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虎女》 楔子 广大神州南方,有一蕞尔小国,名唤“大武”。 该国先祖是为汉人,所以男女样貌、言谈举止,皆与汉土相若;但因厌恶王公贵族们喜战兴祸之举,建立“大武”国时,先祖们颁定法度、严格载明—— 男子不得拜官五品之上,且,帝位皆从女身。 女帝们努力维持先祖遗训,不求扩张国土,战绩彪炳,只愿民心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对当时战祸频传的汉土来说,四季如春、民风纯朴的大武国,竟成了人人心之所向的桃花源地。 第一章 大武东隘,伏虎山下,一名身穿深色劲装、脚踩黑靴的俊尔男子,领着一干猎户进了山脚的小酒馆。 领头的年轻男子姓裴名巽,甫弱冠的他,可是当朝六品官“承议郎”之子。大武风俗民情与汉土略有不同,尤其是婚嫁制度;大武法度上明文规定,子嗣皆从母姓。 生得腰细膀阔、外貌出众的裴巽,自小便是裴府上下捧在手心的宝贝。偏巧他又天性聪慧、口舌伶俐。自束发之年,他娘亲许他出外嬉玩后,不出几月即成了皇都众家女眷的心头好。每个姑娘都爱听他说话,爱跟他讲话,可他飘忽似风的感情,却不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逗留。 也忘了是谁先喊起,总之现在人们一说起他,前头必定加上两字“浪子”——浪子裴巽。 就在前不久,裴巽骑着他的爱驹“凝墨”来到这东隘小镇,碰巧被他听见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小二哥。”裴巽扬声喊。 “来啦!”小二忙从里边迎了出来。“这位公子点些什么?” 裴巽一笑。“什么好吃好喝的,全部送上来。” 俗话说吃人嘴软,几个男人几杯酒下肚,裴巽好奇的消息,就这么哗啦啦地泄了出来。 一大胡子猎户连咂着嘴说:“这位公子,不是俺要吓你,而是良心建议。前头那座‘伏虎山’,真的,没事别上去。” 裴巽咽下嘴里的菜。“怎说?里边老虎凶猛?” “开什么玩笑!”大胡子猎户抓起弓往桌上用力一摆。“管那吊眼睛白额头的老虎多凶,俺弓一拉,哪只老虎不乖乖伏地称臣!” “别听他瞎诌。”同桌猎人说他吹牛。“我们这伙人早不知多久没在伏虎山猎过老虎了。” “为什么?”裴巽好奇。 “还不是因为那个死丫头片子。”大胡子猎户吹胡子瞪眼。“俺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俺上山找老虎麻烦,那死丫头马上过来找俺麻烦!” “那丫头弓法奇准,”同桌猎人附和。“明明眼看四周没人,但只要有只虎跑过去,咱弓都还没拉满,咻一声一枝箭马上朝咱脑门飞来。” “所以俺帮那鬼丫头取了个名,叫她‘虎女’。” “她确实是‘虎女’,”另一名猎人开口。“是我亲眼看见,她跟一只吊眼睛白额头的大老虎玩得多疯,还在它身上打滚……” 这新鲜!裴巽被挑起兴趣。一般人见着老虎不怕得全身打颤就算,还能跟它玩儿?!“大哥口里说的这‘虎女’,生得怎样?漂亮吗?” “俺是觉得不错,”大胡子猎户搔搔头。“胸大腿长,只是那双眼亮得跟太阳一样,被她盯上,整个人就不舒坦。” “对对对,那丫头鬼里鬼气,谁遇上她谁倒霉!”说话的年轻猎人脸上还心有余悸。“就前两天,一只虎正正从我面前跑过,我弓才刚拿起来,她已经站在前头拉满弓对着我。我可没骗你,早先前那地方真的没站人,我亲眼瞧过的。” “俺一直在猜那虎女身上一定有什么蹊跷,不然才几岁人,哪里练来那等射箭功夫。”大胡子猎户边咬着卤牛腱边揣测:“俺听俺老舅说,先前伏虎山里也有个‘怪老头’,也是一样不许人找老虎麻烦,说不准两人有点什么关系。” “那虎女该不会是那怪老头的女儿?”猎人们兴致勃勃聊了起来。“说不定还是山里的母老虎帮他生的!” “你知道俺老舅今年都几岁?”大胡子猎户一拍对方脑门。“他说那‘怪老头’更老,但那鬼丫头,怎么看顶多也才十五六七。” 裴巽听得惊奇,一个十五六七岁姑娘就有那等神准箭法!这么好玩的事,不去亲眼瞧瞧,实在有违他脾性。 说走就走。稍晚,酒足饭饱的猎人们甘心挥别裴巽,一待几人转过街角,裴巽身一旋又进了客栈包走了卤鸡、酒跟几颗馒头,托请店小二好好照顾他的爱驹“凝墨”后,这才背起箭囊,快步朝伏虎山奔去。 他对那“虎女”,实在好奇得紧。 *** 但事实证明,“虎女”没他想象中的容易遇上。 裴巽背着弓与箭筒蹲在潺潺的溪石上边叹气。自昨傍晚上山至今,已快十个时辰,别说“虎女”,他连根老虎尾巴老虎毛也没看见。 闷死了。裴巽丢开嘴里咀嚼的小草,一边沉吟去留。 杵在这无人山陵,喜爱热闹的他却连个说话对象也没,实在折煞他也。 看还是下山去了。他甩甩胳膊长腿,想着前天花魁铃凤跟他相约,要他这几天到她楼里喝酒赏荷——念头方过,眼角余光突然瞄见一道黄黑身影窜过,只见他倏地跳起,直追在后。 他没忘猎人们说的——只要老虎出没地方,虎女就会跟着出现。 她在哪儿?!裴巽边追着虎影边瞧看四周。可放眼望,四面尽是郁郁浓荫,哪里有什么胸大腿长的美姑娘?就这么一闪神,四足狂奔的老虎早已跑得老远,眼见就快追丢,他赶忙解弓搭箭。依照昨日那大胡子说法,只要有人对老虎不利,“虎女”定会出手相救。 现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这法子灵不灵了。 只见他念头一动,手指轻放,羽箭就这么直直飞了出去。 言锦心立在高处冷然睇视,没有出手。依她经验,那男子射出的箭势飞不了多久即会坠下。可说也怪,明该落下的羽箭却一路横飞,彷佛后方有只无形的手,帮它挡下逆风的影响。 怎么会这样?一当她察觉不对想插手,那横飞的羽箭已离虎身不到几步远。言锦心暗叫声糟,那虎怀着身孕,她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伤着。 只剩一个方法,她不假思索,手一放树藤迅速扑下,以身挡下箭势。 糟糕!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人来的裴巽愣住,一时来不及收念打住奇风,羽箭就这么硬生生刺入言锦心右肩。她闷哼一声,软跌在地。 瞧见她中箭,原本疾奔的雌虎倏地停步,她手一挥,要它快走。 雌虎没停留,四脚一迈随即奔离。 “姑娘!”裴巽随后赶到。“你没事吧?”裴巽没意料她竟会用这方法挡下箭来! 言锦心一手扶着伤肩一边伸手横挡,那神情举动,十足在警告裴巽不得再追。 他停在她面前,满脸惊讶地睇着面前女子,这个浑身沾着污泥的小东西,就是传说中的“虎女”?! 一个能跟老虎戏玩而不觉骇异的姑娘会是怎般容貌?老实说裴巽揣想不少,但想不到,她看起来要比他想象中的娇小脆弱多了。 瞧她,一张小脸露着警戒,长发胡乱扎起,裹在极不起眼灰布袍下的身材纤细匀称——一双俊俏黑眼扫过她全身,尤其在她丰润的前胸与长腿多停了一瞬——别怪他唐突,实在是大胡子猎户说的话教他印象深刻。 直到望见滴落地面的红血,他这才回过神来。天,瞧他,竟忘了人家挨了他一箭。 他关心探问:“姑娘,你的伤——” “再靠近别怪我不客气。”警告的同时,言锦心身一退,两人距离已拉到她可以拿弓瞄准他的远度。 裴巽是好意,没想到她却不领情。 裴巽解释:“我是想看你身上的伤,你中箭了,得要快点处理——” “不需要。”不给裴巽再靠近的机会,言锦心硬是将插在肩上的羽箭拔起,往他面前一丢。 整个过程,她没吭一句疼,柳般秀丽的眉尖只微微皱了那么一瞬。 瞧她反应,活似他脚边那枝箭不是从她肩上拔起,而是她刚在路边捡着的。可频频滴在地的红血,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裴巽摇头,怎么有这么倔气的姑娘! 箭是他射的,他很清楚自己虽然没有使力,但却用了巧劲。他不说没人知道,他身上有个神奇的天赋,只要念头一动便能随心召唤奇风。像刚刚,就是靠奇风帮忙,箭才会一路追着雌虎不放,活像羽箭上头长了眼睛似。 裴巽双手高举,意表自己没任何侵犯的意图。“姑娘,我只是想帮你看你肩上的伤,我无意伤人,就连刚那只虎,我也无意动它一根汗毛。” “少啰嗦。”不想伤虎却放箭射它,他就真那么肯定不会发生什么万一? 嘿,一瞧她脸就知她在想什么。裴巽叹气。“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总归一句,快点让我看你的伤。”说完,他朝前跨了一步。 言锦心没二话,马上松手放箭。 哎呀呀!这箭要被她射着还得了,裴巽噘嘴吹哨。说也怪,原本恶狠狠直射来的羽箭,竟然应声落地。 怎么可能?言锦心不信邪再射。还是一样!她惊愕地望着地上的箭矢,要不是肩上的痛楚如此清晰,她还会以为自己在作梦。 “你也看见了。”裴巽边说边朝她靠近。“我可以随心所欲御风到任何我看得到的地方,所以刚才那箭,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也不会失手,来吧,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言锦心以弓顶开他伸来的手。“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 这丫头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裴巽没好气。“你伤在肩上,你告诉我,你怎么自己处理?” “不劳费心。”言锦心向来排斥生人,尤其眼前人,先前还曾经拿箭意图伤害她最重要的“家人”。 先前大胡子猎户猜对了一半,锦心确实曾被他们口中的“怪老头”照养了几年。锦心四岁那年,因为某些她记不得的原因被人带上山,但照顾她的人染了风寒病死了,独留下年幼无知的她。 是一头善良的雌虎用它的奶救活饿昏的她,之后雌虎还将她叼到“怪老头”居住的山洞。“怪老头”所以怪,不全是因为他白发跟褴褛的打扮,重点是他的脾气。他出了名地讨厌其它用两条腿走路的人,可对山里的老虎狮子等猛兽,却是异于常人的友善。 “怪老头”常挂在嘴边的话:“要不是当初雌虎先接受了她,他老早把她丢下山谷叫野狼吃掉了。” 在“怪老头”耳濡目染下,锦心越来越亲近老虎,越来越排斥人,就算“怪老头”离世多年,根深柢固的观念依旧移改不掉。 可这样的她,还是有个“朋友”,是住山下观音庙后的花蓉儿。说来也是因缘际会。花蓉儿还小的时候偷偷跑上山玩,结果不但迷路摔断了腿。锦心嘴硬但心软,躲在暗处听她哭了一阵,便出手救了。之后伤好,蓉儿就像甩不掉的鼻涕虫,三天两头老能在山里听见她的喊声。 那时候,小蓉儿喊锦心叫“丫头姊姊”,因“怪老头”懒得帮锦心取名,一直丫头丫头喊到他离世。一次蓉儿瞧见锦心身上有个绣包,好奇借来一瞧,发现里头绣着“言锦心”三字,锦心这“丫头姊姊”,从此才有了姓名。 锦心一按脖子上的绣包,脑里浮现蓉儿的交代,说她万一需要人帮忙,一定要下山去找她—— “喂。” 见“虎女”转身就走,裴巽也恼了。别说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被姑娘家拒绝过,就凭他是一番好意,她再怎么不信任,也该识时务地勉强接受啊。 好,既然她这么固执,随她去!裴巽一弯身拾起羽箭就走。虽说他是她受伤的始作俑者,可他该说的、该劝的都做了,任谁也不能说他不顾道义——他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无须愧疚,对那“虎女”他可说仁至义尽,大可走得心安理得,云淡风轻—— 可恶!裴巽停下脚步猛一叹气。他要能这么想,刚就不用多费唇舌劝了一堆。他脚跟一旋顺着原路奔回,一路滴落的血渍正好点明“虎女”身在何处。尾随一阵,猛地望见前方躺了个人,他心一抽快步奔上前,果真不出他所料,就是她! 还说不用他担心,早让他瞧不就没事了! 裴巽撕开她早已被血浸湿的上衣,露出拇指大的箭孔,接着掏出干净巾帕,及随身携带的刀创药,一股脑儿地倒上她肩,再使劲压紧伤口。 那股刺疼,任言锦心再会忍,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你不是很会逞强,终于也觉得痛啦!”他嘴里叨念,可手劲还是柔了一阵。静坐半晌确认红血不再汩流,他才草草掩好言锦心身子,抱着她快步下山。 *** 伏虎山下,客栈里,药铺请来的女大夫正在房里看伤,裴巽无所事事,心头是有一点不安。 那丫头流那么多血,应该不会有事吧?他低头一瞧自己双手,记起她抱起来的柔软轻盈,与她动不动就要拉弓射人的倔强姿态,感觉实在奇突。 再一会儿,女大夫从门里探出头,裴巽还以为发生什么事,结果只是要他准备热水跟干净衣裳。 女大夫说:“里边那姑娘从哪捡来的?那身子一搓都是黑屑,不洗干净,她伤恐怕没那么快好。” 裴巽忙道:“我这就去。” “可以啦。”整顿好病人后,女大夫开门让裴巽进来。“见了保证吓你一跳,没想到只是帮她洗洗澡换件干净衣裳,她整个人就变了。” 刚开头他搞不懂大夫在说什么,可见了人后,他忍不住揉揉双眼。 他没看错吧?眼前这个……真的是他刚才抱下来的“虎女”? 女大夫边收拾着药箱边说:“瞧那一桶水,乌漆抹黑,我保证铁定帮她搓下了半盆子污泥!怎么会有姑娘家这么不爱干净、这么不懂得打扮自己……” 床上人儿沉沉熟睡,脏污的小脸洗干净后,呈现一种漂亮的麦金色。 如扇的长睫弯弯栖在眼下,笔直的鼻梁与微噘的小嘴配得极好,紧蹙的眉宇十足逞强,可瞧着瞧着,又让人升起一股怜惜。 裴巽天生多情,又特别喜爱长得漂亮的人物东西,瞧她粉嫩可爱,忍不住挲挲她面容嘴唇。 “想不到我捡了个宝回来——” 女大夫猛地抬头。“公子不认识这姑娘?” “我只知道大家都喊她‘虎女’。”裴巽帮自己倒了杯茶喝。“大夫听过她吗?” 身为镇上唯一药铺的店主,自然听猎户们提过“虎女”这名。女大夫忍不住多看锦心两眼,刚才就觉得奇怪,瞧她年纪,少说也及笄十五,可衣裳里边,却连件抹胸亵裤也没。 “虎女”被一干人传得一副凶神恶煞模样,但女大夫见过才知道,人家也不过是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哪有猎户们形容的诡异? “我刚才已经喂她吃了点补血畅气的药丸。”女大夫说道。“可重点是今晚,留心伤口会引起高热,这是药方,抓回来煎好喂她喝下,有什么事再差人来找我,我明天会再过来。” “谢大夫。” 大夫一走,裴巽立刻差使小二去药铺抓药。回房内,望见床上的言锦心睡得不太安稳,额上热汗涔涔,他自澡盆里拧来湿布,凑身帮她擦脸。 要知道,裴巽是众人捧在手心的少爷,这等伺候人差事他何曾做过,可看着“虎女”冒了一头汗,他就是觉得疼惜。 没想到她却不领情,方才被女大夫又擦又洗,意识昏沉的她想挣扎,可又缺了气力。许是刚才喂服的药丸发挥效用,这会儿她意识虽不太清楚,可仍旧迅捷地抓住裴巽的手。 没意料到她会突然醒来的裴巽,吓了一跳。 她有些昏眩地眨眨大眼,失血过剧加上背上的疼,让她一下辨不清裴巽的脸;还有,她仰头看了下四周,这什么地方,她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好吗?”裴巽问。 言锦心注意力拉回裴巽身上,瞧她表情,似乎已经记起他来。 伤!她猛地放开他的手一摸右肩,察觉伤口已被人包好,接着发现的,是她穿着一身她从未穿过的斯文衣裳。 她的绣包!言锦心紧张的一摸胸口,确定还在,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眼一眺裴巽,冲口就是一句:“谁准你碰我的?” 啊?!裴巽一愣。这就是她醒来看见救命恩人说的第一句话? “我说过我不需要你帮忙。”边说,锦心掀开棉被就要下床。 “等等等等……”裴巽拦着不让她离开。“伤还没好,你要去哪儿?” “让开。”锦心横眉怒视。说过不需他费心,这人怎么老说不听? “不让。”裴巽平常笑容可掬,可要比固执,他可不会输人。 两双炯炯大眼互不相让,锦心懒得再说,直接开打。 裴巽一时闪避不及,胸口硬生生挨了一拳。 有没有搞错?裴巽龇牙咧嘴抚着胸口。本以为这丫头只是做做样子,没想到她是玩真的! “让不让?不让我再打。”揍了救自己的恩人,锦心毫无愧色。她想法非常单纯,眼前这人曾意图对老虎不利,她自然无须对他客气。 “不让,我就是要你乖乖躺着养伤!”裴巽卯上了。 他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难缠的家伙!裴巽心里骂道。他几回提议,又不是要害她,她干么三番两次拒绝——难道他就生得这么不值得信赖,她非要离他离得远远才成? “我给过你机会。”言锦心话刚说完,拳头又到。 这回裴巽早有准备,论轻功,他或许不及在野林长大、又曾受“怪老头”指点的锦心,但一论起拳脚功夫,自小受名师栽培的裴巽,可就技高一筹。 他手轻松一挡,便将她完好无伤的右臂反剪在后。 锦心不死心,一击不中,她立刻抬腿又踢。但他脚一踩往左跳,右臂被制的她顿失重心,只好扯着他朝后躺去。好巧不巧,正好压中右肩,疼得她一声闷哼。 裴巽听见,赶忙抱着她一滚,躺成了女上男下的姿势。 一头秀发雨帘般罩住他俩,裴巽近距离睇着眼前人,突然间意乱情迷了起来。 瞧她那双眼多亮!还有她的嘴,含嗔带怒地噘起,好像正在唤人亲她一般——裴巽手指擦过她脸颊,头一侧就要吻上。伏在他身上的锦心却选在这时,牢牢掐住他脖子。 “呃……”裴巽眼一瞠,彷佛被狠浇了一桶冷水,整个人清醒过来。 鬼迷心窍了他!刚才一瞬,他竟会觉得她娇弱可怜?她哪儿娇弱啦?裴巽双眼瞠凸地瞪着眼前人。瞧瞧她手劲,根本就是想掐死他。 “起来。”锦心掐着裴巽慢慢起身,她自小拉弓练出的手劲可不是唬人。 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被制,再加上顾忌她身上的伤,裴巽自不可能使功夫反击,只好以退为进,僵红着脸举手投降。 这情况说出去谁信!裴巽懊恼地想。城里人口中所唤的“浪子”裴巽,竟然也有吃瘪受窘的一天! “姑姑姑娘……”裴巽装出可怜样,指指自己脖子。“你的手,太紧了……” 锦心冷然回答:“我说过,我不会留情。”她个性就像山林上的老虎,坦率直接;不会说谎,更不懂心机。 裴巽这会儿知道,但也太迟了。 保持手掌劲道,她回头张望房里什物,最后在脚边衣堆里瞧见她亲手裁来当腰带的皮绳,拿来绑人正好。她扯着他脖子弯身取来,再用嘴咬着皮绳将他紧绑在床柱上。 皮绳非常难挣脱,裴巽暗地扭着身子,但只是教皮绳将他肌肉咬得更死。 可恶!他双眼冒火地瞪着专心致意的“虎女”。今天肯定是他这辈子里最孬、最倒霉的一天。他真不懂他做错了什么,只是好心出手救人,竟也落得这般田地,被人像只猪似绑在柱上,动弹不得! 捆好了裴巽,锦心这才松开掐住他的手。 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憋红脸的裴巽终能顺畅呼吸。他一边喘气,一边瞅着从地上拾起破衣的“虎女”,直见到她正在解她腰间绑带,他急忙阻止:“等等等等,你在做什么?” 这种事还需要问?锦心理都不理,只是一味宽衣解带。穿着秀气罗裙要她怎么上山下海乱跑,头一要事,自然是得换回破衣。 锦心将腰带布衣往地上一丢,然后一瞧里边,愣住。先前女大夫好心帮她穿上兜衣跟亵裤。这东西怎么脱?望着从没见过的这两物,锦心东摸西蹭了一会儿,才终于找着法子扯下。 她身后的裴巽发出呻吟。 他已经搞不懂他今天到底算倒霉还是幸运——他竟然有这“机缘”看见“虎女”在他面前脱得赤条条,而他却被牢牢绑在床柱上! 但就算处境窘迫,他仍旧有丝闲情欣赏眼前裸身。“虎女”身形极佳,纤腰翘臀长腿,全身无一丝赘腴。还有那麦色的肌肤,活像刚烤好出炉的酥饼,诱得直想叫人一口咬下。只是目光一落到她肩上的伤,记起大夫的交代,他满腔欲念顿时消散。 现在哪是大流口水时候!裴巽暗暗责备自己。他非得想个办法留下她不可,他才不信伏虎山上的老虎这么神通,还能帮人疗伤换药! 说到药——裴巽突然想到,这会儿时间,小二也该抓好药回来了吧? 说巧不巧,念头刚起,门上立刻传来敲门声。 “裴公子——” 这会儿不是怕出糗的时候,裴巽拉开嗓门大叫。“救命呐,小二哥!” 锦心一惊,想捂住裴巽嘴巴早已来不及;而门外小二一听喊声,立刻踹门而入。 “什么什么,发生什么事?” 可恶!套回破衣的锦心抓起箭筒与弓抢身冲出,正好与小二擦身而过。 小二还没看清楚跑出去的是谁,被绑着的裴巽又开口叫:“快帮我解开皮绳!” “马上马上……” 待缚在身上的皮绳松脱,不及言谢,裴巽随即冲出厢房,两、三个箭步,人已奔出客栈外。 第二章 在那儿! 裴巽眼一眺迈步狂奔的背影,弯身拾起一块碎石,掂掂重量确定不足伤人,再动念召唤奇风,将碎石弹出。 “咻”地一声风响,锦心还不及反应,碎石已然打中她胁下,她“唔”地往前一趴,整个人奇异地失了气力。 怎么会这样?还不知被点中穴道的她仍不放弃挣扎,可不管她怎么扭怎么努力,身子不动就是不动。 裴巽好整以暇来到身后,手一拎,就像拎布包似地将她从地上抓起。 “又见面了。”他嘻笑地打招呼。 她一脸气愤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巽惊奇。“我刚才的话你都没听进去?我不过是想要你乖乖躺个两天,把你的肩伤养好——” “不需要。”锦心不习惯市镇,她眼一瞥来往行客好奇的目光,脑里立刻浮现“老头”生前的话。 他们是被世间遗弃的人,别奢想有人会大开心门接纳他们。 裴巽一瞧她脸,再一想猎人们对她的揣测,突然间明白了。 “你在害怕?” 锦心皱眉。“怕”这字眼戳痛她自尊,养了她好几年的“老头”曾对她吼过无数次,骂她若是连杀尾鱼也要怕得发抖,干脆自个儿从崖边跳下算了,省得浪费他的粮食。 “我没有。”她咬牙道。 “明明就怕得要死。”裴巽驳斥:“要不是怕,你干么一醒来就急着往山上躲?还有你现在的表情,你是‘虎女’,一定见过被老虎追逐的野兔,对吧。” 言锦心怒瞪他,猜出他究竟想说什么。 裴巽一点她鼻头。“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只野兔,一张脸吓得都白了。” “我才不是!”锦心愤怒顶撞。几乎以虎自居的她,孤傲如此,怎容得了被人诬蔑。 “拿出证明来。”裴巽逮着她这一点,刻意挖了个陷阱要她跳。“要嘛,你就跟我回客栈待个两天,我就收回我刚才的话。当然,你也可以像只小野兔缩回你的伏虎山……” “我跟你回去。”她中了计。 裴巽暗笑,他就在等她这句话。 “想不到你满有骨气,好。”他手一点解开她身上穴道。 锦心一感觉到气力恢复,马上挣脱裴巽箝制,靠自己稳稳站在地上。 “两天?”她大眼直勾勾瞪着裴巽。 “绝不食言。”他伸手要与她击掌为盟,没想到她看也没看,人直接从他身旁越过,走掉了。 瞧她表情,似乎是不懂他刚才动作的意义,裴巽搔搔头,讪讪地将手收回。 算了。他一吐气跟着往回走。反正只有两天,再忍也只有两天,一等她伤口结痂,随便她要上哪儿,都跟他无关了。 客栈里,裴巽端着熬好的汤药,脚踢房门走了进来。 没想到床上却空无一人! “这丫头竟然跑掉了!”裴巽气恼地将木盘一搁,身一转就要抢出房门。 这时,却听见一声音自身后传来。 “我在这儿。” 裴巽回头,只见一小团黑影缩在墙角,大眼警戒地瞅着他。 她干么待这儿?他惊奇地来到她面前。“干么不躺床上?” 她摇摇头,表情尽是排拒。 在山上,她最舒适的卧处,顶多就是铺上落叶的石床,几乎从没睡过卧榻的她,对那软绵绵的床铺,直觉不适应。 裴巽居高临下俯视她倔强的脸。这妞儿脾性还真拗,可又拗得教人忍不住疼惜。他实在难以想象,她先前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才会连张床也睡不得。 他一叹气,将汤药端给地上的她。 “呐,喝了它。” 她一嗅冒着热气的汤药,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这是大夫交代,不行不喝。”裴巽硬是将碗塞进她手里。“小心烫。” 锦心贴进嘴舔了一口,马上唾出。什么鬼东西?味道嗅起来怪就算,还苦得要命! 见她欲丢碗,裴巽凉凉说了句:“想不到堂堂‘虎女’也怕吃苦。” 谁说她怕了!锦心银牙一咬,硬是憋气将整碗药灌进肚里。 苦死了——一声啐还含在她嘴里未发出,裴巽突然伸来手,将一个丸子似的东西塞进她嘴。 “你让我吃什么——”她眼一瞠怒道,但话还没说完,舌尖已早一步尝到甜味。 “你以为呢?”裴巽从怀里掏出一纸包,打开让她瞧。 纸包里边摆了十数颗色如琥珀的小丸,一股子甜沁入她鼻。 好好吃!她抬眼看他。糖丸很快在她嘴里化开,不一会儿只剩满嘴的甜。 “我刚就想你应该没喝过药汤,所以顺道买了些糖,呐。”他重新包好纸包稳稳塞进她手。“小二抓回来的药还有三帖,以后喝药时你就吃几颗,嘴巴就不苦了。” 她瞧瞧纸包又瞧瞧裴巽,这么好吃的糖——“全都要给我?” “现在你手上,不是吗?”裴巽看着她反问。 锦心不知所措,长这么大,除了黏人的蓉儿之外,包括“老头”在内,从来没人给她一点好脸色看,但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却三番两次对她笑,一副很关心她的样子,她不懂,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她脑中浮现两人初遇时的画面——他穷追在一头怀了孕的雌虎之后,还拿箭射牠—— “你想要老虎?”这是她唯一想得出的答案。 怎么会扯到老虎头上去?裴巽先是一愣,然后笑开。“我早说过我进山里不是为了要猎虎。” 锦心摇头表示不信。他的所作所为,明明跟一般猎户没两样。 “好好好,我就老实告诉你,我所以上伏虎山,纯是对‘虎女’好奇,也就是你。” 裴巽简单交代他打哪儿听见“虎女”传闻,也说明自己并非镇上人。“我家住皇城,你知道皇城在哪儿?” 锦心还是摇头。她的世界,一直都只限那山头。 “我姓裴,单名一个巽,裴巽。”裴巽掏出绣有他名字的锦帕指着,但一见她凑过来读才想起,常处山林的她,认识字吗? 锦心指着绣字问:“这个字念裴,这个字念巽?” 瞧她表情——裴巽问:“你看得懂字?” 她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见她开口:“这两个字不懂,但蓉儿教我念过整本《三字经》,跟认一些字。” 这是她头一回不动火气回答他问题。裴巽心头一喜,忍不住再问:“谁是蓉儿?你山上的朋友?是两只脚还四只脚走路?” 锦心皱眉,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哎呦!裴巽一拍额头,瞧他问这什么蠢问题,她嘴里的“蓉儿”一定是个人,要不还有谁会念《三字经》?老虎吗? “你有名字吗?” 锦心垂下头,多看了纸包一眼,才又开口。“言锦心。” “哪个言哪个锦哪个心?” 锦心学他,掏出她的宝贝绣包,翻开内里让他瞧。“言锦心”三字,就清清楚楚绣在囊内底侧。 裴巽反复瞧着绣包。瞧这做工,还有这绣字,虽然洗过无数回,但仍看得出来是个好东西。他抬头问:“这东西哪来的?” 锦心摇头。“‘老头’说捡到我时,它就已经在了。” 她是被捡到的?!裴巽将这消息收进心底。“老头是谁?” 她再度耸肩。“‘老头’就是‘老头’,他说我很小就被雌虎叼到他山洞里,他教了我很多事,前几年死掉了。” “那是谁带你上山,你还有印象?” “没印象。” “老头没提过?” “没提过。” 裴巽想了想。“看这个绣包,你不曾怀疑你爹娘是什么名门大贾?” 锦心当真没想过。“它很稀罕吗?”她困惑地看着绣包。 他又忘了,裴巽再拍自个儿脑袋。她长年处在人烟罕至的山林,自然不懂要把一个绣包缝得紧密扎实又秀美,是相当不容易的事。 “你看我的。”他掏出他用来装银两的囊袋,比她的稍大,一比,就知孰佳孰劣。 锦心的绣包洗过多回,也有些污黑磨损,可绣在上头的粉色牡丹,却依旧娇艳秀丽,栩栩如生。但反观裴巽的钱囊,虽然簇新,但绣在上头的辟邪蛇蝎,却没锦心绣包的好神采。 她瞧了一会儿,摇头,她实在比较不出来。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爹娘是谁,家住何方?” 不能说她不想。锦心摸摸绣包。要是她没丁点寻亲意图,她就不会如此珍视宝贝。可她又想,就连自小捡到她的“老头”也不知她出身,人海茫茫,她又能上哪儿寻亲?况且她也舍不得离开她的虎兄虎弟。 “你放心不下那群虎?”锦心非常好理解,只要记牢她脾气像虎,孤傲忠诚就行。所以一当她皱起眉面露犹豫,心思细腻的裴巽马上猜出她在想些什么。 太奇怪了。锦心皱眉瞧他。虽然裴巽是继蓉儿之后,与她说过最多话的第二人,可他俩才认识多久?他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猜到她在想什么?这能耐,连一直陪着她的蓉儿也还办不到! “我脸上黏了什么?”裴巽被她奇异的眼神看得有些纳闷。摸摸,没啊,他脸干净得很。 锦心摇摇头。她不像裴巽,很容易就能把心底事转为言语表达,但她多少仍看得出来,裴巽在等她作答。 “牠们很照顾我。”心头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一句。锦心的想法一向简单,有恩报恩,至于仇,她倒没什么兴趣计较。 裴巽白眼一翻。几头虎的恩情她念念不忘,可他救了她,至今她却连句谢也没说! 但他又有什么资格置喙,她再留也不过一天,她喜欢山上就让她回去,他何苦管人家闲事—— 问题是,人合该跟人处在一块,这才是正道。好端端一个漂亮姑娘却得终老山上,这怎么想就是不对劲。 这丫头铁定是不知道山底下多好玩,心里才会老想着那群四脚兽。他决定了!裴巽合掌一拍,他可以趁这机会教她认识下边的生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若真能顺利劝诱她回归正途,想想也是件得意事。 裴巽有股小孩性,说风是风,说做就做,也不管会遇上什么麻烦困难。 他一眺外头天色,突然从地上跃起。 “你等我,我去外头瞧瞧有什么好玩东西。” 不等锦心回话,他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来来来,坐这儿瞧。” 半个时辰过,裴巽捧来一堆玩意儿,什么陀螺、毽球、摇起来会咚咚响的手鼓,还有迎着风便会团团转的秸秆风车,一股脑儿全堆在房中圆桌上。 他刚一路想,连个绣包好坏都辨不清的锦心,到底买什么东西她才会开心。珠玉发簪?她应该还不懂欣赏。就在这时他瞧见一群五岁娃儿正在路边玩着毽球,他心想对了,这些东西铁定能吸引她注意。 回客栈时,他还特别拐去买了根糖葫芦,他记得他小时最爱吃这个了。 他果真没猜错,糖葫芦一进她嘴,锦心一张脸都亮了,教他瞧得满心欢喜。 趁她吃着,他挑了个最不费劲的玩意儿要她试试。他拿着一只二十几轮,制作精美的红色风车问:“你知道怎么玩吗?” 锦心摇头。照顾她的“老头”并不喜欢她,从小除了教她制弓猎兔爬树,其他孩子们的把戏他压根儿不曾提过。至于蓉儿,她俩认识时蓉儿已经十岁了,早过了会玩童玩年纪,她自是无机缘瞧见这些。 “很简单。”裴巽凑嘴一吹,艳色如火的红风车立刻转了起来,就像一朵大红花,倏地盛放。 好漂亮!锦心三两口吃掉糖葫芦,嘟起嘴学他样,呼呼地吹起风车来。 被她神情鼓舞,裴巽再接再厉。“还有呢!”他接着拿起手鼓,左右一晃,咚咚几声脆响引起她注意。 他拿着手鼓一递,跟她交换风车,只见接手的锦心像抓着什么稀奇宝贝似的,好轻地摇了下,软趴趴的咚咚声,惹得他大笑。 “你这么小心干么?玩它要用力点,它没那么容易坏——就算坏了,我也还能买给你。”他大方握住她手,不轻不重摇了几回。 听着咚咚响声不止,锦心乐了,再一次显露开心表情。 她笑,他也跟着开心。向来被女人捧在手心的他终于理解男人浪掷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的心情。再一瞧桌上还有陀螺跟毽球,他索性搬开桌椅。这回可是豁出去表现啦! 只见他捆紧陀螺上的棉绳,往地上一丢,涂得姹紫嫣红的陀螺被棉绳催转,艳色立现。 锦心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好玩玩意儿,她一瞧裴巽手上的棉绳,头回跟他伸手要东西。 “还不成。”裴巽立刻把棉绳收到背后藏着。“你肩伤还禁不起拉扯。” 讨厌。锦心负气嘟嘴。 难得娇憨的神态,一下教裴巽看痴了。原来这丫头除了不理人跟生气之外,还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倒是有个旁的可以解你玩兴。”裴巽拿起毽球在她眼前一转,成功引来她注意。只见他手背托住毽底,轻轻一抛,绑着鸡翎的毽球倏飞,裴巽右脚内弯上踢,毽球着点落在鞋帮上,一碰又往上飞。 裴巽边踢边说:“踢毽分成‘大武’、‘小武’两式,我先教你‘小武’,很简单。” 锦心专注地看着。 “小武的基本踢法,踢、拐、膝、提、豆、蹬。”每说一样,他脚上的毽球就换个花势飞弹,动作优雅至极。最后收势力道稍强,毽球腾空高飞后,他再以掌心接住。 “试试。”他将毽球递至她面前。 锦心接过毽球,吸了口气,依他先前示范上抛,再弯右脚以鞋帮轻踢。 看似简单,可做起来还真是难。锦心头回试只接中一次,她咬咬下唇捡起,不死心再试。 裴巽在一旁帮忙提点。“再使点劲,毽球弹起最少要高于头部,对,就是这样。” 不愧是在野林长大,试个几次,言锦心就把踢毽的韵律熟习。随着毽球上下飞动,她身子跟着忽前忽后。 裴巽坐在床上看着她开心的小脸,实在对自己佩服得不得了。陪她这样玩个两天,说不准她后日就说她不回山上了! 忽儿,锦心自制了个裴巽没教过的动作,毽球腾起后她身子一转,回身再接,裴巽叫好。锦心一听更乐,再使了一转。 可这回没注意,还来不及接下毽球已然掉地,锦心差点踩着,吓得她往后跃开,却不小心撞上桌角,她整个人再往前一摔。 “当心!”裴巽急忙起身抱人,他俯头注视疼得皱眉的她,顾不得问,手一撩先帮她看伤再说。 裴巽一瞧她后腰被撞出血来,心都疼了。忙要她趴在床上,拧了条湿布来敷。 冷水一沾伤口,锦心缩身低呼。 “早知道就先不教你踢毽,本想留你养伤,却害得你多了伤口。”裴巽自责。 “我一会儿就没事了。”她急急说道。她真怕他就此收回毽球,不让她玩了。 真被她料中。 “就算你这么说也一样。”裴巽拾起毽球往怀里一塞,没收。 锦心倒抽口气,一张脸顿失光彩。 那表情好可爱。裴巽隐去扬上嘴角的笑意,盯着她问:“你真这么喜欢?” “喜欢。”她急急猛点头,深怕裴巽不信她似。 “够了。”他手一托不让她再点头。瞧她头点得这么猛,他还真怕她会不小心把头点断了。“明天,大夫来换过药,确定你肩伤没事,我一定找个没人的空地让你玩个尽兴。” “现在呢?”她头一回问他问题。 裴巽很新鲜地看着她,他两人的对话总算比较正常了。他点点头走到桌案,挑了绝对不会弄伤她的红风车,往她手里一塞。“呐,现在你只能玩这个。” 扫兴!锦心脚一跺生气。可裴巽哪理她,摇摇手指就是不改主意。只见她好委屈地嘟起小嘴,扇面一吹,风车“啪啪”地猛转。 瞧她气鼓鼓的样子,裴巽忍不住朗声笑。 跟她相处,实在太有趣、太有趣了。 翌日清晨,天刚透出点光,锦心就已经醒了。她打开窗睇视啁啾叫的鸟儿,手一伸,橘身翠头的鸟儿不怕生地跳上她指间。 这是长年待山林里的她才有的能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乌禽野兽早把她看成是家人,不管她上哪儿,每只鸟禽见了,总是容易黏上她。 凉风拂动她未束起的发,她手轻轻抚着鸟儿光滑的羽翅,之后甚至还跑来尾巴毛茸的松鼠,就站在她手边啃着果子。 锦心微笑睇着身旁的鸟兽,唇边悬着一抹甜,那是她极少在人前展露的笑脸。 她没看见窗下不远处,有个人正仰头眺看。 裴巽也醒得早,天还未亮,他人已在空旷处打了趟拳。别看他平常勾栏跨院走得熟络,就以为他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纨子弟。不是,他只是贪鲜好奇,可该做该负的责任,他从未推诿过一句。 她现这表情,很美。裴巽抵着石柱欣赏地望着她,揣想她穿上绸衣、珠花头簪的模样,铁定很漂亮。 说真话,他自小到大见过的娇艳女子不知凡几,就连他娘亲,当年也是皇城响当当的美人胚,可就数上头的锦心教他印象深刻。瞧他俩认识不过两日,他已为她破了那么多例,让他一会儿怜一会儿疼又一会儿气——真不知让他俩再认识久些,她还会撩出他多少情绪。 锦心这时自房里拿出红风车,嘟着小嘴吹它转动。裴巽一时兴起,吹起口哨唤来奇风助阵,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锦心还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她头一斜,瞄见他。裴巽本以为她会马上板起脸,就像她之前见他的反应。可没想到她却是冲着他一绽美丽笑颜。 犹如挨了一记重拳,裴巽整个人缩了一缩,栖在他胸口的心窝彷佛停了一瞬,之后更猛烈地跳起。 他的心怎么会跳得如此飞快?见多识广的裴巽,竟也被心头突来的骚动,搅乱了思绪。 须臾,镇上女大夫拎着药箱来拜访,长年在野林奔跑的锦心复原力奇强,拇指大的箭伤,一夜已愈成了痂。 “好了。”女大夫将白条子绑了个扎实的结,点头。“明儿一早把布条卸下,记得这几日别做大动作。” 裴巽送大夫出门,回来,就见锦心一脸企盼地瞅着他。 “怎么?”他挑眉问。 锦心做了个踢的动作。“你昨下午说的,只要大夫说好,你就要带我出去。” 瞧他,差点就忘了。 “等我一会儿。”裴巽回他房间取了套小童服装回来。从昨天她的解衣动作,他便知道她穿不惯罗裙,所以特意买了套备着,这会儿可派上用场了。 “穿好就出来,我在门外等你。” 裴巽将门掩上。没多久,门扉“咿呀”打开,他一见她胡乱束起的乌丝,摇头笑了。 “过来。”他领她进他房间,按她坐在铜镜前。帮人梳头他还是头一遭,可一试才知道,他还挺享受她秀发穿过指间的触感。 “好厉害。”锦心赞叹地看着他又绑又扎的动作,不一会儿她头发已被光洁地束在脑上,跟她先前弄得那头鸟窝,完全不一样。 裴巽瞄她一眼。他会的事有多少,结果没想到头回被她夸,说的竟是这等琐碎小技,听来还真是五味杂陈。 “被我家里人看见我帮你梳头,不吓坏才怪。” 她看着铜镜里的他摇摇头。 “你知道什么叫‘官’?” 锦心不出所料地一脸茫然。 “那就没办法让你了解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手下就有十名佣仆伺候,要不是出门在外,平常我根本没机会替自己梳头。” 她还是听不懂自己多荣幸。 裴巽一拉她起身。算了,帮她做这些,也不是贪在她一声感激。 裴巽走在她前头问:“我们叫点东西出门,有没有特别想吃什么?” 锦心眨巴着眼睛答:“糖葫芦。” 他猛地回头。什么时辰吃糖葫芦! “我是说早膳——”他一瞧她就知她不知道什么叫“早膳”。他一拍额,他老忘记她不是常人,不懂常规。“算了,早膳交给我处理,糖葫芦路上见着再说。” 锦心听见,笑得多灿烂。 第三章 裴巽以为那几个娃儿应该听不懂她没头没尾的问话,可不是,一个约莫五岁年纪的男娃捡起毽球,抬起短腿想学她动作。 可一个不留心,摔了个屁股着地,脸一皱,眼看就要嚎啕大哭。 “哈哈哈……”一同来的小童却不留情面地朗笑。 她会怎么做?裴巽望向朝男娃走去的锦心。她也不安慰,只是捡起毽球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孩子贪鲜,注意力一下被她拉去。坐地上的男娃瘪嘴忍了一阵,突然一拍屁股跑走。裴巽正觉得可惜,可不一会儿男娃又吸着鼻子跑回来,手里还抓着一颗毽球。 男娃站在锦心面前,一脸认真地说:“教我。” 她停下动作,低头冲着男娃笑。 然后裴巽发觉,几个娃娃竟就跟她打成了一片。 才多久时间?他低头一望才吃了一半的马蹄烧饼,再一瞧正丢着沙包玩的锦心——沙包还是里边的一个女娃跑回家拿来。随着沙包一个两个三个腾起,娃娃们拍手声不止。 这画面像什么?裴巽眼一转,想到了,带着小鸡群的母鸡。 “喂喂,你们几个。”裴巽拍拍屁股跟着蹲在娃儿身边,指着锦心说:“这位姊妹还没吃早膳,你们先玩,空点时间让她填填肚子。” 几个娃儿这才意识到裴巽的存在,吓得全挤到锦心身后。 他瞧瞧娃儿们的表情。怎么?他们不喜欢他啊? 锦心还是一样没说话,只是停下丢沙包的动作,站起身摸了摸肚子。 说也奇,几个娃娃就这么乖乖跟着她走到林荫下,不吭不闹看着她吃马蹄烧饼。 她掰了一半,递给一脸馋的男娃面前国。“要不要?” 男娃吞吞口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接下。 “想吃就拿吧!”裴巽走来多掰了几块饼分出去。 这会儿大家都有,娃娃们自然大着胆子嚼了起来。 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瞧见锦心细长的后颈,发根处有撮短发,可爱地鬈起。 从背影看,穿着男装的锦心,也只是年纪大点的娃娃——就连眼神笑脸,也还带着孩子才有的纯真气。 娃娃们吃饱了,一个个跑到前头丢起沙包踢毽玩。裴巽拉拉她脖子上的短发,锦心皱眉转身。 “你常跟娃娃们玩?” “第一次。” 怎么可能?他转头看玩得正欢的娃娃们,脑中突然浮现他一早瞧见的奇景——从不亲人的鸟兽一只只伏在她窗边,接受她的爱抚。裴巽敢说,今早跑来找她的松鼠翠鸟,该也是头一回看见她。 娃儿们的心,纯洁就如小兽。这一想,他们会喜欢她胜过他,也是理所当然了。 锦心吃饱喝足,不避讳当裴巽面伸了个懒腰,手一举才记起肩上有伤。 “啊!”她吃痛地低呼。 “你瞧你,老这么粗心。”裴巽赶忙握住她手臂,一点一点放下。“没事吧?” “会痛……” “躺着休息会儿。”他揽着她让她头偎在他肩窝,让她伤着的右肩对空,他一只手还轻轻地揉着伤处。“好点了吗?” 锦心仰头瞅着他。“你不像我见过的那些男人。”裴巽唇一勾。“你见过很多男人?” “[老头],还有很多猎人。”前者与她相处最久,后者则是时常在山上遇见。“他们都没像你这样,脸儿光洁,眼睛眉毛——也长得漂亮。”她眼睇着他道。 她觉得他长得好看?!“你喜欢我的长相?” “你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人。”她不吝惜地赞美。 这句话多中听!裴巽得意了。 “你也长得不赖啊。”他手指轻碰她眼睛唇角,说的可是真心话。“你眉清目秀,尤其这双眼,闪闪发亮。我今早见你跟鸟儿玩,就想帮你打扮打扮。怎么样,等会跟我上街挑布,做几套漂亮衣裳?” 她咬咬唇,站起身。“我不知道……”他现在问的,可是[老头]生前一直提醒,要她避免去做的事。 他反问:“你难道不想跟其它姑娘家一样,穿着罗裙头戴珠翠,找个好人家,跟他生几个漂亮娃娃?” 她望向正围在一起玩儿的垂髫小童,再看看裴巽好看的脸,突然笑了。如果娃娃能长得像他,那才真是十足十的漂亮。 “怎么样?”见她的表情,裴巽以为自己说动了她。 她还来不及开口,一隆隆男声突然插进。 “你们几个娃娃,跑这儿来也没先说一声……” 裴巽回头,发觉来人是几天前遇过的大胡子猎户。 “胡子大哥。” 大胡子听见喊声,转头,一喜。“俺还以为是谁在喊俺……嗳!”大胡子一瞄见裴巽身旁的锦心,脸顿时发白。 [虎女]什么时候下山来啦?大胡子回头看几个娃娃,吓坏了,急忙抱起自个儿孩子,赶着其它娃娃一道离开。“走走走……你们哪儿不玩跑来这儿,不要命啦!” 怎么回事?裴巽一瞧活像被鬼追赶的大胡子,再回头一望锦心表情,蓦地明白大胡子为何慌忙走避,定是认出她来了。 锦心苦涩一笑,低头假借收拾包袱,掩去被人排斥的难受。 “是我不好,我忘了那人曾经见过你。” 她摇摇头,不怪他,因为刚才连她自己也忘了,她除了是[言锦心]之外,还是镇里人人闻之色变的[虎女]。 “我遇过的人里,就只有蓉儿跟你知道我是[虎女]后,还能平心静气说话。” “当虎女又不是你自愿。” “在那里。”她望向山头。“没有人排斥我。” “那是因为山里边没有——”一句话他只说了一半,硬是扼住了最后那个字,[人]。也难怪她对山脚下的生活不感兴趣,瞧刚才大胡子见她的反应,就知其它人对她的观感多坏。 可恶,他惹她伤心了。 “不要理他们。”裴巽一拉她手,她抬起头来。“我想看你在山上的生活。” 锦心一指山头。他愿意放她上山?!“但你之前不是要我在山下待两天……” 他一点她鼻国。“了不起晚点再下山。” 太好了!锦心哪需要他再催,这会儿换她拉着他,三步并成两步地往前冲。 裴巽从不知道,处在山林里的锦心,竟是如此悠游自得、矫健灵敏。一上山腰,她突然放开他手,左手一勾树干,他还来不及看清她人已经上了树。 “上来。”她手一勾要他跟上。 好在他轻功了得,裴巽跟着跃上树梢。“然后?” “试试。”她抓来树藤,单一只手就把自己荡到另一棵树上,活像猕猴一般灵巧。 裴巽恍然大悟。