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工具人坐上皇位后,他飞升了》 第1章 有病啊! 我从来没有觉得父皇病得这么严重过! 谢昭坐在书案后,听着小有子讲述早朝上发生的事,手中的毛笔掉落,一脸裂开的模样。 小有子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三殿下,还听吗?” 谢昭低头,看着被墨汁弄毁的乌龟图,深吸一口气,“继续。” 小有子:“是。” “陛下说如今我大周落败楚国,楚国要求我大周皇子入楚为质,太子贵为一国储君,又是诸位皇子长兄,理应身先士卒,为国出力,为君解忧。” 谢昭:“……”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但还好,毕竟这种让太子入它国为质的事,在史书上也有,不过都不是好皇帝罢了。 谢昭宽慰自己,呼出一口浊气,“大臣都答应了?” 小有子摇头:“没有,沈将军与靖安侯府,御史台等朝臣直言于情于理,太子殿下都不合适。” 听到这儿,谢昭略感欣慰,看,朝廷还是有正常人的。 他一抬眼,见小有子神色欲言又止,眉头狠狠跳了一下:“父皇生气了?” 小有子:“是。” 谢昭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摆了摆手,并不在意,“父皇乃一国之君,被臣子否认自己的决定,心中有气,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吗? 小有子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后面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声音压低了些,“殿下,不止如此,皇上一怒之下,当庭砍杀了两位御史大夫,最后还是沈将军极力劝阻,才让其他朝臣躲过一劫。” 说完,他抬头小心看了眼谢昭,果然,他家殿下又面无表情了。 谢昭这一刻,好像看到了大周皇室的末路,还有自己的结局……父皇这是什么昏君行为,不要名声,皇位坐腻了,想换个大臣来坐了? 不是,我还没活够啊!父皇你要是觉得皇位坐腻歪了,让我上也行啊! 今日休假,不用去上书房读书,他好不容易放松一日,想画两张画,以作娱乐,现在好了,他父皇一个响雷扔下来,把他什么玩乐的心思都给炸没了。 “父皇如此震怒,那质子一事,换人了?” 小有子:“沈将军等人力荐二殿下入楚”。 谢昭等了一会儿,见小有子没再开口,迟疑了一下:“这就没了?我跟四弟没人提吗?” 小有子把头低了一点:“是,大臣们说,四皇子容貌丑陋,生性暴戾,不宜。至于您,皇上跟众大臣或许……忘了。” 说罢,小有子立即跪下,“还请殿下恕罪!” 谢昭:“……” 是哦,他差点忘了自己有个特殊能力,那就是时而透明人,时而有存在感,但不多。 朝臣挑选皇子入楚为质,如无意外,就凭二皇兄深受帝宠的样子,最适合被送走的人应该是他这个无人重视的三皇子。 谢昭想,这么看,我还得感谢一下这特殊的体质。 小有子还跪在地上,谢昭让他起来,“你不过说了句实话,有什么罪,今天这事,我还得谢谢他们忘记我这个皇子的存在。” “谢三殿下。”小有子麻溜的起身。 这时,守在外头的小喜子躬身进来,:“三殿下,陛下派人来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小喜子的错觉,他家殿下的表情,好像有一瞬间的痛苦扭曲? 谢昭端正好自己的神色,随外头的御前太监前去御书房。 龙案后,身着玄色龙袍的男子一脸沉色,整个御书房内,就只他一人,静的让人心慌。 御前太监将谢昭领进殿后,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留下他一个人面对正处于怒气中的庆元帝。 谢昭淡定非常,跪地拜见:“儿臣见过父皇。” 庆元帝没开口,只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他身边去。 等谢昭一在他身边站定,谢昭就听到他沉声幽幽的开了口。 “小三啊……” 这个称呼一出口,谢昭脸色有一刹的扭曲,这称呼从他三岁起叫到现在,都十五年了,依旧不习惯,说不出的别扭。 可惜这么叫他的人是皇帝,他不能提出抗议,不然,他早就让人改口了!不改,打到人改! 庆元帝不知道身边少年心底的想法,继续说道:“父皇做这个皇帝委实没什么意思,沈贵妃独霸后宫,沈家父子在朝前,全然不顾及朕这个皇帝的面子,屡次当众阻拦朕的旨意!简直目无君上!” 第三千六百八十五次。 谢昭心底默念,这是他父皇第三千六百八十五次在他面前提起对沈家的忌惮、愤怒。 有这时间,父皇你把你在早朝上那砍杀御史大夫的狠劲儿,往沈家身上使一使,沈家投胎都好几回了。 谢昭一心二用,一边心底吐槽,一边静听庆元帝跟他倒苦水:“你二皇兄年纪尚小,那楚国高王,狼子野心,一直妄图吞并我大周,如今霆渊被他们逼着入楚为质,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楚……” 可能会有人觉得奇怪,皇帝把这些事都跟他一个皇子说,是不是很看重他? 对此,谢昭只想呵呵。 他这个透明皇子,只有在父皇受了沈家与朝臣的气时,才会有存在感,才会被召来做父皇的倾听者。 一开始还心惊胆战,害怕父皇杀人灭口,可随着他渐渐平安长大,谢昭就麻了。 他担心的种种危险后果,完全没必要,只要出了御书房,别人压根没在意他。 庆元帝说了几句停下, 谢昭立马附和:“是是是,沈家目无君上,父皇贵为一国之君,若看不惯,直接罢免他们就是了。” 其熟练的动作语气,简直让人见了心酸。 有人附和认同自己的话,庆元帝心里舒服了不少,但对谢昭的提议,他凝重着神色,摆出长辈的架子提点道:“小三啊,你还小,不懂为君的掣肘。沈家手握兵权,军中将士只认沈家人,不知君王,朕若贸然动手,大周怕是就要马上改姓沈了。” 谢昭:“沈家手握兵权,可朝中不还是有镇国大将军吗?” 庆元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嫌弃:“小三你还是多读书吧,沈家不容小觑,镇国大将军也非池中物,留着沈家,还能与镇国大将军制衡,若沈家没了,镇国大将军就要一家独大了。” 谢昭一时间被他弄得哑口无言,静默了一会儿,他低头:“……是儿臣浅薄无知了,儿臣一定好好读书。” 这时,总管太监高德神色急匆匆的进来:“陛下,苏美人来了。” 尾音刚落,一道娇柔的女音就在门口响起:“谢临寒!你又骗我!” 谢昭急忙退到一旁的柱子边,来了来了,父皇心里的真爱来了! “柔儿!” 只见庆元帝脸色一变,毫无帝王仪态的走向那素衣清丽的美人,一把将其拉进自己的怀里。 谢昭默默低头,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心里这般默念,耳朵却悄悄竖起,眼角余光也隐晦的飘过去。 男人宽大的肩膀将女人娇小的身子几乎完全笼罩,谢昭只听见苏美人的娇柔哽咽声在殿中响起。 “谢临寒,当初你回宫时,说好的娶我为妻,可是你为了皇位,先是无奈被逼娶了靖安侯的女儿为妻,后来,你做了皇帝,又受困于沈家,封了沈曦月做贵妃。” “她专宠,飞扬跋扈,而我只能小心退让,在这六品美人的位份上谨小慎微。” 谢昭:熟悉的话语又来了。 他耳朵都听起茧子了,父皇怎么还没腻歪啊? 苏云柔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可这些我都忍了,因为我知道,她沈曦月虽有贵妃尊位,宠冠后宫,但那都是你爱我,为了保护我,与她沈曦月只是逢场作戏,立她沈曦月做的靶子。” 沈曦月,辅国大将军沈鸿的唯一嫡女,其兄沈怀周任兵部侍郎,他见过那位沈贵妃的相貌,生得艳如牡丹,气质凌冽。 这样一个家世,相貌都是上乘的好女子,偏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眼瞎。 而且瞎得不止一点点。 谢昭曾听宫里的人私下议论过,当初还是恒王的父皇,意外从匪徒手中救下沈贵妃,又不嫌弃沈贵妃舞刀弄枪,沈贵妃便对父皇生了情意。 不顾沈将军父子苦心相劝,执意嫁给当时已经丧妻的父皇。 可惜,此事未成,因为太子的母族不允,父皇还需要靖安侯助力,便顺水推舟,把不能娶沈贵妃的事,甩锅在靖安侯身上。 后来父皇登位,谢昭听说是父皇用了太子之位换取了靖安侯同意沈贵妃入宫一事,但不能封后,只能做贵妃。 虽然父皇他后宫美人多,孩子也有好几个,六宫大权由四妃分管,且沈贵妃她宠冠后宫,这也不表示父皇便只去她宫里,其他妃嫔,一个月也有几日陪伴圣驾的。 而且还有几日,父皇借口公务繁忙,表面不去后宫,但背地里去找苏美人卿卿我我。 就这样平摊下来,沈贵妃也没轮到几日圣宠。 底下进贡的贡品,父皇为了苏美人,总以要宽待后宫诸人,身为贵妃不能独占,要大度仁厚的借口,替沈贵妃做主,把贡品赏赐给其他妃嫔。 这是贡品多的做法,若是少的,父皇干脆不给,借口要节俭,不能奢靡,让沈贵妃捞不到半点好处。 不是,谢昭就不明白了,不是说沈贵妃聪慧过人,灵敏机智,是女中诸葛吗?那她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她这样就是皇帝心里最爱的人了? 谢昭想东想西,眉心都无声的皱了起来,苏美人还在继续哭哭啼啼。 “我处处忍让,为什么沈家连我唯一的儿子也不愿意放过!霆渊还那么小,那楚国人个个生性好战,野蛮无礼,霆渊被送过去,还不知道要怎么被他们磋磨呢!” 苏云柔一想到她的霆渊即将被送入那虎狼之地,担忧与恐惧全都化作对沈贵妃与太子一等人的怨恨:“太子也是,他身为长兄,你的嫡长子,怎么也如此冷心无情,不知道主动站出来为君分忧,反纵容自己的母族,逼自己的父亲送年幼的弟弟去危险之地!” 她恨得难耐,贝齿轻咬住下唇:“当初若非我只愿在家照顾阿娘,不愿随你回来,这原配之位又岂会落到赵家小姐头上,这太子之位,又如何会落到他的身上!” “我虽恨她赵姝母子占去了本该属于我和霆渊的东西。但我也未曾做过什么。反而恭恭敬敬,他们为何要如此忘恩负义?” 谢昭瞪大了眼,喂,忘恩负义不是这么乱用的!!! 人家太子母子占你什么恩了?嫁给还是王爷的父皇时,是先帝赐婚!且先帝赐婚前,还特意问过父皇的意愿,要是父皇真爱你,他当时可以直说啊!先帝又没把他给弄成哑巴! 苏美人脑子有问题,谢昭又不是第一次知道,但每每听她说话,还是会被搞得头疼。 当年的婚事,又不是赵家求着父皇,逼着父皇答应的。再者,你苏云柔要不满意做什么妾,你当初进京,就直接告御状,把你跟父皇的事都闹出来,还有赵家人的事? 别乱怪别人,怪你自己跟我父皇啊! 谢昭狠狠的在心底吐槽了一圈,才觉得舒服了点。 苏云柔生得娇弱,此刻哭的眼尾泛红,满目悲伤,庆元帝看得心疼不已,紧紧抱着她,温柔地安抚:“是啊,柔儿你说的对,他谢钰跟赵家都是冷心冷血的人,你放心,等时机一到,那些阻碍过我们的,朕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至于霆渊那边,”庆元帝脸色沉下去,“事已成定局,朕会让人好好照顾霆渊的。你别再哭了,哭得朕心疼。” 他颇有些暧昧亲昵的为苏云柔擦去她眼角的泪水,苏云柔心头一颤,白皙的脸上升起一层羞涩情动的薄红,“临寒……” 这一刻,谢昭只觉得胃部有些不适,有点想吐是怎么回事? 在谢昭难受,正准备告退离开这恶心地方时,高德又进来了。 他低着头,不去看庆元帝与苏美人的亲昵,“陛下,沈贵妃求见!” 第2章 读书救不了人 谢昭眼底一亮,哦吼,刺激起来了! 庆元帝:“!!!” 苏云柔神色慌张起来:“临寒,她会不会是知道我在这儿,特意赶过来的?” 谢昭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万一,咱是说万一,万一人家是有别的事呢? 庆元帝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别怕,有朕在,你放心。” 谢昭听了,心里嘀咕,有父皇你在,才不放心,你方才不还说你是沈家的傀儡皇帝吗? 庆元帝听不到谢昭的吐槽,他迅速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恢复面无表情的威严:“让她进吧。” 苏云柔也整理好自己,低头老实规矩的退到一边站着。 沈贵妃进门,乌发堆叠,凤凰玉簪金步摇,大红织金鸾凤祥云的宫装,配着玄狐大氅,整个人艳丽逼人,夺目耀眼。 谢昭每次看到沈贵妃都觉得可惜,好好的美人,怎么就缺心眼呢。 沈贵妃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宫人,瞧见垂首立在边上的苏云柔,挑了一下眉:“苏美人原来也在啊。” 苏云柔一听这个懒散的声音,心头紧张起来,她忙跪地:“嫔妾见过贵妃娘娘,给贵妃请安。” 她低着头,看不到沈贵妃的脸,视线中只有她艳红织金的裙摆,红的让她嫉妒,让她怨恨! 沈曦月的命怎么可以这么好!明明是她事事在先,如今却要给她卑躬屈膝,被她折辱! 谢昭像个透明的影子一样,殿中所有人都好似完全没注意到他这个皇子,他目光在苏云柔身上停了一下,便转开了。 就苏美人的性子,他猜,这会儿心里不知道怎么怨恨沈贵妃呢。 “起来吧。”沈贵妃走到庆元帝跟前,福了福身,便转头与苏云柔道:“本宫听说了前朝发生的事,二皇子入楚为质,是为国尽忠,为君分忧,你为人母,担忧二皇子是人之常情,但不能为此来让皇上为难,知道吗?” 谢昭悄悄去看垂首的苏云柔,心底为她加油打气:苏美人,把你刚刚的气势拿出来,跟沈贵妃闹一闹。把真相说出来啊!一说出来,什么都好解决了! 苏云柔暗暗握紧双手,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愤怒与怨恨,屈膝哑声:“嫔妾谢贵妃娘娘教诲,嫔妾告退。” 谢昭目送苏云柔离开,在心底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 外人离开,沈贵妃亲昵的挽住庆元帝的手臂,艳丽冷冽的眉眼柔软下来:“临寒,我听底下的人说,父亲跟哥哥在早朝时,又与你为难了?” 庆元帝低眼,瞧着沈贵妃艳丽娇媚的眉眼,心底惋惜遗憾,沈曦月,你若不是沈家的女儿,朕倒是愿意给予你两分真心宠爱,可惜了。 对上她试探小心的神色,庆元帝熟练的露出温柔宠溺的表情:“曦月,你不必为此这么急着赶过来解释,朕都明白,岳父与你哥哥都是为了大周,朕不会怪罪的。” 谢昭:是是是,现在不会,都拿小本本记着,等着日后一起算账呢。 沈贵妃看不出男人眼底的算计,也分不出假意,她只看到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对她的宠溺,因为她,而不在乎父亲哥哥对君威的冒犯。 她笑的愈发甜蜜,冷艳的眼角眉梢都是小女儿的羞意:“临寒你能明白父亲与哥哥的用心就好,父亲他性子急躁了些,哥哥又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人看起来平和,但性子也是随了父亲。他们有时说话行事是不中听了些,但心是好的,也非故意如此。临寒你不要跟他们计较,放在心里。” 沈贵妃抱住庆元帝的腰,把自己的头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她心满意足。 谢昭有时候真的挺无奈的: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啊,我虽然存在感不高,但也没到完全变成透明人的地步吧。 温乡软玉在怀,庆元帝身为一个男人,怎么会不心猿意马,只是……他微微闭眼,便是沈家父子的脸,一盆冰水浇头,什么都没有了。 他忍住一把推开怀中人的冲动,回揽住她的肩膀:“朕知道。” 这画面,谢昭不忍直视,干脆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板,像是要在上面盯出花来。 沈贵妃笑的高兴,又突然想起刚才的苏云柔,眉头皱了一下:“二皇子入楚,苏美人方才过来,没有让你为难吧?” 庆元帝听到她用这种冷漠的语气提起苏云柔,在她看不见的上方,脸色微冷,语气也冷淡了一点:“没有,她就是不放心霆渊,毕竟霆渊才十八岁,还小呢,且楚国险恶,她难免心有忧虑,在所难免。” 沈贵妃点了点头:“那就好,临寒你一直都是如此待人宽厚,我能嫁给你,是三生之幸。” 谢昭听不下去了,贵妃你是半点没听出来父皇他语气变冷了。 他再也待不下去,深呼一口气,站出来,“父皇,若无事,儿臣便回去读书了。” 他这一出声,庆元帝才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在这儿呢。 “等一下。” 庆元帝与沈贵妃道:“爱妃,苏美人只有霆渊一个孩子,如今他走了,她难免孤单伤心,为了避免她总是为此过来打扰,朕想着,不如把小三送到她身边,让她照看,有了新的寄托,她的心情也能好些,不会再过来叨扰,朕也好陪你。” 沈贵妃对这些倒是不在意:“临寒,你想得如此周到,都依你就是。” 谢昭:???不是,我一个透明小皇子,惹谁了啊? 一想到日后他要日日去给苏云柔请安,抖了冷颤,忙跪下:“父皇,若父皇担心二皇兄走后,苏美人孤单伤心,儿臣愿代二皇兄时常去看望苏美人,也可以让儿臣的母亲淑昭仪叫苏美人去锦华宫同玩,不必如此麻烦,将儿子送到苏美人膝下。” 父皇性情呃……复杂,他也不好意思说的太直白,说父皇你这么做不合规矩。 大周宫规,凡是四品以上的妃嫔,生下孩子,可留于身边亲自照看,他母亲三品昭仪,而苏美人不过六品,怎么能颠倒过来。 再说了他又不是孤儿,没有母亲,干什么去认苏美人那个脑子不清楚的人做母亲啊! “有什么麻烦的,你若不改玉碟,便不是苏美人的儿子,她又如何能真正宽慰心情。” 这上下有什么联系吗?你改了玉碟,我也不是她生的啊! 苏美人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这种事情她不傻啊! 谢昭抿了抿嘴唇。 庆元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睛微眯,语气冷沉下去:“怎么?你不愿意?是嫌弃苏美人的位份太低了?” 谢昭心头狠狠一跳,用力磕了一个头:“不,儿臣愿意,只是一时为父皇愿意为儿子麻烦,感动到了,苏美人虽只是个六品美人,但待二皇兄母子情深,是一位好母亲,儿臣若能做她的儿子,是儿臣之幸,又何来嫌弃一说。” 庆元帝也不知信没信:“嗯,看来你们的太傅教得很好,倒是比太子更懂何为孝道,你下去吧。” 谢昭:“……是。” 锦华宫。 谢昭坐在淑昭仪旁边,低声道:“母妃,父皇要让我去做苏美人的儿子。” 淑昭仪一惊,直接站了起来:“皇上疯了!” 谢昭解释了一遍缘由,看着淑昭仪的表情从惊诧渐渐变得愤恨,他便意识到,坏了! “沈贵妃,果然都是她!她成日里霸着皇上就罢了,如今竟然把心思打到你的头上了!” 谢昭痛苦抚额,淑昭仪坐下,恨恨地说:“太子素来不得皇上喜欢,二皇子如今又即将入楚为质,四皇子生母早逝,又性情暴戾,容貌尽毁,就只有你什么事都没有,那把椅子,你目前的胜算最大!” “她沈曦月看了出来,想为自己将来的儿子谋算,出其不意,劝动皇上将你更改玉碟,那苏美人长相平平,毫无圣宠,又无家世,你做她的儿子,将来还如何去争那高位!” 淑昭仪似乎想到了谢昭未来的凄惨,脸上愤恨的表情越发浓厚:“就算有我这个生母在,但是看着自己的儿子日日在别人面前尽孝,时日一长,难免心生不快,生母养母斗法,到时候,她沈曦月再派人挑拨,你我母子离心,那时,你的处境更为艰难不说,我与苏美人怕是也不会好过!” 淑昭仪想到这其中的恶毒,对沈贵妃恨得咬牙,“好啊!真是好一个借刀杀人,一石三鸟的计策!她沈曦月不愧是沈家的人,兵法运用的如此娴熟。” 谢昭木着脸听淑昭仪说完,内心一片空白。 不是,母妃,你是从我哪句话里听出来,更改玉碟这事是沈贵妃做的啊? 而且沈贵妃有这脑子想得这么复杂吗? 她全程就只是附和了父皇的提议啊! 谢昭只觉得自己头疼。 虽然从小就知道母妃跟沈贵妃不对付,凡事触及到沈贵妃,母妃的性子就会突然变得别扭,但他没想到,母妃的沈贵妃症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提到有关沈贵妃的东西,都能如此胡猜乱想,把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东西甩到沈贵妃身上! 谢昭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细想了一圈,眼神忽然坚定起来:看来,光读书是没什么用了,他得学医,学医才能治病救人啊! 玉碟更改繁琐,谢昭亲眼看到自己的名字落在苏云柔与谢霆渊后面,俯首跪谢隆恩时,遮住他眼底的幽暗。 “从今日起,你就是柔儿的孩子了。你记住,你一定要让柔儿开心,她若是还无法宽慰心情,便是你这个做儿子的没有好好彩衣娱亲。孝道不尽责,朕到时候绝不会轻易放过你,明白吗?” 更改玉碟的仪式结束,谢昭随庆元帝来到沁芳殿与苏云柔一同用晚膳。 在庆元帝警醒完后,坐在他对面的二皇子谢霆渊接上:“小三,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亲弟弟了,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代我好好照顾母妃,她若是出半点事,待我回朝那一日,我一定会好好找你算账!” 谢昭:???二位,脑有疾否? 苏云柔看到自己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如此维护紧张自己,笑得甜蜜又羞涩:“你们也真是,小三,你放心,日后我一定会把你当亲儿子疼的。” 谢霆渊朝谢昭挤了一下眼:“看到了吗?我母妃对你多好,你既当了我母妃的儿子,便不允许再跟旁人有什么牵扯,若是被我发现,你还去孝敬别的人,伤我母妃的心,我一定要你好看!” 庆元帝握着苏云柔的手,暧昧把玩,点头附和:“霆渊说的对,从今往后,你的母亲就只有柔儿,你要好好孝顺她,绝不要背信弃义,否则,朕立即将你除名,贬出皇宫,朕不需要不忠不孝的儿子。” 谢昭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直跳,握着筷子的手控制不住用力捏紧。 有病啊!你们有什么大病啊! 戏子都没你们这么入戏!就改个玉碟而已,又不是把我塞进苏美人的肚子让她重新生了一遍!我能平常待她就不错了,怎么还强制要求呢?而且你们说的那个好,那个孝顺,到底是什么标准啊? 谢昭胸膛起伏不定,欲言又止。 算了,跟傻子说不清楚,他们听不懂人话。 决定了,今天晚上回去,就把医书翻烂! 第3章 齐国质子 一顿饭,谢昭吃得是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眼看着天色不早,该走了,谢昭听到苏美人开口:“皇上,时候不早,你该去陪沈贵妃了。” 娇柔的声音幽怨不舍,听得谢昭差点把刚吃进去的晚膳吐出来。 庆元帝这次出乎意料,并未像往常那样跟苏云柔难舍难分,然后离开去翊坤宫,而是招来高总管,沉声吩咐:“去告诉沈贵妃,就说苏美人伤心二皇子即将离京,朕留下安抚,不能去陪沈贵妃了,让她体谅。” 高总管:“是。” 谢昭视线往庆元帝面前的那酒壶上停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迅速收回。 父皇这是酒壮人胆,支棱起来了。 苏云柔也十分诧异,尽力压制住自己心底的喜悦,担忧关心的望着庆元帝:“皇上这样做,不怕沈贵妃生气跟沈家告状,明日让沈家为难皇上吗?” “临寒,你不必如此为我与沈家对上,我知道你心中有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苏云柔说罢,侧首不去看庆元帝,似是怕被他发现自己的难过不舍。 庆元帝顿时怜爱不已,“沈曦月好哄的很,等明日朕随意哄哄她。她哪里还会生气告状。柔儿,朕已经许久未曾这般光明正大的与你在一处了,这一夜,朕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一把将苏云柔搂进怀里,薄唇紧贴着她莹白的耳廓暧昧低语。 苏云柔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随即耳垂处一片温热,男人灼热的呼吸,让她后背发麻,她羞涩的低头:“临寒,孩子们还在呢。” 谢昭木着脸:……谢谢你还记得我们。 谢昭去看对面坐着的老二谢霆渊,发现他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甚至淡定到看到这一幕,露出欣慰高兴的笑容。 谢昭:……不愧是苏美人的儿子! “母妃,有父皇在,儿子走后,也放心了。时辰不早,儿臣与小三就先告退,不打扰你们了。” 能离开这让人恶心的地方,谢昭几乎是差点蹦起来直接跑出去,但他克制住了。 不能惹到他脑子有病的父皇, 行礼告退,与老二一块离开,远离了沁芳殿好些距离后,谢昭才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可惜,气才吐到一半,他就看到不远处的假山旁有人在搞事。 谢昭:不能让我先松口气,歇一歇吗? “呸,一个战败小国送来的质子,还当自己是齐国的三皇子呢?让你从了我,那是我看得起你,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这饭就别吃了!” 太监本就尖细的嗓音因为恼羞成怒,而变得更加尖锐刺耳,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被他踹到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手上被少年咬掉肉的地方痛得他面目扭曲,忍不住怒火,抬脚作势又要踹上去,却被一道轻慢的声音止住。 “呦,这宫里的太监,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老太监跟他两个跟班转身,看到谢昭与谢霆渊两人,脸一白,腿一软,直接跪下惊慌得磕头:“奴才给两位殿下请安。” 谢昭视线在那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身上停了一瞬,便移到了跪在地上的老太监身上。 “这是做什么呢?宫中严禁对食,被发现者杖责三十,充入慎刑司做苦役。看来有些人是活的太腻烦了,想重新换个活法了。” 老太监涂着白粉的老脸顿时爬满恐惧,连连求饶:“三殿下饶命!三殿下饶命!奴婢、奴婢刚刚、刚刚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此意!还请三殿下网开一面,饶奴婢一命!” 谢昭才不信他这糊弄话:“把人带下去吧。” “三殿下饶命!奴婢知错了!饶命……”老太监的求饶声渐渐消失,两个小跟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们都是被逼迫的!殿下!” 谢昭:“我知道,所以这不是没让你们跟那老太监去做伴嘛。这次的事算是让你们长个记性,再有下次,就不一定这么轻易绕过了。” 两个小跟班喜极而泣:“是是是,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奴婢们告退!” 谢霆渊看完,冷嗤:“我竟没想到小三你如此有善心,一个他国质子的事也管了起来。” 谢昭挑眉一笑,乖巧无害:“本来也没想管的,这不是突然想到二皇兄你不日也要入楚为质了嘛。我现在帮一下他,也是希望到楚国后,有人能在二皇兄被人刻意为难时,像我一样出手相助。” 谢霆渊脸色一沉,再看向谢昭的目光时,冷了许多:“哼,我倒是还要多谢你了!” 说完,他直接扔下谢昭,甩袖而去。 谢昭毫不在意,回头看了眼跟死了似的齐国质子,也未与他说话,直接走了。 回到皇子所住的重华宫。 小喜子把憋了一路的疑问问出来:“三殿下,那卫朝澜是齐国人。齐国败与我朝,他入周为质,您出手帮他这一回,他未必记恩,您又何必多此一举?” 谢昭拿出纸张,小喜子忙上前为其研墨。 谢昭道:“我帮他,非是要他记恩,我高兴就成。再者,世事变化无常,他之今日,焉知非我来日?” 更何况,那小子不是什么真正软弱不知反抗的人,老太监手上那块肉,他是真下了死心的。 此人若是将来离开大周,他必然能青云直上,成为一头恶狼! 小喜子被他这话说得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以为他这是在说笑,便笑着回道:“殿下玩笑了,他们齐国怎么能跟我们大周相比。” 谢昭提笔沾墨,头也未抬道:“怎么不能,二皇兄后日不就要入楚为质了吗?” 再说了,就看父皇那个样子,大周也是很危险的。 小喜子:“……” 小喜子的沉默,谢昭没在意,只吩咐道:“你找个机灵点的人送到卫朝澜身边去照顾他,记住,别扯到我身上,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 小喜子颔首:“是。” 谢昭把手上的信写完,密封好,交给一旁一直静立没出声的小有子:“把这封信悄悄送到我母妃手上去,告诉她,无论我被改到谁的名下,我永远都是她生出来的儿子。” 小有子恭敬接过,转身离去。 刘嬷嬷端了茶进来,谢昭喝了几口,清冽甘甜,倒是让他在沁芳殿被恶心到的胃部舒服了些。 “这几个月,宫外酒楼的生意怎么样?” 刘嬷嬷把账本递给他:“回殿下,生意很好,就是有食客问,有病先生的新书什么出来?” 谢昭细细翻看账本,“后日出宫送二皇兄,新书我会带过去,对了,我之前让人筹备的戏班子,准备的怎么样了?” 刘嬷嬷:“人都教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几位角儿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底下的人回话说,艳春楼里来了一位新的姑娘,相貌才情,都十分出众,很适合您的要求,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谢昭停了一下:“新来的?叫什么?什么来头?” 刘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回道:“那姑娘姓徐,名叫灵枝,原来是好人家的闺女,只是父亲好赌,母亲不久前病重而亡,父亲为还赌债,把她给卖了,也是个可怜人。” 谢昭听得略皱了一下眉:“后日去瞧瞧吧。” 小有子回来的很快:“殿下,娘娘说她明白,还让奴婢带了东西回来。” 谢昭接过小有子递来的匣子打开,便看到一块玉佩下压着的纸条: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看吧,母妃不接触沈贵妃有关的东西,还是很正常的。 谢昭将纸条点燃扔进香炉中,袅袅青烟模糊了他的眉眼:“嬷嬷,把我要的医书拿过来。” 第4章 熟悉的无语感 二皇子离京的日子定下了,庆元帝携诸臣相送,规格盛大。 谢霆渊穿着玄色织金的长袍跪在庆元帝面前:“儿臣此去楚国,不知何时归京,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父皇为国事操劳,也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母妃她,还望父皇费心。” 庆元帝低头看着这个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如今被逼孤身远去他国,危险重重,心底骤然酸涩:“朕明白,你孤身入楚,也要好好珍重,你母妃那里,有朕跟小三在,你放心。” 谢霆渊听到他哽咽的的声音,顺着他搀扶的动作起身,眼眶发红。 “二弟,此次入楚本该孤这个兄长去,只是孤身为大周储君,不能以身犯险,动摇民心,才不得已让二弟你代孤前去。二弟,你放心,苏美人那里,孤也会多加照看的。” 立在皇帝左侧的太子瞧着眼前两人的父子情深,温和开口。 谢昭见他们一个个都开口宽慰,也不好不说,只得跟在太子后面道:“是,二皇兄你放心,我也一样。” 谢霆渊最厌恶的就是太子,哪怕太子从来没有故意为难过他,甚至待他温和宽厚,他也依旧憎恶。 此刻,他要远离故国,远离父皇与母妃的身边,深入险境,太子却是风光霁月的稳坐太子之位,还拿母妃威胁警告他!实在是可恶可恨! 谢霆渊收紧手,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太子好意,臣弟心领了,只是太子贵为储君,事务繁忙,臣弟母妃的事。哪里敢麻烦太子。” 他转头与庆元帝道:“父皇,时辰不早了,儿臣该起程了。” 庆元帝在太子开口时,脸上神色便淡了下去,待谢霆渊说完,他点了点头:“好,走吧。如今是冬日,大雪纷飞,路上小心慢行。” “是,儿臣谨记。” 等谢霆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渐渐消失在雪色苍茫的天地之间后,庆元帝才转身携百官离开。 城门处,就留下太子与谢昭几人。 太子转头询问裹得严严实实的谢昭:“小三你不回宫吗?” 谢昭对这个称呼已经麻木了:“不回,今日好不容易出宫一趟,臣弟自然要好好玩个尽兴。” 太子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拿出长兄的架子,规劝道:“身为皇子,还是勿让玩乐耽误了学习,父皇向来严苛,小心责骂。” 谢昭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哎呀,父皇要骂,就让他骂去吧,反正我今日就是要好好的玩一场。” “对了,太子哥哥成日守在那堆书前,不闷吗?不如也趁今日好好休息一下?”说着,他凑到太子耳边,特意压低了声音说,“我告诉你啊,我听说艳春楼来了新的美人,太子哥哥要不和我一起去看看,放心,臣弟掏银子!” 太子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瞬变化都无:“多谢小三的好意了,只是孤身为太子,肩上责任重大,怕是不能和你一般随心所欲了。既然你不回宫,那孤就先走了。” 谢昭拱手相送:“臣弟恭送太子。” 待太子一行人也走了,谢昭拍了拍肩上的落雪:“走吧,太子不喜欢,咱们自个去。” 艳春楼,这几日白天里也是热闹非凡。 谢昭一踏进大门,一个半老徐娘,丰腴妖娆的女人便迎了上来。 “三殿……三公子来了,您这一来,我这儿又不知道是哪几位好姑娘要走了。” 谢昭朝张妈妈微微一笑,“这不都是妈妈你调教的好,我才喜欢的把人带走嘛。” 张妈妈拿着丝绢手帕掩唇,眉眼带笑:“三公子您可真会说话。我去把姑娘们叫过来。” “不用麻烦了,张妈妈。”谢昭拦住她,“我今天来,是想看看你们楼里那位新来的姑娘,我听说那姑娘,才貌双绝,世上少有,心里好奇的不得了。” 张妈妈眉梢轻挑,“哎呦呦,三公子您今儿个,可是来得巧了,等会儿,灵枝她啊就会登台献艺,你先在这儿厢房看看,要是中意了,我把人给你带上来。不过,这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 张妈妈将他带到二楼厢房,神色正了正:“灵枝那丫头性子倔,我是好不容易说动了她出来,但是只卖艺不卖身的,三公子您要是喜欢,可别强来啊,不然,怕是她又要跟之前一样,玉石俱焚了。” 谢昭点头:“我明白了,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张妈妈放心就是。” “是,三公子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那就劳烦您稍等一会儿了,我还有其他事忙,先出去了。” 谢昭抬手示意:“妈妈自便。” 张妈妈吩咐了下人送些酒菜上来。 张妈妈离开,把门也体贴带上。 谢昭懒散的歪坐在榻上,漫不经心地喝酒,目光时不时透过窗棂往楼层下的台子上瞧。 底下人群嘈杂,偶尔飘上来几句谈论,谢昭耳力好,便听出都是关于那位灵枝姑娘的。 “这艳春楼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前头红鸢姑娘娇艳泼辣,这会儿,又来了个清冷才女的天仙,我看,这整个京城的花楼都争不过她张妈妈了。” “那是,你也不看看张妈妈是什么人,人家那可是在先帝时,差点进宫的大人物,就凭她的眼界调教出来的姑娘,没有差的。” “我看了前几日灵枝姑娘作的那首诗,‘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当真是妙极!我看,咱们大周诸多读书人,怕是写破半生,也写不出灵枝姑娘这样的绝妙好诗!” “……” 谢昭心里的好奇越来越多。 在众人焦急中,看过了三四首歌舞后,乐声骤然一变。 所有人立马坐直,伸上了脑袋。 谢昭也把目光和注意定向了台子,这是那位灵枝姑娘出场了?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 站在谢昭身边的小喜子听了一会儿,低声赞道:“殿下,这位灵枝姑娘唱得可真好,长得也跟天仙似的,这唱词,奴婢读书少,但也觉得是上上之作了,真不枉虚名。” 谢昭挑了一下眉,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是吗?” 诗是好诗,只是这灵枝姑娘…… 一身比丧服还素的衣裙,头发半披半绾,纱巾蒙面。 啊,真是好奇怪的装扮啊! 虽说花楼女子流行妩媚勾人的装扮,但人家主要讲究身段气质,举手投足以及妆面,不是披头散发,穿得跟奔丧一样,就是清冷勾人了! 而且,你这唱词跟你的表演情绪好像有点不对吧? 谢昭感到有一点破灭。 灵枝一曲唱完,片刻也不逗留,直接转身离去,徒留底下那些痴迷的男人。 “好姑娘,你的好日子要到了!”张妈妈笑着推门而入,“今儿个楼里来了位贵客,若你被他看上了,不仅能出了这花楼,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有了!” 灵枝坐在妆台镜前,闻言头也不抬:“什么贵客,我不喜欢的,便是皇帝来了,我也不稀罕。” 张妈妈也不恼:“傻姑娘啊,你不趁着年轻给自己找个好退路,难不成真打算一辈子耗在这楼里做个花娘,年轻时有人捧着,可到了年老色衰的那日,你要怎么过?” “而且,你不是想报复你那赌鬼秀才父亲吗?只要你把握住这次机会,贵客一句话,不只你父亲要丢掉命,便是他那新岳父一家子,也难逃。”张妈妈苦口婆心的劝着。 这次,灵枝倒是有了反应,她停下拆卸钗环的动作,“……好,我去见他。” “三公子,灵枝姑娘来了。” 张妈妈推开门,一袭素色长裙,青丝披肩半绾的蒙面少女便出现在谢昭眼前。 灵枝:“见过三公子。” 谢昭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眼神,不要落在她那奇怪的装扮上:“姑娘请坐。” 灵枝一坐下,就直接开门见山道:“不知三公子执意要见灵枝,是有何事?若是公子想听灵枝一曲,与张妈妈付银子就是,钱到位,灵枝非常乐意弹给公子听。只是公子若是想春宵一度,那就恕灵枝不能应从了。” 谢昭有些好奇:“哦,那不知灵枝姑娘一曲值多少?” 灵枝不答反问:“我先问公子一句,方才我的唱词如何?” “绝世佳作,可留名青史。”那唱词,谢昭是没话说的,不读书的人都知道它写得好。 灵枝:“既如此,三公子觉得我一曲该值多少?” 谢昭瞧着她矜傲的神色,喝了口茶,压下差点想笑出来的感觉:“唱词绝世,无价之宝,只是这曲嘛,恕我耳拙,五十两,已是高价。” 灵枝面纱下的表情一僵:…… 谢昭可不在意她的反应,问道:“这词,是姑娘自己所作?” 灵枝捏紧放在膝上的双手:“……自然。” 谢昭默默叹了口气:“姑娘好才情,不枉这第一才女之名,不知姑娘可否为在下写一首与菊花的诗?” 灵枝松了口气:“自然可以。” 谢昭让小喜子将笔墨纸砚拿来。 灵枝提笔,毫不犹豫地在纸上落笔。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谢昭念完,沉默了半响后才开口:“好诗,只是这长安,不知是何处,恕在下孤陋寡闻,未曾听过此地。” 灵枝心脏一紧,微微低眼:“……长安是我友人的故乡之地,离这里太远了,公子不知也是人之常情。” 谢昭不再问,只是将诗收好,随意问起别的,“我听张妈妈说,灵枝姑娘此前并不愿意出门接客,甚至为此差点丢掉性命,姑娘后面为何又答应了?” 灵枝觉得这位三公子好像有些不对劲,她浑身紧绷,提起旧事,她更加小心回答:“之前那是因为先遭亲人背叛,心情低郁痛苦,一时想不开。” “后来,我见张妈妈待我温厚,楼中姐妹关爱,放下了心防。而且,做花娘也没什么不好,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众人追捧,比我从前的清贫之日,不知好了多少。” 谢昭:……???? 灵枝没看出谢昭的奇怪反应,继续道:“而且,我虽是花娘,也只不过是唱曲跳舞,并不用卖身,有什么不好。” 谢昭此刻在这里灵枝姑娘身上,感受到了在他父皇与苏美人身上的那种,让人无语又窒息的感觉。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跟我离开这里,你怎么选?” 灵枝一愣,抬头看向谢昭,注意到他沉重的表情,恍然大悟:“三公子是要为我赎身?” 谢昭颔首:“是,我听过你的遭遇,你是好人家的姑娘,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灵枝反问:“三公子你是喜欢我吗?” 第5章 真假灵枝 灵枝的话如一道响雷,轰的一下将谢昭劈裂开了。 ????什么东西?好好的怎么就扯到喜欢上去了? 灵枝像眼瞎似的,没看到谢昭脸上的蒙圈之色,继续道:“我来时,张妈妈说有一位贵客,却并未言明你的真实身份,只说你的一句话,便可让我父亲以及他新岳父县令一家都受牵连。敢问公子,到底是何来头?” 谢昭木着脸:“三皇子。另外,我没张妈妈说的那么神通广大,涉及官员的事,皇帝才有权力处置。” 灵枝颔首:“那好,你为什么喜欢我?” 谢昭坐下,痛苦扶额:“我没有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写的诗很有意思,而且脸长得好,你若是愿意跟我离开,我也不会亏待你。” 灵枝瞧着谢昭扶额闭眼,不愿看她的模样,只当是他被自己揭穿了他爱慕自己的心思,一时不敢面对。 一个皇子的爱慕,让灵枝有了几分底气,对谢昭也不再畏惧,她挺了挺腰杆:“多谢,但恕我不能答应。” “我虽身在青楼,但自由自在。殿下喜欢我,想带我走,也不过是看上了我的这张脸。殿下身份尊贵,若来日我年老色衰,殿下还会有其他美人,而我却只能在那深院之中苦苦等待,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灵枝越说越认真,看谢昭的目光略带歉意:“我此生不追求什么荣华富贵,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谢昭震惊的目光下,她福身行礼:“灵枝告退。” 谢昭看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只觉得头痛的很。 ……什么鬼?我说啥了?她就说我喜欢她? “三公子,灵枝她不愿意,您看……”守在门外的张妈妈进来,打量着谢昭的神色,小心询问。 谢昭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好好走在路上,突然一坨狗屎砸在了他身上,虽然甩掉了,但还是哪哪儿都别扭。 他深呼吸两下,有气无力道:“换人,赶紧给我换人!” 张妈妈见谢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吓得忙道:“好好好,换人,这就换!” 张妈妈的动作还是快的,一会儿,屋里就站满了姑娘,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三公子您挑挑。” 这些姑娘各有风情,只是大多都穿得素雅了些,谢昭现在是一看到打扮素雅的,就脑袋疼,飞快掠过,一抹显眼的红点亮了世界。 谢昭顿时眼前一亮,指着右边最里侧的那个姑娘道:“就那个穿红衣服,戴牡丹花的姑娘。” 张妈妈看了一眼,连连点头:“好勒,红鸢留下,其他的跟我出去。” 被唤作红鸢的姑娘上前行礼:“妾身红鸢,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红鸢生得艳丽丰腴,眉眼又娇俏灵动,笑起来更是蜜似的,谢昭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得到了洗礼:“红鸢,好名字。瞧瞧,这头发梳得多好看,多规整啊!会唱曲吗?” “会,妾身不仅会唱曲,还会弹琴跳舞,刺绣,煮茶,下棋!”红鸢声音也脆生生的,没有半死不活。 谢昭听着都舒坦:“那你很厉害,先唱一曲吧,随便什么都行。” “是。” 红鸢嗓子好,也下过苦功夫,一首简单的曲子被她唱出来,也格外让人身心舒坦。 谢昭闭目静静听她唱完,夸赞道:“很好。” 他又问:“愿意跟我走吗?当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是我的戏班子,还缺几个角儿,我看你很适合。” 他现在是被灵枝弄怕了,问这话时,还特意解释清楚。 “不过你也放心,成了我底下的人,谁都不会强迫了你去,你若是不愿意跟我做事,想自己过日子,也成。” 红鸢本就明亮的眼睛,更亮晶晶了:“多谢三公子,不知我能先去看看您的那个戏班子吗?” 谢昭:“可以。” 与红鸢确定好后,叫来张妈妈。 “张妈妈,红鸢我带走了。” 张妈妈接过小喜子递过来的三千两银票,喜笑颜开:“好好,红鸢,去了公子那里,可要好生服侍,知道吗?” 红鸢认真道:“知道,多谢妈妈。” 谢昭带着红鸢换了身装扮,变得谁也认不出二人后,来到和乐巷的一座大宅子的东角门,从门缝底下放进去一块玉佩,再叩门三声,很快,一个妇人开了门。 谢昭带着红鸢进去,看了个遍。 “如何?” 谢昭请红鸢坐下,小喜子倒了两杯茶给二人。 红鸢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后,她认真道:“殿下,我愿意留下。” 谢昭:“那好,等会儿我叫雀音带你去见刘笙,她会跟你说清楚的。” 红鸢看了眼谢昭,抿了抿唇,神色纠结:“殿下,我有一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昭看了眼小喜子,小喜子会意,退出了屋子,将房门带上。 “现在可以说了。” 红鸢深吸一口,突然起身,在他面前跪下,用力磕了一个头后,她目露悲痛,沉声开口:“三殿下,我觉得灵枝好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谢昭目光一凝,语气不明:“为什么这么说?” 红鸢想起旧事,咬牙红了眼:“灵枝刚被卖进来的时候,刚烈的很,我在楼里,素来性子和气,又会说笑,张妈妈便让我照看劝说灵枝。” “那个时候的灵枝很清冷,我说做花楼姑娘吃好喝好,她会反驳我说,那都是被逼吃自己的血肉,没什么好夸的。我让她忍一忍,人这一生谁不是这么稀里糊涂的过来的,她说她不要,她宁愿死,也不要糊涂一辈子。” 红鸢声音渐渐哽咽沙哑:“灵枝从来不会说什么青楼自由自在,也不会对我们这些人鄙夷嫌弃,她说我们都是不得已,是世道如此,是人心如此,而非我们之过。” “可现在这个,她占着灵枝的身体,所作所为全都与真正的灵枝相背!” 红鸢想到这些时日,那个孤魂野鬼占着灵枝的身体,用着灵枝苦学多年的才华,去夺取那些男人们恶心的目光,还洋洋得意,辱骂灵枝为守清誉而死的行为,是愚蠢行为,她恨不得杀了她! 谢昭眉眼低垂,遮住眼底的暗色:“灵枝是怎么死的?” 红鸢悲声道:“撞墙,她流了好多血,当时人的脉搏都摸不到了,但过了片刻,人又突然好了,还有力气说话了。” “原来如此。”谢昭将她扶起来,递给一方手帕,让她擦一擦眼泪,“那你想让我做什么?揭穿她?” 红鸢摇头:“不,除了我们楼里的姐妹和张妈妈,不会再有人在乎灵枝是真是假。张妈妈劝她主动接近殿下您,也是为了灵枝那具身体,妈妈知道殿下您是好人,不会对她怎么样,这样就可以避免灵枝的身体被她拿去糟蹋了。” “而且就算揭穿了她,她顶着灵枝的脸,还是会有人喜欢她,甚至因为这离奇的事,更加声名大噪。”红鸢眼中都是对那个冒牌货的恨与杀意,“我想求殿下,让她把灵枝的那只银手镯还给我,还有她不能再用灵枝这个名字!” 谢昭点头:“这个倒是可以。不过,不想让我杀了她吗?” “想!如何不想!只是如果杀了她,她没有死,而是离开灵枝的身体,再附身到别人身上,到时候,更加麻烦!”红鸢恨极而笑,都是冷的,“她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沾了灵枝那张脸的功劳,可灵枝说过,皮相总会有老去的那一日。她如此在意容貌,到那时,她一定会很痛苦,没了容貌,她的才情也是假的,我看她又该如何自处!” 所以,那个假灵枝的才华诗作,还是有人看得出来是否为本人所有,只是有时候,真假并不重要。 谢昭明白了,“行。” 红鸢再次跪谢:“多谢殿下,殿下大恩,我愿为殿下肝脑涂地!” 艳春院。 张妈妈带人进了灵枝的屋。 “灵枝,这是三公子的人,他们有事找你。” 小喜子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姑娘,我们公子让我送一封信给你,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灵枝竭力控制住自己要上扬的嘴角,没想到这皇子恋爱起来,也会写情书。 不过可惜了,他只是个喜欢容貌的肤浅狗男人,不然,就凭他的身份跟那张俊俏的脸,她倒是想跟他谈一次恋爱。 灵枝满怀期待的打开,等她看完上面所写内容后,瞳孔紧缩,后背惊出一片冷汗。 她死死盯着上面的字眼,捏着纸张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怎么会!!?他怎么会看出来我不是真正的灵枝!? 小喜子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笑意不变,“姑娘,我家殿下要的那只银镯子,你是否奉还了呢?” 太监的声音略尖细些,落到灵枝耳里,刺地她抖了一个冷颤,她有些慌乱:“稍等,我去拿。” 灵枝从她所有珠宝首饰盒最底下,找到一个破旧的盒子,打开看了一下,里面确实是那只有刻花的银镯子。 “给,一只银镯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灵枝故作镇定,“你让你们殿下放心,灵枝这名字我本就不喜欢,以后,我就叫……” 张妈妈适时开口:“叫黛菱如何?这可比灵枝的寓意好。” 灵枝听了觉得顺口,也没问是哪两个字,应下了:“好,我以后就叫黛菱。” 小喜子颔首:“告辞。” 张妈妈送小喜子出门,远离了灵枝,不,是黛菱的房间后,小喜子才低声与张妈妈道:“方才多谢张妈妈,黛菱,这名字可真合她的身份。” 张妈妈笑意淡淡:“那里,只可惜了灵枝这么好的姑娘。” 小喜子也叹息,还是宽慰道:“那具身体她住着,我们主子说,也就外表看着是好的,但内里已经是腐烂的了,估计真正的灵枝姑娘过来,看到自己的身体被这么脏的灵魂沾染过了,也会嫌弃。” “三公子这话说得还真合灵枝的心思。”张妈妈笑了,“灵枝当初就说,反正那些人看上的也就是这具身子,她死了,他们要是喜欢,随他们的意,一堆无用的血肉,迟早要烂的,可她的灵魂是干净的。” 谢昭听小喜子带回张妈妈这番话,抚摸着银镯子上的兰草刻花纹路,欣赏赞叹:“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 “张妈妈说得对,可惜了。不知灵枝的母亲是如何教导她的?能教导出如此心性出尘的女儿,想来母亲应当也是一位奇女子,她那父亲,一块浊泥,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撞上了灵枝母亲这块美玉,害得美玉碎裂落泥。” 谢昭将盒子盖上,吩咐人给红鸢红过去:“让人去找灵枝的父亲,找到后,让他身败名裂,至于他的那位新妇,查一下,若是被蒙骗不知,让她另觅良缘吧,若不是,就夫唱妇随吧。” 小喜子恭敬应声:“是。” 小有子接到侍卫的消息,急忙进门:“殿下,皇上召见。” 第6章 迷之操作 谢昭急忙忙赶回宫中。 父皇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儿臣给父皇请安,给苏母妃请安。” 他在跪下叩头行礼时,看到站在庆元帝身边的苏云柔,立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便听到他父皇沉声开口,吐出让他无语的话。 “小三来了,朕记着霆渊离开的事,心里难受,柔儿,让小三跟你说说霆渊离京时的情况吧。” 谢昭就知道,他父皇一开口,准没正常事! 不是,当时在场又不只他一个,父皇你不能说,你的总管太监能啊,他当时也在,又没瞎没哑的。 最重要的是,父皇你能不能让他先起来再说啊!!! 苏云柔红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昭,哑着嗓子催促:“小三,你快说说,当时太子他对渊儿说了什么?” 谢昭满腹诽谤,却又不能吐露,只得忍着,老老实实把当时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就是这样,太子也是对二皇兄入楚为质一事,心怀愧疚的。” 谢昭一说完,就看到苏云柔突然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他愧疚什么了?”苏云柔因为愤怒,娇柔的声音拔高些许,有些尖锐,刺地谢昭耳朵有一瞬的疼,“他说这些话的意思,不就是明里暗里的炫耀他的太子之位,拿我这个做母亲的威胁渊儿吗?” ???? 啊啊啊啊!!! 谁来告诉他,他们到底是怎么听出来这么多不怀好意的啊!!! 谢昭觉得自己应该习惯的,毕竟他们们可能都脑内有疾,不能用常人的想法去猜度,可他每每听到这离奇的恶意猜测,还是感到身心俱疲,头痛欲裂! 苏云柔哭地遏制不住,清纯娇柔的面容因为愤恨而扭曲:“渊儿被他强逼入楚,他怕渊儿心怀怨恨,在楚国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特意提出会好好关照我,不就是警告威胁渊儿,楚国与大周相隔甚远,渊儿不在,他这个太子想对我一个小小妃嫔做点什么,渊儿鞭长莫及!” “我可怜的渊儿啊,怎么就有一个如此狠心无情的兄长……” 你都说了你是妃嫔了,太子不是皇帝,他要是能插手后宫事了,父皇也别想睡得安稳了!到时候,第一个废太子,要太子命的就是父皇了。 换一个角度说,要是太子真有这么大本事,他针对你一个后宫妇人做什么,直接弑父夺位,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干嘛还在太子位置上待那么多年。 苏云柔还在那里哭哭啼啼,谢昭被吵得更加头疼。 庆元帝抱住悲伤不已的苏云柔,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嘴上吐出冰冷的字眼:“太子野心大了,他真以为自己这个太子有靖安侯做靠山,便可以随意插手朕的后宫了!目无君父的逆子!迟早有一天,朕会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不是,你们要骂太子,要骂人,要密谋,能不能别老是当着我的面说啊!这样子真的很吓人! 谢昭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防止他父皇过于激动,把唾沫星子像下雨一样,喷到他头上。 尽管他挪动的动作很小,还是被庆元帝发现了,庆元帝顿时眉头一皱,厉声责问:“还有你,小三!你身为霆渊的亲弟弟,太子当时这么给他难堪,你也不知道出来维护兄长!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怎么又扯上他了?谁的脑回路会像你们这样啊,随便一句话,就扯到威胁警告上。 而且,当时太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父皇你不也在现场嘛,你个当爹的都没有开口跟太子对上,他一个弟弟又算哪辈的人物啊! 谢昭有许多反驳之言,但他却不能说,因为说了父皇不听,还会惹来更奇葩的责问,他已经摸出了一条适合的道路,直接叩头请罪:“父皇恕罪,儿臣愚笨,当时并未听出来太子的言下之意。” 一问三不知,装蠢,对他这位脾性多变的父皇效果奇好! 果然啊,庆元帝被他的连招给堵住了。 “你……” 再多的训诫,怒火,在看到谢昭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后,都发不出来了,只能跟石头似的,堵在那里,上下不得! 高总管又进来了,他总是在大殿中发生暴风雨的时候进来回禀要事,对什么都淡定非常:“陛下,沈贵妃请您前往翊坤宫一趟。” 苏云柔儿子刚被送走,心底正气着呢,又听到沈贵妃来请庆元帝,更气了,语气不善的开口:“沈曦月她成天都要找陛下,她又不是皇后,未曾管理后宫事务,哪来那么多事要跟陛下商讨?” “我看啊,她就是故意跟我作对,知道我在临寒你这儿,想法子要把你拉过去!” 庆元帝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儿,再等等,她沈家不会一直作威作福下去的。” 有庆元帝的柔情安抚,苏云柔略舒坦了些。 庆元帝看向高总管,冷声问:“她又有什么事?” 高总管垂首回道:“说是有关太子选太子妃之事。” 庆元帝一愣,他差点忘了,太子已经立冠之年,是该娶妻了。 “知道了,朕一会儿就过去。” 谢昭出声:“那儿臣也先行告退了。” 庆元帝有些嫌弃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回去好好把你的书读好了,别像太子,兄弟友爱都不知道!” “是。” 谢昭回到重华宫,给自己洗了把脸,开始写他的话本。 身边的素材太多了,随便拿一个来写,都能赚钱。 这次新书的书名,就叫有病的世界吧。 他写得沉浸入迷时,小喜子从外头急步而入:“殿下,不好了,沈贵妃突然把陛下赶出了翊坤宫!” 谢昭精神一震:“怎么回事?” 小喜子看了看屋外,上前些,低声道:“奴婢打听到,好像是沈贵妃午睡做了个噩梦,然后惊醒,看到陛下,就与陛下争吵了几句,然后说什么让陛下去找他的真爱苏美人,就把陛下赶了出去,这会儿,陛下回了御书房。” 谢昭眼眸微微眯起,难不成,沈贵妃这是发现了父皇跟苏美人之间的猫腻? 谢昭不确定,好奇跟猫爪似得挠得他心口痒痒,他吩咐道:“小喜子,你再去打探。” 要沈贵妃发现父皇骗了她,是投奔太子一起扳倒皇帝,还是先弄死苏美人,然后蛰伏,生下自己的皇子,搞垮皇帝和太子等人。扶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 谢昭越想越觉得这走向刺激! 小喜子能力是真的强,很快带回了新的动静。 “殿下,沈贵妃让人传召了齐国质子卫朝澜,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发作了之前怠慢他的宫人,还让他换了新的住处。” ……这又是什么操作? 谢昭不懂,问:“我记得沈贵妃之前好像跟卫朝澜没有交集吧?” 小喜子:“是。” 那沈贵妃这是打什么主意? “卫朝澜的新住处在哪?” 这就是让小喜子有些难言的地方了,“……是沈贵妃的翊坤宫东配殿。” 啪! 谢昭的笔掉了。 第7章 癫言癫语 卫朝澜,敌国质子,年十七,性别男! 沈贵妃,大周贵妃,性别女! 谢昭觉得自己的头好像又有些痛了。 不明白,想不明白。 你一个大周贵妃,跟敌国质子走那么近,是真不怕别人误会啊! 还把人安排进自己的寝宫住着! 一个通敌叛国,私通外男的名头扣在你头上,沈将军也救不了你啊! 谢昭接过小喜子捡起来的笔,却没了再继续写下去的心思,他把笔放好,忽然想起来,卫朝澜这个质子好像是一直住在后宫的? 额滴老天爷啊! 这么大的不对劲,他现在才发现! 这样来看,一个质子都被父皇安排住后宫了,想来父皇是不在意妃嫔私通的事了。 可能……父皇相信自己的中年男人魅力吧。 谢昭经历了一整天的精神折磨,吃过饭,便早早睡下。 之后几日,他除了给苏云柔请安之外,连重华宫大门都不踏出半步,整日待在他书房里写他的书,发展他的话本事业。 主要是,精神折磨不能只折磨他一个无辜可怜的美少年! 这日,谢昭吃着早膳,看到小喜子一脸木色的进来,大概明白了。 “沈贵妃又把卫朝澜叫进自己的内寝了?” 小喜子木着脸行礼,点点头:“是,听说贵妃娘娘是觉得卫朝澜未曾进学,所以特意把人带到身边,亲自教导卫朝澜读书写字,二人相处的十分融洽。” 谢昭已经无话可说,接受了沈贵妃的离谱行为。 你说你一个贵妃,好好的关心敌国质子进没进学就算了,但怎么把人往你房里带啊! 宫里有老师的!就算不能请太傅,可宫里有会读书识字的女官啊!人家学识也不差的!毕竟又不是教导大周皇子,教导敌国质子认字还是可以的。 你怎么就非得自己来,还手把手教! 你是真嫌弃沈家好日子过长了。 谢昭继续吃肉:“父皇说什么了没有?” 小喜子脸更苦了,“没有,这几日贵妃娘娘好像一直在与陛下冷战,不肯接待圣驾,陛下为了哄贵妃娘娘开颜,贵妃一切行事,陛下都应允了。” 谢昭:“……父皇真是心胸宽广啊!” 饭吃不下了,让人撤下去。 “那太子妃的人选名单,沈贵妃弄出来了?” 小喜子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日他打探到的消息:“好像应该没有吧,那边人回话说,沈贵妃这几日把注意力全都投在了卫朝澜的身上,并未再做其他的事。” 那个卫朝澜是给沈贵妃下了什么迷魂药啊? 谢昭起身去书房,在纸上写出他觉得有机会能成为太子妃人选的名单。 太子为储君,若想为自己加码,妻族自然是要声势显赫的,如今朝中最势大的几位朝臣,沈家唯一的女儿是宫中贵妃,余下的几位,镇国大将军的嫡女年纪正合适,可惜早年便与宁国公的孙子定了亲。 镇北大将军的嫡次女,相貌端庄,才情、品行也极为端正,且还随父一直镇守北云边境,很得人心。 靖安侯的的大孙女与太子也年纪相仿,二人又曾一同长大,是嫡亲的表兄妹。 只是靖安侯一门与太子有血缘关系的绑定,亲上加亲,利处不大,若有能娶镇北大将军的女儿,太子也就有了一部分兵权与边关民心,地位更加稳固。 丞相府的二小姐也适龄,户部尚书的长女也不错,现在就看父皇最后的意思了。 谢昭写写画画,最后圈出一个名字,看了看,又把纸张揉成一团,扔进了碳火炉子里,等它烧成灰烬。 “走吧,好几天没出去,闷死我了,去看看我的新戏排得怎么样了。” 谢昭带着小喜子等人出宫,路过镇国大将军府,瞧见门口围了一圈人,有些好奇,便下了车,挤进了人群。 然后他瞪大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这大冷天的,陆大小姐怎么跪雪地里?” 镇国大将军府门外的空地上,陆小姐衣着单薄的跪在雪地上,身上飘落了好些雪花,感觉人都要冻死的程度。 旁边的大爷好心解释:“嗐,你不知道吧,陆小姐看上了康亲王的庶子,镇国大将军不同意,陆小姐就跪在这里求呢,都跪了好几个时辰了!” 谢昭惊了,你说陆芷萱跪了好几个时辰!!!那她这腿还能要吗? 康王叔的那个庶子他也曾见过几次,看着是人模狗样的,但也没好到天上去吧? 康王叔的那个嫡长子比那个庶子可是好了许多。 要选也该选嫡长公子啊。 当然,他这不是说什么嫡出比庶出好,庶出坏的意思,而是,那康亲王府里面的水浑着呢! 他的那位康王叔,看着人是个老实的,但就是个糊涂蛋,他爱重嫡妻,夫妻二人本来过得和睦恩爱,但一朝被老王妃算计,他与一个侍女有了肌肤之亲。 皇婶当时也理解,那并非康王叔有意,虽不舒坦,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气老王妃。 皇婶要求给那侍女一大笔银子,送侍女离京生活,可那侍女一通哭诉,要死要活的,康王叔竟然就稀里糊涂的把人留了下来,做了妾室。 那侍女手段不高,但康王叔就是个瞎子看不出来,害得夫妻二人渐渐离心,后来,皇婶有孕生下了嫡长子,但是没过两年,就突然病逝了。 最后还是皇婶的奶娘怀疑,请动了皇婶的娘家兄长,查出是那侍女下毒。 皇婶母家要求处死侍女,康王叔一开始也愤怒,但被那侍女一哭,又犯了糊涂,被美色迷得瞎了眼,硬是保下了侍女的命。 最后侍女只是送走了,庶子却留下,碍着皇婶母家的压力,庶子一直不受宠。 可实际上,那侍女并未离京,一直被安置在寺庙,与六王叔私会。 庶子与嫡子也是明争暗斗个不停。 康王叔家的事,闹得是沸沸扬扬,京城人尽皆知。 就这样的人家,但凡有点在意自家闺女的人家,都不愿意结交这门亲事。 陆芷萱又是镇国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自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更别提陆小姐她身上还有婚约,过完年,就该大婚了。 谢昭之前还觉得陆芷萱是个有眼光,果决利落的人,现在来看,是他看走眼了。 “孽女啊!”镇国大将军出来,看到陆芷萱面色苍白,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恨铁不成钢,“你为了一个外姓男人,拿自己的身体来逼自己的父亲,你!你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气死吗?” 陆芷萱红着眼摇头:“父亲,康亲王府的旧事,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且当年康王妃中毒一事,修晏并未出生,他是无辜的。这些年里,他受尽冷眼,也是为母还债了!” 谢昭:他谢修晏无辜,难道康王妃跟世子就不无辜吗? 陆芷萱强撑着身子,继续哀求:“父亲,我敢保证,修晏他绝不是他母亲那样的人!他待我一心一意,为我连性命都可以不要,我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片真心,还请父亲成全女儿吧。”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又一个有病的,一出门就遇上患者,难道说,他真有当神医的料? 谢昭若有所思的摸着自己的下颌。 镇国大将军被气的不轻:“你!” “父亲。”陆芷萱喊道,“母亲早早离我而去,我幼时一直随父亲你跟哥哥待在边关,出入军营,舞刀弄枪,那些人都说我没个女孩样。只有修晏不一样,他不觉得一个女子舞刀弄枪不好,也不嫌弃我身上那些茧子疤痕, 他怜惜我。” 陆芷萱提起这些事,整个眉眼都是温柔的:“父亲,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怜惜我,珍重我。” ……这剧情怎么这么熟悉啊? 谢昭仔细的想了一下。 啊!想起来了,沈贵妃跟父皇好像也是这个剧情走向来着。 靠!都是些什么癫子的发言! 还第一次有人怜惜珍重她。 感情你哥,你爹没怜惜,心疼你啊!你是孤儿吗?孤儿也有好朋友啊! 在谢昭满心吐槽的时候,陆芷萱再也撑不住,晕厥过去。 镇国大将军顿时惊得连滚带爬的来到她身边,把人打横抱起来,嘶声喊道:“快!叫大夫! 谢昭看完这出闹剧,沉沉呼出一口浊气,转身上车。 和乐巷大宅。 红鸢见到谢昭,上前行礼:“殿下。” 谢昭让她起身,问道:“在这里还行吗?” 红鸢与他并肩同行,闻言,眉眼带笑:“这里很好。” 谢昭将新写的话本与戏本给她,红鸢看完,顿时惊道:“殿下,这有病先生当真是位奇才!我敢断定,此戏文一出,必然流传后世。” 谢昭听到有人这么夸,他努力压下自己上扬的嘴角:“哪里哪里,一般般啦,有病先生就是在下,这书文,也不过是我无聊烦闷时,写着解乐的,流不流传于后世,无所谓,我自己看得高兴,能赚钱就行了。” 红鸢更加惊讶了,听他如此谦虚,颇不赞同:“殿下大才,何必妄自菲薄。” “好好好,大才大才。”谢昭应承下夸赞,与她说起正事,“过几日,宫中要举办宴会,到时候我会安排戏班子入宫参演,结束后,你们立即找人把此事大肆宣扬,为我们戏班子扬名。” “红鸢,我要让这戏,天下人都能传唱!” 谢昭此刻神色严肃认真,说出的话让红鸢激动非常,就在她准备开口应和时,谢昭严肃的表情一变,笑呵呵的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然后他们就会因为好奇,都来购买我的后续之作,继续赚大财了。” 红鸢:“……” 第8章 天价婚约 安排好戏班子的任务,谢昭离开和乐巷。 再次经过镇国将军府门前,他看到镇国大将军从府中出来,神色匆忙。 谢昭按捺不住好奇心,故作随意的上前问好:“大将军如此神色匆匆,是要去哪里?” 镇国大将军抬头一看,是谢昭,行礼道:“三皇子,臣有要事与陛下相商,急于进宫,府上暂不能接待殿下,还望殿下海涵。” 刹时,谢昭想起镇国大将军对陆芷萱的疼爱,大致猜测到了他进宫所为何事。 谢昭笑了笑,侧身:“无妨,我也只是恰巧路过,大将军既有要事,那便先行吧。” 镇国大将军拱手:“告辞。” 谢昭目送镇国大将军的身影远去一段距离后,立马上车催促道:“快,咱们也跟上去!” 他敢肯定,镇国大将军跟父皇会有一场好戏上演,他绝对不能错过! 御书房。 谢昭来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他一进殿门,看到跪在地上的镇国大将军,控制住自己的好奇,故作淡然的上前给庆元帝行礼。 “儿臣给父皇请安。” 庆元帝没看他,只是神色不明的盯着地上的镇国大将军,沉声道:“爱卿当真要如此?” 被人再次忽视,谢昭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羞恼,十分熟练的退到一边站着,当他的吃瓜群众。 镇国大将军神色悲痛,再次叩了一个头后,说:“陛下,臣的妻子早逝,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臣是如珠似宝的待她。” “她要什么,臣都会想办法给她弄来,偏偏这谢修晏,他生母行事实在太过恶劣。” 提到关于谢修晏的事,他难以控制的带上不喜。 “臣担心萱儿她受骗,可是萱儿她执意要嫁,为此连自己的身体,性命也不在乎,如今人都跪晕在床,臣害怕,若臣一直不应允此事,萱儿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伤害自己。” 镇国大将军说得可怜,庆元帝却不为所动:“可是你也别忘了,你家女儿早与宁国公的孙子定了亲的?宁国公年事已高,其子早年为救你而死,留下年轻的妻子与年幼的儿子,跟自己的老父亲过日子。当初这亲事,也是你说你女儿喜欢裴煜,才定下的。” “如今要到成婚的日子了,你女儿要另改他人,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庆元帝语气微冷。 谢昭听到这儿,发出一声复杂的感慨:啊!父皇难得说了句人话。 陆芷萱要是不喜欢裴家的这门亲,早说啊,非得到快要成亲的日子了,跟别的男人拉扯上,才想要解除婚约了,这不是人品有问题嘛。 而且陆芷萱要死要活可怜,你镇国大将军心疼,那人家裴国公也心疼自己断腿、又丧父亡母的孙子啊。 人家裴煜洁身自好,这么多年里,从不沾花惹草,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就一心等着娶媳妇呢。 结果满心欢喜,好不容易等到两家约定的成婚之日快到了,看好的媳妇飞了。 这不是更糟心。 镇国大将军因庆元帝的话,想起亡故的旧友,羞愧难当:“是,此事是将军府违约失信在前,臣愿意负荆请罪,任由裴老国公处置。” “不用了。” 一道冰冷的男声打断镇国将军的话。 谢昭抬头循声望去,只见裴煜一身紫袍坐在轮椅上,被人推了进来。 待他近了,谢昭才看清他的脸色,苍白冰冷的不近人情。 谢昭在心底啧啧两声,婚约当事人来了,可怜的男人。 裴煜到庆元帝御案前停下。咳嗽了两声:“臣身体不便,还望皇上宽恕臣失礼之处。” 庆元帝也是男人,明白裴煜此刻的心情,也用不着跟一个残废之人计较什么行礼的事。 “你身体不便,又非你故意如此。”庆元帝说,“陆小姐的事你都知道了?” 裴煜颔首,眉目冰冷:“是,这门亲事,当初不过是两小儿玩乐之言,是大将军对裴煜心有愧疚,才定了亲事,臣与陆大小姐,本无情意,在臣双腿不能于行后,臣就想一早解除婚约,只是臣祖父一直不放心臣,才拖到今日。” 说着,他又咳嗽起来,削瘦的身躯在衣袍下颤动不止,看得人越发可怜。 待咳嗽止住,他缓了缓,“既然陆……陆大小姐已寻得良缘,那些婚约,就此作罢也好。” 谢昭藏在袖子下的左手,默默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硬!真硬!人死了嘴都还是硬的!要不是我看到过你见了陆芷萱跟别的男人亲近就阴阳怪气,还真以为你对她没情意呢。 就你这张比死鸭子还硬的嘴,也难怪陆芷萱对你冷淡了。 镇国大将军更加愧疚了:“贤侄,是我们陆家对不住你跟你祖父,也对不住你父母!” 说着,他起身就要对裴煜跪下,裴煜眉头一紧,立马让人拦住他的动作。 “大将军,我祖父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这门亲事,既然双方男女都不乐意,解除了也好过日后做一对怨偶,他们会明白的。您不必如此,小辈承受不起这样的大礼。” 裴煜越是如此通情达理,镇国大将军内心的愧疚便越浓,他此刻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庆元帝默默看了一会儿这出戏,见二人说完,才开口问道:“裴煜,你真的决定了?这维持了十三年的婚约,你真决定好就要这样解除了?” 裴煜垂眸,浓长的睫毛微颤,薄唇紧抿,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是。” 庆元帝到底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裴煜的言不由衷,想到将来镇国将军跟康亲王府扯在一起,他眸色沉了沉,再次开口询问:“真决定好了?裴煜,朕念在你父为国战死,劳苦功高的面上,好心提醒你一句,日后若是想后悔,可都没有机会了。” 谢昭看着裴煜低着头,遮住他的神色,缓缓开口:“臣……不后悔。” 声音沙哑的很,不知道是不是咳嗽太多的缘故,还是其他。 谢昭对此无奈叹息。 庆元帝眼底的深色更沉了些,盯了裴煜半响,他才转头把目光移到镇国大将军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裴煜心意已决,那这婚约便就此作罢。大将军,你可要好好的补偿一下裴家。” 镇国大将军跪地,叩谢隆恩:“是,微臣一定会好好补偿宁国公府。陛下,臣还有一事,想求陛下。” 来了!来了!重头戏它来了! 谢昭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余光瞥到忽然直起背脊的裴煜,啧啧两声。 庆元帝眸色晦暗:“何事?” 镇国大将军用礼再拜,俯首埋地:“臣女与谢修晏两心相悦,臣请求陛下为他们二人赐婚。” 哟哟,裴煜你脸怎么冷了?没情意哦。 谢昭看得乐呵。 “赐婚?爱卿确定?” 谢昭多熟悉他父皇啊,一听这语气,就知道,他父皇不高兴了。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镇国大将军,恍然大悟,哦,他差点忘了,他父皇不仅脑子有疾,且疑心病也极重。 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要跟亲王结亲,哪怕这个亲王老实的没有半点谋逆之心,他也心生忌惮与怀疑了。 不过这不要紧,就他父皇那奇怪的脑回路,虽然心里忌惮不高兴,但是也不会拒绝赐婚的。 毕竟这种行为在他父皇眼里,叫大局观!叫隐忍! 谢昭这边想东想西时,镇国大将军一句话直接给他炸得踉跄了一下:“皇上,臣女一片痴情,臣愿奉手上二十万大军兵权,只求陛下一纸赐婚!” 第9章 光明正大 镇国大将军话音一落,整个御书房一片死寂。 兵权!那可是二十万大军的兵权!!! 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婚事,你就拿这么重要的东西换了?!! 我滴娘!我滴爹!我滴天老爷啊! 这婚事是金子做的吗? 我父皇他想收回兵权,琢磨了那么多年,结果你女儿一个叛逆,你就上交了!那我父皇这么多年的琢磨,白玩了呗! 最最最重要的是,我父皇他也没问你要兵权交换啊? 虽然我父皇他生气这门亲事,也确实想要兵权,但他没说出口,你就当不知道。 结果你你就这么自觉的把兵权交了! 都不用威胁的啊? 啊啊啊啊!!! 你拿着兵权,要是那谢修晏心有不轨,也得顾忌着,你没了兵权,人家暗地里搞点小动作,害死了你女儿,你找谁哭去啊? 啊啊啊啊啊!!! 虽说镇国大将军交了兵权,对皇权稳固有重要作用,对他这个皇子也是好事,但他怎么看怎么无语,要疯了! “咳咳咳……”裴煜的咳嗽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他看向镇国大将军,薄唇扯起一抹弧度:“大将军还真是爱女心切,不过赐婚而已,就拿出这么大的阵仗。” 庆元帝被镇国大将军这一招出其不意,着实给震蒙了一会儿,这会子回过神,连忙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镇国大将军:“爱卿快快请起,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何必如此!” “朕方才再三询问,并无他意,只是不希望这二次赐婚,再弄巧成拙了。” 庆元帝现在看镇国大将军是越看越觉得高兴。 “不过既然爱卿如此敬重朕,珍爱女儿,这赐婚朕准了,一会儿朕让高德与你一同去宣旨,到时候大婚,朕再为令爱添妆!” 镇国大将军见皇帝如此厚待他们陆家,感激不尽,“臣多谢陛下隆恩,臣愿为大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昭看着他父皇怎么也压不下去的嘴角,摇了摇头,有了镇国大将军的兵权,父皇对沈家的动作估计要加快了。 “陛下。”裴煜出声,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许多,“臣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 庆元帝现在也是顾不上裴煜了:“裴爱卿慢走。” 谢昭看着裴煜单薄削瘦的背影,怎么看都有股可怜的意味。 伤心了,差别对待啊,当初宁国公府与将军府定亲,裴煜还没了爹,可没这么大的排面,啧啧。 庆元帝与镇国大将军又说了一堆爱卿爱卿的好话,才让大将军离开。 庆元帝握着象征兵权的虎符,威严的脸上笑意不止,一转身,意外看到站在角落里的谢昭,惊讶了一下,“小三,原来你也在啊!” 谢昭:谢谢,我在,我一直都在。 庆元帝坐下,招手示意他过来。 “刚刚的事,你看见了吗?镇国大将军真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父亲,为了女儿的幸福,连兵权都毫不在乎。” 他把玩着那枚虎符,爱不释手。 “不像沈家,贪婪无情,朕让他们的女儿做了贵妃,宠冠后宫,在前朝,还事事顺着他们的意。 他们竟然半点不曾提起过上交兵权一事,甚至还真给朕摆起了岳父的架子!简直目无尊卑,没有半点为臣的自觉!” 因为镇国大将军主动上交兵权的行为,让庆元帝不由得想起同样手握重兵的沈家,他本就不喜沈家,如今又有镇国大将军对比,他更是恼恨沈家的不识抬举! 谢昭低头听着,那是,虽然沈贵妃眼睛多少有点问题,但她的父兄还是有点脑子的,起码明白握着兵权,自己的女儿、妹妹才会好过。 庆元帝把玩了一会儿虎符,想到陆芷萱与谢修晏的事,忽而感叹:“看来这世上还是真情动人心啊,因为爱,其他的一切都是浮云。陆大小姐此举,有情有义,敢为爱痴狂,付出一切的行为,实乃我大周女子的表率,朕该好好的嘉奖她一番。” 谢昭不懂这跟真爱有什么关系,他顺着庆元帝的话想象了一下,大周所有女子若都跟陆芷萱一样,谢昭控制不住的狠狠打了个哆嗦。 真要是成那样了,他宁愿去做一只千年的老王八! 听完庆元帝的吐槽,谢昭眼神渐渐空洞,最后拖着麻木疲惫的身体回到重华宫。 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吃了一顿好饭后,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摸了摸自己有些撑的肚子,谢昭走到书案后,提笔写了点东西,封好递给小喜子。 “把这封信悄悄送给陆大小姐。” 小喜子接过:“是。” 出于良心,看在大将军祖祖辈辈为大周血溅沙场的份上,他还是提醒一下陆芷萱吧,要是在她知道谢修晏与他表妹纠缠不清后,还执意要嫁,那他就只有尊重祝福了! 毕竟,再厉害的神医,也救不活一个一心往火坑里跳的人。 更何况,他还不是什么神医,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不过,他得赶紧把这个例子写进书里,劝告一下其他人,缺心眼,要不得! 当然啦,最主要的还是这个故事够劲爆,够狗血,一定能卖出很多钱! 刘嬷嬷见谢昭晚膳吃的多,就这么坐着不动了,有些担心,“殿下,时间还早,您看要不要先去御花园散散步,消消食,再回来写?” 谢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吃多了。 “那就走吧,我许久没有给母妃请安了,正好折些梅花,做点梅花香粉送过去,让母妃别生我的气。” 刘嬷嬷立马让人备好汤婆子,拿好伞,再给谢昭披上大氅,都准备妥帖了,才出门。 梅园的梅花都是红梅,盛开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色中,分外惹眼。 谢昭自从被那个假灵枝所谓的清冷素雅给震惊过后,就特别喜欢这些颜色明亮艳丽的东西。 他满心愉悦的折了好几枝漂亮的梅花,与身边的刘嬷嬷道:“我以前还觉得颜色艳丽的东西太扎眼,不那么好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我太年轻了!” 刘嬷嬷慈蔼的笑了笑,“这各有各的喜好,素雅,艳丽,合自己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谢昭对此不置可否,他继续往前走,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刘嬷嬷。”他怔怔的开口,“那是沈贵妃吧?是吧?” 刘嬷嬷也被眼前所见的这一幕,震得不轻,“好像……是?” 谢昭抱紧了手中的梅花,瑟瑟发抖。 他虽猜到沈贵妃或许对那位齐国质子有别的心思,可怎么也没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冰天雪地之中,他俩就这么……这么抱在了一起! 啊!!!! 亲了!他亲了!!!! 谢昭瞳孔地震,紧紧抓住刘嬷嬷的手,才不至于摔倒。 “刘嬷嬷,快走!” “是。” 刘嬷嬷抖着声音,给身后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谢昭一行人跟做贼似的,飞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昭弄不懂,这梅园是他父皇冬日里最常来的地方,满宫皆知,沈贵妃要是想……释放一下,就不能选个人烟稀少,偏僻的地方吗? 她是真害怕皇帝跟其他人不发现啊! 谢昭想到,这个时候,他父皇不是在御书房,应该就是在苏美人那边了,暂时不会突然杀过来…… “临寒,唔……” “柔儿,朕已经拿到了镇国大将军的兵权,很快,很快朕就能跟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假山石洞中,发出诡异的暧昧声。 谢昭抬头,沧桑不已的仰望着飘雪的天空。 老天爷,如果我有罪,你可以杀了我,而不是让我在这儿被精神折磨。 啊啊啊!!! 天杀的! 你们没有房子吗?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打野!顾忌一下外人啊!被人撞见,不尴尬吗? 就算你们喜欢野外,这大雪天的,也不怕冻死吗? 父皇,你想跟苏美人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是这么个法子啊!!! 第10章 又一个患者 那日梅园一日游,不,半日都没有。 谢昭遭遇了比死还可怕的折磨后,当晚将梅花香粉做好,悄悄送到锦华宫后,继医书后,他又加入了佛家跟道家。 左道右佛,木鱼敲得咚咚响。 经历整整七天的经书洗礼后,谢昭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他想,是时候该出去耍一耍了。 宫外,柳河船上。 谢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舒坦得跟没骨头似的,毫无正形的歪在铺满皮毛的榻上,懒散的抬眼看向对面右角侧的那艘船。 谢昭抬手指了指,“那是陆大小姐跟谢修晏那个表妹吧?她们关系这么好?” 坐在他对面的蓝袍公子,面如冠玉,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薄唇轻勾,“是。” 谢昭懒懒的撑着自己的下颌,颇有意思的望着对面二人:“我给陆芷萱写了封匿名信,提醒了她,这个表妹与谢修晏不清不楚,她没去查吗?怎么看样子她跟那表妹关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谢含璋执盏倒茶,香气四溢,他温声道:“查了。人就是今天去安乐巷找到的,不过这位陆大小姐,眼神和心眼貌似有些欠缺,连那位表妹处处是破绽的表演都没看出来,人家现在已经被哄得成了好姐妹。” 谢昭听到这个结果,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喟叹道:“看来,镇国大将军一家都没什么心眼子,一骗一个准,也不知道,他们在瞬息万变的战场是怎么作战的。” “镇国大将军天生将帅之才,或许平常时他不太懂其中阴私,但也未必什么都不清楚,只是有些低估了人心之恶。” 谢含璋慢条斯理的说道:“皇帝早有削弱武将之心,陆老将军今时今日将兵权上交,未必是坏事,没了兵权,却得了圣心,尤其是还有沈家作陪衬,来日陆家有什么意外,只要不是什么谋反的大事,皇帝会愿意出手帮忙一二。” 说到这儿,他轻轻笑了一下,“陆老将军所想如此,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咱们这位陛下,最是薄情寡义,冷心易变又自负多疑。陆老将军想日后得他出手相助一二,怕是难于登天。” 谢昭笑而不语,只朝他举了一下手中的茶杯,表示赞同。 “康亲王现在如何了?”谢昭饮了口茶后,问起另一件事。 谢含璋放下手中的茶杯,笑意淡了一点:“年纪大了,小病也是大病,他那么喜欢那位侍女,我做儿子的也该好好孝顺他,把他送到白云寺养病,让他的好侍女照顾着。” “像你这么周到,又孝顺的人可不多了。”谢昭赞叹了一句,话锋陡然一转:“不过,病还是快点结束的好,谢修晏如今骗到了镇国大将军府,再拖下去,难免夜长梦多,惹出更多是非来。” “是。”谢含璋微微垂眼,盯着茶盏中自己笑意轻浅的眉眼,叹息道:“唉,我还想让他多享受一段日子,偏偏他暗地里疼爱的小儿子不愿意让他舒坦,怪不得我了。” 谢昭笑了笑,对面的船头又出来一个青衣男子,与陆芷萱亲密交谈,他挑了一下眉,“如今康亲王病重,他这个孝子竟然没在榻前侍疾,倒是来这儿陪美人坐船赏雪,怎么,他不想哄王叔把世子之位给他了?” 谢含璋瞥了眼那抹青色,语气冷淡又讽刺:“他如今抓住了镇国大将军的助力,怎么会舍得出意外,自然要时时跟着、看着,才安心。至于我的好父王那里,人家早就得到了他的偏心,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外头雪大了,谢昭声音轻飘飘的飞进谢含璋的耳中,“一颗腐烂的偏心,要来也无所用处,还不如让它烂在泥地里,发挥最后一点用处,为来年开春的春花做养料。” 他伸出手,接住那飘零的雪花,“这雪下得好,瑞雪兆丰年,明年开春,你种在结春山的栀子花,一定会开得很好,你母亲也会很高兴的。” 谢含璋抬头看他,眉眼缓缓舒朗,“承殿下吉言。” 谢昭回了宫,不敢再出门瞎逛,生怕看到什么让他瞎眼的脏东西,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屋里,继续他的惊天创作。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了腊月初六,太子妃择选的宫宴开始。 各家夫人携女赴宴,美人如云,倒是比春日的御花园还热闹。 谢昭与太子紧邻而坐,发现太子今日穿得十分随意,还不如他之前送老二入楚时穿得隆重,有些奇怪,凑过去碰了碰他的肩,调笑道:“太子哥哥,这么多名门闺秀,你可得好好看看,别挑花了眼。” 太子眉眼冷淡,毫无兴致:“都是些深闺女子,呆板无趣,选谁都一样。” 谢昭没想到太子突然给他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不是,好好的,太子你又发什么癫? 深闺女子?呆板无趣? 你要不看看你在说什么? 你没看见那边几个小姐在说笑吗?你没看见那边几个姑娘在讨论诗词歌赋吗?你没看见大周女子马球打得多好吗? 她们还会插花书法,下棋,女红,管家,还有些女子,武艺也不错。 就这儿,你还说她们呆板无趣? 你瞎啊! 谢昭压住自己的满心吐槽,试探询问:“太子看不上这些名门闺秀,哪不知太子喜欢什么样的?” 说起这个,谢昭看到太子的眼睛亮了些,开始侃侃而谈起来:“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要有青春活力,有自己的傲气,不为权贵折腰,精通天文地理,政事要问。” 谢昭:“………” 看见他心里的白眼了吗? 这里面的要求,试问这些太子妃人选,谁没有?不为权贵折腰,你这话说的,人家本身就是权贵,能让他们折腰的不就皇帝跟皇子嘛。 他们身为人臣,对皇帝,皇子行礼问安,就是没骨气,折辱了? 有本事你对父皇这么做啊! 谢昭喝了一口酒,思绪飞快运转,从前太子可不是这么个人,今天突然发癫,提这么多奇怪的要求,难不成……他心里有人了? 谢昭惊了一下,故作随意问道:“既然太子说得这么好,可是见过这样的女子?” 太子垂眸,似想起什么,薄唇扯出一点笑意:“……有幸一见。” 好的,确证了。 我就说你突然发什么癫,感情是心里惦记着别人啊!但你惦记别人,干嘛要贬低别的好姑娘,人家骂你了? 谢昭真搞不懂太子的脑回路,硬撑着继续问:“哦,不知是谁家千金?太子喜欢,直接向父皇求娶赐婚便是。” 太子摇了摇头,神色复杂,“不,她不是寻常女子,再者,她身份低微,太子妃之位,她高攀不上。孤打算等太子妃进门后,便纳她做个侍妾,若是来日诞下皇孙,再进封侧妃也可。” 谢昭无语:感情你在这儿挑剔了半天,还是舍不得名门贵女的家世,又不愿委屈自己,故意找茬呢! 谢昭见太子喝酒,一脸冷色,好像谁逼他的模样,内心:…… 谢昭看不过眼,赶紧把目光投向那些美人,好洗一洗眼睛。 突然,他的视线在一华装妇人身上停了一下,转头想找个人分享一下,然后发现,好像只有太子,于是,他忍着发麻的头皮跟太子道:“那不是定远侯世子夫人吗?怎么神色如此憔悴?” 太子顺着他看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把他听到的消息跟谢昭道:“是,孤听闻,定远侯世子与其夫人最近关系不睦,时常争吵,好像是因为定远侯夫人的表妹。” 谢昭抓狂! 表妹,又是表妹!怎么回事?表妹专出坏人啊! 第11章 又要退婚了? 也不知道表妹这个身份是惹到老天爷什么了,怎么老是出坏人。 谢昭猛灌一口酒,压住想破口大骂贼老天的冲动,仔细想了想,他道:“我记得,定远侯世子与其夫人的婚事,好像是世子夫人绝食相逼,让其母长乐公主进宫请的赐婚圣旨。” 太子颔首:“是,而在赐婚之前,世子夫人就知道世子与其表妹关系甚深。” 怎么,这是又被他看出一个病患了? 谢昭沉默了一下,问:“……那赐婚之后呢?” “之后,表妹被远嫁出京,直到几个月前,其夫病故,家中长辈为难,她孤身入京投靠,才与世子再次重逢。” 太子冷漠的将事情原委悉数道来:“而世子夫人与世子争吵的原因,便是因为世子想接表妹入府。” 谢昭:“那,世子夫人不愿意,她可以和离啊!” 太子吐出让谢昭心梗的答案:“她不愿意。” 谢昭:“……” “徐清妤行事,已犯七出之条,世子念着旧情,不忍休弃她,让她余生难为,换了孤,这等悍妒成性的女子,她若不愿自请离去,孤留下她的命,都是网开一面。” 太子因徐清妤与世子之事,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性子娇弱,若是将来太子妃是个不容人的,她岂不是要受苦。 一想到这儿,他眉头皱得更紧,酒水不停下肚。 谢昭听完他的话,为未来的太子妃人选,感到害怕的同时,也是无言以对。 算了,别管他们了。 谢昭远离了发病的太子,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皇上、贵妃娘娘到——” 谢昭随众人跪下口呼万岁,他一抬头,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搞什么?这种场合,卫朝澜一个敌国质子也可以出席了? 等众人落坐,庆元帝四下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谢昭下位的空位上,眉头一皱:“老四怎么没来?” 太子起身回话:“回父皇,四弟他说他容貌不堪,又身患隐疾,怕扰了宴会,便不来了。” 庆元帝对于这个四儿子的厌恶,并不比对太子的少,甚至更甚。 谢昭清楚,因为老四比太子多了层皮甲,天煞孤星加灾星降世,换哪个帝王都不会喜欢。 更别说这个儿子还患有诡谲嗜血之症,容貌尽毁,异于常人。 庆元帝一听,紧皱的眉头松开,语气还是冷淡的:“嗯,还算是懂事,正好,他年纪也不小了,等为你挑选完太子妃,再给老四选一个吧。” 太子垂首:“是。” 谢昭默默将这场父子对决看在眼里,安静的吃饭,透明人就是好啊,跟太子对打这种事,任何人也想不到他,把他搬出来。 太子落坐后,沈贵妃悠悠开口:“太子妃乃是大周未来的国母,品行家世,都得出众,本宫看,丞相府的二小姐就不错。” 谢昭看着那个齐国质子跟奴仆一样站在沈贵妃的身边,为她布菜,还留意那些沈贵妃不能吃,不喜欢。 全场所有人,没一个人觉得不对劲,谢昭也懒得无语了,更炸裂的画面他都看过了,这个,小意思。 庆元帝握上酒杯的手紧了一下,眸色微冷,“年纪小了些,何况,太子已是储君,又有靖安侯府,再结亲相府,这是准备造反吗?” 沈贵妃冷哼:“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乐意就算了,何必给我扣这么大的罪名!我身体不适,先走了。” 她起身,叫上卫朝澜,对庆元帝难看的脸色看也不看,直接离开。 谢昭:“!!!” 庆元帝震怒:“沈曦月!” 众人皆跪地俯首,大气不敢出。 太子出声劝道:“父皇息怒。” 谢昭老老实实趴着,继续做透明人。 太子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瞬间引去了庆元帝的目光,冰冷的居高临下的俯视:“太子,贵妃为你挑的相府嫡女,你觉得如何?” 太子俯首,顶着庆元帝的怒火,他不卑不亢:“儿臣都听父皇安排。” “朕让你说!”庆元帝并不满意他的回答。 谢昭埋头在地,暗道倒霉啊。 “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太子妃出身如何,都无关紧要,只要品行端正便可。” 庆元帝依旧不满,咄咄逼人:“老四身有残缺,又命带不祥,朕让他娶相府的嫡女,你觉得如何?” 太子俯首下的面色,暗沉冰冷,嘴上却温言顺从:“四弟性情暴戾,儿臣听闻相府二小姐性情温柔,配与四弟,再合适不过。” 庆元帝也不说话了,就这么盯着他弯下的后背,神色沉沉,大殿中寂静地只听见外头的风雪声。 良久之后,直到谢昭感到自己的膝盖有些麻了,才听到上头的庆元帝冷声开口:“算你这个做长兄的还记着为弟弟着想。” 谢昭随众人起身落坐,借着袖子和桌沿的遮掩,暗暗揉着发麻的膝盖,心底吐槽:父皇你发癫针对太子,别老是牵连无辜群众好不好,这次是跟着跪,下次得是跟着丢命嘛。 有了前头庆元帝与太子的那番对话,太子妃人选与四王妃人选很快定下。 丞相府的二小姐赐婚四皇子战王,礼部尚书的嫡次女为太子妃。 正当谢昭觉得大事搞定,后续可以安心吃饭听歌赏舞时,一道茜色的身影从女眷席位上站了出来。 “陛下,臣女有一事相求!” 谢昭看清人脸后,哀叹,怎么又是你啊陆芷萱! 还让不让人安心吃顿饭了。 庆元帝一见是镇国大将军的宝贝女儿,看在他之前主动上交兵权的份上,语气神色缓和了些:“原来是陆爱卿家的啊,说吧,你有什么事?” 陆芷萱笔直跪下,俯首正色道:“臣女要与康亲王庶子谢修晏解除婚约!” 谢昭的杯中酒倾洒了桌面。 !!!不是,你昨天不是还和人家花前月下,怎么今天就要解除婚约了?是终于发现他是个大骗子了? 本来坐在席中安心饮乐的谢修晏,在陆芷萱这句话出来后,震得起身惊呼:“萱儿!你在做什么?” “陛下,萱儿她方才饮酒过多,这些话不过她酒后之言,不可当真!” 谢修晏着急的为陆芷萱那番话辩解。 如今父王病重,世子之位也早就被谢含璋占去,他又没什么得力的外家,若是连即将到手的镇国大将军府,这座靠山也溜走了的话,他还如何跟谢含璋争! 陆芷萱看着他冷笑不已:“谢修晏,你急什么,这婚约,我今日是一定要解除的!” 庆元帝看着跪在下方的少女,头有些疼,他捏了捏眉心,语重心长道:“为何?这赐婚是你自己跪地求你父亲让朕圣旨赐下的,当时朕还再三问过你父亲。君无戏言,陆芷萱,你把皇帝的威信当什么了?” 最后那一句,语气加重。 陆芷萱听出庆元帝的不满,再次叩头:“陛下,非臣女故意如此,实在是他谢修晏欺骗在先,他早与他表妹柳如霜珠胎暗结,却骗我他与他表妹清清白白!” “此前我深陷囹圄,臣女以为是他救的臣女性命,可臣女昨日查过,才知,是他谢修晏冒名顶替!” 掷地有声的愤恨之言,让谢昭额角狂跳。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谎言被揭穿,谢修晏有一刹的慌乱,但又很快镇定下来,温言解释:“表妹一事,确实是欺骗了你,但那也是我不得已。” 他说着,向谢含璋投去一个故作隐晦的眼神,“我被有心之人算计,才与表妹有了肌肤之亲,我本想与表妹断个干净,谁知表妹却用此事威胁于我。” “而当年救你一事,萱儿,你莫要被人蒙骗,的确是我所为,为了你,我左腿上还有一道刀疤痕迹。” 陆芷萱早就听不下去他的鬼话,厉声反驳:“你胡说,救我的人分明是裴煜!” 谢昭安然得喝下冰冷的酒水。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第12章 有失体统!体统! 大殿寂静无声。 谢昭抬眼往高台上去看,庆元帝也有些难受的揉起了额角。 庆元帝沉着眼,“裴煜?” 陆芷萱正色:“是,正是裴煜为了救我,所以才会导致他双腿残疾,不良于行。” 谢昭觉得自己快憋死了,尽力控制住自己想仰天长吼的冲动,朝陆芷萱发问:“既然是裴煜救的你,他怎么不说呢?” “这也正是臣女想问的。”陆芷萱转头,神色复杂的看向坐在人群中的裴煜,“裴煜你为什么不说?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不说,我不知,若非我偶然发现,你就打算把这些埋藏在心里,然后看我嫁给他人,与你陌路不相认吗?” 裴煜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他对上陆芷萱复杂到有些悲伤的眼睛,抿了抿唇,垂眼低声冷淡:“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以你从前的性子,只怕是会觉得我挟恩图报,不说,反倒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谢昭真的好想给他们两个翻个白眼:……神金啊两个人! 陆芷萱眼眶不知为何发红,她深深看了眼裴煜,再一次朝庆元帝叩拜道:“陛下,恳请您解除臣女与谢修晏的婚约吧。” 庆元帝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好好的宫宴,前有沈贵妃无视他作为皇帝的威严,当众与他难堪,现在陆芷萱为了她的情情爱爱,三番两次的戏耍帝王旨意,让他本就处于怒火中的心情愈发不愉。 “陆芷萱。”他声音沉得厉害,再看跪在地上的少女,目光冷得跟外面的冰雪一样,“解除婚约可以。只是你让朕朝令夕改,这又该如何?是不是在你心中,朕这个帝王是可以随便戏耍的?” “皇上,臣女绝无此意!”陆芷萱下了狠心,被帝王猜疑,她用力磕了一个响头,额头发红:“臣女愿受处罚,但他谢修晏,与人私通,珠胎暗结,骗婚行诈,还请陛下以法处置!” 就在她说话间,有一个宫人悄无声息地走到谢含璋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谢含璋脸色顿变,在她尾音一落,立即起身。 “陛下!臣有要事起奏!” 庆元帝投过去一个沉压压的视线:“说。” 谢含璋声音瞬间哽咽:“府上管家前来传信,家父在白云寺养病,却……却突然……” 庆元帝眉头跳了一下,他想起康亲王的病,有些猜测了:“突然怎么了?” 谢含璋落泪俯首:“却突然死在了李氏的床上!” 最后一句,平地惊雷,炸懵了在场众人。 前头陆大小姐的爱恨纠葛,就足以让他们震动,现在康亲王府又蹦出来一个巨雷。 这这这,他们只是进宫参加一个寻常的宴会,怎么就被搅进了风暴中心。 他们后面还能全须全尾的出宫吗? 谢昭将所有的人反应看在眼里,尤其是谢修晏。 谢修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得踉跄了一下,不敢置信,他抬头四望,最后锁定跪在那里的谢含璋,怒气冲天:“你胡说!” 谢修晏砰的一声朝庆元帝跪下,“陛下!您不能听他一人之言!臣母亲爱重父亲,恪守规矩,怎么会在父亲病重期间,做出这等……这等事!还望陛下明查!” 好好的宫宴到这时,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庆元帝心烦不已,懒得多问,直接跟身边伺候的高德吩咐:“……高德,让大理寺与刑部官员去看。” 高德:“是。” 庆元帝看着底下那群静默的人,心底烦躁,直接道:“陆家与谢修晏的婚事就此作罢,谢修晏与人私通,骗婚行诈一事,交由大理寺,等他母亲的事查清,再一并处置!散了。” 庆元帝一走,谢修晏立即红着眼冲了上来,一把抓拽住谢含璋的衣襟:“谢含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你害我母亲,我要杀了你!我……” 侍卫见状,立即上前控制住谢修晏将他带走,其他人也不想继续留在这儿是非之地,麻溜的离开。 太子也无意多留,板着张脸带人走了。 大殿瞬间空旷下来,谢昭慢悠悠起身走到谢含璋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节哀,你父亲走了,以后你就是康亲王了,你要好好振作起来,撑起王府的门楣。” 谢含璋拱手:“多谢三殿下宽慰,微臣先回府安排父亲的丧仪了。” 谢昭见他面色悲痛,宽慰道:“别苦着脸,你父亲他泉下有知,想来也不愿你为他如此伤心。” 这话让谢含璋笑了:“是。” 宫宴上闹腾的事一件接一件,原本定好的戏也没有机会上台,给了一笔赏银被匆匆遣散出宫。 谢昭这会儿也不想留在宫里被他父皇突然想起来,干脆也跟着出宫去。 只是,老天似乎对他颇有不满。 “前面宫门口是不是陆小姐跟裴煜啊?”谢昭停下脚步,望着宫门处纠缠的男女,熟悉的头疼感又来了。 小喜子也颇为无奈:“是的殿下。” “他们堵在宫门口做什么?” 谢昭这头话刚落,就看到拉着裴煜的陆芷萱突然亲了上去! !!!!要长针眼了! 谢昭蹭得一下闭上眼睛。 有辱斯文! 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你们要卿卿我我能不能回去!回去! 难道你们没有家吗? 为什么要堵在宫门口这样!!!! 这跟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有什么区别! 别说他古板!今天他就古板怎么了! 但凡你们去马车上呢! 谢昭有气无力的抬手,“小喜子,快点扶着我,我眼睛瞎了。” 谢昭在小喜子的搀扶下,慢慢往宫门处去,近了,他便听见了二人的谈话。 “当初救你的事,除了我,再无旁人知晓,你是如何查到的?”裴煜轻声询问,如果此刻谢昭睁开眼,就能看到裴煜发红的耳垂。 陆芷萱笑道:“因为我们心有灵犀,我做梦梦到的。” 做梦?你真当自己修仙了? 谢昭也不怕被他俩发现,反正他身上有特殊bug,脚下的步子又放慢了些。 “我不仅梦到你救我的事,我还梦到我没有解除跟谢修晏的婚约,嫁给了他,然后家破人亡,我也惨死于冰冷的柴房。最后是你提刀杀进康亲王府,抱着我的尸身回家的。” 谢昭握着小喜子的手一紧:!!!要是她没做这个梦,她的结局大概会是这样。所以她这是梦到了未来? 他眉头无声拧起。 裴煜听罢,心口有些发疼,抱住面前的少女:“……抱歉,我当初或许不该答应解除婚约,不然,在梦里你就不会受苦了。” 谢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深情啊? 陆芷萱心底发软,紧紧回抱住这具温暖的身体:“不怪你。是我自己识人不清,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马车的车辙声响起,远去。 谢昭问:“他们走了?” 小喜子低声:“是的,殿下。” 谢昭立马睁开眼:“走,悄悄跟上去!” 谢昭与小喜子一路跟随,见裴煜把陆芷萱送回镇国大将军府后离开,谢昭让小喜子留在外面,自己迅速的乔装改扮一下,潜入将军府。 大将军书房,四下无人。 谢昭倚在窗外的墙角下,静听里面传来的交谈声。 “说吧,你怎么突然就想到去查谢修晏那小子的?”镇国大将军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女儿了,她喜欢上一件东西时,不论好坏,任谁说什么也听不进去劝的。 陆芷萱看着镇国将军,未语泪先流:“因为女儿已经死过一次了。” 砰—— 镇国大将军刚端起的茶盏摔落。 谢昭也霎时凝住目光,呼吸僵停。 !!!!重生! 第13章 太子,你在干什么! 谢昭被这重磅消息给砸得不轻,继续凝神屏气,听陆芷萱说。 然后谢昭又麻了,后面全是渣男跟恶女欺骗无辜,最后害人家家破人亡的事,关于朝堂与皇室的信息,是一点没有啊! 不,也不是一点也没有,这不是有两件陆芷萱帮谢修晏夺取康王世子之位,参与诬陷谢含璋勾结太子谋反,临水城受敌守城。 谢昭在一堆怨恨情仇中挑出自己想要得消息,确认陆芷萱全都说完了,他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带着小喜子去了和乐巷。 谢昭默默将那两件要事写下,按如今的情况猜测日后发生此事时,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待他写定,他看着白纸上凝重的黑字,沉沉呼出一口气,搁笔,将纸张尽数烧成灰烬,他让人把红鸢叫了过来。 止住她行礼的动作,直接让她坐下。 然后谢昭斟酌着开口:“红鸢,你信这世上有人重生之事吗?” 他在听完陆芷萱的那些前世之事后,有很多的话想说,红鸢的性子很对他胃口,又与陆芷萱同是女子,跟她说了,她或许能解一下他心中的疑惑。 红鸢有些诧异,却也不深究。 她笑了笑,“怎么不信,灵枝的躯体都能被孤魂野鬼附身,何况重生。” 是哦,鬼都出来了,重生这东西好像也不稀奇了。 谢昭沉默了一下,继续:“假如啊,我是说假如,假如你这辈子没喜欢上的男人,甚至讨厌他。” “因为他的性格你不喜欢,你另嫁他人后,又所嫁非人,被害惨死,死后你看到你不喜欢的那个人其实很爱你,为你收尸复仇,重生归来,你会喜欢上他吗?” 这就是谢昭对陆芷萱所言所行的最大疑惑! 他不理解,不喜欢的东西,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喜欢啊!救了你,帮了你,也不会喜欢的! 红鸢听完,果断摇头:“不会,这就好比我讨厌青菜,饿死也不肯吃,哪怕你说它再好吃,对身体多有益处,可不爱吃就是不爱吃。再比如读书,读书好吗?好啊,可为什么有些人你把他往死里逼,他也还是不爱读书呢?” “就算他喜欢我,为我收尸复仇,我重生了,可以做朋友,可以在其他事上帮忙,但绝不会是嫁给他。除非他位高权重,嫁给他,能让我从中获得好处。”红鸢说到这儿,神色严肃,“比如复仇。” 终于有人跟他想得一样了,谢昭浑身舒坦多了。 “我就说嘛,前世不爱,看到他的深情和好处后,重活后就立马爱得要死要活了,这不放屁吗?顶多就是感动,感激和利用。” 像陆芷萱那个情况,要是前世帮你复仇收尸的,是个好心的六十岁大爷,八十岁老婆婆,你重生回来,是不是也要嫁给他(她),死心塌地的爱他(她)啊! 这不扯蛋嘛! 要好处就要好处,别什么都扯上爱啊爱啊的。 谢昭吐槽完毕,跟红鸢说起正事:“今日宫宴的戏没有唱,也不要紧,反正只要进了宫就成,谁管其他的,你们赶紧好好宣扬一把,第一场,就在好运茶楼唱吧。” 红鸢起身:“是,我这就去通知雀音姑娘她们。” 谢昭点头:“好,你去忙吧。” 红鸢一走,谢昭叫了小喜子进来:“小喜子,让人往陆小姐与裴煜身边送两个人过去。” 小喜子:“是。” 屋子剩下他一个人,谢昭走到里间的神龛前,上面供奉着一尊菩萨,至于是什么菩萨,他就不知道了,当初买回来,也就是图个吉利。 可即便如此,每日的香火供奉还是规规矩矩的来得,没半点马虎过。 现在看,好像没什么用嘛。 谢昭随手拿起供台上的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这个世界越来越疯了,重生者都蹦出来了,那是不是说明,修仙真的可行? 不过,要是真有神仙,能不能管大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烦死了! 小喜子办完事回来,就看见他家殿下站在神龛前,拿着供品啃得十分生气,有些不解:“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谢昭看了他一眼,继续啃:“没什么,只是觉得给神仙上供这么多好东西,它一点忙也没帮上,怪没用的,东西放着也是浪费,我替它解决一下。” 说着,他又抓了一把桂圆给小喜子:“给你一个尝尝,咱们去艳春楼看看。” 小喜子捧着桂圆不知所措,见谢昭出去,也顾不上许多,将东西揣好,立马跟上去。 “小喜子,我没看错吧,那个从艳春楼里出来的人,好像是太子?”谢昭觉得口中的花生有些没味了。 小喜子神色震惊,有些结巴道:“是的……吧?” 谢昭心里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走,进去问问张妈妈。” 张妈妈见谢昭来了,忙笑脸迎上去:“三公子今儿要点哪位姑娘啊?” 谢昭递给她一枚银锭:“不点。张妈妈,我刚刚看到一个穿月白织金长袍的男子出去,他点了哪位姑娘啊?” 张妈妈接过银子,笑呵呵道:“您说的是谢公子吧?他啊,是来给黛菱赎身的。” “黛菱?”这个名字,谢昭一时间还没想起来是谁。 张妈妈提醒道:“就是原先那个灵枝。” 他就知道!!! 张妈妈见谢昭脸色变来变去,有些奇怪,忽而,灵光一闪,那位公子也姓谢,还说自己家中排行老大。 张妈妈想通了这其中关窍,整个人都惊了,太子他……我的天爷啊! 谢昭沉重开口问道:“他们怎么认识的?” 张妈妈有些恍惚道:“不久前黛菱应邀出门赏梅,被人算计,意外撞进了那位谢公子的屋子,然后就……三公子您懂得。” 不,我不想懂。 谢昭痛苦的闭眼。 所以太子口中那位有傲骨,不畏权贵,知晓天文地理,政事要问的女子是黛菱? 不是,她跟这几个词有半点关系吗? 还有,太子,你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嘛,看不出来她写的东西不对劲吗? 那用词,那情绪,那表达的深意,那复杂多变的风格,读点书的人都能看出来吧? 最主要的是……太子!你是太子啊! 这大白天的逛花楼,连遮掩一下都不知道吗?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当今太子来逛花楼了,生怕自己的太子之位坐得安稳了! 谢昭痛苦过后,也麻木了。 是他的错,他忘了,这个世界有病。 不是吧,这个世界真有病?那他学医也救不了啊?该不会后面他得改修仙吧? 第14章 解脱了! 谢昭虽然被这有病的世界折磨的痛苦万分,但他仍强撑着,悄悄跟上太子,他想看看,太子还能干出什么震撼的事来。 跟了一路,来到城南的一条巷子。 “永平巷。”谢昭念出巷名,呵呵一笑,金屋藏娇,太子你这学得都是什么鬼啊! 这要是被御史知道你置办外室,参你一本,以父皇不喜你的态度,太子之位你还想不想要? 更惨的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未来的太子妃。 谢昭光想想太子在宫宴上那番话,大致都能猜到日后那位太子妃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谢昭没了兴趣,带小喜子回了和乐巷,吩咐让人盯着永平巷那边。 侍卫进来回话:“殿下,陛下急召。” 又急召? 父皇他又打算怎么精神折磨他。 谢昭心中有一万个不想去,奈何皇权压顶,无力反抗,不去也得去。 毫不意外,庆元帝身边坐着苏云柔。 谢昭熟练的跪下请安:“儿臣见过父皇,苏母妃。” 庆元帝照例没叫人起来:“霆渊离京多日,柔儿不放心他,你反正无事,便去一趟楚国,看看你二皇兄的处境如何。” 离京多日? 有半个月吗? 老二人估计都还在半路吧! 谢昭心中无语,可转念一想,这离京对他来说是件大好事啊! 只要离开了京都,他就不会随时随地碰上这些妖魔鬼怪了,也不用再受精神上的折磨,甚至还可以借机,从父皇这里捞一笔! 谢昭垂眼,遮住眼底的亮光:“是。” 苏云柔又接道:“我的渊儿必定过得不好,你去时,多带些京中之物与银子过去,若是太子也让你给渊儿带东西过去,你可千万别给渊儿,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在那些东西里放了什么脏东西。” 发了!他要发了! 谢昭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沉声应下,“是,儿臣谨记。” “唉,我可怜的渊儿,”苏云柔忽然又叹息哽咽起来,“太子如今连太子妃都有了,偏偏就渊儿一人,远在他国,为国解忧,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 谢昭:不是他一个,我也没媳妇。 不过,他也不在乎这个,自从见了那个假灵枝后,让他被苏云柔吓得不想成婚的想法,再次巩固加深了一番。 成婚? 不可能,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庆元帝心疼的将人揽进怀中:“渊儿的婚事非同小可,朕自是要再三斟酌,不然,岂不是误了渊儿的未来。礼部尚书的女儿算什么,等一切结束,朕给渊儿一定挑最好的!” 苏云柔对男人这份郑重的承诺,十分动容,她娇娇柔柔的唤他:“临寒,你真好。” 谢昭狠狠打了个冷颤,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父皇若无他事,儿臣便告退了。” 庆元帝看都没看他,“嗯。” 谢昭退出御书房,狠狠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神清气爽的往东宫去。 他来得巧,太子刚好从宫外回来,身上那件月白织金的长袍还没有换下。 谢昭上前行礼:“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小三啊,坐。”太子让人奉茶。 谢昭没喝,直接道出来意:“太子殿下,臣弟奉圣命,不日前往楚国探望二皇兄,父皇让臣弟来问问,太子殿下可有什么东西要臣弟带给二皇兄的?” 太子或许是刚从美人乡里回来的缘故,整个人都十分愉悦平和,少了许多平日里的疏离冷淡:“孤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远在他国,想来二弟他急需银钱,孤这里有五千两以及父皇与外祖父送得一些玉器珍宝,劳烦小三你带给二弟了。” 谢昭听到这儿,笑得眉眼弯弯,钱啊。 “小三你见着二弟后,告诉他,若是在楚国遇到难为之事,随时写信给孤,孤虽是太子,但更是他的长兄,弟弟有难,自当竭力相助。” “另外,”太子瞧着笑得没心没肺的谢昭,叮嘱道:“这雪天路滑,小三你前去楚国,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操之过急,慢慢走也没事。” 谢昭起身道谢:“是,太子殿下放心,臣弟一定听你的话,慢慢来。” 太子给老二带的东西,嘴上说不多,但放进箱子,也有两箱之数,谢昭看着它们被抬上自己的马车,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都是钱啊,玉器珍宝放着好看,但若卖了,换成真金白银,那才更好看! 苏美人不放心太子的东西,怕他加害老二,老二的性子跟她一样,太子给的东西,他从来不要,全都便宜了他,如今,这几箱宝贝也是要落到他手里的。 啊,今天天气怎么这么好。 收拾妥当后,谢昭带着两大车东西出宫,行至中途,车突然停了下来。 谢昭掀开车帘,问道:“这街上又堵什么?” 小喜子让侍卫去前头看看情况,很快,就知道了缘由:“回殿下,好像是定北侯世子夫人与其夫和离,正搬了嫁妆要回锦川伯府,嫁妆太多,一时间堵住了路。” 谢昭想起来了,就是宫宴上,太子跟他说得那个横插丈夫跟心上人一脚,婚后又觉得丈夫冷待她,要抬新寡的表妹进府,死活不愿意和离的长乐公主的女儿徐清妤。 不是不愿意和离嘛,怎么现在又答应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马蹄声,谢昭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从他车旁掠过。 “那是定北侯世子的父亲吧?”谢昭眯起眼睛问。 小喜子眼尖,看清了人,回道:“是的。” 谢昭让侍卫上前再去看看,定北侯要做什么。 很快,侍卫回来了。 “定北侯觉得世子对不住徐夫人,不,是徐小姐,特意前来相送赔礼。” 谢昭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突然下了车,带着小喜子跟一个侍卫走到前面去看戏。 看着看着,谢昭敏锐的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低声跟小喜子道:“……我怎么瞧着这个定北侯对徐清妤,眼神有些怪怪的?” 小喜子仔细看了看:“有吗殿下?” 谢昭见定北侯雨徐清妤交谈完,便跟护卫一般骑马陪在徐清妤车旁,护送她前行。 谢昭叹了口气:“算了,管他那么多干嘛,反正明天咱们就离京了,乱七八糟的事也烦不到我们了。” 谢昭一想到这儿,整个人都阳光开朗了起来。 他就不信了,远离了大周京都,还能有这些癫公癫婆! 第15章 又癫了? 雪覆大地,路不好走,再加上谢昭有意放慢行程,到楚国时,走了两月有余。 彼时,春已至。 谢昭来到谢霆渊的住处,拱手见礼道:“二皇兄到楚地这些时日,可好?父皇与苏母妃都十分记挂你,哦,还有太子,此次前来探望二皇兄,太子听闻后,特意让我给二皇兄你带了好些东西。” “父皇与母妃的记挂,我感念万分,至于太子,”谢霆渊讽刺一笑,“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些东西,谁又知道他在里面藏了什么赃东西!” 谢昭对他此番言语皆在意料之中,放下茶杯,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纠结为难之色:“二皇兄,有一件事我有些不好意思跟你说。” 谢霆渊:“什么事?” 谢昭低下头,垂落地眼帘遮住眼底的幽色:“来时雪地路滑艰险,弟弟我又是第一次出远门,父皇与苏母妃给的东西丢了不少,还有的被劫匪抢了去,如今这里,就属太子的东西还是齐全的了。” 东西确实丢了不少,从大周京城出发,一路行来,总遇上受了雪灾的百姓。 之前他二皇兄不还说他心善嘛,连敌国质子被一个太监欺负,也出手相救,何况是比质子更为可怜的大周百姓。所以,谢昭这个大善人,一路上就把原本要送于谢霆渊的东西换了些粮食,分发于受灾之人。 可谢昭也不能把东西全都换了,没办法,好巧不巧,又遇上地方官员贪污受贿,与匪勾结。 身为大周皇子,岂能袖手旁观! 谢昭挺身而出,意图自己带人悄悄灭掉贼匪,谁料,那匪徒却误以为是官府反水,要来剿灭他们向朝廷请功,开始大肆反扑。 贪官污吏被匪徒血洗,等谢昭现身赶到时,为时已晚。 匪徒最后被平定,当地存活下来的豪绅感谢谢昭的及时相救,投其所好,一同与官府救济灾民,这才得以缓住灾情。 谢昭想到他离开那些地方时,那些人留下的感动泪水,愉悦不已,不过,相信新官到任后,他们一定会更加感动,毕竟,都是他精心安排的好官员啊! 谢霆渊听完谢昭的话,整个人都僵了,“……小三你!”废物两个字在嘴边滚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谢昭办事向来不靠谱,他又不是第一日知道,即便他现在骂他,东西也回不来了,若是因此惹了他心生怨气,跑去投靠太子,那才是大亏! 谢霆渊深呼吸两下,硬逼着自己扯出一个笑来:“无事,这也怪不得你。把父皇与母妃剩下的东西给我,太子那个虚伪小人的东西就不必了。” “二皇兄你真不要吗?”预料之中的反应,谢昭还是要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你不要的话,不如就赏给弟弟,弟弟来时的路上,把父皇给的银子,已经花费的所剩无几,弟弟我还想在这楚国王都多逛些日子呢。” 见谢霆渊脸色似乎有些难看,他装作无知般开口:“这样,就算是有太子的人回去禀报了太子,太子在父皇跟前说不好的话,二皇兄也可以解释,不是嫌弃太子的东西,而是心疼弟弟,兄友弟恭,太子一派跟沈家也没辙。” 谢昭话说的有理,可谢霆渊就是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怪憋的:“……多谢小三你替我这个兄长着想。太子的东西,你都拿去吧。” 谢昭顿时眉开眼笑:“多谢二皇兄,你就是比太子阔气!” 最后这句话,霎时间让谢霆渊憋闷的心口舒服了,虽然小三办事废物了点,但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外头的宫人忽然进来回话:“二殿下,四公主来了。” 音落,一道纤弱清丽的身影踏入门槛。 崔茵茵看到坐在谢霆渊对面的谢昭,柔声问道:“霆渊哥哥,这位是?” 霆渊哥哥? 谢昭微微挑眉,他二皇兄才来楚国多久,这就勾搭上人家公主了? 不过,这位四公主的形态气质做派,他怎么看着怪眼熟的? 谢霆渊一见到她,立即起身扶她到椅子上坐下:“茵茵,你身子不好,快坐下。” 等体弱的少女坐好,他才向她介绍道:“这是我三弟谢昭。小三,这是楚皇的妹妹,四公主崔茵茵。之前入楚时,我被人为难受刑,多亏了茵茵心善,不顾自己的安危送药宽慰,我才能活着。” 谢昭起身见礼:“如此,我代父皇与苏母妃多谢四公主的救命之恩了。” 提起苏母妃三字,谢昭脑子灵光一现,他明白这位四公主给他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他父皇的真爱苏云柔,不就是跟这位四公主崔茵茵一个路数嘛。 想明白后,谢昭脸上的表情差点没控制住扭曲起来。 不会吧?老天爷不会真的这么癫吧? 崔茵茵柔柔一笑:“岂敢,我也不过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霆渊哥哥为人正直,那日之事,并非他的过错。” 谢霆渊对上她柔情似水的眼睛,心口发软:“茵茵,你总是如此谦卑,不好,若是我不在,她崔宜雪仗势欺负你,我会心疼的。” 这熟悉的画风,让谢昭瞬间梦回大周皇宫,一时间竟让他找不到话。 崔茵茵被男人当着他弟弟的面握住双手,有些羞涩的想抽开,却被握得更紧,她略苍白的脸薄红:“霆渊哥哥,不会的。三姐姐她只是性子被养的娇纵了些。偶尔欺负我,也只是姐妹间的玩乐,她不会真的为难我的,你放心。” 谢昭:……啊!这熟悉的话语。 谢霆渊为面前少女羞红的脸颊动心时,也为她的宽容大度而叹息怜爱:“呵,就是茵茵你心善,把人心总想得太好,她崔宜雪那里只是娇纵,简直是嚣张跋扈,恶毒放荡得跟她那个长姐一模一样!下次你再见着她,避开些。” “不然你再受伤了,我会心疼。” 崔茵茵低眼,贝齿轻轻咬了一下下唇:“长姐她是父皇临行前,亲口下旨指定的摄政长公主,尊贵无匹,那般行事……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可怜了薛首辅……” “三姐姐她又与长姐一同长大,性子难免与长姐相似,咳咳咳……”说着,她突然捂住胸口,难受的咳嗽起来。 谢霆渊瞬间担心起来:“茵茵!茵茵!太医不是说的你身子正在好转嘛,怎么又咳得这么厉害?” 谢霆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崔茵茵待咳嗽止住后,才沙哑着嗓子道:“霆渊哥哥,不要担心,我只是老毛病了。” “根本就不是这样的!”身边伺候的宫女似乎不忍,在谢霆渊射来凛冽的目光时,她强撑害怕,继续道:“昨天晚上三公主突然过来,遣退所有宫人,跟我们公主在内寝室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事后等奴婢们进去一看,我们公主浑身被茶水打湿,脸上也是红肿着的。” 说到这儿,宫女愤恨的连害怕也没有了:“三公主有长公主撑腰,我们四公主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太医也不敢叫,耽误了时间,我们公主的旧疾才复发了,还染上了风寒之症。” 谢霆渊听完原委,怒气冲天:“好一个崔宜雪!她怎么敢!” 谢昭又成了透明人,他也不委屈自己,干脆坐下看戏。 对谢霆渊的话摇了摇头。 老二啊,人家敢不敢,都已经做了,你在这儿狗叫,也没用啊!赶紧给人叫大夫,再开点药啊! 显然,他的好二皇兄,并没有这么聪明的脑袋。 他只是盯着崔茵茵,用他那深沉磁性的声音承诺道:“茵茵,你等着,今夜我便会给你报仇!她崔宜雪敢如此对待你,害你如此难受,我也不用守什么君子之礼了,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欺负你,会让她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崔茵茵感动不已:“霆渊哥哥……” 谢昭现在是白眼都懒地翻了。 老二,你是不是忘了,这是敌国,不是我们大周,你一个质子对主国公主出手,也是活得腻歪,想死了嘛。 你死不要紧,可你不能连累大周啊! 谢昭觉得自己身为大周三皇子,还是不能看着老二作死连累他。 他打断两人的暧昧对视:“二皇兄,四公主受辱一事,你可以上禀楚皇,或者是太后,你身大周皇子,若是插手此事,到时候惹了楚皇不愉,怕是对你与大周都不利。” 谢昭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正常的皇家,处理事情就是这样的。 然谢霆渊却摇头拒绝了:“小三,她崔宜雪如此嚣张,正是仗得长公主的势,长公主又与楚皇关系甚密,我便是上禀,茵茵她也得不到公道!只有我亲自出手,才能讨回来!” 谢昭:“……那太后呢?” 谢霆渊沉声:“太后虽与长公主不睦,但到底是后宫妇人,根本无法与崔宜雪的依仗抗衡。” 谢昭:“……” 可这不就是两个公主打闹的小事嘛,本就该归后宫管辖,没有皇后后妃,便是太后出面。这于情于理,长公主跟楚皇也无法反驳吧? 要是他们反驳,楚国的御史们不得好好跟他们皇帝掰扯一下。 还有,你亲自出手讨回来,老二,一个质子,算老几? 谢昭再次戴上痛苦面具。 本以为有病的只有大周,他出来了就能解放一段时间,结果,这楚国怎么也有点发癫的感觉。 第16章 佩服佩服 谢昭让人打听楚国皇都的情况,然后人真的是二麻子吃花椒——麻上加麻,俗称麻麻了! 谢昭没忍住跟小喜子吐槽:“不是,这怎么有了内阁首辅,还有丞相啊?” 且,那位首辅的年纪也太年轻了吧! 及冠之年,就算他真的是神童降世,也不至于才二十岁就坐上首辅之位吧。 除去科举考试那几年,他入朝领官,做出些让那些老臣闭嘴的民生政绩,用的时间,他也不止才二十岁吧。 难不成,楚国这位薛首辅,在娘胎肚子里就开始为国办事了。 在大周,谢昭又不是没见过神童,什么三岁识千字,四岁熟读诗书,八岁便能写出惊才绝艳的佳作,没有一百,也得有十五六七个了,能科举夺得前三甲的,哪个不是文学卓越。 他父皇这么脑子有疾,也没说把人给抬到丞相的位置上去,顶多平日里多召来说说话,赏赐点东西,安排一点好的工作给人家,便是极大的看重了。 要真的看见一个天才神童,就给人家封个大官,那朝堂上那些科举出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工作了数十年的大臣撂挑子不干就算了,神童估计前脚敢领完旨,后脚就得被安上什么罪名,滚出京城事小,丢命才事大。 最主要的是,每年都会出那么几个神童,真要人人封大官,朝堂的官职还不够他们分得。 谢昭神情恍惚的摇头低喃:“太癫了,太疯了,那位薛首辅也是个不怕死的,他一个人单挑整个朝堂,佩服佩服。” 小喜子也跟着皱眉,想了想,解释道:“奴婢打探到的消息,那位薛首辅出身世家大族,或许正因如此,那些大臣才不敢说什么吧?” 谢昭眼睛瞪得更大了:“好家伙,世家,首辅,百官之首,这楚国新皇与摄政长公主也不怕人家掀了桌子,自己上位。” “那位薛首辅应该不会,这楚国京城,人人都夸薛首辅清正严明,是个好官,还数次为了政事,与长公主对峙,就连皇帝警告他也不怕。”小喜子说得有些不大确定。 这话逗得谢昭嗤笑一声:“你前头不是说长公主看上这位薛首辅了嘛,为了他,破例多次,还让他留宿宫中,人家这是……恃宠生娇,有恃无恐。” 谢昭说出这两个词,有些羞愧汗颜。 哎,他也是学坏了,这成语也用得不大对。 不过,他是真觉得这两个词蛮符合那位薛首辅的情况。 谢昭喝了杯水,压压心底的震撼,“要是没有长公主的喜欢,在他出言不逊的那一日,小命跟九族都得去黄泉走一圈。” 说到这儿,谢昭反思了一下,不对,那薛首辅出身世家大族,新皇与长公主孤立无援,估计也不敢太为难人家。 ……可是,你都逼人家做男宠之事了。 这好像也不是害怕世家掀桌的样子。 谢昭脑袋有些打结。 这世家也奇怪,薛家一个儿子坐在他们头上,那些老登竟然也不生气,联手搞一下薛家,为自家也争点好处。 谢昭看不懂这楚国的形势,比大周还乱,他又头疼了。 小喜子被谢昭的话说的头脑清明,他拍马屁道:“奴婢愚笨,不及殿下看得清楚。” “殿下,楚皇宫来人,今夜将在宫中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小有子从外头进来说道。 谢昭点了点头,“知道了。” 提起了宫宴,谢昭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唇角轻勾,压低了声音自语道:“长公主行事如此肆无忌惮,败坏皇家声誉,楚皇半点不管,我都不知道他这是真宠爱他的这个姐姐,还是故意如此,另有算计了。” 新皇年少,世家大族虎视眈眈,这个时候,皇家有一个好名声,也能拉拢一点民心,以此来牵制。 毕竟要造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上的,还得有合适的机会,世家只是想要荣华富贵与权势,没到那个地步,也不想扔了自己的脸面。 能被楚国先帝亲口指任为摄政公主,那么这位长公主必然有过人之处,起码在政治上有敏锐的观察力。 可就目前小喜子打探到的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言,全都是些男男女女的事。 他是一点没从中看出来这跟稳固皇权有什么关系。 倒是这楚皇有点想搞事的苗头。 不过,真假如何,他今夜入宫参加宫宴一看,就能明白了。 正当他想得入迷时,有人叫他。 “小三。” 谢昭回神,抬头一看,他的二皇兄跨步进来了,他笑了笑:“二皇兄不陪着那位四公主了?” 谢霆渊自觉的坐下:“她身子不好,我把她送回去了。” 他看着谢昭,问起旁的:“我还有事问你,太子在宫中,可有什么要事发生。” “要事?”谢昭迟疑了一下,“父皇为太子定下了礼部尚书之女为太子妃,丞相嫡女赐婚与四弟为王妃。这个算是要事吗?” 谢昭看见坐在对面的谢霆渊,那脸色就跟变戏法似的,瞬间就变黑了:“老四一个煞星,父皇怎么会把丞相的女儿赐婚给他!” 对上谢霆渊恨不得要吃了他的目光,谢昭沉吟:“这说来话长……” 谢昭将原委简略的给他说了一遍,谢霆渊脸色黑得就跟那洗墨池里的千年老沉墨一样。 “沈贵妃!”谢霆渊握紧拳头,从牙齿缝里生挤出来字眼,“又是她沈家的人!他们沈家人害得我远离父皇身边,在这儿楚国受尽侮辱,竟然还妄想拉拢老四!” “???” 谢昭沉默了片刻,道:“不是,二皇兄,你从哪里看出来是沈贵妃要拉拢老四的?” 谢霆渊冷笑的瞥了眼他:“还不明显吗?太子深得父皇忌惮,他背后又有侯府靠山,丞相之女压根就不可能成为太子妃。” “沈贵妃早就知道,她拉拢不了太子,那便反其道行之,老四生母早逝,又无外家,可是他也有一点用处,武艺超群,是个杀神。” “沈贵妃明知父皇不会同意,还故意提起将丞相之女配与太子,这不就是故意激怒父皇,让父皇在怒火之下,为了给太子难堪,便会将丞相女儿推到老四那边!” 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阴恻恻的勾起嘴角:“沈贵妃真是高招啊!” 谢昭:“……” 老二跟苏云柔不愧是母子俩! 第17章 迷惑行为 应付完谢霆渊,等到宫宴开始时,谢昭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楚国新皇才十八的年纪,生得俊美,偏偏眉目笼着一股阴鸷不散,这阴鸷在看到长公主崔姣月与薛首辅交谈后,更加暗沉,像是要吃人似的。 谢昭默默喝了口酒,喉间的辛辣刺激非常,让他忍不住半眯起眼。 透过眼眸的缝隙,他的目光隐晦的在崔姣月几人身上转了一圈。 亏得他之前还想着这楚国新帝,或许有几分心计,如今看,有个他爹的狗屁心计! 我的清汤大老爷啊,你是真看戏不嫌事大。 新皇与长公主是姐弟,这怎么能…… 谢昭觉得有失体统二字,都快要被他说烂了。 宫宴上,除了一开始谢昭出现,楚皇与长公主与他礼貌性的说了两了句,之后,大家都跟没他这个人似的,忽略了他的存在,跟谢霆渊交流最多。 熟悉的忽视感降临,谢昭谢天谢地。 他故作醉酒,让小喜子扶着他退出了宴厅。 实在不想待在大殿里看那些让人眼痛的画面。 初春的夜晚还是冷的,风迎面一吹,谢昭顿时神清气爽,拢了拢衣襟,随意的闲逛起来。 借着月色,谢昭仔细的打量着楚国皇宫御花园的布局,比大周多了些雅致。 谢昭满意的颔首,忽然,他动作一顿,飞快的拉着小喜子躲进假山后,借假山与花木的遮掩,他小心翼翼的探头往凉亭那边去看。 “!!!” 只见本该在宫宴上的楚皇,拽着长公主崔姣月的手,与她贴近的快要亲上。 他们的交谈声也被夜风送到谢昭的耳边。 “皇姐,方才在宫宴上,你一直与那个薛慎眉来眼去,看不都看我一眼,怎么,在皇姐眼中,一个外人,比弟弟还重要吗?” 谢昭听得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 崔姣月手腕被捏得发疼,对上少年发红的眼,她有些不忍,却不得不做出冷漠的样子,“你都说了,你是我弟弟,那么姐姐看看自己喜欢的男子,人之常情,你多管闲事做何?” 崔烬被她的话刺得心口发疼,却怒极反笑,“多管闲事?” 音落,谢昭一个眨眼,就见楚皇将崔姣月抵在了柱子上,身体贴紧,抬起她的下巴:“皇姐姐是不是演戏太过入戏了,你我之间,何来血缘关系?” 他手指压上女人涂满口脂的唇,暧昧的揉压摩挲着,“皇姐忘了,三日前,你我还在此相濡以沫,难舍难分。” 谢昭面孔在夜色下扭曲起来。 救、救命啊! 崔姣月有些难堪,脸上控制不住的发红,“那不过是一次意外,无论你我是不是亲姐弟,我都是你的姐姐,是楚国的长公主,我们绝对不可能,也不可以。” “我不可以,那他薛慎就可以吗?”崔烬眼底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他薛慎冷心薄情,数次为了旁人与皇姐你作对,给你难堪,你为什么还是要他?难道……皇姐你就这么喜欢他?” 崔姣月抿唇沉默,不答。 嫉妒,像火焰一般,灼烧着崔烬的心脏,眼睛彻底猩红,“皇姐喜欢的好啊,你喜欢他身上哪一处?是脸?朕便让人划烂了它,是手,就砍了喂狗,是腿,那就打断。或者是他下面的那根东西,那朕便赏他一个做太监的机会。” 初春的冷风此刻比不上谢昭的心。 这楚皇这么厉害,对首辅的生死都能这么轻易决断,那还留着一个摄政长公主干嘛? 不应该把权力都收回来,干大事嘛? 还是说,你就喜欢跟长公主玩这个扮演游戏? 哦,那这游戏无辜群众怪危险的。 薛首辅遭了什么孽啊,要被你姐弟俩这么来回玩弄。 崔姣月似乎被吓住了,她泪光盈盈,“你不可以这样做,不可以。” “皇姐想保住他吗?”崔烬压着自己的杀意,盯着她丰润的唇,眼底渐渐生出晦涩的欲潮,“如果皇姐想保住他,皇姐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崔姣月被他的眼神烫到,有些慌乱的躲开,崔烬眸色一暗,捏着她的下颌,逼迫她转过来,吻了上去。 崔姣月整个人僵住了。 不,不只她僵住了,躲在暗处的谢昭跟小喜子也僵住了。 谢昭闭眼,死死的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 为什么他出了大周,还能遇上这种发癫的画面!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在外面动嘴动手! 啊啊啊!!! 天!劈死他们吧! 天没劈死他们,却召唤来了另一位主人公。 “崔烬!你在做什么?” 薛慎看到眼前这一幕,脸色冰冷,快步上前拉开崔烬,将崔姣月挡在身后。 “崔烬,她是你皇姐!” 不,她不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谢昭木着脸在心底给薛慎接话。 在看到薛慎出来,把崔姣月护在身后的紧张动作后,谢昭明了。 长公主跟薛慎走的是爱在心口难开,误会重重,虐恋情深的走向。 不远处的崔烬开口,也说了跟谢昭差不多的话,“薛慎,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如何,你比谁都清楚。” 谢昭仰头无语。 不是,这么重要的秘密,一个外臣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怕他不造反,给他的造反之路,添砖加瓦嘛! 薛慎袖子遮掩的手无声紧握,崔烬在说完这句后,给了崔姣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离开。 崔姣月抿唇,抬头望着立在自己身前的修长宽大的身影,心情复杂:“薛慎。” “他是不是从前也对你如此?”薛慎转头看她,眼底翻涌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复杂情绪。 “崔烬偏执薄情,肆意妄为,不宜为大楚之君,明日,我便会联络其他大臣,共商此事。” “不!”崔姣月有些慌乱的打断薛慎,在薛慎不解的目光看过来时,她压住心底的紧张,“薛慎,我跟他之间的事,不用你来插手。无论如何,楚国的君主,只能是他!” 薛慎:“为什么?他如此待你,你还要护着他,难道你真的喜……” “住口!”崔姣月冷了脸,“薛慎,本宫如何做,那都是本宫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来替本宫决定,从明日起,你不用再进宫了。” 崔姣月说完,拂袖而去,留下薛慎在原地沉脸。 还好,薛慎没跟木头似的在那里杵多久,很快也离开了。 谢昭松了口气,这太让人难受了,他得回去好好歇歇,吃点好的,补一补心灵受到的污染。 正当他抬脚要走,又有两道争执之声传来,其中一个,谢昭熟悉的不得了。 “崔宜雪!我警告你,你下次要是再敢对茵茵不敬,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地方是什么风水宝地嘛,怎么连老二你也来插一脚啊! 第18章 又一个哑巴 谢昭的痛苦,无人理会,让他痛苦的画面仍然在继续进行。 崔宜雪抬头望着男人被怒火覆盖的俊朗面孔,她知道,那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心脏传来的痛处,比被男人死死捏着的手腕还要痛。 她忍着,只是眼眶依旧有些湿润:“我怎么欺负她了?霆渊,她从小到大,就惯会使那些恶心人的手段,你别被她给骗了。” 面前的女人生了一张艳如春花的脸,眼中泪光盈盈,倔强又妩媚,是如此的动人,可谢霆渊看着只觉得恶心:“你还敢污蔑茵茵!” “茵茵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她善良坚韧,连我一个敌国质子都愿出手相救,而你,”谢霆渊冷嗤,语气说不尽的讽刺,“呵,冷酷无情,恶毒放荡,不知廉耻的勾引我,就这样,你有什么资格提起茵茵!” 谢昭:“……” 嗯……有没有一种可能,崔茵茵那种行为不叫善良,叫愚蠢,养虎为患的道理都不知道? 还有,你怎么跟父皇那个老样子一样,如此自恋?我咋没看出来别人在勾引你啊,我看是你勾引别人差不多。 男人的话,如一根冰冷的利刃直插心扉,刺得她生疼:“……我没资格,那你一个质子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指责我!” 崔宜雪仰头与他愤怒的目光对视,竭力压住自己的痛苦,不让自己露出半点脆弱:“我姐姐是大楚的摄政长公主,我想怎么欺负她崔茵茵,就怎么欺负。” 谢霆渊被她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激怒了,握着她手腕的力度几乎要捏碎:“崔宜雪!你放肆!” 崔宜雪再也忍不住,疼得拧眉:“这就放肆了?谢霆渊,你那么在意她崔茵茵,想保护她,可以。” 她深呼吸一下,一字一句道:“只要你答应做我的驸马,我保证不会再去找她的麻烦。” 谢昭忍不住扶额:……都这么骑到你头上了,你还让人做驸马,你真的是别太爱了。 谢霆渊厌恶更浓,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撕碎,茵茵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姐姐! 他咬紧牙关,沉默了半响才从齿缝中硬挤出那些字眼:“好,我答应你,可如果你没有说到做到,我会立即休了你!” 警告,威胁,通红的眼睛在月色下如此恐怖。 假山后的谢昭被谢霆渊的话给弄得直掐人中。 窒息了!老二,你是看不清形势嘛,人在屋檐下,受制于人,你休她?她不休你都是好的! 崔宜雪不想被自己喜欢的人厌恶,可是她没有办法了,只能如此。把人留在身边,她就心满意足了。 “你放心,我崔宜雪向来说到做到。” 崔宜雪音落,忽然看到谢霆渊身后的环门处有一抹莹白的裙摆,她忽而一笑,朝谢霆渊命令:“现在,我要你吻我。” 少女微微抬起下颌,那被绯色口脂染红的唇瓣就这么坦然的展示在谢霆渊眼中,像夜色下勾人的精魅,在引诱他。 谢霆渊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加快的跳动起来,他有些厌烦的皱眉,紧了紧手,最后不得已地吻了上去。 柔软,口脂的甜香,它们混在一起,渐渐迷惑了谢霆渊的神智,后背渐渐升起一股酥麻的热意,让他不自觉的扣住少女的腰肢,带进自己的怀里,索取更多。 “快闭眼!”谢昭低声提醒小喜子闭上眼睛。 真的是,都说了,去房间!去房间! 外头是有什么神奇的引力,把你们给吸住了,还是屋子里有妖怪啊! 环门后,崔茵茵扶着宫女的手,冷眼看着不远处亲吻的男女,心中恨得滴血。 崔宜雪,为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要跟我抢! 你等着,此刻之辱,来日我必定加倍奉还! 谢霆渊正沉迷于这个情欲渐生的吻中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东西落地的响动。 “霆渊哥哥……” 谢霆渊一震,几乎有些慌乱的推开怀里的少女,转头回望。 崔茵茵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她正愣愣的站在那里,夜风浮动,吹得她纤细单薄的身子似眼随风而去。 谢霆渊心底有些慌,他抬脚上前,声音沙哑:“茵茵!” 他一开口,崔茵茵泪落沾衣,未应,转身跑开,那翻飞的洁白裙摆,在月色如振飞的蝴蝶。 谢霆渊心口一紧:“茵茵,不是你看到的那样!茵茵!” 崔茵茵跑得极快,身影很快消失在谢霆渊的视线中,他攥紧了手,蓦然走到崔意宜雪面前,掐住她的脖子:“崔宜雪,你故意的!” 脖子被掐住,崔宜雪有些难受,可是看着男人愤怒的眼睛,她却是笑了:“我是故意的又如何,我就是要她崔茵茵看看,她喜欢的男人是如何与我亲近的!” 脖子上的力道收紧,崔宜雪难受的皱眉,可她仍然挑衅的看着谢霆渊:“怎么,你要杀我?谢霆渊,我若是死了,她崔茵茵也别想活!” 谢霆渊动作一僵,很快怒极反笑:“好!好的很!” 他扔开崔宜雪,转身就要去追崔茵茵,却听到崔宜雪说:“你要敢走,我立马就让人告诉长姐,让她杀了她!” 谢霆渊真的怒了:“崔宜雪,你别太得寸进尺!你要杀茵茵,可以,我陪她一起死!” 他不再管崔宜雪,拂袖而去。 崔宜雪直直望着他的身影去追随崔茵茵,神色恍惚:“谢霆渊,你就这么喜欢她,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 宫女亭雨心疼道:“三公主,你为什么不跟谢公子说清楚,救他的人是你呢?如今这样,他怕是更在乎四公主,对你冷淡了。” 谢昭根据谢霆渊与这位三公主的谈话,早就猜到了。 就不明白你们这些救了人的,救了就说出来嘛,等人家认错人,讨厌你了,你还憋着,怎么,是出生的时候,把喉咙落在娘胎肚子里了? 崔宜雪苦笑:“我何尝不想告诉他,只是他是大周质子,我是大楚公主,其中牵扯甚多,我不想让他沾上麻烦。” “更何况,”她低眼,遮住眼中的痛色,声音略哑,“他心中早就认定了崔茵茵是他的救命恩人,我说再多,他也不会信,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说,免得他更加伤人。” 谢昭表情痛苦极了。 不是,你怎么也走裴煜那套啊,可人家裴煜跟陆芷萱,虽然认错了人,也没有你们这么癫。 谢昭沉沉吐出一口气,果然,古怪的事看多了,有了对比,就是不同。 崔宜雪很快带着人走了。 谢昭也生怕再来一对爱恨纠葛的野鸳鸯玷污他的眼睛,赶紧带小喜子回了宴会。 还好,宫宴上,没什么人发癫。 到宫宴结束,坐在回驿馆的马车上,谢昭感慨的想到: 这给他的接风宴办得稀碎,重要人物,一个接一个都跑到外头凉亭里爱恨纠葛去了,那些大楚朝臣心里也没点不对劲。 大周与大楚,真是半斤对八两的奇妙对手。 第19章 婚礼上发癫 崔宜雪跟谢霆渊大婚的圣旨很快下来了,婚日就定在三日之后。 是的,三日之后! 谢昭望着前面与崔宜雪共同的跪听圣旨的谢霆渊,有些心累。 你们要成婚,都不派使臣先去大周,跟大周商量一下聘礼的事嘛,就这么草率的一张圣旨就定了?! 老二好歹是大周皇子,两国联姻,如此草率,还不如他幼时在宫外,跟那些小孩子玩的过家家。 谢霆渊跟崔宜雪两人,一个笑得幸福中夹杂着愁苦,一个脸黑的好像不是要结婚,而是要杀人。 谢昭暗道:这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亲事。 谢霆渊让人送走传旨太监,一脸铁青的怒视着身边的崔宜雪:“好了,现在你如愿了!你高兴了!” 谢昭一看他们这就要吵起来的架势,熟悉的头痛:喂喂喂,我还在这儿呢! 崔宜雪强忍着泪意,维持住自己的骄傲:“是,我高兴,能抢走她崔茵茵喜欢的东西,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谢霆渊讨厌的人很少,太子是一个,沈家算一个,如今面前这位容貌娇艳高傲的少女,也添了上去。 他因为愤怒,因为受人钳制的屈辱,面沉如墨,他紧盯着崔宜雪,眸色冰冷得没有丝毫情绪:“你这个样子,真是让人作呕!” 说罢,便不欲再与她一处纠缠,转身想要离开,却被扯住了衣袖。 崔宜雪看着他的背影,尽力压住喉咙的涩意:“你又要去找她嘛?谢霆渊,别忘记你昨晚答应我的事。” 她盯着他僵硬的脊背,一字一句的道:“未来的三驸马。” 谢霆渊:“……” 垂在身侧的双手忍不住紧握,青筋暴突,他狠狠得闭了闭眼,转身换了一个方向,回到自己的屋子,崔宜雪苦笑不已。 一旁观看了全过程的谢昭:“……” 谢昭也渐渐适应了大楚的发癫,为了避开他二皇兄的爱情纠葛,在婚宴到来之前,他每天早出晚归。 直到第三日,婚宴开始。 身为大周的三皇子,谢霆渊在楚的唯一家人,整个婚宴进程,他都得全程陪同。 一场婚仪下来,他脑子都有些发晕,尤其在看到谢霆渊毫不掩饰的在大楚众臣面前,露出不满厌恶的神色,本就疲惫的身心,越发无力。 “这婚宴看得人吃饭胃口都没有。”谢昭耷拉着眼进食,一点精气神都没有的样子。 或许老天不忍心看他这么颓靡,很快给他加气来了。 一个宫女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在一众宾客面前,径直朝谢霆渊跪下,磕头哀声道:“不好了,二皇子,四公主她……她自绝了!” 谢昭瞳孔一震,刚喝进嘴里的酒水就这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什么鬼?自绝?!! 啊啊啊啊! 他累了,也不用这么刺激他的神经吧! 谢昭第一时间去看谢霆渊的反应。 只见他手中酒杯摔落,面色一白,然后扭曲,一声大喊:“茵茵!!!” 震耳欲聋,谢昭下意识地捂上耳朵,然后他就看见谢霆渊扔下新娘跟满堂宾客,跑了。 跑了!!!! 谢昭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眨眼就拽住了谢霆渊,拦下了他。 “二皇兄,今日是你跟三公主大婚之喜,不宜出门,四公主那边我代你去看看吧。” 谢昭见他眼睛红得要吃人的模样,语气沉了些,“不然,三公主新婚之夜被你抛下,到时候这京城的人会如何议论三公主与四公主,传到楚皇与长公主耳中,他们又该如何看待我大周。” 谢霆渊恨声道:“小三,他们会如何看待崔宜雪,那也是她自作自受,茵茵如今都被要被她逼死了,我必须得去亲自看看她!至于大周,我大周乃大国,随他们这些人怎么说,来日,我必定踏呜……!” 谢昭眉头狠狠一跳,及时捂住他不会人言的嘴巴,警醒道:“二皇兄,慎言。” 天爷,知道老二脑子有病,现在看,哪里是有病,简直是没脑子嘛,身在楚国公主府,那么多宾客在,你说这些话,是真的想死! 老二你自己想死没问题,别拖无辜的大周跟他下水啊! 谢霆渊被人如此不顾颜面的阻拦,怒火中烧:“小三!你!” “二皇兄,我也是为了四公主着想,三公主毕竟有长公主撑腰,你现在去看四公主,是嫌她死的不够快嘛?”谢昭完美无视掉他的愤怒,觉得他应该不会说什么要人命的话后,渐渐松开了手。 小宫女又扯上谢霆渊的衣角,泪流满面的苦声哀求道:“二皇子,奴婢求您去看看我们公主吧,我们公主什么都不在乎了,她只想在死前看您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到时候长公主发怒,奴婢愿一力承担!” 谢昭真的想堵上这小宫女的嘴,求她别说了。 如谢昭所料,宫女一说完,谢霆渊就用尽力气挣脱了谢昭的桎梏,“小三,茵茵如此可怜,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尾音都来不及落地,他就转身跑开了。 谢昭:“!!!!” 啊啊啊!!! 死老二!你脑子里塞得全是屎吗? 他把其中的危险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他爹的怎么还一心往死路上去奔! 最主要的是,你找死别带着我跟大周啊! 大周如今父皇发癫,情绪不稳,又才大败于楚国,你是觉得边疆的百姓跟将士过得太安稳,给他们找条死路走一走? 艹!! 谢昭握紧了拳头,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可当他一扭头,看到那些宾客们看戏的眼神,又只能把怒气压下去,挂上温和的笑脸去安抚解释。 后院,宫女亭雨一脸忧色的进了喜房:“三公主,驸马他……他有事去了一趟内宫,今夜怕是回不来了。” 崔宜雪的盖头不知何时被她自己掀开了,听到亭雨带来的消息,她木然的点头:“我都知道了。果然,无论我怎么做,连他的人都留不住,何况是心呢。” 谢昭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送走了所有客人,便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中,面无表情的等人。 老二脑子进水,闯得祸还得他来给他擦屁股,烦死了! 有侍从上茶,他也不喝,脑子里飞快的运转,想着明日该如何安抚楚皇与长公主的怒气。 时间一点点流过去,夜色渐渐铺开的同时,突然下起了大雨。 雷声闪电交加,谢霆渊那没脑子的东西终于舍得回来了。 谢昭起身,想与他再说说明日面对楚皇跟长公主的事:“二皇兄你……” 他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见谢霆渊跟瞎了聋了似的,拖着一身雨水直奔后院。 谢昭一看那黑脸红眼的模样,深觉那位三公主有危,额角跳了跳,跟了上去。 老二今天抛下新娘就已经够无礼了,要是再让他对崔宜雪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明日进宫面见楚皇等人,别把半条小命丢了。 崔宜雪穿着嫁衣,苦苦等着,宫女劝她先行休息,她也摇头拒绝。 终于,在她心越来越冷时,房门被人踹开,惊得她呼吸微停,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向来她走开的男人:“你回来了!” 崔宜雪惊喜的起身,看到他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衣服,秀眉一皱,急忙上前去给他脱衣服:“怎么浑身都湿了,亭雨,快去煮碗姜茶。” 谢霆渊不为所动,他一把抓住崔宜雪的手,用力:“你今日是不是给茵茵送了一盒喜饼?” 崔宜雪愣了愣:“是,我想着大喜之日,也该让她同乐,所以让人送了点过去,怎么了?” 跟上来的谢昭:不祥的预感。 谢霆渊看着一脸不解的崔宜雪,冷笑一声,声音骤然拔高:“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崔宜雪,我都已经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为什么还要如此狠心,不愿意放过茵茵!” 手腕上的力道加大,捏得生疼,崔宜雪皱眉解释:“……我没有。” 谢霆渊跟聋了一样没听见,继续控诉:“茵茵身子弱,之前为了救你。落入水中更是伤了身子,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竟然还在给她的糕点中下毒,害她如今性命垂危!崔宜雪,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谢昭:“!!!” 好家伙,真是好大一口瓜! 老二,你稍稍动点脑子嘛!谁家害人实名制啊! 崔宜雪慌了,她看着谢霆渊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浑身发冷,她疯狂地摇头:“不,不是我!谢霆渊,我没有给她下毒!不是我做的!” 谢霆渊半点不信:“你继续骗我,你做这么多,不就是想让茵茵离开,不能再跟你抢走我嘛?好,我成全你。” 说罢,他阴沉着脸,拽着崔宜雪往床上去,崔宜雪有些害怕这样的谢霆渊:“谢霆渊!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 谢昭也被这奇怪的走向给震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拦住劝人:“!!!二皇兄!使不得!使不得!事情还没查明白,你想想长公主跟楚皇!” 我的老天爷啊,怎么吵着吵着就要霸王硬上弓了! 没规矩!有失体统!有失体统! 老二你的圣贤书都读下半身去了! 你喜欢崔茵茵,给崔茵茵报仇,就是跟她的仇人上床!别太搞笑啊! 谢霆渊愤怒的瞪着谢昭:“小三!你阻止我做什么?这个毒妇,她千方百计的陷害茵茵,不就是想让我上了她,成为我的女人嘛,我不过是成全她的一片苦心!” 谢昭要吐了,他忍着恶心劝道:“二皇兄,任何事都不能偏听偏信,四公主中毒一事,应当交给宫中刑狱的人去查,若是你觉得还不妥,可上请楚皇,让刑部的人来,而非一己猜测,便施暴于人。” 崔宜雪泪流满面:“谢霆渊,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个毫无人性,心思歹毒的女人?” 谢霆渊被她眼中的痛苦刺到,心底有一瞬的疼,却很快消失,让他无所察觉:“……你自己做的事,说的话,还要怪旁人看错你嘛?” 崔宜雪红着眼看了他片刻,然后笑了,笑得痛苦又悲伤:“呵呵呵,好,既然你这么想……是,崔茵茵的毒是我下的,又如何?” 谢昭:…… 第20章 霸王硬上弓 谢昭要疯了。 真的。 不是你干的,你认什么认!认什么? 认下来好让老二这狗东西折磨你? 崔宜雪忍着心口的疼痛,红着眼倔强的望着谢霆渊:“是我给她下的毒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她!她什么东西都要跟我抢,而你,谢霆渊,你已经是我的丈夫了,我这个蛇蝎毒妇,怎么可能继续容忍别的女人惦记着你。” 谢昭真的要给这位三公主跪下了:别说了,大姐,我求你别说了,真的。 你想故意找罪受,我不拦你,但问题是,现在这个情况明显不只是你们两个的纠缠,还扯着两个国家呢,弄不好,你那个脑子有点病的楚皇,一生气,就又要跟大周对上开打了。 谢昭累绝不爱,压着想打人的冲动继续劝着:“二皇兄,三公主这是生气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你别信,你千万别信啊!” “我没有胡言乱语!”崔宜雪打断谢昭的劝言,她看着谢霆渊为了崔茵茵那个女人,对她露出那般仇恨的目光,心口疼的她几乎快要窒息。 “谢霆渊,你是我的夫君,新婚之夜,你却为了别的女人,在那么多的宾客面前,抛下我这个新娘,丝毫不在意我的感受。”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眼泪滑落,凄楚动人,“她崔茵茵中什么毒?怕不是故意给我难堪,报复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对她好!她死了才是对我好!谢霆渊,你那么恨我,有本事就杀了我啊!” 崔宜雪的字字句句,无不是在挑衅着谢霆渊的耐心,谢霆渊拳头捏得吱吱作响,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在女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崔宜雪!” 谢昭:“……” 好吧,我不拦了,拦得住老二,也拦不住你那张破嘴。 杀吧杀吧,就你俩这状况,大周迟早得被牵连,跟大楚开战。 不过在此之前,你俩先死一个吧。 崔宜雪含泪轻笑,凑近他的胸膛:“生气了?我死了有什么关系,反正有她崔茵茵给我垫背,也不怕黄泉路上孤单了。” 谢霆渊闭眼,似乎连看她一眼也觉得恶心,崔宜雪心中更痛。 静默半响,谢霆渊缓缓睁开了眼,沙哑着嗓子开口:“……不,我怎么会如你的意,杀了你,让你解脱呢。” 崔宜雪对上他暗沉的眼睛,心头猛然一跳,她下意识的要往后退,逃离,却被谢霆渊及时拽住手臂,死死地掐着,崔宜雪觉得他好像就要这么掐断她的手,疼得她脸色有些发白:“你要做什么?!” 谢霆渊冷笑:“做什么?你不是想成为我的女人嘛,我成全你。” 崔宜雪瞳孔一震,来不及言语,便一个踉跄被他连拖带拽的扔到了喜床上,高大的身体如山一般压了下来。 崔宜雪惶恐间听见他说:“我要让人看看,你这个三公主,是如何在我身下放荡承欢,毫无公主之尊的!” 崔宜雪霎时白了脸,“不……不能这样,你不可以这么对我,你放手……” 谢昭:“!!!” 谢昭人都要傻了,前一刻还在仇视得要杀了人家,怎么现在就把人拖床上了? 变态啊!!! 崔宜雪还在愤怒惊恐的喊着:“谢霆渊!你不可以这么做!你放开我!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谢昭被拉回神,哪里还有迟疑,立即上前出手打晕了谢霆渊,成功阻止了这场要刺瞎他眼睛和纯洁心灵的诡异闹剧。 谢昭居高临下的看着晕过去的谢霆渊,心中懊悔不已。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一开始就不该离开大周,不离开大周,就不会撞上这些发癫的大楚人,就不会参加这不伦不类的婚礼,不会瞎操心两国开战跑来劝架,不跑来劝架就不会遇上这变态的情况跟画面。 谢昭深呼吸了好几下,低眼与崔宜雪赔礼道:“三公主,二皇兄他醉酒失常,冒犯了您,实属该罚,以做警醒,您如何处置,我大周都绝无二话。” 崔宜雪脸色还残留着惊恐,她在宫女的帮助下,紧紧裹着被子,见谢昭低首没有抬头看她,心底的难堪少了些许,满是感激:“多谢。” 说罢,她顿了顿,又朝谢昭问起了另一个问题:“我问你,你也觉得我是个恶毒的女人嘛?” 谢昭:“……我初到大楚,还有许多不熟的地方,不敢妄言。” “时辰不早,我久留此地,于礼不合,先行告辞了。” 谢昭生怕她再问什么奇怪的话,赶紧开口告辞。 他现在对崔宜雪这位三公主是敬而远之,一点也不想多留,反正老二被他打晕了,也做不出禽兽不如的混账事了,他早早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要紧。 崔宜雪好像也聋了,没听见谢昭的话,继续跟他拉扯:“我再问你一句,你觉得我会下毒害自己的妹妹吗?” 谢昭:“我还是那句话,我觉不觉得,不重要,下毒之事,已经是触犯刑法,自有相关官员查证缘由。告辞。” 也不想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了,谢昭说完,转身就走。 崔宜雪一惊,忙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昭哪里敢回答她,离开的动作更加快了,几乎是落荒而逃,好像背后有鬼在追。 宫女亭雨安抚着受惊的崔宜雪:“三公主,幸好有驸马的弟弟在,不然,还不知道驸马会如何欺负你呢。” 她看了眼晕倒在床上的谢霆渊,请求崔宜雪示下:“公主,驸马该如何处置?” 崔宜雪也转头看过去,晕过去的谢霆渊安静,俊美,没有对她再露出那些仇恨厌恶的神色,她忍不住抬手去抚摸他的眉眼,:“霆渊,你如果醒来也是如此该多好。” 她叹息悲伤,慢慢收回手,“就让他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吧。” 确定好谢霆渊的安置,崔宜雪想到了方才帮她的谢昭,抿了抿唇,朝亭雨问道:“驸马的弟弟叫什么?” 宫女亭雨思索了一下,发现自己对此人并无印象,也不知其名讳,低头:“……奴婢去问问。” 言罢,她又露出些复杂的神色,:“公主,恕奴婢多嘴,驸马的弟弟倒是比驸马要好许多,是个正人君子。” 崔宜雪想到谢昭方才与她说话,一直低着头,不曾多看她一眼,十分恪守规矩,她笑了一下:“你说的不错,他确实是个君子,只是他好像自入楚以来的这几日,颇为低调,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今日他帮我,倒是得见其品性。我该好好谢谢他。” 逃离的谢昭不知道崔宜雪那边发生的事,回到驿馆,他劫后余生的给自己猛灌了两杯茶,微喘着气庆幸道“……还好我跑得快。” 小喜子也跟着跑的,累得气喘吁吁,“殿下,二皇子行事也太不知轻重了。” 谢昭赞同的点头,然后唤了小有子进来:“备一份薄礼,明天入宫探视一下四公主,人家到底是因为二皇兄出的事。” 他明日得好好看看,传话宫女不是说那位四公主是自绝吗?怎么老二去了一趟回来,又成被人下毒了?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谢昭都对这位四公主有些佩服,是个狠人,敢对自己下死手。 这样的人,若是身在官场,必然是如鱼得水,可惜了。 第21章 诱哄 次日一早,谢昭带上备好的礼,乘车入宫,结果刚出门,就被谢霆渊请到了他的马车上。 谢昭见马车上只有谢霆渊一个,那位三公主不在,有些奇怪:“二皇兄,今天不是你跟三公主一同入宫谢恩的日子嘛,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 谢霆渊从出门就一直沉着脸,“一个蛇蝎毒妇,怎么配与我同乘一车,同行入宫!” 老二,你才来大楚几天啊,还真就把大楚当自己家了? 谢昭憋住想骂人的冲动,无语的笑了一下,闭上嘴,不想再跟老二这个脑子有毛病的人说话。 他不想说,谢霆渊要说。 “我的好三弟,昨夜你竟然敢对皇兄下手,目无尊卑!等我写信回去禀报父皇,让人好好教导一下小三你的规矩!” 谢霆渊今天早上一醒来,脖子上的痛让他立即想起昨夜的变故,对谢昭这个蠢货弟弟的怒气一直胸口燃烧。 谢昭早料到会有这么一茬,也不惧,嘴上开始大忽悠:“别别别,二皇兄,我那么做都是为了你跟四公主啊!” 谢霆渊:“呵呵。” 简短的两个字,非常清楚的表达了谢霆渊对他的不信任。 谢昭坐直了身体,一脸认真:“真的!你看,四公主对二皇兄你一片痴心,如果她知道你为了给她报仇,委屈自己与三公主同房,她必然心中愧疚,如此一来,她本就羸弱的身子岂不是更加雪上加霜。” 摆出四公主的大旗,谢霆渊沉默了:“……茵茵她确实会如此。难道,我就要这么轻易放过她崔宜雪吗?” 他不甘心,崔宜雪那个毒妇凭什么过得那么舒心? 谢昭安抚道:“二皇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三公主有长公主撑腰,长公主如今摄政大楚,又得楚皇荣宠。” “你动她,必然会惹来这两位的怒火,如今大周弱于大楚,二皇兄在此为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能安全回归故国,二皇兄就不得不暂且忍耐了。” 他这话,说的谢霆渊反而更加愤怒:“可恶!如今我落到如此困境,皆是太子与沈家的恶计,他们就是想借楚国之手,来铲除我这个深受父皇宠爱的皇子!若我不是质子,茵茵之事,我岂会这么轻易放过!” 若老二你不是质子,你压根就不会跟楚国的两位公主扯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谢昭在心底吐槽,面上不动声色道:“其实,二皇兄想要给四公主报仇,也不是没有法子。” 谢霆渊眼睛一凝:“说。” 谢昭把屁股挪过去了点,压低了声音:“楚皇与长公主虽看着势大,但不是还有薛首辅一等世家嘛。” “二皇兄可知,前几日的接风洗尘宫宴,弟弟我在楚国皇宫的御花园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谢霆渊见他一脸神秘的模样,有些烦躁:“别卖关子,快说,不说就闭嘴。” 谢昭叹气:“二皇兄你也太没意思了。” 话是这样讲,他也真没再跟他玩猜谜语的游戏,直接道:“我看到了楚皇为了收回大权,强迫长公主与其亲近,借此威胁,而这一幕,正好被薛首辅看见,剑拔弩张。” 谢昭声音越来越低,“薛首辅与长公主商议,楚皇德不配位,不宜为大楚之主,应另择新君。” 谢霆渊:“!!!” “薛慎与崔姣月,一个臣子,一个后宫妇人,他们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妄论一国之君的废立之事?”谢霆渊把自己带入了楚皇的视角,愤怒异常,“简直目无王法,蔑视君威!此等乱臣贼子,换了我,千刀万剐也是死不足惜!” 谢昭见他这么激动,脸上笑意深了一点,很快又敛下去,露出些被吓到的表情:“我当时听到,人都吓傻了!不是说这薛首辅被长公主逼迫,行男宠之事,二人不睦吗?” 谢霆渊冷笑连连:“小三,你太年轻,看不懂这其中的关窍。什么关系不睦,怕不是都是做给楚皇看得假象。” “为什么?我看楚皇待薛首辅与长公主等人挺不错的。”谢昭装傻充愣。 谢霆渊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楚皇年少上位,政权大部分都由长公主与薛首辅握着,他就只有一个皇帝的名头。自我入楚以来,便时常听到薛首辅与楚皇因政见不合,屡次争执不下。” 谢昭恍然大悟:“也难怪了,换成我,我也不高兴。” “那他们要废掉楚皇,另立新君,这也有点难啊,毕竟,先帝只有楚皇这一个儿子,其余皆为公主,难不成……长公主要自己做皇帝!” 此话一出,谢霆渊顿时怒喝:“荒谬!” 谢昭无视他的震怒,继续道:“二皇兄,这也不算荒谬,长公主手上握着先帝给她的兵权,又有薛首辅从旁协助,她登基不会有什么人反抗,毕竟都是要命的。” 他抽出自己腰间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装模作样的晃着:“啧啧啧,不过这样一来,三公主的倚仗岂不是更大了,依三公主不喜四公主的样子,到时候二皇兄你根本无法保住四公主。”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谢霆渊扭头瞪他。 谢昭勾住他的肩:“二皇兄,你还没听明白嘛,长公主都能登基,那其他公主呢?我听闻,楚皇有意削弱世家……” 谢霆渊不习惯这个姿势,本欲抬手推开,听罢他的话,动作停了,冷笑一声:“蠢货!世家累积数代的势力,他想削弱,也不怕把桌子推翻了。” 是啊,所以世家才会更换一个弱势的君主啊。 而长公主的身份简直不要太合适了,她女子的身份,就是天然的桎梏,若哪日长公主不受世家所控,世家根本不用费多大的力气,就能够推她下台,这比换一个男子做新君要好的多。 不用谢昭再继续解释,谢霆渊自己很快转过了这个弯,把其中利害想明白了,他眸色渐渐幽沉,推开谢昭:“小三,这是大楚的国事,与我们无关。” 谢昭不在意的笑了笑:“是,我也就随口一说。二皇兄,你说薛首辅如今便已权势滔天,若是与他关系亲密的长公主登上大位,彼时,他岂不是大楚的另一个摄政之人了。” 谢霆渊拧眉:“长公主会容忍得下?” 谢昭笑着,意有所指:“二皇兄,看看三公主与四公主对你的痴心,有时候,痴情者可是最糊涂的。” 谢霆渊沉默了。 见此,谢昭心情舒畅起来,他撩开车帘看向外面热热闹闹的人群。 街道两侧的铺子小摊贩,挂卖着好些大周不曾有的楚国之物。 谢昭笑意愈发浓厚。 第22章 守护清白 后面的行程,马车上的二人都安静着,一路无话。 到了楚国皇宫,先拜见了楚皇与长公主后,谢昭跟着扔下崔宜雪的谢霆渊,来到了四公主的住处。 一进殿门,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再往里,药味儿便越重, “茵茵,你怎么样,好些了没?” 谢霆渊不顾在场宫人与太医,径直走到崔茵茵的床前坐下,握住她的手。 什么男女有别,都不记得了。 谢昭本不想进来的,但他有事,见所有人都跟瞎子似的,放任谢霆渊一个大男人进女子内寝,他干脆也不要脸了,蹭了进来。 他没上前,站在屏风处,不动声色的打量崔茵茵。 面色惨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看着确实是像身子受了重创的样子。 崔茵茵在宫人的帮助下,强撑着身子半坐了起来:“霆渊哥哥,你能来看我,我就觉得好了许多。” “三姐姐呢?”她目光往外面看了看,有些疑惑的问道:“她没有跟霆渊哥哥你一同入宫拜见陛下嘛?” 谢霆渊一听到崔宜雪,眉头就嫌恶的皱了起来:“她在长公主那边,我不想让你不高兴的人出现在你面前。” 崔茵茵惨白的唇抿了抿,微微低头:“我只是想跟三姐姐当面解释清楚,昨夜之事,并非我故意为之,破坏她的喜事。我只是不想再活了,免得再让霆渊哥哥你挂念我,坏了你与三姐姐的夫妻之情。” 高明! 谢昭叹为观止,所以,她是先自绝,然后才被发现她被人下了毒。 他去看老二那个傻子,果不其然,被崔茵茵这几句示弱可怜的话给蒙得心疼不已。 谢霆渊不忍她难受,抱住了她:“茵茵,你就是太善良了!崔宜雪她如此对你,你还为她着想,不值得。我与她只有仇,没有夫妻之情。” 怕少女再伤心做出傻事,他在她耳边低声认真道:“茵茵,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只是一次交易,我娶她,她答应不会再来欺负你。” 最后一句话落地,崔茵茵霎时落泪:“对不起,霆渊哥哥,是茵茵的错,你不用为了茵茵一个毫无用处的人牺牲自己的幸福。” 怀中少女纤弱的身子轻颤着,把哽咽声都埋进他的胸膛,谢霆渊怜惜的心疼,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既然茵茵愧疚,那你就好好听太医的话,快点好起来,不要让我的牺牲白费了好吗?” 崔茵茵闷声应答:“我都听霆渊哥哥的。” 谢昭:“……” 说真的,你俩这个样子,要是没有祸害无辜的人,倒是一对惹人羡慕的痴情人。 当然,现在某种意义上也挺配的。 谢霆渊安抚好崔茵茵的情绪,转头去问安静站在一旁的太医:“太医,茵茵的身体如何?” 太医跪地回话:“回二皇子,四公主本就体弱,又在风寒之症未愈时,割腕自绝,后又身中醉梦生之毒,雪上加霜,日后怕是于寿数有碍。” 谢霆渊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抱着崔茵茵的手控制不住的收紧。 谢昭在这一片沉默之中开口:“不知这醉梦生是何种剧毒?” 太医道:“卑职也不大清楚。” 谢昭:“如此,那又如何解毒呢?” 太医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卑职家中有一传世药方,服下后,可解百毒。” 谢昭来了兴趣:“什么方子?” 太医语气发颤:“……卑职不敢回禀。” 谢霆渊目光凌冽的射向他:“说!只要能治好茵茵,天材地宝,我都能给你找来。” 太医身子发抖:“……是用血脉相连者的心头血做药引,再辅以人参,灵芝等药物,这只是刚刚开始时用的方子,到了后面,便要血脉相连者的胎儿的心头血,加强药效。” 这下,谢昭的眉头也皱了:这是什么邪门歪道? 人的心头血何其珍贵,若照此方来用,岂不是要用两条无辜的生命来救一个重病之人? 谢霆渊垂眸看向怀中的少女:“茵茵体内的毒还能压制多久?” 太医:“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仍未解毒,四公主就会……” 谢霆渊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谢昭一看谢霆渊那沉思的表情,握着扇子的手抖了一下:不是,不是。老二,你不会真的跟我想的那样吧! 宫人端了药进来。 谢霆渊拿过来,试了试温度,然后才柔声哄道:“茵茵,你先喝药,解毒的事。我会想办法。” 崔茵茵乖巧的点了点头。 谢昭嗅觉灵敏,闻到了那药味,心道:这药好奇怪。 见崔茵茵喝完了药,宫女端着空碗离开,谢昭也道:“二皇兄,你陪四公主,我出去走走。” 谢霆渊点头。 谢昭一路尾随着那送药的宫女来到熬药的地方,将她埋进花盆中的药渣快速翻了出来,用手帕包好放进荷包中,然后再将花盆中泥土复原,转身离开。 他不愿在宫中久留,毕竟有楚皇跟长公主两个神人在,他怕再遇上什么折磨他心灵的事,直接出宫。 途经御花园时,谢昭看到一个让他头痛的身影,脚下的步子立马拐了个弯。 崔宜雪过来找谢霆渊,没想到却看到了帮过她的谢昭,立即出声叫住他:“谢昭!” 谢昭懊恼不已的闭了闭眼,他就应该直接跑! 没办法,人都看见了,他只能转过身问好:“三公主,不知你叫我何事?” 崔宜雪一见他就笑了:“昨夜之事,多谢你。” 谢昭连忙摆手:“不用,换成旁人,也会出手的,我还事要问二皇兄,告辞。” “等等!” 崔宜雪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有些不解的皱眉:“你不想见我?为什么?” 谢昭将袖子从她手中扯回来,退开好几步:“男女有别,何况公主又是我嫂嫂,为避免旁人误会,污蔑公主清誉,我先行离去为好。” 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崔宜雪的心,她看向谢昭的眼神忽然变得……复杂幽怨? 谢昭心底发毛,正要开口离开,她说:“也就只有你还在乎我的清誉了。” 谢昭顿时吓得汗毛倒竖起:你这话就说得暧昧了!别搞我啊! 谢昭又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开几步:“公主说笑了,楚皇与长公主也是在意您的,我真有要事,告辞。” 他一转身,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二皇兄!” 你在那里看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吱个声,吓死人了? 等等,你那什么表情,一副抓奸的样子。 靠!老二这傻x不会以为他跟三公主暧昧不清吧? 谢昭急忙解释:“二皇兄,三公主是来找你的,我们恰巧碰见,三公主就昨夜的事,跟我道个谢,我应了,正要去喊你。” “我还是清白的!” 最后一句,简直恨不得抓住谢霆渊肩膀说。 崔宜雪见谢霆渊沉着脸,立马上前挡在谢昭面前:“谢霆渊,此事与谢昭无关,你要生气,就怪我便是。” 谢昭:“……” 不是,你这话听着这么怪啊?什么叫此事与我无关,要怪就怪你? 本来就与我无关啊! 谢昭赶紧从她身后出来,用真诚的目光看向谢霆渊。 老二!信我!你信我啊! 我是清白的! 很明显,谢昭这个时候应该忘了一件事,谢霆渊眼瞎耳聋,听不懂人话。 果然,谢霆渊冷笑:“呵呵。谢昭,才一夜的功夫,就叫得这么亲密,护上了!” 不是啊老二,就叫个名字而已,怎么就亲密了? 这人起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得嘛,难不成要叫喂? 谢昭这一刻,真的想捶爆他的头:“二皇兄,你别误会!三公主这是跟你闹别扭,故意这么说的,我们之间很清白!比小葱拌豆腐还清白!” 谢霆渊没听懂,继续他的表演:“小三,什么时候我不喜欢的东西,也轮得到你来碰了?” 谢昭头都要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是,我没有!” 谢霆渊不听:“继续狡辩!崔宜雪你真不知羞耻,勾引我不够,还勾引我这个蠢货弟弟,在这儿大庭广众之下,深宫内庭,拉扯不清!真是让我感到恶心!” “啊啊啊啊!!!” 谢昭要疯了。 “老二!你耳朵聋了!还是脑子进水听不懂人话,我都说了,我们什么都没有!” 谢昭再也忍不住,直接冲上去,将谢霆渊按在地上狂揍。 “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污蔑我辛辛苦苦坚守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十八年!十八年啊!你知道我这十八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为了守住自己的清白之身,连小皇书都戒了,比和尚道士还清心寡欲!你怎么能就随便靠你那跟瞎子似的眼睛,就要污蔑、玷污我的清白之名!我要跟你拼了!” 第23章 怀疑人生 压抑多年的心神折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对象,谢昭拳如雨下,噼里啪啦的一顿往谢霆渊身上招呼。 他真的忍了很久了! 他揍不了这发癫的老天,还揍不了老二这个发癫的东西! 听不懂话是吧! 好! 那就打一顿! 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崔宜雪,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见谢霆渊脸上都被打出了血,连忙跑过去拉谢昭:“住手!住手!谢昭你快给我住手!” 谢昭力气大的很,直接挥手甩开她,:“不!我的名字那么清白!你不许叫!” 崔宜雪被一脸戾气的谢昭吓得心惊胆战,连连点头:“三皇子!求求你!快住手!霆渊他都流血了!” 谢昭当然知道他流血了,不过,他心底有数,不会真把人给打死了。 打了这一顿,心情舒服了不少,谢昭见差不多了,也就顺着崔宜雪的哭哭啼啼停了动作,站了起来。 崔宜雪丝毫不顾公主的仪态,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来到谢霆渊身边,心疼不已的把人给扶起来:“霆渊!霆渊!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谢霆渊现在鼻青脸肿,血迹斑斑,再配上他愤怒狰狞的表情,越发恐怖。 “小三!你如此对我,我一定要写信告诉父皇,让他废了你的皇子身份!” 谢昭翻了个白眼:“你去告啊!明明是你随意污蔑我的清白在先!在你告诉父皇之前,我先杀了你,再自杀!谁敢污蔑我清白,都跟我一块死!大家都别活了!” 谢昭在谢霆渊眼中,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务正业,毫无存在感,软弱的形象,如今见他这般发狠,心底也有些发怵,可他不能表露出来,硬撑着道:“你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女子,哪里来得清白,说几句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 谢昭咧嘴一笑,阴恻恻的:“怎么没有,是人就都有清白!只有畜生天天发情,才没有清白。我又不是畜生。” 谢霆渊莫名觉得他这话是在讽刺自己,刚要出声与他辩驳,就听他接着道:“二皇兄你说只是说几句,没什么好气的是吧?” 谢霆渊对上他的笑脸,浑身紧绷起来:“你要干嘛?” 谢昭微微一笑:“二皇兄你连自己在意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简直就是废物,孬种,四公主喜欢你,那简直是瞎了眼。” “不对,二皇兄你真的好痴情哦,卖身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子,天啊,真的是太伟大,太厉害了!” 他说的轻飘飘的,却比刀更尖锐,直接插在谢霆渊的心坎上。 谢霆渊气急败坏:“谢昭你放肆!” 谢昭接过小喜子捡起来的扇子,打开,扇去刚刚打人生出的热气:“气什么,我也不过随口说几句而已,二皇兄你身为一个大男人。心眼怎么这么小。” “况且,我又不是胡编乱造,字字属实。” 崔宜雪看不过去了,她站出来道:“谢……三皇子,霆渊他好歹是你的皇兄,你怎么能如此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你简直一点也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三皇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谢昭:“????我们昨天晚上才接触,说上两句话,怎么就被你弄的好像我们认识了很久一样。还有,你这副表情什么意思,你失望,你失望关我什么事?” “我母妃都没失望,还轮得到你一个敌国公主对我失望?别搞笑哦。” 崔宜雪:“……” 谢霆渊:“……” 谢昭现在人也打了,气也出了,也没那个闲功夫留在这儿继续看两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说话:“你们二位慢慢聊吧,我就先走了,记住,下次再随便污蔑我的清白贞洁,大家一块儿去阎王爷那里吃顿饭。” 扔下自己的警告,谢昭潇洒离开。 谢霆渊看得怒火中烧,崔宜雪见了忙安抚他:“霆渊,你……” 啪—— “都是你!若不是你不知廉耻的跟他说话,我怎么会误会小三!我好不容易将他从太子身边拉拢过来,因为你,现在都作废了!” 谢霆谢一巴掌甩在崔宜雪的脸上,用了狠劲儿,直接把人打倒在地,嘴角破皮流血。 崔宜雪见谢霆渊生气,也顾不上自己脸上的伤,她借着宫女的手起来,立即去抓谢霆渊的手,被他躲开,只抓住半截袖子,她也不放:“霆渊,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跟他说话,只是想跟他道个谢,我没想到会这样!” 谢霆渊面色依旧不愉。 崔宜雪见此,心中悲痛,然而就在她悲痛时,忽然听到身前的男人开口:“你是我的女人,却还敢跟别的男人说话,简直……” 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崔宜雪急声打断:“霆渊,你那么生气我跟他说话,是不是你心里……喜欢我?” 崔宜雪想到之前皇长姐跟她说的话,一个男人若是爱你,他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女人跟别人有一点牵扯的,哪怕你们并无任何关系,他也会很在意。 所以,霆渊如此生气她跟谢昭说话,是不是……是不是心里有她? 崔宜雪想到这个可能,呼吸急促起来,满眼期待的望着高大的男人。 谢霆渊听了她这番话,只觉得可笑,他怎么会喜欢她这个恶毒的女人! 这般想着,他完美忽视了自己心底的那点异样,讽刺冰冷的开口:“做梦!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我只是生气,你嫁为人妇,还不守妇道,给我蒙羞!” “在我心中,只有茵茵那样柔弱善良的女子,才配我喜欢,至于你,白送给本殿下,都不稀罕!” 字字如刀,将崔宜雪心底的希冀与念想无情戳破,他说完拂袖而去,徒留下神色苍白的崔宜雪。 宫女亭雨看得心中不忍,“三公主,驸马他如此无情,您又何必非得执着他一人呢?” 崔宜雪苦笑,“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啊……” 谢昭出了皇宫,让人把他从崔茵茵宫里带出来的药渣找个大夫看看。 小喜子见他心情不错,才小心开口:“殿下,您方才打了二皇子,万一他真的写信告诉了皇上,以皇上宠爱二皇子的样子,怕是真会废了您,我们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谢昭坐在马上,咬着刚买的冰糖葫芦,不在意道:“不用管,他要是真写了,信也送不到父皇手上去。” 小喜子懂了,他家殿下在二皇子身边安排的有人。 如此,小喜子也放心了,“那现在咱们去哪儿啊?回驿馆吗?” 谢昭摇了摇头,“去花楼,我还没见过楚国的花楼呢,不知道与大周的有什么不同。说不定还能遇上几个有意思的纨绔子弟,跟他们聊到一些有趣的东西。” 小喜子明白了,花楼人多口杂,上至勋贵朝臣,下至富商读书人,就连花娘也有罪臣之后,确实有意思。 只是等到了地方,谢昭才发现,有意思得太大了! 大到谢昭都有些怀疑,这样的楚国是怎么打赢大周的…… 第24章 花楼密谋 楚皇与崔姣月在角落里暧昧,谢昭眼睛太好使了,清楚的看到楚皇的手不安分的摸到了别的地方! 谢昭:我的滴个亲爹嘞!他以为在野外亲近已经是突破底线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更大的。 青楼,人前…… 谢昭胃部有点不适,立马转头,没忍住干呕了两声。 你们怎么那么喜欢给人上演春宫戏啊!老二骂崔宜雪没有羞耻心,他看,他是骂错了人,这两位才是真正的“人杰”! 小喜子急忙倒了杯水,谢昭喝了几口,才缓了过来。 “不对,正常人都不会在这儿干种事,他们必定是有别的打算!” 谢昭不太相信一个皇帝,一个摄政公主闲得没事干,在这里做这种恶心人的事。 谢昭让小喜子在屋子里等他,他自己悄无声息的跟着崔姣月两人来到了他们的雅间。 很快,里面传出说话声。 “你带我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崔姣月脸上的潮红还没有退下去,皱眉开口。 楚皇抱住她,不允许她挣脱:“皇姐,别急嘛,人很快就会来的,在此之前,皇姐好好陪我吧。” 他的唇贴着她的侧颈,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上面,带起一阵痒意,崔姣月咬了咬唇:“崔烬!你是大楚的皇帝!” 楚皇感受到怀中人的紧绷,轻笑:“是啊,皇姐你都说了我是大楚的皇帝,那么这大楚的东西,皆为我所有,包括皇姐你。” “皇姐,只要你答应我,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我会给你比摄政公主还要尊贵的地位。” 他握住她柔嫩的手,把玩揉捏着,漫不经心道:“龙椅,皇姐想要吗?” 崔姣月要被他这话给气死了:“你简直胡闹?我不稀罕做什么女帝,我只求你能完成父皇的心愿让大楚一统天下,做一个明圣君主。” 她费尽心思,千辛万苦的保住他的命,把他推上皇位,结果他就这么轻飘飘的说要给她,简直是太让她生气了! 他怎么可以如此不知轻重! 谢昭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好一个圣人长公主啊,皇帝位置人家都摆出来要给你了,你都能这么果断拒绝,佩服佩服! 不过,这楚皇的恋爱脑有点太严重了,他要是他们大楚的百姓,怕是得提心吊胆过日子,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为了爱情发什么癫! 谢昭继续听里面二位拉扯。 楚皇笑了,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那,我若是真的成了明圣的君主,皇姐会喜欢我嘛?” 身后是男人宽阔的胸膛,隔着轻薄的衣料,她能够感受到底下肌肤的灼热,以及那鼓动的心跳声。 崔姣月身子也有些热了,她气息不稳,却仍然尽力保持着自己的理智:“阿烬,为君者,不应有私情。我喜欢你,可这前提是你是我的皇弟,而非别的身份。” “呵呵呵。”楚皇不知是在讽刺什么,“在皇姐眼中,永远都只有大楚跟那些愚蠢的百姓,他们无知又愚昧,什么都不知道,听风就是雨,成日里在外咒骂皇姐,皇姐你明明伤心,却还要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真让朕生气!” 说罢,他突然低头,一口咬上了崔姣月脆弱纤细的脖颈,刺痛感让崔姣月下意识的想要挣扎推开他,却被他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死死的禁锢着。 直到口中尝到了一点血腥味,他才松开,低垂着眼,盯着那牙印,他满意的笑了:“皇姐,你说朕杀了那些背后议论你的人如何?只要他们都死了,他们就什么都不会说了,皇姐你也不用在意那些目光,我们可以长长久久的待在一块儿了。” 谢昭:谢谢,做你的百姓还怪幸福得呢。 什么玩意儿,你自己乱伦纲常,败坏名誉在先,又不是百姓们故意往你们身上泼脏水,你恨百姓的议论,有本事你自己别跟长公主拉扯不清啊! 大庭广众下都敢卿卿我我,生怕别人看不出你肮脏的心思,到后面还怪人家长了两只眼睛。 谢昭真的再一次感谢楚皇,有他对比,他父皇的癫里癫气,竟然都眉清目秀了起来。 好歹他父皇没想着为了他的爱情,成天想着拖大周百姓去死。 崔姣月被他那一口咬出了气:“崔烬!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若真得害了大楚,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就这儿? 人家要真是把大楚祸害到亡国了,你不把人千刀万剐了,对得起大楚子民跟你死去的父皇吗? 谢昭自觉已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可楚皇这两人的言行还是让他难以承受,虽然他不是大楚人,也不是普通百姓,但他的带入感跟共情的能力太强了,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把两人给扒光挂到城门楼上去。 美人羞怒,粉腮香雪,尤其动人,楚皇自然乐意哄着:“好了好了,皇姐,我都是说着玩的,我那么喜欢你,我怎么会做让你讨厌的事。” 谢昭见有太监过来,立马藏进暗处。 太监进去,低着头道:“公子,薛大人到了。” 崔姣月不解:“你把薛慎叫来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有一场好戏,想请皇姐听听。” 他握着崔姣月的手,将她带到里面的床榻后,收起一幅美人图,露出一个洞眼,直窥隔间。 谢昭此刻佩服死自己了:果然,他们要搞事情! 隔间里,也是热闹的很。 “薛大人,陛下行事愈发乖张,又与长公主关系亲密非常,损害皇家清誉,种种行迹,实在不是明君所为啊!” 崔姣月一眼就认出了说话的人,是户部侍郎。 “是啊,我等世家历朝历代,对天家可谓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任何谋逆之心,可当今陛下却不顾旧义,想要削弱世家,逼我等去死,简直太过无情无义了。这样的人,如何能为大楚之君?” 这是某位世家子弟! 崔姣月听完他们的话,整个人都愤怒了,楚皇本人倒是不在意,只顾着把玩少女的手。 谢昭听到这些话,人傻了都。 不是,他有一个问题,你们这些大臣,要密谋什么东西,不找隐蔽性高的地方商量,都跑到这花楼里来商议要事,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要做坏事嘛? 底下的官员也就罢了,怎么你薛首辅,大楚第一聪明人,也不知道其中利害,巴巴得赶过来了? “户部,兵部,勋贵……”崔姣月一一念出隔间坐着的人,眉头紧皱,“薛慎召集这么多人在此,他想做什么?” 楚皇轻笑,抬手暧昧的拨动她的耳坠:“皇姐没听明白吗,他们觉得我不配做这个皇帝呀。” 崔姣月低声呵斥:“胡言乱语!你是父皇的儿子,嫡亲的血脉,若你不配,那还有谁?难不成,他们要抬举那些宗室子弟嘛?他们如此行事,简直是罔顾礼法!” 楚皇凑近她四目相对:“皇姐,你为我生气了?” 崔姣月心口一跳,有些慌乱的避开:“他们不遵为臣之道,背后如此非议你的名声,我怎么能不生气,你可是大楚正统的皇帝,他们怎么敢!” 楚皇一把抱住她,在她耳侧蹭了蹭:“皇姐,我真的好高兴,你如此生气,是不是心中很在意我?” 崔姣月低眼,否认:“……我没有。” 楚皇松开她:“好,皇姐说没有就没有吧。” 天啊,人家都议论帝王废立之事了,你这个皇帝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谢昭喃喃低语:“难不成手中有什么底牌?” 在众人都说完自己的话后,一直坐着未发一言的薛慎才慢慢开口:“我明白诸位的意思,若当今被废黜,新帝又该选何人接任?” 世家子弟道:“宗室之中不乏有才能贤明之人,他们也都是天家血脉,正是合适人选。” 薛慎低眸喝茶,也没说好不好。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人踹开,一个道熟悉的女声在他们耳边炸开:“诸位大人好兴致啊!” 薛慎抬头,在看到少女身后的男人后,面色沉了下去。 大臣们:“!!!” 楚皇跟长公主怎么会在这儿? 崔姣月见他们都被震住的模样,冷笑:“怎么?见到陛下与本宫,都不用行礼了?” 她又嗤笑,意有所指道:“也是,都能聚众谋逆,妄议天子之事,哪里还在意这些东西。” 大臣等人反应过来,立即跪下:“臣等惶恐!” 谢昭:“……” 不是,你生气了,也得回宫,把他们叫进宫里去处置啊! 你就这么踹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过来,是想让整个大楚都知道整个大楚重臣在花楼密谋,被楚皇跟你抓了个正着嘛。 这要是真的传了出去,天子威严必然受损! 有什么好处啊? 谢昭现在非常不解,大楚先皇,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出来这位长公主,有辅佐少帝的手腕才能的? 他觉得,不用老二搅浑水,他们自己就得把自己给玩完了。 第25章 最尊贵的女人 谢昭不懂大楚先帝的心思,估计着,他是觉得大楚日子太安稳,想给穷苦百姓们找点刺激,激发一下他们深埋在体内的起义之力。 薛慎行完礼就直起了身子,冷言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随意出宫,踏足这等人流混杂之地,若是龙体受损,倒是时候京城又是一番血雨腥风,人心动摇。” 崔姣月冷着脸看他:“薛首辅此言差矣,若非陛下来此,怕是也不能发现尔等竟然怀有乱臣贼子之心,意图谋反,扰乱大楚如今的太平之世!” 崔姣月出来,还是那身衣裙,自然,她左肩上的带血牙印,也无比清楚的落在了众人眼中。 薛慎暗暗握紧了手,眸色幽沉:“长公主,臣还未说您,您身为女子,此地更不应该踏足,有损清誉。” “薛慎,你没资格说我!”崔姣月看到他,心底压着的怒气就格外大,“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陛下是有不足之处,可他还年少,等他及冠大婚后,自然会稳重,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与这些乱臣混在一起?” 她一步步逼近他,咄咄逼人:“还是说,你之前说的,都不过是诓骗本宫,好以此让本宫放松警惕,其实你早有反心!” 谢昭看到这么大的场面,有些懊恼没抓一把瓜子带过来。 继续继续,他倒要看看,他们能掰扯个什么出来。 薛慎对上少女愤怒的眼睛,心口突然有些难受,他低眼避开:“臣并无反意,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大楚。” “薛首辅说的好一番义正言辞。”楚皇悠悠开口,走到崔姣月身侧,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亲密非常,“皇姐,朕早就说过,越是端正的君子,底下的心思越是丑陋,你看,咱们薛首辅做了百官之首还不满意,还想更进一步,试试摄政王的位置。” 薛慎看到那只搭在少女肩上的手,心底怒火翻涌,越是如此,他越冷静:“无论陛下你如何污蔑臣,臣还是那句话,臣之所为,皆为我大楚的千秋大业。” 谢昭叹为观止:这位薛慎,脸皮真的不是一般的厚。 崔姣月见他不承认,愤恨又失望,她转身不再看他:“来人,请诸位大人进一趟刑部大狱吧。” 大戏暂时落幕,谢昭看得心满意足,回了驿馆, 一进门,就看到板着一张脸的谢霆渊坐在那里,桌子上还堆满了礼品。 谢昭挑了一下眉。 谢霆渊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是谢昭回来了,站了起来:“小三,之前在宫里之事,是皇兄失言,误会了你,皇兄向你赔罪。” 说罢,行了一个礼。 吓得谢昭差点把手中的扇子给扔掉了:天爷,老二这死要面子的人,跟他赔罪,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底惊讶又好奇,面上还得端着,谢昭上前扶他起来。 “二皇兄言重了,臣弟可受不起你的礼。” 谢霆渊听出了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心底不悦,却忍着没有表露:“小三,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你不接受也是情理之中,茵茵说得对,之前确实是我的不对。” “我也不是太子那种以权压人的人,无论你接不接受我的赔罪,我都没有二话。只是这礼,还请你一定收下。” 呦,看来这位四公主在老二心里有点分量啊,不过,还是太子在老二心里最重要。 谢昭看了看那些礼品,老二确实是花了大价钱的,又得一笔进账,谢昭顿时笑意满满:“既然二皇兄你诚心诚意,那我就收下了。” 谢霆渊看着那么多东西被谢昭让人拿下去,心里难受,却又不得不为了他的大业,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小三心胸宽广,你比太子可好多了。” 谢昭:呵呵呵 谢谢,但不必,太子哪里能跟他比啊! 与谢霆渊暂时恢复了关系,谢昭觉得自己的好事,又能给人分享了,还不用特意去找,方便极了。 于是他笑得也亲近了许多:“二皇兄,既然咱俩和好了,我给你说个大事!” 谢霆渊不解:“什么大事?” 谢昭招手,示意他把身子往前压一压,然后他也凑过去一点,把声音放低了些道:“薛首辅与一众大臣聚集在花楼,共同密谋谋反之事,被前去花楼游玩的楚皇抓了个正着,当时长公主也在场,长公主跟薛首辅对峙起来,现在他们都被押入刑部大牢了!” 谢霆渊:“!!!!果然是大事!” 谢昭表示这算什么,继续爆瓜:“还有更厉害的呢,楚皇逼迫长公主在花楼,与他亲密,大庭广众之下啊!这简直是昏君所为啊!这要是被京城的人知道了,那还得了!” 谢霆渊:“!!!” 前面谋反的事都不如这个瓜给谢霆渊的震撼大,脸上空白了一瞬后,便皱眉带上了嫌弃:“果然是蛮夷之地,毫无礼法!” 不过,他心里对谢昭最后那句话,留了意,是啊,如此无礼之事,要是闹到人尽皆知,楚皇跟一些人可有得纠缠了。 谢霆渊有了乘算,便道:“小三,你先休息,我还有事,先走了。” 谢昭点头:“二皇兄慢走哦。” 目送谢霆渊离开,谢昭悠哉悠哉的回里屋去。 崔宜雪一直在等谢霆渊回来用晚膳,见他终于出现,立即欣喜的迎了上去:“霆渊,你回来了,用膳嘛?都是你爱吃的。” 谢霆渊这次竟然没拒绝,随她落坐,吃了一点后,便状似无意道:“我方才去见小三,听说了一件要事,楚皇当中逼迫长公主与他行违背伦理纲常之事,被薛首辅看见,一怒之下,与世家大臣们密谋,为解救长公主与大楚稳定,要废楚皇,择立长公主为新君。” 崔宜雪震惊:“!!!长姐一个女子,大楚百姓怎么会同意她做新君?” 谢霆渊嗤笑:“他们不同意又如何,长公主有薛首辅相助,只要她能尽到为君之责,百姓们会慢慢接受的。到时候,长公主大权在握,薛首辅一介臣子,再怎么对长公主无意,也逃不了了,谁能违抗帝王的旨意。” 最后一句,猛地戳到了崔宜雪的点,她握着筷子的手下意识的收紧。 “只可惜了,棋差一招,楚皇发现了谋逆之事,薛首辅等人已经被下入大牢了。” 崔宜雪还是沉默着。 谢霆渊也不管,又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碗筷:“好了,我进宫去看看茵茵。” 崔宜雪见他来去匆匆,身心不愿为她多停留片刻,心底难受痛苦。 在宫人来撤冷掉的膳食时,崔宜雪忽然低喃:“长姐她真的厉害,若她真的成功了,天下就都是她的了。” 包括薛首辅。 她咬唇,暗暗握紧了手。 谢昭还想继续吃瓜,夜里换了装扮,把自己化的平平无奇,悄悄进入皇宫,来到楚皇的寝殿。 “皇姐,薛慎等人,狼子野心,直接诛九族以震天下如何?” 崔姣月确实恼怒薛慎的欺骗,但对这样严厉的处罚,一时间还是犹豫了:“……皇帝,诛九族是否太过狠了些?” 谢昭被这句话差点给堵得窒息:人家都要准备夺你的江山了,你还在这儿乱发什么善心!!! 楚皇倒是一点不生气:“谋逆之罪,诛九族都算是朕便宜了他,皇姐说朕心狠,到底是朕心狠,还是皇姐对他薛慎余情未了,私心不忍?” 他目光幽幽的抬起来望向她,崔姣月心口一跳,别开了眼:“胡说,本宫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初登大位不久,就大开杀戒,于民心不利。” 楚皇挑眉:“是嘛?” 不等她回答,他站了起来,“时辰不早了,皇姐先歇息吧。” 崔姣月抓住他的袖子,问:“你要去做什么?” 楚皇没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崔姣月有些害怕,朝他的背影喊道:“崔烬!” 谢昭也急忙跟上去。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 楚皇站在牢房门外,隔着栏杆看向坐在里面的薛慎:“薛首辅往这牢里关了许多人,还是头一次自己进来体验这牢中的滋味吧,如何?” 薛慎抬头冷冷的看他:“崔烬,你能坐上皇位,全靠长公主,你不感恩便罢,竟然还逼她与你……!你这种毫无伦理纲常之人,怎么配做我大楚之君!” 他说得咬牙切齿,冰冷的面孔上带上了愤怒,“长公主深陷泥沼,身为人臣,自当费尽一切,解救长公主之危。” 谢昭像个幽灵,谁也没看到他,他听完薛慎的话,撇了撇嘴:这话有点道理,但不多。 楚皇明显也不信,“薛慎,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对她的心思,你我心知肚明。你为了薛家,不肯与她同好,还数次给她难堪,现在又说这些,我听了都觉得恶心。” 旧事重提,薛慎想到少女肩上的牙印,难受的低头:“……是,我之前对她误会颇深,是因为不知道,她为了大楚的稳固,竟然背负了这么多,把自己的清誉都搭了进去。” 谢昭茫然的眨了眨眼:……不是,这话题跳地有点快,什么叫背负的太多,他咋没看出来啊?难道还有什么地方他漏掉了? 忽然,薛慎又猛地抬头,红着眼恨恨的瞪着楚皇,“她为了保住你,违背了自己父皇的遗命,没有秘密杀了你,而是让你坐上了本该属于她的皇位!你还那样对她!你简直不配做她的弟弟!” 谢昭惊得一个踉跄,幸亏有墙让他扶着,才免于一摔。 靠!还有意外惊喜! 这长公主脑子的问题也有点太大了,好好的皇帝,自己不做,非要让给别人,让就让吧,结果还被人家背刺!做了那么多有违伦理的事,也不知道反杀一下,真的…… 谢昭一时间找不到词来形容这种感受。 楚皇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声音也冷锐起来:“她是为我做得嘛?这一切明明都是因为她想要保住大楚!她从来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她只把我当做她的弟弟!” “可你呢?她那么喜欢你,力排众议,把你抬到首辅之位,你却连个好脸色都不曾给她!你嫌弃她,你觉得她跟外面的传言一样,是个放荡之人!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处处为你着想!” “而我,我这个皇帝对她再好,她也避之不及,甚至为了你,跟我对峙不下!” 薛慎:“……” 楚皇见他被堵得哑口无言,心情好了点:“你想联合众臣废掉我,不就是想让皇姐上位,摆脱我嘛。” “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成功了。薛慎,我要你看着,皇姐是怎么成为我的人的。” 他穿着织金玄色的龙袍,居高临下的看着牢里狼狈的薛慎:“摄政长公主算什么,悻悻苦苦处理政务,还惹得一身骂名。朕不要她做这个摄政公主,朕要她做朕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谢昭:“……” 第26章 大乐子 谢昭大为不解,彻底被他这神奇的脑回路给震蒙了。 什么叫摄政公主不好,皇后是最尊贵的女人? 拜托,摄政两个字看不懂吗? 摄政啊!掌握一半朝政大权,再厉害点,连皇帝都不敢跟摄政王对上!何况这个摄政公主还是先皇钦点,手握兵权的! 皇后是尊贵,可权力比得上在前朝叱咤风云的摄政公主嘛? 既然皇后这么舒服,你自己怎么不去做皇后?那些读书人怎么不往皇帝后宫里去钻? 更主要的是,人家长公主本来可以做皇帝的!!! 皇帝啊!!!万万人之上啊! 虽然长公主脑子有病,自己推掉了这个位置,但她这不是有人帮忙想再把她推上去嘛,别管他心思好不好,你就说做皇帝比做皇后好不好? 结果你楚皇毁了人家的光明大道,还在这里义正言辞的扯什么会给她更好的皇后之位! 啊呸! 皇后之位比当皇帝好,那历朝历代那些造反的人,怎么都不去争皇后之位,反要争龙椅? 真的是搞笑,这跟他那个父皇那套什么,是真爱就要冷落你的狗屁言论,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啊! 真爱吃草啃窝窝头,假爱穿金戴银万人跪拜。 都是神金!!! 谢昭真的,真的从来没听到这么诡异而离谱的言论,被震得不轻,感觉灵魂都像被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楚皇扔下这么震悍的言论还不算,他还继续道:“你现在对我皇姐动心了又如何?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知道嘛,皇姐她的肌肤真的是触手温润,光滑细腻如玉,让人流连忘返,尤其是,皇姐左胸上的那颗红痣,格外惹朕的怜爱。” 薛慎:“……!!” 谢昭:!!!! 什么脏东西! 他耳朵脏了啊!!!! 这就是你他爹的真爱? 真爱到如此恶心的在别的男人面前聊女子的身体? 滚啊啊!!! 别侮辱真爱两个字!!! 谢昭觉得自己的身心受到了亿点点伤害!真的只有亿点点! 薛慎也被激红了眼,“你无耻!” 楚皇轻笑,不再搭理他,转身离开。 谢昭也立马跟上,看看他又准备做什么幺蛾子。 紫宸宫,灯火通明。 楚皇招来守门的宫人,面无表情的询问:“皇姐还没有休息吗?” 宫人恭敬道:“回陛下,长公主还在批阅奏折。” 楚皇:“……” 他静默了片刻,挥退所有伺候的人,抬脚进去。 伺候崔姣月的宫人见她明明一脸疲惫,却还强撑的模样,忍不住劝道:“公主,都三更了,您还是先歇息吧。陛下宠爱您,这些琐事您又何必事事亲为,累着自己。” 谢昭跟透明人似的装成送茶的太监进来,听到这话,低着头,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什么混账话,批阅奏折都成琐事了,那这天底下还有正经事嘛! 谢昭忍不住皱眉:这宫女不会是奸细吧? 崔姣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沉重:“我知道陛下的心意,可这是我身为摄政公主该做的,不喜欢,再辛苦,也得做。不过,也用不了多久了,等陛下及冠亲政,我就不用这么劳累了。” 提到这儿,她脸上露出一些寻常女儿家的羞涩:“到那时,我也该找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好好过日子了。” 谢昭悄悄摇头。 就长公主这性格,把大楚交给她来管,也是要出大乱子的。 “皇姐想找什么样的如意郎君?是薛慎那样的吗?” 在崔姣月与宫人说话时,楚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宫女默契的退到外头的柱子处站着。 崔姣月笑了笑:“自然,女子谁不喜欢薛首辅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 谢昭心道:好,继真爱之后,也别侮辱君子两个字了。 楚皇站在御案边,随意的拿了一本崔姣月方才批阅的奏折,闻言抬头看她:“是嘛,可若是朕不同意呢?” 崔姣月一对上他那幽深的眼睛,心口就跳的厉害,警告道:“陛下!” 楚皇放下手中的奏折,俯身,将她禁锢在椅子上:“皇姐忘了,你我一同长大,同床吃睡,你我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合该在一起的。” “何况,皇姐难道忘了,你我早就有了肌肤之亲。” 他说着,带着薄茧的手指温柔地抚上她的脖颈,暧昧的顺着颈线滑落,“我的能力,可比那些什么狗屁君子要厉害,皇姐真嫁给了那些人,他们能像朕这样满足皇姐,让皇姐欲生欲死嘛?” 谢昭熟练的闭上眼:脏东西,一个个怎么都跟发情的牲畜似的,动不动就胡乱来,听听,这嘴巴里吐得什么恶心言语。 崔姣月脸色薄红,不知是羞是怒,一把抓住他胡来的手:“崔烬!你给我停下来!” 楚皇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自己的胸膛,迫使她仰头:“不!皇姐,我是真的爱你,只要你愿意嫁给我,我立马封你做皇后,我们生同寝,死同穴!” “做了皇后,皇姐就再也不用管这些朝堂上的麻烦事了,我会永远宠着皇姐,爱着皇姐的。” 谢昭忍不住感叹:啊,好大一张香甜的饼,剥开一看,里面都是空空的,裹着慢性毒药啊! 男人眼中汹涌的爱意烫的崔姣月无所适从:“……可这是不对的,你我的事,天下人会议论的,朝臣又如何能同意?” 楚皇笑了,他在少女的唇上落下一吻:“皇姐放心,朝臣不同意也得同意,朕是皇帝。至于天下人,随他们议论去吧,朕不在乎,朕只要皇姐。” 看看看,好人有时候是需要学习一下这种厚脸皮的,祸害遗千年,就是因为他们压根不搭理外界对他们不好的言论和视线。 谢昭忍着性子,听了一会儿他们俩的纠缠,确认没有正经事了,逃命似的离开了。 这些瓜太大了,他得找人好好分享一下,一个人哪里够,得多一些。 次日,京都传遍楚皇与长公主、薛慎三人的艳闻,学子儒士们各个被震得不轻,长公主此前在宫中淫乱,豢养男宠之事,本就让他们心有不满,但到底还在接受范围之内,现在竟然扯上了皇帝,姐弟之恋,这这这……这跟公公和儿媳扒灰有什么区别! 这要是传到其他国家,丢得不仅仅是皇家的脸面,而是整个大楚的脸面啊!! 不行! 得赶紧进宫,让皇帝处置了长公主这个狐媚惑主的妖女! 谢昭坐在酒楼上,听着说书人大说皇室艳闻,目光却投向了窗外楼下那一群满脸愤怒,步履匆匆的学子儒士大家身上,耳边是那些世家纨绔子弟的交谈。 “咱们这位陛下,脾气是暴戾了些,但没想到竟然比我们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还要玩得大,那可是长公主啊,他的皇姐!真的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要我说啊,陛下看上长公主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长公主确实生得美如天仙,谁不心动。” “薛首辅是个君子啊,见到那等淫秽之事,还想着解救长公主这个弱女子,不惜自己的前程,可敬!” 谢昭有些醉意,闻言嗤笑:“什么君子,人家的盘算大着呢。” “哦,三皇子说来听听。” 谢昭没个正型的倚窗而坐,招手让他们凑过来一点,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薛首辅与薛家不满如今的权势,还想再进一步,可这谋朝篡位,师出无名,便是会落得一个口诛笔伐的下场,所以啊,他们退而求其次,打算借此机会,扶持长公主做女帝,利用长公主对薛慎的情意,让薛慎做摄政王,把薛家再抬高一分!” “不会吧?” 谢昭挑了挑眉:“那我也不清楚,反正是道听途说来的。不过,薛家一直是世家之首,这头位都霸占了快百年了吧,这要是真的,他薛慎做了摄政王,其他世家岂不是更要对他薛家摇尾乞怜了?” “大家都是世家,没道理谁比谁差一截,再说了,老百姓口中还有句俗话呢,叫……庄家轮流坐,明年到我家,哪里有人一直坐庄,不让旁人尝尝滋味的,这也太霸道了。” 第27章 把刺激贯彻到底 谢昭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见没人应他,也不在意,继续喝酒听曲。 坐到了午时,大家都说有事,先回去了。 谢昭喝掉最后一杯酒,慢悠悠的去找老二。 好事情,也该跟老二说说,好歹是他兄长,做弟弟的,不得念着他。 谢昭一到公主府,就看到谢霆渊坐在大厅,见到他来,立即请他坐下:“小三你来了,外头关于楚皇跟长公主的事都传遍了,他们怕是难以处置了。” 谢昭把身子往他身边斜了一点,神秘兮兮的道:“二皇兄,我这里还有一个更有趣的传闻,想不想听?” 谢霆渊自从上次与谢昭聊过之后,就觉得他这个蠢货三弟,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在探听各种奇怪消息上,还是颇有天赋的。 于是这次,他对他的话,也没有猜疑,点了点头,表示想听。 有人愿意听他八卦,谢昭的兴致就更高了:“我跟那些世家的儿子们喝酒,有人喝醉了,无意间透露出一个关于楚国皇室的重大秘密!” 说到激动处,他还用手克制的拍了一下桌面,啪的一声响,语气激动:“先帝临终前,是指定了长公主继承大统,而当今陛下则是要被秘密处死。可谁知,长公主更改了遗诏,让当今坐了龙椅。最主要的是……楚皇与长公主并非亲生姐弟,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 谢霆渊早知道从谢昭嘴里说得东西会让人震惊,但也没想到如此刺激! 难怪了,他刚刚还疑惑,楚国先皇好好的处死他唯一的皇子做什么,原来竟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谢霆渊压住自己内心的澎湃,沉声开口:“那这事可不能传了出去。” 谢昭给了他一个你不懂的眼神,把声音又压低了些:“还有什么传不得的,薛首辅跟薛家早就知道了,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闹出来,毕竟薛大人现在被楚皇关进牢里了,薛家还要靠着薛大人呢。” 这真的是好事连连,让人惊喜不断啊! 谢霆渊感觉到自己浑身热了起来,兴奋感激得他头皮发麻,难耐的紧了紧手,忍不住,端起手边的茶,有些急切的喝了两口,才继续镇定道:“……小三,你以后再出去跟朋友玩,缺钱了直接跟二皇兄要,你好歹是我的弟弟,出去玩,不能丢了面,让他们看轻了你。” “啊?”谢昭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来说一次八卦,还能有这种效果,他顿时喜笑颜开,“多谢二皇兄!太子要是也有你这么大方就好了,我出来的时候,他可是半个子都没掏给我。” 把太子比了下去,谢霆渊心情更为舒畅了:“太子是储君嘛,哪里看得上我们这些兄弟。” 谢昭得了好处,自然也乐得捧着他:“二皇兄说的是。” 离开公主府后,谢昭回了驿馆,让人关注这场闹剧的进度。 次日一早,谢昭一用过早膳,就带着人来到了宫门口,混在人堆里看热闹。 他咬着半块烧饼,耳边听那些跪在宫门口的儒士学子们请愿。 “长公主目无礼法,引诱陛下做出违背伦理纲常之事,损毁我大楚天家颜面,罪无可恕,还请陛下立刻绞杀长公主,以正视听——” 谢昭听了一通,心底啧啧两声。 你们看着是硬骨头,结果都是披皮的假货,没听清外头传闻是楚皇逼迫长公主的嘛?你们怎么就听出是长公主引诱的? 就你们楚皇那时时刻刻处于发情阶段的样子,还用得着别人勾引,他直接强上好不好!别乱怪人家女子。 不过,他倒是也懂这些死老头的心思。 皇帝嘛,天下之主,能有什么错,有错也不会是主观上要犯错,肯定是别人挑唆的! 长公主往日的名声不好,那他俩的艳闻,必然是长公主先蓄意勾引的! 再者,这个时候把皇帝的脸面踩狠了,他们以后进入朝堂,还怎么混? 啧啧,柿子挑软的捏是吧。 谢昭把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一点,问:“这些儒士学子跪了有一天了吧?” 小喜子点头:“是,楚皇一直没有出来,有几位老者年纪大了,受不住,中途晕了过去,被人抬回去医治了。” 谢昭感慨不容易,又有些好奇楚皇的动静:“也不知道楚皇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如今他跟长公主的丑闻,整个京城都知道了,估计再拖一段时间,天下人就都要知道了。” 正念叨着人,当事人就来了。 禁卫军面容冷肃的冲出来,铁甲的摩擦声与沉重的脚步声,听得人心慌。 在众人震惊、不安惶恐的眼神中,皇帝的銮驾缓缓出现。 楚皇毫无正形的歪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薄唇勾起,冰冷凉薄:“你们真的要这么一直跪在宫门口吗?” 音调不重,甚至算的上温和,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却莫名带着骇人的意味。 一时间,宫门口诡异的安静下来。 “陛下!” 突然,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跳了出来:“你身为男子,又贵为大楚天子,不勤政为民,整顿国事,却心生色欲,违背伦理纲常,逼迫长公主,以致使如今人人都谈论天家丑闻,让天家清名堕地!” “陛下之言行,非是圣明之主所为,学生还请陛下,下罪己诏,以平民心,清正天家声誉!” 好小子!!! 谢昭的目光随众人一起投向那立在中间的青衣少年,欣赏赞叹非常。 他这话一出,有跪在地上的老儒士忍不住了:“放肆!你一等黄口小儿懂什么?陛下自登基以来,行无踏错,分明是长公主行为不知收敛,蓄意引诱陛下,好以此来祸乱我大楚江山!” “陛下!草民等请您舍下与长公主的姐弟之情,立即捉拿长公主,将其处死,以保我大楚江山稳固!” 说罢,俯首一拜。 谢昭撇了撇嘴:啧啧! 青衣少年不惧,淡然自若:“就算长公主蓄意如此,可若是陛下并无此意,陛下身为天子,大可将其让禁卫军捉拿,或杀或废,或幽禁,而非与其纠缠不清。” “先生说长公主勾引,陛下身边太监宫人侍卫数百,所穿所食皆有严格查验,便是长公主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用到陛下身上。” 他毫不畏惧长者的威严,目光清冽坚毅的与之对视,“照先生方才的意思,难不成是说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废物,连龙体都保护不好,竟然让长公主一介弱女子对陛下任意施为!” 老头过了一大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毛崽子给顶撞,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他颤着手指着少年:“!!!!你!胡言乱语!陛下!还请陛下立即处死长公主!此前长公主行为放荡,豢养男宠,在宫中肆意取乐,已经有失礼法,非女子所为,如今又将陛下拉入这姐弟相恋的丑闻之中,简直是万死难赎其罪!” 青衣少年也紧跟道:“陛下!长公主纵然有错,陛下可罚可惩,但此次之事,错重在陛下!还请陛下下罪己诏,而非推出一介女子,用其性命来维护天家声誉!” 谢昭继续啃他的饼:现在两个方法摆在面前,就看楚皇怎么选了。 第一个,是历代帝王做错事,常用借口,效果嘛,也还行,反正什么错都是女人的,杀了女人,就能变好,史书上还能夸一句,帝少时,为妖女所惑,后听臣谏,诛妖女,悔思其过,勤政爱民,是为一明君矣。 换了他,必然是要选第二个,虽说罪己诏名声不好听,可你都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了,还要名声,也是搞笑了。 楚皇沉默着,幽深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一时间未曾开口,良久之后,在看着老者受不住,身子发颤时,他才幽幽开口:“你们啊,口口声声说朕是天子,朕既然是天子,那么朕与谁亲近欢好,又何时轮得到你们这些人来管了?” 话锋骤然一转,变得冰冷锐利起来,“来人,将这些目无尊上的东西,全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很显然,楚皇是个喜欢刺激的人,他两条好路都不愿意选,选了第三条,把昏君路线坚持到底! 楚皇早就有备而来,直接听命于皇帝的禁卫军立即上前,将那些跪在地上,被楚皇言语震傻的学子儒士,按在地上,木板噼里啪啦的落下。 一时间,宫门口痛叫声与咒骂声响彻云霄。 谢昭喝了口茶,感慨,楚皇真的是每一个行为,都是把楚国往死路上拉啊,压根用不上外人掺和。 他想,老天爷好像还是有点用的,等他回去,供奉再添点,他也不吃供品了。 第28章 苦衷 老天或许真的显灵了。 楚皇当众责罚学子与儒士的消息传的飞快,京城各家的权贵世家听到这个消息,手里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惊还是该喜。 尤其是宗室子弟和世家。 一个是早就惦记着皇位,不满楚皇跟长公主行事的。 一个则是听了自家败家子将之前在酒楼里,与谢昭的谈话,正犹豫着要不要莽一把,把意图削弱世家的楚皇换掉,以及借机推掉薛家,夺取世家首位的位置。 楚皇这次的动作,对他们来说,简直跟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了。 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宗室与世家一个个立马安排好人,挂上着急担忧的表情,飞快得奔向宫门。 谢昭坐在酒楼上看到他们,有意思的勾了勾唇,听他们哭嚎着,里里外外都是说楚皇行为暴戾,不是明君,要拖累大楚的话,越发笑得灿烂。 他心底暗暗祈祷,楚皇一定要坚定不移的保护他跟长公主的爱情! 楚皇真就如他所愿,对世家与宗室的求情、劝告,全都当没听见,甚至还打了两个世家跟宗室的人。 被打的那两个世家跟宗室人,头一次觉得被打都高兴得不得了。 这几板子下来,后面他们举事,可不能再说他们的坏话了,他们都是被楚皇逼得啊! 宫门口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围观的百姓吓得不轻,看楚皇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楚皇坐在銮驾上,高高在上,什么也看不到。 谢昭旁观完这一场暗流涌动的闹剧,回了驿馆。 “小喜子,收拾东西,咱们准备准备,回去了。” 小喜子:“是,奴婢这就去。” 现在大楚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了,老二也要做他的小动作,为了避免误伤,他还是回国比较好。 出来这些天,也不知道父皇他们的病情发展到哪一步了,总不会比大楚这边的楚皇等人还要疯吧? 正当他猜测着大周国内变化时,有意思的事自己找上了门。 “殿下,宫中传来消息,长公主听闻宫门之事后,在御书房,当着众人的面,自刎谢罪了!” 谢昭眼眸一眯,“真的死了?” 小有子:“不知道,长公主自刎时,楚皇立即叫了太医,现在,所有人都在御书房等着太医的救治结果。” 谢昭心底打突:“我怎么觉得她死不了?” 小有子觉得不大可能:“殿下,自刎,那可是割的脖子,要流不少血的。” 谢昭拿扇子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呵,她刚割脖子,楚皇就叫太医过来了,流多少血,也不可能马上死掉。她还不如自己在自己宫殿里自刎,那样,没有人发现,太医救治不及,才会死得利落些。” 说着说着,谢昭反应过来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等着,人家哪里是真心想以死谢罪哦。” 夜色渐渐暗沉。 宫里的消息再次递了出来,小有子急忙跑进来跟谢昭道:“殿下猜得可真准,长公主性命无碍,被救了回来,甚至还被太医诊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谢昭:!!! 我滴个乖乖,有孕了!!! 小有子扔出一个雷不够,又抛出来一个:“殿下,还有呢,薛首辅听闻长公主要被处死的事,越狱了。” 谢昭惊呆了:“他跑了?不管薛家其他人的死活了?” 谁知小有子却摇了摇头:“人没跑,薛首辅是去了御书房,然后拿出了一堆长公主做了好事的证据,向所有人证明,长公主她此前的种种放荡不羁的行为,都是为了大楚,为了楚皇。” 谢昭:“……” 谢昭:“………” 这是什么究极怪异的深有苦衷的戏码啊!!! 谢昭让小有子说清楚,他听完,手指抓狂的捏紧了茶杯。 他真的…… 什么叫为了让楚皇帝位稳固,所以她崔姣月就必须得有一个不好听的名声? 什么叫她崔姣月声名越是狼藉,将来楚皇收回大权时的名声就越好听? 什么叫她与薛慎纠缠不清,将他抬上首辅之位,是因为希望他能够一心辅佐楚皇? 啊啊啊啊!!! 想他读书十几年,不说是什么惊天奇才,但也略认得几个字。 可这些话,这些字连在一起,他怎么就看不懂呢? 她崔姣月脑子到底是怎么长得啊? 她想让楚皇帝王稳固,就给自己搞个放荡的名声? 你直接大杀贪官污吏,跟世家对打,这样既会落个残暴的名声,还能解决一些威胁大楚安稳的隐患,让那些人更亲近皇帝,到时候皇帝再收回你的摄政之权,一举四得! 这才是稳固皇权的做法啊! 不比你那个狗屁放荡的名声强! 还说什么声名越是狼藉,楚皇那癫公收回权力时名声就越好听? 什么逻辑啊? 你不是很爱楚皇那个癫公吗?摄政之权还得他自己来收啊?你不会自己上交啊? 最搞笑的是你崔姣月把薛慎抬到首辅的位置上,与他暧昧纠缠,竟然是为了让他恨你自己,然后一心辅佐楚皇?! 哈哈哈哈,不是,你们大楚就他薛慎一个能耐人了?辅佐皇帝一个臣子就够了? 要真是这样,你大楚办什么科举,设置那么多衙门干嘛,干脆他薛慎口含天宪,一人内阁算了,还能给国库省不少银子! 处处都是槽点,谢昭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灌了两壶茶,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继续吐槽下去的冲动。 “还有没有什么离谱的事?” 小有子不负所望:“楚皇下旨,让人将那些证据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看清楚长公主的良苦用心。” 谢昭:“……” 谢昭满头黑线。 他要是看到这么一份圣旨,啐上两口都是轻的,改善民生,于国于民有利的事你不弄点出来,成天弄这种狗屁倒灶的东西,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咋没撑死你们。 小有子嫌不够似的,继续:“楚皇还不顾宗室与世家、大臣们的阻拦,打算三日后,举办立后大典,封长公主为后。” 三天!又是三天! 跟三天杠上了是不是。 楚皇那个癫公,他知道立后大典的流程多繁琐,要准备多少东西嘛?三天连凤袍上的凤凰毛都来不及绣。 他这是存心为难礼部跟绣娘啊! 楚皇你要是想杀礼部跟绣娘,直接动手,扯个立后大典做什么。 一阵无语后,谢昭暂时放弃了回国的打算,这闹剧,他得再看看。 他正要起身洗漱休息,外头的宫人传话,老二过来了。 谢昭让人给他请进来,“二皇兄这么晚了还来找我,有什么事?” 谢霆渊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挤出愤怒厌恶的字眼:“崔宜雪那个贱人!竟然给本殿下下药!” 谢昭:!!! 不是,她给你下药,你往我这跑做什么? 第29章 暗涌 谢昭不理解谢霆渊的脑回路,不动声色的把屁股挪开了一点,拉开一下两人的距离。 “那二皇兄可要我给你找大夫?” 谢霆渊:“贱人!本殿下看在茵茵的面上,没有追究她给茵茵下毒的事,她不知悔改就算了,竟然还如此不要脸,给本殿下下那种下流的药物,逼迫本殿下与她肌肤之亲!” 哦!原来如此啊! 谢昭恍然大悟。 谢昭:“那她成功了?” 谢霆渊气得咬牙切齿:“她如此不知廉耻,饥渴难耐,本殿下自然要成全她!” 谢昭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说这么多,不就是你动了色心,顺水推舟。 谢霆渊恼怒崔宜雪的算计,可脑海中却又不断浮现出她在他身下的动人,眸色暗沉,语气复杂:“她那样恶毒,也就身子能拿来让本殿下发泄一下了……” “二皇兄。” 谢昭打断他,一点也不想听他的恶心事,“你需要大夫吗?” 谢霆渊喝口茶,压下又因那个女人渐渐升起情欲:“不用。 ” “她害我对不起茵茵,我绝不会放过她。” 提起崔茵茵,谢霆渊顿时什么旖旎都无,只有愤怒:“对了,茵茵,我答应了今日要进宫去陪她的!都怪那个贱人!耽误了时间!” 他愤怒的捶了一下桌子,猛地起身要走,一转头,就看到崔宜雪在宫人的引领下进来了。 谢昭挑了挑眉,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悠悠的品着,等着接下来的好戏上演。 崔宜雪脸白得很,身体应该有些不舒服,扶着宫人的手走过来,额头都渗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霆渊!” “住口!”谢霆渊厌恶的呵斥出声,“谁允许你这么叫的?你一个手段下作的无耻毒妇,也配叫我的名字!” 崔宜雪因为来之前被谢霆渊在床上好一番折磨,身体极为不适,她看到谢霆渊结束后,沉着脸匆匆离开公主府,生怕他进宫去找崔茵茵,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让宫人给她更衣,一路跟了过来。 在发现他并未进宫去,而是到了驿馆,她心底松了口气,可现在,他无情冰冷,又厌恶的神色跟字眼,如利刃将她的心脏划得鲜血淋漓。 崔宜雪身子微颤,她紧紧握着宫人的手,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霆渊,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下药。我那么爱你,怎么会用那种下流的手段,我要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心。” 谢霆渊冷冷的扯唇:“可笑,什么只要我的心,如果你不想要我的人,为何要用茵茵的安危来威胁我,逼我做你的驸马?崔宜雪,你当真是满口谎言,没有一句真话!” 崔宜雪面色雪白,像个病重之人,唇瓣抖着开开合合,良久,她哑着嗓子有些慢吞的挤出两个字:“不是……” 这两个字出口,后面的话也顺其自然的都涌了出来。 “霆渊,我不是,我没有说谎,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泪盈于睫,执着而又认真的望着面前神色厌恶的男人,心痛的难以呼吸。 “你可骂我毒妇,可以说我下贱,但你不能说我骗你。霆渊,这世上,我会骗所有人,都不会骗你。” 谢霆渊被她眼中那样深重的情绪震到了,素来冷硬的心肠有一瞬的颤动,他面上的厌恶不自觉的无声消弭,然而也就这一瞬的时间,他身边的太监小心翼翼的开口:“殿下,时候不早了,四公主还等呢。” 一句话,将那点微弱的心痛击碎,崔茵茵削瘦单薄的身影浮现,谢霆渊狠狠的皱眉,他有些唾弃自己,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个蛇蝎毒妇心软? 他越想,越对崔宜雪排斥厌恶。 “崔宜雪,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在我面前做什么苦肉计?你以为我会就此心软?就此爱上你?” 他步步紧近她,蓦地捏住她的脸,冰冷无情:“我告诉你,不会!哪怕我睡了你多少次,我都不会爱上!在我心里,你连花楼里最低贱的妓子都不如!” !!! 崔宜雪如遭雷击,整个大脑空白一片。 等她回过神,谢霆渊却早已带着人漠然离开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崔宜雪受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谢昭冷眼旁观,待崔宜雪被她的人急忙送上马车离开后,他毫无兴致的叹了口。 本来他还想留个几天,看看楚皇那癫公的封后大典,三天能办成什么鬼样子的,现在看,他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伤眼的同时又折磨他的心神,遭不住。 他还是回去玩吧。 谢昭说走就走,连夜让小喜子等人收拾行李,次日一早就离了大楚,只来得及让人给谢霆渊带一句话。 谢霆渊听完,倒是无所谓,比起回国的小三,现在面前这个女人,才最让他烦躁。 他昨夜进宫陪茵茵,看着茵茵苍白痛苦的样子,心痛不已,他恨不得立即杀了崔宜雪这个罪魁祸首! 可是茵茵太善良了,她不同意。 “霆渊哥哥,三姐姐她是爱你,才会做出这些糊涂事的,不是故意要害我的。再者,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姐姐,同父所出,她如今又是霆渊哥哥你的妻子,若三姐姐这个时候出了事,对你不好。” 怀中的少女明明被毒药折磨的身体发抖,她却还强忍着宽慰他。 “霆渊哥哥,茵茵原来是想着陪你一起走下去的,我那么喜欢你,可现在看,这么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了,到底是我太贪心,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本就不该活着,还妄想嫁给霆渊哥哥这样的好男儿,是有些不自量力了。” 她因为中毒,说那么一小段话,都有些累得气喘吁吁,谢霆渊难受得心如刀绞,紧紧抱着她,不开口,怕她听出自己的哽咽。 “如今好了,有三姐姐能够代替茵茵陪在霆渊哥哥身边,照顾霆渊哥哥,给霆渊哥哥生儿育女,我便是死了,也无憾了。” 她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将她胸前的洁白衣襟染红,骇人心神。 谢霆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皇宫,太医的话一遍遍在他耳边响起:“殿下,若是再不解毒,四公主本就体弱的身子怕是……” “霆渊,你回来了?”崔宜雪看着面色恍惚的谢霆渊,有些担心,“……是不是崔茵……四妹妹她出什么事了?” 谢霆渊回神,黑沉沉的目光望向她,心底忽然隐藏的那个想法忍不住冒了出来。 崔宜雪是茵茵的姐姐,是血脉相同的亲人,且,茵茵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心存嫉妒,下毒害的茵茵,那么……让她拿出一点血来救治茵茵,就当做她的赔偿……还有孩子…… 崔宜雪被谢霆渊盯得浑身不适,怕再惹他生气,难过的抿了抿唇,起身正要离开,谁知,她的手腕被人突然拽住了。 崔宜雪惊了一下:“霆渊?” 谢霆渊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肚子,拽着她手腕的力度一点点加深,疼得崔宜雪皱眉,“痛……啊——” 崔宜雪突然被谢霆渊打横抱起,在她惊异的目光下,大步走向寝室。 谢昭刚出大楚京都没多久,在野外休息整顿时,一纸消息就随信雀送了过来。 “封后大典一事,极尽奢靡,世家宗室等人暗中推动,童谣遍地,楚皇怕长公主闻之伤心,下令捕杀传唱之人,多有无辜者亡于刀下,整个京城百姓战战兢兢,对楚皇等人已心有不满……” 谢昭对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继续往下,然后他震惊了。 “……谢霆渊似与三公主有修好之意,二人夜夜欢好,不下七次。” 等等,不下七次? 老二的肾是铁打的吗? 他不信邪的看一了遍,确认不是误写后,他竟无语凝噎,再往下看,他笑了。 “楚皇因陪长公主解闷,懈怠朝政,三公主借口为长姐解忧,代批奏折,薛慎从旁协助,二皇子幕后引诱世家扶持三公主……” 看完,谢昭将信纸扔进篝火中烧成灰烬,熊熊燃烧的火焰倒映在他漆黑如墨的瞳孔中,薄唇含笑。 第30章 失踪回来的秘密 谢昭回国,又绕了远路。 他本意是想好好看看沿途的春景,愉悦心情,结果,意外得知京城那位靖平侯府,失踪了快两年的二小姐找到了,就在辰溪县城。 不巧,他正在此地落脚休息。 坐在下首的女人,一袭杏色的襦裙,青丝堆叠如云,容貌清艳又不失娇俏,全然没有吃过苦的模样。 谢昭有些稀奇,倒不是心存恶意,非得人家出事才高兴,而是世道人心如此,一个貌美柔弱的女子,失踪将近两年之久,不仅毫发无损,甚至容色还更甚从前了。 这换成谁也会好奇,尤其他这种本就好奇心旺盛的人。 “卫小姐,请恕我无意冒犯,不知你可清楚当初绑走你的那些匪徒在何处?天子脚下,胆敢掳掠勋贵之女,如此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若能得知其藏身之处,将其一等匪徒捉拿归案,也好还百姓一个太平。” 谢昭声音特意放缓了些,避免让人害怕。 卫娇织低垂着头颅,听罢,控制不住的捏紧了掌心,脑海里浮现出那深山中,那个高大威猛,又阴鸷的男人。 哪怕她此刻已经逃离了他的禁锢,可不知为何,她的身上好像还能感受到他滚烫呼吸,灼热的触碰。 卫娇织的身子忍不住的颤动了两下,谢昭一看,觉得不好,怕是他刚刚那番话让她回想起了不好的事。 心底对那作恶的匪徒更加恶心,欺负弱女子,死不足惜。 “卫二小姐,抱歉,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只有如此,我等才能尽快抓住匪徒,以正刑罚,为卫二小姐你以及天下无辜受害的女子还个公道。” 谢昭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尽力而为。 卫娇织听到刑罚二字,抿了抿唇,克制住发颤的身体,轻声道:“三殿下不必如此。” “臣女……臣女当初被带走时,已经晕厥过去,再醒来,已身在匪山,他们看管甚紧,臣女无力反抗,也不知那是何地,怕是帮不上殿下的忙了,还请殿下恕罪。” 她说着就要起身行礼,谢昭赶紧拦住她,让她坐下。 “无防,你能忍耐至今,安全脱身,已是勇敢之极,捉拿匪徒是官府的职责,能有确切的方向,也只是加快办案的速度,没有,官府再加派人仔细搜寻便是。” 谢昭安抚道:“既然卫二小姐如今安全,我也正要回京,不如同行,有宫中侍卫护送,更加安全些。” 卫娇织拜谢:“多谢殿下。” 谢昭让人送她去休息,又叫来了此地的县令。 等他行礼起身后,谢昭道:“卫二小姐找到府衙时,可曾说过她从何地逃到此地,用了多久时日,身上或是神色有什么情况?” 他对卫娇织方才那些话,并不尽信。 她说她被看管甚紧,不知匪山在哪里,可她出逃下山,找到辰溪县府衙,心里多少也能估算她出逃至此,花了多少时间,再一对,便能有个大致的地点了。 可她却说全然不知。 这就有意思了。 谢昭摩挲着温热的杯身,低垂着眼,遮住眼中的幽色。 辰溪县的县令是个不高不矮的中年胖子,面貌看起来十分和善,当然,也确实如此了,辰溪县确实被他治理的不错,未有欺行霸市,贪污受贿之行,进县时,谢昭曾与当地的几位老人家,中年夫妇,小孩子闲聊过一会儿。 他们谈起这位孙县令,也都是满口好话,甚至还颇有几分亲近之感。 孙县令胖胖的身子坐在太师椅上,闻要便要起身回话,谢昭没那么多规矩,让他坐着说就是。 孙县令谢恩,认真的将事情原委道来。 “回三皇子,并未。卫二小姐到时,是乘坐的一辆马车而来,一见到下官,便拿出了一块玉佩,说她是靖平侯府的人,神色紧张,下官让内子去小心问过,卫二小姐闭口未言一字。” “不过,下官仔细观察过,卫二小姐到府衙时,身上并未有多少风尘,身上穿得是我们这边,最近夫人小姐们最时兴的流金缎,此物是涯州布商高家新出的布料,因其轻薄,颜色清丽,在日光下似有流金波动,因而得名。一匹便要五百两!只是她那套衣裙,内子说,外面应该还有一件广袖外裳。” 谢昭挑了一下眉,示意他继续。 孙县令接着道:“不止如此,下官还注意到卫二小姐头上的发簪与镯子、耳饰、项链等都是来我们这边刚到的新品,价值不菲。还有她身上的熏香,与胭脂,内子告知下官,是出自云香阁的珍品,一小盒便是十金之数,是江南那边富家贵女们钟爱,我们这边少,若要,需得告知云香阁在此地的分坊,定好数量,再由江南那边送来。” 孙县令越说越觉得那位卫二小姐身上疑点重重。 当初靖平侯府的独女随家中家中长辈到京城外的华云寺敬香,半路下雨时,一群匪徒突然冲了出来,劫走了不少财物,而最要命的是卫二小姐也一同随那些财物被带走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靖平侯府的人求到了皇帝的面前,下旨派了许多人搜寻匪徒,却一无所获,那些匪徒就像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 两年都快过去了,所有人都觉得这卫二小姐怕是凶多吉少,唯独靖平侯府的人不愿意放弃。 如今,黄天不负有心人,人终于找到了,而且还是毫发无损,浑身金贵之物的回来了,一点也不像被匪徒劫走受苦的样子。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孙县令想到自家夫人跟自己说的那些猜测,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四下,侍女们都在外头,他起身,走到谢昭跟前,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内子与下官昨日曾言,那位卫二小姐好像生产过。” 谢昭眉头顿时一紧,“如何得知的?” 孙县令有些不敢看他凌冽的眼神,低头道:“殿下,内子是生产过的妇人,她大致能分辨的出未婚女子与产后的女子,虽说卫二小姐的身体看着并无走样,但是有经验的妇人细看,便能发现其中不同。生产后的女子,因为怀孕,她的骨盆会被胎儿撑大,生产后,她的臀部也会变大,且不是肥胖的那种大。” 谢昭混迹花楼多年,自然也听过这些言论,“女子清誉重要,没有确切证据,只靠猜测,不稳妥。” 孙县令点头:“是,下官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听了内子的话,也没有声张,毕竟这事也不好查,下官也只是跟殿下说一下,留意一下。” 谢昭点头,“这事就到此为止,追查匪徒一事要紧,既然卫二小姐什么都不愿意说,那你就顺着她身上那些东西去查,尤其是云香阁,既然买香要定数,必然要留下买家的姓名住址,要与人相见的。” 孙县令领命,正要退下,又听谢昭道:“尊夫人心细如发,谨慎小心,是孙县令之福。” 提起夫人,孙县令忍不住露出笑,“多谢殿下夸赞,内衣她确实很好,下官以及辰溪县能治理得这般跟,都多亏了内子,只可惜,这世道不许女子科举,不然,内子也能做个官。”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孙县令笑意一僵,立即跪下请罪:“下官一时口无遮拦,请殿下恕罪!” 谢昭扶起他:“无妨,此番之言,更显你与夫人伉俪情深,也让我知道你是个宽厚不揽他人之功的,正人君子。大周若都是孙县令这样的人,实事求是不弄虚作假,大周何愁盛世不至。” “正好,我从楚国带了些不值钱的玩意,孙大人拿去与尊夫人同赏吧。” 孙县令没想这位三皇子如此开明大度,心中顿时颇有好感,他也不谦虚推辞,直接谢恩。 谢昭让人把他从楚国京都带来的一些书籍和玉器给了孙县令。 待孙县令领着东西走后,他懒懒的往椅背上一靠,眸子半眯。 谢昭现在觉得这位卫二小姐身上的秘密真是越来有趣了。 若非他曾在京中宴会上,见过这位卫二小姐,怕是都要以为是他人冒充的奸细了。 第31章 离谱的改嫁 次日,谢昭带上卫娇织,一同入京。 直接让人将卫娇织送去侯府,谢昭则带人入宫拜见。 “霆渊他在楚国可好?” 谢昭没有被叫起,他跪在地上回话。 “回父皇,二皇兄一切安好,且楚国两位公主皆与二皇兄有意,最后楚皇下旨,让三公主下嫁二皇子,共结两国之好。” 庆元帝听罢,甚是高兴,“好啊!不愧是朕与柔儿的孩子!龙章凤姿,有朕当年的风范!” 他好像没听出谢昭这些话中隐藏的意思。 两国联姻,楚国未曾下派使臣前来与他这位大周皇帝商议,于礼不合之外,也是不把大周与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已然是冒犯。 即便如今大周慑于楚国之威,不能大动干戈,也要面子上做点什么。 谢昭看他父皇只顾着陷入谢霆渊能勾搭楚国两位公主的满意中,丝毫不觉这婚事的不妥之处,连吐槽的心都无了。 庆元帝是真的对谢昭带回来的消息满意的不得了! “老二与楚国公主联姻,这对大周与他自己都是极大的益处,看在公主的面上,将来改立太子,楚国为了得到好处,必然会帮上一把,到时候,沈家与靖安侯府如何与一国相争!霆渊思虑深远啊!” 谢昭被他这番话给闪到了腰。 不是啊,怎么一段时间不见,父皇的病真的加重了。 “父皇,改立太子之事,是大周内务,楚国插手,岂不是将大周当做它手中可随意揉捏的傀儡之国嘛,还请父皇三思!” 谢昭深深一拜,庆元帝不满的皱眉,“你懂什么,朕不过借楚国之手,来对付沈家与靖安侯府,何时说要他们来插手大周内政?” 你都有意让人插手立储的事了,这还不是插手内政是什么?是过家家嘛? 谢昭知道他父皇的脾性,容不得人反驳他的意见,他刚刚那一番话,已经是触到他的霉头了,现在要再跟他掰扯,也不会扭转他的心意,反而给自己惹来责罚。 谢昭眸色深了深,“是儿臣听错了,冒犯了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及时滑跪保住自己的安全最重要,其他的到时候再看。 庆元帝的好心情被打断,他原本看这个存在感不高的小三,还觉得有几分眼力,虽愚笨放纵了些,倒也不至于跟那些朝臣一样傻,现在瞧,之前是他看走眼了。 都是一样的蠢货,完全不理解他心中的大计! 庆元帝不想再看见他,不耐的挥手让他滚。 谢昭巴不得呢,一出御书房,他又去了一趟苏云柔的寝宫,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将刚刚给父皇的说辞,又与苏云柔说了一遍,只见苏云柔破涕为笑,面上是难掩的喜色与激动。 “我的儿,果然是有大造化的人!” 她坐着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杆,“太子他与沈家联合设计将渊儿送去楚国为质,结果竟然倒帮了渊儿一把!太子他娶了礼部尚书的女儿算什么,一个下臣之女,怎么比得上一国公主!” 越说,苏云柔这心里越是激动高兴,谢霆渊娶楚国公主的事,让她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 沈贵妃他们都嫉妒渊儿得宠,费尽心思要弄垮渊儿,可她的渊儿生来便受神佛保佑,如此逆境,也能反败为胜! “对了,小三,渊儿娶得那位公主,她身份如何?可受宠?” 苏云柔急切的问,公主虽然不错,可也不是什么公主都配嫁给她儿子的,万一要是个不受宠的,那可就是个累赘了。 谢昭看了眼她面上毫不掩饰的贪婪,温和的笑了笑,“二皇兄是个有福的人,娶得三公主是楚国摄政长公主最疼爱的妹妹,而这位摄政长公主又极得楚皇的宠爱,如今,摄政长公主身体不适,摄政处理政务许多事,长公主与楚皇都交与了三公主处理。” “!!!!” 苏云柔难以控制的瞪大了双眼,激动的手发颤。 她以为娶个受宠的普通公主就不错了,没想到。她的儿竟然……竟然娶了这么厉害的助力! “好,好,好!这三公主一听就是个好的,也不枉费我渊儿在楚国受得苦楚了!” 苏云柔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惊喜之中,也顾不上谢昭,立即将人赶走,自己去佛祖面前拜了又拜。 真的是神佛保佑,渊儿他很快就要熬出头了! 那位三公主如此厉害,有她站在渊儿身后,太子之位,此次必定会落在渊儿的头上! 到时候,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临寒的身边了。 苏云柔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穿着凤袍的那一日,眼泪激动的滚落。 谢昭被苏云柔赶出来,他心情愉悦的回了重华宫,洗漱更衣后,刘嬷嬷拿着一个盒子进来了。 “淑昭仪一直记挂着殿下,听闻殿下回来了,特意做了殿下爱吃的香芋牛乳糕,让人悄悄送了过来。” 谢昭看着那糕点,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又劳累母妃下厨,伤了她的手。” “小有子,你将我从楚国那边带来的春玉露,给母妃送过去,顺便告诉她,我一切都好。” 小有子:“是。” 谢昭坐下,吃了三块糕点,又喝了两杯果茶后,他舒坦的眯眼,“京城这段时间,有什么趣事吗?” 屋里没有其他人,就只有刘嬷嬷一个人留下伺候,闻言,低声道:“若说趣事,还真有一件,之前与定远侯世子和离的徐小姐,不日前改嫁给了定远侯。” 谢昭倏地一下睁开了眼,有些不确定道:“定远侯在徐清妤和离前,是她名义上的公爹吧?” 刘嬷嬷很理解谢昭的反应,想她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也震惊得不轻。 “事是这么个事,但不久前,定远侯向众人宣告,世子并非他的亲生子,而是友人的孩子,友人战死,他不忍孩子孤苦,便将其抱到名下抚养。” 谢昭拧眉,继续耐心听刘嬷嬷说,“定远侯说世子不敬爱嫡妻,朝三暮四,品行不佳,辱没了其生父名声,也不配在做他们儿子,便解除了二人父子关系,如此,世子也不是世子了。” 谢昭的眉头彻底打了死结。 定远侯不会以为他这样做,他跟徐清妤的结合,外人就会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吧? 你们只是现在不是父子了,难不成之前的父子关系就能抹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世子品行不佳,不是啊大哥,你有没有搞错,是徐清妤明知别人有青梅竹马小表妹,还非要横插一脚,拆散别人。 婚后,世子宋言虽待徐清妤冷淡,却也没有给她难堪,该有的敬重也给了,也没有跟其他女人牵扯不清。 小表妹死了丈夫,进进京投奔,宋言也没说瞒着徐清妤,跟小表妹在外面胡来,反而大方地坦白,跟徐清妤商量把人接进来。 这件事,怎么看都是小表妹跟宋言最无辜好吧? 反倒是你定远侯,你明知宋言不愿娶她人为妻,也不帮忙劝劝长乐公主,阻止这场婚事,事后人家两口子闹掰了,你身为前公爹,竟然追自己的前儿媳。 这让人很难不怀疑,你之前不愿意阻止这场婚事,是心怀不轨。 怎么看,都是你定远侯的品行更为不堪吧? 谢昭是个男人,他清楚定远侯那点心思,不就是见色起意嘛,可他不懂徐清妤怎么想的? 你一个人家的前儿媳,曾同住一个屋檐下,跟人家前儿子和离后,没多久又改嫁给前公爹,这不是明明白白给人议论,猜测你与定远侯之前就有瓜葛,不清白嘛。 谢昭刚回来就心累无比,“刘嬷嬷,徐清妤到底是为什么要改嫁定远侯的?她才多大?十八岁吧?定远侯三十岁了吧?” 刘嬷嬷早知道她家殿下听到这个离奇的事,会问个明白,所以早就安排了人在徐清妤身边,探了个清楚。 “好像是徐小姐做了个噩梦,梦到宋公子后面执意纳小表妹为妾,害死了她跟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她要报复,才决定嫁给定远侯的。” 做梦…… 谢昭眸色一凝,与陆芷萱一样,又是一个重生者吗? 不过,徐清妤这报复的手段就是把自己名声也给搭进去? 儿媳跟公爹婚前早就暗通款曲,为终成眷属,设计和离,揭露儿子真身,解除父子关系,假儿子荣华富贵丢,儿媳公爹双宿双飞。 谢昭几乎不用出宫,都能猜到外面的酒楼茶馆中的说书人会如何编排此事,毕竟这个时候宋言还没纳妾杀妻杀子呢?且人家跟小表妹的事,京城的人谁又不是不知道,此事,怎么看,你徐清妤跟定远侯都不占理。 谢昭喝水,“那有没有打听到,徐清妤的那个梦,她跟她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按宋言的性子,应该不会动手才是啊,他要真想为了小表妹,杀害徐清妤何需等到她有身孕,直接在大婚那天给人下点药,拖个一年,安排个意外,说是重病而亡不就好了。 更重要的是,外头传闻不是说,宋言从大婚那天起就没有留宿过徐清妤的屋子嘛,那后面徐清妤又是如何有身孕的? 刘嬷嬷自然也知道这些旧事,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殿下,我们的人从徐小姐口中套出的话,大概的意思是,她为了挽留宋公子,听了她母亲长乐公主的提议,给宋公子下了药,然后怀上的。” “然后宋公子就再也没见过她,徐小姐怀胎生产时,宋公子并不在府上,那个孩子因为徐小姐怀孕以来,郁结于心,又为了孩子健壮,自己吃多了补品,导致孩子过大,生得时间过长,孩子在胎中憋死了,而徐小姐也因难产,血崩而亡。” 谢昭:“……” 谢昭:“………” 不是,这从头到尾,有宋言跟小表妹半点事吗? “你们用香了??” 第32章 他真不是个好东西 谢昭漫不经心地一问,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情绪。 刘嬷嬷垂首:“是,奴婢用了一点清语香,毕竟,徐小姐的前后变化太大,疑点太多,奴婢总要摸清缘由,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清语香,闻此香者,便会神思入梦,外人再诱导问话,真言尽吐。 自然,后遗症也有,就是头痛几日,对那日的印象模糊不清。 不过,谢昭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满足他的好奇心,这就足够了,他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愧疚。 “宋言与他的小表妹如何了?” 谢昭略过了香的问题,问起了那位被逐离侯府的宋公子。 刘嬷嬷道:“他虽没了世子之位,又被定远侯与长乐公主向陛下进言,撤了他的职位,如今与赵姑娘在平兴巷中租了一间小屋,买卖字画与一些脂粉。” “只是,有人故意为难,生意不好罢了。” 谢昭打了一个哈欠,“正好我也无聊,出去逛逛。” 平兴巷中的一处住宅中。 “又被人泼水了?” 赵云燕站在宋言面前,为他换下身上被人故意泼湿的蓝色长衫,清冷的眉眼微蹙。 宋言素来冷肃的面上,此刻柔情似水,他轻轻揽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柔声安抚:“无妨,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而已,是非清白,京城的其他人都看得清楚,他们越是如此待我,便越显他们不堪。” 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低低道:“让他们闹吧,闹得越欢越好,这几日,外面的传言不是越来越多了嘛,我那位好养父,还特意下令让京兆府的人捉拿造谣生事的人。” 宋言说得轻笑鄙夷,“他还真的是一如既往地自负,把底下的人不放在眼里。” 赵云燕见他确实未曾放在心上的模样,蹙着的眉头也松开了,“登高必跌重,定远侯仗着祖辈的功劳,得皇帝看中,把他抬到高位之上,对他种种行为放纵,是圣宠荣恩,来日,也会是刺向他们的刀。” “云燕聪慧。”宋言又抱紧了些,“我们这位陛下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长乐公主当初设计嫁给了徐太傅之子,想与孝文太子绑在一起,好等孝文太子登基后,继续过她的荣恩日子,可是谁想到,老天不佑,孝文太子被人下毒病逝,最后是当今坐上了皇位。” “当今可是曾被孝文太子责罚过的人,虽说错在当今,但当今心中未必这样想。当今登基后,长乐公主与徐家便因孝文太子之故,被当今陛下冷待,徐家倒是不在意,可长乐公主那贪慕权势荣华的性子,如何能忍。” 谈起过往旧事,提及他那位前岳母大人,宋言眉眼间的冷意与讽刺凝成了寒霜,“她费尽心机挑中定远侯府结亲,连自己女儿都名声都不要了,婚事是成了,可在陛下心里的刺也扎得更深了。” 赵云燕知道,他与徐清妤的婚事是他心中的恨,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啊,长乐公主看不清,她为了自己,把徐家跟陛下都得罪了,连带定远侯府也被冷待,偏生你的好养父定远侯也看不清,要跟着一同往刀刃上去撞。” 宋言埋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浅浅的兰香,心底的怨恨慢慢平息下去,“让他们去撞吧,撞得越狠越好。只是此事,到底连累了你。” 赵云燕退出一点,让他抬头看她,她认真道:“你我之间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宋言与赵云燕皱眉。 “是那些人又来了?”赵云燕说着要出去,被宋言拉住,“我去看看,你在屋里安全些。” 赵云燕也没非得争这个事,点头应下。 宋言快速的理好衣服出去,没有贸然开门,侧耳贴近门板,凝神静气,问:“谁啊?” “在下谢昭,来瞧瞧宋公子。” “谢昭……!”宋言想起来了,宫中好像有位三皇子,就叫谢昭。 可他也没有就这样立即开门,“原来是谢公子,此为多事之地,不宜您尊脚落地,还是请回吧。” 宋言对这位三皇子毫无印象,既然不清楚他的品行为人,还是不要与皇家的人牵扯过多为好。 谢昭站在门外,被人婉拒也不恼怒,“无妨,宋公子不开门,我自己翻墙进来就是了。” 宋言:“……” 厚脸皮的人他见多了,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着。 无奈,宋言开了门,就见谢昭一袭荼白长袍站在门口,见他开门,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非常完美的一个八齿笑。 “您请进。” “多谢了。” 谢昭跟着宋言来到客厅,宋言抬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茶,“寒舍简陋,您多担待。”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谦虚。”谢昭喝了口茶,“我刚回京,就听说了定远侯府的事,不知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宋言又是冷肃的模样,看起来不易接近,“还能如何打算,我如今已经是庶民一个,不过为果腹求生忙碌而已。” 谢昭:“是嘛,我还以为被人都这么欺负了,总该要报复反击一下的,毕竟最开始错的,又不是你们。” 宋言扯了一下嘴角,冷得冻人,“殿下说笑了,庶民如何敢与权贵一争,我还是想好好留着我这条命的。” “唉,看来是我多想了。”谢昭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赵姑娘这样的美人将来为他人之妾,真是可怜。” 宋言脸色霎时一变:“你说什么?” 他面部紧绷,死死盯着谢昭,隐隐有发怒的前兆。 谢昭不惧,淡然自若的与他对视,“定远侯为了给他的美妻出气,已经派人安排好了,三日后,柳湖边,一场落水救美,这英雄嘛,宋公子也是知道的,孙国公的孙子,孙尚志。” 孙尚志! 宋言何止认识,简直是对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一个贪花好色,以折磨美人为乐的色中饿鬼,凡是落到他手上的美人,最后的归宿,都是乱葬岗。 偏生这样的畜生,有国公府做靠山,紧跟着皇帝,他自己又惯会伪装,行事狠辣,鲜有人知他背地里的勾当。 他能够知道这些,都还是因为当年孙尚志盯上了表妹,他费尽查到的把柄,以此威胁,才让表妹逃过一劫,没想到现在竟然又要被人逼到那火坑里去了!! 难忍的杀意在胸腔中翻滚。他死死的攥紧了拳头,狠狠地看向谢昭:“殿下是从何处知道的?” 他是愤怒的想立即杀了那个畜生,却也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谢昭看他的目光越发欣赏。“这个嘛,就是属于我的秘密了,不过,我也绝非诓骗,宋公子可以自己去查。” “宋公子在定北侯府待了那么多年,不可能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吧。” 谢昭对上他冰冷的目光,笑得十分无害,“毕竟,外头关于定北侯与徐小姐的传言,实在是太快,太清楚了。” 宋言眸色一紧,良久之后,他声音略哑:“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谢昭朝他举杯,微微勾唇,“殊途同归,各取所需而已。” 第33章 装傻充愣 在送走谢昭出门后,宋言近日来一直愁冷的眉宇缓缓散开。 赵云燕从寝屋里出来,见他神色忽然轻松了不少,清冷冷的脸上也露了笑,“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宋言一见她,就软了眉眼,上前牵起她的手坐下,“是啊,是好事。” 没想到那位三殿下一直默默无闻,竟然也是个厉害的人物。 他真的快要等不及到三天后了。 谢昭出了宋言的家,顿时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神清气爽。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不,是正常人。 不用怕对方听不懂人话,折磨心神,这是多么愉快的事! 这样来看,大周还是有救的. 谢昭精神奕奕,朝隐默在角落,没什么存在感的一个灰衣人招了招手,问道:“人到了吗?” 灰衣人垂首恭声道:“徐清妤已经到了珍宝楼,同行者还有长乐公主。” 谢昭点了点头,灰衣人说完,又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走吧,从楚国回来,我倒是忘了给太子殿下带上一份厚礼,现在去珍宝楼瞧瞧,有什么稀罕物。” 珍宝楼,京城最大的珠宝首饰、摆件的铺子,专供权贵世家之人。 谢昭下了马车,抬头仰看珍宝楼的匾额,光这么一块挂着店名的匾额,用料都是上好的红木,由此可见这珍宝楼有多豪绅。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抬脚进门。 柜台处的掌柜一瞧他这架势,立即堆满笑脸迎了上来。 “公子初临此地,实乃珍宝楼之幸,只是今日珍宝楼已被贵人包场,还请公子明日再来吧。” 掌柜的是个相貌清秀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虽是一脸的笑意,却并不让人觉得谄媚。 唰—— 谢昭合扇,“哦,不知是哪位贵人?” 掌柜的笑意不变:“还请公子谅解,珍宝楼不宜透露贵客的身份。” 谢昭:“你不愿意说,没事,我自己进去看看不就成了。” “小喜子。” 他给了小喜子一个眼神,小喜子会意,拿出一块玉牌,掌柜的一看,脸色微变,跪地请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三皇子恕罪。” 谢昭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怪你,是我没有及时亮出身份。”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那位出手阔绰的贵客是谁了吧?” 掌柜的将人领进堂内坐下,闻言有些为难,可想着面前人的身份,他再推拒下去,怕是又要生事,无奈之下,只能道:“回三皇子,是长乐公主与定北侯夫人。” 谢昭顿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长乐姑母啊!既然这么巧遇见了,作为小辈,我得给姑母问个安,带路吧。” 掌柜的带他上了二楼,来到右侧最里间的雅厢外。 守在门口的宫人见到谢昭,一时间没认出来,谢昭自然懂,这是他的特殊能力造成的,加上他之前又不怎么与长乐公主接触,长乐公主身边的人不认得他,很正常。 谢昭自己道:“给长乐姑母禀报一声吧,就说三皇子谢昭过来问安。” 宫人一听,有些惊讶,又很快收敛好,进去回话。 很快,宫人就出来请他进去了。 谢昭让其他人都留在外头,只带了小喜子进去。 一瞧见坐在软榻上的貌美妇人,谢昭挂笑上前:“给姑母问安了。” “许久未见姑母,姑母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这话还真不是奉承,长乐公主出生富贵,保养得宜,快四十岁的人了,却并不显半点年纪,瞧着才三十出头的模样。 谢昭心底默默想到,长乐这年纪倒是与定北侯萧宸挺相配的,都是差不多辈分的人。 长乐公主对宫人口中的三皇子毫无印象,请人进来,也不过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现在见了人,才发现,这小三长得俊俏,嘴巴还挺会说话。 长乐公主笑得花枝招展,忙让他坐下,又让人上茶,“确实是许久未见,小三你这张巧嘴,是越发会讨人欢心了。” “你来珍宝楼是要买什么?有喜欢的看上了跟姑母说,姑母给你买。” 谢昭顿时笑得真诚了许多,“我刚从楚国回来,忘了给太子殿下带一些楚国的东西,这不,现在亡羊补牢,想挑两件好的补上,让太子殿下别生我这个弟弟的气。” “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姑母,等会儿怕是要让姑母破费了。” 长乐公主温和道:“你我姑侄,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话,太见外了。” 谢昭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故作疑惑的问道:“我方才听珍宝楼的掌柜说,姑母是与定北侯夫人一块儿来的,怎么不见她呢?” 此话一出,长乐公主与坐在她身边的徐清妤脸色顿时变了。 谢昭早就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睁眼瞎,当做没看见,继续道:“侄儿明明记得,定北侯不是说他夫人在生下世子后就难产而亡了嘛?怎么现在又出了一个定北侯夫人,难不成是定北侯终于放下了旧爱,娶了新妇?” 他看着长乐公主,笑问:“不知姑母可知道,这定北侯娶的新夫人,是哪家的千金?竟然能引得定北侯愿意放下过往,与她成亲。” 长乐公主感受到自己女儿发凉的手,嘴角的笑渐渐落下,“小三,你……” “哦对了。”谢昭状似兴致勃勃,无意打断长乐公主的话,“清妤表妹与世子可好?” 徐清妤近日本就因外界的议论而心情沉闷,此刻谢昭又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让她感到尴尬之时,又心生怨怼。 这三皇子也着实没点眼力见,她和母亲脸色不好,都看不出来,也难怪一直默默无闻了。 长乐公主想冷脸,却又怕面前这傻子看了,出门跟人大嘴一张,又平添麻烦。 这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不上不下,让长乐公主的脸上的笑发僵,在谢昭灼灼目光下,她只能尽力描补,委婉着说:“小三啊,你刚回来不知道,萧言那个人,为了一个狐媚子欺负妤儿,妤儿受不了气,早与他和离了。” 谢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清妤表妹,你看,你当初明知人家心里有人,还非得要死要活的嫁给人家,结果竟然也不是你的良人,姑母你当初也该好好劝劝表妹,不然,哪里能有今日这局面。” 旧事重提,徐清妤有一种被人羞辱的恼怒,实在忍不住,有些怒意的朝谢昭开口:“三皇子这话是怪我的意思?他萧言既然不喜欢我,当初为何不直接拒婚?” 谢昭:“……” 你是真的健忘啊,人家拒了啊,然后你就绝食相逼,你母亲打上了门,定北侯直接打了人家宋言二十棍,半死不活之下,被逼着接了圣旨。 第34章 甩锅大法 谢昭一时无语,静静地看着她发泄。 “我也知道他放不下他那个表妹,婚后我也尽力的弥补了。我操持内外,为他洗手作羹汤,他冷脸相待,我也没有半句怨言,还温言软语的陪笑,我一退再退,甚至想过给他怀个孩子,看来孩子的面上,他总会对我怜惜几分。” 徐清妤说着说着,便想起了她前世的凄惨结局,怨恨与愤怒渐生,眉眼也染上了几分,语气愈发冰冷,“他却丝毫不领我的情,在她赵云燕新寡后,就迫不及待的要把人抬进府里,一点也不给我脸面!” “我可是郡主,难不成还要留在那里被人害死了,才算好嘛?” 谢昭叹了口气,“清妤表妹,我不是这个意思。” 徐清妤轻哼一声,不理,“如今我与他和离,岂不是正和了他的心意,让他能与他的好表妹双宿双飞。” 提到这儿,她笑起来,讽刺冰冷,“只是可惜了,她赵云燕想做定北侯世子夫人的美梦怕是不成了,宋言如今一介庶民,我看她还乐意在宋言身边待多久,也让宋言看看,他表妹贪慕虚荣的恶心面孔!” 前世,宋言他陪着赵云燕在别庄你侬我侬,浑然不记得府上,她这个原配嫡妻,九死一生的为他生儿子! 可怜她的儿子,来不及出世就这么走了,而她也那样毫无尊严的死在了产床之上! 