赵三阳。 早在唐世勋去年冬季与韩伊人等潜入零陵城之前,就曾在高溪市南码头见过赵三阳,他也如吴丕一样是湖广锦衣卫的暗桩,而他的长子就是景文公子赵丰,次子则是痴迷于火器研究的赵载。 另两位新增的副会长来自常宁县与衡阳县,常宁县的名叫吴怀远,但与祁阳县的吴丕没有亲戚关系,他是原常宁县献贼主将吴高峰的次子。 吴怀远的兄长名叫吴晟侯,如今是陷阵左营庞大田麾下的右部千总,吴家的近千精锐老贼中有七百余随吴晟侯加入了陷阵左营,另有二百余人则成了楚军商会副会长吴怀远的家丁。 至于兄弟俩的父亲吴高峰则极为明智的选择了急流勇退,如今吴高峰挂了个楚军参谋总部的顾问之职,但除非大帅亲召,一般不会离开常宁城,平日里吴高峰就闲赋在常宁城的豪宅中颐养天年。 第四个楚军商会新增的副会长名叫姜有仁,他与肃卫财务主管姜有忠皆是衡阳县人士,且两人是于威和于青青等五兄妹的表亲。 如今吴怀远和姜有仁两个副会长负责北路联军在长沙府的商贸活动。 唐世勋清楚的记得府学宫的士人们对于江依柔、宋宜璟、秦三、崔员外和马五福的弹劾从未停止过,而新增的四个副会长则甚少被弹劾,即便有弹劾这四人也是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 之前唐世勋一直以为士人们之所以弹劾江依柔等五人,是因他们从零陵城之时就已是商会的正副会长,士人们对他们五人更为熟悉的缘故。 此刻唐世勋已从卢苇这番意味深长的话中知晓,宝庆府学宫临时官署是由吴丕和赵三阳等商人出资兴建,长沙府学宫临时官署则由吴怀远和姜有仁等商人出资兴建。 正所谓吃人的嘴短,哪怕府学宫的士人们眼高于顶,但人家不仅帮府学宫兴建临时官署,且商会分会的门头还比不过府学宫的临时官署门头,这在士人们看来吴丕等商人可不就是谦逊有礼又有德行的义商? 第888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四) 这时,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临时本部大门内走出了一个须发半白、衣着朴素的老门子。 老人家好奇地看着站在门外的唐世勋等六人,待看清卢苇腰间系着的木牌上刻有‘白芝堂’三字后,他忙不迭恭敬地施礼并笑问几位贵客此来有何贵干? 卢苇笑吟吟地称这老者为赵伯,并说她乃是卢夫人的侍女香莲,随即又为赵伯介绍她身边这位姓章的老板,说他是来自广西桂林府全州的药商,此番前来既是跟白芝堂做买卖,同时也对白马关外的两里集甚感兴趣云云。 赵伯一听顿时就明白了这一行人的来意,他歉声笑道,此时分会的吴会长和诸位理事正在开会,劳烦章老板和香莲姑娘等先到接待厅稍候。 随后赵伯对门内的一个侍从招呼了一声,那侍从遂引领六人去往前庭的接待厅。 只见这前庭虽占地不大但五脏俱全,前庭右侧为一字排开的七间公房,此为吴丕、赵三阳及五位分会理事的办公室。 左侧有五间小房与一间大房,五间小房为具体的职能公房,如秘书处、财务处、商贸投资处等等,另有靠近大门的大房则是接待厅。 卢苇说道,莫要看这前庭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其实这分会的前庭就像是个‘摆设’,真正核心的是中庭,分会的诸多重要决策皆是吴丕在中庭的会议厅中议定。 唐世勋坐在接待处的厚重官帽椅上轻轻地敲击着椅把手,随他和卢苇同来的四个白衣男子则站在房外的廊道间。 待到那侍从上了茶离去后,唐世勋低声问道:“赵三阳该是在武冈州,如此说来西路这边的商会决策皆出自吴丕?” “也不尽然。”卢苇螓首微摇解释道,宝庆府分会是由楚军商会的副会长吴丕和赵三阳共同主理,两人并无上下级之分,而分会还有五个理事,这五人同样拥有话语权。 在四月下旬西路联军迅速扩张地盘以后,赵三阳与分会的两个理事随白虎右营进入了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城,吴丕与另外三个理事则在宝庆府北部的白马镇。 而赵三阳与两个理事皆有留下亲信在白马镇,同样的,吴丕和另三个理事亦有派亲信去往武冈州城。 亦即是说无论是赵三阳那边或是吴丕这边,他们都形成了七人议事团,这点也符合楚军商会的制度。 卢苇举例道,适才那老门子赵伯乃是赵三阳的亲叔叔,他与大儿子赵攸皆是赵三阳留在白马镇的绝对心腹,此时在中庭进行的会议,赵攸便是代表赵三阳的那一票。 眼见‘章晖’皱起了眉头,卢苇慢悠悠地说道:“你是否以为吴丕乃是赵三阳的姐夫,赵三阳便对他言听计从?” “略有耳闻。”唐世勋含糊地微微颔首,示意卢苇继续。 卢苇低声解释道,当初吴丕和赵三阳在献贼倪将军统治的祁阳城之时,关系就已渐渐不佳,只不过两人在外人面前故作和谐罢了。 从卢苇手下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吴丕和赵三阳关系破裂的主因有二,其一是因为吴杏林与赵攸的矛盾,其二是因为吴丕的发妻,即赵三阳的姐姐赵氏,亦即吴敬祖的母亲。 起初吴丕与赵三阳两家确是生意上极好的合作伙伴,直到吴丕的侄儿吴杏林搭上倪将军的姐姐倪夫人那条线之后,吴家一跃成为祁阳城数一数二的豪商。 但是,赵三阳与赵家在这当中并未分到甚甜头,反倒是遭到吴家的排挤。 这当中的主因便是缘于吴杏林与赵攸素来不和,两人同岁且曾是同窗,但或许是文人相轻?总之两人的关系从小就极差。 其实吴家与赵家之间的纽带是吴丕娶了赵三阳的姐姐,因此吴丕的侄儿吴杏林与赵三阳的侄儿赵攸并无直接的姻亲关系。 当吴杏林去年在祁阳城傍上了倪夫人以后,吴丕这个亲大伯对他可谓是言听计从,故而吴杏林要打压赵攸与赵家,吴丕也只得听之任之作壁上观。 当然,吴丕也对吴杏林提出了一个底线,你要打压赵家也就罢了,但切莫往死里整,否则以后损的是我们整个吴家的声誉云云。 也正因为吴丕给出的底线,赵攸与赵家虽在倪将军统治时的祁阳县备受吴杏林的打压,且赵攸数次遭到吴杏林的讥讽羞辱,但赵攸为了赵家是忍气吞声从不与吴杏林针锋相对。 再说吴丕的正妻赵氏,她只为吴丕诞下了一个儿子吴敬祖,但吴敬祖都已年过三十岁却一直未成家,从他十四岁起就总是爱上几乎不可能成为一生伴侣的女子,最近的一个让他梦回萦绕的女子就是韩伊人。 这可是愁死了吴敬祖的老爹吴丕,吴敬祖这小子不仅不着调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在征得夫人赵氏的同意之后,吴丕于最近的三年接连纳了好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妾,去年冬季,其中一个小妾终于为他诞下一子。 老来得子的吴丕老怀大慰,加之他当时因着侄儿吴杏林而在祁阳城得势,故而大摆筵席宴请祁阳县的献贼军政要员与地方豪门望族,而赵三阳与侄儿赵攸等赵家人亦受邀后勉为其难去赴宴。 在那场宴席上,吴杏林的亲弟弟吴志林不知是喝高了还是故意为之,他竟提议大伯吴丕休了正妻赵氏,将那为大伯诞下一子的爱妾扶为正室云云。 吴丕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可能真个把发妻赵氏给休了,因此他打着哈哈笑骂了侄儿吴志林几句。 但当时在场的赵三阳与赵攸等赵家人虽全都忍气吞声,可谁又晓得他们心里是何想法? 卢苇慢悠悠地啜了口香茗后续道,当大帅入主祁阳城以后,吴家与赵家皆未遭到清算,且大帅不仅提拔吴丕和赵三阳为楚军商会的副会长,还将吴杏林与倪夫人及那薛掌柜等人调往了别处。 不过,大帅以及肃卫、包括当时在祁阳城的卢苇等人都以为吴丕和赵三阳的关系颇佳,直到两人及吴家人和赵家人随西路联军进入宝庆府以后,好多事才渐渐为人所知。 唐世勋听罢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卢苇,自从她来到这分会门口以后,所说的话都很耐人寻味呐? 同时唐世勋又感到很是古怪,为何昨个夜里卢苇没有把吴、赵两家的矛盾说与他听?更古怪的是,军情四科与肃卫驻宝庆府枢密司为何从未向他汇报过吴、赵两家的矛盾? 第889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五) 午时将至,滚滚闷雷声中,雨势渐大。 侍从这时走进接待厅内歉声道:“两位,吴员外还未开完会,瞅这情形恐怕还要些时候,不知两位……” 唐世勋闻言在卢苇耳畔低语了几句,卢苇遂对那侍从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些,并将一两碎银递给侍从后问道:“听说之前负责关外两里集事务的是吴志林,不知如今换作了谁?” 侍从恭敬地接过碎银塞入袖中,他不禁暗赞这位姑娘懂规矩,其实若非今日突然下雨,平日里来这儿的非商会中的商人颇多,有的是想跟楚军商会合作,有的是想申请加入商会等等。 这些人为了打探些消息时常会给侍从一些赏赐,而只要不涉及甚商业秘事,侍从一般都会收下银两并透露些消息。 只见这侍从轻轻地叹了口气后答道,原本确是由吴员外的侄儿吴志林负责白马关外两里集的事务,谁曾想吴志林五月十三去了趟廉桥镇之后竟不幸遇难,因此昨日和今日会议的议题之一便是讨论由谁继任的问题。 说到这,侍从的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却并未继续开口。 卢苇又掏出一两碎银递给侍从:“哦?我记得吴员外还有两个堂弟在严塘镇,他俩之一应当适合接任吧?” 侍从恭敬地接过银子后遂压低声线道:“不瞒两位,吴员外与他两个堂弟的关系可不大好,且那俩兄弟做事毛躁得很……” 只听这侍从耐心地解释道,吴杏林和吴志林俩兄弟的爹乃是吴丕的亲弟弟,可惜吴二爷早几年就已因病去世,而吴员外还有两个堂弟吴达和吴永。 虽说这堂兄弟的关系也颇为亲近,但吴达以前只是高溪市的船夫,而吴永不过是个青皮无赖子。 当吴丕和吴杏林去年在祁阳城得势以后,吴达与吴永便投靠了吴丕,但这兄弟俩做事很不讲究,他俩不仅嗜赌酗酒,且明里仗势欺人,暗地里更是连吴丕的货银都敢昧了去。 如今吴达和吴永及两人的子女虽还在吴丕手底下做事,但吴丕已经渐渐疏远了他俩及其家人。 莫要看严塘镇乃是青龙右营和靖州营的前线,但那地方属于军管区,若是吴达和吴永真在那儿犯了事或得罪了冯丁亥等将领,吴丕也救不了他们。 随即这侍从又露出了矜持的笑容,其意不言而喻。 唐世勋暗自好笑,你这小子真当卢苇是好欺负的? 果然,卢苇脸色一变寒声道:“你这厮莫不是吃腥了嘴?我白芝堂的银子如此好赚?” 话音刚落,站在厅外的四个白衣男子顿时一声冷哼,齐刷刷地看向这侍从。 侍从吓了一跳,是了,白芝堂的幕后老板卢夫人不是项千总的妻子吗? 他忙不迭拍着后脑勺告了声罪,随即恭敬地说道:“不瞒两位,昨日吴员外提议赵攸公子去负责关外的两里集事务,但赵攸公子婉拒之并推举吴永去,因此昨日的会议没能定下人选。” “哦?”唐世勋和卢苇不禁对视了一眼,怪哉,赵攸不是被吴杏林与吴志林欺负得那么惨吗?吴丕居然在吴志林死后推举赵攸?而赵攸又为何婉拒之后反推举吴永? 侍从看到二人疑惑的神情,他遂苦笑道,具体原因他也不清楚,且这是昨日的会议内容,至于今日吴员外和赵攸等七人如何决定,旁人自是不得而知。 唐世勋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先出去,随即他摩挲着下巴道:“这吴家和赵家的关系还真个是让人捉摸不透呐?话说,吴丕手底下真没甚幕僚智囊之类的人物?” 卢苇蹙眉看着他的侧脸,他这个动作怎觉着似曾相识哩?她撇开心头的思绪问道:“吴丕手底下的秘书和账房先生十几个,但那些人早就被我们调查得一清二楚,真没甚才智出众的人物,接下来呢?继续在这等还是?” “你继续在这等,至于他们四个……”唐世勋附在卢苇耳畔对她的四个手下分配了任务。 “你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呢?”卢苇白了他一眼,遂招呼四个手下进来吩咐了一番。 四个男子听罢皆面露忧色,要说按着卢夫人的吩咐去往别处打探消息倒是无妨,可卢夫人跟这姓章的淫贼待在一起又如何不让人担心? 唐世勋抱拳笑道:“不劳诸位费心,在下亦有事去忙,回见。” 说罢他对卢苇点了点头后便欲起身离去。 “且慢!”卢苇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衣袖,随即她瞥见四个手下的古怪神情,羞得她俏脸一热,她气恼地跺脚道:“有甚好看的!快滚去做好你们的事!” “是是是!”四个男子忙不迭恭声应是,扭头便跑出了接待厅。 唐世勋似笑非笑地站在卢苇身旁:“怎的?担心我一去不复返?” 卢苇欲言又止地抬首看着他,不可否认她的确有此担忧,若是他换个容貌隐匿于人群中不肯露面,甚至离开白马镇,那她岂非再也看不到他了? 可这等话又怎好意思说出口哩?卢苇贝齿轻咬,深吸了一口气后冷声道:“你总得告诉奴家该如何配合你行动不是?再者说,倘若你在外遭了甚危险或得罪了谁,最后不得老娘去救你?” “放心,我的安危不成问题。”唐世勋淡然一笑:“你只需把打探到的消息进行汇总,今晚你从于府出来以后借故去一趟东街的三神庙,我在庙里与你碰面再详说。” 卢苇紧盯着他的双目看了十数息后方才沉声道:“好,一言为定!” 唐世勋微微颔首后麻利地转身离去,走出接待厅之后他站在廊道下暗自苦笑,如此大的雨我能去何处? 其实他也是临时起意打算独自出去打听些消息,因卢苇虽是扮做香莲,但她与她的手下皆穿着白芝堂的素白长衣,腰间还系着醒目的木牌。 虽说这有方便之处,但在白马镇谁不晓得白芝堂乃是肃卫驻宝庆府枢密司开的的药行?唐世勋跟着白芝堂的人如何能真个明察暗访? 这时,唐世勋看到一个跛脚的老妪撑着把油纸伞从中庭的圆拱门走了出来,这老妪穿着楚军商会的办公女子所统一装束的蓝色红襟襦裙,可见她该是这分会中人。 老妪并未在前庭驻足,而是一瘸一拐地走向大门,她那张布满核桃般皱纹的脸上难掩喜色,待走到门口时还与门子赵伯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方才离去,赵伯则乐呵呵地站在门槛边上捻须憨笑。 就是她了!唐世勋拿起接待厅外的一把油纸伞,走过廊道与大门后慢悠悠地尾随着那跛脚老妪…… 第890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六) 午时过半,大雨倾盆,白马镇的街头巷尾鲜有冒雨而行的百姓。 镇子的西南区为成片的民宅区,其间的巷道纵横交错但颇为规整,唐世勋撑着油纸伞从一条名为‘梅花三巷’的狭长巷道中走了出来。 巷口之外便是宽敞的南大街,在巷口处有间开着门的小宅屋,屋外挂着块被雨水打湿了的‘茶’字小幡。 唐世勋快步走入茶肆中,只见这茶肆实为一座四水归堂式的民居,这间小宅也如白马镇上绝大多数新修建的宅子一般为木质建筑。 大雨正顺着屋檐泼洒进堂中间的天井内,正堂中摆着四张小茶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靠在木墙壁边的一张小竹椅上打盹,旁边小炭炉上的铜壶正‘嗞嗞’的冒着热气。 正堂左侧的两间房门皆紧闭着,右侧的小厨房中则飘出了丝丝炊烟。 唐世勋进门后将油纸伞收起放在门旁,沿着左侧屋檐绕过天井后走到正堂外。 眼见那老者还未察觉他的到来,而他走过天井时又瞥见厨房里的小丫头正背对着门蹲在灶台前生火,于是他站在屋檐下借着雨水麻利地洗净了脸上的易容。 没办法,无论再精妙的易容也经不起这等暴雨的洗礼,唐世勋恢复本来面目后立刻擦干脸上的水渍,随即走到老者身旁的小炭炉边上,将一些炭灰均匀地抹在眼袋处。 顿时,他的脸色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紧接着他又想从怀中掏出一撇假胡子粘在脸上,谁知老者却在竹椅上动了动身子。 无奈,唐世勋只得放弃粘假胡子,好在这老者面生得很,于是他轻声道:“老丈,老丈?” 老者听到呼唤方才睁开浑浊的老眼,随即一边撑起老迈的身躯一边恭声道:“哟,客官,您快请坐。” “老丈当心。”唐世勋忙轻按着老者的臂膀示意不必起身,而后他坐在一旁小茶桌边的竹椅上,从袖中掂了二两碎银递给老者并歉声笑道:“这暴雨忽然而至,在下见您这屋外有挂有茶幡,是以贸然进来讨些茶水喝,叨扰,叨扰。” “客官太客气了,您请稍等,小老儿这便为您去沏壶好茶。”老者乐呵呵地接过银子后,那身子骨就仿似瞬间就有了力气一般,他竟毫不费力地从小竹椅上站起身来走去了厨房。 唐世勋则坐在竹椅上看着天井中如银帘般的雨幕陷入了沉思,将近半个时辰前他从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临时本部尾随那跛脚老妪,一路兜兜转转从东北区来到了这西南区的梅花三巷。 老妪倒不是故意带着唐世勋绕圈子,其实她并不晓得有人在跟踪她,只因她不仅走路缓慢又逢暴雨,且她既要去买吃食还要与那相熟的妇人们说些家常话,因此老妪才会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家。 当唐世勋尾随老妪进入梅花三巷之后自是锁定了她在巷道中段的宅屋,可惜这暴雨连连的,他自不便找甚避雨的借口去这等民居当中,因整条梅花三巷不仅巷道笔直且所有宅屋皆是建造得一模一样,他一个陌生人贸然去叩门岂非太过突兀? 加之他独自一人在大雨天的站在巷道中也颇为奇怪,是以他只得暂且来这巷口的茶肆避一避雨,顺道也可试着打听些有关那老妪的信息不是? 这时,茶肆的老者从厨房里端着个木托盘出来,只见托盘中除了一套青瓷盖碗以外还有一小碟卤肉和两份糕点。 唐世勋不禁暗赞这老者实诚,莫要看这些茶食看似不多,但他在进入宝庆府之时就已了解到这边的物价要高于衡州府,尤其是茶叶、肉类、粮米等皆颇为匮乏。 而衡州府的物价又高于永州府,永州府则高于邻省广西的桂林府,再有北路联军所在的长沙府之物价则更高于宝庆府。 这便是遭受献贼荼毒年许的湖广南部之现状,即便唐世勋命楚军治下的府州县衙门和各路总管府、以及楚军商会共同平抑物价,又有广西桂林府全州的黄毅、黄嚭俩兄弟不遗余力的与楚军通商,但物资匮乏依旧是难题,再如何平抑物价也早已比太平年月高出数倍乃至数十倍之多。 待到老者将茶食摆在小茶桌上以后,又从小炭炉上提起铜壶沏茶,口中还笑道:“客官,这茶叶算不得多好还请担待,但这泉水可是老夫那乖孙儿大清早从西边的关家庙挑回来的,平常老夫自个也喝惯了这关家庙的泉水,甘洌清甜得很呐!” 唐世勋谢过老者后颔首笑道:“关家庙距离白马镇可是要走上六七里山路,令孙倒是懂得孝敬您。” 老者的浑浊眼中满是自豪与慈爱之色:“是啊,老夫那孙儿既懂得孝敬家人还敢于上阵杀敌!谁不说我老郑头有福气呢?” “哦?如此说来令孙还是楚军的军人?失敬失敬。”唐世勋拱手笑道,但他自不会贸然问老人家的孙儿隶属哪支队伍,旋即他话锋一转:“听郑老伯的口音,可是邵阳本地人?” 老郑头捻须叹道:“没错,老夫一家原住在邵阳城东郊邵水之畔的道士潭一带,去年逃难去往了龙山之中,直到项千总夺得白马关以后,老夫一家才来到白马镇暂居。” 随即老郑头反问:“听客官的口音虽颇为多样,但似乎也有邵阳口音?而且,老夫怎觉着客官似曾相识咧?” 唐世勋模棱两可的笑答道:“不瞒郑老伯,在下姓章,原是长沙府人,儿时曾在邵阳城的亲戚家住过一段时日,想来是在下与老伯您有缘,是以才有似曾相识之感。” 其实他以前的老家也在邵阳城东郊,但他自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来历道出。 而他心里边则直感到不可思议,这老郑头一家居然也住在邵阳城东郊的道士潭一带?那他们岂非极可能是道士潭郑家的亲戚? 唐世勋对这道士潭郑家可是再清楚不过,因为他这具身体真正的发妻名叫郑彩,而郑彩的父亲便是道士潭郑家的族长郑华章! 怎会如此之巧?唐世勋暗叹,这就近找个茶肆居然还能撞见郑家的族人? 旋即唐世勋又暗自警惕,难怪这老郑头会说看着他似曾相识,而他看老郑头却觉着面生得很。 因他当年骑着高头大马去道士潭郑家迎亲之时,郑家族人及邻里谁不曾见过他?反观他那时作为新郎官去迎亲又怎可能记得在场的所有人? 第891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七) 唐世勋心念电转,为防老郑头一直盯着他看,于是他提箸夹了块糕点在口中咀嚼着并笑问:“郑老伯,不妨一同品尝?” 老郑头忙不迭摇手笑道:“章公子您请慢用,不必管小老儿,呵呵呵。” 说罢,老郑头坐去了墙边小炭炉旁的小竹椅上,随即从怀中掏出半块糙粮饼子,又从铜壶中倒了些热水进炉边的粗陶碗中轻轻地晃动。 待到水温低了些,老郑头撕下一小块饼放在嘴中,和着碗中温水在口中慢慢浸润那小块饼。 唐世勋诧异地问道:“郑老伯,您那厨房里不是生着火吗?怎在这啃硬饼呢?况且您的牙口也不好,如此吃法可是伤胃得很。” 老郑头缓缓将那小块饼吞咽下去以后,竟是又将那糙粮饼子塞进了怀中,随即指了指唐世勋吃的糕点笑道:“回章公子的话,我那孙女儿正在做艾叶粑,艾叶粑既是给茶客们品尝,更多的是为赵老爷子准备的。” “赵老爷子?”唐世勋好奇地问道:“不知是哪位赵老爷子?” “那还能有谁?商会的那位啊。”老郑头瞪大了眼睛道:“赵老爷子可是赵三阳赵副会长的亲弟弟咧!” 唐世勋闻言恍然,他好奇地问道:“您说的赵老爷子是分会的门子赵伯?他老人家竟还来此买艾叶粑?” 老郑头仿佛知道他会不信似的,于是解释道:“赵老爷子自然不会亲临我这小店,但黄婆就住在这梅花三巷,她甚是喜欢我那孙女儿做的艾叶粑,是以曾买来送给赵老爷子,之后赵老爷子数次托黄婆来买过。” 唐世勋几乎敢肯定老郑头所说的‘黄婆’便是他之前尾随的跛脚老妪,在黄婆离开分会之时曾与门子赵伯有过对话,看样子两人之间的关系甚是不错。 只不过,老郑头为何会如此详细地透露黄婆和那赵伯喜欢他家的艾叶粑?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语。 甚至唐世勋还生起了一种疑虑,这老郑头对着他这初次见面的客人都敢直言原住在邵阳城东郊的道士潭,难道肃卫警备二司石大勇的人会不知晓其底细? 因道士潭郑家族长郑华章的身份极其敏感,他在明面上的身份可是楚军大帅唐世勋的亲兄长唐世邦的岳父!且郑华章正是不愿无条件投降楚军的邵阳县地方豪族代表之一,他的身份不仅在邵阳城内尽人皆知,西路联军各界乃至百姓们又有谁人不知? 更让唐世勋一言难尽的是,当年他去道士潭迎娶郑彩之时,整个道士潭的百姓谁不晓得他这新郎官乃是东郊龙口岭唐家的老二唐世勋? 结果自唐家去年逃难后在阴错阳差之下,唐世勋与大嫂周文茵、侄儿立泰、女儿湘儿四人向南逃入了四明山区,而唐世邦、世绩、世显等唐家族人与郑彩皆被献贼抓回了邵阳城。 得亏唐家五妹为了家族而委身于献贼钱将军,这才让唐世邦等人在邵阳城站稳了脚跟进而得势,而唐世邦该是为了保护弟妹郑彩,遂对外宣称郑彩乃是他唐世邦的妻子,而留在邵阳城的唐家族人们亦是众口一词。 再有道士潭郑家族长郑华章,他从别的门路也傍上了钱将军,为了自身的利益,郑华章遂与唐世邦在暗地里结盟,且郑华章也正式对外宣称他的嫡女郑彩乃是唐世邦的正妻。 但是,老郑头一家却并未跟随郑华章等族人留在邵阳城,而是逃难藏匿于广袤的龙山之中。 老郑头既然在白马镇直言自己来自道士潭且又姓郑,无论他有否提到郑彩实际上是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发妻,但负责‘肃奸’重任的警备二司该是早已对老郑头一家进行过审查,甚至他们一家很可能已成为了警备二司或枢密司的暗桩密探。 想及此,唐世勋不动声色地端着盖碗啜了口茶,他并未顺着老郑头的话继续谈论赵伯和黄婆,而是转回之前的话题以便深入了解这老郑头的底细。 于是他故作好奇地问道:“郑老伯,按理说您的孙儿在军中服役,您的孙女儿又做得一手好糍粑,您家的生活该是尚算过得去,为何您老还不吃好些?” “哎,章公子有所不知,老夫家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老郑头捻须苦笑道,他的孙儿郑大柱如今只是民兵分盟的民兵,当青龙右营的前部千总项忠豪夺得白马关以后,项千总遂与靖州营统领洪山海换防。 由于洪山海麾下只有二百余靖州老兵,因此西路联军后勤分部派出了二百辅兵、民兵分盟派出了二百民兵去关墙上协防,老郑头的孙儿郑大柱便是那时加入民兵分盟并在关墙上抵御湘乡县前来夺关的贼兵。 在接连七日的守关战当中,贼兵数次冲上了关墙,但洪山海的‘洪’字旗始终屹立不倒,二百余靖州老兵众志成城七日间未曾后退半步!这等壁立千仞的不屈斗志深深地感染了协防的辅兵与民兵。 郑大柱也是个热血汉子,深受靖州营感染的他在关墙上奋勇御敌,甚至还冒着箭雨将两个意欲登墙的贼兵给撞下了白马关!他之所以如此无畏可不仅仅是为了赏银,更是为了能够加入洪老将军的靖州营。 谁曾想守关战结束以后,洪山海婉拒了郑大柱等数十个民兵的请愿,他的靖州营依旧只有那二百余靖州老兵。 当然,洪山海对于在守关战当中表现优异的民兵与辅兵皆不吝赏赐,当郑大柱走下关墙回归民兵分盟之后,给爷爷老郑头带回了足足三十两白银。 这三十两白银可是孙儿用生命换回来的啊!老郑头看着孙儿身上的三处箭伤,他当时就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原本老郑头是打算为孙儿郑大柱寻一门亲事,但郑大柱却说不急着成婚,他们爷孙仨在龙山当中吃了如此多的苦头,可不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个安居之所? 恰好在守关战结束后,西路总管府大力营建白马镇,因此郑大柱对爷爷老郑头提出用这三十两银子在白马镇买断一间宅子。 “三十两银子买断一间宅子?这间?”唐世勋听到这顿时鹰目一寒,这间宅子居然要价三十两银子?为何西路总管府从未汇报过百姓纳银买房之事? 更让唐世勋不满的是,西路大总管于威还曾就营建白马镇等新兴镇集申请过数次拨款,单只是这白马镇,唐世勋在衡阳城之时就曾亲自同意拨付营建款五万两白银! 再者说,若非郑大柱在关墙上冒死杀敌而得了这些赏银,又有几个百姓能拿得出三十两白银买断新建的宅屋? 唐世勋目光幽幽地看着倾盆暴雨坠落在天井中,心中已是五味杂陈,于威啊于威!难道你,也已经变了? 第892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八) 唐世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随即神色疑惑地问道:“郑老伯,在下听说西路总管府对于各地新建镇集的民居有优惠政策,似乎说是可先入住,再按年或按月慢慢以银子或某些特定物资来抵掉建屋费用?为何你们要一次性花三十两银子买断?结果你们虽安了家但生活却过得甚是拮据?” 老郑头呵呵笑道:“章公子有所不知,虽说老夫与孙儿孙女如今的日子过得拮据了些,但三十两银子买断这宅子可是大好事啊!” 眼见这‘章公子’一脸疑惑之色,老郑头遂耐心地解释道,当他的孙儿郑大柱参与靖州营的七日守关战之时,西路总管府就已经在实地规划白马镇。 而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已将海量的木料堆积在镇上,十几个木匠师傅带着上百个学徒切割木料,另有数千百姓从太芝庙镇等地赶来参与施工建设。 当时如老郑头一样从龙山或颜岭来到白马镇的难民百姓有一千好几百人,他们也参与了白马镇的建设,但他们只是为了讨口饭吃,好多人都是背着行囊上工,以便于在危急时能赶紧携家逃跑。 毕竟关墙上的战斗还没结束,谁晓得洪山海能否守得住白马关? 直到七日守关战结束以后,参与守关战的郑大柱等加入宝庆府民兵分盟的难民们亲眼见识了靖州老兵的实力,故而对西路联军占领宝庆府抱有极大的信心。 且郑大柱等民兵都得到了一笔赏银,加之听民兵分盟的将领们说西路总管府营建白马镇的一项优惠政策,即新房买断的优厚补贴,连民兵分盟的将领们都纷纷去西路总管府的工房营造司纳银买房,郑大柱等民兵们自然也都动了心思。 原来这新房买断的政策并非针对普通百姓与难民,而是只面对手中有余银的人,只要缴纳三十两银子的买断银,可优先挑选居民区各条巷口的宅屋并发放永久居住的地契。 还有个好处是,缴纳买断银者允许在自家宅屋里开设茶肆饭馆乃至客栈,最重要的是免税五年,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至于说没有出银买断的绝大多数百姓们自然也能住进新房,但需按月或按年分期缴纳建造费或以某些物资充抵,且在缴纳完以后还需花费几两银子办地契。 老郑头笑道,若是分最多五年缴纳建造费加办理地契,这加起来虽不到二十两银子,但他们可选不到巷口的宅屋,且没有五年免税的优惠。 就算老郑头这茶肆没甚生意,但隔三差五的总还能有些茶客来坐坐,多少能有些收入不是? 何况若是在分期之时没能按时缴纳建造费,西路总管府有权收回房屋使用权,毕竟没缴清建造费以前不会发放地契。 随即老郑头又满脸遗憾地苦笑道,可惜他的孙儿郑大柱没能加入靖州营,而青龙右营虽在征战中死伤了许多将士,但民兵分盟的‘老民兵’可是排着队等待加入青龙右营,郑大柱这个新民兵只能继续熬资历等着了。 否则若郑大柱加入这两营的待遇足够养活他们一家三口,但眼下郑大柱只是民兵,待遇自是比正兵差了一倍不止。 加之老郑头一家三口住进新房后置办家当及开设茶肆,手头上早已没了余银,因此这日子自是过得紧巴巴的。 但老郑头一家对于未来是抱有极大憧憬的,只要再熬上一年半载的,日子总归会越来越好不是? 唐世勋默默地听罢后,总算是明白于威和西路总管府为何未向他汇报这项惠民政策。 毕竟能够一次性拿得出三十两银子的百姓必然极少,绝大多数的百姓与难民怎可能有如此多的余银?因此这项政策也只能惠及少数的百姓。 至于说老郑头已两次遗憾地提到孙儿郑大柱没能加入靖州营,唐世勋倒是清楚洪山海为何不招收新兵,因洪山海的乡土观念极重,既然他的营头叫靖州营,那他自是想招收靖州境内各州县的壮丁入伍。 而且洪山海自从去年年初接到湖广巡抚李乾德的调令离开靖州以后,至今已是过去了一年有余,而他麾下近两千的靖州儿郎只剩二百余人!无论洪山海亦或他的二百余靖州老兵们,谁不是归乡心切? 唐世勋自不会将洪山海的情况告诉老郑头,他思索片刻后安慰道:“郑老伯,打仗总归是要死人的,令孙没能成为正兵倒也不是甚坏事,何不趁着他当民兵这段时日给他说门亲事?要说你们家这境况可比大多数百姓还好上许多不是?” 老郑头捻须笑道:“章公子所言甚是,虽说这白马镇住着好几万人,但大多都是身无分文的难民,虽说西路总管府严禁卖儿鬻女,白马镇的牙子牙婆们也已改行,但的确有不少难民想让女儿找个好夫家以填补家用,因此有好几个媒婆已跟老夫谈过大柱的婚事,这不,老夫也还在考虑当中。” “牙子牙婆们改行?莫非西路总管府把牙行给禁了?”唐世勋面露诧异之色:“不过,在下前阵子在流光岭镇、廉桥镇和太芝庙镇之时也见过牙行,难道此举措并未全面推广?但话说回来,牙行又不止是买卖人口,这一刀切的禁掉未免有些武断呐?” 的确,牙行自古便存在,虽说不少牙子牙婆干着买卖人口的勾当,但实际上牙行的本质就是中介,如牲畜、农产品、丝绸茶叶等等商业活动之中皆不乏牙行的存在,且牙行对于平抑物价也有着积极作用,这直接禁掉岂非有欠妥当? “哦,原来章公子是从衡州府过来的?”老郑头一听这条路线就已猜到‘章公子’的来路,旋即他解释道,于威于大总管是五月十二提出在白马镇禁开牙行,其他镇集则还未施行。 老郑头听茶客们说,于大总管早在流光岭镇之时就曾提过禁牙行的建议,不过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吴副会长等商人甚是反对此议,而西路总管府的内部也有不少高层反对,因此于威在当时并未力排众议施行。 另有传闻称于威的亲戚在逃难时曾被牙子给强行带走过,是以他从不掩饰对于牙行的厌恶之色。 直到白马镇的建设在五月初十接近尾声之后,于威再次提出要在白马镇禁开牙行,并逐步推广至整个宝庆府。 按理说这会损及许多人的利益,就连老郑头都晓得不少商会中人开有牙行,但奇怪的是于威在五月十二提出在白马镇禁开牙行以后,居然没有任何人反对这项举措。 后来老郑头又听一个茶客说,牙行在白马镇被禁以后,改行的牙子牙婆是不少,但有那胆大的已经随宝庆府分会的商人们去往了白马关外的两里集,那边的牙行生意可是火得很呐! 第893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九) 唐世勋默默地啜着茶思索片刻后说道:“郑老伯,在下确是从衡州府而来,从这一路所见,在下觉着西路总管府的好些举措似乎比衡州府的州县要严苛许多,甚至还有禁开牙行这等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看来西路总管府做事未免过于偏激呐?” “这个嘛。”老郑头那浑浊的老眼中已现犹豫之色,老人家虽健谈,但非议西路总管府的施政可不是好事,万一被传出去岂非徒惹麻烦? 唐世勋自然看出老郑头的顾虑,他咧嘴笑道:“郑老伯,待到雨停了以后在下便要离去,你我不过是闲聊罢了。” 随即他抛砖引玉地指出:“在下于流光岭镇之时曾听说,于大总管原是邵阳县衙的捕快,会否是因为这个缘故,于大总管对治下的管束过于严苛了些?” “哎,或许是有这等缘故吧……”老郑头叹了口气,遂低声说了件他亲眼目睹的事。 在梅花三巷尾有户姓刘的人家,五月初八那日上午,刘家的小儿子刘四潜入巷子中段的黄婆家行窃,结果被黄婆的孙女和孙女婿发现,且那小子在跑出来时被街坊邻居逮个正着。 而后两个西路安保司的差爷赶到现场,并在黄婆家门口审问那刘家小子刘四,住在巷口的老郑头自是看到了那过程。 当时刘四跪在地上对黄婆的孙女和孙女婿磕头认错,并将窃取的几件首饰归还,而刘家人也闻讯赶到了黄婆家求情。 黄婆的孙女和孙女婿见这小子态度诚恳,遂对那两个西路安保司的差爷说不予追究。 要说这不过是件小案子,既然黄婆的家人不予追究,顶多是对刘四罚些银子或打顿板子也便够了。 谁曾想安保司的差爷不仅一丝不苟地记录下刘四的犯案细节,且还带回安保司又进行了一轮审讯。 到了五月初九,老郑头等街坊邻居得知刘四的判决已经出来了,罚银五两、杖二十、并罚做苦役三年! 刘四的母亲和祖母听闻判决后惊得双双昏厥了过去,梅花三巷的街坊们也觉着这处罚太严厉了些,尤其是三年苦役!那可比坐三年牢还惨,谁晓得刘家小子能否有命挨过三年? 唐世勋听得剑眉紧皱,这起案子虽小,但已体现了西路总管府在刑律上太过严苛,虽说乱世用重典,可刑罚过重可不是利民之举。 于是他问道:“刘家人既然觉着处罚太过,为何不去宝庆府学宫申诉?” “何谓申诉?”老郑头疑惑道:“宝庆府学宫的老爷们还能管西路总管府不成?” 唐世勋闻言顿时暗骂,宝庆府学宫那帮士人莫非全都尸位素餐?他们可是负有监督与弹劾军、政、商、民等各界事务的权力!百姓们居然不晓得? 不过唐世勋可没闲工夫跟老郑头解释太多,他让老郑头以后自己去了解便是,随即他问道:“西路总管府的律法如此严苛,岂非惹得许多百姓心生不满却又敢怒而不敢言?” “也不尽然。”老郑头摇首道,虽然刘家小子刘四的案子确实判得重了些,但西路总管府的刑房和安保司对于很多大案要案的判罚更重。 比如寸石镇的地方恶霸强抢民女案,由于那恶霸已害死了至少五个女子,因此他不仅被杖责个半死后当众施以绞刑,且其全家皆因包庇罪被罚做三年到五年的苦役,而那恶霸的亲爹还被打了三十大板险些丧命,寸石镇上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 又如潭溪镇的一个无赖子勾结西路总管府的某户房小管事倒卖物资,事发后那无赖子与那小管事皆遭杖刑后蹲十年牢,两人的家眷全都被罚去做了几年苦役,且两家人再无机会在楚军治下任公职。 总而言之,西路大总管于威对触犯律法者可是从不手软,且对于诸多重罪皆会牵连罪犯的家人,这虽然严苛但委实震慑人心。 老郑头虽不知楚军治下的其他府州县是何情况,但他在邵阳县待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哪一任的知县能如西路总管府这般铁面无私。 再有,自从老郑头住在白马镇以后,他每晚皆睡得极为踏实,因他再也不必担心有甚恶人会私闯民宅,也不再害怕会有谁来欺负他们一家三口。 因西路总管府对于作恶者的刑罚远重于别处,这让作恶者也得考虑犯罪的后果值不值当? 唐世勋将老郑头的话暗记在心,或许于威的执政理念偏重于法治,但对于百姓而言,于威只要对百姓和有权势者皆一视同仁,倒是真能使治下能更快地安定下来。 随即唐世勋又想到宝庆府学宫为何从未弹劾西路总管府刑罚严苛的问题,但弹劾军情四科和肃卫的文章却又不少,或许这还缘于西路安保司长侯庆奎。 因侯庆奎公开反对军情司和肃卫的职权太重之问题,这与府学宫的论调完全一致,故而府学宫的士人们把侯庆奎吹捧为敢于跟军情司和肃卫叫板的斗士云云。 故此,宝庆府学宫的士人们很可能‘爱屋及乌’,对侯庆奎的姐夫于威也抱有极大的好感。 其实唐世勋很清楚东、西、北三路总管府的执政理念各有不同,东路偏重于仁治,西路偏重于法治,北路则更强调制度。 至于孰胜孰劣,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毕竟唐世勋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但他对于行政始终保持高度重视,因他深知相比武力打地盘,如何守地盘更难。 老郑头可不晓得眼前的‘章公子’在思索怎样的大事,这时他突然问道:“章公子,不知您可是认得住在巷中的黄婆?” 唐世勋闻言心头一沉,这是老郑头第三次将话题转到黄婆了! 第一次是老郑头从桌上的艾叶粑将话题引向了那跛脚的黄婆,还有宝庆府分会的门子赵伯,而唐世勋则岔开了话题。 第二次是住在巷尾的刘家小子去黄婆家行窃被抓,唐世勋又岔开了话题。 而这第三次则更为直接,老郑头为何会认为我认识黄婆?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宅门外。 他不禁暗忖,莫非老郑头适才看到我由巷口尾随黄婆进入了巷中?甚至老郑头看到我折返回来,才故意装作在这堂中打盹?否则这老头儿一再将话题引向黄婆意欲何为? 第894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十) 滚滚闷雷响起,小茶肆内,唐世勋和老郑头皆看着天井中未见停歇的暴雨沉吟不语。 眼见‘章公子’不搭腔,老郑头遂捻须道:“不瞒章公子,老夫适才确曾见您进入了巷中,但老夫并无恶意。” 唐世勋的右手藏于袖中,嘴角挂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哦?郑老伯不妨直言。” 老郑头的浑浊老眼中划过一丝精明之色:“因这段时日有好几位意欲拜访黄婆的生意人,且那几位皆来老夫这茶肆里打听过黄婆,之后在老夫的引见之下与黄婆搭上了线。” 这老头儿莫不是想诓我?唐世勋瞥了老郑头一眼:“如此说来,老爷子您还兼职掮客的行当?” “兼职掮客?这个词倒是新鲜。”老郑头爽朗一笑,旋即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道:“或许章公子以为老夫是在吹嘘,又或者您不知黄婆在商会里是何等角色?但若是您听老夫细说以后,应当晓得老夫绝非妄言。” “呵呵呵,那在下便洗耳恭听了。”唐世勋似笑非笑地从袖中掏出块约莫二两上下的小金饼放在茶桌上,右手食指在小金饼上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敲着。 老郑头直勾勾地盯着那小金饼,就连腰杆都挺直了许多,这位公子竟舍得赏金子? 其实老郑头伸出两根手指是有些故弄玄虚,因他之前的确看到这章公子尾随黄婆入巷,且还在雨中驻足于黄婆家门口,是以想从这公子身上多捞些好处,若是有个二两赏银也便足矣。 谁曾想章公子竟掏出了二两金子?如今宝庆府的金银兑比那可比衡州府还要高上许多,二两金子少说也能兑得四十两白银不是?这对于老郑头来说真算得上是一笔能改变全家命运的横财。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这老头儿眼中的贪婪之色,但他身上除了二两碎银就还剩几两金子,之前他已经把碎银给了老郑头,这会儿他也只能拿金子来打赏了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老郑头在之前谈话中就已铺垫了许多,他虽买断了这间宅屋但已用尽了余银,这也难怪有好几个媒婆来与他说合孙儿郑大柱的婚事,但他却说还在考虑,这所谓的考虑可不就是缺银子? 至于说唐世勋倒是无所谓这几两金银,只要他能得到有用的消息,他从来不吝于赏赐。 老郑头端起竹椅边的粗陶碗喝了一大口温水,随即将那黄婆的背景娓娓道来。 黄婆年近六旬,家中有个卧病在床的老伴梁伯,还有个哑巴孙女和一个性情古怪的残疾孙女婿,一家四口就全赖黄婆一个人在支撑着。 在四月上旬时,黄婆一家四口还是流光岭的难民,在西路联军夺得流光岭并建立镇集之时,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在镇上招募能写会算的账房书吏等,黄婆亦是跛着脚前去应聘。 要说难民当中又岂会少得了能写会算的青壮年男女?谁会看得上这么个年近六旬的老妪?因此黄婆连分会的大门都没进就已被拒了。 而黄婆是铁了心要谋得这份工作,否则她那重病的老伴、哑巴孙女和残疾女婿该如何生存下去? 于是黄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门子赵伯的面前,请赵伯给她个机会帮她跟老爷们说说情。 其实那时没多少人晓得赵伯乃是楚军商会副会长赵三阳的亲弟弟,黄婆自然也不知晓,她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至少要先过了门子这一关才能进去不是? 不得不说那赵伯是个实诚人,他没有生意头脑也不识几个字,年轻时一直帮兄长赵三阳做些力气活,到年纪大了则在赵三阳的宅中当管家,待到赵家加入楚军商会并成立宝庆府分会之后,赵伯便在分会当门子。 而赵三阳对这个亲弟弟也是极为信赖,且对弟弟的长子赵攸视如己出,赵家的生意向来是由赵三阳和侄儿赵攸在打理。 其实这也是赵三阳的无奈,他自己那两个亲儿子就没一点儿做生意的天赋,要说长子赵丰还算有出息,赵丰从小就被赵三阳送去零陵城读书,且赵丰乃是零陵城公认的年青一代学识最为渊博的才子,如今更是被楚军大帅唐世勋钦点为长沙府学宫的学正。 但次子赵载以前可是让赵三阳极为头疼,赵载也是从小被送入了零陵城,可赵载从小厌恶四书五经,后来更是拜府属火器局大使夏进财为师,这师徒俩是一门心思地去研究火器。 且赵载还时不时写信给父亲赵三阳要银子,赵三阳的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让这逆子拿去研究火器岂非是竹篮打水? 更让赵三阳惊恐的是,去年冬季赵载不知抽的哪门子疯,居然为了救出蒋家少夫人江依柔而拿着火铳去挟持秦九!若非赵丰、吴敬祖和韩夫人等多方运作,恐怕赵载早就死于牢中了。 当然,赵载如今可是备受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器重,这倒是让赵三阳稍稍欣慰了一些。 不过无论长子赵丰还是次子赵载,俩兄弟皆以各种理由拒绝成婚,赵三阳为此都不知生了多少回闷气。 加之赵丰和赵载又几乎不回祁阳县,因此赵三阳反倒与亲侄儿赵攸更为亲近,且赵攸不仅娶了三房妻妾还生了五个子女,这让赵三阳是既心酸又感慨,同时他也对赵攸这个左膀右臂极为信赖。 说回黄婆这边,当她跪在赵伯面前苦苦哀求之后,赵伯一心软便帮她走了后门,不过赵伯向来对兄长赵三阳甚是畏惧,因此他便拜托儿子赵攸招收黄婆。 当时赵攸也是哭笑不得,这黄婆都一大把岁数了且还跛着个脚,他怎好意思去使唤她老人家? 因此到了那日傍晚,赵攸忙完公务后虽是破例与黄婆见了一面,但他是想当面婉拒这位老人家来着。 可当赵攸与黄婆的那次短暂的见面以后,竟是亲自送黄婆离去,到了次日,黄婆成为了赵攸手下的二号秘书,至赵攸来到白马镇以后,又提拔黄婆兼任宝庆府分会‘商贸投资处’的邵阳分司副司长。 唐世勋听老郑头说到这直感到不可思议,若说黄婆成为赵攸的二号秘书还罢了,但她居然还是商贸投资处邵阳分司的副司长? 这商贸投资处不仅是楚军商会在各府的肥缺部门也是高风险部门,且能够担任该处副司长以上职位者还需有投资眼光,否则投资失败亏损的可是商会中人的银子,赵攸为何要提拔黄婆去这等部门? 难道黄婆是个深藏不露的精明商人?亦或是赵攸手底下没有更好的人选?再有,吴丕居然同意了赵攸对黄婆的提拔? 同时唐世勋也明白老郑头为何说‘这段时日有好几位意欲拜访黄婆的生意人’,想来这些都是未曾加入楚军商会的商人,他们拜访黄婆可不就是想请黄婆投资他们的生意? 第895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十一) “人不可貌相呐!”唐世勋好奇地问道:“莫非,黄婆与赵家有甚亲戚关系?” 老郑头摇首道:“应当没甚亲戚关系,黄婆一家是去年从长沙府逃难过来的。” “长沙府的?”唐世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在下见那黄婆在路上与一些相熟的妇人闲聊,似乎也看不出她有多精明,再有。” 唐世勋剑眉微皱:“按理说黄婆作为宝庆府分会商贸投资处的副司长,单是薪俸就已不低,若有商人请她审批投资又岂会少得了好处?为何她不像郑老伯您这般花上三十两银子买座巷口的宅屋?” “章公子所言甚是,黄婆捞银子的法子应当不少,但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们一家四口的开销可不小呐……” 老郑头一声轻叹解释道,黄婆的老伴梁伯就是个药罐子,那身子骨也不知还能挨多久。 据说梁伯好几次想要寻短见,但都被他的孙女婿给阻止了,而这孙女婿又是残疾,同样得花银子治。 偏偏这孙女婿还在家舞文弄墨,这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而黄婆的孙女儿又是个哑巴,平常在家照顾爷爷与丈夫就已是不易,自然也没法出去找别的活计。 因此黄婆即便能赚不少银子,但她哪能一次性拿出三十两银子来买断宅屋? 唐世勋敏锐地听出老郑头话中的一个关键点,他不禁笑问:“这一家子倒是稀奇,梁老爷子不愿拖累家人欲寻短见,孙女婿竟能劝得住?可这孙女婿虽有残疾,但既然能舞文弄墨又为何不想法子贴补家用?却忍心让跛脚的黄婆一个人在外辛苦?” “可不是嘛!”老郑头拍了拍腿,语气不满地说道:“因此街坊邻居们才说黄婆的孙女婿龙先生性情古怪咧!他不过是断了左手,用右手不也能书写?去当个书吏总归能有些收入不是?可他就像个娘们似的躲在家中甚少出门。” 随即老郑头又苦笑道,但黄婆对这孙女婿龙先生可是心疼得很,记得前几日的一个傍晚,龙先生在巷中散步,黄婆竟是和她孙女儿陪在他两侧,就好像生怕他不慎摔倒似的。 “章公子您说谁家老人会如此‘供’着孙女婿?”老郑头吹胡子瞪眼道:“若老夫的孙女儿以后找个这等夫婿,那老夫不得被活活气死了去?” 唐世勋目光幽幽地看着天井问道:“郑老伯,赵攸公子可有来过黄婆家?” 老郑头摇首失笑:“赵攸公子可是大忙人,他哪有这等闲心咧?” 随即老郑头搓着双手笑问:“章公子,不知您来白马镇做何买卖?可否需要老夫帮您去跟黄婆说道说道?” 唐世勋如何不知老郑头那双眼睛一直盯着他手边的金子?他淡然笑道:“在下有精盐数千斤,不知黄婆可有法子运去关外两里集卖个好价钱?” “精盐?数千斤”老郑头险些从竹椅上跳将起来:“章公子此话当真?” “骗你做甚?”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睨了他一眼。 老郑头皱眉道:“公子,老夫晓得关外两里集的买卖比白马镇还好做,但精盐在镇上都是紧俏货,何须冒险运出关去咧?” “老伯您有所不知……”唐世勋一脸自信地解释道,如今衡阳城东郊已在勘探岩盐,虽说离开采还需不少时日,但那片岩盐怕是能开采上百年乃至更久。 这事在衡阳县一带已是传开了,因此衡阳县的盐价从五月初开始缓缓下跌,且周边的衡山县、常宁县与安仁县也有下跌之势。 虽说盐价下跌的趋势较慢,要波及宝庆府更是需要一段时日,但在衡州府贩盐的利润已是低于宝庆府。 其次,衡州府的大部分稳定区域已经由府州县衙接手,而东路总管府的‘盐运条例’必然会被衡州府衙取缔。 实际上东路、西路与北路总管府皆有盐运条例,其中重要的一条是允许商人贩售私盐且盐税不高,包括粮米油醋等亦有相应的优惠条例,这都是为了配合三路联军开疆扩土之后能尽可能多的为占领区增加生活必需品。 但这只是临时政策,一旦各路总管府将稳定区交接给府州县衙以后,府衙必然会禁止私盐贩卖以收回食盐之利充实府库,如衡州府衙与衡阳县衙就已率先正式发布了该公文。 再有,宝庆府的盐价虽高于衡州府,但长沙府的盐价更高!唐世勋指出,若他从衡山县把食盐运往长沙府的渌口镇,那利润虽高但竞争也大,且还有北路总管府在那平抑物价。 但白马关外的两里集却不同,那地方尚属湘乡县的贼兵之境,也没有谁平抑物价,盐价几何不是由商人们说了算? 老郑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位章公子说得在理啊!行家,这定是位行家! 唐世勋知道这番半真半假的忽悠已是足够,于是他将那二两金子抛给了老郑头,豪气地说道:“劳烦郑老伯去告诉黄婆,在下第一批精盐一千二百斤已在途中,若是她感兴趣,在下便去拜访她。” 老郑头接过那二两金子后已是激动得老眼泛红,他千恩万谢后立刻起身告辞。 只见老郑头兴冲冲地走到厨房对他孙女儿说了几句话,随即将大门内木墙上的蓑衣往身上一披,戴上斗笠后冒雨走去了巷中的黄婆家。 唐世勋提着铜壶往盖碗中续了些热水,而后从怀中掏出小本与炭笔,快速地将老郑头的话中要点记录在本子上。 