难怪他头回会找不着她!有谁会料到,人说的[虎女]竟是靠着树藤荡来移去? 好像挺好玩。裴巽跟着抓来树藤一荡。“哇噢……”没想到会是这种感觉!他落脚时有些脚滑,好在锦心及时抓住他。 “哇!”他看着她惊叹:“挺危险的嘛!” “我习惯了。”她可是从四岁开始,就被[老头]逼着在林里荡来荡去。那时她臂力不够,时常手滑摔落,跌得全身青紫。[老头]从不呵护,总是只会冷冷一句:“捱不了就滚出去。” 但四岁小娃又能滚到哪儿?当然只能咬牙硬撑,摔落再爬起,摔落再爬起。 锦心又带着他往前荡了一阵,然后她抬手,要他往前看。 裴巽忍不住惊叹。 眼前就是秀丽的伏虎山景,瞧那岩顶,层层迭迭布满奇石奇树,有几棵松,像挂金似地长下山谷,再一溜弯顺着日头长。 原本这儿就是她平常住的地方,他回头看正闭眼吸气的她,突然她张口长鸣,那声响,活似传说中的虎啸,感觉整个山谷都在回应,一阵隆隆声远远传来。 “你在做什么?” “跟虎弟说我回来了。” 刚答完,只见远方丛里一阵黑影驰来。锦心欢呼一声,裴巽还来不及细看,她身一跃已朝黑影扑去。 是只白额吊睛大虎,那茸茸的爪子,一掌恍似有她一张脸大。 “小心……”一声喊还未发生,一人一虎已在他面前玩将起来。裴思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庞然一只虎,一张嘴大概就能咬掉锦心一颗头,却在她面前,嬉闹亲热宛如她豢养的狗。 只见一人一虎抱成一团转了三圈,裴巽见着她埋头在公虎肚子猛蹭的模样,突然觉得嫉妒,嫉妒那头虎。 “虎弟。”锦心指着头上的裴巽说:“他叫裴巽,是我的朋友,下回要在山里看见他,记得不能伤他。” 仿佛听得懂她说的话,金亮亮的虎眼朝裴巽一睇,然后虎尾一甩,站起身走了。 裴巽看着大虎背影问:“你这么说牠听得懂?” “虎弟从不忘记。”锦心招招手要他下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说的好地方,是个被瀑布击打出的深潭。白缎似的水瀑自高处落下,呼啦啦的水声几乎掩住两人声音,裴巽只得将脸凑到她嘴边听他说话。 “想玩水吗?” 他还不及回答,她已一溜烟蹬去脚上皮靴,连同外袍还有她宝贝绣包搁好,人就像鱼一样,水花不溅地滑进清澈水潭中。一会儿见她从潭心冒出,手里还捧着一只拳头大的河蚌。 她冲着他高喊:“看我找到了什么!” 他看着她朝他游来,将河蚌往他脚边一丢。 “去生火。” 裴巽笑了。“看样子,你是想请我饱餐一顿?” “饱餐不敢说。”她手一撩垂落腮边的湿发。“但至少不会饿着你。” 裴巽没下水,就只有照她意思拾来柴枝点火。锦心在水里拾了不少肥美的蚌,又捕了两尾鲜鱼。裴巽刚用木棒串好肥鱼搁在火边烤,她已从河底拾来一平石,架在火边,把河蚌全部摆上。 裴巽还真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搁,湿漉漉的粗布里衣完全掩不住她的好身材,两点尖因冷俏生生地挺立,还有长腿跟翘臂——裴巽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故意展露,可一瞧她双眼表情坦荡,就知道他想多了。 河蚌遇热即熟,锦心要他拿一个试试。他边吹着热气边啜,哇,无比鲜甜! “想不到这么好吃!” 她就像听见他夸她一样,笑得好甜。 “还有呢!”她赤着脚朝林里走去,一会儿怀里抱了几只野梨。搁在潭里洗洗,她给他一只,自己也拿了一只咬着。 他眼一瞄她湿透的身体,瞧见绑在肩上的布条,问:“你肩上的伤……” 他不提她还真忘了。锦心三两口啃掉野梨,抛去核心,然后转身脱去湿透的里衣。“帮我。” 裴巽差点噎着,红着脸咳了几声。“你干么?” 她构构背。“我手解不着。” “大夫不是吩咐明天才拆?” “湿湿的不舒服。” 也对。裴巽将吃了一半的野梨放下,伸手,忍不住暗啐自己。莫名其妙,又不是头回看姑娘家的身体,他两只手却抖得浑似青涩少年。 终于还是解开了布条。他一瞧发现大夫说得没错,拇指大的伤口结上薄痂,只要不用力,过两天该就没事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知道她伤口快好,可以随意蹦跳了,他反而有种舍不得的感觉。 他是哪里出了毛病?裴巽起身帮她把外衣拿来,披罩住她裸肩。“穿上,小心受寒。” 锦心听话地穿上,绑好腰带后,开始吃着熟透的肥鱼。 裴巽一望深潭,突然想到。“刚看你泅泳,你应该时常下水才对,怎么头回见你,你头脸手脚会脏成那样?” “这样你才看不见我。”她怕他听不懂,还刻意起身示范。只见她从潭边湿泥上抓了一把,往脸上一抹。 裴巽懂了。先前有个猎人说她神出鬼没,原来是靠这些泥巴遮掩。 “谁教你的?”他好奇问。 “老头。”她说。“老头死前吩咐我,一定要好好看顾这座山,他说我不要阻止山底下的猎人,山上的虎群早晚会被他们杀光。” 裴巽想了想,又问了她先前没回答的问题。“你真打算在这儿耗上一辈子?” 她不吭气,只是静静捧水洗去脸上污泥。 又撞进死胡同了。裴巽一叹。辩才无碍的他,向来最怕遇上不爱说话的人,偏偏她也是不爱说话的翘楚。 “你喜欢这山林,也听从照顾过你的老头的吩咐这都没错,只是我想到你一个人待在山上,要是发生什么万一,你找谁救你?” “蓉儿。” “她住哪儿?你随便一叫她就会出现?” 她摇头。 “我就说吧,人还是要跟人处一块,多少有个照应。” “山下人不喜欢我。” “那是他们不了解你。像我,才跟你处个两日,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还有一早跟你玩的那些娃娃们,不也挺喜欢你?”裴巽蹲来她身边鼓励道:“你应该试着跟山下人说说话,久了他们了解,就会习惯了。” 只是事情真有那么简单? 这答案,晚一点,裴巽倒是亲眼见识了。 一群镇民,仿佛是料定他们会从山上下来似,团团围在伏虎山与镇上的交界。裴巽察觉不对,忙将锦心往他身后一推。 “这怎么回事?”裴巽瞪着镇民们手中的木棍柴刀问。 一群人戒慎惶恐地瞪着他俩,只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戒备的对象不是说话的裴巽,是他身后的锦心。 大胡子自人群中走出来。“裴公子要进镇可以,但她——不行。” 这什么道理?!裴巽再问:“说个理由。” “这哪需要理由!”大胡子瞠目结舌。“裴公子,您大概还不知道她是谁吧?她就是那个[虎女]呐!” “我当然知道她是[虎女],然后?” 他知道还跟她在一块!大胡子吓傻了。“您、您不怕她对您不利?您要晓得,咱们镇里的猎人,每个都被她拿弓瞄准过。” “那是你们想猎虎,况且我瞧你们个个四肢完好,也没人少条胳臂断条腿。” “等到少了胳臂断条腿还得了!”大胡子哇啦大叫。“不成不成,咱们镇民全说好了,不许她进咱们镇上一步,裴公子您要是执意跟虎女一道,那咱镇只好请您离开。” 岂有此理!裴巽偏不信邪,他们硬不让他们进镇,他就偏要进去。 “不要理他们。”裴巽牵起锦心往前走,他谅他们没那个胆动手,而就算开打,他也有自信能打赢这群乌合之众。 还真被他料中,一群人木棒柴刀举得高高,就是没人敢靠近一步。只见人群慢慢分成两边,裴巽拉着锦心睥睨地瞧着众人,突然,一粒石头从他右后方丢了出来,打中锦心右脚。 “坏人。” 锦心闻声望去,俏脸一白。丢石那人,是先前同她玩过,踢毽不成摔跤的男娃。 “你干什么你!”男娃的娘吓得抱起他往回跑。 可男娃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断挣扎大喊:“要是我知道你是坏人,我早上就不同你玩了……” 可以想见,这些娃儿长大后,也会被教成眼前这些排斥她的人。锦心喉头一动,冷不防抽回仍被牵住的手。“够了。” “锦心?” “我早说过他们不喜欢我。”她抬头环视对她怒目相向的镇民,知道要他们接受她这个[虎女],只能说是登天难事。 她望着群聚在旁的镇民说道:“客栈还有些我的东西,我拿了就走。” 然后,她身一侧从裴巽身旁走过。 可恶!裴巽怒瞪众人一眼,赶忙追在她身后。“等等我……” 回到客栈,店小二也一扫先前的殷勤,伴着厨娘掌柜三人挤在一角,客栈空无一人。 锦心快步上楼,冲进她先前住的房间收拾行囊。 “锦心……” “不用劝我了。”她东西不多,除了破衣一团、弓与箭囊之外,只剩下裴巽先前买来送她的玩意儿。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将手收回。 瞧着她背影,裴巽好难过。他也不懂,明明是这么好的姑娘,为什么外头的人没一个肯放开心怀认识、接纳她? 不消思考,两句话脱口而出。“跟我走,我愿意照顾你。” 她惊讶转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照顾你。”再一次说后,他越是觉得这主意真好。既然他放心不下她,就索性将她带在身边,反正裴府那般大,多她一个人绝对不成问题。 没想到她却拒绝了。“谢谢你。”她温柔微笑。“但我不能再麻烦你了。你那时说的话是真的,我现在知道了。” 这些话,要是早个两天听见,他定会觉得陈冤得雪、开心不已;可她现在一说,却只让他觉得无比苦涩。 裴巽装出爽朗表情。“既然知道我是好人,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跟我走吧!我保证,只要有我在身边,绝对没有人敢欺负你。” “我要回山上去。” “还有你爹娘,我们可以一道去探访……” “不用了。”她还是同样的答案,同样反应。 可恶。裴巽苦恼搔头。他还能找什么理由将她留在身边? “但你跟我约定待满两日……” “你要说我是野兔也没关系了。”她一双眼亮亮的,仿佛盈满了泪。 他是这世上,她遇见的第二个好人,她不能害他被排挤,那种苦,她一个人捱就够了。 她站立垂首,朝他深深一拜。“总之,我不能再麻烦你。” 裴巽暗自咬牙,他没想到自己这么讨厌看见她行礼如仪。 背起箭筒,朝门走了两步,锦心突然停步从怀里掏了个东西出来。“这个……” 他一瞅,是她早上带出门的毽球。 “你给我那个做什么?” “是你的。” “是你的。”裴巽呕死了。她就这么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明明是买来送她的礼物,她也不认帐。“记不记得,我昨天说过要送你……还有这些!”他回头望见桌上还摆着风车跟手鼓,抓起来一股脑力往她怀里塞。“你不带走,我保证你出门我马上丢了。” 她没说她不想要啊。锦心紧紧揣着他送的礼物,一副怕他来抢的表情。 她这反应,多少让裴巽的不悦少了那么一些。 吐口气,他再问一次:“我说要带你回皇都,你真的不跟我走?” 他发誓,她再一次拒绝,他这辈子就再也不理她! 结果,她还是一样摇头,然后身一转,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 见鬼了真是。瞪着开起又关上的门扉,裴巽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刚拒绝了什么?他[浪子]裴巽,从不曾动念想照顾任何人的他,头次起意——而她,竟然拒绝了! “言锦心,算你狠。”裴巽气急败坏地踹倒矮凳。 就算这样,仍旧消不掉他心头的恼恨。 只见他气嘟嘟地打开房门,大喊:“小二,算帐。” 既然那丫头都能走得如此云淡风轻,人称浪子的他,又岂能输人! 第四章 一离开那可恶又可恨的东隘镇,裴巽一路马不停蹄,直直奔回皇都。 眼见熟悉的家门就在眼前,裴巽长腿一蹬,自爱驹“凝墨”跃下。 “福伯开门。” 里边人一听,急忙将门打开。 “您可回来了,少爷。” “怎么样,”他挥鞭敲着脚上泥土,一边问着马夫福伯:“府里这几天没事吧?” 福伯叹气:“不是小的爱说您,少爷。您要出远门,成,可您也该记得捎个讯回府里,省得夫人为您担心。” “我这就去见我娘。”裴巽将马鞭塞给福伯,往前踏了几步才又回头笑说:“你的吩咐,我下回会记住。” “最好是。”福伯在他背后嚷着。 他们这少爷,个性就像阵风,吹过来拂过去从没个预警。是好在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个闪失——不过话说回来,天下父母心,哪家长辈一连两天没见着孩子不会担心的。 裴巽穿过长廊与花园,一路上仆佣纷纷同他打着招呼。 “少爷,夫人担心死啦!” “知道知道,我就过去了嘛。” 裴府极大,共分成三边,现裴巽要过去的就是他爹娘共住的明玉阁。阁内婢女远远瞧见,立刻奔进房里同主母报告这好消息。 “跟他说,我不想见他,不许他进来。” 裴巽一进门便听见他娘这么交代,出来迎接的婢女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少爷——” “嘘。”他挥挥手要她们噤声,然后拉开嗓门喊:“既然娘亲不愿见我,我也只好走了。” 说完,裴巽原地踏步佯装要走,婢女齐掩嘴笑。不出他所料,原本耍脾气不肯见人的裴氏一听,急忙开门跑了出来。 “巽儿这小子,我不过说个一句他就真的走——你?!” 本要抱怨的裴氏一见儿子就候在门外,一张脸又惊又窘,甩袖要走,裴巽立刻环肩留人。 “我的好娘亲,孩儿在这跟您陪不是,您就别气;小心气丑了您一张美脸,孩儿可是会心疼的。” “你光会说!”裴氏一瞪。“跟你交代过几次,接连几天不回家记得找人说声,瞧你,一连两天不知道你是生是死,要我这个娘怎能不生气!” “娘亲教训得极是,孩儿知错,孩儿在这儿保证,下回绝不再犯。” “你每次都这么说。”裴氏嘴巴虽硬,可眉眼早就没了火气。谁要她生了这么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俊小子,什么话自他嘴里说出,都甜得像沾了糖蜜似的。 “进来说话。”裴氏手一拉,将儿子领进门,还斟了杯茶送到他面前。“你说,这两天上哪儿去了?” 裴巽一耸肩。他深知他娘个性,爱操心。一旦她知道他这两天上哪儿又见了什么人,他往后还有机会出门?!“随意溜溜。” 裴氏再瞪。这种话一听就知是敷衔。“算了,就当娘没问,你从小就这样,不想透露的事,就算揍到你屁股开花也一句不吭。” 知子莫若母啊!裴巽冲着他娘绽了一朵笑。“那孩儿先告退——” “我话还没说完,坐下。”裴氏按下他。“昨儿你爹带了个消息回来,他有个同窗好友姓顾,有个女儿叫雪颐,今年三月方及笄。你爹对她还有些印象,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娘想你年纪也不小——” 裴巽双眼一瞠,打断他娘的叨絮:“娘,别跟我说您已经跟爹的好友订好亲事了?” “你不喜欢?”裴氏诧异。“还是说你有其它属意的对象?嗳,娘先说,娘不许你娶花楼姑娘,咱们裴家也算名门,可丢不起这个脸。” 说起属意的对象,裴巽脑里立刻浮现锦心的脸。早知道进门他娘就要跟他提亲事,他刚才就算绑也要把她绑回家来。 跟大家闺秀成亲多没劲,少说也该娶个虎女,往后日子才叫热闹! 念头一转,想起她接连的拒绝,裴巽又肝火上冒。不成!都说过一辈子不理她了,干么还老惦着她不忘? 裴氏见儿子不说话,忍不住追问:“你在发什么愣?” “没有,孩儿只是在想,太早了。” “今年都二十一还嫌早!”裴氏不得不提醒:“巽儿,你别忘了你可是咱们大武未来的‘疾风使’,静山公主都快十八了,你没剩多少时间。” 跟据“大武法度”上记载,大武护国使——疾风、御林与掠火,待新王年满二十登基,便得入宫辅佐,直到再下一任新王取代旧主,才得以卸下重任离开皇宫。在辅佐皇帝这时间内,护国使的丈夫或妻子虽然可以入宫相伴,但所生后代必须交由亲人代为照顾;毕竟皇宫是辅育大武王族之地,一般百姓当然不能随意居留。 现任的“疾风使”是裴巽的姑母,生有一女,可不知是怎么个因缘际会,能召唤奇风的天赋,却跑来裴巽身上。 裴巽叹气。“不急嘛,人家静山公主前月才刚成亲,好歹也让孩儿再逍遥个半年——” “不行。”这点裴氏坚持。“娘什么都能依你,就这点不让,我已经要你爹去要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合好确定适合,咱们马上办喜事。” “我说娘——”裴巽还想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劝阻。 可裴氏也不是省油的灯,捂着耳朵不听就是不听。“这事娘说了算,你只要安心当你的新郎倌,其他事都别管!” 瞧他娘固执的表情,裴巽突然觉得眼前场景好熟悉。早先那丫头不也一样,任他好说歹说,她摇头不肯就是不肯。 见鬼了,老天该不会是觉得他前半辈子过得太惬意,才会一连派了两个女人出来治他? 裴巽气闷地踱回他的“寒云斋”,伺候他的小厮吉祥见他,马上拧了条湿巾过来。 “有没有人找我?”裴巽边搽脸边问。 “有,还留了几封信,少爷稍等,小的就去拿。” 裴巽读信,原来是“玉华楼”的铃凤写的。说真话,被锦心那丫头一搅,他还真忘了曾跟铃凤约过,说要去她的楼里赏荷。 “还有吗?” “何府的二公子也留了个口讯,说有事找您。” “帮我回个消息,说我晚些会过去找他。” “是。”吉祥一瞧裴巽。“那铃凤姑娘呢?这两天她派丫鬟过来探过好几回——” 铃凤的殷勤举动,多少填补了裴巽受伤的自尊心。“我洗个澡换件衣裳就走。”他边走边解着衣上布扣。“若我娘问起我,记得别说溜嘴。” “小的明白,小的就去备水。” 吉祥身一躬,随后一旋身,急急到厨房张罗热水。 皇都一隅,玉华楼里,花魁铃凤正闹着脾气,离她厢房还有段距离,已然可听见她迭声娇斥:“瞧这豌豆黄怎么吃啊?吃起来木柴柴,也不甜,你们是瞧我铃凤不起,故意送这些来气我是不?!” 花楼姑娘讲究甜、软、黏,尤其贵客面前,岂能像泼妇随意骂街!跟在裴巽身边的鸨嬷一听,急了,三步并成两步冲去拍门。 “我说铃凤啊,你开门瞧瞧是谁?” 丫鬟探头一见是裴巽,赶忙通报。 裴巽一跨步走了进去,望着散了一桌的豌豆黄糕,捻了一块进嘴,突然想起自己还欠了锦心一支糖葫芦,说好回来会顺道买上,结果被镇里人一闹,他竟然忘了—— “那种东西丢了算了,还吃它做啥!”铃凤不悦地娇嗔。“您瞧他们多坏,凤儿还特别叮咛,一定要使上好材料做出最好吃的豌豆黄,结果您瞧他们怎么对我!” 裴巽一瞧满头汗的伙计,不过就锦心年纪,心里霎时起了怜悯。“下去吧,多少银两,算我帐上。” 裴巽是“玉华楼”里红人,邻坊谁人不识。“谢谢裴爷。”伙计开心极了。 可铃凤却恼了,猛地甩袖不理。 “别恼。”裴巽摸摸铃凤脸蛋,捻了一块喂她。“你是心火气躁,才会觉得东西不好吃;怎么样,现在吃起来,甜了吧?” “还不都是您。”铃凤泫然欲泣。“明明知道凤儿惦着您要来赏荷,日也盼夜也盼,您却把人家忘了。” 他一拧铃凤鼻头。“我这不就来了。” 铃凤破涕为笑。 他挽起她手。“走吧,咱们赏荷去。” 同一时间,人已回到伏虎山的锦心,正坐在她惯住的山洞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鼓。 她已经维持这样的动作,不知多久时间去了。 一头白额吊睛、斑纹灿然的大虎从黝暗的森林里步出,锦心一见牠立刻让出空位。大虎一躺下,她整个人往牠肚窝一偎。 “我觉得我不对劲。” 大虎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对于人间情事,兽类的牠自然不可能懂的。 她侧转身献宝似地拿高手鼓。“这是他特意买来送我的,你看。” 她左右摇摇,手鼓的咚咚声在山洞里回绕。“很好听对吧?” 大虎的反应,却是搧搧一对茸耳朵,好像不禁吵似的。 “他还送了我这个红风车,还有毽球,我踢得挺好的,不过现在太晚,明儿个天亮我再踢给你看——”锦心望一眼双眼合起的大虎,一摇牠虎掌。“你有没有在听?” 大虎懒懒张眼,不堪其扰的表情。 锦心指指自己心窝。“我觉得我这里空空的,像少了什么似的。” 大虎尾巴一甩,勉强算个回应。 “我猜,我应该是在想念裴巽……” 自从回山上,她就不断想着裴巽的要求,早先她觉得她的决定没错,她是虎女,就应该乖乖待在山头。可为什么回到山上却又觉得,她当时真应该答应他,跟他一道走? 她望着山洞顶端一叹。“我猜,我是真的变成野兔子,变胆怯了。” 身为虎之女,她全身最不乏的,该就是勇气才对呀! “我想,要是有下回,他还是像现在一样对我那么亲切,我会答应他吧。”她翻转身瞅瞅大虎。“你觉得呢?” 大虎一掌盖住她脸,这意思是说,不要再问牠了,牠想睡了。 “好啦好啦!”锦心再一转趴在大虎肚上,听着牠呼噜呼噜声响,也跟着觉得困了。 入睡前,犹能听见她含糊不清的低语:“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遇上他……” 机会很快就来了,两人分开不过七天,东隘铺突然爆出一桩大事——老虎咬伤人啦! 裴巽与一干友伴野游回城,几人正坐在客栈喝酒,才喝不过两盅,猛地一个熟悉字眼钻进他耳朵里。 他忍不住移退椅子偷听。 邻桌年轻男子这么说着:“……这会儿伏虎山上的老虎死定啦,我刚才听见的传闻,说东隘镇召了一队猎虎能手上山,看这会儿时间,铁定上山把老虎全都收拾干净了……” 老虎死光了,那那个丫头呢?裴巽心一紧,脑里浮现锦心浑身浴血,不断跟人拼命的画面。 依她个性,她怎么可能坐视不管猎人们伤害她心爱的虎? 他同桌友伴发觉他表情不对,忍不住问:“怎么啦?你脸色好难看!” “我突然想起有件事,”裴巽倏地自椅上站起。“你们慢用,这顿饭记我帐上,我先走一步。” 话说完,不等友伴回应,只见他三步并成两步,眨眼就消失了踪影。 伏虎山上,锦心单枪匹马挡在众人面前,拉满弓不许人再接近一步。 她不断解释,咬伤镇民的大虎不是她的虎弟,而是其它山头流浪来的野虎。 里边人没人知道,每只虎,都有特定的领地。就像狗儿会撒尿帮自己标出势力范围一样。前儿下午,外来虎闯进伏虎山,碰巧就被牠遇上上山伐木的柴工老鲁。一般老虎不会搏命攻击比牠高大的猎物,尤其伏虎山上的虎群更是对人有种特别的亲切感,正是因为牠们识得锦心。 老鲁不知老虎习性,一见虎来随即跑给牠追,外来虎一觉有可乘之机,当然扑上去撕咬。 当时惨叫与虎咆声引来锦心与她的虎弟的注意。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虎的世界是这样,外来虎闯进领地,原住虎定要衔命搏斗,这事关虎的尊严,非当场分出个高下不可。 锦心则是趁着两虎嘶咬,悄悄将昏过去的男人搀扛下山。 但这些话,锦心说了又说,一队人二十多个,就是没个人相信。 “就算老鲁是你救的又怎样。”