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戏憨夫》 楔子 传说中,天山顶处有座雪峰,里头藏有四把剑——集灵剑、集醒剑、集峭剑、集情剑。冶炼者“天山怪佬”陆风云功夫绝顶,却一心炼剑。据闻怪佬为了冶炼毕生最极之剑,甚至不惜以血喂剑,以成其剑魂。 一寻药者偶在山洞见此四剑,排排插地半身,冰墙上十一个大字——“武功不高,缘分不够者,不得。”寻药者不信,伸手欲取,却屡拔不能。 寻药者大奇,下山,一下便将四剑存在,大大地传扬出去。 据称此四剑极具灵性,会自寻主人——或许与陆风云以血喂剑之事相关。四剑一出,江湖顿起动荡,每个习武者,尤其是练剑侠客,无一不把上天山取剑之事,当成毕生成就之最高试验。 然而,四剑现世十五载,曾一窥四剑真貌之剑客却寥寥无几;一来是天山雪洞陡峭难寻,二来是无人愿意承认进过雪洞,却铩羽而归。 但在南宋初时,四名侠客却陆续从天山带下了集灵、集醒、集峭、集情四剑,同时也开启了一段名剑、与人心欲望交缠的浪漫传奇…… 第一章 “娘,我不要走……娘,救救我……啊!” 一声尖喊,花恋叶神情惊恐地自卧榻上坐起,一双美目瞪视顶上以上等檀木框成的床棂,直过半晌,急促的呼吸才终于缓和下来。 又作了那个梦了…… 雪白的长腿一横,花恋叶跨下卧榻,走至几边帮自己斟了杯水润喉。 候在门外的小婢桂枝,听闻房内声响,赶忙开门进来。 “恋叶姑娘,昨晚睡得好么?”桂枝一边说话,边推开睡前关起的窗门,金灿阳光随即将盘踞在房里的阴暗一扫而光。 恋叶眯起一双凤眼注视窗外蓝天,似无感于一旁桂枝着迷的表情。 恋叶姑娘真的好美……桂枝陶醉地叹了口气,一双眼留恋地注视恋叶雪白的衣角,还有被阳光照得莹莹发亮的美肌。沐浴在阳光底下的花恋叶,就像朵将绽未绽的含苞玫瑰,眉宇间带着点轻愁,好像仍未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太阳这么大,什么时候了?” “巳时一刻。”桂枝边收拢床边纱帘边答。“对了,教曲的嬷嬷已经在琴房候着,恋叶姑娘待会儿过去?” 还有个教曲的嬷嬷——单听小婢问话,再看眼前这间以锦织、上等细木堆砌而成的奢华闺房,不知情的人,定以为恋叶是哪户豪门的闺女,但错了,此处名叫“倚红阁”,不过是苏州城中数一数二的花楼妓院。而恋叶,则是阁里一名将满十六,还未挂牌接客的琵琶女。 所谓“琵琶女”,负责在花楼里弹琴唱曲、卖笑,暂不必卖身的艺娘。 “帮我跟嬷嬷说我不舒服,不去了。”话声一落,恋叶身一转,一忽儿就转进了房底衣箱面前。 桂枝一见恋叶拿在手上的灰蓝男衫,脸色一白。“恋叶姑娘,您又想偷跑出去!不行的!万一被鸨嬷嬷知道,桂枝会被打死的!” “笨蛋!”恋叶回眸一啐,将挽住她手不让她更衣的桂枝拂开,自顾自地宽衣解带。“反正这会鸨嬷她们也还没醒,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这会儿人是在街上,还是在床上?” “问题是鸨嬷嬷昨儿个有交代,要您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到琴房跟教曲嬷嬷她……” “小桂。”恋叶截住桂枝话尾,转身用着一双晶亮大眼睇看她。仿佛像吸饱阳光的花蕾,恋叶一扫起床当时的迟缓倦怠,眉宇间盈满桂枝平日常见的慧黠神气。 恋叶将脸凑近。“你说,在你心底,到底是我的快乐重要,还是鸨嬷她的交代重要?” “我我我……”一与恋叶水亮眼瞳相对,桂枝手脚便一阵酸麻,整个心像被拧紧了似的,甜甜地疼着。 恋叶甜甜一笑,一双嫩白藕臂亲匿地搭在桂枝肩上。 “恋叶姑娘的快乐重要。”一见她的笑容,再加上她的举动,桂枝登时被迷得晕头转向,再次掉进恋叶织就的陷阱。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天赋,恋叶向来极懂猜人心思。十五岁那年,鸨嬷派了小恋叶一岁的桂枝来伺候她时,恋叶即能从桂枝瞠目结舌的反应中,瞧出她对自己的喜欢与崇拜。自此之后,凡每次恋叶想做些违反花楼规矩的事,她便会看准这一点,诱使桂枝帮忙。 “我的好小桂,我就知你最疼我……”边说,恋叶还凑脸在桂枝颊上香了记。被她这么一亲,桂枝活似遇着水的泥偶,全身再也使不出力。 目的得逞,恋叶掩唇窃笑。趁桂枝犹仍心荡神驰,她以飞快的速度更衣绑发。当她手脚俐落地攀上窗边大树,正要往街边那侧溜时,一脸呆愣的桂枝终于回过神来。 “恋叶姑娘……”桂枝伏在窗边提醒道:“一个时辰,不不,顶多半个时辰,您可一定要回来啊!” “放一百个心!”安坐于树梢上的恋叶有如离巢的鸟儿般自在,她朝桂枝抛了记飞吻,后身一转,飞也似地消失在树的那端。 ***bb***bb***bb*** “呜呜……我的纸鸢……” 一名额发剃光,顶上一撮薄发扎成冲天炮头的小儿,立在树边嚎啕大哭。方才他携了一只纸鸢在街上玩,却被几名年纪比他大的恶童强行取走。好不容易捱到恶童要还他纸鸢,怎知恶童手一松,纸鸢咻地便往天上飞去。 小儿沿路追赶,没想到待追上纸鸢,却发现它竟卡在高处的枝头上。 见小儿哭得可怜,好心的路人借来竹竿欲勾,但忙了半天,纸鸢仍牢牢挂在枝头上,动也不动。 “小家伙,我看算了,不过是个纸鸢么!”路人劝着。 小儿跺脚大怒。“不行!那纸鸢是我爹自京里买来的,城里再也找不到其他一模样的……” “你不要也不成呐……”路人碎碎念地走远,只留下小儿伤心地望着树枝上的纸鸢啜泣。 “我的纸鸢……” “小兄弟。”一名穿着灰布粗袍、面貌儒雅的年轻男子踱至小儿身边。 小儿噙着眼泪回视他,瞧男子笑容可掬,怯怯地开口:“你叫我?” “是啊。”兰青看着小儿微微一笑。“我刚在旁听了会儿,你是想取下纸鸢是么?” 小儿用力点头,不过一想到晒衣的竹竿也勾不到他的纸鸢,豆大泪滴再度凝满他眼眶。“那是我爹送我的……” “别哭了。”兰青拍拍小儿肩膀,拉着他往路边站。“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帮你取下。” 话方说完,只见一抹灰色身影如鸽般跃向矮枝,后再一个纵身,兰青手指已然碰到纸鸢竹骨。 小儿不可置信地揉着双眼,心想是不是自己眼睛有问题——他还真是头回见到有人可以像鸟一样,啪啪啪地就往树枝上飞。 瞧见此景的,还有距离兰青约一巷子远的花恋叶。这会她正歪身靠在墙边舐着手里的蜜饯,一见兰青飞到枝头上,她捏在指尖的糖渍蜜枣登时落下。 这人是何方神圣瞧他的姿态,根本就是飞鸟转世!恋叶耐不住好奇地走来一探。 这会儿兰青已安稳落地,正将纸鸢递到忘了嚎哭的小儿面前。 “谢谢大哥哥。”小儿兴奋地抓紧失而复得的纸鸢,一双湿红的黑瞳崇拜地望着兰青。“大哥哥刚才使的是什么功夫,看起来神气极了,可以教教我么?” “我教你?不行。”兰青说完,随即转身踱回他摆在街旁的油车子。 直到这时小儿才发现,原来方才帮他取下纸鸢的大英雄,竟然是名卖油郎。 “为什么不行?”小儿不死心追问。 “你也瞧见了,我不过是名卖油的小贩,你想我怎么会有时间教你功夫?” “不不不,我不用学别的功夫,我只要学大哥哥您刚才使的那招数……”小儿一脸冀求地望着兰青。“这样以后大宝他们再欺负我,我就可以飞到上头躲过他们了!” “这更难。”兰青摇头。“一般来说,轻功是所有功夫里最难的一项,你要练到能轻松上树,得从最基本的马步学起,马步稳了之后是练拳,拳法熟了之后再背诵内功心法——再来才是练轻功,大约十年吧。如果你认为你捱得了这种苦,我倒是可以介绍你到练武的师父那学艺。” 小儿一听得花这么久时间,眼中的热切倏地消失不见。“真的不能只学轻功?” “不能。” 和小儿的表情一样,伏在墙后偷听的恋叶也是一脸失望。方才听小儿提议,她脑子里也跟着转出一幅美妙图案——她若学会了轻功,今后要从花楼溜到街上玩儿,只消一跃便能离开,但兰青一句话把她美梦打碎。 “还想学么?”兰青瞅着小儿问道。 也不是在问她,但偷听的恋叶也跟着小儿一块摇头。 花十年光阴学轻功,她脑袋又不是坏掉了! 扫兴!恋叶嘴一瘪转身,拿纸鸢的小儿也跟她一样,只差两人走的方向不同。方跨了两步,胡同里边突然转出三名穿着锦衣长袍的公子哥,三人有说有笑地推搡打闹,一边从恋叶身侧穿越。 “走路小心点——脸上没长眼睛啊你!”明明是男子横行才撞上恋叶,非但不道歉,他还不饶人的怒斥恋叶。 恋叶才不与这种人一般见识,头轻轻一点便又继续往前走。结果怎知这么刚巧,三名公子哥方刚跨出胡同,当头便与兰青的油车子撞个正着。 “王八蛋!” 伴随“当”油壶油杓掉落声音响起的,是男子如雷鸣般的怒吼声。 恋叶回眸,正好望见三人中长得最为魁梧的男子紧揪着兰青的衣襟,胀红了脸,一副不愿干休的表情。不知那卖油郎会怎么做?恋叶忍不住停下前行的脚步,驻足观看。 “你这家伙!瞧你把我弄得这一身油!” “真是抱歉、抱歉……我帮您擦擦。”兰青抓起用来拭油的布巾擦拭男子衣袖,男子不耐,竟伸手反将他推开。 “滚开!别用你那脏布碰我!”为了泄愤,撞倒油车的男子竟举脚怒踹落在地上的油壶,油壶飞起撞到墙角,平整光滑的壶身登时凹了一角。 原本冷眼旁观的恋叶瞧见这一幕,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火气。她怒气冲冲地奔到男子面前,毫不畏惧地瞪着直比她高上两颗头的男子。“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明明就是你自己撞上摊子,不道歉就算了,还这么恶霸霸地踢人家的壶!” 男子一脸睥睨。“这臭小子,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你,我就是跟你说话!”恋叶毫不退让地挺起胸膛。 男子气了,伸手便想揍人。 兰青发觉,旋即转到恋叶身前,“砰”地闷响,正好以身挡下男子挥来的拳头。 “你竟敢打人!”恋叶一见大惊,忙伸手搀住退了一步的兰青。 “打人又怎么样?” “你!” “两位公子请息怒——”卡在恋叶与男子中间的兰青使劲隔开两人。“是我不对,是我不应当把摊子搁在巷口,才会害公子弄污了衣裳……” 恋叶还想还嘴,怎知兰青突然回头瞥了恋叶一眼。两人目光相对,恋叶瞧懂了兰青眼里的提醒,一下噤了声。 稍安勿躁。他眼睛这么说话。 “听见了吧!他说他不对!”男子手指戳着兰青胸膛,咄咄逼人地瞪着恋叶狞笑。 都被人这么欺负了他还不生气?恋叶抿紧了小嘴怒瞪兰青侧脸,那双大眼,晶亮地像是要将他吞吃了般。 没想到,他的回应竟是再次道歉。 “真是对不住……” “好了好了,这家伙道歉就算了,时候不早,咱们该走了。”男子的友伴不耐地拉了拉男子手臂,男子又举脚踹飞了脚边的油杓,这才一脸不悦地尾随友伴离开。 直到见不着三人身影,恋叶这才拉转着兰青怒视他。“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都被人爬到头上了还不知道要反击!” 望着双目瞠直的恋叶,兰青一脸温和的笑。“俗话说‘和气生财’,假如我一声抱歉就能让对方消气,我愿意。” “为什么?”恋叶质问。方才见他使的那手好轻功,恋叶知道他有还击能力,但她不懂,他刚才为何不据理力争?“你明明有功夫,一拳打过去他就闭嘴了么!” 闻言,正弯腰捡拾地上什物的兰青瞧了恋叶一眼。“你瞧见我取纸鸢了?” “是又怎么样!”恋叶双手环胸斜睨他。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旁边有人……”兰青苦笑。 “瞧你那表情,怎么,让人知道你会功夫很为难是么?” “为难倒不至于,”兰青边说话边扶正歪斜在油车子上的油桶。“只是我曾与人做下约定,除非必要,否则绝不在人前施展功夫。” 恋叶打量眼前男子,瞧他一身朴素,五官虽长得端正儒雅,相貌堂堂,可那双眼睛,却全无练武之人惯习藏有的霸气与威严——若非恋叶才刚见了他轻飘飘地跃上树枝,否则打死她也不信,眼前看若平凡的年轻男子,会是什么武艺高深的练家子。 恋叶皱了皱鼻头。“听你这么说,你功夫好像很厉害?” “只懂一点皮毛。”兰青摇头否认。 兰青这句话若被他师尊扶摇子听见,铁定会痛心疾首,大喊心碎。兰青七岁那年被出游的扶摇子偶然遇上,扶摇子便慧眼识出小兰青天赋异禀,当日他便进了兰记油坊,央求两老让他带兰青回华山照养。 十八年过去,天资聪颖的兰青已将扶摇子毕生武艺学个精透,明明身怀绝技却谦称“皮毛”——这种事,全天下说不定只有兰青一人做得出来。 恋叶七岁就在花楼打滚,见过的男人何止千百计算,可她却是头回见过,如此不渴望他人另眼相看的男子。她绕着兰青身子打转,一双大眼上上下下打量他。 “你很奇怪,你说和气生财,如果刚那家伙是你的客人也就算了,偏偏他不是,我就不懂你到底是在隐忍什么?” 恋叶举动阻碍了兰青,迫得他不得不停下动作注视她。只是一细瞧她清丽如花般的脸蛋,兰青忍不住瞠直了双眸。 这小哥——“你好漂亮!”兰青脱口赞美。 恋叶心头一跳。在花楼打滚这么多年,对于男人的赞美,本以为早就失去了新奇感,可没想到一与他惊艳眸子对上,她心里竟忍不住泛出一股羞意。 害羞恋叶心头一惊。堂堂倚红阁的花恋叶,竟然会因为一个卖油郎的赞美,慌得手足无措? 恋叶随即定了定神,板起脸孔,火气十足地瞪着兰青大吼:“你瞎了眼啊你,我是男孩耶!竟然夸我漂亮!” “啊!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竟会说出这种话来……”被恋叶这么一骂,兰青这才惊觉失态,急忙将黏在恋叶脸上的目光移开。 他脸红了!恋叶惊讶地望着兰青红透的耳根,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你这人真是逗……喂!”恋叶唤着正胡乱摸着油车不敢瞧她的兰青。 兰青抬头。 “你叫什么名字?” “兰青。” 恋叶一听挑眉,她听过这名字。“你就是兰记油坊的少东?” 兰青失笑。“我不是什么少东……嗯,听你这么说,小哥听过我家油坊?” “什么听过,是很熟。”兰青这么一说,恋叶马上从他眉宇间瞧见兰老爹的影子——恋叶暗啧了声,也难怪这家伙刚宁可挨揍也不愿还手。 在恋叶记忆中的兰老爹,就如同兰青一样,是个没啥脾气只会笑的老好人。 “之前你还没回来接管油坊,都是老爹他亲自将油送到我们那儿——我很喜欢老爹,每次他来,总不忘帮我捎些好吃的糕果点心——他走了,我满难过的。”忆起她与老爹相识的过往,恋叶鼻间蓦地发酸。 七岁那年恋叶被卖至花楼,之后便开始了她意图逃跑的过程,次次跑,次次都被追回。为了惩罚她的不驯,恋叶总是会被毒打一顿后关在柴房好几天。一次老爹帮厨房佣仆进柴房取柴,才在里头瞧见饿得说不出话来的恋叶。 见恋叶欲哭不哭的表情,兰青心头突觉一阵疼痛。“对不住,我爹走得太匆促,来不及告诉我你跟他的约定,他就离开人世。” “你有病啊!”恋叶猛一吸鼻子瞪他。“干么为这种事情道歉?” 兰青垂眸一笑。“因为我想,你一定很期待从我爹手中接过点心的感觉……” 他——又知道了!恋叶怒瞪兰青,本想张口要他不要乱猜,怎知话还没说出,两泡眼泪竟自顾自地落了下来。 “啊,我说错话了”兰青吓了一跳。 “笨蛋!”不喜在人前示弱的恋叶急忙转过身去。 兰青的话语敲中了她内心不为人知的敏感,她打死都不会让他知道,那一日下午,当她在油坊帐房口中得知兰老爹的死讯,她哭得有多伤心。 “对不住……”望着恋叶抽泣的背影,兰青想出声抚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手足无措地立在他身后搔头弄发。 又在道歉了! 恋叶微微侧头埋怨道:“你除了对不住、很抱歉之外,难道都没别的话可说了?” “实在很抱歉……我天生不太会说话。”兰青一脸尴尬。 “你真的是!”恋叶回眸瞪视兰青,望着他温厚的眉眼,恋叶心里忍不住抱怨——兰老爹那个老好人,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口舌驽钝的笨儿子来? “太好了,你不哭了。”见着恋叶止住了眼泪,兰青大松了口气。 “我哭又怎么样,不哭又怎么样?” 面对恋叶咄咄逼人的逼问,兰青毫不动气地瞅着她笑。虽然与这小哥认识不过一会儿,可是兰青却已然认定,这么俊俏的一张脸,适合发怒、适合微笑,但就不适合悬着两泡泪。 只要能让他止住哭泣,不管要他说再多的抱歉,他都愿意。 兰青清澈的黑眸像会说话似的,就像这会儿,恋叶好似能从他眸中读出他的心意——只要能让你再展欢颜,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是真心的么?恋叶忍不住想试炼他。她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像兰老爹一样,不求回报,只望博得她开心一笑的好人。 “我问你,你刚才的意思,是你愿意接替你爹跟我的约定?” 兰青点头。“但下回我送油去,一定帮你带上。就不知你府上哪里?” “不用。”恋叶拒绝告诉他自己住在何处。“我这回想换个方式,我要你在家里为我准备点心,不管我何时过去,我张口便是要吃——你做得到么?” “没问题。”兰青微笑。 这么肯定恋叶瞪看他。“……即使是在三更半夜,你好梦正酣的时候?” “随时都可以。” 望着兰青毫不犹豫的眼眸,恋叶深吸口气。“你最好牢牢记住你的承诺,我话说在前头,万一哪天你食言,我绝对要你好看!” 兰青微笑地瞅着在他面前挥舞的小拳头。“你放心,我从不食言。” “最好是这样!”恋叶一瞪他后,转身便走。 兰青一见,即忙唤住她。“这位小哥,我还不知你怎么称呼……” 恋叶停下脚步,半侧身注视兰青眉眼。此时一阵徐风吹过,恋叶衣襟鼓涨,整个人像会腾空浮起一般,飘飘似仙。 唇边绽出一抹绝美的笑靥,她缓缓说道:“练叶,练武的练,叶子的叶,你记好了。” 在她明亮眸子的注视下,兰青不自禁地点头回应。 恋叶一脸笑地转身,直到她灰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大街那端,兰青才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收回。 “练叶……”他喃喃颂念,心想,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第二章 隔日一早,天还未亮,油坊门前来了名不速之客,正是恋叶。穿着一身男衫的她,指名道姓要找他们的老板兰青。 “叫兰青出来,就说我是练叶,我来找他了。” 油坊的帐房诧异地望着个头不过丁点大的恋叶。这位小哥跟兰爷什么关系?瞧他说话语气如此狂妄……虽然心头怀疑,但深谙“顾客至上”道理的帐房,仍旧顺着恋叶意思,入内通报有客人来访。 “是个名叫练叶的小哥……”帐房在书房外说道。 兰青一听,急忙丢开手中的帐本,奔至厨房取了糕点出来。 “练公子,这边请。” 帐房迎了恋叶进书房,几上已备妥糕点三样——一盘大麻花,一盘蜂蜜麻糖还有一盘桃酥。恋叶目光在几上转了圈后,这才移到正在冲茶的兰青身上。 瞧他小心翼翼伺候的表情,恋叶纤巧的唇办忍不住凝了抹笑。 “不错么!你这儿环境还满清幽的……” 恋叶随意览过搁在里头的木桌与书柜,最后停在一幅水墨画前。画里是一陡峭山壁,佐以孤松流水,天顶还飞了只鹰,带着孤独幽远的况味。 她瞧瞧画上没题丰也没落款,忍不住手指着它问:“这幅画谁画的?” “怎么了么?”手里正忙的兰青无暇回头,只好开口探问。 “挺漂亮的。”她定到几边拾了根麻花“喀啦”地咬了口,后眼睛一亮。“还满好吃的!” “那就好。”兰青微笑。“昨日忘了先问你喜欢什么,还担心买了会不合你口味。” 咋早与恋叶分手,兰青马上跑去街上饼铺买点心。兰青这个大男人,一辈子吃过的糕果点心,大概只有中秋与年节时的月饼跟年糕,一见铺子里琳琅满目的点心式样他顿时傻了眼,只好央请老板介绍,挑了店里销路最好的几样买下。 这会儿见恋叶喜欢,他一颗心登时落下。 “来,喝点热茶。”兰青将瓷杯连盘送到恋叶面前。 恋叶看也不看,连连吃了两块麻糖下肚之后,这才端起瓷杯啜了一大口。 “啊,肚子好舒服……” “怎么?你昨晚没吃东西是么?”兰青惊讶地看着恋叶。 “嗯……太忙了。”又抓起桃酥往嘴里塞的恋叶含混回话。 恋叶昨早回到花楼,方换好衣裳,马上被桂枝推进琴房练曲,练完曲才刚吃饱,鸨嬷已经在门外唤恋叶出门见客。 恋叶是倚红阁里唯一未接客便享有花魁身价与待遇的琵琶女,一连整夜,她就抱着一把琵琶穿梭楼中各个闺阁,唱曲与客人谈笑,虽说恋叶此刻仍是不接客,但冲着她名儿上门的来客之多,常常弄得她连偷个空吃点东西的时间也没有。 越受欢迎,恋叶心里越是焦急。一年前鸨嬷已跟客人宣告,等恋叶初潮之后,便要让她正式挂牌接客,方才恋叶在花娘房中唱曲,该名男客竟然大剌剌地问她月事来没——瞬间将恋叶唇边的笑意凝住。 想到自个儿接客的期限,全赖她初潮的快与迟,恋叶便慌乱得不能自已——这 也是恋叶一回到闺房,便急急换好衣裳,逃至兰记油坊的原因。她直觉知道,兰青是个可以供她耍赖撒泼的男子。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从他瞧她的眼神中,发现他丝毫没男人看着她时,那种渴望蹂躏弄脏她的污秽意图。 不一会儿三盘点心全一扫而空,恋叶满足地抚着鼓胀的肚皮微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的兰青,这才开口问:“你一夜没睡?” “你问这么多干么?”恋叶一瞥他脸,语气不怎么和悦。 “没事,我只是瞧你一脸疲惫……” “对!我一晚没睡!”恋叶一脸没好气,“我可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每天晚上人家睡觉的时候,正是我最忙的时刻。” 兰青再钝,也听得出她话语里的嘲讽。“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他温文一笑。“我只是不知道你工作这么辛苦,忙了—夜,这会儿应该让你好好休息才对……” “干么没事说这种好听话?”恋叶双眼不驯地打量着兰青。“怎么?你反悔,希望我以后别再过来了?” “你误会我了。”兰青急忙解释。“我是担心你一夜没睡,怕久了,你身体会受不住。” “烂好人。”恋叶嘴里嗔道,可说话的同时,心头又有种甜甜软软的感动。虽说桂枝鸨嬷她们平日也常嘘寒问暖,可恋叶心知肚明,她们对她的关心,可是藏有一个“利”字在里边。她若不生得一张花容月貌,若没能帮花楼赚上大把银子,就看鸨妈她们愿不愿意理她! 但兰青不一样,他的关心看来虽有些笨拙,可从他眼睛,还有他跟她说话的表情,却可轻易发现他是真的担心她、舍不得她。 听见恋叶评语,兰青笑了。“或许吧,但我就是不忍心见你熬夜奔波。” “所以呢?”恋叶手环胸瞪着他问:“你想怎么做?” “别让你奔波,改由我送到你府上——” “不要!”恋叶双眼倏地圆瞠。“我不想要再像之前一样,谁知道哪时又会发生什么意外……” 话说出口,恋叶才从兰青恍然大悟的表情中,读出自己的大意。笨蛋!她手一敲脑袋,没事干么跟他提这个! “总之就是两条路,要就让我自己来,要不就拉倒。” 望着恋叶倔气的脸庞,兰青暗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提这件事,我兰家随时欢迎你造访……对了,你还有多少时间,要不要我差人准备间客房,让你小睡片刻?” “不用!”问这什么蠢话?!