姑且不论老郑头的话中有多少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但唐世勋已是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尤其是那黄婆一家人已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正当唐世勋在专注思考时,忽然,正堂外的屋檐下传来一声脆响! ‘轰——’恰在这时,天空中炸响一声惊雷! 唐世勋抬首看向堂外屋檐下,头皮顿时一麻。 只见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纤弱女子彷如触电般僵立在屋檐下,她身穿绿白襦裙,脚边有只碎了一地的瓷碗,冒着热气的汤汁在她脚边蔓延开去。 而女子却仿若未觉,她的俏脸煞白,一双杏眸中满是惊诧地看着坐在堂中剑眉鹰目的男子。 直到那滚烫的汤汁已浸入她的粗布鞋中,她方才疼得回过神来挪开了一步。 紧接着她的杏眸中蕴满了雾气,声音颤抖地问道:“若,若一哥哥,真,真是你么?” 唐世勋心头一咯噔,我今日莫不是撞邪了?这个没大没小的臭丫头怎会出现在白马镇?再有,她怎会变成了老郑头的孙女? 第896章 明察暗访白马镇(十二) “郑玉珠,你个臭丫头怎还是如此没大没小?”唐世勋换上一张笑脸快步走至屋檐下,而他的双目则警惕地看了眼敞开着的大门。 眼见这大暴雨的该是不会有茶客进来,唐世勋遂收回目光端详着眼前的郑玉珠,他伸出右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打趣道:“来,让姑父仔细看看,嗯,一年半未见又长高了不少,犹记得以前你胖乎乎的多可爱呐。” “若一哥哥,真是若一哥哥!玉珠不是做梦,呜呜呜……”郑玉珠终是忍不住眼中的热泪,她冲进唐世勋的怀中失声痛哭。 “哎,丫头啊,这一年半受苦了。”唐世勋一声叹息,轻柔地拍打着郑玉珠的后背。 虽然他有很多话想问郑玉珠,但他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激动,总得让她先将情绪宣泄出来才是。 唐世勋之所以说郑玉珠没大没小是由来已久,早在七年前,当唐世勋去道士潭郑家迎娶郑彩以后,郑玉珠就曾第一次去了当时唐世勋在邵阳城内的宅子。 那时郑玉珠只有九岁,她乃是郑彩的亲兄长的独女,亦即是郑彩的爹郑华章的长孙女。 由于郑玉珠的母亲在生她时就难产而死,她爹则在她一岁那年落水身亡,因此她从小就被爷爷郑华章带在身边,郑华章心疼这长孙女更胜于他的子女们,是以玉珠这丫头的性子从小就颇为任性。 从辈分上来说,郑玉珠应当称郑彩为姑姑,称唐世勋为姑父,但郑彩不过比她大了六岁,唐世勋也只比她大了七岁而已,她虽不敢在姑姑郑彩面前胡乱称呼,但她私下里却喜欢称唐世勋为若一哥哥。 原来自从唐世勋娶了郑彩以后,郑玉珠每年至少要去他们夫妇家中住上一两个月,她明面上的理由是向姑父唐世勋讨教学问,实际上是因在姑父家的约束还少些,那可比在道士潭的郑家祖宅要开心许多不是? 唐世勋与郑玉珠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半以前,即崇祯十五年的腊月,唐世勋和郑彩夫妇去道士潭郑家拜早年时见过郑玉珠,当时郑玉珠已是十四岁待嫁闺中,之后两家人各自逃难便再也未曾见过。 这正是唐世勋最为好奇的地方,按理说郑华章对长孙女郑玉珠可是宝贝得很,为何这丫头会跟老郑头出现在白马镇?且老郑头还说玉珠是他孙女儿? 这时,郑玉珠的情绪总算是缓和了下来,毕竟她如今已十六岁,这么抱着姑父哭鼻子也甚是难为情,于是她羞涩地退开了两步站定。 唐世勋对她咧嘴一笑,随即蹲下身子收拾碎落在屋檐下的瓷碗碎片,并好奇地问道:“玉珠啊,你怎会跟着老郑头逃难?你爷爷他们不是都在邵阳城吗?” 郑玉珠垂首靠着门柱反问:“若一哥哥,你不是堂堂楚军大帅么?听镇上人说你在衡阳城哩,为何会出现在这?” 唐世勋扭头对她眨了眨眼:“我在微服私访,你可得为我保守秘密才是。” “啊?明察暗访?”郑玉珠的杏眸中满是惊诧之色:“你怎连个护卫都不带哩?” 随即她神情突的一变,蹲在唐世勋身旁攥着他的衣袖问道:“白马镇的人都不晓得你在此?” 唐世勋手上动作一顿,他敏锐地感到郑玉珠话里有话,于是他颔首答道:“没错,微服私访自然不能让外人知晓。” 郑玉珠瞥了眼大门后严肃地说道:“若一哥哥,老郑头和郑大柱可是墙头草!要不你还是带玉珠走吧,否则你会有危险!” “臭丫头!”唐世勋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儿:“就会危言耸听,你是自己想出去玩了吧?” “不许说人家是臭丫头!”郑玉珠不依地轻捶他的肩膀:“郑伯和大柱哥是爷爷派来的!且他们爷孙俩来到白马镇以后还成了肃卫警备二司的暗桩!若是他俩认出你来恐怕真会杀了你!” 随即她压低声线道:“郑伯可不仅是帮你去巷中找黄婆,巷中还住着个警备二司的密探,每个来这儿喝茶的客人,郑伯皆会把他们说的话告诉那密探的。” 唐世勋剑眉微皱,这臭丫头竟晓得这些? 之前唐世勋有猜想过老郑头会否是郑华章派来的细作,但老郑头又自称是来自邵阳城东郊的道士潭,如此自报家门必然会引起肃卫警备二司的警惕与盘查,这岂是专业细作所为? 而郑玉珠又提到一点,若老郑头和郑大柱认出唐世勋极可能会痛下杀手?如此看来这爷孙俩还真有可能是带着郑华章的某种秘密任务而来。 唐世勋随即又想到了更深一层,玉珠这丫头,不会也是被她爷爷郑华章派来的吧? 随即唐世勋又否掉了这种可能,姑且不论郑华章有多心疼长孙女玉珠,但唐世勋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衡州府城衡阳,玉珠却在宝庆府白马镇,郑华章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 郑玉珠见唐世勋还在沉吟不语,她在旁焦急地催促道:“若一哥哥,小妹可是偷偷跟着郑伯和大柱哥出来的,哎呀!你先带小妹出去再细说好么?何况郑伯说话总是半真半假的,你千万莫要轻信,若是你想打听那黄婆一家,小妹比郑伯晓得的还多哩!” 眼见唐世勋依旧不为所动,郑玉珠气呼呼地娇嗔:“坏姑父!你莫不是怀疑我?信不信我这就跑出去告诉街坊邻居,楚军大帅唐世勋微服私访至此?” “好你个臭丫头,竟敢威胁我?”唐世勋轻轻地敲了敲她的额际:“没大没小的!想跟姑父出去玩也行,但你必须听我的,否则我可不会对你客气。” “嘻嘻!就晓得若一哥哥对小妹最好哩!”郑玉珠得偿所愿后顿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唐世勋摇头苦笑,这臭丫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贪玩呐? 随即他让郑玉珠去门口看着,而他则在屋内制造出一幅‘拐走’玉珠的假象来。 其实他适才的确是有些犹豫,因他还想着让老郑头为他引见黄婆。 不过玉珠说她比老郑头更为了解黄婆一家,又说老郑头说话半真半假,从本心而言他自然更相信玉珠这丫头所言。 再有一点,唐世勋现在没有易容,而老郑头之前在聊天时就已觉着他似曾相识,谁晓得老郑头会否突然想起他就是唐世勋? 至于说唐世勋‘拐’走了郑玉珠,老郑头报案该如何是好?唐世勋一边布置现场一边暗笑,这不正好让我看看西路安保司和肃卫警备二司的侦案能力如何? 第897章 郑家孙女被拐案(上) 下午未时过半,暴雨已转为了小雨,天空中的乌云依旧如灌了铅般压得很是低沉,但白马镇各条街道上的行人已是渐多。 南大街的梅花三巷口,老郑头在自家茶肆的大门内捶胸顿足嚎啕大哭,黄婆等好几个邻里妇人则在旁七嘴八舌地安慰他。 一个二十来岁的精瘦男子这时冒雨冲进了茶肆,他顾不得湿透了的衣裳,蹲到老郑头面前急声问道:“嗲嗲!俺妹被谁拐走了咧?” 黄婆一脸愤慨地跺脚道:“大柱你怎的才回来啊?有个姓章的混账给了老郑头二两银子让他去找老身谈生意,结果那杀千刀竟趁机拐跑了你的小妹哩!” 另几个妇人亦是在旁大骂那拐子丧尽天良,老郑头的孙女儿多乖巧懂事呐?那丫头不仅做得一手好点心,且那张小嘴儿就如裹了蜜糖似的甜得很,也不知被那杀千刀的拐走以后要遭多少罪去? 她们倒是骂得爽快了,但这些话岂非更让老郑头和郑大柱爷孙俩心头添堵? 接着黄婆则又数落老郑头迷了心智,人家就给了你二两银子再吹嘘了一番而已,你竟还以为他真是个盐商?这西路哪个盐商她不认识?哪有甚姓章的年轻后生呢? 老郑头已是老泪纵横后悔不迭,但他并未将他收了那章公子二两金子之事道出,而他委实想不通那混账为何要花如此多金银来糊弄他,结果只为了拐走玉珠那丫头? 要知道牙子私下里卖个水灵的丫头也就十来两银子,虽然郑玉珠乃是郑华章的长孙女,自不可能以金银来衡量她的身价,但老郑头和孙儿郑大柱来到白马镇以后可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玉珠的真实身份! 因此按常理来说,即便那章公子真是个拐子,但花二两金子拐走个看似普通的丫头无疑让老郑头深感费解。 这时,两个穿蓑衣戴斗笠的黑衣男子走进了大门,郑大柱忙不迭起身恭敬地施礼道:“见过陈副科长、蓝队总!” “郑队总不必多礼。”陈副科长与蓝队总对郑大柱抱拳回礼,随即两人蹲在老郑头身旁询问拐卖案细节。 这陈副科长名叫陈劲真,是西路安保司第一科的副科长,该科专司重大刑事案件,作为副科长之一的陈劲真负责的区域便是邵阳县境。 蓝队总名叫蓝豪生,是西路安保司巡逻科驻白马镇巡逻队总,他负责的是白马镇及周边的日常治安事务。 郑大柱则因白马关的守关战有功,前几日被升任为宝庆府民兵分盟第三部驻白马镇办事处的第六队队总。 民兵们在战时需协助正兵攻防,平时则除了训练和驻守关隘以外,还要协助安保司维护地方安定,而郑大柱负责的是白马镇西南这片居民区的一部分巷道。 莫要看蓝豪生和郑大柱皆是队总,但蓝豪生的实权和职位可比郑大柱要高得多,因安保司与民兵联盟的组织架构有所不同。 安保司的组织架构为司、科、队或组、以及队员或组员共四个级别,其中司长或副司长一级挂有正副千总的军职,正副科长挂有正副把总军职,正副队组长则挂正副百总军职。 比如西路安保司长侯庆奎便挂有千总军职,陈劲真则挂有副把总的军职,而蓝豪生则挂有百总的军职,当然,这些军职并无指挥军队的权力。 民兵联盟的组织架构则与楚军的军队相似,联盟的盟主由楚军大帅唐世勋亲自兼任,其下则有各府分盟。 以宝庆府民兵分盟为例,分盟主的级别与各正兵营的统领同级,其下则与正兵营一样按九百三十四人为一部进行划分,内设正副千总、把总、百总、旗总与队总等职。 如今分盟在宝庆府境内共有民兵六千余人,因此已经成立了七个部,郑大柱便隶属第三部。 由于郑大柱的军职不过是队总,相比蓝豪生的军职低了四等,相比陈劲真低了五等,故而他在两人面前自然要执下属之礼。 除了陈劲真和蓝豪生以外,大门外还站着好些个安保司的差爷以及郑大柱手下的几个民兵。 按理说这等拐卖人口的小案自不必陈劲真亲自出马,其实陈劲真今日上午才从潭溪镇来到白马镇,他此来是为了抓捕一个在潭溪镇涉嫌谋杀的嫌犯。 在中午那会儿,陈劲真正在梅花一巷逮捕该嫌犯,蓝豪生和郑大柱皆带人前去协助抓捕,而且该嫌犯的行踪还是由郑大柱最先发现的。 当他们一行刚押解嫌犯走出梅花一巷来到南大街之时,郑大柱听街坊说他的小妹被拐走了,他自是惊怒交加地跑回了梅花三巷的家中。 而蓝豪生则直感到脸上无光,这不仅因为侦缉科的陈副科长就在一旁,且蓝豪生这段时日可是端掉了好几个拐卖人口的团伙,他还跟西路安保司长侯庆奎汇报说白马镇的地方治安又上了一个台阶云云。 结果也不知哪个不开眼的人贩子居然连民兵队总的妹妹都敢拐了去?这不是打他蓝豪生的脸吗? 陈劲真自不会去嘲笑蓝豪生,但他见被拐走的是郑大柱的妹妹,他已看到了自不便坐视不理,于是他让手下先押解那嫌犯回西路总管府的刑房去候审,他和蓝豪生则带着其余人等来到了梅花三巷。 当老郑头将那章姓男子中午时来此的经过再讲述了一遍以后,郑大柱蹲在地上懊恼地拍打着脑壳,往日里若无要事他都会回家来打一转。 但今日中午为了协助安保司侦缉科抓捕杀人嫌犯,即便中间就隔着条梅花二巷他也没空回家,谁曾想就这么一个空当,小妹居然被哪个杀千刀的给拐走了? 蓝豪生也是气得破口大骂,于是走出大门去吩咐手下人等搜索附近并询问周边的百姓们。 陈劲真则沿着天井右侧的屋檐缓步走向了被那拐子弄得一团糟的正堂,好在老郑头与黄婆等人甚懂规矩,除了老郑头回来时见正堂凌乱且孙女儿又不应声,遂打开各间屋门四处看了一番便赶紧呼救。 而后黄婆等街坊邻居赶来皆只待在大门口而未胡乱进去走动,这倒是让陈劲真能够仔细查看现场。 正当陈劲真蹲在正堂屋檐下查看摔落在地的瓷碗碎片时,听到大门处传来蓝豪生和郑大柱等人的声音:‘见过戴科长!’ 陈劲真的锐利双目顿时一寒,来者定是肃卫警备二司调查科长兼司内第一组长戴轶!他怎的也来了? 第898章 郑家孙女被拐案(中) “戴科长,数日不见,风采依旧呐?”陈劲真站起身对着走向他的戴轶拱手施礼。 “陈副科长过奖。”戴轶沿着天井边的屋檐走至正堂外回礼道:“话说你可是大忙人呐,怎的?如今连拐卖案也要你们侦缉科负责了?” 只见这戴轶身形瘦高脸色苍白,那疏短的黄薄眉配上一对细长的蜂眼极具凶相,这无疑与面相颇为正气的陈劲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戴轶乃是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和警备一司衡阳分处长石二勇的亲表兄,同时也是石大勇的头号心腹,故而石大勇将司内最为紧要的部门之一调查科交给戴轶掌管。 警备司调查科的职责便是整个肃卫体系的第一职责‘肃奸’的主要环节之一,即调查涉嫌通敌者并确定罪名是否能成立。 由于警备司调查科的职权极重,警备一司司长褚四娘便亲自兼任司内的调查科长,而警备二司石大勇却将调查科长之位交给戴轶,可见他对戴轶是多么的信任与倚重。 虽说从级别上来看,西路安保司侦缉科与肃卫警备二司调查科同级,但侦缉科抓捕的重刑犯若涉嫌通敌,调查科便能以此为由将人犯带走,这也是西路安保司长侯庆奎对肃卫体系不满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陈劲真自不会当着戴轶的面流露出不满之色,这并非是因他的副科长职位比戴轶低了一级,而是因为他当初若无戴轶签署的同意书,恐怕他现在还被关押在肃卫的监狱里不是? 但同时,陈劲真在面对戴轶之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种极度的憎恶感来。 原来在去年秋冬时节庞大海入主永州府东安县之时,县衙捕快陈劲真因擅于侦案而被提拔为快班的副捕头,而当时的捕头乃是颇得庞大海信任的东安城无赖子曾有才。 由于陈劲真的性格颇为耿直,他极为看不起毫不懂快班事务的捕头曾有才,而曾有才对此自然已察觉。 到了去年冬季唐世勋等人潜入东安县之后,唐世勋暗中与曾有才联手密谋为官兵攻城做前期准备工作,陈劲真则被睚眦必报的曾有才设计陷害至打入了死牢。 直到唐世勋等人在官兵围攻东安城以前,当他们强行打开监狱救走当时被关押的于虎等汉帮弟兄之时,陈劲真亦幸运地被汉帮中人给放出了死牢。 之后陈劲真躲在亲戚家养伤,至官兵艰难的守城战结束后,陈劲真的亲戚担心他的身份会遭官兵清算,于是悄悄将他运离东安城,又托人将他送往了祁阳县的亲族家养伤。 直到今年二月底,陈劲真方才痊愈,而后他加入了祁阳县衙的快班当捕快。 谁曾想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楚军入主祁阳县,这一回没能等陈劲真想好出路便被肃卫警备司的人给逮住。 由于陈劲真在祁阳县衙当捕快之时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因此肃卫警备司自然查知他的过往,虽说他并未犯下甚不可饶恕的大罪,但他毕竟曾两度在献贼治下当过捕快,若无人作保,他如何离得开肃卫的监狱? 不仅如此,当陈劲真在牢里被审了几日之后,到三月廿八,当时任肃卫警备司调查科副科长之一的戴轶给陈劲真定了通敌死罪,四月初一公开问斩! 当时陈劲真既觉无比荒谬又深为不甘,但他好说歹说甚至跪下求情又如何?冷血的戴轶根本都懒得与他多说哪怕一句话。 到了四月初一,陈劲真被押往祁阳城南门外的湘江之畔,看着排在他前面的通敌罪犯们一个个被斩首后沉江,而百姓们在旁皆大呼‘死得好!该杀!’当时陈劲真的心情真可谓是跌入了绝望的谷底。 轮到他被拖上刑台之时,他没有任何一句喊冤的话,只等着来一刀的痛快便是。 但就在他准备闭上眼受刑之时,他猛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正好骑着马从刑场边走过,于威,是于威! 原来当初于威随唐世勋等人一同潜入东安城之时,于威便干回老本行进入了东安县衙快班做捕快,而捕头曾有才手底下委实没有精于刑案的好手,因此将于威倚为左膀右臂,而且,于威那时候并未易容。 陈劲真当时在刑场上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在大喊于威的名字!他不知道于威在楚军担任何等职务,但于威不仅骑着马且身后还跟着好些个随从,这无疑让陈劲真的心中燃起了生的希望。 可是,即便陈劲真再是大声呐喊直至撕心裂肺,但刑场边上围满了百姓喧闹至极,于威如何能听到他的呼喊? 或许真是陈劲真命不该绝,当时于威扭头看了刑场一眼,虽然陈劲真披头散发,但于威却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和他的口型。 待看清陈劲真的口型是一遍又一遍的‘于威’二字,且眼睛也一直盯着于威,于威悚然一惊,而后上演了一出‘刀下留人’的戏码。 到了四月初一的下午,于威亲自去找他五妹于青青说道此事,正是在他的担保之下,戴轶方才签署了释放陈劲真的同意书。 陈劲真的思绪回到当下,他按捺着心中对戴轶的极度憎恶沉声答道:“戴科长说笑了,拐卖案自不在侦缉科负责的范畴之内,只不过恰逢其时罢了。” 戴轶的黄薄眉微挑,蜂眼中闪烁着耐人寻味的精光:“哦,原来如此,不知陈副科长可有看出甚异样来?” 陈劲真闻言眉头微皱,异样?为何要用‘异样’这个词?按常理说不是应当问可有找到甚线索? 第899章 郑家孙女被拐案(下) 戴轶瞥见陈劲真皱眉不语,他遂揶揄道:“陈副科长你可是东安县最富盛名的捕爷,莫不是在本官面前藏拙?” 陈劲真最是厌恶别人阴阳怪气地质疑他的专业!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抱拳道:“陈某亦是刚到一会儿,戴科长稍等!” 随即陈劲真仔仔细细地将这老郑头的宅屋给查看了一遍,同时他心里边则在揣摩戴轶说‘异样’有何深意?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陈劲真与门口的蓝豪生低声交谈了几句之后,遂神情凝重地回到了正堂外的屋檐下。 戴轶面对正堂负手而立,一双蜂眼默默看着凌乱的正堂问道:“如何?” 陈劲真站在戴轶身边低声道:“此案并非普通的拐卖案!” 戴轶面无表情地冷声道:“本官当然晓得此案不简单,说些有用的。” 真恨不得给这混账两拳去!陈劲真紧握着拳头,随即按捺着怒意将他的分析道出。 据老郑头讲述,当他离开家去找黄婆之前曾去厨房跟孙女阿珠说,让她给那章姓男子盛碗热汤。 陈劲真指了指正堂靠右的茶桌边和竹椅下,散落的便是阿珠端来给章某的汤碗碎片,另有老郑头一开始给章某端去的盖碗和点心碟的碎片。 再从章某所坐的那张茶桌和另外三张茶桌及十几张竹椅皆不在原位,靠墙处小炭炉和铜壶等物倾倒在地等情况来看,似乎是章某想要强行带走阿珠,而阿珠在惊慌失措间为了逃跑导致现场的凌乱情况? 戴轶若有所思地问道:“听陈副科长的意思,莫非现场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如此凌乱?” “嗯,有两个疑点……”陈劲真走到章某所坐的那张茶桌边说道,这地上有汤碗、盖碗和点心碟的碎片,还有泼洒在地的茶叶和水渍。 陈劲真伸出两根手指沾了些水渍说道,但这些都是茶水味,却没有汤汁味!此为第一个疑点。 随即他走到戴轶的身旁蹲在地上,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绢抹了把地上的水渍:“之前下了暴雨,这屋檐下的地板应当被打湿干净,但沾在手绢上的水渍却微微泛黄,且有淡淡的夏枯草之味。” “夏枯草?”戴轶拿过手绢来嗅了嗅之后疑惑道:“为何水渍中有夏枯草的味道?” 陈劲真的脸上露出了自信之色,这便是他所说的第二个疑点,适才他去厨房看了看,灶台上有一小锅的夏枯草汤,这夏枯草不仅可以入药且可以熬汤或熬粥食补,因此阿珠端给章某的那碗便是夏枯草汤。 戴轶的蜂眼中露出恍然之色,站在屋檐下指着正堂说道:“如此说来阿珠该是站在你我所在的位子看到堂中坐着的章某,而后汤碗便已打碎在屋檐下,因此这的水渍中才会有夏枯草的味道,但汤碗碎片却又在堂中的茶桌边,可洒在地上的只有茶水却无汤汁……” “桀桀桀!”戴轶发出一阵瘆人的冷笑:“有意思,这便是所谓的伪造现场?只不过那章某为何要如此做?” “在陈某看来有两种可能。”陈劲真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分析道,其一,或许老郑头的孙女阿珠刚刚端着汤碗走到屋檐下之时,那章某就突然暴起冲向了她,故而她吓得摔碎了汤碗。 之后章某在抓阿珠的时候在堂中发生了某些冲突,致使堂中的座椅茶具等变得如此凌乱。 但这个可能却有个让陈劲真费解的地方,即阿珠即便吓得摔碎了汤碗,她若要逃也应当是转身往天井或左右屋檐而去,怎会跑进章某所在的正堂? 随即陈劲真一脸自信地说道:“因此陈某认为第二种可能或许更合理,即阿珠与章某认识!或许她没想到章某会出现在此,故而在惊讶中摔碎了汤碗,而后两人应当是进行了一段交谈或是怎的,最后章某伪造成强行拐走她的现场,实则是阿珠愿意跟随章某离去!” ‘啪,啪,啪!’戴轶伸出双手缓缓地拍了三下:“陈副科长不愧是公门老手,佩服,佩服!” 陈劲真面无表情地说道:“戴科长谬赞,陈某之前也未细查,还是戴科长一来便问是否有甚异样,这才让陈某仔细勘查了一遍,戴科长才是真厉害,一入门便已察觉有异。” 戴轶的黄薄眉微微上扬,他如何听不出陈劲真的言外之意?但他并未解释,而是换个话题问道:“陈副科长可曾听过一则传闻称,大帅的岳父不姓周,而是姓郑?” 陈劲真心头一凛,含糊其辞地答道:“嗯,略有耳闻,不过与之相似的传闻谣言可是多得很呐。” 戴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陈副科长不必如此警惕,实不相瞒,本官之所以来此是为了逮捕阿珠,巧了,她竟在此之前被人拐走了去?” “逮捕?”陈劲真的锐利双目中划过一抹疑色:“请恕陈某愚钝,为何单单逮捕阿珠?她的兄长郑大柱和爷爷老郑头难道没甚问题?” “问题自是有的,不过这爷孙俩尚在本官的掌控之中。”戴轶的蜂眼中闪过一丝傲色,随即吩咐道:“陈副科长,限你两日之内将那章某与阿珠找出来,警备二司定会全力配合!” 老子又不是你的下属!陈劲真心中暗骂,他烦透了戴轶这等居高临下的命令语气。 不过陈劲真已明白戴轶为何要如此下令,因为大帅最迟在三日后便要抵达白马镇! 既然戴轶如此重视这老郑头的孙女阿珠甚至逮捕她,可见背后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但戴轶不说,陈劲真自然不会多问,于是他沉声答道:“陈某定尽力而为!” 这时,巡逻队总蓝豪生快步走来禀报:“戴科长,陈副科长,卑职的人已将周边百姓皆询问了一遍,那姓章的拐走阿珠以后并未走大门,可见两人是从后门的阴沟离去!” 蓝豪生说到这不禁苦笑道:“但后门的阴沟不仅通到巷尾,且中间还联通几条横向的巷道,偏偏之前的暴雨又冲刷掉了他们的足印,这查起来甚是麻烦咧。” 陈劲真思索片刻后吩咐蓝豪生派人将搜查范围再加宽数倍,接着对戴轶拱手道:“戴科长,陈某去后门的阴沟看看。” 戴轶微微颔首,他拍了拍蓝豪生的肩膀,遂与陈劲真一同去往后门。 蓝豪生自是恭声应是,随即他看着两人的背影一阵嘀咕,不就是个拐卖案吗?为何陈副科长和肃卫警备二司的戴科长都如此上心咧? 第900章 黄婆家中有秘密(上) 申时,梅花三巷与二巷之间的阴沟,陈劲真与戴轶从三巷口老郑头家的后门沿着阴沟一直走到了巷尾。 戴轶见陈劲真站在巷尾回望这条颇为笔直的阴沟沉吟不语,他不禁问道:“怎的?陈副科长可是有甚发现?” 陈劲真并未回答,而是仔细地盯着阴沟缓步往回走去,至中段,他看了看左右的房屋问道:“戴科长,这两间屋子是谁家?” 戴轶的黄薄眉一阵轻跳,指着两边房屋答道:“三巷这边是黄婆家,二巷那边是蓝寡妇家。” 陈劲真推了推两边的后门,随即又往前走到另两座房屋的后门,并问戴轶这两间为谁家? 戴轶答道:“三巷这边是杨婶家,二巷那边是杨婶的弟弟杨三家。” 陈劲真沉声道:“若陈某所料不差,那贼人并未沿着阴沟走远,而是进入了这四座宅屋中的一间!” 戴轶的蜂眼中划过一抹寒光:“有几成把握?” 陈劲真再次打量了这四间房屋的后门,语气自信地答道:“八成!” “好,本官这便派人去搜!”戴轶与陈劲真一边说着,一边往老郑头家走去…… …… 蓝寡妇家的后门之内,唐世勋用手轻捂着郑玉珠的嘴巴,待到‘陈副科长’和‘戴科长’走远之后方才松开手。 郑玉珠眨巴着杏眸悄声问道:“若一哥哥,那陈副科长好生厉害,他竟大概猜到你我进了谁家的后门?但戴科长说要派人来搜哩,这可如何是好?” 唐世勋闭眼仔细地回忆那俩人在后门外的对话,他并不清楚陈副科长是谁,因西路这边如此多部司,他连科长都记不全何况是副科长? 不过姓戴的科长却只有一个,肃卫警备二司调查科长戴轶!唐世勋甚是费解,一个拐卖案而已,为何戴轶会如此上心亲自来勘查现场? 唐世勋睁开鹰目低声道:“无妨,那俩人很可能是在使诈,否则他俩何不走回老郑头家再吩咐手下搜查?倒是你个臭丫头,为何要我撬开蓝寡妇家的后门?你晓得这间屋子此时没人?” 郑玉珠螓首微点,她挽着唐世勋的手臂向内走去,这座宅屋也如老郑头家一样是四水归堂的样式,但这座宅屋的装修很是精致,正堂中的家具用的全都是上等料子,可见该宅的主人家资颇丰。 两人沿着后门内的狭窄通道走至天井处,玉珠指了指大门处,透过门缝可见外边上了锁。 随后郑玉珠引着唐世勋走入正堂就坐,并笑嘻嘻地说道:“这间屋子的主人蓝婶是个寡妇,她堂兄是西路安保司驻白马镇巡逻队总蓝豪生,而她则在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财务处任职。” “哦?”唐世勋环视着这精致的正堂:“有意思,蓝氏跟黄婆不仅是同僚且后门还相对着,看她这屋子怕是没少花银子,她虽是在商会的财务处做事,但她怎有如此多银子装修房屋?” “咯咯!蓝婶自不会缺银子。”郑玉珠对他眨了眨眼笑道:“她可是赵攸公子的姘头哩!” “赵攸?”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抹异色:“蓝寡妇是赵攸的姘头?” 眼见郑玉珠一脸笑意地默认了,唐世勋自然晓得这臭丫头让他撬开蓝寡妇家的后门是刻意为之,他遂剑眉微挑示意玉珠道明原委。 “若一哥哥你做了大将军可是比以前有气势多了哩!”郑玉珠的杏眸闪闪发亮,随即她笑靥如花地解释道,虽说赵攸和蓝氏的关系颇为隐秘,但如何瞒得过那些个有心人? 比方说肃卫警备二司的调查科,或是蓝氏的堂兄蓝豪生和一些商会中人等皆清楚此事。 而郑玉珠也清楚蓝氏与赵攸的关系,因蓝氏也如黄婆一样喜欢吃玉珠做的艾叶粑,玉珠一般隔上两三日便会将新做的艾叶粑送给黄婆和蓝氏,故而玉珠跟她俩皆颇为熟络。 蓝氏与黄婆回家的时间不同,黄婆若无重要的事务每天中午都要回一趟家,而蓝氏中午都是在分会吃饭,傍晚甚至夜晚才回家。 因此郑玉珠每回送艾叶粑给蓝氏都是在傍晚或夜里,若是蓝氏一个人在家时便会叫玉珠进屋闲聊一阵子,有时还会赠些小吃给玉珠。 但有一次蓝氏却没让玉珠进屋,且玉珠透过大门看到了坐在堂中的赵攸公子,因此她才晓得赵攸与蓝氏的关系。 郑玉珠接着解释道,她之所以让唐世勋来蓝氏家,是因她还晓得两个秘密,其一是赵攸夜里在蓝氏家留宿时,深夜会从后门去往黄婆家! 唐世勋听到这不禁好奇地问道:“赵攸大夜晚的去黄婆家做甚?你又怎会知晓?” 郑玉珠吐了吐香舌:“因小妹是亲眼所见哩……” 只听郑玉珠说道,五月初九的中午她去黄婆家送艾叶粑,给她开门的是黄婆的哑巴孙女梁佩儿,这梁佩儿与她年岁相仿,也是十六岁的年纪。 原本玉珠把艾叶粑交给梁佩儿以后便要离去,但佩儿却请她去厨房帮忙配制药膳汤,她之前也曾帮佩儿配过,是以便去了厨房帮忙。 当时黄婆正在房中为她的老伴梁伯推拿腿脚,而孙女婿龙先生也在那间房中说着何事,且那房门是半开着的。 郑玉珠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她帮梁佩儿配好汤料后离去,走到大门口时听到龙先生在房中抱怨道:‘如此关键时刻,赵攸怎的四更才来?’ 这句话无疑勾起了郑玉珠浓厚的好奇心,她知道黄婆是赵攸公子的二号秘书,有何事不能在商会中说,还要搞得如此神秘? 在五月初十的凌晨丑时一刻,即距离四更天还剩一刻钟之时,玉珠悄悄起床去打开后门,顺着阴沟悄悄走到黄婆和蓝氏的宅子后门附近。 果然四更天刚至,黄婆和蓝氏的后门皆缓缓打开,一道黑影从蓝氏家进入了黄婆家。 其实玉珠那时只是出于好奇而想亲自去确认,但她并不晓得赵攸深夜去黄婆家所为何事。 到了五月初十的下午,老郑头乐呵呵地掏出两钱碎银并告诉玉珠,住在黄婆家隔壁的杨婶让玉珠送十个艾叶粑过去。 当时玉珠也未多想,只是觉着那杨婶平日里抠搜得很,怎会舍得花两钱碎银买艾叶粑呢? 结果当玉珠装好艾叶粑去敲杨婶家的门之后,杨婶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引她进去,而杨婶的丈夫立刻将大门给关上。 不仅如此,玉珠见天井中站着两个黑衣男子,其中一人乃是杨婶的弟弟杨三,还有一个满脸凶相的男子则独自坐在正堂中。 那男子的蜂眼与黄薄眉极为特别,玉珠当时并不知晓这凶人是谁,直到她被杨婶给强拉进正堂以后方才告诉她,这凶人乃是肃卫警备二司调查科长戴轶! 第901章 黄婆家中有秘密(下) “呵呵呵,有意思。”唐世勋一边用笔纸做着记录一边打趣道:“你这臭丫头摊上大事了,竟惹得戴轶亲自出马。” “谁说不是呢?”郑玉珠拍了拍胸口:“小妹当时真被吓个半死哩……” 只听玉枝说道,当她被杨婶给拉到戴轶面前之后,戴轶单刀直入地问她,凌晨时为何要跑去黄婆家后门旁的阴沟? 玉珠当时已经被吓到了,她和老郑头、郑大柱三人在四月下旬到白马关之时就曾被调查科的人再三审问过,因此她对那些凶神恶煞的人很是畏惧。 谁曾想调查科长戴轶竟亲自来审她,于是她一五一十地坦承,她是头一天在黄婆家听龙先生提到赵攸为何要四更天才来?这话无疑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是以才在五月初十的凌晨去亲自瞧瞧。 戴轶听罢玉珠的解释以后低声骂了‘蠢货’二字,而后一双蜂眼紧盯着玉珠看了一阵子。 那是玉珠最为恐惧的时刻,因她从戴轶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怜悯,他就仿佛在看一件死物般。 玉珠很清楚自己当时的处境有多么糟糕,但她也不愿坐以待毙,于是她对戴轶说她绝对不会对任何人透露此事,并愿意为调查科做事,请戴科长尽管吩咐云云。 不知戴轶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他没有杀掉玉珠也未再说话,在盯着她看了一阵子之后竟起身离去。 之后杨婶与其夫及弟弟杨三走进正堂中,杨三一脸淫邪地威胁玉珠,若她敢胡言乱语他必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云云。 好在杨三尚算听杨婶的话,在杨婶的制止下,杨三并未真个对玉珠动手动脚。 且杨婶叮嘱玉珠往后每天来这宅子一次,将见闻的人或事皆进行汇报,尤其是在黄婆家和蓝寡妇家听到话必须如实告诉她。 郑玉珠说到这儿幽幽一叹,当她五月初十的下午离开杨婶家以后,她自不敢将这些事告诉老郑头和郑大柱,不过她总觉着此事很不简单。 她已清楚杨婶和杨三等人乃是戴轶的手下,当她五月初十凌晨去往黄婆家后门的阴沟旁之时,应当是被杨婶夫妇或杨三给看到了。 且玉珠很确定杨婶等人的任务就是监视黄婆家和蓝寡妇家,不过戴轶的权力如此之大,为何不直接秘密逮捕黄婆和蓝寡妇等人? 之后的几日,玉珠皆是老老实实地去向杨婶进行汇报,她自然担心若无利用价值以后会否被杨婶等人给灭口,但她也不知该如何逃跑,又能否逃得出去? 直到她今日中午看到唐世勋竟出现在她面前,她别提有多么激动了,因此才会提出让唐世勋带她走。 唐世勋快速地将玉珠所说的记录在本子上,随后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对于戴轶派杨婶等人监视黄婆家与蓝寡妇家,唐世勋倒不觉得突兀,他最为好奇的是楚军商会副会长赵三阳的侄儿赵攸为何要深夜去黄婆家? 从玉珠所言,唐世勋已知道赵攸去找的不是黄婆,而是黄婆的孙女婿龙先生,否则龙先生不会说:‘如此关键时刻,赵攸怎的四更才来?’ 龙先生此话并未用敬语,可见他与赵攸并非下级与上级的关系,但赵攸为何要去找他?他所说的关键时刻又是何事? 且唐世勋已是想通了之前老郑头所说的有关黄婆之事,黄婆能够得到赵攸的任用恐怕也是缘于龙先生。 唐世勋皱眉问道:“玉珠,你可有见过这龙先生?他生的是何模样?老郑头说他整日里在家舞文弄墨的,可见此人该是颇有才学,但他为何不直接去商会任职,却要如此神秘地在夜里与赵攸密会?” 郑玉珠撇了撇嘴道:“若一哥哥,老郑头他们只是听说龙先生在家舞文弄墨而已,其实在家写字画画的是他的哑巴媳妇梁佩儿。” “哦?这是为何?”唐世勋疑惑道:“老郑头说龙先生只是左手残疾,右手还能动不是?” “哎,所以小妹才说老郑头跟你讲的半真半假嘛,因他自己都不清楚龙先生有多惨……”郑玉珠叹了口气,遂将她在黄婆家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由于郑玉珠和梁佩儿甚是投缘,两个同龄人时常会在一起谈心,虽说梁佩儿不能言语,但玉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时候,佩儿也会以手势与她交流。 其实郑玉珠也只见过龙先生两三次面而已,因龙先生时常独自坐在房中想事情,而且一旦他想到甚重要的事便会唤梁佩儿进去帮他写下来。 在五月十二那天,玉珠和梁佩儿正在谈心之时,龙先生便唤佩儿进去帮他书写,由于房门未关,坐在正堂中的玉珠自是好奇地看了过去。 只见那龙先生的左侧太阳穴处有些凹陷,模样甚是憔悴,他的左臂垂落着,而右手臂虽是能动但却没有手! 没错,他的右手腕处包着一团布,平日里有长长的衣袖遮挡自不会被人看见,但恰好那时他抬起了右手臂,因此玉珠才晓得他原来双手都已经废了。 而且玉珠还发现,龙先生房中的墙壁上有张纸写着不少歪歪扭扭的字,从那些字的高度来看,很可能是龙先生用嘴咬着毛笔所写,玉珠猜想或许是他写得太过难看,因此才叫梁佩儿进去帮他书写吧? “原来如此。”唐世勋不禁一阵唏嘘,双手废掉无疑是身心的双重打击,而这龙先生不仅顽强地活着且还能得到赵攸的重视,可见此人该是有些本事才对。 于是唐世勋又问道:“玉珠,五月十二那天你可有看清龙先生的房中挂着些怎样的字画?或是听到龙先生说过些甚?” 郑玉珠俏眉微蹙道:“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倒是没甚特别,至于龙先生那天说过的话嘛,他是让梁佩儿帮他记录一些事,小妹听的不是很清楚,不过有听到‘黑白无常’,还有甚‘宴’?” “嗯?”唐世勋的鹰目中顿时划过一抹慑人的精芒。 既然玉珠听到了黑白无常,那么她听到的‘宴’定是‘鼹’字,因黑白无常乃是肃卫统领于青青的直系‘鼹’组织中人! 唐世勋的眼皮子一阵乱跳,那龙先生怎会知晓黑白无常和鼹组织的存在?五月十二,那不就是廉桥镇德胜客栈刺杀纵火案的次日?莫非此案与龙先生和赵攸皆有关系? 随即唐世勋又想到玉珠适才说,当她向戴轶坦承为何要在五月初十的凌晨去黄婆家后门的阴沟之后,戴轶低声骂了‘蠢货’二字,这并非是骂玉珠,极可能是在骂龙先生或赵攸。 这无疑让唐世勋更为疑惑,莫非戴轶、龙先生和赵攸等人私下里有某种利益联系,甚至,是他们策划了五月十一夜里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的刺杀纵火案? 第902章 离家出走的玉珠(上) 唐世勋若有所思地看了郑玉珠一眼:“玉珠啊,你可有将你在五月十二听到的这些汇报给杨婶?” 郑玉珠俏皮地吐了吐香舌:“小妹又不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当真事事皆汇报,难说杨婶以为小妹又知晓了更多的秘密,反倒会更快杀人灭口哩!” “古灵精怪的臭丫头!你倒懂得明哲保身。”唐世勋不禁伸手刮了刮她精巧的鼻尖儿,随即他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为何戴轶会亲自来调查你失踪的案子?对此你有甚看法?” “嗯,小妹猜想,恐怕戴轶是来抓我的……”郑玉珠的俏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将她的猜测娓娓道来。 在昨晚,即五月十五的夜里,玉珠和老郑头、郑大柱吃过晚饭之后,三人聊了会儿天之后便各自回房歇息,到了将近子时那会儿,玉珠听到了脚步声,是郑大柱走进了老郑头的房中。 由于那座宅屋只有天井左侧有两间房屋,因此郑玉珠和老郑头各住了一间,而郑大柱则住在正堂之上狭小的隔间当中。 出于好奇,郑玉珠遂起身贴着木墙壁听老郑头和郑大柱的对话,只听郑大柱忧心忡忡地说,青龙右营已逼近邵阳城的东门,他们在道士潭的老家也已经被青龙右营给占领。 老郑头听罢顿时叹了口气,遂问大柱可有想到法子把玉珠给送回邵阳城去? 郑大柱苦笑道,没有法子,莫要看他已经被升任为民兵队总,但肃卫警备二司和枢密司、军情四科、西路安保司可都派人盯着他!就他手底下的副队总和十个民兵,他敢肯定其中定有这些部司的眼线。 虽说白马镇上有数万百姓,但郑大柱哪晓得谁可收买谁又可信?况且他因战功得的三十两银子已买了宅屋,哪有余银去收买人帮忙带玉珠走? 而后郑大柱低声劝爷爷老郑头,干脆把玉珠的真实身份告诉警备二司吧!否则他们爷孙俩迟早有一天要被玉珠给拖累。 郑大柱的理由很明确,虽然他和老郑头是郑华章的旁亲族人,但实际上也只是郑华章家的佃户罢了,他俩之所以扮作难民来到白马镇,是出于郑华章的授意,为的是让他们来撒播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夫人姓郑而不姓周的事实。 谁知郑玉珠却悄悄离家出走追上了老郑头和郑大柱,且还硬要跟着他俩一同来白马镇?无奈之下老郑头方才让玉珠扮作他的孙女。 但郑大柱委实没想到楚军的肃卫如此无孔不入,他和老郑头最大的失误就是自称来自道士潭,结果被肃卫警备二司给秘密审问了好几遍。 好在郑大柱加入民兵分盟在先,且他为了自证清白在白马关上奋勇御敌,分盟的将领们和靖州营统领洪山海等皆看在眼里,因此警备二司虽审查他但并未进行关押。 而当郑大柱因功被赏赐了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且被升任为民兵队总以后,他愈发珍惜眼前的一切,要知道他们以前在道士潭郑家做佃户,何曾被郑华章赏赐了如此多的银子? 因此郑大柱才让爷爷老郑头买下那间宅屋,他是真想安生过日子了,何况他听民兵分盟的将领们说了好多有关楚军的战事,且西路联军都已经包围邵阳城了不是?那城内的献贼钱将军和郑华章、唐世邦等人还有何翻盘的机会? 郑大柱认为,即便郑华章的姑爷是楚军大帅唐世勋又如何?但郑华章为了与唐世勋的大哥唐世邦结盟,以期在献贼统治时的邵阳县做人上人,早就亲口宣称他女儿郑彩乃是唐世邦的夫人。 而唐世邦真正的发妻周文茵的亲人们又有多惨?周文茵的亲兄长周明裕等人刚回到邵阳城以后就不知被关去了何处,道士潭郑家的族人们谁不清楚这些事? 在郑大柱看来,无论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夫人是郑彩亦或周文茵,与他们何干?犯得着为了这等事帮郑华章担风险吗? 老郑头叹息道,那他们的家人怎么办?家人们全都在郑华章手中,他们爷孙俩难道不顾家人的安危在此生活下去?何况郑华章的长孙女玉珠又何错之有?把她交给警备二司恐怕是九死一生呐。 郑大柱苦劝道,他这段时日听说了好多与肃卫有关的传闻,如若他们不坦白,一旦被肃卫先查知此事,那才是大难临头的局面,况且他可借由坦白玉珠的身份来请求肃卫帮忙救回他们的家人不是? 虽说昨晚老郑头并未答应郑大柱,但也并未拒绝,这让隔着木墙听得一清二楚的郑玉珠如坠冰窟。 昨个这一宿郑玉珠是辗转难眠,但她并不恨郑大柱,因她很清楚郑大柱所说的皆是事实,且老郑头和郑大柱一路走来皆对她极为关心,她对这爷孙俩委实心怀感恩。 何况她来到白马镇安居的这半个月以来,真切地体会到了镇上百姓们安居乐业的笑容,也体会到了百姓们对楚军有多么的拥护。 这些,都是郑玉珠在邵阳城之时从未看到过的,百姓们在献贼钱将军的治下哪有这等幸福日子?他们的眼神空洞而麻木,与白马镇的百姓们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故此,郑玉珠在这一宿便已经在想着如何离去,她不知道郑大柱何时会去举报她,但她知道郑大柱定会如此做。 因道士潭已经是青龙右营的地盘,以肃卫警备二司的手段,只消从道士潭随便找个把郑家族人来白马镇,铁定能认出郑玉珠乃是郑华章的长孙女!届时不仅玉珠自己有麻烦,且老郑头和郑大柱也必然会受牵连。 郑玉珠说到这遂幽幽叹道:“中午那会儿下着暴雨,老郑头又说要帮若一哥哥你去找黄婆,我便想着把那碗汤送给你以后便趁着大雨悄悄走的。” 唐世勋宠溺地揉了揉玉珠的脑袋:“丫头啊,你能懂得为他人着想了,姑父心甚慰之,不过,你为何要悄悄离家出走呢?” 郑玉珠委屈地嘟着嘴儿,杏眸中蕴满了雾气:“还不是因为你的四弟世显!都怪那个大坏蛋!” 世显?唐世勋剑眉微皱,怎的又扯到他最小的弟弟唐世显了? 唐世显今年十七岁,亦即只比郑玉珠大上一岁而已,难道世显那臭小子竟对玉珠做出了甚出格的事来? 第903章 离家出走的玉珠(下) 唐世勋脸色阴沉地问道:“玉珠,世显那小子如何欺负你的?难道他!” 郑玉珠皱了皱精巧的鼻翼:“他倒未曾真个对小妹做甚坏事来,但若是小妹不离家出走,那便真要出事了……” 只听郑玉珠气鼓鼓地说道,在今年过年时,唐世邦与郑彩去道士潭郑家拜年,唐世显也一同去之,而后郑彩向父亲郑华章提及了玉珠的婚事。 原来在前年时郑华章就已经为长孙女郑玉珠谈了门亲事,男方是宝庆府南部新宁县豪商路员外家的长子,不过郑家和路家的这门亲事还未完全定下来。 到了去年又逢献贼入侵宝庆府,而新宁县毗邻广西桂林府的全州西延巡检司,路员外一家便直接过境去往了桂林府,路家与郑家的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郑彩在今年过年时问父亲郑华章,不妨让玉珠嫁给唐世显,如此一来郑家与唐家岂非亲上加亲? 当郑玉珠得知此事已是到了二月底,她委实没想到姑姑郑彩居然出了这等馊点子!因为从辈分上来说,唐世显乃是郑彩的小叔子,那可不就比玉珠高了一辈? 然而,爷爷郑华章也同意长孙女玉珠嫁给唐世显,这基于三个原因。 其一,唐世邦与郑彩并非真正的夫妻,郑华章与唐世邦之所以对外宣称这对夫妻关系,既是为了两家的利益也是为了做给献贼钱将军等外来人看。 其二,唐世显与郑玉珠都到了婚嫁的年纪,两人只相差一岁而已,这段婚事无疑符合唐家与郑家的利益。 其三,唐世显极为喜欢郑玉珠,郑华章相信世显就是玉珠的良人。 郑玉珠对此直感到难以接受,她可是爷爷郑华章最心疼的长孙女!爷爷为了家族利益竟要她嫁给唐世显? 但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郑玉珠又如何能阻止这桩婚事?整个三月间她都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脱离苦海’,为此,她积极地参与家族事务,而郑华章自然老怀大慰,他并不晓得孙女是另有目的。 到了四月上旬,当楚军的西路联军夺得流光岭以后,郑玉珠得知爷爷郑华章要派老郑头和郑大柱扮作难民去‘散播谣言’,于是她趁机悄悄离家出走并追上了老郑头和郑大柱。 当三人经白马关以南的盆地向东进入龙山之时已是四月下旬,且青龙右营已经从太芝庙镇出发去攻打白马关,因此玉珠等三人遂折返去往白马关一带。 “原来如此。”唐世勋总算是明白了郑玉珠离家出走的原因,他沉吟片刻后问道:“玉珠啊,你,可是觉得姑父攻打邵阳城太过无情?” “无情?”郑玉珠的唇角露出了一丝苦涩:“说实在的,当小妹得知若一哥哥你不仅是楚军大帅,且我与老郑头和大柱哥扮作难民进入龙山以后听闻你拒绝和谈并入侵邵阳县时,小妹委实很生气很生气,不过当小妹在白马镇待了这半个多月,尤其是昨晚听到老郑头爷孙俩的对话以后,小妹就已经释怀哩。” 郑玉珠抬首看向唐世勋,神色激动地说道:“在玉珠心里,若一哥哥你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唐世勋咧嘴一笑:“嗯,有你这番话,姑父便放心了。” “放心?”郑玉珠的俏脸顿时有些泛红,若一哥哥这话是何意?莫非他很在意我么? 想及此,玉珠忙岔开话题道:“姑父,您,您为何要微服私访哩?” 唐世勋险些笑出声来,他自然猜到这小丫头是想岔了,是以才会用上了敬语还改口称他姑父,但他自不会为此而取笑玉珠,于是他淡然笑道:“姑父这微服私访的事说来话长,待有空再慢慢跟你细说。” 随即唐世勋瞥见天井中的小雨已是停歇,站起身来说道:“好了,咱俩先换个身份,待到傍晚陪姑父去街上逛逛。” 眼见唐世勋竟走到她的椅子跟前,那双鹰目凝视着她的俏脸,她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支支吾吾道:“姑父,您,您要做甚?” “臭丫头,莫要胡思乱想!”唐世勋捏了捏她的脸蛋:“若是你以这副面容出去,戴轶和他的手下岂会放过你?姑父不得给你易容?走。” “易,易容?”郑玉珠的脸蛋被唐世勋碰了后已是通红滚烫,就这么被他给拉着走去蓝寡妇的闺房,并被他按坐在梳妆台前。 玉珠很想问唐世勋为何懂得易容术,而他自己又不易容?可他的大手已经把胭脂水粉涂抹在她的脸上,她心头忐忑地紧闭着双眸,看也不敢看,问也不敢问。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唐世勋的手总算是离开了玉珠的脸颊和玉颈、耳朵等部位:“好了,可以睁开眼了。” “呃?哦。”玉珠不禁暗松了一口气,她晕晕乎乎地睁开眸子看着铜镜,随即惊呼道:“呀!这,这,我,我怎的?” 只见镜中的她已是变成了一个面相刻薄歪嘴巴的丑妇,她笑了笑,结果笑起来比哭还难看,她跳起身来挽着唐世勋的手臂撒娇:“若一哥哥,你好厉害!教我,快教我!”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谁让你一直闭着眼?好了,你再看我如何易容。” 说罢他坐在梳妆台前给自己易容,他先是给玉珠讲述要点,而后又叮嘱道:“记住,待到傍晚出去以后,走在街上你要叫我叔叔,我叫你侄女,我俩是从颜岭中逃难出来的难民……” 郑玉珠目瞪口呆地看着唐世勋渐渐易容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她直感到神奇至极,若一哥哥怎会晓得如此精妙的易容术哩? 正当唐世勋将两撇胡子黏在嘴上以后,隔壁的杨三家传来了开门声,玉珠吓了一跳:“若一哥哥,他们可是要来搜查了?” 唐世勋一脸笃定地起身笑道:“或许吧,但若我所料不差,他们不会来搜这蓝寡妇家。” 郑玉珠眨巴着双眸问道:“为何?” 唐世勋自信地带着郑玉珠走出蓝寡妇的闺房,随后两人靠在大门旁,只听门外有不少人的脚步声。 不多时,杨三该是把自家给查了一遍,走出门后遂吩咐其余人等往梅花二巷的巷尾走去。 郑玉珠一脸惊诧地扭头看向唐世勋,若一哥哥怎会料到杨三不来搜查蓝寡妇家? 唐世勋的鹰目中精光奕奕,其实他之所以带着玉珠走到这大门旁既是确定自己的猜想也是为防万一,假若杨三真要撬锁进来,他大可背着玉珠立刻跃上屋顶离去。 至于说杨三会否从屋顶上进来?唐世勋对此反倒不担心,因杨三等人若真敢进来搜查,没必要走刚下过雨后湿滑难行的屋顶,况且并非谁都能飞檐走壁的不是? 既然杨三没有撬锁进屋,唐世勋的心里顿时便有底了。 自从他五月十一夜里在廉桥镇德胜客栈亲历那场刺杀案至今已是过去了五日,这五日间他从廉桥镇去往太芝庙镇,昨晚又来到了白马镇。 一路走来,唐世勋始终不确定究竟是谁策划了廉桥镇的刺杀案,直到适才听郑玉珠说了这许多以后,再结合他之前从卢苇和侯庆奎等人那儿得到的各类消息,他心中总算是有了一个颇为清晰的轮廓。 唐世勋不禁暗叹,西路这边,胆大包天的人不少啊! 第904章 唐世勋夜会卢苇(上) 亥时将至,白马镇的东大街灯火辉煌。 郑玉珠开心地牵着唐世勋的手,两眼放光地欣赏着繁华的东大街,她好想多吃些好吃的东西,买些好玩的小物什,可她又不得不按捺着心中的好奇。 因为她现在是和‘叔叔’从颜岭逃难出来的难民,哪有余银去吃喝玩乐? 不过这等从未有过的体验委实让郑玉珠感到无比新奇,除了若一哥哥,这满大街的人都不晓得她是谁哩。 东大街的三神庙前人满为患,进进出出的香客信众络绎不绝,扮做叔侄二人的唐世勋和郑玉珠亦随着人流进入了庙中。 这座新建的三神庙占地颇广,除了山门、前殿和前殿广场以外,其余殿宇还在修建当中,近千的信众正在前殿广场听一位法师讲道。 