一年轻猎人跨出行列,走来领队身边说话。 “告诉你,我们底下镇民老早看你不顺眼。说是人,行径却古里古怪,成天住在山上与虎为伍;但说是虎,偏偏又用两条腿走路。还有你那把弓!”他一啐。“哪有人会拿弓对准人射的?” “那是因为你们要杀虎。”锦心挺胸回答:“在我有能力保护牠们之前,整座伏虎山被你们杀得仅剩一对,你们就连小虎崽也不放过。” 锦心先前见过的大胡子自行列中出声:“咱们是猎人,猎人猎虎本是天经地义!” “况且牠们现在还伤了人!”其它人补充。 “我就说伤人的不是山上的虎。” “口说无凭。”一名猎人不耐烦地催促。“老爹,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她再执意不退,咱们几人一人一箭,还怕她不退?” 领队觉得不妥。“咱们一人一箭,那丫头还有命吗?”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丫头。”年轻猎人再喊:“哪有人会胳膊朝外弯,光帮虎不帮人。” “说得没错。”几人迭声附和。 “不要再靠近!”锦心将箭矢瞄准年轻猎人额头,那眼神之专注,在在说明她不是说笑,她是认真的。 年轻猎人被她瞪得身体一阵颤,可碍于邻旁队友,又不好把惧意表露,只得瞠大了眼怒叫:“你这家伙!” “别冲动,有话好说。”领队赶忙阻止,然后望向锦心。“咱们在这山上遇过那么多次,我算是清楚你的个性。之前我可以不管,但现在老虎咬伤了人,底下官厅派我们来猎虎,这事儿不是你说不准就能算了的,我们一定得替受伤的老鲁讨个公道。” “对,一定得讨个公道!”大伙同意。 她眼一睇,驳斥:“杀害不是罪魁祸首的虎,也叫讨公道?” 被她一呛,众人突然说不出话来。 “咱是老鲁的妻舅,”一中年男子突然步出。“你要咱不杀山上老虎也成,只要你想办法抓一头虎,也伤牠一只脚,不啰嗦,咱立刻下山!” 说完,他抽出腰间短刀,往锦心脚边一丢。 “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锦心一瞄那刀,知道眼前人是故意说来为难。老虎也是猛兽,就算再灵慧,也不可能束手被人砍而不起身反抗。 可虎不能勉强,她能。 “是不是只要有人跟那人受一样的伤,你们就会甘心离开?” 男子回头看看伙伴,见其它人不反对,这才迟疑地点头。 “好。”她收起弓箭,自地上拾起短刀。 裴巽骑着“凝墨”疾驰上山。方才他在山下探过情况,一得知猎虎队正在山上,不啰嗦,立刻又跨马奔驰。 老天,一定要让他赶得上才行。他边踢着马腹边对上苍祈求,心里忧惧着上了山后,会看见奄奄一息的锦心躺在血泊里。 很快,高坐马上的他发现对峙于林道中的猎虎队与锦心。距离还远听不见对话,可一当他望见锦心弯腰抬刀,他心里闪过极坏的预感。 “等等……” 一声喝还不及传到前方,事情已然发生—— 只见锦心吸口气,在众目睽睽下,高举刀朝自己左手臂狠狠一划,艳红的血“哗”地喷溅,吓坏了眼前一群人。 她不惜伤害自己,就为了保护几只虎?! “够了吗?”她白着一张脸问。瞧她纤细的身子不住颤抖,就知刚那一刀到底有多疼! 一群人面面相觑,没人说得出话来。 这丫头,为什么他每次遇上,她总是受着伤? 裴巽飞身下马,一箭步冲到锦心身边。瞧她那一刺有多猛,血口子就像泉涌,一下染湿她右手衣袖。 撕开染血的衣袖,他用力压她伤口,意图止血。可见鬼了!血还是像河一样流个不停。 “可恶!”他突然转头大喊:“你们几个人杵在那儿干么?还不快找布条过来帮忙止血!” 里边唯一有动作的,是年过半百的领队。但也只是用刀将包袱布撕成长条,然后远远抛给裴巽。大家都吓坏了,没人敢靠近锦心一步。 这几个人心里想的全是同件事——谣传虎女是山里的“怪老头”跟雌虎生的,看样子传闻是真的没错。要不哪个娘胎出生的姑娘家,会像她一样为几头虎砍伤自己?! 裴巽抓来布条紧紧缠住她伤臂。可她却没空多管伤口,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前头人问:“可以了吗?你们满意了,可以下山了吗?” 一队人面面相觑,居前的年轻猎人却不死心,嚷嚷不杀死虎,他不甘心。 锦心一听,忙挣开裴巽怀抱,意图要再拿弓射人。 “你够了没有,没看见你手臂血流成这德性?!”裴巽大喝,气恼她如此不珍视自己。死几头虎算什么,人命才是关天啊! “不够……”她奋力挣扎。“只要他们还想过去杀虎,我拼死也要挡下他们!”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了。”领队见锦心那样,想起自个儿家里也有个闺女,于心不忍了。“她都已经按约定砍伤手臂,我们也该依约下山……” “这怎么成?”年轻气盛的猎人就是狠心。“咱们一队人来就是要杀虎,现在连根虎尾巴也没见着,就这么回去,太没面子了……” 裴巽一听火了,倏地起身。“敢问这位大哥,是人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年轻猎人睑一红。“我现在说的是虎,会咬人的虎。” “不是。”锦心忙插话,她就怕裴巽也跟着误会。“咬伤人的不是虎弟,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 裴巽回头看她。“再跟我说一次。” 要她说五百次都行。锦心上气不接下气再重复解释。 裴巽听完回头,眼一瞪领队。“为什么她都已经砍伤了她自个儿手臂,你们还不相信她说的?” 领队瞧瞧其它人,嗫嚅道:“这种事……也真的,太匪夷所思……” “不管多匪夷所思,说出口的约定就该遵守。”裴巽眼一扫众人。“除非东隘镇人天生不懂信用、守约为何物。” “你不要以为请俺们喝过酒,就有资格跟俺们大声说话!”大胡子一步从行列里出来。“这是俺们东隘镇的事,没你这个外人插嘴的余地!” “好啊,”裴巽点头。“那我就闹上府衙,要你们东隘镇父母官来帮忙评理,看你们一大群人欺负一个小姑娘,到底是谁理亏!” “前头这位公子说得没错。”早先说是伤者妻舅的中年人走向前来,低头拾起短刀,然后朝锦心看了一眼。“咱刚才答应她以牙还牙,她做了,咱们就该依约下山。” 年轻猎人还有话说。“就这样下山?万一哪天那虎又发了狂像前儿个一样,见人就咬……” “那时的事那时再说。”中年人一瞟锦心。“谁叫你刚才不拒绝她?咱可不想被安个欺负女娃的罪名。” 在场汉子也没个想被安上这等罪名,瞧瞧彼此不见人反对,只好索然地抓紧手边武器,一个一个转身离开。 直到这时,一直绷着身体深怕猎人们会食言的锦心,这才安心地昏了过去。 第五章 猎虎队还未走,裴巽已然抱起锦心,跳上“凝墨”,飞快地赶回山脚。 这回没空先找客栈安顿了,他直接将马骑到医馆门前,抱着锦心直闯入内。 看店的伙计赶忙从药柜后头跑出来。“这、这位公子……” “她伤得很重。”裴巽转身让伙计看她仍血滴不止的伤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先让她躺下?” “有有……往这儿走。”伙计领着裴巽进一小房,里边陈设简单,就一张竹床跟一把木椅。“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女大夫过来,一拆开绑缚的布条,也忍不住皱眉。“谁这么狠心,瞧这刀划得多深!” 裴巽在一旁问:“没伤到筋骨吧?” “难保。”女大夫一叹。“先等我一会儿。” 女大夫走到外头吩咐几味药,要伙计磨好混水后速速拿来。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没辙,女大夫只好请裴巽帮忙。“你帮我擦洗伤口,小心轻点,我去外头瞧瞧怎么回事。” 一会儿,女大夫神色惊慌地跑回。“糟了糟了。” 裴巽问:“发生什么事了?” “一群妇人团团围着我医馆,叫嚷着要我交出妖孽。”女大夫叹气。“就跟她们解释虎女跟她们一样,都是打自娘胎出生的女孩,竟然没人相信……” “我去跟她们说。” “你先别插手。”女大夫拉住裴巽。“我已经请我爹娘出来坐镇,镇里人哪个不曾被我爹娘医过,有他们在,谅还没人敢拆我医馆。” 这时伙计端着处理好的药糊进门,女大夫要伙计帮忙裹药包扎,而她自个儿则是拿着毛笔沾着浓墨,埋头在纸上写了好一阵。 女大夫将信折好交给裴巽,一边解释:“瞧这局面,我猜东隘镇上已经找不到客栈留她。我有个表兄叫王充,也是名大夫,就住在前头约一时辰路的虹口村。我马车借你,你就带着虎女去找他,我已经在信里写上,要他帮你们找个幽静住所,你就带她在那儿静养直到伤好为止。” 好在这世间还有其它善心人,裴巽感激一拜。“太谢谢您了,大夫。” “说什么谢。”女大夫叹息。“我只是觉得镇上人对她太严苛了。” 接连两次跟“虎女”接触,她发现虎女根本不像传闻所言,那般野蛮不开化。“虎女”有双纯真的眼睛,女大夫还记得头回帮她换药,“虎女”是如何害羞腼地向她道谢。 这世上什么东西都可以伪装,但就一双眼骗不了人。 不久,女大夫伴着裴巽把锦心抱进车里,她刚才还帮她换了套女装,多少掩一下他人耳目。 “这袋子药我搁车里,记得到了请我表兄帮忙煎药,她血流得太多,要当心点照顾。” “我会的,谢谢大夫。”裴巽上了马车,又一望仍旧喧闹不休的前院。“那边,就劳你费心了。” “快走吧!”女大夫一瞧天色。“再拖下去,怕看不见路了。” 裴巽一挥缰绳,他的“凝墨”与大夫借他的红褐马同时迈步,几个眨眼连人带车已消失在镇口。 约半个多时辰过后—— 马车连连地颠动,终究还是吵醒了车里的锦心。 耳利的裴巽一听见声响,忙停下马车,掀帘察看她情况。 一摸她冒汗的额,他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 再这样烧下去还得了。裴巽取来水囊,搀起她喂了几口。许是喉头干裂吞咽不易,只见她连咳了好几声,却只是把前襟弄得一片湿,水还是没喝下几滴。 她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不要……” 他软声劝:“再难过也得喝几口,你发烧了。” 锦心眨眼望着眼前人,黑暗加上高热,使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可嗅觉,还有心里那种安心的感觉,在在可以让她发觉身旁人,是她惦记不忘的裴巽。 “我们又见面了。” 多哑的声音。裴巽好心疼,轻握她发凉的手。“是又见面了,但瞧瞧你这样子,半死不活的!” 她看着他疲惫一笑,抬眼望向车棚。“好暗呐……这里是哪儿……” “马车上,我要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你伤得很重,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静养。” 裴巽说了一串话,言锦心没听进几句,左手臂的刺疼与眩晕占了她大半注意力,残留的一点意识,就只剩下看见他的开心。 恍恍惚醒来之前,她还以为昏厥前看见的那张脸,全是她的幻想。“我好高兴……我有好多话,想告诉你……” “你不用担心。”裴巽半生气地哼笑。“接下来时间可多着,到你手伤好之前,我会牢牢盯紧你,不许你再离开我半步。” 每次分开再见她,她定会受伤,还一次比一次伤重,照这情形下去,他俩要再分开一次,她不连命都没了? 一想到这可能性,裴巽心就痛。 没人知道,跟她分开的这几天,他夜里一得空就蹲在庭院里转着陀螺玩——就他先前买要送给她玩的小玩意儿。那时她手伤他没让她玩,结果他就一路带回家里。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发什么神经,夜里该睡不睡,硬是要看着团团转的陀螺穷发呆。 他不敢承认,每次打转陀螺,他脑子就会闪现她惊喜亮起的脸蛋。 直到见着她,他才明白自己多想念这气死人又倔死人的傻丫头。 “再喝点水。”裴巽端起水囊又喂了几口。她吞咽还是有些困难,但这一回,总算多喝了一些。 “手、好疼……”她呻吟着。 “也还知道疼啊。”裴巽嘴巴嗔着,可放她躺回车上的动作是那么地轻柔,标准的刀子口豆腐心。每次一遇上她,他就只有团团转的分,完全拿她没办法。 他转回前座驾车,而锦心大概是病昏了,完全没察觉他已不在身边。 “蓉儿她啊,要成亲了……”黑暗中,传来她断断续续的低喃。“前几天她跑上山来告诉我,还拿了一本子,说叫避火图……我一打开看呐,就觉得好奇怪……” 驾车的裴巽哑然。她那好姊妹还真是慷慨不藏私,连这种压箱底的“宝贝”,也要拿上山同人分享。 “她说,成亲就是跟男人做这些奇怪的事,然后才能生娃娃……你之前不也提过,要我找个好人家,帮他生几个娃娃……” 揣着缰绳的手一紧。她别说她已经找好对象了,要真有这事,裴巽心想,他不马上冲去杀了那男人才怪! “我就在想……这世上哪个好人家会好过你呢?” 坐前头的裴巽突然咳了一声。刚才的话,他没听错吧?! 他拉长了耳朵欲细听,锦心却突然把话题转开了。 “还有啊……大前天,有头母虎,生了一对小虎崽……” 喂喂喂,要吊人胃口也不是这吊法。裴巽再度勒马转身。“你刚说啥‘好人家’,你再说清楚一点。” 可里边人,哪还听得见他说话。 “喂。”他探手碰碰她脸,一碰,又是吓一大跳。 不得了了,她脸烫得快可以煎熟蛋了。 裴巽不敢再拖延,忙一扬鞭,催使马车快快奔向“虹口村”。 果真不愧是好心人的表兄,四十许的王充也是一副脾气极好模样。他开了门一听马车上有个伤者,信接了也没先看,就马上招呼裴巽把人带进来歇息。 读了信后,更是立刻进房摇醒妻子,帮忙理出两间客房来。 “这两间房您俩先暂时歇歇,我已经请拙荆去熬汤药,弄好立刻端来。” “谢谢大夫,这一点意思,请您务必收下。”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是这么个善心温柔的好人,裴巽出手,更是不会小气。 当晚,喝了药的锦心睡得很沈,就连隔天裴巽抱着她换了间房,也没叫她醒过一阵。 王充帮找跨院,不多不少四间房,打理得墙光瓦亮、清幽雅致。进门先见一株刺栋,风一摇,树上白花便点点飞落。后院连着竹林跟小溪,再过去便是几汪水田。裴巽绕了一圈,非常满意,只是一时间找不到佣仆帮忙。 裴巽估料锦心醒来,多少会需要一个帮手。问题农忙时节,村里妇人白日全都在田里帮忙,王充想了想,最后拉着他自个儿还未及笄的女儿——梦渔上门。 “我刚听公子说您只是要找个能帮姑娘做些小事的丫头,我这娃儿手脚还算利落,如果公子不嫌弃,您愿不愿凑合着用?” 裴巽一瞧个头娇小、有张圆脸的王梦渔。“是怕太委屈令千金。” “没什么委屈。”王充笑。“我们王家又不是什么名门之后,让她有点事做也好,省得她成天像个野丫头似的,猛往溪边河里跑。” 王梦渔朝她爹一吐舌头,看起来就是个没心机好相处的姑娘。裴巽想锦心的好姊妹蓉儿大概也这年纪,尤其两人喜好还相同,同样喜欢河岸溪边,两人应该处得来才对。 事实证明,裴巽想得没错。醒来才说多久话,锦心跟个性直率的梦渔马上成了莫逆。话说梦渔爱讲话坐不住的特性跟蓉儿简直同出一辙,锦心乍见就对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见锦心烧退,也能被搀着下床吃粥走路,裴巽才敢稍微离开她身边。 他得上东隘镇归还女大夫的马车,也该雇个信差送个口讯回家,瞧锦心伤势,怕十天半个月还痊愈不了。 结果他才离开多久,回来,锦心又出事了。 “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裴巽瞪着一脸歉疚的锦心吼。 听听她又做了什么!梦渔怕她闷,所以搀她到后院晒晒太阳动动身体。结果呢,梦渔一进屋去端茶水,就被她听见小猫微弱的咪呜,听见就算了,她还没先说一声就跑去找猫;找着了猫,猜在哪儿,就卡在溪间的大石上,天晓得牠是怎么爬到那儿。总之,待梦渔发现她回来时,她已全身湿透,还没愈合的伤口又裂了一道缝,不过好在梦渔她爹就是大夫,可以实时医治。 裴巽越想越气。“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怕小猫杵在石缝间会丧了命,你就不怕自己会失足跌进溪里溺毙!” 锦心不敢吭声。这次确实是她不对,是她高估自己体力,也低估了溪水的湍急。是她忘记她昨日才刚流了一大缸子的血,还以为自己还有那能耐,能够独自涉溪来回不成问题。 不舍锦心被骂得狗血淋头,梦渔忍不住帮忙说情。“好了,别气了,裴公子,人家锦心也是一番好心,而且我看她应该下回不敢了……” 锦心不敢出声,只敢在梦渔说话时频频点头附和。 “不可能。”裴巽冷然一瞪。他还不了解她吗?他敢用他两条腿做担保,不管下回遇上什么猫狗野禽,只要牠可能有危险,她定又会奋不顾身卖力营救——就像昨日,她就会为了保护几头虎,不惜砍伤自己的手臂。 他非要改掉她这习惯不可。她舍不得见那些四脚野兽少一根汗毛,他呢?她就忍心看他为她担心受怕? 她懂不懂见她受伤,他心会多疼啊! 可他想了又想,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哪有什么事可以让她确切明白,他这回的气,是真的,她绝对不可以再犯、再触怒他! 只除了一样,他自己。如果她先前说的,看见他她很开心是真心话,那他接下来说的话,对她绝对是最严酷的惩罚。 而天可怜见,想他聪明一世的脑子,竟只想得出这种方法—— “在你还不懂如何改正你那莽撞的习惯之前,不要来跟我说话。” 抛下这两句话后,裴巽一转身走了。 他会用事实教会她,他到底生了多大的气! “梦渔,你说,裴巽是不是真的决定不理我了……” 被裴巽漠视了几天后,锦心是越来越不安了。 这种事也就只有她才看不透,梦渔一叹。 “你想想嘛,裴公子要真决定不理你,他干么三天两头就帮你带来一大堆东西?像这个!”她点点盘子里的藤萝饼。“我住虹口村这么久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真不晓得他上哪儿弄来,还热着呢!” “但是他不肯跟我说话。”这几天她醒来,穿好衣服马上就去敲裴巽房门。她也就只剩这么一点时候可以看见他,不然晚些等梦渔过来,他又马上将她抛下,骑马出门去了。 梦渔咬一口藤萝饼,反问:“他不跟你说话,难道你就不会跟他说话?” “我有说啊!”她一脸委屈。她什么都说了,说不定,她这几天跟他说的话,加一加可能还超过之前几年。从跟他分开后她感觉到的孤单,还有她在山洞里跟虎弟表露的决心,甚至连原本打算给他的惊喜,她也一股脑儿托出了。 今早她还这么跟他说:“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回伏虎山,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你,可是我还是帮你盖了间屋子,只可惜我还不及把桌啊椅呀全部弄好,山上就发生了那种事。” 她本以为他听了这话,会有什么特殊反应,但他也只是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还是一样,一待梦渔进来又出门了。 梦渔再叹。虽然说她不能说很了解裴巽的想法,可当天她也在场,从他说的话,还有他眼神表情,梦渔自认应该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就是不想再看见她受伤,不管是大伤小伤,不管她理由说得再正当,也一样。 不过看她一直苦恼也满可怜的,梦渔喜欢锦心,打从一开始看见就投缘,所以她想帮帮她。 “你是真心想跟裴公子和好?” “当然。”瞧她一颗头点得多用力。 “好。”梦渔手指一弹。“我现就教你个好法子,只要你照着做,包管裴公子马上忘了他先前的气。” “我一定照做。” “耳朵过来。”梦渔在她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嘀咕。“了解了吗?” 锦心眉一蹙。“真的这么做,裴巽就会愿意再跟我说话了?” 梦渔一拍胸脯。“那法子可是我娘传授我表姊的,而且我亲眼看见,前一天我表姊跟表姊夫两人还呕气不说话,可才一个晚上,两个人又如胶似漆,甜甜蜜蜜了。” 有这么好的事?锦心一听笑瞇了双眼。“好,我做。” 当晚,裴巽依旧赶在梦渔回家休息前进了跨院。锦心正在桌前吃着梦渔娘亲送来的晚膳,一见他,马上出声招呼。 “今晚吃的是卤鳝面,很香,要不要一道来吃?” 可跟几天前一样,裴巽不曾答她一句,朝她瞟一下就进他房门去了。 锦心难过得脸都皱了。 她不知道,原来他不跟她说话,会让她觉得这么难过! “打起精神来。”梦渔拍拍锦心肩膀鼓励。“只要按我下午说的做,包管你俩马上和好。” 她看着她点点头,现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头了。 裴巽一直等到梦渔离开,屋里再没声响,才悄声开房确认锦心还在不在厅上。 瞧她房里窗缝微亮,该是进房休息了。 他步出房门,头儿个就先来架上检查她今晚喝了药没,一、二、三、四,确实少了一帖,他点点头满意地转进灶房。这些事明明动个嘴就能知道,可他就是要拐弯抹角,偏要弄什么惩罚不可。 他自锅里端出热着的卤鳝面,吃一口,鳝肥汤鲜,就像锦心说的,很香。 说真话,接连几天不理她,搞得他现在都已经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折腾自己。 明明在意她在意得紧,她这两天跟他说的每句话,他哪字不记得清清楚楚,明明有几回就快忍不住开口回话,可一想到她那日又为了救只猫儿差点连命都丢了,心头一把火又旺得,到嘴的话又马上咽了回去。 他心口不一的事还做得真不少。像每次在路上晃,头个先挑的就是她会用上或者可能喜欢的,甜食零嘴是日日有新意,天要冷了,他也会自动买回铺棉的夹袄,就怕她冷着闷着饿着。女人家簪头上的珠花他早不知挑买了几支,这会儿东西全都堆在他房里。每每一见着,他心头的气恼又加深一层。 那傻丫头,到底是不是能理解他一番苦心呐? 可恼啊!裴巽大吃一嘴鳝鱼。想他浪子裴巽何曾尝过这等孬气,平常姑娘遇上他,哪个不是抱怨他让她担心记挂,可今日,却轮到他眼巴巴地等着她学会将他的记挂放心上。 他脑子突然浮现两句话——“天理昭彰,报应不变。” “可恶。”他再啐了一句。 就在这个时,住着锦心的那扇门,小小声“咿呀”开了点缝。裴巽何等耳利,脚步声刚响他就听见了,一颗心在胸口跳得多快,可表面又要装得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他哪时学得这么别扭!