恋叶瞪视他。若她这在儿睡死了,结果被鸨嬷发现她人不在闺阁,岂不当场把桂枝的骨头拆了熬成汤!她双手拍拍,双脚一并,跳下木椅。 “我要回去了。” “啊!”兰青张嘴想说什么,不过一瞧见恋叶因疲倦而憔悴的俏脸,欲出口的话瞬间又被他咽下。 恋叶冰雪聪明,岂看不出兰青心头思绪——只见她娇笑一声,突然转身将脸凑到兰青面前。“怎么?你舍不得我?” 被恋叶挑明一问,兰青表情尴尬。“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明明不擅言词,却还很想跟你多说点话……” 这家伙怪怪的——恋叶一双眼在兰青脸上瞟呀瞟。 与她水亮眼眸一接触,兰青表情更加窘困尴尬。“不过,还是你休息要紧……”他喃喃地把话说完。 “喂!”恋叶伸手一戳兰青胸口,他抬头看她。“我问你,你对我这么好,到底有什么企图?” “企图?”兰青一愣。 “不然该说什么?”恋叶手环胸,绕着兰青身子打转。“你别告诉我,你平常对每个年纪小的男孩,都像对我一样亲切和蔼?” “当然不是。”兰青垂头讪然一笑,儒雅的脸上浮现一抹不知该说是羞涩、还是惭愧的红晕。“我说过我不擅言词,或许是因为这缘故,平常除了生意往来之外,鲜少有人肯花时间陪我说说话——但这倒也不是我对你好的原因……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如果能让你永远开开心心,那应该会很好。” 恋叶没意料会从兰青那儿得到这种答案,只见她一张嘴张得大大,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练兄弟?你怎么了?”见恋叶表情奇怪,兰青忍不住探问。 “嗳呦!”被兰青瞧得心慌,恋叶急忙伸手将他推开。“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那……你明天还过来么?”兰青追在她身后问。 听见这话,原本急急前行的恋叶蓦地停脚。“你想见我?”她回眸盯着他脸看。 兰青腼腆一笑,不好意思地轻点了下头。 这人还真的是——老实到爆!但话说回来,她倒是不讨厌他这样。 水亮眸子在他儒雅脸上转了两圈,恋叶盈盈—笑。 “或许吧!”丢下这句话,恋叶飞也似地跑走了。 ***bb***bb***bb*** 或许,代表着不一定,但兰青仍旧揣着那么一丁点希望。 下午到外边送油时,他顺路弯进卖糕饼的小铺。老板见着他来,忙问昨儿个让他买回的点心,有无太甜或太淡,合不合他口味? “谢谢,他说好吃。” 兰青一句好,乐得饼铺老板飞上天去。“我就说我们铺子里的麻花跟麻糖,任谁吃了都爱。今儿个兰爷还想带点什么?” “你再帮我拿个三样,不,不要一样的,我想让他尝尝鲜。” 虽然恋叶并没提醒兰青这点,但脑海中一浮现恋叶慧黠淘气的笑脸,兰青直觉认定他喜新爱鲜。 “对么!我就想么,平时也没见兰爷您有吃点心习惯,怎么一出手就挑了我铺里最受欢迎的三样……”饼铺老板秤好三样点心,分别用油纸袋装好,突然一脸暧昧地朝兰青眨了眨眼。“我说兰爷,是不是好事近了?” “啊?”兰青一愣。 “嗳,您还跟我装傻。”饼铺老板用肘一顶兰青臂膀。“点心呐,瞧您还贴心地帮她换口味,我说您俩的感情,铁定正你侬我侬,没猜错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兰青摇摇手。 “嗳!您还跟我生分?!说起来我饼铺能开得这么稳当,一半功劳都得算在兰老爹头上,说真格的,到时您一定要送张帖子来,您的喜酒我说什么也要喝上……” 都跟他说不是这回事——兰青难耐饼铺老板的热情,只好托词有事,急急捧了油纸包便走。 推起油车方走了几步,兰青突然闻到一股极熟的酸甜香气,阵阵自右手边铺子里传来。 “梅”——悬在铺子外头的蓝色店招上写着。又是一个兰青先前从未进过的地方。 —名四十多岁妇人见兰青上门,—张脸顿时堆满了笑。“稀客啊兰爷,什么风把您吹进来?” “我是闻到一股很熟的香味……” “香味?是哪一种?是紫苏梅还是陈年梅,还有这个茶梅也不错,来来,兰爷不要客气,尽管拿起来试试……” “不不不,不是我要吃的……” 又一次,兰青被眼前长相相似,但名字却全然不同的糖渍梅果搅花了眼睛,只不过他这回有记忆中的香味为据,只见他一边推拒老板娘的好意,一边低头嗅闻台上的梅果。 “就是这个!”兰青手指着瓮里的褐色果子。 “这啊,这叫糖渍李子。兰爷想带多少?” 兰青左右望望,见着了老板娘搁在架上的小陶瓶。“装满一瓶,会不会买得太少?” “不不不,这样很好……到时吃了剩下,就把瓶盖栓紧,保证下回吃还是跟头回一样酸甜可口。” 边想着练叶满足的笑脸,兰青伸手接过陶瓶,他并没多想为何要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兄弟准备这么多吃食,只是想到练叶瘦弱的身子,还有提起他爹送点心给他时,那种若有所失的倜怅…… 他只是由衷地希望练叶开心、快乐。 “明儿个练兄弟来了见列,应该会很开心吧!”将油车推回油坊的路上,兰青望着前方喃喃说道。 ***bb***bb***bb*** 只是隔日到了,恋叶却因为桂枝突来的阻挠,无法离开花楼。 “桂枝,你还不快点起来!”恋叶一脸惊诧地望着紧抱衣箱,死不肯起身的婢女斥道。 这衣箱里头藏着的,便是恋叶用来扮成男孩的衣物鞋袜。 “不行!恋叶姑娘,桂枝今儿个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出门去……”伏在衣箱上的桂枝脸上挂满了眼泪。 昨儿个恋叶趁桂枝仍忙,没预警便自个儿换了衣裳偷溜出门,桂枝进门不见她,吓得双腿—软。好在,好在半个时辰后恋叶便又爬回花楼里。可说真话,她突来的举动,已经把胆小的桂枝给吓得连丁点胆儿也没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拗!我都跟你发过誓,我只是到外头遛遛散心,一定会回来!” “不行不行,恋叶姑娘您没等过人,不晓得等人的心情多么难捱——就算姑娘要打骂,桂枝说什么就是不放开这衣箱子!” “小桂!”恋叶气得跺脚。 “恋叶姑娘,算我求您……”桂枝额搁在紧抱衣箱的手臂上头,哀声恳求。“求您别再做违反鸨嬷嬷规定的事情了,小桂只有一条命……” “就因为担心鸨嬷教训你,所以你情愿牺牲我的快乐——”恋叶走来盯住桂枝的眼,她一双水眸中凝满怒气与不可置信。“原来我在你心底,就这么一点地位!” “原谅我……”桂枝一脸可怜。 “我算是看透你了。”恋叶猛地背转过身,冷言下达逐客令。“给我出去,我不想再跟你说话。” “恋、恋叶姑娘……”桂枝一愣。 “出去!”恋叶指着大门怒喝。桂枝怔愕地瞧着不住颤抖的背影。她服侍恋叶一年多来,还真是头回见恋叶姑娘如此生气。桂枝真的不懂,到外头去晃个一圈,对恋叶姑娘来说真的如此重要? “还不动?要我拿东西砸你才肯走是不是?” “不不,我马上……”不敢多耽搁,桂枝急忙扛起衣箱,踉跄地奔出门外。 “你们通通死掉算了!” 怒极的恋叶抓起床上绣花枕头往门上一摔,重重地跌坐在四脚大床上。虽说与兰青相识不过两日,但与他见面一日,却已变成了恋叶整日辛劳的精神支柱。 结果这不,全都成了泡影! “臭小桂!你都不知道,这一趟出门,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恋叶捂着脸低声骂道,疲倦外加失望,顿时激出她眼中珠泪。 小桂不帮她,衣服又被取走,说不定今后,她再也没有机会偷溜出门——恋叶难过地啜泣出声。说不定今后再也没有机会,跟兰记那个臭木头见面…… 恋叶泪眼婆娑的眼中,浮现昨早离去时,兰青那羞涩腼腆的笑脸。 不知道她没如约前去,他会不会觉得失望,然后,就此讨厌起她了! “一群大笨蛋!全都没有人解我的心意……” 恋叶手槌着锦被发泄、狂哭,直到一阵透骨的倦意涌上,她这才环抱着锦被,不知不觉地睡去。 ***bb***bb***bb*** 不知恋叶情况的兰青,仍在书房里傻傻苦等。昨儿个晚上他便吩咐帐房,今早若再见昨日那位小哥,不消多问,快快迎进书房。 结果等啊等,从天还未亮直等到日正当中,泡好的热茶早不知换了几壶,就是不见恋叶身影。 兰青瞅着墙上的绝崖图轻轻一叹。练叶今日,没办法顺利溜出来是么? 这时,帐房先生突然跑来敲门。 “练兄弟来了是么?”兰青兴奋地将门打开。 “不是……”帐房尴尬一笑。“我是来跟兰爷报告,黄家宅子已经派人来催了两回,问他们宅子的油何时才要送去?” 兰青垂眸想了一会儿,才蓦地记起昨日他曾允过今日要帮黄宅送油。“对不住,我今早也不知怎么搞的,竟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我这就出发。” 帐房退下。 兰青回头望着几上的糕点,想着迟迟未出现的人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希望不会如此阴错阳差,练叶刚好挑他出门时进门来玩…… “陈嫂。”出门前,兰青刻意弯进厨房,唤着自兰老爹当时就一直在油坊帮佣的厨娘。 “兰爷,有何吩咐?”陈嫂抹着双手,步出厨房。 兰青将手上托盘交代给她。“若待会儿有个姓练的小哥来找我,你就帮我把这些点心送到他面前,别忘了帮他沏壶热茶,提醒他缓点吃,别噎着……还有,若吃不完,找个油纸装着让他带走。” 瞧他提点的,好像她不懂怎么招呼客人似的!陈嫂没好气地说:“知道知道,兰爷不是要出门?那就快点动身。”陈嫂挥挥手催着兰青快走。 “对了,记得要帮我跟他说声抱歉,明天……帮我跟他说,希望明天他还能过来。” 瞧他紧张的!陈嫂望着三步一回头的兰青发笑,活似今后再也见不到那小哥似的! 陈嫂摇摇头,吩咐了这么一堆,还不知她今天到底遇不遇得着他咧! 是夜,恋叶穿着绣得细致的水粉绸衣,坐在青花鼓凳、景德镇来的粉彩花瓶间,怀里抱着琵琶古琴,铮铮琴音随着十指撩拨倾泄,插于云鬓上的珠玉发簪,也跟着她动作左摇右摆,晃出了蛊惑人心的旖旎曲调。 “耳畔听得秋声桐叶落……观见平桥垂柳锁寒烟……呢种情怀悲秋同宋玉……况且客途抱恨对谁言……” 今夜恋叶唱吟的,是唱曲嬷嬷新教的曲子。先前日子恋叶唱它,唱曲嬷嬷总觉她歌声里少了那么一点凄凉况味,不够入骨。但这会儿,脑子里想着兰青的笑脸,再想她今后可能无法再见他一面,那种幽怨情思,便款款从她声音中淌了出来。 恋叶歌喉本就凄美,如今再多添了那么点感同身受,更是教听者为之屏息。一曲唱罢,众人仍陷在恋叶织就的缥缈音色,久久不得回神。 “好啊!”席间一名身穿蓝衫的公子出声大喝,吓了众人一跳。“真可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太好、太好!该赏、该重重地赏!” 蓝衫公子自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交上,鸨嬷一见银票面额,笑得一身肥肉乱颤。 “恋叶,还不赶紧谢谢刘公子。”她边伸手接过,边回头嘱咐恋叶。 恋叶望着刘公子,懒懒一点头。 鸨嬷瞧她的反应,忍不住蹙紧一双眉。“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懒懒散散的……”趁在场客人没注意,鸨嬷贴到恋叶身边咬耳朵。 恋叶瞟她一眼。“就跟你说我身体不舒服……”来,只见她鼻红脸肿的,虽然上了胭脂花粉,但细瞧仍可见她状况不佳。 恋叶揉着额角喃喃道:“大概是睡觉时候染了风寒,感觉头有些晕……” “怎么这么不小心?!”鸨嬷低斥,后一瞧外头满座的客人,心头衡量了下得失,鸨嬷叹了口气,转身招来桂枝领恋叶回房间休息。 恋叶可是她倚红阁的财神爷、摇钱树,现有小病不打点好,等会儿若拖成了大病,那她倚红阁这招牌,不当场被客人给拆了。 “一送姑娘回房马上找大夫过来,听见了没有。”鸨嬷厉声瞪着桂枝说话,不等桂枝回应,她一旋身脸又堆起满脸笑。“各位大爷,我们家恋叶身子不适,所以今晚她就只招呼到这里……” 恋叶起身朝众人福了福,桂枝走来要接过她手里琵琶,但恋叶却瞧也不瞧她,略过她将琵琶递到送菜小婢手上。“帮我拿去琴房搁着。” 恋叶姑娘还在她的生气——桂枝一”委屈地跟在她身后走着,两泡泪已在她眼眶中滚啊滚的。恋叶进到房里,桂枝想进房帮她打点,怎知恋叶一个转身,竟将房门“砰”地关上。 桂枝一见,登时哭了出来,趴在门上求着:“姑娘……您不要不理小桂……小桂知道错了,小桂跟您拜托,求求您原谅我……” 房里传出恋叶冷然的回应。“我说过我不想跟你说话,不想听见你声音,我不想看见你的脸。” “呜……”听见自个一向崇拜的恋叶这么回应,桂枝一颗心都碎了。“那……如果我把衣箱还给您呢?您还是一样不理我么?” 立在门后边的恋叶一听,唇边立即浮现了抹笑。桂枝当真愿意将衣箱还她?! “还我又如何?”她故意装作不屑。深谙人心的恋叶知道,要吃定小桂,全赖这次机会。“若你下回又突然发起神经,吵嚷着不让我出去……” “不会不会!”桂枝迭声否认。“小桂再也不敢了。只要姑娘答应小桂,您今后出去,一定要跟小桂知会,还要在约定时间内回来……” “没问题,你说什么我都答应,我的好小桂!” 恋叶欢声大叫,倏地将房门开启,结结实实地将哭成了个泪人儿的桂枝抱紧。“我就知道你最疼我,最爱我了!” 桂枝破涕而笑,身一转,便回她的卧榻扛来衣箱。 恋叶躺在床上扮病人,待大夫看过,大夫前脚一走,她后脚马上下床,套上鞋子袜子,还有男孩衣裳。 “半个时辰,恋叶姑娘可别玩到忘了回来!”桂枝叮咛。 “安啦!”恋叶凑在桂枝颊边香了记后,一溜烟跳上窗口大树,爬下,直奔兰记油坊。 第三章 听帐房来报,昨日未见的练叶现已进了书房,甫上床安歇的兰青一听,顾不得身上只穿了套里衣里裤,三步并成两步便往书房冲去。 “练兄弟!”开门一见练叶就坐在房中吃着他买回的点心,兰青一双眼笑得好不高兴。 “嗨!”正在吃糖渍李子的恋叶吐出嘴里的秄,回头朝兰青挥挥手。只是定眼一瞧他衣衫不整模样,她脸上蓦地出现一种奇怪的表情。 顺着他目光往下看,兰青一讪。“对不住,刚听说你人已经在书房,急着过来结果忘了多披件外袍,我这就回去套件衣裳……”话说完兰青便想走。 “等等……”恋叶出声,后朝外边一瞟,“干么那么费事,请佣人帮你送来不就得了。” 对噢!练叶下说他还真忘了可以这么做。兰青尴尬一笑。 “喂!”待兰青坐下,恋叶瞅苦他笑。“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糖李?” “我不知道,”兰青老实承认。“我只记得曾在你身上闻过一种甜甜的香气,昨午到街上送油,刚好发现这东西。” 有这么刚好的事?!一双晶亮大眼上下打量他。“我刚听厨娘她说,你今早等了我一上午?” “是啊!”兰青表情害羞地点了点头。“我本以为今天没法见到你了……” “你就这么爱见我?”恋叶将脸凑到兰青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老实的兰青被她瞧得耳根子都红了,“你知道刚厨娘嘴里怎么说的?” 兰青憨傻地一摇头。 “她说,如果我是姑娘家,那她还可以理解你等了一早上的用心——喂,你知道你等我的举动看在下人眼里,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什么样子?” “人家在怀疑你有断袖之癖呢!” 这个——兰青愣住。“他们怎么会这么想?” “我怎么知道?!”恋叶凉凉地拣了块绿豆糕进嘴里嚼。 直到此刻,兰青才注意到他忘了帮她沏壶茶来,万一她吃着吃着不小心噎着了怎么办?兰青忙又走到门边召唤下人。 当真不枉费她费了这么多心思出来与他一见。见兰青体贴的举动,恋叶心头暖暖。不久后,兰青披上下人送来的外袍,这时热茶也正好端来。他接过后,亲自帮练叶斟了一杯。 “喝点热茶,暖暖胃。” 恋叶端起啜了一口,可一双眸子仍旧黏在兰青脸上。 “怎么了?”兰青朝她瞥了眼,表情有些疑惑。 “仔细看久之后,我发现你模样也挺俊的么!” 兰青一笑。“别逗我。”他落坐在椅子上,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口。“我自己生得什么模样,我很清楚,我顶多只是看得过眼……”他朝练叶一瞟。“要说俊,你才真的是。” “别把话岔开。”对于兰青的称赞,恋叶只是没兴趣地一挥手。“我不懂,你明明也长得好看,为什么你会对自己这么没自信?” 兰青惊奇。“你真的觉得我长得好?” “是啊!”恋叶伸长手轻触兰青脸庞。“你瞧瞧你这张脸,眉毛浓而直、双眸清澈、鼻梁俊挺、唇角微扬……虽然下算俊美无俦,可至少端端正正,比起旁的那些歪鼻子斜眼的,你实在是好看太多!” 兰青屏息地感觉练叶手指的移动,她的指就像像粉蝶轻触花蕾,一路从兰青眉心、鼻头划至他唇角,不但说明了她对他的赞赏,也撩动了兰青从未因谁而动的心湖。 他怔怔地瞅着练叶,不明自己心跳,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急促? “干么一直盯着我?”顺手又捻了颗糖李进嘴里的恋叶,瞅着兰青问。 兰青摇摇头,仍在心里品味那股子异样。\ “嗳,我刚的问题还没说完,你这样照顾我……万一被你宅里佣人误会,还是被你未过门的妻子误会,那该如何是好?” 兰青一脸疑惑。“什么未过门的妻子?我没有。” 这个消息,令恋叶暗暗浮了抹笑。“怎么可能!”她佯装不信。“我记得兰老爹跟我提过,你大我……十多岁么!今年都二十六、七的大男人,又是兰记油坊的少东,我才不信外头那些好事的婆娘,不成天上门来找你说亲!” 兰青耸耸肩。“说亲是有,但……怎么说呢,我还没想到那些地方去。” 恋叶一挑眉。“你尚未有成亲的打算?” 兰青点头。 太好了!恋叶心头暗喜。知道自己还有些时间可以独占兰青,她脸上的得意怎样也抑不住。 “嗳,你忘了告诉我你多大年纪?你到底是二六还是二七?” “我属虎。” 对嘛!恋叶点头。“我就记得我没记错……我属兔。” 他俩共差了十一岁,兰青不消算便知道练叶年纪,换言之,在练叶穿着小开裆裤牙牙学语时,他已在华山上习毕拳法,正朝默记心法之路迈进…… “喂!你在想什么?”恋叶伸手在兰青面前挥挥。“瞧你笑得一脸贼样。” “我只是在想缘分的奇妙。”兰青忍不住将眼前这张脸,揣想成仍是个娃儿的模样。练叶模样可爱,他心想,不管多大年纪,铁定都会是个可爱的娃儿。 “我们俩相差了十一岁,但是却能跨过这长长十一年的阻挠相遇相识,你不觉得这很不容易么?” 恋叶歪头想了一下。“照你这么说来,那我跟兰老爹差了三个十一年……那我跟他的相遇不就更难得了?” 闻言,兰青先是一愣,后忍不住朗朗笑开来。“说得也是!我都忘了是我爹先认识你的。” 恋叶没好气地挥一挥手。 直到这时,兰青才忽地留意到练叶的手指。瞧她的一双手白细而尖,肉色般圆润的指甲贴齐指缘,再加上她刚才触碰他的脸庞那细滑的触感——分明是一双受人呵护的手掌!怎么可能会长在一个成日操持家务,不得休息的奴仆手上? 兰青眉头一皱。“练兄弟,可否容我请问一事?” “你问。”恋叶将杯子放下,装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你在何处工作?” 恋叶表情一僵。“你问这做什么?” “只是好奇……”虽然嘴上这么答,但兰青太老实,说话同时,眼尾还是忍不住朝她的手多瞟了一眼。 恋叶何其敏感,想在花楼那龙蛇混杂处生活,就得先学会一身窥人脸色的本事。他在怀疑她——心里念头一起,只见恋叶眸中笑意收敛,倏地自椅上站起。 “我要走了。” “啊?!”兰青一”惊讶。“这么快?但你才刚到一会儿……” “我不跟不信任我的人相处。”恋叶直勾勾地望着兰青。 她的眸子好冷——让望着她的兰青,心头忍不住疼了一下。 “如果你对我在何处工作,此对我这个人有兴趣,那我以后不会再来了。”说罢,恋叶毫不留恋地举步离开。 “等一等。”兰青急忙留人。“你误会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不然呢?”恋叶回眸睨看他。“你说啊!” “我只是好奇,真的就只是好奇——因为你的手,还有你来我这的疲累……”兰青张嘴呆愣了会,后猛地叹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只是觉得……” “搭不起来?” “对!”兰青喜不自胜地猛点头。他就这个意思! 恋叶手环胸挑衅地望着他。“如果我就是不告诉你我在何处工作呢?你还欢迎我来么?” “当然欢迎!”兰青连忙表态。“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就不让你过来……” “那你就别问!”恋叶得寸进尺。 在她怒目之下,兰青只好点头接受。“我知道了,以后我不问就是。那,你今后还过来么?” 恋叶将脸凑到兰青面前瞪视。“你就是这么担心我以后不会过来?”与她四目相对,兰青不知怎么搞的,脸又红了。 兰青头微微一点。“我说过,我很喜欢跟你说话……” 一双眼上下打量他半晌,恋叶自鼻里发出一声轻哼后,才又转身坐回椅子上。 见练叶又重新拿起盘上点心吃着,兰青一颗心这才稳了下来。说来也真好笑,可他刚才,当真害怕练叶会气得从此不再出现…… “不瞒你说,我想知道你在何处工作,其实还有另个原因。” 表情仍旧闷闷的恋叶,朝他射去一瞟。 兰青挲挲鼻头,后腼腆地笑了。“我只是在想,万一哪天你不方便过来,那就可以由我过去见你。” 恋叶表情一愣。这家伙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这想法可笑,或许你会觉得我奇怪也说不定——”兰青深吐口气,后抬眸望着练叶,一脸认真。“但我是真的,头一次,这么渴望再见一个人。” 望着兰青坦率清澈的眸子,恋叶脑筋一片空白。她怎么样也想不到,口舌伶俐的自己,竟然也会有瞠目结舌的一刻! ***bb***bb***bb*** 半个时辰后,恋叶返回“倚红阁”更衣睡下,表情仍有些迷迷蒙蒙。这会儿她脑子里呼噜转着的,全是兰青的一举一动。 虽说花娘平日的工作,就是伺候客人,猜测客人的言下之意,可说真话,恋叶还真是头回遇上,像兰青这么好懂,却又难懂的男人! 单论兰青看她的表情……侧躺在床上的恋叶嘟起了嘴巴。她会猜兰青喜欢她。但问题就出在这,她与他——恋叶与兰青,两人见面的时候,明明是男人与男人的身分啊! 男人喜欢男人,这事儿恋叶也不是没听说过;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想兰青,就是很难把男色与兰青,这两件事儿扯在一起。 但若说兰青喜欢的是藏在男装底下的她么……靠在鸳鸯枕上的螓首一摇。恋叶可不认为兰青有那眼力,能够看出她的真实身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还真是怪了,那兰青到底是凭哪—点,跟她吐露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语? 恋叶姑娘怎么回事?杵在牙白纱帐外整拾衣裳的桂枝朝帐里瞟了眼。只见恋叶左翻身右翻身,似是难以入睡。 “恋叶姑娘?”桂枝压低声音轻唤。 “怎么?”原本面向墙壁的恋叶身子动了下,隔着纱帐瞅着桂枝看。 “小桂是瞧您一直翻来覆去的……您睡不着啊?” “也不是……”恋叶双肩一耸,好半晌没见她再开口,桂枝还以为她睡着,正要趋前一探,怎知恋叶她突然起身,将头钻了出来。 “吓!”主仆两不约而同道。 “你吓着我了!”恋叶抚胸低嗔,大眼娇俏地睇着同样受到惊吓的桂枝。 桂枝先是拍拍胸脯,后看着恋叶傻笑了一下。 “干么笑得那么恶心兮兮?” “不是……”桂枝露出害羞的表情。“我只是觉得,恋叶姑娘现在的模样,好美喔!” 还以为她想说什么……恋叶没好气地朝桂枝一瞟。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桂枝忙奔到梳妆台前,抓了把手镜递给恋叶。“您自个儿瞧瞧……”桂枝在恋叶照镜时一边比划自己眉眼。“您一定看得出来,最近几天,您眉宇间真的充满了一股,我一时形容不出来的风韵……” “风韵?!”恋叶拾眸一瞪。“这种字词,是形容鸨嬷那种年过四十,徐娘半老的女人,用在我身上,你不觉太老气了?” “对不起么……”桂枝道歉。“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小桂没读过什么书……” 瞧她哀怨的。恋叶摇头笑了下,这才将注意力移到手镜上,一见铜镜映出的容颜,她自个也是吓了一跳。 难怪小桂会用“风韵”这词儿来形容她……回视着她的那双眼,彷佛像喝了酒般迷蒙妩媚。那张脸,虽见疲累,但又隐隐透出一点珠玉般的光润。那小嘴,未染胭脂便艳红欲滴。恋叶对镜送去一记勾人眼波,瞧见她此一媚态,桂枝晕陶陶地长叹了口气。 “好美啊,恋叶姑娘……” “把镜子拿回去吧,你这傻子。”恋叶嘴上嗔道。但听在桂枝耳里,却比夸她能干还要受用数十倍, 桂枝伸手将镜子取回,双脚走了两步,后又想到什么似地转过身来。“但小桂不懂,恋叶姑娘,您是怎么办到的?我记得前几天您还没有……这种感觉的啊!” 桂枝的话勾出了一张人脸,兰青的脸。脑中一浮现他的面容,恋叶心窝儿一阵揪紧,好似整颗心发涨起来了。连恋叶自己也觉得惊讶,为什么一想到兰青,她脸颊就会发烫,心窝会觉得一阵慌乱? 若是熟络情事的花娘们听见恋叶的问题,她们铁定会说——就叫“恋”,定是你爱上那个名叫兰青的男人了! 但怎么可能!恋叶急忙挥去脑中细琐调笑的声音。她在花楼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貌美花娘,就栽在“恋”这字上头,她怎么敢“恋”,怎么敢! 所以恋叶帮自己找了个藉口,她爱到兰记油坊玩儿,绝对不是什么见鬼的 “恋”,她只是觉得兰青这木头木脑的家伙好玩,想让自己多个排这烦闷的地方——对,就是这个样子! “恋叶姑娘?”见恋叶怔怔地又不知在想些什么,桂枝忍不住出声喊。恋叶朝她瞟了眼,后身子一缩,旋即又躲回纱帐里。 “你弄好了就快出去,我要歇息了。” 恋叶卧回床上,拉起棉被将自己牢牢盖紧,仿佛她这么做后,便能将兰青面容,一举推到心门之外。 ***bb***bb***bb*** 今回恋叶造访兰记油坊的时间略晚了些。兰青在书房看帐兼等待,一直捱到辰时三刻,帐房先生再三过来催请,说油锅早已热好,他这才放弃了等待,边脱着外袍,边走进位于油坊最后的榨油作坊中。 “对了,若待会儿练兄弟过来,你请他在书房稍坐一会儿,跟他说我忙完便会回去见他。” “知道了。”帐房接过兰青手上的外袍退下。 兰青取来作坊工人递来的大炒匙,鼓动全身肌肉,用力往大铜锅里一插,一阵唰啦唰啦细沙磨擦铜锅的声音响起,三名工人蹲在兰青侧边鼓动风箱猛催火焰,另两名工人则是马不停蹄地朝灶里丢着柴枝。 别看黑芝麻小小一颗,看似轻盈,但若要摆满兰青面前这只锅,至少也要两百来斤。兰老爹仍在时,榨油工作通常交给作坊里最孔武有力的汉子执手,但没练过功夫的寻常汉子,通常捱不过几年操持,便一一从铜锅前退下。待兰青接手后发现此点,他二话不说,这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便由他一肩挑负。 对兰青来说,这点粗活根本不算什么,自被扶摇子领回华山习武开始,兰青所受的操练,便比眼前这个不知还要沉重多少倍,包括肩扛重石在陡峭步道来回奔跑十趟,或在一时辰之内不使轻功直上东峰“下棋亭”——总之受过扶摇子的训练之后,现在不管要兰青做啥,他都能轻松以对。 “你说他在哪?”正要跨进书房门的恋叶,一听帐房先生说兰青在何处,脚步倏地停下。“他不是油坊老板,还需要他亲身下场工作?” 今晚是七夕,花楼里的姑娘们个个都起了个太早,说要到附近池塘边采一种紫红色球状小花回来祭拜七娘娘;恋叶一直捱到楼里人空,她才换了衣裳溜出来。 “我们家兰爷跟其他作坊老板作风大不同,”帐房一脸神气。“凡底下人做不来的,特别要花心思留意的,就全全由兰爷他一手包办,有时还亲自送油呢。说真话,兰爷这主子真是一等一的棒,我柳一从小到大,除了先前的兰老爹之外,从没看过像兰爷一般好说话的主子。” 恋叶自鼻里哼出口气。她当然知道帐房为什么要夸赞兰青一—什么苦活重活全由他一肩挑起,哪有当个主子的模样! “烂好人一个!”恋叶嘴里低斥。 走在她身旁的帐房没听清楚,做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喂!带我去见他。” “但兰爷要我带您到书房等他……”帐房迟疑。 恋叶手环胸瞪视帐房。说真话,个头不过帐房肩高,身形又瘦小的她板起脸孔,实在没啥魄力;可是与她那双水亮亮的黑眸一对上,帐房满肚于的“可是”,便一下消失无踪。 她就是有种魅力,能让人乖乖听话。 “真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分来历,年纪轻轻就这么会使唤人……”一边领路,帐房边瞧着恋叶叨叨碎念。 未进作坊,远远便可嗅到一股宜人的芝麻香,再靠近一点,便可见到赤裸着上身的兰青立在铜锅面前,筋肉浮突地翻炒着锅里的黑色芝麻。无需看一旁工人热汗涔涔的模样,光就站在门外,便可感觉到那股逼人的热气—— “翻炒时最重火候,一不小心翻迟了,芝麻焦了香气就差了。”帐房站在一旁提点。 恋叶何等聪明,怎听不出他的言下之意。 “你放心,我会安静等到他把锅铲放下那一刻……去去,去忙你的,我一个人在这就行了。”恋叶说完,旋即专注凝视作坊动静,帐房何时离开,她竟一点都没感觉。 不亲眼见,恋叶还真不知榨油工作这么辛苦! 一双水亮黑瞳瞬也不瞬地盯着兰青,前铲后铲,左铲右铲,翻过一遍后立刻用铲面将堆起的芝麻拂平,后再重复先前动作。动作说起来并不稀罕,可说也奇怪,兰青做来就有一种特别的韵律,教恋叶一见,一双眼便只能黏着不放。 或许,令她着迷的还有另一项…… 兰青沁着颗颗热汗的裸裎上身。 恋叶对成年男子身体并不陌生,为了让恋叶熟悉男人身体,鸨嬷时常召阁里龟奴男仆上楼,亲身指点男人身体的玄妙。看着那些任人摆弄,或肥或瘦的男体,恋叶丝毫不觉心动,她反而觉得奇怪,为什么阁里的鸣玉花魁会这么比喻——男人的身体就像精壮的马儿一样,浑身充满劲道。 可看着兰青,恋叶突然明白了。 兰青肤色本就不甚白皙,后在华山一待十八年,更是晒出他一身饱满的栗子肤色。这会儿在灶中火光的衬托下,浮突的块块肌肉仿佛镶了金边,闪闪发亮。恋叶八岁时曾被鸨嬷指派到倚红阁马厩工作一阵,至今她掌心还留有马儿肌肉抚起来的触感。或许兰青背脊抚起来的滋味,会如那些精力旺盛的骏马一般…… 在恋叶揣想中,兰青已将芝麻起锅,候在一旁的工人们忙拿大扇将铲起的芝麻吹凉,等着将它们送进一旁的碾臼中压碎。 热汗淋漓的兰青,抓来布巾将头脸抹抹,后接过工人递来的温茶,仰头一口喝尽。接着将陶杯还给工人,环视他们的双眼漾满笑意。“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兰爷,兰爷慢走。” 作坊里吆喝声此起彼落,唤醒了仍陷于遐想中的恋叶。她眸子一瞟扫过众人的表情,这才发现作坊工人全望着兰青,满满尽是佩服,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乍听帐房提说兰青肩负了旁人不肯担任工作,恋叶以为他定是被作坊工人苛待了才不得不肩负,可一瞧他开心表情,还有工人们看他的眼神,恋叶才发觉自个儿的揣想,似乎哪里出了差错。 鸨嬷常挂在嘴上,说花钱雇来的仆佣们全全是些懒骨头,她不喊不骂他们便不肯做事,但这情况在兰记好像不成立。自她认识兰青以来,她就不曾见他大着嗓门跟谁说过重话,可是兰记,好像也没因为如此就漏出了货,或制错了油之类。 兰青一旋身转出作坊大门,不意竟与恋叶四目对上,只见他原本微扬的唇角,顿时绽出了抹好大的笑容。 “练兄弟!”他开心地唤着恋叶,朝她走去,一双黑瞳眼尽是笑意。“你怎么会在这?我明明要帐房留你在书房休息……” “是我要他带我来的。”恋叶身一转,跟着兰青走向前头厢房,瞟着他浑身汗淋淋,忍不住问:“你这样不怕着凉?” 兰青低头一瞧自己。“我本想回房里冲个凉,不过你来了……”兰青挥挥手,表示冲凉一事已然不急。“我想多陪陪你。” 瞧他说的,好似冲个凉穿件衣会花上他半天时间似的。恋叶一瞪兰青,手顺势将他一推。只是当她手触到他臂上肌肉,她与兰青表情同时一愣,两人都有种形容不出来的热流直窜心头—— 尤其是恋叶,仍栖在她手心上的那抹湿汗,简直就像沸水,灼烫了她的掌,教她心慌意乱。 而在对上他的目光后,恋叶倏地回过神来。“你还杵在这干么?”她摆出平常凶巴巴的模样,催促道:“瞧你这身湿,还不快点把自己打点干净!” “噢!”兰青听话地走了两步,后又想起什么似地急急回头。“那你呢?该不会等我冲好凉,你就得回家了?” 真是够了,连这么一点时间他也不放过!恋叶心里头嗔,可唇角却忍不住笑。 “你厢房在哪?” 第四章 兰青带路,两人双双来到他厢房门口。 恋叶往里头一看,厨娘已事先要人提了桶温水搁在里边。 “我就在这里等。”恋叶一屁股坐下,仰头望着兰青笑。“这么点距离,你看想跟我聊些什么,我应当都听得见才对。” “这怎么可以!”兰青怎么忍心让他的练兄弟坐在石阶上,冲进房里端了把椅凳,又扬声唤陈嫂帮他把买回的点心端来,端来后发现周边无桌可放,他又想进房扛个茶几…… 陈嫂忍不住大吼。“别再忙了兰爷!不过是要冲个澡,有什么好忌讳?你想跟练公子聊天就把他一块带进去。”她将满盘糕点与热茶端进兰青房里搁下,后左右开弓将两人住房里一推,椅凳摆回,手拍拍便将房门带上。 房里的兰青跟恋叶还可听见她的咕哝—— “说他俩有断袖之癖不过是玩笑,没想到这两家伙竟还当了真,避起嫌来了……” 房里的恋叶一瞪兰青,眼底大有责备他小题大作之意。 兰青摸着脑勺傻笑一阵。“既然人都进来了……那就随便坐,我擦个澡一下就好。”话说完,兰青便退到搁着温水的那角落解起衣裳。 背对着他的恋叶听见了他窸窸窣窣的解衣声,头皮一阵发麻。先前说过她对男体不陌生,但可不代表她时常面对这么尴尬的景况——一个男人就在她身后十步远处宽衣解带,正准备洗澡沐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恋叶心神突然乱了,她发觉自己满脑袋转的全是想转过去看的念头——她是怎么回事?恋叶捂着胸口暗忖。男子的身体,她明明熟到不能再熟,没丝毫丁点地方是她不清楚熟悉的,但为什么现在又会这么的渴望? 如马儿般健壮、紧绷的皮肉…… 脑中一浮现如此的形容,恋叶手心一阵发麻,她心底仍旧记得小时的她多爱伏在马儿那强健的脖子上听它脉动,恋叶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偷偷朝后瞥了一眼。 她在心里帮着自己找藉口,她不过是在“鉴定”兰青的身体,是否真如她想像般——然瞧了一眼后,她发觉自己再也移不开视线,她两只眼睛里,满满都是兰青筋肉结实紧绷,线条完美的身体。 他此刻正弯腰将布巾打湿,后将它往身上一拍,颗颗透明水珠在他胸脊四散。恋叶咽了口唾沫,感觉有股气像梗在胸口,随着兰青手上巾帕上上下下的移动,呼吸也不自觉变得急促。 好想伸出手去触碰…… 还未及思索,脑中的念头已然使唤抬高恋叶的右手,直到横出的手臂进入眼帘,她才掹地回过神来,急忙抓着自己的右手臂,恍若深怕她的手真会不听使唤地朝兰青身上飞去一般…… “练兄弟,帮我个忙好么?”浑然不觉身后有双眼睛偷窥的兰青出声,吓得恋叶差点跌下椅凳。 “什么事?”好在兰青脸望着前方没看见,不然可就糗大。恋叶抚抚心头。 “衣裳。刚急着洗沐,忘了先把衣裳拿过来。” 兰青的衣裳就搁在衣箱上,恋叶俯身去取,衣裳近脸时,恋叶突然嗅到衣裳漾着一股淡淡好闻的香气。 是他的味道。她唇畔忍不住勾了抹笑,将他的衣裳搁在一旁椅子上。 正拿巾帕擦脸的兰青瞥见恋叶的笑容,便从一只木盒里抓了点粉末出来。“见过这东西么?”说着,他将带着茶褐色的粉末洒在练叶手上,后又拿着巾布细搓,一阵白泡鼓起,他再舀了点水将之洗去,随后将恋叶的手凑近要她自个儿闻闻。 “有一种淡淡香气对吧!这是苦茶籽榨后磨出的细粉,如果你喜欢,我等会儿拿一点让你带回家去。” 鼻间满是兰青的气味,加上与他离得如此之近,恋叶突然觉得脑袋一阵晕眩,正想退开身子离他远些,怎知一个不注意,她脚步一颠。 “嗳,当心!”兰青展臂紧抱她。“你没事吧?” 恋叶抬头,一瞧见他脸就近在眼前,头更晕了。“让我休息一下……”她挣扎着想离开兰青的怀抱,但却怎么也挣不开。 兰青双膝微弯,起身将恋叶打横抱起,大跨几步,将她送上了床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恋叶瞪着顶上四角床柱,满脸不可思议。 “你躺着休息,别动……”兰青匆匆来去,方套好里衣便又急忙奔回床边,手里还端了只杯子。他搀抱起恋叶喂她喝了点水,一脸忧心地俯头审视她。“好点了么?” 恋叶心里没好气。这儍愣木头,真不知好心的兰老爹与兰大娘到底少生了他哪根筋,她的眩晕明明就是他太过靠近而起,而他却愣愣地直把自己往她脸上凑近。 “好了啦你。”恋叶伸手推开兰青。“我只是一时头晕,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干么担心成这样!” “我看我还是请个大夫来瞧瞧较妥当。”兰青当然知道练叶说得没错,可心里就是无法放松。 “你等一等——”恋叶急忙留人。 “突然间头晕,或许是因为身体有了什么毛病……”见恋叶抓着自己衣摆不放,兰青苦口婆心劝。“练兄弟,别怪为兄多事,实在是因为你人太清瘦,禁不起一次大病,听我的话,让我去请人请大夫过来……” 烦不烦呐这个人!恋叶瞪他。“不用啦!” “但是……” “你再说一句要我看大夫,我马上走人!” 两人四眼一望,兰青莫可奈何地投降。他就最怕这一点。“那你躺着,不要乱动,我现在就去请陈嫂帮你炖点鸡汤。” “够了吧你!”恋叶再度将他拉回,后伸手一指仍搁在几上的点心,颐指气使地唤:“拿来给我。” 兰青忙不迭照作。 捻了一块红豆酥进嘴里,恋叶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瞅着兰青看。“喂,我问你,你打算对我这么好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五年、十年?” “只要你想来,不管五年、十年,我都没问题。” “一辈子也行?”恋叶挑起眉。 兰青微笑。“一辈子也行。” 想像着那个画面,恋叶忍不住噗哧一笑。“好怪!好难想像变成老公公老婆婆的我们,还在做这档子事……” 话出口,恋叶发觉不对,急忙补上一句。“我是说老公公老婆婆的那‘年纪’……” 兰青笑得一脸坦然,瞧他的表情,似完全没听出那明显的语病。“如果我们的交往能从现在一直持续到老,感觉不是也挺好?” 男人的德行,自小在花楼打滚的恋叶自认再了解不过,可是兰青,却再三地打破她的认知——他到底还有多少惊奇能给她?恋叶发现自己竟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喂!我问你,刚那些话——什么一辈子的,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 兰青毫不犹豫地答:“就你一个。” 这句话教恋叶忍不住绽了抹笑。“我不信!”她故意找碴。“你都二十六、七……这么多年过去,总该结交过几位红粉知己……” “没有。”兰青摇摇头笑。“我不知道我爹有没有提过,我在接掌兰记之前,一直待在山上习武。” 恋叶点头。“说过。暧!你别跟我说,你待的山四周围没个女人,我才不信!” “是真的。”兰青解释。“华山陡峻,加上它身为道家圣地,别说是女子,就连一般百姓,也少有人会爬到那儿去。” “你到那种地方到底有什么好玩?”恋叶一脸不可思议。 “就练武啊。”忆起在山上习武的日子,兰青双眼竟然发亮。“其实那儿还挺适合我,每日一睁眼便是练武,中午稍事休息,又再继续练武,生活过得非常规律。” 恋叶喉咙发干,实在难以想像如此“规律”的日于,兰青说他在那山上一待十八年……恋叶摸摸脖子,若换她上去,别说十八年,大概十八天她便疯了。 嗯?!恋叶眼神忽地定在兰青脸上,她刚想到件事——这么说来,兰青他不就仍是“童子鸡”? “喂!l恋叶兴致勃勃地朝兰青的脸凑去。“这个问题你一定要回答我……”见兰青点头恋叶才接着说:“那你……还没碰过女人喽?” 兰青脸一下胀红。 “被我说中了?”恋叶盯着兰青,直到面红耳赤的他轻点了下头后,她才喜不自胜地拍着棉被大笑。 “练兄弟!”兰青尴尬地皱起眉。“你怎么可以这么取笑为兄?” 恋叶瞟向他,晶亮的眼儿倏地一眨。“我有过噢!”她清清喉咙骄傲地道:“怎样,如果你问我的话,或许我可以传授你几招。” 兰青没好气地瞟了恋叶一眼。“不需要。” 说罢,兰青便要起身去取外袍穿上,可恋叶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玩的事,忙伸手将他拉回原位。 “别拒绝得这么快!”恋叶佯装好心苦劝。“有句话叫‘未雨绸缪’,虽然你目前没有喜欢的对象,但可不代表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啊!来么,只要你说声‘教教我’,小弟绝对倾力教导。” 瞧恋叶一脸眉飞色舞,兰青敛眸笑了。坦白说,对于如何与女子相处,这事兰青并不感兴趣,至少目前仍不感兴趣,但他喜欢恋叶现在的表情,假使顺恋叶的意说句“教教我”便能教她开心,他自然不会推辞。 “教教我。”他说。 恋叶拍手大笑,一口允诺:“没问题!” ***bb***bb***bb*** “你要的橙子。” 正式“上课”前,恋叶要兰青去找些橙子来。碰巧厨房有,兰青便自个儿剖了两颗,装在盘上拿了进来。 恋叶端坐在房中圆桌边,纤手取了一瓣,望着兰青说了句:“看好喽!” 在兰青专注的注视下,恋叶将一瓣橙子往嘴里一含,艳黄的橙皮还裸在外头,她唇儿只吮了那多汁的果肉。兰青皱起眉,还未问恋叶此举何意,她已将橙子吐放在手心。兰青吓了一跳,只见原本淌着甜汁的果肉已被吸干,只剩下完整的橙皮与牙白色的纤维。 “这是一个花娘教我的。”恋叶边说边拿了瓣橙子在兰青手心。“她说,与心爱的人亲嘴,那力道就得像在吸橙汁一样,不是囫图吃下,而是要用巧劲,用唇与舌的力气,将汁液慢慢吸到肚子里。” “你——”兰青瞧瞧手心又瞧瞧恋叶。“要我照着做?” “对啊!”恋叶瞪大眼。“不然你以为我干么示范?吃饱没事啊!” “我做不来……”兰青窘困地将橙子放回盘上,连连摇头。 “怎么可以连试都没试就说做不来!”恋叶下由分说又将橙子塞回兰青手上,逼他照她方才举动做。“快点!” 木讷的兰青瞧恋叶生气,他吞了吞唾沫,虽然几回将橙子拿高,可瞧了它一眼后,又挫败地将它放下。“不行!”他真的没有办法。 “为什么?”恋叶大叫。 “这太奇怪了……”兰青一脸苦恼。“虽然说我俩都是男人,可是你容貌生得漂亮细致,不管做什么举动,都让人觉得万分合适,但是我……你瞧这么小一瓣橙子,一口都不够我吃,你还要我学你含在嘴上吮啜?” 兰青不说她还没想到,她自盘上取了瓣橙子在他脸上比划,还真的就像他说的,这橙子大小还不及他嘴大! 你看吧!兰青眼神这么说着。 恋叶讪讪地将橙子放下。 “关于女人的事——我看你就别忙了。” “不行!”恋叶嘟嘴。好不容易发现这么好玩的事儿,要她未做就收手,简直就是要她命么。 恋叶挤眉弄眼瞪着兰青,后者只是用着清澈的眸子回视她。沉默半晌,恋叶终于忍不住开口:“喂,你老实说,这么些年,你难道都不曾对女人有过任何一丁点绮思,或者是幻想?” 绮思?兰青摇摇头,只是一垂眸望着被恋叶吸干的橙子,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问题。“我刚想到了个问题。” 恋叶兴奋地催道:“你快说!” “那个……”他手朝恋叶面前一指。 恋叶顺势一看,双眼泛着疑惑。 “你学成了这招式,然后呢?你真觉得这方式适合?” “呃……”恋叶一愣。兰青这回还真问倒了她!虽然鸨嬷教会了恋叶这“吸橙亲吻法”,可截至目前为止,她却从没想过要在人身上试试。 见恋叶不说话,兰青探问:“难不成你也没试过?” 恋叶瞪大双眸,骄傲的她怎么禁得起被质疑,一时恼羞成怒。“你是在怀疑我教的法子不对喽?” “不是不是。”兰青急忙否认。“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也没试过,怎么能够确定,学了这招式就会懂得怎么跟女子……” 恋叶拍桌而起,怒目瞪视兰青。“你是要我拿出证明就对了!” “不是……”兰青虽然急急帮自己辩驳,但怒火正炽的恋叶,怎么听得进兰青的解释。 恋叶斜眸瞪了兰青一眼,好,豁出去了! “站起来!”恋叶一勾手要他过来。 兰青愣愣照作。他脸方凑近,只见恋叶双手一勾,竟将唇凑了上去。 兰青冻住。 一双柔软的唇轻刷过他嘴……这是兰青头个意识到的事情。他怔怔地瞪着恋叶专注的表情,第二个念头尚未成形,恋叶已然张嘴,用自己舌尖舐过他闭起的唇瓣。 兰青身子猛地一颤,正要抽身,恋叶却像只柔软猫儿,忽地勾住他的颈脖,将嘴凑得更近。 “喂,你嘴要张开啊……” 脑子一片空白的兰青听见恋叶吩咐,竟傻傻地配合张嘴,恋叶不假思索,将自己舌尖滑入兰青唇瓣,滑腻小舌湿热软嫩,兰青倒抽口气,注意力全被恋叶的举动给勾去了。 练兄弟他……想对他做什么?该不会真想把他当成橙子一样……吮净?!兰青眩晕地想。 没错!这正是恋叶的打算。钻进兰青嘴里的嫩舌沿着他齿列细舔,意图寻找入侵的细缝。兰青只哼了—声,便无力抗拒。恋叶舌尖已然探入,兜着他的舌细揉慢捻,愉快地耳闻他难以自持的喘息…… 被练叶舌尖一舔,兰青整个魂儿像被勾去了般,再也感觉不到其他,除了恋叶的吻……恋叶的嘴,尝起来有着橙子的香甜,也比他吃过的所有蹄膀要滑嫩丰软。兰青觉得有些头晕,当练叶用着他的舌尖舐着他的齿列,吮着他的舌尖时,兰青全身血脉像是逆流了一般,不停在体内喧闹着。 迷乱、烫热、气喘不停、血脉债张……兰青晕眩地想,原来,这就是被人亲吻的感觉。 他看起来好像挺舒服的样子……恋叶半张开眼睛睇着一脸迷醉的兰青,能够瞧见沉静的他有此恍惚神态,她心中饱涨兴奋,不由自主地更加投入于唇舌上的接触,总之就是要做到让兰青心服口服。 恋叶对情事的熟悉,全来自鸨嬷与其他姑娘们的提点,可是她们却忘记提醒恋叶,与男人亲嘴,一个不小心太投入,可是会引发难以意料的事情! 不知怎么搞的,亲着亲着,恋叶突然觉得身子有些虚软,双腿也有些酸麻……说奇妙也真是奇妙,身在花楼,恋叶对如何取悦男人,几乎可说无一不晓,但对于自身的感觉,她今日却是头回感受到。她从来不知道与人亲近的“后果”,竟是身子泛着一股饱涨的空虚——饱涨的是欲念,空虚的也是欲念。 