他们害她落得一个如此凄惨的下场,她重生这一次,不报复回来,她誓不为人! 谢昭听她把锅甩得干干净净,留自己一身清白无辜,为宋言那小子默哀了一下。 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能遇上这么不讲理的人啊! 为了接下来的戏,谢昭还得稳住自己的表情,附和她的话,露出相应的震惊。 “什么?萧言他不是世子了?” 徐清妤冷笑:“什么世子,他本来就只是侯爷好友的遗腹子,他生父为救侯爷而死,生母又生他而亡,是侯爷善心,不忍见他成了孤儿受人欺辱,才谎称是自己的孩子,养在膝下,记了名,成了尊贵的定北侯世子,如今,不过是回归本位,萧姓也不是他能用的了,该叫宋言。” 谢昭微笑着颔首,眼底的深色被掩盖的很好。“原来如此,只是这定北侯夫人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萧宸又娶了谁家姑娘?” 徐清妤表情僵了,目光下意识向长乐公主求救。 长乐公主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朝谢昭不咸不淡道:“他娶了谁家姑娘都不要紧,反正是他定北侯府的家事,不是小三你该管的。” 谢昭好声应是,全然当没看出她故意打断话题的意思。 “不过,既然清妤已经和离了,她还这么年轻,才十八岁,京城有得是家世才貌相当的公子,再嫁也不难。” 谢昭翻看了两页珠宝摆件的图册,似才想起来这件事,好意道:“正好,我听说三日后,柳湖边有一场春诗乐舞宴,各家小姐公子都会去玩,清妤表妹不如也去看看?” 徐清妤未嫁人时,曾经最爱这种热闹的宴会,可自从她强求了与宋言的婚事,夫妻关系冷淡,一开始还强撑着,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出门,可后来见多了那些人的同情,鄙夷后,她就不愿意了。 如今她和离,本该是件好事,只是她又改嫁给了定北侯,本来隐隐转好的名声瞬间落到了悬崖,她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今日,还是她母亲见不得她一直闷在府里,怕闷出病来,特意带她出来买些东西,解解闷。 对于谢昭口中的宴会,徐清妤有心,却又怕外界那些议论,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然后就在她纠结间,她便又听到谢昭随口说了一句:“我听说那天定北侯也要去,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位定北侯夫人。” 徐清妤微微蹙眉,萧宸也要去?他去做什么?他不是向来不喜欢那些热闹的地方吗? 而且,他既然要去,为何这两日没跟她提过半字? 徐清妤压着心底胡乱的猜测,问谢昭:“三皇子是从何处听来的?我倒是没听侯爷提起过。” 她这话的隐意可就引人深思了,长乐公主顿时提起了心,却见谢昭跟没听出来一样,毫无反应,只跟她解释:“我路上买东西,意外遇上一个姑娘,不小心听到了她跟别人的谈话。” 谢昭看到在他最后一句话落地,徐清妤就紧张起来的样子,再轻飘飘的扔下一句:“我听她身边的人好像是叫那位姑娘……赵姑娘。” 赵姑娘?! 赵云燕! 徐清妤心一紧,一定是她! 她那么贪慕虚荣,宋言如今就是个庶民,什么都给不了她,她必然是要换人了! 而她最熟悉的,便是定北侯萧宸了! 徐清妤对赵云燕心生愤怒之时,又怀疑起了萧宸,为什么三日后他要去柳湖边的事,她这个新婚妻子都不知道,反而赵云燕一个外人知道? 心跳加速,不安像藤蔓一样蔓延。 谢昭借着喝茶的动作,看了眼徐清妤的神色,唇角在茶杯的遮掩下,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 目地已经达到,没必要再留下浪费时间。 因为长乐公主说了,她买账,谢昭随意挑了两件玉器,两件金器,花样精致的同时,价格也非常美丽。 尤其是在看到长乐公主不得不花这一笔银子,而难掩肉疼的模样,谢昭心底更舒坦了。 谢昭一走,徐清妤就变了脸色,有些焦急的问长乐公主:“阿娘,萧宸他要去柳湖边宴会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我?” 长乐公主赶紧把她揽进怀里,心疼的安抚着:“我的乖女儿,别胡思乱想,萧宸他是定北侯,总要出去应酬,办公务的。他不愿意告诉你,说不定那天宴会上他要处理事情,不宜告知你,怕你担心。” “至于那个姓赵丫头能知道,你与其觉得是萧宸告诉的她,不如想想,她曾经在侯府住过一段日子,为了勾搭宋言,讨好侯爷,是不是在侯爷身边有钉子。” 几句话,让徐清妤的情绪瞬间平静下来,是啊,她都急糊涂了,当初赵云燕在府上,为了能嫁给宋言,让萧宸松口,她每日都会亲自做些吃食,亲自送去萧宸书房那边。 长乐公主见状,轻拍着她的肩膀,“妤儿,萧宸不是宋言,他最讨厌的就是赵云燕那等摆不清身份位置,狐媚惑上的人。你看看你们自新婚以来,不,就说你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你病了,他亲自照顾你,你被宋言冷待了,他也为你出头。” “现在你成了他夫人,他又怕外面的言论伤了你,再三下令京兆府捉拿处罚那些胡言乱语的东西,他待你是一片真心,你可别胡思乱想,伤了这份真情。” 长乐公主提起这些。徐清妤也想起了那个威严的男人对自己的呵护,什么焦急猜疑都没有,甜蜜与羞涩渐渐攀上来。 长乐公主见状,笑了,“好女儿,你回去后,也别问萧宸柳湖边的事,那些都是男人的外务,不是我们这些女儿家能插手的,问多了,惹人厌烦。你只需要在后院体贴他,撒娇卖痴,牢牢抓住他的心就好了。” 徐清妤羞涩不已,“阿娘,女儿知道了。” 长乐公主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如今徐家不待见我们,皇上也冷淡着,你弟弟他至今也没有一个好职位,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你抓住了萧宸,我们母子三人,才会过得好,才不会让人欺负到头上来。” 徐清妤想起徐家那一群漠然置之的人,心中愤恨不满,尤其是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 她母亲出生尊贵,又生得貌美,对父亲也是一片痴心,偏偏父亲他冷心冷情,从不正眼看他们,甚至连公主府也不住,常年住在徐家别院。 等着,她总有一日,会让徐家人都后悔今日之举! 第35章 日行一善 谢昭半点不在意徐清妤母女如何想,买了东西,他带着去了东宫。 给太子送礼,他可不是说说而已。 “三皇子,还请您稍坐片刻,太子殿下正在更衣。” 谢昭颔首,“有劳公公了。” 待东宫的太监退出去后,谢昭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用茶盖拨弄着水面的茶叶,低垂的眼帘很好的遮住眼底神色。 这个时候,照太子往常的行事,他应当在东宫处理政务,并不会出门,如此,他又怎么要更衣? 东宫的茶是上上之品,哪怕庆元帝不待见这个太子,也曾脑残想过克扣太子的用品来着,却被靖安侯府与沈家等大臣给挡了回去。 闻之清香舒雅,喝起来更是回味甘甜。 谢昭那里就没有这么好的东西了,喝了两口,咂摸着嘴里的余味,他眼神突然一顿。 他差点忘了,离开大周之前,太子在花楼为那个黛菱赎了身,把人安置在外头呢。 所以太子这是刚从外头的温柔乡回来? 他正想着,耳边便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谢昭敛下思绪,放下茶盏,起身看了眼来人,便拱手行礼:“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小三,坐吧。”太子一身月白的锦袍,玉冠束发,气质温润清冷,瞧着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只可惜,略有眼疾。 “小三你刚回来,便来见孤,可有什么事?” 谢昭笑得无害:“臣弟从楚国回京,想着太子殿下难出京都,原准备买些楚国京都特有的宝贝送给太子殿下,谁知,我这人忘性大,玩着玩着就不记得了。” 他示意小喜子与小有子上前,将那两件玉器呈上。“所以,臣弟有愧,为了弥补,今日特意去珍宝楼挑了几件珍品。” 太子让人把东西接过来了,他看了两眼,确实是上乘之作的玉器,一看便价值不菲,他如今快要成婚了,那女人心里醋着也不愿表露,到底是他喜欢的人,这两件玉器便当作补偿,送给她吧。 如此想着,谢昭这礼送得很及时,太子脸上的笑也温和了许多,“你一片心意,孤便收下了。” “对了,二弟他在楚国过得如何?” 谢昭见太子态度更好了些,也不绷着那正经的假模样了,身形顿时放松起来,懒散着,“二皇兄啊,他可是过得比在母国还快活呢。” “太子殿下,您没去是不知道,楚国两位公主为了二皇兄差点没打起来!” 太子没想到会是这样,愣了一下,倒也没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老二自大又蠢而不自知,不足为惧,也就是父皇他年纪大了,认不清现实。 “二弟才貌双全,女子对他心生爱慕也是常事。” 谢昭觉得老二是辱才貌双全这个词了,他皮相是有几分,这才,呵呵。 “对了,臣弟刚回来,听说三日后在柳湖边有一个什么,春诗乐舞宴,到时候各家公子千金都会去游玩,臣弟听着,便觉得热闹。不知太子殿下当日可有空,不如一同与臣弟去瞧瞧?”谢昭满是期待好奇的看着太子。 太子也觉得热闹,更何况那样的宴会,也正适合亲近各家勋贵大臣的子弟,拉拢人心。 斟酌一番后,太子点了头,“既然小三诚心相邀,孤这个兄长若再推拒不去,倒是不好了,孤会把政务提前安排好,三日后的春诗宴会,孤就陪小三你去瞧瞧。” 谢昭顿时喜笑颜开,忙起身行了个礼,“那臣弟就多谢太子殿下了,既然事已经定好,那臣弟就不打扰太子殿下处理公务了。臣弟告辞。” 太子估摸着谢昭差不多离开了东宫的范围,朝身边的贴身太监李福吩咐道:“将这两件玉器,给永平巷那边送过去。” 李福知道自家太子近日最是新鲜那位黛菱姑娘,什么好东西得了,都是往那边送,这两件价值不菲玉器,也不算什么。 只是,他心底还是有些疑惑。 “太子殿下,您喜欢黛菱姑娘,为何不把人悄悄弄进东宫,做个贴身侍女,也省得麻烦太子殿下您每日跑这么远的路了。” 这正是他从一开始太子安置那位黛菱姑娘时,就想说得话。 “你以为孤未曾想过吗?”太子想到黛菱曾与他说得话: “殿下,您若真的喜欢我,便不要再说什么把我抬进东宫,做什么侍妾的话,宫门深深,我不想将自己困在里面,不得自由。” “做外室就很好了,也不用担心什么时候惹到了主子,被随意处置,丢了性命。我在这儿外头,就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便好。” 太子喜欢黛菱的傲气,可有时却又为此懊恼,他不明白了,做太子的妾室难道就这么让她不喜吗?还是说,她不信太子妃入门后,他会站在她那边? 无论何种想法,都让太子不愉,可他却也不舍得与她生气。 他明白她的害怕,纵然太子妃出身名门,品行端正宽厚,可是谁又知道她背地里藏着什么祸心呢? 他生于宫廷,长于宫廷,什么样的恶事没见过。 太子望着敞开的门,瞧着院子里的花,深深呼了一口气:“不急于这一时,她喜欢在外面玩,就让她玩,等太子妃进门后,再找个由头,孤直接请封侧妃,也省了她为奴为婢的委屈。” 李福听得心跳,这般不顾一切的荣宠,也不知道对那位黛菱姑娘是福是祸。 他也不敢再多言,领了命令,便下去着人安排。 谢昭从珍宝楼买了四件珍宝,给太子送了两件玉器,剩下的两件金器,他让人悄悄送去了淑昭仪处。 他是没想到,太子置办外室的事。这么久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其中猫腻! 谢昭与小喜子下棋,看着棋盘上黑白交织的棋局,他抿着眉思索着手中那一枚白子该落于何处。 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现了一处空隙,白子落下,他喜道:“我又赢了!” 小喜子看着他捡起那连成一条线的五枚白棋,垂头丧气,“奴婢怎么就没发现那处的破绽呢!” 谢昭得意的扬眉,“那是你殿下我眼睛厉害!” “朝堂的御史大夫们,平日里谁有点风吹草动,不管真假的,搬出来就是一顿参奏,这次太子的事,一个个又跟那瞎子似的了,这么久没半点动静。” 谢昭盯着棋局,继续与小喜子对弈,“他们没看见,我这个善良的人,总该帮帮这些瞎子。” 又是白子五子成线,谢昭笑意吟吟:“我又赢了。” 第36章 好戏 谢昭满怀期待的等到了春诗宴会的那日。 为了应和热闹气氛,他特意给自己选了身醒目亮眼的绯色锦袍。 “太子殿下,你看,这真热闹啊,” 谢昭与太子同乘一车,他撩开车帘,满是新奇喜悦的看着外面。 人潮涌动,叫卖声不绝于耳。 太子对此兴致缺缺,“孤等会儿要与他们赏诗作画,小三你可要同行?” 谢昭一听连连摇头,“臣弟还是觉得美人更有趣。” 太子点了点头,他早知他这个三弟,学识一般,最爱不正经的玩乐,方才的问询,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柳湖边停满了高大的楼船,各家的马车在岸上停摆,一群衣着华贵靓丽的少年男女结伴登船,船上歌舞丝竹不绝,随着胭脂熏香被风送到岸上游人的耳中、鼻前,比百花烈酒还要醉人。 谢昭与太子上的是一艘最大的楼船,包船的东家就是他前几日与宋言说得那位孙国公的孙子——孙尚志。 这艘船上,都是些权贵重臣之后,既有孙尚志这种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也有品性才学出众的才子,虽同乘一船,却旗帜分明,各占楼层不同,也相安无事。 太子自然不会与孙尚志那群人在一块儿,他带人去了顶楼,那里才是值得他费心的人。 谢昭自然而然就混在纨绔堆中,留在了一楼。 谢昭穿得醒目,他一进门,有人看了眼,觉得面生,但见其穿着金贵,不知是谁家儿子,也未曾多想,看了眼便继续与身边人喝酒划拳,将谢昭这么大个人给抛在了脑后。 谢昭倒不在意这种忽视,他自寻了角落里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落坐,斜睨往主位上去看。 孙尚志品行不端,可皮相确实不错,清秀之余,气质也让人觉得和善易亲近。 小喜子给他倒了一杯船上供得酒,他尝了一口,甜腻的很。 谢昭有些可惜的将酒杯搁下,状似不在意地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定北侯素来不爱参与这种闹腾的宴会,他今日怎么破例了?” 有酒量不佳的人喝得醉了,想起方才他看到上了顶楼的定北侯,在一片丝竹声中高声开口。 旁边的人给了他一个暧昧的眼神,“人家这是说不定有了新夫人,尝到了滋味,想出来再尝尝别的呗。” “有理有理!亏他平日看着女色不近,跟那些臭和尚道士一样,没想到人家那是看不上寻常人,一来就娶了自己养子的媳妇!不,不对,是前儿媳!” “好了!”坐在主位的孙尚志听他们越说越乱起来,想到那位还在上头,要是被他听见,他这个请客的东家说不得要被连累,只好出声制止:“那都人家的家事,你们跟着胡说什么?也不怕正主从上面下来,扒了你们的皮。” 热闹的屋子顿时静了下来,在孙尚志警告的目光下,讪笑着换了话题。 谢昭有些无趣了,在好戏上演前,让他再听听这些人怎么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定北侯的。 他目光不动声色的将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扫了一遍,忽然,一个侍女端着酒壶走到孙尚志身边,借着俯身斟酒的动作,与他说了一句,隔得远,又有嘈杂的乐声,谢昭没听清。 只是孙尚志在听到女子的话,唇角的弧度往上勾了一些,接着开口:“一直待在这屋里,闷人的紧,不如我们都出去赏赏湖,也正好醒醒神。” 今日宴席一切花销都是孙尚志付的,他要出去,其他人也不好留在屋里,自然都跟着附和。 谢昭也混在人群中,跟他们出去了。 站在船头,春风送来丝丝缕缕的凉意。 谢昭在人群中看着孙尚志时不时将目光往河岸边上看,手中的折扇轻轻点着掌心。 权贵王孙出游,河岸边围了不少百姓,有想一观美人才子的,也有想借此机会,好卖出一些自家东西,赚些银钱以作家用的。 热闹又拥挤。 谢昭眼力比孙尚志好,在拥挤的人潮中,很快瞧见一道粉色布衣的身影,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粉色丽装的少女。 谢昭薄唇轻勾了一下,眼角无声的朝上面的顶楼睨了一眼,又迅速的垂下眼皮。 “小偷——抓小偷啊!” 人群中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抓小偷,原本平静的人潮瞬间沸腾起来。 他们相互推挤,很快打乱了人群。 徐清妤知道自己今日或许不该来,萧宸与宋言不同,他待她极好,她不应该怀疑他,只是那天谢昭的话却不停在脑子里响起。 姓赵的姑娘……赵云燕…… 而这一点纠结犹豫,在她派去盯着赵云燕的人回话,今日赵云燕确实打扮出门,前往柳湖边后,她再也忍不住。 她不是不信萧宸,她只是怕赵云燕那个女人用什么下作的手段,赖在萧宸身上,逼迫他! 可徐清妤没想到,好好的路,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人挤人推,她与侍女很快被挤分开,而这个时候,她好像看到赵云燕快要不见身影了,心下一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个不稳,直往湖里掉下去了。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谢昭看到,孙尚志在听到这句话,瞧见水里粉色的挣扎的身影后,眼神一喜,在众人惊诧的目光,直接跳进了湖中。 谢昭想笑,又不能太明显,拿扇子半折住微微上翘的嘴角,故作惊讶的出声:“孙公子怎么也跳下去了?快把人捞上来啊。” 他这一声把愣住的一群纨绔子弟给拉回了神,顿时慌乱起来。 “快快快!赶紧救救孙公子!” “快点!孙公子出了事!都等着吃孙国公的骂吧!” 兵慌马乱,侍卫们跟下饺子似的往水里跳。 这下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顶楼。 太子皱眉,“怎么回事?” 太监李福出去问了一下,很快过来回话:“太子殿下,孙国公的孙子跳湖里了,这会儿都在捞人呢。” 坐在下首的定北侯萧宸听完这话,眸色深沉,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看向太子道:“既是孙国公的人,太子殿下,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点了点头,其他人也都随太子下了楼。 然后等他们都到了以后,还没过去呢,就听见一道熟悉的惊诧声炸响: “清妤表妹!快快快!快把清妤表妹与孙公子分开!” 定北侯面色霎时僵住了。 清妤? 第37章 他是个好人啊 谢昭眼角瞥到太子与定北侯的身影,立马拉着嗓子故意喊了出来。 他一喊,身后一道人影就猛地冲了进来,将他差点撞倒。 不过,谢昭看在他能演戏的份上,大度的不跟他计较。 定北侯冲上来,看到半昏迷着的徐清妤浑身湿透,被孙尚志抱在怀里,春衫轻薄,二人紧贴在一起,难以言喻。 定北侯只觉得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面色阴沉的一脚踹开孙尚志,在他惶恐震惊的目光下,猩红着眼再次挥拳,朝他脸上去。 “啊——!” 孙尚志哪里受过这等罪,顿时惨叫出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所有人,他们一时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谢昭瞧着孙尚志脸上见了血,才换上担忧着急的表情上前劝架。 “定北侯!快住手!我知道你心怀正义,但此事也不怪孙公子,是清妤表妹意外落水,孙公子是救她的!你再这样打下去,也不怕孙国公不饶你!” 谢昭见定北侯继续打,没有停的意思,为难的朝太子看过去,太子也被眼前的事弄得头疼,让两个侍卫上前,拉开了定北侯。 这一拉开,大家才看清孙尚志的惨状。 鼻青脸肿,满脸血迹,整个人连呼吸都轻得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谢昭皱眉,朝定北侯不赞同道:“定北侯,你怎么能不问清情况,就把孙公子打成这样!这该如何向孙国公交代?” 定北侯愤怒的双目通红,“他敢欺负妤儿,他死不足惜!” 谢昭摇头,“定北侯,你弄错了,孙公子哪里欺负了清妤了?他这是因为救她,才造成这样的局面,也不故意要辱没清妤的声誉。” “孙公子可是个大好人呢!” “不过这事大家都看见了,也不好就这么算了。清妤表妹刚刚和离,孙公子也未曾娶妻,他既抱了清妤表妹,为了清妤表妹的名声,我回去禀报长乐姑母,不如两家结亲好了。” 谢昭假装没看见身边人震惊的表情,一脸我想得真周到的表情,继续道:“孙公子虽才学欠缺了些,但人品尚可,在京城里也没听见他出过什么错,又是国公府的孙子,清妤表妹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她。” 所有人都傻傻的看着谢昭侃侃而谈,不约而同的悄悄看向定北侯,果然,人家被气得脸皮红红紫紫,盯着谢昭的眼神冰冷的要冻死人。 他们心口一抖,忙低下头,装聋当瞎。 太子见谢昭什么都不清楚,也看不懂脸色的蠢样,心中万分嫌弃,怕他再说下去,激怒定北侯,立即出声打断:“小三,别说了。” 谢昭停下,不解的看他。 太子淡淡道:“清妤表妹和离后,早已改嫁定北侯,你刚从楚国回来,不知道也是人之常情。” 谢昭瞪大了眼,目光在定北侯与昏迷躺在船板上的徐清妤来回看了看,然后眼神渐渐变得古怪起来,没忍住低声道:“前公爹与前儿媳,太荒唐了。” 他这声音也没低多少,很好的让在场众人都听了进去。 所有人都把头再低了两分,定北侯倒是坦荡,毫无羞愧之心。 谢昭从震撼中回神,神色更为难了,“那现在怎么办?这船上,河岸边那么多人都看见清妤表妹跟孙公子抱在一起了,还贴得那么紧,清妤表妹清誉受损,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而且,定北侯还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一顿孙公子,传出去,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定北侯恩将仇报,不是个好人呢。” 面对定北侯那吃小孩的眼神,谢昭谢昭装傻到底,都当没看见,他只把为难抛给太子,毕竟在这一群人中,太子最大。 太子……太子也头疼。 他瞧不上徐清妤与长乐公主,自然也不是很看得上眼瞎,行事昏庸的定北侯。 他很想不管这堆破事,可偏偏这事又牵扯两家大臣,他逃也逃不脱。 压着心底的烦躁,太子淡声道:“先把孙公子与徐小姐抬进船舱里去,再请大夫过来给他们两人看看。” 宫人立即上前将两人抬走,太子又看向定北侯道:“你方才之举,必然会惹来孙国公的怒火,等会儿孤让人将孙尚志送回去时,你也跟着一块去,跟孙老国公老老实实认个错,他要打要骂,你暂且忍着。” “至于徐小姐,等孙尚志醒后,让他开口表态,事出从急,不得已而为之,如此大可平息许多议论。” 定北侯阴沉着脸,不说话,太子也懒得管,反正他主意是出了,至于其他的,定北侯不愿意,也不怪他。 谢昭瞧着定北侯阴鸷不语的模样,再回想了一遍他日常行事的作风,大致能猜到,他并不同意太子的提议。 尽管定北侯心里清楚孙尚志不是故意的,但以他霸道不讲理,又独占欲极强的性子,心里的怒火不仅会朝宋言与他表妹冲过去,也不会轻易放过孙尚志。 但他一旦动手,后面的事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狗咬狗的好戏,正式开始了。 “太子殿下,这里玩不成了,那臣弟就先告辞,找别的乐子去了。” 太子朝他挥了挥手,随他意。 谢昭下了船,离了柳湖岸边,来到和乐巷的宅子里。 宋言与赵云燕坐在他书房里等候。 “好戏已经开场,定北侯此人最会迁怒,他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与赵姑娘,也就这一两日的时间,他会动手,你们留意着,我的人也在暗中早已准备好。” 谢昭喝了口茶,“只要他一动,他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云燕与宋言起身拜谢:“多谢三皇子。” 谢昭让他们起来,“用不着如此,各取所需,谈不上谢这个字。” “时间不早了,你们也回去,静等时机吧。” 宋言与赵云燕告辞。 出了门,他们便听到街上的行人很快议论起了柳湖边的事。 二人相视一笑,宋言牵着赵云燕的手,温言道:“今日天气甚好,合该喝上一杯。” 赵云燕回握住他的手,“一杯怎么够,依我看,三杯都少。” 两人笑着携手而去。 谢昭送走宋言与赵云燕,提笔快速写下一份故事概要,唤来红鸢:“这个故事,你与雀音立即叫人连夜写好,明日我要它传遍整个京城。” “是。” 他有好戏看,怎么能独自享受,自然要大家都看个高兴。 交代要红鸢,他又出门,改道前往孙国公府。 还没进门,谢昭扯着嗓子嚎道:“老国公!您孙子他快不行了——” 刚端起茶杯的孙老国公,被这从天而降的一嗓子,给震得手腕一抖,茶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转头问身边的老管家:“谁快不行了?” 第38章 好弟弟 谢昭撩起袍角,一脸急色的跨步进来。 对上孙老国公不认识他的表情,他也不尴尬,急切道:“老国公,出大事了!您孙子孙尚志,他快被人打死了!” 孙老国公耳朵好得很,将这句话听得清楚,霎时间脸怒眼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厥过去。 老管家一看,吓得忙给他抚背,“老爷!您稳住!稳住!” 谢昭也吓一跳,急忙上前帮忙,“老国公,您可千万不能就这么走了,孙公子还等着您给他主持公道呢!” 这句话有奇效,孙老国公慢慢缓了过来,下人重新上了茶,他喝了两口顺气,才压着愤怒,抬头看向面前红袍少年:“你说我乖孙快不行了?你是谁?又从哪里听到的?” 谢昭:“老国公您不认识我,我叫谢昭,太子的三皇弟。” 三皇子?孙老国公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起,皇宫里还这么一号人物。 “至于你问我怎么知道孙公子出事的,那是因为今日的春诗宴会,我就在孙公子的楼船上,我亲眼看见的!孙公子被人打的满脸是血,人都晕过去,出气少了!” 孙老国公霎时间怒极,猛拍一掌桌面,“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做的?” 谢昭这下面露难色了,孙老国公一看,这必然有猫腻,可有猫腻,也比不上他的宝贝乖孙子。 “三皇子,老臣就这么一个孙子,他自小就乖巧懂事,如今出了这样的险事,还请三皇子如实告知,好让臣这把老骨头给孙子讨个公道!” 公道? 谢昭心里差点没笑出声来,这会你知道要给你孙子讨公道,那之前被你孙子弄死的那些女子呢? 她们的公道又该如何讨? 谢昭看着孙老国公扶着管家的手就要给他下跪,他真的不想拉他起来,但为了计划,他不得不忍着,拦住他的动作。 “孙老国公,你这是折煞我这个小辈了!” 谢昭瞧着他老目含泪,一脸悲痛的模样,纠结片刻后,低声道:“是……是定北侯。” 孙老国公瞪大了老眼,有些不敢相信,“这这这,我孙儿向来敬重定北侯,不曾冒犯过他,他为何要对我乖孙下如此狠手?” 谢昭叹了口气,“嘉乐郡主落水,孙公子不忍见死不救,直接跳下去救人,无意破坏清妤表妹的名声,只是定北侯当时与太子也在船上,同其他公子赏诗,听到动静出来,定北侯看见孙公子抱着清妤表妹,便觉得是孙公子故意冒犯,冲上去就打。” 孙老国公抓着谢昭的手更抖了,怎么又扯上嘉乐郡主了? “我们及时解释了缘由,定北侯也不停手,最后还是太子叫人把他给拉开的。” 谢昭心有余悸道:“您是没见着啊,定北侯那简直是恨不得将孙公子就这么打死了!” “等会儿,太子会派人将孙公子送回来,我怕您没个心理准备,到时候见了孙公子的模样,会晕厥过去,特意过来提前跟您说一声。” 孙老国公听完,对太子颇有好感,对定北侯简直是恨得牙根痒。 他的乖孙明明是做好事救人,定北侯那王八蛋,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打死他的孙子,简直是目无王法! 这正念叨着呢,外头就传来一阵喧哗。 太子带着一群人进门,孙老国公一抬头就看见躺在担架上,满脸纱布,昏迷不醒的孙尚志,霎时间落泪,踉跄着身子上前,先给太子行了一礼,被太子扶起来。 “老国公不必如此,孙公子被定北侯打伤,孤已经为他请了大夫诊治,只是定北侯一介武人,下手不知轻重,孙公子的眼睛怕是……” 晴天霹雳莫过如此。 谢昭急忙扶住要倒下去的孙老国公,太子看到他在,问:“小三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昭回道:“刚到,我这不是提前给孙老国公打个招呼嘛。” 孙老国公死死攥着手,压抑对定北侯的恨,让人把孙尚志抬到他院子里去,又给太子跪谢:“多谢太子殿下及时相救,老臣无以为报啊!” 孙老国公是太后的外家,素来不与外臣结交,只紧跟皇帝的步子。 皇帝不喜太子,他孙国公一府对太子自然也是冷淡。 如今,太子没想到,只是参加一场宴会,倒是收获不少。 太子搀起他,“老国公言重,此事换谁来,都会如此,您去看看孙尚志吧,孤就不留下打扰了。” “臣恭送太子殿下。” 目送太子一行人离开,谢昭也不久留了,“老国公,那我也告辞了。” 临走,谢昭低声与身边的小喜子道:“也真是怪了,清妤表妹出门,向来都是车轿仆从一堆的,怎么今天就她一个人啊?” “定北侯也是,他突然想去春诗宴会,也不知道带上清妤表妹,不然,哪里会出这么多事。” 他跟小喜子嘀嘀咕咕的走远,那番话却在老国公的心中留了痕迹。 孙老国公待谢昭走后,脸色顿时阴沉下去,“去查!定北侯与徐清妤的两个人如此异常,必然有问题,给我查个清楚!” “他们害得我乖孙伤了一双眼睛,我这把老骨头不弄死他们,誓不罢休!” 老管家应是,下人又急匆匆跑进来,“公子醒了!” 孙老国公立马过去,一进门,就听到儿媳的安抚声:“儿啊,别怕,我跟你祖父去给你请太医,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的。” “滚!都给我滚!” 孙老国公心疼的要死,忙上前到床边坐下,“乖孙,是祖父!是祖父!没事了,没事了啊。” “你娘她说得对,太医治不好,祖父就悬赏民间圣手,总会治好的!” 孙尚志情绪平稳了一点,死死握着孙老国公的手,沙哑的嗓子里挤出浓郁的恨意:“祖父!你要给我报仇!给我报仇!” “都是他萧宸指使我这么做的!如果不是他,我根本就不会跳下去!都是他萧宸的错!” “如果不是他要报复宋言,我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孙尚志被仇恨与愤怒烧昏了头脑,什么都倒了出来。 孙老国公脸色更阴沉了,“好啊!好一个萧宸!” 他起身咬牙道:“拿牌子来,我要立马进宫,我孙家一直跟着太后与陛下,如今我唯一的孙子出了这样的事,必然得给我一个说法!” 谢昭出了国公府,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找了一处角落,静等着孙老国公出门。 果然,没让他等多久,国公府的马车便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谢昭一笑,“咱们也去看看。” 孙老国公必然是进宫去找太后跟皇帝告状的,他这个见证人,自然也不能少了。 顺便,也该给他的好皇兄,太子殿下,向他父皇好好请功。 谢昭这么想着,有些感慨。 他可真是个好弟弟,明明知道父皇不喜太子,却努力撮合二人父子关系。 他一定要父皇看看,太子殿下有多出色,有多会拉拢人心,一出场,几句话,就获得了孙老国公的谢意。 如此出色,又善于打好朝臣关系的太子,简直是大周之福! 第39章 被抓了 “陛下!老臣就这么一个孙子啊!他定北侯不分青红皂白的毁了臣孙子的眼睛,这是要断臣孙家的根啊!” 谢昭一踏进殿内,就听到了孙老国公的哭喊,再往里走,便瞧见了一身藏青鹤纹的孙老国公跪在御案前,身姿佝偻,配着那肝肠寸断的哭咽声,让人见之心生同情。 可那些被他孙家压着的苦主,那些无辜女子的家人,失去女儿姊妹时,又如何不可怜。 他孙家可以进宫上告帝王太后,换得补偿,那些普通百姓,却是连一句冤字都喊不出口,被人堵得死死的,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里死去。 谢昭敛下漠然的神色,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庆元帝被孙老国公哭得头痛,对他的话也一时不辨真假,见谢昭来了,他道:“小三,孙尚志与定北侯的事,你可知道?” 谢昭将入宫与孙老国公的说辞,又一字不差的说给了庆元帝,见庆元帝脸色沉了下去,他似无所察觉般,感慨道:“还是太子殿下来得好,在孙公子快被打死的时候,及时拉住了,还让人请了大夫,当时许多百姓见了,都说太子殿下是个温厚宽仁的人。” “也难怪那些名门寒门的有识之士,都愿意与太子殿下一同玩乐。” 庆元帝眉头一皱,面色不愉,“太子身为储君,不在东宫读书处理政务,反而跑出宫去不务正业,哪里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谢昭似乎被他这突然的暴怒给吓到了,忙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 庆元帝本就厌恶太子这个嫡长子,他一出生,显赫的母族,尊贵无匹的嫡长子身份,大臣的拥戴,甚至他自身的才学,这些东西无不是在提醒着庆元帝,这个儿子拥有着他都不曾拥有的东西。 让他难以控制的对这个儿子生出了……嫉妒。 是的,嫉妒。 一个父亲嫉妒自己的儿子,说出来,不知道多少人会惊掉下巴,尤其是这个父亲,还是一国之主。 谢昭看得明白,但太子不懂,他只以为庆元帝是真的宠爱老二,厌恶他这个儿子,所以,他必须变得优秀,优秀到无人比得上他,无可替代他。 可太子越是如此,庆元帝便越讨厌他,嫉妒慢慢变成憎恨,甚至是……杀意。 庆元帝紧了紧手,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那些涌动的情绪,眸色冰冷的看向谢昭:“你说,太子与定北侯一同参加了春诗宴?” 谢昭垂首恭敬:“是。” 庆元帝冷笑一声,朝跪在地上的孙老国公看去,“你方才说,孙尚志会跳水救人,是定北侯逼迫他这么做的,如今太子又是与他一道,舅舅现在还觉得太子出手救下你孙子,是真的一片善心吗?” 孙老国公心脏狠狠一跳,他跟在皇帝身边多年,早就知道他对太子不喜,所以他们孙家也一直跟着皇帝的步子,对太子也极为冷淡。 只是今日,他孙子确实是太子救下,才免于一死,他是真心感激,方才告状之时,难免带上太子,虽无夸赞之意,但落到庆元帝耳中,怕是另有想法。 孙老国公后背霎时出了一片冷汗,“陛下圣明,老臣年事已高,远不如几年前那样看得透了,被人蒙骗,还是陛下英明!” 说实在,这话半真半假,陛下英不英明,自有别论,可这太子与定北侯掺和在一起的事,孙老国公琢磨着,竟然还真有几分道理。 定北侯素来目无下尘,看不上春诗宴这等对他来说无聊的宴会,偏偏今日来了兴趣,太子往日也不怎么出面这种宴会,更爱于东宫处理公务。 孙老国公心里发凉,越想越觉得他孙子这事,怕不是太子跟定北侯故意设计的。 毕竟,他孙子是听了定北侯的话才跳水救人,没道理孙子听话完成了定北侯交代的事,还要挨打的! 这必然是定北侯故意为之,好让孙家承太子的人情! “陛下!老臣如今老眼昏花,不知这里面的糊涂事,被人蒙骗至此,还请陛下圣裁,还孙家一个公道!” 说罢,又深深一拜。 皇帝摆明了想借这个机会处理太子,他自然得给皇帝一个理由。 “舅舅起来吧,朕自然不会放过那些行事无理之人。” 庆元帝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沉声吩咐道:“高德,传朕旨意,定北侯目无王法,行事狂狈,杖责……” “陛下!” 一道冷声骤然打断庆元帝的声音,庆元帝冷脸,眸色暗沉的看向来人,捏紧了龙椅的扶手。 “定北侯,无人通传,便直入御书房,你这是要造反嘛?” 定北侯面容冷俊,似未看到庆元帝面上的怒火。 面对造反这样的罪名,他也淡然自若。 “陛下,萧家世代对天家忠心耿耿,出生入死,臣身为萧家子孙,亦是如此。臣私闯御书房,并无谋反之意,实乃事出有因。” 他身形高大,穿着一品大员才能穿的深紫官服,神色淡然的站在殿中,毫不畏惧的与愤怒的庆元帝对视,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才是皇帝。 谢昭眼底冷了些,这倒不是他对庆元帝的什么父子情发作,而是,他萧宸身为一介臣子,竟然如此无视天子规矩,简直是……该死啊! 很显然,庆元帝也是同样的想法。 “哦,哪不知你有何要事,竟连通传这片刻的功夫,都等不得。” 谢昭几乎都听到了庆元帝牙关咬紧的吱吱声。 定北侯依旧淡定,他微微拱手,“臣是为孙尚志一事而来。” 他一提,孙老国公便对他怒目而视,“定北侯莫不是还要来恶人先告状?” 定北侯没看他一眼,只与庆元帝道:“陛下,孙尚志跳水救人一事,确实是臣事先行告知于他,只是这要救的人,却并非臣的夫人,而是另有其人。” 谢昭睫毛微颤,小声开口:“定北侯为何要事先告知孙公子救人之事,难道你还能未卜先知,知道谁会在那个时候落水不成?” “未卜先知算不上。”定北侯语气骤然一转,变得冰冷起来,“臣是为一己私仇,报复他人,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谢昭轻声问:“不知定北侯这要报复的仇人是谁?” 定北侯:“带进来!” 庆元帝与孙老国公都闻声看去,二人诧异一瞬,便明了。 被人绑住扣押进来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被逐出侯府的原定北侯世子宋言,与他的表妹赵云燕。 二人狼狈不堪,甚至宋言的手臂上还有刀伤,正往外渗血。 谢昭见了微微叹气。 第40章 浇油喽 谢昭原以为,按计划,定北侯会过一两日,在私下里对宋言表兄妹二人动手。 没想到,是他高估了定北侯。 什么狂狈,目下无尘,这简直都是高看了他,应该说他萧宸没脑子才是。 不过,没脑子也好,有人上赶着寻死,他不成全一番,实在是对不住他这善良的心。 “定北侯让孙公子跳水救人,莫非是想让孙公子毁了赵姑娘的清誉?” 谢昭故作惊诧的出声,孙老国公心头一跳,他那孙子到底什么脾性,他这个祖父清楚的很。 孙尚志说他是被定北侯逼迫的,现在看,怕是他听了定北侯的提议,自己也心动,想抱得美人归,才答应了定北侯的提议。 只是不知道此事是不是被宋言提前知道了,将计就计,换成了徐清妤落水,将定北侯也拖到浑水里来了。 孙老国公有了大致猜测,连带着宋言与赵云燕也一块儿恨上了。 但眼下要紧的是,定北侯这个疯子,会不会为了迁怒他孙子抱了嘉乐郡主,而将那些丑事都抖落出来! 到时候,他是有理也没理了! “陛下!定北侯此举实在有违为人之道啊!他要报仇,自己动手便是,何苦拖臣孙子下水,事败还恼羞成怒,将臣孙子殴打成重伤,这简直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孙老国公抢先开口,他怎么着也得先把定北侯给摁死了,他一死,他孙子的事便都是他定北侯故意栽赃陷害的。 “陛下!定北侯身为大周官员,肆意妄为,构陷无辜,威逼朝臣之子,这是视大周律法于无物!身为人臣,为大周办事,是人臣之责,定北侯擅闯御书房,不知己错,反携功威慑帝王,实乃目无君父之举!” 孙老国公义正言辞的道来定北侯的错处,悍然跪地,“陛下,此事若传了出去,大周百姓该如何看待大周官员?权贵重臣又会如何看待帝王,到那时,帝王威严受损,于大周安稳不利!” “臣恳请陛下,严惩定北侯,以安民心社稷!” 音落,重重叩首一拜。 谢昭看得啧啧称奇,这读了书的就是不一样,这几条罪名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 定北侯居高临下的看着孙老国公,冷笑一声:“孙老国公说得如此义正言辞,难道忘了你的宝贝孙子做得好事了?” 言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奏折,冷声道:“陛下,孙国公之孙,孙尚志多年以来,强抢民女,虐杀百名无辜女子,抛尸荒野,而那些女子的家人,也尽被与孙家勾结的京兆府尹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逼死于牢狱之中!” 站在庆元帝身边的高德立即上前拿过他手中的奏折,奉给庆元帝。 “此外,孙老国公明知自己孙儿行为不端,却不加以劝阻,反而助纣为虐,为防止京外的人入京告状,他贿赂城门守卫,让他们盯着各路入京百姓,若有与画像相貌相同者,及时扣押,秘密处死。” 孙老国公听着这些,怕吗? 自然是有一点怕的,不过他更明白,如今皇帝无人可用,太子声势威逼帝王,皇帝还要留着孙家,这些小事,庆元帝并不会真的追究。 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定北侯挑衅了帝王威严,又疑似与太子联手的替罪羊,庆元帝更不会收拾孙家了。 谢昭将孙老国公放松的模样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笑。 庆元帝沉默的看完奏折上的事,沉声问道:“舅舅,定北侯所言,可是属实?” 谢昭一听这话,就知道,庆元帝这是打算放过孙老国公一马了。 孙老国公听罢,愈发淡定,“回陛下,志儿他也是您亲自看着长大的,他才学不出众,喜好玩乐,留连花丛,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可也从未听人提过他强逼了谁。” “更何况,若真有此事,为何旁人都没有发觉,就只定北侯一个人知道?还调查得这么清楚,这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夫就能查明白的。” 孙老国公意味深长,“再者,若臣之孙真是如此无德之人,那定北侯让志儿跳水救人一事,岂不是打着折磨赵姑娘主意去的,到时候赵姑娘出了事,宋公子的怒气可都是对着国公府,他定北侯一身干净,这可不是什么好人能做出来的。” 他心里恼恨宋言表兄妹二人,但现在,还是要拉下他们两个,一同把刀对向定北侯,定北侯摁死了,再处理两个无权无势的庶民,易如反掌。 狗咬狗,真热闹啊。 谢昭小心翼翼地开口:“父皇,儿臣记得,查案办案一事,好像有刑部与大理寺处理的吧?” 一瓢油,轻轻的浇到了火上。 孙老国公眼睛一亮,这素来跟透明人一样的三皇子,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能帮他递上一把刀。 一直跪在地上的宋言,在谢昭话落之后,也白着脸道:“陛下,草民与定北侯说来也并无多大的仇恨,此前草民与定北侯夫人为夫妻,想接表妹入府,定北侯夫人不同意,便要和离。难不成,定北侯是为了给定北侯夫人找回脸面,才下如此狠手?” “陛下,草民不明白,明明草民与定北侯夫人的婚事,是长乐公主与定北侯强加给草民的,婚后,草民虽待定北侯夫人冷淡,却也未曾因其母之故,迁怒于她,他们为何要如此心狠?” 宋言说到自己心里的恨,情真意切。 他红着眼,声音沙哑:“定北侯口口声声说,他养草民,给草民世子的身份,是草民的荣幸,可是,如果不是草民的父亲救了定北侯,他如今焉有命在?还能享受陛下赐予定北侯府的富贵!” 他们口口声声说他忘恩负义,可自打他记事起,他勤学苦练,文武都不曾落下,就怕给定北侯府丢了脸,在朝办事,他也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不曾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贪污受贿。 就因为一场和离,他被撤职,被逐出侯府,这些就算了,他都不在意,可表妹又做错了什么呢? 明明是表妹最先与他相识,他们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众人皆知。 怎么到了他定北侯与徐清妤的口中,表妹就成了那不知廉耻,勾引他的狐媚子,而他又成了凉薄无情的忘恩负义之人? 宋言不明白,他现在也不想再去弄清他们的想法,他只有一个念头。 “陛下!定北侯与长乐公主口口声声说草民忘恩负义,可真正忘恩负义的人分明是他们!” 他们都去给他死! “长乐公主已是公主之尊,荣宠至极,定北侯也深受皇恩,爵位绵延至今,陛下如此厚待他们,可他们一个个却毫不满足!费尽心思联姻成一家!” “住口!” 定北侯一脚踹过去,直接将宋言踹吐了血,他面色阴沉的警告:“再胡说八道,本侯现在就杀了你!” “一个公主,一个朝廷重臣,握有兵权。” 一片寂静中,谢昭低喃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定北侯目光如刀,直射向谢昭。 谢昭朝他轻轻的勾了一下嘴角。 第41章 刺杀 谢昭的话落地,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孙老国公有些不敢抬头去看坐在上面的庆元帝,三皇子看着不像有胆量的人,没想到这一开口,就是语出惊人。 定北侯怒极反笑,眸光冰冷地盯着谢昭,语气森森:“还请三殿下慎言!” 他这算的上是警告的语气,谢昭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庆元帝沉下去的脸,简直想放声大笑。 这人要作死啊,真得是九头牛都拉不住。 谢昭未语,似被吓到般缩了缩的脖子,低下了头。 上首的庆元帝见状,脸色更难看。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这不是有前车之鉴嘛。” 谢昭低声反驳,“长乐姑母嫁给徐侍郎的事,我也曾有耳闻,徐家现在都还不待见她呢。” 前车之鉴,说得可真好。 庆元帝瞬间便想起了,长乐公主当年的丑闻,一国公主,为了攀附孝文太子,好让自己在先帝死后,能够获得更多的荣宠,不惜拿自己的清誉下注,在先帝寿辰之日,给徐家的次子下药。 孝文太子是庆元帝的心病,哪怕如今他成了皇帝,孝文太子死得都不知道投了几次胎了,当年孝文太子那一巴掌,仍旧未曾让庆元帝忘记! “放肆!长乐公主是你姑母,你一个小辈,如何敢空口污蔑长辈!” 定北侯怒斥的声音,在死寂的御书房中分外震耳。 宋言快被定北侯给蠢笑了,他以前到底是多眼瞎啊,会觉得狂妄自大的人,是他的榜样,他要学习他。 要真学了,怕是什么时候丢了脑袋都不知道。 宋言忍着胸口的刺痛,裹着疼痛的气喘道:“陛下尚在此,定北侯就敢对皇子出声呵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三殿下的父亲呢。” 嘴真毒啊。 谢昭感慨,忍住笑,用受惊的眼神向庆元帝求救,这一眼,再次往庆元帝的怒火上猛添了一把柴。 “来人!” 庆元帝脸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水,咬牙切齿地道:“将这个御前犯上,目无君父的乱臣贼子,给朕押入大牢!” 御前侍卫立即上前去抓定北侯,却被他挥开。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便是如此对待有功之臣的嘛?”定北侯凶狠冰冷的瞪着庆元帝,“我定北侯满门为国出生入死,陛下不信功臣,反听这些佞臣小人之言,传将出去,陛下的的一世英名怕是不干净了。” 又是拿功绩来威胁他! 庆元帝现在只想立即将他抓起来,五马分尸! “把他给朕押下去!” 定北侯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宋言与孙家有错在先,他不过为求一个公道清白,如何就成了乱臣贼子? 定北侯不服,面对上前来抓他的御前侍卫,他愤怒的打伤数名。 庆元帝要气疯了,“好啊!连圣旨都不听,还在朕的眼前打伤朕的御前侍卫,定北侯如此,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周的忠臣?无父无君的忠臣吗?” 他猛拍桌面,怒指站在下面的定北侯,“抓住他,死活不论!” 更多的侍卫涌了上去。 定北侯光顾着跟御前侍卫对打,没有注意到,谢昭已经悄悄解开了宋言的绳子。 “父皇,定北侯疯了,此地不宜久留,儿臣带你离开这里!” 谢昭走到愤怒与恐惧的庆元帝身边,一把抓住他微微发抖的胳膊。 正与御前侍卫纠缠的定北侯听了,眼神一凛,狗皇帝既然如此昏庸,非要处死他,那他干脆先杀了他! 不过一念之间,庆元帝刚抬脚,就看到定侯拿着御前侍卫的刀,直冲他而来。 庆元帝顿时瞪大了眼,浑身僵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直愣愣的站在原地。 “父皇——” “皇上——” 两道惊呼声响起,就在庆元帝以为自己要命丧刀下时,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挡在了他面前。 宋言的胸口被刺了一刀,他迅速抓住锋利的刀身。 鲜血淌落,定北侯没料到他会挣脱绳子,愣了一下。 谢昭抓住机会,一掌劈晕了他。 定北侯倒在了地上,宋言手中的刀也掉落,当啷一声响,所有人才从刚刚那惊险的变故中回神。 被解开绳子的赵云燕立即上前,皱着眉头替宋言摁住伤口,防止血流过多。 孙老国公双腿发软,也跌坐在了地上,他怎么也没想到,定北侯如此疯,竟然违抗圣旨,不仅打伤御前侍卫,还想刺杀皇上! 完了,定北侯一族都完了! 庆元帝也吓得毫无血色,谢昭真怕他摔倒,在众人面前丢脸,迁怒无辜,赶紧扶着他坐下。 “快传太医!” 他身边的小喜子接受到谢昭的眼神,会意,立即跑了出去。 御前侍卫跪地请罪:“卑职等无能,让圣驾受惊,还请陛下降罪!” 庆元帝在谢昭的顺气中,慢慢平复下受惊过度的心跳,怒火重新冲上来。 “你们自受二十大板吧!一群废物!”他没看御前侍卫,死死盯着晕在地上的定北侯,“定北侯与长乐公主等人,意图谋逆,刺杀圣驾,罪无可赦,夷九族,处以极刑,以正王法!” “父皇不可!” 谢昭突然出声拦下,庆元帝阴恻恻的看他,“怎么?你是要为这乱臣贼子求情?” 谢昭神色自若,在庆元帝冰冷无情的目光下,他淡定道:“父皇,儿臣是您的儿子,怎么会为乱臣贼子求情。” “定北侯意图刺杀圣驾,死不足惜,只是其余诸人,尤其是徐家,他们早与长乐公主不睦,绝不会参与谋逆这等灭族之事。且徐家等人自父皇登基以来,尽忠职守,任劳任怨,未有半点行差踏错,若是也受长乐公主牵连,怕是会让朝臣们议论。” 谢昭知道庆元帝最忌惮什么,最在意什么,干脆拿出杀手锏,“若徐家也被牵连诛杀,到时候,靖安侯与沈将军等人,必然会上书求情,如此一来,父皇岂不是给了他们拉拢徐家的机会。” “徐太傅博学多才,有不少学子敬重,而定北侯府的旁支,也有在军中任职者,若是陛下施恩于他们,他们必然会感激父皇的大恩,为父皇分忧。” 孙老国公看了眼脸色渐渐缓和的庆元帝,就知道,三皇子的话是说到皇帝心坎上了。 考虑到自家孙子做得破事,得再让皇帝感受到孙家一心为皇帝着想,紧跟皇帝步子的形象,孙老国公也出声附和:“陛下,三殿下说得有理,与其杀了他们,什么都得不到,还不如网开一面,如此,既拉拢了重臣,又可让百姓们感受到陛下的宽厚仁慈,收拢民心。” “此乃一举两得啊!” 庆元帝听了谢昭的那些话,心底已经有些动摇了,见孙老国公也如此说,他沉默了片刻,“可定北侯与长乐公主如此狂狈行事,光诛他二人,难消朕心头之恨!” 一直沉默的宋言哑声开口:“陛下,草民有一计,或许可用。” 第42章 隆恩 宋言一出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 正好此时,小喜子带着太医也到了。 太医瞧见御书房的狼藉,心头一跳,不敢乱看,恭敬的上前行礼:“卑职参见皇上。” 谢昭道:“父皇,既然太医到了,不如让太医先给您与宋公子瞧瞧再说?” 庆元帝点了点头。 太医立即上前为他诊脉:“回皇上,您龙体康健,只是有些受惊,并无大碍,待卑职开些安神静心的汤药,喝两日便好。” 庆元帝颔首,指着宋言道:“给他看看吧。” 太医瞧见宋言身上的血,脸色严肃了许多,仔细的查看完伤势,再给伤口上了药包扎好后,才道:“回皇上,这位公子就只胸前那一处伤口较深,还好未曾伤到要害,只需每日按时服药上药,静养一月,便可好些了。” 庆元帝点了点头,殿内无事,挥手让他退下。 “你方才说,你有一计,能让朕以消心头之恨,说说吧。” 宋言起身跪下,恭敬道:“皇上,定北侯如此嚣张,不就是仗着他定北侯的身份嘛。死又如何,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不过七日之痛,可若是他没了定北侯的身份,又断了手脚,如乞丐一般要乞讨为生,这对心高气傲的定北侯,可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以忍受。” “至于长乐公主,她最爱荣华富贵,汲汲营营半生,连自己与女儿的清誉都毫不在乎,那陛下若是将她拥有的都收走……” 不用明说,在场的人都能知道长乐公主会如何痛苦。 “如此一来,陛下既可发泄心头之恨,又能在大臣与百姓之中,博得一个宽仁的明君之声,正是孙老国公所说的一举两得的好事。” 宋言低垂着头,遮住了眼底晦暗,定北侯与长乐公主,肆意抹黑他与表妹的名声,想让世人唾骂他们,让他们死在世人的言语之中。 如今,也该让他们自己尝尝了。 谢昭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立即附和:“父皇,儿臣觉得宋公子此言有理,这不就是那什么生不如死嘛。” 孙老国公看着跪在地上的宋言,他的背弯躬在地上,可他却看得心颤。 他甚至怀疑定北侯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是不是他早就算计好的。 若果真如此,那是不是也说明他孙子的事,他宋言也一早就知道了…… 孙老国公越想越心惊。 庆元帝顺着宋言的提议,很快联想到了自己,他如今虽贵为天子,可却还要受沈家与太子母族的钳制,简直难受万分! 何况,定北侯如此目中无人的人。 庆元帝几乎都能想象到,他们到时候会如何痛苦了。 压在心底的郁气顿时散了不少。 “你倒是聪明。”庆元帝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宋言,“朕之前听信定北侯,将你撤职贬为庶民,你还愿意替朕挡刀,难道你心里半点不怨吗?” 谢昭垂眼,父皇的疑心病又犯了,不过,他既然这样问宋言,也代表了一件事,他有意将宋言重新拉入朝中。 只要宋言答得符合他的心意,这事就稳了。 谢昭丝毫不担心,他相信,宋言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回陛下,草民心中是有怨的。” 庆元帝眸色冷了,正要发作,又听他继续道:“只是,草民从小到大,学的道理,便是君主是臣子的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以,草民为臣,对皇上的旨意,不能违抗,只能接受,可草民也是个寻常人,既是人,便有七情六欲,虽接受圣意,却也难免心有怨恨。” 宋言抬头与庆元帝对视,面色平静坦然,语气万分诚恳,毫无作假,“怨恨自己忠心的圣名君主,被人蒙骗,却不给下臣面圣澄情的一个机会,更多的却是不忍与担忧。草民是生是死无关紧要,可陛下的圣名,却不能被奸人所污!” “在草民心中,君永远都是君,无论君主是贤是庸,是圣是昏,也改变不了他是草民的君主,是以,君主有危,草民应以命相护!” 庆元帝面色看不出多少情绪,可谢昭却能够从他放松的身体,与平和下来的眼神发现,他的好父皇,被宋言这一通马屁,给拍舒坦了。 谢昭啧啧称叹,宋言这小子看着老老实实,没想到这马屁也拍得这么好。 孙老国公在一旁听着宋言这些话,都有些佩服,他也是拍皇帝马屁的人,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他们这位皇帝是个什么德行。 既要圣贤宽仁的名声,又要肆意妄为,率性而为,拧巴得很。 这下子,宋言这小崽子怕是要翻身了。 庆元帝没有立即开口,面无表情地盯了宋言半晌,再三确认,他认真严肃的神色,没有闪躲作假的痕迹后,他终于笑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跟你生父一样,是个护主忠心的。”庆元帝道:“朕也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既然此前朕被定北侯蒙骗,害你受了委屈,如今已真相大白,你便来朕的身边做的四品御前侍卫吧。” 宋言顿时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这个样子,又很好的取悦到了庆元帝,庆元帝笑得更加敞怀:“爱卿这是高兴傻了?” “不、草民、不是……”宋言回神,慌乱无措,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深一拜,“卑职谢皇上隆恩!” “哈哈哈哈……”庆元帝高兴的笑出了声,被定北侯带来的恼怒全都没了,“你懂规矩,又如此忠心,朕还有一份礼送你。” 在宋言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庆元帝缓声道:“朕知道你与你表妹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是被长乐那个毒妇给硬生生拆散了,害得鸳鸯分别,如今,朕便做一回媒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于是,庆元帝很快收获了两份的感激。 宋言更是红了眼落泪,“陛下如此隆恩厚待,卑职无以为报,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云燕没有说话,只是也红了眼,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他们二人感激,守礼的表现,越发衬得晕倒在地上的定北侯先前的行为,是如何叛逆,不知所谓了。 庆元帝高兴,谢昭也十分满意,御前侍卫,这可是个好位置啊。 “陛下,太子殿下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庆元帝脸上的笑顿时一沉,正要说不见时,见传话的小太监神色紧张,皱眉:“还有什么事?” 小太监不敢隐瞒,直接跪下颤声道:“回皇上,来者不止太子一人,还有靖安侯与沈将军,以及东宫守卫!” 第43章 加官进爵 随着小太监的话落地,谢昭清楚地看见庆元帝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他低头,遮住眼底幽色。 他确实是想将太子误导,让太子带人赶过来,可谢昭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沈将军与靖安侯竟然就入了宫,还随着太子一同过来了。 这叫什么? 这就叫天意如此,缘分啊! 谢昭按捺住意图上翘的嘴角,沉默着。 孙老国公听了小太监的话,也是被弄得一头糊涂。 “太子他这是要做什么?” 逼宫造反也不是这青天白日吧? 庆元帝冷笑,正欲说什么,外头忽然传来争执声。 “太子!太子!您不可以进去!” 太子握着剑,对拦着他的太监射去一道凌冽的冷眼,“父皇危在旦夕,你一个奴才,一直阻拦孤等进殿,是何居心?” 慌乱拦人的太监忍着对太子的惧怕,“奴才绝无二心,只是进出御书房,需得通传,陛下应了,才可以进殿,您这样强闯,有违圣规,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太子冷脸不信,“方才那小太监进去通传,都过了这么久,也不见出来,怕是出了大事,孤若再等下去,父皇性命出了差池,你们担当得起嘛?” 太监也不知道今天太子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似的,非得赶紧面见圣驾,那传话的太监也才进去不到一盏的茶时间,哪里就晚了。 他这一停顿,太子已经用剑鞘打开他拦在身前的手,带着沈将军与靖安侯等人,急步踏入殿中。 太监霎时慌了,也顾不得惊扰圣安,扯着尖细的嗓子喊:“太子殿下!您不可——” “太子强闯御书房,是想做什么?” 庆元帝阴冷的声音在太监那拉长的尾音中道来,太子等人一怔,瞧见庆元帝慢慢从里间走出来,神色被怒火染红。 太子与沈将军等人,看到毫发无损的庆元帝,都愣了一瞬,庆元帝见他握着剑,身后跟着东宫护卫,个个披甲挎刀,怒火烧的他脸色黑沉。 他抬手指着他们手中的刀,不辨喜怒:“太子这是要学孝文太子,弑父逼宫嘛?” 此言一出,不止太子,所有人都惶恐跪地,“皇上息怒——” 孝文太子当年的事,明面上先帝说是孝文太子遭人巫蛊,神智不清,意外病逝,可事实却是,孝文太子难忍先帝抬举其他皇子,为保自身,逼宫谋逆,被先帝当场抓获后,自刎而死。 且孝文太子也是先帝嫡出长子,一出生便被先帝立为储君,与当今太子何其相似。 只一点不同,先帝是真心疼爱过孝文太子,哪怕孝文太子做出谋逆之事,事败之后,先帝也未曾迁怒东宫,只诛杀几名要员,甚至还给了他孝文这样的美谥。 而当今太子却是自在娘胎肚子里,就不受庆元帝的待见,如今又做出这样惹人怀疑的事,很难说后果如何。 谢昭俯在地上,眼底晦暗不明。 太子跪在地上,腰背笔直,毫无惧意的与处在暴怒中的庆元帝对视,淡定自若道:“儿臣绝无谋逆之意。” “儿臣只是听闻定北侯意图在御书房行刺,父皇请了太医,身为人子,儿臣忧心忡忡,心神慌乱之下,才做出这等失礼之事。” “可儿臣却绝无谋逆之心,还请父皇明鉴。” 庆元帝唇角勾了一下,也不说信与不信,转而指向跪在他身后的沈将军与靖安侯:“那两位爱卿又是怎么一回事?” 靖安侯淡然:“臣与沈将军今日正在东宫与太子殿下商议政事,听闻圣驾受惊,自是要一同随太子前来护驾,以尽为臣之责。” 沈将军也道:“太子殿下素来温和孝顺,对陛下言听计从,怎么会做出孝文太子那等不忠不孝之举,陛下您平日里如何苛责太子也罢,在这等事上,却不可妄下定论,这有损太子清名,于储君不利,于国也不利。” 谢昭听着沈将军这只差没怼到他父皇脸上,说他对太子偏见过深,故意污蔑太子的话,有些难言。 亲临沈将军与庆元帝的对峙现场,谢昭算是明白了沈贵妃那股直言不讳的性子从哪来的了。 家学渊源啊。 庆元帝心底的怒火,并未因他们的解释就此打住,反而越烧越旺。 太子与靖安侯,他都极为不喜,但他最不喜的还是这位辅国大将军沈鸿! 前两位心中纵然对他这个皇帝不满,却也知道该给他留点面子,沈鸿却是恨不得把他的老脸都撕下来,狠狠踩上两脚才肯作数! 庆元帝简直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们! “沈鸿,朕是皇帝!是太子的君父!朕要他生要他死,都是朕说了算!” 庆元帝死攥着掌心,盯着沈鸿的老脸,咬牙切齿。 沈鸿毫不畏惧,这么多年以来,他早就习惯了皇帝的性子。 “正因为陛下是大周的君主,行事说话,才更要三思而后行!”沈鸿严肃道:“肆意妄为,不分是非,那是昏君所为!难不成陛下是想做一个昏君,将大周搅乱亡国吗?” 一顶高帽安在了庆元帝的头上,庆元帝气得身体发抖,高德总管扶着他,生怕他就这么气厥了过去。 谢昭感慨沈老将军好口才,也低声劝道:“父皇,兴许您是真的误会了太子殿下,不如您看在靖安侯与沈将军为大周立下的赫赫战功的份上,宽恕太子殿下这一回吧。” 赫赫战功四个字,简直是庆元帝最讨厌的一个词了! 靖安侯与沈鸿那个老匹夫敢如此无视他的帝王之威,不就是依仗着手中的兵权与战功嘛! 庆元帝决定了,等时机一到,收拾了太子一党与沈家,一定要严加收控兵权,绝不能再给武将拿军功来威胁帝王的机会! 谢昭知道,他这句话一出口,他父皇必然已经有了所谓的顾虑,忌惮沈家的兵权,忌惮靖安侯在朝中的势力,太子此事,他一定会放过。 只是怎么放,还得有人给他好面的父皇递个台阶。 谢昭与宋言离得近,他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扯了一下宋言的衣服,示意他开口。 宋言也清楚他们这个皇帝是个好脸的东西,立即明白了谢昭的意思。 在一片死寂中,他哑声开口:“皇上,两位大人说的有理,太子殿下也只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说来,都怪定北侯突然发疯,若非他胆大包天行刺皇上,也不会害得皇上受惊,精神未定,误会了太子殿下的一片纯纯孝心,也让两位大人为此误会了皇上。” 这话说得好,庆元帝脸色舒缓了些。 太子现在暂时动不了,靖安侯与沈鸿如此维护太子,若他执意处置太子,怕是会适得其反,将自己置于险境。 庆元帝压住心底的怒意,尽量平和语气,“算了,是朕惊弓之鸟了,你们都退下吧。” 太子喜怒不辨,被误会,没有得到半点安抚赏赐,他也未多言,恭敬的行礼谢恩,便与沈将军和靖安侯退了出去。 人走了,庆元帝看向跪在地上恭敬的宋言,“你很会说话。” 宋言愈发恭敬:“卑职全是实言。” 谢昭似不解的嘀咕着:“连宋言都能看出父皇是受了惊吓才误会太子,怎么靖安侯与沈将军就不清楚,难道在他们眼里,父皇就是那般昏庸之主吗?” 庆元帝缓缓看向埋头在地,嘀咕个不停的谢昭,神色不明。 “小三。” 庆元帝突然出声,谢昭好似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御书房,赶紧闭上了嘴。 “父皇有何吩咐?” 庆元帝问:“你觉得方才靖安侯与沈将军方才行事,如何?” 谢昭犹豫着,似不敢言。 庆元帝:“你不用怕,直说便是,这里没有旁人。” 得到庆元帝的首肯,谢昭鼓足了勇气,道:“儿臣觉得方才两位大人行事略有不妥。两位大人是父皇的臣子,应当一心为父皇为主,就算父皇真要处置太子,他们也该站在父皇这边。” “毕竟太子还只是太子,也是父皇的臣子,他们没道理不帮父皇,反倒去帮太子的道理。” 庆元帝又看宋言:“你觉得小三这话说得可对?” 宋言:“三殿下言之有理,大周百姓都只认天子一人为主,何况臣子。” “来人,传朕旨意,三皇子忠孝两全,敬心侍上,即日起,封为肃王,领兵部主事!” 第44章 赚翻了 肃王,肃,恭也,敬也。 透明的毫无存在的谢昭,凭借一通胡言乱语,成功的成为了继老四封王后的第二位封王的人。 是的,连最得庆元帝喜爱的癫公老二,也至今未曾封爵。 而且他的封号,还是肃这样的美称,比老四的那个什么战王,正式多了。 而且还有兵部主事一职,他这也是摸到兵权的尾巴了。 谢昭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封王的一日,毕竟他在他父皇这边,起到的唯一一个重要作用,就是当树洞,听他诉苦。 你问谢昭高兴嘛? 一半一半吧。 庆元帝不仅封了谢昭爵位,还将长乐公主的公主府赐给了他,只等将长乐公主一家子抓起来,他就可以择吉日入住了。 不只如此,庆元帝还给紧跟谢昭身后拍马屁的宋言,赐了黄金百两,以及定北侯的宅子也赏给了他。 这一场闹剧下来,最大的赢家就是谢昭与宋言两人了。 得了赏,两人又是好一番演戏感激涕零,上表忠心。 而参与其中的孙老国公却是没有捞到半点好处。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伤了宝贝孙子眼睛的定北侯还是受到了他应有的处罚。 被废为庶人,折断了手脚,就连长乐公主一家三口,都跟着成了庶人。 怎么不算好处呢。 孙老国公再看宋言,知道,这小子已经是入了庆元帝的眼,只要他不跟定北侯那个疯子一样,刺杀圣驾,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是不愁的了。 尽管他疑心他孙子能落到眼瞎的地步,其中有他宋言的推动,想为难他,现在也得顾忌着庆元帝的心思了。 孙老国公等谢昭与宋言都走了之后,才与庆元帝道:“陛下,那宋言油嘴滑舌,狡诈机灵,今日定北侯之事,其中怕不是有他的手笔,陛下将他放在御前,怕是有些不妥。” 孙老国公不甘心,还想着再劝劝庆元帝。 这话,要是换了平时,庆元帝说不得还听得进去,思考一番。 可庆元帝刚刚才被太子一等人拒了圣意,如今又被自己的舅舅反驳自己的命令安排,压在心底的怒气顿时被打开了水闸,全都冲他而去了。 “有何不妥?他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毫无依仗,难道朕还收服不了他?” 庆元帝冷冰冰的开口,讽刺道:“比起宋言,朕倒是更不放心您。” 说罢,他将定北侯承上来的奏折狠狠地甩到孙老国公跟前,“定北侯上面所言之事,证据一应俱全,你纵孙行凶便罢,竟然还敢收买城门守卫!” 庆元帝扯唇,阴恻恻地看着他,一字一顿,“舅舅这也是打算学习一下该如何造反,试一试权臣外戚的威风?” 孙老国公老脸一白,扑通一声跪地,猛地磕头,“陛下!老臣绝无此意!孙家能有如今的富贵,全仰赖于陛下与太后的恩赐!孙家上下感激不尽,怎敢起谋逆之心!” “是老臣糊涂,不该为了不成器的子孙,仗着陛下的宠信,胡作非为,还请陛下降罪!” 说罢,他又是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额头似乎都见了血。 大殿内一时安静无声…… 谢昭与宋言出了宫,借口宋言有伤在身,谢昭让宋言和赵云燕与他同乘。 “我还以为,要处理定北侯与长乐公主等人,还需要等上一两日,没想到他自己疯了跳出来,一心往刀口上去撞。” 谢昭懒散的靠在车背上。“倒是害得你挨了两刀。” 宋言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殿下不必为我愧疚,这点伤还比不上当初拒婚,被萧宸打得那二十军棍重。” “更何况,这伤得也不亏。” 谢昭笑了,“是啊,一个王爵,一个御前侍卫,以及定北侯府与长乐公主府的覆灭,不仅不亏,还赚了。” 宋言笑了,可又随即皱眉,“那孙家便就这么轻易放过了?” 谢昭晃着折扇,“怎么可能,即便定北侯未按计划行事,但大体的走向与我所料的不差,想来这个时候,徐清妤应该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了。” 宋言见他胸有成竹,也不再多问。 快到宋言二人的住处时,谢昭从车座下方的暗柜中拿出两瓶药递给他,“这个敷在伤口上,好得快些。” 宋言接过:“多谢殿下。” 将人送到,谢昭与驾车的侍卫道:“去孙家。” 临近国公府时,谢昭还特意从药店买了两支人参带上。 好巧不巧,他刚到,就遇上了刚从宫中回来的孙老国公。 谢昭瞧见他额头上的血迹,眼底掠过一丝幽光,挂上笑脸上前,亲自扶他,“老国公这是怎么了?” 孙老国公在御书房那两个头,磕得是真用力,七十岁的脑子都磕晕乎了,又被庆元帝最后的圣旨给彻底砸昏了头。 “既然舅舅认错,看在母后的面子上,这次朕就暂且饶你一回。只是,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舅舅年纪大了,在家好好休息,户部的事,暂且不用操心了。” “还有表兄,他儿子做出这么多恶事,也是他这个做父亲忙于公务,疏于教导的缘故,正好尚志受了伤在家,他这个父亲便也卸了职务,好好跟儿子培养一下感情,再仔细教导一番。” “至于那几个被收买的城门守卫,既然连自己的主子都不知道是谁了,也就不劳烦了他们辛苦了,送他们下去,到时候舅舅多给他烧一点元宝纸钱。” 孙老国公整个人都颓了,虽说保住了命,但这撤了职位,对孙家也是一大重创啊! 哪怕现在到了自家门口,他脑子都还是庆元帝的那番话。 听到谢昭的声音,他缓了缓神,好半天又没想起来眼前的人是谁,“你是?” 谢昭笑道:“三皇子,新封的肃王。” 三皇子?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孙老国公想扯个笑脸,也没扯不动,“老臣年纪大了,失礼之处,还请三皇子不要介意。” 谢昭:“无妨。您老这额头的伤,是在哪儿撞上了?” 孙老国公随口扯了一个,谢昭也假装信了。 扶着孙老国公刚一脚踏进大门,就有小厮哭着跪到了他面前。 “老祖宗!孙少爷他被人杀了!” 第45章 讽刺 小厮这一声如晴天霹雳,震得孙老国公一个踉跄,若非有谢昭与贴身的仆人扶着,怕是直接摔倒了。 “……走!” 孙老国公死死握着谢昭的手,用尽力气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让跪着的小厮带他去看看情况。 谢昭默不作声,也扶着他同去。 几人来到孙尚志的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嚎啕哭声与咒骂。 “娘的儿啊——!” “你个贱人!你杀了我儿,我要你偿命!” 谢昭瞧见卫魏氏拿着刀就要朝徐清妤刺过去,立即出声喝止:“住手!” 魏氏也被挡在徐清妤身前侍女给抓住了手腕,听到谢昭的声音,眸底暗芒一闪,用力一按魏氏的手腕,疼痛感迫使她松开了手中的刀。 孙老国公瞧见这一幕,猩红着眼问:“我的孙儿呢?” 魏氏见了他,立刻有了靠山,哭着道:“公爹,您要为志儿报仇啊!” “都是她!”魏氏恨恨地指着冷脸的徐清妤,“公爹,都是这个贱人!她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带着人冲进府,说是来看望志儿的,结果,她却趁儿媳不注意,就……就杀了志儿!” “公爹,国公府就只志儿这么一根独苗啊!您一定要杀了她给志儿报仇!” 孙老国公听完只觉得荒唐的有些不敢相信,他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继续往里屋去。 谢昭充当好自己贴心的人设,扶着他这个老人家一同进去,魏氏紧随其后。 越过美人屏风,待人看清床上的情况后,连谢昭都惊呆了。 他设想过徐清妤会被挑唆,一怒之下杀人,可没料到,她竟然会下如此狠手! 孙尚志躺在床上,脖子被人用了狠劲,连割了好几刀,血肉模糊外翻,筋管都看见了,大量的鲜血几乎将整个杏色的被褥染成了红色,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即便孙尚志没了眼睛,他脸上的惊恐依旧无比清楚的表露了出来。 徐清妤着实是个狠人! 谢昭一面感慨徐清妤的狠辣,一面仍然觉得孙尚志就这样死了,多少还是有些便宜了他。 那几百条受尽折磨,不成人样的无辜女子的性命,不是他孙尚志这一条肮脏又恶心的贱命就能抵消的。 谢昭心底有些叹息,他抬眼去看扶着的孙老国公。 他苍老褶皱的面皮抖动,混浊的眼珠似都被那片血色染红。 他松开谢昭的手,踉跄着上前,步履不稳,差点踩到衣摆摔倒。 孙老国公佝偻着着身子在床榻边慢慢蹲下,有些艰涩的抬手,想去摸一摸他孙子,结果手伸至离孙尚志那张惊惧万分的面孔,仅差半寸的距离,却怎么也碰不到。 枯树枝般的手颤个不停,他数次张嘴,却发现自己吐不出一个字,泪水不知道何时从殷红的眼眶中流满了老脸。 白发人送黑发,看看,多可怜的老人,多可怜的祖父啊! 谢昭却只有满心的讽刺。 屋里沉闷压抑,良久之后,孙老国公沙哑着嗓子开口: “去,将那个贱人给我绑进来!”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扯出来,刺耳至极。 徐清妤被人一直围外头,现在听到孙老国公竟然下令让人绑她,她毫不畏惧,微抬着下巴,冷声喝道:“放肆!我乃当朝郡主,母亲是长乐公主!岂是你一个臣子说绑就绑的!” 孙老国公恨声:“给我绑了她!一个被废的郡主!我还怕她不成?” 徐清妤被他这句话弄得愣了一下,也就是这一瞬的空隙,下人们便迅速的抓住机会,将她抓住了。 她回过神,立即挣扎,只是她那点子力气,哪里比得上粗壮的男人。 很快,她被扣着带进了屋。 徐清妤愤恨恼怒地瞪着孙老国公:“你方才说什么?什么被废了?你给我说清楚!我母亲是长乐公主,是陛下的妹妹!我们又未犯错,他怎么会废我的郡主之位!” 孙老国公要起来,这次谢昭当做没看见,把扶人的机会让给了他的儿媳。 “呵!”孙老国公冷笑着看她,“定北侯与长乐公主欲效仿孝文太子行谋逆之事,陛下大怒,以下令将定北侯府与长乐公主府抄家,只是陛下仁慈,念在定北侯曾有功与大周,长乐公主为其妹的份上,大度的饶恕了你们的死罪。” 在徐清妤震惊的目光下,孙老国公将残忍的话直往她心上插,“陛下下令,废除长乐公主与其子女的尊号,开除皇室宗籍,贬为庶人,定北侯同上,另还要断其手脚。” “不!不可能!”徐清妤不信,“我母亲只是一个公主,她谋逆做什么?是你!都是你污蔑!” 她又气又恨,恶狠狠地瞪着孙老国公:“萧宸也是被你们陷害的!他对大周战功赫赫,陛下岂敢动他!” 啪—— 一声清脆有力的巴掌声骤然响起。 谢昭看着徐清妤被孙老国公打偏了头,嘴角都被打出了血,似不忍道:“清妤,慎言!” “萧宸他再战功赫赫,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如何不敢动他?” 谢昭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上前温柔地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迹,似不解问道:“还有,好端端地你杀了孙公子做什么?” “虽说在柳湖边,他抱了你,但那也是事出有因,你再生气,也不至于断了国公府的独苗啊!你这是要气死老国公吗?” 徐清妤此刻极端的愤怒委屈,被谢昭温柔以待,她倏地落泪,哽咽道:“这如何能怪我,如果不是他的好祖父进宫告状,把脏水都往萧宸的头上泼,害得萧宸被陛下责问处罚,我怎么会下手。” “更何况,他孙尚志本就是个畜生,我杀了他,也是为那些无辜女子出了一口恶气!” 谢昭瞧着她义正言辞地模样,感慨,这世上会演戏的人,可真多啊! 瞧瞧她这话说得,口口声声扯着无辜女子,那赵云燕呢? 赵云燕不无辜吗? 明明赵云燕与宋言青梅竹马,她横插一脚,棒打鸳鸯不算,还倒打一耙,反骂人家小青梅是不知廉耻,勾引有妇之夫,攀权富贵的贱人。 宋言不无辜吗? 他什么都没做,甚至在赐婚圣旨下达之前,与她都不曾见过几面,更别提二人相处交流,结果就因为曾经那定北侯世子的身份,对自家表妹的痴情,便被几个癞蛤蟆盯上。 “清妤,”谢昭温柔唤她,“孙老国公进宫求见陛下一事,并未对任何说是向陛下告状定北侯。” “而陛下在御书房对定北侯处罚问责一事,在我与孙老国公前后离宫时,圣旨都还未出宫。” 他明亮的眸子里满是疑惑,“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难道,清妤表妹宫中有人?” 徐清妤瞳孔一震,她再蠢,也知道这话不能乱应,可不等她反驳,便听到面前的俊郎少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 “哦,我忘了,长乐姑母是公主,少时在宫中居住多年,想来是有些旧人在的。” 第46章 你来真的啊? 谢昭这话,听得徐清妤怒气汹涌,“你胡说!” 谢昭笑而不语,孙老国公在一旁轻嗤,盯着她的眼神,阴狠冰冷,“我看,三殿下所言,倒是极为有理。” “你说殿下胡言乱语,那你倒是告诉我,圣旨未出宫廷,你又是如何提前得知一切,进而杀了我孙儿?” 谢昭见她神色变换,知道她已经心急了,后退几步,站到一旁,将弄脏的帕子递给小喜子。 徐清妤确实急了,她把目光投向同样被人抓住的侍女翘韵,“你说,你跟他们解释你是哪里听到的这些消息!” 所有人都看向翘韵,方才,正是她抓住了魏氏的手,避免了徐清妤死于魏氏刀下。 翘韵不敢抬头,似乎有些慌了,“奴婢、奴婢是听街上的路人说的。” 话一听便假,更何况她此刻低头埋首,有些害怕紧张的模样,越发让人觉得有鬼。 徐清妤也皱眉了,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急道:“你说清楚些!我能知道那些,不都是你跟我说的嘛!” 翘韵不答,紧闭着嘴巴。 谢昭温言道:“你还是如实说来得好,不然被查了出来,到时候你死了,你的家人还要被连累,何苦呢?” 又过了半晌,在徐清妤快急死的时候,翘韵抬起了头,惶恐道:“大人,奴婢什么都说,是有人给奴婢了一张纸条,奴婢看了之后,便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告诉了我们夫人。” 她泪眼婆娑,求饶道:“奴婢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奴婢都不清楚,请大人饶了奴婢家人!” 徐清妤愣住了,孙老国公急问:“纸条在哪儿?” 翘韵哽声道:“就在奴婢的腰封里,夫人当时听了消息就往国公府过来了,奴婢还没来得及销毁它。” 孙老国公立即让人搜身,谢昭拦住他:“且慢,还是让侍女来吧。” 孙老国公倒不在意,他现在全身心都在那纸条身上,若是能就此证明长乐公主与宫中人有牵扯,他不将他们一家三口千刀万剐为他孙子报仇,他死也不瞑目! 侍女很快从翘韵身上搜到了纸条,孙老国公赶紧打开,看完,他面色渐渐黑如墨底,然后沉声与谢昭道:“三殿下也看看吧。” 谢昭接过,仔细查看,上面的内容就是将御书房中发生的事简略的提了一遍,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定北侯被污受罚,请郡主报其仇! 谢昭也瞬间变了脸色,“此事甚大,必须立即禀报父皇!” 徐清妤真的慌了,“就凭这一张纸,如何说明是我母亲的错?” 孙老国公冷笑:“是与不是,待上禀了陛下,抓到那传信的人,再严加审问,是非真假,不都明白了。” “来人,把她们都关去柴房!” 徐清妤张口要骂,被有眼色的下人拿帕子堵住了嘴,带了下去。 柴房有些乱,徐清妤被他们用麻绳捆住,随意推倒在了刺人的稻草堆上。 翘韵因为没有胡乱辱骂,没有被堵住口舌,她看着愤怒惶恐的徐清妤,此时的她,衣着头发凌乱,狼狈不堪,不见半点定北侯夫人的高贵矜傲。 她抿了抿唇,挣扎着费力挪到徐清妤的身边,愧疚不已:“夫人,奴婢不知道会变成这样,都是奴婢的错。” 翘韵似乎没看到她眼中的怨恨,她继续低喃道:“夫人,是奴婢对不住您,如果老国公真的要杀您,您可以……” 翘韵趴着在她耳边低语,徐清妤渐渐变得安静起来。 孙老国公这边交代魏氏好生收敛孙尚志的尸身,他则与谢昭再次入宫。 御书房。 原先的血迹尸体全都被收拾干净了,一尘不染,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确有此事?” 庆元帝握着孙老国公递上来的纸条,神色难辨。 孙老国公跪在地上,愤恨悲痛:“陛下!老臣所言句句属实,绝不半点作假欺瞒!” 庆元帝又看向跪在旁边的谢昭:“小三。” 谢昭严肃认真:“父皇,纸条确实是从徐清妤的侍女身上搜出来的。” 谢昭老实得有些愚笨的形象在庆元帝心中颇深,因此在听到谢昭的确认后,庆元帝终于变了脸色。 啪——! 庆元帝猛拍一掌桌面,殿内伺候的人立即跪下。 “好一个长乐公主!简直半点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庆元帝怒气冲天,恨不得现在就杀了长乐那个贱人! “一个个的,朕还没死呢,就已经想着怎么把朕这个皇帝拉下马,自己做大周的主人了!一群乱臣贼子!” 孙老国公老眼含泪,“陛下!臣的孙儿纵然有罪,也该是陛下下令如何处置,而不是她长乐公主母女随意定夺的!何况,定北侯以下犯上本为事实,她们竟然还要为其报仇!” “陛下!在她们眼里,哪里还有半点天子的存在!可怜臣的孙儿,国公府唯一的独苗就这么惨死在一个蛇蝎妇人的手中!老臣实在心有不甘!臣恳请陛下严惩长乐公主母子三人!” 若说先前长乐公主府参与谋逆的事,庆元帝心底只有三四分信,更多是记恨其曾巴结过孝文太子,才顺水推舟将她们废为庶人的话。 现在这个纸条出来,那就是性质完全不同了。 庆元帝立即下旨:“长乐公主府勾结内庭宫外,窥视帝踪,其女无德,残杀国公府之孙,不堪为人。既然她们如此在意定北侯,那就都跟定北侯一样,断其手脚,扔到城外自生自灭吧。” 庆元帝很赞同之前谢昭的提议,生不如死,比直接杀了更让人难受,是以,这次,他也送了长乐母子三人一份生不如死的套餐。 孙老国公其实是想将她们千刀万剐的,但他很快想起了之前谢昭的话,也觉得这个旨意好,慢慢折磨,才好消心头之恨。 “老臣谢陛下隆恩!陛下圣明!” 孙老国公拜谢完,突然解下腰间的国公府令牌,双手奉上:“陛下,国公府先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番厚恩,如今又遭此祸事,老臣实难再继续做这个国公之位,还请陛下收回!” 谢昭有些诧异,他虽未曾与孙老头多交谈过,但底下人送来的消息,与他自己平时暗中的观察,也清楚这老东西可不是什么有觉悟的人。 庆元帝显然也被他这招给弄懵了,他是撤了孙家父子的职位,但那只是个警告,让他们不要太得意忘形,忘了自己是谁。 他还要对付太子一派,过段时间,自然还会将他们提起来的。 怎么现在就突然不干了? 那怎么能行! 庆元帝赶紧道:“舅舅,您这又是何意?志儿那孩子出了意外,朕也十分痛心,长乐公主一家子,朕也罚了。舅舅可是觉得处罚轻了,不然,朕改为处以极刑?” 谢昭看到孙老国公摇头,“陛下身为帝王,岂能随意更改旨意。老臣并非不满处罚,老臣是真心觉得自己年岁已高,家中如今又无能立事之主,唯一的孙儿也突然惨死,老臣身心俱疲,实在是无心政务,还请陛下收回孙家的爵位。” 字字恳切,让人闻之难忍落泪。 谢昭真傻了。 不是,孙老头,你来真的啊? 第47章 大好人啊! 谢昭敛着心底的诧异,悄悄地仔细打量着孙老国公。 他这一番作态,诚恳悲痛,无论谢昭怎么瞧,也没看出多少作假的痕迹。 庆元帝也被孙老国公的作态给吓到了,忙起身走到他面前,亲自扶起他:“舅舅,朕明白您受得委屈,您既然担心家中无人主事,朕立即让表兄官复原职,另再加赐太子少保。” 谢昭瞬间明了。 原来孙老头打得是这么个主意啊。 以退为进。 他就说这老头怎么突然改了性子,把到手的权势富贵都舍得抛出去了。 孙尚志的死,倒是给了老东西卖惨的机会。 啧啧。 孙老国公不受帝恩,推辞道:“陛下这是折煞老臣了,老臣与犬子糊涂,管教不严,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圣心,理应受罚,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庆元帝搀住他要跪下去的动作,“舅舅何苦如此,如今大周悍臣满朝,朕掣肘众多,无人可用,若是连舅舅你也走了,朕岂不是寸步难行!” “还请舅舅怜惜,劳累您老人家再多支撑一下!” 庆元帝情真意切,孙老国公似乎也真的是被他的一番言语,说动了内心的触动。 良久之后,他长叹一声,无奈应下:“陛下是大周的天子,老臣也只有这一把老骨头,再为陛下出一些力了。” 事后,庆元帝似乎真的觉得自己愧对孙家,又大肆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 谢昭沉默的看完这场戏,等庆元帝安抚完自己的舅舅,他才轻声开口:“父皇,长乐公主于宫中安插线人一事,不知该交给何人处理?” 庆元帝沉默。 一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找何人来处理这件事。 内庭之事,按理,应当由皇后来处理,只是宫中如今位份最高的就只一个沈贵妃,此人还是他最忌惮的沈家的女儿,太后年纪大了,当年为先帝嫔妃时,手段就不怎么厉害,全靠儿子自己出力,她才坐上了太后之位。 他有心想让苏云柔来做,但又怕引起沈贵妃的怀疑。 交给他身边的大太监高德,倒是也可以。 “此事就交给高德去处理吧。” “陛下。”孙老国公突然出声,“陛下,高总管是您的贴身内侍,若是又要去处理查案一事,怕是有些分身乏术,到时候侍奉帝王,难免少了些精力。” 庆元帝也是有些犹豫的,可他眼下确实一时间难找到合适的人选,“那不知舅舅有何推荐的人?” 孙老国公看向谢昭,谢昭眼底幽光一闪而过,装傻到底。 “难道老国公与儿臣想得一样,太子能力出众,来处理这件事,倒是极为合适。” 他一说太子,庆元帝就皱眉:“不可。” 让太子来办这件事,岂不是给了太子往他身边安插人手的机会嘛。 孙老国公也摇了摇头,他朝庆元帝拱手道:“陛下,依老臣看,此事交给三殿下,最合适不过。” 谢昭故作惊讶,“我?” 然后他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资质愚笨,连二皇兄都说我还要多些书才能办事,我要听二皇兄的话。这么重要的事,儿臣怕是做不来的。” 在孙老国公提起谢昭时,庆元帝也有些诧异,但这诧异在谢昭提到老二后,他心底转了一圈,突然发现,孙老国公的提议,还真的不错。 小三又蠢又傻,看不懂人眼色,如今又与霆渊是名义上的亲兄弟,若是让他来办这件事,也算是给霆渊增加助力,能更好的打压太子一派。 而且,若是小三做的好,他也正好借个理由,加封柔儿。 美人的位置还是太低了些。 最主要的是,小三这人老实,最听他这个父皇的话! 庆元帝想通了其中自己能获得的好处,对谢昭温和了许多。 “小三,孙老国公既然能举荐你,想必你身上自有他看重的地方。” 谢昭还想拒绝,庆元帝却不给机会,立即道:“就这样定了,彻查宫闱一事,就给小三你来办!你如今已经是肃王,又要去兵部任职办事,正好也可借此机会,锻炼一番自己的能力。” 庆元帝态度坚决,谢昭似乎也意识到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被逼无奈之下,他只好接下这份差事。 庆元帝倒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得了能为自己谋权的差事,还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好笑:“怎么,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你还嫌弃上了?” 谢昭苦着脸,“儿臣有自知之明,比起办差,儿臣倒是更乐意找几个美人,看看戏,听听曲,那些可比办差有趣多了。” 庆元帝早知道他这个小三儿子,最没正形,他心底有些嫌弃他的愚蠢,送到手上的好处都要往外推。 另一面,他却又满意他如今这个样子,只有他脑子有那么一点蠢,他也才放心把清查宫闱的事交给他。 庆元帝很满意自己的安排,他一高兴,也不吝啬,“知道你喜欢玩,等事情办妥了,朕库房里的那张紫檀古琴,便赏给你。” 谢昭眼睛一亮,“父皇,琴就算了,不如您换成金子给儿臣怎么样?金子可比琴好!” 心情很好的庆元帝立马答应了。 谢昭心底高兴的吹了个口哨。 没有事情了,谢昭与孙老国公一同退出了御书房。 庆元帝不放心孙老国公一个人出去,特意让谢昭送他。 到了宫门口,孙家的马车旁,孙老国公含笑看着谢昭:“三殿下好好为陛下办事,别让陛下觉得老臣看错了人。” 谢昭无奈的笑了笑:“老国公您是真的看得起我,此事,我尽力而为。” 孙老国公:“殿下错了,不是尽力而为,而是必须办好。” 他瞧着四下离得有些距离的宫门守卫,压低了些声音,意味深长道:“那张纸条,已经定了长乐公主府与定北侯府勾结内庭的罪,如今他们皆已被罚,那么这递信之人是谁,不过是主子们的一句话。” 谢昭眸光一闪,敛去眼底暗芒,面露难为:“这样,可是欺君之罪,若是被父皇发现,我这个皇子也躲不过一死的。” 他如此优柔寡断,孙老国公不嫌弃,反而很满意。太子早就与他们孙家对立,陛下看重的二皇子,远在楚国为质,归期不定,生死不定,四皇子虽战功赫赫,却生性暴戾,容貌不堪,命中带煞,陛下不喜。 若孙家还想继续延续如今的荣耀富贵,必然要早做打算。 这位在宫廷中默默无闻,毫无存在感的三皇子,他曾经从未在意过。 可经过今日一系列的事,他越觉得三皇子是最适合孙家的推举的人。 新君太聪明了不好,孙家掌控不住,太昏庸暴戾的也不可,难保到时候他自己作死,把孙家也拖下去。 三殿下这样优柔寡断,胆小怕事,喜好玩乐,性子绵软温和的,最合适不过了。 尤其是这位三皇子如今无人押注,他第一个抛出橄榄枝,将来若事成,孙家必然是头号功臣。 如今的国公算什么,便是王爵!他孙家也是能有一席之地的! 孙老国公看向谢昭的目光越发温和慈祥,“三皇子,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关注那些小事,只要能安了陛下的心,无论真假,都不要紧。” 孙老国公此刻对待谢昭,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孙子一般亲近。 谢昭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却不觉得有任何坏处。 反正那递信的人本就是虚构的,他要得就是引起他父皇的怀疑,然后借机清洗内庭,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手。 他这刚想打瞌睡,孙老国公就递来了枕头。 谢昭朝一脸慈祥的孙老国公瞬间露出万分感激的表情,伸手握住他枯老的手:“您真是个大好人啊!” 第48章 杀喽!全都杀喽! 谢昭感激的表情,真的没半点作假,完全是发自内心,孙老国公看了,心底舒坦极了。 当今陛下虽待他这个舅舅也好,但那也只是因为,皇帝需要孙家这个外戚跟太子一派打擂台。 皇帝把孙家当刀使,心情好,孙家就能从皇帝的指缝里接到一点漏出来的赏赐,若是圣心不愉,孙家就得做那出气的筒,任打任罚。 不然,他孙子做的那些事,他为何死死瞒着,不敢让庆元帝知道,就是怕皇帝抓到把柄,要求孙家拿出命来跟太子一派斗! 还是三殿下这个年轻人好啊。够蠢,够心软,他才施舍出这么点好意,他就这般感激涕零,若是来日孙家再助他登上大位…… 孙老国公呼吸急促起来,他都不敢想到时候会多风光! 谢昭瞧着老头突然激动兴奋起来的模样,心道:这死老头不会是年纪大了,中风了吧? 孙老国公暂且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郑重的拍了拍谢昭的手:“三殿下,得空了,不如到臣府上坐坐,老臣也好感谢殿下今日的帮忙。” 谢昭笑着点头,“好。” 扶孙老国公上了马车,谢昭站在原地,望着渐渐远去,消失在人海中的孙家马车。 方才还噙着温和笑意的面上慢慢淡了下去。 老东西,心思不少啊! 孙家向来紧跟庆元帝步子,从不与几位皇子相交过深,何况是提点皇子,邀人入府这种展现亲近之举。 谢昭侧首仰看着身后巍峨皇宫,似乎透过它们,直望进坐在御书房中的庆元帝。 父皇啊,你的这位亲舅舅,胃口真的越来越大了。 做了一任皇帝的国舅不够,还想做下一任皇帝的功臣呢。 谢昭回到宫中,立即开始照庆元帝的旨意,清查内庭! 他声势浩大,带着一群禁卫军一宫一宫的查过去。 太监宫女,妃嫔,个个吓得战战兢兢,生怕被扯进谋逆之中。 谢昭做足了废物的样子,把看似重要的事交给庆元帝派来监视的太监李忠,自己则暗中乱扯,拉出底下真正的要事——贪污偷盗。 历朝历代,宫人们就没有不贪污偷盗宫物的,只是有些帝王足够有手腕,能压制,减轻这种情况。 先帝不是多么英明的君主,也不是多昏庸的人,他知道宫中时有贪污偷盗,也曾出力整治过,只是过了一段时间,又故态复萌,几次下来,先帝也烦了。 尤其是发生了孝文太子逼宫谋逆一事,先帝一直处于痛失爱子和被爱子背叛的痛苦之中,对一切事物愈发怠慢松懈。 前庭官员贪污,宫中贪污,愈发严重,甚至到了连皇帝御用冠冕都丢失造假的情况! 最后还是先帝临死,才狠了一把,清洗了一遍贪污的人,只是到底力不从心,表面看上去干净,底下却依旧没少多少。 而他父皇登基后,一心想着跟苏云柔卿卿我我,跟沈家与太子一派相争,其他事,一概不管。 是以,谢昭此次一通乱扯,把底下藏了许久的东西,全都扯了出来。 庆元帝看完谢昭呈上来的账本以及那些勾结官员,买卖帝王踪迹消息的纸张,整个人都快气疯了! 谢昭与李忠跪在地上,他看到庆元帝那张脸,青红黑紫的来回变换个不停,比作画的颜料盘还要缤纷多彩! 李忠心惊胆战,他没想到,找几个勾结长乐公主的线人而已,怎么就扯出这么要命的事! “父皇,您看此事要如何处置?”谢昭似有些害怕的轻声询问。 “杀!都给朕杀了!”庆元帝像头被人激怒的狮子,狠狠地拍着御案,目光凶狠泛着骇人的红光,“都是一群该死的贱人!他们如此行事,到底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朕干脆直接退位,把皇位让给那些下贱的太监们坐好了!” 此言一出,殿内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惶恐跪地:“陛下息怒!” “息怒?朕怎么息怒!” 庆元帝一想到他要做点什么事,花点银子,内庭监的太监们就跟他哭穷,这没有,那没有! 他就恨不得把太监都杀了! “传朕旨意,内庭监监守自盗,贪污受贿,勾结外官,意图谋反,杀无赦!” “还有御前内侍,连自己主子是谁都不知道的狗东西,也给朕杀了!” “全给朕扒皮萱草!!!” 庆元帝现在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就想赶紧杀了那群贪了他东西的太监,全都去死! 御书房内的太监都吓白了脸,身为皇帝贴身太监,御前大总管高德,也白了脸,却还镇定着,磕头求饶:“陛下!奴婢打小就伺候您,绝无勾连外臣之举!还请陛下饶奴婢一条贱命!” 他这一开口,底下被吓傻的太监们也跟着求饶:“陛下!奴婢知错了!求陛下饶奴婢们一命啊!陛下!” 御书房内,一时间哭声萦绕不绝。 谢昭眉头也不动声色的微蹙,“父皇,这些人确实该杀,只是一时间都杀完了,内庭一时又从何处找来那么多熟练的宫人伺候?” 庆元帝怒气半点未消:“大周那么多人,难道朕一个皇帝还找不到奴仆!” 谢昭真想翻个白眼给他,“父皇,就算找到了,也总要花费一段时间来让他们学规矩。更何况……” 他再次搬出庆元帝最忌惮的人,“更何况,若是太子殿下他们知道了,又要与御史大夫向父皇进谏,到时候,天下人又会拿您与太子殿下相比,夸赞太子仁慈,父皇……暴虐了。” 说罢,他惶恐的低下头。 太子一派人,真的是最好的灭火之物,哪怕是处于极端暴怒之中的庆元帝,也慢慢控制住了自己。 “太子!太子!又是太子!” 庆元帝咬牙切齿,说的太子好像不是他儿子,倒像是仇人。 “一个个的,都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庆元帝难忍胸腔的怒火,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噼里啪啦的一声响,宫人们的哭声都被堵在了喉咙里,生怕再惹怒了皇帝。 谢昭装出一副害怕,又为庆元帝着想的模样,小心翼翼道:“父皇,您别生气,他们到底是臣子,年纪大了,父皇您正值壮年,别跟老臣们计较。” 谢昭总是能轻易戳到庆元帝心里的那个点。 是啊,庆元帝想,他才壮年,靖安侯与沈鸿他们都是一群老东西了,他还怕熬不过他们吗? 等他们一死,朕一定要将他们挖坟鞭尸! 不然,难消他这些年受得委屈! 只是,他似乎忘了,就靖安侯与沈鸿两人那身体情况,估计要等很长时间了。 庆元帝深吐出一个浊气,看向底下跪着的谢昭:“小三,那你说,朕该怎么做?” 谢昭头埋在冰冷的地板上,无人看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发颤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儿臣愚笨,父皇不如将那几个领头的与犯错最多的杀了,以儆效尤。底下的就打几杖,抄没家产?” “如此一来,底下的人便会感激父皇的宽仁,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庆元帝沉吟半响,钓足了殿内宫人的胃口,才冷声道:“就依你所言吧!” “谢陛下开恩!奴婢们誓死追随陛下!永无二心——!” 庆元帝冷笑:“但愿如此,若是再有下次,朕就让你们尝尝凌迟之刑!” 宫人们狠狠一抖,埋首更深:“奴婢们不敢!” 庆元帝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昭,“你这次倒是误打误撞的立了个大功,来人,赏肃王一千金,加职司庭监正司监一职!” 如此厚赏,简直难以让人拒绝。 “父皇。” 谢昭有些害怕的抬头,在庆元帝冰冷的目光下,他吞咽了一口口水,颤声道:“请恕儿臣……不能受任司正监一职。” 第49章 好算计 空气一时凝结。 庆元帝此刻还处于怒气未消的阶段,谢昭拒绝他,这让他更加不满。 “怎么?你要抗旨?” 谢昭似乎被吓到了,惶恐地低下头,“儿臣不敢!” “只是,儿臣如今已是兵部主事,再管理内庭,儿臣愚笨,怕是比不上常年于内庭行走的宫人。” 他又深深一拜,“再者,内庭毕竟事关圣上,儿臣觉得父皇还是仔细挑选一下为好。” 他拒绝内庭监正司监的位置,是因为它不好吗? 非也。 内庭监掌管内廷所有采买事宜,正司监一职可谓是油水如海深,且又与内廷各宫宫人联系颇多,极适合安插自己的人手。 可也正是它位置太好了,谢昭才拒绝。 他太了解他的父皇了。 此刻他被那些宫人气昏了头,或许觉得外人不可靠,便把他这个便宜儿子提上去。 可只要他后面恢复正常,他父皇的疑心病又便会马上对准他。 哪怕他如今是个不务正业,愚笨的有些发蠢的皇子,他父皇也未必真的放心将内庭监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他。 与其后面再与他争执,破坏在帝王心中的形象,倒不如推掉。 庆元帝神色不辨喜怒,任由谢昭在地上跪着。 谢昭眼底冷光掠过,俯身在地的身子适宜的颤抖起来,似乎很害怕御案后的帝王。 良久之后,庆元帝笑了,“起来吧。” “谢父皇。” 谢昭站起来,却依旧低着头,不敢往上面看。 不是害怕,而是他怕自己忍不住给庆元帝一个冷眼刀子。 惯会欺软怕硬的老东西! “既然你不想做这司正监,朕也不勉强你。” 庆元帝如今是越看这个小三,越顺眼舒坦,他这个皇帝,到底还是有人畏惧害怕的。 “你虽愚笨了些,却比那些自诩聪明,什么都要往自己碗里抓的人强了不止百倍。今日的事,就到这儿吧,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回去好好休息。” “多谢父皇。” “皇上!不好了——!” 谢昭行礼,连脚都还没抬,外头的小太监就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庆元帝冷脸呵斥:“什么事大惊小怪!” 小太监哭着脸:“皇上!孙老国公带人前去长乐公主府和锦川伯府捉拿长乐公主与其子,嘉乐郡主突然在罪人行列中高声大喊……” 谢昭眼眸微闪:“清妤表妹喊了什么?” “她将孙公子做的事全都抖落了出来,还说……”在庆元帝越来越冷的目光,小太监猛地叩头,“她还说,陛下是非不分,包庇外戚,是……是昏庸无道,大周必然会亡于……亡于陛下手中!” 啪——! 庆元帝猛地站起,一掌拍向桌面。 才站起来没一会儿的谢昭又跪了下去。 这一起一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什么新型锻炼身体的方式。 谢昭腹诽,很快听到上首传来庆元帝的暴怒吼叫:“混账!” 庆元帝气得嘴都在抖:“妖言惑众!来人!传朕旨意!立即将她们母子三人斩杀!朕要她们立刻就去死!” 谢昭被他吼得耳朵疼,却并未出言劝阻。 劝什么? 杀了长乐公主府一家子,他后面才好继续运作。 小太监被吓得面白,得了令,立即出去给侍卫传旨,让他带去给孙老国公。 小太监刚走,庆元帝似乎并未因此而消气。 长乐公主巴结他厌恶的孝文太子,他登基后,不仅大度的没有跟她计较,还看在她在他登基前夕传递宫中消息的份上,给她的宝贝儿子封了一个锦川伯的爵位! 她不知感恩就罢了,还勾连内侍,与定北侯联姻,和太子一派不清不楚! 这些事,都足够她们母子死一百次了! 他却也看在同父所出的血缘关系上,饶了他们死罪,只是抄家废黜,折断手脚而已。 结果他的一片好意换来的是什么? 是徐清妤那个小贱人的咒骂! “她徐清妤不是骂朕是昏君嘛,那朕就让他们亲自尝尝昏君的厉害!” 庆元帝觉得就这么杀了他们,还是太便宜了他们,“来人,传朕旨意,长乐公主母子三人死后,给朕分尸!” 谢昭眉心一跳,赶紧出来拦住他这直奔火坑的行为,“父皇,还请三思啊!” “怎么?她咒骂君王,你还要替这个毒妇求情吗?”庆元帝目如利刃直逼谢昭,仿佛只要他说一声是,他这个亲生儿子也要去死。 谢昭微微低着头,恭敬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父皇如此行事,岂不是正中了她们下怀,坐实了昏君之名,到时候,民心不稳,太子一派与御史等人,便会趁机而入,收拢人心。” 他抬头与庆元帝坦然对视,眼底全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担忧,“届时,父皇才是真正的危险!” 庆元帝真的快气疯了:“这也不可,那也不可!朕还做什么皇帝!” 谢昭当做没听见这句抱怨,继续道:“父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赶紧处理徐清妤口中的那些事。她将孙家的事闹得人尽皆知,父皇若是没有半点动作,难以平息京中百姓心中的疑虑。” “尤其……”谢昭意味深长:“定北侯将孙家的事查得那样清楚,父皇如何确保,他没有留下后手?” “他现在人是在大牢里废了,可底下的心腹还存活于世呢。” 极致的愤怒充斥着庆元帝的大脑,被谢昭这么提醒警示,不安又涌了上来。 他抬手死死按住抽疼的额头,“那你说怎么办?孙家毕竟是朕的外家,舅舅他又刚死了孙子,难不成真要依法处置吗?” 谢昭颔首:“是,不仅要依法处置,父皇还要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厚赏那些被害者家属,让天下人看看,大周天子是何等公正,何等仁慈!” 说这话时,他眼底掠过一丝讽刺。 “父皇,如此一来,您便可收获一众民心,压过太子在外愈渐深厚的贤名!” 庆元帝眼底颤了两下,“可孙家到底是朕的外家,母后她也就那么几个亲人了,若是动了孙家,朕在朝堂上,还有人帮衬吗?” 谢昭眼底讽刺愈浓,“父皇是天子,天下才子皆可为父皇所用,朝堂上的大臣不听话,父皇可以换嘛。” 他微微垂眼,遮住眼底的暗芒。 “以儿臣愚见,父皇刚刚提拔的那位宋言公子,就很听父皇的话,您可以让宋侍卫为您暗中寻找可用之人。” 第50章 完了 谢昭说得合情合理,庆元帝简直心动的不得了。 宋言如今毫无家世背景,又拼死相救圣驾,还有一个众人皆知的软肋。 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且此人也不是孙家那群无用的废物,是真的有能力。 庆元帝眼底明光闪烁,到时候,宋言挑选合适的人,只会是忠于他这个帝王,若是想背叛他,他可以让宋言动手除掉。 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庆元帝什么怒气都没了,只余下激动! “你说自己愚笨,朕看,小三你比太子他们倒是要聪明。”庆元帝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这句话,换旁人来了,怕是会觉得这是皇帝在敲打他,心生不安。 谢昭不,他坦然朝庆元帝一笑,那双桃花眼中,清澈干净地有些直白愚蠢。 “儿臣多谢父皇夸奖!” 庆元帝一梗,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你替朕去传旨,召孙国公府、刑部、大理寺、京兆府立刻进宫。” “是!” 谢昭麻溜地起身,拍了拍褶皱的衣摆,转身满是兴奋的退出了御书房。 庆元帝瞧着他那一股大傻子的味,忍不住嗤笑:“如此不懂眼色,不知轻重好坏的人,也亏得是朕的儿子,才能这么容忍他。换了旁人,怕是早就觉得蒙羞,将他赶出门去了。” 殿内一直跪着的宫人,不敢附和。 庆元帝冷冷的扫视了他们一眼,“都领罚去吧,若非朕仁慈,此次事件,你们全都要死。” “奴婢等谢皇上隆恩!” 口中谢恩声高,心底对这仁慈,是什么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谢昭带着小喜子与一队挎刀披甲的禁卫军,招摇过市的往孙国公府去。 听了徐清妤嚷嚷的百姓们见状,立即跟了上去,想看看要做什么。 守门的小厮见了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吓得赶紧去禀报。 “老爷!夫人!宫里人带着军队入府了!” 正为儿子伤心欲绝的魏氏与孙光庭,被小厮这话给吓得眼泪挂在了睫毛上。 “领头的人是谁?” “小的……” “是我!” 不等小厮开口,谢昭截住了话头。 孙光庭看到他,疑惑不解,宫里何时有这么一个人了? 谢昭打量着大堂,孙尚志死了,孙府的速度快得很,灵堂摆好,长长的棺材摆在正中央,仆人丫鬟们跪在旁边抽泣着烧纸。 夜风轻吹,燃烧的火焰带起黑色的纸灰,打着旋升空不见。 谢昭走到灵堂案前,随意拿起供奉在案上的金元宝,漫不经心地拆开,“孙公子死得倒是个好时候,还能享受一下孙家的富贵丧礼,其他人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孙光庭对他不熟,又见他毫无礼节,在自己儿子灵堂前诅咒孙家,怒不可遏:“你是何人?竟然如此无礼,诅咒国公府!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活腻了!” 谢昭诧异一笑,“哎呀,是本王失礼了,一心记着孙公子的死,都忘了给孙大人介绍自己了。” 他朝小喜子使了个眼色,小喜子立即会意,上前一步,抬了抬下巴,高声道:“孙大人,站在您面前的可是陛下的三皇子,也是陛下刚刚新封的肃王殿下,尔等还不赶紧行礼?” 孙光庭惊讶,他怎么不记得皇帝表兄还有一个三皇子? 魏氏向来溺爱她的宝贝儿子,如今见谢昭如此无礼,悲伤与愤怒交织,让她顾不得什么皇子不皇子的,红着眼瞪着谢昭,恨声道:“什么皇子王爷,连半点礼数也没有,这是我儿的灵堂,他不上香就罢了,竟然还如此没规矩地拿供品来玩!我一定要上告陛下!让陛下好好的教训你!” 小喜子如何见得主子被一个臣妇羞辱,脸一冷,就要回怼,被谢昭拦下。 孙光庭见状,冷脸道:“三皇子,你若有要事,去书房谈,何故堵在犬子这灵堂,惊扰亡魂!” 谢昭连头都没抬看他,等拆开的纸金元宝被他复原,他才在孙光庭夫妇二人难掩怒气的视线下,含笑与之对视:“一句话的事,又何必麻烦得跑到书房去。” 他倏地正了脸色,孙光庭夫妇皱眉,正猜他要弄什么幺蛾子时,听到面前少年沉声开口: “圣上口谕,宣孙老国公、孙光庭及其夫人,立即入宫觐见!” 念完,谢昭才笑了,“孙老国公人不在,本王会留下人等他老人家回来。你二位还是赶紧随禁卫军进宫吧,本王还要去给另外几家宣旨呢。” 他抬脚走了两步,似想起什么,将方才复原好的纸金元宝随手扔进那火盆中,轻笑:“这东西,算本王借花献佛,给未来的孙家的一点祭礼。” 说完,留下两名禁卫军,便带着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刑部尚书家去。 孙光庭与魏氏面面相觑,心底不约而同的升起一股不安。 很快,所有人都齐聚御书房。 谢昭站在角落里,视线扫过坐在那里的一群人,心中感慨,今天的御书房,可真是从白天一直热闹到晚上。 庆元帝要处置孙家,孙尚志强抢民女,虐杀抛尸,孙老国公与孙光庭夫妇明知其行为不端,触犯大周律法,却仍然不加以劝阻,反而助纣为虐,收买城门守卫,逼死受害家属……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传旨!孙国公府身为皇亲国戚,知法犯法,残害百姓,罪加一等,着降为二等侯爵,罚银十万,用于补偿受害家属,另孙光庭撤除户部侍郎与太子少保一职,教子不严,杖十。其妻魏氏剥去一品诰命夫人头衔,杖十!” 孙家一众人跪在地上,毫无动静,全都被这封旨意给震晕了头。 孙光庭最先回神,他慌乱的往前爬了两步,“陛下!表兄!我儿素来乖巧懂事,不可能做出那些事,一定是有人故意污蔑!表兄!你不能被他们骗了!” 他资质平平,能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对上司都能不放在眼里,仗得就是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如今他被撤职,孙家被降爵,还落个教子不严的名声,他以后还如何见人? 魏氏也慌了,她在京中贵妇中一直得意,便是因为世子夫人和诰命夫人的两个头衔,如今,全部收回,她都能想象得到,以后再出席宴会,以往那些被她压了一头的夫人,会如何嘲笑她! “陛下!陛下!”魏氏也哭了,“我儿都是被那些贱人给勾引了!被那些狐朋狗友给诱骗了,才会做出那些混账事,都不是我儿真心的!陛下!您看在国公府是您外家的份上,饶过我们这一次吧!以后再也不会了!” 谢昭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你儿子都死了,当然不会再干那些畜生事了。 庆元帝端着帝王的威严,好一派公正无私,“法不容情,若非你们疏于管教儿子,岂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孙光庭惶恐不安,又愤怒帝王的无情狠心,霎时间口不择言起来:“表兄!你不能这么对我们!我们孙家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能就听他们那群贱人的话处置我们!” 谢昭与在场众人一听完这话,个个都低首装聋。 急匆匆赶来的孙老国公一听到混账儿子的话,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就在闭上眼的那一瞬间,他心底绝望无比。 完了。 孙家真的完了! 第51章 悬着的心死了 事实结果也确实如孙老国公所料。 庆元帝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虽说他听进去了谢昭的提议,未将长乐母子三人分尸,但这心底,还是梗着一口气的。 他原本打算,暂时为了压下太子的嚣张气焰,处理了孙家,等风头过去后,再将孙家提上来,给一点补偿,继续帮他对付太子。 现在,呵呵…… 谢昭与众人跪在地上,静听庆元帝冷声下旨,废除孙家的爵位,孙光庭原先的杖十,变为了三十。 这打完了,孙光庭还焉有命在? 孙老国公晕着,庆元帝大度的表示,让人将他老人家送回去。 谢昭估摸着,等孙老国公醒过来知道孙家的结局后,又得晕过去。 只是他老人家也是七十岁的人了,今日经历了这么多事,要是再晕过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过来。 “小三。” 谢昭趴着头胡思乱想,突然听到庆元帝叫他,赶紧回神:“父皇有何吩咐?” 庆元帝沉声道:“你今日立下大功,朕已封赏了你,那你的母妃,朕也不能忘记了。若不是她精心教导,你哪里有如今的能力,为朕办事。” 谢昭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死老头口中的母妃绝不会是他所想的自己的生母。 “传朕旨意,漪兰殿美人苏氏,恭敬顺柔,德贤敬谦,着进封为正四品嫔位!”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就知道!!!! 谢昭竭力压下心底的不愉,沉声谢恩:“儿臣谢父皇隆恩!” 谢个锤子! 他千辛万苦的搅和浑水,感情是为了把敌人的母亲抬上高位啊? 老登,你等着!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今日之辱,来日他必加倍奉还! 谢昭站在御书房门口,回望那高大的殿门,心内默默念着他从话本里看到的句子,顿时神清气爽! “走,回去睡觉!” 长乐公主府被分给了他做肃王府,只是要等到查封清理收拾干净,还得等上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还得继续留住重华宫。 谢昭在书案后,提笔写下一封信,封好交给刘嬷嬷:“父皇借我的名义,给苏氏赏赐进封,母妃她便是知道非我本意,心里也会不好受,劳烦嬷嬷将此信交给母妃,另再将父皇赏得那一千金,分出七成给母妃。” 刘嬷嬷接过信封,应声退下。 谢昭忙了一天,此刻,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谢昭表面看似轻松玩乐,去兵部处理公务,也都交给其他人,自己到处闲逛。 暗地里,他一边忙着借庆元帝清洗内庭的时机,将自己的人不动声色的安插进去,一面又联络宋言,让他将他早就看好的臣子提到庆元帝面前,又借着闲逛兵部,玩乐无事的假象,趁机将一些兵器制造,士兵粮仓等情况摸了个底。 此外,孙老国公如谢昭所料一般,在国公府醒过来得知孙家的结局后,一口老血吐了出来,立即重病不起,临死前还想办法利用自己的死,想让庆元帝对孙家网开一面。 庆元帝在得知孙老国公的死讯后,本想顺允他的意思,却又被谢昭巧妙打断。 甚至他还暗暗诱导庆元帝借此机会对宗室开个小刀,杀鸡儆猴,暂时勒紧了宗室那些胡来的人。 但也因此,让宗室们对庆元帝产生了不满。 这就不归谢昭管了。 等他终于能放松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夏季的尾巴。 “殿下忙了两个多月,把事情都处理得如此稳妥,倒显得我与宋言没什么用了。” 康王府的湖心凉亭中,谢含璋为对面懒散歪坐着的谢昭倒了一杯凉茶。 仆人都在好些距离的外围,没人听得清他们在亭中说什么。 谢昭畏热,又忙了那么久,整个人都蔫蔫地靠坐在软椅上,接过他递来的凉茶,饮了两口,才懒懒地开口:“没你们,这会儿我怕是早就瘫成大饼,被烤熟了。” 谢含璋笑了笑,“今日靖平侯府宴请了各家公子小姐,殿下要随我一同去看看吗?” 谢昭兴致不怎么高,“太阳这么大,我才……” “等等!” 靖平侯府? 谢昭眼眸微眯,从脑子的犄角旮瘩处,找到了一点相关信息。 之前他从楚国回来的时候,好像在辰溪县遇上了他家的一个女儿吧? 谢昭霎时间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他家办什么宴会啊?” 谢含璋见他突然又来了兴趣,虽不解其中缘由,但他很乐意如此,“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当初同您一起回京的那位卫二小姐?” 谢昭点头:“记得,我可太记得了。” 那姑娘身上藏着许多秘密,等等,他好像最近都忙忘了,该找那个孙县令问问他查得如何了。 谢含璋道:“卫二小姐虽失踪一年之多,但靖平侯府依旧重视她的婚事,今日这宴会,名为斗茶宴,实则是为卫二小姐挑选合适的夫家。” 谢昭懂了,随即打量了一番谢含璋,打趣道:“含璋你生得这般谦谦君子模样,家世贵重,后院又干净,我看啊,你去了,有一大半的机会会被选上。” 谢含璋被打趣了,也无半点羞恼,眉眼依旧温和平静:“还是要看卫二小姐的意思。” “既然这样,”谢昭撑着膝盖起身,“那我这个好兄弟,得陪君子去看看了。” 谢含璋也起身,作怪似的朝他拱手行礼:“那臣多谢肃王殿下相陪了。” 谢昭唰的一下打开折扇,微微抬了抬下巴,“好说好说。” 天气炎热,虽未怎么行走出汗,但就这样简单穿着去赴宴,也是有些失礼。 谢昭与谢含璋关系亲近,如今康王府是谢含璋做主,府上也备有他的衣饰。 两人更衣完毕,同乘去往靖平侯府。 很快就到了,递上请帖,谢昭随谢含璋一同进门。 先去拜见一下靖平侯府的老太太,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的说笑声。 其中一道,谢昭最熟悉,那是卫二小姐——卫娇织的声音。 “祖母,织织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想那么快嫁人,织织还想留在您身边,好好的侍奉您几年,而且那些人心里也未必看得起……” 卫娇织还想再说说什么,谢昭与谢含璋已经进来了,她只好住口。 “老夫人,肃王殿下与康王到了。” 卫娇织和靖平侯府的众人,好像都忘记了谢昭是当日带她回来的那位三皇子,平常的给谢昭二人行礼。 谢昭免了他们的礼,含笑看向老夫人身边的卫娇织:“卫二小姐,别来无恙。” 第52章 找到你了 谢昭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奇怪的看向卫娇织。 “肃王殿下认识臣妇的孙女?”老夫人问。 卫娇织皱眉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见过? 谢昭一瞧她这个样子,便明白了,估计又是他的特殊加持。 “有过一面之缘。”谢昭道:“此前本王从楚国回京,途径辰溪县,意外遇上了卫二小姐,得知其身份后,便带卫二小姐一同入京,让人送她回了侯府。” 他说得清清楚楚楚,卫娇织和老夫人一众人似乎也因此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啊。 老夫人看了看年轻俊郎的谢昭,又瞧了眼自己身边容色娇媚的卫娇织,心底有了些许成算,脸上顿时挂了笑脸,“这些时日府里有些忙,脑子都糊涂了,竟然忘记了这回事,还请肃王殿下勿怪。” 谢昭:“无防。” “到底是我等失礼了。”老夫人侧身,将卫娇织拉到跟前,“今日府上举办斗茶宴,两位殿下难得来一趟,便让老身这乖巧的孙女领二位殿下好好逛一下园子,就当作是老身给两位殿下的赔礼了。” 谢昭:……!!! 空手套白狼!赔礼是这么赔得嘛? 老夫人你大把年纪了,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啊? 谢昭是万万没有想到啊,刚出门就撞上这等无语的事! 谢含璋微笑婉拒:“老夫人,古人云,男女有别,卫二小姐身为侯府千金,领路这等事,交给侍女仆人便是,不必劳累卫二小姐。” 老夫人又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 谢昭二人来靖平侯府,两人换了衣服,一个蓝衣明媚少年,一个青衣谦谦君子,着实惹人心动。 老夫人笑得更和蔼了,“这怎么能行,是我等失礼在先,怎么能再怠慢了二位殿下。织织她乖巧,又饱读诗书,让她来领两位殿下游逛,也更有意趣些,那些侍女仆人,可不知道园子里那些花啊草啊的,有什么雅名,有什么典故。” 谢昭现在算是懂了,老夫人这是看上他们两个,准备让卫娇织挑一个做女婿啊! 他倒是不反感,只是觉得老夫人这般做法,太失了分寸,贬低了卫娇织一个女子的身价,若是换一个心高气傲的男子在这里,怕是不知道会如何嗤笑他们的行事,如何瞧得起卫娇织。 何况今日靖平侯府还有那么多外人,若是被人瞧见他们两个大男人和卫娇织一个女子同行,卫娇织的名声还不知如何被人议论呢。 谢昭再次拒绝:“老夫人,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此事,确实不适合卫二小姐来做,有损小姐清誉。” 卫娇织也不想陪别的男人,拉着老夫人的袖子撒娇:“祖母,两位殿下都不愿意,您就让两个侍女领二位殿下过去嘛,织织陪着您。” 老夫人见状,也只好作罢。 叫了两个侍女,带谢昭二人去花园那边。 等谢昭二人一走,老夫人让其他人都出去,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卫娇织:“你啊!你没看出来祖母是想让你跟两位殿下拉近关系吗?” 卫娇织低头不语。 老夫人更气了,“肃王殿下是三皇子,出身高贵,与你年岁相当,后院也干净,你若拉拢了他的心,嫁给了他,就成了皇妃!到那时,谁还敢再抓着你失踪一事胡乱嚼舌根子。” “肃王你若不喜欢,那康王呢,康王也可以啊,同样的身份尊贵,内宅干净,上无公婆伺候,下无兄弟姐妹要你照顾,你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 “这都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婚事!你怎么就不愿意呢?” 老夫人真的是为这个小孙女操碎了心,自打人失踪后,她成日里提心吊胆,日日求菩萨保佑,别出什么事。 最后菩萨真的显灵了,人没事,也安全的回家了。 可是她的小孙女却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又因为失踪一事,人人都在暗地里猜测她是否失了贞节。 她又让儿子跟孙子想办法处理了一些人。 可是,事实如何,谁都不知道。 只能赶紧给小孙女挑个好的夫家,以免越拖,议论越多。 可现在看看,她挑的两个,小孙女谁也不看不上! 老夫人喝了两口茶,压下心底的火气,“织织啊,你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你跟祖母透个底,祖母才能更好得为你去找啊!你不能什么都不说,让祖母凭空去猜吧。” 卫娇织把头低得更深了些,她有些愧疚。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她已经逃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地方,那个魔鬼般的男人,她应该忘掉一切,找一个如意郎君,好好的过日子。 可是……可是她只要一有这个想法,到了晚上一闭眼,梦里便全是那个男人灼热的呼吸。 卫娇织一想到这儿,身体便觉得好似被火烧了起来,控制不住地颤了一下。 她死死掐着掌心,抬眼看到了祖母满头银发,还费心为她着想安排,她心底酸涩,低声略哑:“祖母,织织明白了,织织都听您的。” 谢昭与谢含璋一同坐在被安排好的左上首位。 谢昭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公子,微微朝谢含璋倾身,用扇子遮住他的说话的唇。 “这些公子都不错诶,卫二小姐选谁都可以。” 谢含璋面色如常,“可是以我看,老夫人好像更中意殿下跟我。” 谢昭笑了,轻挑了一下眉梢,“她中意有什么用,我不喜欢,她又不能绑了我。不过,我觉得你的机会比我大。” “那些姑娘好像都特别喜欢你这样的君子,卫二小姐遭遇了那样的祸事,依老夫人对她的疼爱,肯定更希望找一个性情温和宽厚的人。” “而你,”谢昭用扇子戳了一下他的手臂,语调中全是笑意,“你的性子可比我稳重多了,你身份又好,老夫人必然会选你。” 对于谢昭这种打趣变相夸他的行为,他早就习惯了,微微一笑:“若是真的如此,那就随她去吧。” 谢昭喝了口冰镇梅子汤,凉意遍袭肺腑,他舒服的半眯起了眼睛,“你倒是洒脱,卫二小姐经历不一样,你娶她,可要经得住别人背后议论。” 谢含璋眉眼温和平静,“被绑架一事,又非她之所愿,不过是无妄之灾。她能想尽办法逃离,已比某些自诩大男人的男子要强上百倍不止。” “这样坚毅勇敢的女子,我能娶之为妻,是我之幸。至于那些议论……”他微微低眉轻笑,“从小到大,我听得还少嘛,他们喜欢说,随他们去,几句烂舌之语,又不会让我丢了王爵的身份和富贵,就当听个乐子。” 谢昭往嘴里扔了一颗葡萄,十分赞同他的话,“就是,看他们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真的是光想想,都能让人胃口大开,吃下三碗饭!” 卫娇织听了祖母的话过来,躲在早就设好的围屏后,将他二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卫娇织隔着围屏,透过薄纱,目光落在那青衣温润的公子身上,心底有一瞬的触动。 她以为,他和其他人都一样,都是为了她的容色与靖平侯府而来,实则心里对她的经历十分鄙夷嫌弃,没想到,他是位真正的君子。 这一刻,卫娇织觉得,祖母说得很对,她总归是要嫁人的,与其嫁给那些庸俗之人,还不如嫁给这位康王。 他不嫌弃她的身体脏了,婚后,她会好好学做一个好妻子的。 最后,谢含璋如谢昭所猜的那样,被老夫人选中了,原本还不愿意的卫娇织也没有拒绝。 如此,二人交换了信物,一个荷包,一枚玉佩。 真正定亲,得过两日,选好吉日,才可以。 马车上,谢昭瞧着谢含璋的俊脸,感叹:“长得好,性情好,也难怪卫二小姐也愿意答应,好福气!” 谢含璋将那粉紫绣海棠的荷包仔细收进袖中,抬眼看他:“殿下若是羡慕,也赶紧找个知心人相陪,如此,也不用挖苦我这个脸皮浅薄的人了。” 谢昭一听,跟踩了炮仗似的,连连摇头:“算了算了,太麻烦了。” 谢含璋见状,叹了口气,“殿下,你这病,得找个大夫好好瞧瞧,以后……” 谢昭被他搞得起了鸡皮疙瘩。“别,我觉得现在很好!我也不挖苦打趣你了,你也别老想着给我找大夫看病的事,行不行。” 谢含璋这次是真的想叹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叹了。 他们二人一走,卫娇织那边回到房间,便被一双宽大、骨节突出的手掐住了脖颈。 阴森狠厉的沙哑嗓音贴着她的耳朵,冷冷地插进她心口,让她浑身血凉: “织织,我找到你了。” 第53章 无所谓 谢昭与康王不知道卫娇织那边发生的事。 二人从靖平侯府离开,一同回了康王府。 书房。 所有人都被谢含璋依着谢昭的意思,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二人。 “殿下有何要事?” 谢昭坐在他对面,脸色不复方才的轻松调笑,认真严肃了些。 “方才在侯府,我未与你言明一件事。”对着谢含璋那双温和平静地眼睛,谢昭也有些后悔,怪他,方才一心想着打趣人,倒是忘了重要的事跟人家说清楚。 “我送卫二小姐回来时,她身上有诸多疑点还未查明,且,她或许……生产过。” 生产一事,不知真假,谢昭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谢含璋平静地没有丝毫波动,“殿下,这并不是什么要事,无论那位卫二小姐失贞与否,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 “我已到了要娶亲的年纪,至于娶谁,我都不在乎。卫二小姐是靖平侯府的独女,极受家中众人疼爱,其父与两位兄弟能力出众,父亲任兵部尚书,长子任户部侍郎,次子去岁已高中了举人,将来也是前途无量之人。” 他慢条斯理地细数出靖平侯府的势力,温和的眉眼显出一股难言的淡漠,“若我能娶卫二小姐为妻,依其父兄对她的疼爱,自然也不会不帮我这个女婿,如此以来,也算是将靖平侯府拉到了殿下这边。” “再者,殿下既觉得她身上疑点众多,那我娶她,留在身边,岂不是更容易探清其中的秘密。” 说着,他朝谢昭浅浅的笑了一下,“殿下素来薄心冷情的很,今日怎么倒跟我说起愧疚来了?” 谢昭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还有心打趣他,不雅的翻了一个白眼:“得,是我白担心了。” 他懒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我是个没心的大恶人,可这不是我这个大恶人,还得依仗你这个康王殿下,给大恶人办事嘛。不说清楚了,等你后面自己发现了不对,万一心生怨怼,抛下大恶人,帮别人做事去了,大恶人得哭死哦。” 谢含璋轻笑:“看来,为了不被殿下抛弃,在下应当要更努力些,免得来日不知何时没了用处,被殿下做废棋扔掉了。” “到那时,该轮到在下哭了。” 谢昭盯着他温和平静,未有半点生气紧张的意思,忽然想起他们初见时。 那个时候谢昭才七岁,他早慧得有些吓人。 那个时候,康王妃已经被毒死了好几年,康王叔碍于谢含璋外祖家的压力,虽处置了那个妾室,但心里还是觉得委屈了人家,对谢含璋表面看似很好,实际上却多有疏忽。 他听得多了,便对那位可怜弱小的康王世子越发好奇,仗着自己被人无视的特殊体质,悄悄溜出了皇宫,进了康王府。 然后,他就在花园的荷花池边看到,比他大了几岁的瘦弱少年,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子,不停地、来回地将她的头按进池水中,清隽温和的眉眼平静无波。 他疑惑那女子为何不出声呼救,等谢含璋再将她的头拉起来时,他才发现,不是不呼救,而是她的嘴——被人缝住了。 谢昭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子最后被溺毙,尸体被谢含璋随意的推进池中。 然后,谢含璋淡漠平静地眼睛看向了他。 照正常人的反应,他应该害怕,赶紧逃离。 谢昭没有,他甚至走近了他,仰着自己的小脑袋,很直白的问他:“杀人是什么感觉啊?” 很多年过去,谢昭都记得谢含璋当时的回答:“踩死一只蚂蚁,你会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蚂蚁太小了,稍不注意就能踩死许多。 也就是那一刻起,谢昭觉得谢含璋有病,也有趣。 谢含璋是年纪小小的谢昭见过得最奇怪,最有趣的人,他的奇怪跟宫里的父皇苏云柔沈贵妃不同。 他对父皇他们的奇怪,只感到厌烦,而对谢含璋,他只有好奇。 从那天以后,他常常借着自己的特殊能力,出宫见谢含璋。 然后发现,谢含璋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父亲的宠爱,外祖家的亲近,下人的怠慢,都落不进他的眼里。 唯独一个人不同。 那就是他死去的母亲。 他母亲死的时候,他才刚过完两岁的生辰。 刚吃完一碗长寿面,他就看到康王妃猛地咳嗽起来,血液从消瘦惨白的指缝间溢出来,染红了整只手。 在他的怔忪下,康王妃像是骤然失去了身上所有骨头的支撑,被那身华丽的衣装压得瘫软倒地。 惊呼声此起彼伏在他耳边响起,他却像块木头一样坐在那里不动,漆黑眼睛盯着康王妃方才坐着的地方,眼底残留的是那鲜红的血。 这是谢昭八岁时,陪谢含璋坐在他母亲坟边祭祀时,他亲口告诉他的。 他说起这些旧事,语调平淡地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康王妃按理应该葬入礼部为其定好的陵墓中,可是谁也想不到,谢含璋如此大胆,他在葬礼的众目睽睽之下,将康王妃的尸身偷了出来,葬在了京外北方的结春山上。 他在康王妃的坟墓四周修葺了一座庄子,里面种满了栀子花。 旧事回涌,谢昭沉默了许久,道:“皇婶她未必愿意看到你如今这个样子。” 谢含璋平静地眼底有了一点波动,“她希望我成亲生子,安稳过一辈子,我如今,不正是如此嘛。” “娶了卫二小姐,我会与她相敬如宾,做一对恩爱夫妻,再生一个孩子,过她曾满心期许的日子。” 谢昭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反正这小子性子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改。 “行吧,随你高兴。” 谢昭真的是明明比谢含璋年纪要小三岁,却总是操当爹的心。 “事情我可都明白告诉你了,你既然已经决定如此,我不再劝你。” 谢昭撑着椅子扶手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服。“辰溪县那边,我会让人催一催,赶紧把事情真相查清,你自己也注意着点。” 谢含璋起身:“多谢殿下。” 谢昭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打道回宫。 他这边刚交代小喜子让人去辰溪县催一催事情进展,那边辰溪的东西就加急送了过来。 “购买云香阁胭脂熏香的人,不知其名,只知姓顾,旁人都叫他顾二爷。另根据云香阁掌柜所言,作其画像一幅,附上。” 谢昭放下信纸,打开画像,眸子微眯。 宣纸上,男人阴鸷冰冷的眼神好像要透过纸面,直插向他的眉心,带着逼人的煞气! 第54章 暧昧痕迹 谢含璋与卫娇织互换了信物,便要商定定亲的吉日。 谢昭陪同谢含璋一起去了靖平侯府。 老夫人一看到谢含璋,就格外高兴,忙拉着卫娇织的手与他道:“定亲的吉日,老身我早就选好了,七日后就是个好日子!” “今日天气正好,你们年轻人别都待在屋里,陪我这个老太婆,出去逛逛。” 这是有意撮合二人婚前培养一下感情,以便婚后更亲近些。 谢昭也附和道:“老夫人说得是,含璋你陪卫二小姐出去逛一逛,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日我便入兵部主事,正好请侯爷指点一番。” 谢含璋面带微笑,看不出一点淡漠,只觉得温润如玉,让人如沐春风。 他看了眼站在老夫人身边一直低头不语的卫娇织,温言道:“此事还是要问问卫二小姐的意思。” 老夫人转头,瞧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皱了一下眉,又瞬间松开,“织织,你是想出去逛逛,还是就在府上的花园与康王殿下散散步?” 卫娇织被老夫人暗暗扯了一下袖子,终于回神,有些慌乱的开口:“不,不在府上!” 见所有人都看她,她紧了紧手心,尽量淡定道:“府上都是老样子,没什么新鲜,还是出去逛逛比较好。” 谢含璋当做没看见她的不对劲,微笑应是。 谢昭目送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眸底略过一丝幽意,他招手示意小喜子附耳过来,“去,立即让人安排两个人进靖平侯府,到卫二小姐的院子伺候。” “是。” 老夫人见小喜子走了,随口一问:“不知殿下让人出去,要做什么?” 谢昭道:“没什么,我有点事忘记了,让他回去一趟。” 老夫人不再多问。 今日休沐,靖平侯在家,谢昭如他说得那样前去找他指点。 对于靖平侯的印象,谢昭并没有多少,实在是他们父子都低调的很,唯一一次让众人目光落到他们身上,也就是当年卫二小姐被绑架的事。 谢昭对靖平侯没什么印象,靖平侯对他更没有印象,他报了名号,靖平侯都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人。 靖平侯行事低调,可能力着实不错,嘴巴也特别严。 谢昭说请教兵部相关事宜,他就真的只说兵部,若是扯上一些人际关系,他也只硬邦邦的简单解释两句,其他的一概不谈。 谢昭听着靖平侯寡淡的声音,有些发困,他想,就靖平侯这性子,谢含璋想通过联姻将人绑到他的小船上,怕是难。 也不知道谢含璋他们在外边玩什么,他也想出去玩了,困…… 谢含璋心思灵敏,一路上陪卫娇织闲逛,他做得非常好。 亲近又不至于冒犯让人心理不适,他生得本就俊美,声音又温柔低沉,卫娇织即便心里有许多纠结,也都觉得嫁给这样一个男子,是非常不错的。 只是…… 卫娇织想到昨夜那个压在她身上的高大的身体,想到他那双恨不得生吞了她的眼睛,她就控制不住的生出一种难言的恐惧,还有一丝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喜悦与酸涩。 两人行走在街市许久后,卫娇织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康王殿下您真的决定要娶我这样的女子为妻吗?” 谢含璋停下脚步,温润的眉眼微微低垂,看向她,“不知卫二小姐口中的您这样的女子,是什么样的?” 卫娇织有些难堪,搅弄着手中的丝帕,轻咬红唇:“我失踪近两年,人人都在猜测我是否清白,你娶我,不怕那些议论嘛?” “像你这样风光霁月的君子,应当娶一位干干净净的名门闺秀为妻,而不是我这样的不洁之人。” 她说着不敢看他,把头低了下去。 今日太阳明媚,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身上难免有些汗水,而卫娇织脖颈上的敷粉,在不知道的时候,被汗水浸湿了一点,透出底下的红色痕迹。 即便那点颜色很浅淡,谢含璋目光清明,也一眼就瞧了出来。 他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只从袖中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的贴上那处。 卫娇织一惊,下意识地打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谢含璋脸上温和的神色半点未变,“天气炎热,我瞧着你出了汗,快打湿后颈衣襟了,便想拿手帕替你擦一擦,心急一下,一时忘了男女有别,还请卫二小姐恕罪。” 卫娇织长吁一口气,“殿下也非有意冒犯。” 谢含璋将手帕递给她,“卫二小姐擦一擦吧。” 卫娇织心底乱得很,接过帕子就往脖颈上擦去,擦了两下,她突然反应过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昨夜那个男人报复她,弄得特别狠,脖子上也留下了印记,她怕人看见,自己无法解释,早上一起来,她就自己敷了粉。 现在…… 卫娇织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缓缓地低眼,瞧见蓝色帕子上的粉痕,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脸色发白。 “卫二小姐。” 身边的男人突然叫她,卫娇织不敢抬头,“嗯。” 谢含璋只淡淡的看了眼那红色的痕迹,眉眼依旧温和,“如今夏日还未过去,要让下人多注意些蚊虫,以免咬伤。” 卫娇织听罢,松了口气。 虽听祖母常说康王洁身自好,后院连暖床的侍婢,通房都没有,但都不如此刻他的言语更能证明。 康王竟然洁身自好到了连床笫之间的一些事,都毫不清楚! 卫娇织感慨万千的同时,又庆幸不已。 “是啊,下人们疏忽,我昨夜被蚊虫咬了许多印子。”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卫娇织心烦气躁起来,她不愿再继续陪谢含璋这么无聊的闲逛下去。 “殿下,日头太大了,不如改日再聚?” 谢含璋十分配合的颔首,“是我的疏忽。” 就这样,二人的约会就这么结束了。 谢昭坐在马车上,有些无奈,“你平时看着不挺聪明的嘛,怎么今日连自己未来妻子都讨好不成了?” “怎么,是不愿意了?” 谢含璋眉头都动一下,“我方才借着给她擦汗的机会,看到了她脖子上的那些痕迹。” 谢昭皱眉,疑惑的看他:“什么痕迹?” “男女欢好,情欲激烈时,留在身上的红色吻痕。” 他平淡德扔出一道雷,全不顾给人造成什么样的震撼。 谢昭愣了许久,然后拧眉,有些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你确定?” 谢含璋颔首:“外人都说我洁身自好,可洁身自好,不代表我没有见过那种事。” 谢昭端起茶几上的茶,猛灌了一口,脸色淡了下去:“我已安插了人进去,很快就能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他抬头看向什么都冷淡的谢含璋:“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吧。” 谁知,谢含璋却摇了摇头,“不急,再等等。” 谢昭皱眉,“等?” “是,等。”谢含璋坐的端正,眉眼平静地道:“我观卫二小姐脖子上的痕迹,色浓而深,非一般亲吻留下的,应该是人咬了皮肉,才至于那般明显。” 谢昭听得眉头皱成了一团,略有些不适。 谢含璋淡定继续:“且那人与卫二小姐这般,是私通大罪,他不小心隐藏,反而大胆的在卫二小姐身子留下如此醒目的痕迹,可见此人性情自私自利,未顾忌卫二小姐半分。” “另也可由此看出,此人对卫二小姐占有欲极强,他给卫二小姐留下那样的痕迹,也是在标记,向旁人隐晦的展示,卫二小姐是他的所有物。” 谢昭眼眸微动,顿时明了,“所以,以此人的性子,你今日与卫二小姐同游,必然会激怒他。” 他话锋陡然一转,眸光冷冽:“他要朝你下手!” 第55章 发疯 谢昭脸色冷了下去,可很快又笑了,只是笑不达眼底。 “动手好啊,他只要动了,我便能将他的爪子给一刀砍了下来。” 他嘱咐谢含璋:“最近这段日子,你身边的人都让他们警醒着点。” 谢含璋颔首,谢昭又沉思了片刻,道:“与其被动等他出招,防不胜防,我看不如引蛇出洞。” 谢含璋无所谓:“静听殿下吩咐。” 与谢含璋敲定计划,谢昭立即回宫,让人往安插在卫娇织身边的线人递去消息。 三日后,天气明媚。 谢含璋接到了卫娇织兄长的帖子。 “动作倒是快。”谢昭看完那请帖,嗤笑着扔到桌面,“也不知道后面卫岑知道了他疼爱的妹妹做了什么,会是个心情。” 谢含璋拿起请帖,声色冷淡:“那是他们的事,只要我们的计划能够如愿进行下去,便足矣。” 谢昭只是习惯了什么事都要说上两句,心底未必真在意别人的想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谢昭脸皮也厚,没帖子也跟着谢含璋同往,卫岑见了,也不好开口赶人走。 “靖平侯早年征战沙场,威名赫赫,没想到卫世子这骑射的功夫,一点也不逊于老侯爷当年的英姿!” 谢昭与谢含璋上前迎接从马背上下来的卫岑,他真心夸赞道。 谢含璋也微笑赞叹:“虎父无犬子,卫世子若是弃笔从戎,也会是我大周的一员猛将。” 卫岑如今虽任文职,却并非常人眼中的文弱书生模样,而是高大威猛,本是武将的形象,偏偏周身的气质又格外温和。 卫家三代从军,到了卫岑这一辈,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也会如他父亲那样,从军立功,将来也做个将军。 谁知道,他毫无征兆的下了科举考场,还一考就中了秀才,此后,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一路走到了榜眼,又年纪轻轻的做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 谢昭本就欣赏他的文才,如今又见他骑射这般出彩,更为赞赏。 卫岑对他们二人的夸奖,毫无半点骄矜,谦虚道:“家学渊源而已,只不过会两把刷子,如何担得起两位王爷的夸赞。” 卫娇织此刻也从后面的阴凉处走了过来,对上谢含璋温润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脖子,随即反应过来,她今日粉敷地厚了些,又没有出汗,看不见的。 想到这儿,她松了口气,又故作无事的放下手。 “康王殿下夸赞哥哥的骑射,不知殿下骑射如何?”卫娇织如今有些不敢正视谢含璋,那双眼睛太过平静温和,让她心底极为不舒服,“我从小听父亲战场杀敌的故事,最敬佩那些英雄人物,不知康王殿下可否为我等展示一番?” 这话说得有些不好听,卫岑眉头微皱,“康王殿下,小妹生性率直,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今日特意邀请了殿下过府赛马射箭玩乐,康王殿下不玩两把,岂不是无趣了些。” 他又宠溺无奈地看了眼卫娇织,“小妹她如此说,也是想看看殿下马背上的英姿,毕竟再过不久,你二人便要结为夫妻,如今多了解一点,也有益于婚后相处。” 谢昭眼底暗芒一闪而过,也附和着卫岑的话,“卫世子说得有理,含璋你就好好给卫二小姐露一手吧,让人看看你的能耐,别被误会成了绣花枕头。” 他说着,紧靠着谢含璋身侧,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掩,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谢含璋神色淡然,微微一笑:“如此,在下便献丑了。” 卫娇织见他答应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期待起来,她离京多年,虽人人都夸康王是个文武双全的君子,可到底未曾亲眼见过,难免觉得是有人碍于康王身份,有故意吹嘘之嫌。 她一定要让那人看清楚,康王殿下就是比他好一千倍! 想到昨夜那男人吃醋,狠狠地咬了她肩膀一口,她心底赌气般想着。 卫岑见谢含璋并不生气的模样,松了口气,“殿下用臣这匹马,还是另选马匹?” 谢含璋未开口,卫娇织倒是先开了口。“哥哥,康王殿下自然是要用最好的马匹了!” 她朝身边的新侍女花扇吩咐道:“我早上让你把爹爹地红云牵过来,都准备好没有?” 花扇恭声:“二小姐,都准备好了。” 卫娇织点头:“给康王殿下牵过来吧。” 许是日光有些刺眼,谢昭望着花扇远去的背影,桃花眸微眯,似笑非笑道:“卫二小姐可真是用心了,本王记得红云是老侯爷的战马,是汗血宝马中的上上品,老侯爷自退下了战场,平日里精心照料,宝贝的很。” “卫二小姐也真舍得拿来给含璋这小子用。” 卫娇织微微低头,面上薄红:“爹爹他最疼我,一匹马而已,算不得什么。” 谢昭听得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寻常的马或许真算不得什么,可老侯爷这匹宝马,品种名贵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它跟随老侯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都被当成了半个小祖宗伺候着,这都不算什么,那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花扇很快牵着红云过来了,离近了,谢昭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一见钟情。 虽然一见钟情的对象是匹马,可这不耽误谢昭控制不住的怦怦心跳。 这流畅的身形,健硕有力的四肢肌肉,油光发亮的皮毛,滚烫的喷气。 无不在向众人展示,这匹汗血宝马的珍贵。 谢昭呼吸沉重了些许,难以控制住激动的心情,抬手摸上它的身体,忽而叹息。 卫岑见状问道:“肃王殿下为何叹气?” 谢昭盯着这匹稀奇珍贵的宝马,面色复杂,“我叹气,如此宝马,只能摸这一次而不得,可惜了。” 可惜了,宝马再名贵,也将沦落为毒杀诡计下的枯骨。 卫岑未听出他话中隐藏的深意,笑了笑,“父亲极为珍爱红云,除了他和小妹,便是我这个儿子,也不给轻易碰的。” 谢昭收回了手,看向谢含璋,他眼底是一如往常地平静。 谢昭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 马匹到了,谢含璋翻身上马。 浅青的衣袍袍角在日光下猎猎飞动,青年温润的眉眼丝毫不动,在疾驰中,极为平静地上箭,拉开弓弦。 眸子微眯,清瘦如竹的手指兀地松开,羽箭穿透虚空直射向远处的箭靶。 也就松开箭的那一霎,身下的马突然暴动。 众人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就见一把冰冷的长刀飞速插进了烈马的脖颈。 卫岑惊惧未定,侧首看向身旁的谢昭。 他不知何时抽出了身边侍卫腰间的刀,脸上笑意被寒霜覆盖,那双含情温柔地桃花眼中,也冷得结了冰。 “立即封锁现场!叫大夫!” 第56章 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卫岑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红云,整个人情绪都十分复杂,他快速的压住这些无关的情绪,听从谢昭的吩咐,让人叫大夫,封锁马场。 谢昭快速跑到谢含璋跟前,围着他转了一圈,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没看见什么伤口,沉声问:“身体可有不适?” 谢含璋在刀插进马匹脖子时,便飞速跳下了马,并未受伤,他摇了摇头:“殿下不必担心,我跳得快,没什么大事。” 谢昭还是不放心,等大夫到了,确诊无碍后,才放下提着的小心脏。 马匹突然发疯,虽早有预料,但真到此刻了,心底还是难以控制的担心。 如此,谢昭面对卫岑兄妹时,脸上的愤怒也越发真实了些。 “卫世子,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他平日里总是一副笑脸,没个正经样,如今这般冷了脸,倒是生出几分皇子的威严。 卫岑连忙跪下:“臣会立即彻查,一旦抓到幕后凶手,依法处置,绝不姑息。臣也有失察之责,愿向陛下请罪受罚。” 卫娇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住了,脸色发白,不知为何,她看到那匹突然发疯死去的马,脑海里瞬间就浮现了顾诏那张阴鸷锋利的面孔。 她握着花扇的手有些冷,在听到卫岑要依法处置时,身体有些发软。 恐慌之下,她开口打断卫岑的话。 “哥哥!” 在谢昭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她忍着心底的惶恐不安,强装淡定道:“肃王殿下,红云是我让人牵过来的,绝不会被人下药,它突然发疯,或许是……是它生病了,之前未能查清,才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个理由……简直绝了。 别说谢昭不信,换个三岁小孩来,也不信这种软塌塌的鬼话。 卫娇织却好像没有这种意识,“更何况,康王殿下也未受伤,便不用大张旗鼓地搜查了吧。” 谢昭看她的目光冷了许多,“哦,照卫二小姐的意思,是要康王被踩死在疯马的马蹄下,才可以彻查嘛?” 忽而,他又勾唇,似笑非笑地看她:“卫二小姐方才说,这马是让你身边这位叫花扇的侍女牵过来的,无外人接触,那本王是不是可以怀疑,是这位花扇侍女对红云做了手脚呢?” 卫娇织被他这番给激怒了,“胡说!花扇她只是一个婢女,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她与康王互不相识,无怨无恨的,她害康王有何好处!” “既然如此,卫二小姐为何不问她,不是她做的,她抖什么?” 卫娇织一愣,顺着他的话去看花扇,花扇死死低着头,身子抖若筛糠。 这有眼睛的一看就知道有鬼。 卫娇织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她有些不敢相信,艰涩问:“花扇,真的是你?” “二小姐!” 花扇好似再也撑不住,突然跪下磕头,“二小姐,不是奴婢要这么做的,都是那个顾公子!是顾诏!都是他威胁奴婢的!” 这下,卫娇织是真得快晕过去了,“不,不可能!” 卫岑一看她们主仆二人这个情况,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浓烈的不安,他死死盯着花扇。厉声逼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顾诏又是谁?” 卫娇织白着脸阻拦:“哥哥,没有什么顾诏,都是她!都是这个婢女自作主张!” 殊不知,她越是如此,卫岑越怀疑。 “没有什么顾诏,卫二小姐急着解释什么?” 谢昭幽幽开口,“花扇,你说清楚些。” 花扇抖着身子,一五一十的全倒了出来:“奴婢不清楚顾诏的身份,只知道他是前几日突然出现在小姐屋里的一个男人,他爱慕小姐,逼着小姐委身于她,又嫉恨康王殿下要娶了小姐,便诱哄小姐,让小姐求世子给康王殿下下贴赛马。” 还没说完,卫岑便觉得头晕目眩,天似要塌了一般。 “小姐想逼退顾诏,让他看清楚他与康王殿下的差距,怕康王殿下赛马输给世子,便让奴婢将红云带过来给康王殿下用,顾诏知道后,以性命要挟奴婢,给红云下药,让康王殿下葬身马蹄下,就算不死,残废了也好。” 花扇说完,又磕了一个头,“奴婢真的是被逼无奈,王爷饶奴婢一命吧!” 谢昭把目光投向还跪在地上的卫岑,他此刻已经暴怒的额角青筋凸起,骇人得紧。 卫岑真的觉得要疯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就想赶紧把那个什么顾诏给抓起来! 他侮辱了他的妹妹,还要害康王,这是将整个靖平侯府都往死路上推啊! “顾诏在哪儿?”卫岑猩红着眼,咬牙切齿的问道。 花扇缓缓吐出一个让他吐血的答案:“他就躲在小姐的闺房里。” 谢昭看到,在花扇这句话出来,卫岑一口血吐了出来,他忍不住叹气,让人将他扶起来。 卫岑看向谢昭,狠声道:“殿下,臣一定会抓到那个贼子,将他千刀万剐!” “不!” 卫娇织急声打断,在卫岑布满血丝的目光下,她有些害怕,却仍撑着,“哥哥,你不能这么对他。” 谢昭看到卫岑被卫娇织这句话给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你!他都那样欺辱你,把卫家往火坑里推了!你竟然说不能杀他!!”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谢昭站在一旁,默默点头,是啊,他也不懂。 谁他爹的会脑子想不开喜欢上一个强迫自己的王八蛋! 最主要的是,这个王八蛋,脑子还不正常! 喜欢一个人,你直接大大方方的来提亲不就行了,怎么就喜欢做一些偷鸡摸狗地下流的行为,躲在人家女儿家屋里,这样那样! 你那是喜欢吗? 呸! 你就是馋她身子,好那口偷情的刺激,你他爹的下贱!无耻! 卫娇织被步步紧逼,哥哥不理解她跟顾诏之间的关系,她也不能说出来。 她是侯府千金,若是被人知道她曾跟一个土匪成亲生子,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谢昭见她纠结难言,没功夫陪她玩,二话不说,直接带人往靖平侯府去。 一路直奔卫娇织的院子,朝顾诏的藏身之地冲去。 一众人等在屋外,听着里面传来的打斗声,卫岑的脸色便越难看。 宫中的侍卫各个身手不凡,十几人打他一个,都如此费劲,那顾诏武力如此强大,他藏在这侯府中,当真只是为了小妹吗? 谢昭静听着里面的动静,激烈地打斗声,突然没了。 很快,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 谢昭看清了被侍卫如拖死狗般拖出来的顾诏,与孙县令派人送来的那幅画像极为相似。 阴鸷地眉眼望向他,像头恶狼,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 谢昭笑了,恶狼又如何,再凶狠,也不过是头畜生,人要杀它,多得是手段。 卫娇织赶过来,看到浑身是血,被人毫无尊严的压在地上的顾诏时,脸上血色尽褪。 她急步走到卫岑身边,抓住他的衣袖,哀求道:“哥哥,你不能杀他。” 卫岑不解的目看过来,卫娇织闭了闭眼,痛苦道:“他就是那个与我成了亲的男人。” 卫岑:“!!!” 其他人:“!!!” 她似觉得不够震撼,又扔下一雷。 “我们有一个孩子。” 第57章 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对于卫娇织产子一事,谢昭确实心有怀疑,如今听她自爆,那块石头落地了。 只是他不懂,孩子又如何,一个匪徒孽种,屈辱的象征,说出来,除了拖累自身名节以外,有什么意义? 卫岑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五雷轰顶,今夕不知何年的痛苦! “孩子!他还逼你生了孩子!!” 卫岑只觉得喉间涌上了血,从齿缝中挤出得几个字眼都裹着骇人的腥气。 他再也忍不住,夺过身侧侍卫手中的刀,就要直接砍杀了顾诏这个畜生! “哥哥!” 卫娇织心神具震,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手,“大哥!你不能杀他!你杀了他!我的孩子就没有父亲了!!” 卫岑不敢置信地看着拦着他的卫娇织,卫娇织哀求着,“哥哥,你素来最疼我,你不能杀了顾诏,让我的孩子,你的小外甥,小小年纪就没了父亲啊!” 谢昭一个外人,都被卫娇织这话给说得痛苦闭眼,何况亲哥哥卫岑。 “小妹!” 卫岑嘶声喝止,“什么父亲,外甥!我看你是糊涂了!那不过是一个奸生子!我不连他一起绞杀,都是宽宏大度,你还想让我认他做外甥?小妹!你这是把卫家的名声脸面甩到世人的脚底下踩啊!” 奸生子三个字,如利刃无情地插进卫娇织的心口,让她难堪至极之下,生出一股怨恨。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卫娇织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讽刺的笑,“原来在大哥心里,我的事,都比不过卫家所谓的虚名!” 安静站在一旁的谢昭:“……” 他扯了扯谢含璋的袖子,在他侧首看过来时,他指了指卫娇织,又摇了摇头,这婚事,不行,得退。 谢含璋轻轻一笑,微微颔首。 卫岑此刻看着面前的卫娇织,明明是如此熟悉的面孔,他却突然生出一股陌生感。 “你在……怪我?” “是。” 卫娇织毫不遮掩,自她回家后,虽然家中众人对她百般呵护,照顾,疼惜,弥补,可她心里总觉得不心安。 她不信,一个失踪那么久的女儿回来,他们会半点不在乎她失贞的名声。 果然,这才多久,他们就急着要把她嫁出去了! “你们所有人都说疼我,我想留家几年,你们却次次都不应允,说什么我年岁已经大了,该成婚了,是为了我好!” “呵呵!”她冷笑不已,“什么为了我好,不过是嫌弃我已经不干净了,怕我玷污了卫家的清誉,所以想随便找个人家,把我送出去,如此,既解决了我这么一个大麻烦,又能给卫家拉得一门助力,多好的事啊!” 她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毫不作假。 卫岑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落,冷得他身体站立不住,谢昭赶紧让人扶住他。 “你心里就是这么看待我们的?”卫岑痛心问道,“若我们真是如此狠心的人,当年你被人绑架之后,我们就不该派人寻找,而是直接贴出告示,宣布你意外死亡!” 卫岑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从小疼到大的乖巧妹妹,怎么失踪两年,就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刻薄。 谢昭对这位卫小姐颠倒黑白的本事,也着实刮目相看,忍不住道:“卫二小姐说卫家想将你随便找个人家嫁了,可那日斗茶宴会上的公子,皆是家世品行端正的公子,连康王亦在其中,难道在卫二小姐心里,康王这等皇家宗室之后,也是寻常普通人家?” 他啧啧两声,“那卫二小姐你眼光挺高啊,连皇家宗室的王爷都看不上,偏偏就喜欢这等……”谢昭如打量什么货物一样,扫视了一下地上的顾诏,讽刺道:“就喜欢这等毫无礼义廉耻的下流畜生。” 在顾诏愈发凶狠的目光下,谢昭恍然大悟,“本王懂了,卫二小姐眼光独到,不喜欢常人,偏好重口,难怪了,你觉得卫老夫人为你挑选的品行端正的公子是怠慢了你。” 卫娇织被他一番话刺得面目通红,难堪又委屈,她下意识地去看卫岑,想让他帮她开口说话,卫岑这次闭眼不见。 卫娇织震惊了,看了看谢昭,又明白了,她朝卫岑鄙夷冷笑:“大哥,你口口声声说疼我,眼下我被肃王殿下这般羞辱,你也不为我这个妹妹出头,呵,什么正直公正的卫世子,我看不过是沽名钓誉的虚伪之徒!” 她挺胸抬头,一步步走到顾诏面前,坚定地挡在他面前,与谢昭等人对立。 “顾诏他是意图谋害康王,可最后康王也并未受伤,并非大事。”她目光投向谢含璋,“康王殿下素来温厚大度,应当不会如此斤斤计较,与一介平民过不去的。” 谢昭被她这无耻之言给逗笑了,“卫二小姐失踪那么久,别得没学会,这脸皮倒是长得比城墙还厚了,你什么身份,康王什么身份,轮得到你来教他做事!” “你!” 卫娇织真的恨死了这位肃王,嘴巴简直太过恶毒,如此狠心无情的男人,将来谁家女子会喜欢他,怕不是要孤独终老一生! 她不想跟谢昭这个没有心的人说话,只是盯着安静的谢含璋,眼中水光潋滟,盛满了可怜哀求之意,好不让人心生怜惜。 虽说与谢含璋只相处了短短两日都不到,但她却深深体会过这个男人的温柔细心。 他明明知道她早已不洁,却仍旧愿意娶她,温柔以待,他心底或许多少对她有意。 她如今有难,他这么善良的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谢昭哪里看不出卫娇织的心思,明白后,他难以控制的嘴角上扬,赶紧打开扇子,遮住自己裂开的嘴角。 找谢含璋那小子帮忙,还不如找他呢。 卫岑真的头快痛死了,卫娇织那些话,哪里是求人的态度! 他看着卫娇织什么都不明白的模样,头一次觉得他这个妹妹,有些蠢。 血脉相连,又真的疼爱了对方十几年,哪怕被方才那些话伤了心,一时半会儿的,也做不到无视冷漠。 无奈心酸之下,他朝谢含璋拱手请罪:“小妹生性率直……言语冒犯之下,臣愿代小妹受过,还望康王殿下看在她也是受人蒙骗,年纪尚小的情况下,饶过她这一次。” “我没有被人蒙骗!” 谢昭清楚看到卫岑的脸皮在听到卫娇织这句话时,僵硬住了。 他心底为卫岑感到一阵心累。 卫娇织不赞同卫岑的话,辩驳道:“顾诏他行事是违背了常规,可他从未蒙骗过我。” “康王殿下,顾诏他之所以要谋害你,并无他意,只是太爱于我,不愿意我另嫁他人,一时情急,才做了糊涂事,可康王殿下您也未也真的受伤,您就大人有大量,饶过他吧。” 卫娇织见谢含璋还不开口,屈辱的咬了咬牙,豁出一切道:“只要您答应放过顾诏一命,我就愿意嫁给你做康王妃!” 这下,换谢昭脸上的笑意被僵住了。 第58章 真不是奸细? 就在卫娇织那句话出口后,被侍卫牢牢按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顾诏突然激动起来。 “织织!别求他!” “我宁愿死!我也绝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你是我的!” 顾诏猩红着双眼,嘶吼着挣扎。 卫娇织听得心中剧痛,背对着他,清泪滚落。 “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自从你将我绑架至狮云山,逼我嫁给你,给你生孩子,我就恨不得你死!我求康王殿下饶你一命,就当我还了你当初在山寨留我一命的恩情!” 卫娇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她怎么也没想到,明明她一开始,最害怕顾诏,委身于他,与他成亲生子,都只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 可是在相处的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对她的呵护、疼爱、强势、占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撩动了她的心弦,让她对这个强大的男人生出了情爱之意。 她逃离山寨,他竟然也甘愿放下一切,一路追到她的身边。 此等深情厚意,今生,她怕是要辜负了。 “顾诏,我知道你的情意,来世,我再还你。” “不!我不答应!来世你是我的,今生你也休想离开我!” 谢昭:“……” “啧啧,这是做什么啊?唱戏呢?”谢昭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一个土匪贼子,一个包庇凶犯,冒犯皇家宗室王爷的蠢货,在这儿演什么深情,让人看得恶心。” “卫二小姐,你放心,本王向来不做拆散野鸳鸯的恶事。” 谢昭对上卫娇织欣喜的眼神,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开口:“顾诏这个土匪绑架犯要吃牢饭,你也不会置身事外,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贼人,本王到时候后会嘱咐一下刑部的人,将你们关在一起,让你们在牢狱里,也能够对着铁窗月色和满室老鼠,深表你们之间伟大的爱情!” 最后一句,他故作搞怪,拉长了调子,听得人别扭。 “来人,把他们两个都送去刑部大牢,将方才卫二小姐的话,一字不少的叙述给掌事官员。” 谢昭原还想着要费点时间,才能查清这顾诏的真实身份,谁知道卫娇织自己把底都抖落了个干净。 这真的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卫娇织慌了,她急忙向卫岑看过去,卫岑深吸一口气,与谢昭道:“肃王殿下,臣小妹她年少无知,多是那匪徒蒙骗之多,还望肃王殿下网开一面。” 谢昭轻笑:“年少无知?卫二小姐这都是孩子的娘了,还年少无知,卫世子,这未免有点太牵强了吧。” 卫岑也羞愧难当,可卫娇织再如何,到底他疼爱过的妹妹,他如何能冷眼旁观。 “再者,”谢昭似笑非笑的看着卫岑:“办案处罚一事,皆由刑部一手安排,本王只在兵部主事,如何能跨部行事,你劝本王网开一面,怕是劝错了人。” 卫岑面色一僵,谢昭继续道:“卫世子博学多才,虽在户部任职,却应当也读过大周律法,卫二小姐所行之事,一个不小心,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说卫家与匪徒勾结,这可是个不轻的罪名,你与其劝我等网开一面,还不如好好提醒一下卫二小姐,别只顾着自己,将无辜者都拖到火坑里去了。” 身在官场,官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盯着屁股底下位置的眼睛不知道有多少双,卫岑父子是低调谨慎,可这不代表就没有人想把他们拉下来。 卫岑何曾不明白,听完,沉默了许久。 卫娇织见状,只觉得心冷。 什么好哥哥,果然都是骗人的,一听扯上了自己,便想着甩开她这个妹妹了。 卫娇织心底慌乱得厉害,她把所有的希望都投到了一直安静着的谢含璋身上。 “康王殿下,我求求你,只要放过顾诏一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康王殿下!” “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能这么无情,放任他们欺负我!” “呵呵!” 谢昭冷笑两声,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未婚夫妻关系来了,跟狗男人拉扯的时候,怎么没想到?难不成,那个时候,脑子被男人吃了! 他见不得这么不要脸的人,刚想开口怼几句,身侧的谢含璋抢了先。 “卫二小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谢含璋平静地慢慢开口,不急不徐,“等刑部查清一切,是杀是放,自有定夺。身为大周臣民,应当遵循大周律法,更何况本王还是宗室之人,更应严苛遵守。” “不然,人人都以人情逃脱律法制裁,法不正,国则乱,乱则亡,亡则百姓苦。” 他朝卫娇织微微一笑,温和无害,“卫二小姐出身靖平侯府,侯府三代皆是爱国爱民之心,你应当比其他人更懂得这个道理。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匪徒贼子,弃法弃国弃民于不顾,做大周的罪人吗?” 一层层高帽被他轻飘飘强安在卫娇织头上,卫娇织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间被震住,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至于卫二小姐你所说的未婚夫妻一事。”谢含璋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了卫岑:“你既然早与他人成亲生子,本王不是那般不知礼仪廉耻之人,婚事就此作罢。” 末了,他又温言说了一句:“本王祝你们二位长长久久,永世不离不弃。” 谢昭忍住笑意,谢含璋素来爱用他那种温和无害的模样,说扎人心的话,瞧瞧,卫娇织这会儿,不就是脸色白得透明了嘛。 “不、你……” 她没想到,谢含璋竟然直接与她撇清了关系。 卫娇织好似这一刻才终于看清了男人温和面具下的薄情,“祖母还说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看,伪君子还差不多!未婚妻一出事,你便急着解除婚事,薄情寡义之人,非是你康王莫属!” 谢含璋温润的笑意分毫不变:“多谢夸赞。” “……”卫娇织只觉得一口气哽在了喉咙,不上不下,难受得紧。 谢昭如今是发癫的人都见多了,连对卫娇织吐槽的欲望都大大缩减了许多。 不想再纠缠下去,挥手,示意侍卫将他们二人都押到刑部大牢去。 卫娇织还是不甘心,凭什么,明明谢含璋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就非要抓着他们不放! 她朝卫岑大喊:“大哥!我是你最疼爱的妹妹!是爹娘唯一的女儿!你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带走我!哥!” 卫岑头痛欲裂,尽力安抚:“小妹,这只是寻常问话,等到了刑部,你将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是顾诏威胁的你!是他逼迫的你!你只是被逼无奈,不得已!你很快就会无事的!” 卫娇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说了,顾诏他没有逼我,你不能为了让自己的亲妹妹逃脱罪责,就把所有莫须有的罪名都推到无辜人的头上!” 卫岑再也忍不住,眼睛一翻,直挺挺地气晕了过去。 谢昭叹气,跟癫婆扯道理,就是这个下场! 他真的很怀疑,这个卫娇织真的是卫二小姐嘛?而不是对家派来,故意气死卫家老小,好借此扳倒卫家的奸细? 第59章 前朝人士 卫娇织跟那个土匪头子被带去了刑部大牢,花扇这个下药的侍女自然也不能逃过。 顾诏的身份被卫娇织在侯府抖落了一个干净,刑部的人立即让辰溪县的孙县令派人去狮云山剿匪。 谢昭不大放心,让手底下的人悄悄派几个手脚利落的跟过去。 顾诏与卫娇织二人的事,还要再等上些时日,拿到证据后,再做定夺。侍女花扇倒是没这么好运了,她下药一事,证据确凿,辩无可辩,依律立即处死。 “辛苦你了。” 和乐巷大宅中,谢昭让小喜子将一包银子递给跪在地上的少女,“这是奖赏。” 已经死去的花扇,此刻安然无恙地跪在谢昭面前,她恭敬地接过荷包,“谢主子赏赐。” 谢昭看了眼她的脸,“花扇已经死了,把这张脸给处理干净。” “是。” 没有其他事吩咐,花扇退下了。 这个时候,宫里传来消息。 “殿下,卫老侯爷与世子进宫求见了陛下,言说卫二小姐是被歹徒蒙骗,绝无谋害宗室之意,又向陛下呈情上表忠心,靖平侯府只忠于陛下,陛下闻之大悦,已下令,让刑部立即释放卫二小姐。” 卫家人疼爱卫娇织,会想办法救她出来,这个倒是在谢昭意料之中,就连他父皇能答应这种赦免请求,他也毫不奇怪。 唯一让他感到诧异的是卫娇织。 “卫二小姐不是口口声声说她不是被人蒙骗,要跟顾诏同住牢房,同吃牢饭的嘛?”谢昭不解,“怎么这会儿突然愿意出来了?” 底下的侍卫也不清楚,只将线人递来的消息如实回禀:“这个卑职不知,卫世子去接人的时候,卫二小姐确实没有再说什么胡言乱语了。” 哦? 谢昭挑眉,他可不觉得卫娇织是真的想通了。 没过两日,事实证明,卫娇织确实另有谋算。 谢昭听到底下人说,卫娇织跑去东宫,求太子帮忙的时候,一阵无言。 太子有时候脑子确实是……不太灵光,但也还没傻到帮土匪求情的地步。 事后确实如此,太子听了底下人的传话,连面都没跟卫娇织见,直接让下人拒绝了。 谢昭之后总是听到卫娇织在侯府大闹,求爹求妈,求叔叔伯伯。 只是其他人都头脑清楚的很,怎么可能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尤其侯府旁支,侯府得势,他们从来没有上去攀过富贵,也未曾行事乖张,给侯府添麻烦。 对卫娇织这位娇小姐,家里的大人小辈曾经都是捧着的。 卫娇织失踪被寻回,外人议论纷纷,他们也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结果,一片好心喂出一头白眼狼来了! 她卫娇织失贞产子,这都不算什么,只要藏严实了,没有证据,侯府势大,旁人也就背地里议论几句,弄不到台面上来。 可她倒好,反其道而行之,那土匪头子追到了她屋子里,她不跟长辈说,还……还在屋里翻云覆雨,耍着康王殿下玩,助纣为虐,差点害死康王! 甚至在那么多人去抓那土匪时,她还不要脸面的扯出他们成亲生子的事,逼着自己亲哥跟康王放过贼人! 这一闹,好了!整个京城都知道她卫娇织干得好事了! 她名声坏了,也就算了,可旁支姑娘们名声也跟着受了拖累。 都质疑起他们卫家的家教来,有两位才定了人家的姑娘,男方家里立即就派人退了婚帖,新婚的一个姑娘,婆婆第一日就派了两个教养嬷嬷到她身边,说要好好教导一番规矩。 有苦说不出,这个时候,不恨得上去给卫娇织两刀就算了,还帮忙插手她那堆肮脏事,是嫌弃自己的名声还不够烂嘛! 谢昭见状,不再关注卫娇织的胡闹,他忙着在六部转悠,今日在这个部门拉着两个小吏蹲在门口嗑瓜子,明天跑到工部,拿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异书,骚扰工部侍郎。 后天就安心待在兵部,拿着新的武器,跟自己的侍卫在院子里胡乱对砍,将门口那一排盆栽,剃得干干净净,堪比出家和尚的光头。 到了晚上,他也没闲着,撸起袖子就是一顿狂写,新出炉的有病先生大作,被人加速送出宫,编排成戏曲和说书的。 “哎呀,我可真的是太忙了!” 谢昭写完最后一句,满意的欣赏了一遍,吹干墨迹,递给小有子,小有子立即接过,去忙他的。 “卫二小姐还在闹嘛?” 谢昭走到软榻边。立刻跟脱了骨头一样,懒散地歪躺到了榻上。 小喜子上前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闹是没闹了,不过,殿下您绝对想不到,卫二小姐跟谁玩到一块去了。” 一句话,立马勾起了谢昭的好奇心。 “谁啊?” 谢昭搜罗了一圈,实在想不到谁家千金能跟卫娇织玩到一起去。 小喜子微微俯身,神秘兮兮地开口:“黛菱。殿下,就是那个被太子金屋藏娇的黛菱。” 听到这个名字,谢昭沉默了。 好吧,这换谁也猜不到。 “不是,黛菱她被太子藏在永平巷子里,那里偏僻,卫娇织怎么可能就那么巧遇上她?” 谢昭一下子抓住其中的疑点。 小喜子道:“看着黛菱的人说,黛菱知道太子殿下临近大婚,怕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段日子,常常爱出门游玩。她与卫二小姐结识,那天正是她出门的日子,卫二小姐许是为了顾诏,心神恍惚,不小心撞上了黛菱的马车。” “然后两人就这么相识了,黛菱听了卫二小姐的遭遇后,十分理解她,对她与顾诏的感情表示深深的同情,卫二小姐见状,更加觉得黛菱是她的知己,两人就这么好起来了。” 谢昭:“……这叫什么?同类相吸?” 他不懂,这段感情里,最该同情的不是被无辜连累名声的卫家其他的姑娘嘛? “太子还没厌弃这个黛菱,等过段日子太子妃进门,太子妃怕是有得罪受了。” 太子对黛菱脑子不正常,黛菱本身就是个妖魔鬼怪,脑回路更不正常。 太子妃嫁进来,一个是丈夫,一个是被丈夫宠爱的外室,夹在中间,一个头两个大,难绷。 谢昭为太子妃默哀一下,立马又打起了小算盘。 太子跟那个黛菱不干人事,太子妃越受气,对他来说,越有利。 一个被愤怒和嫉妒冲昏头脑的人,只需要一点点挑拨,就能做出意想不到的大事。 谢昭笑得眯起了眼。 “殿下,孙县令那边有新消息传来。” 谢昭接过小喜子递来的信纸,打开一看,瞳孔地震。 “主子,我等随孙县令上山剿匪,意外发现前朝末帝的玉玦,顾诏他是前朝末帝太子的儿子!” 不等谢昭消化完这个震惊的消息,外头的人又送来一则震撼人心的消息。 “殿下!黛菱传信太子,要太子释放顾诏!” 第60章 刺客! 两则消息,将谢昭是砸得晕乎乎的。 小喜子赶紧上前扶住他,“殿下。” 谢昭撑着茶几,缓了缓,眸色几经变换,沉声道:“将信纸都烧干净。” 小喜子立即应是,拿过信纸,点燃后放进香炉中。 谢昭看着自炉中升起的袅袅青烟,眉眼缓缓舒朗,薄唇勾了起来。 “小喜子,让东宫的人盯,太子一旦动身,立即传消息给我。” “是。” 太子真的是行动力极强,这大晚上的一接到自己心上人的信,看清内容后,半点不待考虑拖延的,立即动身前往刑部。 “太子殿下,释放一个罪人,您何必亲自前往,派底下的人给刑部传个话不就成了,免得皇上知道了,又借题发挥,故意为难您。” 身边的太监李福拦下太子,好心劝道。 太子嗤笑,毫不在乎,“父皇心中早就厌孤至极,孤去与不去,他若想罚,都有得是理由,既然如此,孤何不借此机会,去看看,那位顾诏是个什么样的人。” “靖平侯府,戒备森严,他却能如入无人之境,小三带人去抓他时,他以一挡十,最后被人偷袭,才落败。” 太子矜贵的眉眼弄上了一层晦涩的笑意,“此等猛人,若能收入孤的门下,岂不是如虎添翼。” 李福听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最后还是没能拦住太子,只好随太子去。 太子出宫,侍卫太监数百人,行至宫门时,突然停下。 太子皱眉:“何事?” 李福在外头回话,“太子殿下,是三皇子。” “太子殿下这是要出宫吗?” 太子一撩开车帘,就看到了谢昭那张笑得十分灿烂的脸,“刑部要事,孤要去处理一下,小三你呢?” 谢昭笑得明媚了,“这不巧了嘛,臣弟我也要去刑部,不知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载臣弟一路?” 太子点了点头,等谢昭上来坐稳后,他问:“小三这么晚了去刑部,做什么?” 谢昭没正形的靠着车壁,“嗐,臣弟我还能干什么,那个顾诏不是被关在刑部大牢嘛,他之前敢对康王下手,还不把我这个三皇子放在眼里,我自然是去好好招待招待他的。” 太子放了心,老三到底是小孩子脾气,人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都几天过去了,他还没消气,想去把人家揍一顿。 知道谢昭的意图后,后面的路程,太子不再开口,闭目养神。 谢昭目光隐晦的看了眼闭上眼睛的太子,心底暗暗想,这马车上现在就只他俩,他要是突然给太子一刀,会怎么样?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谢昭有些心动,不过,外头的车辙声与他强大的理智,最后还是将这点跃跃欲试给压了下去。 他微微低眼,遮住眼底的深色,安抚自己,不急,不急,慢慢来,温火慢炖,才更有滋味。 心急吃不了热裤头,烫嘴。 刑部很快就到了,谢昭先跳下马车,等太子也下来后,两人一同进去。 大牢这种地方,到了晚上格外阴冷。 谢昭都见过楚国的牢房了,对自家的牢房,倒是头一次来。 眼睛似好奇般左右打量,那股子新奇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到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顾诏被人特意招呼过,他被关最里面的牢房里,那里更黑更冷。 尤其是,他被人上了刑后,扔在地上,更加的难受。 腥臭味往鼻腔里钻,谢昭忙拿出手帕,捂住口鼻,往后退了两步,“太子殿下,这味道太难闻了,臣弟我还是先出去了。” 太子对他这种臭毛病一堆的人,有些无言,懒得开口,只点了点头,谢昭如蒙大赦,飞快跑了。 谢昭不在了,太子才上前走到牢房栏杆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顾诏。” 就在他说话时,没人发现,一个狱卒悄无声息地进来,站在了门口。 谢昭规矩站好,竖起耳朵听太子要说什么。 “你喜欢卫二小姐?” 躺在地上,浑身血迹伤痕的顾诏有了动静,他睁开眼,阴鸷的眸子望着太子,嘶声开口:“是,她是我的。” 太子对上他狼一般凶狠的眼睛,越发满意,“可是你的身份,注定是不能跟她在一起的。她是侯府千金,而你,是匪徒,如今更是连这一条命都要没了。” “你一死,她就会被侯府许配给他人。” 顾诏被激怒了,他最听不得卫娇织要嫁给其他男人的这种话! 他整个眼里都嗜血的杀意,“她是我的女人!谁敢碰她!” 谢昭听得无语,还你的女人,谁敢碰她,你死了,你看看谁不敢碰? 难不成你还能从棺材里跳出来,把人给杀喽。 太子见他这般愤怒,便高兴,这顾诏是头恶狼,要驯服他,恐怕难如登天。 可偏偏,这头恶狼,给自己安了一个软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今日算是见着真主了。 “你说了不算。” 太子淡声道:“父皇已经派人去了狮云山剿匪,算算时日,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你身为匪徒,劫持重臣之女的罪名,便落实了。” “死罪你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在顾诏狠得要吃人的目光下,他再往前一步。 “可是,孤能救你。” 谢昭听到这里,终于懂了,太子这是打算将这顾诏收入门下,为他所用啊! 我的天啊! 太子这脑子看起来好像……没么癫呢? 才怪! 谁家释放死囚,是自己亲自上门办事的,太子还带了一堆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太子夜访刑部大牢,跟一个土匪头子彻夜长谈。 就是太子这心思值得肯定,行动上让人无语。 眼看太子跟顾诏达成交易,谢昭麻溜的出去,换好衣服。 “太子殿下办完事了?”谢昭坐在外头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喝着茶,好一副纨绔子弟做派。 太子获得一个人才,心情颇好,瞧谢昭这蠢货的样子,也顺眼了不少。 “都处理好了,回宫吧。” 两人又同乘一车回宫。 到宫门口后,谢昭下了车。 “多谢太子殿下送臣弟一程。” 谢昭站在原地,目送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远去,脸上的笑意灿烂无比。 “小喜子,太子殿下载送我一路,这么大的好意,我改日是不是得好好回赠一份大礼,才不枉今夜太子殿下的一片好心啊?” 小喜子跟在谢昭身后,闻言笑道:“自然,殿下您素来是最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了。” 谢昭望着长长的宫道,月色是如此清冷幽静,他笑意却是那样灿烂,“那是自然,毕竟,你殿下我,可是这世上最大的善人了。” 就在他这句话尾音落地时,苏云柔的寝殿骤然响起一声尖细的惊叫: “护驾!有刺客——!” 第61章 以毒攻毒 皇帝遇刺,宫中夜间巡逻的侍卫听到动静立即赶到了漪兰殿。 谢昭与他们一道。 漪兰殿灯火通明,庆元帝披着藏绿的外袍,惊魂未定地坐在大殿中,搂着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苏云柔,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谢昭低眉敛目的上前,“父皇,儿臣回去重华宫时,撞上御前侍卫急赶过来,才知道有刺客闯入,父皇可有受伤,传了太医?” 庆元帝面色冷凝着,眼底的惊惧还未散去,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昭时,眸色带着毫无由来地迁怒,语气不善:“多亏了柔儿挡在朕面前,那刺客才未能得手。” 谢昭低着头,背脊微弯,在殿内烛火下,向坐在上方的庆元帝呈出一种恭敬谦卑的姿态。 苏云柔发凉的手握住庆元帝的手,清丽发白的面上,露出坚韧爱慕的神情,仰望着他:“只要临寒你无事,我便是死在那刺客剑下,也九死无悔。” 真深情啊! 谢昭暗暗想着,若是把苏云柔与那位卫二小姐放一块儿相较,不知道这俩人的深情,谁更胜一筹。 苏云柔也受惊不轻,盈盈水光下的眼睛,害怕都还有残留,却比不过底下的深深爱意。 庆元帝心疼怜惜不已,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朕都知道,等宋言将人抓到了,朕一定将他五马分尸,替你出气。” 不仅是替她出气吧,最要紧的是给父皇你自己出气。 谢昭保持着所谓恭敬的姿势,心底暗暗吐槽。 他父皇总喜欢让人跪着听他说话,还好他都跪出了经验,来时早做了准备,膝盖上垫了两层厚布膝垫,不至于伤到他黄金般的膝盖。 庆元帝安抚完怀中的美人,才把目光移到谢昭身上,语气一瞬间变冷了,“小三,朕问你,这么晚了,你才回重华宫,做什么去了?” 庆元帝刚经历了一场刺杀,疑心更重了。 小三虽老实愚笨,但如今也是封了王的皇子,底下那些脑子不清楚的朝臣,难免动了别的心思,挑唆小三争他这把龙椅,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谢昭哪里听不出他这话底下的深意,他似惶恐般,俯身埋地,“顾诏此前意图谋害康王,又对儿臣无礼,儿臣心中有气,便去了刑部大牢想打他一顿出气。” “出宫门时,恰巧遇上太子也要去刑部,便与太子同行。只是牢房内,气味难闻,儿臣受不了,无奈作罢,等太子与顾诏说完,才一同乘车入宫。” 庆元帝一下子抓到重点,“太子与顾诏?” 苏云柔眼睛一亮,低垂下眼帘,露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妾身记得,那个顾诏就是绑架了靖平侯府卫二小姐的土匪头子吧?” “太子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常年久居东宫,与那顾诏也不相熟,这夜半三更的,他跑去刑部跟一个土匪头子说话,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啊?” 谢昭从前觉得这位苏美人,不,应该叫苏嫔了,她的行事作风,怪让他痛苦的。但现在利用好了,给太子这鲜花着锦上浇油点火,真的是省了他开口,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谢昭眼底幽光明灭,这叫什么? 这就叫以毒攻毒! 庆元帝脸色在明亮的烛火映照下,沉黑如墨。 谢昭似好意般颤着声音开口:“父皇,太子殿下绝无别的意思,身为太子,太子殿下有协助父皇处理政事之权,顾诏所犯之罪,罪名甚大,又牵连靖平侯府与一众深受匪徒之害的无辜百姓,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跪在地上,抬头与庆元帝对视,认真为太子殿下的行为辩解。 然而,他像瞎了一样,硬是没看见庆元帝在他每说一句,便黑沉一分的脸色。 好一个太子! 好一个协助皇帝处理政事之权! 他如此积极处理顾诏一案,莫不是想借此拉拢施恩与靖平侯府,收取那些无知愚民的人心,好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 还是说——造反逼宫! 庆元帝的思绪越想越远,越想越害怕,越愤怒! 他怀中的苏云柔也忍不住顺着谢昭这番深想下去。 她的渊儿远在楚国,对大周内事,鞭长莫及,太子本就地位稳固,有沈家与靖安侯侯府等一众大臣支持,贤名远播。 若是再让他将顾诏匪徒一案处理完好,岂不是更为太子的地位添砖加瓦! 如此一来,等她的渊儿回来,还如何跟太子相争! 苏云柔心底焦急起来。 谢昭似不知二人心底的谋算,仍然继续为太子解释,避免他被庆元帝误会。 “父皇,查案审问犯人,虽是刑部官员专职,无需旁人再插手,画蛇添足,但太子到底也是心系百姓无辜者,想加快此案进程,才宁愿在白日处理了那么多政事之后,还不顾自己疲惫的身体来审问犯人。” “有太子这样勤恳的储君,是父皇之幸,是大周之幸啊!” 庆元帝的脸是彻底黑了,比乌鸡的色还要深。 “什么朕之幸!”庆元帝骤然厉声打断谢昭对太子的吹捧,“一派胡言!” 谢昭被他吼得一抖,心道,吼什么,耳朵要被吼聋了。 苏云柔扯了扯庆元帝的袖子,“陛下,小三说刑部是专管刑案的,处理了不知多少案子,为何太子非要亲自去审问那顾诏,他是不是害怕刑部官员办事能力低下,才不得已过去亲自审问犯人的?” 庆元帝头顶都快冒火了。 害怕刑部官员办事不力,这不是变相的拐着弯骂他这个父皇,选拔官员的眼力不行嘛! 要知道,刑部侍郎是庆元帝亲自挑选的人啊! 谢昭心底默默给苏云柔的攻击力竖了大拇指。 “太子他觉得刑部官员能力不足,便连夜审问犯人。”庆元帝阴恻恻道,“那若是哪一日他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岂不是也要连夜将朕给废了!” “皇上息怒——!” 殿内所有人都庆元帝这句话给吓得跪在了地上。 太子与皇帝关系不睦,并非密事。 皇帝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太子要夺取皇位的话,也说过无数次。 每一次受到伤害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他们这群宫人与侍卫! 谢昭随众人一同请求庆元帝息怒,嘴上说的是一回事,心里却巴不得他再生气些。 庆元帝越气,后面太子的罪便越重。 一众人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在这儿一片死寂中,唯有庆元帝怀中的苏云柔轻声开口:“陛下,您才是大周的天子,太子若有不敬,您那么多儿子,还怕找不到一个孝顺忠心的太子嘛,何必生那么大气,妾身会心疼的。” 跪在地上的谢昭狠狠地抖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 果然,无论多久,他都听不来苏云柔这种声音,好恶心啊! 显然,庆元帝跟他不一样,他很吃这一套。 “柔儿说得有理,太子三番五次地忤逆朕意,此次朕若不重罚,朕还有什么天子之威!” 谢昭心底有许多腹诽,最后都化作无言。 “陛下!卑职已经抓到刺客。” 宋言挎刀大步踏入,朝庆元帝拱手行礼,神色凝重严肃。 “只是卑职无能,刺客被抓时,已咬破口中藏好的毒囊,现已气绝身亡。” 他跪下请罪,在庆元帝即将暴怒时,他又立即奉上一物。 “这令牌是卑职从刺客身上搜到的,请陛下圣裁。” 高德将那块铜牌接过,递给庆元帝。 只一眼,庆元帝一直压制着的怒火便如黄河溃堤。 “来人!立即封锁东宫,将太子那个混账东西给朕带过来!” 第62章 有本事你废啊! 宋言带着御前侍卫与禁卫军到东宫时,太子已经歇下了。 “宋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披着月白的外袍,脸色冰冷地望着宋言身后那群披甲执锐的御前侍卫。 宋言穿着褚色的御前侍卫的束袖衣袍,挎着黑色长刀,清俊的面容在夜色下透出几分冷肃的煞气,毫无当年作为定北侯世子时的温和。 “太子殿下,非是卑职故意为难。” 他淡然与太子对视,平静扬声,让在场的东宫诸人,都能听清他的话。 “圣上有旨,即刻封锁东宫,所有人不得出入!” 太子眸色瞬间一凌,宋言看着他,“太子殿下,圣上请您前往漪兰殿一趟。” 太子目光锐利直视他半晌,宋言平静淡然,眼皮都未曾多动一下。 良久之后,太子在一片寂静夜色中冷声道:“漪兰殿是后宫宫室,孤一介外男,深夜过去,怕是不妥吧。” 宋言回道:“妥当与否,不过是陛下一言之语。”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太子殿下莫要让陛下久等。” 太子知道他父皇对他不喜,屡次挑他的错处,意图废除他的太子之位,改立他人。 但之前那些动静,都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不如今夜这般兴师动众,连禁卫军都出动了! 太子随意换了身衣服,随宋言前往漪兰殿。 漪兰殿,他那位好二弟生母的住处。 太子本以为庆元帝就叫了他一人,在进殿后看见谢昭也跪在那里后,他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更加谨慎起来。 “儿臣见过父皇。” 砰—— 宫女刚端上来的茶,被庆元帝直接砸向了太子。 太子躲得及时,茶盏擦过耳廓,在他身后碎了一地。 谢昭悄悄抬头,看了眼那碎落一地的茶杯,还冒着热气,真要砸在人身上,烫都得烫死。 他有理由怀疑那个宫女上这么滚烫的茶,是他父皇特意吩咐的。 不然,小宫女给皇帝端这么烫的茶,是打算造反,烫死皇帝嘛。 太子此刻也摆不出什么温和无害的表情了,面孔冰冷不近人情,直直与庆元帝对视,“不知儿臣所犯何事,竟惹得父皇如此震怒,连审问都不愿意,就想直接用茶杯砸死儿臣。” 在谢昭印象中,太子与庆元帝以往发生争执,他都一直是看起来温和的没有脾气一样,此刻这般冷脸硬怼,倒是第一次。 谢昭觉得蛮新鲜的。 庆元帝听得怒极而笑,“你还有脸问朕?东宫刺客都要帮你这位贤德太子来取朕的命了!” 他直接将那枚令牌扔到他的跟前,“太子好好看看,别是忙着处理朝政,连自己东宫侍卫的令牌都不认得了。” 太子在庆元帝讽刺的语气中,将那令牌捡了起来,仔细看了一圈后,将它随意扔下,“东宫侍卫的令牌,皆是铜制,上面所纂刻的图案,是儿臣亲自绘的图样,上面的鹰眼,被儿臣特意去掉了,此令牌上的鹰眼却完好无损。” 他定定地望着暴怒的庆元帝,语气平淡镇定,“而且,东宫令牌,儿臣是交给工部打造的,有一定的定数,父皇可以派人去查。” 苏云柔没想到刺客的事情会扯到太子身上,这简直就是天助她也! 她柔弱的依靠在庆元帝的怀中,目光落在地上那块令牌上。 “陛下,您忘了,太子是储君,他连刑部办案都能插手,何况一个工部,若是有人故意隐瞒,又该如何?” 太子冷冽的目光如利剑,直射向故意挑唆的苏云柔,苏云柔被吓得往庆元帝怀中瑟缩了一下,“陛下,妾身失言了。” 庆元帝看到太子冰冷锋利的眼神,怒气更上一层楼,“太子!你如此眼神,难道是柔儿说对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杀意,“苏嫔胡乱污蔑儿臣,父皇身为天子,岂能让一介后宫妇人随意插言要事!” 谢昭觉得,此局他不必多说什么,有苏云柔这么一个嫉恨太子的人在,她自然会将庆元帝对太子的疑心放大。 省了他不少力气。 谢昭这边刚打定主意做一个透明的旁观者,坏事啪的一下就砸到了他头上。 “小三,太子此言,你觉得如何?” 庆元帝突然向谢昭问道。 谢昭:“……” 我觉得?我觉得他好,你要把我打成太子党,我觉得他不好,太子又要记恨我! 好父皇,我觉得你闭嘴最好! 这真的是想安分都不能如愿安分。 谢昭压住想扇庆元帝两巴掌的冲动,让自己摆出一副愚笨的模样。 “回父皇,儿臣觉得吧,好也不好,不好也好。” 庆元帝皱眉:“这是什么废话!给朕说清楚些!” 他声音有些严厉,太子清楚的看到蠢笨的小三似乎被吓到了,身体抖得厉害。 “儿臣……儿臣愚见,父皇是天子,父皇的规矩,便是天子的规矩,苏母妃如何,只要父皇喜欢,都不要紧。” 太子见谢昭害怕得声音都打颤,并未因他帮庆元帝说话就不喜,他只觉得庆元帝太过无理取闹,将小三这种胆小怕事,又蠢的人拉进来,属实没有必要,反正又帮不上皇帝的忙。 庆元帝对谢昭的回答十分满意,果然,只有小三在意他这个皇帝的天威,在太子面前,也毫不惧怕的站在他这一边。 “你倒是个乖觉的。” 有谢昭这个老实听话的人在面前做对比,庆元帝对桀骜不驯,毫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太子,就更加的恼怒不喜。 “太子,你觉得刺客一事与你无关,可朕却不觉得。”庆元帝冷声道:“柔儿方才所言,朕觉得十分有理。” “你身为储君,六部行走,一心处理政务,夜半三更的,还不忘去刑部大牢,插手顾诏一案。” 他越说,笑意越冷,“你这个太子,倒是比朕这个皇帝还要兢兢业业。你那么厉害,做一个太子,委屈你了吧?” 他现在是满心火气,完全不给太子解释的机会,直接叫人:“太子不忠不孝,意图行刺圣驾,即日起,废除他的太子之位!” 苏云柔眼底蹭得一下亮起高光,激动的呼吸急促起来。 宋言微微垂眼,遮住底下的神色。 “父皇,不可!” 太子涌到嘴边的话被谢昭截了过去。 “怎么,小三你也要违背朕的话!” 谢昭低头惶恐:“儿臣不敢,只是,废太子一事,事关重大,若父皇草率废除,明日靖安侯与沈家知道后,怕是朝堂不稳。” 他是好意提醒,却也是火上浇油。 庆元帝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这两尊大神站在太子身后。 怒火与杀意再次冲上天灵盖,他却不敢再对太子如何,揽着苏云柔肩膀的手,死死用力,苏云柔被捏得发疼。 “陛下……” 庆元帝回神,看到太子坦然无惧的模样,心底的杀意与愤怒几乎要烧死他! 小三的话,真是说到了关键之处! 太子此刻能够如此坦然无惧,不就是仗着靖安侯府与沈家嘛! 偏偏,他又未抓到他们的把柄,动不得。 “……将太子送回东宫,禁足。” 谢昭抬头,看着太子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仔细分辨了一下外头的天色。 快天亮了。 孙县令那边的信,应该快送到刑部了。 他这刚念完,外头的侍卫便跑进来。 “陛下,刑部尚书有急事求见!” 庆元帝心情极为不愉,“传。” 刑部尚书连官服都未来得及换,神色复杂的大步而来,一进门就朝庆元帝跪下。 “陛下,辰溪县来报,顾诏身份已查明,此人乃是前朝太子之子!” 轰隆一声雷响。 谢昭看到庆元帝瞳孔地震,抓着信纸,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第63章 抱着啃 “什么?前朝末帝太子的儿子?” 在一室死寂中,一道小小的惊呼,将众人的目光引过去。 谢昭被众人注目,他讪笑了一下,似憋不住心底的疑惑,嘀咕道:“可是,前朝末帝太子不是被末帝逼疯,将自己的妻妾子嗣都毒死了嘛,而且毒死当日,他还放了一把火烧了东宫,哪里还有什么儿子?” 谢昭这番话,正是庆元帝心中震惊不解的。 他不理解,前朝都亡了多久了,谁那么蠢冒充前朝末帝太子之子啊! 难不成是活得不耐烦了,想造反? 等等! 庆元帝眸色一凝,“来人,将顾诏提过来。” 说完,他又想起来了一件,“再把靖平侯世子兄妹叫过来。” 牵扯前朝旧事,底下的人动作十分迅速,顾诏很快被人带了上来。 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诏身上,没人注意谢昭,他自己悄悄站起来,将舞台让给热爱表演的人。 “顾诏,朕问你,这块玉玦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庆元帝沉着脸,有几分唬人的样子。 顾诏遍体鳞伤,如死狗一样被人随意扔在冰冷的地上,他闻声抬头,瞧见庆元帝手中那块玉玦,瞳孔紧缩。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嗓子嘶哑的厉害,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凶恶。 他如此不敬,庆元帝心中更为恼怒,“此物乃是前朝太子之物,你一个小小匪徒,竟敢口出狂言,说这玉玦是你的东西!你有几个脑袋够用!” 他猛拍桌面,目光如剑,直逼向顾诏,“说!这玉玦你从哪里得来的?” 顾诏血红着双眼,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拒不回答他的问题。 庆元帝见他这副噘嘴葫芦的可恨模样,心口的火气越烧越凶。 谢昭估摸着庆元帝气得差不多了,忽而出声:“顾诏,你想死不要紧,可别因此连累了卫二小姐。” 谢昭的话精准戳到了顾诏的痛点,他赫然转头,杀意凌冽的瞪向垂首立在一侧的谢昭身上,嘶声警告:“你敢!” 谢昭被他这话给逗笑了。 大兄弟,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屁话! 你自己都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他要是真下手,难不成你还能跟青蛙似得突然跳起来打他啊? 谢昭当笑话听了,没搭理他,只把眼角的余光分给庆元帝。 庆元帝见顾诏这么激动,心情瞬间舒坦了,他问身侧的高德:“卫世子兄妹还没有到吗?” 高德躬身:“奴婢派人去看看。” 高德立即叫了个小太监出去,没多久,被顾诏惦记着的卫娇织到了,还有她的兄长。 等二人走近了,谢昭才发现这两兄妹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关系也疏远了许多。 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卫娇织闹得那些事,默默为卫家人掬了两滴同情泪。 有这么个脑子有病的妹妹,简直比上战场被人乱刀砍死还要痛苦。 “拜见皇上!” 两兄妹跪下行礼,庆元帝也不叫起。 “卫岑,顾诏与其妹成亲生子一事,可是当真?” 卫岑现在是一听到这件事,就头痛欲裂,他真的想就此不再管卫娇织了,可血缘关系和整个卫家,都让他不能任性。 “回陛下,确有其事,只是臣妹她是为顾诏贼子以性命逼迫,臣妹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陛下明鉴。” 那日顾诏被人从卫娇织院子里带走,谁没有听到她那番让人疑惑不解的话,卫世子便是想推锅,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咬死是被逼的,信与不信,全看皇帝愿不愿看在卫家多年忠心老实的份上,放过卫娇织一马了。 谢昭明白卫岑的意思,只是…… 他看着从进门开始,就对顾诏露出一副心疼表情的卫娇织,觉得卫世子这番苦心,怕是要喂狗了。 庆元帝没说话,也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卫娇织身上。 卫娇织丝毫没察觉到这些隐晦的涌动,她看到浑身伤痕,血迹斑斑的顾诏,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住,痛得她呼吸困难,眼泪控制不住的滚落。 顾诏瞧见她红了的眼眶,心脏也揪痛了起来,纵使在大牢,他挨得那三十鞭,也比不过此刻他看见少女落泪的心痛! 他费力地抬手,干裂的唇启张:“织织,别哭,我心疼。” 卫娇织见他自己这般难受,还一心念着她,再也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膝行到他身边,颤着手握住他满是血污的宽厚手掌,“顾诏,顾诏,你疼不疼?疼不疼啊?” 谢昭瞧了一圈其他人被震住的神色,莫名生出一股自得,微不可察的挺了挺胸。 瞧瞧,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场面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她声音抖得厉害,眼泪如倾盆大雨落下,顾诏疼惜不已,“织织,别哭,你的眼泪是宝贵的,除了我的身下,其他时候,你都不能哭,我舍不得。” 呕—— 谢昭没想到自己还是失算了,恶心场面见多了,还是没能适应。 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私密的东西给当众讲出来,就那么喜欢分享啊! 谢昭有些好奇庆元帝的反应。 嗯,不愧是打过野的中年男人,小场面,很淡定。 卫娇织看着昔日高大威猛如魔鬼般的男人,如今落得这般凄惨的境地,心底懊悔,“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他们根本就不会抓到你,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她说着说着,痛哭流涕,即便她如此失态,她也依旧是娇媚动人的。 顾诏见她自责不已,顿时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撑起身子,将她一把用力地抱进怀里:“织织,不怪你,是你生得太美,太好,他们都想从我手中将你夺走!是他们的错!是他们嫉妒肮脏,心胸狭窄,容不得我。” 谢昭:???? 说清楚,谁他爹的嫉妒了? 你喜欢吃屎,就觉得别人也喜欢吃屎,别太离谱了! 卫娇织见他因为她受到了这么多伤害,对她毫无怨怼,还如此温柔体贴的安慰她,她只觉得心底酸涩又难过,眼泪流得越发汹涌。 谢昭眼睛好,他好像看到卫娇织的泪水都打湿了顾诏后颈的一大片衣襟。 额滴个天爷啊! 这眼泪再落得大一点,干脆当龙王下雨去吧。 “顾诏,对不起,你太好了,如果不是我,你不会这样,你还是那个威风八面的狮云山寨主,逍遥自在,是我对不起你……” 顾诏听得心底无比剧痛,好像连身上的伤口也跟着痛了起来。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小心爱护的娇人儿啊! 顾诏再也忍不住,不顾一切的吻上她的唇,堵住她那些锥心的自责言语。 谢昭:“!!!!!” 搞什么!搞什么! 皇帝和刑部尚书一众人都在呢! 在审问犯人呢! 你们上演虐恋情深就算了,抱在一起啃算怎么回事!!!! 谢昭深呼吸一口气。 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他无言以对,只暗暗给他们两个竖了个大拇指! 这就是,死到临头还要爱啊!伟大! 第64章 背刺 很可惜,卫娇织与顾诏伟大的爱,除了他们两个感动之外,其余人都只有震惊不解! 所有人,包括谢昭,都悄悄去看坐在上面的庆元帝的反应。 庆元帝…… 庆元帝他很愤怒! 非常愤怒!! 上一次敢这么无视他的人,还是太子、沈家跟靖安侯! 他们手握重权,他这个皇帝为了帝位稳固,动不得,难道还动不得眼前这两个混账东西! “来人!将那两个不知廉耻的东西给朕拉开!” 震撼中的侍卫得令,立即上前动手。 顾诏红着双眼怒吼:“放开!你们给我放开她!你们不许碰她!” 谢昭真的……他好想笑啊。 他赶紧把头低下去,死死抿着唇,尽力控制着自己要上扬的嘴角。 顾诏一挣扎,拉着他的侍卫便越用力,将他死死摁在地上,身上的伤口也因此裂开,渗出了血液。 卫娇织见状,顿时慌了,她不再挣扎,忙乱的朝庆元帝磕头:“皇上!顾诏他是无辜的,您放过他吧!” 哦豁,好一出恶人棒打苦命鸳鸯的戏。 谢昭想,这两位的演戏能力比正儿八经的戏子还要好,该换他们两个去唱。 庆元帝就不如谢昭这般宽心了,他气得头疼,“你们要是再继续如此号丧,朕立马成全你们!” 卫娇织二人被吓住了。 顾诏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心底恨得滴血,死死咬着牙关! 狗皇帝!你自己无情无义,便见不得旁人恩爱,等来日他脱身困境,他一定要将这些欺负过织织的人,全都杀了喂狗! 卫娇织无力瘫坐在地,她不懂,不明白,明明只是她跟顾诏两个人的事,他们为什么要如此狠心的拆散他们?如此针对他们? 庆元帝见他们终于安静了,头痛略减轻了些许,“卫岑,你口口声声说你妹妹是受贼人蒙骗,可朕看他们二人方才,简直是两情相悦,情深似海啊!” 庆元帝有些迁怒卫岑了,语气带上了不悦。 卫岑在看到卫娇织不顾一切走到顾诏身边时,整个人的灵魂都已经死了。 卫岑麻木着脸,已经不再替卫娇织辩解,“是臣言语有失,请陛下责罚。” 庆元帝冷哼一声,“朕不仅要责罚你,整个卫家朕都要问责!” 卫岑心神一惊,“陛下!” 庆元帝拿起玉玦,脸上笑意冰冷,“顾诏他说自己是前朝末帝太子之子,卫岑,你觉得他说得是真是假?” 一道惊雷劈下,卫岑面色发白。 是真是假? 这要怎么回答? 若说是真,那顾诏占山为匪,便是有谋反之心,若说是假,一个土匪,好端端地冒充前朝皇孙,心中没有半点造反的意思,谁也不信。 最重要的是,无论真假,既然扯上了前朝太子一脉,这必然是诛九族的大罪! 卫岑转动自己发僵的脖子,看向身边失神的卫娇织。 更何况,他的亲妹妹,与这样一个藏着谋逆之心的贼人,亲密非常,众人皆知。 卫岑从未如此心神俱疲过。 他身侧的卫娇织则完全与他不同。 前朝末帝太子之子! 她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她曾觉得顾诏不像个普通人,他那般英勇果决,气势凌人,给她购置用品,皆是价值不菲之物。 卫娇织看向狼狈的顾诏,“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的身份?若是我早知道……我绝不会答应家中安排的亲事!” 谢昭真得要给这位卫二小姐给跪下了,拜托,说话的时候动动脑子,再不济,你看看大家的脸色啊! 前朝皇孙的身份是什么好东西吗? 不读书的老百姓都知道这其中利害,你一个读书识字的侯府千金,怎么连普通人都不如啊! 你看看你亲大哥啊, 他快被你气死过去了! 卫娇织听不到谢昭的想法,眼里除了顾诏,也再看不见他人。 顾诏此刻也后悔了,“织织,什么前朝太子之子,我都不在乎,我只想与你在一起,我并非有意欺瞒你的。” 卫娇织恨他的欺骗,可他的爱意,又让她动容。 “如果你早点告诉你不是什么匪徒,我就不会害怕,就不会想要逃离你。” 卫娇织再次落泪,“你可以来卫家提亲,你不是臭名昭着的匪徒,我爹娘疼我,他们不会不答应这门亲事,如此,我不会与康王定亲,你也不会朝康王下手,也不会因此受刑。” 她越说,越觉得荒谬,明明眼下的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谢昭若是听到她心底的想法,估计要朝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前朝太子之子与当今重臣之女结亲,你是嫌弃九族的日子太安稳,让大家一起玩九族消失术解闷嘛? “顾诏,你骗得我好苦啊!” 啪——! 卫岑再也忍不住,直接一巴掌打过去。 顾诏顿时龇牙目裂,“你竟然敢打织织!卫岑!我要杀了你!!!” 卫岑多余的眼神都未给他,只木着脸看着被他打偏了头的卫娇织。 那一巴掌,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卫娇织的右脸瞬间红了,她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哥,你打我?” 卫岑声音沙哑疲惫:“你还知道我是你哥?” 他嘴巴动了动,想再说什么,可看到卫娇织痛恨的眼神后,他闭眼,朝庆元帝俯首:“陛下,卫家教女无方,以至于让她妄顾礼法,与谋逆之徒纠缠不休,行事无知,差点酿下大祸,是卫家之过,还请陛下责罚。” 说完,他直起身,扬声道: “今日过后,卫娇织便不是卫家之女,逐出侯府!” 卫娇织觉得她哥哥是疯了。 “卫岑!”她直呼其名,“什么妄顾礼法,我与顾诏是拜了天地地夫妻!你身为我哥,不支持我,站在我这边就算了,你竟然在这种危机关头,还要代表卫家与我断绝关系!” 卫娇织看着他,咬着牙齿,恨声道:“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薄情寡义的哥哥!” 好一个倒打一耙! 谢昭瞧着卫岑苍白无力的面孔,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 庆元帝揉了揉发胀的额头,不想再听他们继续吵废话,顺了卫岑的意:“卫家对朕忠心耿耿,朕也不是那等不明是非的人。” “卫家死罪可免,但到底教导有失,罚俸一年。” “至于顾诏与卫二小姐,”他目光就冰冷了许多:“一个偷盗前朝皇家宝物,冒充前朝皇孙,劫持世家千金,意图不轨;一个神智不清,与贼人纠缠不清,屡次御前失仪。” 庆元帝轻描淡写定下两人的结局:“顾诏明日问斩,卫娇织杖二十。” 卫娇织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她转头看向卫岑,却只看到他无动于衷,闭口不言。 心底终于慌乱起来,裹着她自己难言的怨恨! “皇上!” 她骤然高声道,挺着腰杆与帝王对视。 “臣女不服!您如此草率为我二人定罪,难道就不怕天下的百姓骂您毫无仁慈之心,让还不到两岁的幼子就丧父丧母,沦为孤儿!” 谢昭:“……” 卫娇织像是没看到其他人震撼惊诧的神色,她忽然抬手指向面色苍白的卫岑,厉声道:“陛下若执意要杀我与顾诏,那卫岑您也不该如此轻易放过!” 卫岑倏地转头看她,卫娇织朝他露出一抹冷笑:“陛下,臣女一直都说自己没有被顾诏蒙骗,可他却再三言说臣女是受人哄骗,将所有罪名都推到顾诏一人身上,皇上,卫岑此举,是不是也犯了欺君之罪!是不是也该受刑惩处!” 好一个大义灭亲啊! 谢昭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卫娇织时,眼眸微微眯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见了她身上有黑色丝线隐现,缠绕在她的心口前。 第65章 倒霉孩子 谢昭再仔细的去看时,并无异样。 他微微垂眼,难道是一夜未眠,眼花了不成。 他这边沉思,卫岑等一众人却为卫娇织这背刺无情之举给弄得心神惧震。 卫岑望着眼前对他满目仇视的少女,恍然间,他竟将她与记忆中那张熟悉的面孔完全对不上了。 心血在翻涌,身体却冷得厉害。 “你不是我妹妹……” 他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嘶哑的厉害。 他不明白,明明他的妹妹乖巧懂事,虽偶有娇纵,却是非分明,为何失踪一年多后再见,却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卫娇织见他这副痛心的模样,只觉得作呕,“你觉得我不是你妹妹,我看,你才不是我哥哥!” “你们卫家人口口声声说什么最疼我,最爱我。顾诏出事,我那般低三下四的求你们帮忙,你们贪生怕死,怕连累卫家,毁了卫家的荣华富贵,摆出一副公正无私的虚伪面孔拒绝我。” 她这些日子,为了解救顾诏,东奔西顾,一次又一次的拒绝,让她内心的怨恨如池中晃荡的湖水,此刻再也忍不住,全都倾倒砸落。 “顾诏他是匪徒,你们厌恶他。可他与我早已成亲生子,他是我的夫君,是卫家的姑婿!”卫娇织咬牙切齿,“他身份不容世人待见,那又不是他的错?若他还有家人在世,悉心教导,他何必落草为寇,过着人人憎恶,痛不欲生的日子!” 痛不欲生? 谢昭想到当初在辰溪县,孙县令与他所言,顾诏豪掷千金,购置奢靡之物的事。 顾诏与美人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还哄得美人死心塌地,为他生儿育女,背叛家族。 这都是痛不欲生的日子了,那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流民乞丐,被他抢劫的无辜百姓,难道就是好日子了? 他去看卫岑,卫岑痛苦的闭上了眼,不愿再与她多言:“陛下,此前是臣言语有失,臣愿受惩处!” 他有错,他认!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之人,也请陛下依法处置,以正国法!” 卫岑跪下,重重俯首一拜。 谢昭无端看出几分颓靡之意。 也是,被最疼爱的妹妹背叛,谁能不痛。 庆元帝见他这样,素来冷心薄情的良心,难得生出一点同情,“起来吧,朕不是那昏庸无道的君主,心中自有明断。” “……谢陛下隆恩。” 卫岑起身,远离了卫娇织。 庆元帝再看卫娇织,眼底有厌恶,先前他只觉得此女为爱痴狂,他尚能理解,如今她却毫不犹豫背刺自己的亲人,让他联想到不忠不孝的太子。 明明他才是太子的父皇,太子却屡次忤逆他,背叛他,与沈家那些目无君主的乱臣贼子站在一起! 他面色冷沉,“卫娇织,你说你与顾诏育有一子,那孩子又在何处?” 卫娇织深吸一口气,压住对卫岑与卫家的怨恨,“陛下,宝儿还小,顾诏上京寻找臣女,不放心将他一个孩子留在山上,便一同带来,放在了永平巷刘阿婆家。” “陛下,孩子尚小,他不能没有父亲母亲照顾,还请陛下放过顾诏吧。” 谢昭清楚的看到上位的庆元帝都忍不住痛苦抚额了,他心底舒坦了不少。 总算让他的好父皇也尝到了他曾经面对他跟苏云柔的同款痛苦面孔了! 庆元帝本以为卫娇织不会说出孩子的藏身之处,没想到她竟然就这样轻松的说了出来,免了他让人去查的功夫! 庆元帝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向底下静立在一侧的宋言使了个眼色,宋言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谢昭留意到宋言的动静,默默为倒霉孩子哀悼一瞬。 摊上这么一对脑子有病的父母,那孩子估计是上辈子挖了阎王爷祖坟了。 第66章 天才宝宝 “娘亲——!” 一道稚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 宋言面无表情地提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孩子进来,脸上有一道血痕,应是被利器擦伤留下的。 谢昭微微诧异,只是抓个孩子,怎么还能受伤,难不成还有同伙守着小屁孩? 宋言将孩子放下,孩子手脚被绳索捆着,怎么也挣扎不开。 “娘亲,娘亲,宝宝好痛啊……” 卫娇织面色瞬间慌乱,她忙走到孩子的身边,抬手去解那绳索,就看到孩子手脚腕上娇嫩的皮肤,被粗糙的绳子勒出的红痕。 她霎时落泪,恶狠狠地瞪向宋言:“宝儿他只是个一岁多的幼童,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对他!” 宋言面色冷淡,一个多余眼神都不给她,只拱手与庆元帝恭敬道:“陛下,卑职前去捉拿此子时,意外发现此子正在家中摆弄弓弩药粉,卑职一时不察,被弓弩擦伤,请陛下恕罪。” 庆元帝眉心顿时拧了起来,谢昭也略皱了眉,他低声疑惑道:“宋侍卫可知,那些药粉是什么?” 宋言让人将东西拿上来,沉声道:“卑职已经叫大夫仔细检查过,这些药瓶中所盛之物,皆是各种奇毒。” “小到沾之腹泻脱水而死,大到服下五脏六腑由内而外,腐烂溃败而亡。” 嘶——!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再看那白嫩透粉,如仙童下凡般的幼子时,眼底染上了怪异的忌惮。 谢昭也震惊住了,他打量着那小屁孩,想看看他身上有何异常,却什么也没现,哪怕听到那些毒药危害,他依旧神色单纯,懵懂无知的模样。 就连卫娇织也丝毫不觉得一个小孩子弄那些东西,有什么奇怪。 如此,谢昭的心底的异样感更浓了。 “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怕不是顾诏调制出来,想用给别人的吧。”谢昭露出一副不解之态,“也不知道放在高处,小孩子调皮,万一被误伤了,岂不是无妄之灾。” 宝儿被卫娇织抱在怀里,他闻到母亲身上那股奇特的体香,身体慢慢放松发软,脸上的神色也跟着有些痴迷。 听到谢昭将那些毒药都归到顾诏身上,宝儿顿时愤怒了,他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高声反驳,“你胡说!爹爹才没有那么聪明!那些东西可都是我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他这句话,让本就觉得他怪异的众人,露出了更多惊骇。 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弄出这么剧毒不算,竟然还不满别人将这些毒药归错了人,自己出声认下,得意自己的聪明! 这是聪明吗? 不! 这是怪物! 谢昭定定的望着宝儿的眼睛,他的眼睛又大又黑,人盯着看久了,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厌恶来。 谢昭眨了下眼睛,随意的别开眼,轻笑道:“现在的小孩子,都会骗人了,这些毒药不是你说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你知道那些毒药的药效吗?” 被人否认自己的聪明,这简直比杀了宝儿还难受,他粉扑扑的小脸气得涨红,“我没骗人!它们就是我做的!” 见眼前这个红衣少年还是不信,他气得稚嫩的面孔有些扭曲。 竟然敢质疑天才宝宝的聪明! 等着,他一定要将他无知的脸打得抬不起来! “小白瓶的药会让人浑身发痒,最后会让人痒得受不了,把皮扣下来。” “蓝色瓶子的药会让人每晚都做噩梦,然后在噩梦里吓死过去。” “粉色瓶子里的好一点,它只是会让人慢慢变得没有食欲,即便是饿得快死了,也吃不下东西,活活饿死,这可是我特意为那些想变瘦的漂亮姐姐定做的!” “还有那个绿色瓶子,它最好玩,吃了它之后,大家可以一起玩杀人游戏哦……” 孩子幼稚天真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每一句,都让人遍体生寒。 谢昭看到在宝儿说着这些恐怖的言语时,卫娇织丝毫不觉得有异,反而十分欣慰,温柔地摸着他的头。 宝儿炫耀般的说完所有的毒药药效,他像是没看见所有人惊惧的眼神,得意的朝谢昭抬了抬下巴,“怎么样?现在你相信是我做得这些宝贝了吧?” 谢昭微微一笑,“信。” 宝儿见他承认了自己的聪明,心底的得意与高兴几乎要挤爆他的小心脏。 “哼,算你识相!那些宝贝的做法很难的,爹爹那么笨,怎么会是他做的。这天底下,也只有我这个独一无二的天才宝宝才能做得出来!” 谢昭笑而不语,天才宝宝吗? 他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圈殿内被宝儿惊住的众人,他们眼底是如出一辙的恐惧。 尤其是他的父皇,不仅害怕,还有杀意。 第67章 织织吱吱 天才宝宝……好一个天才宝宝! 庆元帝被那些毒药给吓得惊慌不定的同时,也涌上了更多的冷冽杀意! “一介幼童,制出如此多的毒药,甚至还用弓弩打伤御前侍卫。”庆元帝几乎是牙齿里挤出来的话,“卫娇织你与顾诏是造反吗?” 他这会儿瞬间联想到了顾诏冒充前朝皇孙,又劫持卫娇织,与她成亲生子,难不成他是想借此拿捏卫家,好通过卫家将这些毒药用到他这个皇帝身上吗? 庆元帝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卫家低调又老实,他身为皇帝,又时常与臣子接触,最易中招。 卫岑面色是彻底没有了血色,他知道卫娇织有个孩子,却未曾想到,这个孩子竟然是个心思邪恶的妖孽! 而这个妖孽,若非顾诏提前落网,真拖到日后,皇帝自己发现,他卫家十族都不够死的! 卫岑忽然觉得恶心,谢昭瞧见他突然干呕,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卫世子,你怎么了?” 卫岑顾不得谢他的搀扶,直接朝庆元帝重重一跪:“陛下,此子妖孽非常,心思恶毒,若是放任他成长,将来必定于大周有害,还请陛下立即将此妖孽处决!” 谢昭没料到卫岑如此反应,他去看卫娇织,果然,她又愤怒了。 “卫岑!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你竟然如此绝情,你简直不是人!” 谢昭轻笑,“卫姑娘,你既然知道他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那顾诏身为他的父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教养,为何不仔细教导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抬手指向那一排十几个瓷瓶,“今日他才一岁多,便轻而易举的做出了这些毒害人命的东西,等再大一点,他是不是要觉得好玩,杀人取乐了?” 谢昭直觉告诉他,这个什么天才宝宝不对劲,他也没闲情功夫,留着个不明危险继续看热闹。 他撩袍跪下,“父皇,儿臣赞同卫世子所言。” 其他人也都终于从那惊骇中回过了神,立即附和谢昭与卫岑的提议。 庆元帝也毫不犹豫,“来人,立即将此子带下去,杀!” 侍卫上前来抓宝儿,卫娇织死死抱着他不放,她哭的眼睛红肿不堪,望着所有人的眼神中都是恨意:“你们不可以这么对他!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他是做了毒药,可他还没有杀人啊!” “皇上!你不能就这么随意的杀了我的孩子!这不是明君所为!你不能这么做!” 庆元帝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挥手,示意侍卫们动作快点。 侍卫得令,手上的力度瞬间加大。 宝儿细皮嫩肉,被侍卫抓得特别疼。 他在山寨中时,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他的大眼睛里瞬间盈满了泪水,皱着好看的眉头,哭了起来。 “娘亲!娘亲!宝宝好痛!宝宝好痛啊!娘亲救救宝宝……” 自顾诏入京找到她卫娇织以来,二人只顾自己厮混,她连孩子都没想到过,今日殿内争论,这还他们母子的第一面。 可即便才初次见面,卫娇织心里却已经对这个可爱聪明的如同仙童的孩子,生出了一片浓浓母爱。 她看着宝儿被人无情的从她怀里抢走,她却无力阻止,天大的悲怆压下来,卫娇织朝顾诏哭诉:“顾诏,怎么办?宝儿被他们抓走了,他们要杀了宝儿,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热拌都行。 谢昭听到宝儿向卫娇织求救,她一脸愤恨悲痛的模样,他还以为她要奋力一搏,从侍卫手中将宝儿抢过来。 没想到啊,她竟然朝顾诏哭诉! 不是,她不看看顾诏自己是什么情况嘛,都半死不活的死狗了,被人压着,还不如她自己上! 他腹诽着,却悄悄示意小喜子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小喜子悄悄离开了大殿。 顾诏看到少女如此悲痛,他心痛不已,他多想将她抱在怀里,用他的身体好好安抚她,可是现在他受制于人,连为她擦去眼泪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他恨得呕血,“织织,别哭了,这不是你的错,宝儿是被他们害死的!” “织织,宝儿最喜欢你这个娘亲了,他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他这么伤心的。” “织织,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你别怕,宝儿他不恨你。” “织织,宝儿他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么在意他,他会觉得死也值了的。” “织织……” 织织织织吱吱!!! 老鼠嘛! 吱吱个不停! 谢昭听着顾诏不停的叫卫娇织的名字,感觉耳边像是有十几只老鼠在乱叫,心烦。 庆元帝也明显与他有同样的感受,揉了揉涨痛的额角,“把顾诏也拖下去,立即处死,卫娇织也……” “皇上——!” 庆元帝话还没说完,被卫娇织厉声打断。 庆元帝冷了脸。 卫娇织死死抱住顾诏,恨恨地望着高位上的庆元帝,像是看不到帝王的怒气。 “皇上,你已经杀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还要杀了顾诏?皇上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谢昭连腹诽都没心情了,木着脸看她自寻死路。 本来只是很简单的一场顺水推舟,栽赃陷害,明明就几句话的事,怎么就拖了这么久! 谢昭真的怀疑,卫娇织跟顾诏在这儿上演情深似海,难舍难分,是为了延长寿命。 ……好吧,这纯粹是他饿了,胡乱说的。 庆元帝这下是真的气笑了,“你说朕狠毒?行!” “将顾诏拉下去,凌迟处死!” 砍头改凌迟,这下是真的狠了。 卫娇织震惊了,“不!你不可以这么做!你是皇帝!顾诏他也是你的百姓!你不能这么对他!” ……噗嗤! 谢昭绷着自己的脸,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严肃些。 只是心底却笑开了花。 卫娇织这话,弄得好像他父皇跟顾诏有什么关系一样。 庆元帝真的忍不了,他朝那些跟傻子一样,卫娇织说一句,他们就停下来的侍卫怒喝:“朕说得话听不懂嘛!拖下去!!!凌迟!!!你们不动手,难道要朕自己来嘛!”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一直立在一旁的宋言,在还没反应过的那群御前侍卫之前,先一步劈晕了哭天喊地的卫娇织。 顾诏瞬间惊叫:“织织——!” 他怒瞪向宋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谁允许你碰织织的!织织是我的女人!谁允许你碰她的!我要杀……”了你。 后两个字,被宋言劈晕,堵在喉咙里,再没机会说了。 宋言将晕过去的两人交给傻愣愣的其他人,规矩的退到一旁。 终于安静了。 有那么一群傻愣的御前侍卫做对比,庆元帝对做事利落果断的宋言又满意了许多。 其他人都跟废物一样,他都说了将人拖下去,他们还等着人把话说完! 简直蠢得无药可救! 谢昭也很感慨,就这样的御前侍卫,谁来刺杀皇帝,都很容易得手吧。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老是要等犯人说完才动手,不怕皇帝不满他们行事,给贬职了嘛。 谢昭见庆元帝放松了身体,似乎觉得顾诏一事就此了结了,他眼眸微动。 “父皇,既然顾诏身份是假的,那太子殿下是否可以解除禁足了?” 他微微一笑,无害极了。 “太子殿下去刑部大牢与顾诏相见,想来确实是为了审案。刺客一事,也无证据,太子殿下若一直被这么关着,传到大臣们的耳中,怕是于朝堂安稳不利。” 第68章 好奇怪的地方啊 谢昭的话将庆元帝松下去的那根筋又蓦地提了起来。 自卫家一等人到后,便默默安静待在屏风后的苏云柔,此刻拖着浅碧的柔软裙摆,走到了一脸郁色的庆元帝身边,娇娇弱弱的依着他的臂膀。 “陛下,太子与顾诏那贼子勾结,心怀不轨,您若就此轻易放过了他,谁还在意陛下的威信?” 苏云柔声音轻柔娇媚,低垂的眼帘遮住眼底的狠意。 太子靠着沈家和靖安侯府,自己又谨慎小心,皇帝想抓他的把柄动手,这么多年过去也未曾成功。 明明她的渊儿才是皇帝的儿子,最得皇帝的宠爱,偏偏东宫被人无理霸占着,皇帝受制于人,只能让渊儿做一个普通的皇子! 她不甘心! 皇后之位她如今是一时半会儿碰到了,太子之位,她无论如何也要让渊儿拿到! 顾诏身份的真假不重要,太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审问案子,也无关紧要,反正顾诏的谋逆之罪已经板上钉钉,太子也洗不干净! 这一次,她一定要想办法,让皇帝废了太子! “陛下,顾诏他胆大包天,东宫多年待遇冷淡,若是有心人挑唆,谁知道他会不会勾结外人,意图效仿孝文太子行事。” 苏云柔抬头,一双秋水潋滟的眼中满是害怕和担忧,“陛下,妾身只是担心,太子若真有此意,若就这样放过了太子,陛下岂不是放虎归山嘛。” 谢昭一听,露出一副焦急之色,为太子辩解道:“父皇,太子殿下是被您冷落多年,又屡次三番受到责问,可太子性情仁厚,极得天下学子爱戴,绝无二心啊!” 绝无二心,骗鬼的话。 只有一点,谢昭一直不明白,太子一派势力如此之盛,父皇也非什么圣人之君,他却一直迟迟不动手宫变,反而乖乖做着太子,任由父皇对他苛责为难。 谢昭真的很不明白,就太子那么好的条件,要灭了皇帝取而代之,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太子若动手,哪里有他这个透明人谋划的机会。 他忍不住拓宽思想,难道,太子是真的爱重他们这么薄情的父皇? 苏云柔脑回路异于常人,触及到自己的利益,更是敏锐。 在听到谢昭提起那什么天下学子爱戴太子,她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喜色。 “临寒,你听听小三这话,太子如此盛名,那些人心中一心捧着太子,哪里还有你这个皇帝的位置,再过些时日,是不是都只知太子,不知君主了?” 苏云柔与庆元帝相亲十数年,对他的性子了解的太深了,任何事扯上皇位,都能轻轻松松地牵动他那根脆弱敏感的心。 这一次,太子与顾诏一个谋逆之人扯上关系,无论真假,也必然会让庆元帝心生恐惧和怀疑。 她就不信了,都这样威胁皇位了,庆元帝还要继续忍着,将太子轻易放过! 庆元帝沉默,良久之后,他沉声开口:“顾诏冒充前朝皇孙,意图不轨,太子与其暗中勾结,欲弑君夺位,不堪为东宫……” “陛下又胡言乱语些什么!” 一道娇声厉喝,打断庆元帝的言语。 谢昭看向气势汹汹的来者,眉心微蹙,沈贵妃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贵妃不仅自己来了,那位齐国质子也跟着,如最忠心的奴仆扶着沈贵妃的手。 庆元帝被人打断话头,十分不悦,尤其在看到打断他话头的人是沈贵妃后,想到她背后的沈家站队太子,涌上更多的愤怒。 可他不能生气,他还需要沈贵妃,将来好利用她除掉沈家! 于是,谢昭看到庆元帝明明气得额角青筋隐隐凸起,他仍然朝沈贵妃露出一抹深情宠溺的笑脸,那样子,十分熟练。 “爱妃怎么过来了?” 苏云柔在沈贵妃进来时,便被庆元帝迅速的推开了,她看着庆元帝走向沈贵妃,温柔深情的对待。 嫉妒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沈贵妃毫不留情地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我听说东宫被禁卫军围了,特意过来问问皇上,不知太子所犯何事?” 沈贵妃代表着沈家,她此刻特意来问太子之事,庆元帝原本被挑动起来,要废太子的心思,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只不过有件案子,牵扯了太子,那贼人胆大包天,手段狠毒,朕怕太子出事,才叫禁卫军前去保护太子。” 谢昭感慨,好一个保护,估计再保护下去,太子就得去见死去的皇后娘娘了。 眼下这个情况,太子的事,怕是又要大化小,小化了了。 沈贵妃冷笑,似讥似讽,“那陛下还真是慈父心肠。” “不过,我刚才进来,怎么听着陛下好像是要废了太子啊?” 庆元帝笑意一僵,暗恨沈贵妃不给他面子,竟然敢让帝王下不来台! 庆元帝扯着略僵硬嘴角,“爱妃,那非是朕的本意,是苏嫔与朕说太子有错,若不严惩,失了帝王威信。” 这锅甩得…… 谢昭看好戏似的去瞧苏云柔,只见她突然跪下,“贵妃娘娘,妾身也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太子夜会贼人,交谈甚欢,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另做他想啊。” 苏云柔接下了庆元帝甩过来的锅,谢昭心底称奇,难道这就是真爱? 沈贵妃冷嗤:“你个小小嫔妃,事关太子,满朝文武都不敢随意定论,你就急着往太子身上倒脏水,你是何居心?” 再次朝沈贵妃跪下,被她这般居高临下地鄙夷,苏云柔埋在地上,恨得双目通红,咬着下唇忍下,“妾身没有,妾身只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担忧陛下的安危而已,贵妃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给妾身安上如此大的罪名?” 她抬起了头,红眼泛泪,倔强又可怜的与沈贵妃对视,庆元帝瞧了,心疼的难受。 垂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不能让沈贵妃看出他对苏云柔的心意,他忍着痛,故作漠然道:“爱妃,苏嫔也是一片好意,你素来大度,就不要跟她计较了。” 大度? 沈贵妃艳丽的面孔差点忍不住扭曲起来,前世她就是被他这句大度给锁住,对那些嫔妃处处退让,隐忍,最后到死,她沈家灭族,她被废囚冷宫,不人不鬼,临死前,庆元帝还再劝她大度! 让她用命给他的真爱苏云柔让路! 谢昭敏锐的发现了沈贵妃的情绪不对,他暗暗看去,被她眼底的冰冷恨意,给震了一瞬。 “皇上总说你爱我,可依我看,苏嫔身为后宫妃嫔,妄议朝政这等要命的事,皇上都要让我别计较。” 沈贵妃意味深长的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扫视。 “皇上,这苏嫔才是你真正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吧。” 这句话落地,庆元帝与苏云柔脸色控制不住的变了。 谢昭此刻也将沈贵妃此前种种异样想明白了,感情这又是个梦到未来,不对,是那什么重生之人啊! 我滴个乖乖。 谢昭忍不住望天,他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第69章 陪葬又陪葬 比起谢昭还有心情揶揄老天的行为。 庆元帝与苏云柔却是被沈贵妃的话惊得慌乱。 “爱妃说笑了,在朕心中,自然是爱妃最重要。”庆元帝最先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是吗?” 沈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庆元帝庆元帝头皮发麻,为了安抚她,他压下心底对苏云柔的在意,忍痛割爱。 “苏嫔妄议朝政,按宫规,杖责二十,禁足一年。” 庆元帝说完,看到面色煞白的苏云柔,心底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苏云柔愣愣的,看着庆元帝眼底的疼惜与痛苦,她望向沈贵妃。 那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她的恨意如岩浆一般在她体内涌动! 沈曦月! 你为什么要如此针对我! 明明她才是皇帝最爱的女人,她谨小慎微的度日,沈曦月为何还不愿放过她? 就如此霸道,连她与临寒说话也不允许?也要对她重罚! 沈贵妃看到苏云柔眼底的恨意,感到快意的同时,又对前世的自己十分恼恨! 明明谢临寒与苏云柔之间那般明显的不对劲,他为了二皇子那个儿子,对太子屡次打压,抬举老二。 偏她眼瞎了一样,看不清这其中的蹊跷! 庆元帝不忍留在这里看苏云柔受刑,“爱妃,我们走吧。” 沈贵妃坐下,“不急,皇上陪我留在这儿,好好看着行刑的人,免得他们怕得罪了人,轻拿轻放。” 外头很快响起打板子的声音,苏云柔没忍两下,便再也忍不住,惨叫起来。 谢昭闭眼,想捏捏酸胀眉心,心累。 不是,刑部尚书和御前侍卫们都在呢! 后妃受刑也注意一下现场情况啊! 一声声的惨叫,落在庆元帝的耳中,让他整张脸都忍不住难看起来。 沈曦月打的是苏云柔吗? 不! 她这是代替沈家警告他这个皇帝呢! 要处置太子,没有沈家点头,他擅自做主,下场就会落得跟他的柔儿一样! 柔儿是他的妃嫔啊!她字字句句,都是为他着想,她有何错? 二十杖下来,苏云柔到后面已经没了声音。 沈贵妃看着庆元帝面色发白难看,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心底无比畅快! 谢临寒,你灭我沈家满门时,你让苏云柔折磨毒杀我时,可曾想到今日? 不急,慢慢来。 她受过的罪,她会一点一点的全部还给他们! “走吧。” 沈贵妃看完好戏,带着齐国质子离开,徒留下庆元帝一众人。 “传太医!快传太医!” 等沈贵妃身影一消失,谢昭就看到庆元帝猩红着眼,连滚带爬的奔向苏云柔。 “柔儿!柔儿!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能死!” 庆元帝抱着昏死过去的苏云柔,疯狂的摇晃着她的身体。 谢昭看得忍不住直呲牙。 父皇啊,照你这个摇法,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怕人没死透啊? 苏云柔没有半点反应,庆元帝慌了,他抱着苏云柔摇晃的力度更大了些,嘶吼着落泪:“柔儿!你醒醒!” “你不能死!你死了朕怎么办?柔儿!” 太医跟太监跑着进来,气都来不及喘,便被庆元帝拉到苏云柔身边,让他立即诊脉。 “若是治不好柔儿,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 太医吓得面色发白,看到苏云柔腰下的血色,更是差点厥过去。 没办法,为了小命,只能硬着头皮上。 “陛下,苏嫔娘娘只是受不住伤,暂时昏迷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伤口待卑职处理后,仔细养上一年,便无大碍,只是日后行走,遇到雨天,会有些难受。” 庆元帝听了,将苏云柔抱得更紧了,语气凶狠:“都是沈曦月!” “都是她的错!她故意给朕难堪,想让朕孤立无援,她是要将柔儿打死!” “柔儿,你等着,朕一定会将沈曦月和整个沈家都杀了,给你赔罪!” 谢昭陪着大家一起看完了这场闹剧,退出漪兰殿。 他看了眼日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龟儿子的,一点破事,从昨天晚上拖到正午才搞定,他这脑瓜子终于能安静下来了。 “殿下,太子什么事都没有,咱们费这么多力气,岂不是白费了?” 小喜子身为一个有上进心的太监,对这次事件的结果,十分不满意。 谢昭倒是看得开,“也不算白费,太子表面看是无事,但他与父皇的关系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沈贵妃横插一脚,彻底将沈家推到了皇帝的对面,让皇帝忌惮加重。” 他坐着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何况,对太子动手,不过是临时起意,我早知以父皇的性子,他畏惧太子背后的靠山,哪怕真的构陷了太子勾结顾诏,意图谋逆,他也动不了太子。”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借这个机会,让太子滚下去,只是机会自己送到我手上,我不给太子多浇两瓢污水,让他们父子彻底撕破表面关系,都说不过去。” 底下的人摆膳,谢昭慢悠悠走到桌边,“而且,这件事,我最开始,不过是想揪出对卫娇织藏的男人,没想到这是个连珠串。” 提起这事,谢昭都想笑,“不过,也不打紧,顾诏这人行事所为怪异,可他到底也给我们留了一点安抚我受累的赔偿金。” 他当初派去辰溪县的人,一为协助孙县令剿匪,二也是为了那些匪徒的钱财。 小喜子不再多言,伺候谢昭安心用膳。 吃完,有了饱腹感,谢昭舒坦了。 “我之前在漪兰殿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 其他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小喜子低声道:“殿下您是没有看见,那宝儿明明才死没多久,尸体却散发出一股奇臭!派去查看的人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他都忍不住,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谢昭挑了下眉,“竟然有如此怪事?” 他又想到他曾眼花在卫娇织身上看到的那些黑色丝线,眸色微暗,“小喜子,让人去盯着卫娇织。” 小喜子没多问,立即去办。 刘嬷嬷从外头进来,拿了一份礼单,“殿下,后日就是四皇子大婚之日,您看看该如何送礼?” 谢昭接过礼单,有些不解:“老四大婚,可这宫里宫外,怎么没听见什么动静啊?” 刘嬷嬷道:“殿下,四皇子身怀异象,不得圣宠,大婚一事,自然是无人问津了。” 谢昭以为的无人问津,是朝臣宾客稀少,婚宴简陋。 但等他看到老四大婚当日的情况后,他才觉得,刘嬷嬷用词或许该换一个。 冥婚——最合适不过老四的婚礼场景了。 第70章 好猛的女人! 老四被庆元帝不喜,早年随几位侯爷征战沙场,因战功显赫,也为了自身安危着想,庆元帝破例将老四封了王,封号就一个战字。 把老四早早赶出了皇宫开府。 眼下,老四大婚,战王府大门紧闭,连守门传话的小厮也没有一个。 丞相府的花轿已经抬到了门前,喜婆见无人来迎接新娘,额头直冒汗,乐师们手上的动作也慢慢停了。 围观的百姓也在窃窃私语。 谢昭弄不懂,老四这病莫非连脑子也病糊涂了,皇帝赐婚,相府嫡女,就这么把人撂在门口,是准备早点去阎王那里报到吗? 谢昭本着自己是个大好人的原则,正打算上前扣门,让老四别弄的太难看时,花轿的轿帘被人蓦地掀开。 他迈出去的步子又默默地收回来了。 “哎呀!我的三小姐啊!这还没拜堂呢,你怎么自己出来,把盖头掀开了!” 喜婆吓得抬手就要将那身形单薄的红衣少女塞进轿子里。 少女挥开她的动作,抬头望着紧闭的战王府大门,“新郎都不愿意开门,难不成要我这个新娘在门口等到天黑嘛?” 谢昭看清少女的面容,耳边传来其他人的低声议论。 “这好像不是相府的那位二小姐吧?” “嗐!你不知道,相爷跟相夫人哪里舍得让二小姐嫁给一个毁容嗜血,不得宠的王爷,可圣旨又下了,没法子,便把底下的三小姐认了嫡女,送了过来。” “我听说这位三小姐就是个痴傻的草包,怎么现在看,不大像啊?” “管他呢,不过,就如今这阵仗,战王也不想要这么亲,这位三小姐可惨了……” 谢昭听了一耳朵,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堂堂一国丞相,百官之首,公然调换王妃人选,还人尽皆知,他是不是科举时,没学过大周律法,不知道什么叫违抗圣旨,欺君之罪啊? 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坐得十分安稳,尽弄些花里胡哨,又没长脑子的事啊? 被众人议论的草包痴傻三小姐冷倾欢,此刻面色淡然,眉宇间透露着一股冷冽的英气,眼神清亮,瞧不出半点毛病的模样。 喜婆觉得三小姐跟刚上轿时不一样,连话都说的利索了,奇怪得紧,却也不愿多管。 “三小姐,这王爷不出来迎婚,自然是要等着的,您赶紧回轿子里去坐着吧。” 谁知,冷倾欢冷冷一笑,“呵,等?我可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他不开门,那就我自己砸开!” 冷倾欢没想自己身为一个21世纪,古医传承世家的家主,竟然也能碰上穿越这种无厘头的事。 穿越就算了,还穿成了一个庶出的草包傻女,被家人逼上花轿,代替嫡姐嫁给一个残暴毁容的王爷! 新婚当天,她这个新夫竟然将新娘拒之门外,让世人看她的笑话! 这要是换了原身,怕是真的就要傻傻在这门外等上一宿了。 可惜,她不是原身那个傻子! 不开门是吧,那她就自己动手! 谢昭耳力灵敏,将冷倾欢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奇怪了。 不过,他并未立即出手。 安静地在人群中看那位三小姐接下来的动作。 冷倾欢是说到做到,在喜婆的震愣下,她踏上台阶,深吸一口气,抬脚猛力一踹——轰! 厚重的王府大门就这么被她一脚给踹倒了! 踹倒了!!! 谢昭这次是真的震惊了,眼睛瞪大了些许,用手肘碰了碰身后的小喜子,语气惊讶:“你刚刚看到了吧?” 小喜子也感到无比震撼,愣愣的点头,“看到了,这三小姐力气好大啊!” 这哪里是力气大啊!简直是力气很大很大很大啊! 大周的将士的中,也少有这般力气的人! 大门倒塌的动静太大了,很快将王府中的侍卫引了过来。 他们抽出长刀,个个冷目紧盯着冷倾欢,领头的侍卫长更是冰冷中带着厌恶:“大胆!这是战王府,尔等竟然敢强闯!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来人!将这女人送回相府,告诉冷相,如此粗暴无礼的相府小姐,战王府承受不起!” 谢昭看到老四那些侍卫的架势,听完侍卫长的话。 “……?” 他不懂,他不理解。 冷倾欢毫无畏惧,冷声嗤道:“堂堂战王府,手下的人竟然如此没大没小!我乃圣上金口玉言,亲赐的战王妃,大婚当日,王爷不派人迎亲便罢,竟然还让你这么一个侍卫来,要将本王妃送回相府。” 她抬脚上前一步,逼近:“怎么,难道是战王不满圣上,想抗旨吗?” 侍卫长被她激怒,怒喝:“放肆!王爷岂容你污蔑!” “我污蔑他了吗?难道不是战王府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向众人展示这些大逆不道之举!”冷倾欢毫不退让,“你说我污蔑战王,那意思是说,你对本王妃所言所行,不是战王授意,而是你自作主张,以下犯上了!” “你!” 侍卫长被她堵得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这时,一个和蔼的老管家过来了。 “三小姐言重了,实在是王府琐事缠身,一时抽不开身,怠慢了三小姐,三小姐勿怪。” 老管家拍了拍侍卫长,示意他退下,“三小姐是圣上赐婚,王爷怎么会不满意,三小姐请进。” 谢昭见状,赶紧带着小喜子上前。 “四弟新婚大喜,本王这个做哥哥,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略备了薄礼,以贺四弟新婚之喜。” 老管家接过礼单,看到上面的送礼人姓名身份后,眼底掠过一丝恍然,王爷好像是有位三皇兄。 “原来是肃王殿下啊,快请进。” 整个婚礼,就来了谢昭一个宾客。 冷倾欢扫了一眼谢昭,并未多关注。 喜婆提着心,抖着手给冷倾欢重新盖上盖头,让吓呆的乐师们赶紧奏乐。 谢昭随他们一道进了大堂。 大堂冷清,除了谢昭这一位宾客,剩下的都是面色冷肃的侍卫,只有乐师们的乐声在响,在这儿分外安静的大堂中,莫名诡异。 谢昭淡定的坐在一旁,底下的人也没有上茶,他也不在乎。 他就想看看,这拜堂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照方才大门口的动静来,老四极为不满这门婚事,他可不觉得三小姐进了门,就会安稳过去了。 他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茶几的桌面,静心等待。 “咕咕咕咕……” 听到声音,谢昭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冷倾欢再次掀了盖头,看到老管家身边侍卫抱着的东西后,她脸色冰冷。 老管家像是没看到她不好的脸色,依旧笑得和蔼:“三小姐,我们王爷身体不适,只能让您跟着酉日将军拜堂了。” 谢昭嘴抽。 酉日将军,说得好听,还不是一只大公鸡。 第71章 太狠了! 谢昭觉得老四是真狠啊! 人家小姑娘又没招他惹他,竟然这般作贱人家。 他轻咳了一声,“四弟病了?” 老四,传闻他是患有嗜血之症,发作起来,双目红如厉鬼,狂暴杀人,平时倒是没什么,与常人一样。 老管家适时露出一点苦色,“王爷身体都是老样子了。” 冷倾欢在一旁冷笑,“既然王爷病了,我身为王妃,哪里还有心思拜堂,我应当去好好看看王爷,在王爷身边照顾才是。” 她说着甩下了头上的盖头,“老管家,带路吧,免得外人说我这个战王妃不懂为妻的责任,连丈夫病了,也不知道在身边侍候。” 谢昭默默看着,老管家脸色微变了一下,不动声色的上前拦下,“王妃言重了,您有这份心就好,照顾王爷的事,交给底下的人便好。” 冷倾欢看着他,静默半晌后,她忽而一笑,“底下的人哪里比得过我这个做妻子的来照顾更细心。” 她又忽然将目光看向那只公鸡,走到侍卫面前,摸了摸它的羽毛,“王爷新婚当日,就病得连床都起不来,婚礼也无法完成,我听民间的说话,这怕是煞气太重,需要冲喜去晦。” “公鸡阳气十足,我看,倒是正合适拿来为王爷驱晦。” 话落,她趁人未反应过来,迅速抽出侍卫的刀,瞬间割断公鸡的脖子,温热的鸡血喷溅,她飞速躲开,未沾到分毫。 侍卫却染了个彻底,脸上手上,都未能避免。 谢昭挑眉,看向冷倾欢的目光里,兴味裹着深思。 她方才握刀杀鸡的动作,干脆利落,毫不生疏,一看便知是个熟手。 难不成,这位三小姐身上又有什么奇遇不成? 老管家脸色顿时变了,面无表情,“三小姐,这是战王府。” 冷倾欢将染血的刀随手扔在地上,“是啊,我不就是战王妃嘛,圣上亲赐,管家年纪大了,忘性也大了。” “现在,我该去看看我的好夫君了吧。” 老管家没说可不可以,招来一个侍卫,让他去询问战王的意思。 很快,侍卫回来了。 老管家不言,只朝冷倾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昭也起身跟上,老四好歹也是他的弟弟,虽然他们连面都没见过一次,但他身为兄长,弟弟病了,还是要关心一下的, 老四的房间门窗紧闭,昏暗的很,不知道的以为外头还是夜间呢。 怎么这生个病,就把自己弄得跟住在阴暗洞穴的老鼠似的。 谢昭真的是越发看不懂了。 小喜子与老管家等人留在外面,本来只允许冷倾欢一个人进去的,谁让谢昭有特殊加成,没人注意,随她一块儿进了里屋。 “传闻冷家三小姐是个痴傻草包,如今看,传闻到是不可尽信。” 一进屋,谢昭就看到衣着单薄的老四,从暗处探出一只手,掐住了走在他前头的冷倾欢,将人抵在了柱子上。 谢昭拍了拍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娘啊,他还以为有鬼呢! “传言战王残忍暴戾,我觉得倒是不全,应当再加一个欺凌弱小才对。” 谢昭看到冷倾欢抬手在老四的手臂上一按,然后老四就突然面目扭曲了一下,瞬间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 他眼眸微眯,眼底划过一丝幽光,这位三小姐貌似精通人体穴位? 老四握着刺痛阵阵的手臂,猩红嗜血的眸子狠狠瞪向冷倾欢:“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冷倾欢淡然与他对视,“不过是一点穴位刺激而已。” “战王,我知道你不满这门婚事,我也不过是被逼上轿,都是同病相怜,何必自相残杀,让旁人痛快呢。” 她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不如我们合作,我给王爷去除身上的蛊毒,王爷帮我对付丞相一家。” 暗处的谢昭听到蛊毒二字,倚着柱身的身子瞬间紧绷起来,眼色幽沉。 他望向老四,老四全身紧绷,看向冷倾欢的眼中泄露了杀意:“你到底是何人?” 谢昭确定了,老四确实中了什么蛊毒。 冷倾欢毫无惧意,“我,我就是冷家三小姐,不过是偶得了一些机缘,于医术上有几分天赋罢了。” “战王殿下,我没必要骗你,待我拿到医具,为王爷你缓住蛊毒发作的痛苦,到那时,你就会知道,我冷倾欢所言,毫无作假。” 老四盯着她看了良久,她神色坦荡,毫无说谎的痕迹。 他慢慢敛下了杀意,在她对面坐下,“你知道本王所中的蛊毒之名吗?” 涉及到她的专业,冷倾欢态度严肃了许多:“王爷所中蛊毒,乃是万千蛊毒之中最霸道,最残忍的千秋蛊。中此蛊者,全身如蚂蚁啃食,发狂嗜血,渐渐脱离人形,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异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毫无理智,彻底沦为杀人饮血,吞食人肉为生的怪物。” “中蛊初期,患者面部会出现如有无数蛊虫蠕动的模样,最后慢慢全身呈现出这种情况。” 她这番话说完,莫说中蛊者老四本人,便是谢昭这个外人,光是听着,都觉得恶心有些痛苦了。 老四沉默了,“本王答应你的要求,可若是本王身上的蛊毒你解不了,那本王不介意杀了你!” 谢昭退出了战王府,一路沉思回了重华宫。 小喜子见他这模样,不敢打扰。 谢昭本以为,老四跟冷倾欢之间的故事,应该跟其他发癫的人一样,就是些情情爱爱的狗血拉扯。 结果,他吃着吃着,竟然吃出了一口裹着暗毒的瓜! 他坐在书案后,拿着笔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谢昭努力翻找着自己记忆里关于老四的从小到大的信息。 老四的生母出身并不高,就是皇宫司乐坊的一个舞姬,被皇帝醉酒宠幸后,随便封了八品采女扔在了一边,就没管了。 就一次,那舞姬就怀上了孩子,父皇也没在意,别说升位份,连口头上的好话都没一句。 老四就在这样无人在意下出生了,与他不过前后隔了一天的时间。 老四出生时,据宫中一些人说,天生异象,什么东方天降神石,天狗食日,虫鸟满天。 而就在老四出生后的第二日,他的生母突然就暴毙在了自己的寝宫,听说死状特别恐怖,但具体怎么恐怖,又无人知道了,伺候老四生母与那日看到一切的宫人全都被送去了皇陵,没过两个月,都死了。 谢昭想不通,一个舞姬的儿子,从在娘胎肚子里时,就不得帝心的孩子,怎么会有人给他下那么霸道的蛊毒。 若说是争皇位,觊觎大周江山,颠覆皇朝,也该选太子或者老二啊! 谢昭头痛,招来小喜子:“你让人去找一下,还有没有当年见过老四生母死状的宫人在世,或者与那些宫人有密切关系的,问清楚老四生母的死状。” “是。” “对了,给老四两夫妻身边送几个人过去,算是我这个兄长暗地里的关心了。” 小喜子领命退了出去。 谢昭随手将画满涂鸦的纸张点燃,扔进香炉里。 他之前嫌弃世界太癫,人人都是狗血爱情,现在突然一个急转弯,拐到正常阴谋方向去了,他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走到神龛前,盯着菩萨像看了许久,然后兀地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 菩萨啊,这拐弯别拐太猛了,要是拐破了天,他一个单纯善良的普通人搞不定的啊! 不行,拜一个菩萨不太保险! 听闻灵神观灵验,明天去灵神观再拜一拜! 第72章 熟人 “老四跟他媳妇没进宫请安吗?” 谢昭站在等身铜镜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打扮,看着镜子里自己英俊的脸,十分满意。 刘嬷嬷在一侧低声道:“战王府递了入宫请安的牌子,皇上那边以政务繁忙,拒了。” 谢昭懂了,他本来还想等老四两夫妻进宫,看看会有什么有趣的戏,然后再去道观,没想到父皇这般厌恶老四,新婚头一天的请安都不让人进来。 “既然老四不来,那咱们就先去灵神观吧。” 灵神观香火鼎盛,除了它是皇家道观外,也因它本身十分灵验,极受京城众人的青睐。 不过,谢昭觉得,这所谓的灵验,一半都是吹出来的。 心底不大信,谢昭也没摆在脸上,点了香,闭眼,十分认真的对着那高大的神像拜了拜,心底默念: 妖魔鬼怪快离!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 三遍念完,他睁开了眼,起身,将香插进香灰炉中。 这里是大殿,还有两间侧殿,后殿,皆供奉着不同的神像,谢昭又一一拜过。 每拜一次,便默念三遍妖魔鬼怪快离开。 等他拜完,瞧见道长解签的位置,又走了过去。 “不知公子所求为何?” 解签的道长已经有很大的年纪了,满头鹤发,连胡须眉毛都是银白的,清瘦的身形裹在道袍下,一派仙风道骨,看着就让人莫名亲近信赖。 “我啊,随便求求,看看这混乱的世道和人,老天爷管不管。” 谢昭笑着随意将签筒摇晃了两下了,便抽取了一支签,看了一眼,“下下签,看来老天爷够无情的啊。” 老道长笑得十分淡定,“公子随心所求,这签自然也是随意而为了。” 谢昭挑了一下眉,“行吧。” 他将那只下下签的签条又放了回去,这次,他认真了,摇了五六下才停。 抽出一看,谢昭笑了,“道长这次怎么看?” 还是下下签,跟第一支签一模一样,半点没带换新的。 老道长脸上和蔼的笑意,连眉梢都未有一丝变化,“修道非易事,需得经历一番磨难,才能得悟。求签问卦这等问神的大事,自然是要经历一番周折的。” 谢昭懂了,意思就是这次不算,再来。 谢昭被老道长的态度给逗笑了,也没恼,再次摇签。 这次,他摇了十来下才停。 结果,同前两次一样。 谢昭握着那支下下签,都不知道该笑还是哭了,“事不过三,这都第三次摇到同一支下下签了,道长这可如何是好?” 老道长不愧是老道长,还是很淡定,“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公子能三次摇到同一支签,这正说明了公子是身具特殊气运之人啊。” 他拿过谢昭手中的下下签,将其放进签筒之中,随意摇了一下,朝谢昭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不如再试一次。” 谢昭此刻只觉得这老道长颇有意思,他不信什么神,求签也就是个给自己找个乐子,现在连续三次同摇到了一支签,也终于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便是老道长没开口让他再摇一次,他自己也会动手。 他就不信邪了,摇它四次六次的,还能是同样的签。 这一次,他足足摇了二十余次! 恨不得连签筒都摇散了! 谢昭深吸一口气,闭眼,从签筒中抽取了一支签。 他身后的小喜子也跟着紧张起来,盯着他手中的签。 慢慢的、慢慢地,谢昭一点点睁开眼,瞧见签上的一个上字,他立即睁开眼,眉眼飞扬,一股难言的喜悦充斥了他整个人身。 “上上签。”老道长拿过他手中的签条,微笑着道:“三次周折磨难已过,这才是公子最终的答案,恭喜公子得偿所愿。” 谢昭现在是浑身那叫一个舒坦啊! 对老道长拱了拱手,“承道长吉言了。” 终于抽到一支上上签,谢昭满心愉悦,起身告辞,一转身,他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不远处,衣着素雅的妇人神色忧愁,扶着她的少女俏丽娇媚,正低垂着头,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谢昭太熟悉那位少女的面容了,不就是那位被卫岑代整个卫家,与其断绝血缘关系的卫娇织嘛! 她身边的那个妇人,只看她与卫娇织四五分相似的眉眼,便知她是卫娇织的母亲——杨氏。 谢昭眼底掠过一丝幽光,迎面上前。 “杨夫人。” 谢昭看到,扶着杨氏的卫娇织听到他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低着头。 杨氏瞧着谢昭,面露疑惑:“不知这位公子是?” 谢昭礼貌笑道:“杨夫人您不曾见过我,不认得也正常,我是当今陛下的第三子,前不久刚封了肃王。” 杨氏明白了,虽然她记忆里对这位三皇子肃王无多少印象,却未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毕竟没脑子的人还是少数,不会真傻到在皇城脚下,冒充皇帝的儿子,一查就能查出来。 杨氏恭敬的回了礼,“肃王殿下也来拜神嘛?” 谢昭点了点头,“近日事情太多,所以拜一拜,静静心神。” “杨夫人您来这儿拜神,可是有什么事?” 提起这个,杨氏忧愁笼罩的眉眼越发悲苦,“肃王殿下有所不知,臣妇的长子不久前从宫中回来后,就病了。本以为只是寻常的怒火攻心,看了大夫,吃了药,谁知道过了好几日都不曾见效。” “眼看着人一直昏睡在床,滴水难进,臣妇心中忧虑,便想着拜拜神仙,祈祷犬子平安。” 谢昭眸色微闪,当日处理顾诏与卫娇织的事时,卫岑确实被气得吐了血。 他目光隐晦的看向扶着杨氏,低头沉默的卫娇织。 片刻后,谢昭收回目光,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与关心,“卫世子身为我朝要员,一直对大周尽忠职守,如今病得这般重,本王现在才知道,实在是……难得今日遇上杨夫人,不如本王随你们二人一同回去,去看看卫世子。” 杨氏感动了,“犬子能得肃王殿下这般记挂,是犬子与卫家的荣幸,那便……” “肃王殿下一片好意,臣妇代犬子谢领了,只是殿下身份贵重,犬子重病,若是连累了殿下,臣妇与卫家都担待不起。” 杨氏僵硬的转了话锋。 不知道是不是谢昭的错觉,他怎么觉得说这话时的杨氏,眼神有些空洞发木。 正当他想细看时,杨氏规矩的垂下了眼帘。 谢昭目光往卫娇织身上投去,少女似害怕般揪紧了杨氏的衣服,翁声道:“娘,哥哥还病着,我们快回去吧。” 杨氏低着眼朝谢昭行礼,“臣妇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谢昭没有阻拦,“杨夫人请。” 他站在原地,目送杨氏母女二人远去。 日光下,他眸子微眯,落在杨氏那略显僵硬板直的背影上,晦暗不明。 卫娇织扶着杨氏走远了好些距离,身后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位肃王殿下的审视目光,冷漠平静,让她心底的那股怨气被恐惧压了下去。 她强撑着若无其事,扶着走路僵硬的杨氏上了马车,彻底隔绝了谢昭的视线后,她才松懈下来,后背冷汗岑岑。 她拿着手帕随意的擦拭去额头的冷汗,对上眼神空洞的杨氏,她忽然笑了。 卫娇织握住杨氏的左手,在手背上用力按了按,杨氏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人气。 “织织,也不知道这灵神观灵不灵,你哥哥他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迟早会……” 杨氏好像完全没想自己是何时上了马车的,她为病重昏迷的儿子,真心的担忧着。 卫娇织坐到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乖巧体贴,“娘,别担心,您还有织织,还有……” 她将杨氏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处,笑得温柔甜蜜,“您还有外孙呢。” 第73章 不像个活人了 谢昭见过卫娇织与她母亲后,立即进了宫。 “父皇,儿臣在灵神观意外遇上了靖平侯府的杨夫人,听闻卫世子病重多日未醒,儿臣想着父皇向来最是仁慈宽厚的,十分看重朝堂大臣,便急忙向您回话来了,您看,可要让太医去看看卫世子?” 谢昭跪在地上,向庆元帝询问。 庆元帝这几日为了苏云柔的事,一直心情不愉,每看一眼重伤在床的苏云柔,他就想到沈贵妃仗着沈家,连他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跋扈! 简直让他怒不可遏,又无能为力! 谢昭的话,此刻不经意间敲在了庆元帝的心上。 他畏惧沈家跟太子一派,从前有舅舅孙老国公一家能在朝前为他帮上一点忙,如今孙家被长乐那个贱人的女儿给弄垮了,他失去了一条臂膀,更是无力。 虽有宋言这个有能力的人在身侧,但到底不是在朝堂。 小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那个卫家不久前不是被他们的宝贝女儿牵扯进了顾诏意图谋逆的大案中嘛,世子卫岑当时被其妹气得吐血,断绝了关系。 当时他念着卫家老实,没有迁怒重罚卫家,已是施恩。 如今卫岑病重,他再派人前去关心,表达一下对卫家的看重,卫家岂不是更会对他感恩戴德! 如此一来,他又有了一个得力助手。 庆元帝阴沉着脸飞速得转动着脑子,确定最后对他有利后,他压抑郁闷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一点。 “卫家忠心,世子病重,是该让太医去瞧瞧。” 庆元帝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昭,对这个蠢笨,存在感不高的小三如今是越发满意。 “此事,就由小三你带上太医院首代替朕去慰问一下卫家吧。” 小三这人是个实心眼的,不会以权谋私,揽功自戴。 他放心。 “父皇天恩,卫家必然感念父皇仁爱,为父皇赴汤蹈火。” 谢昭又送上一记马屁,在庆元帝满意的视线下,让人将太医院首请过来,一同赶往靖平侯府。 卫娇织正陪着杨氏说话,听到外头下人来回话,说肃王到了。 她手中的茶杯一个失神,朝掉在了地上,茶水打湿了她的裙摆。 她也顾不得,忙跟上杨氏往前院去。 “……本王回宫后,还是不放心卫世子的病,便求了父皇,派了太医院的院首过来为世子诊治,若是有用,便是极好,实在不行,再另想别的办法,世子总会吉人天相的……” 卫娇织随杨氏踏进正厅,听到谢昭的话,眼底划过一缕幽恨! 卫岑的生死与他毫无关系,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见过肃王殿下。” “杨夫人快请起。” 杨氏看向坐在一旁的卫侯爷,“老爷,这是做什么?” 卫侯爷握住她的手,觉得冰冷,握的紧了些,柔声道:“肃王殿下与陛下记挂岑儿的病,特意派了太医院院首来为岑儿诊治。” 杨氏面露忧色,“岑儿的病,京城里的大夫都看过了,没有一个人说得出来,太医院院首,真的可以嘛?” 这话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一点也没脑子。 谢昭越觉得杨氏古怪了,他从前虽未与杨氏接触过,也听过关于她的传言。 在那些传言中,杨氏是个果断,利落,聪慧的妇人,怎么也不可能说出现在这种无脑的话。 就算太医真看不出来,也好歹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嘛,何必如此急着拒绝? 卫侯爷也意识到她的话不妥,连忙补救:“肃王殿下,李院首,内子她近几日为了岑儿的病,心神劳累,言语有些失礼,若是怪罪,便怪臣吧。” 谢昭忙扶起他,“侯爷言重,我们明白杨夫人的心情。现在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先去看看卫岑吧” 卫娇织拦不下谢昭,心脏暗暗提着,扶着杨氏的手有些失神用力。 卫岑那个样子,除了她自己,谁也看不出来到底怎么事。 她怕什么? 她不应该怕的。 她不怕的! 卫岑的院子格外安静,伺候的小厮们像木头一样守在门口,听到动静了,发直的眼珠子才活了过来。 谢昭将这些古怪尽收眼底。 推门而入,谢昭下意识的皱眉,屏住呼吸。 好臭的味道。 他默默打量着屋子,各处的窗子都被帘子遮着,不透一丝光亮,香炉顶上飘着袅袅香烟,也盖不住那股臭味儿。 谢昭侧首去看卫侯爷与杨氏等人的表情,他们面色如常,连李院首也是如此,好像什么都没闻到。 床榻上的帐帘也紧紧遮着床上的人,杨氏亲自上前将帐帘掀开。 一股冲天的奇臭瞬间从鼻腔,强势无比地灌进肺腑。 哪怕谢昭提前屏住了呼吸,也还是没能完全阻挡住它们。 谢昭只觉得胃部一阵翻滚,差点呕吐出来。 其他人见状,卫侯爷担忧问道:“肃王殿下怎么了?” “卫世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本王实在是心痛,都是我大周良臣啊,年纪轻轻的……” 谢昭拿出手帕,借着擦拭眼泪的动作,捂住口鼻,以此来隔绝臭味。 