他啐自己。可自下的承诺不做到不行,这可跟她将来安危很有关系。 “裴巽。”锦心堵在灶间门口唤道。 依梦渔法子,她应当是过去他房间,好说歹说央他开门,再使一招脚滑,软软偎进他怀里,再娇喃几句“对不起、我以后不敢了”之类的话。她是想如法炮制,可没料到,裴巽在厨房里一待,就是一、两刻钟过去。 迫于无奈,她只好将场地移到灶间来。 裴巽依旧埋头苦吃,吭也不吭。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是吗?裴巽抹抹嘴,再舀了点水洗去手上残渣。 “你舍不得见我受伤,对吧?” 还不错。一直背对她的脸勾起了抹笑。路子是想对了,问题是,她接下来的做法。 “对不起。”说话时,她人已蹭到厨房里。 眼前又是一个超乎梦渔教她的情状,因为裴巽从头到尾一直背对她,迫于无奈,她只好走来抱住他的后背。 裴巽暗抽口气,她举动完全超出他的意料。 “我太迟钝了,都过了这么多天才想到,我见了小猫、虎弟受伤会难受,你也一样,见我次次受伤,你心里定也是难过得紧。” “这些话不可能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隔了这盘久,他终于开口跟她说话了。“是梦渔姑娘教的?” “是。”她老实,不会说谎。 “那你的意思呢?下回若是有什么猫啊狗啊老虎豹啊有危险,你会怎么做?” 她眨眨眼,犹豫了半晌才答:“找你帮忙?” “对了!”感谢天,这丫头终于开窍了!“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往身上扛?说我们俩之前不认识,好,那现在呢?在我跟你一块面对过那么多事情之后,你是不是应该要把我挪进你心里那个位子了?”他点点她心窝。 “我有啊!”她喊冤。“我不是都说了,自我回了山上,我就后悔没跟你一道走。我还为了你盖了小屋,就是想要有机会再见你,让你知道,我一直都没忘记你。” 可恶!竟然说这么窝心可人的话。裴巽一双眼扫过她揪得紧紧的小手,还有她粉扑扑的脸庞。他抗拒不了内心想亲近她的冲动,猛地环住她腰,侧头重重地吻上她。 第六章 锦心僵硬着身子瞪看着眼前人。裴巽是在做什么?他干么没事凑过来“吃”她的嘴? 意乱情迷的裴巽感觉到怀中人儿僵硬的反应,一瞅她表情后,突然抽身大笑。 哎呀呀,老天爷还真是爱捉弄人!外边喜欢他的姑娘没千也上百人,哪个不渴望他一亲芳泽,可他谁人不记挂,偏要喜欢上这么一个青涩的野丫头,连什么叫亲嘴也不晓得。 “我不是在吃你,小家伙。” 处在锅碗瓢盆一堆的灶间说话,实在太没情调,他牵起她手来到他房间。这儿感觉好太多了。 “我刚那举动叫吻,是当一个人好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会忍不住想做的事。” 她眨眨眼。“你说你喜欢我?” 她到现在才知道!他一叹。“若不喜欢你,我干么一听见伏虎山出了麻烦,就巴巴地从皇都赶到东隘?跟你分开那几天我也闷得紧,我难得想要照顾人,却被接二连三拒绝,这样还不打紧,我每夜还都忘不了这个人,一看见人吃甜就想起允诺要买给你的糖葫芦,见着人背着箭筒,就想起你那天多么决绝地从我面前走掉,还有这伤口!” 他眼儿朝她的伤臂一瞟。 “你知不知道自你受伤之后,我已接连作了几天恶梦,梦里全是你浑身是血的模样。” “我以后不敢了。”之前是不晓得她受伤他会心疼,现在知道了,当然不会再做同样的事,她可不忍心再让自己喜欢的人难过了。 他吐口气。“你的承诺我收下了,但是,你还有句我很想听的话没说。” 有吗?她困惑地瞠眼。 傻丫头。他又亲了她一口才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她眨眨眼。“喜欢,是那种一见着你,心儿就会胡乱怦怦跳的感觉吗?” “还有,没见着你,心就揪成一团的感觉,也叫喜欢。” “那我喜欢你。”她答得飞快。“我两种感觉都有,见着你,我就开心;那几天你不理我……”她小脸一皱。“我心就好闷。” “记得这感觉了。”他一拧她鼻。“下回你再莽撞弄伤自己,看我怎么不理你!” “不敢了、不敢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发脾气再不理她。“我以后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憨丫头。他宠爱地蹭蹭她脸颊,见她勾弯的唇角,抑不住心头的亲近之欲。“锦心。”他软声唤。 “嗯?”她甜丝丝地瞅他。 “刚碰你那一下,”他点点她如花瓣柔软的唇。“感觉怎么样?” 她歪头想了好一会儿,摇头。 “那要不要……”他眨眼。“再试一次?” 她点头。她个性就是这么可爱,知道那吃嘴儿的举动是他喜欢的表现,她当然迫不及待。 “你教我。”她欣然地仰起脸来,一双眼满是期待。 瞧她笑得多美,裴巽心又甜又酥地看着她,恨不得一张嘴将她吞下。 他没想到,原来不解世事“虎女”情窦初开,竟是如此娇憨可人。简直就像鲜美的蜜,一尝,就勾走了他心魂。 他微笑贴向她,端起她秀丽的颚,好轻好轻地将唇瓣覆上,细腻地吮着她下唇。“现在的感觉呢,喜欢吗?” 她鼻里一哼,如果这么舒服的事就叫亲嘴,她想,她很喜欢。 见她投入,裴巽欲念更炙。他抵着她唇模糊地低喃:“嘴儿,再打开一些……” “什么……”她没听清楚,微启唇想叫他再说一遍,可一当她唇瓣开启,裴巽立刻强势地探进她口,攫住她香舌,卷绕着、磨蹭着……她颤抖地轻哼,一时还反应不来,怎么甜如蜜的吻,会一下子热得教她喘不过气来。 “你好甜啊,小家伙……”他一口一口囓着她娇嫩的舌,浓沉的呼吸拂过她颊畔,还有空闲抚摸她小巧的耳。 “裴巽,我……”她快烧融了。她完好的左手揪紧他衣袍前襟,只怕下一眨眼,她就会在他面前化为一滩水,消失无踪了。 察觉到她艰难的喘息声,他这才放松攻势,改循着面颊上吻,舔过细致的耳郭,再吮入丰润的耳,每一吸,就可感觉怀中人儿身子一阵颤。 她晕眩地哼道:“这样……是应该的吗?” 一般人好喜欢好喜欢的时候,都会像这样,把人吻得身酥腿麻,忘了自个儿姓谁名啥? “你不喜欢?”他一手托着她背脊反问。 她张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摇头,一触他染着浓浓欲望的眉眼,原本已跳得极凶的心窝,再次怦怦狂跃。 他现在眼神,多像虎弟觅着猎物的模样,她忍不住抚上他脸。好怪,她怎么会有种被他吃掉也好的念头? “干么看着我不说话?”他头一斜,唇就这么咬住她探索的指,想吃糖似地又吮又舔。 “我站不住……”她鼻一哼,一股酥麻直从她心窝窜下腿间,眩得她只能软倒进他怀中。 裴巽一听,一把将她抱上床。 “我不懂……”她头贴在他怀里哼着。“为什么跟你亲过嘴后,我身子会变得这么无力……”她抬起像失了力气般的手臂,满脸疑惑。“我从来没这样子过。” “那叫欲念。”他爱不释口地吻着她耳垂颈脖。“我吻你的时候,是不是感觉一阵热,一路从这——”他一手先是按在她鼓鼓的胸脯,再滑至她合起的腿根上。“钻到这儿?” 她眨着信任的大眼点点头。他好厉害,她身体的反应,她都还没说他就晓得了。 “我也是。”他终于发现教导她的额外乐趣。她就像一疋素白的绢布,洁净无瑕、又直率坦然。面对欲望,她真的只有舒不舒服、她喜不喜欢这两样考虑。 他牵起她的手,轻轻按在他挺起肿胀的胯间。 “怎么?”锦心没有一般闺秀这不行那不可以的礼教束缚,一感觉底下有个硬物,她一双眼亮起。 他哑着声音答:“这儿就是我的欲念。” 她低头摸索,疑惑地感觉掌下奇妙的挺立,保持按压在它上头的动作,她抬头看他。“我可以瞧瞧吗?” “噢……”裴巽呻吟。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种要求——他爱死了。 他摸索着撩开衣袍,解开里裤系带,直到裤腰上头露出一硬挺男物,她才悄悄伸手,若有似无地触了下它钝圆的顶端。 裴巽“唔”了一声,雷殛似强烈的快感扫过他全身。这事从来没发生过!经验丰富的他,怎么可能会被一个青涩的碰触搅得头晕目眩、浑身燥热?可事情就是发生了。瞅着她跃跃欲试的神态,他突然有种将会败在她手底下的预感…… 可他败得如此甘愿,心甘情愿。 “我看过这东西……”她表情纯真,可动作却无比诱人。只见她抚着硬到不能再硬的男性,边喃喃回忆她在伏虎山上的见闻。“虎弟扑上母虎那一次,两只后腿下也有个硬硬的东西,还有蓉儿给我看的画……” 她突然抬头轻轻一笑。“我猜,这就是男人让姑娘家怀娃娃的东西,对不对?” “对。”他几乎快喘不过气,要是她再这样握它揉它冲着他笑,他一定会失控的。 接着,她又说了句教他呼吸一窒的话。 “我想怀你的娃娃。”她看着他,笑容无比天真。好像她这会儿要的,不过是甜食摊上的几颗糖丸。 “小家伙,”他喉头一咽。“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连点了两下头。“如果每个姑娘大了都得帮男人生娃娃,那没有别人了,我只想帮你生娃娃。” 可恶!用这种表情说这种话,简直是想杀死他。他再度俯头吻她,伸出舌头,一次又一次地舔触她柔软的嘴,直到她血脉再次沸腾,忘情想用两手来环保他脖子。 她伤着的右臂却不小心磨过他身体,未愈的伤口传来剧痛,她缩着肩膀低叫。 “弄痛你了?” “不是。”她摇头。“是我不小心……” “是我的错。”他爱怜地握着她疼痛的手臂,一边自责:“明知道你伤口还没愈合,我就急吼吼对你又亲又搂,万一扯裂你伤口,我一定会怨死自己。” “不要这么说,能跟你和好,还能亲眼看见你也想跟我生娃娃……”她手一碰仍直挺挺的男物,冲着他甜笑。“就是叫我废了这只手,我也甘愿。” “你就是这脾气让我放心不下。”他又是怜又是叹。“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许你再拿你身体开玩笑,从今以后,你从头到脚,一根汗毛也不许给我少。” “我会记得的。” “这才乖。”他轻点她秀鼻。“好了,天晚了,该让你回去休息了。” 啊?!她眼儿浮现疑惑。“不是要做生娃娃的事儿?” 他好气又好笑。“你忘了你手还没好,万一又伤着了你?” “小心一点就好了啊——”瞧她表情多跃跃欲试。 “不行。”他不由分说开始整理衣着。 一见他把“那东西”收回去衣服底,锦心懊恼地喃喃:“我还以为今晚就可以跟你‘成亲’了……” 裴巽先是一愣,然后捂脸,双肩一阵颤抖。 敢情,她是把成亲当成男女交欢燕好了,这丫头真是太有趣了。 她还一脸傻乎乎,完全搞不懂他怎么会突然笑到打跌。 她刚说了什么玩笑话吗?她抓抓头,想不透呐! 翌日,手拎着食篮的梦渔一把东西搁好,没先敲门就直接闯进锦心房里。 “锦心,还在睡……啊!” 本以为房里只有锦心在,可没想到今天,平常大早就不见人影的裴巽,却坐在里边帮锦心换药。 “裴公子早啊!” “早,我就快弄好了。”裴巽手未停地说。 梦渔站门边指指背门的裴巽,再用嘴形说了三个字:“和好了?” 锦心冲着她点头,一张脸笑得多甜。 梦渔得意了,就说她法子很灵的吧! “那我不吵你们,你们慢慢换,不急啊!”说完这话,梦渔“嘻”一声地将房门关上。 绑好结后裴巽一瞟关上的房门,再回头看一脸乖的锦心,刚才他一醒来,就把他这几天买回来的什物一股脑儿往她房里塞,什么发簪、玉镯、玉戒,全都是锦心先前连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瞧她这会儿手里戴了只玉镯,嫩绿的玉套着她纤细的腕,怎么瞧怎么好看。 “那些东西怎么办?”她一瞧堆满两把椅的东西,有些发愁。 “先去用膳,晚些我会请梦渔姑娘帮你收拾,她也可以顺便教你怎么穿怎么戴,我还满想看你头戴珠簪翠玉的样子。” “那些东西放我身上,真的会好看吗?”她眼里透着疑惑。 “怎么不好看。”他拉着她转了一圈。为诱使锦心丢掉先前的破衣裳,裴巽特别请人裁了几套两侧开高,里边还得套上一件褶裤的裙袍给她,虽说这款式不是一般闺秀会做的打扮,却相当合她个性。 他嘴甜死人不偿命地答道:“只要换件锦缎褙子,头发梳顺绾上,我的锦心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她哪有他说得那么漂亮。 她睨他一眼,小嘴儿要嗔不嗔,她不知道她现在表情看在裴巽眼里有多受用。 他眼一瞄,确定梦渔一时半刻还不会冒出来,头一低就她唇上亲一口。“要不是你手还伤着,我定当场要了你!” 一般姑娘家听了这话,铁定会羞到不行。可锦心不,她的反应,反而是双眼儿大亮地揪住他衣袖,说:“我们小心一点就成了嘛!” 可恶,说这种话,分明就是考验他的克制力!他情不自禁又饥又渴地咬吻她柔软的唇,直到听见厨间那儿传来脚步声,他才依恋不舍地将她的脸按进怀中。 她头晕目眩地听着他隆隆的心跳。 “再等几天,小家伙,等你伤口愈合,就算你突然反悔喊不要,我大概也没办法停手了……” 贴在他怀中的脸儿拼命摇着。那是她的答案,她不可能反悔的。 “你怎么可以甜成这德性……”他抵着她额叹道,然后一个吐息,强抑下满身欲念拉着她走进饭厅。 梦渔已摆好碗筷吃食,就等他俩人入桌吃饭。 席间,裴巽取代梦渔一向的工作,帮仍不方便捧碗的锦心吹凉热粥,再一瓢一瓢喂进她口。 两人浓情蜜意,教一旁的梦渔看得一阵恶心胃寒。 真是搞不懂男人心。梦渔猛翻着白眼。明明就疼人疼进骨子里了,前几天却还要摆谱罚人,绕了这么大一圈,真弄不懂到底是谁在折腾谁! “好啦好啦,”梦渔突然拿筷敲打碗缘,提醒两人听她说话。“既然你们和好了,想必这几日一定会想多点时间相处,所以呢,今明两日让我偷个空,就当报答我这个幕后大功臣?” 邀起功来了。裴巽瞟梦渔一眼。“梦渔姑娘要上哪儿?” “市集啊!”梦渔唏哩呼噜喝掉碗里的粥,随兴地擦擦嘴。“邻旁东隘镇上有间大庙,拜观音娘娘的,前儿有个贩子跑来敲锣,宣传庙前将半个扑摔大会,据说连咱东隘的守军大人都会过来,我想去瞧瞧。” “那是什么?”锦心没听过扑摔,好奇了。 裴巽解释:“是西域传来的相扑技,就两个人抱在一块,靠腰杆巧劲把人摔出去。” “很刺激的。”梦渔补充。她平常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难怪她爹会喊她野丫头。“不过我爹娘不喜欢我去,但管他的,反正我就找个理由说得留在这儿住一晚,你们就想办法帮我搪塞过去,我保证,明天下午就回来。” 裴巽不搭腔,只是看着锦心问:“想不想去瞧瞧?” 去东隘镇?!锦心脑里浮现早先镇上人围住山脚,不许她进城的情景,可再一想进了东隘,就离她心爱的伏虎山不远…… 这么多天不见虎弟牠们,她可真有些想念呢! “怎么样嘛?”梦渔打岔。她可急着要上路呢! 裴巽不理梦渔催促,只是望着锦心说道:“只要你想去,其它事就交给我安排,况且你忘了,还有我跟梦渔姑娘在一旁陪着。” 锦心一瞧连连点头的梦渔,没多挣扎,她马上点头答应。 “我这就去跟我娘说!”梦渔作势欲跑,可又马上被裴巽喊回来。 “你爹娘那儿我去说,顺便雇辆马车回来。”裴巽将碗塞进梦渔手里,要她接着喂锦心吃饭。“你等会儿帮锦心打扮,她房间椅子上摆了不少头簪珠翠,记得挑几支帮她簪上。” 这点小事,简单。梦渔坐回原位,一等裴巽离开,她马上凑到锦心耳边说话:“我那招也太有用了吧!瞧裴公子转变多大,昨儿个还板着脸不肯说话,今儿个看你的眼神,却柔得像水似。” 锦心将紧追着裴巽背影的目光收回。“真不知怎么报答你,要不是你告诉我那些事,到现在,我恐怕还搞不懂他为什么不理我。” “真要报答我,快点把粥喝完!”梦渔现在满脑子只想快点赶到东隘镇,深怕错过任何一场扑摔好戏。 没二话,锦心火速把半碗多的粥喝个精光。 “好了好了,咱们进房间打扮去……” 拉着锦心完好的左手,梦渔像打火似的,三步并成两步,跑得多快。 半个时辰后,裴巽驾着马车回到跨院。 “来了、来了!”坐立难安的梦渔一听见马嘶声,便急急拉着锦心出来。 裴巽下车,回头,只见穿着嫩紫褶裤,外罩深蓝褙子的锦心,在白色花雨中的衬托下婷婷走来。 簪在她头上的,是一支白银打造的五梅簪,秀雅的五瓣梅上衔着翠玉,当初裴巽一在铺子里见到这支簪,心里立刻浮现锦心身影。 梦渔瞟见裴巽目光,马上为自己开罪。“那簪是锦心自个儿挑的啊,我刚要她选支大点华丽的,她说什么就是不要。” 锦心瞅着他问:“不好看?” 裴巽手伸向她,浑当梦渔不存在似地赞:“真美,想不到我们心有灵犀,所有簪子里,我正好最中意它。” 害不害臊啊这两个?梦渔一翻白眼,一副鸡皮疙瘩满地的表情。 杀风景!裴巽一瞪梦渔,然后转身,掀开帘,搀锦心上车。 “坐稳了?”他手持缰绳边问。 里边人应了一声。“好了。” “驾。”裴巽一声喊,两匹马撒腿快跑。 正午之前,一行三人跨进东隘镇口,本就热闹的街道,因难得一见的扑摔会,更显喧闹。 “哇,我好久没见这么多人了!”梦渔探头嚷道。 一旁锦心见她举动,忙将她拉回车里。“小心,瞧你人都快摔出去了。” “开心嘛!”梦渔嘻皮笑脸。一到热闹地方,她魂儿早飞了。 屁股还没坐定又忙着跟驾车的裴巽央着:“裴公子,你看什么地方就把我放下去,我自个儿走就行了!” “不成。”裴巽拒绝。“我答应过你爹娘,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去。” “扫兴!”梦渔大叫。早知道搭他一趟车这么麻烦,她早自个儿走了。 “我也没那么不通情理。”裴巽回道:“等会儿找到落脚处,定好回程时间,你要怎么玩随便你。” “那锦心呢?”梦渔回头看。“让她跟我一道走?” 开什么玩笑。裴巽一撩帘子瞪人。“万一你把我娘子搞丢,你赔得起?” 那么大一个人哪那么容易搞丢。梦渔冲他一扮鬼脸。 至于锦心,还满喜欢看他俩斗嘴,很热闹。 镇上外人增多,只剩离镇心最远的客栈还有空房。裴巽要了两间,锦心和梦渔共住;不过梦渔偷偷跟锦心说,她镇上有亲戚,玩累说不准就近住下,要锦心夜里不用等门。 “就这样啦,最迟明午我就回来了。”说完,梦渔一溜烟出门去。 裴巽稍后问:“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叫点东西上来?” 立在窗前的锦心回头,一双眼尽是乡愁。“不饿,我比较想上伏虎山看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牵起她手。“听我一句,明天一早我一定带你上去,只是今儿下午,先陪我一块看扑摔?” “我还想找蓉儿。”她又说。 “知道她住哪儿?” “大庙后边。” “那好,”裴巽拉开门。“我们先看热闹,等结束,就转到后边去找蓉儿姑娘。” 两人来到观音庙,前遮后拥的香客将庙堂挤得水泄不通,裴巽记挂锦心伤手,揽着她腰提气就将她抱上楼顶,寻了个遮荫处,两人居高俯看,倒也惬意。 锦心眼利,一下认出人来。“梦渔在那边。” 裴巽一瞧,笑。“她一定呕死,赶了半天只看见别人后脑。” “带她上来?”她刚说完,就见个儿娇小的梦渔一伏,钻呀钻一下到前头去了。 望见此景,两人相视而笑。 当当,一阵锣声由远而近。一队人跟在锣鼓队后走来,其中一名身形无比剽悍,光是他那胳膊就有锦心腰粗。 下头传来窸窣耳语,说今年扑摔大会,定是由那人夺魁。 更妙的是,队伍里边还有几名纤瘦女子,也跟人穿着男装下场。 “姑娘也能参加?”锦心大奇。 “是啊。”裴巽解释扑摔技巧,不是长得壮就会赢,重点是使的巧劲。“我记得前年夺魁的高手,是名小姑娘,瞧她年纪,顶多十六。” 裴巽说的那人,正是静山公主武岚音。当年她小小一个姑娘家,却摔得一干男子满地找牙,无人是她敌手。 台上自彪汉上阵后,情势顿成一面倒。早先东隘女太守上来说,拔得头筹者,桌台上的奖赏便由该人取回,欢迎下头各方人士踊跃上台,共襄盛举。 只要赢了,东西通通都是赢的人的?锦心一拉裴巽。“你说我下去,还会不会有赢面?” 他眼一瞪。“你忘了你手伤还没好?” “可是桌台上好多东西!”她心想蓉儿要成亲了,要是她能送点什么东西给她就好。“我本来是想要猎只鹿,再把鹿皮鞣成皮袍送给蓉儿,可现这样子,恐怕短时间没办法使弓了。” 傻丫头。裴巽一点她额。“要送蓉儿姑娘东西,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 她摇摇头,她从没上街买过东西,更不知道蓉儿喜欢什么。她只是想说桌台上东西一堆,蓉儿总能在里边挑出件喜欢的。 这时,台上大汉五战连胜,志得意满了,连连吼着要人再战。 “怎着?今日的扑摔大会到此结束?那我元棋不客气,要把桌台上的奖赏尽数带走啦!” 裴巽突然拍拍锦心手臂。“等我。” 她拉住他。“你要上哪儿?” “代妻出征啊!”他一笑后跃下楼。 锦心惊呆了,傻愣愣看着裴巽从人海中挤到台前,一箭步跃上台。“我来。” 台下看好戏的梦渔一脸愣,裴公子跟人抢什么风头呀! 胖墩墩的元棋一见身形瘦长的裴巽,笑得直不起腰。“我说公子,您就这么想出丑?” “摔下他!” 人群中传来吆喝声,裴巽没回头也听得出是谁在喊,他的娘子生气了。他抬头朝屋顶一送秋波,包在他身上。 “赐教。”裴巽抱拳行礼,眼里全无惧意。 元棋鼓足气猿猴似地大吼:“放马过来。” 仲裁一声令下,元棋一个箭步逼近裴巽,想说先来个下马威。没料裴巽却像滑溜的泥鳅,元棋双臂未合,他身子一矮就从他右肋钻了过去。 正是冲着肥胖的元棋转身不易。 元棋怒吼:“是男人就当面迎战!” 想激他?!裴巽眼一转,身子像黏住元棋似地,又从他右肋滑了回来。 闹得元棋打了个旋,还找不着他人站哪儿。 元棋气极,反手一探裴巽裤头,打算靠蛮力将他硬丢下台。 他在元棋耳边说:“告诉你,扑摔靠的是巧劲。” 下一个眨眼,元棋感觉自己双脚腾空。怎么可能?!元棋两声惨叫。只见裴巽肩顶着元棋胸,右手插入裆口,左手擒抓颈脖,一个顺转,百斤重的男子,就这样腾飞了出去。 “承让。”裴巽谦道。瞧他脸上连滴汗也无,众人疯了似地,叫好声直像要把屋顶掀翻。 见着百斤重的大汉也吃瘪,这会儿真没人敢再上来挑战,扑摔大会圆满结束。 人群散后,裴巽拉了匹驮满赏赐的马儿现身,一见他,锦心欢快地扑向前去。 “你太厉害了!” “就跟你说扑摔重的是巧劲。”他趁旁无人,在她红艳艳的脸上偷了个香。“还有,我要坦承,我自作主张分了一半奖赏给对战的大汉,你不会怪我吧?” 他刚才听人提起,元棋实为今日大会练习已久,结果落了个惨败,实在无脸回去见江东父老;尤其他一战目的,还是想替他最小的妹妹攒点嫁妆。 锦心一听原由,笑得更甜了。 “当然不会。”她对身外物不看重,要不是惦着蓉儿,她根本不会费神留意桌上的赏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笑着自鞍袋取出一样东西来。