恋叶不自觉地将自己身体贴在兰青身上磨蹭,每一次接触,肌肤就像会燃起一道火花般,快意随着血液漫流窜烧——恋叶忽然渴望更多,渴望兰青能伸手紧抱住她,用他温热大掌抚遍她身体每一寸…… 念头方转,恋叶突然瞠大眸子,伸手推开兰青。 她被自己的反应吓着了! 蓦地离开练叶如蜜般醇美的嘴,就如飞在云霄却被人一箭射下的鸟儿般惊愕。亲嘴与亲嘴后被人推开,对兰青来说都是头一遭——这会儿的他,压根儿还没想到他与练叶身分的问题——也就是,一般男人,绝对不会跟自己的哥儿们亲嘴,更别提亲了之后,还觉得意犹未尽,乐在其中! “练叶?!”他想问是不是他刚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否则他的表情为何会如此惊讶?, 但兰青话还没问出口,就被恋叶一瞪,接着她倏地转身往门外冲去。 “嗳!”兰青不假思索即迈步追去,但就在手方拉住恋叶的手臂时,被她猛地挥开。 “你再拦我试试!” 听见恋叶语调之强硬,兰青吓得连忙将手收回。就这么眨眼,恋叶的小身影已奔出兰记,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里。 依兰青武艺,要追上练叶问个清楚绝对不是难事,可一想到他先前的承诺——不追问练叶去处,他欲往上跃的双腿便像黏在地上似的,怎么样也使不动。 “兰爷?!”经过的陈嫂瞧见兰青征怔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问:“您在那做什么?” 兰青转眸瞧她一眼,一向温文的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表情。 陈嫂转头环顾左右,很惊讶竟没看见恋叶身影。“练公子呢?怎么只有您一人在这?” “他——”兰青望向大门,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好像惹他生气了,刚他满脸红地冲了出去,我正在犹豫着该不该追他……” 陈嫂一脸惊讶。“你们俩吵架了?这就奇了,平常看你们俩感情不是挺好的,到底为了什么吵架?” 这问题还真问住了兰青。 刚刚——算“吵架”么?兰青蹙起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与恋叶之间的冲突。恋叶是有生气,但两人先前并没像一般人吵架那般互相叫骂…… 陈嫂见他左思右想却是挤不出一字半句,挥一挥手便离去了。 也莫怪兰青会对“吵架”一事困惑至此——他生性本就平和温驯,别说跟人吵架,就连当年他仍在华山时,被小他两岁的二师弟当众怒骂,也不曾见他动气发怒过。 不动气,不是故作潇洒,也不是不把人放在眼里,而是兰青心眼清澈。就拿他二师弟骂他那事来说,兰青早在二师弟开口之前,便从他眉眼中瞧出他心底盘算——二师弟不过是想借题发挥。 扶摇子曾教过兰青,天地万物共通一理,就连武艺与人事也是一样。明知对方有意挑衅,自己却仍跳进陷阱,那不叫“勇”,而叫“愚痴”——兰青只是依着师父的教诲,以静解躁,化事于无。 但话说回来,他师父的教诲再博大精深,一遇上恋叶,兰青还是只能束手投降。 兰青就是想不透,早一刻两人明明还处得融洽,练兄弟还拿着橙子逼他练习亲嘴,怎么才一眨眼便发起脾气,夺门而出了…… 等等!兰青手捂着嘴,脸色惨变,这才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一般男子,不管感情再融洽亲近,定也下会跟另一个男人亲嘴的吧…… ***bb***bb***bb*** 该死!该死! 奔回花楼的恋叶抓着湿布拚命似地擦着小嘴,仿佛认为她可以藉这动作,抹去残留在她唇上的烫热。可问题是,她越是揉抹,硬是被她抑下的感觉就越是鲜明。 瞪着铜镜里那双灿灿眼瞳,恋叶更是恼得想将它一拳击碎。 镜里的那双眼就像证据,提醒她这个当事人,方才她多么陶醉于那一个吻! “兰青那臭木头!” 嗔完,恋叶仿佛当眼前铜镜是兰青的脸般,狠狠将湿布往铜镜一掷,湿布“啪”地打中镜面,楚楚可怜地挂在铜钵边缘。恋叶瞪着湿布看了半晌,后又抓起怒摔了几回。 “恋叶姑娘……您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听见声响的桂枝进到房里。 桂枝在旁,恋叶不方便再提起兰青,更不可能告诉桂枝她为何生气,只得将布巾一丢,恼怒地踱回床边,开始扒除她身上的男装。 恋叶嘴嘟嘟地解着身上的布扣系带,桂枝乖巧地自一旁接过摺好,后再拿来恋叶休憩时惯穿的纱袍,抖落绾在脑上的青丝,不过眨眼时间,恋叶已摇身变回她千娇百媚的女人模样。 “真奇怪……”正在帮恋叶梳发的桂枝困惑道。 “怎么?”恋叶右眉一挑。 “我是说您的脸颊……”桂枝探头望着恋叶说话。“您今儿个明明没休息多少,可是您的肌肤,却白里透红,嫩得就像一摔就会碎破的蜜桃子。还有您的嘴儿,明明就没搽胭脂,怎么也红得像刚被人咬过了似的!” 桂枝不提嘴巴还好,一说起“嘴”跟“咬”,恋叶一双秀眉登时紧蹙。“去去去……”她起身硬是将桂枝赶出闺房。“我要休息了。” 门一关上,只见恋叶若有所思地抚着唇角,后她恼气地将自己投身卧榻,用力搥着棉被泄忿。 “那根呆木头!” 听她这么斥骂,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她在气恼兰青的傻愣。不,大错特错——真正教恋叶面子挂不住的,不是兰青的傻愣,而是她自己的反应。 兰青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傻愣地站在那任她亲吻,然后——她便迷得晕头转向,差点就将自个儿双手奉上了。 岂有此理!堂堂倚红阁最抢手的琵琶女花恋叶,竟然会栽在一根木头的嘴上? “可恶!”恋叶又朝床杨重搥一记,恨恨地对天发誓。“你看着好了!臭木头,看我明天还会不会去找你!”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都二十七了,就为了一个吻,一个少年,兰青头回失眠了…… 不,这么形容更恰当,兰青还是头一回尝到,“思念”的滋味。 说来也是可笑,兰青虽然自小就生得一副老成脸,可对情爱一事,却比现今十多岁少年还要懵懂。归咎源头,就得说到他师父扶摇子的教诲。 自兰青上华山,扶摇子便一再耳提面命,女人与情爱为习武修行大忌——是习惯成自然,兰青早下意识将女人视为不可亲近之“物”,即使下山接管兰记都两年了,但兰青对女子的“恐惧”,仍似有若无地盘据心头。 一来无对象,二来慢熟,若不是练叶那一个吻,兰青还当真不知道,原来思念是如此缠人的东西。只要他手边工作不忙,一张或嗔或喜的俏脸便会从他心头浮现,那是练叶的脸,兰青从没想过任何一个人,比练叶还多、还频。尤其是那个吻——兰青只消在脑中稍一回味练叶唇瓣,他的身体立刻产生反应。 就像现在。 难以成眠的兰青翻身坐起,面露困窘地瞪着腹下硬直的男物。在华山习武时,师父曾教他背诵心经,特别叮嘱在心念动起的瞬间,定要复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来消解欲望。色对木讷的兰青来说向来不是诱惑,所以在华山十八年,兰青一直没亲身证实,诵念心经对解欲一事,到底有没有任何帮助。 这会儿明证已得,答案是无效。兰青依着师父嘱咐将心经自头到尾念了不下十回,只要嘴边一停,练叶软嫩唇儿的触感便会再次浮现,然后,他腹间男物便会鼓胀膨起,屡劝不听。 兰青本是用画画与读书来转移注意力,可当他发现自己再而三重复看同一页,或者再而三描绘出同一张脸容时,他放弃了。夜已深沉,不懂如何处理欲望的兰青只能瞪着床棂发愣,这时一弯弦月缓缓自云后现身,兰青一瞧见那粉白的弯月,他脑中再次浮现练叶那吹弹可破的嫩白脸庞……不行!他手抱着头急忙将脑中容颜挥去。再这么下去,别说是睡觉,就连让他腹间硬挺消褪的机会也没了! “喵呜……” 此时屋上传来猫儿叫春的嚎鸣,一声紧过一声,大有不将体内欲望纡尽不肯罢休的态势。睡得正香的人们不堪被吵,遂出门拾了颗石头丢掷,猫儿哀叫一声跑走。 屋里的兰青听了,突然翻身下床,披上外袍出门。 皎洁月光中,只见一抹黑影追在逃窜的猫儿身后,全身斑纹的公猫停步注视紧追而来的兰青,像是可以感觉到他对它毫无敌意,它竟然主动亲近兰青,坐在他脚边继续嚎鸣。 “喂!”兰青赶忙弯腰将猫儿嘴巴闭紧。“你这样会害我们捱石头打的!” 猫儿喉间愤怒低哼,像在抗议兰青阻挠它发泄的霸道。 “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话一说完,只见黑影臂间挟着猫儿一跃,片刻之后,一人一猫随即来到城中最高的牌楼。兰青手一放,猫儿随即跳至楼边围栏,引颈嚎鸣。 “喵呜……” “我真羡慕你……”兰青不怕吵地坐在一旁喃喃自语,“你有欲念便这么大声哀鸣,可是我却不知该怎么解决才好……” 兰青望着前方呆了半刻,后又忍不住揣想起练叶来。“不知道练兄弟他今晚睡得可好?是不是也跟我一样辗转难眠?” 在这个时候,他啊,多想见一见练兄弟啊,就算见了又捱骂,又捱白眼娇嗔的,兰青还是觉得开心,甘之如饴。 “有谁可以回答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望着无垠的夜空,兰青幽幽地叹了口气。 第五章 每日寅时过后,竟夜喧闹的花楼也不禁显露疲态,几名坐在大厅喝酒的客人一散桌,鸨嬷扬声使唤奴仆将门掩上。 恋叶早一刻回房中歇息,这会儿她甫跨出澡盆,桂枝拿来胸兜与软袍将她包住。 桂枝低声在恋叶耳边问道:“姑娘,您待会儿还要出去么?” 恋叶绑着系带的纤指顿了下,这个问题已经苦恼了她一整夜——虽说她曾对天发誓,说今天绝对不到兰记,要给那根臭木头一个教训,可是…… “恋叶姑娘?” “我听见啦。”恋叶拍掉桂枝挥舞的手臂,身一转踱至床边,叹了口气说:“不了。” 这回她真的是下定决心了!恋叶在心里这么说道。可桂枝一转身要离开,她又忍不住出声唤她。“等等——” 桂枝停步。 “我看我还是……哎呦!”恋叶忽地往床上一扑,挥着手要桂枝离开。“没事,你去忙你的。” “那我走喽?” “等一等!”恋叶又起身大叫。 “恋叶姑娘您是怎么啦?”桂枝一脸没好气。 她若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还好办——恋叶一脸沮丧地瞪着桂枝,再一次摇手要她出去。 桂枝下最后通牒。“说真的噢,这一回我出门就不会再回来喽?” 臭丫头,竟然威胁起她来了!恋叶—瘪嘴,“去啦去啦!” 桂枝头一点迈步往前,可是就在她门开起的瞬间,恋叶反悔了。 “小桂!” “嗯?”桂枝开门探头。与她四目相对,恋叶难得脸红了。 “决定要出门?” “对啦!”恋叶倏地自床上站起,后一见桂枝还立在门边不动,忍不住出声催促:“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去帮我准备衣裳!” “是……我这就去。”桂枝掩嘴偷笑。 卯时三刻,恋叶在兰记面前走来踱去,平常她一到这便扯开嗓子唤人开门,可今天不知怎么搞的,她在门前已来回晃了三趟,就是挤不出勇气敲这大门。 瞪着紧闭的门扉,高举的右手再一次放下。 “算了。”抓着握拳的右手,恋叶若有所思地喃喃:“反正昨天我也没答应说我今天会到……还有,说不定那木头根本没在等我。” 这么一想,恋叶就觉得自己不能再示弱。昨天她已经栽了一次,若今天再输,那这辈子不就只能被那根木头吃定了? “练兄弟!” 恋叶正要离开,怎知那么碰巧,在外头晃了一夜的兰青竟挑这时回来。他一见练叶到,一张脸笑的,简直比七月的太阳还来得灿亮刺眼。 一见他笑脸,原本悬在恋叶心中的狐疑尽消。他渴不渴望她来,光看这个笑脸便能清楚知道。 “我还担心你今天不过来了。” “笑话!”恋叶自鼻里一哼,故作神气。“明知道来你这就有好吃的点心,我怎能放过?” 兰青听了,忙转身将大门打开。 望着他招手唤她进门的动作,恋叶苦恼不已地皱起眉头,总觉得哪边不对劲……望着兰青忙里忙外的身影,坐在书房里边的恋叶蹙眉想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她占了上风,可说也奇怪,她心里却没一点赢了的感觉。 兰青自外头将托盘端了进来,恋叶眸子扫过盘里的芝麻糖与核桃酥,最后落在—盅盖起的瓷钵上。“这啥?” “鸡汤。”兰青打开钵盖,一阵热气掺着香气涌上恋叶鼻间。 恋叶惊讶地望向他,昨晚她晕眩时就听他要炖鸡汤,没想到他还真弄了! “你或许不太饿,但可以的话,就想办法多喝点。” 看兰青殷切笑脸,恋叶腹肚不饥,但仍旧应付地舀起喝了一口,不过汤一入嘴,她眸子蓦地亮起。 这汤香而不油,味浓而不腻,没想到兰记厨娘手艺这么好,或许就连花楼厨子也比不上她! “好喝么?”兰青小心翼翼地问。 恋叶挑挑眉,不答反问:“喂,你帮我熬了这么一锅汤——万一我今天不来呢?” “分给大夥一块吃。” 啥!恋叶一听猛地皱眉。原来她没来,仍是有候补可以喝的啊!正气着又听见他说—— “然后今天,我会再请陈嫂再买只鸡,再熬一锅。” “那万一我一连几天都没过来?” “就继续熬啊。”兰青不假思索。“昨天你回去后我一直在后悔,明明看得出你身子瘦弱需要滋补,但我却没想到,该事先备锅鸡汤……” 真是受不了这傻蛋!恋叶睨瞪了兰青一眼。哪有人像他这么做事的,连熬个鸡汤也要来个“以备不时之需”。 “喂,你听清楚,这汤我喝下了,不过你明天别再弄了。” “不好喝么?”兰青讶然。 “是我不饿。”恋叶纤手一指几上点心。“你当我牛啊你?我哪那么大胃口可以又喝汤又吃饼。” “饼可以带回去——” “啰嗦!”恋叶怒瞪。“我要你怎做你就怎做,再多说一句,小心我走人噢!” 兰青欲言又止,不过—瞧恋叶脸色坚定,只好叹口气答应。 恋叶将鸡汤喝尽后,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我刚怎么会在外边遇上你,你这么早上哪去?” 这话问住了兰青,他摸头讪讪地笑了。“我昨晚睡不着,所以跟只猫一块上了城边那座牌楼散心。” 她有没有听错?!恋叶抓抓耳朵。“你说你整夜没睡,就跟只猫跑到牌楼上……散心?” “因为它会吵到邻近人家……” 太不可思议了这家伙!恋叶手环胸瞪着他问:“好,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睡不着?” 这个……该说么?兰青瞧了瞧恋叶,一脸犹豫地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走人噢!”恋叶使出杀手鐧,不怕兰青不从。 “你别这样!”兰青伸手急挡。“我是真的有难言之隐。” “我数到三,”恋叶才不理他。他俩认识虽然不久,可他也该明了,她想做的事,从来没人可以阻挠。“一……二……” “是因为你!”兰青脱口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下对了,一想起你,我就睡不着。” 呵!恋叶低垂的脸庞上微微勾了抹笑。知道兰青同她一样,为了那一吻而惊讶震撼,她感觉舒坦了些。 “怎么个想我法?”恋叶有趣地瞅着满脸通红的兰青。 兰青闻言抬头,视线不由自主黏在练叶徘红的嘴上,不过一触及她了然目光,便急急将脸转开。 糟糕!他在心里暗叫。本以为折腾了一夜,他体内欲望已经被完全抑下,结果怎知一瞧练叶嘴儿,他他他——竟又有了欲念! “不行!”兰青叫了声后,突然立起转身。 “你要上哪?” “你别来!”兰青忙叫:“我现在不适合与你太亲近……” 恋叶一听,倏地垮下脸来。好大胆子,这臭木头竟然不让她接近! “你要我走就对了——” “不是!”兰青转身拦阻,不过眼一与练叶相对,毫无心机的他竟欲盖弥彰地掩住了他下腹。 恋叶眸子一溜,懂了。“原来你是因为那种事而睡不着……”她朝他跨了两步探头看着。 “你你……”一见练叶在看哪,兰青连连退了两步。 “我我……怎样?”恋叶明知兰青口拙,还故意逗他。谁叫他现下的表情这么好笑!乐够了后,恋叶突然伸手将他往椅上一拉。“喂,你老实说,你该不会不知道怎么帮自己消解欲望吧?” “什么?”兰青窘困地摇头。 “就是抚慰自己啊!”恋叶一见兰青茫然的眼就知他不懂。天啊!她心里暗叫。怎么有男子纯情成这德行,这些年他到底怎么活的啊? 看样子不找个东西“示范”,他是不会懂的了。恋叶瞧瞧左右,后在桌上瞧见她要找的东西。“呐,看好了。” 只见恋叶左手一捏笔尾,后用右手从上至下轻搓了笔杆一回。“这样会了吧?” “啥?”兰青满头雾水。 怎么有人这么愣的啦!恋叶没好气。“就把笔当你‘那个’,左手握着,右手搓揉啊!” “我还是不懂……”兰青在脑中揣摩练叶动作,可不管他怎么想,就是不明白那到底有何作用。 这人真是憨到极点了!恋叶怒瞪兰青,后者是欲火焚身外加心虚,只见他额上一片湿汗,两只眼睛底下已经熬出了两个黑圈,恋叶心想,如果不想办法教会他如何抚慰自己,该不会今后每到夜里,他就会窜上牌楼与公猫“散心”,到最后体力不支、倒地不起? 这个可能性教恋叶忍不住心慌。 “喂!我刚教你那法子,真的不试一试?” 兰青—瞧被练叶丢在—旁的毛笔,后摇头苦笑。“练兄弟,我知道你是—番好意,可是我想我最需要的,应该是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那请问你,你昨晚静了一夜,效果出来了没?”恋叶嗤之以鼻。 兰青挲了挲鼻头。“只要不看你的脸,不想太多的话……” 那他干脆要她别再来算了!恋叶恼怒地想。 她心底其实有个主意,只是她一下子还不确定自己是否该“牺牲”到那种程度。可她的目光一落至那喝光的汤钵上时,心不由得一软。 她想,送佛送上西天,反正那档子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当做好事,“顺便”教一教他算了。 “喂,到你房里去吧。” “什么?!”兰青一脸惊讶。 “还坐在这干么?快点啊!”恋叶伸手一推。 被这么一催促,仍摸不清练叶要做啥的兰青,只好乖乖地领在前头步出书房。 ***bb***bb***bb*** 房门一关上,恋叶随即开口:“把身上袍子跟裤子脱下。” “你要做什么?”没意料会听见这种话,兰青身子一缩。 “笨蛋!”恋叶瞪他。“你不脱衣裳,我怎么教你做那档子事?” “不不……真的不用!”兰青抓着衣袍抵死不从。“我们真的不能再这么做。” 昨晚教个吻就弄得他晕头转向,兰青实在不敢想,如果这会再让练叶教他如何“抚慰自己”,那他将会变成什么样! “那你的意思是……宁可找别人教你?”恋叶往前逼近一步。 兰青摇头。“我想……我只要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你以为街上那么多花楼在干么用的?”恋叶叹气。“就是在消解欲望啊!老实跟你说,那种事只要起了头,只有想办法将它排解掉,不可能自己‘没事’的。” “但——”兰青瞥了恋叶腹下一眼,又急忙将视线挪开。“我看你就没有那反应……” 她有反应才有鬼!恋叶心想,不过兰青这话倒给了她—个好藉口。“谁说我没有?”她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来之前……做了什么事?” 这话的意思是……兰青瞠大双眸,难不成是在暗示练兄弟昨晚也跟自己一样,浑身躁热,夜不成眠? 原来被思念所苦的人,不止他一个! “练叶!”兰青温柔地唤。他那双又心疼又愉快的眼瞳,就像颗小石头,将恋叶早已不太平静的心湖,搅得更加紊乱。 恋叶发觉自己竟然脸红了。 “快点啦!”为了掩饰脸上的异状,恋叶故意恶声催促。 兰青低头瞧瞧身上衣物,又望望练叶不耐的表情,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我们先约好,万一等会儿我表现不好,你不可以再生我的气,转头跑走。” 啰嗦!恋叶恼怒地瞥他一眼。“我生不生气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你开心。”这是兰青心头最最重要的事情。“只要有可能惹你不快,我宁可不学。” 与兰青的眸子一对上,恋叶暗暗咬了咬牙。讨厌,他老是要用那种温柔得醉死人的眼神看着她,烦不烦啊! 恋叶最讨厌被困住的感觉,所以她向来以攻作守。见兰青手一下护在襟上,小手随即摸了上去。“你不脱,我自个儿来喽!” 兰青忙架起双手挡住。“不不,我自己脱就好……” 决意要做,兰青便不再拖拖磨磨,不过眨眼他已将身上衣袍卸下,全身赤裸地立在恋叶跟前。 兰青眸子随着她探出的香舌变得更深幽,只见他粗粗喘了口气。“练叶……”他张口低唤。 恋叶目光移至他嘴,望着他厚实的唇瓣一张一合,不住地喘息。 “你的嘴……我可以……亲么?” 恋叶忘了呼吸,只是愣愣地瞪视越来越靠近的兰青。 “你的嘴……好软。”兰青生涩,只能依着前一回恋叶教他的经验,依样画葫芦。 当他唇轻轻滑过她嘴,恋叶只觉小腹一阵热融融,身子又酸又麻了起来,当兰青试探地伸舌轻舔她唇,恋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心里涌上一股满足。 这正是她想要的——恋叶赧然地想。早在兰青表白他对她有着欲望开始,她一双眼便不由自主猛往他嘴儿瞟,只是她倔强,打死不肯承认她一直暗暗期盼。 “为什么……吻你的滋味,会这么美好?”当两人目光相接,兰青用着像作梦一般的语气喃喃说道。 他的话语教恋叶脸庞羞红了。 “这是必然,或者是特例?” 恋叶陶醉的表情一敛,醋味十足地质问道:“怎么?你想跟别人试试?” 兰青摇头。别人?这时他脑子里哪还会有“别人”的存在!他满心满脑,只有眼前巧笑倩兮的练兄弟一人。 “你笑我吧!”兰青将鼻凑在恋叶颊边磨蹭,深深嗅进她身上香气。“我竟然觉得,只要能一直这样抱着你、亲着你,我死也无憾。” 恋叶右眉一挑。“喂,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刚的话,可不是一般人会对自个儿兄弟说的……” “我知道。”兰青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会这么苦恼。“对不起,你一定会觉得为兄说话不算话,明明说好只是要对你好,要疼你爱护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竟然有了别的……遐想。” “你是说想吻我抱我的事?” 兰青表情艰难地点着头。“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就是没有办法不想……” “所以呢?”恋叶稍微拉开了距离,语气担心了起来,“你要我别再来了么?” “我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兰青好怕练叶误会他,急忙表态。“只要你不嫌弃这个做大哥的过分失态,只要你还愿意来见我,我兰记大门随时为你而开。” 那么紧张干么!恋叶笑睨兰青,后突然伸手搭住他肩膀,头凑在他耳畔低声说道:“其实我不讨厌——” “跟我亲嘴?”兰青眨了眨眼。 没想到这根木头也有开窍的一天。恋叶羞窘地白了他一眼。 兰青笑了,那笑容之愉悦灿烂,简直能将千年寒冰融化。 “我是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他将鼻凑到她鼻前轻挲,一个轻吻,又一个轻吻……两双眼睛像黏住了似的,再也移不开视线。 兰青在她唇边叹了口气,展臂将她紧紧抱住,而这回,恋叶不再迟疑。 关于兰青的一切,包括他的笑、他的温柔,他眼睛身体嘴巴皮肤……总之看得见看不见的一切,她全都想知道!就当是好玩玩意儿舍不得让别人发现,恋叶决定在他未碰触任何女子之前,抢先夺走他的头回经验。 直到这刻恋叶才恍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客对她的处子身体那么感兴趣——大概就像她此刻心情,她想摞走一个他永难忘怀的印记。 第六章 过午,兰青推着油车子来到城中最贫困的一角,古时买油有两种方式,有钱人请油坊送上,一般百姓就得自个儿拎壶到油坊打油,为方便计量,买卖一次最少一斗,一斗三文。最麻烦是穷苦人家,凑不出三文又想添点油花,这时就得看有没有个好心老板,愿意让他们几个铜钱几个铜钱地买。 通常没人愿意,一来是麻烦,二来是难卖,可世间偏有像兰青这等傻子,愿意不辞辛劳,三天两头便推着油车挨家挨户跑。 这是兰老爹生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缺憾,他人老体衰,纵使满肚善心热肠,却也没那体力日日推着油车四处卖油,没想到这事到了兰青手上便有了转圜。兰青是个比兰老爹更刻苦,也更憨实的男人,一听老父愿望再加上乡亲们渴盼表情,他二话不说便接下了这担子。 恋叶头一回遇上兰青,刚好就是在他卖完油要回家的路上。 这会儿兰青正高举油壶,分毫不差地将菜油注进。“谢谢。”他望着付钱的老妇由衷道谢。 “今儿个比较晚呐,烂好人!”兰青身后传来声响,他回头,只见一名手拿摺扇,身着白衫的男子朝他缓步走来。 “是啊。”兰青朝他微一颔首。 来人名唤唐津,是个颇有智识的少年公子,要比兰青少上三岁,是少数不觉兰青寡言,仍愿意与他交谈的朋友。至于这“烂好人”的名讳,则是唐津帮兰青取的绰号。自有回听见兰青提起,他在贫区跑这么一趟,一次还揽不到一文,唐津即奉上此三字做为兰青的代名。在当时百个铜钱才能换上一文,千文才是一两,堂堂油坊老板成日竟做傻事,不是烂好人要说他是啥? “兰爷,给我五铜钱油。” 客人上门,兰青旋即回身接待。 唐津在兰青身侧转了—圈,—下瞧出他眉宇间的不同处——感觉就像发亮—般,兰青的眼底眉稍,全染上一股明亮春意。 “怪了!”一等客人离开唐津马上趋近。“你……今天不太一样噢,烂好人!” “有么?”兰青不解地摇着头。 “你少瞒我!”唐津手里扇子一指,铁口直断。“瞧你眼角生春,唇边含笑,男人只有在一个时候会有这脸色。说,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这么厉害!兰青望着唐津。 “是。”素来不会说谎的他,只得老实招供。 他就说他绝不会看错的么!唐津得意地勾住兰青肩膀,小声追问:“是哪家的姑娘?” 这问题倒真问住了兰青。他呆呆地瞪着近在咫尺的唐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他喜欢的心上人,其实——是个男孩。 “嗳!干么发愣?”唐津不耐烦地顶顶兰青肩膀,可他只是尴尬一笑。 兰青这家伙反应虽然慢了点,可唐津知道他不会说谎,向来有问必答,这会儿吃着了软钉子,唐津不太开心了。 “好吧好吧,是哪家的姑娘不能说,那我问别的总行了吧!”唐津拍拍兰青背脊,朝他挤了挤眼睛。“进展到什么程度啦?”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兰青脑中登时浮现他与练兄弟做的那些事……赧然地笑了。 一旁窥视的唐津顿时傻眼。他瞧兰青笑得一脸恍惚,定是跟那个姑娘偷偷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别跟我说你已经把人家给吃了!”真真看不出来啊!唐津连连摇头。 那“吃”字教兰青猛地回神,两人目光一接,兰青竟然脸红了。 他脑中不自觉浮现昨晚画面——练兄弟张着小嘴,在他腹间硬挺上上下下……移动…… “不会吧?!你真的吃了人家?”唐津大叫。 “不是……”兰青想辩驳,可是话到嘴边才又想起,难不成他要告诉唐津,被“吃”的人是他? “你你你你……”令人发指啊!兰青这个愣小于!唐津手指发颤地指着兰青。 说实话,唐津所以会与木头木脑的兰青来往,全是为了“同病相怜”四宇。唐津今年二十有四,可生性胆小的他,却始终鼓不起勇气踏进花楼,本以为再惨也还有兰青这家伙“作伴”,没想到眨个眼,他竟已然摆脱“童子”身了! 兰青不懂唐津怎么一下怒一下悲的,正愁不知该怎么安慰开导他,唐津已自行回复平静。 说见不得人好也是,唐津就是不愿见兰青比他还早得到幸福!他一会儿脑中转出了个主意,只为瞧兰青出丑——他以为会看中兰青这二愣子的姑娘,不是瞎了眼就是瘸了腿,总而言之,不会是个美姑娘。 “喂,烂好人,你什么时候要请我喝喜酒?” 兰青一脸愣愣,答不出话来。 唐津噼哩啪啦骂道:“别跟我说你不打算负责,大丈夫敢‘做’敢当,你有胆吃了人家就要把人家娶进门,我等你帖子,你听到没有?”唐津揪着兰青衣襟,一副不得到允诺誓不甘休模样。 在这种情况,兰青除了点头,还能做什么? 唐津一脸满意地松开手。“很好、很好。”但才往前跨了两步又回头提醒。“记得,我等你帖子。” 唐津边迈步边在心头揣想当时画面,现在就等烂好人大喜之日,他再进兰记好好嘲笑一番——谁敦兰青要撇下他,迳自终结他“童子”之路,活该! 这会儿唐津得意,但可先行一提,待日后他瞧见他口中“烂好人”之妻,竟是美艳不可方物的花恋叶——就知他表情会多精彩! 兰青果如唐津所想般苦恼。对恋叶负起责任,他当然是万分乐意,可现下有个问题——男子与男子,真的可以成亲么? 回到兰记,兰青一个人定到佛堂,望着桌上神主牌发愣。他想起娘死前叮嘱,要他帮自己找个好姑娘成亲生子,她希望有个人能帮她好好照顾他——兰青自桌上取下弯月状的红筊,握在手心诚心向爹娘祈求。 虽说他现下心上人儿并非女儿身,可他想待他好,想保护他的心意,却是一辈子不会改变。 “叩答”一声,红筊落下,见一正一反,兰青含笑叩首—— “谢谢爹娘,你们放心,孩儿一定会遵守承诺,明日,明日等练叶进门,我一定带他来见你们。” ***bb***bb***bb*** 准卯时三刻,恋叶娇俏身影出现在兰记油坊,兰青正要进厨房帮她打点吃食,恋叶纤手一拉,硬是将他拉回跟前。 “喂,你昨天说你带猫儿到牌楼那‘散心’,那我呢?”恋叶指着自己鼻头。 “我这么大个人也能一块带上去么?”她昨儿个整天都在想这件事。 兰青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现在么?” 恋叶白他一眼。“不现在难不成一年后啊?”她扯扯他的衣袖。“到底行不行啊你?” 兰青微笑,后抓住恋叶腰肢,一下便带着恋叶跃上屋檐。 恋叶惊讶地望着飞快掠过眼前的风景,开心大叫:“哇哇……我在飞耶!” 恋叶素来活泼好动,还未被卖进花楼时她最爱逗留之处,便是高高的枝头上。曾有邻居小孩笑她是鸟儿转世,否则怎么会一张开眼睛,她便要往枝头上跑? 但恋叶再爱爬树,总也有她无法构及的枝干,那时她便会站在矮处遥想上头风景——如果可以,她多想化身鸟儿,飞到天上一窥天际风景。 不过片刻,兰青已将恋叶安稳送至牌楼高处。恋叶一站稳,便急急往围栏奔去,后甚至还爬上石栏,朝天伸直了手臂大叫。“好凉噢!” 高处风强,阵阵大风将她衣摆吹得飘飘,仿佛下个眨眼她便会跃出石栏,化身为鸟儿一般——从她亮起的双眼,便可知她此刻多么开心。 看着恋叶的侧脸,兰青心想——原来要讨好练兄弟这么容易,那明天、后天,只要练兄弟愿意,便要时常带他到高处吹风,让他露出愉快笑脸。 “喂,木头!”面向着前方的恋叶唤。 兰青靠到她身侧,仰头望着她晶灿灿的眼眸。 她侧头朝他一笑。“如果能够一辈子待在高处,无拘无束,该有多好?” “你喜欢高的地方?” “嗯。”恋叶点头,张开手臂想要触碰将亮的天际似的。“我常常会想,为什么我不是鸟儿呢?如果我是只鸟该有多好,想要到哪,双翅一扬啪啪啪就可以飞过去……” 兰青眯着眼想像那景况——练叶变成鸟,啪啪啪往天上飞,那自己是不是也该变成鸟,陪着他飞起飞落,随时保护着他? “我——适合当鸟么?”兰青突然说话。 恋叶转头看他,一笑。“你?!你不是木头么?” “我是木头?”兰青皱眉。“但你是鸟,那万一你在飞的时候有了什么意外,谁来保护你?” “呸呸呸!”恋叶斥道。“什么意外?胡说!”不过她可以理解兰青为什么这么说。“喂,木头,上来。” 恋叶拍拍身侧石栏要他一块坐。看在她今天心情很好的分上——恋叶咪咪一笑,她愿意给他一点甜头。 “我跟你说——我当鸟,你就当我的木头,不管我去再久、再远,只要知道你在,我就不会迷路,我一定能在远远的地方,瞧见你在等我。” 兰青看着她轻轻一点头。“好,我们就这么说定,我当你的木头,永远等着你回来。” 恋叶笑,后回头,看着远方天际,吟唱她童年时胡乱改编的歌句。“鹰舞处,心无可依。鹰旋处,只有凄凄——” 她嗓音清脆了亮,混着呼呼风声直窜兰青耳际,他半闭着眼睛聆听,刹那间,他仿佛可以见身旁的恋叶,羽化成鹰,直冲上天。 “霞色雨中,兰草戚叹,树高千丈,无枝可依——” 而他,正是他倦了时将要来栖歇的大树。 “心在何方?方寸之间海角近。心去何方?万里云中虚空藏——” 余音袅袅,顺着溢出的金光卷入天际,兰青张眼,侧头注视合嘴思索的恋叶。 “我会在的。”彷佛听见了恋叶的心声,兰青竟能正确无误答出她最想听的誓言,“你的心,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细心保护,绝对不会伤它一丝一毫。” 恋叶心里一动,眼泪差点落了下来。自七岁被卖入花楼,她便对人性不再抱持希望,连亲生的爹娘都不愿意要她,这世上还有何处会是她的归依? 但兰青承诺,他永远会在。 “谁知道。”恋叶揉揉眼睛不愿让眼泪落下,嘴里嘟囔:“好听话谁都会说,可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跟我来。”他朝她伸出手。 恋叶瞧他一会儿后,将自己的手掌搭上。“要上哪?”话才刚说完,眨眼间兰青已然抱着她跃下牌楼,恋叶望向前方,一下认出是要回兰记的方向。 兰青将她带进佛堂。 恋叶朝桌上一瞟,正纳闷兰青意图,兰青已然屈膝跪下,对着他爹娘牌位说话:“爹、娘,旁边就是我昨天说的人,他叫练叶,我想爹一定认得……” “你在干么?” “在跟我爹娘介绍你——”兰青转头微笑。“然后,也是在跟你证明我刚才的话,全出自真心。” 恋叶自鼻里一哼气。“嘴巴说一说、腿跪一跪事情就会成真?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当然不只这样。”兰青站起,后看着练叶虔诚问:“练叶,你愿意‘嫁’给我,后半辈子交由我照顾你么?” 恋叶瞠大双眼——她她……有没有听错?他要她嫁给他?他发现她是女的了? 兰青摸摸额际腼腆一笑。“我知道,你一定会答我世间没有男子跟男子成亲的例子,但我要的不是那个形式,而是我想照顾你、保护你,就像丈夫照顾他的妻子一样……” 原来——他还没发现她是姑娘家!恋叶暗松了口气,但同时也觉得好笑。这愣木头,竟然会傻到跟一个男子求亲?有没有搞错? “你愿意么?”兰青一脸期盼。 “但我们俩认识不过几日……”她清亮的大眼滴溜转了一圈。 “我并不是要你马上答应,我只担心太晚说,你会当我没有诚意。” 这倒也是。恋叶嘴儿一抿。“那我的过去呢?你全都不在乎?单凭你爹认识我这一点,你就相信我是个好人?难道你都没想过我其实是在骗你,你现在看到的我,跟平常的我完全是两回事?” 恋叶在暗示,她不相信兰青从不曾怀疑她,为什么她总是在天将明未明之际现身?为什么她会懂那么多男女情事?还有,为什么她始终不肯言明她住在何方? 倘若今天两人身分互换,恋叶心想,她压根儿不会跟他说话——一个连家在何处都不肯言明的家伙,要人如何相信? 但兰青就是如此相信着恋叶。 “我不懂你说的那些事,我只知道我见过你最真实的样子。”兰青一双黑瞳被外头阳光照得灿灿,恋叶几乎可以在他眼里瞧见他的心。“就是刚才坐在牌楼上高歌,要我当他的木头,等他的那个人——” 望着他的眼,恋叶竞有种被赤裸裸看穿的赧然,她急忙将头别开。“孩子呢?要了我就等于无法传宗接代,你不在乎?” “这事我已经事先跟我爹娘告罪过了。”兰青朝牌位那瞥了一眼。“他们的答案是好,他们接受我的决定。” 被打败了!恋叶揉揉额头,不得不承认兰青实在厉害,在她眼中所有是问题的问题,他竟然都没有问题! “你这样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不要紧,我愿意等。”兰青跨一步定到恋叶身边。 她侧着头偷觑他动作,只见他手犹豫地举高,像是想将她搂进怀里,却又害怕冒犯她一般。恋叶不拒也不迎,直过半晌,才见他手往前伸,不着痕迹地将她往怀中一带。 隔着薄薄两层衣,他怦怦跳的心音传入恋叶身体、不用看他的表情,光听他心跳就可知他现在多么开心。 哼!他以为她没拒绝,就表示她答应了?恋叶小鼻子一皱。还早勒!恋叶告诉自己,她这会儿不吭气,全是因为一时想不出考验他的点子。 莫怪恋叶疑心重,任谁有了她童年的遭遇,也会对人心产生畏惧。她实在怕极了那种信任他人,却被狠狠背叛的绝望感。尤其加上,她一直没对兰青坦白她的真实身分—— 欺瞒就像双面刀,在隐瞒真相的同时,也布下了怀疑的种子。恋叶忍不住会想,倘若有天兰青知道她是女儿身,他还会像此刻一样,笃定地说他要她么? 还有,他真的可以接受曾在花楼待过的她? 恋叶突然转过身来说话。“我要你去见个人,我的双胞眙妹妹——如果她见了你之后可以接受你,或许我会点头答应你的要求。” 兰青好高兴,直问:“什么时候见面,在什么地方见面?” “打铁趁热,就约在明天。”恋叶眼瞥向外边。“在前头宝来客栈,我会事先跟小二要间房,你们俩就在那见个面吧。” ***bb***bb***bb*** “兰爷,就是这儿,练公子订的厢房。” “谢谢。”兰青摸出几枚铜钱打赏,小二欢喜接下离开,留下兰青瞪着紧阖起的门扉深深吸气。 就要跟练叶的家人见面了——兰青抚着胸口,向来沉稳的他,头一次感觉紧张。事关自己与练叶的将来,兰青暗暗提醒自己,等会儿定不能表现得太差。 他抬手敲门,里头传来熟悉的嗓音—— “进来。” 兰青一听,心头便一阵安稳。原来练叶也在,太好了! 推开门,兰青一双眼先是住房间四周张望,寻不到练叶身影,这才皱眉将目光调向房中背门而坐的身影。瞧她的打扮,想也知道她定然是练叶的双胞眙妹妹——练花。兰青转身将门关上,接着朝练花行了个礼。 “让你久等了,练花姑娘。我是兰青,你哥哥他今日没来?” 背对着兰青的俏脸绽了抹笑,然而一整表情,硬是装出一副素不相识的神态后,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久仰大名呐,兰爷。” 两人四目相对,兰青一双眸子顿时瞠大。他揉揉双眼,想说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虽说昨日练叶提过他与妹妹长得极像,但像到这种程度,连说话语气、看他眼神全都一模一样——简直就像练叶换上了女衫坐在他面前似的。 “练叶?!” 果不其然,这声唤得了恋叶冷冷一瞟。“你瞎了眼啊你,我是练花!”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兰青思绪本来就不快,现下更是被眼前“事实”弄得一团紊乱。练花跟练叶实在太像了!像到一见他就对她产生了熟悉感,还有自他心头泛起的那股暖意,就像练叶在他面前一样。 但,她明明就不是练叶! 见兰青惊疑不定的表情,恋叶心头窃笑。这呆木头,瞧他那模样,想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慌乱急了。 “坐啊!”恋叶手一指身边圆凳。“你傻站在那干么?” 兰青瞧噍左右,碍于两人性别,他不敢坐离她太近。想了半天,最后终于挑中一张离她最远的椅凳。 恋叶见他惶恐不安的傻表情,再一次忍俊不禁。 她一笑,兰青也跟着露出开心表情,只是笑容乍现的瞬间,他又忙掩住嘴巴,惊吓地暗骂自己—— 就算练花与练叶再像,他也不应该——有这种反应!他捂着心窝想着,他此刻心头的悸动,竟然与跟练叶在一起时一样——他为什么会这样? 兰青吓着了。他本来以为他对练叶的喜欢与关心,是独一无二,再也没有旁人能够激出他同样的感觉,怎知望着眼前这张相似面孔,他心头竟也浮现想呵护、照顾她的意念! 兰青头一次产生动摇——难道说,他对练叶的爱意不是出自真心? “喂,听我哥说,你想要‘娶’他?” 恋叶的声音打断了兰青的思索,他抬眸愣看了恋叶一会儿后,才呆呆地点了两下头。“是,这也是我今日来此见姑娘的原因。” “你有没有搞错啊你!”不等兰青说完,恋叶突然重拍桌面站起,纤指直戳到兰青面前。“我哥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两个大男人玩什么成亲嫁娶,传出去像话么!” “我、我无意造成你们的困扰……”兰青本就口拙,再加上恋叶离他如此之近,鼻间嗅着她和练叶同出—辙的体香,他脑子更觉昏乱了。 “不管你是无意也好,有意也好,总之我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恋叶骄傲地昂起鼻头,挥手赶人。“你可以走了!”她心底边想,不知兰青会怎么应付? 他怎么能走!想起他与练叶的未来,兰青忙从椅子上站起。“练花姑娘,我知道男子与男子成亲与世俗礼教不合,但我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希望练叶快乐,我想照顾他,给他幸福。” “你这么说是挺感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说过个几年,我哥他突然爱上了哪家姑娘,想跟她成亲、生两个娃儿,那你呢?你会答应让他离开,还是用你的‘真心’,硬把我哥拴在你身边?” 假如练叶爱上其他人——兰青震惊地瞪大双眼。 “说不出话来了吧!”恋叶一哼。“如果你只有这一点诚意,那就请你回去,别再提要跟我哥成亲的事了。” “我会让他离开。”兰青突然答道。 恋叶望向他,只见兰青双眸湿润,向来温和端整的面容,竟浮现沉沉的痛楚。 “如果那样能让他快乐,我——我愿意,我会让他离开。”兰青身子剧烈颤抖,脸上痛苦的表情,仿佛已经在脑中勾勒出练叶爱上他人,打算要离开他的景况。 木头就是木头!恋叶暗暗一叹。她方才也说啦,那是假如、是比方,谁要他把它当成正在发生的事儿想啦! 恋叶黑眸一转,脑子忽地又转出了个捉弄的点子。“喂。”她唤着兰青,兰青猛地回过神来望着她。“既然要了我哥麻烦那么多,那你有没有想过——换个人试试?” 兰青毫不考虑,直接以摇头作答。 “别拒绝得那么早,我话还没说完……”恋叶起身走到兰青面前,娇媚地将双手搭在兰青肩上,将脸凑向他。“我说的这个人,可是我呦!” 兰青身子一弹,他臀下的椅凳倒地,好在他功夫底子深厚,才没难看地跟着摔在地上。“练,练花姑娘,你别开这种玩笑!”他双手护在胸前,好似如此一来,便能扼住他心头对练花那股熟悉感。 远看像,近看更像,尤其她那抿着嘴生气的表情,兰青猛地闭上眼睛——几乎就跟他所恋所爱的练叶,同个模样。 但问题不在相像,问题是在他的反应——兰青困惑地感觉到,自己竟然会对眼前练花,同样产生欲望! 那个——明明是练叶一个人专属的啊! 恋叶浑然不知兰青心头的困恼,她只觉得生气——虽说兰青喜欢的练叶也是她,可是一想到他竟为了男装的她拒绝女装的她,心里便不是滋味。瞧他这表情,难不成觉得化身男孩的她,比穿女装的她还好?有没有搞错? 恋叶不信邪,硬是凑向前诱惑,“我哪里是开玩笑,我是说真的!你刚那席话,听得我好感动,我突然间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你了。” 不可以!兰青再退,连连摇头;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他一定要为了练叶把持好自己。 “是真的!”恋叶再凑近,直到兰青背贴在墙上,她微笑地将脸贴在他面前。“兰哥哥。” 兰青瞠直的黑瞳紧张地—眨。 “听我哥说你觉得他很漂亮,你瞧我,我跟他的脸可说是一模一样,而且——我还能帮你生孩子呢!” 兰青竭力抗拒,他在心里边喃喃自语——他爱的人是练叶,是练叶,是练叶啊! “您真的不喜欢我?” “你、你非常漂亮,就跟练叶一模一样,美到教人屏息……”兰青结巴道:“但是不行,我、我已经有了练叶……” 臭木头!兰青的推拒挑起了恋叶的好胜心,她就不信动摇不了他! “但我也喜欢你呐,兰哥哥……”恋叶娇声唤。两人贴得那么近,近到她可以听见兰青掹吞唾沫的声音。恋叶缓缓将唇俯下,准备要吻兰青。 望着与练叶同出一辙的嫣红小嘴,兰青突然觉得晕眩,他几乎要以为贴在他面前的是他所爱的练叶,但就在唇瓣相贴的瞬间,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练叶会伤心的! “不!” 兰青惊叫一声,即时将头一侧,恋叶嘴儿只扫过他脸颊,没吻上。 “练花姑娘,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兰青语气艰难地求着。 讨厌,不好玩!瞪着兰青痛苦的表情,恋叶气闷地退回原位。 恋叶身子一栘开,兰青忙抚着心窝喘气。 吓坏他了!刚才那一瞬间,兰青真以为自己会做出对不起练叶的事——谢天谢地,他在最后一刻终于把持住自己! 见兰青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恋叶更恼了。明明是她在捉弄他耶!为什么每次吃瘪都是她? “我还是不能信任你。” “啊?”这样还是不行?兰青惊讶地望向她。 “没那么容易!”恋叶睨了他一眼,弯腰自靴中摸出一把带鞘的小剑,她将它丢在桌上。“照顾我跟哥哥的嬷嬷常说,男人最宝贝的,就是你们腰腹的那东西。如果你愿意割了它,我就相信你对我哥的确是真心的。” 她要他自宫明志?!兰青瞧瞧恋叶又瞧瞧桌上小剑。 恋叶瞥见兰青表情,误把他的迟疑当作是畏惧。“怎么,怕了?”恋叶一哼。“原来你对我哥的‘真心’,也不过尔尔。” “不……”兰青心头号虑的是旁的事,只见他轻吐口气,缓步走来取起小剑。“我是在想,在你面前溅血,不知会不会吓着你?” 恋叶怔愕地看着他动作,只见兰青将袍上布扣解开,随后抽出小剑,对准下腹便要一挥。 不会吧?! “等一等!”恋叶急忙抓住他手臂阻止。“你真的要做?” 兰青愣愣地点头。“你不是说……” “你白痴啊你!”恋叶用力拍掉他手上小剑,银剑“哐当”一声落下,躺在地上转了两个小圈。 “出去出去,我看见你就心烦!”恋叶猛地将兰青往门上推。 “先等一等——”兰青退了两步后急忙抓住恋叶手臂,她还没同意他跟练叶的事情哩!“你的答案呢,你愿意接受我跟练叶在一起么?” “你们俩的事问我做什么?”恋叶怒瞪着兰青大叫。“自己决定就行了!” “谢谢,谢谢你……”兰青还没说完,恋叶已伸手将厢房门关上。 “气死我了!”恋叶背贴着大门叫了声,但眼一瞟那落在地上的银剑,她唇畔甜滋滋地勾了抹笑。 “真是败给你了,臭木头!” 得到练花应允的兰青回到兰记后,表情就一直保持这样,傻愣愣、喜孜孜的。 他那副模样看得帐房先生与陈搜两人心惊肉眺,想说自家主子该不会是被妖魔鬼怪附了身,不然怎么成天走路像跳舞,说话像唱歌——兰记上上下下无一在问,他们那个稳重如山,八风不动的兰爷,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我好开心!”边回话的同时,兰青边要陈嫂欣赏开在枝头上的红花。“你瞧,今天天气多美,花儿多香,鸟儿歌声多了亮……” 平日半天挤不出十句话来的木头竟会夸起天气?这也难怪陈嫂跟帐房想请大夫跟道上过府来治病驱魔了。 见众人惊怪忧急的模样,兰青只好向大家宣布,他好事将近了。 “兰爷要成亲了?是哪家的姑娘?” “这事缓点再告诉你们。”兰青赧然地坦白。“因为我还没取得他的同意……” “搞半天八字还没一撇啊!” 听着此起彼落的调侃,兰青只是一脸笑地接受,毫不辩驳。 第七章 翌日清晨,卯时刚过,兰青已然来到兰记门口,想到自己将可以跟练叶厮守终生,他整晚兴奋得睡不好觉。 准时三刻,一抹娇小身影出现在街道那头,兰青一见就迎了上去。 “你怎么这在?”恋叶上下打量,一见兰青欲言又止的神态,她懂了。“又睡不着啦!” “……是啊。”兰青搔搔头。他害羞地问:“你妹妹她,跟你提过了么?” “练花……她说你欺负她,有这回事么?”恋叶装出一副凝重表情。 兰青吓得连忙挥手。“我没有,真的,你相信我!” 他表情真的好好笑……恋叶低头硬忍了一会儿,最后仍难以遏止地哈哈大笑。 “好啦,我逗你的啦!”她伸手推着一时反应不来的兰青。“还愣在这干么,进去了啦!” 两人双双进了卧房,门关起的瞬间,兰青幽幽说道:“你吓到我了。” 恋叶回眸瞅他一眼,撒娇贴在他面前。“你生气了?” 被恋叶这么甜地看着,兰青哪还有气——况且,他也不是真的在生气。“我怎么可能会生你气,我只是……我也不会说。” “好啦,”恋叶主动拉着兰青手摇苦,乞怜地看着他。“人家跟你道歉么,笑一个?” 兰青看她一眼,后腼腆地绽了抹笑。“我去帮你拿点心。” 须臾,兰青将托盘捧了进来。恋叶回头一瞧上头又摆了个有盖的瓷钵,秀眉一挑。 “你放心,不是鸡汤。”兰青将盖子打开,一股甜甜的糯米香气飘散,是熬得糜烂的八宝桂圆粥。 “我听陈嫂说这也算点心,而且好吃又滋补,喜欢甜食的你应当不会讨厌才对。” 恋叶望着眼前热粥,不知是不是热气熏痛了她眼睛,恋叶竟觉得眼前一片朦胧。 这木头当真不懂死心为何物,前儿个她嫌鸡汤太饱喝了没胃口吃点心,他便寻思其他方式,总之就是想办法要滋补她身子。昨日她自宝来客栈离开后便一直想着,该不该在今日挑明告诉兰青真相,刚才心头还有丝犹豫,但冲着眼前这碗甜粥,她决定了—— 就是今日。 “好喝么?”见她咽下,兰青才开口问道。 恋叶朝他一瞟,后自钵里舀了一口吹凉。“你也喝一口,尝尝味道好不好?” 兰青望着凑在他面前的汤匙,自长大后便没再让人喂食的他,表情有些害羞。“谢谢。”他张口吃掉,后歪着头耸了耸肩。 “坦白说,我喝不太出来……” “好喝,你这傻木头。”恋叶嗔他,后垂眸将钵里甜粥喝个精光。“啊,肚子暖呼呼的。” 见练叶喜欢,兰青便开心。“明日再做其他的,好不好?” “喂,”恋叶支起身子将脸凑近。“是不是只要我答应跟你在一起,你就会像现在一样,永远永远——永远都这么照顾我疼我?” 兰青点头。 “不管我做什么事情,你也都不会生我气?” 兰青还是点头。 “你——真的会一辈子当我的木头,永远不离不弃?” “永远不离不弃。”兰青复诵,也是承诺。“永远,当你的木头。” 恋叶深吸口气,起身。 兰青望着走到自个儿面前的她,黑眸有些困惑。 她手拉起他,在兰青站稳的同时,她将他头勾下,踮脚将唇瓣贴上。 恋叶记得鸨嬷有回提过—— “这世上的男人呐,分成两种,—种是炮竹,—种是柴炭,儍姑娘都爱头—种。以为点时砰磅作响,就表示男人劲道十足……错啦!真正的男人是柴炭,看似朴拙不起眼,可经女人细心点燃——嘻,好处包管你一辈子也用不完!” 听时恋叶还小,哪里会懂鸨嬷话里那“嘻”声一笑的涵义,可遇上兰青之后,恋叶发现,鸨嬷说得一点也没错。 兰青就是鸨嬷口中的柴炭,朴拙纯厚,在遇上她之前,他就连“欲望”是什也不清楚。可老天爷就这么奇妙,偏偏在这种人身上配上超乎常人的学习模仿能力。边亲吻她的同时,兰青学着恋叶先前的触碰,手指跟着轻触她颈脖,他指掌宽大,单手便能将恋叶整只细脖圈住,可他动作却是那么轻柔,仿佛他此刻碰触的,是他毕生仅见的宝贝。 恋叶在他唇与手的碰触下发出叹息,忍不住轻扭着腰臀,想与身前躯体更加接近。 兰青吮着恋叶下唇,探出舌轻舔,后趁恋叶微一张口,霸气地探入她口中,蹭着她柔软香舌戏玩。 老天爷!兰青是打哪学来这等招式?恋叶晕眩地想,被他这样舔着亲着,她整个人都快晕瘫了。 “等……等等。”趁亲吻空隙,恋叶模糊地低叫:“你这样……太浓烈了……” 什么意思?兰青停下动作审视恋叶。“你不喜欢?” “不是……”恋叶被亲得一张脸红扑扑。“你是打哪学来那些方法?你不是说我是你头个碰触的人么?” “跟你啊。”兰青一双眼坦荡荡,代表他说的话全是真的。“你上回碰我,我觉得好舒服,所以这回,我也想让你那么舒服。” 恋叶吓了一眺。“才一次你就全学着了?” “当然还加上一点揣测……”兰青好老实。“但绝大部分都是从你那学来。” 那这样以后还有什么好玩?!恋叶嘟嘴。每次她在他身上使弄什么,下回他便依样回报,到最后倒楣的还不是她! 见恋叶嘟嘴不说话,欲望已被挑起的兰青忍不住低下头问:“我……还可以亲你么?” 他实在爱极触碰恋叶时的亲昵感觉,平常恋叶总是那么神秘,动不动就不准他多说多问,只有在碰触的时候,兰青才能深切地感觉到,恋叶是真的喜欢着他。 “还不行。”恋叶手指贴住他嘴不让他碰。 兰青失望地一叹。 “木头……”恋叶唤道,如今这两字已成了兰青的昵称了。“我问你,昨儿个你没见着我,你都没有什么反应啊?” “想你。”兰青直言。“昨儿个在客栈房门前,听见练花姑娘声音,我还以为你也在里头,当时我好高兴。” “结果开了门发现我不在,你都不觉得奇怪?” 兰青点点头。“我好惊讶你跟练花姑娘之像……看到她瞬间,我还以为是你穿着女衫在开我玩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说我今天真的是个姑娘,你确定你还会喜欢是个姑娘的我?” 兰青皱了皱眉,他再憨直,也能从她话语里听出某种弦外之音。“我不懂你意思,难不成你是说,你是练花姑娘扮的?” “傻蛋!”恋叶一拍他脑门。“我是练叶还是练花,难道你会分不出来?” 没想到兰青竟然点头。“我真的分不出来。”就说他老实,有些话搁心头又不会死,可一当恋叶问了,他便没有办法闭口不提。 “我发现我在练花姑娘身上,也可以感觉到那股子激动——那种我只有在你身上才能感觉到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兰青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恋叶惊讶地看着他。 “对不起……”兰青鞠躬道歉。“如果,你会因为我那种反应而觉得不安心,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怕练叶会因此而觉得他三心二意,甚至后悔与他亲近,但他就是没办法说谎。 望着兰青内疚的眼,有些昨日仍看不出的迷团一下子解开了。“所以你昨日才会答应练花的提议?”她说的是自宫一事。 兰青惊讶。“你怎么会知道的……是,我的确是这么想。因为我发现,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身体的反应,而我又不想背叛你……” 傻蛋,他真的是个大傻蛋!恋叶突然扑进兰青怀里。这么傻的傻蛋,也只有她花恋叶这个呆子才会那么的喜欢。 兰青不明所以地紧抱着恋叶,听见她的啜泣声,他吓了一跳。“你在生我气么?” “啰嗦。”眼泪才刚滑出眼眶恋叶便急急抹掉。她个性倔强,最讨厌被人瞧见她脆弱的一面,而偏偏憨傻的兰青,老是能触到她最敏感的心绪,令她措手不及。 “喂。”恋叶扯扯兰青衣角。“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不过,你要先把眼睛闭上。” 兰青不疑有他,依言照作。 终于到了这一刻——恋叶深吐了口气,抬起手,先是扯下绾在脑上包头布巾,接着是身上的男袍、长裤、黑鞋、白袜,最后再一举拆掉用来绑束胸脯的长布——当这些东西尽数落下,恋叶望着兰青说:“可以了。” 兰青张眼,正要问她想跟他说什,却被眼前情景吓得双眼圆瞠。练叶的身子竟然跟他的全不一样!兰青为求确实,揉了揉双眼后再看一次,没错,练叶胸上真的多了两只圆呼呼软嫩嫩的…… “你的身子……怎么会这样?”兰青惊问。从未见过女子身体的他,还不知恋叶胸上那两只软嫩,正是女人家的胸部。他还以为,练叶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我没生病也没问题,这本来就是我真实的模样——我是练叶,也是练花——应该这么说,我名叫‘花恋叶’。兰哥哥,很抱歉我瞒了你这么久。” 兰青眨眨双眼,好半晌才消化掉恋叶的表白。“你是说……你一直是姑娘?” 全身赤裸,只有一缕乌丝掩身的恋叶微一点头。“我是‘倚红阁’的琵琶女,你知道‘倚红阁’是什么地方么?” 兰青知道,那是唐津一直吵嚷着要跟他一块去“见世面”、男人狎玩作乐的花楼。 “我大概不久之后,就得开始在阁里挂牌接客,我不喜欢,却无能改变,我的婢女为了让我解闷开心,所以答应让我趁鸨嬷不注意的时候,换装到外头溜达,可是却没料什到我竟会遇上你……兰哥哥,你会怪我骗了你么?” 兰青愣愣地摇头,他说过他绝对不会对恋叶生气,只是自个儿喜欢的人儿一下从男孩变成姑娘,不,是本来就是个姑娘,她只是穿上了男孩的衣裳——嗳!总之他没有办法马上回过神来,他他他——现在脑子一片紊乱! 兰青无法直视赤裸裸的恋叶,一双黑眸左瞟右瞟,就是没办法定在她脸上。怎么会这样? 一望见地上衣物,他急忙弯身拾起。“那个……你,要不要先把衣裳穿上……” 恋叶掩胸一退。“除非你说你不生气,说你仍跟之前一样喜欢我!” “我并没有生气,我也还是一样喜欢你。” “那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因为我一时反应不来……”兰青搔搔头,一脸腼腆。“你知道的,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男孩,心里头想的,也全是怎么跟男孩厮守终生的事,然后你忽然间……”兰青双手比划了下,意指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我想我需要多一点时间适应。” 这会儿换恋叶傻眼,兰青真不觉得她过分,故意欺瞒他这么久? “先把衣裳披上,我怕你着凉。”兰青再度将衣裳往前一伸。 这回恋叶没再拒绝,让兰青密密将衣服披上之后,她撒娇地朝兰青怀中偎去。 兰青顿时脸红了。“呵呵。”他手要举不举,一副想抱又不敢的表情。 “为什么不抱我?你在嫌弃我?”恋叶瞪他。 “不是!”她一抗议,兰青手马上环住。“我只是突然间想到你是姑娘,怕唐突了你。” 恋叶回嘴。“我仍是男孩的时候你就不怕唐突我?” “因为……我一直以为,你身上有的我也有……”兰青口吃。他自己也不是不明白他的反应多可笑,但,他就是这么老实的家伙。 恋叶紧揪兰青衣襟质问:“知道我是姑娘以后,你还会想碰我么?” “当然想,我怎么可能不想……”兰青脸又红了。 真的么?恋叶心头仍有狐疑,也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只见她白嫩指尖一落,兰青的双眼一瞠,恋叶笑了。 “真的呢!” “我说过的,不管你怎么变,你还是你啊!”兰青嘟囔。 “兰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她仰着头凑在他肩头低喃,小手儿拨着琴弦似地滑过兰青早已硬挺的男性。 兰青瞧她一眼,后忍不住闭上眼喘气。她的手——她的手正轻轻包住他不住弹跳的硬挺,后朝上一挲,又往底下一落…… “恋叶……”兰青嘶声喘息。“你这样摸我,我会控制不住的……” “我就是要你控制不住。”恋叶踮脚轻啄他嘴唇,兰青受诱惑地将唇凑近,可恋叶却顽皮地不让他加深亲吻。“我要你迷恋我,迷到你没了我就活不下去,我要把你变成我的,我一个人的。” 这就是她的爱情表现,彻底的、占有的……她花恋叶爱上的东西,绝不允许他人觊觎! “我是,我一直都是……”不耐恋叶挑逗,兰青突然将嘴俯下,同时伸手执住她唇,深深地吻了上去。 恋叶被他突然的霸气举动吓了一跳,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现,她的木头绝对不是那种傻愣愣只会捱打的角色,他是火力生猛的柴炭,一经点燃,便延烧不绝,没有燃尽的一天。 他的舌在她唇中窜动,啜饮着她的香津,直到恋叶娇喘吁吁,差点软瘫在地。 兰青弯腰将她抱上大床,披在她肩上的衣衫滑落,恋叶看着他黑眸惊艳地眯紧,无语倾诉他喜欢他所见的一切。 恋叶微笑地勾住兰青肩膀,在他耳边低喃:“要了我,让我成为你的人。” 兰青眼神先是惊讶,不过当一瞧见恋叶眸子里的确定,他深吐了一口气。“我也很想……但,我不知道……” 恋叶唇儿一弯,听懂了他未说完的话语——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让我教你。”恋叶手伸向兰青,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解开他衣袍、里衣……直到跟她一样,全身赤裸。她拉他上床,后抬手拆去他头上发髻,赤裸散发的兰青,有着一股着衣时少见的狂野骠悍。 她手指轻抚过他麦褐色的手臂,后拉起他手,轻轻罩住她柔嫩胸脯。 她的身子像缎,紧绷滑嫩又细致…… “继续……”恋叶娇叹。 得到她允许,兰青将指滑落,恋叶仰头躺倒在床上,半眯着眼望着他抬起她脚,自脚趾一路舔吻,最后来到她白嫩的大腿根处。 “进来。”她将他往自个儿身上带。 兰青喘气,依着他身体的冲动,缓缓进入她。 “啊!”恋叶惊叫,眼角沁出了两滴疼痛的眼泪。她手指紧抠进兰青臂膀,直到这时他才掹地从陶然中回过神来。 “对不住,你很疼是么?那我……”兰青喘着气想从恋叶体内退离,可身子一动,那股子快感彷佛像要将他全身融解一般。老天——兰青额抵在恋叶眉上粗喘,直觉想要再尝一次方才滋味。 “不准动。” “但你疼……” “就是会疼,我才会要你要我。”恋叶仰头轻触兰青唇角,一边喃喃:“这是每个姑娘都得捱的一次,我很高兴我是给了你。” “傻恋叶……”兰青柔柔地吻着她的脸颊,两人鼻尖相蹭,嘴儿再度贴合,美妙的吻让恋叶一时忘了疼痛。兰青侧头吮啜她细白的颈脖,不意挺动仍在她体内的男性,恋叶张嘴呀了声。 “怎了?” “好像……不痛了。”恋叶眼瞅着兰青,自行动了动细腰,一阵愉悦涌上,两人同时闭着眼低喘一声。 体内欲望过于膨胀,几乎要将她人弄乱弄散,恋叶只好啃着兰青手臂发泄。虽谙情事,可还未有过经验的恋叶,也不知这首爱之曲将会把两人带往何处去,她只能攀着兰青,无措地配合他每个进袭。 兰青哼气,手臂被咬啮的疼痛越发突显了快感的强度,恋叶发出一声抽噎,在这一瞬攀上了顶点。 在恋叶娇嫩的叫喊声中,兰青在她体内尽数释放。那股浓热烫教恋叶又是一颤,她全身脱力,就连张开眼睛瞧一瞧兰青的体力也无了。 兰青在她耳边沉沉喘息,伏在她身上半晌才突然想起她的娇弱,忙翻身挪栘。 直到这时恋叶才张着眼娇瞪了他一眼。“你瞧瞧你……把我弄成这副德行……”恋叶缓慢地抬高右手。 瞧她不住发抖的手臂,兰青又爱又怜地握住,后将她搂在怀中。 “对不起……”一边道歉,兰青边用鼻尖轻蹭她汗湿的颊边。 恋叶柔媚一睨,将自己脸颊贴进兰青怀里。“嗳木头,坦白说……我好惊讶你的表现。” “怎么说?” 恋叶忆起她方才见到的眼神,颊边突然泛出红晕。“你刚的表情——我还以为,我会被你给吃了呢!” 兰青俯头看着怀中人儿,一笑。“是啊,我的确这么想的。”他大掌细抚她纤细的颈背,滑至腰臀……“你的身体看来是那么的可口,好像一含就会在我嘴里融化了似的。” “贫嘴。”恋叶轻打他。“没想到你也会取笑我。” “真的。”兰青要她看看自己。“你瞧我,粗手粗脚,光手就你两掌大。” 没想到恋叶突然将他手拉进怀中。“我可不许你嫌弃它。”她一脸警告地瞪视。“在这世上,没有一双手比它更可爱的了。” 呵!还有什么情话会比自己所爱的人儿说她喜欢自己,要来得更加甜蜜?兰青心头暖烘烘。 “对了,你刚说,你在倚红阁做事……”兰青手一搂她细腰,表情满是妒意。“我不要,我不想让你回去。” 恋叶明白兰青在别扭什么,换做是她,她也不想让她所爱的男子,在任何女人面前卖弄风骚。“不回去不行……”恋叶唇嘟嘟地挲着兰青胸口。“我的卖身契还在鸨嬷手里……就算我躲到你这,被她发现,她还是有权力压我回去。不过你放心,不管我身子再怎么被男人欺负,我的心,永远都是你的。” “不够!”兰青抓着恋叶手指亲吻。“我要帮你赎身,我要照顾你一辈子,我不想让任何男人碰到你,一根汗毛也不行。” “我也不想——但帮我赎身,需要很多银子!”恋叶上回听鸨嬷提起,她现在的身价,至少值五十万两银。 “多少?” 恋叶比了个五,摇了摇头。“五十万两银……你这么一个油坊……” “有的,”兰青点点头。“但我需要几天时间。” “怎么可能?”恋叶讶然。 “只能说是机缘。”兰青解释,两年前他接到爹娘来讯,希望他早早返乡侍奉双亲。当时他师父扶摇子便下了一道难题,非要兰青自天山取下神剑证实他武艺有成后,才准许他走。结果兰青前往天山途中,刚好被他搭救了一名便衣出游的王爷。 “他说有恩不报非君子,就强给了五十万两银票,说是答谢。后来我把银票交给我爹,没想到爹他帮我存入钱坊,丁点也没动过……” 兰青本就毫无物欲,在收下银票时还嫌麻烦,后来将银票交给兰老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还是前一阵钱坊送来年息他才发觉——而到今日,兰青却庆幸有这么笔银子,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兰青这才明白,许多事情,原来老天早已有了安排。 “给钱坊几天时间,他们一筹好,我立刻上门。” 恋叶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想——只要再几天时间,她便能与兰青长相厮守,一辈子不分开了。 “但还有个问题——”兰青执起她手低问,“你呢?真的愿意让我这个卖油郎照顾你?” 到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恋叶娇瞪一眼。“傻木头……”恋叶开心地呜咽一声,举手将兰青抱满怀。“我当然愿意!” 第八章 “我要听你说,你之前为什么被你师父带上华山?我还要听你说在华山上的生活,还有你说你到天山去——你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我全都想知道。” 翌日见面,兰青在恋叶的要求下再次跃上牌楼,她这会儿就坐在他圈起的怀抱中,央他细诉过去。 她想要成为这世上最最了解他的那个人。 “我不太会说话,就怕你听了没趣。” 恋叶皱皱鼻头。“你说就是!” “好。”兰青眯着眼望着仍旧黯淡的天际,脑中浮现头回与师父见面的情景。 “当时的兰记还没现今这般大,尤其前院,还只是个用着竹篱笆圈起的野地,那时我在院子里帮忙我爹,他正教我如何装油……” 为了保存油里的香气,兰老爹自创了一套装油技巧,一边示范一边低声解释: “舀时手法要轻,轻而果断,倒时要匀,匀且温柔,最好自头至尾都形成一漂亮细线——就当油是三个月大的娃娃,绝对不能惊扰它。” 兰老爹做了几次后,将油杓递交兰青。兰青未帮忙之前,兰老爹只当他是个不爱说话,性格敦厚的孩子,可兰青出手之后,兰老爹才惊讶发现,不过才听了一遍,见过几次,兰青竟能将他练了好久才学成的技巧,如实地仿作出来。 扶摇子便是瞧见这一幕。 “原来是这样!”恋叶突然插嘴。“我先前还在纳闷,怎么什么事才做过一次你便全都学会,原来你从小就是如此。” “如实仿作会很难么?”这会儿换兰青搞不清楚了。 “难!怎么不难!”恋叶扳着手指算了算。“像我学琵琶,自我十岁那年至今,都快六年了,结果我的技巧,据唱曲嬷嬷说只是普通,但你却能—次学成。” 兰青摸摸头,他一直认为自己平凡无奇,突然被恋叶夸证,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把事情看进心里,然后做出来。” “然后呢?你师父就把你带上了华山?” “他说我天生是块习武的料子,其实我也不懂。我爹听了我师父说法,他问我想不想去,我见我爹没反对,就点头答应了。” 然后这一去,就在华山待了十八年。 “这么说来你功夫很厉害喽……嗳,我曾听到花楼来的客人提过,师父总会挑底下最厉害的徒弟当什么‘掌门’,为什么你没有?” 兰青点点头。“有,我当时要下山,我师父就曾用掌门之位留我,但……”他皱了皱眉头。“我还是觉得卖油比较适合我。” 恋叶笑了,她拾手点点他鼻头。“好在你当时没留下来,不然我们这会儿,也没法遇上了。” “是啊。”兰青笑着执起她手亲吻。 “嗳等等,还有件事……你记不记得我们俩第—次见面时骂过你,你明明有武功,为什么那地痞欺负你的时候,你没动手教训他?” “他欺负我,所以我教训他,然后他从此记恨在心,以后只要在街上遇见我,就非要跟我斗个死去活来,你真的觉得这样比较好么?” 恋叶嘟了嘟嘴巴。“这么说是也没错……但,我就不喜欢见人欺负你么!” “他人的欺侮屈慑不了我。”兰青说了一句相当有智慧的话。“反而是怒气,才会激发人心最丑恶的邪一面。” 恋叶惊讶地瞧望了他几眼,虽说之前她已隐隐感觉得出兰青不简单,但与他越加熟悉之后,她才惊觉这人根本就是深藏不露。 “木头嗳,我这才发现,其实你相当聪明。” 兰青讶笑。“哪有这回事,你瞧我,口舌又不伶俐,一跟人有争执,就只能甘拜下风。” “我觉得不是这样。”恋叶摇摇头,但她一下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对。“算了,这事先搁到一旁去。我刚想到一件事,如果今日被欺负的人是我呢?要是有人对我手来脚来,你还是—样息事宁人?” 兰青很果决地摇了摇头,“我会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根汗毛。” “那如果对方挥你一拳,你会还他一掌?”恋叶挥舞着小拳头。 这……兰青犹豫了下。“其实,我下山时曾跟我师弟有过约束,离开华山,我便不再使弄门派功夫。” “为什么?” “怕惹人注目。” 恋叶瞪看兰青半晌,突然间她懂了。“你是说,因为你师弟怕人见了你的功夫,会动念想跟你学武功,就跟上回央你教他轻功的小孩一样?” 兰青摸摸恋叶脑门,她好聪明。“对。我师弟是现今华山派掌门,要学华山功夫,就只能亲上华山拜师学艺。” “你那个什么师弟的也太过分!”恋叶满脸气。“以为是掌门就能这么欺负人,要他就自个儿把功夫练强,自个儿吸引徒子徒孙上门……”她愤愤地嚷了一会儿后突然又说:“这样一来,你不就不能保护我了?” “轻功。”