杨氏让卫娇织点了蜡烛,有了光亮,谢昭彻底看清了床上男人的模样。 面色惨白发黑,瘦削得颧骨突出,眼窝深陷,真得看不出活人的样子了。 谢昭眼神凝重起来,太医院首也十分心惊,不用他开口,便立即上前去诊脉。 卫岑手从被褥底下拿出来,更为惊骇。 那是人的手嘛? 几乎只剩下一张薄皮覆在手骨上,青色的筋脉如一根根长虫凸起,蜿蜒。 卫娇织默默地站在一旁拿着灯,眼神暗暗去看谢昭的脸色,发现他脸上的只有担忧,并无异样,可她的心并未就此放下来。 李院首皱着眉头诊脉良久,最后他长叹一声,“侯爷,恕在下医术不精,实在是诊不出来世子的病症。世子的脉像强劲有力,并不像是重病的模样,在下从医这么多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异象。” 杨氏闻之又簌簌落泪,卫侯爷温柔安抚,朝李院首道谢。 出了卫岑的院子,杨氏因悲伤不已,没有跟着出来,卫娇织留下陪她。 谢昭与卫侯爷同行,眼底深沉晦涩,面上状似随意道:“之前卫世子在父皇面前为了保住卫家,代整个卫家与卫姑娘断绝了关系,怎么侯爷又将卫姑娘接了回来,若是被父皇知道,岂不是又要惹来父皇的怒火?” 卫侯爷无奈叹气,“臣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夫人她放不下织织,岑儿如今又变成了这样,有织织陪着,也好些。” 谢昭停下脚步,卫侯爷疑惑转头:“王爷怎么了?” 谢昭盯着卫侯爷的脸仔细的观察,视线一点点从他的额头,眉骨,鼻梁划过,最后,眸光顿在了他脖子上,耳垂下方的那一抹红色的小点上。 第74章 不对劲! 谢昭与李院首回宫复命,庆元帝听后,一阵唏嘘,为了展现他对卫家的看重,大肆赏赐了一番药材。 谢昭坐在自己的寝殿里,一改往日的懒散,正襟危坐,严肃地面孔透露出让人难以承受的威严。 “让人盯着卫家,尤其是卫娇织,有任何异样,立马来报!” 小有子鲜少见到自家主子这般严肃过,也提紧了心,领命而去。 谢昭就这么干坐在椅子上,眼帘低垂,指尖无意识的点着桌面。 卫岑那个模样一看就是中了什么奇诡之毒,太医与寻常大夫自然看不出来,老四那个媳妇瞧着对蛊毒略有所知,或许该让她给卫岑看看。 这一等,便是三日。 在这三日期间,谢昭借着担忧卫岑病情的口,成天待在太医院,翻看那些医书。 只可惜,人力与时间有限,未有所获。 第四天,新嫁娘要与夫君一同回门。 谢昭换了身装扮,借着自己的特殊能力,混在了老四的侍卫中。 老四看着这冷淡的相府大门,朝身侧的冷倾欢看去,面具下的眼神,略带讽刺:“看来你的丞相父亲,是真的一点没把你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啊。” 冷倾欢面容冷淡,“王爷现在才明白嘛?我还以为大婚当日,王爷就清楚了呢。我不受生父待见,王爷不也与我同病相怜嘛,王爷都不为此感到难过,我自然要学习王爷的态度。” 老四没从她脸上看到难过的神色,反倒被她不软不硬的刺了回来,心底生出一点烦躁,“期望你等会儿见了他们,也能够如此尖牙利嘴。” 虽说这几日,冷倾欢露出来的能力,确实压住了他体内时时躁动不安的蛊毒,让他对这个女人有些刮目相看。 但新婚那日,她对他这个王爷没有放在眼里的行为,还是让他心口梗了一口气,今日,正好找到机会,让他反击回去,没想到结果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四深吸了口气,告诫自己,大丈夫不应与一个小女子计较,他才忍住了气意,没有拂袖而去。 谢昭没想到老四竟然是一个这么爱跟女子斤斤计较的人,有些诧异的同时,又对冷倾欢的不卑不亢反扎回去的做法,略有欣赏。 这位奇怪的冷三小姐,倒是比之前遇上的那些奇怪的人,脑子正常不少。 他微微沉思,这么个会医术,能救命的人才,也不知道能不能被他给挖过来。 老四两人在门口打了几句嘴仗,还记得今日的正事,不再浪费时间,两人并肩入府。 谢昭跟在他们身后。 在老四夫妇二人进了大门后,便有眼尖的小厮,立即去禀报了他们老爷跟夫人。 等冷相夫妇真见到完好无损,神采奕奕,脱胎换骨般的冷倾欢时,都震在了原地。 “怎么,丞相大人为官这么多年,见了本王跟王妃,都不知道怎么行礼了吗?” 老四声音阴恻恻的,又冰冷,听得人汗毛直竖。 冷相与韩氏回过神,想到这位战王殿下在外的凶名,有些恐惧,哪怕再不愿,也得老老实实跪下。 “见过战王,战王妃。” “起来吧。” 老四与冷倾欢走到大厅的椅子上坐下。 谢昭跟过去,在二人身后当木头。 冷相与韩氏对视一眼,不知道他们两个要做什么,思索不得后,冷相站出来,“不知战王殿下今日过府,是有什么要事?” 老四看了眼面色淡漠的冷倾欢,沉声道:“原来冷相还知道本王是王爷啊!” 冷相眉头一跳,不安,不等他解释,突然听到战王猛拍了一下桌面,朝他厉喝道:“父皇明确下旨,是将相府的嫡次女二小姐赐予本王为正妃,怎么新婚当日,这新娘突然就换了人?” “冷相,你是觉得本王这个不受宠的王爷好欺负是吧?” 冷相与韩氏都吓得白了脸,跪在了地上,他们当初换人的时候,还真就是这么想的,反正战王不受宠,就算新娘换了人,他也不敢闹出来,毕竟,皇帝不一定会管。 可他们没料到,战王性子如此强硬,竟然直接打上了门,看他如此气愤的样子,今日他们怕是难脱身。 冷相心底飞快的转动,目光对上坐在那里安静冷漠的冷倾欢,灵光一闪,忙挤出几滴泪,朝老四辩解:“殿下所言,实在是冤枉了老臣,圣上下旨,老臣的女儿能嫁给王爷,那是她的福气。” “可谁知道,老臣这个不孝的三女儿,竟然嫉恨她姐姐要嫁进王府,临时让人迷晕了蕙儿,自己换了衣服上了花轿,等老臣与夫人发现时,已为时已晚!” 冷相真的说哭就哭,一副愧疚不安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了,都以为他受了多大委屈。 “王爷,臣这个三女儿素来愚笨,又喜欢与惠儿争抢,臣没料到她竟然敢如此狠毒,做出这般不知廉耻的事!她如今已是战王妃,王爷要杀要剐,臣这个父亲,无颜阻止,敬听王爷的处置。” 狠还是丞相狠啊! 当真是一点父女之情都没有,谢昭不是很懂,怎么丞相对一个庶女,就这般恨,恨不得她去死呢? 老四沉默,不语,看向坐在那里安静的冷倾欢。 冷倾欢坐着,冷眼看着冷丞相痛哭流涕,一副懊恼不已、愧疚难当的模样,等他说完,她轻笑出声,清冷平静地眼里都是讥讽。 “丞相大人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你口口声声说我迷晕了她冷仙蕙,难道你忘了,你嫌弃我痴傻,草包一个,一直将我与阿娘关在后院的废弃破屋中,我从未出过门,如何知道相府的路线,如何知道她冷仙惠的住处?” 她声音说不出的平静,讽刺的意味却又无比深切,“再者围墙高立,我又无仆人相助,连屋子的外头都出不出,从哪里弄来迷药?冷仙蕙身边侍女仆从成堆,时时刻刻都有人围着,我这个傻子怎么近她的身?难不成,我会隐身不成?” 你不能,他这个肃王差不多能。 谢昭暗暗心底接话。 冷相望着她,脸皮抖动,眼底浮现出一片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你、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变好了是吗?”冷倾欢嗤笑,“像你这种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人都能当上丞相,我一个无辜者,怎么就不能变好了?” 谢昭盯着冷相的脸色,眸色暗沉。 不,不对! 冷倾欢突然从一个草包痴傻之人,变得与常人无异,冷相或许有震惊不解,可不该是恐惧。 他在恐惧什么? 没有人发现冷相的情绪不对,冷倾欢看到他露出害怕的神色,只觉得心底压着那口气,松散了些。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位丞相父亲,她自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第一次见面,就是他与韩氏带着一群人将她提到他们跟前,然后一字未说,直接一碗迷药灌进了她的喉咙。 昏迷过去时,留在原身最后的印象中,是他高高在上,冷漠厌恶的神色。 那不是看一个女儿的神情,而是像看一只脏物。 现在,这位高高在上的冷相却跪在她脚下,害怕代替了一切。 冷相吞咽了一口口水,再开口,嗓子涩得厉害,他死死捏着衣袖的边缘,竭力压下心底要搅乱他理智的恐惧,问:“你想要做什么?” 冷倾欢有些诧异,她还以为冷相要负隅顽抗一段时间呢,结果竟然这么快就投降了。 这跟她这几日打听出来的奸诈、狠辣、不不肯认输的冷相,有些不一样啊。 冷倾欢倒也没多想,毕竟,还有一条关于冷相此人的评价,那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极符合他现在的行为的。 他自己方才说得那些理由,只要随便一查,都能查出来真假,再纠缠下去,对他越不利。 冷倾欢正了脸色,“我要将我阿娘接出相府。” 第75章 神龛 谢昭敏锐的注意到,在冷倾欢提出要将她阿娘接出府的条件后,冷相与他夫人韩氏都不约而同的抖了一下身子,又故作无意般,把眼皮垂下了。 冷倾欢见冷相不说话,冷了脸:“怎么?丞相大人不愿意?” “三妹妹。”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柔和的女音,众人抬头,只见一个穿着荼白银丝绣昙花的少女迈着莲步而来。 “臣女见过战王殿下。” 她微微福身行礼,音色柔和,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恰到好处的优雅端正,眉眼低垂间,又透出一点柔婉媚态。 整个人都不急不徐,尽显大家千金的仪态。 谢昭在赐婚宫宴上见过这位冷二小姐一面,那时他的心思全在那些闹剧上,对她并未多加关注,却留意过她的相貌。 那时她也是美的,安静娴雅,如今竟然比之前风采更盛。 谢昭现在觉得,这相府的有趣东西,比老四身上的还多。 老四面对这么一位大美人,冷淡得很,看都没看她,只是望着冷倾欢。 赤裸裸的冷待,冷仙蕙也未露出难堪之色。 她转而朝冷倾欢道:“三妹妹,替嫁一事,父亲确有错处,你恼他怨他,姐姐我也理解。只是父亲也确实是为了三妹妹你着想的。” 冷仙蕙像是看不出冷倾欢对她的厌恶,笑得温柔淡雅,“三妹妹你此前一直痴傻,又到了该说亲的年纪,父亲怕你嫁出去,受人欺负,才不得已想了这个法子。” “战王殿下虽凶名在外,但父亲说传言不可尽信,若战王真得那般残暴不仁,朝中御史上谏,皇上那般公正无私的人,也不会饶了去。” 她慢慢走到冷倾欢面前,想握住她的手,被冷倾欢躲开,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嘴角笑意的弧度不变,“何况又是圣旨赐婚,三妹妹你嫁过去,不会受了委屈的。” 这嘴皮子,真得是把黑得说成了白的。 好一个厚颜无耻的毒美人啊! 谢昭想,当日父皇要真的是将这位冷二小姐赐给太子,做了太子妃。 太子的心上人黛菱入东宫后,怕是会非常热闹! 冷倾欢对面前的美人,讥讽和厌恶都毫不掩饰,“不委屈?若是王爷一怒之下,杀了我这个替嫁的三小姐,人都死了,自然是不委屈了。” 她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原身的母亲带走,收拾冷相这些人,她后面有的是机会。 冷倾欢懒得搭理冷仙蕙,只看向冷相,“丞相大人,今日我是一定要带我阿娘走的,反正你那么多妻妾,少一个也不算什么。你不说,我自己带人过去!” 冷仙蕙上前拦下她:“三妹妹,这世上可没有回门的新妇,将生母带去夫家的礼,你这样做,让外面那些人,如何看待你?你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唐姨娘留在府上,如今又成了王妃的生母,不会受到亏待的,三妹妹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让自己受累呢。” 冷倾欢斜睨了她一眼,“外人议论随他们去,我又不会少块肉。你们再三阻拦我接我阿娘,难不成是你们对我阿娘做了什么?” 想到这个可能,冷倾欢脸色顿时变了,直接打开冷仙蕙的手,大步地往后院去。 没走两步,她便看到唐姨娘被两个嬷嬷扶着,正向这边走过来。 冷倾欢脚下的步子加快,几乎是跑过去的,从一个嬷嬷手中接过唐姨娘的手,小心扶着她,“阿娘。” 谢昭看着冷倾欢将唐姨娘扶进来坐下,他才发现,这位唐姨娘身子瘦得跟纸片一样。 面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搭在冷倾欢手中的那只手,也细得仿佛一捏就碎。 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不健康。 “阿娘,我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唐姨娘沉默着。 冷倾欢自然也看出了唐姨娘身体不好,借着握她手的机会,探了探她的脉搏。 片刻后,冷倾欢神色震惊,“阿娘,你有孕了?” 谢昭挑了一下眉,心中的古怪更浓了。 就唐氏现在这个随时会断气的模样,容色衰减,冷相后院妻妾不少,再怎么好色,也不至于宠爱唐姨娘,还让她怀孕吧? 冷倾欢把出这个脉象,心底震得狠狠颤了一番,她不信,再把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 冷倾欢瞧着唐姨娘瘦若纸张的身形,一股无形的怒气冲了出来,眼眸发红。 原身的记忆中,唐氏自生下她这么一个傻女后,便被冷相厌弃了,一直跟原身关在废屋中,她不觉得冷相突然改了性子,又宠爱了唐姨娘! 最可怕的猜测涌出来,冷倾欢不敢去想。 她目光锋利裹着怒气朝冷相看去:“是不是你?” 冷相被她的眼神骇住,冷仙蕙柔声替他回答:“三妹妹糊涂了,唐姨娘是父亲的妾室,这孩子自然是父亲的。好歹唐姨娘也曾是父亲宠爱过的人,三妹妹又嫁了王爷,父亲不是那般无情的人。” 冷相在冷倾欢的逼视下,点了点头,“若非唐氏有了身孕,我怎么会阻拦你带她走。” 神色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 疑团更多了。 谢昭眸色深深,乐子他没看多少,倒是看出了一堆古怪的事。 冷倾欢现在恨不得杀了冷相,“阿娘这样的身体,根本不能受孕,你是要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块死吗?” 冷相此时渐渐平稳了心底的恐惧,“她是我的妾室,我宠幸她,是她的福气,这孩子我本也想打掉的,可是大夫说了,唐氏的身子撑不住打胎药的猛烈药性,到时候也是死。” 他目光落在唐氏的肚子上,眼帘微垂,遮住底下的暗色,“反正都是死,多活几个月,不比立即死去要好嘛。” 冷倾欢想杀人! 谢昭看出了冷倾欢的杀意,难道她真的要在这儿动手吗? 一旦她现在杀了冷丞相,都不用晚上,皇帝就会派人来杀了她跟唐姨娘。 好歹也是一国丞相嘛。 谢昭等着冷倾欢的动作,冷相也察觉到了冷倾欢对他不妙的情绪,刚平复下去的恐惧,再次涌了上来。 他忍不住后退,被更敏捷的冷倾欢抓住,直接在他的身上用力打了一掌,冷相觉得胸口传来一点刺痛,然后又没了。 冷倾欢看着他惊疑不定,让人扶着唐姨娘出去,“我阿娘的身子,我自己会给她调养,等孩子一生下来,我阿娘便与相府再无瓜葛!” 老四与冷倾欢走了,谢昭却悄悄换了一身相府小厮的衣服,留在了相府。 送走冷倾欢跟老四,冷仙蕙扶起冷相夫妻。 “蕙儿,唐氏怀着胎儿,被她带走,真的没问题吗?”冷相有些不确定问道。 冷仙蕙柔声安抚:“无妨,唐姨娘的身子被调养的越好,孩子便会越健康,于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这是什么意思? 唐姨娘怀的胎不对吗? 谢昭低着头,眼底的幽光越发浓。 “父亲,三妹妹她如今既然好了,您也别再多说什么了,免得出错。”冷仙蕙温柔地笑着,可这话,谢昭听出了几分警告。 谢昭抬眼去瞧冷相的反应,见他脸色奇怪的变换了两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冷仙蕙满意的笑了笑,“我今日的奉礼还未行完,父亲,女儿先行退下了。” 奉礼? 谢昭眉心微皱,立即跟了上去。 随冷仙蕙来到她的闺房,一股奇特的香味飘散在整个屋子里。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香味甜腻得有些腥味。 少女窈窕的身影继续往里面去,谢昭如影子般跟上,眼光快速的扫视屋中陈设。 与冷仙蕙本人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温柔娴雅不同,这屋子里的东西全都明晃晃得显露着奢靡。 金器玉具,精巧华美,牡丹凤凰的纹样各式各样,满屋皆是。 谢昭越瞧,眼底的暗色越深,沉作了一团难化的乌墨。 随着冷仙蕙的步子越往里,光线越暗,侍女们都在外头,屋里安静的出奇。 渐渐地,谢昭的瞳孔一点点放大,身体紧绷,脚下的步子做出一种随时撤退的动作。 千金小姐的闺房深处,安置着一方神龛,神龛上供奉着一尊神像。 不! 确切地说,那不是神像。 那只是一方血檀木制成的类似镇纸形状,长条状、看不出什么奇怪的模样。 谢昭紧盯着冷仙蕙的动作,她点了三根红色的细香,香烟飘起来,萦绕在鼻腔的香味,甜腻带腥的味道更重了。 他屏住了呼吸。 冷仙蕙郑重地拜了三拜,抬头虔诚无比的望着神龛上的那块木头。 “冷倾欢已经随您去供奉圣主了,她的身体如今被什么占据了?请圣侍告知您虔诚的信徒。” 谢昭死死地盯着她,香烧得越来越快,在要燃尽时,冷仙蕙突然痴痴地笑了,“原来是异魂啊……” 第76章 诊治 鼻间的香气越来越浓。 谢昭渐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晕眩,跪在神龛前的少女身影也像是面团般,被什么东西拉长,旋拧,歪歪扭扭。 砰、砰、砰—— 心跳声如雷震耳,谢昭胸膛剧烈起伏,异常的兴奋与激动,心脏跳得越来越用力,像要撞断胸腔的肋骨,撕裂皮肉,从里面跳出来! 不! 不对! 身体的直觉对危险发出尖锐的警告,理智与兴奋搅弄,让谢昭想要呕吐。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尖,刺痛与血腥味让他勉强回过神,飞速地远离了那诡异的神龛里间。 外室香气淡了许多。 谢昭隐在门口处的柱子后,俯身揪着胸前的衣服,深深的呼吸了两下,勉勉强强地将头脑中那股不受控制地兴奋感压下去。 心脏还在跳得欢快,却远不如在神龛前那般剧烈用力了。 谢昭的额头被细细密密的冷汗覆着,低垂的眼下,涌着冰冷锋利的杀意。 冷仙蕙供奉了这么一件邪物,冷家夫妻也都明白,却未阻止,甚至还参与其中。 他们冷家想做什么? “咚咚咚——” 外头有人敲门。 谢昭瞬间绷紧了身体,将自己的身形往暗处藏没。 冷仙蕙慢慢从里边走了出来,谢昭眸色冷凝,这个女人,好像又变美了,眉目的媚意比先前深了许多,袅袅行走间,身体似乎也特别的柔软,像……像没有骨头! “进来。” 冷仙蕙走到妆台镜前坐下,对着镜子开始抚摸欣赏起自己的脸,敲门的人推门进来,是个粉衣的侍女。 “小姐,您又变美了许多,照这么下去,等太子见了您,一定会喜欢您的。” 粉衣侍女将手中的一盅汤放到冷仙蕙的面前,隔得有些远,谢昭看不见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冷仙蕙抬起柔若无骨地纤细玉指,将碗中红得发黑的汤一饮而尽,接过侍女的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污渍,“只是到底还是晚了些,太子妃之位被礼部尚书家的孙青芸先占了去,之后我再入东宫,也不过是个侧妃之流,被人压了一头。” 粉衣侍女道:“小姐生得这般美,整个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个您这样的美人,等将来太子荣登宝座,小姐还怕坐不到凤位上去。” 谢昭听了一通她们主仆的谈话,算是明白了这位冷二小姐的打算。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太子不受皇帝待见,以冷相最爱投机取巧,又贪生怕死,善于揣摩上位心思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地位不稳的太子? 冷仙蕙喝了汤,便来了困意,由侍女伺候她睡下,谢昭抓住机会,离开了这诡异的相府。 外面天气明朗,清风徐来。 谢昭望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闹,才有一种自己还是在平凡人间的真实感。 小喜子看出他的不对劲,也不敢上前打扰。 谢昭之前以为,他碰上那些为爱痴狂,理不清正事,说不来人言的发癫人士,已经足够他烦躁了,现在倒好,直接被他撞上了一个邪乎的不像凡人能弄出来的动静。 这世界是真的癫了! 谢昭心思沉沉,没有着急回宫,转道去了战王府。 老四听到谢昭到访,他皱了皱眉,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有这么一个皇兄。 让人请了进来。 “四弟。” 谢昭此刻已经恢复如常,朝老四露出一抹灿烂无害的笑脸。 老四回礼,“三皇兄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儿了?” 谢昭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喝了几口茶,润湿了发干的嗓子,笑道:“我可不是突然想起来的,你是我弟弟,我一直记挂着你,只是你从前一直闭门谢客,我也不好打扰。” “如今不同了,你娶了媳妇,府上有了能主事的人,我也厚着脸皮来看看。” 谢昭言语不谄媚,不畏惧,态度寻常,老四对他这位三皇兄倒是有些好奇了。 “我命带不详,父皇厌弃,三皇兄过来看我,不怕父皇迁怒于你?” 谢昭笑的毫不在意,“父皇可不会像盯二哥和太子那样盯着我,我来看你,父皇哪里会在意。” “对了,四弟妹呢?大婚那天,我来你府上观礼,有幸见识了四弟妹的风采,今日我来,一为看望四弟你的身体,二来也是有事相求于四弟妹。” 老四顿时警惕起来,面具遮掩,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真实情绪。 “她正为她母亲唐姨娘诊治身体,一时半会儿怕是抽不开身,三皇兄不如改日再来?” 谢昭叹气:“若非事情紧急,我倒是愿意改日再来,只是如今,我等得,病人等不得。” 老四抬眼看他,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三皇兄如何知道本王的王妃会医术?你们从前认识?” 谢昭对上他怀疑冰冷的目光,淡然自若,“不认识,可是不认识,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他微微一笑,意味深长,“你三皇兄我别得没有,就是在这儿探听消息上有几分心得,四弟妹大婚当日的表现,与传闻中所展现的性子,如此大不相同,很难不让人好奇,这一好奇,便想着弄个明白了。” 老四握着茶杯的手暗暗用力,盯着谢昭的眼神锐利逼人,“三皇兄如此行事,岂不是连我这个弟弟也都没有半点秘密了?” 老四动了杀心。 他的秘密绝对不能被人暴露出去! 谢昭笑得温和无害:“四弟受苦良多,我身为兄长,还不至于那般无情,更何况,我也没有喜欢跟人分享秘密的癖好,四弟放心就是。” 老四目光没有半分软化,谢昭无奈叹气,“四弟要是非不信,想解决拥有秘密的人,那我可就不敢保证,明天这些消息会不会闹得众人皆知了。” 老四梗住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老四从小脾气便不好,又加上被蛊毒折磨了这么些年,脾气越发暴躁。 看着面前谢昭那张俊郎明媚无辜的面孔,他恨不得一拳挥过去! 老四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人威胁,拿捏的桎梏感了,胸膛起伏不定,握着杯身的手,紧了又松。 最后他也只能重重的将茶杯搁在桌面上,杯底撞上桌面,发出好一声脆响。 谢昭见老四对他无可奈何,笑得更欢了些。 不过,他也知道见好就收,没继续逗人。 两人无言,坐在书房中等了许久,冷倾欢终于从唐姨娘那边过来了。 冷倾欢看到谢昭,谢昭立即起身,“四弟妹,我是老四的三皇兄,你跟着叫我三皇兄,三哥都成。” 冷倾欢点了点头,“下人传话,说三皇兄你找我?” 谢昭颔首:“是,我来找四弟妹,是为了靖平侯府的世子卫岑。” 老四问谢昭:“卫岑病了?” 谢昭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色,朝冷倾欢与老四道:“或许是病了吧,等四弟妹随我去看了本人,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倾欢见谢昭神色复杂,以为那位卫世子是病因复杂,寻常大夫难以诊治。 等见到本人后,莫说冷倾欢了,连老四这个杀人眼都不眨的狠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是……中邪了?” 谁说不是,任谁见了卫岑现在这个恐怖的样子,都觉得像是被话本中那些鬼怪给吸了精气一样。 谢昭没说话,只看向冷倾欢。 冷倾欢也未多言,沉着脸上前仔细地检查卫岑的情况。 良久后,谢昭听到了冷倾欢冰冷肃杀的声音。 她说:“是合心子母蛊。” 第77章 怎么活? 合心子母蛊,是一种极为阴邪的蛊毒。 种此蛊者,脉象正常,实际上,内里的精血脏肉已经被蛊虫啃食,毒素感染全身,使患者身体表面慢慢变得消瘦,惨白,最后连骨头都会被蛊虫吃掉,只剩下一张皱缩干脆的人皮。 “这种蛊有一个特性,就是子母相连,种了母蛊的人,必须将子蛊种在与自己有着最近的血缘关系的人身上,等到子蛊成熟,种了母蛊的人再吃掉子蛊,增强母蛊。” 冷倾欢清冷的声音在昏暗的屋中清晰地落谢昭耳中,让人后背升起一阵刺骨的冷意。 “而合心子母蛊,一般被用来炼制胎蛊,种了母蛊的宿主,便是胎蛊的孕宫。” 谢昭心头狠跳,素来温柔无害的桃花眼中此刻是一片幽沉冷意,将卫娇织的事与二人说了个清楚,在他们夫妻二人震惊且不解的眼神下,他看向躺在床上,生死不明,不人不鬼的卫岑: “卫岑的病,便是卫娇织被杨夫人接回府后,才有的。而且,我还发现,卫侯爷与杨氏身上有些不对劲,神智不清。” “我怀疑,侯爷与夫人,也被下了蛊。” 冷倾欢最厌恶的便是亲人背叛,她眉头紧皱,“若依殿下的说话,那这位卫娇织姑娘,怕是嫌疑最大。” 谢昭也点了点,“不知卫岑身上的蛊要怎么解?” 冷倾欢道:“先确认母蛊是不是在卫娇织身上,若是在的话,用她的血便可将子蛊引出来。” 这解法倒是简单,谢昭松了口气,又问起另一件事:“四弟妹,中了合心子母蛊的人,身上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嘛?” 冷倾欢摇头,“不会。” 谢昭心又沉了,既然如此,那卫岑身上那股臭味是怎么回事? 蛊毒暂时有了解法,可还有疑问未能找到答案。 谢昭暂且放下,事情要一件一件的来。 他们是借口挂念卫岑这位朝堂大臣的缘由过来探望的,杨氏夫妇本想留在这儿,被他们忽悠着回去了。 看完卫岑,谢昭三人去见了杨氏夫妻。 “两位殿下记着岑儿,还亲自过来探视,实在是岑儿与卫家的荣幸。” 光这么看卫侯爷与杨氏,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谢昭与冷倾欢对视一眼,他笑道:“卫家都是大周的肱股之臣,勤勤恳恳,为国为民,我与四弟夫妻二人,都十分钦佩,卫侯爷不必如此客气。” “我看卫世子身体如此不好,您二位精心照料,想来身体劳累了。” 谢昭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正好四弟妹略通一些岐黄之术,不如让她给二位看看,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极早发现治疗才好。卫世子如今还没有病愈,若您二位再累病了,卫家跟卫小姐可如何是好。” 不等两位开口拒绝,冷倾欢起身接道:“三皇兄说得在理,请恕我失礼了。” 老四也上前帮忙,趁人没回过神,直接抓住卫侯爷的手,袖子一撸,让冷倾欢搭上脉搏。 冷倾欢沉默地诊完,又换了杨氏。 良久之后,冷倾欢收手,老四退回自己的位置。 “侯爷与夫人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近日有些劳累,还是需要多休息,照顾卫世子的事,交给底下的侍女们就好。” 杨氏与卫侯爷愣了愣,听完她的话,笑了,“这为人父母的,总是不放心别人照顾自己的孩子。” 冷倾欢又劝了两句,他们坚持己见,也不再多言了。 谢昭又与他们夫妻二人说了几句,三人便告辞了,一出门,便瞧见了刚从外面回来的卫娇织。 卫娇织看到谢昭那张讨厌的脸,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紧紧掐着掌心的软肉,朝谢昭一行人福身行礼:“见过两位殿下。” 谢昭停下脚步,“起来吧,卫小姐这是从何处回来啊?” 卫娇织不想与他多说,这个人太敏锐了,她怕说多错多。 “只是随便出门散心而已,民女还有事,便不与殿下闲言了。” 她行礼,步履匆匆离去。 谢昭没多看,送老四夫妻上车。 “三皇兄,侯爷与夫人身上也中了合心子母蛊,还多了一种幻心蛊,此蛊可控制人的心神,让人神智出现混乱,认知失常。” 谢昭得到答案,心底不仅没放松,反而更沉重了,卫娇织她到底想干嘛! 送走老四夫妻,谢昭转道去了和乐巷。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谢昭站在菩萨神像前,檀香袅袅,模糊了菩萨的慈悲眉眼,一切都看不清楚。 他就这么站在菩萨面前,什么也不说,像木头一样站了许久,神色平静,看出半点情绪。 直到月光从窗棂洒进来,一片幽冷。 谢昭终于动了动自己麻木的下肢。 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这个世界奇奇怪怪,他看起来也不太像个普通人,真要跟那些妖魔鬼怪对上了,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心头的重石落下,谢昭轻松,精神又振作了起来。 他今夜得看看那卫娇织在做什么。 卫家,一片漆黑,唯有卫岑的屋子里,有一点微弱的光亮。 谢昭立即上前,房门紧闭,他不能进去,只能找了一处靠卫岑床榻较近的地方,在房外凝神静听。 “还要多久?” 这是卫娇织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急什么,子蛊成熟至少得半个月,就差几天了,你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谢昭瞳孔微缩,这男女混杂的声音,又是什么东西? 谢昭隔着墙,看不见屋里的情况,只能听声音。 “那个多管闲事的三皇子最近常往卫家跑,他敏感多疑,我怕他是发现了什么。” 卫娇织站在床前,手中的烛火晃动着,映出她眼底的烦躁和不安。 坐在床沿的人浑身裹着漆黑的袍子,脸上戴着密不透风地黑色铁质面具,上面刻着银色的蛇纹,它们扭曲的缠绕成一团,密密麻麻。 “再等等,子蛊若是提前取出,你吃下去,对你的胎儿不仅毫无用处,还会反噬。” 蛇纹面具人明明连眼睛都被面具遮住了,他却依旧准确的将视线落在了卫娇织的肚子上。 “你不会想让你的宝儿再死一次吧?胎蛊难得,若是没了,我可再拿不出第二只了。” 谢昭眸色暗沉下去,宝儿? 他的尸体扔在乱葬岗,早被野狗分食完了,这人都死得透透的了,怎么还能塞进人肚子里重活呢? 谢昭想着,后背陡然生出一大片惊悚的冷意。 卫娇织低头,温柔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才第七天,她的肚子已经有了微微隆起的弧度,白日里她穿着大袖的衣服,用厚腰带裹着,又常用双手交叠在腹部遮掩,寻常难发现这点异样。 “我当然不想让宝儿再死一次了。” “可是我怕,谢昭他太狠,太敏锐了,我怕再拖下去,什么都捞不到了!” 提起谢昭,卫娇织就难以控制地怨恨起来,面容扭曲,在烛火下,跟恶鬼一般可怖。 “行吧,我会催动子蛊,让它加快成熟。顾诏那边,你别忘记了继续奉礼,不然,他要等很久才能重塑身体,回到你的身边。” 顾诏!!! 凌迟了啊! 谢昭震惊下,呼吸未能控制住,里面的蛇纹面具人如动物般,敏锐地嗅到了这股气息。 谢昭忙收敛住自己的气息,想再听里面的动静时,他后背突然汗毛倒立,危险的直觉迫使他下意识地飞速逃离,连头也没往后看。 “是谁?”卫娇织紧声询问。 蛇纹面具人道:“他没有回头就跑了,不过,你现在赶紧将你屋里的东西转移!” 卫娇织霎时间提起了心脏,一句未多问,匆匆回房。 半晌后,她抱着一个血檀木的盒子,裹着披风匆匆让车夫往永平巷去。 深夜,永平巷的一间槐木探出院墙的宅门被人叩响。 卫娇织被迎了进去,她看到坐在榻上的少女,眼圈一红,朝她跪下:“黛菱姐姐,求你救救妹妹。” 第78章 又被抓了 谢昭在夜色跑了许久,直到身体的危险感消失,他才在狭窄昏暗的巷子里停下,倚着冰冷的墙壁喘气。 卫娇织的丈夫跟孩子,早就被皇帝下令处死,一个凌迟,死得不成人形了,而孩子虽然只是简单粗暴的砍头,可尸体是他的人亲眼看到的,死得透透的!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天气又热,尸体都腐烂生蛆,被野狗吃得差不多了。 怎么可能还活过来呢? 奉礼,那个奇怪的人跟卫娇织说奉礼,丞相府中的二小姐也说了奉礼。 难道他们奉得都是同一种邪物? 谢昭低着头颅,夜风吹过,露在空气中的脖颈激起一阵冷意。 如果那邪物真的能够让人死而复生,若是被天下人知晓,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那幕后黑手,是想要夺取帝位,做这天下之主吗? 不对。 谢昭又很快否认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要夺取帝位,何需这么麻烦,直接造反起兵不就成了,幕后者有那么大的本事,干脆直接做法弄掉皇帝,岂不是更轻松,何必兜这么大圈子。 他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想不通幕后者的用意,可他此刻却想通了另一件事。 大周如今内忧外患,又多出了一个邪物,在暗中当搅屎棍。 以父皇的脑子跟性格,怕是难以管控处理这样的难事。 谢昭抬头望着苍穹夜幕下的那高高悬挂的月亮,眉眼忧愁。 看来,他只能对不住父皇,让他提前休息了。 谢昭缓过心神,整理了一番略显凌乱的衣服头发,转道朝那巍峨皇宫走去。 自苏云柔被沈贵妃罚后,庆元帝嘴上恨得要死,行动上却不敢有所反抗,依旧装出一副最爱沈贵妃的模样,去哄沈贵妃。 奈何沈贵妃不给他面子,庆元帝屡次吃了闭门羹,心底也生了恼怒,干脆破罐子破摔,守着苏云柔。 今夜,庆元帝本想去苏云柔的住处,听听心上人的安抚,可是,苏云柔到底伤着身子,不能服侍他,时间短还好,这一长,庆元帝便觉得不得劲了。 高德是什么人啊,那可是打小就跟在庆元帝身边伺候的老太监了,对这位主子的心思可是摸得透透的。 见他今日久不动身前往漪兰殿,面露难色,眼珠一转,便琢磨明白了。 高德小心翼翼道:“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歇息了吧,奴婢知道您心里爱重苏嫔娘娘,可苏嫔娘娘如今有伤在身,不能服侍,您也不能守着娘娘一个人啊,后宫其他娘娘也都盼着为皇家开枝散叶呢。” 庆元帝手肘撑着桌面,手掌抵着额头,看不清脸色,只听声音,有些疲惫沉重:“朕何尝不知道,只是柔儿她重伤在身,心里本就郁郁寡欢,若朕再抛下她,去陪别的女人,柔儿她不知该多心痛。” 高德躬着身子,“皇上,苏嫔娘娘向来是最大度柔和的了,娘娘她心中爱慕皇上,自然也会明白皇上的苦衷,为皇家开枝散叶,这是帝王的职责,苏嫔娘娘会理解皇上的。” “再者,便是皇上您去陪了其他娘娘,可皇上您这心里最爱的女子,不还是苏嫔娘娘嘛。” 庆元帝沉默了许久,“是啊,朕身为帝王,也是身不由己。” 高德见状,立即让人将绿头牌抬上来。 庆元帝似毫无兴致般,随意的扫过去,然后拿起一枚较新的绿头牌。 高德看到那牌子上的名字,明了,适时道:“皇上,这位刘美人,是您前两日新封的美人,出身舞姬,您还夸过刘美人容貌柔媚动人,性子俏皮可爱。” 庆元帝没说话,只是将刘美人的牌子翻了过去。 高德立即让人去给刘美人回话,让刘美人准备迎接圣驾。 谢昭到时,正巧看见太监拿着绿头牌出去。 他没多看,等太监传了话让他进去,他才抬脚。 “儿臣给父皇请安。” 庆元帝此刻心不在这儿了,敷衍地应了一声,“什么事?” 谢昭沉声道:“父皇,儿臣今日与四弟夫妻二人去靖平侯府探望病重的卫世子,意外发现,卫世子并非病重,而是被其妹卫娇织下毒所害,就连卫侯爷与夫人杨氏也没有幸免!” 一道雷砸下来,庆元帝那点旖旎心思顿时全无,“这卫娇织竟然如此狠毒!” 他很快想起关于卫娇织的事,不就是那个跟匪徒拉扯不清,背刺卫家的忘恩负义的女人嘛? 庆元帝脸色顿时沉了,“她为什么下毒害人?” 谢昭犹豫道:“好像是说为了给她死去的丈夫和孩子报仇。” 庆元帝心底的猜测被证实,对卫娇织怒火更甚,他就说嘛,好端端的下毒做什么,原来是报仇啊。 她今日敢为了逆贼毒杀自己的父母兄长,来日是不是要杀了他这个皇帝给逆贼报仇? “小三,朕命你立即带人前去捉拿卫娇织!抓到后,即刻关于大牢,明日午时处斩!” “父皇英明!” 卫娇织刚回来,一进大门就被禁卫军给围住了。 卫娇织看到从人群后走出来的谢昭,恨得娇媚的面孔扭曲难堪,“又是你!” 谢昭朝她微微一笑:“本王与卫姑娘你有缘啊,奉圣上旨意,卫娇织毒害父母兄长,罪无可恕,即日起打入大牢!” 卫娇织听到这个罪名,松了一口气,看到谢昭的笑脸,又恨又怒了起来:“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毒害了他们?你这是污蔑!” “卫世子自你回来后,病情加重,李院首当日随本王来为卫世子看诊,早就发现了世子中毒,只是顾忌卫侯爷与夫人,才说什么都没发现。” 谢昭漆黑的瞳孔盯着她,“还是说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本王,卫世子三人,不是中毒,而是……中邪了。” 他眼珠在月色黑幽幽的一片,深不见底,卫娇织顿时升起一股惊骇的冷意,心惊肉跳。 他是知道了吗?还是在诈她? 谢昭如何会错过她的紧张、恐惧、惶恐不安的情绪,心底冰冷,嘴角却勾着上扬,“中邪这种无稽之谈,本王不信,自然只有下毒这一个答案了。” “将她带走!” 卫娇织听罢,不知道该庆幸那人没有骗她,合心子母蛊确实无人察觉,还是该担心自己后面的结局。 谢昭说她下毒,一来,她确实没有下毒,根本找不到什么毒,二来,她这些日子照顾卫岑,孝顺父母,所言所行,都毫无破绽。 更何况…… 卫娇织暗暗摸着自己的肚子。 她还怀了身孕,她不会有事的。 第79章 吐了!他吐了! 卫娇织被关进了大牢,谢昭叫来了冷倾欢,老四竟然也跟着来了。 谢昭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老四,又若无其事地朝冷倾欢道:“现在,你给她看看吧。” 冷倾欢颔首,卫娇织被铁链锁着,坐在草堆上,看到冷倾欢,她皱眉后退,“你要干什么?” 冷倾欢懒得搭理她,直接一把抓住她藏在身后的左手,扣住了脉搏。 片刻后,冷倾欢起身,与谢昭沉声道:“母蛊,她的肚子那个是另一种胎蛊。胎蛊与合心子母蛊融合,两个月后,便会出生,到那时,身为胎蛊寄宿的宿主,她就该死了。” 谢昭目光投到一脸紧张防备的卫娇织身,上前两步。 “给你蛊毒的那个人是谁?” 卫娇织在听到冷倾欢说她会死后,丝毫不觉得害怕,对于谢昭的问话,她冷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害死了顾诏,害死了我的孩子!你竟然还妄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哈哈哈哈……”她狠狠地瞪着谢昭,“你做梦!” 谢昭一点也不生气,朝冷倾欢道:“取她的血,先救卫岑与卫侯爷夫妇要紧。” 冷倾欢拿出刀和盛血的器具走向卫娇织,卫娇织胡乱挥舞着被铁链锁住的手,“滚开!你给我滚开!卫家的人都该死!他们害了顾诏!他们要给顾诏偿命!滚开啊!” 老四一个箭步上前,简单粗暴地扣住她的手,力道极大,卫娇织有一种感觉,她要是再敢乱动,手腕就会被这个男人直接捏断! 她抖了一下身子,愤恨又无力的看着冷倾欢用刀割破她的左手掌心,让她的血流进瓷瓶中。 鲜血渗出来的那一瞬间,谢昭再一次闻见了与卫岑身上那股相同的臭味儿。 他屏住呼吸,皱眉看着卫娇织的血。 等到需要的血盛够了,冷倾欢将卫娇织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谢昭让人看紧卫娇织,带冷倾欢夫妻二人连忙赶去卫家。 卫家此刻灯火通明,卫岑屋里的黑布全都被撤了下去,窗子大开通风。 谢昭目关紧盯着冷倾欢的动作,看她划开卫岑的左掌拇指,靠近装有卫娇织血液的瓷瓶。 冲天的奇臭让谢昭难以控制,直接退到窗边,干呕了好几下。 他捂着口鼻,不敢将头扭进屋里,他怕真吐出来。 安静的屋里很快响起一阵细微地动静。 冷倾欢紧盯着卫岑的左手臂,一条细细的东西,从手臂下的皮肉正慢慢地蠕动着,朝拇指伤口的地方涌过去。 呲呲—— 一只如刚出生婴儿拇指般大小的肉虫从拇指伤口处探出来,它嗅了嗅,顺着混有母蛊气味的瓶口往里面去。 冷倾欢眼疾手快,一枚烧红的银针直接将它在瓶口壁身上扎穿,然后飞速走到烧的旺盛的碳炉前,将它与银针一起扔进了滚烫的碳火中。 一阵呲响,屋里弥漫出一股油腻腥臭的味道,冷倾欢给老四递了块帕子,让他捂住口鼻。 谢昭比他们惨多了,两种臭味冲击他的鼻腔,他再也忍不住,干脆翻出窗外,蹲在竹子前吐了一地。 冷倾欢包扎好卫岑的伤口,再检查了一遍的他的身体,脸色沉重。 她暂时按下不语,朝谢昭道:“三皇兄,我去看看卫侯爷与杨夫人。” 谢昭说不出话,摆摆手,示意她走吧。 老四从屋里出来,看到他的惨状,嘲笑道:“三皇兄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连这点小场面都撑不住,啧啧。” 扔下话,他就跟上了冷倾欢。 谢昭吐得半死不活,小喜子赶紧将自己早先准备好的茶水倒了杯给他,让他漱口。 茶的苦涩终于压住了那股恶心感,谢昭长吁一口气,等他抓到幕后弄出这些恶心玩意儿的狗东西,他一定要让他在粪坑里泡个七天七夜! 谢昭缓过劲来,去找冷倾欢夫妻,这次他有了准备,没进去让自己遭受那臭味攻击,就站在门外好几步距离的地方,等冷倾欢处理完。 “三皇兄,都解决好了,卫侯爷与杨夫人体内的合心子母蛊未被催动,所以没什么大碍,只是幻心蛊伤神,要多静养一段时间。”冷倾欢谈起有关自己的专业,神采奕奕,“卫世子就麻烦了,他体内的合心子母蛊已经啃食了一大半脏腑,精血损失过多。” “如今即便去除了子蛊,他的身体也已经彻底坏了,已无力回天了。” 谢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卫侯爷爱重嫡妻,青梅竹马,婚后未曾纳妾,只有一对儿女。 如今儿子被女儿害死,女儿也即将断命。 他都有些不敢想,等他们夫妇彻底清醒过来,会是如何难受。 “这些事,我会跟侯爷与夫人说清楚的。” 谢昭稳住心神,朝冷倾欢拱手道谢:“今日一事,还多亏了四弟妹出手相助,等尘埃落定,我会送四弟妹一份厚礼。” 冷倾欢坦然接受了他的道谢,“那我便等着了。” “时辰不早了,三皇兄,我与王妃就先告辞了。” 谢昭目送他们夫妻离去,要等卫侯爷夫妇醒来,他干脆在侯府让管家给他找了间客房休息,这样免了明日再跑一趟。 老四拉着冷倾欢上车,他盯着冷倾欢姣好的侧颜,忽然问:“你觉得三皇兄怎么样?” 冷倾欢想了一下,只说了一句:“三殿下是个很有魄力的人。” 老四见她对谢昭这般高看,心底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烦躁,“那你可知道,他手中有一处打探消息的密探,你我的秘密,他全都知道!” 冷倾欢皱了一下眉,随即又松开,“知道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老四一口气梗在喉咙里,拳头攥紧,“你不觉得他这样的人很可怕吗?在他面前,什么秘密都没有,毫无自由可言。” 冷倾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就可怕了?你自己也不是好人,你怕他做什么?” 老四觉得自己的脸快气红了,“我不怕他!我是问你!” 冷倾欢觉得更奇怪了,眉心皱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她视线扫过来,老四下意识地挺直的背脊,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 不对,他心虚什么? 冷倾欢没看出什么奇怪来,眉头松开,“我见过的可怕事物不知道多少,三殿下这样的,还不够让我挑一下眉头的。” 老四深呼一口气,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寻常人,不要把她当寻常人看! “那……那你觉得,你会喜欢老三这样的人吗?” 冷倾欢:“……你有病吧!” 马车渐渐远去,大牢中看守的侍卫忽然都晕倒了下去。 卫娇织闻到了熟悉的甜腻香气,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下,抬头看向来人。 “快救我出去!” “放心,我自然会救你的,不过不是现在。”蛇纹面具人的视线落到她肚子上,抬手覆了上去,“现在最主要的是,孩子不能有事,卫岑几人体内的子蛊毁了,你体内的母蛊也不会安稳了,我帮你稳住它,帮你把孩子催熟。” 卫娇织感到腹部一股灼热,肚子里的孩子动了起来,她烦躁的眉眼瞬间温柔起来,有些黏腻地恶心感。 “好孩子,别急,很快,很快你就会出来了。” 烛火映在墙壁上的画面,女人的肚子一点点鼓胀了起来…… 第80章 惨死!送药 卫侯爷与杨夫人到次日巳时二刻才醒。 谢昭等他们吃完早膳,喝了药,斟酌着字句,将这期间发生的事,全都悉数告诉了他们。 “卫娇织行事十分恶劣,本王怕如实上报,让父皇迁怒侯府,只说她是下毒谋害,人昨夜已经被抓入大牢,今日午时便会被处刑。” 谢昭看到他们神色恍然,叹了口气,这事让他怎么宽慰,都找不到话啊。 杨氏心痛,却连泪都流不出来,“……王爷,臣妇能去看看卫娇织吗?” 她叫不出女儿这两个字了,卫侯爷从巨大的迷茫不解中回过神,搂住了她,无言安抚。 他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谢昭答应了杨夫人的请求,出去等他们换衣服,没多久,就看到牢房守卫神色惊恐又慌张的跑了进来,好几次摔倒。 谢昭直觉不妙,“卫娇织跑了?” 守卫慌乱地摇头,努力地张嘴,“没、没跑,死、死了!” “死了?” 看守卫这模样,只怕卫娇织的死有古怪。 “我先去大牢看看,小喜子你留下让侯爷跟夫人不要……” “不用。” 卫侯爷打断谢昭的未尽之言,扶着杨氏出来,“肃王殿下,臣一定要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是怎么死的。” 简短的一句话,说得分外艰难。 谢昭无奈,又不能把人敲晕了捆起来不准去。 一行人来到牢房,领路的守卫脸上难掩恐惧。 等他们看到卫娇织的死状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路过来,所有人都如此害怕了。 卫娇织是死了。 她生前行事非常人,结果连死也死得这般惊骇人心。 铁链还锁在她的四肢上,她整个人,不,应该是人皮,躺在凌乱的草堆上,没有一点骨头和血肉。 腹部处的人皮比其他地方的要大要宽,松散无力的堆在那里,露出一个巨大的肉洞,鲜血将腹部周围的衣服染成了暗红。 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肚子里面用力撕开了肚皮,从里面跑了出来。 腹部的洞什么也没有,五脏六腑,都空了。 只有干涸发暗的血迹。 如此惨烈诡异的死状,死者卫娇织脸上却带着诡异温柔地笑脸,没有恐惧,没有痛苦。 谢昭看到她腹部处的伤口,一瞬间就想到了冷倾欢跟他说得——胎蛊。 卫侯爷与杨氏看到卫娇织的惨状,愤怒、怨恨、痛苦无数的情绪涌上来,它们交杂,拥挤,冲红了二人的眼睛,血丝骇人。 “肃王殿下,罪人卫娇织已死,臣能带走她的尸身吗?” 卫侯爷咽下喉咙涌上来的血沫,从齿缝中硬挤出这么一句话。 谢昭当然是答应了,他正准备叫两个人将卫娇织的尸体收殓好,卫侯爷与杨氏却拒绝了。 谢昭看着他们夫妇亲自那只能称之为人皮的尸体,小心翼翼地收敛好,放进木箱中带走。 牢房中血腥味还没有散去,谢昭环视了一圈脸上惊惧未散的守卫,正了神色,沉声道:“卫氏,是因她被人下了蛊虫而死,蛊虫狠毒,嗜好人的血肉为生,一旦被人种下蛊后,便是如此惨剧,你们都小心谨慎些。” 守卫见谢昭如此淡定,心底的恐惧少了一点。 有胆子略大的问:“王爷您怎么知道啊?” 谢昭看了他一眼,笑道:“本王怎么知道,那你们不如猜猜,本王为何突然要抓卫娇织,皇上又为何如此快速的要将人处死。” 他这么一提,又有前面他说得蛊虫做铺垫,守卫们脑子很快转明白了,一个个目露震惊。 巫蛊?!! 原来这世上真有蛊虫这种东西!话本子不全是说得假的! 谢昭一看,心中便知道他们信了他的话,走前嘱咐了一句:“这件事,皇上以卫氏下毒谋害罪名处置,你们就该明白,今日的事,旁人问起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免得犯了糊涂,把自己小命也搭进去了。” 守卫们浑身一震,“是。” 谢昭出去,他虽对其他人说卫娇织是因为蛊虫而死,可那也就能糊弄一时。 等人缓过那股劲,或许有聪明的人会想到其中的怪异之处。 谢昭让人代他向皇帝禀报了卫娇织的死,自己进了战王府,找了冷倾欢。 “四弟妹,胎蛊会一夜之间长大,吞噬掉宿主的血肉,破腹而出吗?” 谢昭觉得老四今天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也没多余的心思去管他,只与冷倾欢问话。 老四眼深更深了一些。 冷倾欢听罢,果断摇头,“不可能,再怎么用外力强行催熟胎蛊,也不可能一夜长到破腹而出的地步。” 谢昭心底不好的猜测被证实,他沉重了,“四弟妹,随我去一趟卫家,你再看看吧。” “卫娇织死了。” “织织她死了?!” 永平巷种着槐木的宅子里,一道女声同样震惊出声。 “是,小姐她不愿被推上刑台,让仇人杀她,昨夜便在狱中自绝了。” 跪在地上的侍女悲痛哽咽。 “怎么会变成这样?” 若是谢昭在这儿,一定能认出这位少女是谁。 黛菱有些恍惚,明明她昨夜来找她求救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人就没了呢?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哑声问道:“她托你带给我什么东西?” 侍女将身边的一个成年男子巴掌般大小的木盒递给她的侍女,“这是我家小姐之前遇到一位游行高僧所赠之物,说是服用之后,便能生下一个聪慧过人的男孩。” “我家小姐此前服用生了宝儿少爷,可惜被人害死了。小姐记挂着您多次帮忙,开解宽慰她,想着没什么能帮您的,便将此药托奴婢赠与您,希望您能太子殿下恩爱白头。” 药盒被打开,一股奇香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 黛菱看着那枚血红的丹丸,十分惊奇,她听卫娇织说过她的儿子,当时她就觉得那孩子简直就是她曾经看过的天才宝宝文中的孩子啊! 没想到,竟然是服用了这种药丸生下的。 黛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了那个对她温柔体贴,霸道宠溺的太子,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情意微微松动。 他待她如此好,为了她一句救人,便不顾自己的处境,去求皇帝,惹了皇帝的震怒,被禁足东宫。 哪怕如此,他也日日让人从宫中送来各种珍宝和书信,与她宽慰,怕她担心。 她本来只想从他这里获得一个暂时的庇护,等到她攒够了银子,便离开他,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 可如今,她却动摇了。 世间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黛菱想,她或许可以生一个属于他们爱情结晶的孩子。 黛菱让侍女将药丸收好,“织织她是个好女孩,只可惜,我如今却不能当面谢她了。” 她让人将侍女扶起来,侍女方才一直低着头,黛菱没看清,这会才发现她左脸眉骨处有一块类似蛇形的疤痕。 黛菱更觉得她可怜了,一个女子,没有了容貌,该怎么活下去啊。 于是,她柔声好意道:“织织不在了,你也无处可去,不如就留在我这里伺候吧。” 侍女顿时感激涕零,“多谢姑娘!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她面容又笑又哭得,眉骨处的蛇纹疤痕也被皮肉扯动,扭曲蠕动着。 第81章 倒戈 谢昭请冷倾欢再次来到了卫家。 卫侯爷与杨氏行礼,“肃王殿下还有何事?” 谢昭赶紧扶起他们,“卫姑娘死得蹊跷,寻常人怕是难看出其中异样,本王这位四弟妹,略懂一些奇术,便带她过来看看。” “卫姑娘虽有错在先,但国有国法,她不该是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杨氏霎时间落泪,上前拉住冷倾欢的手往棺材边去,说不出一句话来。 灵堂摆着两具棺材,一具放着卫岑的尸体,一具放着卫娇织的。 棺盖还未封,冷倾欢严肃着脸将卫娇织只剩下人皮的尸体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如何?” 卫侯爷焦急地抢先开口。 冷倾欢看了看他与杨氏,缓了缓心底的惊疑,“侯爷,我与三皇兄先说几句话。” 谢昭眼底幽色一沉,与她一同去了屋外,离卫侯爷与杨氏有好些距离后,冷倾欢不再控制自己的震惊,脸色严肃冰冷。 “三皇兄,你看。” 她朝谢昭伸手,缓缓打开掌心,谢昭眸色一顿,少女洁白的掌心中躺着一只不足米粒般大小的黑色虫子。 谢昭抬眼看她,“又是蛊虫?” 冷倾欢点头,盯着自己掌心干瘪的蛊虫,声音刻意压低了,也能听出其中的冷意,“是,卫娇织体内不单有合心子母蛊的母蛊与胎蛊,还有这一只——痴蛊。” “先前三皇兄你说卫娇织失踪两年后,性情大变,痴恋顾诏这个绑架劫持的她的匪徒,我当时只以为是她在绑架过程中,受不了害怕,为了活命,强行催眠自己的心神,让自己爱上了凶手。” 冷倾欢盯着蛊虫,与谢昭解释,“如今来看,我猜测得那种情况确实有,只是卫姑娘却不是,而是被人种下了蛊虫,特意改变了性格。痴蛊也是子母蛊,中了子蛊的人,会不受控制地疯狂地爱上怀有母蛊的人,脑子里除了怀有母蛊的人,其他人都不会被中了子蛊的人放在眼里。” 谢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卫娇织,岂不是早就……” “自她被人种下痴蛊开始,她原有的神智就已经被蛊虫吞噬消亡了。” 真相来得如此的迟。 谢昭看着那只蛊虫,恶心感十足,靖平侯府原本是京城人人艳羡的一家子,却被一只小小的虫子,给弄得支离破碎。 冷倾欢有些歉疚,“卫姑娘体内虽有胎蛊与合心子母蛊扰乱视线,我也有失察之责,若再仔细些就好了。” 谢昭心理也有些说不出的沉重,见她一脸懊恼不已的模样,安抚道:“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会有人如此狠毒,往一介弱女子身下种了那么多蛊虫。四弟妹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要怪,也该怪那种蛊的人。” 等等,谢昭眼神微变,既然痴蛊也是子母蛊,子蛊在卫娇织身上,那母蛊便是在顾诏身上了。 种蛊的人,费这么大劲,让一个匪徒跟侯府千金纠缠不清,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难不成,顾诏的身份真另有蹊跷? 谢昭心思翻滚,“不知四弟妹可看出卫娇织的死状有何不对吗?” 提起正事,冷倾欢立马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严肃认真的模样,“卫姑娘腹部的口子,确实是从里面被撕裂划开的,但是很奇怪,那样的裂口,不是胎蛊咬出来的,而是像……像一个幼儿,长了一双尖锐锋利的爪子,从宫胞中用力戳穿,再朝两边猛地一下撕开的!” 冷倾欢在检查完卫娇织的伤口后得到这个猜测,都觉得不可思议,“那样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是寻常人力能弄出来的!” 谢昭光听这描述,眉头都皱成了死结,从卫娇织肚子里跑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他深深的呼出一浊气,“本王明白了,麻烦四弟妹了。” 冷倾欢:“如此恶劣的事件,我能出一点力,早日抓到幕后黑手,无论对谁都是有好处的,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残忍的凶手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她看了眼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们这边的卫侯爷夫妇,沉默了片刻,“三皇兄要将事实都告诉他们吗?” 谢昭语气沉重:“真相比谎言要好,起码他们有了仇恨的对象,能够支撑他们继续好好活下去。” 冷倾欢懂了,她将死去的痴蛊用手帕包好,递给谢昭。 谢昭拿着它,回到卫侯爷夫妇面前,待大家都坐下后,谢昭让小喜子在门外守着。 他呼了口气,沉下了肩,小心斟酌着字句,将真相道来。 安静的灵堂中,只有谢昭一个人沉重的声音,明明都才夏末,却让人感到了寒冬的冷意。 堂内寂静了良久,杨氏突然嚎啕大哭。 她没有半分名门夫人的优雅仪态,哭的额角的青筋根根凸起,被卫侯爷死死地抱在怀里,哪怕她用力地捶打他,咬他,卫侯爷也没有松开。 谢昭不忍看,别过头,看向屋外明亮的日光,那样的亮,几乎可以看到蒸腾的热气,可这灵堂里却无人感觉到一丝热意。 卫娇织因痴蛊,为了一个绑架强奸犯,与家人决裂,害死了从小疼她的亲哥哥,自己的身体被怪物蛊虫寄居,最后惨死在牢狱之中。 卫家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疼爱卫氏兄妹的老夫人一病不起,中风在床,旁支也都与主家离心离德。 偌大的靖平侯府,如今真的就是只剩下卫侯爷夫妇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氏的悲嚎渐渐停歇,卫侯爷转过头,那双充血猩红的眼睛盯着谢昭,嘶哑着喉咙道:“肃王殿下,我要进宫向皇上禀明一切!让皇上下旨全国搜查那实施巫蛊的畜生!” 他怒极,恨极,连自称也忘了。 谢昭也不在意,对于卫侯爷这番话,他叹了口气。 “侯爷,你别怪本王故意抹黑父皇,阻拦你。你知道本王为什么在卫姑娘惨死有异后,让牢房的人闭口不言嘛?” 谢昭意味深长,“侯爷虽出身武将,但也通读史书,历朝历代的皇帝,有多少皇帝不惜一切代价追求所谓的长生不老。” “这蛊虫说得可怕,可它也确实有奇异之效。本王的父皇,并非什么明圣君主,侯爷敢保证他知道此案真相后,不会将那幕后凶手奉为座上宾,与他探讨长生之道吗?” 谢昭说话的声音,压得轻缓又低,却听得卫侯爷被愤怒和杀意湮灭理智的头脑,如被当头一棒,震得清醒不少。 卫侯爷恨的几欲呕血,恨不得将那幕后主使千刀万剐! 若是皇帝听了他的话,真把人给抬上高台,荣华富贵,让他去跪仇人,还不如先杀了他! 谢昭看着卫侯爷恨得面目狰狞地模样,微微低眼,心中默数:一、二…… “肃王殿下,臣愿为肃王殿下效犬马之劳!” 谢昭抬眼,起身郑重地扶起他,“侯爷言重了,那幕后主使,不只是侯爷与夫人仇人,更是大周,乃至整个天下的祸害,本王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第82章 大问题啊! 谢昭安抚完卫侯爷,让人带他去看看卫娇织的房间。 一进门,谢昭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与冷丞相府上,冷二小姐屋里的香味一样。 所以,那非寻常人之力的东西,是卫娇织供奉地邪物所致? 冷倾欢也嗅到了香味,秀眉蹙起,与谢昭道:“这香里,怎么有股血腥味儿?” 谢昭诧异,“四弟妹这嗅觉倒是厉害,我只觉得这香有异,倒是没闻出来血腥味。” “学习医术,常年与病患打交道,血闻得多了,便敏感了些。”冷倾欢走到已经熄灭的香炉边,打开了玉盖,拔下头上的银簪子,挑了一点香灰沫,小心翼翼地放进手帕中包好。 谢昭看了眼她的行为,没有多管,他继续往里面去,绕过芍药苏绣的檀木屏风,香味比外面浓些。 卫娇织寝屋的内间,没有神龛,只是摆在床尾的螺钿紫檀木柜,香味比其他地方都还要浓。 谢昭借了侍卫的刀,用力扎进柜门,没有奇怪的液体流出来,让侍卫上前打开。 看清内里后,谢昭明白了。 卫娇织没有打造一个专门用来奉神的神龛,而是直接将柜子当成了神龛。 如今,这柜子里只留下插香的香炉,供奉的东西却不见了。 谢昭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日他带人来抓卫娇织时,她神色匆忙的从外面回来。 她把那东西转移走了。 谢昭让小喜子将他之前安插在卫娇织身边的内线叫过来。 “王爷。” “你在卫娇织身边察觉到什么没有?” 谢昭一边问话,一边让人将柜子里的香炉抬走。 侍女垂首立在一侧,恭敬道:“属下无能,卫姑娘除了她身边那个叫绿荧的侍女能够进屋侍奉以外,其他人都不允许靠近屋子,属下也曾夜探偷听,然而卫姑娘貌似一入夜便歇息了,属下什么也没探到。” “只有一点,卫姑娘每日早晚都要喝一碗汤,说是补药,属下也不能近手,只闻过一次那汤的味道,血腥味较重。” 汤? 谢昭想到那位冷仙蕙也喝汤,莫不是二人喝得是一样的? “那昨晚她出门,你可知道她去了哪里?” 侍女头更低了,“卫姑娘只带了绿荧,谁都没随行。” 绿荧,绿荧。 这个叫绿荧的侍女被卫娇织这么看重,身份怕是有异,或许与蛊虫一事,也有牵扯。 问题最大是,昨夜卫娇织回来,他并未看见她身边带着侍女。 谢昭猜测,或许卫娇织将邪物交给了绿荧,让她带着逃了。 如今唯一一个还能知道卫娇织昨夜去做了什么的,便只有车夫了。 把车夫叫来,谢昭一问,只见车夫目露迷茫,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模样,让冷倾欢给他诊了脉。 “只是有些疲劳,并无异样。” 谢昭让人送车夫离开,看来,车夫什么都不记得了,应当是那邪物的能力了。 卫家的事暂时处理完毕,谢昭将冷倾欢送回战王府,老四就跟门神一样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谢昭见此,心底的沉重略散了一点,朝老四调笑道:“还真是小别胜新婚啊,不过借用四弟妹一会儿,四弟你就急得在门口亲自等着了。” 老四看到冷倾欢从马车里出来,下意识地就要上前扶他,被谢昭这么一调笑,他的步子顿住,感到一阵莫名的情绪,对上冷倾欢看过来的疑惑眼神,他觉得这天有些热。 “你别胡言乱语,本王这是想看看,王妃是不是乐不思蜀,今天不回来了呢。” 谢昭撩着车帘,眼底笑意更盛,“哎呀,这话本王怎么听着,跟外头那痴等夫君回家的小媳妇一样啊?” 老四面具下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瞪过来,谢昭竟然看出了一点恼羞成怒的味道,“算了算了,本王就不打扰你们夫妻了。” 他笑呵呵地放下车帘,离开了战王府。 老四见冷倾欢看都不看他,直接往府里去,他紧了紧手,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本王那么大一个人站在那里,王妃没看见吗?” 冷倾欢现在心里就惦记着怀里那点香灰,想将其中的成分辨别出来,没多余的心思跟他纠缠,敷衍地点了点头,“看见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老四看着她甩开他的手,大步地、毫不留情的冷酷转身离开,他气得指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抖,“看见了吧?你们都看见了吧?这个女人简直没把本王半点放在眼里!” 周边的侍卫各个低头不语。 “太不懂规矩了!本王才是战王府的主人!是她的夫君!她身为妻子,竟然敢这么无视本王!本王一定要跟她说个明白!” 老四忽略掉心里的奇怪感觉,气势汹汹地往冷倾欢院子里去。 一见到认真处理事情的冷倾欢,老四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放慢放轻。 身后跟着的侍卫们面面相觑,背着他撇了一下嘴,又是这样。 王爷夫纲不正,怪谁啊? 老四走进去,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没有出声打扰冷倾欢。 他就这么干坐着,看着冷倾欢忙活,看她皱眉又松开,手上的动作不停。 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冷倾欢终于忙完,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抬头就对上老四深沉的眼神,她皱了一眉头,“你有什么事?” “!!!” 一开口,就把老四给气着了,“本王是你夫君,没事就不能来看王妃吗?” 冷倾欢真的觉得这位战王脑子有点问题,怎么说话老是阴阳怪气的。 她懒得搭理他,老四一见,更气了,“本王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本王?” 冷倾欢真地受不了他这种行为,忍无可忍的拍了桌子,“战王殿下,请你明白,这门婚事,我们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你没有资格用这种语气来质问我,我有很多事要忙,没闲功夫跟你废话!” “你要是觉得我不好,行,和离!” 她真的是受够了,明明都说好的,合作共赢,他非得处处挑刺,那干脆散伙吧! 老四瞳孔一震,垂放在膝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在冷倾欢冰冷烦躁的目光下,他气势弱了许多,“和什么离!” “是……是本王不对,不能和离,本王以后都不打扰你了。” 冷倾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怎么这战王现在那么……那么的像修勾? 这么一想,冷倾欢狠狠打了哆嗦。 “战王殿下,我与肃王殿下只是各取所需,他需要我这个大夫帮忙查清那些蛊虫,我也可以借此巩固自己的医术,为受害者的清白献一份力。” “此次卫家一案,牵扯蛊虫,我也想借此机会,看看你身上的蛊是不是与这些有什么关联。” 冷倾欢严肃着脸说完。 老四听到最后竟然与他有关,低下了眼,声音略沉:“是本王的错,本王向你道歉。” 他态度良好,冷倾欢暂时也没想换搭档,毕竟这位战王身上的千秋蛊还没有解,她身为大夫,还不能扔下病患不管。 “本王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你。” 冷倾欢看他,老四对着她冷静的眼睛,语气沉沉:“太子与老三,你觉得谁更有机会坐上那把椅子?” 谢昭不知道,因为他,老四小两口吵出了一个大问题。 他回到重华宫,用完晚膳,刚洗漱完,小有子进来了。 “殿下,齐国质子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质子卫朝澜与刘美人关系密切,他意欲让刘美人给皇上下药。” 谢昭歪躺的身子直了起来,“他为什么突然对父皇动手了?” 小有子道:“说是卫朝澜不满皇上打扰沈贵妃,逼让沈贵妃侍寝,才出此一计。” 谢昭:“……” 啊,这久违的狗血感觉啊! 他现在是生死看淡,半点吐槽的欲望都没了。 他这边都才敲定让父皇提前休息的动静没几天,就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给他的孝心添砖加瓦了。 夜色幽幽,小喜子与小有子听到榻上的谢昭轻轻开口:“父皇年纪大了,是该多进补一点补药了。” 第83章 新人旧人 谢昭是真的孝顺,说要为他的好父皇进补,在补药一事上格外尽心。 宫里传来消息,刘美人爱香,年纪轻,父皇特别喜欢刘美人那一身触手温润,光滑细腻的玉肤,将自己埋进那美人香中。 他身为孝顺的儿子,自然是要投其所好,美人香,温柔刀,父皇一定会喜欢上瘾的。 正好他之前在楚国皇宫,从那位四公主崔茵茵拿来的药渣,经过大夫的查验,服下后可让人身弱咳血。制成香,闻进肺腑,再添一点让人龙精虎猛地好药材,又能更换成另一种奇效。 谢昭看着自己笔下的美人图,十分满意,正准备叫人挂起来时,苏云柔那边派人过来请他去一趟漪兰殿。 这倒是稀奇了。 谢昭吩咐了小有子将他的画挂好,带着小喜子随漪兰殿的人过去。 苏云柔的伤还未好,屋里飘散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谢昭随宫人进了里间,瞧见趴在床上神色悲苦的苏云柔,低眼跪下行礼:“给苏母妃请安。” “快起来。” 苏云柔声音有些沙哑,朝谢昭招手,示意他到她的跟前去。 谢昭在床边一坐下,苏云柔就突地握住了他的手,谢昭背脊一僵,用强大的理智才控制住自己抽开手的冲动。 “我的儿,母妃这些日子一直养伤,也不能时时关照你,你可受了委屈?”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谢昭警惕起来,面色不动,单纯地笑了笑,“儿臣还好,倒是苏母妃您身子不适,太医看了,可好些了?” 苏云柔目前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庆元帝此前警告过他,要他好生陪伴苏云柔,孝顺她,她被杖责受伤,他这个儿子原是要做出一副孝顺样子,日日问安的。 谢昭没那么多闲功夫,借着苏云柔被禁足的由头,一次也没来,皇帝又忙着跟他新得的刘美人打得火热,他本就存在感不高,皇帝就更没记着这回事了。 谢昭想着,脑海中灵光一闪,苏云柔一直自诩是父皇的真爱,如今父皇独宠刘美人,怕是最近没有过问她。 所以苏云柔叫他过来是…… “殿下有所不知,之前娘娘虽被禁足在这儿漪兰殿,皇上心底却是一直记挂着我们娘娘,日日过来陪着娘娘的。” 说话的是一直伺候苏云柔的大宫女翠萍,见谢昭朝她看过来,她继续道:“可自打那位刘美人出现,一心勾着皇上,皇上已经好些天没来看娘娘了,底下的人捧高踩低,漪兰殿哪里还有从前的舒心,娘娘心里难受,又无人倾诉,便将殿下请进宫来,说说话。” 谢昭不是很懂,皇帝口头上说是禁足,怎么你们还能随意出入,将他这个外人给带进来?跟被禁足的太子一比,苏云柔的待遇还是很好的,说是底下的人捧高踩低,可你看看你自己屋里的东西,哪一样是次品了? 真的是,想激起他的同情心,好歹做的像样点啊。 谢昭心平气和,露出苏云柔想看到的关心愤怒,“简直岂有此理!父皇只是禁足了苏母妃,又没废弃,底下的人就如此怠慢,儿臣现在就去找四妃与沈贵妃,让她们处置那些胆大包天的宫人!” 谢昭一脸义愤填膺,说着就要怒气冲冲地出去。 苏云柔赶紧让翠萍拉住他,“我的儿,你找她们有什么用,刘美人圣眷正浓,她们都不愿与之相对,你去了也无济于事。” 苏云柔没想到,这小三是真的傻得让人头痛,翠萍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让他去找四妃跟沈贵妃那个恶毒女人的麻烦的! 她刚被沈贵妃罚了二十杖,再惹了她的眼,她怕是都等不到她渊儿回来了! 苏云柔紧紧拉着谢昭的手,防止他跑走,将自己的意思,直白的说出来:“那些宫人怠慢,我不在乎,我只是想看看陛下,好孩子,母妃待你不薄,你帮帮母妃,只要没了刘美人,陛下就会过来看我了,我好了,你身为我的儿子,也少不得你的好处啊!” 这倒是跟他心底猜的大差不差。 谢昭以为苏云柔顶多让他给皇帝带个话,没想到,她竟然想让他弄掉刘美人。 那怎么行呢! 刘美人现在可不仅是父皇的宠妃,也是他的大宝贝啊! “苏母妃,刘美人是父皇的人,也算是儿臣的庶母,身为人子,怎么能够以下犯上,行不孝之事。” 谢昭扯了一个理由拒绝,苏云柔被他气得半死,装出来的温柔险些破功,“刘美人舞姬出身,卑贱之躯,陛下不过将她当做一个玩物,如何算得上是皇子庶母!” 她提起刘美人,情绪控制的再好,也难掩语气中的嫉妒怨恨。 庆元帝爱她时,顾忌着沈贵妃跟沈家,不能明目张胆的偏爱于她,为了保护她,大肆宠爱沈贵妃迷惑人心。 沈贵妃好歹有沈家,她忍了。 可刘美人算什么东西? 她怎么能配有如此隆宠! “好孩子,我才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若是不听我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不孝!”苏云柔死死抓着谢昭手,“只要刘美人没了,你想要什么,母妃立马让你父皇赏你!” 谢昭看着苏云柔如此急切的模样,来了兴致,他想,要是他说他要金銮殿的那把椅子,苏云柔会是什么表情。 他按捺住要上翘的嘴角,犹豫片刻后,在苏云柔急得快忍不住骂人时,他才缓缓点了头,“儿臣这就去办。” 苏云柔松了口气,朝谢昭温柔地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三,你放心,今日你帮了母妃,等你二哥他回来,坐上那最高的位置,母妃一定让他好好赏你。” 老二? 谢昭有点想笑,大家都是会做梦的人啊! 他向苏云柔告辞,来到了御书房。 在门口,就能听见殿内的丝竹声。 谢昭得到通传后进殿,瞧见衣裳略有些凌乱的庆元帝与刘美人,他飞速低眼,目不斜视,“儿臣给父皇请安。” 庆元帝坐在榻上,看着跪在地上的谢昭,清了清嗓子,压下内心的尴尬:“小三你有什么事?” 他父皇还是这么喜欢让人跪着回话。 谢昭低着眼帘,“方才苏母妃请了儿臣过去,让儿臣给父皇带两句话。” 再次听到苏云柔的消息,庆元帝恍惚了一下,心底莫名生出一点心虚,身子坐的直了些,“柔儿说了什么?” “苏母妃说父皇如今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刘美人卑贱之躯,父皇一时新鲜就罢了,如此荣宠,怕不是会折了刘美人的福寿。” 谢昭顶着庆元帝深沉下去的眼神,继续道:“苏母妃还说,陛下如今新人在怀,怕是早不记得她这些年为您做的一切了,宫室寂寞,她想与沈贵妃说说话。” 谢昭明确感受到了上首来自庆元帝的眼神越发沉凝。 他眼底幽色微晃。 苏云柔这么喜欢拿他母亲的身份来逼他做事,他不回报一二,岂不是辜负了她强行戴在头上的孝顺帽子。 庆元帝沉默了许久,一旁的刘美人轻轻的笑了起来,软着身子贴上他的肩膀,“陛下不必苦恼,您去瞧瞧苏嫔娘娘就是,至于妾身,卑贱之躯,能得陛下一时荣恩,妾身已经心满意足了,不必为了妾身,伤了您与苏嫔娘娘的情份。” 美人身上的淡淡幽香飘进庆元帝的鼻腔,庆元帝侧首看了她一眼,她那双眼里,满是对他的仰慕与深情。 庆元帝什么也没说,只摸了摸她光滑娇媚的脸,起身离去。 谢昭从地上起身,刘美人看着他,嗤笑道:“三殿下如此听苏嫔娘娘的话,为苏嫔娘娘拉拢圣恩,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嫔才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淑昭仪是外人呢。” 谢昭淡淡的撩起眼皮,薄唇轻勾,眼底掠过一丝暗芒:“那就不劳刘美人关心了。” 他拂袖而去,对刘美人的挑衅完全没放在眼里,刘美人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了一下脚。 什么三皇子,不过一个趋炎附势地小人,扒着苏云柔,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等着,他坏她的好事,不把她放在眼里,她一定要让他知道惹怒她的后果! 第84章 姐弟情深 刘美人离开了御书房,原本先一步离开的谢昭却又突然出现,换了身太监服饰,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身后。 他之前还以为刘美人是个有脑子,能沉得住心的人,没想到,是他高估了。 心性如此脆弱,那齐国质子让这样一个人在庆元帝身边,他是真的不怕自己的计划半路夭折啊! 刘美人出了御书房,回了自己的明月楼,让其他人都在外面守着,带着贴身大宫女进了内殿。 没一会儿,谢昭看到她的大宫女出去,他没跟上去。 半晌后,谢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跟着大宫女进来了。 卫朝澜? 不是,你们孤男寡女地,就这么大方的把人领进来,不怕被人造谣啊? 他构想过卫朝澜与刘美人私底下见面的情况,最多、最合理的、最常出现的情况,应该是等到月黑风高,穿上黑衣,在一个僻静人少的角落会面。 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是青天白日,毫不避讳地在刘美人寝殿里见面…… 谢昭借着上茶的机会,混进殿内,藏身在角落的暗处,他看着不远处坐在桌子边的男女,暗暗决定,等父皇休息了,他一定要将内庭好好地整顿一番! 别什么人都住在宫里,四处乱窜! “殿下,那位三皇子今日将皇帝拉到苏云柔宫里去了,还在皇帝面前说了许多关于沈贵妃不好的言论,您看,这要怎么做?” 谢昭瞪眼,好一出凭空捏造! 卫朝澜现在跟着沈贵妃,吃好穿好,完全没了之前瘦弱阴郁的模样,身形抽条,面容也长开了些,锦衣华服,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贵气,举手投足间,泄露几分锐利的锋芒。 谢昭隔着点距离,都能看到那位刘美人的眼神一直落在卫朝澜身上,有些暧昧不明的样子。 又一个沦陷在男人美色下的人。 卫朝澜听她提起三皇子这个称呼,仔细地在脑海中翻找了一下,才想起来一道模糊的影子。 “原来是他啊。” 刘美人听他这语气,微愣,“殿下认识他?” “一面之缘。”卫朝澜语气冷漠,“之前他将我从老太监的手中救下,我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是我眼瞎看错了人,他跟苏云柔和庆元帝竟然都是一个样,爱把鱼目当珍珠。” 卫朝澜没想到,自己以为的恩人,是与这大周皇宫里的那些虚伪小人不一样的,没想到,他只是比别人装得更好。 “他连自己的生母都不认,反认苏云柔那个蛇蝎毒妇为母,为她出谋划策,拉拢圣宠,如此凉薄无心之人,我都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被这样毫无人性的人相救!” 如果不是谢昭要探听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他真的想现在就出去,给卫朝澜十个连环大耳光! 是他死乞白赖缠着苏云柔要认亲的嘛?还不是他父皇决定,沈贵妃也附和了呀! 你怎么不说沈贵妃攀附皇帝,讨好皇帝,拆散他跟他母亲啊! 有病! 刘美人惊讶,她也未曾想到卫朝澜与谢昭之间有过这么一段渊源。 “那殿下的意思是?” 卫朝澜冷漠无情道:“三皇子既然决定了站在苏云柔那一边,那他便不再是我的恩人。” 刘美人明白了,这是要将谢昭处理了。 “那香,老皇帝闻着,如何?”卫朝澜开口问。 他这话,让刘美人瞬间想到了庆元帝与她的欢好,心底一片恶心,她看着眼神俊美如神的男人,心中酸涩,不敢言明那情意,只能将它们深藏在心,若无其事道:“殿下配的香,效果奇好,老皇帝闻着十分舒心,妾身这些时日陪伴圣驾,都用着。” 卫朝澜颔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木盒,推到她面前,“他既然喜欢,那便再多添点,你的解药按时服用,等尘埃落定,我会让人送你出去的。” 刘美人垂眸看着那盒子,心脏隐隐刺痛。 这香是对庆元帝有害,那她这个浑身都被熏香浸透的香具,又岂会什么害处都没有。 卫朝澜说得解药,便是缓解熏香中毒素的药丸,它只能缓解减轻,却无法根治,她的身子,已经不再适合生育,甚至连寿命也折扣了进去。 可若是问她后悔吗? 刘美人的答案是不,她不后悔,她被太监欺负的时候,若不是殿下出手相救,她早就死了。 她如今已是残花败柳,哪里还能爱慕殿下。 “殿下放心,妾身会办好的。” 谢昭看着刘美人将香盒收下,他虽未与女子亲近过,可眼睛不瞎,刘美人眼底的情意那么浓烈悲伤,谁看不出来。 谢昭微微摇头,怎么一个个都是为了爱情,没了爱情都跟要死了一样,不懂。 卫朝澜交代完任务,像是没看出刘美人眼底的痛苦与情意,冷漠离开。 谢昭悄悄跟上。 沈贵妃的宫室,华丽奢靡。 宫人看到卫朝澜进了内殿,神色淡定,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皇帝都没说什么,他们这些下人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姐姐。” 谢昭跟着进来,就听到卫朝澜朝沈贵妃这么喊了一声,差点崴着脚。 姐姐? 她是你哪门子姐姐啊?我滴个乖乖! 他怎么不知道齐国皇帝把自己女儿嫁进来了。 就这一句话,被有心人听到了,早死八百次了。 沈贵妃丝毫不觉得这么称呼有什么问题。 她穿着件轻薄的广袖襦裙,歪在贵妃榻上,听到卫朝澜叫她,也没有睁开眼,慵懒地应了一声。 卫朝澜挥退为沈贵妃剥着葡萄的宫女,他挨着沈贵妃身边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紫玉般的葡萄,一点点剥去它的皮,葡萄汁水打湿了白皙的指尖。 “姐姐,张嘴。” 卫朝澜侧身,右手肘抵在沈贵妃的身侧,撑着身子,半俯在她身前,将葡萄送进沈贵妃的唇中,卫朝澜盯着那微微蠕动的红唇,眼眸幽深。 谢昭看着这一幕,震撼得看了看四周,伺候的宫人都在,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啊! 谢昭突然好想把他父皇拉过来,真的,这抓奸都不用别人陷害,自己往上递的诛九族的大刀啊! “姐姐,三皇子此人,你觉得如何?” 卫朝澜离沈贵妃很近,他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沈贵妃露在空气中的锁骨处,激得沈贵妃微微蹙眉,她睁开眼,不解:“好好的,你问小三做什么?” 卫朝澜擦干净手,抱住她的腰,谢昭别开了眼。 沈贵妃拍了一下他的手背,见他不松反而抱得更紧了些,想着他还小,才十八岁,也就随他去了,反正,她没别的心思,只把这人当成自己的弟弟。 “他不好,我听到底下的宫人说,三皇子今日在皇帝面前说了些对姐姐不好的话,将皇帝拉到苏云柔的宫里去了。”卫朝澜微微垂着眼。 沈贵妃脸色淡了,“我对小三印象不深,没想到,也是个爱搬弄是非的人。” “我听说三皇子的生母是淑昭仪,不久前才被皇帝改到苏云柔名下。”卫朝澜轻声道,“想来是三皇子小时候就被人给教坏了性子,我之前见淑昭仪,对姐姐也很是不满,言语处处针对姐姐,性子有些刻薄,三皇子有这样一个母亲教导长大,也难怪性子不好。” 谢昭眼神冷了下去。 沈贵妃沉默了片刻,说:“淑昭仪向来对本宫不敬,三皇子被教坏了,本宫管不了皇子,淑昭仪这个生母,本宫到底可以多提点一下。” 谢昭冷着眼,听到沈贵妃叫了宫人进来,她说:“你去给淑昭仪传本宫的话,她屡次以下犯上,心浮气躁,让她好好待在锦华宫,在菩萨面前,将宫规与菩提心经仔细的抄上几遍,什么时候静心了,就什么时候出来。” 谢昭想,还等什么,他该让父皇看看他们这对的“姐弟”情深了。 第85章 抓奸在床 夜色下沉,明月清风。 庆元帝白日听了谢昭的话,去了苏云柔的宫里陪她,当夜也就留宿了。 苏云柔有伤在身,不便伺候皇帝歇息,她也不愿让底下的宫女代为侍奉。 干脆想了别的法子来满足庆元帝。 屋内一股情欲的味道,庆元帝里衣松散的坐在床上,靠着叠高的软枕,垂着微皱的眉眼,抚摸着趴在他怀里的苏云柔的头发。 “临寒,你方才……舒服吗?” 苏云柔忍着羞意问完这句话,低下了眼帘,睫毛微颤。 所以,她也未能看见庆元帝回话时,眼底的叹息。 “柔儿不顾伤势为朕疏解,朕自然心中熨帖,只是朕觉得不必如此,累着了柔儿,朕也心疼。” 其实最主要的是,庆元帝压根没爽到。 尤其是他先尝过了刘美人在床上的花样,苏云柔头一次低头来做,紧张害羞又生涩,痛得他差点没将人给推开! 最后庆元帝只有身心俱疲,没有半点旖旎。 庆元帝感慨,刘美人不愧是是舞姬出身,身娇体软,又放的下女子的矜持,比柔儿在床事上,更让他放得开,舒服些。 苏云柔不知道抱着她的皇帝,心里在琢磨着跟另一个女人的情事,还拿她与之比较。 她只听到庆元帝心疼她,心底便满是感动,眼中泛了水光,“临寒如此怜惜柔儿,柔儿还以为,临寒你有了新人,便将柔儿给忘了。” 庆元帝垂眼看她,苏云柔生的娇弱清丽,如今因伤在身,更消瘦了些,越发如风中弱柳,此刻黛眉轻蹙,眸中含泪的样子,自是一番柔弱让人怜惜的美。 从前,庆元帝最爱的,最心疼的,便是苏云柔这个样子,因为她太柔弱了,仿佛离开了他,就活不下去,他是她全部的依靠。 然而如今,另一个女人出现了,她与苏云柔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苏云柔出身卑微,只是个普通民女,毫无依靠,刘美人比她更卑微,舞姬出身,还时常被一些宫人欺负,家中无人。 苏云柔全心的爱慕皇帝,仰慕皇帝,依靠皇帝,刘美人同样也是如此。 甚至,刘美人比苏云柔更出色,容貌,身段,情事,知情识趣。 这些日子与刘美人在一起,庆元帝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些年少时的轻松欢快。 庆元帝对着满面忧愁的苏云柔,心底难以控制的生出了几分厌烦。 只是此刻,他觉得是情欲没有满足的烦躁,没有多想,习惯性的安慰苏云柔:“柔儿你多想了,朕怎么会忘记柔儿呢,你是朕最爱的女人,朕宠爱刘美人,不过是想抬她与沈贵妃打擂台,沈贵妃欺你在先,辱朕在后,朕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男人眼中的疼惜与温柔,没有一点变化,苏云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还好,皇帝心中还有她。 “抱歉,临寒,是我不好,我不该误解你。” 庆元帝没说话,只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在摸着一只温顺的猫儿。 两人温存,外头高德突然进来,低头紧声道:“陛下,肃王殿下有要事求见!” 庆元帝皱眉,让人给他更衣。 “小三,又出了什么事?” 谢昭跪下:“父皇,儿臣从御花园正准备回重华宫休息时,突然被一个小太监撞到了,儿臣见他一脸惶恐不安的模样,觉得不对,便问了一句。”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四下的宫人,“父皇,可否让其他人都退出去,儿臣要说之事,有损帝王的威严。” 庆元帝心头一跳,“你们都下去吧。” 就留下高德在身侧伺候。 谢昭深呼一口气,重重俯首:“小太监告诉儿臣,沈贵妃与齐国质子同榻而眠,举止亲密非常。” 啪——! 庆元帝猛地拍桌起身,怒瞪着跪在地上的谢昭,“你说的是真的?” 谢昭埋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庆元帝只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儿臣也不知真假,是小太监告诉儿臣的,父皇亲自去看看,便知道了。” 屋里的苏云柔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巨大的惊喜感砸到了她头上,她忽然觉得自己被打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沈曦月!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大胆,自己找死! 真的是老天有眼啊! 庆元帝当即带着人赶去翊坤宫,谢昭低着头做鹌鹑,也跟着去看热闹。 翊坤宫的守夜宫人看到庆元帝带着那么多人,气势汹汹,迷蒙的睡意,顿时被吓得一干二净,“皇上。” 庆元帝没有搭理,直接走到寝殿门口,看着紧闭的殿门,他咬牙冷声道:“给朕打开。” 两个御前太监立即上前开门,庆元帝现在满心都是沈贵妃背叛他的怒火,带着一群太监进去,也没想到什么不能闹大,损害皇家清誉。 自然,也无人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将角落里的小香炉换了一个。 帐帘遮掩,烛火都被点亮,庆元帝亲自上前,一把撩开帘子,紧紧抱在一起的的男女顿时刺激得他双目猩红滴血,“来人!将这对奸夫淫妇给朕泼醒!” 一盆凉水冻醒了沈贵妃与卫朝澜。 两人皆是一脸冷意怒气,沈贵妃下意识地冷喝:“放肆!” “放肆?朕看是你们二人放肆才对!” 庆元帝的声音让沈贵妃二人意识到不对,眼睛一抬,看到站在床前一脸杀意的庆元帝。 脸上的冷水滑落,沈贵妃一惊,忙低头朝卫朝澜看去,又低眼看了自己的衣服。 心中瞬间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沈贵妃脸色飞速变换,最后定在淡然的面色上,“皇上,这是诬陷!” “臣妾再怎么行事乖张,还不至于做出这等损害自己清誉的事。” 庆元帝气笑了,目光森森地盯着她,“那你觉得是谁诬陷你?” “苏云柔!”沈贵妃几乎是脱口而出。 谢昭微微抬眼去看庆元帝,他父皇笑得更冷了。 “你说柔儿诬陷你,沈曦月,你是不是忘了,柔儿已被禁足,朕今日一整天都与柔儿在一块儿,她如何诬陷你?” 庆元帝指着沈贵妃,愤怒至极,“朕说你怎么突然一反常态,屡次拒绝朕的颜面,原来是早就抓住了这个齐国送来的废物,暗通款曲!” “沈曦月,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吧!” 沈贵妃顿时变了脸,怒瞪向庆元帝:“你给我住口!我沈家还轮不到你来说!” 庆元帝:“!!!!” 谢昭如透明人一样,站在一侧,静静地看着这场精心设计的闹剧。 眼底平静无波。 沈贵妃真的很擅长自寻死路。 第86章 闹大 谢昭看到,因为沈贵妃那一句话,庆元帝被气得脸色发紫,身体发抖,他立即上前扶住了他。 “父皇,贵妃娘娘说得极是,沈家满门忠烈,握着兵权,为大周出生入死,战功显赫,贵妃娘娘便是有错,您也不要太计较了。” 庆元帝更怒了,死死抓着谢昭的手,咬牙切齿:“什么叫朕不要计较?” “朕难道对沈家,对她沈曦月还不够宽容吗?她屡次给朕难堪,让朕颜面扫地,朕全都没有放在心上,她想把齐国送来的废物拉到身边教养解闷,朕也允了,她要杖责柔儿,禁足,朕也没有拦着!” 他每说一条,对沈家和沈贵妃的怨恨就深一分。 “可是她沈曦月是怎么回报朕的?她跟这个废物抱在一起,睡得那么沉,若不是朕让人泼醒了他们,他们还在梦里你侬我侬呢!” 沈贵妃厌恶极了庆元帝这副看她肮脏的眼神,语气态度也十分恼怒:“你心思龌龊,便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我比卫朝澜年长,我把他当亲弟弟一般教导,今日之事,纯属有人故意诬陷!” 谢昭没看沈贵妃二人,轻拍着庆元帝的后背,替他顺气,“是啊父皇,贵妃娘娘将卫朝澜当亲弟弟,这姐弟相处,亲近一些,也是可以的吧?” 庆元帝讽刺一笑:“亲弟弟,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授受不亲,沈曦月你读那么多书不知道吗?谁家姐弟这么大了,还黏在一起!” 有啊,还有更亲近的,人家都从姐姐成皇后了。谢昭心底默默腹诽。 “或许是齐国那边的习俗与大周不同?”谢昭轻轻道。 庆元帝冷呵,“是嘛,那改日朕给齐国皇帝写封信问问,他与他的那些姐妹,是否如他的好儿子一样,姐弟如今还同榻而眠。” 卫朝澜低着眉眼,“大周陛下,此事不应牵扯齐国。您若恼恨,便将怒火发泄在我一人身上便可,贵妃娘娘与齐国无辜。” 他浑身湿透,穿着单薄的里衣朝庆元帝跪下,沈贵妃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中一股难言的酸涩和心疼涌上来,逼红了她的眼。 “谢临寒!我说了,今日之事是有人诬陷!你带了那么多人进来,动静这么大,我跟卫朝澜便是睡得再死,也不至于一点反应为没有,必然是有人在香炉里动了手脚!” 庆元帝觉得沈贵妃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让高德将香炉拿来,又叫了太医查看。 “回皇上,此香只是寻常用的安神香,并无任何问题。” 庆元帝朝沈贵妃投去冰冷的一眼,“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可能,怎么会没有问题?”沈贵妃不信这个结果,“是不是你!太医!你是不是被苏云柔那个女人收买了!是不是?” 年老的太医顿时吓白了脸,“皇上明鉴,卑职绝无任何作假,贵妃娘娘不信,大可让整个太医院的人来看。” “谢临寒!让整个太医院的人来看!我不信这香没有问题!” 砰——! 庆元帝直接整个香炉给砸到了地上,所有人都被他这突然的动作给吓住了。 “沈曦月,若是整个太医院都说没有,你是不是又要让外头的大夫来看?” 庆元帝真的是受够了,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太医是皇帝的御用太医,没有皇帝的意思,他有几个胆量敢勾结后妃! “来人!将卫朝澜押入大牢,待朕传信齐国,再将其处置,至于沈贵妃……” “你不能抓他!” 沈贵妃打断庆元帝的话,挡在卫朝澜面前,“卫朝澜他是齐国皇子,今日之事,明明有那么大的蹊跷,你不查明真相,就将人定罪抓进大牢,这是昏君之举!” 谢昭暗叹,怎么一个个的,都觉得这样求情就能成功呢? 庆元帝如今都不知道听过几个人说他行事是昏君了,心平得很。 “朕是昏君,现在就该一剑砍了他!” “来人!将他带下去!” 沈贵妃死死抓着卫朝澜的手,“谢临寒!他是我沈曦月的弟弟,是半个沈家人!你别忘了,你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卫朝澜可是未来齐国的暴君,能力卓越,攻破了大周国都。 庆元帝害死了她,灭了沈家满门,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抓住卫朝澜这根救命稻草,为的就是等卫朝澜来日回到齐国,记着她的好,助她杀了庆元帝,为沈家报仇! 庆元帝忘恩负义,狠绝无情,这样的君主根本不值得的沈家人效忠! 卫朝澜年纪轻轻,手段狠辣,开疆拓土,是难得的圣君,沈家人,就该为卫朝澜这样锐意进取的帝王效忠,征战沙场,护国安邦! 她绝不能让卫朝澜这么死了! “谢临寒,你不能动他,你动他,便是动我沈家!到时候,会发生怎么样的后果,你应该不想知道。” 沈贵妃想着沈家的权势,挺直了腰杆,与暴怒的庆元帝对视。 谢昭微微垂眼,换了从前,他父皇或许会退让,可这次,毕竟涉及到了他父皇那颗敏感的身为皇帝和男人的尊严,牵扯到了本尊的要害,他父皇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那你看看,到底是朕先杀了你的奸夫,还是你沈家先废了朕这个皇帝!” 庆元帝怒极,喉咙涌上了血腥味,他吞了回去,“把卫朝澜带下去,贵妃禁足,任何人不得出入!” 庆元帝扔下话匆匆离去,将沈贵妃的惊呼声远远抛在脑后,出了翊坤宫门,谢昭见庆元帝突然捂住胸口,躬身咳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谢昭眼底暗光一闪而过,惊道:“父皇!” 高德赶紧递过来一方手帕,庆元帝擦了擦唇,盯着地上那血液,面容忽然沉静,不见了半分怒气。 “高德,让人把这儿清理干净,任何人不得宣扬出去!” 高德身体一紧,“是。” 谢昭扶着庆元帝回到御书房,让人上了茶给他漱口,老太医也跟着过来,为庆元帝诊脉之后,道:“陛下这是怒急攻心,才吐出了血,并无大碍,卑职开点静心降躁的药便好了。” 庆元帝让太监送老太医出去。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良久之后,突然响起一道瓷器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小三,你说朕现在该怎么办?” 庆元帝颓力的坐在榻上,整个人平静地比他发怒时还要骇人。 谢昭跪在地上,在他身前不远处,是茶水四溅,杯身四分五裂的茶杯。 “沈曦月说得不错,朕这个皇位是他沈家出了力给抬上来的,她如此在意卫朝澜,朕若真杀了他,她不高兴了,沈家便要向朕发难。” 他语气幽幽,“他们私通,将朕这个皇帝的脸面踩在脚下不算,还想让朕息事宁人,在朕的脸上再踩上两脚。” “小三,把头抬起来。”庆元帝漆黑的眼睛直直望着谢昭抖个不停的眼睛里,“朕这个皇帝被沈家赶下了台,你这皇子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昭似乎害怕极了,身体抖得厉害,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绞尽脑汁般想了一个法子:“父皇,既然沈贵妃已经将帝王的颜面踩在了脚下,不如再干脆一点,将他们二人秽乱后宫一事,闹得人尽皆知。” 对着庆元帝发暗的目光,谢昭抿唇,似害怕,又不得不强撑着,“此事到底是沈贵妃没理,闹大了,让所有人都看看沈贵妃是如何仗着沈家威胁帝王的。” “沈老将军疼爱女儿,若是他真为了沈贵妃对父皇动手,到时候,沈家那就是想造反,也师出无名,朝堂上的大臣与百姓必然是站在父皇这边。” “父皇。”谢昭望着他,忍着害怕般坚定道:“沈贵妃不是说父皇您事不查明,就动手定罪嘛,那您干脆就大张旗鼓地让人来查,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您都是没有半点错处的。” 他似再也撑不住般,害怕地俯首,遮住脸上的笑意。 事情自然是要查的,不查,后面的戏怎么接着唱。 第87章 彻查,别冤枉了好人 次日,沈贵妃与齐国质子私通,秽乱后宫的事,传遍京城。 沈鸿沉着一张老脸立即进宫。 谢昭今日随侍在庆元帝身边,见沈鸿进来,他眼角的余光便看见庆元帝的脸色变了一瞬。 这位老丈人给他父皇的压力和威慑,可见不小,不然,也不至于拿了镇国将军的二十万兵权,都没有底气,不敢对上沈家。 “臣见过皇上。” 说实在的,沈老将军脾气不好,说话又直以外,在规矩上,一直都没有半点逾越。 “爱卿起来吧。” 对上沈鸿那双锐利逼人,如宝剑出鞘般的眼睛,庆元帝捏着拇指上白玉扳指的力道无声加重。 “朕知道爱卿今日进宫,是为何事而来。” 沈鸿声若洪钟,“既然陛下知道,那老臣也不跟陛下绕圈子,臣只一句话,臣女爱慕陛下之心,陛下比老臣清楚,当年她甘愿嫁给陛下为妾,做一个贵妃,老臣不相信曦月她会与人私通。” “且她私通的对象还是敌国质子,这简直比笑话还可笑,我沈家人历来只忠于大周,绝不会跟敌国牵扯不清!” 沈家人确实如此,说到做到,只是沈贵妃跟她的兄长,就不一样了。 谢昭想到昨夜他们的人在翊坤宫搜出来的东西,眼底寒凉。 他要对付沈家,确实动了栽赃陷害他们意图谋逆的心思,在那日听到沈贵妃要对他母亲出手时,他就连夜伪造了谋反密信和龙袍。 但他没想到啊,压根就不用他准备,沈贵妃跟其兄,是真的有这个意思。 不过不是造反,而是资助卫朝澜这个敌国质子,意欲叛国! 谢昭大致猜到,沈贵妃或许也与之前的那些奇怪的人一样,是什么重生者。 沈家可能在她前世,被他父皇给构陷灭族了,她自己也是惨死。 沈贵妃想报仇,无可厚非。 她可以杀庆元帝,可以造反,却绝不该叛国! 大周与齐国打了多少年,死了多少人,边城的百姓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就连沈家,往前几代的祖宗,都有几位死在与齐国对战的沙场上的,最近的沈鸿沈老将军,他身上的暗伤,也是跟齐国打仗,才留下来的。 沈家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让大周吞并齐国。 沈贵妃倒好,她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准备将她沈家用命护着的大周,送给杀了她祖宗的齐国! 谢昭光是这么一想,心底的怒气就控制不住,他把低头着,生怕自己没控制好,让人察觉异样。 庆元帝对沈鸿的话,自然是相信的,他忌惮沈家,可从来没怀疑过沈家的忠心,只是沈家太厉害了,从开国至今,一直稳坐军中,天下人或许不知道皇帝是谁,但一定知道沈家的名号。 庆元帝读了那么多史书,看到了那么多被权臣夺位的皇帝,他怕啊! 怕到沈贵妃那么一个大美人对他投怀送抱,他都不敢与她同寝,生怕有一天沈贵妃生下带有沈家血脉的孩子,就把他给废了! “爱卿的意思,朕都明白,朕也没有疑心沈家的忠心。” 庆元帝不动声色地平复自己内心的紧张,“是以,昨夜朕连夜让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入宫彻查了此事,真相到底如何,劳烦老将军您坐等一会儿,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刑部与大理寺都是专职,对于审问查案,最是熟悉。 巳时一刻,刑部与大理寺的人来了。 只是他们的脸色极为凝重。 沈鸿见状,眉心也微皱。 庆元帝喝了口茶,“沈老将军也在这儿,两位爱卿直说吧。”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少卿对视一眼,最后是刑部尚书开口回话。 “回陛下,臣与王大人连夜检查了翊坤宫各处,审问了翊坤宫与漪兰殿的宫人,贵妃娘娘与卫质子一事,并无任何他人手脚。” 庆元帝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生怒,他去看沈鸿,见沈鸿难得皱眉,那点怒气又被高兴压了下去。 他轻咳了一声,见刑部尚书面有难色,问:“爱卿还有什么疑点吗?” 刑部尚书看了眼坐在那里,如山一般坚稳的沈鸿,将手中的纸张让太监递给庆元帝。 “陛下,除贵妃娘娘与卫质子私通一事外,臣与王大人还从贵妃娘娘的床底密柜中搜出一封信,信中言论,多次谈及齐国局势与大周朝堂官员变动,臣不敢猜测其中深意,敬请陛下圣鉴。” 圣鉴? 圣他狗屁的鉴! 庆元帝怒火烧得肺腑又痛了起来,让他忍不住躬身,谢昭立即替他顺气,“父皇,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气,先喝口茶,让沈老将军看看这信上的字迹是不是沈贵妃的,万一是有人诬陷呢。” 庆元帝现在听不得诬陷两个字,诬陷个狗屁! 沈曦月的字他绝不会认错! 可他也确实想让沈鸿看看,看看他口中的好女儿是个什么东西! 高德赶紧把信递给沈鸿。 沈鸿只一眼,瞳孔就震住了。 等他怀着忐忑的心看完,啪的一声,将手边的茶杯给震得跳了起来。 “混账东西!” 他怒骂了一句,立即跪地,“皇上,臣女绝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字迹虽是臣女的字迹,但这世上又并非没有能模仿他人字迹的人,还请陛下严查!” 沈鸿几乎是怀着最后一点希冀说得这句话。 沈曦月是他的女儿,她的字迹,他怎么可能认不出真假。 但万一呢? 万一真有人模仿的如此真实呢? 谢昭一眼看出了沈鸿眼底的那点侥幸,他与盛怒中的庆元帝道:“父皇,不如就听沈老将军所言,让人去查吧,若是真的伪造陷害,将军府必然也有贼人留下的痕迹。” 庆元帝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查!给朕查得清清楚楚!别冤枉了沈家的好女儿!” “宋言,你与副统领带禁卫军与刑部尚书同行,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看着跪在地上身形正直的沈鸿,扯出一个又冷又讽刺的笑,“别让人觉得,朕查得不尽心,胡乱定罪,是个昏君!” “是。” 宋言平静抬头,不经意间与谢昭对视又飞速错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谢昭目送宋言离去,低下眼。 此事要查,其实都不用费多大功夫。 毕竟,谁能想到,叛国这样的大罪,沈贵妃与沈怀周通信,从未避人,每次都是以家书的形式坦然的送往将军府。 而送信的人,就是沈贵妃的心腹贴身宫女——琴雨。 第88章 忠心 沈家,禁卫军将其团团围住,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口。 百姓们远远的围观,低声与身边的人交谈猜测,这辅国大将军出了什么事。 府内,剑拔弩张。 “吴大人,宋侍卫,你们这是做什么?” 大堂中,穿着靛蓝束袖锦袍的沈怀周面色冰冷地望着面前二人。 刑部尚书吴大人严肃着脸,“怀周啊,宫里的贵妃娘娘牵扯进了叛国大案,沈老将军亲自求了皇上,严查沈府上下,以还沈家清白。” 沈怀周挡在他们面前,闻言,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指尖用力到掐破了掌心。 妹妹的话果然没错! 狗皇帝早就看不惯沈家,想构陷沈家叛国,好处置了沈家! 只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次狗皇帝的动作这么快! 明明按妹妹说得时间,还有一年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沈怀周心中情绪激涌。 “胡说!我沈家世代忠心,岂是随意可污蔑的!” 青年身形单薄,身后挂着得是沈家神龛,写着天地君师亲,红底黑字,分外醒目。 吴大人在昨夜审问沈贵妃的宫人时,早就得到了答案。 沈贵妃原来从不给家里写什么信,想父兄了,便直接让皇帝将人召进来,直接见面交谈。 可不久前,沈贵妃一改常态,突然说让皇帝召见父兄入宫见面,太过麻烦,还是写信来往简单。 每隔几天,沈贵妃便会让她的贴身宫女琴雨带信出宫。 送信便罢了,沈贵妃却从不让人给沈老将军,而是直接给她哥哥沈怀周。 吴大人觉得自己是老了,叛国这种事,不应该要隐密再隐密吗? 这大大咧咧的做法,他看不明白啊。 吴大人不想跟沈怀周交谈,实在是与这种人说话,都让他觉得的口水被浪费了。 干脆交给宋言,反正宋言从前还是定北侯世子的时候,在刑部也待过一段日子,能力出众,他会处理妥当的。 宋言见状,平静地开口:“沈大人,圣上口谕,我等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还请你配合。” 沈怀周恨得咬牙,禁卫军是皇帝的人,若他真放了他们搜查,谁知道沈家会突然多出什么东西来? “圣上口谕?我沈家世代为大周流血牺牲,如今圣上竟然听了不知谁的谗言,就要对沈家围困搜查。”沈怀周冷呵,“我要见圣上!我要亲自问问圣上!他到底还记不记得沈家死了多少人!” 他声音嘶厉,听起来震撼人心。 宋言还是平静着张脸,副统领早看不惯宋言这个后来者居上,如今见他连这点小事都这么磨叽,干脆抢了话头。 “沈大人,你急什么,等我们搜查完毕,自然会带你进宫面圣,到时候,你怎么问皇上都行。” 副统领扔这一句话,立即挥手让身后的禁卫军行动。 “宋言,你就在这好好看着沈大人,免得沈大人胡来,皇上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副统领吩咐完宋言,就跟着禁卫军去了。 这次,他一定要压过宋言那小子,让皇上看看他的能力! 宋言被留下,吴大人让手下也行动起来,自己与宋言一同看着沈怀周。 今日天气晴朗,宋言无事可做,也不愿当个木头桩子杵着,走到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望着屋外的日光。 副统领估计很快就能搜到皇帝想要的东西,毕竟,就在两日前,沈贵妃才与沈怀周通了信,要他将临近齐国边界的大周守将弄清楚。 一炷香过去,宋言看到了一脸喜色的副统领过来了,手中拿着一个盒子。 他看到,对面的沈怀周脸色变了。 “不!不可能!” 沈怀周死死盯着木盒,他明明将东西藏在暗柜中,那暗柜隐蔽,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发现! 副统领没听出他这话的深意,满脸笑意的与吴大人道:“这是我从沈大人的书房暗柜里找到的,大人您看看。” 吴大人简单的看了两张,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啪的一声将盒子盖上,再次面对沈怀周,语气都冷了许多:“现在,沈大人随本官进宫面圣吧。” 底下的侍卫立即上前扣押,沈怀周还未从暗柜被发现的震惊中回过神。 副统领得意地走到宋言身边,“哎呀,也不知道我今儿个怎么那么聪明,那暗柜藏的那么深,被底下的人一提醒,我就猜到了东西放在那里。宋侍卫,这次,我可要拿首功了。” 宋言微笑表示恭喜:“副统领才能出众,应当的。” 副统领见他毫不嫉妒失落,嘁了一声,就上前了。 庆元帝看完那盒子里各种关于大周朝堂与边防的要事,怒红了眼。 “看看!看看你沈家的好儿女!” 沈鸿几乎抖着手捧起那些纸张,一张一张的看完,谢昭几乎都听到了他牙关咬碎的声音。 啪——! “孽障!” 沈鸿一巴掌打的沈怀周嘴角流血,“我沈家世代忠良,在齐国的战场上,沈家与大周将士死了多少好儿女,你们怎么能……怎么干出这种踩着他们尸体叛国的事啊!!!” 沈鸿真的要疯了,谢昭看着他一把揪起沈怀周的衣襟,嘶声厉问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告诉你老子!你们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 这是谢昭第一次听到沈鸿老将军骂脏话,他从前听宫人和外头的百姓,还有兵部的官员说,沈鸿老将军以前在军队的时候,不会说好话,张口就是他妈的。 只是他在皇城中,在朝堂上看到的沈鸿老将军,脾气是爆了点,也偶尔会与人争执,但他再生气,还真没骂过一句脏话。 弄得谢昭以为那都是旁人故意吹嘘夸大。 如今他真听到了真言。 殿内所有人都和谢昭一样,静默的看着这父子俩对峙。 “呵呵呵……”沈怀周抬手,指向了坐在御案后的庆元帝,“你不该问我,你应该问你忠心的皇帝!” 庆元帝沉了脸,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我沈家是忠心耿耿,为了大周,人都快死绝了!他妈的这皇帝还要成日得忌惮你,把你圈在这京城里,封你做那什么劳什子太子太傅,用文官那破衣服给你锁着!妹妹也是真心喜欢他,不顾我们的劝阻给他做妾,他呢!” 沈怀周自从从沈贵妃那里听完了前世沈家的结局后,心头就一直压着一股恨,那恨太疯了,要把所有人都拉下去! “他表面对妹妹百般恩宠,背地里却跟那什么苏云柔是真爱。妹妹入宫多年无子,太医都说是妹妹早年在战场上受了伤不能生育,可实际上却是他从来就没有碰过妹妹!” 庆元帝一直藏着的秘密被扒出来,他脸皮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恼羞成怒,涨成了紫红色。 “胡言乱语!” 沈怀周冷嗤,“我胡言乱语?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他不让妹妹生孩子,他怕沈家,他要将他的真爱苏云柔的儿子扶上去!他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怎么将我们沈家给拔掉!最好是拔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 他狠狠盯着自己的父亲,“你明白嘛,这狗皇帝是想要灭了沈家九族!如此薄情寡义的君主,我不叛国,难道要我乖乖引颈受戮吗?” 亲生儿子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扎在了沈鸿心口上。 高位上的庆元帝不敢再拖下去了,他怕沈鸿反应过来,真的动手。 他死死捂着被气疼的胸口,扯着嗓子大喊:“来人!沈家通敌叛国,全部押入刑部大牢!!” 副统领再次抢先,沈怀周想挣扎,却被沈鸿亲自打断了腿,让他被拖走,沈鸿自觉跟去。 谢昭看着一瞬间如老了十来岁的沈鸿,心底叹了口气,却仍未制止这场由他故意引起的局面。 “沈老将军。” 出了御书房的谢昭立即跟了上来。 对上沈鸿疑问的目光,谢昭扶住他的身体,笑得温和无害,“我相信沈老将军对大周的忠心。” 是的,是对大周的忠心。 不是皇帝。 沈鸿看着眼前这个他从来没注意过的三皇子,他才十八岁,青春正年少,眉眼都是纯净的笑意。 他抬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什么也没说。 第89章 拐弯抹角 大牢内阴暗潮湿,顶着一路的烈日进来,身上瞬间便凉了下去。 谢昭扶着沈鸿穿过牢房的走道,在关押卫朝澜的牢房前停下。 昨夜被关进来的卫朝澜,盘坐在草堆上,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瞧见谢昭等人停在他面前,他微愣。 谢昭没有看他,与身边的沈鸿道:“沈老将军,这便是齐国质子卫朝澜了。” 在他们走到刑部大牢门前的时候,沈鸿突然问了谢昭,卫朝澜被关在何处,他想去看看。 这算不得什么要事,谢昭自然答应,将人带了过来。 卫朝澜听到谢昭对他身边那位气势凌人的老人的称呼,一下子就想起了他是谁。 卫朝澜神色有些变化,“沈老将军……” 一夜未曾进水,喉咙发涩,沈鸿没应他,转头与谢昭道:“不知殿下可否让罪臣进去,与这位齐国三皇子说说话?” 谢昭有了兴趣,想看看沈鸿准备做什么,他可不觉得只是说说话这么简单的事。 牢房门被打开,沈鸿独自进去。 卫朝澜有些紧张的起身,“您……!” 砰——! 谢昭眉头挑了一下,原来沈鸿不等卫朝澜说完,直接给他来了一拳,将人打倒在地。 卫朝澜捂着肚子,痛得皱眉,自他被沈贵妃护着后,再未受过这样的痛。 他死死咬着牙,忍着腹部的痛,看向一脸冷厉的沈鸿:“沈老将军,不知我何处得罪了您?” “呵。”沈鸿跨步上前,像拽死狗一样,揪着他的衣领,把人拽起来,“你还有脸问?你心怀不轨的勾引曦月,哄骗她,害得她如今身陷囹圄,你还好意思问你哪里得罪了我?” 啪——! 又是一巴掌,力度没有半点控制,卫朝澜被直接打偏了头,眼前发晕,沈鸿松开手让他狼狈地摔在地上。 “你心底打得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想利用曦月,拿到与大周有关的布防,好送回齐国,博取你父皇的重视。”沈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挑起一抹冰冷讥讽的弧度,“不愧是无礼无德之地出来的东西,惯会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手段!” 沈鸿那一掌是用了全力的,卫朝澜感觉到自己的右脸火辣辣地肿痛起来,口腔里一片铁锈味。 “沈将军,”卫朝澜一开口,血顺着嘴角滑落,“我从没有想过利用姐姐,我是真爱慕她。” 谢昭亲眼瞧着他这句话说完,沈鸿的老脸扭曲起来。 “再让我听到你这张嘴里叫我女儿姐姐,老子就打烂你的嘴!” 谢昭待沈鸿出来,让人将牢门锁好。 “父皇那边如今还在盛怒之中,沈家的事,要委屈沈老将军您在这儿多待上些时日了。” 沈家父子的牢房就在卫朝澜隔壁,对于谢昭的温和态度,沈鸿道:“肃王殿下如此费心,何必呢,沈家如今叛国的罪名,已经是板上钉钉,你再掺和进来,别连累了自己。” 谢昭扶着他坐下,笑了笑,“这钉子敲下去了,不也还可以再拔出来嘛,叛国一事,到底是父皇对沈家忌惮在先,行事不正,才让沈家的儿女不得不另寻出路。” 他穿着华贵的锦袍,上面织金绣云,谢昭毫不在乎地随意在沈鸿身侧的草堆上坐下,“只要沈家和沈老将军没有此意,沈家必然会安然无恙,只是这其中的取舍,沈老将军想清楚,是保一双儿女,还是沈家与您出生入死的将士。” 他声音轻缓,沈鸿听得沉默垂眼,说起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太子尚在,有靖安侯为他谋划,沈家从前一直维护太子,此次之事,想来会出言向皇上解救沈家。” 牢房的其他守卫都在外头,沈鸿与谢昭说话,声音压得低,除了谢昭跟断腿咬牙忍着的沈怀周,再无人听见了。 谢昭无声地勾了勾唇,不再言语。 明月楼,刘美人焦急地等待着,手中的茶杯几次抬起又放下。 昨夜宫中那么大的动静,谁不知道沈贵妃的翊坤宫出了事。 沈贵妃出事不要紧,要紧的是卫殿下住在翊坤宫,不能受了连累啊! “主子,真的出事了!”奉命去打探的宫女一脸惊慌的跑进来,“沈贵妃与卫殿下昨夜被皇上捉奸在床,立即将卫殿下押入了刑部大牢,经过刑部与大理寺的审查,没有查出陷害的痕迹,反倒查出了更大的祸事!” 刘美人提起了心,紧盯着她,“是什么?” 宫女吞了一口口水,四下看了看,才凑到刘美人的耳边,惶恐低声道:“沈贵妃与其兄勾结卫殿下,意欲叛国!沈家父子方才被带走,沈家其他人也被下狱!” 砰——! 刘美人惊地猛然起身,手边的茶杯被她无意扫落在地。 殿下是齐国质子,沈家兄妹与他勾结,闹出了叛国之罪,殿下又怎么会安然无恙?! 刘美人慌了,她咬着唇,将袖子揪得凌乱,心脏跳得她心慌不已,静默片刻后,她道:“走!去见皇上。” 谢昭没想到,卫朝澜下狱,刘美人半点不怕牵连,巴巴地往他父皇身边凑过来了。 是要求情吗? 谢昭将手中的药碗递给献殷勤的刘美人,退到一侧站着。 不知道刘美人是怎么个求法,别跟沈贵妃一样,是火上浇油地求情。 “陛下,妾身方才来时,听闻了贵妃娘娘与卫质子的事,把妾身吓了一跳。” 她喂着庆元帝喝药,一边娇柔地随意开口,“秽乱后宫与叛国这样的大罪,妾身刚听到的时候,还以为又是谁看不惯贵妃娘娘嚣张跋扈,想了这么一出拙劣的计策来陷害他们呢。” 庆元帝先是被沈贵妃私通的事气了半死,后面又扯出了沈家叛国,连带他对沈贵妃的秘密也给抖了出来,几番刺激下,他又再次怒火攻心,吐了好几口血,这会儿浑身虚弱无力。 “你倒是个心善,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坏。”庆元帝喝着年轻美人喂来的药,看着她青春娇媚的脸,心底舒服了些,“朕倒是真希望他们是被人陷害的,可偏偏证据确凿!贵妃做出这样的事,简直是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庆元帝这会儿还有怒气,只是想到太医的叮嘱,尽力克制着,但面色依旧冷得发黑,“朕自问对她沈曦月没有亏待,还有那个卫朝澜,一个质子,朕没故意为难磋磨他,还让他跟在贵妃身边学习,他是一点不知感恩,反跟贵妃学到床上去了!” 忍不住啊,实在是忍不住! 沈曦月与卫朝澜抱在一起睡在床上的画面,时时刻刻都在他脑海中浮现,清晰无比,这比他知道沈家叛国还要让他愤怒和难以忍受! 他是皇帝! 只要进了皇宫,便是他再不喜欢的女人,她守活寡直到老死,他也绝不能容忍别的男人去碰! 刘美人见庆元帝气的直拍床,口中都是对卫朝澜的辱骂,她心底也生了气,恨不得将手中的碗直接扣在他脸上! 刘美人用自己最大的忍力,控制住自己,娇媚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皇上怎么处置贵妃娘娘倒是没什么,只是,那卫质子是齐国皇子,陛下若执意处死,齐国那边的人知道了,怕是对陛下和大周不利啊。” 谢昭听到刘美人这拐弯抹角的搭救卫朝澜,略感欣慰,终于来了一个正常的求情表现了。 不过,没什么用。 果然,谢昭很快听到庆元帝的冷笑,他说:“怎么不利?齐国一个小国,他要是真为了卫朝澜一个弃子跟大周开战,朕立马让人去踏平齐国!” 嗯,很好,很有魄力。 谢昭在心底面无表情的夸赞。 第90章 最恨的人 刘美人一看庆元帝这架势,明白他这是铁了心要弄死卫朝澜,她搬出了齐国,他都半点不在意,卫殿下真的就要这样死了吗? 她暗暗咬紧了牙,忍着恨意喂完汤药,又应付了庆元帝几句,她便离开了御书房。 她绝不能让卫殿下就这么死了! 殿下雄才伟略,他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的成就,他不该因为一个私通的罪名死去! 刘美人眼神坚定起来,朝身边的贴身大宫女吩咐道:“翊坤宫被禁卫军围着,我不能亲自去见贵妃娘娘,你想办法将沈家下狱,卫殿下即将被处死的消息传给她。” 她不喜欢沈曦月,可她出身将军府,又有女中诸葛的名号,想来沈曦月她得到消息后,会有办法搭救殿下的! 庆元帝身子不适,谢昭这个孝子,为表孝心,一整日都在他身边侍奉。 这边刘美人刚回去没多久,那边沈贵妃就让禁卫军给庆元帝传了话过来,让庆元帝过去一趟。 庆元帝听罢冷笑,“那朕就去看看,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高德伺候庆元帝更衣。 谢昭这个儿子充当拐杖,扶着病弱的庆元帝跨进了翊坤宫大门。 “谢临寒!” 一进来,迎面就是沈贵妃的怒吼。 谢昭低眼,感受到庆元帝握着他手的力度收紧,他都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此刻他父皇的脸色绝对是在发怒边缘。 “沈曦月!谁准许你一个罪人,直呼朕名的?” 沈贵妃冷哼,“谁是罪人了?私通一事,无论你怎么说,我都只有一句话,是诬陷!” 庆元帝懒得跟她争执,反正证据确凿,认不认,由不得她! 谢昭扶着身体不适的庆元帝走到软榻上坐下,庆元帝冷冷看着沈贵妃,道:“你让人把朕叫过来,想做什么?” 沈贵妃终于想起了她的真正目的,脸色更愤怒了,她大步走到庆元帝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沈家被你以叛国的罪名下了刑部大狱,是不是真的?” 沈贵妃如此愤怒,庆元帝心底就舒坦了,“自然是真的,若非看在沈家世代为大周征战沙场的份上,朕应当立即将人推出午门斩首示众,而不是还留他们几日活命。” 啪——! 谢昭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庆元帝摸上被自己火辣刺痛的右脸,震惊过后,便是恨不得要杀人的愤怒:“沈曦月!你找死!” 谢昭是真没料到这个情况,沈贵妃直接甩了他父皇一巴掌! 他看着庆元帝捂着脸的动作,心底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想:他可以说沈贵妃打得好吗? 哈哈哈哈,他父皇终于被人打了!!!! 我滴个亲娘四舅奶奶啊! 太爽了! 沈贵妃这干脆利落的动作,值得学习,等父皇长久休息了,他也该给父皇做一个面部按摩放松放松! “找死?”沈贵妃忽然笑了,恶狠狠地瞪着庆元帝,“我看你才是找死!我沈家忠心耿耿,从无二意,你不知感恩戴德,觉得自己皇位稳了,反过来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是你谢临寒不仁不义在先,你怎么能怪我打你?” 庆元帝瞳孔瞪大,他手掌紧了又松,额头的青筋都气得根根暴起,这是他怒极的征兆。 “沈、曦、月!” 他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挤出沈贵妃的名字,怒极反笑,“你倒是会倒打一耙!刑部与大理寺昨夜在你寝宫中搜出的书信是假的吗?在你兄长书房搜出来的,关于大周边防守将的名单是假的吗?” 他对着沈贵妃眼睛,厉声怒问:“朕是对你沈家忌惮重重,可昨夜之事,难道不是你跟卫朝澜狗男女私通被人意外撞见,才突然扯出这些,让朕意外收获满满。” “如果不是你蠢,如果不是你跟你兄长有叛国之心,留下了把柄,朕会突然将沈家下狱吗?” 庆元帝字字逼问,“沈家落得今日这般局面,可都是拜你这个好女儿所赐!” “可都是拜你这个好女儿所赐!” 这句话,竟然与她前世惨死前,庆元帝跟她说的,不约而同的重叠在一起了。 沈贵妃心神恍惚,忍不住后退两步。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明明她都已经重生了,她也没有像前世那样信任皇帝了,甚至还拉近了自己跟齐国未来暴君的关系,提前为沈家的后路做好了准备,为什么沈家还是背上了叛国的罪名? “我没有!不是我!” 沈贵妃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她愤恨地突然指向坐在那里的庆元帝,“是你!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骗我嫁给你!如果不是你疑心太重,忌惮沈家!我根本不会这样做!” “我只不过是想保住沈家而已,我做错了什么?鸟择良木而栖,人择明君而臣,我有什么错!明明都是你!” 谢昭看着沈贵妃疯狂的样子,连叹气的心思都无了,真的是……这事的罪魁祸首,还真的是他父皇,但也不表示沈贵妃在叛国一事上,就是清白了。 剪不断,理还乱。 庆元帝先是经历了被沈怀周当面扒了里子,沈贵妃这点骂言,他都已经激不起愤怒了,只觉得可笑。 “是,都是朕的错,是朕抓着你的手,逼你写下那些通敌叛国的信。” 庆元帝此刻已经对沈曦月没了任何耐心,他抬手,谢昭上前扶他。 “高德,传朕旨意,沈贵妃狂行悖逆,以下犯上,秽乱后宫,勾结他国质子,与其兄意图叛国,罪无可恕!即日起,废为庶人,暂时幽禁冷宫,等刑部与大理寺将证据线人都整理清除完成后,再让她跟沈家人去做伴吧。” “是。” 谢昭扶着庆元帝离去,经过沈曦月身边时,她突然瘫坐在地。 出了殿门,还能听到里面她的笑声,悲怆疯魔。 沈曦月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皇帝临走时那番口谕,竟与她前世听到的圣旨相差无几。 难道,她要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沈家被满门抄斩,自己被幽禁冷宫,让苏云柔那个贱人折磨,最后一杯毒酒送命吗? 沈曦月如失了魂的木偶,被人架着去了冷宫。 陈旧厚重的宫门关上,她望着这熟悉的破败宫室,眼前浮现出了苏云柔那张柔弱又盛满恶意的脸! “苏、云、柔!” 她咬牙切齿,指甲死死抠着地面。 一定是她! 一定是苏云柔那个贱人做的! 一定是苏云柔陷害的她跟卫朝澜! 谢昭扶着庆元帝回到御书房,庆元帝精神疲惫再次睡下。 他才出来,小喜子在身侧,低声道:“沈氏被送去冷宫后,嘴里一直喊着苏嫔的名字,还说什么都是她害的。” 谢昭一听,露出一脸恍然大悟。 感情她最恨的不是皇帝,而是苏云柔啊! 第91章 不管了 谢昭离开了御书房,转道去了东宫。 东宫的禁足令还在,谢昭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靖安侯。” 与太子闲谈的靖安侯看到谢昭,也略有些诧异,起身行礼:“臣见过肃王殿下。” “起来吧。” 谢昭自来熟的在他们中间的空位上坐下,朝太子道:“太子殿下,你被禁足东宫,不知道外面出大事了!” 语气和表情都略有些夸张,太子不动声色的与靖安侯对视一眼,又飞速收回,他温和地问道:“小三你说说。” 见太子殿下感兴趣,谢昭似乎很高兴,立即将沈家的事全都抖了出来,他说的那叫一个妙趣横生,好似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没看见太子与靖安侯二人的眼神变化。 “沈老将军也是倒霉,碰上一对拎不清的儿女,把他跟沈家都连累了。” 谢昭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有些犹豫纠结的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我是觉得沈家这个案子,罪在沈怀周兄妹二人身上,不至于连沈老将军跟整个沈家都拖进去,你说我这要怎么向父皇求情啊?” “小三不怕被父皇迁怒吗?” 太子反问了一句。 谢昭装作没看出太子眼底的深色,让自己演得更单纯一点,“怎么不怕,可是沈老将军确实忠心。” “太子殿下,要不你帮帮沈家,向父皇求求情?” 太子没有立即开口说话,而是看向对面的靖安侯。 靖安侯朝谢昭道:“肃王殿下,沈家叛国一事,你都说了证据确凿,此事已经危及了整个大周的安稳,无论沈老将军知不知情,都是不能放过的。” “就算皇上顾念沈老将军的恩情,大周的百姓与文武百官,也是不能答应的。” 谢昭眉眼耷拉了下去,靖安侯继续道:“你让太子殿下去求皇上,这更是不妥,太子如今被禁足在东宫,无旨不得出,若是再因沈家而让太子被迁怒,到时候太子处境更为艰难,肃王殿下莫要再提为沈家求情的事了。” 靖安侯对这位肃王殿下的印象不深,今日这般近距离接触了,他才发现,肃王殿下年纪尚小,行事总是有些不顾后果,只顾所谓的情义。 太莽撞了。 靖安侯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眼帘微垂,遮住眼底的幽色。 不过这样也好,深得皇上宠爱的二皇子远在楚国为质,四皇子虽武力出众,可惜容貌不堪,又身患绝症,娶了相府的女儿,但也不过个是不得宠的庶女。 眼前这位三皇子,看着人没什么错处,性子却太直白、单纯,哪怕他真有夺嫡之心,也不会是太子的对手。 靖安侯忽然觉得,太子的前程是一片坦途啊! 他抬头,与太子对视一眼,太子便大致猜到了靖安侯心中的想法。 太子温和宽慰道:“小三,你还小,与朝政相关的要事,你不用掺与其中,只管高高兴兴地玩便是,其他的,有孤和诸位大臣在。” “唉!”谢昭叹了口气,“也是,我还是继续演我的戏,听曲作画得好。” 他似乎很快想通了,兴致又升了起来,“太子殿下,老四的大婚都完了,你的大婚日子快到了吧?” 提起大婚,太子脑海中瞬间想起了那个在永平巷中的女人,微微低眼,遮住眼底对大婚的厌烦,“是。” 靖安侯几乎是看着太子这个外甥长大的,对他的情绪变化,分外敏锐,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对大婚的事,似乎有些冷淡。 谢昭就不同了,他好像完全没察觉出来,兴致勃勃道:“太子殿下的大婚,一定会比老四的热闹,到时候,臣弟给太子殿下敬酒,太子殿下可不要拒绝啊!” 谢昭越期待太子大婚,语气越兴奋,太子的脸色就越淡。 太子大婚再热闹又如何,娶得又不是他喜欢的人,对他来说,跟平常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平常。 起码平常的日子,他可以去永平巷陪陪那个女人,与她一块说说话。 可大婚那日呢。 身为新郎的他,要一整日待在东宫,等待太子妃迎进门,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喝合卺酒,同床共枕。 太子一想到这里,眼底便凝结了一片寒冰! 谢昭察觉的太子的变化,他眼底闪过一丝流光,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这大婚都还没到呢,光听听,太子就如此难掩对婚事的冷淡和抗拒,真不知道大婚当日,他送了太子大礼之后,太子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表现。 谢昭哼着欢快的小调走了。 四下的宫人都退了出去,靖安侯才问道:“太子殿下不喜这门婚事?” 太子心一紧,他差点忘了,他这个舅舅可是十分敏锐,若是被他知道黛菱的存在,黛菱的性命就危险了! 太子喝了口茶,压住心底那一点慌乱,面色淡然道:“礼部尚书的门庭是不错,可比起相府,还是差了许多。” 靖安侯懂了,这是不满太子妃的母家势力。 “舅舅知道你不满意礼部尚书家的势力,但皇帝赐婚,你装也装出来。皇上一直忌惮靖安侯府与东宫,不停地借机削弱东宫的势力,我们现在是有一个能用的,都不能轻易放过。” 靖安侯看着芝兰玉树的太子,叹气,“礼部尚书是比不得兵部吏部,但好歹也是个尚书大人,三品官员,别看没什么大用,谁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帮上我们大忙。你暂时委屈一下,等太子妃进门后,生了皇嫡长孙,舅舅再给你找几个貌美乖巧的侍妾。” 忍,又是忍! 太子握着茶杯的力度忍不住用力,“舅舅,沈家,我们真不管了?” 靖安侯语气冷漠,“叛国之罪,怎么管?” “再者,皇帝忌惮沈家,难道你就不担心嘛?若继续留着沈家,等你继位,再想处置,又得费好一番功夫,不如趁此机会,将沈家这个不安稳的刺除掉,沈家人没了,他手底下的兵,可就得换一个主子了,太子,这可是你抓住兵权的大好机会啊!” 太子沉思了片刻,微微颔首,“东宫禁足不得出,无能为力,沈家好歹之前一直为东宫出过不少力,沈家人死后,孤会让人为他们收敛尸骨,好生安葬的。” 靖安侯十分满意,“那臣便先告辞了。” 太子等靖安侯走后,脸色瞬间冷了许多,招来李福,吩咐道:“去库房将母后的那对红宝石金凤珍珠步摇,送到永平巷去。” 李福听得暗暗咋舌。 那对步摇,是先帝当年娶妻时,亲自为他的发妻打造的!先帝与其妻恩爱非常,只可惜昭文贤德皇后身体不好,为先帝生下孝文太子后就离开了人世。 先帝悲痛欲绝,夜夜握着那对步摇入睡,以求得与昭文贤德皇后与他梦中相见。 后来当今圣上博得先帝青眼,就是因为当今对先皇后的情意,让先帝看到了他与昭文贤德皇后的影子。 于是,在先皇后成为太子妃时,先帝将那对步摇亲赐给了先皇后,这也就为当今坐上皇位安了定心丸。 可如今,太子要将这对步摇,送给一个外室…… 李福不敢多想,连忙奉命去办。 谢昭得知这个消息后,好一番无言沉默后,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他一直未找到卫娇织屋里那件邪物,会不会是被她送到了那个黛菱的地方。 毕竟,之前卫娇织名声不好,整个京城的小姐都无人愿与她结交,唯有一个黛菱不同。 她与卫娇织好到了,愿帮她向太子求助,解救顾诏。 谢昭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桌面,神色晦暗不明。 第92章 香浓,孕事 太子大婚将至,靖安侯与朝臣进言,庆元帝也没有理由再把人给关着,无奈之下,只好解除了太子禁足。 “咳咳咳……” 谢昭拍着庆元帝的后背,帮他顺气,他看着庆元帝一脸颓色无力的模样。 低垂的眼皮遮住眼底的暗芒。 自打庆元帝被沈贵妃私通的事气吐血后,又遭遇了其兄的言语攻击,身体有些不大舒服。 再加上,刘妃刻意引诱,庆元帝克制不住,越发加重了身体的不适。 是的,是刘妃,短短三日的功夫,刘美人就连越数级,成了刘妃。 “皇上,刘妃来了。” “快传。” 很快,谢昭就看到穿着轻薄的刘妃迈着莲步款款而来,带起一阵香风。 谢昭不动声色地退开。 “妾身给皇上请安。” 庆元帝抬手示意她到床边坐下,刘妃柔媚一笑,刚一坐下,就被庆元帝抱进了怀里,贴着她白玉般的脖子嗅闻着:“爱妃身上怎么这么香,朕一日不闻,便觉得心痒难耐了。” 谢昭睫毛微颤,是啊,刘妃这几日陪伴圣驾,身上的熏香越来越浓,看来,这是卫朝澜的入狱刺激到她了。 不过这也好,他现在的耐心也没有多少了。 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要闹起来了,谢昭无声的退了出去。 “苏嫔娘娘听到又是刘妃陪伴圣驾,又在屋里闹了起来,内庭监刚换的一匹瓷器摆设都碎了。” 谢昭在御书房的偏殿,换了一身太监的服侍,将染上庆元帝身上味道的双手在盆中仔细的清洗,闻言,头也不抬道:“刘妃正得圣宠,好东西自然是要先供给宠妃的,只能委屈她用些铜器了。” “另外苏嫔一个被禁足的妃嫔,还有伤在伤,成日里这么闹腾,不利于养病,让太医开的药,多放些清火的药材。” “是。”小有子领了命退下。 谢昭接过小喜子递过来的帕子,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抬起来欣赏了一遍自己这双手,干干净净,真不错。 “走吧,父皇那边有美人作陪,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我这个儿子了,我们去看看太子。” 谢昭昨夜得到东宫线人递来的消息,今日辰时三刻,太子要出宫去会会他的相好,他可不能错过这机会。 说实在的,太子的偷偷摸摸,真的一点也没隐蔽。 他就换了身衣服,身边带着的是李福那个大臣都熟悉的总管太监和东宫侍卫统领高远,还有几个小太监跟侍卫。 虽然没穿东宫的衣服,可脸没变啊! 太子坐车,李福跟高远坐在外头,那两张熟悉的脸,大大咧咧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招摇过市,穿过御史家和吏部尚书家中间的街道,往永平巷去。 谢昭扮成了一个小太监,混在其中,随太子一同进了黛菱的屋子。 “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派人跟我知会一声,我好为殿下准备吃食。” 黛菱依旧是谢昭在花楼见到的装扮,白衣,头发不好好梳起来的样子。 谢昭别开眼,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里的东西,鼻子微动,嗅着气味。 什么都没有。 太子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牢牢地圈着她,将下颌放在她的肩上,声音低沉:“孤想给你一个惊喜。” 男人锢在她腰间的手,是如此有力,他说话时,灼热的呼吸不经意间喷洒在她的耳垂,烫得黛菱心脏乱跳,忍不住软了身子。 她如果没有穿越过来,像太子这样身份高贵的俊美男人,她永远都不可能接触到,更何况与他发生关系,让他爱上她! 黛菱扭头望着这个霸道俊美的男人,看到他眼中的温柔,她忽然觉得,自己打算为他生一个聪明的孩子的决定,是正确的。 太子受不了她这样深情潋滟的目光,抬手捂住她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吻上了她的唇。 谢昭立马跟李福他们退出去。 他看不得那样脏眼睛的事,屋里也没什么异样,出来为好。 伺候黛菱的两个侍女站廊下,谢昭悄无声息的走过去。 “殿下待咱们姑娘可真好,这几日不停给姑娘送了好些东西,我看了一眼,全都是稀罕物!” 说话的侍女托着自己的小圆脸满眼羡慕,“要是姑娘什么时候高兴,能赏我一两件就好了。” 她说着,见身边的小姐妹一直低着头安静,扯了扯她的袖子,“绿荧姐姐,你别老是这样闷着啊,与我说说话吧,姑娘那么看重你,有没有赏你什么啊?” 绿荧? 谢昭心神一凝,微微抬头,把目光投向那低头安静的侍女。 “伺候主子本就是分内之事,我哪里敢求什么赏。” 低头的侍女,头也不抬的说话,声音平静地没有半点情绪。 谢昭眼神微动,瞬间挂上一副笑脸上前,“两位姐姐好。” “当不得当不得!”圆脸侍女赶紧起身,有些紧张道,“公公您坐。” 她又去瞧绿荧,见她不动,有些担心,这可是宫里的太监啊,在殿下身边伺候,绿荧这样,不怕惹了人家生气吗? “两位姐姐怎么称呼?” 圆脸侍女提着心道:“我叫小圆,她叫绿荧。” 谢昭点了点头,笑道:“姐姐别怕,我有一点关于姑娘的事想问问。你也看出来了,殿下他对黛菱姑娘是真放在心上了,我才刚来,不知道姑娘有哪些忌讳的,小圆姐姐可否与我说说?” 小圆见这个太监确实没什么架子,她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让他继续待在绿荧面前说话,免得后面他看久了,绿荧还不给他一个反应,他一生气,绿荧就不好了。 “公公,我们去那边廊头说吧,绿荧她身子不大舒服。” 小圆随口扯了一个理由。 谢昭自然应允。 “公公要问些什么?”现在就他们两个,小圆又紧张起来了。 谢昭笑得无害,没问黛菱,反问绿荧的事,“那个绿荧是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也该好好休息,怎么能到姑娘面前伺候,万一染了病给姑娘,太子与姑娘亲近,岂不是害了太子。” 小圆吓住了,连连摇头,“公公,不是的,绿荧她没生病,只是性子有些别扭,我怕公公不喜,才随口说了一个理由。” 谢昭微微皱眉,似好奇般道:“确实别扭,跟人说话都不把把头抬起来,她是新来的?” 小圆点头:“绿荧原先是伺候卫家小姐的,卫家小姐死了,她没地方可去,又因为卫家小姐与我们姑娘交好,临死前又给我们姑娘留了东西,绿荧带着东西来的,我们姑娘见她可怜,又念在她伺候过卫家小姐的情分上,把人就留在身边伺候了。” “她一直低着头,估计是怕别人看到她左眉骨上疤痕。” 谢昭问:“什么样的疤痕啊?” “……跟小蛇一样,我觉得还挺漂亮的。” 谢昭抓住重点,绿荧左眉骨处有蛇纹疤痕,卫娇织托这个绿荧给黛菱送了东西。 “卫家小姐与你们姑娘这么好,送得什么啊?” 小圆看了看四周,这次她摇头了,“我不能说,姑娘警告过我们,谁说了,就把她赶出去。” 会是那块血檀木的邪物吗? 小圆拒绝回答,谢昭也不恼,“姑娘跟了殿下这么久,怎么肚子还没有动静?若是有了,殿下就可以把姑娘接进宫里去,不必当这见不得人的外室了。” 他转移了话题,提起孩子,小圆眼底亮了亮,“公公,姑娘有了孩子,真的就能跟殿下进宫了?” 谢昭点了点头,“那当然,好歹也是皇孙啊!” 小圆这次笑了,让谢昭低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公,其实我们姑娘已经有孕了,只不过,她想暂时瞒着,过几日胎像安稳了,再跟殿下说。” 谢昭眼睫轻颤,嘴角轻勾:“那真是太好了。” “混账!太混账了!” 礼部尚书府的书房内突然传来一声怒骂! 在太子离开永平巷后,谢昭便换了衣服来了礼部尚书孙家。 谢昭坐在椅子上,看着孙尚书一脸怒气,倒了杯水给他,“太子与那外室情深似海,早就打定了主意,待孙小姐一进东宫,外室就立马抬进去。” “外室如今已有身孕,到时候,这长子一出生,太子就请封侧妃。” 谢昭对上孙尚书愤怒的双眼,微微一笑:“太子与靖安侯不把尚书大人放在眼里,您觉得自己该如何选呢?” 烛火晃动,映出孙尚书挣扎的眼神。 第93章 跑了,都跑了哈哈哈 太子大婚的日子到了。 谢昭也为了映衬这热闹的日子,换了一身茜素红的锦袍,头戴金冠,整个人看起来比身为新郎的太子还要喜庆。 “走吧,别误了吉时,今日太子大婚,我可是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 谢昭赶去东宫,看到太子穿着婚服面无表情着一张脸,他脸上的笑意就灿烂无比。 “臣弟恭贺太子殿下新婚大喜!” 太子现在内心烦躁的很,看到谢昭一脸灿烂,红衣金冠的模样,更深觉厌烦,“小三你既然知道今日是孤大喜之日,便要明白,太子大婚,需要严肃冷静,而不是如此嬉皮笑脸,毫无皇家风范!” 刚准备上前道喜,一脸笑意的宗室子弟,听到太子这话,面面相觑。 不是,当年皇帝大婚的时候,先帝大婚的时候,也没这么个规矩啊? 这新婚之喜,不露笑脸,难道要露哭脸? 整那么严肃,不知道的以为不是娶妻,而是登基了。 谢昭被呵斥了,一点也不生气。 “太子殿下说的是,臣弟这就不笑了。” 来道喜的官员与宗室子弟见谢昭收敛了笑脸,他们也都有样学样了。 一个个都板着一张脸,硬邦邦的行了一个礼,一句喜庆吉祥话也没说,然后跟木头一样,安静严肃的站在一旁。 礼部派的郎官见状,连眉眼都没变一下,一直安静着,随太子折腾。 在这一片诡异的场面中,太子妃终于到了。 就在轿辇落地的那一瞬间,谢昭看到太子放在黛菱身边的侍卫,急色匆匆地跑了过来,在太子耳边飞快的说了两句。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太子脸色大变。 谢昭瞬间心领神会,黛菱那边出问题了! 天啊! 他还没发力呢! “好!好!好的很!”太子咬牙切齿,不顾在场众多宾客官员,直接扔下手中的红绸,“她想逃,那孤就亲自将她给抓回来!” 谢昭内心激动的看着太子夺过侍卫手中的刀,翻身跃上马背,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已经不见了身影。 谢昭原本的打算是,将黛菱的存在告诉礼部尚书府,让礼部尚书孙大人站到他这边,然后趁着他父皇如今毒入肺腑,让礼部尚书和御史一同发难,将黛菱拉上来,让她跟太子父皇面前上演一出情深似海,他再火上浇油,让太子将父皇气到吐血,最后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对了,还有块不见踪影的血檀木,再给太子戴一顶巫蛊之祸的帽子。 到时候,父皇被气得昏迷不醒,文武百官也不会再维护一个不孝,脑子不清楚的太子,他就借题发挥,联合礼部尚书,卫家,宋言,康王府等人,把夺位的伤害减到最小,穿上新做的龙袍。 可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啊! 他这里都还没动手呢,黛菱自己跑了! 她跑了!太子也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昭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需要快点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 “你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太子要去抓谁!” 谢昭掐着掌心,竭力控制住自己想往上翘的嘴角。 传话的侍卫支支吾吾,其他人见状,都皱了眉头。 “本王再问你一遍,太子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太子身为储君,若是有任何差池,你九族都休想活下去!” 到底是九族的命更重,传话侍卫只好将事情倒了出来。 “……太子殿下最是宠爱黛菱姑娘,吩咐了我们,黛菱姑娘的事,必须第一时间汇报给殿下,卑职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侍卫口齿伶俐,说得条理清晰,可听着这话的所有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是大大的疑问。 谢昭配合的露出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早知内情的御史,此刻终于能把压了大半年的话给说出来了。 “荒唐!太荒唐了!太子如此行事!哪里还有半点储君的样子!” 御史大人说出在场所有人都心声,大家默默在心底点头附和。 太子荒唐,太子妃可怜了。 谢昭立即让人将太子妃送进东宫休息,他带人去追太子。 谢昭赶到永平巷,就看到太子的马在门口,立即下马进去。 一进屋,就看到太子握着一张信纸,神色阴沉地坐在那里。 谢昭走到他身边,微微侧首,不动声色的将信上的言语看了个清楚,脸上装出来的严肃差点破功。 什么叫你如今娶妻,我也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开,去追寻自由了? 你一个弱女子,带着那么多钱财跑路,是真不怕被劫财劫色,尸骨无存啊? 还有啊,谁来解释一下,那句什么我不愿意为人妾室,破坏你与太子妃的夫妻之情,我有自己的尊严和傲骨。 啊啊啊啊! 在他快穿上新衣服的中途,老天爷还要给他浇一盆发臭的狗血,真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终极考验啊! 谢昭尽力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朝太子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该回东宫,太子妃在等您,这里臣弟替你处理。” “她竟然敢逃离孤!” 太子像是耳聋一样,没听到谢昭的话,死死握着信纸,都捏皱了,“她简直是痴心妄想!” “孤是大周的太子!孤一定会将她亲自抓回来,打断她的手脚,将她永远的囚禁在孤的身边!她生与死,都只能是孤的人!” 谢昭听得有点反胃,接着,他看太子突然起身,沉声道:“传孤的命令,命京兆府与皇城守卫,立即随孤出城!” 谢昭被震在原地,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子穿着婚服,带上跟他一块来的东宫侍卫,策马而去。 这真的是……太好了!!! 现在屋里都是他的人,谢昭终于可以放肆起来,嘴角的弧度上扬的快到耳朵边了。 他满心欢喜的坐下,朝小喜子道:“让人将整个屋子都仔细的搜一遍,看看有没有一块血檀木被供奉着。另外,将雀儿和一个叫绿荧的带过来。” “是。” 小喜子出去交代,很快,便领着雀儿进来了。 谢昭看到她一个,挑眉:“绿荧也跟着她跑了?” 雀儿恭敬道:“是的主子,” 谢昭听罢,心中有数了,那块血檀木估计又被带走了。 “行吧。” 他本来还想借着血檀木,给太子戴一顶巫蛊的帽子,省了他准备东西的功夫。 现在看,还是得麻烦人啊。 第94章 他是被哄骗的 太子新婚当日,抛下太子妃与一众官员宗室,策马去追他那逃跑的外室! 坐在御书房的庆元帝听着底下礼部尚书的哭诉,神色怔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张了张嘴,“爱卿你……” “父皇!太子私调皇城守卫与京兆府,随他一同出城离京,追寻那外室去了!” 谢昭急步而来,衣摆翻飞出一阵红艳的飞浪。 他那一声,裹着不可置信的惶恐,在御案上的砚台砸落时,他如受惊般抖着身子蓦地跪地。 “父皇息怒!” “息怒?”庆元帝捂着抽痛的胸口,冷笑,“皇城守卫拱卫天子,无天子诏令,任何人不得妄动!太子他一声令下,就调走了他们,他眼里还有朕这个天子!还有朕这个父皇嘛!” 最后两句话,几乎从喉咙底下吼出来的。 天子盛怒,所有人都惶恐跪下,不敢大声喘气。 谢昭似是也被吓得不轻,可他太单纯了,太心善了,仍想着为自己的太子皇兄开脱辩解。 “父皇,事出从急,那外室出逃,她一个弱女子,太子也是怕她出事,情急之下,才胡乱投医,将皇城守卫与京兆府的人带上,这样,也能更好的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危。” 礼部尚书借着抹泪的动作,为谢昭的话颤了一下眼,他立即接着谢昭的话,恨声道:“肃王殿下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太子的安危,比皇上与整个皇城百姓的安危更重要?” 谢昭愣了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话被这样误解,有些慌乱的摇头解释:“父皇,儿臣并无此意!儿臣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极为喜欢那外室,连昭文贤德皇后曾戴过的金凤步摇都给了她,太子殿下与那外室一片情深,儿臣、儿臣……” 他急得晕头转向,好半天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混账!!咳咳咳……” 庆元帝拍桌面,情绪上涌,让他控制不住地躬腰咳嗽起来,“一个卑贱的外室,身名不正!她哪来的资格,佩戴昭文贤德皇后的东西!” 那对金凤步摇寓意非凡,太子私自将其送给一个外室女,怎么?太子那混账是觉得自己能登上大宝,连未来的后位都急着给一个外室送过去了! 庆元帝说了两句,便一直咳嗽不停。 礼部尚书知道太子喜欢那外室,但是真没想到他竟然连象征皇后的金凤步摇都这么大方给了人家!! 礼部尚书想到他的乖女此刻冷坐在东宫中,他恨极了,咬牙道:“皇上!太子此举,是半点未曾将老臣的女儿放在眼里啊!老臣的女儿未进东宫,太子便豢养了青楼女子做外室,如今新婚之日,他不顾一切抛下太子妃!” 说到此处,礼部尚书倏地落泪,“皇上看重老臣,将臣女赐与太子为太子妃,聘入东宫,圣旨已昭告天下!太子如今行事,何止是将老臣的脸面踩在地上,他这是在向天下人表示,他对陛下赐下的这门婚事不满,是忤逆君父!是抗旨不遵啊!陛下!” 谢昭似被震住,愣愣不言,眼角余光却隐晦的往庆元帝身上看。 很好,他父皇的脸黑的淌墨了。 未能堵住太子的靖安侯匆匆而来,一进殿,便是听到礼部尚书给太子扣了两顶高帽,脸色骤沉,跨步厉声道:“孙尚书这话是否太过无理了些!” 他上前,朝庆元帝拱手行了一礼,转头与一脸愤怒的礼部尚书淡然对视,“孙尚书你说太子不满陛下赐婚,若太子真有此意,他何必等到今日太子妃入了东宫才拒?这既伤了孙家颜面,与孙家交恶,又徒惹陛下盛怒,太子他有何好处?” 礼部尚书冷笑,目光愤恨未消,“靖安侯倒是好口才,太子既无意如此,那你倒是与众人说说,太子的外室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了一个外室,在大婚之日,大礼都来不及行,就当众抛下新妇去追外室,这难道就是太子对这门婚事的看重吗?” 靖安侯听到这个,也对太子极为不满,他前几日见太子对婚事不大热衷,只以为他是不满孙家的权势,谁知道,他这个好外甥,竟然是早就心有所属,安置了外室! 他心底对太子有气,此刻也只能压着,先将面前的难关度过去,他再好好与太子说说! “那传话的侍卫不是说了嘛,那外室心术不正,哄骗了太子,卷了钱财逃了,太子只是一时怒气冲昏了头,想亲自将卷款私逃的罪人抓回来,以正刑法,并无故意怠慢太子妃之心。” 礼部尚书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行为给气得发抖! 就在此时,谢昭的声音轻轻响起。 “父皇,儿臣也觉得靖安侯说得在理,太子殿下虽说自幼跟随太傅们读书,太子殿下屡屡被夸赞有为君之才,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子殿下聪慧,若遇上一个更聪慧的,一时不察被骗,也是情有可原。” 靖安侯目光骤然凌厉,倏地朝谢昭射过去,直直看着他,眼底涌着猜忌的神色。 “三……” “听听,大家伙听听!” 礼部尚书抢先截断靖安侯的话头,讥讽道: “肃王殿下说得好!太子是什么人,是自幼由太傅太师少傅们教导长大的!礼法仁义,用人御下,太子学了十几年!结果竟然被一个青楼出身的外室给哄骗了身心与钱财?” “靖安侯,你可真是太子殿下的好舅舅啊!”礼部尚书指着脸色难看的靖安侯,“依你方才所言,难道是暗指太子愚笨不堪,还是责怪太傅们未对太子用心教导?” 靖安侯那番话,也是心急之下,随意胡编,他只想着将太子摘出来,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大人,本侯并无此意,如今要紧之事是让太子平安归来,到时候,太子自会为今日失礼一事,向孙家赔罪。而不是在这里,你与我扯这些无稽之谈!” 靖安侯知道,不能这么跟他们扯下去了,太子有错在先,说多错多,先将此页翻过去为好。 礼部尚书哪里看不出来靖安侯打得什么主意,大家都是官场这浑水泥潭里的鱼,共事多年,对彼此心里那点坏水,可比家里人都摸得清楚! “靖安侯,你一直说,太子被外室哄骗,若太子真如此是非不分,识人不清,连昭文贤德皇后的东西都能被轻易哄了去,那来日,太子登基,岂不是连这大周的江山都要被人三言两语的哄得拱手相让了!” 礼部尚书掷地有声,靖安侯也被激怒,怒而指着他的鼻子:“孙彪越!你放肆!太子是储君,岂是你一个臣子能如此无礼猜测的!你大言太子之过,已越过了太子行事的罪名,你到底是何居心?!” “靖安侯此言差矣,这话该本太子妃来问太子殿下!” 谢昭静静看礼部尚书与靖安侯对峙,闻声,与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从门外进来的太子妃。 谢昭看到她身上还穿着嫁衣,凤冠却已经卸下了,如云堆叠般的青丝,没有一点头饰点缀。 她身后跟着两名嬷嬷,其中一个人手上,捧着一本类似账本的东西。 谢昭眼底升起了一点兴致。 太子妃孙青芸大步而来,二话不说,直直朝庆元帝跪下,俯首叩拜:“陛下,臣女要告太子殿下与靖安侯,他们勾结朋党,肆意安插朝廷官员,行贿贪污,豢养私兵暗卫,意图不轨!” 第95章 又来一个 孙青芸的话,掷地有声,无比清晰的在整个大殿中回响。 落在众人耳中,简直是一声惊天巨雷,炸得他们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谢昭都被震愣了片刻,随即再看向跪在那里的孙青芸时,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他记得,这位太子妃,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端庄娴静,与太子从未深交相处过,她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消息? 靖安侯反应迅速,立即厉声道:“太子妃,你今日才入东宫,与太子此前相交不深,你为何要诬陷太子殿下?他如今可是你的丈夫!” 跪在地上的孙青芸埋着头,听到靖安侯这句话,抬头直腰,笑得冰冷又讽刺。 “丈夫?谁家丈夫会在新妇未过门前,就有了外室?谁家丈夫会在新婚当日,抛下新妇,与外室追爱,全然不顾新妇与岳家的颜面?谁家丈夫会在新妇未进门前,就已将府上所有的珍宝全数送与外室,徒留一具空架子给新妇?” 哇! 谢昭听得眼睛发亮,这瓜吃得有点太香了吧! 他真的佩服那个黛菱了,竟然把太子哄得这样团团转,都成失心疯了吧! 礼部尚书听了女儿的话,更觉得悲痛不已,老眼婆娑,“芸儿……” 孙青芸听到礼部尚书这一声怜惜哽咽的呼唤,强忍多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爹!” 礼部尚书也顾不得什么御前失礼了,立即握住女儿的手,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孙青芸看着他这张记忆里熟悉的面孔,心底的悲痛与对太子的仇恨越发深厚,难以抑制。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还有能重来一次的机会。 在她被以恶毒无德,残害皇嫡长孙的的罪名被废,被太子灌下一整碗断肠毒惨死后,她重回到了嫁给太子的前一天。 彼时,孙家还在,父亲母亲与姐姐都没有死。 她高兴之余,便是对太子一干人等的恨! 前世她奉旨嫁给太子,一直恭敬谦顺,哪怕太子不愿将东宫内务交给她,让他的奶嬷嬷与总管太监打理,她也没有半句怨言。 甚至,在知道他跟那个黛菱早有首尾,连孩子都大了的时候,她也依旧不怨不恨,顺从他的意思,让黛菱成了太子侧妃。 黛菱独宠,子凭母贵,太子与他们母子其乐融融,将她视如无物,她也不恼。 前朝后宫,都说她久不生育,怀疑她的身体是否有恙,她也从未在太子面前多言。 她对黛菱母子,谈不上厌恶,也说不上怨恨,平常相待。 她屡次因他们母子,被太子误解受罚,她也都咬牙忍下了。 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如死水一样过去。 她不求什么男女情爱,家里也不求她为家族谋划,所求不过平安二字。 可就这么简单的心愿,最后都被太子跟黛菱母子给毁得干干净净!! 谢昭一直注意着孙青芸,见她那双被泪水布满的眼里涌出骇人的恨意,他心头微动。 莫不是她也重生了? 礼部尚书见女儿哭的这样悲惨,心痛不已,转身朝庆元帝重重的磕头:“陛下!您是大周圣明的天子,太子他若真的如小女所言,意图不轨,还请陛下为了大周安稳,废除太子!” 他现在也不愿再扯什么大道理遮掩了,他就是要太子去死! 皇帝忌惮太子,朝堂内外,谁人不知,无论女儿说得那些是不是真的,但太子今日已犯众怒,在场的众人,除了靖安侯,谁都未必想让太子安稳过去。 靖安侯怒极,“放肆!废除太子乃是国家大事,岂能因你这无耻之言,就随意废除。如此,还有礼法吗?” 礼法二字一出来,谢昭有些想笑。 他抬眼,目光似随意般无意看了眼站在那里的御史。 下一刻,就见御史站了出来,与庆元帝拱手行礼,鄙夷不屑地斜睨了眼怒气涨满的靖安侯。 “靖安侯要说礼法,那臣便有话说了。” “陛下是天子,是大周万民的君父,太子是陛下的儿子,是大周储君,更应该应当上敬君主,下亲百姓,谨守礼法,以做天下表率!”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太子妃乃是是太子之妻,应当敬之,此乃礼也。太子妃又是陛下为太子亲自赐婚,聘入东宫,是帝王对臣的爱重,亦是父亲对儿子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太子更应当对太子妃礼遇有加,这是太子为臣为人子的孝道。” 御史大人早先得知太子行事后,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气,今日时机一到,他自然是要说个痛快! “太子自身重礼,仁孝有加,以身作则,才能够安上治民,使大周安稳。” 他话锋陡然一转,凌厉如刀,“然而今日太子行事,却全无礼法仁孝!太子身份尊贵,娶妻纳妾,都应当从良家子当中挑选品行端正之人。那外室,出身青楼,贱籍之流,我大周礼律,良贱不婚,太子纳贱民安置外室,已是坏了礼法正道!何况还是婚前安置外室,今日又弃婚而去,更是将我大周礼律肆意践踏!” “为政先礼。礼,其政之本也!” 御史朝面色发黑的靖安侯看去,恨声道:“靖安侯少时便有京都天才神童之名,通读史书礼经,后年长,任太子太师,又是太子殿下亲舅,难道你不知道这些,难道不曾教给太子殿下?” 靖安侯脸色难看,被御史逼得不知如何作答,谢昭看得心底直呼过瘾,让御史继续。 御史不负他的期待,厉声继续道:“太子婚前纳贱民为外室,与其相亲不算,竟然还将昭文贤德皇后的金凤步摇随意赠送!昭文贤德皇后是何身份?她是先帝发妻,是当今天子的嫡母,是太子的嫡亲皇祖母啊!” “昭文贤德皇后一生,知书达礼,上谏帝王,下抚百姓,慈爱皇子公主,尽心教导,孝侍太后,亲农桑。是真正母仪天下的国母!太子竟然能将代表昭文贤德皇后之物,赠给一个青楼娼妓之人!” 御史说起此事,看着靖安侯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给刮了,“太子他这是天大的不孝啊!” 靖安侯被他的气势慑住,竟然忍不住退后一步。 就这一步,谢昭笑了。 御史还在继续发力,“为了一个私逃的外室,太子就私自调动了皇城守卫与京兆府两处人马,在太子的眼里,一个出身贱籍的外室,竟然比皇城中的天子,与数十万百姓的安危还要重要!” “这是不仁!” 御史转而骤然掀袍跪地,朝庆元帝震声道: “陛下!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太子身为储君,公道溺于私情,礼节德亏,无贤无德无仁无孝!已不配为大周储君之位,臣,恳请陛下废除太子!” 第96章 废太子 御史话落,大殿内一室死寂。 靖安侯看到庆元帝沉默,神色不辨的模样,心头狠狠一跳,立即跪下。 “陛下,御史所言,太子是有错处,可太子尚年轻,陛下也壮年正盛,太子还可以重新改过!远未到要废除太子的地步啊!” 谢昭看完御史的发力,真是酣畅淋漓,身心俱爽。 他是个好弟弟,太子兄长出事,他也该出声维护。 “父皇,太子殿下才过及冠之年,不妥之处,有靖安侯在一侧教导,太子会改好的。” 庆元帝没来得及出声,收敛好情绪的孙青芸嗤笑,“及冠之年,在寻常百姓之家,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父亲了,撑起了一个家,到了太子这儿,就是年纪还小。” 讥讽之味浓厚,靖安侯脸皮发热,却也不辩驳,只要能保住太子之位,年纪这种小事,被人笑了两下又如何。 “皇上!太子之所以能够调动皇城守卫与京兆府,正是因为他们早就被靖安侯收买,归顺了太子!” 孙青芸怎么会让太子安稳过去,方才御史与靖安侯的对峙,她隐隐明白了一些,太子的处境与她前世已经大不相同。 她不懂这其中有什么关窍,或者有什么秘密。 她也不在乎。 既然有人要除掉太子,与她目的相同,她乐意推一把! 在庆元帝压制愤怒的目光下,孙青芸让身后的嬷嬷将她手中的册子,递给庆元帝身边的高德。 庆元帝沉脸翻开。 靖安侯看到这一幕,恨不得先杀了这个太子妃! “陛下,太子妃刚入东宫,如何能知道的如此清楚,怕是她与人勾结,早有准备,意图构陷太子!” 孙青芸看着靖安侯辩解,淡定道:“臣女是刚入东宫,可臣女不傻,在知道太子抛下臣女,又无帝令私自调走皇城守卫后,臣女为了自保,借东宫混乱之际,从太子殿下的书房中找到了这些东西。” 其实不全然是。 前世太子冷待她,从不让她踏进书房,她之所以能知道太子底下的阴暗事,也是为了自保。 她不傻,太子对孙家的冷漠,对黛菱母子的看重,她知道,终有一天,太子会除掉她与孙家,为黛菱母子铺路。 所以,她借着被太子冷待无视的机会,暗中买通了一些人手,与姐姐联手,顺着蛛丝马迹,查到了许多太子的秘密。 可惜,太子的动作太快了,几乎不给她和孙家反应的时间,就以孙家勾结二皇子的名义,将孙家给灭了,她也惨死。 不过,前世她是死了,可东西在最后关头,她让人送到了二皇子的手上。 不是说孙家勾结二皇子嘛,那她不坐实,岂不是对不住这个罪名。 孙青芸没想到的是,她还能重活一世,这不,好东西又派上了用场。 谢昭看向孙青芸的眼光里带上了别的意味。 他可不觉得太子会这么蠢,将这么重要的东西就放在书房,能让人这么轻易找到。 看来,这位孙小姐,前世的故事,也很精彩啊。 庆元帝一页页翻过,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面,彻底怒了,拍案而起,“好一个太子!好一个足智多谋的靖安侯!” 哗啦—— 庆元帝将册子朝靖安侯脸上怒砸过去,“你们是把朕当成了老眼昏花的糊涂蛋,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朕眼皮子底下放人了!” 此前他让小三清查内庭监,被人贪去了那多银子,无法追回,原来,都是进了太子的口袋,让太子拉拢人心去了! 庆元帝只觉得心口被气得一阵阵刺痛,连骂都骂不出来了,只不停的咳嗽。 谢昭见状,急忙起身上前,像寻常人儿子那样关心自己的父亲,替他拍着后背,帮他顺气,手指按过后颈脊背。 庆元帝似乎被气得不轻,渐渐咳嗽起来,谢昭赶紧递了块手帕过去,他抖着手拿过,捂着嘴巴颤着咳嗽,忽然,庆元帝在嘴里尝到了一点铁锈味。 他拿开手帕,只见上面有点点血迹。 庆元帝瞳孔一缩,迅速地将手帕捏成一团。 谢昭还是看到了,他露出担忧关心的表情,“父皇,要叫太医吗?” “不用。”庆元帝心底慌乱,拒绝了。 他再看向跪在地上的靖安侯时,眼底带上了杀意! 皇帝扔下来的册子凌乱的敞开着,靖安侯看到上面写的东西,瞳孔震惊。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将册子拿起来,飞快地翻看。 白底黑字,娟秀的字体,写着许多连他都不清楚的关于太子的东西。 谢昭有些诧异靖安侯的神色变化,册子上到底写了什么,让靖安侯如此失态? 就在他疑惑间,看到靖安侯猩红着眼,死死盯着孙青芸,问她:“这些东西,都是真的?!” 孙青芸见他不敢相信,心底畅快,“我亲自从太子书房里搜出来的,自然是真的。” “靖安侯,没想到吧,你一直忠心拥护的好外甥,背地竟然早就防备了你,依附于你赵家的势力,大半投向了太子,就连身边的亲信,也倒向了太子。” “靖安侯,你教的可真好啊。” 靖安侯心底感到一阵痛苦和愤怒,捏着册子的手指都用力到泛白了! “来人!立即让人将东宫所有人都押进大牢,刑部,兵部,大理寺,全都给朕去查!” 庆元帝的嘶声怒吼,将靖安侯从私人情绪里拉回来。 他竭力压住对太子的怒火,仍然为太子辩护:“陛下!太子身为储君,自然有人想投机取巧,仗着太子身处皇宫,琐事繁多,难以抽身,假借太子与臣的名义,在外肆无忌惮,那并非太子本意!” “陛下,太子对陛下向来恭敬顺从,他若真意图不轨,如何要拖这么长的时间?岂不是给人抓他把柄的机会!陛下!” 靖安侯的话,还正说到谢昭一直以为疑问的点上了。 他是真的不明白,太子势力雄厚,他父皇又贪生怕死,瞻前顾后,太子夺位,简直轻而易举,偏偏他就跟那老乌龟王八似的,硬是待在原地不挪屁股。 老二跟他针锋相对,太子他吧,你说他反击了吧,老二也没多大损失,说他没反击吧,老二又确实有点受到了打击。 谢昭真的很不懂! 就看今天太子追外室的动静,就能看出来他性子不是个什么好性子,他为什么能忍庆元帝十几年的故意找茬挑刺啊? 要是太子早动了手,还能有他今天的机会。 “陛下!太子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就误会了太子。太子若被随意废除,于国不利,于民心不稳啊!” 御史大人冷呵:“臣看,若是真的让太子登位,那才叫于国不利!” “陛下!太子今日既可为一己私情,而至其妻不顾,至天子与皇城百姓不顾,把礼法不放在眼里,等到来日,太子岂不是要将整个大周都毫不顾惜!” 他摘下头顶的官帽,俯首:“陛下!臣奏请,废除太子!” 礼部尚书也摘了官帽,“陛下!臣奏请,废除太子!” 在场的其他人听了大半天,心中也早有决断。 “臣等附议——!” 靖安侯面色苍白了下去。 谢昭看着一幕,太子大势已去。 他抬眼看了眼坐在上位的庆元帝,他捂着胸口,难看的脸色在看到这一幕后,舒缓了许多。 谢昭知道,废除太子,是皇帝一直以来的心愿。 今日所有大臣宗室,都与他站在了一边,将刀对准了昔日维护的太子。 这对他父皇来说,简直是再痛快不过的事!痛快到连知道太子有谋反之举,也不在意生气了。 谢昭微微低眼,遮住眼底幽色,那怎么能行了。 “皇上!不好了!卑职奉命搜查东宫,连那外室的宅子也一并搜查了,发现了此物!” 高德立即上前将盒子从兵部的人手中拿过来,呈给庆元帝。 盒子打开,庆元帝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瞳孔瞪大如铜铃,一把将盒子猛地挥落。 “贼子!安敢如此!!!!噗——” 庆元帝一大口老血吐了出来。 所有看到了那打翻在地的盒子里的东西,是一个被红色浸透的人形布偶,上面墨色的字迹被模糊不清了。 在场的人,包括一心为太子辩解的靖安侯,后背都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们听到上面的庆元帝扯着嘶哑的喉咙,混着咳嗽声吼道:“来人!立即传朕旨意,将那对君父实施巫蛊之术的乱臣贼子,废了他的太子之位!贬为庶人,腰斩!” “给朕杀了他!!!” 倾尽全力吼出最后一句,庆元帝吐血昏厥过去。 一直扶着庆元帝的谢昭慌了,“太医!快传太医!” “三皇兄,我略懂一点岐黄之术,不如先让我为父皇看看吧,太医院离御书房太远,等太医赶到,怕是有些晚了。” 所有人都看向站出来的少女。 谢昭朝她露出一抹感激的笑,“有劳四弟妹了。” 第97章 亲舅怒骂 谢昭与所有人都盯着为庆元帝诊脉的冷倾欢。 心脏提紧。 尤其是靖安侯,他确实巴不得庆元帝死了给太子腾位置,可现在不是他死的好时候啊! 过了良久,被众人盯着的冷倾欢终于有了反应。 “等太医来了,给父皇看过后,我再与太医们一同说吧。” 见她脸色沉重,众人心下更加紧张不安。 谢昭仔细为庆元帝擦去嘴边的血迹后,忍不住落泪,不言一语。 众人见了,只觉得这位名见经传的三皇子倒是个实诚的孝顺孩子。 御史见众人都沉默不语,他出声道:“陛下已经下令废除太子,兵部的人还不赶紧派人前去捉拿逆贼!” 靖安侯没有拦了,事已至此,他如何拦,只能等太子回来,他再与太子商议。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这巫蛊一事推出去。 “这巫蛊虽是从那外室屋中搜出来的,也并不能就此证明是太子殿下所为吧?” 礼部尚书在看到那人偶时,心脏也都忍不住吓了一跳,他隐晦地看了眼默默为庆元帝垂泪的谢昭,压住心底的寒意。 见靖安侯还在垂死挣扎,冷嗤:“你莫不是想说,这巫蛊是那外室做的?” 靖安侯没应,却也算是默认了礼部尚书的话,“太子此前明明一直都温和守礼,可偏偏就突然对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深爱不已,连礼法与仁孝都不顾,这不是很蹊跷吗?” “如今见了人偶,我倒是差不多明白了,太子性情大变,怕不是那外室为了笼络太子,让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对太子下了巫蛊之术。” 这话倒是有几分理由,可是在场的众人谁都不会信的,不能信。 无人开口应和,一直没说话的谢昭却突然出声了:“靖安侯所言有理,不如让兵部的人将伺候外室的下人都带进来问话,让诸位大人和叔伯分辨分辨。” “太子殿下到底是长兄,曾对我多有照拂,弄清楚真相,便是没了太子之位,也该有个清白之名。” 靖安侯没料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位三皇子,竟然还愿意为太子说话。 他忍不住心底感慨,皇家也还是有重情重义之人啊。 其他人也都在心底赞叹,三皇子一片纯心,实在是难得。 很快,兵部的人立即将那些奴仆带了进来。 刑部尚书在此,问话由他来。 “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刑部尚书见这个叫雀儿的侍女一脸紧张慌乱,神色不对,立即针对她一人逼问:“太子已经被陛下废除,你们的姑娘也是死罪难逃,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皇上圣明,不会为难你们这些人的。” 雀儿似乎被吓住了,吞吞吐吐,最后咬牙将黛菱与卫娇织的相识道了出来。 “卫姑娘死前的那天晚上,她好像知道要出事了,带了一件东西让黛菱姑娘保管,后面她死了,她的贴身侍女绿荧又来了。” “我们姑娘见她无处可去,便收留了她。之后我们姑娘便开始拜神,太子知道后,没有多言,也与我们姑娘一块儿拜……” “奴婢就知道这么多了,那神像姑娘只让绿荧去打理,从不让我们碰。” “我们姑娘今日逃了,绿荧也跟着一块儿不见了。” 靖安侯现在简直是恨不得把那个叫黛菱的女人,给千刀万剐了! “诸位都听见了吧,那东西是外室弄的,与太子无关啊!” 孙青芸道:“无关?太子知道外室在做什么,他为何不阻止,还与她同拜?难道靖安侯你要说,是外室压着太子拜的。” 靖安侯觉得自己也快被气吐血了。 谢昭见火候差不多了,露出一副犹犹豫豫的表情,“卫娇织此前惨死于刑部大牢,死状诡异,本王请四弟妹检验尸身后,意外发现她体内早被人种下蛊虫,被人操控了神智,本王也在她的闺房中发现了神像的痕迹。” 他抬起眼似乎是扫视了一圈在场所有人,冷相也面色严肃,看不出表情。 “黛菱与太子拜的神像,会不会就是卫娇织屋里消失的那尊?” 嘶—— 靖安侯掐住掌心:“三皇子可不要随意猜测。” 谢昭笑着点了点头,“那日之事,刑部牢房的都亲眼所见,诸位大人一问便知。” 太医到了。 仔细的为庆元帝诊完脉后,惶恐跪地。 “回肃王殿下,皇上他怒急攻心,又、又中毒多时,肺腑已坏,便是醒来,也不能恢复如常,只能静养在床了。” 谢昭看向冷倾欢。 冷倾欢朝众人颔首,她装不出悲痛的模样,干脆冷着脸,沉声道:“我与太医所诊相同,陛下体内的毒,已有些时日,如今陛下怒火攻心,激发了潜伏在体内的毒素,才会让陛下吐血晕厥。” “陛下醒来后,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也不能再劳累,不然的话,性命有碍。” 一波接一波。 大殿中的人都沉默。 谢昭看向一直伺候庆元帝的高德:“本王记得,这些日子都是刘妃娘娘在父皇身边伺候。” 高德跪地:“是,刘妃娘娘身染异香,陛下闻之舒心,平日批阅奏折也将刘妃娘娘带在身边,一刻不能离。” 御史大人脸色微冷:“荒唐!” 谢昭立即朝一直安静如影,站在人群中的宋言道:“立即带人去搜查刘妃宫中!” 宋言领命而去。 谢昭让人将庆元帝抬上龙床,做足了孝子的模样。 接着,外头的太监带着牢房的守卫急色进来。 “肃王殿下!刑部牢房突然失火,齐国质子意欲出逃,被我等及时抓获。” 在谢昭与一众大臣压迫感十足的目光,牢房守卫连口水都不敢咽。 “此外,我等还抓住了放火的凶手,那人是东宫侍卫。” 说罢,他把头深埋在地。 靖安侯已是一脸惨白,无力瘫坐在地。 “东宫的人……为什么,太子为什么要跟一个齐国质子扯上关系?他救他有什么好处?” 靖安侯从外室一事起,就压着对太子的怒火,不解。 此刻,终于决堤。 “他谢钰是真的患上失心疯了吗?纳了青楼贱籍的女子做外室,于男女之事上糊涂就算了,他怎么还在国家大事上也糊涂!” “那是齐国质子,质子!不是你爹啊!你救他做什么?让他回去后再回来打你嘛?” “谢钰!你踏马的真的枉费了我赵家的一干心血!!!” 靖安侯听到太子谢钰被废,他都没如此愤怒。 质子两个字不明白吗? 你读了十几年书,放虎归山,通敌叛国,这些都不知道嘛? 你一个大周太子,要放一个敌国质子出逃! 靖安侯自认自己不是好东西,可他也没想过背叛大周! 靖安侯咬着牙,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谢钰!我当初真该让我妹妹掐死你得了!” 谢昭瞧着,眼底掠过一丝幽光。 第98章 代管吧 太子种种的行事本就已经让众人对他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如今又牵扯上了敌国。 无论是喜欢太子,讨厌太子的人,此刻默契的达成共识。 幸亏那个外室跑得妙,让他们趁机看清了太子的真实为人。 要真等到太子登基了,大周指不定什么完呢! “将那纵火行凶的人一并关押入牢。” “是。” 宋言带着狼狈的刘妃进来。 “肃王殿下,这是卑职从刘妃宫中搜出来的香料。” 谢昭示意冷倾欢查看,冷倾欢闻过后,又递太医。 太医闻过后,老脸皱成一团,“回肃王殿下,正是此物。” 他连忙跪下,“卑职学艺不精,未曾及早发现陛下龙体有异,请肃王殿下降罪!” 谢昭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看向冷倾欢,她平静出声道:“此香若是用量少许,不易让人察觉,便是中毒人吐血,也只能把脉出一个心浮气躁,怒气肝郁的结果。用量一多,中毒者再被刺激,毒素被激发出来,脉象才能浮现出来。” 跪在地上的太医一听,便知道这是战王妃在为他们太医变相向肃王一干人等解释缘由。 他心中感激不尽。 谢昭听罢,温声与太医道:“起来吧,此事也怪不得你们,谁会想到会有人将自己做成毒具,来谋害帝王呢。” 谢昭看向站在那里,强撑着惧意的刘妃,微微一笑,“刘妃娘娘,父皇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心狠无情的加害他?” 刘妃死死扣着掌心,她没想到皇帝会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出事,也更没想到,那毒香的药效这么厉害。 她对上谢昭那双清冽不解的眼里,竭力压住心底的慌乱,“肃王殿下你都说了,陛下待我宠爱有加,我怎么会给陛下下毒,陛下死了,于我并无好处,我为何要这么做?” 谢昭又看向宋言,宋言让人将跪在后面的侍女带上来。 “肃王殿下,此女乃是刘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曾奉刘妃之命,与齐国质子卫朝澜接触,那香,也是卫朝澜给得刘妃娘娘。” 这问题就严重了。 御史一脸沉色:“刘妃娘娘,你身为后妃,大周的百姓,为何要与敌国质子勾结,你这是叛国的大罪啊!” 刘妃在贴身宫女被揪出来的时候,面色早就惨白一片。 听罢御史的言论,她忽然笑了,然后脸色突变,厉声道:“我不是!” “你以为我稀罕做这个什么破妃子嘛?若不是殿下需要,我才不愿意陪这样一个眼瞎的狗皇帝!” 谢昭不语,默默在心底为她竖起了大拇指,说得真有道理,他父皇确实眼瞎。 刘妃现在被揭穿了一切,害怕也没有了,将压在她心头多日的想法,吐得干干净净,浑身轻松。 让她本就娇媚的面孔越发艳丽夺目起来。 “大周皇帝昏庸好色,有这样的帝王在,大周迟早要完,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殿下聪明睿智,胸有沟壑,心怀天下,大周未来由这样的英明君主接手,对大周的百姓亦是有利而无害,我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大周百姓,我有何错?” 她说起卫朝澜时,满眼的仰慕和敬崇。 谢昭扫视了一圈众人反应,很显然,大家都被她这套奇怪的言论给弄得无话可说。 不是,你为了大周百姓,就叛国啊? 你问过大周百姓的意见吗? “刘妃,你是从何处觉得这卫朝澜是怀有英明君主的资质的?是在他跟别的女人谈情说爱的时候,还是在他不顾后果,胡乱行事的时候?” 谢昭微笑着发问。 刘妃脸色变了,“我不允许你这么污蔑殿下!” “殿下他对我一个身份卑贱的舞姬,都愿意出手相救,尊敬待我,这一个不分身份高低贵贱的人,怎么会不可能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 谢昭:“……” 他救了你,你就觉得他会是一个好皇帝,这前后有什么关系嘛? “你们等着吧,今日我便是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大周皇帝已经命不久矣,殿下算算时间,他此时也该逃出了刑部大牢,殿下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齐国的新皇,攻下大周!” 刘妃说到这儿,眼里流出了高兴的泪水。 殿下心愿达成,她却不能再见殿下一面,与殿下道别了。 谢昭见她这个样子,笑了。 “刘妃,你一个深宫后妃,如何相助卫朝澜出狱?” 刘妃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卫朝澜也已经逃出了大周,不介意将自己的谋划都说个清楚,让他们这些人以后能输个明白。 “我是出不上什么力,可有人帮忙啊。” 她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个极大的弧度,充满了恶意。 “你们的太子,可真的是个大好人!我说他若帮忙放了殿下,殿下来日便将临近大周边城的齐国五城,双手奉上,以做谢礼。” 刘妃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大笑,“这样假的假话,他竟然也信了!他信了!哈哈哈哈!大周皇帝蠢,生的儿子也蠢!!!你们也都是一群蠢货哈哈哈!!!” 谢昭含笑静静地看着她,不恼不怒,等她笑够了,轮到他笑了。 “是啊,都是蠢货,可惜,你聪慧睿智的殿下,就是被你口中的一群蠢货给抓住了呢。” “!!!”刘妃笑意霎时间僵住,“不可能!” 谢昭见她变了脸,他笑得就高兴了,“你把刑部大牢当成什么地方啊,你以为放一把火,大家就会自乱阵脚,让你的聪明殿下抓住空子逃跑。” “刑部大牢要是真如此无能,那那些重刑犯,岂不是早就跑光了,哪里还会坐在里面等死。” “我不信!”刘妃压着心底的惶恐不安,恶狠狠地盯着谢昭,“你骗我!殿下他一定逃走了!你骗我!” 谢昭挥挥手,禁卫军上前,“将刘妃送到她的殿下身边,让她好好看看她的殿下,是真是假。” 禁卫军利落地堵住她的嘴,将她架了出去。 大殿再次恢复安静。 如今皇帝中毒昏迷不醒,就算醒了,身子也不能再担任政务。 太子已经被下旨废除,如今朝堂上还有许多要事处置,必须得有一个主事的人站出来。 众人看了看,一番神秘的眼神交流后。 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率先站了出来。 “肃王殿下,如今皇上龙体欠安,不宜处理国事,东宫已空,臣请肃王殿下代掌国事!” 第99章 不客气 谢昭看着跪在地上,恭敬谦卑的冷丞相,眼底掠过一丝诧异。 他想好了站出来的人会是卫家,礼部尚书,御史等人,独独没想过是冷丞相第一个开口。 他因诧异而怔愣,未来得及给出反应,礼部尚书与御史又接着站了出来。 “肃王殿下,丞相说得极是,如今大周内忧外患,陛下龙体欠安,还请肃王殿下为国事考虑!” “肃王殿下,您是陛下的皇子,待陛下敬爱纯孝,对废太子,屡屡向圣上为其辩白,维护嫡兄,怎奈废太子实在是毫无半点仁德之义。” 礼部尚书说得动容含泪,“如今国事艰难,二皇子又深陷楚国为质,四皇子身体不适,大周不可一日无主,百姓不可一日无君,老臣等厚颜恭请肃王殿下为大周新君,以护我大周安稳!” 话说得很明白了,在场的众人也不是傻子,这皇位明显是要落到这三皇子手中了,连个能打擂台的人都没有! 有人看了眼跪在那里的冷丞相,暗恨他不愧是百官之首,这反应比谁都快! 首功没了,第二第三又被御史跟礼部尚书抢了去,这第四第五总该轮到他们了吧! “臣恭请肃王殿下为大周新君!” 没看出来啊,靖平侯,你这老实人也学会抢功了! “臣恭请肃王殿下继立新君之位!” “臣恭请肃王殿下承继新君之位!” 天! 镇国大将军跟康王,你们速度也这么快! 不行!不能再等了! “臣等恭请肃王殿下承继新君之位,以固我大周安稳,百姓安乐!” 庆元帝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床前,他的好儿子站在那里,众臣俯首跪拜,请他为大周新君。 按一般的走向,这个时候,谢昭该表示一下自己能力不足啊,不能胜任啊! 与朝臣来回推让三下,最后勉为其难的答应。 谢昭站在那里,望着跪在地上的一干大臣与宗室。 清俊明朗的眉眼被极为明媚灿烂的笑意晕开。 “既然诸位爱卿都如此诚心拱卫于本王为大周新君,本王若再三推辞,岂不是辜负了诸位大人的苦心。” 底下的人也都是干这一行的熟人了,套路熟悉,正准备迎接肃王殿下的谦虚辞让,结果却得到了出乎众人意料的回答。 所有人都愣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是,你这怎么还自己改路数的啊! “诚如诸位爱卿所说,大周朝堂内外不稳,本王虽才能浅薄,但也愿意接过这份重担,为我大周的安稳献上一份微薄之力。” 谢昭笑得牙齿都露了出来,“御史方才有句话说得对啊,君以民为先,国家才可以长久安稳,是以,本王只能为了大周,厚脸接下了诸位爱卿的恭请,不做那些虚礼了。” “……” 肃王殿下,要老臣们夸一句你好棒嘛? 靖安侯却不同,他心底此刻终于升起一点后知后觉的荒谬猜想。 他想抬头去看那位肃王殿下的表情,心底地恐惧却按下了这股冲动。 今日的一切,难道都是这位肃王殿下的手笔吗?! 谢昭不看他们脸,都知道他们心底在想什么。 不要紧,这皇位可是他经历了非人的精神折磨,好不容易搞到的,他干嘛还要客气的推来推去。 当然了,这其中少不了一些竞争对手与挡路石自寻死路,给他腾了一点位置,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他会记在心里的! 谢昭这几句话出来,底下聪明的大臣心底有些回过味儿来了,这肃王殿下,怕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反正现在最适合皇位的人选,就他一个了,说再多,也都是浪费口水,干脆就这样吧。 一切以新皇的心意来就是。 “陛下圣明!实乃我大周之福!” 陛下,多悦耳的称呼啊! 谢昭压下嘴角,沉声道:“有诸位一心为国的臣子,才真正的是我大周之福!爱卿们都起来吧。” “谢陛下!” 这新君的事确定了,废太子那边的事,得赶紧先处理了。 “废太子与孙家小姐大礼未成,又一心为国,为朝堂挖出了一批害国蛀虫,高德!” “奴婢在。” 谢昭在礼部尚书紧张的视线下,缓缓开口:“传朕的旨意,孙家次女孙青芸,淑德含章,敦厚温良,忠君爱国,赐郡主位,封号嘉乐,与废太子婚事两不相干,回府另自行婚嫁。” 孙青芸呼吸一窒,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刺痛感让她才觉得自己并非做梦。 她跪着,郑重叩拜:“臣女……谢圣上隆恩!” 从此刻起,她的新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起来吧。” 谢昭先处理了孙青芸的事,再与其他人道:“今日事出从急,还有许多不妥之处,诸位爱卿先退下,好好商议一番该如何处理。” 他看向跪在那里的谢含璋:“康王留下。” “是,臣等告退!” 一众大臣宗室走了,大殿一下子空旷起来。 高德出去传旨去,谢昭让其他宫人也都退下,把宋言叫进来。 谢昭走到软榻上坐下,给自己与谢含璋和宋言倒了杯茶。 谢含璋淡然的拿起茶杯,喝了两口,再次向他恭贺:“殿下得偿所愿,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先从六部下手,还是先拿宗室开刀?” 谢昭没应,反问坐得身形笔直如刀的宋言,“你觉得呢?” 宋言放下茶杯,垂眸低首:“一切听从陛下意愿,禁卫军与御前侍卫,如今尽听陛下吩咐。” “哈哈哈……” 谢昭畅笑,抬着自己的茶杯做酒杯,与宋言的杯身碰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宗室的人好处理,六部亦然,先让他们狗咬狗一段日子,等差不多了,朕这个皇帝再出来主持公道。” 谢昭说罢,换了话题:“你们说,太子知道自己被废,新君已立的消息后,他是会做何反应?” “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直接反杀入京,螳臂当车?” 谢含璋:“陛下说此言又有何意呢,废太子不逃,我们如何将叛党一网打尽。” 夜色乌云密布,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 京城郊外的小道上,草木被刀剑无情砍断,夜色下的血迹溅在上面,一片暗色,又迅速被大雨冲刷落进地面的泥土中。 “太子殿下!卑职没有骗您!皇上亲自当着文武百官与皇室宗亲的面,废了您的太子之位,如今新君已是肃王殿下!” 被砍伤了一条手臂的侍卫跪在泥泞的地上,低着头,不敢去看身前那人的脸色。 “他们竟然敢背叛孤!”太子身上的大红婚服被雨水打湿,沉重无比,压得他弯腰躬身。 他以刀撑地,支着半躬的身体,温润的眉眼在夜色雨幕中,亮着惊人的杀意,血丝布满整个眼白。 他死死盯着皇城的方向:“待孤归来,孤一定要将背叛孤的,屠杀殆尽!一个不留!” 第100章 孝顺啊 谢昭成了大周新君,前朝官员忙得热火朝天,后宫妃嫔也开始心急起来。 谁也没想到,最后坐上龙椅的会是淑昭仪被送到苏云柔名下的,那个毫无存在的儿子。 想当初,淑昭仪的儿子被太上皇送给别人,有多少妃子在背地里嗤笑。 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嘴巴子。 按大周宫规,新帝登基,太上皇的后妃无子嗣者,留宫颐养天年,有儿子的,若是得新帝青睐,可求旨将其母接出宫中奉养。 庆元帝的后妃不多,却也不少。 有儿子的总共就四个,其余的有几位还未长大的公主,不得庆元帝喜欢,一直默默无闻。 二皇子远在楚国,其母苏嫔又是新帝上了玉碟的母亲,她的好日子,自是不用发愁。 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无子嗣的妃嫔,想着自己以后日子好过,自然要讨好即将荣升为太后的淑昭仪,有女儿的,也想着奉承好淑昭仪,为自家女儿在新帝面前讨点脸面,将来指一门好婚事。 你说为什么不讨好苏嫔? 你就看看,自肃王应下新君之位后,对苏嫔可露过一次亲近之意? 新帝是被太上皇改了玉碟,送给了苏嫔做儿子,可人家那时候又不是尚在襁褓之中的无知小儿,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 新帝在淑昭仪身边养了十八年,怎么也比太上皇突然硬塞给新帝的养母恩情深厚。 她们又不眼瞎,难道看不出新帝最重视谁嘛? 苏嫔的禁足令还在,新帝一字未提,淑昭仪的宫中却已经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陛下,苏嫔娘娘让人做了些吃食,请陛下您过去尝尝。” “陛下,淑昭仪听闻您这几日政务繁忙,亲自下厨,请陛下您过去用膳。” 谢昭放下奏折,揉了揉发涨的额角,“苏嫔身体还有伤在身,别麻烦了。去锦华宫。” 他这几天一直是待养心殿,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做好孝顺儿子的工作,照顾他昏迷不醒的父皇,看到令人头大的奏折内容,他就跟他父皇好好交流一番,放松一下父皇紧绷的老脸。 可这不代表,后宫这几日发生的事,他就全然不知。 苏云柔心底打的什么主意,他心知肚明,也暂时懒得搭理她。 有陪她一个脑子有病,不同常人想法的人的时间,他还不如去看看自己的亲娘。 “陛下到——” 小喜子换上了御前太监总管的服饰,扯着尖细的唱道。 “小昭来了,快快快,再晚点,这饭菜都凉了。” 淑昭仪拉着谢昭的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瞧见他有些凹陷的眼窝,心疼不已。 “母妃知道你如今刚坐上皇位,有许多事要忙,但再忙,也要休息,到时候累倒了,得不偿失,又让母妃担心。” 淑昭仪亲自盛了一碗粘稠的八宝粥放到他面前。 对她的关心唠叨,谢昭讨好的笑了笑,“母妃,儿子知道,儿子心里有数,也就这两天忙的,后面就不会了。”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金绣团龙纹样的广袖锦袍,头戴双龙衔珠红宝石的金冠,整个人褪去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稚嫩,多了些沉稳威严。 淑昭仪看着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难言的疼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母妃也帮不上你什么,朝堂大事,若是有谁给你不痛快了,该骂的骂,该打的打,你现在是皇帝了,没道理再跟从前一样,什么都憋着自己受着。” 谢昭乖巧的任由她摸头,“儿子知道,儿子又不是那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淑昭仪欣慰的点了点头,说起另一件事:“小昭你现在刚稳定下来,要是有人打着母妃的名义向你要赏,你只管拒绝,别担心母妃,自打我入宫起,就跟那些人没关系了。” 谢昭瞬间明白了。 废太子有靖安侯一个外家,他自然也有。 只是他的外家,对他跟母妃向来看不上眼,他母妃当年进宫,也是被家里人算计,不得已进来的。 他外家姓薛,在京中只是个六品小官,外祖父一干人才能不足,歪心思倒是不少,只想着卖女求荣。 当年若不是他母妃有点头脑,他母妃或许不会成为宫妃,而是被送给一个六十岁老头做续弦了。 谢昭早年知事,有能力后,就暗中将薛家那些人处理了一些,非死即残。 他没想到啊,他们身残志坚,生命竟然旺盛至此,拖着半条残命,还想从他跟母妃身上挖到好处。 谢昭眼底掠过一丝冷意,朝淑昭仪微笑点头:“儿子知道了。” 待两人用完这顿高兴的午膳,外头的太监才进来回话。 “陛下,苏嫔娘娘又派了人来,请陛下您过去。” 谢昭转头朝淑昭仪温言道:“母妃,儿子去看看,您宫里若有什么缺的,只管吩咐内庭监去做。” 淑昭仪笑得高兴,“知道,你去忙吧。” 谢昭摆驾漪兰殿。 他制止了宫人的通传,无声走近殿门。 “小三他什么意思?我才是他上了玉碟,名正言顺地的母亲!我待他不薄,老二也未曾亏待他这个弟弟,他怎么就这么忘恩负义,只记着锦华宫那边的人,不顾着我这个母亲了?” 跟在谢昭身后的小喜子跟小有子,大气不敢喘。 “苏嫔娘娘是对朕这个皇帝的行事不满嘛?” 谢昭温和含笑的声音骤然在苏云柔耳边响起,惊的苏云柔跟她的贴身宫女脸色一白。 “你、你怎么来了?” 谢昭在宫人搬来的软凳上坐下,“不是你派人叫朕来的嘛。” 苏云柔想起来了,顿时更气了,“我是你母亲,我叫自己的儿子,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请,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你就不怕传在外头,那些大臣们说你不孝吗?” 谢昭接过了宫人端来的茶,微微垂眼,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捏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水面的浮叶,“苏嫔娘娘身体抱恙在身,朕身为天子,肩上担着大周万千黎民百姓,若是不小心被苏嫔娘娘感染了龙体,到时候,惹的大臣们对苏嫔娘娘责骂,那才是朕的不孝啊。” 苏云柔揪紧了身下的被褥,看着谢昭有些不敢相信。 “你这是在威胁我?” 谢昭听笑了,不语。 苏云柔只觉得心口气得更难受了,“你别忘了,小三,当初若不是临寒看重我,将你送到我的名下,你哪里有机会在那么多大臣面前露脸!” “如今,你趁着霆渊不在,用阴谋诡计,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你不心怀愧疚和感激,竟然还冷待威胁自己兄长的母亲!你还是个人嘛?!” 铛的一声。 谢昭松开茶盖,抬眼与她充满愤恨的眼睛对视,勾唇,眼底发冷。 “苏嫔娘娘说这么多,想要什么?” 苏云柔以为他被自己拿捏住了,矜傲的抬了抬下巴,“看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上,我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你立即传信去楚国,将你跟霆渊换一下,这皇位本就是你父皇留给霆渊的,你坐了这几天,也该知足了。” 怕谢昭不答应,苏云柔想到他这几日常往锦华宫中去,眼光明亮,“你放心,霆渊做了大周皇帝,我会让他给淑昭仪封个太妃的名号,荣养在宫中,不会怠慢了她。” 谢昭猜过苏云柔把他叫过来,会要求他给她封个太后。 现在听她的话,他觉得自己还是想小了,不太了解这位他父皇的真爱。 谢昭瞬间没了心情听她胡言乱语,将茶盏递给小喜子,让他放到桌子上。 谢昭起身,苏云柔立马慌了,挣扎要从床上起来拦住他,“你给我站住!” 谢昭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愤恨而又狼狈的模样,淡声道:“苏嫔娘娘你都说了现在朕是大周的皇帝,那么朕随时可以向楚国传信,让老二不知死活。” 苏云柔浑身一僵,瞪着眼难掩怨恨。 谢昭见状,微微一笑,声音温和:“苏氏,这才是朕的威胁。” 说罢,他拂袖而去。 苏云柔恨得咬破了唇瓣,谢昭!她当初就不该答应将他收到名下来养! 他就是一头白眼狼! 谢昭出了殿门,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朝小有子吩咐道:“苏氏抱病在床,应当静养为宜,不需要那么多的宫人伺候,另,苏氏是父皇下旨禁足,朕身为父皇的儿子,无父皇的旨意,亦不能随意违背父皇的心意。” 他看着停在宫门外的御前侍卫,“苏氏好歹与朕有过一场养恩,朕虽不能解除她的禁足,但是保护她的安全还是能做到的,宋言,你调几个人,让他们将漪兰殿看牢了,别让心怀不轨的东西进去,害了苏氏。” 宋言眸色平静,“卑职这就去办。” 第101章 想老二的一天 谢昭回到养心殿,礼部尚书正要求见。 “孙大人,如今国库空虚,父皇又病重在床,这登基大典,一切从简就是。” 谢昭看完礼部呈上来的奏折,如是说道。 礼部尚书恭敬垂首:“陛下仁孝可嘉,实乃大周之幸。” 夸完后,他又道:“只是依照往日旧例,新皇登基,要邀请周边各国君主前来同贺,不知陛下是否另有打算?” 其实这没什么好问的,只是谁让楚国那边有个二皇子在。 二皇子此前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儿子,太上皇曾屡次在朝臣面前暗示过,要废太子,改立二皇子。 二皇子本人也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性情乖张,霸道蛮横。 如果邀请了楚国,二皇子跟来,或许会有些麻烦。 万一二皇子头脑发昏,破坏了新君的登基大典,他们礼部的人怕是连收场都收不好。 谢昭也顺势想起了老二。 这些日子,大周内部变故不断,楚国那边的线人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消息送来,他都冷待了老二许久啊! “既然是旧例,那就按照以往的惯例来就是,只是这楚国,父皇如今病重,二皇兄的母亲苏嫔也因之前被父皇下令打得那二十杖,身体一直抱恙在身,也该让他回来看看。” 谢昭似想道这其中的苦楚,忍不住叹气,“若非大周如今弱于楚国,朕岂会让二皇兄独自远留他国,这简直是朕这个做弟弟的不是。” 天子感怀落泪,礼部尚书惶恐跪地:“陛下初登大宝,国事尚未理清,根基未稳,仍然记挂兄长,为兄长担忧,陛下心怀仁爱,二皇子若得知,必然会万分感念陛下。” “二皇子入楚为质,应是臣等未尽臣能,才使大周落于人后,为他国桎梏,让陛下与兄长分隔两地,棣棠情深而不能叙,岂是陛下之过!” 谢昭接过小喜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朕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罢了。孙大人若无其他要事,先回去吧。” 礼部尚书提着心退了出去。 他出了养心殿,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大开的殿门。 新君心机深厚,他方才突然提二皇子,又言国力,怕是又在谋划什么。 礼部尚书紧张不安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隐秘的激动, 比起太上皇,新君明显不是个胡乱来的人,大周如今内忧外患,需要一个头脑清醒而有魄力的君主。 不急,不急,再等看看。 一国之君,不仅要有手段,还需要一颗仁爱之心,才能让民心安稳,国家安稳。 礼部尚书压住心底的激动,转身离去。 谢昭在礼部尚书走后,又召了宗室几位世子说话。 大臣得知后,想到自己从宫里得到的消息,只笑了笑。 新君年纪尚轻,想找几个玩伴兄长,排解忧思,并无大碍。 然而直到新君下旨,将代王世子与高王世子安排到了兵部与户部任职。 大臣们立即感到不对,放下手中的政务,直奔养心殿。 宗室不得插手朝政,这是大周自高祖皇帝起,就定下的规矩。 如今新君此举,简直是胡闹! 谢昭静静听着底下兵部侍郎,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的话,脸上渐渐露出一副伤怀的神色。 “诸位爱卿的顾虑,朕也明白,只是朕一想到因大周国力不足,被送去楚国为质的二皇兄,朕这心里啊,就不好受。朕如今做了皇帝,想将兄长接回来,也要顾念这大周弱于楚国。” “朕这个弟弟太无能了些,连自己的亲兄长都见不到一面,幸好有堂兄弟们在,开解朕的忧思,堂兄弟们如此关心朕,朕总要赏点什么。朕原本是打算赐些金银珠宝做罢,却无意听到几位堂兄弟因自身才华不得用处,才想着将人放到朝堂中来。” 几位大臣隐晦的交流了一下眼神。 什么无意听见,怕不是那些宗室子弟故意设计,好借陛下挂念手足之情,让自己捞一点权势! 兵部侍郎低头抹了抹毫无泪痕的眼睛,哽声道:“是臣等无能,让陛下与兄长不能相聚,只是陛下重视手足之情,也不能危及朝堂安稳。” “宗室子弟与陛下您都流着高祖皇帝的血脉,若是他们插手朝政,来日心怀不轨,陛下如何自处?” 户部尚书也道:“陛下,兵部侍郎说话耿直了些,却也并非危言耸听,还请陛下撤回旨意,为大周江山安稳考虑啊!” 谢昭面露纠结犹豫之色,沉默片刻后,无奈道:“朕前脚刚下了旨任命,后脚又将旨意收回,朝令夕改,不妥。” 他看了看几位老臣,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先让两位堂兄试一试,若是他们出了错,朕再借机撤职,如此一来,也不算是朕悔言了。” 几位老臣心底飞快转动,这个法子也行,就那两个毛头小子,还能斗得过他们,不出两天,他们就会让那两位年轻人滚蛋了。 “陛下圣明!” 谢昭微笑着,眼底深色幽暗。 送走了他们,谢昭心情十分愉悦,“小喜子,让刑部的人,将沈鸿老将军请过来。” 刑部大牢。 沈鸿看到小喜子,眼神略动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什么也说,随他去往养心殿。 角落里的沈怀周见状,心脏一紧,沙哑着喉咙出声:“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自打被关进着牢里,沈怀周就没说过一句话,夜里他也不敢闭眼。 他知道自己跟妹妹做的事,沈家九族都不够灭的,他怕自己一闭上眼,再睁开,老头子就被人拖出去杀了。 他整个人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眼睛的血丝像蜘蛛网一样布满了整个瞳孔,在昏暗烛火下,像鬼一样可怕。 小喜子心底啧叹一声,语气平淡:“皇上召见。” 就这么一句,便带上沈鸿走了。 徒留牢房中的沈怀周心底惊疑不定。 皇上召见? 要杀老头子吗? 他下意识地咬紧了唇瓣,那上面已经是血痂斑驳。 沈鸿随小喜子进了养心殿,他看到了穿着龙纹锦服,坐在御案后的少年,沉呼出一口浊气,双膝跪地。 “臣,恭贺陛下继位之喜。” 谢昭微笑,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来,“沈老将军,朕叫你来,是有一份礼要亲自送给你。” 沈鸿不解,一旁安静如影的宋言退出去。 很快,沈鸿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曦月……” 沈曦月非常狼狈,头发凌乱,身上的华服也都不成样子了,她眼底都是血丝,有些神经兮兮的模样。 听到沈鸿的声音,她浑身一僵,有些不敢相信的抬头。 “……爹?” 没死?她的爹没有死! 沈曦月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震得她嘴唇发颤,吐不出多余的字眼。 沈鸿心痛地跪下抱住她,宽大的手掌温柔的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更加疑惑不解的看向谢昭:“陛下这是何意?” 陛下? 沈曦月从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抽出来,猛地抬头,看到谢昭的脸后,她更是十分震惊不解的瞪大了瞳孔。 混沌抽痛的脑子突然如被雷劈,裂开一道缝隙,一张青涩稚嫩惨白发青的面孔,突然毫无征兆的浮现在她脑海中。 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穿着宫妃华服的女人身影与她的悲嚎。 谢昭听到了沈曦月震惊不已的声音,她说:“你也重生了?!” 第102:亲眼看到他死了 你也重生了? 谢昭眼神瞬间锐利如刀,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 “什么叫我也重生了?” 沈曦月对上他锐利冰冷的眼神,有些被震住,听到他的反问,心底一跳,见他面色毫无异样,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没,没什么。” 谢昭审视了她半晌,转而与一脸沉色的沈鸿道:“沈老将军,朕要送你的大礼,就是沈小姐。” 沈鸿皱眉,低头看向沈曦月。 沈曦月被谢昭弄得心头慌乱,抓着沈鸿的衣袖:“爹。” “陛下,恕老臣愚笨,不明白陛下深意。”沈鸿握着沈曦月的手,与谢昭道。 谢昭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沈老将军您不是一直疑惑,为何沈小姐与其兄,会突然叛国吗?这答案就在沈小姐的身上,比如沈小姐方才口中说的重生。” 沈曦月身体控制不住的一颤,沈鸿整个人都懵了,好半天才回神:“陛下,重生这种逆天改命之事,只不过是那些术士们编的谎话,陛下英明,难道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谢昭笑了笑,把目光投向沈曦月,“沈小姐,你的事,朕只要用心一查,便能知道其中的异样。尤其你对齐国质子奇怪的态度,你若真想叛国,也不该是勾结一个被齐国厌弃的质子。” 谢昭漆黑的瞳孔紧盯着她的眼睛,“沈小姐,你如实道来,沈家尚有一线生机,你与沈怀周不惜叛国,为得不就是保住沈家吗?” 沈曦月又开始咬唇了,这是她纠结紧张下的习惯,谢昭耐心的等着,沈鸿也沉默。 良久过后,沈曦月低着头哑声道:“我确实是重生的……” 轰隆—— 哗啦啦一声响,雨敲琉璃瓦。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我已经经历过一次沈家被诬陷灭族,我怎么会去拉拢卫朝澜。” 外面的雷雨声响彻云霄,却远不如沈曦月的话带给沈鸿的震撼。 沈鸿看着沈曦月,她如今毫无半点昔日矜傲艳丽的模样,张口未语,老泪先滚了出来。 “……曦月,你可以跟父亲说啊,你是我女儿,我会帮你的。” 一直压在心头的秘密终于吐了出来,沈曦月感到心上一松,“我也想过告诉爹你的,可是我怕,你对皇帝那么忠心,我怕你不信我。” 谢昭默默喝了口茶,听沈鸿开口:“你……你真把你老子当傻子啊!当初你非要嫁给皇帝,我都说了皇帝不好,你回来直接跟我说,我能不信你吗?你说我忠心皇帝?要不是为了大周,你看你老子我愿不愿待在这里!” 沈鸿被气得嘴巴也没个把门的了,他真是没想到啊,他的闺女儿子都是个糊涂的东西! 皇帝要是真好,他当初干嘛再三劝告提醒她,让她别嫁! 他要真对庆元帝那么愚忠,在她提出要嫁给庆元帝的时候,直接二话不说,就把人送过去才是,他还劝什么! 沈曦月愣愣的张口,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是啊,父亲在家时,对皇帝的态度并不怎么敬重,偶尔还骂上两句,她为什么会觉得父亲会不信她这个女儿呢? 为什么? 沈曦月觉得自己的脑袋又痛了,像一根尖锐的细针在里面胡乱的扎来扎去。 沈鸿一看,顿时慌了,立即抱住她:“曦月,你怎么了?” 沈曦月捂着脑袋,晃了晃,头痛好像又没了。 “没事,只是头突然有点痛。” 谢昭眼底眸色微闪,放下茶杯,“你说最后是卫朝澜坐上了齐国皇位,打进了大周皇宫。” 沈曦月点头:“是,我死后,灵魂一直飘在大周皇宫中,我亲眼看到他提刀杀进来的。” “当时的皇帝是老二,皇宫被破,他人呢?”谢昭问。 沈曦月摇头:“不是,当时的皇帝是战王殿下。” 这倒是谢昭没想到的。 “仔细说说。” 沈曦月觉得自己的头又有些痛了,她忍着道:“皇帝当时确实是想将皇位传位二皇子,为此,还派人动手抓了太子爱妾来逼迫太子退位,太子盛怒之下,反了皇帝,直接自己上位。” “太子过于宠爱那个妾室,登基后,只沉迷于与那妾室情爱,还为了那个妾室,灭了靖安侯全族!朝政混乱,百姓怨言沸腾,没多久,战王殿下便率兵反了。” 谢昭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有些疑惑:“老四能得封战字做封号,正是因为他打仗能力极强,除此之外,文事上,他也不差,只是脾气有些暴躁了点。他当时怎么会让卫朝澜打进皇宫呢?” 忽然,他朝沈曦月问:“老四当时的王妃是谁?” 沈曦月如实道:“相府三小姐,听说她医术极好。” 那就更不对了,冷倾欢医术卓越,又细心冷静,有她在老四身边,老四不至于败得这么惨吧? “卫朝澜攻破皇宫,老四夫妻两个呢?” 沈曦月皱了眉,摇头:“不知道,在得知齐国攻打大周时,他们夫妻便一直尽心竭力,唯独那天,卫朝澜攻破皇宫,让人搜寻他们夫妻,没有找到人影。” 谢昭摩挲着玉扳指的动作有些大了,“你在卫朝澜身边跟了多久?” “我只看到他杀进皇宫,然后就突然重生回来了。” 谢昭再问:“你突然重生的那个瞬间,可有什么异样?” 沈曦月拧眉,仔细的想了想,头痛更加厉害,过了许久,她一脸冷汗,沙哑着喉咙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我记得我在一片血色的混沌中走了许久,然后有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脚,将我往下一拖,我再睁眼,就发现自己重生了。” 谢昭将这些都默默记下,让他们父女二人坐下,让宫人端茶。 等沈曦月喝了茶,放下茶杯后,谢昭问起她进殿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你方才说,朕也是重生的,是什么意思?” 沈曦月抿了抿唇,“因为……因为在前世这时候,三皇子已经意外溺毙在荷花池中了。” “我亲眼看到淑昭仪抱着三皇子尸体痛哭,三皇子的丧仪,还是我帮忙处理安排的。” “我亲眼看到他的尸体被放进了棺材中。” 第103:真假 殿内没有宫人,在沈曦月说完这句话后,整个养心殿静的只有外面的雷雨声。 “前世的我,真的是意外溺毙吗?” 谢昭的声音轻轻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沈曦月觉得身体有点冷,紧了紧手心:“我不知道,你父皇让人查了之后,就说了这个结果。” 谢昭抬头侧首,幽暗的目光好似穿过那苏绣檀木龙纹的屏风,落到了里面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庆元帝身上。 “我前世也成了苏云柔的儿子?” 沈曦月点头,“是。” 谢昭收回目光,“我死后,我母妃她如何了?” 这…… 沈曦月抬眼看他,有些不敢说。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淑昭仪与这位三皇子都是母子情深,她怕说出来后,这位三皇子会迁怒。 谢昭一下子看出了她纠结犹豫,心底一沉,“你说,朕不是那种会迁怒于人的人。” 见他执着,沈曦月知道她再瞒下去,也没用。 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三皇子意外溺毙后,淑昭仪不信皇帝查出来的结果,一直在暗中调查。” “她或许是真的查到了什么,在苏云柔的生辰当日,当众捅杀了苏云柔,等皇帝命人拉开后,苏云柔已经浑身是血……” 说起这件旧事,沈曦月好像又看到了淑昭仪面无表情的压在苏云柔身上,握着刀,一刀接一刀,毫无感情的动作。 鲜血喷溅了她满脸,将她鬓边的白发都打湿了,皇帝怒极踹了她一脚,她痛的蜷缩起来,咬牙不出一声,仍然死死握着刀,要爬向躺在血泊中的苏云柔。 被宫人粗暴的拖拽下去,她也仍然不放弃,十指在坚硬的地面上抠出一条蜿蜒绵长的血痕。 哪怕隔了一世,沈曦月想起来,也觉得震撼到后背发麻。 谢昭的眼神越来越沉,像块石头一样,压下来,她撑不住,把头埋低,忍着恐惧继续道:“淑昭仪足足捅了十八刀,苏云柔惨死,皇帝盛怒,命人将她……” “将她怎么了?” 谢昭平静的问。 沈曦月咬牙闭眼道:“皇帝命人将淑昭仪凌迟后,仍不解气,又让人抓来了一群野狗,将她被割下来的血肉,全都喂给了它们。” “甚至,皇帝连她的尸骨也不愿放过,直接扔去了乱葬岗。” 说完,沈曦月整个人都都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脱力般软了身体。 “皇帝以为淑昭仪只恨苏云柔,可她不知道,淑昭仪也同样恨他。苏云柔生辰那日,淑昭仪杀了苏云柔,也在皇帝的吃食中动了手脚。后面就算太子不反,皇帝也会因为身为剧毒,死在万蚁噬心,噩梦惊惧中。” 外头雨声真大,噼里啪啦地,将谢昭的心脏好像也砸成了稀巴烂,血肉模糊不清,他却感觉不到一点痛。 “……你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一开口,谢昭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沙哑的这么厉害,像刀片割开磨烂了。 “是啊,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沈曦月想笑,嘴角勾起来的弧度却难看死了。 “因为……因为淑昭仪将刺进皇帝身体最后的那把刀递给了我。她知道沈家和我最后会被皇帝清算,所以,她将毒药的最后药引给了我,就在沈家被灭门那天,她的侍女跟我见了面。” 谢昭却突然抬起那双漆黑发暗,眼神平静地眼睛盯着她,“不对。你之前明明说,皇帝要你死,是为了给苏云柔铺路,她怎么又会死在你之前,被我母亲杀死?” “你说谎?” 说谎? 沈曦月迷茫的回望他,她没有说谎啊,苏云柔是被淑昭仪杀了啊! 她亲眼所见! 不……不对! 苏云柔不是活着到坐上皇后之位了吗? 她没死啊? 脑子像被人用无数根银针扎着,沈曦月痛得冷汗淋漓,在谢昭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神下,她费力的张嘴,来不及吐出一字,骤然晕厥。 “曦月!” 沈鸿从震惊的情绪中回神,立即抱住她软倒的身体,谢昭面无表情地叫了小喜子进来:“将她送回翊坤宫,让战王妃给她仔细看看。” “是。” 沈曦月被人带了下去,谢昭看向不知该做如何反应的沈鸿。 “叛国一事,沈家其他人可以安然无恙,沈怀周与沈曦月却不能,只是他们二人情况又与寻常不同,朕不会让他们死,但他们也绝不能再留在京城,做辅国大将军的少爷跟小姐,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边城苦寒,那里的百姓因战事而长年要修复城墙,缺人得很,沈老将军觉得如何?” 沈鸿郑重叩拜:“老臣谢陛下隆恩!” 这是真心实意的话。 谢昭让他起来,“沈曦月的话,沈老将军不用朕提醒,应当都明白。” 沈鸿脸色淡然:“老臣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总有些东西是听不清的。” 谢昭让小有子亲自送他回刑部大牢,等明日圣旨一宣,沈家的事就告一段落了。 殿内只剩谢昭一人。 他绕过隔断的屏风,来到庆元帝的床榻前。 烛火在他漆黑昏暗的眼底跃动,添不上一点温度。 他提了一下衣摆,在床沿坐下,将庆元帝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 谢昭轻轻捏过手指的骨节,面无表情的看着——咔嚓! 骨节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殿内一声接一声响起,清脆冰冷。 沈曦月的那些话,或许全都是真的。 他母亲确实杀过苏云柔,而苏云柔也确实活到了坐上皇后的位置。 这二者并不冲突。 沈曦月说他也是重生的,说他前世在这个时候已经死了。 谢昭将庆元帝的手当做一件玩具,来回不停的折断又安上。 他真的……是重生的吗? 谢昭手上的动作停下,静静地听着外面没有丝毫要停歇的风雨声。 第104章 都陪他痛苦 谢昭给庆元帝做完手部骨节按摩,回到了堆满奏折的御案后。 他打开一本奏折,对上那些黑色字眼,心底却一阵烦躁,又将其合上,随意的扔在桌面。 随即抬手,手肘抵在桌上,双手覆上自己的脸,就这样安静地沉默着。 良久之后,小喜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陛下,战王妃来了。” 谢昭放下手,不知道是不是小喜子的错觉,陛下的的眼睛好像有点红。 “让她进来。” “是。” 冷倾欢进来一见到谢昭,就觉得此刻谢昭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不过,她也没开口多问。 “沈曦月的头痛,只是单纯的因为她神经绷得太紧,一直不肯放松,思虑太多,有些神经衰弱了。” 谢昭大致懂了,沈曦月头痛正常,不是因为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 谢昭眉头没有松开,“真的没有中什么蛊虫?” “没有。”冷倾欢认真摇头:“难道她有什么不对劲吗?” 谢昭看着她,想到沈曦月说的关于她与老四的结局,眼底掠过一丝深思,半是玩笑道:“她说她是重生的你信吗?” 冷倾欢:“???” 谢昭见她一脸奇怪的模样,眼神深了一点,将沈曦月前世的故事说了出来。 他看到,老四媳妇在听完他这番话后,脸上奇怪的表情更有意思了。 冷倾欢以为自己只是个简单的穿越,穿进某架空古代世界里了,没想到她竟然是穿进别的小说里了,还是重生复仇流! 照沈曦月的故事来看,她抱齐国质子的大腿,为的覆灭大周报仇,而她现在的身份是战王妃,是皇室中人,这结局不就是最后要被杀的节奏嘛。 冷倾欢眉头微拧,不对,沈曦月这动作还没开始,就被识破了身份,难道…… 她隐晦地打量坐在御案后的谢昭,难道这位也是个重生的?还是穿越的? 无论哪种情况,他这心机都是够深的。 等等! 冷倾欢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她的身份不会早在新婚那天,就被他给看出来了吧?! 意识到这其中暗藏的危险,冷倾欢的身体与神经都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谢昭将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明白了,他这个四弟妹知道重生的意思,或许还知道点别的意思。 “四弟妹,你信沈曦月的话吗?”谢昭随意玩笑般开口,“重生这种话本传奇里才有的故事,真要有,天下岂不是早就大乱了……!” 谢昭眼睛一眯,撑案而起,心底涌着激烈沸腾的情绪。 冷倾欢见突然动作,吓了一跳,“陛下怎么了?” 谢昭看了看她,压着心底的复杂的情绪,又若无其事的坐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殿中无人,谢昭问起了别的。 “四弟妹,朕需要一份能够让人尝到万蚁噬心,噩梦不断的药。” 冷倾欢微微皱眉:“那不是药,是毒。陛下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谢昭看了眼庆元帝睡着的内屋,微微一笑,“当然是给父皇用来放松心情的。” 冷倾欢:“……陛下,你可真是个孝顺的儿子。” 冷倾欢接了这份要求,退出养心殿,便看到老四站在门口等着。 “我跟陛下说完了,你进去吧。” 冷倾欢说完,抬脚就要离开,被他及时抓住手腕。 冷倾欢回头看他,“有事?” 老四看了眼自己抓着她手腕的动作,眼神微慌,如触电般迅速松开。 他轻咳了一声,“本王不是来找陛下的。” “哦。” 冷倾欢平淡的回了一句,再次抬脚,老四有些懊恼,赶紧上前拦住她。 冷倾欢沉脸:“你到底要干嘛?我还有陛下交代的任务要做。” 老四强装淡定的放下手,让侍卫将伞递过来,他撑开伞,打在冷倾欢头顶,低沉的声音很淡然:“一起回去。” 冷倾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老四背脊无形中绷紧起来,她又抬头看了眼头顶的伞,没说话。 老四就当她默认了。 两人撑着一把伞,一起出宫。 谁也不说话,安静地只有雨水敲打在伞面的声音,跟心跳一样乱。 老四盯着前方的路,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向身边的少女,留意着她的神色变化。 终于,冷倾欢冷静地表情变了。 老四看到她皱眉,深吸一口气,他听到她冷淡开口:“你是准备让这雨淋死我吗?” “!!!” 老四回神,就看到雨伞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挪到了他自己这边,冷倾欢的大半边身子都被淋湿,左脸上也是雨水。 “!!!不是!本王不是故意的!” 老四有些慌乱的解释,冷倾欢已经没那个耐心了,她直接将雨伞从他手里抢过来,跑着走了。 雨落到身上,老四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淋湿了。 身后的侍卫赶紧上前,拿伞给他挡住。 “王爷,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老四没动,幽幽回头看他:“王妃生气了,本王再追上去惹她更生气嘛?” 侍卫有些无言,“王爷,就是因为这样,您才要更快的追上去解释啊!不然等王爷您再慢点,王妃恐怕就真得不想搭理王爷您了…!!王爷!” 侍卫一声惊呼,他手中的伞就被老四抢走,飞快得朝冷倾欢追过去了,徒留他一人在雨中接受大雨的洗礼。 “王妃!本王真的不是故意的!” 老四一边跑,一边大声朝前面的冷倾欢喊! 冷倾欢跑得更快了。 老四喊得更大声了,整个宫道上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王妃——!” 谢昭觉得自己好像幻听了,怎么还听见老四的声音了。 “小喜子,你去看啦,是老四在外面吗?” 很快,小喜子带着一身雨气回来了。 “皇上,战王殿下惹了战王妃生气,他正在宫道上追着王妃喊,给王妃道歉呢。王妃听了,不仅没有停下,反而跑得越来越快,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停下等了王爷,捂着王爷的嘴,将人拖到马车上去了。” 谢昭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嗤笑出声。 压在心底沉重感,顿时轻松了不少。 “既然四弟妹还在生气,那朕这个皇兄,可不能让老四受欺负了,让他进宫陪朕通宵批阅奏折吧。” 这些狗屁倒灶的折子,不能他一个人看得头痛啊!!! 第105章 大礼 老四再次进宫时,谢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他……他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 谢昭有些失望,他竟然忘了老四脸上一直戴着那块铁板。 老四脸是被面具遮住了,眼睛又没挡,将谢昭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面具下的眉头忍不住拧起。 “皇上,批阅奏折这种要事,还是叫其他大臣来吧,臣弟粗鄙,怕是不妥。” 他刚换了衣服,想好好与冷倾欢解释,仔细的斟酌了字句,还没来得及开口,宫里的人就传话过来,皇上召他进宫。 老四可不觉得他跟皇帝真有这么深厚的兄弟情谊,都能碰批阅奏折这种大事了。 谢昭轻咳了一声,让人在他对面的软榻上坐下,“朕知道,打扰你跟四弟妹恩爱,是朕的不是,只是这么多奏折,多的是废话连篇,朕看的心累,大臣们终究是外人,还是四弟你来得比较好。” 小喜子抬了一摞折子放到老四面前,老四看得眉心狠狠跳了两下,抬眼对上谢昭温和含笑的面色,想到他如今的身份,又只能将心底那股想揍人的冲动压下去。 “等明日那些大臣知道臣弟的所为后,怕不是要用唾沫星子淹死臣弟!” 他恶狠狠地拿起一封请安的折子,用力翻开。 谢昭提笔蘸墨,轻笑道:“ 朕可不觉得老四你会怕。” 老四冷呵了一声,认命地起奏折。 烛火明亮,一室安静,笔墨落在纸面的声音,被外面的风雨完全盖住。 静谧的时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逝,老四面具下的面孔被请安折子弄得扭曲,突然,他听到对面的谢昭开口:“老四,你之前随沈老将军的部下在与齐国的战场上开打,你觉得齐国的情况如何?” 老四从那堆废话连篇的请安折子里抬头,想都不想就开口:“皇上,不是臣弟随口胡说,就齐国那上下都不成器的样子,当初大周就可以直接拿下了,偏偏父皇忌惮沈家,赢了两场后,就急匆匆的叫停,答应了齐国求和!” 提起这件事,老四就来气,“皇上问齐国,难道想打他们了?”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盯着谢昭,眼底跃动着兴奋的光亮,“如果皇上你真要准备跟齐国开战,臣弟愿意领命!为皇上分忧!” 谢昭看了眼他明亮发光的眼睛,微微颔首,“朕倒是有这个想法,只是兵部户部还有些乱,需要再等等。” 老四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也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大型战事是不能够有了,可小打小闹还是不少的。”谢昭抽出一封折子递给他,“大周与齐国相连的边境,自父皇与齐国议和后,明面上看着太平无事,可暗地里却无端多了好些杀人走私的臭鱼烂虾。” “浮石洲的知府吕璀,多年来敬业职守,勤政务实,当地百姓夸他是青天大老爷,公正廉明。吏部官员考核,有意将他调往京城任职。” 老四的眼睛扫过折子上的字眼,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一片怒红。 谢昭继续道:“然而,孙青芸小姐献上来的册子,里面却清楚地记载了一笔,吕璀曾向废太子进献了五十万两的奉银。” 他话音落地,老四的折子也终于看完。 老四压着心底的怒气,看着谢昭,“皇上,臣愿为大周驱害灭虫!” 谢昭:“你的身体?” 老四想了想,“臣问问王妃,看看有什么法子。” 谢昭叹气,温言道:“也不是朕非要你去,只是朕知道,四弟你不是那种愿意待在一方小天地,在富贵窝中混吃等死的人。” “四弟你放心,朕会让人随你同行,协助你行事。” 京城里有谢含璋与宋言等人,老四这么一个能打的,让他继续留在京中,实在有点大材小用了。 老四起身跪地,真心实意感谢:“臣谢皇上隆恩。” 之后,谢昭便发现,老四看起那些请安的折子,再没了烦躁的情绪。 两人就这么坐在软榻上,点着烛火,真批了一晚上的折子。 直到早朝的时辰快到了,二人才停下。 老四下去随宫人洗漱,小喜子等人在养心殿伺候谢昭更衣。 一夜未睡,谢昭也不觉得疲惫,洗漱完,又吃了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才往金銮殿去。 他坐在被堆得极高的龙椅上,让人宣布了他的旨意。 沈家叛国一事,罪名的大头都归到卫朝澜身上,是他蓄意构陷报复,沈家无辜,免了罪罚,然而沈家兄妹却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直接被流放边关修城墙去了。 此诏令一下,底下的大臣眼神微动。 新君年纪尚轻,看来这心肠也软得很。 沈家的事解决,该轮到其他人了。 礼部尚书已经是三品大员,再升,暂时也没有空位,干脆加恩其母其妻。 辛苦的御史大人升了一级,从御史中丞升为御史大夫。 康王谢含璋入户部任职行事,宋言从四品御前侍卫,升为御前侍卫统领并监管禁卫军。 为他出力不少的冷倾欢,他特封内御女医,命其挑选合适的人充作学徒,为天下百姓就医出力。 冷倾欢没想到,谢昭此前说的大礼,竟然是这样一份厚礼! 她对男女情爱、荣华富贵都不在意,自穿越而来,她所见所闻后,便只有一个心愿,让自己的医术能够惠及百姓。 如今,有了他这道旨意,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培养学徒,行医救人! 她一早被人叫来旁听早朝,此刻,她难掩心中感激,深呼一口气,走到大殿中央,郑重谢恩:“谢陛下隆恩!” 大臣颇为诧异,有人忍不住皱眉,想开口反对,却被身边的人拉住。 经过了方才那一通封赏,大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废太子与太上皇,怕是都有这位新君的手笔。 如今新君手中握有文官与武将,为这点芝麻小事,与陛下对立起来,得不偿失。 谢昭坐在高台上,将底下官员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见那要出头的官员被人拉住,他唇角轻勾了一下。 继续下一道圣旨。 淑昭仪不出意料的被升为了太后,移居慈宁宫,其余妃嫔都是原位份不动,按旧例挪去安置太妃们的宫室。 唯有一个人特殊,那就是苏嫔苏云柔。 苏嫔是谢昭上了玉碟的母妃,按例,他不封太后,也该弄个贵太妃、太妃的位份。 然而大臣没料到,新君干脆是提都没提。 其实大家都理解,但这面子上还是要有点表示啊。 谢昭似乎也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叹息道:“非是朕不愿加封苏母妃,而是苏母妃亲自拒绝了,她言她只有二皇兄一子,朕不配为她的儿子,拒不受封,朕身为人子,如何能违背苏母妃的意愿,只好随她的意。” 这话半真半假。 大臣们也没想纠结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有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了,于是,众臣又口呼万岁孝心感天动地啊! 最后一道圣旨,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谢昭将靖平侯府卫家兄妹一案的真相,全部公之于众。 大臣这次是真的被震撼住了。 什么蛊虫,什么巫蛊,什么惨死……桩桩件件,虽未亲眼所见,光听都已后背发凉。 同情怜悯的目光,隐隐投向头发白了一半的靖平侯,大家伙忍不住为他叹息。 谢昭的目光却投向沉默不语的冷丞相, 他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早朝结束,冷丞相端着一脸严肃上了马车,隔绝了外界后,他紧绷的身体瞬间瘫了下去,无力靠着车壁,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被冷汗打湿。 回到府上,他立即将自己的二女儿叫了过来。 甜腥的香味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 冷仙蕙听完冷丞相的话后,她忽然道:“父亲,女儿要进宫。” 第106章 你怕了 谢昭封赏后宫的圣旨晓谕六宫后,苏云柔直接就让人拿了剪刀,将几匹上好的丝绸给剪得稀碎。 “他谢昭真的是没有一点良心!” 苏云柔看着自己屋里的铜器陈设,少了大半的宫人,想起了庆元帝还在时。 那时的她位份虽低,可庆元帝心里有她,她所用之物,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低调奢华之物。 如今呢,她抱伤在床,被人变相软禁,比她做美人时还不如! 一时间,心头悲切不已,忍不住伏床而哭。 “临寒!如今你昏迷不醒,谢昭夺了咱们儿子的位置,又待我如犯人,将我的尊严踩进地里,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干净!” 贴身宫女见状,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讷讷站在床边做哑巴。 苏云柔哭了一会儿,很快又收敛好情绪,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咬牙道:“拿纸笔来!” 庆元帝如今昏迷不醒,谢昭只手遮天,她在这儿哭也无用。 那白眼狼心狠,她必须得尽快给渊儿送信,让他早做准备! 谢昭此前不是说楚国两位公主都爱慕渊儿嘛,渊儿也正好借用楚国的力量,杀回大周,将谢昭那个逆贼拉下马来! 她满目愤恨地咬牙落笔…… 谢昭收到禁卫军截下的苏云柔的信,看完后,他都笑了,眼底却是一片幽暗。 他将信纸折好,让人摆驾漪兰殿。 苏云柔刚让人出去送信,心底的怒气稍减,喝了药正准备躺下时,突然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朝她靠近。 她眉头微皱:“翠萍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抬眼,就看到拿着信纸闲庭信步般走进来的谢昭。 苏云柔忍不住揪紧身下的被褥,身子往后退了一点,警惕又愤恨地看着他,强行让自己的目光不要盯着他手中的信纸,装出淡定。 “你做什么?” “苏嫔娘娘重病不能起身,都还没忘记给远在他国的老二写信,实在是让朕佩服你与二皇兄的母子情深啊。” 谢昭在床前站定,慢条斯理地将信纸展开,轻挑眉梢道:“啧,苏嫔娘娘记挂老二,说些母子亲近的话就罢了,怎么还挑唆二皇兄借敌国之势,来攻打自己的母国呢?” “这要是传出去,苏嫔娘娘也不怕老二落个卖国的名声。” 苏云柔脸色顿时一变,谢昭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脸上也带着笑,可她望着他那双漆黑一片的桃花眼,心底莫名生出一股紧张感。 “你胡说什么?” 苏云柔咬了咬唇,“你恨我,可我到底也是你母亲,你不能这么随意污蔑我。” 谢昭诧异,苏云柔这么说着,似乎又为自己找了理由,渐渐理直气壮起来。 “如果不是你故意让人怠慢我,将我软禁,让我尊严扫地,又占了渊儿的位置不肯奉还,我怎么会给渊儿去信?” “我那么爱你的父皇,大周是你父皇的东西,我怎么会让大周落到别人手里,我只不过是想让渊儿借楚国的势,拿回原本属于他的东西。你不是说楚国那两位公主为了渊儿争斗不休嘛,有渊儿在,楚国不会对大周做什么的。” 谢昭连虚伪的笑意都落下去了。 苏云柔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有些震惊地看他,“你派人监视我?你竟然连我给渊儿的信都要截取!你就这么害怕渊儿回来嘛?” 她眼珠转了几圈,神色有些激动,“难怪!,难怪你派人监视我,软禁我,你这是怕渊儿知道消息,带兵赶回来抢了你的龙椅!” 苏云柔底气又回来了,她抬了抬下巴,得意道:“小三,原来你这么憎恨我,也只敢把我变相软禁起来,而不杀我,你是在怕我的渊儿啊!” 谢昭:“……?” “既然你知道渊儿有楚国这个靠山,你就该想明白一点,尽快解除漪兰殿的禁足,别等到渊儿回来看见了我的处境,将怒火都对准你,你承受不起!” 苏云柔终于从怨恨的情绪里回过神,将这些日子谢昭无视冷待她的行为,找到了理由。 她就说嘛,谢昭这么恨她,连个太妃之位都不愿意给,却不杀她,他怎么可能会是这样有良心的人。 原来问题是在渊儿的身上啊! 谢昭看着她得意的嘴脸,沉默了一会儿,薄唇一点点勾起弧度,“是朕不好。” 苏云柔点头,“确实是你不好。” 谢昭笑意深厚,继续悠悠道:“多亏了苏嫔娘娘你的提醒,朕还差点忘了,原来朕可以杀了你。” “!!!” 苏云柔得意的笑脸僵住,“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渊儿他是楚国的驸马!” 她这坚定的语气,说得谢霆渊好像是楚国的皇帝一样。 谢昭叫小喜子给他一把匕首。 小喜子很快将东西呈了上来。 苏云柔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刀身,有些恐惧地往床榻里面退。 “你要杀了我,渊儿他不会放过你的!你不能杀我,我是你母亲……啊!!” 谢昭一把捏住她的脸,在她话音未落时,手上的刀便割裂了她的嘴。 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落,滴湿了谢昭洁白的手背,又慢慢顺着精瘦的腕骨滑落,滴在了杏色的丝绸被面上,晕开一朵朵红花。 “苏云柔。” 谢昭第一次直呼其名,平静如水,那双总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黑沉压抑,直瞧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你再说一句你是我母亲的话,朕,不介意割了你的舌头。” 苏云柔被他捏着脸仰头,裂口的痛苦逼得她眼泪骤落,浑身僵硬如雕像。 “我……嘶!” 她一张嘴说话,就扯到了伤口,痛得眼泪直流,面色发白,不敢再说话,只疯狂的眨眼,从喉咙里恐惧地挤出一些短促的音调,表示自己明白了。 苏云柔没想到谢昭竟然真的动刀! 谢昭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恐惧的神色,脑海中浮现的是沈曦月说的关于他母亲的前事。 他眼神暗沉得看不见一点温度,目光如刀,一寸寸剥开了她脸上、脖颈处的皮肉,看见底下的骨头。 苏云柔浑身汗毛倒立。 片刻后,谢昭轻轻地笑了,他松开手起身,随意扯过帐帘,将手上刀上的血擦拭干净。 “朕从小到大,一直听你说,你与父皇是真心相爱,父皇为了你,不惜夺人子送给你解闷。” 在苏云柔恐惧不解的眼神下,谢昭眉眼一弯,温声道:“朕是个孝子,父皇睡了那么久,也该醒过来,与你这位心上人好好叙叙旧了。” “苏云柔,朕很期待,你能与父皇一直这么恩爱下去。” 他还是比较喜欢看狗咬狗。 第107章 打起来 谢昭说到做到,苏云柔是该死,但一刀了解性命,还是太舒服了点。 他连忙召了冷倾欢进养心殿,让她将昏迷不醒的庆元帝给弄醒。 冷倾欢刚得了谢昭的厚礼,平常做事本就认真,如今更上一层楼。 “太上皇中毒依旧,五脏六腑具有不同损害,如今虽然醒了过来,却不能再受一点刺激,只能躺在床上静养。” 冷倾欢收回银针,瞥了眼还未睁开眼睛的庆元帝,“只是这人醒了,难免话多起来,陛下需要让太上皇的嘴巴歇歇吗?” 她一脸淡定正经地说着要诛九族的话,谢昭失笑,睨了眼短短几日便消瘦厉害的庆元帝,“不用,麻烦四弟妹了。” 冷倾欢点了点头,见谢昭再无其他事情吩咐,她自行告退。 谢昭在床沿坐下,勾着唇盯着眼皮颤动的庆元帝,手指轻点着膝盖。 半晌后,庆元帝终于缓慢地掀开了眼皮。 入目便是谢昭含笑乖巧的面孔,他蠕动了一下唇瓣,被褥下的手想抬起来,轻轻一动,便觉得自己的十指刺痛锥心,让他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嗬!嗬……” 谢昭听着从他嘴里发出的痛苦气声,好看的眉头做作地轻拧起来,“父皇您终于醒了!” 他急切的一把抓住庆元帝的手,痛得庆元帝整张脸扭曲,皱巴成了团成一团的废纸,眼珠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谢昭当做没看见,尽心的扮演着一位孝顺儿子,“父皇您不知道,太医说您被刘美人下了毒,五脏六腑都坏了,废太子等人出逃不知所踪,大臣们与宗室怕大周一日无君,陡生乱象,我无奈之下只好接过玉玺,穿上龙袍了。” “!!!!” 庆元帝没想到自己一醒来,皇位就换了人坐! 换人就算了,换的还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庆元帝看着谢昭悲痛的表情,心底愤怒,竭力地张了张嘴,从干涩已久的喉咙里用力挤出两个字:“霆……渊!” 谢昭握着他手的力气又不动声色的加大,再次让庆元帝一脸痛苦,“父皇,朕知道你想念二皇兄,正好苏嫔也惦记着他,不如朕送您去苏嫔的宫中,让她侍奉您的同时,又能与您一起聊聊二皇兄的事。” 庆元帝想拒绝,谢昭全然无视,二话不说,就下了旨意,将他挪进了漪兰殿。 美其名曰,庆元帝觉得他这个儿子伺候的不好,还是他的真爱苏嫔更关心他。 苏云柔在看到被抬进来,放到她床上的庆元帝后,心底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化做两行清泪滑落,打湿了包扎着嘴边裂口的纱布。 庆元帝看到苏云柔的惨状,忍着手上的痛,费力地扯住谢昭一点衣袖,“柔儿她,怎么回事?” 谢昭将自己干净的衣袖轻轻从他指缝中抽出来,“父皇自己如今都性命堪忧了,还这么关心苏嫔,可真是一片痴心啊。” 他看了眼不停得无声落泪的苏云柔,在庆元帝愤怒的眼神下,轻笑道:“父皇别生气,只是苏嫔管不住自己的嘴,朕给得一点小教训而已,不会死。” 苏云柔现在对谢昭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他眼神看过来,她就忍不住瑟缩进庆元帝的怀里。 只可惜了,庆元帝如今双手疼痛不已,身体无力,如一个废人,完全不能像从前那样,强悍又温柔地将她抱住,用吻来疼惜她,安抚她。 谢昭笑意更深了,“苏嫔,朕成全了你与父皇一直以来的心愿,让你们长长久久得待在一起,绝不让第二个人打扰到你们。” “只是……”他看了眼不能动弹的庆元帝,朝苏云柔道:“只是父皇如今身体不适,需要苏嫔你一个人好好照顾父皇了。” 谢昭说完这句后,不顾庆元帝愤怒的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从容转身。 他真的是个孝顺儿子,一直记着庆元帝曾经对他说得话。 庆元帝希望他跟苏云柔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谁也不能插足,将他们分开。 谢昭完美得将这个心愿给他们实现了。 漪兰殿的宫人全都撤走,只有禁卫军守在紧闭的殿门外。 大臣们知道谢昭的所作所为后,由于理由充分,加上大家对前任老板都不喜欢,没有多嘴,口头上安抚了几句新君孝顺之后,又匆匆忙公务去了,其中以兵部与户部最忙。 谢昭好意,大方的将高王与代王的两个儿子塞进了朝堂做事,这可是掌握实权的好机会,两位世子与自己背后的王府都绝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在察觉到自己被人刻意为难后,心底本就不甘的情绪更加汹涌。 想他们都是高祖皇帝的血脉,是皇帝的亲人,没道理皇帝把什么事都交给大臣那些外人来做,将他们这一家子亲戚当贼一样严防死守啊! 如今的新君心肠软,又顾念血脉亲缘,给了他们入朝的机会,他们感激的同时,也怕被那些大臣针对,刚进部门时,两位世子把自己的态度尽量放得谦卑些,认真做事,绝不马虎。 结果呢? 他奶奶的! 他们全都是热脸贴冷屁股,别人看不上就算了,竟然还背地里使绊子! “既然他们不愿意跟我们好好相处,同堂处事,那我们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高王拍了一下桌子,利眼扫过这书房里围坐在一起的宗室王爷,沉声道:“我们这群皇帝的亲戚坐了几十年的冷板凳,如今幸得陛下眷顾,记着自家人,冒着被大臣们谏言的风险,把我们的儿子硬抬进了官场里,我们也该为陛下尽心尽力。” “兵部侍郎跟户部尚书他们越是阻拦我们,我们就越不后退。如今新君初立,朝堂总有些大臣会仗着新君年纪轻,便欺上瞒下,我们这些自家人,可不能白看着新君被蒙蔽了双眼。” 在座得都是老狐狸了,高王此言一出,眼珠一转,就都明白了这话里暗藏的深意。 代王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微微颔首,“高王说得在理,大周是咱们谢家人的,好东西,总不该被外人偷偷摸摸地捞了去。” 高王道:“从今日起,所有宗室子弟全都给我把皮绷紧了!以前做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能解决就解决,不能的,藏,也得给我藏严实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要是被那些大臣抓到尾巴,将两个孩子给挤了出来,别怪本王跟代王到时候大义灭亲了!” 于是,朝堂大臣们很快发现,昔日里整天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宗室子弟突然一夜之间变得老实起来,见着人了,还知道礼貌问好,把大臣吓得不轻。 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才那边才更惨,他们本以为,两位世子娇生惯养,吃不苦,忍不了几日的冷待和琐碎小事,就会气得卸职离去。 谁知道,两位年轻人不仅没气走,还加快了处理公务的速度,主动接过那些麻烦的小事情,对上司的吹毛求疵,也都笑脸应下,没有怒而揍人! 很快,两部原本还有些看不起他们的人,也渐渐被他们感化,觉得宗室子弟也不都全是不学无术的东西。 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一看,这自己人都被策反到对家那方了,又见陛下屡次夸赞两位世子,甚至动了还想再塞人进来的想法,两位大人顿时急了。 既然两位世子不肯知难而退,那就怪不得他们心狠了。 年轻人就该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家玩,别老想着出来插手前辈们的大事。 谢昭看完来自兵部与户部几位官员的奏折,笑着喝了两口茶,与小喜子悠悠道:“两位世子到底是年轻了些,你去告诉高王与代王,朕有心重用两位堂兄,无奈两位堂兄在职所犯之错太大,兵部户部的多位官员上奏请求撤除两位堂兄的职事,朕已无能为力,愧对两位堂兄。” “从库房里挑几样东西一并送去两位王伯的府上,当做朕给两位堂兄的赔礼吧。” 第108章 老二回来了 不提高王与代王两家收到谢昭的赔礼与旨意后,心底会有什么想法。 时间很快到了登基大典临近的日子。 大周周边各国早早收到了请帖,提前两日到达大周皇城。 “父皇会让小三做皇帝?我不信!父皇明明一直最宠爱我!一直都说,我才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废了太子,就会让我接任!” 谢霆渊坐在楚国的马车中,一脸阴沉愤怒,“一定是小三使了什么手段,骗了父皇!大周使臣来信,不是说父皇病重嘛,一定是小三乘人之危,故意把属于我的皇位抢去了!” 他死死握着拳头,手背青筋凸起。 坐在他身边的崔宜雪,心疼不已地握住他的手,“霆渊,我相信你,等进了宫,我们与小三对峙,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你身后有楚国,你不用担心。” 谢霆渊沉沉地看了眼她,她眼中的爱慕几乎要化成水,从眼底溢出来。 谢霆渊心底深处有一点微弱的触动,莫名的情绪与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骤然抬手,捏住少女光洁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下去。 男人的吻用力又凶残,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下去。 崔宜雪眼角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在这凶猛的亲吻中,她神思有些恍惚起来,身体发软,她抬起绵软的手抵在男人的胸膛,不知道是想推开还是拉进。 “不……不行,孩子……唔!” 脖子被用力咬了一下,崔宜雪看到男人烧得通红的双眼,心跳加速,羞涩的咬了咬唇,颤着眼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裙摆被一双大手粗暴的撩起…… 崔宜雪恍惚间想,太医说了,只要轻一点,孩子不会有事的。 在一片浪潮沉浮中,在火热的进攻下,崔宜雪将自己的头埋进男人的宽阔的胸膛,听着底下用力的心跳,她感到一阵幸福。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霆渊突然不再对她冷眼相待,虽然跟她说话的语气还是冷硬,也没有给过她笑脸,甚至在男女欢好一事上,他也都是简单粗暴,可她觉得,霆渊对她或许有些心动了。 长姐跟她说过,男人喜不喜欢一个人,就要看他对那个女人有没有欲望,因爱而生欲,霆渊如今很喜欢和她亲热,甚至还让她有了孩子。 这若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随行在马车周围的楚国宫人和侍卫,听到马车上的声音,一个个面无表情。 没事,都习惯了。 马车上的声音直到快到达驿馆时,才渐渐停歇。 “三公主,三驸马,到了。” 宫人出声唤道。 很快,谢霆渊最先下车,他衣装整齐,没有等后面的崔宜雪,直接转身往皇宫的方向去。 崔宜雪有些慢,她比不得谢霆渊,头上发钗点缀有些乱了,唇上的口脂也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眉眼含春。 扶着她的宫女,察觉到她下车时,双腿有些发软,而且,宫女一个不经意抬眼,就看到她白皙的脖子上有两道醒目的牙印。 宫女赶紧将自己的眼睛低下来。 崔宜雪扶着宫女的手,没见着谢霆渊,问道:“驸马呢?” 宫女如实回话:“驸马一下车,便带着人往大周皇宫的方向去了。” 方才在马车上的放纵,崔宜雪腿软,身上也汗涔涔的,十分难受。 一听谢霆渊独自入宫去了,心底涌上一丝甜蜜的欢喜。 原来霆渊不等她一块儿,是担心她被大周新君迁怒嘛? 崔宜雪的面上再次升起一丝薄红,随即她又担心起来,咬了咬红肿的唇瓣。 不行,霆渊对她这么好,她不能任由他一个人面对危险! “去找驸马。” 宫女看了她的肚子,有心想劝,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伺候,她也知道这位三公主对驸马的感情。 也就闭了嘴,顺她的意。 谢昭这几天,忙着看宗室跟那些大臣你来我往,互挖背地里的发臭旧事,脸上的笑就没有落下去过。 听到小喜子说老二强闯宫门时,他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老二是谁。 “陛下,二皇子,苏嫔娘娘的儿子,楚国三驸马。” 小喜子说清楚后,谢昭终于想起来了。 是哦,他的登基大典要到了,各国使臣也该到了。 “许久不见,老二还是跟从前一样。” 谢昭合上奏折,“把朕的二皇兄请进来吧。” 很快,一脸愤怒阴沉的谢霆渊大步进殿。 谢霆渊看到穿着龙袍坐在御案后的谢昭,眼睛红得能喷火了。 “小三!你背叛我!” 啊!熟悉的味道! 谢昭现在是个成功人士了,对于老二这种有病的行为举止,已经能够做到淡然对待了。 “二皇兄去了楚国这些日子,倒是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记得了。”谢昭微笑开口,“身为皇子臣下,见到君主,不行礼叩拜,已经是大罪,二皇兄又口出妄言,更是罪加一等。” “二皇兄,你我兄弟初相逢,朕不太想对你动用刑罚。” 谢霆渊更怒了,他不管不顾地冲向谢昭,想将他从椅子上拽下来。 谢昭含笑淡然不动,他越如此,便越是让谢霆渊怒恨更深! 眼看他就要碰到谢昭的衣襟时,一把刀眨眼间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割破了脖子上的皮,刺痛感让谢霆渊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收手垂眼一看——血! 谢霆渊怒得呼吸粗重,身体都有些发抖,“你竟然想杀我?!” “你竟然敢杀我?!!” 语气骤然拔高加重,听的殿内伺候的宫人齐刷刷跪地。 谢昭看了眼持刀架在谢霆渊脖子上的宋言,朝谢霆渊露出一个与从前一般无二,无辜又无害的笑脸,“怎么会呢,你可是楚国的驸马,朕怎么敢杀你呢,这不是看老二你太冲动,给你清醒一下嘛。” 谢霆渊被他的无耻震撼到了,“你你你……” 他想骂点什么,却又畏惧于脖子上的利器,最后只能恨恨地咬了咬牙,“我今日进宫,就是想问问,你把父皇他怎么了?” 谢昭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老二你怎么能这么猜疑朕对父皇的孝心?” “父皇被齐国奸细投毒,又被废太子巫蛊一事气得毒发,重病在床,朕为了让父皇宽心,特意顺父皇的意,将人挪去了漪兰殿,让苏嫔照顾。” “朕怎么会对父皇做什么。” 谢霆渊冷笑不信,“若非你对父皇做了什么,这皇位岂能轮到你来坐?” “再说一遍,我要见父皇!” 谢昭似乎是无奈极了,“行,你执意如此,朕就陪你去吧。” 等谢霆渊随谢昭来到漪兰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女人的骂声:“谢临寒!你怎么这么废物!” 第109章 扯头花 苏云柔真的没想到,她以为庆元帝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手上应该多少有些底牌,能够帮他们摆脱如今的困境。 她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就小心温柔地伺候他,想让他想办法带她离开这监狱一样的宫室,结果呢? 过去了这么久,他整日里除了骂谢昭是个白眼狼之外,就是骂朝堂大臣跟宗室忘恩负义! 一点行动都没有! 在今天最后一次试探后,确认他真的没有底牌帮忙后。 这些天以来,压在她心头的恐惧不安、怨恨全都爆发了出来! 也不知道太医是怎么治得,苏云柔杖责的伤势还没有好,她拖着自己的下半身,一手撑着自己的上身,一手朝庆元帝的脸上打过去。 “废物!谢临寒你就是个废物!你当了那么多年皇帝,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我还指望你救命!我指望你,还不如去指望一只狗呢!” 谢霆渊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灭了。 谢昭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眼神幽深。 在最开始的几天,苏云柔对庆元帝还是很体贴温柔的,可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苏云柔在伺候庆元帝的过程中渐渐感到了烦躁,不耐。 她出身平民,却没吃过什么苦,入宫后,一直被庆元帝暗中爱护着,连给皇帝普通侍疾喂药这种事,都没做过,一直是沈曦月来的。 如今她突然要照顾一个不能自理的人,哪怕这个人曾对她呵护过,是她所谓的真爱,她也忍不住生了怨怼。 尤其是庆元帝本身脾气也不好,在他发现自己跟个残废一样,处处要一个女人来伺候吃喝拉撒时,他的尊严像被无数把刀捅破了。 他心底也有恨,他恨谢昭,恨废太子,恨朝臣,恨宗室,对苏云柔这个近距离围观了他不堪的一面的真爱,也忍不住生出一股迁怒。 于是,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就跟天雷地火一样,撞在了一起,砰的一声,炸了! “苏云柔!你个贱人!朕是皇帝!你一个妃妾,谁允许你这么对朕的?朕要让小三杀了你这个毒妇!” 庆元帝也毫不示弱,他的手还是痛,可是经过这些时日老四媳妇的诊治,已经没有一开始那样难受了,他费力的抬手,一把拽住苏云柔那头他曾最为喜爱的青丝,用力往下扯,头皮剧痛,让苏云柔面容霎时间扭曲起来,这让她嘴巴边的那道裂口更为可怖。 谢昭看到谢霆渊呼吸难受起来,一张脸绷得极为难看。 终于,谢霆渊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哑着声音怒吼:“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苏云柔与庆元帝的怒骂与动作都为之一僵。 苏云柔看到谢霆渊,倏地喜极而泣,“渊儿!” 她将自己的头发迅速地从庆元帝手中扯出来,飞快朝谢霆渊爬过去。 谢霆渊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上前在她面前半跪下去,“母妃,你为什么要那样辱骂父皇?你不是最爱父皇吗?” 苏云柔紧紧握住他的手,恨声道:“渊儿!这不怪我!母妃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全都是拜他谢临寒所赐!你的皇位如今被人横刀夺去,母妃又被囚于宫室,母妃本想让你父皇想办法,给你一点助力,谁知道……” “谁知道他就是个空壳子!是个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 谢霆渊愣怔,庆元帝看他们这般母子情深,散乱着头发,冷笑:“朕看你们才是废物!连小三一个毫无依仗的对手都对付不了,还有脸说朕!” 谢霆渊脸色一变,“父皇!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不是你最喜欢的儿子吗?小三他一个乱臣贼子,手段卑劣,换了儿臣,便是知道这些,儿臣也是做不来的!” 谢昭让人抬了把椅子,干脆坐下,闻言微微含笑点头,“是啊,二皇兄品行高洁,只有一片痴心,做好楚国的驸马爷都不错了。” “你给我闭嘴!”谢霆渊阴沉着眼,厉声指责:“都是你!谢昭!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父皇和母妃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你哪里来的脸说话!” 谢昭懒散的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是,朕没脸,所以,二皇兄是想将自己的脸送给朕不成?” 苏云柔一看谢昭这种温柔眯眼的笑样,心底直打冷颤,她抓着谢霆渊的手发冷,“渊儿,别乱说话,他真的会把你的脸活剥下来的!” 谢霆渊更加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看谢昭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怪物,“你……你还是个人吗?” “你如此残暴不仁,怎么配做大周的皇帝!我一定要向文武百官揭发你的真面目!” 谢昭笑得更灿烂了,“随你。” “二皇兄不是说要看看父皇吗,现在人都看完了,是不是该走了。” 谢霆渊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立即转头看向庆元帝,急声问道:“父皇!你是不是被谢昭这个魔鬼给害成这样的?你告诉我,儿臣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庆元帝布满血丝的混浊眼球看了看谢霆渊,又看了看一直从容淡定的谢昭。 在谢霆渊希冀的目光下,他扯了一下唇,“谁告诉你朕是被昭儿害的,朕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刘妃跟齐国质子和废太子那几个贱人造成的!” 谢霆渊愣住了,眉头紧锁起来,“父皇,你无需害怕,你不用替谢昭这个残暴不仁的魔鬼遮掩,儿臣会保护你的!” “……” 庆元帝梗了一下,再开口,语气极为不耐,“朕说的话听不懂吗?昭儿有没有害朕,你一个外人,难道还能比朕更清楚?” 谢霆渊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被庆元帝宠着长大的,这是生平第一次被庆元帝如此对待,没有父亲的温情。 谢霆渊红着眼,恶狠狠地瞪了眼谢昭,都是他!都是谢昭的错! “老二,你如今是楚国的质子,又是楚国驸马,没事别老进宫,跟朕这个太上皇见面,影响不好。” 谢霆渊听到庆元帝这番话,本来沉寂下去的眼神,瞬间又噌的一下亮了起来。 他就知道! 父皇心里还是有他这个儿子的! 不然,父皇为什么劝他少进宫,不就是当心他被谢昭给暗害了嘛! 谢霆渊看着庆元帝,眼神感动又坚定,“父皇,儿臣都明白了!” 父皇是看谢昭在这儿,为了保护他,才不愿说出谢昭谋害他的内情! 不过,他不怕! 就算父皇没有明说,他也知道真相! 他会帮父皇报仇的! 谢霆渊松开苏云柔,起身,深深地看了眼床上的庆元帝,一脸沉重坚定的拂袖而去。 苏云柔还趴在冰冷的地上,她看到这一幕,还有些没回过神。 谢昭温声开口:“苏嫔,你的好儿子可真关心父皇啊,都没为你这个母亲说两句话。” 苏云柔脸皮似乎抽了一下,不是的,渊儿还是在乎她这个母亲的,他对谢临寒,只是……只是为了借谢临寒,扳倒谢昭这个魔鬼而已! 谢昭见她不出声,笑得更深了些,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朕还有政务,就不打扰二位恩爱了。” “等等!” 谢昭转头,“父皇还有什么事?” 庆元帝现在对这个小三怵得厉害,强撑着露出一个自认温和慈爱的笑,“昭儿,你看父皇方才对老二的表现,是不是对你很好,看在朕帮了你一把的份上,能不能给朕换个地方?” 谢昭挑眉,“父皇想换到哪里去?” 庆元帝以为有戏,立即道:“四妃宫中,随意哪一个人都行。” 谢昭为难地蹙起了眉头,“这怕是不妥,四妃侍奉太后,无力分心。” 庆元帝心头一跳:“那换其他妃嫔?” “母亲她久居宫中,心情沉闷,朕已经嘱咐了所有太妃们,让她们多陪母亲解闷,如今是分不出一个有空的人来了。” 谢昭似想起什么,眼眸明亮,“不过有一个地方或许还有闲人。” 庆元帝:“哪里?” 谢昭薄唇含笑启张:“不知道父皇愿不愿去冷宫住一住。” 庆元帝脸皮僵住了,“朕是太上皇,怎么能住冷宫。” 谢昭轻笑,“冷宫不符合太上皇的身份,那皇陵呢?” 第110章 回收尸体 在谢昭说出皇陵的住处后,庆元帝老实了。 谢昭离开了漪兰殿,回御书房继续批折子,临近御书房的路口,谢昭看到了一对男女在拉扯。 “霆渊?你怎么?是被小三欺负了?”崔宜雪看着蹲在墙根下落泪红眼的谢霆渊,顿时心如刀绞,见他一直不说,咬牙道:“霆渊,你等着,我这就去找谢昭算账!” 她刚起身,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谢霆渊声音沙哑低沉:“你去做什么?这是大周。” 崔宜雪从未见过谢霆渊这么狼狈的模样,在她心里,谢霆渊应该永远都是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她在他面前蹲下,怜惜地捧起他的脸,心疼得红了眼眶:“霆渊,你别怕,你是我楚国的三驸马,谁也不能欺负你,大周又如何,还不是我楚国的手下败将,他谢昭今日敢辱你,我自然要为自己的夫君讨回一个公道!” 谢霆渊抬眼直直的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曾最厌恶她,因为她嚣张跋扈,恶毒又自私,对茵茵百般刁难,害得茵茵身中剧毒,夜不能寐,若非有太医精心照料,研制出了暂时控制毒素的药丸,茵茵早就离开了他。 他该恨她,他是恨她的! 他陪她演戏,与她翻云覆雨,那都是为了茵茵的解药。 可他现在被人折辱,却是这个他曾最厌恶的女人陪在他身边,安慰他,说要为他讨回公道。 谢霆渊觉得心口一点酸涩,莫名的情绪让他慌乱。 他怎么可以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好人!怎么可以对害了茵茵的仇人生出恻隐之心! 他心里,只有茵茵是最重要的,茵茵是他最爱的女人! 谢霆渊,你别被这个女人骗了! 崔宜雪的长姐可是楚国长公主,现在的皇后,她哄得薛慎跟楚皇为她争风吃醋,完全失去了一个男人的威严,她崔宜雪,长公主亲妹,难道会是什么好人吗? 他与她的婚事,不就是被她强行拿茵茵威胁他而得到的嘛! 如果没有她崔宜雪,他就能在察觉大周出事时,立即赶回来,而不是拖到现在,让属于他的皇位被人夺去! 谢霆渊越想,心底的怒火便越深,完全淹没了那点弱小的情动。 谢霆渊抓住崔宜雪的手,将其一把推开,站了起来,恨声道:“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怜悯!” 他甩袖离去,崔宜雪被宫女立即扶起来,她看着谢霆渊冷酷的背影,有些伤心,“我是真心想帮他,没有别的意思,霆渊总是这样,又任何委屈都宁愿自己一个人硬扛着,也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软弱,同情他。” 崔宜雪觉得自己对谢霆渊的爱意又深了一些,只有这样的谢霆渊,所以才能得到她的爱。 “走吧,谢昭为难了霆渊,明日大典后的宫宴,我会给大周新君一份大礼。” 谢昭远远看着他们夫妻俩一前一后离开,沉默无言。 “今日上职看护宫门的禁卫军全部去领十杖处罚。”谢昭面无表情淡声道:“这里是大周皇宫,除了朕,无朕旨意,谁都不能肆意进出。” “即便是楚国公主,她要硬闯,看护宫门的人怕死,即便放了她进来,也得不到好处。他们是给朕这个大周皇帝做事,只有朕能赏能罚,他们怕楚国公主杀了他们,就不怕朕这个皇帝摘他们脑袋嘛?” 宋言在一侧垂首:“是,微臣这就去办。” 圣驾远去,宋言带人将今日上职看护宫门的禁卫军全都拖下去杖责。 血腥味在鼻端萦绕,等刑罚完毕,宋言挎刀上前,眼睛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沉声道:“这是第一次,陛下仁慈,饶了他们一条命。” “再有下一次,死的,可就不只他们自己了。你们都要记住,你们身上穿得是谁家的衣服,吃的是谁家的饭,拿得是谁家的俸禄。” “惜命怕死,这是人之常情,可是看不清自身处境,有时候惜命,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宋言训完话,重新换了一队人上职,便回了御书房。 谢昭埋头批阅奏折,他无声地行了礼,便规矩的退到一侧站着。 门外的太监放轻脚步进来,“陛下,齐国使臣求见。” 谢昭从奏折中抬头,“请进来吧。” “齐国使臣梁越,拜见大周皇帝,愿大周皇帝万年。” “给梁使臣看座。” “谢大周皇帝。” 谢昭喝了口茶,盯着坐下的梁越看了一会儿。 这位齐国使臣生了一副好相貌,眉清骨秀,一袭绛紫色的官袍穿在身上,愈发将他衬得清隽出众。 谢昭温言开口:“不知梁使臣求见,可是为质子卫朝澜而来?” 梁越微微垂首,声色清润舒缓:“大周太上皇不久前传信于我国陛下,言及质子勾结大周贵妃,秽乱宫廷,意欲不轨。” “我国陛下闻之后大惊大怒,让臣带话于大周皇帝,齐国送质子于大周,只为两国和平共处,齐国卑弱,一直以来待大周如家中父兄,敬重有加。质子做出此等不堪之事,已不宜为齐国皇家子嗣,质子所犯之罪,任大周处置。” 这番话虽有告罪求饶的意思,可从这位梁越使臣的口中说出来,谦卑有之,却无软弱谄媚之意。 谢昭听得兴致盎然,看向这位梁越使臣的眼神越发明亮,“齐国君主明辨是非,是有德之君。” 他话题倏地一转,“朕观梁使臣言谈举止颇有大家风范,不知梁使臣出自齐国哪家世家子弟?” 梁越微笑谦逊:“大周皇帝谬赞了,臣不过平民出身,有幸读得圣贤之书,略通一些粗文之理,如何比得过世家子弟。” “朕看是梁使臣你自谦罢了。” 谢昭未再多问,“质子卫朝澜一案,依大周律法,当判死刑,梁使臣回去后,代朕转告你们君主,大周与齐国百年,质子一事,不会迁怒无辜。” 梁越起身拱手行礼,整个动作优雅完美。 “大周陛下仁慈。只是,齐国还有一事相求。” 谢昭挑眉:“哦?梁使臣说来听听。” “质子虽说已被臣的陛下除籍,但到底父子一场,是以,待质子死后,恳请大周皇帝让臣带回质子尸身,好生安葬,以全我国陛下为父之情。” 他撩袍而跪。 谢昭没想到齐国君主的要求竟然是这个,他眼底掠过一丝暗芒,笑道:“父子情深,朕怎么会不同意,梁使臣快请起。” 梁越再拜:“谢大周皇帝厚恩。” 送走梁越时,谢昭将一方贡品砚台送给了他。 等人走后,谢昭换了身衣服去了刑部大牢。 第111章 他还是人吗 谢昭如今是大周皇帝,不用再鬼鬼祟祟跟做贼一样的进刑部大牢了。 沈家父子早被放了出去,沈鸿继续做他的辅国大将军,原本的太子太傅一职被撤除,而他儿子沈怀周,则跟其妹沈曦月被送去边关修城墙去了。 如今就还剩卫朝澜一个人。 谢昭在侍卫抬来的椅子上坐下,隔着牢房门栏与一身囚服的卫朝澜对视。 “齐国的使臣今日到了。” 卫朝澜神色不动,他如今已是阶下囚,却仍然让人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恐惧和不安。 他很自然,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卫朝澜没对谢昭的话做出任何反应,谢昭停了一会儿,继续道:“齐国使臣梁越,带来了你父皇的旨意,你的生死由大周随意处置。” 卫朝澜还是不动。 “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另一个要求。”谢昭盯着卫朝澜,薄唇缓勾,“齐国国君虽将你除籍,却对你还有一份难以割舍的父子之情,希望你死后,将你的尸身带回去,好生安葬。” 卫朝澜与谢昭对视了一会儿,终于垂下了眼。 谢昭笑意轻浅,“可据朕所知,齐国君主共三十六个儿子,他最宠爱皇贵妃所出的第八子,其次是十二跟十三这对双生皇子,最后,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发妻所生的嫡子老三。” 卫朝澜呼吸不稳起来,他抬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昭一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手背轻抵着脸,撑着歪倒的头,笑意挂在唇边,眼底一片沉静,“朕想知道,齐国皇帝要你的尸体做什么?” 话落那一瞬,谢昭看到卫朝澜的双手都握紧了。 “所以,你知道你父皇的意思?” 牢房里安静的很,卫朝澜的呼吸声好像格外清楚,他死死抿着唇沉默了半晌,俊美年轻的脸上扯出一个古怪又复杂的笑。 “我是他儿子,血脉相连,他那么厌恶我,恨不得我从来没出生过,如今我要死了,他当然要将我的尸体拿回去,让我将这一身血肉还给他,他厌恶我!他想让我死无全尸啊!” 卫朝澜猛地抬头,谢昭看清了他眼中的血色。 “你没有过被自己父亲这么厌恶的经历,所以你不明白,你不懂!你以为他想将我的尸体拿回去做什么?”卫朝澜扯着嘴角反问。 