唐世勋与郑玉珠也站在信众当中,两人所处的位置在前殿广场靠近山门处,玉珠自然不晓得唐世勋一直在关注着进出山门的每一个人。 按照约定,唐世勋今晚要与卢苇在此碰面以交换情报,而卢苇今晚先要与丈夫项忠豪一同去西路大总管于威的府上做客,待到她离开于府之后才会来此。 郑玉珠听了会儿三神教那法师的讲道以后顿感倦意来袭,这不仅因为她不感兴趣,更因为她从昨晚就几乎彻夜未眠,到此时已是极为困顿。 唐世勋见玉珠哈欠连天,于是他拍了拍玉珠的肩膀并半蹲着身子,示意背着她。 玉珠的俏脸一热,但她委实太过困乏,于是羞涩地附在了唐世勋的背上。 以前若一哥哥也如此背过我哩!玉珠搂着唐世勋的脖子,俏脸贴着他的后颈,渐渐的,她已安心地睡去。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唐世勋总算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走进了殿门,是扮做香莲的卢苇。 只见她径直从前殿广场的右侧走向还未建好的偏殿区域,而她手下的几个白衣男子则四散于前殿广场的人群当中。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背着玉珠去往了灯火昏暗的偏殿,只见卢苇正站在一株松树底下默默地看着还未竣工的殿宇。 卢苇自然也察觉到向她走来的中年男子,虽然他不再是那张蜡黄脸,但她已确定他就是‘章晖’。 她的神情顿时一松,或许,她也没把握这淫贼会否如约而至? 眼见他竟还背着个似乎睡着了的丑陋女子,卢苇的媚眼中划过一抹恍然之色,随即冷笑道:“原来,拐走老郑头孙女郑阿珠的章公子真是你?也不知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患了失心疯?” 唐世勋并未在意卢苇的冷嘲热讽,他背着郑玉珠站在松树下沉声问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中午可有见着吴丕或赵攸?” 卢苇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把这丫头放远一些再说话?” 唐世勋深深地凝视着卢苇的双眸,以极低地声线说道:“我背着的可是郑华章的长孙女郑玉珠!她是大帅亲自交待我必须要保护好的人!” “嘶——郑阿珠居然是郑华章的长孙女郑玉珠?且慢!”卢苇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蹙眉道:“就连戴轶都未确定郑阿珠的身份,为何你会如此笃定?再有!” 卢苇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声道:“无论大帅的夫人究竟姓周亦或姓郑,但吾等皆需坚信大帅所言,只有周夫人才是他的发妻!你究竟是何人?竟敢说大帅亲自命你来保护这个丫头?不怕告诉你,军情四科如今正在密谋暗杀郑华章和郑彩!” 唐世勋已经感到背上的郑玉珠有些异动,他知道她是被吓醒了,于是他捏了捏她的腿示意她莫要做声。 随即他一脸笃定地对卢苇说道:“你莫不是耳背?适才我说,大帅吩咐我来保护的只是郑玉珠!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问老郑头或郑大柱,郑玉珠以前是不是大帅的学生?每年都要在大帅家住一两个月?” 卢苇被他这番话给说得一愣,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答道:“好,我暂且信你,晚些时候我便派人去问郑大柱!但你为何从未对老娘说起还有这个任务?偏偏你还要拐走这丫头?” 唐世勋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得亏我提前一步拐走了这丫头,否则若是被戴轶给逮了去,我还如何完成大帅亲自交待的秘密任务?” 卢苇不禁语塞,她不得不承认这章晖说的在理,戴轶极可能从这郑玉珠做文章,严刑拷打必不可少,甚至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这丫头给灭了口去。 唐世勋则低声催促道:“莫要在这些旁枝末节上浪费时间,你中午可有见着吴丕或是赵攸?” 卢苇螓首微点:“见了赵攸,如今宝庆府分会在中北部的事务大多由他主理,吴丕则要去处理侄儿吴志林的后事。” 唐世勋一声冷笑:“那么今晚和你们一同去于大总管府上做客的是赵攸,接任吴志林去打理关外两里集等地事务的也是赵攸?” 眼见卢苇略显疑惑的神情,唐世勋已是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随即他话锋一转:“你可知道戴轶派人监视黄婆家与蓝寡妇家?” 卢苇轻嗯了一声:“晓得,蓝寡妇乃是赵攸的姘头,黄婆则是赵攸的第二秘书,不过那几条梅花巷皆是由戴轶的人负责,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毕竟这白马镇几万人,要监视的地方可不少。” 唐世勋微微颔首表示理解,随即他问道:“戴轶可有跟你说黄婆有个残疾的孙女婿?” “你是说龙先生?”卢苇敏锐地感到他是话里有话:“那人几乎足不出户,有甚问题?” “赵攸时常在夜里从蓝寡妇家的后门去黄婆家与龙先生密会!”唐世勋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卢苇的眼神变化。 “嗯?”卢苇的媚眼中满是惊诧之色:“还有这等事?” 唐世勋继续以审视的目光盯着卢苇:“龙先生竟知晓黑白无常和‘鼹’组织的存在!” “黑白……”卢苇刚说出两个字便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低声线道:“章晖,你到底打听到了多少情报?老娘对天发誓绝不知晓龙先生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且慢!” 卢苇的眉宇紧锁:“你的意思是,赵攸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了许多秘事并告诉了龙先生?而监视他们的是戴轶,但戴轶却又没对我透露一星半点,难道,他们是合起伙来密谋何事?” 唐世勋神色幽幽地说道:“五月十一夜里,黑白无常也住在廉桥镇的德胜客栈!” “啊!”卢苇悚然一惊,她赶紧捂住了嘴,思索片刻后眸子里已是有了恍然之色:“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个一石数鸟之计!” 只听她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戴轶与黑白无常之间并无嫌隙,戴轶怎敢对于青青的嫡系心腹下此狠手? 除非还有其他目的或足以让戴轶心动的利益,如吴丕的亲侄儿吴志林,此人是赵攸乃至赵三阳意欲除之而后快的绊脚石!除掉吴志林,赵攸可不就掌管了白马关外的两里集? 而赵攸为了除掉吴志林,必然用极大的利益说动了戴轶,这才让戴轶与赵攸以及龙先生策划了德胜客栈的刺杀案。 并且他们仨还故意绑架了军情四科第一组长刘福、肃卫宝庆府枢密司第二组长史安杰,以制造出是刘福和史安杰二人策划刺杀案的假象。 不过卢苇又提出一个疑问,戴轶那人并非视财如命之辈,赵攸究竟给了他多大的好处,竟让他敢于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第905章 唐世勋夜会卢苇(下) 唐世勋仔细地听卢苇说罢以后,不紧不慢地低声道:“戴轶不仅是警备二司调查科长兼司内第一组长,还是肃卫驻白马镇办事处的处长,而你则兼任副处长与他搭班子,你认为他是利欲熏心之辈?” 不待卢苇答话,唐世勋已是续道,抛开戴轶的品行如何不论,戴轶已经是警备二司仅次于司长石大勇的存在。 以后楚军的地盘继续扩张,戴轶极可能被大帅任命为警备三司或四司的司长,这等高位只有大帅和肃卫统领能够给他!试问,赵攸要以怎样庞大的利益收买戴轶? 随即唐世勋又以卢苇来举例,若是肃卫枢密司也分按一司二司来分,冯姒便是枢密二司的司长,而她卢苇可不就是枢密二司当中仅次于冯姒的存在? 那么,要多大的利益才有可能让卢苇背叛楚军和大帅? “休要胡说八道!”卢苇神色不愉地反驳:“老娘岂会背叛大帅?况且忠豪是青龙右营的千总,如此大的代价谁敢乱来?我们夫妇俩皆誓死追随大帅!” “没错,就是代价!”唐世勋淡然一笑:“我不就举个例子嘛,看把你急的,但你和项忠豪都晓得背叛的代价大到无法承受,如你一样精明的戴轶岂会不知?” “那可不一定。”卢苇低声嘟囔:“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晓得戴轶会否被猪油蒙了心?” 唐世勋不禁白了她一眼,这小娘皮还真是嘴犟,明明已知道了他的意思偏偏还要顶嘴。 他也不再跟卢苇纠结这一点,而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明问题,即郑玉珠在五月初十的凌晨在黄婆家后门,窥见赵攸去黄婆家密会龙先生,当日下午玉珠就被戴轶抓去亲自审问。 假设戴轶真的是与赵攸、龙先生一同策划了廉桥镇德胜客栈刺杀案,心狠手辣又精明的戴轶岂会留下郑玉珠这个后患? 卢苇闻言不禁一愣:“这丫头胆儿够肥呀,她竟窥知这等秘事?” 随即唐世勋又道出一点,即今日下午他和玉珠藏在蓝寡妇家,戴轶的手下杨三搜查了自己的宅屋却并未撬开蓝寡妇家的门锁。 卢苇听罢蹙眉沉思了会儿后说道:“如此看来,戴轶很可能只是包庇遮掩赵攸密会龙先生,但并未参与更深层的谋划。” 说罢她不禁抱怨道:“你就不能一次把这些事都说出来?害得老娘瞎分析!” 唐世勋并未与她拌嘴,而是一脸阴沉地说道:“但这才是我最为费解的地方,若戴轶是策划者之一,他确实有能力和人手去刺杀吴志林和黑白无常等人,且还能软禁甚至已杀掉了刘福和史安杰两拨人,但若戴轶不是策划者呢?” 卢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便只有军情四科刘志贵了!” 唐世勋的眼皮子止不住地一阵乱跳,他故作镇定地问道:“你可有试探过刘志贵?” 卢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若非此刻谈着正事,她定要吊足了他的胃口去。 随即她螓首微摇:“刘志贵没太大问题,如今军情四科的重心全在邵阳城,若非为了等待大帅前来视察白马镇,刘志贵早就跑去前线了,而在此之前刘志贵则亲赴紫阳关密谋夺关,这边的事务他皆交给刘福处理,不过。” 只见卢苇蹙眉道:“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为何会出现在太芝庙镇,刘志贵给出的解释是‘以防万一’?这让人甚是费解。” 以防万一?唐世勋亦是不甚了了,但既然卢苇说刘志贵没太大的问题,这无疑让他安心了许多,于是他又问:“刘志贵对手下第一组长刘福的失踪如何看?” “看来,你是真相信刘志贵呢?”卢苇的嘴角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他说刘福和我们宝庆府枢密司第二组长史安杰去执行某项秘密任务,且他很明确地表示廉桥镇德胜客栈刺杀案与刘福、史安杰无关!你不觉得这很可笑?” 唐世勋紧紧地攥着拳头,心头已是五味杂陈,他如何听不出卢苇的言外之意?但他真不希望刘志贵有大问题。 毕竟唐世勋只是个凡人而已,自从他魂穿这个时代以来,他最为信任的除了最初陪伴在重伤的他身边的周文茵、湘儿和立泰,以及他最早救下的苏如诲和苏妙妙俩兄妹以外,便是于家五兄妹和刘家三兄弟。 而在于家五兄妹和刘家三兄弟当中,唐世勋最看重的就是于威、于青青和刘志贵三人,于青青自不必说,唐世勋能把肃卫交给她来掌管就足以证明对她的信任。 同样的,于威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是唐世勋力排众议将于威提拔为西路代理大总管,这是唐世勋少有的几次乾纲独断所做出的决定之一。 相比衡州知府秦正甫的长女秦薇儿担任东路大总管,以及府同知许定江的长女许南潇担任北路大总管,西路大总管于威在执政上固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唐世勋看到了于威的努力,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于威绝对是可塑之才! 而刘志贵亦是唐世勋极为信赖的人,犹记得当初在小狼山寨培训第一批十个情报人员,志贵虽不如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等人有天赋,但志贵是那十人当中思虑最为四平八稳的一个,这一点连于威都不如他。 当唐世勋率细作潜入东安城之时,他给刘志贵分配了一个新的任务,即去往全州的黄沙河关打探献贼的攻关之战。 志贵昼伏夜出亲至关墙之外查探情报,且以有限的情报知识绘制地形图,后又潜入了全州城发展情报网。 虽然刘志贵在全州城被颜梓玉、颜俊臣乃至于青青等人排挤压制,但这并不影响唐世勋对刘志贵的信任,因此才会在三月底第一次军情司集体会议上任命刘志贵为军情四科的科长,并前往宝庆府开辟情报网。 唐世勋此次微服私访前来宝庆府,委实不愿看到于威或刘志贵牵扯到某些触及唐世勋底线的事,若是别的人他大可严肃处理,可若是于威或刘志贵,处理是必然,但他如何不感到痛心疾首? 因此当卢苇适才说刘志贵告诉她,刘福和史安杰去执行某项秘密任务,且刘志贵明确表示廉桥镇德胜客栈刺杀案与这二人无关,卢苇问唐世勋不觉得可笑? 唐世勋自然明白卢苇的言外之意,刘志贵若说他手下第一组长刘福去执行秘密任务还算说得通,但史安杰又不是他的手下,何况连史安杰的直属上司冯姒以及同为司内组长的卢苇都不知情,难道史安杰已经脱离枢密司体系加入了军情四科?这岂非太过荒谬? 再有,西路安保司长侯庆奎认为德胜客栈刺杀案与刘福、史安杰有关,且循着某些线索从廉桥镇追查至太芝庙镇。 为何刘志贵向侯庆奎提及刘福和史安杰是另有任务,绝非刺杀案的幕后指使者?却又在卢苇今日去找他之时把这个事告诉她? 正当唐世勋在思索这些问题之时,他突然瞥见两道人影来到了偏殿,两人左顾右盼似在找人? 偏殿虽未建好,但殿门处的高大屋檐下挂着两盏气死风灯,唐世勋赶紧拉着卢苇的手臂藏在松树背后。 卢苇探出半个脑袋看向偏殿,透过昏暗的灯光她已大致看清了那两人的模样,她面若寒霜地冷笑道:“巧了,来的是军情四科的人!厉害啊,老娘的手下在正殿那边都未察觉他俩悄悄过来。” 不待唐世勋搭话,那俩个军情四科的人站在偏殿门口以某种有节奏的‘吱吱’声传递着某种信号,卢苇的脸色顿时变得甚是严肃,这俩人是以常规暗语在询问:‘卢夫人何在?’ 卢苇不禁低声骂道:“***!莫非老娘下午离开军情四科本部以后就被这俩货给跟踪了?” 唐世勋亦是心头一沉,他环视了松树背后不远处的漆黑庙墙,随即低声道:“走吧,换个地方。” 卢苇螓首微点,此时情况不明,她不知军情四科来了多少人,更不知这些人为何以暗语询问她是否在此?于是她果断地转身走向庙墙。 唐世勋则背着郑玉珠紧随其后,跃出庙墙后,三人消失于三神庙外的漆黑巷道之中…… 第906章 要员云集南大街(上) 五月十七,「南直隶,‘第二代福王’、‘监国’朱由崧于两日前正式即位为帝,改明年为弘光元年; 马士英入阁主持政务兼任兵部尚书。 因‘定策’之功,黄得功进封为靖南侯、高杰为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 坐拥湖广武昌府、黄州府等地的左良玉虽未参与定策,但他兵多将广,也进封为宁南侯。 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和刘良佐四镇的形成本不是在为明室收复‘失地’中作出过甚贡献,而是在策立上对弘光帝朱由崧个人有功。 就弘光帝朱由崧和马士英等人而言,需要凭借四镇的兵力慑服江南士绅; 而四镇则自恃有功,“天子乃我辈所立”,从此骄悍跋扈,一味麕集于南直隶江北地区争夺‘善地’以自肥,进而挟制朝廷。 四镇既以定策功封爵,‘人人有门生天子心’,桀骜不驯……」 …… 同日,湖广宝庆府,邵阳县白马镇。 上午巳时,阴沉沉的天空飘着细雨,南大街与北大街已处于戒严状态。 西路安保司、宝庆府民兵分盟、肃卫警备二司等各部司皆在维持秩序,青龙右营的前部千总项忠豪率三百余将士昂首傲立于南大街的最南端牌坊处。 而西路联军参谋分部、镇抚分部和后勤分部在白马镇的将领参谋们、西路总管府大总管于威、宝庆府学宫学正李夫子、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赵攸公子等等西路的军政商界要员们,悉数站在牌坊外新搭建的迎宾长亭内。 另有隶属西路总管府礼房的十余个大小戏班与乐队、以及乡间耆老与难民代表们等亦已就位。 南、北大街的沿街店铺的屋檐下与楼上、及各个巷口等处皆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昨日下午西路总管府就已张贴了正式公文,明日上午楚军大帅唐世勋将亲临白马镇! 今日上午西路各界要员齐聚既是为明日的迎接仪式做一次演练,也是为了迎接西路联军各营部统领或代表们前来白马镇。 在距离南大街南端牌坊内二百余步有座颇具规模的白马客栈,该客栈在南大街的临街有十余间位于二楼的客房,只见这十余间客房皆敞开着窗,居客们纷纷站在窗边看向牌坊一带。 由于白马客栈这十余间临街的客房视野极佳,精明的客栈掌柜将在今日下午要以竞拍的形式拍卖今晚的住房价,据估计今晚每间房的竞拍价恐怕二十两银子都打不住,因为那些为了明日上午能在此一睹楚军大帅真容的豪客或贵妇们岂会在意些许小钱? 此时在白马客栈临街的其中一间客房内,易容的唐世勋、卢苇和郑玉珠站立于窗台前,只见玉珠一脸好奇地看着牌坊前昂首傲立的项忠豪与百余将士,在昨日以前她怎会想到身旁的卢苇居然就是项千总的夫人? 唐世勋和卢苇则将目光投向要员云集的迎宾长亭,只见赵攸、戴轶和刘志贵等人正在亭内聚作一团交谈着何事,而易容成卢苇的香莲亦在长亭中。 反观此时的卢苇却并非易容成香莲的模样,而是被唐世勋易容成了个黄脸婆,且卢苇的眸子里满是愠怒之色。 卢苇并非是对这‘章晖’不满,而是对昨个这一宿的经历是既惊且怒。 在昨晚将近子时那会儿,由于军情四科的人突然去往三神庙的偏殿并以暗号联络卢苇,她不确定对方意欲何为,遂与背着郑玉珠的‘章晖’一同离开了三神庙。 卢苇原本是打算带着他俩回白芝堂去,谁曾想就在三人即将走至白芝堂之时,却见她夫君项忠豪的侍卫居然守在大门与侧门之外。 当时卢苇就气得险些要直冲进白芝堂去,因她昨晚和项忠豪从于威府上离去以后,项忠豪就回了白马关,而她回到白芝堂与香莲互换身份之后才去的三神庙。 结果呢?香莲那骚蹄子竟派人去通知了项忠豪,而那混球真敢跑来与香莲偷情? 好在唐世勋立马拦阻了卢苇,他问卢苇,香莲可不确定你何时回来,那么她岂敢趁你出去时派人去找项忠豪? 毕竟白芝堂里边皆是卢苇的手下,知晓她和香莲会易容互换身份的心腹该是不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香莲如何能取代卢苇? 因此唐世勋认为是有人去白马关上跟项忠豪说了何事,才让项忠豪在夜里来到白芝堂,那么对方意欲何为? 当卢苇冷静下来以后遂在白芝堂附近仔细观察,这一观察她顿时感到不对劲,有人在监视白芝堂! 而后唐世勋提出一个建议,他知道卢苇不可能只有白芝堂这一个据点,于是他让卢苇再去看看别的秘密窝点是否有异常? 平常卢苇面对其他人时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但近几日与这淫贼‘章晖’接触下来,她彷如魔怔了般是打心眼里愿意信任他,于是带着他和郑玉珠去往了她的另一处秘密据点。 谁曾想该据点之外同样有人在监视,谁晓得里边是何情况? 卢苇立即去往其他两处据点,结果发现同样有人在监视,她当时真个是惊疑不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她明里暗里的住所据点皆被人监视? 其实卢苇的手下也不少,单是特别行动队就有三个,另有十几个正式组员和极多的外围眼线与暗桩等。 但组员们大多在白马镇和太芝庙镇的肃卫办事处工作,第二特别行动队常驻白马镇,第三特别行动队则常驻太芝庙镇,因此时常跟在卢苇身边的只有香莲的第一特别行动队。 不过,香莲并不清楚卢苇在白马镇的另外三处秘密据点在何处!晓得这三地的只有她手下的两个组员,如此说来岂非是其中一个组员向外透露了她的秘密据点? 这正是卢苇最为惊疑乃至愤怒的原因,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的御下之术甚为自得,她委实没想到自己的手下居然会背叛她? 唐世勋当时也没想明白为何有人会针对卢苇,难道是因他扮作‘章晖’与卢苇一同前来白马镇的缘故? 其实唐世勋也无所谓是否有个舒坦的落脚地,他背着郑玉珠随便潜入一家民宅就能对付一宿,不过他知道卢苇颇为讲究。 何况唐世勋来到白马镇毕竟是‘客人’,这不得让卢苇‘一尽地主之谊’?且他也想看看卢苇将如何处理。 而后卢苇带着他和郑玉珠来到了南大街的白马客栈,原来这客栈的一个伙计乃是与她单线联系的暗桩,正是这伙计引着三人住进了这间客房。 到了凌晨的丑时前后,原本唐世勋打了个地铺,卢苇和郑玉珠则躺在床上歇息,但卢苇对于昨晚发生的事太过介意,竟打算再出去一探究竟。 唐世勋劝卢苇,明日大帅便要亲临白马镇,届时一切魑魅魍魉定将无所遁形!而他会带着卢苇同去拜见大帅并为她请功,何须在夜里继续出去冒险? 卢苇虽相信他能带她去拜见大帅,但他帮大帅救出了郑玉珠且查知了西路如此多秘事,这固然有功,可她呢?何来的功劳? 于是卢苇毅然决定连夜离去,直到上午将近巳时方才回来。 此时,唐世勋见卢苇只是看着窗外不远处的南街牌坊沉默不语,且她的左臂一直垂落着,看来该是受了伤,他委实很好奇卢苇昨个这一宿都出去做了何事? 第907章 要员云集南大街(下) ‘呜——’ 这时,牌坊外传来一声苍凉的号角声,街边围观的百姓们顿时一静,郑玉珠亦好奇地撑着窗台踮脚看去。 细雨朦胧间,牌坊以南的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多时,青龙右营‘冯’字认旗、靖州营‘洪’字认旗与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的认旗映入了众人的眼帘。 当旗手们策马行至牌坊外的迎宾长亭,冯丁亥与洪山海等将领亦骑着马出现在不远处,其后是冯丁亥麾下仅有的百余骑兵,另有肃卫警备二司石大勇、西路安保司侯庆奎亦率各自的手下骑着十余匹马而至。 青龙右营千总项忠豪在牌坊下举手大喝:“立旗!” ‘虎!’ 项忠豪麾下的三百余将士、跟随冯丁亥等将领而来的百余骑兵齐声虎喝! 随即项忠豪麾下第一局的一百一十六名将士踏着正步走至长亭旁新搭建的丈高木台下,只见木台阶梯两旁并排竖立着十余根高约一丈的旗杆,而木台上则有两根更为粗壮的旗杆,其中一根比另一根高出一尺有余。 这一百余将士们神情严肃地站立在木台下,有二十余个将士手中捧着折叠好的各色旗帜。 ‘咚!咚!咚——’ 三声浑厚的牛皮大鼓声响起,紧接着乐队奏响了楚军大帅钦定的军歌。 只听数百将士与民兵们肃然齐唱: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将士们将这一小段连唱数遍,木台下的西路联军的青龙右营、白虎右营、陷阵右营、山地右营、靖州营、民兵分盟的军旗; 西路联军镇抚分部、参谋分部、后勤分部的大旗; 西路总管府、宝庆府学宫、肃卫警备二司、枢密分司、内查分司、军情四科以及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旗帜等等; 皆在这一小段军歌当中缓缓升起。 与此同时,十六个体格魁梧的将士抬着两张折叠整齐的、极其厚重的大纛走上了高台。 将士们又齐声唱道: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在这一小段连唱数遍时,十六个魁梧将士中的八人合力将一面大纛挂在台上略低的粗壮旗杆上,在这段军歌中将大纛升起,大纛上绣着‘西路联军’四个大字。 将士们又齐声唱道: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唱这一小段时,十六个魁梧将士将另一面更大的大纛挂在台上最为粗壮高耸的旗杆上。 随着这一小段连唱数遍后,大纛升至旗杆之顶,恰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了极其压抑的闷雷,紧接着竟刮起了大风,大纛顿时在风中展开,一个无比醒目的‘楚’字顿时展现。 雨势骤然增大,现场所有的将士与民兵们皆不惧风雨,挺直腰杆神色激昂地看着‘楚’字大纛齐声唱道: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一遍、两遍、三遍…… 西路联军各部司的将领与官员们皆随着将士们一同大唱,在南大街与北大街维持秩序的民兵与差役们亦激动地唱着。 更远处,北大街末端的白马关上,负责守关的项忠豪部余下的将士们、关内西北区军营内外的千余辅兵等尽皆齐唱。 南、北大街围观的数万百姓尽被这等震撼场面所感染,数万人激动地齐声大唱:‘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庄严的军歌声震寰宇,气贯长虹! 白马客栈的客房内,郑玉珠已是感动得哭花了自己的易容,她紧紧地攥着身边唐世勋的衣袖,这就是若一哥哥的军队么?这就是他治下的百姓么? 为何他们会有如此强大的凝聚力?若是爷爷看到如此震撼的场面还会想着与楚军抗衡么?玉珠对爷爷郑华章的处境感到无比担忧。 在今日凌晨当卢苇离开客房以后,郑玉珠曾走下床榻跪在唐世勋面前泣声问道,可否莫要让军情四科的人去刺杀她爷爷? 虽然玉珠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愚蠢也很幼稚,但她怎能看着从小就最为心疼她的爷爷郑华章遇难? 而唐世勋给她的答复无疑让她五味杂陈,他明确表示自己虽是楚军大帅,但西路联军乃是楚军这个整体当中一个相对独立的整体。 占领宝庆府全境乃是西路联军的军政商各界超过十万之众的共同目标!更是上百万渴盼安定的宝庆府百姓之愿望,即便是唐世勋也不能以他的意志来改变西路联军的宝庆府攻略。 玉珠已不是小丫头,她自然明白唐世勋的言外之意,但她同时又感到很是难受,于是又问唐世勋,那你的大哥唐世邦呢?你也任由军情四科的人去刺杀他? 甚至她还以讥讽的语气问道,莫非若一哥哥你是因兄长世邦与郑彩假扮夫妻,是以拒绝和谈攻打宝庆府? 谁曾想面对玉珠的质问,唐世勋既未发火也未反唇相讥,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傻丫头,大人的事不必你来操心,夜深了,快歇息吧。’ 我不是傻丫头,而且我已经长大了!郑玉珠气恼地嘟着嘴儿,她委实没想到唐世勋会以这样的方式回答她。 唐世勋此时则默默地看着南大街上沸腾的百姓,同时还在关注身旁的卢苇,只见她的媚眼中隐约有些雾气,但神情却显得过为平静。 犹记得三月下旬他入主祁阳城之时,他清楚地记得卢苇等肃卫中人为了保护他的安危,皆夹杂在夹道欢迎的百姓当中。 为了让祁阳城的百姓看到楚军的军威,也为了震慑宵小,唐世勋在入城之前便要求当时的青龙营与陷阵营将士以雄壮的军姿、唱着高昂的军歌踏步入城。 祁阳城的百姓乃至加入肃卫不久的卢苇等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整齐划一的军队,多少百姓被那排山倒海的气势震撼得脸色苍白?又有多少百姓被数千好儿郎的军歌给感动得热泪盈眶? 而当时卢苇等肃卫中的不少人亦是激动得泪流满面,虽说今日这场为了明日大帅亲临白马镇而做的演练,自不比当初楚军入主祁阳城那般震撼,可卢苇的平静神情无疑显得甚是奇怪。 这时,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有几人来到唐世勋所住的客房门口并敲门。 郑玉珠吓得搂住了唐世勋的臂膀,而唐世勋则紧盯着站在他另一侧的卢苇,因卢苇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不禁暗忖,莫非这小娘皮要出卖我? 第908章 赵攸的谋城大计(上) 卢苇自是察觉‘章晖’的神情有异,她斜睨了他一眼并冷声道:“莫要担心,你不是我的敌人。” 说罢她径自走去打开门,将站在门外的一对男女引进房内。 男子正是这白马客栈的伙计夏三,他便是与卢苇单线联系的一条暗线,而他身边的妇人丁氏乃是他的夫人。 经夏三介绍,他与丁氏原是长沙府益阳县的同乡,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去年他们经白马关逃至邵阳县的龙山之中避难,家人在逃难中相继饿死病死。 夏三和丁氏一同渡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来到白马镇以后得到卢苇夫人的帮助方才有了个安家之所,而后两人结为夫妻,如今夏三在白马客栈当伙计,丁氏则重操旧业做起了‘药婆’的行当。 要说这丁氏可不比那等江湖郎中懂得诸多药方偏方,其实她只有一副家传的调理妇人经血之偏方‘六红丹’,用于血分热盛、迫血妄行致出血等诸多妇科症状。 但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丁氏秘制的六红丹不仅有效且价钱公道,因此在白马镇很受妇人们的认可。 郑玉珠眨巴着杏眸道:“你就是丁药婆呀?好多妇人说你的六红丹很是有效哩!” 唐世勋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夏三和丁氏,也不知卢苇叫这对夫妇来所为何事? 丁氏甚懂察言观色,她拧着夏三的胳膊笑骂道:“你我是来向卢夫人汇报正事哩,又不是让你在这儿给老娘吹嘘六红丹!” 夏三呲牙咧嘴地憨笑道:“是是是,夫人所言甚是,嘿嘿。” 卢苇看着这夫妻二人的恩爱场面,媚眼中的羡慕之色一闪而逝,她站在窗台边看着楼下南大街。 只见项忠豪正骑在高头大马上率部护送冯丁亥、洪山海和欧阳慕瑜等人去往军营,街边的百姓们皆高呼‘楚军万胜!’ 卢苇冷冷地睨了眼项忠豪之后遂收回目光看向房内的夏三:“今早交待你的事可有打探到些消息?” 夏三憨笑着答道,他虽晓得梅花三巷的黄婆家,但他对那一片不熟,不过他夫人丁氏却晓得些事儿,是以才让她来拜见卢夫人。 丁氏遂恭敬地说道,今早她听丈夫夏三说卢夫人要打听梅花三巷的黄婆家,她遂想起在五月初七曾去黄婆家给其哑巴孙女梁佩儿看过病。 虽然丁氏不懂把脉,但她从小跟着母亲去给妇人看病,因此她对自己的经验甚是自信,且她给梁佩儿看病时就已确定这丫头还是个黄花闺女。 不过这又不是甚大不了的秘密,兴许是因那龙先生和梁佩儿还未完婚呢?因此丁氏并未对外人说起此事。 再有,丁氏今早去找了相熟的药婆邓氏,那邓氏有两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方,她曾数次去黄婆家为其夫梁伯和孙女婿龙先生看过病。 丁氏花了好几钱银子从邓氏那儿得知一些秘事,邓氏在给梁伯和龙先生查看伤势时已是看出,他俩的伤乃是被人殴打和刀砍所致。 如龙先生的左肩至右胸口有一道深深的刀伤,右手腕也是被刀所斩断,左脑袋太阳穴处该是被人用棍棒或拳头给打得有些凹陷,不得不说如此重的伤势能活下来真个是他的命够硬。 而黄婆的丈夫梁伯则是被殴打成了内伤,邓氏从梁伯时常咳嗽咯血的情况来看,恐怕心肺的内伤已是极重,邓氏的跌打药哪能救得了梁伯的命? 邓氏还帮黄婆治过跛脚,她一眼就看出黄婆是被人给生生挑断了脚筋呐! 且邓氏还告诉丁氏,她曾从一位相熟的郎中那听说,黄婆曾请他去给梁佩儿看过喉咙,想来是希望他看看梁佩儿能否再说话? 郎中还从未见过那等惨状,因梁佩儿的口腔和喉咙已是惨不忍睹,他猜想该是被人以硬物捣鼓所致,莫说是他来治,便是杏林高手来了也治不了嘛。 当丁氏把这些黄婆家的秘事道出以后,她丈夫夏三和郑玉珠已是惊得目瞪口呆,黄婆这一家四口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凄惨往事? 唐世勋亦皱起了眉头,他并非是单单同情这一家四口,更是在脑海里仔细回忆,因他记得曾听谁说起过某人的伤势,好像与这龙先生的伤势颇为相似来着? 卢苇的神情则依旧平静,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赏给夏三和丁氏夫妇,并叮嘱二人莫要向外透露,而后让这夫妇二人先离去。 待到夏三和丁氏千恩万谢地关上门以后,卢苇去将门闩给搭上,随后走到窗台边低声叹道:“哎,说来也是丢人得很,我以为这白马镇数万百姓的一举一动皆在我和戴轶以及刘志贵的掌握之中,谁曾想赵攸和龙先生居然瞒着我们布了如此大的一盘棋?” 唐世勋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你已经跟戴轶和刘志贵通过气了?” 卢苇螓首微摇:“并未通气,但我昨个这一宿去联络了好些个手底下的暗桩密探,加上昨日下午从新化县飞鸽传书而来的一则秘事,另有冯姒传回给我的一封密信,再有丁氏适才所言,我已经明白戴轶和刘志贵也被蒙在了鼓里……” 只听卢苇低声说道,她已确定五月十一夜里廉桥镇德胜客栈刺杀案的幕后策划者定是赵攸和龙先生!而他俩的目标便是杀了楚军商会副会长吴丕的亲侄儿吴志林。 为了谋划此案,赵攸与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肃卫枢密司副司长冯姒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即从五月初七开始,军情四科第一组长刘福与宝庆府枢密司第二组长史安杰秘密将手下骨干调离廉桥镇,到了五月初十,刘福和史安杰亦离开了廉桥镇秘密抵达白马镇。 赵攸之所以能说动刘志贵和冯姒,是因赵攸提出了一个足以让二人心动的‘谋城大计’,他在白马关之外的湘乡县有极多的人脉关系,而湘乡县的许多豪商为了利益也为了自保,皆加入了赵攸的谋城大计。 此计的终极目标便是谋取湘乡城! ‘嘶——’唐世勋和郑玉珠闻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同时唐世勋也明白刘志贵和冯姒为何会答应了,因赵攸需要借助这两人手下的情报人员,如潜入湘乡城施行暗杀活动亦或制造舆论恐慌等等。 而赵攸必然已经在湘乡县境内发展了武装力量,明面上看是为了保护商队,而真实意图竟是为了湘乡城? 唐世勋不禁暗叹,赵攸和龙先生是真敢啊!他俩居然要谋取湘乡城?话说以前怎没看出赵攸这小子如此有勇有谋又有野心呢?亦或是说,此计乃是出自那伤残的龙先生之手笔? 第909章 赵攸的谋城大计(下) 卢苇并未理会‘章晖’和郑玉珠的诧异神色,她语气低沉地续道,原本她也不知冯姒在私底下与赵攸之间有这等秘密协议,直到她今日凌晨去一处只有她和冯姒才知晓的秘密据点之时,住在那的暗桩方才将一封密信交给她。 这暗桩说冯姒早有吩咐过他,除非卢苇来找到他,否则不必提前将密信交给卢苇。 密信自是由冯姒所写,她在信中将史安杰的去向告诉了卢苇,并将她与赵攸的秘密协议、以及她和刘志贵商议的一些秘事也和盘托出。 冯姒之所以一开始不道明这些事并非不信任卢苇,而是因为她要赶着去永州府的祁阳城拜见大帅和汤梦唯,因此有关赵攸的‘谋城大计’,冯姒授意史安杰去往湘乡县境内以后听从刘志贵的指示,与刘福合作行事。 故此在谋城大计中,协助赵攸是刘志贵的军情四科刘福组为主,宝庆府枢密分司史安杰组为辅,这与卢苇组并无关系。 而且冯姒事先不告诉卢苇也是为了保护她,因为此事不仅存在很大的风险,且刘志贵和冯姒皆未向大帅禀报,如若功败垂成势必会出现许多后续的麻烦,甚至会引起大帅的震怒。 因此冯姒才会让史安杰组去执行而把卢苇撇开在外,毕竟史安杰是孤家寡人一个,卢苇则有项忠豪这个‘顾忌’,且冯姒也不愿牵连卢苇夫妇。 当卢苇看罢密信以后已是想通了许多事,且她想到昨晚军情四科的人为何会去三神庙以暗语联络她,因她昨日下午去找过刘志贵,想来刘志贵得知她在调查与赵攸相关的事以后,思索再三之后决定向卢苇道明实情? 不过卢苇还未想明白,为何有人在她的白芝堂及其他据点外监视,这会否是刘志贵所为?又是谁昨晚去白马关把项忠豪叫来了白芝堂? 而后卢苇决定赌一把,她在凌晨寅时前后亲自去找刘志贵问个清楚。 刘志贵也没想到卢苇会深更半夜地去找他,但他该是猜到卢苇定有事相询,于是他亲自去迎接卢苇入书房密议。 当卢苇单刀直入地道明来意之后,刘志贵亦不藏着掖着,他遂将他跟冯姒与赵攸谋划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刘福和史安杰在五月初九离开廉桥镇抵达白马镇以后,当晚两人便与刘志贵进行了秘密会晤,次日一早,两人率各自手下的骨干乔装打扮混入赵攸的商队当中,经过白马关去往了两里集。 从刘福与史安杰反馈回来的情报,赵攸在湘乡县的南部至少有一千人的商队武装!且有超过两千的湘乡县地方豪族武装与赵攸合作。 至五月十三,刘福与手下的大多数骨干已在赵攸的帮助下潜入了湘乡城,史安杰坐镇两里集,他的手下与刘福的其余手下则在湘乡县境内各乡镇发展外围眼线及散播各种谣言等。 在刘志贵和冯姒看来,赵攸谋取湘乡县城既不耗费楚军的兵力,连银子都不需楚军花费一分,这岂非是一笔关乎楚军大利的‘好买卖’? 且赵攸很坦诚地告诉刘志贵和冯姒,他占领湘乡城后既不会也不可能据为己有,且他不仅不会在湘乡县烧杀掳掠亦或以各种肮脏手段牟取私利,还会将一座完整的湘乡城交还给楚军的北路联军。 那么赵攸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何?他是为了一个政治诉求,即以谋城之功劳来换得楚军大帅唐世勋及高层们同意商队武装的存在! 当然,赵攸还有一个私下的意图,杀了吴丕的侄儿吴志林。 刘志贵和冯姒自然无所谓吴志林的死活,相比只会做生意的吴丕和吴志林叔侄,赵攸无疑更有谋略胆识。 而且在谋取湘乡县城的大利面前,吴志林这等小‘添头’送给赵攸也无妨,何况赵攸还是自己派人去行刺,刘志贵和冯姒连手都不用脏不是? 再有肃卫警备二司,赵攸也很明确地告诉刘志贵和冯姒,他已经说服了司长石大勇和调查科长兼第一组长戴轶。 原来石大勇和戴轶的心腹已建立了几支商队去往湘乡县的两里集等地做买卖,作为回报,戴轶对于赵攸及其身边人的监视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难道石大勇和戴轶是缺银子?也不尽然,两人从赵攸处得到最大的‘好处’是一份湘乡县献贼潜入白马镇的细作、以及在两里集等地活动的细作名单,这才是石大勇和戴轶最为心动的原因。 且刘志贵还告诉卢苇,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镇守白马关的项忠豪、西路总管府于威、宝庆府学宫的学正李夫子与民兵分盟的将领等等,都是赵攸通过各种关系与利益给打通的。 至于说发生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的刺杀案,刘志贵在得知吴志林被刺杀身亡以后就已猜到赵攸必然是主谋,但极可能还有一个协助者,那就是肃卫警备二司第六组长兼驻廉桥镇办事处处长常林,刘志贵认为常林很可能在暗中襄助了赵攸的人。 而后刘志贵还坦诚地告诉卢苇,他昨晚之所以派人去三神庙以暗号联络她,是因他已得到赵攸传来的消息。 原来赵攸已得悉卢苇在暗中调查他,且昨晚卢苇在与项忠豪离开于威的府上以后,她又易容成香莲去了三神庙,想来她该是要去与谁碰头,赵攸自然要先问刘志贵该如何处理? 刘志贵自是警告赵攸千万不得对卢苇有任何过激举动,因此他才赶紧派人去三神庙,结果卢苇并未出现,于是刘志贵又派人去白芝堂之外守候,若看到扮作香莲的卢苇回来便去请她到刘志贵府上密谈。 谁曾想卢苇迟迟没有回白芝堂,刘志贵自然以为卢苇是去忙其他要事了。 当卢苇听刘志贵说罢以后委实很是震惊,最让她惊疑不定的是,赵攸的人为何晓得她昨晚易容成香莲且去了三神庙?甚至还猜想她是去与谁碰头? 卢苇已肯定跟随在她身边的第一特别行动队当中有赵攸买通的内应!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两个,否则她在白马镇的三处秘点外为何有人在暗中监视? 第910章 赵攸背后的高人(上) 唐世勋听卢苇说到这不禁看了眼她的左臂:“你左臂受伤是清理门户的缘故?伤得重否?” “这等小伤不打紧……”卢苇螓首微摇,随即继续讲述她今日凌晨与刘志贵的密谈。 当她听刘志贵说罢后,缓过神来以后遂提出几个疑问,首先,刘志贵可晓得赵攸在夜里去他的姘头蓝寡妇家时,深夜会从后门去往黄婆家与龙先生密议? 其次,赵攸在五月十一夜晚策划廉桥镇德胜客栈刺杀案时,肃卫统领于青青的嫡系‘鼹’组织中的黑白无常也在德胜客栈!想来此事连刘志贵和戴轶都不知晓,可龙先生为何能知晓黑白无常的存在? 其三,刘志贵派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从新化县去往太芝庙镇究竟意欲何为? 当刘志贵听罢顿时露出了震惊之色,他坦承不知道赵攸在夜里密会甚龙先生,更不知道黑白无常居然来到了宝庆府。 至于把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从新化县调去太芝庙镇,则是刘志贵为防万一的举措。 因第一组长刘福与手下骨干全部去往了湘乡县,其他各组又各有要务,刘志贵只能把萧元朗给调回来,如若赵攸在太芝庙镇、廉桥镇或流光岭镇搞出其他的幺蛾子,至少刘志贵还能吩咐萧元朗采取应对措施。 “原来如此。”唐世勋不禁颔首赞道:“不愧是四平八稳的刘志贵,这个安排很不错,萧元朗可不是善茬,他在太芝庙镇至少能对赵攸起到足够的震慑作用。” “哼!若从震慑赵攸的角度来看,刘志贵此举是不错,但是!”卢苇目光幽幽地看向大雨倾盆的昏暗天空:“无论你我还是刘志贵亦或冯姒,我们,都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龙先生!他已双手残疾形同废人,如此尽心辅佐赵攸又是为了怎样的利益?” 只听卢苇冷声说道,当她与刘志贵的密会结束后,刘志贵便急匆匆地召集了手下心腹议事,而卢苇则连夜去找了好几个如这白马客栈伙计夏三一般与她单线联系的暗桩密探。 卢苇当时的打算是分别从这些人汇报的消息进行整理分析,以尽可能确定她手下究竟有哪些人被赵攸所收买?当然也顺道问问他们可有听说些与赵攸或龙先生相关的消息。 正是从他们的情报当中,卢苇抽丝剥茧地仔细分析后锁定了她的第一特别行动队中的两个骨干成员,即昨日护卫她的四个白衣男子当中的两人。 而且也正如她所料想的那般,香莲并未被赵攸或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收买,毕竟香莲的一家都是卢苇所救,看来这淫妇尚算有些忠心。 同时卢苇也得知了一些零碎的与赵攸和龙先生相关的信息,不过她当时还未把全部的‘版图’给拼凑齐。 到了破晓时分,卢苇回到了白芝堂,她径直走入后院踹开了卧房,将香莲和项忠豪捉奸在床! 卢苇虽恨不得生撕了香莲这个勾引她丈夫的淫妇,但这不是她回来的主要目的,她必须要先把吃里扒外的内奸给铲除掉。 何况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项忠豪难道就没错?难说还是他先撩拨香莲呢? 而后卢苇让项忠豪滚去床上睡觉,而她则拉着脸色苍白的香莲到屏风后低声耳语了许久。 香莲也没想到她队中居然有赵攸安插的内应?还险些让卢苇陷入险境? 于是香莲撇开她与项忠豪偷情的腌臜事,冷静地分析队中十几个骨干,继而认同了卢苇对于其中两个男子是内奸的判断。 而后两女召集第一特别行动队的十余个骨干,并指出其中两人的内奸身份。 那两人先是大呼冤枉,其余人等则有些不知所措,待到香莲指出俩人出卖卢苇的证据时,他俩在辩无可辩之时竟突然暴起意欲挟持卢苇!而卢苇左臂的伤便是在那时所受。 待到清理门户之后,香莲陪着卢苇进入卧房并为她包扎伤口,而后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项忠豪则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卢苇可没空跟这对奸夫淫妇废话,她让香莲继续扮做她的模样,而她则独自离开了白芝堂。 “看不出来你还挺大度的嘛。”唐世勋调侃道:“如此说来你是打算让项忠豪纳香莲为妾喽?” “老娘的家事就不劳你来费心了。”卢苇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的南大街,恰见公子赵攸等商会中人的马车陆续经过,她遂沉声说道:“时间有限,我把了解到情况都告诉你……” 卢苇神色阴郁地看着赵攸的马车,自从她在三月中旬随冯姒加入肃卫,至三月下旬大帅入主祁阳城,再至四月初五建立西路联军进入宝庆府直至如今,她手头上有关赵攸的资料委实不少。 若抛开赵攸的谋城大计和在湘乡县建立商队武装不论,赵攸在西路打理商事并不比吴志林强上多少,更遑论去比赵三阳或吴丕了。 赵攸的大伯赵三阳与吴丕在处理各类商事之时皆以稳重盈利为原则,而赵攸与吴志林在经商时虽更有锐气,但两人看中的不少买卖其实不大符合宝庆府的实情。 比如赵攸从广西桂林府购入由安南等地而来的象牙等,又比如吴志林收购诸多景德镇的瓷器等,这些玩意在如今难民遍地满目疮痍的宝庆府如何能有好销路? 这等例子委实不少,亦即是说赵攸和吴志林的经商水平无疑是半斤八两。 赵攸与吴志林在商会里的诸多管理举措也并不出彩,但是这俩人从献贼倪将军统治祁阳县之时就已矛盾重重,因此两人在楚军商会中便时常各抒己见相互攻讦。 而赵攸暗杀吴志林确是出于私怨,这还是因吴志林的兄长吴杏林已跟倪夫人等去往了南直隶,否则赵攸最想杀的该是吴杏林。 卢苇进而指出,虽然在四月时吴丕就曾向大帅进言请求允许商队武装,但这并非吴丕一个人的想法,实际上楚军商会的九个正副会长皆有此意,只不过由吴丕第一个向大帅进言罢了。 由于大帅一直压着重建商队武装之事,即表明他至少目前不会允诺,想来楚军商会的中高层也心知肚明,故此也让吴丕、吴志林、赵三阳和赵攸等宝庆府分会的高层们决定另辟蹊径。 如吴丕和赵三阳的老友祝员外,他是宝庆府分会的常任理事之一,同时主理宝庆府西北角的新化县之商贸,新化县与长沙府安化县、辰州府溆浦县的三地交界处开设的新互市便是由祝员外主导,那处互市的守军乃是祝员外在境外招募的私兵武装。 又如赵三阳在宝庆府南部的新宁县与桂林府全州西延巡检司的交界处开辟新的互市,那地方则是由赵三阳的私兵武装在管理。 再有便是白马关,之前卢苇和项忠豪皆以为关外两里集等地的商队武装是吴丕的,毕竟五月初六去恳请项忠豪开关的也是吴丕。 直到今日凌晨卢苇从刘志贵那儿、以及与她单线联系的一个暗桩那儿得知确切消息,关外两里集等地的上千名商队武装全都是赵攸的人马! 那么问题来了,赵攸是昨日中午才经过宝庆府分会高层会议后被定为两里集的负责人,在此之前则是吴志林负责。 即便吴志林再是愚蠢,但他背后还有个老而弥坚的吴丕不是?他俩在两里集等地为何连一个人手都没有? 再有,赵攸如何发展出如此多人马?他又是如何在两里集等地做强做大的? 卢苇神色复杂地叹道,因赵攸背后有高人指点,而且此人在某些方面极具才智胆识与狠辣手段,没错,这就是双手俱废的龙先生,一个被她和冯姒、刘志贵、戴轶等人全都忽视了的存在。 第911章 赵攸背后的高人(中) 午时将至,南大街与北大街解除戒严。 大雨依旧如注,沿街的茶肆酒楼乃至街边小摊尽皆爆满,百姓们三五成群地谈论着之前在南牌坊的那场升旗仪式。 白马客栈的二楼,唐世勋与卢苇走至客房中的小桌前就坐,郑玉珠则乖巧地蹲在一旁的小炭炉边烧着热水。 卢苇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她的一个暗桩颇为了解宝庆府分会的一些内幕,今日凌晨那暗桩告诉她,赵攸曾在五月初一的下午拿着一份文书去找吴丕,两人在公房内谈了近两个时辰,期间还爆发过好几次争执。 那暗桩曾悄悄在吴丕的公房外听了一小会儿,似乎赵攸在劝吴丕去拜见当时的白马关守将洪山海,而吴丕则坚持说赵攸的想法时机不成熟还需再等待云云。 由于暗桩只听得只字片语也不得要领,加之他与卢苇是单线联系,除非极其紧要的情报否则不会暴露自己去白芝堂找卢苇,一般都是静待卢苇亲自去找他,因此他之前并未向卢苇进行汇报。 当卢苇今晨听说此事以后顿时就产生了联想,因五月初五端午节之前的几日,白马镇一带的乡间耆老与许多百姓皆向西路大总管于威请愿,希望在五月初五打开白马关,让关内外的百姓能与家人团聚云云。 于威和洪山海等人经商议后同意了百姓们的请愿,且洪山海在五月初五正式与项忠豪换防。 至五月初六,吴丕则亲自去拜访项忠豪并提议常开白马关,之后项忠豪拜访了冯姒,遂同意了吴丕的请求。 那时许多有心人便已猜到‘怂恿’百姓请愿的极可能就是吴丕,恐怕连冯姒也是如此以为,否则她不会在给项忠豪解惑之时只提到吴丕和赵三阳意欲在宝庆府边境外开辟市集,而从未对项忠豪提及赵攸。 卢苇今晨从暗桩那儿得到的情报分析,五月初一下午赵攸拿给吴丕的那份文书,恐怕就是在关外建立两里集的计划,而吴丕所谓的‘时机不成熟’,应当是指他在初一还没看到确切的可能性。 