兰青搂搂她腰肢笑言:“我现在弄的这套身法,是我自个儿揣想出来的,它与门派功夫无涉。” 她就说他不傻么,也晓得要预先防范!恋叶安心地偎回兰青怀里,抓起他宽厚的手指把玩。“嗳木头,我一想到两天后我就可以离开花楼,我们俩要什么时候见面都可以,我觉得好开心噢。” 兰青低头以颚轻挲她发顶。说真话,每日两人分手,恋叶返回花楼,兰青心头都会一阵作痛。他虽知道恋叶此时身分只是卖艺不卖身的琵琶女,但一想到其他男人望她的眼神,他便会妒火焚身。 若不是两人厮守之日近在眼前,不容他恣意妄为,否则兰青真担心自己会不会做出挟持恋叶,毁坏倚红阁等等狂躁举动。 他是憨,但可不代表他对其所爱女子,毫无占有欲望——但这些黑暗心事,兰青选择隐忍不发。 他不想造成恋叶的负担——他懂她的,对于伺候花楼男客一事,恋叶比谁都要来的厌恶。 “对了对了,我带了个东西要送你。” 恋叶思绪就像只麻雀,转到了哪儿她就说到哪儿,毫不管旁人能否跟上她的速度。兰青愉快地看着她,觉得自己永远看不腻她活泼轻快的模样。 她一脸贼兮兮地自怀里掏出一薄册,天还未全亮,兰青俯头细看了一会儿,才赫然发现恋叶送了他什么。 花楼姑娘间盛传的春宫图,也是就姑娘出嫁时,娘亲会偷塞在嫁妆里的“避火图”。 不出恋叶所料,兰青一见薄册里图画,他两颊霎时胀红,即使现在天色末明,仍旧清楚可见。 “哇哇!”恋叶佯装惊诧地触着兰青的脸颊。“瞧瞧你的脸,烫得都可以把蛋给煎熟了!” “你故意的!”兰青转头欲咬她手指,恋叶乐得格格直笑。 “谁要你反应那么可爱……啊!”恋叶低呼一声,没想到兰青还真咬了她!正想张嘴嗔怨,兰青却突然用舌轻挲她指尖,后卷绕,就像恋叶吃完了点心,总会贪恋地吮着沾着糖蜜的手指。 可兰青的动作,却十足的瞹昧——见他一边舔着还边抬眸望她表情,恋叶突然觉得胸腹一阵酥麻。这木头,又到底打哪学来这伎俩? “好大胆子啊你,”恋叶嗔道。“大庭广众之下,竟敢偷吃我手指!” “多亏你送了我这本画册……否则我还不晓得,原来可以在这里做这种事。”兰青指指画册要她自个儿瞧。 恋叶一瞥,脸红了。可不是么,画册中绘了一男一女,而坐在高楼上的男子,也正张嘴咬着女人手指。 但,画里男女做的可不止这样,男子的手还一边钻进女子裙缝,抚弄她叉开的腿间。 “可惜你穿着男装。”兰青松开她指头贴在她耳边说。 “你学坏了!”恋叶哇哇大叫。“人家送你这册子,可不是为了要让你欺负我的。” “不然?” “当然是为了欺负你啊!”恋叶瞠直了一双眼。“你不可以拿我送你的东西来对付我啦!” 这样啊!兰青蹙眉。可是他见过的东西,通常就会深深印在他脑子里。“但他们看起来……感觉好像不错……” 兰青翻弄着画册,恋叶眼一瞟他目光逗留处,脸一下窘红。 画册里的男女正呈交合状,女方白晰的臀儿翘得高高,男方跪立在她背后,表情好不舒坦。 兰青唇瓣吻着她细嫩的耳垂低问:“真的……不能试试?” “讨厌啦!”恋叶搥打着他的胸膛,之后爱娇地偎进他怀中。 一瞧她表情,兰青心领神会,这表示她同意了。 “我们回家去。”他抓起画册,一把抱起恋叶,三步并成两步跃下牌楼,直往西方的兰记飞跃。 关上房门,兰青便如实仿作,先是咬着恋叶的指头吮吸,边抚弄她腿间,直到恋叶娇声央求别再逗玩,他才转而将她身子俯定,自背后深深地进入她…… 这一回,两人之间不再有疼痛,只有无尽的湿润与欢愉。 恋叶觉得,自己真是幸福至极。 ***bb***bb***bb*** 两日后,倚红阁。 申时一刻,兰青特别挑花楼甫开门营生时造访。 鸨嬷正在姑娘闺阁前呼暍要大夥动作快,一听有人指名,鸨嬷眉眼不禁浮现一丝疑惑,尤其来人还是个面生的“柴炭”男人。 鸨嬷在欢场打滚三十余年,见过的男人不知几几,一进房厅,眨个眼已将兰青看个透彻。 “这位爷,贵姓大名?” 兰青起身颔首。“我姓兰,单名一个青字。” “原来是兰爷……”鸨嬷欠了欠身后即回头吆暍。“你们还杵在那做啥?还不快点帮兰爷备上酒菜。” 兰青连忙阻止。“不,大夥别忙,我今日不是来喝酒的。” “那您来意是?”鸨嬷一听奇了,男人上花楼不喝酒要做啥? “可以麻烦您请阁里的恋叶姑娘出来—见?” 这人的目标是恋叶?鸨嬷精明的眉眼一挑。“当然可以,可是我得先跟兰爷您说明,我们家恋叶目前是卖艺不卖身……” “是。”兰青点头。“这事我知道。” 鸨嬷一点头,招手要下人去唤恋叶。不久,恋叶便在桂枝的带领下,缓步生姿地跨进门厅里。她一见兰青,眉眼儿不禁浮现一抹喜色。 她的自由日,终于到了! 怎的,这两个人认识?!鸨嬷不动声色地瞧着两人表情。 恋叶一到,兰青立刻开口:“不瞒您说,我今日是来帮恋叶姑娘赎身的。” 鸨嬷不愧是鸨嬷,虽然被兰青话语吓了一跳,可不过眨眼,她旋即回过神来,起身走到一脸期待的恋叶身旁,状似亲热地牵起她的手。“兰爷您真是好眼光,头一回来就挑中我们阁里最俊最俏的姑娘,可是呐,我也不瞒您说,嬷嬷我自恋叶还那么小一了点就一直照顾她,好不容易才把她拉拔这么大……” “鸨嬷!”恋叶讨厌啰嗦,眼一瞪便要她说重点。“您就直接开口,赎金到底是多少?” “你这娃儿怎么还听不懂,这哪里是赎金的问题……是心,是嬷嬷自你七岁便一路培养你的用心!” 恋叶一脸不耐。这种话,鬼才会信!她自七岁进花楼之后,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她自个儿最清楚,用心栽培,哼,该是用力摇钱吧! “到底多少?” 臭丫头!不给她面子。鸨嬷嘴一瘪,五根手指朝天一指。“五十万两。”五十万两这数目,都可以买下这整间倚红阁了,她断定兰青拿不出来——没想到她错了。 “这里。”兰青突然自桌底扛了个木箱,后将箱盖打开。“嬷嬷您清点一下,五十万两银。” 鸨嬷趋近一看。老天!她被眼前整箱白花花的银两弄得头晕目眩,这怎么可能! 见钱眼开的鸨嬷正想拿个啃啃那纯度,结果手还没摸到就被恋叶伸手拍走。“先把我的卖身契交出来!” 直到这会鸨嬷才回过神来。“等等——”她突然将木箱盖上,后转身瞧着兰青笑了下。“我刚说错,不是五十万两,是一百万两!” “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恋叶大叫。“你刚明明就说五十万两,现在银子也在这儿,怎么可以说话不守信用!” “总而言之没有一百万两,什么事都免谈!”鸨嬷一哼,神气地往椅子上一坐。方才她一时错看,误把黄金当柴炭,这会发现真相,自然要赶紧扭转。 根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恋叶气愤地瞪看着鸨嬷。五十万两,恋叶算过,整个倚红阁姑娘至少要赚个十年才能揽到这数目,这会儿平空掉下五十万两银,鸨嬷竟还嫌不够,分明就是瞧兰青老实好欺负。 “兰爷也别嫌嬷嬷我出尔反尔,我刚算过,依恋叶开苞价一喊就是百两银子,我担保她不出个两年定能成为我倚红阁第一花魁,一百万两银,我自认价钱很合理——” “我已经不是处子了。”恋叶突然丢下这么一句。 鸨嬷一愣。“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要我再说几遍都行,我不是处子,你瞧……”恋叶挽起衣袖露出洁白手臂,凑到鸨嬷面前。 鸨嬷细看,大吃一惊,那点在右臂上头的守宫砂已然消失! “你这个不要脸的丫头!”鸨嬷不假思索抬手要打,原立在一旁的兰青忙伸手拉住她。 “等等!” “你……你……”被阻挡的鸨嬷气得浑身发抖。“什么时候发生的?是怎么发生的,你说,你说啊!” “跟你解释干么!”恋叶怒目相向。“总而言之你五十万两收下,卖身契交出来,我早就不是你眼里的摇钱树了。” “你以为我是笨蛋!”鸨嬷一气,倏地扑到两人面前将两人扒开。“老娘五十万两不要了,我就是要留下你,从今儿个开始你就挂牌接客——至于你!”鸨嬷怒火腾腾地望着兰青,“要再见她,就花银子排队吧你,快滚!” 鸨嬷伸手一推兰青,兰青文风不动,鸨嬷一气,兜头就是一个耳刮子。“都是你这臭男人,坏了我好事!” “鸨嬷嬷,求求你成全我!”恋叶双膝一屈,突然跪倒在鸨嬷面前。“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喜欢伺候男人,我一直不喜欢这里——” “你喜不喜欢千我啥屁事?”鸨嬷嘴里一哼,手指戳着恋叶额头。“我花钱买了你,你就要好好替我工作,就算你接了客之后会吐得整房都是,你也还是得做!” “我不允许你这么糟蹋恋叶。”兰青神情冷峻地将鸨嬷挡开,鸨嬷一与他双眼对上,背脊突然一凉。 她隐约感觉得到,眼前男子,并不是一般可以任人胡乱深掘的软上,他也是有着脾气个性,万一不小心踩着他底线…… “我送银两过来,是看在鸨嬷你多年来栽培恋叶的苦心,我也可以不这么做。” 呦!这家伙敢情是在威胁她?鸨嬷眉一挑。“不然你能怎么着?杀了我么?” 兰青绝少威吓人,但这一回,他真的是动了气。他伸手一拍,椅边的小几活似纸糊似的,竟从中裂了条缝,“啪”地碎裂。 “你你你……”鸨嬷傻眼。 “你之所以不让我走,全是因为我这张脸是吧!”恋叶猛地抬头,一双黑瞳散发着果决的光芒。 鸨嬷转头望向她,还未意识到她接下来举动,恋叶已然从脚边抽出她从不离身的小剑。 “我今天就毁了它。”说完,她往脸上一划—— “啊!”鸨嬷惊叫。 “恋叶不行!”兰青急喝,一个箭步前跃,毫不考虑以臂挡住。 锋刀触及肌肤,如刀切油膏般,一下没入寸半,恋叶一愣,手中利刃“哐当”一声落地。 “哎呀呀!流血啦!来人呐!快去取药箱过来止血啊!”鸨嬤花容失色,整个门厅乱成了一团。 “兰哥哥——你为什么——” 鲜血进流,恋叶焦急地握住他手,试图止血,怎奈鲜红的血却像疯了似的,一个劲地直流,连她身上袍子也都染红了。 “快来人啊!帮帮忙!”恋叶哭嚷着求援,向来不屑在人前掉泪的她,哭成了个泪人儿。 “没事的恋叶,你别哭,这只是一点小伤……” 兰青虽痛,但也明白这伤口不至致命,但这当头恋叶怎么听得进——伤是她刺的,血是因她流的——恋叶心疼地揪着他手臂,晶莹珠泪滚落,他的举动全然不在她的预想之内。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用手挡我的剑……” “我说过要保护你。”兰青用着完好的手帮她擦着眼泪。“我怎么可以让这伤口在你脸上出现?” “那你也不要用你的手挡么!”恋叶哭笑。“你都不知道,伤了你,比伤了我自己还疼……” “嘘,乖,别哭了……”兰青张开手臂,软声抚慰抽噎个不停的恋叶,直到下人拎着药箱冲进来,他才要恋叶放手,交由下人帮他包扎止血。 两人的互动,惊魂甫定的鸨嬷全看在眼里。恋叶这倔丫头,这回真的是陷了进去,鸨嬷从未看过她用这么珍惜在乎的眼神看过任何人——恋叶自小便是个倔脾气,鸨嬷记得清清楚楚,她小时逃跑每回被逮,捱打捱揍时她总会火着一双眼,嘴边不忘大喊——“你打啊,你打啊!你干脆打死我算了!”巴不得有人找着理由,就此了结掉她性命。可是今日,她却会因为伤了一个男人手臂,就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好了。”下人紧紧捆扎一圈布条后,兰青起身。 恋叶仍旧抚着兰青扎好的伤手,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鸨嬷突然叹了口气。“我说兰爷,你喜欢我们家恋叶哪一点?脸蛋,还是歌喉?” 兰青看了看恋叶,后者用着哭红的湿眸凝望他眼,一副也在等他答案的表情,他笑了。 “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他伸手爱怜地轻抚她泪湿的脸。“我只知道,跟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心里就泛出一股念头,我想照顾她,我想看她的笑脸。”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令在场的人不住叹息,尤其是鸨嬷,她虽势利,但也不至于到铁石心肠程度,毕竟她也是个女人,也曾尝过情爱滋味——只见她自怀里取出了帕巾,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她啊,当初就缺了恋叶这点好运……没遇上一个打从心底想照顾她、看她笑脸的“炭柴”。 “鸨嬷,求求你。” “闭嘴。”鸨嬷哽咽一叱,后抬手抹了抹眼角,一眺那碎成破片的小几,心里知道,今日她无论如何,是留不下恋叶这丫头了。 眼前这“炭柴”的暗示已做得很足了,以他身手,他绝对可以将眼前倚红阁,眨眼破得粉碎。鸨嬷心里算盘打得响亮,她没事干么跟白花花银两过不去?! “桌上那五十万两,我就收下了。” 鸨嬷的意思……恋叶眼一瞠。 “这是你的卖身契。”鸨嬷自她房中取来一张斑黄的薄纸,待让恋叶见过确认无误后,当面撕毁,后一股脑儿将手中纸屑往她手塞。 “去吧,”鸨嬷难得绽露温情笑靥。“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 恋叶捧着手里破成一堆碎片的卖身契,喜不自胜地嚎啕大哭。 ***bb***bb***bb*** “你的伤,还痛不痛?”坐在兰青雇来的马车中,恋叶一脸心疼地抚着他手。 方才兰青帮她扛了几个衣箱进车里,可能是出力过甚,包扎好的布条上又沁了点红血。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恋叶的小婢桂枝。恋叶把所有客人私下送她的珠宝银簪全交了出来,只求鸨嬷让她带桂枝一块离开。这会儿桂枝正坐在车夫旁边,隔着竹帘偷听里头动静。 兰青望着恋叶摇了摇头。“我说过,这么点伤,真的不碍事……” “对不起,”恋叶满脸抱歉,“我当时真的是气坏了,尤其—想到鸨嬷说的,要我当天就挂牌接客,我一时急了,才会做出那么冲动的举动。” “我知道,我不怪你。”兰青将恋叶肩膀搂近,脸偎着她额低喃:“我当时也真的慌了,才会一个劲地在想到底该上哪再筹个五十万两,否则我应当可以在你动手之前就看出端倪。” 兰青越是这么说,恋叶越是觉得不好意思。她拾手碰碰他脸颊,兰青温柔一笑。“我跟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么做了。” “你的承诺我收下了。”兰青亲亲她额头。“对了,刚离开之前,鸨嬷跟我提了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从兰青表情,恋叶感觉得出他想说的事,好像挺重要,忙正襟危坐。 “你说。” “就我们俩的亲事。”兰青表情有些害羞。“你想快些,还是慢点办?” 恋叶惊讶地瞠大了眸子。“你——打算帮我办个像一般姑娘出嫁那样,大红花轿、凤冠霞帔的婚礼?” “当然。”兰青反问:“你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但……”恋叶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后当她张嘴说话时,两行泪突然自她眼角滚落。 “怎么哭了?” 恋叶将脸埋进他胸膛啜泣。“我好高兴!我本来以为那种生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原来她是为了这种事情哭泣——兰青心怜不已地将她抱紧。“傻丫头,有喜事应当开心才对,怎么反而哭得像个泪娃娃一样?” “还不全是你!”恋叶娇嗔地抹着不住滚落的眼泪。“谁要你老是要对我那么好,遇上你之后,我的眼泪就像决堤了一样,动不动就哭个不停,人家之前才不是这个样子!” “好好、都是我不好,我在这跟你赔罪,别再哭了?” “哼!”她佯怒地扭腰,假装不想再理兰青,可离开他身侧不过两秒,她又顿觉空虚地回到兰青怀里——她仰起头望着他始终不变的笑脸。“兰哥哥。” 兰青低头迎接她眼瞳。 “晈我一口。”她将手伸至他嘴边说道。 兰青惊讶地看着她。 “说真话——直到这一刻,我仍觉得自己像在作梦,好像只要再过那么一下,眼前这一切,包括你,就会立刻消失了一样。” 望着恋叶嘟嘴的可爱表情,兰青将脸凑近,突然亲了她一口。“感觉踏实了点么?” 恋叶摇头。“反而更不踏实。”她将手臂住他肩上一勾,脸红扑扑地承认。 “尤其是你的嘴,每次被你一碰,我总觉得自己的魂像掉了似的……”她陶醉地侧头承接兰青的吻,几若未闻地喃喃:“感觉更像是在作梦……” 两人的对话,至此告一段落。 一路窃听的桂枝在竹帘外等了半晌,后按捺不住掀起一角觑探,只见车里的恋叶正偎坐在兰青怀中,两人唇舌相接,而恋叶的手,还不停地挲抚着兰青胸膛,一脸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的渴望模样。 一见此景,双颊绋红的桂枝急忙将脸转开,待心跳平稳之后,她忍不住掩嘴偷笑。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兰爷的问题——婚期要快些,还是缓些? 看两人表现——桂枝敢打包票,恋叶姑娘她的答案,一定是前项。 第九章 真不愧是服侍了恋叶一年的桂枝,最是了解恋叶的心意。 兰青回兰记后一翻黄历,发现这个月适合嫁娶的日子不多,就农历十七和二十三两日。恋叶毫不犹豫挑了十七这日,也就是五日后。 “兰爷五日后要成亲?”乍然听见此消息,兰记上下可真是一阵轰动,争相挤来前厅观看即将进门的准夫人。 “这这……”最常与恋叶接触的陈嫂与帐房一见便知她是何人。怎么会这样?两人愣住。练公子怎么会从男的变成女的了? 恋叶一脸娇羞地朝两人微屈身。“陈嫂、帐房先生,对不住,之前是我瞒了你们,其实我是个姑娘家。”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哪有公子爷那么爱吃甜食的,原来是姑娘假扮。”陈嫂事先回神,后摇头失笑。“不过说真话,兰爷,您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平常见您木木愣愣,本以为您这辈子打光棍打定了,没想到一眨眼,就自个儿挑了这么一个美娇娘!” “对对!”在兰记工作的男人们纷纷附和。恋叶仍是男孩装扮时,大夥便觉得这小兄弟实在俊得不像话,这会儿换回女装……哇,根本就叫天仙下凡! 不过话说回来,众人还真没料到,木头鲜花排排站,感觉竟然还满适合的。 “筹备婚礼的事,还望大夥多多帮忙。” “兰爷您这么说就见外了。”帐房带头答道。“平常都是您在帮我们,这会儿也该由我们出点力,帮您妥善安排一个盛大的婚礼。” “对对,准备婚礼的事就全包在我们身上!”众人欢呼道。 大夥的眼睛是雪亮的,虽说兰青平日木愣不多话,可是温柔善良的个性,每个与他接触的人都能深切体会。 望着眼前一张张祝福的笑脸,恋叶突然觉得好骄傲。她的兰青,真的是个世间罕见的好男人。 “不过有件事要先跟兰爷还有花姑娘提醒。”陈嫂突然自人堆中走出来,望着两人嘻嘻一笑。“为了讨个好兆头,自婚期决定到洞房花烛夜之前,新郎倌与新娘两个人是不能见面的。” 有这回事?兰青与恋叶隔着陈嫂惊讶对视。 一见他俩的表情,众人忍禁不住。 “这段时间,只好委屈您俩稍微忍一忍。”陈嫂拍拍兰青肩膀,硬是将他自恋叶身旁挤开。“花姑娘跟我进房里,时间不多,我得赶紧帮您量身裁布好缝嫁衣……” 一连五天不能见面……被陈搜带走的恋叶一脸依依地望着兰青,而他也同样满脸不舍。自两人相识以来,他们还真不曾隔这么多日不见。 两人心头不约而同想苦——早知道有这习俗,刚才,他们就不会管什么吉日不吉日,直接将婚礼订在明日了…… ***bb***bb***bb*** 关中西岳华山 “掌门师父,刚才收到飞鸽传书。”一身着青袍徒弟双手奉上一纸信箴。 位居堂上俊美男子取过,一见上头文字,欣喜若狂。 青欲成婚,五日后。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 男子将信箴揉揉烧化,回头吩咐:“我要出门一趟——我不在这几天,若门里发生事情,就请师叔代理。” “师父。”青袍徒儿双手一揖。“可否带徒儿一块同行?” “不,你留下来提点其他师弟功夫。”男子拍拍徒儿肩膀,后脚步一跨,眨个眼早已飘离厅中老远。 留下满脸倾慕的徒儿躬身相送。 ***bb***bb***bb*** 子时一刻,原本仍聚在前厅筹布婚礼的人影,也不敌睡意侵扰,纷纷回房休息。一阵脚步杂沓声响过,热闹了整日的兰记终于安静下来,直到最后一盏烛光熄灭,一直耐心捱在房里窥伺的人儿,忍不住高举双手欢呼。 就是现在! 恋叶七手八脚抓了把椅凳来到窗下,推开窗门瞥了两眼,确定四下无人后,她双脚一跨跃出窗台,才刚站稳,细腰却被一只手臂搂过。 “啊……唔!”一声惊喊甫出口即被掩掉,黑瞳一望见来人身影,晶亮的双眼倏时眯成两道弯月。 是兰青! “你怎么会在这?”恋叶嘴贴在他耳边低问。 “跟你一样。” 兰青微笑,后抬脚一跨,便偕着恋叶跃上屋檐,自高处溜至他书房门外,整个兰记现下就剩这个地方亮着烛光。 “跑来这,万一被其他人发现怎办?”进了门后恋叶小声地问。 兰青没作声,只是一路将她拉至屏风后边,此处街进书房内,刚好形成一隐密凹室。兰青在这里摆了张躺椅,看帐倦时,偶尔会进来小睡片刻。 当然,当初在帮自己安排这小歇处,他决计不会想到日后,这里会变成他与他准夫人偷偷幽会的处所…… “好想你。” 两人站定,兰青旋即将恋叶搂紧,瞧他表情之渴慕,气息之焦灼,实在难以相信,在数日前他还是众人口中寡欲冷静的木愣男子。 眼下的兰青,根本就是一团烈火。 兰青手指贪婪地触碰恋叶身体,肩膀、手臂、背脊……乃至底下丰润难以盈握的美臀。兰青如饥似渴地啜吻着恋叶唇瓣,直到怀中佳人力竭地瘫缩在他臂弯中,他才稍感满意地松开唇瓣。 “你身子好热,好像快烧起来了似的……”恋叶手指迷恋地抚过兰青下颚。 兰青一笑,温柔地轻啮她指尖,逗得恋叶又是一阵颤抖。 “我真的想听陈嫂他们的嘱咐,一直忍到五日后洞房夜再见你……”兰青语带愧疚的吻着恋叶手心。“可是捱了两日,我发现再也忍不下了。” 不能见恋叶,不能将她身子紧抱在怀中,不能亲吻她,听她声音……种种禁制已将兰青逼近爆发边缘。他没法再捱三日再见恋叶,甚至再多拖一刻才见她,他就要被体内的渴望给烧融了。 “我讨厌那些不通情理的规矩。”恋叶嘟嘴。“就是因为想日日夜夜陪在你身边,我才会挑选最近的婚期,结果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说我们在大喜之前,都不能见面……” 兰青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礼俗就是如此,一但定下,就再也没更改的余地。 他将恋叶抱坐在躺椅上,恋叶仿佛要填补这两日未见他的空虚,一双滑腻小手不停在他肩膀胸上挲啊摸着,嘴里还边打探他这两日行程。“兰哥哥,你这两天都在忙些什么?” “卖油、作油、买东西、帮忙搬货……” 恋叶倏地挺直腰瞪他。“就这些?你都没有想我噢?” 兰青一点她鼻头。“不想你,我们俩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人家说的不是这种想……”恋叶扳着他手指把玩。“而是,你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脑中还有一丝空隙边想,恋叶她现在在做些什么……人家都有这么做呢!