谢昭很淡定,“朕只是好奇而已。既然你父皇这么恨你,他为什么不让人杀了你,反而要等到别人来动手。” “当然是因为他和他们都一样,虚伪!他们嫌弃我的血脏啊!怕玷污了他们的手!” 面对卫朝澜激动的情绪表现,谢昭很平静,他盯着卫朝澜看了一会儿后,不再与他废话,直接转身而去。 卫朝澜盯着谢昭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脱力般向后倒去,躺在凌乱扎人的干草上,他望着牢房的屋顶,面无表情,什么怨恨愤怒都没有了。 谢昭出了牢房,招来小有子,低声在他耳边吩咐道:“让人混进齐国使臣的队伍里,留意之后他们把卫朝澜的尸体带走做什么。” “是。” 卫朝澜的话,他还是不太信,漏洞太多了。 驿馆。 梁越从宫中回来,便看到楚国那边的宫人,大白天的烧水抬进了他们公主驸马的屋子里。 梁越身边的侍从见了,忍不住鄙夷道:“大人,这楚国男女都如此不知廉耻,与他们同住,简直让人不适。” 梁越看了眼那紧闭的房门,便淡然收回目光,“他们如何是他们的事,不过几日的时间,你若忍不了,就另寻别居,嘴上再说些废话,我想,鸢龙会喜欢我给它加餐的。” 声音温和舒缓,却听得侍从面色一白,“小的知错!再也不敢了!” 梁越没应声,自行往屋里去,而那侍从很快被其他人带了下去。 屋里坐着另外两位齐国臣子,年纪比梁越要年长许多。 见他回来了,都起身向他行礼,“国师大人。” 梁越在主位上坐下,新的侍从为他倒茶后,便规矩的退了出去。 “国师大人,大周皇帝答应我等将卫皇子的尸体带回吗?” 问话的臣子很清瘦,脸有些长,颧骨高的凸起,神色有些急切。 “胡大人急什么,你看看郭大人。一具无用的尸体,大周皇帝如何会不应允。”梁越喝着茶,慢慢悠悠的开口。 得到准确答复,两位老大人才松了口气。 胡大人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我等不过凡夫俗子,没有国师大人的通天本领,自然是会急的,陛下的身体太过严重,若是没有带回卫皇子的尸体,我等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啊!” 另一位郭大人也很瘦,头却大得很,顶在脑袋上,跟大头娃娃一样。 “我也不是不急,只是想到有国师大人在,这心里再急,也有点底。” 郭大人眯着眼睛笑,“国师大人见了大周那位新君,觉得此人如何?” 梁越回想了一下,清隽的面上有些沉凝。 他一时未开口,胡、郭二人对视一眼,胡大人试探道:“国师大人可是看出此人不妥?” 梁越指腹摩挲着杯身,沉吟道:“我自幼跟随在师傅身边学习相面占卜之术,不说全然都懂,也能够看个六七分。” “我今日观那位大周皇帝,却并未一眼看透。” 郭大人道:“或许是帝王命理复杂,一时难以看透也在情理之中。” 梁越摇了摇头,“换了寻常相面的人,他看不透倒是有此缘由,可我师承司命仙君,拥有仙人断命清运之术,非常人,怎么会看不透一介凡人君主的命数。” 胡大人与郭大人面面相觑,为他话中透露出来的凡人君主四字心底发凉,却不敢露出一点异样。 “那依国师大人之言,这大周皇帝岂不是非凡人了?”胡大人小心道。 梁越神色越发凝重,思索不明白后,他蓦得将茶杯放下,起身。 “此事有异,我必须重新卜卦。” 胡大人与郭大人被送出了门,对视一眼,胡大人往郭大人屋里去。 把门关上,胡大人压低声音道:“国师身怀仙术,你我早就见识过,陛下厚待他胜过亲子,连最得宠的八皇子如今都退居其后。” “陛下病重后,国师大人日夜操劳,为陛下诊治,我以为国师大人待陛下多少与旁人不同,可听他方才所言,陛下待他再好,也不过是他口中的凡人君主,语气之冷漠,实在让人心惊。” 郭大人也叹息,“可如今陛下病重,寻常药石无医,我等只能仰赖于他,等陛下痊愈后,再对他另做安排吧。” 胡大人面容发苦:“齐国命途多舛,如今又来了个怀有仙术的异人,真要对付起来,怕是不易。” 夜幕降临,烛火幽幽。 梁越摆阵进香,闭目盘坐,玉雕般的手飞速结印,面前的三柱檀香升起的袅袅青烟,模糊了他清隽的眉眼。 片刻后,梁越猛地俯身吐血,他抬眼,布满了惊骇。 怎么可能! 大周皇帝不过一介凡人,他身上怎么有那么多的命线!!! 红的黑的白的命线,几乎将那穿着龙袍的大周皇帝给缠裹成了茧蛹! 梁越瞳孔震动。 ……他还是人吗? 第112章 献美 是不是人,这话要是被谢昭本人知道了,怕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屎盆子扣到他的头上了。 休息两日后,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谢昭穿着玄色织金绣龙纹的帝王服饰,戴着十二冕旒冠,珠帘遮住他的面容神色,在碧色苍穹之下,文武百官与礼乐声中,踏上了龙阶。 谢霆渊在臣子列队中,望着这一幕,双目难掩愤懑,口中的牙齿几乎快要被他咬碎! 今日这皇帝登基大典,天下人朝贺的盛况,原本是属于他的! 他跟太子斗了那么多年,又有父皇一直为他保驾护航,大周皇位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然,天有不测风云,谢昭这个忘恩负义的卑劣小人,竟然横刀夺爱,趁人不备,将他的皇位占据而去! 在跪下向高高在上的谢昭叩拜行礼时,谢霆渊垂眼遮住杀意。 等着,终有一日,他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大典结束,谢昭休整更衣,直到暮色四合,宫宴开始,各国使臣相接而来。 丝竹声悠悠,窈窕貌美的舞姬在大殿中央罗袖轻舞,香风混着美酒入喉,有人借着观舞的机会,目光隐晦的往高台上看去,打量大周的新君。 谢昭此刻换了通天冠,那张少年俊美又不失威严沉稳的面孔在满堂烛光下,熠熠生辉,如珠光美玉,醒目而耀眼。 “大周陛下。” 蓦然开口的男人身形高大,一头棕色的卷发,穿着异国袒胸露肤的服饰,金玉坠身,他一开口,乐身与舞姬都默契的停下,舞姬暂退至一旁。 谢昭微笑温言道:“北蚩使臣请讲。” 被唤作北蚩使臣的男人抬手按住左胸,微微垂首俯身行了一个异国之礼,磁性十足的声音再度在大殿之中响起。 “北蚩与大周和平共处已久,如今大周新君登基之喜,北蚩特意为陛下准备了一份礼物,由下臣阿塔罗勒带来,亲自献给陛下。” 北蚩国在大周北云边境那边,小国寡民,却极为好战,曾屡次与大周开战,掠夺北云边境,后在谢昭曾祖父上位后,镇北大将军的曾祖父异军突起,北蚩大败,降于大周。 这些年,北云边境很安静,北蚩每年的供奉也从未间断削减。 算是比较安分的属国了。 对于听话懂事的东西,谢昭态度自然温和,“那就请北蚩使臣将东西抬上来,让诸位一同瞧瞧吧,” 北蚩使臣阿塔罗勒拍了拍手,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向殿门。 谢昭也兴致盎然。 很快,所谓的礼物被北蚩侍卫带了上来。 谢昭看到北蚩之礼后,眉梢轻挑。 “阿兰陵拜见大周皇帝陛下,愿大周皇帝陛下长乐万年。” 少女行礼间,外面的红色披风滑落,露出底下的靡艳春色。 独属于北蚩清凉的服饰穿在她的身上,流畅的裁剪勾勒出窈窕玲珑,雪色与艳红交织成足够夺目的画面,金饰青玉点坠,行礼间,响起一阵清脆的碰撞之声。 少女身形足够惹人夺目,她的脸更盛。 不同于大周女子,她眉眼深邃,轮廓流畅立体又带着锋利之感,红唇碧眼,她抬眼看向谢昭时,毫不羞涩,甚至还大胆的朝他勾唇挑眉,如艳花般勾人。 在场的其他人见了,忍不住皱眉,尤其是大周的臣子们。 他们虽清楚国情风俗不同,应该理解尊重,但亲眼见到北蚩人的装扮与行为,还是难以理解。 有人看不惯,自然也有人暗喜,有人担忧。 崔宜雪身为楚国使臣,自然在宴会中,与谢霆渊同桌而坐,在看到阿兰陵出场后,她忍不住去瞧身边谢霆渊的反应。 谢霆渊沉着脸,眉眼压得极低,仿佛极为不喜。 崔宜雪心底的那口气松了下去。 霆渊果然与其他人不一样,他不会喜欢这种艳丽过盛,行为大胆的女子。 谢昭轻轻的笑了,眉眼的青春风流倾泄出来。 阿塔罗勒见状,立即出声为谢昭详细介绍道:“大周皇帝陛下,阿兰陵公主是北蚩最得我王宠爱的女儿,是北蚩最耀眼的明珠。” 阿塔罗勒见谢昭神色依旧淡然不变,又道:“不仅如此,阿兰陵公主舞艺也是北蚩一绝,今大周陛下继位之喜,不如让阿兰陵公主献上一舞,祝贺大周陛下?” 皇城中也有异域的舞女,谢昭见过不少,对阿塔罗勒的提议,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 阿兰陵出身北蚩,宫廷乐师精通各国乐曲,在阿塔罗勒派人告知要奏何曲之后,异域的乐曲便从宫廷乐师的手中流出。 阿兰陵褪下脚上的鞋袜,赤足踩在花纹繁复的红色地毯上,腰肢柔软的随乐而动。 红纱飘逸,她折腰,勾足,玉臂如灵蛇般扭动,身上金玉之声悦耳。 一舞毕,阿兰陵胸膛微微起伏,红唇微张着呵气,如碧池般潋滟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谢昭,带着矜傲又勾人的意味。 阿兰陵公主确实美,舞也美,谢昭喜欢漂亮的东西,只是对美人他向来都是只可远观。 阿塔罗勒见谢昭神色平平,眸色微沉,再次开口:“大周陛下,阿兰陵公主曾被选为北蚩神明的供奉神侍,是最纯洁的女子。北蚩愿将阿兰陵公主进献给大周陛下,以修两国之好。” 在听了阿塔罗勒的话后,谢昭的兴趣一瞬间全都被他口中所谓的北蚩神明,供奉神侍给吸引了去。 “朕久居皇城,对北蚩风俗一事,也仅仅只从书中了解过只言片语,北蚩尤爱供奉各种神灵,每年都会挑选合适的少年男女成为神侍,于神灵宫中供奉,成为神侍者,不得成婚,以此来保证神侍能够身心纯洁,一日为神侍,终身为神灵所有。” 谢昭从小喜好看些杂书,他将自己从大周藏书阁看来的相关于北蚩风俗的片段,慢条斯理地说出来,看向阿塔罗勒的眼神略带上了一点疑惑:“阿兰陵公主身份尊贵,又是神侍,你们将她献给朕,岂不是违背了供奉神灵的规矩。” 大周臣子们没想到他们这位新君陛下,知识面还挺广啊。 阿塔罗勒微笑,解释道:“大周陛下,您说的,那已经从前的旧规矩了,新任圣女感知到了神灵的旨意,神灵仁慈,不忍让虔诚的信徒为祂蹉跎了年华,若有想男欢女爱者,可向圣女请辞,恢复凡人的身份,退出神殿,如此,便能够成亲生子了。” 谢昭颔了颔首,“北蚩新任圣女继任,北蚩也不知与大周递信,朕该派人前去恭贺。” 阿塔罗勒感激的行了一礼,“您有此心已经足够了,大周疆域广阔,身为大周的陛下,您政务繁忙,北蚩岂敢让这点小事来打扰您。” “您既然如此喜欢北蚩,想了解北蚩风俗,不如将阿兰陵公主留在您的身边侍奉,可以让您更好的了解北蚩的美好。” 谢昭目光又投到了阿兰陵的身上,眸子微眯,遮住眼底的幽光,轻轻勾唇,“阿塔罗勒大人所言甚是。” “阿兰陵公主貌美无双,朕看,美人的位份就很适合。”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高堂满地红氍毹,试舞一曲天下无。”谢昭缓缓念出这几句诗,“阿兰陵公主的封号就取这莲字吧。” 阿塔罗勒笑意浓盛,真诚的奉上自己的马屁:“大周陛下文才武略,阿兰陵公主能入宫侍奉您这样的圣明君主,简直是是公主与北蚩几世修来的福气。” 他话音刚落,底下就接上了一句冷嗤。 “北蚩想拍马屁,找不到话,就不必硬说了吧?纳一个女人,就是圣明君主,那齐国的三百妃妾,岂不是圣君中的圣君了。” 第113章 情面 这话着实让人难堪。 所有人都看向说这话的人——谢霆渊。 被突然拉下水的齐国众人,心底恼恨,一道道愤懑的眼神直射向他。 阿塔罗勒也没想到他这么明显的拍马屁的奉承之言,竟然有人这么胆大包天的丝毫不给大周新君的面子,当面拆台就罢了,还拉别国一同下来。 阿塔罗勒快速敛下眼底诧异,朝坐在那里一脸阴沉的谢霆渊道:“三驸马此言诧异,在下对大周陛下是真心臣服崇拜,只是在下出身北蚩,对中原文化不甚了解,言语有失,是在下的过错,不干他人的事,您不喜,责备我一个人就够了。” “何必迁怒其他无关的人。” 他叫谢霆渊三驸马,叫谢昭大周陛下,明明是谢霆渊从来未放在心上的称呼,此刻竟然也觉得耻辱起来! 他抬头,目光冰冷愤懑的望着站着的阿塔罗勒,语气讥讽:“我什么时候迁怒别人了,我不就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吗?北蚩蛮夷之地,不通礼数,不知廉耻为何物,竟然让自己的一国公主,跟那些卑贱的舞姬一样,当众跳舞,行勾引之事,简直让人不耻!” 在座的众人当然都看不起北蚩这种行为,但也没真的脑子一根筋,傻到非要这个时候跳出来挑刺。 一来人家北蚩国情风俗不同,二来,人家专门把自己的公主都抬出来送给新君做贺礼了,新君什么都没有说,他们这些人跳出来,岂不是自找死路。 等宴会都散了,他们再私底下劝诫陛下,又不是不行。 大周臣子早知道他们这个二皇子性子鲁莽,行事我行我素,以为他去楚国做了质子,吃点苦头后,稍微能改一下,没想到,还是他们想多了。 北蚩使臣本不欲招惹是非,他们此次前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将阿兰陵公主献给大周陛下,让他将阿兰陵公主纳进后宫。 结果好不容易任务完成了,突然跳出来一个傻缺,非要骂他们,这就忍不了了! 阿塔罗勒脸色也冷了下去,灰色的眼珠冷冷的盯着谢霆渊,“国俗不同,三驸马如此咄咄逼人,可不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君子所为。” “再者,在下与大周陛下所言,又干三驸马何事?” 阿兰陵还站在那里,谢昭让人将送到后宫去,至于住哪,叫太后看着安排。 谢昭坐在上面,淡眼看着,并不出声阻止。 谢霆渊恨得攥紧了拳头,“我是大周二皇子,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儿子,是他谢昭的皇兄,我有什么说不得的!” 谢昭敢对他无礼,是因为他根本就是没有心的白眼狼,他一个北蚩之人,算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他说话?! 简直反了天了! 阿塔罗勒还从未见过这种厚颜无耻,看不清现状,掂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人。 “是,你是大周二皇子,是大周陛下的皇兄,可你们大周不是奉行什么先君臣后父子,如今大周陛下是大周新君,而你虽是他的皇兄,却也是下臣,你如何敢越矩行事?” 他冷笑,“你说北蚩不知礼,那三驸马你的行为,又守了什么礼?” “你放肆!” 阿塔罗勒的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扎在了谢霆渊的心尖上,他面目控制不住地狰狞起来。 崔宜雪见状,心疼不已,扭头看向阿塔罗勒,怒色厉声道:“北蚩不过一个小国,霆渊是我楚国三驸马,你今日对他如此无礼,我大楚来日必要踏平你北蚩!” 她朝阿塔罗勒放完狠话,立即转头一脸紧张温柔地看向谢霆渊,“霆渊,你不必理会这些人,我会帮你报仇的!” 她握了握谢霆渊的手,扶着宫女的手起身,看向稳坐高台,冷眼旁观的谢昭,眼底划过一丝痛色。 崔宜雪还记得在洞房花烛夜时,谢昭曾出手相救过她,她以为,他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没想到,竟然是她看走了眼。 崔宜雪压下心底对谢昭的惋惜,缓声开口道:“小三,看在你曾救过我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皇位还给霆渊,你的秘密,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地飞到谢昭身上,谢昭体验到了被别人吃瓜的感觉。 谢昭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三公主这话,朕就不明白了,朕有什么秘密能让你拿来威胁朕?” 崔宜雪望着他,一脸淡定,胸有成竹的模样,“小三,你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你我心知肚明,我不想闹得太难看,只要你答应我,将皇位还给它原本的主人,我愿意劝霆渊放你一条生路。” ……艹!!!! 谢昭久违地爆了一句粗口! 他真的是后悔,他当初干嘛要当好人,插手救下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女人啊! 谢昭忍不住揉了揉发涨的额角,冷笑道:“你要朕将这个皇位还给它原本的主人,这要追究起来,大周的皇位是从前朝手中接过来的,前朝又是从前前朝手中夺过来的……” “三公主,你这么心怀大义,劝朕把皇位归还原主,那你楚国更应该身先士卒,做个表率,将你楚国的皇位还给前朝,毕竟,你楚国皇位也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啊!” 在场众人都被谢昭这一招给弄得震惊无比。 大家看崔宜雪跟谢霆渊那个样子,大致都能猜到人家说那话,其实是想让谢昭把皇位让给谢霆渊。 他们以为谢昭会从什么礼法上面来堵住崔宜雪的嘴巴,万万没有想到,谢昭直接把人家的话拐了一个大转弯,扯到前朝,前前朝身上去了! 最重要问题是,谢昭这话回怼崔宜雪,没半点毛病。 这皇位真要纠结起谁是它的原主,得往前数多少代啊! 崔宜雪也被谢昭打得措手不及,她抓紧了握着宫女的手,强撑着不让自己露怯,“小三,你不用故意歪曲我的意思,这大周的皇位本该是属于霆渊的!” “如果不是霆渊远在楚国,没有及时赶回来,这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你身上。” 谢昭淡声道:“可它偏偏就落到朕身上了,这不就是天意如此嘛。” 崔宜雪真得快被谢昭的厚脸皮给气哭了,她白皙的脸颊升起恼怒的薄红,“不是天意,一切都是你故意为之!” “小三,既然你不愿意与我好生说话,好好解决这个问题,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谢昭连白眼都懒得翻,“你我本就没有什么情面可言,别说得好像你我有什么牵扯,当初救你,纯粹朕瞎了心。” 崔宜雪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谢昭竟然为了皇位,连他们之间的救命之恩都能如此毫不犹豫的抛弃! “小三,你果然没有心。” 谢昭:“……” 怎么一个个都说他没有心? 他们是把他胸膛剥开了,亲眼看到他没长心的吗? 他要是没心,他还能活这么大啊! 崔宜雪见谢昭毫无情绪波动,咬了咬牙,终于舍弃了最后一点奢望。 她深呼一口气,沉声道:“谢昭,你谋害自己的父皇,假传圣旨,夺取我楚国三驸马的皇位,我身为霆渊之妻,今日,我必要为他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为太上皇报仇!” 第114章 笑话 崔宜雪话音一落,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北蚩的人眼神交流了一下,又摇了摇头,独独阿塔罗勒看到眼前这一幕,灰色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幽光。 谢昭久久未语,崔宜雪似乎没察觉到这殿内诡异安静的气氛,她以为谢昭已经被她震慑住了,抬了抬下巴。 “小三,你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摆不清自己的位置,痴心妄想地偷去别人的东西,我所做的一切,既是让皇位物归原主,也是为了你好。纵然你不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罪恶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崔宜雪扫视一圈殿内众人,神色淡然自若,“我已让楚国将士包围了皇宫,你们任何人都不要意图反抗,不然,别怪本公主手下不留情了。” “崔宜雪,你是说你的随行将士包围皇宫了?” 谢昭突然悠悠开口,崔宜雪回望向他,“是。小三,只要你乖乖听话,把皇位还给霆渊,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跟你母妃都不会死。” 谢昭坐在高台上,看着崔宜雪傲立在人群中,尽在掌握的模样,他的嘴角一点一点的往上勾起,“哈、哈、哈哈哈哈……” 一开始只是从喉咙里吐出来的气声,渐渐地变成笑,最后整个大殿中都是谢昭的肆意大笑,笑得他眉眼展开,身体微微发颤。 “没想到朕今日的登基大典,竟然能遇上这么有趣的事!” 谢昭笑得将身子靠进了椅背中,一手懒散得搭在雕着龙头的扶手上,桃花眼里因大笑而沁出一点水光,在烛光下,潋滟风流。 “三公主亲自为朕表演了这么大的笑话,逗朕高兴,朕怎么能不回礼呢?” 他手指摩挲着龙头,看着面色不稳的崔宜雪,忽而高声道:“宋言,将朕给三公主准备的大礼带上来吧!” 崔宜雪与众人齐齐看向殿门,只见宋言玄衣银纹,挎着长刀大步而入,衣摆掀起一片墨浪银花。 他走到大殿中央,冷肃着一张脸朝谢昭撩袍半跪,沉声道:“回陛下,敌军已尽数被禁卫军与卫将军等人诛灭。” 说着,他示意身后面色染血的禁卫军上前,将两个托盘奉上,宋言亲自揭开上面的布料,露出底下藏着的真容。 崔宜雪面色煞白,血色尽褪。 “陛下,这是敌军正副首领的两颗头颅。” 两颗新鲜的断颈之头被放在托盘中,血腥味弥漫,谢昭朝一脸煞白,靠着宫女的搀扶才勉强稳住的崔宜雪微微一笑,“三公主,不知道朕的这份大礼,合乎你的心意吗?” 崔宜雪自小长在宫廷,又有长姐挡在前面,她从未见过这样血腥的东西,面色如纸,血腥味飘进鼻腔,让她胃部翻滚,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 谢霆渊见状,骤然拍案而起,怒视着一脸微笑的谢昭,“你欺人太甚!” “二皇兄,这话该是朕来说。” 谢昭嘴角的弧度未变,看人的眼神却冰冷无情,“这是大周,她崔宜雪要造反就给朕滚回她的楚国去造反!” “大周如今是弱于她楚国,但真要打起来,大周不好过,她楚国也未必能打得轻松。” 谢昭直视着谢霆渊的怒恨,嘴角的笑变得鄙夷起来,“二皇兄想夺取朕的皇位,二皇兄自己来就是,怎么就喜欢躲在女人的背后,挑唆女人为你出头呢?你可真是个孬、种!” 孬种!!! 谢霆渊被这两个极具侮辱性的字眼给刺激得彻底红了眼,面部扭曲狰狞,青筋暴起,看着谢昭眼神恨不得生吃了他! 谢昭半点没把他看在眼里,“二皇兄,朕劝你,还是好好哄哄你的小妻子吧,免得她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到时候朕可就真得要让你们做一对鬼鸳鸯了。” 宫宴被崔宜雪毁得一干二净,谢昭与众人赔礼,又赏赐了一些东西,才算结束。 出宫时,所有人都离崔宜雪与谢霆渊远远的。 崔宜雪在大殿中吐了两遍后,那股恶心感才缓过来。 她看了眼被谢昭强行塞给他们的那两颗头颅,飞快地收回眼,往谢霆渊身边去。 “霆渊,我……” 啪! 崔宜雪捂着被打的右脸,心底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全都随泪水滑落下来。 “霆渊,为什么?” 谢霆渊被怒火与怨气烧得面目狰狞,理智全无,“你还敢问为什么?” 他指着侍从端着的那两颗头颅,戾气恨声道:“看看你做的好事!要不是你擅作主张,派人围困皇宫,逼迫他谢昭那个疯子,我如何会被他当众辱骂,让他将我的尊严和颜面踩在脚下!” “你知道来参加他登基大典的有多少别国使臣吗?” “用不了多久,等那些使臣回国后,我的丑事就要天下皆知了!” 崔宜雪顿时顾不上自己的委屈了,她为谢霆锋惶恐起来,“那怎么办?霆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帮你。” 谢霆渊气得冷笑,“帮我?你帮我就让我面子里子全被谢昭踩下去?”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弄清楚情况啊!你永远都只会弄巧成拙!” 谢霆渊看着面前眼泪止不住的崔宜雪,怨恨恼怒她的同时,又想起了远在楚国皇宫养病的崔茵茵。 “崔宜雪,你指望我喜欢你,我不杀你都是我慈悲。” “你果然永远都比不上茵茵。” 他扔下这句话,甩袖而去。 崔宜雪整个人被他最后一句给镇在了原地。 她有些眼神发僵地看向身边的宫女,张了张嘴,“他说我永远都比不上崔茵茵?” 宫女低着头,不敢应声。 崔宜雪回过神,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刀戳得鲜血淋漓。 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竟然只得了他一句,她永远都不比上崔茵茵! 为什么? 霆渊,你为什么永远都只记得崔茵茵那个恶毒的女人! 崔宜雪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她却毫不在意。 扶着她的宫女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道:“公主,您还怀着孩子,咱们先回去吧。” “孩子……”崔宜雪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那里已经有了微微隆起的弧度,她抬手摸上去,悲愤的脸上慢慢露出笑来。 “是啊,我还有孩子。” 她怀着霆渊的孩子,只要她平安的将孩子生下来,看在孩子的份上,霆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崔茵茵那个贱人抛弃她的。 霆渊心里喜欢崔茵茵,没关系。 现在霆渊的妻子是她,他孩子的母亲也是她。 他们才是一家人,是夫妻。 崔宜雪想通了其中的关系,终于愿意离开了。 出了宫门,崔宜雪看到了路面还未洗去的血泊,她心肝又是一抖。 残存的楚国侍卫上前:“公主,他们的尸体该怎么做?” 崔宜雪拿手帕捂着口鼻,眉头微蹙,“让人收殓烧了带回去给他们的家人吧,让他们家人悲痛时也好有个慰藉。” 她说完就踩着紫檀木的车凳上了马车,一字未提关于死去的士兵的抚恤。 第115章 大补! 谢昭回到养心殿,洗漱完,就独自就寝了,对宫里那位新进来的美人阿兰陵,一字未提。 阿兰陵被太后安排进了明月楼,那里,曾是已亡故的刘妃住处。 阿兰陵带着人将整个明月楼的布局都看看了一圈,才回寝屋休息。 “大周皇帝已经在养心殿歇息了,公主您也睡吧。” 阿兰陵坐在铜镜前,侍女为她卸下身上的饰品。 “大周这位新皇帝,与大周的前两任皇帝都不一样,我这么美的女人站在他面前,她的眼神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阿兰陵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抬手抚过眉眼,“塔兰,我怀疑这位大周新君,怕是不喜欢女人。” 塔兰闻言就笑了,“可是我们得到的消息中,并没有关于这位大周新君与哪位男子有亲密行为。” 她为女人卸下最后一件饰品,“他们这边的人不都是奉行什么君子之行嘛,或许皇帝对公主您已经动心了,只是维持表面的正经,装出一副什么都不心动的样子。” “你们才第一次见面,过两日或许就会好了。” 阿兰陵被她扶着进了浴桶,鲜花沐浴,阿兰陵手指滑过自己玉一般的肌肤,唇瓣轻勾,“你说得也对,我这具身体,可是圣女亲自打造出来的,这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完美的人了,我不信大周皇帝会不喜欢。” 谢昭可不知道有人在猜测他是个假正经,一觉睡到临近早朝的时间,换上朝服往金銮殿去。 “陛下!臣要告兵部侍郎滥用职权,倒卖兵械,以次充好,贪赃枉法,害我大周!” 高王世子第一个开口,就直接扔了一个响雷下来。 将在场众人炸的目瞪口呆,有人去偷瞧兵部侍郎。 只见他在高王世子说完后,一个眨眼就出列跪了下去。 “陛下!高王世子所言,实乃污蔑啊!” 兵部侍郎跪在地上,神色自若的为自己辩解,“陛下,臣只是个小小兵部侍郎,上头的大人是靖平侯,众所周知,靖平侯曾在军中任职,对将士们所用之物,比臣这个兵部侍郎要清楚的多。” “有靖平侯在,臣便是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等事上乱来啊!” 谢昭没有立即开口,而是看向腰背笔直的高王世子。 高王世子看他神色淡定,一点也不着急,将早先准备好的物证从袖子里掏出来,小喜子上前接过,奉给谢昭。 谢昭一边仔细翻看,一边听底下的高王世子说话。 “陛下,靖平侯为人老实,于军事上确实出众,但在这处理账本政务上,他自然比不过兵部侍郎与他的属下。” “前兵部尚书,因年老告老还乡,太上皇便将靖平侯临时塞了进去。靖平侯一介新人,初来乍到,加之兵部早被兵部侍郎弄成了一言堂,他有心隐瞒,弄虚作假,简直易如反掌。” “如此层层叠叠的遮掩,靖平侯一个兵部新人,如何能看透这底下的阴谋。” “若非兵部侍郎之故,此前我大周与楚国一战,如何会败!” 谢昭只看了几页高王呈上来的账本,便没再看了,他神色非常平静。 兵部侍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情绪,什么也看不出来,这让他把心脏提了起来,对高王世子暗恨不已。 他就说嘛,高王世子怎么这些日子这么老实,竟然还自告奋勇地去处理那些琐碎陈旧的小事,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陛下,高王世子既然说臣将此事藏得极为严密,那他一个刚进兵部的新人又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东西的?他一个宗室子弟,无缘无故的去查陈年旧事,将兵部上下摸的如此清楚……”兵部侍郎忽而扬声道:“陛下,臣要告高王世子意图不轨,抢兵夺权!” 不等谢昭开口,高王世子已跪地俯首,从容辩解:“陛下,因高祖之故,臣等本应还是空有满腹才学,也只能做那无事之人,醉生梦死,浑浑噩噩的过完此生。” “然而陛下心怀仁贤,对臣等垂怜开恩,让臣等有幸踏入朝堂,将满腹文才用于大周百姓,为陛下与大周出一份微薄之力,臣等感激不尽。臣等父王亦耳提面命,臣等与陛下血脉相连,有幸生于陛下之先,腆为陛下之兄,更应尽为兄之责,尽臣子之力。” “陛下仁慈厚爱,臣等恨不能万死以报陛下之厚恩,何敢生不轨之心!” 高王世子此言一出,代王世子也立即跪地,“陛下,臣也要告户部尚书与兵部侍郎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坏我大周安稳!” 户部尚书眼皮狠跳,闻言也艰难跪下,“陛下,臣……”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 谢昭打断他的话,户部尚书不知为何,心头猛跳。 谢昭心底对此案早有预料,那些真真假假的话,他听一个人说,走走过场就够了,没必要再听一遍废话。 “高王世子与代王世子所言,证据齐全,两位大人的清白,还是交给刑部来办吧。” 谢昭声音平和,没有丝毫怒气,“若是诬告,朕也不会顾及什么血脉亲情,一定让两位堂兄为您二位大人赔礼道歉,可若不是诬告……” 他缓缓笑了起来,“两位大人应该比朕清楚。来人,送两位大人去刑部大牢坐上两日。” 高王世子与代王世子又奉上一堆真心实意的马屁之言,退了回去。 大殿中才安静一瞬,谢昭就见冷丞相又站了出来。 谢昭心底来了点好奇。 冷丞相拱手道:“陛下。” “登基大典已完,身为帝王,您也该为子嗣考虑,挑选良家女子入宫,为天家开枝散叶了。” 谢昭一梗,缓了一下,看着冷丞相严肃认真的脸,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脸上带了点笑意,他温言道:“朕自然明白,只是如今朕才登基,大周与楚国经昨夜一事,接下来怕是有的麻烦,国库空虚,选妃一事,就不必太麻烦了。” 冷丞相一听这话,以为他要拒绝,正要开口引经据典的劝谏时,接着便听到谢昭开口:“丞相,朕从前便一直听闻您的二女儿美名在外,正适合入宫为妃,丞相您为大周百官之首,兢兢业业,您的女儿必然也是京中最出色的女子。” 冷丞相愣怔着,这也太容易,太顺畅了吧。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谢昭是不管他什么心情了,反正他的后宫注定是不太安稳,北蚩国那个阿兰陵公主身份古怪,把冷仙蕙那个不稳定的因素也拉进来,就近监视,若有异样,他这边也能尽快处理。 冷丞相下朝后,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冷仙蕙。 冷仙蕙听罢,清丽不失艳媚的面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她就知道,有一张漂亮的皮囊和虚名,有些机会不用自己去争,它就会自己落到手上来。 冷丞相提醒她:“仙蕙你如今的容貌是出众,昨夜北蚩国献给陛下的那位阿兰陵公主,也是不俗,你要谨慎小心些。” 说罢,他又问:“那东西你也要带进宫里去吗?” 冷仙蕙点头,“自然,从前疲弱,不能将龙气化为己有,现在不同了。” 她望向皇宫,天子居处,笑意诡谲:“真龙天子,大补啊……” 第116章 投怀送抱 谢昭让刑部处理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一案,下朝后,又去了一道圣旨,将卫朝澜斩首示众,并表示,自己亲自督斩。 刑部的人接到这道旨意,立马与宋言商量,将午门刑场清出一块地,让禁卫军严防把守。 日头高高悬挂,卫朝澜在阴暗的牢房中待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再次看到外面的阳光,眼睛有些不适的眯起来,头垂了下去。 谢昭坐在台上,目光巡视了一圈底下围观的百姓。 这做了皇帝,在高台上看百姓时,与他为皇子无人注意时游走在百姓中央看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的感觉。 他一出面,众人俯首,头颅低下,灼目日光中,高台又远,他只看到那伏倒一片的弯背,不见面孔。 刑部尚书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站在皇帝身边,觉得陛下的情绪略有些不对,他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瞧,陛下的脸色并无不妥。 他收回眼,只当自己是紧张的胡思乱想了。 没多久,卫朝澜戴着镣铐,穿着囚服,头发凌乱地低头而来。 这样的卫朝澜,又有了几分他从前未得沈曦月青眼时的狼狈凄惨模样。 一直低着头的卫朝澜似乎察觉到了有人打量他的视线,忽然抬头,隔着好些距离,遥遥与谢昭的视线对上。 谢昭眉骨的皮肉扯动了一下,不觉得尴尬,反朝他扬唇一笑。 卫朝澜就这样看着他,静静地听完圣旨,被人将头按在宽大的砍头案上,他依旧沉静,面无表情地看刽子手举起屠刀,刀光一晃——人头落地。 在场的百姓吓得纷纷后退几步,很快又恢复,朝卫朝澜的尸体大骂起来。 “陛下,罪人卫朝澜已经行刑完毕,此地不宜久留,陛下摆驾回宫吧。” 刑部尚书如是道。 谢昭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动身。 他坐在原位上,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齐国使臣派来收尸的人,朝他拜谢后,将卫朝澜的尸体收殓走,无任何异样发生。 谢昭才在刑部压力大的心神下,摆驾回宫。 头上压着的大神终于走了,刑部尚书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国师大人,这大周皇帝怎么还亲自监斩啊?” 驿馆里,胡大人对方才在刑场上看到的谢昭,有些不解。 梁越这几日都格外沉默,身上那种优雅从容的气质似乎也被什么压了下去,变得沉甸甸起来。 这会儿,他听了胡大人的话,脑海里浮现的仍是那日他窥见的关于谢昭命线的画面,手中的茶杯失神倾斜,茶水打湿了他的外裳。 胡大人一看他这状态不对,眼神闪了闪,出声唤道:“国师?国师!” 梁越终于被叫回了神,他垂眸看了眼外裳上的水渍,心底烦躁,将茶杯搁下,“别管太多,我去瞧瞧尸体。” 胡大人目送他出门,侧首看了眼他方才搁下的茶杯,心底琢磨,国师大人心里有事啊…… 卫朝澜已经头身分离,被人勉强凑在一起放在特制的黑木棺材中。 断头双目闭合,面容平静,没有痛苦。 梁越拿出自己的针线,俯身探进棺材中,尖锐的针头扎进皮肉,红色的丝线将断头与尸身一点点重新缝合在一起…… 谢昭下午便接到了齐国使臣递来的辞呈,与之一同的还有北蚩等国的辞信。 他看完便放了回去,外头的太监进来回话:“陛下,莲美人求见。” 谢昭已经重新拿起了一本奏折批阅,闻言轻挑了一下眉梢,“她来做什么?” 太监道:“这个奴婢不知,莲美人只说要见陛下。” “让她进来吧。” 谢昭想瞧瞧,这才进宫第一天,阿兰陵就要见他,准备做什么。 很快,阿兰陵带着侍女塔兰进来了。 她成了大周妃嫔,身上属于北蚩的服饰已经全部替换成了大周宫妃该穿的样式,广袖罗裙,金簪步摇堆云鬓。 同样的装扮,穿在阿兰陵身上,有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感。 谢昭已经离开了御案,在软榻上坐下了。 “阿兰陵拜见陛下,陛下万福。” 阿兰陵行的是大周宫妃的礼仪,她才初学不过半日,已经能做到规整不出错了。 谢昭欣赏着美人的脸,温言道:“起来吧。” 阿兰陵起身一笑,走到谢昭的身边,拉起他的手,艳丽野性的眉眼透露出一点撒娇的意味,“陛下,阿兰陵今日跟太后派来的教仪姑姑学了好久的大周礼仪,腰都快累断了,您摸一摸。” 她说着就拉谢昭的手往她细如柳肢的腰间去。 如今虽已入秋,可炎夏的尾巴还懒懒地拖着没有溜走。 阿兰陵罗裙轻薄,谢昭的掌心贴上她的腰肢,就能感受到底下肌肤的柔软。 谢昭只一瞬便收回了手,“大周礼仪繁复,你初学自然会累,慢慢习惯就是了,要是忍不得,就让人请太医开点药,让侍女为你揉揉。” 阿兰陵在谢昭收手的那瞬间,脸皮有一刹那的僵住。 听了他这番毫无情趣的话,更是无言以对。 “陛下,我当然请了太医开了药,可阿兰陵是陛下的妃子,就想要陛下心疼阿兰陵一下。” 她的身体,如藤蔓一样,柔弱无骨得想要攀附到谢昭身上,被谢昭皱眉推开,语气冷淡:“这是御书房,处理朝务之地,不得放肆。” 阿兰陵脸上的装出来的委屈,变成真委屈了,她碧色的眼眸一点点被水意打湿,“陛下,阿兰陵想要陛下心疼一下都不行吗?” 谢昭不为所动,冷酷无情,“不行,有心疼你这点功夫,朕还不如心疼一下大周的百姓。” 他抬眼冷冷的看她一眼,警告道:“太后派人教导你规矩,看来你是半点没学进心里去。此次看在你初学的份上,朕不追究你的过错,下次再这么不分场合的胡来,朕就将你送回北蚩。” “!!!” 阿兰陵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对谢昭如此不通情理的表现,感到震惊的同时,又暗生恼怒! 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美人投怀送抱,他不接就算了,还把美人无情摔在地上! 想她阿兰陵从前还没有如今这样貌美的身体时,北蚩的那些男人都无法拒绝她,现在她换了具更完美的容器,这大周皇帝竟然不为所动!! 阿兰陵感到自己的脸被人狠狠打了两巴掌! 谢昭似乎看不见美人的委屈和生气,继续往她心坎上插刀:“朕知道你从小在北蚩长大,礼节松散,一时半会儿不习惯大周的规矩。无妨,过两日丞相的女儿就会进宫,冷二小姐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第一闺秀的美名,规矩最好,她进宫后,你多跟她学学就是了。” 第一第一第一! 阿兰陵在北蚩,也是第一美人,心高气傲,听了谢昭对那位冷二小姐的夸赞,十分不服气! 她不信,一介俗人,还能比她更美! 规矩是吧! 不出两日,她就能学会,到时候,她要好好会会那个什么冷二小姐! 阿兰陵情绪泄露几分,谢昭看在眼里,垂眸遮住幽色。 打起来,越乱越好。 第117章 分寸 阿兰陵本想好好勾引一下谢昭,最好是能发生点什么,结果她自己反倒受了一肚子气! 为了几日后压过那位冷二小姐一头,她不再跟谢昭调情,行礼告退。 谢昭轻松送走这位阿兰陵公主,继续批阅奏折,真的,跟她说话那点时间,够他批两本折子了! 因为冷仙蕙方才算是帮他打退了一点麻烦,谢昭将原本给她的美人位份,直接换成了嫔位,居翊坤宫。 冷仙蕙接到这份旨意时,其实有些不满意,按她的家世,直接封妃都差了点。 送走传旨太监,冷仙蕙与冷丞相道:“我进宫后,你让人仔细盯着点冷倾欢那边,再过两个月,唐姨娘的肚子就要圆满了。” 冷丞相郑重的点头,“我会注意的,你进宫后,也要小心谨慎。” 妃嫔入宫,在进宫门前,有宫人专门检查妃嫔带进宫的东西,冷仙蕙坐在一间小室中,静静地等着。 很快,有嬷嬷进来,表示已经检查妥当,冷仙蕙道谢给了一包赏银,随领路的宫人往翊坤宫去。 谢昭在养心殿,他刚处理完一堆折子,正用着糕点休息,小有子进来回话。 “陛下,相府中并未搜出任何异样。” 谢昭早有准备,借着今日冷仙蕙入宫,丞相都忙着她的事,相府的线人潜入冷仙蕙的闺房中查看那尊邪物。 得到小有子的答复,谢昭神色平静地嗯了一声,未多言,又等了一会儿,嬷嬷进来了。 “回陛下,冷嫔的东西并无异样。” 谢昭让小喜子看赏,待嬷嬷走了,他悠悠道:“晚膳时,叫冷嫔过来陪膳吧。” 冷仙蕙东西都还没有收拾完,就接到了谢昭的旨意,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亲自给小有子递了赏银。 “公公,我初来宫中,有许多事都不知道,还望公公多指教一些。” 小有子笑着将荷包塞进袖子里,态度更和善了些,“瞧您这话,做奴婢哪里敢指教主子。您今日才入宫,便得了陪膳的旨意,您可是头一份,娘娘您日后福气大着呢。” 冷仙蕙懂了,那位北蚩公主虽比她先入宫,却是到现在还没有圣宠。 送走小有子,冷仙蕙笑意深了些,底下的宫人纷纷恭贺。 “弯月,将我的香粉拿出来,陪陛下用晚膳时,给我戴上。” 她这头话刚落,外面的宫女就进来回话。 “娘娘,莲美人来给您请安了。” 冷仙蕙对那位阿兰陵公主心中也十分好奇,她打算过两日找个由头见上一面,没想到人家也惦记着她,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自己过来了。 冷仙蕙摸了摸鬓边的流苏,脸上扬起温婉端庄的笑,“快请进来。” 阿兰陵原本是没打算今日来见这位冷嫔的,可谁让谢昭一道口谕,召了她陪膳! 阿兰陵忍不住了,她倒要看看,那冷嫔是什么神女! “嫔妾给冷嫔娘娘请安。” 阿兰陵的规矩学的极有成效,短短几日,已经能做到行礼时优雅从容。 冷仙蕙在看到阿兰陵的面容那一瞬,心底就警惕了起来,一股莫名的危险感让她下意识地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些,显得紧绷。 “起来吧。”冷仙蕙语气柔和,“给莲美人看座,上茶。” “谢冷嫔娘娘。” 阿兰陵起身,在宫人搬来的软凳上坐下后,才盯着冷仙蕙仔细打量。 在冷仙蕙为她升起警惕时,她又何尝没有呢。 这位冷嫔确实没有辜负大周皇帝的夸赞,她长得很美,用大周的话来说,就是出尘绝艳,如九天神女下凡,可她又不疏离,眉宇处的媚态之姿,让她多了几分红尘之意。 是与阿兰陵这种艳丽野性,张扬到极致的美,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美。 可阿兰陵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身上有问题。 谢昭得到阿兰陵去见冷仙蕙的消息后,脸上终于露了笑意。 “陛下。既然她们二人都身怀有异,何不干脆直接杀了,以免控制不住,多生事端。” 宋言坐在谢昭对面,说话时,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棋子落错位置。 谢昭盯着棋盘上错综复杂的棋局,见状,眉开眼笑,矜持的将自己的白子落到那处破局之地。 “朕何尝不想,可他们也只不过是枚棋子,杀了他们,幕后者还能再弄出来,一个接一个,数不胜数。”谢昭将连成一线的五枚白棋捡起来,“与其让幕后黑手牵连更多的无辜,还不如就暂且保持原状,钓住他们,给一点食饵,再慢慢套出背后的人,一网打尽。” 说话间,宋言看到自己又一不小心再次绝了谢昭的赢面,忍不皱眉,将原本定好该落子的地方又换了一个。 “陛下有心,可把她们这样放在宫中,陛下还是太冒险了。” 语落,谢昭又赢了一次,宋言眉头松开。 “放心,真要出事,朕也会把他们都拖下去,同归于尽。” 谢昭再次落子,宋言眼眸颤动,忍不住抿唇,拿棋子的动作都有些缓慢。 听完谢昭的话,宋言停下拿棋的动作,皱眉不赞同的看他,“陛下慎言。” 意识自己语气有些严厉,他缓了缓,“陛下是大周天子,大周万千黎民系于一身,若真走到那一步,大周乃至天下也未必有一存之人。” 谢昭终于从棋局中抬头,瞧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笑了笑,“朕知道,不过玩笑两句,看你急得。真要论起生死,这天下怕是没有比朕更想活着的人了。” “母亲她才坐上太后宝座几日,朕才不想因为那些破事,让母亲就早早没了福享。” 提到太后,宋言才略放了心。 “北蚩崇拜神灵,那位阿兰陵公主又曾为神侍,陛下离远些为好,若您想知道北蚩国情,镇北将军的信很快就会送到。” “朕有分寸。” 谢昭见他一直没再拿棋跟他对弈,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宋言瞳孔忍不住一颤。 谢昭见状,失笑道:“怎么,跟朕下棋就这么难受?” “……不是。” 宋言吐出违心之语。 谢昭智谋有才,宋言在谢昭叫他陪他下棋时,他以为会一场酣畅淋漓地对弈。 然而,当谢昭提出要下五子棋时,宋言震惊失望。 不过,他很快又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了。 下棋本就是解闷而已,什么棋都不重要。 可宋言很快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说自己精通下棋。 他见过不少臭棋篓子,都不如眼前的陛下让他头痛。 宋言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人连五子棋都下得这么艰难? 谢昭再一次在宋言不动声色的让子、引导下,成功赢了一把。 “不来了,朕赢得够多了,你让得也够累。”谢昭将棋子扔进棋盒。 宋言垂首请罪,“是微臣学艺不精。” “是朕棋艺不堪入目才对。”谢昭喝了两口茶,很有自知之明道,“黛菱找到了吗?” 话题骤然转弯,宋言正色起来,“微臣无能,通缉画像传达各地后,各位大人都让人严查过城之人,一无所获。” 谢昭对这个结果竟然不觉得意外。 “也不怪你。朕当初听到黛菱私逃后,都很奇怪,她没有路引,怎么过城关?” 他懒散的往身后软枕一靠,“现在看,怕她身边的那个绿荧用了什么办法,蒙混过关了。” “废太子那边呢?” 宋言道:“线人传话,他们已在前往浮石州的路上,不过,废太子并未一心赶路,中途还让人打听查找黛菱的下落。” 谢昭望着屋顶,悠悠长叹,“照他这个速度,不会等朕处置了浮石州,老四走马上任了,他都还没到吧。” 宋言想了想废太子的做法,一时间也无言了,“应该……不会吧?” 第118章 病因不明 谢昭是真没想到,废太子如今自身难保,他不赶紧想着联络旧部反杀,还有心思找黛菱那个外室。 他记得,废太子当时出城追爱,身上可是身无分文,他这么拖着时间,银子从哪里来? 谢昭眼眸微眯,沉声道:“叫老四与辅国大将军进宫。” “……陛下是怀疑,废太子会因为身无分文,而学匪徒行事?” 沈鸿听完谢昭的话,一时间眉头紧皱,虽然太子这个人行为异常,但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谢昭也理解沈鸿的心思,毕竟废太子前二十年,看起来还很正常的,要不是他见多识广,已经摸清了一些癫人的路数,就废太子之前给他那副温和仁厚的表相,他也想不到这么离谱。 老四倒是没想那么多,“是不是真的,一查便知。” 谢昭将线人传来的信递给二人,道:“如老四所言,真假一查便知。正好也借此机会,将各地的贼匪清剿一遍,摸一下各地官员的治理情况。若有贪赃枉法,官匪勾结之人,正好为百姓除害。” “老四要去浮石州上任,也正好借这个机会,跟沈老将军学习一下,你们二人只需要查剿废太子这一条路线,其他地方,朕会另派他人。” 沈鸿与老四看完那些密信上的内容,眼神是如出一辙地灵魂出窍,不解而茫然。 在听完谢昭的话,两人立即应下的同时,忍不住异口同声道:“陛下,有你真是大周和臣等的福气啊!” 现在看了废太子的行为后,他们完全不敢想,要真是太子登基,这大周得嚯嚯成什么样啊! “陛下,臣弟还有一事相求,王妃生母身体有恙,王妃一直精心照料,也未有转好的迹象,臣弟想请太医院的太医们一同去看看,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找到症结所在。” 谢昭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位身形消瘦如纸片的唐姨娘,眼眸微动,“唐氏的身体还没好转?” 老四戴着面具,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但只从那双眼睛与语气中,也能听出他的疑惑和关心。 “母亲她的病很奇怪,谁跟她说话,她都没有反应,也不知道饱饿,感觉不到痛,最主要的是她肚子越来越大,王妃她这几日越发焦躁不安了,臣弟这才想到让太医们都看看。” 谢昭眸色更深了,“四弟妹为朕和大周劳心劳力,她母亲病重,朕应该亲自去瞧瞧。” 沈鸿老将军也宽慰了几句,没有同去,回了自己的家,为两日后的离京做准备。 冷倾欢正在唐氏的屋子里喂她吃饭,听到外头的动静,转头便看到了谢昭与老四,还有太医院院首与其他几位太医。 她放下手中的碗,起身行礼,被谢昭先一步止住,“免了,四弟担忧弟妹母亲的病情,特意请朕派几位太医来给唐氏瞧瞧。” 冷倾欢这几日为唐氏的身体,整个人焦躁不安,眉宇笼着一层深深的郁色。 “多谢。” 太医院院首与其他几位太医得了谢昭示下,立即上前为唐氏诊治。 说实在的,自从知道那什么蛊虫后,太医们在看到唐氏的模样后,第一反应就是中了蛊虫。 可当他们听到连善治蛊虫之症的战王妃没查出蛊虫后,他们一个个眉头皱得更深了。 屋子里那么多人,却十分安静,侍女上茶的动作都比平时更轻了些。 良久之后,在所有人紧张期待的心情下,太医们给出了统一的答案:“陛下恕罪,卑职等学艺不精,诊不出唐夫人所患何病。” 冷倾欢倒不失望,“几位大人请起,我阿娘她这病古怪,如何能怪你们,劳烦几位大人了。” “不敢不敢,王妃言重了。” 谢昭让小喜子将几位太医都带出去坐一会儿。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去,谢昭才看向冷倾欢,与她轻声道:“四弟妹,太医与你都看不出唐夫人的病,或许,不是蛊虫,而是其他东西呢?” 冷倾欢握着唐氏的手,闻言骤然抬头,“陛下此话何意?” 谢昭反问另一件事,“此前你我在靖平侯府搜查卫娇织闺房时,你曾挑了她屋中香炉的香灰,你可查出什么东西?” 冷倾欢想起来了,脸色渐渐变得冷肃起来,“那香配料复杂,我只闻出两味,像是某种……动物的血肉和骨粉。” 她看了看如雕像一般安静无声,不知疼痛的唐氏,心头猛跳,“陛下的意思,难道我阿娘的病,与那香有关系。” 谢昭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我曾意外潜入冷仙蕙的闺房中,闻到过同样的香气,她在用那种香拜神。” 冷倾欢心脏跳得越来厉害,她喉咙发紧,“是与卫娇织供奉的那块血檀木一样的神吗?” 谢昭在她紧张的眼神下,缓缓点头。 冷倾欢瞬间觉得一直困扰着自己的疑惑被刀斩开了。 后背冷汗一片,眼底窜起熊熊地怒火,她咬牙切齿:“什么神!不过是歪门邪道!” 老四不说话,走到她身后,抬手,轻轻的揽住她的肩。 他正欲说点什么,忽然瞳孔一震,倏地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谢昭:“三哥!你刚刚说冷仙蕙进宫了,她不会把那邪物也带进去了吧?!” 这一声三哥让谢昭挑了一下眉,“应当是。” 老四语气急切,“什么叫应当是啊!看你这个样子,她一定是那邪物带进去了!” “她这么危险,你还把人往宫里拉,真是、真的是……” 他想说他是不是嫌弃自己活长了,却又想到谢昭如今的身份,最后只能梗在喉咙,半天没说出去。 谢昭知道他是一片好意,给他一个安抚眼神,“放心,朕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他在老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看向唐氏:“四弟妹,或许你该去丞相府闹一闹,试探一番冷丞相的态度,或许能察觉到什么。” 从老四府上离开后回宫,谢昭让小喜子将关于冷丞相的资料找出来给他。 他这段时间忙于废太子、朝政登基一事,将冷丞相都搁置了。 谢昭接过小喜子递来的密封信封,拆开,一张张仔细看过去,眼神停在其中一句上: 冷相曾学术平平,屡试不第,后弱冠之年,其父母病重亡故后,连连高中…… “陛下,冷嫔到了。” 第119章 美人计 谢昭面色如常地将密信交给小喜子,让他收好。 “让她进来吧。” 谢昭在软榻上才坐下,冷仙蕙便进来了。 “妾身拜见陛下。” 冷仙蕙换了身天青色银丝绣梨花的束腰广袖长裙,杏色披帛挂在臂弯中,绾了一个双环偏斜的发髻,翠凤银丝珍珠的步摇落在青丝云上,杏粉色的真丝绢花与珍珠玉簪做陪。 行礼垂眉低眼间,步摇流苏微微颤动,不动声色地撩人心扉。 比热烈外放的阿兰陵,冷仙蕙更含蓄内敛,韵味悠长。 冷仙蕙保持屈膝行礼的姿态,能感受到来自上位皇帝打量她的目光,低垂的眼帘很好的遮住了她眼中的神色。 半晌后,冷仙蕙听到上首的男人轻笑。 “过来。” 冷仙蕙起身,莲步轻移至谢昭的身边。 人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熏香便清晰了许多。 谢昭目光循着香气下移,修长的手指勾住坠在腰间的银镂香球,“爱妃这香倒是闻着清爽雅致。” 冷仙蕙头颅微垂,纤长玉雕般的脖颈展示出它优美的线条。 “陛下过誉了,这不过是妾身无聊之际,做来解闷的玩乐之物,也就一时得个新鲜罢了。” 她轻声慢语,自有一股柔和缱绻的味道。 谢昭懒懒地掀了一下眼皮看她,忍不住感慨,幕后黑手真的是将美人计这三个字给刻骨入心了。 “朕倒是觉得爱妃心灵手巧的很,这香出自美人之手,朕闻了,都对爱妃有些心动了。”谢昭随意地说着,一把将香球从她腰间拽了下来,冷仙蕙一双美目微瞪,“陛下?” “朕很喜欢这香,爱妃莫不是舍不得割爱了?”谢昭问道。 冷仙蕙带着香球过来,预想过很多突发状况,唯独没料到谢昭会突然对她的香球直接下手。 在谢昭含笑盯着她的目光下,冷仙蕙没由来心紧,她缓了缓震惊的情绪,柔声顺从:“妾身的东西能的陛下喜欢,是妾身之幸,只是这香,妾身已经用过了,不如待妾身回去后,另换新的给陛下?” “不用这么麻烦,朕不嫌弃你。” 谢昭没看冷仙蕙梗住的表情,将香球用手帕包好,让小喜子找来一个盒子,仔细放好盖紧,再让小喜子带下去收好。 冷仙蕙站在一旁看完他的一系列行为,沉默无言。 这香是她特意准备的,就是为了陪膳后能够让自己留下侍寝,结果香被人拿走不算,还被放到了盒子里,将香味彻底隔绝开。 无防,香无用了,她人不还在这儿嘛。 谢昭将香收好,小喜子非常体贴的让宫人端水进来,供谢昭洗手。 “摆膳吧。” 谢昭放下擦完手的帕子,与冷仙蕙一前一后的走到了圆桌旁。 宫人们陆续而入,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便摆在了桌上。 谢昭坐着,冷仙蕙站着伺候。 “陛下,妾身从家里带了一壶自酿的百花酒,陛下可否赏脸尝尝妾身的心意?” 谢昭含笑看她,“爱妃不愧是京都第一才女,这又是香,又是酒的。” 他神色平静自然,一时间让人分不出这话到底是讽是夸。 冷仙蕙略羞涩地嗔了谢昭一眼,“陛下玩笑妾身了。” “把酒拿来让朕瞧瞧。”谢昭当做没看见这个媚眼。 冷仙蕙的侍女很快将酒水带了过来。 白玉酒壶,玫色的酒水盛在里面,雅致的很。 冷仙蕙抬手执盏,为谢昭倒了一杯,“陛下,请。” 谢昭端起酒杯,并未入口,而是放到鼻下闻了闻,“酒香清甜,既然是爱妃亲手所酿,这第一杯,应当爱妃先来。” 冷仙蕙垂眸看着被男人送到唇边的酒,心跳微快,她扯出一抹笑:“陛下是天子,妾身如何敢逾矩行事。” 她抬手意图将酒杯推回去,谢昭的手纹丝不动。 谢昭笑意吟吟的望着她,薄唇微勾:“爱妃都说了朕是天子,天子请爱妃先用,如何算是逾矩。” “只是……”他盯着冷仙蕙的眼睛,故意停顿了一下,“只是爱妃要是再推辞不受,那就是不遵圣意了。” 冷仙蕙心跳再次加快,她轻轻一笑,似娇似嗔:“妾身喝就是了,陛下何故吓唬妾身呢。” 谢昭一直勾着唇,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将酒水一饮而尽,他执壶倒酒,酒杯再次被盛满,“爱妃饮酒之姿,动人心扉,朕心甚喜。” 冷仙蕙看着再次被递到嘴边的酒,紧了紧手,“陛下,妾身不胜酒力,再喝下去,便要酒醉过去,御前失仪了。” 谢昭不在意的啧了一声,“无防,美人醉酒,朕如何舍得生气罚人。” 冷仙蕙此刻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皇帝不按常理出牌,她何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杯下肚,冷仙蕙便隐隐觉得身体不适了。 “陛下,妾身真的不能再喝了。” 第四杯,冷仙蕙感到自己眼神变模糊起来,谢昭的身影在眼中,仿佛有些巨大的吸引力,让她心底生出一种极度的渴望——她好爱这个男人,她想要他。 然而体内另一种极为冷静的情绪又在抗拒,两相纠缠下,让冷仙蕙头脑抽痛起来。 她蓦然撑桌起身,咬出血的舌头,刺痛感让她神思清明一瞬,“陛下,妾身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她顾不得谢昭是否会因此怀疑酒水的问题,连侍女都忘了,独自跑了出去。 弯月给谢昭告了罪,也立即追了上去。 谢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意没有丝毫变化,他将酒壶递给小有子,“让四弟妹看看吧。” 说吧,他慢条斯理地起身,抬脚出门:“冷嫔身子不适,朕应当要陪在她身边,好好宽慰一下。” 谢昭带着人到翊坤宫时,冷仙蕙的寝殿殿门被关的紧密严实,门口连个守门的宫人都没有。 谢昭没有出声叫里面的人,他静静看着那扇门,面上挂着担忧着急的神色。 “宋言,把殿门撞开。” 宋言微微颔首,立即招来几个侍卫,大家一同蓄力,殿门轰的一声被撞开了。 弯月一脸怒色的出来,“哪个混账不要命了,竟然敢强闯娘娘的寝殿!” “是朕这个混账东西。” 谢昭朝她微微一笑,逆着月色从暗影处一步步走到一脸震惊的弯月面前。 许是殿内昏暗,洒进来的月色幽冷,弯月的面色有些发白。 “陛下!奴婢口无遮拦,请陛下恕罪!” 眼看谢昭要走近了,她赶紧挡在他面前跪下。 谢昭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绕过她,仍要往里去,“爱妃身体不适,怎么不叫太医?” 弯月起身再次走到谢昭面前跪下拦住,“陛下,娘娘只是饮酒过多,一时想起了家中亲人,心中难受,并无大碍,不用劳烦太医。” “陛下您龙体贵重,娘娘不想让陛下为她烦忧,还请陛下体谅娘娘的一番苦心,移驾别处吧。” 谢昭这下步子停了下来,他垂眼,站在一窗月色中,俯视着她,“你想死吗?” 第120章 升降 弯月当然不想死! 她自小就跟在冷仙蕙身边伺候,如今小姐得了神恩,连带着她也能分到一滴水。 如果小姐完成了任务,真的成了仙,她自然也会跟着鸡犬升天。 到时候,这些王孙公子,千金小姐,还不都是她这侍女的脚下泥。 弯月光是这般一想,就激动得难以自持,再看其他人,生出了一股隐秘的自得。 哪怕入宫,她对这位大周皇帝也心生了轻视之心,反正他在凡尘如何厉害,在小姐面前,也不过是道升仙佳肴。 是以,弯月才敢胆大的再三阻拦谢昭,言语失敬。 然而此刻,被她轻视的人间帝王,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幽冷月色如一把薄刃,他的面孔半明半暗的被分割开,低垂俯视,弯月抬头便对上他比月色还冷暗的瞳色。 怦、怦、怦! 心跳加速的声音有力的在耳边震动,弯月后背陡然冷汗蒸腾,她惶恐惊乱地俯身,弯下了她僵直的脊背。 “奴婢言行无状,请陛下恕罪!” 谢昭抬脚,一步步走出月色,绣着龙腾云飞的衣摆于行走间,栩栩如生的在衣面上浮动。 弯月身体紧绷,她听到面前人的脚步声在距离她不到半步的距离处停下了。 “做人行事,最要紧的是有自知之明,能看清形势。你一个小小婢女,从哪里来得胆子和依仗,敢对朕不敬?” 谢昭俯视着她,眼神幽暗冰冷,“宋言,把她拖下去,让她长长教训。” 话落,他不再多管,大步往里面去。 宋言立即叫了两个人进来,让他们将弯月带下去。 弯月面色慌乱无措,张口想要喊冷仙蕙救命,被宋言眼疾手快地拿了块手帕堵住嘴带走。 谢昭对冷仙蕙的警惕与好奇,在弯月的再三阻拦下,达到了巅峰。 他神色平静地来到床榻前,抬手撩开垂落遮掩的帐帘…… 没有人。 被褥被掀开了,谢昭摸了一下,还有点温热,人应该刚离开不久。 “陛下?” 柔和惊讶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谢昭敛下眼中的冷色,转身看过去。 冷仙蕙似乎是从那张高大的紫檀木螺钿刻牡丹的屏风后走出来的,换了身缎面的杏色里衣,头发散乱在身后胸前,面色惊讶。 谢昭眼睛微眯,现在的冷仙蕙,已经没有半点酒醉的模样了,神色清明,好像她从未醉过。 谢昭抬脚就要往她那边去,冷仙蕙先一步来到了他身边,“妾身方才听到陛下的声音,酒醉后仪容不堪,不敢出来面圣,是以才叫弯月拦住陛下,弯月她性子耿直,言行不当之处,还望陛下勿怪。” 弯月自小伺候她,忠心和能力算不得多上乘,但也足够为她所用,更何况,她又知道她那么多的秘密,不到万不得已,她暂时还不想舍弃弯月这么一个趁手的工具。 “朕就说她哪来的胆子敢再三顶撞朕,原来是上行下效。” 谢昭随意的坐在床沿,没有开口叫屈膝行礼的冷仙蕙起身,语气冷淡。 冷仙蕙直觉不妙,“陛下,妾身绝……” “好了,朕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谢昭冷酷无情的打断她,“生性耿直没错,但也不至于耿直到不知道尊卑,那不叫耿直,那叫没脑子。” “朕本以为,你出身相府,会和你父亲一样,恪尽职守,规矩严明,如今连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女都没教好,还反过来为她的错误开脱。” 谢昭看着冷仙蕙,摇头叹息,“冷嫔,你真的太让朕失望了。” 冷仙蕙还保持着行礼的动作,听着谢昭毫不留情的数落,难堪又愤怒。 她从小到大,得到的都夸赞,何时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她不懂规矩过! 手掌无声紧握,冷仙蕙压住心底情绪,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和震惊。“陛下,妾身没有,妾身待您一片真心,您……” “还敢狡辩?” 谢昭震惊地看着她,冷仙蕙一梗,什么叫狡辩,她这是解释!解释不懂吗? 明明是他一来就给她胡乱扣帽子,还不许人自辩清白了? 若说冷仙蕙之前看着谢昭那张脸,对他还有点一丝好感的话,现在她只恨不得上去给他的脸来两爪子! 不过,冷仙蕙到底是与阿兰陵不同,她心里再气,面上硬是没露半分。 “陛下,”冷仙蕙忽而跪地,仰头露出自己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仰视着坐在床沿的谢昭,柔和的嗓音带上了一点凄楚,“弯月自小伺候妾身,待妾身忠心体贴,妾身与她虽称主仆,实则已是姐妹。小妹无心犯错,妾身做姐姐的,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她受罚。” “何况弯月本就是听了妾身之令,才对陛下不知变通,触犯圣怒,妾身更不能坐视不管。父亲蒙厚圣恩,常在家中教导妾身,要如陛下,心怀仁义,善待诸下,万不可做那无情无义的事,不然,就成了畜生之列。” “陛下,”冷仙蕙再哽声一唤,“弯月有错,陛下依规矩罚她,妾身何敢放肆,妾身为她求情,一为多年主仆姐妹之情,二为,妾身不愿陛下将妾身当做无情之人。” 尾音落地,美人泪珠坠落,惹人生怜。 谢昭瞧了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看着哭得凄楚动人的冷仙蕙,温言道:“你与那婢女是姐妹是吧?” 冷仙蕙一看他这个样子,直觉不对,却在他紧锁的目光下,又不敢否认,不然,她前面那一通辩解,岂不是欺君了。 无奈下,她只好点头。 “来人!” 谢昭扬声一唤,外头的小喜子与宋言立刻进来,垂首低眉,目不斜视。 谢昭看着紧张起来的冷仙蕙,薄唇含笑道:“冷嫔与她的婢女姐妹情深,朕深受感动,即日起,冷嫔贬为七品御女,移居秋霜阁。” “!!!!” 冷仙蕙这下是真的傻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慌乱的去抓谢昭的衣摆,“陛下!妾身犯了何错,您为何要贬斥妾身?” 谢昭将衣摆从她手中强行抽出来,“你没错,你不是说你跟弯月情同姐妹嘛,朕真的很感动,只是这口头上的情同姐妹有些不稳妥,不足以展现你们的姐妹之情。” “正所谓为朋友两肋插刀,那你们姐妹岂不是更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昭端坐着,垂眼瞧她一脸震惊的模样,声音越发温和:“弯月身份不够,朕不能将她一举封嫔,御女的位置还是够的。如此,只好委屈爱妃你了。” 冷仙蕙颤着唇,有些不敢相信道:“陛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昭没回她,与小喜子道:“传朕的旨意,将冷嫔身边的贴身侍女弯月,即日起封七品御女,等刑罚完毕,就搬去跟她的小姐同住秋霜阁。” 小喜子应声退下去,谢昭这才把目光又移回到冷仙蕙身上。 “爱妃,不用感谢朕,这都是你们好姐妹应得的。” 谢昭不等冷仙蕙开口,直接吩咐小有子:“冷嫔如今已不是嫔位,不能逗留翊坤宫,立即将她送去秋霜阁。” 小有子立马叫了两个大力的嬷嬷上前,飞快地架起冷仙蕙,将人拖走。 冷仙蕙回神,看到坐在那里的谢昭,心底慌乱,她被降位不要紧,可她的东西还在翊坤宫,她不能现在离开! “陛下!妾……唔唔!” 小有子接到谢昭的眼神,立即拿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冷仙蕙瞪着谢昭,温柔媚态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愤恨。 谢昭微微一笑,看着她被拖走。 殿内安静下来,谢昭扫视了一圈屋内的陈设,唇角微勾,眼神平静地与宋言道:“现在,将这翊坤宫好好搜查一遍吧。” 第121章 拿捏 一夜之间,刚入宫的冷嫔就成了冷御女,与她的贴身侍女同尊位。 宫人唏嘘,也有人忍不住嫉妒飞上枝头的弯月。 阿兰陵听到这个消息后,震惊过后,便是掩不住的得意。 “她入宫就封了嫔,还得了大周皇帝旨意陪膳,那么大好的机会,她都抓不住,把自己搞得降位就算了,还让自己的侍女也成了主子。” 阿兰陵坐在软榻上,单手撑着自己的下颌,笑意张扬讥讽,“亏得大周皇帝那般夸她,让我以为是个劲敌,结果没用我动手,她自己就把自己弄垮了,看来,这是神都在保佑我阿兰陵和北蚩。” 塔兰跪在她的脚边,为她揉捏着小腿,“公主现在准备怎么做?” “暂时先不动,”阿兰陵道,“我看,这大周皇帝性情多变,难以捉摸,我再观察两日,有冷仙蕙这个前车之鉴,我可不能闹了跟她一样的笑话。” 塔兰思索道:“就昨日之事来说,大周皇帝貌似十分在乎他口中的规矩,他不喜欢别人忤逆他的任何旨意,是个很独断的人,公主或许可以走一下乖巧听话的路子。” 阿兰陵想了想,“试试吧。” 谢昭下了朝回御书房,片刻后,太监回话,冷丞相求见。 “让他进来。” 冷丞相一早得知冷仙蕙的变故后,心底就跳得十分不安,一退朝,他便过来求见皇帝,试试能不能试探出什么。 “臣拜见陛下。” 谢昭头也不抬道:“起来吧。” 冷丞相没动,跪着道:“臣今早听闻小女与她的奴婢昨夜对陛下失礼,臣万分惶恐,是臣这些年忙于公务,疏于教导,才让小女无礼惹陛下动怒,是臣之过,臣请陛下降罪。” 谢昭放下了折子,抬头看他,“丞相起来吧,朕知道丞相为国事忙碌,是以,冷御女一事,朕并未多加责怪。丞相放心,只要冷御女知错能改,诚心悔过,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朕不会让她一直待在御女之位的。” 冷丞相急忙感动的谢恩,“陛下仁慈,臣谢陛下隆恩。” “丞相要谢朕,不如帮朕将新政科举改革一事,好好整理一番,办妥当些。”谢昭让他起来。 冷丞相刚稳下去的心,又猛跳起来,小心谨慎问道:“陛下,不知这科举改革,是何改法?” 谢昭让小喜子将他早前理好的册子递给冷丞相,“朕为皇子时,曾奉太上皇之命,前往楚国看望二皇兄,途径大周一些城乡之地,发现,人人都奉读书为第一要事,读书不是坏事,坏就坏在,他们只知读书,其他的一问三不知。” 冷丞相翻开册子看到上面的第一句话,就差点昏过去,他一时间有些不敢往下去翻,可上头皇帝盯着他,他又不得不做。 谢昭像是没看到他的惶恐,继续道:“我大周以农为本,普通百姓多以农耕为生,然许多出自农家的学子,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口中说着农桑为要,言行举止,却鄙夷农民百姓,让他们谈论如何解决百姓不能饱腹饿死之困,一个个嘴上说得条条是道,细听之下,全都是些陈词滥调地空泛之言!” “底下的学子如此,朝堂六部官员更是如此!礼部的人不知礼,刑部的人不知律法条例,兵部的人不知兵事,户部的人看不懂账本朝贡,吏部的就更有意思了,他们掌管大周官员调任,应当对官员多面观察,而不是只看一面,多交换官银,工部勉强可以,却被其他几部压的抬不了头!” 后面的话,谢昭语气已经冷淡了许多,冷丞相连忙跪地请罪,“陛下,是为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六部官员有事,谢昭明骂六部之过,也暗指他这个丞相,百官之首有罪。 冷丞相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有些后悔,早知道皇帝手中握着这么大的事,他干嘛自己撞上来! “丞相何罪之有?”谢昭又笑了起来,声音温和,“若真要认真论起来,最有错的人,应该是皇帝不是吗?” 冷丞相后背冷汗直流,“陛下……” 声音都抖着颤。 “如今朝堂庸者数众,外患未解,若再这么拖下去,大周还有几代可存?” 谢昭笑意不变,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给了跪在地上的人多大压力与惶恐不安,“丞相大人,这些话从未对旁人说起,只因为朕知道,丞相大人谨慎小心,奉公守法,才学出众,对皇帝最为忠心。” 冷丞相从未如此刻这般痛恨这些词语,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沉声开口:“陛下有心改革,为大周百姓黎民着想,臣深感动容。” “然,科举改革一事,事关重大,陛下牵扯不止六部,更是动了天下学子之路。他们苦读诗书十数年,陛下突然更改科举试题内容,天下学子如何会不心生怨怼,如此一来,动摇国本,陛下纵然是天子,也难挡滔天洪水。” 谢昭神色平静,“朕自然知道,朕也没有想着能一时半会儿就将科举改革一事彻底解决,朕还未及冠,朕有耐心等。” 冷丞相还是觉得这科举改革一事,太过冒险,“陛下,士农工商,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早就深入人心,陛下想改,天下人也未必理解陛下的深意,反倒会让陛下深陷天下人的攻讦之中,陛下何苦来哉。” “陛下科举改革,乱了尊贵卑贱之别,这才是乱国之大举!” “丞相是不愿意了?” 谢昭很平静地开口,他提出此事之时,就已经料到今日,科举改革,是要事,是好事,也是祸事。 是以,他才要找一个人,不,是一把刀。 如果不是冷家自己与邪物有染,他的第一人选应该是谢含璋那个没心的狠人,而非躲事成性的冷丞相。 谢昭见冷丞相久久不言,他转而说起另一件无关此事的事。 “昨夜冷御女陪朕用晚膳时,拿了一壶百花酒,丞相大人不如猜猜,那酒有何问题?” 冷丞相面皮僵住了,还用猜,冷仙蕙进宫的目的,他们一家子清楚得很,她能拿给皇帝的酒,还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陛下,老臣愿为大周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冷丞相走了,谢昭才问小喜子:“四弟妹看出那酒的问题了吗?” 小喜子恭声道:“战王妃还未检查清楚。” 谢昭点了下头,“把冷仙蕙那个香球也一并送过去。” 小喜子应声而去。 宋言进来,手中捧着一个包裹。 “陛下,灵神观清世道长告知,此物乃是方外之物,他大道未成,无能为力。” 包裹打开,里面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宋言将它捧着,“清世道长还说,此物虽邪性,可留在陛下身边,日后或许会于陛下有用。” 谢昭眉梢轻挑,让他将盒子打开。 里面赫然躺着的便是冷仙蕙供奉的那块血檀木。 昨夜出其不意的将冷仙蕙挪走,搜查了翊坤宫,找到了这件东西。 没有古怪的香供奉它,它安静地躺在盒子里,跟寻常木头没什么两样。 它如此平平无奇,谢昭都不会忘记当初在冷仙蕙房中看到的那一幕。 清世道长都说这木头是邪物,他无能为力,为何要说留在他身边,日后能帮他的忙。 谢昭思索间,突然想起了之前在灵神观,那位解签道长的话。 身具特殊气运的人吗? 第122章 皇帝?劫匪? 谢昭正思索着那解签道长的话,外头太监进来回话,“陛下,冷御女求见。” 宋言看向谢昭:“陛下,要将此物收起来吗?” “不用,先放这桌子上吧。” 宋言依命放好,又安静退到一旁站着。 冷仙蕙今日穿得素净极了,眼眶也红得很。 “妾身给陛下请安。” 谢昭让她起来,“有什么事?” “昨夜陛下让妾身匆忙迁宫,今早宫人送东西过来,妾身发现少了一件东西。” 冷仙蕙心底急慌慌的,听闻昨夜谢昭在她走后,在翊坤宫又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她忍不住猜想,那件东西会不会是被他发现,带走了。 如果是,那就麻烦了! 谢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问道:“不知爱妃少的是什么?” 冷仙蕙回话,半真半假道:“不过一块檀木,曾是家父得一高僧所赠,在佛前开过光,对妾身意义非凡,妾身才如此着急。” 高僧? 谢昭在心底默默记下,面色不显,将关上的盒子,再次打开,将其转到冷仙蕙那一面,“爱妃说的,可是此物?” 在看到血檀木的那一瞬间,冷仙蕙呼吸都差点没了。 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她死死掐着掌心,怕露出异样被察觉不妥。 “正是,既然它在陛下这里,那妾身便将它拿回去了。” 再怎么压着情绪,生死攸关前,冷仙蕙还是有些急切,没顾上什么规矩,伸手就要去拿血檀木,被谢昭完美躲开。 “爱妃又忘了规矩。” 谢昭淡淡提醒一句,冷仙蕙差点面容扭曲起来。 规矩!规矩!规你爹的矩! 冷仙蕙咬牙忍耐跪下,“请陛下恕罪。” 谢昭这次没叫她起来了,就这么让她跪着,他指腹摩挲着盒身,漫不经心道:“爱妃说这檀木为高僧所赠,不知这高僧法号叫什么,若真是高僧,朕倒是要将他请进宫来,为太上皇祈福。” “妾身不知,那高僧赠木时,并未与家父提起他的法号。” “唉,真是可惜。”话虽是这样,谢昭面上却无多少可惜的神色,他将盒盖盖上,“檀木宁神静心,这块上品檀木又在佛前受高僧开过光,更是吉祥之物,朕留在身边,爱妃觉得如何?” 如何? 冷仙蕙觉得谢昭怎么好意思问出口的,身为皇帝,老是抢自己妃妾的东西,简直不如匪徒! “妾身不……”在谢昭平静幽深的注视下,冷仙蕙拒绝的言语硬生生被她吞了回去,扯出一抹僵硬的笑,“陛下喜爱妾身之物,是妾身的荣幸。” * 相府中。 冷丞相坐在书房里,看完谢昭给他的关于科举改革的册子,双目无神地仰躺在椅子上。 真要按皇帝的意思动手,他这个丞相保不住就算了,连自己的小命怕是也得跟着丢了。 冷丞相此刻有些埋怨宫中的冷仙蕙了,好好地,规规矩矩的行事,为何要急于一时? 你连皇帝的喜好和性子都没摸清楚,就肆意妄为,真当自己成仙了! 明明在家的时候,人看着挺稳重的,怎么一进宫,就变得如此急躁! 冷丞相后悔啊,早知如此,他当初将神木给她做甚! “丞相!不好了!战王妃带着人打上门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让夫人去应付。” 冷丞相十分烦躁不耐烦,冷倾欢那个怪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跟相府对上了,带着人早中晚的堵在相府闹事。 传话的小厮没走,“夫人她说自己病了,这次,战王妃带了好多人,连战王也来了,他们正往书房这边过来!” “什么?!” 冷丞相惊的一个猛起,脚尖不小心撞上了桌脚,疼得他倒嘶一口冷气,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 “赶紧去叫人!” “是是是!” 小厮才出门,就看到气势汹汹带着一大帮子人的冷倾欢夫妻到了门口。 “丞相大人。” 冷倾欢冰冷结霜的声音突兀响起,冷丞相赫然抬头,看见他们夫妇站在了他面前。 冷丞相握紧了椅子的扶手,“这是相府,王爷与王妃若是胡来,明日就会有御史参奏。” 警告一句后,他又僵硬的缓和了语气,“王妃,丞相府到底是你母家,你这么胡闹,对你的名声也不好,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是了。” 老四将桌子旁的凳子拉了过来,让冷倾欢坐下,冷倾欢也不忸怩。 “母家?我嫁人的时候,你可没把我当成人啊!” 冷倾欢讥讽道:“你想让我跟你说?好啊,我问你,我阿娘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 这下,冷丞相终于明白了冷倾欢这几日闹腾的理由了。 他心底估摸着,怕是唐氏那胎的异样藏不住,让冷倾欢怀疑了起来。 冷丞相叹了口气,不要紧,怀疑也查不出来。 “这我哪里知道,她之前一直住在废院里,要不是我那天醉酒,我怎么会碰她,她身体不好,你请大夫看看就是了,找我又没有办法。” 冷倾欢怒火冲天,躁动的情绪反而平稳了些,“你不知道?你醉酒能跑到那么僻静的废院里去?!” “冷光宗。”她直呼其名,眼睛死死盯着冷丞相,“废太子因巫蛊而废,至今还在被通缉捉拿,我阿娘的胎明显不正常,陛下前几日亲自带了数位太医来为阿娘诊治,你要是不说,巫蛊的罪名下来,你丞相九族的脑袋够用吗?” 冷丞相瞳孔一震,面色沉了下去,“说话要讲真凭实据,这怀胎的女子,孕相天差地别,与巫蛊有什么关系?你如今虽是战王妃了,但污蔑朝堂官员这个罪名,也不是你能承担的起的!” 老四闻言眼神一暗,直接拔出腰间的匕首,抵上他的脖子,“丞相欲行巫蛊之术,被本王与王妃察觉,丞相意图反抗行刺本王,本王一时失手,丞相命断刀刃之下。” 他声音低沉平缓,说着让冷丞相面色发白的话,“这个理由,丞相觉得如何?” 冷丞相紧张小心地觑着脖子上的匕首,心中一万个崩溃。 阴谋诡计,怎么能如此粗暴的直接动刀! 在刀刃贴的越来越近时,冷丞相眼睛一闭,哑声开口:“我说……” 第123章 隐藏的秘密 终于送走了那两个不讲规矩的疯子,冷丞相撑着桌面,才不至于让自己瘫软倒地。 他喘着狼狈的粗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半点伤痕。 冷丞相咬了咬牙,眼底升起一片浓郁的杀意。 他转身将房门关上,走向书柜,打开左侧第三排的柜门,抽出第四本书,从空隙中按了一下里面的柜壁——咔嚓! 右侧的墙体暗门打开,他抬脚进去,又按了一下门内右侧的烛台,暗门合上。 暗道狭窄,只供一人进出。 冷丞相走了半个时辰,再出来时,他已在城西最偏僻的一处房门紧闭的宅子里。 他吹燃火折子,光亮让人看清屋子的布局。 屋子之所以一片漆黑,是因为门窗全用黑色的厚布和木板封严实了。 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具钉在血色檀木板上的骷髅,它的头顶处,设有一方神龛。 神龛红的发黑,香炉中的香还剩半截,青烟袅袅飘在空中。 比起神龛,那具骷髅才更觉得让人古怪。 它全身的骨头大小不一,像是不同的两种骨头拼接成了这样一具颀长的极为不正常的骨架。 说是人的白骨骨架,不对,说是某种动物的骨架,更不对。 每一块骨头上,都钉着发黑的铁钉,红黑的线缠绕成了一团乱麻。 冷丞相拿起神龛的小刀,在自己的掌心一划,握紧拳头,将自己的血滴在那骨架的头骨眉心处。 血液被灰色的骨头吸收,巨型骷髅身下的血色檀木渐渐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气。 冷丞相脸上渐渐变得痴迷,笑了起来,“爹,娘,孩儿如今已经光宗耀祖,你们再帮孩儿一次……” 冷丞相再回到自己的书房时,手中多了一块被他紧紧握着的手帕。 他打开,里面是红色的粉末,香味扑鼻,冷丞相让人找来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将粉末放进去。 他压住眼底的激动和欣喜,叫了人进来。 “去,把这东西交给战王妃,就说是能给唐姨娘养身用的。” 进来的小厮看着眼前的冷丞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冷丞相似乎跟平常有些不一样了。 脸皮瘦瘪了些,瞳孔变大有些涣散。 不过,他也没多想,只当他是因为战王夫妇的缘故。 小厮接过盒子退了下去。 冷丞相才笑着走向书案,看到谢昭那份册子,他眼眸微动,二皇子回了楚国,他身为臣下,应该关心一下。 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阳光明媚,后一刻就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风吹的跟鬼哭一样,谢昭抬头看了眼外头乌云压顶的天空。 “陛下,冷仙蕙为了自己青春貌美,让冷丞相与妾室结合生子,再饮用婴儿的血,这种散尽天良,湮灭人伦的行为,实在是万死难赎其罪。” 老四提起此事,愤恨厌恶,“冷光宗那老东西也不是好人,他意图将事都推到冷仙蕙的头上,可他身为一家之主,明知道自己的女儿误入邪道,不加阻止,反而顺从其意,助纣为虐!” “陛下,这等不配为人的畜生,您还留着他做什么?” 谢昭转过头,示意他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废物利用,等时间到了,朕自然会杀他。” 老四并不是很赞同,“废物是可以利用,可这个过程中,万一出错,牵连更多无辜,岂不是得不偿失?臣弟觉得还是一刀斩乱麻的好。” 谢昭将关于冷丞相的资料递给老四,“朕自然清楚,只是朕觉得,冷丞相手中应该还握有别的东西。” 老四看完,一双眼睛沉得厉害。 “陛下……” “陛下,莲美人做了些北蚩的吃食,想请陛下移驾明月楼品鉴一番。” 老四有眼色的退下了。 谢昭起身,他眸色闪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宋言,去找战王妃,将冷仙蕙的百花酒和熏香,拿些回来。” 宋言应声而去,为了避人耳目,他只说是战王落了东西在养心殿,特意送来。 拿到谢昭想要的东西后,立即飞马回宫。 谢昭看了眼分好的熏香与好酒,满脸笑意的摆驾明月楼。 “拜见陛下。” 几日不见,谢昭发现阿兰陵身上那种张扬野性外放的气质,好像变得收敛稳重了些。 阿兰陵感受到谢昭停留在她身上打量的目光,觉得塔兰的主意不错,果然狗皇帝就喜欢端正些的女子。 “起来吧。” 谢昭没有扶她,越过她走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 阿兰陵暗骂了一句不懂怜香惜玉,乖乖起身,迈着大周女子轻缓的步子走到他身边。 “陛下,这些都是北蚩最受人喜欢的吃食,您尝尝新鲜。” 她站在一旁,罗绣半挽,露出洁白的手腕,雕着缠枝花纹的金镯子悬悬挂在上面,愈发衬得那一节手腕白皙夺目。 谢昭却一个眼神没给,看了眼她夹到他碗里的食物,他没动筷子。 “爱妃有心了。”谢昭温言道:“爱妃这些日子乖巧懂事,行事规矩了许多,朕心甚慰。” “朕这里有两样好东西要送与爱妃。” 谢昭话落,小喜子就端着东西上前一步。 阿兰陵看了眼那两样东西,转头朝谢昭露出一个欣喜娇羞的表情,碧色眼中的柔情与爱慕,如春水般潋滟动人。 “妾身谢陛下赏赐。” “坐吧。” 谢昭将盛着香粉的银嵌花丝的盒子递给她,“闻闻看,香味如何?” 阿兰陵依言打开,在闻到那淡雅清爽的香气后,碧色的眼眸掠过一丝幽芒,不动声色地将它飞快盖上,放到桌上:“香味奇特,不知道陛下是从哪里找到这种香粉的?” 谢昭没有回答,而是又拿起托盘中的瓷器酒壶,亲自为阿兰陵倒了一杯。 “爱妃再尝尝这酒,朕再告诉你。” 酒水倒出来的那一瞬间,阿兰陵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屏住了呼吸。 谢昭将她这点神色变化看在眼里,脸上笑得越发温和。 “陛下,妾身喝不得酒。” “这不是烈酒,是添了果子与百花而制成的甜酒,不醉人。”谢昭无视她的拒绝,直接端起酒杯送到她嘴边,阿兰陵忍不住地将身子往后仰去,她抬手推拒,“陛下,我真的不行。” 谢昭脸上的笑霎时间落下去,面无表情,“爱妃是想抗旨?” 阿兰陵另一只抓着桌沿的手有些用力,她有些烦躁和杀意。 她长大到如今,还从没被人逼过! 一个凡人,要是在北蚩,敢这样对她,她早就将人活烹了! 她可是第一神侍,除了圣女与神,就连她的父王,也不敢对她不敬! 谢昭平静而又紧紧地注视着她,似乎她只要说出那句抗旨的话,他就会将她杀了! 阿兰陵紧了紧抓着桌沿的手,指腹用力到发白。 再忍忍,为了神,她忍! 阿兰陵在谢昭注视下,缓缓张开了艳丽的红唇,衔住杯沿,忍着呕吐感,将酒水饮尽。 谢昭终于笑了,他又再次倒酒。 阿兰陵看到这一幕,瞳孔微震,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谢昭将酒再次送到她的唇边,阿兰陵咬了咬牙,为了神,干脆利落的喝了下去! 第二杯结束,就在阿兰陵以为还有第三杯,做好准备时。谢昭却没再倒酒。 “爱妃,这酒虽好,却所剩不多,朕能为爱妃倒来两杯,已经是朕看重爱妃了。” 阿兰陵脸色有些难看,所以这话的意思是,她喝得是别人剩下的? 谢昭像眼瞎了没看见,“爱妃方才问朕,那香是从何处得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冷御女亲手所做,就连爱妃喝的酒,也是出自她手。” “冷御女出身相府,博学多才,心灵手巧,朕自然一眼看出,这些东西是好东西,朕记挂着爱妃,特意为你留的。” 后面的用膳,阿兰陵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她只想快点伺候完谢昭吃饭,让他赶紧走。 谢昭看出来了,用膳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些,吃完,又故意陪她说了些话,直到阿兰陵脸色有些发白后,他才悠悠转身离去。 谢昭一走,阿兰陵再也压不住胃部的不适,趴在软榻边疯狂的呕吐。 食物残渣中混合着某些发黑的丝状物,它们像活的一样,在残渣中微微蠕动着。 第124章 做梦 阿兰陵伏在榻前,眼睛看到那滩吐出来的秽物,只觉得喉咙里还残留着浓痰般的黏腻感,一路蔓延到口腔中,让她再也忍不住,直接将自己的手从那狭窄猩红的口腔,往里面伸去…… 塔兰神色如常的看着这一幕,她走到门口把殿门关上,又从柜子里拿来几块布料,上好的丝绸苏绣布缎,就这么被她随意地当做了抹布,将地面的脏东西一一擦干净,再拿了烛台点燃,将它们扔进瓷盆中,烧起吱吱的声音,血色的薄烟升腾,屋里开始漂浮着一股腐肉被烤熟的腥臭味。 啪嗒! 一团活的像人的胃囊一样的猩红发黑的软肉被扔在了地上,塔兰从她们北蚩带来的平平无奇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送到阿兰陵面前打开。 阿兰陵碧色的眼珠望着屋顶转动,抬起那只布满粘液血色的右手,一把抓住盒子里肉粉色的软肉,如饥饿已久般,将它急切粗暴的塞进了嘴里。 口水混着血液,顺着嘴角流满了她的脖子和衣襟。 塔兰利落的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又用干净的布替阿兰陵擦拭了一下身上的痕迹,叫人端了热水过来。 阿兰陵洗了好几遍,直到她再也没闻见身上的异味后,才满意的停下。 “那个冷仙蕙,到底和什么脏东西混在了一起?幸亏我们备得有干净的灵官,可以更换,不然,那恶心东西污染了神造出来的洁净之身,破坏了神的任务,我死都不能赎罪!” 塔兰为阿兰陵换了一身衣服,她此刻好像生了一场重病,面色苍白,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 塔兰神色也略严肃了起来,“我没看出来那是什么东西,要不要派纸灵过去盯着?大周是神最看重的地方,不能让这突然冒出来的邪物,玷污了神的东西。” 阿兰陵神色怏怏的,“盯着吧,今日之事,我总要找机会还回去,冷仙蕙跟她手中的东西,我一定要亲自将他们摧毁!” 谢昭得到阿兰陵那边宫人传来的消息,沉默不言。 “阿兰陵只让她带来的北蚩宫人近身伺候,其他人都只能在外面,所以,殿内发生了什么,不能知晓。”小喜子躬身道。 “无防。” 反正就从阿兰陵这一系列行为来看,冷仙蕙的东西绝对藏着寻常人难以发现的古怪。 谢昭批着奏折,一面还能分心想别的事情。 对了,还有冷丞相。 他被老四以命威胁,纵然一时屈服,他对老四夫妻说的那些话,难道就全是真的? 冷丞相在丞相位置坐了这么多年,一直无人撼动,他表面上看是个贪生怕死,躲事成性的人,可只要有人用心仔细回想一下,跟冷丞相作对,要拉他下马的那些敌人,最后都是什么结果。 朱砂笔墨圈住纸面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朱桥,前吏部官员,曾上奏弹劾冷丞相受贿一事,后证实为其诬告,被贬谪出京的当晚,被他妻子发现,他自缢于书房中。 有人也怀疑过是否为冷丞相所为,最后刑部与大理寺检查的结果显示,冷丞相是清白的。 单这么看,好像真与他无关。 老四今日仗着身份,拿他的命威胁,谢昭不相信,冷光宗这个暗藏着睚眦必报性格的人,会对老四就这么轻易放过。 可他若要老四夫妻的命,他又打算从哪里动手? 谢昭眼神暗沉如墨,还有他这个皇帝,逼着他站在天下学子对面,他又打算如何对付他这个皇帝? “太后那边多派些人守着。” 小喜子领命无声退下。 夜色在朱砂笔墨的游走中悄无声息地降临。 谢昭将自己从奏折堆中抬起来,揉了揉酸僵的脖子。 他洗漱更衣完毕后,如往常那样躺上床入睡。 睡意朦胧间,谢昭似乎闻到了什么熟悉的香味,属于身体的条件反射,他下意识地警惕起来,想要睁开眼去探寻那香味的来源。 谢昭失算了,他的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香味越来越浓,他渐渐在意识挣扎中,彻底进入了梦境。 谢昭自记事起,他睡觉就没做过梦,他从前很好奇做梦的感觉。 如今,他终于亲身体验了一回。 谢昭觉得自己站在这一片漆黑不见边际的空间,仿佛还有另一个自己将自己与周围环境都收进了“他”眼中。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谢昭生出了十分感兴趣的心思,他好奇的想去寻找另一个看着自己的自己,却并未找到。 周围很黑,黑的像是眼睛里糊上了一层雾气,看不清,只有模模糊糊的感觉。 谢昭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梦,他站在原地,并不想动,身体却仿佛不听他的指挥,一步步朝那黑色深处走去。 像是片刻,又如同过了四季那般长,谢昭的脚步终于停下。 诡异的甜腥香味浓烈的如同一张网孔密集的鱼网,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谢昭想屏住呼吸,却毫无用处,那些香气似乎能穿透他身上的衣服,透过皮肉,无声无息地钻进他的身体里。 谢昭眉头皱的很紧,来不及多想,他耳边便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肉体蠕动的声音。 他抬头一瞧。 面前的黑色雾气中,渐渐显露出一座巨大无比的……肉山! 肉山色泽红的发暗,它像活的一样,在呼吸着,细腻的红色粉状物质从那些肉质的缝隙间像热气一样,蒸腾出来,散落到整个空中。 谢昭瞳孔骤然紧缩,剧烈的危险感让他头脑和心脏都像弓弦一样,被一只巨手给拉紧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瞬就要崩断! 【向神许愿】 【祂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诡谲神秘的低语,谢昭眉头紧皱,发现那肉山上的香味越来越浓,灌进他的血肉,五脏六腑,他的心跳飞快。 谢昭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渴望和饥饿,他看着眼前黏腻蠕动的肉山,恨不得扑上去从上面狠狠咬下一块肉来,将它吃掉! 【吃了祂】 【吃了祂,你就能成仙了】 【吃了祂,你畏惧的一切,都将轻而易举的解决】 畏惧? 谢昭想嗤笑一声。 他要真畏惧,就不至于给自己找死,将冷仙蕙跟阿兰陵放在自己身边。 似乎意识他的的轻视鄙夷,那低语越来越密集。 【吃了祂】 【吃了祂】 【吃了祂】 【……】 【谢……昭】 【……谢……昭!】 最后的声音像一个低沉诡谲的男声,带着尖锐。 谢昭猛得惊醒,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放着血檀木的柜子面前,将装着它的盒子打开了。 他的手正死死握着它。 同时,外头的太监急切惶恐的声音响起:“陛下!太上皇出事了!” 第125章 死的好惨 已经是丑时三刻,整个皇宫都安静很。 唯有漪兰殿灯火通明,守卫挎刀肃色冰冷。 谢昭站在太上皇的床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死状。 他上半截身子仰倒在床沿外,被人用女子的披帛牢牢地束缚了四肢,充血的眼珠中都是惊恐,瞪大到几欲从眼眶中脱落。 嘴巴被人用银扁发簪的簪尾撑开到了极致,戳破了嘴唇的皮肉,露出血肉模糊的口腔——舌头不见了。 谢昭平静地眼神往下挪动,除了舌头,太上皇的肚子也被人破开,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床褥与帐帘都是飞溅淌落的血。 “陛下,苏嫔找到了。” “带进来吧。” 谢昭在小喜子让人抬来的太师椅上坐下。 他在听到太上皇的死讯后,来不及更衣,就随意披了件白日里穿过的外套,散着头发,匆匆赶来,连鞋也忘了穿。 此刻他坐下,小喜子赶紧让人把鞋子拿过来,跪在他脚边,拿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将他脚底的脏污擦拭干净,再套上鞋袜。 谢昭靠在椅背中,半支着胀痛的脑袋,眼眸微阖着,似乎倦意沉沉。 “陛下,臣等是在漪兰殿后殿的床底下找到的苏嫔。”宋言站在那里,声音微沉,“只是,苏嫔好像疯了。” “疯了?” 谢昭微阖着的眼皮掀起来,看向被捆住,坐在地上的苏云柔。 她的眼睛也有许多的血丝,它们在眼眶里,似乎很不安的在转动着,被血弄得一塌糊涂的唇瓣一直不停的颤抖。 她身上穿着的就是一件素白的里衣,头发凌乱,身上都是血。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嘴巴周围那一圈的血迹,像是吃东西太过急切,才留下的。 谢昭的目光就停在那里。 “太医给她看看。” 一直安静,有些惶恐的站在一旁的太医闻言,立即上前为苏云柔诊脉。 “陛下,苏嫔,确实神志不清,与常人不同了。” 太医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紧道。 他没想到啊,自己身为一个太医,一把老骨头了,竟然能撞上后妃残杀太上皇这种要命的事里。 “她嘴里吃过什么东西?” 谢昭淡声问话,老太医心底瞬间咯噔一下。 这、这……皇帝不会怀疑,苏嫔吃了太上皇的……内脏吧? 老太医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后背直冒冷汗,听从谢昭的意思,再将苏云柔的口腔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在烛光的照映下,看到了女人齿缝间一些残留的细碎的红色软肉残渣! 太医霎时间惊得面色一白,立即朝谢昭俯首埋头,不敢说话。 谢昭明白了。 看着老太医被吓得不轻的样子,谢昭大发善心,让他老人家先退下了。 “请四弟妹来一趟吧。” 谢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老四默默说了声抱歉。 在等人的过程中,整个漪兰殿都十分安静,没有谢昭发话,谁也没去动太上皇的尸体,就这么让他凄惨的保持原状。 “苏嫔对太上皇下手时,你们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吗?” 谢昭看着底下那一排监守漪兰殿的禁卫军,声音平静冷淡,什么情绪都听不出来。 “回陛下,臣等确实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和平常一样,苏嫔与太上皇吵了一番后,到了戌时二刻,他们就歇息了。” “再过了几个时辰,到了子时三刻,臣等换职,检查漪兰殿的情况,闻到了血腥味,才意外发现太上皇出了事,通报陛下。” 谢昭指节骨抵着抽动的额角,微微用了点力揉着,闻言沉默不语。 冷倾欢接到谢昭的传召,立即骑马随禁卫军入宫。 她进来看到殿内的惨状后,眉头微皱,给谢昭行礼被他制止,让她先赶紧检查。 “陛下,太上的舌头是人直接用手给扯断的。” 冷倾欢此言一出,莫说在场的其他人,就连谢昭都为之一颤。 活生生扯断一个人的舌头,那得多痛啊!!! 谢昭眉头微蹙,自己的舌头似乎也感同身受,隐隐有些发疼。 冷倾欢继续道:“至于他的肚子,是被尖锐的利器划开,然后直接用手掰开,将里面的东西硬生生地扯断分离。” 宋言也杀过人,也见过不少酷刑,可此刻对太上皇的死法,也难以忍受的拧眉。 谢昭看向跪在地上,好像没听见他们说话的苏云柔,朝她抬了抬下巴,问冷倾欢:“你觉得她有这个能力做到?她之前的杖责伤都还没有好呢。” 冷倾欢果断摇头,“就算她身体健康正常,肚子上的伤她或许可以,可活拔舌头,没点力气和技术,常人难以做到。” 谢昭瞧着‘疯’了的苏云柔,留下宋言与冷倾欢,让其他人都退出去。 他将带来的装着的血檀木盒打开,苏云柔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死死盯着谢昭手中的血檀木,呆滞不安的眼神忽然变得痴痴的。 她抖个停的嘴巴也艰难缓慢的开合起来,“吃……吃……吃……” 没有多余的字眼,就一个‘吃’字。 谢昭垂眸看向手中的血檀木,它很安静,也没有任何异香,却仍然引得苏云柔的注意力。 冷倾欢与宋言的眼神也都落在那块木头上,宋言警惕道:“陛下将这种邪物怎么能随身携带。” 冷倾欢脸色同样沉肃不已,“你把它带来,想做什么?” “朕来时,做了一个梦。” 谢昭看着血檀木,眼神暗沉冰冷,将自己做梦的异样一一道来。 在宋言与冷倾欢脸色越来越凝重的神色下,谢昭沉声道:“梦里看见了什么,说了什么,朕完全不记得了,可唯有一样,朕没有忘记。” “那就是——香味。” 谢昭发暗凝沉的目光从血檀木的身上,慢慢移到苏云柔的脸上,“那香味,甜腥味极重,它们侵入朕的肺腑,让朕感到一种十分诡异的饥饿感。” “朕睁开眼醒来的那一瞬,外头太监就传来了太上皇出事的消息。” 冷倾欢与宋言不约而同的看向苏云柔。 谢昭微微俯身,拿着血檀木朝苏云柔引诱,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很快,就一个眨眼。 苏云柔不顾自己被绳索捆住的身体,飞快朝谢昭手中的血檀木蠕动着爬过去。 她眼珠里都是扭曲的兴奋,嘴巴张开,口涎无法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来,呼吸声似乎也带着某种黏腻的粗重。 好饿!好饿!好饿! 吃祂!吃祂!快吃了祂! 咔嚓——! 谢昭三人看着苏云柔一口咬上血檀木,神色兴奋痴迷。 而那块血檀木,似乎变得柔软,被苏云柔一口咬下一块木身。 她脸颊鼓胀的咀嚼着,谢昭看到血檀木被咬掉得那一端缺口,蠕动、生长。 谢昭他们都在关注着苏云柔与血檀木,被冷落的秋霜阁中。 冷仙蕙坐在镜子前,也如苏云柔一样,鼓胀着脸颊,同她一样的速度在咀嚼,她皱拉下来的皮,随着咀嚼的动作,一点点恢复。 随着口中的东西被咽下,她对着镜子里苏云柔那张脸,双手合十,虔诚痴迷的呢喃:“感谢圣主的恩赐。” 第126章 金汁浴 漪兰殿的寝殿内,随着苏云柔口中的咀嚼声慢慢消停,死寂一片。 谢昭看着苏云柔在吞咽下她口中的东西后,血渍污面的面孔露出一副飘飘欲仙的神色,像陷入了一场美梦中。 他低眸看了看手中的血檀木,被咬掉的那一端,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它已经飞速的恢复了原状,完美无缺,好像从未被人咬掉一样。 谢昭握着它,是一片温热柔软的触感,他眼神平静,朝震惊中的冷倾欢道:“劳烦四弟妹去看看她身体有什么变化。” 冷倾欢以为自己穿越,顶多是掺和进了什么复仇权谋宫斗路数,随着她看到的异样越多,她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仙凡大杂烩。 不过,既然有血檀木这种超出了凡人难以处理的邪物,怎么没什么仙君出面解决一下? 冷倾欢觉得自己头绪复杂,搅乱成了一团毛线,理不清。 她暂时压下心底纷乱的猜测,警惕着上前,为苏云柔查看。 苏云柔脉搏正常,心跳也正常,身上也没变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除了神情诡异,像脑子出了问题外,其他的异样并没有。 她还是那副呆滞痴迷的模样,对冷倾欢的触碰,如木头一样,没有反应,乖乖的由她来。 冷倾欢看完收手,朝谢昭摇了摇头。 谢昭看着苏云柔,指腹摩挲着手中血檀木身,眸色幽深,沉吟片刻后,他低声道:“宋言,找铁链与铁笼将她关在这里,至于太上皇的尸体,也暂且安置在漪兰殿,秘不发丧,凡有意向外界透露者,杀无赦。” 宋言与冷倾欢听了,都未多问。 宋言看着他手中的那块血檀木,脸色严肃警惕,沉声道:“此物太过危险,陛下还是交给臣将其焚毁吧!” 焚毁……火克木! 谢昭眼眸微亮,让宋言将烛火拿过来,又要了两双银筷。 他与宋言用筷子各夹着血檀木的一端,将它放到两盏烛火中。 火焰包裹住血檀木,熊熊的燃烧着,似乎意图将其化为灰烬。 然而,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块血檀木至始至终都毫无变化。 谢昭漆黑的瞳孔倒映着没有丝毫烧毁迹象的血檀木,忽而道:“火不行,让人拿金汁来。” 管你什么邪物仙器,水火不侵是吧?好的很,那就去金汁里给他泡一泡吧! 所谓金汁,不过是人的屎尿混合而成的糊状物。 东西弄来,谢昭等人早已蒙住了口鼻,宋言用筷子夹着血檀木,飞快的将它往那桶金汁里扔过去。 然后所有人发现,那血檀木就跟沾了胶物一样,死死黏在银筷上,任凭宋言怎么用力甩也不掉。 谢昭眸色暗沉,道:“连筷子一起扔进去。” 宋言依言而行,就在那一瞬间,血檀木倏地化出几根血色的藤蔓,缠住宋言的手腕,爬到他身上。 宋言皱眉沉脸,利落拔刀去削它,它又瞬间用藤蔓勾住站在那里的谢昭,在刀刃落下的眨眼间朝他的胸口飞去。 谢昭沉着眼,察觉到它的意图,抬手直接抓住它。 宋要瞳孔一震:“陛下!” 谢昭垂眼看着手中挣扎个不停的血檀木,接过宋言扔来的刀,唰唰两下,将它黏在身上的藤蔓斩断。 藤蔓脱离了血檀木,霎时间化做一团黑气消弭。 同一时间,谢昭脑海中,再次听到了声音。 【你一个小小凡人,怎么能对神如此无礼?!!】 稚嫩的男女不辨的童声,带着气急败坏。 【神又没有杀你,你怎么可以把神扔进那种秽物中,玷污神!】 【可恶!太可恶了!】 【神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谢昭眼神微不可察的闪烁了一下,在宋言焦急过来,意图拿走他手中的危险时,被他制止了。 在宋言与冷倾欢的不解不赞同,担忧的目光下,谢昭让他们都出去。 宋言急道:“陛下!” 冷倾欢倒是理解,怕是谢昭发现了什么,不好与他们说。 冷倾欢朝宋言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多管。 宋言见谢昭淡定自若,无奈之下,只能怀着满腹忧虑与冷倾欢退了出去。 殿内的人都走了,门被合上,幸亏谢昭蒙着口鼻,不然金汁的气味,能熏死他。 谢昭低下了眼,与手中的血檀木开口:“神生气的后果是什么?杀了朕?” 声音低轻,透过厚布面罩传出来,有些发闷。 血檀木在他手中,上面红的发暗的颜色在无声的流动着。 【……死太简单了!神会让你生不如死!】 它说的凶狠,谢昭也没忽略它说这句话时,前面那片刻的停顿。 谢昭眸色愈暗,“神是解救众生,庇护万物的,肆意屠杀者,是邪魔,不是神。” 他顿了一下,似想到什么,又道:“依大周神话传说来看,神应当不只有一个,你在人间肆意妄为,若是被其他神知道,它们会如何对付你?” 【……神就是神,大家都一样,它们才不会为了蝼蚁与另一个神发生争执的。】 血檀木话虽如此,语气却有了细微的变化,或许它并未将谢昭看在眼里,是以,它语气中的情绪并没有要掩藏的很好,被谢昭抓住了这点漏洞。 大家都一样,也就是说,除了血檀木,还有别的所谓的神? 谢昭指腹摸着血檀木的木身,眸色在烛火下幽暗如墨:“没关系,朕死前,让神泡一泡金汁浴,也值了。到时候,你就是独一份的金汁浴神,这个名号保证响彻三界!” 谢昭看到木身上的颜色流的更快了。 【你不能那么做!!!】 血檀木吼的声音尖锐起来,谢昭面罩下的薄唇轻勾,“那你可以现在杀了朕。” 血檀木:【!!!!!!】 气死了!气死了! 气死它这块木头了!!! 谢昭见它不出声,心中的猜测渐渐落了下来。 所以,它是不能杀他?还是杀不了他? 按这块木头的说辞,所谓的神不只它一个,它被他激怒,明明有能力杀了他泄愤,却仍然不敢动手…… 谢昭眸光微动,它在忌惮。 忌惮别的神? 谢昭抬眸看向被关进笼子里,铁链束缚住的苏云柔,平静的眉眼浮现轻轻的笑意。 “你不想被朕泡进金汁里,你这么神通广大,想跑也很轻松吧?” “那么,你为什么不跑呢?” 血檀木没声了,木身上颜色的流动也停滞。 谢昭面罩下的嘴角,勾得越来越上扬。 “你不想成为金汁浴神,又想留在朕的身边,可以啊。” 他握着血檀木的手微微用力,“只要你愿意站在朕这边,帮朕的忙。” “朕应允你就在朕的身边,金汁浴也不用你泡一圈了。” “如何?” 第127章 险棋 谢昭再次出来时,宋言与冷倾欢看到完好无损的谢昭,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一点问题后,二人才松了一大口气。 宋言看向谢昭手中的盒子,“陛下,这东西?” 谢昭笑着轻拍了一下盒盖,“留着吧,后面还有用处呢。” 见谢昭执意如此,宋言不再多说。 回到养心殿,折腾了那么久,小喜子让人将早准备好的姜汤端来一碗,伺候完谢昭喝下,洗漱后,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装着血檀木的盒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谢昭也不怕,他躺在床上,并未立即入睡,而是开始回想他从小到大,看过的那些传奇话本。 虽是虚构之言,但如今世道都蹦出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神,也可以从中借鉴找寻一下灵感。 话本子里那些什么邪魔妖怪,常常喜欢与凡人纠缠,上演一番情欲纠葛,最后凡人才会死去。 而在无论是话本中,还是现实里,人人都说真龙天子,是凡间乃至天道庇护所在,是有所谓的真龙护身,轻易不得近身,血肉精气是大补之物,可让妖魔服下后,直接飞升成仙。 谢昭曾还调笑是夸大之词,如今看了血檀木的行为后,怕是这夸大之词,有几分真意。 谢昭望着帐顶,手掌摸过被面的龙纹,平静地面孔下,涌着无人知晓的情绪。 所以,北蚩将阿兰陵送过来,是不是因为他们供奉的神灵,也知道他的特殊,想要分一杯羹。 那齐国呢? 突然冒出来的齐国国师,被带走的卫朝澜的尸体。 谢昭缓缓闭上眼,他从一个透明皇子,成了大周皇帝,如今更是突然变成了那些所谓神灵,觊觎的补品。 真魔幻啊! 谢昭在感慨中渐渐睡去,放在床头柜子上血檀木,安静地待在盒子里。 一夜无梦。 漪兰殿昨夜的动静很大,宫人们与主子们都猜测纷纷,却也只在心底说,面上一句议论都不敢。 现在可不是太上皇那时候了,新帝登基前,就大肆整顿了内宫,谁喜欢多舌,除非嫌弃自己活得太长。 秋霜阁中,冷仙蕙坐着用膳,与她同位份的弯月仍像婢女时一样,站着伺候她。 弯月垂首恭敬着,眼角的余光中在二人身上同等材质布料的衣饰上隐晦的转动,心底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漪兰殿禁卫军看守森严,奴婢费了好一番心思,也才打听到一点消息,好像是苏嫔犯了什么错,被陛下关了起来。” 冷仙蕙听罢,眼神微闪,让人给回话的宫女递了包银子,宫女领赏退下。 冷仙蕙也放下了筷子,漱了口,擦干净嘴角的污渍,一抬手,弯月立即上前扶她起来。 “之前惹了陛下恼怒,我也该去跟陛下认个错,让陛下怜惜一下。” 冷仙蕙淡淡了看了眼还是婢女姿态的弯月,换了宫女扶她,“你就老实待在这里,要不是你当初不知变通,惹了陛下,我也不至于因为你落到如今的地步。” “奴婢知错。” 弯月闻言俯首跪地,极尽恭顺卑微。 冷仙蕙看都未看,也不叫起,扶着宫女的手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一旁立着的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扶弯月起来。 “弯御女,请恕奴婢多嘴,冷御女是出身比你高,可进了宫,大家同为陛下妃妾,又同是御女之位,没有谁比谁高贵的理。” 小宫女是内庭监派给弯月的贴身宫女,叫红花,此刻扶着弯月回到她自己的寝屋,让她坐下,又拿来太医开的药膏。 蹲在她的脚边,撩起裙摆和裤腿,露出弯月青紫肿胀的膝盖,一脸不忍,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 弯月低头看着膝盖上的伤,声音低低道:“小姐被贬位,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她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我原本就是奴婢出身,她罚跪罚骂,我都习惯了。” 红花见她这样,有些恨铁不成钢:“御女这话奴婢就不赞同了,你之前伺候冷御女,阻拦陛下的事,不都是听了她的吩咐才做的嘛,你一片忠心为她,她倒好,还将错处全都推到御女你的身上,这也太无理取闹了些。” “御女你总说你是婢女出身,可你看看太上皇的妃子,不久前被赐死的那个刘妃,她还是卑贱的舞姬出身呢。结果一朝得到陛下宠幸,讨好了陛下,升了妃位,荣宠无限,若非她自己胡闹,怕是贵妃的位置,她都能坐上去。” 弯月垂放在大腿上的手,忍不住紧握,嘴上却似恼怒,轻轻的呵斥了红花一句:“不可胡言乱语,刘妃得宠,是因为她貌美,我出身不好,容貌又何及刘妃?如今这个御女之位,还是陛下为了小姐,才抬举我做的。” 红花被呵斥了,也不恼,“后宫美人如云,这漂亮的看多了,陛下也要偶尔换个口味,再者,这出身卑微,也有出身低的好处。” 她上完药,起身凑到弯月的耳边,低身道:“冷御女跟莲美人,出身尊贵,在男女之事上,总会有些矜持。陛下喜好顺从乖巧的人,您只要多学学,在龙床上勾住了陛下,还怕不会成为第二个刘妃?” 弯月把头低的更低了些,没说话。 红花眸光微闪,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御女,冷小姐如今厌烦了你,你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难道就要这么眼睁睁看着冷御女将来升上高位,而你还是个御女,被人欺辱过日吗?” 冷御女不知道弯月与她侍女的对话,她进了养心殿,看到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的谢昭,他沉稳严肃,面容俊美,哪怕她知道这人性情不定,薄情冷心,她也忍不住为之心动。 再等等,等她吸取了龙气,孕育了龙胎,成为下一任帝王的生母,与真龙天子血脉相连,有圣主的帮助,她飞升成仙。 她愿意将谢昭收做她的裙下臣之一,让他与她共赴极乐,长生不老。 “陛下,妾身有要事回禀,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谢昭从奏折中抬头,几日不见,冷仙蕙的脸似乎又美了些。 眼底幽芒掠过,谢昭挥了挥手,小喜子便带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 “说吧。” 冷仙蕙微微一笑,她提着裙摆起身,柳腰轻步,走到谢昭的身边,抬手意欲攀上的肩,被谢昭抓住手腕。 谢昭抬眼冷淡的看她,“看来降位和这几日冷待,你还未明白自己的错处。” 冷仙蕙这次不怕了,手腕任由他抓着,微微俯身,凑近到他的面前,吐气如兰,“陛下,昨夜漪兰殿的秘密,妾身略有耳闻。” 谢昭面色不动,“哦?不知你说的是什么秘密?” 冷仙蕙另一只左手抚上他的衣袖,轻轻描摹着袖子上的祥云龙纹,“太上皇惨死于苏云柔之手,陛下为何秘不发丧?” 她说完,看到谢昭的平静地脸色终于变了,冷仙蕙心底顿时一阵畅快。 “陛下是在害怕吗?太上皇死状诡异,陛下是怕将此事闹出去,百官与天下百姓怀疑什么吧。” 其实冷仙蕙也不明白谢昭为什么要将太上皇的死藏起来,纵然太上皇死状诡异,可凶手苏云柔被抓,百官也只会觉得是苏云柔疯了才做下这等惨无人道的事,牵扯不上谢昭,也不会动摇他的权力和地位。 想不明白,冷仙蕙也没多纠结,反正是谢昭自己送上来的把柄,她不用白不用。 谢昭这人对女色太过冷淡,又警惕性高,走寻常路子,根本不可能与他发生关系。 既然这样,她干脆走一步险棋! 谢昭似乎真的被威胁到了,平静淡然的脸色浮现出一抹慌乱,又故作镇定道:“你胡言乱语。” 冷仙蕙轻笑:“陛下,那您敢与妾身赌一把吗?您别想着杀了妾身就万事大吉,妾身一死,您的秘密也将众人皆知。” 谢昭沉默了良久,他道:“你要什么?” 冷仙蕙握住他的手,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柔情似水地望着谢昭:“陛下,妾身所求,从始至终,都不过是陛下这个人。” “妾身想要一个与陛下血脉相连的孩子。” 谢昭眼帘低垂下去,遮住眼底的暗芒。 第128章 鲜花着锦 孩子的事最后还是没有答应。 谢昭太无赖了,他用他那张俊美的脸,摆出了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样,冷仙蕙纵然恨得牙根痒,有求于人,不得不妥协。 两年而已,既然他非要等到弱冠之年才肯行房,那她也等。 只是谁也不会知道,这两年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 人心,总是多变的。 冷仙蕙那天从养心殿离开后,她就一跃而成了贤妃,再次搬回了翊坤宫。 流水般的赏赐,穿过长长的宫道,从帝王的手中,送往翊坤宫。 人人看得眼红的同时,又忍不住想,帝王恩宠,真是如天上云,捉摸不定。 冷仙蕙在后宫成了最得意的人,她的好父亲,在朝前,因科举改革一事,也与众人打得火热,惹得官员联手弹劾。 谢昭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当晚冷仙蕙来陪膳后,次日,将那几位弹劾官员全都抄了家,流放边关修城墙种地去了。 据那边传来的消息,沈曦月兄妹可是修得很好,修得干劲十足。 是个锻炼身心的好去处。 于是,关于冷仙蕙惑主的妖妃之名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京都。 有命妇奉自己丈夫的意,进宫给太后请安,小心翼翼地挑拨太后朝冷仙蕙下手。 结果,太后也只说自己是后宫妇人,年纪大了,后宫之事,本是皇后管辖,她如何能插手。 这话一下子瞬间提点了诸位大臣,让他们警惕起来。 冷仙蕙如今还不是皇后,都如此明目张胆的为家族谋利了,看皇帝对她这般喜爱,要是来日,真成了皇后,冷家岂不是要一家独大! 有人开始在暗中密谋如何除掉冷家父女,自然也有那脑子不清楚的,想攀附冷家这口热灶。 冷家势头强劲,宗室中人,也有忍不住得出糊涂主意。 “冷贤妃圣眷正浓,冷家也因她而被陛下看重维护,瞧陛下对冷贤妃的态度,我看,这后位八成是要落在冷贤妃的头上,到时候她再生下皇子……” 说话的宗室某位宗室王爷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意味深长,“我等于后宫无人,没个能在陛下耳边求情的人,既然陛下不想选秀,那咱们干脆多拜拜宫里如今的贵人,以后宗室中人有什么事,也能有个人在陛下身边缓和缓和。” 宗室王爷世子们面面相觑,有心动,有不心动,也有摇摆不定。 最后,他们都看向坐在那里安静沉默的高王。 接收到这么多殷殷切切的目光,高王沉吟道:“你们可还记得登基大典宫宴那晚的事?” “二皇子仗着楚国三公主,意图夺位,结果被陛下迅速清除,还当众斥骂了二皇子。” 他一说,在场的人瞬间都想起来了,脑海中浮现出谢昭当时坐在高台上,大笑着让宋言将那两颗血淋淋的头颅,送给楚国三公主为礼的场面。 后背霎时间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高王扫视了他们一圈,将他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声音沉了许多:“当今陛下别看着年轻,可这心思跟手段却是不少的。” “冷家如今是鲜花着锦,可也是烈火烹油,稍有不慎,就会跌得粉身碎骨。” “我等都是宗室之人,又幸得了陛下的恩赐,入朝做事,我们只需要跟着陛下,陛下没发话的,一概不管。” 高王说得字字在理,可还是有不死心,不信邪的人。 比如最开始说话的那位福王。 “你说的有理,可俗话说得好,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冷贤妃如今深得圣宠,交好冷贤妃,也不违背陛下的意思啊!” 高王淡淡看了他一眼:“君恩如流水,今日是冷贤妃圣宠,明日又会是她人。陛下身为天子,坐拥六宫,美人如云,冷贤妃再漂亮,又能鲜艳几时?等到新的宠妃出炉,我们这些讨好了冷贤妃的人,又该如何与陛下新宠相处?” 福王对上他淡淡的眼神,明明没有多么威严,他却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讪笑着闭嘴。 高王再三嘱咐后,聚会散了。 他喝了一口有些冷的茶,与坐在他身边的长子低声道:“福王太蠢了些,从今天起,跟福王府的人避开些。顺便,再将他那些儿子做的好事,证据找齐全些,有机会,让他们做一下你的踏脚石,为你的功劳簿上,添上一笔。” 高王长子兼世子——谢安,闻言微微垂首应是,“冷相突然朝科举改革一事下手,依他往日的性子,实在是太过突然,儿子想,这其中怕是有上头的主意。” 高王欣慰的朝他笑了笑,“果然,还是要多经历些事,才更加长进。” 父亲的夸奖,让谢安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儿子还是有些不明白,冷相如此反常行事,连儿子都能猜测到底下隐藏的深意,那些官员……” “知不知道,这不重要,儿子。”高王语气深沉道:“上头从头到尾都没开口提过这事,一切都是冷相的自作主张,这科举改革一事,陛下与百官之间,都挂着一张薄纸,陛下没有捅破,百官自然也要给陛下面子。” 谢安是有才学,只是此前一直在诗书中打交道,虽已经在朝办过一些事了,还是比不得朝堂中的那些老狐狸,听了高王的话,愈发困惑。 “既然如此,他们还如此针对冷相?这不是变相在违抗陛下吗?” 高王道:“我不是说了嘛,窗户纸没捅破,违抗圣意这种事,就是虚的。科举改革,是陛下与百官,乃至天下人的斗争,冷相只是被扔出来的靶子,冷相若是挺了过去,科举改革惠利天下,冷相名留青史不算,他冷家跟那位贤妃娘娘,也会获得帝王的荣恩。” “可若是冷相没挺过去,陛下也不会吃亏,还能将计就计,反将百官一军!” 高王在跟儿子说这些时,心底对皇宫那位年轻的君主生出了一股浓烈的敬畏与胆寒,更多的是无法遏制的、汹涌的崇敬和喜悦! 他呼吸急促起来,抬眼紧紧地看着被自己从小精心教导长大的儿子,语气严肃而难掩激动:“儿子,科举改革一事,你一定要牢牢站在陛下这边!父王相信,一旦此事落成,陛下不仅会成为大周最圣明的君主,也会让大周更进一大步,将高祖一统天下的心愿实现!” 谢昭待在养心殿,看完暗卫送来的关于高王父子的私密言论,对他这位高王叔,有了几分欣赏之意。 让小喜子将关于高王的密档拿给他。 高王是他父皇的弟弟,排行老六,一直以来,高王都是以醉心诗书文画的形象出现在众人口中,心高气傲,虽与人结交好玩,但他都没有放在心上过。 没想到啊,他这位王叔竟然还抱负远大。 “愿为圣人臣,天下一统,安乐永年。” 高王谢平,十二岁生辰日,上书房言。 谢昭视线定在这句话上,默默思索。 高王叔年纪不大,他是不是也该给他找个好工作了。 第129章 故技重施 朝廷如今面上看着不缺人,可实际上能做实事的,却是扒拉不出几个。 而且兵部和户部过几日,会重新洗牌,总要个镇得住场子,又一心干正事的领头人。 谢昭没料到,他抬冷家跟百官混打,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陛下,莲美人求见。” 谢昭将密档递给小喜子,让他收好。 他以为阿兰陵还会再等些日子出击呢。 “传。” 阿兰陵看到坐在软榻上,悠闲喝茶的谢昭,心底的那团火气,差点没憋住。 她自认自己这具身体不差,后面又特意改了听话懂事的路线,还差点为了他,被冷仙蕙那肮脏的东西给污染了,他一点没记住她就算了,还把她的死对头给抬上高位了!! 阿兰陵一开始,以为谢昭将冷仙蕙抬上高位,只会新鲜几日,没想到,后面谢昭的种种行为,就彻底打翻了她的这个想法。 流水的赏赐,为了冷仙蕙,维护她的家族,跟百官对立。 神灵在上! 她那个糊涂的父王,当初对他深爱的那位夫人,就是这样做的! 就连她来大周时,特意学习翻看得那些大周史书和话本,也都表示,帝王看重谁,就会不顾一切的对她好! 阿兰陵是真的慌了,这个时候谢昭可能对冷仙蕙还只是宠爱的阶段,再拖下去,说不定就动真感情了! 危机感逼近,才有了今日阿兰陵求见的事。 “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谢昭很冷淡的嗯了一声,“这个时候,你来找朕有什么事?” “若是没什么大事,就赶紧回去,朕怕贤妃误会。” 阿兰陵艳丽张扬的面孔有一瞬的扭曲,她才刚来,就赶她走! 还好,阿兰陵再气,也记得自己现在的人设,用强大的忍耐之力,将自己的表情快速恢复正常。 “陛下,妾身新学了一支舞,想跳给陛下看。”阿兰陵怕他再次拒绝,赶紧又道:“陛下您放心,此事是妾身执意如此,绝不会让贤妃误会您。” “妾身从北蚩远道而来,远离故土,又难见陛下一面,心中很是孤单。妾身只想为陛下跳完这支舞,陛下就可怜妾身一次吧。” 她说着跪在谢昭的脚边,泪水盈盈的望着谢昭,凄楚说完。 谢昭似乎是真的被她这番可怜模样给触动了,他沉默了片刻,道:“那你跳吧,只是要快点,若是等贤妃赶过来,她要处置你,朕也保不住。” 阿兰陵听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觉得谢昭这话提起冷仙蕙,怪怪的。 不像是对宠爱妃嫔的柔情,反而像是……像是被逼无奈,受人钳制的模样? 不对啊,谢昭这没有心的王八蛋,之前还因为冷仙蕙言语有失,就贬斥了人家,怎么现在反跟她说,他保不住她? 疑惑的点冒出来,越想,这疑惑就越多。 阿兰陵跪在地上,拿手帕擦了擦眼泪,盯着谢昭的脸,故作随意般开口:“陛下是大周皇帝,大权在握,冷贤妃再如何厉害,难道还能违抗陛下的命令,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死我?” 话落,阿兰陵敏锐的注意到,谢昭的脸色有一霎的痛恨闪过。 等等!痛恨? 谢昭这些日子如此大张旗鼓的宠爱的冷仙蕙,为什么会痛恨她? 阿兰陵膝行几步,倚着谢昭的腿边,仰视着他,语气又放柔了三分:“陛下,您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吗?不如与妾身说说?” 谢昭垂首俯视着美丽的少女,似乎为她的柔情打动,让她起来坐好,小喜子有眼色的让其他宫人都退下去。 没了其他人,谢昭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去,抬手撑住额头,遮下自己的眼,薄唇微动,轻声道:“你可知道,漪兰殿为何会被朕加强守卫?” 阿兰陵摇了摇头。 谢昭道:“不久前的夜晚,漪兰殿的人来报,太上皇出了事,是苏嫔所为,朕观太上皇惨状诡异,下令不得声张,意图找到真凶。” “然而,贤妃她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太上皇之事,竟然以此来威胁朕!” 提到此处,谢昭似乎难忍愤怒,语气有些激动,“朕想杀了她以绝后患,可她……” 阿兰陵清楚的看到了谢昭发颤的薄唇,似乎对提及为何不能杀了冷仙蕙的事上,有些不寻常的忌惮和害怕。 阿兰陵心思转动,她软着嗓子,小心翼翼试探道:“陛下,可是冷贤妃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谢昭张了张唇,最后还是没说,他只道:“朕为此事,心中压抑多日,今日若非你出现,朕还找不到人倾诉,你出去后,别跟任何人提起此事。” 阿兰陵眼光微闪,她以为谢昭是真被冷仙蕙蛊惑了,没想到竟然是谢昭被威胁,不得已做出宠爱冷仙蕙的模样。 如今看,冷仙蕙表面是得了圣宠,可却失去了谢昭的心,那她此时若是除掉冷仙蕙这个意图染指神眷之地的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思索片刻后,阿兰陵柔声道:“陛下,妾身出自北蚩神殿,略懂一些灵术,不如,陛下让妾身去看看太上皇,或许妾身有办法为陛下解决危机。” 这话换了旁人,对她怕是也要心生忌惮,除之而后快。 现在在谢昭面前…… 谢昭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幽光。 阿兰陵看到谢昭沉默了良久,直到外面传来太监与冷仙蕙的说话声,他才有些急切的点了头。 冷仙蕙站在门口,看到一脸泪意走出来的阿兰陵,秀眉得意的挑了一下,上前拦住她:“莲美人这是怎么了?” 阿兰陵看到她脸上得意的神色,心底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难堪的模样,“妾身无事,不劳烦贤妃关心,妾身告退。” “站住!” 冷仙蕙挂着温柔端庄的笑容,微微抬了一下下颌,眉眼难掩得意:“莲美人,我是贤妃,你见到我,还没有行礼呢。” 阿兰陵揪紧了手工的手帕,转过身屈膝道:“妾身见过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千福。” 冷仙蕙看着这个让她心底没由来讨厌的北蚩公主,也不叫起。 “莲美人出身北蚩,大周的规矩看着是学的不错,只是到底只有皮毛,底下的轻狂还是没改。” “这养心殿是陛下休息处理政务的地方,一般人不得擅自前来打扰。如今宫中未有皇后,我是贤妃,四妃之一,有权处理宫中一些事务,教导妃嫔之责。” 阿兰陵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听罢,对冷仙蕙恼怒又觉得可笑。 亏她握着那邪物,脑子里竟然还只想着与人争风吃醋,盯着眼前的一时得意。 简直是浪费了那样的力量! 阿兰陵不说话,显得冷仙蕙有些咄咄逼人了,冷仙蕙冷笑,“回去好好把宫规抄上几遍,等什么时候把身上那轻狂劲儿,彻底改了,再出来吧。” 阿兰陵乖乖低声应是退下,等她处理了冷仙蕙,找到她手中那样邪物,看她怎么报复回来! 谢昭站在离二人较近的窗子处,透过纱窗将冷仙蕙与阿兰陵在门口的争执尽收眼底。 他神色平静冷淡,微微低眉,手指捏住挂在腰间的玄色金丝绣纹的荷包,里面放着的是那块被威逼缩小的血檀木。 “好戏不断,等阿兰陵动手,你可要为朕好好分辨一下,朕的莲美人,是什么天仙下凡啊。” 第130章 舔盘子 被拿捏住的血檀木毫无动静,谢昭不在意的笑了笑。 冷仙蕙从外面进来,看到负手立在窗边的谢昭,面色微恼。 “陛下,莲美人方才过来,与陛下说了什么有趣的事?” 冷仙蕙或许真觉得自己拿捏了谢昭,她进门后,没有行礼的直接走到谢昭身边。 谢昭侧眸看了眼她恼怒发冷的面孔,语气冷淡:“她想为朕跳舞助兴,确实有趣。” 她就知道! 都是下作的狐狸精! 阿兰陵跟她爹后院那些妖妖娆娆的妾身通房们一样,就知道不安分的勾引男人! 冷仙蕙最近过了一段被人人捧着的日子,一直压抑着的本性逐渐显露,若说从前她还知道扯上一张温柔端正的皮遮掩,现在她毫无顾虑的坦率了。 “陛下,你是不是忘了你与我的约定,你除了我,不能再与其他妃嫔亲近。”冷仙蕙冷冷的望着身形高大的谢昭,“陛下是不怕自己的秘密被众人知道嘛?” 冷仙蕙的行为,已经可以称的上是忤逆不敬,死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谢昭稳定而平静,看不出被人冒犯威胁的恼怒,就连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平常淡然,“阿兰陵是北蚩王最疼爱的女儿,朕总要顾及两国友好,给阿兰陵一点面子。” 冷仙蕙恨极了! 她揪着手中的丝帕,恨声道:“北蚩不过一个小国,大周远胜其国之力,陛下不喜欢阿兰陵,不如干脆灭了北蚩,何必让自己受委屈?” 谢昭笑了,薄唇的弧度勾起轻浅的弧度,“贤妃这话若被冷相知道,冷相怕是要骂人了。如今朝廷上下忙着内政,哪里分得出心对付外人,何况,还是为了皇帝的一己之私,而贸然开战,便是朕有此意,大周上下,也无人配合。” 他怅叹一口气,指腹摩挲着荷包的花纹纹路,悠悠道:“若是有神力相助,直接迷惑北蚩上下,让他们自己投降称臣,不费一兵一卒,才是朕最喜欢的。” 提及神力二字,冷仙蕙眼眸闪了闪,“陛下,妾身之前被您拿走的那块血檀木,您可否还给妾身?妾身改日再给陛下另寻一块好的檀木。” 谢昭摩挲着荷包花纹的力度骤然一重,“贤妃,你如此看重那块木头,三番五次的找朕讨要,朕都有些怀疑,那木头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了?” 他漆黑的瞳孔直直的盯着冷仙蕙的眼睛,与此同时,他脑海中与血檀木道:“还想再泡金汁浴吗?不想的话,就把这女人要讨你回去的心思给灭了。” 血檀木在荷包中似乎抖了一下,在冷仙蕙还想准备开口,跟谢昭据理力争时,冷仙蕙陡然听到了久违的神音。 【别说了!】 冷仙蕙身体一怔,眼睛里霎时间冒出一道无法掩饰的亮光! 她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心中回应:“圣侍!” 【皇帝身边龙气浓郁,能够滋养圣主的主体,你不必再来讨我回去。】 冷仙蕙激动的情绪顿时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可若是没有供奉,圣侍你的身体如何保持?我的身体又该怎么办?” 【有龙气在,我无大碍。】 【至于你,宫中有的是血食,你如今已贤妃,还怕杀几个奴仆吗?】 冷仙蕙焦急:“他们如何比得上您的恩赐!” 【怎么?你要忤逆圣侍的旨意吗?】 冷仙蕙倏地感到自己后背的皮肉似乎在融化,要往下流淌,她面上控制不住的慌乱,“是我错了!一切听圣侍的意!” 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后背皮肉的融化感也瞬间消弭,冷仙蕙心中大定。 一回神,她对上谢昭盯着她的幽幽目光,平静无波,冷仙蕙却莫名觉得他好像能够看透她的底下的秘密。 被圣侍惊吓未定的心脏再次剧烈不安的跳动,冷仙蕙扯了一抹笑,有些僵硬:“陛下喜欢那块木头,陛下就留着吧,我不再讨要了。” 她说完,不等谢昭反应,就匆匆转身离去。 谢昭的视线一直跟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微微低头,“你跟她说了什么?” 隔着一层缎面布料,血檀木微微发热。 谢昭眸色冰冷:“想好了再告诉朕,金汁浴知道吧。” 【!!!!】 血檀木被气得身形差点化掉,被逼无奈,只好全部一一说了出来。 “朕听过,冷仙蕙曾叫你圣侍,你上面还有一个什么圣主。” 谢昭走到御案后,重新拿起一本奏折,开始批阅。 “朕还以为你是什么厉害的,没想到,你也不过是跟宫中的宫人一样,只是个伺候人的奴仆。” 【不、是、奴、仆!】 血檀木一字一顿的反驳道。 【圣主与我,是主体与分体的关系,主体需要能为祂寻找食物的东西,便从自己身上分割下一块主体,成为分体。】 【按你们凡人的说话,我与圣主应当是同胞兄弟。】 谢昭目光仔细扫过奏折上的墨色字眼,闻言轻笑,“你替圣主劳心劳力的寻找食物,供奉祂,不惜落到朕的手中,被人威胁囚困至今,你的圣主为何还不来救你?” “一个有心的有能力的主子,对自己的忠心尽职尽责的奴仆,凡人尚可会想法一救,你那位圣主,看着倒是还不如凡人。” 谢昭语气一顿,意味深长道:“何况,你还是所谓的同胞兄弟,这不更是无情了嘛。”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凡人父子尚可相杀,亲兄弟亦可相残,为了地位,为了权势,为了利益。你与你的圣主,本就是无心无情的邪物,自然更不会在意这些了。” 谢昭感慨般说完,长吁一口复杂的气息,不再言语,默默批阅奏折。 荷包中的血檀木也沉默着。 一时间殿内安静地只有纸面翻阅的细碎声响。 日头渐渐西沉,谢昭抬头扭了扭脖子,状似随意道:“对了,朕还未问过你,你为你的圣主寻找食物,你能分到多少汤水?” 【……】 血檀木被他的话一时间堵住。 汤水?它只有舔盘子的份! 血檀木涌动了一瞬,又安静了下来,不愿跟谢昭说话。 谢昭也不恼它的拒绝回答,他似乎真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意问了一下。 第131章 诱饵 冷仙蕙回到自己的宫中,第一时间,就是关上殿门,脱下衣服,站在等身铜镜前,仔细的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后背。 光滑洁白,如一块无瑕的白玉。 冷仙蕙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拢上衣服,走到妆台镜前坐下。 圣侍如今待在皇帝身边不愿意回到她的身边,没了它的肉来滋补养身,她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胎糜,吃那些普通血食,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效果其差就算了,还会反噬的更加厉害!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眸色晦暗,如今,她刚吃了太上皇的肉,伪龙的血肉,足够她维持一段时间。 她得尽快想办法,将下一轮的食物准备好。 夜幕降临,谢昭照例陪冷仙蕙用了晚膳,再借政务繁忙的借口回到养心殿,又换了身侍卫的衣服,去漪兰殿。 一进门,就看到了也换了身衣服,被宋言悄悄带来的阿兰陵。 “陛下。”阿兰陵行礼道。 谢昭颔了颔首,领着她进苏云柔的寝殿。 早先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宋言与小喜子奉谢昭的命令,将太上皇的尸体放在漪兰殿的床上,周遭堆放了许多冰块。 整个屋里一进来,就寒意逼人。 阿兰陵得了谢昭的示下,上前仔细的检查太上皇的尸体与苏云柔。 哪怕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天,阿兰陵身为北蚩神侍,依旧有她的办法看出底下的隐藏的诡异。 谢昭与宋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朱唇蠕动,念着并非北蚩言语的……咒? 应该是咒吧。 谢昭眸色在昏暗烛火下,神色不明。 片刻后,阿兰陵走到谢昭身边,“陛下,苏嫔残害太上皇时,应该是被人融了灵,幕后者借此将她当作一件联通的管道,她吃太上皇血肉时,实际上,那血肉已经借她的口,被送到了真正的凶手口中。” “融灵对人的魂体伤害极大,融灵结束了,苏嫔现在是真的傻了。” 谢昭似是被震惊到了,“天啊!” “这太可怕了!” 他面上说着可怕,心底却毫无波动。 阿兰陵见状,立即道:“陛下,妾身可以为您抓住幕后者,为陛下除害!” 谢昭感激不尽的看着她,“好!果然还是莲美人你最在乎朕的安危,冷贤妃她……” “等事情办妥,朕立即加封你为德妃,派使臣前往北蚩,与北蚩王好好夸赞你一番!” 谢昭神情毫无作假的痕迹,阿兰陵激动了,终于,她终于要拉近跟狗皇帝的关系了! “妾身多谢陛下!” 谢昭送走阿兰陵,宋言皱着眉望着阿兰陵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低声与谢昭道:“陛下,她既然有如此厉害的手段,留着她,后患无穷。” 谢昭表示明白,“不怕,以毒攻毒,阿兰陵手段不俗,冷贤妃也不是省油的灯,让她们俩慢慢打。” 宋言知道谢昭有自己的计划步骤,提醒过后,也不再多言,只是打算等回去后,让宫中侍卫再加强一些警惕。 回到养心殿,谢昭看到了一个意外之人。 “四弟妹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冷倾欢将一个小巧的木盒递给他,谢昭打开,里面盛着的是一些红粉,被人用掉了一些,引谢昭兴趣的,是红粉的香味。 与血檀木散发出来的香味一致,但比血檀木的味道要浓郁很多。 冷倾欢道:“这是我那日大闹冷家后,冷相后面派人送来的,说是为我阿娘养身之用。我先找了两只白兔子,一个生了病,一个健康。” “我分别给两只兔子喂了同样的量,病了的兔子,没出两天,就开始进食长肉,飞快的变胖,而另一只没病的,自然也越来越强壮。它们表面看,都没什么异样。” 冷倾欢语气沉了下去,“只是我仔细的观察过,两只兔子服用此粉后,性子变的特别焦躁,牙齿和爪子也变得极为锋利,我每每喂食,它们都十分急切的想扑到我身上来咬我。” “不对。”她眸色锐利,“应该说是,要吃我。” 谢昭看了着那还剩半盒的红粉,荷包中的血檀木,似乎也闻到了味道,它变得兴奋发热起来。 谢昭将盒子盖上,空气中还残留着散发出来的香味的余香。 “此物有害,冷丞相应当不至于毫不避嫌,将这毒药送到你手上吧?”谢昭有些迟疑道。 这也正是冷倾欢觉得不懂的地方。 “所以,还要请陛下查一下了。” 谢昭点头,“老四随沈鸿老将军离京时,他特意交代过,要朕好生关照王府,此事,朕会立即让人查个清楚,四弟妹好生照顾唐夫人吧。” 冷倾欢听他提起老四,眼底有些触动的情绪闪过,她垂眸告退。 人走了,谢昭点了点桌面,“小喜子,问问丞相府的线人,冷相派人送药的那天,他都去了哪里,有什么异样。” 小喜子领命退下。 谢昭垂眸看向腰间的荷包,忽而抬手,将那只装着血檀木的荷包解下来,将其凑近那盛着红粉的盒子。 他明显的感觉到,离那盒子近了,手中的血檀木越发激动,温度也灼热起来。 谢昭低垂的眼帘下,漆黑的瞳色瞬间幽暗下去,“这里的东西,与你的圣主有关?” 激动热烈的血檀木一僵。 它想掩饰过去,又想到自己方才没控制住的表现,知道此刻再掩饰,就是解释了。 【是。】 【这盒子里粉,应该是从另一块比我还大的分体上刮下来的。】 【它比我强,我受不住这种吸引。】 谢昭目光落在那木盒上,“你在相府,有察觉到其他分体的存在吗?” 【没有。】 很快很果断的回答。 谢昭沉吟思索,此刻,外头的小太监进来回话:“陛下,有人求见。” 这不同寻常的通传,谢昭让小有子将装着红粉的盒子放到他的床头柜子里去。 “带进来吧。” 很快,一个穿着宫女服饰的女子低首走了进来。 她身段削瘦,行走间轻盈的仿佛没有力气。 “拜见陛下。” 她提着裙摆跪下,俯首叩拜,呈现出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谦卑柔顺之感。 不看脸,也是位别有韵味的美人。 谢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荷包,骨节匀称的手指搅弄着上面垂挂着的流苏,“你穿成这样,深夜来见朕,是做什么啊?弯御女。” 跪在地上的女人微微抬头,弯月仍旧半俯着身子,声音也轻柔的不像她当初在冷仙蕙身边为婢时,那般强硬了。 “陛下,妾身要告冷贤妃她勾结邪祟,意图谋害天子。” 第132章 不信哦亲 弯御女决定来向谢昭告发冷仙蕙的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的贴身宫女红花说的不错,她家小姐现在是彻底的厌弃了她,同为御女时,冷仙蕙磋磨她,如今她升了贤妃,依旧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她御女的位份怎么来的,宫中人人心知肚明,冷贤妃欺负她,她又没有家世,没有圣宠,自然比一般无宠的妃嫔,过得还要苦,甚至还不如她当初在冷仙蕙身边,当一等侍女时候的舒服。 她是想跟着冷仙蕙鸡犬升天,来日做个小神仙,然而,现在这个愿望是不会实现了。 既然这样,她注定后半生要在宫里,顶着宫妃的名头过日子,她自然要为自己打算。 红花说得对,她长得不丑,却也只称得上一句清秀可人,才学就更不必说了,她素来不爱读书,跟在冷仙蕙身边那么多年,也顶多就认得几个字。 她唯一的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她的卑微柔顺。 她要让皇帝知道,这后宫中,有一个事事听从他,顺从他,离了他就不能活的妃妾。 加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扭转之前那种强硬不知进退的不好印象。 谢昭摸着荷包,很平静,似乎并未因她的话而感到震惊。 弯月咬了咬牙,继续道:“陛下,冷家父女靠着邪祟,一个杀人为自己的官途铺路,一个想谋夺天子之气,搅乱大周。如此凶残之极的恶人,妾身侍奉在侧,日夜惶恐不安。” “可妾身如今已是陛下的人,妾身不敢再隐瞒下去,故而深夜求见陛下。” “你说的邪祟是这个吗?” 谢昭将荷包中的血檀木取出,将它拿在手中,朝弯月微微一笑。 弯月目光在看到他手中的血檀木那一刹那,瞳孔颤了颤,“陛下都知道了……” 谢昭的手生的漂亮,骨节匀称,修长白皙,握着血檀木,暗红与洁白,夺目的有些旖旎之感。 弯月对这样的美景,却是一点心动的意思都生不出来,她看着他摩挲着那檀木木身,总觉得像是在摸着刀柄,让她浑身发凉。 “朕知道什么?朕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若非你来告知朕,朕还不知道这块檀木会是邪祟。”谢昭温言轻缓道,下一瞬,脸上的笑又骤然冷了下去,“冷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变脸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弯月被他不轻不重的冷声震地浑身一抖。 “你忠心朕,揭发了这样天大的祸事,朕该好好赏你的。” 谢昭看着她,脸上又渐渐带了笑,“只是你之前待贤妃忠心,连朕的命令都敢违抗,朕如今还是不大信你的话。” 弯月顿时急了,“陛下,妾身所言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谢昭阖眼颔了颔首,“发誓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朕不信。” “陛下!妾身绝对没有骗您!贤妃她供奉邪神,为的就是生下陛下的孩子,成为大周皇后,得道飞升!” 谢昭摩挲着血檀木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原来冷仙蕙要跟他生孩子,背后的真相竟是这样。 得到飞升……呵呵! 谢昭光是默念这几个字,都觉得有一种荒唐的可笑。 成神之路,传说,话本中,哪个想成仙的,不都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受尽劫难,最后才成了仙。 像冷仙蕙这种行为,邪魔歪道,迟早要被雷劈死的。 谢昭心里想东想西,面上还是闭着眼,不说话,对她口中骇人听闻的言语,没有一点反应。 弯月真的急出了眼泪,她今日决定来告发冷仙蕙,就已经是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若是皇帝不信她,处置了冷仙蕙,那么她活的下去吗? 死亡的阴影如密网,将她笼罩其中,让她呼吸困难起来。 “陛下!”弯月急切的向前膝行了两步,“妾身从前是贤妃的贴身婢女,自小伺候她,她的秘密,没有人比妾身更清楚了!” “贤妃她看着温柔端庄,实际上嫉恨心极强,妾身当初连累了她被降位,她记恨在心,一直磋磨妾身,妾身怕死,才下定了决心,向陛下禀报,陛下!妾身绝没有骗你的意思!” 为了保命,弯月将自己的真心话都倒了出来。 若是皇帝还不愿相信…… 弯月面色惨白,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息,两息。 御案后的男人,仍旧毫无动静,殿内安静的氛围,心跳声如此用力,震的弯月呼吸有些急促,面色惨白如纸,额头的冷汗也无声地渗出来,密密麻麻。 难道……她就真的要这样死去吗? “唉。” 就在她彻底绝望之前,上位的男人终于开口,叹了一声幽幽的气。 谢昭睁开了眼,弯月沉下的去心再次提了起来,撑在地面的双手紧张而惶恐不安的扣紧了地面。 陛下他信了?他愿意相信她了? 弯月的紧张与不安,急切,谢昭在御案后,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在她挤满了希冀的目光中,谢昭悠悠开口:“什么得到飞升,那都不过是话本中的无稽之谈,若这世上真神仙的存在,她冷仙蕙供奉邪祟,残害无辜,为何没有天雷降下,将其一道劈死?” 温和的语调落在弯月耳中,让她的心一点点的再次沉下去,她艰难又勉强地扯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陛下说这些是不信妾身的话吗?” 谢昭定定的看着她,没直接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温声道:“你被贤妃磋磨,因此怨恨她,朕理解,只是莫要再胡言乱语,传了出去,百官参你一个诬陷之罪,到时候你就真的要死了。” 咚——! 弯月提着心,终于彻底的坠进了冰窖之中。 谢昭似眼盲了一般,好像没看到弯月跟死人一样惨白的脸,“方才的那些话,朕只当没听过,你回去好生歇息吧,至于贤妃故意磋磨你的事,朕会跟贤妃好好说说的。” 弯月整个人都失了魂,冷仙蕙若是真的如此轻易能说动的人,她何必冒死来告发她勾结邪祟这种诛九族的大罪! 皇帝若真跟冷仙蕙说了她的事,她怕是要死的更快。 弯月眼前瞬间浮现了从前在相府里,那些庶小姐被冷仙蕙残杀献祭的画面。 鲜血,惊恐万状的尸体,白玉碗中的肉泥,冷仙蕙温柔地笑意…… 它们如一把尖锐冰冷,裹满发暗血迹的刀,快准狠地刺中她的心脏,让她下意识的惊叫出声。 这一声惊叫,在安静的大殿中分外醒耳。 “你……” “陛下!” 谢昭刚说一个字,就被弯月尖声打断了话头。 “陛下!妾身糊涂了,妾身求您不要跟贤妃说今日之事!” 弯月理智有些混乱了,她连磕几个头,只希望谢昭不要跟冷仙蕙提今日的事。 “朕答应你。”谢昭叹气。 “谢陛下大恩!” 弯月再次叩首之后,她起身离开。 谢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拐角处,垂目幽暗:“小喜子,让人给红花送赏,她做的很好。” “是。” 第133章 放心 红花从外面提着食盒回来,看到面色惨白,如一尊失了魂的木偶一样,呆呆地坐在软榻上的弯月,额头有些青紫。 她眸色微动,脸色立即变的焦急担忧起来,快步走过去。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红花将食盒放到一旁的茶几上,忙让人倒热茶上来。 “主子,先喝口热茶。” 弯月有些僵硬的拿起茶杯,喝了两口,热茶下肚,身上的凉意似乎褪去不少,弯月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一把抓住红花的手腕,声音低哑:“陛下不信我说的话,我真的要死了!怎么办?红花!” “连陛下都不愿意站在我这边,我还能找谁?我不想死!红花,快想想办法!” 弯月急的眼泪簌簌落下,红花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被她抓断了。 红花将茶杯放稳,赶紧安抚她,“主子,不要紧!你别怕,贤妃如今受宠,陛下正在兴头上,不信主子你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她眼睛思索般转了转,忽而俯身,在弯月耳边道:“陛下不信,宫里不还有一位莲美人嘛,奴婢方才去膳房去取宵夜时,听到了膳房的宫人说,冷贤妃今日在养心殿外,故意给莲美人难堪。” “莲美人出身北蚩,是一国公主,必然有些心高气傲,未必肯忍下这口气,主子你何不投靠莲美人试试?” 弯月愣了愣:“莲美人会愿意帮我吗?” 红花与她对视,“主子,试了才知道,冷贤妃如今眼看有独宠六宫的架势,她又出身相府,万一哪天再怀上了龙子,到时候主子你再动手,可就不好办了!” 弯月顿时心神一震,是啊,冷仙蕙手段颇多,她今夜冒死见了皇帝,皇帝虽答应了她,不会告诉冷仙蕙,可一个不在意的御女,和一个宠妃,皇帝这样的保证,实在是让人难以安心。 她必须得尽快扳倒冷仙蕙,不能拖下去! 红花看到弯御女坚定下去的眼神,欣慰的笑了笑。 弯月收拾了一下,又在夜色遮掩下,来到了阿兰陵的住处。 阿兰陵歪坐在软榻上,看着眼前这个意外之人,脸上笑意浓艳,“弯御女,你是想投靠我,除掉贤妃?” “我没听错吧?你之前不是她冷仙蕙忠心的贴身婢女嘛,现在突然来投靠我,我这心里怎么觉得有诈呢?” 弯月朝她重重地跪下,阿兰陵貌似都听到了膝盖撞上地面的响声。 “莲美人,你既知道我从前是贤妃的人,也更应该知道,她也是因为我才被一夜贬斥为御女。贤妃心胸狭窄,怎么会轻易放过我这个连累她受罚的人。” 弯月青紫的额头再次用力一磕,血丝隐现:“莲美人,我只是想要个活路,我再忍着被贤妃磋磨下去,我真的只有一条死路了!” 阿兰陵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招手示意她起来,往她身边去。 “我向来不信这嘴上说的话,你要投靠我,总要做点什么实际的来证明一下。” 阿兰陵说着,朝一旁的塔兰使了一个眼色,塔兰转身进了里间。 弯月来时,已经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她很淡然,“莲美人要我怎么做?” 塔兰拿着一个盒子出来,将它递给弯月。 阿兰陵看她毫不犹豫地接过去,笑意更浓烈了些,“你不是想让冷仙蕙死嘛,将这个好东西让她吃下去,你就很快就会如愿以偿。” 弯月低眼,看着手中的盒子,手骨无声加重的力气,呼吸急促起来。 谢昭收到弯月那边传来的消息,烛火映照出他面上的笑意。 次日一早,谢昭在早朝上静静地看着底下大臣们为了科举改革的事跟冷丞相一派人吵,不知道是不是昨夜睡得晚了,眼睛有些劳累,谢昭怎么看着冷丞相那老东西,身体消瘦了许多。 等到早朝吵完,谢昭叫住冷丞相,亲自走到他身前,关心道:“爱卿忙着国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太劳累了,眼下青黑这么重,朕看,还是应该再添几个人,来协助爱卿的好。” 谢昭这话还真不是睁眼说瞎话,哪怕隔着冕旒,谢昭也依旧将冷丞相眼底的青黑看得清清楚楚,冷相面颊的肉也削下了去不少,骨头显眼了许多。 “翰林院有几位办事牢靠,才学不错的官员,待会儿朕让他们去找丞相,朕记得高王叔才学也不错,丞相大人为大周劳心劳力,高王叔身为皇室之人,更应该为国出力,别整天无所事事。” 冷丞相一下子就琢磨出了谢昭话里的重点,翰林院那几位官员是顺带的,高王怕才是重点。 冷丞相察觉到周围同僚对他的嫉妒和眼刀子,经过这些天的锤炼,他已经能淡然无视了。 “臣谢陛下厚恩。” 谢昭虚扶起他,“丞相不必跟朕如此见外,你是贤妃的父亲,贤妃时常在朕的耳边提起丞相的用功,朕自然也是要厚待丞相的。” 周围特意放慢脚步的官员,听到这话,对宫中那位贤妃的好感再次下跌一大截! 冷丞相忙拱手道:“陛下厚爱了,臣能力有限,科举改革一事,这些时日一直未有多少进展,臣实在是受之有愧。” 科举改革这些日子,百官跟冷丞相一派对打得热闹,以至于进度极为缓慢。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有多少是冷丞相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谢昭面容隐在冕旒后,闻言依旧面色温和,“丞相言重了,你有为国之心,已经让朕欣慰至极,科举改革无论结果如何,丞相大人都不必愧疚,贤妃深得朕心,朕绝不会因丞相你,就耽误了贤妃。” “贤妃出身相府清门,才学品性都足以为皇后尊位。” 嘶——! 周围隐隐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他们陛下这是真对贤妃动真格了! 那他们在这儿拦着冷丞相推行科举改革,搞个毛啊! 反正最后冷家又不会输,反倒是他们,还会因为阻碍陛下政令推行的事,被陛下在心里记上一笔! 有人懊悔不已,有人打退堂鼓,也有人一意孤行。 而当事人冷丞相,心底只有冷意。 第134章 冒青烟 谢昭在朝前与冷丞相好好的交流了一番,回去换了身衣服,去冷仙蕙的宫中陪她用早膳。 弯月穿着一身跟宫女没什么两样的衣服,正垂首恭敬的站在一冷仙蕙身边伺候。 谢昭瞧见这一幕,眼底飞速掠过一丝幽光,神色如常的走进去。 “陛下到——” 冷仙蕙坐在桌子旁没有起身,谢昭也不在意,淡然自若地走到她的身边坐下。 宫人传膳,全都是依着冷仙蕙的口味做的菜,精致清淡,用料费时费功。 谢昭面色淡淡的喝下一口价值足够外面百姓好几年花销的粥,心道:等事情搞定,他不把相府抄的不剩底裤,都对不起他受的委屈。 弯御女做布菜宫女的活儿,为冷仙蕙夹菜,冷仙蕙看了看她,转头与一直沉默不说话的谢昭道:“陛下,可认得妾身身边这位?” 谢昭抬眼淡淡看了眼紧张起来的弯月,“之前替你拦着朕的那个宫女。” 冷仙蕙弯唇笑了起来,“是啊,只不过那是从前了,陛下忘了,你封了她一个御女之位,人家现在也是陛下的妃妾,是主子了。” “哦。” 谢昭反应平淡的应了一句,继续吃他的饭。 冷仙蕙知道谢昭如今是被她威胁,对她心底有怨,她也不在乎他的态度。 “这有些人呢,成了主子,也改不了骨子里伺候人的下贱。”冷仙蕙温柔的声音说出刺心的话,“陛下,您的御女可是一大早就巴巴赶过来伺候妾身,给妾身端茶倒水,比司庭监派来的宫人还要伺候的周到。” 谢昭垂着的眼,眼底掠过一抹暗芒,端茶倒水好啊,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吃下去了,也不知道。 “你喜欢,随你的意就是。” 谢昭放下筷子,接过小喜子端来的茶,漱了漱口,用帕子再擦了一下嘴角,与冷仙蕙道:“你父亲在朝堂上推行科举改革一事,受阻颇多,你父亲忙着与百官对打,科举改革的进展一直没有动静。” “朕原本想借冷丞相推行科举改革成功一事,为你封后的路上加一笔无人撼动的功劳,让百官对你封后一事闭嘴,如今看,怕是不成了。” 冷仙蕙顿时皱了眉,她受宠这些日子以来,自然也听到不少外头的传言,那些大臣们一个个骂她是妖妃,祸乱君主,阻拦她父亲办事。 甚至还有人数次向谢昭提议,让他另择品行端正的闺秀为后,好管理后宫,清正内庭狐媚惑上的风气! 冷仙蕙一开始对她父亲要办的事,没怎么在意,反正又影响不到她。 现在谢昭这么一说,冷仙蕙倒是紧张起来了。 能挂个美名做皇后,她也不愿意担个不好听的名头。 君不见她能被谢昭一眼挑中入宫封嫔,不就是他在众臣面前夸她品行好,才选了她嘛。 冷仙蕙知道有一个好名声的好处,听了谢昭的话,她表示:“陛下,妾身立马给父亲去信,让他将全部精力放到科举改革的事上,别老是为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骂言,就费心跟他们耗。” 谢昭面色不变,淡淡的点了点头,“你比你父亲通透。朕还要处理政务,先走了。” 冷仙蕙送走谢昭,真的立马写了信,交给谢昭的人,让他送往相府。 冷丞相刚吃完饭,就接到了冷仙蕙的信,看完后,他只觉得自己心口抽痛,面容略微扭曲。 女人到底是没什么脑子! 只知道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连底下暗藏的杀意都察觉不出来! 简直是太愚蠢了! 亏他还特意给了她一块神木! 浪费! 韩氏看着他捂着胸口粗喘着大气的模样,有些担忧的上前,轻抚着他的后背,“怎么了?要不要叫大夫?” “你这几天,瘦得也太快了。” 冷丞相摆了摆手,皇帝已经看出了他一直借百官阻挠的动作,故意拖延科举改革的事,还特意让冷仙蕙那个蠢货写了信来劝告。 事不能再拖了。 冷丞相脑子飞快转动,嘴角缓缓扬起一个阴恻恻的弧度。 不是要加快吗? 那他就快呗。 谢昭收到丞相府线人递来的消息,那日丞相派人给冷倾欢送药前,一直待在他自己的书房里,然后就叫了人去送药。 “你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谢昭抬了抬下颌,朝宋言问道。 宋言仔细的看完纸上的话,沉吟片刻后道:“那药或许一直放在书房的某个隐秘柜子里,要么,有什么暗柜,或者密室。” 谢昭拿过他手中的纸条,将其点燃,扔进香炉中,幽幽道:“或许那邪物的本体就在他书房的密室里。” 宋言面色一紧,“要臣派人去暗查吗?” “不急,很快了。”谢昭淡定道:“朕今日敲打提醒了丞相科举改革的事,他是个聪明人,接下来他一定会加快科举改革的动作,借机暗中挑动好事者,破坏这科举改革的事。” “你跟随小有子去给高王传旨的时候,借机提点一下高王,也跟康王说一声,他现在忙着算户部的旧账本,清理垃圾,分身乏术。” 宋言垂首:“是。” 高王接到自己随冷丞相一同参与科举改革一事的旨意后,整个人激动与欣喜起伏汹涌,不可遏制。 他打开圣旨再三翻看,嘴角的笑恨不得咧到耳朵根上去。 “安儿!看到了嘛!父王猜得没错,陛下这是一心要改革科举,一旦事成,参与此事者,都将与陛下,名留青史!” 高王世子谢安生怕他父亲高兴的晕过去,忙扶着他坐下,拍着他后背顺气,“陛下英明,父王也慧眼如炬。” 高王只觉得胸口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口干舌燥,他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猛地灌下两口,整个人舒畅的像是回到了他年少青春正盛之时。 “陛下还特意派了人提点了我,冷丞相那心怀不轨的贪生怕死之徒,为了自己,意图毁掉陛下的政令就算了,还要将那些无辜学子也拉进这乌烟瘴气的泥潭里,让他们为他冷丞相的生路做踏脚石,呵呵!” 高王目光炯炯,锐利逼人,“看我不把他的人皮给扒下来!” 说完,他默默在心中跟谢家的列位祖宗拜了拜。 祖宗在上,大周能得陛下,真是冒了青烟了! 终于不用再担心大周,转眼就被那些脑子有病的人给嚯嚯完了! 第135章 抓妖孽 高王这头激动的给祖宗们磕头,康王谢含璋那边接到宋言递来的圣意,当下就进了宫。 “稀客呀!” 谢昭看到来人,挑了一下眉,从御案后走出来,与谢含璋在软榻上坐下。 “你这些日子,比朕这个皇帝还忙,朕不召你,你也不知道自己进宫来找朕放松一下,朕都快以为你是好处到手,把朕这个工具人用完就丢了呢。” 小喜子端上两杯茶,谢昭朝谢含璋抬了抬下颌,“许久未见,朕都忘记康王爱喝什么茶了,底下人随便泡的,你将就一下。” 谢含璋端起茶盏,玉骨雕琢的手捏住茶盖,一掀开,熟悉的普洱茶香便扑鼻而来,他微微笑了一下,喝了两口放下。 谢昭挑了一下:“怎么?朕的茶不合康王的口味?” 谢含璋清冽的目光对上他,薄唇微勾,“看来这些日子朝堂内外的事,还没有让陛下心累,眼下都还有兴致来拿臣来逗趣。” 谢昭见他一点也没有害怕惶恐的意思,笑意更甚了,“你说朕,你自己不也是,一心埋在户部的账本中,冷眼旁观着朕被那些人围攻。” 谢含璋如今穿着的是户部侍郎官职的服饰,深绯色,金腰带,将他身上那点清冷疏离漠然的气质添了几分红尘的味道。 他坐的端正,却不会显得过分板正僵直,面上总带着一点很浅的笑,如云雾般轻,说话的声音也跟温水一样,不疾不徐,情绪淡的几乎可以忽略。 “陛下心有谋算,臣哪里敢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坏了陛下看戏的好兴致。” 对谢昭说话,他脸上的笑深了一点,声音也添了些情绪波动。 似乎是在表示,谢昭这位君主在他眼中,是与旁人不同的。 谢昭本人却很清楚,这人就是个比他还会装的。 谢昭揶揄了两句,也过了嘴瘾,开始聊正事:“说吧,今天破天荒的亲自来见朕,有什么事?” “陛下今日在退朝时,与冷丞相执手相谈,还大方的为他添了好几位得力助手。”谢含璋微笑着看他,“陛下,您是不是忘了,臣户部的人被刑部抓去了不少,比冷相大人,还要缺人啊?” 谢昭道:“朕这不是清楚你的能力嘛。” 谢含璋不吃这一套,抬手朝他伸过去,“陛下,臣再有能力,也只一双手,一双眼睛,一个脑袋,砍都只够砍一次,何况是要清算那堆积如山的账本?” 谢昭看了眼他伸过来要东西的手,让小喜子将笔和纸拿过来,直接放到他手上,“写吧,看上哪个得力的人,你自己写了名字去要人。” 谢含璋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笔纸,“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执笔写完,谢昭接过看了一眼,眉眼散开一些趣意的笑:“你倒是会挑。” “谢陛下夸赞。”谢含璋微微垂首,“丞相大人一心为大周办事,臣该有点觉悟,不能让好人隐姓埋名了不是。” 谢昭笑意明亮,瞬间冲淡了他眉眼的沉稳严肃,少年青春的意气显露出来,“是啊,不能让好人埋没了姓名。这几位都曾拜冷丞相为师,听说拜师都是用真金打造的一尊圣人像,虽说最后被冷丞相严词拒绝了,但私底下如何,谁知道呢。” 谢昭再看向对面的谢含璋,觉得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兄弟,他对之前要拿他当刀使的想法,默念一句不好意思后,继续毫无负担的笑道:“你办事,朕放心。” 谢含璋退出养心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头望了一眼头顶悬挂的殿门匾额,神色如常的离开。 没过两日,谢昭就得到消息,那几位曾拜师冷丞相的官员,自求入户部协助康王查账了。 他听罢,一笑而过。 朝堂如今好像又恢复了平静,后宫也安静地没有任何异样。 第三天夜晚。 冷仙蕙洗漱完,在床上躺了没一会儿,那股饥饿又烦躁的情绪充斥了她整个心脏。 她不耐烦的皱着眉,狠狠地扯了两下垂挂的帐帘,强迫自己入睡。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两日里,她这心里就莫名的烦躁和饥饿,可是饭菜端上来,她又觉得恶心。 难不成,是之前的血食不好,效力退化的快了? 冷仙蕙翻来覆去,半晌后,床上的动静终于安静下来。 无人注意的花架盆栽后,一个黑色瘪平的小纸人影在暗中,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片刻后,垂闭的帐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道身影慢慢走过来,经过窗外投进来的月色,足以让人看清她脸上惊恐的表情。 冷仙蕙惊恐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一步步躲过宫人与侍卫的巡逻,来到了漪兰殿。 在看到殿内被关在铁笼中痴傻的苏云柔后,冷仙蕙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莫名的饥饿感陡然升到了顶。 嘴角有涎液滴落,冷仙蕙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到了极致,血丝与惊恐在里面颤动着。 不! 不行! 不可以! 不能吃她! 冷仙蕙只是身不由己,脑子却没有被控制,如今她的怪异行为,怕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操控了! 漪兰殿守卫那么多,她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进来,一定是有人设了陷阱! 而诱饵,就是笼子里的苏云柔! 冷仙蕙不是没吃过人,她不怕吃人,只是苏云柔早就被融灵,她吃她,跟干嚼一块陈年生虫的老木头差不多,对她毫无用处! 而最重要的是,她若被操控吃了苏云柔,后面还有一个重大的危险和阴谋等着她! 她绝不能吃! 冷仙蕙脑子很清醒,然而越清醒,她就对自己这具无法掌控行动力的身体,越是惊恐。 到底是谁? 谁要这么对她? 冷仙蕙脑子在飞快转动的时候,她的手,也跟着抓住了铁笼的栏杆。 是阿兰陵? 是不是? 一定是她! 阿兰陵身上有令她不安的东西,她前几日还给了她难堪,故意刁难她,她是在报复! 一定是阿兰陵那个贱人在报复! 铁制的栏杆坚硬,冷仙蕙被操控了身体,力气竟然也跟着变大了。 她面色痛苦和拒绝纠缠,让她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不行! 圣主在上! 救救我!救救我啊! “住手——!”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男声,随着他尾音的落地,冷仙蕙看到自己的手也同时穿透了苏云柔的心口,浅色的血顺着伤口流出来。 冷仙蕙惊恐地颤着眼,看着自己将那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拽了出来,然后在一声声的惊呼中塞进了嘴里。 谢昭面色惊惧的看着这一幕,眼底却异常平静。 他似乎撑不住,身形踉跄了一下,小喜子白着脸赶紧扶住他。 谢昭抬手指向那满口血腥的女人,抖着声音道:“将这个妖孽给朕抓起来!” 第136章 心怀不轨 谢昭的话一落地,宋言立即上前,一刀手劈在冷仙蕙的后颈,迫使她晕厥过去。 “陛下,将此人关押到何处?” 谢昭闭着眼,似是不忍看,“送到她自己的寝宫好好关着吧。” “是。” 宋言立即叫了两个被震住的禁卫军,将冷仙蕙抬去翊坤宫。 “小喜子,立即召各位大人入宫。” 夜半子时,多数人都已进入了梦乡。 忽听到天子传召,传旨太监语气的急冷,让一众官员心底顿时咯噔起来,匆匆换上官服,于沉沉夜色下,奔向那巍峨宫廷。 太上皇身边的冰块都已经被撤了,宫人们顶着恐惧,为他另换了衣袍丧服。 做好这一切,他们安静退下,谢昭行至床沿边坐下,抬手拿过宫人托盘中的巾帕,体贴入微的为死去多日,面色青白发灰的太上皇净脸。 众官员随小喜子进来时,无意瞧见这一幕,心底没由来地冷颤了两下。 血腥味在鼻端盘旋着,冷丞相不安起来。 “不知陛下深夜召见臣等,是有何要事?” 一众官员跪在冰冷的地上,俯首不敢语,唯有冷丞相大着胆子开口询问天子的意思。 谢昭仔细地擦干净死人脸,小喜子立即上前,将帕子接过来,放到了托盘上,又命人端水上前伺候。 宫人跪在他的脚边,低头,将盛着水的铜盆高举过头顶。 谢昭将自己的手放入,垂眸盯着那无色的水,浸湿自己的手。 “朕本也不想深夜扰了诸位大人的清梦,实在是事发突然,恶劣至极,朕心中惶恐愤怒,一时无措,不得已将诸位大人叫了进来。” 谢昭幽幽开口,语气平缓中似乎有些哽咽。 “太上皇不久前意外惨死于漪兰殿,苏嫔深陷谋害太上皇的风波,又突然被诊断出她已经痴傻,行为异常,朕为抓住幕后主使者,瞒下了太上皇的死讯,想方设法让宋言找出真正的凶手。” 众大臣们:“!!!!” 好家伙,这下是彻底清醒了,连一点残留的困顿都消失无踪。 乖乖,一进宫,就从皇帝口中听到了太上皇死了多日,皇帝还秘不发丧的惊天秘事! 这在深更半夜,也着实有些刺激过头了。 康王谢含璋适时温声开口询问:“陛下眼下,可是抓住了幕后主使?” 谢昭将自己的手从水中抬起来,接过另一方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绝不留下一丝污秽。 “说来此次朕能抓到真凶,还多亏了莲美人的帮忙,若不是她曾在北蚩做过一段时间的神侍,精通奇术,让冷贤妃服下了她特制的灵药,冷贤妃还不会暴露她的真面目。” 谢昭轻轻抬眼,看向那身形单薄消瘦,低头安静的冷丞相。 “贤妃避开了宫中夜巡的侍卫与漪兰殿的守卫,当着朕的面,不顾朕的劝阻,直接掏了苏嫔的心,一口吞了下去。” 谢昭话落,给宋言使了个眼色,很快,宋言就将苏嫔的尸体抬了过来。 苏嫔呆滞的表情与那血淋淋的心口伤痕,让一众大臣的双目都狠狠颤了一下,有胆小的,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点微末的动静,在此刻安静的殿内分外清楚。 冷丞相瞳孔微缩,心底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 “陛下!” 冷丞相俯首一拜,“贤妃娘娘自幼养在深闺,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一寻常闺秀,她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避开重重宫卫,残杀太上皇?” “至于苏嫔的死,陛下方才说莲美人身怀奇术,让贤妃服下了她特制的药物,陛下焉能确保,那药与所谓的奇书,没有对贤妃有害的东西?” 冷丞相不觉得冷仙蕙会如此蠢,她有神木伴身,都能被人操控身体,那位莲美人,身上或许也有与神木同样功效的东西。 太上皇的死或许与冷仙蕙有关,可这苏嫔,俨然不是冷仙蕙的手笔,她要吃人,从不这么浪费血。 冷丞相的辩解,无论是不是他这一派的,都觉得有理,毕竟,贤妃如何,他们也曾听家中夫人提起过一二,未入宫前,是个知书达礼的端庄小姐,入宫后,虽有妖妃狐媚惑主的行为,但她也不至于突然有了比习武多年的侍卫们的功力,夜潜重卫把守的漪兰殿,对与她毫无干系的太上皇和苏嫔下手啊。 谢昭一时没有接他的话,冷丞相继续道:“陛下,莲美人出身北蚩异国,又身怀如此非常人之能,她今日主动助陛下查凶,焉知她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又怀的什么心思?” 是啊! 莲美人身有异术,如今又在陛下身边侍奉。 北蚩这几年虽安稳,但他们之前与大周狠拼的那股不要命的疯劲儿,众位大臣都还留有印象。 霎时间,大臣们一个个阴谋论从脑子里蹦出了来。 “陛下,丞相大人说的在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北蚩好战,对我大周觊觎已久,如今他们虽被镇北大将军压在边关之外,慑于镇北大将军家的余威,未曾起事,可他们将一个身怀异术的公主送到陛下身边,今日她可操控贤妃,来日,岂不是要对天子不利!” 礼部尚书虽对冷丞相素来看不上眼,但此刻,他也分得清好坏,冷丞相的话,确实是说在点上了。 不过,他话是这样说,心底对这件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已经见识过了这位陛下的心机和手段,他可不觉得陛下会这么轻易相信一个异国之人。 但陛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除掉丞相? 也不对啊,丞相推行科举改革一事,明面上是他自作主张,支棱起来了。 可谁都知道,他此举,必然有陛下的授意。 丞相怎么也算是站在陛下这边的人,且陛下对贤妃这些时日的行为,也表现的极为看重,陛下除掉丞相跟贤妃有何好处? 礼部尚书的心里飞快的转动着,半天也没想明白。 谢昭脾气很好,也没急着立马就给冷丞相定罪,将人拖下去。 静静地听完他们的辩解和求情。 谢昭叹了一声,“若事实真如冷丞相所言,朕大可不必如此对贤妃。” 什么意思? 众人好奇心被吊了起来。 冷丞相的心跳又开始鼓动个不停,“陛下,臣不知圣意,还请陛下明示。” 谢昭墨玉般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曾经为贤妃贴身婢女的弯御女,前几日夜里,冒死向朕告发,丞相府豢养邪物,意图谋害天子,乱我大周江山。” 诸位大臣:“!!!!” 冷丞相近日越发混浊的眼珠控制不住地微微颤动,他对上谢昭平静无波的眼睛,后背冷汗濡湿了内裳。 “陛下……” 一开口,冷丞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多干涩发哑,“臣,绝无此心!” “是吗?” 谢昭盯着他,微微一笑:“朕相信爱卿,只是为了还爱卿一个清白,朕还是让宋言与刑部尚书带人去相府看看为好。” “爱卿你说呢?” 第137章 找到了哦 冷丞相心跳如雷。 他说? 他想说拒绝,皇帝会答应吗? 冷丞相此时也有点回过味来了,皇帝怕是从冷仙蕙那里发现了什么,对相府有所怀疑,所以借莲美人针对冷仙蕙的机会,派人去相府搜查。 冷丞相想了一下自己藏着的那密道,心底紧张。 当初他做密道时,以为不会有人察觉神木之事,所以密道做得并不算太复杂严密。 宋言与刑部尚书的眼睛和手,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得过去。 谢昭下了令,宋言与刑部尚书立即行动。 冷丞相低着头,松耷了许多的眼皮垂着,遮住眼底的慌乱。 神木保佑,您神通广大,别让他们发现您的存在! 宋言与刑部尚书回来,要等好一会儿的时间,谢昭让宫人搬来凳子,请诸位大人都坐下,又叫人端了热茶上来。 “太上皇与苏嫔死的惨烈,不宜对外说的太过清楚,以免乱了人心。” 现在,暂且搁置一下冷丞相的事,先聊聊太上皇跟他真爱的丧事。 唉,他父皇与苏嫔从前总在他耳边念叨,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要永远在一起,合二为一。 现在这个情况,嗯……怎么不算是另类的完成了他们的心愿呢。 虽说他父皇的那些脏器最终是被冷仙蕙吃进了肚子里,但苏嫔好歹也过了一遍血,留了些残渣。 “生前,太上皇待苏嫔痴情一片,曾意欲改立二皇子为太子,继承大统。还说过悔生帝王家,身不由己,若有机会,太上皇愿做一寻常人,与苏嫔恩爱白头,生死同穴。” 谢昭缓缓道来,看向自废太子事后,一直沉默隐身的靖安侯:“朕身为人子,自当要孝顺父亲,完成他的心愿。太上皇的尸身与苏嫔的尸身不以其真实身份葬入帝陵,而以寻常人家的规格,寻一个好地方,将他们一同葬了。” “帝陵里,就拿父皇的衣冠放进去,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诸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啊这…… 更多的眼光落到了靖安侯身上,毕竟,这位可是先皇后的哥哥,太上皇不与发妻合葬,这本没什么,但后面那什么乱七八糟的宁愿舍了帝王身,也要跟一个妃妾,死后做一对平凡夫妻的行为,可真的是不给先皇后面子了。 他们也知道,靖安侯对先皇后,兄妹情深,不然,也不至于废太子那么荒唐了,在得知废太子挖他墙角,意图连河都没有过完,就准备拆桥的情况下,他还冒死在太上皇面前求情。 这其中,兄妹情与利益对半分,靖安侯也不能忍这口气吧? 然而,靖安侯如木头一样,往日里为废太子,跟太上皇对打,言语软而锋利,今日,他却如木头一样,一字不吐。 在这片诡异的氛围中,还是礼部尚书先开了口。 “陛下。” “陛下对太上皇一片纯孝之心,臣等感怀身受,只有太上皇的身份到底特殊,若真以太上皇之意来办,这实在是有违礼法。” 礼部尚书道:“太上皇既与苏嫔情深似海,要与之同穴而葬,哪里需要这么麻烦,帝妃同葬之事,史书上又并非没有。” 谢昭早料到有这一出,幸亏他早有准备。 父皇一心痴恋苏云柔,他身为孝顺的好儿子,不仅要生前让他们在一起,死后更不能分开了! 在阿兰陵递消息过来,今夜动手,他就紧赶慢赶的,找到了一份新鲜出炉的先帝遗诏。 “小喜子,将父皇一早备下的旨意,拿过来,给诸位大人看看。” 小喜子动作快得很,先帝遗诏拿过来,先给了礼部尚书看,再由其他几位大臣瞧。 这些人里面,除了看重礼法的礼部尚书在意此事外,其他人都反应平淡。 遗诏上确实是太上皇的字迹,就连语气,也都跟太上皇的一模一样。 礼部尚书也不多管闲事了,“一切随先帝心意。” 谢昭笑了,“如今国库空虚,户部的陈年旧账还没有理清楚,父皇与苏嫔的丧仪一切从简,陪葬之物,也无需太过奢靡,薄葬为佳,也好正正大周如今这厚葬成风,活人财不如死人的风气。” “陛下仁德!” 时间一点点过去,冷丞相的心全都随宋言等人飞去了丞相府,连谢昭他们说的什么,都没怎么听清。 “陛下!” 宋言沉着一张脸,疾步而至,“陛下,臣等在相府中发现一条密道,密道之长,直达城西一处僻静宅邸。” “在那里,臣等发现了一具诡异之物!” 谢昭第一时间去看冷丞相,他本就有些青白的脸色,随着宋言的话落地,一刹那便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惨白着肤色,神色如被雷劈了一样,僵在了脸上。 “既然这样,那诸位爱卿都与朕随宋侍卫一同去看看,相府的诡异之物,长什么样子吧。”谢昭缓缓起身,诸位大臣也跟着站了起来,唯有冷丞相还坐着。 谢昭斜睨了他一眼,“宋侍卫,叫两个禁卫军,扶着丞相大人一块儿跟上。” 宋言脸色十分不好,看向冷丞相的眼神中带着十足的厌恶。 他叫了两个力气比一般人大的禁卫军,一边一个,半架半拖的带着冷丞相跟上去。 城西角的一处僻静宅邸中,正屋中挤满了人。 所有人在看清那中央摆着的东西后,都后背发凉,有胆小的直接软了腿脚,幸亏有旁边的人互相搀扶,才不至于表演一个软倒在地。 礼部尚书一开始震惊过后,心底随即被滔天的愤怒淹没,他刀眼直朝冷丞相射过去,厉声逼问:“冷光宗!你身为大周丞相,百官之首,你为什么要行这等肮脏污秽之事!那些尸骨,你又害了哪个无辜的人?!” 冷丞相直愣愣的看着那被钉在血檀木上,拼凑成怪物模样的骨头,心底被一阵巨大的难以置信充斥,挤满。 对礼部尚书的话,置若罔闻。 被发现了。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被发现了呢?! 神木神通广大,可活死人,肉白骨,逆天改命,祂为什么不在被人发现的时候,将自己隐藏起来! 为什么? 谢昭盯着那些骨头下的巨大血檀木,左手不动声色的捏上了荷包,“这就是另一具分体?” 小小的血檀木隔着布,也依旧闻到了那股比它浓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甜腥香味,在谢昭的指腹间,激动的发热。 【是!就是它!】 【我发现了!我不是从主体上割下来的!我是从它的身上被割下来的!】 【好香!好香啊!】 【我要吃了它!】 小血檀整个木头都十分激动焦躁,在他脑子里不停的嚷着好香好香,吃它吃它。 谢昭目光深深盯着那块大血檀,对于小血檀口中的香味,他一点也没闻到。 他摩挲着荷包上的花纹,敛下眼底浓郁的幽色,沉声与身后的众位官员道:“证据确凿,撤去冷光宗丞相一职,立即押入刑部大牢。” “时间不早了,诸位大人陪朕闹了快一宿,早些回去休息吧。” 诸位大人待在这里,总觉得身上毛骨悚然,听了谢昭的话,都乖乖走了,一句废话也没说。 天爷啊,没想到冷丞相不仅官位坐的高,这搞事情的也是都选奔着诛十族的方向跑。 冷光宗也被带下去,临走时,他眼睛死死的盯着大血檀身上那些被钉着的骨头,血丝如蜘蛛网般布满眼珠的眼睛,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恨意挤爆。 第138章 死因 谢昭没走,他让人去请冷倾欢过来,在这等待的时间里,他与宋言:“说说找到这东西的过程吧。” 宋言脸色在一屋火把的亮光照映下,又冷又沉,眉头紧锁,“臣带人搜查冷光宗书房时,还没有行动,就闻到了一股非常浅淡的香味。” “臣一开始以为只是屋里的香炉,然而等臣与底下人搜查开始后,发现屋里并未摆放香炉一类的熏香之物,臣心底有疑,立即寻着香味的来源,找到了冷光宗的暗道。” “香味一路引着臣等,离此地越近,臣等闻到那股香味就越浓,然后,便轻而易举的发现了这些东西。” 谢昭眸色微动,“什么样的香味?” 宋言道:“回陛下,那香的味道涩中略有苦意。” 不是甜腥味? 谢昭有些诧异,他鼻翼微动,似乎在仔细嗅闻大血檀散发出来的味道,意欲分辨。 结果很失望,大血檀安静非常,别说什么涩苦的香味了,连一点甜腥的香味也没有。 没有任何的异味。 谢昭神色如常,“宋言,香味还有吗?” 宋言摇了摇头:“臣等一找到此邪物后,那香味没多久就突然莫名的消失了。” “那香味你可闻出是从这血檀木上面散发出来的,还是其他东西身上的?” 宋言几乎未曾思索,脱口而出道:“是从这些骨头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谢昭瞳孔微动,蓦然回首看他,宋言正色道:“臣并未说谎,臣初闻香味时,以为那香是冷光宗给这些白骨浸透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随着他话音落地,谢昭将目光慢慢的平移到了那些零碎的,被黑钉与红的发黑的线束缚在大血檀木身上骨头上。 他垂落在身侧的左手借着袖子的遮掩,无声的捏住荷包,心中与小血檀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小血檀现在被大血檀的身上的香味勾引的脑子都没有了,它现在浑身上下都被“吃了它”三个字给充斥了。 对谢昭的发问,碍于金汁浴的恐怖威胁,它才依依不舍的从那贪婪的食欲中,抽出一分理智,来回答谢昭的问题。 【不清楚,不知道,我还小。】 九字真言,诚恳的毫无虚假。 【要不,你放我出去,将它吃了,或许我融入了它的记忆,就能知道真相,告诉你了】 谢昭想,如果这块小血檀有人形的话,此刻估计嘴巴边都是流出来的口水了。 小血檀的提议,被谢昭沉默婉拒。 “陛下,战王妃到了。” 冷倾欢又一次深夜办公。 她一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了大血檀上的东西,加上来时,禁卫军简单的前情提要,她心底已经有了准备。 “陛下。” 谢昭颔首示意她起身,“你看看这些骨头吧。” 冷倾欢二话不多说,拿着自己定制出来的工具上前,用剪刀将那些红黑色的线剪开。 谢昭看着被人轻易剪断散落的线,眸色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他还以为,这线与大血檀木捆绑已久,已经异化成邪物了,没想到,是他想多了。 红黑的线被冷倾欢仔细的收拾好,放到一旁干净的桌面上。 然后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钉在骨头上的钉子。 冷光宗钉的极深,钉子也粗细各不相同。 冷倾欢一个拔,实在是慢了些,又加了宋言搭手。 一根黑的沉重的钉子被拔出来,放到了小喜子拿出来的干净洁白手帕中,显眼的很。 钉子被拔出,它留下的黑色小洞仍附着在骨头上,它们像极了一双双漆黑不见底瞳孔,盯着众人。 谢昭没有说话,继续沉默着看冷倾欢的动作。 骨头上的束缚物都被拆除,现在轮到了骨头本身。 冷倾欢脸色随着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冷下去,沉下去。 “这些骨头,是一男一女的拼凑而成,死时大概也不过三十四五的年纪。” 谢昭在看到这些骨头时,联想到关于冷光宗密档中的陈年旧事,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们的死因可看的出来?” 冷倾欢脸色更冷硬了,“从我检查结果来看,这二人是被人活活钉死在这血檀木板之上的,他们的手指指甲在板上留下了许多抓痕。” “此外,他们被那些铁钉钉死后,身上的血肉应当是被一种长满了锯齿的动物牙齿给啃食干净了。” 她说着,将一截手骨递到谢昭面前,指着上面残留下来的齿痕状让谢昭看了分明。 灰白的骨面,细细密密的齿痕布满了整个个手骨,几乎没有半点空隙。 可想而知,这啃食了死者血肉的东西,长了一口怎样恐怖骇人的牙齿。 谢昭看着它们,捏着腰间的荷包,心问道:“这两个人的血肉,是这分体吃的吗?” 小血檀木微微发热,没有回话。 谢昭心底啧叹了一声,“看来你也不清楚。” “真是无用啊,你觉得,朕用你换它如何?它看起来比你厉害多了,若是朕与它合作,让它吞噬主体,取而代之的机会,明显比你的要多。” “小血檀,真的是对不住了,为了朕,只好让你牺牲一下下了。” 他心中话落,抬脚似乎就要往那块大血檀的地方过去。 【等一下!!!】 小血檀骤然惊声叫道。 谢昭脚步一顿,微微垂眼,遮住眼底的幽色,“怎么了?” 小血檀隔着荷包布料,依旧发热的厉害,谢昭握着,掌心都渗出些热汗。 【如此大的分体,你觉得它会对你这个凡人俯首听命吗?】 谢昭悠悠道:“朕可没说要它俯首,不过是合作,朕与它互相利用,它又不会吃亏。” “再说了,你们圣主还想留着朕的性命,它又怎么会一时半会儿杀了朕。” 他说着,作势就要过去,手中的小血檀更热了。 【等等!】 【你让我吃了它!我也能帮你!】 谢昭摩挲着布料上的花纹,“确定是帮朕,而不是反杀朕吗?” “你太不老实了,朕问你什么,你总是喜欢骗朕。” 对于增强己身,对主体取而代之这种想法,几乎是用烙铁烙进了每一个分体的灵魂上。 如今,小血檀好不容易碰上了这么一个大好的机会,它如何舍得错过,便宜别的分体! 听出了谢昭这些话中含义,它稚嫩的声音急切起来。 【你是天子,便是主体,也不敢轻易胡来,我就更不可能了!】 【等我有了力量,我与主体的感应会加强!我能帮你感知主体的位置!我也能帮你巩固你的皇位!】 【甚至,我可以帮你让大周一统天下!】 “真是个诱人到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啊!” 谢昭听完小血檀的话,心中悠悠感叹。 第139章 陈年旧事 外头黑的静谧。 冷倾欢与宋言的目光都落在谢昭身上,见他抬了两步脚又停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又静等了一会儿。 他们才听到谢昭悠悠开口。 “你们将这些骨头仔细分辨好,各自分装进盒子里,至于这块木头,先留着给朕。” 冷倾欢与宋言与谢昭共事久了,大致能猜到他留下这块大血檀木做什么,毕竟之前他不是刚从冷仙蕙那里得了另一块小血檀嘛。 二人动作麻利快速,将骨头都仔细装好,两人退出去,又贴心的将门带上,在外面守着。 谢昭将小血檀拿出来,“这块大木头既然比你强,你怎么吃它?不怕被它反吞了你?” 【要是它是正常的,我才不敢这么做,我能感知到,它现在很不正常,很安静,很虚弱。】 谢昭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下,没有再说话,依言将小血檀放到了比它大好几倍的木头中央。 小血檀在他眼皮子底下逐渐软化,变成流动的血水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身下的大木头包裹起来,那血色的薄膜蠕动着,没有半点声音。 很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大血檀消失,小血檀还是那样小巧的身量,只是颜色愈发浓艳诡谲。 这一次,谢昭似乎闻到了宋言口中说的涩苦香气,它们很淡,仿佛一口轻气,一点微弱的呼吸,都能吹散了它们。 “小血檀。” 谢昭轻轻出声唤道,落到地面的小血檀毫无反应。 “小血檀,再不出声,朕就让人为你准备金汁浴了。” 还是没有动静。 谢昭俯视着它,垂落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片暗影。 “小血檀。” 第三次呼叫。 屋里仍旧安静如常,只有鼻间的香味开始打架起来。 甜腥与涩苦在无人可见的空气中,纠缠不清,甜腥香味浓烈得几乎要将那点微弱不可察的涩苦之味吞没湮灭。 谢昭无声立在哑了的小血檀面前,他忽然蹲下,长袍衣摆落地堆叠,云纹汹涌,他拾起了那块小血檀。 微凉的指腹与掌心握上木身的那一瞬间,鼻间那快湮灭的涩苦香味,突然爆发反扑向甜腥味。 等他彻底将小血檀拿起来,握在手中后,鼻间那两股香味骤然消失。 谢昭面色如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味。 “明日请灵神观的清世道长给此地做场法事,清一清晦气。” 谢昭拉开门出来,与宋言说道,等宋言应下,他又转而跟冷倾欢道:“冷光宗与邪祟勾结,你母亲的事,明日等清世道长做完法事,也请他为你母亲瞧瞧吧。” 冷倾欢自知道冷光宗做的事后,心里对唐姨娘身体的异样就有些猜测了,如今得了谢昭的嘱咐,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却并未落下去,反而更沉了。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是丑时二刻了,再过几个时辰,就该到早朝的时间了。 谢昭被护送回宫,他坐在软榻上,小喜子带了宫人进来伺候他洗漱就寝,被他挥手退下。 他一直握着小血檀,不言不语,眼帘低垂,神色平静,看不出一点异样。 他就这样坐着,直到天光微亮。 早朝上,谢昭坐在龙椅高台上,隔着冕旒,底下的朝臣哪怕没有说话,他也依旧感受到了他们身上那股急躁不安的情绪。 冷丞相的事太大了,昨夜他们看到那些骨头,后半夜一闭眼,脑海里就浮现那诡谲的恐怖画面,无法入睡。 不过,比起这些与冷丞相关系浅淡的人,跟随冷丞相的那些从属官员,才叫一个胆战心惊! 冷丞相昨夜事,一看就知道他供奉邪祟之物,从庆元帝在世之时,就已经在做了,时间如此之长的巫蛊,如今被新帝派人亲自揭发,这祸事怕是真的要诛连十族了!!! 刑部尚书、礼部尚书、大理寺等多位重臣,在早朝上一番交流后,经谢昭裁决,冷光宗施以极刑,九族斩首。 还有在后宫中被关押幽禁的冷贤妃,也同样没有逃过,被废为庶人,判处腰斩。 而告发她的弯御女,谢昭信守承诺,加封为正五品才人。 而之前交给冷光宗的科举改革一事,官员们都以为冷丞相没了,皇帝也应该就此打住。 谁知道,谢昭当场又指派了另外两人为主事官,高王辅助,继续努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昭故意,那两位主事官,恰好是冷丞相一派中的核心成员,与冷丞相关系亲近,此前冷丞相故意拖延科举改革一事,也有他们二人的出力。 有脑子灵活的,眼珠子一转,就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皇帝这是在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只要科举改革的事办好了,他们曾经跟随冷丞相的事,就能被放过,不再追究。 一下朝,冷光宗一派的官员立即商量了一下,最后一致决定此事必须办妥! 谢昭用着早膳,听到底下人的回禀后,一笑而过。 “陛下,罪人冷光宗要求见您。” 谢昭挑了一下眉,没说什么,等用完了早膳,他才不紧不慢的往刑部大牢去。 谢昭再一次踏进大牢,心底忍不住感慨,这牢房,他都快走成老家一样了。 冷光宗身上的官服官帽全都被扒下,换成了罪犯的囚衣。 “丞相大人求见朕,不知道你要与朕说什么呢?” 冷光宗如今已是庶人,谢昭开口却仍唤他丞相大人,听在冷光宗耳朵里,只觉得尖锐讽刺,将他一颗心搅得鲜血淋漓,怨恨涌动。 他抬头,看到了玄衣龙纹的谢昭立在牢房栏杆外,身后跟着十几位挎刀御前侍卫与宫人,他们将这狭窄的牢房瞬间挤得满满当当。 他狼狈坐在破草牢房之中,谢昭玉身长立在外,高高在上,垂眼俯视着他。 冷光宗看着这一幕,恨得五脏六腑骤疼! 他咬牙忍着,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陛下,你想知道那块血檀木的功效和驱使它的方法吗?” “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冷光宗的信誓旦旦与势在必得,在谢昭平静的目光下,一点点僵住,冷掉。 谢昭微笑着开口:“你似乎还不理解自己的处境,朕想知道这些,只需要一顿刑罚下来,冷丞相你觉得你自己真的有那铮铮铁骨,能承受的住牢狱刑罚,闭口一字不言吗?” 冷光宗当然清楚,可他现在的理智早就不剩下多少了,他病急乱投医,连刑讯逼供,都忘到了脑后。 谢昭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慢条斯理的继续道:“冷光宗,少时一心想博得一个天才之名,压住一众同窗乃至天下学子的才名,奈何自身才学平劣,徘徊于底层,不听夫子几次忠告,急急下场考试,屡次失败。” 冷光宗神色骤然变换,他蓦地起身,冲到栏杆处,猩红着眼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睛,恨恨地瞪着谢昭,朝他伸手,胡乱张扬着,“你给我闭嘴!闭嘴!” 谢昭及时退后几步,笑意深然着继续:“弱冠之年,父母突然病故,从那之后,你接连高中头名,得状元,娶千金,任丞相,青云直上,好不风光啊!” “只是,若冷家父母知道自己的儿子光宗耀祖的机会,是他们的儿子拿他们的命换取而来,他们午夜梦回,会不会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这个孽子呢?” 一直被他刻意忘记,深埋在心底的陈年旧事,被谢昭用这样轻松的语气揭开,冷光宗只觉得少时的难堪过了三十年,再次侵袭了他。 他抖着干裂的唇瓣,想辩驳怒骂几句,才发现自己竟然好像突然哑了,吐不出一个字。 第140章 大师 陈年旧事,若不是谢昭提起,哪怕冷光宗与生身父母的尸骨一处,他都对过往的行事,因为刻意的遗忘,模糊不清了。 “啊……啊啊啊…!!” 他用力的张嘴,只有不成语句的叫声,语气激烈而怨恨冲天。 谢昭对他的这些情绪,是恨是怒,都不感兴趣,也没多余时间深究。 “你骂朕也没用,你借助邪祟,获得了如今这般的高位,现在自然也该反噬了。” 谢昭让其他人都出去守着,留他一个人与冷光宗对峙。 “你知不知道,朕手中也有一块血檀木。” 谢昭这话说的很有歧义,在冷光宗震骇的目光下,他将荷包中的那块小血檀拿了出来。 因为吞噬了那块较大的分体,小血檀的颜色变得特别暗沉幽红,已经看不出当初它还在冷仙蕙手中的模样了。 冷光宗没有认出来,他要滴血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昭手中的东西,因为他血供邪木已久,加上生身父母被那块分体吸食殆尽,他与那块分体有一种奇怪的难言的感应。 现在,他只看了谢昭那块血檀一眼,心底便有些躁动厌恶起来。 “你!怎么回事?它吃了它?!” 冷光宗因为惊骇,语句有些凌乱。 谢昭微微点头:“是啊,不过也真是奇怪,这血檀的香气,明明是甜腥之味,你那块,朕却闻到了另一种涩苦之味。” “若非它散发出来的香气,宋言等人,还未必能那么快找到它。” 冷光宗脸色惨白下去,眼底浮出些怨恨,他死死抓着粗木的栏杆,盯着谢昭手中的东西,咬牙切齿:“死的连魂都没了,还要坏我的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无情的父母!!!” 谢昭心中的猜测在冷光宗的话中落实,原来如此。 谢昭没有开打断他的话,静静地看着他对死去的人发怒,片刻后,冷光宗又陡然抬眼瞪着谢昭,嘴脸扯起一个怪异的笑:“这东西邪的厉害,想供奉它,就得呈上最好的血食。” “我是要死了,可你也活不了多久!老夫一定会在底下好好看着你这个皇帝,会被邪物变成什么怪物!!!” 所有的秘密都被揭露,冷光宗已经完全不在乎了。 反正都逃不过一死,他为什么还要口上留情! “你让你的血檀吞噬了它又如何,只要大师一日在世,这天底下,就不会缺拥有血檀的人!哈哈哈哈!到时候,整个大周,不!是整个天下,都会变成圣主的食物!!哈哈哈哈……” 谢昭冷眼看着冷光宗发疯,他没有恼怒,也没有对他的愤恨。 他很平静,像一块平滑的镜面,只映出冷光宗的疯态。 “朕也很期待。” 他薄唇在冷光宗愣住的表情下,轻勾起一抹温和的弧度,“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只可惜你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不过你放心,朕处死你之后,会让人将你所行之事,刻碑成书,立在你的家乡,传遍天下人之耳。” “你供奉邪祟,汲汲营营半生,为的不就是得到他人的仰视和崇拜嘛?” 谢昭温和的吐出锥人心扉的话语,“到时候,就算所有人都死了,邪祟都还能看到你这个废物又卑劣的一生,说不定还唾弃几句呢。” 冷光宗浑身发抖,冷得骨头刺痛,他张了张嘴,指着谢昭,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魔鬼……!” 谢昭微微一笑,懒得跟他废话,转身离去。 冷光宗急了,“等等!” 谢昭顿住脚步,冷光宗怕死,他说了那么多,谢昭都无动于衷,如今他只能将底牌拿出来了。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个赠我邪物的大师是谁,长什么样子吗?” 谢昭侧首斜睨着他,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但也就这么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再次转头要走。 “他叫渡尘!是普华寺中的一个和尚!” 谢昭眸色动了一下,脚下的步子却没有丝毫停顿,大步带人离去。 冷光宗目送他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消失在视野中,他浑身骤然被抽去了支撑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 谢昭回到养心殿,立即让小有子派人去普华寺打探。 大周上下都比较信道教,对于佛教的东西态度一般,普华寺能在京中站稳脚跟,有些香火,也是托了太皇太后的福。 太皇太后与庆元帝非亲生母子,庆元帝登基后,太皇太后便自请为大周祈福,去普华寺静修去了。 这些年,对皇宫的事,不闻不问,存在感与他极为相似,若非每年庆元帝与礼部都有按规矩,给她送些东西,怕是京中的人早就忘记了这位太皇太后。 包括这次他登基加封后宫,都差点没想起来太皇太后这位人,还是礼部尚书记着。 谢昭对普华寺不太熟悉,对于那个叫渡尘的和尚就更不知道了。 听冷光宗的意思,那渡尘手中应该握着所谓圣主的主体,目前应该不在寺中,而是带着主体游走在民间。 谢昭垂眸瞧着手中的小血檀,从昨夜它吞噬了那块大分体后,就一直没有动静,这小东西不会被反噬死掉了吧? 他正胡乱想着,小喜子躬身进来,低声道:“陛下,莲美人请求,想见一面庶人冷仙蕙。” 瞧他,忙了这头,差点又忘了此案中另一位大功臣。 “准了。” 谢昭又让人给礼部的人传话,让他们派人给北蚩国国君传个话,着重夸赞一下莲美人的聪慧与他对其的宠爱。 还有,再问问镇北大将军,他之前说好寄来的信,为何还没有到。 阿兰陵得到了谢昭的应允,带着人进了翊坤宫。 殿内的陈设还未变,依旧富丽堂皇,处处透着奢靡。 阿兰陵带着人往里走,很快看到了坐在铜镜前的女人。 “冷小姐。” 阿兰陵笑意吟吟地开口叫她,冷仙蕙的身子抖了一下,下一刻,便飞速地跑到床架后的阴暗角落里去,不让人看她。 阿兰陵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绣花软鞋踩在地面,没有一点动静。 “冷小姐躲什么?妾身可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特意过来看看你的。” 阿兰陵走到了缩在墙角的冷仙蕙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冷仙蕙没有应声,她把头死死埋在膝上,用手臂挡着,不让人看她。 阿兰陵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塔兰接收到阿兰陵的眼神示意,立即上前一把拽住她有些灰白夹杂的头发,头皮的剧痛迫使冷仙蕙抬头。 一张人皮耷拉,五官扭曲凌乱布在上面的面孔暴露在空气中,看不出一点人样,像极了话本里的怪物! 短短一夜的功夫,貌美出尘绝艳的冷仙蕙,就变得如鲜肉脱了水和肉脂般,干瘪深陷的眼窝中,眼珠要掉不掉。 阿兰陵被愉悦挤满了胸腔,她抬起自己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抚摸过冷仙蕙的脸。 “肮脏东西,也配觊觎神灵圈中的食地,如今这般下场,是你该得。” 第141章 一块木头而已 阿兰陵碧色的眼珠,在这片暗色的角落里,泛着冷幽幽的光。 她的眼神,如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割过冷仙蕙那张已经算不得人脸的面孔,尖锐的指甲一点点用力,掐进了冷仙蕙软绵的皮肉中,没有血流出来。 “呵呵呵……” 阿兰陵突兀地低笑起来,“就你这种不入流的东西,之前也配给我难堪,踩着我得意。” “你知道嘛,冷家供奉邪祟的事,已经被谢昭知道,你的丞相父亲,昨夜就被打入了大牢,而你,也被废为庶人,即将被腰斩处刑。” 冷仙蕙快掉出来的眼珠剧烈的颤动起来,她抬手用力,想推开面前的阿兰陵,却发现,自己双手绵软无力,骨头都是软的。 她愣了一下,随即想了起来。 她当初供奉时,好像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祭品,如今她与神木间的联系断开,她的身体无法再维持常人的模样,露出了异化。 阿兰陵低头看了一眼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松开了钳制在她脸上的手,转而捏住冷仙蕙的手,好奇的揉捏起来。 它们真的不算是人的手,软得跟没骨头的面团一样,被阿兰陵拧成各种形状。 “你真的好蠢啊!” 阿兰陵忽然发出这么一声感叹。 北蚩上下虽也在供奉神灵,但从不做对自己有害的事,北蚩神灵从来就不需要人祭。 见识到了邪物的反面作用,阿兰陵心中对北蚩神灵的信仰又加深了些。 冷仙蕙看着自己扭曲的手臂,从前她不是没见过自己这个样子,那时的她全然不怕的,因为神木传达了圣主的意思,人身太过脆弱,需要神化之后,来日她飞升成神,才能够受住天道的威压。 然而此时此刻,冷仙蕙却有了截然相反的恐惧感。 她挣扎着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被阿兰陵死死地拽着! “现在知道怕了?” 阿兰陵嗤笑,“你如今的身体,如果真拖到腰斩处刑那天,怕是会吓坏那些愚民的。” “哎呀,我好歹是他谢昭的妃嫔,我该为他着想一下,不如,我现在帮你解脱吧?” 虽是问询的语气,可她的行为举止却没有半点给冷仙蕙选择的机会。 她之前被这么一个废物害得那么难受,还浪费了一个灵官,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腰斩是痛苦,可对阿兰陵来说,不是她亲自动手,她心里那口恶气,就不会消失。 她要亲自动手。 哦,你问谢昭发现了怎么办? 就说冷仙蕙意欲杀她泄愤,她为了自保,不得已反杀而已。 阿兰陵让塔兰叫人抬了一桶水进来,她拖拽着冷仙蕙来到盛满水的木桶边,在冷仙蕙惊恐的目光下,摁住她的脖颈,猛地将她的头按进了水中。 冷仙蕙其实会憋气,但现在阿兰陵这要溺死她的行为,再怎么憋死,都没有用。 一次两次…… 冰冷的水从口鼻灌进喉咙肺腑,窒息感涌上来,让冷仙蕙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峰,她疯狂的挣扎着! 在窒息死亡的徘徊间,冷仙蕙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些被她让人活活溺毙在香池中的姊妹婴儿。 他们惨白着一张张浮肿的面孔,睁着那一双双充血怨恨的漆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两重惊惧之下,冷仙蕙挣扎的更加厉害,双手胡乱的舞动着,水溅了一地。 “这是做什么?” 谢昭的声音蓦然响起,冷仙蕙头一次觉得这声音简直比天籁还悦耳。 阿兰陵没想到谢昭会这个时候过来,按常规,他这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养心殿老老实实的批阅他的奏折嘛? 怎么还带着战王妃? 阿兰陵压住心底的惊诧,若无其事地松开冷仙蕙,走到谢昭面前规矩行礼:“陛下,冷庶人此前欺负妾身,妾身心里有气,就想着给她一个教训,出出气。” 谢昭性情难以琢磨,阿兰陵小心的挑了一个理由。 谢昭目光投向浑身是水,瘫坐在上的冷仙蕙,看清她那张脸,他眸色微不可察的闪了一下,将目光移到了阿兰陵身上。 “你说是出气,可朕怎么看你都像是要杀了她呢?” 谢昭语气不咸不淡,阿兰陵有些恼恨,冷仙蕙反正都是一个死,他何必揪着不放。 “妾身一时气糊涂了,下手没了轻重,还请陛下恕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昭没说话,挥了挥手让她退下去。 阿兰陵只能无奈离开。 碍事的人走了,谢昭才走到冷仙蕙面前,小喜子让人搬来两把椅子。 谢昭与冷倾欢坐下,小喜子与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陛下……”冷仙蕙知道自己如今面目不堪,可她不想死,仍想着挣扎一番,她艰难地爬到谢昭脚边,沙哑着嗓子凄楚道:“陛下,太上皇与苏嫔的事,真的与妾身无关,这一切都是阿兰陵设计陷害妾身的。” 谢昭目光平静的垂视着她,“冷仙蕙,你们冷家供奉邪木的事,朕与百官都知道了,你确定,你还要再与朕说这些无用的废话吗?” 冷仙蕙身体有些冷,“……那陛下想要我说什么?” 谢昭看着她,淡淡道:“不如与朕说说,你所谓的飞升成神是怎么回事吧。” 谢昭见她张嘴嗫嚅了几下,又接了一句:“想仔细了再说,若是些无用的废话与假话,朕可以再给你换一个更惨烈的死法。” 冷仙蕙原本组织好的真假参半的话,顿时被堵回了肚子里。 她紧了紧手,最后咬牙道:“我知道的也不大清楚,圣主只说要我献祭自身,改造成半神之体,再与真龙天子结合,生下龙子,成为龙母,如此一来,我便是与此界天命之子有了命线牵扯,天命之子的功德会转嫁到我的身上,等时机一到,就可飞升。” 她以前是真信啊! 现在,除了天命之子这句话,其他的,她觉得或许全都是假的! 谢昭明白了,他轻嗤一声:“偷窃他人功德,如此卑劣无耻的行径,说得那么好听做什么。” “也难怪了,主体与分体同出一体,都还自相残杀,妄图取而代之,到底是邪门歪道,贪婪之心深重。” 冷仙蕙倒是不知道这个,她心头一跳,想到谢昭手中那块血檀木,颤着唇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谢昭见她这样,微笑着将安静的血檀木从荷包中拿出来,“当然是朕亲眼所见啊。” 冷下蕙看着那块颜色深沉许多的檀木,一时间找不到话来说。 “……它吞噬了其他神木,增强己身,你就不怕脱离你的掌控,反要了你的命?” 谢昭淡然自若,“一块破木头,朕死,朕也不会让它好过。” 冷仙蕙头一次见到这种人,“它可是神木啊!!!” 她不理解,血檀的能力非常人能抵抗,谢昭他为什么不怕? 他费尽心机,夺取了皇位,如果有一天死于邪物之手,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神木?呵呵!” 谢昭摩挲着血檀木的,漫不经心又异常坚硬道:“究其根本,也不过是块木头。” 第142章 真相 谢昭坐在椅子上,冷仙蕙浑身湿漉漉的趴在地上,半撑着身子,仰视着他,心底因他的话,心底狠狠地震动了两下! “哈哈哈哈……” 冷仙蕙突然笑了起来,“难怪……难怪你赢到了最后……” 她笑完之后,然后急切道:“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太上皇与苏嫔薄待于你,处处跟你为难,我杀了他们,也算是为你除了后顾之忧!我是你的恩人!你不能杀我!” 冷仙蕙看清了谢昭的狠,也更加的清楚,自己没有活路! 可她不甘心! 她为了飞升成神,将自己变得不人不鬼,如果不是那块死木头,她或许会真的成为谢昭的贤妃,皇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神,也好过如今这般模样! 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如今什么都没了,她也不再奢求其他,她只要活着! 是以,哪怕她心底无比清楚自己的生路如此渺茫,她仍旧不轻言放弃! 冷仙蕙见谢昭无动于衷,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冷倾欢,爬过去,抓住她的裙摆,“三妹妹!你替我向陛下求求情!我把唐姨娘的事都告诉你,好不好?” 谢昭垂着眼,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冷倾欢的心在冷仙蕙开口后就提了起来,可她控制的很好,没有任何异样露出。 冷仙蕙见她不为所动,恨恨地咬了咬牙,“唐姨娘怀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邪胎!” 冷倾欢的瞳孔缩了一下,背脊无声绷紧,谢昭垂着的眼睫也颤了一下。 冷仙蕙见她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冷倾欢跟谢昭都跟木头一样,没点反应,恨不得上去咬他们两口! “父亲他供奉邪物,已经走火入魔,他听了圣主的意思,圣主阳气入体,让唐姨娘怀孕,肚子做饲养邪胎的容器,到时候,邪胎出世,圣主的分神便可降临在它的身上,借它的人气,避过天眼。” 冷仙蕙每说一句,冷倾欢心底的杀意就深一分,最后实在遏制不住,一掌拍向了手边的茶几。 “冷光宗他该死!!” 冷仙蕙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掌给吓得身子一抖,“三妹妹,你看我把真相都告诉你了,你替我向陛下求求情吧。” 冷倾欢还没开口,一旁的谢昭幽幽道:“朕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朕解答?” 冷仙蕙眼睛一亮,她觉得自己活着的心愿有戏,急声道:“陛下请说,我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昭平静的眼神落到一脸杀气腾腾的冷倾欢身上,薄唇吐出一句让冷倾欢与冷仙蕙都震住的话:“原来的冷倾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冷倾欢:“!!!” 冷仙蕙:“!!!” 冷倾欢心底有一瞬的慌乱,在看到谢昭平静的眼神后,又陡然冷静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她身上的破绽实在是漏洞百出,谢昭或许早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他之前既然没有揭穿追究,现在他也不会突然针对她。 谢昭那句话问的是原身。 冷倾欢微微皱眉,原身有哪里不对吗? 冷仙蕙眼神控制不住的闪躲起来,她下意识的就想要说谎遮掩过去,可对上谢昭平静无波的眼睛,她打了个冷颤。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冷倾欢,声音低低道:“父亲一直想让圣主临世,唐姨娘怀三妹妹时,就是第一个圣主容器,只是这其中不知道出了什么缘故,圣主无法与三妹妹的身体融为一体。因为圣主力量太过强大,这就导致了唐姨娘神智受损,三妹妹魂体半残,成了所谓的傻子。” “其实半残都是轻的,三妹妹当时出生,心跳与脉搏皆无,是个死胎,可偏偏她还能睁开眼,渐渐如常人般长大,只是不会说话,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像个木头人。” “父亲畏惧三妹妹这个意外,所以才将她们母子关在废院里,至于换亲,当时也是抱着嫁祸战王残杀相府小姐的心思,想向太子投诚一二。” 冷仙蕙说完,冷倾欢恍然大悟,难怪,她当初就猜,为什么一碗迷药给原身灌下,原身就没了气息,换成了她的芯子。 “不对,冷光宗要嫁祸战王残杀高官千金,也该等到新娘进门后再让新娘毒发而死,可我附身之时,原身就已经死了。” 冷倾欢牢牢盯着愣住的冷仙蕙,“丞相府送给战王的新娘子,于花轿中死去,这过错方可就成了相府。” 冷仙蕙没想到这里面还藏着这样的事,她愣了一会儿,皱眉道:“战王生性嗜杀,不喜女子接触,父亲只给三妹妹灌了迷药,让三妹妹乖巧些,反正只要将人送进去,战王自己会动手杀人,父亲不会蠢到提前毒死三妹妹这枚棋子。” 谢昭忽然道:“你方才说冷倾欢是个木头人般的傻子,既然这样,丞相为何要多此一举给她再灌一碗迷药?” 冷仙蕙解释:“三妹妹是傻子,可她傻得很奇怪,她从来不出废院,任凭其他人拉也好,扯也好,都弄不动她,最后父亲才迫不得已,迷晕三妹妹,这才将三妹妹换衣,扶上花轿。” 谢昭微挑眉梢,这不就更奇怪了嘛,既然冷光宗没有毒死原来的冷倾欢,那原来的冷倾欢是怎么会突然死在花轿里的。 木头人,对外界没有反应,唐姨娘如今不正是这样。 冷倾欢以为会解开一些谜团,没想到,反而又扯出了更多的疑问。 她闭上眼,再次仔细的回想原身的记忆,并未找到半点疑点,当日大婚,从头到尾,原身进肚的就只有那一碗迷药。 冷仙蕙虽也觉得这其中疑团颇多,可她没那个心思多管闲事,她现在只想让自己活下去。 “陛下,看在我什么都说了的份上,您就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吧!” 冷仙蕙孜孜不倦地求饶道:“陛下,我都被父亲骗了,才鬼迷心窍的走上这条歪路,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我如今因为变成这样,都是因为父亲他为了自己的官途,哄骗了我,我是无辜的啊陛下!” 谢昭听笑了,他这一笑,让冷仙蕙反而更不安了。 “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无辜呢?” 谢昭指尖轻点着血檀木的木身,慢悠悠道:“相府妾室通房众多,然而这么多年以来,好好活下来成人的孩子,一个也没有。” 他朝冷仙蕙微微一笑,眉梢冷霜凌冽:“你不会忘了你吃了多少婴儿的血肉吧?他们怎么说也是你同父的弟弟妹妹,你无辜,他们与自己的生母,又如何不无辜呢?” 第143章 又一颗好苗子 冷仙蕙彻底完了。 谢昭走时,冷倾欢请求留下与冷仙蕙叙旧,他应允了。 才走出殿门,谢昭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冷仙蕙的惨叫声,凄厉骇人。 他面色淡定的离开。 养心殿,前去查抄相府的官员已经在等候了。 见谢昭进来,立即俯首跪地:“臣等拜见陛下!” “起来吧。” 小喜子端来一盏清茶,谢昭喝了两口,道:“说吧,相府查抄的结果如何。” 谢含璋出列,将账本递给小喜子上呈皇帝:“陛下,刑部与禁卫军查抄相府,所有珍器珠宝,加起来共得三千五百万两白银。” “此外,臣等之所以如此顺利查抄清楚,相府妾室等人出力不少,庶人冷光宗供奉邪物,早就丧心病狂,与其女冷仙蕙,残杀亲生骨肉为食。” 谢昭看了几眼账本上的东西,其中最显眼就是那尊纯金打造的圣人像。 听罢谢含璋的话,谢昭合上账本,怅叹一声:“都是些可怜人,冷光宗巫蛊一事,她们也是受害者,让太后下旨补偿一些,由她们各自归去吧。” “陛下仁慈。” 谢含璋退下,刑部的人上前道:“陛下,相府一事证据确凿,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一案臣也不负圣命,证据已经收集齐全,请陛下过目。” 这大事,真是一件跟着一件,连给人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谢昭早就清楚这些证据,粗略看完后,他脸上平静的很,但他越是这样,底下的臣子,心里便越是紧张。 “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斩首示众,查抄家产,归于国库,至于其他人,全部流放浮石州修葺城墙,四代之内,不得科举。” 谢昭轻描淡写的定下处罚,一丝思索也无,刑部尚书心底寒颤,拜服道:“陛下圣心仁厚!” 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首恶被诛杀,与之较为亲近的几位大臣,也受了连累,被摘了官帽,按所犯过错轻重,处罚不尽相同。 一时间,朝堂又空出了一大批位置。 谢昭心中早有看好的人,立即将那些人安到合适的位置上去。 暂且如此稳下,官员们退下。 高王忙里偷闲,听完底下人传来的关于冷家的丑事后,这位傲气的老王爷,直接一脚踹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天杀的混账王八蛋!亏他冷光宗平日里总把圣人言挂在嘴边,读了那么圣贤书,简直全都扔进了臭水沟子里,一团肮脏物!” “他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毫不犹豫的下手,可见此人心中并无一点怜悯之心,若非陛下敏锐聪慧,待他继续胡作非为下去,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高王心里气得不停拍打着厚实的柱子,对冷光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一根毛发都没有放过,骂了一个彻彻底底。 一旁的侍从十分有眼力见,立即端了茶过来,高王拿起来猛喝了两口,有些干涩的嗓子舒坦了些,他精神抖擞:“冷光宗做出这样的丧尽天良的丑事,陛下要将其刻碑成书,供世人瞻仰,本王一定要好好写一篇文章出来!” 高王真的精力十足,行动力极快。 在科举改革这种百忙之中,毫不费力的一口气写出一篇言辞犀利,针砭入骨的记文,哦,他怕老百姓看不懂,还特意找了爱玩乐的代王几个,让他们根据他这篇记文,改编成戏剧与说书,务必要让天下目不识丁的人都见识一下冷光宗这位类人的生物! 论诗词歌赋,宗室之中,无人可与高王相比,可要比世俗玩乐,代王算是其中翘楚,最主要的是,人家玩归玩,闹归闹,可从来没碰半点底线,结交的朋友也都是同样的类型。 高王看在这个弟弟听话懂事的份上,不介意给他在谢昭面前亮亮相。 代王自小就跟着高王,他脑子是不怎么聪明,但又不傻,如何不明白高王此番好意,顿时感动的一塌糊涂,抱着高王哭的跟个孩子一样。 高王跟代王的动作快得很,才三天的时间,谢昭就听闻了外头市井间对冷光宗等人的议论。 谢昭召来高王与代王,温言和气道:“两位王叔对侄儿和大周如此爱护忠心,侄儿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 代王胆子有些小,对谢昭有些发怵,闭着嘴不敢多话,高王就不同了,他看谢昭的眼神,简直冒着腾腾的火焰。 “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等该做的事!冷光宗一事多少也有臣等的疏忽,才让他心怀豹子胆,敢对陛下行巫蛊之事。” 谢昭一直知道,自打高王入朝为他办事以来,底下传话的人都说高王十分积极,热情似火,恨不得连吃带住的留在衙门中,与旁人言语不到三句,就要把他这个皇帝拉出夸一遍。 他一开始还觉得是高王奉承,现在瞧见高王眼底兴奋激动的神色,谢昭为自己对这位王叔的猜疑,略愧疚了一下下,随即笑意更浓:“这也怪不得王叔,满朝文武都未能发觉,是冷光宗隐藏的太好。” 他说罢,去看低头沉默的代王,再次把声音放缓了些:“朕听了外面代王叔着人改编的戏剧与说书,词曲通俗易懂,又十分抓耳,没想到代王叔也是个隐藏的高人啊。” 代王听得出,谢昭这话是真心实意的夸奖,一把年纪了,被一个小辈夸奖,他这颗心竟然激动的难以遏制。 他强迫自己压住面对皇帝的紧张,抬头飞快的看了眼谢昭,声音有些紧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陛下谬赞了。” 谢昭不赞同的笑了一下:“代王叔此言差矣,这雅有雅的妙,俗有俗的好,只是各自喜好不同,代王叔能够将这俗,写的别有韵味,也是一种难得的能力,如何算是谬赞。” “正好,朕这里就缺一个代王叔这样的人才。” 话题跳的有点快,代王愣了愣。 谢昭转而朝高王道:“科举改革一事,上层有高王叔与诸位大人,下层却缺一个主事的,百姓识字不多,对于朝堂许多政令不得其解,易被人利用,代王叔正好借说书戏剧,从另一面向百姓们解释一下科举改革的深意与益处,双管其下,事半功倍。” 高王也着实没想到代王的能力还能用在正事上,他看了眼傻愣愣的代王,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代王回神,忙跪地道:“陛下隆恩,臣不胜惶恐。” 谢昭亲自扶起他,“代王叔不必如此,你若有不懂的地方,找高王叔就是了,待此事办妥,朕另有厚赏安排代王叔。” 第144章 废物利用 代王最后是晕晕乎乎,脚下跟踩着棉花一样,随高王出了养心殿。 “六哥,我没做梦吧?” 高王看着他一张老脸,傻不愣登的模样,有些伤眼睛,直接朝他胳膊上用力拧了一把,疼得代王抽气。 “疼吧?疼就不是做梦。” 代王揉着被他拧过的地方,笑得更傻了,与他凑的更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六哥,说真的,我觉得当今陛下,比之前的父皇跟死了的老四要好。” 高王都懒得给他翻白眼了,“我比你早看出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出来给皇帝做事。” 他说着拍了一下代王略有些肥胖的身体,“陛下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如今你入了陛下的眼,就要好好做事,给你儿子做个好榜样。” 代王乖巧的点了点头:“六哥,我都听你的。” 高王张了张嘴,想说你自己也要拿主意,可在看到代王有些直白的傻眼神后,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算了,他还是继续听他的吧。 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以及一些牵连的党员被罚了,但还有些中层的人员,逃过一劫,看到两位上司与同僚的尸体后,他们心底对突然跳出来的宗室子弟,恨得牙根痒痒! 苍天可见,他们对宗室可从来没动过什么不好的念头,两位上司,排挤打压两位世子,那也只是奉行了高祖皇帝的旨意,不让宗室插手朝堂。 怎么他们就非要把人弄死,还把窝也给一起端了!! 欺人太甚! 简直欺人太甚! 仗着是皇帝亲戚是吧? 好的很! 次日早朝,谢昭刚接到了冷仙蕙被冷倾欢折磨死的消息后,一到金銮殿,底下就有人直冲出来,朝宗室全体开火了。 “陛下!臣要参奏福王纵子行凶,强抢民女,逼良为娼,侵占农田,杀人灭口,罪无可恕!” 这是第一个。 “陛下!臣也要状告荣王抢夺人妻,逼杀庶子与其妻,将二人的小女纳为妾室,荣王妃得知后,将自己的庶孙女毁容,赏于府中下人亵玩而死!” 这下,不只谢昭脸色冷了,文武百官也都生了怒气! 礼部尚书尤甚,他也有女儿,有孙女,素来都是当作明珠捧在手上,当初废太子不给他女儿颜面,他直接转投当今陛下。 他无法想象,若是他的女儿遭遇这等恶事,他会疯成什么样!! 礼部尚书又气又恨,老脸涨得青紫来回变化,“毒夫!毒妇!” 礼部尚书口舌之锐利,今日竟被气得吐不出来了。 旁边的大人见他身形摇晃,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高王也被震得不轻,然后老脸也气得好似冒了火焰! 荣王那混账东西,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软弱可欺,府上没有传出什么丑事,他还以为那家伙是真的胆子小! 呸!什么胆子小! 他这是浑身是胆,没有良心! 荣王妃强势,荣王府的妾室只有两位,还都是当初他们父皇赏下来的,只一位妾室生了一个庶子。 那庶子高王等人也曾见过,沉默寡言,像影子一样老实跟在荣王世子身边。 后来成婚了,妻子只是个七品小官家的女儿,两人却恩爱非常,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女儿。 听闻,那女儿随了她父母身上的所有优点,生的很漂亮,性子也是很端正,才学也不错。 朝中有些官员,都有意为自己家中的庶子求娶的。 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才十五吧,今年二月刚过的及笄礼。 高王与代王也有女儿,气得不等那参奏的人继续,立即出列跪地:“陛下!请立即将荣王夫妇处以极刑!!!” 他爹的!这两个畜生,千刀万剐都便宜了他们! 他们二人一开口,那参奏的人愣了一下,不是,你们同为宗室之人,不该开口求情的吗?怎么一上来就是极刑啊! 在他怔愣间,百官都跪地附议。 谢昭坐在上面,冕旒都挡不住他身上的冷意,漆黑如墨的眼中是寒霜结冰。 他沉声说道:“准奏。” “陛下圣明!” 谢昭又看向那出列参奏的人,问:“爱卿还有何事参奏,一并道来就是。” 啊这……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了,那就不能怪他们了。 于是,接下来文武百官,都听了一大圈关于宗室之人,种种毁人三观,让人面目扭曲的丑事。 不是,这是京城! 是皇帝眼皮子底下,不是封地,天高皇帝远,他们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如此胡来! “陛下,天子厚赏宗室于京中同沐天恩,宗室不仅不知感恩,反而还肆意妄为,残杀陛下的子民,践踏大周律法,视圣上如无物。他们所行之事,毫无人性,传将出去,损害的可是天家声誉!” “陛下!天子为了大周安稳,殚精竭虑,他们身为宗室,不仅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还为陛下平添麻烦,将皇家置于众矢之的。” “到那时,天子深陷百姓舆论泥沼之中,若宗室有心怀不轨之人,借机行事,天子危矣!” 兵部侍郎与户部尚书的从属旧党等人,齐齐跪地,俯拜道:“陛下!还请陛下严惩宗室,以正国法!” 高王脑子立马明白了,这是朝他跟代王来的,其他宗室是顺带被牵连。 不过不要紧,反正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杀了也就杀了。 但想把他挤出去,这就没门了。 “陛下,臣附议诸位大人所言,既然要查,臣与代王也不能免,都查个明白为好。” 高王直接抢了他们预备好的说辞,正色沉声道:“宗室为皇家宗亲,一言一行,皆是代表天家威仪,如今大周内忧外患,更应该清正本源,巩固大周安稳,不给敌人乘虚而入之机。” “臣与代王虽无过错,但同为宗室,未能及时察觉他们暗中之害,有失察之责,臣与代王请陛下,暂停臣二人职务,等一切清白之后,臣兄弟二人,再为陛下效力。” 代王一见高王如此,立即跪下附和:“臣与王兄一样。” 高王世子与代王世子也紧跟着赞同高王所言。 准备好的说辞和打算,被人抢先说出来,那些人被堵得心梗不已。 “两位王叔放心,朕会让刑部,大理寺与禁卫军一同调查,绝不会让谁冤枉了去。” 高王与代王等人再次感动拜谢。 谢昭坐在上面,隔着冕旒看着那些他们,目光不动声色的投到那些揭发此事的官员们的身上。 眼底晦暗不明。 你看,留着垃圾,它们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有用。 第145章 警告 谢昭出动刑部、大理寺与禁卫军,尤觉得不够,让兵部与户部也一同掺和进来。 明明才白天,一队队穿着铠甲挎刀的冷面士兵侍卫,穿过热闹的人群,厚重的脚步声踩到人心坎上,只觉得从脚底生出一股寒意。 老百姓又怕又好奇。 这么大的动静,是谁造反了不成? 很快,众人站在街道两周,就看到了被禁卫军强行捆着,头发衣着凌乱,嘴巴被破布堵着,仍呜呜喊着的各家王府人员被抓走。 百姓们愣了一下,很快爆发出冲天的拍掌欢笑声与怒骂声。 有刚卖了菜,只剩下些烂菜叶子的菜农,立即抓了一把烂菜叶,朝那些被抓的人身上砸过去。 这一砸,如巨石落水。 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接二连三的砸向宗室王爷世子。 一边砸,一边骂。 “天杀的!你们畜生终于被抓了!哈哈哈……” “去死啊!你们都去死!!!” “呜呜呜……哥哥,哥哥,你们还我哥哥……” 哭声骂声笑声,延着长长的街道,随着那被捆押成长队的队伍,一路绵延,穿透巍峨高墙,都尽数落在了一众随谢昭来到宫墙楼上殿屋的官员耳中。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低着头,抬着眼皮去看站在门口,一身玄衣,冕旒冠还未摘下来的谢昭。 他今年才十八岁,身形也算不得多么高大壮硕,偏偏他那样无声的立在那门口,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后背的苏绣龙纹与他们对视,明明是件死物,他们却好像觉得那龙在他身上活了一样,那双锐利的龙眼正紧盯着他们。 哪怕是官场的老油条了,不怕火,不怕水,也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整个墙楼阁屋中,静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墙外那些百姓哭笑怒骂的混杂声在耳边,越发清晰。 就像是贴在他们的耳边,那些骂言是骂他们一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官员额头的冷汗控制不住滑落,砸在了地上。 明明没有声音,一众官员却仿佛是真为那滴冷汗所惊,惶恐跪地。 “陛下,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如此整齐的表忠心,那尾音的颤音都是如此一致。 皇宫宫墙高耸,站在这里,可将皇宫外那条直入皇宫的道路与行人都尽收眼底,因为离得高,离得远,那些穿着大周服侍的百姓,像极了谢昭小时候常常趴在树根底下,逗弄的那些蚂蚁。 日光映入眼中,将谢昭平静带着漠然的墨色的眼睛,染上了一层暖色的水润感。 他没有因身后那些官员的话转身,仍然望着宫墙外的行人。 “朕这个皇帝不也是有百姓,才是皇帝嘛。” “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 “君以民存,亦为民亡。” 谢昭微微侧首,平静淡然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语气不辨喜怒:“诸位大人都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朕的意思。” “为朕做事,不一定为民做事,为民做事,一定是为朕做事。朕不是父皇,亦不是祖父,你们从前那些歪心思,朕心知肚明。” “宗室有害于大周,皇帝有害于大周,你们这些为官的,难道就真的一身干净清白,全都于大周有益吗?” 阁屋中,众臣只觉得自己如坠寒冬腊月,将本就埋下去的身子,再与冰冷的地面贴的更紧了些。 皇帝这话说的语气平静,就跟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平常,但再傻的傻子,也不至于真觉得这是皇帝随口而言了。 他这哪里是不生气,分明是气过头,化外劲为内功了!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自登基以来,一直勤政务民,挖出冷光宗等人施行巫蛊,贪污受贿,残害百姓的国之蛀虫,又对无辜者宽厚放离,还加恩厚赏,陛下种种行为,具是圣明天子的表现,谁敢胡乱言语,污蔑陛下是大周之害?”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他也有点怵这些新帝,但他真没干过什么坏事,一直勤勤恳恳做事,加之,他又与新帝有从龙之功,此刻,也就他敢大着胆子开口了。 “臣子们有错,陛下自可按律处置,天下人众之多,有善有恶,文武百官,自然也难以避免,有好有坏,陛下文武兼备,孝仁宽厚,何必为那些糊涂的混账东西而动怒,坏了陛下的龙体。” 谢昭让人将礼部尚书扶起来,礼部尚书不敢拒绝。 谢昭道:“朕自然明白,只是今日看到宗室之中出了那么多的虫豸,坏我大周国本,朕心中一时气恨难解。” “都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谢昭看着他们颤颤巍巍的起身,“宗室一案,琐事繁多,诸位大人先去安排处理吧。” “臣等告退。” 出了阁屋,一直走到宫墙下,离谢昭远了好些距离后,官员们提着的心才略放松了些。 新君年少,却已经可见日后雷霆君威之势。 他方才提宗室,也是侧面警醒他们。 户部尚书与兵部侍郎贪污受贿,直接被夷了三族,这是警告。 今日已非昨日,新君不是前面两位帝王庸碌无为的性子。 他有能力,有手腕和狠决的魄力。 他们要想在活下去,在朝堂上混下去,赶紧把自己从前的事都处理干净了! 不然,宗室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 他们可是听说了,冷光宗的丑事已经被传遍京城,投向了京城周边,还在继续往外扩散。 这其中有高王与代王的手笔,但事关朝中大案,若无皇帝允许,他们有那个胆子下手吗? 他们可不想跟冷光宗一样,遗臭万年,连子孙后代都被钉在耻辱柱上。 “陛下,您方才提醒警告他们,若还是有人不听从,该如何?”宋言随行在谢昭身后半步的距离,问道。 谢昭看着即将走近的养心殿,冕旒下的薄唇轻勾出一抹冷漠的弧度:“那就杀。” “那些不遵从者,一是心存侥幸,二是过往所犯之事太大,难以处理,只能挺而走险。” “这两种人,朕不需要他们占着位置,吃白饭。” “明年春闱,新花正放,朕不缺那一两朵即将掉落枝头,腐烂成泥的昨日黄花。” 朝堂的动静大的很,即便远在深宫,不刻意打听,也能得知一二外面的消息,何况是阿兰陵这种随时关注外面的人。 阿兰陵听完塔兰的回话,趴在软枕上,揪着手中的所剩无几的花瓣。 “这位大周新任的天子,真的比神灵之前圈定的那位废太子强太多了,也难怪神灵在察觉的大周有变之后,让我过来。” “谢昭是位出色的君主,只是可惜了……” 她悠悠叹着,手中最后一片残红孤零零地飘落在地 第146章 熟悉的癫感来了 阿兰陵淹没在口中的话没有吐出来,无人知晓她口中可惜二字的深意。 宗室中人的罪行,早被户部尚书那些残党收集的齐全无比,人证物证俱全,不用费多少的力,宗室人堆垒而起的血案,判决刑罚在帝王的朱砂御笔下,传到百官手中,从那巍峨红墙中流向了外面的人群。 谢昭毫不徇私,全部依律处置,情节过于严重者,皆处以极刑示众,查抄的财产一部分用于补偿苦主,剩下的充入国库,还未捂热,就又被分给到其余五部。 整个判决处罚过程中,谢昭公正无私到让百官心中冷得发毛。 人有私情,虽说宗室中人,与他关系浅薄,但都留着同样的血脉,即便要拉拢民心,巩固皇权,挑一两个以正典型,便已经足够,何需要做到一个都不放过。 “唉,都是朕的亲人,血脉同源,朕原也不想如此绝情,实在是诸位宗室太过了,等明年诸位祭日,朕念在血脉同源的份上,会好好给叔伯堂兄弟们,多烧些祭品的。” 新帝坐在御案后,垂泪感叹,言语似乎对自己清洗宗室的行为都是无奈之举。 谢昭年纪轻轻,相貌出众,他哭起来,泪盈于睫,声音哽咽,好不可怜无辜。 他越是这样的作态,底下听候差遣的官员,就越心惊胆寒,脑袋垂得更低,愈发恭敬谨慎。 前有太上皇惨死,被新君三言两语未葬入帝陵,如今又有宗室一网大清洗。 这其中新君表露出来的无情心狠,已经超出了官员们的承受能力。 亲近之人因于他无益有害,便被他如摘花碾叶般除掉,何况他们这些外人,只不过是皇帝用来稳固天下的棋子,将来若是出错,岂不是死得更快。 谢昭将官员们的微末变化看在眼中,他有些满意。 杀一只鸡,也只不过紧两日的皮,多杀几只,让人意识到他的无情,才能让某些心思多的人,更加畏惧而藏好那些碍眼的心思,不会再与他事事争执不休。 谢昭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有错就罚,有功便赏。 他毫不吝啬,将参与此案的有功人员全都赏银千两,绫罗绸缎各五十匹。 其中能力出色者,加升一级,特赐御笔。 一路上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将赏送过去,传旨太监当着围观的百姓,将谢昭的圣旨宣读,又用逗趣的话再将文绉绉的圣旨内容,夸得所有围观群众都明白了谢昭的意思。 官员们前脚还在恐惧新君过于无情,现在又被他这一招给弄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再办两件大案! 新君的心肠是冷了些,硬了些,但人家也不是那刻薄的人,只要老实做好分内之事,在朝中还是很安全的。 嗯,比太上皇时不时发癫,当朝砍杀御史要好太多了! 这一对比,官员们对谢昭更满意了。 百姓们自然也不瞎,谢昭毫不留情惩处了宗室那群害马,他们感激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他无情冷酷。 一直到九月临近重阳,京中百姓对谢昭的热议才渐渐淡了些。 “陛下,出使北蚩的大人回来了。” 谢昭看完手中那本对他尽是奉承夸赞之言的奏折,忍不住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将其放到一边。 “让他进来吧。” 谢昭拿起一旁新上不久的温茶喝了好几口,才觉得人精神了点。 “臣拜见陛下。” 才三十岁出头的礼部官员伏地叩首。 谢昭让小喜子将人扶起来,“刘大人此番出使北蚩,辛苦了,坐下歇歇吧。” “谢陛下隆恩。”说着,刘大人又要行礼,谢昭及时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宫人端茶上来,谢昭示意他先喝了水再说。 几口热茶下肚,喉咙舒缓了些,刘大人将袖中的密信抽出来,递给小喜子,由他上呈谢昭。 “臣此番出使北蚩,北蚩国君阅览完陛下圣言,感念不已,当场落泪,还与臣言,阿兰陵公主能有助陛下,是她与北蚩的福气,让陛下不必如此客气。” 谢昭拆开了密信,刘大人道:“臣回国时,北蚩国君托臣为陛下带一封他的感谢信,以信言,向陛下表示他对大周与您的尊崇和友好。” 北蚩国君的信写得很……很肉麻,谢昭只看了两眼开头,就被那浮夸又做作的称呼给弄得起了鸡皮疙瘩。 他忍着不适,继续看下去。 “哦!敬爱的大周皇帝陛下,我听闻您继位登基不过十八之龄,神灵在上!您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聪慧和勇武!我还问了使臣大人关于您的容貌,以便画下来,日日瞻仰。神灵啊!没想到您竟然生的如神灵一般美丽!阿兰陵能成为您这样伟大的陛下的妃嫔,实在是北蚩与阿兰陵几生从神灵那里求来的福气!” “……可惜我远在北蚩,不能一见尊贵的大周皇帝陛下的圣颜,实在是深感遗憾……” 谢昭看到信中北蚩王对他容貌的评语,差点让他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生的好看,但那是英俊!俊美! 美丽这个词…… 在谢昭心中,美丽二字,应该用在那种美得不辨雌雄的人身上。 还有,北蚩人写信都是这个样子吗? 后宫里那个阿兰陵说话很正常啊! 谢昭忍着尴尬翻看第二页,第三页。 ……全都是在用一种极度浮夸的语气在吹嘘夸大他的脸!!! 谢昭闭眼,重重的呼吸一口气,将信纸塞进了信封,眼不见为净。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夸他的脸,怪恶心的。 谢昭又喝两口茶,冷静一下自己心底的暴躁。 做官的,都是有几分眼力的,刘大人见谢昭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可是北蚩王在信中说了什么不敬之言?” 谢昭微微一笑,“没什么。” 他跳过这个话题,“你去北蚩时,可问了镇北大将军之前寄信一事?” 刘大人见谢昭不欲多谈北蚩王的信,心中好奇,也识趣地跳过。 提起镇北大将军,刘大人脸色严肃了许多。 “陛下,臣问过镇北大将军此事,他说,信早在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日,就已经派了亲兵送往京城。” 正事一来,谢昭心神全部都投到了正事上,神智冷静无比。 “镇北大将军得知陛下一直未收到信后,立即派人顺着北云回京的官道一路查看,什么都没发现,离北云较近的驿站,再三询问,都说并未见到亲兵过路。” 谢昭眸色沉了下去,刘大人说罢,面露犹豫之色,在谢昭沉沉的目光看过来时,他斟酌着开口:“陛下,臣去往镇北大将军驻地时,意外听到那些小兵说,镇北大将军的女儿,曾在北云与北蚩交界的边境处,捡到了一位身受重伤的北蚩男子。” “那北蚩男子伤愈后,也未离去,一直跟在镇北大将军小姐的身边,二人关系貌似有些亲密。” 谢昭霎时间咯噔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 “刘大人,那位北蚩男子,是不是长得十分英俊邪魅,对镇北大将军的小姐黏的很紧,他谁都不喜欢,都没好脸色,只对那位大小姐特殊?” 刘大人有些震惊:“陛下,您莫不是会千里眼?这都能猜到!臣见过那位北蚩男子,五官深邃锐利,眉眼处十分阴鸷,对谁都是一副凶相,唯独跟在那位大小姐身边,就变得的跟听话的狗一样了。” 谢昭的眼皮猛跳个不停起来,他悬着的心也掉下来了。 “朕记得那位大小姐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吧?镇北大将军为大周尽心尽力,朕不能薄待了功臣。” “来人,立即传旨,召镇北大将军之女进京,其母同行!” 第147章 女富商来了哦 谢昭这道圣旨下的并无不妥,天子赐婚,这是天大的荣耀。 有人暗中羡慕嫉妒。 哪怕镇北大将军远在边关,数十年未曾回京,与新帝一面未见,新帝也依旧记着他,这才登基多久,就要为其女择亲,如此荣恩,实在是惹人艳羡。 有动作麻利的,立即嘱咐好了家中适龄的男儿,让他们露出比往日还要精神的模样,若能与镇北大将军结亲,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谢昭得知京中各家的动作后,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 他圣旨上是说得择亲赐婚,可实际上,不过是找个理由将人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若那位镇北大将军的小姐不发癫,他倒是愿意为她择一门好亲事,若是她有发癫的意思,那还是别祸害无辜的人了。 从京都到北云,一来一回需要两个多月的时间。 谢昭稳如泰山,继续处理朝中的事务,等待重阳节这一日的来临。 前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京中人人精神紧绷,一直这么下去不太好,谢昭意欲借重阳节庆,好好的放几日假,让官员们休息一番,调理一下情绪。 说到重阳节,谢昭放下批朱笔,转动着有些酸痛的手腕。 沈鸿老将军跟老四那时候也该尘埃落定,回京了吧。 被谢昭念叨着的二人,此刻正在华庭县城的虎山中。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雨血泥泞的地上,手中的长刀血珠如线滑落,老四杀红了眼,他立在簌簌雨幕中,血丝爬满的眼珠直直盯着被他砍伤双腿,摔在地上的匪头。 匪头很年轻,二十五六的模样,明明是匪,身上的衣着却穿的跟个书生一样,模样也像,若是老四亲眼见到他将两个被拐来的孩子活活玩死了,谁会信这样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男人,竟然就是华庭县城拐卖暗线的最大头领。 此刻,他脸上原先的得意与高傲全都被恐惧与慌乱代替,秀气亲和的面孔上都是刀口,皮肉翻裂,簌簌雨水打在脸上,将脸上伤口的血冲刷下来,冲得他面色惨白。 “你不能杀我,我死了,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再也找不到了!” 老四不怒反笑,他素日里总爱冷着一张脸,看着十分冷硬不易接近,匪头之前第一次见到他,还曾在背地里笑话过他,不过一介武夫,不足为惧。 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武夫,带着人将他的天乐寨杀得干干净净。 老四此刻笑了,废头觉得,他倒不如不笑,这笑简直跟恶鬼没什么两样了。 “你们不是想要华庭县的账本嘛,只要你愿意放我一条生路,我立马让人将账本奉上来。”匪头浑身带伤,大雨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被浇得浑身都冷,对着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忍着心底恐惧,强装淡定道:“阎王好抓,小鬼难缠。你们是王爷将军不错,可以将我们杀干净,但是人死绝了,这底下的证据你们可就找不到了。” “我要求也不多,只要你放我走,我保证你们想要的东西,一定会一个不少的送到你们手上。” “是吗?”老四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嘴角的弧度落下,下一刻,匪头只看到眼神寒光一闪。 “本王最讨厌废话跟威胁了。” 鲜血喷涌,头颅落地。 鼻间的血腥味如此浓烈,让他体内的那股躁动和兴奋愈演愈烈,老四无比清楚的感受到了因为这两种过于激烈的情绪,他的身体隐隐在发颤,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他整个人此刻都极为不对劲。 他忽然重重的闷哼一声,如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般,高大的身体突然要往前摔去,幸亏他及时以刀撑地,才稳住了身体。 老四咬着牙,眉头紧皱,抖着另一只空手在胸前的衣中摸索,片刻后,一个白色小巧的瓷瓶被他拿了出来。 他用嘴咬掉上面的木塞,将其送到发抖的唇边,往嘴里倒出一颗药丸,急切的吞下。 苦涩到极致的药味瞬间盖下了他闻到的血腥味。 一刻钟后,老四眉头松散了些,撑刀起身。 “王爷!” 一直听从老四命令的亲卫,自老四身体不对劲时,就默默降低存在感,安静站在一边。 等他自己服药恢复后,才上前。 这不是他们怕死,是老四自己之前就吩咐过的。 老四随意的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长刀入鞘,“留下人仔细搜查,那些孩子和妇人,本王先带他们入城与沈将军汇合。” 华庭县是最后一个目的地,初入此地,老四跟沈鸿就意外撞上了一个拐卖儿童的人贩子,抓住那人后,一审问,便牵扯出华庭县令与两位富商合谋,蓄养匪患,拐卖人口,赌博劫财的大案。 今日,是沈鸿与老四蛰伏多日,收网的日子。 那匪头说什么证据,呵,若非证据全都被他们找齐,账本也一个不漏,他们岂会今日动手。 老四换洗了一身,直到再也闻不见身上的血腥味,他才去书房与沈鸿说话。 “华庭县的案子,我已尽数上奏陛下,等新任县令到来之前,臣还需要留看此地,回京一事,只能让战王殿下您一人先动身了。” 老四点头,并无任何异议。 沈鸿又道:“王爷回京时,臣这里还需要麻烦王爷带一个人回京。” 老四道:“什么人?” “王爷这几日一直忙于处理天乐寨的事,不知道,前两日,从兰庆州来了一位女富商,她听闻华庭县的事后,愿出一大笔银子为华庭县的受害者补偿,只是,她有一个条件。” 沈鸿提起这位女富商,神色略有些复杂,“她要进京面见陛下。” 老四见他如此,轻拧了一下眉头,“有何不妥吗?” 沈鸿沉吟许久,“……怎么说呢,臣总觉得那位女富商的言语举止,有一种常人没有的自信,甚至提起陛下,也并无多少尊敬。” “况且臣发现,她身边的四位婢女与仆从都非等闲之辈,让这样的人与陛下相见,实在是有些危险。” “臣已经派人前去兰庆州打听这位女富商的事,等王爷你入京时,消息也差不多会送到了。” 第148章 稳赚不赔的交易 老四没多问,处理完天乐寨,其余的事便都交给沈鸿处理,他收拾东西,准备回京。 那位女富商随行,期间,曾来向老四拜见过,老四人都没见,直接说不需要。 “小姐,这位战王殿下实在是太无礼了!您好意拜见,还带了那么多东西,他连面都不给人见,什么人啊,一点礼貌也没有!” 紫檀木的马车中,上等的皮毛铺在脚下,坐垫上,价值连城的玉镂香薰球悬挂在车内四角,正上方的座位中,摆着一张小巧精致的玉石浮雕的茶几,天青色的上等瓷器茶具放在上面,还摆着几碟精致的糕点。 而慵懒倚着车壁的少女,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露着一种奢靡的气息。 对于婢女的毫无尊卑的言论,姜婉一笑而过,“云棋你啊,人家是王爷,你家小姐不过一介商户之女,如此行为,也是情理之中。你的那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了,可不能再如此放肆,不然,到时候惹祸上身,你家小姐可救不了你。” 被唤作云棋的侍女知道她家小姐是真心为她好,也正因如此,她才对那位战王的慢怠更加不满。 “什么王爷,亏他还是个大男人,也只是个会以身份看人的瞎子罢了!”云棋还是有些气,“等小姐见了皇上,一定要让他看看,自己错过了什么!让他后悔去!” 姜婉也只知道云棋是为她打抱不平,方才她已经说过了她,现在还是让云棋发泄两句吧,不然一直憋在心里,那才叫坏事呢。 另一侧性子比较安静的婢女云琴道:“小姐,这次面见陛下,事情真的能成吗?” 姜婉笑了,眉眼处都是野心与自信。 “放心,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输过,我当初竟然能将姜家凭借一己之力抬到如今兰庆州第一富商的位置,自然也有办法让皇帝答应跟我合作。” “我让人打听过一些皇帝的行事和政令,这位皇帝是个锐意进取,心胸宽广的人,他想让大周再进一步,所行之事,处处都要银子的,而你家小姐我,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老四这边一走,躲到华庭县乡下的废太子一行人立即就得到了消息。 “太子,沈鸿和战王奉命剿匪,声势浩大,一路从京城杀到了华庭县,连天乐寨这么隐秘,都被他们清理的干干净净,咱们要是再不快点赶往浮石州,怕是就要被人发现踪迹了!” 废太子等人被老四跟沈鸿带兵一路追赶直华庭县,跑的累不算,期间他们所接触过的暗中势力,竟然全都被他们剿灭,这其中有匪有官,有商有民,如此大的损失,如此精准的剿灭,让废太子怀疑他们之中出了内奸,杀了好几个疑似奸细的下属后,两重压力下,其他下属对废太子一边逃路,一边找人的行为,也有了不满。 但他们不敢表露出来,他们从跟着废太子跑出京城的那一瞬,就已经被归到了罪人之列,离了废太子,他们就是死。 跟着废太子,尚有一命之争。 只是……废太子的性子真的太让人心里冒火了! “殿下,陈侍卫说的在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与浮石州的人汇合要紧,等殿下掌握了浮石州的兵权和内务,卷土重来,还怕找不到黛灵姑娘跟皇孙嘛?” 说话的是杨侍卫,他就是那日在废太子逃婚,侥幸逃出京城跟废太子报信京中巨变时的人。 废太子谢钰坐在木床上,英俊的面孔上都是这些日子以来极速逃躲沈鸿等人,而出现了烦躁与疲惫,对比他从前还是太子时,温润如玉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身上的华服都换成了最次的锦衣。 即便如此,他那一身装扮,也耗费了不少银钱,一块玉佩,足够一家贫农过完一年多的好日子了。 “谢、昭!” 他咬牙切齿,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浓郁的怨恨! 他自认自己做太子之时,并无对不起谢昭半点,他为什么恩将仇报,要夺去他的皇位,将他逼到如今这般东躲西藏的境地!!! 黛菱也一直没有消息,他的暗中的势力也被老四跟沈鸿那个老东西毁去了不少,底下的人说的不错,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即日起,全力赶往浮石州!” 谢钰死死捏着拳头,恨得眼睛充血。 黛菱,对不起,等孤夺回自己的东西后,无论你逃到何处,孤都会将你抓回来! 你是孤的女人! 孤绝不会让你逃离孤的身边! 谢昭远在京城,收到废太子那边传来的消息,忍不住笑了。 老四一行等人的速度很快,正好卡着重阳节的前一日,到了京城。 谢昭看他风尘仆仆,身上的肃杀之气又重了许多,直接免了他的礼。 “这一路行事,你与沈鸿老将军做的很好,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谢昭瞧着又成熟了些的老四,温声道:“朕昨日深夜收到沈老将军的密信,那位与你同行入京的女富商,倒是有意思。” 老四与姜婉没有什么接触,对谢昭话中的有意思,并无多少感受,“她与臣弟同行,一路所乘所用之物,已比天家还要奢靡,京中也并非没有富商巨贾,但谁也未曾如她这般行事高调。” 谢昭想到昨夜他看完的那封密信上的内容,温和的笑意深了些,“人各有性情。你忙了这么久,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与王妃说说话,等会儿,朕让御医去你府上给你看看,你王妃她医术出众,但多一份保险更安全。” “至于那位女富商,你不用多在意。” 老四也不想与自己无关的人多费心神,闻言应是,便告退了。 谢昭看着老四用过的茶盏被拿下去,他才示意小喜子将那位女富商姜婉给带进来。 其实,按规矩,一般人求见,尤其这种远道而来的,先要沐浴,焚香更衣后,再等两日,才能被皇帝召见。 姜婉这种情况,就是极为特殊了,一般是出了要紧的大事才会被皇帝当即召见。 姜婉不知道这种规矩,谢昭又先一日得到了关于这位传奇女富商的所有信息,心中好奇,自然也不在乎这什么规矩。 谢昭坐在软榻上,看到被小喜子领进来的姜婉,即便她一句话都还没说,谢昭就从她身上隐隐透露出来的高傲看出了此人的异样。 如此,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民女拜见陛下!” 姜婉直着腰杆俯拜叩首,这是第一次行这么大的礼,五体投地的那种,这让心中那股野望燃得更高了。 “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姜婉起身,她没有如其他人那般,垂首低眼,小心谨慎,她抬头挺胸,大胆的与谢昭对视。 在看到谢昭的面容后,姜婉愣了一下。 这位新君,着实生的好看了些,又如此年轻,身上玄色的龙袍,让他又添了些帝王威严,青涩又沉稳。 两种不同的气质交织在他身上,让他多了些奇异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十分的吸引人。 姜婉自认自己穿越过来的这些日子,身边也见识过不少出色的男人,他们有青涩的少年,温润如玉的公子,沉稳有位的中年美男…… 可对上谢昭,她仍旧感到失神。 谢昭是生的极好,但也不至于是天下第一的那种,只是他身上的那种奇特的气质,实在是太过独特,它们直接盖过了姜婉曾经接触过的那些男人,直接夺得了头名。 如果让谢昭来说的话,他会告诉她,那股所谓奇特的气质,是帝王的权力浸染出来的,独一无二。 一旁的小喜子见了姜婉的表现,眉头一皱,立即出声呵斥:“大胆!竟然敢冒犯天子龙颜!” 姜婉骤然回神,她暗暗懊恼,却仍旧不怕,淡定道:“民女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初入宫廷,一时失礼,还请陛下勿怪。” 她跪下请罪不卑不亢。 谢昭给了小喜子一个眼神,小喜子也不再多言。 “沈老将军昨夜来信,说你是兰庆州第一富商,朕以为会见到一个知进退,懂规矩,谨慎小心的人,没想到啊,竟然是如此轻浮自大。” 谢昭没叫她起来,语气不冷不热,姜婉一时间听不出他到底生没生气。 “陛下,民女……” “说吧,你求了沈老将军,过了他的路子来求见朕,想做什么。” 谢昭直接打断她的辩解,直奔主题。 姜婉梗了一下,若说方才她对这位年轻的新君有一点少女心事的话,现在全都被谢昭亲手给浇没了。 姜婉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是古代,这就是专权霸道的皇帝,这才堪堪压下心底那点不服气。 “陛下,民女想与陛下做一个交易,一个让陛下稳赚不赔的交易。” 第149章 美梦一半就破灭 “稳赚不赔……” 谢昭轻嚼着这几个字眼,唇齿间溢出了几声短促的轻笑,俊美的眉眼在姜婉眼中愈发动人,胸腔下的心跳无意识地跳了天下。 “朕活这么大,还没听过有什么生意是能稳赚不赔的。” 谢昭颇为好奇的看着这位既是姜婉,又不是姜婉的少女,“说来听听。” 美男不仅人好看,声音也如此悦耳,姜婉这个素来爱美男子的人,这么近距离的对上谢昭,心跳加速,她忍着心底的悸动,正声道:“民女从商,不输男子,在兰庆州,民女已经夺得商会头把交椅,在吃穿这两处上,民女已经无人可敌,可民女的本事不仅仅在这种小事上,民女与陛下的交易,是兵。” 她说得淡然自若,一旁的小喜子却被吓得骤然跪地,大气不敢喘。 姜婉将小喜子的动静看进眼里,有些不解,她又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怎么害怕做什么? 她疑惑的目光投向谢昭,“陛下,民女此言有什么不对吗?” 谢昭笑着,眼神极淡的看了眼她,“无事,仔细将说说你的交易。” 他又转而让小喜子起来。 姜婉是有几分眼力,可那点微末的功夫用在谢昭身上,实在是不够看的。 她没看出谢昭平静表面下暗藏的深意,还为自己吸引了皇帝目光的举动而得意起来。 “陛下,民女前些日子的商队出海归来,寻回了许多奇物,对大周百姓和将士,乃至陛下您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有了它们,可以让大周百姓不再挨饿受冻,增强将士们的体魄士气,让大周更加安稳。” 姜婉说得一双杏眼发亮,紧盯着谢昭的反应。 然而她有些失望,谢昭神色如常,并未如她之前见到的那些人露出同样的震惊和惊喜。 他平静冷淡到让姜婉怀疑,他是不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陛下,您明白民女的意思吗?”姜婉小心的询问。 谢昭微笑:“朕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愿意舍出这么多好东西,又想从朕得到什么赏赐?” 终于到正题上了,姜婉有些难耐激动,“民间商户多以成为皇商为荣,民女自认能力财力不输现任三位皇商,不知陛下能否让民女也为陛下效劳。” 谢昭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让小喜子将昨夜沈鸿老将军送来的密信拿给姜婉。 姜婉一脸不解的接过,待看清上面所写内容后,后背汗毛直立,“你!” 谢昭看着突然惶恐不安起来的姜婉,笑意很淡:“兰庆州的姜氏原本落魄,其女一场风寒过后,突然变得机智灵敏,将西沉日落的姜家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再次抬到了富商行列。” “不仅如此,姜氏独女一夜之间,手中流出许多奇异之物,引来了许多好奇之人的关注,其中,多以有钱有势的公子少爷为多,关系亲近。” 谢昭指尖漫不经心地点着桌面,语气不疾不徐道:“有了这些蓝颜知己保驾护航,姜家的生意再上一层楼,姜氏女行事愈发平坦。若只是如此,倒是还好。” “姜氏女对姜家的现状仍不满足,她继续开拓她的商业大事,为此,还特意培养了一批武功不凡的镖人。” 说到这儿,谢昭瞧着面色发白的姜婉轻笑了一下,“说是镖人,可行事作风,比王爷亲卫还要利落狠辣。” “就连姜氏女的贴身婢女,也是各个身怀武艺。” “小喜子,朕记得大周礼律,封王列侯者,私卫不过百人,最高不得超过一千者,有违者怎么来着。” 小喜子躬身回道:“回陛下,违者罚银千两,降爵杖刑二十。” 姜婉脸色更白了,她强撑着淡定解释:“陛下,民女养得那些人,只是为了押送商品货物,以免路上被劫,绝对不是有意蓄养私卫!” 谢昭昵了眼小喜子:“小喜子,你与她说说大周礼律。” “是。”小喜子转头与面色发白的姜婉沉声正色道:“大周礼律,商户若要押送货物,为保货物安全,可到当地官府陈明,经官府查证过后,便与商户开具护条,商户再拿此条,前去与专门押送货物的镖局交易。” “若商户私养镖人,一律按私养护卫之罪处置,商乃贱籍,私养护卫者,家产全部罚没国库,主家家主杖二十。” 姜婉的瞳孔随小喜子的话音落下,瞪大如铜铃。 不是,她做这些的时候,兰庆州的知府并没有告诉她啊! 意识事态的严重性,姜婉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淡定自傲,“陛下!民女出身乡野,并不知道这些什么礼律,才做出了这些错事,民女并不是有意违反啊!还请陛下开恩!” 姜婉磕头,她不明白了,明明自己都是按照小说上女主那样做得,怎么就突然违反什么礼律了? 她在兰庆州时,那些当官的,跟她交好的,为什么也不跟她说清楚这里面的情况! 难道他们不怕被皇帝追究失察之罪吗? 姜婉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莫说姜婉奇怪,谢昭还奇怪呢。 大周是不打压商户,但也有底线和规矩,兰庆州知府等人就算心里怀着别的心思,故意放过姜婉的把柄,那姜家其他人,世代为商,难道就没看出姜婉行事的错处,出言教导一番。 谢昭神色不明,指腹摩挲着茶几的边沿,“想活命,光靠一张空口白牙,是不成的。你是商人,更应该明白,越珍贵的东西,就越需要更大的代价来交换。” 姜婉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婢女云棋见姜婉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模样,紧张的不得了,“小姐,是不是皇帝给你难堪了?” 姜婉还没回过神,云棋见状,咬了咬牙,一脸恨色,“小姐,既然皇帝不在乎那些东西,那咱们也不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了,这世上又不只他一个皇帝,咱们去找别人合作!” 她这话如雷劈电闪,直接给失神的姜婉震得差点心跳停止。 “云棋!” 姜婉骤然尖声喝道:“我说了多少次,要学会闭嘴,你是真的嫌弃我这个主子的命活太长了吗?!” 云棋被姜婉喉得愣怔住了,眼眶控制不住的红起来,“小姐,云棋不是故意的,云棋只是见不得小姐被人欺负。” 姜婉头痛欲裂,“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别忘了,你家小姐就只是个商户,寻常官员尚且惹不起,何况皇帝。你要是再继续口无遮拦,控制不住自己,那我这身边也放不下你了,到时候我放你自由身。” 云棋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一旁的云琴想说两句求情,见姜婉一脸沉重烦躁的闭上眼,刚张开的嘴默默闭上了。 马车内一时间安静无比,只有云棋红着眼无声落泪。 姜婉知道云棋心里不好受,可她如今自身难保,心头疑问复杂,根本分不出半点心思来安抚一个脾气暴躁的小丫头。 姜婉在现代,也只是个才毕业一年多的大学生,意外穿越到这古代中,家中落魄到连大夫都请不起,还被无赖缠上,为了自保,她拿出了现代的一些东西,将姜家拉了起来。 或许是在兰庆州的行事太过顺利,那些自诩才子的公子哥的吹捧,让她迷失了自心。 真把自己当成了种田经商文的女主,妄图跟一个封建的至高无上的帝王做交易,好发展自己的商业帝国,让自己成为大周第一富商,富可敌国。 她的美梦一半都还没做到,就被大周皇帝三言两语给击破了。 甚至,还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 谢昭暂时是答应放过了她,她也如愿成了皇商,可是…… 她的真实身份也被谢昭揭露,但凡她有二心,她就算逃到他国,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姜婉眉头无声皱紧,不过,眼下重要的是,她要立即传信给母亲和父亲,问问他们,为什么不指出她行事中的错误? 她不信,一个世代为商的继任家主,哪怕没有经商的能力,也该知道这里面的规矩。 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她? 养心殿的谢昭也有同样的疑惑,他动作比姜婉快,在她走后,就让底下的人传信给沈鸿老将军,他离兰庆州近,打探消息方便。 第150章 唐氏诡变 姜婉从皇宫离去后,便开始立马整理自己手中的东西,待重阳过后,上呈给皇帝。 重阳佳节,按旧例,朝堂官员休沐两日,谢昭心里还是很关心底下官员的身心健康的,这几个月以来,闹心的事一件接一件,也该给底下的人松松紧绷的神经。 他给官员的重阳节假日,多批了一天,三天的假日,足够他们整理好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复杂情绪了。 至于那些剩下的没有被废被杀的宗室,谢昭则以太后的名义,办了一场家宴,温声和气跟他们说了些家常,又赏了一些东西,来安抚他们受惊过度的心情。 谢昭看着底下那群战战兢兢谢恩的宗室之人,温和的笑脸半点没变,又勉励了几句,便放他们回去了。 这对担惊受怕的宗室们而言,简直如蒙大赦,哪怕已经非常克制自己的离开的速度,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他们行动间的激动。 谢含璋与老四没走。 面对这骤然空旷下来的大殿,谢含璋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杯清酒,浅抿了一口,酒香在唇齿间弥漫,他才轻笑着抬眼去瞧坐在上面的谢昭。 “陛下的一番好意,怕是要被误会了。” 谢昭挥退欲上前来为他斟酒的小喜子,自己执壶倾倒,“随他们误会去吧,反正朕是安抚了,要是不满,朕倒不介意再送几个下去让他们与前辈团聚。” 玉杯清酒,谢昭一饮而尽,薄唇噙笑,看了眼谢含璋,又将目光移到了孤身一人,魂不守舍的老四身上,“老四,你这副模样,莫不是想念府中的四弟妹了?” 谢含璋也看过去,老四脸色有些严肃紧绷:“唐夫人的身体一直如此,王妃她担忧得好些日子没有吃好睡好了,人都瘦了一大圈,臣弟怕她再这么下去,身子撑不住的。” 谢昭想起那位唐姨娘的事,也忍不住叹息,他原是想问问小血檀有什么法子的,谁知道,自打它吞食了那块大檀木后,就一直毫无动静到现在,任凭他骂也好,威胁也好,它愣是半年反应也没有,跟块死木头差不多了。 冷倾欢医术出众,老四在兵事上,也极有能力,且对他维护。 于情于理,谢昭也不愿意那位唐姨娘出事的,也想着出手帮点忙,奈何,工具不给力。 谢昭心底暗叹一声,正欲说点什么宽慰一二,外头的太监一脸慌色的急步进来,“陛下,战王府出事了!” 谢昭等人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现在这样。 唐姨娘的屋里,浓厚的血腥味一进门就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腥臭,让人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屋内烛火昏暗,许是因为早就就寝的缘故,屋里的烛火都熄了,唯一的光亮,来自怔在床榻不远处的冷倾欢手中。 她提着一盏琉璃灯,消瘦的身形在灯火下,单薄易折。 冷倾欢此刻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愣僵在那里,一双清冽眼睛被惊惧爬满,她瞪着眼,直直地望着床榻上的惨状。 老四紧张担忧的过去揽住她的肩膀,哑声叫她:“王妃……” 谢昭见冷倾欢依旧毫无反应,他心中叹息。 也不怪冷倾欢这样,实在是面前的场景太过了。 冷倾欢的生母,在重阳之夜,突然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腹肚,用那把她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长刀,将腹中的邪胎与她自己,一同搅碎。 血肉淋漓中,谢昭看到了唐氏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她笑得嘴角直咧到耳根,用力到恨不得就此笑烂自己的脸。 她沉寂木然的眼睛里,在一片温热濡湿的血迹沾染下,燃着不知名的冲天烈焰。 是恨是怒是悲是痛……种种难言的情绪交织成网,带着看不见地锋利,将她双目戳得血泪斑驳。 沉寂许久的小血檀在这万籁俱寂的血色恐怖中,陡然生出一股巨热,好似要烧穿锦布荷包。 谢昭眸色沉沉,望着不远处,拖着浑身血肉模糊的唐氏,向他一步步走过来。 刀还插在她的身体里,那胎儿和血液肠肉都破烂不堪,她像毫无知觉,拖着它们,一路血色的过来。 唐氏一动,被震住的冷倾欢也终于被拉回了神,她握着琉璃灯柄的骨节在昏暗中发白,快步的走上前,毫不害怕的拉住唐氏被鲜血染得黏腻的手。 “阿娘。”一开口,冷倾欢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像被刀割了一样痛,嘶哑着,“你是不是……好了?” 唐氏听到她的声音停下了脚步,侧首看她,微微转动着发僵刺痛的眼珠,血泪盈眶的眼睛定定的落在冷倾欢消瘦的有些骨头锐利的脸上。 她非常费力的抬起手,张嘴,胸膛剧烈起伏,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干枯的喉咙里僵硬地挤出两个字:“欢……儿……” 音落,血泪汹涌。 谢昭握着烫人的小血檀跨步向前,沉声与冷倾欢道:“血檀有动静了,让它试一试。” 冷倾欢压住心底激烈的情绪,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谢昭拿出血檀,如此昏暗的光亮下,将血檀的颜色衬得更加诡谲。 谢昭看到在他拿出血檀后,有些木滞的唐氏情绪似乎一瞬间变得激动起来,像湖面骤然涌上来的激潮,带着毁灭一切的狠。 谢昭眉眼淡然,正当他示意冷倾欢将唐氏的染血的手打开,让唐氏握住血檀时,唐氏的动作比他们更快,抢先一步抓住了谢昭手中的血檀,然后在他们惊诧的那一瞬间,将血檀生生吞进了肚子里!!! “阿娘!!!”