“后来那元哥为了答谢我,给了我这好东西。” 是一弩弓。 “元哥老家善做弩,我想你伤愈到能搭弓射箭,至少也要一个月时间,这阵子你就先拿弩当武器,要有什么万一,也能拿来防身。” 弩可以事先搭箭,且能连发,裴巽看中的就这两点。一般人使弩缺的正是准头,但对善施弓的锦心来说,这点问题倒不必担心。 她兴致勃勃地把玩,裴巽教她搭按何处箭镞便会射出,她瞄了一阵瞧见前头有棵酸枣树,臂一架指一压箭杆飞出,“啪”地一声两颗枣子落下,裴巽身一跃接个正着。 他回头夸:“好箭法。” 她同时说:“好轻功。” 说完,两人再度同笑。 “走吧。”他朝她伸手,稳稳牵住她后,这才拉着马缰朝庙后街道步去。 “真是不可思议。”她望着自身旁走过的路人,惊讶没人会多看她一眼。 “人就是这样。”他安慰地捏捏她手心。“凡是想不透、没看过、不理解的东西,就想也不想直接编派那些东西是异类,之后他们就能安心做他们的事,说来,这是乡愿。” 她瞅着他。“为什么你不会?” 他嘴一噘吹了个哨,一阵奇风迎面拂来,她便懂了。 因为,他也是人们不懂的“异类”之一。 “小时我也曾为我这天赋捱过苦,”他很少跟人提起往事,但这会儿,他却很想跟她聊聊。“我也不懂为什么我一动念头,或大或小的风就会四处乱吹。我一开始还不晓得我那能力特殊,还傻到在同伴面前使弄,刚开头他们还觉得有趣,可久了,却渐渐没人想跟我在一起,之后不管我怎么讨好,就是没人肯跟我玩。” 她还满难想象,一张嘴伶俐得连手下败将都能收服的裴巽,也会有吃瘪的时候。 “后来呢?” “我爹入宫请来我姑母,我姑母正是当今‘疾风使’,她跟我一样,也能召唤奇风。那时我才知道,虽然每个大武国人民都知道‘疾风使’的能力,但知道,与接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是截然不同的事。我姑母告诉我,如果不愿意总是被人另眼相看,第一,就是要学会隐藏自己的与众不同。” 她想了一想,难怪当初他见着她,不像一般人觉得她恐怖诡异,还动不动就想帮她一把。 “你的友伴,有几人知道你的能力?” 他右拳一收,对空抓了一把。“一个也没有。” “怎么可能?”她奇了。 “硬要说有,就你了。”他转头瞅着她笑。“当初我在你面前使了那一下,你是觉得奇怪,但也只觉得奇怪,并没有像其它人那样,把我当成了怪人。” 他一直没说,当时她的反应,当真教他新奇。 “那是因为我比你更怪。”她率直地坦承。 裴巽一笑。 他中意的,正是她的毫不虚假。 第七章 裴巽跟锦心走了一阵,她认出屋旁的那丛竹林。 “蓉儿家到了。”她话刚说完,一娇小身影忽然钻进篱笆里,屋门一开,里边传来大骂声—— “你这死丫头片子,成天只知道往山上跑,都几岁人啦,还野成这德性!” “好了、好了,别骂了。” 锦心裴巽互看一眼。 “难怪你会想参加扑摔会赢东西。”他在她耳边说。 她点头。蓉儿就是这么在乎她。 “我帮你去喊她。”他要她站路旁等等,然后自己一人过去敲门。 没多久,一人影倏地冲出屋来。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蓉儿呆立锦心面前。她何曾见过锦心这个样子,不但身着绫罗,头上还戴簪珠花,真的是——美呆了! “你好漂亮!我早说过你打扮起来一定是个美姑娘,你看我没说错吧!” 蓉儿本想扑上她身,可一见她捆了满手的布巾,又吓得把手收回。“你手没事吧?我听我爹说,你那时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的。”锦心安抚地拍拍蓉儿,然后拉起缰绳,往蓉儿手上一塞。“这是要给你的。” “啊?”蓉儿再愣。 “成亲啊!”她还以为蓉儿不知道她为何送礼,又补了这一句。 裴巽在一旁看了好笑。“是这样子的,锦心她一直惦着你要成亲了,她想送你礼物,可刚好手受伤,所以我代她参加庙前的扑摔大会,赢了这些东西回来。” 对对对,裴巽解释得太好了。锦心在旁猛点头。 “你干么啊!”蓉儿丢开缰绳,眼泪开始扑簌簌地掉。“你忘了当初我这条命还是你救的,要不是你,我现在哪还会活着……” “别哭嘛!”锦心慌了,她向来拿蓉儿的眼泪没辙,这会儿更是。 “人家舍不得跟你分开——”蓉儿抹着眼泪。她一想到她成亲后,就得跟锦心分隔两地——等等!蓉儿忽然止住泪瞪着旁边多出来的人,这家伙跟她的锦心又是什么关系? “你谁啊,怎么会跟在锦心身边?” 裴巽暗笑。难怪锦心会说蓉儿跟梦渔很像,这两个人变脸就跟翻书一样! “我是锦心的未婚夫婿,我姓裴名巽——” 蓉儿拉着锦心走了两步。“你什么时候跟人家订了亲?那山上呢?你还回不回去?” 锦心抬头远眺,虽然离开伏虎山的决定是她自个儿下的,可一想到将来再没机会像从前一样,睁眼就能在山里随处乱走,她还是很舍不得。 “我不知道。”她对蓉儿坦承。“裴巽是说等我手伤好就成亲,我们还没说过以后回不回伏虎山。” 这怎么行!蓉儿又拉着锦心冲来裴巽面前。“你到底知不知道锦心她很喜欢伏虎山?我可不许你娶了她后就不让她回来,那山对她很重要,她会很难过的!” 他怎么会不知道。裴巽笑着说:“我保证日后一得空,就会常常带她回来。” 蓉儿又上上下下看了裴巽一回,她见过的男人虽然不多,可这长相——眼是眼鼻是鼻,笑起来还像沾了糖似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人外头铁定不少风流债。 “我还是不放心。”蓉儿手一环锦心,一副不让她离开的样子。“我看我还是跟我未来夫婿提议,要他一道把你娶了……” 这什么异想天开主意!裴巽正要抗议,锦心却及早答了。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认定了,我这辈子要嫁的男人,就他一个。” 蓉儿听了好不失落。“但万一你们俩成亲后他欺负你怎么办?到时我又不知道你嫁去哪里,我帮不到你!” “我疼她怜她都来不及,哪里舍得欺负她。”裴巽一定要帮自己辩驳。 “是啊,”她附和。“这辈子对我最好的人,除了你,就是他了。” “可是人家舍不得跟你分开嘛!” 眼见蓉儿又哭,锦心只好疼惜地抱着她哄。“蓉儿乖,你不是说过哭太久,人会变丑……” 蓉儿频频摇着头,一双手紧揣着锦心,就是不想见她最好的朋友离开她。 “谁说你们日后不能相见。”裴巽实在服了蓉儿落泪的速度,事情也不问清楚,眼泪就先掉了一缸。“等你成亲,确定好住在哪儿,就立刻捎封信到皇都裴家,我爹是当朝‘承议郎’,应该不难找。” 对噢!蓉儿蓦地止住眼泪,她怎么会忘了还有写信这法子! 看着好姊妹泪涟涟的脸,她脑中就会浮现她俩还小时,蓉儿是怎么耳提面命逼她背诵《三字经》,甚至连她癸水初来,以为是生了什么怪病时,也是蓉儿狂奔回家求援。这些事情,她全记得一清二楚。 锦心再次将缰绳塞进蓉儿手里。“只是一点心意。” 这句话是蓉儿时常说的,虽然蓉儿家境不宽裕,可只要她爹爹带了什么东西回来,蓉儿定会保留一些带上山,然后告诉她:“只是一点心意。” 蓉儿回头看驮了满身的马儿,终于笑了。“这哪叫‘一点’。” 锦心拉拉她的手。“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感谢老天爷安排我遇上你。” 她才是该这么想的人呢!蓉儿转头一瞟裴巽清澈如潭的双眼,终于愿意接受他了。看来,她这好姊妹确实帮自己挑了个理想归宿。 “你以后一定要让锦心常跟我联络,不可以食言。” “一定。”裴巽抬起右手,与蓉儿击掌为盟。 挥别蓉儿再回客栈,已是月牙高挂时辰。店小二见两人回来,忙过来问用不用膳。 裴巽一瞟墙上菜名,随口点了红烧肉、蒸糟鱼、烩鸭条,之后再吩咐一句:“弄好送我房里。” 进房,看见墙边多了个木桶,里边已储着一半清水。 小二在门外边解释:“客倌需要用水喊声就成,厨房一直有热水备着。” “不知道梦渔姑娘什么时候回来?”裴巽问锦心。 他是担心她手伤,怕她没有帮手会不好脱衣沐浴。 她这才想起梦渔的吩咐。 裴巽一听她说,脸都绿了。“她明知道你手不方便……” “我行的。”她安抚道:“我已连着好几天不靠梦渔更衣洗脸了。” 裴巽还是不放心。“我看还是叫小二找个帮手过来,我也比较安心……”一只手却按住了他。 “你不成吗?帮手。”她无邪地问道。 这可为难了裴巽。 好好好,他愿意扪着心承认,他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听见她要他帮忙入浴,他一颗心乱的。 只是再想他若真帮了手,今晚会以何事作结,他又有些犹豫。 不是不想碰锦心,而是记挂她的伤手。裴巽实在没办法担保自己在意乱情迷下,还能分神留意她的手伤。 为难啊,苦恼啊! 但她却误会了,她当他的迟疑是觉得帮她脱衣沐浴麻烦。 “其实你也不用帮我什么,”她还谆谆相劝。“只要你帮我擦一下背,洗好之后,再帮我绑好里衣系带……” 老天,她还在火上添油。 裴巽扯扯变紧的领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锦心洗沐的画面。他何其有幸曾先瞧过了她一身麦色的肌肤,想着剔透的水珠会如何沿着她裸身滚落她的腰、她的腿,他突觉口干舌燥。 “可以吗?” 他还能答什么?除了好之外? 用过晚膳,小二差两名小厮打来热水,氤氲水气弥漫整间房。 不知是不是他心有绮念,总感觉自小二关上门后,整个房间气氛,突然变得无比暧昧。 “你先宽衣,需要我,就喊一声。”他勉力自持道。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么纯情、这么裹足不前。锦心那儿,是早就认定他是夫她是妻,也不知提过几次愿意与他同床——虽然她说的是“成亲”。 依他往常习性,不顺水推舟打蛇随棍上实在不像他会做的事,可每每念头转过,想起她的伤手,他心底又会出现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珍惜她。 这种时时刻刻的关心,对裴巽来说,称得上稀罕。也非他以往待人薄情,而是锦心特有的专心一意感染了他。她心就像金子一样,毫无杂绪,她一说喜欢,那程度便是超乎世间万物,只看重他一人的珍稀。 试问,世间多少女子能像她一样彻底绝对?坊间哪桩亲事,哪个不是先把家室外貌财富与地位摆在台面衡量?不是他瞧不起这样的姻缘,但他就是觉得,少了什么。 而少的那东西,他却在她身上发现了。 所以说,他现在会变成这模样,全是受她影响。 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如刀般凌迟着他,裴巽头次恼恨自己有对利耳。没事听得这么清楚干么,难道被欲望折磨得还不够?可嘴巴归念念有词,脑子该浮现的画面,可一样也没少过。 “裴巽。”她突然唤。 她这会儿已脱得不着片缕,正要踏进木桶,可她看了看伤手,有些难抉择该选什么方式动作。 看来她需要只手搀着自己。 “来了。”裴巽喉头一动,转过身,满眼火热。 老天爷,一个人的裸身,怎么可以美成这德性? 他双眼不断在她鼓起的胸脯与凹陷的细腰间来回游移,上一回见着她的裸背已够教他兴奋难耐,这一回见着前身,他很纳闷自己怎么没像每年春节燃放的爆竹,在她面前瞬间爆裂? “裴巽?”见他迟迟不来,她再唤。 “你……好美。”他也忘记他自个儿是何时移动的,总之下一眨眼,他已站在她面前,一手轻轻撩起她垂在肩上的秀发。 她毫无芥蒂地笑着。她喜欢听他说她漂亮,虽然她自个儿对自己的美貌全无感觉,更别提她从没被传授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只是说也奇怪,被他这样瞅着,突然有一种刺刺痒痒的感觉,她低头一瞧自己掩在发间的胸脯,忍不住揉了揉。 见她举动,他沉沉一声喘。“你怎么了?” 她不羞涩地撩开黑发露出早已缩挺的乳尖。“你有没有看见?它突然变成这样子了。” 有,他看得好清楚,好清楚。他多勉强,才将自个儿目光从她胸口“拨”开。“然后呢?” “这也是欲念吗?”她记起昨晚他曾说过,姑娘家有欲念的时候,就会有阵热在身上窜。“可是你还没碰我啊!”她纯真的以为,“欲念”这东西,只会在他俩身体接触时发生。 老天爷,您一定是见我过去几年活得太快活,才会让我爱上她的,对吧?!裴巽叹息。 忍耐,他提醒自己,记得她还是个处子,纯洁无垢。 他一清喉咙边说:“有些时候,被喜欢的人看着也会有那效果。” 他搀着她进桶,拿来市巾。“帮你擦背?” “麻烦你。”她高举着伤手回答,脑子却想着他刚才的解释。“所以,若你沐浴时我看着你,你也会跟我一样有欲念喽?” 这说法也太小看他了。他咧唇苦笑。 “大概。” “喔。”她受教地点头。而当他帮她擦完背,正要将沾湿的巾子交到她手,她突然转过身来。“帮我。” 他眨眨眼,以为是自己听错。 只见她笑得天真。“你帮我沐浴,感觉比我自己洗,舒服多了。” 理智。他嘴里喃喃,眼睛却毫没漏看眼前美景,热水下的胸脯看来比平常雪白一些,挺立的乳尖,也更殷红一些。他喉头不断滚动,恨不得一把将她抱起,将嘴贴在她红嫣嫣的…… “嗯……”她侧头泄了一声喘息。当他指背无意扫过她挺立的胸脯,揉擦她腰腹肌肤,她忍不住抓住他手,朝她更渴望他碰触的地方滑去…… 他爱煞他此刻感觉到的,两人合而为一的感觉。 “锦心……”他撑起身子吻住她嘴,听见她喉间无助的娇吟,还有她体内不断地抽搐。他无比满足地享受她的臣服,同时,也释放出自己的。 而她颓倒前最后一个念头——终于,他俩“成亲”了。 第八章 欢爱过后她睡得极沈,可裴巽却一反常态地精神奕奕一一仿佛他体内某个东西被打通了般,他突然间好想为他心爱的女人做点什么,哪怕再困难,只要能博她一灿,要他舍命也甘愿的渴望。 他想到了伏虎山。他一看怀中睡得正甜的锦心,脑中一描绘她醒来瞧见自己已经身在山林里,会多么开心惊喜,他就决定做了。 下了床帮两人穿好衣服,再跟小二要来笔墨纸砚捎了张字条压桌上,最后一抖厚氅裹好美人儿。他一提气,就这么抱着锦心从楼上跃下。 他估料自己脚程,应该可以在天露鱼肚白前抵达。 是足尖点踏的律动唤醒了她,张眼,天还是暗的,可耳边却有个怦怦怦怦的跃动声不断回响。她眨了眨眼适应周遭的黑暗,再抬头唤了一声:“裴巽?” “被我吵醒了?”他缓下疾奔的步伐低头看她。“你才睡了一会儿。”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在他怀中伸了个懒腰,转头瞧瞧左右。 “你猜。” 她嗅嗅越来越近的松林酚香,眸儿忽地亮起。“伏虎山!” 厉害,天这么黑也猜得出来。他笑了。“我本是想给你个惊喜……” 他话没说完,她已挣扎着下地。这儿是她的地头,任她闭着眼也不会闯错。 “我带你去我筑的小屋。” 只剩月牙高挂的夜色也不能阻挠她奔跑的速度,她就这样拉着他,偶尔提上一句“当心脚”,要他留心脚边的窟窿。也不知在黑暗中疾跑了多久,她突然开口:“眼儿闭上。” 裴巽照做。 “还不能张开……还不能……好了。” 他张开眼,看见一幢小巧的竹厝,就这么俏生生地立在在黝暗的林地中间。 “里边东西不多……”她推门走入,取来火折,“啪嚓”一声,点亮屋里唯一一根烛。 荧荧火光照亮她唇边的笑,他绕着小屋转了一圈,摸摸扎得牢实的竹床与椅。 “想不到我的娘子这般多才多艺……” “开头老做不好,”她碰碰捆扎不算结实的竹墙,坦承说道:“如果真要住人,还得好好补强一番。” “很棒了。”他向前亲了她一口。“其余部分,为夫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会盖房子?” 也太小看他了。他一点她鼻头。“过一阵子你会看见,我皇都家里,我们住的屋子,就是我要人照我意思修整的。” “意思是,你喜欢这竹厝?” “喜欢。”他手像是离不开她似的,不断挲着她的腰。“尤其又知道,它是你刻意为我盖的……” 两人胸贴胸一块在床上睡了会儿,直到天色蒙蒙发亮,锦心突然转醒。 “口渴了。”她冲着他甜笑。 “记得进门时好像听见水声……”他本想下床帮她汲水,可她摇头,她也想一道去。 “哇!” 们一打开,层迭的雾气如云般将两人团团笼罩,依稀可见一轮金光闪亮。两人循着水声来到溪边,裴巽捧水喝了一口。多清冽! “可以用这个装水。” 她丢给他两只凿空的竹筒。裴巽拔开栓子,咕噜咕噜把水注满。至于她,则是不客气地脱去鞋袜,两脚踩进水里踢踏。 瞧她模样娇憨可爱,他一时兴起,撩了捧水泼她。 以为她会坐视任他“欺负”?!她眼一睨,趁他没注意,脚朝水里重踩,沁凉的水花高溅,泼湿了裴巽一身。 “落汤鸡。”她拍手大笑。 “还笑!看我怎么治你!” 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他猛地朝她扑去,两人一个翻滚同时跌进溪里,她冒出大笑。 “冷死了。” “抱一块就不冷了。”他蹬过来抱住她。 嫌身上衣服湿了缠身,他索性解开两人衣扣,再将湿透的衣裳丢上岸边大石。 “来。”他一手环着她腰,踢动腿往上游。他刚才看见了,这溪道直通她上回曾带他来过的深潭。 早在第一次见到那潭,他就已经想这么做了。 他捧起浸在水里的丰润胸脯,感觉敏感乳尖在他指掌下挺立。她完好的左手揽着他肩,感觉他轻轻托起她。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看你在我身下喘息的模样?” 她摇着头,自他半颗头高度俯视他。当他顺利以唇吮住她乳尖,她控制不住地呻吟…… 天堂。 他爱怜地亲着筋疲力竭的她,只见怀中人儿虚软一笑,毫无力气地任他摆弄她身体。他转了个身拉她靠在他身上,一只手抚着她汗湿的背。 幸福的感觉,竟来得如此简单、真确。 要不好在他先前好奇闯进来伏虎山;要不好在当初丢下她的人,带她上了这座山;还有,要不好在当时有头灵慧的雌虎捡着她;要不好在山里早住了个“怪老头”,能够如此严格地训练她……要不……这么一想他发觉没完没了,要一一细数这些事,恐怕数到了晚上也还数不完。 应该感谢的事情实在太多,终究,还是得要谢谢上苍,若不是他冥冥之中安排,他和她,或许到现在仍没机缘遇上。 他的虎女娘子。 裴巽抬起她手亲吻,突然,侧方一阵骚动引起他注意。他转头看,笑了。 是两头不过双掌大小的虎正互相扑咬戏玩,一头雌虎慵懒地躺在不远处瞧着,仿佛已将他视为伏虎山的一份子,接纳得如此自然。 他再度挲挲她光洁的背,一叹。 也难怪她会那么喜欢这座山,就连他,待过之后也快走不开了。 等他俩成了亲,睡意朦胧间他心里想着,他一定要再带带锦心回来,好好住个一阵…… 睡醒后,他两人裹着破衣愉快地追逐。两人穿来的衣裳这会儿正被挂在竹厝边接受日光的烘晒。他一说饿了,她就拉着他四处搜寻野果,他还用她削来的箭矢射来几尾肥鱼,正插火堆边烤着。 “这儿是我之前的窝。” 她领他来到一山洞前。他跨进,看见一石板上铺着兽皮,最底下是干叶。一坐,想不到还挺舒服的。 “这是我的宝贝袋。”她献宝似地捧来一只皮囊,打开,他看见早先送她的风车跟毽球,全安稳地搁在里头。“你瞧喔,我现在已经很会踢毽了。” 她抓起毽球一拍,完好的左手稳稳接住,手一抽毽球落,只见绑着鸡翎的毽球像长了翅膀似,绕着她的身子又是转又是弹,裴巽连连叫好。 “你是怎么练得的,这么熟?” 她笑得羞涩。“想你的时候,就拿起来练啊!” 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她只要思念他,便会捧出这些玩意儿细细挲。她喜欢抓着秸拜风车坐在树上见它仰风团转,那会让她想起他头回教她玩时的画面。还有毽球,她总会依着他教过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练习,仿佛只要将这些东西牢记,她心底的身影,就会历久弥新。 他听得心一瞅。这小家伙,到底要让他多疼她才甘心。 正踢着毽的她浑然不觉身后有人走来,脚上毽球一弹,身子一转,一下扑进他怀里。 他端起她脸吻她,爱怜地抵着她唇畔呢喃:“等我们下山,我们就回皇都。我要在最短时间内,娶你进家门。” 她眼儿眨眨。“我们不是已经成亲了?” “还差一点。”他抓起她手,贴在唇边吻着。“有没有看过敲锣打鼓迎新娘的花轿队?我要你风风光光地嫁进我家门,当我名正言顺的妻,我要每个人见你,就会唤上一声‘裴少夫人’。” “生娃娃的事呢?” “这部分交给我,”他搂近她舔着她耳朵。“我会尽力……” 她喘着气问:“那我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他抱起她,轻巧地往石板床上一搁,贪婪而迫不及待地亲着她嘴。“你只需要继续保持你现在这个样子,专心一意地喜欢我,爱着我……” 他这会儿终于了解穿着破衣的好处,用不着解那繁琐的系带绊扣,只消一探,下头便是温软如玉的娇躯…… 将外头烤的香熟肥鱼吃下,再相拥睡了个饱觉,待两人回到山下客栈,已经是晌午过后的事。 梦渔还没中午就回来了,等到火气都旺了,才见裴巽牵着锦心,慢条斯理地回来。 房门一开,梦渔倏地自床上弹起,劈头就骂:“你们怎么搞的?跟我约定中午前见面,你们却不见踪影,要不是桌上字条跟马车没驾走,我还真以为你们私底下溜了!” “是我不好,是我睡得忘了时间……”锦心道歉。 “我也有错。”裴巽怎么可能让她独自接受梦渔的责备。“我明明可以早点喊醒你,却贪看你睡熟的样子,拖延了时间。” 直到这时梦渔才察觉不对劲一一赶忙将锦心拉到一旁,小声窃问:“锦心,难不成你跟裴公子……昨晚……睡一块?” “是。”她甜甜一笑,表情大方。 “但是……”梦渔本想说,他俩还没成亲呢,这么做不好吧! 不过话还没说出,裴巽已走过来牵住锦心手。 “我打算送你回虹口村,就启程回皇都。”他深情一睨锦心。“准备办喜事。” 这才象话嘛!梦渔开心地拉着锦心的手晃着。“恭喜恭喜。” “到时一定请你过去参加。”裴巽认真说道:“锦心跟我能有今天,你可是一大功臣。” “那还用说!”梦渔一拍胸脯。“放心,到时帖子送到,我说什么也要缠着我爹带我上京……皇都耶!一定很好玩。”她这辈子最远到的地方,也不过是现处的东隘镇。 “我也会告诉王大夫,一趟路吃住玩旅费通通包我身上。”裴巽大方允诺。他看得出来梦渔一家人是真心喜欢锦心,正好邀他们来当女方亲友。 “太棒了!”梦渔欢呼。 她这下乐得,早忘了先前傻等的事,喜孜孜地帮着锦心收拾行囊。 回到虹口村,梦渔立刻冲回家报告好消息,她爹一听,说什么也要设宴好好庆祝。 隔天一早,两人才在王家三口人依依不舍的道别声中,共骑着“凝墨”,回返皇都。 一路上,锦心见什么都新鲜,行了约莫两个时辰,裴巽要她往前看。 “看见了吗?”