即吴丕当时还不确定于威和洪山海等高层会否在五月初五端午节那日打开白马关,若是在赵攸的运作之下,端午节当真开关,这对善于赚‘稳钱’的吴丕来说才值得去拜访白马关守将,否则他傻乎乎地跑去请求开关互市岂非机会渺茫? 卢苇对这些虽只是推想,但她认为实际情况该是相差无几,在赵攸的计划中有个关键环节需要吴丕帮忙,即以吴丕身为分会长的身份去拜见白马关守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拿出实际的好处来使守将同意开关互市,无论守将是洪山海亦或项忠豪皆需吴丕亲自去说服之。 当项忠豪同意常开白马关以后,关外的商贸在明面上固然是以吴丕为首,甚至分会投票决定由吴志林去负责两里集,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情况,实际负责关外两里集的建造与经营者必然是赵攸。 且卢苇对此还有一个侧面的佐证,由于她兼任肃卫驻白马镇和太芝庙镇两个办事处的副处长,因此她时常往返于这两镇,而她只在太芝庙镇见过吴志林两次,在白马镇只见过一次。 亦即是说,吴志林基本上都在与衡阳县金兰镇毗邻的流光岭镇、以及廉桥镇处理商事,毕竟由衡州府运来的海量物资最先都会经过流光岭镇,那他如何还能兼顾白马关外的两里集? 还有吴丕,他跟赵三阳的分工很明确,即他负责宝庆府中北部各地的商事,赵三阳则负责宝庆府的中南部,因此吴丕也并非时常待在白马镇。 唯有赵攸!自从洪山海的靖州营在四月下旬于白马关进行七日守关战伊始,赵攸就几乎没离开过白马镇。 卢苇神色冰冷地总结道:“因此可以确定赵攸就是湘乡县两里集等地的实际负责人,且他私下花大价钱招募了至少二十个由青龙右营或白虎右营伤退的老兵,这些叛徒便是为他在湘乡县境内训练私人武装的骨干力量!” “不愧是冯姒的头号干将,认真起来还是挺靠谱的嘛。”唐世勋笑着鼓了鼓掌,随即神色一正摇首道:“但你称那些伤退后去为赵攸效力的老兵为叛徒,这未免太过了些。” “难道不是么?”卢苇一声冷哼:“他们曾宣誓效忠大帅绝不背叛,且熟悉军中以大帅最初为后备营制定的训练之法,但他们在伤退以后不加入民兵联盟,却为了高额报酬而去为赵攸训练私兵!这还不是叛徒行径?” “你怎会有这等想法?”唐世勋语重心长地说道:“楚军上下近二十个营头、民兵联盟乃至辅兵皆以大帅的训练之法为基础,大多数伤兵加入了民兵联盟或肃卫等部司,但有少部分则另谋高就,而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伤兵,难道另找门路者都要被标为叛徒不成?” “旁的人另说,但为赵攸等别有用心之人训练私兵的老兵就是叛徒!”卢苇咬牙切齿地狠声道:“无论赵攸能否夺得湘乡县城,但他胆敢欺瞒大帅就是居心不良!我既已知悉诸多内幕且又负有失察之罪,又岂能不为大帅分忧盯死赵攸?” 唐世勋不禁暗自挠头,面对如此忠心的下属还有何好苛责的?随即他转回正题道:“你之前说我们都忽略了龙先生,但你我只是通过各方情报进行分析推测而已,除了玉珠曾听龙先生提到过黑白无常,并无任何证据表明他就是赵攸背后的高人不是?” “没错,直到此刻我亦无任何直接证据,不过……”卢苇的唇角划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冷笑,昨日下午她去肃卫驻白马镇办事处查阅了近几日往返的飞鸽传书,看到了一则当时她并未太过在意的消息。 该消息是由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于昨日上午,即五月十六从新化县传来,原来为了迎接大帅来西路视察,陷阵右营、山地右营和白虎右营皆会派将领前来白马镇。 如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派出的便是他的心腹大将尤金银,而与该营同在新化县的山地右营则由千总雷盛前往白马镇。 由于雷盛率麾下狼兵在邵阳城的西北郊斥候,尤金银则陪同黄万胜坐镇新化县城,因此尤金银得到黄万胜的授意之后于五月十五率精骑离开新化城,并于当晚抵达巨口关。 按原定计划尤金银将在昨日上午去往邵阳城北郊与雷盛会合,而后一同前来白马镇,以赶上今日的升旗演练。 不过这当中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昨日凌晨的丑时前后,尤金银在巨口关遇刺险些丧命! “遇刺?”唐世勋诧异道:“守在巨口关的可都是陷阵右营的将士,尤金银居然在巨口关遇刺?” 同时唐世勋又甚为疑惑,这不是谈着赵攸背后可能的高人龙先生吗?为何卢苇又扯到了尤金银?莫非这当中有甚关联? 第912章 赵攸背后的高人(下) 郑玉珠这时已烧好了水,她将沏好的茶端给唐世勋和卢苇,随即坐在桌前好奇地问道:“卢夫人,小妹曾听镇上的人说那尤金银好生凶恶哩!莫非是赵攸和龙先生与他有甚过节而报仇行刺?” “呵呵呵,玉珠妹子果真聪慧。”卢苇自信地笑道:“我有九成把握,尤金银与龙先生有极其深重的冤仇!” “九成?”唐世勋的眼中已难掩好奇之色:“你为何如此笃定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有仇?” 卢苇直感到身心皆无比舒坦,若非她待会儿还有其他紧要事去忙活,她不得吊足这淫贼的胃口去? 随即她压低声线说道,前天,即五月十五的夜晚,当尤金银抵达巨口关以后并未住在关墙上或守军营地内,而是住进了他在关下巨口铺的一座大宅。 那座宅子乃是尤金银在四月下旬夺得巨口关以后亲自去巨口铺上挑的,且他抢了好些个黄花闺女豢养于宅内,另外还买了几个仆人去伺候。 前天夜里尤金银住进那座大宅的后院主卧,至昨日凌晨丑时前后,他被那些个女子和仆人们给绑成了粽子,而他的护卫则早已被下了蒙汗药睡成了死猪。 卢苇意味深长地说道:“尤金银在后院主卧被几个仆人给殴打至内伤,脑袋遭到重击,左肩至右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左臂被废,右手腕被斩断,左脚的脚筋被生生挑断,且被折磨成了哑巴!” “啊?”郑玉珠惊得杏眸圆睁紧紧地捂住了嘴。 唐世勋在震惊之余则心中恍然,难怪卢苇说有九成把握确定尤金银与龙先生有极其深重的冤仇,尤金银所受的伤可不就是黄婆与其夫梁伯、孙女梁佩儿与孙女婿龙先生四人曾经所受的伤? 同时,唐世勋也终于想起他曾在哪听说过谁与龙先生所受之伤极为相似了,且此人就是被尤金银所伤!莫非,龙先生竟是此人? 卢苇凝视着他的双目看了片刻后忽然问道:“是了,你可曾听说尤金银与黄统领、农统领等人去四明山区剿匪之事?似乎,楚军高层某人的家眷可是被尤金银给伤得很惨呐?” 果真是此人!唐世勋已是有了确切的答案,而卢苇此问无疑是在试探他,于是他面上故作疑惑地摇首道:“略有耳闻,不过,哪位高层的家眷竟曾被尤金银所伤?” 卢苇见他竟不知晓此事,她的眸子里不禁划过一抹失望之色,随即她饮尽杯中茶后起身道:“好了,我还有其他要事,告辞。” 走至门口,卢苇停住脚步低声道:“二位且安心在此住一宿,有甚需要去找夏三便是,明日大帅来了以后,章公子请尽快将玉珠姑娘送去给大帅,有缘,再会!” 待到卢苇离去后,郑玉珠将门闩给插上,随后坐到唐世勋身边问道:“若一哥哥,卢夫人要去何处哩?为何她说的话……” 唐世勋从怀中掏出笔纸来摆在桌上,轻声叹道:“卢苇说的话像诀别对吧?哎,她应当是要出关去两里集等地调查赵攸的私兵。” 郑玉珠惊诧道:“啊?卢夫人此去岂非危险重重?你怎的不拦住她哩?” “她心意已决,谁能拦得住她?除非我以真面目示之。”唐世勋摇首苦笑。 “那你为何不告诉她你就是大帅呢?卢夫人可是对你忠心耿耿,何须对她隐瞒?”郑玉珠很是不开心地嘟着嘴儿。 “傻丫头!”唐世勋宠溺地揉了揉玉珠的脑袋:“卢苇有忠心不假,但她适才在你我面前说那些忠心的话语,无非是想让你我传达给‘大帅’罢了,而她对赵攸的确有失察之过,因此她是想着去白马关外将功补过。” “原来如此,哎,真有些心疼卢夫人哩!”郑玉珠不禁面露同情之色,随即她眨巴着杏眸问道:“那龙先生呢?若一哥哥你要如何处置他们一家人哩?”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唐世勋模棱两可地应付了一句,他提起炭笔说道:“玉珠啊,你这一宿也没歇息好,先去睡个午觉吧,晚些时候姑父带你出去逛逛。” 郑玉珠顿时面露喜色,她忙不迭点了点头,跳上床去开心地闭上了双眼。 唐世勋淡然一笑,他自不会真个听卢苇的话在这客栈里待上一天,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仔细回忆之前卢苇所说的每一句话乃至每一个表情,并将他的想法记录下来。 他适才之所以不对卢苇坦承知晓哪位高层的家眷曾被尤金银所伤,是因他已看出卢苇在试探他,毕竟卢苇一直没猜透他的身份,多方试探乃是必然。 但卢苇却也不便逼他卸下易容,正如她适才说‘你不是我的敌人’,且还对他说出如此多的秘事和推测,因她需要他和郑玉珠在‘大帅’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同时也是为了结下善缘。 至于说尤金银曾伤过楚军哪位高层的家眷?该高层便是唐世勋亲自委任的楚军后勤总部长兼镇抚总部长、参谋部副部长、秘书局第一科长汤梦唯! 去年汤梦唯与夫君高文龙、儿子高占及高家族人等从长沙府浏阳县逃难至四明山区,并建立了高家寨。 不巧的是到了今年二月中旬,唐世勋率北上三营夺取芦洪市以后遂命庞大田率陷阵营、盘辉率山地营兵分四路入四明山区剿匪,结果黄万胜、农昆、尤金银和雷盛这一路洗劫了高家寨。 当时尤金银与手下几个老贼最先冲进高文龙和汤梦唯的屋子,高文龙为了保护妻儿,被尤金银一刀斜劈左肩至右胸,第二刀被斩断右手腕。 而尤金银的一个手下则挥拳击打了高文龙的左额太阳穴处,致使高文龙昏倒在血泊当中不省人事。 尤金银见汤梦唯风姿卓越韵味十足,遂决定先‘孝敬’给大哥黄万胜,于是将汤梦唯扛在肩上走去高家寨的正堂。 得亏雷盛和雷东山叔侄看到了汤梦唯,她与雷东山那早已死去的亲姐姐长得极其相似!在雷盛的斡旋之下,黄万胜把汤梦唯交给了雷东山。 而后雷东山亲自背着汤梦唯离开高家寨,将她和她的儿子高占送去了芦洪市,至于汤梦唯的夫君高文龙,雷盛表示会尽量弄些草药医治,不过雷盛认为希望渺茫。 再之后,黄万胜、尤金银和雷盛这一路继续在四明山区剿匪,谁还有空去管高文龙是死是活? 有关高家寨的劫难,汤梦唯曾对唐世勋和于青青详细地讲述过,而肃卫的不少高层皆知晓,比如警备一司褚四娘、警备二司石大勇、枢密司的孔不贰和冯姒、内查司的甘霖等等,但外界并不太清楚汤梦唯的过往。 想来卢苇应当是从冯姒那儿听说过此事,故而适才以试探的语气问唐世勋是否知晓。 唐世勋在本子上写下了高文龙的名字,继而看着这三个字陷入了沉思。 对于唐世勋而言,他欣赏的是汤梦唯的才智谋略与精明干练,因此他从未去在意汤梦唯的夫君高文龙是死是活。 当然,唐世勋深知汤梦唯有多恨尤金银,这也是他让汤梦唯与他同来巡视宝庆府的原因之一。 因黄万胜和尤金银都不是蠢货,他俩得知汤梦唯身处高位又陪同唐世勋来巡视宝庆府以后,尤金银来拜见甚至上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都不足为奇。 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卢苇适才便说在黄万胜的授意下,千总尤金银代表陷阵右营前来拜见大帅和汤部长。 谁曾想高文龙居然谋划得如此之深,他竟让赵攸买通了尤金银在巨口铺那座宅子里的仆人们,在昨日凌晨以牙还牙将尤金银给整成了废人? 唐世勋暗忖,看来这就是高文龙在赵攸的背后辅佐之真实意图了,亦或只是其中的一个意图? 总之,此人已经勾起了唐世勋极为浓厚的兴趣,如若此人能为他所用,他自然能够网开一面。 但若不能为他所用,还敢在他的地盘上搞如此多事,甚至敢刺杀他手下千总级别的将领? 那我岂会管你有怎样的才华,又岂会管你是不是汤梦唯的夫君?唐世勋的鹰目中寒光乍现,提笔在高文龙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几道圈…… 第913章 万人空巷迎大帅(上) 五月十八,「南直隶,此前在拥立福王朱由崧与潞王朱常淓为帝之事上,钱谦益、史可法、吕大器、姜曰广等人皆主张拥立潞王朱常淓上位。 如钱谦益在暗中牵头串联;如史可法列举不该立福王朱由崧的七条理由;又如吕大器、姜曰广等认为潞王朱常淓的学识与品行等皆优于福王朱由崧等等。 讽刺的是,当朱由崧于五月十五正式登基为弘光帝之后,被誉为‘东林魁首’的钱谦益上书为‘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加太子太师、荫锦衣卫指挥佥事’马士英歌功颂德,首辅马士英则‘投桃报李’向弘光帝举荐钱谦益为礼部尚书。 而史可法、吕大器、姜曰广等人虽也被弘光帝朱由崧委以要职,但朱由崧岂会真心喜悦这些曾支持潞王朱常淓上位的大臣? 故此,深谙帝心的马士英等‘定策’大臣们遂群起攻讦弹劾史可法等人。 五月十八,史可法向弘光帝朱由崧辞行,黯然离开了弘光朝的政治中心南京城,渡江镇守淮安与扬州……」 …… 同日,湖广宝庆府,白马镇。 上午,巳时将至,白马镇万人空巷,百姓们齐聚于戒严的南、北大街两侧,许多百姓为了能一睹楚军大帅,竟是借着楼梯等物攀爬至沿街屋顶之上。 西路安保司驻白马镇巡逻队总蓝豪生、民兵分盟驻白马镇的各队民兵们已是忙得焦头烂额,如白马镇民兵第七队总郑大柱正带人守在他家所在的梅花三巷等地。 就在刚刚,十几个半大小子攀上了巷口郑大柱家的屋顶去看南大街的热闹景象,结果一个臭小子不慎摔落致不省人事,急得老郑头险些也跟着吓昏过去。 负责这片治安的郑大柱也只得先派人把那小子抬进屋内安顿,死不死的他也没空去管,这会儿到处都挤满了人,便是想去请个郎中也无法。 况且郑大柱还得时刻警惕他负责的这小片区域内站在南大街边的百姓们,有无刺客还另说,但若是大帅的队伍经过时有哪个患了失心疯的扔鸡蛋或烂菜头,那郑大柱这个新任的白马镇民兵第七队总也就当到头了。 而西路安保司、军情四科、肃卫警备二司、枢密分司和内查分司等部司的人尽皆夹杂于百姓当中,以尽可能防止突发事件。 因此与昨日上午演练时由西路安保司和民兵等进行沿街的戒严不同,今日沿街站立的全都是西路各营头全副武装的正兵。 如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原本他前日还在新化县城,但他之前派来迎接大帅的尤金银惨遭刺杀形同废人,于是他前日率营内的中部百余精骑快马加鞭赶去巨口关探望了爱将尤金银的伤势,并于今日清晨赶至白马镇。 而陷阵右营参与围攻邵阳城的左、右两部亦派出了三百步卒于昨晚抵达白马镇,与这三百步卒一同抵达的还有山地右营的千总雷盛及其麾下狼兵近百人。 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和靖州营统领洪山海昨日便已抵达白马镇,他们带来了百余骑兵,加上卫戍白马关的项忠豪部九百三十余将士,今日青龙右营在白马镇的将士已有一千出头。 除去项忠豪部有一个司百余将士镇守在暂时闭关的白马关之上,青龙右营、陷阵右营、山地右营和靖州营派来的超过一千五百名将士悉数昂首站立在南、北大街上负责警戒。 另有西路联军的白虎右营,统领于虎在前日率近百骑兵由宝庆府南部的武冈州赶至太芝庙镇,今日他将陪同大帅的队伍同来白马镇。 而南牌坊之外的迎宾长亭亦已人满为患,西路各界精英齐聚,西路总管府的工房又于昨日在长亭之后加盖了一大片的简易木棚,以防今日可能会出现的大雨。 好在今日的天公尚算作美,天空虽依旧阴沉但并未下雨。 此时,肃卫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与调查科长兼第一组长戴轶正站在长亭背后木棚的一处角落里,此处的视野颇为不错,能一览亭中与木棚中的大多数人。 石大勇被称为肃卫‘十二金刚’之一的‘蛮牛’,他也如于虎一般生了对大牛眼,身子骨也是极为魁梧壮实,这与站在他旁边身形瘦削的戴轶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见石大勇抬头环视了亭内外的众人一圈,低声问道:“阿轶,你说卢苇那骚狐狸不见了是几个意思?她不是正在项忠豪身边待着?” 戴轶的黄薄眉微挑:“大勇哥,那女子乃是卢苇手下的第一特别行动队长香莲所扮。” “哈!那骚狐狸倒是会玩。”石大勇语气粗鄙地哂笑道:“怎的?莫非卢苇跑去偷汉子了?” “非也。”戴轶微微摇首,蜂眼中划过一抹精芒:“她去关外两里集了!” 石大勇瞪大牛眼疑惑道:“她莫不是吃饱了撑的?这个时候不在大帅面前露脸,跑去两里集做甚?” 戴轶轻轻地叹了口气:“卢苇前两日回到白马镇以后便私下调查了许多事,加上前日凌晨尤金银在巨口铺险些丧命,她定然猜到此事乃赵攸与龙先生所策划,恐怕她是想去关外搜集与赵攸相关的罪证。” 随即戴轶压低声线道:“大勇哥,你我皆被赵攸和龙先生给耍了!要说他俩策划刺杀吴志林还罢了,但尤金银可是陷阵右营的千总且又是黄统领的心腹爱将!如今尤千总已形同废人,若是黄统领乃至大帅知晓内情,咱们不全得遭殃?” ‘嘶——’石大勇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瞥了眼站在亭中谈笑风生的赵攸,遂压低声线道:“赵攸和龙先生莫不是疯了?派人去行刺尤金银做甚?再有,你为何不秘密逮捕他俩严加审讯?” “不好审呐!因龙先生乃是……”戴轶附在石大勇耳边道出了龙先生的真实身份。 “我***!”石大勇惊得牛眼一阵乱跳,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后遂惊疑不定地问道:“那个废人居然是汤部长的夫君高文龙?当真?” 戴轶极其肯定地答道:“于统领早就对我们说过,汤部长曾与她夫君高文龙在四明山区建立了高家寨,这寨子不正是被尤金银给屠的?且高文龙所受的伤与龙先生颇为相似!但小弟之前只是对龙先生的身份有所怀疑,直到尤金银前日遇刺的消息传来,尤金银所受的伤不正是龙先生一家四口所受的伤?因此小弟已确定龙先生就是高文龙!” 石大勇一脸懊恼地抠着后脑勺骂道:“大意了啊!这他娘的该怎生是好咧?” 也难怪石大勇如此懊恼,其实他昨日上午就已回到了白马镇,可当升旗演练结束以后,他不顾戴轶说有要事禀报就已急吼吼地策马跑去了太芝庙镇。 没办法,大帅昨日已至太芝庙镇,石大勇身为警备二司的司长自然要前去‘护卫’大帅不是?故而他在半个时辰之前才刚刚由太芝庙镇赶来白马镇。 石大勇知道尤金银遇刺,也早就听戴轶禀报过一些有关那龙先生的事情,可他得兼顾警备二司在宝庆府全境的事务,哪有空去管这等不相干的‘小事’? 谁曾想龙先生居然是大帅身边的红人汤梦唯的丈夫高文龙?且赵攸和高文龙两个疯子居然策划刺杀千总尤金银?石大勇直感到浑身不得劲,此事一旦被大帅或于统领知晓,他如何免得了失察之罪? 第914章 万人空巷迎大帅(中) 这时,戴轶的蜂眼中划过一丝决然之色,他压低声线道:“大勇哥,是小弟监视龙先生乃至赵攸太过疏忽大意,此事与哥哥你无关!” “混小子说的甚胡话!”石大勇气恼地在戴轶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哥哥我岂是如此没担当的人?况且卢苇也不是蠢货,她该是不会向大帅禀报此事,而赵攸自己也一屁股的烂事更不敢向大帅坦白,至于那些住在高文龙附近的百姓。” 石大勇恶狠狠地问道:“阿轶,要不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把高文龙和相关百姓全给宰了!如何?” 戴轶一脸苦涩地答道:“不瞒大勇哥,那些知晓高文龙与黄婆等四人伤势如何的平头百姓皆在小弟的掌控之中,要灭口也不是甚难事,但前日中午在梅花三巷的老郑头家发生了一桩诡事……” 只听戴轶将前日中午一章姓男子去老郑头家拐走其孙女之事说与石大勇知晓,诡异的是,戴轶前日中午正打算去逮捕老郑头的孙女,偏偏在他去之前不到半个时辰,这丫头就被拐走了? 再有,戴轶近两日已查明这章姓男子名叫章晖,据肃卫驻太芝庙镇办事处长欧阳文飞传来的消息称,章晖的身份很特殊,似乎是军情司某科的人,又似乎是肃卫某司的人? 而章晖曾于五月十三出现在太芝庙镇,且于当晚在太芝庙内挟持了卢苇。 但到了五月十五,卢苇不仅没有杀了章晖,反倒与他以及刘志喜等人一同来到了白马镇,当晚章晖等人还住在卢苇的白芝堂内。 到了前日,即五月十六,刘志喜与其手下陈氏离开白芝堂后去往了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的府邸,卢苇和章晖则去往了楚军商会的宝庆府分会。 快至中午时,章晖独自尾随黄婆去往了梅花三巷,由于当时下起了暴雨,章晖进入了巷口老郑头家的茶肆,之后托请老郑头去找黄婆谈生意,结果老郑头出去以后,这章晖居然绑架了郑阿珠? 更为奇怪的是,之后章晖便再未回过白芝堂,因此戴轶也未能查到此人和郑阿珠的行踪。 而戴轶最担心的是章晖带着郑阿珠去面见大帅,因郑阿珠知晓不少与龙先生相关的信息。 石大勇仔细听罢后皱眉道:“嗯,这章晖的身份还真有些古怪,虽然他曾挟持了卢苇,但卢苇未杀他且与他同来白马镇,可见两人不是在太芝庙镇演戏便是化敌为友了,而且他应当是去梅花三巷调查黄婆一家,但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拐走一个小丫头片子?” 旋即石大勇又问:“阿轶,章晖也有可能带着郑阿珠跟卢苇同去关外两里集不是?为何你担心章晖要带郑阿珠去面见大帅?莫非,章晖是大帅派来的密探?他是为了让郑阿珠去证明某些事情?” “大勇哥所言甚是,恐怕章晖极可能是大帅的人,卢苇该是猜到了此点才不敢为难他甚而与他交好。”戴轶的蜂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但郑阿珠不可能去两里集,因为她的真实身份乃是郑华章的长孙女郑玉珠!” “我***!”石大勇惊得又是忍不住骂了脏话,他激动地瞪大牛眼问道:“老弟,你可是查清楚了?她竟是郑华章的长孙女?” “大勇哥,小弟何曾在你面前胡言乱语过?郑玉珠的身份确凿无疑……”戴轶神情笃定地解释道,前几日青龙右营逼近邵阳城东门,而东郊的道士潭已被青龙右营占领。 无论军情四科亦或肃卫在宝庆府的各部司骨干们,谁不晓得道士潭乃是郑华章的老家?况且戴轶早就审问过老郑头爷孙三人,因此戴轶赶在刘志贵之前派调查科的人去道士潭抓捕审问郑家族人,进而得知两件相关的秘事。 其一,郑华章的长孙女郑玉珠已消失一个多月,她既未在邵阳城内也未在道士潭,似乎是为逃婚而离家出走?且郑家族人皆在找寻她的下落。 其二,老郑头确有其人,他乃是郑华章的旁亲,同时也是郑华章家的佃户,但老郑头只有一个孙子郑大柱却无孙女,这爷孙俩的家眷都在邵阳城内‘享福’,而他俩却不知去了何处。 戴轶据此有了一个合理的猜测,即老郑头在白马镇说的孙女郑阿珠极可能就是郑玉珠!况且戴轶本就觉着郑玉珠的气质与老郑头和郑大柱不同,这丫头细皮嫩肉的可不像是个普通佃户家的孩子。 但当戴轶于前日中午确定郑玉珠的身份并前去逮捕时,在半路上竟听闻那丫头被一个章姓男子给拐走了?因此戴轶自然会认为是那章某刻意为之。 既然已确定章某便是章晖,且他并非楚军以外的人,那么他带走郑玉珠岂不是极有可能要去大帅那儿邀功? 偏偏郑玉珠知晓不少黄婆家的事,还知晓赵攸时常在夜里与龙先生密会,大帅一听岂会不察觉到有异? 况且戴轶几乎敢肯定陪在高文龙身边的梁伯、黄婆和梁佩儿三人,该是高文龙的族人或忠仆丫鬟等,那么一旦汤梦唯听郑玉珠提起龙先生的事,又会否猜出龙先生等人的身份? 因此,就算戴轶把高文龙及周边的百姓全给灭了口,大帅和汤梦唯同样有可能知晓龙先生就是高文龙。 再有,白马镇单单是常住人口就有六万七千余人,且每日从太芝庙镇和潭溪镇等地往返于白马镇的商人及百姓不知凡几,戴轶根本没有如此多的人手在短期内查到章晖和郑玉珠在何处。 甚至,章晖有可能已经带着郑玉珠去往了太芝庙镇拜见大帅?亦或在半道上加入了大帅的队伍? 石大勇仔细听罢后又是一阵挠头,随即他苦笑道:“阿轶,还有个事你得做好准备,我昨日去太芝庙镇拜见大帅时,不仅有内查司的副司长甘霖随行,还有孔不贰也在!” “孔不贰?”戴轶那蜂眼中的瞳孔猛然一收:“那杀千刀的竟敢跑来宝庆府?” 石大勇看了看左右方才压低声线道:“据孔不贰那杀才说,他在衡州府有一大堆的事务等着处理,此来是因黑白无常等人全都没了消息,于统领遂命他前来调查。” “什么?‘鼹’的黑白无常?”戴轶惊得黄薄眉紧皱:“他俩兄弟何时来了宝庆府且还失踪了?为何我竟全然不知?” ‘呜——呜——’ 这时,长亭外传来一阵浑厚而苍凉的号角声,大帅要来了!整个南大街的数万百姓尽皆一静,亭内的一众西路要员们亦纷纷整理仪容站直身子。 石大勇拍了拍戴轶的肩膀叮嘱道:“阿轶,适才你也说咱俩都被赵攸和高文龙给耍了,既然瞒不住,我亲自去向大帅请罪!咱最多不过是失察之罪罢了,大帅即便不满,但咱不是能将功赎罪?而你要切记,为了你我也为了警备二司,千万莫要再与孔不贰发生争执!” 说罢,石大勇深深地看了戴轶一眼,随即走去长亭入口处。 戴轶的胸口阵阵起伏,蜂眼中满是复杂之色,怨恨、惊疑皆有之。 就如冯姒和刘志贵一样,戴轶同样恼极了傲慢无礼又心狠手辣的孔不贰,而这杀千刀的奉于统领之命来调查黑白无常等人失踪案,又岂会不审问他戴轶? 旋即戴轶又惊疑不定地盯着长亭中赵攸的侧脸,不会吧?难道黑白无常等人被赵攸和高文龙给收拾了?若非如此,为何我的人皆不知晓黑白无常到了宝庆府? 想及此,戴轶转身快步走到了木棚的背后,并对不远处一棵小树底下站着的两个精干男子招了招手,待这俩人近前来,戴轶神色严肃地对俩人低声吩咐了一番…… 第915章 万人空巷迎大帅(下) 巳时至。 南牌坊前,青龙右营、陷阵右营与靖州营组成了一个三百余人的小型方阵,这三百余人皆是从三营当中挑选出的最为魁梧健壮之将士。 该方阵将在大帅抵达时进行简短的军阵演练,而后还将负责升旗仪式。 长亭中,刘志喜和左然站在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的身边,相比于西路要员们的紧张或严肃的神情,志喜和左然无疑是最为轻松的两人,毕竟他俩在衡州府和永州府皆已见过规模更大的迎接大帅之场面。 隆隆的马蹄声渐近,不多时,南边官道上出现了十余个白虎右营的骑兵斥候,其后是四骑一排缓缓行进的骑兵队伍。 但见这支骑兵有近三百骑,在骑兵队伍当中有十余辆马车,大帅的‘唐’字旗、汤梦唯的‘汤’字旗、亲兵营副统领武大榔的‘武’字旗、白虎右营的营旗和于虎的‘于’字旗、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的‘孔’字旗、内查司副司长甘霖的‘甘’字旗等等,一干旌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咚——咚——呜——’声若闷雷的巨鼓声响起,浑厚苍凉的号角声亦吹响。 ‘虎!虎!虎——’ 南牌坊前的三百余将士方阵发出了整齐的虎喝声!南大街、北大街的一千余西路各营正兵乃至更远处守在白马关上的将士们亦鼓足了气虎喝之! 数万百姓尽皆被这整齐划一响彻天际的声声虎喝给震得噤若寒蝉!但不知是谁突然在人群中嘶声大吼:“楚军万胜!” ‘万胜!万胜——’ 百姓们仿似为了宣泄被虎喝声给震慑的那份心悸,亦或是三神教信徒和感念楚军大帅恩德的难民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呐喊,‘万胜’二字愈发齐整热烈,此起彼伏久久未停歇。 直到大帅与三百余骑兵来到旗台前,雄壮的军歌响起并进行升旗仪式之后,百姓们的呼喊方才告一段落。 今日的升旗仪式比昨日更为庄严肃穆,大帅身穿山文甲骑在一匹黑马之上、汤梦唯则女扮男装穿着修身的黑色程子衣坐在一匹白马之上,两人皆昂首看着缓缓升起的楚军大纛与西路联军大纛,西路的军政要员们纷纷开口随着将士们同唱军歌。 而当两面大纛皆升至顶,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顶峰,连大帅与汤梦唯亦开口唱道: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庄严的升旗仪式结束后,大帅登上高台发表了简短的致辞,近百个亲兵营将士则在旁如扩音器般将他的致辞给大声传达,而南、北大街上的一千余正兵又将之大声复述,以使万人空巷迎接大帅的白马镇百姓们尽皆知晓大帅对西路、对宝庆府百姓的关切与勉励之词。 致辞结束后,大帅对长亭内外的西路军政要员们微微颔首,并亲切地与十余位乡间耆老们说了几句贴心话。 随即大帅骑着黑马率先经过南牌坊缓缓前行,同时向左右的百姓们挥手致意,而武大榔等近百亲兵虽紧随其后但却未遮挡大帅与百姓们见面。 百姓们终于得偿所愿看清了大帅的真容!他们纷纷高呼‘大帅’,这二字如山呼海啸一般回荡在白马镇的上空…… 新任楚军‘代理’后勤总部长、镇抚总部长兼参谋总部副部长汤梦唯则已坐进了她的马车,当马车离开旗台行至长亭之外时却突然停住。 西路要员们本是要等汤梦唯的马车先入南牌坊,而他们则尽皆在后步行以示尊敬。 至于说大帅先行入镇并非不重视他们,待到大帅走过南、北大街后将入住西北那片军管区内的行辕,而在此迎接的西路要员们皆会去往行辕陪同大帅共进午餐。 眼见汤梦唯突然叫停了马车,要员们纷纷面露好奇之色。 一个身形瘦高的中年书吏在马车边听汤梦唯吩咐了几句,随即他走至长亭外对洪山海、冯丁亥和于威等军政要员们拱手施礼并朗声问道:“左校长可在亭内?” 左校长?亭内外的西路要员们皆面面相觑,许多官员已是低声惊呼,姓左的校长不就是如今还在建造的衡阳公校校长左然? 洪山海、冯丁亥和于威等人皆扭头看向肃卫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石大勇则瞪着双牛眼看向司内的调查科长戴轶。 戴轶的眼皮子一阵猛跳,额头上已是冒出了些细汗,几个意思?左校长怎的也在白马镇?为何我完全不知晓? 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则与三弟刘志喜对视了一眼,兄弟俩将化名‘陈氏’的左然护在中间,并将她送至了汤部长的马车前。 我***!包括洪山海、冯丁亥和于威在内的所有西路要员们纷纷在心中大骂刘志贵,这厮莫不是疯了?左校长来了西路居然都不跟大家伙说一声? 就连宝庆府学宫的学正李夫子亦是吹胡子瞪眼地顿了顿拐杖,他虽看不起左然一介女流所建立的公校,但他如何不知大帅有多重视公校?但她想来宝庆府建公校也无妨,为何还要如此藏头露尾? 戴轶低垂着蜂眼以掩饰眼中的怨毒之色,他真恨不得生撕了刘志贵去!同时他又心头暗惊,这个‘陈氏’不是跟‘双料特使’刘志喜同来白马镇的女子?她竟是左然所扮?这又是为何? 待到左然坐上汤梦唯的马车驶入南牌坊以后,刘志贵和刘志喜俩兄弟对着西路要员们拱了拱手,但无论是大度的洪山海亦或于威皆未理会他们俩兄弟,其他人亦是故作视而不见的纷纷离开长亭走入了南牌坊。 刘志喜对着二哥志贵挤眉弄眼道:“二哥,咱俩是把西路所有人都给得罪了啊?” 刘志贵轻轻地叹了口气:“得罪便得罪吧,反正为兄在宝庆府也呆不久了。” 志喜见二哥的情绪有些低落,他遂低声安慰道:“不过汤部长当众叫左校长上马车,可见大帅已经安全归队才是,不过话说回来,骑在黑马上的真不是大帅?谁扮大帅扮得如此之像咧?” “少说两句!”刘志贵赶紧让三弟住口,他扫视了周围的官员们一眼后方才低声道:“嗯,想来那位就在汤部长的马车内。” 说话间,兄弟俩一同走入了南牌坊,刘志贵并未去理会街边百姓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而是一边缓步前行一边陷入了沉思。 原来,左然数日前在太芝庙镇时便在唐世勋的授意下化名‘陈氏’跟着刘志喜,来到白马镇以后,于前日上午随志喜去军情四科找刘志贵。 与从未经过情报训练的刘志喜不同,经验丰富的刘志贵一眼就看出‘陈氏’的身份有问题。 因早在刘志喜被大帅任命为西路‘双料特使’之时,刘志贵就从肃卫枢密副司长冯姒那得知了此事。 当刘志喜以蹩脚的易容术换了副面孔独自进入宝庆府境内,每到一个镇上便以军情司的通用暗号住进四科的秘密据点,这怎可能瞒得过刘志贵? 且冯姒去往永州府之后还与刘志贵相互通信,冯姒提及了刘志喜入宝庆府的具体事务,其实志喜更像是‘先头部队’,他的主要任务是绘制地图且只有他一个人前来,而真正决定如何划分军情四科与肃卫的情报区域,自然是由新任的楚军镇抚总部长汤梦唯来拍板决定。 因此,为何刘志喜在太芝庙镇时会突然冒出了一个助手‘陈氏’?且大帅竟亲自书写了一封助理委任书给她?要说这等职务的委任书根本无需大帅亲自书写不是? 再有,刘志贵自然看出‘陈氏’经过了易容,且她的易容术居然比他更高明? 不是刘志贵自负,但他敢说在楚军的两套情报体系当中,易容术能比他高明的绝不可能超过十个人!毕竟,他可是大帅训练的第一批十个情报人员之一。 在这十个‘老人’当中,刘志贵只认可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的易容术比他高明,余者如岳老财、于威、宋鸿宇、魏绍泽、吕兴以及死去的四麻儿,那易容术还不如于青青和郑罡等好些个后来者不是? 故此,刘志贵前日提出让‘陈氏’给他易容,而她则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结果可想而知,不仅是刘志贵,连他三弟刘志喜亦察觉有异。 在刘志贵软硬兼施之下,她只得无奈坦承自己是左然,没办法,即便她不坦承,只要刘志贵卸掉她的易容,刘志喜也必然能认出她来。 因左然在零陵县的门滩公校当校长时,由于大帅的儿女和王秀荷的女儿也在公校上课,刘志喜可是去公校接过这些孩子好几次,故而志喜早就识得左然是何模样。 当左然在刘志贵和志喜面前表明身份后,俩兄弟皆面露吃惊之色,他俩自是想不明白左然为何会跑来宝庆府?她不是在筹建衡阳公校且还在那劳什子‘楚军研究院’任职吗? 而后刘志贵和刘志喜皆想到了‘章晖’,没错,章晖和左然一同出现在太芝庙镇,那么章晖又是谁?且这俩人还在太芝庙的后院斋房行苟且之事? 左然自是不敢透露唐世勋微服私访之事,不过她与唐世勋亲历了廉桥镇刺杀案,还在太芝庙内听唐世勋说了许多该案的疑点。 因此她便抱着试探刘志贵的想法,找个了由头说自己其实是跟肃卫的人一同来到宝庆府,在廉桥镇遭遇刺杀,同行的黑白无常等人皆不知所踪,只剩章晖陪她去往太芝庙镇云云。 当刘志贵听到‘黑白无常’四字以后脸色瞬间剧变!就如戴轶一样,刘志贵同样不晓得于青青居然派了心腹‘鼹’组织中的黑白无常来宝庆府? 更让刘志贵惊疑不定的是,卢苇在昨日凌晨独自去往他的府邸面议了诸多要事,且还问他:‘龙先生为何能知晓黑白无常的存在?’ 故此当卢苇离去以后,刘志贵即刻召集军情四科留在白马镇的骨干们商议对策,继而联系了诸多暗桩眼线以打听与龙先生相关的消息。 而后刘志贵也发现了两个惊人的内幕,其一,龙先生乃是身兼楚军三大部要职的汤梦唯的夫君高文龙!其二,陷阵右营千总尤金银定是被高文龙设计报复致伤成那副惨状! 刘志贵知道赵攸和高文龙之所以能在西路搞出如此多事来,皆因他和冯姒、石大勇、戴轶等诸人的纵容!即便他们有各自的理由,如赵攸的私兵帮楚军谋夺湘乡城,又如赵攸将湘乡县献贼细作的名单交给戴轶等等。 诚然,这些都可算作是对楚军有利的好事,为此他们才对赵攸谋杀吴志林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吴志林不过是一介商贾,杀便杀了,谁曾想赵攸和高文龙居然敢对千总级别的将领尤金银下手? 为此,刘志贵思索再三之后遂决定向左然坦承这一系列事情,以期得到左然的帮助。 因刘志贵已经察觉到左然的话语中隐瞒了不少事,尤其是她的姘头‘章晖’!每当他提及此人,左然的眸子里便会流露出各种异样神色来,且她绝不多言此人的任何信息。 姑且不论这章晖是何身份,但刘志贵已是感到此人极不简单,而后他又得悉戴轶的人与西路安保司侦缉科的人在满大街的找一个拐卖妇女的章姓男子,于是他借此诓骗左然,说是章晖被肃卫警备二司给抓去严刑拷打云云。 当时左然的神情极其诡异,她虽有些惊诧但却并无忧色,就好像她笃定肃卫警备二司也不能奈何那章晖似的。 刘志贵可是第一批被大帅亲自教授情报知识的‘老人’!他在脑海里浮现了一种大胆的猜测,莫非章晖乃是大帅所扮? 不得不说刘志贵的猜测颇有几分根据,因他听说在五月初十以前的一段时间里,左然每晚皆住在衡阳城的东华客栈,亦即大帅在衡阳城的临时府邸。 左然是不是大帅的枕边人还另说,但两人关系匪浅已是不争的事实。 刘志贵在与左然的接触当中看得出她不是那等水性杨花的放荡女子,也不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且性格则温婉而不强势,那么她怎可能跟章晖在太芝庙的斋房行苟且之事?何况房外的院中还有刘志喜、卢苇、欧阳文飞和侯庆奎等如此多人? 可见如此羞耻的事乃是章晖要求的!但左然为何要答应?除非,他的身份地位已经高到一个地步,让左然不得不屈服听令。 于是刘志贵在昨日傍晚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即向左然坦承了所有的事情,如他私下与赵攸合作的原委,以及他对赵攸和龙先生失察等等。 刘志贵此刻想来依旧感到自己的抉择既明智又万幸,得亏他提前向左然坦诚而有了她这个奥援,否则,大帅恐怕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信任他了。 因为章晖当真是大帅所扮!且在今日凌晨,大帅居然潜入了他的府邸…… 第916章 玉珠发现小秘密 午时将至,白马镇已解除戒严,西北军管区,西路的各界要员们纷纷进入大帅行辕内。 汤梦唯等人乘坐的十二辆马车则绕至后门驶入了行辕的中庭,她与易容的唐世勋、左然、郑玉珠走下了第一辆马车,其后的七辆马车内走出的皆是她手下负责各类事务的男女书吏近三十人。 只见汤梦唯简短地吩咐了几句,近三十个书吏恭声应是之后遂从马车上背着各自的行囊与书箱等物,按既定顺序进入中庭左侧的十余间房中忙活着各自的事务。 最后的四辆马车内则坐着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内查司副司长甘霖及其手下,眼见汤部长的人皆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孔不贰和甘霖一路来早已见识过她的处事风格和效率之快,于是两人亦赶紧吩咐手下人等去往中庭右侧各找房间作为临时公房,而他俩则走到了汤梦唯身边。 孔不贰和甘霖虽是面向汤梦唯施礼,但两人的余光皆关注着易了容的大帅唐世勋。 待到车夫们将十二辆马车驶去侧院以后,中庭的小广场上只剩唐世勋、汤梦唯、左然、郑玉珠、孔不贰和甘霖六个人。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吩咐孔不贰与甘霖,让两人去陪着杨大义一同接待西路要员们,待到散席之时再让石大勇、戴轶等西路的肃卫高层以及赵攸留下分开问询,至于该如何处置,等他与汤梦唯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汤梦唯听罢蹙眉道:“师父,杨大义虽是一路上皆扮作您,但洪山海老将军、于威总管、于虎统领等人皆与你甚是熟络,一旦走近了看杨大义岂非有可能露出马脚?” 唐世勋的鹰目中泛着幽光:“那又如何?要惊蛇,不得先打草?” 随即唐世勋又看向左然:“夫人,你和玉珠先去卸掉易容,再带着玉珠大大方方地去前院宴厅与西路要员们共进午餐。” 此话一出,汤梦唯、孔不贰、甘霖和郑玉珠四人皆面露异色,大帅既未叫左然为左校长也未叫她左夫人,却直呼‘夫人’二字!四人顿时明白了大帅与左然是何关系。 唐世勋吩咐已毕遂对汤梦唯微微颔首,汤梦唯深深地凝视了左然一眼,随即与唐世勋一同去往中庭的书房议事。 孔不贰与甘霖先是对着大帅和汤梦唯的背影施了一礼,旋即又对左然施了一礼,在告辞离去时孔不贰还若有所思地瞥了郑玉珠一眼。 “呼!”郑玉珠见汤梦唯走远后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吐了吐香舌道:“左夫人,这位汤夫人的气势好吓人哩!” 左然面露苦笑地带着郑玉珠去往后院清理易容,她自是清楚汤梦唯的为人与风格,这可是敢于公然封驳大帅手令的女人!单是这份胆识与气魄就让左然自愧不如而又心生敬仰。 更何况如今汤梦唯身兼楚军三大部的正副部长之职,即便只是‘代理’,但就连左然都看出大帅是有意培养‘徒弟’汤梦唯,且就以她这三大部的职位而言,楚军上下除了大帅以外还有谁的职权能高过她? 郑玉珠此前可不晓得汤梦唯是个怎样的角色,其实连左然也是玉珠在今日凌晨才第一次见到。 原本玉珠以为这位左夫人已经很厉害了,谁知左夫人之前乘上汤夫人的马车以后,在汤夫人面前居然连话都不敢多说几句? 在今日凌晨的子时前后,唐世勋背着郑玉珠潜入了刘志贵的府邸,躲过好些个暗桩后行至刘志贵的书房外。 恰好当时刘志贵、刘志喜和左然在书房内议事,唐世勋遂以某种特殊的节奏敲门,想来刘志贵定是极为熟悉这暗号,于是赶紧打开门请二人入内。 那还是郑玉珠第一次看到唐世勋动怒,刘志贵则面有愧色地任凭唐世勋责骂,刘志喜虽有心想为二哥志贵辩解几句,但志喜也清楚二哥的确是欺瞒了大帅,因此志喜的嘴巴子阵阵蠕动但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郑玉珠看到这一幕自是暗自咋舌,她在白马镇的这段时日可是听说过不少关于刘志贵的传闻,百姓们虽对军情四科的具体事务不甚了了,但据说原白马关的献贼守将就是被刘志贵派人给暗杀的! 况且那晚唐世勋在东大街的三神庙背着睡着的郑玉珠与卢苇密会时,卢苇说军情四科正在谋划刺杀郑华章!这无疑让玉珠对军情四科和刘志贵皆充满了畏惧与反感。 谁曾想这个要刺杀她爷爷的‘大坏蛋’,在唐世勋面前竟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而后左然站了出来,她挽着唐世勋的手臂柔声细语地安慰了一番。 郑玉珠当时直感到不可思议,这左然生得如此‘丑陋’,为何跟若一哥哥如此亲密哩?旋即玉珠又猜想,或许左夫人也如她一样易容了吧? 但无论是何猜测,玉珠见唐世勋被左然劝说了一阵之后居然真的消了火气? 原来左然告诉唐世勋,刘志贵昨日已查知赵攸与高文龙在暗地里搞的诸多小动作,包括策划行刺千总尤金银!且刘志贵不仅在第一时间把这些秘事全都告诉了左然,并极其懊恼且后悔与赵攸的合作,因他无疑是变相地纵容了赵攸和高文龙。 左然劝说的关键是,刘志贵有失察之责不假,但这并非是刘志贵有意欺瞒大帅,而是太想为楚军占领湘乡县做出贡献云云。 不得不说刘志贵提前向左然坦承他的错误及道明所有实情真乃明智之举,若非左然从中斡旋,恐怕刘志贵真要失去唐世勋如以往一般对他的信任。 当唐世勋消了火气之后方才进入正题,他带着玉珠去找刘志贵并非只为了赵攸和高文龙之事,更是要了解诸如西路、东路与北路的军事情报。 毕竟唐世勋自从五月初十微服私访至今已过去了八日,虽说他将一切政务交给韩伊人、魏落桐与秘书局来打理,这块他倒颇为放心。 可军务却是交给汤梦唯及她新成立的团队来打理,这既是他对她的器重与信任同时也是考察,但他总不可能当真做个甩手掌柜不闻不问。 卢苇虽向唐世勋说起过不少军务上的事,但也只限于西路联军这边,东路和北路以及永州府的情况卢苇则不甚了了。 这并非军情司体系对肃卫体系隐瞒军情,而是因为卢苇、冯姒、石大勇和戴轶等人皆只负责肃卫在西路的事务,另两路乃至境外的诸多军情大多传至西路以后由军情四科进行接收并归档分类,进而挑选其中某些颇为重要的情报交给西路联军参谋分部。 实际上这乃是军情司各科的科长最为重要的职责之一,也是唐世勋对于各科科长的主要考核项之一,而刘志贵在分析处理情报方面虽算不得有天赋,但他在处事稳健这一项上无疑是军情司当中的佼佼者。 故而在今日凌晨,唐世勋与刘志贵、刘志喜从子时一直谈到卯时破晓方才结束,而左然亦是强打着精神为三人做会议记录,至于郑玉珠则还没到丑时就已趴在书房内呼呼大睡了去。 到了卯时之后,刘志贵则派心腹护送唐世勋和郑玉珠悄然离开了白马镇,且刘志贵为安全起见还派出了两对男女从东边和西边离开白马镇以混淆视听,其实这也是唐世勋去找刘志贵的原因之一。 原本唐世勋是打算等‘大帅’和汤梦唯的队伍进入白马镇之后才带着郑玉珠归队,不过这存在一个隐患,因肃卫的戴轶和西路安保司的陈劲真等人派出了极多的人在搜寻郑玉珠的下落。 如若唐世勋突然带着郑玉珠出现在大帅行辕附近,就怕不待他表明身份就被戴轶的人给暗箭射杀了去。 其实唐世勋来找刘志贵是打算扮作刘志贵的手下进入行辕,但刘志贵再三考虑以后提议护送唐世勋和郑玉珠去往‘大帅’队伍在南边的必经之路上,再由唐世勋挑选个地方归队岂非更为妥当? 毕竟刘志贵身边已经跟着刘志喜和左然,若是再加上唐世勋和郑玉珠一同去长亭迎接‘大帅’的队伍,精明的戴轶岂会不联想到四人的身份? 郑玉珠在回忆清晨的经历时,已是跟着左然进入了行辕后院,两女走进西厢房内卸掉了脸上的易容。 “哇!”郑玉珠眨巴着杏眸惊呼:“左夫人,玉珠之前就猜想你定是个大美人儿,咯咯!玉珠猜对了哩!” “大美人?”左然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旋即她的睡凤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哎,相比汤夫人和那几位夫人,我这等蒲柳之姿可算不得甚美人。” 郑玉珠嘟着嘴儿说道:“玉珠虽不知那几位夫人都有谁,但定有一位是周文茵吧?她只能算是看得过眼罢了!至于汤夫人美则美矣,但那气势怪吓人的,玉珠都不敢跟汤夫人说话呢。” “人小鬼大!但是玉珠啊,你以后记得可莫要再直呼周夫人的名字,更不可再议论贬低她的容貌!”左然轻轻地点了点玉珠的额头,随即她走去衣柜挑选衣裳并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你的姑姑郑彩呢?她长得如何?” “哎,也就那样吧。”郑玉珠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她晓得左然已知悉唐世勋真正的发妻是她姑姑郑彩,但她自从被唐世勋‘拐走’之后这几日已是想开了。 说实在的,无论唐世勋的发妻姓郑亦或姓周都不是郑玉珠所能左右的,何况玉珠对郑彩并无太大的好感,毕竟若非郑彩向郑华章提出要把她许配给唐世显,她怎会离家出走? 郑玉珠其实更喜欢这位才接触了不久的左然,因左然无论面相、性格还是语气皆极为和善又毫无架子,故而玉珠觉着与左然说话很是舒服。 这时郑玉珠突然想起一事,她走到左然身边悄声道:“左夫人,适才那位孔司长生得好俊俏,他……” 左然闻言立刻打断了玉珠的话头,她一边为玉珠换衣裳一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玉珠啊,你切莫对孔不贰有任何好奇心,他,可不是一般的凶人!” 郑玉珠螓首微点神秘兮兮地说道:“左夫人放心,玉珠并非对他好奇,而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他手下的一个女子长得好像我那姑姑郑彩呢!” 左然手上动作一顿,她蹙眉问道:“像郑彩?孔不贰的手下?” ‘咚咚——’ 这时,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子在外恭声道:“左夫人,郑姑娘,请问可有换好衣裳?” 左然猜想该是午宴快开始了,于是答道:“稍等。” 不多时,左然与郑玉珠换上了两套体面的衣裙后打开了房门。 郑玉珠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黑衣女子,赶紧用手扯了扯左然的裙子。 左然心有所悟地端详着这女子,只见她也如汤梦唯等人一般女扮男装身穿黑色程子衣,头戴四方平定巾,她生着一双柳叶眼与极为少见的含珠唇,从她这精致的五官就能想到她若穿回女装定是个美人儿。 莫非这女子就是玉珠适才所说的很像郑彩的那位?左然瞥了眼女子腰间挂着的腰牌,好奇地问道:“这位姑娘贵姓?你是肃卫的人?” 女子恭敬地对左然施了一礼,随即她浅笑着答道:“回左夫人的话,卑职乐瑶,在肃卫枢密司任职。” 乐瑶?左然和郑玉珠皆在心里暗暗地记下了这个名字,三人遂一同向行辕的前院宴厅而去。 左然时不时瞥一眼乐瑶,因她感到很是不解,怎会如此之巧?莫非,孔不贰将这很像郑彩的女子乐瑶带来宝庆府有何深意? 第917章 肃卫的派系之争 下午申时,细雨绵绵,大帅行辕的宽敞中庭内。 庭院右侧的十几间错落有致的大小屋舍已成了肃卫孔不贰和甘霖的办公场所,其中有四间坐落于花圃中的独立小屋。 此时,有三座独立小屋内分别关着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司内调查科长戴轶、以及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赵攸公子。 另有肃卫警备二司及驻白马镇办事处的高层、宝庆府分会在白马镇总部的几个与赵攸过从甚密的高层等人,则被留在一间大屋内‘喝茶’。 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和肃卫内查司副司长甘霖则对坐于第四座独立小屋当中,他俩并未亲自去审问石大勇等三人,而是惬意地坐在屋中品茗赏雨。 “偷得浮生半日闲呐!”甘霖品了一口香冽醇和的恩施玉露茶,一脸享受地闭上双目捻须道。 “甘兄,你真不去会一会石大勇?他在那间屋中都已气得掀桌子了不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咱肃卫在西路的一号人物嘛!”面如冠玉的孔不贰似笑非笑地摩挲着手中那盏精致的祭红瓷杯。 