冷倾欢惊呼,想拦都没来得及。 血檀木那可是一块如镇纸般大小厚重的木头啊! 在唐氏生吞的时候,谢昭与冷倾欢几人都无比清楚的看到那块血檀木撑大了唐氏的喉咙,然后一个喉骨滚动,它就这么咽下去了! 谢昭见多识广,也难免愣了愣。 随即,谢昭又凝重了脸色,给老四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冷倾欢拉开,远离唐氏。 吞下血檀的唐氏,这次把目光锁在了谢昭身上。 她再次靠近谢昭,一侧的谢含璋拽着谢昭的手腕,将他往身后挡去。 谢昭朝他摇了摇头,谢含璋看了看走过来,明显不正常的唐氏,又看了眼淡定如初的谢昭,松了手。 唐氏终于靠近了谢昭,二人离得很近,近到能够数清彼此眼睫上的睫毛。 “……杀了祂。” 唐氏一开口,莫名其妙。 谢昭眉眼不动,垂眸与她对视,“杀谁?如何杀?” 在唐氏说了那句话后,血檀木一样的暗红液体,一点一点,像爬山虎一样,吞噬她的身体。 “……杀了祂。”唐氏只重复着一句话,在她快被彻底吞噬前一刻,她才艰难的说了一句别的。 “用檀……用我们……杀了祂……” 第151章 疑团重重 夜沉无风,偌大的屋子里,琉璃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在灯火火芯映在琉璃灯罩上,在无声的颤动着。 唐氏模糊的字眼在这儿一片沉寂凝重压抑中,被蔓延的血檀柔软的淹没下去,她枯槁瘦削的身体尽数被吞噬,与血檀彻底的融为一体,化成一地蠕动的血色液体,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凝固聚集,恢复成血檀本来的面目。 没有一个人出声,连呼吸都好像停滞了。 谢昭漆黑的眼睛在昏暗愈发暗沉,他闻到了比之前更为浓烈的涩苦香气。 属于血檀本身的甜腥味,彻底被这涩苦的味道取代,它们顺着鼻腔往下,无声无息地侵入他的肺腑,谢昭觉得自己的舌根也被浸透了一点苦味,随着他吞咽口水的细小动作,又在口腔中晕开。 在一片死寂中,谢昭率先有了动作。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血檀木,面色平静地在心底喊道:“金汁浴,小血檀?” 手中的血檀微微发热,却依旧没有声音。 “……陛下。” 冷倾欢从巨大的恍惚中拉回自己的神思,垂眼的视线落在谢昭手中的那块血檀木上,握着琉璃灯柄的力度大得她手背青筋隐隐凸起,像是要就此折断灯柄。 开口说话,声音也沙哑到了极致,“陛下,我能毁了这玩意儿吗?” “罪魁祸首还没抓到,怕是不行。”谢昭对上冷倾欢恨与杀交织的面孔,语气平静:“朕会下旨,追赠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丧仪等事,由礼部与内庭监一同安排。” 冷倾欢深深的呼吸了两下,她知道现在要处理那块邪木,是不能的,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谢昭平静地语气与淡然的脸色,让她心底那股焦急的愤怒和杀意如遇冷水,慢慢平复收敛,“谢陛下。” 老四揽着她搅拌的手微微收紧了些,瞧着她憔悴沉重的神色,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谢昭知道,现在的冷倾欢需要一个空出来的时间,独自好好发泄一番心中的郁气,加之他心中疑惑重重,要回宫尽快理一下思路,没再多留。 与他同来的谢含璋一直默默地旁观完这一场惊人的变化,一句话未说,甚至因为他站在阴暗的地方,连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也无人看清。 谢昭离开,他也跟着走了。 才出了屋门没多远,谢昭与谢含璋便听到了身后骤然传来的一声痛哭。 谢昭抬头看了看夜幕上的月亮,它被乌云遮住了,只流泻出一点微光。 “陛下身为天子,将邪物随身携带,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谢含璋与谢昭关系亲近,二人并肩而行,微弱的月色将二人的身影拉出两道颀长的影子,谢含璋瞧着脚下二人的影子,温声开口。 谢昭没有将血檀木放回荷包中,他仍旧握着它,随意的摩挲着好似又变小了些的木身,闻言,轻轻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朕的性子,越危险的东西,越有意思,朕怎么舍得将有趣的东西交给别人。” 谢含璋:“臣自然知道,只是陛下今非昔比,身份与往日不同了,若是寻常有趣的东西,陛下留在身边赏玩倒是没什么。这血檀邪乎的厉害,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朕知道你是关心朕,朕收下你的好意了。” 二人走到了御驾前,停下脚步,谢昭回首看他,“你现在倒是比之前胆子小了些,一块奇怪的木头,也用得着你这么紧张嘛?” 尊卑的规矩,臣子庶民,不得直视帝王,不然便是不敬。 谢含璋是个特例,此刻,他与谢昭对视,瞧着谢昭漆黑如墨玉般深邃的眼睛,他微笑如常:“陛下这是怀疑臣被人换了芯子吗?” 他轻笑了一下,“臣劝陛下,可不是胆子小,臣只是希望陛下谨慎些,毕竟,臣还想着将来与陛下共看大周一统天下的盛况呢。” 谢昭本就带着点笑,此刻因他的话,脸上的笑更浓厚了,“你啊,还是这么不经逗,朕回宫了,你也早些回王府休息去吧,这些日子,劳累你了。” 谢含璋笑意不变,拱手应道:“臣告退。” 谢昭目送他转身上马离去后,才收回注视着他的视线,薄唇噙笑着上了御驾回宫。 重阳官员休假,谢昭今夜也难得放松,没有挑灯批阅奏折。 他洗漱更衣后,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的里衣,坐躺在龙床上,白日里金冠束着的头发,此刻也都松散的散落下来,身子懒懒地靠着背后垫起来的软枕,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着真的变小了的血檀木。 他试着唤过几声,血檀木除了有一点点发热之外,之前那道属于血檀木的声音仍旧没有动静。 灯过都熄灭了,床帐也放了下来,隔出龙床这一方隐密的空间,谢昭的眼睛与神色在黑暗中,无人看见,若此刻有人意外拿灯照亮见了他此刻的表情,一定会为他毫无掩饰,而表露出来的漠然而心惊 唐氏会死,这是他在相府见到她第一面时,就猜到的结局。 后面又从冷相父女那里得知了他们对唐氏的所作所为之后,就更加确定了,唐氏不会活着。 只是,谢昭从未想到,一个被神智受损,如木偶般活了十几年的唐氏,竟然会临时清醒过来,亲自剖腹将肚子里的邪胎容器与自己一同搅杀。 甚至,她还吞了血檀,被彻底吞噬前,还给他留了那样一句话。 用檀,这个他大概能猜到,或许是血檀,可那句用我们呢? 我们……我们是谁? 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人早被血檀吞噬了。 为什么用血檀跟“我们”就能杀了祂? 血檀木握在他手中,黑暗与寂静中,那股涩苦的味道依旧在无声的散发着。 谢昭漆黑的瞳孔与黑暗融为一色。 还有冷倾欢。 她是异世而来的人,纵然她心怀仁善,她会因自己占据了她人身体的原由,而对唐氏负责,甚至是尊敬,唐氏惨死,她悲痛愤怒,甚至是产生杀意,这都能理解。 可是她对唐氏的感情,实在太重了,重到唐氏好像真的是她的母亲一样。 如此异常的情感表现,谢昭不得不生出丝丝缕缕的怀疑。 冷倾欢她真的是异世之人吗? 前有他是否为重生者,今有冷倾欢异世之魂存疑。 甚至,还有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富商姜婉。 姜婉行事,简直是漏洞百出,竟然无人提醒,姜家跟兰庆州莫不是藏着什么秘密,故意推动姜婉,将她送到京城。 谢昭摩挲着血檀木身。 可如此做,不是更容易引起他的怀疑吗? 他不信,背后主使者没有通过他登基以来的行事动作,看出他的性格,既然如此,背后之人推动姜婉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殿内一片寂静,良久之后一道幽幽的叹息在紧密的龙床帐帷中响起。 真的是一会儿休息的日子也不给他。 第152章 都死了哦 谢昭追赠唐氏的旨意下达,让京中的人都认识到了他对战王夫妇的看重,唐氏的丧礼上,吊唁者的车马长如流水。 姜婉自从与谢昭见过后,这几日,一直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处理商务上事,她如今也算是谢昭的手下,唐氏的葬礼,她自然也没有缺席。 于是,姜婉很快在诸位夫人小姐的交谈中,理清了这位战王妃的事。 她看到一身丧服,消瘦冰冷的冷倾欢,在满堂哀乐和哭声中,她听到了自己震如雷鸣的心跳声。 战王妃也是一个穿越者!!! 天啊! 所以她在谢昭面前说的那些东西,人家早就知道了! 姜婉自穿越而来,这是第二次感到难以遏制的难堪。 难怪当时她在谢昭面前说了那么多,谢昭反应冷淡,他是不是在心底嘲笑她的自以为是,嘲笑她什么都没打探清楚,就敢在他面前摆弄。 姜婉不敢想,也不愿意去想当日的情形,然而她越是避讳,谢昭那张含笑轻浅的面孔就越发清晰,她甚至能看到他瞳孔下隐现的嘲意。 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安上了一个显微镜,不受控制的翻来覆去的将当日的情形和画面仔细的查看,她看透了表皮底下的血肉神经,它们好像都带着对她自视甚高的讥嘲。 明明不尖锐,姜婉却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扎得稀烂了。 她死死握住身边云琴的手,云琴眉头微蹙,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姜婉不知道,她现在的脸色有多么苍白,望着跪在灵堂前的冷倾欢的眼神有多么骇人,眼眶红的泛起了水光。 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她与唐氏有什么关系。 冷倾欢跪在灵堂前,身体笔直笔直,面容消瘦的带着冰冷的锋利,她直直的盯着香案上唐氏的牌位,眼底冷沉沉的,却是没有一滴泪。 忽然,她察觉到背后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目光锁在她身上,冷倾欢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骤然回首看过去。 冷倾欢的动作来的突然,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姜婉被她冷锐的目光射的身子一抖,有些慌乱的避开。 冷倾欢看着姜婉扶着侍女的手退出人群,隐没不见,她沉着眼转过了头。 唐氏的葬礼在万众瞩目下落下了帷幕,谢昭也终于收到了沈鸿将军的来信。 “都死了……” 谢昭今日有些懒散,他还穿着象征着皇帝身份的龙袍,却如一个风流公子般,慵懒的半歪在软榻上,此刻,他身上又流露出了他还是三皇子时,游戏人间的纨绔风流,减弱了身上那日益渐盛的帝王威严。 一直小心谨慎伺候的小喜子,见此情景,也生出了一点恍惚。 谢昭手中捏着写满墨色字迹的信纸,多情的桃花眼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眼,落在最后的一句话上,浅色的薄唇勾起。 “兰庆州知府说,有人嫉恨姜家的盛况,买通了之前被姜婉责罚过的仆人,在重阳节那天晚上,将毒药全部下在了他们的晚膳中,又放了火毁尸灭迹。” 谢昭毫不遮掩的将密信递给恭敬坐在下首软凳上的宋言,宋言双手接过,沉着稳重的目光看完信上的内容,沉声道:“大火将人烧的面目全非,谁又能分辨得出真假。” 他抬头面容严肃的与谢昭道:“陛下,可要派人前去调查?” 谢昭示意小喜子将密信收好,“沈鸿老将军在那边,朕让他去兰庆州看看。” “也不知道,姜婉得知姜家发生的事后,会做什么?” 姜婉的宅子里,此刻一片安静。 伺候姜婉的四名婢女瞧着失神震惊的姜婉,面面相觑后,素来稳重的云琴最先开口。 “小姐……” 姜婉握着信纸的手用力,纸边起皱,她压住胸腔下狂跳的心跳,“你们都先出去。” 云琴等人不敢多滞留,退出后,带上门。 屋里只剩下姜婉后,她身体顿时抽去了支撑的力量,软倒跌坐在榻上。 姜婉承认自己或许有些蠢,有些自大,可她姜家出事,如此明显的有鬼,她再蠢也能看懂其中的诡异。 难怪了,难怪她行事出格,姜家人不曾给她提醒,姜家和她所谓的姜家女的身份,都存疑。 姜家藏着不轨的心思,那兰庆州府的那些官员和其他富商呢? 为什么也都不说? 一种巨大的不安涌上来,姜婉只觉得从脚底升起一股冷意,直冲天灵盖,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穿越年年有,她以为自己拿的是种田经营,发家致富,跟王孙公子谈恋爱的剧本,结果一个毫无征兆的大拐弯,直接将她带到了悬疑剧情中。 背后主使,到底要干嘛? 她都知道了姜家的事,谢昭身为皇帝,手段通天,应该也知道姜家的意外了吧?他会不会怀疑她跟那幕后主使是一伙儿的? 在京城短短几日的时间,姜婉已经充分的认识到了帝王是怎样的无情狠辣,她已经不再抱有穿越人士高高在上,鄙夷不屑的心情了。 谢昭对同宗皇亲贵戚都能毫不留情地依法处置,她一个家世不明,还暗藏祸端的小百姓,怕是会是死的更惨! 姜婉越想越觉得自己生路迷茫,她是知道一些现代的知识,可那位战王妃也是现代人,她连仅剩的筹码都不是唯一的。 姜婉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死亡危机的迫近,让她对那位同样来自现代的战王妃生出了难以遏制的嫉妒和怨恨。 同样都是穿越者,为什么冷倾欢就如此好运,成了相府千金,成功嫁进皇家,得到了一位一心爱她的身份尊贵的丈夫! 而她呢。 成了低贱的商户女不说,费心费力的自救,好不容易事业有了起色,却又爆出她的身份还藏着更大的问题! 老天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冷倾欢都已经如此幸运了,为什么还要夺走她唯一生存的条件! ……真的好不公平!!! “咚咚咚——” 突然响起来的敲门声,让姜婉一整个人惊醒,她神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谁?” “婉儿,是我。” 屋外男人的声音低沉磁性,姜婉听到熟悉的声音,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她过去开门。 “傅笙,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姜婉在榻上坐下,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从开门进屋,她都没有仔细看过身边的男人一眼。 傅笙眉眼沉了沉,蓦然俯身逼近,吓了姜婉一跳,她没好气道:“你干嘛?” “谁欺负你了,我帮你去杀了他。” 傅笙看着姜婉发白的脸色,眼底阴郁起来。 男人的维护之意,安抚了姜婉心底的烦躁,她终于仔细的看向这个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傅笙也喜爱穿着玄衣,束袖的锦袍衬出他颀长的身形,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青涩俊郎的眉眼带着沉沉的阴郁,少了少年之气,让人难以接近。 然而就是这么阴郁的人,对面前的少女露出了唯一的关心和紧张。 姜婉看着他的眉眼,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时她已经将姜家打出了一些名声,受邀参加一场拍卖会,傅笙被关在笼子里,当做一件拍卖品放到了台上,铁链锁着他。 她一眼就看中了这个男人。 她看到了他身上眼中的凶狠,她想要一个能为她所用的贴身护卫,最后以三千金的高价,买下了他。 事后,她亲自照顾他,教他读书识字,请了在军中任职过的将士教他武艺。 傅笙也不负她所望,学而有成,他她的护卫,也是她的……爱慕者。 姜婉曾警告过自己,不能对这么一个人动心,然而傅笙实在是对她太好了,好到她的生身父母都不及他。 此刻,傅笙的关怀和担忧,让姜婉心底的恐惧和委屈仿佛找到了可宣泄依靠的地方,她蓦然抱住了傅笙劲瘦的腰,无声落泪。 傅笙紧张无措起来,纠结犹豫片刻后,终于抱住了她,“谁欺负你了,我去杀了他。” 一开口,满是狠辣的杀意。 “你赢不了的。”姜婉声音闷闷的,“她是皇家宗妇,又有那样一个武艺出众的王爷夫君,皇帝也维护她,谁能赢过她。” “傅笙,我只是有点不甘心,为什么她能如此好运,她拥有了那么多,却不给我留一条活路。” 姜婉抬起泪水遍布的脸,眼里的悲伤让傅笙心痛难忍,傅笙听到她沙哑悲伤的声音:“傅笙,如果我死了,你会一辈子记得我吗?” 第153章 身份 傅笙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安抚完姜婉,等她筋疲力尽地睡下后,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戴整齐后离开了。 他跟着姜婉进京,一直很低调,还未曾出面过,就连陪姜婉这种他素日最喜欢的事,这几日他都按捺住了,没有打扰她,今天是头一次。 精力旺盛,姜婉在他强烈的攻势下,彻底的沦陷沉睡,暂且抛却了那些复杂的情绪。 傅笙回到自己的屋子,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皇家的人果然都是无情无义的人!” 他怒拍桌面,茶杯都被震得颤动了两下。 “小主子现在才明白嘛。”从屋里屏风后慢慢走出一道绿色的身影,他步履轻慢的往傅笙身边去,从窗棂投洒进来的光亮让他耳垂下的那条浅青的蛇纹好似活过来了一样。 “荣王是他的亲叔叔,从没有苛待过他,家中小辈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谢昭就直接将荣王府上下三百一十六口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他真的是一点亲情血缘也不顾啊。” 男人相貌平平无奇,是扔在人堆里就没有存在感的那种,偏偏他身上的气质又有一种特殊的松弛淡然,又能轻易将人的目光吸引住。 他在恼怒的傅笙身边坐下,自顾自得为自己倒了茶,“如果荣王府还在的话,小主子你就是荣王府的世子,你与姜小姐,就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不必再跟现在这样,像一个见不得人的情夫。” 他说话不疾不徐,每个字却都精准无比的踩到了傅笙的怒点上。 在遇见这个叫张叔的男人之前,傅笙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被家人抛弃的弃婴,一辈子都会摆不脱曾经那个低贱的斗兽奴的身份。 就在他绝望得以为自己永远都无法光明正大跟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时,张叔毫无征兆的出现了。 他教他武功,告诉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父亲是大周的荣王殿下,当年于兰庆州游玩,与当地的花魁娘子春风一月,就有了他。 荣王离开时,跟他母亲交代过,一定会派人来接她回京。 结果,花魁娘子等到把孩子生下来,也不见荣王来信,悲痛绝望之下,抛下了尚在襁褓的他,撒手人寰。 傅笙一开始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对荣王是无比怨恨的,然而张叔后面的话,很快打断了那才升起的怨恨苗头。 荣王当年并不是不愿意来接花魁娘子,而是荣王妃善妒,死去的太上皇对宗室看管严密,他被逼无奈,才一拖再拖,等到后面荣王派人来接人时,发现花魁娘子跟孩子都不见了,以为花魁娘子已经另寻姻缘了,而荣王仍旧惦记着他这个未曾找打的儿子,世子之位一直未曾请封。 峰回路转,傅笙的情绪陡然转化成了奔腾的感动和惊喜。 这岂不是说,他一回京,他就是荣王府世子,将来会接管荣王府,而婉儿嫁给他,再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可惜,事情多变,他高兴不到一刻,张叔又拐了一个弯,扔下一个将傅笙冷得浑身僵硬的消息。 荣王府的人全都犯了事,欺压良民,宠妾灭妻,庶子与庶母不伦,庶女肆意打杀庶母,嫡母私通,荣王贿赂朝堂官员,与敌国之人疑似关系亲近…… 种种罪名压下来,荣王府轰然倒塌。 傅笙的世子美梦半路夭折。 傅笙一想到这儿,阴郁的眼底都是怨恨的火焰,他死死攥着拳头:“大周官员全都是阿谀谄媚的糊涂东西,竟然也愿意让这样一个毫无仁心的人坐上皇位,废太子也是无用!” 张叔叹气:“谁说不是呢。” “还有那什么唐氏,一个罪臣之妾,靠着会些不入流功夫的女儿,竟然也封了个一品诰命,让那么多达官显贵去吊唁,简直是荒唐!”傅笙咬牙切齿,“婉儿到底哪点输给了那个战王妃,凭什么一个高高在上,一个提心吊胆,卑躬屈膝?这太不公平了!” 张叔面对他的怨恨和不满,平平无奇的脸上也跟着他的情绪而做出相应的反应,他落寞道:“可谁叫人家现在是皇帝,战王妃夫妇会奉上献媚呢。” 傅笙冷笑,“战王妃都已经嫁为人妇,竟然如此抛头露面,还自夸什么医术天才之名,可笑。” 张叔见他说半天废话,茶杯搁下,“小主子,难道你就要这样看着他们那些昏庸之人,站在你的头顶吗?若荣王未死,战王现在该叫你堂兄,在你面前行礼。” 他话音一落,傅笙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自他知晓真相后,每日每夜,无不在痛恨中煎熬。 傅笙狠狠地咬了咬牙,他似乎全然被怨恨和不甘摧毁了理智和正常的思维。 “皇帝暂时动不了,那就先动一下战王妃,一个罪妾之女,也踩在婉儿的头上!” 张叔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 在傅笙与人交谈时,他不知道,他的信息,已经被递到了宫中。 姜婉如今算是谢昭的人,她的住宅是谢昭安排的,伺候的人有姜婉自己带来的,也有她在京中牙婆手上刚买的,而这些人中,便隐藏着谢昭的人。 谢昭收到密信,看到了傅笙的画像,就一眼,谢昭觉得这人怪眼熟的。 不是脸,而是身上的气质。 谢昭凝眉思索了一会儿,很快松开了眉头。 这傅笙身上那种一看脑子就跟正常人不同的特质,不就跟之前的那位顾诏和废太子很像嘛。 谢昭有些无言了,他这京城里,最近很安稳,没有再给他碰上什么发癫的痴男怨女,连身怀秘密的阿兰陵也老实的跟乌龟一样,没有半点冒头的异样。 偏偏从外地又来了一个。 谢昭将密信递给小喜子,让他烧毁,看着纸张燃起来的火焰,他感慨万千。 要是他现在还是那个毫无存在感的三皇子,他这会儿早就溜到傅笙跟姜婉那边去玩了。 这消息传的再及时,也不及他本人当场看戏来得爽快。 谢昭吩咐了盯着姜婉的人,将傅笙也盯着,他翻开了一本奏折,瞧着上面的字,神思却控制不住的飘到了沈鸿那边。 兰庆州那边肯定很热闹,不知道沈鸿老将军发现了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第154章 黛菱出来了 被谢昭惦记着的,挂着有趣名头的兰庆州,与此同时,的确很热闹。 “姜家也是倒霉,这眼看好日子到了,姜家即将恢复昔日的辉煌,竟然就这么被一把火给烧没了,唉!” 沈鸿在得到姜家出事后,几乎不用谢昭的命令,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其中暗藏的秘密,他将留下了一部分人在华庭县,让他们协助新任的华庭县县令处理公务,自己带上十二个人装扮成普通的游者进入了兰庆州。 沈鸿与两位属下坐在酒楼的大堂中,神色如常的吃着东西,耳朵却无声无息的将周围人的谈论收进了耳朵里。 “要我说啊,还是这姜家小姐做事太绝了些,把其他富商的路都堵死了,压在所有富商的头顶,这怎么会不出事。到底是女儿家,行事不如男子一般开阔,小肚鸡肠了些。” 说话的中年男人提及姜婉,有些鄙夷不屑。 与他同桌的人点头附和,也并未在姜家的事上一直多话,他陡然调转了话题。 “不说这些,我等会儿要去兰云寺进香,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 方才一脸鄙夷不屑的中年蓝衣男人,声音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沈鸿听了,饮酒的动作慢了些。 中年男人语气难掩激动,“兰云寺灵验,姜家能那么快起复,姜小姐能那么快活过来,甚至还开了窍,这可都是兰云寺的佛祖显灵啊!” “我最近生意不大顺畅,可不得好好去兰云寺拜拜。” 他同行的人也跟着颔首点头,对他的话极为赞同:“谁说不是呢,要不是出了姜家小姐这么一个奇异的事,兰云寺哪里有如今这般鼎盛的香火,到底还是咱们知府大人有先见之名,早早的跟兰云寺主持打好了关系。” 他们心中急切,说完立即结账,二人大步的离去。 沈鸿默默放下手中的酒杯,“走吧,这兰云寺如此灵验,我们也去瞧瞧。” 兰云寺就在东郊,走过去也不过半个时辰。 沈鸿与属下一行人到了地方,望着人山人海,高耸立在长阶上的寺门,忍不住发出一声整齐的感叹:“好多人啊!” 密密麻麻,拜佛的檀香几乎成了雾罩,将兰云寺笼罩成了什么仙境秘地,震撼人心。 沈鸿没想到那人口中的香火鼎盛,竟然如此火热。 简直比京城的灵神人还要人挤人。 沈鸿与属下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勉强地挤进了神殿中。 这里稍微空旷了一点,寺庙的和尚在殿门挡着,隔开了一点空隙,来者都对兰云寺十分敬畏,不敢多加造次,乖乖地站好。 沈鸿也拿上了香,来都来了,拜一拜也不算坏事。 他跪下很认真的行礼,一双锐利的眼睛望着高耸镀金的佛身,没有人能猜到他心底此刻许下了什么心愿。 “我都说了不过来,你看看,人这么多。” 娇俏的抱怨声没有丝毫遮掩,在一片虔诚安静的神殿中分外清楚。 沈鸿没在意,他起身请一旁的和尚将香插进香炉中,转身打算离开这人多的正殿,去找住持聊聊天。 “你肚子里的孩子快生了,我这不是担心,想拜拜菩萨,保佑菱儿你平安嘛。” 气质开朗的青年扶着腹部隆起的女子,一脸的紧张之色。 跟在沈鸿身边的一个属下看到那女子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诧异,立即与沈鸿附耳道:“沈将军,那女子就是废太子的外室。” 沈鸿眸色微凝,状似不经意的看过去。 黛菱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锦衣霓裳,一点也没有吃苦的模样,她抓着身边青年的手,举止亲密。 她身边的青年继续絮叨:“兰云寺几年前与我父亲有恩,那位大师不仅佛法精妙,奇术异能也确实胜过那些装模作样的道士,如今大师云游天下去了,就只有住持还在。主持怎么说也是大师的弟子,让他做法保佑菱儿你平安生产,是轻而易举的事,待会儿,菱儿你不用怕的。” 他絮叨的说了许多,黛菱自然知道那位大师的能力,正因如此,她才如此烦躁。 姜婉穿越附身的事,那位主持都能提前算出来,与人合作布局,她一直避着兰云寺,就是怕被人看出来她是假的。 她已经被人看穿过一次,被逼着改了名,如今她可不愿意再受一次威胁。 “我就是不信这些鬼东西,你要再逼我,我马上离开你,反正你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她不愿意,身边的男人又真心在乎她,见她生气了,也只好作罢。 沈鸿看了他们片刻,转身出殿。 对于黛菱如今的身份,他都不用多费心打听,随便找了个人,问了几句,就差不多明白了。 原来那黛菱从废太子身边逃离后,来到兰庆州,一次英雄救美,她如今的丈夫,也就是兰庆州知府的长子韦应恒,对她一见钟情,执意要娶人家为妻。 那时,黛菱已经显怀,知府自然不愿意,他的长媳都定好了,是兰庆州一位同僚的嫡女,品性长相家世都与他们知府韦家相配。 一个身份不明,且怀有身孕的女子,要是成了知府的儿媳妇,这不是让整个兰庆州看他们韦家笑话嘛! 知府再三拒绝,韦长公子退而求次,改为纳妾,知府还是不愿意。 知府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被一个女人哄得不知东南西北,亲自去见了黛菱。 然后不知道说了什么,知府松了口,答应让他儿子纳了黛菱做贵妾。 黛菱虽怀着别人的孩子,可韦长公子依旧对她宠到了骨子里,连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十分重视。 至于兰云寺与知府有恩的事,这就没多少人知道其中的深情了,反正他们这位知府任职的第一年开始,就常常会去兰云寺礼佛,那时候,兰云寺冷清的没有一点人气,几乎就是个半荒废的破垃寺庙。 也就是姜家小姐起死回生的事出来了,兰云寺才热闹起来。 沈鸿一连几日,带着人在府城中随意游玩,哪里热闹,往哪里凑,不动声色间将兰庆州知府的底子摸了个七七八八。 一封封密信悄无声息地加急送往京城,谢昭看完那些密信后,摩挲着仍旧毫无动静的血檀。 “太皇太后在白云寺静修礼佛多年,朕身为她的皇孙,也该好好尽尽孝道。” 他话虽如此,眼神却冷淡的漠然。 “让礼部准备一番,三日后朕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第155章 意外收获 谢昭轻装简从出行,圣驾的队伍也依旧是浩浩荡荡,绵延不绝。 白云寺得知圣驾驾临时,早早的清出了寺庙,主持与一众僧侣穿着整齐,提着十二分的精神在寺庙门口候驾。 “陛下驾临,贫僧悟缘携白云寺众僧侣参拜陛下,陛下万岁!” 白云寺主持眉须灰白,清瘦的身体裹在袈裟下,行礼参见,整个动作都透着一股脱俗的韵味。 “都起来吧。” 谢昭态度很温和,“太皇太后离宫在贵宝寺礼佛多年,朕从前身为皇子,不敢擅自离京,登基后,又一直忙于朝政,未能及时来向皇祖母问安,如今贸然前来,打搅了皇祖母与佛相交,不知道皇祖母会不会与朕生气?” 年轻的沙弥在前方引路,悟缘主持落后谢昭半步的距离,闻言,和蔼慈祥的神色未变,微微垂首:“陛下孝心恭上,太皇太后又是慈祥之人,祖孙亲深,何来生气一说。” 谢昭道:“主持善言。”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大殿。 镀金耸高的佛像屹立殿中,人立于其下,是如此之渺小。 仰头而视,对上的是佛祖垂悯无情的眼睛。 谢昭很自然的联想到了蝼蚁二字。 再找不到比这还要贴切的词了。 谢昭按规矩上了香,便由一早静候在一侧的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领他去太皇太后的居处。 对于太皇太后此人,不仅是谢昭所知甚少,怕是庆元帝在世,对这位名义上的养母,也不甚了解。 太皇太后曾是秀女入宫,家世平平,圣宠聊胜于无,曾怀过一次孩子,却意外流产伤了身体,再不能生育,后来由昭文贤德皇后举荐,进位贤妃,当时生母亡故,已经八岁的庆元帝,被扔在了她抚养。 说是抚养,但她与庆元帝之间的养母恩情都淡的像白水,连日常请安也从未让庆元帝及其妻妾过去过。 太皇太后这个人真的太淡了,存在感低的简直比他还要弱! “陛下,请。” 宫人停在厢房门口止步,“太皇太后不喜太多人进屋,陛下与喜总管进去便好。” 谢昭带着小喜子进去,屋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福寿安康。” 谢昭跪下行礼的动作流水行云。 “皇帝坐吧。” “谢皇祖母。” 谢昭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宫人端茶上来的动静,小的几乎能忽略,谢昭抬眸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含笑温言道:“孙儿这么晚才过来给皇祖母请安,是孙儿失礼了。” 太皇太后轻阖着眼,手中拨弄佛珠的动作未停,声音淡的出奇:“你是皇帝,一切以国事为重,哀家这里不是什么要紧的。” “皇祖母宽厚。”谢昭温声道:“皇祖母久居此地,为大周祈福,不知可有什么缺的,若是有不妥之处,皇祖母只管说与孙儿,孙儿一定让人另改。” 太皇太后眉眼不动,“天家威势,底下的人都很好,毫无缺漏。” “如此便好,孙儿也就放心了。” 说罢,谢昭示意身后抱着盒子的小喜子上前,“皇祖母为大周祈福,在白云寺佛祖门下静修多年,孙儿登基大典时,齐国使臣送了一块极品的白玉,孙儿让内庭监的工匠特意雕琢成了一尊佛母像。” 谢昭亲自打开了盒盖,让小喜子捧着盒子递给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 太皇太后微微抬了一下眼皮,那块白玉佛母,确实是上上乘之作,然而她却并未因此而露出什么欢喜颜色。 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坐在那里一脸期待望着她的谢昭。 谢昭年少,又是惯会变脸演戏的,他这脸上希冀如寻常人家孙儿,期待祖母能自己献礼高兴的模样,实在是真诚的没有一丝假象。 太皇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神色依旧冷淡,话题却陡然跳到别处。 “俗事多是烦扰,陛下贵为天子,只需稳坐高堂,顺应天道行事便可,何必自寻烦恼。” 太皇太后已经六十多岁了,青丝与雪发交织,堆叠成云髻,没有一件金玉头饰,身上的凤袍颜色沉重幽暗,没有多余的绣花,只有祥云暗纹在光影下若隐若现。 她这番话,无缘无故,毫无由来。 谢昭头一次如此认真的打量这位太皇太后。 她神色平静到了空茫,那双凤眼里,似乎在所谓佛法真言的熏陶下,洗去了常人的感情,连漠然都没有。 “皇祖母此言有理。”谢昭微笑,“然而顺应天道行事的前提,应是无害于人。若天道有失,朕不辨是非,那就是助纣为虐了。这不是天子所为,也不是人之所为。” 少年的眼睛明亮而又平静,没有激烈的情绪,依旧动人心魄,为之动容。 太皇太后一直拨弄佛珠的动作忽而停了下来,她盯着谢昭的眼睛,忽而没由来的说了一句:“你的眼睛……它真漂亮。” 谢昭敏锐的发现,太皇太后在说这句话时,那双自始至终都冷淡无波的眼底,浮现了些许复杂情绪。 她明明是在看他,谢昭却莫名觉得她那句话不只是说给他听的。 谢昭垂在膝上的手指微不可察的缩了一下,神色如常回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夸奖。” 太皇太后又垂下了眼,继续拨弄她手中的佛珠,“哀家这里你已经看过了,去忙你的正事去吧。” “……天子。” 她悠悠呼出一口长气,眼睛彻底阖上,双手合十,低喃了一句阿弥陀佛,不再管谢昭的去留。 她唇瓣微微蠕动着,低低地梵音从唇缝齿间流露出来,她面容是如此的沉静虔诚。 谢昭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声行了礼后,退出了屋子。 他最后一脚跨出门槛时,身后再次响起木鱼声。 谢昭走远了些,回望了一眼太皇太后的屋子,忽而与身边的小喜子道:“太皇太后当年为何突然离宫祈福?” 小喜子皱了眉,躬身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查。” 谢昭没说好与不好,转身去找主持,太皇太后的秘密,算是意外收获,他可没忘,自己今日来,主要是为了那位渡尘和尚。 “陛下是说悟生吗?”悟缘住持听了谢昭提起渡尘后,几乎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谢昭眉梢微挑,“悟生?” 悟缘主持叹气道:“回陛下,悟生原是贫僧为他取的法号,后来那孩子左了性子,在贫僧百般劝诫之下,他不愿在留在白云寺修行,自己脱离了白云寺,改了法号,称作渡尘。” “渡尘。”谢昭将这两个字眼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番,薄唇轻勾,眼底无波,“这名号叫的,倒是志向远大啊!” 第156章 渡尘 谢昭说的冷淡,无喜无讽,悟缘主持一脸平和:“是啊,人有远志,并无不妥,只是有时候太过执迷不悟,这远志便成了心魔,容易将人引到一条不归之路上去。” “庆元三年,北地多处州府遭遇了旱灾,加之当地某些官员隐瞒灾情,封城闭户,百姓们为求生路,偷跑离开故乡,南下求生,渡尘母子也是其中之一。” “求生的路太长,百姓们身上的干粮稀少,加上途中又有人劫掠围抢,想要拖到活下去,难上加难。” 松下风轻,谢昭静静听着悟缘主持说起往事。 庆元三年的旱灾,谢昭那时已经五岁,他在深宫之中,都曾听到宫人们私底下讨论过那次的灾情。 北地旱灾来势汹汹,然而朝中官员与地方官员富商勾结,隐瞒了灾情,等到百姓溃逃南下,纸包不住火了,灾情的消息才传到京城。 庆元帝当时刚登基不久,忙着拉拢朝臣,清除其他兄弟的势力,跟苏云柔柔情蜜意,抬老二跟太子打擂台,忙得不亦乐乎,北地旱灾一事情,直接给他脸上的来了两巴掌,让他在沈鸿与靖安侯面前露出了难堪。 他迁怒北地的官员,更迁怒那些逃难的百姓,他是派了沈鸿与靖安侯等人处理灾情,可那些逃难的百姓,也被他执意以暴民贼匪的名义,诛杀了一万多人。 御史上谏,被诛,家人流放,等沈鸿与靖安侯得到消息赶回京时,已经尘埃落地。 因此事,沈鸿老将军不顾君臣之礼,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庆元帝骂的狗血淋头,逼着庆元帝下罪己诏,在太庙静思己过一月。 “庆元三年灾情,是天子有失。”谢昭正声道。 悟缘主持叹气,“渡尘父亲在出逃时,不幸被当地封城的士兵抓住,直接砍杀而死,而他母亲,为了让他活下去,将自己卖给了六个男人,用自己一身发黄干瘪的血肉,换他们将渡尘带到京城。” 谢昭垂下了眼,他几乎可以猜到渡尘后面的结局。 一个女人的尸体,并不能维持那几个男人饱腹多久,渡尘这个失去依靠的孩童,最后会是只会是步上他母亲的结局。 悟缘接下来的话,印证了谢昭的猜想。 “那些男人一开始是带了渡尘一段路,然而……太饿了。” 悟缘平和的脸上渐渐被悲悯与痛楚覆盖,“贫僧当时带领弟子们游行回京,偶遇上他们时,带着渡尘的那些男人被一群密密麻麻的人围在中间啃食,而他,独自站在人群外看着。” 谢昭的思绪随着悟缘沉重悲悯的语调,似乎也身临其境,他看到了因被饥饿和濒临死亡折磨的,衣衫褴褛的人们,像饿狗一样,毫无人性的用嘴、用手撕咬上了那些男人的尸体。 鲜血从人群的缝隙中流出来,黄色干涸的尘土地面如活物一般,将它们吸入,留下暗色的痕迹。 而就在这诡异骇人的一幕中,不远处,一个八岁瘦小的孩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人吃人的惨况。 风尘飞扬,澄澈的苍穹如一面宽大洁净的镜子,将一切都照映的如此清清楚楚,无所遁形。 谢昭垂眸瞧着面前的茶杯,茶水映出自己的眉眼,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地淡漠。 那些男人的死,或许是那位才八岁的渡尘做的,他应该早就察觉到了那些男人对他的心思。 于是,在他们动手之前,他先行一步。 逃难的路上,那么多快饿死的人,比起他这个八岁小孩,不够一顿饱的食物,那五六个成年男子,明显更有吸引力。 小孩他许是天生聪慧,天生的会用简单的言语,来挑动别人的情绪,诱导别人。 被饥饿折磨的胃部快要吞食自身的难民们,属于人的情绪已经全都被饥饿和活着两个目标给完全取代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在听到有食欲可以饱腹后,他们像野兽一样被触发了求生的本能,什么都顾忌不得,猩红着一双双饥肠辘辘的眼睛,扑向了那六个成年男子。 谢昭端起茶杯,茶水的平静被涟漪打碎,他轻抿了一口清茶,抬起自己平静的眼睛,与悟缘主持对视:“主持游行红尘,心如明镜,见多识广,应当对那六位男子的死,有所猜测。” 悟缘静默下来,谢昭搁下茶杯,“主持可曾后悔过自己当初救下了他?” 悟缘双手合十,低念了一句额弥陀佛,“贫僧正因看出了他内心的不同寻常,才将他收为佛门弟子。贫僧并不后悔,渡尘身为贫僧的弟子,如今踏上了不归路,是贫僧这个师傅,教导不善,未能及时察觉到弟子内心的心魔,开解劝引他走向正途,实在有愧这师傅之名。” 谢昭觉得,渡尘是不幸,也是有幸的。 “太皇太后在贵宝寺,平日里做些什么?” 谢昭换了话题,悟缘也将自己的种种情绪收敛下去,“太皇太后是虔诚向佛的,每日里除了早课晚课,其余时间都是在自己的居所打坐诵读佛经,偶尔,太皇太后于佛法上有不之处,会派人请寺中精通佛法的弟子过去解读,从前,寺庙中佛法精通者是渡尘,后来渡尘离开了,便由贫僧为太皇太后解读佛法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谢昭眸色微闪:“渡尘曾为太皇太后解读佛法?” 悟缘知道他是误会了,解释道:“陛下放心,渡尘他从前为太皇太后解读佛法,身边还有其他弟子陪同,他并未对太皇太后做出不妥之举。” 谢昭轻轻笑了一下,“朕知道了。不知道主持是何时发现渡尘心态有异的?” 渡尘隐隐透露出异样的时间,对于悟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日子,他不用回想,便脱口而出:“庆元十一年,中秋之夜,那天,正是渡尘的生辰。” 渡尘自入佛门后,一直很遵守佛门戒规,那天,他却逃了一天的课,等到半夜回来时,浑身的酒气。 已进十六岁的少年,这些年被佛门养的很好,师兄们关照他这个最小的师弟,师傅与其他长老也都对他十分宽厚,他长得越来越端正清秀,因为长年泡在佛法之中,青涩少年的身上多了些脱俗出尘的味道,加之因幼时之故,他性子很沉稳安静,二者不同的气质相交,身上简单的灰色僧袍,反更衬得他如佛祖坐下的佛子。 悟缘一直在他屋里等他,最后三弟子告诉他,渡尘在他房里。 他满怀紧张和担忧的过去,看到醉醺醺的渡尘,眉头紧锁,“悟生。” 少年老成的小和尚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声音低得有些含糊:“师傅,对不起……” 第157章 表哥 对不起什么? 谢昭瞧着面前面容苍老慈悲的主持,轻轻地将目光移到了窗外的树木上,“有劳主持为朕解惑了。” “阿弥陀佛。”悟缘主持起身,双手合十,慈悲温和:“陛下来日功成,可否让贫僧收敛残尸?” 谢昭唇角勾了勾,“主持慈悲。” 悟缘不再说什么,再次行了大礼之后,恭敬的退下。 渡尘的过往,他与血檀的交际,谢昭如今全部差不多知晓。 他如今,唯一能做得,就只有收集一切信息与线索,守株待兔。 茶冷了,该问的,该见的人,都已经完成,谢昭向太皇太后告辞。 “胭儿,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如此霸道吧?这白云寺面向天下人传授佛法,让众生同沐佛祖恩德,他怎么能如此自私,为了给太皇太后请安,就将咱们这些上香的百姓给拒之门外!实在太过霸道了!” 清冷的少女穿着简单的罗裙,隐在围观的百姓中,秀眉微蹙,声音娇软的向身边侍女发泄对当今天子的不满之意。 侍女胭儿被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给吓得脸色发白,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劝道:“小姐,天子龙体贵重,九五之尊,自然是要严加保护,小姐的话若是被人听到了,天子震怒,小姐跟咱们薛家都要遭殃的。” 薛苓欢蹙着的眉头仍旧不松,一脸愤懑讥讽:“薛家已经惨到如今这般模样了,他若是要再因小女儿家几句无心之言,处罚自己的外家,如此无情冷酷之人,他又能做多久的皇位。” 胭儿真的快被吓死过去了,小姐一直被府上大人教养的清冷孤傲,不知变通,平日里一些小事就罢了,如今你在这么多禁卫军的面前,公然说天子的不是,是真的找死啊! “小姐,白云寺进不去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胭儿白着小脸道。 薛苓妹摇头拒绝,“不,我倒要留在这儿好好看看,这位霸道专独的天子,到底长什么样子。” “呼——!” 胭儿呼吸一整个梗住,她真的想这么扔下薛苓欢不管了。 薛苓欢对谢昭的讨厌,并非因自己被拦在白云寺外这件事才有的。 谢昭的外家姓薛,他登基后,对满朝文武,都有恩赏,偏偏对自己的亲外祖一家,只字不提,薛家虽成了皇帝的外戚,然而谢昭与太后种种表露出来的行为,都无不是在侧面向所有人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新帝母子与外祖一家关系不睦。 于是,先前被谢昭设计了一圈,落魄下去的薛家,在谢昭登基后,一点光都没有沾到,反而还过得更加谨慎,小心翼翼了。 薛苓妹是薛家长房的嫡女,又因为生的不错,一直被家中精心教养,诗书礼乐,无一有缺,加之家中父母仆从一直对她捧着,更加养成了她孤傲的性子。 她看着家中母亲的衣饰渐渐变得暗淡起来,顶天立地,博学多才的父亲郁郁不得志,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也都被天子赏给他人。 薛苓欢对谢昭的不满,日积月累,今日白云寺被拦一事,不过是压在骆驼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失去了理智。 薛苓欢目光一直盯着寺庙的大门,手中的丝帕紧揪着,她今日一定要看看,这位对至亲都薄情寡义的皇帝,到底长什么样子! 在她怀着满心挑刺的情绪中,一道玄色颀长的身影在白云区主持与侍卫太监们的拥簇下,渐渐从寺门暗影中走出来。 日光高照,将那玄色衣服上的金色龙纹映得金光粼粼,衬得少年天子出众的面容越发夺目摄魂。 砰!砰!砰! 薛苓欢定定的盯着隔了老远的谢昭,胸腔下的心跳剧烈的跳动着。 在身边所有百姓都俯首跪下时,她像个木头桩子一样,直愣愣的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跪下不停拉扯她裙摆,提醒她的侍女胭儿,见状,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 薛苓欢不知道胭儿此刻是什么心情,在谢昭出现在她眼中的那一刻,她觉得四周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一直蹙着的柳眉松开,清冷冷,把一切都不放在眼中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谢昭的身影。 她眼睛黏在少年帝王的身上,看着他在拥簇下,迈向那龙驾,心跳越来越快,明明已经入秋泛凉了,她却觉得自己此刻如置盛夏,浑身发热。 谢昭敏锐的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灼人的视线,眸色微沉,抬头去看,都不用费劲去寻找,就看到了跟傻子一样愣在那里的女子。 距离太远,加上太阳刺目,谢昭眯起眼睛瞧,也看不清那女子的脸。 贴身保护在谢昭身边的宋言见状,低声询问:“要臣将人带过来吗?” 谢昭桃花眼眯着,“带过来看看吧,若是个傻子,替她找找家人。” 宋言立即叫了两个御前侍卫过去。 薛苓欢看到突然跑到她面前的御前侍卫,在他们面无表情的神色下,终于回过神了,“你们做什么?” 胭儿本就发白的脸,一丝血色也无了。 两位御前侍卫废话不多说,“陛下让我等将你带过去。” 陛下要见她?!!! 意识这一点,薛苓欢的心跳骤然升到了顶点,粉面隐隐浮现出一层薄红。 “我跟你们过去。” 胭儿白着脸,提着心,扶着她过去,心底十分不安。 离谢昭近了,薛苓欢直面谢昭俊美威严的面孔,脸上的红晕压制不住的愈发艳丽。 她挺直如竹的身子娇娇柔柔地朝少年天子俯身拜下,声音娇软动人:“臣女拜见陛下。” 胭儿被她这娇软过分的声音给震得瞳孔颤了颤,小姐,你怎么了? 谢昭将她的小伎俩看在眼中,嗤笑与身边的宋言道:“方才众人都知礼而拜,唯独她一个人站着,朕还以为,这位姑娘是个傻子。” 薛苓欢心跳如雷,所以,陛下是因为她没有跪拜,而对她来了兴趣吗? 她有些激动,头颅再低了些,将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完美的展现出来,耳垂上的玉珠耳坠微微轻晃,映衬得脖颈处白皙的肌肤愈发雪白动人。 “臣女初见天颜,陛下龙章凤姿,高贵威严,臣女一时为陛下威慑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谢昭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薄唇轻勾,眼底兴味索然,“你是哪家女儿?” 薛苓欢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量镇定道:“回陛下,家父薛岩,正是太后娘娘的嫡亲兄长,要正论起来,臣女该叫陛下一声表哥。” “表哥?”谢昭念着这两个字,嗤笑出声,“朕是大周天子,便是皇家宗室之人,无朕之意,都要唤朕为陛下,你一个下臣之女,哪里脸面,敢叫朕表哥?” 谢昭脸色陡然一冷,“此女冲撞圣驾,御前无礼,拉下去赏她二十杖吧。” “陛下!” 薛苓欢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况给惊得猛然抬头,一入眼,就是谢昭冰冷漠然的面孔,如寒冰冻住了她想要辩解的话。 “刑罚完后,将人送回薛家,顺便再告诉薛岩一声,要是下次再让这些没脑子的蠢货出现在朕面前,他如今这个七品户部主事,也别做了。” 谢昭扔下这句话后,两名御前侍卫与两名小太监便将震惊中的薛苓欢带了下去。 薛苓欢辩解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在被人带下去时,她才从那激烈震惊的情绪中回过神,她急切地转头往后看去,想再看一眼少年君王,却只看到那抹隐入銮驾中的玄色金纹衣摆。 第158章 全都是他的错 二十杖,每一杖都没有留情,薛苓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打。 后臀的剧痛,痛得她冷汗淋漓,痛呼声被布巾堵在了口中,吐不出来。 一旁的侍女胭儿看得浑身发凉,有些站不住,却不敢失礼,咬牙硬撑着。 那么多血,小姐她真的不会被打死吗? 被她担心的薛苓欢在痛苦中,一直回想着少年天子的容颜与言行。 他的嗤笑与冷漠,让薛苓欢来回的品味,从中抠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甜意。 行刑的太监看到她突然笑了,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继续动手。 二十杖很快打完,下半身鲜血染透裙摆的薛苓欢与她的侍女一同被送回薛家。 薛岩看到自己的长女如此惨状,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太监的说的圣谕,更是让他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幸亏身边的小厮及时扶住,才避免了他摔倒。 送走传旨太监跟御前侍卫,薛岩立即让人叫大夫。 薛苓欢上完药,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爹,我要嫁给皇帝表哥!” 嘭——! 来看女儿的薛岩被她一句话给砸晕倒地。 谢昭回宫后,继续批阅他的奏折。 后宫如今只有阿兰陵与弯月两位妃嫔,都被他震慑过,没有他的意思,都不会来轻易打扰他,夜间休息,他直接就在养心殿就寝。 宫中一时间很平静,谢昭很喜欢这种平静。 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嘛! 然而,总是有人喜欢打破这种平静。 “……唉,你究竟是什么大聪明,竟然想给战王妃下毒?!” 谢昭看着被绑成粽子,鼻青脸肿的傅笙,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转头看老四,问道:“问出什么缘由了吗?” 老四自从六天前知道有人要下毒谋害冷倾欢后,本来就冰块似的脸,就愈发的冷沉,今日抓到了幕后主使,身上的煞气止不住的嗖嗖往外冒。 “哪里需要臣弟费心去问,被抓后没多久,这家伙就自己爆了出来!”老四讥讽的冷笑一声,“人家冒着掉脑袋得危险,是为了那位新晋的皇商姜氏,真是痴情啊!” 谢昭从老四这简短的话语中,就感到了熟悉的无语,他抬手捏了一下酸胀的眉心,“来人,传姜婉。” 姜婉被谢昭恐吓后,身为穿越者的自傲全然被恐惧替代,心中纵然有万般不满,也老实压着,一直乖乖的老实干活,连跟男人亲近的时间都被压缩得没有了,听到谢昭突然传召,她绷紧的心弦没由来的不安起来。 随御前侍卫来到养心殿,她看到被当犯人一样捆起来的傅笙,心跳猛地加速起来。 “拜见陛下。” 姜婉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俯身而拜,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未向傅笙看去。 她这副生怕被牵连的姿态,傅笙显然没看出来,他见到姜婉出现,顿时激烈的挣扎起来,“不关婉儿的事!你们不能对婉儿做什么!” 姜婉跪在地上的身子骤然一紧,交叠在腹部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心底对傅笙恼怒起来:蠢货!自己想死,为什么要把她也拉进去! “陛下,民女近日一直与户部工部的大人们在一处忙着处理手上陛下交付的任务,分身乏术,此人虽是民女手下的一个护卫,他若犯犯了罪,民女实在无关,还请陛下明鉴!” 环境与生命的威胁,让姜婉也很快的学会了这些咬文嚼字的话,姿态放得极低,已经完全没有了初次入京,面见帝王时的高傲自大。 姜婉急着甩开她与傅笙的关系,还在担心她的傅笙脸色顿时僵住了,他阴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跪在那里,一个眼神也不给他的姜婉,薄唇张了张,“婉儿……” 声音嘶哑柔情,不可置信。 姜婉低着头,不动如山,“你叫得再如何亲昵,你我也不过是主仆,陛下圣明,你何苦再拉无辜者下水。” 好一出大戏啊,谢昭身子懒散地往椅背中一靠:“姜婉,你可知此人所犯何罪?” 姜婉紧紧揪着手背的肉,“民女不知,还请陛下解惑。” 谢昭温言道:“此人买通战王府的仆从,下毒谋害战王妃。” 姜婉呼吸都停滞了,指甲用力,在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红痕。 “陛下。”一开口,姜婉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到了有些发颤,她俯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板上,凉意透过肌肤直抵她的心房,“此人所犯之罪,罪大恶极,是民女管教不善,民女愿意受罚,只是此人胆大包天,谋害王妃,可见其心之恶毒,还请陛下立即处刑!” 傅笙,别怪我,是你自己太不小心了,我也是逼不得已。 谢昭平静含笑的视线移到了僵直成木头的傅笙身上,“既然姜婉都这么大义凛然了,朕这个皇帝,自然也该秉公处理,傅笙谋害宗室,被抓后仍不知悔改,还意图拉无辜的主子下水,实在是罪无可恕,拖下去,立即斩首。” 轻飘飘的话就这么定下了傅笙的结局,在御前侍卫上前来拖人时,傅笙终于从被人抛弃的震动失神中回神。 傅笙疯狂挣扎,阴郁的眼睛血红,狠狠地悲痛的盯着埋首不起的姜婉,他嘶吼,“婉儿!婉儿!你背叛我!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阴鸷愤怒质问不可阻挡的钻进姜婉耳中,姜婉眼睛发疼,她咬了咬唇,忍住心痛道:“你我除主仆身份之外,再无瓜葛,何来背叛一说。” 对不起,傅笙,对不起,我不想的,我不想你起的,都是他们逼的,我没办法,对不起…… “哈、哈哈哈……”傅笙怒极反笑,抓着他的御前侍卫接到谢昭的眼神示意,没有立即将人拖下去。 天子要看戏,自当满足。 “你现在说我们二人毫无瓜葛,那之前在兰庆州府时,你与我耳鬓厮磨,夜夜纠缠,又算什么?” 傅笙被战王抓住,身受重伤,他都没觉得半分痛,而姜婉仅凭几句话,就将他的一颗心给刺得疼痛难忍,鲜血淋漓。 他眼睛死死的锁着姜婉,“你难道忘了,在你我每个纠缠的夜晚,你在我耳边说得那些求饶的情语,你难道忘了,当初你将我买下来,你许给我的承诺嘛?” “你说你永远都不会抛弃我的!” 傅笙牙关咬得发紧,“如果不是你许诺在先,让我动了真心,我怎么会为因为你几句对战王妃的几句的抱怨就去动手,姜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你闭嘴!!!” 姜婉仓惶抬头怒喝,红了的眼眶就这么骤然地撞进傅笙眼里,傅笙心口疼得呼吸难受,他用扯了一下僵硬的脸皮,“婉儿,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去死,你不能这么无情的将我抛开。” 姜婉的怒气在触及到他满目的悲伤后,心如触刀刃,疼得她下意识别开眼,她紧紧掐着掌心,在上头谢昭飘过来的平静的眼神下,她将心底的痛苦压下去,不敢露出半分。 “傅笙,不是我要抛弃你,是大周国法如此。” 傅笙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悲伤黯淡下去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婉儿!你是爱我的是不是?你心里有我,你不想我死!” 姜婉咬住下唇,只红着眼睛,不说话。 傅笙都明白了,他转头赫然恨恨瞪向安静看戏的谢昭:“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谢昭:“……?” 好好的,又怎么扯到他一个看戏的看客身上了? “如果不是你狠辣无情,残暴不仁,对宗室大开杀戒,我怎么会失去认亲的机会,怎会给不了婉儿荣华富贵,怎么会被逼的走投无路去下毒害人!” “谢昭!这都是你的错!” 第159章 蠢货!!! 傅笙最后那句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的,声音大的整个养心殿都有回音了。 谢昭对上傅笙满脸的愤恨,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 “是是是,都是朕这个皇帝的错,是朕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去下毒谋害战王妃的。” 谢昭毫不在乎的态度,让傅笙心头的怒火更大,烧得他心口一阵阵的疼。 “当然是你的错!我父王他虽然有错,可他怎么说都是你的皇叔!你却毫不顾忌血缘之情,将荣王府满门抄斩!连幼子都不放过!” 傅笙想到张叔跟他说的荣王府的惨剧,对谢昭恨不得生食其血肉! “张叔与我所言,竟然没有一句偏颇之语!你谢昭就是个无情无义,残暴的昏君!” “放肆!” 谢昭还没生气,一边的老四先忍不住,一脚朝他胸口踹了过去! “你什么玩意儿,也配对陛下不敬!”老四眼如利剑,冰冷地俯视着被他踹倒在地的男人,“荣王府众人所犯之罪,生前满门抄斩,死后在地府,也都是要去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傅笙从前在兰庆州府,武功一直是排在首名,无人与他匹敌,然而对上老四,就如家犬对猛虎,不堪一击。 他心中憎恨谢昭对荣王府的不仁,对战王是技不如人,恼羞成怒的怨恨! 老四那一脚力气大得很,傅笙先前就被他打得不轻,这一脚下去,直接将人给踹吐血了。 “傅笙!” 姜婉见状,实在是没忍住,惊呼出声。 老四与谢昭的目光瞬间移到她身上,姜婉余下的话,又顿时被堵在了喉咙,倏地低头。 荣王府已经被灭了,傅笙如今也自犯其罪,沦为了死囚之徒,她若是再与之牵扯不清,依谢昭狠心绝情,多疑敏感的性子,她还有什么好下场。 谢昭真的,他登基这几月以来,大多心思都花在了政务与那什么血檀之事上了,前尘那些化为尘土的癫公癫婆,他几乎都抛到了脑后。 如今再遇上脑子有疾的人,他没感觉到多少被冒犯的情绪,更多的是看戏和无语。 “你都说了朕是无情之人,朕不杀你,岂不是对不住这骂名。” 谢昭懒得废话,挥了挥手:“拖下去吧。” 这次上前拖人的侍卫有了准备,用帕子直接堵住了傅笙的嘴,速度快的傅笙一个字都来不及骂出来。 “呜!!!呜呜!!!” 嘴巴被堵了,傅笙仍旧不愿意对谢昭的仇视,然而,将死之人,再多的仇视与怨恨,很快都会随他一去地府跟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傅笙被拖拽下去,殿内安静下来,姜婉震骇的望着傅笙被拖出去的那条路,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着手心。 傅笙,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姜婉这边心底暗暗发誓,忽听到上首谢昭叫她。 “姜婉。” 无怒无喜,一如平常,姜婉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冷颤,心底愤愤涌上的仇誓,瞬间飞散。 她惶恐不安的垂首应声:“陛下。” 谢昭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的龙头,“方才傅笙说你与他曾有私情,朕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姜婉顿时恼恨起傅笙的口无遮拦,不敢多犹豫,忙为自己辩解道:“陛下,罪人傅笙心思狠毒,那些言论,都不过是临死前意图拉民女垫背,民女身为富家千金,怎么会自甘堕落,与一奴仆授受不亲!还请陛下明鉴!” “呵!”一旁的老四冷笑,“既然你们两个没有私情,那你方才为什么要对他红眼落泪?他说你对本王的王妃不满?来,好好跟本王说说,是怎么个不满法!” 老四心里的怒气与后怕,并未因傅笙的死去而消去。 傅笙想给冷倾欢所下之毒,不单单是想要了她的命,还想将她的名声也一同毁去! 若非冷倾欢自己足够机敏,又有医术在身,老四可不敢保证冷倾欢真出了事,自己会做出些什么! 傅笙这个动手的凶手,已经承受了老四的怒火,现在,他既然得知这下毒背后又有姜婉的挑唆,又怎会愿意轻易放过她。 姜婉已经见识过了老四的粗暴,她心肝都在打颤,哪里敢把真相说出来。 “战王殿下,民女对天发誓,民女从没有对王妃不敬过!全都是傅笙一派胡言!” 谢昭眼看着老四气得就要动手,朝他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等等。 老四狠狠地盯着快把头埋进地里去的姜婉,胸膛起伏,从鼻孔中呼出一股重重的愤怒的热气,没有动手。 “你说你有理,他说他有理,朕看,还是让人去问问伺候你的那些侍女和家仆为好。” 谢昭轻飘飘扔下一句让姜婉心跳如雷的话,“另外,傅笙口中那位张叔,也查查,把人带过来。” “朕可是记得很清楚,荣王满门抄斩时,与之相关人员,全都记录在案,无一人逃脱,这个张叔,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谢昭是皇帝,圣旨一出,姜婉何敢阻拦。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昭身边的近臣宋言,带着人奔向她的宅子。 姜婉那日与傅笙熟悉的话,确实没有旁人听见,可她从前对天家的一些言论,她身边的那几个侍女,却都是听见了的! 明明才秋天,姜婉穿的也不少,她却觉得自己浑身冷得发抖。 老天爷,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做个惜字如金的人,绝不胡乱说话了! 宋言处理这种抓人审问的事,已经是轻车驾熟,很快带回了答复。 “陛下,臣已审问清楚,除却伺候姜姑娘的四名贴身婢女外,其他人都言傅笙与姜姑娘关系十分亲近,曾常常出入姜姑娘的居所。” 宋言恭敬道:“至于姜姑娘对战王妃不满一事,众人皆言并无此事。” 姜婉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大松了一口气,云棋她们都她亲自调教出来,她与她们有救命之恩,她们是不会乱说的。 谢昭与老四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中,二人神色如出一辙地淡然。 宋言继续道:“另外,傅笙口中的那位张叔,臣并未在姜宅中发现此人,询问过姜宅其他奴仆,所有人都说,他们并未见过傅笙身边出现过一位叫张叔的人。” 姜婉越发放松起来,她是信傅笙的话,他身边肯定有一个叫张叔的人,但现在人没抓到,张叔或许早察觉到傅笙行事的不妥,提前跑了。 谢昭看着姜婉放松下来的神色,薄唇轻勾了一下,“宋言,把那四名贴身婢女带上来吧。” 姜婉刚松懈下去没一会儿的心脏再次猛地提起,小心翼翼地询问:“陛下,可是她们有哪里不对?” 谢昭轻笑:“你带来的其他家仆都说你与傅笙关系密切,偏偏她们与之不同。” 谢昭笑看着面部骤然紧绷起来的姜婉,温言道:“她们贴身伺候你,听到的,看到的,总会比别人的多。朕想问问,听听你心底藏着多少秘密。” 云棋四人立即被带进了殿内。 她们看到跪在地上,面色微微发白,眼眶发红的姜婉,顿时都紧张担忧起来。 素来性子最为急躁的云棋,直接跑到她身边,堵住她的身体,脱口而出:“小姐!谁欺负了你!云棋替你杀了他!” 谢昭与老四的目光齐齐落到她身上,姜婉无比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蠢货!!!! 第160章 活着! 姜婉一直知道云棋的性子急,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她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好几次,多亏了云棋帮她说了她不能说的话,让她获利。 然而现在,姜婉只恨不得时光倒流,把云棋这家伙扔得远远的!!! “陛下!云棋冒犯御前,民女管教不善,陛下若要处置,民女绝无二话!” 姜婉在谢昭问罪前,抢先开口。 云棋大受震惊,万分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家小姐,“小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姜婉没理她,一旁被震住的其他三名婢女回过神,连忙跪下替云棋求情。 “小姐!云棋她性子向来直爽,心直口快,对小姐忠心一片,她言语纵然有失,还请小姐看在云棋忠心侍奉的份上,让陛下饶过云棋吧!” 整齐划一地磕头。 谢昭跟老四看到被她们请求的姜婉呼吸急促,身子发抖,一副恨不得厥过去的模样,对视一眼,眼底划过一缕有些无言的笑意。 姜婉真得快要被气死过去了! 人家穿越女主角,在古代种田经商谈恋爱,风生水起,手底下的人个顶个的聪明有能力。 换成了她,全都是疯子!!!全都是蠢货!!! 她被逼着苟且偷生,小心谨慎,这些没脑子的蠢货,非得拖她的后腿!!! “陛下!” 姜婉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再给她们一点,直接朝谢昭磕头沉声道:“民女管教不利,是民女之过!” 话落,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起身朝宋言走过去。 宋言警惕得看着她,按着挂在腰侧刀身上的手,微微握紧。 下一瞬,宋言瞳孔骤然一紧,“大胆!” 姜婉出其不意的抽出他的刀,在他的怒喝之中,挥刀直接捅向了跪在那里的云棋。 “小姐!!!” 惊呼声中,云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在腹部鲜血涌出的痛苦中,身体倒下。 谢昭面色冷淡下去,身子不动声色的坐直起来,墨色的眼睛锁在姜婉身上。 老四皱眉,身体在众人震惊愣住失神下,悄无声息地与宋言一同挡在了谢昭左右。 姜婉突如其来的杀人,太过震撼,大殿里死寂无声。 血腥味散开,姜婉面白如纸,宋言的长刀将被她将云棋捅了个对穿,双手握紧在刀柄上的手,也被云棋的温热的血液打湿了。 黏腻的,湿热的。 在云棋尸体倒下去的那一刻,她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 姜婉心底所有的情绪如浪潮一般,齐涌至顶峰,又须弥之间褪去,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她要活着! 她必须活着! 她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 她拥有着整个古代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知识和见识! 她是女主! 是大女主! 她不能这么轻易死去! 这个念头铭心刻骨,姜婉全然没有了第一次亲手杀人的害怕。 在众人惊骇警惕的目光下,她朝谢昭跪下。 “陛下,以下犯上的奴仆,业已被杀,民女身为主子,管教不善,民女愿受陛下处罚。” “至于民女与傅笙的事,是,民女此前确实看上了他那张脸,让他做了民女的情夫,但民女与他,不过各取所需。傅笙素来心高气傲,偏执狠毒,民女是曾在疲劳之间,与他说过战王妃的一些羡慕嫉妒之语,但民女只是一时失言,绝无挑唆他去谋害王妃之意。” 姜婉深深一拜,“然,战王妃到底因民女失言而受无妄之灾,民女亦有过失,民女愿亲自登门向王妃赔礼道歉,让王妃与战王殿下处罚!” 不过瞬息之间,谢昭看着宛如脱胎换骨的姜婉,眸色晦暗之下,夹杂着些许的审视。 此刻,姜婉这个人才终于进入了谢昭的眼中。 “你如今既然已经坦然认错,又甘愿领罚,朕再紧追不舍,岂不是朕太过小人之心,失了一国之君的宽厚。” 姜婉沉默不言,只俯首静待圣裁。 谢昭把目光移到左侧的老四身上,“四弟,依你之言,觉得该如何做?” 老四此刻看姜婉的眼神也变了,愤怒并未消退,也如谢昭一样,另添了审视。 “她都如此卑微认错了,臣弟要是紧抓她不放,不就如陛下所言,臣弟反落个小肚鸡肠的名头。” 谢昭闻言,移回到姜婉身上的眼神,薄唇浅勾了一下,“姜婉,你如今倒是聪明了不少。” 最后,谢昭这个天子一锤定音。 姜婉罚银五万两,而剩下的那三个婢女则各打十杖,以此警醒。 云琴等人被杖刑时,姜婉并未离去,反而站在那里观刑。 十杖,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云琴等人痛苦扭曲的面孔,与刻意压制在唇齿间的痛呼声,却让姜婉无比记忆深刻。 她掌心的软肉被死死的掐着,都掐出了血痕。 回到姜宅,云琴等人负伤在身,躺在床上,姜婉坐在床边,看着她们。 忽然哑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小姐,对云棋痛下杀手,太过冷漠无情了?” 云琴三人抿唇,沙哑着嗓子垂眼道:“奴婢们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 姜婉面无表情,“从来在兰庆州,官员与其他人都仰仗着我手中的东西赚银子,我被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连带着你们身为我的婢女,也失去了常人该有的尊卑有序。” “今日之事,若是在兰庆州,我可以用自己的能力,保下傅笙,保下云棋。但这里面是京城,天子脚下。” 姜婉平静开口道来,云琴三人并不傻,只是如姜婉所言,被人捧在高处太久,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失去了分寸而已。 如今她们亲眼见到了天子之威,皇权至高无上,身上的痛苦与好友的死亡,已经清醒了许多。 姜婉的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她们很快明白了言下之意。 只是明白归明白,心中的情绪还是不能轻易散去。 云琴平日里最温柔稳重,对云棋一直当亲妹妹看待,如今她骤然死于自己忠心的小姐刀下,云琴心中的悲痛和茫然让她失去了稳重与理智。 “云棋有错,却罪不至死。小姐您身怀仙人赐福,拥有那么多仙界之物,您若执意与陛下请求,陛下看在小姐的身怀奇特的份上,云棋顶多不过一场杖责,不会丢掉性命的。” 姜婉垂眸凝视着云琴泪眼朦胧的眼睛,仙人赐福,是她当初在知道自己穿越后,为了解除姜家和自己的危机,为了给自己为什么突然懂那么多奇怪的东西,编得借口。 “云琴,你要明白,这世上,任何东西都只有独一无二的,才能够让人重视。我是有仙人赐福,然而我的家世,我的能力,我的属下,与一个出身相府,身怀医术,慈悲无私救人的王妃来比,不过是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 “云琴,你很聪明的,我行商办事,重要的事多是交给你去处理。傅笙惹怒了战王,惹怒了皇帝,云棋又不看人眼色行事,我不杀她,你当真以为,皇帝会轻易放过她?” 她抬手将云琴耳边的发丝拨到耳后,“我杀云棋,是救她。避免她受苦刑而死。” 云琴望着她平静的面孔,唇瓣嗫嚅,似是想要再问些什么,然而在触及到姜婉的平静无波的眼神下,她低头不再多言。 姜婉看着她,心底忽而想到:云琴也不能留了。 “你们是被皇帝下令杖刑,如今我身处危险之中,不能再闹出动静,大夫暂时请不过来,只能委屈你们用这些常备的药粉敷一下了。” 云琴等人没有多话,姜婉亲自为她们上了药,安抚她们睡下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所有下人都退了下去,姜婉再也维持不住自己压抑的情绪,直冲到妆台镜前,将妆盒中的首饰一股脑地砸向地面。 金银玉珠噼里啪啦一阵响,她扭曲着脸,仍不解气,又恨恨地拿了剪刀,将床上的被褥帐幔一通乱剪! “姜小姐的脾气可真大。” 姜婉浑身一紧,“谁?” “姜小姐,你往床底下看看。” 姜婉握紧了手中的剪刀,提着心慢慢俯身,一张薄薄的如纸张一样的人贴在床下最里面的木板上。 他见到她,在她惊恐的目光下,微微一笑:“姐姐。” 与此同时,一队士兵护卫的马车车队渐渐踏入了京城。 第161章 乔氏母女 谢昭得知姜婉并未给受刑侍女请大夫的行为后,手中的御笔停下。 “继续看着吧。” 姜婉此番经难大变,心性比之前刚入京时,才有了些做精明商人的果断。 “陛下,镇北大将军夫人与其千金,已至京城,此刻正在殿外请见。” 外头的小太监进来回话。 谢昭将朱砂御笔搁在笔架上,“传。” “是。” 很快,镇北大将军的妻女便走了进来。 “镇北大将军之妻乔氏,携女拜见陛下。” 风尘仆仆,一袭墨青松云纹衣的端庄妇人,与她身边红衣明媚的少女,整齐地俯首而拜,同声道: “愿陛下万年长乐!” “都起来吧。”谢昭温声道:“赐坐上茶。” “谢陛下隆恩。” 乔氏一直夫驻守边疆,常常行走奔波在田野和士兵之中,肤色被北云的烈日晒得发褐,原先温婉艳丽的眉眼,如今添上了岁月的坚韧,与京中那些贵妇,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不过,她的女儿乔筝月倒是不同,谢昭所知晓的消息中,乔筝月自打知事起,就跟随在父亲身边,出去军营,如一般将士们训练,甚至还随军剿匪过,风吹雨淋的,她身上却半点看不出是常年待在军中的人。 少女才十八的年华,身姿窈窕,红色的广袖罗裙,配着被梳起来的云髻,金簪玉钗,肤色如雪,看起来跟京中那些娇养出来的小姐一样。 谢昭很难想象出,她那双看起来柔若无骨的手,拿刀在战场上进出的模样。 “镇北大将军一直为大周镇守北云,劳苦功高,朕初登大宝,委实不知道该如何赏赐镇北大将军。” 谢昭面色真诚的温言开口,底下坐着的乔夫人微微垂首恭敬道:“陛下此言,实在是折煞我等了。” “外子他身为大周的将军,维护边关安稳,这是他应尽之责,又敢厚颜要赏。” 谢昭道:“正因如此,朕才要更加厚赏。金银钱财,这些都是旧例,朕思来想去,看到战王与战王妃,朕才想起来,大将军的女儿正值议亲的年纪。” “乔夫人当年出身名门,大将军又是大周股肱之臣,乔小姐的婚事自然不能马虎。” “是以,朕才下旨,请夫人跟小姐回京,择亲赐婚。” 乔夫人闻言立即起身行礼,“陛下厚恩如此,将军府感激不尽。” 一直沉默的乔筝月忽而开口问道:“陛下,请恕臣女无礼,不知陛下打算为臣女与哪家公子赐婚?” 声冷硬如冰,与她外表表现出来的沉默无害,截然相反。 谢昭看着她,想到她的名字,便不由得想起镇北大将军的一些旧事。 镇北大将军是个奇人,他夫人乔氏出自学医世家,从前朝到大周,家中长辈多在太医院任职,担任太医院院首。 然而风光了近百年的乔家,最后因诊治大周一位宠妃,被人构陷,全族被灭,就留下乔氏这么一根独苗, 镇北大将军求娶乔氏后,生下的长女被他从母姓,说是延续乔家的香火。 当时所有人,哦不,即便现在,还是有人不懂镇北大将军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对于那些不理解他,甚至反骂他此举大损天下男子威严的人,镇北大将军表示,你谁啊? 于是,乔氏的女儿,就随母姓,取名筝月。 乔氏幼年家中突逢大变,她过得很不好,婚后,生下一女后伤了身子,再也无法受孕,是以,镇北大将军如今就只乔筝月一个女儿。 谢昭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婚姻之事,不是儿戏,朕赐婚意在厚赏将军府,如此,这结亲的人选,自然是要你自己挑的喜欢,朕才下旨。” 乔筝月自接到京中要为她折亲赐婚的圣旨,心中一直烦躁郁闷。 她本以为,皇帝叫她回来,立马就要嫁人,没想到,竟然是将选择权交给她。 乔筝月心底对谢昭的不满减退不少,还好皇帝没有乱点鸳鸯谱。 “多谢陛下隆恩。” 谢昭让她们母女起来,“京中有才有貌的未婚公子,多如牛毛,你们母女好不容易回京一次,也正可以借此机会,多休息一段时间,看看京城的变化,赐婚一事,不着急,慢慢来就是了。” 乔夫人母女又是一番感激,谢昭心领了,赐婚的事暂且就这么定下。 谢昭朝乔氏又问起之前的事,“镇北大将军可曾查明,此前传信士兵意外消失的原因?” 话题跳得有点快,乔氏仍旧不慌不忙,淡定如常道:“回陛下,将军他至今未能抓到幕后凶手,但他心中已经有了怀疑。” 谢昭将她眼底的沉重看在眼中,脸色也正了起来,他心底灵光一动,莫名想到后宫中最近异常老实的阿兰陵,他道:“是北蚩吗?” 乔氏深呼出一口气,“陛下心思敏锐。” “北蚩自与大周求和以来,近年来一直十分安分,并没有闹出什么袭击大周北云边境之事。”谢昭声音听不出情绪,“而且,他们在朕登基大典宫宴上,还将他们的公主献给了朕。” 乔氏道:“是啊,正因如此,将军他更加怀疑北蚩怀有更大的阴谋。”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封密信,递给小喜子,谢昭接过小喜子奉来的信,将密信拆开。 在他看信的中间,乔氏沉声道:“将军他派人潜入北蚩府城之中,二十人,只有三人勉强活着回来,带回一点消息。他不能离开北云,托臣妇将此信带给陛下。” 谢昭漆黑的眼珠仔细的从那些墨色字句上看过。 镇北大将军虽是个武将,却写得一手堪比书法大家的字,六页的墨纸,通篇下来,重点落在了一点上: 北蚩信奉神明成风,百姓痴狂,行事非人,望陛下谨慎而待。 这一点,谢昭在得知阿兰陵的身份后,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上行下效,出身皇室的阿兰陵,都曾入所谓的神殿,供奉神明,窥一斑而知全豹,由此可猜测,底下的百姓,会是什么样。 镇北大将军的这封信,如今彻底将他心中的猜测盖实。 谢昭将信纸折好,抬头看向乔氏:“那三名勉强活着回来的探子如何了?” 乔氏坚毅的面容上露出了不忍,“回陛下,他们回来时,已经不成人形,第三日,交代完消息,就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模样,让将军将自己枭首而亡。” 不成人形,多是用来形容人受了重刑之后惨状,然而谢昭听完乔氏的话,竟然无比准确的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不成人形,或许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谢昭沉默下去,“他们是大周的勇士,朕会派人传旨,加赏其身。” 乔氏真心而拜:“陛下仁厚。” 正事都已经说完,乔氏便带着女儿退下。 上了马车,乔氏闭上了眼,声音沉沉:“你身边那个疯狗,绳子栓紧了。这里是京城,不比北云,狗惹了事,受罚的不只狗,还有狗主人。” 乔筝月面色如常,颔首应是。 乔氏听到她冷硬的声音,叹了口气,睁开眼看着被自己精心教养长大的女儿,“月儿,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乔筝月看着自己母亲一脸复杂情绪的模样,垂首沉默。 第162章 做姐妹吗? 姜婉的赔礼很快送来,冷倾欢没见,一律交给老四处理,老四接了东西就送客,姜婉神色未有丝毫不满,恭敬谦卑的退下。 老四府上如今暂且安稳下来,冷倾欢也收敛好了对于母亲亡故的痛苦,情绪和心态平稳。 老四终于放心,再三交代府上的人保护好冷倾欢后,带着谢昭的旨意,赶往浮石州。 乔氏母女一入京整顿后,各家的请帖如流水般纷至沓来,今日王家赏花宴,明日插花斗诗宴……数不尽的宴会。 镇北大将军一直驻守在北云边境,对京中权贵的家事所知甚少,乔氏对着这些殷勤的夫人和公子,说话行事,滴水不漏,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些高门公子,散了宴,便吩咐手底下的人,将那些她略有好意的公子家门,调查清楚。 而整个过程,身为主心人物的乔筝月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如一尊美人像,不热情,也不冷淡,平常而待。 乔筝月择亲的事,将因谢昭登基这半年多以来,大开杀戒,处事有些谨慎小心的京城,点了一把热闹的火焰,恢复了一些昔日的热闹轻松。 谢昭对京城里发生的变化,都尽收在耳中。 “朕是杀了不少人,可又没有乱杀,他们那么小心翼翼的,弄的朕跟杀人魔头一样。” “常人庸碌,小人畏惧,二者皆有,混在一起,自然是这样的结果。”谢含璋温声道:“陛下所行之事,一切皆是正道,何需理会他人心思。” 谢昭今日召了忙完公务的谢含璋入宫陪他下棋,眼看明明被自己围得好像无路可走的黑棋,被对方在他未曾注意的地方落下一子,连成完美的一条五子线,打掉了他一颗白子,他懊恼不已的拍了一下大腿。 “唉!朕怎么就没看见这里是条活路呢!” 谢含璋温润轻笑:“陛下棋艺见长,脾性也平和了许多,如今都能与臣下个七局,还不叫停。” 谢昭拿起一颗白子,眼睛盯着棋局,郑重无比的落下一子,闻言朝一旁的宋言抬了抬下颌:“多亏了宋言陪练。” 谢含璋抬眼朝有些不敢看棋局的宋言微微一笑,“倒是劳累宋统领了。” 宋言想说不劳累,可一张嘴,脑子里就浮现出往日被谢昭棋术折磨得的惨况,他沉默地闭上了嘴。 怎么会是不劳累呢? 他费尽心机让陛下赢,陛下赢了,兴致越高,就要继续跟他下棋,不让陛下赢,那他这个臣子就是不懂事了。 宋言的沉默,比言语还要让人明白他的痛苦,谢昭看了就笑出了声:“确实是累着咱们宋统领了,今日朕本来打算继续让他陪朕的,他被朕的棋艺折磨怕了,急惶惶的推荐了含璋你来。” 谢含璋垂眼瞧着谢昭的白子又要输他一句,他伸手从棋蛊中捻起的黑子,在指腹间摩挲了片刻,听罢谢昭所言,唇间温润的弧度丝毫未变,“宋统领近水楼台,能时时陪在陛下身边,供陛下取乐,陛下哪里还记得臣这个旧日棋友啊。” 他似乎只顾着说话,手中的黑子意外落错了位置,对面的谢昭一见,脸上忍不住露笑,又赶紧忍着。 “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谢含璋很快发现自己的棋落在了错位上,轻叹一声,抬眼看向谢昭刻意忍笑的谢昭,“陛下故意提及宋统领举荐臣陪侍陛下下棋,是想扰乱臣心,借此取胜?” 谢昭迫不及待的将白子落到自己早看好的位置上,轻松得胜,打掉谢含璋一枚棋子,他抬头笑意吟吟的看着谢含璋,道:“兵不厌诈,谁叫你一点水也不给朕放!” 他理直气壮,谢含璋微笑颌首:“这倒是臣的过错了。” 谢昭逗弄了一下,谢含璋完美配合,他心满意足了,“算了算了,朕大度的原谅你这点过错了。” 下了好一会儿的棋,谢昭有些口渴,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两口,身子懒散的往软枕上一靠:“不下了。” 谢含璋也饮茶休息。 “乔夫人底下看中的人,多是些中等家世,家风清正的公子,那些高门大户想与镇北大将军府结亲的心愿,怕是要落空了。”谢昭悠悠谈道。 谢含璋轻搁下茶杯,身姿坐得十分端正,没有丝毫失礼,“乔夫人与镇北大将军为人谨慎,有如此择亲的想法,是情理之中,不过,这婚事,最后还是要看乔小姐自己的意思。” 谢昭自然明白,只是他想到那个跟着乔筝月一同入京的北蚩男人,长吁一口气,“高门低门都不要紧,就怕乔小姐自己看上的不是人啊!” 谢含璋跟谢昭多年,又一同见证了当初卫家小姐的癫事,他温润的眼眸微动,也一瞬间想到了那位随乔筝月进京,名叫阿兰泰的男人。 谢含璋抬手握拳抵着唇角,低低的笑了两声。 谢昭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明白了他心底的想法,也笑了。 “等着看吧,要是她能及时回头,朕也不想让镇北大将军夫妇伤心啊!” 被二人提及的乔筝月,此刻正一脸无奈的站在陶家的花园凉亭中。 “乔小姐,方才真的是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出言相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苓欢一脸感激的看着面前面容艳丽明媚的乔筝月,心底却是暗松了一口大气。 乔氏母女被陛下亲自下旨召回京城,她初不知真相,以为,皇帝表哥是想纳乔氏女入宫。 薛苓欢向来对自己的容貌自视甚高,对于京中女子,她以为除了那位已经死去的冷仙蕙,再没有人比得上她。 如今来了个乔筝月,家世比她好之外,就连容貌,甚至也隐隐比她要夺人眼光。 就在她惶恐不安时,她的婢女终于带回了真相,原来乔筝月是入京择亲,不会入宫! 薛苓欢立即来了精神,今日陶家夫人宴请各家夫人公子小姐品蟹,她立即想法子与拉近与乔筝月的关系。 真的是,那几个大官家的庶出女儿,没用她多大的心思,三言两语,就挑得她们气急败坏,针对她。 乔筝月看他的眼神很冷漠,“我没救你,我只是路过,一句话也没说。” 简短的扔下这几句,乔筝月就要离开,薛苓欢急忙拉住她的袖子,在乔筝月皱眉看过来时,薛苓欢有些无措的松手,低头垂眼。 “乔小姐,无论如何,你让我免于被她们羞辱,我不能不感恩。” “我知道,我家世低微,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没有人愿意与我做朋友,我本来也不在乎的。可是乔小姐你不同,你救了我,你是如此善良,你不会嫌弃我的家世,我想与乔小姐结为金兰,以后在京中,也能做个伴。” “乔小姐,你愿意吗?” 薛苓欢没听到回答,抬头:“乔小姐……人呢?” 第163章 看不懂 乔筝月不是傻子,对于薛苓欢那拙劣的演技,实在是没心思留在那里听她口吐莲花,在人垂首自语时,她果断抽身而去。 至于薛苓欢会不会因此恼怒,乔筝月表示,随她便。 陶家的宴会结束,乔筝月回到将军府,推开自己寝屋的门,回身关门,一具高大灼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箍住她的腰,将她用力的往后一拉,让她离那片灼热的胸膛再无一丝缝隙。 “陶家的长公子如何?” 声音低沉沙哑,男人说话时,下颌搭在她的肩上,乔筝月无比清晰的感知到他滚烫的呼吸,如火焰般喷在露在空气中的脖颈肌肤上。 背对着男人,她低垂着眼帘,窥不见情绪。 “阿兰泰,放手。” 声音平平淡淡,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不仅未因她的话而松开,还加重了禁锢的力道,乔筝月很冷淡的想,他是想这么勒死她吗? “我再说一遍,松手。” 乔筝月并未因阿兰泰冒犯而生气,再次开口,平淡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随着第二句话落地,乔筝月才感觉到箍在她腰间的手臂,一点一点,如乌龟拉磨般松开。 她抬手直接掰开他的手臂,一眼也不看阿兰泰,转道去了里屋的梳妆台前坐下。 她今日随母亲去参加宴会,陶老太太与陶二夫人各赠了她一对玉镯和金镯子。 她抬手,衣袖滑落,白皙的玉腕上挂着一串金镯玉镯,它们交相辉映,富贵迷人,衬托得她那截皓腕胜过白雪。 “这是陶家那些人送的?”阿兰泰也走了过来,在她身侧停下,拿起她摘下的一只缠枝牡丹錾刻的金镯子,锋利浓郁深邃的眉眼压低下去,笼着一股浓浓得嫉妒:“小姐,你要是喜欢这些俗物,我可以为你找到更好的。” 乔筝月继续摘手上的珠宝,眼也不抬道:“你不过是我随手捡来的一个奴仆,你哪来的钱给我找更好的镯子。” 最后一只翡翠镯摘下,她抬眼对上阿兰泰阴郁沉沉的眼睛,“阿兰泰,我讨厌说谎骗我的人。” 乔筝月的眼睛很漂亮,她容貌生得艳丽,肤色如雪,身形纤细,若是不知道她在北云的行事,会很容易误导别人她是寻常闺阁的千金。 只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总是沉着冷静,她深深看过来时,让人不由自主的陷进她的眼睛里,再深一,似乎能从那样冷静的眼中窥到一丝属于北云小将军的杀伐之气。 阿兰泰也为这样杀伐果断的乔筝月着迷,但更让他深陷其中的,却是她救他时,平静之下的细心与温柔。 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北云乔小将军,原来也底下也有着温柔的一面。 阿兰泰喜欢乔筝月的温柔,那样的乔筝月,才让他觉得乔筝月不是双手沾满鲜血的女魔头,而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哪怕她杀人无数,剿匪之功多如牛毛,她依然是个女人。 是女人,就不会不对一个真心爱慕她的男人动情。 “小姐,我现在是你的奴仆,可我向你保证,我会成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到时候,别说一两件金饰,便是全天下的珠宝,我都会亲自送到你面前。” 阿兰泰激动起来,他控制不住地一把抓住乔筝月的手,半跪在她脚边,薄唇轻贴上她的手背,仰头,哀求般望着面色平静的乔筝月,“小姐,我求你,不要嫁给别人。” 阿兰泰的身世,在乔筝月救他后,他全都告诉了她。 他母亲是北蚩的一个舞女,被一位大周行商看上,二人结合生下了他。行商富商姬妾众多,他母亲又不善心计,没多久被陷害而死,还惹了行商的厌恶,而他,就被磋磨着长大,最后在他九岁那年,不堪忍受,杀了欺负他的兄弟和漠然不管的嫡母,不敢继续留在大周,逃到了北蚩,给人做打手。 是以,阿兰泰的这张脸,既有他那位北蚩母亲面容的锋利,也有那位大周行商的柔和。 他琥珀般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穿过窗棂洒进来的日光,让他的眼中盛满了碎金般水光,里面似装着数不尽的深情蜜意。 乔筝月想:如此情景,寻常人谁会不为之心动呢? 她这边深情对视,而薛家,却是噼里啪啦一阵闹腾。 薛苓欢被乔筝月下了脸面,从陶家回到薛宅,压了一路的怒火,彻底爆发。 屋里的瓷器摆件,能砸的全都被她砸了个遍。 “她乔筝月,一介武夫之女,在边关学了一身的粗鲁之气,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要不是看在她有个大将军的父亲份上,她真以为那些夫人公子和小姐,愿意与她同处一地吗?” 薛苓欢微喘着气,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坐在椅子上,恨声道:“她不懂那些都不是真心与她结交,我看她可怜,主动去跟她做姐妹,她不领情就算了,还如此落我的脸面,也不知道乔夫人怎么教的,如此没有教养!” 胭儿不敢附和,只做哑巴和聋子,沉默地替她顺气。 薛岩被下人请过来的时候,看到满屋的狼藉,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一脸的苦色。 “我的好女儿,你要撒气,也别老是砸东西啊!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能有底气让你砸个痛快的。” 薛岩坐下,看着碎了一地的瓷器,连连唉声叹气。 薛苓欢见状,起身走到他身边,给他捏肩,声音放软了些:“爹,女儿忍不住嘛,我知道爹你最疼女儿了!” 薛岩心疼家里的钱,又不忍苛责自己这个嫡女,只好无奈叹气。 “好好好,爹疼你。说吧,你把爹叫过来,又想做什么?” 薛苓欢松了手,让屋里的下人都出去,没有别人了,她才在薛岩耳边低声道:“爹,我想给二弟,求娶镇北大将军的女儿。” 薛岩的老脸脸皮都抽了一下,震惊不已扭头看向薛苓欢:“女儿啊,你不是向来不喜欢你二弟嘛,怎么突然想到要给他求娶乔小姐了?” 薛苓欢哼了一声,“我当然不喜欢二弟,要不是他生母当初仗着爹你正直善良好欺负,不知廉耻的勾引了爹你,她哪里会飞上枝头,一朝从一个不安分的婢女生下爹的庶子。” 旧事提出来,薛岩叹了口气:“也是爹的疏忽,我曾答应夫人绝不纳妾,没想到却……” 薛苓欢见自己的父亲难受了,忙宽慰道:“爹,你也不是故意的,娘她也明白不是你的错,而且那个婢女不也是没成功做妾嘛,她如今就是个最低贱的倒夜香的下人,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薛岩得了乖女儿的宽慰,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意,“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喜欢你二弟,如今也还想着为他挑门好亲事,委屈你了。” 薛苓欢得到父亲的夸奖,她清冷冷的眉眼晕开一层层满足的笑意。 “好歹也是爹的血脉,我将来是要进宫的人,家里总要个兄弟帮衬的。” 薛岩如今再听到她要进宫的这种话,已经不再惊讶和害怕,经过薛苓欢对他一通利弊分析,他也明白了,富贵险中求。 薛岩有些欣慰女儿的识大体,有脑子,但是他心底还有一点纠结:“可你二弟性子木讷,我们薛家有家世不高,乔夫人跟她女儿怕是看不上。” “这有什么?”薛苓欢得意的笑道:“这结亲,除了门当户对,更应该是两情相悦。二弟他性子木讷,对比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可是许多夫人眼中的好夫婿。” “爹,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乔筝月喜欢上二弟的。” 谢昭远在宫中,收到薛家的消息后,他表示:“……?” 第164章 另辟蹊径 谢昭知道薛家的人蠢,在看完薛岩父女二人打的算盘后,他一瞬的惊讶过后,就是好笑。 他将纸张递给小喜子,让他处理掉,薛家那点手段,放在京城小门户中,都不够看的,何况是乔氏母女。 “莲嫔今日还是在自己宫里给太后祈福?” 阿兰陵自冷仙蕙一事后,被进封为嫔,而弃暗投明的弯月也进封成了美人。 自那以后,这几月以来,阿兰陵就突然老实起来了,老实安分的让人起疑。 对了,那块血檀木也安静的很,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和,谢昭却知道这平和的湖面下,藏着惊天的暗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打破,把人全都淹死在其中。 小喜子身为贴心的御前总管,对后宫的事,自然都心里有数,他恭敬道:“回陛下,莲嫔今日一如往常。” 谢昭颔了颔首,“传召吧。” 阿兰陵自打见识了冷仙蕙的下场后,她估摸出了眼下这位大周新帝,内里是个狠角色,真用以往她对付那些庸人的手段来勾搭他,他看不上就算了,还会适得其反,对她心生厌烦。 所以,她立马换了战术。 阿兰陵打听到谢昭对太后极尽孝顺,母子情深,没有虚假。 是以,她一开始打算走太后的路子,每天去给太后请安,拉拉家常,再用点小手段,让太后对她心生好感,借太后之手,让谢昭与她亲近。 计划不错,然而,问题出在太后那里。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还特意带上了新晋的弯月弯美人一起去。 第一天,连通传都没有递进去,就被慈宁宫的嬷嬷给拦在了门外。 “太后不喜后宫妃嫔请安,为避免打扰了慈宁宫清静,早前已下了懿旨,任何人都不要来请安。”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她这是连头都没开,创业就夭折了。 给太后请安走不通,阿兰陵当时一回宫,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不过,好在目前宫中妃嫔没有多少,谢昭对女色不热衷,每日除了给太后请安,就一直待在御书房,养心殿批折子。 她也不用担心从哪里冒出来个女人,夺取了谢昭的心。 于是,她另走迂回路线,既然谢昭如此孝顺太后,她不能给太后请安,那她待在自己宫里给太后祈福没问题吧! 念了几个月的经,在得到谢昭传召她的消息后,阿兰陵差点喜极而泣,神明在上,果然要对症下药,才能事半功倍。 阿兰陵也不换身装扮,就穿着那身较为素净祈福的衣服随传话太监往养心殿去。 “妾臣拜见陛下。”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阿兰陵,谢昭差点没把眼前这个一身素净,看起来跟快遁入空门的女人,与之前那个妖艳张扬的阿兰陵对上号。 垂首福身行礼的阿兰陵敏锐地察觉到谢昭停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心底忍不住露出些许的得意,看吧,她的曲线救国还是有效的,终于让谢昭的目光能在她身上停留了。 谢昭愣了一下很快回神,“起来吧。” “谢陛下。” 谢昭看着十分清心寡欲,又柔顺端庄的阿兰陵,眉头忍不住轻皱起来,倒不是他诚心挑刺,阿兰陵的这番装扮和演技,确实练到了家,换成别人,真能唬住。 然而谢昭不一样啊!他早知道阿兰陵的芯子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如今这样,落在他眼里,哪儿哪儿看得别扭。 默念几句眼不见为净,她爱演就随她去,能老实窝着不挑事,就很好了。 这般想过之后,谢昭眉头松开,神色如常,“朕听闻你近日都为太后祈福,十分乖巧,不错。” “朕库房里有一尊红珊瑚的摆件,待会儿朕让小喜子送到你宫里去。” 阿兰陵在北蚩,最得北蚩王的宠爱,那些喜欢她的男人,也都各个有能力,送给她的珠宝不计其数,她什么东西没见过,对谢昭的赏赐,她心底很平静,面上却一副激动感恩的模样。 “多谢陛下赏赐,妾身只不过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 谢昭让她坐下,“朕今日叫你过来,一为奖赏你的懂事,二来,朕要你帮朕认一个人。” 阿兰陵略有疑惑,什么人,要她来认? 等谢昭将画纸递给她后,阿兰陵看清纸上的面孔后,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紧。 谢昭平静地目光落在她脸上,阿兰陵心头微跳,又迅速敛下眼底的惊异。 “陛下,此人的面目与北蚩人有些相似,只是这样的相貌,在北蚩并无任何异样,妾身并未看出此人的面孔有何不妥。” 小喜子接过她递回来的画像,又奉还给了谢昭。 谢昭没有打开去看,“此人名叫阿兰泰,是镇北大将军的女儿在北云边境捡到的一个奴仆,他当时身受重伤,救治痊愈后,却不记得自己家世如何,朕初听闻他的名字,便第一时间想到你的名字。” 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阿兰陵,阿兰泰,这听上去,真的很像一对兄妹的名字。朕想着,名字如此相似,便让你看看,能不能帮他找到家人。” 谢昭的话半真半假,阿兰陵听得心跳如鼓,她艳丽的面容扬起一个笑脸,将她刻意营造出来的那股清心寡欲的气质给瞬间冲淡了许多。 “也不怪陛下有如此想法,在北蚩,阿兰陵与阿兰泰都有神山的意思,家中长辈想让孩子平安健康,多会取些有寓意的名字,就像大周人也会取一些有相同寓意的吉祥名字。” 谢昭点了点头,“是啊,为人父母,多是如此。朕听你多次提及神明有关之事,可见北蚩对拜神一事很是喜欢,不知北蚩拜的什么神,可是如大周的道教佛教一般?” 阿兰陵笑意真实了些,“陛下,我们北蚩与大周拜神不同。” “我们北蚩对拜神一事,最为专一,绝不像大周人一样同时供奉多位神明,甚至还会冒犯神明。” 她说这话时,身上无意间流露出一些自得,以及对大周百姓对神明不敬的做法的厌恶。 “神明是至高无上的,身为凡人,所得一切,都是神的恩赐,对神不敬,在北蚩,是会被神罚的。” 谢昭薄唇轻勾了勾,眼睫轻颤了一下,“国情不同嘛。” 谢昭已经从阿兰陵这里,得到了关于阿兰泰此人的线索,他就没那个耐心听阿兰陵向他传送神明的高贵了。 将人送走,谢昭才再次打开画像。 阿兰泰随乔氏母女进京,他的容貌如此显着,与旁人不同,他留在城门的守卫一眼看到了他,将他的画像画了下来。 乔筝月这些日子,连着参加各家的宴会,与各家公子接触,按照之前他对阿兰泰的性格推测,他此人应该会忍不住乔筝月与其他男子接触,会在私底下动手。 他就等着抓小辫子呢。 结果,阿兰泰安静的过分。 “难不成,我这次看走眼了?” 谢昭低喃,“唉,希望薛家的动作快点。” —————— 感谢各位小可爱们的捧场,在此,作者厚脸皮给旧文打个广告。 想见识一下什么叫上惊苍天,下泣鬼神吗? 想体验一遍堪比满清十大酷刑的酸爽吗? 想来一场痛彻心扉,百毒不侵的体验吗? 想看就立马点击作者头像,打开这本《绝殇之恋》!!!! 真的绝!绝绝子!!! 通关渡劫大能者,加封九天渡劫金刚不坏大仙人!!!!??(ˊwˋ*)?? 第165章 动手 谢昭心心念念,记挂着阿兰泰。 回到自己寝宫的阿兰陵,压抑了一路的心跳松开了绳,剧烈的跳动起来。 “塔兰,你看见刚才那幅画像的人了吧?”阿兰陵漂亮的面孔因复杂的情绪而扭曲起来。 塔兰自小伺候她,对她的脾性再清楚不过,她小心翼翼道:“奴婢看到了。” 啪! 桌面拍得震声一响,幸亏屋里没有大周的宫人伺候。 “那个混血的杂种不应该被关在畜生圈中吗?谁敢忤逆我的命令,将他给放出来了!!!” 阿兰陵想到阿兰泰那张面孔,咬牙切齿。 “我要立即传信给父王!将忤逆我这个神侍之命的人碎尸万段!” 她死死抓着桌角,用力到指尖发白,恨不得就此将掌心下的那块桌角给硬掰下来! 塔兰抬手,小心的抚上她的后背,“奴婢会立刻去办,只是,他如今跟在那位乔小姐身边,要将他押送回北蚩受罚,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好。” 她边说,边拿眼角余光小心地觑着满面愤怒厌恶的阿兰陵。 阿兰陵眉头顺着她的话顿时皱了起来,她压下心底对阿兰泰的杀意,沉沉的闭上眼睛思索。 屋里静悄悄地,幽香从玉炉中飘出来。 半晌之后,阿兰陵幽幽道:“你出去想法子跟他见一面,试探一下他。” 夜色倏忽而至。 “陛下,莲美人宫中并无异样。” 谢昭负手立在窗边,抬头瞧着高挂夜幕的明月,“你真觉得没有异样吗?” 身侧的宋言无声沉默,由此表露出了自己的答案。 谢昭薄唇微勾,“到底是供奉过他们那边什么神明的人,手上有些手段不足为奇。等阿兰泰那边的消息吧。” 乔筝月房中,侍女们端着各样洗漱之物进出,阿兰泰站在门口,阴郁锐利的眉眼下压着,目光沉沉而又渴望的望着大开的房门。 有侍女进去从他身前经过,阿兰泰便不可控制地露出些嫉妒和杀意。 乔筝月身边有他一个人就够了,这些下等的奴仆,怎么可以越过他,而去碰乔筝月的身体! 嫉妒如藤蔓紧紧地缠绕在他心上,他呼吸粗重起来,垂在的身侧的手悄然紧握,衣服下的手臂与身体都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如弓弦绷紧起来。 绷得太紧,阿兰泰闻到了后背伤口再次裂开而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混着苦涩药香,他眸色愈发幽暗沉重。 自他上次擅自私闯乔筝月闺房后,被乔筝月赏了二十鞭。 皮开肉绽,后背没有一块好肉。 即便这不是他第一被打,自他被乔筝月捡到身边,他因各种理由和规矩,被乔筝月罚过不下十次的鞭罚。 每一次,都没有手下留情。 阿兰泰不可否认,在他被打的时候,他心底里的杀意控制不住,然而每每这时,乔筝月又会在刑罚过后,亲自为他上药,对他展露出一些他期盼渴求的温柔。 后背的疼痛丝丝缕缕的升腾,阿兰陵嗅闻着自己身上血腥味与药香,锐利深邃的眼睛锁在那扇已经被关上的门,屋里的烛火在他幽幽碧色的眼中熄灭。 一院寂静,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欲望和掠夺终于获得这短暂的自由,肆意的奔涌出来。 好似穿透了紧闭的门扉,穿过了那扇松柏山岩的屏风,掀开了垂落遮掩的墨青帐幔,如一张细网,将床上闭眼沉睡的少女笼住了。 阿兰泰呼吸越来越重,在深秋寒夜中,他觉得自己浑身如至火炉,热得他血脉偾张,后背的汗水滑落,打湿了包扎伤口的白布,与翻开的血肉亲密接触,刺痛灼热感,让阿兰泰愈发兴奋。 再等等,他很快会将乔筝月这只烈鸟给关进自己亲自为她打造的黄金笼里,任他予取予求! 阿兰泰深深地闭上眼,紧攥着双手,努力让自己躁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忽然,风好像停了。 阿兰泰豁然睁眼,冷厉的目光迅速地射向屋顶。 一道黑色身极速掠过,阿兰泰眸子一凌,抬脚立即追了上去。 霜色月光下,阿兰泰看着被他紧追逼至无路巷子中的黑影,目光已经在一路追逐中,变换成了另一种深色。 “你是谁?” “五王子当真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黑色的帽子被一双素手揭开,塔兰抬眼与他对视。 阿兰泰神色如常,甚至冷笑了一声:“胡言乱语!” “你别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让我放过你私闯将军府!” 说罢,他抬手,倏地朝塔兰抓过去,爪风凌冽,带着毫无遮掩的冰冷杀意,塔兰眸色微动,身体柔软如柳枝一般,轻松躲过了他的杀招。 “五王子,你失忆了,连自己身为北蚩王族的尊严也都抛之脑后了吗?”塔兰声音轻柔,在夜色下,如幽灵一般,“乔筝月她是大周镇北大将军韩稷的女儿,是我北蚩的仇敌,你如今竟然愿意做她的看门狗,实在是让人不耻啊!” 阿兰泰眼底掠过一丝被羞辱的怒意,手上的动作越发凌厉。 “小姐救命之恩,我以命相还也不为过,何况做一只狗。” 塔兰脸色冷了下去,“既然这样,我便代北蚩除了你这个叛徒!” 塔兰攻势陡然一转,抽出腰间的软剑,无比迅猛地朝阿兰泰攻去。 阿兰泰跟在乔筝月身边,因之前在北云,他拿刀意图暗杀一个对乔筝月有意的将领,被乔筝月打了二十鞭,又关半个月黑室之后,只要他还想留在乔筝月身边,他一日就不能拿武器在身。 眼下,他赤手空拳,又有旧伤在身,纵然他武功高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无法避免的被塔兰一剑割伤左手手臂。 阿兰泰力有不逮,喘着气半跪在地,捂住伤口,一双幽沉的碧眼眼睁睁的看着塔兰拿剑直朝他刺来——咻! 一支羽箭破空从左侧高墙上直射向塔兰射去,塔兰眼神一凝,抬手打开箭矢,与阿兰泰同时抬头,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乔筝月。 阿兰泰望着,失神呢喃:“小姐。” 乔筝月身上随意裹着一件宽大的墨绿外衣,青丝也随意用一根发带一把束在脑后。 她立在高墙上,月色下,在二人目光下,她再次从挂在左肩的箭桶中,抽出三支羽箭,搭上弓弦。 拉弦张弓,三箭齐发,直逼向底下仰头而视的塔兰! 塔兰皱眉,抬手挥剑去挡。 乔筝月面色平静地再搭三箭,接连不停,不留一丝空隙地朝塔兰射去。 速度之快,箭桶空荡,箭矢如雨。 塔兰皱眉,已有退意。 她来此只有一个目的,试探阿兰泰。 其余的,不在她的任务之中,她没必要与人死战丢命。 就是这一个呼吸之间的思索,一支箭矢从她脸颊擦过,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塔兰心脏停了一下,她手上的动作再次加快,打停箭雨后,她飞速离去。 乔筝月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她逃走,没有丝毫追上去的意思。 “小姐。” 阿兰泰的呼声,让乔筝月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小姐,是阿兰泰无能,没能及时拿下这私闯府邸的贼人!” 乔筝月轻跃下墙,站在了他面前,“既然知道自己错了,那就再罚半月禁闭吧。” 她目光落在他受伤那只手臂上,塔兰下手没有留情,伤口又长又深,鲜血打湿了他的整只袖子与左侧胸前的衣料。 乔筝月摁了一下,面无表情道:“真的是够狠的。” 阿兰泰垂眸不语。 第166章 又封美人 乔筝月与阿兰泰回到将军府,一路上,二人都是沉默无言的。 “小姐。” 在乔筝月要跨入自己寝屋时,阿兰泰终于开口,他立在月色的台阶下,望着乔筝月的背影,碧色眼眸深邃的辨不出情绪。 “你……” 他张口想问些什么,乔筝月也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然而,半晌过去,身后的男人没有再吐出第二个字眼,乔筝月抬脚进屋,头也未回的将门关上。 阿兰泰站在原地,顶着一身如霜月色望着合上的门扉许久,他薄唇绷直着,冷然锋利。 在人以为他是不是要在那里站上一宿时,他握着受伤的手臂,回了自己的住处。 他在乔筝月身边是有特殊对待的,其他伺候的人多是挤在一间屋子里,就他,得了乔筝月特允,单独拨了一间狭小的屋子给他一个人住。 屋里没有多余的陈设,就是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和两口装衣服的箱子。 阿兰泰身材高大魁梧,走到床边坐下,他不点灯,借着窗外洒进来的一点月光,让人觉得他此刻如一座小山般压在了床上,带着骇人的威压,连屋子里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凝滞起来。 “出来。” 他声音略哑,音落,很快,塔兰从左侧阴暗的墙角处走了出来。 此时,她身上的杀意消退,对上受伤的阿兰泰,面上带上了恭敬。 “五王子,请恕属下方才冒犯。” 她郑重的行了一个北蚩的礼,前后如此大的态度差别,实在是让人心中难以生出惊讶来。 阿兰泰抬眼看她,碧色的眼珠在暗色下,色泽沉重幽暗,“阿兰陵那个蠢货,任务没有一点进展,父王跟神殿的人已经非常不满了。” 塔兰身子抖了一下,“殿下,并非公主懈怠,实在是大周新帝,心性非常人。” “呵!”阿兰泰嘴角扯出一个冷血的弧度,“再如何心性坚韧,大周皇帝还不是一个男人?她阿兰陵向来对付男人不是很有一手吗?怎么到谢昭身上,那些手段就不舍得放出来了?” “新君是神明棋局中的错子,必须尽快拔出!” 阿兰泰声音冰冷无情,“要是她再继续这么慢吞吞的速度,不用等到大周皇帝杀她,神殿也会先一步取走她如今拥有的一切。” 塔兰不敢违抗,沉声应是,便离开了。 阿兰泰垂下了眼,视线落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伤口伤口上,脑海中浮现出乔筝月今夜及时出现搭救他的画面,眸色沉沉。 他睡不着,宫中帝王寝殿也还亮着烛光。 谢昭已经洗漱更衣了,却并未上床休息,他坐在软榻上,懒散地翻看着手中的传奇话本。 小有子急步进来。 “陛下,有人给暗子传信。” 谢昭翻书的动作停下,微微坐直了身子,接过他递来的纸条。 墨色的字迹平庸,毫无特点,可它们组成的信息,却是让人心惊肉跳。 谢昭很快看完,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 次日,谢昭上完早朝,与众臣在御书房处商议完政事,再完早膳,他让人去给阿兰陵传话。 “陛下要尝尝北蚩的特食?” 阿兰陵接到这道口谕,有些诧异,她之前讨好谢昭,又不是没给他做过,他当时可是一筷子没动,现在怎么又突发奇想的要她做了? 阿兰陵直觉有异,但也猜不到谢昭的心思。 小有子笑着道:“陛下今日早膳用了两块御膳房的糕点,觉得味道有些过甜了,便突然来了兴致,想尝尝北蚩的糕点有何不同。” “莲嫔娘娘快些做吧,陛下还等着用呢。” 阿兰陵猜不到谢昭的打算,只得听从安排。 也好,先别管他打什么主意,她正好借这个机会,在谢昭面前混点眼熟。 尤其是,塔兰昨夜从阿兰泰那边回来,看到了阿兰泰藏着的密信,上面全都是神殿对她行事进展缓慢的不满! 阿兰泰之所以会被放出来,就是奉了神殿的命令,过来督促她的任务,若是她再没有一点结果,她就会死于阿兰泰刀下! 阿兰陵昨夜得到这个消息,她一时间愤怒恐惧的同时,又十分庆幸阿兰泰这杂种受伤失忆了! 不过,她心中的紧迫感却并未因此消退。 “公公放心,我这就去做,等一做好,我就给陛下送去。” 小有子道:“娘娘为陛下下厨已是辛苦不已,哪里能劳烦您亲自送这一趟,叫您身边的塔兰姑娘送去,也是一样的。” 阿兰陵被拒绝,她也没有了第一次那样的不满,她是摸清一点谢昭的脾性了,他要是说了什么,最好不要跟他对着来,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阿兰陵自是一番谢恩,送走小有子,她带着塔兰去了膳房。 她是公主,哪里会下厨,一切都是塔兰动手,她最多在糕点出锅放进食盒中时,盖上食盒的盖子,这也算是她亲手做的了。 最后,塔兰带着食盒,前往养心殿。 “陛下,莲嫔身边的塔兰到了。”小有子传话。 谢昭放下手中的御笔,走到榻上坐下,“带进来吧。” 塔兰低着头行礼:“见过陛下。” “起来。” 塔兰起身,不多话,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喜子,让他为谢昭摆用。 糕点样式的做的很好,色香俱全,看着就很不错的样子。 谢昭随意的瞥了一眼,就将视线转向了低头的塔兰。 “这是莲嫔亲自做的?” 塔兰躬身道:“娘娘她不擅下厨,都是交给奴婢来做得,但娘娘并未因此懈怠,她一直在一旁盯着奴婢,生怕奴婢出错,延误了陛下用食的时间,娘娘并没有怠慢陛下之意。” 谢昭瞧着她一直低头说话的模样,“你嘴巴倒是个伶俐的。” 塔兰正往谢恩,接着就听到上面的谢昭道:“把头抬起来。” 塔兰愣了一下,没有违抗,听话的抬头。 一张洁白无瑕的面孔就这样映入谢昭眼中谢昭平静的视线在她脸上淡淡地扫过,并未见到什么箭头擦伤的痕迹。 “过来。” 塔兰看着谢昭朝她招手示意她到他身边的动作,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她提着心,慢慢挪过去。 谢昭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唇角忽而勾了一下,“把身子低一些。” 塔兰更懵了,满心猜疑不敢表露,身子依言微微屈膝低下。 突然,谢昭出其不意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塔兰:“!!!!” 震惊中,谢昭左手摸上了她的脸。 塔兰心底颤动,“陛下?” 谢昭不应,目光直落在她的脸上,手上的动作如摸一件器物,似乎想在这张洁白无瑕的面孔上的挑出一点瑕疵来。 片刻后,谢昭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收回了手,“倒是张不错的皮囊。” 一点瑕疵也没有。 塔兰提着心脏,跪下谢恩。 在谢昭摸上她脸的时候,塔兰无比庆幸,自己昨夜将自己脸上的伤口给治愈了。 然而,她这份庆幸,在她回到阿兰陵身边时,就变成了懊悔。 “陛下口谕,莲嫔的贴身婢女,心灵手巧,貌颜无瑕,着,进封为六品美人!” 养心殿中,谢昭心情愉悦。 不让他看伤是吧,行,那他就大发慈悲,给美人封美人了。 哎呀,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是冷仙蕙奴仆的第二人。 他真期待。 第167章 圣宠 塔兰封了美人,谢昭另赐了听竹阁居住,一应服侍待遇好,都在表示这位跟着阿兰陵公主来到大周的异国婢女,飞上了枝头,成了后宫中,第二位从婢女跃升为主子的人。 后宫与前朝听到这个消息,都议论纷纷,塔兰容貌身份远不及阿兰陵公主一半,他们都不是很懂谢昭为什么会封塔兰为美人。 转而又想到宫中另一位存在感薄弱的弯美人,也是从婢女升上来的。 只不过,弯美人升位,有多方面原因,这位新晋的塔美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塔兰封美人后,一连四日,被召至帝王身边陪侍用膳,赏赐颇丰,这可是她从前伺候的莲美人都未曾享受过的待遇。 不会吧?难不成他们的这位新君,不爱高门女,只爱那低门小野花? 好在,众人也就心中这样嘀咕,嘴上没有露出半个字。 “塔美人如今可是陛下身边的宠妃,我这个不受宠的旧主,可受不起你的礼。” 阿兰陵自从前几日塔兰被封美人后,心里就一直压着口气,她一开始还想着是皇帝挑拨离间,忍了。 然而谢昭的恩宠实在是太过惹眼,尤其是塔兰原不过是她身边低贱的下人,如今却踩了她一头! 阿兰陵素来眼高于顶,最无法忍受被她都看不上的人爬到头上,连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她都无法忍受,何况一婢女? 阿兰陵看着穿着宫妃样式服饰的塔兰,美丽的面孔控制不住的扭曲狰狞起来,她之前还嘲讽冷仙蕙被身边婢女爬到了主子位份上,现在,她自己也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塔兰封美人后,谢昭除却白日召她陪侍研墨之外,晚上也让她在养心殿的后房休息,今日,这是她封美人后,第一次得空,来给阿兰陵请安。 上位阿兰陵怒火冲天,塔兰低眉顺眼地谦卑跪下,做小伏低,毫无宠妃的骄矜,“公主,奴婢自小侍奉您,一心为公主驱使,奴婢从未有过任何叛主之意!”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用力到安静的大殿之中都十分清晰。 “大周皇帝心思深沉,封奴婢为美人前,曾打量过奴婢的面孔,奴婢猜测,他怕是知道了奴婢出宫面颊受伤之事,故意抬举奴婢,好以此来离间公主与奴婢,借此除掉我们主仆二人!” 殿内除了她们两个,殿门紧闭,再无他人,塔兰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语时,声音刻意压低了些,阿兰陵仍旧听得十分清楚。 阿兰陵紧握的手指松了松,目光闪了闪,面上怒火的狰狞之色略有消减,却还是没叫跪在地上的塔兰起来,“他这几日让你留宿养心殿后房,没碰你?” 塔兰将姿态放得更加低下恭敬,“他让奴婢陪侍,也不过是当作更高一等的婢女使唤,他谨慎至极,从不让奴婢贴身伺候。” 阿兰陵猜到了这点,听完塔兰自述,心里的那点怒气也终于消退了。 只是……她斜睨了眼桌上塔兰带来的珠宝,红唇扯起一抹讥讽不屑的弧度:“那看来,你这个高一等的婢女,伺候的很贴心,不然,他如何舍得赏赐这么多东西给你?” 阿兰陵随手从那一斛南珠中拿起一颗在指尖把玩,“这样好的南珠,在北蚩,神明都未曾有多少,谢昭倒是大方,给了你一斛之数。” 塔兰卑微恭敬道:“奴婢是公主的下人,奴婢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的。” 啪嗒! 阿兰陵将指尖的南珠扔进盒子里,“行了,看在你还没忘主的份上,起来吧。” 塔兰起身,身子如那些宫人般半躬着腰,走到阿兰陵身边,替她捏肩。 阿兰陵抬眼,看到她额头方才磕出来的淤伤,淡淡道:“你如今名面上也是他谢昭的宠妃了,以后做事得小心点,这额头的伤要是被人看见,不知道他们嘴里会怎么编排我这个旧主虐待你呢。” 塔兰低声应是,屋内一时间安静下去了。 就在塔兰以为阿兰陵是不是睡过去时,忽听到她幽幽道:“既然你如今得了机会接近他,那就好好抓住时机,想办法把他弄掉吧。” “神明不愿留他一命,他又屡次羞辱我,就让他以死谢罪吧。” 谢昭得知塔兰去给阿兰陵请安后,一直没有出去,他笑了笑。 他拿出荷包中的血檀,摩挲着它冰冷的木身。 它一直没有动静,谢昭正琢磨着用它,在塔兰陪膳的这几日,他从中得到了一点灵感。 冷仙蕙父女二人曾刮取血檀的粉末来用,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试试,这颇有些改头换面的血檀,如今的功效。 谢昭让小喜子给他一把匕首,在洁白的纸张上刮下一些粉末,将其交给他,吩咐道:“去御前,让人做点牛乳糕,添点新调料,送去给塔美人她们两个尝尝吧,记得留下问问味道如何。” 小喜子领命而去。 塔兰正服侍阿兰陵,如宫人一样,一直低头站在她身边,等着她有需求,随时使唤。 小喜子带着东西进来,看到这一幕,神色如常,行了礼后,让人将牛乳糕拿出来。 “莲嫔娘娘,塔美人,陛下新得了一份稀有的调料,让人做了牛乳糕,特意送来给二位娘娘尝尝鲜。” 小喜子笑着一张脸,“陛下说了,两位娘娘尝过后,可要好好说一下味道,陛下好让御膳房改进不足之处。” 小喜子是谢昭身边的人,阿兰陵也没有半点不好使唤塔兰的意思,抬了抬下颌,示意塔兰伺候她用食,再让塔兰吃。 牛乳糕奶香浓郁,又加了糖,十足的奶香甜腻,倒是尝不出其他味道了。 小喜子得到答案后,便退下了。 谢昭听完小喜子带来的答复,笑意盈盈:“既然这样,那就每日让御膳房做些牛乳糕送给她们。” 宫中人都等着塔兰主仆反目,谁知道却等来了主仆同时得到了谢昭的青眼,日日赐食。 这下,塔兰宠妃的名头又坐实了些。 宫中热闹,宫外也丝毫不逊色。 尤其是薛家。 啪——! “贱人!都是贱人!” 薛苓欢一巴掌打红了跪在地上的少年,嘴里不停的骂着,仍然不解气,又抓了桌上的温热的茶盏砸向他的胸膛。 茶杯碎落一地,茶水茶杯四散,不仅打湿了少年胸前的衣服,膝下的衣料也未能避免。 少年身形单薄,不敢多言,任薛苓欢出气。 然而,他这副任打任骂的木头桩子样,更让薛苓欢怒火中烧,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娘当初勾引了爹,让你成了薛家的少爷,你身为她的亲生儿子,怎么就没学到她一星半点的不知廉耻勾引人的手段!” 薛苓欢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脸上的厌恶毫无掩饰,“乔筝月出身高贵,我费尽心思让你走到她面前,她不愿过来,你就不能主动一点?” “废物!就你这废物孬种的模样,能娶到什么姑娘?” 薛苓欢真的要被她这个贱婢所出的二弟给气死了! 这几日,她多次给乔筝月下帖,邀她过府来玩,乔筝月不理就罢了,薛慎微这下贱的狗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想法子去勾搭! 如今,跟镇北大将军府的亲事进度停滞不前,宫中又传来,她皇帝表哥最近封了一个异国婢女为美人不算,还十分宠幸,连带着此前圣宠冷淡的莲嫔也入了皇帝表哥的眼!!! 种种压迫下,薛苓欢心中的嫉妒、怒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给烧得失去了理智! 不! 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第168章 亲自登门 薛苓欢动作十分迅速。 既然乔筝月不应她的邀帖,那她就亲自上门去请! 镇北大将军府,十分的豪气,即便他们常年居住在边关,府上也有人经常打理,并未有任何破败,如今乔氏母女二人回京,又仔细的整理了一番,更加将这座豪宅衬出了属于镇北大将军的威势。 薛苓欢被下人领着去见乔筝月,一路见闻,嫉妒早已挤满了她的心。 她死死捏着手背,原本就挺得笔直的背脊,更加笔挺了,她竭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去看那些摆设装饰,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会无意的撞上。 而这压抑的嫉妒,在进入乔筝月的寝居后,瞬间冲破了顶点,顺着身体的脉络血液,浸透了全身! 乔筝月喜好简单干练的摆设,屋里的一应器具陈设,并不繁多,如此一来,就要凸显屋子陈设布局用料的功夫。 薛苓欢最爱摆弄屋子里的陈设,薛家家底不厚,又不得皇帝和太后心意,为了维持住那份所谓高的脸面,薛苓欢在自己的屋里,下足了功夫,不能用最贵的东西,那就从美感那一面来做。 尽量用最好的东西,摆出最美最有涵养的居所。 然而,此刻与乔筝月的屋子一对比,薛苓欢感觉自己就是那台子的丑角! 再漂亮又如何,她那一屋子的东西加起来,还比不得乔筝月桌上那套围棋的价格! 薛苓欢死掐着手背,钝痛感让她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至于狰狞起来。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安抚自己躁动的心,没关系,没关系,乔筝月再富贵又如何,她一个长在边关的野丫头,仪态规矩,总不会比过自己的! 这样想着,她更端起了自己的仪态,迈着莲步走过去,声音温和:“乔小姐。” 乔筝月一人对弈,闻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薛小姐,请坐。” “不知道,薛小姐亲自登门拜访,有什么事?” 薛苓欢压着心底的嫉妒,脸上挂着她自认为的温和亲近的笑脸:“乔姐姐,我前几日给你下帖子,都邀不到你,我便想着来亲自请你了。” “乔姐姐上次在陶家帮了我那么大的忙,姐姐不放在心上,我心里却是放不下的。” 乔筝月抬着眼看她越说,神色越自然起来。 “姐姐初到京城,这些日子在京中想必是逛得无趣了,我便想着明日带姐姐去城外的白云寺逛逛。”薛苓欢提及白云寺,脸上的笑意有些羞涩起来,“白云寺十分灵验,姐姐如今正要议亲,不如与妹妹一同去拜拜那里的菩萨,说不定,能让姐姐觅得良人。” 薛苓欢有些忐忑,乔筝月要是还不答应,她今日就是死皮赖脸的磨,也得让她应下! 乔筝月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几乎在她说完没多久,乔筝月就开口答应了。 薛苓欢被她这样的爽快给弄得怔愣了一瞬,“姐姐真的答应了?” 乔筝月点了点头。 薛苓欢激动的胸膛起伏不定,她缓了缓,笑道:“姐姐真是个爽快人。” 顿了一下,她又问道:“明日乔夫人可有空,会随姐姐一块儿去吗?” 乔筝月声音冷淡:“母亲她最近忙于与战王妃谈论医道,没有空暇时间。” 薛苓欢放心了,目的达成,她一刻也不多留,立即告辞。 回到薛家,她将薛慎微叫过来。 薛苓欢盯着他看了看,眉头越来越皱,“明天乔筝月会与我去白云寺,我让人给你重新买两件衣服,好好收拾一下。到时候见了人,别跟个直不起腰的奴婢模样,人家是找夫君,不是来买下人的!” “我警告你,要是这次机会弄砸了,你不会好过,你那个倒夜香的娘也逃不过。” 薛慎微比哑巴还哑巴,哪怕对薛苓欢拿他生母威胁,他愤怒的攥紧了拳头,也不开口,只跪下磕头,表示自己都知道了。 薛苓欢厌恶他这副畏缩哑巴的模样,又一面得意。 “放心,你要是跟乔筝月的事成了,我就让爹将你娘抬个妾室。” 薛慎微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无声胜有声。 谢昭知道薛苓欢的动作后,眼底兴味十足,他点了点桌面,沉吟片刻后道:“去跟母后说一声,劳烦她做点糕点吃食,明日朕带去孝敬太皇太后。” 太后听罢小喜子的传话,二话不说,就去小厨房了。 这天晚上,塔兰没有留在养心殿后房歇息了,回了她的听竹阁。 知道明日谢昭要去拜见太皇太后,她这些日子绷紧的神经也终于找到了一丝空隙松了下来。 这一松,塔兰就沉沉的睡过去了。 次日,谢昭早朝完毕,带上御前侍卫与一队禁卫军,前往白云寺,这次的队伍,比第一次去,要轻简许多。 “母后上次没有随孙儿来给您请安,心中不安,特意做了些吃食,让孙儿带来您尝尝。” 谢昭亲自为太皇太后布膳,太后的厨艺不错,每一道吃食不仅样子做的漂亮,闻着味道也不错。 太皇太后每一样吃了一小筷子,就搁下了,“你母后有心了,寺中一应俱全,让她下次不用麻烦了。” 她声色毫无波澜,谢昭看不出她的喜怒,闻言笑着称是,“孙儿会告诉母后的。” 太皇太后一心记挂着她的菩萨,谢昭也识趣的退了出去。 上次他让小喜子打听太皇太后的旧事,昔日伺候她的宫人,除却老死病故的人外,没剩下多少,活着的要不带在身边,要不放归老家去了,消息的打探就此受到阻碍。 深沉的消息没有打探出来,就只有一些浅薄的。 太皇太后对那位孝德文昭皇后貌似十分的在意,孝德文昭皇后病逝后,她听闻噩耗,当众吐血晕厥,也正是如此,让她入了皇祖父的眼,晋位领养了他父皇。 谢昭思索着,随手折下一张竹叶,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 要打探太皇太后突然信佛的事,或许可以从孝德文昭皇后身上下手,可是她已经死去多年,伺候过她的宫人,当年也全都被他皇祖父赐死,而他皇祖父身边的旧人,也让他父皇给弄死了不少,要想找到还活着,且知道不少的有关人员,实在是有些费功夫。 谢昭好似随意的闲逛,在白云寺的西园凉亭中看到了薛苓欢几人。 第169章 吃不吃 “乔姐姐,这是我二弟,他是个内敛的性子,不爱出门,又不爱与人接触,被我爹念叨了好几回,如今也是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便将他扔给了我,让我带他出来见见人。” 薛苓欢看着身后带着一个高大英俊男人的乔筝月,暗夸薛慎微时,不自觉得将乔筝月身后的男人,与薛慎微对比了一下,心底烦躁起来。 她说了那么多话,停下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跟乔筝月问道:“乔姐姐,你身后位公子,是谁啊?” 乔筝月人是来了,态度依旧冷淡:“护卫。” “护卫!”薛苓欢松了口气,“不愧是乔姐姐的人,这护卫也是这样出色,只是太过壮硕了些,看着有些吓人。” 阿兰泰本来在关禁闭,本以为自己要很久之后才能再次出去,谁知今日乔筝月就放他出来了。 跟着她一块儿出门,见到薛苓欢姐弟二人后,阿兰泰就明白了。 他眼底掠过一丝不屑的冷意,站在乔筝月身后,碧色的眼珠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打量着畏畏缩缩的薛慎微。 从头到脚,眼神尖锐冰冷的像把刀,落在薛慎微身上,几乎是要他的皮肉给用眼神剥开,露出底下的骨头。 薛慎微好像没有丝毫察觉,依旧低着头,拘谨的站在薛苓欢身后,借着她身体的遮掩,没人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攥了一下,又快速松开。 “乔姐姐,我二弟他一心只知道读书,这糕点,是按着他从书里看来的古方做的,乔姐姐尝尝?” 薛苓欢一把将躲在她身后的薛慎微拽出来,“二弟他向来是个木头的性子,只知道做事,嘴巴上说不来什么好听话。这古方他早就寻到了,我一直求他给,他都不愿意拿出来,偏生昨日我去了姐姐府上回去后,这小子突然把东西送过来了。” 薛苓欢脸上挂着笑跟乔筝月说话,见薛慎微一动不动,用力掐了掐他的手心,抬眼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薛慎微抿了抿有点干涩的唇,将碟子中的精致的糕点有些僵硬地推到乔筝月面前,干巴巴地开口:“乔小姐,这是我……我长姐做的,你吃。” “!!!!” 如此毫无感情的话和行为,薛苓欢看的两眼一黑! 还好还好,幸亏她有所准备。 薛慎微这性子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她只好对乔筝月下手了。 世人将女子清白看得极重,任凭她乔筝月再如何厉害,还不是个女人,只要她等会儿失态,清誉有损,哪怕薛慎微是个傻子,她也不能就此与他摆脱干系了! 薛苓欢这般想着,看了眼她身后跟熊一样的阿兰泰,“乔姐姐,这护卫不如让他去亭外守着吧,反正这里就我们三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阿兰泰猛地抬眼对上薛苓欢,阴冷的目光,看得薛苓欢后背顿时激起一大片鸡皮疙瘩,心跳失律。 乔筝月很淡定,如她所愿,“阿兰泰,你出去吧。” “小姐!”阿兰泰急声道:“我的职责就是以命保护小姐,绝不会离开半步。” 乔筝月抬头,十分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出去,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东西。” 阿兰泰脸色一变,即便他再听这种话多少次,他依旧觉得羞辱万分! 可他不能表露出来,为了大局,他必须得忍! “小姐,他们两个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阿兰泰说不动乔筝月,干脆直接朝薛苓欢姐弟发难,目如寒刀直射向薛苓欢,“我们小姐身份尊贵,外人的东西,可不敢轻易入口,薛小姐先吃一块看看吧!” 薛苓欢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目光凄艾受伤的看向一直都分外平淡,如局外人的乔筝月,“乔姐姐,你也怀疑我吗?” 乔筝月没有开口,薛苓欢一滴清泪落下,“乔姐姐,你有护卫在身,我若真的心怀不轨,岂不是自找死路?” “姐姐出身尊贵,珍肴所食不知道多少,哪里看得上我们姐弟的这点不入流的东西。” 乔筝月无动于衷,静静地看着她。 “乔姐姐不吃便罢了,只是,我听闻镇北大将军治军严明,乔夫人管家更甚,为何姐姐身边的护卫,却是如此不知礼数,没有主子的示下,就敢代主子说话了?” 薛苓欢拿手帕压了压眼角的泪。 “你!!!” “阿兰泰。” 乔筝月打断他的愤怒,冷然道:“给薛小姐赔礼道歉。” 阿兰泰不可置信的瞪了瞪眼,“小姐,她不过一个小官之女,如何当得起镇北将军府的赔礼!何况,我并无错处!一切都是她胡言乱语!” 他是北蚩的五王子,虽然不得北蚩王的看重,可他依旧流着皇家的血脉!!! 怎么能给一个敌国下臣小官之女赔礼!!! 薛苓欢脸色难看起来,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才有什么奴婢! 若非乔筝月心中看不起她,这个低贱的护卫,如何敢对她如此无礼! 薛苓欢恨得咬牙切齿,等着,等她乔筝月落到她薛家,看她如何将今日之辱全部奉还! “乔姐姐……” 她正欲说什么,却被外头一道熟悉的男声骤然打断。 薛苓欢猛地扭头看过去,瞧见日光下远远走过来的玄色龙袍身影,什么怒火嫉妒顿时消失于无形中,心头涌上无限的激动和喜意! 表哥! 是皇帝表哥!!! 她胸口起伏不定,敷粉的雪面渐渐升起一层红晕。 白云寺的菩萨佛祖果然灵验!!! 她不顾仪态,抛下乔筝月几人,提着裙摆小跑向谢昭,在不过两步距离后,又赶紧停下,微喘着气,娇柔福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她记得上次皇帝表哥提醒过她,他是帝王,不能称他表哥。 谢昭看都没看她,越过她直朝凉亭里去。 乔筝月几人早早起了身,此刻一起行礼,“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昭在乔筝月对面的坐下,看到桌面上的糕点,拿起来一块:“这是谁做的?闻着倒是不错。” 薛苓欢又跑回来了,紧挨着谢昭站着,闻言羞涩一笑:“是臣女随手而做,陛下要是喜欢,臣女以后每日都为陛下做。” 谢昭轻笑了一声:“每日倒是不用了,再好吃的东西,吃久了,也就没意思了。” “朕方才老远瞧见你们在这里说话,有些激动的模样,不知聊了什么有趣的事?” 薛苓欢心底咯噔一下,抢在所有人面前开口:“陛下,没什么,只是我想让乔姐姐尝尝这糕点,她身边那护卫不知道礼数,误会我与二弟的心思罢了。” 谢昭挑了一下眉,看向站在那里跟一堵墙似的阿兰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把目光移到了乔筝月身上。 “乔小姐,朕看你身边这护卫,体格健壮,是个从军的好苗子,不如让他来禁卫军做事如何?” 第170章 想错了? 谢昭开口说这话,对于任何一个想要青云直上的人来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几乎不会拒绝。 凉亭中,一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立在乔筝月身边的阿兰泰。 唯独乔筝月没看他。 阿兰泰深深看了眼平静地乔筝月,紧了紧身侧的手,朝谢昭垂首直言拒绝,“我是小姐捡回来的人,此前早已经对神明发誓,这一生只认小姐一人为主。” 薛苓欢对他这种拒绝谢昭的行为,皱眉不喜,率先出口道:“陛下是大周天子,金口玉言,让你一个小小护卫进禁卫军,是赏赐,也是命令,岂能由得你来拒绝?简直无礼!” 阿兰泰蓦地抬眼无比冰冷地看了她一眼,吓得薛苓欢呼吸一滞,身子没忍住的后退一步。 “陛下宽厚仁慈,我信陛下绝不是这位薛小姐口中的霸道蛮横之君。小姐于死亡之救我一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阿兰泰只能一生护小姐平安,我与小姐誓言在先,陛下爱才之心,我只能辜负了。” 谢昭并无恼怒,嘴角上扬的弧度丝毫不变,“你倒是个忠心守信的。” 禁卫军一事,就此作罢,谢昭视线转到了桌上那碟子糕点上,“既然这糕点是薛小姐姐弟为乔小姐所做,朕想尝尝其味,不知道乔小姐答不答应?” 乔筝月微微垂首,“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东西能的陛下青眼,是它的福气。” 谢昭勾了勾唇,拿起一块儿,就要送到嘴里,一只横截过来的手腕,无比大胆的将那块糕点给直接从谢昭手中抢走了。 谢昭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撩起眼皮,斜睨了一眼绷着脸的薛苓欢,唇角的弧度没有落下来,眼底却冷了,“薛小姐这是何意?” 薛苓欢下意识地去扯嘴角,想露个笑脸,偏整张脸因为紧张过度,绷紧到了极致,导致她只扯出了一个僵硬无比的弧度,不像哭,也不像笑的模样。 “陛下恕罪!”她紧扣着手心尽力维持住面上的淡定道:“陛下是万金之体,进口之物不能儿戏。今日的糕点,主要是二弟他为了乔姐姐所做,一片真心。陛下若想品尝,明日臣女再为陛下做一遍吧。” 谢昭脸色淡了下去,他放下手,“算了,诚如你所言,朕是万金之体,这等粗食,不宜入朕的金口。” “只是乔小姐是镇北大将军独女,又在边关屡次杀敌剿匪,维护我大周安稳,她自然也是千金贵体,吃喝用具,自当用心,朕看,这糕点不如先让你姐弟二人先食,若无异样,乔小姐再用,也不迟。” 薛苓欢脸上的笑更僵硬了,“陛下,臣女二人绝无二心,陛下为何要如此疑心臣女?” 她不明白,乔筝月这木头人有什么好的,谢昭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对她如此维护! 明明……她跟他才是亲缘血脉的表兄妹啊! 不能想太多,一深想,薛苓欢心中的嫉妒和委屈就忍无可忍地化成了她眼底的泪水。 她抬着自己清丽出尘的脸,泪光盈盈地望着谢昭,“陛下……” 她凄艾无比的唤了一声谢昭,似乎有无限的委屈,还带着点……嗔怨之意。 谢昭立即皱眉斥道:“给朕闭嘴!” 薛苓欢正欲吐露的委屈之言刚涌到嘴边,被谢昭一声呵斥,顶回了腹中。 她看着谢昭冷下去的脸,瞬间回想起之前她在白云寺被打的那几板子,已经大好的后臀又似乎隐隐作痛起来。 她乖乖闭上了嘴,心中对谢昭却没有一丝的不满和恼恨。 反而更加热烈起来。 皇帝表哥他如此冰冷无情,不为外人情感动容,若是将来被他放在心上爱护,不知道该是何等让人艳羡的光景! 谢昭目光落在那碟子糕点上,从薛苓欢方才再三阻拦的态度来看,这东西怕是掺了别的东西。 “乔小姐,你身边这位叫什么名字?”谢昭问。 乔筝月如实回答:“阿兰泰。” 谢昭点了点头,招手让他上前:“你方才既然说你愿意为乔小姐出生入死,现在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他将那碟糕点推至阿兰泰面前。 阿兰泰深深看了眼洁白瓷盘盛着的花瓣形态的糕点,没有多言犹豫,直接抓了一块吃了下去。 糕点做的有些甜了,阿兰泰忍不住皱眉,碧色眼底流露出些许不喜。 薛苓欢看到阿兰泰动作迅速的吃掉东西,连拦截的话都来不及,只能提着一颗心,眼睁睁地看着阿兰泰铜色的面颊渐渐升起灼红。 心跳加速,浑身热得他想要撕开衣服,最要命的是,他的腹部下方,正升起不可描述的感觉。 阿兰泰赫然抬眼看向面色发白的薛苓欢,眼眶难耐地猩红起来,竭力压制着体内的异样,声音沙哑凶恶,裹着血腥气:“你下药!” 阿兰泰此刻因为药力的作用,和心中难忍的愤怒情绪,二者交叠混合,让他此刻像头正处于暴怒中的凶狮,随时准备着将被他锁住的猎物生吞活剥下去! 薛苓欢腿软的跌坐下去,眼泪止不住地簌簌流,嘴唇抖着,被害怕惊恐堵住了喉咙,挤不出一个字。 一直做哑巴木头的薛慎微也跪下了。 谢昭朝宋言道:“将他带下去,让随侍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太医给他看看。” 乔筝月起身谢恩:“陛下仁慈。” 谢昭让她起来:“此事阿兰泰是受了无妄之灾,朕应当做的。” 他垂眼俯视着跪跌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泪水满面的薛苓欢,淡声道:“乔小姐打算如何处罚这胆大妄为,心思不轨的人?” 薛苓欢顿时将害怕的目光投向了站在那里的乔筝月,然后她才发现,乔筝月真高啊! 乔筝月因自小练武,东奔西跑,什么都吃,这就导致了她比一般人,都高出了一大截。 此时她穿着一身墨绿广袖松鹤纹样的衣裙站在那里,神色淡然,无怒无恨,薛苓欢跌坐在地上,仰视着她,越发衬得她是如此高大,投下的影子,也是颀长一片。 对上这样的乔筝月,薛苓欢心中惊恐不安,底下深处又再度从心口的缝隙里溢出了细细密密地嫉妒! 她怎么可以如此淡定? 要不是她乔筝月不识好歹,屡次拒绝她的示好,她怎么会兵行险招,在糕点中下药! 想到此处,薛苓欢陡然生出了一股勇气,不再害怕,她挺了挺胸,抬了抬下巴,咬着唇固执地与乔筝月对视。 谢昭见状,来了点兴致,微不可察的挺直了腰,打算听听薛苓欢准备做什么。 “乔小姐……” 她刚一开口,余下的话还未说出来,眼睛就如看到了什么而不受控制地瞪大起来。 她说不出话来了,眼前是只有阿兰泰突然挣脱宋言的桎梏,猛地朝乔筝月抱过来,却反被如背后长眼的乔筝月一个侧身躲过,再抽出侍卫的刀,与从地上爬起来,满眼血红的阿兰泰打了起来。 谢昭被御前侍卫等人完美的围在中间,他十分淡定的看着已经打出凉亭的乔筝月。 乔筝月身形十分灵巧,握着刀,如耍猴一般,不紧不慢的跟阿兰泰来回对打,阿兰泰身上已有多处伤痕,她却毛发未损。 隔得有些远了,谢昭看不清阿兰泰脸上的表情,只能后根据他的攻势,看出来,他似乎被激怒了,招招狠辣起来。 血腥味被深秋的凉风送到每个人的鼻腔下,谢昭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午烈日下,外面的激战陡然落幕。 如熊一样的阿兰泰被乔筝月用刀背在打斗中,被敲弯了四肢,失去支撑的力量,如软肉般砸在地上。 谢昭看到,日光下墨绿衣裙的少女,持着血刀向他走过来,神色平静淡然地撩起裙摆而跪,身形挺直:“惊扰陛下的罪奴已被臣女打伤,还请陛下降罪。” 谢昭垂眸看着她,忽然间想:他或许把人想错了。 第171章 隆恩 谢昭隐晦思索地目光没在乔筝月身上停留多久,便微微移开了一点,投到了被御前侍卫们牢牢压住的阿兰泰上身上。 “乔小姐觉得该如何处置为好呢?” 阿兰泰被制住,危险暂时解除,围着他的侍卫们散开,空气流动起来,吹走了一点紧张的氛围,谢昭让乔筝月先起来,将问题抛给了她。 乔筝月面容很平静,没有惶恐与害怕,她张嘴欲说,外头的阿兰泰骤然扯着沙哑的喉咙朝她喊了起来。 “月儿!我待你一片真心,你为什么总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好不容易松快起来的气氛被他这句话,弄得再次凝固起来。 跌坐在地上内心惶惶的薛苓欢倏地看向一脸淡然而立的乔筝月,慌乱不安瞬间消弭。 对于众人隐晦的视线,乔筝月身如松柏,立在那里,风雨不动。 外头的阿兰泰只觉得自己的体内有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烧着,被打的四肢被烧得一阵阵痛,痛到他心口,痛得他浑身汗水如雨下,喉咙也生出灼烧的干涩刺痛,口水不停的吞咽,也没有丝毫缓解。 焦躁,羞怒,身体上的伤痛,它们交织在一起,彼此面目全非,像一团乱麻,从中又分化出一双手,撕开出一点口子,让他理智被压下去,将自从他被乔筝月救治带在身边后的压抑情绪,全都借着这个点,轰隆隆地倒了出来。 “月儿!我喜欢你!你把我当狗训,当狗玩!我喜欢你,我都不在乎!你为什么要去跟那些男人见面?他们都是些废物!如何比得过我?!” 他吼得眼睛一片猩红,隔着好些距离,直直地望着凉亭中的乔筝月。 “月儿!只有我是真的爱你!其他男人,都不过是为了镇北大将军府的权势,他们娶你,都是为了你的父亲!” 谢昭坐下了,听着阿兰泰的一通乱吼,颇有兴味的朝乔筝月看去,“乔小姐,你这护卫,心思挺多的啊!他一片痴心,你要向朕求情,放他一马吗?” 乔筝月面色淡然,无恼无怒,“公是公,私是私,陛下圣明宽厚,他又不会死,按规矩处置便是。” 谢昭盯着她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笑了一下,朝护在他身边的宋言吩咐道:“去将他嘴巴堵上,暂时送到刑部的大牢里关一会儿吧。” 宋言领命而去,很快,阿兰泰的声音跟他本人都消失在了外面。 安静下来,谢昭的注意力落在了那碟糕点上,眉眼含笑,“薛小姐这糕点真是有奇效,还能让人吐露真心,真是比掌管刑狱审问的官员还要厉害。” 悬在头顶的剑此刻终于落下,薛苓欢却不慌了。 她整理一番自己的衣服,让自己跪下的仪态漂亮动人,“陛下,此物是臣女按着二弟的古方做的,陛下明鉴。” 她将这口黑锅,轻飘飘的一句话甩到沉默的薛慎微身上后,便迫不及待地将话题转到了乔筝月的身上。 “陛下,臣女听闻陛下欲为乔姐姐赐婚,以示厚恩。可听方才那护卫所言,此事怕是有所不同了。” 薛苓欢抬头看向仍旧一脸淡定的乔筝月,心底冷笑,面上小心翼翼道:“那护卫待乔姐姐一片真心,又是贴身跟着,乔姐姐方才自己也说公私之事,这无不是在说明,乔姐姐与那护卫两情相悦。” “如此一来,乔姐姐既然早就心有所属,本该直接求陛下赐婚便好,乔姐姐跟乔夫人为何还要在京中众贵公子中挑选夫婿?” 她似乎怕乔筝月生气,却又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强撑着不害怕的模样,继续道:“陛下,臣女虽为深闺女子,却也知道,欺君之罪不可犯。” 薛苓欢终于说到了这句话,她心底的快意忍不住要往上冒。 乔筝月,你不是仗着自己镇北大将军的女儿,目无下尘,看不起我吗? 现在,欺君之罪落到你头上,我看你还能如何辩解?! 她低下眼,遮住自己眼中蠢蠢欲动的得意。 谢昭听完薛苓欢的话笑了,眉眼舒朗开来,“乔小姐,她说你欺君,你如何解释啊?” 他话中带笑,并无恼怒之意。 薛苓欢得意的情绪顿时一僵,忐忑起来,没控制住激动,她朝谢昭张口问道:“陛下,您不生气吗?” 谢昭笑意盎然,“等乔小姐辩解完之后,朕再生气,也不迟。” 薛苓欢一梗,还能这样? “多谢陛下。”乔筝月冷冽平静的目光移到了薛苓欢身上,眼看着她不敢抬头与她对视,喜怒皆无,没有多余之言,只一句话:“一条白眼狼的畜生之喜,他生死不定,何来欺君?” 薛苓欢猛地抬头看她,一双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睛就这样与她对上,薛苓欢蓦然感到了后背一阵冷意。 她恨恨地揪紧了袖边,扯出一抹僵硬的弧度,“乔姐姐为了摆脱欺君之罪,可真的是足够无情,那护卫好歹是真心一片,你如此冷漠,实在是让人寒心。” 乔筝月微微颔了颔首,“只是寒心而已,还没死。” 薛苓欢:“!!!” 贱人!贱人啊!!!!! 相比较于她的愤怒,谢昭看乔筝月的目光,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乔小姐性情中人,有趣。” 谢昭一句夸赞,再度往薛苓欢心上狠狠扎了两刀! “陛下……” 薛苓欢委屈不已,明明乔筝月就是有错,为什么不追究?! 谢昭被她这九转十八弯的语气给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咬了一下发酸的牙关,脸上笑意淡下去,“乔小姐如何,朕心中自有分寸。” “现在,该继续谈谈你这碟糕点了。” 他修长的手指抵住碟子边沿,微微往前推了一点,“阿兰泰临时暴动,险些危及于朕,薛苓欢,你该怎么解释?” 薛苓欢揪着袖边的手一紧,“陛下,臣女不是说了嘛,臣女什么都没做,都是按二弟给的方子做的,而且,整个过程中,臣女都是婢女动手,臣女在一旁指导而已。” 谢昭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她身后,沉默安静的像影子一样的薛慎微。 “薛慎微,你来说。” 薛苓欢的目光也看向了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催道:“二弟,你可要想仔细了再说,若是胡言乱语,谁也讨不到好处。” 空气一时寂静。 在薛苓欢紧张不安,后背被冷汗打湿了的时候,所有看到薛慎微突然重重地伏地磕头。 他声音沙哑发紧,却毫无纠结犹豫,掷地有声:“陛下!” “臣子要告薛家父女为拉拢镇北大将军府,在糕点中下药,意欲毁去乔小姐的清誉!” “他们怕臣子不从,用臣母亲性命威胁,臣子虽有不得已之由,却也有从犯之罪。臣子自知有过,愿受陛下处罚!” 他尾音一落,一旁的薛苓欢忽地一声惊叫。 “啊!!!你这个贱种!” 薛苓欢惨白着一张脸,慌乱无比的膝行到谢昭跟前,拽住他的衣角,哭求道:“陛下!臣女与乔姐姐乃是金兰之交,她又有镇北大将军庇护,臣女与家父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陛下!都是他!都是他!” 薛苓欢指着薛慎微,恨声道:“他是家中庶子,又不得父亲喜欢,他看上了镇北大将军府的权势,巧言令色的哄骗了我跟父亲,说他心慕乔姐姐,让我为他牵线搭桥。” “我见他可怜,才有今日的邀约,陛下,都是他骗了臣女啊!” 薛慎微被她疯狂甩锅,却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只是道:“臣子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彻查便知真假!” 谢昭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沉沉的目光落在薛慎微弯的十分卑微的背脊上,薛慎微呼吸艰涩,胸腔下的心跳震得他浑身紧绷,神经拉到了极致。 良久之后,他终于听到了前面谢昭的声音,平静如水:“小有子,带人去查吧。” “若是属实,薛岩身上的七品户部主事,就不用再劳累他了。” 谢昭起身,将自己的衣角从面无血色的薛苓欢手中扯出来,“修身齐家治天下,薛苓欢屡教不改,让她跟她父亲一块儿再尝尝二十板子的味道。” 他无情的绕过瘫软在地的薛苓欢,在薛慎微面前停下脚步:“你随他们一起回趟薛府,真相无假,朕允你带你母亲离开薛家,自立门户。” 天降之利,薛慎微眼眶胀热,声音哽咽真诚:“谢陛下隆恩!!!” 第172章 脱离苦海 好戏看完,谢昭向太皇太后告辞,等人走后,太皇太后身边的宫人躬着身子进来,将凉亭中的事,一五一十的道来。 檀香袅袅中,太皇太后闭着眼,平和虔诚地双手合十,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小有子带着一对禁卫军与薛苓欢姐弟二人,穿着热闹的街市,来到了薛家。 薛岩正书房中作画焦急得等待着好消息,听到下人的传话后,手上的动作一个错歪,快完成的山水图就此毁于一旦。 然而,薛岩却是半点也顾不得了,他心跳如雷,脚下的步子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正厅。 一眼瞧见被禁卫军架着的面色惨白的薛苓欢,心脏瞬间提到了喉咙,他深呼一口气,紧了紧手心,故做平常的抬脚进去。 “不知内侍前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小有子废话不多说,“陛下有旨,薛大人治家不严,府中小姐竟然胆大包天,在太皇太后静修的佛寺中,意图下药谋害镇北大将军之女,被揭发后,仍不知悔改,还再三栽赃陷害幼弟,品行卑劣,非常人之有。” 小有子站着正色道,对着薛岩白下去,不安震惊的老脸,心底嗤笑,面上继续吐露冰冷的字眼:“薛小姐此前冒犯天子,受罚之后,仍无悔改之心,陛下深思过后,想来是薛大人忙于公务,疏忽了家中子女的教养,即日起,撤除薛大人户部主事一职。” 薛岩一双老眼不受控制地瞪大,晴天霹雳莫过如此啊! 他抬头正欲与小有子说几话,让他代为向陛下求放过,谁知却看到小有子张嘴,话还没有停的意思。 “此外,薛大人与薛小姐,同罚杖责二十,其子薛慎微忠孝两全,陛下开恩,特许其带走生母离开薛家,自立门户。” 撤除官职,对薛岩来说,已经是重罚,如今又听到,谢昭让他唯一的儿子带自己睡过的女人离府自立,这……这这……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薛岩的老脸也跟他的乖女儿一个白色了,身子晃了晃,哭着脸与小有子道:“内侍,下官对小女是有疏忽管教之错,陛下责罚,下官自当领首,然陛下为何夸赞犬子忠孝,便是要他带生母离府?” “这实在是将薛家一门的脸面都踩在地上了!” 小有子连个假笑都吝啬于给他,“令千金都能做出在佛门清净之地毁人清誉的事了,薛家还有什么脸面可说?” 他都懒得跟薛岩多说,转头与薛慎微道:“薛公子今日搬离此地,便让禁卫军一同帮忙吧,人多速度快些。” 薛慎微得了谢昭亲口开恩,小有子对他态度温和些许。 薛岩立即抬头看向这个他一直以来打压忽略的小儿子,大步上前要握他的手,被薛慎微快速躲开,毫不掩饰他对他这个父亲的不喜。 薛岩脸皮僵了一瞬,他也不强求握手哭诉了,直接道:“慎微,父亲从前是对你多有忽略,言语行事上多有严厉,但那都是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儿子,将来是要继承薛家的人,我不得已而为之啊!” “再者,陛下如今看重你,特许你离府自立,但你尚未及冠,又无依仗助力,你带着你母亲独自生活,如何能比得上在薛家舒服!” 薛慎微一开始并不打算跟薛岩交谈,然而,在沉默地听完他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后,他气笑了,抬眼与他直直对视,眼底一片毫不遮掩的怒火! “我与母亲便是去乞讨!也好过在这儿被你们羞辱,还要趴在我身上吸血,生不如死来得强!” 薛慎微在这儿是一刻也不愿多待,吼完这一句,他在薛岩震愣住的神色下,立即带着禁卫军去他母亲的住处。 他母亲被薛苓欢母女不喜,薛岩又为了自己的痴情人的面子,自然也跟着踩他的母亲。 他母亲从二等奉茶侍女,沦落为倒夜香的最下等下人,没有住处,只能栖息于马棚之中。 薛慎微看到蜷缩在马棚角落的那瘦小的一团,再也不用如从前那般克制压抑,大步地走到她身边,颤着手去扶她的肩膀。 在这临近冬日的日子里,女人穿得依旧单薄,薛慎微手扶上她的肩,就能无比清楚的感受底下瘦削到几乎皮包骨的身体。 “娘……” 薛慎微哑着喉咙唤她的,泪落沾衣,眼底涌着无尽的恨。 “……少爷,贱奴不是……不是你娘。” 妇人身子抖着,把头死死的低着不敢看人。 一句话,薛慎微心如万剑劈凿,口水吞咽间,喉咙里似乎带上了点点的铁锈腥气。 十几年的磋磨,他娘从十六岁到如今三十四岁,不到四十的年纪,却已经如六十老妪,青丝灰白,瘦骨嶙峋。 再加她那一句不是你娘,薛慎微对薛岩一家三口的恨意彻底取代了他所有的想法。 他一定会报仇的! 一定要杀了他们!!! 薛慎微最后忍着心底暴戾的杀意,将所有事都温声给李春儿仔细的说了出来。 牢笼的笼门打开,李春儿许久未曾回神。 薛岩父女受刑,薛慎微扶着李春儿观刑,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老爷被人毫无尊严的杖责,痛呼声与求饶声如石锤一样狠狠地敲在李春儿的心上。 原来,老爷也会有如她第一次被他强压在身上那般痛苦,求饶无门的绝望。 李春儿在一片恍惚做梦中被薛慎微带离了薛家,小有子让禁卫军在薛家大搜了一番,确认了薛苓欢所行事,证据确凿,又意外收获了在薛夫人房中搜出了一些放贷字据。 小有子这才带着人回宫了。 谢昭听完小有子关于薛家一切的回禀,脸色略有冷意,“薛夫人放贷一事,交给大理寺去做。薛慎微那边,你再跑一趟,带一百两银子给他。” 小有子领命退去。 薛慎微刚安抚下李春儿的情绪,再见到小有子,十分诧异。 “陛下得知薛公子与令慈之事后,深感其母子情深,特嘉赏百银,以作令慈与薛公子新生之喜。” 小有子笑着将托盘中的银子亲自递给薛慎微。 薛慎微端着盛着百两银子的托盘,心中沉甸甸的坠地眼眶酸涩,他握着托盘的手用力到指腹发白,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隆恩,草民万死不以为报!” 小有子赶紧把人扶起来,又温声说了些勉励之言才告辞。 送走小有子,李春儿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百两银子,枯瘦的手紧紧握着薛慎微,沙哑着嗓子连连道:“陛下是个好人,好人,我儿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陛下。” 薛慎微红着眼点头。 小有子回去,将薛慎微母子的反应着重给谢昭复述了一遍,谢昭听罢,笑了笑,没多说。 “将莲嫔请过来吧。” 薛家不到半日,便落地声名尽毁。 薛苓欢躺在床上,臀部血淋淋一片,胭儿小心翼翼地为她上药,一阵刺痛感,逼得她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恨恨得咬着唇,泪眼婆娑的眼中都是恨! 薛慎微!乔筝月! 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上完药,胭儿下去熬药。 薛苓欢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自己如此落魄凄惨的模样,将其他伺候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屋里剩下她一个人,身体的惨痛与情绪上的激动,让薛苓欢神经疲惫,她有些昏昏欲睡。 恍惚间,她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渐渐向她靠近,浓郁的檀香钻进薛苓欢鼻腔,她不耐地皱了皱眉。 “谁?” “薛小姐,还想进宫吗?” 进宫二字落地,薛苓欢精神瞬间清醒,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少女,“你是谁?你真的能让我进宫?” “薛小姐叫我婉儿就好了。” 少女冰冷的手指将她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薛小姐放心,我敢说,自然是有万全之法,就是不知道,薛小姐舍不舍得如今这千金小姐的身份了。” 第173章 废了 薛苓欢屋子里发生的事,宫里是不知道的。 谢昭召了阿兰陵过来,她似乎打定了主意走乖顺端庄的路线,身上的服饰与举止再也没见到一点她初来大周时的张扬。 她行了礼,谢昭让她起来。 “北蚩对于冒犯君王的犯人,都是如何处置的?” 谢昭这话问的奇怪,阿兰陵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回陛下,冒犯君王这种罪,我父王仁慈,会将罪人送到神殿去忏悔。” 她这话半真半假。 谢昭听了,脸上的神色没多少变化,阿兰陵提着的心没有放下。 “原来如此啊。”谢昭悠悠说了一声,从榻上起身,“随朕去趟刑部大牢吧。” 阿兰陵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着神跟他走。 刑部大牢对谢昭来说,进出已经是家常便饭。 看到如一坨软肉,浑身是血倒在乱草堆中的阿兰泰,阿兰陵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紧,随即,心底又涌上来一些畅快! 她现在大概明白了,阿兰泰这小杂种,怕是发疯惹到了谢昭,所以谢昭方才才会问她,北蚩刑罚的事。 阿兰陵心里狠狠叹了口气,十分后悔,她应该挑明了刑罚来说! 阿兰泰浑身血渍呼啦的,身上的药效退去,此刻,他神思清明,听到牢门外的动静,他瘫在地上,将脖子扭向了栏杆,对上了谢昭跟阿兰陵二人。 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被他记恨的人看去,阿兰泰心底涌出难堪的屈辱,继而生出杀意。 他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都怪这大周皇帝步步紧逼,毫无仁君仁慈之心! 还有阿兰陵这个蠢货! 如果不是她任务进度毫无进展,他怎么会冒着危险来到大周! 他怨恨得下意识想去抓点什么东西,来克制自己的情绪,奈何双手被人打伤,一动便痛得他面目狰狞! 谢昭站在栏杆外,居高临下,将他的神情跟小动作一五一十的看在眼中。 他不说话,谢昭都能从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看到他想说什么。 无非是和之前顾诏那些人一样,利落地将错处推到了他身上,怨怪的吊钩上挂着他谢昭的名字。 大概是他做了这么些日子的皇帝,成日里埋在那堆写着百姓民生的折子中,朱砂御笔批阅的太多了,他的心性竟然不如从前那般活泼了。 没有吐槽的欲望,也没有震惊的情绪。 很平静,像养心殿寝阁里那扇等身铜镜的镜面一样平硬。 谢昭就这么盯着阿兰泰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皇帝这位置,还真是怪奇怪的,连他这个没心肺的人,竟然还生了伤春秋悲的情绪来了。 “你想做什么?”沉默的阿兰泰被谢昭那一声叹气给提起心脏,沙哑的喉咙舍得挤出字眼了。 他警惕地瞪着谢昭,他跟着乔筝月进京后,暗地里打听过不少关于这位大周新君的消息。 越打听的多,他对谢昭的印象就越发不好,心狠手辣四个字,被他牢牢地贴在了谢昭身上。 谢昭没理他,一个脑子不怎么正常的人,跟他说话,实属是给自己找罪受。 他侧首向站在他身后的阿兰陵询问:“北蚩仁慈,愿意将罪人送进神殿忏悔,朕倒是也不好太过厌苛了。” 阿兰陵现在真是十分后悔,怪她嘴巴不说清楚!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压住懊恼不已的情绪,谨慎小心道:“北蚩与大周国情不同,此人既然在大周犯错,自然该依大周律法处置。” “你给我住口!” 谢昭目光悠悠转到突然激动起来的阿兰泰,阿兰泰对上他居高临下,平静地的眼睛,咬了咬牙,压住心底对阿兰陵的杀意,屈辱道:“陛下。” “我是服用了那薛家姐弟的糕点,中了药,才不得已冒犯陛下,并非存心。我曾在小姐身边听过,陛下是大周最仁慈宽厚的天子,此次之事,我是无心之过,还请陛下不要听那后宫妇人的话,乱叛重罪,施以重刑,这对陛下仁名有损!” 阿兰泰知道,他们中原人最好脸面,最喜欢把所谓的仁义挂在嘴边,比天还高,他最鄙夷这种人,都不过骨头发软的懦夫而已! 现在,他庆幸了,多谢大周人把仁义看得比命还重,尤其是皇帝! 他现在都这么说了,谢昭再如何心狠手辣,也会顾忌他们大周史官,对自己的名声留一线吧? 阿兰泰血丝如蜘蛛网一样的眼睛死盯着谢昭,他看到,在他说完那番戴高帽的话后,谢昭这冷血无情的伪君子竟然笑了!!! 他笑了?!!! 他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阿兰泰脸颊滚烫,麦色的肌肤红了一片,那是被耻辱的愤怒! 谢昭嘴角勾得老高了,压不下去,“朕连宗室都能毫不留情的处置,何况你?” “莲嫔。”他叫阿兰陵,声音含笑,“朕听闻北蚩有些刑犯,会被打断四肢体,戴上锁链拴住,痛不欲生的活着。” “你觉得,此刑罚用在他身上如何?” 阿兰陵觉得还是太轻了,直接腰斩不好吗? 阿兰陵讨厌阿兰泰,在北蚩,阿兰泰因为她父王,而苟延残喘,她杀的了他,现在人在大周,为大周皇帝亲自所囚,父王鞭长莫及,最是除掉阿兰泰这杂种的好机会! 尤其是,阿兰泰还失忆了!!! 阿兰陵压住心中迫切的冲动,声音尽量平静如常道:“陛下仁慈,只是依妾身愚见,冒犯陛下的人,万死也不为过。” 阿兰泰压抑的怒火彻底决堤,“阿兰陵!你给我住口!” 阿兰陵有些害怕的往谢昭身后躲了躲,颤声道:“陛下你看,此人如此嚣张,毫无悔过之意,您还是将他杀了吧,以绝后患!” 后四个字,说的格外有力。 谢昭挑了一下眉,轻笑了一下,“太残暴了。” “他好歹也是乔家小姐的护卫,给个教训就已足够。” 他挥手,宋言便进去,让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直接按住他,拿过狱卒递过来的铁板,面无表情地朝他的膝盖砸下去。 “啊啊啊啊!!!!!” 凄厉地惨叫扯破了喉咙,牙齿咬了破了嘴皮,血肉模糊。 等到四肢皆废,阿兰泰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阿兰陵在谢昭身后,看着他的惨状,心底无比的畅快! 谢昭的心情一如平常,刑罚完毕,他无情的转身带人离开。 浩荡的队伍一走,拥挤的牢房顿时空了下来。 一片安静中,又有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半死不活的阿兰泰含着满目的仇恨和杀意,转动着眼珠子。 关上的门被人打开,阿兰泰看到了墨绿色的窈窕身影在他身边立住。 心底的仇恨和杀意,全都被怨怼替换填满,他嘶哑着喉咙,含糊着一嘴的痛苦和血腥味,嗫嚅着唇瓣:“月儿……” 乔筝月没有回应他,她居高临下地将宛若一团死狗的阿兰泰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目光着重的在他受伤的四肢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落在他脖子的铁链上。 她半蹲了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熏满花香的干净手帕,温柔地替他擦去唇边下颌的血污。 “抱歉,我来迟了。” 音调依旧平静冷淡,深陷在屈辱痛苦中的阿兰泰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触动,心脏在痛苦中跳动着。 他血丝爬满的眼珠仰视着乔筝月,在唇边擦拭的手帕,花香浓郁地晃了他的神,他好像又从乔筝月的身上,体会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她给他的温柔。 阿兰泰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她。 乔筝月神色自若,低垂的眼帘半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 “陛下,乔小姐亲自将阿兰泰接回将军府了。” 小有子回禀,被中途叫来侍奉笔墨的塔兰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状似随意的问了两句,谢昭非常大方的亲自给她说了一遍阿兰泰受刑的始末。 “还是莲嫔深得朕心,若非乔家女儿求情,朕早就处死了阿兰泰。” 塔兰心底沉重坠下去。 谢昭端茶喝水时,无意间扫了一眼垂首研墨的塔兰,借着茶杯的遮掩,他的嘴角微扬了一下,又迅速落下。 今日的茶,倒是比平日里的香多了。 第174章 惊喜 阿兰泰受刑后的当天晚上,塔兰正陪侍谢昭用晚膳。 谢昭吃完后,他用香茶漱了口,忽而朝躬着身子静立在左侧的小喜子吩咐:“莲嫔今日表现不错,你亲自去跑一趟,传朕的口谕,晋她为修仪吧。” “是。” 塔兰看着小喜子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有些烦躁。 谢昭侧眸看了眼出神蹙眉的塔兰,好心道:“你也别太羡慕,等过两日,朕让人寻好日子,也将你的位份提一提。” 塔兰回神,微微抬眸看了眼烛火下神色温和的谢昭,她心底并未因他这番好话而感到欣喜。 她福身行礼谢恩,谢昭用完了膳,还要继续批折子,今夜不留塔兰夜宿后房,放人走了。 塔兰出了养心殿,夜色幽幽,临近冬日,夜风吹来有些发凉。 塔兰拢了拢衣襟,沉沉的呼了一口浊气,才抬起今日陪侍,站了大半天的脚离开。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自己的住处,而是直奔阿兰陵的住处。 塔兰人到的时候,小喜子刚好宣读完谢昭的口谕。 见着塔兰,他恭敬地行了礼,便告辞了。 阿兰陵也随之起身,塔兰立即上前扶她进殿。 阿兰陵施施然坐下,轻飘飘地看了眼低眉顺眼的塔兰,让其他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 人都走了,阿兰陵身子没骨头似的歪在了软榻上,此刻不用在谢昭面前演戏,她的张扬高傲肆无忌惮地流露出来。 “这大半夜的,你不好好做你的高等侍女伺候皇帝,眼巴巴地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阿兰陵刚晋了位份,虽说她半点看不上一个小小修仪的位份,但在看到塔兰这个如今明面上的宠妃,她又控制不住的抬了下巴,傲气起来。 奴婢就奴婢,伺候人的下贱出身,便是被人抬到了主子的位置上,也比不过她这个公主! 她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谁都能看出来她此刻的心情,塔兰为着接下去的话,态度更卑微了些。 “公主,奴婢听说,五王子的事,是您向皇帝提议的?” 她卑微着姿态询问,尽量克制住了自己说话时带出的焦急,还有那隐藏的毫不起眼的不满之意。 阿兰陵霎时间眼皮坠了下去,红唇也冷勾起来,“怎么,你有疑问?” 早知道阿兰陵是什么性子,塔兰此刻听了她的话,心底还是隐隐有些烦躁,她压下去,“公主,五王子的事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您现在应该把所有心思放在大周皇帝身上。” 她声音压得低,混在殿中缥缈的熏香中,落进阿兰陵的耳中,霎时间将她的得意盖过去。 阿兰陵碧色凌厉的眼睛无比挑剔的落在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末了,她冷嗤一声,“过来。” 塔兰感受到了她的怒气,她犹豫着,最后还是抿了一下唇瓣,往前去,“公主……” 啪——! 利落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在安静的响彻。 阿兰陵冷笑着看着被她打偏了脸的塔兰,“你还知道我是公主,是主子!我做什么事,怎么做,需要你这个下等奴仆来教吗?” 她抬手蓦地掐住塔兰的下巴,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如鲜血染就般艳丽,“怎么,做了几天大周皇帝的宠妃,就真把自己当个主子了?也有气性跟胆子来教导我了?” 塔兰的下巴被她捏得极痛,力度大得恨不得就这样捏碎她的下巴。 这样的羞辱,塔兰从前在北蚩伺候阿兰陵的时候,也没少受罪,她都习惯了的。 然而今日,她却有些忍受不住,下巴的痛和左脸的巴掌痛感,让她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对上阿兰陵冰冷讥讽的眼睛,她痛苦皱起的眉头又松开,紧攥着手心忍着道:“公主,奴婢并无越上行事,奴婢只是担心任务迟迟未完成,神殿那边会不满公主,另派他人过来。” “奴婢一日是公主的奴仆,终身都是公主的奴婢,奴婢不敢,也不会越上主事!” 她说得极为真诚,阿兰陵冰冷的碧色眼珠在她脸上仔细地扫过,终于松了手。 “行了,我难道不想动手吗?谢昭他不给我接触的机会,我能怎么办?”阿兰陵平静,好似方才的怒气不过是错觉,“现在他愿意召你陪侍,你就想法子动手,也是一样的。” 塔兰跪下俯首:“是。” 阿兰陵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柱子拐角处,什么平静全都瞬间化作狰狞的烦躁! 她抬起桌边的茶盏,猛灌了一大口茶,胸膛起伏着,呼吸不稳。 果然,下贱东西就是容易忘恩负义,才爬上来,就想在她面前充大了! 塔兰回到听竹阁,透过镜子,看到自己下巴被阿兰陵半捏半傻出来的红痕,深深的呼出一口胸中的烦躁郁气。 公主这只记得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将主要任务全都抛到了身后,这实在是…… 这是对神的不忠! 身为北蚩公主,神侍,应该将神的旨意摆在自身所有需求之前! 公主她……不太像一个忠心神的神侍了。 塔兰居住的听竹阁,还有一位弯美人。 西侧的留风苑里,弯月已经洗漱更衣,坐在床上,却并未睡下。 外头的宫人进来,行礼低声道:“主子,正殿那边刚叫了太医,奴婢派人打听了一下,塔兰美人刚从莲修仪那边回来,脸上受了点伤。” 昏暗的烛火下,弯月清秀的面孔像花一样,隐隐有些枯败的感觉。 她摩挲着被面的绣花,听完宫女的话,沉默了许久。 一旁的红花见了,让回话的宫女下去。 “主子,这塔兰美人的运气可真是好,陛下没看上貌美的莲修仪,竟然喜欢上了她,一举封了美人不说,还日日招幸陪侍,赏赐如云。”红花随意道:“奴婢看了那位塔兰美人,容貌也漂亮到哪里去,也不知道陛下看上了她什么。” 弯月低着眼,轻声道:“圣意岂是你我这些俗人能猜到的。” 红花叹了口气,“主子说的是,不过,塔兰美人原先也是伺候莲修仪的奴婢,如今她得宠,莲修仪这心里怕是恨得不行。” 弯月睫毛的颤了颤,红花跟她吐槽完,就灭灯伺候她睡下,“主子早些休息吧,咱们虽比不过塔兰美人如今圣宠浓厚,但好歹也曾有功于陛下,陛下没有薄待咱们。” “明日,奴婢去请太医院院首过来,给主子您看看,就算不得宠,这脸也得好好养着,万一哪天陛下心血来潮,来看主子您了呢。” 弯月这次没有开口拒绝了。 灯灭后,一片漆黑。 弯月在帐帘遮掩下,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是啊,都是奴婢爬上来的,怎么就能如此天差地别呢? 谢昭也洗漱完毕,穿着件暗紫色苏绣云纹的宽袖大衣,懒散地仰躺在软榻上,湿漉漉的的头发被全部被撩起,由宫女们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拭着。 榻边,小太监将听竹阁的事回禀完,闭着双眼的谢昭,嘴角轻勾了一下,“小喜子,赏。” “谢陛下!” 小太监亮着一双眼睛,激动的谢恩,跟小喜子退了下去。 他们出去后没多久,小有子神色肃然的急步走了进来。 “陛下,找到了一个曾经伺候过孝德文昭皇后的宫人了!” 谢昭闭着的眼,豁地一下睁开,侧首。 墨玉般的眼睛,在殿内的烛光下,无比的凌冽清亮。 第175章 密闻 深秋夜凉,养心殿的烛火亮到丑时一刻才熄灭。 翌日早朝完毕,谢昭转道去了太后宫中。 母子二人用完了早膳,小喜子便极有眼色的将殿内伺候的宫人都领退了出去,他跟太后身边的秀英姑姑守在殿外。 “儿子今日来给母后请安,还有一件要事,想问问母后。” 太后正了身形:“你说来听听。” 谢昭温言道:“母后可知当年,孝德文昭皇后与皇祖父之间的关系如何?” 太后愣了一下,随即蹙眉仔细回想,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一点点毫无保留地倒出来。 “这件事吧,说来也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你皇祖父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讨论,加之时间过去太久,人人忙于自家的事,便渐渐模糊不清了。” 殿内虽无其他宫人伺候,太后仍旧将接接下来的话,声音压低了下去,“孝德文昭皇后未进宫前,曾与平宁伯的嫡子青梅竹马,原本打算等孝德文昭皇后及笄礼过后,便下聘定亲的。” 谢昭眉梢微动了一下,昨夜小有子悄悄带进来的那个伺候过孝德文昭皇后的宫人,也说了此事。 太后不知谢昭心底的思索,继续道:“然而就在及笄礼前半个月,孝德文昭皇后与平宁伯嫡子在白云寺同游,被当时出宫微服私访的你的皇祖父一眼看上了。” “及笄礼一过,宫里便来了太后懿旨,要孝德文昭皇后入宫,孝德文昭皇后以为只是寻常召见,与其母一同入宫。” “等到人再出来时,却只有她母亲一人,听说,她回府后,当天晚上就晕厥高烧不止,平宁伯夫人携嫡子过府探望,第二日,就听闻平宁伯嫡子被罚家法禁足了。” 太后说起这些陈年密闻,神色语气都十分复杂。 “你母后我当年,还年幼,原是不知道这这些的。只是后来跟了你父皇,时常会听他提起,语气都是对你皇祖父与孝德文昭皇后的不喜,母后又听不得你父皇那嘴里的偏言,私底下让人找知事的夫人和宫人打探过。” “你皇祖父当时是真的一颗心扑到孝德文昭皇后身上去了,直接越过封妃,要册她为皇后。当时京城众人为此震撼,羡慕嫉妒。而被众人关注的孝德文昭皇后,却是从一开始就不喜这道圣旨,拖了整整七日,你皇祖父放了孝德文昭皇后回府一趟后,当日太阳西沉,她就给宫中递去了一封信。” “据说,你皇祖父看完信后,当即策马出宫,直奔孝德文昭皇后的家。” 谢昭贴心的给太后递去一杯茶,太后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 “自孝德文昭皇后入宫后,六宫虚设,甚至,你皇祖父还下令,不允许其他妃嫔与皇子公主出现在孝德文昭皇后面前,都被严加看管在各自的宫室,不允许随意走动。” 谢昭昨夜已经听过了关于他皇祖父的壮举,再听第二次,仍旧觉得他这种行为略有大病。 你说他喜欢孝德文昭皇后吧,他又毫不顾及她的名声,说不喜欢吧,他又对其他妃嫔皇嗣如此不在乎。 在这场帝王深情中,孝德文昭皇后跟六宫妃嫔以及皇嗣,都过得不如意。 “孝德文昭皇后成为皇后还没有一个月,平宁伯府的嫡子便因外出任职,死于匪徒刀下,尸骨无存,平宁伯夫人没多久也因思子过度而亡。再之后,平宁伯府被人弹劾,不敬帝王,而被废除爵位,贬出了京城。” “没多久,孝德文昭皇后的母家也自请出京外放,未再踏入京城。” 谢昭眸色思索着,回想昨夜那个被人挖去双眼,神智有些疯癫的老宫人的话。 “什么狗屁深情,皇帝就是个疯子!他逼死小姐一家,逼死了平宁伯府一家还不算,就连他所谓的最爱重的太子,也被他逼死了!” “小姐也疯了,她挂着皇后的名头,却被当做囚徒一样用镣铐锁住了双脚,被皇帝用亲人性命威胁,逃不得,死不得!” 她的声音很凄厉尖锐,对他死去的皇祖父毫无尊敬畏惧。 “他以为他用一个孩子就能得到小姐的心,得到小姐的屈服?呵呵,小姐疯了,她怎么会对一个被逼奸强迫生下的孽种生出慈母之心?” “小姐死了,小姐死,哈哈哈哈,他请那么多和尚道士做法请魂,小姐宁愿魂飞魄散都不会来他梦里的!” “呜呜呜……小姐,小姐你放心,会有人为你报仇的……秦姑娘……太子……小姐啊……” 那老宫人疯癫不已,话越到后面,情绪越崩溃,控制不住的痛哭起来,快六十岁的人了,哭得比孩童不如。 谢昭从她疯癫愤怒语句里,敏锐的抓住了两个人名。 谢昭眸色深深,秦姑娘是谁?太子?孝文太子吗? 这其中与孝德文昭皇后有关系牵连者,是否与太皇太后也有关系? 还有皇祖父曾请和尚道士做法,他又是在白云寺对孝德文昭皇后一见钟情疯魔,太皇太后突然选择香火冷淡的白云寺静修祈福,这其中又是什么关联? “母后,儿子要劳烦您查一查当年皇祖父宫中有多少姓秦的宫人妃嫔了。” 太后欣然答应,也不问他做什么。 谢昭交代完任务,正要离开,外头的小喜子躬身进来:“陛下,太后,莲修仪在外边请见。” 谢昭起身的动作又坐了回去,“带进来吧。” 等阿兰陵进来后,谢昭看到她一张漂亮的脸蛋红肿不已,眼底的亮光极速掠过。 “陛下,太后,还请给妾身做主啊!” 阿兰陵无比委屈的一跪,美目含泪,可怜的很。 太后朝谢昭看了一眼,面色很淡定的让人起来,“做什么主,把话说清楚些。” 阿兰陵起身站好,哽咽着:“昨夜陛下派人来传旨,晋升妾身为修仪,塔兰过来,妾身以为她是来贺妾身晋位之喜的,谁知道,她竟然藏着那么歹毒的心思,竟然是想借机用药毁了妾身的容貌!” 谢昭瞧着一脸红肿的阿兰陵,对她的告状,没有怒气,平淡问道:“塔兰的性子柔和谦卑,她从前又是伺候你的婢女,升了美人,也没有恃宠生娇,对你这个旧主也十分恭敬,她怎么可能会突然害你。” 阿兰陵抽咽的掉泪珠子,“陛下如今宠爱她,自然是觉得她哪里都好,妾身一个新晋修仪,今日都才第二日,妾身没必要去陷害一个家世地位不如妾身的人。” 谢昭颔了颔首,反问回去:“既然如此,那塔兰又有什么理由呢?” 阿兰陵又跪下了,“贱婢出身,一朝飞上枝头成凤凰。莫说主仆,便是至亲之人,也未必不会因此走向陌路。” 阿兰陵昨夜被塔兰的教导和劝诫给激起了一直压在内心的愤怒! 焦躁,阿安,恐惧,怨恨,嫉妒, 它们如吞天的火焰,纠缠着燃烧着,将阿兰陵的理智猛得淹没吞噬。 于是,为了打压塔兰的圣宠,才有了现在这一出,幸亏她早上请了塔兰过来伺候她梳妆更衣。 她不怕谢昭,也知道自己这陷害漏洞百出,像筛子一样。 但都不重要!!! 她必须出这口气! 不然,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谢昭对这筛子一样的栽赃陷害,连让人查一下的面子功夫都不愿意给,直接道:“行行行,她嫉妒你,陷害你,那朕今日就不召她陪侍了,让她在自己宫里好好反省一日。” “母后,儿臣还有政务处理,先去了。” 得了太后示意,谢昭转头看一脸懵怔还跪在地上的阿兰陵,“还不赶紧回去,别打扰了太后清静。” 阿兰陵:“!!!!” 啊啊啊啊!!!! 都是贱人! 贱人! 第176章 一降一升,刺激得很 谢昭回到养心殿,拿起了一本奏折,却并未像往常那样急着打开来看。 他脑子里还在思索着方才阿兰陵的行为。 漏洞百出不算,甚至还十分急躁,半点没有她之前的心机。 这实在是不像她。 脑海里中思绪飞转,他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来,转而垂眼抬手捏上挂在腰间的荷包。 里面是安静的毫无动静的血檀木。 阿兰陵回到自己的宫殿,心底里的烦躁和不满狠狠地撕扯着胸口。 宫人端茶上来,她猛得抬手打掉,茶盏碎裂四散,茶水打湿了花纹繁复的地毯! “主子恕罪!” 小宫女一脸惶恐不安的跪下求饶。 阿兰陵堵在心口的那口气还是没消,抬脚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废物!贱人!都是贱人!” 小宫女被踹得肩膀疼痛,她顾不得,忙跪好不敢多说再惹怒她。 阿兰陵喘着怒气坐下,碧色眼底涌着狠毒急躁的神色,理智被它们裹成了茧蛹,淹没,所剩无几。 一个下贱的婢子,容色家世全无,她就不信了,谢昭那薄情多疑的性子,会对塔兰那个贱人一直宠下去! 那天过后,谢昭安静的后宫开始热闹起来。 除了每日给太后例行请安之外,谢昭其余时间总是待在养心殿中,奏折批累了,他便在殿内漫无目的地游走,听着小有子给他说阿兰陵跟塔兰的热闹。 说是宫斗,其实都是阿兰陵单方面对塔兰的针对。 再一次听到塔兰被罚跪之后,谢昭刚与宋言结束最后一局棋。 他抬头望向了窗外,细细的雨丝织就成笼罩天地的雨幕,天色暗沉沉得盖着。 “这都第七日了,也不知道她这个忠仆还能维持多久。” 宋言与小喜子等人都静默而立,不敢出言附和这位年轻帝王的话。 谢昭让人把棋盘收起来,外头的宫人带着一身寒意进来回话:“陛下,太后身边的秀英姑姑求见。” 谢昭道:“请进来吧。” 秀英姑姑进来行礼,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小喜子,让他奉给谢昭。 “陛下让太后娘娘查的事,都已经找到了,写在了这张纸上。” 谢昭接过纸张打开,看到上面所写内容后,他心底竟然没有丝毫惊讶和意外。 纸张上写了二十个姓秦的宫人名讳,然而当年与孝德文昭皇后有关系的却只有一个。 秦贞——太皇太后的闺名。 谢昭将纸张折起来,“劳烦姑姑代朕向母后道谢了。” 秀英姑姑应下,道:“太后娘娘也有话让奴婢代为转告。” “陛下所行一切之事,当以自身安全为重,不可急躁,来日方长。” 谢昭脸上笑意真诚许多,“朕知道了。” 秀英姑姑走了,谢昭将纸张在烛火上点燃烧毁,他静静看着它在瓷白的碟中燃尽成灰。 瞎了眼睛的老宫人说秦姑娘跟太子会为孝德文昭皇后报仇。 如此来大胆猜测,当年孝文太子所谓的谋逆自刎,怕是另有蹊跷。 孝文太子死了,他皇祖父当初大肆彻查清洗了朝堂,杀了一大批疑似参与谋逆的官员,太皇太后却没有丝毫被怀疑,甚至还借此得了皇祖父的青眼,在当时孝德文昭皇后已亡故的后宫中,成了第一人。 连带着,养在她名下的庆元帝也进入了皇祖父的眼。 当初皇祖父病重,说是思念孝德文昭皇后过度,郁结难解而亡。 他大胆猜测,或许这其中有太皇太后的手笔,这样看,皇祖父死了,孝德文昭皇后的仇应当是就此结束了。 尘埃落定,太皇太后心无挂碍,便出宫静修。 这么看,倒也是正常。 就只一点。 当初皇祖父曾召道士和尚入宫招魂,而那些和尚中,便有白云寺的僧人。 太皇太后选择白云寺静修,难道是当初在那场招魂中,与白云寺的僧人接触过? 渡尘,白云寺,太皇太后,孝德文昭皇后,报仇…… 雨势好像变大了。 谢昭微微阖上了眼,听着外头雨滴打在琉璃瓦上的声响,脑海中那乱成一团麻的疑惑,他好像找到了线头。 “陛下,塔兰美人求见。” 谢昭从沉浸的思绪中抽回神,他睁开眼,“宣。” 塔兰容貌不及阿兰陵艳丽张扬夺目,却另有一种清爽感。 她自从被升为美人后,又怕惹了阿兰陵的眼,一直打扮的很低调,甚至不如她在阿兰陵身边伺候时艳丽。 今日,她竟然一反常态,打扮的十分漂亮,将她原本六分的容貌,衬出了八分。 谢昭瞬间察觉到,等会儿又有好戏看了。 他身子坐直了些,在塔兰福身行礼时,他叫小喜子将人扶起来。 “这是怎么了?竟然值得你冒雨前来求见朕。” 塔兰乖乖地站在那里,才几日的功夫,她人似乎消瘦了许多,立在那里,似一阵风吹来,就要倒下去。 “陛下。”塔兰开口,哽咽委屈不已,“妾身本不欲来打扰陛下,只是,妾身实在是无法再忍受莲修仪的欺辱了!” 谢昭眼底的亮光闪烁,他刚刚才想她还要多久爆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哦?竟然有这样的事!” 谢昭脸上适时露出一副震惊的表情,“朕这几日忙着政务,对后宫关注甚少,疏忽了你。” 他语气十分温和,“你是朕的宠妃,莲修仪从前是你的主子,现在可不是了,同为妃嫔,除了朕和皇后,太后,谁给她的胆子来欺辱后妃!” 塔兰本来是没打算告状的,实在是公主她越来越过分了! 她不思对付大周皇帝,反而因所谓帝王宠爱,而抓着她不放,今日跪地,明日跪地,后日跪地…… 她也不打她,就只让她跪着。 几日下来,便是有太医最好的药膏,她的膝盖的伤,太医也说了,再继续下去,她的腿就要废了! 公主如今已经被大周宫廷和帝王宠爱给迷失了心智,将神的旨意抛之脑后,不再搭理,她也不能再这么忍下去了! 公主违背神意,是背叛! 她愿意代公主完成任务! 塔兰来告状,并未抱多大的希望,毕竟,谢昭心思深沉,他看似十分宠爱她,可却从未招幸过她。 阿兰陵是北蚩公主,又容色出众,甚至谢昭还有意挑拨她们,制衡于后宫,她不觉得谢昭会多么重罚阿兰陵。 然而,现实情况却与她所想,有些许出入。 她准备的话语,栽赃的手段,都还没拿上来,派上用场,塔兰就见谢昭听了一句话,面露怒色。 “你放心,莲修仪如此胆大妄为,视宫规于无物,朕绝不会轻饶了她!” 谢昭做作了为宠妃所迷,没脑子的模样,叫小喜子:“你去传朕的口谕,莲修仪行事狂悖无礼,贬为七品御女,禁足三月,罚抄宫规一百!” 塔兰:“!!!” 塔兰被谢昭这套动作给弄得怔愣住了,不是,她还没发力呢? 她紧了紧手心,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坐在那里的谢昭,谢昭抓住她的眼神,十分温柔地一笑,“她屡次欺辱你,朕今日才得知,实在心头愧疚,不如这样,朕升你为修仪,再赐封号柔。” 谢昭本就生了一双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如今又做出这样一副温柔的模样,眼里的深情似乎都要溢出来,将人溺毙在其中。 塔兰心头狠狠跳了两下,慌乱地低下头,“妾身,谢陛下隆恩。” 大周皇帝,难道真对她有点动心吗? 这个疑问,直到她顶着一身雨气回到听雨阁,都没有找到答案。 塔兰升位,又是一波流水的赏赐,在暗沉沉的天色雨幕中,向整个后宫展示着帝王对其的宠爱。 弯月站在自己屋中的窗子下,静静地看着陆陆续续进出正殿的宫人,搭在窗棂上的手,无声扣紧到指甲恨不得扣进木头中。 谢昭心情颇好,又来了精神,继续看折子。 没批阅两本,小喜子从阿兰陵住处回来,“陛下,莲御女说今夜要见您一面。” 第177章 高兴,大家都高兴 谢昭大致猜到依阿兰陵的性子,会想着求见他,只是没想到这圣旨降位的圣旨才去,她就跟着要见他了。 临近冬日的雨,没淋在身上,都似乎能感到一阵阵的冷。 阿兰陵的正殿里却暖和如春,香气扑鼻,谢昭携着一身的雨气寒凉进去,很快被殿内的暖香给笼住了。 “说吧。” 谢昭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撩袍而坐,底下的宫人上茶,他端在手中,却没有喝的意思,当成了暖炉抱着。 外头天色暗沉,殿内早早的点了两盏灯,不太亮,阿兰陵笔直的站在那里,寡淡的服饰在昏暗灯光的映衬下,也跟外头的寒雨一样,渗出一些莫名的阴冷感。 “陛下。” 她一开口,沙哑的语调,让谢昭眉头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仍未抬头看她。 他这副模样落在满心愤怒怨恨的阿兰陵眼中,就是对她的冷漠无情,她立即想到了这几日他对塔兰那个贱人的不同,嫉妒的火焰将她的五脏六腑来回煎烤,什么理智,什么大局,什么任务,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肚子愤怒的焦躁。 “陛下!我是北蚩公主,自认入宫以来,并未犯什么大错,甚至之前陛下铲除冷仙蕙那个妖邪之人时,我也为陛下出力不少。” “陛下如今却听信贱人之言,要处置我这个功臣,这并不太符合陛下圣仁天子的称呼!” 谢昭终于将目光从茶杯上的兰花纹样上移到了她身上。 对上谢昭看过来的眼神,阿兰陵不躲不避,定定的与他对视。 谢昭薄唇忽而很轻地勾了一点弧度,他脸上的那点冷漠瞬间消弭,“所以,你这是居功自傲,要挟朕了?” 阿兰陵心头没由来的狠跳了一下,谢昭的笑像外头的冷雨,兜头猛然浇落,让她想起了面前这位大周皇帝,无害俊美的皮囊下,是一颗无情狠辣的心脏。 交叠在腹部的手无声攥紧了些,阿兰陵理智回归了一点,她深吸一口气,跪下认错,“妾身一时愤怒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她抬头,“妾身并无要挟陛下之意,妾身请陛下驾临,只是不想陛下被贱人一面之词蒙蔽。” 谢昭笑意轻轻的挂在嘴边,“哦,那你依你所说,柔修仪被你这些日子磋磨,是她故意联合太医欺骗朕了?” 阿兰陵碧色的眼珠,在昏暗的殿内,微微发暗,“塔兰她曾是妾身的贴身婢女,陛下看重她,将她封了美人,妾身心中确实不愉,对她不满,言语态度有些严苛刁难。” “可妾身知道,她是陛下妃嫔,陛下随时会传召她侍奉,妾身怎么敢让她受伤,这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谢昭不出一言,很有耐心的静静地听她辩解。 “妾身让塔兰每日过来,也不过是让她伺候妾身用膳,洗漱,这都是她曾经做惯了的事,妾身想借此羞辱她。是她自己心虚,怕惹妾身生气,动不动地下跪请罪。” 阿兰陵见谢昭还是无动于衷,她心底暗恨塔兰到底给这个狗男人灌了什么迷魂药。 “陛下。”她学着神殿中那些曾经讨好的的男人,膝行到谢昭的脚边,抬起自己艳丽张扬的面孔,仰视着谢昭:“妾身虽然嫉妒心强,却也是有分寸的。” “陛下若是不信,妾身这里有证人!” 谢昭垂视,“带进来给朕看看吧。” 得了允许,阿兰陵立即让她新提拔上来的北蚩宫人将人带进来。 “陛下,弯美人与塔兰同住,她心思细腻,早就察觉塔兰有异样了!” 在阿兰陵话落之后,弯月低着头,谦卑柔顺的上前,福身行礼,声音轻细如柔丝:“拜见陛下。” 谢昭看到她过来,半点没诧异,“莲御女说塔兰欺君,你有所察觉,可有此事?” 相较于他对塔兰跟阿兰陵的平静虚假温柔,对弯月,谢昭的态度就更冷淡了。 弯月紧了紧手心,低头道:“回陛下,妾身不敢欺骗陛下。” 谢昭没说话,她提了提心脏,接着轻声继续道:“柔修仪昨夜回来,传了太医,本来没什么,只是妾身近日身体不适,也正好派了人去太医院拿药,意外发现,柔修仪身边的宫女拿着什么东西鬼鬼祟祟地去了后院的竹林里。。” “妾身身边的大宫女留了个心眼,一路跟了上去,等人走后,将埋进地里的东西翻了出来。” 她说着,身边跟她一同进来的宫女红花便将用了好几张纸包着的东西递给一旁的小喜子。 “妾身心中不安,便找了莲……御女。” 谢昭看了眼那纸中的药渣,底下的阿兰陵道:“陛下,妾身在北蚩,略懂药理,这些东西,都是能够让人假孕之效,其中还有能让人染上坏身之毒的毒药。” 谢昭笑了,阿兰陵跟弯月一时间闭口不言。 谢昭没想到啊,竟然有假孕这招,这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塔兰跟阿兰陵能想到的招数。 毕竟,她们二人心知肚明,他并未招幸塔兰。 不过,不要紧。 人家或许也知道假孕这事无用,还贴心的为他准备了第二个理由。 坏身之毒。 谢昭目光在弯月跟阿兰陵身上来回看了两眼,在阿兰陵紧张急切的眼神下,他嘴边的笑倏地落下去。 似乎生气了。 阿兰陵心底有些激动起来。 弯月拿着假孕药找过来的时候,给了她灵感。 塔兰那个贱人,背叛她就算了,还妄想做她的主,实在是不知死活! 假孕告发,然而大周皇帝并未宠幸塔兰,到时候就是她欺君了,所以,她得重新找一个让谢昭极为愤怒,恨不得将塔兰杀之而后快的由头。 意图给皇帝下毒,就很不错。 谢昭眼下的神色表现十分符合她想要的答案。 “来人,摆驾听竹阁。” 谢昭愤然起身离去。 天子御銮,带着风雨急朝听竹阁而去。 阿兰陵起身,心底的那口恶气消了一点,她施舍了一眼一直低头的弯月:“等塔兰那个贱人处置了,我会让皇帝给赏你的。” 弯月十分卑微的低声应是。 出了阿兰陵华贵、暖香浸身的宫殿后,弯月扶着身边红花的手,站在伞下,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她的宫门,清秀的五官上划过一丝奇怪的笑意,又很快隐没。 她得回去,好好看看那位塔兰在陛下面前,会是什么表现。 什么表现? 很震惊。 谢昭冷漠的眼神扫视着跪在地上,震惊得瞪大了双眼的塔兰,心底舒畅。 快了快了,他这些日子从私库中流出去的东西,很快就要重新收回来了。 “莲御女告你下毒谋害朕,人证物证俱在,朕想为你找个理由,都找不到。” 谢昭失望至极的摇头,似乎被她伤透了心,不欲听她多言,决然下令:“即日起废除塔兰修仪之位,撤除封号,杖责二十后,送去冷宫,终身不得出。” 他说完,冷脸拂袖而去,无情冰冷,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塔兰。 塔兰跪在冰冷的地上,震动的眼神难以遏制的涌出怨恨和愤怒,露在冰冷空气中脖子上,青筋都凸显出来了。 公主! 阿兰陵! 弯月回来的时候,塔兰正被实施杖刑。 大雨滂沱,板子打在肉臀上的声音,沉闷沉重,塔兰却硬是没有泄出一点痛呼。 弯月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被打,再被人如拖一只死狗一样,在大雨中被拖走,臀部的血被大雨浇洗,蜿蜒出一条血淋淋的的线。 宫人们开始陆续进去正殿,将谢昭之前赏赐的东西收回。 等到东西搬完,人都走了之后,弯月扶着红花的手回屋,让其他宫人都出去。 弯月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容色平淡的脸,皮肉扯开了一抹无比灿烂的弧度,无声的大笑,有些疯癫。 都是奴婢,她因举报有功而受封,塔兰一个异国奴婢,凭什么能无故得宠,压她一头! 弯月高兴,阿兰陵高兴。 收回自己私库珍宝的谢昭,那就更高兴了! “让人把那些收回来的东西仔细擦干净了,重新登记一遍。” 小喜子领命退去。 谢昭满心舒爽,懒散的往软榻上的软枕上一靠,眼眸轻阖。 钱收回来了,这人呢,也被挑拨得再无复合的可能,他没亏半点,还赚了! 谢昭正回味着这高兴的余味时,被人一直盯着的薛家突然传来了消息。 “陛下,薛苓欢投湖自尽了。” 第178章 薛亡 薛苓欢的死,来得蹊跷。 谢昭这边刚疑心,派了人去查,没过两日,薛岩夫妇又死了。 谢昭换了身简便的束袖紫云衣袍,带着宋言等人去了趟大理寺。 薛岩夫妇死状很凄惨,薛岩的妻子面容被人用刀划了稀烂不算,嘴巴里的舌头跟双手被人截断了。 而薛岩远胜于她,口舌被毁,四肢体被人砍断,下三路的那二两肉也被人给拆了下来,塞进了后面。 如此报复性极强的杀人手法,大理寺查案的官员瞬间就将嫌疑人怀疑到了薛慎微母子身上。 谢昭看完,抬头问一旁面容冷静的冷倾欢,“如何,可又异样?” 冷倾欢自唐姨娘死后,本就清冷寡言的性子更冰冷了,看着十分的不近人情。 “仔细检查过,他们二人体内并无任何中毒或者中蛊的迹象。他们身上的伤,都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弄出来的,动刀的人,十分熟悉人体的构造,刀法利落,恰到好处。” 冷倾欢将自己从尸体上得到的信息冷静道来:“死法看着是报复性的仇杀,然而,凶手在下手的过程,我并未感觉到他有强烈的报复心态。” 她目光落在薛岩夫妇的尸体上,“死者身上的伤口十分果断干净,若真得是心怀报复,对仇人下手自然是折磨得越重越好,然而他们不是。伤口太干净,一刀即断,就像……就像是在完成某种任务,达成目的即可。” 谢昭沉吟,转头问静立在一旁的大理寺卿:“薛苓欢投水自尽,是在什么地方,尸体打捞到了吗?” 大理寺卿恭敬道:“回陛下,薛小姐投水之地就在城中的三春河,当时巡街的守卫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赶过去,下河捞人,没有找到尸体。” 谢昭眸色暗沉,“让人继续在上下河道处看看,或许会有点什么线索。” 大理寺卿:“是。” “走,带朕去瞧瞧薛慎微吧。” 大理寺卿立即上前带路。 薛岩夫妇的惨死,薛慎微嫌疑最大,他一早被大理寺的人带进了大理寺牢房中收押。 作为被怀疑的本人,薛慎微十分淡然,他面无惧色,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袍盘腿坐在草堆中,闭目养神。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他不急不徐的睁开眼看过去,等看清来人后,他身上的的那股淡然气质瞬间紧张起来。 “拜见陛下。” 他有些慌乱的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和头发,起身拱手行礼。 谢昭在侍卫拿来的凳子上跨腿坐下,目光在他身上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番,温和的笑了一下:“薛公子如今的精气神,倒是比朕初见你之时,要好许多了。” 说罢,谢昭让人开门,将薛慎微带出来,让他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又让人倒了杯茶水给他。 薛慎微接过茶水,有些惶恐和紧张之外,还另有些激动。 他比谢昭还年少,纵然身世坎坷,性子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些,可在谢昭这个浸润在老狐狸堆中的皇帝眼中,还是十分稚嫩,他想克制隐藏的情绪,谢昭一眼看透。 谢昭面上的温和又深了些,“这些日子,令慈身体如何?” 薛慎微克制着激动紧张的心情,紧声认真回答:“回陛下,草民母亲身体有大夫精心调配的药方吃着,比之前好了许多,陛下隆恩,让草民母子逃离了那吃人的魔窟,母亲与草民都十分感激!” 谢昭瞧着面前浑身都透着青春热血气息的薛慎微,默默对比了一下他们二者的年龄,然后略沉默了一瞬。 他今年才十九,比薛慎微也只不过大了不到三岁的年龄,算得上是同龄人。 然而,他此刻面对着青春气息四散的薛慎微,莫名觉得自己比他老了许多?!像一个长辈! 谢昭默默反思,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激情的…… 哦! 是他登基后,每天埋在那堆奏折里,手上永远也批不完后,他的那颗少年心,就愈发平静淡然了。 谢昭心底思绪乱飞,面上不露分毫,“要感激朕,就好好学习,争取早日科举入仕,为大周效力。” “是!”薛慎微激动难耐,“草民必不负陛下厚望!” 谢昭微笑看他,“努力学习固然重要,但更要保重自己的身体,适当的游玩,也是一种学习。” “令慈从前受了诸多苦处,待在家中调养之余,你也要带着你母亲出门多散散心,认识一些新事物,更有益身心恢复。” 谢昭态度亲和,薛慎微紧张的情绪渐渐退去,只留下激动。 “陛下说得是。草民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近日入冬了,外头冷得厉害,母亲她身体还未好全,草民不敢贸然行动,以免加重病情。” 薛慎微矜持着笑道:“不过,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些,草民便陪母亲出门赏花。” 谢昭微微颔首,“你是个好孩子。” 这句话脱口而出,谢昭内心默了一瞬,这更像长辈了。 薛慎微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谢昭虽与他算得上是同龄之辈,然而身份的不同,也让人无法将谢昭真当寻常同龄人一样看待。 尤其是,薛慎微自出生记事起,一心挂念他的生母,因为薛岩等人的警告和威胁,不敢对他表露关心,薛岩虽是他父亲,却冷漠严苛居多,学堂的老师和同窗,因他被父亲警告在外胡言乱语,身边侍从监视,他沉默寡言,无人结交,更是没有人亲近。 如今得遇谢昭,这个大周的君主,比他年长三岁,性情威严而不失温和,将他与母亲从魔窟救出,又勉励他,对他寄予厚望,夸赞他。 在薛慎微心中,谢昭是对他恩重如山的君父,也是待他温和的兄长。 他自然不觉得谢昭夸他是一个好孩子,又何处不对。 谢昭也注意到了,在他说了那句话后,面前身影单薄的少年人,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激动灼热起来。 谢昭轻叹了口气,直接跳到正题上:“你如今被关在这大理寺,想来早就知道了原委,薛岩夫妇惨死,大理寺官员查看尸体后,怀疑是有人报复仇人,而在薛岩夫妇相识的人当中,你这个昔日被苛待的庶子,嫌疑最大。” 薛慎微激动的情绪缓了缓,点了点头,“草民明白。” “所以,你杀了他们吗?” 谢昭蓦地开口,直视向他的眼睛。 薛慎微拿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察的蜷缩了一下,面色不变:“没有。” 他顿了一下,“草民确实对他们夫妇心有怨恨,但草民却并不会为了仇恨,而失去现在的生活。” 薛慎微望着谢昭的眼睛,忽而笑了一下,“陛下待草民的厚恩,草民尚未相报,不论是为了草民母亲,还是陛下,草民都绝不会贸然行事。” 谢昭定定地望着他,薛慎微亦毫不躲闪。 半晌后,谢昭眉眼晕开笑意,缓缓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令慈如今身心皆要好生照顾,你离开了一日,想来令慈十分担忧,你今日便回去好好安抚一番令慈吧,别让她担心。” 薛慎微拱手行礼,“谢陛下隆恩。” 谢昭摆驾回宫,送薛慎微回府的人是宋言。 李春儿担忧了一整天的心,见到薛慎微毫发无损的回来后,才落到了实处。 薛慎微仔细的宽慰解释了一番后,让宋言稍等一下,他转身去了自己的寝屋,没多久,拿着一本书过来递给了宋言。 “我近日正在习书,以备明年乡试,此书中,我多有不懂之处,劳烦宋统领带给陛下一观了。” 宋言接过书,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离去。 他目送宋言离去后,又给李春儿煎药,服侍她睡下后,回到自己屋里开始洗漱换衣。 衣袍解脱搭在衣架上,他低头看了眼自己右胸口上的一块虫子团纹的图案,低垂的眉眼阴沉冰冷。 第179章 加入 宋言将薛慎微交给他的书,奉给了谢昭。 谢昭听着宋言向他复述薛慎微回家后的表现,手上翻书的动作在翻到临近中间厚度时突然停下。 鲜红的朱砂墨圈去一个个字眼。 谢昭提笔沾墨,在纸上将它们写出来。 最后一笔完成,谢昭盯着上面排列成一个完整字句的墨字,神色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搁笔,将纸张又揉成了团,让小喜子将烛台拿过来,眼睁睁看着纸团燃烧殆尽后,他沉声吩咐小有子:“将朕库房里那根进贡的老人参送去给薛慎微,你代朕告诉他,让他放宽心,朕相信他。” 小有子领命退出去。 谢昭又问小喜子:“姜婉那边最近如何?” 小喜子躬身道:“姜小姐近日一直忙着陛下交代的事,工部户部两头跑,身边的人都紧盯着,并未有什么异样。” 谢昭轻笑了一声,“给沈鸿老将军那边传信,问问兰庆州的事如何了。” “是。” 宫外,薛慎微接到谢昭派人送来的人参,握着盒子的手有些用力,心绪激烈,“多谢公公,陛下厚恩,草民万死不辞。” 小有子虽然不知道,他跟陛下在打什么谜语,但见他如此感恩,心底还是十分满意的。 送走小有子等人,薛慎微将那只老人参放好,便转道去看看熟睡的母亲。 一进门,他抬头便看到一道暗色的身影立在他母亲的床头,俯首盯着他母亲。 薛慎微心头猛然一提,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紧握,又不动声色松开,无声迅速的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沉着一张脸过去。 “宫里的人才过来,你就这么青天白日的出现在这儿,我该夸你艺高人胆大,还是骂你不知死活。” 薛慎微压低了声音,声音格外地讥讽冷沉,他走到李春儿的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借着压被子的动作,探了一下她的脉搏,很好,很平稳,没什么问题。 他这才略松了一口气,面上毫无显露。 床头的男人整个人包裹在黑色的袍子中,连头发丝都不露一根,面对薛慎微的讥讽,他半点不恼怒。 “不过几个阉人,他们要是能发现我,那我这身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沙哑的声音从黑色蒙面的布后传出来,只依稀分辨得出是男是女,多余的,便再没有了。 “如何,薛岩夫妇二人死的如你所愿,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你的答复了?” 黑袍人轻薄的身体走到薛慎微面前,说是走,却轻得像是飘过来一样。 “只要答应了我们,你之后的科举考试,入朝为官,我们能让你如履平地,青云直上,不需要跟那些凡夫俗子一样,熬十几年的政绩资历,一步步费尽心力爬上去。” “还有你的母亲。” 他看不见五官的脸转向熟睡的李春儿,“她被人折磨了这么多年,身心亏损之重,若是依那些普通大夫的法子调养修理,耗费个数十年,也不可能彻底痊愈。” “而我们,却会让她很快恢复不算,百岁无忧,也是轻而易举。” 薛慎微也看向李春儿,她面容还是苍老,但自离开了薛家,又有他这个儿子陪着,每日按时喝药,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他转过头,抬眼看向黑袍人,没有笑脸的开口:“好。” 看不见脸,薛慎微都能感觉到黑袍人在听到他的答复后,身上泄露出来的满意。 “聪明人就是该知道如何权衡利弊。” 薛慎微面无表情,“我答应了你们,你们现在要让我做什么?” “我得提醒你一下,我现在只是个学子,没有官职在身,你们的要求要是太过分,把我杀了,也做不成。” 黑袍人轻轻一笑,“这是自然。” “你们皇帝的万寿节要到了吧?” 薛慎微衣下的背脊倏地紧绷起来,“你们要做什么?” 黑袍人道:“别紧张,我们要让你在皇帝那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以助你来日官运亨通,自然是要从现在开始准备了。” “皇帝的万寿节,到时候,大周各地官员都会派人送来寿礼,你如今已经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名号,乘胜追击,这寿礼,你自然也要礼压众人。” 薛慎微仍未放下警惕,静静地听他继续说:“皇帝初登大位,还有什么寿礼能比天降祥瑞而更合他的心意呢?” 薛慎微冷笑了一下,“你以为其他人想不到此举?” 黑袍人不恼,“你按我说得去做就是了。” 薛慎微等人走后,紧绷的身体和神经才松懈下来,他后背出了层薄薄的冷汗,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李春儿,他转身出门如请大夫来看看。 母亲的脉搏他摸着好像无事,但他到底不是大夫。 入了冬,外面格外冷,还未下雪,风刮在脸上,也是一阵阵刺疼。 薛慎微顶着寒风请了大夫回去,行至半路,前面的街道好像堵住了。 他皱了皱眉,本不欲多管,却听到围观的人群嘴里好像说到了乔小姐几个字眼。 薛慎微顿了顿,让大夫在一家布店里稍等片刻,他挤进了人群。 “乔小姐,这姑娘可不是我们强抢的,她那爹病死了,她弟弟跟小娘不乐意养她,做主五两银子将她转卖给了我们。” 说话的是个山羊胡须,穿着灰色长衫的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他身后还带着两个比较壮硕的壮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在乔筝月面前的半躬着腰。 “乔小姐你看,这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可都是写得清清楚楚。” 山羊绪老头拿出一张纸递给乔筝月看,“这里是天子脚下,我们哪里敢知法犯法的强抢民女啊!” 乔筝月接过纸仔细的看了一遍,她的脚边跪着一个穿着孝服,身形单薄柔弱的少女,面色煞白。 她见乔筝月拿了纸来看,又慌又怕,紧拽着她的裙摆不放,哽声哭求:“小姐,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吧,我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围观的百姓见她哭得可怜,身世又这么凄惨,心中都有些不忍,人群中不知道是那个汉子先开了口:“乔小姐,这姑娘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将军府家大业大,您跟将军夫人都是好心人,便大发慈悲,救她一把吧。” 薛慎微在人群听了这话眉头一皱,直接走到乔筝月面前,向她见了礼后,看了眼跪在地上可怜的少女,正色道:“乔小姐,此女之事,还是交给京兆府的人来处理吧。” “父亲病逝,女儿未出孝期,她小娘便同儿子将其转卖,已是触犯了大周律法,待京兆府查明后,她小娘跟弟弟会受到处罚,而这张卖身契也做不得数,卖身银,也可返还。” 不知道是不是薛慎微的错觉,好像在他说完这句话后,跪在地上哭诉落泪的少女,哭声停滞了一瞬。 他低头仔细去看时,少女低头呜呜哭死,好像并无不妥。 乔筝月看了他一眼,没多说,叫来身后的护卫,让他带着山羊须几人跟少女去京兆府。 少女起身,泪眼婆娑的朝一脸冷淡的乔筝月道谢:“多谢小姐跟这位公子了。” 事情轻松解决,人群散去。 薛慎微也告辞,乔筝月目送他走之后,跟身边的侍女吩咐道:“从北云带来的那些补身药材,派人送些去薛公子家中。” 又吩咐另一个侍卫:“去跟着那少女看看,留心些。” 薛慎微回到自己家中,大夫给李春儿看了,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担忧过度,心神疲累,才会服药过后,睡得比较深。 薛慎微道谢,送了他出门。 回到屋,母亲无事,他才有空回想方才街道上遇上的事。 买卖人口一事,在大周乃至其他各国,都是无法管控禁止的事,百姓无法生存,或者是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总会出手。 迫于生计卖身者,朝廷无法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像那少女明显不是出身贫困之家,还在孝期,便被转卖的,朝廷是不允许的。 一旦被查出,罚银,杖责,乃至家中有科举者,会被取消功名。 可见严苛。 你若说偏远一点的地方,有人不知这条律法,还能理解,但那山羊须的老头都说了,这是天子脚下,那少女听口音,也是京中人士,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他当时急着回来,未给乔小姐说明,也不她看出其中蹊跷没有。 正想着,外头有人敲门。 薛慎微起身去开门,就看到了大将军府的人送来了谢礼。 他懂了,乔小姐已经明白了。 乔筝月确实明白,尤其是在少女卖身一事解决后,她又来将军府,报恩自卖为奴后,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乔筝月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才看向跪在地上柔弱的少女,淡声道:“既然你愿意做奴婢,我便成全你的心意。” “你初来乍到,我身边伺候的人也都用惯了,不喜欢人太多,再添新人,你以后就跟着府上的花匠,伺候花木吧。” 少女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执欢,多谢小姐。” 第180章 欲望 京城里发生的事,谢昭很快就知道了。 未到现场,谢昭只听底下的人复述,便猜到那位少女有异样。 只是,他并不担心。 “那幕后者,怕是将乔筝月给当成了傻子。” “陛下,礼部尚书求见。” “宣。” 礼部尚书行礼道:“陛下,再过半个月,便是万寿节,不知陛下可有其他安排?” 万寿节,谢昭还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哦,他现在是皇帝了,他的寿辰,不就换成了万寿节的名字了嘛。 谢昭思索沉吟了一番:“朕初登大位,如今大周百废待兴,万寿节又是在深冬之日,彼时还不知会不会有雪灾,以防万一,简单操办就是了。” 礼部尚书来时,通过谢昭登基以来的种种行事,渐渐摸清了他的一些想法。 他们这位少年帝王,是个勤政为民的君主,办事最好干净利落,不太喜欢奢靡。 礼部尚书如今听到他亲口说出来,十分真诚的夸赞道:“陛下圣明!大周有陛下如此仁德之君,实乃我大周之幸!” 谢昭坦然接受臣子的夸赞,不过仁德二字,倒是让他想起了他的好二哥。 “二皇兄远在楚国,怕是不知道朕寿辰。虽说此前他冒犯朕威,但好歹也是兄弟,朕不忍心责怪,让人快马加鞭给二皇兄传信,请他回来一趟吧。” 他说着,又顿了一下,“既然给楚国去了信,再给齐国,北蚩各去一道。” 礼部尚书听他提起那位貌似脑子有疾的二皇子,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后面又见他提起其他两国,更摸不准他心底的想法了。 “是,臣这就去办。”礼部尚书紧着精神退出去。 上次他登基大典,崔宜雪已经怀有了身孕,算算日子,她这个时候差不多该生产了吧。 也不知道楚国那边,现在是如何热闹! 只可惜他如今身为大周皇帝,不能亲自去瞧了。 小喜子上前将凉了茶水换掉,谢昭端起热茶饮了一口,盯着茶杯中沉浮的茶叶瞧了一会儿,忽而道:“冷宫那边怎么样?” 小喜子立即反应过来他是问什么,躬身道:“十分安静。” 谢昭搁下茶盏:“莲御女没去闹?” “没有。”小喜子摇了摇头,“只有听底下的人说,莲御女这几日胃口好了不少,笑脸也多了。” “莲御女……” 谢昭将这称呼在口齿间滚了一遍,“朕这记性倒是有些差了,人家好歹也是检举有功的功臣,朕都忘了给人嘉奖。” “正好朕的万寿节要到了,大家都高兴一下,莲御女晋昭仪,至于弯美人,家世不足,才德不显,虽有功,却不足以担任高位,让内庭监的人挑几样东西赏过去吧。” “是。” 小喜子立即将出去,叫了两个伶俐的小太监去办。 阿兰陵接到自己连越数级,晋位昭仪的旨意,本就高兴的心情那更是飞起来了。 她一高兴,让人直接给传旨太监递了一个分量十足的荷包。 小太监笑容十分真诚的道谢告退。 底下伺候的人也极有眼色,立即上前恭贺。 “陛下心里还是有主子的,之前降位,要不是那塔兰庶人从中挑拨,以主子的身份,怕是早成了咱们陛下后宫的第一位贵妃,哪里是昭仪比得上的。” 小宫女的话,成功的让阿兰陵高兴的嘴角垮了下来,再看那些赏赐,也没有多值得高兴的地方了。 “你嘴巴倒是会说。”阿兰陵抬了抬下巴,不冷不热的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我这边伺候的?” 小宫女生了一张圆圆的福气脸,看着就喜庆,一听阿兰陵问她,她嘴角激动地抿了一个矜持的弧度,快声道:“回主子话,奴婢贱名雀儿,是您入宫第一日,便被派来伺候主子的人,只是奴婢那时刚入宫,比不得其他姐姐做事规矩利落,便一直在外头给主子侍弄院子里的花草了。” 阿兰陵瞧她不过自己问一句,就激动的喜怒于形的模样,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桌面,“上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雀儿顿时膝行至她脚跟前,把自己的脸抬起来,垂着眼,让她瞧个清楚。 阿兰陵微微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看了一圈,很满意,也就五官端正,不是个会勾引人的下贱东西。 “行了,你这张嘴伶俐,爹妈也给了你张好脸面,从今日起,你便到我殿内做个奉茶宫女吧。” 雀儿顿时激动地叩头谢恩,“奴婢多谢主子大恩!” 阿兰陵受了这礼,警告了她一句:“我今日提拔了你,你可别学前头那忘恩负义,叛主的狗东西。” 雀儿立即正色表忠心道:“主子放心,宫里人最恨那叛主的东西,奴婢要是做了那种没良心的事,用不着您收拾,奴婢自己就抹了脖子去。” 她一张小圆脸绷起来说话,阿兰陵被她逗笑了,“行了,起来吧。” 很快,制衣房的姑姑带人来过来,替她量身以制作昭仪的宫衣。 阿兰陵这边热闹的众人拥簇,弯美人那边就冷清了许多。 听竹阁本就偏僻,之前有塔兰这么个宠妃在,还有些热闹的人气,现在她被废了,弯美人独住,又不得圣心,瞬间冷落了下去。 外头寒风吹得竹叶沙沙声响,弯月坐在正殿中,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内庭监派人送来的赏赐,首饰布匹,不多不少,全然符合她这个美人该用的常规数目。 她眼睛一眨不眨的锁在那些东西身上,屋里伺候的人全都被她赶了出去,安静地压抑。 “主子!” 红花带着一身冷气掀了门帘进来,将打探来的消息全都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主子,奴婢打探清楚了,莲御女晋昭仪,陛下原是想将您提一提位份的,只是又想到莲御女出身北蚩公主,身份贵重,才被升了昭仪,而您……” 红花说到这儿,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弯月。 弯月坐得笔直,交叠放在膝上手紧了紧,脸皮有些僵硬地扯了一下,声音轻细:“我怎么?” 红花陡然跪下,“陛下说您一无家世,才德不足,若是也将您升了高位,怕是会让人不满。” 她一说完,就把头埋了下去,静待上首的反应。 屋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好似没有了,空气也凝结,沉压压的让人心紧。 过了许久,红花才听到上面的弯月轻声开口:“起来吧。” 红花起身,小心走到她身边宽慰:“主子,您也别伤心,陛下本意或许也不是如此,历来皇帝后妃,什么出身的都有,也不乏成为高位妃嫔的。” “我们陛下性子也是很宽和,不是那种以出身论人的,只是宫中到底有莲御女在,她出身高贵,又爱拔尖。前面塔兰庶人婢女出身,还不是高位妃嫔,都被她记恨成什么样了。” “陛下要是将您抬上去,谁知道她又会做什么。” 红花边说,边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变化,“陛下如今让主子原位不动,这也是变相的为了主子安全着想。” 弯月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脸,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了。 “我知道了。” “我们去拜见一下新晋的莲昭仪吧。” 阿兰陵宫里是真热闹啊,她晋位,又除掉了塔兰那个叛主的奴婢,她高兴的请了乐宫局的宫人过来给她唱戏。 丝竹管弦之声中,还混着宫人们奉承逗笑的话语。 弯月在不远处就看到了一身艳丽宫装,被宫人们众星捧月,拥簇在椅子上的阿兰陵。 她紧紧抓着红花的手,面上平静地走过去。 “妾身拜见莲昭仪。” 弯月福身行礼,阿兰陵被宫人逗得满脸笑意,见了她来,直接给人看座。 “你来得正好,这戏快唱到有意思的地方了,陪我一块儿听听吧。” 弯月低着头,谦卑轻声道:“妾身不如昭仪娘娘空闲,此次前来,妾身厚颜想问一下昭仪娘娘,此前昭仪娘娘说为妾身进言,晋升位份一事,可还算数?” 阿兰陵笑脸没变,弯月有功而未晋封的消息,她自然也知道了。 对此,阿兰陵笑着表示,“我倒是有这个心,可陛下不答应,我有什么法子。” “家世这种东西,是生来就注定的,难不成我还能马上给你改换门庭吗?这位份升不升,也不是多大事,你从一个婢女到如今一个美人,这越级之大,你也该知足了。” “你们大周不是有句话叫做知足常乐嘛,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能有的。” 弯月低着头听她训话,觉得这位阿兰陵公主的声音可真是刺耳啊! 阿兰陵说完,弯月再次福身行礼,声音听不出恼怒,“昭仪娘娘说的是,是妾身无福。” “妾身不打扰昭仪娘娘了,妾身告退。” “等等。”阿兰陵暂且叫住她,“塔兰被废一事,你确实出了不少力,陛下既然不给你升位份,我便将陛下派人送来的蜀锦给你两匹,就当是补偿了。” 最后,弯月带着两匹蜀锦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摸上那价值不菲的蜀锦,动作温柔,“红花,你说,塔兰庶人做宠妃的时候,这样好的布匹,是不是最不起眼的?” 红花还没开口应声,弯月又轻轻的自顾自道:“朝为帝宠,暮为庶人。从云端跌落谷底,莫过如此了,她会恨得吧?” “呵呵呵……谁能不恨呢?” 谢昭收到消息,对那位他不过一时兴起提拔起来的工具人弯月感到十分欣慰。 瞧瞧,这就是最佳工具人的态度啊,得自己想办法帮主人除掉一些碍事的东西。 不过,提起塔兰,谢昭想到了另一位。 “阿兰泰的情况最近怎么样了?” 第181章 伤自尊 阿兰泰怎么样了? 乔筝月带着侍女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头嘭的一声响,是什么重物砸在地上的动静。 乔筝月面容平静,让守在门口的小厮撩了门帘,她带着侍女进去了。 屋里有些暗,入冬了,阿兰泰有伤,早早的烧上了碳火炉子,将这间略显空旷的屋子给添了一点暖气。 乔筝月脚步放得很轻,就连跟在她身后端着药的侍女也是一样。 待看清了地上的场面后,才明白,哪里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分明是人从床上滚了下来。 “阿兰泰。” 乔筝月石青色绣兰草的裙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进了阿兰泰眼底。 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有些刺目,阿兰泰刚要抬起来的眼睛,有些慌乱的别开。 他不应声,乔筝月亲自弯腰俯身,看似纤细的的手臂一把将高大的阿兰泰给抱到了床上。 少女身上的淡香飘进他的鼻腔,温热柔软的手掌紧箍着他,阿兰泰再没有从前那种情欲的波动,全被难堪给替代。 乔筝月将他放好,在床沿边坐下,动作十分温柔地将他脸颊额前的凌乱碎发给拨开,“你方才要下床做什么?” 她声音很平静,落在阿兰泰脸上的目光亦是如此。 可她越是这样,阿兰泰心底的难堪跟烦躁就越浓。 他低着眼睛不让自己看她,“没什么。” 他不愿意说,乔筝月也不追问。 “既然没什么,那就将今日的药先喝了吧。” 乔筝月从侍女手中拿过药碗,温度适宜,并不需要再吹凉,她舀了一小勺,喂到他嘴边。 阿兰泰乖乖地喝了下去。 嘴巴喉咙都是酸苦夹涩的药味,阿兰泰面不改色,一口一口的喝了干净。 乔筝月将空了的药碗递给侍女,抽出袖子里的手帕,温柔地替他擦拭掉嘴角的污渍,淡声道:“脾气倒是比前几日要好些了,能乖乖把药喝完。” 阿兰泰沉默,他刚被乔筝月带回来的时候,大夫说他的伤无法痊愈,他深受打击,每日喝药,都是要砸个几遍后,被乔筝月让人将他摁住,强行灌进去的。 大夫的药有一些效果,他的伤已经不那么痛了,只是…… 阿兰泰想要动一下手指,依旧不能控制,双手虽然还在他身上,却被切断了跟他身体的联系。 双腿亦是如此。 愤恨,杀意,屈辱,再次在胸腔中翻滚,绷紧的脸皮阴暗如浓墨。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乔筝月对他的情绪波动看在眼中,抬手去掀他的裤腿,被他急声制止:“不要看!” 乔筝月眉头都没动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耳边的呼吸声沉重起来。 裤子很宽松,乔筝月一路将它卷到膝盖上,两条蜜色,线条流畅的腿就这样大咧咧的暴露在了空气中。 阿兰泰脸色无比难看,乔筝月看了一眼他的腿,淡淡道:“你四肢不能恢复如初,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怕我抛弃了你,你一个废人,无人再收留你。” 阿兰泰脸色隐隐发白了,乔筝月仍在继续:“阿兰泰,你怕这个做什么呢,哪怕我嫁了人,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你可是我千辛万苦捡回来的。” 阿兰泰豁地抬头,白着脸,阴郁沉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你要嫁人了?” 他抓的重点,真是别具一格。 乔筝月坦然对视,“不是今日,但也很快了。” “阿兰泰,你知道的。如果你还是原来的阿兰泰,没有残废,你我之间,说不定还尚有一丝机会,如今……” 言语未尽,彼此却都明白。 阿兰泰急得想用手去抓她的手,身体一动,才发现,自己再也做不成这个简单的动作,脸色沉暗下去,目光愤怒而又不甘! “月儿!你是我的!” “你我两情相悦!你绝不许嫁给其他男人!” 乔筝月看着他激动,面容是如此平静,越过了这个话题,回到她一开始的问题:“你刚刚下床,要做什么?” 阿兰泰身体霎时间一僵,什么愤怒激动如潮水般退去,他抿了一下唇,有些慌乱的避开她的眼睛。 “我没事。”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深呼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听起来如常,“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乔筝月不动,“今日空闲,我留下多陪你一会儿。” 阿兰泰脸皮绷紧,方才那一碗汤药下肚,他腹部下方本就酸胀,如今,更是如灌满了水的牛皮水袋,稍稍一戳就要炸泄出来了! “月儿。”他咬着牙根道:“你走吧,去找你母亲吧。” 乔筝月静静地看着他,“你前几日巴不得我整天陪你,今天怎么一直催我走?” 她眼睛眯了眯,“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兰泰觉得自己真得快炸了! 可……可那种事,他怎么能在她面前说出来?! 阿兰泰浑身都在用力,“月儿……” 他声音都沙哑了,乔筝月抬手去碰他的脸,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等阿兰泰回答,乔筝月接着道:“身体痛的话,我给你吹一段我爹之前在北云教我的哨子吧。” “别!!!!” 阿兰泰来不及阻止,一段嘘嘘嘘的另类哨子就从乔筝月的口中流了出来。 “!!!!” 阿兰泰死死咬着唇瓣,深陷进软肉中,点点血迹从中渗了出来。 “住……口!” 他的身子抖如筛子,脖颈控制不住的往后仰去,腰腹上挺,阿兰泰突然瞳孔放大,抖声惊恐喊道:“不!!!……不行………!!!不……” 乔筝月忽然站起来,哨子停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如死鱼一样抖身的阿兰泰,平静地目光落在他腰腹下处。 白色的布料被打湿浸透成了好大一块深色。 她目光上移,锁住他惊恐难看又隐隐舒适而忍不住眯起来的眼睛,声音冷淡淡地吐出两几个字。 “阿兰泰。” “你尿了。” ——轰!!!! 阿兰泰高山峦又脆如薄纸的自尊,溃不成军。 乔筝月出去,跟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收拾一下吧,尿在床上,人怎么睡。” 小厮目送乔筝月走后,赶紧进去。 看到那团湿透的布料,小厮立即捂住了口鼻,十分嫌弃的上前。 “就这么一个废物东西,也不知道小姐留着做什么。” 废物……废物…… 他是废物吗? 阿兰泰脑子一片空白,只有废物两个字在其中飘荡着。 乔筝月从阿兰泰屋子回去,乔夫人正在里面等着她。 “月儿,你告诉娘,你和阿兰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夫人越发看不懂她的行为了,说是对阿兰泰有意吧,她还特意找了战王妃配了一副添了许多料的药,长久服用下去,他的身体看似恢复健康了,实则内里已空,情绪不稳。 说是无意,她却又拖着自己的婚事,谁也不答应。 乔筝月的情绪向来都藏得很好,喜怒哀乐,都在平静的湖面下,让人很难察觉。 这次,她却在乔夫人话落后,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脸,乔夫人怔住了。 “娘,你放心,很快就会结束了。” 乔夫人见她这样,心情复杂的很,虽然不清楚自家女儿跟阿兰泰怎么回事,但她也没再追问了。 问了也是白问。 乔夫人头疼,“等回北云了,我得好好问问你爹,他那个成天笑得跟个憨子似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把你养成这副嘴巴比王八壳子还硬的!” 第182章 你不仁,我不义 乔筝月送走了母亲,挥手让屋里的下人都退出去。 仅留她独自一人后,她挺直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往榻上的软枕一靠,闭上眼睛,平静无波的面孔才泄露出了些许疲惫。 母亲的疑问,她不是不想解答。 实在是,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自七岁记事起,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 梦到她捡到了一个北蚩男人,两人相爱,然后她被背叛,男人摇身一变成了北蚩的五王子,打破了北云边关,父亲母亲跟北云军全部战死,北云百姓也被屠杀仅剩一万民众。 而她,却被当成了禁脔,打断四肢,求死不得,还要每天看着那个狗男人在她耳边说什么他爱她的狗屁! 年纪小的时候,她害怕,想跟父母倾诉,却每每开口如被石头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害怕,愤怒,屈辱……这些情绪一直陪着她长大,直到她读得书越来越多,对梦中内容的疑点也越来越多。 其中最让她困惑不解的就是,依照她的性子和见识,怎么可能会眼瞎看不出阿兰泰那浑身的不对劲。 她救人时,阿兰泰浑身鞭伤倒在北云与北蚩交界的路边,当时他衣着不菲,身体肌肉壮硕,双手还有十分清楚的握刀射箭留下的茧子。 哪怕他当时快死了,浑身是血,可依旧能看出他浑身气质不同于寻常人。 她怎么可能会把这样一个浑身是疑点的人留在身边做亲卫,带他出入北云军营,而不是直接抓起来,关进大牢,严加审问? 等到现实与梦境内容重叠的那一刻,乔筝月看到如梦境一样,出现在路边的阿兰泰时,她第一反应就是直接杀了,以防后患! 结果……她杀不了!!! 乔筝月再次想起当初她明明是准备杀人,一开口却是救人的时候,她心中仍然又一团愤怒的火焰在烧! 试过几次后,她也不气馁,立即转变思路。 明的不行,来暗的! 不就是想让她跟他产生感情纠葛嘛!来呗! 钝刀子割肉,也总会割掉肉的…… 乔筝月躺在榻上,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过了一会儿,她叫人。 “递牌子进宫,向陛下请旨,指一个太医过府给阿兰泰看看。” 阿兰泰的丑事,乔筝月没有出手禁止,在那收拾屋子的小厮的大嘴巴下,很快传遍了将军府每个角落。 远在深宫的谢昭得知后,正在批阅奏折的动作一抖,朱砂墨在奏折上滴下了墨点。 “也是委屈乔小姐跟这么一个人继续纠缠了。” “不过,”谢昭搁了笔,话题落在了阿兰泰身上,“闹了今天这么一出,阿兰泰那样自视甚高的人,心情怕是要越发郁结了。” “身上的伤无法痊愈,这要是又闹出了心病,他那条残命,太医有心无力,也不知道能拖到几时去了。” 小喜子笑着脸附和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他那日冒犯了陛下,陛下留了一条残命到今日,也算开了天恩,后头他要是没熬过去,那也是他自己没福气。” 谢昭又抽了一本折子,闻言点了点头,“你会说话。” “这个好消息,得多找些人一块儿听听,说不定,又能给朕一些惊喜。” 小喜子立即领命去办。 将军府派人入宫求太医的事,原委瞬间在宫中散开了。 是夜。 阿兰陵一吃完晚膳,就换了身靓丽能展现她如今身份的服饰,带着人往冷宫去了。 冷宫有太监看守,银子使过去,就畅通无阻了。 宫里要的是地方住人,对于被废的妃嫔,哪里有什么废弃的宫殿幽静,所谓的冷宫,不过是寻了宫里僻静的角落,用墙隔开了一道狭窄的巷子,盖着几块破瓦片,留了一道门,就是冷宫了。 阿兰陵进去,宫人提着灯笼照亮,才人看到蜷缩在角落的塔兰。 “这才多久啊,塔兰,你就过得还不如给我做奴婢的时候了。” 阿兰陵身上织金的衣裙在昏暗灯光下,折射出醒目的光影。 塔兰衣着单薄,抵挡不住冬风,瑟瑟发抖,在看到光鲜亮丽的阿兰陵,她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公主身份高贵,竟然也肯屈尊降贵,踏进这种下等地方,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阿兰陵拿过宫人手中的灯笼,独自走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许:“你之前自以为自己做了大周皇帝的妃子,阿兰泰那个贱种也来了,你另有了靠山,才敢训我的话,教我做事。” 塔兰冷笑:“如果不是公主一心为了凡人俗利,将神意抛之脑后,我怎么会再三劝诫!” “公主,你别忘了,你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给你的,你若是背叛祂,忘记神下达的旨意,会落到什么下场,公主你这个神侍比我清楚。” “大周皇帝抬举你,也不过是看在你是北蚩公主以及你有一张貌美的面孔的份上,若是它们的都没有了,公主,你的下场说不定还不如我。” 阿兰陵本来是看塔兰的笑话,没想到,反被她警告威胁! 握着灯柄的手紧了紧,阿兰陵笑脸冷了下去,“我当然知道,但这些都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分寸。” “就算我真的失败了,你以为你能躲开?” 阿兰陵又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还能如此淡定,是在指望阿兰泰那个杂种动手吗?” “哈哈哈哈……可惜了,他现在四肢残废,就连自己解手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完成,只能躺在床上解决,还闹得整个将军府跟宫里都知道了!” 看着塔兰陡然惊变的眼神,阿兰陵心底的那口气顺畅了,“他现在就是个废人。” “阿兰泰那个杂种,从前被我踩在脚下,如今更是比我脚下的泥土都不如,你跟他暗中勾连,你的指望,也就到此为止了。” 塔兰目光凶狠,心底却无比慌乱焦躁。 五王子可是神暗中选定的继承者,他怎么可能会变成废人?!! 阿兰陵看出了她眼中的不敢相信,她便越发高兴了。 好消息送到,她才不在这儿鬼地方多待一刻,立即回宫。 更衣洗漱后,阿兰陵坐在镜子面前,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面色沉沉。 塔兰那个贱人的话说得不错,她拥有的都是神的赐予,她如果未在规定时间内解决掉谢昭,她连命都会没有! 可是,谢昭此人太过谨慎,她之前为了除掉冷仙蕙跟那团偷食神的祭品的东西,在谢昭那里已经暴露了她身怀异术。 谢昭就更不会再跟她亲近了! 啪——! 她恨得猛拍了桌面,神也是,既然要解决异点,为什么不多给她一点神的能力! 阿兰陵狠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她不想死!也不想失去现在的一切! 神……神是赐予了她一切,可是,那也是她用全部的信仰换来的! 她跟神,不过是各取所需! 明明,早就说好,阿兰泰那个贱种,绝不会被释放,结果呢? 都骗了她! 塔兰这个跟着她长大的侍女,背地里都站在了阿兰泰那一边,她那样信奉神,可见神早就赐予了阿兰泰与她同等,不,甚至比她还要高的东西! 阿兰陵艳丽的面孔在镜子中扭曲起来。 你们不义在先,也怪不得她不仁在后了! 阿兰陵去冷宫,完全没避着人,一直留心着她动静的弯月得知后,垂下了眼。 阿兰陵为什么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要在宫里传遍那位将军府侍卫的丑事后,带着人过去呢? 谢昭还在批折子,听到阿兰陵的行动后,笑而不语,快燃烬的蜡烛又换了新的,手上的朱砂御笔,丝毫未停。 “给塔兰服用的糕点,别断了。” “是。” 第183章 溜达溜达 塔兰被废了,每日吃喝都不能饱腹。 所幸有个曾在她宫里伺候过的小宫女,还记着她当初提拔的恩情,每天会偷偷带点自己偷偷藏下来的糕点馒头给她,没让她饿死。 塔兰一开始警惕,将小宫女带来的东西都仔细的检查过,确定没有异样后,又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不得不吃。 塔兰敢保证,这是她吃过最差的。 跟小宫女相交了一段时日,塔兰从言语中也摸准了这个宫女是个脑子简单一根筋的人,对她确实忠心。 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听竹阁中,红花从外头进来,在弯月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弯月眼睛微眯:“确定吗?” 红花低声点头:“您让奴婢一直盯着冷宫那边,奴婢一刻没错过眼,那丫头是个胆子小的,被人吓唬了几句,什么都吐出来了。” “塔兰庶人让她将信送到宫外的陈商店中。” 弯月嘴角轻勾了一下,“让她如实去办吧。” “是。” 陈商店,是专门买卖异国东西的店铺,她跟冷仙蕙还没进宫时,冷仙蕙经常会让她去那家铺子拿新品。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那铺子的老板,好像是对夫妻,丈夫是北蚩人,妻子是大周人。 谢昭收到消息,对那家铺子也有印象。 他从前还是皇子的时候,满京城乱逛,这陈商店,自然也在他闲逛的范围之内,也曾出手买过几样珠宝,送给了母后。 没想到啊,这竟然还是个北蚩暗点。 “让人盯紧,再想办法混进去,瞧瞧都藏着什么秘密。” 小有子退去。 谢昭起身,转了转有些发酸的手腕,慢慢走到养心殿门外。 冷风迎面一吹,头脑清醒。 “这天是愈发冷了。”谢昭吁出一口浊气,“太后跟太妃们那边,底下的人可都要照顾齐全,别短了少了什么。” 小喜子站在他身后:“陛下放心,奴婢们都盯着呢,内庭监那群人,才受了罚没一年,哪里敢在这等事上再犯糊涂。” 谢昭笑了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是不愿回宫的,那边也别缺了。” “是。” 谢昭在外面吹了一会儿冷风,才转身进殿。 看到御案上丝毫没有减少的奏折,谢昭长叹一口气,认命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抽了一本新奏折打开,看了两行字,他又啪的一声合上! 不行! 他都快一年没出去玩了! 再这么批下去,他怕是要提前变成老大人了! “小喜子,康王最近在做什么?” 小喜子这个御前总管那可真的是什么都知道,立即回答:“回陛下,临近年关了,康王殿下跟户部的大人们正加紧时间,查验各地钱粮数目。” 谢昭一听,想到户部那一堆比奏折还要伤眼伤脑子的数字,他很没良心的笑了。 好兄弟比他更受苦,他这身心都舒畅了! “既然户部这么忙,那朕就不打扰他了。” 谢昭立即换了身衣服,让小喜子留守宫中,自己带着宋言等人,悄悄溜出了宫。 “腊干!新熏的腊干!好吃留香!” “呦嚯嚯——刚出炉的麻饼!香得嘞——!” “牛角长,牛角大,牛角糖来甜又香——” 寒风的街头,人潮依旧拥挤,耳边各种叫卖,混在食物的香气中,久违的热闹放松,谢昭在宫中一直绷着的脸皮,终于扯出了一个毫无帝王仪态的大笑! 身侧的宋言恰恰相反,一脸紧绷,精神高度警惕,目光锐利的在靠近谢昭身边的人们,扫视估测。 “走,去买点牛角糖!” 谢昭拍了一下宋言紧绷的肩膀,大步往卖糖的店门去。 宋言带着人紧紧跟着。 牛角糖,糖如其名,长得像牛角一样,外面裹着一层芝麻,吃着酥脆无比,甜度也恰到好处。 谢昭买了两小袋,自己吃了两口,便将剩下的给宋言他们分了。 “走吧,去大将军府看看。” 谢昭心里真的很好奇,阿兰泰如今变成废物之后,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听人说,哪里比得上自己亲眼看来得有意思。 乔筝月正在给阿兰泰喂药,听到有人拜访,甚至过来了之后,她睫毛颤了颤。 脚步声进来,乔筝月放下药碗,起身向来人行礼:“见过陛下。” “起来吧。” 谢昭笑着道:“贸然登门,还望乔小姐勿怪啊。” 乔筝月道:“陛下亲临,将军府荣幸之至。” 谢昭笑着将目光投向床上紧闭双眼的阿兰泰,“乔小姐深情厚谊,对待一介废人,也如此亲力亲为,实在是让朕深受感动啊!” “不过,朕记得他好像只是四肢已废,怎么自朕进来后,他眼睛就一直闭着,莫不是,这眼睛也不行了?” 自听到谢昭进来后,阿兰泰就压抑着心底的怒火和难堪,闭着眼既是躲避,也是为了遮住自己眼中控制不住的情绪。 然而,这大周皇帝,不仅手段狠毒无情,连基本的眼色也没有,竟然还当着他一个伤者的面,如此无礼!!! 阿兰泰嘴巴里的软肉都快被咬烂了,他蹭的一下睁眼,眼睛殷红阴狠得瞪向了谢昭,话却是朝乔筝月说的:“月儿!你让他走!” 乔筝月面容平静道:“陛下在哪里,臣子无权置喙。” 这是变相拒绝他的请求。 阿兰泰脸色更难看了,谢昭看得高兴,“乔小姐,前几日,你请了太医过府给他诊治,尿床的问题可有缓解了?” 砰! 谢昭一开口,就将阿兰泰纸糊的心脏给猛戳了一个大洞! 阿兰泰面色霎时间惨白下去,嘴唇发抖,有些惊恐地看向乔筝月,“月儿,他怎么知道的?” 乔筝月对他的痛苦和难堪表示看不见,非常淡然的回答他的问题:“我要请太医为你诊治,自然要向陛下禀明缘由。” 见阿兰泰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她又很淡定的安抚一句:“你别害怕,不过尿床而已,你是事出有因,又非故意为之,旁人会理解你的。” 阿兰泰瞳孔抖得快碎了,“旁人?难道所有人都知道了?!!!” 事实就是这样,乔筝月这次没开口说话了。 不说话就是默认,阿兰泰深吸一口气,没喘上来,晕死过去了。 谢昭默默看着这一幕,低低的笑了起来。 乔筝月很淡定,“陛下,此地不宜说话,还请移驾正厅。” 从阿兰泰的屋子往正厅去,要经过一道回廊,在廊外院子里跟花匠侍弄花草的执欢,阴着一双眼,抬起有些酸累的腰,一抬头,就看到了与乔筝月同行的谢昭。 执欢瞪大了眼,心脏控制不住的加速跳动起来。 “喂,你干什么去?你这片花地还没弄完呢!!!” 花匠一转身,就看到执欢扔下手中的工具,往正厅方向跑了,气地挥着剪刀在后面喊。 执欢全然当做没听见。 第184章 吃点药吧 谢昭随乔筝月到正厅落坐,侍女上茶。 “陛下。” 柔媚得拐了十八弯的声音陡然在谢昭耳边响起,谢昭接过茶杯的动作一抖,茶杯就这么摔在了地上。 奉茶的侍女立即跪下,瑟缩着玲珑的身体求饶:“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乔筝月淡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执欢,不疾不徐的跟谢昭道:“陛下息怒,此人是新来的,手脚粗笨,不懂规矩,臣女这就让人将拖下去。” 执欢身子一抖,对乔筝月恨得咬牙,慌乱间抬起自己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仰视着,哀求得望着谢昭,“陛下救救奴婢。” 她跪在地上,也跪得十分婀娜,将她玲珑的身段完美的凸显出来,谢昭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一低眼,就能看到美人胸前雪白一片。 谢昭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朝执欢露出一抹微笑:“你不冷吗?” 砰、砰、砰! 心跳有力,执欢听着谢昭温柔关怀的声音,雪腮飞红霞,羞涩抿唇,柔声道:“多谢陛下关心,奴婢不冷,奴婢……” “不冷就好。”谢昭打断她余下的话,转头跟乔筝月道:“既然她不冷,乔小姐就不用麻烦为她准备冬衣了,就穿这身衣服,够清凉透气,免得她在冬日里热死。” 变道太快,执欢愣愣的瞪大了眼,好半天没说话。 乔筝月嘴脸扯了一下,似乎想笑,又快速恢复如常,“是,臣女谨遵圣旨。” 她叫人进来,将执欢拖下去,连给人辩解求饶的机会都没给,可见速度之快。 换了人重新上茶,谢昭没心情了。 “朕今日过来,也就瞧瞧乐子,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有一件,朕倒是要跟你说。” “宫里朕尚可看管有数,外头的事,难免有所不及,朕也就只能给你提个醒了。” 谢昭这话算是摊开了两人之间隔得那块薄纸,“陈商店的老板,是北蚩那边过来的人,又是走南闯北的行商,消息传送总是多得有法子,你屋里那个人,可仔细些看着。” 乔筝月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谢昭话里的深意,“陛下说得,陛下身为天子,分身乏术,这外头的一些事,自有臣下们尽心处置。” 谢昭点了点头,“好了,朕还要去别处瞧瞧,你自便吧。” “恭送陛下。” 乔筝月前脚送他走,后脚立即叫人去陈商店那边试探。 “小姐,执欢那丫头闹着要见您。” 乔筝月起身,理了理袖子,“过去看看。” 执欢被关在下人房里,乔筝月一进去,就瞧见了坐在板凳上,目光急切的执欢。 “说吧。” 乔筝月言简意赅,执欢看了看她身边的侍女,道:“你让她们都出去。” 乔筝月挥了挥手,侍女担忧的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她们二人,执欢才道:“小姐,镇北大将军府手握兵权多年,你难道就不怕吗?” 乔筝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怕什么?” 执欢挺了挺胸,“小姐读书之多,难道就没听过,功高震主,飞鸟尽良弓藏的话嘛?陛下将小姐跟夫人不远千里的急召回京,让你在京中快速择婿成亲,这其中,有多少是忌惮镇北大将军府,想必小姐比我更清楚。” 乔筝月静静地听她说,也不急着反驳。 “帝王多疑,纵观史书,武将善终者少之又少,只要镇北大将军府一日未上交兵权,哪怕小姐今日成婚,陛下也不会对将军府放下戒心。” 乔筝月看着她,“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执欢勾唇,定定的与她相望,“我要入宫!” 乔筝月:“………” 乔筝月自认已经见识过脑子不清楚的人,还是被她这句话给弄得短暂失语。 缓了缓情绪,乔筝月道:“你要入宫,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执欢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如何没有关系?小姐对我有恩,我若入宫得宠,甚至生下皇子成为皇后,我便可替镇北大将军府在陛下面前周旋,保住镇北大将军府。” 乔筝月:“……” “我给你找个大夫,给你开两副药吃一吃吧。” 谢昭不知道他走之后,乔筝月面临了一场多大的失语事件。 他从将军府离开后,转道薛慎微的住所。 薛慎微听到敲门声,警惕着小心打开一条门缝,看清来人挎刀后,他又将门迅速关上,隔着门问:“敢问阁下是?” 谢昭看出了他的警惕,笑了笑,“慎微,是谢三公子。” 薛慎微眼睛一亮,立即将门打开,压低声音喊了一声陛下,就将人赶紧领进了门。 “寒舍简陋,粗茶一杯,招待不周,还请陛下恕罪。” 谢昭看着他忙着倒茶,让他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温言与他道:“朕贸然打扰,应当是朕该向你赔礼才是。” 他说着,从宋言手里将那一袋未开封的牛角糖拿过来,递给了薛慎微,“路边买的牛角糖,闻着怪香甜的,就算做赔礼如何?” 薛慎微接过糖袋,少年青涩的面孔隐隐激动,抿了抿唇,“陛下如此,倒是折煞了草民。” 谢昭笑着,“别折煞了,你娘还等着你给她养老呢。” 薛慎微也笑了,“陛下说的是。” “草民听闻,陛下万寿节将至,只可惜草民如今无法为陛下献上一份大礼,便也只能在书文上下些功夫了。” 他说着起身:“烦请陛下稍坐片刻。” 薛慎微急匆匆的往书房去,很快又拿了一本书回来:“上回陛下替草民解惑,草民思绪通达,这是草民新解的答案,陛下回宫后再品评一番吧。” 谢昭微笑接过,“你辛苦了。” “陛下谬赞了,为国做事,亦是为自己做事,何来辛苦。”薛慎微聊久了,便愈发放松起来,“宫外鱼龙混杂,陛下还是尽早回去吧。” “行。” 谢昭起身,“战王妃医术卓越,令慈身体所有不适的地方,你大可登门去拜访。” 薛慎微拱手行礼:“谢陛下。” 谢昭拿着书离开,一路翻看,这次的标记更隐晦了一点,等他理清其中的暗线,已经快到宫门了。 他一到养心殿门口,小喜子就面容急切的迎了上来:“陛下,康王殿下有要事求见,此刻正在偏殿候着呢。” 第185章 异动 谢昭立即换了神色,跨步转道进了偏殿。 谢含璋见他进来,正欲行礼,被他抬手止住,“先说事情。” 谢含璋立即正色道:“臣与户部官员近日查验各地上报的粮钱,意外发现,北边的恒昌府、长衢州、宜兴府三地,自十月起,粮钱便没有再上报户部,户部下令去查收的官员,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京都。” 这问题就有点大了! 谢昭脸色微沉,“派去查收的官员叫什么?” “此人姓韩,名越岭,性情刚直而不莽撞,对算数一类,极为灵敏,做事细心,是以,臣才派他去查收。”谢含璋温润的面容也难得带了点冷色,“如今看这情形,这三地怕是有变!” 谢昭沉吟片刻,立即下令:“含璋,朕予你六百禁卫军,与兵部侍郎、代王二人立刻赶往此三地,若有异动,就地正法!” 谢含璋撩袍而跪,“臣,遵旨!” 圣旨一下,谢含璋立即行动,兵部侍郎与代王接到圣旨,连震惊的时间都没有,火速收拾东西,跟谢含璋离开京城。 事件原委不明,不宜大张旗鼓,天色一暗,街道安静下来,六百禁卫军跟车马从巍峨皇城急驰奔向北边。 谢昭坐在宫中,让小喜子将有异动的三地的折子都找出来。 他一本本仔细看过去。 折子的内容一如平常,没有丝毫隐喻,谢昭将折子合上,烛光下,他眸色暗沉如夜。 又将薛慎微交给他的书本拿出来,将里面藏着的暗线挑出来,写在纸上。 【万寿节,祥瑞礼,兰庆州,警惕有异】 祥瑞,兰庆州…… 谢昭眸光一凌,“小喜子,把舆图拿来。” 小喜子动作麻利得把东西拿来,让两个小太监在他面前展开。 谢昭抬着琉璃灯,上前一些,仔细的找到兰庆州,指尖点着纸面,缓缓移动,脸色越发冷凝。 恒昌、长衢、宜兴,这三地对兰庆州呈三角包围之势,离得极近。 谢昭忽然想起,此前沈鸿老将军从兰庆州来信,废太子得逃跑外室黛菱嫁给了兰庆知府的儿子,兰庆州一地,有一个兰云寺,香火鼎盛,人人都去拜佛。 他脑子飞快转动,让人将舆图收起来,坐回软榻,指尖轻点着写着祥瑞字迹的纸面。 他特意留在京中的那个姜婉,全家被灭,也是出自兰庆。 姜婉自被他揭破了身份后,就十分老实,盯着她的人,也并未发现她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外人,收到什么东西。 线索一堆,又七零八落。 谢昭现在肯定,三地异动,与兰庆州有关,只是这其中,那些妖魔鬼怪,打算如何动手脚,他却找不到线头。 屋外风声紧,烛火跃动,谢昭将荷包中安静如死的血檀木拿了出来。 他将它拿在手中来回观摩,此次异动,它的主体,或许也在其中掺和了吧…… 白云寺。 端着汤药的芸姑姑推开了紧闭的房门,檀香萦绕,她将药放在一旁软榻的茶几上,越过屏风,走到还跪在佛龛前的太皇太后身侧,躬身道:“主子,该喝药了。”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了眼,对上高坐神龛的佛祖神像,微微抬手,芸姑姑便伸手将她扶起来。 握住太皇太后手的那一刻,格外冰冷。 芸姑姑神色如常,扶着她走到外面的软榻上坐下,将汤药奉给她。 太皇太后面不改色的将药一口饮尽,推拒了她递来的清水,“早些年,再苦的药也喝过了,我还受不住这点治风寒的药味嘛。” 芸姑姑一听便心里发酸,拿了手帕给她,“都过去了,主子如今都是太皇太后了,用不着吃苦受罪了。” 太皇太后拿手帕擦了擦嘴角的污渍,闻言轻扯了一下嘴角,“我倒真希望都过去了,偏偏做不到。” “芸儿,时至今日,我都有些后悔,我当初不该让谢承那个老东西死得那么利索。他遭了那么多孽,害了那么多人,他应该千刀万剐的!” 谢承,如果谢昭在这儿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是他皇祖父的名讳了。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隔了这么多年,她再次提起谢承,依旧恨得咬牙切齿。 芸姑姑心疼不已,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他到底是皇帝,主子您能让他在梦中被皇后……被穆小姐杀死,已是不易。” 太皇太后有些疲累的闭了闭眼,“芸儿,你看到新帝的那双眼睛没有?” 芸姑姑道:“他是天子,奴婢怎么敢直视圣颜。” 太皇太后轻轻笑了一下,握住她捏肩的手,道:“我看到了,看得很清楚。” “那双眼睛,跟穆姐姐的眼睛,生得一样好看,清亮的能映出所有的污秽。” “就是有点可惜了……” 可惜什么,她又不说了。 “新帝一点也看不出是他父皇跟他皇祖父的孩子,他在京中的做的那些事,换了他父皇,还是他皇祖父,他们有一万个理由是动不了手的。” 太皇太后提起谢昭,语气十分复杂,“他是个有手段,有谋算,有魄力的孩子,假以时日,这大周,便能剔除了腐肉,焕发新的生机,甚至……” 她漠然的眼睛在这一刻陡然散发出了凌厉的锐光。 “他有望成为这一统天下的霸主!” 芸姑姑感到自己被她握着的手,力度加大了,她紧紧的抓着她,语气冰冷起来:“你说,老天爷待他谢家,是不是太过宽宥了,竟然出了一个霸主!” “太偏心了!” 芸姑姑赶紧安抚她的情绪,“主子!他还年少,一切都未有定数,他今日英名,谁知来日会不会犯了糊涂!” “您身子不好,太医说了,不能动气的。” 太皇太后深呼吸两下,尽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芸儿,那孩子已经疑心我了,或许,他也查到了那些陈年旧事。” 芸姑姑心头一跳,“当年有关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他便是查到主子跟穆小姐有关系,也猜不到您的目的。” “何况,您什么都没做,他没有证据,他不能随意处置您,您别担心。” 太皇太后嗓子痒,忍不住咳嗽两声,芸姑姑赶紧递过来一杯温水。 “我不喜欢杀人。” 太皇太后喝了水,嗓子舒服了些,她声音放软:“能活多久,就看天命吧。” 风狂了起来,刮得呜呜作响,如鬼哭。 “希望,那孩子的万寿节过得顺利。” “阿弥陀佛。” 第186章 神迹 大风狂刮了一宿,次日,天空便飘起了雪。 谢昭站在殿门外伸手接了一会儿,手掌有微微的湿润感。 不怎么冷,谢昭心底却沉甸甸的。 这份沉甸甸,随着雪意越下越大,直到万寿节当日,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后,沉如千斤石,悬在了细如发丝的心弦上,等待着最后的那一片雪花落下来。 万寿节依了谢昭的意思,一切从简,但即便如此,整个宴会的规模也依旧盛大。 送去齐国与北蚩的邀请信,前一日得到了回复,都以天寒路远而婉拒了,人未来,礼却没有少。 至于他的好二哥,连信都没回,直接拒绝,礼也没送。 谢昭叹气,好二哥不好好骗了啊,以前还知道充脸面,赏他银钱珠宝,现在,什么都不给了。 人心易变呢。 谢昭在前面听朝臣的恭贺,命妇们都去了太后那边。 乔筝月随母亲同行,身边带着一个出乎意料的人——执欢。 太后坐在首位,穿着漂亮的凤凰绣纹服饰,她也才三十多岁,不老,正是容色开到鼎盛的时候,加上儿子如今是皇帝,待她又孝顺,宫中琐事也有专人管理,妃嫔又少,出了事,也都是她儿子亲自处理,闹不到她这里,她整个人都舒坦得容光焕发,待人接物,更是和气的不行。 这是多少都羡慕的日子啊! 执欢站在乔筝月身边,抬眼暗暗瞧着太后的模样,心底愈发热烈起来。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进宫! 她把目光又往坐在太后下首的两个妃嫔那里看过去。 对容貌艳丽张扬的阿兰陵,执欢眼底恨得嫉妒! 狐媚子! 太后命妇面前,也敢穿得这么招人,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端庄! 若换了她是男子,早不这不安分的狐媚子给打发了! 谁知道她会趁夫君不在家,会勾搭些什么人! 她的视线太灼热,阿兰陵察觉到,往这边看了过来,她慌乱地低下眼睛。 阿兰陵还是发现了她,心中奇怪,倒也没有在太后面前,直接把人拎出来问话的意思。 一个外臣女的婢女,今日宴会结束,都要出宫回家的,没那个必要。 不过,阿兰陵有些好奇执欢身边的乔筝月。 阿兰泰出事后,她可是特意找了出宫给他诊治的太医问过话。 阿兰泰废得彻底,整日躺在床上,下面那东西,连小便解手都不能控制了,而乔筝月,还对他不离不弃,十分体贴照顾,亲自喂药。 阿兰泰接近乔筝月,估计是奉了神的意思,算计里没有一滴真心。 乔筝月如此对待她,其中有多少是受神意驱使,阿兰陵也清楚的很。 只是今日见了真人,瞧着乔筝月那副冷淡游离于众人之外的气质,心底有些不确定了。 阿兰泰被皇帝弄成了那样,乔筝月也没跟皇帝闹,这不合以往的常理啊? 她心思转了两圈,心有疑虑,可瞧着上面的太后,阿兰陵也没开口试探。 她已经被谢昭折腾出了经验,别乱说话,不然,谢昭那个没心肝的人,又要折腾人了。 她如今好不容易升到了昭仪的位置,可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被降下去了。 “这几日雪大,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极好,你们老陪我坐在这屋子里,别闷坏了,出去逛逛吧。” 太后也年轻过,也明白有些小姑娘的心思,陪大人说话,对她们来说,很是无趣,与其这么干坐着,还不如让她们出去自己去玩。 皇帝这会儿在长乐殿与众位大臣宴饮,不会到后宫来,她们姑娘家出去赏花看雪,也不会冲撞了。 有了太后的意思,自然有人应命出去玩。 乔筝月也带着人出去了。 她一走,太后便跟乔夫人道:“你养了一个好女儿,仪态端方,我看了,也想把人给弄到自己身边养着了。” 乔夫人笑着道:“太后谬赞了,她性子安静,话又少,臣妇有时候也被她弄得头疼,太后既然喜欢,叫她多进宫陪陪太后就是了。” 太后是真心觉得乔筝月那孩子不错,家世好,父母也都是有能力的,自己也能文能武,要不是她儿子不开窍,她还真想让乔筝月做她的儿媳。 “行,大家可都听见了,改明儿,我就叫人把乔丫头领进宫陪我说话,你到时候可别不舍得。” 屋里的夫人们都看得出,太后这话不是说假,心中对乔筝月的分量又加了几分,也越想把人给娶回家做儿媳了。 屋里热闹,屋外也热闹的很。 乔筝月性子看着冷清不近人情的模样,可要是有姑娘跟她说话,她又能很好的接上话,不会让人受了冷落。 她自小在边境长大,那边的规矩比京城松泛,男女一块学习打闹,没人说什么,她常常跟一群姑娘,跟军营里那些大哥打架,水里山里,都跑了个遍。 见多识广,交谈起来,更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 很快,她身边就围了一群姑娘。 “乔姐姐,你可真厉害!!!连匪徒都是你的手下败将!!!” 乔筝月对上这位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很矜持的抿了一下唇,“陶妹妹和诸位姐姐妹妹,也有厉害的地方,我舞刀弄枪,你们还能把那么细的丝线给劈出好几股,再用那么细的针,在柔软的布料上,绣出那么漂亮的纹样,我便是把十个手指头戳成筛子,也学不来的。” 一时间,又是一阵银铃的笑声。 执欢在人群外,看着乔筝月被众人拥簇的热闹景象,心底不屑。 武夫的女儿就是蠢,连旁人奉承的话都听不出来,还洋洋得意,也不知道得意什么! 她看了看四周,见其他人的心神都落在乔筝月那边,执欢想到她今日进宫的目的,紧了紧手心,悄悄地离开了此地。 姜婉说了,今日,她一定会得偿所愿! 长乐殿。 谢昭与众人宴饮,官员宗室的寿礼都已经登过场了,他特意留意了一下兰庆州的礼,很平常,就是一件上品玉石打造的玉雕花树,姿态活灵活现,可见雕刻者工力深厚。 谢昭眸色暗沉,举杯饮酒。 祥瑞到底是什么? 外头雪大了。 “陛下——” 外头的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陛下,八百里加急!” 乐声戛然而止。 “恒昌、长衢、宜兴三地爆发了时疫!” 谢昭豁然起身,面色冰冷,话未出口,只听见一道巨响! 百官神色大变,外头又一个太监屁滚尿流地跑了进来。 “陛下!神迹!神迹!” 谢昭面容暗沉紧绷,“说清楚!” 小太监喘了两口气,叩头震声道:“陛下!凤栖宫凤凰现世!!!” 第187章 凤凰?算什么东西 “凤凰?” 一片死寂中,谢昭忽然低笑,“来人,取朕的弓箭来!” 小喜子麻溜得跑回养心殿,将谢昭用的帝王弓箭拿了过来。 谢昭一把接过,朝底下被震住的大气不敢喘的百官道:“众卿家,凤凰现世,如此奇景,随朕一同去瞧瞧吧。” 百官压住鼓动如雷的心脏,起身齐声道:“是。” 谢昭打头,御前侍卫拱卫在侧,百官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凤栖宫方向去。 凤栖宫,大周历来皇后的寝宫,这凤凰现世,岂不是说,大周凤命的女子出现了? 百官们脚下步子走个不停,这眼神交流也丝毫不耽误。 凤栖宫神迹现世动静之大,太后也到了。 “母后。” 太后让他起来,“你去看看吧,母后是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太后留在了凤栖宫殿门外,谢昭与百官同入。 “嘶——!” 待看清凤栖宫里面的情景后,官员们齐齐倒吸了一口气。 这这这这这!!!! 真是凤凰?!!! 谢昭目官锐利冰冷的看向站在凤栖宫正殿的少女,她身上穿着婢女服饰,身后有凤凰展翅的光影浮动。 凤凰形态缥缈轻灵,它游动着,对它身前的少女十分亲昵。 执欢看到了谢昭的身影,激动的心情再难压抑,她紧攥着手心,将那声表哥吞咽,换了别称:“陛下,我……!!!” 话未尽,谢昭搭箭拉弓,冰冷锐利的箭矢对准了她。 咻——! 利箭穿破虚空,直逼向执欢身后的神迹凤凰! 百官也睁大了眼睛,后背惊得发麻。 来不及开口阻止谢昭这种称得上无礼的举动,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睁睁地看着帝王利箭,正中凤凰的神体——!!! 当啷! 羽箭落地,凤凰……凤凰还在!!! 谢昭对此,连冷笑都吝啬于展露,毫不犹豫的抽出第二支长箭,再次拉满弓弦。 “陛下!!!!” 御史大夫第一个出声惊喊。 他顶着发麻的背脊与冷汗,拱手出列进言:“陛下,凤凰现世,此乃我大周祥瑞之兆,是上天对陛下仁德治国的赞许,陛下不应冒犯神兽,以免龙体有损。” 谢昭冷淡了看了他一眼,“你既然都说了凤凰现世,是祥瑞之兆,那么,朕将它射落,囚于大周,让它大周所用,庇护大周百姓,神兽慈悲,应当不会为这等小事而怪罪于朕。” 御史大夫也是从龙之臣,早在他登基前,就知道了他的胆子是何等的大! 但他没想到啊,他能胆大到连神兽都毫不放在眼中,直接来个囚神!!!! 御史大夫一把年纪了,差点惊的昏过去。 身子踉跄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陛下心怀大周百姓是好事,但行事还是要以稳重为先,不要太过……” 粗暴……啊啊啊!!!!! 谢昭不等他话说完,弓弦一松,第二支利箭直再次射中凤凰! 御史大夫终于承受不住这刺激,晕过去了,小喜子极有眼色的让人将他抬到后面去,请太医。 而直面两次箭头的执欢,脸色也同样惨白如纸,双腿失力,跌坐在地上了。 脑子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团凤凰还在。 谢昭这次不射箭了,他直接吩咐道:“提两桶水进来。” 小有子麻溜的动作,凤栖宫作为皇后寝宫,修得十分华丽,正殿外就有一处荷花池子,还有自己的小厨房跟取水的水井。 小有子怕两桶水不够,多叫了两个太监打水。 足足六桶水,不怕陛下没泼过影! 谢昭看了眼现打上来的水,抬手指向那团凤凰,冷声下令:“给朕泼。” “是!” 小有子立即让两个小太监动手。 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敢劝,只能眼看着神兽遭殃。 哗啦两桶水下去,谢昭笑了。 什么凤凰影,被水冲了一干二净,就连跌坐在地上的执欢也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众人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老实实把嘴闭上了。 御史大夫醒得很快,一睁眼,就冲过来喊:“陛下,凤凰不可以啊!” 小喜子看不下去了,看了眼谢昭的脸色,出言提醒道:“大人您再看看,哪里有什么凤凰神兽,两桶水浇下去就没了。” 御史大夫仓惶回望,空空如也,除了坐在一滩水中的少女还在,凤凰毛都没见。 “……”御史大夫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醒过来的为好。 他深吸一口气,朝谢昭认错:“陛下慧眼识珠,是臣老眼昏花,不识庐山真面目,误会了陛下,还请陛下降罪。” 谢昭将弓箭递给了小喜子拿着,“起来吧,朕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也是为朕着想。” 御史大夫感动的老泪纵横,“谢陛下!” 他乖乖退回了官员队伍中站着。 看情况,神迹怕是弄虚作假,既然如此,那地上那个少女,是否心怀不轨? 谢昭慢慢走到执欢面前,抽出宋言腰间的长刀,冰冷的刀尖抵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跟朕好好说说,你们用凤凰现世来做朕的寿礼,是想捧你来做朕的皇后吗?” 浑身被冰水打湿,凤栖宫无人居住,殿内也没有碳火,执欢冷得直发抖,惨白着一张跟死鬼一样的脸,抖着牙齿道:“奴婢初次进宫,迷路到次,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死死掐着掌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住内心升起来的巨大恐慌。 故弄玄虚,伪造神迹,图谋后位。 这随便一个罪名拿出来,都是要她半条命。 她不能认! 无论如何都不能认! 谢昭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执欢感觉到冰冷的刀尖滑到了喉骨处,心脏狂跳,震得她头晕恶心起来。 掌心的软肉被指甲掐破了,与此同时,她感到喉骨处的刀尖被人用力往前抵了一下,刺痛感惊得她差点整个跳起来,惊呼救命! “陛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是乔小姐的侍女,奴婢是跟着小姐进宫来的,陛下!” 执欢手在冰冷的地上,抖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后仰,以避开谢昭的刀尖,她微微一动,谢昭持刀的动作便猛地一下往前一刺。 “你再动,朕手中的刀,可就不那么稳当了。” 执欢呼吸停滞了一瞬,下一刻,眼泪止不住滚落,嚎啕大哭:“陛下,奴婢、奴婢都是被逼的啊!” “是姜小姐!是乔小姐,是姜婉他们姐弟……” 执欢在高度紧张恐惧中,脆弱的精神终于崩溃。 谢昭手腕一转,长刀入鞘,他看都没多看哭得一塌糊涂的执欢一眼,转身下令:“宋言,你与兵部尚书去抓人吧。” “遵旨!” 第188章 不危险哦 太后等人还在外面等着,谢昭让人押着浑身是水的执欢一同出去。 太后看了她一眼,没多问,抬手握住谢昭的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什么要紧吧?” 谢昭站在她面前,微微低首,“母后放心,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儿子跟大臣们能处理好。外面天寒,母后先回去吧。” 太后点了点头,带着人走了。 谢昭让人将执欢关去宫中的内刑司,便带着百官回养心殿议事。 “凤栖宫一事,幕后者在外怕是也有所筹备。”谢昭沉声道:“人言可畏,如今恒昌等地出事,他们怕是想借所谓神迹生事。大理寺,京兆府!” “臣在。” 谢昭抬眼看向他们二人,“你们二人立即带人出宫,与皇城守卫一同行动,严加搜寻有意散播谣言者,抓到后,立即当众斩杀,以杂耍戏法为由,向百姓们解释所谓凤凰现世一事!” “臣遵旨!” 大理寺与京兆府快速离去,行动起来。 谢昭又将目光移到其他人身上,粗略将谢含璋几人离京之事给众人说了一遍,在他们凝重起来的面色下,他沉稳道:“恒昌等地的时疫,怕是幕后者蓄谋已久,兰庆州那边,或许也有异动,兵部与户部立即抽调兵马粮草前去协助康王等人行事,另外,朕再从太医院抽调三位太医,随你们同行,尽快解决时疫之事。” 兵部与户部的人出列拱手震声道:“臣领旨!” 