他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巍峨城门介绍:“前头就是东城门。” 多壮观!她惊艳地瞧着日光下闪烁着金光的燕尾牌楼,还有连绵无际的高耸城墙。随着“凝墨”移动,两人顺利穿越坚实的拱顶城门。井底之蛙锦心就这样一路瞠大着眼,不住张望往来如织的行客与喧闹的市井。 果真不愧是大武皇都,此地繁荣鼎盛,不知强过东隘镇多少倍。 “前头那儿是什么?”锦心指着远远可见的朱红色城墙问。 “那儿就是皇宫,当今皇帝跟皇储住的地方。”他顿了一下又补了句:“我们将来也会住在那里头。” 她转头瞧他。还没问,裴巽已经开口答了。 “还记得我的天赋吗?大武法度上规定,有我这天赋的人就得进宫辅佐皇帝,现就等皇储登基,然后咱两就得搬到里头去。” 她连连摇头,完全听不懂什么法度皇储的。 “没关系。”他蹭蹭她的颊。“你只要跟着我,慢慢就会懂的。” 穿过了人声喧闹的大街小路,裴巽拉提马缰,“凝墨”调转马头走向一石板道。锦心张望,发觉建在此处的宅邸深阔,每一扇门上,都悬着牌匾写上姓氏。裴巽最后将马停在一扇红色门前。 “这儿就是我自小长大的家。”裴巽说道。“这儿是侧门。” 她抬头,难掩惶惑地望着眼前雕梁画栋的裴府,心里疑惑骤生一一她一个丛林虎女,当真能够适应如此华丽富庶之地? “别这么担心,”他亲亲她。“你忘了,还有我在?” “嗯……”她艰难地笑笑。 “我们进去了。”他捏捏她手,然后下马拍门。“福伯,是我。” 里边的福伯一听声响将门打开,一脸又喜又惊。“少爷,真的是您!” “货真价实。”裴巽笑。“我这回可听你的话,先捎信回家了。” “是有捎信,可问题那已经是八、九天前的事。”福伯没好气。“您不晓得夫人多担心您!” “我待会儿去我娘那儿跟她请罪。”裴巽拍拍福伯肩膀,然后走回马边。 这时福伯才发觉门外有张生面孔,一见她坐那儿,真是无比惊讶。 裴巽向来珍视“凝墨”,府里除了他本人,从来没人上过“凝墨”的背。福伯忍不住打量起锦心。这姑娘何方神圣?竟能让少爷为她首开先例! “锦心,”裴巽介绍:“这位是自小看我长大的福伯,‘凝墨’就是他一手照料训练的。” “你好。”锦心朝福伯客气颔首。对人情事理不太了解的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得体的应对进退。 裴巽再说:“福伯,锦心是我即将过门的妻子,姓言。” 什么?福伯又吃了一惊。“等等等等……”他一箭步拉裴巽到一旁。“但小的记得,夫人已经帮少爷安排了桩亲事……” 裴巽嘘了一声,要福伯不要再提。“我会找我娘说去,你现在吩咐下去,在锦心面前,谁也不许提那桩亲事。” 福伯还有话想说,可一瞧裴巽严肃的眼,只好将话吞进肚里。这下可好,平静的裴家,可又有风波兴起了! 穿过扶疏的花园,裴巽先领锦心到他的“寒云斋”。裴巽不要小厮吉祥服侍,只要他到外头买点好吃的茶点回来。 “怎么觉得大伙看我的表情,不太对劲?”锦心对这种事特别敏感。 裴巽帮忙拧了条湿巾让她擦脸。“我从没带过任何姑娘回家,第一回就是你,可以想见他们见着你会多惊讶。” “是这原因啊!”她心头的不安稍褪。“我还以为是我哪儿做错了。” “你多心了。”裴巽说道。 两人休息一会儿,门上响起敲门声。 “少爷,您吩咐的茶点买来了。” “给我就好。”裴巽开门接过。上头摆的是一块块切得方方、水润似玉的豌豆黄。之前在“玉华楼”铃凤那儿吃过,他就一直惦着想让锦心尝尝。 “试试。” 他捻起一块凑近,她伸舌舔舔,发觉是甜的,这才张嘴咬。进嘴酥融,她喜得眼睛一亮。 “好甜,好吃!” “就知你会喜欢,来,再搭这香茶边喝,怎样?” 茶一入喉,舌尖甜膨一空,又将豌豆黄香气透得更雅,实在是绝配。 她连连点头。 “今后你有口福了。”他将托着的水绿盘子推到她面前,敦促她多吃点。“皇都就数吃食茶点最多,我每天买一样,最少也要三、五十天才能吃过一轮。” 她吞了一块抬头。“你每天都要帮我准备?” “当然。”他一点她鼻。“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喜欢看你吃东西时候,那双眼发亮的样子?” 她摸摸自个儿眼窝。“别人不会吗?” 他一愣。别人吃东西时双眼会不会发亮,说真话,她没问,他还真没留心想过遇上她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人可以这么单纯率直,心里有什么就表达什么,不懂保留也不知遮掩。 “我不知道。”他坦承。“或许我暗地里也不愿仔细观察其它人的表情跟心思吧,我才我是担心看见,我不想看见的心口不一。” 她摇头表示不解。 他想一想后答:“这么说好了,你遇上一桩事,你发觉不对,你不高兴,你会怎么做?” “做对的啊!” “万一其它人严格禁止,不准你做?” “还是做。” 他笑了,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但很多人遇上这状况,他们会选泽合口不一。心里明明知道不对,但因为太多人阻挠,害怕跟其它人为敌,最后还是做了。” “跟眼睛什么关系?” 他一笑。“心口不一久了,心迟钝了,眼睛自然也会变得混沌不清。” “原来如此。”她听懂了。 一当眼神不再清澈,那就表示此人再也没了依凭的真心。裴巽的感觉太敏锐了,心思太剔透了,难怪他刚才会说,他并不喜欢探知他人的感觉跟心思。 “你好辛苦。”她竟然疼惜起他来。 他摇头。“全天下只有你这么觉得,一般人见我,”他手一挥,满屋子黄梨花木制成的桌杨卧床,每一样器物,都是一般人攒上许久才能买下的珍品。“哪个不羡慕,哪个不认为我是百中选一的富贵人?” “但你不开心啊,像你现在,虽然说话的时候是笑着,可是你眼睛不高兴。” 被看出来了。他一叹,轻轻以鄂蹭着她额。“我真开心有你在。” 她眨巴着眼,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啊。 “你是我心上的珍宝。”他捧起她脸柔柔地吻着。“不管我在外头遇上多少歪斜扭曲的事,只要想着有你,我就不怕一意孤行。” “我听不懂。”她承认。“但我喜欢你说我是珍宝。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他再度吻她,以鼻磨蹭她鼻。“今后有了,而且我会一直说一直说,说到你听腻为止。” 她陶醉地将完好的左手捂上他肩,喘气道:“我不会腻的,永远……” 稍晚,裴巽要她上床歇息,而他则偷空来到明玉阁。一进门,便见他娘亲气呼呼地瞪着他。 “你终于愿意移驾过来请安了?”裴氏口气很差。 她本还开心儿子返家,但一听过来通报的婢女说他带了个陌生姑娘进门,且还当众宣告她是他未来的妻子,立刻惹毛了裴氏这个当家主母。 他这孩子,明明知道她已安排好亲事,两家人也早都亲家来亲家去喊得好不亲热,结果瞧他带了什么人回来?未过门的妻子?开什么玩笑! 裴巽笑着坐到娘亲身侧。“娘误会了,孩儿只是先去房里换件干净衣裳,您知道孩儿一路风尘仆仆,总不好穿着脏衣服来见您。” 裴氏不理这种场面话,直接问:“那家伙是谁?”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裴巽还是笑着回答:“娘一定从下人口中听见了,她姓言,名锦心。” 呦,还舍不得她唤她“家伙”!裴氏一咬牙。“好,这位锦心姑娘,敢问是何方人士、她爹娘姓名、家里行业?” “锦心是孤女。”裴巽坦言。“孩儿遇上她之前,她一直一个人住在伏虎山上。” 什么?!裴氏拔高嗓门问:“娘有没有听错?你说你带了个不知爹娘是谁,连个亲人也没有的姑娘回来,还说你要娶这样一个……野丫头当裴家的少夫人?” “娘,锦心虽然没有显赫的家势,但她个性纯真善良,在这一点,孩儿确信是世上其它家姑娘都比不上。” 听听这什么话!“娘绝对不可能接受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进来我们裴家,万一她爹娘是什么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裴巽忙说:“不会的,娘,只要您和锦心相处一阵,您一定能感带到她的好……” “不可能!”裴氏斩钉截铁。“关于你的亲事,娘说了算,娘绝对不允许咱们裴家的血统,毁在一个不知名女子手上!” 瞪着娘亲固执不讲理的表情,裴巽表情也变了。他早已允诺过锦心,这辈子,非她不娶。 “如果娘亲执意如此,恕孩儿直言,那娘亲就等着办个没有新郎馆的婚礼。” “你敢?!”裴氏瞪大眼。 “孩儿绝不更改。”裴巽唇一撇,眼神稳若盘石,这是他自小到大,主意已定的表情。 反了!裴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怎样也想不到,从小呵护照顾大的心头肉,竟然会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公然跟她这娘作对! “你、你……”裴氏一手捧着心窝,一只手直指裴巽鼻头。“你是打算把娘气死?” 以往,只要裴氏作出此般姿态,裴巽多多少少会做出退让,可这一回她失望了。他表情还是一样,似乎,真是吃了秤陀铁了心。 斗输一个外来女子,这要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吞得下这口气?!裴氏豁出去,她就不信他心中,一个住什么山上的野丫头,会比她这个从小拉拔他长大的娘还重要! “娘限你七天内速速送走那家伙,不然,你就等着参加娘的丧礼!” 裴巽倏地站起。“娘,恕孩儿不从命。” 望着儿子叛逆的眼,裴氏整颗心浑似冻住了。这就是他的决定,不惜为一个野姑娘,舍了她这个娘亲?! 这回可不是作戏,裴氏一时难以承受这打击,突然厥了过去。 第九章 这个家将会变成什么样啊?! 一边是当家主母,一边是少爷,自那天两人为了锦心的去留一言不合闹翻,裴家的佣仆,就开始过着里外不是人的生活。 但真要问他们,说真话,少爷带回来的少夫人不差,虽说这个少夫人一些行为举止实在不像一般名门闺秀,喜欢素洁的布袍胜过绫罗绸衣,更不爱在头上插一些雕琢精致的珠玉金簪,吃食更是,不讲究装盘也不要求精馔。像有时主母会逼他们故意送来平民百姓才吃的饽饽馒头,少夫人她,也还是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不摆架子的少夫人好不好相处?当然好啊!可问题是主母就是讨厌她。虽然主母现在卧病在床,强着不吃粥饭,可她每天还是定时要人过去报告少夫人的消息,偶尔,还会逼他们趁少爷不在时说些难听话,只是少夫人好像不以为意,总是笑笑听了就算。 现府里上下只希望主母身子快好,跟少爷不要呕气,还有,有个百姓少夫人——其实也没那么不好。不过这点可没人敢在主母面前提,一切只能放在心里边。 虽说裴巽已尽力将纷扰挡在[寒云斋]外,可锦心仍旧从他提起他娘的眼神表情,察觉出异状。尤其一天晚上,她一个人在花园里溜达时听见吵嚷声,一男人声音低沉她听不清楚,可女声拔尖,一字一句可是清晰入耳。 女人说:“我绝不允许那家伙进咱们裴家!要我接受,除非我死!” 锦心很多话听不懂,但那女声语气里的鄙视,却再熟悉不过。她隐隐约约觉得那女人似乎是在说她,可不晓得那人是谁,要她问裴巽么,却不知从何问起。 还有,她觉得他这几天心情不太好。瞧他清亮的眼瞳,总是飘着一朵愁云。 “我觉得你有心事。”她用着仆佣们口中听来的新词儿,问着裴巽。 她瞧仆佣们最近老凑在一块长吁短叹,若有人问起来,他们就会说“有心事。” “没什么……”裴巽摇头,他怎好让她为他担心。“只是遇上一点小麻烦,我正设法解决。” “那麻烦……不能跟我说吗?” 他碰碰她脸。“再等一阵子好么?因为我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锦心也只能点点头。反正她现在什么东西不多,就时间最多,他要她再等一阵,她就再等一阵。 然后,八天过去。 一早裴巽他爹,当朝六品[承议郎]柳劼自宫里出来,带给儿子静山公主的口谕,公主要裴巽明日午时,进宫一见。 “公主还要你带件自小常用的器物。”柳劼说。 裴巽灵光一闪,瞧他这脑袋,竟忘了还有公主可以求助。 能从器物上感知到他人过去,这正是当今皇储静山公主的天赋,这事大武国上下无人不知,可他竟然到现在才想到! “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裴巽兴奋道:“锦心有个自小就带在身边的绣包,正好孩儿要入宫晋见公主,说不定公主会愿意帮忙。” 柳劼也想到了。“你要请公主帮忙探知锦心的身世?” “是啊。”裴巽点头。“虽然我不在乎锦心的出身,可我知道她一直渴望知道她爹娘的下落,刚好趁这个机会把他们找出来!” 而裴巽明午要进宫见公主的事,也很快传到[明玉阁]。 正在喝药汤的裴氏手一挥。“药先等等,你刚说巽儿要进宫——那家伙呢?明天她一个人留在府里?” 婢女摇头。“应该是,但不能确定……” 裴氏要婢女将汤碗拿走。“帮我拿纸笔过来。”只见她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些字,然后对折。“帮我送到顾府,亲自交给顾家小姐,记得,务必请她回个口讯。” 顾家小姐,顾雪颐,便是裴氏属意的媳妇人选,刚才她听她的巽儿明日不在府里,一计乍起。现只要等雪颐传回消息,若她愿意移驾裴府,那明日过午,她应当可以顺利赶走那个眼中钉! 翌日,卯时一刻,裴巽穿好进宫面圣得穿的墨色深衣,戴好绒冠,器宇轩昂地走入锦心所睡的客房。 锦心从没看过他这么隆重打扮模样,不禁看得痴了。 裴巽自腰间抽起檀木扇,朝她额上一点。“你这表情,为夫见了可是会得意死。” “你好好看喔。”她才不管他怎么取笑,仍旧不断绕着他身子打转。 他一把拉来,凑唇就是一个吻。 小家伙嘴巴这么甜,这教他怎么忍得住不吻! 她叹息地享受他的爱抚,她好喜欢他的碰触,包括他贪婪揉抚她肩颈胸脯的掌心,压着她轻蹭的胯间,还有他的舌、他的鼻息——只可惜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只满足于亲她摸她,却不再做像先前他俩在伏虎山上做的事情。 他不碰她,那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生他的娃娃? 她勾着他脖子喘道:“我想要你。” 他难耐地咬囓她颈脖。他也想要她,想得不得了,可府里到处都是他娘亲的眼线,他再怎么欲火高涨,也只能暗自忍耐。 他深深懊悔,早知就先在外头找个清幽跨院安置锦心。就是没料到他娘的反应会这么大,他本以为只要坚定非娶锦心不可的信念,他娘就会退让——他错估了娘对家世与血脉的坚持。 现就等他入宫见静山公主。他对锦心有信心,他相信这么纯良的女子,绝不可能会是像他娘所说的,是什么十恶不赦杀人凶手的后代。 “我也想要你,但现在不行。”他恋恋不舍地啄着她红艳的小嘴。“等我见过公主回来,我们再继续。” 锦心当然不可能说不,她知道时辰不早,他是该出门了。 “你路上小心。” “我会的。” 离开时,他开口借走绣包,只说了一句:“等我好消息。” 至于好消息指的是什么,他没多解释。 载着裴巽的马车一出门,仆人立刻赶去通报。 裴氏马上拉着过来作客的准媳妇儿顾雪颐,浩浩荡荡闯进[寒云斋]。 “那家伙在哪里?” [寒云斋]里的仆人,没人胆敢跟自家主母作对,纷纷指向客房。 锦心正在房里习写诗经。 出门前裴巽教她念了一段《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这么解说:“这诗是在说一个姑娘长得漂亮,品德也好,非常适合娶回来当娘子,像我遇着你,没二话,立刻就想把你娶进门。” 锦心边写边念,嘴边漾起抹笑。就在这时,原本关上的房门却突然被人粗鲁拍开。 她愕然地望着一列排开的家仆,然后两名面生的姑娘,还有一名妇人,自人堆中走了出来。 “你就是言锦心?” 锦心虽不识得妇人,可她的声音,她却很熟。她曾经在夜里听过这妇人的喊声! 她正想问妇人是谁,裴氏冷不防抬手一刮。 裴氏本是想给个下马威,可没想到锦心反应奇快,一把就抓住她手。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打我?” 听听,这竟然是跟长辈说话的口气?!裴氏强自收回被挡下的手臂。她一见就不喜欢锦心,眼神太野、举止言谈又如此粗鲁,这么一个下等人,怎配进她裴家大门! “我是谁?我就是裴巽的娘亲,裴家的主母!” 锦心愣了。早先裴巽介绍过他爹给她见过面,她有问起他娘,裴巽只说娘病了,需要时间静养。可这会儿瞧他娘中气十足的,看起来完全不像身上有病。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一瞟立在裴氏身后的裴家佣仆——尤其是裴巽的小厮吉祥,想说有没有人愿意出来帮她解释一下。 可从头到尾,每个佣仆一与她对上眼,每个都惊惶地转开。 她只好望向裴氏,试图厘清一切。“裴夫人……” 裴氏连看她一眼都懒。“不用这么客气。我来这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的巽儿瞒了你一件事没说,这位……”她手朝旁一挥。“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顾雪颐,顾府千金。” 顾雪颐望着锦心柔柔一笑。也难怪裴氏如此中意,她的确长得秀致高雅,皮肤白皙的她穿着一身水绿,看起来犹如三月杨柳,柔弱动人。 锦心不懂什么是自惭形秽,但她很了解裴氏看她的眼神,东隘镇民,很多都是用这眼神瞧她。 “所以呢?”她知道裴氏这么闯来,一定有目的。 裴氏皱眉,奇怪她怎么会是这反应。“巽儿瞒了你这么重要的事,你不生气?” “裴巽不会故意骗我。”这是她对他的信任。 裴氏唇微微一勾。想不到这野丫头还挺识货,还晓得她的巽儿,是说一不二的男子汉。但现在不是称赞她的时候,裴氏提醒自己,为了裴家血脉,她必须当个狠心人。 “巽儿一直不让我提,他是怕伤害你,可是我想了又想,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应当可以理解,也会赞同。” 锦心不发一语地听着。 “我们裴家子嗣,不能由你这等人生下。” 这句话她听懂了。“你是说,我没资格帮裴巽生娃娃?” 废话!裴氏朝前一跨。“你凭什么生我们裴家子嗣?你可知道我的巽儿,将来可是要进辅佐大武圣上,但你是谁?一个什么山上来的野丫头,爹娘是谁也不知道,你有没想过,万一他们是什么恶人,你要巽儿拿什么脸跟其它人说话?!” 锦心一针见血。“但你也没办法确定,我爹娘就是你口中的坏人?” “这哪需要确定!”裴氏打断她。“要不是他们身上背负什么罪名,你说,什么样的爹娘会狠心丢弃自己的孩子?” 一声问说得她哑口无言,关于她的身世,一直是她无力探索,却又耿耿于怀的芥蒂;她已不知想过几次,她爹娘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把那么年幼的她,独自丢在伏虎山上? 见锦心表情松动,裴氏决定使出最后一招,只见裴氏一使眼色,要身边人全部退下。 门一关上,年过半百的裴氏突然扶桌下跪。“锦心姑娘,老身在这里跟你求过……” 她吓住,赶忙搀人,可裴氏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裴夫人……”这是苦肉计,她就是要锦心觉得疚责,进而听她的话,乖乖离开。 “我知道要你离开巽儿,一定十分为难。可为了裴家,为了巽儿的将来,我求你,求你高抬贵手,你们俩出身太悬殊,你只会拖累他,害他成为其它人的笑柄,让他在人前抬不起头。” 锦心心一揪,她会害了裴巽? “你想想,如果你真的跟裴巽成了亲,日后有人问起你的出身,你要他怎么答?” 锦心喉头一动,不消裴氏提醒,她心头已有答案。 裴巽不可能说谎,一定会据实以告。 “一个出身山林,连爹娘是谁也不知的孤女。”裴氏盯着她的眼慢慢说道:“你当真忍心让巽儿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忍心。锦心身子一晃,她再怎么不解世事,对于他人的白眼、歧视,她却是再了解不过。 再一想裴巽这几日的忧郁,再看仍旧跪着不肯起来的裴氏,她猛地闭眼。“是不是只要我走,这一切纷扰就会结束?” “还用说!”裴氏特别强调:“你瞧瞧外头雪颐,长得多端庄秀丽,堪称宜室宜家,还有顾府,更是城里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想想她跟巽儿站一起,只能说是郎才女貌。男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宜室宜家,锦心一望桌上的字帖,突然觉得心好痛。想不到裴巽解释错了,原来《桃夭》上写的好姑娘,是外头那个叫顾雪颐的姑娘,而不是她,言锦心。 她紧紧闭眼。从未哭过的她,却突然觉得双眼刺痛。好像有什么,就要流了出来。“我明白了,我这就收拾收拾离开。” “不用。”裴氏一听忙从地上爬起。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难得这丫头自愿要走,当然事不宜迟。“这里是一万两银票,你收下。”裴氏强硬将银票塞进锦心手里。“路上有什么需要,你再买就成。” 她就是不想让她多做耽搁,就怕她的巽儿,会阴错阳差又跑了回来,虽然可能性不高,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但锦心哪里会要这东西。见推搪不掉,索性把银票往桌上一丢。 “一会儿就好,我东西不多。”她转过身打开衣柜,里头搁了一只包袱,是她当初从伏虎山带下来的。里头收着裴巽送她的毽球风车,还有她老不能玩的陀螺,最后她拿起防身的弩,一同放进包袱里,再往右肩一背。 她的行李,不过就这些。 裴氏见她行囊简单,愣住。“你只带这些?衣裳呢?头簪玉坠子呢?你都不带?” “在山上用不着。”她甚至连头上的五梅簪都摘下,然后朝裴氏点点头,越过,爽飒利落地打开门来。 门外,立着裴氏先前领来的一干佣仆,还有双眼瞠大的顾雪颐跟她的贴身丫鬟。 见锦心现身,她俩还有些畏惧地一缩,不过锦心只是脚步不停地跨出[寒云斋]。 这么简单就赶走她了?裴氏竟觉得不太对劲,一站在花园直到瞧不见锦心背影,她才像吓着似地醒了过来,这才想起,那丫头身上连点银两都没有,她一个孤女都投靠谁去! 