甘霖的嘴角划过一抹诡笑:“如此和风细雨好景致,为兄去理会那等粗人做甚?先晾一晾再说。” 孔不贰的星目中亦难掩得色:“甘兄所言甚是,自打你我和仲亮贤弟加入肃卫以来,还真是第一次见着这等好景致呐!” 甘霖则略显遗憾地叹道:“只可惜‘坏水鸡’柴八斗那个老狐狸不在白马镇,倒是未尽全功呐!” 孔不贰桀桀一笑:“也不尽然,警备二司有问题,柴八斗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也难怪孔不贰和甘霖的心情如此舒畅,他俩自加入肃卫以来,今日无疑是最为扬眉吐气的一天。 之前在午时那会儿,大帅唐世勋吩咐他俩与‘大帅替身’杨大义一同陪西路要员们共进午餐,散席后再找个理由把石大勇、戴轶和赵攸等人给留下。 当时孔不贰与甘霖面上皆严肃地恭声应是,而心底里早已乐开了花,他俩做梦都没想到石大勇和戴轶等人居然犯下如此大的过错!若真要严审,石大勇和戴轶不死也得脱层皮不是? 原来今晨大帅唐世勋带着郑玉珠归队以后,大帅就曾去孔不贰和甘霖的马车内密议了许久,他俩这才知晓大帅竟险些被赵攸那个杀千刀的疯子给错杀在廉桥镇? 可惜大帅只说让他俩对石大勇等人进行‘问询’,这背后的意思自是让他俩莫要用刑。 若非大帅和汤部长就在行辕内,他俩早就公报私仇把石大勇和戴轶等人给好生伺弄一番了不是?两人对此委实感到有些遗憾。 要知道肃卫体系当中也分了几个派系,如孔不贰、甘霖和内查司副司长之一的郭仲亮乃是‘汉帮系’的核心人物。 他们仨并非于青青的嫡系,而是三月上旬于虎从芦洪市送于青青去往黄阳堡之时,孔不贰等三个汉帮骨干因随行而被于虎推荐给了于青青。 如冯姒、卢苇和史安杰等人则被称为‘冯系’,她们加入肃卫的时间比孔不贰等人还晚了好几日,如今‘冯系’皆在肃卫的宝庆府枢密分司任职。 又如直属于青青的‘鼹’组织,这帮人只效忠于青青和大帅,跟其他派系的人皆不相往来,其中的不少人行踪与身份皆诡秘莫测。 其实孔不贰等人已猜到为于青青负责‘鼹’组织的极可能是她的表兄、肃卫财务主管姜有忠,只不过大家皆看破不说破罢了。 而肃卫最大的派系无疑是‘全州派’,即于青青去年腊月在桂林府全州城开辟情报网之时招募的褚四娘与石大勇、石二勇俩兄弟,以及这三人所发展的诸多骨干下线,如戴轶和‘坏水鸡’柴八斗等人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孔不贰等‘汉帮系’最大的对头便是褚四娘等人的‘全州派’,其次则是冯姒的‘冯系’。 其实孔不贰、甘霖和郭仲亮早就讨论过于青青对肃卫在宝庆府的布局问题,在他们看来宝庆府的肃卫高层人员名单有欠妥当。 要说石大勇任警备二司的司长、冯姒掌管宝庆府枢密分司,这两个安排倒是没甚问题,但由柴八斗来掌管肃卫宝庆府内查分司却未免有些草率了。 当初在全州城时,有两个人曾救过褚四娘的命,一个自然是后来带她飞黄腾达的于青青,另一个则是说书先生柴八斗。 这柴八斗年过四旬,有秀才功名,原是湖广的西北部郧阳府房县人士。 郧阳府毗邻四川省、陕西省与河南省,因此这十余年来郧阳府一直都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故而柴八斗早在崇祯十一年就已携家去往桂林府全州投奔亲戚。 由于柴八斗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且他一路南来经历颇丰,因此在全州城的一座茶馆内做了个说书先生以谋生,且在亲戚的介绍下给几位富家子弟当西席先生。 虽说大钱没有,但柴八斗一家度日尚算够用,最重要的是安定,至少他们来到全州城以后不必整日里担心那些个闯贼献贼不是?柴八斗在全州城待了三年后便在城外买了间小宅子。 至去年,湖广南部的各府难民蜂拥南下,全州城内外皆遍布难民。 去年秋季的一日中午,饿得奄奄一息的褚四娘躺在城外一条巷道里的一间宅屋外,孑然一身的她时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饿上个三两日也是常有之事。 恰好那日柴八斗在中午说书时因讲得甚是精彩,一位老员外赏赐了他一两碎银,且他那日一早还听夫人说大儿媳总算是怀上了。 因此柴八斗在中午说完书以后买了不少吃食和一些滋补药品回家,而当时褚四娘正躺在柴八斗家的宅屋外。 其实柴八斗对于难民的惨状早已司空见惯,他要顾着一家老小已是不易,遑论同情旁人? 谁曾想就在柴八斗经过褚四娘的身旁之时,他手中的一袋糙饼竟是掉落在褚四娘的身上。 得亏当时柴八斗心情不错,且那一袋只有三个糙饼,掉在那脏兮兮的难民婆娘身上也没法吃了不是? 而后他寻思着要给怀孕的大儿媳积点德,于是他怜悯地看了褚四娘一眼并叹了口气,随后进屋。 那一眼、那声叹息和那三个糙饼对于柴八斗而言或许算不得甚,但那是褚四娘逃难以后第一次得到如此大的恩惠施舍!奄奄一息的她强撑起身子跪在柴八斗的屋外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大口地咀嚼着那三个救了她一命的珍贵糙饼。 褚四娘在那之后并未再去叨扰恩公柴八斗,但她已打听清楚柴八斗是位说书先生且还是几位富家公子的西席先生,她暗暗记下了他的名字与地址以期将来能够报恩。 当于青青在去年腊月救下褚四娘的性命并招她为情报人员以后,直至今年三月初,褚四娘早已不再是那个饥寒交迫的难民婆娘,且她得知于青青在三月初五要带着她和石大勇等人重返湖广。 于是褚四娘在三月初三的夜里,带着她积攒的二十余两银子并买了好些礼品去拜访柴八斗,因她不知将来能否再回到全州,恩怨分明的她自然要在离去之前报恩。 而当时的柴八斗过得并不如意,因全州城不仅难民如潮,且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和全州同知胡大人等还将各类物资卖与楚军,致使全州城的物价愈发高企。 加之各行各业皆不缺人手,说书的行当如此,教书的行当亦是如此,柴八斗和两个儿子赚的钱已很难养活一家老小。 因此对于前来报恩的褚四娘,柴八斗直感到是老天爷眷顾他当初的善行,其实他都快要忘了曾施舍过三个糙饼之事。 没曾想当初的一件小事居然换来了二十余两银子的回报?这无疑是解了他一家的燃眉之急,于是他热情地接待了褚四娘。 原本褚四娘只是来报恩与道别而已,但在交谈中得知柴八斗一家过得甚是艰难,于是她问柴八斗可愿助她一臂之力? 为生活所迫的柴八斗也不故作矜持,遂问回报几何? 褚四娘伸出五根手指说道,她每月至少给他五两银子,若干成了某些大事,少则数十两银子多则数百两甚至更多! 柴八斗几乎未多做考虑便答应了下来,他的想法很简单,为了一家老小能过上好日子,与其在全州城被耗死,何不跟这曾被他救过一命的褚四娘出去搏一把? 再者说,就算他遭遇不测,家里还有两个儿子不是? 不得不说褚四娘将柴八斗招入麾下是个极为明智的决定,在于青青最初搭建肃卫体系的三月间,柴八斗委实做出了许多贡献。 褚四娘之所以能够稳坐警备司长的位子,不仅因为于青青最为信任她,也因经历丰富的老秀才柴八斗时常在旁提点她。 作为褚四娘最为心腹的干将之一,柴八斗就像是褚四娘身边的‘军师’。 在大帅当初提出成立肃卫以后只给了于青青一份草纲,如肃奸的各种方式与审讯手段等各方面皆只写了概要。 当柴八斗看过这份草纲以后,每日皆抽空仔细研读,并在此基础上写出了近万字的扩展内容,这便是肃卫的警备、枢密与内查三大司的规章制度之雏形。 尤其是关于审讯奸细,柴八斗提出了许多狠毒的手段来,故而石大勇等人私下里笑他是一肚子坏水的老秀才。 加之柴八斗在生气时会习惯性的形成斗鸡眼,因此他被称为肃卫‘十二金刚’之一的‘坏水鸡’。 当西路联军占领宝庆府的流光岭镇以后,于青青便开始筹备肃卫在西路的各司领导人选。 在肃卫的内查司体系当中,于青青亲自兼任司长之职,而副司长暂时有甘霖、郭仲亮和柴八斗三人。 原本甘霖以为于青青会派他去西路掌管肃卫内查分司,因西路的肃卫警备二司司长是‘全州派’的石大勇,枢密分司则由‘冯系’的冯姒来掌管,谁曾想于青青却将内查分司司长的要职交给了同为‘全州派’的柴八斗? 这在‘汉帮系’的甘霖、孔不贰和郭仲亮看来委实有欠妥当。 因柴八斗不仅是褚四娘的左膀右臂,同时也与戴轶关系匪浅,而这便出现一个潜在问题,即肃卫在西路的内查分司对于警备二司和枢密分司的监管恐怕会出现纰漏。 果不其然,肃卫在西路这边当真出了大问题不是? 即便柴八斗这段时日不在白马镇,而是待在宝庆府中南部的武冈州,但正如孔不贰适才所言,警备二司有问题,身为西路内查分司司长的柴八斗又如何能幸免? 的确,如若当初于青青是让‘汉帮系’的甘霖来担任西路内查分司长,又岂会与死对头石大勇及冯姒‘同流合污’,进而私下里与赵攸合作? 这倒不是说甘霖有多么的高风亮节,其实孔不贰极为清楚甘霖的为人,正如甘霖的外号是‘十二金刚’的‘假面羊’,他可不是一般的虚伪,捞银子玩女人置办产业是样样没落下。 不过,孔不贰也很清楚在大帅唐世勋的心目中,甘霖是肃卫体系当中仅次于统领于青青的第二信任之人! 这是因为大帅早在去年冬季于东安城之时就已认识甘霖,那时的甘霖是官兵百总董天祥麾下的旗总,且曾经帮过还是官兵百总的唐世勋。 念旧,乃是人之常情,大帅唐世勋也不例外。 就如这次出巡,大帅便指定由甘霖来负责随行的肃卫工作,而甘霖最为精明的是从不吹嘘他和大帅的关系。 故此,即便是高傲的孔不贰也对甘霖极为和气,而为了‘汉帮系’在肃卫当中能有更大的话语权,甘霖、孔不贰和郭仲亮自是要抱团取暖。 这时,甘霖意味深长地瞥了孔不贰一眼:“老弟啊,若为兄没记错,你新招募的乐瑶姑娘原是衡阳城翠莺楼的头牌,且不是宝庆府人吧?但似乎,郑玉珠那丫头认识她?” “甘兄好眼力。”孔不贰的嘴角微微上扬:“小弟也觉着很是奇怪,中午在宴厅时,玉珠姑娘时不时便会看一眼伺立在她身旁的乐瑶,或许乐瑶像是她的某位故人?当然,具体是何缘故还需乐瑶跟玉珠多接触才能知晓。” 旋即孔不贰话锋一转:“话说,大帅这会儿应当把龙先生就是高文龙的事告诉汤部长了,甘兄以为汤部长会如何应对?” “哎!将心比心的想,若换作为兄是汤部长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甘霖透过敞开的纸窗看向中庭左侧那间紧闭着门的书房,苦笑着叹了口气:“毕竟大帅如此看重汤部长,若汤部长为了权势而不顾夫君高文龙的死活,未免会让大帅感到寒心,但若是她请求大帅放过高文龙,岂非又要惹大帅不喜?” 孔不贰的星目中划过一抹异色,他看着细雨绵绵略起薄雾的庭院,缓缓摩挲着茶杯沉吟不语。 诚然,孔不贰承认唐世勋是楚军绝对的核心与领袖,包括他孔不贰在内也必然会尽全力护得大帅的周全,因为只有紧跟着大帅的步伐,他们才能成为人上人不是? 但孔不贰同时又极为嫉妒唐世勋,因为他发自内心喜欢的女人于青青居然只念着唐世勋? 同时孔不贰也对唐世勋重用诸多女子之举颇为不满,想他孔不贰降服了不计其数的女子,但他只是把这些女子当作玩物和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因此孔不贰从来都不会让手下的女子在枢密司当中坐上任何一个重要的实权职位!实际上他是打心眼里不信任女人。 哪像唐世勋,居然把汤梦唯给推上了‘楚军第二人’的高位?孔不贰心中冷笑,唐世勋莫不是忘了‘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918章 火上浇油的决策(上) 大帅行辕的中庭书房内,唐世勋与汤梦唯对坐于一张精致的榉木云纹平头案前,案上堆着厚厚的几叠公文。 自打两人在午时进入书房以来,唐世勋并未提及有关高文龙的‘小事’,而是在仔细阅览汤梦唯近段时日处理的楚军各方军务。 在东路联军方面,刘志宝的白虎左营于五月十三已全面掌控郴州境内的永兴县、兴宁县(今资兴)、桂东县、桂阳县(今汝城)、宜章县与郴州州城。 至此,湖广的东南角尽归楚军所有! 不过,刘志宝的一个军事部署却导致东南角的边境陷入了紧张局势,郑罡的军情五科和颜梓玉的军情一科分别从江西省和广东省发来多份相关情报。 首先是郴州东部的桂东县与桂阳县,桂东县以东毗邻江西省的吉安府龙泉县(今遂州),桂阳县以东则毗邻江西省南安府的崇义县与府城大庾县(今大余)。 同时桂阳县的南部毗邻广东省的南雄府城保昌与韶州府的仁化县。 另有桂东县以北的衡州府酃县,该县以东毗邻江西省吉安府的龙泉县与永宁县(今井冈山)。 其次,郴州南部的宜章县则毗邻广东省韶州府的乐昌县。 再有,衡州府南部的蓝山县与临武县又毗邻广东省广州府的连州。 当刘志宝拿下郴州全境以后,还在加紧募兵的郴州营统领邓谦坐镇郴州城,并由邓谦的新兵驻守郴州北部的兴宁县与永新县。 而刘志宝的白虎左营则分三路入驻郴州的桂东县、桂阳县和宜章县,且刘志宝的前部与中部精锐悉数在地理位置极其敏感的桂阳县。 要知道白虎左营势如破竹收复郴州全境的各场战役已通过各种途径传至江西省与广东省,两省的军政要员们谁不晓得白虎左营统领刘志宝最喜用烈性火药炸开城门?且该营的将士皆悍不畏死勇往直前,这岂不令人胆寒? 若是刘志宝率白虎左营由桂阳县东进江西省南安府城大庾,年久失修的大庾城岂非顷刻间便要陷落? 而若刘志宝率白虎左营由桂阳县南下广东省南雄府城保昌、亦或韶州府的仁化县,这两地的城防又能顶得住几日? 故此,江西省和广东省的大明军政要员们尽皆进行了相应的紧张部署。 如江西省的吉安府由府城庐陵、安福县、吉水县、永丰县、泰和县与万安县等地调集了四千余官兵和卫所兵,分两路进驻吉安府的龙泉县与永宁县。 而江西省的赣州府则从府城赣县派出一千五百余水兵,分两路入驻南安府城大庾和崇义县,南安府的南康县与上犹县亦分别派官兵前往大庾县和崇义县。 又如广东省,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沈犹龙亲自签署调令,由惠州府调集三千步卒前往南雄府城保昌,又由韶州府城曲江、英德县、翁源县和乳源县调集四千官兵与卫所兵,分两路入驻韶州府北部的乐昌县与仁化县。 广州府方面则由清远县、阳山县和连山县调集两千步卒入驻北部的连州,且两广总督沈犹龙还派出麾下标营的近百骑兵前往连州巡视边防。 并且,两广总督沈犹龙对广西三司‘纵容’楚军做大表示不满,并亲书数封信给广西的三司要员。 尤其是写给坐镇湖广永州府道州城的广西杨总兵的那封信,沈大人命杨总兵撤回‘入股’楚军的‘天佑营’,且命杨总兵率精锐沿潇水北上零陵县的泷泊镇,以对楚军的兴起之地零陵城施加军事压力。 沈大人还要求广西的军政要员们商讨再次出兵黄沙河关,以对楚军在永州府的零陵和祁阳二县进行威慑云云。 但是广西杨总兵怎可能‘撤股’?‘天佑营’的四千七百余将士在五月十二就已全部进入了衡州府境内,这其中有接受杨总兵招安的道州申家军能拿得出手的全部精锐计二千八百余人,另有两部共一千八百余人则是杨总兵麾下的广西兵。 该营明面上的统领乃是申将军的长子申天佑,故而该营以‘天佑’为番号,而实际的掌控者乃是杨总兵麾下最擅攻的李将军。 李将军已率前部的九百余骑兵越过衡山县,如今都进入北路联军所在的长沙府渌口镇了不是? 且广西的军政要员们也不可能同意撤回‘天佑营’,这可是坐等分红的好事!何况巡抚陈大人和都司同知吕大人等还在密议‘增股’之事。 因杨总兵的首席幕僚戴明智等人和广西都司及各地衙门的不少知兵之人皆认为,以楚军的发展势头与战略方向必然要争夺洞庭湖区域的控制权,因此楚军在不久的将来与湖广北部的左良玉必有一战! 虽说楚军的陆战实力有目共睹,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的八个营头皆不乏敢于死战之兵,但水战无疑是楚军的短板,只靠柳家军和虎贲营的不足两千水兵和那些个卫所降兵,如何能与左良玉的数万水师争夺广袤的洞庭湖? 故而广西都司同知吕老大人在五月初时就提议,广西的桂林府、柳州府、平乐府和梧州府等各府的水师都‘有空’不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若以广西各府水战能力最强的苍梧水师为班底打造一支五部满编营的水师‘入股’楚军? 此议一出,省城桂林府的各界人士皆议论纷纷。 要知道苍梧水师的第一要务是拱卫梧州府城苍梧,以防大藤峡的壮瑶侗等各族一旦发动叛乱会波及梧州府,因苍梧城以前曾被大藤峡的异族给攻破过不是?且苍梧水师与柳州府的柳江水师皆是进剿大藤峡异族的主力水师。 因此,广西的不少有识之士在桂林城大骂吕老大人愚不可及、又有骂他是楚军的走狗云云。 当然,吕老大人的提议得到了包括广西巡抚陈大人在内的诸多军政要员之认可,毕竟自从进入崇祯年间以来,大藤峡的叛乱都已消停十七个年头了不是? 况且广西各府皆有大大小小的水营,若只从中抽调些擅于水战者,再从桂林府招募一批湖广的难民训练一番,一个五部满编的水师营头不就组建起来了?这也不会动摇苍梧水师和柳江水师的根本嘛。 再者说,养水师和维护战船那是年年都得费上大笔的银子,若是组建一支水师营‘入股’楚军,还能用分红来填补广西的军政开支不是? 如今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夫人王秀荷正与广西军政要员的特使洽谈水师营的‘入股’条件。 而有广西都司的高层甚至表示,只要楚军舍得花银子,广西水师的战船他们都能拆成板运去湖广! 因此,广西军政要员们皆没把两广总督沈犹龙的警告放在心上,毕竟人家楚军白虎左营所在的郴州又不与广西交界,而广西这边主要与楚军交界的只有桂林府全州。 且全州的黄沙河关之外还有陈建志掌控的东安县作为屏障,另一条由湘入桂的龙虎关之外,更是有杨总兵把持着永明县、江华县、道州和宁远县四地。 广西方面与楚军做买卖可不是一片祥和互惠互利?谁吃饱了撑的再次派兵出黄沙河关去威慑楚军?这岂不是劳民伤财的愚蠢之举? 故此,汤梦唯近段时日在处理与广西军政要员们的诸多事务上,主打的就是‘和气’二字。 为了稳住广西军政要员们不受广东方面和两广总督沈大人的影响,汤梦唯致信王秀荷,对于广西组建水师营‘入股’楚军的谈判,可酌情给予一些让利。 再有,汤梦唯还致信负责广西情报网的军情一科科长颜梓玉,托请梓玉在省城桂林发动‘反战’舆论,即由士人与百姓群起反对广西兵再次出黄沙河关,此举是为了让广西军政要员们有更为充足的理由来劝说两广总督沈大人的‘冲动’决定。 但与此同时,汤梦唯还做出了三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其一,授意东路联军参谋分部尽快拟定‘出兵江西省南安府’、‘出兵广东省韶州府’的两套方略!且让肃卫枢密司在衡州府与郴州境内大肆宣传此事。 其二,授意东路联军的青龙左营派两队斥候去往临武县南端的华阴山南麓一带,并由此进入广东省广州府最北端的连州境内之星子镇地界! 其三,授意白虎右营统领刘志宝派两队斥候自桂阳县东出罗霄山脉的七枝岭,并由该岭往东进入江西省南安府大庾县的聂都乡境内! 并且,汤梦唯的这三个决定在五日之前,即五月十三就已向东路联军发出了正式公文,亦即是说,东路联军已经在执行汤梦唯传达的三道军令了。 当唐世勋看到这直感到头皮阵阵发麻,汤梦唯这三个决定根本不是在化解江西省和广东省的大明军政要员们的紧张情绪,反倒是在火上浇油啊!但我这‘好徒儿’为何要做出这等激进的决策? 第919章 火上浇油的决策(下) “梦唯,你和许定远最为清楚我的长远布局,但你也知道以楚军如今的体量和兵力,绝不能四面树敌!” 唐世勋深深地凝视着汤梦唯那双睿智而灵动的双眸:“我知道你做出这三个火上浇油的决策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希望你的理由足够充分。” 汤梦唯神色自信地看着唐世勋,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解释道:“师父,梦唯是在综合各方情报与各路形势后做出的决定……” 只见她将两份军情五科郑罡传来的情报呈予唐世勋,这两份情报分别是在五月十四和十五传来。 在五月十四的情报中,郑罡转达了薛正从南京城传来的一封密信,薛正在信中写道,南京城已筹备好福王的登基大典,次日福王将正式登基;不过据薛正等人多方打听到的消息,恐怕新帝不会给予楚军多大的封赏。 在郑罡于五月十五传来的情报中同样有薛正的密信,薛正极为遗憾地写道,新帝登基以后封赏了诸多‘定策功臣’,就连没有参与‘定策’的左良玉也被新帝下诏封为‘宁南侯’。 但新帝对于楚军则只让首辅马士英拟了一份招安书,若楚军接受招安,可封唐世勋为千总并赏赐白银三千两,其下将领亦可酌情给予军职。 且招安书上还有一个要求,为了让湖广尽快归于安定,唐世勋及麾下归附朝廷后需接受‘宁南侯’左良玉的辖制! 唐世勋放下这两份让他添堵的情报,语气冰冷地说道:“吾今日凌晨已在刘志贵家中看过!” 汤梦唯螓首微点继续解释道,当初唐世勋授意薛正、薛刚、倪夫人和吴杏林等人去往南直隶时,就已再三叮嘱薛正定要尽力结交权臣马士英、阮大铖以及江北的黄得功与刘泽清等四镇总兵,并请马士英帮唐世勋转呈‘劝进表’,即劝福王朱由崧登基的奏章。 如若薛正等人在南京城只交好马士英等‘定策’大臣,或许唐世勋和楚军真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 然而薛正不仅交好马士英一系,居然还去拜访‘东林魁首’钱谦益等支持潞王的大臣!偏偏钱谦益还把此事给捅了出去,致使马士英对薛正这个风吹两面倒的‘楚军代表’心生嫌恶。 故此,当福王朱由崧在五月初一入主南京城以后,薛正虽然将唐世勋的‘劝进表’交到了马士英手上,但几乎可以肯定朱由崧并未亲自阅览过。 汤梦唯进而指出,姑且不论马士英是否知晓薛正以‘楚军代表’的身份去拜访支持潞王的钱谦益等大臣,但是相比拥兵二十万的左良玉,只有数万兵马的楚军便有些不够看了。 眼见唐世勋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汤梦唯却并未出言安慰,而是条理清晰地续道,虽然唐世勋有如神助一般具有先见之明,竟能在南直隶的大臣们还未决出由福王还是潞王上位之前的三月底,就已授意薛正等人去往南直隶结交支持福王的马士英一系,且还给福王写了一封劝进表。 但即便唐世勋将这些事关天下的大事看得奇准无比,可他却忽略了一个根本的问题,即他在三月底才刚刚拿下东出衡州府的祁阳城而已! 虽说经过整个四月的急剧扩张,楚军已拿下衡州府全境、宝庆府除府城邵阳以外的全境、且还拿下了郴州并且北出长沙府,可他的地盘依旧也只有两府之地外加一个直隶州郴州、以及永州府的零陵县与祁阳县。 反观左良玉,湖广北部除了被闯贼占据的荆州、襄阳、承天和德安四府,以及处于闯贼、献贼和官兵反复争夺的郧阳府以外,另有黄州府、武昌府、岳州府、常德府、施州等尽归左良玉所有!且左良玉还赖着江西省北部的九江府作为退路不是? 其实广西的军政要员们已是深知楚军的战斗力,且因着‘入股分红’的利益而为楚军摇旗呐喊,即纷纷上书朝廷为楚军说些溢美之辞。 甚至还有桂王、惠王、吉王、靖江王等一众藩王则故意站在反面来弹劾楚军和唐世勋等等,这些都是高明的政治手段。 但是,再高明的政治手段也需要相应的实力作为后盾不是? 楚军不仅地盘有限,且兵力虽已不止五万,却并未如左良玉那般夸大其词吹嘘出拥兵二十万的可怖数字来。 远在南直隶的朝廷大员们如何清楚湖广的具体局势?他们一是看左良玉和唐世勋各占领了多少地盘、麾下兵力几何;二是看两军所处的地理位置孰轻孰重。 那么扼守长江中游武昌府的左良玉部,无疑要比在湖广的南部发展之楚军更为重要。 况且朝廷大员们无不对闯贼恨之入骨,而左良玉在湖广北部要直面闯贼,谁不担心尾大不掉的左良玉会否倒戈? 因此,左良玉虽未参与拥立福王朱由崧上位,但朱由崧登基的当日便下诏封左良玉为‘宁南侯’,这对于弘光帝和朝廷而言无疑是个正确的政治手段。 汤梦唯说到这忽地冷笑道:“至于说朝廷为何只给楚军一道招安书,且只吝啬地给大帅一个千总之位,甚至还要楚军归左良玉辖制?这无非是朝廷既想稳住左良玉,同时又欲行驱虎吞狼之策罢了!” 只听汤梦唯冷静地指出,当刘志宝率白虎左营夺得郴州全境以后,为防可能出现的意外,自然是让还在建立当中的郴州营居于郴州内线的永兴县、兴宁县和郴州城,而白虎左营则驻扎于外围的桂东县、桂阳县和宜章县。 但为何江西省和广东省的大明军政要员们会如此紧张地调兵遣将,以封堵桂东、桂阳和宜章三县的外围?甚至还大肆宣扬白虎左营如何能战云云,难道两省的要员们当真畏惧白虎左营的区区四千余将士? 当汤梦唯仔细分析了各方情报与局势后,断定江西省和广东省的官兵只是在造势而已,为的是让楚军按照朝廷所希望的道路去走,即向北去与左良玉的军队硬碰硬! 这,才是弘光朝廷对于湖广的全盘谋划,毕竟无论是左良玉还是唐世勋,朝廷岂会真的信任他们两个军头?而驱虎吞狼也好、两败俱伤也罢,于朝廷而言又有何妨? 汤梦唯还认为,朝廷大员们笃定意欲归附的楚军不敢去往江西省和广东省,因此才会故造声势以试探楚军的底线。 其实汤梦唯为了此事足足思考了两夜,其间她与楚军参谋总部的新任部长许定远相互通了好多封密信,最后才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即由白虎左营和青龙左营分别派斥候进入江西省与广东省的边境地,以反向试探两省军政要员乃至朝廷对楚军的容忍底线! 汤梦唯语气低沉而自信地总结道:“师父,梦唯的三道决策看似火上浇油,但梦唯笃定朝廷不会为此而大动干戈出兵湖广!甚至为了他们在湖广的驱虎吞狼之大计,还会以其他形式来弥补与交好我楚军。” “果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唐世勋摇首苦笑:“或许是我太过在意归附朝廷以得到大义名分,亦或是太过在意楚军的这份基业,反倒让朝廷看轻了我楚军呐?” 唐世勋赞许地看了汤梦唯一眼,换个话题问道:“北路呢?你打算如何部署?” 汤梦唯将一份草案呈予唐世勋,意味深长地说道:“梦唯本是草拟了一份新的北路战略部署,谁曾想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尤金银居然遇刺成了废人?” 唐世勋自然听出汤梦唯此话另有深意,不过他依旧未将她的夫君高文龙策划行刺尤金银等事道出,而是仔细地阅览她的这份草案。 谁知他才看了半页,神情就已变得极其凝重,同时在心中暗叹,这小娘皮的脑子到底如何长的,怎能想到如此长远的事情?哎!若从这份草案来看,尤金银遇刺未免有些可惜了啊? 第920章 针对左军的部署 汤梦唯俏眉微蹙,她如何看不出唐世勋在刻意避开尤金银的遇刺事件? 但既然他不正面回应,她亦不急着追问,于是她先将制定‘北路新部署草案’的原因娓娓道来。 在最近的半个多月里,北路联军已经在执行数路出击之方略,由王其彰和熊山河的玄武左营与民兵、辅兵等在下滠市与湘潭县的万余贼兵对峙。 柳锡武的柳家营除五百余骑兵以外,其余将士驻守渌口镇、及布防于镇北抵御府城长沙等地而来的贼兵。 白老三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在掌控长沙府东南角的茶陵州、攸县与醴陵县以后,派出营内的前部斥候北上浏阳县境内。 赵烈的虎贲营、袁得胜的骑兵左营、陶富贵的骑兵右营与柳家营的骑兵则分作数路,袭扰湘潭县和湘乡县、阻断湘潭县与府城长沙之间的水陆两道之节点暮云市等等。 天佑营的李将军已率骑兵抵达渌口镇进行休整,不日将前往湘潭县与赵烈的骑兵队伍会合,如此一来北路联军的骑兵数量已有三千出头。 这当中有赵烈的五百骑、李将军的九百余骑、袁得胜的五百余骑、陶富贵的五百余骑以及柳锡承麾下的五百余骑兵。 到了五月十三,北路参谋分部进行了一处战略调整,将袭扰湘乡县的骑兵左营调往了长沙县以西的宁乡县,改由楚军商会长沙府分会的武装商队绕过湘潭县进入湘乡县境内,为当地心向楚军的义商和地方豪族提供各类军用物资,以支援他们武装夺城。 北路联军虽还未拿下被献贼与地方豪族把持的湘潭城,但湘潭城与前线下滠市之间、湘乡县之间、与府城长沙之间的补给线以及诸多寨堡据点等尽被北路联军破坏或占领,湘潭城与下滠市的贼兵皆已士气低落人心惶惶。 虽说长沙府南部的局势有利于楚军,但范玄的军情八科由岳州府传来情报称,左良玉麾下的得力干将之一、‘铁骑王’王允成于前日进入了岳州府城巴陵。 王允成原是已故的巴蜀老将、总兵邓玘的部将,崇祯八年在襄阳府城时,王允成以克扣军饷发动兵变致使邓老将军坠落城墙而亡。 但朝廷在崇祯八年不仅未苛责王允成,反倒升他为副总兵,并隶属左良玉部。 虽说王允成的名声人品等不比左良玉好上多少,但作战经验倒是不差,早在他跟随邓老将军时就号称‘铁骑王’,其麾下有一支数百人的精锐骑兵。 王允成最为得意的战役发生在崇祯十二年,那年‘曹操’罗汝才率部窜入湖广北部的承天府,王允成奉左良玉之命率部前去承天府的当阳县一带进行封堵,进而大破罗汝才之主力贼兵于当阳,斩杀贼兵两千三百余,俘虏五百余。 此役在当年被湖广要员们评誉为‘荆楚第一功’。 到了崇祯十四年,王允成破献贼望云寨,阵斩张献忠麾下将领‘初来虎’。 但在同年,李自成的部下又攻入了湖广北部的德安府,王允成遂向东撤入湖广之东北角的黄州府。 自去年,即崇祯十六年初,王允成奉左良玉之命收复武昌府的兴国州、大治县与通山县,又闻献贼数十万大军迫近武昌府,连左良玉都闻风逃往江西的九江府暂避锋芒,王允成自然也率部紧随其后离开了湖广。 不过王允成在经过九江府之后并未停留,竟是率部进入了南直隶的池州府,继而破池州府的建德县并在整个池州府境内肆意掠夺,更惊人的是王允成竟公然宣称要进攻陪都南京城! 南直隶乃至周边各省尽皆哗然!弹劾王允成与左良玉的奏章顿时堆成了山,震怒的崇祯帝下令诛杀王允成,而王允成则率部撤至左良玉大军聚集的九江府,并得到左良玉的庇护而未伤及一根毫毛。 姑且不论王允成率部掠夺南直隶的池州府是否出于左良玉的授意,但拥兵自重的左良玉早就是尾大不掉的一方军阀,而他麾下的诸多将领骄横跋扈亦不足为奇。 而三日前监国福王朱由崧正式登基为弘光帝以后,为了稳住左良玉而封他为‘宁南侯’,其麾下大将们亦悉数得到封赏,如‘铁骑王’王允成便被升任右都督总兵、加太子太保。 耐人寻味的是,王允成在被升任总兵之后还收到新帝的一道旨意:‘屯兵岳州府’。 原本当献贼数十万大军在今年春季西进四川之时,左良玉在重新占据武昌府之后,命麾下另一得力干将‘混十万’马进忠率主力入岳州府,一来是监视献贼的断后军队,二来则是伺机收复岳州府与常德府。 但王允成得到新帝的旨意后自然以此为由要求与马进忠换防,据范玄的军情八科传来情报称,马进忠对于王允成‘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摘桃子行为极其不满。 当然,马进忠再是不满,可王允成毕竟有新帝的旨意不是?左良玉遂亲自当起了和事佬,让马进忠挪窝去往了黄州府。 因此如今王允成的军队尽在岳州府境内,其中有骑兵一千余、步卒四千余,另有新招募的士兵和归拢的卫所兵七千余人。 王允成目前可调用之兵已然过万,但除了嫡系的数百精骑和千余精锐步卒以外,余者皆用于镇守岳州府的府城巴陵、平江县、临湘县、华容县、安乡县、澧州、石门县和慈利县等各州县。 据悉左良玉之前授意马进忠在收复岳州府以后,派兵由岳州府中部的安乡县和澧州南下收复常德府。 不过这是左良玉在弘光帝登基以前的战略部署,当王允成部与马进忠部进行换防以后,王允成麾下的主力骑兵与千余精锐步卒皆在岳州府东部的府城巴陵。 从地理位置上看,巴陵城位于洞庭湖的东岸,安乡县位于洞庭湖的西北,而整个常德府皆在洞庭湖的西岸。 如若王允成的下一步是打算先收复常德府,大可让主力骑兵先行去往安乡县和澧州,为何在巴陵城内休整? 北路联军在分析了军情八科传来的情报以后认为,王允成恐怕是打算沿着洞庭湖的东岸南下长沙府湘阴县!因湘阴城乃是扼守湘江汇入洞庭湖的水陆津要之重镇。 而且左良玉近段时日在整合麾下的两万余水师队伍,并派出了两个三部满编的水师营头由武昌府沿长江逆流而上,这两营共计水兵近六千人,大小战船近百艘,昨日已抵达巴陵城东北的临湘县,其目的地很明确,即经过巴陵城后进入洞庭湖。 再有,岳州府的平江县毗邻长沙府湘阴县与浏阳县,该县已于数日前归附左良玉,且县内的豪族越过边境为湘阴县运送物资。 另有军情六科岳老财的手下从湘阴县传来密信,湘阴县的地方豪族近日正在密谋献城!而献城的对象极可能就是左良玉麾下的岳州总兵王允成。 汤梦唯仔细分析了北路局势以后,与楚军参谋总部长许定远、北路参谋分部进行数封密信交流后,于昨夜写出了这份‘北路新部署草案’。 该草案的核心理念为,针对王允成极可能由岳州府城巴陵南下长沙府湘阴县的战略意图,扩大‘数路出击’的力度与范围。 具体部署为,其一,天佑营的左、中、右、后四部尽快前往渌口镇集合,与柳家营进行换防,而柳家营则接替玄武左营去牵制下滠市的万余贼兵。 腾出手来的玄武左营则绕过湘潭县后向北疾行,过长沙县以西的宁乡县而不攻城,与袭扰宁乡县的骑兵左营会合后直取宁乡城东北方向的水陆津要乔口镇,再渡过湘江北上夺取湘阴城! 其二,调东路联军的陷阵左营之前、后两部由衡州府安仁县北进长沙府的攸县、茶陵州和醴陵县,与白老二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进行交接,而后玄武右营尽数北上进攻浏阳县。 其三,由北路联军的虎贲营、柳家营、天佑营、骑兵左营与骑兵右营一同牵制湘潭县、宁乡县和长沙府城这片三角区域,让三县的献贼余孽与地方武装无暇反扑驰援北边的湘阴县,同时让各营伺机消耗敌人的兵力。 其四,由于西路联军的陷阵右营在进攻宝庆府新化县时招募了极多的难民,这至少能再扩编一个五部满编营。 汤梦唯的想法是由黄万胜继续执掌陷阵右营,驻守新化县以及参与围攻邵阳城,将尤金银调出陷阵右营在新化县再立一个新的营头。 尤金银的新营自不必继续守在新化县,而是北上进攻长沙府西部的安化县,继而向东北方的益阳县挺进,占领益阳县之后与东边的湘阴县之玄武左营、骑兵左营互为犄角之势。 并且,汤梦唯与许定远等人还预料,一旦岳州府的王允成得知湘阴县被玄武左营占据,必然会采取行动,甚至极有可能与玄武左营、骑兵左营在湘阴县境内打上几场恶战。 这等情况之下,占领益阳县的尤金银部既能支援玄武左营,还可选择自益阳县北上常德府的沅江县。 该县位于洞庭湖的南岸,此城若为楚军所得,将会成为与左良玉争夺洞庭湖的一座重要的湖港要塞。 再有,尤金银若能拿下沅江县无疑是开启了收复常德府的起始点,因王允成的精锐在短期内不会去往常德府,那么该府岂不是极有可能被尤金银给全部拿下? 汤梦唯说罢自己的部署草案之后,遂若有所思地看了唐世勋一眼并轻叹道,可惜,尤金银居然成了废人?这委实出乎她的意料,如此看来她的部署草案第四点只能换人选了。 第921章 志同道合的师徒(上) 唐世勋放下汤梦唯的部署草案之后,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说这草案是近两日所拟,但尤金银在三日前就已遇刺了不是?” 他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汤梦唯明知尤金银遇刺后已成了废人,为何还在部署草案之中给尤金银安排如此重要的任务? 何况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麾下有五个千总,尤金银只是其中之一,而另几人同样是老贼出身,只不过黄万胜最为信任的是尤金银罢了。 虽说另外四个千总不像尤金银那般凶狠暴戾,但战场经验也都尚可,若必须要从陷阵右营当中选一人出来另立新营,尤金银也并非唯一的人选。 而除了陷阵右营以外,其他营头同样有能够独当一面的千总级别将领,比如青龙右营的项忠豪,这厮打起仗来同样是彪悍得很。 再者说,当初汤梦唯和高文龙建立的高家寨乃是遭到尤金银的血洗,她亲眼看到尤金银将高文龙伤成那副模样,且她和孩子高占也险些遭遇不幸,她居然能大度到以德报怨提携尤金银? 当然,唐世勋深知汤梦唯的秉性,心思缜密的她岂会大意马虎至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故意为之。 想来汤梦唯该是对尤金银所受的伤产生了某种联想,但唐世勋还未道明原委,是以她才用这样的方式来进行试探? 唐世勋沉吟片刻后淡笑道:“梦唯,吾最为欣慰的便是能遇着你,有你在,我楚军何愁不能雄霸一方?” “师父谬赞。”汤梦唯神色平静而严肃地说道:“能得到师父的赏识与提携才是梦唯此生最大的幸事,但楚军只有一个魂,那就是师父您!只有您才能带着楚军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因此师父您切莫想着做甩手掌柜才是。” “我这不是开个玩笑吗?你就不能幽默一点?”唐世勋撇了撇嘴,这小娘皮无疑是整个楚军当中最为明白他的远大志向之人,两人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师徒,且她在处理军务方面让他极为满意。 但这好徒儿在他面前总是一副‘管家婆’似的严肃模样,且工作起来比他更为废寝忘食,而在工作之余又无任何兴趣爱好,这岂非无趣得紧? 其实唐世勋知道汤梦唯只是在工作时才如许南潇一般不拘言笑,但平时对待下属或仆人等,汤梦唯却要比许南潇和善且不乏笑容,当许南潇笑起来时就如邻家大姐般和蔼可亲,而当汤梦唯笑起来时则顾盼生辉魅惑至极。 或许是汤梦唯担心唐世勋会觉着她展颜一笑太过撩人而显得轻浮?亦或是她处在如今的高位,工作时需克制笑意?总之,唐世勋就从未见她当着他的面展现过自然的笑容。 不过汤梦唯这话还真说到唐世勋的心坎上了,如今他把楚军之中需要他裁决的军务交给汤梦唯与她的秘书团队打理,需他裁决的政、商、监察等要务则交给韩伊人与魏落桐及秘书局为他打理,再加上杨大义扮作他也愈发有模有样,那他可不就寻思着做个甩手掌柜出去微服私访了? “幽默?梦唯当真无暇顾及这等无用情绪。”汤梦唯螓首微摇,神色依旧严肃:“师父,自廉桥镇德胜客栈的乱事以后,护卫您的黑白无常和孔不贰的手下等人尽皆不知所踪,知悉您微服私访的我们皆是心惊胆战,以后,您可莫要再微服私访了!” “这如何使得?我这不好好的吗?何况我此次微服私访可是得知了许多秘事……”唐世勋顿时就有些急眼了,他知道自己已是被这‘管家婆’给拿捏住了软肋。 要知道他在五月初十以前在衡阳城待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每日里都有处理不完的各类事务!这都快让他发疯了不是? 毕竟他前世只是个特工而已,魂穿明末以来也是如此,虽然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可能再去楚军地盘以外的地方刺探情报,但哪怕是换个面孔微服私访也能享受自己的老本行不是? 若是以后再也不能微服私访,那他活着还有甚乐趣? 于是唐世勋也不再藏着掖着,将他这一路微服私访的见闻、直至发现高文龙的身份秘密等事尽皆说与汤梦唯知晓。 汤梦唯足足听了半个时辰,她不发一言地专心做着记录,而即使她听到唐世勋说龙先生就是她的夫君高文龙以后,她的表情与眼神竟依旧无一丝波澜。 “我说汤梦唯,你不至于吧?”唐世勋一脸不快地问道:“你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高文龙为了保护你和孩子而被尤金银给伤成那副模样,得亏他大难不死才活了下来,如今更是谋划了如此多大事,你居然一点都不感到震惊意外?” 其实之前唐世勋不对汤梦唯说起高文龙之事并非故意卖关子,而是在斟酌该如何告诉她这个实情,因他担心说得太过突然她会否接受不了?结果她竟表现得如此淡定冷漠? “震惊?意外?”汤梦唯平静地放下手中的炭笔,语气低沉而冰冷地说道:“当时高家寨已陷入绝境,高文龙挡在我和占儿身前又能改变甚?正如师父您告诉梦唯,北方异族的世界历来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同样适用于整个天下!何况当初是高文龙极力要求建立山寨……” 汤梦唯面露冷笑,去年秋季她抱着孩儿高占随高家由浏阳县南逃时,她给了高文龙两个建议,一是去衡山县投靠恩师王朝聘,因王老先生与其家人及许多湘南名士皆在南岳衡山之中躲避战乱。 二是经衡州府南下永州府,再入广西桂林府的全州。 其实汤梦唯知道高文龙不会去拜访和投靠王朝聘,因王朝聘的儿子王介之、王夫之以及兄弟俩的友人夏如弼、管嗣裘、李国相、郭凤跹、邹统鲁等人,又如周文茵的兄长周明裕等等,他们皆与高文龙一样在崇祯十五年湖广壬午科乡试得中举人。 而王介之、王夫之兄弟俩与友人们,以及如周明裕和不少湖广名士在崇祯十五年中举之后曾在黄鹤楼集会,并结盟为‘须盟大集’。 但是,须盟大集当中没有高文龙。 这自然是因高文龙和他们的理念不合,故此高文龙在逃难时岂会去投奔王介之和王夫之的父亲王朝聘老先生? 果不其然,当汤梦唯为夫君高文龙提出这两个建议之后,高文龙选择了携家南下桂林府全州。 不过,当他们一行经过祁阳县以后,由于高家有不少家丁护院随行,许多难民百姓皆自发地跟随他们南逃,致使这支逃难队伍的人数扩大到近两百人。 其中一个难民秀才向高文龙献策,高先生既不愿投靠献贼,南下进入广西的道路又几乎已绝,而加入他们的难民越来越多,何不在四明山区内结寨自保待时而动? 于是高文龙与管家梁伯及几个难民儒生商议后,不顾夫人汤梦唯的反对,在四明山区东南麓的外围建立了高家寨。 正所谓夫唱妇随,当时汤梦唯虽担忧却也无法劝高文龙改变主意,只能尽心尽力辅佐之。 而高文龙只知教化跟随他的百姓,他徒有寨主之名,但真正处理寨中各项事务的是汤梦唯和梁伯等人,可她那时同样不懂得如何练兵打仗,而高文龙更是想当然地提出要以仁德来教化周边其他山寨的山贼们。 其实在今年二月中旬之时,即便没有唐世勋派陷阵营和山地营分数路入四明山区剿匪,高家寨也迟早会被别的山寨给吞并,因广袤的四明山区的山寨如此之多,那不同样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汤梦唯面若寒霜地说道,当黄万胜、尤金银、雷盛和雷东山等攻入高家寨之后,高文龙便被尤金银所伤而倒在血泊当中,他有何能力保护她和孩儿高占? 不幸中的万幸是她长得与雷东山那早已死去的阿姐极为相似,若非瑶人雷盛和雷东山叔侄俩看见她并为她斡旋,她铁定已沦为黄万胜和尤金银的玩物! 因此,汤梦唯最为感激的是雷盛和雷东山叔侄俩,尤其是他们叔侄俩为防黄万胜和尤金银变卦,雷东山在次日一早便背着她和高占离开高家寨去往芦洪市,这才让她有机会去拜见当时芦洪市的主事宋铨之宋老夫子。 虽然宋铨之与其儿媳孟氏既要用汤梦唯又处处提防,但若无宋铨之的提携,汤梦唯就没有机会随孟氏加入直属大帅唐世勋的秘书局,也就不会得到大帅的赏识并成为大帅的徒弟。 而无论是雷盛和雷东山叔侄俩相救、宋铨之的提携、大帅的赏识,与高文龙何干? 何况雷盛在高家寨时虽答应汤梦唯会尽量救治她的夫君高文龙,但她并非不懂医理之人,当时高文龙所受的伤如此之重又药材紧缺,故而她对高文龙能否活下来早已不抱希望。 她那时唯一的愿望就是带着孩儿高占赶紧逃离山寨,能让占儿活下去便足矣。 至于高文龙大难不死活下来又如何?早在她和占儿离开高家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是个寡妇了! 汤梦唯说到这,神色平静地看着唐世勋的犀利鹰目沉声道,当她在前两日得知尤金银遇刺所受之伤的细节以后,她就已产生了某种联想,为何尤金银所受的好几处伤与高文龙当初所受的伤如出一辙? 而行刺尤金银的那些女子和家仆竟然全都消失在巨口铺,西路安保司和肃卫警备二司等驻巨口铺的各科组皆对此案毫无头绪,那么又是谁把这些人给藏匿起来的? 汤梦唯清楚这必然是一起有预谋的刺杀案,为此她还查阅了军情四科和肃卫在宝庆府的所有人员名单,其中虽有好些个人姓高,但都不是高文龙。 当唐世勋适才将他微服私访的所见所闻所查之时,汤梦唯听到商会的公子赵攸时常在夜里去往黄婆家密会龙先生,再联想到尤金银的伤势竟与龙先生一家四口所受的伤相同,她就已猜到龙先生便是高文龙。 因为除了龙先生以外,那座宅中住着的另外三人皆未改换姓名和关系,高文龙的管家以前就叫梁伯,其妻姓黄,孙女梁佩儿则是从小就侍奉高文龙的贴身丫鬟。 故此,汤梦唯听唐世勋说罢以后有何震惊?又有何意外? 第922章 志同道合的师徒(下) 唐世勋听徒弟汤梦唯说了这许多以后,他的神情已是变得极其复杂,恍惚间更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他曾经的身影。 没错,他曾经也是个铁石心肠之辈人,直到被雷东山那臭小子的淬毒吹箭所伤之后,才会间歇性地变得焦虑、激动或多愁善感。 当然,他‘犯病’的时间还算少,是以在大多数时候并不影响他做出正常的决定。 随即他凝视着汤梦唯的双眸问道:“那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赵攸和高文龙等人?” “师父请稍等。”汤梦唯将她适才记录的唐世勋微服私访之经历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随即闭上眸子陷入了沉思。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汤梦唯方才缓缓睁开眸子将她的想法道出。 首先是陷阵右营的千总尤金银,不可否认,汤梦唯对尤金银绝无一丝好感,此人除了打仗勇猛以外还有何优点? 在楚军现有的十九个营头的各级将领当中,要论凶残暴戾,尤金银无疑能排进前三。 从他加入献贼跟随庞大海、庞大田兄弟俩至今,死在他手中的人不知凡几,这当中不仅有他在战场上杀的敌人,更多的则是平民百姓,血债累累! 当汤梦唯得知尤金银遇刺形同废人以后,她如何不感到天公开眼? 但是,尤金银乃楚军的千总级别将领!且在夺取巨口关的战役中亲率麾下死兵奋勇攻关!于楚军而言,他的确是个悍不畏死的勇将。 且楚军本就有日益完善的军法与刑律,怎能任由赵攸和高文龙在楚军境内犯下这等法外之事? 何况汤梦唯如今身兼楚军三大部的正副部长之职,怎可能对一位千总遇刺的大案置之不理? 因此,尤金银遇刺事件必须要将一干人犯抓捕归案严肃处理!这既是给黄万胜等陷阵右营的将士们一个交代,也是给全军将士的交代。 这不仅是体现楚军的法度与威严,更是为了不让将士们寒心。 其二,廉桥镇德胜客栈刺杀案也是如此,赵攸为了私怨策划刺杀楚军商会的成员吴志林,此事同样需要有个交代,否则以后商会中人岂不是人人自危?甚至为了私怨而制造更多惨案? 而在该案中消失的黑白无常等人,想来该是被赵攸的手下给囚禁甚至杀害。 虽然大帅唐世勋和左校长无碍,但赵攸也必须给肃卫一个交代。 其三,军情四科刘志贵、肃卫警备二司石大勇和戴轶、枢密司副司长冯姒等人,还有很可能参与行刺吴志林的肃卫驻廉桥镇办事处长常林等等。 这些公职人员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纵容包庇赵攸,向上隐瞒赵攸和高文龙的一切秘密谋划,此举比赵攸和高文龙的罪行更甚!不严肃处理必然会有更大的后患。 包括涉案不深的西路总管府、青龙右营和宝庆府学宫等各部门,同样需对其进行通报批评等。 其四,之前汤梦唯和北路联军参谋分部皆以为是湘乡县的义商要帮助楚军谋取湘乡城,直到唐世勋适才将微服私访的见闻道出,她才知道原来幕后推手竟是赵攸和高文龙。 而且汤梦唯还想到了一点,起初在北路联军的数路出击方略当中,是由袁得胜的骑兵左营去袭扰湘乡县。 但北路联军却在不久前提出了一条修改意见,调骑兵左营去袭扰宁乡县,由楚军商会的长沙府分会派出武装商队去湘乡县支援当地义商与豪族武装夺城。 最初向北路联军提出支援湘乡县豪族的人是吴怀远,他是原常宁县献贼守将吴高峰的次子,如今则是楚军商会副会长,与另一位副会长姜有仁负责长沙府分会。 吴怀远也如赵攸一样年富力强,且吴怀远还跟随父亲吴高峰、兄长吴晟侯一同加入过献贼,因此吴怀远如今虽已脱离军队体系成为了商会中人,但他曾不止一次地当众表示楚军商会需要有自己的商队武装云云。 亦即是说,吴怀远也对大帅唐世勋限制商队武装之举措感到不满。 汤梦唯有理由相信赵攸、高文龙跟吴怀远私下里谋划过武装夺取湘乡城之事。 虽说三人对楚军隐瞒了许多事,且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即以夺城之功来证明商队武装的价值,并‘迫使’大帅和楚军高层同意商队武装的存在。 但由商队武装和地方豪族武装夺取湘乡城无疑也符合北路联军的利益。 故此,汤梦唯提议由军部发布一道正式军令给赵攸和吴怀远,命这两个副会长将功补过,在五月底之前拿下湘乡城! 若如期拿下,可允许商队武装存在于楚军境外,若未能拿下则证明商队武装并无大用,且将追究二人的诸项罪状。 唐世勋仔细听罢后微微颔首,梦唯提出的建议与他所想的大抵相同,随即他笑问:“那你的夫君高文龙呢?你不想见见他?” 汤梦唯面无表情地答道:“师父,您要如何处置他皆可,梦唯已经说过他不再是我的夫君!” 随即她补充道,或许她说得太过无情,但事实本就如此,正如她之前所说,在她被雷东山带离高家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寡妇了! 还有,如今整个楚军上下谁不认为她汤梦唯是唐世勋的女人?那么高文龙又岂会不知? 汤梦唯深知高文龙的秉性,为何他大难不死以后要改名且深居简出?这便表示他不愿与她见面,那她何须腆着脸去见他? 何况如今她要处理的军务极多,她委实没空去处理高文龙这等小事。 “你这理由可真……”唐世勋闻言摇首苦笑:“外界只是不知你我的关系实为志同道合的师徒,想当然的以为你是我的女人,否则他们想不通我为何要让你身兼如此多要职。” “或许吧,不过话说回来。”汤梦唯神色平静地说道:“无论梦唯是不是师父您的女人,此生也只能陪伴在你的左右了不是?” “你真是这么想的?”唐世勋见汤梦唯的神情语气不似作假,他不禁剑眉微皱:“我早就说过我从不排斥有能力的女人掌握权力,也从未想过必须要把你们拴在身边成为我的女人,就如参谋总部长许定远等等所有坐上高位的男人,我又岂会干涉他们的私生活?” “呼!”