谢昭点了点头,“事情就暂且如此安排,等恒昌那边有确切消息传来之后,再另行打算。诸位大人都先回去吧。” “臣等告退。” 人一走,殿内就空旷了许多,谢昭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有些粗鲁的喝了两口,茶盖被重重地盖上! “陛下,乔小姐求见。” 谢昭缓出一口气,“请进来。” 乔筝月一进殿,就感受到了殿内略显压抑的气氛,她面色如常的上前行礼:“臣女拜见陛下。” “坐吧。” 谢昭看着她道:“是为那个婢女的事而来。” 不是询问,乔筝月微微颔首,“她在陛下宫中,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臣女自是要为陛下解释清楚。” “执欢的来历,臣女此前留下她时,已派人去仔细查过了。她口中所谓的小娘跟弟弟,在京兆府登门后,便立即收拾了东西,连夜出了京城,臣女的人一路跟过去,发现他们已经被人在半路被人灭口。” 谢昭静静地听着她说,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停地转动着。 乔筝月继续道:“那妇人跟她儿子死了,接着之前那个要买她的青楼龟公,也消失不见了。执欢在将军府侍弄花木,在陛下前几日过府探视阿兰泰离去后,她便与臣女摊牌,要与臣女合作,让臣女送她入宫为妃,她得宠后,再庇护将军府。” 谢昭拨着扳指的动作一顿,乔筝月再次提起这件事,仍然觉得好笑,“陛下,今日臣女带她入宫,并非有意扰乱陛下寿宴,而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与阿兰泰搭上了关系,说动了阿兰泰,阿兰泰求到了臣女这里,恰巧,臣女也想看看她能做什么,才把人带了进来。” 说到这,她起身跪下认罪,“是臣女冒失了,还请陛下降罪。” 谢昭抬手让她起来,“幕后者有心算计,今日她不入宫生事,要是在外面闹出一个神兽祥瑞降世,朕还来不及这么快处理妥当。” 乔筝月起身,“陛下,关于执欢的身份,臣女心中略有猜测。” 送走了乔筝月,谢昭动身前往内刑司。 执欢浑身湿透的被关在昏暗狭窄的牢房里,冷得她蜷缩成了一团,打颤的牙齿声一下下地像锯子一样,拉锯着她的心脏,一抽一抽的痛。 为什么? 皇帝表哥为什么不信神兽呢? 如今京地之外,时疫爆发,民心不稳,他要是接下天降祥瑞的名头,封她为后,便能轻而易举地解决掉这次危机,根本无需他劳心劳力的派遣官员,浪费时间。 她读过书的,史书上哪一个皇帝不喜欢所谓的祥瑞,弄虚作假者不计其数,那些皇帝不也都是高兴得仿佛真的是的。 她的凤凰现世,可比那些劣等的东西要强,凤凰影虽是假的,可只要皇帝表哥娶了她,那些时疫很快就会被人平复下去的。 太冷了,执欢紧紧抱着自己,不停的乱想,好以此来压下心底的恐惧。 忽然,她耳朵动了动。 有人过来了!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又阴暗的角落里缩了缩。 “执欢。” 熟悉的低沉声音乍然间在阴冷安静地牢房中响起,执欢紧掐着自己的手臂,缓缓抬头,看到一身玄色金绣龙纹衣袍的谢昭,她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陛下。” 凄艾可怜到了极致。 谢昭瞧见她这副模样,轻笑一声,“朕是该叫你执欢,还是薛苓妹呢?” 执欢眼神震动,“……表哥,你认出我了?!” 谢昭嘴角轻扯的弧度瞬间落下去,目光冰冷:“不是朕认出来的,是乔小姐。” “薛苓欢,朕虽然心中知道你投水自尽,并未真的死去,但也想不到,你竟然会改头换面,还往朕的身边送。” 牢房内昏暗,即便有烛火照明,也比不得外面那样清楚。 谢昭冰冷的目光,如刀刃一般,贴上她的脸,一寸寸地割过去,执欢觉得自己的脸皮有些刺痛,慌乱惊惧地躲开他的视线。 “你这张脸,是姜婉给你换的,还是她那个弟弟?” 执欢想拒绝回答,顶着男人无情的目光,她又害怕,不敢,只好瓮声瓮气道:“是姜慕,她弟弟。” 谢昭了然了,“说吧,恒昌三地的时疫,是不是也有你们的手笔!” 在他问出这句话后,执欢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咽喉紧涩的刺痛,下意识的否认:“不……” “薛苓欢。”谢昭语气平静漠然的叫她名字,“你要是不愿意说,那么朕,也就不需要再留着你的舌头了。” 执欢身体狠狠一抖,脑海中瞬间想起了,她母亲被姜慕拔舌的画面! 血淋淋的一条软肉被扔在了地上……呕! 执欢干呕起来,虽说她母亲的死,她也有参与,当时她在现场的时候,可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现在回想起来…… “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表哥。” 执欢干呕几声过后,本就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在昏暗烛火下,像鬼一样了。 “我也没知道多少,姜慕只是让我在今日入宫去凤栖宫,他会为我造势,让我成为表哥的皇后,只要我的后位一定,恒昌等地的时疫就会平息,为所谓的凤凰现世巩固它的真实。” 谢昭沉吟未语,这倒是跟他猜想的所差不大。 执欢觉得的自己现在又冷又热,十分难受,“表哥,我都告诉你了,我没想害你,我只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我如果是凤凰降世的化身,那么表哥你跟我相配,不就坐实了你是真龙天子,这对表哥你稳固民心,只有好处啊!” “恒昌等地的时疫,也不太危险,反正只会让那些百姓高烧几日,等到我成了皇后,他们就会被人治好,只需要挨过几日就好了。” 谢昭定定的看着她了一会儿,笑了,“既然你这样说,那朕把你送过去如何?” “太医诊治时疫,开药也需要有人来试药,来确定药方对不对症,还有什么人能比你这个凤凰化身更合适呢。” 执欢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表哥!你不可以这么对我!” 谢昭转身侧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什么不可以。” 第189章 引诱 谢昭一下令,无论执欢如何不愿意,在灌下一副退热的药汤后,便被绑成了粽子,连夜送往恒昌。 宫中气氛压抑,宫外也风声鹤唳。 看着手持刀剑的皇城守卫与士兵,一队队在皇城街道冷脸搜寻的模样,百姓们心头瞬间不安起来,人潮渐渐减少。 姜家。 禁卫军将其围困地密不透风,一脸煞气的士兵,拿着刀,大肆搜查,草木凌乱,院子里的雪全被来回踩踏,融化成了雪水。 姜婉被人用绳子绑住了身体,看着坐在那里一脸冷煞的宋言跟兵部官员,心底慌乱不安。 “两位大人,我近日以来,都是兢兢业业地忙着陛下交代的事务,你们要搜要查,也不该如此无礼!” 兵部官员岿然不动,宋言倒是撩了一下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又垂下眼帘,右手一直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姜婉说了一通,无人搭理,她尴尬之余,又对执欢生出了浓烈的愤恨!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青云梯都送到她脚下了,她都能搞砸,简直是废物!!! 她看着屋外围满的士兵,心底默默祈祷,菩萨保佑,神佛保佑。 “大人!找到了!” 外头士兵一声炸响,姜婉眼睫颤个不停,有些不敢回头去看。 宋言挎刀起身,走向被牢牢扣押住,一身黑的男子面前,冷冷看了眼他面前的黑罩面具,紧握住刀柄,利落抽刀一挥——啪嗒! 木质的面罩裂开摔落,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所有人都惊得呼吸停滞了。 一旁的兵部官员年纪大些,情绪稳定,他也走上来,捻着胡须皱眉盯着面前的人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后掷地有声道:“哼!果然是邪门歪道,妖孽!” 他声如洪钟,震得姜婉心脏在嗓子眼狠跳了两下。 他的评语,引来了姜婉的好奇。 她知道姜慕是有些不正常,可他后面身体凝实了,穿上衣服,与正常人一样,他们怎么会会看出他是妖孽? 姜婉忍不住转头…… “啊啊啊啊!!!!!” 惊叫声直冲云霄,屋顶都差点被掀开。 姜婉面色煞白,浑身汗毛直竖,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无脸男,“你、你、你……你的脸呢?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言不愿在此地多留,立即下令:“来人,将他二人押入大牢!” 押送的任务,宋言劳烦兵部官员一路随行,他自己则立马进宫,向谢昭禀报此事。 谢昭听完,马上放下手中的折子,随他前去。 无脸男跟姜婉关在同一间牢房里,姜婉有些害怕,离他远远的,在一处角落里缩着。 之前姜慕虽然是张人皮,但也是一张漂亮的人皮,而且很快又恢复常人模样,比现在这个无脸男,要好许多! 姜婉想到他那张面具,她心底害怕越多,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没有了五官的? 他自己都这样了,那……被换脸的执欢呢? 皇帝这么快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异样,是不是因为,执欢的脸也出问题了? 姜婉有些不敢想执欢那张脸要是变了会是什么样子,她可是亲眼看着姜慕给执欢动的刀。 人皮用的还是执欢她母亲的。 谢昭一进来,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没有脸的姜慕。 小喜子使两个小太监搬了把凳子过来,扶着谢昭坐下。 “朕此前收到信说,兰庆州的姜家,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时候,朕这心里便有些猜想,怎么就那么巧呢,朕这边刚察觉了姜婉的不对劲,那边的姜家就被对家给放火灭了门。” 姜婉对谢昭十分发怵,听他说话,本就不安的心底愈发没个着落了。 谢昭此刻,也没闲心去管姜婉,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眼前这姜慕身上,“现在看到你,朕的猜想才算是没错的。” 他视线在他没有五官的面皮子上仔细的打量,道:“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朕倒是觉得,你还不如被一把火给烧了,不人不鬼,倒不如真成了鬼来得完美。” 姜慕转头看过来,他没有眼睛,谢昭却知道他在看他。 “实在对不住了,草民让陛下失望了。” 他没有嘴巴,声音好像是从他的腹部发出来的。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本该富甲一方的草民。” 谢昭轻笑:“你若真踏实的做生意,朕也犯不着对普通百姓下手。姜家贪心不足,又急功近利,跟邪魔歪道混在了一起,意图搅乱大周的安稳,让百姓陷入危险之中,让你去死,都是法外开恩了。” 姜慕也笑:“陛下还真的是圣贤仁德,一心想做个明君了。” “不过,陛下既然想做明君,也是要民心的,那么,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凤凰现世这等祥瑞之兆,这对陛下,可没有害处啊。” “朕也不是不愿意接受祥瑞。”谢昭笑着叹气,“要是真有祥瑞能让大周百姓地里的粮食增多,让天灾退去,那朕倒是愿意勉为其难的接受祥瑞。” 姜慕心平气和,毫不恼怒失态,他盘坐着,身形笔直,“陛下的心,也是贪婪的。” 谢昭毫不羞愧,十分坦然的点头:“人有心,便有欲,有欲则贪。只是这贪欲之念,也分好坏,朕虽为天子,也是俗人,怎么会毫无贪念。” 姜慕定定的注视着谢昭,他明明没有眼睛,谢昭却能无比清楚的感受到,他似乎在打量他,试图看透他。 谢昭也随他去看,反正都是血肉之躯,看来看去,也都一个样。 他提起正事:“恒昌等地的时疫,你们弄出来的?” 此话一出,谢昭感受到他好像笑了。 姜慕温言开口:“陛下,你都说了,人有贪欲,而时疫,正是他们贪欲的具象化。” 神神叨叨,谢昭笑意淡了,“朕听你说话,就跟外面那些招摇撞骗的神棍一样,擅于推脱过错。” “朕再问你最后一遍,时疫到底是什么?” 谢昭冰冷地直视他,“你要是再跟朕打哑谜,朕很乐意,让你再去火堆里滚一圈。” 姜慕无奈的叹了口气:“陛下,我没有打哑谜,事实就是如此。” “您如果不信草民所言,或许您可以亲自去看看。” “天子亲临险境,与病患百姓,同舟共济,这是多么的慈悲。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向天下人展示陛下仁德。” 谢昭陡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想让朕去送死。” 姜慕道:“陛下,我并没逼迫您,一切的决定,都握在您自己的手上。” 谢昭冷冷地看了他片刻,拂袖离去。 一直缩在角落的姜婉提着心看完了他们二人的交谈,等人都走了之后,她看着姜慕,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帝会去吗?” 明明姜慕没有脸,但姜婉看着他,却总觉得他的嘴角在笑。 “姐姐,你觉得呢?” 姜婉听他叫姐姐,心里十分古怪而别扭,她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我觉得不太可能,天子坐不垂堂,皇帝年少,又没有子嗣,谢昭本人更是无情冷心,极重权势的人,他不会去。” 姜慕温声道:“看天命吧。” 第190章 没有死者 外头风雪又大了,谢昭顶着一身的落雪回了养心殿。 小喜子忙招呼底下的宫人准备姜茶,又赶紧上前,把谢昭外头的斗篷给解了下来,递给宫女拿下去收拾。 姜茶来得快,谢昭接过来,心底压着事,不舒坦,一口灌了下去。 啪嗒——! 空碗被他猛地往桌上一放,发出好一声脆响。 小喜子小心伺候着,让宫女将空碗拿下去。 殿内一时间无人说话,分外安静。 谢昭坐在软榻上,盯着身前那碳火烧的红彤彤的铜炉子,面色沉冷,手指不停的在手边的茶几上敲打着。 姜慕跟他幕后的主子绕来绕去,想让他去恒昌等地。时疫容易感染,稍有不慎,就能要人命。 他不怕死,若是换了他还是做皇子的时候,他当然可以做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用多想,直接去就是了。 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是大周的皇帝,一动而牵扯众多。 他知道,姜慕在大牢里跟他说的那些话,有不少引诱的成分,他又是个好奇心重的。 碳火星子炸了花,谢昭听到站在一旁的宋言突然开口:“陛下,姜慕有意引诱陛下,想来恒昌等地,确实有他们安排的秘密,陛下是天子,不能涉险,臣愿代陛下去会一会他们。” 谢昭看着跪在他面前请命的宋言,吁了口气,“你起来,朕知道你忠心。姜慕他既然说了要朕亲临,你去,也未必能找到他们的秘密。” 宋言皱眉:“陛下难道真要亲自过去吗?太医与康王他们都在那边,只要花些时间,时疫会很快解决,至于他们的秘密,等时疫一止,陛下可命康王率人直接大肆搜寻,也未尝不可。” 谢昭沉吟,转头看向窗外,雪如鹅毛飘落,他心一沉,“他们的目标是朕,朕今日不去,他们的动作也会像这场雪一样,飘飘落落,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周如今外患未解,绝不能再内忧不断,延误时机。” 谢昭眸色坚定起来,“传六部官员进宫,朕立即动身前往恒昌!” 六部官员进宫后,听完谢昭要离京缘由后,彼此面面相觑之后,虽口有万言,可看谢昭态度之坚定,只好顺从圣意。 毕竟,陛下已经将事情的好坏都说得如此明白了,所有事物都安排妥当了。 “臣等在京中,一定严加管理,让陛下无后顾之忧!” 是夜,风雪未止。 一行身穿玄色衣袍,挎刀的侍卫,拱卫着一辆马车,在大雪纷飞中如蚂蚁一般,从京城急驰向北。 “这雪这么大,佛祖保佑,愿百姓无灾无害,阿弥陀佛。” 芸姑姑从寺外回来,途经正殿,瞧见跪在高大佛像前的住持,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没有打搅他,往后面太皇太后的寝屋去。 打开帘子一进门,暖气瞬间将身上的寒意驱散了许多。 芸姑姑踩着轻步走到太皇太后身边,低声道:“陛下又派了一队人马赶去恒昌了。” 太皇太后今日没有礼佛,盖着一床软被坐躺在榻上,轻阖着双眼假寐。 “他自己没去?” 芸姑姑:“好歹是皇帝,又年少,又无子嗣,他便是想去,百官跟太后也不会应允。” 太皇太后轻勾了一下嘴角,“看来,这就是天命啊,那些人也别怪旁人,是他们口中仁慈的陛下,不愿意啊……” 七日后,恒昌府。 谢含璋蒙着面巾,正在当地知府衙门中处理公务。 外头的侍卫进来了,“王爷,外头来了几个宫里的人,说是奉陛下之意,前来协助王爷的。” 谢含璋从陈年账本中抬头,“带他们进来。” 很快,七个穿着禁卫军服饰的男人就在他面前站定,面上同样蒙着白色的面巾,看不清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谢含璋一眼锁定站在中间领头的那个人脸上,眼底有异色快速划过。 “见过康王殿下。” 谢含璋坐在那里微微颔首,目光看着他们,“你们连夜赶路,辛苦了,先暂且休息一日,本王再安排你们做事。” “是。” 领头的蒙面男人上前一步,“康王殿下,陛下忧心受灾病患,已从京城出发,赶来恒昌。臣等奉命先行,陛下等人还需再等些时日,才能抵达。请康王殿下,告知城中百姓,以安抚人心。” 谢含璋盯着他,眉心难得蹙了起来,对面男人毫不闪躲,他静默片刻后,便出声应下了。 “来人!” “立即派人向城中居民宣告,陛下仁德,亲临此地,与我等共渡难关,请百姓们务必配合朝廷官员,配合太医跟大夫行事,早日康复。” 亲卫领命而去,谢含璋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沉声道:“陛下如何离京,你随本王去书房详说一遍!” 书房不远,谢含璋带着人进去,没让其他人跟进来伺候。 四下没有外人了,谢含璋朝面前的男子撩袍而跪:“臣,拜见陛下。” 穿着禁卫军服饰的谢昭赶紧将他扶起来,“事出从急,朕现在是禁卫军,不必如此。” 谢含璋也顺势起身,两人坐下后,他才道:“陛下以身犯险,可是此次时疫,另有隐情?” 谢昭点了点头,将姜慕的话跟他一五一十说来,“他们既然千方百计的要把朕引过来,朕若拒绝,浪费了他们的苦心不算什么,可朕的百姓跟江山,可经不起他们胡乱折腾。” 谢含璋温润的眉眼有些冰冷了,“不过藏在阴暗里的老鼠,待事情结束,臣等为陛下除害。” 谢昭颔首,“先跟朕说说,恒昌此地情况如何?” “陛下,恒昌的时疫,早在九月重阳节那日便有了苗头。” 谢昭眸色一沉,“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二十六日了。” “死者多少?” “陛下,这就是奇怪之处了。” 谢含璋缓言道:“时疫突发时日之久,感染之快,臣等赶到此地时,无病者,已不过二十三户。” “臣等原先以为,感染时疫者数目如此之多,死者也应当不少,然而,等臣带人仔细查看过,才发现,那么多患有时疫的病患,无一染疾而亡。” 第191章 爱妻的知府 什么样的时疫能拖到近两月的时间,还不会死人呢? 谢昭听着外头的风声,头脑的思绪都在那一刻震住了。 放在膝上的手指蜷缩一下,又轻轻松开, “此地的知府官员呢?这场时疫既然没有立即让人死去,他身为父母官,为何不立即上报,便是折子迟了几日,半月,朝廷收到消息,也会立即派人前来救治。” 谢昭声音冷得外面的雪没什么两样了。 谢含璋起身,拱手道:“陛下,请随臣去瞧瞧吧。” 当地的时疫严重,所有人手被派去安抚百姓,处理城中的杂事,谢昭与谢含璋二人,只能自己打伞,走去知府的府邸。 昔日人潮拥挤的街道,如今见不到一个外出的人影,街道两侧的商户都闭门闭户,其他小商贩的摊子也都被积雪淹没。 寂静得只听见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咯吱声。 “此地的知府姓刘,名叫清风,是先帝登基那年科举的第一届状元,出身农户,曾以一篇哀农赋名噪京都,被翰林院学士周存大人看中,结为姻亲。” 谢含璋在谢昭身侧,在未到知府府邸的路上,为他介绍知府的来历。 “后来,周学士因先帝不满废太子,而迁怒,被当庭杖杀,他也随之被外放出京。不过,他有治民安世之能,很快便晋升到恒昌为知府,按他的能力,要再回京城任职,也要不了多久,然而,先帝在世时,朝堂多有不稳,他便一直留守恒昌府了,到如今,已有六年。” 谢含璋声音不急不徐,“臣到此地后,询问过当地的百姓,从他们的口中反应,刘清风是个清廉正直无私的好官,他出行不坐轿,不穿绫罗官服,每年春耕秋收,他会带着全家人去帮一些贫困孤老。” 谢昭听了,面巾下的嘴角扯了一下,回他道:“这么看来,他倒是跟那话本故事里的好官一样了,若恒昌府没有出事,青史之上,未必不会没有他一笔。” 知府府邸临近,谢含璋温润的眉眼带着笑:“臣也是如此觉得的。” 进了知府府邸,谢昭发现,整个府邸都十分空旷,没有半点人气。 谢昭心底有些想法,没有立刻开口询问。 谢含璋带着他,穿过回廊,指着外头那没有半株花木的花园子,道:“刘清风不爱花木奇石,那一块空地,听外头的百姓说,是他自己种的菜蔬。” 谢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空地一片大雪压地,除了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 两人就这么边说话,边走,很快在一处锁着院门的院子外停下。 谢昭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挂着一块写着“念卿”二字的匾额。 谢含璋让人打开了门,转头瞧见他在看什么后,也抬头看了一眼,温言跟他解释道:“这院子是刘清风早逝的夫人的居所。念卿二字,是刘清风亲笔提的,只是自他夫人病故后,这院子他便上了锁,再不许任何人靠近过。” 进了院子,入目一片灼灼夺目的红山茶。 与外面院子的冷清一比,这里显得分外热闹了。 “刘夫人爱红山茶,这院子的花,也都是刘清风亲自栽种的。” 谢昭才看了这两处的东西,便已经能从这些细节里,看出那位刘知府,对他夫人情深一片了。 闺房屋门被打开,谢昭进去,四下扫视了一圈,陈设清雅,他抬手摸了一下妆台桌面,只有一点点薄灰,才落不久,此前应当一直有人打扫。 他站在那里不动,看着谢含璋走到雕花拔步床的床尾,不知道他按了哪里,十分清脆的咔哒一声。 谢昭垂眸,床板自动打开,有一段楼梯直朝深底而下。 “陛下,随臣来吧。” 谢昭跟着他一同进入密道。 烛火在谢含璋手中跳动,密道越走越宽敞。 等到谢含璋停下,谢昭望着前方那一堆散落出来的珠宝,走上前,用手帕包着手,随意捡起一块雕工精致的白玉玉环。 “这就是所谓的别有洞天,藏宝库。” 谢含璋过来,“臣之前跟陛下说,户部曾派了一位官员前来查收此地的钱粮,那位韩越岭大人到此地后,就发现,城中门户紧闭,知府府邸,空无一人。” “陛下,刘清风跑了。” 谢昭垂眼瞧着手中的玉环,“那他跑得倒是轻松,连自己悻悻苦苦攒的钱财珠宝,都能如此随意抛弃,独自出逃,那他这些东西,岂不是白攒了。” 谢含璋微微颔首,“陛下可能还不知道,刘清风消失前,还特意吩咐了府衙的人一句。” 他抬眼,定定的瞧着谢昭:“若是京城来人,不必阻拦,将人迎进来,一切听他们吩咐。” 谢昭把玩玉环的动作一顿,清冽地眼睛与他对视,谢含璋眉眼清淡:“而更奇怪的是,自时疫爆发后的第二日,他就下令让人闭了城,任何人不得出入。在他跟府衙交代完那句话后,他回了知府府邸,再没有出现过,城门在此期间,也未曾打开。” “臣派人将知府府邸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这一间密室,再没有找到第二条密道。” 密室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金银珠宝在谢昭的眼下,散发着冰冷夺目的光。 “韩越岭呢?” 谢昭突然开口,话题毫无征兆的跳到了别处。 谢含璋温润的眉眼似乎掠过了一丝笑意,又隐没在温润之下,“回陛下,他现在,正与几位太医在病迁所那边。” “陛下派人送来的那位试药的姑娘,性子倒是极为活泼。” 待谢昭随他去了病迁所,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执欢后,他好像懂了。 太医正给执欢新配了一副药,才让她喝下去,一转头,就瞧见了谢含璋进来了。 他忙过来行礼:“康王殿下。” 一直盯着执欢反应的韩越岭也过来了:“不知康王殿下过来,有什么吩咐?” 谢含璋向他们解释谢昭:“陛下不日便要亲临此地,随行禁卫军先行探路,正好过来看看,到时候,好向陛下回话。” 谢昭给他们二人见礼,“卑职真三。” “太医,此女不是陛下被送来试药的嘛,怎么我看着,她比刚送来的时候,竟然还要健康。” 别说谢昭疑惑,太医这个天天给人灌药的,也都是不解啊! “真侍卫问到点子上了,我也纳闷呢。” “这姑娘确实被染上了当地的时疫,一开始萎靡不振,连汤药都喂不进去,等第一轮高烧过去后,她便恢复了精神,一点也没像染疫时的模样,而且,自那天后,胃口也好了!若非她的脉像还是同那些身染时疫的病患一样,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痊愈了!” 谢昭眉头一皱,上前两步,执欢瞧见他,眼睛锃亮! “你们方才说,陛下要过来了?” 她神情激动,“你看了我,到时候一定要跟陛下说清楚,我身染时疫,还能如常,这便是神迹!我就是凤凰在人间的化身!我与他是最相配的!” 谢昭又默默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了谢含璋身边,问太医:“她脑子确定没有疯?” 太医摆了摆手,十分淡定的表示:“这不是疯,就是那根筋没转过来,想当皇后有点走火入魔而已,这话,她从被送过来开始,每天都叫,不是药跟时疫的影响。” 谢昭点了点头,转头跟谢含璋道:“再去看看其他病人。” 第192章 佛像 病迁所也有病人,只是,疫病比较严重的,谢昭的身份,还是要以稳妥为先,谢含璋带他去一家,感染时疫较轻的人家。 屋里的窗户都关着,冬天冷,便是有炭火取暖,也经不起烧,何况,这户人家,一看便知是没什么银钱买炭。 屋子不大,洗漱吃饭都在这一处,墙上的黄泥稻草转头时日有些久了,地面掉落了好些碎块,屋顶用稻草茅草盖的。 这几日雪大,草盖往下压得深了点,还有些地方,雪化成了水,透过草盖的缝隙一滴滴往下淌。 在床头,还摆着一尊佛像。 谢含璋跟他说:“如今雪大路不好走,外地的物资一时半会儿的也进不来,城里的炭火已经不够了,只能今日你家分一点烧一日,明日又轮到别家。” 谢昭站在桌子旁,眉头蹙着,裹着打满了补丁的衣服坐躺在床上的老婆婆怀里紧紧搂着小孙女,目光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们。 “官爷有什么吩咐?” 她嗓子沙哑得像破了的风箱,谢昭抬起桌上水壶想给她倒杯水,一拎起来,壶口碎了一角的水壶是空的。 老婆婆用口水润着喉咙道:“官爷是要喝水吗?您等等,老身这就去外面给您打。” “不用麻烦。”谢昭赶紧让她歇下,“我们只是过来看看,您的病怎么样了?您不用太紧张。” 老婆婆头昏,反应有些迟钝,愣了一会儿才讷讷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一边的谢含璋让身后的亲卫去烧一壶开水来,他坐在了旁边的凳子上。 谢昭盯着她的脸瞧,年纪大了,常年在田间劳作,后颈被压弯向前倾着,双手跟脸的皮肤像是被烈日暴晒的枯树皮,看不出其他颜色。 就只有那双混浊的眼睛,还能看出她此刻或许因为身体的病痛,而露出一些情绪。 谢昭将目光轻轻移到被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小女孩脸上。 身体瘦小非常,肤色发暗,屋里也没有灯,唯独年纪小这一点,让她对病痛的反应更加敏感,眼睛有些红肿,眼皮也无力的半耷拉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无力。 “老人家,您觉得身体怎么样?” 老婆婆又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力气,嗓子有点疼,官爷们还特意给我们请了大夫,给我们看病开药,很快就会好的。” 谢昭平日里很会说,现在,他却一时间找不到话题了,坐在一边的谢含璋温言开口:“老人家,陛下过几日就要到我们这了,还带来了许多人,你好好休养着,太医那边正在试新药呢。” “陛下要过来?!”老婆婆缓了一会儿,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一点,“官爷,您别是拿我老婆子开玩笑,陛下他不是在京城嘛,这么远,他怎么会过来?” 谢含璋看了眼今日话少的谢昭,道:“我骗您做什么,陛下担心咱们,连他自己的寿辰都没过完,就急着带人赶过来了。” 老婆子眼睛还没有坏,谢含璋一张脸蒙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也能看出来里面的情绪。 她呼吸有些急促,一口气没喘匀,就躬着腰咳嗽起来,她慌忙从手边拿起一块破布捂着口鼻,谢昭吓了一跳,赶紧走到她身后,轻轻拍她的后背。 “陛下,陛下是个好人啊!” 谢昭听到这句话,沉默得更深了。 最后,谢昭全程没说一句话,等外头的热水烧好了,倒了一杯给老婆子和小女孩,等她们喝完,他站在一边,看谢含璋熟练的安抚她们。 “陛下还要去瞧瞧别的人家吗?” 谢昭撑着伞,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病人家庭状况要好些,同样的对话,听到陛下亲自过来了,他们都沙哑着喉咙说陛下是个好人。 一连看了十几户人家,反应各不相同,即便有不信的,但也没多说什么。 谢昭一路沉默着,最后一户人家,他依旧站在一边,听着,看着谢含璋出面跟病人打交道。 忽然,他感到自己衣摆被人扯了两下。 谢昭低头一看,是这户人家的闺女。 正与谢含璋说话的妇人瞧见自家女儿的动作,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一下,她慌忙的跑过来,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小心翼翼的跟谢昭赔礼道歉:“官爷,对不住!对不住!小孩子顽皮,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计较。” “没事。” 谢昭蹲下来,瞧着她怀里面容粉红的小女孩,声音放轻了许多:“你扯衣服想做什么?” 小女孩被她母亲搂着,她抓着母亲的衣服,扭着头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他,她比前几户人家孩子的状态,要好许多。 “出去玩。” 她嗓子也有些哑,妇人听了她声音,眉头就心疼的皱起来,忍不住落泪,“官爷,对不住啊,这孩子本来就是个泼猴,疫病没来的时候,她成天带着东家西家的孩子,上窜下跳,爬树逗狗的,这些日子病了,被关了这么久,大人都受不住,别说她一个小孩子了。” 谢昭也没办法,垂眸想了想,他抬头看着小姑娘柔声道:“要不这样,哥哥给你变个戏法怎么样?”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抿着嘴点头。 谢昭从前为了找乐子,看乐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学了点,不算多么精通,哄小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钱,给小姑娘表演了一个最简单的,铜钱消失术!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小嘴巴微张,最后看到消失的铜钱被谢昭从她后背拿回来了,激动的拍手! “哥哥,厉害!” 谢昭眉眼的沉默也散了,将那枚铜钱递给了她,“等你好了,哥哥再给你表演个厉害的!” “嗯嗯。”小姑娘稀奇的握紧的那枚铜钱,“谢谢哥哥。” 妇人见女儿难得高兴了,对谢昭也是满心感激:“多谢官爷!谢谢!您是个好人!我一定求菩萨保佑您!” 谢昭眼光微闪,站了起来,“黄夫人,我们这一路看过来,发现许多人家都供奉着佛像,大家都很信奉佛祖吗?” 黄夫人点了点头,“是啊,佛祖可灵了,刘知府之前一直想跟他死去的夫人见上一面,拜了多少道观都没用,偏就之前去了趟兰庆州,跟兰庆州的大人去拜了趟佛,回来就满脸喜气,逢人就说他见到他夫人了!” 谢昭眼神一凝,“这也不大准确吧,我之前在京城,街头变戏法的人也能到,让亡故的人影在白天显露。” 黄夫人捂着口鼻咳嗽了两声,摇了摇头:“不一样。” “一开始,我们也没信,后来,刘知府从兰庆州那边请了一尊佛像回府,第二天,我们整个城里的人就都看到了刘夫人活了过来!” 谢昭抓紧的腰间的荷包,“许是让人假扮的?” “不可能!”黄夫人斩钉截铁道:“被刘知府请去给他夫人梳头的张娘子,跟我们说了,那女人跟亡故的刘夫人一模一样,身体也冰冷的不像常人!” “不过刘夫人也就在人间停留了三天,三天过后,她就回地府投胎去了。” 谢昭心思飞转,问道:“刘知府之前去兰庆州做什么啊?他跟那位大人拜得哪家寺庙啊?这么灵验,我也想去请一尊佛像回去供奉了。” 黄夫人让她女儿去里面找她爹,想了想道:“那天刘知府过去,说是参加那位大人孙子的满月宴,还专门从隔壁王家银铺,打了一块如意锁做贺礼。” “至于他们拜得寺庙嘛,说是叫什么兰云寺,在兰庆州香火特别好!我们都托人从那边请了开光的佛像回来摆着,灵不灵的另算,求个心安也好。” 谢昭眉眼微弯:“原来是这样啊。” “可惜时间来不及了,不然陛下驾临,我给陛下送一尊供奉在身边,也是好的。” 黄夫人一听,手里的帕子搅了搅,犹豫纠结了半晌后,道:“陛下真的会来咱们这吗?我读过两本书,书上说什么天子坐不垂堂,天子龙体金贵,京城里那些大人会同意陛下过来?” 谢昭道:“夫人说了陛下是天子,那么天子想来与他的百姓共度难关,这是大义,无人多加阻拦的。” 黄夫人看了谢昭一眼,“你等一下。” 她匆匆进去,很快又回来,怀里多了尊木制的佛像,她递给谢昭:“你送给陛下吧。” 第193章 神药啊! 谢昭等人从黄夫人家离开后,他手里多了尊木佛像。 谢含璋看了一眼,含笑道:“陛下多才多艺,出来一趟,还能带件礼物回去。” “我现在是侍卫,叫我真侍卫,真三也行。”谢昭纠正他,抱着木佛像道:“你知道这恒昌府,有多少人家信佛吗?” 谢昭能注意到佛像的异样,谢含璋自然也有所了解。 “不多,几乎全城的人都信,家家供奉佛像,都是从兰庆州的兰云寺请来的,木制的佛像,有钱喜好奢靡的人家,还会为木佛像镀上一层薄金。” 手中的木佛像,摸起来光滑细腻,谢昭瞧着空中还在飘落不停的雪花,对谢含璋道:“再去病迁所看看。” 谢昭几人又回到病迁所,韩越岭已经不在了,一直盯着执欢服用新药后反应的太医见到他们,起声见礼:“康王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谢含璋温言:“毛太医,陛下身边的这位真侍卫想看所里病重的患者。” 毛太医皱眉:“这……患者感染病情严重,除却我等医士,其他人还是尽量不要接近为好,以防染病。” 谢昭抱着佛像,闻言点了点头,“多谢毛太医提醒,只是事出有因,麻烦了。” 毛太医见他执着,谢含璋也不阻止,只好叫人过来,带他去南厢那边的屋子。 紧闭的房门推开,炭火将屋子熏出的暖意扑面而来,谢昭蒙着厚厚的面巾站在门口,还没有进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腥味。 带路的人是被谢含璋抽调过来看管病患的禁卫军,他也蒙着面巾,毫不害怕的进去,将桌面上的还剩一半的蜡烛点燃照明。 谢昭也抱着佛像紧跟着进去,谢含璋要跟着,被他拦在了外面。 “他们病重多久了?” 谢昭离床榻走近些,沉着眉眼一个个仔细的看过去。 领路的禁卫军如实回答:“太医跟其他大夫看过后,估算着快一个月了。” 躺在这里的病重患者,其中出身家庭富裕者占多数,烛火的光亮下,他们紧闭双眼,白皙的脸颊如三月桃花一样红,嘴巴也没有病重的惨白,十分正常。 他们神色平静宁静,没有半点被病痛折磨的痛苦,身形也没有丝毫消瘦。 看上去就跟正常的睡着了一样。 谢昭盯着他们红如桃花的脸,跟他来之前那些看过的感染较轻的人家对比。 “他们病重后,就一直这样昏迷着,没有清醒过吗?”谢昭发问。 禁卫点了点头:“一直是这样,除了每日里灌进去的汤药,无法进食。然而即便如此,太医替他们诊治,他们的脉象一直维持着一开始病重的样子,没有一丝波动。” 炭火保持着屋里的温度,将那股甜腻的味道蒸得愈发浓烈。 谢昭左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有些热了。 “这屋子每日会打扫熏香嘛?” 禁卫道:“清扫是每日都要做的,会拿艾草之类的东西将屋子熏一遍。” 谢昭抬眼四下打量屋子,在东边的墙角架子上,看到了一尊跟他手中一样的佛像,他走过去,目光在它跟怀里的佛像来回比较,没有差别,又抬起戴着手套的手,将它拿起来,掂了掂分量。 嗯,有些重量,比怀里的这尊重许多。 禁卫瞧见他的动作,道:“这是把病人挪进来的第一天,他们强烈要求要把这佛像带进来,求个吉祥。” 谢昭将那尊实心重量的佛像放下,“难道所有被安置在病迁所的病人屋子里,都有这么一尊?” “是啊。”禁卫理解道:“毕竟时疫太可怕了,人这心里总要有个寄托。” 谢昭点了点头,看得差不多了,他便出了屋子,冷风瞬间将萦绕在鼻端的那股浓烈香气给打散了。 谢含璋见他出来了,立即上前,将手中的伞移到他的头顶,挡去风雪。 “还要去看什么?” 谢昭眉头沉重,“先回去再说。” 两人告别毛太医,回了府衙。 谢昭将佛像随意放在桌上,这次有下人准备好了姜茶端上来,谢昭喝了两口,便跟谢含璋道:“我方才那屋子里看到了一样的佛像,拿起来跟我手里这尊比了一下,它的佛身要比我这个重上许多。” 谢含璋一下子明白了,“我这就去让人将各家的佛像重量记录下来,以做对比。” 谢昭沉重的眉头仍然未松,“你可查清这时疫最开始感染的是哪些人?” 谢含璋喝了口姜茶,缓缓道:“就是陛下在病迁所看见的那些人,他们多数是富贵子弟,佛像也是最先被他们请回来的,他们供奉后又传出一些佛像灵验的事,就这样一传二,二传三,听得人多了,底下的人也都怀着期许,跟着请佛像。”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看着眉眼沉沉的谢昭道:“说来也是有趣,这场时疫,富贵者,感染最深,贫困者,却是感染最轻。以往那些时疫,可不是这样。” 姜茶下肚,热辣灼喉,谢昭再次想起了被关在刑部大牢的姜慕。 他默了默,直接将剩下的姜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碗,抬手去解挂在腰间的荷包。 “让人给我一个干净的碗碟和一把匕首。” 谢含璋自无不应,东西很快给他拿来。 谢昭取出荷包中发热的血檀,抽出锋利的匕首,刀刃贴上血檀,慢慢刮下它的粉末,红色细腻的木粉,纷纷扬扬的落在洁白的碗碟中。 外面天地的寒风大雪纷飞,这里,血色木粉也在刀刃的剐蹭下,不停的飘落进瓷碗中。 谢含璋静静地看着谢昭动作。 手中的血檀握得掌心热出细汗,谢昭停下,将血檀又重新放回荷包中,在腰间挂好。 “走,再去趟病迁所。” 谢含璋陪着他一块儿。 毛太医见他们才回去,又过来,正欲行礼,被谢昭止住,“毛太医,将这些粉末兑水化开,试药看看。” 毛太医接过他递过来的碗,掀开盖在上面的手帕,瞧清里面的红色粉末后,有些皱眉,谨慎问道:“不知这是何物?” 谢昭道:“陛下让我带来的一种奇药,名字不宜告知。这场时疫来势汹汹而又处处诡异,毛太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若是没有效果,也无大碍。” 他说得全是事实,毛太医从医这么多年以来,还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奇怪的时疫和脉象。 人命要紧,毛太医只好听谢昭的意思,将红色粉末挑了一点,用热水化开,等它温度差不多了,让力气大的禁卫掰开执欢的嘴巴,灌下去。 “药力生效,需要等一会,康王殿下跟这位真侍卫不如先回去吧,若有结果,我立即派人来告知二位。” 谢含璋看了一眼谢昭,婉言拒绝了,“外面风雪大,来回太过麻烦,我二人就在此坐等片刻好了。” 毛太医叫人搬来两把椅子,他自己也坐到放着药材跟笔墨纸砚的桌子旁,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执欢。 谢昭与谢含璋亦是如此。 几位地位高的人都这么做了,屋里站着打杂的下人跟禁卫也莫名紧张起来,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十几双眼睛盯着执欢,执欢毫无反应。 她面颊十分粉红,神色有些困倦的模样,嘴里还喃着:“我是凤凰,我是皇后,皇帝表哥”之类的话。 风声在外呜咽,一刻、两刻…… 两盏茶的时间到。 谢昭眉眼忽地锐利起来,背脊挺直,死死盯着面上毫无异样反应的执欢。 他闻到了! 涩苦的香气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谢昭目光敏锐的发现,执欢脸上那种桃花一样的颜色消退了一些。 他放在膝上手悄然紧握,又过去了一刻钟。 “这、这这……”毛太医一双老眼赫然睁大,“她的脸……!!!” 执欢的洁白无瑕的面孔开始如瓷器一般,出现一道道裂缝。 然后…… 谢昭眼眸一凝,执欢的脸皮和血肉像被火烤化了一样,顺着她的下颌骨流落了。 毛太医十分无助的四下张望,最后将视线定在谢昭身上:“真侍卫,这?” 谢昭没看他,只是道:“这女人此前被人用邪术换了脸,毛太医不必在意。麻烦你上前替她诊脉。” 毛太医:“!!!!” 毛太医一把年纪了,经历的多,一开始的震惊过后,就很快恢复正常,十分淡然的抓起执欢的左腕诊脉。 诊着诊着,毛太医眉毛又抖了,赶紧换了一只手,两只手来回诊了五六遍,期间他还想在执欢那张不能称之为脸的脸上看看。 毛太医最后认了,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真侍卫,陛下给的药,真乃神药啊!” 第194章 自食 谢昭一听毛太医此话,瞬间站了起来。 “有效果?” 毛太医脸色严肃非常,“我再三诊了她的脉象,原先细若悬丝,虚乏的脉象,确实平稳了一些。若是再过个几日,就能恢复如常。” “不过,此药药力如此强劲神奇,还是稳妥为上,等再过两日,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再向其他人开药。” 谢昭心绪有些激动,眉眼看不出分毫。 “嗯,你是大夫,治病救人,自然听大夫的。” 毛太医见他这样说了也是松了一口气,他生怕这位真侍卫见了药效,就硬来。 “不过,这个女子如今这副模样,该如何?” 谢昭看了看浑身是血,跟鬼一样的执欢,也拧了一下眉,“毛太医,她还活着吗?” 毛太医点头,谢昭啧了一声,这要是死了,倒是好办,可她现在跟个鬼一样,还有气,放在这里,其他人看见了,不知道心里怎么想。 毛太医瞧了瞧有些吓人的执欢,心底有些痒,他试着跟谢昭商量:“真侍卫,要不把她挪到后面的那间屋子里去,我还要观察药效的后续,也还想看看,那邪术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 执欢现在的模样是真的吓人,但这对于自小学医的毛太医来说,可是个稀有的患者! 谢昭见他不怕,还有些激动的模样,最终多方考虑,还是点头答应了。 忙了一整天,回到府衙,谢含璋对执欢跟那粉末的事,没有多问一句。 吃完了晚膳,谢含璋提灯撑伞,亲自将谢昭送往府衙后面的厢房。 “陛下如今不能暴露身份,待遇有所简陋,还望陛下勿怪。” 谢含璋将灯笼挂在房柱的钩上,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将烛台上的蜡烛点亮,昏黄的烛光将屋子照得透,空旷的有些冷。 “雪夜冰寒,臣已经吩咐了人,给陛下送炭火过来,需要再等一会儿。” 他走到柜子旁,从里面拿出两床被褥,放到床上铺开。 谢昭双手环臂抱胸,斜靠着柱子看他,“啧啧,离京几日,康王殿下都学会伺候人了。” 谢含璋听出他话里的调笑,转身看他,温润的眉眼平和,“府衙的下人都染了时疫,臣此次带来的随行人员,都是侍卫,他们要在城中夜巡,分身乏术,臣自然要学会自力更生。” “只是没想到,陛下也会过来,倒是给了臣伺候陛下的荣幸。” 被褥都铺好了,他慢慢走过来,十分淡然的与看乐子的谢昭对视,“陛下都说了臣会伺候人,那么现在,臣伺候陛下更衣如何?” 谢含璋的大半张脸都被面巾遮住,即使这样,只需透过他的眉眼,谢昭都能想象到他面巾下的嘴角勾着看戏的弧度。 谢昭也不毫不退缩,他立即将歪着的身子立直,摊开双手,抬了抬下巴站在他面前,“行啊!康王能给我这个小侍卫更衣,那是卑职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他说着,还往前走了两句,离谢含璋更近:“来吧,让我看看,尊贵的康王殿下,学得怎么样。” 谢含璋眉眼淡然的望着要压他一头的谢昭,温言道:“那若是本王做得不好,你又打算怎么办?” 谢昭还真拧眉想了一下:“做的不好,那就继续学!等功夫到家了,康王说不定还能凭借这门技能,让皇帝陛下给你加封一个什么官职呢。” 谢含璋低低得笑了,“是。” 他说完,便做出抬手的动作,谢昭就这么抬着下巴等着他动作,下一瞬,谢含璋往后退开了几步,拱手道:“臣有心侍奉陛下更衣,只是如今时疫未消,为龙体着想,还是要麻烦陛下自己动手了。” 谢昭嗤笑了一声,“行,等时疫过了,我再体验一把康王殿下自学成才的伺候人的功夫。” 等人将烧好的炭火送来,谢昭自己已经脱完了衣服,裹进了被子里。 谢含璋也起身告辞:“陛下连夜赶路,今日未有一刻停歇,陛下好好休息吧,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渐进,有臣等在,陛下无需太过急躁。” 谢昭目送他出门,房门被他从外面带上,烛火也被吹灭了。 雪光透过窗纸洒进来,谢昭躺在床上,让自己躺直了,望着屋顶出神。 屋里只他一人,也不用再蒙着面巾,他脸上没有丝毫方才与谢含璋说笑逗乐的轻松。 执欢服用了血檀粉末,毛太医说她的脉象恢复了些,这看似时疫救治有望的大好前景,谢昭的心底却并未放松,反而生出了更多的疑虑。 姜慕那些费这么大的力气把他从京城引诱过来,事情真得就如此简单? 他不信。 外面的风雪还在下,直到子时,它停了。 病迁所那边,突然灯火通明。 急促的脚步靠近谢昭房门,谢昭闭着的眼睛唰的一下睁开,他豁然起身,扯过床头架子上的衣服,迅速穿好。 房门也同时打开,谢昭刚蒙上面巾。 “陛下。”谢含璋急声道:“病迁所出事了!” 谢昭猛地转头。 “子时一刻,守夜的侍卫突然听到屋子里的病人有动静,好像是在说话,他立即就派人去叫了太医他们过来,一打开门之后,就是这样了。” 谢昭与谢含璋急速赶来,看到那些白天还像是在睡觉的病患,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开始啃食自己的身体。 谢昭眉头紧锁:“让人打晕他们啊!” 禁卫紧声道:“没用,我们试过了。” 谢昭捏着荷包的手有些用力,深吸一口气,跟一旁被吓住的毛太医道:“毛太医,立即去将白天我给你的东西化水,拿过来!” 毛太医被他冰冷的声音喊回了神,他立即点头,带人去弄。 速度飞快,药水拿来,谢昭直接拿了一碗,大步走向一个正在啃食自己手指的少年人,让其他禁卫帮忙,摁住他的手,掰开他的嘴,直接将药水给他灌进去。 不消片刻,少年开始疯狂的抽搐,麻木空洞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狰狞扭曲起来,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喉咙疯狂上涌! “呕!呕!!!” 几声呕吐,刚才他吃进去的自己的指头被吐了出来,还有些血团。 腥臭味浓郁得让人作呕,这次不止谢昭闻见了,在场的人都闻见了! 这味道,跟之前那些什么蛊虫的味道一样! 第195章 寻生 谢昭面巾下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了,血檀粉末的副作用还不明确,但看现在这个情况,能止住再说。 他要赌一把! “所有人!摁住他们,将药水给他们灌下去!” 禁卫军跟其他士兵得令,立即行动。 谢含璋看到这一幕,温润眉眼冷淡,他转身带人去别的地方查看。 若是异变只有时疫感染深重的患者,危险目前还能暂时控制,若是所有人都…… 谢含璋眉眼附着了一层寒霜。 少年吐了几回后,人安静了。 谢昭放下他,走出去,拿了刀将血檀粉末又刮了许多,将它递给禁卫,“你将这东西带去给康王。” “是。” 毛太医从外面进来,在这大雪天里,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哪里是时疫,分明是邪祟作怪!” 毛太医咬牙切齿,看向谢昭,“此地危险,陛下龙体贵重,肩俱整个大周,不容出一丝差错,你马上传信,让陛下改道!” “已经晚了。”谢昭定定的看着他,“陛下此次前来,正是幕后主使者诱导,他们的目标对准了皇帝,若是皇帝没有来,恒昌等地的异动会更加不可收拾。” “到时候,民心尽失,陛下的皇位坐不坐得稳都是小事,大周或许也会因此覆灭,百姓陷入战乱,这才是大事!” 毛太医老脸都皱成了一团,对那幕后黑手,恨得咬牙切齿! “陛下是天子,受天庇佑,岂是邪祟能战胜的!等此次异变结束,幕后主使者,必然会无所遁形,死无全尸!” 谢昭点了点头,问他:“执欢现在如何?” 毛太医抬手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她倒是正常。” 谢昭心里没有放心,跟他过去亲自看了看。 执欢很安静,谢昭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涩苦的香气还很浓烈。 暂时没有变化,谢昭又出去看那些刚被灌了药的病人。 才到门口,屋里的臭气都熏得人直眯眼。 禁卫们杀人抛尸也不是没闻过尸臭,但对这味道,也都受不住,一个个吐了一通,又把面巾蒙得严实了些,开始清理。 窗子全部打开通风,艾草熏屋。 谢昭进去,直接走到那尊佛像前,将它拿起来,冰冷的眼睛如刀一般,刮过那张垂眸慈悲的佛面。 佛像又重了,木制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软热。 不太像木头了。 谢昭眸色沉沉,直接将它拿了出去,让人在雪地里生了一盆大火,干脆得将佛像扔进了熊熊烈火中。 谢昭就这样看着它被烈火灼烧,眼睛也不眨一下。 直到烈火燃尽,谢昭看着毫发无损的佛像,深深得闭上了眼睛。 好! 很好! 非常好! 跟之前的血檀都是一样的倔脾气! 谢昭冷冷的重新睁眼:“准备金汁。”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谢昭俯视着面容含笑慈悲的佛像,“跟我玩阴的,玩冷的,我就跟你玩个刺激的!” 他用铁夹将它从火盆中夹起来,猛地扔进味道独特的一桶金汁里。 咕噜咕噜—— 金汁像沸水一样发出动静。 谢昭冷冷的看着,手指抓住了腰间的荷包。 里面的血檀热度也有些高。 毛太医给屋里的病患诊完脉出来,瞧见这一幕,没多问,只跟他说屋里的情况。 “人看着是安静了,但是脉象没有变化。” 谢昭点了点头,“今夜怕是睡不成了,要麻烦毛太医守着了。” 毛太医摆了摆手,“无事。” 这一夜,无人安眠。 谢昭坐在门口,一直盯着院里那盛着金汁的木桶。 谢含璋忙了后半夜,终于回来了。 “都查清了,其他人没有异变。” 这话听了,人应该安心才是,谢昭的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 谢含璋在他身边坐下,喝了两口暖茶,又随意吃了点东西,垫了肚子,才指了一下外头院子里那还冒着咕噜的木桶。 “我一回来,就闻着了股冲人鼻的味道,真侍卫在那里面扔了什么东西?” 谢昭心思沉重着,开口说话,便少了两分平日里的轻松笑意,“病屋里那尊木头佛像,烧不烂,我便请它喝金汁了。” “你听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响了整整后半宿,现在也没有停的架势,我看啊,它这喝得高兴。” 谢含璋眉眼露出来的神色,比谢昭松泛,他对如今这看着就不安稳的情况,不着急,也不害怕,淡定到有些随便它去了的模样。 谢昭的话,让他温润的眉眼略弯了一下,“这个法子好,要不,本王将整座城里的木佛像都收过来,用金汁大宴众佛?” 谢昭看着还在冒气的木桶,冰冷冷地颔首:“那你得准备一个大池子和那么多的金汁了。” 他说完,蓦地起身,“回府衙一趟。” 谢含璋随他回去。 进了书房,四下再无他人,谢昭直接道:“我去兰庆州。” 谢含璋半点不意外,他也没劝阻,而是道:“陛下放心去吧,等帝王车驾赶到此地,臣会让人安排妥当。” 简短利落,就这么把计划定下了。 谢昭原本是打算在恒昌府城多观察几日,等后面的车驾到了,他再露面跟城里的百姓接触一下,然后再改道兰庆州。 然而现在这个情况,幕后主使已经察觉了他在此地,根本不给他留时间。 他手中的血檀已经与主体分割为二,内里与原先的小血檀完全不同。 它的粉末能暂时压制这所谓的时疫,但它体量太小,感染时疫之地,有三处,且都隔着一定的路程,在这寒雪天气中,更是耽误路程。 他手上的东西,一城之人尚且难救,何况三城之数! 所有的线索和证据都指向兰庆州,兰云寺,它们催他过去,他如它们所愿。 他倒要看看,幕后者到底要做什么,以幕后者手中握着的力量,杀他这个凡人皇帝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偏偏他不直接动手。 是有所顾忌,还是另有他不知道的条件跟隐情。 谢昭此次前往兰庆州,只带了两名禁卫,轻骑快马,当日午时离开了恒昌府城。 谢含璋站在城门高楼上,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 天地白茫茫,浩瀚无垠。 人身处其中,与蝼蚁别无二致。 他看着那三道急驰远去的身影,主动奔向那望不见边的方向,隐没在风雪中。 第196章 一见如故 跟万籁俱寂的恒昌府城相比,兰庆州的府城热闹的多。 谢昭在恒昌府城也不过待了一日的时间,他再次投身于热闹的人市中,竟然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站在拥挤的人群中,愣了一会儿神,才继续行走。 谢昭没去兰庆州知府的府邸,他向路人问了一处此地人最多的酒楼,带人要了两间上房暂时停脚。 “三位客官,这是我们云香酒楼送给几位的兰云酒,这几日是兰云寺奉佛大典,酒楼客人繁多,难免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几位客官海涵。” 谢昭看了眼那瓶酒,闻言给了小二一块碎银子,好奇的打听道:“这兰庆州什么有个奉佛大典了?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啊?” 小二笑呵呵的接了银子,对谢昭的态度那跟是好的不得了,“这也怪不得客官不知道,奉佛大典是前两年才兴起的,不过那两年都是小打小闹,今年这么隆重,都是因为咱们城里前首富姜家出了事,大家才信佛信得热烈,才有这么隆重的奉佛大典。” 首富姜家,谢昭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姜婉的事。 “这姜家出什么事了?”谢昭问。 小二也没藏着掖着的,都是众人皆知的事,“他家之前都落魄到要卖女儿为妾过日子了,谁知道姜家大小姐一场落水高烧后,就变成了财神爷,直接把姜家抬到了我们兰庆州首富的位置。” “这么神奇?”谢昭见小二露出一副你快好奇,快来问我的模样,很配合的开口。 “可不是嘛!”小二说得越发来劲了,“后来旁人一打听,才知道,姜家大小姐高烧三日不退,性命垂危,是知府大人听了,给姜家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去请兰云寺的住持过府给姜大小姐看看。” “姜大小姐就是被兰云寺住持看了之后,才通了财运!” “有了这么现成的例子,兰云寺的香火很快就旺盛起来了。” 谢昭把兰庆州知府的名字圈起来,面上神色如常的继续问:“这奉佛大典……” 他没问完呢,外头就有人扯着嗓子叫小二了,小二也拉着嗓子应了一声,转头跟谢昭告退:“客官要是想知道奉佛大典,出去随便拉个人问问,就都清楚了,我先忙别的去了!” 小二脚步跟安了两车轮子似的,一个眨眼,人就不见了。 谢昭低眼瞧向面前的酒,他倒了杯,未入口,便闻到了一股淡雅清涩的香气。 端起来轻抿了一口,味道十分独特,清冽中带着一点甘甜,不刺喉。 谢昭将一杯饮尽,“吃饭,吃完后,去兰云寺看看。” … 兰云寺,人潮拥挤,谢昭主仆被裹挟在人群中,鼻间除了檀香味什么都闻不出来了。 等他们三个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到达正殿时,大冬天的,他们都挤出了一身汗! 谢昭呼出一口浊气,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服跟头发,才进殿拜佛。 他抬脚进殿,一抬头,瞳孔骤然紧缩,掌心收紧了。 入目是一尊极为高大的佛像! 佛像高大,并无稀奇,令人感到震撼的是佛像的材质。 通体由木头雕塑而成,佛头高耸,直抵大殿的屋顶。 佛身立在那里,几乎占据了整个大殿的一半! 佛像庄严慈悲,垂眸俯视。 越发显得跪在祂脚下的信徒,渺小如蚁。 如此粗壮高大的木头,简直不是人间所有的东西。 尤其是,谢昭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挂在腰间的荷包,里面的血檀滚烫得隐隐在颤动。 谢昭深呼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 刚拜完佛的一位公子转身,看到谢昭主仆三人震立在殿门口,他笑着走了过来。 拱手道:“这位公子是初到兰庆吗?” 谢昭给他回礼,颔了颔首:“是啊,听闻兰云寺极为灵验,家中有人身患不适,寻常药石服用毫无起色,便想过来拜一拜神佛了。” “在下姓谢,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在下姓韦。” 韦应恒神色温和:“心诚则灵,谢公子一片纯心,佛祖会保佑你的家人的。” 谢昭听了他的姓氏,眼底闪过一丝幽光,无人察觉。 “借韦公子吉言了。” “不知韦公子又求什么?你如此年轻,难不成是求佛祖保佑,来年科举中状元?” 谢昭随意而问,韦应恒无奈一笑:“谢公子玩笑了。在下是为家中幼子所求,他近几日总是啼哭不已,请了大夫,也不见效,夫人她也累得十分憔悴,我今日特意抽了时间,过来拜一拜。” “韦公子慈父之心,佛祖在上,必然会如公子心意的。” 谢昭长的好,说话也好听,加上周身非富即贵的气派,韦应恒心中更想与之结交好友了。 “在下与谢公子一见如故,此地不宜说话,不如随我移步寺庙后的厢房,坐下闲语片刻如何?” 谢昭抬手示意:“自无不应。” 两人离开了佛殿,来到后院的厢房,谢昭看着他跟寺庙小沙弥的熟练,待小沙弥走后,他道:“韦公子常来此地吗?” 韦应恒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也不算常来,只是家父与这寺庙有过一段渊源,我夫人怀孕生产时,我来了几次,便熟悉了。” 他将小沙弥端来的清茶亲自拿给谢昭,“兰云寺的佛祖灵验出名,它的香茶也十分不错,谢公子尝尝。” 谢昭端起茶杯闻了一下,赞道:“清香扑鼻,实非凡品。可惜我饮不得茶,一喝便浑身不适,实在是浪费了此等好茶!” 韦应恒不在意的笑了笑:“无妨无妨。” “说起这兰云寺的香茶,倒是让我想到了云香酒楼的兰云酒,滋味不俗。”谢昭提起这个,韦应恒脸上的笑也更真诚了,“谢公子说的不错,兰云酒不俗,不过,这酒也就这几日准备奉佛大典,云香楼才舍得把东西拿出来,平日里是一杯难得啊!” 谢昭眼眸闪了闪,身子往他那边歪了歪,好奇道:“我来时,就听人说此地要举行奉佛大典,这是个什么流程,好玩吗?” 谢昭问出这话,倒是极为符合他那张青涩的面孔。 韦应恒笑得更畅怀了,“自然是好玩的,奉佛大典当日,会有数百名乐工舞姬,弹奏佛乐,跳飞天舞,等到游行的队伍到了兰云寺台阶下,选出来扮演佛子的人会身着华服,手持金玉佛杖,踩在丝绸铺好的地面,踏过千人梯,进入兰云寺大殿,聆听佛音,然后为佛祖献礼。” 光听这言语描述,便可让人能想象到奉佛大典当日的盛大。 谢昭眼中的好奇无法浓厚:“这样的热闹,我倒要看看。韦公子,不知这佛子的扮演者,都是选的什么人啊?是不是都是容貌出众的少年?” 他像一个普通爱看热闹,好奇心重的少年人,想到什么问什么。 韦应恒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佛子人选,还要是未尝男女之事的童子之身,以免污秽玷污了佛祖。” 谢昭都默默记下来,嘴上附和着:“奉神嘛,都是这样。” 韦应恒与他说的意犹未尽,还欲再继续,外头的小厮神色慌张的进来:“公子,小少爷又闹了,夫人请您快些回去。” 韦应恒脸色一变:“谢公子,家中有事,改日我们再聚。” 他说完,匆匆而去,却忘了一点,他们两个没有互通家身份,连住哪里都不清楚。 第197章 故人相见 谢昭走出了厢房,他没有再回到正殿去看那尊大佛。 他转身下了山,穿过人流,食物的香气与喧闹的人声将他身上的檀香洗去。 “陛下,需要卑职去打探一下韦府吗?” 酒楼客房中,一旁的禁卫出言询问道。 谢昭想到那位说他一见如故的韦公子,嘴角轻扯,“不用了,自有人自己送上门来的。” 次日,刚用完早膳,楼里的小二就带着人过来了。 “谢公子,有人找你。” 谢昭让禁卫去开门,很快,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谢昭面前。 谢昭顿时惊讶着起身,跟来人互相见礼:“韦公子,你是如何得知我在这里的?” “快请坐。” 韦应恒在旁边坐下,笑着温言道:“昨日你与我说你喝过兰云酒,我又见你好似初来兰庆,便想着来云香楼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此处。” 禁卫站在谢昭身边,给韦应恒倒茶,又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站好。 谢昭向他做了一个请喝茶的动作,“原来如此。昨日韦公子你走的匆忙,我也没来得及问你家住何处,又不知你的名字,想让人找,也不知道从何找起。” “是我的疏忽。”韦应恒含笑拱了拱手,“在下姓韦,名应恒,年岁已二十有三,谢公子呢?” 谢昭道:“谢昭,离及冠也不过差了一岁。” 韦应恒有些惊诧:“谢公子看似沉稳,我还以为,与我差不多的年纪。” 他顿了一下,“你比我年小,不知可否冒犯,在下唤你谢弟如何?总是公子来公子去的,有些疏离。” 谢昭微笑表示,“韦兄真诚待我,自无不可。” “谢弟爽快!”韦应恒抬起茶盏,向他举了一下之后,仰头而饮,“我与谢弟一见如故,今日我来,便是想邀你过府游玩,也正好让我这兰庆本地人,好好做一回东道主,向谢弟你仔细介绍一番兰庆的美景美人美酒。” 谢昭也向他举了一下杯,浅抿了一口茶,“韦兄都亲自登门来请了,如此盛情,我若推拒,岂不是辜负了韦兄的一片好心。” 待谢昭随韦应恒到达韦府的大门后,谢昭面露惊讶,侧首看向韦应恒:“原来韦兄竟然是韦知府的儿子!” 他连忙拱手笑道:“失礼失礼。” 韦应恒伸手扶他,“哪能怪谢弟你失礼,是我特意隐瞒,未能如实相告。谢弟可莫要因这身份转变,便与韦兄生分了。” 谢昭勾唇而笑:“怎会,能得知府公子为友,是我的幸事。” “谢弟请。” 韦应恒见他并无恼怒之色,紧张的面孔放松下去,领他一路往自己的书房去。 二人并肩走在长廊中,身侧的韦应恒非常贴心的为他详细介绍院子里的花木,他声音如玉石相击,口条清楚,说起事来,又不失趣味,谢昭本着敷衍听听的态度,也渐渐被他引入他话中的情绪,来了几分认真。 “我夫人她喜爱牡丹,这院子里种了许多,只是如今是冬日,牡丹不存,只能等明年春日,再请谢弟你过府赏花了。” 谢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廊外那片被雪覆盖的院子,微笑道:“韦兄如此爱妻,想必嫂夫人也是位才貌双全,品行端庄的名门千金吧?” “名门倒是称不上。”韦应恒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变:“只不过是寻常人家女子,我喜爱她,家世无足轻重。” 谢昭笑意有些深,“韦兄可真是一位痴情人。” 两人正说着话,迎面走来一个婢女,屈膝道:“大公子,少夫人她听闻您邀请了好友入府游玩。特意备了薄酒在如玉院等候。” 谢昭看到韦应恒脸上的笑意瞬间浓郁了许多。 “辛苦夫人了,我们这就过去。” 韦应恒侧首与谢昭道:“我夫人不仅通读诗书,这厨艺也是一绝,谢弟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谢昭微微颔首:“如此,是我有口福了。” 两人脚下的步子加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如玉院。 一进屋,谢昭便闻到了熟悉甜腻味,他垂眼,眸色微动,里边有脚步声出来。 “阿恒。” 熟悉的浑身难受的女音在耳边响起,韦应恒在身边出言向女人介绍:“这就是我昨日一见如故的好友,谢昭。” 随着他的尾音落地,谢昭便感觉到了对面的女人将打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谢昭薄唇微勾,抬眼与她对视,拱手行礼:“嫂夫人好。” 看清对面男子的脸,黛菱只觉得一盆冰水兜头淋了下来,她身子晃了两下,身边的侍女及时扶稳她,韦应恒脸色也骤变,大步上前揽住她的身体:“菱儿,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黛菱对上谢昭含着笑意的面孔,紧紧抓着侍女的手,努力压住心底慌乱,吞咽了一下口水,涩声道:“或许是昨夜照顾孩子,没有睡好,头有些晕。” 她避开谢昭的目光,跟韦应恒道:“阿恒,你与你朋友好好玩吧,我失陪了。” 韦应恒颔首,交代侍女好生服侍后,有些歉意的朝谢昭道:“拙荆她身体不适,失礼了,还请谢弟见谅。” 谢昭压抑的心情在看到黛菱难受的面容后,稍稍松了一点。 “无事。” 韦应恒带他走到桌边坐下,亲自为他斟酒,“这一杯,算是为兄的赔礼了。” 他豪爽的一饮而尽。 “谢弟,快尝尝这些菜肴,都是你嫂夫人亲自下厨做的。” 谢昭欣然品鉴,黛菱方才那个样子,并不知道今日来的是他,这菜,倒是能吃。 谢昭吃了两口,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十分惊喜的模样,“果然是美味佳肴啊!” “韦兄一表人才,如今娇妻幼子在侧,可谓是人人艳羡!昨日府上的下人说,我那侄子身体不适,今日可好些了?” 提起这个,韦应恒便叹了口气,“那孩子是早产儿,身子虚弱,我们小心翼翼养到现在,本来身体眼看都壮实了,谁知道前几日夜里,突然魇着了,高烧了一场,后面虽退了烧,这几日还是经常哭泣。菱儿她担忧至极,父亲母亲也日日记着,没了法子,我这才入兰云寺拜佛。” “不曾想,竟然遇到了谢弟你,这是缘份啊!” 谢昭挂着很合适的笑容,“那这么一说,岂不是我与我那小侄子,也是有缘了。正好我今日来了,韦兄不如带我去看看我那小侄子,说不定,见了我这有缘人,小侄子就好了呢?” 这话是半开玩笑的。 韦应恒也不忸怩,听了谢昭的话,当即便带他去看自己的小儿子了。 襁褓中的孩子,还十分弱小,或许因为这几日身体不适,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好像还有些不正常的薄红。 谢昭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这孩子……怎么那么像之前那个天才宝宝呢? 第198章 好多钱啊! 谢昭跟韦应恒在孩子这边。 黛菱有些失礼的坐在榻上,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抚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真的是冤家路窄,见了大鬼了! 谢昭他不是成了皇帝吗? 他一个皇帝,不好好的待在他的京城,批他的折子,跑到这大老远的兰庆来做什么? 朝臣不知道劝谏吗? “夫人,喝药吧。” 黛菱缓缓睁开眼,闻到那股冲鼻子的酸臭腥腻,眉头紧锁:“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先前的晕厥之症早就好了,哪里需要再喝这药,拿下去倒了!” 她先前怀着孩子,一开始,身体还好好的,后面肚子越来越大,她总是时不时地晕厥过去,有时候一晕就是好几天,等再醒过来,都有些分不清时日。 后来孩子因为她晕厥,意外早产,更是添了下红之症,又是吃药,又是拜佛的,来回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好。 而这几日,那孩子老是哭个不停,她心烦气躁,夜里难眠,韦应恒又找兰云寺的和尚给她开了安神的药。 她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喝药! 也不知那兰云寺和尚开的药,是用什么做的,味道比一般中药材要难闻上一百倍,喝一口,跟受一场酷刑没什么两样! 侍女端着药不动:“夫人,这是大公子吩咐的,您这几日照顾小公子,身体不好,得多喝药调理。” 黛菱深吸一口气,韦应恒! 她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个温柔的君子,结果,他温柔地皮囊下,都是专横霸道! 她怀着孩子的时候,他看得比谁都严,什么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不该做,全都必须按着他定的规矩来,她生气不满,他也就只是温柔的站在一边看着她闹,每每闹到最后,都是她先认输! 还好,孩子出生了,他忙着照顾孩子去了,对她看管的就比较松泛了。 但在喝药这件事上,他还是一样的专横! 黛菱恨不得将这药给直接打翻了,可想到韦应恒那张脸,她打了个哆嗦,黑着一张脸,憋着一口气,将药一口喝了下去。 “呕!” 她干呕两声,一旁站着伺候的侍女拿来清水,让她漱口。 清水漱了几遍口腔,异味减少,黛菱捂着胸口往软枕上没力气的一靠:“去外面看看,大公子的朋友走了没有。” 早知道是谢昭过来,她让下人做什么美食,直接让他喝外头树上的雪就好了。 反正那些君子不是说雪水风雅嘛! 谢昭当然还没走,他看了看孩子,似乎极为喜欢,还跟韦应恒问孩子的生辰:“这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的?韦兄既然唤我一声谢弟。我也该给这个小侄子送件贺礼才是。” 韦应恒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望着孩子,“九月初一的生辰。” 谢昭睫毛颤了颤,他记得,黛菱带球跑的时候,差不多是六月多时候吧? 谢昭面色如常道:“是个好日子。” “咱们出去说话吧,扰了孩子睡觉可不好。” 二人又回到外间的桌子边坐下。 谢昭执壶倒酒,“韦兄,你可知道,这奉佛大典的排演是在哪里啊?我能先瞧瞧嘛?” 韦应恒接过他倒的酒,未喝,“谢弟这话倒是问对人了。” “奉佛大典,由家父一手安排,那些人都我家的百春园中排演,谢弟既然想先睹为快,那为兄便带你过去看看。” 韦应恒应的十分爽快,谢昭立即起身拱手道谢:“多谢韦兄,改日,我给韦兄送一件大礼。” 韦应恒扶起他的手,“何必如此多礼,我叫你一声谢弟,不过看一眼排演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黛菱在屋里等了一会儿,侍女进来了,“夫人,大公子跟他好友都出府去百春园了。” 黛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她揉了揉胀痛的额角,“可知道大公子跟他朋友在外间都说了什么?” 侍女道:“也没别的,就是看了一下小公子,又说了一下奉佛大典,便再没有了。” 黛菱有些不信:“他……他们没有提起我吧?” 侍女摇头:“没有。” 黛菱眉头一皱,不对劲,很不对劲,谢昭那个神经病,怎么可能会没认出她,不给她找事? 当初原身一个死人的事,他也要找她不痛快,今日这么大好找茬刁难的机会,谢昭会放过? 等等! 黛菱猛地坐起来,他们去了百春园! 就韦应恒跟谢昭两个人! 这不就是打算避开她,好说她的陈年旧事嘛! 黛菱觉得自己呼吸又痛了起来,她忍着咬牙叫人:“去大公子身边跟着,好生伺候,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回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百春园,占地宽阔,亭台楼阁,花木奇石。虽是冬日,万物沉寂,可依旧可见此园之华美,若是到了春日,花木抽芽绽放,再配着这些身穿绫罗,头戴金簪玉坠,身姿窈窕,面容各异的美人在此间行走,丝竹管弦不绝,是何等奢靡华艳的场景! 谢昭一路走来,面带微笑,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却快转得要飞火星子了。 天杀的兰庆知府! 这是贪了多少东西啊!!! 他一个皇帝,居住的皇宫都比不上这百春园奢靡,他天天熬夜批折子,为大周的安稳出生入死,殚精竭虑! 他爹的你个下臣,就躲在朕没看到的地方,挖朕的基石!偷朕的钱!偷朕的粮! 过着堪比神仙的日子! 啊啊啊啊!!!!! 朕连自己的万寿节都恨不得不办,省下银子发展国力! 你他爹的背着朕吃香喝辣!!!! 啊啊啊啊!!!! 可恶!可恶!可恶! 谢昭越看,脸上的笑就越深,深得有些怪异了。 韦应恒带着他走到排演的二楼上,从那里,可以完整的将整个画面都收进眼底。 “谢弟,你看,这些乐工舞姬,都是从兰庆各家豪门富商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她们都是最干净的处子之身,只有这样的献佛礼,才能彰显我等对佛祖的诚心。” 谢昭脸上笑意浓厚,“真的是一场盛典啊!” 银子!银子!都他爹的是银子啊!!!! 谢昭自恒昌一路而来的压抑情绪爆发,心底情绪疯狂涌动,粗言不断! 谢昭死摁着掌心,竭力压着内心要抽刀斩去身边韦应恒头颅的冲动,深深呼吸,目光四下扫视,忽然,眼神撞上了底下一双似有所感,抬头望过来的眼睛。 “韦兄。” 谢昭抬手遥遥指向楼下光头袈裟,盘坐在角落柱子下旁的男人,问道:“他是谁啊?” 韦应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笑了,“他就是我与你说的,精心挑选出来,在奉佛大典上扮演佛子献礼的人。” “他原是个乞丐,没有名字,不过他扮演佛子后,就以佛子的法号称呼了。” 他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些。 “他现在是佛子——渡尘。” 第199章 听话 渡尘!!! 谢昭负在身后的手指倏地紧握。 啊!真是熟悉的称呼啊。 韦应恒忽而转头看向谢昭,贴心询问:“谢弟可要下去,近距离仔细看看?” 谢昭点头答应。 二人从左侧的楼梯走下去,扮演佛子的男人,视线一直无声的跟随着。 等谢昭与韦应恒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以手撑地站了起来。 朝二人拱手行了礼,却没有开口说话。 身旁的韦应恒解释道:“他是个哑巴。” 谢昭平淡的眼神在他脸上描摹打量,凤眼薄唇,眉心被胭脂点了一枚殷红的痣,他看过来的眼睛,瞳色清亮平和,韦应恒说他是个乞丐出身,这副相貌与周身无意流露出来的悲悯气度,一点也不像。 倒是跟真佛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谢昭微微侧首,与身边的韦应恒笑道:“不知道是谁慧眼识珠,挑得这么好。” 韦应恒瞧着面前的假佛子,闻言笑意深厚:“家父当时不过看他可怜,本欲留在府上做个洒扫的下人,给他一条活路,没想到,他洗漱更衣后,底下是这样一副好皮囊,家父惜才,便做主让他扮演佛子了。” 谢昭道:“这不正好说明,他与佛有缘嘛。” 韦应恒对谢昭这句倒是颇为赞同。 毕竟,他跟父亲,也是真得没想到这乞丐长这个样子。 见过了假佛子的真容,谢昭与韦应恒又逛了一遍园子的其他地方,最后临近午时才各自道别。 韦应恒送走谢昭谢昭,脸上热情的笑脸落了下去,转头看向身后一直低着头的侍女,“菱儿又叫你来做什么?” 侍女垂首恭敬道:“夫人让奴婢探听大公子您与谢公子的谈话。” 韦应恒叹气:“夫人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性子一点没有变得稳重。” “回去吧。” 韦府内,黛菱看到韦应恒带来那个探话的侍女后,她脸色微变了一下。 韦应恒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 黛菱见状,心底打鼓,“怎么了?” 韦应恒在她身边坐下,拉过她温热的手握住,“菱儿,你我夫妻,你若是想知道谢弟与我说了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了,何必,如此拐弯抹角,让人偷听呢。” “这一点也不是知府儿媳的做派。” 黛菱也没想到,自己的动作被他发现的这么快,她心虚慌张了一瞬,在听到儿媳两个字后,顿时冷嗤出口:“儿媳?你嘴上说的好听,你我夫妻,可我连儿子都生了,你还是把我放在这贵妾的位置上!” “韦应恒,你这正妻之位空着,不让我坐,心里是不是还真琢磨着,听你爹之前的安排,娶个大家小姐过来!” 她自从跟绿荧跑路至兰庆,偶遇他韦应恒,被他好一番苦心追求,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得已委身与他做妾。 在纳妾前一日,明明他自己跟她做了承诺,说好的等孩子一出生,就扶她为正,结果,孩子都出生几个月了,什么扶正,怕是早丢到狗肚子里去了! 哦,还有绿荧,孩子一出生,韦应恒就说她夜晚失足落水溺毙了。 鬼话连篇。 绿荧跟着她,对她在京中的事知道不少,或许是那丫头那里露了馅,被韦应恒知道后,给灭了口。 绿荧一死,她在这府里,便是孤立无援,连个心腹都没有了! 黛菱越想越气,娇媚的面容微微狰狞扭曲:“你要是早说你不能娶我为妻,当初何必说那么些好话来哄我?我当初之所以愿意与你为妾,就是真的以为你对我一片痴情,不然,我宁愿带着孩子自己养,也不会丢了自己的尊严和傲骨,做人妾室!” 韦应恒不过一个知府儿子,哪里能与太子相比,太子那样尊贵的男人,在她面前,还不是要做低伏小,对她百般讨好。 可就是因为太子不能娶她为妻,她连太子侧妃之位都不稀罕! 何况一个知府公子的贵妾? 韦应恒握着她柔弱无骨的手,听着她的责怪,轻笑抬眼看她,没有恼怒:“菱儿可真的好志气,你不愿做妾,倒是乐得做废太子那见不得人的外室啊。” 黛菱身子顿时一僵。 她虽心中隐隐有感,他或许猜到了她之前的旧事,但到底还没戳破窗户纸,她还能自欺欺人。 现在……韦应恒怎么回事? 他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坦白了? “什么废太子,外室的,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黛菱僵着脸说话,想要将被他抓着的手抽出来,怎么也抽不动,她身子越发僵硬,不敢去看他的脸。 韦应恒抬起一只空手,捏住她的下巴:“菱儿这张脸确实勾人,就是这脑子连府上的侍女都比不得。” “菱儿,你听话些,我不介意你跟废太子的旧情,这几日奉佛大典十分重要,谢弟是知府的贵客,你可不要惊了他。” 一如既往的温柔,黛菱却听的汗毛竖起,“……可是他,他是皇帝!他认识我啊!” 韦应恒神色淡然,毫无惊讶,“没关系,谢弟来兰庆,有更重要的事办,他不会在意菱儿你这种小事的。” 黛菱看着他,心底颤动。 最后忍着害怕,点了点头。 韦应恒瞧着她瑟瑟发抖,好不可怜的模样,松开了她的下巴,手指游移到了她腰间,慢条斯理地拉开系紧的腰带…… 深夜,天色暗沉,韦应恒穿好衣服,去了父亲的院子。 “父亲,一切顺利。” 韦知府坐在书案后,瞧着自己这个长子,越发满意:“很好,等奉佛大典结束,你跟玦儿就能踏进京城那道龙门了。” 韦应恒想到那个孩子,微微皱眉:“父亲,玦儿那孩子被强行催产,这几日哭闹不止,小儿体弱,再这么下去,怕是有些不稳。” 韦知府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有兰云寺在,一个小儿病弱,算不得什么。等奉佛大典结束后,神佛赐福,玦儿那孩子的身体会好一些的。” 韦应恒见父亲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言。 “孩儿还有另一件事,尚有疑虑。” “兰云寺既然有意夺取谢家龙气,皇帝已经入笼,他为何不直接让皇帝死在恒昌,还要将人引到兰庆。”他神色严肃,“夜长梦多,皇帝心思诡谲,谁知道这其中又会出现什么变故,尤其是,佛子在京中布了那么久的局,京城里的人可是没受到多少伤害。” 韦应恒定定的看着父亲:“佛子到底是出家人,在其他一些事情上,还是太过仁慈,优柔寡断了一些。” “我儿能想得如此周全,为父此心甚慰啊!”韦知府脸上的笑意在灯火下,诡谲心惊,“放心,为父早有准备。” 第200章 纵火 百春园的夜晚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还在排演,没有休息。 白日里跟着韦应恒将此园逛了一圈,谢昭心中已经将园中的路线和院子的布局给记在了心里。 一入夜,他换了身衣服,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穿过走廊,庭院,来到东北处的一座楼阁,上了二楼左侧倒数第二间。 他刚才看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大厅中排演,房间里没有人。 谢昭轻轻推门而入,反手关门。 不能点灯,只能借着外面雪色反射的薄冷光亮,在屋子里四下搜摸。 屋子宽敞,陈设雅致。 谢昭摸了个遍,并无异样。 咚、咚、咚—— 有人过来了。 谢昭转身藏进床架尾部跟衣柜的夹角中。 “渡尘,你早点休息,明日一过,就只剩一日,便是奉佛大典了,你是最重要的角色,可千万别半路染了风寒,坏了大事。” 门被人推开,烛火也跟着被点亮。 渡尘在桌边坐下,提壶倒茶,一只玉雕竹骨的手突然伸过来,将他倒好的茶杯拿了过去。 “佛子好兴致啊,排演到这大半夜,还品茶。” 渡尘转头,谢昭不知道什么从角落里出来了,对上渡尘看过的眼睛,他坦然自若的在他身边坐下。 他将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夸张的赞叹道:“好茶啊!” 渡尘面对这位不速之客,不惧不恼,又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没喝,而是用食指沾水,在桌面开始写字。 谢昭微微侧身看过去。 “谢公子夜访陋室,有何指教?” 谢昭瞧着这句话,轻笑挑眉:“你就不怕我是个凶恶之徒,夜闯私宅,杀人放火?” 渡尘平和的面容在烛火下,隐隐透着一股悲悯慈悲之感,他手上的动作继续。 “我有心,能看。” 谢昭觉得这位假佛子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愧是要扮演佛子的人啊,这说话,也都充满了和尚味。” 他抬起了一只手,手肘抵在桌面,撑着自己的额头,偏着脑袋侧眼看着对面的秃头假和尚道:“韦应恒说你是乞丐出身,那在成为乞丐之前,假和尚你又是做什么的?” 渡尘任他探视,不急不徐的在桌面上继续写:“和尚。” 很简短的两个字,水迹一点点干没,谢昭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抬眼:“你还真是个和尚啊!” “那怎么又变乞丐了?难不成是犯了戒规,你师父不要你了,被赶了出来?” 渡尘微笑,没有再做答。 谢昭也笑,他也不开口了,转而也学他用手指沾水,在桌面写:“和尚,兰云寺佛祖灵验,你觉得它是真佛吗?” 渡尘垂眸看着他写出来的话,写下反问他:“谢公子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拜它的那些人才是真佛。”谢昭面上笑意吟吟,“也是真神。” 这样的回答,着实意外。 渡尘依旧平和着,他的情绪似乎随着闭口不言后,都隐没在了他的身体深处,很难透露出来一点点。 “谢公子,很有佛性。” 谢昭眉头立即嫌弃的皱了眉,“别!我胡言乱语的。做神成佛,我可没兴趣。我喜好顿顿喝酒吃肉,美人作陪,千金堆簇,当了和尚,可就没这待遇了。” 渡尘微笑着看他,静默。 谢昭也看他,问他:“奉佛大典,你身为佛子,到时候要是诵读佛经,你不能说话,你怎么办?” 渡尘慢慢落字:“有心就好。” 谢昭看了一眼那句话,嗤笑了一下,放下了手:“行吧。” “和尚,跟你说话很有意思。” 他站起来:“我们说过话,就算是朋友了,走,我带你去做一件极为好玩的事。” 谢昭也不等渡尘回答,直接抓住他的腰,将人从窗口带着,施展轻功,在雪色冰冷的夜间,直奔兰云寺。 深夜了,兰云寺终于没有白日的人山人海了,安静得连风都像是静止的。 谢昭揽着渡尘的腰,带着他一路来到寺庙的正殿。 谢昭松开手,抬头望了望面目慈悲庄严,高大的佛像,转头跟身侧神色平和的渡尘道:“和尚,你说,我们两个要是把这佛像烧了,会怎么样?” 渡尘站在高大的佛像脚下,无喜无惊,他看了眼佛像,双手合十,对谢昭的话,好似没有听到。 谢昭也不等他的答复,说烧就烧。 火折子被他从袖子里拿出来,吹燃,火焰微微摇晃。 接着,他又从袖子拿了一条腰带出来,嘴角勾着笑跟身边的渡尘道:“我刚刚在你衣柜里随便拿了条腰带,本来是打算勒死你的,谁知道你这和尚还挺有意思的,我就没动手。” “现在好了,正好拿来引燃,也不算埋没了它。” 渡尘微微侧眼,看到了他手里那条腰带。 他扮演佛子,每日所穿衣物,都是韦家的下人奉命按真佛子的装扮来做的,用料特殊金贵。 火舌咬上了腰带,谢昭将它扔在了高大佛像身上。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谢昭笑容扩大:“和尚,咱们走吧。” 二人转身离去,高大的佛像在漆黑的殿中,似乎蠕动了一下,身上那块燃着火焰的腰带,被佛身慢慢地吞了下去。 谢昭将渡尘送回屋,他打道回酒楼。 两个一直提着心的禁卫看到谢昭安然无事的回来后,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立即让小二送热水上来。 谢昭洗漱后便躺上了床,禁卫在外面的榻上守夜。 夜色幽幽,谢昭隐没在暗夜中的眼睛,冰冷漠然,片刻后,他才闭上眼。 渡尘的屋里也是一片漆黑,他盘坐在床上,闭着眼,手中赫然握着一条被火灼烧过的腰带。 【他都怀疑你的身份了,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还等着做什么?】 含糊黏腻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渡尘面容淡然自若。 他唇瓣仍旧闭着,心底出声:“人在极端的痛苦之下,所迸发出来的情绪,远胜平常,你身为圣主,力量远超过他,还怕等上一两日,杀不了他吗?” 他的声音如本人一样,平和中带着毫不作伪的悲悯感。 渡尘等了一会儿,脑子里那道声音沉寂了,没有再出声。 他握着那条被灼烧过的腰带,掌心倏地如沼泽一样,腰带缓缓深陷吞噬得一干二净。 第201章 大典 次日,谢昭用完早膳,被他派出去的一名禁卫也及时回来了。 “公子,兰云寺一切如常。” 谢昭漱了漱口,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对此毫无意外,“去跟韦应恒说一下,我要进一趟百春园。” 韦应恒收到谢昭的消息,笑了笑,立即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谢昭再一次进了百春园。 渡尘今日换了一身金线绣织的红色袈裟,他还是静静地坐在昨日那处角落里,平和的看着大厅正中央那些跳舞奏乐的人。 谢昭进来直接走到他身边坐下。 “和尚啊,兰云寺还真是神奇。” 他一来,就这么说了一句,后面就再也没开口了,他跟渡尘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那里。 有舞姬瞧见了谢昭,愣了一下,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跟其他人排演,休息时,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眼神时不时往谢昭身上看,却没有人上前。 第二日过去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 第三日。 奉佛大典开始。 谢昭是韦应恒的好友,与他同行,乘坐花车,跟在佛子的身后。 千人抬轿,洁白的绫纱垂落,上面用金线绣着佛面像。 排演了几天的百人乐工和舞姬,踩在巨大的花车上,在冰天雪地中,衣着轻薄,跳着飞天舞。 金色的香粉在她们的舞动中,散落在整个街道。 两侧拥挤的人群见状,如疯了一样,高高举起他们手中的木佛,去接金粉,神色痴狂骇人。 谢昭在车上看着这一幕,平静的面色下,盖着汹涌的怒潮。 韦应恒今日也应景,换了一身金绣银线的华服,玉冠束发,那张英俊的皮囊,越发显得是个端正君子模样。 他侧首瞧着外面疯狂的人群,温柔笑道:“谢弟可看清了?百姓如此拥戴佛祖,比对帝王还要虔诚。” “这算不算是书中所说的民心?” 谢昭想给他一个冷笑,到底忍住了,装作看入迷的模样,没回答他。 他现在越发不懂了,将他逼过来,让他看到这样荒唐的画面,有什么深意? 兰云寺的大门,要爬过八百的阶梯才能到。 佛子很快像之前韦应恒说的那样,踩着丝绸铺就的地面,飞天舞女与乐工作陪,登阶入佛门。 佛像大殿中,依旧古朴。 谢昭冰冷的眼睛扫视四下,身边的两名禁卫也警惕着绷紧了身体。 渡尘与飞天舞女进入正殿,殿门便砰的一声关上了。 舞女们还来不及害怕,一股甜腻的香味扑过来,她们便齐齐晕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谢昭跟他的禁卫屏住呼吸,此时,韦知府从巨大的佛像后走出来,他看向谢昭。 韦应恒笑着走过去,给谢昭介绍道:“陛下,这是家父。” 韦知府看着谢昭,拱手行了一礼道:“陛下驾临兰庆,臣这几日事务繁忙,未能及时见驾,陛下不要怪罪。” 殿内的甜腻香味越发浓郁,谢昭一手紧握着腰间越发滚烫的荷包,一手已经扣紧了腰侧的剑柄。 他没看他们父子,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盘坐在佛像前的渡尘。 “渡尘,悟生。”谢昭冷勾嘴角,“朕该叫你哪一个名字。” 渡尘双手合十,平静地回望,唇瓣仍旧未动,声音从他腹部传出来。 “陛下,人都是白骨一具,名字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谢昭嗤笑,直接给了身边禁卫一个眼神,让他们去抓韦应恒父子。 他径直走向渡尘。 “白云寺的主持还是叫你悟生,来时,他曾向朕求了一道旨意。” 唰——! 利剑出鞘,架上了渡尘的脖颈。 “他让朕留你全尸,他老人家好为你收殓。” 渡尘神色无动于衷,韦知府在身后出言道:“陛下与其想着给佛子留具全尸,不如为自己想一想。” 谢昭转头,韦家父子毫发无损,两名禁卫却被重伤倒在了一旁。 谢昭沉脸,转头挥剑朝他们父子二人而去。 “我知道陛下心机深沉,却不曾想,陛下武艺也是如此卓越。”韦应恒的左臂断掉在地,却没有一滴血流,他面无痛色,甚至还心笑着跟谢昭说话。 谢昭瞧了眼他那只断掉木化的手臂,抬头,薄唇吐出冰冷厌恶的话:“妖孽,当诛!” 韦应恒笑脸垮了,阴冷冷的看他:“你懂什么!这神赐之身!有了它,便可以长生不老,岂是能用妖孽二字来玷污的!” 谢昭懒得理他,转头跟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的渡尘道:“朕连夜赶路过来,可不是为了跟这两个下贱东西浪费时间的。你要是再不出手把他们解决了,朕可没心思再陪你玩到后面了!” 渡尘平和的目光悠悠转到韦家父子身上,韦应恒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佛子,你别忘了,我们都是圣主的人!” 渡尘没开口,下一瞬,韦应恒便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幽蓝火焰给点燃了,皮肉的焦香混着木头燃烧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韦知府看到这一幕,立即割开自己的掌心,上前将掌心的血贴上他的后颈。 幽蓝火焰霎时间消弭无踪。 谢昭眸色暗沉,韦知府看向渡尘,冷笑:“你果然心怀二意!” 他阴冷的目光来回在谢昭跟渡尘身上打转,“圣主赐予你比所有人还要强大的力量,你却屡次失败,让谢昭活到了现在,还巧言令色的哄骗圣主!” “还好圣主英明!” 韦知府转身朝高大的佛像虔诚一拜。 这下,谢昭成了冷眼旁观的那个。 他与渡尘只短短的相处了不到两日的时间。 得力于他本身对人某种极为敏锐的感知,在那天带渡尘从兰云寺回来后的晚上,他躺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帐帘后的床榻上,闭着眼,思绪如一只小巧的蜘蛛,顺着渡尘在他们二人相处的过程中,流露出来的、隐晦的某些情感和表现,不停的、来回的抽丝剥茧,将他从里到外的仔细打量探视,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渡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昭紧握剑柄站在一侧,墨色的眼珠晦暗凌厉的锁着他。 他看着还是个人,平和悲悯,跟他佛子的称呼相得益彰。 然而这尊悲悯佛面下,内里是空的。 属于常人的情感和思想,都没有。 谢昭更好奇他引他来做什么? 既然这是渡尘与他的对弈,韦家父子那两个杂碎,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来对付。 第202章 变病秧子了? “和尚。” 谢昭陡然出声,打破了佛殿内的寂静。 “今日,是你我的主场,他们两个站在这里多一分时间,你安排的好戏,可就少一分。” 谢昭毫不掩饰自己的挑拨,恶意直白的展示给在场的人看,“他们父子既然不服你,你杀了他们,一举两得。” “对了,你动作最好快点,我没那么多闲功夫。” 韦知府阴恻恻地看他,“陛下想让这秃驴杀我,他自己忤逆圣主的神意,自身难保,陛下未免太看得起这小子了。” 他话音一落,身上的骨头咯咯作响,一身的血肉融化淌落,流向高大的佛像。 谢昭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紧,瞳孔望着他背后的佛像,震颤着紧缩起来。 佛像它——活了! 木质的佛身肉眼可见的变得柔软起来,上面的纹路如人体血管一样,凸起鼓胀,蜿蜒蠕动着。 不好! 谢昭眉头一压,快速退开佛像笼罩的地方,将两名禁卫也一同拽着拉开。 佛像莲花底座下迅速的生长出许多藤蔓,直朝殿门口那百名舞女,缠上她们的腰肢,藤蔓的头部变幻成数掌心向上的佛手,让那些舞女或坐,或躺,困在其中,慢慢将她们带到佛像的两侧。 谢昭目光敏锐的看到,那些舞女双目紧闭,面如桃花,祥和宁静的如同做了什么美梦,身体正渐渐的陷进如泥沼般的掌心中。 大殿内甜腻的香味也同时浓郁了许多,哪怕谢昭封闭了自己的嗅觉,它们也无比尖锐强势的破开了一条缝隙,迫使他吸入。 谢昭忙低头去看两名禁卫,他们也晕厥过去,面部开始呈现同样的桃花颜色。 谢昭脸色难看起来,他一把拽下腰间的荷包,然而,不等他打开,大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几欲震裂肺腑的钟音! 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形便软倒在地了,剑柄却依旧被他牢牢紧握,未松开半分。 …… “康王殿下,城中的时疫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我跟其他太医仔细的诊断过,所有患病者,怕是身染了两种不同的疫病!” 毛太医的声音? 谢昭头痛欲裂,他猛地睁开眼,张口呼吸的瞬间,胃部便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陡然间剧烈的痉挛起来——呕! 他立即侧身呕吐,什么也没吐出来,谢昭头脑昏胀着,却无比清醒。 谢昭待呕吐的欲望停止,他抬头一看,瞳孔紧缩。 这是病迁所?!! 呼吸沉重起来,是幻觉吗? 咚咚咚…… 有人从外面进来了,谢昭身体倏地紧绷起来,心底快速的转动起来,一手下意识地去拿身侧剑。 “!!!” 谢昭侧目一看,他的剑不在了。 呼吸屏住,脚步声在他左下角的床前停住了。 “王爷,兰庆州也闭城了,道路被人用山石雪泥堵住,无法前行。” 谢昭忍着脑袋快胀破的痛苦,转头循声看过去。 谢含璋蒙着面巾,他身边围着跟来的所有太医,看不见脸,也依旧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的慌乱和焦躁。 “跟随陛下而来的那些士兵,派去清理道路。”谢含璋丝毫不乱的安排,“几位太医,此次时疫艰难,有邪祟作怪,意图乱我大周江山,陛下亲面险境,为受苦百姓寻解困之法,陛下身为天子,尚且不惧艰辛,何况你我。” “先用药稳住,陛下很快会完成任务的。” 谢含璋平和坚定的态度,让几位慌乱的太医也很快稳住心神。 “是。” “几位太医试着开药吧,本王去处理其他的事情了。” 谢含璋走了,几位太医紧皱着眉头出去准备。 门被关上,谢昭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这么大个人突兀的出现在这儿,没有一个人发现! “咳咳咳咳咳!!!!” 情绪一涌动,人便剧烈的咳嗽起来。 待咳嗽止住,谢昭整个人像被抽去了力气,无力的仰躺在这无人的床榻角落里。 胸膛起伏着,谢昭试着出声喊人:“韦应恒?” 无人应答。 他转头去看这屋子里的其他病人,都十分安静的躺在自己的位置,好像没有人听到他的动静。 他又继续喊另一个:“渡尘!死和尚!” 安静一片。 谢昭眸色暗沉下去,他躺了一会儿,便撑着发软的身子起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累得开始喘气。 他试着撑着床沿,慢慢挪动,暗沉的眼睛一个个将那些病入昏迷的患者仔细地看过去。 不一样了。 他刚到这里看到这些病患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并未如此消瘦,瘦骨嶙峋,身上多处包扎的伤口,脸上的红晕也浓得像是将一整盒胭脂给抹了上去。 盖着厚被,麻绳一圈圈的将他们绑紧。 还有几个空位,上面的病者没有了。 看完所有的人,谢昭额头和脖颈都走出了汗水。 这不是幻境,而是真的恒昌病迁所。 谢昭脱力的坐在地上,粗气大口大口的喘着,喉咙被刮出了刺痛。 那什么狗屁圣主既然如此神通广大,直接杀了他不好,为什么非得把他送回恒昌? 恒昌有什么特殊吗? 屋里还烧着一盆微弱的炭火,谢昭盯着它看了许久,动了动肩膀,觉得体力差不多恢复了一点,他又抖着腿站了起来。 既然这里的人看不见他,他出去看看才行。 费力地走到门口,他抬手去拉门。 房门纹丝不动。 谢昭不信这个邪,深吸一口气憋住,用尽全力去拉—— ……… 外面的寒风将门扉吹得抖了两下。 谢昭憋住的那口倏地泄了,肺腑跟喉咙刺痒起来,一阵震天动地的咳嗽响起:“咳咳咳咳!!!!” 咳得太过用力,身形不稳跌坐下去,谢昭感到喉管也都被咳嗽的痉挛起来,胃部抽动,开始强制性的干呕。 太狼狈了! 他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谢昭努力的调整呼吸,让咳嗽停下来。 出不去就出不去吧。 那圣主给他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副病重的体质,他出去了,估计没走两步就得被冷风吹得咳死了! 谢昭咳得面皮发红,他又乌龟驮壳一样,慢吞吞地挪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刚躺下,右上角的一位病人突然跟他方才一样,剧烈的咳嗽起来! 谢昭立即转过头看他。 谢昭还记得他,是他当初给强行灌药的少年。 他现在瘦了许多,咳嗽间,他身体剧烈的抽动,谢昭闻到了血腥味,应该是他包扎好的伤口开始渗血了。 紧跟着他跟疯狗一样,开始更加用力挣扎,绑在身上的麻绳都深深勒紧了盖在外面 谢昭看着眉头一皱,张口就要叫人时,外头听到动静的人立即推门而入,看到这一幕,熟练的给他灌了一碗。 慢慢的,他安静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唉,也不知道这玩意什么时候能治好,再这么下去,药材也不够了。” 第203章 好饿啊 两个侍卫的话,让谢昭本就沉重的心越发重了。 后面,屋里的病人陆陆续续的开始咳嗽,挣扎,侍卫们一个个灌药。 他们再次昏睡过去。 谢昭后面一直躺着没怎么动,没有再出现剧烈咳嗽和干呕的症状。 夜色降临,谢昭饿了。 不是一般的饿,口腔中的唾液开始大量分泌,胃跟肠子也紧跟着发出叫声。 心慌,心跳加速。 谢昭眸色沉得淌墨,他摸上自己的胃,隔着那么厚的衣服,他都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它在皮肉下的蠕动。 这是不正常的。 谢昭瞬间想到了之前这里的病患啃食自身的画面,他喉骨无意识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有些饥渴的将唾液大口的吞咽下去。 好饿……好饿…… 胀痛的脑袋被这两个字密密麻麻的塞满,不留一丝空隙,要炸了。 唔……什么味道? 好苦!!!! 谢昭恍惚的眼神瞬间清明,他猛然垂眼,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咬上了自己的手臂,唾液将没有挽起来的袖子濡湿了一大片! 砰、砰、砰! 心跳如雷,一下又一下用力地震动着。 谢昭倏地松开牙齿,呼吸略微急促。 难道,他们是想让他将自己给吃了,这样解决他? 各种猜测在心底不停的来回转动,直到鼻尖一股浓烈的苦涩香味被他抓住。 谢昭顺着香味散发的地方看过去。 他抬手扯开了一点衣襟,低头一瞧,胸口的中间,那块血檀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纸一样,紧贴在了上面。 它微微发冷,苦香是它散发出来的。 谢昭用指尖摸了一下它。 凌晨时刻,胀痛的脑子和饥饿感将半梦半醒的谢昭彻底逼醒。 他睁开眼的瞬间,门也被打开了。 两名侍卫抬着一张担架,走到右上角那个白日还发病的少年床前。 他们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将他放到了担架上,整个过程,少年没有一点反应。 谢昭看着他们将人抬走,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 果然,到了晚上,少年再没有被抬回来。 “咳咳咳!!!” 谢昭又咳嗽了,他伏在床边干呕,等他再重新躺好,面色比之前的要白上许多,眼角却红得逼人。 昨夜的饥饿感紧随而至。 谢昭很快从这次的饥饿感中发现了新的异样。 昨日他意图啃食自己,是自己情绪恍惚,迷迷糊糊的动口,今天不一样了。 他很清醒。 就连嗅觉也变得异于常人的敏锐。 他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肉香,它们勾引着他,唾液分泌,将口中舌头的肉味化开,他想咬断它! 危险的念头一瞬而起,谢昭呼吸粗重起来,抬手猛得扯开衣襟,露出贴在皮肤上的血檀,幽幽的苦味再次弥散开。 想咬掉舌头的冲动被冲散,然而饥饿感却没有消失。 五脏六腑都在蠕动,叫嚣。 心脏跳得心烦气躁。 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谢昭紧闭双眼,在心底开始默念他之前看过的各种佛家道家的经书,清心正神。 第三日。 屋里的病人又少了两个。 饥饿感再次卷土重来。 它一日比一日重,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在加深,谢昭抬起自己的手看了一下,分明的骨节比之前要凸显了一些。 他不进食,身体在自动的消耗,来维持自身。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活活饿死在这里。 第六日。 屋里的病人全部都走了,徒留下谢昭一个人。 “咳咳咳咳……” 他伏在床边不停的咳嗽,撑着床沿的手只剩下一张了薄皮裹着骨头,青筋如树枝的纹路凸显蜿蜒进袖子深处。 “呼……呼……” 谢昭无力的翻回身,后背削瘦的骨头硌人的很。 他脸也瘦得吓人,眼窝深陷,面色白如薄纸,又因为方才剧烈的动作,气血上涌,显出一点红晕。 第六日,饥饿感整日附身,胃部跟个性情暴躁的小孩子一样,在不停的抽动痉挛,他一咳嗽,就闹得更厉害了,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把胃给呕出来了。 眼看着自己快要饿死了,谢昭那双跟墨玉一样的眼睛依旧明亮如初,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死和尚,我知道你在,给我出来。” 他嗓子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喉咙就跟刀割一样,他费力的咽了一下口水,借此湿润嗓子,继续道:“你再不出来,我马上自行了断,不给你再继续折磨我的机会了啊!” 他说完等了半晌,连风声都没有。 谢昭扯了一下嘴角,垂放在身侧的手,默默想竖起一根中指,却因为实在饿得没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得到半路又倒下了。 谢昭喘气,慢慢闭上了眼。 接着,他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迹,呼吸微弱。 有风拂过,檀香味飘然而至。 谢昭睁开了眼,渡尘穿着奉佛大典的那件袈裟,站在了他的床边。 他有气无力的扯了一下嘴角,哭了个不像笑的笑脸:“非得我出血见真招,死和尚你这心可真够硬的。” 说话间,扯动了嘴里那块被咬破的软肉,谢昭脸皮抽了抽。 渡尘垂眸瞧着他的眼睛,没说话。 谢昭也不在乎,反正人现身了就成。 “快扶我起来,我要出去看看。” 他理所应当的开口,渡尘也真伸手扶了他。 谢昭无力的靠着他,幸亏有渡尘搂着他的腰,不然,他早一屁股摔地上了。 他看了一下自己眼下的境况,颇有闲心的玩笑了一句:“我之前还说有些姑娘瘦得跟纸人一样,风一吹就倒。现在我自己倒成纸人了。” “死和尚,”谢昭无力的用指尖戳了一下他,“等会儿出去,你可得把朕给抓紧了,不然风雪一吹,朕飘走了,你安排的戏,可就没人陪你唱了。” 渡尘依旧不说话,沉默着扶他出去。 外面有人,他们两个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却没一个人看见他们。 谢昭让他带他去毛太医那里看看,执欢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进了门,毛太医跟其他太医抓耳挠腮的写方子,往里面去,之前绑着执欢的椅子现在绑着一架白骨。 谢昭无力地啧了一声:“死了啊。” 说完,他又要渡尘扶他出去,去大街上。 街道死寂,只有一片白。 第204章 互食 谢昭半边身子都靠在渡尘的身上,站在原地,他久久未动。 过了许久,渡尘才听到身边的人很低很低的说了一句话:“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这种颜色。” 他现在身体弱到了极致,就这么一句话,胸口就开始起伏不定。 谢昭缓了缓,“走。” 没说地方,渡尘就这样充当了他的拐杖,半扶着他一步步往前。 他身体不适,两人走的很慢,等看到那座茅草屋顶,黄泥砖堆垒的屋子后,天色都暗了许多。 谢昭示意渡尘去开门,渡尘带着他如幽灵一样穿过了木门。 屋子里是空的。 祖孙二人的身影不在了,床头的木佛像也没有了。 谢昭喉咙刺痒起来,咳嗽声止不住的从惨淡的薄唇中暴力的挤出来。 削瘦的脊背忍不住弯下去,渡尘就这样平和悲悯地看着他消瘦凸起的肩胛骨,痛苦的在锦衣下颤动着。 “咳咳咳……”谢昭慢慢直起酸痛的腰,“走。” 谢昭按着上次谢含璋陪他来看望的顺序,将他们之前看过的人家,依次慢慢的看过去。 时疫病变,原本只是轻度感染的病人,也很快被加重病情,一个个接着离开。 黄夫人家门前,谢昭深吸了一口气才进去。 “娘,我饿,我好饿……” 谢昭站在门口,呼吸沉重得瞳孔发颤起来。 黄夫人抱着她女儿坐在床上,右半边的身子皮肉皆不见,只有残留着零星碎肉的骨架,鲜血将她跟怀中的女儿浸透,眼神空洞。 听到女儿喊饿,她便有些僵硬的抬起自己露了小半截白骨的左手,喂到了她嘴边。 黄夫人的嘴巴还蠕动着:“不饿了,不饿了,吃完就不饿了,等吃饱了,春天就到了,娘就让你出去跟你的朋友出门去玩……” 女儿啃着她的身体,血肉模糊的嘴巴也在回应着她:“好,变戏法,大哥哥厉害。” 胃部的痉挛骤然加重,谢昭开始疯狂的咳嗽干呕,渡尘搂在他腰间的手,无比清楚地感受到这具瘦骨嶙峋的身体,在疯狂的颤抖着。 “死和尚!” 谢昭咳嗽未止,顾不得身体的痛苦,他抖着手一把拽住了渡尘绣金的衣摆,“你他妈的到底要干什么?!” 他佝偻着腰,五脏六腑的抽痛让他无法直起腰来,渡尘站着,垂下平和悲悯的眼睛与他那双猩红湿润的眼睛对视。 谢昭看到,他一直紧闭的唇门终于打开了。 “陛下觉得很痛苦吗?” 谢昭嘴唇抖的吐不出字来。 渡尘扶着他离那对母子走近些,血腥味浓郁,谢昭从未觉得如此恶心! “陛下既然觉得痛苦,还要继续看下去吗?” 谢昭死咬着牙根,冷厉地回瞪向他:“看!” 渡尘扶着他离开了黄夫人的家,继续往前走。 一家一户的进去探视,都是自相啃食的人。 男女老少,不分彼此。 血腥味浓厚得像块黏腻的痰,堵在了谢昭的嗓子眼跟鼻腔里,恶心痛苦得身子颤抖不停,渡尘有时都怀疑,他会不会就这么把自己给抖碎了。 谢昭如今的身体,是他的,又不是他的。 他拖着这样一具破败到极致的身体,顶着满城风雪,让渡尘扶着他,在城中的人家,一一看过去。 整整三天,他的身体被饥饿感折磨着,胀痛的头脑被那些互相啃食的画面塞得不留一丝缝隙,他们空洞的眼神,像影子一样,紧紧的贴在了他心上,将他的心脏攥紧得发痛。 终于,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 谢昭呼吸急促而微弱,如一支风雪中的残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灭了。 “陛下,您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痛苦的。” 渡尘平和悲悯的望着他,“在这种事上,您或许可以学一学您的父皇。” “不听,不见,不闻。” 他顿了一下,“还有,斩尽杀绝。” 谢昭回头看他,渡尘神色无波的有些漠然道:“没有了人,便没有这些灾民,灾民消失,痛苦也会一同消失的。” 谢昭盯着他的脸,凝视了许久,忽而笑了,“你是在报复。” 渡尘不言,只是那样悲悯平和的看着他。 “朕这个天子,正是因为有人,才是天子,没有人,朕做什么?做这些砖石瓦砾的天子吗?” 谢昭墨玉般的眼睛随着这些话慢慢平静下来,坚硬无比。 “你要报复,可以直接对皇室和朕出手,而不是挥刀无辜者。” “死和尚,你如此行事,与当初我父皇为了平息灾民民乱,下令士兵屠杀的行为,没有什么两样。” 他冰冷的质问和指责,渡尘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他平和道:“陛下怨怪我,误解我了。” “他们想要活命,这命从不在我身上,而是在陛下。” 谢昭眼眸一凝,“说清楚!” 渡尘悲悯地看着他:“陛下博学,应当听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 “现在,陛下还觉得他们需要救吗?” 第七日。 空了的病迁所又送进了新人。 男女老少,富贵者与贫困者。 他们的代表身份的衣饰都被沾满了血迹的白布代替,浓重的药味与血腥味混着他们含糊不清的语调在这间狭窄的屋子里回荡。 身份都被模糊,现在他们都是等死的人。 而这次被送进来的病患中,黄夫人母女也在,她们母女紧紧抱在一起,大力的侍卫上前来拉,小女孩便放声大哭,黄夫人也一边跟着哭,一边将自己残破的手臂喂到她的嘴边。 侍卫们看得心里难受,转头看向站在那里的谢含璋,“王爷,怎么办?” 谢含璋盯着母女二人看,被人无法看见的谢昭推开扶着他的渡尘,颤抖无力的双腿拖着薄纸一样的肢干,一步步挪过去。 他抬手,在饥饿感的驱使下,用力咬破了掌心的软肉,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外挤,他惨白的薄唇被染红,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拿衣袖随意的擦了一下。 “小妹妹,乖,松开,哥哥给你其他好吃的。” 他嘴角轻勾起温柔的弧度,将自己流血的手掌伸到了小女孩的嘴边。 明明应该无人可见的。 一旁的谢含璋敏锐的发现,紧咬着黄夫人手臂的小女孩,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接着慢慢松开了嘴,没有哭。 她小小的身子因为病痛和诡异饥饿感的折磨,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双水润润的葡萄似的大眼睛空洞麻木着,此刻却亮了一点微末的光。 在安静下来的屋里,所有人都不可思议,他们看到她动了一下嘴巴,没有声音。 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能把人分开,处理伤口,也是再好不过。 谢昭听见了,哪怕小女孩的嘴没有出声,他却莫名神奇的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 她说:“大哥哥,你流血了,痛不痛?” 第205章 同往 小女孩没有喝谢昭的血,她闻见了谢昭身上的味道,安静的让太医喂了药,一点点睡过去。 谢昭坐在她的床边,垂眸看着自己那只血有些因冷意而凝止住的手。 渡尘仍站在那里,他的视线从未落在别处,一直在谢昭的身上。 谢含璋还没走,他走到小女孩的床边,盯着她的脸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一会儿,外头一身落雪的禁卫大步走进来。 “王爷,城中所有木佛像都已被收集,堆在了长平街,燃料等用物都已经备齐。” 谢昭抬头,他看向谢含璋。 “做的很好,辛苦你们了。”谢含璋将目光从女孩的身上移开了。 自进入恒昌府城,压抑、充满了痛苦和恐怖绝望的气息,它们像夜间看不见的蛛网一样,笼罩着所有人,连呼吸都变得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来。 禁卫纵然心性非寻常之人,在这样的情况,也无法避免的感染这种让人心脏沉甸甸的情绪。 此刻,他看着康王殿下露在外面温润的眉眼,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王爷,陛下去了兰庆,消息不通。这次,我们会赢吗?” “会的。” 谢昭听到了谢含璋毫不犹豫的回答,他垂在膝上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陛下是大周的天子,承天地之命,护佑苍生,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如他一般,在无他的命令下,夺取他的东西。” 谢含璋温和的说着,眉眼神色如常,他好似没有一丝的犹疑,“陛下虽人远在他处,但,此心同程。” 安静,静得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 谢昭抬头望着这位幼时一同长大的好友,瞳孔震动,指尖也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发颤。 禁卫也被谢含璋这番话震得愣怔了许久才缓过神,对着他温润淡然的眼神,这些日子以来的不安和忐忑,也慢慢得到了安抚,渐渐平复下去。 他赫然拱手垂头,正声严音:“陛下得天之佑,邪祟必然落败!” 谢含璋朝他微微颔首,“好了,咱们过去吧。” “是。” 谢含璋转头看了眼昏睡的小女孩,才转身离开。 屋里再次恢复安静。 渡尘注视着谢昭,看到他忽然笑了起来? “死和尚,走,去看看咱们的康王殿下准备做什么大事。” 恒昌等地危在旦夕,风雪未有止歇之意。 京城要员等人都十分担忧焦急的等待谢昭的消息。 “高王殿下,通往兰庆、恒昌等地的道路皆被滑雪石泥堵住,如今可清理干净了?” 高王坐在上面,这大冬天的,嘴角长了两三个火泡,一听老大人这话,他抬手就拍了一掌桌面,张嘴喷火:“天杀的王八蛋狗儿子!前两天刚清出了一条道,昨天晚上就又被滚落的山石给堵了!” “那地方是工部派人仔细勘验过,除非突然天降暴雪大雨,才会发生山体滑坡!幕后黑手做得如此显眼,是半点没把朝廷给放在眼里!!!!” 咚咚咚—— 高王怒拍的桌面直响,扯到嘴角火泡,他痛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混着一脸怒气,跟要吃人一样。 问话的官员是户部的人,听了这话,一张老脸顿时重复了高王的表情。 “如今恒昌等地爆发的时疫不明,另又有其他地区接连因这没有停歇之意的大雪而发生雪灾,边关防守外敌,钱粮如流水花了出去,刚因为陛下肃清朝堂才有余粮的国库,现在也不剩多少了。”户部的老大人说着就把眉头紧锁成了川字,“明年开春,又是春闱,春耕礼。” 越说,他也跟着越发生气,学高王狠拍了一掌桌面,“狗彘鼠虫之辈!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为一己之私,竟然不顾天下苍生之苦,暗中搅弄阴谋诡计,实非人哉!万死难赎其罪!!!” 在座的官员露出同样愤怒的神色。 兵部的人眉头更是恨不得挤烂了,“大周京城鱼龙混杂,齐国,楚国,北蚩等三国的行商皆有,陛下远在恒昌被困一事,便是我等再如何隐瞒,也绝做不到滴水不漏。” “内忧未解,外敌虎视眈眈,边关虽有军队镇守,但若是真打起来,大周必然是分身乏术,危矣!” 众臣心中的石头越发下沉。 高王道:“不能这么干等着,皇城守卫不能轻易调动,便从周边的州城调,无论如何,也要将陛下安全带回来。” 高王如今在朝做事,性子里的果断狠决,慢慢显露了出来,“恒昌百姓感染时疫,陛下亲临当地这些时日,也足够安抚人心了,太医和康王等人不动,留下处理后续,陛下却不能再继续逗留!” “诸位大人,太后娘娘到!” 高王与众臣皆愣了一瞬,要知道,太后自确立以来,从不掺和朝事,更别提往众臣议政的清正殿了。 太后如此反常行事,怕是有大事! “臣等拜见太后——” “诸位大人请起。” 太后在上位坐下,高王抬头,瞧见战王妃跟那位阿兰陵公主随侍在太后两侧,他脸色越发沉肃。 “不知太后凤驾驾临,可是有什么要事?” 太后脸色也同样沉重,“我此次过来,确实是有要事来告知诸位大人。”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眸色凌厉:“战王妃跟莲昭仪都发现,陛下受困恒昌一事,已被城中的北蚩暗探连夜送离京城,传信者意欲鼓动北蚩,对大周边关起兵!” “!!!!” 高王与众官员本就沉重紧张的心情,瞬间被太后这番话给震得瞳孔地震。 兵部的官员立即上前急问:“太后,此消息可信?” 太后没说,看了眼身边的冷倾欢,“老四家的,你来说吧。” “是。”冷倾欢面对这么多大员急切忧愤的目光,她淡然正声道:“镇北大将军母女入京时,乔小姐身边跟有一位被她搭救的北蚩男子,名叫阿兰泰。” 冷倾欢继续道:“乔小姐随父在边关长大,也杀过不少北蚩人,心性警惕,对阿兰泰所言的普通身世一字不信,却又一时难以查清他的身份真假,便带在身边留意。前不久,他冒犯陛下,被陛下处以刑罚,成了废人一个,心中怨恨,乔小姐更加对他看管严密。” “而乔小姐不知,这阿兰泰的真实身份确实非常人。” 冷倾欢看向阿兰陵,将下面的话头递给她,“接下来的事,由莲昭仪告诉诸位大人为好。” 一双双锐利的目光瞬间移到阿兰陵身上,阿兰陵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之色,“阿兰泰是北蚩五王子,与我同父异母,因出身不好,被整个王室不喜。然而,在我进了大周后宫之后,我意外发现,我的陪嫁婢女竟然是阿兰泰的人,而他也并非我以为的那样为父王厌恶。” “他早早的暗中联系上了塔兰,也就是已经被废的塔兰美人,他们暗中勾结,意图谋害陛下,被我察觉反告,塔兰被废除美人之位,对我与陛下越发怨恨,陛下离京后,城中的北蚩暗探密点陈商店,第一时间察觉异常,送信给了阿兰泰,阿兰泰为确保真相,又暗中递信给宫中的塔兰。” 高王听着她的话,心底的思绪飞快运转,面人硬冷得不近人情反问:“您与阿兰泰既然同是北蚩皇室之人,他要谋害陛下,您却反告,这又是为何?” 阿兰陵无奈叹气:“那自是因为我从小不喜阿兰泰,在北蚩屡次欺辱他,我们早就不死不休,何况,如今,我已经是陛下妃嫔,陛下一死,我也回不了北蚩,还会被阿兰泰弄死,为了活命,我自然要与陛下一条心。” 高王锐利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阿兰陵毫不害怕,任由他看,坦荡淡然。 过了半晌后,高王朝太后拱手道:“臣立即让人传信给镇北大将军,让他严加防范北蚩,若有异动,立即出手!” 太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不过,我此次前来,还有一事,恒昌等地的时疫来得古怪,陛下困危,战王妃在奇诡之病上,颇有建树,莲昭仪又略懂一些奇术之法,此前还未抓拿冷仙蕙邪祟一事,出力颇多,她们二人前去恒昌相助陛下,或许大有裨益。” 高王与底下的官员略皱了皱眉,彼此互看了几眼,想了想如今事不同寻常,最后,高王道:“谨遵太后懿旨。” 第206章 火火火 风雪飘飘忽忽地落了一身。 唯独谢昭和渡尘身不染尘,是这围满长平街一众兵卫中的异类。 无人可见他们二人,谢昭在渡尘的搀扶下,站在了那堆积如山的佛像前。 谢含璋下令所有兵卫查收城中的木佛像,将它们全部堆在这儿空旷的街道尾部,难以数清的木制小佛像垒积而起,堆成了一座小山,小佛像们东倒西歪,无数的佛面以不同的姿态,凝视着这片天地。 谢含璋撑伞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兵卫们拿着油桶泼湿佛像,做完这些准备工作。 谢昭听到了他平淡的命令:“点火。” 瞬息之间,火把的火舌舔上佛像的油面,蹭地一下,火势如燎原之势,自下而上的,将整座小山般的佛像吞噬进火海之中。 寒风吹着火焰越大,大雪飘飘而落,还未完全落下,就在半空被冲天的焰舌给烫化。 灼热的火光,将每个的眉眼都烫得热烈起来。 哪怕没有人看见的谢昭,也被照映的浑身炙热,连带喉咙的刺痛也愈发灼痛,吞咽口水也变得像受刑。 谢昭微微抬头,望着这座烧得猛烈的火山,惨白如鬼的面孔一点点散开了笑意。 “死和尚,给我一把刀。” 渡尘一如既往地沉默,不问缘由,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匕首,鉴于谢昭如今的身体状况,他还很贴心的将刀身从刀鞘中抽了出来,递给谢昭。 谢昭身体确实万分糟糕,他连自己行走都需要人搀扶,匕首不重,他拿着也坠得手腕疼。 可他面上,仍然淡定,好似一切如旧。 如果忽略他握得指尖都发白的手的话。 “死和尚,佛祖割肉喂鹰,也得有力气拿刀,才能下手动刀割肉吧。” 谢昭朝渡尘挑了一下眉,“我现在这个鬼样子,能削掉一块皮都是好的。” 渡尘目光落在他方才被他自己咬掉一块掌心软肉的左手,天气太冷,那里的伤口,血已经冷凝结痂,快得不正常。 他没说话,谢昭也不继续跟他说。 二人就这样静默着,面前的佛像小山火焰猎猎。 半晌之后,谢昭突然感到自己呼吸间,喉咙的痛楚在减退,握着刀柄手,手腕也不再有强烈的坠痛感,软得打颤的双腿也似乎有了力气,他试着挺直,慢慢松开渡尘的手。 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要摔倒的感觉了。 谢昭毫不惊讶,甚至还颇有兴味的将手中匕首抛玩了两下。 “死和尚你啊,就这么希望朕这个皇帝早点去见阎王啊!” 谢昭语气调侃,眼睛笑不达眼底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身边的渡尘。 渡尘的神情一如火中的佛面,任它风雪吹,任它火烧焰灼,从头至尾,都是毫无变化的悲悯。 然而人盯着这宛如封顶的悲悯面孔,让人眼花心神恍惚间看出一种诡异的漠然。 谢昭嘴角微勾了一下,从嘴角轻啧一声。 他拿着刀,没有立即动手,转头看向火势熊熊,欲要烧红半边天的小佛山。 渡尘的目光随着他转移,一同注视着这滔天烈焰。 “佛祖割肉喂鹰,拯救苍生而牺牲自己,真的是伟大啊……” 噗嗤——! 随着谢昭这道幽幽长叹声而一同响起的声音,是刀刺入人体的响声。 谢昭侧首微笑看着神色毫无变化的渡尘,他握在左手的刀,不知何时换在了右手,扎进了渡尘的腰腹侧面,鲜血一点点从里蔓延到外衣,晕开醒目的红。 “朕是大周的天子,朕十分愿意救治大周百姓,只是,这牺牲自己拯救苍生的至高无上的慈悲,身为佛子的你,也该率先垂范。” 谢昭抽刀又连捅三下,渡尘洁净的白色金绣袈裟鲜血斑驳,也一同染红了谢昭握着刀柄的手。 渡尘毫无波动,仿佛谢昭用杀捅的不是他的身体。 他平静淡然的双手合十,垂眸未语。 谢昭冷笑一声,将刀拔出来,直接用力一掌将他推向那被熊熊烈火的小佛山。 渡尘面容平静地扑向火海,身体将垒高的佛像小山撞塌,他被火势与佛像一同掩埋吞噬,连一声痛呼都没有。 “王爷,小心!” 佛山被烧塌,禁卫小心的护着谢含璋往后退开几步,避免被火星溅到。 谢含璋眉眼淡然,他注视着倒塌一半的佛山火海,眸色分辨不出什么神色。 一旁的无人看见的谢昭回看他,慢慢走过去,脚踩在雪地中,没留下一点痕迹。 “你在众人面前给我夸下海口,我要是不成功,你让我怎么下台呢?” 谢昭慢悠悠的说着,在离他三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他隔着虚空,他凝视着谢含璋温润的眉眼,眸色幽深:“天子天子,承天地之民,庇佑苍生。” “等此事结束,你可要给朕一个详细的说法啊。” 他话落,手刀直接朝胸口印着那块小血檀的地方猛地扎下去! 鲜血顺着伤口溢出来时,一股苦涩的香味混在其中,一个呼吸之间,香味倏地浓到将人眼角逼出水光。 伤口毫无痛楚,却冷,冷意顺着肌肤纹理蔓延至四肢百骸。 强烈的晕厥感骤然袭来,像是被人用一把利剑,从中用力劈开! 谢昭眼皮沉重地下坠,身形一晃,身如碎星随风雪飘散。 似有所感,谢含璋忽地抬眼往谢昭站在的地方看了一眼,许久之后,才缓缓收回。 “等烧干净了,把这些灰与金汁拌在一起,找一处无人的空地,挖个坑密封好。”谢含璋淡声吩咐:“等此事结束,城府的百姓春种,可用来肥地。” “是。”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兰庆州府,韦知府的府邸中,婴儿的哭声尖锐无比。 “还没有哄好?你们这些奶娘都是废物吗?!” 黛菱坐在里间,婴儿自半个时辰前就开始莫名的大哭起来,中间没有一丝停歇! 隔着好几间的房门和屋墙都不能阻挡,黛菱觉得自己的心脏跟头都快被那孩子给哭炸了!!! “奶娘们一直在哄,夫人在耐心等等吧。” 黛菱捂着胸口坐在软榻上,脸色白得难看,“这孩子就是来讨债的!我怀了他几个月,千辛万苦的,他一点也不知道感恩,自出生起,就没一日让人安生过!” 侍女不多话,沉默。 奶娘急色的进来,跪下道:“夫人,小少爷奴婢们哄不住,得请大夫过来看看,不然再哭下去,小少爷就不好了。” 黛菱心烦气躁,“我难道不想请大夫过来吗?这几日都是奉佛大典的喜日子,知府大人早下了令,不许任何人外出,惊扰了真佛显身!” “连药堂都大门紧闭,我从哪儿去请人?” 黛菱现在满心火气,她自打进了韦家的门,就知道她的那个知府公爹,跟兰庆这座城的百姓,都信佛信邪了! 什么真佛显身,都不过是那兰云寺用来骗香火钱的把戏! 要真有佛,这天底下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穷人。 不是说我佛慈悲,最见不得众生悲苦吗?它倒是出手帮一下忙啊! 亏得韦应恒他爹还是个知府,是个当官的,连子不语怪力乱神都不知道,还花费了那么多银钱给一尊木头做东西! 简直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与其把钱都花在木头身上,还不如给她这个儿媳呢,她好歹也为韦家生了个儿子,还是个天才儿子! 不说将她扶正,连一点奖赏都没有! 黛菱的思绪想得越来越偏,也越来越气! 等着,废太子还没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东山再起了。 到时候她就是新帝的皇后,她儿子就是太子,韦家父子,她一定不会让他们好过! 黛菱这般想着安慰自己,口干舌燥,喝了两口茶,跟底下的奶娘道:“小少爷是魇着了,我这里有点安神的药,我让人给他熬一点,你给他喂下去就好了。” 奶娘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小少爷还是个孩子,又是早产,喝不得大人的药。” 黛菱脸色顿时就冷了,“到底你是他娘还是我是他娘!我知道小孩子吃不得大人的东西,所以只取一点点喂给他,安神的药又不是毒药,能让他喝下去就死了不成?” 奶娘被她吼得身子一抖,连忙认错:“是奴婢糊涂了,奴婢这就去做。” 奶娘起身退出去,苦着脸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时,外头一个丫头匆匆进来传话:“夫人,外头有位道士,说他能治小少爷的病。” 黛菱冷嗤一声,“他是道士,又不是大夫,打量着我跟那些蠢货一样好骗吧,赶紧将人赶走!” 她话音才落地,另一个照顾孩子的奶娘脸色煞白地跑了进来。 “夫人!夫人!小少爷他、他、他……” 黛菱见她这个样子,身子瞬间坐直,“到底怎么了?” “小少爷他……他身上出血了!!!” 黛菱瞳孔一震,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连忙带着人赶过去。 待她走近摇床边一看,身子霎时间一软,差点晕过去。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第207章 杀! 黛菱的问话,在场无人应答,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在了原地。 摇床中裹在襁褓中的孩子,面容如瓷器一般裂开,五官凌乱,浓厚的鲜血将襁褓给打湿成了一团猩红,仿佛他整个身子都是泡在血中。 他还在扯着嗓子哭叫,尖锐得像是指甲划在琉璃上的声音,让人整个心脏都被揪紧,恶心感沸腾。 “女施主,此子乃是妖孽之种,唯有杀之,才可平定,不然性命难保啊。” 门口突兀地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将所有人的惊骇的思绪拉回来。 目光齐刷刷地往从门口进来的老者身上看去。 老者一身灰色,目光锐利如剑,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黑衣青年,面无表情,浑身煞气。 若是谢昭在这儿,必定能认出他来,正是一直未有消息的沈鸿老将军。 “快快快!都准备好了没?” 谢昭再次恢复意识,耳边便是一阵嘈杂的人声。 他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明亮的火光映入,人头躁动,他好像被挤在人群中央。 “悟公子都说了,城里那些人都被他处理好了,不会反抗,我们快点冲进去,将那些吸我们血的老爷们都抓起来!让他们尝尝我们的痛!!!” 谢昭心头微动,他低垂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并不是自己的,而是贫苦人家的,上面打满了补丁,鞋子也只是一双破烂的草鞋,在这雪厚的冬日,冷得皮肉炸裂,痛得麻木。 他抬头,不动声色的往周围扫视了一圈,发现围在他身边的人都是衣着褴褛,面容羸瘦如枯树皮一样的人,男女老少,火把举在他们手中,将他们眼底名为仇恨的火焰烧得熊熊燃起! 谢昭默不作声,听着最前面的汉子扯着嗓子喊了一通话,人群很快往前跑去。 他看到了他们跑去的方向,是兰庆的高耸紧闭的城门。 谢昭眸色幽幽,随波逐流。 城门紧闭又厚重,若是没有城中守城的士兵动手打开或者是攻城门的重械,寻常人力是难以撼动的。 谢昭正思索着他们破城之法,还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紧闭的城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他眉心微蹙。 气势汹汹的人群瞬间如潮水般涌向城内,谢昭敏锐的发现,兰庆州城内,各家门户紧闭,听到外面那么多嘈杂暴动的脚步声,也没有一个人开窗打探。 心底疑惑重重,面上不显。 人群的攻势并非没有目的,他们在雪夜下举着火把,一路直奔挂着王氏的大宅,飞快的将府上的老爷少爷们全都搜罗出来,绑在了大厅的柱子上。 谢昭发现,这些被抓住的王氏老少,神色清明,在看到他们这群冲进来的人后,满脸的惊恐,却没有丝毫挣扎之意。 他想到方才那喊话的汉子,这王氏的人,怕是被那位悟公子给下了药。 谢昭墨玉般的眼睛,暗得晕开了一圈墨色。 冲进来的人群,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沉默着举着火把,拿着木棍铁锹,沉默着疯狂地往王氏等人身上砸去。 华服锦衣下,珍馐美馔养出来的金贵皮肉,被这些下等之物,砸出了数不清的伤口,鲜血汩汩的往外涌,混着这些老爷公子们的眼泪,将衣袍染成了沉甸甸的暗红。 谢昭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这疯狂骇人的一幕。 他发现了,这些动手的人,似乎目标明确,王家人口众多,但也有一些人,是没有挨打的。 其中,女子占多数。 她们紧紧挨在一起,被捆着,缩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亲人被这些贫困百姓疯狂打杀的一幕,死死咬着牙,眼泪止不住的流,不敢出一点声音。 这场带着浓厚复仇意味的行为,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罪魁祸首被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后,人们的动作才渐渐停下。 一片死寂中,不知道是谁先哭,那一声哭,就如石入湖面,惊起了波澜。 接二连三的哭声,在这儿血色的雪夜中响彻这座豪宅。 “原来,老爷们也是会死的啊!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他才七岁,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在自家田里帮大人下种,就被王家的三少爷给纵马踩死了!” “我的儿啊!娘给你报仇了……” “妹妹,妹妹,你看看,这欺负你的王老爷被姐姐打死了!打死了!他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我的地,我的屋子,我的儿女……” 数不清的哭诉,字字泣血,比王家那群被打死的祸害的身上的血,还要重得压人,直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谢昭将这一幕看在眼,他立在人群外,他不是这些苦主,他神色好似任事不关己,漠然置之。 只是……谢昭想,渡尘那死和尚是不是还没有将他的身体恢复正常,他呼吸间,胸口仍然沉闷的难受。 人群的哭声渐渐停歇,他们拿着沾血的武器,豁然转身。 火把如长龙,带着呜咽的恨和杀意,烧向这兰庆州城内,所有曾欺辱过他们的仇家。 谢昭一路跟随,第二家富宅,在人群冲上去打杀时,他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了一把长刀,挤进人群中,长刀与木棍铁锹同举,刺向那温润如玉的公子。 公子姓杨,是兰庆富商的长子,一向有温润君子的名称,虽出身商户,却精通诗文,又能说会道,在寒门权贵之中,都十分得人交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如琢如磨的君子,背地里却是个心眼极小,睚眦必报的性子,又十分喜爱娈童。 他常会以收养弃婴的名头,来从一些贫苦人家收买,一两银子一个,男女不分,养不起孩子而卖的人家,还以为是给孩子找到了一个大善人,还求菩萨保佑他。 然而鲜有人知,那些孩子到了他手上,至多活不过两月,便会被虐待而死的,喂尸于猎犬。 谢昭脸色沉沉,力度控制的很好,并没有让他一刀毙命。 身体的惨痛,让这位君子痛哭流涕,求饶不止,甚至,谢昭还闻到了一股尿味。 谢昭扯了一下唇角,眼底冷沉沉的。 谢昭捅下了第一刀,便再没有收手。 他跟着他们杀了一家又家,长刀木棍铁锹上的血迹在夜色中,越来越浓。 最后一处,仇人血肉模糊的被扔在他们的祠堂中。 粮仓被打开,洁白的大米如银河流泄而出,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几欲滴血。 “他们说粮食没有多少,五十文一斤,要是嫌贵,可以不买……哈哈哈哈……” 老妪头发稀疏全白,腰被压弯到快要贴上了胸,她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双枯皮包骨的手,颤颤巍巍地捧起地上的一把米,急切地塞进自己的嘴里,眼泪止不住的往下砸。 “呜呜呜……要是早一点,早一点……我早一点杀了他们,我的孩子就不会饿死了……” 谢昭静静地看着他们,呼吸沉沉。 “陛下。” 渡尘声音缥缈,谢昭眼前一黑,身体飘忽忽的,等他再次睁眼,入目便是兰云寺那尊高耸的木佛像。 谢昭手撑着剑,半撑起身子,一抬头,瞧清盘坐在佛像下的渡尘,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渡尘的右半边身子,如冰山融化般,血肉消弭,露出底下森森白骨,不见内脏,空荡荡一片。 第208章 滚 谢昭仿佛没看见渡尘的诡异模样,他撑剑起身,四下扫视了一圈,韦家父子身形不知何时消失,只有两具白骨落在跟渡尘一样融化了半身的高大佛像脚下。 与虎谋皮,尚不能全身而退,何况与这等能力非常人的邪祟之物。 韦家父子的下场,谢昭冷眼掠过,昏迷的两名禁卫还在昏睡中,脸上那诡异的桃花色,却不知何时消退得一干二净。 “死和尚,你费这么大劲,折腾了那么多人,到底想做什么?” 谢昭握着剑慢步走到渡尘的身前,自上而下的凝视着他悲悯平和的眉眼。 从头到尾,惜字如金的渡尘缓缓起合他毫无血色的唇瓣,“天子,承天命,护佑苍生。” 这话,与身外恒昌谢含璋所言,如出一辙。 他语气平淡无波,比冰面还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天子啊……” 谢昭凝视着他,忽而轻嗤了一声,他越过他的身侧,走到高大佛像的座下,抬头仰望,对上它垂落看似悲悯却又无比漠然的眼睛。 “天子若真有如此大的能耐,如今的天下,又岂会涌现如此之多的异人?” 音落,手中的剑毫无征兆地劈向如活物蠕动的佛身。 佛身高大,他人与剑,渺小如蝼蚁,一剑劈下,只在佛身上留下一道微小的口子,佛身底下的暗红发黑的液体自此渗出,像是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在上面留下得一道作画错笔的颜料。 谢昭墨色的眼睛定定的盯着那道剑口,面无表情地再劈下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他不说话,挥剑的动作越来越快,佛身的伤口也随之渐多,然而,跟它高大的身体相比,仍然不足为惧。 谢昭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伏不定,下颌线绷到极致,连带着唇瓣也被抿紧。 什么狗屁天子,承载天命,庇护苍生,他爹的! 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何没有平海飞天之力?为何连那所谓前世,自己的性命都护不住?为何…… “呼……呼……呼……” 他气息越发不稳。 谢昭死死盯着面前被他劈得伤痕累累的佛身一处,墨色的眼睛,隐隐充血,复杂激涌的情绪在其中动荡,恨不得化成一道飓风,将面前所有都毁得一干二净! 他若真的是承天命的天子……前世里,为何他的母亲不得救之…… 沉重的呼吸声在四下寂静的佛殿中,清晰得仿佛能感受到那能烫伤人的温度。 “死和尚。” 谢昭喘着气喊道:“我自身安危,尚不得解,你们口中那些庇护苍生的大事,交给你这种身怀异术,又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不是比我更好。” 渡尘的身体在谢昭劈向佛像时,佛像流出液体,他的身体似乎与佛像相连,洁净的袈裟上也渐渐被血打湿。 他仍无所痛楚,对谢昭冷淡的讽刺之音,他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陛下妄自菲薄了。” 谢昭仍不看他,手上劈佛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争一条命,为帝为君为民,都只不过我贪生怕死。” “你以为你让我见识了那些平头百姓的痛苦和惨状,我就会心软,就会跟那些话本中愚蠢的,自以为是的大英雄主角一样,拿自己这条命,去给那些与我无关紧要的人,争一个求生之路吗?” 谢昭抿紧的薄唇用力扯了一下,咬牙切齿:“做梦!” “害他们受苦的是我吗?恒昌等地的时疫,是你与邪祟勾结韦家父子所为!兰庆那些被欺压的百姓,是那些毫无人性的权贵富绅造的孽!” 他握着剑柄的手用力,青筋血管隐隐凸起,指尖发白。 “你们行恶,救命却要我这个自身难保的局外人献祭自己!死和尚,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谢昭早慧,自他两岁起,他便能够在懵懂之中,敏锐的察觉到自身环境的危险。 随着年岁渐长,随着读得书越多,身边的异样和危险,他便越发心重。 他夺位,不是为了什么开盛世,做圣君名留青史,他诛杀放错那些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官员宗室,全都是为了自己能够安稳活到老死而已!!! 谢昭的呼吸越来越重,唇瓣抿得牙齿咬了上去。 “渡尘啊渡尘,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佛子在世,还来考验天子,劝天子救世。”他冷笑不已,“什么样的佛,竟然如此无情,拿无辜者性命,来考验一个性子不知的人?” “你想披着你那尘佛子渡尘的皮救世,我不拦你,其他人也拦不住你,你既有如此大志,为何不献祭你自己的命来救这深陷险境的普罗大众?” 谢昭字字用力,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他齿缝间,用尽了全身之力硬生生挤出来的。 胸口血檀的苦涩香气忽而浮现出来,丝丝缕缕,带着莫名的温柔飘绕在他的身边。 谢昭呼吸微滞,用力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陛下。” 渡尘静静地听完他的话,才缓缓开口。 “苍生为己,同命相连。” 二人背对着,谢昭没看见渡尘身体的融化又扩大了许多。 “贫僧言尽于此。” 【啊啊啊啊!!!!】 【你做了什么?】 【低贱的凡人你到底对本座做了什么?】 【本座的身体!啊啊啊!!!】 【魂器呢?怎么回事?魂器怎么碎了?!!!!】 尖锐古怪的声音在渡尘脑海中疯狂嘶叫,声音利如刀刃,将渡尘的大脑搅碎,那双平和悲悯的眼睛轻轻合上,两行鲜红滑落白骨下颌,低落在怀中的血色染透的白色袈裟上。 【啊啊啊!!!】 【凡人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本座是上界尽欲上尊!!!你一个下界凡人,怎么敢杀本座!怎么会杀了本座!!!】 【凡人!渡尘!你别忘了恒昌等地的‘欲’疫,本座死了,他们那些人全都活不成!!!】 渡尘岿然不动,未露一语,一如当初他十二岁生辰那日夜晚,在白云寺后山崖洞中,被祂初融之时。 鲜血味如此浓厚,混着佛像体内散发出来的甜腻香气,不知道是不是谢昭的错觉,他好像在这复杂的味道中,闻到了一股让人……心烦气躁的味道。 谢昭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霎时间一凝,他豁然转身,看到彻底白骨化的渡尘,他瞳孔颤动,又骤然转头去看尊高大的佛像。 佛像如冰山融化,露出真容,一块快要消弭的暗红肉山堆在那里,看不见的香味急切的从它身上散出来,像是在求救。 而谢昭的脑海中,也终于听到了这位曾出现在他梦里,被昔日小血檀唤作圣主的声音。 【天命之人!!!快与本座融合!本座赐予你长生不死!!!】 尖锐的声音如无数把利刃插入谢昭的头,令他极为痛苦的闷哼,他站立不住,撑着剑身,半跪下去,才勉强稳住要往前摔倒的身形。 那圣主叫嚷的急切,谢昭痛得额头脖颈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撑着剑的手也在发抖。 “……滚!” 音落,胸前的血檀骤然剧烈的灼热起来,原本温柔绕在他身侧的苦涩香味陡然凌冽,直刺入谢昭的大脑—— 【啊啊啊!!!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 【万生丝!!!!不!!!!】 谢昭被铺天盖地地苦涩香味笼罩覆盖,最后昏倒前,他模糊的眼睛看到了眼前那团暗红的肉,如被什么利器缠绕着绞杀吞噬,落下一片青色的碎光…… 第209章 重回 谢昭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诡谲荒唐又无比可笑的梦。 头痛如蛛丝仍在蔓延,深陷在梦中的谢昭,眉头无意识地紧蹙。 “陛下这个样子,得尽快回京处理!” 隐隐约约的交谈声在耳边回响。 谢昭的心跳用力鼓动,他怎么了? 早清醒过来的两名禁卫看到晕厥在地上,面色惨白,浑身打颤冷汗浸湿的谢昭,二人脸色大变,来不及想身边环境变化的异样,背着谢昭直奔城中暂居的酒楼客房。 一路走来,城中寂静无声,人行断绝踪迹,两名禁卫绷着神经来到酒楼门外。 酒楼大门紧闭,又拍又喊了好一会儿,也无人应答前来开门。 最后那位未背着谢昭的禁卫一脚踹开门,提刀进去,仔细的探视了一遍,在看到掌柜的与小二都睡在自己房里,没有断气的模样,虽心中仍有疑虑,却也放下了一些心。 谢昭暂时被安置在他的房间后,他们便立即联系了此前跟随沈鸿老将军一同来兰庆的禁卫。 很快,沈鸿老将军同行而至。 沈鸿看到色如白纸,一直叫不醒的谢昭后,皱眉沉声,当机立断,让人准备东西送他回京。 “兰庆与恒昌等地的异样,皆是韦家父子供往妖孽邪祟,意欲谋反而成,如今,邪祟真身与其容器皆被损毁,已无大碍,城中昏睡之人,我留下处理。” 沈鸿一一安排仔细,“废太子逃跑的外室,如今是韦应恒之妾,如今韦家父子事败,她身为罪臣家眷,对韦家父子行事知道多少,暂且不知,你们送陛下回京,将她一同押送入京,关于刑部大牢,待陛下醒后再做定夺。” …… “昭儿,昭儿,娘的昭儿……” 谁在叫他? 谢昭深陷在一团黑色之中,他面色空茫的四下寻找那道悲戚痛苦的女声,他看不见脚下的路,忽然脚下踩空,他瞳孔陡然紧缩,身体无法控制地极速下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坠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冷水灌入耳鼻咽喉的窒息感! “咕咚咕咚……呼——!!” 已浑身沉入池中的谢昭猛地冒头,他大喘着气,刚准备爬上岸时,肩膀突然一沉,像是有好几双大力的手,正用尽全力,将他往池水中按下去。 谢昭不是束手就擒的人,他咬着牙,忍着肺腑的刺痛,拼命的挣扎,还欲张口呼救,忽然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猛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谢昭眼眸一沉,锐利逼人,他仍然不放弃,抬手去抓那看不见的手,用力的去掰。 他不能死! 他绝不能死! 哪怕谢昭现在尚不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危险临头,他拼尽全力为自己搏命! 他如一条濒临死亡的鱼,正胡乱有力的奋力挣扎,水花四溅,他眼睛充血狠厉,然而,貌似是做无用功。 冰冷的池水渐渐没过了他的脖子,口鼻,眼睛,头顶。 直至身形再次完全被池水吞没。 无形的一只手悄无声息地勒上了他的脖子,一点点用力,在他呼吸困难到翻白眼时,又骤然松开,等他刚呼一口气,手又再次猛的收紧。 它们是在杀他,是在虐杀他。 池水无法自控的被灌进五脏六腑,挣扎的四肢也被无形打手禁锢住。 生路已绝。 “呼——!!!” 谢昭再次大口大口的喘气,什么冰冷的池水,看不见的大手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眉头骤然下压,周身气息冰冷如寒冬,裹着难以压制的杀意,他抬起一双锐利杀意沉沉的眼睛,准备四下环视,摸清周身环境,准备反杀时。 第一眼,谢昭脸上杀意汹汹的神色就愣住了。 宽阔的宫殿,白绸遍布,香蜡黄纸燃烧的气味弥漫在整个宫殿中,还有两个穿着大周丧服制式的太监坐在一旁的角落里,靠着柱子闭眼睡了过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瞳孔微颤。 他……他坐在棺材中! 不!不对! 他豁地转头低眼。 面容青紫发胀的少年穿着墨藏色团绣云鹤纹样的死人衣,了无生气的躺在狭窄的棺木中,面孔与谢昭一模一样。 寂静地灵殿中,谢昭听到了自己鼓动如雷的心跳声。 忽然,他眸色一凝,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有人进来了! 谢昭警惕的绷紧了身体,紧压着眉头转过脖子。 他倒要看看是谁? 杀他的凶手? 下一瞬,殿内昏暗的烛火照亮了来人的面容,谢昭薄唇发抖。 “……母妃?” 眼前这个母妃身形削瘦至极,眼窝凹陷,颧骨暴凸,身上素色的宫衣穿在她身上,就跟撑在一枝竹竿上一样,空荡的很。 她全然没有了他记忆中的鲜艳活气,整个人上下都透着一股阴郁压抑的死气。 谢昭喉头干涩刺痛,他看着他母妃提着灯笼慢慢的走到棺材边,抬起她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抚摸上自己的冰冷生出尸纹的脸。 “昭儿,昭儿,娘的昭儿……” 她嗓子嘶哑得如破漏的风箱,“你别怕,母妃找到了害死你的凶手,母妃会给你报仇的……” “你走慢一点,很快,很快的,母妃很快就会来找你的……昭儿……” 嘶哑的幽幽呼声,在空旷的殿内,如幽鬼低泣。 她的话,让谢昭空茫的大脑陡然一震,如雷劈开混沌,他瞬间清醒过来,从中意识到了什么。 他忘了自己现在是鬼魂状态,急切而担忧的一把抓住淑昭仪的手,“母妃,别杀她!” “儿子知道母妃您心中恨,苏云柔他们不是常人!您好好的,儿子自己的仇,儿子都已经报了!您不要去!!!” 他急红了眼,淑昭仪忽然感到面前似有一点轻风拂过。 她愣了愣,低头看着棺木中的儿子,唇瓣忽而轻扯出一点微笑的弧度:“昭儿,你听见母妃的话了是吗?” “昭儿,你放心,苏云柔他们害得你惨死,母妃一定会让他们痛苦百倍!” 任凭谢昭如何着急的阻拦,淑昭仪听不见,不过是无用之功。 淑昭仪在灵殿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去。 谢昭着急忙慌的跟上去,进了锦华宫。 内殿中,没有一个宫人。 谢昭的直觉让瞬间意识到这殿内,有些不对劲。 待淑昭仪走到最里面,坐在妆台镜前,从一个上锁的盒子拿出一样谢昭熟悉的东西后,他眼球倏地震动颤抖起来,惊异不定。 这不是他那块随身携带的小血檀吗?! 母妃她从哪里得到的? 下一瞬,谢昭看到,他母妃用匕首猛地刺向自己的心口,鲜血顺着匕首的刀身滑落,然后她让心口血滴在了小血檀身上。 “渡尘师傅,你说得可一定要做数,若是此物不能帮我报仇,不能让我儿投生转世,你骗我,骗了我,大家就一起去死吧。” 小血檀吸着鲜血,颜色越来越红,越有活过来的架势,而淑昭仪本人却如镜子旁烛台上的蜡烛,生气越发微弱。 谢昭看得牙呲目裂,小血檀身上散发出来的苦涩香味快要将他再次溺毙。 “母妃!住手——!” “来人!快来人!护驾!护驾!” “淑昭仪疯了!她疯了!” “将这个疯女人给朕拖下去,乱刀砍死,扔到乱葬岗喂野狗!!!快将她拉下去!” 谢昭眼前再次清晰,入目便是一群散发着恶臭,蝇虫乱飞的野狗,正围在一堆,疯狂的啃食着什么。 心跳加速,几欲从震断他的胸骨,撕裂他的皮肉,从体内跳出来,拽着他踉跄地跑向那对野狗中,面无表情的疯狂地驱赶它们。 可是,他做不到。 野狗们置若罔闻,仍在不断啃食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血肉模糊。 “阿弥陀佛。” 野狗们像是察觉的了什么危险的东西,停下啃食的动作,扔下尸体,飞快的逃离。 谢昭跪坐在破烂不堪的尸体身边,双手想要捧起它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穿过尸体,一场空。 下一瞬,一双干净,骨节匀称的手代替他,将尸骨轻柔地收殓起来。 “死和尚……” 渡尘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将尸骨收殓好,放进血檀所制的盒子里。 就地盘坐,拨弄佛珠,口中念起晦涩难懂的咒言。 谢昭眼睛死死盯着那盛着他母妃尸骨的盒子,随着渡尘念咒的动作,血檀盒子如活了一样,开始慢慢蠕动起来,像是吞咽。 苦涩香味再次弥散开。 它们若有似无地轻轻地穿透了谢昭的魂体,笼罩。 等到血檀盒子的动静渐渐停歇下去,渡尘念咒的动作停下,蓦地抬眼望向谢昭。 “此地已非陛下所留之地,陛下回去吧。” 第210章 突发病重 轻风拂过,谢昭再次下坠,看不见的苦涩香味如丝线将他缠绕着。 谢昭猛地睁眼,入目是晃动的车顶。 “陛下!您醒了!” 一直守在车内的禁卫见他陡然醒来,无比惊喜,然而,在看到谢昭一脸惊怒未定,面上薄汗涔涔的模样,眉心又乍然皱起:“陛下,可是身体不适?需要臣叫停,让随行的大夫过来给陛下您看看吗?” 谢昭此刻比什么时候都清醒,他没有立即应话,垂下眼,感受着胸腔底鼓躁不断的心跳,他微微闭眼,意图从脑海中搜刮出一点梦境的内容。 然而,结果是一无所获。 他头不疼了,甚至精神十足,只是任凭他怎么回想,关于梦境的东西,一点也没想起来。 禁卫在一旁看得越发担心,小心翼翼唤道:“陛下。” 谢昭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慢慢的支着身子坐起来,“现在到哪儿了?” 马车宽敞,一应俱全,禁卫听到他沙哑的嗓音,便贴心地倒了一杯一直预备着的热水给他,“已经快到京城了。” 谢昭喝了两口热水,嗓子才舒缓了,心中诸多思绪都随着入喉的水,一同沉到心底的深处,不露半分。 他握着茶杯,指腹轻轻摩挲着杯身,淡声询问:“京中可有消息?” 禁卫立即回禀:“陛下,我等半路遇上京城派来疏通道路的官员与士兵,因陛下久困危城,道路堵塞,消息一直未曾传回京城,高王等诸位大臣十分担忧。” “期间,战王妃与莲昭仪得知北蚩奸细往北蚩传送消息,乔小姐身边的阿兰泰侍卫,真实身份便是北蚩五王子,高王殿下已经立即派人前去让镇北大将军加强防范,京内收押了北蚩暗探密点,阿兰泰也被关进了刑部大牢。而战王妃与莲昭仪此前已赶往恒昌,救治病患,目前,消息还未知如何。” 谢昭舒开的眉头在听到阿兰陵行事后,略蹙了一下眉心。 阿兰陵与阿兰泰不睦,且她本身性子自私自利,她会告发阿兰泰,借以除掉他,这不稀奇。 稀奇的是,她不仅告发了阿兰泰一人,还连带着北蚩插入大周京都的密点也一同给掀了。 不仅如此,她还跟着冷倾欢一同去恒昌救治感染疫病的百姓,这里面,她又是打得什么算盘? 他未在现场亲眼见到这场戏,并不能完全摸透阿兰陵的行为思想。 谢昭又抬杯喝了一口水,一切疑问,等入了京,便可知晓了。 又过半个月,谢昭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刚入城门,听到外面的喧闹的人声,谢昭便忍不住掀开了车窗帘子的一角,往外去看。 自他离京到恒昌,又入兰庆,再到今日回京,已逼近年关。 哪怕外面闹得不安宁,京城的百姓隔得太远,还是没受到多大的影响,风雪停了,街道因年关将至,各家商户小贩摆出了许多喜庆的东西,百姓们各个喜气洋洋的买卖东西,人潮拥挤,人声鼎沸,包子铺的蒸笼一揭开,冲天的蒸汽如雾霾般笼住一片。 谢昭漆黑的眼睛中难以言喻生出了一点恍如隔世地感觉来。 而这种感觉,在他重新踏入养心殿,见到神色匆匆赶来看他,满目担忧的太后时,达到了顶峰。 自谢昭登基后,淑昭仪进为太后,日子比神仙过得还舒坦,儿子真心孝顺,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不打扰她,之前那些一起争宠过的姐妹,如今为了生活,也都得讨她的欢心,奉承她。 她又不爱胡乱折腾弄权,每日里不过是听曲打叶子牌,看舞赏花,偶尔兴致来了,又折腾一下膳房,想想明日又配什么样式的金钗华服。 如此养着,太后的面容精神越来越年轻,面色红润健康,看起来才二十多的模样。 与谢昭梦里那个满身压抑死气,瘦如纸人的母妃,全然是两个模样。 谢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它们就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鼓起的一个水泡,炸开。 “昭儿?昭儿?”太后见谢昭一直望着他怔怔出神的模样,好看的眉头担忧的紧皱起来,“快叫太医过来!” 太医一听皇上有恙,麻溜的抓起药箱,一把老骨头跟御前太监急跑。 等到老太医的手搭上谢昭的左脉后,谢昭才从那中恍惚中回过神,他眨了一下有些酸涩的眼睛,瞧见太后紧张担忧的模样,有些愧疚,“母后,儿子无事,您……” “有没有事,得太医看了之后才能定论!” 太后打断他的话,紧张地抓着他的右手。 谢昭没再多言,等老太医把完脉。 “陛下,太后。” 老太医把完脉,收回手,正声道:“陛下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劳累,心绪厚重了些,臣开些安神舒郁的药,用上半月,便没事了。” 太后眉头任为解开,让身边的秀英姑姑送老太医出去,她握着谢昭的手温柔地拍了拍:“昭儿,如今你已是皇帝,整个大周都压在你身上,你如今都还未及冠,年纪尚轻,后边的日子还长,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慢慢想,不着急,身体最要紧。” “你要是一个人想不明白,底下还有那么多能臣,多几个人想,总该有法子的,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太后知道谢昭从小就是个聪慧的孩子,事事有自己的主意,她做母亲的,有时候想帮忙,也不知道怎么帮。 夺帝之路,他走得也很顺畅,如今遇上时疫这种大事,心底难免会有些不适应,精神绷得太紧。 谢昭感受到了太后温柔地宽慰,他点了点头,温声应下:“儿子知道,只是儿子想到那些被时疫折磨惨死的百姓,心中难免有些不忍,老天不仁,儿子身为天子,在天力之前,亦无所用之能。” 太后也叹了口气,对他的话却不赞同:“昭儿你向来是玲珑心思,如今怎么倒自己糊涂起来了。书有言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恒昌等地之事,若无你与朝中大臣们尽力相救,城中百姓必然是要十死无一生还,而如今你们出手,派太医前去诊治,送发药材粮草,将那些原本要被老天收去的人给拉回人间,保其性命。” “昭儿,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与天斗,亦如棋局对弈,能胜一子,竭尽全力,问心无愧便好。” 谢昭定定的看着她慈爱温和的目光,沉沉的心跳一点点松乏,半晌后,他轻轻的勾了唇角,轻松舒朗,桃花眼尾晕开淡然自信的笑意:“母后教训的是,是儿子着相了。” 心头压着的沉甸甸落下去,谢昭跳过这个话题,反问起另一件事。 “太皇太后如何?” 太后张嘴欲言,高王忽然脸色严肃的急步进来。 他拱手沉声道:“陛下,太皇太后突然病重,无力回天,太皇太后请见陛下一面。” 第211章 神,你信吗? 高王今日本是要准备进宫,与谢昭好生商谈一下,面对如今的内忧外患,下一步该如何做。 谁知,他刚出门,就得到白云寺那边的人传来消息,太皇太后病重,要见陛下。 说实在话,他对太皇太后的印象实在是过于淡薄,若不是谢昭离京,他的贴身太监小喜子私底下跟他说,让他帮忙盯着白云寺,他压根就不会与太皇太后有多大的牵扯。 谢昭听罢此言,脸色倏地淡下去,似乎是担忧不已,二话不说,立即让人备马,带人急驰奔向白云寺。 如今,风雪停了好几日,天幕也出了散着热意的太阳,屋顶的积雪正慢慢融化,顺着屋檐下垂挂的冰棱往下滴落,将门前打扫干净的台阶沁湿。 谢昭急步进屋,屋内还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只是并非血檀之气,而是寻常人家用来拜神进贡的檀香, 屋内明亮,伺候的人除了芸姑姑,便再无二人。 芸姑姑面色淡然,毫无悲痛之色,见谢昭过来,她无声行了一礼,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徒留下谢昭跟躺在床上的太皇太后。 “皇祖母。” 谢昭平淡的唤了一声,并未第一时间坐下,而是站在床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太皇太后真的病重了,之前他来看她,她看上去十分康健,还有十几年的活头。 此刻,她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血肉如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食,颧骨凸显,如小山丘一样压在她的面颊上,青丝尽白,像是被外头的雪给染透了,连带着眉毛睫毛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皮肤松垮,她躺在床上,脖颈间松垮垮的皮如老旧的布料,堆叠挤在那狭窄的一处。 唯独她的那双眼睛不同。 哪怕全部深陷在眼窝中,漆黑的眼珠仍旧清明,没有痛苦和病重将死的绝望和悲痛。 太皇太后坦然地由谢昭打量,等他看得差不多了,她压在被子下的手,有些滞涩的移出来。 十指指着他,微微抽动了两下,太皇太后沙哑着嗓子开口:“扶我坐起来。” 谢昭没有拒绝,他如寻常人家孝顺长辈的孙子,听她的话,上前将她小心温柔地扶坐起来,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拿起床榻里边多余的软枕放在她身后,调到合适的位置,让她舒服的靠着,又将她身上的被子给好好盖着。 甚至,谢昭还十分贴心,走到外面的炭炉前,拿起架在上面的热水壶,倒了一杯水端进去。 “孙儿这些日子远在外地,忙于朝政,皇祖母的病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突然就如此严重了?” 谢昭将热水扇风冷却到了合适的温度,才喂到她嘴边。 太皇太后十分淡然的饮完,“世事无常,人哪里能预料得这异变何时来,上一刻还能在佛前为陛下与大周祈福,下一瞬,这身子就不行了。” 谢昭待她喝完,将空杯握在手中,“皇祖母说得是,世事无常,天命难测,凡人尚且如此,便是什么神仙妖鬼邪祟,亦是如此。” “战王妃医术了得,此前连那些蛊虫妖术之害,都能解决,皇祖母这病,想来也是有法子能治好,孙儿这就下令,将她召回来,在这之前,孙儿让太子院所有太医来为皇祖母医治,皇祖母只需放宽心,好生养病就是了。” 谢昭一字一句的温声说着,做足了孝顺的样子。 太皇太后看着他那双平静明亮的桃花眼,她忽而轻轻地笑了,轻松愉悦,这是谢昭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笑容,一瞬间,她身上的那股沉重病态好似都退了下去,有了一种莫名的青春朝阳之气。 若是忽略她那身皮肉,很容易让人误会她内里其实是个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只是易了容罢了。 如此奇特的变化,谢昭望着她的神色平静如初。 “行了,渡尘都败在了你手上,再演下去,就是笑话了。” 太皇太后确实病的很重,她就只笑了一下,便开始呼吸困难,胸口不住地起伏。 她缓了缓,唇勾着,眼睛定定地看着谢昭,“谢昭。” 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你可真不像是他们谢家皇帝的种。” 这话歧义太大,旁人若听了,怕是要误会她这是在骂人。 谢昭不这么觉得,他与她对视,看出了她说这话时,眼底的坦荡荡地夸赞之意。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谢昭的脑海中,便将有关这位太皇太后的旧事,极为迅速的回想了一遍。 “皇祖母这么恨谢家皇帝吗?” 既然人家主动戳破了那层薄而透明的窗户纸,谢昭也自然愿意跟她坦然对话。 “当然。”太皇太后毫不遮掩,“我恨不得整个大周都毁去!” 恶意恨意,它们在她眼底交织化成锐利的刀剑,无情的刺向谢昭,“我费尽心机,讨好你那皇祖父,讨好孝文太子,让他们父子相残,让他死在有穆姐姐的梦里,把你父皇那个蠢货抬到皇位上去,让他续走前人路。” “没想到,倒是忽略了你。” 太皇太后胸口起伏不定,呼吸艰涩,“废太子不堪一击,倒是让你这么一个聪明人坐上皇位了。谢昭,你坏了我的局。” 她看着谢昭,忽而从身下的被子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冰冷的刀光割在人脸上,映照出持刀人面上的不达眼底的笑意,“你说,太皇太后若是被人用刀刺死在床,外面的人会如何猜测你这位皇帝?” 谢昭看都没多看一眼她手中的那把匕首,“皇祖母都说孙儿是皇帝了。” 他无惊无怒,甚至还颇有兴致的笑起来。 太皇太后握着冰冷的刀柄,就这样定定的看了他许久,嘴角的弧度落下去,“……你为什么非要姓谢呢?” 谢昭微微一笑,“谢这个姓无错,有错的是人而已。” “皇祖母,渡尘行事,手段通天,你若恨谢氏皇家,与他直接诛灭谢氏,就不会有今日这夜长梦多了。” 太皇太后把玩着匕首,闻言,脸上露出来一种奇异的笑,抬手指了指上空:“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半晌后,守在外面的高王与芸姑姑听到了谢昭的传唤。 他们二人推门进去。 绕过绣荷的屏风,待看清床上的情况后,高王瞳孔倏地一紧,喉咙发紧。 太皇太后安详地躺在床上,心口一片血色,而坐在床边的谢昭手中正握着一把沾血的匕首。 芸姑姑看到这一幕,反应与高王截然不同。 她淡然地走上前,行礼:“陛下。” 高王的理智被这道声音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他压住心底的惊疑,不是疑谢昭,而是疑太皇太后。 但眼下的情况,明显不是多说之时。 “陛下。”高王行礼恭声道。 谢昭看了一眼面容平静地芸姑姑,沉声吩咐:“太皇太后病重崩逝,立即让礼部与内廷监派人过来处理。” “是。” 很快,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赶过来,内廷监的宫人为太皇太后整理仪容,她身上的血早已被芸姑姑给处理干净,其他宫人并未发觉异样。 谢昭暂且去了右边的空屋。 眼下所有人都在太皇太后那边,高王四下看了一下,没有外人后,才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询问:“陛下,太皇太后可是有哪里不对之处?” 匕首的血早被擦净,谢昭将它插回了刀鞘,挂在了腰间。 从前那里挂有小血檀,如今,小血檀印在了他身上,这里又挂了新物。 对于高王的问话,谢昭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高王叔为何怀疑是皇祖母有异,而非朕故意杀害至亲呢?” 高王正色严肃道:“陛下是何等人,臣虽侍奉陛下不久,但也能从陛下平日行事可窥一二,太皇太后久居佛寺祈福,与陛下交集不深,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杀一个与陛下毫无任何嫌隙的老妇。” 谢昭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高王叔,你信咱们这头顶的天,有神吗?” 第212章 攻打 谢昭的问话,来得没有缘由。 就像晴空万里,突然落了一滴雨,滴在了人面上,让人恍惚疑惑一瞬。 高王心底思绪飞转,猜测他问此言的深意。 目光微抬,瞧见他挂在腰间的那把匕首,想到死去的太皇太后,他后背如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个激灵颤进心底。 这话,是不是与太皇太后的死有关? 疑问落在心头,高王却莫名肯定下去。 “陛下。”高王思索了一下,谨慎开口:“臣之薄见,是不信此间有神的。若九天之上,真有神灵,人间百姓年年为天灾所困,死伤无数,百姓虔诚供奉,不惜一切。然出手救民者,是陛下与朝廷,是民间心怀善仁者,是百姓自救求生,是人为。” “神灵虚妄,百姓供奉,不过是身在苦痛深渊,心求宽慰寄托的化象。神灵若真存于此世,陛下为天之子,真龙化身,亦无所惧。” 他说罢,拱手弯腰郑重无比的行了一礼。 谢昭静静听完,脸上笑了一下,“王叔所言极是。” 高王松了口气,谢昭问完亦不再对神灵一事继续深谈下去。 “皇祖母病逝归天,二哥虽远在楚国为质,但为长者服丧,是为人子孙应尽之责,传信楚皇,让二哥回来一趟吧。” 谢昭一直忙于大周内政,对他的好二哥都有些疏忽了。 高王应是,不仅老二要回来,身在浮石州的老四也同样要回来,康王与战王妃等人按规矩也要急速赶回来,只是谢昭想到恒昌等地的异样,就破例让其留守恒昌等地了。 太皇太后病逝突然,礼部与内廷监办事略有些忙乱,且大周多地刚遇雪灾,国库紧张,谢昭下令丧礼按以往的规矩,减半举行。 礼部尚书很感动谢昭心怀百姓,不喜奢靡,但太皇太后丧礼减半,还是太狠了些,传出去对大周不太好看。 几经拉扯,谢昭被礼部尚书的眼泪击退,减三成便可。 年关已近,风雪亦停,太皇太后一去,让整个京城又变成了素白一色。 是夜,小有子急色匆匆的跑进了灵殿。 俯身在谢昭耳边低声道:“陛下,楚国急信!” 谢昭豁地睁开眼,打开一看。 “长公主再次怀孕,身体不适,与楚皇说让他完成先帝吞并大周遗愿,为楚皇帝威加瓦,楚皇已调动十二万大军,不日便要亲率大军进攻大周华城!” 谢昭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眸色暗沉,“传高王与六部大臣,即刻入宫!” 养心殿,高王与六部大臣看完谢昭递来的密信,面色皆不约而同的凝重起来。 楚国与大周虽相隔甚远,但此前楚皇娶自己亲姐为妻一事,早已传遍天下,楚皇为人荒唐不仁,可他在军事,却是有几分才能,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以一当十。 不然,当初也不会打得大周派出皇子入楚为质求和。 高王皱眉,面色沉沉道:“如今大周内忧看似已经安稳,然,废太子一脉尚未捉拿归案,他们隐藏在百姓之中,不知所踪,楚国进攻,若是废太子一脉趁火打劫,两面夹击,危困重重。” 户部更是觉得自己的头发又掉了一大把,“先前刚抄家充盈的国库,经过几次赈灾拨款,又遇太皇太后崩逝,国库已不剩多少。” 兵部同样忧心忡忡,“镇守华城一带的将士,虽不是庸碌之辈,但若是对上楚皇亲临,怕是坚守困难,若是再重新派将,朝中目前未有可与楚皇匹敌之人。” 谢昭坐在御案后,听着他们一人一句,将大周如今的困难罗列出来,神色沉着冷静。 废太子那边有他的人在,尚可勉强安心,国库不足,他的私库,与大周富商官员,亦可拿出一些,至于这领兵将士…… 谢昭眸色微动,“王叔与户部尚书所言之事,朕自有法子解决,而兵部尚书大人所言,楚皇亲率兵卒攻城,朕身为大周皇帝,亦可御驾亲征,同我朝将士上战杀敌,护国安稳。” 高王一听,皱着的眉头更紧了,他忙道:“陛下不可!” “此前恒昌等地时疫一事,陛下与百姓同渡难关,我等臣子日夜不安,陛下年轻,膝下未有子嗣,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便是陛下武艺再高强,也难免龙体有损,危及性命。” 顶着谢昭幽幽的目光,高王毫不松口,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如何打消谢昭御驾亲征的念头。 “陛下,您与楚皇不同。您仁爱厚德,大周境内的百姓无比信服与陛下,臣等亦敬畏于陛下。然而楚皇此前与其长姐成婚一事,得罪了楚国上下的世家与学子,虽有薛首辅与薛家顶力支持,维护,却也难抵四下暗涌。楚皇此次亲征,他膝下已有长公主诞下的皇子,后继有人。此战他必然是为了巩固自己皇位君威,手段绝对会比之前更加激猛。” “陛下您若去了,臣等难以让陛下安然无恙。” 此话有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之意。 然而,高王已经是顾不得了。 谢昭如今才登基不到一年,后宫虽有妃嫔,却连连出事,皇嗣的影子都没见到。 而且,他私底下已经探过护卫陛下回京的禁卫,得知了兰庆凶事,他心有余悸,哪怕谢昭身体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他提着的心仍未曾放下。 好不容易脱离险境,陛下应当好生休息调养一段时间,若在陷入险境,陛下没出事,他这把老骨头怕是要被吓得先一步入面见列祖列宗了。 其他几位大臣未多说,可面上的神色无不是在表露同一个意思。 “陛下,臣明白您为大周的苦心,只是,您是皇帝,领兵打仗一事,还是交给武将们来做为好,您要是出了事,便是大周一时胜了楚国,若无后继能君者,这份安稳又能维持多久。” “陛下,几位大人所言极是。战王殿下在领兵作战一事上,亦非常人可比,浮石州一带如今暂且安稳,齐国又不如楚国,以臣拙见,不如将战王殿下召回,让他领兵去护卫华城,或许能守住边境。” 兵部尚书提的建议很是中肯,谢昭自然也想过将把老四给派去华城,只是,齐国并非表面那样简单,废太子一脉也被他赶去那边,老四不能抽身。 而眼下还有更让他紧张的一件事,老四身上的蛊虫,出自渡尘那坨血肉山的邪祟之物,如今邪祟没了渡尘也死了,冷倾欢也不在老四身边,老四的状况,他还未可知。 谢昭眸色沉得比砚台中的墨还要浓,“朕……” “陛下!战王密涵!” 外头的侍卫急步踏入,高王等人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齐国那边也准备对大周出手了。 谢昭看完密涵,齐国没有出兵,然而,也出的事,也不比齐国出兵的事小。 “御驾亲征,朕意已决,诸位大人无需再议。” 谢昭面色毫无异样,语气之坚定,让人不敢反驳。 高王等人面面相觑后,心底越发沉,看来是浮石州那边出事了。 既然谢昭已下定决心了,如今情况危急,不得再多拖延,高王与六部大臣也不再多话,立即下去准备。 人都走了,谢昭脸上才露出一点冷凝之色。 “小有子,立即让人去通知战王妃,恒昌等地的时疫,若是已经查出病因,后续之事,交给康王与随行太医,她,即刻赶去浮石州。” 第213章 流言 谢昭所料不错,渡尘与邪祟同亡后,老四身上的蛊虫也跟着爆体。 急驰传信,老四此刻已经吐血昏迷不醒,请过大夫私下诊治,一无所获。 如今,也就只能指望老四的王妃了。 他将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扔进瓷碟中,任它被烧成灰烬。 “小喜子,将楚国传来的密信,全部给朕拿过来。” 谢昭忙着跟国内的邪祟妖人斗法,处理朝政,对于楚国暗探传来的消息,不是要事,他都搁置在一旁了。 几百封密信未曾打开,小喜子带着两个小太监将它们都抱到御案上,整齐放好。 谢昭一封封的看过去。 楚皇自从跟他的长姐崔姣月成婚后,二人沉溺在男女欢爱之中,朝堂大部分的政事,一半分给了薛慎这位首辅大人,另一半则被交给了崔姣月的亲妹妹崔宜雪。 原先因楚皇为娶崔姣月一事,楚皇将世家与寒门学士,朝堂官员们,全都得罪了干净,薛首辅出身世家之首,为爱用整个薛家镇压其他世家,用利益拉拢了一批世家,再压制对楚皇夫妻二人不满的寒门。 风波看似被他平稳下去,实际上,暗潮涌动,并未停止。 而获得一半处理朝政大权崔宜雪,深爱老二,如此,她手上的权力,已被老二给哄骗在手,老二已经跟楚国一些世家官员搭上了关系。 楚皇突然对大周发兵,看上去好像是他突然长了脑子,发现了暗涌,意图将矛盾转移到外面,借战事巩固自己的君威。 然而事实却是…… 谢昭看到最近时间送来的密信,暗沉沉的眸色深处掠过一丝无言。 老二已经不满足现在手上的权力,他利用崔宜雪的喜欢,明目张胆的诱导她向崔姣月进言,提起他们父皇的遗愿,让崔姣月跟楚皇说,楚皇眼看自己心爱的女人缠绵病榻,不忍心她失望,冲冠一怒为红颜,立即调动兵马进攻大周。 理清了真实情况,事情就好办多了。 太皇太后的丧礼在敌军即将进攻的危势下,不得不提前下葬结束。 兵马粮草调动的动静是小不了的,很快,楚国进军的消息,就传遍了大周上下。 远在浮石州的废太子谢钰也得到了消息。 “真是天助我也!” 谢钰一袭锦衣华服坐在富贵华丽的一座大宅中,阴沉了多日的面孔终于拨开云雾,露出一点笑意来,只是还带着股阴恻恻地意味,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深呼吸两下,压住心底的急切躁动,“立即让底下的人动手,他谢昭当初以巫蛊之祸的罪名,栽赃陷害于孤,孤自当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站在他身边保护安全的侍卫,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眼底不动声色的闪过暗芒。 谢钰吩咐完此事,喝了一口热茶,转问起另一件要事。 “吕璀一家被下狱,正好也借此机会,将人给救出来。老四到此地之日不长,哪怕他做了一些有利于当地百姓的好事,可又如何比得上吕璀在此地经营了数十年的功夫。” 他嘴角勾起不屑鄙夷的弧度,“那些百姓,都是些愚民,最好糊弄,难以分辨事实的真假,到时候风波一起,孤倒要看看,老四他要准备怎么对付那些刁民。会不会跟他在战场一样,心一烦,一刀子就砍下去了。” 危机四伏,楚国的进攻,让隐藏在暗中的老鼠蛆虫,都一窝蜂的伸出了爪子。 冬风在大周人人紧张的神经下,忽的一阵,送来了恶意满满的流言蜚语。 “宗室王族与陛下是血缘至亲,虽有错处,但圣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然陛下刻薄无情,非有仁心之德,一点小错,就将自己的至亲叔伯全部诛杀,连年幼的堂兄弟妹都不放过,让他们惨死于刽子手刀口之下,丝毫不念血脉亲情。” “士农工商,尊卑有序,才是国家安稳之要,如今陛下妄改祖宗之法,胡乱改革科举,乱尊卑之别,民心动荡,此乃亡国之举!” “陛下自登基后,所行种种,皆是违背圣人之训。太皇太后为大周祈福,清苦修行,虔诚之至,本是身有大福大德之人,然而如今却突然病重崩逝,焉知不是因陛下失德失仁,以至于上天降下灾祸,百姓受苦,太皇太后为陛下替死。” 金銮殿上,面无表情的禁卫将他们所打探到的流言,毫无感情波动的一字不差的背完,便退至一旁。 没有一个人出声,大殿内,死寂得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谢昭坐在高台上,隔着冕旒静静地垂视着底下那群低头无声的大臣。 “诸位爱卿。” 谢昭忽然淡淡开口,大臣们的心脏不约而同的猛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觉得这流言,可属实与否?” 他无怒无恼的目光穿过眼前垂落的冕旒,不紧不慢的一一扫视过他们。 砰!砰!砰——! 心脏几欲跳出。 “陛下,臣以为皆不属实。” 高王率先出声,他出列站到了中央。 “被诛宗室之人,皆是犯下人神共愤之罪,连人都不配称之,若是陛下轻拿轻放,那些因他们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百姓又该如何?难不成还反要他们向凶犯自裁赔礼道歉吗?” “陛下自登基以来,勤政爱民,夙兴夜寐,诛恶罚贪,为百姓还一片清政之治,这难道还是无德无仁?如果这是无德无仁之举,那前朝末帝,以虐杀后妃百姓为乐,随意打杀朝臣,剥皮剁肉为喜,才是圣君吗?” 高王越说越气,“科举为国取士,为百姓做事,若是将来为官,只知伤春悲秋,吟诗诵词,俗务不通,做那何不食肉糜的人,岂不是更是害民害国!” “陛下,传此等流言者,眼瞎心毒,连牲畜都不如!当抓,当杀!” 最后几字,掷地有声,如沉石一般,重重的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尤其是心怀鬼胎的人,低垂着头,后背已经是冷汗涔涔。 高王发言完毕,其余大臣皆接二连三附和应之。 谢昭看着高王,感慨万千,怎么同为宗室,高王叔就如此清丽脱俗,让人望之身心舒畅呢。 “高王叔与诸位大人所言极是。” 谢昭目光骤然一冷,锁住站在人群中的几位大臣,厉声道:“来人,将那几位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拖下去,斩立决!” “让京城的百姓都好好看他们的脸,若有同村同乡者,将他们做的好事,都带回他们的故地,好好传颂!” 谢昭尾音重重落地,那几位与废太子勾结的大臣豁地软了身子跌倒下去,面色煞白如鬼,抖着唇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很快被禁卫如拖死物一样,拖了下去。 “陛下!京兆府来报,有百姓抓住了两名传播流言者!” 第214章 人心 很快,那对抓住传播流言蜚语者的母子便被请到了金銮殿。 对于寻常老百姓而言,皇宫巍峨,他们平日里也就偶尔路过,抬头望一眼重兵把守的宫墙,就那么一眼,都心中胆战,不敢逗留片刻。 别提有朝一日踏入这宫城了。 进得还是戏文里唱得皇帝大臣们上朝议政的金銮殿! 这压力,这紧张和恐惧,足以让人腿软心慌,哪怕,他们母子并未犯错。 “草民拜见陛下。” 他们竭尽所能,勉强压住心底的恐惧和紧张,稳住软得跟面条一样的双腿,跪下囫囵地行了一个礼。 “二位请起。”谢昭示意宫人将他们扶起来,等他们站好,稳住了自身,缓了温和的语气才开口道:“不知二位是如何抓到那贼人的?” 三十多岁的儿子紧紧握着自己头发有些发白的老娘的手,不敢抬头往上看,咽了咽口水,紧声回话:“回陛下,草民是开茶水铺子的,那贼子在草民那里喝茶,就跟昏了头一样,开始摔草民的茶碗,踩在凳子上,跟其他客人胡乱言语,话里话外都是骂陛下的话!” 他也不敢把骂人的话说出来,直接跳过去,“草民虽没读过什么书,就只看得来账本,但草民有眼睛有心,陛下做的那些事,好不好,草民们都心里记着。” “陛下杀的人那些人,都是恶人,让咱们这些老百姓日子好过了些,那胡言乱语的人,一看就是个瞎了眼的畜生,竟然敢这么颠倒黑白!草民跟母亲一时生气,就与其他茶客将人给打晕了过去,请了京兆府的官爷。” 谢昭目光温和,忽而起身,从高台上走到了他们母子面前,“不知二位该如何称呼?” 中年男人乍见谢昭临近,心脏差点跳出来,身边的老母更是手抖的不成样子。 二人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张嘴结巴了:“草、草民……草民姓许,叫许河,我母亲她姓陈。” 谢昭微笑着颔首,见他们如此紧张,努力放缓了语气,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些。 “许老叔与陈婆婆对朕如此信任,又机智应敌,实为我大周百姓之表率,朕万分感激。” “近日敌军在边关蠢蠢欲动,我大周内部,亦有心怀不轨之徒,企图浑水摸鱼,毁坏大家的安稳之日。他们为自己谋取私利,连朕病逝而去的皇祖母也不放过,还将天害这等罪名,安在死者身上,朕身为儿孙,心中实在痛恨。” “然而,朕又是大周天子,政务繁忙,一时难以抽身处置那些贼子,以至于让朕的皇祖母清名受损到今日。” 谢昭说着说着,冕旒后的眼眶似乎发红起来,声音也有些哽咽。 “多亏二位出手抓住了贼人,为我大周安稳出力,实在是让朕感激非常!” “朕在此,给二位行礼拜谢了。” 说着,他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众臣与许河母子都被谢昭此举给震惊得瞪大了眼,唯有高王见此情景,情绪激动得眼睛发热。 好啊! 真是好啊! 陛下如此仁德厚义,大周之福!谢家皇室之福啊! 今夜,他必须再跟谢家的列祖列宗好好的上炷香,感谢他们冒青烟,为大周与谢家赐下陛下!!! 许河怔怔得不知该如何反应,陈婆婆年纪大了,见识多,比他先反应过来。 老泪纵横的拉着傻住的儿子跪下,“陛下这是折煞草民了,陛下是个好人,比起陛下做的事,草民们这些小事,实在是当不起陛下如何大礼!” 谢昭俯身,亲自将他们母子扶起来,温柔地拍了拍陈婆婆的手,垂首温声道:“为国为民,事不分大小,大周正是因为有了你们这样的人,才能强盛安稳,朕这礼,你们应当受之。” 说到后面,许河母子都眼泪汪汪,谢昭让小喜子亲自带人送他们母子回去,赏了百两白银与几匹宫缎,以及御膳房做的糕点。 “你二位善举,便是千金亦可赏,只是如今国内各地受灾,又有外敌率兵攻打我大周,朕只能委屈二位,赏些薄礼了。” “此外,那些与二位一同出力抓获贼子的茶客,朕不能一一召见,还劳烦你二位代朕向他们道谢,将这些赏银与糕点也一同分与他们吧。” 这番话,又惹得他们母子热泪盈眶。 许河母子入宫一趟,回去带着一堆赏赐,由御前总管太监与御前侍卫亲自护送回家。 一直等在许家茶铺的几十个茶客,见到许河母子这阵仗回来,都惊得瞪大了眼。 小喜子看了眼好事围观过来的群众,清了清嗓子,温和谦逊着神色,将谢昭在金銮殿中的话,高声复述了一遍。 人群愣怔住了,一时无声。 “陛下当真这么说的?” 问话的是个老头,背有些驼,白发稀疏,苍老的面孔上有些不敢相信。 陈婆婆心绪激动,立即大声回他:“驼背子!我跟我儿子可是亲自站在陛下面前,陛下握着我们的手,亲口跟我们说的!我老婆子跟这位公公还能骗你们不成!” 小喜子也不为老头的质疑而恼怒,笑着温声道:“这位老丈,陛下金口玉言,绝无作假,若是陛下不曾说此话,我若说了,岂不是欺君之罪?老丈,我还想让自己的脑袋在脖子上留着呢。” “贼人猪心叵测,将诸位当成眼瞎心盲的傻子,妄图用那些颠倒黑白的胡言乱语来撺掇大家,让大伙对陛下心生不满,破坏大家如今安稳的日子。” “陛下早就听闻流言,也有底下人担心咱们老百姓偏听偏信,真被贼人骗了去,上谏陛下,陛下却说,他信大家。” 小喜子环视着面前这一张张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面孔,他们都为他的话而怔愣着,风声好似也不在了。 “陛下相信大家,哪怕不读诗书,不识字,不通礼,也信大家的一颗人心。大家是人,人知善恶,能辨黑白,那是不用通读四书五经,不用成为名士高官,都能懂的,最初的为人之道。” 小喜子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众人的耳中,却如雷击电劈。 数不清的眼睛红了,有盈盈水光。 小喜子见状,见好就收,不再多言,“这是御膳房的糕点,陛下喜爱,大家尝尝,味道如何?” 一块块精致的糕点分递给众人,驼背子缺了门牙,咬了一口,眼泪滴落:“甜!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老头子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吃上陛下的糕点!” 小喜子带来的糕点并不多,陈婆婆将自己家得的那一份糕点,也都分了。 分食糕点的人,也有读书的学子,他们咬糕点的嘴,都激动的在抖。 小喜子默默将这些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宫伺候陛下了,告辞。” 他想,今日过后,陛下科举改革一事,进展会更快的。 小喜子等人一走,所有人都默契地将咬了一口的糕点,拿东西包好。 陛下御赐!拿回去跟家人都分一点! 还有得想着,给家里人看看就行了,得把糕点供起来! 谢昭听完小喜子带回来的信息,笑了笑,拿了一块御前房的糕点咬了一口,“京兆府里的那两个人,做的不错,一同重赏。” 小喜子含笑躬身:“是。” 废太子传播流言的人,哪里是这么蠢的人,大庭广众之下,茶铺这种人多之地,放肆狂言。 谢昭默默喝了一口茶,嘴里甜香的味道被冲淡了些。 如今,他可以放心离京了。 第215章 礼物 人心安定,朝中大事有高王与诸位大臣同助,不会出什么差错。 而废太子,他那么喜欢搅弄浑水,以天命之说蛊惑人心,他便送他一场天子赐予的重病。 后宫的塔兰已经被废去了双手双脚,逃脱传信皆不可能,小喜子可监管。 阿兰泰与塔兰传信的事被乔筝月发现后,便立即出手,将人彻底废了,他高贵脆弱的尊严被踩在地上,乔筝月不过再略施一点所谓的温柔,便完全将人拿捏住了。 再辅佐乔母精心调配出来的补药,阿兰泰已经成了笼中病兽。 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 大年三十,除夕。 家家团圆之日,谢昭与一众将士,披甲挎刀,奔赴边关。 太后亲自为他戴上头盔,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复杂温和慈爱:“去吧。” 谢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微微垂首示意,便转身跨马而去。 太后站在皇宫的宫门前,目送着谢昭的身影渐远。 忽而,她松开身边秀英姑姑的手,往前急跨了两步,停下,拱手弯腰,高声道:“诸君此去,战无不胜!” 太后这句话如巨石落入静湖,激起一阵汹涌的涟漪。 身后的高王也情绪激动的上前一步行礼:“诸君此去,战无不胜!” 六部官员紧随而至。 “诸君此去,战无不胜!” “诸君此去,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天没亮就出门,站在街道两侧的百姓,望着那长得好似看不见尽头的军士,红着眼眶,扯着嗓子,一声又一声地高喊着,裹着寒风,一齐送到所有军士耳中。 鼻头略酸,背脊无形中的挺得愈发直了,却没有一人回头。 谢昭走在中间,他耳力好,听得是清清楚楚。 他面色无波,沉稳如石,只是握着缰绳的手一点点用力收紧,指腹泛白。 城中百姓一直跟着他们,战无不胜地声音一直送到春风亭,好像还未有止歇之意。 “停。” 谢昭利落地翻身下马,带着之前跟着他的那两名禁卫,康宁与康安,走到军队后面。 谢昭望着面前这些面孔各异的百姓,忽而拱手折腰,正色沉声:“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冬日天寒,诸位请回吧。” “待此战大胜,我与众将士再和诸位春风亭见!” 百姓们的脚步就此停在了春风亭内。 长长的军队慢慢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 驼背子忽而叹道:“咱们陛下可真年轻啊!” 陈婆婆擦着眼角点头:“我之前进宫,就一直紧张,没敢抬头细看咱们陛下,今日见了,才发现,陛下跟我那孙子,差不多大。” 许河扶着陈婆婆,微微颔首,“那些将士之中,我看也有不少年纪小的,神佛保佑,祖宗保佑,保佑他们都平平安安的啊……” 自渡尘一事结束后,便安静在家读书的薛慎,今日也带着母亲送行了。 李春儿紧紧握着他的手,有些发抖,“慎儿,你要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入朝报答陛下!” 薛慎扶着母亲,望着远去的军队,脑海中一直回想着方才那一幕万人齐声,万人送行,陛下行礼作谢的画面,心神激荡,难以平静。 对母亲的嘱咐,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太后在宫门口站了许久,看到百姓们回来了,与其他大臣道:“诸位大人,陛下此去,朝堂与京中,都要劳烦诸位大人了。” 高王与众臣拱手道:“必不负陛下所托。” 太后转身回宫。 她扶着秀英姑姑的手,走在宫道上,瞧着洒落的日光,怅然道:“一眨眼,昭儿就从从前那个总是调皮,没个正形的孩子,成了现在这副沉稳威严的帝王模样。” 她说着说着,忽而轻轻笑了起来,脸上那点怅然瞬间消弭下去。 “秀英,你瞧见方才宫外那一幕了吗?昭儿他这个皇帝,比先帝,比他皇祖父都要做的好!不愧是我清兰的儿子!” 华城距离京城甚远,便是全军急行,也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 收到楚国暗探密信时,楚国已经调动了军队出击。 谢昭望着西沉下去的太阳,眼眸微眯。 希望华城的守将,能够撑住。 雪融日暖,枝上新芽抽绿。 华城一片死寂血气。 城墙上,大周的玄色金旗仍直立在那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田郎。” 束袖衣裤,面容清秀,青丝包着布巾的女子带着两个妇人提着食盒上来,衣服上血迹与灰尘沾染。 她走到穿着一身重甲,倚墙坐在地上,紧握长枪的男人面前。 “田郎,守了一天一夜的城,楚国那边现在忙着处理粮草失火的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她说着,与两个妇人,将三个大食盒打开,取出盒中的寡淡稀释的粥与麻饼分给那些疲累的士兵。 田护安松开手中的长枪,接过食物,三两下的解决掉。 他吃完,看着空了的粥碗,开口问话的声音沉涩不已:“阿禾,城中的粮食,还能够再撑多久?” 阿禾拿过他手里的空碗,又给他递了一块饼,“至多不过七日。” “不过,陛下早就带了援军赶往华城,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的时间了。再撑一撑,我们粮食不够了,楚军那边对华城久攻不下,粮草也被我们的人烧毁了一些,比我们还要急。” 说到急,田护安突然与阿禾对视,眼神凛冽起来。 “不好!” “嘭——!” 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田护安一把将阿禾拽到墙角下避开,另外两名妇人也反应迅速,险而又险的避开了。 “楚军粮草告急,以楚皇急躁易怒的性子,必然要加紧攻势,破城!” 田护耳握住了长枪,咬牙切齿,阿禾脸色沉沉,“我这就安排城中百姓,与大家一同守城!” “小心。” 阿禾点了点头,带着两名妇人,挥刀挡去箭矢,其他将士也迅速反应过来,立即开始反击。 阿禾下了城墙,带着两名妇人敲锣召集城中的百姓。 经历了快三个月的守城,华城的百姓,早就轻车熟路,迅速的按照阿禾的意思行动起来。 “父老乡亲,楚军残暴,楚皇更是毫无人道,若是华城没有守住,那么便会重蹈之前雁城等地的覆辙,被楚军屠城!” 阿禾扯着自己的嗓子喊道:“只要再撑几日,陛下亲率的援军便会赶到华城,驱逐楚军,护华城安稳!” 阿禾的话很有效果,哪怕百姓们接连守城多月,已经快精疲力尽,精神萎靡,甚至有了投降之意,被阿禾的话一激,他们便立马想到了此前大周与楚国之战,在楚国屠城下,侥幸躲过一劫,逃到华城的疯老汉的话。 后背霎时间汗毛倒立,求生之意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所有人,都咬着一股劲,开始与楚军对抗。 华城久攻不下,楚军的主帅营帐中,一具被割断喉咙的尸体的将领尸体被人抬了出来。 “朕再警告你们一遍,胆敢再提退军之语,便与章统领去作伴吧!” 楚皇崔烬手持血刃,站在众人面前,语气阴森嗜血。 底下的一众将领皆寒意锥心,不约而同跪下:“臣等随陛下,死战不退!” “呵!” 崔烬冷笑一声,将血刃扔在了一旁的亲卫,转身坐在了椅子上,也不叫他们起身。 “朕出征,绝无败军,华城正面进攻不可得,那就暗中动手。” 他眉目阴鸷,凉薄的唇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田护安他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愿意归降我楚国,为我驱使,那就送他们黄泉路吧。” “朕答应过长姐,会把大周攻下来,华城这块硬骨头,就拿它来让长姐先高兴一下吧。” “迟早有一天,朕会将整个大周作为礼物,送给长姐。” 第216章 陛下! 田护安与一众士兵竭力护城,打到一半,楚军退兵。 被箭矢意外划伤的面孔神色沉沉,并没有半点放松。 “立即去告诉夫人,让她带人严盯,是否有可疑之人,接近内河,让百姓都看管好家中的水井。” 此前与大楚一战,楚皇崔烬便让人用毒,未费一兵一卒,取了津城,事后,所有染毒者,被楚皇让人驱至高台,活焚两万百姓军士! 楚军此刻退兵,他不觉得是楚军疲惫休战。 城中忙得大汗淋漓的阿禾得到田护安的话,眼底恨得发红,她咬了一口牙,立即带人去做。 是夜,明月被沉沉乌云遮掩下去,星子亦不见半点身影。 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致,却仍死死握着武器,浑身血迹的守在城墙上,爬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城外正逐渐靠近华城的涌动黑影。 “田郎,人抓到了!” 阿禾带着一脸血迹,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刀走上来,让身后的两名大力妇人,将那被绑成粽子一样的书生给推到前面。 书生大腿被刀砍伤,被人一推,一个不稳,便摔在了田护安的脚下。 田护安身形高大,血迹斑斑的重甲在身,他微微俯身下来,便好似一座山一样压了下来,书生看得惊惧慌乱,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 “唰——!” 长枪寒意凌冽的抵向他的下巴,再进一厘,便要刺进皮肉里了。 “将……将将将军!”书生面色煞白如鬼,“我我我……我没想害大家,我只是……只是……啊!!!” 尖锐的枪头刺中了他的下巴,痛得他发出一声惨叫。 田护安冷笑,“没想害大家,却是要往大家喝的水中下药。杜谊,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竟然勾结敌国,谋害同胞!” 杜谊疼得眼泪直流,心底怨恨至极,对上田护安冰冷的眼睛,涌到嘴边的恨言又咬牙换了词。 “田将军,你也读过书,应当知道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敌当前,华城眼看要步上雁城等地被屠城的结局,既然都是死,何不努力为自己求条生路。” “楚皇是生行暴虐,可是心爱的皇后,却是个仁善之人,若是投降,归顺楚国,有楚后美言,华城百姓便能逃过屠城之难,田将军最是仁德,百姓生路就在眼前,何必再负隅顽抗,拖大家一起去死呢。” “无耻之言!” 田护安还没来得及怒骂出口,阿禾便难忍气愤,一脚踹上了他的伤腿:“你自己贪生怕死,想苟且偷生,做那叛国贼,扯一块圣人之言做遮羞布,还妄图以你一个小人之心,来胡乱猜测我华城百姓的一片纯纯忠国之心!杀你尚不解恨,我看,还要再将你这条不吐人言的舌头,也一并割了!” 杜谊的伤腿被她一踹,疼得他面目扭曲起来,他冷汗簌簌地看向阿禾,咬牙切齿:“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中绣花织布,相夫教子,非要在外抛头露面,跟这些军中莽夫混在一起,简直毫无女子之态!” “我与将军说话,岂有你一个愚蠢妇人插言之地!” 阿禾冷脸,不言,举刀欲砍,握着长枪的男人却抢先一步,划烂了他的的嘴。 “啊啊啊——!!!!” 鲜血一片,杜谊痛得满地打滚。 田护安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丑态毕露的模样,转而朝两名士兵道:“将此人悬挂于城楼之上,他既然如此深慕楚皇威严,那便让他多尝尝楚军的箭矢流雨。” 阿禾瞧着他突然惊惧睁大的双眼,心底的怒气散了,这种软骨头的东西,跟他置气,都是白费了自己的精神。 脸上冷意退去,阿禾与田护安道:“投毒之人,除了杜谊,还有好几位富商家的人,杀吗?” 田护安摇头:“不用,暂且把人留着,等陛下到后,再另行处置。” 阿禾点头:“好,我会让人把他们都看得严严实实的。” 田护安瞧着她被血迹濡湿的眉眼,上前两步,抬手欲为她擦去,一低眼,发现自己双手同样染了不少血,指尖蜷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他看着她,眸色深凝:“待陛下驾临,战事结束,我便向陛下为阿禾你请功。” 阿禾轻轻的笑了一下,眉眼舒朗:“好。” “田朗,楚皇突然使用毒计,想必楚军军中已有异变,我看,此战,我大周必胜。” 请功一事,两语终止,阿禾的心思瞬间转到了战事上。 田护安转身,与她同望向城外漆黑寂静的夜幕,沉声颔首:“是。” 夜色愈深。 楚军主帅营帐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上首的崔烬的身上。 崔烬一语不发,抱着他的刀,垂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刀柄上的龙纹。 烛火跃动了几下,身侧的亲卫垂首低声:“陛下,两个时辰已过。” 崔烬摩挲刀柄的动作骤然停下,寂静之中,他缓缓抬头,阴鸷沉沉的目光,底下的将士下意识的避开垂首,不敢对视。 崔烬握刀起身,坐着的众人也一同起身。 他说:“今夜,朕要华城血流成河,用华城所有百姓的人头,来筑一座世间最高的京观。” 语气中血腥满盈,崔烬勾唇而笑,“这就是不归顺朕的下场。” 底下的将士更不敢多言,只把头埋得更低了。 楚军军士集合,熊熊燃烧的火把,将一张张疲惫不堪的面孔映照得清清楚楚。 站在崔烬身后的将领,彼此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烬看到这一幕,眸子微眯,抬手随意指向一个疲惫萎靡的士兵,“你,过来。” 那名瘦弱的士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叫他,心中紧张害怕,却强撑着淡定上前。 “陛下……呃啊——!” 他尾音都来不及落地,崔烬的刀便割裂了他的脖子,鲜血喷溅,溅湿崔烬的眉眼。 士兵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无比惊骇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崔烬拿过亲卫递来的丝绸手帕,一点点擦去眉眼的血迹,又轻飘飘的将脏了的手帕扔了,手帕落在了死去的士兵的面上。 “今夜一战,若有怯战、后退者,皆如此人。”崔烬冰冷阴鸷的目光扫视过那一张张因惊恐,而不见了疲惫的士兵的面容,笑不达眼底:“一人之死,不足为惜,九族之死,尔等觉得如何?” 握着武器的士兵们,看着火光下笑颜的崔烬,比鬼还让人可怕,后背汗毛竖起,手脚冰冷起来。 士兵如此,将领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崔烬没有多余的闲心去琢磨他们的心思,他警告威胁完毕,便纵身上马。 将士们看着他的背影,怀着一股幽幽的绝望,被他带去华城城外。 一直未闭眼,警惕敌军动静的田护安看到远远走来的庞大黑色影子,立即高声喊道:“击鼓!戒备!” 鼓声传进了城内,阿禾站在一群百姓的前面,飞快出声:“动手!” 音落,一桶桶被烧得滚烫的水被妇人老翁们合力抬上去,金汁,石灰等物,都被运上城墙。 大夫们坐在棚子里,严阵以待。 四面城门,华城百姓军士竭尽全力以赴。 尸体,鲜血,箭矢,投石,惨叫。 百姓们害怕的面色发白,却没有一人退后。 崔烬坐在马上,看到了被挂在城楼门前的杜谊,原本胜券在握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挥刀打掉箭矢,崔烬目色阴沉暴怒,“废物!” 田护安也很快发现了楚军的异样,明明都疲惫不堪了,却比之前还要凶猛。 但是这猛,又透着股古怪。 田护安眉头紧皱,他不知道楚军军营中发生了,但他看着这些楚军,心底却莫名涌出一个无比古怪而坚定的念头:此战,楚军要败! 一念起,田护安呼吸瞬间粗重起来。 他倏地振臂高呼:“大周的将士们!陛下援军今夜将至,我等出城杀敌,为陛下开路!!!” 音落,大周将士们呼吸都急促起来,“援军至,为陛下开路!” 一声声高呼,震得楚军的攻势慢了一瞬。 就这一瞬的功夫。 田护安已带着人冲出了城门,杀进了楚军之中。 刀入肉体,温热的鲜血溅湿了面孔,血腥味刺激得人精神渐渐奋起。 崔烬听到了田护安等人的高呼之言,他不屑的冷冷一笑。 大周新帝,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黄口小儿,他来了,也不过是给他的刀多添一道亡魂! 阿禾听到田护安率军出城而战,她立即将手上的事交给她的婢女与那两名大力的妇人,快三个月的守城战,她们跟在她身边,都已经熟悉了流程,不会有问题。 她持刀上楼,看到田护安与其他将士杀在楚军之中,她握刀的力度加大。 忽而,她看见高坐在马上的崔烬,虽不认识他是楚国的皇帝,但看他一身的装饰,以及护在他身边的将士,她便能猜出一些。 此刻,阿禾极为后悔,她当初应该将箭术也一同学了! 她不能出去与其他人同杀敌军…… 阿禾咬了咬牙,转头看到立在身后的那面战鼓。 “咚!咚!咚——!” 阿禾力气大,擂鼓之声,如雷震。 田护安与其他将士听到熟悉的鼓声,不约而同的笑了一下,手上杀敌的动作越发猛。 崔烬听到鼓声,抬头眯眼,瞧见了城墙上那道纤细的身影。 他冷嗤一声,“女子擂鼓助战,华城的军士以为这是话本小说吗?” 崔烬毫不费力地一刀削掉一位大周士兵的头颅,伸手与身边的亲卫道:“箭。” 亲卫将身后的弓箭递给他。 崔烬搭箭拉弓,箭头对准了阿禾的后背。 阿禾敏锐地察觉了一道冰冷阴鸷的视线,她面色沉凝,手上的擂鼓的动作丝毫未有停滞,头也不回。 “咻——!” 崔烬松开弓弦,笑意盈盈的看着箭矢穿破虚空,刺向那名女子。 “女子羸弱,就该待在自己的闺房中,战场上,可不是儿戏之地。” 身后杀意逼近,阿禾狠狠地咬着牙,雷震的鼓声不停。 “咻——!” 啪嗒! 一只横空箭紧追而至,箭矢逼近一瞬之际,阿禾倏地侧身避之。 却只见到两支箭落在了离她不过一指距离的脚边。 两支箭羽不同,其中一支,箭羽玄金,箭尾身处刻着鎏金的“周”字。 “早闻楚皇箭法卓然,今日,朕倒是能与楚皇讨教一二了。” 高扬清朗的声音在一片厮杀声中,如此清晰,落在了所有人耳中,众人不约而同的侧首而望。 一大片的玄色金旗迎风飘扬,不知何时出现。 比旗帜更引人注目的却是那骑在高马上,一身玄甲握弓拉弦的少年。 田护安隔得远,隔着人群,虽无法看清他的脸,可他鼓动的心跳,让他隐隐有了猜测。 大周新帝登基不过一年,年不过十九,正是少年模样。 崔烬死死瞪着突然出现在这儿的谢昭,恨杀之气,化作无形之刃,尽数射向他。 谢昭恍若未觉,他将手中的弓弦拉到极致,箭头对准了崔烬,唇角微勾,眼底寒冰一片。 “咻——!” 三箭齐发,极速凌冽,裹着骇人的杀意直射向崔烬。 崔烬瞳孔微缩 第217章 好机会 “当啷——!” 崔烬反应及时,挥刀挡落了箭矢。 然而,箭矢掉落的声音,如惊雷乍响。 田护安抽出插入敌军身体中的长枪,望着不远处飘扬醒目的玄色金旗,浑身血液沸腾,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嘶声高呼:“大周的将士们!陛下援军已至!杀!!!!” 谢昭见状,亦拔刀向天:“杀敌——!” 身后的将士们立即闻声挥刀冲向敌军,乌压压如滔天浪潮铺天盖地地向楚军袭打而去。 城墙上的阿禾心跳激涌,她再次为军擂鼓。 楚军被威胁的恐惧与连夜作战不休疲惫,混杂在一起,在这黑浪席卷之下,搅成了一团黏腻、湿露露、沉甸甸的污泥,在胸腔中不断扩散,堵住了喉咙,挤压了心脏肺腑,呼吸心跳都似停滞梗塞了。 在敌军挥刀而至时,他们几乎只剩下麻木的动作,力气尽失。 刀割裂了喉管,鲜血涌出来,他们向血泊中倒下去,弥留之际,眼底划过的是解脱之意。 死在敌人刀下,没有后退,陛下会放过他们的家人吧…… 鲜血尸体,在夜色下都看不分明了。 谢昭完全不顾小军,他劈开一条血路,直奔崔烬。 他一字不言,抬手挥刀就是直接砍过去。 刀风浑厚凌冽,有雷霆万钧之势! 崔烬眸色骇动,略有仓惶地举刀去挡。 谢昭见状,神色淡然,眨眼刹那间,他左手已抽出挂在左边马鞍上的另一把刀,趁崔烬挡住上方攻势之时,左刀已朝他身下的马劈去。 崔烬瞳孔豁然震大,来不及动作,谢昭的左刀已割裂了马脖子,鲜血如注,马匹软倒下去。 他欲跃身下马,谢昭反应比他更快,右手腕陡然翻转,长刀倏地刺入了崔烬腹部。 谢天谢地,崔烬这家伙上战场,竟然没穿战甲,只穿了锦绣丝绸。 刺痛感与血腥味,刺痛了崔烬的神经,他眼眸猩红,猛地抓住谢昭的刀,抬手愤恨不已的朝他砍过去。 谢昭迅速松手,左刀挡开,又加之崔烬的马软倒下去,崔烬攻势落败。 “陛下!” 一旁被其他大周将士缠住的亲卫见状,顿时惊呼出声,不顾一切的冲过来,扯着嗓子喊道:“撤退——!” 本就士气低迷的楚国将士们,闻声,立即退兵,崔烬在亲卫与几位将领的围护下,保住了一条命。 田护安等人,怀着满心激动,带着浑身血迹朝谢昭走来。 “臣等拜见陛下!” “快请起。”谢昭立即下马,将人亲自扶起来,“诸位为大周死战不退,守住了大周的安稳,守住了大周百姓,朕向诸位拜谢!” 田护安等人瞳孔猛然一紧,呼吸微窒,见谢昭欲为他们行礼,田护安身为华城首将,连忙失礼地拦住:“陛下言重,此乃臣等应尽之责,何需陛下如此!” 谢昭摇了摇头,“职责所在,朕亦是要行礼答谢。这不仅是谢诸位将士,也是谢华城百姓。若无尔等拼死不弃,华城一破,不知道大周又有多少无辜,惨死于楚皇残暴的屠城之下。” 谢昭退开一步,郑重无比的向田护安等人,向整个华城行了一个大礼。 他身后的其他将士,亦随之而行。 田护安等人不约而同的眼鼻酸涩。 田护安紧了紧手中的长枪,压下心底的激动的情绪,声音略哑道:“陛下厚恩,臣等愿以死相报!” 谢昭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那朕还是更希望诸位将士,能够平安最好。” “是。” 田护安神色沉稳,所有情绪都压在最深处,让人看不出多少,“楚军暂时退去,陛下与诸位将士星夜赶来,又与楚军大战了一场,还是先休整一下吧。” “我们确实星夜赶路,有些疲惫,却远不及你们苦守华城,日夜难眠,先让华城的百姓跟将士好好休息一下吧,打扫战场的事,让他们来。”谢昭温言道。 他是天子,天子开口安排了事宜,田护安不再多言:“多谢陛下。陛下,请随臣入城吧。” 谢昭带上随身的禁卫与几位将领,一同进城。 阿禾看到田护安带着谢昭等人进来了,立即率城中的百姓给他见礼。 谢昭让所有人都起来,“这位便是禾夫人吧?” 田护安没有急着开口替阿禾回答,阿禾坦然无惧的上前:“回陛下,正是臣妇。” 谢昭温和的笑了笑,“朕方才见你不惧楚皇之箭,坚持到最后一刻才停下擂鼓,避开箭矢,实在悍勇可嘉!” 阿禾道:“臣妇悍勇可嘉,然臣妇身后这些华城百姓亦是如此。” 谢昭认真地点了点头,“朕知道。” 他将目光移到那些满面疲惫,眼睛仍亮着一抹坚韧明光的百姓身上,无比真诚的行了一礼,“朕,代整个大周,向诸位拜谢。” 华城离京城甚远,住在这里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见到皇帝的面,哪怕是敌军来袭。 然而如今呢? 敌军来犯,陛下率军御驾亲征,同他们共同御敌,还向他们行如此大礼道谢! 百姓们觉得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从脚底直冲天灵感,呼吸不住的急促激动起来。 良久无言。 谢昭行礼道谢,也并非要他们开口说点什么,礼毕,他随田护安去了将军府,洗漱更衣,却并未立即休息。 “陛下,臣方才与楚军而战,发现楚军的士兵还是将领,看似奋勇,实则却暗含无战之心,臣怀疑,楚皇在楚军之中,怕是做了什么。” 田护安将自己发现的异样,告知给谢昭。 谢昭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温热的茶,“自楚军进攻华城以来,中间可曾有过休停歇息?” 田护安眉头微皱:“楚军攻势几乎没有停歇,若是休息,也只有半日,或者一日的时间,休息完毕后,便又是接连好几日的攻打。” 说着说着,谢昭便看到他眼神渐渐明悟起来。 谢昭微笑轻声道,“楚皇为人独断专行,又急于求成,楚军被他逼着日夜不休的强攻,士气早已衰退,更有怯战之意。楚皇为了增强士气,必然会有所动作。” “只是,楚皇是不会好言好语的,怕是见了血,以命相逼……不!”谢昭眼底掠过一缕凌冽的幽光,“上战场本就是会没命的事,以此相逼,作用并不大,那么只能从士兵们身上找他们更在意的东西……家眷。” 田护安听罢,眉头皱得死紧,“楚皇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威逼太过,军营哗变?” 谢昭轻笑,眸色暗沉:“或许是楚皇艺高人胆大吧。不过,他此举,正好给了我们机会。” 楚军军营中。 崔烬惨白着一张冷汗淋漓的脸,眼睛阴恻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军医,“就这么点小伤,你都让朕无法立即痊愈,朕要你何用?” 军医吓得连连磕头,额头破皮渗血:“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此刀几欲伤及陛下肺腑,只能卧床休养啊!陛下!” 崔烬此刻心情极为不好,他纵横战场多年,怎么可能会被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给伤到?! 还伤得这么深! 极度的愤怒让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伏不定,腹部的伤口被扯动,刺痛感让他脸色狰狞起来,底下军医求饶的哭声更是让他极为不耐烦! “来人!把这个庸医给朕拖下去,剐了他!” “!!!!” 军医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崔烬冷笑,“还不赶紧把他给拖下去!” 同样被崔烬的话吓住的两位将士,骤然回声,不敢有一丝拖延。 军医被拖出去,很快,凄厉的惨叫声便传到了营帐中。 崔烬心中的烦躁和郁气终于舒服了一点。 “陛下。”一旁的亲卫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陛下,大周皇帝如今亲率援军而至,我军损伤惨重,要不先回楚国,待一切重新整顿,大周皇帝走后,我们再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何?” 崔烬啪的拍了一下床沿,阴狠地瞪向他:“你是要让朕撤军?!啊?” 亲卫慌忙跪地:“卑职绝无此意!只是眼下情况,确实于我军不利,不如暂且回去,修身养性,仔细筹谋后,再对大周出兵。” 崔烬目光猩红的几欲滴血,“朕出征,从无败军撤退!” “此次朕出兵大周,早就算好了一切,待朕杀至华城,华城向大周皇帝求援军来回至少好几个月,到那时,便是援军赶到,华城也早就被朕攻破了!” “谢、昭!” 崔烬将这两个字硬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大周皇帝怎么会那么快的带援军赶到?” 他眸色几经变换,最后,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抓着床沿的手陡然收紧,“叛徒!奸细!朕的身边出了奸细!” 亲卫整个心都提起来了,崔烬神色狰狞,“如果不是奸细通风报信,大周皇帝怎么会那么快收到华城被打的消息,怎么会如此迅速的赶来!” 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此刻败军的真正理由,整的人都激动起来,伤口的血又渗出来了。 崔烬顾不上了,“一定是有奸细!有奸细在,朕如今无论有多少计谋,都会输给大周!哈哈哈哈……” 他大笑狂声了许久,“你,传朕的命令,整个军营,全力搜查大周奸细,若有异常者,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第218章 久违的热闹 自从见识过了崔烬曾经在楚国的荒唐事,谢昭就觉得此人脑子隐隐有些问题。 现在,他这疯病,带到了生死不定的战场上,不用旁人多插手,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弄死。 可谢昭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夜的时间都没有,楚军军营中,就被崔烬闹了起来。 “楚皇怀疑军中有奸细,连夜派人大肆审查,寅时一刻,便诛杀了三十六名士卒,其中,有六位高官,而这六位高官中,又有两位,是楚国世家大族的子弟。” 宋言将自己抹黑潜入敌营得到的消息,悉数禀报给谢昭。 谢昭正在用早膳,听完,默默将筷子放下了,“朕看,华城此次战事,朕不用御驾亲征,田将军与华城军士百姓,也会完胜。” 宋言点了点头,“陛下,楚军军营如今军心大乱,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将楚皇就地杀之?” “疯狗自然要放归原家,让主人家闹腾起来得更好。”谢昭笑得晦暗莫深,“不过,人暂时不能杀,却不代表,不能借此机会,灭一灭他楚国的威风。” “宋言,你率领军士,立即袭击楚军军营,将他们一路如赶丧家之犬般,驱逐至雁城。” 提到雁城,谢昭语气沉下去许多,“崔烬这条命能活,朕自然不会白送的。” “臣领命!” 宋言立即下去准备,田护安带阿禾过来。 二人行礼后,田护安道:“陛下,昨日城中有几位富商与楚军勾结,意图在城中百姓日常生活用的水中下毒,已被内子抓住,现看押在牢中,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谢昭脸色冰冷,语气漠然道:“抄家,夷三族,将他们的尸身都送去楚军军营。他们既然喜欢楚国,那就别留在大周的地上,脏了大周的地。” 田护安应是,“那么接下来战事安排,陛下准备怎么做?” “朕已经交给了宋言去做,华城此次,受损严重,田将军与禾夫人,便留在城中,处理伤兵,修理城墙等后事吧。” “是。” 田护安与阿禾退下。 谢昭动身走到书案后,研墨提笔。 楚国的暗探来信中,已将楚国京都的暗潮异动,悉数写给了他。 崔烬不理朝政,那位薛首辅与薛家握着楚国一半大权,因其余世家之前反对崔烬娶姐为妻,对崔姣月出言不逊,薛首辅为爱出力,杀了好几位世家的子弟,甚至还灭了几家中小世家之族。 世家们被这高压狠辣无情的手段打压得老实起来,无人再置喙崔姣月与崔烬之事。 然而,老实安稳,只不过表面假象。 薛首辅与崔烬的暴力手段,不仅让世家们怨恨丛生,清流寒门,也多有愤恨不满。 此次崔烬突然要出兵攻打大周,朝中有识之士,便上谏劝过崔烬,楚国与大周打了六年,若非大周庆元帝厌烦战事,求和心切,楚国未必能胜。 如今两国休战才不过一年的时间,楚国内里的兵卒粮草人心,都还未能得到完好的休养生息,猝然再次与大周开战,对楚国并无益处。 当然,大臣更怕的是,崔烬出兵的理由,竟然是为一己私情,并非是为楚国。 崔烬行事如此贸然,此战的异变,实在是让人难以猜测。 谢昭亲眼目睹了崔烬的荒唐后,再回想这位大臣的担心之语,唇角含笑。 崔烬出兵,大臣们不愿意,民间不愿意,世家们自然也不想。 不过,世家之所以不想崔烬与大周开战,理由却与大臣们的不同。 崔烬之前主战大周得胜,这让世家们担心,此次开战,他能再次获胜,以此来让自己跌落的君威重新升起来。 可惜,世家有薛慎薛首辅压着,再多想法也没用。 谢昭却觉得,怎么会无用呢? 既然人人都不满崔烬此次出兵,现下崔烬身受重伤,损失惨重,还猜疑士卒,乱杀无辜,军心跌落谷底。 只要将消息尽快送至楚国京都,谢昭相信,楚军不仅会很快退兵,甚至,崔烬本人,能不能够从此恢复健康之身,都是未知之数。 墨迹干透,谢昭将其密封好,叫了跟随他而来的禁卫康宁。 “你乔妆入楚京都,将此信送入一家名叫醉梦楼的酒楼,递给掌柜。” “记住,要尽快。” 康宁将密信塞进自己胸前的衣襟中,正声应下:“是!” 谢昭交代完,待他走后,便出去看看城中的百姓。 华城离京都太远,皇帝的恩泽通过政令传书送到这儿,对百姓来说,也如被稀释过的糖水,甜味淡而又淡,民心不至于生乱,但要是再深,那就没有了。 谢昭换了身深色简易的衣服,什么金玉配饰都没有带,十分朴素的出了门。 康宁被他派去送信,宋言率将士出城驱逐敌军去了,他身边,现在就剩下三百御前侍卫,与一百禁卫军。 此时出门,全都跟在他身后。 谢昭走到了城墙边,看着那些忙着修补城墙的士卒百姓,给身后的那群侍卫使了个眼色:“去帮忙吧。” “是!” 好几百人加入,动静不小,正一同与百姓忙活的田护安抬头,看到谢昭走过来,他拿起挂在腰间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污尘汗水。 “陛下。” 他这声陛下不小,旁边听到的人都控制不住好奇的抬眼往谢昭身上看过来。 谢昭早已习惯被人注视,坦然笑道:“田将军继续忙,不用管我。” 田护安严肃着神色:“陛下,这里大家乱石杂物居多,陛下还是离远些为好,以免误伤了龙体。” 尾音一落,田护安就见谢昭帮一位瘦弱的中年汉子,提了两桶重重的泥石放过去。 他呼吸一窒,“陛下!” 谢昭放下东西,闻声回头,瞧见他皱眉严肃的模样,笑了笑:“田将军,我连战场都上了,刀剑无眼都不怕,难道还会被这些杂物磕碰了?放心,我心里有数,圣人言,天子要仁德亲民,我这不是依圣人教训行事嘛,就是御史来了,也不会多言的。” 田护安不善言辞,他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谢昭兴致勃勃的跟那些士卒百姓,抬石搅泥,修补城墙。 他看了一会儿,自己默默无言的过去,也继续忙了。 谢昭说干活,那就是真干活,没有半点拖拉作假。 他手上动作不停,嘴上的动作也没有闲着。 “老伯,你看我这动作做得对不对啊?” “天啊!牛叔你这补墙的动作麻利的很啊!” “是是是,田将军性子就是直,直点好啊,有这么一位能干忠心的将军护着华城,护着大周,是大周跟我的福气啊!” “昨天禾夫人于城楼击鼓的英姿,可真是让人心神震撼啊!田将军看着不像会跟女子说话的模样,他跟禾夫人是怎么认识的啊?” 原本与谢昭一同做事的百姓士卒们还十分紧张,在他一通不停的言语之下,紧张渐渐消除了,甚至还敢冒犯的抬头仔细去看这位帝王的面孔。 谢昭也毫不在意。 他问起这些闲事,其他人的心也都跟着热起来了,他旁边的那位牛叔立马热情的跟他说话。 “还真被陛下你给猜对了,咱们田将军确实不会讨姑娘喜欢。将军跟禾夫人第一次见面啊,就是在农田里,他是视察田里的秧苗,结果没控制住力道,把禾夫人家的秧苗给直接拔了出来,禾夫人当时是气得什么都顾不上,直接拿棍子追着将军跑了一圈田坎!” 谢昭没想到自己随便一问,还问出了这等趣事,他侧首去看左边的田护安,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正肃,可谢昭却敏锐的发现,田护安那露在空气中的耳朵,都快红到脖子了。 谢昭笑着轻啧啧了两声,继续问道:“牛叔,那后来呢?田将军是怎么赔礼的?” 他这一问,别说牛叔笑了,周围的人都笑开了。 其中的一个老伯咧着嘴笑呵呵道:“田将军后来打听到了禾夫人如此生气,是因为家中父亲早亡,就留下了她跟她母亲,孤儿寡母,那秧苗是禾夫人跟她娘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插好的,禾夫人娘还累了腰伤。” “田将军是个好人,知道自己犯了错,立马就亲自带了银两过来赔礼,禾夫人收了。自那之后,将军就跟禾夫人走得近了,经常会问她一些农事上的事。” 牛叔接话:“将军就这么对禾夫人生了好意,按读书人的话来说,该怎么说来着?” 旁边一个略有些瘦弱的小书生轻声道:“日久生情。”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牛叔道:“将军对咱们禾夫人生了情,想着法子讨人欢心,今天买珠钗,明儿个买绸缎,后日买胭脂,啧啧,东西买了一大堆,结果,将军愣是不敢送啊!” 谢昭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这有什么不敢送的?” 小书生显然也是听过他们将军求爱的趣事,没忍住,也插了话进来,“将军是个君子,他说不知道禾夫人是否对他也有意,若是贸然送去,惹了禾夫人生气事小,坏了禾夫人清誉才是大,将军他想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禾夫人试探一下心意后再送也不迟。” 牛叔嗐了一声,“送个东西怎么就坏清誉了,要是禾夫人没那个意思,直接拒了就是,大大方方追求,旁人嘴碎个什么,依我看啊,将军铁定是怕禾夫人拒绝,所以一直不敢出手!” “牛叔说的对,你们将军啊,还真是这样想的。” 后面突然传来阿禾的声音,谢昭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去瞧田护安,好家伙,他那身古铜色的肌肤,都快烧熟了。 谢昭挑眉笑道:“田将军,你夫人来了。” 阿禾目光落到田护安身上,瞧见他红透的模样,清秀的脸庞笑意温柔,“田郎。” 田护安微抿着唇,抬头目光深深地看她:“阿禾。” 谢昭与一众人看得牙酸,谢昭继续刨根问底,这好戏正上头呢,必须得问清楚了。 “禾夫人,田将军这么胆小,后面他怎么娶到你的?” 这回,是田护安手底下的士卒回话了,“陛下!那自然得多亏了我们这些兄弟了,禾夫人人好,将军要是再拖下去,禾夫人就要被其他人给娶回去了,我们兄弟干脆直接把将军绑住,来了个美救英雄!” 旧事重提,好像还宛如昨日,阿禾笑意吟吟,“不止兄弟们帮忙,就连华城的父老乡亲都给田郎帮了一手,都是我跟田郎的媒人。” “哈哈哈哈……禾夫人说的对,都是媒人,等战事停了,趁着陛下也在这儿,将军可要再摆两桌席面,让陛下跟我们这些媒人再喝杯酒啊!” 热闹的嬉笑声如沸水般在日光下响动着。 谢昭的心情也跟着舒畅轻松许多,让他好似回到了他还未登基时,随意与人喝酒畅谈的日子。 谢昭回首,朝田护安笑着扬声道:“田将军,听到没有,我还没喝过你的喜酒呢,要补上的!” 所有人都被这热闹的氛围给激得心情澎湃,有人胆子也大了,高声与谢昭喊话:“陛下,这喜酒可不是白喝的,要送礼的!” 如此失礼的话,谢昭也不在乎,他眉眼都笑得弯起来,“当然!到时候,朕送一份大礼!” “哈哈哈哈……” 笑声随春风入云霄。 第219章 反扑 谢昭那一日的闲谈打趣后,很快跟华城的百姓士卒打成了一片。 今日去补墙,明日去探望伤者,宽慰安抚,后日随官员去看农田,大后日在官邸查看华城的各种账本和刑案记录,还偶尔去跟田护安以及士卒比试指点…… 他玄色的衣摆,在静静春风中,在华城满处飘游,所过之处,笑声不绝。 谢昭站在已经修补了大半的城墙下,抬手摸了摸粗粝的墙面,眸色深深。 姜婉那个异世之女还在刑部大牢中,她脑子里的那些东西,工部户部等人再有个一年半载的,便可以做出来,用在大周身上。 到时候大周国力强盛,百姓富足,周边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也可以吞并壮大大周自身了。 到时候,楚国,就作为大周的开胃前菜吧。 被谢昭惦记的楚国,此刻已经暗潮涌动,风起云涌。 康宁将谢昭的密信送到后,暗探便立即依信上之言运作起来。 楚皇兵败,身受重伤的消息传遍楚都之时,有两家世家,也收到了随楚皇出征的两名族中子弟,被其当作敌国奸细,枭首悬尸于军营之中的噩耗! “荒唐!荒唐至极!” 傅家家主咬牙切齿,怒拍桌面,“我傅家对楚国一直忠心耿耿,皇帝此次出兵大周,所有人都反对,让家中子弟留京,唯有傅家派出了两个能力卓越的子弟随军,襄助皇帝!” “怎么就是奸细,要被皇帝诛杀辱尸!毫无天理啊!” 底下的丧子的傅家二房夫妇,泪眼婆娑,恨意浓烈! “哥,崔烬他就是个疯子,什么奸细,我看都是他为了给自己落败一事找的借口!哥!崔烬暴虐无道,残杀忠良,这样的皇帝,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们为他卖命!” 傅家主见他这么口无遮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严厉冰冷的给其他人都警告了一个眼神。 “有些话,心里明白就是,别胡乱说出来!薛慎那个长公主的疯狗,在暗里盯着我们呢,警醒些!” 他缓了缓心中的愤怒,喝了口茶,“给其他家族递信,动手吧。崔烬如今身受重伤,已经不能胜任楚国君主之位了。” 傅弟眼底的愤怒并未褪去,“哥,崔烬下去了,扶持哪位宗室之子?” 傅家主摇头:“宗室之子,虽说可能与我们世家站在一处,但人心易变,谁也无法保证他们坐上皇位后,会不会如前几位皇帝一样,打压世家甚至消除世家。而且,宗室之中,符合新君人选的人,最小都已经十二岁,记事了,不好操控。” 傅弟眉头紧锁,忽而瞳孔一抖,有些不敢相信道:“难不成,哥你想扶持崔姣月那个妖女的儿子?” 崔姣月为崔烬生了一个儿子,如今还在襁褓之中。 傅家主顿时厌恶地皱眉:“乱伦孽种,如何配做一国之君!传出去,楚国的脸怕是真丢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 傅弟更想不明白了,“那还有谁合适?” 傅家主微微一笑:“你没听过之前京都流传的一句话嘛,先帝曾属意公主为帝。三公主自接掌批阅奏折之权以来,勤政务实,不正是合适的君主人选吗?如此一来,我等也算是成全了先帝的遗愿。” 傅弟眉头仍未松开:“可是三公主对那位谢霆渊极为痴迷,他可是大周的二皇子!” “这怕什么。” 傅家主悠悠道:“三公主痴迷他,不过是因为他生了一副好皮相罢了。男子爱色,这女子,也同样如此。谢霆渊已被大周舍弃,等找个机会,让他去陪他的好父皇,我们再为三公主另选俊美男子充实后宫。到时候,三公主再喜欢他,他也就是个死人了,再过久一点,新人貌美体贴,身强体壮,三公主怕是已想不起这位三驸马了。” “而且,女子向来容易陷于男女之情,三公主尤甚,痴迷情爱,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 世家暗中联合起来,开始推动他们的计划。 薛慎如今虽大权在握,但他始终是只有薛家,长公主崔姣月病重,毫无助力。 很快,数十家世家反扑,薛慎与薛家毫无还手之力,尤其是薛慎自以为将其他世家打压的不敢冒头后,便对其放松了警惕,这给了其他人莫大的机会。 薛慎在意识到不对时,薛家已经被围,而他也被贴身侍从的一杯药茶给迷晕过去,再醒来,已经被铁链锁住四肢,关在了大牢之中。 皇宫。 崔宜雪带着宫人进了紫宸宫。 药香弥漫,她绕过牡丹屏风,撩开红玉珠帘,清脆的珠玉碰撞声,惊醒了床上病弱苍白的少女。 “雪儿,是你啊。” 崔姣月头脑昏沉,看清来人是谁后,她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 崔宜雪满目担忧,“长姐,我楚军勇猛,对付大周那些弱力之辈,轻而易举之事,陛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让两位宫人将崔姣月小心地扶坐起来,背后叠放上几个软枕让她靠着。 崔宜雪在床边坐好,拿过宫人手中的药碗,“我知道长姐思念陛下,但也该好好保重的自己的身体。” 崔姣月愁意深深地叹气,垂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说的对,阿烬他如此爱我,我怀着他的孩子,我不能有事,不然,阿烬他会难过的。我要好好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崔宜雪笑得复杂,将药再三吹了吹,一点一点的喂给她。 崔姣月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这种麻烦的小事,让宫人们来就是,你自己如今也怀着身子,何必如此劳累,要是驸马知道了,怕是又要生气了。” 提起驸马,崔宜雪面上露出了羞涩的薄红,“长姐,你又打趣我。” 崔姣月温柔地笑了笑:“你瞧瞧,长姐没说错吧。只要有了孩子,驸马当初再如何冷心,也会为他孩子的母亲动容的。驸马性子冷硬些,如今他因为孩子对你动了些情意,你再努力些,将身段放软,别跟他对着来,顺着他,体贴他,再冷再硬的心,他总会被捂热的。” 崔宜雪认真的听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长姐。” 她垂眸看了眼手中散发着浓郁苦涩的药,眼底掠过一丝痛苦复杂的神色。 “长姐,喝药吧,等喝完药,好好休息一段时日,陛下就会回来了。” 崔姣月没发现她的异样,非常听话的将药喝完,然后眼皮很快沉重起来,合上,沉睡了过去。 “长姐?” 崔宜雪试着叫了几声,见她毫无反应后,她的肩膀重重地沉下去。 “对不起,长姐。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和陛下好。” 她握住崔姣月微凉的手,眼泪滴落,“长姐,你放心,即便雪儿做了皇帝,也不会要长姐跟陛下的性命的,雪儿会让你们仍住在宫中,享受原有的富贵荣华的。” “长姐,你最疼雪儿了,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崔宜雪絮叨了许久,才离开紫宸宫。 “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靠近紫宸宫,违者,杀!” 崔宜雪下令后便快速的跑去了御书房。 一进门,她便看到谢霆渊一身金织锦绣的紫色华袍坐在御案后,低眉批阅奏折,认真严肃。 她靠着他英俊地面孔,眼底的慌乱与害怕都被温柔和深情代替。 “霆渊。” 声音柔肠百转。 谢霆渊抬头看,目光冷得没有人情,“都做好了?” 崔宜雪款款走到他的身侧,抬手为他捏肩,“都做好了。霆渊,你真得不会杀长姐和陛下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他,试探道。 谢霆渊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面色无波,“你都替他们求情了,我自然不会。” 崔宜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甜蜜,微微俯身,朱唇贴上他的脸颊:“霆渊……” 女子柔软的身躯紧贴着他,身上熏香轻柔的飘入他的鼻腔,激起身体一阵火热。 谢霆渊眸色骤然暗沉下去,他兀地一把抓住崔宜雪的手,将人拽到自己的腿上跨坐下去,捏住她的下巴,粗暴的吻了上去。 崔宜雪浑身发软,抬手抵住他的胸膛,欲退又迟疑。 “霆渊……不行……” 谢霆渊松开她的唇,满目欲火的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声音低沉,“太医说无事。” 崔宜雪被他的目光烫得浑身发颤,“好……” 当晚,太医院所有太医被急叫到御书房。 “你们不是说已经可以行房事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谢霆渊暴怒狂喉。 底下一众太医冷汗涔涔的同时,心底无言以对。 你是三公主喜欢的人,你问我们,我们一说不行,你跟三公主就看着我们不说话。 我们无奈说行,都还加了前缀的。 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最好是不要!!!! 太医们心底怒言不止,面上不敢反驳一字,只得磕头认错。 是夜,六位太医,血洒御书房。 远在华城的谢昭收到消息后,已经距此事过去好些日子。 他看完密信,是熟悉的无语感。 第220章 被俘 谢昭看完楚国其他人的动作,再看崔宜雪两个,莫名有种他们走错地方的感觉。 烧完密信,他让人端了水进来洗手。 华城的修复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宋言那边,他带着三万人马,将崔烬的残军如驱败犬一样,已经赶到了雁城。 雁城啊…… 那里,原是属于大周的城池。 如今,却被楚国占据。 谢昭垂眸看着盆中水波荡漾的水面,指尖轻轻的撩动,水波愈大。 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现在正是好时候。 “混账东西!” 噼里啪啦一阵响,崔烬手边的茶杯和瓷瓶被他怒砸在地,四分五裂。 底下传消息的人,惶恐无比地跪下,膝盖就这么直直地压在了碎瓷片上,疼痛难耐,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崔烬怒火未消,眉眼阴鸷笼罩,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仿佛要吃了他。 “好一个傅家!好一个崔宜雪!朕还没死呢!他们就敢背叛朕!以下犯上,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他胸膛不住的起伏,腹部愈合的伤口好似又有裂开的架势。 坐在两侧的将领面面相觑,他们打仗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开口提意见。 最后,还是站在崔烬身边的亲卫不惧生死,冒着掉头的风险开口劝道:“陛下,为今之计,还是先行回京为好。” 回京? 崔烬拳头紧握,猛地起身,一巴掌甩了开口的亲卫一下,力度大的直接将人打得嘴角流血。 “你的意思是让朕现在撤军吗?大周不过一群胆小怕事之辈,脆而不坚,昔日尚能被朕踩在脚下,如今不过一场失误,让朕暂且落于下风,只要朕再重振旗鼓,大周便会败于朕!” 他狠狠地掐住亲卫的脖子,“你现在让朕回京,让朕撤军!你这不是让朕不战而败,让大周跟谢昭那卑鄙小人,压朕一头吗?!” 脖子上的力度一点一点的收紧,亲卫开始翻起了白眼,求生的意识让他下意识地开始抬手去掰崔烬的手——咔嚓!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骤然一响。 挣扎的亲卫如断线风筝一样,被崔烬随意地扔在了地上。 四下寂静。 崔烬阴翳冰冷的眼神一寸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谁要是敢再提撤军一事,就如此下场!” 将领们觉得屁股下的椅子霎时间生了刺,一个个僵着身子起来,拱手紧声道:“臣等遵旨!” 崔烬瞧着这群识时务的人,内心的烦躁和愤怒终于消退了一丝。 他慢慢坐回去,“朕并非心狠手辣之辈,也非是要乱杀无辜。雁城是大楚费尽心血才从大周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朕现在若是退兵,不仅意味朕败给了谢昭,也等于朕将这雁城拱手让人了!” 将领们哪里敢多说,都只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崔烬也不在乎他们的真实想法,“大周的兵就围在外面,四面堵死,朕就是想走,也难以突围。还不如留在这里雁城,好好地跟大周打一战,将之前的耻辱全都讨回来!” 崔烬想得很好,然而宋言并未给他机会。 楚国君主易位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雁城上下。 将士们心中摇摆不定,怕事后被新君清算,城中的百姓好不容易休养生息了一年,田里的麦稻也才刚插了苗,就等着今年有个好收成,过几日安稳日子了。 结果,崔烬又突然大肆对大周出兵。 如今大周的军队就在外面,虎视眈眈,楚国又换了新的女帝继位,雁城中的崔烬已经没有了皇帝的名号。 那是不是,他的命令可以不听了?这仗可以不打了? 雁城上下,人心浮动,毫无勇战的士气。 天色渐暗。 宋言盯着沙漏,直到最后一点流沙落下,他豁地起身。 “攻城。” 火光如霞,照亮了夜幕的半边天,一路蜿蜒,烧进人心里。 “陛下!陛下!” 崔烬刚用了药,外头的将士就惊恐慌乱地跑了进来。 “陛下!大周军队,夜袭破城,现在,他们已经快杀过来了!” “什么?!” 崔烬震惊地瞪大了眼睛,手中的药碗啪地摔落在地,褐色药汁飞溅在金绣的衣摆上。 “守城的士兵都是废物吗?连那么点人都拦不住!” 传话的将士闻言心底忍不住冷嗤。 大周来的可是足足有几万人马! 换做以往,楚军自然不会败得如此迅速,这还不是你这位皇帝统领的手段太好! 他低着头,遮住自己脸上愤恨的神色。 跟着崔烬这个喜怒不定的皇帝,性命堪忧,雁城又原本属于大周,离楚国的地界有好些距离。 大周将领说了投降不杀,他们投降后,楚国京都的人也一时半会儿的鞭长莫及。 他们为什么还要拼死,毫无意义的丢掉自己的命。 将士不说话,崔烬满心愤怒的同时,一点点惊慌悄然升起。 他眉头往下一压,咬牙切齿道:“此地不宜久留,立即让人撤!” 将士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大周军士将雁城四面八方都围住了,撤退无路。 不过,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沉默地带着崔烬走。 找上其他几位忠心楚国的将领,一同护送崔烬出城。 “陛下,为保安全,还请陛下换上这套衣服。” 崔烬看到将士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一套破烂庶民衣服,脸色难看得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和厌恶。 “朕是皇帝!” 他完全不看其他人的复杂难言的脸色,深吸一口气,拒绝,“现在大周的士兵都忙着处理城中其他人,不会注意到我等行踪。” “陛下,正因如此,雁城中遍布大周士卒,我们更应该谨慎为上。”将领中一位胡须头发尽白的老将,沉声道:“还请陛下委屈一二,换上衣服,才能避过大周士卒眼线,让我等安全离开。” 崔烬真的万分嫌弃那件衣服,可是,他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其他人,他们都在默默用眼神逼他做出选择。 崔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 垂在身侧,借着衣袖遮掩的双手暗暗紧攥。 忍一忍,等他回到京都,处置了崔宜雪跟那些乱臣贼子,他便将这些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地狂徒也都一并凌迟处死,才可消他心头之恨! 崔烬屈辱地换了衣服,在他们的护卫下,万分小心地出了府邸。 走着走着,崔烬与几位将领很快被大周的士兵发现,无奈之下,崔烬只得跟着那位小将士与几位老将分开。 崔烬有伤在身,虽然愈合,但不知道是不是那谢昭在他刀上抹了药,他连喝了这么久的药,胸口总是还有些难受。 此刻,他跟着小将士跑了一大段的路,呼吸渐渐急促,喘得胸口一揪一揪的痛,面皮苍白,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呼……呼……呼……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狭窄的巷子中,各种鸡鸭的粪便都残留在地面,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 崔烬呼吸难受,又被这臭味刺激得胃部翻滚,让他有些痛苦的捂着胸,弯腰停了下来。 小将士扶着他,垂眸看着他难受痛苦的模样,面上没有一丝情绪,他轻声问:“陛下想活着?” “你问什么蠢话?”崔烬扯着干涩刺痛的喉咙低斥,“朕是皇帝,自然是要活着!” 小将士没说话了,崔烬也发觉了身边人的不对。 身体悄无声息地紧绷起来,蓄力,屏住呼吸——就现在,跑! 崔烬突然一把用力地推开身边的人,顾不得胸腔快要炸裂的痛苦,奋力向前逃跑。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后背骤然一阵剧痛,他身子一晃,便惊恐地摔在了铺满了鸡鸭粪便的地面。 “放肆!你……!!!” 冰冷的刀刃贴上了他的脖子,崔烬涌到嘴边的骂语,顿时冻在了齿缝间。 “你要做什么?朕警告你,朕是楚国的皇帝,朕要是死了,你九族都休想活着!” 他色厉内荏的威胁警告。 小将士冷冷地笑了一下,“我父亲叔伯、兄弟嫂妹,前几年都死光了,就我跟母亲了,我被抓来参军,母亲她眼瞎,家中没有存粮,现在怕是也饿死在家里了。” 他每说一句,刀刃抵着力度就重一分。 “现在就剩我一个了。” 宋言带着人,按定好的时间赶过来时,崔烬已经浑身是血,面容尽毁。 嘴里还在发出痛苦的呼声。 小将士瞿溪看到宋言等人,他踹了一脚崔烬,“他没死。” 宋言让人上前将崔烬带走,转而缓声与他道:“我会按照约定,让你带人回楚去找你的母亲,迁入大周。” 瞿溪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远在华城的谢昭,很快收到了宋言的战利品。 谢昭看着惨不忍睹,毫无一国之君威严的崔烬,他拿着一根昨日从田护安府上折的树枝,戳了戳昏死的崔烬。 “真的没死吗?” 押送的将士道:“陛下,没死,来时宋统领已经让大夫给他上了点药,他这是路上颠簸,身体受不住,晕过去了。” 谢昭松了口气,立即吩咐:“将此事快马加鞭送回京城,让礼部与户部派人过来,是时候跟楚国要好处了。” 第221章 齐根断 崔烬伤得不轻,下手的人带着十成十的愤恨,却又顾忌着不能把人给弄死了,落刀的时候,便带上了另种极端地克制残忍。 谢昭让人趁着崔烬昏过去的时机,把他身上的衣服扒开。 下一瞬,谢昭的眉梢就轻挑了一下。 崔烬身为楚君,金尊玉贵的养着,身上的皮肤很白,此刻,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刀伤,伤口卷刃,看着很深,却都没有伤及要害。 谢昭冰冷的目光在那些伤口上扫视了一圈,忽而道:“下手的人,倒是对人体极为熟悉。” 他说了这么一句夸赞的话,便将空间让给了大夫,给崔烬换药。 崔烬还另有用处,不能太残废了。 谢昭刚从崔烬的屋子回书房没多久,那边的将士就跑过来叫他了。 “陛下,楚皇醒了,闹着非要见您。” 屁股下的凳子都还没来得及挨着,谢昭又动身去看看崔烬闹什么。 渐渐走近关押崔烬的屋子,屋里的吵闹声便愈发清晰,谢昭听得一清二楚。 “滚开!什么上药,怕不是毒药吧?!” “朕警告你们,朕是楚国的皇帝!你们胆敢害朕,楚国众人,绝不会与大周善罢甘休的!” “谢昭呢?他那个卑鄙小人在哪儿?他都能做出让人给朕下药的龌龊事,欺骗楚国将士,将朕绑过来!他这会儿知道心虚,不敢来见朕了!!!” “楚皇,年纪轻轻的,何必如此大的火气,朕这不是过来了嘛。” 谢昭今日穿了件绯色绣桃花的束袖锦袍,背着身后的日光抬脚进门,面带笑意,将崔烬刺得双眼猩红,胸腔的愤怒激烈翻滚,让他对谢昭愈发仇恨。 “呵!” 崔烬赤着上身躺在床上,因为方才拒绝大夫上药,动作太大,身上的伤口已经裂开渗血,细细密密的刺痛,反而让他头脑越发清醒。 “你一个卑鄙小人,不敢与朕正面较量,只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愧是庶子出身的杂种!” 他话一落,屋里众人都惊恐地跪了下去,跟在谢昭身边的禁卫康安怒而拔刀架上他的脖子,“你放肆!” 崔烬冷笑着瞥了眼脖颈上的刀,他毫不害怕,“朕是皇帝!楚国皇后嫡出之子,谢昭若是在我楚国皇庭,他给朕提鞋都不配!” 说话间,他将脖子往康安的刀刃上还贴近了两分,“你们的庶子皇帝都还没说话呢,你这条狗,乱叫什么?朕是楚君,今日你胆敢杀了朕,明日楚国上下,必将踏平你大周!” 康安何曾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气得面容红红紫紫,来回不停变换。 被辱骂的谢昭,却是这屋里最淡然的人,面上笑意丝毫不变,好似崔烬口中百般贬低辱骂的人不是他。 “楚皇,既然你如此盛情相邀,毫不惧死,朕也该成人之美不是?” 谢昭唇角勾着微笑的弧度,抬手拍了一下怒火中烧的康安的肩膀,在崔烬惊慌、强装淡定的目光下,他温声开口:“给咱们嫡出的尊贵的楚皇陛下,来一刀吧,人家百般求死,我们一直不动手,倒显得我们不体谅楚皇一片为国殉死的大义了。” 康安眼睛顿时一亮,“臣遵旨!” 崔烬瞳孔瞪大,身体绷紧着往后退:“你敢!” “等等。”谢昭突然出声拦下康安挥刀的动作,康安疑惑回望。 “楚皇想死,可朕到底心善,不舍得白白浪费了这么一条人命。”谢昭含笑的目光自崔烬的脖颈处,一寸寸地往下刮去,最后停在了腰腹下三寸之地,薄唇上扬,“楚皇想死是不成了,可朕倒是有另一个法子,让楚皇体验一下生不如死的感觉。” 康安与崔烬不约而同的顺着他的目光一同往那子孙根地方看去。 崔烬面色大骇,布满刀伤血口的脸死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皮肉扯裂,鲜血往外渗,跟鬼没什么两样了。 “谢昭!你无耻!你敢!你不如杀了朕!!!” 康安也怔愣了一会儿,但见他对谢昭面露愤恨之色,如此之不敬,他顿时不再拖延,眸色一凛,骤然挥刀而下。 “啊啊啊——!!!!” 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弥散在整个屋子中。 下身的剧痛,痛进了崔烬的灵魂深处,他死死地抓着身下的被褥,双眼几欲瞪出眼眶,身体如濒死的鱼一样,狠狠地抽动了两下,两眼一闭,彻底的昏死过去。 屋里霎时间一片死寂。 谢昭瞧着崔烬下面那处的一团殷红,唇角的弧度未变,眼神幽冷,“好了,现在给他好好包扎一下。人要是醒了,找条绳子将他给老老实实的绑在床上就是。” “遵旨。” 谢昭走了,屋里的其他人才大松了一口气。 大夫劫后余生地抹了一把额头跟脖子上的冷汗,看着昏死过去的崔烬,忍不住摇头。 都是阶下囚了,还逞嘴皮子,现在好了,好好的一国之君,成太监了。 真的是没苦硬吃,没罪硬受。 不懂,真的不懂啊! 大周京都收到谢昭率军大胜楚国,还俘虏了楚皇崔烬的消息后,高王与诸位大臣先是不敢相信,再三确认真假后,全都疯了! 高王顾不得自己还没有停下的眼泪,立即准备官员,派去华城。 户部与礼部的两位尚书,激烈要求,亲身前往! 此次楚军大败,楚皇崔烬又在大周手上,此前先帝送出去的城池和赔款,这次终于能拿回来了! 不不不! 应该还要再添点其他的东西! 户部礼部两位尚书,一刻也不愿耽误,麻溜的收拾好东西,带上各自底下挑好的官员,飞快得随传信的士兵,连夜赶往华城! “陛下!陛下!” 人未到,声先至。 陪谢昭一同用膳的田护安与阿禾,听到这老远就响起来的呼声,二人默契的放下筷子。 阿禾好奇的问道:“这声音洪亮有力,陛下可知道是哪位大人?” 谢昭也笑着搁下了筷子,“若朕猜的不错,应当是礼部的孙尚书了。” 等人进来,谢昭笑意更浓,“看来,朕还没猜错。” 身为礼部的尚书,孙礼越一直以来都十分注重礼仪,此刻,他却狂喜激动得不顾一切,大步跑到谢昭跟前,直挺挺地跪下,官帽歪斜。 “陛下!陛下真乃我大周天降圣君啊!有陛下在,我大周必然能够长盛强势,完成高祖一统大业的遗愿啊!!!” 说到激情之处,孙礼越眼泪止不住的流,重重一拜。 紧随而来的户部尚书房钱大人,见到谢昭,也激动不已地跪下。 “陛下!” 谢昭见状,连忙将二人扶了起来。 “两位大人不必如此,朕身为大周的君主,只不过做了该做的事。” 他这话一出,两位尚书眼泪涌得更加厉害。 话虽如此,但总有那么些人,连本职都不愿意做就算了,还胡乱的帮倒忙。 不提先帝的父皇,就说先帝本人,正是此类人。 从前,孙礼越与房钱对先帝真的是哪哪看不顺眼,如今,二人不约而同的在心底感谢他,为陛下的出生,添了一份力。 等二位尚书情绪平复下来,谢昭便与他们介绍田护安与阿禾。 “此次华城能够坚守住,多亏了田将军与他的夫人禾夫人,还有这华城上下士卒百姓,同心协力,朕并未出什么力。” 孙礼越与房钱闻言,立即起身给他们夫妇行了一个大礼:“辛苦诸位了。” 田护安与阿禾回礼:“职责所在,华城是大周的城,是华城百姓与士卒的家,百姓士卒拼死坚守,不仅是大周,亦是为了自己的家乡。” 等他们都说完话,谢昭才温声开口:“两位大人连夜赶路,先好好休息一日,与楚国谈判一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孙礼越一听,立马出声:“陛下,臣与房大人已经在来时的路上休息过了,不必再休息,还是先谈要事为紧。” 房钱也紧跟道:“眼下楚军溃败,楚皇在手,应当立即趁热将谈判一事敲定,多耽误一日,异变便多一分。” 见他为坚持,谢昭也就不推了。 他正了正神色,将楚国内乱换帝一事悉数道来后,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下,淡然道:“楚国如今内里不稳,新君女帝虽已经登位,但此女并不是杀伐果断,心有谋算的人,性子优柔寡断,总是会做出一些不合适宜之举,虽有老二在一旁为其谋划,但目前他们为了稳住国内的人心,对崔烬面子上要做足功夫。” 两位大人瞬间懂了。 楚国京都,崔烬被俘一事,随着那几位逃离回去的将士,很快传遍了京都。 京中人心浮动。 御书房中,突然响起一声暴怒之声。 “无耻!放肆!” 崔宜雪看完大周使臣送来的信,气得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都砸了下去。 “大周伤我楚国军士甚众,又无情抓走了皇兄,我还没有向其责问怪罪,他谢昭竟然反到向我楚国要起了赔偿!” 崔宜雪挺着大肚子,已经接近临产之日,此刻气得头晕。 一旁的宫人忙扶着她坐下,替她顺气。 谢霆渊与底下的傅家家主傅诚也看完了信,两人对视一眼,心底有了成算。 “我明日带人随大周使臣去跟谢昭谈。”谢霆渊冷冷开口。 崔宜雪顿时担忧无比的看他,“不行!之前在大周,谢昭便一心想害你,你现在又要与他见面,万一他不高兴拔刀相向,霆渊你出了事,我跟孩子怎么办?” 谢霆渊对上她担忧深情的目光,视线微微下垂,落在她的高隆的肚子上,近日来一直烦躁压抑的情绪在心底不停的涌动翻滚。 “我身边会带着侍卫,谢昭若是敢动手,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谢霆渊瞧着她担忧紧张的神色,冷硬的语气顿了一下,缓和了一点,“你放心,孩子还未出世,我绝不会有事。” 傅诚将他们两个之间的细微动作神色都默默收入眼底,指腹轻轻地摩挲着袖边的云纹,“陛下不必担心,皇夫好歹也是大周皇帝的皇兄,如今又是以楚国使臣去见他,大周皇帝若是敢动手,到时候,难为的就是他大周了。” “再者,大周一开口就是五百万白银的赔款,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皇夫此去,也好以兄弟之名,拉拉关系,以情动人,将这巨额赔款给压下去一些。” 崔宜雪见他们都已经心意已决,各有理由,她再害怕,也只好放在心中。 “霆渊,你一定要答应我,要平安回来。” 第222章 好兄弟,不还价 谢昭看到谢霆渊,略有些意外。 “许久不见,二皇兄到是越发光彩照人了。” 宫人端茶上来,谢昭举杯朝他微微颔首示意,“三公主登基为女帝,朕还未来得及恭喜二皇兄,晋升皇夫之喜。此刻,朕便以茶代酒,向二皇兄表示恭贺了。” 谢霆渊眼下华服锦冠,周身气质也比从前沉稳威严了许多,或许这就是青云直上,大权在握的魅力。 只是,他的沉稳威严,在对上谢昭淡然自若,谢霆渊心底无法控制的生出一点比较之意,为自己平添嫉恨,坏了好不容易调整出来的沉稳,多了一些小家子气。 他看着谢昭饮茶,手也不抬,脸皮扯出一抹他自以为亲和的笑脸,“小三你如今是大周皇帝陛下,我还要多谢你记着我这个兄长了。” 这话配着他那张僵硬冷笑的表情,全是阴阳怪气。 “唉!” 谢昭轻轻搁下茶杯,“二皇兄这是怪朕这个弟弟只知道忙于大周朝政,而疏忽与二皇兄你书信亲近了吗?” 谢霆渊顿时面色难看地皱眉,喉咙间涌上一股恶心的冲动。 谢昭说着,脸上笑意反倒越发真实,言语间,亲近之味浓厚。 “既然二皇兄如此想与朕亲近,不如这样,朕马上给楚君去信,让二皇兄就此回归母国,朕也不薄待二皇兄,马上封你为王,留在京城,这样一来,你我兄弟便可常常相见了。” 谢霆渊眼看着面前的少年越说,眼光越亮,似乎真打算如此做时,他心头狠狠一跳,急声阻止:“不用!” 在楚国,崔宜雪全心全意都在他身上,皇帝虽是崔宜雪,可大权却尽在他之手,他若是回大周,呵呵,他怕是活不过两日。 谢昭疑惑不解的目光投过来,谢霆渊脸皮僵硬地扯起一抹弧度,咬牙道:“我与雪儿两情相悦,她如今又怀有孩子,产期愈近,我身为她的丈夫,哪里能就此无情抛下她母子,独自回母国呢。” 谢昭虽不清楚谢霆渊明知道他们二人不睦,还非要过来,与他单独说话,是做什么,但不耽误他故意来恶心人。 至于他口中所谓的对崔宜雪母子的深情……谢昭轻轻的笑了一声,“朕知道了。只是,当初朕去楚国时,明明记得二皇兄你对那位四公主极为看重,如今竟然喜欢上了三公主,实在是令朕惊讶。” 谢霆渊来时,以为自己可以心平气和的与他这位三弟好声交谈,他却低估了自己跟对方的心思。 桌面下,垂放在大腿上的手暗暗紧握,指尖掐的掌心软肉刺痛,上面的面孔硬挂着笑道:“茵茵是我之所爱,崔宜雪是我之妻,不能与之相比。” 他不欲多谈关于自身情爱之事,在谢昭开口前,先抢了话头。 “好了,那些闲事,之后再谈。” 谢昭身子往椅背里靠了靠,左拇指上的玉扳指被右手不停地转动着,“不谈闲事,二皇兄又要与朕谈什么正事呢?” 他姿态有些轻慢,谢霆渊眉心狠跳,再三告诫自己,忍住,忍住,忍一时,赢一世之功! 心底默念了好几遍这句话,他松了松气,抬眼定定地望着他,正色肃声道:“大周取胜楚国,开口便是五百万两白银,这实在是太重了,楚国百姓负担不起。” 谢霆渊原先准备的说词不是这样,他来时,三番五次的打了草稿,一定要先用兄弟之情拉近关系,等对方心情放软后,再逐步试探,缩减赔款一事。 然而,被谢昭方才那一通恶心言论搅合之后,谢霆渊彻底歇了拉关系的心思。 他们二人早就捅破了那层虚假的兄弟亲情,成了敌人,他此刻说再多旧事,谢昭这个薄情寡义之人,也绝不会动容。 不如直说。 谢昭瞧着他,忽而叹了口气,谢霆渊心一提。 下一瞬,谢昭眉开眼笑,笑吟吟地望着他道:“可是,那又与朕有何干系?” “你!!!” 谢霆渊下意识地生怒,横眉怒目,谢昭淡然与之对视,“朕是大周的皇帝,朕只管大周的百姓如何,楚国百姓,自有楚国君臣操心。” “二皇兄,”谢昭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楚多日,跟在三公主身边也处理了不少政事,怎么连谈判的话还是不会说。” “啪——!” 谢霆渊怒拍桌面而起,“谢昭!我好生好气的与你说话,你竟然还羞辱我?你实在是不堪为大周天子!” 谢昭眉毛都没抖一下,“五百万白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此外当初被送给楚国的五城也必须如数归还,再加两万匹丝绢,一万匹棉绸,五百匹战马,三千金。” 一连串的数字砸在谢霆渊头上,他身形摇晃,怒火灼眼,他死死抓着身下扶手,捏得手背青筋凸起。 楚国才休战一年,前有崔宜雪与他大婚花费不少,又有崔烬封后极尽奢靡,为博崔姣月欢心,日常开销更是不知节制,大周去年寒冬百姓遇灾,楚国境内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国库空虚,如今崔宜雪为楚国新君,也变相将楚国送到了他手上,是他的东西。 他还想日后吞并大周,让谢昭跪在地上向他磕头,更不想将楚国的东西送给大周! 谢霆渊胸膛起伏不定,谢昭觉得他呼出得气息,都带着要把人烧死的热温。 他目光凶狠,似乎下一刻就要爆起杀人,谢昭淡然不动,悠悠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也不急着放回去,执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水水面的浮叶。 沉静半晌之后,谢昭才听到谢霆渊再次开口,嗓子都哑得厉害。 “楚国拿不出这么多东西,顶多二百五十万白银,以及归还大周五城,其他的,全都没有。” “唉,楚皇也是可怜,为国出征,在前方出生入死,自己的亲妹妹却伙同他人,夺去了他的皇位,如今楚皇身陷囹圄,亲妹妹与妹夫,竟然如此冷酷无情,连一点赎身之财都不愿意出。” 谢昭故作悲悯地蹙眉叹气,“楚皇如此可怜,怎么办呢?朕这个大周皇帝只好将人好好养着,支持他早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毕竟,谁让楚皇才是楚国名正言顺的皇帝,其妹不过谋逆之贼。到时候,大周助楚皇有功,何愁谢礼。”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谢霆渊脸色青红橙绿紫的来回变换,比画家的颜料盘还要多姿多彩。 “谢昭!” 他用力的几乎将牙齿给咬碎了,“三百万!最多三百万!城可以归还,马匹可以给你,丝绢棉绸也可以给你,三千金没有!” 谢霆渊死死地瞪着悠闲自在的谢昭,脖颈额头青筋暴突,骇人至极,“这是楚国能拿出来的最多的了!三千金,你便是现在就去把楚国国库抄了,也刮不出一两金来!” “你要是再不满意,崔烬是死是活,随你!” 谢昭忽而眉眼舒朗了,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语气亲昵起来:“二皇兄怎么能如此说呢,朕也知道楚国艰难,看在二皇兄的面上,那就这样吧。” 赔款敲定,虽少了两百万与三千金,谢霆渊还是觉得心口淌血。 他一刻也不愿多留,忍着胸中割肉的痛苦,带人回了楚国使臣休息的地方。 楚国使臣见他脸色如此之难看,忙上前来扶他,语气担忧:“怎么?大周皇帝不愿意少些赔款?” 谢霆渊坐下,饮茶如喝谢昭之血,待一杯茶饮尽,他缓了缓,将最终敲定的结果悉数倒出来,楚国使臣松了口气,却也并未觉得高兴。 “唉,也怪楚皇,不听劝阻,贸然出兵,结果落到现在如此困境,楚国之辱啊!” 是啊! 耻辱! 谢霆渊暗中让人唆使崔烬出兵,是为了让他离京,在战场上受点伤,好让他夺权。 可他万万没想到,权是夺到了,崔烬那个蠢货却落到了谢昭手中,让他挟崔烬而对楚国狮子大开口! 现在的楚国,可是他的囊中之物! 赔的是楚国的钱吗? 不! 那是他谢霆渊的钱! 谢霆渊恨得口中冒火,又灌了一杯茶,他狠狠想道,崔烬那个废物害他费了如此多的钱财,他绝不让他好过! 然而,等他见到被送过来的崔烬的惨状后。 他沉默了。 “崔烬真成太监了?” 谢霆渊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送人过来的康安早准备好了说词,张口正色道:“楚皇被俘后,三番五次的寻死,我等在阻拦之中,楚皇不小心就撞上了刀,伤到了隐秘之处,幸亏救治及时,不然,楚皇真就要血尽而死了。” 谢霆渊沉默,楚国使臣愤怒的指向崔烬面上和身体其他地方的伤,怒问:“那这些呢?” 康安如实回答,将崔烬在军营中做的蠢事全部道来,“楚军中有人因此生恨,夜袭了楚皇,以刀伤之,幸亏宋统领带人及时赶到,不然,楚皇就死在一个小卒之手了。” 楚国使臣确实不喜崔烬这个皇帝,但崔烬目前也就是沉迷美色,喜好奢靡,略有昏庸罢了,还不到人深深恶之的程度。 如今崔烬受此大辱,楚国使臣为人臣,自是愤怒。 康安说完,不给他们质问的机会,立即带人离去。 楚国使臣满目恨泪,抓着谢霆渊的手恨言道:“来日,必然要为我楚国报此大辱啊!” 第223章 姐妹生恨 谢霆渊安抚完楚国使臣,转头盯着陷入昏迷中的崔烬,眸色暗沉地紧锁在他那张被包扎得只剩下一条眼缝的脸上。 就是这样一个自以为是的废物,害他向谢昭赔了那么多的东西! 拳头捏得吱吱作响。 崔烬身受重伤,楚国使臣不敢多加逗留,连夜带人回国。 “姐姐,皇兄回来了。” 崔宜雪得知谢霆渊等人回来的消息,立即往紫宸宫过来,告知给崔姣月。 自打崔宜雪夺位,崔姣月发现自己被软禁在宫中时,待崔宜雪无比冷漠,每次她来,崔姣月都做哑巴,不看不说,跟木头一样。 此刻,崔姣月听到崔烬的消息,寒霜的面孔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 她因病而消瘦的身形,在被软禁之后,心中对崔烬的担忧和恐惧,于无形中,如薄刃,将她单薄的身形削得如纸一般。 青筋明晰的瘦手突然抓住崔宜雪的双手,死死盯着她,颤声道:“真的?” “你没骗我?阿烬他是死是活?” 崔宜雪虽软禁了崔姣月,夺取了她跟崔烬的皇位,可在心里,她还是很在乎这个姐姐的。 见崔姣月情绪如此激动,崔宜雪吓得忙与宫人将她扶到床上坐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姐姐,皇兄是真的回来了,只是,他被大周俘虏后,身体受了许多的伤,人虽无性命之忧,但着实伤了身子。” 崔姣月霎时间两行清泪滚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无论他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他的。” 她对崔烬如此深情,崔宜雪便更不敢现在就与她说,崔烬成了太监之事。 姐姐身体如此不好,只是说这么两句话,都呼吸急促难受,眼泪止不住地流,若是再听到如此噩耗,岂不是要昏死过去! 崔宜雪再三思索后,还是决定,待崔姣月身体健康些后的,再与她说,在此之前,必然得让底下的人都把嘴巴闭严实了,别在姐姐面前胡说。 “姐姐放心,皇兄无论如何都还是我的兄长,也是我的姐夫,我会下令让天下大夫,来为皇兄调理身体的。” 崔宜雪温热的双手包裹住她冰冷的手,试图温暖她,“姐姐,妹妹夺位,并非是为了权势,皇兄做楚皇时,他只不过是想与姐姐多一点时间在一起,待姐姐好一点,送些东西讨姐姐欢心,便惹得那些朝臣百姓闲言碎语。” “姐姐,你我一母同胞,母后早亡,你我相依为命长大,我受不得其他人如此污蔑姐姐是个妖女。皇兄本心也不在皇位上,他只想与姐姐长相厮守,白头到来,不闻世事,如今这样,正成全了皇兄的心愿。” 这样的话,崔姣月自被软禁以来,就听了许多次,一开始,她对崔宜雪夺位之举,十分痛心,可是,她在这些夜晚间细想后,也渐渐觉得崔宜雪所言甚是,并与不妥。 崔宜雪是她的亲妹妹,她从小带到大,读书写字,都是她手把手亲自教的,她还能不明白她的性子。 宜雪是个重情之人,心思也在不在权势之上,她夺位,是为了让她跟阿烬能不再受那些庸人的污蔑之言,不得已而行之。 心中的愤恨渐渐消弭,只是,崔烬一日未归,她心里便一日也放不下,自然是没什么心情来跟妹妹说话了。 崔姣月泪眼朦胧的望着崔宜雪,“雪儿,阿烬他如今回来了,你当如何?” 崔宜雪拿过宫人递来的手帕,温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皇兄如今有伤在身,还是要姐姐在他身边照顾为好,我已经下旨,封皇兄为秦王,仍与姐姐留在宫中,我绝不会薄待姐姐跟皇兄的。” 崔姣月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雪儿重情重义,如此说,便绝不会欺骗她。 崔烬很快被带了回来,送进了紫宸宫。 崔姣月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见到包得不成人样的真人后,眼泪如洪水滔天,哗啦啦地直流,止不住。 “阿烬,阿烬……” 她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崔烬那只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地左手,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 崔宜雪顾不上安慰崔姣月,她见谢霆渊安然无恙的回来,也松了口气,甜蜜地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道:“姐姐身体不好,我并未告知姐姐皇兄已经成了太监一事,霆渊你也不要说,等姐姐身体好些后,再与她解释缘由吧。” 谢霆渊看着哭得不停的崔姣月,冰冷的眼神往仍在昏迷中的崔烬身上看了一眼,眼底幽暗。 “随你。” 谢霆渊如此体贴于她,崔宜雪心中无比幸福,在那么多宫人面前,她踮起脚,在他唇边落下轻轻的一吻,“霆渊,你真好。” 一阵酥麻自尾椎骨处升起,谢霆渊垂眼看向一脸娇羞的崔宜雪,在她紧张羞涩的目光下,突然搂住她的细腰,将人打横抱起,直接离开了紫宸宫。 所有人都对这一幕熟视无睹。 “皇夫一回来,便带着女帝去了御书房,还叫了水。” 崔茵茵坐在软榻上,正在插花修整,听完底下宫人的回话,她慢条斯理地剪去一枝碍眼的花朵,秀眉微蹙,“紫宸宫那边呢?崔烬的身体如何?” 宫人低头如实回话:“长公主哭得动了胎气,被带下休息了,秦王殿下浑身刀伤,就连男子下面的那东西也没了,如今与太监没什么两样了,只是长公主还未得知。” 崔茵茵插花的动作停下,秀眉微微轻挑了一下,“崔烬成太监了?” “是。” “呵呵呵……” 崔茵茵放下手中的剪刀,低低的笑起来,眉眼的那股柔弱之气,展现出一点明媚的风采。 “走吧,皇兄受伤归来,我这个做妹妹的,也该去看看。” 夜色昏暗,崔姣月晕过去又很快醒来了,她不听宫人和太医的劝阻,也不顾自己的身体,一醒过来,就坐在崔烬床边守着他。 “姐姐。” 厌恶的声音传来,崔姣月皱眉抬头,“崔茵茵,谁允许你进来的!” 崔茵茵穿着一身白,青丝如云堆叠,没有发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奔丧的。 崔姣月的厌恶和不喜,崔茵茵早就习惯了,她视若无睹地走近,崔姣月呵斥:“站住!” 崔茵茵脚下的步子一顿,温柔微笑,继续上前。 崔姣月无比警惕地挡在崔烬床前,“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警告你,雪儿现在是楚国女帝,你若敢放肆,死路一条!” 崔茵茵温柔无害的目光将昏睡中崔烬,从上到下的看了个遍,好似在打量什么稀奇的武将。 “姐姐,我好歹也叫他一声皇兄,皇兄受伤,做妹妹连探视都不能吗?” 崔茵茵见到了崔烬的惨状,心底涌出了难以言喻的痛快和舒畅! 清纯柔婉的面孔,在满殿烛火下,愈发温柔起来,“姐姐,皇兄真可怜啊。” “被人挑唆出兵大周,输了不说,竟然还给自己弄了一身伤,连男人都不是了。” 轻柔的声音如重锤砸在崔姣月耳边,她蓦地瞪大了眼,死死盯着崔茵茵,“你什么意思?什么叫阿烬连男人都不是了?” 殿内的宫人,早就在崔茵茵来之前,被崔姣月赶了出去。 此刻,二人言语,倒也不必顾及。 崔茵茵惊讶的微微张嘴,“怎么?姐姐不知道吗?皇兄下面的那东西,都被砍断了。三姐姐没有告诉你吗?” 砍断了? 砍断了! 崔姣月此刻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她身形如遭雷击,晃了晃,跌坐在床边。 “不……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是不是?!” 崔茵茵欣赏她面上的痛苦,唇角的弧度愈发上扬,“我骗姐姐做什么?姐姐不信,换药的时候,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崔姣月脸色愈发苍白,“阿烬他向来骄傲,若是知道自己变成了他最不耻的太监,他该多痛苦啊……” “雪儿,雪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不是说了早就说好,会把阿烬好好带回来的吗?” 崔茵茵看着精神崩溃的崔姣月,她轻轻地启唇,字字温柔如水:“谁知道呢?姐姐,皇兄如今不是楚国皇帝了,没了生育能力,也不要紧。反正三姐姐已是女帝,她会与霆渊哥哥,为楚国生下一个又一个的皇子,继承楚国大统。” “皇兄现在只是秦王,又已经有了一个孩子,以后有没有,也无事。” 崔茵茵的声音,比春风还要轻柔,却蛛丝一般,牢牢地缠住了崔姣月的所有心神,让她控制不住的顺着她的话深想下去。 崔姣月好似傻了一样,愣愣的坐在那里,毫无反应,唇瓣嗫嚅着,看不出她在无声说什么。 崔茵茵眉眼弯弯,“姐姐,妹妹告辞了。” 她一走,殿内十分安静。 过了许久,烛火好似被窗外的风吹得跃动了两下,崔姣月从泥沼般的思绪中缓缓回神。 她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昏迷的崔烬。 “阿烬,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说什么吞并大周的遗愿,不然你就不会出兵,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崔姣月眼泪止不住地流,说着说着,她的思绪便越来越清明。 是啊,如果不提父皇想要吞并大周的遗愿,她的阿烬就不会出事。 ……雪儿……妹妹…… 你为什么好好地突然要与我说起父皇的遗愿,你明明你从来不在乎这些的? 女帝,皇位。 丝丝缕缕的恨意从心底深处挤出来。 第224章 厚赏 楚国宫廷暗潮涌动。 远在华城的谢昭在楚国的赔款送来之后,立即着手安排。 之前田护安在华城老少的打趣下,真的准备了宴席,请众人喝酒。 谢昭坐在主桌上,他一手撑着下颌,一手端着盛满的酒碗,愉悦地眯着眼睛,瞧着院子里热闹嘈杂的众人。 田护安夫妇被拉着过去与众人喝酒,等他们从一众热情的包围脱离时,田护安古铜色的脸上,不知道是被酒气蒸热,还是羞涩,泛着红晕。 他右手紧握着阿禾,带着她走到谢昭面前。 “陛下。” 田护安接过仆人倒好的酒,无比真诚恭敬的朝谢昭举碗,“这碗酒,臣敬陛下。” 阿禾不会喝酒,她拿茶举杯:“臣妇不善饮酒,便以茶代酒,敬陛下。” 夫妇二人皆是爽快之人,一碗酒水干净利落的饮尽。 “朕喝了这迟到的喜酒,也该送点礼啊!” 谢昭放下手中的空酒碗,正了正身子,肃色沉声道:“诸位!” 他一开口,热闹嬉笑的众人齐齐住声,回首看他。 “华城上下一心,拼死护城,以卫我大周万万民众安稳,实乃大功一件。即日起,华城免税一年,军中将士皆加升一级,为国战死者,为英烈之士,其家属除朝中抚恤之外,另再加赏各家五十两白银,以实嘉奖。” 尾音落地,谢昭环视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如木头一样呆愣在那里了。 还是田护安跟阿禾最先反应过来,二人难掩激动之情,跪下谢恩:“臣(臣妇),代华城上下百姓,谢陛下隆恩!陛下长乐万年!” 他二人之音,如石落水,呆愣住的众人骤然回声,激动欣喜,个个面色涨红,手脚慌乱地下跪谢恩。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陛下万年!” “诸位都请起来吧。”谢昭放缓了声音,眸色温和地看着他们,“你们拼死卫国,朕为大周天子,自然要加以重谢。” 说罢,他目光从那些神色愈发激动的众人身上,移到了站在他面前的田护安夫妇身上。 “田护安,阿禾。” “即日起,田护安加授安远将军,阿禾加封为护国夫人,其母封一品诰命夫人,另赐金银各百。” 谢昭瞧着呆愣住的夫妻二人,嘴角愉悦的上勾了一点,“不知道,朕这份礼,送得可好?” 田护安浑身都僵直了,阿禾也没好到哪里去。 护国夫人啊,自本朝开国以来,也就高祖时,加封了两位,后来再没有对妇人如此高的封赏! 阿禾呼吸急促着,胸膛起伏不定,手指掐了掐掌心的软肉,轻微的刺痛感,让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田护安,见他还傻愣着不动,忙扯了一下他的袖子,田护安从激动的不敢置信的情绪中回神。 二人再次谢恩。 “陛下隆恩厚赏,臣(臣妇)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昭亲自将二人扶起来:“华城事了,朕不日便要回京,华城后续的安稳,还需要劳烦二位尽心了。” 田护安脸皮绷得极紧,严肃无比:“陛下放心,臣与夫人,必不负陛下所托!” 谢昭无比欣慰的点了点头,又喝了两杯酒,便告辞回了住所。 宋言带了一个神色略有些拘谨的少年进来,“陛下,这就是协助臣破开雁城,抓住楚皇的瞿溪。” 瞿溪低着头不敢乱看,上前行礼:“草民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昭等人站起来后,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他一番,瞿溪很瘦,衣带一捆,便把他分成了两截,上衣空荡的像偷穿了不合身的衣服,裤子也空荡荡的像被挂在两根细竹竿上。 面无二两肉,眼窝深得像塌了下去一样,将眉骨衬得如山峰一样往外凸起,锐利而又沉重。 谢昭让他坐下,“你今年多大了?” 瞿溪屁股挨着柔软的软凳,不敢坐实,低眉垂首回话:“草民今年十六。” “十六岁,”谢昭瞧着他瘦矮的身体,轻轻地叹了口气,“瞧着不大像,朕看着像是才十二三岁。” 瞿溪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略有些干涩的唇瓣抿了一抿。 谢昭见状,温声道:“先喝口茶吧。” “谢陛下。” 瞿溪端起手边的茶杯,手有些僵硬,连带着喝水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也真的是奇怪了。 他先前对崔烬那个动不动就要杀人的疯皇帝下手时,他一点也不觉得紧张害怕。 大周皇帝对他温声轻语,他反倒是紧张起来了。 茶水润湿了干涩的唇瓣和喉咙,瞿溪没有多喝,很快又将茶杯放下了。 谢昭将他的神色动作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轻轻的笑了一下,“瞿溪,朕比楚皇还要可怕吗?” 瞿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身体下意识地跪在了地上,“请陛下恕罪。” 谢昭叹气,让宋言把人扶起来,“朕不是怪罪你,只是好奇而已。” 生怕瞿溪再来个惶恐请罪,谢昭干脆结束了这个谁最可怕的话题。 “你助大周破城有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提到赏赐,瞿溪背脊无声的绷紧了些,“草民没什么想要的。” 谢昭知道,他这还是紧张不安,怕说多错多。 既然这样,只能他来说了。 “你既然想在大周安身,朕让人给你找一处合适的宅子安定下来,你母亲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朕赐你一些金银,让你为你母亲请大夫,好生诊治一番,这样可好?” 他慢慢的将自己的赏赐道来,瞿溪紧张的心情渐渐被难以言喻的欣喜代替,他咽了咽口水,终于鼓起勇气,微微抬眼,往谢昭坐着的地方悄悄看过去一眼。 一个瞬息,他又飞快地收回视线,跪下,诚恳郑重的跪下磕头:“草民多谢陛下!” “快起来吧。”谢昭温声道:“华城的事,田将军夫妇最熟悉,朕会将寻宅子的事,交给他们,你放心,田将军跟禾夫人都是心地仁善的人,华城百姓也都是热心肠,你们母子以后可以好好的在此地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啊……瞿溪眼睛酸得渗出了水,鼻子出气难受:“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他恨崔烬,对崔烬动刀,为得不是什么高官厚禄,也不是什么大义,他就是想求个安生,求个活命而已。 瞿溪离开了谢昭的住所,回到他如今暂住的地方。 头发白枯的母亲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摸索着桌沿就要起身,“溪儿,是你吗?” 瞿溪见此忙大步上前扶住她,“娘,是我。” 小心扶着瞿母坐好,瞿溪才将谢昭给他的赏赐都说了出来,“娘,以后我们就在大周的华城,好好过日子了,我会努力赚钱养家的。” 瞿母灰蒙蒙的眼睛也弯了起来,握着他的手,不停点头,“好,好,好……” 第225章 凯旋 华城事了,谢昭班师回朝。 时已至六月,春风亭两侧芦苇杨柳被风吹得荡漾。 隔着好些距离,谢昭坐在马背上,远远的便瞧见了模糊的人潮。 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笑,眉眼明媚,与六月日光,灼灼夺目。 人队中翘首以盼的小喜子踮着脚伸头张望,瞧见了远处迎面涌来的玄色金旗,描金硕大的周字,在日光下折射出一片金光。 小喜子眉眼张开,笑声高呼:“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身后的百姓官员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礼部的官员一边正着帽子,一边朝旁边的乐队喊:“快快快,奏起来!都奏起来!” 乐声逼近,谢昭笑意难止,身侧的宋言也微微勾了笑。 身下的马加快了速度,待谢昭等人近了,小喜子扬着一张饼大的笑脸,率众人拱手弯腰行礼,众声如洪钟,响彻了半边天。 “恭迎陛下与诸位将士凯旋——!” 谢昭眉眼舒朗,畅快的笑意在眼角眉梢都晕开了。 “都请起吧!此战能够大胜,亦有诸位一份功劳!” 官员百姓们闻言,面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嘴巴几欲咧到耳根,半晌都合不上了。 小喜子身为谢昭的贴身大太监,打小伺候着他,谢昭如今凯旋,他心中自是比其他人都还要高兴三分,一双眼睛都笑眯了,他走上前两步,语气激动道:“陛下,入城吧。” 谢昭望了眼前方模糊的城墙,他笑着朝小喜子微微颔首,高声道:“入城!” 重重马蹄声与身穿甲衣,手持盾矛刀枪的将士们的沉沉脚步声,在谢昭的率领下,向大周繁华的京都涌去。 谢昭在踏入京城城门之前,已经预想过无数遍,京城内里会是如何热闹的景象,但却都不如他此刻身临其境,亲眼所见来的震撼人心。 笑意盈盈,手持鲜花的百姓挤满了街道两侧,高楼上,各家公子小姐也都不顾矜持,皆倚栏翘首而望。 他们见到谢昭一行人出现,呼吸一屏,下一瞬,冲破云霄的呼声,铺天盖地的朝谢昭等人倾泄而来。 “陛下!陛下!” “恭迎诸位凯旋!!!” “恭迎诸位凯旋!!!” “大周长盛!大周长盛!!!” 谢昭身形笔直地坐在高头大马上,在一片呼声之中,笑意止不住,本就年轻的面容,愈发朝气蓬勃,青春意气。 百姓们手中的香花荷包,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如雨般落到谢昭一行人身上。 身后的将士们,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兜头落下来的荷包香花,他们一个个傻愣愣地接住了一把,香气快要将他们给埋了。 不知道是六月天热,还是别的,在战场上凶悍杀敌人的将士们,一个个脸红的比涂了胭脂的姑娘还要红。 谢昭身为大周天子,才貌出众,他被荷包香花砸得最多。 他笑呵呵的随手接了一朵红色的月季,香味浓郁,毫不忸怩的将其戴在了自己心口处。 他这一举动,让扔花的众人更加激动起来。 落后两步的宋言见状,摇头失笑,在一众落花荷包雨中,他瞧见了右侧楼上的赵云燕,微微一笑。 赵云燕唇角微弯,抬手取下鬓边的青色绢花,直朝他扔了过去。 宋言嘴角的弧度愈发上扬,抬手精准无比的在一众落花中,接住了青色绢花,戴在了左耳上。 呼声再一次高潮。 待谢昭走到宫门时,身上都快被落花荷包的香气给腌入味了。 谢昭瞧见在宫门等他的太后,他脸上的笑意毫不掩饰的加深了几分,利落地跃下马背,大步走到她面前,眉眼弯弯地道:“母亲,我回来了。” 太后眼睛酸涩,抬手握住他的手,“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她不停地说着这两句,眼底水光盈盈。 忽而,太后瞧见谢昭心口半蔫了的红月季,轻轻地笑了一下,抬手将自己发上的大红牡丹给他戴在了胸前,一下子,让谢昭喜庆了不少。 “我待在宫中,没什么事,闲着为你做了几件新衣服,就等着你回来,给你穿了。”太后温声细语,“先不说这些,你先去跟其他大人忙政务吧,忙完之后,我们母子俩再慢慢说话。” 谢昭点头,“儿子知道,您在日头下待了那么久,回宫后,让秀英姑姑给您弄点去暑热的茶饮。” 太后再次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带着宫人走了。 谢昭看向高王等一众官员,微微颔首,立即带他们去了御书房。 宫人们一早备好了去暑热的茶,给谢昭等人端了上来。 谢昭来不及脱下身上的铠甲,就这么穿着坐下,喝了一杯茶后,身上的热气便散了些,他才缓声道:“朕不在的这些日子,麻烦诸位大人了。” 诸位大人看着年少有为的君主,心中比喝了冰水还要舒爽,一心只有激情,恨不得马上去处理公务。 对于谢昭口中的麻烦二字,大家都表示,分内之事,能为陛下分忧解难,是他们的福气。 臣子这么说,谢昭这个君主可不会真得就这么夸赞感谢两句够了,他立即又向诸位大人进行了一番赏赐,都是从他个人私库中出。 “朝中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用到银钱,朕只能从私库中拿出这么些东西嘉奖诸位爱卿了,实在是对不住诸位爱卿为我大周殚精竭虑,呕心沥血的一片忠心啊!” 一番话,说得底下官员个个又都激动眼红,连说陛下隆恩,万死不辞。 赏赐的事就此为止,谢昭将楚国的内乱与众臣悉数道来,“楚国君臣异心,再过两年,我大周,或许不用费多大的人力,便可将楚国纳入大周的版图之中了。” 高王与众臣听完楚国那君臣那混乱的关系,面面相觑之后,再看谢昭,更是万分感谢皇家的列祖列宗! 监视楚国的事,便交给了兵部,万一楚国要是有回归正途的迹象,立即将其拨正反乱。 此外,谢昭再三吩咐工部,想办法将姜婉交给工部的那些东西,加快完成。 谢昭谈完这些事,就让高王与其他大人都回去休息了。 小喜子忙让人进来伺候谢昭洗漱更衣。 多日风尘洗去,谢昭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又吃了点东西垫了一下肚子,小喜子这才上前回禀其他事。 “陛下,恒昌等地的疫病都已经平复下去,处理妥当,前几日,莲昭仪与康王等人已经回京了。” 谢昭喝茶的动作一顿,“都是有功之臣,交给礼部,让他们按规矩给此次前去处理恒昌等地的官员进行嘉善,该升职的升职,该赏银的赏银,拟定之后,拿来给朕看。” 他放下茶杯,“将莲昭仪请过来吧。” 第226章 你不仁我不义 好几月不见,谢昭觉得阿兰陵似乎变了不少,从前身上那股自得高傲的劲儿淡去了许多,对他行礼之间,也比之前恭敬了。 如此明显奇怪的变化,谢昭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陛下。” “坐吧。” 宫人上茶,谢昭微笑着朝她抬了抬下颌,“自恒昌等地,回到京都,风尘仆仆,不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待会儿朕问话,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阿兰陵瞥了眼手边的茶,她未推拒,如他所言,端起来浅浅地抿了一口,放下。 “陛下想问什么?是恒昌等地的百姓,还是我与战王妃等人救治百姓的过程?” 揣着明白装糊涂,谢昭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薄唇噙着淡淡的微笑,定定地看着她,“先不急着问这些。” “朕就是好奇,好端端的,公主就怎么变得仁善起来,对我大周患难的百姓愿意出手相救了。” 他微笑地注视着她的艳丽张扬的面孔,“不知道,公主可否为朕解惑?” 听到他的问话,压在阿兰陵心头多日地那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紧绷的神经松懈,面皮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陛下,你们中原不是有句古话叫做鸟择良木而栖嘛,阿兰泰与塔兰都如今已经全废,其中有多少我的手笔,我心里清楚,只要再拖一段时间,北蚩还未收到他们行动的成果,我父王与神殿的人必然会动手排查,到时候,我这个北蚩公主,神侍,能有多少活路,那就是不可预测的了。” 阿兰陵毫无犹豫的将自己的心思全部揭露出来,坦坦荡荡地铺陈在谢昭的面前,任由他审视其中真假。 谢昭不说信与不信,仍旧温声相问:“是嘛,之前送你来的北蚩使臣,不是说,你是你父王最宠爱的女儿吗?” 提及这个,阿兰陵艳丽的面孔就控制不住的狰狞起来,浓郁的怨恨硬生生的破坏了她面容的美感,“呵呵!什么最宠爱的公主,全都不过是骗我这个蠢货的谎话!神殿的人也是!” “明明都说好的,绝不会将阿兰泰那个杂种给放出来的,结果,他们不仅将人给放出来了,甚至背地里父王与神殿交给他的东西,也远胜过我这个明面上最得宠爱的公主!” 谢昭懂了,就阿兰陵这争强好胜,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北蚩王与神殿这种欺骗行为,简直是给她的脸狠狠地打了两耳光不算,还要用裹着污泥的糖来驱使人家为他们卖命。 谢昭心思悄无声息的飞快转动着,“阿兰陵公主,你想择朕这块良木,不拿出点真心实意,朕如何愿意接受一个前不久,还意图谋夺朕之性命的敌国公主的投靠?” 谢昭的要求,阿兰陵早有预料,她是心高气傲,脑子不太灵活,但也不是真的有多蠢。 她在北蚩,从小就是泡在利益的罐子里长大的,她对于父王与神殿的背刺,不觉得意外。 可这不代表,她就不会因此而怨恨他们! 阿兰陵眸色狠厉阴沉起来,父王,神殿,你们可怪不得我。是你们违背承诺,不仁在先,那就别怨她不义! “陛下想知道什么?” 她脸上的怨恨浓得快要化为实质,谢昭凝视着她,薄唇微勾,笑不达眼底,一字一顿道:“全部。朕要知道关于北蚩内里的全部消息。” 阿兰陵笑了,艳丽的眉眼无比愉悦地扬起来。 “那先从什么地方说呢……”她呢喃着,忽而抬头,眼睛一亮,“不如就从神殿开始吧!” 北蚩的神殿,没有人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立在那里的。 神殿中供奉着一尊神像,衣着服饰,皆如中原权贵男子的装束,锦衣玉冠,手持长剑。 每一任北蚩王都对神殿十分敬畏,将其子女送入神殿中,成为神侍,侍奉神明。 说到这儿,阿兰陵脸上出现了一种似讥似讽的笑,“所谓侍奉神明,其实就是将所有的神侍,关在单独的房间中,蒙住所有感官,晕厥过去,再醒来,神殿的奉神大人就告知我们接受了神的赐福,拥有了神力。” 谢昭凝视着她的表情变化,静静听着,“所以,之前你助朕除掉冷仙蕙动用的力量,就是所谓神明赐福给你的。” 阿兰陵点头,“奉神大人说神力难得,一丝神力,凡人之躯都无法承受,是以,在受到赐福之后,也代表着我们这些神侍,已经被洗髓换骨,成了神体。” “神力稀有,不可以随意动用,但要完成神的任务,为了保证万无一失,神体会附加魅惑之能。” 阿兰陵抬手摸上自己的脸,“我是那一批神侍中灵感最强的人,所以,神的赐福对我最多,我这具神体,才会在北蚩得到一个第一美人的名号。” 谢昭转动着扳指的动作没有停,他看着阿兰陵那张过分艳丽的面孔,淡声问:“所以,你们的神,要让你们完成什么任务?” 阿兰陵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放下手,抬眼直视谢昭,“陛下与我接触了那么多时日,还不明白吗?中原那么多的话本传奇,里面的男女总是为了情爱,要死不活。” 她微微一笑:“北蚩的神,就很喜欢那样的故事,情爱催生的痛苦和欲望,足够为神饱餐一顿。” 谢昭道:“这些是神告诉你的?” 阿兰陵摇头,“不,神怎么会告诉我这些东西呢,这些,可都是我在北蚩找人试了几十次,自己摸索出来的答案。” 谢昭眸色晦暗不明,“北蚩神既然如此神通广大,那么北蚩王为何不借神力,将大周一举吞并,还要委屈自己龟缩在一隅之地?” “唉!”阿兰陵笑着叹气,“陛下啊,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在我接触的任务中,只需要引诱男人,催生所谓的情爱,其他更深的东西,我无法触及。” 谢昭停下了转动扳指的动作,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两口,“此前朕派人潜入北蚩,最后回来的人却都像是受了什么万分惊吓,一心求死。阿兰陵,这个你应该知道吧?” 阿兰陵不喜欢一直挺着腰坐着,腰累的很,她歪了歪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北蚩集全国之力供奉神明,神明会赐福给祂忠诚的信徒,给予低等信徒们另类的神化,使他们摆脱凡人之躯,当然,这种神化的力量太微薄,低等信徒们神化出来的神体,只能深夜出现。” “陛下的人,应该是被那些低等信徒的神化给吓到了。” 谢昭道:“能将那些人神化之后的模样画出来吗?” 阿兰陵现在是彻底摆烂了,北蚩那边她是彻底回不去了,既然这样,她对谢昭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 她的神力已经微弱,但画一张画像还是能做到的。 阿兰陵用神力在瞬息之间画出一张画像,真实到纸上的东西,几欲活过来。 谢昭垂首看着铺在桌面的画像,瞳孔也微不可察地紧缩了一下。 人皮半挂,白骨森森,鲜红的脏器就那样坦荡地暴露在空气中,血腥恐怖。 片刻后,他冷嗤一声:“这等面目全非,已经不可称为人的怪物,世俗罕见,也不怪朕的人被吓的心神俱裂。” 阿兰陵在一旁竟然也跟着附和的点了点头。 谢昭压住心底的繁杂的心绪,问阿兰陵:“在北蚩神的眼中,大周是什么?” 瞬间,阿兰陵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陛下知道那些圈养起来的食物吧,大周,不,应该是天下,对神明而言,都是被圈养起来的食物,只不过大周,是最美味的那块。” 谢昭眼瞬骤然沉暗下去,眸子微眯,“北蚩神叫什么?” 阿兰陵道:“浮苍神尊。” 第227章 骗我 “浮苍神尊……” 谢昭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轻轻的、慢慢的,细细的咀嚼了一遍。 无怨无怒,平淡的像是说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称呼。 阿兰陵盯着他不变的神色,歪了的身子却瞬间绷紧起来,不动声色的坐直。 明明谢昭言语如常,她却觉得衣下的脊背陡然窜生了一片毛骨悚然地恶寒。 谢昭再次端起手边的茶杯,仰头饮了两口,动作有些急切,喉结上下急促的滑动,咕咚咕咚…… 不像在喝茶,像喝仇人的血。 阿兰陵忍不住抖了一下身子,有些慌恐的把视线挪开,低头盯着自己裙摆的芍药绣花。 啪嗒! 茶杯被谢昭猛地用力搁下,杯底与坚硬的桌面撞出一声脆响,惊得人心脏毫无防备的狠跳了一下。 “你下去吧。” “是。” 阿兰陵动作极快的告退,瞧着背影,不知道以为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殿内又一次安静下来,谢昭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扫视了一圈四下垂首安静的宫人,“方才你们都听见什么了?” 小喜子率先跪下,其余者也紧随而跪。 “奴婢等什么都没有听见。” 谢昭没有立即叫起,就这样静静地凝视了半晌,他才道:“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宫人终于松了口气,继续乖乖站好。 “小喜子,派人去后宫传旨,莲昭仪救治百姓有功,着晋封为德妃。” 小喜子立即应是,谢昭有让小有子去传沈鸿老将军入宫。 这次,谢昭提前把伺候的宫人都打发了出去,殿内就留他跟沈鸿。 待沈鸿将兰庆州前前后后发生的事都说清楚后,谢昭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放到他面前。 沈鸿欲要起身谢恩,谢昭及时摆手做罢,“沈老将军做的很好,那黛菱所生的妖孽,不知道是如何被灭的?” 沈鸿毫无隐瞒:“陛下,诛灭妖孽的功劳,并非臣一人的功劳,还得多亏了恒昌那位刘清风刘知府。” “他早早察觉兰庆异样,假借痴迷神佛,欲求夫人回魂的理由,与韦家父子结交,最后功差一招,命断恒昌,魂寄情木,助臣以其清魂,诛杀妖孽。” 刘清风的结局是谢昭未曾想到的,他想到刘府密室中那堆金银珠宝,问道:“那他密室中的珠宝呢?” 沈鸿神色复杂,感慨道:“珠宝为韦家父子所赠,刘大人将其藏匿在密室中,一为为了迷惑韦家父子,二是希望保住那些东西,待朝廷派人彻查时,能够将那些珠宝收入国库,为社稷所用。” 谢昭一时心绪复杂,提及刘清风所作所为,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刘府中那一片在冬日,开得如火如荼的红山茶,轻声向沈鸿相问:“朕听闻刘大人与其夫人,恩爱两不疑,那些邪佛有以假乱真之术,让刘夫人重现刘大人身侧,刘大人不曾心动过吗?” “不瞒陛下,老臣亦曾与刘大人问过同样的话。” 沈鸿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个明月风清夜,“陛下,刘大人是个心思通透之人,他的确心动过邪佛的起死回生,只是,他那颗心,比谁都清醒,刘夫人病逝多年,魂归地府,怕是早就转世为人了,邪佛所谓的起死回生,谁知道是什么妖邪。” “哪怕,刘大人做戏,韦家父子让邪佛给刘大人送来了一位被起死回生的刘夫人,他不仅不高兴,反而感到无比痛恨,那位假冒的邪祟,越像逝去的刘夫人,刘大人便越想杀了他们。” 沈鸿怅叹一声,“起死回生,如此逆天而行之术,若是真的,谁又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刘大人看到被复生的刘夫人,便会想到恒昌府与兰庆州两地的百姓。” 谢昭听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静默半晌后,他沉声道:“刘大人为大周百姓舍生忘死,是国之功臣。” “朕为大周皇帝,自当要厚赏嘉奖。” “来人!传朕旨意,恒昌知府刘清风追封太保,其妻追授一品诰命夫人,夫妇合棺同葬,其在世的家眷加以抚恤。丧仪等事,交由礼部去办。” 领了旨的小太监,立马动身去传旨。 沈鸿起身,拱手弯腰:“臣代刘清风谢陛下厚恩。” 谢昭忙将他扶起来,“不必如此。沈老将军,如今雁城等地已从楚国拿回了,正缺一位守将,前去镇守边关,不知,沈老将军可愿?” 沈鸿立即撩袍而跪,“臣愿为大周,镇守边境,护大周安宁!” 送走沈鸿,谢昭歇息了一会儿,转道去了慈宁宫。 太后见到他来,忙拉着他的手坐下,一边吩咐底下的宫人端些糕点上来,等谢昭吃了些东西后,她才让人将自己做的那几件新衣拿出来。 “许久没拿针线,我还怕手生疏了,做的不好,如今你这么一穿上身,还好,不错,能见人,不至于让人误会了皇帝陛下穷得连件好衣裳都没得穿了。” 谢昭在太后的催促下,立马换了一身新衣服,大红的丝绸广袖锦衣,左侧胸口至肩膀处和右下衣摆上,用金色的线绣着精致的芙蓉花,腰配白玉带,头上也换了顶缵金丝嵌珍珠的高冠。 将他俊美的容貌与身上的青春朝气,很好的衬托了出来,明媚耀眼。 太后拉着他,上下左右的再三打量了一番,满意的嘴都合不拢,“这才像样嘛,年轻人,就该穿这些亮丽的服饰。” “晚上的洗尘宴,这身简单了点,换那身司衣局做的紫色广袖绣龙如意云纹的衣服,够大气,够亮眼。” 谢昭笑着都应了下来,耐心的很。 太后瞧着谢昭这俊美的模样,拉着他坐下,“昭儿,过了今年九月,你行了冠立,也该往后宫里添人了,若是日后再碰上这次,你要御驾亲征的事,有几个孩子在膝下,母亲跟文武百官也才能更放心些。” 谢昭笑意顿时就僵硬了一瞬。 虽说如今邪佛血檀的事暂告一段落了,但北蚩与齐国那边,还藏着什么妖魔鬼怪,尚未可知。 他到时候要真有了孩子,那孩子是人是鬼,是妖是邪,到时候,还真不好说。 “母亲,儿子自有分寸,等事情尘埃落定,再说吧。” 谢昭这话实在是太过敷衍,太后无奈,却也没紧逼着。 她不知道谢昭为什么如此抗拒此事,但他大了,总用自己的谋算,自己心里都有数。 “行,母亲也就提醒一下。” 夜色落下,晚宴开始,谢昭换上了太后说的那件紫色衣服,衬得他愈发沉稳。 一番夸赞论功行赏后,众人都带着一身酒气,满意离去。 谢含璋被单独留了下来。 御花园中,小喜子一行宫人远远跟在谢昭与谢含璋身后,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夏夜晚风舒爽,将身侧谢含璋身上的酒味也送了过来。 谢昭拿着洒金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摇着,“恒昌府的事,含璋你做的不错,天命之子,得天庇佑,这话,你是说着安抚人心的,还真的是如此想的。” 言语好似闲聊,谢含璋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注视着前方的路,一如既往的温润平和道:“陛下,此乃臣诚心之言。” 谢昭脚下的步子蓦地停下了,他扭头看他,墨玉一样的眼瞳在清凉月色下,平静地没有一丝笑意,偏偏他嘴角又是勾着的,“是嘛?你什么时候也信这骗人的鬼话了?天命之子,得天庇佑,若真是如此,朕还用得着这么惨?” 他盯着谢含璋温润的眉眼,一字一顿道:“谢含璋,你骗我。” 第228章 审问 月色,谢昭的眼神平静。 他贵为皇帝,换了其他人,此刻早已经被吓得跪地请罪了。 谢含璋仍旧淡然的站在那里,温润的眉眼,不躲不闪,就这样与谢昭对视着。 这是冒犯。 谢昭想,自己该治他一个不敬帝王的罪名。 心底思绪活络,面上平静地像是生气了。 “陛下。”谢含璋唤他,“臣,诚心之言,何来欺骗呢?” 他没有害怕,没有畏惧,坦荡到让不知情的人会认为是谢昭在莫名其妙的猜忌,是谢昭在故意挑刺。 “呵呵呵……” 谢昭倏忽低低地轻笑出声。 他与谢含璋自幼相识,算是另类的竹马之友。 十几年的相交,彼此内里是个什么东西,都心知肚明。 披着一张温和君子的皮,头顶再挂着一张熟读圣贤书的牌子,不会真的就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仁义君子。 他不信什么神佛天命,谢含璋这个比他还要冷心冷情的家伙,难不成还信了这狗屁言论。 “唉……”谢昭止住笑,长呼出一口浊气,“含璋,天命之说,你真的是诚心所言吗?” 他再三相问,谢含璋温润的眉眼比冰面还要平静无波,“臣,绝无虚言。” 谢昭唇角的弧度微冷,“是吗?那如果天命之说,是朕与天下皆亡,朕与天争一线生机,含璋如此笃信天命,要站那一边呢?” 他手中的折扇收起,不轻不重地点上了谢含璋的心口。 谢含璋眼眸都不低垂一分:“陛下与臣总角之交,臣又为陛下臣子,自是与陛下一路而行。” 谢含璋说话,总是那样不温不火,眼神淡然自若,让人很轻易地想要相信他的话。 谢昭定定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抵在他心口的扇子收回,“时候不早了,含璋早些回去休息吧。” 他不说信与不信,连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情绪。 谢含璋微微拱手:“臣告退。” 目送谢含璋离去,谢昭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点着自己的掌心。 身后的小喜子见谢含璋离开,他躬身上前,“陛下,夜已深,可要回宫休息?” “不。”敲点掌心的动作兀地停下,他道:“去刑部大牢。” 夜深人静,刑部大牢的狱卒坐在板凳上,抱着刀,眼神清明的没有一丝睡意。 听到脚步声,狱卒顿时警惕起来,“谁?!” 谢昭的身影自门口拐角处慢慢走了出来,墙壁灯火的照映下,狱卒看清了他的面孔,忙起身上前:“见过陛下。” 谢昭摆手让他起来,“姜婉姐弟二人如何?” 一提起这二人,狱卒的脸色就变得古怪起来,“回陛下,他们安静的很,就是……就是那姜慕,他那具诡异的身体,前些日子,竟然像蜡烛一样,突然融化了一大半,如今已没个人样了。跟他同住一间牢房的姜婉,被吓得不轻。” 谢昭神色平静,“带朕过去看看。” 走到关着姜婉姐弟二人的牢房时,谢昭看着空荡荡的,只有姜婉一个人的牢房,眸色暗沉。 一旁的狱卒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往前走了两步,眼睛将牢房四下都仔细扫视了一遍后,豁然转身跟谢昭请罪:“陛下!卑职看护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谢昭让他起来,“姜慕身怀古怪,已非常人,他若是要逃,寻常人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无济于事。” 狱卒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谢昭看向紧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姜婉,“把她给朕带出来,朕问问话。” 狱卒动作麻利,赎罪的心思,三两下,就将头发凌乱的给抓了出来。 姜婉挣扎间看到谢昭,她嵌在脸上的两颗眼珠子,顿时瞪大到了极致,她跪在地上,什么也顾不得,惊惧惶惶地往前爬,抓住谢昭的垂落的衣摆,“皇帝!陛下!姜慕死了!姜慕他是个妖怪!他死了……他死了……死了……” 谢昭垂视着惊惧不已,言语无措紧张的姜婉,果真如狱卒所言,她被吓得不轻。 他不急着将自己的衣摆从姜婉手中抽出来,垂眼俯视着她的惊惧,“姜婉,姜慕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姜婉瑟瑟发抖,摇头不敢回想作答,谢昭语气顿时冷了下去,“不想说?不想说的话,不如就去陪姜慕吧,好歹姐弟一场。” 他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会意,上前去拉姜婉,姜婉顿时如受惊之鸟一样,用力的挣扎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我说!我说!” 谢昭微微抬手,侍卫松开她。 姜婉瘫坐冰冷的地上,哭得眼泪哗哗,在谢昭毫无感情的冰冷注视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姜慕他、他就是个怪物!” 随着这句话开始,姜婉便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了今天午时,姜慕死去的画面。 瞳孔如夜中不停晃动的烛火火光,惊颤个不停,“他是个怪物……他今天午时,整个人像蜡烛一样,被高温晒化了一样,残存的半边身子控制不住的化成血水,然后又沸腾一样,成了水气,消失得一干二净……” 姜婉怕死,她与姜慕那个怪物合作,如今姜慕死了,谢昭这个狠心的人皇帝,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没办法,她只能克制住自己的恐惧,颤着身子,牙齿磕磕碰碰的将姜慕的死状给硬从喉咙里扯出来。 冷汗打湿了她的后背,她感觉不到,“陛下,姜慕就是个怪物,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是被他蛊惑了!我认错!我认罚!陛下饶我一条命吧!” 姜婉口中的姜慕,死得诡异,谢昭眉眼无波,平静的很。 渡尘与邪佛都死了,姜慕这个不知真假的人,自然也逃不过,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姜慕竟然死得这么慢。 谢昭瞧着哪怕深陷在恐惧中,依旧能抽出一分理智,为自己求生找寻借口的姜婉,指尖轻轻的点着手背,朝狱卒吩咐道:“将黛菱给带过来。” 黛菱在看到自己的儿子像个怪物一样,被沈鸿杀死,脆弱的神经被吓得混乱,人都木愣了。 姜婉看到黛菱,她泪水止住,心脏不停跳动,她拼命的转动着脑子,猜测谢昭的意思。 “姜婉。” 谢昭忽然开口叫她的名字,姜婉的身子下意识地一抖。 谢昭目光晦涩不明的看着她,“你说你是来自21世纪的现代人,正好,这位废太子的外室,前兰庆州知府公子的妾室,黛菱,也是跟你来自同一个地方。” 此话一出,不仅姜婉震撼住了,木愣的黛菱也感到身体被针扎了一样,不敢不敢相信扭头看向姜婉。 “你也是来自21世纪的人?!” 黛菱并未感到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而是荒谬,不愿意相信,她死死地盯着面色苍白的姜婉,“不可能?怎么可能?” “穿越这种事,应该是女主角才有的待遇,除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有其他的穿越者?!” 姜婉在谢昭手下,几经磨难,虽说早就没了什么女主梦,但对于黛菱这种莫名其妙,仇恨她的眼神,她心底压制许久的恐惧不安,无力,全都化成愤怒,朝黛菱泼过去。 “呵!你是傻子吗?小说那么多,你没看过除了主角是穿越人士,其他人也是穿越的小说吗?” 姜婉无比鄙夷不屑的看着她,“再说了,谁跟你说穿越者就一定是主角了?穿越者炮灰人设,又不是没有!就算穿越者是主角,谁家主角好的不学,学人给男的当妾当外室啊!怎么,你在现代没当过小三小四,没抢过人家男朋友跟丈夫,穿越古代了,就想尝尝屎尿的咸味!” 黛菱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她飞快的爬起来,冲到姜婉面前,抬手就要朝她脸上挥过去,姜婉冷笑一声,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极为迅速的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那么生气做什么?我指名道姓了吗?你就急着对号入座!还想打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打我!” 姜婉一边骂,一边不给黛菱反应的机会,一脚将她给踹倒了。 谢昭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抬手拿起桌上的茶碗敲了敲桌面,“朕不是来看你们打架骂人的。” 他一出口,姜婉满心的愤怒顿时如被一盆冰水浇灭,安静了下来。 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的黛菱见状,她来了反劲,狰狞着五官恶狠狠地瞪着姜婉:“你什么身份?我可是太子的外室,等太子一登基,我就是皇后,我儿子就是新一任太子,我就是主角,你一个炮灰丫头,今日敢打我,等我出去了,我绝不会让你好过!” 姜婉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从前她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没想到,这个黛菱的穿越者,比她还要没脑子。 她是没注意谢昭那狠人口中的废太子三个字吗? 因为谢昭已经出言警告了,这次,姜婉没出声跟黛菱反驳,黛菱一瞧,以为她被自己说中了心思,顿时更来劲了。 “怕了吧?我告诉你,太子他最宠爱我,我还会为他生一个天才儿子,我……” “黛菱。”谢昭冷冷地看她,打断她的废话,“你要是不想要你那条舌头了,可以继续说。” 黛菱下意识的想要骂回去,一抬头,对上谢昭毫无感情的冷眼,她陡然间想起了如今大周皇帝是谁,涌到嘴边的话,顿时间如被石头堵住了。 终于安静了,谢昭让其他人都出去。 小喜子顿时皱眉,担忧:“陛下,这不妥……” 未尽之语,在谢昭坚决淡然的目光,咽了回去,小喜子想到谢昭的身手,不敢忤逆圣意,只得带着一肚子担忧,与众人都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谢昭幽暗冰冷的目光落在她们二人身上。 “现在,你们两个跟朕好好说说,你们都是为什么穿越的?” 他眼神如刀,钉在她们身上,“要是敢骗朕,朕非常乐意让你们试试刑部的审讯刑具。” 第229章 假的? 怎么穿越的? 谢昭的问题乍一听没什么。 身处愤怒中的黛菱与姜婉齐齐一愣,二人不约而同的拧起了眉头。 “我男朋友出轨,我去抓奸的路上出了车祸,然后我再醒过来,就成了姜家的小姐。” 姜婉思索了片刻,率先开口回答了谢昭的问题。 黛菱与谢昭接触的几次,每一次,她都会变的很惨,她也不敢对谢昭这个没心的男人说假话,被姜婉抢了先,她恨恨瞪了眼姜婉,忍着怒气,紧随其后回答:“我我就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那天加班到很晚,我心情不好,就去喝了酒,然后被一辆车子给撞了,再睁开,我就到了这具身体里。” 大牢里阴冷,哪怕是到了夏季,也没有多少温暖,她们说完,谢昭没有立即开口。 他指腹摩挲手背的动作未停,冷冽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扫视着她们的面孔,试图找到说谎的迹象。 姜婉与黛菱被他看的浑身僵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静默半晌后,谢昭平静地再次开口问讯:“姜婉,你男朋友叫什么?出轨对方是谁?他们二人是怎么认识的?那场车祸,你开的什么样的车,怎么出的车祸?” 他语速快得没有半点停顿,瞬息之间话头又对上黛菱,“还有你,你上班的地方在哪里?做什么的?在哪里喝的酒,喝的什么酒,多少钱?” 他问的又快又尖锐,姜婉与黛菱二人脸上出现了一种僵愣空茫的表情。 像是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又像是在思索。 谢昭呼吸沉的与大牢中阴冷的空气一样压人。 “我……”姜婉开口的同时,眉头也紧跟着皱起来,“男朋友叫……我……他……什么车子……” 一旁的黛菱出现了与她一样的情况,“我就是在上班啊!上班的地方就是……酒……就是酒……” 谢昭愣愣的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她们这个样子了,让他很轻易的便想到他曾经在京城看过的木偶戏的木偶人,神色肢体动作都僵硬的像是却了桐油的润滑,一卡一卡的。 瞳孔在剧烈的颤动着,胸口剧烈起伏,下一刻,二人似乎头脑剧痛起来,五官扭曲起来。 谢昭眼睛顿时眯起来,身子不动声色的挺直,冷静无情的看着眼前的惨状——她们七窍流血。 鲜血从她们的七窍中缓缓流出,染红了整张脸跟脖子。 谢昭没有动,背脊却无声的紧绷起来。 “我……我叫姜婉……我我……我是穿越者……” “我叫……我……我叫灵枝……穿越者,我是穿越者……” 两人的话渐渐重叠同频。 “我是穿越者……我是穿越者……” 姜婉与黛菱彻底面无表情,汩汩流血空洞的眼睛望着谢昭。 “我是穿越者……是……是女主……” 一模一样的声音,如出一人之口。 诡谲骇人! 谢昭岿然不动,视线紧紧锁在她们身上,身体紧绷,双手握紧了椅子的扶手,蓄势待发,若二人有异动,他能够极为迅速的反击! 砰、砰、砰—— 心跳声在阴冷寂静的牢房中,仿佛心脏是贴着耳朵在跳动着。 “……我是穿越者……我是女主……穿越者是女主……” “咚——!” 姜婉与黛菱突然倒了下去,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睁着一双空洞的血眼望着上空,嘴里还在不停的呢喃着: “穿越者……女主……天命女……天命女……” 谢昭在她们突然倒下去时,豁地一下站了起来,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 七窍的血往外涌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与之相随的是,她们的声音渐渐被口中涌出来的血给堵住,湮灭下去,直至彻底无声。 谢昭看着她们宛如死去的模样,静立了许久。 小喜子众人在外面焦急的等了良久,忽然听到里面的谢昭叫他们。 小喜子与其他人心脏霎时间一紧,忙走了进去。 待看到地上倒在血泊中的姜婉与黛菱后,他们惊了一瞬,小喜子急声去询问谢昭:“陛下,可有受伤?” 谢昭摇了摇头,“朕没事,有事的是她们。” 他俯视着血泊中的两个女人,眼眸暗沉如墨,深不见底,“去看看她们,是不是死了。” 一旁的侍卫立即上前检查,心跳呼吸都没有了,甚至身体都冷得不像刚死的那样。 侍卫心底惊异,将自己的发现全都说了出来。 谢昭盯着两具尸体沉吟片刻,“把她们拖下去好好埋了吧。” 说完这句,谢昭便带人回宫。 姜婉与黛菱的话,给他心中留下了许多的疑惑,他要好好的理一下。 养心殿,谢昭洗漱更衣完,并未第一时间睡下。 殿内的烛火都熄灭了,一片黑暗中寂静中,谢昭的思绪无比清醒。 姜婉与黛菱的穿越者身份如今看来怕是有假,那冷倾欢呢? 她一个所谓的现代穿越者,却对唐姨娘,一个相处没有几日的陌生人的死感到无比痛苦,对这些蛊虫之害,了解得如此之多,难不成现代也有如此厉害的东西? 谢昭睁着一双眼睛,望着黑暗中的虚空。 天命女,女主,他这个写过话本的人再明白不过了。 每个话本子,都会有主角配角之分,但真实的人生,是从来不会如此明显划分人的。 天命之子,天命女,真龙之气…… 谢昭抬手伸进自己的衣襟里,摸上胸口印在那里,并未消失的血檀印。 自渡尘跟邪祟灭亡后,属于邪祟一脉的东西,都消失了,唯独他身上这块血檀没有。 他没有再闻到什么奇怪的香味,也没有感到古怪的灼热与冷意。 它就像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刺青纹身,安静的印在他的胸口。 “皇帝,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太皇太后死去前漠然平静的声音、表情,此刻无比清楚的在他脑海中浮现。 “神啊!佛啊!天上的东西,在看着我们呢。” “好孩子,来,杀了我。” “我等这一天,等了快六十年了。” 太皇太后握着他的手,将那把匕首,刺进了她的心口,鲜血顺着伤口刀身涌了出来。 温热黏腻,他胸口的血檀在发热,丝丝缕缕的红色细丝在汲取那心头的血。 他隐匿在重重叠叠的华服下的脊骨在发热。 热得像生了刺,将他的皮肉骨骼筋脉,都扎得痛苦不已。 哪怕都过去了近半年的时光,谢昭此刻再回想起来,他似乎仍然能感受到当时的痛苦。 不……或许不是错觉。 黑暗中,谢昭缓缓坐了起来,抬手摸向了自己后背的脊骨——滚烫的。 “来人,点灯。” 外头守夜的宫人进来点了两盏烛火。 谢昭赤足走到等身的铜镜前,将散落的头拨到一侧,素白的宽松的里衣被他半褪至臂弯腰间,微微侧身,让宫人再抬了一面镜子站在后边,他的后背完全的映入了镜子里。 瞬息间,他墨色的眼睛如冰凝结,冻在了镜中的脊骨上—— 它们穿破了皮肉,长出来了,散着细碎的,微弱的金色光影。 谢昭立即转头去看那两个宫人,“你们看了什么?” 宫人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他的后背,又赶紧低头:“回陛下,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神色语气如常。 谢昭眸色晦暗不明,挥手让他们下去。 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个。 谢昭抬手摸上去,脊骨滚烫灼手,他欲再细看细摸时,它们又突然消失。 他的后背恢复正常,光洁一片,如上好的白玉璧。 第230章 死了又活 身体的异样,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恢复如常后,让人觉得仿若一梦。 谢昭心底思绪繁杂,再三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脊骨,他躺在了床上,闭上眼。 好好睡一觉吧,睡饱了,身体健康,才能谋划其他。 然而,老天似乎见不得他安生。 刚躺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外头的宫人便急声喊道:“陛下!刑部之人有要事求见!” 丑时二刻。 谢昭又坐了起来。 “陛下,卑职等并未胡言乱语,那姜婉与黛菱确实在卑职等埋尸体时,突然活了过来!” 刑部接令安葬姜婉与黛菱二人的护卫,烛火下的面孔,惨白如纸,冷汗涔涔。 谢昭眸色深邃,不辨情绪,“请人仔细看过脉象了吗?” 刑部护卫连连点头:“卑职惊异那人死而复生,当下便叫了仵作去看她们二人脉象有力,身体温热如常人!而且……” 他惊恐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而且,卑职还发现,她们二人好像全然不记得死前那段时间发生的事,只记得陛下去见了她们,之后的事便再没有了。” 殿内一时间安静无声,跪在地上的刑部护卫觉得自己心跳如雷,手脚都如在寒冬之日,冰冷僵硬。 谢昭扭头看了眼窗外,暗沉沉的夜色有月色照明,他眸色晦暗,“既然如此,就将此二人暂且继续关在牢中,严加看守。” “你们几人也受惊了,朕这里有上好的安神的茶,回去好好休息几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刑部护卫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去了些,他激动谢恩,忙下去安排。 谢昭的睡意经过这一番打扰,是彻底的消失无踪了。 看来,操控姜婉与黛菱的幕后者,手段倒是比渡尘那邪物还要高些。 没了睡意,谢昭干脆就坐着批折子,反正再过不到一时辰,就该上早朝了,睡也睡不好了。 天光一点点自东方亮起,小喜子唤宫人进来伺候谢昭更衣洗漱。 早朝上,谢昭与众臣商议了一番政事后,便提到了谢昭的冠礼。 因谢昭本人的生辰在十一月,寒冬雪日,若是再出现雪灾,冠礼便又要拖下去。 礼部尚书提议,将冠礼提前几月,定在九月初,秋高气爽,也不耽误其他国事。 谢昭自然一口应允。 下了早朝,谢昭简单用了膳食后,便跟小喜子吩咐道:“塔兰庶人勾结北蚩奸细,赐自尽,此事交给莲昭仪去办吧。” 小喜子得了令,立即叫了个小太监去阿兰陵宫中传旨。 阿兰陵知道后,立即让人给她换了身张扬艳丽的服饰,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往冷宫去。 在冷宫的这些日子里,吃不好,穿不好,连睡都睡不好,是个人都会被折磨的消瘦苍老。 塔兰除却凌乱的头发和破旧的衣服,却仍旧面色红润,体态匀称如初。 阿兰陵让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着,只带了雀儿与其他两个老实的宫女一同入内。 雀儿原先只是奉茶的宫女,没多久就因能说会道,处处挠到阿兰陵的痒处,被提拔成了贴身一等宫女。 “塔兰,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塔兰抬眼冷冷地看她,下瞬,目光瞧见她身边宫女手中的东西,霎时间狠厉起来。 “你疯了!你竟然要杀我?!” 阿兰陵轻啧了两声:“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疯了,我可是清醒的很。你勾结北蚩事,陛下已知。你如今的大周皇帝的废妃,陛下要你死,谁能救得了你呢?” 她顿了一下,碧色眼眸落在她那毫无变化的面孔上,红唇上勾起讽刺的弧度,“不对,我差点忘了,你信奉的神灵还能救你啊。唉,就是不知道祂愿不愿了。” 她言语间对神灵轻慢,塔兰顿时更恨,“阿兰陵!你放肆!你不得对神灵如此不敬!” 阿兰陵被她直呼其名,瞬间冷了脸,“真是条好狗!” 懒得再跟她废话,阿兰陵冷声道:“去,送这位塔兰庶人一程,她命大的很,这毒酒匕首白绫一起用了吧。” 雀儿脆生生的应下,立即与其他两个大力宫女上前,钳制住塔兰,将三样好东西全都用在了她身上。 腹中毒酒灼烧,胸口匕首刺破皮肉,鲜血淋漓,脖颈间,白绫死死缠紧。 阿兰陵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五官扭曲怨恨的塔兰,碧色眼底是明晃晃的恶意:“塔兰,得罪我的人,你比谁都清楚是什么下场。” “现在,你该好好求求你的神,让祂来救你了。” 塔兰说不出一句话了,她在心底如阿兰陵所说那般,不停的呼喊着神来救她。 然而,直到她不甘的咽气,她虔诚信奉的神也没有出手。 “呵呵。” 阿兰陵穿着精致绣鞋的脚踹了她一下,“蠢货。” 事情办完,她一回到自己宫中,谢昭那边的晋封圣旨就紧跟着来了。 “德妃,莲德妃。” 阿兰陵细细品味这个称呼,满意的软枕上一靠,“塔兰的尸体怎么处置的?” 雀儿回道:“回娘娘,陛下让人将其火焚了。” 阿兰陵眉头跳了一下,没再多问。 谢昭会想到火焚塔兰,是鉴于死而复生的姜婉与黛菱。 “老四身体不适,战王妃留在浮石州也好,多教几位大夫出来,对边境的百姓将士都是好处。” 谢昭看完冷倾欢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神色淡然,老四体内的蛊虫在邪佛灭亡后,也跟着爆体,这才让老四昏迷,差点死去。 还好冷倾欢去的及时。 不过,说来也奇怪。这邪佛血檀力量庞大,随意蛊惑人心为它驱使,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为何要大费周章的用什么蛊虫。 谢昭指尖轻点着桌面,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渡尘那张漠然而又悲悯面孔。 他眸色晃动了一瞬。 “陛下,乔夫人求见。” 谢昭敛下思绪,“请。” 乔夫人进来行礼,直言道:“陛下,小女至今还未能挑选到合乎心意的夫婿,然北云那边,也正缺人手。臣妇不久前才从战王妃那里学了些新的治伤医术,想着回去给北云的将士百姓们看看。” 乔夫人是个聪明人,在女儿身边那位阿兰泰出事后,她便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陛下急召她们母女入京,怕是从什么地方知道了她女儿身边待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北蚩,疑心了镇国大将军府。 “陛下,此去北云,臣妇一人去便可,小女仍留在京中,准备婚事。” 乔夫人坦率,谢昭如今也弄明白了乔筝月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想着继续把一个能人留在京中,成天参加什么没多大用处的宴会。 “乔小姐年纪轻轻,婚事不着急,她有将帅之才,更应该上战场为大周出力,北蚩古怪,乔夫人带乔小姐一块儿回北云吧。” 他说罢顿了一下,“不过,那个阿兰泰如今废人一个了,就不必再留了。” 乔夫人懂了,“臣妇谢陛下隆恩。” 第231章 爱 当夜。 阿兰泰看到乔筝月一如往常的过来,伺候他用药。 阿兰泰因四肢皆废,吃喝拉撒都要依靠旁人,他整个人都变得阴郁起来,加之下人们的不敬和鄙夷议论,本就阴晴不定的性子,更加脆弱不堪,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点燃他的怒气。 唯有在乔筝月这个丝毫不嫌弃的人面前,阿兰泰才能够稳住情绪。 然而,今夜,阿兰泰的情绪变了。 “月儿,夜深了,你突然打扮得这么漂亮,是要出去见谁?” 乔筝月素来爱穿些颜色比较暗沉耐脏的衣服,首饰什么的除了要参加宴会之外,她都是嫌弃累赘不戴的。 可眼下不同,乔筝月穿了身大红艳丽的织金广袖长裙,青丝也都高绾成云髻,带着金钗玉簪,姣好的面容也上了一层艳妆,将她本就出众的容色,越发衬得耀眼。 往日里衣着素寡的乔筝月出门,都能惹来不少爱慕,何况盛妆之下的乔筝月。 阿兰泰几乎瞬间想到了会有多少男人会对乔筝月动心,他眉目阴沉下去。 “月儿,告诉我,你要去见谁?” 乔筝月站在床边,微微垂眼,凝视着他阴沉愤怒的面孔,不答。 她这个样子落在阿兰泰眼中,便成了心虚不敢说,阿兰泰胸口的陡然升起一股浓烈的被背叛的怒火。 “乔筝月!你穿成这个样子,深更半夜的,是要出去跟那个奸夫私会?!” “你别忘了!你是我的女人!没有我的允许,谁允许你穿成这个样子的?赶紧给我脱下来!” 他真的气狠了,竟然忘了自己身体的残缺,狰狞着五官,挪动身体要去碰床边的乔筝月。 “你给我脱下来!” 乔筝月静静地看着他像个蛆虫一样蠕动着,微微后退一步,阿兰泰探出床沿的半截身子,就这么摔了下来。 屋里还有侍从,阿兰泰感到无比的难堪,面色愈发阴沉。 “月儿!还不快扶我起来!扶我!” 乔筝月没动,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无能愤怒的阿兰泰,淡声道:“阿兰泰,我给你换身新衣服,我们出去玩。” 阿兰泰愤怒的头脑一愣,乔筝月不管他的情绪,朝一旁的侍从吩咐:“去,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扒了。” 侍从得令,立即动手。 很快,阿兰泰就光着身子了。 乔筝月忽而笑了,眼底却冷得很。 “阿兰泰,新衣服换好了,现在,我们出去玩吧。” 阿兰泰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哪来的新衣服?” 乔筝月从一旁侍女的托盘中拿起一条链子,亲自戴在了阿兰泰的脖子上。 “乖,这就是你的新衣服。” 说罢,她不顾阿兰泰震怒的神色,拽着链子的另一头,将他连拖带拉的给带到了屋外。 冰冷的地板贴上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身子,阿兰泰惊怒不已,“月儿!乔筝月!你给我停下!” 乔筝月置若罔闻,到了屋外,阿兰泰瞬间便感受到了数十道旁人的鄙夷恶心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他惶恐抬头,入目是一群围在院子里的下人,男女老少。 “啊啊啊——!” 凄厉愤怒的惨叫刺破云霄,阿兰泰目呲牙裂的瞪着乔筝月。 “你做什么?乔筝月!你让他们都走!让他们都走啊!” 他嘶哑着喉咙朝乔筝月怒吼,乔筝月不为所动。 阿兰泰渐渐感到了恐惧,他声音慢慢软下去。 “月儿,月儿,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践踏我的尊严!” “回去!回去!月儿!你放我回去!你喜欢我,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恨你!我会恨你的!” 乔筝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匍匐在地上哀求,眼前的这一幕,多么熟悉啊。 她涂着艳丽如血的唇瓣在阿兰泰希冀的目光中,缓缓勾起一抹微笑的弧度,疑问道:“原来,你也讨厌这样啊?” “阿兰泰,我还以为你把这种事加在别人身上,你自己也会很喜欢的?” 阿兰泰瞳孔震颤,“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了?月儿,你是不是被别人给骗了?” “这种完全不把人当人看的行为,谁会喜欢?” 乔筝月勾起的弧度一点点落下去,一片寒冰。 “原来,你也明白。” 次日,谢昭收到乔筝月递进来的信,信中,她将阿兰泰的惨状仔细说明,又言说了阿兰泰无法死去之因。 谢昭看完,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在众人目光下,衣不蔽体,刺面奴字,最后被挖去膝盖,全身骨碎。 阿兰泰越惨,正说明了乔筝月前世的暗无天日。 谢昭给乔筝月回信,死不了就暂时死不了吧,反正阿兰泰现在比死还要惨,看严实点就成。 乔筝月收到谢昭的信,看向目光呆滞,被如狗一样拴着的阿兰泰,她慢慢走过去。 他身上有多处刀伤,其中心口那处最深,哪怕都流了这么多血,她还是杀不了他。 乔筝月心绪微微起伏了一下,随即又慢慢自己平复下来。 她在床边坐下,冷凌凌的目光看着他,微笑:“阿兰泰,你别恨我,我都是因为爱你才会这么做的。” 音落,阿兰泰的身体开始恐惧的颤抖起来,乔筝月忽而低低的笑起来,渐渐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被逼出了泪水。 爱,是啊,爱,都是爱……哈哈哈哈…… 多可笑,多恶心的爱啊!!! 乔氏母女当日午时就离京去往北云了。 京城的污糟事暂且了理干净了。 该处理别得地方了。 废太子如今是没有什么用处了,再留着他,除了添乱,拖延他强盛大周的脚步外,再无益处。 思及至此,谢昭立即传信给隐藏在废太子身边的人,让他与老四那边的人联合,将废太子一众人乌合之众,一网打尽! 废太子谢钰正因谢昭大胜楚国一事,气得理智所胜无及,预备勾结齐国,夺取浮石州。 “你放心,只要齐国助孤夺回皇位,孤便将大周连接临近齐国的十城,都送给齐国做谢礼!” 方晁看着面前这位自大的大周废太子,微笑道:“那就在下,就替吾主,先谢过太子殿下后恩了。” 方晁的谦卑,让谢钰更加满意,齐国弱小,君主不贤,即便那十城给了他们,他也能立即拿回来。 谢钰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对方晁笑意浓厚了些,举杯道:“来,你我为大业胜事,提前共饮祝贺!” 方晁随他的意,举杯。 “砰——!” 紧闭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二人送到嘴边的酒杯,就这么僵住了。 “废太子与齐国奸细勾结,通敌叛国!立即拿下!” 第232章 无情 废太子勾结齐国,通敌叛国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京都。 靖安侯得知此事时,他正在书房里作画。 儿子的话音一落,他落笔的动作一抖,在画像上女子青涩温婉的眉眼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污痕。 他低头静静地与画上人对视了许久,久到他儿子都以为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靖安侯的唇动了。 “我要见他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儿子的错觉,父亲的声音好像有些沙哑。 不过,儿子并没有细想,他只是以为父亲还放不下废太子的心思着急。 “父亲,请恕儿子不敬,废太子如今已是众矢之地,叛国一事,证据确凿,如今大周是三皇子为君,从前我们侯府为了废太子,本就得罪了许多人,若非陛下心胸宽广,并未多加计较,侯府怕是早就没了!” 儿子急得口干舌燥,“父亲,您是靖安侯,是我们赵家的家主,您不能再为了一个废太子,把侯府跟赵家拖下去了!” 靖安侯好似全然没听进他的话,只盯着画上女子被墨污的脸,低喃道:“我要见他。” 儿子见状,急躁得无可奈何。 谢昭得知靖安侯要面见废太子的请求后,倒是没多想,毕竟,好歹他们舅甥一场,加之自他登基后,靖安侯一家也比较老实的干活,废太子如今被严加关在刑部大牢,看一眼,人不会跑。 靖安侯收到了谢昭的应允,他没带任何人,独自去了刑部大牢,非常老实的让看守的侍卫,搜查全身后,去见了谢钰。 一年多没见了,靖安侯看到镣铐加身,那张酷似妹妹的面容,被如浓雾一般的阴鸷狠毒笼罩后,他神色恍惚。 “谢钰……钰儿?” 靖安侯有些不敢认。 谢钰听到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后,他猛地抬头,拖着沉重的镣铐枷锁,跌跌撞撞的挪到牢门栏杆处,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舅舅,舅舅,你快跟谢昭那个庶子说,让他把我放了,我是大周太子,是皇后的儿子,是嫡子,是他的皇兄!他不能杀我!” 皇后两个字触及到了靖安侯心底最深的软处,他恍惚的眉眼化了,思绪回拢。 “钰儿。”靖安侯抬手,拿出袖子里的手帕,一点点,慢慢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污垢,“钰儿,告诉舅舅,你当真与齐国勾结叛国了吗?” 谢钰被他温柔的动作轻敲了一下心底的某个地方,睫毛颤了一下,“舅舅,你从小教导钰儿,钰儿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靖安侯没有被转移注意力,他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钰儿,告诉舅舅,你到底有没有勾结敌国?” 自被抓后,谢钰心底就压制着一股汹涌的愤怒和怨恨,从浮石州到京城,他被当成罪人,剥去了华服玉冠,毫无太子尊严的关在囚车中,被来往的那些低贱的庶民肆意打量,唾骂! 他心底的激恨难堪,愤懑早已经绷到了极致,此刻,靖安侯的再三质问,终于压断了那根细弦。 谢钰面目一瞬间变的凶狠阴鸷,“我勾没勾结敌国有那么重要吗?你是我亲舅舅!我如今被谢昭那个庶子当犯人关在这里,你不想着如何救我出去,反而跟刑部官员一样,来质问我,来审问我?” 他看靖安侯的目光,再没有了一丝温情,全都是怨恨,“舅舅,你到底是我舅舅,还是他谢昭的?我从来就没有勾结敌国,背叛大周!我只是与齐国合作,他们借兵与我,助我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事成之后,齐国的将士便会全部退回齐国!” “舅舅,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为成大事,当不拘小节啊!” “齐国不过一个小国,大周如猛虎,齐国若敢反水,我自然会将他们轻而易举的拿下!大周不会出任何问题!” 说得激动起来,他忽地抬起被拷着枷锁的双手,死死抓住了靖安侯的手臂,用力到手背青筋暴突。 靖安侯擦拭的动作停下了,谢钰的每句话都将他的那点微末的希冀给敲成了粉齑。 他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在谢钰充满怨恨愤懑的眼神下,他一点点掰开他抓着他的手,谢钰脸色微僵,“舅舅……” “啪!” 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彻牢房。 对着谢钰不可置信的眼神,靖安侯胸膛微微起伏,“你不配叫我舅舅。” 他是贪慕权势,在为谢钰谋夺皇位时,也做过不少恶事,哪怕夺位计划失败,他想过刺杀下毒无数的招数,却从来没想过与敌国有染! “谢钰,我是教过你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可也教过你,刚愎自用,与虎谋皮,死无全尸,更教过你,为人为君,当忠于家国为上!” 靖安侯很少生气,自他十六岁成为靖安侯,接任赵家家主之位后,他便深深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权者,应喜怒不形于色,才能稳操大局。 然而,碰上谢钰,他竟然被他气得连续两次怒气难忍。 谢钰左脸火辣辣的刺痛,靖安侯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心中的愤怒烧得更旺,“忠于家国,那也看值不值得。” 他恨恨地瞪着靖安侯,咬牙切齿,“我自出生起,母后就难产崩逝,父皇不喜,做了太子,我温良恭俭让,对踩在我头上的谢霆渊母子,不敢一怒,朝中大臣们,一个个说我这个太子做的好,可我一出事,却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 “就连舅舅你,靖安侯府,面上说什么血脉亲情,都还不是为了赵家富贵,为了舅舅你自己的权势!” “家国待我无情,我又为何要以情报它!舅舅,你应该庆幸,我还记着一点大周的好,不然,我早就与齐国联合,攻进大周,杀得血流成河了。” “你说我赵麟对你无情?” 靖安侯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深呼吸一口气,眸色冰冷,“既然这样,你死之日,我会求陛下,我亲自监斩。” 谢钰呼吸一滞,猛地抓住栏杆,血丝爬满的眼睛死死瞪着,“怎么?被我戳破真面目,恼羞成怒了?赵麟,你难道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跟我承诺的吗?你说你会护我一辈子的!” 靖安侯心脏沉沉的,又冷又痛,却不是对谢钰的,而是另一个人。 “我是无情之人,无情无心之人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他不欲再跟他多纠缠废话,他转身而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脚步。 谢钰眼底顿时冒出浓烈的希冀。 他就知道,赵麟不会真得放下他不管的! 靖安侯回头看他,“忘了告诉你,你之前不惜冒着太子之位被废的风险,也要喜欢的那个外室黛菱,已经被陛下抓回来了。” “不过,”靖安侯在他惊喜的眼神中,漠然道:“她逃跑后已经改嫁兰庆州前任知府的儿子为妾,还为其生了一个儿子。” 他说完,连多看一眼再次生怒的谢钰的意愿都没有,拂袖而去。 “黛菱!贱人!!!” 靖安侯听到身后谢钰的无能狂怒,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 第233章 掐死了 靖安侯出了刑部大牢,便去见了谢昭。 “你说你要监斩谢钰?” 谢昭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天爷啊,这一面,谢钰到底说了什么,把对他如此维护的靖安侯都给气的要亲自监斩他了?! 谢昭久违的好奇心又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 靖安侯躬身站在下面,“废太子与臣虽有舅甥之情,但,他通敌叛国,意图毁大周安稳,赵家世代为大周之臣,不亦有家中子弟曾亡于沙场。废太子此举,以非人之所为,臣与赵家,耻与为伍。” 谢昭对靖安侯这番话,还是信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废太子倒台后,还好好留着赵家的爵位,不迁怒追究。 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赵家人的知情识趣。 有犯事者,都乖乖处置了。 之后,其他人也老实做事。 他这才放心些。 “靖安侯高意,朕允了。” “谢陛下!”靖安侯行礼谢恩后,又道:“陛下,臣还有不情之请。” 谢昭道:“说吧。” 靖安侯垂首,遮住眼底的神色。 “废太子与罪人黛菱情比金坚,臣想在废太子死前,让他们有情人暂且同处一段时日,如此,也全了臣与废太子从前的舅甥之情。” 谢昭眼神动了动,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有猫腻。 “行,朕允了。” “多谢陛下。” 靖安侯退出了御书房,他踏出了宫门,在宫门口忽然停下,回首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宫。 再转身上车时,靖安侯一直挺直的背脊似乎被什么无形之物,压弯了些。 靖安侯走了,谢昭立即摆驾刑部大牢。 黛菱死而复生后,一切如常,她看到谢昭出现,心脏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浑身的汗毛都如惊吓般炸裂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如此之大,强烈恐惧下,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将自己往阴暗的角落缩了缩。 谢昭看了看她,表面没看出什么异样,他道:“把她送去废太子那里吧,让他们这对有情人,好好亲近亲近。” 废太子?!!! 黛菱瞳孔地震,失神间便被拖到了废太子的牢房。 待她看到身穿囚服,不复往日光鲜亮丽的模样后,眼睛瞪得更大了。 “太子?” 音落,她就看到谢钰猩红着双眼,跟疯了一样,猛地扑过来,掐上了她的脖子。 “贱人!贱人!贱人!” “我为了你,太子之位丢了,皇位丢了,现在沦为阶下囚,死期将至!你竟然背着我,改嫁他人,跟别的狗男人卿卿我我,生儿育女!你个贱人!” 谢钰用了十足的力气,黛菱很快被掐得呼吸困难,她挣扎着去拉扯谢钰的手,想要呼吸。 却没想到,这一举,更激怒了他。 “贱人!你当初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子!若不是我青睐你,让你成为太子的外室,你早就被人玩死了!” 谢钰死死的掐着黛菱,好不松手,用力到额头都蹦出了青筋,落在快要翻白眼的黛菱眼中,此刻的谢钰,跟恶鬼没什么两样! “咳……咳……咳咳……” 她不停的咳嗽,手上的动作拼了命的去掰,去扣谢钰的手,将谢钰的手臂手背抓出了一条条的血痕。 谢钰完全感觉不到痛,掐着她脖子的力道丝毫不松。 “我当初就不该把你带出来!你如此放荡不知羞耻,你既然不为我守洁,那就给我去死!!!!你当初不是想逃离我吗?哈哈哈哈……你做梦,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你敢背叛我!就要承受背叛的代价!去死!!!贱人!!!” 谢昭身形隐没在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谢钰的怒骂声大得整个牢房都听得见,其他犯人都好奇地凑在自己的牢房栏杆前,翘首望着谢钰的牢房,竖着耳朵听。 谢昭没有半点要出手制止谢钰暴行的意味,他站在暗处,眸色暗沉的看着谢钰的动作,指尖轻点着虎口。 一、二、三……十二……六十…… 谢昭听到了谢钰的疯笑声。 “贱人!你死了,我也会很快下来找你的!我要你连死也不能摆脱我!背叛我的人,就该这样……哈哈哈……都去死!都去死!!!” 谢昭神色平静地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将黛菱的尸体带出来。” 谢钰看到有人进来,要拖走黛菱的尸体,没有阻拦,他坐在凌乱的草堆中,一直阴恻恻地低笑。 侍卫们没多看他一眼,抬了黛菱的尸体,就把门再次关上了。 黛菱的尸体被放在另外一侧的独室审讯屋中。 谢昭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茶水水面的浮叶,没有喝,墨色的眼睛,一直放在黛菱的尸身上。 沙漏一点点的往下流。 一片安静中,唯有两个狱卒在一旁,向谢昭回禀靖安侯与废太子见面的详细情况。 废太子身份不同,所犯之罪重大,谢昭早就下令,无论何人探望,看守之人,都必须在场。 是以,靖安侯与废太子的对峙,谢昭此刻才能完完全全的听到。 谢昭听完他们二人的对峙内容后,心里好奇终于得到了满足。 废太子竟然说靖安侯无情,也难怪靖安侯被气成那样了。 靖安侯待废太子如何,京中人人都看得分明,废太子自幼丧母,生父不喜,靖安侯当年为了护住太子,与他父皇威逼利诱,亲自带回侯府,亲自教养,听说,太子换尿布这等事,都是靖安侯自己来的。 父皇不给太子应有的人手用具,靖安侯自费安排,就连太傅等人,都是靖安侯一个个亲自登门去请,又想尽办法,压住了他父皇作妖的心,才让太子有了储君的架势。 后来太子安稳长到七岁,被迎回宫中,靖安侯更是提心吊胆的,每天都要去东宫,里里外外的检查一遍,就生怕太子被他父皇跟其他妃嫔给暗害了。 太子长大,要拉拢朝臣,处处花钱,父皇克扣,太子连东宫基本的体面都难以维持,全靠靖安侯跟赵家支援。 谢昭虽是后来出生的,但他在他父皇那里,可是听过不少父皇对靖安侯的怨怼不满,骂靖安侯这个舅舅,比他这个父皇还像亲爹,让天下人耻笑他这个皇帝父亲不称职。 谢钰可以骂所有人无情,却独独骂不得靖安侯。 靖安侯对谢钰已经仁至义尽了。 小喜子估摸着时辰,俯身在谢昭耳边低声道:“陛下,末时了。” 谢昭飞出去的思绪拉回来,拨弄茶水的动作停下,“让仵作看看,有气没有。” 侍卫立即将仵作带了来,经过仵作的仔细检查,黛菱一点气都没有。 谢昭眸色沉沉的,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算了。” 他搁下茶杯,起身,“她的尸体暂且放在这里,找两个人仔细盯着,若是有气了,立马来回朕。” “记住,在这个过程中,尸体身上出现的任何一点异样。都不能错过!” “是!” 第234章 乱起来吧 末时,谢昭用完晚膳,接过小喜子递来的茶水漱口,用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污渍。 他起身走到御案后,将此前看到一半的齐国密探送来的信,接着看完。 齐国质子卫朝澜的尸体被带回去后,齐国国君便下旨随意下葬了。 接着,不到一月,缠绵病榻的齐君,身子渐渐好转,外出狩猎时,突然带回来一位少年男子,说是他流落在外的儿子,改名为卫朝君。 卫朝君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皇子,面容似乎有异,带着面具,却极为得宠,其圣宠之浓,已盖过贵妃的儿子,八皇子。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封为魏王,成为齐国一众皇子之中,最先封王的皇子。 此外,还统领御林军,兼兵部尚书。 风头之盛,引来八皇子嫉妒,与其争执,被卫朝君在宫宴之上,当着众人之面,枭首断命。 贵妃怒而求齐君杀之,齐君反夸赞卫朝君勇猛,让贵妃认其为子。 卫朝君心性狠毒,睚眦必报,凡是得罪他,阻碍他的人,皆被虐杀灭族而亡。 一时间,卫朝君魏王之威,盖过太子与齐君。 卫朝君目中无人,暴虐嗜杀,唯独对国师梁越,敬重有加,二人关系平和。 谢昭细细的看完,视线落在卫朝君那三个字上。 “卫朝君,卫朝澜……” 一字之别,大有文章啊。 谢昭眸色深沉,唇角却勾了一下,他提笔写信,封好递给一旁的宋言,吩咐道:“将此信与方晁的头颅一同送去齐国,带上礼部的人,齐国人意图颠覆大周,这笔账,该好好跟齐君算算。” 宋言接过信,恭敬道:“臣明白。” 人走了,谢昭在等待关于黛菱消息的过程中,批阅奏折。 直到天黑,月上夜幕。 刑部那边有消息了。 “陛下,卑职等一直守在这里,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这个样子的,绝没有错过一眼!” 这次的守卫胆子比之前的大些,他看了眼黛菱尸体瞬息间腐烂生蛆的骇人之景,心中虽有惊恐,面上却稳得很,压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沉稳淡定的回话。 谢昭闻到了空气中尸体腐烂许久的恶臭,他眉头不皱,上前两步,晦暗不明的眼神,一点点的,细细地看过黛菱的尸体。 尸体腐烂的极为严重,肥白的蛆虫与嗡嗡响的飞蝇,如芝麻般,遍布了腐尸上下,森森白骨也露在了血肉之外。 他神色淡然地走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等待仵作验尸的结果。 仵作是个老手,在刑部干了快四十年了,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尸体,对黛菱这具诡异的尸体并不感到害怕,而是满满的好奇。 他仔细的再三勘验后,眉头紧锁,走到谢昭面前回话。 “陛下,此具女尸,着实奇怪的很,明明她才被掐死几个时辰,可是尸体腐烂的程度,却像是死了许久一样。” “卑职还发现,这具尸体上除了被掐死的痕迹外,左上角额头的骨头,有剧烈撞击过痕迹,伤口很重,难以医治,可见撞击时,求死之心甚重。” “尸体无毒无药,卑职见识短浅,实在是不知道,这具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请陛下恕罪。” 谢昭摆手让他不必跪下请罪,听完老仵作的话,他脸上一点惊讶也无。 “你已经尽力,何罪之有。”谢昭缓声道,“现在这里无事了,你下去吧。” “多谢陛下。” 老仵作怀着满心的不解好奇走了,至于黛菱尸体的异样,他又不傻,无需谢昭吩咐,他也知道,不能随便透露出去。 谢昭坐在椅子上,远远望着死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与小有子吩咐道:“让红鸢过来一趟。” 小有子麻溜的去办了。 红鸢在宫外,得知谢昭要见她,立即放下手上的事,让人为她简单的改换了一下容貌,就跟小有子进了刑部大牢。 “拜见陛下。” “起来吧。”谢昭抬了抬下颌,指向房子尸体的地方,“朕记得,你之前与朕说过,灵枝她曾在花楼中撞墙自尽过,你可知,她伤在何处?” 红鸢从进牢房闻到尸体腐烂发臭之味时,就心有疑惑了,此刻更加不解。 不过,再多奇怪,她也如实回话。 “民女记得,灵枝她是伤在左边的额头上,当时是民女最先发现她出事的。” 谢昭又问:“你当时还跟朕说,她伤的厉害,差点断气了。” 红鸢点头:“是,民女守着她,灵枝当时的呼吸确实停了一会儿,张妈妈当时都要准备将灵枝给埋了。” 谢昭沉吟下去,眸色几经变换,“黛灵死了,灵枝的尸体在那儿,你看看。待会儿,朕会让人将其尸身火焚,你找个地方,将人好好安葬了吧。” 红鸢瞳孔霎时间张大,她死死扣着手,扭头顺着谢昭的视线看过去。 腐烂的到极致的尸体,爬满了虫。 如此的恐怖恶心,红鸢却顿时泪流满面。 她重重的跪下,朝谢昭磕头:“多谢陛下!” 黛菱是真的不会再活了,谢昭怀着沉甸甸的情绪,转道去看被关在牢房里的姜婉。 姜婉还好好的,她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是谢昭,如惊弓之鸟,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慌乱的往角落去躲。 女主,主角…… 姜婉之前身边的那个傅笙,是被他下令所杀,毫无异样,是不是说明,姜婉的真命天子,并不是傅笙? 不是傅笙,那又会是谁呢? 谢昭拇指上的扳指被他不停地转动,他眸色暗沉又冰冷,望着将自己隐在角落里的姜婉,冷硬地开口:“姜婉,想活命吗?” 姜婉心跳快得要蹦出嗓子眼,恐惧挤满了她的大脑,却在听到活命两个字后,猛地抬头,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的刺痛,她只好赶紧点头表示自己想活的意愿。 谢昭薄唇轻轻地勾了一点弧度,“那你告诉朕,你最想嫁给什么样的男人?” 姜婉面上的表情愣住了,不理解这跟她活命有什么关系。 谢昭见她不懂,又换了个说法:“或者,朕再问的清楚一点,你穿越而来,是女主角,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主来与你相配?” 姜婉还是不懂这跟活命有什么关系,可看着谢昭的笑脸,她浑身汗毛直立,努力回想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主。 片刻后,她张嘴,喉咙干涩发痛,眉头下意识的皱起来,谢昭朝一旁的狱卒道:“给她倒碗水。” 姜婉急切的喝下去,喉咙舒缓了一些后,她慢慢道:“是女主,男主就应该身份尊贵,英俊,只宠爱女主一个,万事顺着女主。” 她说着,顿了一下,“就像战王妃那样,她身为不得宠的庶女,嫁给战王这个身份高贵霸道的王爷,然后被战王宠爱,所有人都不再敢欺负她。” 谢昭:“……朕懂了。” 无论男女老少,还是太监,都会想要最好的东西。 男女情爱,亦是如此。 “你进京,除了让自己成为第一富商之外,还想找一位王公贵族之弟,做夫君是不是?” 姜婉张了张嘴,低下头,声音很低道:“一个怎么够,我都成为天下最富的人了,一个男主,上不得台面。” “……” 谢昭耳力灵敏,将她的低语听得清清楚楚,难得沉默了一瞬。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大部分人,手握权势富财之后,都比较喜欢美人环绕的。 这是人性,个人爱好,无关男女老少之别。 “那你想要多少?” 姜婉懵然,小心翼翼的说了个数字:“三……三十。” 谢昭:“……” 不是,三十个男主! 他要是让那三十个男主杀女主的话,是一人一刀,还是直接把女主在床上弄死啊? 三十个男主,还都得是身份尊贵,英俊,专情,才华出众的人! 历朝后妃都未必能找齐这么全乎的人,别提男子了! 等等! 谢昭脑海中划过一丝灵光。 如果姜婉走得是这个路子,她欲为天下第一富商,要集齐三十个上等男主,那必然不可能只有大周的人。 细想一下,谢昭后背发凉。 姜婉见她说完这个数字后,谢昭脸色似乎冷了许多,她心脏狠狠一抖,赶紧把头低下来,把嘴闭上了。 谢昭冷冷看着姜婉,她要三十个男人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背后操纵姜婉的人。 若把姜婉放出去,她跟那三十个男主遇上,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麻烦!! 谢昭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姜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恨不已! 她都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怎么能出尔反尔,不把她放出去! 谢昭离姜婉的牢房远了好些距离后,跟狱卒吩咐:“给姜婉用铁链锁住,绝不能给她逃出去的机会!” 狱卒也是见识过姜婉死而复生的诡异事件了,对谢昭的话十分赞同,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谢昭一回到御书房,楚国的密信便送了过来。 “崔宜雪即将生产,薛首辅越狱,薛家被灭族,楚国内乱不稳。” 谢昭抬头,看向窗外的黑夜。 不稳好啊,越乱越好。 他可是记得,老二之所以跟崔宜雪同床,是为了胎儿的心头血,给崔茵茵制药的。 第235章 各怀心思 如谢昭所期望的那样,崔宜雪生产在即,前朝后宫,都暗潮汹涌。 “长姐,你身体才有点起色,我这里有其他宫人伺候,你不用每天过来的。” 崔宜雪肚子大的吓人,临近生产,她越发小心翼翼,连路也不敢走了,一直躺在床上。 崔姣月体贴地喂她喝下最后一口膳食,拿手帕温柔为她擦拭干净嘴角的污渍,才轻声道:“没事,太医都说了,我恢复得不错。你如今生产在即,若是有个万一,驸马不知道该多伤心。” “再者,你是我亲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生产时,你为我忙前忙后,如今,我也该为你出点力。” 说着,她语气顿了一下,抬手摸上自己恢复平坦的肚子,神色复杂:“你可千万不要像我这样,不知道哪里疏忽,孩子没了。” 崔宜雪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肚子上,眼底掠过一丝晦暗的神色,她伸出手,扯了一下崔姣月的袖子,“长姐,孩子没了不是你的错,你刚生了头胎没三个月,又怀上了,身体没完全养回来。” “皇兄也是的,他再喜欢,再想与长姐你亲近,也该顾及一下你的身体才是。” 崔姣月覆在肚子上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压住心底涌动的愤怒,“不说这个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驸马怎么不陪在你身边啊?” 崔宜雪闻言,脸上露出些委屈,又故作无事的扯了下嘴角,“我如今身体不便,不能处理政事,刑部大牢的罪犯又出逃了,政事繁多,不能就这么放着,霆渊他身为我的皇夫,心疼我,这几日一直都忙着公务。” 崔姣月眼底划过一丝古怪的笑意,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是啊,妹妹你如今懂事了许多,只是,驸马身份尊贵,又相貌英俊,他不在你身边,你怎么知道,有没有其他人,想要勾引他,攀权附贵呢?” 她这话,正说在了这些日子以来,崔宜雪一直担忧不安的点上。 崔宜雪瞬间就变了脸色,别人她不知道,可是这近处,不就有一个嘛! 心跳加快起来,她立即转头跟宫人下令:“去,我身体不舒服,立即让皇夫过来一下。” 宫人不敢耽误,跑着去了御书房。 “霆渊哥哥,别这样,你已经是姐姐的夫君了,马上就要成为她孩子的父亲,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御书房的御案后,少女纤弱的身子,被男人高大的身体,抵压在御案边沿,一手紧箍着她的细腰,往怀里扣紧,让她无法挣脱。 “茵茵,你知道,我心中一直都只喜欢你,我跟崔宜雪只不过是不得已。我如今已经是楚国的摄政王,谁也不能再阻拦我们,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男人霸道的言语,让崔茵茵身子受不住的颤动,她低头垂眼,轻咬住红肿的下唇,流露出悲伤忧愁,“霆渊哥哥,我很高兴,你心里还有我。” “可是,我不能对不起三姐姐。霆渊哥哥,你就放我出宫,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吧。” “三姐姐她对你是真心的,我走了之后,她会替我爱你的。” 柔声细语,刺得谢霆渊心脏抽痛,他紧箍在她腰间的手,力度加重,猩红着双眼死死盯着她,“茵茵!没有我的允许,你休想离开我!” 语落,他突然低头,噙住少女的唇,凶猛的进攻,恨不得就这样将她给吞进自己的腹中。 “唔唔……” 崔茵茵抬手去推他的胸膛,却被男人空着另一只手抓住,反扣到身后,嘴上的动作也愈发激烈。 崔茵茵吃了到血腥味。 她低垂着眼帘,眼角水光潋滟,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完美的遮掩住了。 “摄政王,陛下身体不适,派人来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进来传话的太监,低着头,不乱看。 崔茵茵突然来了力气,猛地推开了谢霆渊,“霆渊哥哥,你快去看三姐姐吧,茵茵先回去了。” 说罢,她顾不得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头发,飞快地跑出了御书房。 正过来要向谢霆渊回禀任务的江清宴,正巧看到崔茵茵抹着泪,衣裳不整的从里面跑出来的这一幕。 俊秀的眉眼微微低垂,平静地面容愈发沉冷。 谢霆渊眉目阴沉,“她不舒服,太医院那么多太医都是死的吗?去回她,政务繁多,本王抽不开身。” 太监退下了。 又有太监进来,说江清宴求见。 谢霆渊眉眼的阴沉顿时收敛了些,“让他进来。” 江清宴进来,看到他凌乱的外衣,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不动声色垂下眼皮遮住,恭敬行礼:“臣见过摄政王。” 谢霆渊看他,“这个时候来见本王,薛慎的踪迹找到了?” 江清宴垂首回道:“回王爷,并没有。” “不过,臣在寻找薛慎踪迹时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京中几位清流大臣与几家世族突然走得很近,似乎正在谋划什么,臣留了个心眼,当时就派了人暗查,发现,他们都与宫中之人传递消息。”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好几封信,一旁的太监接过,呈给谢霆渊。 谢霆渊看完,冷笑不已:“崔烬都成废人了,还妄想复位,痴人说梦。” 说罢,他抬头看向江清宴,夸赞道:“江卿不愧是当初敢与众人相悖,当众指出崔烬人伦大乱,罪在君身的勇义之士啊!” 江清宴谦逊不已地躬身,“王爷厚赞了,臣能有今日,也多亏了王爷与四公主慧眼识珠,才给了臣一展才能的机会,能与王爷肃清朝堂,是臣之幸,臣自当肝脑涂地!” 一番话,说得谢霆渊身心舒畅。 “茵茵她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善良,见到受苦的人,总是忍不住出手相助一下,也正因如此,本王才会如此喜爱茵茵。” “你继续盯着那些人吧,等过几日再处理他们。” 江清宴道:“是,臣告退。” 谢霆渊满心的怨气因江清宴的一通拍马屁后,都消散了,想到崔宜雪派人来请他的事,他敛了敛眉,“走,去看看崔宜雪她又作什么妖。” 崔宜雪听完宫人带回来的话,不安、委屈瞬间挤满了心脏。 “崔茵茵她实在太不知廉耻了!我看在霆渊的面上,没有追究之前她欺负我的事,她竟然还不知悔改,勾引霆渊,我一定要杀了她!” 一旁的崔姣月劝道:“傻妹妹,崔茵茵在驸马那里这么重要,你杀了她,岂不是彻底把驸马推到她那边去嘛!” 亲姐姐的柔声细语,崔宜雪再也忍不住泪意,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长姐,那你说我该怎么啊?霆渊好不容易留在我身边,对我动了些情,我不能再让她抢走了。” 崔姣月温柔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这还不简单,她之所以跟驸马纠缠不休,不就是因为她与驸马离得太近了嘛。” “这样,你如今即将生产,你就以为皇嗣祈福的名义,将她送到城外的道观里去,为了不给人话柄,让驸马安心,也为了看住她,你再派一些士兵去护卫,如此以来,你既得了爱护姊妹的美名,又不会与驸马生了嫌隙,驸马想阻止也找不到理由,两全其美。” 崔宜雪顿时激动起来,她抓住了崔姣月的手,“长姐,还是你有办法!” 当天午时,谢霆渊得知崔宜雪的命令后,气得将奏折都扫到了地上。 “崔宜雪!你欺人太甚!” 他原先还想着,等取了孩子的心头血,他便会好好补偿她,把皇位让给她继续坐着。 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心胸狭窄,连茵茵留在宫中如此微末的事,都不愿意答应! 他愤怒的喘着粗气,“去,告诉江清宴,护卫茵茵的侍卫,他亲自挑些人,替朕向茵茵送行。” 太监麻溜的去办,江清宴接到这道命令,淡定如初。 他精挑细选了一些能力十分出众的将士,带着他们去给崔茵茵送行。 “四公主,此去保重。” 江清宴站在马车边,朝她行了一礼。 崔茵茵受了这一礼,眉眼的柔弱可怜如雪一般,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明亮的日光下,具是坦荡,透着一股正气凛然。 “朝中的事,还要麻烦江大人留意了。” 江清宴恭敬:“臣领命。” 他们二人的对话,周围的人都面色如常。 崔茵茵转身毫不犹豫地上了马车,浩荡的队伍开始行动起来,远去。 江清宴站在原地目送了一会儿,直到浩荡的队伍彻底消失于视野之中,他翻身上马,风吹衣袂猎猎作响,青衫孤影,奔向巍峨的皇城。 马车上,崔茵茵身上那股坚韧正气的气质顿时又消失了。 锋利的冷漠从柔弱的皮囊下浮现出来。 “传信给大周皇帝,我愿与他合作,助大周兵不血刃的拿下楚国。” 第236章 赔礼道歉 崔茵茵要传信楚国,齐国那边,也有信飞快的送到谢昭的御案上。 谢昭看完齐君的回信,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齐使,微微一笑:“齐君的意思是,方晁勾结我国废太子,意欲挑拨大周内乱之事,皆与齐国无关?” 齐使谦卑颔首:“回大周陛下,齐国向来对大周恭敬,奉如父兄长尊,大周仁德,让两国百姓得以享有太平之世,齐国虽卑弱,但也知道心怀感恩,蒙受大周天恩,如何敢做出此等背信弃义之事!” “不过,我国陛下虽无异心,但也难保底下的人,暗藏贼意。国事繁重,总有疏忽之处。” 齐使起身恭敬行礼道:“此次之事,我国虽无意,但方晁也是齐国之人,我国陛下深感自己治国御下有失,让异心之人借齐国之名,祸乱大周安稳,实在是愧疚不已。” “是以,我国陛下愿为大周献上一点薄礼,以示歉意,还望大周陛下宽宥。” 齐君的书信中,也将赔礼的事说的清清楚楚,谢昭已经看完了。 谢昭放下书信,薄唇微勾,“齐君是知礼的人,只是,那方晁与废太子勾结期间,多次言明,他的主子愿派几万大军,助他攻进大周京都。” 说着,他唇边的弧度渐渐意味深长起来,“齐使,朕派人将方晁头颅送去齐国时,也带去了话,要齐君彻查他的背后之人,不知道,齐君可查出了什么?” 齐使被他笑眼盯的后背冒冷汗,不是,那位宋统领去的时候,可没说这个啊? 此刻,他脑海中回想起了来时,国师大人的话。 “大周皇帝心思深沉,诡谲多变,陛下亲笔书信与那些赔礼之物,大周皇帝接受了,也未必愿意轻易放过齐国。” “此去大周,带几位权贵,若到时候大周皇帝执意深究方晁背后之人,就将这些人给推出去。” 看看此刻眼前的情况,齐使在心中再次感谢了国师大人,果真是神机妙算啊! “回大周皇帝,方晁头颅被送到齐国时,我国陛下便十分震怒,立即派了人彻查,暗中动手之人就是几位权贵。” “他们从前跟随八皇子与太子殿下,不满陛下深宠新任的魏王殿下,所以,愤怒之下,想与废太子合作。” “此次前来大周,国师大人已嘱咐我等,将那些叛国之人,都带来交给您处置。” 谢昭眉梢轻挑了一下,“原来是这样啊。” “齐君与国师深明大义,实乃吾辈之楷模啊!” 谢昭将齐国的赔礼都收下,问完了话,让齐使离开了。 没多久,宋言一身血腥味的从外面进来,“陛下,臣仔细看过了,那些人身份应该不假,只是,舌头都被拔了,说不出话了。” 谢昭一点也不意外,“齐国的新任魏王深受皇恩,权势过重,必有人嫉恨。他敌人之多,拿出来做替死鬼,两全其美。” 宋言默然,谢昭转而问道:“在齐国,可打探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宋言想到什么,脸色有些凝重:“齐君痴迷修道,疑心太重,身体不适,仍不肯放权,这是臣打听到关于齐君的性子,可是臣在京中观察后发现,齐君确实疑心过重,不愿放权,诸多皇子,齐君宠爱有余,却从不给他们接触政事的机会。” “唯独这位魏王,同为皇子,却已经掌控了齐国朝堂大半的官员政要,如此来看,魏王确实受宠,然而,齐君又把另一半权势,交给了国师,意图让国师压制住魏王。” 宋言将自己在齐国所看到的,仔细的为谢昭道来,“只是,齐君不知道,国师与魏王的关系,很是亲近。” “此外,那位魏王殿下性子实在是太过暴虐,残杀了不少人,就连意图与他联姻的官员,他都杀之而后快,齐国京都谣传,魏王如此厌恶结亲一事,不近女色,是不举。” 谢昭喝茶的动作一顿,眸色几经变化,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一个特别搞笑又无语荒唐的理由。 如果他所想不错的话,卫朝君与卫朝澜同为一人,他这种诡异变态的守身之举,不会是为了被他送到北云边关修城墙的沈贵妃吧? 谢昭默默喝了一口茶,“齐君之前缠绵病榻,他的病,是怎么好的?” 宋言道:“臣听到的理由是,国师用龙血炼制出了仙药,齐君的病才得以治愈,说治愈也不全是,只是好了一段时间,还会复发,还要继续服用仙药。” “龙血……” 谢昭咂摸着这两个字,心底有些猜想。 “齐国如此,朕倒是觉得,大周不用多久,怕是真得很快就能统一天下了。” 宋言很实诚的点了点头附和。 问完宋言,谢昭便继续批折子,外头的太监进来,手中捧着一封信。 “陛下,宫门守卫突然被一乞丐塞入一封信,请陛下查看。” 小喜子上前,将信封拆开,仔细的抖了两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才递给谢昭。 谢昭好奇的看完,眼睛倏地亮起来,脸上浮现笑意。 “啧啧,这楚国好戏,也是接连不断啊。” 说完,他让小喜子把信烧了,传信给崔茵茵。 合作就合作,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开看了才知道。 “对了,再过一会儿,废太子便会被处斩,宋言你代朕出去看看。” 宋言领命出宫。 午时,太阳烈得刺人眼睛。 宋言站在靖安侯一侧,静静地看着他下令,刽子手举刀—— ——血流如注。 废太子的头颅咕咚的滚了两圈。 宋言看到靖安侯在椅子上坐了许久,久到一旁的侍卫开口提醒他该走了,他才回神。 宋言看着他起身的动作踉跄了一下,缓了缓,才挺直着腰,若无其事的离开了。 宋言目送他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回去后,才离开。 靖安侯回到侯府,就直接把自己关进了书房,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缓缓打开了一幅画,是他前两日新画的。 画上的女子,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粉色桃花的罗裙,眉眼柔和,带着点久病的病态弱气。 他毫无仪态的坐在地上,颤着手去抚摸画上人的脸,近在咫尺后,又僵住了。 片刻后,他收回手,垂首捂住脸,无声落泪。 “妹妹……是哥错了……哥错了……” 皇宫中。 谢昭听完宋言的回话,唏嘘不已。 不过,更让谢昭在意的是废太子。 这头都断得不能再断了,谢钰总不会再给他来个死而复生了吧? 第237章 行不行 谢昭还是不放心,又派人去给废太子的尸身放把火烧了。 一直等着尸体烧得彻底不成人形了,底下的人回话,谢昭松了口气。 夏日渐渐随风远去,工部一直按姜婉的说法,不停研制的名叫水泥的东西,也有了动静。 谢昭冠礼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碧色苍穹下,谢昭穿着庄严华美的帝服,由宗室现下领头的人高王,受命为他戴冠取字。 高王看着年少有为的谢昭,似乎看到了大周未来的光明,他眼眶微红,有轻薄的水气覆在眼底。 “元,初也,始也;曦者,明光也。臣厚颜才疏,今以陛下叔父之尊,腆为陛下取字元曦。” 谢昭听到了面前高王话中的哽咽,他微微抬眼,触及高王满眼溢出来的期望之色,垂在身侧的双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无声地紧蜷了一下。 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沉沉的,酸涩鼓胀起来。 “愿陛下此后,平安长乐,与大周垂光百世,日月同辉,照耀简策。” 高王似乎说到了激动之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谢昭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他的眼神比当头的日光,还要刺人眼。 灼日之下,所有人的视线都无声无息的落在谢昭身上。 无形却极为沉重,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就这样在天地间,落在了年轻帝王的肩上。 谢昭初登基之时,口中常把大周苍生命挂在自己的嘴边,但那不过是他为了自己利益而随口说的,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他会让大周昌盛,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为此,也确实付出了努力,夙兴夜寐,无一日懈怠。 看到受苦者,受冤者,受害者,他亦会出手救之。 但那都只是出于他的私心而已。 为名,为地位,为巩固权势。 然而,从前那些随口说出去的大义仁心之言,此刻,慢慢凝成了难以言喻的实质,缠在了他的心上,心跳每跳动一下,便带着它们晃动一下,提醒着他。 谢昭胸膛隐隐起伏起来,只是层层叠叠地华服掩盖下,让人难以察觉。 他垂下眼,俯首拜天地祖宗,薄唇一开一合。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敬承所愿。” 礼成。 谢昭回到自己的寝宫,立马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开始吃些东西,将空荡荡的肚子填上。 太后过来了,看到他吃饭,赶紧上前拦下他起身行礼的动作,“免了免了,冠礼费时费力,你坐着休息会儿。” 谢昭笑了笑,太后安静的坐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他用完后,才道:“昭儿,如今你已成年了,这子嗣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谢昭漱了口,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听到这老生常谈的话题,有些无奈,“母后,子嗣的事,儿臣心中有数,不急。” 太后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就不急,你要是王爷,母后还不至于如此催你,可你现在是皇帝,子嗣一事,关乎社稷,宜早不宜晚。” “之前你说你不愿意纳妃,是因为宫中不安稳,现在呢,那心思有异的都被处置了,安置妃嫔,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你再推脱下去,王公大臣们就该上折子来催你了。” 谢昭早就料到了,他淡定得很,“母后放心,儿子都会处理好的,这子嗣的事,儿子目前怕是不能给您添几个孙子,让您好含饴弄孙了,要不,我催催老四夫妻,他们俩如今都在一处,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该有好消息了。” 太后见他如此说,盯着他仔细地打量,眉头渐渐拧起,挥退其他宫人,就他们母子二人了,她微微俯身与他凑近些,压低了声音问道:“昭儿,你如此抗拒纳妃生子一事,可是这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咳咳咳……”谢昭顿时呛住了,“母后,不是。” 太后道:“那你就尽快纳妃。” 话落,她就见谢昭欲言又止,皱着的眉头更紧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要是没事,怎么就不愿意选几个妃嫔入宫呢?还有,伺候你的宫女,也有不少貌美的,你也是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越说,太后越发觉得有问题了,“昭儿,你跟母亲说实话,若是你身体真没问题,明日就下旨让礼部准备选秀的事宜,延绵子嗣,不得再三推拒!” 谢昭抬手捏捏了隐隐发疼的额角,他是不想生吗? 这不是怕他孩子一出世,他就要被人送走跟祖宗见面去了,这才一直拖着不动。 他脑子飞速运转,最后无奈叹气。 “母亲,您猜的不错,儿子确实是身体有些问题。” 太后得到答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顿时紧张担忧起来,“身体不好,那就赶紧让太医诊治调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子嗣一直没有踪影,难免人心不稳,暗起祸端!” 谢昭点了点头,“儿子明白,所以,儿子打算让灵神观的道长给儿子批个命,暂时拖一段时间。” 太后眉头仍未松开,心思重重:“治标不治本,还是得尽快把身体调理好。若是太医院的太医不行,就暗中派人去民间寻。” 谢昭道:“是。” 太后怀着一肚子的心事回到慈宁宫,坐了一会儿,她吩咐道:“去太医院,请张院首过来一趟。” 张院首很快过来,行礼道:“臣参见太后。” “起来吧。”太后道:“张院首每日为陛下请平安脉,陛下身体可有什么大碍?” 张院首心中疑惑太后突如其来的询问,暂且按捺住,如实回答:“回太后话,陛下龙体十分康健,只是,国事繁多,陛下又是贤德之君,日夜操劳,精神偶有不济,臣也开了些食补方子调理,无有大碍。” 太后听了眉头没有松开,“那陛下如此,在子嗣一事上,可有不妥?” 张院首低着头回话,“陛下正是体壮之年,陛下又自律己身,在子嗣上,并无不妥。” 太后见张院使如此说,暗暗感慨,不愧是宫中的老太医了,就是嘴严。 太后松了口气,“话虽如此,但还是要多进补些才好,张院使你说可对?” 张院使不知道太后为什么突然对陛下的身体问题来了兴致,心中忐忑之余,还是老实回话:“太后说的是,只是进补过多,也对人体不益,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适宜为上。” 太后越发觉得张院使是个聪明人了。 “我知道了,张院使下去吧。” “臣告退。” 张院使出了慈宁宫,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转道去找了谢昭。 御书房,谢昭听完张院使的话。瞧着他紧张的模样,哭笑不得,让他起来:“母后她怕朕报喜不报忧,隐瞒了什么身体不适,才向张院使您问询一二,张院使不必忧虑。” 张院使这才放心了,“是臣不是。” 谢昭摆了摆手:“张院使谨慎小心,何来不是。” 当日晚膳,太后派秀英姑姑送来了一盅补汤。 谢昭为了安太后的心,以为是寻常补汤,一口气喝了干净。 半夜子时,谢昭面红耳赤地坐起来,呼吸急促粗重。 娘啊! 你这补汤太过了吧!!! 谢昭身体颤动着,忽而感到鼻子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他抬手一抹,湿润的液体,淡淡的血腥味散开。 谢昭再也忍不住了,哑着嗓子叫人:“来人,传太医!” 第238章 姻缘卜令 养心殿的烛火在夜色中又亮了起来。 太医一番忐忑的诊完脉。 还好还好,不是中毒刺杀,只是太后送的补汤药力大过了头,以至于陛下本就年轻气盛的火气,如火山喷发,洪流倾泄。 开了一副清火的药,谢昭喝下后,太医便如蒙大赦地退下了。 清火的药确实管用,谢昭坐在床上,身体那股热流燥意一点点平复下去。 烛火再次熄灭,垂帷也再次落下。 谢昭躺在床上,睡意在一通折腾下,早消散到不知何处去了。 他笔直的躺着,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黑暗的虚空。 母后是一片好心,他是皇帝,子嗣一事不得有半点马虎。 只是…… 天下不平,他如今看似身处安稳之地,实则是空中楼阁,岌岌可危。 他要跟母亲将原委全都说出来吗? 一片安静中,谢昭翻了个身,望着床榻的里侧。 他前路的生死,尚不可预测,若是此时告知母亲,母亲必然担忧不得安眠。 谢昭漆黑的眸色在黑暗中看不出情绪,手指随意的描摹着被面的绣纹,若是不告知,母亲亦会担忧他的身体,忧心他的子嗣,甚至来日,他若骤然而亡,母亲毫无预料准备,心神受击,也不会小。 悉悉窣窣…… 谢昭又翻身躺直了。 长痛还是短痛? 后半夜,谢昭翻来覆去,半梦半醒的睡了过去。 次日早朝,高王等人如太后所料,提了选秀纳妃的事。 谢昭暂且敷衍过去,待下了朝,谢昭让高王随他去御书房详谈。 谢昭将他昨日对太后说的理由又与高王说了一遍,“王叔,朕也知道子嗣要紧,只是朕此前纳妃,后宫不得安宁,差点殃及己身不算,还差点坏了大周安稳。” “朕这心里实在是心有余悸。” 高王没想到谢昭再三推拒选秀纳妃的事,其中竟隐藏着这等不安。 不过,他顺着谢昭的话想了一下此前谢昭宠幸妃嫔,发生的事情,竟然觉得谢昭担忧的很有道理! 高王赶紧低头,把脑子里不妥的想法甩掉。 “陛下,之前的妃嫔,皆不是通过层层严苛选拔而来,难免出错,这次选秀,礼部与内庭监、司天监一同举办,必然不会再出现心怀不轨之徒。” 高王严肃认真道:“陛下放心,此次选秀之人,生辰八字,品性才貌,皆会严格甄选,让陛下无后顾之忧。” 谢昭喝了口茶,“王叔与诸位大人尽职尽责,朕甚感欣慰,只是……” 他让其他宫人都出去,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朝高王露出了一副悲痛忧愁的神色,压低了声音:“王叔,朕之前去恒昌等地处理邪祟一事,那邪祟手段诡谲莫测,朕未能察觉,不甚中了招。” 高王愣了愣,“不知陛下哪里有恙,太医们如何说的?可大好了?” 谢昭见他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无奈叹了口气,“王叔,都是男人,你懂的。” “……!!!!” 高王如被雷劈,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嘴唇启启合合,一时间失去了言语。 “王叔,现在可明白了朕的苦楚?”谢昭面露伤怀,“太医说了,必须精心调养,没个几年,是不成的。” 高王失语了好半晌,才从一片混乱空洞的思绪中,找回自己的理智,“陛下……”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身为皇帝,子嗣艰难起来,这就是天大的问题了! 高王深呼吸几下,大脑飞快运转,想办法该如何解决这种要命的问题。 “陛下,太医既然说要调养,那陛下就好好调养,陛下如今也才及冠之年,还年轻,子嗣的事,便是再拖个两三年,也不打紧。” “只事,此乃要密,凡知情者,陛下务必让人暗中监视,让其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出去,不然,到时候,暗中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又要借机生事。” 谢昭点了点头,“王叔所言甚是。” 高王瞧了眼面色红润的谢昭,心底越发对老天怨怼。 大周好不容易出了个有为之君,老天为何还要如此无情,让其子嗣艰难,这是看不得他们大周好吗? “陛下,太医们医术卓越,但民间亦有遗贤,臣会为陛下暗中找寻善治男子生育的神医。” “不过,选秀一事,仍不得推,就如常进行,陛下挑几位良家子充实后宫,也可暂时安了其他王公大臣的心。” 谢昭起身走过去,亲自扶他起来,感动不已:“有王叔在,是大周与朕之幸啊!” 送走高王,谢昭去了慈宁宫,又与太后说了些话,借张院首的名头,让太后停下为他大肆进补的事。 太后已经知道了昨夜养心殿叫太医的事,对此,极为愧疚,此刻对谢昭的话,自然是无有不应。 处理完这些,谢昭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将自己的容貌改成一张普通的脸后,带着人出了宫。 灵神观香火鼎盛,谢昭拜完神,欲找之前那位为他解签的老道长,谁知,老道长的位置换了张新面孔。 “道长,那位解签道长是新来的吗?” 谢昭叫住一位小道长询问。 小道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素尘道长是位云游四方的方野道长,六月初游行此地,听闻灵神观盛名,便前来听道。素尘道长在解签卜命一事上极有天赋,他便向观主请求,为灵神观的香客们解签卜命,以此来酬谢我观与他谈道。” 谢昭懂了,感谢小道长的解释后,他抬脚就要过去,下一瞬,动作又收了回来。 他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了那位素尘道长的面前。 孙青芸,礼部尚书的女儿,废太子未成的太子妃。 自那次大婚,她在废太子的事上推了一大把之后,他好像没有听到她闹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很安静,很老实 谢昭眼睛微微眯起,悄无声息的靠近,耳朵竖起来。 孙青芸母女看到这位新来的素尘道长,为他出色的容貌,与周身那冷如高山之雪的气度暗暗惊叹了一瞬。 雪衣乌发,神色淡漠疏离得不染红尘,好一个天上仙的道长啊! 素尘对这样惊叹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他淡淡开口:“两位施主,是解签,还是卜命?” 声音也如冰一般寒凉。 孙青芸母女很快回神,敛了情绪,孙夫人温声道:“劳烦道长为我这女儿算一下姻缘了。” 素尘将笔纸递给她,孙夫人写下孙青芸的生辰八字,素尘一看,再次抬头,看着孙青芸的眼神有些细微的变化。 他抬手将写着生辰八字的纸在一旁的香烛上点燃,扔进了瓷碟中,让它烧成灰烬。 “九重宫阙楼,凤凰金印落。” 素尘慢慢的念出这么一句话,瞧着孙青芸,淡如雪的唇似勾非勾,“贵千金的姻缘,贵不可言。” 谢昭眉梢微不可察地轻挑了一下,这姻缘卜令有意思啊! 第239章 凤凰又来一个 素尘为孙青芸卜出的命格,实乃命格中极为尊贵的。 谢昭站在他们的身侧不远之处,故作随意地睨了一眼过去。 呦!怎么还苦起脸来了? 孙青芸母女二人听到这样的卜算结果,脸色没有半点高兴的意味。 孙夫人握紧了女儿的手,嘴角勉强的扯了一下,“谢道长吉言了。芸儿,我们回去吧。” 孙青芸点头,离开时,看了眼淡漠的素尘,眼底掠过深思。 她们一走,谢昭就一个跨步上前,坐在了椅子上,朝素尘扬唇一笑:“观中的小道长说素尘道长从前一直云游四方,不知道都游历了何处?” 素尘淡漠的眼睛落在了谢昭那张平凡普通的面孔上,冰雪般的眼底深处划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贫道尚不过云游二三年,脚程缓慢,至今也不过才走过京城外的几座府城。” 谢昭拿起了一旁的签筒,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道长谦虚了。不知道出身何地?道长年纪轻轻的出门,家中长辈也不担心挂碍,实在是让人羡慕。” 竹制的签条轻撞着筒身,谢昭抬头颇为好奇地望着素尘。 素尘着实生的好,冷如冰块的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只是……或许是年轻吧,周身隐隐露出来的高傲不屑,并未完全遮掩下去。 长相气度如此出众的人,谢昭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人家养出来的。 素尘眉眼不动:“贫道自幼孤身一人,被一好心年老的散修道长养大,居无定所,早成了习惯。” 谢昭闻言便露出了一副同情怜悯的表情来,“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 素尘看着他:“施主可要贫道做什么?” 谢昭将手中的签筒放下,微笑:“没什么,在下只是见到道长周身气度不凡。又非这观中的道长,心中有些好奇,特过来与道长说说话。” “打扰了道长,还望道长勿怪。” 谢昭说着起身,向他行了个歉礼。 素尘头微微抬起,瞧着他:“贫道精通卜算天命,又与施主有缘,便送施主一卦吧。” “龙子暂歇孤楼上,凤于楼下望,青云送缘来,佳偶天成无可违。” 谢昭神色淡然,唇角的弧度不变,拱了拱手:“道长金言,在下谢过了。” 言罢,他不再逗留,带人离开。 素尘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下一个前来求签算命的香客。 谢昭回到宫中,立即吩咐了人去查素尘的来历。 依素尘所言,他在外二三年,也不过是从京城的周边府城走到京都,他未言明准确的地址,这也难不到人。 他是皇帝,不缺人手,素尘容貌出众,只要他出现过在一个地方,必然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和线索。 “青云送缘来,佳偶天成无可违……”谢昭细品着这句话,极轻地笑了一下,眼底的却墨色冰冷。 “小有子,派人去盯着那位素尘道长,礼部尚书府也派人过去盯着。” 小有子点头,即刻就下去办了。 孙府。 孙夫人自听了那位素尘道长的批语,心情便一直沉重着。 孙青芸见状,让人端来一碗热乎的甜汤,软声宽慰道:“娘,灵神观开门迎客,这批语自然是要为了香客,往好听的地方说而已,你不必这么在意的。” 孙夫人接过她递来的甜汤,拿着勺子搅了搅,半点胃口也没有,“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谁家好话,连什么凤凰也扯上了。” 她这么一说,沉沉地叹了口气,将甜汤搁下,抬手握住孙青芸的手,疼惜不已道:“之前先帝将你赐婚给太子,我与你爹本就担心不已,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壶口,陛下看重你爹,又是个赏罚分明之君,还给你封了郡主之位。” “你爹如今简在帝心,你自己又有郡主之名傍身,将来找个品性端正,家世相当的夫君,安稳的过日子,最好不过了,不会受什么委屈。” 孙夫人瞧着自废太子一事后,自己的乖女儿,性子越发沉稳安静,心中的愧疚与疼惜,都化作了江水,灌满了心脏。 “眼看着这好日子就在眼前了,偏偏出了这么一个批语。” 孙夫人懊恼不已,“早知如此,我问什么批命,平白扯出这么些乱事来。” 孙青芸知道孙夫人疼爱她,她也见不得孙夫人自责,轻拍着她的手背道:“娘,批命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什么凤命凰命,只要女儿不与宫里牵扯上,也不是多要紧的事。” 孙夫人关心则乱,孙青芸的淡定,渐渐感染了她,让她稳下了乱起来的心绪:“你说的,陛下选秀在即,以防万一,我让你爹去跟陛下求个恩典。” 孙夫人说做就做,一刻也不耽误,急匆匆的去孙尚书的书房等人了。 孙青芸目送她而去,微微叹了口气,将今日陪她跟母亲一同去灵神观的仆人都叫过来,再三叮嘱警告威胁,不得胡言乱语,把那道长的话都锁在肚子里。 然后,她挥退了他们。 孙青芸让贴身伺候她的婢女们也一块儿出去,自己一个安静待一会儿。 那位素尘道长的批语,她半信不信。 重生这种诡异逆天之事,都能发生在她的身上,这批命,她也存了疑心的态度。 前世她嫁太子,后为皇后,虽被废,但也算是应了凤凰金印的说法。 只是,如今谢钰死得尸体都成了灰烬,新君是肃王谢昭。 她与谢昭接触不多,可只从他平日里的行为处事来看,这位大周皇帝陛下,是个头脑清明,心机深沉,颇有手段的人。 她之前与废太子只差临门一脚,就成了废太子的妻子,哪怕她长得再天仙,她也不觉得谢昭会与她扯上男女之事。 如此来看,那位素尘道长的批语,又有几分能应验? 孙青芸眸色沉沉,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最近还是不出门为好。 孙尚书到天幕暗下去后,才回到家中。 孙夫人等他吃完饭,才让仆人都退下去,留他们二人说话。 孙尚书见孙夫人一脸严肃,问道:“夫人,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孙夫人毫不含糊,将素尘给自家女儿的批语都说了出来,孙尚书的身子也一点点直了起来,眉头压下去。 “胡言乱语!” 孙尚书低声骂了一句,“孙家如今富贵权势皆有,芸儿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哪里需要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凤命之说!便是孙家落魄了,也自有家中男儿努力读书,奋发图强,振兴家族,全没有拿家中女子的婚姻大事,去博前程的道理!” 孙夫人含泪点头,“正是如此,是以,我想让你去跟陛下求个恩典,让芸儿避开这条跟宫里扯上关系的路。” 孙尚书见她哭的泪流满面,心疼的将人揽进怀里,为她温柔地擦去脸上的泪,“明日早朝后,我便与陛下说。” 然而,老天似乎不愿给他们这个机会。 当夜子时正,夜巡的侍卫忽然见到孙家的上空,凤凰祥云骤然笼罩,亮如白昼! 睡下的人们被一声声的惊呼闹醒,待看清是怎么回事后,一个个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孙尚书看到自家这异样,瞳孔震颤,白着一张脸,急忙忙穿上衣服,戴上官帽,骑马往皇宫赶去。 “陛下!礼部尚书孙大人紧急求见!” 第240章 不依不饶 谢昭披了件墨蓝的外衣站在养心殿的殿门外,抬头眺望着皇城外的夜幕。 孙府的凤凰祥云明光短暂的不过须弥,就已经全部消散,沉沉夜色又重新盖住这天地。 “前有凤落中宫,如今又出来个凤凰祥云。” 谢昭慢慢地开口,嘴角轻勾了一下,指腹下的扳指,温润微凉,让人忍不住继续摩挲不停。 “孙大人,朕不是傻子,背后主使者想做什么,朕心知肚明。” 他微微侧首,看向身侧紧张不安,一直弓着腰的孙尚书,放缓了声音,“孙大人恪尽职守,对大周,对朕,忠心不二,朕怎么会因这种民间杂耍的手段,而猜疑孙大人的忠心。” 孙尚书腰更弯了些,连声道:“陛下圣明,臣与孙家为陛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他颤着手就要跪下去行个大礼,谢昭伸手及时拦住了他的动作,“夜深了,孙大人早些回去休息吧。嘉乐郡主的婚事,有你们父母在,必能觅得良缘,到时候,朕与太后,为郡主添妆。” 嘉乐郡主就是孙青芸,嘉乐是她的封号。 孙尚书感动的热泪盈眶,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终于放了下去,谢昭不同于出尔反尔的先帝,这番话,是绝无半点作假的意思。 正因如此,孙尚书感动谢昭这位君主的信任看重时,也为自己能侍奉这样一位胸怀宽阔的君王而感到幸运与激动。 “陛下圣明仁德,我大周与陛下必将光耀万年!” 谢昭笑了笑,应承下了这夸赞的话。 夜色太深,那凤凰祥云的动静太大,必然惊动了京中其他的官员百姓,孙尚书回去,谢昭让人备了车,再派了几名禁卫,一路将人安稳的送回孙府。 小喜子见谢昭还没有进殿的意思,斗胆上前劝道:“陛下,孙尚书已经走了,这入了秋,夜间寒凉,陛下还是尽快进殿休息,以免伤了龙体。” 谢昭拢了一下外衣,笑着转身:“龙体,凤凰,都惦记朕呢。” 孙尚书回到家中,大堂中,除了孙夫人母女,还有他的弟弟跟夫人、女儿。 一众人紧着脸,望着门口,见他回来了,孙夫人连忙上前询问:“如何?陛下那边什么意思?” 孙青芸为他倒了杯茶,“爹,先喝口水吧。” 孙尚书接过,抬头看了眼自己这个小女儿,没有喝,而是先将谢昭的意思倒了出来。 大家伙都齐齐地松了口气。 孙夫人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神仙在上,陛下英明。” 孙青芸也微微附和的点了点头,“只是,陛下不在意此事,也难保其他看到祥云的事,想做些什么,明日一早,还要给外人一个解释。” 孙尚书大喝了两口温茶,“芸儿放心,爹自有法子处理的。” 一旁没说话的孙老二一家,孙二夫人与女儿面面相觑一眼后,孙青穗紧了紧手心,小声开口问道:“大伯,陛下当真让姐姐自寻姻缘吗?” 孙尚书郑重地点头,“陛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咱们陛下心清目明,早先宫中还出了一个凤凰落中宫的事,陛下半点不信,拿箭射而无用后,直接让人抬了两桶井水去泼。” “结果自然是凤凰影为假,装鬼弄神的人,也没有落到好处,一条性命就这么去见了阎王。” 言罢,孙尚书脸色严肃起来,环顾四周,提醒警告道:“前车之鉴,我们孙家更应该小心谨慎为上,陛下极为厌恶此类祥瑞之事,什么凤命之说,惹了陛下怒火,到时候,没有泼天的富贵权势,反到是灭门之祸!” 问话的孙青穗被他如此严肃冰冷的话给吓得抖了一下,孙二夫人赶紧把她往后一拉,抓着她的手,安抚她。 孙尚书交代完事,让大伙儿都散了,下去休息。 孙二夫人见女儿神色不对,十分不放心,干脆陪她一块睡。 “穗儿,方才在大堂,好好的你问你大伯那话做什么?” 屋里就留了一盏灯,其他人都下去了,孙二夫人半侧着身子,昏暗的光影中,她紧紧盯着身边的孙青穗。 孙青穗正躺着,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不停地搅着,对于母亲的问话,她轻咬了一下唇瓣,低声不甘道:“废太子那件事,本来错重在废太子身上,芸姐姐还被陛下封了郡主,毫无责怪之意,偏生有些没眼睛的东西,就一直抓着芸姐姐被弃婚的事,背地里议论个不停。” 她越说越气,她与孙青芸年岁相当,自幼在一块儿长大,关系极好。 她性子急,又爱出头,小时候犯了错,芸姐姐总是帮着她,站在她这一边,如今孙青芸被外头那些瞎子乱说,她比孙青芸还气。 一直盘算着给孙青芸找个顶好的人家,压下那些人乱嚼舌根子的混账东西! 可是,她看了一圈,发现无论是谁。身份都比不过废太子的太子身份尊贵。 如今,峰回路转,孙青芸得了个凤命之说,一看就是要入宫的。 当今陛下年轻,又才德出众,颇有贤德明君之象,后位空悬。 若孙青芸入宫,以凤命之说与孙家的家世,中宫的宝座,未必不是她的! 到时候,孙青芸成了皇后,生了儿子,封太子。 一定能将那些胡说八道的人的脸打烂! “可是大伯跟陛下求了恩典,芸姐姐的入宫青云之路就这么断了!女儿心里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孙青穗说得急躁起来,“大伯都说了陛下贤德,只要向陛下解释清楚凤凰祥云的事,非孙家故意为之,陛下不会为难,何必非要阻止芸姐姐入宫呢?” 孙二夫人安抚地轻拍着她的手,“穗儿,凤命这事,非同寻常,你大伯在朝为官,他素来疼你芸姐姐,他如今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浅,胡来不得。” 孙青穗知道孙二夫人说得有理,但她心里还是不甘心。 芸姐姐才貌双全,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她说句托大,不敬的话,芸姐姐能为太子妃,自然也配为皇后。 孙青穗望着帐顶,不行,她明日得去找找那个给她姐姐算命的道士,如今这样,她姐姐入宫的路都没了,之后的路到底怎么样! 次日一早,孙青穗从孙青芸那里问到了为她算命的道士是谁后,立即带人去了灵神观。 一出门,她发现有不少人奇奇怪怪的盯着孙府,孙青穗猜,他们估计是为了昨夜的异象。 不过,这不是她在乎的事,有大伯处理,她费不着费心。 灵神观今天香客奇多。 素尘今日没在解签的位置上,孙青穗叫了一位道长,带她请见素尘一面。 见到素尘本人后,孙青穗完全没为他出众的容色而有半分惊叹,她的心,全挂在了她姐姐的前途上。 “素尘道长,你昨日为一母女卜命,算出了女儿是极为贵重的凤命。” 孙青穗开门见山:“只是,如今凤凰连宫门都进不去了,她以后的路又该如何?” 素尘眸色微动了一瞬,慢慢地念出一句话:“凤不与龙同,相离断芳魂。” 孙青穗眼睛霎时间紧缩,素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贫道与施主有缘,便将此香赠与施主,平心安神。” “柳暗花明,拨云见日,天命姻缘既定,不可违背。” 于是,自那日从灵神观回去后,孙青穗便一直紧跟在孙青芸身边,神经绷得紧紧的。 孙青芸瞧着她粘人的模样,还打趣了一句:“都是十几岁的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黏着姐姐。” 孙青穗不作解释,仍旧跟着。 很快,选秀的日子到了。 在高王与太后,以及礼部、司天监等一众人的严格挑选下,又得了谢昭首肯,定了六位良家子入宫,都封为才人。 也就是这日,孙青穗看着前一刻还在问她换了什么熏香的孙青芸,下一刻突然吐血昏迷过去。她脸上的血色倏地退下,惨白着脸,慌乱地扶着晕过去的孙青芸,哽咽喊人:“快叫大夫!!!” 很快,谢昭便收到了消息。 “凤不与龙同,相离断芳魂。” 谢昭面色淡然的念完这句流言,眼底神色晦暗幽深:“还真的是手段频出,不依不饶。” 第241章 杀了他! 流言随秋风吹遍了京都。 谢昭立在窗边,抬首凝望着碧蓝的天。 小喜子弓着腰站在他身后,一片安静中,他听到了谢昭不辨喜怒的声音:“传朕旨意,礼部尚书之女孙青芸,命格贵重,才德兼备,着封为贵妃,赐居永华宫,即日入宫。” 小喜子垂首应声而去。 谢昭凝望了天穹片刻后,外出的小有子急步进来。 “陛下,请恕奴婢等无能,流言骤起,未曾抓到传播流言者。” 今日是个好天气,天穹碧蓝无云,澄澈如镜面,似能映照出这地面上的众生万物,若有镜外人,瞧着众生喜怒奔走,命不由己,不知道该是何种心情。 谢昭慢慢地收回视线,转身往堆叠着奏折的御案后去,“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 小有子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为他研墨。 谢昭拿起一本未曾看过的奏折,提笔沾朱砂,随意道:“素尘那边如何?” 小有子恭敬回道:“他一直在灵神观,每日为香客解签卜命,不曾外出,与他人多言。” 谢昭嗯了一声,没再多问,安静地批阅奏折。 孙家。 孙尚书一众人得到了圣旨,孙夫人看着昏迷不醒的女儿,红肿的眼睛,泪意不止。 孙青穗同样肿着眼,她站在一旁,从孙青芸身上分出一份心神宽慰孙夫人:“伯母,陛下如今要接姐姐进宫,若是那流言为真,姐姐此去,必然会逢凶化吉,身体慢慢好起来的。” 这话,是她宽慰孙夫人的,也是宽慰她自己的。 孙夫人情绪复杂的叹气,一直呢喃着:“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孙青芸三日后便被接到了宫中,孙青穗看着那浩荡的仪仗,咬着牙,忍住了泪意。 神仙保佑,芸姐姐身体康愈。 孙青芸入宫后,谢昭便立即放下了手头的事,来了永华宫。 “参见陛下!” 谢昭挥挥手,让宫人们起来。 他大步走到孙青芸的床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面色。 孙青芸面色苍白,紧闭双眼,确实像突然病重的模样。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退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让同行而来的张院首上前为孙青芸诊脉。 张院使仔细的把脉,又问伺候孙青芸的贴身侍女。 “小姐她就是突然吐了一口血,然后就晕了,在这之前,小姐的身体一直都好好的,并未受什么伤。” “饮食的话,小姐喜好清淡……” 等张院首问话时,底下的宫人送了茶上来,谢昭没接,让其直接放下桌上。 伺候孙青芸的婢女将她发病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碰了什么,都细细的,如倒芝麻豆子一样,全都毫无隐瞒的倒了出来。 张院使听完,一张老脸跟苦瓜没什么两样了。 “陛下,请恕臣才疏学浅,医术不精,贵妃娘娘脉象平稳如常,并无任何衰弱无力之状,臣实在是看不出,贵妃娘娘的病诊是为何。” 谢昭对这个结果,竟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张院首起来吧。”谢昭温声道:“你已经尽力而为,朕怪你做什么。看不出病症,就先开点养生的药,等过几日再看吧。” 张院首感激非常,“多谢陛下!臣这就去办!” 待他一走,谢昭跟小喜子吩咐道:“请德妃过来一趟。” 阿兰陵自从跟谢昭摊牌后,就一直规矩安分的待在自己宫里,每日里闲的无事,除了听曲赏舞,偶尔也去御花园里走走。 提前过上了安稳舒坦的日子。 孙青芸入宫为贵妃的事,阿兰陵知道,却没多给一个眼神。 反正她不用再挑事,旁人没惹到她身上来,她也没哪个闲心去多打探。 今儿个她正得了兴致,跟雀儿学习大周的刺绣,听得谢昭叫她去永华宫,颇为诧异。 待她到了永华宫,听了孙青芸的病症后,阿兰陵才明白了谢昭叫她过来的意思。 “你见多识广,在这些神神道道的事上,比朕这个外行,懂得多,你给她看看。” “是。” 阿兰陵走到床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孙青芸的面色后,抬手搭上她的脉搏,一丝丝微弱的热流如水一般,透过皮肤,延着静脉血管,游走全身。 片刻后,阿兰陵看着孙青芸的头,碧色的眼底泄露出一点惊讶之色。 谢昭在一旁留意着她的神色变化,是以,他立马发现了她的不对,眉头微微下压,沉声问道:“怎么了?” 阿兰陵慢慢收回手,看了下空无一人的四周,有些虚弱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查看有误,这位小姐的头部深处,好像被人下了咒术。” “至于是什么咒术,这就不是我的长处了。” 谢昭视线缓缓落在孙青芸的头上,“看清咒术的样子了吗?” 阿兰陵摇头:“我能力不足,她脑子里的咒术力量远胜过我,我只能感知到它,却无法看清。” 谢昭沉默,“此次之事,劳烦你了。” 阿兰陵回去后,谢昭派人送了几件珠宝过去。 阿兰陵拿起盒子中一块上好的红宝石,暗暗感叹道:大周是块肥肉,谢昭就是这块肥肉上那处顶好的肉,才送走一些苍蝇,又招来了新的。 谢昭回到养心殿,便跟小有子交代了一件事:“派人收集民间各类神话传说,无论是正道咒术,还是邪教巫法,都给朕一个不放的记下来!” 小有子听着这道有些奇怪的旨意,瞬间想到了才平息不久的恒昌等地的怪事,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刻不耽误的下去安排。 孙青芸入宫,又封了贵妃,第六天,她醒了。 一觉醒来,孙青芸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宫室陈设,她猛地坐了起来。 子时二刻。 永华宫人来报:“陛下,贵妃娘娘醒了!” 谢昭自奏折小山中豁然抬头。 他立即放下手中的笔,摆驾永华宫。 谢昭踏入永华宫寝殿的那一瞬,就看到了满目愤恨的孙青芸。 她披着件外衣,坐在床上,见到他进来,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瞬间开合,从齿缝硬挤出一句话来:“陛下,妖道不善,还请陛下诛之,以绝后患,护大周安稳!” 谢昭缓缓笑了,外头风声收紧。 第242章 自有分寸 孙青芸病愈,谢昭为彰显帝王对贵妃的看重,特意下旨,允许孙家派人入宫看望。 “世人都爱以棋喻人喻事,只是,人是人,不是这棋盘上的死物,心性难测,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里。” 养心殿,谢昭看着自己又输得一败涂地的棋局,无奈的放下手中正欲落下的黑棋。 “几日不见,含璋你的棋艺倒是又精进了,从前,朕可不会败得这么快。” 谢含璋蓝衣玉冠,坐在他对面,垂眸看了眼黑白交织的棋局,微笑温声道:“陛下为一国之君,国事为重,棋艺这等小事,偶尔无趣拿来解闷舒心便可,若一心计较输赢,钻研棋艺,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谢昭一手随意的横搭在矮几的边沿处,一手慢条斯理地去捡棋盘上散落的黑子,“你这张嘴,能说会道,之前御花园夜谈,怎么就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 谢含璋端正的身子,不弯不折,他视线低垂,若有似无的落在那一颗颗被拾起来的黑棋上,轻声回道:“臣与陛下,也算是自幼长大,陛下为君,亦为臣友,臣总不该哄骗陛下,陛下也不喜哄骗之言。” 他说着,慢慢地抬头,温润的目光移到了谢昭平静如常的眉眼上。“臣还以为,那日御花园夜谈后,陛下恼怒了臣,不会再召臣了。” 谢昭懒散地撩起眼皮看他,“既然知道朕生气,那么康王殿下心中可曾惶恐不安,可害怕自己的颈上头颅不知何时被朕这个皇帝给摘了?” 谢含璋与他对视,目光毫不闪躲,嘴角仍噙着仿佛尺子量好的微笑弧度。“臣自是惶恐不安,害怕臣这条小命被陛下拿走。是以,每日处理完公务,便会勤练棋艺,日日期盼陛下召见,好让陛下舒心,宽恕臣罪。” “得了,人家臣子陪皇帝下棋,都是想着法子让皇帝赢,以讨皇帝欢心,到了你这儿,和局都不给朕让一下,就你这下法,指望皇帝宽恕你的罪,怕是不行啊。” 谢昭把玩着指尖的一枚黑棋,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点笑意。 谢含璋闻言,便微微垂首,做出一副谦卑认错的模样来,“是臣之错。只是,陛下已在棋局之外的事上,远胜于臣,臣也只能在棋局上,赢陛下几回了。” 谢昭把玩着黑棋的动作停住,抬眼盯着他低眉垂目的谦卑之态,轻嗤了一声,“行了,看在你这话说得让朕高兴的份上,朕勉强宽恕你的错。” 谢含璋:“多谢陛下。” “别急,朕这里还有件大好的事情交给你呢。”谢昭说着,将手中的黑棋随意的扔进了棋盅中,“灵神观来了位善于卜命的道长,道号素尘,贵妃的凤命之说,皆是他卜算出来的。” 他轻轻笑了一声:“算得太准,应验的太快了,朕这多疑的毛病,有些不信。户部的事,你如今都安排处理的妥当,再多一件盯梢试探的活儿,也不会太为难你。” 谢昭朝他挑了一下眉,“康王殿下,能做好吗?” 谢含璋眉眼淡然,起身拱手而拜,没有推拒:“臣,领旨。” “好!” 谢昭让小喜子将棋盘跟棋子都收拾了,朝谢含璋招手,“坐着吧,辛苦含璋了,御膳房开发了几样新菜,陪朕一块儿试试,若是合你的口味,朕让厨子去你府上传授一下。” “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到厨子,谢昭想到什么,转头跟小喜子吩咐道:“贵妃病愈,孙家女眷入宫看望,让御膳房将那几道新菜,也给永华宫送去。” “是。” 永华宫。 孙青芸与孙夫人、孙青穗三人看到那几样御赐的菜品,好一番感激谢恩。 送走了御前的人,孙青穗与宫人一同扶着孙青芸往桌边去。 “姐姐,看来陛下对你还是在意的。” 孙青穗得知孙青芸病好的那一刻,提紧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去,孙夫人要入宫来看望,她立即求着,跟孙夫人一同进来了。 一进永华宫,她仔细的看过孙青芸的面色后,才有闲心打量殿内的布置。 然后,心底很快有了计较。 皇帝一开始还不愿纳她姐姐入宫,如今人进来了,对她姐姐不仅没有态度冷淡,反而还透露出一些宠爱看重的意味。 她这心就更踏实了。 不过…… 待吃完了饭,孙青穗拉着孙青芸进了内殿,让孙夫人坐在外头暂且等一会儿。 “姐姐。”孙青穗凑到孙青芸的耳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天子恩宠如流水,便是有凤命在身,也抵不过人心易变。姐姐如今身子好了,最好尽早侍寝,怀上龙胎,以后的日子,才有了一半安稳。” 孙青芸一直把孙青穗还当做没长大的小妹妹,如今骤然听到她如此说,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和恍然。 “穗儿,这些事,姐姐自有分寸,你不用为姐姐操心,姐姐希望你好好的,平安长乐。” 孙青穗跟她一块儿长大,她皱眉叹气是什么意思,她最清楚不过,此刻见她这样,就知道姐姐压根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孙青穗有些感动她为她的打算,也对她的行事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握紧了孙青芸的手,声音有些急道:“姐姐!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之前废太子的事,害得你被那些瞎了眼的人在背后说你,你只有过得好,才能打他们的脸!” “姐姐,你不知道,你如今只是成了贵妃,那些背后议论的人,就害怕了,见了咱们孙家人,都小心起来。若是姐姐生下皇子,封了皇后,到那时候,再无人敢置喙姐姐,看不起姐姐了!” 她急得眉目间泄出一些狠意,孙青芸愣怔了一会儿,随即,眉头一点点紧皱起来,严声警醒道:“穗儿!” 孙青穗被她这突如其来地低喝,给震住了,青涩的面上有些委屈。 孙青芸提起来的怒气,顿时散了,她无奈叹了口气,紧握着她的手,拍了拍:“穗儿,姐姐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你不知道这些事底下的混乱。这些话,我今日就当没听见,你跟母亲回去了,也别跟任何透露一点,要不然被外人知道了,送到陛下跟前,到时候,孙家跟我,都难逃一死!” 孙青穗被她格外严厉郑重的表情和语气给吓住了,孙青芸缓了缓语气,摸摸她的头,“穗儿,我与废太子的事,错在谁,心有明镜之人,都清楚,即便有瞎了眼的,非要把这错安在我身上,他们背后议论几句的唾沫,就如污泥被强抹上洁白的瓷器,伤不了瓷器,也伤不了我。” “陛下此前封我郡主之尊,孙家被陛下厚待,亦是向天下人证明我与孙家无错。废太子安置外室,当众逃婚在先,后又勾结敌国叛国,被处死。孰是孰非,早已尘埃落定。那些瞎眼议论之徒,也不过是阴沟老鼠,见不得光。你没必要放在心上。” 孙青穗对上她淡然坚韧的目光,低下了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孙夫人与孙青穗回去了。 马车上,孙青穗撩开车窗帘子,回首望着巍峨的宫墙,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谢昭知道孙家人离宫后,又派人后脚往孙家赏了东西。 是夜,谢昭驾临永华宫。 已经入宫的其他秀女听闻,心中羡慕嫉妒皆有。 贵妃凤命加身,家世出众,陛下如今便如此厚待,怕是要不了多久,就真要成皇后了。 就连太后也感慨万千:“贵妃是个好性的,若她为中宫,也不算辱没了。” 然而,被众人以为侍寝的孙青芸,独自一人躺在殿内的罗汉床上。 那张雕花漆木的大床上,被谢昭占着。 次日,为了彰显对初次贵妃侍寝的恩宠,谢昭又赏赐了一番。 谢昭看着自己私库的东西一件件流向永华宫,他微笑着继续看奏折。 没事的,没事的。 反正都是在宫里,又不能拿出去卖了,四舍五入,不还是在他兜里。 没事的…… 一旁的小喜子眼角余光瞥到谢昭捏着奏折的手背,平静都隐隐凸起了。 心底暗暗咂舌:这折子上都写了什么东西,把陛下都气得脸都僵了! 第243章 不可违 孙青芸盛宠,帝王隔三差五便于永华宫留宿用膳,其他新入宫的妃嫔,一分恩宠也没有,让人看得嫉妒横生。 有一位胆子大的才人,实在忍不住,下了好一番功夫,准备半路截胡。 谢昭被截的时候,还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在做什么。 然后便是失笑。 妃嫔犯错,当由皇后处置,如今后位空悬,孙青芸这个贵妃代掌宫务,谢昭干脆将人交给了她。 孙青芸好歹也是做过皇后的人,很快,原本人心浮动的妃嫔宫人,在她一通手段处理下,又倒规矩老实起来。 谢昭听后,照例赏了孙青芸一通,余下的心思都放在了秋闱上。 薛慎微今年也参加了秋闱,才学出众,拿下了解元之名。 谢昭看完他的试卷,脸上露出了一些笑,“小有子,将朕私库里那台乌金砚,送去薛解元府上,以贺他夺下解元,新生光明之喜。” “还有,前不久底下刚进贡了几支老参与新出的蜀锦,拿一支老参与一匹蜀锦,送给他母亲吧。” “是。” 小有子带着人送礼到薛家,薛慎微看着那些御赐之物,霎时间情绪激动,泪光盈盈。 “陛下厚恩,慎微实在是无以为报!” 小有子笑呵呵的将人赶紧扶起来,“薛公子若要回谢陛下,好好读书温习,为接下的考试做好准备,争取拿下一个好名次,入朝为官,好为陛下与大周做事,这便是对陛下最好的报恩了。” 薛慎微情绪激动,对小有子的话十分赞同,连连点头附和。 小有子一众完成谢昭交代的任务,便回去了。 薛慎微扶着母亲走到放着御赐之物的桌旁,李春儿的身体经过大夫的诊治,调养,已经好了许多。 脱离了薛府那吃人的窟窿,儿子又体贴孝顺,她的精气神一日好过一日。 “儿啊!”李春儿抬手颤颤巍巍地,无比珍惜小心地摸上那匹华贵的蜀锦,右手紧紧握着薛慎微的手,哽咽道:“我们去灵神观给陛下祈福一下吧,陛下仁德,救我们母子脱离苦海,又待微儿你如此重视,如今我们不能回报陛下什么,就求神仙老爷,好好的保佑陛下,让陛下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薛慎微郑重的点头:“好,儿子这就去准备东西。” 灵神观一直以来都是京中香火最鼎盛的道观,加之如今又来了位年轻俊美,卜算之能十分灵验的素尘道长,这香客更上一层楼。 薛慎微紧紧抓着李春儿的手,费了好大的力气进了大殿,母子二人十分虔诚的跪在彩绘高大的神像前,闭眼祈福。 薛慎微从前对这些祈福时,全无好意就罢了,甚至还有些憎恶的。 他母亲在薛府无辜受难,他无能为力时,也曾在夜中暗暗祈求过所谓的神仙,求他们降罪薛府那些做恶的人,然而毫无用处。 天一亮,他母亲仍在受苦,恶人仍高高在上。 救他跟母亲脱离苦海的是谁? 薛慎微闭着眼想。 是他自己,是陛下。 是人。 不是神仙。 然而此刻,他跪在他最不屑的木头神像前,双目紧闭,虔诚不已的祈求着。 愿神灵保佑,母亲康乐无忧,长命百岁。 愿神灵保佑,陛下长乐无极,长康安宁。 祈福完毕,李春儿便带薛慎微去了素尘道长面前。 她最近也听过这位素尘道长的大名,听说宫中那位孙贵妃就是找了他卜命,才有如今盛宠。 她倒是不求儿子大富大贵,只希望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如今,再加一点,儿子科举,算算后面可会出什么事。 薛慎微站在李春儿身后,出于他自幼在薛府养成的习惯,见到人,就下意识地察言观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端坐在对面的素尘。 片刻后,薛慎微若无其事的半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不喜。 这素尘道长,长得倒是一副天外仙的模样,只是,他被驯养出来的对人情绪的敏感,让他仍旧十分敏锐的从素尘那张疏离淡漠的皮囊,察觉了到了底下隐隐克制着,却还是难以泄露一二的高傲不屑。 这样的情绪,与他在薛府,那些欺辱他的薛家主子身上也看到过。 薛夫人与薛苓欢厌恶他,憎恶他,却又因家中无男嗣,为了以后的家族事,又不得不留着他。 偶尔来了兴致,高高在上的赏他一块布,一块吃食,再让他跪下磕头感激涕零。 他就在那些鄙夷不屑,高高在上的眼神中,活到了如今的十八岁。 很不巧,他如今在这位素尘道长的身上感觉到了同样的恶心的情绪。 哪怕很微弱,被淡漠疏离遮掩着,薛慎微依旧发觉。 薛慎微低着头,素尘也在看他。 所以,他并未发现,在素尘目光落到他身上的那一瞬,眼底掠过的一丝冷意。 “这位施主,贵公子大劫已过,将来必然青云直上,位及人臣,娶贵女为妻,可谓是命格贵重。” 李春儿被他这番话给说得愣愣的,身侧的薛慎微听了,心底发笑,面上神色自若,“道长此言,实在是太过言重了,如今小子连科举都还未过,何谈后来之事。” “娘,我们回去吧。” 薛慎微不欲跟这位疑似道心不正的道长多谈。 李春儿回过神,点了点头,她也非常赞同自己儿子的话,这眼前事都还没个定数,就扯到了大后面的事,实在是有些过了。 不过,李春儿虽心中觉得这位道长有些夸大其词,但还是维持了面子功夫,“那就借道长吉言了。” “世事多变,天有不测风云,我倒是不求这么多,只希望我儿身体健康,长乐无忧便好。” 素尘何等聪慧,自是听出了他们母子并不信他所言,尤其是李春儿那句天有不测风云,更是让他不喜。 “施主,天有定数,人的命运,自出生时便已定好,贫道秉受天力,推命卜运,所言皆为神语,毫无作假。” 素尘眼眸冰冷,语气不给人辩驳的强硬之态,“不出三日,薛公子便能遇上命中贵女。” 李春儿有些恼了,她也懒得跟这修道修得魔障的道长多说,拉着薛慎微就走。 他们母子二人前脚刚走,没多久,孙青穗便过来了。 “道长之前为家姐卜算,如今都已灵验。” 孙青穗对素尘十分恭敬,“今日我来,一为答谢道长,二为……” 她停了一下,身子微微往前俯些,压低了声音道:“道长神机妙算,神通广大,不知可有能令人快速有孕,一胎便生男孩的药?” 素尘先在薛慎微母子那吃了瘪,孙青穗的恭敬才让他勉强压住了心中的怒火,他看着孙青穗,冰冷的眼睛微眯:“贫道确实有这种丹药。” 孙青穗心底顿时激动起来,垂放在膝上的双手收紧,尽力稳住情绪,“不知售价几何?” 素尘感知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激动气息,他冰冷般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划过一丝丝暗芒。 “施主与贫道有缘,又如此信赖贫道,这药,贫道便赠给施主就是了。” 他抬手伸进自己的袖子,摸索了一瞬,一个小瓷瓶便掏出来,递给了孙青穗。 孙青穗激动无比的拿过来,“多谢道长!” “施主不必客气,实在是施主与贫道有缘,不然,这药,便是千金,贫道也不会给的。”素尘冰声说完,然后便盯着她的脸看,眉头微蹙,在孙青穗疑惑不解,正要开口问询时,他又松开了眉头。 “道长,我有什么不妥吗?”孙青穗问。 素尘摇头:“非也,只是贫道观施主面相,骤然发觉,施主近日红鸾星动,好事将近。” 孙青穗微愣,她睫毛颤了颤:“道长,请恕我冒昧,不知道长可能算出,我这未来的夫婿会是何身份?” 素尘很大方的告诉了她:“权臣之身,专情一人。” 孙青穗:“………?” 素尘道:“施主放心便是,这姻缘到了,到时候,施主自会知晓。” 送走孙青穗之后,素尘看着前方的人潮,那一张张不同的面孔,落在他眼中,皆如草木。 草木生死,皆由天定,哪怕一时误打误撞的修正,也逃不过上天的安排。 薛慎微,司命簿记,十八岁,母意外被恭桶砸死,性情大变,后投于谢钰门下,冷厉残暴,酷吏权臣,幸得一女子以爱感化,对其百般宠爱,后女子被人毒害,他坠入疯魔,屠尽官员百姓,生无可恋,与女子尸身同眠,活埋于冰棺之中。 素尘微微垂眸,没关系,乱了,就再次修正,人各有命,天定之,不可违。 第244章 试药 谢昭派了人盯着素尘,也不能离得太近,引起素尘的猜疑,是以,素尘与孙青穗说的话,倒是没传到谢昭耳朵里。 只是,谢昭看到纸上写着得薛慎微三个字,点了点,“提点一下他吧。” 底下回话的小有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恭敬的退下去。 薛慎微收到消息后,对素尘的不喜更重了。 果然,那道士不对劲。 不过,陛下既然已怀疑素尘,那么孙贵妃凤命一事,陛下怕是未信。 他正在抄书默背,神色愈发坚硬,陛下圣明,心如琉璃镜,可看透一切私脏,然,国事本就繁多,还总有心怀不轨之人,浑水摸鱼,暗中搅弄风云,意图破坏陛下殚精竭虑维护的安稳。 简直是可恨,可杀! 薛慎微心怀圣恩,高王府内的主子,也是日夜记挂着。 孙贵妃如今是圣眷正浓,高王一面高兴于陛下终于能够与女子亲近,一面又越发焦急陛下的生育大事! 又一位大夫被送出王府,高王坐在椅子上,喝茶叹气。 跟在高王身边伺候的小厮王绪见状,眼珠滴溜溜地打了个转,上前小心道:“王爷,既然这寻常大夫治不了这男子要疾,何不试试那些道长。” 高王搁下茶杯,抬头看他,脑子一时半会儿的未转过弯来,“道士们都是求仙问道,卜卦测凶吉,哪里能治病?” 王绪道:“王爷这就是着相了,小的曾听过,道长们游历乡野时,若遇上了患病的人,也会出手诊治,拿些药丸赠给贫苦人家,药力极好,一些百姓十分信赖。” 高王张嘴,欲说道士只会炼丹,何来治病的药丸,字句涌到嘴边,他反应过来了。 高王眉头慢慢皱起来,看着他语气颇为奇怪的问道:“你说的那药丸难不成是丹药?” “王爷聪慧,正是丹药。”王绪看不懂高王的面色,急忙忙的向他解释:“王爷,你看,道长们练丹修仙,这丹药非是凡物,自然是能够医治病体的。” “如今全城的大夫都对王爷的病症束手无策,王爷何不试试道长们的丹药呢?” 王绪小心觑着上首高王的脸色,见他未有怒气,便继续道:“小的近日出门,听到灵神观那位新来素尘道长,道力深厚,也出手救治了几位病重,前去求药的穷苦人家,当场人就好了。” “王爷何不请他来看看?” 高王抬眼不辨喜怒的看向他,忽然问道:“王绪,你和你爹跟着本王多久了?” 王绪愣了一下,提着心回道:“回王爷,家父侍奉王爷已有三十二年了,小的十二年。” 高王颔了颔首,“也不短了。” “那你可知道本王府上的规矩?” 王绪一心想着立功得赏的脑袋,突然划过一道锐利冰冷的光,刺得他面色煞白,咚地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小的也是看王爷忧心难解,一心为王爷分忧,着急的昏了头,才向王爷提一句道长的事,小的绝没有别的意思!王爷恕罪!” 高王没叫他起来,直到他磕的额头青紫起来,才喊停,“本王的父皇当年为了与昭文贤德皇后再续前缘,召集了天下三百二十五位道士,日夜在宫中做法练丹,残害了不少无辜百姓,甚至还曾想以亲子的性命,来练丹,一时间,宫内宫外,人人惶恐不安。” 久远的记忆再次浮现,高王脸色无怒无恨,底下的王绪孙听得心跳如雷,冷汗如雨。 “你知道,当初差点被扔进炼丹炉的那个皇子是谁吗?” 王绪以头触底,瑟瑟发抖,不敢答话。 高王自己接了下去:“是本王。” 他说着,突然笑了,“父皇疯魔得了没了人性,若不是他当时丹毒爆发,骤然昏厥,不能言语,难以起身,本王怕是早成了一味丹药的药材,尸骨无存了。” 高王说得轻松,底下的王绪却听得快要跟那位先皇一样昏死过去了。 “王爷!是小的失言!是小的失言!” 高王笑意一点点落下去,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看在你是一片忠心,又是初犯的份上,本王这次暂且饶过你,若再有下次,管家就该为你收尸了。” “滚下去!”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小的再也不敢了!” 王绪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书房。 高王坐在椅子上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 京城的大夫不行,再看看外头的大夫。 王绪顶着额头的伤,白着一张脸,慌乱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管家回来,看到他这个模样,顿时皱眉:“不是让你在王爷身边好生伺候吗?这是怎么回事?” 王绪不敢隐瞒,将原委都悉数道来,瞧着管家也黑了脸,他颇为委屈:“爹,儿子也是替王爷着急,才一不小心地说错了话,儿子真不是故意的!” 王管家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正是因为这样,王爷才留你一命!” 王绪这会儿被爹一骂,心里的害怕少了许多,他吸了一下脖子,心头的那点打算还没消,凑到王管家身边,压低了声音道:“爹,儿子真是为了王爷好!” “你看,王爷对咱们这么看重厚待,儿子就想着报答一下王爷,天下道士千千万万,总有好的跟有真本事的人,王爷的病,寻常大夫不行,试一试道士的,若是不妥,就叫停,又不会要命。” 王管家沉默了良久,他瞥了眼王绪,“你找了哪位道长?” 王绪道:“灵神观的素尘道长,儿子听说,孙贵妃的凤命,就是他给算出来的!” 王管事也知道这事,京城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传遍了,他点了点头:“拿到了药,找些狗试试药,若是没什么问题,又确实有效,我便以游医的名头,给王爷献上去。” 王绪顿时眉开眼笑,“爹,你放心,儿子保证办好!” 没过两日,高王就带着一个盒子进了宫。 “陛下,这臣府上的管家从一位友医那里得来的药,说是对男子生育那方面的事,颇有奇效。” 宫人都退了出去,殿内就留了小喜子一个伺候。 高王的声音压低,谢昭自小喜子手中接过,药丸的清香便侵入了鼻腔。 高王继续道:“陛下,此药臣与管家虽都都试过,并无异样,但陛下若是要服用,还是让太医院的人仔细看过,再三查验后,再用为好。” 谢昭没想到高王的速度这么快,又为他真诚的举动而感到有些熨帖。 “此番辛苦王叔了。”谢昭温言道:“朕库房中有一幅前朝大家的画作,朕又不喜此道,不如便给王叔吧,也不算是辱没了那样好的画。” 高王霎时间喜上眉梢,“臣多谢陛下。” 高王走后,谢昭便将张院首与其他两位太医一同叫了过来,把药给了他们,让他们仔细的查验。 药丸无异,但仍不可放轻,还要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药才行。 谢昭倒是不觉得高王会害自己,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帝王龙体不可出半点差错,再三谨慎都不为过。 太医们退下后,没过片刻,外头的太监进来传话:“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第245章 婚事 这还是头一次,孙青芸主动来找他。 谢昭有些诧异,让人请进来。 “是出什么事了?” 二人在软榻两侧坐着,宫人上茶,孙青芸没动。 “也没什么,只是有一桩姻缘,想来问问陛下的意见。” “哦?”谢昭眉梢轻挑了一下,放下茶盏,“说来听听。” 孙青芸没有隐瞒,将方才孙青穗入宫与她的谈话全都告诉了谢昭。 “家妹已经及笄,已到了说亲的年纪。家中长辈疼爱,不求什么高门显贵之势,只求人品端正,家世清白便好。” 孙青芸缓缓说着,不疾不徐,“正好,堂弟如今在学院读书,秋闱才过,他结识了一些才貌双全的友人,正想给穗儿从中挑选一位。” “谁知道,就是这么巧,堂弟看上了薛解元,穗儿心中惶恐,与他不曾见过,对他所知甚少,她又顾忌着臣妾与孙家,薛解元得陛下看重,若是两家结亲,怕陛下误会,便托臣妾来问问陛下。” 这话里,一半真一半假。 孙青穗确实入宫来问了她关于薛慎微的事,问的不是亲事,而是薛慎微此人未来的前途如何。 孙青芸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在意薛慎微前途之事,但她好歹是重生过一次的人,知晓前世一些人的品性才能。 薛慎微此人的能力与恶名,远播天下,她那时身在后宫,也对他有所耳闻。 前世薛慎微不如今世,薛府一直压着他,直到他母亲意外身亡,他为了报仇,投靠谢钰,成了谢钰手中的一把沾满人血的刀,封侯拜相,但是在薛府被屠干净后,他又不知道为何,突然叛逃了。 孙青芸死后,魂体久久未曾离开京城,她飘在上空,看着谢钰与黛菱自掘坟墓,看到了天下叛乱,战王率军攻破京都,成为大周新帝,而站在战王身侧的军师,赫然便是已经叛逃的薛慎微。 之后的事,孙青芸便是不能看到,也能猜到一二,薛慎微弃暗投明,助战王夺位有功,必然是前途无量。 孙青芸微微垂眼,前世薛慎微身边未有妻妾,她不知是何故,只是如今早已不同于前世,薛慎微出了薛府的泥潭,正走在一条光明大道之上。 前世那般惨境,他都能挥戈破局,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何况今世。 穗儿能嫁给他,对穗儿有利,对孙家也无害。 她倒是很满意这门亲事。 只是,薛慎微是谢昭这个皇帝早就定下的未来大臣,她若是私自与薛家定亲,怕是会惹来帝王疑心。 是以,她这才前来问询。 谢昭静静地听她说完,对她的心思也摸清楚了。 孙青芸是重生者,必然会清楚一点薛慎微的人品和能力,与薛家结亲,既能保证自己疼爱的妹妹,以后的安稳日子,也能巩固孙家的利益。 谢昭轻轻笑了一下,“这门婚事自然是好,只是你来问朕,朕也做不了旁人的主。” “这样吧,朕问薛解元,若是他无异议,你们孙家自己与他谈吧。” 孙青芸略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多谢陛下。” 谢昭让她起来,“行了,时辰也不早了,干脆留下陪朕用晚膳吧,也省得朕再往你宫里多跑一趟,耽误时间批折子。” 孙青芸自无不应。 待用膳完毕,今日以示盛宠的任务完成,孙青芸回了永华宫,便让人把消息递给府上。 孙青穗看完孙青芸给她的信,心跳得有些快。 其实她对薛慎微没什么感觉,只是那日弟弟带薛慎微入府游玩,后面送客后,把她叫过去,问她觉得薛慎微如何,她都还不知道家中为她挑选夫婿的事。 薛慎微的家世跟他之前的那些污糟事,她知道一些,她那时还背地里跟婢女偷偷骂了一遍薛府不当人的事。 但那只是出于普通人有一点良知的缘故。 可是,这次她听了弟弟话,忽然就想起来,那日素尘道长给他算的姻缘。 红鸾星动,好事将近。 权臣之身,专情之人。 其他的都别管,就看权臣之身这四个字! 孙青穗的心肝是跳个不停。 薛慎微年纪轻轻就得了解元,陛下事后,还赏赐了他。 圣心尤厚,若他一直忠于陛下,将来入朝后,前途自然光明。 可她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便入宫问孙青芸的意见。 姐姐比她聪明,比她懂得多,如今又侍奉在陛下身边,也能猜到一些圣意。 她必须得到准确的答案,这颗心才能落到实处。 现在,姐姐把答案给了她。 “既然贵妃都说了陛下并不在意孙、薛两家联姻之事,那咱们就可以准备着与薛家相谈了。” 孙尚书在朝为官多年,揣摩圣意有两份心得,当今陛下手段智谋皆有,心胸宽广,他既然都说了不在意,那只要两家结亲后,不触碰陛下的底线,陛下不会生气。 薛慎微没想到,宫门都快落锁了,陛下竟然来了他的家里。 看到站在门口的谢昭时,薛慎微震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陛……陛下?” 谢昭含笑点头,“怎么,许久不见,慎微连朕的面孔都忘记了?” “不不不!”薛慎微有些无措地摇头,深呼吸好几下,才勉强平复住自己震惊激动的心情,侧开身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陛下,进屋坐吧。” 谢昭跨步而入,薛慎微关上大门。 李春儿正收拾桌面的碗筷,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一看,惊得一时失语。 谢昭见此,觉得自己下次要来,还是先提前打个招呼吧。 “陛下?民妇拜见陛下!” 谢昭赶紧拦住李春儿行礼的动作,“夫人不必如此,朕是微服私访,这些礼节免了。” 薛慎微进来,扶着李春儿的手让她坐下,李春儿有些拘谨。 谢昭也坐,薛慎微提起桌面的茶壶给他倒茶:“寒舍简陋,只有一杯粗茶,还请陛下勿怪。” “都不过解渴之舞,喝下去,谁还分得清楚。” 谢昭让小喜子试过后,确认无异,他便拿杯中倒剩的茶水喝了一口。 “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李春儿握着薛慎微的手,情绪激动,握得有些用力,谢昭放缓了声音问话,她连连点头,“民妇好多了,这多亏了陛下相救我们母子,又赏了那么药材,民妇这身子才能养好。” 谢昭温言道:“也不全是朕的功劳,还有慎微对夫人细心的照顾,才能让夫人无忧的养身。” 李春儿激动又拘谨,找不到话,只是点头。 谢昭与李春儿说了两句,便转到了正题上。 “朕今日来,叨扰二位,是朕这里有一桩喜事,要问问夫人与慎微的意思。” 薛慎微在谢昭面前,莫名有些紧张,坐得十分端正,闻言,他有些愣。 谢昭轻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孙贵妃的堂妹,今年已经及笄,家中正在为她挑选合适的婚事,恰好那位堂妹的弟弟,与慎微关系颇好,深知慎微的为人,便回府告诉了家人,孙家的人都很是欣赏慎微,意欲与慎微成就一段好姻缘。” “前日慎微应孙公子相邀入府游玩,那位三小姐暗中见过了慎微,也颇为喜欢。今日才进了宫与贵妃说话,贵妃知道朕看重慎微,怕朕误会两家结亲,别有所图,特意告知了朕。朕到是没什么,只是这结亲到底是两家欢喜才好,是以,朕特来问问夫人与慎微的意见。” 谢昭摸到手边的茶杯,下意识地拿起来要喝,饮了一个空,薛慎微眼疾手快,忙起身为他再倒了一杯。 谢昭笑了笑,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若是夫人与慎微都没什么,那朕,便为慎微圣旨赐婚。” 待他说完,李春儿一整个愣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结亲到底是她儿子娶媳妇,要看她儿子的意思。 于是,她转头看薛慎微。 薛慎微经谢昭方才一提,他也很快想到了前日入孙府游玩一事。 沉思了片刻,他抬头,坦然道:“陛下,孙家厚爱,臣感激不尽,只是,臣如今功未成,业未就,无心外事,还请孙家另为小姐挑选良人吧。” 谢昭点头,也不多问,“行吧。” 回到宫中,谢昭提笔写了封信,吩咐小有子:“送给沈曦月。” 他还是很好奇薛慎微的前世事啊! 第246章 被抓了 信使急如箭矢,飞奔向北云边关。 谢昭将薛慎微的回答告诉了孙青芸,次日,她便将消息递回了府上。 孙青穗拿着姐姐派人送来的信,指尖用力得信纸都起了皱,秀眉压着怒气,控制不住地也皱起来。 “不成就不成,还真当我稀罕!” 孙青穗不明白,她家世相貌出众,只要对方有谋算,不是傻子,这门婚事也合该应下的。 结果,薛慎微还真的是一根筋,拒绝了亲事。 孙二夫人在一旁看得叹气,起身揽着她的肩坐下,“穗儿,那薛家小子当初既能在薛府隐忍,抓住机会反将薛府一军,带着自己的母亲逃离火坑,必然是心有成算的人。” “这婚事他不愿意,也没给人难堪,你生那么大的气做什么?别告诉娘,你还真对人家动了真情?” 孙青穗气笑了,将手上的信纸一巴掌拍在桌上,“我连他面都没见过两回,哪来的真情啊!” 她缓了缓,还是有些不高兴的瞥了眼信纸,“我原以为这门婚事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人家是个一心扑在功业上的家伙。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女儿我的性子,这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心里能舒服才怪呢。” 孙二夫人见她真对薛慎微没什么男女之情,松了口气,笑了笑:“这还差不多,婚事不成,你生气这一会儿就行了,别在外面给人家难堪啊。” 孙青穗端起一旁的蜜水饮了一口,将心头的不高兴压下去,点了点头,“娘,我知道,我又不傻。” 婚事不成,薛慎微拒绝的果断,孙青穗也就暗自恼怒了一会儿,思绪便又转到了素尘给的姻缘批语上去了。 什么嫁权臣,人家连成亲的意思暂且都没有,难不成还要她等个几年,等薛慎微那小子跟她真动了什么情,才能成? 孙青穗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别开玩笑了,她又不是男子,五六十岁了,还能娶美娇娘。 她如今已经十五,顶多再拖个两三年,可万一到时候薛慎微还没结亲的意思,或者另属意他人,她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她豁地一下站起来,不行,算命怎么说,话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易变,世事无常,她可不能白白在一根毫无定数的树脖子上吊死。 权臣专情又怎么样,都不靠谱的,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还是别太信什么姻缘批语。 婚事不成,也不耽误她与未来权臣交好。 于是,薛慎微很快就收到了孙家送来的一些礼品,由孙青穗的弟弟以朋友之名送来的。 “薛兄大才,人品贵重,家中长辈都颇为欣赏,伯母身子不好,这些药材,便留着给伯母补补身子吧。” 薛慎微顿时对孙家的态度又好了些。 孙薛两家的婚事,就此告一段落。 孙青穗虽不再信什么姻缘批命,但对素尘恭敬的态度还是没变。 她给孙青芸回信时,将那装着易让女子有孕的药,也一同送进了宫里。 不过,她知道姐姐不会喜欢她找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便只说是调养身体的。 孙青芸收到她的信,失笑:“穗儿倒是比母亲还爱操心我。” 她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收起来,朝侍女吩咐:“把这药送去太医院,让张院首他们仔细查验一下吧,做个备录,以免日后出什么事,咱们有嘴说不清。” 她一面吩咐人把药送去太医院,一面又给谢昭亲自回禀了一下。 谢昭对于孙青芸的谨慎,很是满意。 素尘等了几日,看着属于薛慎微的那条命线,毫无变化后,冰雪般的眉眼沉沉压下去,锋利如刀。 “呵呵呵……” 厢房中,素尘低低的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冷笑,手上的白棋被他捏成了粉末,从指缝中落到了棋盘上。 很快,谢昭送去北云信,得到了回信。 晚霞铺满了整块昏黄的天幕,如神女织成的霓裳裙摆。 谢昭从信纸上缓缓抬头,侧目望向窗外耀眼的晚霞天空。 难怪了……前世薛慎微能力如此出众,换成谁知道他的前途,都会乐得撮合自家跟他结成好事。 “沈曦月兄妹如何了?” 隐在阴影中的人立即回话:“回陛下,他们二人都变化颇大,沉默少语了许多,每日除了修城墙外,还会帮一些贫困孤寡的人家做些农活。沈曦月敬仰乔夫人救人的医术,得了乔夫人亲眼,学了些日子,只是实在不开窍,乔夫人想起沈曦月从前也在战场上打过,干脆把人派到了乔小姐身边,跟乔小姐做事去了。” 这倒是出乎意料。 谢昭微微挑了一下眉,眼珠转了转,停在正中,想起什么奇怪的东西,他脸色微微变了变,问道:“沈曦月身边可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男子?” 按小说话本来看,沈曦月是女主。她没死,卫朝澜也貌似还活着,这不就意味着,二人的孽缘还没完啊! 就卫朝澜如今越发疯癫的性子,他可不觉得,他会乖乖老实待在齐国。 毕竟,对于这种奇怪的情爱话本来说,天大地大,都比不过爱情的。 卫朝澜现在在齐国权势滔天,地位稳固,无人敢动,他跑出来玩,也不会出事。 谢昭问出这话后,阴影中的男子愣了一下,语气中难掩惊讶:“回陛下的话,沈曦月前两日才从路边救了一个毁容的男人,如今正跟在她身边。” 得到答案,谢昭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平静地复杂:“你见到了他们,觉得沈曦月待那男子的态度如何?” 暗处的男人回想了一下,沉默了一瞬,“……乔小姐怀疑那男子身份,沈曦月极听乔小姐的话,当时就把人给扔进了牢里,上了一通大刑。后面虽没有审出什么异样,乔小姐还是主张将那男子给扔出去,男子抓着沈曦月再三哀求,沈曦月最后干脆学乔小姐的办法,直接把人的四肢给打断,脖子戴了铁链。” 谢昭:“……!!!!” 这走向是否有些不对? 他敢万分肯定,那男子就是卫朝澜! 难不成,卫朝澜换了张脸,还是真毁了容,沈曦月没看出来? 不会吧? 按情爱故事的走向,男女主哪怕是化成了灰,他们都能凭借灰的质感和味道认出对方啊? 谢昭挥手让暗处的男人退下去,他抬手捏了捏额角。 算了算了,管她认不认得出来,反正他很满意沈曦月如今的行为。 夜色一点点暗下去,谢昭埋首努力批阅奏折。 而北云边城的乔府,一间厢房中。 一盏微弱的烛火将沈曦月眉眼处的沉冷映得无比清楚。 “卫朝澜早就被陛下斩首示众,尸体被带回齐国下葬,时至今日,尸体都已经成了白骨。” 沈曦月猛德拽了一下手中的链子,迫使地上四肢扭曲的男人抬起头,仰视着她。 “你真当我是傻子吗?我警告你,下次你再敢胡说八道,意图拿死人来骗我,我拔了你的舌头!” 撂下狠话,沈曦月一刻也不愿在此地久留,直接将手中的链子拴在柱子上,冰冷无情的转身,大步离开,关上房门,上锁。 失去四肢支撑的男人,如死狗一样软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有血迹微微渗出来。 他望着关上的房门,戴着面具的脸,看不见表情,只看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漆黑阴鸷。 “月儿,月儿,月儿……” “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无情狠毒……不,这不是你的错,都怪乔筝月那个毒妇!都是她挑唆!” “月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她!” 沈曦月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离开后,便去见了乔筝月。 “乔小姐,你猜得没错,他的确是卫朝澜。”说着,她顿了一下,语气复杂,“不,应该说是,齐国魏王。” 乔筝月坐在软榻上,手中同样握着一条黑色的铁链,脚边趴着一个神智不清的男人,正是阿兰泰。 她听了沈曦月的话,面色如常,“沈家已经被陛下法外开恩过一次了,这次,你可不要再犯蠢。” 沈曦月对地上的阿兰泰视若不见,郑重的点头:“我明白。” 第247章 下落不明 孙薛两家有意议亲之事,暂且就此做罢,谢昭埋在奏折里,朱笔不停。 “陛下!” 小有子急步匆匆地从外头进来,“孙家三小姐突病,京中流言称其是因薛家拒婚,患了相思病。” “………” 谢昭落笔的动作顿时停下,脸色算不得好看,“去跟贵妃说一声,让她换身衣服,称病出宫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小喜子麻溜的出传话,谢昭又跟一旁的宋言道:“将薛慎微悄悄带进宫来。” “是。” 薛慎微母子也听了流言,李春儿不傻,孙家三小姐与她儿子都没见过两面,话都没说上,何来相思之情? 再者,之前孙家送礼来的时候,孙家三小姐并无任何纠缠之意,怎么可能议亲停了几日后,突然又来了相思病重。 李春儿不知道背后传播流言者做什么打算,紧张不安。 宋言带着谢昭命令到后,李春儿如找到了主心骨,立即让儿子跟他入宫。 陛下明察秋毫,必不会信了外头那些胡言乱语。 谢昭再见到薛慎微,又从他脸上看到了之前的阴郁之色。 “拜见陛下。” 谢昭让他起来,不多废话,让他把情况仔细说一遍。 薛慎微心底的戾气在看到淡定自若的谢昭后,又悄无声息地压下去,冷静道:“回陛下,流言传出后,孙家的人便派人悄悄与臣说过,孙三小姐病得突然,绝非因臣之故,孙家已经在暗中究查了。” 与谢昭所料不差。 谢昭点了点头,清亮如墨玉的眼睛定定看向他,温言缓缓而道:“朕这里倒是有一个怀疑的人。” 孙家内宅,孙青穗的院子里。 孙二夫人坐在床边,瞧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孙青穗,眼泪打湿了手帕。 “今岁也不知道怎么了,前有青芸那孩子出了个凤不能离龙的命,昏迷了过去。眼下,穗儿这孩子,好好的,突然晕厥不醒就罢了,那外头的藏了祸心的人还要把什么相思病给泼到她身上,这是存心要害穗儿的清誉啊!” 一旁的孙夫人心中也是愤怒难消,轻抚着她的肩膀,安抚着,缓着声音说:“给穗儿看病的大夫老爷派人去查了,大夫再三回答,他没有跟别人胡乱说过话。” “如今,只能顺着流言往深处去摸了。” 孙二夫人顿时哭得呜呜出声,转头埋进了孙夫人的怀里,孙夫人叹气,抱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这时,外头的嬷嬷进来了。 “大夫人,二夫人,三小姐身边的苓儿招了。” 孙夫人眼睛顿时一凌,孙二夫人倏地一下抬头,眼底发狠:“把那丫头给我带过来!” 片刻后,被打得脸色惨白,冷汗如雨的苓儿被人拖了进来,扔在冰冷的地板上。 也不知道是冷是疼,亦或者二者皆有,苓儿在两位夫人狠厉的目光下,纤细的身子抖个不停。 “说,你是怎么害的穗儿?” 孙二夫人嘶哑着嗓子厉声质问。 苓儿半条命都快没了,臀部的剧痛还提醒着她,她不敢再心怀侥幸,有半点隐瞒,全盘托出。 “二夫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有想害小姐……” 她一开口,泪水冷汗混在一起,滚进了她嘴里。 “之前奴婢陪小姐去灵神观,素尘道长说小姐红鸾星动,会嫁给未来的权臣,正好府上又看中了薛公子,小姐便猜测薛公子会是那位未来权臣。” 孙夫人与二夫人惊讶,她们以为孙青穗与薛慎微的婚事,都只是老爷看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慎微人品才学并无挑剔,青穗那孩子能答应,也是情理之中,怎么也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 孙二夫人急躁起来,“这跟穗儿的病又有什么关系?” 苓儿哽咽着:“小姐以为这门婚事必然能成,可没想到,薛家却拒绝了。奴婢打小伺候在小姐身边,小姐待奴婢十分要好,奴婢一时为小姐生气,恼恨薛家不识好歹,便借小姐派奴婢去灵神观添香油钱的时候,去问了素尘道长小姐的姻缘该怎么办……” 说到这儿,她脸上浮现了后悔之色,“素尘道长听了奴婢的话,便送了奴婢一种香,说是姻缘香,只要让小姐染上,必然能如愿以偿。” 孙夫人与孙二夫人到这时,哪里还不明白! 孙夫人心跳的厉害,她听了苓儿的话,一瞬间就想到了之前孙青芸突然病重不醒的事。 还有流言,什么凤不能离龙,凤就要死,怕不是有人刻意为之! 孙二夫人实在是忍不住心底的愤怒,起身冲到苓儿跟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直接把人的脸给打偏了过去。 “穗儿她是主子,没有她的意思,你一个下人,谁允许你背着主子胡乱行事的!” 苓儿的左脸一片火辣辣的痛,她泪流得越发汹涌:“二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都是为了小姐着想,是素尘道长,都是他骗了奴婢!!!” “二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孙二夫人已经不再看她,她恶声声地朝一旁的嬷嬷吩咐:“这丫头越主行事,联合外人谋害主子,府上断不能留,把她给我赶出去!” 苓儿霎时间惊得瞪大了眼,她挣扎要去抓孙二夫人的裙摆,“二夫人……唔唔!!!” 嬷嬷手脚麻利,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干脆利落地堵上她的嘴,让人把她给拖了下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孙夫人安抚了一番孙二夫人,便火急火燎地赶往孙尚书的书房。 她飞快的将苓儿的话跟他说来,神色慌乱不安:“老爷,你说,素尘既然能对穗儿使如此下作的手段,那芸儿当初的事,是不是……” 孙尚书脸黑如墨,手中的笔杆都恨不得捏断了,“我这就进宫向皇上禀明!” “贵妃的命格之说,先帝将其赐婚与废太子时,司天监便已经测算过,若真是凤命,以先帝忌惮废太子的心思,怎么可能会把人赐婚给他。” 谢昭与薛慎微相对而坐,慢条斯理的道:“初见素尘,朕便试探了他的来历,派人按他所言在京都周边去查,却无一人所知神算的素尘道长。” 薛慎微进宫时,满心的戾气与烦躁,在谢昭温声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一点点消弭,此刻恢复了平静。 “陛下……” 他正欲开口说话,外头的太监进来传话,“陛下,礼部尚书大人求见。” 谢昭看了眼薛慎微,“请孙大人进来吧。” 孙尚书进来,薛慎微起身。 “陛下,灵神观素尘道长妖言惑众,心怀不轨,意欲谋害老臣亲女与侄女,对陛下心怀异心,臣恳请陛下,立即下令抓捕妖道,严加审问!” 谢昭让小喜子给他赐坐,“朕已经知道了,爱卿与慎微在此一同稍等片刻吧。” 孙尚书心中的大石落地,再看谢昭毫不意外地表情,他心尖狠狠颤了颤,微微垂眼盯着手中茶杯的上的花纹。 没多久,一身风尘的宋言挎刀大步而入,拱手沉声道:“陛下,素尘行事过于张扬,灵神观观主于三日已将他驱逐,目前不知下落。” 薛慎微与孙尚书不约而同的微微皱了眉心,两人抬头看向谢昭。 谢昭神色自若,竟然毫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他转手与薛慎微、孙尚书道:“素尘身怀奇术,如今下落不明,难以将其抓住,朕这里有一计,不知二位可愿意配合一二。” 第248章 出事了!出事了! 薛孙两家结亲了。 谢昭站在养心殿的殿门外,负手而立,望着碧色的天。 “这样好的天气,可惜了。” 小喜子在他身侧,微微弓着腰,大致能猜出一二他这话里的深意。 素尘下落不明,大肆搜查,必然会打草惊蛇,越发难以抓到他的尾巴。 他费尽心思,又是卜命,又是下药,又是流言的,非要让薛慎微与孙青穗两人绑在一块儿,既如此,何不顺水推舟。 连结亲的理由都不用他们多找,直接成事,素尘不会怀疑。 被他如此惦记,算计的二人如他所愿,他性子高傲自大,怕是会忍不住自得,现身旁观这一场喜事。 当然,对素尘来说是喜事,对孙薛两家而言,却是愤恨滔天。 孙青穗昏迷着,在侍女的搀扶下拜完堂,送回婚房里休息。 面容平平无奇地领头侍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屋内的环境,将新娘在床上安置放好后,让人去打两盆热水,为孙青穗卸去头上的凤冠,洗去面上的胭脂。 嫁衣浓重,穿着睡下,并不舒服,又有侍女为她更换舒适的衣服。 贵家千金讲究,要换衣时,会有侍女点了专门熏衣的香,将衣服都染上一层淡淡的香气后,再穿上。 领头的侍女不动声色的用手指拈了一点香粉,问道:“这是什么香?小姐如今身体不适,这些贴身使用的东西,不得有半点马虎。” 端着香炉的侍女垂着头,小声道:“这是小姐熏惯的香粉,没有小姐的吩咐,奴婢们不敢擅自替换的。” 领头侍女指腹上的香粉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没有发现异样。 一通折腾后,孙青穗静静地躺在床上。 留了两位侍女在屋里伺候,其他人都出去守着。 薛孙两家结亲,孙家怕委屈了女儿,特意新置了一座两进的大宅子,里外由孙家人仔细布置后,喜庆热闹。 前院里的喝酒喧闹声隐隐往后院里飘过来。 侍女们规矩的守在外面,没有多余的人过来。 直到天暗,宴席散去,薛慎微白玉般的面孔被酒气蒸得微红,小厮扶着他过来。 “孙小姐如何?” 酒喝得有点多,薛慎微嗓子有些沙哑,面色无喜怒。 领头侍女一直绷紧的脊背并未放松下去,“奴婢们一直在外守着,没有人来打扰小姐,小姐还没有醒过来。” 薛慎微睫毛颤了颤,将手从小厮身上拿过来,推门而入。 屋里红绸遍布,龙凤花烛熊熊燃烧着,却给人并无多少喜庆的意思,连带着屋里的熏香闻着,也带着点涩涩的压抑沉闷。 薛慎微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胀痛的额角,在前院的时候,他被人灌了不少酒,头脑有些发沉。 他没往里边去,就在屏风外间的软榻上坐下,给自己倒茶醒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热茶水的缘故,薛慎微觉得自己身子渐渐发热,后背渗出了一点薄汗。 屋里伺候的两个侍女早在他进来时,就已经退了出去。 薛慎微又喝了一杯茶,喉咙还是干热的很。 不……不对! 他有些晕沉起来的头脑如被冰针猛地扎了一下,薛慎微豁地屏住了呼吸,眸色幽冷起来,一边故作无事般起身朝门口去,一边压着身体渐渐升起来的热度,沙哑着嗓子高声喊道:“来人!换茶!” 屋外的侍女们并没有走,然而她们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喊声。 薛慎微心底微沉,咬了咬舌尖,轻微的刺痛感,让他大脑十分冷静。 “来人!一个个都耳聋了不成?” 他一面怒喊着外头的人,一面不动声色的摸上了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好啊!全都反了天了!” 薛慎微怒气冲冲地一脚朝门上踹去,房门震了震,毫发无损。 外面的领头侍女自薛慎微进去后,就默默在心中数着数。 直数到第三十下,她面色骤沉,抬头惊呼一声:“遭了,都这个时辰了,小姐该喝药了!” 她转身急慌慌的去敲门,“姑爷,姑爷,小姐的药还没喝呢!姑爷!” 没有动静。 领头侍女暗道不好,往后退开两步,提起裙摆,蓄力,一脚猛地踹上房门——咚! 领头侍女一看,掌心全是血的薛慎微倒在了地上,面色红得极为不正常。 “快叫大夫!” 谢昭得到消息,手上的书放下,“查清怎么回事了吗?” 宋言回话:“孙三小姐之前得了素尘赠得一瓶香,说是能安神静心,孙三小姐试过一次后,很喜欢它的味道,之后便一直在用。” “今日为孙三小姐衣服熏香的侍女不知道香的来历,仍旧用了它,谁知道它会有催情迷幻的效果,所以才致使了薛公子身体不适。” 谢昭面色如常,“慎微没有大碍吧?” 宋言道:“没有,薛公子察觉得早,用陛下给他的暗器划伤了自己,再加上早就定好的时间,凌姑娘敲门没人应,及时救治,薛公子只是手掌与手臂处受了些划伤,养个几日便好。” 谢昭轻吁了口气,“等会儿你出去,带着宫里的药材给他吧,是我们疏忽,未曾想到素尘暗子埋得如此之早,又如此深,让他受了伤。” 宋言恭声应是。 “今日迎亲,可曾发现什么可疑之人?”谢昭问。 宋言沉重了脸色摇头:“一切如常。” 谢昭沉吟,指尖轻轻点着书页,难不成素尘已经走了? ……不,他不信。 素尘明显是奔着他来的,他还没出什么事,素尘不会离开京城。 “陛下!孙三小姐醒了!” 小有子急匆匆的进来,“孙三小姐醒来后,得知事情全部真相后,立即告诉了薛公子一件事,她之前曾向素尘求了让女子易孕生男的药,送给了贵妃娘娘。” 谢昭眸色陡然凌冽,“传贵妃。” 夜色幽幽,孙青芸抱着一个小巧的木盒急步而来,鬓边的步摇乱颤。 “陛下,这就是穗儿送给臣妾的药,说是养身之用,臣妾想到宫规有定,拿到后,便送去了太医院,让太医查验后,确认没有问题后,臣妾想着自己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便把东西放着了。” 她说着,将盒子递给小喜子。 小喜子打开,仔细检查后,才递给谢昭。 谢昭打开瓷瓶的木塞,倒出了两颗褐色的药丸。 其中的涩涩的药香味,让他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同样的味道, 谢昭眉头一点点拧起,头脑开始飞速的思索起来……等等! 前不久高王叔进献的药,好似与此药香相同。 他正想着呢,外头的一个满脸惊恐慌乱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陛下,出事了,高王殿下的药出事了!” 第249章 道长,喝酒吗? 小太监的一句话,成功的让谢昭脸色沉默下去。 “说。” 言简意赅,小太监心肝颤抖,“太医院听从陛下之令,仔细查验高王进献的药丸,让内庭监的人拿了两只公鸡,让其试药。” “刚开始时,两只公鸡生龙活虎,可就在前几日,公鸡突然变得萎靡起来,太医还当是公鸡自己病了,开了两剂药,毫无效果不说,方才公鸡骤然发狂,不停地叫唤,扑打着笼子,看守公鸡的太监慌得不行,连忙请了太医来看。” 殿内安静,小太监喉咙发干,继续道:“太医还没来得及过来,两只公鸡就浑身出血,咽了气。” 孙尚书一等人听罢,忍不住抬眼悄悄去看谢昭的神色,谢昭面目淡然,淡声与小喜子道:“去请高王叔进宫。” 他倒是不觉得高王会如此愚蠢,实名给他下毒。 请人进宫来,就是想再问问,他进献的药丸究竟是怎么个来历。 谢昭漫不经心地描摹着袖边的金色云纹,他心里有预感,高王给他的药,或许与素尘那家伙有点关系。 殿内其他人都不出声,静静地坐在一旁,随他一同等着高王的身影。 夜色一点点沉凝下去,月色被层层乌云遮掩住。 高王来了。 谢昭眉心在看到被人搀扶着进来的高王身影后,眉心微不可察地蹙紧。 “臣见过陛下,咳咳咳……” 一句简短的话后,紧跟着沉重不停的咳嗽声,谢昭让人赶紧扶着他坐下,待他喝了热水,缓过那阵劲后,才关心道:“高王叔这是怎么了?” 高王的肺腑咳嗽的泛疼,身子也微微弯了些,烛火下,面色苍白,有些虚弱:“劳陛下关怀,臣许是前几日夜里穿得单薄了些,受了点寒,大夫已经仔细看过,吃了药,过几日就好。” 谢昭这才略松了些心情,“如今秋寒,高王叔应当要好好保重身体,注意增添衣物。” 高王叔含笑点头应是,谢昭下一瞬,话题就转了弯:“深夜打扰高王叔休息,是朕有些疑惑,要向高王叔请教一下。” 他缓和着声音,温言道:“之前王叔为朕于民间求得一份养身的药,太医院拿去试药,就在刚刚,试药的两只公鸡突然浑身暴血而死。” 谢昭盯着高王叔,他话音才落地,高王叔就霎时间激动,呼吸急促再次咳嗽起来,他赶紧出声安抚道:“高王叔,朕并无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想问,将此药赠给你的那位游医,可知他他的姓名相貌?” 高王咳得肺腑都在抽疼,他死死抓着帕子,捂着自己的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激涌的情绪压下去,平复下咳嗽的声音。 “回陛下,此药是府上的老管家寻来的,他先试了药,确认无异后,便献给了臣。”高王抬头说话,眼中生起了一片浓烈如火的愤怒,“臣自知陛下万金之躯,凡所用之物,当再三小心谨慎,臣拿到药后,不仅请城中有名的大夫看过,还自己也服用了一些试药,发觉并无害处后,才决定向陛下进献。” 谢昭脸色倏地一变,立即出声喊道:“快传张院首!” 又一次夜深传召,张院首听完谢昭的话,看向虚弱的高王,脸色也变得沉重紧张起来。 他伸手搭上高王的脉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也跟着一点点揪紧。 良久之后,张院首伏地沉声道:“陛下,高王殿下的病,看似十分严重,好在发现及时,加之王爷服药不多,未能伤及肺腑,待卑职开些药,仔细的养个两三月,就无大碍了。” 张院首的话如定心石,谢昭等人提起来的心肝,轻轻放了下去。 高王也很是庆幸,很快又被满腔的怒火灌满代替。 “陛下,臣这就派人去询问管家,那游医纵然不知臣身份姓名,但他向人兜售有毒的之药,已触犯大周律法,必要尽快将此人抓捕归案,以免他再祸害其他更多无辜者。” 他说着,就欲要向谢昭行大礼,谢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拦下,“朕知晓王叔忠心,不过眼下王叔最重要的是,将自己的身子调理好,至于这抓捕一事,交给宋言去做。” 高王应下了谢昭的好意。 还不到一夜的功夫,就扯出了这么多事,谢昭派人送高王回去后,孙尚书也告退,孙青芸心中担忧孙青穗,向谢昭请了恩典,谢昭允了她明日乔妆出宫看望。 人都离开了,殿内再次恢复安静。 谢昭无心再批阅奏折,他坐在软榻上,一手撑着下颌,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面无表情的思索着该如何抓住素尘。 轰隆—— 雷电声响一落,噼里啪啦的大雨紧随而至。 高王府内,宋言与高王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老管家,静默无言。 “爹!爹!爹……呜呜呜……” 宋言抬脚走到一旁瘫坐在地上哭嚎的王绪,冷声问道:“你爹什么时候出事的?” 王绪煞白着一张脸,看着血泊中的老管家,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茫,眼泪止不住的流,嘴里下意识地哭喊。 对宋言的问话,置若罔闻。 宋言眸色沉冷,转身与高王道:“王爷,您身子不适,先回去早些休息吧,待臣查出线索后,便立即向您告知。” 高王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身体实在是帮不上忙,只得怀着满心满眼的愤怒离开。 没了病弱的高王在,宋言脸色愈发冰冷。 他撩起袍摆,在王绪面前半蹲下去,抬手蓦地捏住他的肩膀,强硬地将他身子扳过来,与他对视。 “王管家是你爹,现在人这么突然的惨死,你哭没用,要报仇,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宋言目如冷刃,“告诉我,你爹向王爷进献的药,当真是从游医那里所得,而非一个叫素尘的道士手中。” 音落,宋言无比精准地发现面前的男人,瞳孔骤然紧缩。 雨越来越大,惨白的闪电将破庙中的一切都照亮了一瞬。 “呵呵呵……” 低沉冰冷的笑声从无头神像下响起来,素尘盘坐着,冰冷如雪的眼睛,鄙夷不屑的盯着虚空,“不嫁不娶,呵!妄图以人力违抗天命,可笑!” 他手指漫不经心地在空气中拨弄着,似乎有无形的线。 “神赐姻缘,富贵权势,又不是夺尔性命,不知感激,反而不顺应天命,实在是蠢……”他语气骤然一顿,目光凌冽起来,“谁?” 庙门处,竹伞下一袭蓝衣,伞面微抬,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孔露出来,薄唇噙着尺子量出来的完美弧度,温和清润。 不知道是不是雨气太重,让他的面孔无端显出些缥缈模糊之感。 “雨大夜深,过路人暂借此处歇歇脚,不知道道长在此。扰了道长,还望道长勿怪” 素尘回首,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只是个寻常公子后,转回了头,一句话也懒得搭理这凡夫俗子。 谢含璋也不觉得尴尬,他收了雨伞,进了庙殿。 庙殿荒废多时,神像任由灰尘蛛网布满,也依旧难掩其身的斑斓色彩。 谢含璋将伞放在神像的脚边,对着破败的神像,十分虔诚认真的拜了三拜。 素尘瞧见这一幕,倨傲地轻嗤了一声,“一块废弃的木头而已,你倒是有心还拜祂。” 谢含璋笑了笑,不与他辩驳。 “秋雨寒凉,又是深夜,在下身上有一点薄酒,道长要不要用些,暖暖身子?” 谢含璋解下腰间的一只葫芦,打开塞子,递给素尘。 一股十分清冽的酒香飘散出来,素尘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涌到嘴边的拒绝,吞了下去,伸手有些僵硬地接过,然后仰头倒了一口。 谢含璋含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片刻后,葫芦摔在了一旁,素尘晕倒过去。 谢含璋捡起空葫芦,将它放在了神像的案上,再次拜了拜。 第250章 该死 谢昭以为要找到素尘,还需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或者,直接找不到。 翌日早朝过后,康王就送来了好消息。 “陛下,臣昨夜在一处破庙无意寻到了素尘道长,此时他就在臣府上,陛下可派人去收押。” “这可正是及时雨啊。” 谢昭瞧着谢含璋温润的面孔,也不多问他是在哪处破庙中见到的人。 素尘仍在昏迷中,他毫无知觉地被宋言带人送进了刑部大牢。 谢昭暂且放下手中的事务,与谢含璋一同去大牢里。 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在密闭的牢房中响起来,如困兽的姜婉缩在阴影角落里,把自己的身子再往暗处缩了缩,低着头瞧着地上的干草。 谢昭几人从她的牢门前路过,她也没抬头看一眼。 谢昭等人也没有分出一个眼神看她。 到了最里面的牢房,阴凉感比外头的要深了许多。 谢昭站在牢门外,凝视着紧闭双眼,仍在昏迷中的素尘,片刻后,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谢含璋:“他这是怎么了?” 谢含璋睨了素尘一眼,面不改色的温言道:“素尘道长身手奇异,臣一介文臣,并非对手,深秋雨夜寒冷,臣就借酒水暖身之意,请素尘道长喝了点让人安神好睡的酒水,算算时间,他差不多也该醒了。” 出乎意料地答案,谢昭微微笑了一下,“这酒水安神之效如此强大,不知是哪家的美酒?” 谢含璋迎着他的笑容,淡然自若,温声轻言:“不过是臣闲时无趣,拿了些酒水,搅和在一起,做了个四不像,用以解闷,陛下若是想要,臣那里还剩下一点,待会儿回府给陛下送来尝尝。” 谢昭含笑颔首,转头去瞧还没有动静的素尘,他懒得废时间继续等下去,给宋言使了个眼色,“去,泼醒他。” 宋言领命。 冰冷的水兜头一桶,只要不是死了,都能被冻醒。 “谁敢对本尊下手?!” 素尘顶着一头冷水阴沉开口,右手手指掐动,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一个呼吸间的功夫,恢复整洁干爽,皆不约而同的微微瞪了眼,五官倒是稳如泰山,丝毫不动。 大家跟着谢昭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对素尘这手奇术,虽有惊异,却不多。 “道长卜算之能出众,未曾想,这手洁净之术,也颇为精通啊。” 谢昭出声,引来了素尘冰冷略狠的目光,“陛下,贫道一介修行之人,与人为善,陛下缘何要将贫道关在这牢房之中?” 素尘瞧清自己身在何处之后,周身冰冷的气息再次沉下去不少。 眸色昏暗,快速的在脑海中思索自己是如何被抓过来的,无一所获,模糊不清。 小喜子让人搬来了椅子,谢昭慢悠悠落坐,“素尘道长别急嘛,朕请道长过来,只是有点小事情想问问道长而已。” “道长卜算之术,精准异常,只是,道长前脚出卦,没隔几日,这求卦者就出事昏迷,实在是让人好奇,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之前与其他道长僧者问卦不算,不乏有精通卜算大能,却都未曾出过此等异事。” 素尘还当是什么,他对上谢昭清亮平静,没有半点好奇之意的眼睛,冰冷的面孔,再也不掩饰隐藏在底下的倨傲不屑,“谁让他们不尊循卦,听天之命,完成自己的命数。” “陛下为一国之君,臣民不顺君意,陛下尚会怒而惩之,何况那些忤逆天命,不尊神意的凡人。” 谢昭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嘴角难忍的轻勾,低笑两声。 “素尘道长这话,倒是显得这老天跟神,心眼小得不如凡人君主。朕为人君,定人生死,臣民万千,自有不顺朕意者,朕还需要仔细分辨这不顺之中,是否有理,才可定罚。” 没有半点虚言掩饰,是个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素尘又不聋,脸色霎时间冷沉了下去。 他目如雪刃,咻的瞪向谢昭:“你一介凡人,也配与神尊相比!” 谢昭眸色微闪,未应,侧首与身边谢含璋道:“康王茶艺出众,朕与道长说了这么久的话,有些口渴了,就麻烦康王为朕与道长泡杯茶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往小喜子怀中的盒子上看了一眼,谢含璋坦然应下,转身拿过小喜子怀中的盒子,去外面泡茶。 素尘见他此刻还有闲心要与他喝茶,眉心微蹙,“贫道既无错处,陛下是否该放贫道这个无辜者离开了?” 他突然被抓到这大牢中,被抓时的记忆模糊不清,这其中必然是有高人帮助了谢昭,他必须立马出去,将此事查明白。 大周的事已经乱了许多,改变了许多人原定的命线,这其中的变故,是不是那位暗中高人出手所为? 待他查到幕后主使者,他一定要将此人杀得魂飞魄散,方可解大计被坏的愤怒! 谢昭稳坐在椅子上,“道急什么,喝杯茶,再聊两句,朕再送道长走也不迟。” 若说此前素尘对谢昭只是轻视不屑,现在却对他生了厌恶与杀心。 一个蝼蚁,也敢拿捏他的行动,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素尘微微闭眼,遮住眼底难以遏制,涌上来的杀意。 不急不急,等大局已定,一切结束后,弃子一枚,还不是任由他来处置。 隔着门栏,谢昭静静看着他闭上眼,面容表情也落了下去,他没感觉错的话,素尘方才是对他动了杀心。 谢昭又开始转起了拇指上的扳指,神色不明。 谢含璋动作不快不慢,两杯香茶端进来,谢昭拿了一杯,另一杯,谢含璋亲自送到了素尘面前。 “道长尝尝。” 谢昭饮了一口,笑着邀请素尘一同品饮。 素尘面无表情的端起来,毫无情绪的喝了一口,茶香不俗,可到底也只是凡物,喝了不仅于他毫无益处,味道也不如上界。 “现在,茶也喝了,陛下是否该履行承诺,让贫道离开。” 谢昭满意的看着他喝下去,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一旁的小喜子,转而与一旁的小有子道:“把东西给朕。” 小有子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递给他。 素尘心情极为不愉快地看着谢昭,“陛下还想做什么?” 谢昭没回他的话,而是打开信,看了一遍后,让谢含璋将信递给素尘。 “素尘道长卜算灵验,香客盈门,这对灵神观来说,并无害处,朕还疑惑好好的,观主怎么就突然要将道长驱赶离开。” 谢昭看着素尘捧着信,越来越冷的脸色,温声继续道:“没想到,朕这一好奇,派人一查,竟然查出了道长做了这么多好事。道长救治身患重疾的贫苦人家,这本是好事,灵神观也常做。只是道长与灵神观行事不通。” “灵神观有善医术者,为患疾人家仔细诊治后,开药方,低价抓药,若是实在是重病,无法医治,也不会强行随意医治,更不会为患者服用丹药。” “素尘道长你倒是不同,你精通卜算,对自己练制的丹药也似乎极为信服,对那些病者,一不把脉,二不细问病由,直接赐丹药,患者服用后,病愈极快,让人一看,真觉得是灵丹妙药了。” 素尘脸色难堪,将手中的信纸随意扔开,“贫道好意救人,难不成也有错了?” 谢昭含笑看他,清明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好似将他皮下的真面目全部看得清清楚楚,“道长真的好心吗?” 素尘一直平静的面容的在这样的目光下,如被尖刀刺中,出尘离世,如高山之雪的仙人面容微微扭曲起来,“如何不是好心?他们卑贱如泥,身患恶疾,总是会死的,丹药虽不可救命,却也让他们享受了两日无病无痛的,健康人的生活。” 他倨傲无比的抬了抬下巴,“任何东西,都是有代价的,陛下应当比本尊更清楚这个道理,尤其是这种逆天改命之举。” “他们来求本尊时,只说要健康,又没说活多久,本尊赐福,如他们所愿,给了他们健康,本尊可没有欺骗违诺,是他们甘愿罢了,本尊……唔!” 腹部一阵绞痛,打断了他的话,素尘捂着腹部,下意识的运转体内的力量,以平复这阵痛楚,然后……他发现毫无作用! 素尘立马反应过来:“凡人!你给本尊到底喝了什么?!” 谢昭微笑,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他痛苦俯身在地的模样,“道长的丹药,怀有奇效,寻常人不能服用,朕想看看道长服了又会如何。” 说着,他身子微微前倾了一点,“道长神通广大,怎么也受不住自己的灵丹药效?你此刻痛苦不堪的模样,跟那些被你欺骗服药,最后惨死的百姓,还真没什么两样呢。” 素尘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杀意,“这根本不是本尊的丹药!说,是谁给你的药!” 谢昭心下微动,面色如常,“道长不是自称卜算之能,天下无人可出其二嘛,道长自己算吧。” 顿了一下,他又道:“当然,若是道长不愿意费心卜算,也可以拿东西来与朕交换答案,朕可是非常好奇道长的来历啊。” 腹部刀搅般的痛苦在蔓延,顺着筋脉血管,素尘浑身如刀割尖刺扎的一样痛,血控制不住地从嘴角往外溢,他抬手颤着随意抹了一把,“想与本尊谈条件,你还没那个资格!” 话落,他的身形如碎星一样,消散在牢房中。 其他人眼珠狠狠瞪了一下,大气不敢出。 谢昭平静如水,一点也不为这个结果感到愤怒。 他起身,理了理衣服,“素尘妖言惑众,使毒谋害皇家与无辜百姓,不堪受刑,于牢中服毒畏罪自杀,尸体火焚,扔去了乱葬岗。” 众人心肝一颤,垂首恭敬应道:“是。” 出了刑部大牢,谢昭踏上车登的一阶时,忽而停住,回头看向站在后边恭敬送行的谢含璋:“康王的茶泡得是越来越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教一教朕?” 谢含璋微微垂首,“臣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哪里敢在陛下面前献丑,臣的茶,也就偶尔尝个新鲜,时时用,倒是没那个味了。” 谢昭看着他笑,眼睛微眯,似乎是日光有些刺眼:“技艺不娴熟,那便多多练习就是。” 谢含璋拱手应下:“臣遵旨。” 马车渐渐远去,谢含璋抬头望了望碧色的天,没有久留,转身自行回府。 逃走的素尘以为自己体内的东西,只要他再运行神力,便能够轻易清除,然而,他神力一运转,体内的“毒”如野草般见风就涨,不过几个呼吸间,他的身体便如被镜子一般,炸裂粉碎。 九重天阙上的一座华美宫殿中,一位与素尘模样九成相似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俯身撑着榻沿吐出一口浅金的液体。 他抬手擦拭,雪一样的眼睛戾气横生:“凡人,该死!” 第251章 价值 素尘之事告一段落,然而,他留下来的问题,却有些难解决。 孙青芸已经成了贵妃,孙青穗与薛慎微也成了夫妻,若要解除关系,实在是要费一段时间和功夫。 更主要的是,素尘是没了,可他并非主凶,幕后者仍然藏得严严实实,就怕他们前脚刚解除关系,后脚又蹦出来一位奇人,再设计他们。 如此,谢昭与几人商议之后,关系就暂且维持住,当然,若非要分开,他也不强求。 孙青芸经过了素尘一事,也想明白了,她重生之事,怕是有问题,身份已然不同于常人,她对男女之事,也无甚意思。 她若是脱下贵妃的身份,回了家,父母总还是要为她选亲,到时候,她又要为难,还不如就做这个贵妃。 谢昭又不是废太子那个脑子有病的疯子,只要她不生事,孙家不谋反,她后半生安稳日子是不会少了的。 孙青穗嘛,被素尘这么一搞,她有点后怕,这次她的红鸾星动,是薛慎微这个品行端正的,要是分开,下次谁知道她又会怎么样? 还是维持现状吧。 薛慎微全程无异议,都听谢昭的意思。 谢昭看他这样,无奈的叹气,这孩子知恩图报是个好的,太实诚了。 于是,他便将自己私库中的一些孤本,又送给了薛慎微,然后再次收获了一双感激得热泪盈眶的眼睛。 冬日渐渐临近,谢昭的生辰也要到了,他毫无举办生辰宴会的意思,就打算到时给朝廷大臣放两日休假,然后与太后吃一顿便饭就是。 时间紧迫,他得赶快把大周国力和安稳提上去。 然而,他不想大办,却有人推着他办。 “北云与齐国就算了,怎么楚国也派人来为朕贺生?” 谢昭连批了好几日的折子,手酸脖子痛,此刻他刚批完一堆折子,歪榻上,让小喜子为他揉肩按背,礼部的新折子一递上,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这冰天雪地的,朕不愿折腾,他们倒是精神抖擞,愿意大老远地跑到大周来给朕贺生,这是钱多得没地花,想给朕送些,缓解一下钱太多的烦恼吗?” 举办宫宴,这意味着,他的大半精力都要费在与人言语交锋、猜测人心的功夫上,比批折子还要累。 谢昭再次叹气,“去告诉礼部与内庭监,朕的生辰宴,简单操办就是了。” “是。” 小喜子出去,唤了两个小太监去跑腿传话。 休息了一会儿,被礼部的折子一扰,谢昭没了闲心,又坐回御案后,拿起折子。 才看了一本,外头的人递来了老四的信。 谢昭兴致起来了一些,接过书信,仔细看起来。 老四的身体在冷倾欢精心调理医治下,已好了大半,浮石州的蛀虫,在王妃帮助下,也被清扫干净,一大堆脏物正被运回京城。 说完这些,后面他提到了齐国的事。 齐国魏王之前称病不出,齐君几位皇子与官员勾结,意图谋害魏王,被魏王反杀,全部被做成了人彘,谋害者九族,也悉数被屠戮殆尽。 齐国人心惶惶,不敢再有异动。 然而谋害一事,魏王并未出面亲自处理,而是由其心腹出面动手。 他心有疑惑,派了暗探仔细查验大打探后,已经确定,魏王已不在齐国京都。 谢昭看得微微点头,老四在政事上倒是敏感,卫朝君,也就是卫朝澜,人早已去寻沈曦月,只是,沈曦月的脑子貌似已经恢复正常,一早发现了卫朝君的身份,在乔筝月的调教下,卫朝君如今跟那位阿兰泰一个下场了。 想到这儿,他脸上忍不住笑,继续往后看。 齐国听闻大周胜了楚国,已派了国师率人入周,此外,他探听到,齐君似有与大周联姻之意。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老四还真心联姻的事,将齐国公主的事都一一探听清楚,写在了纸上。 谢昭对联姻之事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宫里现在也不怕再来个什么公主了。 看完信,谢昭吩咐道:“战王夫妇镇守边关,今岁难回京与朕这个皇兄相聚,让内庭监挑些好物,送去战王那里。” 一旁的太监应下,立即去安排。 很快,几国使臣在谢昭生辰宴前两日到达了京都。 是夜,阿兰陵宫中,烛火尽灭,宫人都已下去歇息。 原本睡下的阿兰陵感到心口一阵搅痛,冷汗涔涔地猛然坐了起来,她捂着胸口,一把拽开帐帘,咬牙冷眼看向窗边悄无声息出现在那里的人影。窗外雪色月色的光,冷清清的投映进来,让她得以看清来人是谁。 “私闯大周内宫,阿塔罗勒,你找死,别拖本公主下水!” 阿塔罗勒轻飘飘看过来,碧绿的眼珠在夜色雪月冷光中,泛着幽幽的野兽一样的光,冰冷无情。 “原来殿下还记得自己北云公主的身份?” 他薄唇勾起似讥似讽的弧度,“大周皇帝安然无恙,公主的肚子还没有半点动静,倒是你身边的塔兰命线崩断了,公主,来,好好跟臣下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阿兰陵在对塔兰动了杀心时,早料到今日的局面,她丝毫不慌,坦然自若,“塔兰背主,私自行动,被大周皇帝发觉,下旨赐死,他也塔兰的行为而怀疑上了我,为了消除大周皇帝的疑心,我只得接下他的旨意,亲自杀掉塔兰。” 阿兰陵毫不遮掩,淡然得与他对视,提及此事,她脸上浮现出一点烦躁,“你以为我不想对大周皇帝动手吗?他心性敏感多疑,我之前动手,好几次都差点被他发现,屡遭降位,这德妃之位,我好不容易升上来,根本不敢再轻举妄动。” 阿塔罗勒盯着她,视线如尖锐的刀尖,一寸寸划过,意图找到一点嫌隙,猜度她话中的真假。 阿兰陵心跳如常,呼吸平稳,面对他猜疑的视线,她嗤笑一声:“怎么?怀疑我?” 她身子懒散的往软枕上一靠,任他打量,“正使大人若是不信本公主,大可将我带回北云,交给神殿处置,再换一位合适有能力的人过来。” 阿塔罗勒尖锐的视线缓缓收回:“公主在北云,是最出色的神侍,若是公主都如此艰难行事了,换了其他人,怕是出手即死。” 阿兰陵冷笑不语。 阿塔罗勒早清楚她的性子,对此不以为意,“五王子入周,公主可知道?” 话落,他就看到阿兰陵笑意深厚起来。 “你说那个小杂种?本公主当然知道。”阿兰陵手指随意地搅弄着散在胸前的头发,“那位乔小姐对他倒是十分在意,只是他太蠢了,被大周皇帝发现,试探后,就要下令处死。” 阿塔罗勒多时皱了眉头,阿兰陵继续慢悠悠道:“还好乔筝月对他在意非常,以镇国大将军的名义,求大周皇帝网开一面,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四肢皆断,筋脉尽毁。” 阿兰陵瞧着阿塔罗勒脸色难看的模样,心底舒畅万分,“正使大人还不知道吧,那个小杂种废了之后,连解手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当着乔小姐与下人的面,尿在了床上,闹得人尽皆知。” “呵呵呵呵……”阿兰陵道:“事后,他悲愤欲绝,乔小姐怕他出事,便用链子锁着他,走到哪里都带着。” “小杂种这样,与畜生没什么两样了。” 阿塔罗勒听完,难看的脸色慢慢消失,恢复如常,“自己不中用,怨不得旁人。” “既然五王子已废,公主就该引以为戒,谨慎小心为上,尽快完成任务。” 他说着,从怀中取去一个小巧的瓷瓶,走到阿兰陵面前,递给她:“神明赐福灵血,公主殿下,这是神殿对您的看重。” 阿兰陵闻到那股腥味儿,心底暗骂,面上却丝毫不变,自然地接过,一饮而尽。 阿塔罗勒亲眼看着她喝完,才笑了,“公主殿下为神殿尽心竭力,王上与神殿乃至整个北云,都不会忘记公主殿下的大功。事成之后,公主便是北云第一人,成为神殿副使,可与神明同乐。” 阿兰陵微笑:“本公主就承你吉言了。” 阿塔罗勒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去。 过来好一会儿,阿兰陵脸色阴冷难看的换了身宫女的服饰,悄悄地往谢昭寝殿去。 谢昭今日仍旧歇在养心殿,他睡得正好时,外头小喜子说有要事禀报。 他坐起来,看到阿兰陵后,身子直了些,“说。” 阿兰陵将阿塔罗勒的事全部,毫无隐瞒的告诉了谢昭。 谢昭神色平静:“小喜子,拿针与一个杯子。” 东西拿来后,谢昭与阿兰陵道:“滴一滴血。” 阿兰陵照做,她滴完后,谢昭又滴了一滴自己的血。 滋滋滋——! 腥臭味让谢昭三人都忍不住皱眉,带滋滋的响声弱下去后,谢昭走近,垂眸看向杯中的血液变化,一团漆黑。 阿兰陵也看清了,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笑了一下。 “陛下,我阿兰陵这条命,不如死得更有价值些吧。” 第252章 奇怪的二妹 阿兰陵的任务久未有成果,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塔兰又被处死,北云那边,已经对阿兰陵失去了耐心。 阿塔罗勒给她的灵血,能让她的魅力与容色愈发夺目之外,也会要她的命,让她最后失去所有理智,成为一个疯子,惨死得不留尸身。 阿兰陵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骗,被人利用,北云无情,她自然要报复回去。 反正,她活不了多久了! 谢昭与阿兰陵达成了最终协定。 北云使臣一来,就给谢昭送了这么大的一份礼,谢昭对其他几位使臣,更加期待了。 “陛下,二公主备了薄宴,请您去公主府一聚。” 谢昭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对这份邀请,感到有些诧异:“临近朕的生辰宴,二妹这好好的又办什么宴会?” 更奇怪的是,他与几位公主都不相熟,他登基后,公主们与她们的母妃,都更惧怕他,不敢在他面前多晃悠一下,平日里给太后请安,也都是在他请安完毕之后,太妃们再带着公主过去。 加上,他一心扑在政事上,也没什么心思与公主们加深兄妹感情,彼此间就更冷淡了。 二公主谢瑶生母只是个美人,性子安静,存在感不高,二公主性子也随了生母。 谢昭细想了一下,就越发觉得二公主这宴会邀请,透着古怪。 “二妹诚意邀请,朕这个皇兄,自然给二妹一个面子。” 谢昭现在满心好奇,带人去了二公主府。 谢瑶华装以待,坐在正位上,看着那些舞女,心思却紧张的不在那上面,借着桌子的遮掩,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的揪成了一团。 目光时不时隐晦的飘向右下首,空着的位置。 “陛下到——” 太监尖细的传唱声响起,打断了屋内的所有声音。 谢瑶紧绷的心弦狠狠颤了两下,松了口气,陛下来了就好,国师不会对她失望了。 谢瑶领着众人行礼:“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昭径直走向主位,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屋内众人,都是各家千金。 “二妹今日有兴致,难得邀请朕这个皇兄来赴宴同乐啊。” 谢瑶有些不敢看他,头颅微微低垂着,谨小慎微的模样,紧声道:“陛下政务繁忙,母妃教导了我不可随意打扰陛下,以免误了国事。” 谢昭微微颔首,让人都坐下,“二妹有心了。” 谢瑶以为谢昭来了,自己便能安心了,谁知道,他来了,自己反倒更加紧张忐忑起来。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她只是请陛下过府一聚,并不做什么,陛下不会疑心的…… 谢昭坐在上面,看着歌舞,心底却在思索,谢瑶到底要做什么。 其他千金在谢昭到来之后,心情激动之余,亦是紧张不已。 今日二公主相邀,她们还以为只是寻常宴乐,可陛下也被她请来了,难不成,二公主要效仿前朝那位永安长公主,为陛下举荐美人,为自己谋取帝恩权势? 二公主这有些胆小怕事的性子,不太像啊! 千金们心思各异。 谢瑶不知道众人的心思,她绷着背脊,盯着舞女们婀娜的身姿,心跳如雷,一直平复不了。 谢昭看了好一会儿歌舞,谢瑶跟哑了一样,全程没半句话,弄得谢昭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空酒杯,底下的谢瑶心肝突地一跳,接着,她便听到上首的谢昭开口说:“二妹,朕还有政务未处理完毕,你这宴会的酒与歌舞,朕都看了,很不错,朕先回宫了。” 谢瑶脸色微白,身子下意识地起来,嘴比脑子快的抢先开口:“陛下,我府上后花园中的红梅开得极好,陛下赏脸去看看?” 话落,谢昭还没开口说什么呢,谢瑶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脸色越发白,嘴唇也轻颤着。 谢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而一笑,“行,朕去看看,二妹府上的红梅,比宫里的有何不同。” 谢昭带着人过去,谢瑶浑身一松,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后面的,只能看那位自己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发现屋内其他千金古怪的眼神。 谢昭依谢瑶的话,来到了公主府的后花园闲逛,红梅确实开得不错,只是远不如方才谢瑶脸上的表情,跟接下来的事有趣。 “公主,咱们还是赶紧回到宴上去吧,大周皇帝很快就会过来,您若是不在,不看看他长什么样,您到时候怎么向国师大人回话。” 谢昭脚步停下,身后其他人也都跟着停了。 他循声看了一下,无声地笑了一下,又是假山。 花园的假山,还真的是块宝地啊! 那侍女的话落地,紧跟着响起一道娇娇软软的声音:“我才不去,联姻的事是父皇跟国事他们商定,要嫁他们自己嫁。” “公主不可胡言,大周皇帝年轻有为,公主与他为妃,总好过在齐国被陛下胡乱许给一个男子强。再者,公主您再不愿意,也要想想您的母妃。” 侍女的话说完,那位齐国公主的声音静默了许久。 谢昭也听明白了,假山后的人是齐国这次派来和亲的公主,而他的二妹,或许与那位国师有些关系了,甘愿为齐国与大周的联姻,牵线搭桥。 真的是有意思啊。 齐国使臣比北云与楚国的人早到两日,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大周公主。 谢昭挥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去,他才开口厉声道:“谁在哪里?” 窸窸窣窣一阵后,一张娇媚红着眼眶的面容就从后面探了出来。 她看到谢昭后,愣怔住了。 谢昭今日出宫,穿得是件玄色金绣的窄袖锦服,金冠束发,将他本就格外出众的的相貌,衬得愈发凌厉俊美。 少女觉得自己的心口被心跳震得有些发麻,脸颊发热,她抿了抿花瓣一样娇嫩的唇,盯着谢昭,软声娇气道:“我叫卫软软,你叫什么?” 谢昭被她这种矫揉造作的声音说得头皮发麻,不动声色的往后退开两步,避开她的问话,“你们是谁?在这儿做什么?” 卫软软慢吞吞的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我是齐国公主。” 后面的话,她语气低落下去,“我父皇想让我嫁给大周皇帝,国师与二公主交好,今日特意设宴,想让大周皇帝与我见上一面,我不想,我不喜欢大周皇帝。” 谢昭眼神微动,还真被他给猜对了,“二公主怎么会和齐国国师交好?” 卫软软瞧着他那张俊美的面孔,声音越发软,“二公主前日被人欺负,国师出手帮了她,二公主对国师十分感激,所以,今日,她才愿意帮国师大人做事。” 谢昭眉心微不可察的蹙了一下,得到自己的答案,谢昭不欲这位齐国公主多待,“你既是齐国公主,那便不打扰你在此了。” 话落,他转身就走。 卫软软心下顿时一急,下意识地伸手欲拽住他,“哎!等等!你……” 谢昭如风一样快速离去,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卫软软看着空荡荡的手,低落无比,眼眶渐渐红了。 走那么快,她很吓人吗? 谢昭带着人回到前院,谢瑶看到谢昭,心脏再次提紧。 “陛下这是要回宫了吗?不知陛下可喜欢那红梅?” 谢昭似笑非笑的看着紧张的谢瑶,“二妹,有些事,可不是你能掺和进来的,一不小心,你跟你母妃的好日子,就要没了。更糟糕一点,是脑袋也得换地方了。” 谢瑶脸色瞬间煞白,“陛下,我……” 谢昭懒得多说,反正他已经提醒了,她要是还犯糊涂,到时候,可就别怪他这个皇帝狠心了。 谢昭回到宫中,立即吩咐:“去查查,前日二公主是被何人欺负了?天家公主都敢不敬,下一次,怕是朕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了。” 宋言立即去办了。 “去跟母后说一声,适龄的公主,也该选驸马了,让母后与太妃公主们仔细聊聊。虽说朕与几位妹妹关系冷淡了些,好歹兄妹一场,朕不至于苛待了几位妹妹们的婚事。” 第253章 纯粹的脑子有病 谢昭突然要为公主挑选驸马,有公主的太妃们都激动起来。 公主不比皇子,对皇位有威胁,嫁得好了,还能彰显一番帝王仁爱。 谢瑶得知此事后,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二妹,朕与太后苛待过你吗?” 谢瑶苍白着脸惶恐跪下,“陛下与太后仁厚,并不曾苛待,还多有恩赏。” 谢昭让她起来坐着,面色淡淡:“既然不曾苛待,那么你身为一国公主,华服美玉,不曾缺失,刁奴欺主,太后亦秉公处理,为何你会因敌国之人一块玉佩,一次出手相助,就芳心暗许,为此,不惜朕这个皇帝安危,来报答敌国国师。” 他一通话扔下下来,砸得谢瑶头晕心慌,呼吸都困难起来,刚坐下的身子,又要起来跪下去,谢昭让宫人拦住她的动作。 “欺负你的人,不过一落魄爵府纨绔庶子,你身为公主,只要拿出两分天家气度,反骂回去,百姓御史,都不会放过他。” 谢昭想起宋言调查出来的事,看着一脸苍白的谢瑶,都快气笑了。 “你若是觉得自己贵为公主之身,出口骂人,有损公主之尊,那你让你的仆从代骂,也不是不行。结果你倒好,你的忠心侍女出口维护你,你反到拉着她以公主之尊,给一个不敬天家的纨绔行礼道歉!” 谢昭笑呵呵的看着她,“二妹啊,朕该骂你蠢,骂你胆小,还是该骂你胆大包天,敢与敌国勾结行事?” 谢瑶此刻再也忍不住,觉得自己的脸皮全被扯了起来,扔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尊严,难堪羞耻,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落。 “陛下,我不是,我没有。” 她抽泣着为自己辩解:“我与母亲位卑低贱,陛下又不与我亲近,那是人虽只是个落魄爵府的庶子,但他父亲到底是朝廷中人,他又得他父亲宠爱。若是我与他争执不下,到时候他父亲进宫状告,陛下怎么会为了一个低贱的公主,而为难一介朝臣。” 谢昭:“……!!!” 谢昭久违的感到了熟悉的窒息感! “你与朕同流着父皇血脉,你若是低贱,那朕这个皇帝岂不是也同样低贱,父皇乃至皇祖父,甚至是高祖,都是低贱!”谢昭气得语气都冷了。 谢瑶惊恐地瞪大了眼,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陛下是太后所出,太后身份尊贵,而我母亲,只是个宫女出身,从前又不得父皇宠爱,位卑低贱,我是她女儿,自然也不如陛下与其他姐妹们尊贵。” 这下,莫说谢昭被她的这番歪理给说得头痛,殿内其他伺候的宫人都无忍不住想给这位二公主一个白眼。 宫女出身就低贱了,难道这位二公主不知道,宫女都是良家子出身,甚至有些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将来可以得封女官的。 “你说你母亲位卑低贱,那与你母亲结合的父皇,是什么?” 谢昭气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眼睛冰冷怀疑的凝视着她,谢瑶这模样,让他想起了之前那些被邪佛祸害的人。 “来人,二公主不敬先帝,即日起禁足长宁宫,禁卫军严加看守!” 谢瑶没料得这样地结果,她挣脱开宫人的钳制,跪在地上:“陛下,我绝没有对父皇不敬的意思,我只是说我母亲,陛下……唔唔!” 谢昭一个眼神,宋言就立马堵住了谢瑶的嘴。 谢瑶被拖走,谢昭与宋言道:“去公主府,把那块齐国国师送的玉佩给朕找出来。” 宋言:“是。” 谢昭又与小喜子道:“派两个力气大点的嬷嬷,搜一遍谢瑶的身,什么荷包熏香玉佩,都给朕拿过来。” 小喜子点头立即派人去安排。 “去太后宫中。” 慈宁宫,太后听完谢昭的话,立即宣了田美人。 田氏与谢瑶有五六分像,明明是妃嫔,穿着宫装,眉眼间的透着隐隐的怯懦。 谢昭面色如常,太后对田氏也不怎么熟悉,见她这个样子,眉心忍不住轻蹙了一下。 “田氏,你是如何教导二公主的?她被下臣所欺,竟然以当众,以公主之尊,给一个下臣之子赔罪,还为此被敌国国师拉上了贼船,意图危害帝王!” 田氏睁大了双眼,倏地白了脸,跪了下去,眼泪一个眨眼就落了下来,“太后,陛下,瑶儿她心思单纯,妾身常常教导她要恪守本分,心怀感恩,她陛下与太后厚待妾身母女,她不会害陛下的,她就是被人骗了,还请陛下饶了瑶儿这一次,之后,妾身定当严加管教。” 太后看她这样,与谢昭都未出声,田氏更慌了,“太后,陛下,瑶儿她即将要出嫁,若是此时出事,坏了她的名声,瑶儿身份本就不显,位卑低下,日后还能选到什么好驸马?” “太后,同为女子,您更明白瑶儿的处境啊!” 太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被震撼的一时失语,谢昭看田氏这个样子,心底有了些猜测。 田氏的安抚处置,谢昭交给了太后,他回到养心殿,让小喜子去审问伺候田氏与谢瑶的宫人。 夜色沉沉,答案终于浮出了水面。 齐国国师给的玉佩没问题,谢瑶那样,纯粹是被田氏给养歪了。 田氏相貌算不得多貌美,只是周身那种柔弱卑怯的气质,让他父皇一眼看中,便宠幸了一段日子,从宫女,直封为美人,然后,田氏为了维持圣宠,便越发习惯把自己贬低,来获得他父皇的怜惜,圣宠。 可是,圣宠如流水,他父皇本就不是什么长情之人,加之田氏总是动不动就哭诉自己低贱,位卑,哪怕他父皇再三安慰,说他是皇帝,皇帝看上的人,就不会是低贱,田氏依旧不改。 慢慢得,他父皇被哭烦了,再也不踏足田氏的宫室。 后来田氏生下女儿,还希冀着女儿能够靠这一招,来吸引他父皇的怜惜和目光。 可惜,田氏失算了。 他父皇当初心里眼里,最重要的孩子是老二,其他人,皆是路边杂草,不入他眼。 更别提女儿了。 谢昭看完伺候田氏母女的宫人口供,心累无比。 谢瑶这个性子,即便他为她挑了一个好驸马,怕也会被她自己给毁了,到时候做出什么蠢事,连累无辜。 谢昭捏了捏酸胀的眉心:“二公主体弱,司天监批命,不宜婚姻,让人好好看着二公主,不要让她惹事。” 养一个公主,又不费什么劲,真把人放出去,那才叫费心费力。 “陛下。” 谢昭叹气,“哪里又出事了?” 小有子低声道:“齐国公主突然病了。” 第254章 你方送罢,我又送 小有子的话,让谢昭精神一震。 “可清楚什么病?” 小有子道:“说是感染了风寒。” 谢昭眼睛一眯,有古怪。 风寒之症,痊愈起来,非一两日的功夫就能好,他的生辰宴在即,齐国既然意图联姻,怎么会对公主如此疏忽。 谢昭思索沉吟,很快想到了卫软软 本人身上,她不欲和亲,却又不能忤逆齐国众人,那么,病一病,耽误了他的生辰宴呢? 卫软软突如其来的病,并非谢昭一人想到其中蹊跷。 梁越坐在卫软软的床榻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卫软软白着一张脸裹在被子里,有些害怕的看着他。 “公主突然病得这么重,两日后的大周宫宴,该怎么呢?” 梁越轻抿了一口茶,不及他在齐国国师殿中喝得,又搁下了。 卫软软心惊肉跳,紧紧拽着被子,哑着嗓子道:“国师大人,我既然病了,怕是不能出席宫宴了,不如国师大人另找一位美貌的女子,献给大周皇帝吧?” 梁越微微侧首,含笑凝视着她,卫软软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她在二公主府里故意把自己摔进了池塘里,她现在真得是病了,身体又冷又热,很难受。 梁越盯着卫软软看了好一会儿,忽地起身走过去。 卫软软看着他走近的身影,忍不住心底的害怕,把自己往床榻后挪动了一点。 下一瞬,她瞳孔骤然一缩。 梁越捏住她的脸,冰冷的指尖像在摸一件毫无生气的死物,漆黑的瞳孔落在她脸上,卫软软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公主啊,你应当清楚一件事,在齐国,没有用的东西,就该去死。” 卫软软看着他的微笑,浑身真的如坠冰窟了,“国……国师……” 梁越轻笑,冰冷的手指沿着她的脖颈往下,挑开了衣襟,露出一小片莹白的肌肤,卫软软再也忍不住害怕,眼眶红着落泪。 “公主若是不愿意做大周皇帝的妃嫔,那不如就做本座的床奴如何?” 卫软软吓得说不出话了,只流着泪连连摇头。 她在齐国宫中听过,国师喜好美人,无论身份如何,只要是被他看上,就逃不过一劫,她的长姐与三姐,早就嫁为人妇,连孩子都有了,也还是没有躲过。 在国师府没七日,就死了。 还有,她父皇最喜爱的一位相貌相貌艳丽的妃子,国师看上后,她父皇亲自把人送过去的,也没活过七日。 这也是为何她喜好英俊的男子,却从未对国师有过一丝一毫的绮念。 梁越嫌弃的松开了手,掏出手帕擦拭指尖,“公主能想开就好,毕竟,公主不是本座喜好的那一口,做床奴的话,尝一口鲜,就该扔了。” 卫软软吓得死死咬住了唇。 梁越走了,很快,一碗腥气极重的黑色汤药端了进来,卫软软红着眼,含着泪一饮而尽。 她躲在被子里,眼泪打湿了被褥,忍不住想起白日里,她在二公主府上遇见的那位俊美的男子。 心痛的难以呼吸,她要是成了大周皇帝的妃嫔,她与他,再也没有可能了。 谢昭的生辰宴在风雪中到了。 他虽已经下令简单操办,但是他这场生辰宴,却比之前的还要热闹。 谢昭看着殿中那位衣着清凉的北云美人,似笑非笑的看向阿塔罗勒:“北云这是又要为朕送位美人?” 阿塔罗雷恭敬道:“北云敬畏大周,以大周为尊,所得好物,自是要献给大周皇帝陛下。” 这话说得漂亮,谢昭挑了一下眉梢,“你这话说得好,不过,美人虽好,却远不如北云来得珍贵。阿塔罗勒,朕欲得北云地,不知道你们北云君主,愿意割爱与否?” 他话音一落,大殿内一片死寂。 阿塔罗勒毫无恼怒之意,低垂着头,仍旧恭敬谦卑,“北云与大周早已连成一片,虽有君,却是大周之臣,陛下何须再取。” 满殿灯火下,谢昭俊美笑颜温和无害,可若细探,无所准备,便能被温和之下模糊的锋利所伤。 “北云都是些善言能语的人啊。” 谢昭让他落坐,“朕已有德妃此等美人,这位,容色舞艺,都逊色与德妃,你还是收回去吧。” 阿塔罗勒应是。 北云下了戏台,齐国接着登场。 梁越起身朝谢昭拱手道:“陛下,齐国此次,一为陛下贺寿,二来,齐国也有一份厚礼想送与陛下。” 他轻拍两声,一队美人蒙面而入,袅娜摇曳,其中那位粉衣的女子特别瞩目。 谢昭轻笑饮酒,舞停。 其他美人都退了下去,独留那位粉衣的美女在原地。 梁越再次起声道:“陛下,齐国与大周修好,为了将两国和平安稳延续下去,我齐国君主,愿将自己最珍爱的女儿献给陛下,两国同修姻亲之好。” 他话落,抬手示意粉衣女子摘下面纱,谁知,女子迟迟不动。 谢昭放下了酒杯,眼底来了兴味,“齐国公主,为何不摘下面纱让朕一瞧啊?” 梁越脸色冷了一些,他转头看向粉衣女子,目光暗含警告,“公主,把面纱摘下来。” 她开始发抖,如此异常,众人的视线都凝落在她身上。 梁越眼底越来越冷,少女面纱揭落那一瞬,她陡然跪地,哭着道:“国师大人,饶奴婢一命,饶奴婢一命……” 谢昭也略有些诧异,没想到卫软软胆子这么大。 临到头来了一招调包计。 他去瞧梁越,脸色已经冷得比外面的雪还要冻人了。 “梁国师不必动怒,既然贵国公主无联姻之意,朕也不会怪罪的。” 谢昭让侍女起来,“朕看这位侍女长得倒也不错,又忠心,朕纳封她做个才人,留在后宫,也算是你我两贵之好。” 梁越脸色还是非常难看,他以为卫软软那个女人,会怕死老老实实的完成任务,没想到,是他自负了,她竟然敢临阵脱逃,偷梁换柱!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大周皇帝陛下仁慈。” 那侍女就这么定了下名份,被小喜子带去了后宫。 楚国的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心底鄙夷,不愧是小国之人,连公主都如此无礼。 待齐国戏落,楚国使臣紧随而至。 “大周皇帝陛下,楚国也意欲与大周修姻亲之美,此乃我楚国四公主,才德端正,绝无任何抗拒此次联姻之意。” 谢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崔茵茵一身月白银绣昙花的宫装,对上他的视线,款款起身行礼,“楚国四公主,崔茵茵,见过大周皇帝陛下。” 第255章 开心 崔茵茵的出现,让谢昭面上的笑容深了许多。 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对楚国的这位四公主十分满意。 楚使见此情景,心口压了一路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四公主仁善贤德,远离皇宫富贵,在观中为楚国祈福,素衣简食,虔诚之至,楚国京都百姓对其好感远胜过长公主与公主。 结果,谁知道好好的,三公主突然要他们来为大周皇帝贺生,还要他们把四公主带上,送给大周皇帝,以作联姻! 天爷啊! 谁不知道摄政王皇夫谢霆渊对四公主情根深种,谢霆渊性情暴虐,若是让他发现四公主被他们送到了楚国,还把扒了他们九族的皮! 可要是不做,三公主也能要了他们九族的命。 真得是两头都是死路。 好在四公主体贴他们的难处,以出门游玩为由,骗住了谢霆渊,跟他们来到了大周。 现在,大周皇帝貌似对四公主好意颇多,四公主留在大周为妃,也好过回楚被人欺负啊。 众人心思辗转间,谢昭缓缓开了口:“朕之前曾在楚国与四公主有几面之缘,彼时,朕的二哥与四公主,情深缘浅。” 楚国使臣落下去的心,顿时咯噔了。 谢昭不管他人如何,继续说,“二哥他与三公主成亲之日,朕可是亲眼见着他当众抛下了新娘,去寻四公主。二哥他如此在意四公主,楚国送四公主来和亲,不知朕的二哥知道了,会做何反应?” 四周古怪探秘的视线齐齐落在他们楚国一行人身上,大冬天的,楚使觉得自己后背出了不少汗。 “这……这……这……” 楚使绞尽脑汁的想解释,嘴巴上下碰了又碰,半晌吐不明白。 崔茵茵安静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 谢昭轻嗤:“四公主为朕二皇兄心头所爱,朕这个弟弟,脸皮可还没厚到,兄长争夺他的心上人。” 这就是明摆着拒绝了。 楚使心底差点哭出来,似乎看到了自己九族的魂。 这场宫宴,饭没吃什么,全看那些人唱戏,争先恐后的献美去了。 美人不收,真金真银来者不拒。 送走宾客,谢昭洗漱完坐在榻上,瞧着又丰盈起来的私库,笑容止不住,“以后干脆把礼送到就好了,人就不必要过来了。” 他独自乐着时,没多久,小有子拿着一封密信进来了。 谢昭接过细看,眉眼笑意盈盈,“朕就说嘛,好好的,崔宜雪再怎么没脑子,也想不到把她给推出来与大周和亲。” 他看着信息渐渐烧成灰烬,“去回话,朕会派人助她一臂之力的。” 楚国如今,就如窗纸,沾着浆糊糊着,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然而,太脆弱了,只需要一点点的风力,就能划破纸窗,风刀霜剑,都能插进去,搅得天翻地覆。 他安插在楚国的暗探,早早递了信回来。 崔宜雪生产后,崔茵茵就安排了人将谢霆渊要对孩子动手的消息,递给了她。 于是,在她生产当日,谢霆渊派人来抱孩子时,崔宜雪跪地磕头,满面的血,也没能阻止孩子被带走取血。 老二跟崔宜雪忙着情爱仇恨,崔姣月与崔烬背地里,挖墙头,挖得十分努力。 薛首辅改头换面,混进了军营。 谢昭躺上温暖的被褥中,闭上了眼睛,楚国很快就要塌了。 驿馆中。 齐国派人连夜审问伺候卫软软的宫人,找寻她的下落。 “跟大周的京兆府递话,齐国公主丢失,请他们帮忙一块儿找。” 梁越脸色阴沉滴墨,“既然她不愿意过尊贵的好日子,那就去做人人践踏的贱人!” 北云与楚国两处看着很安静。 崔茵茵坐在床上,收到回信,十分愉悦的笑了笑。 “安排下去,计划开始。” 她望着燃烧的纸条,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好姐姐啊,妹妹我这个贱人,马上就会为你送一份大礼哦。 北云阿塔罗勒的屋子里,他从怀中取出一样被手帕仔细包好的东西,打开,一根红色发暗,蜷缩皱起来的线放在中间。 他拿起来在烛火上点燃,将它随意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烧成灰烬,发出细微的滋滋响声,散发出微弱的油脂燃烧后的独特气味。 跳动的火光将他碧绿的眼珠,映照得发暗,无情无波。 边关,大周今岁得胜楚国,谢昭为君,大肆清洗了一遍朝堂的蛀虫,发给边关过年的东西,无人敢动,全须全尾的送到边关将士手上,今年的年夜,能过是安稳满足的年。 镇国大将军府上,乔筝月正处理公务,桌子一侧,死狗样的阿兰泰突然惨叫。 乔筝月眸色一凛,起身去查看。 在离他不过一两步的距离之外,乔筝月的脚步陡然停住,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死死盯着,如被火烧一样,痛苦蜷缩成一团的阿兰泰。 他浑身冒烟,散发出一阵阵油脂皮肉灼烧后的恶心味道。 阿兰泰看到她的身影,对她做的事,全都忘了,他费尽拼命的朝她蠕动过去,血丝惊恐爬满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张口求救:“救我!救我!” “救救我!我什么都跟你说!救救我……我不想起啊!!!” 乔筝月眸色微动了一下,脚下步子抬了起来,似乎要上山,阿兰泰满眼希冀,然后,乔筝月刚抬起来的脚,又原地放下。 轻轻的一个动作,阿兰泰绷着的那根神经,骤然断裂! “乔、筝、月!骗子!救我啊!!!” 乔筝月如屋里的柱子一样,纹丝不动。 阿兰泰最后诡异的死去,全身如烈火烧成,皮肉都紧紧的缩起来。 乔筝月走到一旁的挂剑处,利落干净的抽出自己的剑,毫不犹豫的刺向阿兰泰。 没有血,也没有反应。 “阿兰泰?” 乔筝月难得的怔愣住了,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又看了看被自己刺中的阿兰泰。 静默半晌后。 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眼泪一颗接一颗的落了下来。 她笑着,无声地大笑着,拿着剑,开始疯狂地刺向阿兰泰。 哪怕他如今已经不能出声,生机已绝,乔筝月仍不命的乱刺。 死了。 死了! 哈哈哈哈……他终于死了!!! 北云的信,快马加鞭送到了谢昭手上。 谢昭看着纸上龙飞凤舞,似挣脱枷锁般的字迹,会心一笑。 他抬头望向屋外,雪停了。 今年会是个好年。 第256章 公主,花楼,外室? 年关将至,京都愈发热闹起来。 “朕看,楚国倒是比咱们这儿还要热闹。” 谢昭收到了消息。 楚国使臣回程时,行至中途,突然窜出来一伙儿蒙面人,四公主车马受惊,被匪徒挟持,坠崖而亡,尸骨无存。 而好巧不巧,其中一位匪徒被楚使侍卫抓住,未能问话,他便咬舌自尽,然而,侍卫却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块儿隶属于崔宜雪的调令令牌。 “楚使也是在大周出事,朕怎么说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谢昭含笑停笔,将信封好,递给宋言:“快马加鞭送给朕的二皇兄,心上人遭此横祸,实在是让人同情。” 宋言接过立即去办。 谢昭目送他离去,几乎可以想象得到,老二收到信后,会是如何的愤怒失智。 “陛下,齐国那位公主找到了。” 小有子进来回话。 “在哪里找到的?”谢昭颇为好奇,齐国使臣为了找卫软软,特意向他请示,派京兆府相助,把京城内外差不多翻了个遍,硬是没找到卫软软半点踪迹。 小有子面色古怪起来,“回陛下,是张妈妈告诉的红鸢,她们对家百花楼新出了一位花魁,张妈妈亲眼所见,那位花魁与齐国公主一模一样。” 谢昭愣了一下,眨了眨眼,“……” 不是,这花楼又是什么风水宝地吗? 怎么一个个的都往花楼里躲,真不怕把自己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吃的骨头都不剩啊! 谢昭捏了捏眉心,“人带回驿馆了,她没出什么事吧?” 他这话一问,就看到小有子的面色更加奇怪了。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齐国公主人是好好的,虽是花魁,但百花楼的老鸨见她可怜可爱,只让她卖艺不卖身,追捧她的公子哥们,也真的都规规矩矩的。”小有子把这些事说出来,都莫名觉得别扭,“就在昨日,广安伯的长子,打算将齐国公主赎身,做他的外室。” 谢昭:“????” 不是,花楼现在都开始做慈善了?哦,人哭一哭,可怜一点,就能让老鸨心软,让人卖艺不卖身了。 沦落花楼的女子,哪个身世遭遇不可怜,怎么其他都把自己撞死了,也没见着老鸨心软一下啊? 还有,此前京兆府与齐国使臣,在京都大肆寻找卫软软的时候,告示栏上都贴着画像的! 让人吐槽的点太多了,谢昭张了张嘴,竟然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广安伯的长子,平日看着是正常人啊,他还在刑部任职,怎么会眼瞎至此? “立即马上将她给送齐国!”谢昭沉声道,大周实在是容不下这尊大神! 他话音刚落,外头太监进来传话:“陛下,广安伯世子急事求见。” 谢昭不用猜都知道,他现在来是做什么。 换做之前,他倒是不介意腾出一点时间,来听听他嘴里能吐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现在嘛……呵呵!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那些恶心玩意身上,他还不如多批两本折子,多整顿一下内务,增强国力,以备军事。 “去告诉他,身为刑部官员,查案正法,如今却眼瞎到连别国公主都认不出来,意图将其纳为外室,还肆意出入烟花柳巷,狎妓取乐。毫无身为刑官之责,为官之德,即日起,撤除官职,杖十,以儆效尤。” 谢昭冷声吩咐,毫不留情,“若是下次再如此眼瞎,不正己身,他这个广安伯世子,也不必做了。” 广安伯世子季成远跪在养心殿门外的冰冷地砖上,听完圣上的旨意,脸色沉沉,心绪难平,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两下,压住心底翻滚的情绪,俯首而拜:“臣领旨。” 很快,有御前太监上来带走他,行刑。 十杖不多,几杖下来,季成远依旧白了脸,额头冷汗密密麻麻。 他咬牙忍着没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眼底幽色沉沉,忽然,一双绣着龙纹金线的鞋面闯入眼帘。 “……陛下。” 谢昭让人将他扶起来,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冷淡得喜怒不明,仔细的打量了一圈后,他才道:“季爱卿年纪轻轻地踏入朝堂,也做了不少有功社稷百姓的事,可不要一时糊涂,把自己的路走歪了,连带着把广安伯府都拖进水沟淹死了。” 后臀火辣辣的刺痛,季成远垂首盯着面前人衣摆上的龙纹,沙哑着嗓子应下:“臣知错,臣多谢陛下提点。” 他这个样子,是走不了,谢昭让人为他抬来一顶小轿,派了两个御前太监,送他回去。 谢昭站在原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轿子,面无表情地摩挲着扳指。 广安伯府的人看到受伤的季成远,吓了一大跳,一大家子都过来看望。 送季成远回来的御前太监,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变了面色。 广安伯尤甚,当即虎目含泪跪下,“是臣教子不善,以至于这孽子犯下这等大错,臣无颜面对陛下啊!” 御前太监赶紧把他给扶起来,安抚了几句。 送走御前的人,广安伯的脸顿时一沉,目光极为复杂的看了眼沉默的季成远:“等伤好之后,你便去跪祠堂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出府半步。” 屋子里其他人没有一个敢出声劝阻。 毕竟,皇帝都罚了刑,伯府要是表出态度,谁知道会不会惹皇帝不喜,让伯府步上之前那些宗室的后尘。 不过,季家的人也不是很明白,季成远是家中长子,才貌双全,他要是喜好美人,家里人又不是不会给他安排,怎么就非得去花楼。 广安伯府的消息,很快送到了谢昭耳朵里,他反应淡淡。 “找人盯紧了季成远。” 小有子应是。 黄昏时,谢昭用完晚膳,卫软软那边递来消息,说她要见他。 谢昭头也不抬道:“不见,朕不是让人把她赶紧送回去嘛。” 于是,卫软软没有见到谢昭,一个眨眼,就被人打包塞上了马车,连夜送出了城。 卫软软坐在马车里,眼睛红的像是兔子一样,贝齿轻咬着花瓣一样的唇,可怜的紧。 大周皇帝太可恶了,成远什么都没做,他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地打他板子,太可恶了! 幸亏她逃过了一劫,没有嫁给他。 卫软软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滚落的泪水,撩开车窗帘,回首望了望已经看不见的大周京都,眼底一片忧伤。 她再也见不到那日在二公主府上出现的男子了…… 第257章 发癫了发癫了 卫软软这尊古怪的大神被连夜送走,谢昭才松了口气。 他如今,是没那个精力去掺和什么爱情。 姜婉被关在牢中,她的穿越身份是假,说得那些异世东西与知识,却是真的。 六部不停的试验,出了不少成果。 尤其粮食上。 什么红薯土豆玉米,还有改进后的稻米! 亩产之高,让人觉得不真实。 谢昭当初还是皇子时,借着玩乐的借口,看过不少杂书,对农事,不说精通,也略知一二。 姜婉之前拿出来的种子,种下去后,六部合力,按她的方法栽种,亩产虽,又少虫害,但谢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再三确认这些东西吃了没什么问题后,大臣们激动非常。 谢昭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颗硕大的土豆,看着激动探讨起来的群臣,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知道不对劲在哪里了。 太顺利了。 依姜婉所言试验栽种,整个过程都太顺利了,太快了! 谢昭抬头,望向上天,神色晦暗不明。 粮种没问题,大臣们商议后,打算等明年开春,派人先在京城周边的县城试试。 若是效果不错,再推至整个大周。 谢昭没什么问题,就算他觉得这粮种的进度古怪,可它们又确实能饱腹无害。 女主角,传奇话本中,他们做的任何事,都是顺利的,不能寻常比。 大周火热朝天的开始着手为明年的事安排。 一片欣欣向荣。 而楚国,谢昭好心送给谢霆渊的信,谢霆渊看完后,当即将整个御书房砸了个稀巴烂,阴沉着一张脸,直奔向崔宜雪。 “崔、宜、雪!” 谢霆渊怒气冲冲地叫人。 面色如纸,呆愣愣抱着小孩儿衣服的崔宜雪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僵硬的抬头,干涩的唇瓣微微蠕动了两下,想说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直接将她打歪了身子。 谢霆渊眼底被怒火烧红,骇人惊悚,“崔宜雪!你个毒妇!当初是你下毒害了茵茵,朕只不过拿你的孩子来为茵茵解毒,又没有杀他,你怎么能如此狠心,逼迫茵茵如大周和亲,和亲不成,还要卖凶半路杀人!” 他那一巴掌用尽了全力,崔宜雪被打得嘴角流血,脑子一片嗡鸣,对谢霆渊的话没有听清。 她没有反应,落在谢霆渊眼里,便是她无话反驳,默认了。 谢霆渊顿时更加愤怒,他蓦地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迫使她难受地仰起头,“崔宜雪,茵茵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无情的姐姐?朕原本打算封你做贵妃,好好补偿一下你的,没想到,你竟然对茵茵下手!” “你恨不得将茵茵除之而后快,不就是想让朕喜欢你,封你做皇后吗?” 他冷笑不已,阴恻恻道:“你做梦!茵茵即便是死了,她也永远都是朕最爱的女人,而你,别说皇后之位了,就是贵妃之位,你也不配!” 他如甩掉什么垃圾一样,甩开掐着她脖子的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崔宜雪,“来人!” 外头的宫人低头进来。 谢霆渊冷声道:“将她送去内庭狱!” 宫人们一听这话,身子都忍不住一抖,也不敢拒绝耽误时间,飞快得将愣怔中的崔宜雪拖了下去。 毕竟,如今楚国的大权都在这位三驸马身上。 目前对外称是摄政王,可实际上,行的是帝王之权。 谢霆渊也随他们来到了内庭狱,崔宜雪被绑在了木架上,他目光掠过墙上那一排排的刑具,最后抽出一根铁鞭。 崔宜雪瞳孔控制不住的颤动起来,“不……” 谢霆渊冷笑:“现在知道怕了?你杀害茵茵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茵茵她也害怕呢?” 愤怒挤满了他的脑子,他不欲与这个恶毒的女人多说,抬手挥鞭,毫不留情地抽过去! “啊——!!!” 崔宜雪忍不住发出一声极为惨烈的叫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便出现在了她身上。 “霆渊,我没有……我没有杀她……不要……我没有……” 崔宜雪的求饶,谢霆渊一个字也不信,他阴沉着脸,一鞭接一鞭的抽下去。 一开始崔宜雪还能发出一点惨叫,到后面,她痛得麻木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满室的血腥味儿,谢霆渊看着垂下头不再求饶的崔宜雪,心底怒火更甚,再次用力打下去。 崔宜雪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全身没有一点好肉。 抽了许久,谢霆渊见崔宜雪还是没有动静,心脏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停下手,将沾血的鞭子随意扔给旁边的太监,“崔宜雪,你以为你装死,朕就会放过你?做梦!” “传太医,务必要将她给朕治好!” 吩咐完,他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太医院的太医收到谢霆渊的旨意,一个个都白了脸,提笔又写了一封遗书。 崔姣月得知道崔宜雪被送进内庭狱,受刑的消息后,心脏刺痛,眼泪不住地流。 躺在床上,性情愈发多变,阴鸷的崔烬冷笑讽刺:“怎么,皇姐心疼了?果然,我如今是个废人了,在皇姐心中就不重要了。” 崔姣月急忙摇头,“不是的,阿烬,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只是,雪儿她怎么说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 崔烬并没有得到安抚,反而更加生气:“你认她是妹妹,她可没把我们当亲人!要不是她忘恩负义,为了一个外人,夺走了我的皇位,骗我跟大周开战,我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她不过是受了点鞭刑,哪里比得上我受得痛!我四肢皆废,权柄旁落,就连身为男人的尊严,都……崔宜雪那个贱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我心头之恨!” 崔姣月见他激动起来,顿时不敢哭了,忙伸手为他顺气,亲他,“阿烬,阿烬,我不说她了,我会为你报仇的。” 一阵亲热后,崔姣月面色潮红,崔烬看着,心底的怨恨与愤怒便越浓,眼底的阴郁墨暗如墨。 伺候完崔烬,崔姣月去梳洗,一个宫女低头进来:“公主,薛大人送了东西进来,大人说,他今岁不能为您庆贺生辰,又无钱财,实在是愧疚。” 崔姣月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枚银镂牡丹嵌着珍珠花蕊的簪子。 她心底一片柔软,“这个就很好了,你替我谢他,还请他小心保重。” “是。” 宫女微微抬头,她的眉眼便露在了崔姣月眼中。 崔姣月眼光一顿,让她等一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她,“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回答:“奴婢英儿。” 崔姣月:“哪个字?” 宫女低垂着首,轻声道:“回公主,是淑质英才的英。” 崔姣月笑了笑,摸上她的眉眼,赞道:“好名字。” 是日,谢霆渊封了一位宫女为公主,带在身边行走。 第258章 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谢昭一边忙着大周国事,一边也没错过楚国的好戏。 谢霆渊深恨崔宜雪害死了崔茵茵,废了她的公主之身,每日受刑,崔宜雪如今已都不成人样了,老二还时不时的拖着她,在宫人面前,上演活春宫! 鬼知道,谢昭看到这里时,差点没吐出来。 崔姣月与崔烬,也发生了感情危机。 崔烬成了太监,心里变态了,他得知崔姣月与薛慎亲近,身上还戴着薛慎送的东西,内心的嫉妒,彻底扭曲了他。 元宵节当夜,他借谢霆渊的名,给崔姣月下药,让人玷污了她,事后又及时赶到,表示他不嫌弃她,让崔姣月对他感恩戴德。 崔烬给崔姣月下的药,能够让人上瘾,自带催情之效,崔姣月如今彻底成了崔烬的身边宠,再也见不得人。 在崔氏姐妹虐恋情深的时候,朝堂也不乱成了一锅粥,谢霆渊瞧不上清流寒门,与世家绑紧,世家已经占据了大半要职。 楚国京都百姓都被欺压得喘不过气,其他地方,更别提了。 与大周临近的楚国边城,楚国百姓都悄悄跑到了大周来讨生了。 谢昭看完楚国的消息,眼睛跟脑子,都一抽一抽的。 “传兵部户部尚书,高王,康王。” 楚国的乱局,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春耕大典后,新粮种试种。 接着又是春闱,薛慎微夺取了头名会元,谢昭与孙家都送了一些礼,他母亲的身子也越发的精神起来。 大周蒸蒸日上。 齐国的国师殿中,梁越坐在一面巨大镜子前,似荡漾的水光一样微微波动,他闭着双眼,眼前浮现了大周的上空,一片金色,有越来越浓的架势。 它们飘浮着,晃动着,隐隐约约的似一条龙形,盘踞着。 梁越面皮控制不住的抽动起来,他豁地睁开眼,面前的镜子恢复如常。 “果然!谢昭此人是异数!” 梁越心绪激动非常,头皮隐隐发麻,连背脊五脏六腑都在控制不住地颤动。 大周龙脉越来越强,再继续下去,功德金光,都能亮瞎人的眼睛了! 这跟师傅给他的命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 梁越激动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了浓浓的不安。 谢昭命线奇诡,大周的事,他还是向师傅禀报一下吧。 他从镜子一侧的柜子里,拿出一把小刀,划破掌心,将血滴进白玉盘中,用烛火点燃。 腥味的青烟升起,一道缥缈虚淡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 红衣墨发,眉眼带着股风流潇洒之气。 梁越激动的看他,跪地俯拜:“拜见司命上仙!” 司命俯视着他,眼底光影漠然无情:“何事?” 梁越早见过仙尊之容,然而每次一见,他都忍不住激动紧张,喉咙发紧,“上仙,大周的龙气愈胜,大周天子谢昭,命线繁多成茧,徒弟担心,大周异数,怕是有碍上仙的计划。” 司命眉眼不动,波澜不惊,“无妨,不过是殊途同归,大周天命之地,龙气越胜,功德越多,龙子来日动欲生情,情生贪痴,痴者生执,执深堕渊,其所含灵神之力,远超寻常,于计划有益而无害。” 他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让梁越的情绪平淡下去,再次信心满满。 “原来如此,多谢上仙。” 司命消失,梁越激动不安的心情恢复如常,不愧是上仙,无论何时,都是如此淡然自若,稳如泰山! 被他赞叹的司命仙魂回归天阙,望了眼浩瀚无垠的银河星空,眸色不动声色的几经变幻。 “上仙,素尘仙尊请您去尘华殿一趟。” 尘华殿,奢靡华贵,下等仙人求而不得的仙草灵木,神器仙露,在这里,都只是用来摆着欣赏的。 “素尘仙尊。” 素尘穿着金月银星的华服,一张雪色出尘的面容,冰冷的像天灵山上经年不化的灵雪。 见司命过来,他冷声问道:“天命之地如何了?” 司命笑着回道:“天命之地出了一个异数,自然是越来越好,气运功德,都能化形了。” 素尘脸上看不出喜怒:“都是口中食罢了。” 司命笑而不语:“仙尊若无其他事,我便告辞了。” “等等。”素尘叫住他,“大周皇帝谢昭的命线如何?” 司命:“他是异数,小仙能力有限,无法看清。” 素尘不耐的皱了一下眉头,沉吟片刻,冷声道:“给他一点教训,凡人不是有句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他既然要做这天命之地的天子,那就更应该吃点苦,磨炼一番心志才对。太过顺利的人生,能成什么大事。” 司命微笑:“小仙尽力而为。” 素尘不满他这个态度,然而想到如今神界只剩这一位司命者了,只好忍住自己的脾气,挥手让他退下去。 天上的事,在地上的人,哪里能知道。 楚国如今成了病入膏肓的病人,只剩下一点摇摇欲坠的细骨撑着,来一阵稍微有力的的风,它便要塌陷坠落。 谢昭已经与朝中的大臣再三商议,五月初朝楚国发兵。 当然,此次出征,谢昭依旧御驾亲征。 太后与高王为首的众位大臣,也是明白他自己下了决定,任旁人再怎么劝,也是不会更改的。 他们只好给此次随行的武将与贴身护卫宋言,不厌其烦的叮嘱交代,一定要保护好谢昭。 大周这头紧锣密鼓的准备着,临近出兵前半月,谢昭收到了楚国一则大好的消息。 “楚国江栖府等地官员投靠了世家,横征暴敛,数千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宋言拿着谢昭递给他的密信,站在他身侧,朗声向在座的诸位大臣念出来。 “百姓不堪忍受,多地起义反抗,诛杀当地官员,只是起义军多老弱妇孺,难以抵挡府军,很快被镇压下去。所有被抓的起义者,悉数被杀,血流成河,江栖府两县一镇四乡,所剩者,不过百人。” 念完,养心殿内一片死寂。 他们大周也是没出过起义反叛百姓,多是灾年,百姓无法生存,逼不得已,官府也会派军镇压,并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稀奇的是,大周不会把人全都杀了,杀鸡儆猴便可,再出手安抚人心。 毕竟,把自家百姓杀光了,你还做什么皇帝,做什么官,谁来交税。 楚国这个样子,是真得自寻死路,旁人拦都不拦不住啊! 兵部尚书立即起身道:“陛下,此乃天助我大周啊!” 哎嘿,你还真别说。 前几位皇帝在位的时候,被楚国压着打,结果他们一走,轮到新君继位,这楚国就如脱缰野马,直奔下坡路! 他们这边才决定要打楚国,楚国就给他们自己朝大腿上来了一刀。 谢昭微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259章 风起 楚国的这场不大不小的起义,除了大周皇帝与朝臣在意外,楚国的王公贵族完全没放在心上。 起义嘛,哪年没来个几次,都是些快死的泥腿子和贱民,能成什么事。 楚国朝堂上的人都十分默契,觉得这点小事,已经被平复下去,没必要上奏。 深宫内,也有一道隐藏的力量,将谢霆渊与崔烬等人的耳目遮掩住。 宫外风雨欲来,宫内,仍旧上演着爱恨情仇。 “崔宜雪!说话!” 谢霆渊掐住被铁链锁住,浑身是血的崔宜雪的脖子,狠狠地瞪着她,“朕又拔了你的舌头!你给朕说话!给朕叫啊!” 他衣冠楚楚,身下的崔宜雪衣不蔽体,周围的太监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去。 崔宜雪整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鲜血淋漓的皮下,脖子被掐得让她喘不过气,生理性的泪水被逼出来,打湿了眼角的头发,她难受地开始翻起了白眼,下意识求生,让她挣扎起来。 她力道很弱,压根不足以与身上的谢霆渊抗衡,谢霆渊却依旧被激怒,像头失去理智,狂暴起来的疯狗。 “现在不想陪朕睡了?” 他松开她脖子,一把拽住崔宜雪的头发,迫使她整个上身与他贴近,“当初不知道是谁不知廉耻,怀了身孕,也日日爬上朕的床求欢,现在你又跟朕装什么烈女!” 他粗暴的动作,锥心的言语,崔宜雪从内到外,都痛的发抖,面无血色,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如此的听话,如此的顺从了。 谢霆渊心底的那股暴虐反而越来越多,怎么都发泄不出来。 “崔宜雪,你以为你装聋作哑扮可怜,朕就会心软,放了你吗?”他阴恻恻一笑,“不可能!你害死了茵茵,朕要你这辈子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宜雪心痛的泪如泉涌,艰难的从干涩发痛的喉咙里挤出两个辩解的字眼:“没有……” 她没有杀崔茵茵。 她真的没有。 谢霆渊冷冷地扯了一下脸皮。“你继续骗!崔宜雪,你心如蛇蝎,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在嘴硬!” 他停下动作,将她如扔一块破布一样,随意的扔在肮脏冰冷的地上,甩袖离开。 崔宜雪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周围宫人,没一个敢上前碰她。 谢霆渊出了内庭狱,便直接去御书房,进殿后,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他问殿内伺候的宫人:“四公主去哪儿了?” 宫人紧张的回答:“回摄政王,四公主一直没等到您回来,便去紫宸宫找长公主去了,刚走一会儿。” 谢霆渊有些心疼,是他不好,跟崔宜雪那个贱人待的时间太久了。 “罢了,她身子骨比从前好些,出去走走也好好。” 说到这儿,谢霆渊面色微僵,又忽然陷进了一段回忆。 茵茵之前体弱,后来又被崔宜雪那个贱人百般折磨,下毒,彻底坏了根基,连寿数也折了大半。 他本以为,崔宜雪的孩子生下来,就能解了她的毒,让她长久的陪着自己。 谁知道,崔宜雪那个毒妇,竟然如此狠毒,与谢昭一样丝毫不念手足之情,突然对茵茵痛下杀手,害她尸骨无存。 谢霆渊感到一阵心痛,闭了闭眼。 还好,老天待他不薄,记着他对茵茵的一片痴情,为他送来了一位与茵茵七八相似的英儿。 英儿原先只是被分到崔姣月那里去的宫女,她天生体弱,一次御花园相遇,她身体突然不适,晕倒在了路边,幸亏遇到了他。 英儿与茵茵实在是太像了,无论是相貌还是体弱,都如此相似,若不是她们喜好略有不同,他还以为,茵茵只是失忆,换了个身份,回到了他的身边。 谢霆渊深呼吸几次,平复自己的心情,没关系,茵茵不在了,他会把一切都补偿给英儿的,无论是尊贵的身份,还是健康的身体。 他定了定神,拿起御案上堆积的奏折,打开一看,剑眉顿时一皱:“大周派兵攻打楚国,呵呵,楚国国力远盛于大周,之前那一战。不过是崔烬莽撞无谋,以至于楚军大败。” “这次,镇守边关的都是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人,比崔烬那个久坐宫内的半壶水要强,怕什么。” 他极其讨厌这种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的话,立即提笔,在奏折大肆痛批了一顿。 英儿暂且不知道谢霆渊又把他自己跟楚国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她此刻坐在紫宸宫中,床上的崔烬喝了加了料的药,已经昏睡过去,不远处的床榻角落,被麻绳束缚住,面色潮红,眼神却痛苦无比的崔姣月,被一身太监服的薛慎紧紧抱在怀中。 两人双双落泪,好像那被恶人棒打分离,久别重逢的鸳鸯。 崔姣月在薛慎怀中,泪流满面的看向一身华服的英儿,仍怀着一丝希冀,再三向她求证:“你当真没骗我吗?元宵节那晚我被人……变成现在这样,都是阿烬做的?” 英儿抿着唇,虽有些紧张,却仍十分真诚的朝她狠狠点了点头,“公主,我能有如今富贵,都是您帮忙为我得来,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 “那日您出了事,我十分着急害怕,便借摄政王的手,悄悄去查,谁知道,却查到了……” 她不好意思再说,用眼神往崔烬身上看了看,再明白不过了。 崔姣月霎时间心如死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阿烬,明明我爱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忍不住心脏的裂痛,眼泪再次滚了出来。 薛慎怜惜心疼无比,紧紧地抱着她,“月儿,别哭,我还在呢,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一定会杀了崔烬为你报仇!” 崔姣月愣愣的点头,“对,我要报仇,崔烬,阿烬,我不喜欢你了……” 薛慎听到这话,难受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之意。 他不说话,紧紧的抱着她。 英儿看着他们亲近非常的模样,眼帘微垂,遮住眼底的幽冷,轻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薛大人先走吧。” 薛慎咬了咬牙,抹了一下泪,扶住崔姣月的肩膀,郑重承诺:“月儿,等我。” 崔姣月泪眼模糊的点头。 薛慎悄悄的来,悄悄地离开,英儿也与她低声道:“我也该走了。公主,这药并不能治根,只能暂缓一刻的时间。过会儿,您体内的药瘾又会发作,您先忍一忍吧,这缓解的药,我也只找到这一颗。” 崔姣月点头,感激的看着她:“英儿,谢谢你。” 英儿温柔一笑:“不用,这都是公主应得的。” 她施施然离开。 并未急着回御书房,跟谢霆渊那个恶心的家伙相对,而是去了花房。 有太监看到她,将她引到里间坐下,宫人都外面,她只带了一个宫女。 没有外人,领路的太监压低声音道:“江大人传来消息,大周军队,已经到了青双城。” 英儿拨弄着手边的红杜鹃花,微微颔首,太监又道:“江大人让小的给公主您传话,事成之后,公主有何打算?” 英儿动作微顿,“你回他,我自有安排,不必劳他费心了,如今事到紧要关头,让他小心些。” 是夜,青双城,谢昭收到了楚国来信——龙城大开,恭迎大周天子。 第260章 借刀杀人 大周军队兵临楚国,如入无人之境,凡所过之地,楚城守将都自开城门,迎大周王军入城。 如此,兵不血刃,大周军队不到一月,已经接连拿下了十五城,渐渐逼近楚国王都。 樟安府。 “陛下,战事如今对我军形势大好,楚国百姓恭迎我大周仁义之军,我们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直入楚国皇城,拿下楚国?” 问话的是兵部的一位将领。 谢昭看着桌上的行军舆图,不紧不慢道:“此次大周发兵攻打楚国,一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许多城池,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对楚国皇城里的某些人来说,也是好事。” 络腮胡的将领有些迷糊了。 怎么大周都快灭了楚国了,对某些楚国人来说,还是好事? 他忍不住挠了挠脑袋,“陛下,恕臣愚钝,臣不明白。” 谢昭笑了笑,“楚国与大周国情不同,大周开国时,世家都快被高祖给屠干净了,剩下的害怕,拖家带口的来了楚国安定。” “我大周公正,清流寒门权贵,在朝堂各占一块地位,彼此牵制,平衡朝堂,稳住朝局。” 他说着,手中的细竹枝点了点楚国皇城的位置,“楚国就不同了,楚国的开国皇帝,就是世家出身,后来为了稳固皇权,压住那些膨胀起来的其他世家,也对世家动过手。只是楚国的君主到底少了一点魄气和手段,没有跟他们杀到底,最后双方达成了约定,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 “历经数十载,楚国世家已经盖过了楚君的威势,占据了楚国一大半的田地人口与财富。” 谢昭提起这个,他就想起之前,他在兰庆州看到的韦家父子,贪污受贿造的那座奢华的园子,眼神不自觉的冷下去。 “若大周与楚国正常开打,那么,便能借战事,趁机灭掉一些楚国世家。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军一路畅通无阻,还没沾到什么血。此刻夺下楚国皇城,见风使舵的楚国世家,便能够拿出一点东西,来向朕买命。” 他说着又笑了,环视在座的众人,“你们说,到时候,朕要是强行对他们动手,楚国旧民再被人蛊惑哄骗,会如何看朕?朕虽不在意名声,但能够清清白白,甩掉那些污点,又何必非要自讨苦吃。” 这下,大家都懂了。 谢昭见状,跟宋言与小有子吩咐道:“放出一些假消息,说朕与大军陷困。” 