再怎么讨厌她,裴氏也没讨厌到希望她饿死的程度。 “吉祥。”裴氏喊。 “小的在。” “你快去厨房包几颗馒头包子,还有这袋钱,追上去拿给她。” “喔喔,是。” 吉祥快步跑走,但一刻钟后回来,摇摇头将装着馒头的包袱,还有钱囊放下。 “回夫人,小的没有追上言姑娘。” 裴氏心一沉,她突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什么了—— 可她怎么会有错?毕竟她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裴家,还有她的巽儿着想啊! 同一时间,裴巽正坐在启祥宫里。 静山公主武岚音同意帮他瞧瞧他带来的牡丹绣包。一接手,只见她一双秀眉扬了起来。 “虎女?”武岚音脱口说。 “太厉害了,真不愧是静山公主!一碰就知道!”裴巽兴奋地拍手叫道。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虎女?”任已星——静山公主的驸马爷问道。 武岚音解释:“裴巽未过门的妻子,自小与虎为伍,当地猎户就帮她帮了这个虎女的封号。” “有这等事!”任已星一脸惊奇。 “公主说得没错,微臣亲眼看见,一头比人还高壮的虎,在锦心面前就像只听话的狗儿,一人一虎还能滚成一块玩。”裴巽补充。“然后?公主有发现她爹娘是谁?” 武岚音将绣包放回桌上,轻轻一点头,娓娓道出裴巽最想听的答案。“她爹娘是邻国前朝贵戚,她爹在世,可是统领二十余州刺史的宰相,官拜司空,可惜好景不长,言姑娘四岁那年战祸兴起,他爹娘知道性命难保,才派老仆领她躲来大武。” 裴巽忙问:“老仆呢?” “死了。”武岚音一叹。“就死在伏虎山,这绣包还残有那老仆愧疚难舍的思念,我见了实在……” “你没事吧?”任已星轻环住妻子肩膀。 武岚音打起精神一笑。“我还好,倒是这个言姑娘,我对她很有兴趣,她的箭术啊!我从没看过像她这么会使弓的能手,几乎箭无虚发,射什么得什么,咱们弓箭队正需要这等出色领队。” 裴巽瞪大眼。“公主是说……您想招锦心入宫任职?” “我只担心她不肯。”武岚音碰碰绣包。“她对伏虎山惦记颇深,就怕她觉得咱们宫规矩繁琐,不愿移驾。” “这点包在微臣身上。”裴巽一口允诺。“微臣保证,一定说服锦心接下弓箭队队长这位子。” “我知道。”武岚音相信。那绣包告诉她的事可多着。“对了。”她看着任已星问:“咱们下午没什么事吧?” 任已星答:“是没事,怎么了?” “去会一会裴家主母。”武岚音回头看向裴巽。“我从绣包上发现,我未来的弓箭队队长跟你娘之前似乎有些问题,我想亲自出马过去瞧瞧。” 任已星睨着妻子。“我看你只是想快点看见言姑娘吧你。” “你就这么爱拆我台子?!”武岚音娇嗔。 “微臣真不知该怎么答谢公主——”裴巽朝公主深深一拜。 “免了,待本公主登基,要麻烦你们的事情才多了。” “微臣义不容辞!” “好了好了。”武岚音起身。“你们俩坐这等我,我去换件衣裳。瑞草——”她扬声唤。 “小的在。” “吩咐马房备马,我跟驸马要出宫一趟。” 半个时辰,一辆马车辘辘地转进裴府前的石板路,乔扮成男人的武岚音与任已星则是骑马跟在后头。 驾车的马夫唤道:“福伯。” 红色的侧门闻声打开,一见裴巽回来,开门的福伯表情有些紧张。 “少、少爷……” “这两名贵客的马就麻烦你照顾。”裴巽没空跟福伯多聊,交了马后便领着武岚音与任已星到他[寒云斋],里边佣人一见主子回来,每个人也都吓得神色惊惶。 裴巽自然已察觉不对劲,可现在他没时间问。这会儿时间,有什么事情会比见锦心更要紧的。 他拉来小厮吉祥吩咐:“好好招呼这两名贵客,他们要什么给什么,不可怠慢。” “是。”吉祥点头。 而他一见主子要往客房跑,吓得喊了声:“少爷!” “还有什么事?” “小的是说,既然有贵客上门,您怎么不留着陪客人?” “外头那两名贵客是冲着少夫人来的。”裴巽回头笑。“我当然得找她过来。” “但但但……” “还在那啰嗦什么,”裴巽眉一皱,吉祥向来索利,今天怎么变得这么拖泥带水?“还不快去做事!” “是。”吉祥头一缩,见主子快步离开,他忍不住抱头呻吟,完蛋了啦! 第十章 “锦心——” 裴巽边喊边跑向客房,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可说也奇,一向听见他声音便会打开的房门,这会儿却静悄悄,毫无一点动静。 她会上哪去?他环视空无一人的客房,首先看见的是桌上的字帖,他微笑碰碰上头已干的墨迹,然后,有样东西抓住他视线—— 五梅簪! 他记得早上出门这簪还插在她头上,怎么会搁在这? “人都跑哪去了?如意呢?”他这会儿喊的,是他先前派来伺候她的婢女。 如意见躲不过,只好缩着脖子从暗角蹭了出来。“少爷……” “少夫人呢?她不在房里。” “是。”如意点头。“少夫人她的确不在……” “怎么吞吞吐吐的!她上哪去了?” “小的、小的不知……” 不对劲!他回头望向大开的客房门,一个箭步再冲回客房,只是这回找的目标不是锦心,而是她早先收在柜里的“宝贝”。没有,通通不见了! 裴巽一把抓起抖得像落叶的吉祥质问:“给我说!锦心到哪去了!” 见主子狂怒,吉祥只好伸手朝“明玉阁”方向一指。“是夫人……” 裴巽猛地松开吉祥,三步并成两步往“明玉阁”冲去。 “明玉阁”里,裴氏正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药汤。自锦心离开,她的心就像被什么闷住似的。明明该觉得高兴,可不知怎么搞的,一股做错事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听见房门突然被撞师范,裴氏抬头看去。 “巽儿?” “你把锦心送哪去了?”气急败坏的裴巽直冲到他娘亲跟前。 裴氏何曾见过儿子这模样,凶神恶煞,活似张口要吞了她一般。 “我哪有做什么事……” “你骗我。”裴巽知道整间屋里,唯一能对锦心做什么的,就只有他娘亲一个人。“锦心不在房里,连她最珍视的宝物也不见了,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你别想瞒我!” “你这是跟你娘说话的口气?”裴氏佯怒抚胸。无法动之以情,她只好说之以理。“两条腿长在那丫头身上,她要上哪我怎么会知道!” “是你赶走她的?” 裴氏一凛。她生的儿子,果真聪明绝顶,一猜就中。 “啊……”裴巽狂怒呐喊,脚一伸踹倒了房里的圆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氏吓坏了。“我……我是为了你好啊,而且她,也觉得这样对你最好……” “对谁好!对谁?!”裴巽在他娘面前握紧了拳头,然后身一转搥上墙壁,打得整面墙晃了一晃。 “你为什么成见这么深?为什么就不能放开心怀跟她相处一阵?你动不动就咬定锦心出身不佳,你知不知道,真要论起出身,反而是咱们裴家高攀!” 他在说什么啊!裴氏正想驳斥无稽,门外却突然闯进两名陌生人。 “裴巽说得没错。”身着男装的武岚音附和。刚才他们在“寒云斋”听见裴巽喊声,马上跟了过来。 裴氏喝道:“你们是谁?谁准你们进来?” 对噢,武岚音这才想起,裴氏没进过宫,自然不晓得她跟已星长相。 “你来告诉你娘吧。”边说,武岚音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背对门的裴巽哑声说道:“她是咱们大武国的静山公主,她身旁那位,正是当今附马。” 裴氏脚一软跪下。“臣妇裴氏,拜……拜见公主殿下。” “裴夫人。”武岚音懒懒抬眸。“你可知你犯了大错?” “臣妇……”裴氏摇头。 “今天裴巽带了一只绣包给本公主,本公主才知道原来你们裴家藏了这么一个人材。你可知我此行目的?我正是过来封你那准媳妇儿,当咱们大武弓箭队队长的。” 她没听错吧?!裴氏回头一瞧儿子。 “你想说你不知道你那准媳妇儿是百步穿杨的高手对吧?你以为她那个样子,身无长物,爹娘又不知去向,就一无是处,身上全无任何优点、对吧?”说到这,武岚音猛地拔同嗓门怒斥:“就算你没本公主这等天赋,可以从用过的器物感知他人过去,但你总该给人一个机会,先去跟她相处,再来评断她值不值得接触吧!” “臣妇……”裴氏一缩。 武岚音单脚跪下,平视惶惶不安的裴氏。“你扪心自问,你真的以为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家、血统?” “这……”她先前真以为一个人的身家,就能说明了所有事,可望着公主清澈的眼眸,裴氏突然不确定了起来。 “你错了。真正该在乎的,是心。”武岚音轻点点裴氏心窝。“是一个人到底有无真心。” 这瞬间裴氏突然明白了,为何驱离锦心后,她非但不感觉轻松,心情反而格外沉重的原因了。 那丫头直接用举动表达了心意,她进裴家门,并不是为了巽儿家财万贯,也不是因为他地位显赫,就只是因为她喜欢他,她想要的只是跟他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我们裴家的血脉……不能……”裴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裴巽蹲下来问:“先别说那个,锦心人呢?” “我不知道。”裴氏哭得后悔。“我给了她银票,她不肯拿,就只收了一些小东西就走了,我还叫吉祥去追,想说至少也该给她一点钱跟干粮,但追不到,她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早该想到的!裴巽一搥地板站起。 “找得到吗?”武岚音跟着站起来。 “我知道该上哪找她。”裴巽搓揉着脸答:“她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这药瓶带着。”任已星交给裴巽一瓷瓶。“公主说言姑娘手受伤,这药对生肌愈疤非常有效。” 裴巽接下,然后朝武岚音与任已星深深一躬。“谢谢公主跟驸马。” “务必带她回来。”武岚音只有这个要求。 裴巽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帮我跟她说,对不起。”仍跪在地上的裴氏突然出声喊。 裴巽回头,见着自个娘亲满脸愧疚。 “是我不对……”裴氏抹着眼泪。“告诉她,如果她愿意原谅我,娘一定改,以后绝对不会再对她坏了。” “您放心,锦心不会怪您的。”他一把拉起他娘。“因为这就是她的个性,她就是这么好的姑娘。” 一听这话,裴氏哭得简直要晕过去了。 裴巽自离开家后,便一路追上伏虎山。本以为很容易就能劝回她,可没想到他上山都五天过去了,还是一样不见锦心身影。 但他知道她回来了,因为这几天只要他一离开小屋,再进门,门上一定会钉上用荷叶裹好的食物。 她到底要躲他到什么时候! 裴巽对着野林大叫。“锦心,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我知道你爹娘是谁了,我娘还要我替她转告,希望请你原谅她,而且她也很希望你再回裴家,她接受你是我的妻子了——” 可不管他怎么喊,喊了喉咙都痛了,她仍旧不肯出来相见。 问题就在锦心听不懂他说的,尤其最后一句,隐在暗处的她想,当初那么嫌恶她,还跪下来求她离开的裴夫人,怎么可能才过几天,就转变了心意。 还有那位宜室宜家的顾小姐…… 锦心一揪骤疼的心窝,脑里浮现顾雪颐怯生生的脸庞。她想,只要她久不现身,裴巽自会死心下山。那位小姐才是裴巽最好的妻子人选。她这个虎女,还是适合留在山上。 这样对裴巽比较好,她完全接受裴巽他娘的说法。 又两天过去。 一早起来,裴巽又发现门上钉了根箭,箭尾系着用荷叶包好的烤兔肉。摸摸肉还是烫的,知道锦心应该才离开不久。 可这她地头,整座山范围那么大,他要找她,简直就跟大海捞针一样。 他拔起箭镞气恼地吼着:“言锦心,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你明知道我要见的是你,不是这些东西!” 她知道他想见他。躲在远方树上的锦心囓着指尖,一颗颗眼泪滚落。每次他这么喊,她就觉得好难过。她也想回到他身边啊,但她跟他就是不适合么! “你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你爹娘不是什么恶人,反而还出身名门,记不记得我跟你借了绣包,我拿给静山公主碰了,她看得很清楚,她不会说谎……” 裴巽空喊了一阵才想到,他怎么会忘了,对外头事不甚了解的锦心,哪里知道静山公主有什么样的天赋。 他挫败地捧头一叹。难道就没其它更好的法子可以逼出她吗…… 等等!他一望仍被他紧抓在手的荷叶包,他想到了。 料她绝对舍不得他饿肚子! “你听好了!”他再次对空大喊:“你不出来,我就不吃饭,这包东西我就留在这里。” 他说完把荷叶包往岸边大石上搁,进了小屋,却不把门给关上。 远远听见的锦心慌了手脚。 他说真的假的?她啃着指尖想着。她不能到裴巽身边,可不代表她忍心见他饿肚子啊! 半天时间过去,这回换成了鱼,两尾肥鱼烤熟一样用荷叶包好,然后绑在箭尾,对准开启的门板,咻地钉上。 裴巽一听声响立即跑出,但外头还是一样不见锦心踪影。 他跟她耗上了。他再次拔起箭镞,然后将荷叶包搁往岸边大石,他上午放的烤兔肉,也一样在上头。 野狗山猫闻香,很快地过来分食,躲在暗处的锦心一阵心慌。 怎么办,他是说真的! 晚上,换送上几颗水桃,但这回裴巽却没出来拔箭。锦心急慌了,心想他该不会饿肚子饿到生病了吧? 当夜,她在树上犹豫很久,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心焦,悄悄靠近小屋。 “抓到你了!” 裴巽早听见脚步声,早早就躲在门边守株待兔。 “放开我……” 被抱住的锦心挣扎要跑,可他双臂环得那么紧,左手伤未痊愈的她自然力拚不过。 “我不放,你答应要嫁我为妻,我要你实现承诺!”他一跨步将她压在墙上,幽暗的房内仅有月光透来的一点亮光。 两人近距离望着彼此,只见她唇一咬,眼泪咕噜滚落。 “我们不适合。” “你这傻丫头。”他头疼地吮着她眼泪。“我这几天不都白喊了?我说你绝对不是什么恶人之女,反而还血统尊贵,你是邻国前朝的宰相之女,这事我娘也知道了,她要我跟你说对不起,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锦心摇头,这她听不懂。“但你娘跪着求我……还有顾小姐……” “什么?” “顾雪颐。”每每想起她,锦心就嫉妒得紧。“她看起来好文静,跟我完全不一样,你娘说她跟你才是天造地设一对……” “我不要她。”裴巽盯着她眼。“我这几天的表现你不懂吗?我裴巽的娘子只有一个,就是你,只能是你!” “你娘不喜欢我。”她不想再见他眼罩愁云,她知道他先前因为自己愁烦了很久了。“我不要再让你为难,我要你快快乐乐的,你娘说,只要我走,你就马上快乐了。” “没有你我怎么会快乐?!”他牵起她手一吻。“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回来我身边吧。” “那……你娘怎么办?” “我那势利眼的娘,这回可受到教训了。她现在只怕我劝不回你,真的,相信我,她现在可喜欢你了,连顾家小姐也比不上。” “怎么会这样?”她不懂。“可我还是我,我没变过啊!” “我一样一样告诉你。” 他拉着她坐到竹床上,把前几天的事一件一件解释清楚,还顺带解释静山公主是何人,她又做了什么事。 她低头瞧他还给她的牡丹绣包。“这绣包上头藏了这么多事?” “我也吓了一跳,她真的一碰绣包,就知道你是虎女。” “好神奇!”她惊叹。 “锦心,”他望着她眼。“你还愿意原谅我娘吗?我知道她跟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没怪过她啊……”她是打从心里这么想的。“那时我一路想她说得没错,我又不知道我爹娘是谁,也难怪她会怀疑。” 小家伙。裴巽好心疼好心疼她。“你错了,就算你真的是什么恶人之女,我也还是一样要你。” 锦心点点头,她相信他,她的裴巽,一直是世上最疼惜她的人。 “对了,你一整天没吃东西。”瞧她还惦记着不忘。 他拿鼻蹭着她脸,一边抱怨:“谁叫我的娘子不要我,我一难过,就什么也吃不下。” “谁说我不要你,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说着,她竟然哭了。“奇怪,怎么难过的时候会哭,现在好开心了,眼泪也掉个不停?”她狼狈地抹泪。 “这叫喜极而泣。”他看着她的眼眶也湿湿的。 两个傻子就这样抱成一团哭成一团,直到外头月亮换转了位置,伸手再不见五指。 黑暗中,犹然听见他问:“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再也不让你受任何委屈。” 这时候,还需要说什么旁的话呢?她深深吸气,伸出完好的右手揽住他,凑上唇,深深一吻。 压抑已久的热情很快被点燃,黑暗中,两人摸索地脱去彼此衣物,随意地往地上一扔…… 如浪涛凶猛的欲潮将两人席卷,他一路吮咬着她挺立的乳尖边想,愚昧啊,他娘亲,真不知道她的心是被什么蒙住了,竟然看不出他俩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瞧他俩此刻,身与心的完美结合,他就不信世上还有其它女人,能够像他的锦心,能够紧紧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选择。 在高潮降临之时,他不断不断呢喃着爱语:“我的虎女娘子,我爱你,我这辈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少了你……” 他亲着她的耳朵问:“听见了吗?我的锦心……” 她无力回答,只堪移动她勾住他脖子的指头,充作回应。 低低的笑声回荡在小屋里边,他揽着她腰转身,亲着她汗湿的额,享受欢爱后余韵充斥全身的陶然感。 久久,她鼓噪不停的心跳终于回复平静,她睡意朦胧地呢喃:“我昨晚睡觉的时候,梦见一个跟你长得好像的娃娃……” 他闭眼想象那画面。“可我怎么希望我们头个孩子,是个双眼大大,会揽着我脖子唤我爹爹的女娃。” 她嘟起嘴。“像你的男娃比较漂亮。” “谁说,我的娘子也是个美人胚。”他轻点她鼻头。“好,生男娃,娘子怎么吩咐怎么好,为夫的只有一句话,绝对尽力配合。”他边说边挺腰磨蹭她臀,暗指他会用什么部分尽力。 虽然黑暗中瞧不清她表情,但他可以担保,她铁定脸都红了。 “淘气!”她娇嗔地拍了他一掌。 “你不爱?”他再顶她,暧昧地咬着她耳朵。 “爱。”她手搭上他胸膛,然后满足一叹。“我觉得我现在快乐得,像在作梦一样。” “怎么会。”他可不认同。“我倒觉得我现在心情非常踏实,因为我终于找回你了。” 黑暗中传来她一声笑。 “你说,我们真的会像现在一样,一直一直快乐下去?” 他抬起她手亲亲,肯定地答:“无庸置疑。” 她喜欢这句话。她闭上眼谛听他心音,每一撞都像一句爱语。 是的,他们俩会一辈子在一起,无庸置疑。 【全书完】 编注: ※岚音公主跟任已星的缠绵情事,请看【凤求凰】系列之一,采花802《美娇郎》一书。 后记 上网用的计算机前一阵子坏了。 我家有两台计算机,一台拿来看mod跟上网,另一台自然是拿来写稿子用。就前一阵,我改好了稿子,欢天喜地用随身碟将稿子移到上网用的计算机那,睡过一觉起来想上网溜达溜达,怎知插头一插电源键一按,“啾”一声,电源是开了,但没一秒电源就突然起火了。我愣住,不死心再试,还是一样。 真急死我了当时。 折腾了一早上,不管我怎么摸怎么碰,计算机硬是不给开机,没辙,只好打电话救援。好在朋友公司的工程师愿意帮忙检查,当天下午我把主机载到朋友公司那,回头来看见桌上空的一角,心里还真有一种微妙的空虚感。 没网络可上的日子好不好过?先前不晓得,这会终于知道,难捱啊。我是自认我还没到上网成瘾症程度,只是习惯了计算机,偶尔需要查点什么,身体便会自作主走到计算机前,慢了一步才想到——计算机还没修好呢! 结果一连几天,我只能上网咖收信。不是有句话讲“情人还是老得好”,在我觉得,计算机还是自家的好用,习惯就胜过一切了。 所以计算机修好回来,超乐啊我。 说来十月还真是我家的计算机灾难月,最早先一台机“龄”颇老的计算机整个挂点,连开机都不行;再来是打印机插头被我插坏(我在打印机上学到一课,手脚放轻,粗鲁的下场就是两千六百块飞了),接着又是我上头说的问题——难怪老人家会说,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计算机不坏,我还真不晓得我的生活,早已经离不开它了。 近况报告完了,现在来聊聊这本新书《擒虎女》。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我好像很爱写‘异于常人’的题材。从最早先的时装,‘恶男’系列到‘惹火大侠’,乃至前一阵的《招惹圣女心》,里头主角,定有一个有着常人所不能体会的‘天赋’。扪心想想,说我爱写怪人我好像也不能反驳(我对‘特别题材’特感兴趣),但另一方面,我所以选择他们当主角,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因为我觉得每个人,在某一方面,都是‘异于常人’的。 身为人,就会有很多人共通的特点,比方会饥饿,对感情、对安全性的需求。但在这种种‘相似’底下,我们也会发现,我们身上还是带有一些,只有我们能懂的事。 比方我喜欢看书,一见到喜欢的作者的书面世,就会整颗心整个人沸腾起来。但我对其他小玩意儿名牌等等,就不是那么地感兴趣。但像我姊就不一样。她爱后者胜过书许多许多,所以她每次来我家看见我那一墙书,就会满脸疑惑。她不懂,书,真有那么好看吗? ‘异于常人’就是这种除了自己之外,就很少人能懂的‘特性’,但在书里,我把这特性化为更明显的特征,像《美娇朗》里有着异能的武岚音跟任已星,或者是《擒虎女》里的虎女言锦心跟裴巽。现在不是很流行什么‘活出自己’——在我认为,活出自己的最好解释,应该是接纳自己;接受自己身上的种种优点跟缺点,进而帮这些特点,找出能够与他人和善相处的方式。 而我也相信,在接纳自己之后,我们也会变得更有包容力,能够更富同理心地接受他人身上的‘异于常人’。 我很喜欢书里的锦心跟裴巽,期待你们会跟我一样喜欢《擒虎女》~~ 下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