汤梦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所以梦唯才坚信师父您值得众人追随,您的想法真个与众不同。” 唐世勋洒脱一笑:“也就稍稍有些不同罢了,所以,若你还想与高文龙再续前缘,我不会拦着你,当然,前提是他能为我所用。” 汤梦唯螓首微摇,灵动双眸中毫无一丝激动:“没必要,无论师父您把梦唯看作是个权力欲极重的狠毒女人,或是把梦唯看作个一心想缠着你的狐狸精也罢,但梦唯只想跟在您身边学习,而且梦唯很满意如今的生活。” 唐世勋忍不住打趣道:“还一心想缠着我呢?就你这既冷淡又无趣的性子,我让你给我生个儿子你会愿意?” “愿意。”汤梦唯毫不犹豫地答道:“儿子又不是没生过,无非是十月怀胎辛苦了些,若是师父您需要,梦唯自然不会拒绝,该如何伺候您只需说个明白便是。” “啧啧啧,真是服了你了。”唐世勋撇了撇嘴,果真是无趣得紧,就这小娘皮一本正经的说这番话,谁还能对她提起甚兴致来? 当然,唐世勋的确很‘喜欢’这个好徒儿,因为他对身边的不少亲密之人和楚军的高层说过,他最为担心的是满洲鞑子。 对于唐世勋的这个担忧,只有汤梦唯不假思索地表示极为认可,这可不是她随口而说的奉承话,而是连举好多实例来证明唐世勋的担忧既有远见也极为正确。 包括唐世勋提到的许多长远的大事或隐晦表露出的未卜先知,汤梦唯皆是既用心听又仔细分析,且她还能以自己曾看过或所了解的知识举一反三。 整个楚军上下,只有她最为明白他。 正因为如此,唐世勋把汤梦唯当成志同道合的朋友、徒弟等等,但这些都与情爱无关。 随即唐世勋站起身说道:“也罢,你继续忙你的,我就用这章晖的身份去会一会高文龙。” 说罢,唐世勋轻轻地拍了拍汤梦唯的香肩以示勉励,而后大步离开了书房。 当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汤梦唯仿似泄了气的皮球般无力地靠着椅背,而她的眸子里也没有了面对唐世勋之时的自信从容。 她声若蚊呐地喃喃自语道,文龙,你可莫要怪我无情,要怪,就只能怪你太愚蠢…… 第923章 为生存空间而战(上) 五月二十,「南直隶,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史可法渡过长江北上,离开了弘光朝廷的权力中心南京城,正式督师淮安与扬州……」 …… 同日,湖广,宝庆府白马镇。 辰时将至,天空出奇的黑暗,细雨时下时停,空气中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西路联军的靖州营统领洪山海、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白虎右营统领于虎、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山地右营千总雷盛等将领已是率麾下精锐集结于白马镇西北军管区的大帅行辕外。 西路总管府的大总管于威、肃卫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和调查科长戴轶、新任肃卫驻宝庆府内查分司长甘霖、宝庆府民兵分盟的将领、宝庆府学宫的学正李夫子、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的分会长吴丕与公子赵攸等皆率手下人等站在军队外围。 辕门之下,扮作大帅的杨大义身披全副山文甲肃然而立,身兼楚军三大部要职的汤梦唯、肃卫枢密司长孔不贰、新任宝庆府枢密分司长卢苇、亲兵副统领武大榔、亲兵千总雷东山、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双料特使刘志喜等皆环立于旁。 辕门之后,亲兵环绕的十余辆马车当中,唐世勋端坐于其中一辆马车内,他易容成了一位须发半白的中年儒生,恢复本来面目的左然和郑玉珠则撩开车帘,看着辕门外那千余威武雄壮的西路精锐将士们。 唐世勋并未去细听他的替身杨大义在那‘背诵’慷慨激昂的致辞,而是脸色阴沉地闭目养神,并回忆近两日在白马镇处理的诸多事务…… 在前日,即五月十八的下午,当唐世勋离开行辕中庭汤梦唯的书房后,本是要去南大街的梅花三巷审问高文龙‘一家四口’。 毕竟高文龙乃是汤梦唯的夫君,虽然汤梦唯表示任由唐世勋处置高文龙,但唐世勋本就对高文龙颇感兴趣,且他也不便将审问高文龙之事交给旁人,因高文龙涉及的案子既多又复杂,旁人去审也很难领会唐世勋的心意。 而唐世勋在去审问高文龙之前,先去找了同在行辕中庭办公的甘霖和孔不贰,以了解被暂时关押的石大勇、戴轶和赵攸三人的情况,谁曾想甘霖和孔不贰俩人竟是优哉游哉地坐在一间独立小屋内品茗赏雨? 唐世勋知道他俩并非闲得下来的人,于是也坐下同饮并询问缘由。 甘霖向唐世勋禀报,当日下午,西路总管府大总管于威的第一秘书经先生、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的亲兵队总冯盛、宝庆府学宫学正李夫子的得意门生石松公子等人接连来拜见大帅,亲兵副统领武大榔皆以大帅忙于公务而婉拒门外。 他们此来各有不同的理由,如石松公子是听闻赵攸公子从中午进入大帅行辕以后就没能离开,是以来过问此事。 经先生和冯盛也过问了赵攸被‘关押’之事,但两人还代表于威和冯丁亥前来表达不满,即大帅为何要让一个替身出现在白马镇?不知大帅本尊是留在衡阳城还是另有要事去往别处? 可见经过五月十八中午的接风宴以后,于威和冯丁亥两人皆已看出是有人假扮了大帅。 好在武大榔早就得到过汤梦唯的授意,因此并未给三人明确的答复,只说让他们先回去复命,晚些时候汤部长会亲去总管府参加晚宴云云。 至于说甘霖为何不审讯石大勇、戴轶和赵攸,甘霖则禀报唐世勋,他带来的肃卫内查司骨干正在彻查肃卫驻宝庆府各司之本部的诸多公文账目等,以更为公正公允的态度处理这一系列事件。 好在这各司本部皆在白马镇上,倒是省却了许多时间。 而同样与赵攸私下有来往的西路大总管于威、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和千总项忠豪等人,甘霖则按照大帅的指示暂且不查,另有肃卫宝庆府枢密分司第一组长卢苇则因去往了白马关之外的两里集,故只能等她回来再行问询。 甘霖还颇为遗憾地说,可惜分管肃卫驻宝庆府内查分司的柴八斗不在白马镇,否则也不需甘霖的手下去一项一项细查之。 唐世勋自然听出甘霖的弦外之音,他遂签署了一道手令给甘霖,由飞鸽传书给远在宝庆府南部武冈州的柴八斗,命柴八斗在两日内赶来白马镇见他。 并且唐世勋还对甘霖说,柴八斗身为肃卫驻宝庆府内查分司的第一长官却未能履行内查司的职责,这不利于肃卫在宝庆府的未来发展,因此,唐世勋打算给甘霖加担子。 甘霖如何听不出大帅的言外之意?此即表示无论柴八斗是否隐瞒公子赵攸与石大勇、戴轶在私底下的诸多小动作,大帅皆会让甘霖取代柴八斗以肃整宝庆府内查分司! 眼见唐世勋如此信赖甘霖,孔不贰已是不自禁地流露出羡慕之色,随即孔不贰亦开始汇报他所做的工作。 孔不贰的枢密司骨干们在前日下午奉命在白马镇的民间为甘霖打探各类消息,以辅助甘霖彻查肃卫驻宝庆府各司的诸多问题。 并且,孔不贰的亲信已接管了宝庆府枢密分司在白马镇的情报中心,由宝庆府外传来的枢密司情报皆由孔不贰接收,与军情司各科之间的情报传递亦由孔不贰来处理。 而后孔不贰将两份下午收到的密信交给了大帅唐世勋,其中一封来自王秀荷的军情二科。 王秀荷在情报中写道,在五月十八的中午,她收到颜梓玉的军情一科之急报,广西军政要员们乃至一众藩王们的风向全都变了! 原来在五月十七的深夜,广西巡抚陈大人收到由南直隶而来的八百里加急公文,该公文乃是新朝廷于五月十五,即监国福王朱由崧正式登基为弘光帝的当日早朝时所发,公文经南直隶、江西省、广东省再至广西省桂林府,辗转两千数百里地传到广西巡抚衙门。 这份公文中提及湖广如今的局势与朝廷的担忧,即在献贼西进四川以后,为防占据湖广北部荆襄四府的闯贼南下肆虐整个湖广,只能由‘宁南侯’左良玉的大军在武昌府等地阻挡闯贼。 朝廷虽知道广西的不少军政要员为新成立的楚军‘请功’并提议招安,新帝固然希望楚军接受招安,但朝廷的兵部官员已断定楚军必然要北上与左良玉‘争食地盘’。 在新帝及朝廷大员们看来,相比于还未接受招安的楚军,‘心向朝廷’的宁南侯左良玉才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故此,朝廷为了不让左良玉在抵御闯贼的同时还要分心与楚军争战,遂严令广西军政不得再以各种形式支援楚军。 而桂王、惠王、武冈王、靖江王等一众住在桂林府城的藩王们亦在五月十八清晨得闻知此‘噩耗’,据悉桂王和惠王兄弟俩正在重新讨论一个去年冬季时的议题,即是否要移驾梧州府城苍梧。 颜梓玉如何看不出桂王和惠王的心思?他们在去年冬季商议移驾苍梧是担心广西兵守不住黄沙河关,而苍梧城不仅是广西的东部第一重镇,且由此城往东不足三十里便是广东省肇庆府的封川(今封开县)地界,因此苍梧城可不就是个‘进退自如’的好地方? 而今两条由湘入桂之主道上的黄沙河关与龙虎关皆由广西兵把持,献贼的数十万大军则已西进四川,桂王和惠王兄弟俩待在广西省城桂林有何危险可言?桂王上个月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回到衡阳城,又怎会突然再重提移驾苍梧城之议? 因桂王和惠王两个老狐狸的政治嗅觉甚是敏锐,他俩已是从新朝廷传达给广西巡抚衙门的公文之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看来新帝在左良玉和唐世勋之间是要坚定地支持前者呐? 否则新帝怎会封左良玉为侯,却只吝啬地给唐世勋一个小小的千总之位,甚至还要求唐世勋接受招安后归左良玉辖制? 谁晓得拥兵数万的唐世勋会否恼羞成怒不再接受招安而如献贼那般继续肆虐湖广?甚至破了黄沙河关入侵广西? 加之桂王和惠王等藩王们之前故意做戏向朝廷弹劾唐世勋与楚军,他们如何不担心这番做戏会否‘弄巧成拙’惹恼了唐世勋?因此桂王和惠王重提移驾苍梧城之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王秀荷在这封密信中还写道,广西军政要员派往零陵城与她商议广西水师营‘入股’细节的特使已暂时休议,特使明确表示要等待上峰的下一步指示。 再有,全州守御千户所的千户黄毅也在五月十八的上午以飞鸽传书给王秀荷,黄毅于当日清晨收到了巡抚陈大人的飞信,命黄毅警惕永州府的楚军动向,并命全州同知胡大人暂停向楚军输送各类物资等等。 黄毅和胡大人虽表示不会停止向楚军在零陵县的珠山大营输送物资,但迫于上峰的要求,只能暂时由明面上的大肆输送转为在夜间输送,那么物资数量会比之前锐减六到七成!且军用与战略物资也不便输送之,望大帅和楚军见谅云云。 王秀荷指出,广西军政要员及藩王们的举动已表明了他们的态度,即除非楚军与左良玉的军队来一场大战并得胜,否则广西军政要员与藩王们也不便再为楚军‘摇旗呐喊’,更莫说是物资支持。 要知道运送给楚军的各类物资并不仅仅来自广西境内,实力底蕴无比深厚的粤商、云贵的豪商、乃至安南等各国及‘红毛番鬼’、海商与海盗等等输送至广西的物资可谓不计其数。 而这些物资若要运往湖广的永州府,主道自是由广西省城桂林经漓江、灵渠、湘江运至全州城,次道则是过广西平乐府恭城县的龙虎关,但龙虎关因山道崎岖,运载量自不比湘江水运。 况且全州守御千户所都已收到巡抚衙门指示暂停与楚军的物资贸易,恭城县守御千户所又岂会没有收到上峰的指示? 王秀荷不仅对物资输入的锐减而担忧,她更为担忧的是,没有广西水师营‘入股’楚军,以楚军如今薄弱的水兵力量,如何与左良玉麾下的近两万水师抗衡?又如何与左良玉争夺广袤的洞庭湖之控制权? 且王秀荷还提议,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皆屯驻于永州府的零陵县与祁阳县,不如只留白老二和蒋擎天的朱雀左营在永州府,将吴志坚和顾厚生的朱雀右营调往长沙府? 在王秀荷看来,朱雀左、右营加起来有近万将士,虽说这能在武力上震慑广西军政,但同时也让广西军政要员们心惊胆战不是? 首当其冲的全州守御千户所千户黄毅就曾不止一次地‘善意’提醒过王秀荷,他说湖广百姓苦献贼、闯贼与左贼久矣!而朱雀两营皆乃真勇士也,何不让这两营的将士们去为大帅、为楚军、为湖广百姓尽一份心力? 当唐世勋在五月十八的下午看完这封密信以后,已然面沉似水心情烦躁,知悉密信内容的甘霖和孔不贰亦是面露愤慨之色。 而孔不贰的第二封密信更是让唐世勋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第二封密信乃是孔不贰的枢密司驻衡州府酃县办事处传来,信中只说了一件事,‘江右商帮’的代表们婉言谢绝了楚军商会副会长秦三公子的多次挽留,于五月十八的清晨离开酃县返回了江西省。 ‘江右商帮’亦称‘赣商’、‘江西商帮’,自北宋至明末的六百余载间,江西商人们以宗族、亲友、同乡等为纽带,逐渐形成了一个足迹遍布大明,能与粤商、苏商、浙商、徽商、闽商等相抗衡的江西商人团体。 虽说江右商帮只是个结构相对松散的民间商人组织,但因着数百年的积累沉淀早已有了自己的一套运行方式,他们从江西输送贩卖的物资极其之巨,如瓷器、茶叶、纸张、夏布、大米、药材、木竹、煤炭、钨砂等等。 在万历朝的太平年月间,江右商帮每年由江西售出的粮食至少有五百万石、茶叶五百余万斤、夏布两百余万匹等等,他们的实力可见一斑。 故而湖广有‘无江右不成市’、云贵川有‘非江右商贾侨居则不成其地’之说。 起初唐世勋授意江依柔、宋宜璟和秦三等人建立零陵商会之时,由于战局不定,零陵县境内只有稀稀落落的一些江西的游走小商贩,到了唐世勋建立楚军东出祁阳县至占领衡州府城衡阳以后,龙游商帮已然嗅到了极大的商机。 至楚军的东路联军夺得衡州府东端的酃县以后,楚军商会副会长秦三公子遂亲自前往酃县,主持与江西省的商贸往来事宜,这实质上就是与江右商帮进行贸易谈判。 从四月中旬至五月中旬,江右商帮已经陆陆续续由江西省吉安府向毗邻的衡州府酃县输送了粮米十万余石,还有价值白银数十万两的油盐酱醋茶与药材等物资。 虽然江右商帮还未向楚军开放铜铁等矿产战略物资,盐米等各类物资的贸易也只处于‘小打小闹’的起步阶段,但一切都有得谈不是?因此酃县与江西省吉安府之间的商贸无疑成为了楚军第二条物资来源的‘生命线’。 结果好景不长,自五月十五弘光帝朱由崧登基,吉安府得到江西省三司的指示派兵增驻毗邻酃县的永宁(今永新)与龙泉(今遂州)二县,再至五月十八,江右商帮派往酃县的代表们婉拒秦三公子的挽留而撤回江西省,即表明江右商帮将‘坐山观虎斗’静待楚军和左军的大战。 但是,江右商帮虽暂时断绝与楚军的贸易,却并未断绝与左军的贸易!军情七科范玄的手下在上个月就从湖广北部传回消息称,左良玉占据的黄州府和武昌府毗邻江西省的南昌府和九江府,而江右商帮与黄州府、武昌府的贸易不仅数额巨大且是全方位的! 唐世勋深知战争拼的不仅是军事实力更是经济实力,而江西商人断绝与楚军的商贸,广西方面也迫于政治压力而致使贸易锐减六七成!虽然衡州府与郴州的南部毗邻广东省,但粤商同样在如今的政治形势下拒绝与楚军通商。 楚军虽不缺银子,但能够得到物资的三条大途径已悉数被新朝廷断绝!这如何不让唐世勋火冒三丈? 甚至他都在嘲笑自己当初居然还想当然地以为写一封‘劝进表’给朱由崧,就能得到朱由崧登基以后的认可与大义名分? 楚军已经被弘光新朝廷和左良玉的无形而有形之框架给锁在了湖广南部!为了扩展楚军的生存空间,也为了让两广和江西省的军、政、商等各界人士看到楚军的实力,即便楚军还未拿下整个长沙府,但唐世勋深知他与左良玉争夺湖广的中部之战必须要提前且不可避免! 而让唐世勋愤怒的,又何止是五月十八的这两封密信? 第924章 为生存空间而战(中) 马车内,左然和郑玉珠正在聆听那扮做大帅的杨大义在辕门处的慷慨致辞。 看着杨大义的背影,左然突的有感而发转首看向马车内闭目养神的唐世勋。 眼见唐世勋那易容后也难掩的阴沉之色,她的睡凤眼中不禁划过一抹忧色。 的确,唐世勋这两日的压力极大,孔不贰在前天交给他的那两封密信本就让他火冒三丈,因此他前晚也没心思去找高文龙,而是跟汤梦唯密谈了近半宿。 谁曾想到了昨日,即五月十九的晌午,正当唐世勋、汤梦唯、左然和郑玉珠在行辕的后院小厅吃午饭时,孔不贰又将一封密信交到了唐世勋手上。 唐世勋只看孔不贰的神情就晓得准没好事,果然,这封信又把唐世勋给气得暴跳如雷。 该密信由军情五科科长郑罡从江西省传来,郑罡在信中写道,弘光帝派出的‘楚军招安使团’于五月十六清晨从南京城出发,前日,即五月十八的晌午进入了江西省东北角的饶州府城鄱阳。 郑罡手下第一组长殷俊负责的正是饶州府的情报网,据殷俊买通的饶州府衙官员打探到的消息,‘楚军招安使团’的领衔大使为原南京守备太监、弘光朝司礼监掌印太监韩赞周的心腹之一杨公公,副使乃是礼部郎中周镳。 按理来说杨公公揣着弘光帝的招安书和那三千两银子的‘厚赏’,理当尽快前往湖广南部招安楚军才是。 可杨公公昨日中午进入鄱阳城以后却对前来接风洗尘的饶州府衙官员们说,他们不急着赶路,接下来要先去鄱阳湖好生游览一番云云。 若杨公公只是游览鄱阳湖以拖延时间,还可说是在静待楚军和左军的交战结果,但在昨晚的宴席上,兴许这杨公公是喝得有些上头亦或故意为之,他竟笑呵呵地告诉饶州府衙的官员们,其实他手中可不止新帝的招安书而已。 待到吊足了官员们的胃口之后,杨公公方才一脸神秘地说道,他怀中还有新帝给楚军四位将领的谕旨!这四位将领分别是原大明的湖广常德副总兵陈建志、原靖州参将洪山海、原郴州参将邓谦、以及如今驻守东安县、已故的王上庸老将军麾下参将包耿。 姑且不论这杨公公说有新帝谕旨是真是假,但殷骏自是赶紧将此消息飞传给军情五科的科长郑罡,而郑罡又在昨日一早以飞鸽传书将此消息传给了大帅唐世勋。 当唐世勋看罢密信后,气得拍桌子大骂新帝朱由崧是个脑子进水的阿斗、韩赞周是个两面三刀的老阉、弘光朝果真是个短命朝廷云云。 这番僭越之语让在场的汤梦唯、孔不贰、左然和郑玉珠皆是吓了一大跳,孔不贰更是一个转身冲到小厅门口看了看外边,好在那会儿门外只有个听不懂汉语的亲兵千总雷东山,这才让孔不贰松了一口气。 汤梦唯在细读密信后分析道,她近两日通过梳理这一个半多月以来从南直隶传来的诸多密信,已是想通了许多问题,她说杨公公只是个传声筒,但这主意并非出于司礼监章印太监韩赞周,而是出于首辅马士英的手笔和弘光帝的支持。 韩赞周在崇祯九年时为北京城的京营副提督,后为南京守备太监,相比于跟随在福王朱由崧身边的宦官内侍,韩赞周无疑是个‘外人’。 好在韩赞周作为南京守备太监握有兵权,又因拥立福王有功,当福王朱由崧于五月十五正式登基后遂封韩赞周为司礼监章印太监。 ‘司礼监’为大明内廷十二监之首,而‘章印太监’又为司礼监之首,因其掌握着朝廷发布正式诏令公文的最后一道关键程序,盖章,且还拥有驳回权,故而章印太监也被称为‘内相’。 虽然韩赞周也如马士英一样是‘定策功臣’,但这个庞大的‘功臣’群体可不是铁板一块,如江北四镇的黄得功、高杰、刘泽清和刘良佐四个总兵之间,私下里可是龌龊不断。 同样的,‘内相’韩赞周与‘首辅’马士英之间也因政治理念不同而产生了诸多矛盾。 当然,身为‘外人’的韩赞周连位子都未坐热乎,自不可能与弘光朝权势第一的首辅马士英叫板,也不可能忤逆新帝所决定的事。 比如说史可法被外放督师淮扬,韩赞周如何不知这是马士英要将史可法排挤出权力中心南京城?而韩赞周便是迫于弘光帝的施压而无奈地在此诏令上盖章。 其实‘内相’韩赞周行事颇为忠诚勤谨,还数次劝谏弘光帝莫要以酒色自娱,且他对楚军并无排斥,反倒表现出支持和认可的态度。 起初大帅唐世勋授意薛正去往南京城的几道指示中,有一道是让薛正等人在南京城散布‘满清鞑子才是大明最大的敌人’之舆论。 当薛正在四月进入南京城以后并未完全按照唐世勋的指示行事,直到唐世勋数次传信给薛正要求掀起舆论,薛正方才于四月廿五开始散布舆论。 但不知是薛正、薛刚还是吴杏林的主意,在散布舆论时提到此乃楚军大帅唐世勋所说,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是个为唐世勋和楚军造势的好机会? 由于该舆论的兴起和发酵,南京城乃至南直隶各府州县的诸多士人对此舆论展开了争辩。 南方的大多数士人乃至官员将领对满清鞑子并无切肤之痛,在他们看来大明最大的敌人就是逼先帝崇祯自缢的大顺闯贼。 不少由北京城和北方而来的崇祯旧臣们则认为此言虽有道理,但闯贼同样不可小觑,何来‘最大的敌人’之说? 而有许多士人官员更是讥讽楚军大帅唐世勋故意说这等危言耸听之语,实为沽名钓誉云云。 总之,南直隶绝大多数的士人阶层对此舆论不以为然。 要知道在四月廿五,南直隶只收到北方在四月廿二之前的一些确切消息,而四月廿一乃是李自成的大顺军与吴三桂的关宁军进行山海关战役之日。 因此在南直隶的士人官员与将领们看来,吴三桂守得住山海关也好,李自成夺得山海关也罢,与关外的满清鞑子有何关系?不夺山海关,鞑子依旧是鞑子,能成多大的气候? 而只有极少数的士人官员对此舆论表示认同,这其中就有司礼监章印太监韩赞周。 因韩赞周曾在崇祯九年时就任北京城的京营副提督,那正是关外的后金政权之大汗皇太极称帝并改国号‘大金’为‘大清’之年,且皇太极于当年五月派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等统率十万八旗兵肆虐大明的北方。 韩赞周于当年七月亲眼目睹了八旗兵入侵京畿之地,甚至有鞑子抵达北京城外! 尚算知兵的韩赞周不仅见过满洲八旗兵,也见过各路流贼,故而他在听闻‘满清鞑子才是大明最大的敌人’之舆论后极为赞同此观点。 因韩赞周认为,相比流贼出身的闯贼李自成于今年年初才决定建立大顺政权,满清在关外则早已占领了稳定的地盘,八旗制度也在不断完善,而大明对满清也早已是由攻势转为守势。 山海关虽看似坚不可摧,但清军此前也并未攻陷山海关,可也照样曾多次由其他关墙入侵中原劫掠不是? 况且北边已被闯贼所夺,即便山海关之役得胜,李闯的大顺军真能守得住延绵一万七千余里的北境长城? 与韩赞周有大致相同看法的有识之士并不多,且他们无一例外地与唐世勋一样遭到大多士人的讥讽嘲笑。 直到五月初,当吴三桂剃发易主投靠满清、满清得山海关并击溃大顺军、李自成败退回北京城登基为帝之后西撤至山西、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入主北京城等等一系列的消息接踵而至,南京城、南直隶、江南江北、华南与西南等大明诸省尽皆哗然! 而楚军大帅唐世勋那番未卜先知的舆论也不再被一边倒的谩骂讥讽,许多有识之士开始认真思考,李闯之祸与满清之祸孰更甚之? 但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站在南直隶的舆论之风口浪尖上的楚军还未接受招安!严格来说,楚军,与闯贼献贼等无异。 在五月上旬,南京朝廷的一些官员曾提出以优厚的条件招安楚军,其中就有司礼监章印太监韩赞周,且韩赞周还认为弘光帝的正式招安楚军书与招安条件太过苛刻。 故此,汤梦唯认为指使杨公公行挑拨离间之举者不是韩赞周,而是首辅马士英。 唐世勋问汤梦唯,你说了如此之多又如何证明是马士英在挑拨离间? 汤梦唯解释道,她在近两日终于想通了马士英为何要打压楚军,其中一个主因极可能是缘于在南京城的新朝廷,第一个正式上书建议以优厚条件招安楚军之人。 此人便是礼部郎中周镳,而上书时间是五月初四,即福王朱由崧正式就任监国的次日。 周镳并非马士英的人,也并非‘定策’系的官员,他是东林党人,且是最早提议拥立潞王朱常淓的官员之一,亦即‘拥潞派’的骨干成员之一。 当周镳在五月初向监国福王朱由崧上书招安楚军之后,薛正就将此事汇报给了远在湖广的唐世勋,不过那时薛正也不清楚周镳的底细和属于哪个派系。 而汤梦唯在近期升任楚军镇抚部长以后,仔细梳理从南直隶传回的所有情报消息后发现,马士英为何会从接受薛正的贿赂到后来的闭门不见,且还不将唐世勋的劝进表呈予朱由崧,起因并非是得悉薛正四月时去拜访‘东林魁首’钱谦益。 不可否认薛正去拜访钱谦益等‘拥潞派’大臣是违背了唐世勋的心意,但钱谦益当时曝出‘楚军代表’去拜访他,实为向马士英示好。 因钱谦益之前是支持拥立潞王的绝对骨干成员,而当福王朱由崧于五月初三就任监国以后,钱谦益又立马调头就去给‘定策’的首功大臣马士英歌功颂德。 但马士英当时还未向监国福王朱由崧提议委任钱谦益为礼部尚书,而‘东林魁首’钱谦益的墙头草作风又惹恼了一众被他撺掇怂恿支持潞王的官员,讽刺的是,这些官员几乎都是东林党人。 偏偏第一个为招安楚军而正式上书的是礼部郎中周瀌,他就差脑门上刻着反对福王了不是? 而之后为招安楚军而上书的官员皆与周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且他们也全都是东林党人。 这也难怪马士英一系的人直到五月十五朱由崧正式登基,竟无一人上书建言招安楚军,甚至还在廷议周镳等官员的楚军招安书时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来。 汤梦唯进而指出,杨公公乃是章印太监韩赞周的心腹之一,礼部郎中周镳又不受弘光帝待见,为何他俩会成为招安楚军的正使与副使?这极可能是马士英的‘一石数鸟’之计。 首先来说,朝中最早上奏招安楚军的是礼部郎中周镳,韩赞周又曾表示支持周镳的上奏,那么即便成功招安楚军,于他马士英有何功劳可言? 因此招安使团中无一人是马士英的人,而他又岂会让杨公公和周镳成功招安楚军? 其次,马士英认为湖广北部的左良玉处于更重要的战略位置,且左良玉拥兵二十万,唐世勋的楚军不过数万人,因此马士英选择稳住左良玉并打压与他‘无关’的楚军。 其三,为了让左良玉‘无后顾之忧’地在湖广北部抵御闯贼,马士英不仅降低招安楚军的条件,更是说服弘光帝给招安大使杨公公下了一道谕旨,即杨公公所说的给陈建志、洪山海、邓谦和包耿四人的那道谕旨。 此举的目的之一自然是挑拨离间,一旦杨公公来到楚军的地界上要求见陈建志等将领,大帅唐世勋同意还是不同意?那道谕旨的内容又是什么?如若同意,陈建志等人看过弘光帝的谕旨以后该如何是好? 反之,大帅又有何理由拒绝杨公公召见陈建志等将领? 耐人寻味的是,为何杨公公却提出游览鄱阳湖以拖延时间来招安楚军?这岂非与挑拨离间之计前后矛盾? 因此汤梦唯认为挑拨离间者不是章印太监韩赞周,而杨公公静待楚军和左军的大战结果固然是目的之一,但杨公公与副使周镳还有其他目的。 试想,杨公公和周镳岂会不知他们的招安条件如此苛刻,楚军和唐世勋怎可能答应? 而马士英还说服弘光帝给了杨公公一道谕旨去挑拨离间,若是招安使团真到了楚军地界上,谁晓得大帅会否恼羞成怒甚至拿他们开刀? 因此杨公公还不如提前将此谕旨之事在江西省就公之于众,这既是为了让楚军知晓,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再有便是,若楚军败给了左军,杨公公和周镳的楚军招安使团才有前去招安的意义,反之,若楚军战胜了左军亦或打了个平手,这便足以让朝廷重视楚军的实力。 那么杨公公和周镳的使团同样没有前去招安楚军的意义,他们必然会被弘光帝召回,且朝廷定然要重新拟定招安楚军的条件。 再换至马士英的角度来看,无论杨公公一行是停驻于江西省观望,亦或是真个进入了楚军的地界,对于马士英而言皆有好处。 因为招安使团未对楚军进行招安,那么楚军依旧是贼!而左良玉却是大明的宁南侯,左军若胜楚军,自有他马士英的功劳。 而左军若败于楚军,马士英则可借此弹劾杨公公与周镳一行,谁让你们不早些去招安?若是招了安,朝廷不就能出面制止左军与楚军‘同室操戈’? 甚至在弹劾了杨公公和周镳乃至他们背后的韩赞周及某些东林党官员以后,马士英还能拿回主动权亲自主持招安楚军的新议,若是马士英的新议成功招安了楚军,那才是他马士英的大功劳! 汤梦唯总结道,招安使团的杨公公和周镳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局面,无论结果如何,这两人在朝廷的日子皆不会好过,毕竟,当朝首辅是马士英。 当汤梦唯如抽丝剥茧般将她的分析娓娓道出以后,左然和郑玉珠虽是听得脑仁生疼但已面露崇拜之色,就连向来自负的孔不贰也是心悦诚服击掌赞叹。 唐世勋也已豁然开朗,他明白汤梦唯说得如此细致可不仅仅只是分析朝中局势和朝廷大员们,更是在劝他对这个新朝廷和马士英‘死心’! 自从三月十九,即崇祯帝在煤山自缢、而唐世勋的北上三营还未夺得祁阳城的那天,那是他魂穿明末以来最为焦虑且情绪最为不稳定的一天。 他太想拯救这个大厦将倾的汉人最后的王朝!可当时他又能向谁倾诉?又有谁能明白他的忧虑和苦心? 之后唐世勋便走上了一条‘歧路’,即把希望寄托于南明的第一个朝廷,弘光朝。 而且唐世勋还寄希望于马士英,因为他知道马士英会大权在握,他需要马士英为他进言以得到大义名分。 何况他知道马士英为了拥立福王上位而串联了江北四镇的黄得功等四个军头,因此他想当然的以为马士英也会需要他和楚军的支持。 但当他前日和昨日与汤梦唯进行了诸番交谈以后,他已经明白自己之前的策略出现了偏差,结交权臣马士英并无错,这是还处于起步阶段的唐世勋在政治上的一次颇为正确的选择。 只不过,无论薛正是否当真按着唐世勋的指示在南京城行事,马士英又岂会高看他唐世勋和楚军一眼?因为在湖广北部还有个拥兵二十万的左良玉!那是朝廷大员们既深恶痛绝而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去刻意讨好的军阀势力。 站在马士英和弘光朝廷大员们的立场上看,他们都不敢想象若是左良玉倒戈投靠大顺军会是怎样的灾难?为了稳住左良玉,马士英选择打压楚军的生存空间也不足为奇。 何况唐世勋也没料到,第一个为招安楚军而上书的礼部郎中周镳居然是东林党人? 因此,唐世勋结束了昨日中午的那场谈话以后,屏退左右留下汤梦唯又进行了一次密议。 而后在昨日傍晚,唐世勋举行了一场西路联军的军事会议,那是一场为了扩展楚军生存空间而战的会议,也是唐世勋决定改变之前所走‘歧路’的重要会议…… 第925章 为生存空间而战(下) ‘将士们!朝廷轻视我楚军,该否让朝廷、让天下人知晓我楚军之威?’ ‘虎!虎!虎——’ ‘本帅欲三日内夺取邵阳城!西路联军可敢攻城死战之!’ ‘死战!死战!死战——’ 白马镇的大帅行辕前,扮作大帅唐世勋的杨大义在这番问答中结束了慷慨激昂的致辞。 鼓号齐鸣,杨大义抽出佩剑指向前方,除驻守白马关的青龙右营项忠豪部以外,此次前来白马镇迎接大帅的各营精锐将士在鼓点声中踏着正步走上了北大街,他们将护送大帅一行向南经南牌坊离开白马镇。 将士们排着齐整的队列,在细雨中迈着正步‘哒、哒’前行,数以万计的白马镇百姓站在北大街与南大街的两侧,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呼:‘楚军万胜!’ 顿时,‘楚军万胜’之声此起彼伏,继而自发汇聚成一股响彻天际的齐声巨吼!在场每一位楚军将士皆感到无比震撼而又骄傲,这就是民心,这就是楚军之威,这就是吾等身为楚军将士的荣耀! “哈哈哈哈!好,好!”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头上绑着一条白布,骑在马上豪迈大笑:“邵阳城岂能阻挡我楚军的脚步?若那姓钱的不开城投降,俺明日便屠了邵阳西郊!” 随即黄万胜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以掩饰双目中几欲流出的热泪,他可不是为百姓的齐吼而感动,而是在怀念他麾下的心腹爱将尤金银。 昨日,即五月十九,巨口关下的巨口铺传来噩耗,尤金银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混球!你便是战死沙场又岂会让哥哥我如此难受?黄万胜紧咬着牙关,为好兄弟尤金银如此‘冤死’而感到不值与委屈。 若非昨日大帅亲自安慰他,还陪他痛饮了三杯,且当着他的面亲手书写了一份通报全军的悼词,细数尤金银在加入唐家军至成立楚军以后所做出的贡献,并荫封厚赏尤金银强抢来的几个已怀有身孕的小妾,这才让黄万胜没有提着刀去砍杀赵攸和高文龙二人。 黄万胜暗叹,希望这几个怀有身孕的小妾总能为尤老弟生出个把儿子来吧!也希望尤老弟能在天看顾俺们陷阵右营的弟兄们才是。 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压抑着心头的激动,一脸坚毅地说道:“于统领,你且暂时管好宝庆府的南部,邵阳城,冯某与黄统领三日内必定拿下!” 白虎右营统领于虎一声冷哼:“南边有俺在,勿需冯统领操心!倒是两位可莫要辜负大帅的期望才是,你俩要是失约而没能成为大统领,那俺这大统领的职位岂非也遥遥无期?” 靖州营统领洪山海和山地右营千总雷盛则相视苦笑,他俩明白大帅和汤部长以及西路联军众将领的战略意图,也明白黄万胜、冯丁亥和于虎三人已是卯足了劲要大干一场。 昨日,即五月十九的傍晚,大帅唐世勋、汤梦唯和西路联军众将领及西路参谋们举行了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 会议一开始,大帅亲口将那几封密信的内容念出,对于第一封密信所写江西省和广东省的军队调动,西路将领和参谋们皆认同汤梦唯的判断,即这两省军政要员们只是根据朝廷的指示防患于未然,并非是要进入楚军控制的郴州。 而汤梦唯为了试探朝廷的底线而命青龙左营和白虎左营的斥候越境去往广东省和江西省,西路联军的将领参谋们则形成了正反两种意见。 当然,那是东路联军的军事调动,西路联军这边也只是‘看热闹’罢了。 第二封密信内容则让与会的将领参谋们纷纷义愤填膺而又眉头紧锁,广西军政迫于朝廷压力不得不将输送给楚军的物资锐减六七成?江右商帮居然不再由江西省吉安府向酃县输送物资? 性情暴躁的于虎和项忠豪等将领想明白后顿时破口大骂,***的朝廷!这岂不是要绝了咱楚军本就匮乏的物资来源? 而当大帅念罢第三封密信,即‘楚军招安使团’在江西省饶州府城鄱阳停驻不前,大使杨公公透露新帝有谕旨给楚军的陈建志和洪山海等四位原大明的将领之后。 会议现场所有人皆看向了洪山海,西路,只有洪山海是原大明的参将。 那一刻,洪山海的心情委实五味杂陈,他没想到新登基的弘光帝居然知道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靖州参将?若是在加入楚军以前有这等好事,洪山海怕不得感激涕零地跪在地上对着天子所在的方向磕头谢恩? 但是,即便大帅唐世勋并未解释这封密信的内容,洪山海却已从三封密信之中联想到了新帝为何要给他和陈建志等四人下谕旨,这可不就是挑拨离间? 于虎作为洪山海的义子,有心想为义父说几句话,但他的嘴巴子可不擅于表达,何况他自己都还没想明白不是? 西路参谋长欧阳慕瑜倒是想到了许多,但他同样没有开口为恩师洪山海说话,因为此事太过敏感,他也码不准大帅究竟是想当众试探洪山海的心意还是怎样? 再者说,欧阳慕瑜在祁阳县时就曾当众把大帅给骂得狗血淋头,大帅能不计前嫌任用他为西路参谋长,且还将楚军的第一张四星嘉奖令颁发给他,这是对他军事才能最好的认可。 楚军是他欧阳慕瑜施展抱负的地方,否则他只能做个纸上谈兵的无用书生罢了,正因为在意和珍惜这个机会,故而他在面对大帅之时所说的每句话总要深思熟虑再三斟酌。 洪山海自不会拖累义子于虎和学生欧阳慕瑜,然而不待洪山海表明心迹,想来大帅是要给洪山海一些时间仔细考虑,于是拿出第四封密信读给众将领听。 第四封密信是在昨日下午由范玄的军情八科从武昌府传来,信中写道,裴于渊在最近一个多月里着重处理一件要事,与李自成大顺军占领的湖广北部荆襄四府之主将白旺进行秘密和谈。 裴于渊,即韩伊人名义上的夫君,他掌控着原大明在湖广北部的锦衣卫体系。 去年裴于渊投靠了献贼,这是掌管湖广南部锦衣卫体系的韩伊人与他决裂之主因。 当献贼定下西进四川的决策以后,不愿离开湖广的裴于渊遂转而投靠左良玉的儿子、朝廷亲授‘平贼将军’印的左梦庚。 白旺,乃是李自成于今年初一建立大顺政权后所封的‘果毅将军’,他是大顺军占领的湖广北部之荆州、襄阳、德安与承天四府的最高将领。 范玄的军情八科骨干几乎都是他和韩伊人的原湖广南部锦衣卫体系中人,就在昨日,军情八科的原锦衣卫密探终于在武昌府城江夏得到了十分确切的情报,在裴于渊一个多月的努力和利益输送之下,白旺已答应与左良玉‘和平共处’。 只要左良玉不进入荆襄四府、不支援郧阳府,白旺也不会派一兵一卒进入左良玉控制的武昌府、黄州府、汉阳府和岳州府等地。 虽说军情八科得知裴于渊和白旺秘密和谈之事未免太晚了些,但迟到总比不到好。 此事对于左良玉而言无疑是个极为利好的局面,但对于楚军而言可就恰恰相反了。 据军情八科探知的左军各部大将之分布,左良玉之子左梦庚驻扎于江西省九江府城德化附近,左梦庚部宣称兵力五万余,此为赖在九江府负责‘后勤’的军队。 ‘混十万’马进忠驻于黄州府,其部宣称兵力三万余。 ‘铁骑王’王允成部驻于岳州府,有精锐近五千及数千新兵,另有隶属王允成的两个水师营近六千余人,此即左良玉整顿两万余水兵之后派往岳州府的两个水师营头,而王允成部亦对外宣称兵力三万余。 ‘过天星’恵登相驻于汉阳府,其部宣称兵力两万余。 左良玉的本部兵马驻于武昌府,对外宣称兵力十万。 实际上左军对外宣称的总兵力有三十万、五十万甚至八十万等不同说法,而军情八科的原湖广锦衣卫密探们在多方查探与验证后认为,左良玉的总兵力大抵在二十万上下。 而八科的密探还颇为笃定地指出,即便是左良玉这号称二十万的兵马也有很大的水分,其全部精锐应当不会超过十万人,这从‘铁骑王’王允成部就可见一斑。 王允成部的主力为千余骑兵和精锐步卒近三千人,其余步卒就算有一万甚至两万人也不过是打杂的辅兵杂兵,顶多跟在后头摇旗呐喊或是镇压平头百姓罢了。 不过王允成部的两个水师营近六千人虽也有水分,但其中不乏真正擅于水战的精锐老兵,而且洞庭湖东部与北部的水盗也大多投靠了王允成,一旦王允成的两个水师营进入洞庭湖,可调用的水上兵力至少过万。 因此,楚军想要夺得洞庭湖的控制权恐怕难度甚大。 军情八科在这封信的末尾还提到一个重点,据他们在江夏城买通的左良玉麾下某将领称,驻守于‘四战之地’汉阳府的惠登相部正在与左良玉本部驻蒲圻县的队伍进行换防。 汉阳府的面积很小,境内只有府城汉阳和汉川两地,但其地理位置甚为重要,其位于武昌府城江夏以西,又毗邻黄州府、德安府与承天府。 因此,汉阳府乃是左良玉和闯贼白旺部对峙的前线,故而左良玉派麾下悍将‘过天星’惠登相去镇守汉阳府。 不难看出左良玉此举的战略意图,因他和闯贼将领白旺已达成了休战和议,才敢把恵登相部调回武昌府的蒲圻县,且蒲圻县毗邻岳州府的临湘县!左良玉自是要以恵登相部的两万兵马为王允成部的后援。 当大帅唐世勋在昨日傍晚的军事会议上将这封军情八科传来的密信念罢,西路联军的将领参谋们纷纷看着湖广的中北部地图陷入了沉思。 洪山海对于‘铁骑王’王允成颇为熟悉,遂将他所了解的有关王允成之信息告诉众将,且洪山海对王允成的为人极其鄙夷,因王允成乃是已故的巴蜀老将邓玘的嫡系部下,可邓玘老将军就是被王允成给害死的。 与官兵出身的王允成不同,恵登相在各路流贼义军当中的‘辈分’很高,而献贼出身的陷阵右营统领黄万胜对此人颇为熟悉。 黄万胜回忆道,早在崇祯四年,恵登相就组建了自己的义军,与早期的张献忠部活动于山西。 崇祯五年,恵登相部被称为‘晋豫八十三营’之一,又称‘河南三十二营’之一。 到了崇祯八年的义军十三家‘荥阳大会’,恵登相部便是这十三家义军之一。 同年,闯王高迎祥率李自成部、张献忠部、恵登相部等由河南向东挺进南直隶肆虐凤阳府,张献忠更是掘了中都凤阳的大明皇陵! 而后恵登相率部与‘曹操’罗汝才部会合一同肆虐河南,恰逢当时的三边总督洪承畴率主力出潼关入豫,恵登相与罗汝才两部避走陕西,年底,兵败乞降接受招安。 崇祯十年,罗汝才复反,恵登相亦反,两部转战陕、豫、川、晋四省间。 至崇祯十三年,恵登相入四川夔州府,先被石柱宣慰使秦良玉率白杆兵所败,幸而逃脱,七月又被左良玉击败擒获,遂降为其部属。 黄万胜还骂骂咧咧道,也不知恵登相投降左良玉之后被下了甚猛药,恵登相和张献忠同为十三家首领之一却也不念着些香火情,这厮在崇祯十三年的冬季随左良玉一同围剿张献忠部,那是发了狠往死里打啊?黄万胜的大哥庞大田当时都险些被恵登相的部下给阵斩了不是? 当然,张献忠在崇祯十三年入川可谓点背至极,朝廷派出了数路官兵入川围追堵截,能逃出生天就已是万幸。 西路众将领听罢皆神色一凛,他们听到了一个关键点,陷阵左营统领庞大田当年居然险些被恵登相的部下给阵斩了去? 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则接过黄万胜的话头继续讲述,就如王允成一样,恵登相也绝非庸将,崇祯十五年,恵登相被朝廷封为副总兵驻守襄阳府均州。 崇祯十六年,即去年年初,恵登相被进封为武昌总兵,并于德安府城安陆击败李自成麾下大将白旺!只因白旺部势大,恵登相乃至左良玉见势不可为遂由德安府退防至武昌府,又因献贼也于去年入侵湖广,遂再撤至江西省九江府观望。 至今年献贼西进四川,左良玉命恵登相率部疾行越过武昌府后占据‘四战之地’汉阳府,由于白旺等占据荆襄四府的大顺军将领们皆对恵登相忌惮三分,因此才让左良玉能从容收复武昌、黄州和岳州三府。 当刘志贵说完恵登相的这段履历以后,西路众将领和参谋们皆盯着地图皱眉不语。 其实他们皆有一个疑问,咱楚军进攻长沙府的不是北路联军吗?就算与左良玉的部下交战也是北路的事,为何要在咱西路来开北路的军事会议? 而后轮到汤梦唯出场,她指着地图说道,诚然,左良玉及其部将不仅军纪败坏且又桀骜不驯,但左良玉从军三十载,能拥兵自重屹立至今又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比如左良玉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在谋划与荆襄四府的大顺军主将白旺谈判休战,这已是能看出左良玉的深谋远虑,因为当时的楚军才打到衡州府而已。 与白旺达成共识休战,左良玉就能腾出手来与楚军争夺湖广中部的控制权。 而这一个多月以来,左良玉自然看到了楚军分三路扩张的速度之快,想来他认为一个王允成守在岳州府不够稳当,故而调惠登相部进驻毗邻岳州府的蒲圻县。 一旦王允成部在与楚军的交战中占不到好处亦或处于劣势,惠登相部可迅速驰援。 汤梦唯进而指出,楚军与左军第一场交战的胜负至关重要!此重要性不仅是为了楚军的生存空间而战,更是体现在战场之外,此战要让朝廷、江西省和两广的军政要员们,还有粤商和赣商等各路商帮看到楚军的真正实力! 因此,汤梦唯与大帅商议制定了一整套新战略与一个新军职‘大统领’,这新军职将以西路联军为试点。 而这整套新战略,将从‘三日内夺取邵阳城’为起始点…… 第926章 无法拒绝的大饼 五月廿四,「北直隶,由于清廷立脚未稳,朝廷内新归附的汉官对剃发之非议甚多,在野者更惊畏不至。 清摄政王多尔衮不得不暂时收敛,于五月廿四谕兵部:‘予前因归顺之民无所分别,故令其剃发以别顺逆。今闻甚拂民愿,反非予以文教定民之本心矣。自兹以后,天下臣民照旧束发,悉从其便。’」 …… 同日,湖广,宝庆府城邵阳。 上午,晴朗的天空北风骤起。 南方俗语有言:‘五月北风刮,夏日毒泪哗’。 五月起北风实乃不祥之兆,预示着今年的夏季会异常炎热,宝庆府又将迎来一个干旱的年头。 邵阳城西,楚军与西路联军的两面大纛在‘安定门’的城楼之上迎风飘扬,西城墙上与城垛火炮上的斑斑血迹还未干涸,西路联军后勤分部的辅兵和民兵分盟的民兵们正将西城楼这片的敌军尸体抬下城墙去。 安定门已在昨日被炸毁,其外的西瓮城亦被炸得形同废墟,其内的西大街上不时传来痛哭哀嚎声,辅兵和民兵们正在协助西路总管府安保司、西路巡逻司维持邵阳城内各处的治安,又有青龙右营的将士们一队队地站立于各条街巷间警戒。 此时,血腥味还未散尽的西瓮城内已清理出一大片空地并临时搭起了一座小木台,扮作大帅唐世勋的杨大义面容严峻地站立于台上,亲兵副统领手捧着一面折叠整齐的军旗侍立在他身旁,雷东山等亲兵站在两人身后的一根空旗杆下。 台下是陷阵右营之前、左、中、右四部的三千七百余活着、伤着和牺牲的将士们。 站在最前面的是统领黄万胜,他不顾左肩与腿上还在渗着血的箭伤,双目泛红而又无比激动地昂首而立。 在黄万胜的身后,能保持标准军姿站立的将士不足千人!有六百余将士拄着长柄武器或相互搀扶着以支撑身体站立,有一千三百余伤残将士或躺或靠于瓮墙边,他们皆在头上绑了块白布。 而在木台两侧平铺着数排长长的草席,席上摆着八百余具尸体,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早已被血水浸透,从五月廿一到五月廿三黄昏,短短三日间就有八百余陷阵右营将士死于攻打邵阳城之役! 西路联军参谋分部长欧阳慕瑜、靖州营统领洪山海、青龙右营统领冯丁亥、西路大总管于威等西路要员们站在倒塌的西瓮城之外,数百人皆寂静无声地而面露敬意地看着陷阵右营的将士们。 在三日以前,洪山海和冯丁亥乃至楚军的大多数将领都看不起陷阵左营和陷阵右营,更有陈建志的官兵组成的虎贲营中将领戏称其为‘山贼左、右营’。 而此时,站在西瓮城之外的西路联军各界要员们第一次对黄万胜、对整个陷阵右营升起了由衷的敬意。 当大帅唐世勋和汤梦唯在五月十九的军事会议上将新的楚军全盘新战略、‘大统领’之新职位皆告诉众将领之后,遂提出三日内不惜代价夺取邵阳城的战役,这,是新战略的起始点。 而黄万胜的陷阵右营负责的邵阳城西墙乃是主攻方向,他如何不知此役会死很多的弟兄?但大帅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大饼’。 只要黄万胜舍得拼命拿下邵阳城,大帅唐世勋便让黄万胜做楚军的第一个大统领! 这大统领乃是大帅新定下的高级军职,一个大统领可统率最多三个五部满编营,这可是近两万的人马!而今整个西路联军也只有青龙右、白虎右和陷阵右三个五部满编营而已。 亦即是说,大统领已相当于大明的总兵,而且论兵力可是比绝大多数的大明总兵更盛。 当然,大帅唐世勋可不是让黄万胜在宝庆府和西路联军当大统领,在黄万胜夺取邵阳城以后,大帅将成立‘陷阵右大营’并组织一场授旗仪式,同时升任黄万胜为大统领。 昨日的黄昏正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日,决心拼命的黄万胜凑齐了陷阵右营和青龙右营的所有烈性火药,炸毁了邵阳西城门安定门。 经过一宿的巷战,今晨终于拿下了邵阳城,而献贼钱将军、唐世邦和郑华章等人亦尽数被俘。 待到授旗仪式结束以后,黄万胜将率部去往新化县补充兵员,农昆的山地右营亦全部并入陷阵右大营,他们将北上长沙府夺取安化县并继续扩军,再向东北方向夺取益阳县。 在拿下益阳县以后,黄万胜需先固守等待王其彰和熊山河的玄武左营来接收益阳城,而后黄万胜率部北出益阳夺取洞庭湖南岸、常德府的沅江县,并在沅江县建立‘陷阵右大营’的本部营盘。 没错,大帅唐世勋给黄万胜的‘大饼’便是去尽全力占领常德府全境,进而继续向北扩张至岳州府西部的慈利县、石门县和澧州等地。 且大帅郑重承诺,无论将来黄万胜的大营移驻何处,在今后的一百年里,洞庭湖南岸的水陆津要沅江县都是他黄万胜和陷阵右大营所有将士们的‘封地’! 再有,大帅已传令给朱雀右营的千总顾厚生,命其率麾下的九百余将士由永州府零陵县北上,在益阳县与黄万胜部会合并加入陷阵右大营,另有岳老财则率军情六科全体成员加入陷阵右大营专司情报工作。 如此一来,黄万胜、农昆、顾厚生、岳老财这四个在唐家军时期就被戏称为‘赌鬼四人组’的赌友将再次聚首,并为了壮大‘陷阵右大营’这个共同目标而努力奋斗。 在三月十九的军事会议上,黄万胜根本就未作多想便‘啃’下了大帅的美好‘大饼’,其实他明白大帅的苦心,大帅是要把他的稳准狠、农昆的毒辣、顾厚生的蛮横与岳老财的阴诡给拧成一股绳,去为大帅和楚军开疆扩土建功立业!而这岂不是正合了他黄万胜的赌性? 拿下邵阳城不仅是黄万胜的大统领梦想之起点,也是冯丁亥和于虎的新起点。 在黄万胜夺得邵阳城并建立陷阵右大营的同时,冯丁亥的青龙右营则迅速招募宝庆府民兵分盟的后备役进行扩军,并于明日成立‘青龙右大营’。 待到黄万胜在新化县补充兵员后离开宝庆府北上长沙府安化县时,冯丁亥则派青龙右大营的将士去接管新化县,另派将士南下与白虎右营进行交接。 而后于虎的白虎右营则经紫阳关(今隆回县)、峡口镇(今洞口县)的官道西进辰州府南部的黔阳县,夺得黔阳县之后白虎右营扩建为‘白虎右大营’。 且大帅承诺冯丁亥和于虎,在今后的一百年里,宝庆府南部的新宁县归为冯丁亥和青龙右大营全体将士们的‘封地’,辰州府西部的麻阳县则归为于虎和白虎右大营众将士的‘封地’。 大帅还提到了更诱人的一点,如今楚军还从未颁发过五星与六星嘉奖令,他规定,获五星嘉奖令者可得一镇之封地,获六星嘉奖令者可如黄万胜三人一样得一县为封地! 有大帅的郑重承诺和对未来的美好向往,黄万胜、冯丁亥和于虎及三人麾下的将领们谁不是摩拳擦掌等着建功立业,以拿到一块可享百年的封地? 至于洪山海则率靖州营的二百余老兵和白虎右营同入辰州府黔阳县,但靖州营不会并入白虎右大营,而是由黔阳县南下直隶州靖州的会同县,洪山海将在会同县正式进行靖州营的扩军行动。 但洪山海可不会当大统领,他的愿望是‘告老还乡’,只要让他的故乡靖州招募一支能有三部满编的靖州营便足矣,他有信心为大帅、为楚军守好通往贵州省的锁钥之地靖州。 甚至洪山海还当众表态,如今湖广巡抚李乾德大人占据着靖州南部的通道县和绥宁县,李大人有恩于他,他自然要先礼后兵,若李大人愿意与楚军合作便让出通道县与绥宁县前往衡州府,若李大人不愿与楚军合作,他洪山海便将李乾德赶出靖州! 洪山海之所以选择宁可回靖州面对曾经提携过他的李乾德大人,也不愿再去别处,还缘于他的‘逃避’心理。 因大帅在五月十九的军事会议上说,‘楚军招安使团’的杨公公称有新帝弘光帝给洪山海等四个原大明将领的谕旨,洪山海思索再三以后决定无论杨公公是否有谕旨,他都要拒绝新帝这看似不错的‘好意’。 还有,当洪山海听大帅说要给黄万胜、冯丁亥和于虎‘封地’以后,他委实感到心惊胆战。 