不管是在吃饭睡觉,还是被陈嫂唤去试衣裳,我脑子里一直都有你的存在——”说到这她一搥他胸口嗔道:“结果你都没有!” “不是没有,是不敢多想。”兰青俯头以唇轻触她耳朵,迟疑地低喃道:“一想到你,我身体便会有反应……” “真的?”恋叶眸子一亮。 兰青窘得耳根都红了。 “现在也是么?” 他头又点。“早在动身接你时……” 这可爱的傻木头!恋叶开心地亲吻他红热的脸颊,兰青回视她,只是不过半晌,当两人唇瓣再次贴合,气氛已从轻快变得沉重而暧昧。 兰青吮着恋叶唇瓣,舌尖探入,卷来她细嫩的小舌,啜在嘴中舔吸。 “自接你回来之后,每天夜里,我都想你想得难以入眠——” “啊!”恋叶浑身酥软低叫。怎么几日不见,他挑弄的招式又变得更熟练了? 恋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从那本册子…… “那本书册,我读了好几次好几次……那是你唯一送我的东西,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拿出来……” “色魔!”恋叶脸红嗔道。“我明明说过那册子是用来捉弄你,不是让你回头来对付我的。” “我没想要对付你——”原本已要钻进她亵裤里的大掌忽地停下,兰青连忙解释:“我只是想把它记熟,以防……不时之需。” 恋叶瞪他。“难怪你不敢想我,因为脑子里全装满了那些东西么!” 兰青脸一窘。对于恋叶的指责,老实的他不敢说没有。 这木愣子!恋叶微笑地亲亲他嘴。“呐,你说,读了那册子,你有特别‘中意’哪个方式?” 兰青一听,脸再度胀红。 “说么,特别属意哪一个,你说动我,说不定我会同意试试。” 这……兰青尴尬地瞥了她一眼。“我……每个都很喜欢。” 老天!恋叶眼一瞠,后忍不住大笑。“你啊你……怎么会老实成这德性,那册子少说也二十页,你就不会先挑个一样说说?!” “因为每一个……我只要想到是跟你做,就觉得,一定都很舒服……” “嗳!”恋叶斜睨他。“你老实承认,这两夜你有‘抚慰’过自己么?” 兰青急忙摇头。 “为什么不?” “我怎能一个人舒服,这样我会愧疚。”兰青说得好不理直气壮。 傻瓜!恋叶轻弹他额头,“其实……”她手揪着他衣襟把玩,一脸甜笑。“我并不讨厌让你想着我,抚慰自己喔!” 兰青不懂。 “我喜欢看你舒服的表情……”恋叶手指抚着他脸颊,后一把扯掉他绾发的长布,她手指钻进他丰厚发中轻挲,兰青陶醉地半眯上了眼睛。“很俊,俊到让我想一口吃了你。” “你才是。”兰青以鼻轻蹭她脸颊,再次吻上她唇瓣。“每次一想到你在我身上喘息的模样,我就恨不得冲进你房里,再也不管什么礼教规矩。” “嗳。”恋叶在他嘴边低问:“如果我们真在大喜之日前做了那件事,你猜陈嫂他们会不会发现?” “不至于……”兰青同样轻声细语。“况且我去找你之前,还刻意绕了一圈,我很确定大夥都已熄灯入睡。” 恋叶瞠目,以为她躲在房里偷看已算过分,但没想到这木头更离谱! “我想要你……” “别看我……” “小叶子……我的娘子……” 她仰头望着他低喃道:“我要服侍你。”说完伸手将他一推,让他背靠在墙上。 兰青气息不稳地瞧着她解开他的腰布,褪下里裤—— 在这瞬间,他脑中完全没有任何礼教,或者是大喜之前不得见面的严格规定,他只能感觉到她的手,还有她的面颊……恋叶以颊轻蹭它半晌后,缓缓张口覆上。 “恋叶……恋叶……” 当它在她嘴里进出,兰青浑身战栗,血液像滚水似的在他体内轰轰冒气,直到快越上释放的顶点,兰青身子一弹,突然伸手抱住恋叶,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坐到身上。 “还没呢……”恋叶撒娇地摇摆着身子,但兰青张嘴吻去她所有的抗议。 “我要你。”一声低语后,他滑进她体内。 ***bb***bb***bb*** 大喜当日,八人大红轿在唢呐鼓钹的欢送下,浩浩荡荡地由兰记后门离开,绕城一周后,将会再从兰记正门进来。 穿着红色喜袍的兰青立在门前等侯,估计半刻钟后红轿将会进门,怎知等啊盼啊,一刻钟过去了,始终未见红轿回来。 “怎么回事?”兰青询问帐房先生。 帐房也是一头雾水地摇摇头。“不太对劲,我看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好了!” 帐房正要离开,几名路人竟然搀着一名受伤的轿夫奔进门来。“不好了、不好了!花轿被劫了!” “怎么会这样?”兰青急问。 “我也不晓得,我们一路拐过大街,正要返回兰记,结果竟突然冒出了个蒙着头脸的黑衣人,三拳两脚就把我们打得半死不活,他抓走新娘前用力踢醒我,要我回来告诉兰爷,如果想见新娘,就带着什么‘集峭剑’到城外竹林,他会在那等您。” 兰青眸子一闪。这世上知道他拥有集峭剑的只有两人,一是卸下掌门之位便四处云游的师父,第二,便是现今掌门,也就是他的二师弟黄鹰。 “现下怎办?”帐房在一旁急问:“需不需要我去报官府?” “不用。”兰青拍拍帐房肩膀,命他先去延请大夫过来帮受伤轿夫治伤。“竹林之约非我处理不成,至于到访的客人与花轿那边,就得烦请帐房先生你帮忙打点。” “那些事兰爷不用担心,但,兰爷真的确定不需要通报官府?” 兰青点头,接着立刻奔进房中,取出被他封妥的集峭剑,后大步一跃,施展轻功火速奔王城外竹林。 被绑来的新娘子头上的凤冠,早巳在半路上丢失,一身洁亮簇新的霞帔也在挣扎间染上污渍,嘴儿、手臂与双腿被麻绳紧紧缚住的恋叶,靠坐在竹丛边,一双怒气腾腾的大眼,活似会喷出火来将眼前黑衣人烧融了般。 太可恶了!恋叶心底冒火地想,好不容易捱到大喜之日,本以为从今以后便不用管顾他人目光,可以与兰青尽情相守,偏偏杀出这程咬金,硬是要破坏两人好事,若不是她嘴儿被封住,不把他骂得拘血淋头她就不姓花! 不过一刻钟,一抹红影自远处急射而来,原本负手而立的蒙面男子身子一挺。 恋叶顺着他目光一瞧,一双黑眸登时亮起。 兰青! 兰青停在蒙面男子五步远处,目光先是略过他在恋叶身上转了一圈,确定恋叶安然无恙,这才转眸望向凝神注视他的蒙面男。 “好久不见,二师弟。” 蒙面男子一哼气,后将脸上黑帕拉下,露出本来面目。现今华山派掌门黄鹰目光扫过兰青手上的集峭剑,心中压抑了两年的怒火再次腾烧。 自视甚高的黄鹰,头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便是拜兰青所赐。黄鹰虽然年长兰青一岁,可却晚了他一年被扶摇子找进华山,初时一见他这个大师兄,黄鹰便认定此人绝对逊于自己,瞧这大师兄口舌不伶俐,容貌又不及自己出色,纵使比自己早个一年进入华山,但黄鹰自信,自己定能在最短时问内迎头赶上。 说实话,黄鹰资质不差,凡他师父所传之武功,他只要细练个十回便能如数施展。但是他这优点一遇上兰青的过目不忘,登时成了笑话。若论天赋,黄鹰正如其名,是在天上翱翔,能御风飞翔的大鹰。至于底蕴深厚的兰青—— 扶摇子曾跟黄鹰说过:“为师与他相处十八年,至今仍旧无能探究出他的底限何在。” 这要黄鹰怎么忍受!自黄鹰接下掌门之位,他便派遣门中密探,埋伏在兰青身侧,意图要寻出能置他于死地的窍门,正可谓“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日前等到机会。 兰青的罩门,便是他身后这个女人!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才愿意放了恋叶?” “留下集峭剑。”黄鹰冷声回答。 “它是你的了。”兰青毫不考虑地将剑丢下。 “为什么?”黄鹰瞪着剑柄上那“峭”字铭刻,认出此剑绝对不可能是仿制。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旷世神剑,他竟毫不留恋——黄鹰想不透! 兰青一笑。“早在我辞别师父下山那时,我便跟师父提过,要把剑留在华山,是师父不肯,他认为集峭是我去取下,他没道理掠美——说实在,它跟在我身边已经两年,我未曾将它拿出使弄,既然你喜欢,当然转送于你。” 兰青赠剑并无恶意,也绝非瞧不起黄鹰,但兰青所提及那“掠美”二宇,却像个巴掌,令黄鹰脸颊一阵热辣。他嘴上不说,可是心头主意已定,绝不能让兰青活命。 只要他一死,这世间再也没人能与他抢夺第一之位! 黄鹰闷声不吭地把剑拾起,状似把玩般地将长剑抽出,后望着兰青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得谢谢大师兄慷慨之举。”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兰青不疑有他。 “提起兄弟二字,我突然想起——大师兄可还记得,你下山当时与我的约定?” “我当然记得。”兰青坦荡荡。“反正我只是区区一家油坊老板,门派功夫平日根本派不上用场。” “是这样么?”黄鹰一笑,后表情一变,手里长剑便朝兰青挥去。“那今日,我便来验收大师兄诺言,是否属实了!” “唔唔唔唔……”一见黄鹰出手,嘴巴被捂住的恋叶急忙大叫示警。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恶的坏人!恋叶双腿踢动,恨不得能飞奔至兰青身边帮他挡剑。 兰青一个侧身闪过,黑眸蹙紧。“二师弟你……” “千万别忘记你当初的诺言!”黄鹰大喝提醒,手上长剑乍动,眨眼已挥出十数招,每一招都使出十成功力,逼得兰青急促而退才堪堪闪过。 直到此刻兰青才辨识出黄鹰眼中的恨意——师弟是真的想取他的性命! 兰青不懂,两人在华山共处十七年,虽然十七年来大小磨擦不断,但他一路忍让,本以为黄鹰对他的恼恨会在他离开之后消灭,怎知两年过去,师弟的恼意不减,反而酿成了滔滔巨恨。 “为什么?”对招间,兰青分神问道。 “只要你不死,我在师父、师叔他们眼中,永远都是第二——你这么一个木愣子,凭哪一点赢我!” 黄鹰杀红了双眼,出招越见急快,兰青不攻只守,也真按照他的诺言,始终不使门派功夫抵御。 为什么?!黄鹰恼气地想,为什么自己一连使就二十余招,仍旧无法取兰青性命?他不是已经两年不练武功,他不是已经没使弄门派功夫,为什么至今仍旧不能动他分毫? 兰青红袍飘飘,仿佛像只大红蝴蝶,忽前忽后地在剑前飞跃,不管黄鹰招使再快,他仍旧能赶在他前一刻抽离身子,仿佛他早已算准了黄鹰剑落何方! 黄鹰身子蓦地停下,似乎是悟到了什么,但——怎么可能! “你——”黄鹰一脸惊诧。“难不成你已经参破了师父的武功?” 兰青仍旧一脸平静。“这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 不可置信!黄鹰连连摇着头。在黄鹰眼中,其师扶摇子所创武功博大精深,就连他如此聪颖之人,也难以全数学就——但眼前这人,这个黄鹰一直瞧不起,视若眼中钉的男子,竟然在短短两年内尽数破去! 单凭这一点,他就非死不可! “你以为你破了我门派功夫,我就不能动你分毫?”黄鹰狞笑。他没忘了,他手边可还有张王牌—— “不许你伤害恋叶!” 黄鹰身子一动,兰青即便了解他的企图,即忙飞身赶着营救——她是他的命,他的心魂所系,他岂能让师弟得逞—— 但却迟了一步! 集峭锋利无匹,削铁如泥,何况只是区区人身肉体——黄鹰剑锋刺进满脸惊骇的恋叶胸口,兰青大叫,与黄鹰对招只守不攻的他,终于击出一掌—— “砰”地一声,黄鹰飞弹三尺,身子重重撞向竹丛后落地,震扬了满地的枯叶。兰青连看也不看他,一双眼只盯着眼前的恋叶。 只见她杏眼瞠大,眼神涣散了,兰青抖着双手解开她嘴上的麻绳。 “兰哥哥……我恐怕来不及……当你娘子……”恋叶只来得及吐出这么一句,后便在他怀中晕了过去。 “不……不……”兰青热泪纵横,屈身抱起恋叶便往前奔。“我这就带你去见大夫,小叶,你不可以死……你一定要撑住……” 点点红血有如玫瑰花瓣,自兰青离去的地方,红艳艳地开了满地。 ***bb***bb***bb*** “兰爷,您已经在这不眠不休守了两夜,这样下去您会累垮的……” “别劝我了陈嫂。”兰青疲倦地笑了笑。“在恋叶未醒之前,我不可能睡得着。” “那您至少也吃点东西……”陈嫂眼一望桌上的饭菜,昨日不吃,今天也一样不吃,铁打的身子也捱不住这么折腾。“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夫人醒来,结果换您病倒……” 兰青知道,他怎么不知道他应该吃饭、应该睡觉,应该为了恋叶好好保重自己——但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没有胃口。真的,不是我不肯吃,而是真的吃不下。” 大夫一日来三趟,每次看诊过后,说的都是同样那三宇——不乐观。被集峭那么锐利的剑身一刺,别说是恋叶,恐怕就连兰青捱了,也同样会倒地不起。尤其加上她在中剑当日,她先前一直担心的初潮,竟然来了。 但兰青不肯放弃,他一直紧握恋叶冰凉的手心,在她耳边说着鼓励的话语。 “你要撑下去,你答应我的,要成为我的娘子,所有婚礼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就连你的凤冠霞帔,我的喜袍,也都已经重新备制一套……就等你醒来,恋叶,就等你醒来……” 其款款温柔的语句,每每令候在一旁的佣人为之鼻酸。 可两个日夜过去,恋叶始终未醒。 “兰爷。”帐房突然过来敲门。“厅上来了位老先生,指名说要找您,他说只要告诉您他叫‘扶摇子’,您便知道了。” 这还是兰青头一回松开恋叶双手,步出她房间大门。 “师父。”兰青见其师,连忙恭敬一拜。 年纪超过七十的扶摇子穿着一身黑袍,配上他白发白胡,感觉犹若仙人下凡。一见兰青,忙将他扶起。 “该是为师向你道歉才是。”扶摇子双手一拍,两名青袍小徒搀上黄鹰。那日他被兰青一掌击中,差点毙命,扶摇子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将他救活。 “为师今日来,除了带这孽徒跟你道歉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事。”扶摇子自怀中掏出两件物。“这药外敷,另外这药内用,事不宜迟,你赶紧拿去帮你妻子敷上。” 扶摇子两日后才来,便是为了他手上的这两味奇药。他救醒黄鹰之后逼问出缘由,忙飞鸽传书要徒儿自华山送下。 兰青手中这两味奇药,传说是扶摇子在华山上见一仙人开药所炼制,其药力之神妙,据说濒死之人也能被它们给救活。 兰青帮恋叶上完药后,将她交由桂枝照顾。 这时扶摇子已经领着黄鹰候在门外。 “你用不着担心,那两味药一当用下,你妻子性命一定能保全。” “我很生气。”兰青眼望着一脸愧意的黄鹰。 与他对打之后,黄鹰才知当年师父为何会说兰青深不可测。 两年时间,黄鹰本以为柴米油盐等等日常琐碎之事将会折损兰青的天分,但完全没有,当时兰青击出的那一掌,也不是发自门派功夫。他的功夫,竟比师父所传之术,更为浑然天成——黄鹰这两日—直在揣想,怎么样也想不出兰青如何习来此等玄妙功夫。 “我知道错了,大师兄,请你原谅,我今后,绝对不会再把。”黄鹰将手上的集峭剑奉上。 兰青瞥了剑一眼,摇了摇头。“我已经将它送你,它就是你的。” “黄鹰,你就收下。”扶摇子突然插话。 黄鹰瞧了师父一眼,后朝兰青点点头表示感谢。 “但我还有一事不懂……大师兄,请你务必回答,你——是否另投了师门?” “为何有此一问?”兰青讶然。 “因为你朝我使出的那掌——太惊人了!” 原来他是在问这个!兰青耸耸肩。“如果硬要说是跟谁学的,那,只能说是跟火、热气,还有锅铲了。” 黄鹰瞠大眼。“你别开玩笑!” “我说的全是真的。”兰青当着扶摇子的面,做出他平日翻炒茶籽或者是芝麻时的动作。 “就这么兜兜转转,我得凭自身眼力,还有肌肤上的温度,调整翻炒的角度与力道——这么要弄两年,我发现它就跟师父所敦的心经内文极像。翻炒无需要思考,只要专心一意用心体会,换句话说,也就是无想、无行、无识。无眼,无耳,无鼻,无舌,无身……” 兰青的解释,在场只有扶摇子一人得以领略。他看了眼黄鹰不解的表情,突然开口说:“你懂什么叫‘无’?” “就是什么都没有。” “错,无就像道,不是没有,而是‘俱有’——现在,你能够了解你与兰青的差别何在?” 黄鹰略显迟疑地摇头。扶摇子拍拍他肩膀,在他耳边低喃了几句话:“你只是有,但是他已经是‘俱有’,你说,你如何赢他?” “但……”黄鹰想说,兰青看起来又不像那种绝顶聪明之人。 扶摇子笑了,再次提点道:“大智若愚。” 啊!黄鹰眼一瞠,突然有些懂了。 扶摇子手指向黄鹰手中的集峭剑。“我这会儿终于明白,当初你拿到的,为什么是它,而不是另外三把。” 兰青和黄鹰同样不解地看着扶摇子。 “峭是‘绝’,是极高之意,而峭至极尽处,你以为是什么?至绝?错。”扶摇子摇摇头。“而是真,‘返璞归真’里的那个‘真’字。” 黄鹰咀嚼半晌,瞧着仍一头雾水的兰青,什么是真,什么是大智,什么是俱有,什么是无——这会他全都懂了。 那便是眼前这人,兰青。 尾声 扶摇子送来之药当真玄妙,恋叶服下当夜便已转醒,后经七日涂抹伤口,这会她已能坐起身来跟兰青谈天说笑。 而一能够说话,恋叶便开始吵着要快快成亲。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恋叶摇着兰青手直闹。“人家不要再等了,人家就是要两天后举办婚礼,成为你娘子!” 兰青老是用她的身子仍虚,需要多休息为由,一延再延她的请求—— 恋叶怒火腾腾地瞪着兰青。“我数到三,你再不答应我——我就永远不嫁给你,一……二……” “我的小叶子,别这么折腾你自己好么?”兰青真心为了恋叶身子着想,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恋叶被集峭如此锋利之剑刺伤,怎么可能休养个七日便称痊愈? “但是我听陈嫂说,如果我们错过两天后的婚期,再来的好日子,就是下个月中——人家不想再一次跟你那么久不见面么,我会死的!” “好好好,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兰青抓着恋叶的手将她搂进胸前。“就别死啊死地挂嘴上,你都不晓得这字听在我耳里,多令我心惊!” 兰青这话不假,贴在他怀中的恋叶都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脏正扑咚扑咚狂跳个不停。 恋叶手揪着兰青衣襟玩着。“我听小桂说,我醒来前几日,你一直不眠不休坐在我床边陪我,还掉了一缸子眼泪,真的有这回事?” 兰青窘困地瞥她一眼。“就知道她一定会跟你提……” “她很感动呢!”恋叶抬头亲着兰青嘴角。“还有,我也很感动——虽然我那几天意识不清,可是我隐约感觉得到,耳边一直有个声音,要我撑下,不能走。” “在你中剑那一刻,我简直要疯了。”兰青手捧着恋叶头颅,与她额贴额相对看。“我一辈子没那么生气、那么痛苦过——” 兰青一回想起当日情景,至今身子还会颤抖。 “我爱你。”恋叶突然说道。 她的告白打断了兰青思绪,他愣愣地看着她。 恋叶微笑地亲了他脸颊一记。“所以我才要尽早嫁给你,我要让你很明白的确定,你拥有我了,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止我待在你身边。” 兰青点头,他怎么可能猜不出恋叶急着成亲的真意。“其实……”他面带尴尬地挲了挲鼻头。“刚进来见你之前,我已经在打算,两日后无论如何都要举行婚礼。” 恋叶瞠大眸子。“那你刚为什么不早说,害我还跟你呕了那么一堆!” “我怕太早泄露,陈嫂她又跑来说什么大喜之前不得见面——” 原来他俩想的是同一件事。 辔叶戳着兰青胸膛娇嗔道:“你你你,真的是越学越坏了!” “这叫不经—事,不长一智——”兰青手抓着恋叶手指亲吻。“所以你要帮我保密,我打算明天一早再跟陈嫂他们提。” “铁定忙死他们!”一想起陈嫂他们可能会有的反应,恋叶便觉得好笑。 “记得,千千万万要保密。” “没问题。”恋叶伸出手指头和他一勾。 ***bb***bb***bb*** 同样的场面,八人大轿,唢呐鼓钹居前,一路自兰记后门离开,但和前回不一样的是,半刻钟后,花轿准时自街边出现。 “来了来了!”穿着一身鲜艳的陈嫂大叫,后捂着耳朵点燃炮竹,一阵乒乓响后,红轿放下,桂枝掀开红帘,伸手搀出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恋叶。 垂着眼的恋叶望着兰青的黑靴朝自己走来,后两人各执红彩球一头,在众人的恭喜声中,进到了兰记大厅。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日为师,终身为父,扶摇子正居于堂上,眯着眼微笑地望着正朝他敬拜的兰青与恋叶两人。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帐房一喊,兰青便一个俯身抱起恋叶,众人惊叫他不得失礼,但兰青举手一嘘,随即便把新娘子抱回了新房。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桂枝这丫头识趣,兰青与恋叶一进门后,她朝两人福了个身后,便一溜烟转出挡在门外,严格禁止诸如唐津等人进新房闹场。 “喂喂喂,哪有新郎倌这么做的!”唐津在外头大叫。“成个亲之后便关在新房里,也不出来跟客人敬酒,太失礼啦……” “去去去……”桂枝不待唐津说完便急急将他往外推。 房里的两人只听见唐津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不见。 兰青拿着秤杆挑起红盖头,头戴凤冠一脸娇羞的恋叶看起来娇艳无比,兰青忍不住倾头亲了她—记。 “终于只剩下我们两个……”恋叶将脸偎在兰青胸膛上低语。 兰青细抚了她颊边一会儿,后抬起她脸,微笑地望着她眼睛。“终于让我盼到了这一刻,能名正言顺地将你搂在怀中。” “兰哥哥。”恋叶抚着他衣上的系带,大眼儿娇媚地睨他。“你这会儿该不会跟我说,因为担心我身子末完全痊愈,所以今晚的洞房花烛夜,你要择期另外举行?” 兰青哑然失笑,暗叹她怎么这么厉害,竟猜得出他正想说些什么。 “不准!”恋叶手一揪他领子威胁,杏眼圆瞠的表情好不可爱。“你敢这么说,我就罚你一整个月不能亲我,也不能碰我!” 兰青一愣,他一时分辨不出,恋叶这种说法到底是想惩罚他,还是要惩罚自己? “我是担心你身子……” 她招招手要他附耳过来。“我知道几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来么,跟人家一块试试么!”恋叶手指戳着兰青胸口撒娇。 “真的不会弄得你太累?” 恋叶想了一下,后眨眨眼睛。“累就累,重点是人家想么!” 亲爱的娘子都这么央求了,兰青失笑。“来吧,我帮你宽衣。” 手伸至恋叶胸口,随着一颗颗精致绣扣松开,恋叶霞帔散落,兰青抱起仅着红胸兜与亵裤的她上了床榻。 兰青立在床边脱衣,恋叶一双大眼滴溜地在他越见裸露的身体上转啊转。“兰哥哥,”她突然唤。“我问你……跟我成亲的你,真的觉得幸福么?” “幸福。”兰青上床躺在恋叶身侧,后将她娇软身子往自个儿怀里揽进。他头贴在她额上轻挲。“我此刻的感觉,再幸福也不过。” 恋叶看着他咪咪地笑了笑,主动地献上唇瓣。 兰青一个抬手,以指风熄掉桌上红烛。 房中的缱绻柔情,早已无需言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