黄万胜将来的‘封地’沅江县乃是扼守洞庭湖南岸的水陆津要之所在;冯丁亥将来的‘封地’新宁县毗邻广西省桂林府全州的西延巡检司;于虎将来的‘封地’麻阳县则毗邻贵州省的铜仁府! 再有,除了对西路联军的新部署以外,大帅的全盘新战略还有对东路联军、北路联军和永州府朱雀左右营的新部署,只不过关于宝庆府以外的军事部署并未对西路将领们明言。 但洪山海只看这三块封地的地理位置就已感到无比心悸,他深知‘大统领’之位和‘封地’的诱惑力有多大,黄万胜、冯丁亥和于虎为了兵权和属于他们的封地,如何不会为大帅、为楚军而拼尽全力? 只不过,大帅居然拿‘封地’来做赏赐!他真的只想做‘湖广王’而已吗? 第927章 北线大战之前夕(上) 五月廿五,「清廷派明降臣方大猷为监军副使招抚山东。」 五月廿七,「山东德州乡绅明朝御史卢世傕、赵继鼎、主事程先贞、大学士谢升之弟生员谢陛发动叛乱,推举逃难到该地的明宗室庆藩奉国中尉、香河知县朱帅锨为盟主,假称济王,号召远近。不到一个月就占领了山东省德州、省会济南府、北直隶的河间府、大名府等共四十三个州县……」 …… 同日,湖广衡州府,衡阳城。 自楚军入主衡阳城已有近两个月,城中心的桂王府东墙之外,大帅唐世勋下榻的东华客栈及周边区域经规划修缮后,于今日正式挂牌更名为‘楚军大帅府·衡州分署’。 大帅分署的占地不足桂王府的三成,除了分署的正门修得颇为气派以外,署内既无豪华的殿宇也无曲径通幽的雅致庭院,但这里无疑是如今楚军的军事与行政之核心所在。 上午巳时一刻,衡阳城的军政要员、商界、民间代表等齐聚于分署的前庭广场,扮作大帅唐世勋的杨大义站在广场的木台上发表着简短而激昂、甚至可以说是愤怒的致辞。 台下众人亦纷纷面露义愤填膺之色,楚军的生存空间遭到新朝廷的打压,这既损害了楚军的利益也损害了楚军治下每一个人的利益! 自弘光帝于五月十五正式登基至今已是过去了十二日,在这段时间里因着朝廷的打压政策,楚军治下因物资匮乏而产生的严峻问题愈发明显。 物价持续上涨,一两银子居然买不到一斗米!民间怨声四起,这等情况与去年献贼肆虐湖广时何异? 虽说有军情司与肃卫两大情报组织在民间维持舆论,但楚军和大帅唐世勋的声望难免受到损害,若是再继续发展下去势必导致情况更为恶劣。 杨大义这段时日扮作大帅唐世勋以后委实很忙碌,他在五月二十离开宝庆府的白马镇以后去往邵阳城外亲自督战,身兼楚军三大部要职的汤梦唯则于五月二十离开白马镇后赶回衡州府城衡阳,而大帅则再一次微服私访不知去向。 当陷阵右营于五月廿三的黄昏攻入邵阳城,杨大义代替大帅在次日进行‘陷阵右大营’的授旗仪式,并升任黄万胜为楚军的第一个大统领。 陷阵右大营于五月廿三的下午离开邵阳去往新化县补充兵员,而杨大义则代替大帅唐世勋对原驻守邵阳城的献贼主将钱将军、唐世邦与唐家人、郑华章与郑家人等等进行了公审。 杨大义按照大帅之前的决定,将钱将军、唐世邦和郑华章等人无论男女悉数贬为庶民,在宝庆府民兵分盟和肃卫警备二司的监视下从平头百姓做起,这既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也是为了让他们从基层去看、去体会他们螳臂当车面对的楚军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至于说大帅唐世勋的亲族们会如何看待他,之前大帅就不是特别在意,而今为了楚军的全盘新战略,亲族的谩骂又算个甚?就算是将他从唐家的族谱上给除名又如何? 况且在攻打邵阳城以前,军情四科的密探早就潜入邵阳城进行舆论战,故而城内外的百姓们对大帅唐世勋不顾亲族攻打邵阳城的战事并无太大的抵触和怨声。 不过想来也是,这年头有兵就是王道,邵阳城头去年就曾易帜,今年无非是又换个旗帜而已,只要百姓能活下去,谁又会在意是大明亦或哪路义军统治? 况且楚军入邵阳城以后迅速稳定局势,也未曾苛待或劫掠百姓,这已经让邵阳的百姓们感到很是幸运。 到了五月廿四的上午,扮作大帅唐世勋的杨大义又在邵阳城外进行‘青龙右大营’的授旗仪式,并升任冯丁亥为该大营的大统领之职。 当日下午,杨大义与西路大总管于威等要员们道别以后,在亲兵营副统领武大榔和雷东山等人的护送下策马离开邵阳城,于昨日,即五月廿六的傍晚抵达衡阳城。 杨大义在往回赶路的途中,还在宝庆府毗邻衡州府衡阳县的金兰镇偶遇了他的发妻邹氏。 如今邹氏和岳老财的夫人蔡氏、岳三水的夫人潘氏等原小狼山寨出来的妇人们已迁往祁阳城定居,在蔡氏的提议下,她们共同出资建立了一个‘小狼商行’。 且楚军商会中负责祁阳县商贸的副会长马五福为了交好这帮小狼山寨出来的悍妇,特批小狼商行的大掌柜蔡氏加入楚军商会,且还把由南边运来祁阳县进行周转的布匹生意让了一成给小狼商行。 这一成之利足以让蔡氏等妇人赚得不菲的利润,而杨大义的夫人邹氏便是负责小狼商行在金兰镇的商铺。 但因着新朝廷的打压,楚军境内各类物资皆因匮乏而物价高企,小狼商行的布匹及其他生意又岂能好做? 杨大义途经金兰镇之时,亲眼看到自家婆娘邹氏带着伙计们在商铺门口招揽生意,但进入商铺者寥寥,邹氏那眉宇间的忧色直让杨大义心疼不已。 可是,杨大义乃是大帅唐世勋的替身!他硬着头皮骑在马上飞驰而去,而他也愈发明白和理解大帅的艰难,虽然他不能为大帅去征战四方,也不能告诉自家婆娘他如今究竟在哪任职,但他已决心要为大帅、为楚军做出自己的贡献。 因此杨大义在昨晚回到衡阳城的东华客栈以后,将自己的一个想法禀报给汤梦唯,他说,若是楚军与左良玉的战事陷入胶着或陷入劣势,如若大帅欲亲自去前线督战,请汤部长批准由他杨大义代替大帅前去。 对于杨大义的想法,汤梦唯表示她会认真考虑,但不到万不得已,汤梦唯也不会如此做,因大帅唐世勋要在暗地里进行几项重要的大事,明面上必须要由杨大义来假扮大帅以稳定军心和大局。 此时,当杨大义在楚军大帅府衡阳分署内结束了致辞以后,遂进行了简单的分署挂牌仪式,而后杨大义要前去衡阳城北郊的东路联军本部进行授旗仪式。 今日乃是青龙左营进行扩军的第五日,当汤梦唯在五月廿二回到衡阳城以后,即刻在东路联军本部召开了军事会议。 东路参谋分部赵吉晟等人、青龙左营统领汪庆达、陷阵左营统领庞大田、山地左营统领盘辉,还有白虎左营与郴州营的代表皆参与了会议。 汤梦唯在会上复述了大帅的新战略之东路联军的军事部署,并授意汪庆达扩建‘青龙左大营’、庞大田扩建‘陷阵左大营’、刘志宝扩建‘白虎左大营’。 盘辉的山地左营、岳三水的军情三科皆并入陷阵左大营,而军情三科当中隶属副科长丁迁的人手则随丁迁一同北上长沙府,接替岳老财的军情六科负责长沙府情报网。 再有,青龙左大营负责整个衡州府全境的军务,陷阵左大营去参与北线战事,白虎左大营则在扩军的同时等待军部的下一步指示,邓谦的郴州营则也如洪山海的靖州营一样为独立营。 而汪庆达、庞大田、刘志宝亦如黄万胜、冯丁亥和于虎三个大统领一样划有‘百年封地’,汪庆达与青龙左大营的封地为衡州府南端的蓝山县、庞大田与陷阵左大营的封地为毗邻江西省袁州府的长沙府醴陵县、刘志宝与百户左大营的封地为毗邻江西省与广东省的郴州桂阳县。 至于驻守在永州府零陵县和祁阳县的朱雀左营与朱雀右营,由白老二和蒋擎天的朱雀左营在这两县进行扩军,但暂不升格为大营。 吴志坚的朱雀右营,分出顾厚生所部的九百余将士北上加入黄万胜的陷阵右大营,其余的四部共计三千七百余将士则随吴志坚北上长沙府,且该营同样暂不升格为大营。 在五月廿三,楚军总部正式发布汪庆达等六人被晋升为大统领并划有封地之公文,此事在衡阳城的各界人士中引起了广泛的议论,衡州府学宫更是引经据典展开了激烈的争辩。 汤梦唯可没时间去理会这些,在五月廿四,即西路联军入主邵阳城的当日,她则与楚军参谋部长许定远一同离开衡阳城,去往长沙府对北路联军进行新的战略调整。 楚军的参谋、后勤、镇抚三大部及各路分部皆收到大帅唐世勋的正式公文,与左良玉部的战争已不可避免,此役必须调动楚军一切可动用的力量支持北线大战,于如今尚且处于起步阶段的楚军而言,这是一场事关楚军存亡的大战,许胜不许败! 而在今日下午,杨大义还将代替大帅、在秘书局座魏落桐和衡州知府秦正甫等官员的陪同下去进行一场重要的‘涉外’会议。 对方为湖广巡抚李乾德由靖州绥宁县派来的代表团,而代表团的主使乃是于去年被张献忠所杀的大明第九代楚王朱华奎的亲二弟朱华壁…… 第928章 北线大战之前夕(中) 五月廿九,湖广郴州,桂阳县(今汝城)。 桂阳城的南郊有原大明的卫所广安所之营地,如今这里则是白虎左大营的本部营盘。 此时在营内的主帐内,全身披甲的刘志宝正端坐于主位,十位千总皆挺直腰板坐在帐内,他们虽面容严肃,但眼中皆有激动乃至亢奋之色。 自从刘志宝于五月廿二收到军部传来进行扩军及等待下一步指示的军令,刘志宝想了一个比其他大营扩军更为稳妥的法子。 在这七日里他将白虎左营给‘一分为五’,即把原本的前后左右中五部升格为白虎左大营之‘甲乙丙丁戊’五营。 他麾下原有五个千总和五个副千总,如今五个副千总皆升格为千总,五个小营各由两个千总负责,且刘志宝为了防止一下招兵太多至战斗力锐减,下达了‘一带一’的指令,即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 相比其他进行扩军的大营,刘志宝的扩军行动无疑是最慢的,这七日来白虎左大营只从郴州民兵分盟的后备役招入了一千余人,另有新招募的难民一千五百余人。 亦即是说,刘志宝麾下虽有五个小营,但眼下只有七千出头的将士。 再有,军部下达的指示为最多给各个大营提供两万人的军饷,且镇抚总部还会派镇抚官去各大营严格审查兵员质量。 因此刘志宝规划白虎左大营为五个小营还不能全部招满为五部满编营,否则人数将超过两万,如若兵额超出,身为大统领的他岂不是要自己掏银子? 要说银子对于如今的刘志宝而言还是小事,但他身为刘家三兄弟之长还有更深的忧虑,没想到稳重的二弟刘志贵居然也干出了‘背叛’大帅之事? 原来宝庆府的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肃卫警备二司司长石大勇、调查科长戴轶、内查分司长柴八斗、枢密分司长冯姒五人欺瞒大帅与军部的处罚已通报全军,刘志宝在五日之前就已看过这楚军建军以来最严厉的处罚书。 鉴于这五人所犯的过错,军部裁定: 原宝庆府内查分司长柴八斗被撤职调回衡州府,降职两级,罚俸两年,由甘霖接任宝庆府的内查分司长之职; 原宝庆府枢密分司长冯姒被降职两级罚俸一年,被调往肃卫永州府枢密分司任代理分司长,由项忠豪的夫人卢苇接任宝庆府的枢密分司长之职; 原警备二司长石大勇、调查科长戴轶皆被降职两级罚俸两年,留任为该司的代理司长和科长; 而军情四科刘志贵也被降职两级罚俸两年,留任为代理科长,且整个军情四科尽数挪窝去往别处。 如此一来,被楚军占领全境的衡州府与宝庆府,都将只有肃卫枢密司的情报网存在。 刘志宝在看过处罚书以后并不知晓二弟刘志贵被‘发配’去了何处,直到昨日下午,大帅唐世勋易容来到刘志宝驻扎于桂阳县广安所的大营,他才知晓二弟志贵居然被调去了江西省的某府? 而大帅亲临无疑让刘志宝忐忑不安,毕竟他可没有于家五兄弟那般好运气,能有个好妹妹于青青陪侍在大帅左右? 何况当初他们刘家三兄弟与大帅唐世勋的一家四口逃难时,眼见当时还是秀才的唐世勋重伤昏迷,正是领头的刘志宝决定放弃唐世勋。 虽然唐世勋在夺得小狼山寨以后就曾拍着刘志宝的肩膀说不会计较过往,甚至还说刘志宝放弃他一家四口对于那近百人的逃难队伍而言是个正确的决定,但外表粗犷实则内心细腻的刘志宝一直以来都最为担心大帅对他们刘家三兄弟心怀芥蒂。 想及此,端坐于主位的刘志宝面容凝重地看向主帐左侧挂着的郴州及周边地形图,以及站在地图前的那位须发半白的中年文士。 这文士正是大帅唐世勋所扮,他此次前来明面上的身份为楚军参谋总部特使章晖,而此时的军事会议,他将亲自对大统领刘志宝和十个千总传达白虎左大营接下去的战略部署。 只见唐世勋指着地图沉声道:“鉴于朝廷偏袒左良玉、并晓谕江西省与两广对楚军进行物资封锁,军部决定,白虎左大营于六月初一正式东进攻打江西省南安府!” ‘嘶——’ 白虎左大营的十个千总不禁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咱真要越境去打江西啊? 刘志宝的粗糙大手紧紧地按着椅把手,他瞪着一双铜铃大眼,脸色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脸上的络腮胡都在微微抖动。 昨晚刘志宝就已经听大帅唐世勋详细说明了东进江西省的原委,因此昨个这一宿他是心事重重辗转难眠。 诚然,刘志宝知道大帅和军部的战略意图是让他率部去南安府劫掠,遇见官兵就狠狠打!并可视情况占领南安府的城池以作为跟朝廷谈判的筹码。 但不可屠城也尽量莫伤及百姓,以劫掠官府、地方豪门望族与江右商帮的商贾等为主。 对于大帅唐世勋的强硬态度,刘志宝自然很理解,旁的大道理他自是讲不来,但俗话说的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相比建立大顺政权的李自成、掘了大明皇陵的张献忠、拥兵自重骄横跋扈的左良玉等等,大帅唐世勋的楚军已经对百姓足够仁慈且愿意为大明朝廷效力,可换来的竟是朝廷的打压? 刘志宝同样也义愤填膺,打!必须要让朝廷、让天下人看到咱楚军的实力!同时白虎左大营出兵江西也是为了帮助楚军‘补充’愈发匮乏的各类物资。 再有,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刘志宝与麾下将领不仅对升职感到满意,更满意大帅唐世勋将这桂阳县划给他们为百年封地,为了这块封地,他们如何不愿为大帅和楚军效死力? 第929章 北线大战之前夕(下) 此时,大帅唐世勋指着地图给白虎左大营做出具体的战略部署。 他指出,由白虎左大营的第五个营头‘戊营’留守桂阳县;‘甲营’劫掠江西省南安府的府治所在大庾县(今大余县);‘乙营’劫掠南安府的崇义县;‘丙营’劫掠南安府的上犹县;‘丁营’劫掠南安府的南康县。 而邓谦的郴州营已经招募了近三千人,军部给邓谦的指示为分出近千人马驻守郴州南部的宜章县,再分出数百人马驻守郴州东部的桂东县,余者则驻守郴州境内的永兴县、兴宁县以及郴州城。 留守桂阳县的白虎左大营之戊营除了警惕该县与广东的边境以外,还要分兵驻守桂阳县与宜章县的交界处,一旦广东兵有集结北上宜章县的举动,戊营将派兵前去协助邓谦的郴州营。 关于物资补给,大帅唐世勋指出,楚军已无更多的物资补充给白虎左大营,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南安府‘觅食’,不过军部特批了数百斤烈性火药给刘志宝,以用于白虎左大营擅长的、花样百出的爆破战术。 当唐世勋将关于白虎左大营的战略部署说罢以后,刘志宝的头号心腹、甲营千总霍盛思索了会儿后施礼问道:“特使大人,卑职有一事请教……” 只听霍盛问,如若毗邻南安府以东的赣州府官兵和以北的吉安府官兵、甚或广东省南雄府的官兵前去支援南安府,而他们四个营头又分别在南安府的四县活动,这兵力上就毫无优势可言了。 霍盛指出,他的甲营已是白虎左大营的五小营中人数最多之营,但甲营也不到一千八百人,而抛开驻守桂阳县的戊营以外,东进江西的四个小营加起来都不足六千人。 故此,霍盛认为如若南安府周边的官兵来支援,他们恐怕是捞不到多大的好处。 唐世勋捻着半白的假胡须笃定道,首先,勿需担忧吉安府方面会去支援南安府,因庞大田的陷阵左大营如今正分作两部集结于衡州府的酃县和长沙府的醴陵县。 其中集结于酃县的有四千之众,由庞大田麾下的头号将领单耀武统率新组建的陷阵右大营之乙营;集结于醴陵县的有七千之众,此为陷阵左大营的甲营和丙营,由庞大田和并入该大营的山地左营统领盘辉分别统率。 陷阵左大营同样将于六月初一东进江西省!单耀武的乙营四千将士袭扰劫掠酃县以东的吉安府,庞大田和盘辉这对老搭档则率七千将士攻入吉安府以北的袁州府。 霍盛等十个千总听到这不禁眼睛一亮,这敢情好!原来‘庞屠夫’的陷阵左大营也与他们一起东进江西省呐? 一个千总随即抱怨道,看看人家‘庞屠夫’都扩军到一万一千多人了!可咱们白虎左大营才七千人,这可比人家少了四千来号人不是? 刘志宝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那双铜铃大眼露出不满之色扫视了诸将一眼,顿时,十个千总皆噤声肃坐。 唐世勋则接着说道,霍盛千总的担忧不无道理,即便少了自顾不暇的吉安府官兵,但南安府背靠赣州府,南边又毗邻广东省南雄府,白虎左大营只有不足六千将士前去南安府,还要同时袭扰该府的四个县,这的确会显得兵力不足。 但南雄府方面虽必然会在边境集结,以警戒攻打南安府治大庾县的白虎左大营之甲营,不过只要甲营将士不入南雄府境,南雄府的官兵在未得到两广总督沈大人的命令以前断不会贸然进入南安府境内。 故此,真正支援南安府的只有其东边的赣州府,尤其是当白虎左大营的丙营进入南安府的上犹县境内、丁营进入南安府的南康县境以后,赣州府的官兵必然会做出强烈而坚决的反应。 因为赣州府虽在江西省十三府当中占地最广,但赣州府治所在的赣县以西正毗邻南安府的上犹县和南康县!若上犹与南康二县被占,赣州府城便要直面白虎左大营。 说罢,唐世勋对坐在主位上的刘志宝使了个眼色。 刘志宝敲了敲案桌,从怀中掏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白纸来朗声道:“诸位,章特使此来不仅是代表军部传达白虎左大营的战略部署,还带来了这份由大帅亲自书写的‘楚军游兵虚实论’,此乃吾等东进南安府之后的致胜法宝!诸位定需熟记于心,莫要辜负了大帅赠予我白虎左大营的宝贝!” “谢大帅厚爱!卑职定不负大帅与大统领所望!”霍盛等十个千总皆神情激动地抱拳施礼。 唐世勋险些捋掉那撮黏在下巴上的半白假须,他直感到老脸有些发烫,这‘楚军游兵虚实论’确为他所写,但无非是结合了后世的‘游击战’与古代的‘孙子兵法’和‘握奇经’等兵书经典理论捣鼓出来、再换了个名头的初稿而已。 当然,是否为致胜法宝还另说,但只要刘志宝与白虎左大营的将领们不占据城池硬顶官兵攻城、不直面官兵的优势兵力,在领悟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等精髓后,他们将会如‘牛皮糖’一般死死地黏在南安府让官兵不得安宁! 当唐世勋在五月二十离开宝庆府白马镇以后,便乘着马车与左然、郑玉珠等跟着汤梦唯的队伍往衡阳城赶,而‘楚军游兵虚实论’的初稿正是唐世勋在归途中所写。 而且,唐世勋可不仅仅是将这份初稿给了刘志宝,楚军的各营统领皆有收到这份影响深远的理论初稿。 在五月廿四那天,即五日前,当唐世勋在衡阳城内得知黄万胜的陷阵右大营如约夺得邵阳城以后,遂带着郑玉珠前往衡州府东部的酃县。 当时庞大田的陷阵左大营正在一边扩军一边陆陆续续由酃县北上长沙府的醴陵县,而庞大田和盘辉则已收到军部密信,等待军部特使前来面授机宜。 谁曾想‘章特使’居然是大帅唐世勋的本尊?庞大田和盘辉当时就吓了一大跳,随即又感到很是激动,大帅居然派个替身在宝庆府,而本尊居然悄悄来酃县找他俩,可以想见大帅依旧很器重他庞大田和盘辉不是? 而唐世勋亲自去找庞大田和盘辉的原因与亲自来找刘志宝一样,因陷阵左大营和白虎左大营皆需在楚军于北线大战开始的同时东进江西省,他自然需亲自叮嘱庞大田、盘辉和刘志宝一定要把握好分寸。 唐世勋的目的很明确,楚军这支新兴势力很难在短期内击垮左良玉,更莫说湖广北部还有占据荆襄四府的闯贼白旺部、另有一个闯贼、献贼与官兵反复争夺的郧阳府,想要夺得湖广全境,任重而道远。 加之楚军参谋总部已达成共识,必须要在与左良玉开战的同时派兵东进江西省!如此两路出击才能最大程度地彰显楚军之威,才能让朝廷看到楚军绝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而且绝不能让朝廷坐山观虎斗。 但是江西省的水陆官兵可不止十万!那么东进江西的白虎左大营和陷阵左大营就不能与江西官兵硬碰硬致被消耗殆尽,游击战的模式无疑最为符合这两个大营入赣作战的战略方针。 这时,唐世勋对坐在地图边一张小桌子的书童使了个眼色,这小书童自然是郑玉珠所扮,她起身将十份刚刚抄录完的‘楚军游兵虚实论’分发给刘志宝麾下的十个千总。 而唐世勋则走至主帐中间的简易沙盘前,以通俗易懂的话语给刘志宝等十一个将领讲解游击战的精髓…… 第930章 楚左之战掀帷幕 六月初一,破晓,楚军玄武左营突袭长沙府湘阴县城! 新成立的军情九科科长丁迁在几日前亲率两个特别行动队潜入湘阴城,并在六月初一的凌晨给湘阴城南门的贼兵守军下了足量的蒙汗药。 在玄武左营于六月初一破晓发动攻城战的同时,丁迁率特别行动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打开南城门,玄武左营统领王其彰亲率左、中、右、后四部的三千七百余将士冲入南门! 袁得胜的骑兵左营之五百余老贼骑兵则绕过湘阴城,疾驰往湘阴城以北的营田镇(今汩罗)。 营田镇毗邻洞庭湖的东南角,该镇扼守岳州府城巴陵南下长沙府的主官道,且是汩罗江汇入洞庭湖之前的津要据点。 就在昨日,即五月卅,左良玉麾下大将‘铁骑王’王允成亲率一千精骑和两千步卒全部渡过汩罗江,进而占据了营田镇。 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眼见袁得胜的五百余骑兵在镇外耀武扬威,王允成有三千步骑怎能容忍士气被夺? 况且王允成已收到楚军攻打湘阴城的消息,他气得破口大骂又极其懊恼,原本他在四日前就已抵达汩罗江的北岸,按原定计划他应当能在楚军之前进入湘阴城。 但汩罗江上的江船却被楚军细作给提前焚烧或凿沉,石桥、木桥与浮桥亦尽数被毁,这导致王允成的精骑被挡在了汩罗江以北。 若要绕行无疑更费功夫,且谁知道更远的汩罗江上之桥是否被毁?王允成只得命步卒和随他前来的千余岳州府平江县的豪族武装架设新浮桥。 直到昨晚,王允成的一千精骑和两千步卒才渡过新搭建的浮桥进入营田镇。 可就在今日凌晨丑时前后,营田镇又同时发生几起大火,王允成的粮草辎重虽未遭到损失,但镇上有谣言称,湘阴县的豪门望族两面三刀,许多人已暗自投靠了楚军云云。 疑神疑鬼间,王允成只得命麾下将领在营田镇轮番警戒,待到天亮便尽快前往湘阴城,谁曾想这已是棋差一招? 懊恼的王允成遂亲率一千精骑出镇迎战袁得胜,两千步卒和平江县的千余豪族武装则在后跟进。 正当袁得胜的五百余骑兵与王允成的一千精骑交战之时,玄武左营副统领熊山河率前部的九百三十余将士赶至营田镇。 身为楚军总教习熊无畏唯一的儿子,熊山河深得乃父真传,他的玄武左营之前部将士乃是清一色的戚家军鸳鸯阵! 但见前部将士们以十二人一队为基础鸳鸯阵,旗枪、刀盾、狼筅、长枪、镗钯等数种武器配合无间,而每阵的两个镗钯手还在镗钯上架设火箭为远程辅助。 三阵结成品字形的鸳鸯小阵,三小阵结成品字形的鸳鸯中阵,此为一个局的一百一十余人,由百总以旗语进行组织。 四个中阵结成菱形的鸳鸯大阵,此为一个司的四百六十余人,由把总以旗语进行组织。 两个鸳鸯大阵便是整个玄武左营前部的九百三十四名将士,由副统领熊山河亲自组织阵型变化。 眼见袁得胜的五百骑兵已拖住了王允成的一千精骑之冲势,熊山河率七十二个如臂使指的鸳鸯阵,毫不畏惧地冲向王允成的一千骑兵! 老于战事的王允成见这不足千人的楚军步卒居然排出了戚家军的鸳鸯阵法,遂命麾下两千步卒及千余豪族武装与之交战,同时王允成率一千精骑意欲摆脱袁得胜的五百骑兵的缠斗,以期拉开距离对楚军的鸳鸯大阵发动冲锋。 袁得胜同样战场经验丰富,他骑在马上破口大骂‘熊小爷’熊山河莽撞,以前他跟随献贼骑将童古之时就曾与这‘铁骑王’王允成有过数次交锋,连童古都不是王允成的对手,遑论他袁得胜? 可是大帅唐世勋和军部早就指示袁得胜,由他策应玄武左营夺取湘阴城并阻击王允成的主力,此乃楚军与左军的首战,许胜不许败! 其实袁得胜只是想在营田镇外与王允成部缠斗一番,以尽量拖延时间给王其彰率玄武左营主力夺取湘阴城。 谁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熊山河居然不按原定计划在湘阴城的东郊和北郊拦截逃跑的守城贼兵,却直愣愣地赶来营田镇直面王允成的主力? 俺们只有五百骑兵和不足一千的步卒,可王允成却有一千精骑和三千余步卒啊!袁得胜急得心焦火燥破口大骂,他如何看不出王允成意欲率骑兵摆脱他这五百骑兵的缠斗,继而拉开距离冲锋熊山河的鸳鸯大阵? 不可否认,袁得胜知道熊山河的七十二个鸳鸯阵战斗力很强,也知道整个玄武左营的战斗力都很强,否则大帅、军部和北路参谋分部岂会一致同意由王其彰和熊山河的玄武左营来夺湘阴城? 如若袁得胜此时率骑兵撤出战场,熊山河这不足千人的将士们如何敌得过王允成的四千步骑? 即便鸳鸯阵再强,若无袁得胜的五百骑兵牵制王允成的一千精骑,熊山河部又全是步兵,恐怕迟早会被王允成给耗死在此。 但袁得胜又有不能撤的理由,若他敢传令撤退,今后在楚军绝无立足之地。 虽然他与麾下的五百余骑兵都是原献贼骑将童古的部下,但他们早已宣誓效忠大帅唐世勋,且他们每个人都在零陵城或衡阳城有宅子还娶了娇妻美妾。 何况他们还拿着楚军当中最高类别的军饷!这也是整个大明最高的军饷!又有几人愿意跟着袁得胜再去当流贼?就连袁得胜自己也不愿再过那种居无定所的日子不是? 还有,袁得胜知道陶富贵的骑兵右营五百余骑兵、赵烈的虎贲营五百余骑兵皆在赶往湘阴城,还有黄万胜的陷阵右大营正在攻打湘阴县以西的益阳县城,白老三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则在攻打湘阴县东南方向的浏阳县城。 而袁得胜已派兵去知会玄武左营的统领王其彰,一旦王其彰得知副统领熊山河居然率部跑来直面王允成的主力,又岂会不分兵来救?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大帅亲自写了封信给袁得胜、王其彰和熊山河,此信既是鼓励三人,且还做出了郑重承诺。 只要三人夺取并守住湘阴县,打好与王允成的首战,玄武左营将扩编为玄武左大营,袁得胜的五百骑兵并入该大营,且湘阴县将成为玄武左大营的百年封地! 管你是铁骑王还是破骑王?这湘阴县地界可是俺们的封地!袁得胜右手紧握着长枪,双目死死地锁住左贼大将王允成。 “弟兄们,给俺拖住敌骑,莫要让熊小爷陷入苦战!”袁得胜咬牙切齿地大喝道:“俺们活着有赏赐,死了能进英魂塔,赢了王允成有封地!楚军万胜!” ‘万胜!万胜!’五百余骑兵发狠怒吼,为了封地,为了楚军,断不能让王允成的一千精骑拉开距离对熊小爷发起冲锋! 隆隆马蹄声中,袁得胜不顾箭矢,提枪拨刺眼前的敌骑,直冲王允成!五百骑兵弟兄皆大声呐喊着紧随袁得胜之后。 哪来的袁姓无名小将!竟敢冲着我来?王允成看着‘袁’字旗桀桀冷笑,将长柄大刀指向那杆旗大喝道:“儿郎们,夺旗!” 跟随在王允成身边的三百骑兵亢奋得嗷嗷大叫,他们乃是一直追随王允成的老部下,也是王允成‘铁骑王’称号最为核心的力量!为了王将军,夺旗! 双方超过一千五百人的骑兵在战场上混战作一团,战马的嘶鸣声、骑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袁得胜的五百骑兵虽处于劣势,但皆死死地缠住王允成部骑兵。 熊山河冷静地站在鸳鸯大阵之中的‘熊’字旗下指挥作战,他不屑地瞥了眼三千左贼步卒,得赶紧灭了这帮虾兵蟹将,再将袁大哥给救出来才是,骑兵可比咱精贵,况且袁大哥的骑兵还要并入咱玄武左大营不是? 于是熊山河豪迈地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熊小爷要变阵总攻了!七十二个鸳鸯阵的九百余将士精神一振,肃然齐唱: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唱着这首戚爷爷亲作的凯歌,七十二个鸳鸯阵的将士们仿佛被注入了戚家军的英灵之魂一般。 迎面而来的三千左贼算甚?以一敌三算甚?吾辈传承戚家军之鸳鸯阵,气冲斗牛,群山可撼! 楚军与左军的第一场交战,在熊山河的‘冒进’之下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931章 震惊朝野的楚军(上) 六月初八,「献贼攻克四川重庆府城巴县以东之涪州,夺望江关。」 六月初十,「山东局势不定,清摄政王多尔衮见招抚收效甚微,遂派固山额真觉罗巴哈纳、石廷柱统兵武力收取山东。」 六月十一,「张献忠下令兵分两路,进攻四川省重庆府城巴县!」 「在六月初,大顺军李自成又一次犯了重大的战略性错误。 他并未坐镇山西太原,火速从陕西等地调集军队入晋以加强山西防务抵御满清。 相反,却率‘汝侯’刘宗敏等大顺的高级文官武将率领主力继续西撤,于六月初渡过黄河,返回陕西省西安城……」 …… 同日,湖广,长沙府。 自六月初一楚军与左军的首次交战已过去了十日,在四日前,即六月初七,左良玉麾下大将、岳州总兵、‘铁骑王’王允成率残部乘船经汩罗江入洞庭湖。 历时七日的‘楚左湘阴战役’结束,楚军成功拿下湘阴县全境,首战告捷! 这七日之战当中,袁得胜的骑兵左营五百余将士死伤三百余,他本人亦被王允成所伤,在骑战中,袁得胜部无疑完败于王允成的骑兵。 但王其彰和熊山河的玄武左营则大展神威,其麾下的五部将士在这七日间轮番冲击王允成固守的营田镇,王允成的三千步卒死伤近两千人,余者皆畏战龟缩不出。 王允成的精骑同样难以对玄武左营制造足够的杀伤,尤其是熊山河的七十二个鸳鸯阵,在六月初六,王允成尚有未死伤的精骑七百余,他于当日率精骑对熊山河部发起冲锋。 但熊山河的九百余将士居然硬撼王允成的七百余骑兵冲锋!在熊山河的阵中有不少狂热的三神教信徒,当骑兵冲阵之时,顶在最前方呈品字形的三个鸳鸯阵将士狂热地念叨着‘三神屠魔咒’,点燃随身携带的烈性火药与敌骑同归于尽! 这不仅阻碍了王允成的骑兵冲势,猛烈的爆炸声更是惊得战马大乱,熊山河的部下将士则趁机围攻之,要不是王允成立刻撤退,他这精贵的七百余骑兵在六月初六就得全撂在熊山河部的手上。 当六月初六之战结束时,王允成仅剩四百余骑兵,步卒亦只有千余,他们再也不敢与玄武左营交战。 若非王允成的水师营在六月初七由洞庭湖逆行入汩罗江,王允成的步骑将士在大型战船的火力覆盖之下撤回岳州府,他本人则随战船入洞庭湖。 这七日之战,玄武左营死伤将士八百余人,袁得胜的骑兵左营死伤三百余人,王允成的骑兵死伤六百余人,步卒死伤两千余人。 经过军情司各科在近几日的快速传播,至今日,即六月十一,湖广、两广、江西、南直隶、苏、浙、闽等东南华南各省尽皆知晓此战结果。 ‘铁骑王’王允成部的死伤竟两倍于楚军?弘光朝廷群臣哗然!南京城哗然! 而楚军在六月上旬的战果可不止战胜王允成而已。 在北路联军方面,白老二和王其惟的玄武右营于六月初三拿下浏阳县城,除该营后部镇守浏阳城以外,另四部则分为两路行事,两路各有将士一千八百余人。 一路由白老二率领向西进入长沙府治长沙县境内,一路由王其惟率领北上占据龙伏镇以后进入岳州府的平江县境内。 平江县城位于汨罗江中游,城内有王允成的近千步卒,另有平江县的地方豪族武装两千余人协同防守县城,同时沿着汩罗江为下游营田镇的王允成部主力运送物资。 王其惟这一路并未攻打平江城,他将麾下一千八百余将士分为六小路,每小路三百余人,并按照大帅的‘楚军游兵虚实论’之战法在平江县境内进行游击战。 最为关键的是,王其惟麾下的两小路占据了浯口镇和马兰湾,这两地皆位于汨罗江的中下游,两地被夺致使平江县与营田镇之间的水运补给线被断,这无疑是楚军对左军王允成部的首战告捷之一大益助。 又有北路联军的柳家营,该营除五百余骑兵在湘潭县境内袭扰以外,其余的四千二百余将士在统领柳锡武的率领下,于六月初六在下滠市与万余贼兵进行了一场以少胜多的大捷。 柳锡武的柳家营之中部将士在六月初四时完成了一次装备的‘更新换代’,中部的九百三十余将士和柳锡武的数十个护卫装备了一千杆新火绳枪,此为楚军后勤总部制作的第一批一千杆名为‘楚壹’型号的火绳枪。 早在四月初,楚军大帅唐世勋便绘制了‘楚壹’型号火绳枪的草图,经过楚军后勤总部火器司大使夏进财和副使赵载等人的研究试造,他们于四月下旬上报大帅,该型号火绳枪可进行第一批的量产。 ‘楚壹’火绳枪能够量产还得益于原祁阳知县、今楚军后勤总部副部长齐大坚,他在就任祁阳知县之时突发奇想,与县衙工房的匠人们将几种民用的水力器械改造后转为军用。 在祁阳县衙工房与楚军后勤总部的集思广益与合作改造之下,如今从祁阳县城西部的黄阳堡直至县城东部的归阳市,这一长段的湘江沿岸有各类军用水力器械工坊三十余座,兵器、盔甲、火绳枪甚至中小型火炮等皆能进行集中批量生产。 若非朝廷打压致使云南、贵州和两广的铜铁被限制运往湖广,以祁阳县这三十余座军用工坊的生产力,第一批‘楚壹’型号的火绳枪在五月间才何止生产一千杆? 而这一千杆新式火绳枪的用料与做工皆极为扎实,柳锡武在六月初三接收这批火绳枪以后,亲自试射后大喜过望,于次日装备于他最为精锐的中部九百余将士和数十护卫,并打算在六月初六对下滠市的万余贼兵开战。 柳锡武在六月初四上报北路联军参谋分部,此役他要用一套新的打法,即以他的中部火器兵为核心,右部炮兵为辅进行作战。 北路联军参谋分部的陈建志、童英、乃至柳锡武的亲伯父柳大钧皆甚是犹豫,因柳家营的主要任务是牵制下滠市的万余贼兵主力,由赵烈的虎贲营去攻打湘潭城,同时赵烈的骑兵、柳家营的骑兵、天佑营的骑兵、还有骑兵右营皆四散于湘潭县、宁乡县和长沙府治所在的长沙县,以袭扰分割这互为犄角的三县贼兵之补给线。 加之北路联军的玄武左营、玄武右营、骑兵左营皆不在渌口镇,镇守渌口镇的只有新近抵达的天佑营之前部四百余步卒和左部的九百余步卒,而天佑营的中、右、后三部还在衡阳县不是? 如若柳锡武的四千余柳家营将士在天佑营还未全部抵达之时就与下滠市的万余贼兵开战,如若战事不利岂非影响北路联军的整体布局,甚是威胁到北路联军设在渌口镇的总部营盘? 而楚军后勤总部长、镇抚总部长兼参谋总部副部长汤梦唯在五月底就已抵达北路联军本部,她在仔细听取柳锡武的意见以后,拍板同意柳锡武在六月初六与下滠市贼兵开战。 是役,下滠市的贼兵见柳家营出战之兵才四千人上下,遂派出八千之众摆开阵势进攻,柳家营的右部炮兵以中、小型火炮侧击贼阵,前部与左部将士则在左右护住中部将士。 中部的九百余手持‘楚壹’火绳枪的火器兵们分为两个方阵,每阵四百余人以‘四段击’层层推进,只半个时辰,八千余贼兵就有数百人死于‘楚壹’火绳枪之下!贼兵的中阵率先大乱。 前去观战的汤梦唯、陈建志、柳大钧、童英和天佑营统领申天佑等人皆瞠目结舌,没想到这新式火绳枪不仅威力大且射程也高于一般的火铳。 这固然有精贵的定装烈性火药之功劳,但铳管在如此频繁的射击之下只有半成左右的炸膛率,可见该火绳枪的做工之精良与用料扎实。 而后贼兵撤回下滠市固守,无论柳家营将士如何叫阵也不再出战,且贼兵将领苦于后勤补给线被断。 至六月初八,虎贲营夺得湘潭城,下滠市的贼将无奈派使者去往渌口镇向北路联军乞降。 在六月初十,即昨日,柳家营正式入驻下滠市,而万余贼兵则暂时被楚军驻长沙府民兵分盟收编。 北路众将领皆对柳锡武的‘四段击’战法大加褒赏,柳大钧亦是与有荣焉,这是楚军其他营头将领第一次真正重视痴迷于火器作战的柳锡武。 自信心暴涨的柳锡武则对汤部长提出,还请后勤总部加快制作‘楚壹’火绳枪,只要给他装备四千杆,无论是湖广北部的左良玉还是控制荆襄四府的大顺将领白旺,他柳锡武都敢去跟他们扳一扳手腕! 这番豪言壮语惹得汤梦唯极为难得地展颜一笑,而后她甚是无奈地叹道,莫说是造四千杆‘楚壹’火绳枪,如今就是再造一百杆都难,没办法,精铁用完了。 也正是在昨日,公子赵攸和楚军商会副会长兼长沙府分会长吴怀远的十余支商队武装、湘乡县的地方豪族武装以死伤近千人的代价夺得了湘乡城。 黄万胜的陷阵右大营则在五月底夺得了长沙府西部的安化县,又于六月初五夺得益阳县。 至此,长沙府除了府城长沙与宁乡县城尚有千余献贼余孽负和数千地方豪族武装隅顽抗以外,府境的浏阳县、醴陵县、攸县、茶陵州、湘潭县、湘乡县、安化县、益阳县和湘阴县尽被楚军所占。 加之左良玉麾下大将王允成撤回岳州府,任谁都看得出位于长沙府中部的府城和宁乡县皆是楚军的囊中之物,故而楚军于零陵城发行的‘长沙府军债’在六月上旬持续暴涨。 这,还只是楚军在六月上旬于长沙府取得的北线战果,而东路与西路同样在六月上旬取得了震惊朝野的战果…… 第932章 震惊朝野的楚军(中) 六月十四,「多尔衮派固山额真叶臣领兵收取山西。同时又以平西王吴三桂名义大张文告,云为安抚残黎事称:“摄政王简选虎贲数十万南下,牌仰山东等处速速投降”。」 …… 同日,江西省九江府,城子镇。 该镇位于九江府城德化以西,镇南为江西省第五大湖赤湖,镇北为长江之上的城子镇码头。 长江流经九江府的这一段亦是九江府的北境线,如城子镇北的长江对岸便是湖广的黄州府。 晌午,烈日当空,城子镇北码头上一如既往的喧闹繁忙。 码头边的集市上有座三层的大酒楼‘浔阳阁’,流经九江府的这一整段长江亦称浔阳江,故而九江府内以浔阳命名的酒楼茶肆客栈等颇多。 浔阳阁的三楼有六个精致的包厢,其中有三个包厢皆可俯瞰千帆林立的长江盛景,此时,三个衣着贵气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一个包厢的窗台前。 他们三人正是易容成商贾的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科内第一组长刘福、第二组长萧元朗。 除了楚军大帅唐世勋和情报体系的高层,无人知晓被全军通报批评的军情四科被大帅‘发配’去了何处,甚至不少宝庆府的将领官员们以为刘志贵和他的军情四科已被大帅给打入了‘冷宫’。 在五月二十至廿四这几日,刘志贵皆在与肃卫宝庆府枢密分司的新任分司长卢苇进行情报网交接。 当邵阳城被陷阵右营和青龙右营拿下的当日,刘志贵与刘福、萧元朗等军情四科的五组骨干们、以及十余个特别行动队一同离开宝庆府去往衡州府的酃县,继而赶在六月初一陷阵左大营的乙营统领单耀武东进江西省之前进入了吉安府。 刘志贵一行在吉安府城庐陵联络上了军情五科郑罡的手下,再从官道北上经临江府、南昌府、南康府之后,于前日抵达九江府境内。 在刘志贵的分配安排之下,军情四科的第五组先在九江府的德安县和瑞昌县发展情报网、第四组在九江府城德化,第三组在九江府东部的彭泽县和湖口县,而刘福的一组和萧元朗的二组则在今日陪同刘志贵来到了德化城以西的城子镇。 城子镇不仅是毗邻长江的水路津要之地,而且,左良玉的儿子、‘平贼将军’左梦庚的营盘就在该镇的东郊,左梦庚麾下的水师船队则皆停靠于镇北码头之旁,该镇实际上已被左梦庚所掌控。 莫要看左梦庚并未占据九江府的五县城池,但这不过是为了给新朝廷和弘光帝一个面子罢了。 他左梦庚只要想进府城德化去耍耍,谁敢不给他打开城门?一旦他要赖着不走,又有谁敢说一个不字?他爹左良玉留在九江府的五万兵马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刘志贵、刘福和萧元朗神色复杂地看着浩瀚的长江,以前他们以为湘江已足够宽阔,但这动辄宽度数里的长江无疑让三人大开眼界。 但三人可不是专程来此欣赏美景的,刘志贵正是要在今日对他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刘福和萧元朗做出具体安排。 这几日他们收到了多封由军情司各科传来的密信,虽然楚军在六月的上半月间大开大阖多点开花捷报频传,但潜在的危险也相应地增多。 如黄万胜的陷阵右大营,黄万胜与农昆两营早在四月下旬突袭宝庆府邵阳城西北的巨口关和茱萸滩、分兵北进新化县上梅山一带招募难民、进而夺取新化县之时,黄万胜麾下的后部千总‘张天王’便驻守在新化城,并负责训练难民新兵为陷阵右营的后备役。 当黄万胜率部于五月廿四夺取邵阳城,上午进行授旗仪式升格为陷阵右大营、黄万胜晋升为楚军第一个大统领之后,当日下午黄万胜便马不停蹄地赶回新化县与‘张天王’进行整编扩军行动。 到了五月廿六,黄万胜麾下除了参与邵阳城之战的死伤者,其余将士与招募的新兵悉数集结于新化城北,加上并入陷阵右大营的山地右营近六百狼兵,该大营有新老将士八千余人。 陷阵右大营于五月廿七兵分两路北上长沙府安化县,一路由新任的乙营统领‘张天王’和副统领雷盛统率进攻安化县与县城,兵力为四千人;另一路由大统领黄万胜和甲营统领农昆统率,兵力同样是四千余人,他们在农昆的狼兵引导下翻山越岭,直插东北方向的益阳县,并与六月初一正式攻城。 且陷阵右大营这两路皆在行进间不断招兵买马,黄万胜在六月初五夺得益阳城之后,至六月初十顾厚生率原朱雀左营的九百余将士抵达益阳城并入陷阵右大营,该营已扩编为三个五部满编营,人数近一万五千人。 黄万胜已亲率甲营将士由益阳城北上常德府沅江县,他要亲手拿下这片大帅承诺给他们的百年封地! 而据军情八科从武昌府传出的密信称,当左良玉得知王允成部败走洞庭湖之后气得暴跳如雷,接着传令给驻守在蒲圻县的‘过天星’恵登相,命其火速率麾下两万兵马南下岳州府。 在六月十二,恵登相麾下的五千步骑抵达岳州府南部的平江县,此乃与楚军对峙的前线,而王允成的残部则已回到了岳州府城巴陵。 恵登相与王允成商议后决定,由王允成率部与两个水师营、以及恵登相麾下的五千将士,经洞庭湖去往常德府龙阳县,该县位于洞庭湖的西岸。 而恵登相则率麾下七千将士驻守巴陵城以策应平江县,另派三千将士驻守于洞庭湖东岸的津要之地鹿角镇。 如此一来,楚军和左军的边界线已经成形,双方在洞庭湖的东南方向以流经平江县和湘阴县的汨罗江为界,双方在洞庭湖以西的常德府境内,则是黄万胜的陷阵右大营所在的沅江县与王允成部所在的龙阳县形成对峙。 无论楚军还是左军,谁都不会满意眼下的边界线。 因此,楚军与左军新一轮的‘楚左之战’正在密锣紧鼓的准备中,这一次将会形成岳州府东部和常德府东部两个主战场。 而恵登相部和王允成部有一个楚军所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王允成的两个水师营控制着广袤的洞庭湖,湖东北的诸多水盗亦悉数投靠王允成,他们既可在洞庭湖上炮击南岸的沅江县城,也可炮击洞庭湖东南岸汨罗江畔的营田镇。 更令人担忧的是,左良玉麾下还有一万五千余水师将士!据悉他还将再调五千余水兵组成两个水师营去往洞庭湖。 同样是在六月初一,于虎率白虎右大营离开宝庆府进入辰州府南部的黔阳县,在六月初五夺得黔阳城并就地扩军,该大营的下一步是由黔阳县向北扩张夺取整个辰州府。 洪山海则率靖州营由黔阳县南下靖州的会同县,由于龙襄的军情七科在此之前就已与会同县的地方豪族和百姓们占据了会同城,因此洪山海进入会同城后顺理成章地就地招兵和整顿内务,并警惕南边尚有数百献贼的靖州州城、以及湖广巡抚李乾德占据的靖州绥宁县和通道县。 在五月廿七,李乾德的使者团在朱华壁的率领下进入了衡阳城,作为大明第九代楚王朱华奎的亲二弟,由于其兄长朱华奎一脉在去年就已被张献忠给集体沉了江,谁都知道年过七旬的朱华壁必然会是楚王的第一顺位继承者。 故此,扮作楚军大帅唐世勋的杨大义、衡州知府秦正甫、同知许定江等人在衡阳城以亲王之礼接待朱华壁。 老而弥坚的朱华壁并未沾沾自喜,而是直指他此来的核心问题,楚军打算如何与湖广巡抚李乾德相处?难道要一直把李大人给‘堵在’靖州? 耐人寻味的是,朱华壁并未问楚军是否愿意归附朝廷,但也未有要离开衡阳城的意思。 衡州知府秦正甫和同知许定江乃是与朱华壁谈判的主要官员,两个死对头这回唱起了双簧,秦正甫从民生的角度大谈楚军治下的仁政,许定江则从军事角度大谈楚军的兵威之盛,两个官场老油子皆未正面回应朱华壁提到的如何与李乾德相处之根本问题。 朱华壁同样是个精明的老狐狸,你俩要绕圈子,那我便陪你绕便是。 于是他在秦正甫和许定江的陪同下亲自去民间走访,让他老人家没想到的是,秦、许二人不仅邀请他去府衙观看二人现场处理行政事务,甚至还陪同他去楚军参谋总部参与军事会议? 政务公开透明、军务严谨有序!这是朱华壁亲眼所见之后的中肯赞誉。 当楚左之战的第一场战役以楚军大捷、左军王允成部败走洞庭湖而结束之后,朱华壁已是震惊得瞠目结舌。 但是,当他得知东路联军居然‘入侵’江西省的确切消息以后,浑然不顾秦正甫和许定江的挽留,二话不说乘上马车就离开衡阳城赶回靖州的绥宁县去。 故此,楚军与湖广巡抚李乾德的第一次‘合作’谈判以失败告终。 因为东路联军的陷阵左大营和白虎左大营在江西省‘玩’得太大了!而朱华壁可是未来的大明第十代楚王!他岂敢再与这个介于‘贼军’和‘伪贼军’之间、立场极为模糊的楚军走得太近? 细思极恐的朱华壁更为担心的是,他将来是楚王,唐世勋的军队又叫楚军,而楚军在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已是震惊朝野,而这个‘楚’字,可不就是将他朱华壁给架在火上烤? 第933章 震惊朝野的楚军(下) 大哥的白虎左大营和陷阵左大营委实玩得有些大啊!刘志贵眺望着千帆林立的长江摇首苦笑。 在六月初一,他大哥刘志宝的白虎左大营由郴州的桂阳县越过边境线,分四路袭扰劫掠江西省南安府四县。 陷阵左大营的乙营四千将士由衡州府酃县东进江西省吉安府,分两路袭扰劫掠永宁县(今宁冈)和永新县。 而陷阵左大营的甲营与丙营七千之众则由长沙府醴陵县东进江西省袁州府,一战而夺萍乡县城!进而兵分两路袭扰劫掠袁州府城宜春与万载县。 到了六月初九,白虎左大营的甲营炸毁南安府城大庾的西城门,入城洗劫。 白虎左大营的乙、丙、丁三营虽未攻入崇义、上犹和南康三座县城,但丁营却‘意外’地夺下了南康县境内的漳口镇。 漳口镇乃是南康县连接赣州府城赣县的水陆津要之所在,且该镇距离赣县的西部门户黄金镇只有十余里!这无疑挑动了整个赣州府军政要员们最为敏感的神经。 为保赣县安危,赣州府的兴国、雩都(今于都)、信丰、宁都、石城、瑞金、会昌、安远、龙南、长宁、定南等诸县悉数派兵驰援赣县。 最先抵达赣县的乃是雩都县守御千户所的八百余官兵,他们过府城不入,而是直奔黄金镇与驻守在镇上的千余官兵会合后。 雩都县守御千户任大人得悉漳口镇的‘楚贼’竟只有不足四百人?任千户遂跟驻守黄金镇的钟千户商议,反攻漳口镇宜早不宜迟,断不能让贼人在漳口镇站稳脚跟。 钟千户一开始是有些许顾虑的,毕竟楚贼连南安府城大庾都给夺下来了不是? 但见任千户麾下八百官兵士气高昂,且整个赣州府各县皆派兵前往黄金镇,钟千户作为黄金镇的守备千户也不能坐拥千余官兵却龟缩在镇上不是? 于是,任千户和钟千户点齐一千五百余官兵直奔漳口镇而去。 按理来说任千户和钟千户的策略也不错,四倍于敌的兵力如何不能打上一场? 谁曾想就在漳口镇东郊,隶属白虎左大营丁营的不足四百将士居然一举击溃了任千户的八百官兵!任千户不仅被夺旗且还险些遭擒。 当任千户和钟千户惊魂未定地败退回黄金镇以后,两人遂夸大其词上报,楚贼在南康县境内怕不得有四五千人之众!且楚贼居然排出了戚家军的鸳鸯阵和白杆兵的钩环枪阵,吾等如何能敌云云。 这番说辞无疑让赣州府的军政要员们陷入了极大的恐慌,单单入侵南康县的楚贼就有四五千人?那在整个南安府四县的楚贼岂非有两万之众? 为防楚贼入侵赣州府,虽然该府各县前来支援府城的官兵已近万人,但该府军政要员们要求官兵悉数驻扎于黄金镇一线,以警惕西边的南康县和上犹县之楚贼,同时火速上报江西省会南昌府,请求调派更多的官兵前来支援赣州府云云。 江西省三司官员们焦头烂额的可不仅仅是在南安府肆虐的楚贼白虎左大营而已。 如陷阵左大营的乙营统领单耀武就做出了一次出人意料的战略部署,他派小股散兵袭扰吉安府的永宁县与永新县,而他则亲率三千将士昼伏夜出赶往吉安府中部的泰和县,于六月初七突袭夺得泰和城,吉安府城庐陵告急! 作为江西省占地仅次于赣州府的第二大府,吉安府的中部有两座重要城池,一是府城庐陵,另一座便是泰和城。 泰和城被楚军所夺,吉安府境内南部的万安县与龙泉县(今遂川),西部的永宁县、永新县皆与府城庐陵断开了联系,吉安府的军政要员们急调吉安府北部的安福县、永丰县、吉水县之官兵入府城,同时急报江西省三司。 然而不待府城庐陵的官兵南下反攻泰和县城的‘楚贼’,噩耗已传至庐陵。 ‘楚贼’单耀武率部洗劫泰和城之后,将泰和县的官员、驻军、以及当地豪门望族与商贾尽数屠尽!遂又将城池‘交还’给泰和县的百姓,而单耀武部则已不知去向。 如此流寇行径直让吉安府的军政要员们惊怒交加,而江右商帮的商人们同样气得吐血,他们在五月时应吉安知府的要求,断绝与衡州府酃县的秦三公子互通商贸,故而江右商帮有大量物资囤积于吉安府城庐陵与泰和城。 结果泰和城不仅遭单耀武部洗劫,连江右商帮在泰和县的商贾们亦被屠戮殆尽!如此惨无人道的楚贼如何不让江右商帮感到愤怒? 再有陷阵左大营的庞大田与盘辉率领的甲营和丙营七千余将士,他们不仅一举夺得了江西省袁州府的萍乡县城,还击溃了袁州府城宜春和万载县赶来的官兵援军。 而后庞大田率甲营拿下了府城宜春以西的水陆津要卢溪镇,进而肆虐宜春城郊各处,宜春城的告急文书接连发往省会南昌府。 盘辉则率丙营分数路袭扰万载县,更有一路绕至万载县以东的瑞州府境内,并占据了上高县的离娄桥等地,这无疑再一次挑动了江西省军政要员们的神经。 因瑞州府虽然占地不大,境内只有上高县、新昌县和府治所在的高安县,但高安县以东便是南昌府! 两广的军政要员们同样震惊于楚军在六月上旬的诸番举动,他们自然看出楚军派兵东进江西省是为了表达对朝廷的不满,而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沈犹龙对楚军如此肆意妄为感到极度不满。 接连数日,沈犹龙召集广东省的军政要员们开会磋商,又与广西军政要员们传信商议,沈大人的意见是打算‘围魏救赵’,即派广东兵北上攻打楚军的郴州宜章县和桂阳县,并要求广西杨总兵率部由永州府的道州北上攻打零陵城,以威胁和震慑‘猖獗’的楚军。 但这一回,两广的绝大多数军政要员皆反对出兵湖广,而且他们的理由很明确。 首先来说,人家楚军不仅在湘阴县大胜‘铁骑王’王允成部,且又未曾派兵进入两广,沈大人意欲攻打宜章县和桂阳县岂非挑起边境事端? 再有,楚军在衡州府的‘王牌’青龙左大营也在扩军,如若沈大人派兵攻打郴州,而青龙左大营则由衡州府的蓝山县和临武县南下广东,这岂非要与楚军全面开战? 其三,朝廷派遣的‘楚军招安使团’就在江西省饶州府游览鄱阳湖不是?要解决楚军的问题还当以招抚为主,使团的正使杨公公和副使周大人都不急,咱两广有甚好急的? 加之两广的士林对出兵湖广普遍持反对与担忧之声,两广总督沈大人只得在屯重兵于边境的同时,静待朝廷下达进一步的指令。 而湖广北部的左良玉在得知王允成败于楚军之后自然是暴跳如雷,他不仅授意恵登相率部南下岳州府进行战略部署,且还上书弘光朝廷施压。 这封上书的措辞既恳切又隐含强硬态度,左良玉表示,他在湖广武昌府和黄州府力抗占据荆襄四府的大顺军白旺部,又要警戒河南的大顺军南下黄州府,还要派兵侦伺西进四川的献贼之动向,更要支持湖广的西北角郧阳府之官兵与大顺军交战,他左良玉难道还不够公忠体国? 可楚军却趁机在湖广南部大肆扩张,更是趁王允成部立足未稳之际率先开战!如今‘楚贼’更是在岳州府东部、常德府东部与左军对峙。 左良玉在上书的结尾言辞激烈地表示,若朝廷不派兵围剿楚军,为防遭到荆襄四府的大顺军和湖广南部的楚军两面夹击,左良玉只能放弃岳州府、武昌府、黄州府等湖广北部的领地,并退守江西省的九江府云云。 面对左良玉咄咄逼人的上书要挟,这几日弘光朝廷的军政大员们接连在朝会当中争论不休。 其实首辅马士英等重臣皆明白,除非左良玉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怎会舍得放弃湖广的武昌、黄州、岳州等诸府? 而在南京城的街头巷尾还出现了一则颇为合理的‘小道消息’,据传左良玉为了与楚军争夺长沙府,私下与占据湖广的荆襄四府之大顺军白旺部达成了停战协议。 该消息虽无甚确凿凭证,但弘光朝廷可不乏知兵的文官武将,他们从这则消息中提及的一个调动就已产生了合理的联想,左良玉私下里恐怕真与白旺达成了停战。 该调动便是,原本驻守在汉阳府与大顺军对峙的‘过天星’恵登相,率本部两万兵马南下岳州府。 当然,无论左良玉的数十万大军与新兴势力楚军在湖广打得如何,朝廷最难以容忍的便是这两军染指江西省! 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在九江府屯兵五万之众,楚军派往江西省南安府、吉安府和袁州府的士兵同样有数万人。 如若江西省被楚军搅得一团糜烂,毗邻江西省的南直隶、浙江省、福建省和广东省迟早要遭波及不是? 而弘光朝廷的重臣们依旧倾向于左良玉,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据军情五科郑罡传来密报,江西省的三司近日得到了一封朝廷下达的密令。 朝廷欲在江西省施行‘驱虎吞狼’之策,亦即请屯兵五万于九江府的左梦庚率军南下,与江西官兵一同围剿在袁州、吉安和南安三府的楚军。 刘志贵正因为收到这则消息,方才于今日,即六月十四,亲自来到左梦庚本部营盘所在的城子镇。 只听刘志贵沉声对刘福和萧元朗吩咐道:“刘福兄,你们一组需尽快打入左梦庚的将领之内部以查探其具体战略部署,元朗兄,你们二组今日便乘船渡江去往黄州府,尤其要注意左良玉麾下大将、驻守于黄州府的‘混十万’马进忠是否有异动!” “是,科长!”刘福和萧元朗皆低声应是。 随即刘志贵轻轻地拍了拍刘福的肩膀:“刘福兄,你还需负责与二、三、四、五组还有军情司其他各科的情报传递。” 刘福虽恭声应是,但他那张颇为富态的胖脸上则露出一丝狐疑之色,几个意思?科长他要离开九江府? 萧元朗眉头微皱道:“科长,您,是否要去武昌府?” 城子镇以北的长江对岸乃是湖广的黄州府,而从城子镇往西五十余里便是湖广武昌府境。 “嗯,既然都到了九江府,吾又岂能不去武昌府会一会裴于渊?”刘志贵一声冷哼,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裴于渊,即韩夫人名义上的夫君,他掌控着原湖广锦衣卫在湖广北部的势力,在献贼西进四川以后便投靠了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正是裴于渊促成了左良玉和大顺军‘果毅将军’白旺的停战和议。 范玄的军情八科曾数次派人行刺裴于渊,但都以失败告终,在这等情况之下,裴于渊又岂会不提高警惕? 刘福和萧元朗不禁对视了一眼,两人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忧色…… 第934章 心意已决高文龙 湖广长沙府,湘乡县城。 自楚军商会的宝庆府分会理事赵攸、商会副会长兼长沙府分会长吴怀远的商队武装、以及湘乡县的豪族武装联合夺取湘乡城已过去了三日。 六月十四晌午,东城门的望楼之上,双手俱废的高文龙已枯坐于此两日,陪在他身边的是忠心耿耿、从小就伺候他的丫鬟梁佩儿。 高文龙和梁佩儿皆披麻戴孝,这东门望楼已布置成了灵堂,两人跪坐在一尊以楠木打造的厚重棺柩前,逝者乃是梁佩儿的爷爷、高文龙家的老管家梁伯。 在三日前,梁伯在白马镇梅花三巷的宅内接连得知公子赵攸夺得湘乡城、楚军玄武右营夺得浏阳城、玄武左营大胜左良玉麾下王允成部等喜讯,本就重伤卧床的梁伯终于含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赵攸和高文龙当时正在湘乡城,而赵攸早就知道梁伯大限将至,是以在半个多月以前就命人为梁伯定制了一口上等的楠木棺柩。 当梁伯逝世后,赵攸的手下便用马车拉着棺柩,由梁佩儿扶灵过白马关后去往湘乡城,而腿脚不便的黄婆早已因伤心过度而昏厥,自然不便再舟车劳顿同去。 昨日一早,高文龙便已让人将东城门望楼布置成灵堂,下午梁伯的棺柩运至,而高文龙一直待在灵堂之中。 灵堂中的十余张灵幡与悼词全都写得有些歪扭,但每一位前来祭奠者皆清楚,这是双手俱废的举人高文龙口含毛笔所写! 今日上午,楚军虎贲营的左部千总曹敢、右部千总罗征率部进入了湘乡城,到了中午,公子赵攸和吴怀远及湘乡县诸多豪门望族代表正设宴款待曹敢与罗征等将领。 定策谋取湘乡城的举人高文龙本该是这场宴会上的主角之一,但他要为梁伯尽孝,谁又好强求他去赴宴呢? 烈日当头,哭成泪人的梁佩儿已疲惫地靠在高文龙的腿上熟睡了过去。 高文龙想要伸出右手抚开梁佩儿额际散落的几缕青丝,然而当他抬起右臂时又颓然放下,他的右手,早已被尤金银给齐腕斩断。 在二月时的高家寨,正是这个被尤金银的手下给生生捣烂声带的丫鬟梁佩儿,与她那被挑断脚筋的祖母黄婆、被殴打成内伤的祖父梁伯,祖孙三人使尽浑身解数将重伤昏迷的高文龙给运出了死尸遍地的高家寨。 诚然,高文龙能够活下来是命不该绝,但若非梁伯、黄婆和梁佩儿的悉心照料与鼓励支持,双手俱废的他又如何能熬过那最为艰难的一段时日? 而高文龙还有一个心灵上的支撑,黄婆在高家寨时曾看到少夫人汤梦唯被一个瑶族小伙子给背着离去,小公子高占亦被送走。 虽然黄婆也不知少夫人和小公子被带去了何处,但她亲眼看到一个中年瑶人曾给高文龙的伤口敷过药,因此她认为少夫人和小公子该是在瑶人的保护下逃出了生天。 高文龙那时自然也不明白瑶人为何要救汤梦唯和占儿,但她们母子很可能还尚算平安,这无疑也是支撑高文龙活下去的一大信念。 整个三月间,唐家军的北上三营与祁阳县的献贼倪大虎部相互攻伐,直至三月廿四唐世勋入主祁阳城,高文龙等四人为躲避兵灾、为了疗伤、为了活下去是吃尽了苦头。 在三月底,高文龙等四人以难民身份进入了祁阳城,他们与别的难民一样得到了当时的唐家军总管府颇为妥善的安置。 也正是在三月底,高文龙看到了他的发妻汤梦唯,当时汤梦唯正好随宋铨之的儿媳孟氏一同到祁阳城加入大帅唐世勋的秘书局。 看着风采依旧的发妻,高文龙百感交集,但他阻止了黄婆想要去拜见汤梦唯的念头,高傲自负的他已成为废人,加之他当初不听汤梦唯的劝说而执意要建立高家寨,这才导致他高家和那几百难民惨遭屠戮,他还有何脸面去见汤梦唯? 再有,高文龙听百姓们说那秘书局全都是妇人,且该局为直属大帅唐世勋的机构,民间和士林中有许多风言风语说这秘书局中的妇人都是大帅的玩物云云。 这,让高文龙发自内心地对唐世勋、对汤梦唯、对这个新兴的势力产生了厌恶。 在四月初,高文龙拒绝了总管府对他们的安排,以投靠亲戚为由离开了祁阳县。 但当时楚军的东路联军正由祁阳县东进衡州府,于是他们四人转而西进宝庆府,谁曾想西路联军又西进宝庆府并夺得了流光岭镇等地。 原本高文龙是打算继续西去以远离战乱,但梁伯在流光岭镇之时因内伤而数次咯血,缺医少药又无余银的黄婆和梁佩儿不仅担忧梁伯的身体,更是为将来的去路而忧心忡忡。 那是黄婆第一次没有遵照高文龙的意见,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重伤的老伴继续颠沛流离?恰好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在镇上招募能写会算的账房书吏等,于是黄婆跛着脚前去应聘。 相比双手俱废的高文龙、已成哑巴的梁佩儿和重伤的老伴,黄婆已是四人当中伤势最轻者,但年迈的她又如何能被商会给选中? 得亏黄婆落得下脸面跪在门子赵伯面前哭求,心善的赵伯遂答应帮她一把,谁能想到这赵伯居然是楚军商会副会长赵三阳的亲弟弟?那时也没多少人晓得赵伯的儿子赵攸乃是赵三阳着重培养的赵家接班人。 赵攸固然对亲爹带着个跛脚老妪来‘应聘’感到诧异,而黄婆知道自己恐怕很难真个得到这位赵公子的青睐,但这个难得的机会又如何能放弃?灵光一闪的她遂道明自己的身份,并说浏阳县高家的举人老爷高文龙正在流光岭镇。 当时赵攸也很是惊奇,居然有落难的举人在流光岭镇?于是他亲自去拜访高文龙。 那是高文龙与赵攸的第一次见面,正是从赵攸的口中,高文龙第一次认真地去了解了楚军的诸多施政纲领与军事行动等。 而赵攸亦是如获至宝,他从高文龙的谈吐与学识就已看出此人绝非等闲。 相见恨晚的两人从那以后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赵攸的财力何其多也?他并不强求高文龙抛头露面为他做事,但无论他去到哪儿,便会用马车载着高文龙‘一家四口’同行。 或许高文龙不愿再让梁伯舟车劳顿的缘故,当他们在四月下旬在白马镇安家落户以后,高文龙便劝赵攸‘钉’在白马镇,并开始为赵攸出谋划策,如刺杀赵攸的死对头吴志林、如在白马关之外的湘乡县布局商队武装、甚至提出要谋取湘乡城等等。 作为回报,赵攸则问高文龙有何所求?高文龙答道,他要杀了害他们一家四口皆成废人的黄万胜和尤金银! 这话着实把赵攸给吓了一大跳,黄万胜乃是陷阵右营的统领啊!这如何能杀?但他认为伤害高文龙的罪魁祸首尤金银的确该死。 不过赵攸也是顾虑重重,尤金银可是千总级别的将领,真要弄死了谁能兜得住? 而高文龙则一脸笃定地告诉赵攸,行刺尤金银虽看似凶险,但必然是有惊无险之局,且可以为赵攸带来意想不到的回报。 为何?因两人商议此事时已是五月十二,而正好在当日,肃卫驻廉桥镇办事处的处长常林告诉了赵攸和高文龙一个消息,楚军大帅唐世勋在五月初十对三大部进行了重大的人事调整,由秘书局第一科长汤梦唯代理镇抚总部与后勤总部的部长、并兼任参谋总部的副部长。 高文龙神色极其复杂地告诉赵攸,汤梦唯乃是他的发妻!即便他和赵攸所做的秘事悉数东窗事发,他也有把握保住赵攸。 当时赵攸惊得险些跳将起来,好家伙!汤部长居然是你的发妻?兄弟你是藏得真深呐? 于是,赵攸派人买通了尤金银在巨口关下巨口铺之大宅中的仆人等,以牙还牙把高文龙‘一家四口’所遭的罪尽数奉还! 到了五月十八,当大帅唐世勋和汤梦唯亲临白马镇以后,赵攸果真被软禁于大帅行辕之内。 高文龙在当晚让梁佩儿为他穿好一袭崭新的儒衫,独自揣着几纸文书前去大帅行辕,他对守在行辕外的大帅亲兵表明身份,并称要为大帅和汤部长进献‘伐左三策’! 原本大帅唐世勋在五月十八要亲自去审问高文龙一番,但接连而至的各方情报让他应接不暇,他自然暂且放下高文龙的事,转而与汤梦唯商议如何破局打开楚军的生存空间。 当高文龙亲自来拜访并欲献‘伐左三策’,唐世勋和汤梦唯的神情无疑极为精彩,既然高文龙是要拜访他们二人,汤梦唯遂大气而坦然地陪同唐世勋在书房接见了高文龙。 其实高文龙在去往大帅行辕之前就已想了很多很多,他知道他的发妻汤梦唯素来心思缜密且心性深沉,但他委实不明白楚军大帅唐世勋为何要让一个女流之辈身兼三大部的正副部长之要职? 没错,高文龙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嫉妒,莫非是唐世勋被汤梦唯给迷了心智的缘故? 更让高文龙错愕乃至愤怒的是,当他献上‘伐左三策’以后,唐世勋居然在大致看过一遍之后就递给了汤梦唯,且还笑道:‘有意思,高先生的伐左三策竟与梦唯你的想法不谋而合?’ 没错,高文龙当时自然以为唐世勋是在故意捧汤梦唯,甚至是在贬低他高文龙? 谁知唐世勋竟是笑着将汤梦唯所写的‘楚军北部新战略草案’摆在了高文龙的面前,且唐世勋并未多言,而是神情专注地在书写着何要事。 高文龙足足盯着汤梦唯的草案思考了一个多时辰!他这才知道大帅唐世勋说他的‘伐左三策’与汤梦唯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并非是捧汤梦唯而是在捧他高文龙! 挫败感如跗骨之疽般啃噬着高文龙的内心与自尊,他惨然一笑,便欲起身离去。 汤梦唯则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让高文龙且慢,而后她竟对大帅唐世勋说,她要与高先生叙叙旧。 大帅唐世勋居然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并打趣道:‘好徒儿你是真不把为师当大帅呢?行,你们慢聊。’ 让高文龙诧异的是,大帅说罢后对他和气一笑,随即真的离开了书房? 自五月十八的夜晚直到次日凌晨丑时,高文龙与汤梦唯密谈了两个多时辰,但在这期间汤梦唯既未跟高文龙叙旧也未说一句废话,实际上她把高文龙当成了一个幕僚、一个旁观者,在与他的交谈中继续完善她的楚军北部新战略。 直到最后高文龙离去之时,汤梦唯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占儿一切安好,高先生勿需挂念。’ 这个疯女人!高文龙每当想起那晚的密议就直感到五味杂陈一言难尽,从二月时他们在高家寨遭难才过去了三个月而已,为何她竟变得如此陌生而又睿智? 当大帅唐世勋和汤梦唯在五月二十离开白马镇之时,高文龙与梁佩儿亦是夹杂在欢送的百姓当中,他虽没有得到汤梦唯的任何承诺与提拔任用,但他又在不断回味她的话语当中明白了他该如何行事。 这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加之赵攸在被罚了上万两银子以后亦是被放了出来,于是高文龙在五月廿一与赵攸离开了白马镇,两人一同去往了白马关外的两里集,谋划以商队武装夺取湘乡城之战。 至于说大帅唐世勋和汤梦唯究竟是师徒关系还是如外人所非议的那般?这,对他高文龙重要吗? 高文龙看了眼棺柩前梁伯的灵牌,随即宠溺地凝视着靠在他腿上熟睡的梁佩儿,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只有佩儿、梁伯与黄婆陪在他身旁,除此以外还有谁像这祖孙三人一般对他高文龙不离不弃? ‘咚咚——’ 这时,公子赵攸来到了东门望楼之上,他轻轻地敲了敲敞开的灵堂大门,随即缓步走到了高文龙的身旁就坐。 赵攸苦笑着叹道:“高兄,虎贲营的曹千总明确表示此来是为了接管湘乡城的防务,而罗千总则要去接管西边的安化县,哎!你我和吴怀远难道真要带着咱们的商队武装去常德府直面左贼?” 高文龙神色坚毅地说道:“去!必须去!” 赵攸犹豫地皱眉问道:“但大帅和军部皆未对吾等去向有明确指示,吴怀远那边亦在问,究竟是汤部长对你有密令还是……” “哼!与她有何干系?”高文龙面色一沉打断了赵攸的话头:“劳烦赵兄明日派人送佩儿与梁伯回浏阳县,你我与吴兄即刻北上常德府!” “唔!唔唔……”梁佩儿这时已被高文龙和赵攸的对话给惊醒,她忙不迭指了指自己,又面露哀求之色地摇着高文龙的手臂。 高文龙看着梁佩儿的眸子里已蕴满了雾气,他不禁一声暗叹。 不过他心意已决,北上常德府乃是赵攸和吴怀远的商队武装最好的出路,也是他所领悟的汤梦唯希望他去做的事。 何况他既提出了‘伐左三策’,直面左贼可不就是为了去以实战来检验他的策略是否可行? 高文龙知道自己已不可能与汤梦唯破镜重圆,那疯女人简直都已脱胎换骨了不是?但是,儿子高占一切安好! 没错,他欲直面左贼的决定正是因为汤梦唯那晚对他说的最后这句话,为了占儿能更安好…… 第935章 靖江王爷的贵客(上) 六月二十,「张献忠率军以火药炸开通远门附近城墙,一举攻克重庆府城! 明瑞王朱常浩、四川巡抚陈士奇、重庆知府王行俭、巴县知县王锡等皆被处死。 张献忠下令把所有据城顽抗的官军士卒全部剁去一只手,然后释放,这些被砍去一只手的官兵逃窜所过之地,军民尽皆震骇。 张献忠率部稍事休整数日后,留下刘廷举带着为数不多的军队驻守重庆,大军则兵分水陆两路,向四川省会成都府进发……」 …… 六月廿一,「满清固山额真巴哈纳、石廷柱等带率清军进抵山东济南府德州。 德州反叛大顺政权的地方乡绅武装‘仍欲拒命’,不愿归附清朝。 由于德州乡绅武装乃乌合之众,又得不到南明弘光朝廷的支援,德州知州张有芳遂四处游说,地方乡绅被游说后解散部众,拜表归顺清廷。 畿南、山东省的诸多州县皆被拱手让给了满清……」 …… 同日,广西省,桂林府城临桂。 靖江王府乃是坐落于桂林府城的‘城中城’,自明太祖洪武五年始建王府至今已有二百七十二载,从第一代靖江王朱守谦传承至今已是到了第十三代靖江王朱亨嘉。 在王府内有座气势雄伟的孤峰,此即睥睨全城的‘南天一柱’独秀峰,而在峰顶还建有威严壮观的独秀亭。 一般而言只有王府中人或靖江王邀请的贵客才能有幸登临独秀亭,而在今日上午,戒备森严的靖江王府便迎来了一男一女两位贵客,两人在王府侍卫的引领下缓步登上了独秀峰,而第十三代靖江王朱亨嘉正在独秀亭内亲自接见二人。 这贵客之一乃是兴安县灵渠的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之嫡女颜梓玉,另一个走得气喘吁吁的华服胖子则是如今全州公认的首富黄嚭。 颜梓玉明面上的身份不仅是颜兆丁之女,且楚军于三日前,即六月十八授权她为与两广军政要员谈判的代表,而她私下里乃是楚军的军情一科的科长。 如今颜梓玉的情报网不仅覆盖了广西省的东南中北部,广东省的肇庆府、广州府、韶州府之风吹草动亦瞒不过她的眼线。 黄嚭在两日前才抵达桂林府城,他此来是作为全州商会与楚军商会的‘双会’代表,实际上他就是全州商会的会长,而他此来的主要任务是与两广及云贵的豪商洽谈商贸合作。 其实颜梓玉和黄嚭这两天皆是忙得脚不沾地,谁曾想今个一大早,靖江王朱亨嘉遣使来正式邀请二人去王府内的独秀峰上一叙。 这,可是规格极高的邀请和礼遇,颜梓玉和黄嚭只得推掉所有事务应邀前来拜见。 靖江王朱亨嘉已年过三旬,丰神俊逸的他身着常服端坐于亭内,待到颜梓玉和黄嚭躬身施礼后,他和气地示意二人就坐。 旋即他率先开口笑赞:“素问颜副指挥使的大千金貌美如花冰雪聪明,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颜梓玉矜持地施礼浅笑道:“王爷过奖,奴家这等蒲柳之姿可当不起貌美如花四字。” 朱亨嘉捻须打趣道:“呵呵呵,梓玉妹妹果真是冰雪聪明,难怪那楚军大帅唐世勋对你念念不忘,但话说回来,他究竟何时来迎娶你?本王可是早就为你们备了一份大礼呐!” 颜梓玉俏皮地嘟着含珠唇抱怨道:“王爷您还晓得奴家的未来夫君是唐世勋呢?他在湖广过得如此凄惨,左良玉欺负他,朝廷也欺负他,况且朝廷还未对他招安,您说奴家又哪敢嫁给他哩?” “凄惨?欺负?”朱亨嘉直感到牙酸不已,随即他打了个哈哈后看向黄嚭:“黄会长,今后,本王还需多多仰仗贵商会呐!” 黄嚭受宠若惊地频频施礼连道不敢当,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如同弥勒佛般的和气笑容,毕竟他只是一介商贾,哪怕被靖江王以贵客之礼给邀请来,但他自然是以颜梓玉为首。 因此黄嚭尽可能地少说话,故作恭敬地听着朱亨嘉与阿梓的‘开场白’,同时,他低垂着眼帘以掩饰那小眼睛里乃至心中对朱亨嘉的鄙夷。 莫要看颜梓玉和朱亨嘉相谈甚欢,甚至朱亨嘉还亲切地称她‘梓玉妹妹’,但其实这还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谈。 而颜梓玉不仅也如黄嚭一样鄙夷朱亨嘉,同时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之感。 当唐世勋在四月初十于祁阳城外正式建立楚军,直至弘光帝在五月十五登基以前,颜梓玉头顶着‘楚军大帅未婚妻’的光芒,在桂林府城混得是风生水起一时无两。 而当弘光帝在五月十五登基的消息传至广西,颜梓玉她爹颜兆丁和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等就曾指出,新朝廷在处理湖广的问题上极可能偏帮‘宁南侯’左良玉。 果不其然,朝廷毫不意外的选择交好左良玉并一同打压楚军。 一开始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和回乡丁忧的原韶南兵备道兵宪徐大人、以及广西藩司和臬司衙门的不少官员还在尽力为楚军说好话或鸣不平,但广西巡抚陈大人还是决定限制对楚军的物资出口。 陈大人的这道指令已是极为坚决地表明了他的政治立场,因此从五月下旬直至六月初七楚军战胜左良玉麾下大将王允成部以前,就连都司同知吕老大人都以身体抱恙为由闭门谢客。 原韶南兵备道兵宪徐大人乃是颜梓玉的亲姑父,徐大人是那段时日里唯一接见颜梓玉的官员,但徐大人也是既悲观无奈又懊恼不已。 其实徐大人才是最早上奏朝廷招安楚军的官员!可是他的奏章委实太早了些,那还是他得知唐世勋入主祁阳城的确切消息之后所写。 该奏章在三月底就已送出,只不过那时徐大人为了捞得最大的政治利益,即通过这封极具前瞻性的招安奏折来谋取朝廷有可能对他‘夺情起复’,遂派心腹将奏本直接送往了北京城。 没错,那时徐大人怎会晓得崇祯帝已在煤山自缢?闯贼李自成居然入主了北京城?故此,徐大人的心腹与那道奏本至今不知去向。 待到徐大人得知福王朱由崧在五月初三正式就任监国以后,遂又火速派人上呈新的招安楚军奏章,而好些个两广的藩司与臬司衙门官员亦在徐大人的号召之下上书新朝廷。 谁曾想礼部郎中周镳的招安楚军奏章已在徐大人之前呈上朝廷,而周镳不仅是东林党人,且又有好些个东林党的官员亦紧随其后上奏招安楚军。 徐大人等并非东林党人,故而他和两广官员们招安楚军之奏章跟在周镳等官员之后显得格外醒目,最为直接的后果便是,他们皆惹得当朝首辅马士英的不满。 而徐大人亦因此遭到被他‘怂恿’上书的两广官员们的不满,同时也遭到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沈犹龙、广西巡抚陈大人等两广要员们的不满。 因此,徐大人莫说是想甚被新朝廷夺情起复了,就算他三年丁忧期满之后也极可能仕途暗淡不是? 加之朝廷对楚军的打压已成定局,故而颜梓玉虽拜见了姑父徐大人两次,但徐大人已不对楚军摆脱困境抱有太大的期望。 甚至徐大人还劝颜梓玉莫要再挑动舆论为楚军造势,否则一旦惹恼了广西巡抚陈大人,恐怕连阿梓她爹颜兆丁都要遭到波及。 颜梓玉最为彷徨而焦虑的无疑是六月初一到六月初六,那几日间楚军和左军的首战还未决出胜负,而楚军东进江西省之举又惹恼了两广总督沈犹龙等诸多两广的军政要员。 出于对楚军的不确定性之担忧,那些个被颜梓玉等人重金贿赂、曾信誓旦旦要为楚军摇旗呐喊的广西军政要员们皆以各种理由避开她。 又有两广和云贵的豪商们虽有大量物资云集于桂林府城,但皆不敢将之销往全州,甚至于铜铁等涉及军事的物资都不敢轻易进行售卖。 而颜梓玉的亲舅舅、陡军指挥使季荣祖亦是为了明哲保身而亲自下令,灵渠上的三十六陡之陡军进行联合集训,这实际上就是变相的禁止陡军上下继续向全州走私物资。 其实颜梓玉何尝不知这些官油子们皆在观望等待‘楚左湘阴战役’的胜负?即便阿梓的情报网发展得再大,但在楚军未取得关键性战役的胜利以前,她又如何能改变两广军政要员们对楚军的态度?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她发动舆论的力量尚有不错的效果,两广军政要员们出于各方面的因素考量,大多数官员乃至两广士林皆反对出兵湖广。 但楚军境内已是物资匮乏、物价狂飙!颜梓玉如何不心急如焚? 而更让颜梓玉不满和鄙夷的,则是今日召见她的靖江王朱亨嘉。 第936章 靖江王爷的贵客(中) 在五月下旬时,靖江王朱亨嘉曾设宴款待借居于桂林府城的桂王朱常瀛和惠王朱常润、以及桂王之子安仁王朱由楥和永明王朱由榔等湖广的藩王宗室。 席间朱亨嘉意味深长地笑叹道,如今衡阳城已被楚军治理得井井有条,只可惜呐!也不知宁南侯左良玉何时才能收复荆州府? 这番暗含讥讽的话语直让桂王、惠王、以及桂王的儿子朱由楥、朱由榔等尽皆色变。 衡阳城,乃是桂王曾经的就藩之地,而惠王曾经的藩地则在荆州府。 从血脉上来说,第一代的靖江王不过是太祖皇帝的侄儿罢了,而桂王与惠王不仅是太祖皇帝的血脉,同父同母的桂王和惠王还是神宗嫡子,如今的弘光帝朱由崧、先帝崇祯可都是他俩的亲侄儿! 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又说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桂王和惠王等湖广藩王皆是借居在桂林府城,而他们的到来又与靖江王朱亨嘉这个地头蛇之间因利益而发生了极多的龌龊。 比方说在四月时桂王和惠王为何要遣使去与楚军‘建交’?最大的原因是他俩从湖广运往桂林府的大半财物皆遗失,到了桂林府城又被靖江王给坑了一手,因此桂王和惠王也是过得颇为‘拮据’。 更何况朱亨嘉这靖江王坐得稳当之极,他要做的只是抱好新皇帝的大腿,对这些连封地都丢失的湖广‘落魄’藩王们还真没多大敬意。 原本靖江王朱亨嘉早就想将桂王等藩王们赶出桂林府城,只因新崛起的楚军看起来甚是有‘前途’,而桂王之妾室韩氏的侄女韩伊人又怀了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骨肉,朱亨嘉自然觉着与桂王交好尚有不少油水可捞。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朱亨嘉在与楚军的商贸当中、以及认购军债的新行当里委实赚得不少。 但朝廷都觉得要打压楚军了不是?而湖广这些藩王们的封地不是在楚军境内就是在左良玉甚至大顺军的地盘上,他们何时才能回湖广? 五月下旬的那场藩王宴会以桂王借口身体不适而草草散场。 到了六月初一,桂王与惠王兄弟俩及家眷等移驾去往梧州府城苍梧。 这并非是桂王与惠王真怕了靖江王,其实这两个老狐狸既是为了避嫌更是为了‘躲债’,这避嫌自是因为桂王在之前已对外宣称他是韩伊人的姑爷,这岂不就证明楚军大帅唐世勋乃是他朱常瀛的侄女婿? 而这层关系还真算不上假,因韩伊人的亲姑姑韩氏乃是桂王的妾室,即便桂王立马休了韩氏又如何撇得清这层关系? 相比于避嫌,桂王和惠王更是为了‘躲债’,因楚军大帅唐世勋在入主衡阳城以后为与桂、惠二王结下善缘,答应赠予狮子大开口的二王两百张宝庆府军债! 桂王和惠王这空手套白狼的两百张军债的原始价格就已达到二百万两白银!但他俩在四月真得到这两百张制作精美的军债以后也不确定能否套现。 于是兄弟俩一合计,以一万两银子每张的原始价转让了五十张宝庆府军债进行套现!尝到甜头的桂王和惠王遂在桂林府城大肆宣传楚军发行的军债之妙与获利之丰。 正是在这两位地位尊崇的藩王亲口宣传之下,财大气粗的靖江王朱亨嘉与湖广而来的其他藩王们、还有两广的军政商等各界皆不乏派人去零陵城认购和炒作军债者。 然而当朝廷打压楚军的消息传开以后,楚军发行的各府军债皆应声下跌!再到六月初三,当楚军东进江西省的消息传至零陵城,多少炒作军债者因军债的持续暴跌而倾家荡产? 就连靖江王朱亨嘉也因此而不仅没赚着一分银子,反倒还亏损了三十余万两银子! 得亏桂王和惠王在六月初一就携家离开了桂林府城,否则吃了如此大亏的靖江王岂会不跟他俩急眼? 颜梓玉之所以对靖江王朱亨嘉不满和鄙夷,正是缘于他在亏损了三十余万两银子以后,居然派王府侍卫去她在漓江之畔的宅邸‘讨债’? 那天是六月初四,阿梓本就因着楚军的各线战事而焦虑不已,谁曾想竟还遭到朱亨嘉的王府侍卫堵门谩骂? 更为过分的是王府侍卫竟还叫嚣道,如若颜梓玉不将这三十余万两银子还给靖江王,他们就要将她绑去臬司衙门对簿公堂,请臬台大人亲自来评理云云。 颜梓玉虽是对靖江王的无理取闹而火冒三丈,但又不得不按捺着火气约束手下,当时在那宅子里的不仅有从小就最心疼她的堂兄颜俊臣与他的一组成员,还有她军情一科最为凶狠的第一行动队。 这第一特别行动队的队长乃是骆三刀,他原是汉帮潇湘堂的香主,在今年正月中旬,骆三刀与他手下的一帮亡命之徒皆跟随颜梓玉离开湖广进入了广西。 莫要看骆三刀性情乖戾嗜杀成性,但他早就被颜梓玉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他双目放光地哂笑道,也不知这王府侍卫的血滋味如何? 这话惹得同样残暴嗜血的颜俊臣发出了一阵瘆人的冷笑,他亦眼神狂热满脸期待地看着堂妹梓玉。 颜梓玉怎可能让这两个疯子胡来?她甚至都打消了亲自去会一会那帮王府侍卫的念头,否则一旦那些娇纵跋扈的侍卫真个欺负了她,颜俊臣和骆三刀岂能善罢甘休? 因此颜梓玉只得下令一组和第一行动队皆随她从后门离开,去往另一处秘密据点暂避无理取闹的靖江王。 不过这也导致另一个麻烦,王府侍卫们见颜梓玉的宅邸里居然空无一人,遂在桂林府城内外大肆宣扬,说是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的千金颜梓玉伙同‘楚贼’唐世勋行骗,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眼下她可不就是因害怕而逃跑了云云。 这不仅是在诋毁颜梓玉和她的未来夫君唐世勋,同时还把她爹也给拉下了水不是? 其实明眼人皆清楚,靖江王是气不过那亏掉的三十余万两银子而在闹事。 原来,靖江王在年初时从桂西的庆远府等地收购了一大批药材,原本他是打算卖给广西杨总兵的,但等他的药材运至桂林府之时,广西兵早已撤离湖广了不是? 于是靖江王又转手将这批药材卖给楚军商会,他投入了二万多两银子,高价售出后赚得近十万两银子的利润。 虽说这可是四倍多将近五倍的利润,但耗费的时间呢?从靖江王在年初时便派人去庆远府压价收购药材、一路跋山涉水进行转运、再到与楚军商会讨价还价,至成交时都已经到四月了不是? 而楚军发行的军债呢?假设头一日以一万两银子购入一张军债,次日若挂牌出价一万一千两银子被人买走,刨去那军债事务所最新定下的千分之一手续费,这一转手就能赚得九百八十九两银子的纯利不是? 那么假设靖江王购入十张或是二十张军债,或许他一天就有可能进账一万两以上的银子!不消半个月所赚就高于他的手下跋山涉水三个月运一批药材的利润,甚至还更多。 其实一开始靖江王也对这炒作军债有所顾虑,但桂王、惠王、还有广西都司同知吕大人等老匹夫们整日里吹嘘又赚了多少多少银子,谁不眼红? 于是靖江王大手一挥,咱也去炒作军债!他不仅投入了那出售药材所得的近十万两银子的利润,还追加投入了十万两银子。 从四月下旬到五月上旬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靖江王投入的二十万两银子就已赚得八万余两银子!到了五月十三,他持有的军债已价值近四十万两银子。 谁还嫌银子多了烫手呢?靖江王没继续追加投入都已经算有克制力了不是? 然而从五月十五至六月初,军债市场从持续下跌到暴跌!所有军债皆跌回了初始价一万两银子每张,继而开始有人贱价‘割肉斩仓’,甚至于有人为了偿还借贷炒作军债的苦果,竟是以不足五千两银子每张的价格出售。 靖江王朱亨嘉何曾吃过如此大的亏?他当然舍不得割肉卖出手中那些形同废纸的军债,但心中那口恶气又向谁撒? 因此靖江王才会在六月初四气愤地派王府侍卫去找颜梓玉‘讨债’,他知道颜梓玉乃是‘楚贼’唐世勋的未婚妻,那她可不就是唐世勋派来广西坑他们银子的托儿? 而颜梓玉也没想到堂堂靖江王爷居然如此无赖?但在那段时日里,桂林府城又有谁会为她颜梓玉说话? 当然,广西的军政要员和商人们倒是没谁像靖江王这样直接‘讨债’,毕竟这炒作军债而亏损的人是不少,但同样有不少人全身而退甚至赚得盆满钵满不是? 比方说广西巡抚陈大人的亲侄儿就在炒作军债,且那陈公子在五月初十军债价位最高的当口足足抛出了十二张最热门的‘衡州府军债’。 要知道当时该军债的价位直逼四万两银子每张,陈公子这一手就得到现银四十余万两!难道这陈公子也是楚军发行军债的托儿?若他真是托儿,他叔叔陈大人又为何要限制与楚军的贸易? 再者说,若楚军发行军债真只是为了坑人,湖广南部和两广哪有这些一夜暴富的传奇? 但抛开军债之事不论,依旧有许多官员则趁靖江王发飙之机去弹劾攻讦吕老大人等与颜家交好的官员,这无疑是颜梓玉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何谓墙倒众人推。 要说颜梓玉向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且她掌管着如此庞大的情报网,手下能人异士众多,若她真要反击,那些与她作对的官员们又本就屁股不干净,真要扳倒谁又岂是难事? 只不过唐世勋早在五月中旬就已写密信叮嘱她,眼下是楚军崛起的关键时期,他不可能当真四面树敌。 因此唐世勋的战略总方针有三点,一是与左良玉抢夺湖广中部,二是派兵东进江西省试探朝廷底线,三是要稳住两广军政要员不进行军事干预。 颜梓玉深知唐世勋的长远谋划,故而她只能隐忍避让靖江王的无理取闹之举。 直到六月初七楚军取得‘楚左湘阴战役’的胜利以后,颜梓玉才算是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此役的胜利并未改变朝廷对楚军的态度,但对两广军政要员们而言无疑是一大震慑,而且这也提振了两广和云贵的豪商们对楚军的信心。 而这四处叫嚷要向颜梓玉‘讨债’的靖江王朱亨嘉也叫回了他的王府侍卫,他并非是要放过颜梓玉,而是在幕僚的建议下暂且持观望态度,尤其是朝廷究竟要对楚军采取怎样的新举措? 到了六月十二,两广总督衙门收到一封由江西省传来的事关战略部署之协作密信。 密信称,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抽调驻扎在九江府的一万将士南下瑞州府城,而南昌府、南康府、饶州府亦调集一万官兵同进瑞州府。 这两万兵马的战略意图为,由瑞州府分数路支援袁州府,再从袁州府一路向南支援吉安府,以剿灭肆虐袁州府和吉安府的楚军陷阵左大营。 待到平定吉安府以后,则继续南下至南安府,与赣州府的官兵一同剿灭楚军的白虎左大营。 该密信提到,待江西省的两万官兵进入南安府之时,请两广总督沈犹龙调广东官兵由南雄府北上南安府,一同剿灭楚贼白虎左大营! 原本这则战略部署的协作密信乃是机密,但在该密信由江西省会南昌府发出之时,军情五科郑罡的手下就已知悉内情并在第一时间传给了楚军大帅唐世勋。 而唐世勋则将此信内容传给桂林府城的颜梓玉,并授意她在暗地里公开江西省的战略部署与另两则战报。 那一天是六月十三,也是颜梓玉最为紧张的一日,因为她不知道公开江西省的战略部署会否适得其反,尤其是另两则战报,这会否让两广军政要员们乃至舆论尽皆倒向楚军的对立面? 第937章 靖江王爷的贵客(下) 独秀亭内,靖江王朱亨嘉始终保持着和善而端庄的笑容,但他的锐利双目中可无一丝笑意。 自从六年前,即崇祯十一年朱亨嘉袭封为第十三代靖江王,今日这场会晤是他第一次纡尊降贵召见两个如蝼蚁般的庶民! 他朱亨嘉乃是广西唯一的大明藩王!在他的眼中这颜梓玉算个甚?她爹颜兆丁又算个甚? 颜家、季家和宿家虽是从洪武年间就驻守在灵渠之上的陡军三家,但历经了两百余年,陡军早已如大明的卫所兵一般糜烂,顶多算是土财主和地头蛇,这在他靖江王的眼里与庶民何异? 至于那满身铜臭味的黄嚭则更是入不了朱亨嘉的眼,这两人不过是有些运道,傍上那楚军大帅唐世勋罢了。 但也正因为唐世勋的楚军在六月上旬与中旬所取得的战果,朱亨嘉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召见这两个‘明目张胆’行走于桂林府城的楚军代表。 朱亨嘉撇开心头的纷乱思绪和对这两个庶民的厌恶,和颜悦色地问道:“梓玉妹妹,在六月十三的中午,城内外有谣言称江西兵要联合左梦庚的一万兵马反攻袁州府,有谣言称楚军三日之内必定击败左梦庚的一万部众?又有谣言称楚军要夺取由赣入粤的锁钥之地梅关!” 随即朱亨嘉捻须感叹道:“巧了,梅关在六月十四的破晓居然真被楚军给夺下?而左梦庚的一万部众竟真在三日内被击溃!但本王颇为费解,你们为何要在六月十三便透露如此紧要的行动?莫非,是为了迷惑沈大人和江西官兵?” 黄嚭的小眼睛顿时一亮,他亦好奇地笑道:“王爷所言甚是,无论是大帅夺梅关亦或击败左梦庚部,这可都是军事机密!尤其是梅关,那可是号称岭南第一关的雄关呐!大帅为何要提前透露夺关之事?还请颜姑娘解惑才是。” 颜梓玉的俏脸上保持着矜持的浅笑,而杏眸中已是不由自主地划过了一抹傲色,没错,唐世勋在六月十三授意她在两广散播的正是这些消息。 随即她如数家珍般地说道,起初她也不明白大帅唐世勋为何要提前散布谣言夺取梅关?因为在六月十三,梅关以北的南安府大庾县境内只有白虎左大营的甲营一千数百将士,另有楚军商会的会长十三姑派往大庾县接收各类物资的武装商队不足千人,再就是郴州民兵分盟派去大庾县的数百民兵。 虽说那数百民兵在大庾县招募百姓参军,但距离霍盛的甲营夺得大庾城也只过了十日而已,那些民兵最多不过是协助守城罢了。 对于大庾县的情况,广东省南雄府的将领岂会完全不知?即便是出于警戒也必然会派斥候入大庾县查探之。 何况梅关不仅是赣粤的陆路交通枢纽,且梅关虎踞梅岭之中、两侧皆山势险峻,历来为赣粤间的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楚军是否真打算夺取梅关,本就戒备森严的梅关又岂是那白虎左大营的甲营千几百将士能攻破的? 颜梓玉说到这儿不禁发出了一声冷笑,或许也真是两广的官兵乃至两广总督沈大人被楚军给迷惑了?毕竟楚军的诸多军事行动皆有迹可循或明着发布公告,甚至有楚军参谋总部或分部的某些人对外透露一二? 而有一则楚军的公开调令更是连零陵县的百姓都一清二楚,此即汤梦唯于五月廿二回到衡州府之后做出的一项战略部署,调原先驻守于零陵县、吴志坚所统率的朱雀左营北上长沙府。 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人都不清楚,真正进入长沙府的只有朱雀左营的顾厚生部九百余将士,其余四部的近三千八百名将士则在吴志坚的率领下急行军进入衡州府以后便消失了。 “消失?”朱亨嘉和黄嚭异口同声地好奇问道,两人虽心有所悟,恐怕夺取梅关的就是这消失的朱雀左营!只不过他们又是如何夺关的? 颜梓玉并未即刻满足二人的好奇心,她嘟着那罕见而撩人的含珠唇娇声道:“王爷,小妹今日还有好几个重要的会议哩!若是您要听小妹讲故事,可否等小妹有空闲时再说?” 你个贱婢竟敢吊本王的胃口!朱亨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虽为了体面而强忍着没破口大骂,但那火气都已冲上脑门了不是? ‘咕噜!’黄嚭不由自主地轻咽着唾沫,他之前气喘吁吁登上这独秀峰的汗水都还未干透,眼见靖江王已是动怒,他的胖脸上顿时便冒出了冷汗来。 我的个姑奶奶吔,这可是靖江王府啊!王爷有问你便答,在这耍甚小聪明?黄嚭已是暗骂不已。 其实黄嚭知道靖江王必是有所求才会纡尊降贵召见他和颜梓玉,但若是这姑奶奶真把靖江王给惹毛了,亭外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侍卫不得把咱给扔下这独秀峰摔个粉身碎骨去? 朱亨嘉绝非好相与之人!他皮笑肉不笑地讥讽道:“本王听闻那唐世勋能有如今的势力,得益于他的几位贤内助,如‘文相’韩伊人、‘武相’汤梦唯、‘商君’王秀荷,不得不说,本王实为颜特使你的未来担忧呐!” 黄嚭闻言浑身的赘肉一阵颤抖,心中暗自叫遭,这靖江王的话是直指颜梓玉的痛处啊! 果然,颜梓玉的俏脸顿时阴沉似水,她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听谁说的鬼话?那姓韩的骚狐狸算个鸟文相!” 颜梓玉虽嫉妒心奇重,但她并不否认汤梦唯和王秀荷的能力,且她与两女并无太深的矛盾,但韩伊人不一样!这是颜梓玉最为怨恨的女人。 当颜梓玉得知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韩伊人怀了唐世勋的骨肉以后,足足在家生了三天的闷气。 至于说韩伊人被称为‘文相’?这亦是让颜梓玉极为反感,韩伊人只是代替唐世勋打理秘书局除军务以外的各类事务,但这又不是韩伊人一个人能决策的,她不全靠秘书局座魏落桐和局内的几个科长在旁辅佐? 总之,颜梓玉在别的事上都能冷静乃至冷酷地处理,唯独是韩伊人!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能让她火冒三丈。 哎哟祸事啊!这疯婆娘竟敢对靖江王不敬?黄嚭吓得冷汗直冒,胖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他的右手在袖中不断地拨弄着菩提手串,心中不停地祈求着他所能记起来的满天神佛之名。 第938章 立场坚定的黄嚭 靖江王朱亨嘉委实没想到颜梓玉居然在他面前如此粗鄙无礼!若是换作六月十四以前,他恐怕直接命侍卫将这刁妇给扔下独秀峰去? 随即朱亨嘉又瞥了眼坐在一旁唯唯诺诺的黄嚭,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猪头罢了!就这熊样居然也能成为全州商会和楚军商会的代表? 黄嚭自然察觉到靖江王看向他时的鄙夷甚至厌恶之色,但人家贵为藩王,鄙视他这等草民实属正常,他更担心的是靖江王真个一怒之下对他和颜梓玉做出过激的举动来。 其实黄嚭对于颜梓玉和韩伊人的积怨之深可是颇为清楚,且他在多年前就认识颜梓玉,黄家和颜家在去年献贼攻打全州的黄沙河关以前可谓是水火不容,而起因便是缘于颜梓玉。 早在九年以前,陡军副指挥使颜兆丁为当时十五岁的女儿颜梓玉定下了一门亲事,男方便是黄嚭的大侄儿、即他大哥全州守御千户所千户黄毅的长子。 然而黄嚭的大侄儿从全州前往兴安县迎娶颜梓玉的途中不仅狎妓游玩,到了兴安县境以后还将那两个妓女给沉入了湘江。 要知道颜梓玉的堂兄弟和表兄弟们何其多也?他们怎舍得让好妹妹嫁给这等乖戾歹毒的浪荡子? 于是,当黄嚭那大侄儿的迎亲队伍接了颜梓玉后即将离开兴安县境之时,颜俊臣和颜俊尧等人在湘江之畔谋杀了黄嚭的大侄儿。 当年这事可是闹到了广西三司衙门,但广西军政要员们无非是做个和事佬,臬台大人亲自过问了此案后以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但黄家和颜家的矛盾也是越积越深。 到了去年上半年,湖广的藩王们在逃难以前便派人运送海量的王府宝物由湘入桂,大量的宝物遗失于沿途各地。 而全州守御千户所黄毅在全州境内、兴安守御千户所和陡军三家在兴安县境内、还有灵川守御千户所在灵川境内,这桂林府城北部的一州两县四个军方势力全都扮做贼匪洗劫了不少价值不菲的王府宝物。 再说韩伊人这边,她当时不仅继承父业成为湖广南部的锦衣卫头领,且因着她姑姑乃是桂王爷的妾室这层关系,桂王遂授意韩伊人负责调查王府失窃的宝物。 当韩伊人查知全州、兴安县和灵川县的官兵皆有参与洗劫王府宝物后,她知道广西军政必然不会帮湖广的藩王们追回宝物,于是她设计引诱这一州两县的官兵中人去往永州府,这其中就有陡军三家和全州黄家。 颜梓玉和韩伊人之间的梁子便是在永州府结下的,而阿梓之所以出现在小狼山寨,正是缘于躲避韩伊人的手下追杀。 同样的,黄毅和黄嚭俩兄弟与韩伊人之间也有着极深的矛盾,比如黄嚭在去年时有好几批商货都是被韩伊人的手下所劫,且黄家不少家丁仆人皆被韩伊人所杀,只不过黄嚭也没甚真凭实据。 再有,去年冬季在永州府的东安城之时,黄毅和黄嚭俩兄弟与唐世勋的过节也极深,因黄毅的次子黄人杰在东安城内消失后至今不知所踪,后来黄毅和黄嚭是越想越觉着此事乃唐世勋所为。 但唐世勋如今乃是如日中天的楚军大帅!黄毅和黄嚭早已上了唐世勋的大船,他们俩兄弟如今积累的巨额财富可不就全靠着唐世勋? 儿子死了大不了再生几个十几个便是,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嘛!何况全州城多的是湖广难民,黄毅和黄嚭还缺这点纳妾的小钱?黄嚭如今都已有二十几房小妾了不是? 至于曾经的仇人韩伊人和颜梓玉,黄家兄弟俩即便依旧有怨恨也只能埋藏在心底,因韩伊人已怀有楚军大帅唐世勋的骨肉,而颜梓玉则是唐世勋的未婚妻。 当然,黄毅和黄嚭也有他们的‘政治立场’,但凡熟悉这俩兄弟的人皆很清楚,他俩只忠于大帅唐世勋的另一位夫人,‘商君’王秀荷! 就如黄嚭在两日前以全州商会与楚军商会的‘双会’代表来到桂林府城洽谈商事,原本楚军商会是打算由稳重的副会长崔员外作为代表前来,但王秀荷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楚军商会的提议,并力挺黄嚭作为楚军商会的代表入桂。 为何王秀荷在楚军商会有如此大的权力?这缘于大帅唐世勋和‘三部长’汤梦唯对于王秀荷的职务调动。 在五月十二,当大帅唐世勋在宝庆府微服私访之时,汤梦唯与大帅替身杨大义等则前往祁阳大营进行人事调动,新官上任的汤梦唯第一把火自是将原楚军副帅唐世绩在后勤总部的势力给连根拔起,除此以外还有诸多新的人事调动和部署。 其中之一便是将王秀荷的军情二科交给林素素打理,且林素素率军情二科的大多数骨干进入四川,而王秀荷则升任为楚军镇抚总部副部长兼军情司司长,同时由王秀荷成立‘军债事务所调查科’。 但王秀荷并不满意,她在成立‘军债事务所调查科’之时擅自将其改为‘楚军商事调查科’!如此一来,但凡与商事相关的事务她王秀荷就有调查与发言权。 此举虽遭到整个楚军商会的不满,也遭到秘书局负责商事的第三科不满,但王秀荷的态度极其强硬,她将原军情二科没有随林素素入川的骨干成员编入楚军商事调查科,又从白老二和蒋擎天的朱雀右营抽调了三百将士作为调查科的班底。 并且,王秀荷任命她的远房堂姐夫谢立成为调查科副科长,带着百十号人和几只信鸽直接入驻衡阳城内的楚军商会总部。 谢立成原是道州宁远卫的世袭百户,携妻儿等投奔王秀荷以后成为王秀荷手下的第一特别行动队长,他又是个混不吝的老江湖,到了楚军商会总部以后二话不说便着手调查十三姑江依柔和宋宜璟等九个正副会长。 宋宜璟是常驻衡阳城的副会长,义愤填膺的他在五月下旬时曾上书楚军大帅唐世勋,弹劾王秀荷与谢立成! 然而大帅唐世勋却回复:‘楚军商事调查科,可。’ 如此一来,秘书局第三科、府学宫新体系、商事调查科遂成了压在楚军商会头上的三道枷锁!这无疑让愈发庞大的楚军商会中人既气恼又无奈。 而王秀荷不仅强势监管楚军商会,且商会的所有重要会议她都授意谢立成去参加。 故而当楚军商会在讨论由副会长崔员外作为代表去往桂林府城洽谈商事之时,得到王秀荷指示的谢立成遂提出由黄嚭为代表,且还要求授予黄嚭‘楚军商会荣誉顾问’的称号。 王秀荷可不是故意让谢立成无理取闹,而是有极其充分的理由的。 虽说黄嚭的全州商会不如楚军商会那般庞大,但他们把持着湘桂之间的水陆贸易边镇全州城,这个地理环境本就极具商业优势,何况全州以北就是楚军的地盘呢?因此在短短半年间造就了黄嚭等数十个全州的本土富豪。 当然,黄嚭以前虽把持着全州境内大半的矿产资源,但他可不是甚商业奇才,只因他活了四十几年以来还从未像今年这般倾尽家财‘下重注’。 没错,黄嚭把宝全部押在了楚军! 在楚军自建军以来最为艰难的五月下旬至六月上旬,当广西巡抚陈大人下令封锁由桂入湘的物资以后,全州商会的所有商人们皆犹豫着不敢再支援楚军,只有黄嚭依旧不遗余力地通过各种途径为楚军走私物资。 且在黄嚭的极力号召与鼓舞之下,全州商会的豪商们亦是硬着头皮继续为楚军走私。 他们的物资大多都如以往一般运去零陵县的珠山镇珠山大营,而负责该地的正是王秀荷的心腹、朱雀右营副统领蒋擎天,因此王秀荷对于黄嚭的立场之坚定和他所付出的努力皆看在眼里。 诚然,黄嚭也是茶不思饭不想异常焦虑,短短半个来月便瘦了二十来斤,但他却真的赌上了自己的全部且从未退却不是? 如今楚军顶过那段艰难期以后,大帅唐世勋不仅亲口褒奖黄毅等义商,且给立场坚定的黄嚭、给全州商会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好处,大帅承诺,楚军只与全州商会购买来自广西省的物资! 黄嚭想及此突然觉着腰杆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般,肥硕的身躯忽的坐得笔直,我乃是垄断广西商货的黄会长!大帅和王夫人皆是我最坚实的靠山!就算是他靖江王朱亨嘉又岂会跟银子过不去?否则他为何要召见我这等庶民? 朱亨嘉和颜梓玉顿时察觉到黄嚭的气势突变,且他的胖脸上已是没了之前的虚伪笑容。 只见黄嚭不卑不亢地施礼道:“王爷,不知您今日召见草民所为何事?诚如颜姑娘适才所言,草民这两日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若王爷有好买卖不妨直言,只要符合楚军商会和全州商会的利益,凡事好商量。” 说到这,黄嚭那双细眼中划过一抹精芒:“当然,若是几十万两银子的小买卖,只要王爷的价钱公道,黄某直接买下便是!” 我***!朱亨嘉心中暗骂,眼中既有震惊更是隐现贪婪之色,这姓黄的好大的口气!几十万两银子还叫小买卖?直接买下?他到底跟着楚军赚了多少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