宋言与小有子齐声道:“是。” 谢昭望向舆图上楚国皇城的位置,微笑。 大周军队受困樟安府的消息,在有心人的帮助下,很快传到了谢霆渊耳中。 他蓦地一震,让人拿来舆图,一细看,背后吓出了一大片冷汗。 谢昭率军都打到了樟安府,在此之前,其他战事的消息,他是一点没收到啊!!! 一旁的英儿见状,眼神微动,走到身边,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轻声询问:“霆渊哥哥,怎么了?” 谢霆渊面色阴沉:“敌军都快打到皇城了,朕这个摄政王,竟然连前方战事的消息,一点也没有收到!” 英儿也惊诧不已,微微张大了嘴,脱口而出:“这么要紧的事,朝中大臣竟无人向霆渊哥哥你禀告?” 音落,她便对上了谢霆渊愤怒眼睛,她身子微微一颤,有些不知所措,“霆渊哥哥,是英儿说错什么了吗?” 谢霆渊强忍着怒气,摇头冷笑:“你没说错。” 英儿满眼担忧,怕他气的太狠了,想办法找理由安慰他:“霆渊哥哥,或许……或许是朝中事务太多,诸位大人一时分身乏术,忘记了。” “毕竟,诸位大人只是臣子,霆渊哥哥如今却是掌管整个楚国的摄政王,虽不是楚国君主,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朝中大臣们再大胆,也不敢向霆渊哥哥您隐瞒啊。” 谢霆渊更怒了:“呵!什么摄政王,那些老东西迂腐无能,还记着朕是大周的皇子,并非楚国血脉,哪里肯把朕放在眼里!” 英儿赶紧温柔地安抚他:“霆渊哥哥别生气,你虽不是楚国皇室的血脉,可你为了楚国,也是兢兢业业,付出良多的,若是霆渊哥哥坐镇,楚国哪里有如今的安稳。” “大人们都是读书人,心里比英儿这个弱女子更能看明白霆渊哥哥的真心,他们只是难以开口说出来罢了。” 谢霆渊冰冷手一把抓她的手,无比复杂的看着她,“英英,这世上,也就你能白朕的苦心了,你还是如此善良。” 英儿微笑,“霆渊哥哥,既然大周军队跟他们的皇帝都受困了,现在是不是应该派人立即去反攻他们啊?” 谢霆渊点头:“正是!” “霆渊哥哥真厉害。”英儿无比崇拜的看着他,“敌国军队困在陷境,霆渊哥哥现在派人尽快赶过去,岂不是有机会没够活捉了大周皇帝!” 谢霆渊本就要发兵反攻的心,顿时被她这句话给戳到了要点,心情按耐不住的激动起来,胸膛起伏不定。 是啊! 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 谢昭夺了原本属于他的皇位,害死了父皇母妃,屡次给他难堪! 这次,他若是将谢昭活捉,不仅能够报仇,洗刷耻辱,还能增强自己在楚国的威严,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权力,反吞大周,主宰天下! 美好的前景,近在眼前,将他的双眼覆盖的严严实实,看不到别的。 “传本王旨意,让兵部立即派兵向樟安府发兵!活捉谢昭!” 他这道命令传开,以傅家为首的世家们都聚集在了一起。 “大周军队受困的消息,来得蹊跷,前面他夺了那么多城池,一点消息没透过来,现在怎么就……我看,怕不是下饵,钓鱼上钩!” “咱们觉得没用,谢霆渊那小子,是铁了心要打!” 傅家主没说话,他看向一旁带着面具静默着的男人,“慎公子觉得该如何?”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那位面具男人。 慎公子的表情被面具遮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冰冷阴沉,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打磨一样难听:“诸位既然都清楚这消息多半为假,那为何还要听摄政王的话,派兵攻打,徒增伤亡,白费粮钱。” 傅家主道:“他好歹也是摄政王,不听他的命令,有损王威啊!” 慎公子语气不变,话题突然跳转:“楚国开国皇帝,曾也是不满前朝末帝胡乱行事,不得已举兵夺权,让崔家,从一个中等世家,一跃而成了皇帝。” 傅家主与其他人对视一眼,并未立即接话,慎公子不紧不慢继续道:“楚国皇室如今还是崔家人来做吗?两位公主被幽禁在深宫,崔烬这位废皇,人已经彻底废了。” “皇权旁落外人之手,诸位都是楚国臣子,侍奉的崔氏血脉,而不是一个横插一脚的外姓血脉。” 傅家主这才开了口:“楚国如今危在旦夕,便是换了君主,也未必能保住楚国。” 慎公子依旧淡定:“我曾听闻,大周皇帝谢昭与谢霆渊关系不睦,谢霆渊母妃多次辱骂谢昭,他们的父皇也偏爱谢霆渊。当初谢霆渊陪三公主入周恭贺谢昭登基之喜时,曾扬言,要借楚国之手,夺回属于他的东西。” “待谢霆渊下台,将他交给谢昭处置,再给些钱财美人,奉大周为上国,他谢昭还有何理由灭我楚国呢?” 傅家家主眼神闪烁不定。 新消息飞速传给谢昭,谢昭看完后,笑意盈盈,挖土种菜的劲儿顿时又上来了! 第261章 来了来了 风起云涌,夏日的灼热渐渐追上来,人心随之浮躁。 谢昭与大周军队暂且停留在了樟安府,安抚收拢此地百姓的人心时,隔着黄尘路,远远紧盯着楚国皇城的消息。 谢昭将谢霆渊的性子摸得十分准确,加上崔茵茵在旁边煽风点火,谢霆渊对他受困的消息,信得不能再信了。 他要派将领兵来攻打谢昭,朝中重臣心思各异,自然是再三推脱。 “楚国的这场好戏,可惜朕不能亲自到场观看了。” 一封封密信送到谢昭案桌上,他每看完一封,便烧一封。 今日的是第七封了。 火舌卷上纸角,三两五下的就吞吃了干净,徒留一地灰烬。 “宋言,去传朕令,准备向楚国王都进军。” 大周军队,浩浩荡荡,在烈日下,宛若一条长长的黑龙,正游向楚国皇城,带着沉冷肃杀的吞噬之感。 谢霆渊等人还不知危险即将来临。 铺满尸体血水的御书房外,江清宴身上的蓝色官服,被血溅染,衣摆鞋面都是血污。他面无表情的环视了一圈,收起手中还在淌血的剑,转身朝紧闭的殿门拱手沉声道:“王爷,叛军皆已伏诛!” 话落,四下安静了片刻,殿门缓缓打开。 紧握着腰间剑柄的谢霆渊重重跨步出来,入目是惨烈的战后血景,血腥味在烈日下被灼烧着升腾,让人闻之欲呕! 恶心,愤怒,不安,交织成密网,将谢霆渊心脏死死勒住。胸膛急促起伏,眉头沉得阴鸷骇人,“傅家等人朕让他们出兵攻打敌国,他们一个个再三推拒,贪生怕死。” “起兵造反,反到胆大包天,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了!” 他说得气愤至极,直接拔出自己的剑,对着脚边的尸体,胡乱砍杀了一通,江清宴垂首立在一侧,见状,眼底愈冷。 直到尸体没了人样,谢霆渊才堪堪罢手,剑上都是血,他嫌恶地随意扔掉,“江清宴,朕给你下旨,立即将那些反叛朕的人,全都给朕抓起来,关入大牢!” 什么世家勋贵,全都是一群蠢货,大周都派人快打到脸上了,这个时候竟然内乱造反! 谢霆渊被他们的愚蠢给气得胸口痛。 英儿白着小脸过来,看到满地尸体,自己害怕的紧,却仍不顾自身,第一时间关心谢霆渊。 “霆渊哥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女子温柔紧张的声音,缓解了谢霆渊内心的怒气,他瞧着她发白的脸,反握住她的手,“没事,朕早知道这群乱臣贼子意欲何为,提前安排了人手。英英你过来做什么?你身子不好,万一被吓到,朕会不高兴的。” 英儿柔弱一笑:“我只是太担心了。” 她微微低腰,不忍地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叛军,“霆渊哥哥,好好的,他们为何突然要造反?” 问到要点上了,谢谢霆此刻怒火退下去,也反应过来,看向江清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江清宴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为了掌控朝堂,防止有心人暗地里与崔烬反杀复位,他特意让江清宴替他监察百官。 江清宴不负他的期待,“回王爷,经臣安插在傅家的探子回话,是傅家等世家,害怕楚国被大周吞并,又误以为大周皇帝出兵楚国,是因王爷之故。再加之,他们不满王爷如今掌控楚国的君权大势,便欲效仿楚国开国君主,改朝换代,将王爷您押送给大周皇帝,以平息大周皇帝的盛怒,保全楚国。” 谢霆渊刚下去的怒火,蹭地一下被这番话给点燃,窜得比一开始还高! 他脸皮涨红到有些发紫,咬牙切齿:“都是混账东西!朕是楚国的驸马,是楚国的摄政王,朕登位以来,一直不曾懈怠国事!待他们宽容大度,厚赏有加,临到险境,他们竟然敢背叛朕!” 谢霆渊怒极反笑,“既然如此,那朕就不必顾及什么君臣之情了,江清宴,你带人,将所有参与此次谋逆的人,全部绞杀,一个不留,家中财物,尽数充公!” 英儿静默不语,江清宴将自己只听他命令的老实人人设贯彻到底,也不发言,只领命去办。 这场谋逆,动静太大,软禁在紫宸宫的崔烬也听到了消息,包括谢昭受困樟安府的事。 他怀中躺着玉体赤裸的崔姣月,讽刺地勾唇:“蠢货,都是一群蠢货!” 骂了两句,崔烬的脸色凝重严肃起来,张嘴贴近怀中女人的耳朵一字一句的道:“皇姐,楚国要倒了。” 崔姣月浑身如蚂蚁爬来爬去,她挣脱不了,脑子沉昏昏的,没多少理智,这句话落进她耳朵里,她完全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崔烬盯着她这副茫然无知的模样,笑了,头微微下移,张口咬上了她的脖子,用力,血腥味进了口腔。 “皇姐,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我逃不了,你也不能逃。” 他眼底猩红,有些疯魔,“还有薛慎,他那么喜欢你,他不会放任皇姐你不管的,皇姐,你当初不是舍不得我动他嘛,就连跟我成婚,也都是你为了保住他,不得已为之。” “皇姐,你那么喜欢他,舍不得他,这次,我成全你好不好?” 楚国皇城乱成了一锅粥。 江清宴戴着面具,带着一群手持刀剑的下属,冷酷无情地杀进了那些世家豪宅之中,完全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尸体堆乱如麻,蜿蜒的血迹,一路从长街的东头,流到西尾。 百姓们吓得都关紧了门,连呼吸都不敢大喘。 瑟瑟发抖,害怕的同时,看着那些昔日压在他们头顶,肆无忌惮欺压他们的权贵世家,被人如宰猪杀鸡一般,轻易的杀掉,所有百姓的心中,在暗处角落里,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隐秘的报复快感! 读书人们却是另一种心情,世家势大,他们不满,杀了没什么,只是,世家之中,亦有无辜的稚子,才德清洁高尚的君子,如此毫无差别的绞杀,实在是失了仁德之心! 皇城内,世家血流了足足一个多月,数不尽的财宝奇珍,一车接一车的运往宫中。 百姓们看红了眼,恨意化成泪水,打湿了衣襟。 这里面,装着的……都是他们的血肉性命啊! 谢霆渊看到那么东西后,对死去的世家们,连骂了七日不带停歇的。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楚国势弱,都是他们这群蛀虫所害!他们竟然还有脸来骂朕!!!” 谢霆渊砰砰砰地拍着桌面,气得脸红脖子粗,抬起手边的茶,一口灌了下去。 “若是他们把这些钱给朕,朕绝不会让楚国沦落到今天这么孱弱的地步,被谢昭压着打!” “王爷!王爷!大事不好了!” 小太监慌张地跑进来,“大周军队,已经进城了!” “什么?!” 谢霆渊嗖的一下站了起来! 第262章 又爱了 黑龙一样军队,穿过长街,直奔向楚国皇宫。 谢昭走在街道上,颇有一种重游故地的感觉。 之前他来楚国,还是个皇子,见证了一番,老二的爱恨情仇,崔烬与崔姣月的不伦之恋。 甚至,还差点被牵连进去,清白被毁。 现在,谁再敢胡乱把他扯进臭水沟里,他保证送他一场酣畅淋漓,痛彻心扉地刑部大拷问! 望着越来越近的楚国皇宫,谢昭眼底浮着一片轻浅的笑意。 大周军队打进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 谢霆渊不知道谢昭为什么这么快,他也顾不上多想,立即派人收拾东西,准备逃命。 看了眼身边柔弱的英儿,他不忍难舍,深情地抚摸上她的脸:“英英,你身子不好,我不能让你跟我奔波逃命,那会害死你的。” 英儿看着他,一如既往地体贴温柔,“我知道,霆渊哥哥你走吧。” 谢霆渊对她越发怜惜心痛,他忍住泪意,安抚她:“英英,你别怕,你不会死的,谢昭他有时候是凉薄无情,心狠手辣了些,可他从不会肆意杀害无辜的人,到时候,你只要乖乖听话,你会好好活下来的。” 英儿微微低头,似乎很难受,她不说话,转身去倒茶,“霆渊哥哥,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英儿便以茶代酒,为你送行了。” 她说着,一饮而尽,谢霆渊更加感动她对他的深情,也干脆利落地饮尽了杯中茶。 “英英,你等着,我会很快东山再起,迎你做我的妻子!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他说完,便让江清宴带他离开。 英儿站在原地,嘴角一点点的上勾,垂眸摩挲着方才谢霆渊喝过的茶杯杯身。 谢昭带人过来时,就瞧见她含笑端坐在那里。 英儿见到谢昭,她起身行礼道:“苏英见过大周皇帝陛下,恭贺陛下。” 谢昭让她起来,径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墨玉般的眼睛十分好奇的看着她,却并未多问,只是真诚的夸赞道:“苏英,好名字!” “此次大周能够轻松拿下楚国,扫清障碍,多亏了苏小姐鼎力相助,是大周的大功臣!” 苏英此刻恍若换了个人,全然没有了在谢霆渊面前的柔弱可怜样,眉眼与周身都透着股凌冽的英气明媚。 对谢昭的话,她淡然一笑:“陛下,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她全心全意的摧毁掉楚国,从来就不是为了功臣之名,富贵权势。 “大周攻入皇城的消息传来后,谢谢霆渊便立即准备逃命去了。”苏英跳过客套过程,直接转到正题上,“陛下稍等片刻,谢霆渊还会回来的。” 谢昭点了点头,很快,谢霆渊回来了,不过,是被人给绑回来的。 “江清宴!你个叛徒!白眼狼!要不是本王提拔你,你还是个穷酸小子呢!你放开我!” 人还没进来,谢昭就听到了谢霆渊骂骂咧咧的声音。 砰——! 江清宴将人拖到谢昭面前,一把松开了他,谢霆渊身体中了药,根本无法站立,直接摔了下去。 江清宴没理他,与坐在那里的谢昭拱手道:“江清宴,见过大周皇帝陛下。” 本欲开口咒骂的谢霆渊听到谢昭名字,顿时给堵住了,他抬头一看,谢昭朝他微微一笑。 谢霆渊顿时想起了之前,在大周皇宫,他用他母妃威胁他时,好像也是这样笑的! 遏制不住的不安,他身子颤了一下,下意识地要别开目光,结果就瞧见了安然无恙,坐在右侧上首的苏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得英英跟他离开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啊? 谢昭让江清宴坐下后,就看到谢霆渊神色复杂的看向了一旁的苏英。 “英英,你没事吧?谢昭他有没有欺负你?”谢霆渊见苏英不看他,也不跟他说话,他脸色几经变幻,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霎时间气红了眼睛,狠狠地瞪了眼谢昭! “英英,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英英,没关系的,我不会嫌弃你,我永远爱你,英英……” 来了来了,苦情戏来了。 谢昭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静静地看戏。 苏英万分冰冷鄙夷的施舍了他一眼,“谢霆渊,你还真是喜欢以己度人,不明真相的妄自揣测,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下半身全年发情,随时随地的上床吗?” 简单粗暴的言论,给了谢霆渊一个暴击,他万分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英英,你怎么了?” “你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粗俗?你不是喜欢我吗?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说话!” 苏音瞧着他如今沦为了阶下囚,性命安危都尚不能保证的情况下,竟然还有心思在她面前摆谱! 苏音被逗笑了,她让人端来一盆水,洗掉脸上的东西后,露出真容。 与死去的崔茵茵一模一样,在谢霆渊惊恐地目光下,她温柔又恶劣的唤他:“霆渊哥哥,不认识茵茵了?” 看着谢霆渊惊恐的目光一点点的转为愤怒,她笑意更浓,转头与谢昭道:“陛下,我请您看一场好戏怎么样?” 谢昭隐隐有些猜测,欣然点头。 于是,苏英让人将内廷狱的崔宜雪请过来。 见到传闻中那位被打得半死,还要被谢霆渊拉着欢爱的崔宜雪后,不仅是谢昭,其他人也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崔宜雪身上穿着件完整的衣服,瘦得只剩下一架骨头裹在里面,身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包扎,血迹都沾在了衣服上。 色若金纸,眼神空洞死寂,呼吸微弱,好似随时就要死了。 谢昭不动声色的微微摇了摇头,这救过来,怕是也活不了几日。 “谢霆渊,你知道嘛,其实,一开始救你的人,就是崔宜雪哦。”苏英温柔地的开口,十分好心的告诉了他真相,“我之前都说了,我虽是楚国的四公主,却位卑势弱,怎么会劝下那些权贵子弟,放过你,不再来欺辱你呢?” 谢霆渊瞳孔地震,如遭雷劈,猛地扭头看向身边奄奄一息的崔宜雪,她身上的伤,顿时化作了利剑,将他的五脏六腑捅得鲜血淋漓。 他痛苦落泪,苏英非常善解人意的让人解开他身上的绳子,谢霆渊立即走到崔宜雪的身边,紧紧的抱住她伤痕累累的身体,“雪儿!竟然是你!竟然是你救的我!” 他抱得非常用力,恨不得将她就这么嵌进他的身体里。 谢昭与苏英看到崔宜雪流得更多的血,不约而同的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 崔宜雪迷茫中感到了脸上的湿润,她空洞的眼睛有了一点触动,微微转动,凝视住痛苦落泪的谢霆渊,她心下震动不已。 他是在为她哭泣落泪吗? 谢昭一看她这个样子,得嘞,又爱了。 第263章 报应 谢昭完美的猜中了接下来的发展。 崔宜雪伤得手都快断了,她还费力地抬起手,试探地去摸谢霆渊脸上的泪水,“我是不是在做梦,霆渊,你在为我哭吗?” 谢霆渊听到她的声音,眼泪越发汹涌,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沙哑着嗓子点头:“是,我是在为你哭。” 崔宜雪艰难地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果然是在做梦,霆渊他那么讨厌我,恨不得我去死,他怎么会为我落泪,他只爱崔茵茵。” 谢霆渊顿时心痛到难以呼吸,“不是的!不是做梦!雪儿!我都知道了!是你救的我!你才是我应该爱的人!” 他抖着唇,凄楚地望着怀中破碎的女人,“雪儿,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崔茵茵那个恶毒的女人骗了我!不然,我根本不会这么对你!” 说到骗,谢霆渊陡然想起来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豁地抬眼,凶狠的看向苏英:“救我的事,你骗了我,那你身体的毒呢?要用婴儿心头血做药引的事,是不是也是假的?!” 他面色白得厉害,苏英欣赏着这一幕,点头,“当然,全都是假的。” 谢霆渊倏地如坠冰窖。 他想到了那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他那么小,甚至都来不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就被冰冷的刀子插进了心脏,凄惨的死去! “啊啊啊!!!!”谢霆渊此刻无比的憎恨苏英,“都是你!你个毒妇!你心思怎么能如此恶毒!雪儿她可是你的亲姐姐啊!孩子还那么小,你竟然也狠得下心来谋害自己的小侄子!你简直是个魔鬼!” 谢昭默默听着,他敢保证,这些话,在此之前,谢霆渊一定也这么骂过崔宜雪。 苏英听着他这换汤不换药的骂言,都笑了,“哎呀,骂得好厉害啊,我好心虚啊!哈哈哈哈……你是不是觉得我会这样想啊?” 她笑声陡然一停,冰冷尖锐的怨恨从眼底浮出来,射向他怀中的崔宜雪,“你们怪我做什么呢?要怪就怪她崔宜雪,怪她的母后,怪她的父皇,怪她的姐姐,怪崔烬!” “我只是把当年他们对我母亲做的事,如实的还回去而已!真要追根究底,恶毒的是崔宜雪自己,是她的亲人,可不是我。” 谢霆渊怀中的崔宜雪身体微微发抖,她眼泪打湿了脸庞:“茵茵,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已经向你赔过不是了,你竟然还在记恨我们。” 这话说得,别说苏英这个当事人怒气更上一层楼,谢昭这些旁观者听了,都生火。 苏音怒极反笑,“你们崔家的人,果然都是些天生恶毒的贱人!” 崔宜雪心底更痛,她没想到,自己与谢霆渊之间的爱恨情仇,种种折磨,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年幼时的一次意外,而害得她与谢霆渊,分离许久。 谢霆渊不知道崔家姐妹的旧怨,他也知道,苏英厚颜无耻,心如蛇蝎,他骂再多话,也伤不到她半分,他的身心就全都落在了怀中崔宜雪的身上。 “雪儿,没事的,没事的,我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爱的是你,我不会再放弃你了,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生一个,生八个、十个,到时候,我绝不会再让孩子重蹈覆辙。” 崔宜雪听着谢霆渊的安慰,他温暖的怀抱和深情的眼神,让她也慢慢放下心底的痛苦。 是啊,都过去了。 哪怕崔茵茵使了多少阴谋诡计,霆渊他最后还是戳破了她的真面目,回到了她的身边,爱上了她。 哪怕她此刻伤痕累累,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谢霆渊看着她身上的伤,心底痛恨死了苏英,“雪儿,对不起,我被人蒙骗,害你受了这么多伤,对不起……” 崔宜雪见他哭得如此悲伤,她心痛得同时,又感到无比的喜悦。 “霆渊,没关系,我不在意,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知道,你都是因为被人骗了才会如此,而且,哪怕你被人欺骗至此,你也依旧是善良的,从来没想过让我去死。霆渊,我永远都不会恨你的。” 谢昭“……” 一山更比一山高! 苏英冷嗤一声,转而与谢昭道:“陛下,不知道,这二位,该如何处置?” 谢昭正了正神色,严肃道:“自然是赐死。” 谢霆渊与崔宜雪顿时一震,崔宜雪抢先开口,不敢相信地看向谢昭:“他可是你的亲皇兄啊!你怎么如此无情!” “你杀我就够了,求你看在我们曾经说话的份上,放霆渊一条生路吧!” 谢霆渊为她的深情厚爱无比感动,他紧紧抱住她,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眉心,“不,我不要你死!” 看看,这就是谢昭为什么要赐死他们的原因。 苏英体贴的提议道:“既然他们如此情深义重,不如让他们自己选吧!” 谢昭倒是无所谓,人能死就成。 于是,一把匕首扔在崔宜雪与谢霆渊面前。 谢昭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了苏英。 苏英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来,苦命鸳鸯,动手吧。要是不选,两个就一起死哦。” 谢霆渊看着那把匕首,痛苦地闭上了眼,久久不动,崔宜雪心痛绝望,无奈地拿起了匕首。 “霆渊,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怀里,是我崔宜雪此生之幸。” 她把匕首的刀柄塞进谢霆渊的手中,谢霆渊痛苦的迟迟不敢动手:“不,雪儿,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死……” 崔宜雪心满意足的笑了,“霆渊,有你这句话,我便足够了。” 谢霆渊狠狠地咬了咬牙,最后,抖着手,无奈的,精准无比的用力将匕首插进了她的心口,鲜血汩汩流出。 他瞳孔惊颤,猛地拔出匕首,抬手慌乱无比的去捂住伤口:“雪儿……” 谢昭都看笑了,苏英也是满脸讽刺。 “行了,这么舍不得,朕大发慈悲,好人做到底,送你一程,去陪她吧。” 谢昭话音一落,都不给谢霆渊反应的时间,侍卫的长刀,瞬息间就贯穿了他的身体。 崔宜雪断气前,看到这一幕,愤怒无措地瞪大了双眼,却无可奈何,死不瞑目。 人死了,谢昭让人尸体拖下去焚烧处理了。 苏英与谢昭道:“陛下想去看看,崔姣月与崔烬吗?” 谢昭摇了摇头,“如今楚国被大周占据,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朕处理,朕懒得看他们发病,反正都是要死的。” 苏英点了点头,略有些可惜,“既然这样,那我便不打扰了。崔烬与崔姣月,还有薛慎,不用陛下动手,他们自己会解决的。” 谢昭眸色闪了闪,颔首,“所有事都已经尘埃落定,苏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问这话时,一旁静默的江清宴也把目光投了过来,落在苏英身上。 苏英微微一笑,“天地辽阔,我意一观。” “女子独行在外,多有危险,朕这里有位善武艺的下属,不如让她陪苏小姐同行,如何?”谢昭好意询问。 苏英明白他的一片好心,起身道谢:“却之不恭。” 第264章 真情 苏英出了宫,后面看守着崔姣月的人来回话,结果确实如她所言。 崔烬自知自己没有生路,身体的残缺,让他暴戾多疑的性子不断放大,崔姣月被他害得已经无法正常生活,他依旧不放心,忌惮薛慎会带走崔姣月。 是以,他给崔姣月喂了缓解体内之毒的药,让她在薛慎过来救她时,对薛慎下手。 据围观了全过程的侍卫说,崔姣月一开始不愿意对薛慎下手,崔烬再三诱骗,说崔姣月不杀了薛慎,就是不喜欢他,心里想跟薛慎私奔,要抛弃他这个弟弟。 薛慎就一直看着,也不反杀,乖乖等崔姣月决定,最后,崔姣月杀了薛慎,一边杀一边流泪说对不起。 薛慎表示他不恨她。 然后,崔烬这时候,继续发疯,要崔姣月自杀来向他证明她对他的爱,崔姣月抖着手捅了自己,临了还在说,她是真的爱崔烬。 哪怕已经知道自己被玷污了清白,被喂下了上瘾催情的毒药,她还是毫无恨意的爱着崔烬,她不怪崔烬这么做,只怪她自己害了崔烬落到这样的地步。 崔烬感动了,薛慎疯了,撑着一口气反杀了崔烬,三人就这么死了。 谢昭听完,哪怕没有亲临现场观看,都头大如斗,心累无言啊! 十分庆幸,他没去看,不然,还要更折磨他精神。 崔烬三人的尸体,同样火焚处置。 谢霆渊从世家抄来的金钱珠宝,谢昭还没捂热,便让六部写了折子,开始用到了各处。 楚国的事已经了结,后续的安排,谢昭直接交给了江清宴与其他大臣处置。 他则带着人回京。 大周得胜,拿下楚国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远在浮石州的老四激动得在院中耍了一遍刀,直至将心中那股躁动的热血与兴奋慢慢平复下去,他眺望向齐国的方位,眼底坚定不移。 齐国众人,得知大周如此轻松地拿下了楚国,一个个心思惶恐起来。 齐君连夜召见了国师。 “国师啊,大周新君颇有锐意进取之意,楚国如今被他收入囊中,下一步,他是否就要朝齐国动手了?” 齐君才四十四五的年纪,常年沉迷酒色丹药,原本英俊削瘦的身体,宛若吹了气的牛皮,极速的膨胀起来。 他像一堆被水浸泡过的肉山,没有骨头支撑一样,堆坐在垫着好几层丝绸软被的宽榻上,只说了短短两句话,就开始喘气,口舌发干,随手捞起一旁的酒壶往口中粗鲁地灌下去。 梁越眼底掠过一丝嫌弃之色,面上神色如常,淡然自若道:“陛下怕什么,有魏王殿下在,齐国暂且无虑。” 齐君想到魏王那杀人不眨眼,凶残如恶鬼的模样,眉头皱着,忧愁被不喜所代。 “话虽如此……大周如今得胜,我们还是要送些贺礼过去,就算来日齐国真败了,希望大周皇帝看在朕送礼的份上,能够手下留情。” 齐君知道魏王厉害,可他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齐国其他人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为以防万一,还是好好拍一拍大周马屁,为齐国多找点后路。 梁越心中的嫌弃鄙夷越发浓厚了,一国之君为保命,向敌国阿谀谄媚,做尽小臣卑微之态,实在是让人不耻。 也难怪齐国连上界的食桌都上不去。 只配成为大周这道佳肴的饲料。 给大周送礼祝贺的事,齐君交给了梁越,反正之前也他准备的,轻车熟路。 梁越得到他的旨意,下去准备。 他走后片刻,一位妙龄女子前来拜见齐君。 “儿臣给父皇请安。” 齐君见到自己这位六女儿,笑呵呵的让她走到身边坐下,“小六,这才新婚第二日,你怎么就回宫了?是驸马一家对你不好?” “父皇亲自赐婚,让驸马尚主,驸马一家,哪里敢对儿臣不好。” 卫绮萱梳着妇人发型,将她艳丽的面容衬出几分端正,她体贴的为齐君捏肩,力道舒适,让齐君舒服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齐君被这话说的心情舒畅:“理应如此,驸马一家都只是臣子,你是朕的女儿,是他们的君,无论发什么,他们都要好好的敬着你。” 卫绮萱微笑附和:“这都是父皇君威势重,才能满朝文武恭敬,女儿这是沾了父皇的光。” 齐君儿女众多,相貌出众者也不知其数,能让他真心宠上两分的,除了老八,十六十七那对双生子外,女儿之中,也就是大公主,三公主,跟这个六女儿了。 “其实,以朕之意,还是觉得你跟着国师为好,国师师承仙师,你跟着她,好好侍奉,说不得来日还能得到两分仙缘,长生不老。”齐君叹气,“你到底是女儿家,心思跟眼界窄了些。” 卫绮萱在他身侧,听他提起国师,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忙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汹涌。 “父皇对女儿一片慈父之心,女儿感激不尽,可女儿只羡鸳鸯不羡仙。” 齐君也就是那么随口感慨一句罢了,“好好好,你是朕最疼的女儿,你想怎么做,朕都依你。” 卫绮萱一点也不为这话感到高兴,她如今说是新婚,其实是二嫁了。 二嫁没什么,公主丧夫和离,再嫁的不少,唯独她,她不是。 她第一任驸马是死了,不是病死意外,而是为了救她,闯进国师殿,被国师的爱宠活吞,尸骨无存。 国师为了表示歉意,向她父皇请旨,将她另许给驸马的弟弟。 她本以为,她的人生已经足够悲惨了,新婚之夜,国师再次狠狠地踩了一脚,碾了又碾,把她所有的尊严都粉碎掉。 卫绮萱现在只要听到国师两个字,脑海中就不受控制的想起新婚夜的恶心! 对了,她会进国师殿,还她的好父皇让人给她下药,把她送过去的。 “父皇,女儿听驸马说,大周拿下了楚国可是真的?” 齐君点头,“大周皇帝年轻有为啊,若你的兄弟们,能有他一半能力,我齐国何愁不能兴盛。” 卫绮萱再次忍住想掐死他的冲动,“那我们齐国岂不是危险了?” “不怕,有国师跟魏王在呢。” “是啊。”卫绮萱笑了一下,“国师对父皇忠心,连带着也看重我们,魏王又被国师教导,来日齐国陷入险境,他们二位联手,必然能保住父皇的安危。” 说到这儿,她像是没看见齐君忽然沉下去的脸色,疑惑问道:“父皇可知魏王最近身体如何了?他一直闭门称病,女儿的新婚之喜,他也没能来喝杯喜酒。要不要让国师去给他看看?他年纪轻轻的,若真是什么厉害的病症,早早治疗,早日康复,好为父皇效力啊。” 魏王眸色沉沉,语气不辨喜怒:“国师事务繁忙,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劳烦他,朕让太医去给他看看就是了。” 梁越不知道齐君父女说了什么,他回到国师殿,去瞧那位被大周皇帝找到,送回来的十二公主卫软软。 “大周皇帝如今已夺下了楚国,再过不久,或许就会统一天下,成为整个中州之主。” 梁越坐在水牢的岸上,瞧着被水泡得瑟瑟发抖,惨白可怜的卫软软,十分不解:“你要是听了本座的话,不仅能够成为大周后妃,锦衣玉食,甚至,你再稍微聪明一点,抓住谢昭的心,生下龙子,独占圣宠,将来还能成为整个中州最尊贵的女人。” “你怎么就非要跑?跑就算了,还把自己弄进了花楼,差点以一国公主之尊,沦为千人万人尝的玩物。” 卫软软红通通的眼睛,含着倔强的泪光,望着他,沙哑着嗓子娇软道:“你这种人怎么会懂!毫无真心的婚事,对我,对大周皇帝都是不公平的,都是伤害。我从来不求什么尊贵的地位,只求真心,联姻一事,你们谁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把当成了一件礼物,随意送人。”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泪意,泪水滑落脸颊,“你说花楼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我在那里,却得到了你们都没有给我的尊重和在意。那里的妈妈看我可怜,不让我学其他姐姐伺候人,只让我登台献艺。” “那些公子钦佩我的琴艺,愿意花费大量的金钱,来与我相交,说我是他们的知己,没有任何人伤害我,甚至他们还想带我离开花楼。他们都是好人,是我自己不想让花楼妈妈难过,才执意留在那里的。” 卫软软吸了吸鼻子,眼睛红的像兔子,可怜可爱,“你冷心无情,便觉得其他都如你一般,你才是最可恶的,我讨厌你!” 梁越:“……” 梁越他走了。 算了,他还是重新选一个脑子没病的吧。 真要把这家伙送给谢昭,到时候,别说发展感情了,她一开口,身体跟脑袋就要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卫软软望着梁越好似被巨石压沉沉压下去的背影,心底触动,低喃道:“他这是被我说中心事,难过了吗?” 第265章 皇子为妃 齐国暗潮汹涌,北蚩也不遑多让。 大周拿下楚国的速度太快了,甚至自身还未有什么伤亡。 这其中,固然有楚国君城上下自乱阵脚,作茧自缚的一部分,但是谢昭率领的大军,途中行事作风,纪律严明,安抚人心的手段,亦不可小觑。 北蚩王与阿塔罗勒连夜进入神殿。 “神明在上。” 巨大高耸的白玉神像立在宽阔的殿中,除了跪俯在神像面前的北蚩王与阿塔罗勒,再无旁人。 “大周皇帝野心勃勃,楚国已灭,北蚩该如何做?请神明赐教。” 话音一落,二人面前的白玉鼎中,血水开始荡漾起来,丝丝缕缕,如丝线般的血线飘向神像。 不过须弥,血色的“等”字凭空浮现在虚空中。 北蚩王与阿塔罗勒看了一眼,待血字消失后,两人回到王宫,屏退伺候的奴仆后,面孔才显出一点不满之色。 “等,还要等!” 北蚩王忍不住心底的愤懑,抬手欲拍桌发泄,眼神微微闪烁,似想到什么,又硬生生忍了下来,攥紧了拳头。 “北蚩都等了近四十年!为了北蚩大业,北蚩上下,都供奉给了祂,时至今日,本王与北蚩得到了什么?一点施舍下来的神力,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阿塔罗勒面色同样不好,他绿的眼珠在烛火下,幽暗深沉,冰冷锋利,“王上还要听从祂的话吗?” 北蚩王胸中愤懑,眉眼冷讽,却不说话,沉默着。 阿塔罗勒上前一步,腰身微弯,压低了声音道:“大周皇帝野心勃勃,敏锐多疑,并不像大周前面那些皇帝软弱无能。阿兰陵公主与五王子,入周多日,没有伤到他一根汗毛,反而还折损了五王子与塔兰,就连性子高傲,争强好胜的阿兰陵公主,几次动手没有成功,如今已有了止休不动的心思。” “谢昭对北蚩必然已心有怀疑,北云那边,此前还有人进来探查,再等下去,北蚩怕是也要如楚国那样,被大周拆吞灭国了。” 北蚩王面色沉沉,眸色几经变幻,“违背祂意,谁敢?” 阿塔罗勒知道他动心了,微微一笑:“天地之远,人心难测。王上,我们便是想遵从上面的旨意,底下总有糊涂的人,受不得被大周压着的气,一时冲动行事,也是有的。” “阿兰陵公主在北追随爱慕者众多,如今身在大周,谁知道大周会对她做什么。” 北蚩王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突然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灵血的事,还好吧?” “王上放心,灵血的事,神殿那边不会出问题的。” 夜色乌云密布。 谢昭回到京城,接风洗尘,论功行赏。 齐国送礼的动作十分迅速。 谢昭看着底下才见不久,又再次见面的齐国国师梁越,听完那一长串的礼单,他脸上的笑意简直和善至极。 “齐君有心了,你我兄弟之国,何必如此客气。” 谢昭笑得十分灿烂,举杯朝梁越等人温言道:“来,诸位爱卿,为大周与齐国交好之情,贺!” 齐国梁越等人面对谢昭如此亲热的态度,皆目露激动之色,梁越道:“大周上下仁德厚爱,让齐国与大周两方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免于战乱之忧,我君深感其恩。” 谢昭一听他这话,就觉得没打好主意,他可是听说了,此次齐使来周,队伍中带着一位贵公子,老四与暗探都传信过来,查清了那位贵公子的身份,是齐君的十二皇子。 他这边琢磨着齐使带皇子过来的缘由,梁越也将人给引了出来。 “我君为使两国友好,能够绵延存续,此前本欲下嫁公主,与大周共结姻亲之好。谁知,公主意外失踪不见,我君得知后,深感歉意。”梁越缓缓道来:“是以,此次前来,一为大周夺下楚国得胜恭贺,二为公主一时赔礼道歉,另送皇子入周。” 话落,他抬手指向坐在齐使之中的那位病弱俊美少年。 病弱少年起身上前,拱手行礼:“齐国十二皇子卫明遥,拜见大周皇帝陛下。” 他话落地,梁越紧跟着道:“十二皇子俊美无双,琴棋书画精通,我君愿将十二皇子赠与大周陛下为妃,愿两国永结同好。” “!!!!” 他这话如雷劈而下。 震得谢昭与在场众人都控制不住的瞪大了眼睛,更有甚者,不小心碰到了手边的酒壶,酒水打湿了桌面,也顾不得。 我的娘啊! 谢昭心底颤着惊呼,他还以为齐国是打算把皇子做质子的,没想到,万万没有想到,人家齐国开明通达,无人能及,竟然要把自家皇子送给敌国皇帝为妃?!! 娘啊!娘啊! 谢昭自认是见过大世面,见过癫公癫婆的人了。 本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事能够再让他震撼吃惊了,却不想,人与人的大脑,是如此的天差地别。 他翻过了一座座山川,落地以为是平原了,谁知刚走了两步,一抬头,面前是更高的山! 龙阳之好,并非什么异事,权贵,有钱的人家,身边总会养些容貌清秀俊美的书童小厮伶人,只不过,谁都没正儿八经的打算把人给抬上桌面,给个名分的。 齐国倒好,直接把这事,给抬到两国交谈的大场面上了! 文武百官皆在啊! 最重要的是……齐国送人的时候,就没打听过他这个皇帝的真实喜好吗? 他要真是个男女通吃,不分好歹的好色昏庸之君就罢了,问题是,他不是啊! 谢昭头痛,眼睛痛。 再看站在那里的病弱少年,一股浓浓的恶寒直窜天灵盖! 谢昭张嘴欲言,一旁被震撼住的礼部尚书率先回过神,一个大跨步上前,怒色冲冲地直逼梁越诘问:“我素来听闻齐国君主好色成性,后宫妃嫔不知其数,国事荒废,纵凶杀子,毫无为君为父之德!” “没想到今日,齐国把自家肮脏的事,竟然还不知廉耻的拿出来,套在我大周天子身上!” 礼部尚书开口了,谢昭默默闭上嘴,论骂人的功夫,还得专业人士来。 梁越被他喷得一脸唾沫星子,脸色微微难看,他紧了紧身侧的手,强压着怒气,开口解释:“大人误会了,我国并非……” “并非什么?” 礼部尚书整个人都气红了脸,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并非有意,那就是故意羞辱我大周了!” “我大周天子,圣明决断,仁德贤良,洁身自好,是堂堂正正的圣君天子!为国事案牍劳形,不辞辛劳!与你齐国君主天壤之别!” “齐国下嫁公主,尚能说一句姻亲之喜,下嫁皇子?呵!历朝历代,简直闻所未闻!十二皇子身为齐君之子,齐君为父,他如此荒唐行事,无君威,无君德,无父慈!” 礼部尚书恶狠狠地盯着梁越,厉声问道:“这般有违君主之象的事,齐国朝臣,竟无一人上谏劝诫,反任其荒唐行事,无德无礼之国!” 他说罢,不看梁越难堪的脸色,转而朝谢昭拱手震声道:“陛下!齐国如此羞辱我大周,羞辱陛下,污损陛下圣名清誉,臣请旨,发兵齐国,当面问问齐君,他是否是酒色入脑,病入膏肓!” 礼部尚书一通怒骂齐使后,其他大周臣子也紧跟附和。 谢昭坐在上首,再次见证了礼部尚书大杀四方,原本被齐国恶心到了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齐使等人也被大周臣子这种严肃郑重的态度给吓慌了,都把求救的目光看向梁越。 梁越自成为齐国国师后,连齐君都得给他三分颜面,何曾被人如此当面辱骂! 他心肺都快气炸了,恨不得朝礼部尚书的身上扔掉东西,让他生不如死。 偏偏,这不是齐国,谢昭也不是齐君。 谢昭欣赏着梁越变来变去的脸色,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开口的声音却冷得厉害:“梁国师,你觉得如何?” 梁越垂下眼,遮住眼底冰冷阴沉,恭敬谦卑道:“大周陛下,我君病体未愈,又固执己见,我等也多次劝诫过,却并无成效。我等也知此事不妥,却不得不如此。大周陛下圣明之德,我等也心知肚明,皇子之事,也不过随口一提,并没有真有此意,冒犯了大周陛下,是我等该死,还请大周陛下恕罪。” 梁越跪下了,齐使与十二皇子都跟着跪下。 谢昭心底其实隐隐有些猜测,齐君纵然昏聩,但还不至于做出拿皇子下嫁这种事。 或许……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梁越,面色微冷。 最后,谢昭宽宏大度的饶了他们,梁越等人好一番感激,大周臣子们却并未消气,但心中也明白,现在发兵齐国,并不妥。 大周才拿下楚国,楚民的民心民生,还有许多事未能安定下来,贸然再次发兵,与大周安稳,并无益处。 礼部尚书方才说那话,也只是给齐国施压警告而已。 皇子下嫁的荒唐事就此做罢,谢昭让梁越把人带回去,他们却再三不愿,执意要把人留在大周做质子。 就连十二皇子卫明遥自己也表示:“我愿留在大周为质,为大周与齐国安稳,略尽微薄之力。” 谢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眉心微皱。 第266章 该死了 齐国是铁了心的要卫明遥留在大周。 任凭礼部与高王等人如何说,只扯着一张两国交好的破烂大旗挡在前面。 在他们唇齿交锋的缝隙中,谢昭看到卫明遥适当地咳嗽两声,要死不死的一副可怜样。 “好了。” 谢昭开口叫停,薄唇勾着,眼底平静,“既然这么喜欢大周,那就留下来吧。” “宋言,你亲自挑人,好好保护十二皇子,万一他在大周出了什么事,齐国怕是要怪到大周这个尊主国,待下国皇子不善了。” 明目张胆的安插监视的人选,梁越等人面色如常。 好好的宴会,被齐国人这么一搅和,后面都没了兴致,草草的结束了。 卫明遥是质子,谢昭可不希望再出一个卫朝澜那样的人,拨了一处不大不小的宅子,让他在宫外居住。 谢昭又体恤他体弱多病,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亲自挑了一批宫人给他,还给他单独拨了一个太医住府。 卫明遥非常乖顺的应下谢恩。 “咳咳咳……”卫明遥送走御前传旨太监,喉咙的痒意再也忍不住。 随他一同的贴身太监木鹰,忙扶着他坐下,给他倒茶。 “主子,大周皇帝送来的那些人,我们如何做?”木鹰接过他喝过的茶杯放下,低声询问。 卫明遥拿手帕擦了擦唇角,半抵着唇瓣的蠕动,声音沙哑不失清冽:“照常就是,反正能脱离魔窟,留在大周,保住我这条命,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其他的,随意就好。” 木鹰听他的话,想到齐国那些肮脏事,眉心也忍不住拧起来,“什么国师,也亏得他能想出送皇子给大周皇帝的蠢事,陛下也是,还真听了他这个荒唐的提议!” “再怎么说,您好歹也是他亲生儿子,是齐国皇子,这么把人送到一个男子君主的后宫去,丢得还不是齐国的脸面!” 卫明遥淡定,“齐国早就没脸了,也不差这一回。好歹我能被送来,保住一条命,大周皇帝确实是个正常的,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苛待我,让我时刻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说着,他语气沉重起来:“我这个下场,已经是远胜过我那些兄弟姐妹了。” 木鹰沉默了,是啊,比起那些被杀,被拿来炼什么神丹,送给国师玩弄的皇子公主,他们殿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卫明遥在京城留下后,几乎足不出户,每日就待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作画晒太阳,没有任何异样。 就连他的体弱,太医几次诊脉后,也证实,并非作假。 谢昭忙着一堆国事,对卫明遥的疑心暂且消了一点,监视警惕仍未完全放松。 时间过得飞快,拿下楚国,再回到大周京都,举办要接风洗尘宴,春光悄然退去,初夏静静地迎来。 随之一同到来的,还有北云镇国将军快马加鞭,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 “北蚩异动,一月来,冒犯北云边境,不下四次。臣恐北蚩欲对大周进军。” 谢昭看完这封信时,远在北云的乔筝月与沈曦月再一次抽刀砍下了数十名北蚩人。 鲜血喷溅,濡湿了眉眼,腥气被风席卷往鼻腔里灌,让人厌恶。 “这些是北蚩的军士,只是奇怪了,他们竟然都只穿着北蚩平民的服饰。” 乔筝月听完下属的回话,面色沉静地颔首,朝沈曦月看过去,“曦月,你说说。” “他们袭击北云,怕是北蚩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沈曦月将染血的刀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抬头与乔筝月沉静的目光相对,“北蚩内部并非一心。” 沈曦月自从嫁入皇宫,做了贵妃,为了讨好已逝的庆元帝,再没有摸过兵器,在战场上凶猛矫健的身体也被那珠翠华服,层层叠叠的束缚住,如砂纸一般,慢慢地磨成了软骨白肉。 然而,自她被贬到北云,先是修了一段时间的城墙,后来又跟了乔筝月,她如破茧的蝶一样,飞快的找回了曾经在战场上的自己。 皮肤色泽如土地上的小麦一样,眉眼越发锋利,她此刻刚杀了人,身上还带着血腥煞气。 乔筝月瞧着与初见时完全两个模样的她,嘴角很轻的扬了一下,“不是一心便好办了。” 处理完这些潜入进来的北蚩军士,沈曦月与乔筝月一同回营,走到半路,将军府的小厮跑来跟沈曦月传话:“沈姑娘,那位卫公子,吵着要见你。” 卫朝君身份特殊,被废了之后,便关在将军府中。 沈曦月偶尔会去看看他。 乔筝月眸色微动,“去吧。” 沈曦月颔首,脸色并不是很好。 在北云的这些日子,她见识了乔筝月对那位突然暴毙的阿兰泰的态度,也见识了边关百姓的日子,甚至还过了一段平民生活。 她很快明白了自己当初的行事,有多可笑,有多愚蠢和恶毒。 沈曦月沉着一张脸,走到关着卫朝君的屋外,深呼吸两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推门而入。 “你找我做什么?” 卫朝君被铁链锁在屋里房柱的一角,趴在地上,听到她的声音,抬头深情关心的看着她,“你……你好几日没来见我了?公务很忙吗?” 沈曦月的心顿时不动声色的警惕起来,冷淡的看他:“你派人急着叫我过来,就是想问这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卫朝君着急的叫住她,“月儿,把我也带着吧,我根本没办法离开你太久,我想你想得头痛心苦,你带着我,反正边关如今安稳,你带着我,我不会打扰你做事的!” 沈曦月眸色微暗,站起身:“你不是卫朝澜,别用他的语气说话,让我恶心。” 她扔下这句话,冷酷的转身,将卫朝君的呼喊挽留声抛在身后。 等房门再次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卫朝君的声音立即住声,眼神冷幽晦暗。 沈曦月每隔个几日,便会来看他,然而这次,都一个月了,她没来一次。 这不正常。 北云……北蚩动手了。 沈曦月离开他,立即找了乔筝月,“我这些日子忙着处理其他事,多日未见他,卫朝君今日叫我过去,怕是有所猜疑了。” 她顿了一下,“要不要现在杀了他?” 乔筝月放下笔,沉吟,沈曦月静静地等她。 半晌后,乔筝月微笑:“是要杀他,不过不需要我们动手。” “他身份特殊,若是我们没有万分把握,一旦被他察觉,对我们极为不利。” 沈曦月:“那找谁动手?” 乔筝月提笔在舆图上圈出北蚩,“借刀杀人,这可是我跟陛下学到好东西。” 第267章 你选谁 夏日来临,炎热燥得人心烦意乱。 谢昭收到北蚩异动的消息后,连日召见大臣商议。 北蚩突然背刺,大臣们骂了一通后,又皱眉想对策。 谢昭心中更好奇另一件事。 北蚩供奉神明多年,按理来说,北蚩早该对大周动手了,为何他们有神明赐福,却迟迟不动,直到现在才发难? 他轻敲着桌面,“来人,传德妃。” 卫朝君自那日见过沈曦月后,已猜到北云边关异动,他囚在这间昏暗的小屋子里,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如何把消息传回齐国,又不惊动乔筝月。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沈曦月突然一反常态,解开了他身上的铁链,给他送了一张可以代步的两轮椅子。 洗漱换上新衣,卫朝君全程静默着。 沈曦月过来看他一眼,神色复杂到卫朝君无法从中窥见一丝真实情绪。 他张了张嘴,小心翼翼地开口:“月儿,怎么了?” 沈曦月没有回应他,上前走到他身后,亲自推着椅子,推他出门。 被困昏太久,夏日阳光灼热刺目,卫朝君一时没缓过来,不适的眯了眯眼。 自那日后,沈曦月开始将他带在身边,一同出入,就连吃饭喝水,她也亲自动手来照顾废了手脚的卫朝君。 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亲近,卫朝君没有感到一点开心,反到提起了整个心,警惕不已,连夜里睡觉也不曾安稳。 没过几天,他的眼下就浮现了一片青黛。 还不如他被关在那屋子里时,睡得踏实。 “月儿。”卫朝君看着喂到他嘴边的食物,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 他不信是沈曦月突然对他动了所谓真情,后悔得想与他好。 沈曦月搁下勺子,眼里再次出现那种复杂幽深的眼神,卫朝君摸不着头脑,加之夏日又热,他的心里像是有好几只猫爪一样在不停地挠,烦躁不安。 沈曦月看着他,声音不复之前的厌恶冷硬:“你的眼睛和名字都很像他。” 卫朝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沈曦月口中的像,是像他自己——卫朝澜。 “之前我一直将你强行留在身边,为得不过是偶尔看看你这双眼睛,让我不至于忘记了他。”沈曦月抬手温柔地摸上他的眼尾,“如今……你放心,你身份没有异样,等过几日,我便向乔小姐请告,放你走。” 卫朝君面具下的眉心顿时一皱,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抬手抓住她的手腕,他身体微动,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彻底废了。 他既感动于沈曦月对卫朝澜的深情,又不喜她对卫朝君的冷漠无情。 分明两人都是他。 卫朝君深吸一口气,眼底瞬间流露出悲伤的水光,“月儿,我……” 他话来不及说完,外头的侍女进来,凑在沈曦月耳边说了几句,他就看到沈曦月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连一句告辞都没有跟他说,就匆匆而去。 卫朝君憋闷,叫住一旁伺候的小厮,冷声质问:“最近月儿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身子抖了一下,似乎慑于他强硬冰冷的态度,不敢隐瞒,小心翼翼的的回道:“沈姑娘没什么,只是……只是有位叫卫朝澜的公子过来了,他听闻公子你在沈姑娘身边,便好心向沈姑娘提议,放公子你自由。” 卫朝君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他还活着,竟然有人敢冒充他来靠近他的女人! 他怒气横生,面具遮住了他扭曲狰狞的面孔。 后面,卫朝君开始跟那位冒牌货对着来,总是用各种理由将沈曦月叫到他身边,然而,沈曦月坐不到一刻钟,又会被冒牌货叫走,之后,再也不会过来。 期间,卫朝君旁敲侧击的提醒沈曦月,冒牌货是假,沈曦月都不信。 越发让卫朝君心梗。 “故事铺垫的差不多了。”乔筝月瞧着外面的月色轻声道。 身侧的沈曦月微微颔首,“已经安排了人动手,大礼很快就会送到北蚩的手上。” 卫朝君因冒牌货的事,气得难以入睡,他不受控制的想到沈曦月与那位冒牌货会如何亲近,他这心里那口杀气,就越发烧得旺盛。 心烦气躁间,他闻到了一股香味,顿时屏住了呼吸装晕过去。 片刻后,三个穿着将军府小厮的汉子轻手轻脚的进来了。 看到晕过去的卫朝君,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直接点上了卫朝君的哑穴与睡穴。 卫朝君怒而陷入昏沉中。 北蚩暗营中,高大的,面容崎岖可怖的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瞧着地上被绑来的两人,他侧首与一旁的大周中年男子道:“你还真有办法把人弄出来。” 中年男子陪着笑,却丝毫不谄媚卑下,“也多亏了翰乌将军分散了乔筝月那两个女人的注意力,无暇顾及将军府,这才让在下得了手。” 翰乌咧嘴一笑,那张脸在灯下,比鬼还要可怕了,“你确定沈曦月那个女人,会为了这两个小白脸跟乔魔头闹开吗?” 中年子道:“将军怕是不清楚那位沈曦月,她原本是也一位大将军之女,还是已故庆元帝的贵妃,曾经冠宠六宫,后来被贬到此地,正是因为她背叛了天家,与这卫朝澜暗通款曲,为了他不惜谋害皇帝,全不顾家族至亲安危。” 翰乌还真不知道,他只是接到命令,让他对大周北云动手,像这些男女情事,不过是鸡毛蒜皮,谁在乎。 翰乌这次落在昏睡的“卫朝澜”的目光,多了几分仔细的打量,片刻后,他鄙夷地轻啧了一声:“就这小鸡仔似的体格,跟女人似,沈曦月那女人也能看上,昏头,果真是没有眼界的小女人。” 中年男子笑了笑:“人,在下送到了,在下回去,静候将军佳音了。” 翰乌挥了挥手让他走。 估摸人走远了,翰乌朝营帐角落里的一个瘦小男人招手,“打听清楚了?” 瘦小男子弓着腰道:“千真万确,这几日沈曦月在这两个男子间两头跑,连乔魔头交给她的事,都推了一大半。” 翰乌笑了,“天佑北蚩。我就说,女人除了跟男人谈情说爱,能成什么大事。” 他咧嘴露出森森白牙。 次日,沈曦月如愿收到了北蚩的信,她看完面色如常,取下挂着的刀,“告诉乔小姐,我先行一步。” 乔筝月收到消息,立即开始行动。 空旷的土地上,沈曦月带着几十个将士,与对面几百北蚩军相对。 “沈小姐,听闻你颇为喜爱这两个男人,如今他们都在本将军的手上。” 翰乌坐在马背上,咧着嘴高声道:“只要你愿意弃暗投明,听本将军命令行事,本将军便大发慈悲,把你这两个小情人放了。” 卫朝君早就醒了,在他明白自己身处何地时,他心焦如焚,在看到冒牌货也被抓后,他又诡异的得到了安抚。 他跟沈曦月怎么说,她都不信这是假的,这次北蚩动手,他正好借这个机会,戳破冒牌货的假面,让沈曦月看清真相。 卫朝君激动起来,面色涨红。 沈曦月目光在卫朝君与“卫朝澜”身上转了一圈,面色不动,“北蚩违背两国和平协议在先,杀我大周军民,大周不过是反击自卫。真要论明暗之说,应当北蚩为暗,大周为明,我若背叛大周,那叫弃明投暗,我沈家都要被万人唾弃!” 坚定不移,对着翰乌凶残嗜血的眼睛,沈曦月稳坐马背,淡然处之。 翰乌从来不是个耐心的人,他开口好心劝了一次,旁人不接茬,他就不会再说第二次了。 “你嘴巴倒是硬。” 翰乌冷笑一声,忽的,手中大刀指向卫朝君二人:“既然他们都如此无用,那本将军就不必再留着了。” 卫朝君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似乎都闻到了上面的血腥气,他如今四肢皆废,根本无法躲过。 死亡笼罩下,他心跳如雷,惊惧忐忑中,忍不住朝沈曦月喊道:“月儿!救我!我是卫朝澜啊!我是你的阿澜啊!” 一旁的假货“卫朝澜”温柔地朝沈曦月一笑:“月儿,我会永远记得我们当初在宫中度过的日子的。” 卫朝君的情绪此刻本就濒临悬崖,假货这话,直接扯断了他绷紧的那根神经,疯狂地瞪他:“闭嘴!你个冒牌货!骗子!” “月儿!他是假的!我才是真的卫朝澜!我才是!” 翰乌没想到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场好戏,他清楚地看到了对面沈曦月脸上露出的痛苦挣扎之色,心下一动。 “真可怜啊。” 翰乌收刀,笑咪咪的朝沈曦月道:“沈小姐,这样吧,你不愿意归顺本将军,本将军也不强求,也愿意发一发善心,将你的小情人给放了。” “不过,本将军只放一个,真的沈小姐拿回去,假的嘛,呵呵呵,一个骗子,就给本将军的刀尝一下。” 他说着,好整以暇地看着挣扎纠结的沈曦月:“现在,沈小姐你打算救哪一个?” 第268章 北蚩就这么没了? 风声都静了。 烈日下,卫朝君浑身灼热,眼睛里血丝悄无声息地爬满,喉咙紧涩刺痛,他死死盯着前方马背上的沈曦月,尽力压着内心的惶恐,愤怒,杀意,深情悲伤的望着她。 “月儿,救我,我是卫朝澜,是你的阿澜!你忘了,当初在宫中,是你救了我,把我带在身边教导,我们曾在御花园的梅林中亲昵……” 他一一细说着二人的过往,沈曦月的眉头拧起来,眼底流露出复杂无比的挣扎。 翰乌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这黏腻含糊又恶心的戏,抬手摸了摸后脑,身后他的下属看到手势,立马不动声色的让其他人都准备起来。 “沈小姐,你要是实在是选不出来,本将军干脆一点,将他们两个都杀了吧?省得你纠结。” 翰乌说着,就举刀欲砍,沈曦月急声道:“我选!” 她缓了缓气息,抬手,在卫朝君满怀期待的目光下,她手指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卫朝君刚升起一点激动,他就眼睁睁看着沈曦月的手指移到了左侧的冒牌货身上,他听见沈曦月开口沉声道:“我选左边那个。” 砰! 卫朝君一颗心顿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剧烈地疼痛激起一片难以遏制的愤怒和杀意。 “沈曦月!” 他此刻无比的想抬手揭下面上的面具,他剧烈地挣扎着,无力的双手,提醒着他,他是个废人。 翰乌咧嘴一笑,大刀蓦地砍向卫朝君的脖子,卫朝君来不及躲开,瞳孔紧缩,须弥间,头颅落地,鲜血喷涌,卫朝君就这样死了。 死不瞑目。 血腥味刺激着翰乌,他兴奋起来,咧着嘴,一口森森白牙在日光下,冷光如刀,他挥手:“来人,放了他。” 一旁的“卫朝澜”被松开了钳制,他急切地跑向沈曦月,沈曦月看着他的身影,下一瞬,瞳孔微缩。 翰乌换了弓箭,对上“卫朝澜”的后背——咻! “卫朝澜”眸色一凌,抬手转身,手臂上短箭连弩骤然一射,打掉了翰乌的箭。 翰乌面色顿时一沉,他欲再次拉弓,沈曦月带来的人也瞬间亮出箭队,如雨般朝翰乌一行人射过去。 翰乌用刀身打落箭矢时,自己后方传来惊呼。 “将军!敌袭!” 谢昭收到了北云的密报,在此次与北蚩正面交战中,北蚩的翰乌将军轻敌,乔筝月与沈曦月已暂时化解了危机。 待他看完乔筝月计划的整个过程,哭笑不得。 “如此粗陋的计划能够顺利实施,朕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北蚩的那位翰乌将军了。” 兵部尚书这边有战报,只知简略的过程与结果,具体内容,他不知道。 见谢昭笑得如此高兴,他也不好奇,赢了就好。 “陛下,北蚩毁约在先,如今北蚩落败,我们是否该向北蚩王去信,严加责问一番?”兵部尚书道:“若北蚩王能够听大周之令,处置冒犯大周边关的将士,向大周赔礼道歉,这两国和约,可继续延续下去。” “一来,既免了战乱,百姓之苦,也打压了北蚩的嚣张气焰,让底下其他人不敢再胡乱行事。” 谢昭眸色深深,“爱卿的提议是好,只是,北蚩此次,怕是不会与大周交好了。” 他将之前镇国大将军探查的有关北蚩内里的消息,说给兵部尚书,话落,兵部尚书脸色顿时大变,立即请令道:“北蚩邪祟蛊惑是人心,我大周身为上尊之国应当做出表率,为北蚩百姓清扫邪祟,换天下人太平安稳。” 谢昭点了点头,“传朕的旨意,让北云临近的城池,抽调兵将粮草,暗中前往北云。” 兵部尚书:“是,臣即刻去办。” 他走后,谢昭传了阿兰陵。 之前他得知北蚩异动时,仔细询问过阿兰陵北蚩的事。 总算明白了北蚩为何供奉着一尊神灵,仍旧老实待在北蚩,不向大周下手。 原来是那位神明压着不允许他们动手。 然而,神不知道,人不是木头。 祂能压一时,却不能压一世,压得时间太久,反弹必然更加凶猛。 北蚩人生性好战,掠夺,与大周,乃至大周前面的王朝,是至死方休地处境。 他们供奉神灵,也只是为了获取神的赐福和助力,壮大己身,以待来日吞并大周,入主中州大地。 如今,北蚩上下都已经得到了神给予的好处,早就不耐在原地干等。 此次北蚩异动,正是北蚩人背叛神灵的一次完美表现。 “拜见陛下。” 阿兰陵到了。 谢昭打量了她的脸色一番,看着没什么异样,他让人坐下。 “北蚩内里已经不稳,此次朕派你以劝和之名,回去北蚩。”谢昭定定地看着她:“你很聪明,知道该怎么做。” “事成,朕用整个北蚩的灭亡来为你报仇,青史之上,也有你一笔。” 阿兰陵自上次被他召来询问北蚩事宜后,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如今答案落地,阿兰陵浑身一松。 她起身,朝他福身一拜:“必不负陛下所望。” 青史留名什么的,她一点也不在乎,反正到时候她都已经死了,旁人是骂是夸,她也听不到。 就算听到,她也无所谓。 她现在就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她父王与神殿,还有那个狐假虎威的阿塔罗勒,全都得去死! 谢昭的动作极快,阿兰陵带上了使臣与护卫前往北蚩。 北蚩王还没有从翰乌那个蠢货的失败中缓过情绪,就得知了,阿兰陵与大周使臣到了。 阿兰陵远离北蚩一年多,再见到她的这位好父王,她脸上的笑意浓艳到了极致。 北蚩王看着自己这个容色出众的长女,内心的不喜与嫌弃满到溢了出来。 听到大周使臣的来意后,北蚩王强挂着一张笑脸,送走他们安置后,他与阿兰陵单独相处。 “跪下!” 北蚩王冷脸厉声呵斥。 阿兰陵稳坐不动,“父王,我现在是大周皇帝的妃嫔,你可受不起我的大礼。” 北蚩王眼如鹰眸,锐利的刺向她:“你不是跟阿塔罗勒说,大周皇帝不喜欢你吗?” 阿兰陵笑吟吟地拨了一下右耳的坠子,“父王都能骗我,将阿兰泰那个小杂种给放出来,我怎么就不能骗骗父王呢。” “胡闹!”北蚩王沉声:“本王膝下单薄,阿兰泰又是神亲自挑中的待神使,本王放他出来,不仅为了北蚩,也是为了你。” “你在大周为妃,身后若有一个能力卓越强势的兄弟,谁敢欺负你。” 北蚩王见阿兰陵还只记挂着阿兰泰这种小事,情绪缓了缓,温和起来:“如今你既然得大周皇帝喜爱,就该好好的帮着北蚩,北蚩有神灵相助,待此次北蚩吞下大周,到时候,父王封你做最尊贵的长公主,任何人都越不过你。” “父王。”阿兰陵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父王,你还是如此喜欢哄骗人。” “再尊贵的公主又如何,比得过你身下的王位吗?” 北蚩王顿时目露不满,警告道:“阿兰陵。” 阿兰陵毫不在意地笑了两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父王,神灵不允许北蚩私自动手的。” “你骗了我,骗了神灵。” “北蚩与你,都会万劫不复!” 片刻后,一身血的阿兰陵拖着一口气,跑向了大周使臣的住处。 临死前一瞬,阿兰陵几乎要涣散的瞳孔望着虚空,呢喃着祈祷:“神尊在上,北蚩背叛了您,阿兰陵无力阻止,愿神尊降罚。” 几月后,北云的镇国大将军率兵,奉旨讨伐北蚩。 德妃阿兰陵,为两国和平,入北蚩劝谏其父,勿要乱起战火,百姓无辜。 然,北蚩王薄情无义,怒而弑女,天怒降罚,大周仁义之师入北蚩,天罚止。 北蚩百姓为北蚩王献祭邪祟,十死存一。 大周将士,亲收其尸,安葬入坟。 德妃阿兰陵生前敬奉尊上,德才兼备,心怀大义,帝甚喜之,死后,追封皇贵妃,谥号文慧。 第269章 拆了 北蚩亡了。 亡得比楚国还快。 大周的军队才到北蚩的扶鹰城,谢昭的刀也才砍了百十来个的非人怪物头颅。 血溅湿透了他的眉眼,玄甲上也是血迹斑斑,滚烫的甲面灼烧出浓烈的血腥味,烈日下,熏得人恶心。 “死透了。” 谢昭抬刀插进脚边突然倒下的怪物体内,一番搅弄,没有半点动静。他抽出刀,刀尖上黏着的血肉在尸体的衣服上擦拭干净,环视了一圈被这突变吓住的大周将士,面色平静,举刀震臂高呼:“北蚩不仁,以自身百姓供奉邪祟,天怒神罚,天佑我大周!” 宋言也紧跟着举臂高喊:“天怒神罚!天佑大周!” 异变突生,大周将士吓得头脑恍惚,还没缓过来,谢昭与宋言的声音如惊雷乍响,震得他们心神大恸,跟着高声喊起来。 扶鹰城的人都死了,瘦骨嶙峋地猫儿穿过一地的尸体,飞速地遁入暗巷。 谢昭带着宋言和一些将士,率先急行奔向北蚩王城。 还没进城,谢昭望着前方高耸的城墙,都能感到一股诡异的安静。 临近了看,城门大开着,守城的士兵与百姓都如扶鹰城的人一样,非人,像个怪物。 他们都无声无息的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根据他们倒下的姿势衣着,能看出来,这场无声的死亡来得十分突然,所有人毫无准备,就这样在原地死去。 腥臭味浓厚,谢昭拿出手帕捂住了口鼻,往王宫方向去。 死寂如密网,笼罩着整个王城。 谢昭看到了北蚩王的死状,还有那位当初送阿兰陵入大周的阿塔罗勒。 如风干的老腊肉一样,歪倒在大殿的软榻一侧和地上,惊恐愤怒的表情永久地僵在了他们的脸上。 他们的死状,跟外面那些普通人的完全不一样。 “陛下,黄大人求见。” 谢昭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下,让人进来。 黄大人是此次随阿兰陵回北蚩的使臣,他亲眼目睹了阿兰陵的死亡,亲眼看到了北蚩如何一息之间变成这副人间地狱模样的。 面色惨白如雪,全身寒毛都竖起来了,嘴唇微抖:“拜见陛下。” 谢昭一见他这样,赶紧让宋言把人扶了起来。 “爱卿受惊了。” 谢昭温声安抚,黄大人想说没有,也吐不出来这两个字。 黄大人劫后余生地笑了一下,略有些僵硬,将他所看到的事,都仔细的给谢昭说了出来:“陛下,北蚩上下都是疯子啊!他们哪里是供奉的神,简直是邪祟妖孽!臣亲眼看到那些北蚩突然停下,然后无力的倒下,再没起来过。” “虽没见到什么血,可如此之广的害人行径,已经超过常人能做到的事,手段狠辣诡异,也实在是让人心惊。” 谢昭静静地听着,微微颔首,“辛苦爱卿了。” 黄大人叹气:“臣倒是还好,只是德妃娘娘,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所杀,实在是……” 谢昭也适时露出一副悲痛的神色,“是啊,德妃品行高洁。不知她的尸身现在何处?” 黄大人立即带谢昭去了驿馆。 阿兰陵死得也很难看,她自以为傲的容貌都如枯木脱水,只剩下一张苍老干枯的薄皮覆盖在骨上,她的胸口处有一处刀伤。 谢昭站在床边,静静地打量了她一番,吩咐人收拾,将她的尸体好生安放,带回大周。 北蚩王城无人生还,谢昭带着宋言走进了一座奢华高耸,如白玉般整雕而成的宫殿。 正殿大门上,挂着一张用黄金嵌着神殿二字的匾额,日光折射下,熠熠生辉。 谢昭啧了两声,抬手指着匾额道:“把它拆下来,黄金用在这种地方,奢靡浪费。” 宋言即刻让四个侍卫上前动手。 谢昭继续往里走,眼睛也跟着睁大。 他实在是没忍住,抬手摸上那高大粗壮的极品白玉殿柱,上面浮雕着祥云宫阙,神仙花木。 钱! 钱啊! 都是钱啊! 现在都是他的了!!!! 如此极品的白玉,人间难寻。 再想想阿兰陵之前跟他说的话,浮苍神尊,嗯,很符合。 再往里,谢昭的眼睛越发亮堂起来,等看到那尊极为高大的白玉神像后,眼里的光,几欲要将其灼化了。 谢昭呼吸急促起来,声音有些抖,“快,快叫人,把这玩意给朕拆了。” 这尊玉像,若是完好无损的拿出拍卖,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宝,拆毁了,便没有了。 谢昭也心痛的厉害。 可没办法,这什么浮苍神尊一看就不是个善茬,他不把祂的神像给拆了,万一祂心血来潮,来得降福什么的,谁打得过。 谢昭现在也是懂了,北蚩供奉了神,也不对大周动手,是这位浮苍神尊把大周这道佳肴,还没有烹到合适的时候。 北蚩王与阿塔罗勒等不起,私底下动手,阿兰陵直接向神祈祷告状,北蚩就这么完了。 谢昭摩挲着冰冷温润的白玉,眼底的兴奋和激动渐渐褪下。 “宋言,给战王那边去信,齐国魏王已死,可以开始对齐国动手了。” 老四自楚国被灭之后,每日都出入军营,望着齐国的方向,磨着手中的刀。 收到谢昭传来的命令,他顿时咧开了嘴角,眼底的战意,如见风就烧起来的火,蹭得一下蹿起老高。 北蚩亡得如此快,大周又并未损兵折将,还苟着的齐国战战兢兢。 刚吃了两粒神丹的齐君听到这个消息,神丹梗在了喉咙,还没缓过来,又得知卫朝君的死,顿时,咳得惊天动地,眼睛翻白,差点没救过来,就这么噎死了。 “咳咳咳……”齐君在卫绮萱与几位宫人的帮助下,吐出了神丹。 一缓过劲儿,齐君立即怒吼着喊道:“国师!传国师!快叫国师过来!” 梁越正与一位美人颠鸾倒凤,听闻齐君叫他,立即整理衣着过来了。 他一走近,站在齐君身边的卫绮萱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她胃部有些抽搐恶心,低下了头,遮住眼底的厌恶和仇恨。 “陛下传我何事?” 齐君赶紧将大周与卫朝君说给他听,末了,他一把死死抓住梁越的衣袖,混浊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国师,卫朝君死了,赶紧挑一个新人加快培育啊!现在楚国、北蚩都没了,下一个,就轮到齐国了!” “国师,到时候齐国若是灭了,国师也难以独善其身的!” 梁越听到谢昭那么快就灭了两国,他心底有些激动,对于齐君要求他再培育一个魏王出来的事,他微笑:“陛下放心,我这就去准备。” 卫绮萱睫毛颤了颤,等梁越走了,她服侍齐君歇下后,立即叫来自己的心腹,“将魏王已死的消息与父皇欲挑新皇子给国师培育的事,传给我那些好兄弟。” “是。” 宫人离开,卫绮萱环视了殿内一圈,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第270章 恭候多时 谢昭交代老四的办的事,他挑拨离间的手段还没有使出来呢,齐国的皇子大臣,就乱了。 卫朝君死了,悬在他们头上的那把淌血的刀也没了,皇子大臣们高兴得恨不得办个流水席,三天三夜都不带停的那种。 然后,下一则消息,就如一桶冰水浇了下来,把蹿起来没多高的开心火面就给浇灭了。 什么叫另选新皇子培育? 望之不似人的卫朝君,难不成是他们父皇跟国师刻意培养出来的? 诸位皇子与大臣想了一下卫朝君当初在京城做得那些事,都忍不住狠狠打了两个冷颤,牙关抖得哒哒作响。 国师手段诡异莫测,之前拿他们兄弟给父皇炼制神丹,就足够吓人了,现在要把他们好好得变成卫朝君那个鬼模样…… 皇子们面色惨白。 大臣与百姓们更害怕。 卫朝君之前那无差别,全凭心情杀人的凶残手段,要是外出来一个,大家都别活了吧! 于是,为了自保,城中百姓开始偷偷摸摸的逃离京都。 皇子大臣们又不能逃,怎么办? 那就反吧。 之前卫朝君在,无人敢对皇位伸手,现在,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 齐国京都汹涌时,老四收到消息,立即动兵朝齐国进攻。 老四本以为有一场恶战,结果,他在短短五日内,就拿下了三城! 老四一口郁气梗在了喉头,看着再次被齐国百姓与士兵主动打开的城门,揪了揪马鬃毛,惹得身下的马晃了晃身子。 冷倾欢骑马在他的右侧,见状出于二人相处这么久的友谊,温言安抚道:“能轻松拿下城池,不添伤亡,这是好事,你的身体虽然已经好了,但到底还没有完全恢复到以前正常的状态,能少受一点伤,是好的。” 老四沉默了片刻,看着不远处佝偻着身子,小心谨慎站在道路两侧的百姓,他心底的郁气更重。 “我知道。” 他说着,停顿了下,低头声音有些小下去了,“我只是看他们这样,忍不住想,这齐君与那些皇子大臣,到底是有多差,才让这些齐国子民,不愿为国一战。” “若是来日大周皇帝也这样,大周百姓会不会也如此?” 冷倾欢没想到他是在想这些,愣了愣,也跟着沉吟了片刻,“那就好好干,如果大周真到了那一日,百姓们或许会记得大周曾好过,愿为那一点好而为大周战。上位者都说百姓愚昧,这不假,然而,人心复杂,总会有百姓记得大周。” 老四顺着她的话,顿时想到了浮石州那些百姓,一开始,他们都不待见他,甚至还意图刺杀。 可在他做出些实事后,他们又会为自己的错而道歉,对他好。 他摸了一下胸,那里有两枚平安符,一枚是浮石州百姓送的,一枚是冷倾欢送的。 日光灼灼,他心口的血也都滚烫如沸,转头朝冷倾欢一笑,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十分郑重道:“我们一起好好干。” 冷倾欢垂眸瞧着那只覆在她手背上,青筋起伏宽大的手,心头也有些发热。 她抿了一下微微干涩的唇,想,这太阳这么热做什么。 战前的捷报,接二连三的送回大周京城。 谢昭与诸位大臣高兴之余,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周军队都快到齐国大门口了,齐君跟那些臣子,还在干嘛?” 这是个好问题,一时间,所有人都思索起来,谢昭比他们清楚。 他瞧着外头碧蓝的天空,齐国这个时候,还在为那把龙椅打架呢,亲兄弟的两肋都插满了刀子,齐君继续无能狂怒中。 “混账!混账!都是混账东西!” 齐君面色涨得紫红,连连拍打着桌面,茶杯被震得跳动起来,“大周军队都快到皇宫门口了,他们还在抢!没脑子的蠢货,齐国亡了,他们抢来的皇位,往哪里坐啊!当谁的齐君去?!” 卫绮萱仍在他身边精心照顾着,见他喘得厉害,赶紧倒茶,安抚住他的情绪。 齐君怒骂了一通,精神便有些不济了,眼皮耷拉下来,抓着卫绮萱的手,含糊道:“还是女儿好啊……” 卫绮萱眼底掠过一丝讽刺,等他睡下后,她走到外间,压低了声音问宫人:“大姐那边如何了?” 宫人低声道:“大公主等人,预备今日夜间动手。” 卫绮萱心跳加速,呼吸有些艰涩:“国师非常人,怕是伤不到他什么。” 宫人道:“大公主她们说了,事已至此,活着不如死了,能杀最好,不能,也要添堵。” “大公主还说,请殿下珍重。” 卫绮萱眼眶酸得厉害,她咬了咬牙,忍着泪意点头。 宫人走了,卫绮萱压住心底激涌的恨,从裙摆下的小腿上抽出她早就藏好的刀,掩在袖子中,一步步走近床榻。 齐君睡得很死,呼吸不畅的缘由,呼噜声如雷震。 卫绮萱屏住呼吸,举手——扑哧! 刀身入体。 血腥味溢出来。 齐君痛的从睡梦中惊醒,万分不敢相信的看着卫绮萱,下意识的开口怒骂:“混……”账! 卫绮萱根本不给他出声的机会,割开了他的喉咙。 一刀接一刀,卫绮萱杀红了眼,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落下来,她死死咬住唇,咬出了血,也不松开。 齐君死了,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肥硕的身体躺在血泊中,肚皮被破开,脏器哗啦啦流了一地。 卫绮萱捧上他那颗温热的心脏,红得刺眼,她麻木着脸,用力地张口:“父皇,原来你也有心啊,还是红的,热的……哈哈哈哈……” 齐君的死,卫绮萱完全没打算隐瞒。 很快传遍内外。 最先得到齐君死讯的是国师梁越。 彼时他正与大公主几位公主亲热,毕竟,人家难得主动一回。 齐君死讯传来,梁越一个愣神,大公主几人顿时如疯狗一样,用尽了全身力气,咬上了他的脖子、手臂、胸口…… “啊啊啊!!!” 梁越惨叫,眸色一狠,身体震开了大公主几人。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伤,痛楚让他脸色阴沉起来,五官扭曲,“贱人!” 他立即召出他的鸢龙,“去,把这些贱人都我吃了!” 大公主等人是害怕的,却仍不退缩,挺着脖子,死死咬着唇,任由自己被吃下去。 嘎吱嘎吱—— 骨头皮肉嚼碎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来。 “嗝——”鸢龙仰头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梁越摸上自己身上的伤口,尤其是脖子那里,鲜血如注。 他立即默念几句咒语,伤口愈合,却并没有恢复如初,留下了一块又一块黑色的疤痕。 梁越怒气难消,还欲找人发泄时,外头的人连滚带爬的进来:“国师大人!大周打到城门外了!” 梁越顿时眉头一紧,飞快的往城门口去。 镇守的将士看到他,心下一松。 国师大人会仙术,有国师在,还怕大周那些凡夫俗子不成! 守城的士兵将士们一个个挺起胸膛,还没得意一刻钟,他们就看到国师站在前方,双手起势,沉声道:“开!” 在一众人震惊的视线下,厚重的城门,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他们看到梁越穿着那身齐国绣娘所制的华服,走到大周主将的马前,一甩拂尘,开口道:“在下恭迎大周多时了。” 第271章 要事 梁越的话在这艳阳天里,如惊雷寒雪,城墙上下的守卫都震僵在了原地。 愤怒、惊惧、绝望……种种思绪翻飞,织女就成了一张密网,兜头朝他笼罩下去。 梁越恍若未觉,坦荡如砥地立在那里。 老四夫妇半点笑脸也没有。 老四冷冰冰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掌心压住了腰间的刀柄,“梁国师手段奇诡,精通奇门异术,本王还以为此次攻城战,要废上一番功夫,没想到……呵呵。” 他冷笑两声,讥讽难掩,“本王听闻梁国师被齐君奉为座上宾,权势之盛,不亚于君王之威。齐君对梁国师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梁国师不思为君报恩,反倒行无耻小人行径,直接大开城门,迎我大周军队入城,简直是让本王与众将士大开眼界啊!” 百姓开城投降,是因为他们被上面欺压太甚,进退都是死,不如放手一搏。 梁越呢? 齐君是昏庸无道,对他却是予取予求的。 不说力挽狂澜,出手相救,他也不该亲自打开齐国都城的城门。 老四心底烦躁厌恶,视线落在他的脖子上,压着刀柄的手收紧了力道。 他真想把这个狗东西给砍了! 梁越微笑,压住内心对这位不知好歹的战王的不喜,“战王殿下何出此言呢?齐君于本座的知遇之恩,本座已经用神丹回报了。而且,本座打开城门恭迎诸位,也是为了城内无辜的百姓与将士,齐国已无力回天,与其把性命白白送掉,陪昏庸无道的君主同赴黄泉路,还不如审时度势,成为大周的子民。” 强词夺理,歪门邪说! 老四牙根都咬响了了。 梁越见他这么生气,他自己就高兴了,“再说了,本座打开城门,让大周兵不血刃拿下齐国都城,此举对大周与王爷并无害处,战王殿下应当高兴才是。” 话落,老四陡然握紧了刀柄,抽出了一点刀身,冷倾欢冷静地按住他的动作,老四侧头看了她一眼,出鞘的半截刀身又乖乖回到了刀鞘中。 冷倾欢扭头看向梁越,语气冰冷不近人情:“梁国师好口才。只是,我大周陛下与众将士都是好男儿,知礼明义,晓德崇贤,为国为家,从来不惧生死。梁国师说那么多,谁知道是不是国师大人你自己贪生怕死,舍不得富贵,妄图向大周递投名状,以待来日我们陛下赏你一条生路。” 城墙上的守卫们脸色难看,一双双眼睛如无形的刀剑,劈砍向梁越。 梁越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坐在马上的冷倾欢,“王妃为后宅妇人,应当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战场之事,非同小可,不是王妃一介弱女子能插手的。万一拖累了战王与将士们,王妃怕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若说他之前的言论,只是让大周将士不屑厌恶,现在这话,就非常成功的激怒了老四与大周将士。 自冷倾欢到浮石州后,事必躬行,一手医术,救治了许多人,浮石州百姓对她十分敬重。而这些时日行军以来,将士们也是亲眼所见冷倾欢是如何处理伤患的。 全程没有说一个苦,一句累! 副将忍不住了,他朝老四道:“王爷,这牛鼻子老道,满口胡言,他祸害了齐国上下,咱们还留着他做什么,干脆杀了算了!” 老四心底也是一团火,不等他说话,身边的冷倾欢先开了口:“曾副将,搭理他这种小人做什么,等陛下到了,自有定夺。” 冷倾欢对于梁越那些贬低她女子身份的话,早听了百八十句,一点新意也没有。 老四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扬声道:“进城!” 有了冷倾欢的话,大周的将士从梁越面前经过,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无视得彻底。 梁越脸色阴沉。 老四一众人早知道齐国皇城内部出了大问题,没想到,他们人都到皇宫门口了,还有皇子不知道军情,在宫中上演皇位争夺赛! 老四闭住眼,复又睁开,“传信给陛下吧。” 这次,谢昭来的时候,带的人不多,轻装简行。 “梁越那家伙还在国师殿中,每天嚷着要见皇兄您。”老四在谢昭身边,为他带路,提起梁越,语气十分厌恶:“臣弟真想马上砍了他!” 谢昭点了点头,温言安抚道:“好,等朕问清楚一些事后,朕看看他还能不能继续活,若是他没那快死去,朕就把他递给你处置。” 老四顿时一扫满腔郁闷,“多谢皇兄!” 梁越深得齐君宠信,国师殿修得极为奢华,比大齐皇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昭熟练的下令,把值钱的东西,通通都给拆下来搬走。 “梁越完全就是个畜生,他好色荒淫,王妃之前来查看时,发现国师殿中关着许多女子,其中不乏齐国的公主臣妇。”老四脸色不好,“在臣弟率军进城前,齐国大公主与其他几位姐妹一同刺杀梁越,未成,惨死。齐君则被十二公主卫绮萱所杀。” 谢昭听了,眉头也一点点皱起来,“这些女子的事,都让你王妃来看着办吧。” 老四道:“是。” 顿了一下,他神色有些古怪道:“陛下,有一位名叫卫软软的齐国公主想见您。” 谢昭表情一滞,“她要见朕做什么?” 老四道:“她没说,只说有要事。” 谢昭并太想跟卫软软这个脑子多少有些问题的女人浪费时间,但她说有要事……谢昭无奈地叹气,“把她带过来吧。” 卫软软很快被带了上来。 被关在国师殿的水牢多日,几日吃一顿,卫软软身形削瘦得跟竹竿一样,肤色惨白浮肿,站都站不稳,失去旁人的支撑,就倒趴在了地上。 谢昭看到她的惨状,有些惊诧,也没想多问这些无关的问题,直接道:“说吧,你有什么要事跟朕说。” 卫软软自看到了谢昭的面孔后,人彻底的愣住了,听到他问话,开口却是牛头不对马嘴:“是你!” 谢昭见她这样,才想起来一件事,他之前在二妹妹府上,跟她见了一面,没透露自己的身份姓名。 “是朕。”谢昭不纠结这点芝麻小事,“快说,你到底有什么要事!” 卫软软眼睛突然一下子就红了。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的掉下去,她凄楚地望着谢昭,哽咽道:“原来你是大周皇帝……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身份?我若知道大周皇帝是你,我根本不会拒绝联姻一事。” 谢昭头痛,捏了捏眉心,“你知道也没有,反正朕从来没打算跟齐国联姻。” 卫软软秀眉一蹙,怔怔地望着他无情俊美的面孔,恍惚着:“你从来没想过联姻……” 心口传来刺痛,她有些呼吸困难,下意识地转头,不想让自己这副悲惨的模样被谢昭看到。 忽而,她动作僵住,看到周围那些大周的侍卫,有些不敢相信,“你灭了齐国?!” 谢昭:“……” 大姑娘啊!老四都跟你见过面了,你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吗? 谢昭心累无比。 卫软软见他沉默,眼泪更加止不住,然后,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竟然因为我拒绝联姻一事,就派兵灭了我的母国!” 第272章 答案 好一句晴天霹雳的话啊! 谢昭被梗住了,“灭国就是灭国而已,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卫软软看着他僵硬的狡辩,心痛得难以呼吸,她悲伤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凄艾道:“是,都是与我无关。” “就算你我未能结为夫妻,我们也是朋友,你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随意的灭了我的母国?” 谢昭:“……” 深呼吸,深呼吸! 别跟傻子计较! 他咬牙切齿,俊美的面孔愈发冰冷。 卫软软看着他闭上的双眼,心中更明白了,“你看看,你连自己都欺骗不了,还说什么灭国与我无关。” “是我的错,都是我错。” 她又低低抽泣起来,眼尾发红,“如果我一开始接受了两国联姻之事,你就不会生气,就不会杀进齐国宫,灭了齐国。” 卫软软哭着,爬到谢昭的脚边,抓住他的衣摆,卑微痛苦地望着这个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陛下,我错了,我愿意嫁给你,只要你放了齐国,我什么都愿意。” 谢昭一别开眼,就看到了低下头的宋言与震撼住的老四。 谢昭微微闭眼,一把抽出自己的衣摆,往后如避洪水猛兽一样,退开好几步。 卫软软见状,眼泪更加汹涌,“陛下,你如此爱我,只要你退军,放过齐国,我便嫁你为妻,我便把心给你。” 谢昭不想再拖了,他现在明白了,无论他做什么,怎么解释,就卫软软这个脑子,都会自动转换成他爱她! “朕再说一遍,朕不爱你,更不会娶你,你不配!” 谢昭快刀斩乱麻,在卫软软震惊的目光下,他立即道:“快,把这疯女人给朕拉下去,冒犯朕颜,玷污圣誉,即刻处死!” “陛下!”卫软软惊呼,“你不能这么无情的对我!” 她还想再说什么,侍卫眼疾手快地堵住她的嘴,麻溜地将她给拖走了。 恶心的存在消失了,谢昭瞧见憋笑,憋得五光狰狞的老四,无奈极了:“想笑就笑。” 老四轻咳了两声,“皇兄的桃花运,实在是咳咳咳……” 谢昭没好气地拍了肩膀一下,“现在,赶紧带朕去看看梁越。” 他得赶紧找个能听懂人话的人洗洗脑子。 老四马上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带他过去。 梁越关在国师殿的一处小屋子里,周围重兵把守。 这屋子原来是梁越处罚那些不听话的女人的刑房,现在被用来关他自己了。 谢昭让老四跟宋言在外面等着,在他们二人万分不情愿的目光下,独自进去。 “陛下终于来了。” 梁越抬头看向谢昭,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今日谢昭穿了身玄色银纹团龙的窄袖锦袍,越发衬得他身形颀长,面如冠玉,才坐上皇位一年多的时间,周身的君威已经浓厚到望之生畏。 他一点点笑开,“陛下不愧是天命之子啊。” 谢昭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半点不为他这句话动容,“说吧,你知道多少?” 他坐下后,梁越肩上的鸢龙朝他爬了过来,殷红的信子不停吐露,眼里流露出难以克制的贪婪之色,想再往前贴近他,又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灼伤到,嘶见着后退。 谢昭看了他两眼。 梁越见状,笑意愈浓,“陛下,可知道鸢龙的来历?” 不等谢昭开口,他兀自接道:“鸢龙是本座师傅赠予,它乃是通灵之兽,只要吞噬足够的食物,便能化龙,助我飞升成神。” 梁越盯着谢昭,眼底涌着热烈的激动,“陛下不想做神仙吗?” 谢昭瞥了眼鸢龙,轻嗤:“朕来见你,可不是来跟你废话,谈什么修仙成神的梦话。” 他抬手,指点敲了敲桌面:“把你师傅叫出来。” 梁越啧啧了两声,“陛下要见我师傅,可以。不过,陛下必须答应我,齐国归属大周后,陛下依旧封我为大周国师。” 谢昭抬头看他,薄唇勾起来,似笑非笑:“可以。” 他答应的爽快,梁越怀疑他糊弄他,不过,他不在意,天命之子还没有完全长成,谢昭要是反悔,他有办法解决。 谢昭静静看着他掐诀念咒,割开自己的掌心,鲜血升腾,如烟似雾。 片刻后,一道红色的虚影浮现在半空中。 “拜见师傅。” 梁越行礼。 司命的目光直接掠过他,落在了谢昭身上,对上他淡然平静的眼睛,微笑:“你倒是比我预计的时间还要快。” 梁越被司命撂在一旁,他有些尴尬,又见司命对谢昭如此亲近温和,嫉妒的火苗悄然生起来。 他拜司命为师多年,精心供奉,司命待他一直冷淡! 他心底的想法,旁边的两位完全不在乎。 谢昭望着司命,竟然也看不出哪里比凡人高贵不同。 “看来神仙也不是多么灵验嘛。”谢昭看似懒散,实则暗中已经无声地警惕起来,绷紧了脊背。 司命不恼,梁越看着一直以来都不能移动的虚影,此刻如活了一般,飘到了谢昭的跟前。 “果真是没选错人。”司命笑吟吟地看着他,“我真得快等不及,上界那些人见了你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二人距离被司命拉得极近,近得谢昭看清了他眼底游动的细细金色丝线。 谢昭淡然不动,毫不畏惧,“仙师是否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个凡人,又不通修道之术,再如何能耐,上界的人也怕是懒得多看一眼吧。” “小滑头啊。”司命手指轻点上他的心口,“我知道你这里的疑惑,现在,我都告诉你。” 司命是虚影,他的手指点上谢昭心口时,其实并没有重量,谢昭也依旧绷紧了身体,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紧缩了一下。 司命毫不在意。 “我想想看,先从哪里说起呢……有了!”他眸子微眯,“就从浮苍神尊说起吧。” 浮苍神尊,天界第一神。 天帝为天界之首,然而,天帝神力不及浮苍,很快被压制,让浮苍夺去了大半权力。 神秘的天界之事,梁越听得激动,面色发红,他忍不住抬头去看谢昭,谢昭一脸平静。 梁越心底的嫉妒加深。 谢昭听了这些话,很尖锐的评了一句:“除了比凡人多了一点所谓神力外,他们如此争权夺利,与凡夫俗子没什么区别。” 司命微笑着颔首,“你说得很对。” 谢昭问起另一件事:“他们为什么如此执着情爱?” 司命脸色有些古怪了,轻笑道:“或许是以己度人。” 在没见到司命前,谢昭想过许多答案,唯独没想到这个。 谢昭沉默无言,半晌后,他突然问:“重生穿越,是假的?” 第273章 震惊! 谢昭问的十分笃定,眼睛眨也不眨地紧盯着面前人的脸,不愿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换。 司命的虚影走到一侧的空椅上坐下,“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多此一问呢。” “时光回溯也好,还是撕开两界的缝隙,拉入异世之魂,此等惊天之力,这对天界众人而言,不亚于天方夜谭。” 司命噙着笑,轻缓的语调中泄出几丝讥讽,“说起来,这穿越一词,还得从很久之前说起,那时我还不是司命。” “一次意外,一个异世的魂体莫名进去了此世,她当场夺舍了一位仙君的女儿。” 很久之前的事了,司命如今说起来,依旧记得十分清楚。 谢昭静静地听他说。 “那位仙君的女儿被宠得十分娇纵跋扈,对投靠自家的表哥非打即骂,百般羞辱。异世之魂过来后,却对其百般讨好孝敬,最后那位表哥爱上了她,两界成婚。” 说到这儿,司命抬眼笑吟吟地看向谢昭,“陛下觉得这个结局怎么样?” 谢昭冷漠着一张脸,无情道:“痴人做梦。” 司命轻笑颔首:“真实的结局是,那位表哥深恨仙君之女对他的欺辱,哪怕早已察觉自己这位表妹换了芯子,他恨意难消,而仙君之女的父母,更是怨恨其无故夺取了他们女儿的性命,其他神尊仙君,为了弄明白撕裂两界缝隙的能力,早就觊觎她的魂体。” 后面的事,司命不用多说,谢昭都能知道结果如何。 被心怀不轨的恶狼重重包围之下,异世魂体的……单纯,她已经无处可逃。 司命接下来的话,很快印证了他的猜想。 “成婚后,定下了魂契,众人开始对她下手,她的魂体被剥离出来,开始陷入了无尽的折磨之中。”说到这儿,司命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那位异世魂体,可真有意思,哪怕被自己的夫君百般折磨,到最后,她不知道为何逃脱出来,本可以杀了害自己的夫君,她却把刀送进了自己体内,临死前还说什么,她恨他生生世世,不愿再与他相遇,诅咒他永失所爱。” 谢昭诡异的沉默了,这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时隔多年,司命依旧难忘当年所见到的那一幕,异世魂体消失后,被她诅咒的夫君,立即成为天帝的的功臣,新娶了一位大神族的神女,还纳了两名貌美的仙娥,日子十分舒坦。 谢昭捏了捏发胀的眉心,他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结果是好大一盆狗血! “所以,天界的神查探出什么了没?”谢昭问。 司命道:“没查出什么要点,只是将异世的情况给摸到了一点。但就凭这个,他们造出了假的穿越者,以及重生者。” 谢昭面色沉沉,早知结果,他心底也难掩愤怒。 他沉默平复自己心底的情绪,半晌后,他突然抬头问道:“冷倾欢呢?” 司命微挑了一下眉梢,“她啊,她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她就是她母亲的女儿,是异界之人,也是本世之魂。” 接着,谢昭就听到了司命扔下了一个惊雷。 他轻描淡写道:“大周乃至整个中洲大地曾覆灭过一次。” 谢昭倏地站起来,呼吸凝滞。 最后,谢昭走出那间屋子,浑身像是刚从冰窖中打捞上来的一样,面色微白,指尖微微颤抖着。 宋言与老四顿时脸色一变,急步上前扶住他。 老四担忧地眉头紧皱起来,“陛下,出什么事了?” 谢昭紧抓着他们二人滚烫的手,深呼吸好几下,才从紧涩的喉咙里吐出两个字眼:“没事。” 他吞咽了一口口水,暖阳照在身上,才勉强驱散了一点冷意。 谢昭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压住心底如火山喷涌的种种思绪,冷静吩咐道:“梁越已废,老四你随意处置吧。” 老四目送谢昭离去的背影,紧缩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他大步进屋,气势汹汹,“梁越你……” 待他看清缩在角落里貌似疯癫了的梁越后,余下的话顿时滚回了肚子。 老四上前两步,用刀尖碰了碰他面前那条像蛇的动物,腥臭味儿冲鼻,他立马屏住了呼吸。 “喂!你真傻了?还是跟本王面前装呢?”老四用刀鞘的前端戳了戳他的腿,“说话!” 梁越茫然地张嘴:“啊……呃……啊啊……” 老四诧异,哑了? 谢昭回到齐国皇宫中,一路走来,他的脸色慢慢恢复,宋言仍不放心,还是去请了冷倾欢过来为他诊脉。 最后结果,自然是没问题。 冷倾欢又飞快的去忙别的事了。 谢昭望着她的背影,沉吟许久后,他道:“明日回国。” 宋言应声:“是。臣这就去安排。” 司命将谢昭震得不轻后,回到天界,才落地不到一个呼吸,就看到一道熟悉得让人厌恶的身影过来了。 司命收敛住自己的情绪,恭敬地上前行礼:“小神拜见浮苍神尊。” 浮苍身形高大,雪白的华服将他衬得愈发冰冷尖锐,难以接近。 他随意的抬手让司命起来,浮苍低沉的声音在司命耳边响起:“大周那位现任天子的名线给本尊看看。” 司命垂眸恭敬:“是。” 话落,他手一挥,金光闪烁,谢昭的身影便浮现在虚空中,身上缠着好几条醒目的红线,线的另一端,来自他身后的那本巨大金书之中。 浮苍神尊面色冰冷,看不出情绪:“大周如今已灭三国,一统中洲,他的功德金线颜色为何这么浅?” 司命恭敬卑微道:“大周接连动兵,虽一统中洲,但各地百姓皆未真心归顺,等到他安抚民心,让大周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后,功德自会上来。” 浮苍神尊略拧了一下眉,“到底是无知凡人,这点小事,还要如此磨蹭!” 扔下这么一句话,他便拂袖离开。 “恭送浮苍神尊。” 司命感知他走远后,抬头望向虚空的谢昭身影,左手张开掌心,一条极为细小的金线在他的掌纹中。 肉眼所见,金线弱小,只有握着它的司命知道,这条细小的金线,藏着多浓厚的功德。 第274章 有心事 齐国后续之事,谢昭交给了老四夫妇。 回到大周京城,恰好是正午。 日头高照,街道人声鼎沸。 谢昭在马车上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帘子。 回京后,他奏折也暂时不批了,交给高王与谢含璋二人代理。 谢昭本人,每日乔妆出宫,到处闲逛,回去时,总带着些外面的小玩意儿给太后,在太后那里吃完饭,又回自己的寝宫休息。 一开始,高王与诸位大臣只当是谢昭日夜操劳,大周连灭三国,时间太紧,有些疲惫了,想放假两日休息一下。 然而,眼看半个多月都过去了,皇帝还没有想上朝处理政务的意思,高王等人急了! 陛下啊!大周此刻正值上升,开启盛世之势,您可千万不要突然学您那些不务正业的祖宗,撂挑子不干了啊! 高王急得直挠头,头发都被挠得有些稀疏了,他本欲直面谢昭谏言的,谁知道,谢昭比泥鳅还滑,怎么也堵不住人。 无奈之下,只好找太后。 “昭儿,你这些日子都不上朝,也不见大臣,可是遇见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吃完晚膳,太后拉住谢昭,在软榻上坐下,有些担忧的问道。 谢昭看着太后忧心的面容,沉默片刻后,他纠结再三后道:“母后,我就是随意想了个问题,有些好奇,我若是成神仙了,母后你会怎么样?” 太后愣一下,笑弯了眼,“难不成昭儿你这些时日,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吗?” 她笑了好几声,温柔地摸了摸他的手背,“我儿能做神仙,是好事啊!神仙长生不老,无病无灾,母后也不用总担心你会出什么事了。” “而且,昭儿你是我儿子,你若成了神仙,我不就是神仙的母亲,到时候,天底下的人,都会无比羡慕我,恭敬地奉着我,是福气啊!” 谢昭瞧着她笑呵呵地面容,他知道,母后只当做是玩笑话。 他心底的沉闷,并未减少。 是夜。 谢昭屏退了所有宫人。 他站在等身铜镜前,脱下外衣,看着自己光滑的背脊,手指反摸向隐隐突起的脊骨。 无人看见,他脊骨处的金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浓了,他轻轻一碰那里,锥心刺骨的痛楚让他瞬间冷汗涔涔。 他松开手,目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眼尾、肩胛骨、心口、肋骨、手腕,金色鳞片若隐若现,针扎一样的痛连绵不绝。 墨色的眼睛,幽暗平静,只有微微急促起伏的胸膛,才能让人看出他内里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无波。 殿内寂静,半晌后,守在外面的小喜子听到了谢昭沉沉的吩咐声:“传康王入宫。” 夜深露重,谢含璋还在处理公文,并未休息,听到内廷传召,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头发,随宫人入宫。 “拜见陛下。” 谢昭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棋盘的对面去。 二人谁也没有开口多说一句。 偌大的殿内,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烛火高照,蜡油融落成花,烛身一寸寸湮灭下去。 无声的棋局,无声的厮杀。 黑白棋子交错,密密麻麻遍布棋盘,黑棋一瞧,生路似乎已经断绝。 谢含璋白子落地,对面的人紧跟着落下一枚黑棋。 手伸落棋盘时,衣袖半挽在了手腕上,露出底下洁白的腕骨,上面似有金鳞隐现。 谢含璋眸色微动,抬眼瞧向对面沉心下棋的谢昭,微晃的烛光下,青年眉眼低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微挑的眼尾也似有隐隐金鳞闪现。 “看什么呢?”谢昭突然抬头与他对视,问道。 谢含璋不避不闪,与他坦然对视,“陛下深夜召臣入宫对弈,臣还以为陛下要与臣下五子连珠棋。没想到,竟然是围棋。” 他说着,已拈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局的一处空隙上。 谢昭瞥了眼白子落的位置,手中黑棋漫不经心地落下,堵住了白子的生路,局势瞬间翻转。 “朕心烦,老是与你下同一种棋,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正好朕学了新棋,你陪朕练练。” 谢含璋低眉瞧了一眼棋局,手中的白子轻轻落在另一角,局势再次焦灼起来,“陛下聪慧,才初学不久,便将臣杀得步步维艰,假以时日,臣怕是要败给陛下了。” 谢昭轻笑了一下,懒散地曲折起左腿,左手随意的搭上去,支着脸颊,懒懒地歪着身子:“朕连五子连珠棋都要你让招,才能勉强赢下来,你精通棋术,这围棋,朕怕是输得更惨。” 随着话音,他的黑子落下,却是死路。 谢昭勾唇轻笑了一声:“瞧,朕这不是输了嘛。” 谢含璋瞧着他落子的地方,温润的笑意并未变化,在那枚黑棋的旁边,就是生路。 “陛下承让罢了。”他放下手中棋子,“陛下近日又何烦心事?不如说来臣听听。” 谢昭手搭在棋盅的边口,抓了一把棋子,随意的揉捏着,似笑非笑地看他,语气却平静得很:“含璋觉得,朕这张脸有什么变化?” 谢含璋闻言,仔细的看了一圈,真诚温言道:“陛下正值青春年华,君威愈盛,珠玉难夺陛下之容光。” 谢昭轻笑,松开手中的棋,摸向自己的的眼尾:“那朕的眼睛呢,含璋没看出什么?” 谢含璋温润平和的视线落在他手指抚上的眼尾,那里,金色的鳞片愈发明显,他视线停留了一瞬,收回,关切道:“陛下可是眼睛不适?臣为您叫太医如何。” 谢昭看着他,手放下去了,脸上的笑也随之而落。 “朕倒是不用了,朕觉得还给含璋你自己瞧瞧吧。” 他垂眼瞧着棋盘,忽而抬手将黑白棋子搅弄成一团,微笑:“继续下棋,倒是要劳烦康王殿下清理一下棋盘了。” “是。” 谢含璋心平气和,将被谢昭搅乱成一团的黑白棋子,仔细的慢慢的分拣出来。 第二局开始。 谢昭仍执黑棋,下到一半,他突然又道:“康王,这烛光不太亮了,你去找宫人拿一两支蜡烛过来换上。” 谢含璋微微侧首,瞧向软榻两侧,已经烧了大半的蜡烛,还不到替换的时候。 他不多言,应声放下手中的白子,起身出殿问宫人拿了两支蜡烛回来。 等他换好新烛回来,瞧见棋盘上明显被人动过的白子,微笑落坐,若无其事的继续陪谢昭对弈。 后面,谢昭不停找各种理由支开谢含璋,不是渴了要喝茶,就是茶温不适,要换新的。 谢含璋都听话的去做,只是每次回来后,他的白子总是会自己移位消失。 小喜子守在殿外,瞧着窗上映出的二人对弈的影子,微微打了个哈欠。 陛下不会要与康王下一夜的棋吧? 第275章 应尽之责 蜡烛又换了新。 谢昭懒懒地垂着眉眼,眉心不知道何时拧在了一起。他瞧着自己已经竭力控制住平稳,依旧隐隐发颤的指尖——嗒的一声清响。 手中棋子错位,挤开了原位的白子,谢昭静如冰面的面容,嘴角轻扯了一下。 “不下了。” 话落,本就一塌糊涂的棋局,被他彻底搅乱。 谢含璋也顺应他意,抬手慢慢分拣黑白棋子,在他面上停留了一瞬,便垂眸缓声温言道:“陛下,已经子时二刻了,该歇息了。” 烛火下,谢昭眉眼处的金鳞已经蔓延了颧骨处,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摸了一下,细细密密的针扎痛处,他沉敛了眉眼,“休息,朕与你对弈这么久,一局未胜,哪里睡得着。” 谢含璋从善如流的歉意一笑,“是臣的错。” 好似他全然没看出之前的棋局,对方屡次临近胜面时,落错棋子的事。 他温润谦和,谢昭的脸色并未见好,静等着对方收拾好棋子后,道:“过来扶朕。” 谢含璋走到他身前,微微俯身弯腰,用力拉起已经半躺着的谢昭,待人站好,十分细心体贴的为他整理好微微凌乱的头发和服饰。 “陛下,臣让宫人们进来,服侍您洗漱休息吧。” “不用。”谢昭打断他的话,“朕还不想睡,扶朕出去走走。” 谢含璋劝了一句,他不听,他也不再多言,静心静力地听从他的吩咐。 一直守在殿外的小喜子见到谢含璋扶着谢昭出来,忙躬身上前:“陛下这是怎么了?可要奴婢去叫太医?” 谢昭摇了摇头:“不过是坐久了些,腿有些麻,不必劳烦太医他们了。” 小喜子应声,又退到他身后去站着。 谢昭抬头望了望天幕上高悬的满月,慢慢往金銮殿去。 大殿殿门紧闭,他并未进入,只站在门口盯着悬着金銮殿三字的匾额,一片静默后,他突然道:“来人,拿一张梯子来。” 小喜子一愣,也不敢多问,立即让人抬了梯子过来,谢昭一看,摇了摇头,“短了,朕怎么能爬上屋顶?” 除谢含璋外,小喜子与其他宫人都被吓住了,小喜子忙道:“陛下不可啊!” 谢昭也多说,只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平静眼神,小喜子涌到嘴边的劝谏之语顿时被堵住了。 谢昭执意,很快就换了一张长梯。 谢昭不仅要自己爬屋顶,还要带着带着谢含璋一起。 小喜子一众宫人仰着脑袋,提着一颗心,眼巴巴,紧张兮兮地盯着二人的动作,深秋夜里,出了一身汗。 在屋顶站稳后,谢昭低头看了眼地上的小喜子等人,复又抬头望天,举手,对着月亮张开掌心,五指慢慢收拢,“人人都想坐上人间至尊的龙椅,觉得可登天摘月,我现在都爬到金銮殿的屋顶了,它比地面那把龙椅可要高,我都还抓不到月亮。” 他缓缓垂下手,毫无仪态的在屋顶的琉璃瓦上坐了下去。 谢含璋也跟着他一块儿,在他身边坐下,望了望清辉明亮的月亮,“陛下与旁人不同,您若是真想要月亮,以陛下果决的心性和手段,迟早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谢昭轻嗤了一声,“你这奉承话,说得越来越熟练了。” “大忠臣,大能臣,皇帝想要什么东西,不该是臣子为皇帝鞠躬尽瘁,想办法完成吗?”他微微侧首看谢含璋,“现在,朕,想要天上月,天上星,最好是你把天上的神仙也一块儿都给朕抓下来,忠心的康王殿下是不是该为陛下展现一下你的能力了?” “要是不过关,做不到,皇帝陛下可就要处罚你了。” 清冷月色下,谢昭面上的金鳞折射出一片璀璨冰冷的光,连带着他如夜色般浓暗的眼底,也映出一片冰冷冷。 谢含璋垂首请罪:“陛下所求,下臣自当尽力,只是,眼下臣手无寸铁,再多计谋,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知陛下可否宽限些时日,臣再想想法子,舍臣之命,也会为陛下拿下。” 谢昭看了他一会儿,转过了头,“行,要是到时候不成,朕就摘了你的官职,撤了你的王位,赶去边关修城墙去。” 谢含璋:“臣令旨。” 他答应的好,话说的漂亮。 谢昭心中的烦躁仍旧未能得到缓解,手腕刺痛发痒,他下意识地抓了一下,霎时间,剧烈的刺痛袭来。 他皱眉垂头看去,金色鳞片在无声蔓延,腕骨手背都是了。 谢昭胸口微微起伏,豁地起身:“回宫。” 谢含璋再次扶着他回去。 小喜子等人赶紧准备姜茶和洗漱之物,准备伺候谢昭歇下。 谢含璋已经无事,该回去了。 谢昭却没这个打算,直接叫住了他转身的动作。 “朕记得,之前在恒昌时,康王亲口说,学了一手伺候人的功夫,待恒昌事毕,回京后,康王殿下要为朕亲示一番。” 谢昭皱起来的眉头没有松开,身上无处不在刺痛,他面色有些冷沉,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往日那样平静温和。 小喜子与其他宫人心底都紧张起来,不明白他们陛下这是怎么了? 谢昭不管他人什么想法,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现在,朕给康王殿下一个尽忠的机会。” 谢含璋瞧了眼放在他脚边的脚盆,半点不恼,十分好脾气的应了。 小喜子他们都只能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 别说,谢含璋还真有一手。 脚盆的水温度适宜,加上谢含璋按摩的手艺,谢昭的睡意一点点袭来,连身上连绵不绝的刺痛都忽视了。 半刻钟后,谢含璋听到上首的青年呼吸均匀下去,他拿起小喜子递过来的帕子,为他擦干脚上的水,让宫人小心扶着谢昭躺下。 他走到一旁净手后,又打湿帕子,为谢昭擦拭了一下脸和脖子。 整个过程,谢昭没有惊醒。 谢含璋看着他睡梦依旧紧皱的眉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在他的眉心轻点了一下。 睡梦中的谢昭感受到一阵轻柔的温暖,抚平了身体不断的刺痛。 眉心渐渐放开,谢含璋起身。 一旁的小喜子上前低声道:“康王殿下,夜已经很深了,宫门不能再开,您今夜就在偏殿休息吧。” 谢含璋微笑点头:“麻烦喜总管了。” 自齐国回京后,谢昭终于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半夜痛醒,没有奇怪的梦境。 久违的神清气爽,谢昭觉得自己又可以批折子了! 他动了动身子,身上连绵的刺痛也不见了。 谢昭眸色微动,按下不表,喊道:“来人。” 小喜子等人早早备好了洗漱之物在殿外等候,听到声音,立即推门鱼贯而入。 小喜子见谢昭今日的神色不似昨夜那般冷沉,小心提了谢含璋一句:“陛下,昨夜康王伺候您歇下,已经错过了出宫的时间,奴婢便斗胆让康王殿下在偏殿歇下了。” 谢昭擦脸的动作微顿,他昨夜没醉酒,自然什么都记得很清楚。 他挑了一下眉,“你去朕私库里挑两样东西送给康王吧,再带句话给他。” “康王侍奉帝王之能,果真是炉火纯青,毫无欺君。” 谢含璋听完这句圣言,面色如常,温言道:“不过是为臣应尽之责。” 第276章 吓人啊! 谢昭又恢复了从前勤政的样子。 提心吊胆的高王与众臣终于松了口气。 大周一统中洲,眼看着要造就成一场盛世之景,大周上下高兴无比。 高王每日出门下值,都要在祖宗面前上香仔细念叨一番:“祖宗保佑,保佑陛下平安无灾……” 户部尚书也不落于人后,每日看着那流水般淌出去的银钱,心痛得呼吸困难,摸着怀里的财神像,默默祈祷静心。 远在边关的沈曦月兄妹已被谢昭赦免,两人与沈鸿老将军见面后,三人相看泪眼,竟相无言。 沈家兄妹陪沈鸿老将军待了半月,沈曦月辞别父亲,回到了北云边关,依旧跟着乔筝月行事。 兄长沈怀周则留在了沈鸿老将军身边,从旁协助。 一场贬斥修城墙的经历,沈怀周在尘土泥灰中得到了很好的锤炼,他变得十分沉默寡言起来,人也瘦了黑了,行事却稳重利落起来,不见当初急躁易怒。 沈鸿老将军看着,情绪十分复杂。 乔筝月一家与北云的将士,都得到了封赏嘉奖。 华城的田护安与阿禾有了孩子,谢昭派人送了一份厚礼过去恭喜。 一直待在谢昭身边护卫的宋言,也有了孩子,不过,是赵云燕出门,在路边捡得一个被抛弃的女婴。 那孩子瘦小的可怜,连哭声都细如蛛丝,宋言夫妇十分上心,请冷倾欢仔细诊治后,渐渐好转了。 谢昭也没吝啬,赏了一大笔不说,还应了宋言的请求,为那个孩子亲自取了一个名字——雁乐。 在雁乐周岁宴后不久,薛慎微殿试夺魁,成了大周一统中洲后,第一个状元。 穿上红色状元服,打马游街时,薛慎微看到左侧楼上窗口边,母亲欣喜的双目时,他回首遥望了一眼皇宫的方向。 琼林宴罢,谢昭赐官,如今大周百废待兴,人才紧缺啊! 薛慎微去了原楚国都城任职,带上了身体恢复良好的李春儿。 李春儿十岁被卖进薛府做洒扫丫鬟,十二岁升了奉茶的侍女,十五岁被当家主子薛岩酒后欺辱,被贬为最下等的倒夜香的仆人,夜宿马棚,人人可欺。 她以为自己会死在马棚中,一卷烂草席扔去乱葬岗的。 她回望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皇城,很轻、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大周各自忙碌,谢昭坐在堆成山似的奏折后,埋头批阅,手中的朱砂御笔,仿佛都快写出了火星子。 “陛下,快子时了。龙体为上,陛下还是早些休息吧。”小喜子躬身劝道。 “呼!”谢昭搁笔,捏了捏酸胀的眉心,长吁一口浊气,“药呢?” 小喜子赶紧把药端给他,“张院首说了,是药三分毒,陛下要想头发茂盛,还是要更加注意身体才是。” 谢昭接过黑乎乎的汤药,仰头一口喝完,赶紧又喝两口清水漱口,压下那股苦涩的药味,“朕何尝不知。只是国事不得有片刻疏忽,等忙过这几年,就好了。” 谢昭起身进内殿,宫人们进来伺候他洗漱。 自那起谢含璋伺候了他一夜后,他身体无时无刻的刺痛消失,睡觉安稳起来。 今夜,本应当是无事发生的。 丑时二刻。 紧闭的帐幔被一双白皙汗津津的手猛地抓住扯开。 谢昭满头大汗的坐了起来,穿过窗棂洒进来的月色,将他面上难忍的痛苦照得纤毫毕现。 他抬头死死拽着帐幔,手背额角的青筋都隐隐凸起来。 谢昭咬紧牙关,下颌骨都紧绷起来,他有些艰涩地抬手,摸向自己光洁、布满汗水的额头。 “嘶——!” 数千根针扎一样的痛苦让他眉头控制不住的死死拧在一起,然而,这痛苦,并不足以让他的面色冷黑下去。 谢昭蓦然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镜子。 他慢慢起身,松开揪成一团的帐幔,把身体挪到镜子前。 没有烛光,他把窗子打开,冷白的月色肆无忌惮地跳进来,足够让他看清一切。 谢昭的脸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冷汗遍布,似一块冷玉刚从水中捞上来的。 在这块儿冷玉上,有一对金色尖锐的肉芽突兀地插在上面,如成年男子拇指顶端地那一节般粗壮大小,十分显眼。 它们像极了雨后的春笋,从深埋的肌肤深处,挣扎捅破了骨骼皮肉,露出自己的身形,肉芽下端地处的皮肉撕裂开,并未出什么血,只有如丝线般血痕。 现在是夏季,夜风也是热的,吹到谢昭脸上,宛如寒冬雪风,将他的表情呼吸都给冻住了。 谢昭定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抵着桌沿的手掌无声收紧,指尖捏得发白。 他沉着脸,黑着眼,面无表情地抬手,再去触碰额头上那对突兀地肉芽,轻轻捏了一下,下一瞬,直冲天灵盖的刺痛直接让他身形都踉跄了一下。 谢昭及时抓着桌沿,才避免了自己突然摔倒。 肉芽很软,又很冷。 谢昭胸膛急促起伏,抿了一下干涩的唇瓣,低头撩开衣袖。 没有金色鳞片。 卯时正,小喜子率宫人们端着洗漱用品入殿。 一进内殿,瞧见坐在镜子前,穿着寝衣的谢昭,小喜子顿时一惊,忙上前道:“陛下,怎么了?” 谢昭久坐了一夜,此刻天光微亮,宫人们点上了灯,映出了镜子里自己光洁如初的额头。 他眼睫眨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额头,完整光滑,如果不是他苍白的面色,还以为他昨夜看见的那东西,是他做梦。 谢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眸色的晦暗不明,“朕无事,洗漱更衣。” 小喜子也不好多问。 一切准备妥当,宫人端来糕点,以便谢昭吃点垫垫肚子。 谢昭此次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摆手让人拿下去,就这么去上朝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谢昭坐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弯腰行礼的大臣,撩了下眼皮,瞧了眼金銮殿的屋顶。 要是他站在那上面看,他们就更小了。 “都起来吧。” “谢陛下!” 接着,是众臣上奏各项事宜,慢慢的,朝堂就吵了起来,再然后,大家动手。 谢昭在事态发生严重时,适时叫停。 大家又继续吵。 谢昭静静看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示意小喜子让大家都安静下来。 “诸位爱卿,朕今日有一件要事,欲向诸位道明。” 谢昭在众臣期待紧张的视线下,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缓缓吐出一句晴天霹雳:“朕,身体不适,欲传位于战王。” 啪嗒! 啪嗒!啪嗒! 接二连三的笏板掉落声。 第277章 退位 直到高台上的人离开,龙椅空荡荡后,殿内众臣仍陷在他那句话中,久未回神。 “……陛下,他方才说什么?” 一片死寂中,高王恍惚着一张脸,喃喃自语,不敢相信:“难道是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 愣怔中的其他人随着他这句话,一个接一个的渐渐回神,彼此面面相觑之后,礼部尚书走出来道:“国君易主,乃是天大的要事,我等还是去向陛下问清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缘由。” 高王深吸一口气,严肃了脸:“孙大人说得极是。” 余下众人也都跟着附和,在高王与礼部尚书的带领下一起往御书房去。 “立即传旨召老四夫妇回京,他们手上的公务,接下来,便由宋言你接任。”谢昭迅速地写好的圣旨递给宋言。 宋言心中也有万般猜测,不解谢昭为何突然要退位,只是,他习惯了听从谢昭的命令,并未开口多问。 他接过圣旨,转身离去,正与外头急色匆匆进来的太监擦肩而过。 等他出门见到门口的高王等一众大臣后,宋言心下已经明白他们来做何了,他拱手行礼后,便走了。 高王见到他手中的圣旨,心下不安的很。 很快,进去的太监出来请他们进去。 谢昭一见到他们这人多势众的架势,抢在高王之前开口:“诸位大人,朕知道你们心中的疑虑。” “高王叔,此前朕与您私下说,朕身体不适,不仅于子嗣上有碍,也连累了朕的寿数。朕禅位给战王,是朕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并无任何随性而为。” 刚张嘴的高王顿时僵住了,身后跟进来的其他大臣也都再次被震住。 礼部尚书紧了手心,赶紧关怀询问道:“陛下身体有碍,太医院的太医们皆是杏林能医,难道还不能医治陛下的身体?太医们不行,大周如今一统中洲,民间神医也都可以下旨去找,陛下还年少,什么病,也都还有机会啊!” 高王再次深呼吸了一下,他压住心底的焦躁不安,望着御案后换了发冠的谢昭,没了冕旒的遮挡,他苍白的脸色是如此清晰。 “陛下,孙大人所言极是。什么病,咱们好好配合大夫的诊治,总能好的。陛下若是实在担心自己诊治的过程中,对政务奏折力不从心,让大臣与战王殿下从旁协助也无不可,何必非要退位。” 高王苦口婆心地劝着:“陛下仁德厚爱天下,天下人无不敬崇陛下,如今大周眼看再现盛世,陛下为了自身也好,为了天下也罢,也应当好好调理身体,而非退位让贤。真论贤德,天下谁人能及君也?” 谢昭面无波动,眼神一点点扫视过底下的众臣,皆目露担忧希冀,他缓缓收回目光,视线落在了御案上的奏折小山上,额头的刺痛撕裂感隐隐再次浮上来,他抬手扶住额头。 高王一瞧他这个样子,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紧声道:“陛下不适?臣去叫太医!” “王叔。”谢昭及时开口叫住他,痛楚将他的眉心不受控制地拧起来,“朕这病,太医来了,也无济于事。朕也想与王叔,与诸位大人,共同为盛世谋划出力,只是时不待人,朕如今时日无多,只能退位让贤,将这天下与四弟都交给诸位大人,望诸位能够齐心协力,不忘初心。” 谢昭的声音渐渐发紧,眉头紧皱得恨不得拧成一团,面色更白了,鼻翼隐隐有细密的冷汗挤了出来。 痛! 很痛! 比昨夜还要痛的厉害,不知道是不是谢昭的错觉,掌心抵着的额头,有了凸起。 “退位之事朕心意已决,诸位大人不需再多言。”谢昭声音沙哑起来,“朕身体不适,诸位大人请回吧。” 顿了一下,他又道:“康王留下。” 高王等人见他面色痛苦的模样,一个心都提了起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退了下去。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高王与诸位大臣不约而同的这般想着。 殿内伺候的宫人也都紧跟着退出去。 徒留谢昭与谢含璋。 谢含璋走到他身边,抬手按住他的太阳穴,轻轻地按揉起来。 不过瞬息,谢昭的拧成一团的眉心就渐渐松开。 一时间,殿内安静下来。 谢含璋按了一会儿后,松开了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谢昭:“陛下。” 谢昭闭着眼伸手,谢含璋将手帕放进他手中。 谢昭擦着脸上的冷汗,沙哑着嗓子开口:“去请太后过来吧。” 谢含璋微微颔首。 太后匆匆而来,谢昭瞧着她鬓边的蝴蝶金枝步摇,金色的流苏与红翡珠子剧烈的晃动着,哪怕人已经停下了脚步,它们依旧久久未能安稳下来。 “母后。” 他面色苍白,露得笑脸反倒更让人心疼。 太后呼吸还未喘匀,紧握住他的手,一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脸色这么难看,是生病了?母后让人去叫太医!” 谢昭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轻笑着让自己的语气轻松如常:“母后,还记得儿子前些日子跟您说的那个做神仙的故事吗?” “母后,儿子这不是病了,儿子这是要飞升上界,去做神仙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地,他的脸上开始浮现出金色的鳞片。 太后仿佛被人当头突然敲了一棒,整个人都愣在那里了。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突然生出如此奇诡的东西,好似要完全盖住他本来的面貌。 太后心下狠狠一跳,抬手颤巍巍地轻轻摸了上去,冰冷坚硬。 她轻轻摸着,从眉眼一直往下,落在他的下颌骨处,那里的金鳞还未完全布满,能够触碰到他温热的肌肤。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了谢昭的手背上,烫得他手指蜷缩了一下。 “我的儿,疼不疼?” 谢昭呼吸一滞,胸膛起伏,片刻后,他微微垂眼,遮住眼底的水光,薄唇微微启合,嗓子干哑发紧,他想说不疼来安抚,唇瓣一张,却只吐出一个气音:“疼。” 太后心痛的落泪,随意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是母后不好,母后若是早知道你不舒服……” 谢昭听到她的哽咽,身子一僵,赶紧笑着解释:“母后,我不疼,一点也不疼,刚刚我就是故意的。” 太后张嘴欲言,在看到他的笑脸后,又闭上,缓了一会儿,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你啊,多大的人了,还跟母后闹。” 谢昭赶紧让自己脸上的东西消下去,太后看着这一幕,心底情绪愈发的沉。 “母后,儿子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儿子这个样子,是以,朕打算假死,将皇位交给老四。”谢昭将自己的计划全部道来:“老四品性端正,冷倾欢也是心怀仁义的人,他们二人接管大周,母后与大周都会好好的。” 太后静静地听着,谢昭说完,瞧着面前自己的母亲,他沉默了一下,“对不起,母后。” 太后笑了笑,“这怎么能怪你,昭儿能做神仙,以后再也无病无灾,母后高兴还来不及。” 她握紧了他的手,她心里有许多的疑问,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真的要飞升成神了? 不,不是突然。 之前的阿兰陵,冷相,薛家,恒昌,兰庆,北蚩…… 桩桩件件,都无不在透露着诡异。 太后依依不舍的望着谢昭,这是她的孩子,她的昭儿,她的元曦啊……他要做神仙了,她这个母亲,大周的太后,该为感到高兴啊…… 远在齐国都城处理事情的老四接到宋言送来的圣旨,得知谢昭要禅位给他。 老四手中的圣旨啪嗒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万分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皇帝?我?” 第278章 生辰礼 老四对皇位一开始并不是毫无妄念的。 父皇宠爱苏云柔母子,他们母子心若针细,容不得人。太子看着温和仁善,对他这个恶名满身,身患隐疾的弟弟,也表现得爱重,实则呢? 太子每次看他的眼神里总是高高在上的不屑,鄙夷,哪怕藏得再好,他也能够从他的言语细末处察觉。 他要活命,要在战场上毫无顾忌的拼杀,他必须找一个对他全然信任的人。 老四不信任何人,他只信自己。 只是,他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开始,谢昭就已经出手了。 老四对谢昭这个三皇兄过往没有一点印象,谢昭突兀地站出来,要争皇位,他着实震惊了许久。 他不知道谢昭的性子,不知道他的行事作风,他纵然能力卓越,有机会拿下那把龙椅,老四心中的警惕不安并未放松过。 然而他的这些疑虑很快被谢昭的种种行事给无声打消了。 他与谢昭从前虽名为兄弟,实则不如陌路人。 老四怎么也想不到,他真的愿意对他交付信任,还让他的王妃也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世人面前,不掩盖她的才华。 老四渐渐对谢昭心服口服,他叫他陛下,叫他皇兄。 除了他谢昭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谁也不配! 老四在浮石洲的那些日子,想了许多事,谢昭若一直待他这样,他一辈子效命于他! 只是,他没想到,一切都在变好的时候,谢昭突然要退位给他! 老四带着冷倾欢急驰奔入京城,来不及换洗,直接入宫求见。 一进御书房的门,他拉着冷倾欢的手大步往里间去,嘴里还嚷着:“皇兄!我把王妃带来了!你哪里不舒服,太医不行,让王妃给你看看!” 谢昭听到他急躁的声音,眉心抽跳了两下,一转头,看到他们夫妇风尘仆仆的模样后,无奈叹了口气,“先歇一歇,吃点东西再做吧。” 小喜子这些日子看着谢昭日渐苍白的脸,眉毛也跟着难受似的紧皱着,一刻也松不开。 见到老四跟冷倾欢来了,他心里生出一点希望,领了谢昭的令,立即派人下去准备吃食。 老四来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生病的人,脸色不会太好,他到时候若是见到了谢昭,不要大惊小怪,表情难看,免得让他心理更不舒坦,不利于养病。 可准备做得再多,这会儿见了真人的情况,原本脑海里虚浮的画面转变为了真实,他来不及整理控制情绪,面上还是露出了悲痛的神色,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挪不动一步。 谢昭一看他这样子,心里也是十分无奈,身上那些鳞片肉角,生长的过程,十分痛苦,他能忍着不出声,已经是不错了,这惨白的跟快病死一样的脸色,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一开始还觉得这样一来,就免了他敷粉装修事,随着身边每个人见了他之后,都要哭不哭,悲伤满怀的模样,谢昭渐渐感到了头痛。 “饭等会再吃也没什么,现在最要紧的是皇兄你的病。”老四走到谢昭床边坐下,小心地将他的左手拿到床沿边放好,“王妃,劳烦了。” 冷倾欢严肃的颔首,打开自己的诊箱,开始为谢昭仔细诊脉。 片刻后,冷倾欢的眉头渐渐凝重起来,拧成了团,老四一看她这样,心脏霎时间提到喉头,紧张道:“怎么样?” 冷倾欢没说话,将谢昭的右手换过来,又重新摸脉。 半晌后,冷倾欢望着谢昭惨白如纸的面孔,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谢昭温和地笑了笑:“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无妨。” 冷倾欢沉重的心情并未因此而轻松,反到更加郁气沉沉,“陛下的脉象确实如重病难治的脉象一致,只是除此之外,我并未摸出陛下此病是因什么原因起的。” 谢昭微微勾唇,打趣了一句:“或许是天命如此呢。” 冷倾欢看着他平静如墨湖的眼睛,淡声道:“能从陛下口中听到这句话,比笑话还有意思。” “有意思,你跟老四也不笑一下。”谢昭忍不住抬头按住自己的抽痛针扎一样的太阳穴。 老四面皮紧绷着,放在膝上的手微微发抖着,“皇兄既然还有闲心说笑,看来精神不错,既然这样,就好好保重身体,再等一等,说不定太医与王妃就找到了治病的法子。” 谢昭见他这样,叹了一声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多少次的气:“老四,退位诏书,朕已经下发六部,你如今回来了,便好好跟着高王叔与其他大臣学习一番。” “朕知道,你在军事上能力出众,政事也不逊色于谁,品行端正,悍烈又不失仁义,你继位大周新君,朕很放心。” 老四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别的,牙关紧咬,眼眶都红了,“皇兄,你就当真一点想的念头也没有吗?你走了,太后她老人家怎么办?皇兄您要让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谢昭张了张嘴,眼睫颤了颤:“母亲她明白朕的,我是走了,会在天上看着你们的,你们要是实在难过,就望一望天,说不定,我这个皇帝成仙了。” 老四真的快被气笑了! “皇兄!”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见谢昭难受的皱眉轻喘后,到嘴边的话,又无声咽了回去,“皇兄,你好好休息。” 人走了,殿内再次安静。 许久之后,殿内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 老四夫妇回京,都来不及休息,两人便各自投身到自己该做的事中去了。 冷倾欢每日待在太医院与诸位太医商议争讨谢昭的病情。 老四则跟着高王等人学着处理政务,只是,他每次批阅奏折都在离谢昭不远的榻上,批一本,给谢昭念一本,与他商议,问他的意见。 谢昭不愿意的话,他就说:“臣弟是在政事上有些小聪明,但一州之事非一国之事可比,万一哪里出了点问题,倒是受苦的就是皇兄你辛苦打下来的天下。” 谢昭病前是如何勤政的,如何维护这大周太平的,老四都看在眼里,他想,太后亲情不能拉回皇兄一点求生之意,那么国事呢? 每日给谢昭念一些奏折,说一些朝堂上的事,不仅他自己一个人来说,他还叫了高王叔、康王谢含璋、六部尚书,每日换不同的人,轮流来。 谢昭一开始还说都跟老四交代就是了,到了后面,见他们没有止住的意思,沉默的随他们去了。 时光就这样悄悄的过去,秋叶落尽,冬天来了。 “皇兄,你看,下雪了。” 老四顶着一身风雪进来,待宫人掸干身上的雪,他在炭火炉子边将身子烤得暖烘烘后,才走到谢昭身边,拿过身后宫人手中的琉璃瓶,递到他面前,里面盛着晶莹的雪。 谢昭认真的看了看,抬手摸了一下冰冷的瓶身,便收回了手,“很漂亮。不过太冷了,放下吧,一直拿着冻手,小心风寒。” 老四锋利如剑的眉扬了扬,听话的将雪瓶放在了他的床头,“皇兄要是喜欢看雪,每日叫人装在这瓶子里,送进来就是。” 谢昭想摇头拒绝,微微一晃,头都痛得要炸,他只好停下这个动作,“不用,也就看一时的新鲜而已。如今落雪,朝中防备雪灾的事都安排好了?” 老四接过宫人端来的红糖姜茶,点头:“高王叔与其他大臣都早已经准备好了,前两日递上来的折子,往年遭灾的地方,现下还未有什么问题。” 谢昭听罢颔了颔首,又闭上了眼睛,他身体内里的痛与变化越来越重,醒着说话,实在是没有心思,自入冬后,时常这样说两句就阖上了眼。 老四脸上的神色顿时沉落下去,他端着热茶,拇指指腹摩挲着杯沿,轻声问:“皇兄,明日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什么生辰礼?” 谢昭闭着眼睛,用尽了所有的耐力,压着痛苦。 老四的问话,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老四以为他是不是睡过去了,谢昭才轻轻的张了唇:“谢辰,做个好皇帝。” 轻飘飘如雪一样的声音,落在老四的身上,心尖狠颤。 他眼睛倏地红了,水光弥漫,紧握着手中茶杯,他张口,望着床上惨白消瘦的人。 那你呢? 啪嗒、啪嗒! 老四深呼吸两下,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起身出去了。 第279章 上界? 谢昭没有等到第二天他的生辰日。 亥时二刻,雪大风寒。 太后坐在床边,瞧着仿佛睡过去的谢昭,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手,温热的指尖轻抚上他的眉心。 自他病重以来,常皱着的眉心,此刻平展松开,他不用再忍着疼,思虑太多了。 她的昭儿走了,他说的,他是去做神仙了,不是死了。 太后深呼吸一口气,收回手,哑着嗓子滞涩道:“给昭儿他,更衣吧。” 她起身微晃,一旁的冷倾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太后,小心。” 太后抓着她的手臂站稳,微微点了点头,看先站在那里眼睛红的血丝如蛛网般的老四,慢慢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哭一哭吧。” 老四垂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着,指甲掐着掌心软肉,刺痛一阵一阵,他定定地望着紧闭双目,被宫人们换洗的谢昭,牙关咬紧,下颌骨都紧的发颤,连带着紧抿成了一条线的唇瓣也微微抖着,眼底水光弥漫,他硬是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如此一来,眼睛愈发红,红的欲渗血。 谢昭驾崩,大周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寻常百姓,皆痛哭不已。 高王更是直接哭晕了过去,醒来,又对着谢家祖宗跟老天爷骂他们不长眼。 临近年关的京城,一夜之间披裹缟素,混着雪,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模糊不清了。 谢昭的遗体被送进了帝陵,一直沉默无泪的康王突然出来,向老四请旨,愿为谢昭殉葬同死。 老四原本还不满他对谢昭离世的无动于衷生气恼怒,此刻看着跪在他面前,俯首求殉葬旨意的谢含璋,一时失声。 跟随的众人都静默下去。 高王深呼吸好几下,抬手指着谢含璋,指尖发抖哑声道:“你……” 他想开口劝慰,对上谢含璋平静坚定的目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别过头,沉沉的叹息一声。 老四神色更加复杂,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允。” 谢含璋俯首谢恩。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起身掸净膝上的雪泥,转身毫不犹豫地踏进了地宫。 老四与其他人就这么看着他笔直素白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地宫暗黑的长道中,沉重的石门和上,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 老四抬头望了望空茫茫的天空,带着众人离开了。 帝陵彻底的安静下来,留下来的长长脚印又慢慢被落雪覆盖。 谢含璋走到帝王棺椁的一侧,抬手袖子轻挥,厚重的棺盖就打开了。 他垂首,低眉去瞧棺中的人。 已经不算是人了。 谢昭昏睡中,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金鳞覆盖住,额头那对金色柔芽穿透了他的骨骼与皮肉,生长了出来,比之前要高好几寸,还没有要停止生长的意思。 周身空隙中的珠宝愈发衬得他妖异。 谢含璋抬起左手,食指中指并拢点向谢昭的眉心中央,无人看见的丝丝缕缕的透明光影,如丝线一样,从他自身慢慢向谢昭流去。谢昭身上的金鳞与肉芽犄角活了起来,在无声地汲取力量生长。 谢昭觉得自己宛若做了一场奇幻的梦,他身处在一处巨大的、望不见边际的池水中央,池水温暖,水面泛着浓郁蒸腾的金光与流银光辉。 谢昭下意识抬脚,想往前走,下一瞬,他僵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垂头往水下看去。 他的双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长而巨大的尾巴! 金色的鳞片遍布其上。 更让他有些瞳孔微颤的是,他额头上那对差不多快有婴儿手臂长的金色犄角! 谢昭恍恍惚惚,抬手摸了摸,有些坚硬了。 他再低头去看自己如今的面容——不像个人了。 金鳞金须,黑白分明的眼珠换成了金色的竖瞳,尖锐兽性冰冷,眉心有一块血红的檀木印记,下一瞬,它消失,再出现,形态变成了一条细小的龙纹印在他眉心。 谢昭深呼吸一下,闭眼。 再睁开眼,入目是谢含璋温润的面孔。 见他醒来,谢含璋微笑颔首:“陛下。” 谢昭转动身子,便发现自己的梦与现实差不多的状态,他真的变成了一条龙,盘踞在自己的棺材里。 谢昭试着控制自己这具新身体,一点点挪动身体,将自己的上半截身子棺材里抬起来。 结果,他貌似用力过头了,整个龙身都腾飞到了半空中。 谢昭花了好一番功夫,撞了好几下地宫的墙壁,才学会如何掌控这具龙身。 “现在,我该叫你什么呢?” 谢昭巨大的龙头低垂下来,与谢含璋面面相对,“你本来的名字叫什么?” 谢含璋淡然自若,态度神色一如既往,“陛下还是叫我含璋便是,至于原本的名字,时机未到,陛下还要再等等了。” 谢昭轻嗤,鼻腔喷出一股灼热的龙气:“故弄玄虚。” 他抬起头,拉开了二人的距离,“现在我都变成了龙,接下来,怎么做。” 谢昭如今龙身巨大,一抬起头,谢含璋便要仰头看他。 谢含璋也无任何不适,温言道:“接下来,陛下该去上界了。” 话落,谢昭只见眼前散发出一阵巨大刺目的光,他下意识闭上眼。 “陛下,此去上界后,我便不能奉陪了,陛下珍重。” 谢含璋的声音缥缈远去,谢昭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云峦起伏,一扇巨大高耸的神兽异花盘旋雕琢的门。 门下四周,有数不清穿着华服的男女老少,相互交谈着进去。 他此刻就站在这人群中,周围人的交谈议论声,悉数都落进他耳中。 “也不知道那小仙娥走了什么运,竟然能被浮苍神尊看上,如今还要为了她,宁愿放弃与凤凰神族的长公主结亲,娶她一个资质家世容貌都没有的低等仙娥为妻。” “你还叫人家长公主呢。凤凰神族得罪了浮苍神尊,如今都被灭的只剩下长公主瑶凰了,她还成了浮苍神尊的囚奴,浮苍神尊现在娶她,能得什么助力。” “唉,凤凰神族被灭也怨不得旁人,谁叫他们与自己的长公主背信弃义,当年放弃了浮苍神尊。” “不过,那个小仙娥是身份低贱了些,但也有点良心,竟然还愿意为瑶凰求情,我估计啊,浮苍神尊或许是看上了她这一点,才会喜欢她,要娶她为妻的……” 谢昭跟着人群,默默听了一耳朵闲言碎语后,他愈发沉默的同时,金色眼底深处略有些茫然:这上界的神仙,都是这个样子的吗?啊? 第280章 单纯的人啊 谢昭预想过很多种情况,唯独没想到这上界的神仙是这个样子!!! 谢昭眼神恍然了一瞬,跟着一众神仙来到那位浮苍神尊举行大婚的地方。 华彩满殿,仙乐不绝。 天帝夫妇已经稳坐在了高台上,同众仙等待新人到来。 谢昭站在仙群中等了一会儿,一对穿着大红罩纱广袖拖尾的男女牵着彩球,在仙娥们撒花引路后,慢慢走了过来。 新人相貌出众,只是,谢昭看到那位穿着华服嫁衣的仙娥灵霜,明明从未见过,他总觉得她有些眼熟。 “诸位,浮苍神尊得觅良缘,今与灵霜仙子结为夫妻,实乃天地之喜!” 天帝开口说话,浑厚有力,响彻整个神殿,谢昭沉寂许久的吐槽之心,此刻终于迎来了新的曙光! 天地之喜?果然啊,这当了天帝的,脸皮都比他们凡人要厚些。 “吉时已到,二位新人拜天地吧。” 天后冷淡说话,司仪仙君立即唱喝:“拜——!” 唱礼声高扬,在浮苍与那位灵霜仙子行对拜礼时,殿门口陡然传来一道女声:“浮苍!” 唰——! 谢昭与众神的目光霎时间齐刷刷地落在了一身素服的女仙身上。 不用人介绍,谢昭凝视着她渐渐走近,苍白凄楚的面孔,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瑶凰,被灭凤凰神族仅存的神女,凤凰神族的长公主。 浮苍看到她的出现,眉头顿时嫌恶的皱起来,“你跑过来做什么?” 他不给瑶凰解释的机会,抬手示意一旁的神卫上前:“把她给本尊带下去。” 两名神卫立即上前抓住了瑶凰的手,要拖她走,她强硬地站在原地不动,固执痛苦又十分深情地望着浮苍:“你真的要娶她吗?” 浮苍没有应声,她泪水盈睫的双眼,定定地紧锁着浮苍英俊的面容,痛苦地咬了咬苍白的唇瓣,重新发文问:“浮苍,你今日当真要娶她为妻吗?” 好了,谢昭现在算是明白这种熟悉是从哪里来的了。 老二跟楚国那位崔宜雪三公主,不就是这个死样子嘛。 现在就是把凡人的身份,换了一张神仙皮。 谢昭想到了此前司命跟他说的话,以己度人,是以,他才会遇上不少要跟他谈情说爱的东西。 现在他总算是明白司命为什么要那么说了。 以己度人,好一个以己度人…… 谢昭飞入上界后,身上的服饰早就幻化成了上界的样子,与其它神仙一模一样的雪白广袖长袍,头发也都梳成一个模样,一半用发冠束着,剩下的全都披在身后。 他站在众仙之中,若是不细看,再细看,还真的是一时半会儿找出他来。 是以,谢昭目光幽幽,不动声色地凝视着神殿中央的三位,他们忙着自己的恨海情天,又有众仙做掩护,也发现不了他。 神殿寂静,新娘看了看瑶凰,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瓣,小心翼翼地趋步到浮苍身边,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半遮下,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浮苍的视线顿时从瑶凰身上移到了她身上,微微侧首垂眸,瞧见灵霜楚楚可怜,忐忑不安的模样,他心底怜惜心疼,抬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轻拍了一下,“霜儿,别怕。” 说罢,他转头看了眼面前的瑶凰,环视四周,沉着扬声宣布:“今日我浮苍与灵霜仙子大婚,灵霜此后,便是天灵神宫的女主人,我浮苍唯一的妻子!” 随着他每一句话落下,瑶凰的脸色就白下去三分。 她心痛地难以呼吸,颤着唇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浮苍……” 浮苍视线停在她消瘦苍白的面孔上,漆黑的眼眸,冰冷锐利,言语如刀一般无情地狠狠扎进她的心里:“霜儿她善良仁厚,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成为我浮苍神尊的妻子,而不是什么背信弃义,贪慕虚荣的下贱之种与本尊结为夫妇!” 瑶凰已经听过不少浮苍的对她的羞辱之言,甚至,连她的母族都被他给残忍无情的剿灭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到任何痛苦。 然而现在,她亲耳听着他当着众神众仙的面,宣布灵霜成为他的妻子,听着他将她贬到尘埃中。 字字句句,冷利得比刀还要尖锐,她的心脏无声地流出了血来,化作连绵不绝的眼泪滚落。 瑶凰顷刻间,仿佛被人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两名神卫立即将她拖拽了下去。 远远的,她看到自己深爱的男人,与别的女人对拜礼成,众神仙无尽的恭贺声。 谢昭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上空飘落不绝的灵花花瓣,纷纷摇摇,浩浩荡荡,模糊了在场者的面孔。 “恭喜神尊大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啊!” “灵霜仙子虽出身卑微,却心性出众,才貌双全,与神尊大人,简直是天地之合!” “神尊大人与灵霜仙子结合,将来生下的孩子,必然也是天生神胎,享天地之力啊!” “………” 耳边是无尽的恭维贺喜声,它们无孔不入地钻进谢昭的耳中,缠住他的心脏,他的肺腑,他的骨骼。 生出一阵阵莫名地冷和钝痛,愤怒。 他薄唇微微勾起,似讥似讽,目光从被众人包围的浮苍夫妻身上移开,挪向高台上静默的天帝夫妇。 这时,他感到自己的手肘被人轻轻碰了一下,谢昭一个眨眼,敛下了眼中纷飞翻涌的情绪,侧首回看,微笑:“司命仙君,别来无恙。” 司命与他站在一块儿,看着热闹的殿中央,低声轻语道:“陛下如今来了上界,可为自己取了尊敢?” 谢昭颔首:“元曦如何?” “元曦。”司命念了一下,轻笑了一声,“陛下倒是会偷懒,直接拿了自己的字来做尊号。” “元曦仙君今日见了这场面,可觉得有趣?” 司命瞬间唤他尊号,语气熟练的程度,仿佛谢昭本就是这天界的一位仙君。 谢昭也半点没有感到陌生,从善如流接话:“有趣,非常有趣。神与祂看不起的凡人行事,别无二致。” 司命笑意深深,侧首朝高台上的天帝夫妇瞥了一眼,“别无二致,对你来说,可不是最好行事。” “走吧。” 他转身往天帝夫妇二人的方向去,谢昭跟在他后面同行。 “小仙见过天帝、天后。” 天帝让司命起来,看到他身边的谢昭,微微惊诧:“龙族灭了千年,如今竟然又出了新的龙子!” 天后从头到尾都冷着脸,此刻也把视线转移到了谢昭身上,“你叫什么?” 谢昭上前一步,露出一个青春年少,单纯无害的笑,“回天后的话,本名元曦。” 天后看他这个样子,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神色缓和了些:“何时入的天界?” 谢昭诚实道:“今日,我初到天门时,便看见许多神仙谈论浮苍神尊大婚的事,我一时好奇,便随众仙一块过来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天帝,天后恕罪。” 天帝见到他这样的新出仙君,感慨万千啊,他本就不是什么严厉的性子,现下因为谢昭的规矩,更加温和,“你才初化形飞升,便是有失礼之处,也不能怪你。” 谢昭顿时看向天帝的眼神濡慕亲近了许多。 天帝被这眼神一看,更加觉得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了,“你如今初到天界,未有仙宫居所,此前龙族留下的天池神宫,因龙族覆灭后,便被拿来另作他用了,本君便另赠你一处仙宫如何?” 谢昭立即感激无比的道谢:“多谢天帝厚爱!” 天后也是很久不见这样情绪外放,心思简单的一眼就透的神仙了,原本因浮苍胡作非为,与家事难清的烦躁,散去了许多。 “天露宫原是本君与天后打算为其他孩子留做的寝宫,只是本君子嗣命缘浅薄,与天后生下太子后,便再没有孕信传来,一直空着。”天帝说着看向天后。 天后微微颔首,缓声道:“你是龙族如今唯一的延续之子,又如此知礼,龙族为天族牺牲颇多,这天露宫赠给你,也正合适。” 谢昭又一番唱念做打,把自己单纯的人设再次植入的深些。 高台上的四人与热闹的大典中央,泾渭分明。 送走浮苍与灵霜回寝宫后,殿内的众神仙才安静下来。 于是,他们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灭族千年的龙族,不知道从哪里犄角旮瘩又孕育出了一位名叫元曦的龙子。 且,天帝与天后对他貌似有几分亲近,将原本用来做皇子公主的寝宫,天露宫,赠给了他! 众神仙面面相觑,眼神复杂,却也无人出声说什么。 谢昭站在天帝的身边,从高台上往下看,将所有神仙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眸色幽深,嘴角噙着得体单纯的弧度。 第281章 朱雀 天露宫作为天帝夫妇预备子嗣的寝宫,离天帝夫妇所居的天耀宫,天界太子的天宵宫较为相近。 司命领着谢昭细细地逛了一圈,目之所及之处,奢靡无度。 谢昭摸着正殿角落里一株银灵仙雪的花植,触手冰凉,他好奇的朝身侧的司命问道:“天界神仙的居所皆是如此奢靡吗?” 司命微笑颔首:“他们觉得,若不如此,衬不出他们身为天界神灵仙君的尊贵。” 他说着,抬手轻轻摸上面前的银灵仙雪:“此物原是浮雪神山的镇山之宝,千年方得一株,寻常仙者服用,可增添些仙力修行,清净灵台,稳固神魂。” “可惜了,浮雪神山一遭崩塌沉沦,银灵仙雪尽数毁灭。眼下这株,是天灵司仿制出来的赝品,外形六七分相似,内里效用全无,只能拿来做摆设观赏之用了。” 谢昭垂眸看了眼如雪色般纯净透明的花,轻轻摩挲了一下花瓣,脑海中涌出了方才在婚殿上,天帝见他第一面时,说得那句话。 龙族覆灭千年,连龙种都没有留下一个。 这可真是奇妙的相似的结局啊。 司命耳尖微动,收回手:“有人来了。” 谢昭与他一同出去,宽阔的正殿中,站满了容姿各不相同的漂亮男女仙者。 领头的人看上去年纪要年长些,他见谢昭与司命出来,微笑着与二人见礼:“龙子初入天界,无人侍奉,天后仁爱,特命小仙为龙子送些侍奉的仙子过来。” 他说着,侧开身子,保证自己不会挡到谢昭的视线,让他仔细的观看。 谢昭扫视了一眼,“劳烦仙君代我向天后谢恩了。” 他说这话时,领头仙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 谢昭就这样在天界安顿了下来。 翌日一大早,谢昭听到了一个大消息。 朱雀太子夜闯天神宫,意图刺杀浮苍神尊,救走罪神瑶凰,被浮苍神尊当场抓住。 浮苍神尊大怒,连夜派遣神卫将朱雀一族全部抓入天牢,今日便要处刑。 得知消息的神仙,都赶过去观刑了。 谢昭也不落人后,在侍奉的仙子带领下,到了天刑台。 里三层外三层的神仙们,将天刑台围得水泄不通,谢昭只能站在最外侧用神眼远远看向天刑台上,被扣押的朱雀一族。 浮苍身上的婚服都还没有换下来,足可见他对处罚朱雀一族之事,有多么急切愤怒。 “朱雀太子此前屡次冒犯本尊,本尊都看在朱雀一族的面子上,放过了他。”浮苍负手立在朱雀一族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眉眼冰冷阴沉:“结果,他不知悔改,还意图对本尊行刺,带走罪神瑶凰。呵呵,朱雀一族的教导,可真是让本尊大开眼界啊!” 朱雀帝君夫妇被浮苍神力束缚住了神脉,神力压制,不得运行,只能屈辱的被神卫按在地上,仰着头恨恨地瞪着他。 他们张口怒吼着,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只能瞧见血肉模糊的口腔。 谢昭漠然想道:原来是被拔了舌啊。 朱雀太子令翊浑身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是血的被按在地上,目呲牙咧:“浮苍!一人做事一人当!朱雀诸仙,皆不知此事,你放了他们!” 浮苍身侧的瑶凰衣着轻薄,面色煞白,泪眼朦胧地望着令翊,痛苦地去拽浮苍的袖子,凄哀求饶:“浮苍,令翊他只是无心的,他只是太担心我,他并不是故意要对你动手的。” “浮苍,我从来没想过逃走,求求你,放了他跟朱雀一族好不好?你已经灭了凤凰神族,不能再造杀孽了。” 浮苍侧首,冷眼看她一瞬,蓦地抬手掐住她的下颌,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你还真是生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嘴,为了让本尊放过你的旧日未婚夫,竟然还要装出一副全心为本尊着想的模样。你当本尊是什么能任你随意欺骗的蠢货吗?!” 下颌骨痛楚蔓延,瑶凰被迫仰着头,泪水顺着眼角尾处,连绵不绝地滚落进鬓角中。 她痛苦地摇头,解释:“不是的,我真的是为了你好,你是神尊,不该让自己的清名染上污点。” 瑶凰说着,抬手温柔地抓住他的手臂,哪怕自己身处险境,她依旧毫不在乎,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的男人。 “浮苍,你诛灭凤凰一族时,天界众生,已经议论纷纷,如今你又要灭了朱雀一族,哪怕你位居神尊高位,神力无边,也不该如此毁坏自己的名声。”瑶凰哀切道:“浮苍,放过令翊与朱雀一族吧,只要你答应我放过他们,我愿意永远留在你身边,为奴为婢。” 浮苍凝视着她苍白消瘦,依旧不减风华艳色的面孔,心底怒火完全没有因她这番好言相劝而消退,反而越烧越旺! “瑶凰。”他冰冷地唤她,“你为了朱雀一族活命,里真是煞费苦心啊!” 浮苍掐着她下颌的动作改为暧昧的抚摸,顺着脖颈一路往下滑下去滚烫的指尖轻挑她松散的衣襟,在她精致的锁骨处辗转揉压,全然不顾那么多外人在场。 谢昭远远看见这一幕,熟悉的恶心感袭来,痛苦的闭了闭眼。 这是神吗? 这是发情的牲畜啊!!!! 瑶凰的身子被调教十分的敏感了,在他的触摸下,身子很快轻轻发颤起来。 跪在地上的令翊看到这一幕,只觉得愤怒灼烧得他心脏痛苦不已,他奋力的挣扎起来,“放开她!” “浮苍!瑶凰是凤凰神族的长公主,是神女,你不能这样羞辱她!” 浮苍冷睨了他一眼,回眸盯着在他手下身子发抖,脸色薄红的瑶凰,问她:“告诉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底下围观的视线都无声的落在她身上,瑶凰难堪地咬了咬唇,“我……” 她说不出来,可眼珠一转,看见被神卫扣着的朱雀一族,看见令翊挣扎的模样,她痛苦地张开了嘴:“我是神尊大人的奴隶……是……最低……低贱的废神,我不是……不是凤凰族神女……” 尾音落地,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与令翊的痛嚎声一同响起来。 “瑶凰!瑶凰!!!!”令翊双目红得淌血,“浮苍!我要杀了你!我要了杀你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 浮苍松开手,瑶凰被神卫架子,才避免她双腿无力的摔下去。 “本尊为何不能。”浮苍慢慢走到他面前,“她当初既然敢为了荣华名利,背叛本尊,与你缔结婚约,那么,她便该料到,自己会有这样一日。” 旧事重提,浮苍看向令翊的眼神中杀意被怒火烧得越发浓厚,他抬脚,蓦地将他的脸踩在了地上,重重的按压下去。 瑶凰见状,顿时惊呼一声,奋力挣开神卫的桎梏,跑到浮苍脚边跪下去。 “浮苍,令翊他是朱雀太子,你不能这么折辱他!求求你,放开他好不好,求求你……” 浮苍垂眸俯视着脚边,为了别的男人求他,向他磕头求情的瑶凰,心底的不满与杀意深如天海。 他开口,裹着尖锐冰碴的声音无情的扎进瑶凰的耳中:“你要本尊放了他一条命,还要让本尊不折辱他,这是两件事了。” 瑶凰停住磕头的动作,愣愣地抬头望着他,“你要我怎么做?” “令翊刺杀本尊一事,人赃并获,若是本尊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日后岂不是谁都敢对本尊无礼了。”浮苍盯着瑶凰颤动的眼睛,冷漠无情道:“凡人有句话叫,养不教父之过,令翊三番五次的挑衅本尊,朱雀帝君夫妇责无旁贷。” 瑶凰心底有一个不好的猜测,她不敢相信,“你要我……” “我要你亲自诛杀朱雀帝君夫妇。”浮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召出自己的神剑,扔在她面前,“要么朱雀帝君夫妇死,要么令翊与朱雀一族皆亡。你选吧。” 谢昭在外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结果不出意料。 瑶凰选了第一个。 朱雀帝君夫妇的神血溅满了她整张脸,泪水滑落,活着脸上的神血滚进她嘴里,瑶凰瘫坐在血泊中,手中的神剑松落,她盯着自己身下的血,怔怔道:“对不起……” 浮苍见到这一幕,移开了踩在令翊头上的脚,“把其余的朱雀全都关进天牢去。” 令翊双目空洞,仿佛神魂都消失了,如傀儡一样,被神卫带了下去。 浮苍走到瑶凰身前,一挥衣袖,神剑消失,转身漠然离开时,吩咐神卫将瑶凰与朱雀帝君夫妇的尸体都带回天神宫。 谢昭目送他们的身影远去。 身边的其他仙人终于开始嘀咕议论起来。 “朱雀太子与瑶凰纠缠不清,浮苍神尊不会容忍他继续活着的,打个赌,这次浮苍神尊会等多久,对朱雀一族下手。” “谁猜得准,浮苍神尊性情多变,难以揣测,当初他从一介废仙突升至神尊之位,对凤凰一族下手,我们都以为顶多是废了处置瑶凰,对其他凤凰神族者只会废神力降尊位而已。谁知道他不按常理出牌,完全不顾凤凰神族的助力与人才,一举屠杀了干净。他的事啊,不好赌。” “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反正朱雀一族活不了了,到时候朱雀一族一灭,空出来的神位,大家还是好好琢磨一下吧。” “我说点有意思的,昨夜浮苍神尊能将令翊人赃并获,是因为那时,他就在瑶凰的屋中。” “啊!昨夜不是他与灵霜仙子的新婚夜吗?他怎么去瑶凰的屋子里?难不成,他对瑶凰还旧情未了?” “谁知道呢,好歹当初人家两个也是有过一段情深时的。” “……” 刑台上的神血还未完全消散,刑台下的神仙,半点不在意,都在谈论浮苍神尊的情事。 谢昭听了一耳朵,正欲去找司命,一转身,差点不小心撞上一位年轻俊美的仙者。 谢昭看清他的脸,立即拱手道:“见过泽华太子。” 第282章 义弟 面前的男子长得与天帝天后极为相似,又穿着一看就是特质的华服金冠,区别于一般仙者。 谢昭自是一个转眼猜到了他的身份。 司命已经告诉过他天帝夫妇的独子的名讳。 泽华太子抬手示意他起来,新奇的盯着他看:“你是新生的龙族?” 谢昭微笑:“是。初化形飞升上界。” 泽华太子明亮的凤眼澄澈干净,“你初次到天界,想必有许多地方不知道吧?孤带你去转转。” 这位天界太子,性子极为热情,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就抓住了谢昭的手,带他离开了刑台。 天界之景,壮丽诡谲,泽华太子热情的一路为谢昭介绍天界各处宫殿景致。 “父君与母后都将天露宫送给了你,可见,他们很喜欢你。”泽华太子最后将谢昭带回了自己的天耀宫,仙娥端来极品的仙茶,泽华让谢昭不要拘束:“孤没有一个亲兄弟姐妹,依孤来看,我们这么有缘,不如,你做弟弟如何?” “龙族如今只剩你一个,你在天界,无人照看,有孤这个兄弟在,有些不长眼的不会随意欺负了你去的。” 泽华放下茶杯,身子抵着桌沿,往谢昭面前凑了凑,“你答不答应啊?” 谢昭端着仙茶,只拿茶盖轻拨着茶水水面,并未入口,闻言,适时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你是天界太子,认义弟之事,当由天帝与天后商议才行,贸然自己落定,这是不是不太好。” 泽华瞧着他,更稀奇了:“别人都想尽法子的想跟孤扯上一点关系,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激动?” 谢昭初来乍到,对重要人物的喜好品性都没有来得及摸清楚,面上保持着单纯的笑意:“怎么不激动呢,只是不敢表露出来,怕太子你觉得我失礼。” “哎!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也就是那些老头们在意,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没事的。” 泽华散漫地挥袖,“孤说的可都是真的,父君与母后都十分疼孤,孤认个义弟而已,又是与女仙谈情说爱,他们不会说什么的。” 谢昭睫毛微颤,这下,他微微抬眼,颇有些调侃色的看他:“太子这么说,可是心中已经有了心仪的仙子?” 说着他的话,泽华瞬间想到了那个穿着粉裳长裙,容色天下孤绝的少女,白皙的面孔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红了起来。 “孤哪里有!”他说这句话,还挺了挺胸,“孤还年少,才几千年的神力,身为天界储君。孤每日要处理很多的琐事,哪里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他对着谢昭墨玉一样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心虚,眼睛默默别向一旁。 谢昭什么没见过,就他这种故作镇静,故弄玄虚,遮遮掩掩的模样,一看就是有情况。 “太子正值年少,出身尊贵,才貌双全,有仙子钦慕示情,太子为之情动一二,实属常事。”谢昭摩挲着自己的手指指骨,温和道:“天帝天后只育有太子一子,若太子能够早日绵延子嗣,天帝天后必然会十分高兴的。” 提及子嗣问题,泽华眉眼不高兴地耷拉下去,“孤并非不愿意成婚,只是,母后挑得人选,孤都不喜欢。” 熟悉的感觉了,谢昭神色不动,故作好奇问道:“那太子喜欢什么样的,可以与天后陈情啊。天后对太子一片慈母之心,太子直言不讳,天后未必不会应允太子。” 泽华脸色更苦了:“孤……就是因为孤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仙子,才如此苦恼。” 他说着顿了一下:“而且,母后她虽疼孤,却眼光太高,连孤结交三等花仙为友,她要屡次警告孤,不允许孤与花仙往来。若孤将来喜欢一个地位低下的仙子,母后她绝不会答应的。” 谢昭眸色微动,很好,看来是喜欢那位好友花仙子了。 “可是,浮苍神尊都能娶灵霜仙子为妻,有浮苍神尊在前,天后不会如此吧?” 泽华苦笑摇头:“浮苍神尊能够随心所欲,是因他神力高深,天界无人可敌,他连诛灭凤凰神族这么大的事,都敢越过父君与母后行事,谁还敢议论他的婚事。” 谢昭露出一点恍然大悟又震惊的神色:“原来如此!可是……”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可是天界之事,不应该都是天帝与天后主管的吗?浮苍神尊这样越矩行事,岂不是让天帝与天后颜面扫地。” 泽华愣了愣,“不至于吧?浮苍神尊心高气傲,对天界诸事并不在意,诛灭凤凰神族一事,也只是事出有因。” “凤凰神族与浮苍神尊有私仇在先,当年瑶凰神女为了壮大凤凰神族,背弃了与浮苍神尊的情意,转头与朱雀太子定下婚约,浮苍神尊这才情急对凤凰神族大开杀戒。此事,天界众神皆知事出有因,父君与母后也并未多言。” 谢昭听罢,微笑轻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太子今岁多大了?” 泽华道:“三万六千七百余岁了,比你大多了,所以,孤做你的兄长,你做孤的弟弟。” 谢昭再次微笑,三万多岁啊!心眼是一点也没有啊! 这要是换了人间,谁家有这么个单纯的人,家产早被算计干净了,他被卖了还得给人家数钱道谢呢。 谢昭眼角余光无意的瞥了眼殿内静立伺候的仙人们,眸色晦暗。 太子单纯没问题,只要他的父母不是傻子就成了。 谢昭又与他随意聊了两句,便告辞,泽华有些不舍,他还是头一次遇到不畏惧他天界太子身份,与他畅聊舒适的神仙,“义兄弟之事,孤会马上告诉父君和母后的。” 谢昭微笑点头。 转身回到自己的寝宫。 他前脚走,泽华后脚就真去找了天帝夫妇,说认义弟的事。 天帝倒是没什么想法,很高兴道:“我儿此举甚好,以后,你有了义弟,可要做好兄长的榜样啊!” 天后在一旁,思虑地更多了,“龙族如今覆灭,只余下这么一个龙种,华儿你认他做义弟,如此更好向其他神仙展示我们的仁德,收拢人心,巩固地位。” 泽华原本还高兴认了义弟的事,天后这番话,让他心情瞬间冷淡了许多。 他有些不喜的皱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原本打算留下陪父母说说话,现在都没了。 泽华告辞离开,天帝见状,看了看天后,微微叹了口气。 泽华人是走了,他身边伺候的人却被留了下来。 天后知道自己儿子心思单纯,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缺心眼了。 讨好他,亲近他的仙者众多,甚至他对那个私生子都十分亲近在乎,也从来没想过让他得到一个弟弟的名头。 怎么一个刚升上来的龙族,他才见一面,就要认为义弟了。 伺候泽华的仙子都天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敢有一丝隐瞒,全部将谢昭与泽华的谈话倒了出来。 天帝原本还散漫毫不在意地脸色,在听到谢昭那番有关浮苍越矩的话后,渐渐沉凝起来。 天后同样面色不愉,她摸着自己腕上的镯子,语气漠然:“不知道,那龙族小子,说得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 第283章 顶配翻版 天帝夫妇的动作非常迅速,泽华前脚离开,他们后脚就派人传令天界。 “离玉,这位新到天界的龙子,长得比泽华并不逊色耶。” 左侧中末的席位上,穿着粉裳衣裙的女子撑着自己的下颌,瞧着不远处与泽华比邻而坐的谢昭,身子朝右侧的雪衣玉冠的男子低声赞叹道。 离玉的视线也一直落在被众仙包围着,亲近的谢昭身上,温润的面容神色淡然不变,只是眼睛仿佛生了钩子一样,紧紧钩在谢昭身上,随着他的移动而摆动,不松离半分。 隔着些距离,众仙簇拥在那位新升入天界的龙子面前,将他的面容身形遮挡住,唯有从仙群缝隙中,窥见他与其他神仙相谈甚欢的模样,他描了金的眼尾,随着皮肉牵动,上扬又垂落,起伏不定,流光溢彩,的确完全不逊色于天界太子。 离玉桌下的双手忍不住攥紧,也难怪天帝夫妻会愿意收他一介外人为义子了。 他眼底控制不住的流露出一些苦涩和不甘,谢昭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他扭头望去,离玉猝不及防的被他看见,心底一跳,故作淡定的朝谢昭笑了一下。 谢昭眼尾轻挑,想到昨日司命告诉他的一些关于天帝一家的内情,扯了一下泽华的袖子,“太子,过去看看。” “元曦,叫兄长。”泽华纠正了一下他的称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脸上的笑意顿时浓厚许多,“走。” 两人从神仙堆里费劲的退出来,往离玉身边去。 离玉见谢昭带着泽华过来,注意到天帝夫妇与其他神仙的视线都慢慢落在了他身上,他身体紧绷起来。 “离玉,涵香。”泽华十分熟稔的打招呼,向谢昭介绍他们:“他们两个都是孤的好友,元曦你如今是孤的弟弟了,他们也是你的好友了。” 谢昭墨玉般的眼睛,含笑在他们二人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元曦见过二位仙君。” 涵香性子活泼俏皮,立即回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不用这么客气。你既是泽华的弟弟了,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这些乱七八糟的虚礼,怪麻烦生疏的。” 离玉压住心底翻涌的情绪,谦和礼貌的微笑:“香儿说得极是,元曦初到天界,若有不懂的地方,可来寻我与香儿。” “是啊是啊!元曦你不知道,离玉哥哥他可厉害了,天界那么大,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涵香笑吟吟地抬手揽住离玉的肩膀,“连泽华这个天界太子,还有地方不如离玉聪慧呢。” 谢昭瞧着她这个动作,目光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僵直身体,又隐隐欣喜的离玉,微微侧眼瞥了眼身边的泽华,果然,脸上的神色有些失落不高兴了。 谢昭目露单纯好奇的揶揄问道:“涵香仙子对离玉仙君如此了解,这般亲近,可是彼此有情呢?” 他这玩笑般的问话出口,眼前的离玉与身边的泽华都不约而同地盯紧了涵香。 涵香被他们看得脸红,收回手,羞涩懵懂地抿了抿唇,“当然有情啦,离玉是我哥哥,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喜欢自己的哥哥了。” 离玉心生失落,泽华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十分开心地揽住谢昭的肩膀:“元曦你不知道,离玉比孤还要年长三百岁,对孤和小涵香都十分照顾,孤与小涵香都很喜欢离玉,把他当兄长一样对待。” 谢昭听了,脸上笑意更多了。 高台上的天后看到他们四人说笑的模样,脸色微冷,眼底掠过不愉。 宴散后,天后单独传召了谢昭。 “元曦,你觉得,那位涵香如何?” 谢昭坐在下首,闻言非常老实的说了实话:“涵香仙子俏皮活泼,容色出众……今日才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其他的,我也看不出来了。” 天后听到他夸的那两句,脸上的讽笑都快忍不住从皮下跑出来了。 “是啊,性子活泼,就活泼过了头,没了礼教。”天后冷而尖锐的批道:“你也看见了,她与离玉亲近非常,说是哥哥妹妹之情,谁家兄妹长大后,还如此不知礼仪廉耻的搂搂抱抱!” 谢昭心底摇头,天后还是见识少了,口称兄妹情,搂肩搭背都是小儿科了,哪里比得上嘴上说兄妹,姐弟之情,转头就往床上躺,两张嘴叠一块儿的厉害。 心下想得多,谢昭面上依旧一派单纯的模样,露出恰到好处的犹疑:“这……或许是仙子与离玉仙君都是性情豁达,行事不拘小节?” 天后紧紧盯着谢昭,谢昭坦然面对,片刻后,似乎也因为自己的理由太过牵强,有些心虚地低头。 天后没看出他有丝毫作假的异样,眼底的疑虑警惕退散一点,眼神也缓和了些,不似方才那般尖锐逼人。“元曦,华儿待你一片诚心,让我与天帝收你为义子,你如今既成了他的弟弟,日后一些事情上,总要多为他斟酌思虑。华儿他心性纯善,有些人就仗着这一点,想要欺骗他。” “我虽是他母亲,说教多了,他也对我心生不满,从前我想尽办法,也找不到一个称心的人来劝警他。好在,如今有了元曦你。往后你只要好好跟在华儿身边,替他多想想,我跟天帝不会亏待了你去。” 天后说着,让自己贴身仙娥从屋里拿出一个盒子,招手示意谢昭上前。 “龙族已灭许久,当年龙族的东西都被淹没消失不见了,你初至天界,虽位列仙班神位,这修行也不得懈怠的。”天后打开盒子,拿出了里面那块红得几欲滴血的宝石一样的石块,放进谢昭手心,“此物蕴含天道之力,偌大的天界能有此神物者,屈指可数,我今将它赠给你,赠进你的修为神力,也是看在,你如今是我孩子的份上,是泽华喜欢的弟弟的份上。” 谢昭垂眸瞧着掌心那块红宝石一样的东西,在天后放到他手心的那一刻,他眉心处原本印着血檀的纹路的皮肉,顷刻间灼热躁动起来。 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眼底的墨色,握住红宝石,面上诚惶诚恐地谢恩,对天后说了好一番感激涕零的话。 天后满意非常,“华儿也到了娶妻纳妃的年纪,孔雀明王的玄孙女静珠家世出众,品德端正,容色殊艳,正适合做太子妃的位置。你平时无事,多带着华儿去孔雀灵山走走。” 说实在的,天后原本看上的太子妃人选是凤凰一族的瑶凰,谁知道人家不稀罕天帝太子的正妻的身份,只愿与朱雀一族联姻。 然而,见识到浮苍神尊与瑶凰的纠缠孽缘后,天后十分庆幸凤凰一族高过头顶的眼光。 不然,被灭族的人,就该是他们了。 不过,提起浮苍,天后心情便沉重起来。 她抬眼看着面前站着谢昭,“你之前跟华儿说,浮苍神尊灭凤凰神族一事,是越矩行事。你胆子挺大。” 谢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当时也是震惊得口快了,事后,还是有些害怕的。” 他顿了顿,心有余悸道:“还好我只是在太子面前说了一下,太子仁善,不会随意把那话说出去。不然,我怕是真得要被带去刑台了。” “天后。”谢昭压低了声音,似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浮苍神尊与凤凰神女,还有那位朱雀太,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观神女貌似对神尊心怀旧情,她当初怎么就抛弃了神尊?” 提起这个啊,都是天界众神嚼烂的旧事了。 天后让谢昭坐下,慢慢跟他道来。 浮苍几人的爱恨纠葛,就是老二跟崔宜雪的烂遭事的高配版。 浮苍的父母只是天界中等神位的神仙,夫妻二人在凤凰神族中做事。 他们神骨有瑕,登上高位的神路就此终断。可是他们不甘心,自己不成,便寄希望于子嗣。 于是,他父母背叛了天界,与魔界勾结,盗取了无数神器魔器,强行融合二人骨血,才孕育出了浮苍。 然而,浮苍的出世,违背了天命,他一出生,浮苍的父母便神魂尽灭。 浮苍一介幼儿,神骨混沌,天界原想就此除之,结果,当年还年幼的瑶凰一眼看上了浮苍,拿出整个凤凰神族,逼迫天界放过浮苍。 从此,浮苍被瑶凰带回凤凰神族,保住了他的命,然而,凤凰神族的其他人,却不满瑶凰此举,对浮苍多有欺辱,只有瑶凰站在他那一边。 理所当然的,浮苍与瑶凰暗生情愫。 天后说到这儿,没忍住笑了。 当初瑶凰能够为了保住浮苍的命,用自己的命与整个凤凰神族,逼迫天界退步。 结果,到了她与浮苍的婚事上,她竟然就这样乖乖的妥协了,答应与朱雀一族联姻。 瑶凰订婚当日,浮苍闹事,被抓进天牢,当初被瑶凰逼迫放过浮苍的神君们,开始了公报私仇,借其他不满浮苍的凤凰族人,对浮苍用尽酷刑。 浮苍神骨尽碎,神力尽散,不如一株仙草上露水。 也就那次,灵霜仙子以救命扶持之恩,得到了浮苍青眼。 之后,浮苍意外觉醒了他的混沌之力,洗髓伐骨,神力直达顶端,开始了他的报复。 谢昭听笑了。 好!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逆袭反杀报复之路啊! 不愧是老二恨海情天的顶配翻版! 第284章 嫉妒啊 谢昭从前冷眼旁观谢霆渊那些人的恨海情天时,觉得好笑。 现在坐在这九霄云宫的神仙居所处听着,笑意更是一层一层得叠着往上涌,他还记着这是天后的神宫,堆涌到喉口的笑又被他无声压回去。 它们拥挤地藏在胸腔腹中,挤攘间,肋骨隐隐颤颤得发疼。 谢昭真的很努力让自己不笑出来,可是……这实在是太好笑了,换了谁来,都忍不住的。 良久后,谢昭头颅微垂,抬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唇,吐出一口沉沉的低笑,扯动了脸皮眉眼,眼尾的金线颤动得像要从上面跳下来舞一段。 天后止住了话音,见他笑得如此灿烂,似有不解:“有什么好笑之处?” 谢昭笑得有些喘气,“请天后恕我失礼。浮苍神尊如此怨恨凤凰一族与瑶凰神女抛弃他,结果,他屠了凤凰一族,唯独留下了瑶凰神女,一边折磨,一边还愿意在自己新婚夜,抛下新妇,与抛弃背叛他的瑶凰颠鸾倒凤。” “而被灭族的瑶凰神女,貌似还对浮苍神尊心怀旧情。我见识浅薄,一想到这里,就颇为不解,于是,只好发笑了。” 天后叹了声气,“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是了。” 再无其他要事,谢昭从天后宫中离开。 回到天露宫,他立即开始研究那块红宝石。 天后说它蕴含天道之力,能增长神力修为,此物天界存数稀有。 谢昭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垂眸盯着躺在手中的红宝石,眉心处的血檀印记还在发热。 片刻后,他敲下一小角的碎片,将其碾成粉末,用水化开,倒在了角落里的那株银灵仙雪上。 做完这些,谢昭将红宝石收好。 身为初到天界,性子单纯好奇的龙子,自然要到处好好逛逛。 逛到中途,谢昭忽然瞧见道路的不远处,有一匹飞马拖着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在跑路。 等马近了,谢昭侧开让路,他才看清飞马拖得还真是个人! 瑶凰被飞马拖了好几个时辰,身上的衣服都被蹭破,皮肉出血,面色白得比云的颜色还要白上三分。 手腕被缚仙绳勒得红紫,挣扎间,皮肉裂开,白骨一点点露出来,瑶凰如今没有了神力,这个残酷的折磨,痛得她连惨叫也喊不出来了。 她神情恍惚间,瞧见了谢昭,顿时来了精神,拼尽全力沙哑着嗓子朝他喊道:“救我!救救我!” 谢昭本就要离开,听她在背后这么一喊,立即施法速速离去! 他之前已经在人间吃过一次跑得慢的亏了,现在他绝不能再来第二次。 于是,瑶凰就这样瞪着一双血丝爬满的眼珠子,看着谢昭像背后有鬼追一样,逃命似的消失不见了。 瑶凰的委屈和悲伤再也遏制不住,化作豆大的泪珠,连线似地滚落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人人都要如此冷酷无情的欺负她? 飞马是浮苍养的爱宠,只听浮苍的命令,浮苍让它拖着瑶凰跑够三十三重天,它就绝不会少一点。 对于尾巴后拖着的瑶凰,她的委屈心思,飞马半点没有触动,只是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快点完工,它要吃饭休息! 谢昭可不知道他逃后,瑶凰的心思,就算知道了,也只会给她一个优雅的白眼。 他一路狂奔逃离,觉得差不多了,最后在一处开满仙荷的池旁停了下来。 天界的荷花池都比人界的大了不知道多少,荷花盛开在其中,一眼望不到边际,美不胜收。 谢昭看了几眼后,心底因碰见瑶凰的倒霉心情,霎时间舒畅了些。 然而,他刚顺着荷花池的边路走了不到片刻,就瞧见不远处,离玉亲昵无比的为涵香簪花。 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哪对有情人在私会呢。 涵香拥抱感谢了离玉两句,自行回了自己的仙居。 离玉一转身,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倚着玉栏杆,看好戏一样望着他的谢昭,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复又淡然的走上前。 “元曦何时到的,也不唤我一声。” 谢昭掐了一朵荷花拿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摸着微凉的花瓣,挑眉笑吟吟地看着他,“哎呀,有情人花前月下,我要是突然开口,岂不是坏了好事。” 说着,他拿手中的荷花点了点离玉的胸膛,“你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跟别人说的。” 离玉好脾气的笑了笑:“元曦你多想了,香儿待我如亲兄,何来情人之说。天界虽规矩宽明,但也不能随意妄言,坏人清誉。元曦你初到天界,如今又被天帝收为义子,要更加谨慎小些,别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落了天帝的颜面,到时候,受累是你。” 他如兄长般,谆谆教导,谢昭便做足了单纯傲气,不知轻重的人设,不在乎的轻啧了一声:“我对天帝义子的身份,倒是无所谓,要不是泽华非要认我做他的弟弟,天帝也高兴,天帝义子这名号,哪里能落在我头上。” 谢昭这般轻视天帝义子的身份,离玉的心情便越发复杂酸涩。 离玉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好性,温声劝道:“天帝喜欢你,你如此说,难免伤了天帝的一片心意。” “好吧。”谢昭看了看他,往前两步,清冽的目光在他眉眼处仔细扫视,离玉被他看得有些心跳加速,放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元曦,可是我面上有何不妥?” “离玉,你跟天帝真像。” 谢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离玉的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死死掐着掌心,让自己面色如初,强装淡然道:“元曦,这话不能乱说,天后若是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谢昭退后一步,拉开了一点二人间的距离,慢悠悠道:“我只是觉得你这好脾气跟天帝很像。” 离玉听了这句,心脏落回原处,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落。 “说真得,离玉你与泽华交好多年,性子稳重,待他如亲长兄,你才适合做这个天帝义子的。”谢昭十分单纯的好心道:“这样的话,泽华也不会觉得自己孤单,没个亲兄弟陪他玩了。” 离玉心底的苦涩,蔓延到了舌尖,他微微垂下了眼,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我出身不足,哪里能被天帝认作他的孩子呢。” 身为一个善良的好兄弟,谢昭哪里看得过去离玉这样贬低自己,立马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真诚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人间还有句俗语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要泽华真心想要你做他的兄长,天帝与天后疼爱泽华,哪有不成的事!” 离玉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脑海中思绪万千,袖子下的手紧攥着,压住它们,谦和地抿了抿嘴:“你啊!难怪天帝天后如此喜欢你。” 谢昭笑了笑,暂时跳过这个话题,“对了,离玉你知道蕴含天道之力的神石吗?” 离玉心神一震,“略知道一点。” “那太好了!”谢昭高兴的眉眼上扬,“天后送了我一块神石,说是能增强神力,我不知道该怎么用,你教教我吧。” 离玉大脑一片轰鸣,恍若失魂木偶一样,被谢昭拉回他的神宫。 一块五六岁孩童握拳般大小的红色石头放在了离玉眼前,离玉所有神思都陷进了那片像血一样红的颜色中。 他慢慢地抬手摸上去,冰冷的触感,以及体内的神力涌动,离玉抬头看向坐在他对面,满脸新奇望着他的谢昭,压抑在心底深处的嫉妒终于忍不住挤出了缝隙。 为什么? 谢昭敏锐的感知到了离玉周身难以遏制的情绪,他笑意越发单纯无害。 “离玉?” “元曦仙君,浮苍神尊有请。” 离玉骤然回神,竭尽全力压下心底翻滚的情绪,温言与谢昭道:“元曦,你先去吧。我留在这里,仔细看看这红石,等你回来再与你细说。” 谢昭一听浮苍叫他,心底直觉没有好事。 可他又不得不去。 离玉目送谢昭离开后,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脸上温润谦和的神色,骤然沉了下去。 第285章 旧爱难忘 谢昭一到浮苍的神宫,迎面就是一道凌冽的神力。他眸色一凌,飞速侧身避开,身后耸高的神宫玉柱轰然断裂。 “不知我何处得罪了浮苍神尊,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我。”前一瞬生死逼近,谢昭坦然无惧地望向高台神座上的浮苍,负在身后的手,无声紧握。 浮苍一身雪白的金纹长袍,本就冷硬锋利的面容,在谢昭避开杀机后,愈发暗沉。“瑶凰虽为废神,也是本尊之物,除了本尊,谁都无权欺辱她。” 谢昭:“???” 有病吧!他什么时候欺负瑶凰那个脑子除了男人就是水的癫婆了? 台上的浮苍怒气不并作假,谢昭满心腹诽,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哪里碰到过瑶凰的一根头发丝了? 他这副疑惑坦然的模样落在浮苍眼中,如火上浇油,浮苍冰冷地呵了一声,目如利剑直朝他扎下来,“瑶凰身上有本尊布下的灵咒,她在哪儿遇到了什么,本尊都一清二楚。你如此装模作样,妄图蒙混过关,当本尊是傻子吗?” “瑶凰被飞马拖行时,她那般喊你的名字,你却不回头理她,无情离开,惹她落泪。”浮苍冷笑:“你还说你没有欺负她!她只是本尊的罪徒,却非天界的罪神,哪怕凤凰神族已灭,她身上的凤凰血脉依旧存在,她还是天界的凤凰神女。你一个初升天界的龙族后嗣,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漠视她的!” 谢昭:“………” 他真的是没想到啊,自己跑得那么快,没被安上勾搭人的罪名,却得了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呵……呵呵呵…… 果然是一群大脑患有恶疾的癫子。 谢昭气极反笑,疑惑的反问:“瑶凰神女被飞马拖行,我见之欲救,转而又想到我听闻得一些言论,浮苍神尊憎恨瑶凰神女至极,多有动刑处罚。神尊威名笼震天界,小仙我初至天界,胆小如鼠,哪里敢私自违背神尊您的意思。” 说着,他又露出些懊恼的情绪,恍然大悟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没想到神尊您虽憎恨瑶凰神女当初背叛您,另投他人怀抱的事,但这心里还是对神女旧情难忘。下手处罚,于心不忍,又舍不得面子,出尔反尔,是以希望有神有仙者,能够站出来搭救神女。” 顶着浮苍越来越浓的怒火目光,谢昭惶恐般躬身行礼道:“神尊思虑万千,小仙愚笨,未能猜透其中深意,实在是该死啊。”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疑惑道:“既然神尊无意处罚瑶凰神女,那朱雀太子带人前来搭救她时,您又为何要如此生气,将朱雀灭族呢?” 咔哒——! 神座扶手上的宝石被浮苍一掌捏碎,他面色黑沉的淌墨,“你给本尊住口!” 谢昭倏地闭紧了嘴巴,一双眼睛无辜地眨了眨。 旧情重提,浮苍心中恼怒非常,眼睛烧得通红,“瑶凰那个贱人贪慕虚荣,冷酷无情,背弃本尊,本尊屠灭凤凰一族,恨不得将那个贱人生食其肉,喝其血,本尊怎么可能还会对这样一个贱人,旧情难忘!” 谢昭小声道:“那您为何还为她未能得到他人相救免罚,而如此动怒?” 浮苍以为把谢昭叫过来,自己能在他身上出一口从瑶凰那边受的气,结果,又白添九分气,胸膛急促地起伏,狠狠瞪着底下的谢昭,咬牙切齿:“她是本尊的东西,无论本尊喜不喜欢她,她委屈了,这是你打本尊的脸,本尊怎么能不动怒!蠢货!” 谢昭低头撇了撇嘴,是是是,他是蠢货,你是聪明人,天上地下第一聪明人! “神尊息怒,是小仙愚笨。” 浮气粗喘着怒气,“既然知道自己蠢,那就受罚改过。” 谢昭眸色一沉,立即害怕的开口:“神尊,我如今是天帝天后的义子,我若犯错,自有天帝天后来处置。更何况,此次之事,我并无错处,神尊若执意要以我未出手相救瑶凰神女之事,来问罪处罚我,传到外面,众神仙该如何议论神尊您怒发冲冠为红颜呢。” “放肆!谁敢!”浮苍气得猛拍桌面,“本尊要罚你一个小仙,谁敢置喙!莫说你是天帝义子,便是他亲生儿子,冒犯了本尊,本尊都不会轻易放过。” “本尊一切所为,皆是为了明正天界刑罚规矩!你不敬本尊,冒犯尊者在先,本尊罚你,理所应当!” “来人!把他带下去,雷鞭一百!” 谢昭一副胆小害怕,依旧强装镇定,站在原地挥退上前来的神卫,梗着脖子不动,“神尊您如此急着处罚小仙,当真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而不是因为瑶凰神女,您的心中旧爱,受了委屈,才如此对小仙。” “神尊威势赫赫,之前欲救瑶凰神女的朱雀太子,被您怒而灭族。有朱雀一族的前车之鉴,小仙如何敢再与瑶凰神女有半点牵扯。” 谢昭说得越发顺嘴了,“您说您不爱瑶凰神女,那为何新婚夜,您不在灵霜仙子的房中,而是与瑶凰神女独处一室。神尊,您当真不爱她了?” 浮苍怒而起身指他:“住口!” “浮苍。” 一道怯怯的女子声音突然自殿门口响起来,谢昭与浮苍同时看向来人。 灵霜身形单薄,穿着与浮苍同样款式的衣服,轻轻,慢慢地走上前。 浮苍见到她,脸上的怒火霎时间落下去,一个闪身,落在她身边,小心温柔地扶着她:“霜儿,你怎么来了?” 灵霜轻轻看了眼谢昭,柔声与身边的浮苍道:“浮苍,你才处置了朱雀一族,囚禁了朱雀太子,天界众神心中惶惶,天帝天后纵然再心宽,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越权行事。” 浮苍欲说什么,灵霜柔柔地抢了话头:“我知道浮苍你神力高深,天界无人敢与你相比,只是我不愿意浮苍你被人在背后诋毁。你这样好,是我心中最完美,最强大的神,其他神不理解你,我理解你,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界。” “可是,其他神都没有浮苍这般明亮的心境,他们不懂,若你今日处置了这位天帝义子,不知又有多少神仙在背后议论。” 灵霜说着慢慢红了眼眶,抬头深情无比的望着浮苍英俊的面孔,眼中泪光盈盈,“浮苍,你不是一直与我说,你厌恶憎恨瑶凰吗?你如今这般大动干戈,是不是……心里还有她?” 浮苍被她的泪眼刺得心中一痛,忙抬手怜惜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没有!本尊早就跟你说过,本尊此生此世,只爱你一个,那个贱人,她不配得到本尊的爱。” 灵霜脸颊霎时间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你真的不在乎她,那你还要罚这位仙君为她出气吗?” 浮苍被她这样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得心中难受,一把将她揽进怀中,“本尊只在乎你,刚才是本尊气糊涂了。” 他朝神卫挥了挥手,神卫退下。 谢昭顿时露出一副劫后余生,感激不尽的笑,“神尊与灵霜仙子果然是天造地设一对,神尊有如此善良的妻子,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已啊!” 浮苍被这几句话夸得心底舒坦了些,看他的眼神依旧冷,“这次是霜儿心善,舍不得本尊名声有损。下次你要是再乱说话,本尊绝不轻饶!” “是是是。” 谢昭告辞离开这黏糊肉麻的神宫。 出了神宫宫门,他在阶前停下回望了一眼宫门,眸色深沉,微笑离去。 回到天露宫,谢昭见到多了一位熟悉的客人。 泽华见他回来了,立即上前拉着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松了口:“孤来找你,听离玉说你被浮苍神尊叫过去了,孤一听就觉得不对。浮苍神尊向来不喜旁进出他的神宫,突然叫你过去,肯定没好事,孤只好让人去跟灵霜仙子说一声了。还好,你没什么事。” 谢昭没想到,灵霜仙子突然出现,是泽华派人请的。 虽然他有把握全身而退,但泽华此举,以免了许多麻烦。 谢昭真诚一笑,“多谢泽华了。” 一旁的离玉见他们二人亲近,仿佛将他隔绝在外,心底沉了沉,忍不住冒出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浮苍神尊……原来也不过如此。 第286章 说话啊! 谢昭敏锐的感知到了离玉微妙的情绪变化,眸色不变,走过去,亲近的问道:“离玉,怎么样,这神石该如何用?” 突然凑近的谢昭,离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压住心底涌动的莫名情绪,将手中一直握着的红石递给他,“它既是增强神力之用,元曦你试试以自身神力汲取它的能量。” 谢昭接过红石,泽华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东西的用法很简单,就跟离玉说的一样。看来母后跟父君很喜欢元曦你啊,连这么珍稀的天石也愿意送你。” 他单纯的感慨了这么一句,无意又戳到了离玉心底的隐痛。 谢昭握着红石,并未立即使用,“天帝天后看重我,还不都是看在泽华你的面子上,你与我亲近,天帝天后疼你,自然也不会薄待了我。” 离玉难受得浑身不自在,“泽华,元曦,无其他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谢昭出言挽留,离玉执意要走。 等送离玉离开后,谢昭带泽华回屋,屋里没有其他伺候的仙娥。 谢昭摩挲着嶙峋的红石,四下无其他人在了,他轻声将红石得来的缘由告诉泽华:“天后欲为你聘娶孔雀灵山的那位公主,知晓你不愿意,这神石,是天后给我的劝言礼。” 泽华脸上的轻松笑意顿时落了下去,“母后她……她还这样!孤是天界太子,娶什么样的太子妃,不都一样嘛,为何非要逼孤娶一个孤不喜欢的呢?!” 谢昭听到他说喜欢那两个字就心累,“孔雀神族的公主你不喜欢,那你喜欢哪位仙子呢?浮苍神尊如今势大,凤凰、朱雀两大神族都被他灭了,全然不顾天帝天后的颜面。我如今为天帝义子,他不高兴,便要随意处置我了,若不是泽华你及时搬来了救兵,我怕是早就回不来了。” 他慢慢与泽华分析天界如今的局势,“浮苍神尊如此不把天帝天后放在眼里,要是来日他再一个不高兴,随意找个理由,便能轻而易举处置你与天帝天后。到那时候,你们没有其他神仙尊者相助,站在你们这边,别说你要娶什么喜欢的女子了,命保不保得住,都有待商榷。” 泽华是性子单纯了一些,不是傻子,听得出谢昭这些话中的好坏,他也亲眼见过凤凰朱雀两族被灭时的惨状。 从前他不多想,只当是浮苍屠灭两族,纯属个人恩怨,然而此刻在谢昭这番真心实意的相劝后,他终于摸到了这复仇表面底下暗藏的危机。 泽华呼吸微微凝滞起来,再开口,声音艰涩起来:“……父君与母后是天界的主人,浮苍再如何神力高深,目中无人,也不会傻到,谋逆夺位吧?他不要名声了?其他神仙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不管?” 谢昭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轻轻拆下了他的那点希冀:“他若真要名声,还能做出大肆屠灭两大神族的事吗?至于其他仙家,泽华你难道没见到凤凰朱雀两族被灭时,他们可曾出来说过一句话?” 泽华心头沉下去了,他垂首沉默下去,脑海中浮现出涵香娇俏灵动的面容,抿了抿唇,半晌后哑声道:“孤真的不能娶自己喜欢的人吗?” 谢昭微笑:“那就要看你喜欢的仙子是什么身份了。” 泽华再次沉默,谢昭随意般得提起另一件事:“不说这个了。我给你说个有意思的。方才我去荷花池那边,无意看到离玉与涵香在一块儿。” “离玉亲自为涵香簪花,涵香拥抱了他,瞧他们那亲近的模样,怕不是二人有情况。” 什么失落沉默霎时间都消失了,泽华提着心有些不相信道:“不可能!涵香说了,她待离玉如兄长,而离玉也亲口说的,他把涵香当妹妹。” 谢昭瞧他这样急不可耐地否定,心底叹气,“好吧,许是我想多了。天后让我带你去孔雀灵山多走走,明日去不去?” “不……”泽华下意识地张口拒绝,转而想到刚刚谢昭那一番劝言,沉着眉眼换了回答:“去。” 浮苍为了灵霜放了谢昭一马,好生安抚了一番灵霜,待灵霜困倦歇下后,他立马阴沉着一张脸去了一处小院。 他一走,歇下的灵霜睁开了眼,不见半点困意。 “贱人!” 瑶凰浑身是伤的缩在角落里,紧闭的房门被人大力踹开,明亮的光,刺得她条件反射地别开头,闭上眼睛。 这一幕,正好给怒火满腔的浮苍给刺激地暴怒猛窜。 “怎么?就这么不想看到本尊?”浮云大步上前,粗鲁的一把拽过瑶凰脖子上的铁链,动作猝不及防,瑶凰被勒得难受咳嗽起来,一时顾不上回话。 浮苍更加怒火中烧,加大了手上的力气,迫使瑶凰仰起头,“说话!你就这么喜欢那个朱雀太子,为了他,连看本尊一眼,都嫌弃?” 他拽着铁链的力气太大,粗糙坚硬的链子将瑶凰的脖子勒得更加难受,气都喘得艰难,喉咙火辣的刺痛,眼里逼出了泪水,眉头紧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连摇头也做不到。 浮苍看到她宁愿被自己折磨的难受,也不愿与他说话的模样,怒火烧红了眼睛,胸中情绪翻滚的心脏刺痛,他只当是被气的。 “好!好!很好!”浮苍额头青筋暴起,抬起另一只手在她身上点了两下,瑶凰的脸上很快浮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眼中的水光更浓,呼吸也滚烫起来。 “本尊倒要看看,你的这张硬嘴,能不能抵过本尊的催情灵术!” 说罢,浮苍粗暴的将瑶凰压在了冰冷的地上,房门打开着,守在门口的神卫们,很快就听到了男女暧昧的声音。 神卫面色如常,眼神如古井无波。 “……呼……怎么不继续嘴硬了?贱人!你那么喜欢他,应该让你那位好未婚夫朱雀太子听听,你在本尊身下放荡无耻的声音!” “唔……不……” 不是的,她没有喜欢朱雀太子。 然而,她的未尽之语被岩浆爆发的情欲浪潮淹没。 她没法说清楚,很好的让浮苍误会了。 “不什么?你就这么在意他?!贱人!你当初勾搭了他,背叛本尊,如今他令翊自身难保,你耐不住半点寂寞,今日受罚,竟然还敢向那个叫元曦的下等仙者求救,妄想勾引那位天帝义子!瑶凰,你可真够贱的!” 瑶凰满脸泪痕汗水,凌乱的头发濡湿,贴在了雪色的肌肤上,眼尾情欲红艳,衬得她愈发动人,她听了浮苍的话,昏沉的头,不停的摇着否认。 浮苍心头更热,眼底猩红得像要将身下的女人给活吞了。 他的动作越发粗暴激烈,心脏不正常的极速跳动,那是他面对灵霜时没有过的。 浮苍下颌紧绷,狠狠咬上了女人肩膀,尝到了血腥味才松开口,沉声怒斥:“你长成这个样子,果然是不安分守己的贱人!你如何比得上霜儿半点纯洁!” 瑶凰处在一片昏沉中,依旧听进去了这句话,心口被刺得狠狠一痛,眼泪簌簌地滚落。 这边热潮不停,灵霜的寝宫冷清安静。 伺候的仙娥都被灵霜退下了,她独自待在殿内。 借着屋外清冷的光亮,垂落的帐帘上映出一道打坐单薄的影子。 片刻,苍白纤细的手掌打着颤掀开了帘子,灵霜一脸冷汗,面色苍白,沙哑着声音叫人:“灵云。” 片刻后,一道急切的青衣身影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玉碗琥珀色的汤。 “快喝了,就不会那么痛了。”灵云担忧无比的伺候她喝了汤,又为她施了一清洁术,“还是不行吗?” 灵霜靠着她的肩膀,闭着眼,等体内刀搅般的剧痛缓下去,哑声道:“也不算是无用,赤灵石吸入后,我能感到我体内的灵骨桎梏松动了一点。” 灵云紧锁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可这太慢了,你若不尽快蜕化晋升,等哪一日浮苍发现了你顶替抢功的事,会死的。” 灵霜面色平静,“我会想办法的。” “对了,那位天帝义子,让咱们的人多盯着,若是有用,可以合作。” 灵云点头,这时,外面传来行礼声:“神尊。” 灵霜面上的表情顿时换了一副,泪水盈盈,娇柔怯怯。 浮苍进来看到这幕,顿时心疼了:“怎么了?” 灵云乖乖的退到一旁。 灵霜抱住浮苍的腰,无比依赖的靠着他的胸膛,闻到了恶心的情欲之味,她垂着眼,遮住眼底的厌恶,怯怯道:“浮苍,我又梦到了那些人说我神力低微,身份卑贱,配不上你,只有瑶凰神女才配做你的妻子。” “我害怕,我服了赤灵石,身体好痛,可是我的神力还是没有半分长进,我……” 话不说尽,默默落泪。 浮苍听得心底疼惜一片,“那些人都是胡言乱语,除了你,任她是什么神女,都不配做本尊的妻子,她们都没有霜儿你一半善良干净。” “赤灵石竟然无用,本尊再给你更好的。” 灵霜顿时无比爱慕崇拜的望着他,“浮苍,你对我真好,天界众神谁都没有你这般好。你这样好,我不明白,瑶凰神女当初为什么要……对了,浮苍,神女身体怎么样了?你才罚了她,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说着,她面露担忧,离开浮苍的怀抱,就要起身:“我去看看神女,若实在伤得太重,我好让其他仙者为她治疗。虽说她后来行事有些不对,但我感激她当初保住了浮苍你,不然,我怎么会遇上浮苍你,嫁给你。” 浮苍见她这样善良,单纯,又听她提起瑶凰年幼救他之事,心中思绪复发,将她拉回来,让她好好躺下。“本尊去看,你好好休息,若是你为她坏了自己的身体,本尊更不会轻易放过她。” 灵霜只好乖乖躺着,目送他离开。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立即坐起来,重新给自己施了一个洁身术,又让人换了一遍屋里的熏香和被褥。 浮苍这一去,后半夜就没回来了。 第287章 就这么亲上了 翌日,谢昭带着泽华前往孔雀灵山。 天后欲为天界太子选取孔雀灵山的静珠公主为太子妃,虽未明说,但看天后时不时对静珠公主的赏赐,与对孔雀灵山的看重,天界众神早已心心知肚明。 浮苍神尊冷漠无情,力压众神,实在是难以亲近,天帝天后却不是如此。 在看出天帝一派欲与孔雀灵山联姻后,本就热闹的孔雀灵山,越发热闹。 谢昭与泽华一到此地,只见神仙来往,言语嬉笑,喧闹非常。 泽华眉心顿时微不可察地蹙起来。 灵山的仙娥将泽华太子与新晋天帝义子的元曦仙君,一同回话给了静珠。 静珠正与姐妹一块玩闹,听到传话,她脸上的笑也敛了下来。 “请泽华太子与元曦仙君去大殿稍坐片刻,我一会儿就过去。” 传话的仙娥一走,围在静珠身边的姐妹立即议论起来。 “泽华太子一向与那位涵香仙子走得亲近,对天后选娶太子妃一事,十分抗拒,怎么今日过来了?” 静珠施术,服饰头发整洁理整,淡定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昭与泽华坐在大殿中,孔雀一族的族长金善神女与他们闲谈。 “太子突然驾临灵山,灵山未能准备迎接大礼,多有失礼慢怠之处,还请太子与元曦仙君海涵。”金善人如其名,生了一张慈眉善目的面,说话的声音也温和慈祥,非常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哪怕不满天后为他选得这门亲,对此次来孔雀灵山一事,抗拒不喜,见了金善神女,也缓和了情绪:“是孤与元曦贸然打扰了灵山,怎么能怪灵山失礼。” 谢昭自踏入灵山那刻起,就不动声色的将灵山一路而来的情况都打量了完,此刻面对慈祥的金善神女,他单纯好奇的演技全然如真。 “太子说的对,是我们二人打扰了灵山才是。”谢昭道:“金善神女,我与太子方才进来,瞧见有许多仙家来灵山,与其他孔雀仙子们好似十分亲近热闹,还带了许多礼。” 金善面色不变,“那些仙家都是听了些没影的事,就急着过来与灵山亲近,灵上也不胜其烦,婉言谢绝过几次,他们不听,我等同在天界做事,若太过了,结仇就不好了。是以,我们也就只好随他们去了。” 她缓缓说来,目光落在泽华的身上:“那些礼我早让底下的人做好了登记,只等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回去。” 谢昭也看泽华,泽华心底的不舒服也顺着金善的这些话,散去了许多,“原来如此,金善神女做事妥帖。” “静珠公主到——” 谢昭与泽华齐齐转头看向殿门处。 一袭翠绿绣着金纹孔雀翎羽的华服,来者艳丽的带着冷冽的面容,衬得愈发逼人夺目。 泽华一瞬失神,随即又倏地回神,淡然的转开了目光。 谢昭倒是久久未曾收回,这位静珠公主,通身气派与相貌,无愧其名。 看到美人,谢昭心情愈发舒畅。 “姑姑。” 静珠见过金善后,转身与谢昭、泽华见礼:“静珠见过太子,元曦仙君。” 谢昭起身回礼。 泽华态度冷淡的颔了一下首,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静珠了。 金善将他二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温声开口:“太子与元曦仙君想逛逛灵山,我事务繁多,抽不开身,便由静珠带二位好好玩玩。” 泽华想拒绝,谢昭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想到天后,只好改口答应。 之后一路,泽华全程做哑巴,就谢昭一人热情的与静珠说话,像个真正好奇的初入灵山的仙君,每见到一处灵山美景,便要问一下静珠。 等游玩任务结束,两人离开灵山,泽华才恢复了一点情绪。 谢昭一见他这样,就叹气。 “泽华,静珠公主才貌出众,你当真一点也不喜欢?” 泽华果断摇头,不带半点犹豫,“她是才貌出众,但如何能比得过天界第一美人。” 谢昭一梗,“天界第一美人是谁?” 他心底有了猜测,在泽华说出名字后,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么办。 “自然是涵香了。”泽华一提起她的名字,脸上的笑就掩盖不住,“涵香的母亲当年是天界第一美人,后来嫁给水生仙君,依旧有不少仙君挂念追求。身为她的女儿,涵香自然不输其母,天界第一美人的名号,涵香当之无愧。” 谢昭承认,那位涵香仙子是长得不错,娇俏灵动,只是行事周身气质容貌,怎么也够不上天界第一美人吧? 他看了看一脸笑意的泽华,算了,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是将这联姻的好坏都说尽了,人也拉过来亲眼见了真容。 剩下的,随缘吧。 两人回去,才到天耀宫的门口,就见涵香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泽华眼睛一亮,扔下谢昭,就朝她跑了过去,“涵香!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谢昭默默跟上去。 涵香没起来,抬头望着精心打扮过的泽华,眼神懵懂单纯,撑着下颌笑吟吟道:“我听说你去灵山见那位静珠公主了,怎么样,静珠公主是不是特别漂亮,你喜不喜欢啊?” “没有!”泽华听她这么一问,心底没由来一慌,脱口而出一句没有,见她不信,干脆一撩衣袍,在她身边,挨着她坐下,认真地看着她,解释:“我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在我心里,她哪里比得上你啊!我连你都不喜欢,怎么会喜欢上她呢!” 涵香听到他说不喜欢她,懵懂单纯的眼神微愣,心底隐隐刺痛,她想了想,不明白。将这点奇怪之处抛之脑后了。 “你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你呢!”涵香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轻哼一声,“你总是跟我吵,一点也比不上离玉哥哥的温柔,将来我要是嫁人,一定会嫁给离玉哥哥那样的人!” 谢昭像个有透明人似的,双手抱胸斜倚着殿门台阶上的柱子,看戏似地垂目瞧着他们两个胜似打情骂俏的行为,非常想吹个口哨。 泽华被她这话说得心口微痛,他也不明白,只下意识的一把抓住她戳他胸口的手,扯着一如往常的笑道:“就你这样爱闹爱吵的性子,你离玉哥哥万一不喜欢了,我就勉强收了你,天天欺负你!” 涵香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只觉得被他握着的手有些发热,心跳砰砰动,她恼羞成怒似的瞪了他一眼:“你收了我,到时候还不知道谁欺负谁呢。再说了,离玉哥哥才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才不会不喜欢我呢!” 她说完,就挣脱了他的手,提着裙摆往里面跑,泽华立即起身去追,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涵香貌似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要摔下去。 泽华顿时一急,急忙伸手去拉她,勾住她的腰,然后谢昭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一起转圈摔在了地上,泽华在下,涵香在上,两人的嘴就这么碰上了。 谢昭此刻无比深恨,没有一把瓜子来助兴!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离玉温柔的声音突兀响起。 第288章 天佑 谢昭看到出现的离玉,不得不感慨一下,话本小说重要剧情推进,必备人员,总是会在出事的时候,精准的出现在事故现场。 亲嘴愣住的泽华跟涵香忙着起身,谢昭非常好心地上前一步,站在离玉的身边,向他解释情况:“离玉你别误会啊!是涵香仙子差点摔着,太子好意相救,不知道怎么得就变成了这样,这都是意外。” 离玉听着谢昭解释的话,目光一直盯着涵香与泽华,面色如常:“是吗?我还以为太子喜欢香儿呢。” 涵香抿着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方才二人接触过的温热触感,她心脏跳得厉害,头脑一团乱麻,还没理清线头,听到离玉这么说,顿时一急,连连摆手摇头:“离玉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跟泽华才不是那种关系呢!要不是他救我,我怎么会……”她又羞又恼地瞪了眼同样抿唇不语的泽华,“离玉哥哥,你知道的,我喜欢的根本不是泽华这样的。” 泽华心底也不平静,胸腔下的心跳震得骨骼发麻,尤其在听到离玉说到他对涵香喜欢时,他的心跳更快了。 只是,他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原因,身上的热意和砰砰跳的心跳就被涵香的否认给兜头一盆冷水,悉数浇灭了。 泽华眉心忍不住微蹙,抬头见涵香别开目光,不看他,似在生气的模样,他呼吸微沉,状若无事般笑着道:“嘁!你不喜欢孤,孤也不喜欢你,要不看在我们玩得好的份上,孤刚刚才懒得救你呢!孤都还没成亲,就被你给抢走了孤的清白,孤的第一个吻。孤还没跟你算账呢。” 涵香那番话本不过是一时情急,胡乱说的,泽华一通反驳,她没什么恼意,也被惹得生了气。 “哼!那是你第一个吻,我的难道就不是吗?”涵香生气也娇俏动人,“我亲了你,你也亲我,咱们这是扯平了!” 她说着跑到半天没说话的离玉身边,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朝泽华骄矜地抬了抬下巴:“你要娶孔雀公主了不起啊!我也喜欢离玉哥哥,离玉哥哥温柔体贴,细心,比你跟那个娇养的孔雀公主不知道好多少!” 离玉听到这话,顿时侧首垂眸看向身边的女人,她说话间,眉眼灵动仿佛在他心上舞动。 他抬手,温柔地将涵香脸颊旁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问道:“香儿当真觉得我这么好,喜欢我吗?” 涵香说得正在兴头上,听罢,扭头看到离玉温柔深沉的目光,她仿佛没看见其中涌动的情绪,单纯地扬唇一笑,眼眸微弯:“当然!离玉哥哥在我心中,是整个天界最好的神仙,我最喜欢离玉哥哥了!” 旁观看戏的谢昭心底啧啧不停,走到被冷待的泽华身边,“你看看,我就说嘛,离玉跟涵香仙子,绝对有情况!” 泽华看着这一幕,心底有些难受,他想不明白,只当是自己跟涵香的骂战输了的缘故,对谢昭的话,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实际心思全不在这了。 离玉感知到泽华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跟涵香身上,眸底幽色一晃而过,亲密地握住涵香的手,向泽华告辞:“我与香儿有事,先告辞了。太子来日与孔雀公主大婚,我与香儿一定为太子准备一份大礼来恭贺太子。” 泽华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目送他们两个手牵着手离开了。 泽华心中感到一阵巨大的失落,空荡荡的,什么兴致都消失了。 谢昭看完好戏,见状,识趣的告辞。 泽华方才与涵香亲嘴的事,天耀宫的所有仙娥都看见了,天后也会很快知道。 谢昭抢在了他们前头,跟天后说明了情况。 当然,不止泽华亲嘴的事,也有泽华对孔雀灵山一行的反应和态度,一并回禀了天后。 谢昭说完,就看到天后脸色沉得下冰块了。 “狐媚子的东西!跟她那个娘一样!不知道廉耻!”天后气得胸膛起伏,鬓边的流苏也震震地晃动。 她深吸两口气,压住心底的愤怒,对谢昭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元曦,好孩子,若不是你在泽华身边,我怕是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天后让人又拿来了些法器神石,一看便知是珍贵的东西。 “上次给你的天血石,实在太过稀有,我为天后,手中也不多。等下次蜉生界的提炼出来了,我再送你。这些东西,你就暂且拿去玩玩,解解闷吧。” 谢昭拿过那些东西,默默将浮生界的名字记下,“天后您与天帝仁厚,收了我为义子,我能为您做些小事报答,也是应当的,哪里需要天后您如此破费。” 天后笑了笑:“还叫我天后,你都说是我的义子了,该跟华儿一样,唤我一声母后。” 谢昭眼底幽色一闪,微笑:“是,母后。” 事情谈完,他离开天后的神宫,没回天露宫,直接去找了司命。 司命的住所,星辰银河,浩瀚深邃,谢昭一瞧就兴致勃勃。 “你这地方,可比神宫有意思多了。” 司命挥手摆出桌椅仙茶,请谢昭落坐:“元曦若是喜欢,你如今就在天界,常来就是。”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昭笑着饮了一口仙茶,“只是,你这地方太过空旷了,说点什么有意思的,总是怕被人听去,实在于心不安。” 司命轻笑,再次轻轻挥袖,看不见的银光屏障便将二人的声音隔绝开,外人无从听到。 “司命运算推演时,天屏合闭,便是浮苍神尊亲至,也无力强闯。” 谢昭放下了茶杯,开门见山:“天后此前送了我一块名叫天血石的红石头,说是蕴含天力,可助神力精进。而那天血石,好似出自一个叫蜉生界的地方,要被提炼,才能得到。” “这里面必然有秘密,你知道多少?” 司命听罢他的话,脸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嘴角的弧度仍挂着笑:“蜉生界,陛下您应当知道的,毕竟,您正是从此界飞升上来的。” 谢昭眉眼顿时凌冽起来:“蜉生界是凡间。” “凡人光阴短暂,对于天界的神仙来说,确实如蜉蝣,朝生暮死,弹指间湮灭又重来。”司命轻轻道:“只是,天地万物,各有其道,各有定数。陛下,你们大周百姓官员,不是有句话叫天佑大周嘛。” 他抬眼,唇角仍上勾着,眼中平静到漠然,与谢昭对视。 “此言不假,天佑大周……天佑众生。” 第289章 好突然啊 “天佑众生……” 谢昭呢喃着这四个字,有些想笑,一抬眼,对上司命认真的毫无作假的眼神,漂上来的那点笑意,又退下去。 天佑众生,天血石…… 他在凡间遇见的种种奇事,此刻如飞花般在他脑海中闪现,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串联成一串。 司命瞧着他眼中神色飞速变换,微笑着慢慢说:“万物众生构成了天,它们们交融一体,伤其一者,便是伤天。天血石,由此而来。” 他说的很明白了,谢昭很快想到此前在人间时,阿兰陵说北蚩供奉的神,以情欲为食,惑人心智,夺其命。 如此一来,人与天下大乱,天,必然受损。 谢昭呼吸沉冷起来,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问起另一事:“你可知尽欲上尊是谁?” 司命惊诧地挑了一下眉:“他不过魔界前任魔尊的一位贴身护卫,在魔尊与浮苍相斗时,重伤叛主而逃,天界便寻不得。没想到,他竟然去了人间。” 说着,他也有些疑惑了,“不对啊,人间与天界的天屏,连浮苍都无法真身破开,他一个小小的魔物,是怎么做到的?” 谢昭没想到,自己这一问,还问出了大事,他就说嘛,天界觊觎人间,为何都只有一丝分神入世,真身不见。原来,还真是有天庇护着。 问了一个,谢昭也不藏着,问了第二个:“魔物的事,我不清楚,这得司命你自己来查。不知道,天界有没有一位名唤素尘的仙君?” 熟悉的名号出现,司命点头:“有,他是浮苍的心腹,居住在辰寰宫。不过,他此前分神下界,貌似受了不小的伤,这么久过去,还没有痊愈。不然,他可不会错过浮苍的大婚。” 素尘的伤势,谢昭确定其中有谢含璋的手笔。 谢含璋真身未明,他唯一确认的是,那家伙,对浮苍一派也没什么好心。 谢昭心中思定,道:“天血石多久提炼一次?” 司命摇了摇头:“这种要事,除却浮苍与天帝天后三人,谁也不知道。” 这个答案,谢昭也不觉得意外。 此次前来,他收获不少,告别司命后,谢昭回到天露宫,琢磨那块天血石。 天血石的效果着实出奇,只用了一点粉末,那株仿制的银灵仙雪,短短时日内,就有了几大的变化,不再只是一盆摆设,内里有了全新的塑造,神力如丝线,如流水,在轻弱的浮动。 谢昭垂眸看着掌心的天血石,闭紧门窗,开始运行体内的神力,汲取融合天血石。 眉心间的血檀印记,若隐若现,淡淡的苦涩香味将他笼罩,恍惚间,谢昭在天血石上,也好似闻到了同样的味道。 谢昭满怀心思的欲打探天界的秘密,天后那边,知道了泽华跟涵香亲嘴后,马不停蹄的跟孔雀灵山那边暗中商议好了婚事,打算举办宴会,公之于众,让泽华无从拒绝。 不过,天后害怕夜长梦多,别人也同样有这个顾虑。 于是,在天后特意举办的宴会上,离玉骤然起身,走到了大殿中央。 谢昭看着他的动作,注意到,离玉今日穿了一身十分华丽的服饰,比往日的素静更加俊美。 这明晃晃的搞事情,谢昭眼睛亮晶晶的,兴致盎然地撑着下巴看戏。 顶着天后毫不掩饰的不喜,冰冷的目光,离玉镇定自若的开口:“天帝,天后,小仙有一事,想求天帝与天后一个恩赏。” 天后不愿开口,天帝只好接话,瞧着离玉玉树临风的模样,他眼神复杂,“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离玉听到他温厚的声音,有些恍惚,还好他记得今日最要紧的是什么,瞬间回过神,压下了心底复杂的情绪,拱手道:“小仙与水生仙君之女涵香仙子,自幼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心相许已久,今日,小仙想请天帝天后为我二人赐婚。” 啪嗒! 谢昭侧目看向身边碰到手边酒壶的泽华,心底轻啧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泽华愣愣地看着站在殿中央的离玉,有些不敢相信,伸手拽了拽谢昭的袖子,“孤方才没有听错吧?离玉他说要父君与母后为他和涵香赐婚?!!” 谢昭无奈,“太子,你没听错。” 他的确认,顿时刺得泽华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涵香不是都只把离玉他当哥哥吗?!” 他没控制好音量,大得殿内一众神仙都听到了他这句话。 奇奇怪怪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在他们三位身上转来转去。 天后也霎时间皱眉,朝他呵斥了一声:“泽华!你给我坐下!” 谢昭赶紧起身拉他,泽华这时候如定海神针一样了,怎么也拽不动。 泽华完全不理他的母后跟拉他的谢昭,只看着离玉,压住内心没由来的慌乱,故作淡定道:“离玉,赐婚的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你要娶涵香,也要问问她自己的意见。” 离玉见他这样,对心中的猜测更加坚信,果然,泽华对涵香也别有心思。 他眸色微暗,面上露出一个一如往常的谦和笑意,转身看向坐在那里,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单纯懵懂的涵香,温柔道:“香儿,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你我自出生起,就被父母定下了婚约。只是你一直不通情事,我也觉得来日方长,可以慢慢与你说来。” “然而,你太好了,每日与你相处,接触到你对我的好,我便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对你的心意,我想娶你,娶你做我的妻子。” 他深情温柔地望着涵香:“香儿,你不是总说你最喜欢离玉哥哥吗?想嫁给我吗?” 泽华被离玉的话打击得头脑嗡鸣,什么叫自幼定了婚约的? 他看向涵香,眼中带着他自己不知道的希冀和期盼。 天后看到这一幕,心底暗恨不已的同时,又一阵痛快。 这下可不是她棒打鸳鸯了,谁叫人家两个自己互相喜欢呢。 天后难得的缓和了声音:“离玉的母亲与涵香母亲是亲姐妹,说来,离玉跟涵香还是表兄妹,这门婚事可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啊!” 前有一个自幼定亲,现在又来一个表兄妹的关系,泽华心跳得喉咙发紧,忍不住朝涵香道:“涵香,你答应这门婚事吗?” 顿时,所有目光都移到了涵香身上。 涵香站起来,懵懂单纯地看了看离玉,又看了看泽华,心中想到:原来我跟离玉哥哥自幼定婚的事,爹爹他没有骗我啊! “天帝,天后,既然我跟离玉哥哥都定了婚,我自然是要嫁他的。” 离玉一直提着的心,得到确切的答复,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上前温柔地牵起涵香的手,朝天帝天后行礼:“请天帝天后赐婚。” 天后心底都乐开花了,非常爽快的允了,天帝心情复杂,却也没多说什么。 一片其乐融融时,谢昭看到身边的泽华突然走到那位孔雀族的静珠公主面前,在人家一脸不解之下,猛地拽住她的手,拉着她走到殿中央,高声道:“父君,母后,儿子也有一事请求。” 在天后与天帝的沉沉的目光下,泽华正声道:“孤钦慕孔雀灵山静珠公主已久,愿父君母后成全。” 谢昭默默眨眼,好家伙,你这钦慕突如其来,还真是够久的呢。 第290章 亲人 泽华突然求请赐婚的举动,成功的让一众神仙一头雾水。 他跟涵香、离玉复杂的关系,众神仙都有眼睛,看得很清楚,大家背地里都在猜测,涵香最后会花落谁家。 泽华身为天界太子,相貌能力都比离玉要出众,是以,他的胜算非常大。 然而众神仙没想到,离玉的动作如此快,泽华又突然变道,拉了静珠公主。 天!这什么复杂的鬼热闹啊! 在座的神仙们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心中有无数话想说,又不能说,堵在胸口,大殿内的气氛一时间沉凝起来。 天后就只有满心的惊喜了。 她儿子,她清楚,什么钦慕都是托词!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要的是,她儿子竟然自己开口求了赐婚!求得还是与灵山的联姻! 别管他求赐婚的真实原因是什么,反正这婚赐下去了,他就是跑,也得先把这婚给结了再跑! 天后脸上忍不住露出点点笑意,赶紧接话:“好好好!我儿既然对静珠公主钦慕已久,这婚,我与天帝岂有不成全的。” 静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了一瞬,面色岿然不动,待听要泽华冠冕堂皇,全是假话的求赐婚言论后,她面上的微笑适当的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羞涩。 “太子殿下风姿特秀,静珠亦多为仰慕。” 一场宴会,两场赐婚,两全其美。 很多人都高兴,唯独当事人之一的泽华,讨到赐婚后,第一时间,跑去找涵香了。 他好像眼瞎了一样,完全没看见离玉落下的笑跟其他还未离去的神仙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天后刚高兴没一会儿的表情也僵了僵,赶紧为他的行为打补丁:“这孩子打小就把涵香当妹妹看,如今都要各自成婚了,他还不放心这个妹妹。” 她目光亲切地看向站在下首的静珠,“静珠,华儿向来重情义,有时候难免失了分寸,你放心,我一定会好生提醒他,等你们大婚安稳下来,华儿就稳重了。” 静珠的仪态丝毫不落下风,顶着一众看好戏的眼神,淡然处之,“太子重情义,宽厚仁善,是我与诸位仙家的福气,有这样一位太子在,天界众仙,必然信重天界能够延续不绝。” 天后越发满意静珠这位儿媳妇了,心中对涵香则越发不满。暗暗恨恨瞪了眼身边的天帝。 天帝知道她这是又想起了旧事,不自在地垂首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离玉那边就冷清了许多,谢昭走过去,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他是太子,这样的小事,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涵香都已经亲口答应嫁给你了,他们两个离开这一会儿,又不会马上成婚,放宽心些。” 他这宽慰的话,说了不如不说,离玉周身的气息更加冷沉了。 离玉的眼睛一直盯着泽华带涵香离开的方向,轻声低喃:“是啊,他是天界太子。” 所以,他就该把一切都让给他吗? 离玉深呼吸两下,与谢昭歉意道:“太子身份贵重,他这样抛下护卫带香儿离开,我心中实在感到不安,我先过去瞧瞧。” 谢昭松手让他离开。 片刻后,谢昭与天后禀明,借口去保护泽华安危,也跟在离玉后面出去了。 静珠正与灵霜仙子说话,见到这一幕,灵霜仙子以袖遮唇,低声在她耳边道:“静珠公主不日便要成为太子妃,我一人在天神宫,无趣乏味,公主可要来找我说说话。” 静珠公主侧首看她,微笑颔首:“那就叨扰仙子了。” 灵霜回以明媚的微笑。 谢昭跟着离玉一路找到泽华跟涵香时,他虽早就猜到他们两个男女不会弄出什么好动静,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前脚刚跟别人订婚,后脚就在这儿空旷的毫无遮挡物的荷花池边,再一次亲上了! 不过,有一点好,就是没亲嘴上,只亲额头。 不过这有什么区别吗? 离玉的头顶都快冒火了! 谢昭心底啧啧作响,使用神力,让自己听清了泽华跟涵香的谈话。 “涵香,既然你真得喜欢离玉,决定了要嫁给他,孤……孤算是你半个兄长,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直管来找孤就是了。” 泽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吻上涵香的额头,之前在天耀宫那次,可以说是意外,这次呢? 他不懂,他不明白,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涵香要嫁给别人,他心里不舒服。 虽然他跟涵香一直打打闹闹,总是吵个不停,可他们一起相处了这么久,他早就把她当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他比涵香年长,自算作是她的半个兄长,他心底不舒服,或许是因为不舍涵香这个妹妹出嫁为他人之妻吧…… 泽华为自己的难过失落,找到了理由,忐忑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他一把将处在懵懂中的涵香给抱进怀里。 “涵香。” 他紧紧抱着少女温软的身躯,鼻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平复下去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涵香,如果你不喜欢离玉了,孤……我这里永远会为你留着位置。” 涵香眼神清澈单纯,泽华方才那一吻,让她心跳如雷,此刻又被他抱在怀中,男人宽阔的胸膛,以及他搭在她后背腰间的滚烫的大手,更加将她的身体烧得一片灼热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当是自己在宴上的酒喝多了。 泽华说他是她的兄长,兄长抱了她,她做妹妹的也该抱回去吧?不然的话,兄长心底多不好受啊。 这般想着,涵香慢慢抱上了泽华的腰。 泽华浑身如触电,控制不住地狠狠颤了一下,再次加重了拥抱的力度。 远处的离玉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衣袖下的双手死死攥紧,指尖恨不得将掌心掐出血来。 涵香与泽华抱了许久也不分开,她想着,不能让泽华,她的好哥哥这么继续难过下去了。 她灵动的眼珠一转,笑吟吟地开玩笑道:“泽华,你也要成亲了,到时候你娶了太子妃,我来找你,太子妃万一不高兴怎么办?” 泽华眉心顿时一皱:“天耀宫是我的神宫,太子妃她要是不高兴,那她走就是了,反正我们才算是亲人。” 谢昭听到这儿,心肝都麻了一下。 是是是,就你们两个是亲人,亲嘴亲额头,这世上没有比你们更像亲人的亲人了! 第291章 卖了哦 谢昭腹诽不停,视线悄无声息地往离玉的身上飘过去。 他自己的未婚妻被别的男子抱在怀里,亲昵非常人,谢昭非常想看看,离玉这个谦和君子打算如何处理。 离玉眸色沉沉,在原地静静站了许久,才在谢昭的注视下,慢慢向不远处拥抱紧密的二人走过去。 “香儿。” 他蓦然出声,涵香立即推开泽华,转身朝走过来的离玉大大地扬起一个笑脸,眉眼如弯月,明媚俏皮:“离玉哥哥!” 离玉走近了,涵香上前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臂,微仰着头娇声道:“离玉哥哥怎么过来了?” 离玉微微垂目,瞧着依附在自己身侧的少女,心底的沸腾的嫉妒岩浆并未得到缓和,反而涌动的越来越剧烈。 “你与我刚被天后亲口赐婚,突然就被太子带走,我心中有些放心不下。”他说着,宣誓主权般,与涵香十指相扣,亲密关系在这个小动作之下,展露无遗。 泽华视线很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这个动作,心底再次涌出他不明白的复杂情绪,“离玉,孤带着涵香,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将她看得这么紧张,看管得如此牢,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他嘴上说话,眼睛却一直停留在离玉跟涵香十指相扣的手上,“涵香她喜欢自由,宴席上无聊,孤带她出来透透气,你别胡思乱想。” 离玉眸色晦暗,扣着涵香手掌的力度控制不住的加重了些,微笑温声好气道:“我来找香儿,也有天后授意的意思,毕竟,太子身份贵重,独自离席,不带静珠公主,您身边又没有一个神卫保护,实在是让天后心中担忧。” 泽华心中涌动的复杂情绪顿时如被一盆冷水打湿,他下意识地蹙眉,移开了目光,有些不耐道:“孤都要成亲了,天界重兵把守,魔界被镇压在魔渊深隙里,难以打破结界入天界,能有什么危险?母后她总是这样大惊小怪。” 离玉听出他话里对天后的不满,眼底暗芒微晃,“天后也是一片慈母之心罢了,为了稳固泽华你的太子之位,为你求娶到了静珠公主,天界其他众神仙,不知道多羡慕你有这样一位好母亲。” 泽华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孤已经成年了。父君对我看重,又只孤一个孩子,孤的太子之位难道还不够稳固吗?孤完全不需要娶什么公主来巩固太子之位!再者,孤的太子若是都落到要靠联姻来维持了,那孤还坐在太子之位上做什么,干脆退位让贤就是!” 谢昭偷听到这儿,脸上的笑止不住。 戏看得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就不美了。 “原来太子跟二位都在这里呢。” 谢昭仿若找了他们许久才找到,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们仨,“宴席还没有散场,你们人就跑了,天后派我来请你们重新入席呢。” 离玉还想再说什么,见谢昭过来,没再多言,“既然天后都派元曦来请了,太子,我们回去吧。” 泽华心底对天后的不满,在谢昭出现开口后,更加浓厚,面色透着不愉:“今日宴席,天界众神皆在,难不成少孤几个,这宴席便开不下去了?母后也着实太过了!” 谢昭微笑不语,当作没听见他对天后的抱怨。 离玉紧握着涵香的手,将她与泽华隔开,对他的抱怨之言,也露出跟谢昭差不多的笑,不多说什么。 在场的几位,心思各异,唯有涵香,心无杂念,单纯的什么都没听出来。 她见到谢昭,回宴席的路上,她侧首瞧了好几下谢昭,谢昭打定主意,她不开口,他就不当作不知道。 可惜,他失算了。 涵香终于没忍住,她好奇道:“元曦仙君,有喜欢的仙子吗?如今我们几个,都要成婚了,就剩元曦你一个还孤单着,这对你也太不好了。” 成婚是什么天大的好事吗? 谢昭面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纯真笑意,“我比涵香仙子你们可要小许多,还不到成婚的时候,而且,我也才升入天界,神仙都还没认全呢,哪来的心仪仙子。” “再者,成婚也太麻烦了,我还是觉得一个人舒服自在。” 涵香就跟听不懂人话一样,“元曦,这样吧,我要不将我族里的姐妹介绍给你认识一下?我娘当初是天界第一美人,我姑母也容色不逊色,我的姊妹也都是很漂亮的!你见了,肯定会有喜欢的!” 泽华满心郁闷,听到涵香的声音,顿时兴致勃勃的跟她搭话:“好啊,涵香你可真够偏心的,你有那么多姊妹,之前也不说给孤介绍认识一下,不然,孤还娶什么孔雀族的公主,娶你的姊妹,做的你姐夫妹夫不更好!” 涵香娇嗔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就不给你介绍,谁叫你之前老是欺负我,我姊妹要是嫁给了你,肯定会被你欺负死的!再说了,万一你要是成了我姐夫妹夫,你肯定会更加嚣张的欺负我,我才不要一直被你压着呢!” 隔着离玉那么大人一个人,涵香与泽华还是热情的打闹了起来。 谢昭瞧着头顶都快冒黑烟的离玉,微笑着一言不发。 就这样,一路在涵香跟泽华的亲闹中,到了宴席上。 天后见到涵香有些凌乱的头发,眼神冰冷。 泽华见到天后这个样子,心中压着不满顿时又冒了头,没好脸色地坐下。 天后撮合他与静珠交谈,他也态度冷淡。 等宴席一散,天后立即叫来谢昭,问他方才泽华与涵香独处做了什么。 谢昭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毫无隐瞒和欺骗,将自己所看所听都悉数道来。 瞧着天后越来越沉的脸色后,谢昭体贴的安慰道:“母后不必担心,我看涵香仙子稚子之心,对太子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天后怒极反笑:“什么狗屁的稚子之心,她娘当初来这套,她做女儿也她娘不要脸的言行学了个十成十!谁家稚子不通情爱,还不懂礼仪廉耻!” 谢昭听完天后对涵香母女的怒骂后,离开后又转道悄悄去找了静珠公主。 毫不顾兄弟之情,将泽华跟涵香的事全都卖了出去。 静珠听完,面色淡然自若,让人拿来一份谢礼送给谢昭,“劳烦元曦仙君特意走这一趟了。太子与涵香仙子相识已久,若涵香仙子未与离玉仙君定婚,来日我也不吝啬让太子将她纳进太子神宫,封一个太子侧妃。” “可惜了,太子与涵香仙子有缘无份。” 谢昭接过那沉甸甸的一箱谢礼,笑容满面道:“静珠公主大气!” 他抱着东西,心底十分愉悦的离开,静珠后脚就派人去打探他来灵山前做了什么。 得知他从天后宫中出来,金善长老眸色沉沉:“是天后派他来试探你的?” 静珠非常果断地摇头:“天后恨不得天界众神都觉得太子跟那位涵香仙子毫无关系,她怎么会以此来试探我。” 沉吟片刻后,静珠道:“我听闻灵霜仙子不久前搭救了这位元曦仙君,让他安稳的从浮苍手下离开,明日,我去陪灵霜仙子说说话吧。” 第292章 怀疑 静珠欲往灵霜住处去,谢昭也恰有此意。 连理由都是现成的。 “太子,此前你请灵霜仙子解救我于危难之间,我后有一直忙于别的事情,一时间忘了向灵霜仙子道谢,正好我明日空闲,不如让离玉陪我一同前去给灵霜仙子道谢吧。” 谢昭缓缓道:“我本来是想让太子你陪我一同去的,只是你与静珠公主刚定下婚,天后与灵山那边估计有许多事等着太子你去忙,离玉虽也与涵香定了婚事,倒是不及太子忙。加之离玉脾性温和,有他在,要是再碰上浮苍神尊,也不会出什么事。” 他这补救的解释,漏洞百出,泽华倒是没听出半点差错,他只想到,明日离玉陪谢昭走了,涵香一个人,必然十分无聊孤单,他正好去陪她玩,给她解闷。 泽华非常爽快的答应了,谢昭又说,离玉与他关系平平,他贸然开口不妥,劳烦太子派人去跟离玉说一声。 泽华笑呵呵的照做。 谢昭回以感激的微笑。 次日,离玉应约而至,谢昭拿着一个木盒,见到他,十分高兴的上前:“太子说他忙,抽不开身,让你来陪我去趟天神宫,我还以为你要陪涵香,没时间过来呢。” 离玉面上挂着一如既往地谦和微笑,心底的不高兴遮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太子发话,我一介小仙岂有不应之理。再者,元曦你也是我的好友,陪好友走一趟,也不是什么大事,涵香还催着我赶紧过来呢。” 谢昭立即行了一个夸张的礼,笑道:“哎呀呀,离玉你跟涵香如此厚待我这个朋友,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得好好谢谢你们二人了。” 离玉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你啊,别玩笑了,先忙你的正事要紧。” 谢昭顺势起身,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与离玉一同前往天神宫。 他们来的很巧,早他们一步的静珠正与灵霜仙子说完话,告辞离去。 谢昭目送静珠离去的背影,偏头与离玉低声道:“静珠公主在这儿,太子又在陪谁啊?” 离玉心头一跳,眼底暗芒微闪,没应话,只小声提点道:“此处是天神宫,就要见到灵霜仙子了,元曦你谨言慎行些。” 谢昭也没期待他回话,闻言,顿时摆正了仪态,在仙娥的引领下,进了殿内。 谢昭将自己的谢礼递给一旁的仙娥,笑吟吟地说:“之前多谢灵霜仙子相救,让小仙免于一场刑罚,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灵霜仙子莫要嫌弃。” 礼盒打开,铺满法器仙物的盒子里,灵霜一眼就瞧见了那枚红如血色的神石,她微微诧异:“元曦仙君初至天界,都能拿出天血石来做谢礼了,这还如何不算是厚礼。” 谢昭一直留意着灵霜的神色变化,很敏锐迅速地捕捉到了她刻意隐藏的暗光,那并不是高兴欣喜的情绪。 谢昭心底思绪微动,面上仍笑得真诚,“灵霜仙子这就是高看小仙了,天血石乃是天后所赠,我得知其效用和珍贵后,试着用过一次,为了感谢仙子的救命之恩,我无财力,不得不打脸充胖子,将这枚用过一次的天血石拿来做谢礼了,灵霜仙子不嫌弃便好。” 天血石红的刺目,灵霜不多看,让仙娥把盒子盖上,“元曦仙君一片赤忱之心,我又哪里能够嫌弃。” 谢昭笑得更加真诚明媚了:“仙子果真仁善,也难怪浮苍神尊如此爱重你。天血石可增进神力修为,仙子试着用一用,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灵霜人如其名,本体不过是浮雪神山银灵仙雪上的一片霜花,偶然间得悟化形,以天界的等制,她算不得真正的神仙,只是灵物。 天界灵物多是服侍上神上仙的仆从奴隶,出身卑微,神力又因化形后,被刑台宫的仙君抽取了神骨根基,其他增进神力的法器仙丹都被上层笼络,灵物此生都不得再次进化,跃身为仙为神。 灵霜的身份和神力困境,天界神仙皆知。 谢昭如今奉上天血石这种稀有的神石,灵霜按常规也该高兴的。 实际上……谢昭注视着灵霜的面容,试探打量都隐匿在真诚笑容之下。 实际上灵霜自看到天血石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高兴这种情绪,装都没有装出来。 灵霜柔弱、楚楚可怜的面孔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微笑:“元曦仙君好意,待神尊回来,我可要好好与他说说,让神尊嘉奖一番。” 谢昭飞快地抓住重要字眼:“哪里哪里。神尊大人现在不在神宫吗?” 灵霜道:“过几日有很要紧的事要忙,神尊这两日都抽不开身。” 她虽言明是什么要紧的事,谢昭直觉是与蜉蝣界跟天血石的提炼有关。 “天界事物繁多,神尊神力高深,威深权重,确实哪里都少不得神尊的身影。” 谢昭夸赞着,灵霜欲应声附和,外头突兀地传来一道带着哽咽的女声。 “灵霜——!” 尖锐的尾音还飘在半空中,身形消瘦,衣着轻薄的瑶凰就挣开了要拦住她的仙娥们,跑到了灵霜跟前,凄艾地望着她,红着眼睛哀求道:“灵霜,我求求你,求求你,你让我见一见令翊吧!” “他被浮苍关了那么久,浮苍不许我见他,我连他现在过得好不好都不知道……灵霜,我求求你,你让我见见令翊吧!我只是见见他而已,我不会多做什么的。” 她哭着说完,身子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谢昭见到瑶凰出现,立马就把嘴闭紧,连呼吸都屏住了。 一直安静的离玉也静静旁观。 灵霜似见不得瑶凰如此悲惨,秀眉轻蹙,上前亲自将她扶起来,柔声道:“瑶凰,令翊是浮苍下令严加看管的,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见。”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浮苍回来了,我告诉他你的意思,他要是答应了,你就能去见令翊了。” 瑶凰不停流着泪摇头:“不……他不答应的。” 令翊刺杀他,恨不得要他的命,浮苍怎么会答应她去见令翊。 幸好她今日意外从伺候她梳洗的仙娥口中,得知了浮苍今日不在神宫,她都没机会跑出来,见灵霜,跟灵霜说话。 “灵霜,看来我们曾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也没有苛待过你,你就帮帮我吧。” 灵霜为难地皱眉:“可是浮苍他要是知道了我这么做,他万一生气迁怒了我,我一个下等仙子,性命难保。” 灵霜死死抓住她的手,用力到要掐进她的肉里:“不会的,不会的……浮苍他……他那么喜欢你,为了你,连我跟他之间的情意都抛弃了,娶你为妻,他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怪你的。” 瑶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着心中的痛楚,说出得这番锥心之言。 不过不要紧,为了令翊的安危,她什么都愿意做。 灵霜就这样默默地看了她好半晌,转头与一旁的谢昭跟离玉道:“元曦仙君,离玉仙君,实在是抱歉,怕是不能留你们再坐一会儿了。” 谢昭看到,瑶凰听到灵霜喊他的称号时,就转头看过来了。 谢昭立即想要告辞,身边的离玉却比他还快。 “令翊是重罪之神,神尊不在,灵霜仙子就这样带着这些神卫过去,怕是安危不稳,不如我与元曦同行。”离玉神色认真,“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应对。” 他话一落,谢昭涌到嘴边的话退了回去,怀疑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他身上。 第293章 各有算计 浮苍深恨令翊,将其抓住时,就已经重创其身,他如今不在,令翊被关在天牢中,重兵把守。 灵霜带着神卫过去探视,只要不是她犯糊涂,打开牢门把人给放出来,并不会出什么事。 离玉以护卫她们安全的理由跟随,这借口实在是太过牵强。 谢昭注意到,灵霜的视线缓缓落到了离玉身上,仔细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离玉生了一副好相貌,配着他周身谦和温润的气质,显得他那样蹩脚的借口,都是真诚,毫无一丝假意。 谢昭没有开口,心底对离玉的反常也有了好奇。 灵霜也只是静默了片刻,她微笑着道谢,应允了离玉的请求。 谢昭也一同同行。 到了天牢。 被铁链束缚在牢房角落中的令翊听到进来的脚步声,他头都来不及抬,破口大骂:“浮苍!你放了瑶凰!我便是死也不会允许你继续这么欺辱瑶凰的!” 他嗓子哑得跟破风箱一样,叫喊间尖锐刺耳。 瑶凰原本还是慢慢走着的,听到他的骂声,才止住的眼泪,又跟洪水开闸一样,唰的一下冲了出来。 “令翊!” 熟悉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满头愤怒的令翊身子一僵,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眼睛里血丝红的要滴血:“瑶凰……瑶凰!” 他蓦地挣扎起身,拖着沉重的铁链,踉跄着身子走到栏杆前,透过栏杆缝隙,与瑶凰紧紧相握双手:“瑶凰你怎么来这里了?浮苍他欺负你吧?你过的还好不好?” 谢昭安静乖巧的站在灵霜跟离玉身后,耳边听着他的话,一阵无言。 关心紧张也不是这么问的啊! 瑶凰见他身陷囹圄,还如此关心担忧自己,感动的眼泪簌簌落下:“没有,浮苍他没有欺负我,我很好,不然,我也不能来见你的。” “令翊,你呢?你怎么样?” 令翊仿佛没看见她消瘦的不正常的身体,苍白的面孔,见她说自己过得好,心底还真就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至于我,我是朱雀神族的太子,浮苍他便是再恨我,恨不得杀尽朱雀一族,为了大局,他也不能够肆意妄为,将我这个朱雀太子给杀了。” “只不过是受几日牢狱之灾,这跟我们小时候被犯错,被关屋里面壁思过,没什么两样,你不必为我太担心了。” 瑶凰落着泪不住点头,令翊抬手温柔地为她擦拭眼泪,心痛怜惜不已:“瑶凰,浮苍他如今已娶她人为妻,对你也冷酷无情,待我出去后,你跟我离开此地吧。” 他满目希冀地看着瑶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什么仇恨,都不要管了,好不好?” “我……”瑶凰看着令翊为她着想的目光,答应的话涌到了喉咙眼,她数次张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她微微垂下眼,瞧着自己没有任何绣花的袖边,轻声拒绝了:“令翊,我不能离开。” 令翊眼神颤动,对她的回答,竟然半点也不感到意外,他有些失落难过地扯了一下嘴角,“为什么?你还爱他?” “……不是。”瑶凰抿了抿唇,“他屠我父母,灭我凤凰神族,此仇不报,我如何能够安心。令翊,我会想办法求他放你离开,之后的事,你不要再为我出手了,若是你再惹了浮苍动怒,我怕是也不知道该如何救你了。” 令翊摇头拒绝,“不,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不能就这么无情无义的抛弃你。” 瑶凰感动落泪,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令翊却还愿意留在她身边,陪着她。 “令翊,你真好,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 令翊为这句话心跳如擂鼓,他抬手忍不住想抚摸一下她的脸,却又怕唐突了她,只得改为为她拨开脸颊边的碎发,“瑶凰,你永远都是如此善良,大义,浮苍他却跟眼瞎了一样,竟然抛弃你,另娶一个仙仆为妻!” 提到这里,他为瑶凰愤恨不平起来,“那灵霜不过是一个仙仆,她曾伺候你这个主上,你待她十分宽厚,她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抢走本该属于你的一切!实在是比浮苍那个无情的男人还要可恶!” 瑶凰垂首沉默,似乎也为此有些难过,还是好心的为灵霜辩解道:“这也不能怪她,浮苍性子温柔,天界哪个仙子不爱慕于他,灵霜喜欢他,想嫁他为妻,这很正常。” 谢昭与灵霜就站在离他们两个没多远的地方,他们就像完全不知道灵霜在这里一样。 谢昭与离玉的视线都无声地飘向她,灵霜面色如常,噙着柔柔的笑意,望着不远处叙旧亲密的二人,没有半点愤怒和不高兴,仿佛没听见他们的编排。 此时,一个仙娥悄无声息地进来,在灵霜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退下。 灵霜动了,她慢慢走到瑶凰身边,柔声道:“好了,瑶凰,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瑶凰犹豫:“不,我……” 令翊反应更大,厌恶的毫不掩饰:“瑶凰她是凤凰神女,她想怎么做,还轮不到你一个低等仙仆来管!滚开!” 他说着抬手就要推开她,灵霜还真就这样被他给推倒了。 下一瞬,她眉尖难受的轻蹙起来,眼眶的泪珠一颗颗滴落。 谢昭看到这一幕,背后瞬间感到一阵尖锐冰冷的视线,他眸色一动,抬手欲行动。 身边的离玉比他动作还快,朝令翊出手,冷喝道:“放肆!” 谢昭则立即带人过去,将灵霜扶起来,也冷脸看向令翊,“灵霜仙子见不得瑶凰神女思念你,经不住神女以死相逼,又记着与神女曾经的主仆之情,冒着对不起神尊的危险,带她来看你,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对灵霜仙子出手!” 说着,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如此心胸狭窄,是非不分,也不知道瑶凰神女到底看上了你什么,竟然三番五次的为了你惹怒神尊。” 令翊被他这一手颠倒黑白,胡乱扣锅的话给气得呼吸急促起来,“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孤说话!” “浮苍冷漠无情,屠灭瑶凰全族,还迁怒无辜的朱雀一族,他如此残暴不仁,瑶凰如此良善,自然不会喜欢他!” 谢昭感知到背后越来越浓烈冰冷的视线,心底忍不住吹个口哨,快,多多的说一些。 离玉温和反驳他的话:“神女当年与神尊定情在先,她又突然背弃神尊,害神尊被囚,受尽凤凰神族的折磨,若不是灵霜仙子于心不忍,暗中出手相救一二,神尊怕是早就死在凤凰神族的牢狱中了。” “朱雀一族本是无辜,若非你屡次冒犯神尊,神尊又岂会对朱雀赶尽杀绝。” “此后种种,都不过你们咎由自取,神尊威严仁厚,镇护天界安稳,天界众神无不信服,你口中的残暴之事,实在是无稽之谈。” 谢昭眸子微眯,附和道:“是啊,神尊英明,小仙当初无意犯错,灵霜仙子一开口,神尊便放了小仙一命。神尊如此善于听取意见,大度宽厚,又重情重义,对灵霜仙子百般爱护,天界谁不夸赞。” 令翊被他们的厚颜无耻给气得脸庞涨红,“你们……” 他说不过,下意识的就要运转体内被压制的神力动手,一道凌冽冰冷的神光如刀,从远处直劈向他的心口,令翊顿时疼得身体无力摔了下去。 瑶凰脸色一白,担忧紧张的惊呼道:“令翊!!!” “谁?是谁做的?什么人哪来的胆子敢对朱雀太子动手?!” “是本尊。” 浮苍的身形自暗中慢慢走出来。瑶凰看到他,愤怒的神色顿时变得慌乱无措起来,“浮苍,我……” 浮苍看不都不多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垂首默默落泪,弱小可怜的灵霜身前,怜爱的将她打横抱起,瞧着她低垂着眼,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心底的愤怒汹涌不止。 他抬头看了眼谢昭与离玉,“你们两个,做的很好。” 这下,谢昭明白了,离玉要跟着灵霜过来,是为了搭上浮苍啊。 第294章 都是我的错 谢昭在察觉到浮苍气息出现在牢房中时,就已经明白了,瑶凰今日的种种行为,都是灵霜精心设计。 只是,有一点不明白。 她这么算计,又是为了什么? 按常规想法,或许是她想借机让浮苍对瑶凰更加憎恶,好以此来除掉瑶凰,掩盖当年那什么对浮苍施善的真相。 可谢昭清楚,灵霜并非常人。 谢昭瞧着前方抱着灵霜非要走回天神宫的浮苍背影,心中各种猜测来回翻滚,面色如常。 瑶凰被神卫扣押着走在后面,她透过谢昭与离玉的身形缝隙,望着浮苍对灵霜的爱重和在意,心痛如绞,红眼忍不住落泪。 谢昭感受到身后那凄楚诡异的目光,忍不住往旁边的道路挪了挪,空出一块地方,让瑶凰能够畅通无阻地看她的心上人。 就这样,几人一路顶着过路神仙的打探好奇目光,回到了天神宫。 浮苍将灵霜抱到华贵的软榻上躺好,这才回首看向谢昭跟离玉。 没多说什么,只挥手招来仆从,大肆奖赏了一番二人,便让他们两个回去了。 谢昭是没想到,自己来送谢礼,回去还赚了三倍之多的赏赐,又看了一出热闹的好戏。 他满脸笑意地摩挲着盒身的花纹,今天是个好日子,等会儿还有好戏接着看。 离玉也沉默不言,他也抱着一份木盒,指腹掌心摸到盒身的雕刻的花纹,眼神深邃,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二人并肩同行,一路无言往各自的神宫去。 就这么巧,两人一过天神桥,路过天花仙园,便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笑语声。 “泽华,你这剑术一点也教的不好,我都跟你学了这么久,一点长进也没有。” 涵香娇嗔的声音如此清晰,谢昭霎时间扬唇扭头跟离玉道:“我原本还打算去天耀宫拜见太子呢,没想到,他跟涵香仙子竟然一块儿在此玩耍,倒是省了不少路程。” “离玉,一块儿过去看看吧。” 他说着,就拽上了离玉的袖子,将他给半拉到了园子里,见到真实情况后,谢昭笑意盎然跟离玉道:“我还以为太子今日要与静珠公主同玩呢,没想到,他竟然是来陪涵香仙子了。” 离玉站在他身边,沉默地看着不远处贴身教习剑术打闹的男女,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们才是一对恩爱伴侣。 谢昭可是特意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他原以为,离玉见到后,会难忍愤怒,表露出一二,结果,他很平静。 谢昭的兴致更高了,离玉此刻别说愤怒了,他连不满的情绪,谢昭都没有感受到半点。 平静如水,正常到有些不正常了。 泽华贴身教导涵香习剑,涵香想说说什么,一扭头,差点亲上泽华的唇。 涵香睁着一双单纯明亮的眼睛,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半晌没有移开。 泽华被她这样近距离的看着,能够无比清楚的看清她莹润的唇,这让他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之前二人的那一个亲吻。 心跳加快,后背酥麻发热,泽华有些慌乱无措率先别开目光。 这一动,他就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谢昭跟离玉。 泽华顿时笑了起来,毫无任何心虚的拉上涵香的手,一起跑到二人跟前。 “这么快就回来了?”泽华瞧见他们手上的盒子,好奇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谢昭目光悄无声息地从他跟涵香还扣在一起的手上移开,笑道:“灵霜仙子出了点事,我跟离玉意外帮了一点忙,浮苍神尊回来,便赏了我们这些,让我们回来。” 说罢,他又状似毫无他意的打趣道:“太子你让离玉陪我一同去天神宫道谢时,我还担心离玉走了,涵香仙子一个人无趣,没想到太子你竟然如此周到,自己过来陪涵香仙子玩耍了。” 泽华好像这个时候才看见离玉在这儿,松开了涵香的手,坦然道:“涵香好歹也算是孤的半个妹妹,离玉又是孤的好兄弟,他的事就是孤的事。正好涵香的剑术不好,孤今日得空,就陪她练一练。” 涵香的视线也终于落在了离玉的身上,朝他露出一个十分明媚娇俏的笑脸,“离玉哥哥,神尊都赏了些什么东西啊?会不会也有天血石?” 谢昭跟泽华都看向离玉,离玉神色如常,将盒子打开,温声道:“天血石难得,神尊再如何大方,也不会轻易赏赐。不过,没有天血石,这些仙器法宝,也是一般仙者难得的东西。” “你修为一直难以进阶,这些东西,你便拿去吧。” 他说着,就将那一盒东西都给了涵香。 涵香顿时感动的抱住了离玉,头埋在他的胸前,“离玉哥哥,你对我也太好了!” 泽华看到这一幕,心底不知道为何有些发酸,想了想,离玉也算是他的兄弟,结果竟然只记得把东西给涵香那个笨蛋,全忘了他。 他这个好兄弟,难免有些吃醋吧。 不过,也不能怪离玉,谁叫涵香这么笨呢,东西都给她也好。 这般想着,泽华的心情好了许多。 谢昭静静看着这一幕,笑意不止。 谢昭跟离玉离开天神宫后,浮苍就开始对瑶凰兴师问罪了。 尤其是在灵霜跟看守瑶凰的仙娥神卫的陈述下,浮苍瞬间误认为瑶凰对令翊情深似海,不顾自己安危,还要与令翊那个情郎见面,一诉相思之情。 霎时间,浮苍胸腔中的怒火,比天火还要汹涌骇人,只把他双目烧得猩红,牙齿咬得发出吱吱响声。 “啪——!” 浮苍猛地朝瑶凰脸上甩了一巴掌,怒目而视:“贱人!霜儿好心帮你,你还要与令翊那个阶下囚来欺负她,简直是蛇蝎心肠!” 浮苍心中的怒火烧得血液都滚烫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愤怒,只得全部归咎给是因为瑶凰跟令翊欺负了灵霜的缘故。 他那一巴掌用了全力,瑶凰被打得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溢血,泪水止不住的流:“没有……我没有……浮苍我真的没有……令翊他也不是故意的……” 她一提这个名字,浮苍的怒火就更上一层楼,一脚踹开她,怒声喝道:“把这贱人给本尊带下去关起来!” 瑶凰的哭声渐渐远去,灵霜眸色微闪,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浮苍,你别生气,神女跟令翊太子都是身份尊贵的神君,他们又是定过婚的未婚夫妻,情深意重,令翊会觉得是我抢了神女的东西,伤害了她,他一时情急误伤,也是情理之中的。” 浮苍的怒火并没有因为她的柔声安慰而消弥,反而被那几个订过婚、未婚夫妻、情深意重的字眼,在烈火上浇了一桶猛油。 灵霜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怒火,仍旧柔弱凄艾轻声道:“这都是我的错,我只是一个小小仙仆,神力怎么也进阶不了,也不怪朱雀太子这等生来拥有神骨的神君厌恶我,还害得浮苍你也被他辱骂,都是我的错……” 她说着,转过头,压制不住的低低抽泣起来。 浮苍心一痛,赶紧将她抱进怀里,缓和了声音安抚:“这怎么能怪你呢,霜儿,你放心,本尊一定会为你找到进阶神力的东西的!” 他眸色沉沉,令翊,朱雀太子,神骨…… 瑶凰那个贱人如此在意令翊,他倒要看看,等令翊彻底变成一个废神罪仙后,她心里是不是还会如此在意他! 第295章 要活还是要死? 事情似乎就这么平静了。 离玉与涵香形影不离,泽华在天后的施压下与不知所谓的醋意下,不得已将静珠公主拉了过来。 有了静珠这个挡箭牌,泽华依旧紧黏着涵香,若有人问,泽华便说他与离玉是好兄弟,一块儿玩才有意思。 要是他说这话时,眼睛的余光没有飘到涵香的身上就更好了。 静珠与涵香站在一块儿,她感知敏锐,哪里会错过泽华的话里,行为里的异样。她也不多说什么,面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得体微笑,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谢昭全程围观这场大戏,也不插话,离玉的脾气变得之前还要温和无害了,见了泽华跟自己的未婚妻子亲密,他非常平静地噙着浅笑,安静地站在一侧,看着他们玩闹。 谢昭一眼瞧出了底下暗藏的风暴,一面笑呵呵的瞧着眼前的好戏,一面又留意着天神宫那边。 他可不信,以浮苍那样自负暴戾的性子,会轻易放过令翊。 谢昭坐在高耸的神树下,懒散地撑着下颌,品着司命送的仙露,眸子舒服的半眯着望着前方不远处打闹的泽华跟涵香,慢悠悠道:“太子这样教导涵香仙子剑术,什么时候才会有成果啊?” 今日灵山有事处理,静珠没有过来,他身边坐着的是离玉。 “涵香年岁还小,本体又是荷花,这剑术她学与不学,都没什么要紧,只要她开心便好。”离玉温声缓缓道,眼睛一直锁在涵香的身上,随着她移动。 “呵呵呵……”谢昭放下手中的杯子,“你可真是位好未婚夫,涵香仙子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离玉微笑不多言。 谢昭道:“那日天神宫的事,你可知道朱雀太子如何了?” 离玉睫毛颤了一下,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涵香身上移开了。“我近日忙着陪香儿,还不知道外面的事。” 谢昭身子挪过了一点,微微歪了身子,压低了声音道:“天神宫那边也没有瞒着的意思,朱雀太子当晚就被带到了神宫,之后一直没有动静传出来,生死不知。” 离玉:“朱雀太子对灵霜仙子不敬,以神尊对仙子的看重,怕什么凶多吉少。” 他轻声说着,语气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兴致勃勃的谢昭,补上了一句话:“不过,那都是天神宫的事,神尊没有派人发话,我们也不要太过打探,冒犯了神尊,性命攸关的就是我们自己了。” 谢昭点了点头,“我就是有些好奇,朱雀一族已经都被神尊灭的不剩几个了,若是再杀了朱雀太子,加上之前被灭族的凤凰神族,天界一下少了两大神族。” “这已经对天界的统治秩序不稳,天后与天帝之前对凤凰神族灭族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知道神尊与凤凰神族的旧怨,迫不得已冷眼旁观。” “朱雀一族就不同了,细说起来,他们与神尊可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因朱雀太子一己私情之故,便牵连整个朱雀一族而亡……”谢昭眼底露出恰到好处的不忍,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天界众神本就对神尊畏惧太过,若他再如此毫不留情灭族,恐慌如沸水,压制不住,难保不会出其他祸事,破坏天界如今的安稳。” “到时候,天后天帝跟神尊,怕是这表面和平的也维持不住了。” 离玉垂眸静静地听着他的不安,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暗影,声音也随他一样压低,“你如此说,是天后那边有什么事吗?” 谢昭嘴巴嗫嚅了几下,睫毛飞快地抖动两下,他摇头:“天后那里能有什么事,这都是我自己胡乱猜的。” 离玉盯着他晃动不安的眼珠看了一眼,似是信了他的话,“你别担心,神尊对朱雀一族如此憎恨,不过是因瑶凰神女之故,寻常神仙,只要不故意惹怒神尊,神尊一概都不在意的。” “天界神仙众多,少了两大神族,也为天界省出一部分神力进阶所需的东西,可以让其他神仙分捡,大家都有得力,不会因神尊粗暴行事之举,就随意举事的。” 谢昭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谢昭笑了笑,似乎被他安抚到了,“你说的也是,是我胆小,尽想到不好的地方去了。” 他说完,坐直了身子,继续歪头去看泽华跟涵香两个,名为练剑,实际打情骂俏的画面。 离玉微微弯唇,拿起一杯仙露抿了一口。 天后与天帝共同掌管天界,实际上,天帝从不管事,天界的所有事务都是天后处置。 浮苍没有出现时,天后是整个天界说一不二的主人,她享受了几十万年的权柄,如今被半路冒出来的浮苍给截去一大半,以天后的性子,如何能受的了。 更别提,浮苍神力压过天界众神,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对天帝的位置感兴趣,取而代之了呢。 离玉放下被子,垂眼瞧着红色的仙露,倒映出他漆黑的眼底。 “太子!不好了!出事了!” 天耀宫的神卫飞过来,急声道:“朱雀太子欲谋害灵霜仙子,与瑶凰神女纠缠不清,浮苍神尊震怒,下令将其抽取神骨,废除神脉,请天界众神前往刑台宫观刑。” 谢昭如泽华几人一样,露出惊讶不已的表情,不敢耽误,立即与他们一同前往邢台宫。 高高的邢台上,令翊被缚神铁链捆住四肢,像拉开一张纸一样,将他四肢拉开,定在上面。 刑台底下四周,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前来奉令观刑的神仙。 雅凰被两个神卫扣押着站在浮苍身边,她看到这一幕,眼泪如洪水泛滥,哀切不已地望着浮苍:“浮苍,令翊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要欺负灵霜的,我跟他也不过是兄妹之情,我们什么都没有。浮苍,你放了他,你放了他好不好?” “我求求你,浮苍,我求求你,你不能抽了他的神骨,废除他的神脉啊!你这样做,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瑶凰的哭诉声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谢昭沉默了。他一下子都不明白了,瑶凰这到底是想让令翊活,还是想让他死。 毕竟,浮苍好像没有想杀令翊的意思,万一被她这么一提醒,不仅抽了神骨废了神脉,还一刀捅穿了令翊的心窝子可怎么办。 他这么想着,就听到上面的浮苍冷冰冰道:“你倒是提醒了本尊,你这么喜欢这个废物,本尊等会儿抽了他的神骨神脉后,再将他千刀万剐,到时候,本尊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想要为他殉情。” 第296章 真没骨头了 浮苍话落后,四下一片死寂。 隔着人潮,谢昭依旧将瑶凰脸上的震惊痛苦看得明明白白。 谢昭有一点想笑,嘴角难耐地向上扯了一下,又飞速地拉下去,维持住自己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不!不要这样!”瑶凰开始疯狂地挣扎起来,泪水成了汪洋大海。 谢昭忍不住想,如果泪水可以化作武器,那么,瑶凰的攻击力一定是最厉害的,毕竟,打他见她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在哭,没有停过。 她眼睛不痛,喉咙不疼吗? 瑶凰这头哭着求浮苍放人,已成案板鱼肉的令翊心疼的五官扭曲起来,束缚住的四肢挣扎间,将铁链扯得哗哗作响,“瑶凰!你别求他!他就是个没有心,冷酷无情,残暴不仁的神尊!他今日杀了我又如何,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瑶凰!你别为我求他!” 瑶凰哭得说不出话来,只不停地摇头,披散的头发凌乱飞舞,贴上了她的唇和脸颊,狼狈不堪。 令翊心痛地一揪一揪,呼吸艰涩,“浮云!这么多年过去,你成了神尊又如何?你如此无情狠绝,我便是死了,瑶凰也绝不会为你这样的人动心一点!你不配!” 好一张临死都要硬的硬嘴啊! 谢昭弄不明白,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给自己的死路,加快一下速度,就那么嫌弃别人杀得慢。 浮苍的脸色不出意料地黑了,他死死地盯着令翊,面部肌肉绷得比拉满的弓弦还要紧,不说话,良久沉默后,冷呵一声,让人押着瑶凰随他走到令翊的面前。 “浮苍!你……啊!!!” 苍这次半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抬手施法,直接了当的开始抽取他的神骨。 神骨原本是古神天生而有的,后来古神们为了延续自己的血脉,维持天界神仙的尊位,互相结合孕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仙胎。 这完全是逆天之举,破坏了平衡,仙胎一开始无法存活,后来,有古神找到了办法,不仅让仙胎存活了下来,还让他们也过获得了生来就可修行,吸取天散布的‘灵’的神骨。 只是这种神骨并不是天孕育赐予的,只能算作伪造。 抽取剥离,极为痛苦。 令翊再也骂不出一个字,面色煞白,冷汗如雨打湿了他全身,嘴唇咬得鲜血一片,瞳孔涣散颤动着。 谢昭在刑台下,漆黑的眼睛紧锁着浮苍的动作跟被抽取神骨的令翊。 洁白如玉的脊骨一点点在浮苍神力的作用下,像雨后的春笋一样,顶破了令翊光滑无瑕,平整的皮肉,往外伸。 随着神骨被神力往上提拔的动作,粘在上面的血肉被拉扯,如手撕肉干一样,一丝丝的从神骨上断落。 令翊一开始还痛苦的嘶喊,到了后面,他连痛呼声都发不出来了,只有一点非常微弱的呼吸。 偌大的空旷刑台周围,死寂极了。 观刑的神仙望着这残忍的一幕,面色都忍不住发白,呼吸困难,垂在身侧袖子下的指尖打颤,想闭眼,也不敢。 谢昭微微侧首看了看身边的泽华几人,同样面色不好,涵香害怕的躲进了泽华的怀里,离玉眼睛一直瞧着刑台上,好似没发现自己的未婚妻跟自己兄弟的行为。 瑶凰也哭不出声了,她愣愣望着被抽取了神骨的令翊,泪水无声的滚落,身子瘫软,若不是有神卫的桎梏,她早就软倒在地了。 灵霜坐在离刑台不远的主位上,秀眉微微蹙着,似乎不忍。 谢昭以前瞧着没正形歪躺的人,爱说那人没骨头似的。 现在他成了神仙,见到了真没骨头的神仙了。 令翊失去神骨的支撑,上半身软绵绵的倒下去,浮苍看了眼那截被他抽出来的神骨,目露鄙夷不屑,不多言,将神骨交给一旁的神卫,他继续抬手动作。 失神的瑶凰猛然回神,尖声拦阻:“不要——!” “浮苍!令翊的神骨已经没了,他再也做不成什么了,你饶过他吧!我求求你!我再也不跟他说话了!你放了他好不好?呜呜呜……” 精神崩溃,她放声大哭。 浮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痛苦,心中的气一点没有得到疏散:“本尊说了,神骨,神脉,千刀万剐,一样都不能少。” “瑶凰,他有如今的下场,怪不得本尊,都你的错。” 在瑶凰凄惨的喊叫中,浮苍将剩下的两样刑罚,不紧不慢的实施。 等到刑罚完毕,令翊失去神力的支撑,退化成了一只无骨的小朱雀,出气多,进气少。 浮苍看也不看崩溃的瑶凰,带上令翊抽出来的神骨神脉,走到灵霜的面前,面上的冰冷瞬间化成了温柔。 “这朱雀神骨神脉,炼化后可以用来增进神力,霜儿,我们回去试试吧。” 灵霜缓缓摸上朱雀神骨,只是这么简单的接触,她都能够感受到上面附着的磅礴神力。 她眼睫颤动着,抬眼无比深情感动的看了眼浮苍,抱住他的腰:“浮苍,你太好了。” 痛苦崩溃的瑶凰见到这一幕,瞧着浮苍温柔地抱着灵霜离去。 她心脏碎成了一片一片。 为什么? 浮苍,为什么令翊都被你变了这般惨状,你眼里都只有灵霜呢? 观刑完毕,谢昭跟泽华几人回到天耀宫,泽华喝了两杯仙茶后,忍不住道:“朱雀太子纵然有错,神尊也不该如此折辱他。神骨神脉尽毁,肉身重创,这太残忍了。” 离玉默默喝茶,低声道:“也怪不得神尊,神尊之前就警告过,朱雀太子非要一再触怒神尊,如今的下场,也怨不得别人。” 泽华皱眉,不赞同:“话不这样说,神尊因瑶凰神女之故,对朱雀与凤凰两族不喜,他当初已经灭了凤凰神族,还废了瑶凰神女,多次动刑,也该消气了。毕竟当年折磨他的是凤凰神族的其他人,瑶凰神女与他虽有私情,却也没有定婚,朱雀太子更是没有招惹他。” 越说,泽华的眉头越紧,“神尊太过了。” 离玉垂着眼,瞧着茶杯中的茶水,指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杯身。 谢昭看了眼了离玉,又敛下了眉,没说话。 涵香这会儿缓过神,也十分赞同泽华的话:“朱雀太子的神骨神脉,珍贵无比,灵霜仙子出身微贱,哪里能用这样的东西,神尊这简直是把朱雀太子的脸扔在地上还不够,还要狠狠碾上两脚。” 谢昭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盖,这话说的好,该让心疼自己夫人的浮苍也听听不是。 第297章 她被抓了 离玉没有在天耀宫待多久,他带着惊惧不已的涵香回去,谢昭代泽华送客。 目送他们两个携手离去的背影,谢昭微笑着若无其事的搓了一下耳垂,一缕谁也看不见的细丝飘向了离玉,轻如尘埃地落在他的肩上。 做完这些,谢昭回身向泽华告辞,回自己的居所。 殿门一关,谢昭坐在内殿的榻上,为自己沏了一杯仙茶,手轻抚水面而过,茶水如镜,映出涵香的仙居和离玉的声音。 “香儿,灵霜仙子她如今是神尊最喜爱的妻子,她过去如何,已经无关紧要了。神尊最不喜别人议论灵霜仙子的出身,凡多话者,皆被废除神位,割掉了舌头。” 离玉想到她方才在泽华面前说的那句话,心中有些无奈,此刻回到了她的仙居,他温声提醒道:“神尊神通广大,万一被他听到不敬之语,你我只会踏上前人的死路。” 涵香单纯无辜的看着他,有些不信,“我只是在天耀宫随口一说,并没有别的人意思,神尊再厉害,也不会插手进太子仙居,对我一个无辜者做什么吧?” 离玉见她这样,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香儿,天界的神仙不是都如你一般心善单纯的。你听我的话便是,我不会害你。” 涵香任由他抚摸,点了点头:“涵吧,我以后不会乱说了。” 离玉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多留,与涵香的父亲水生仙君说了两句话,就告辞了。 水生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眸色复杂,让涵香跟他进屋。 谢昭看着杯中水面的变化,随着离玉的移动,画面慢慢变换,最后又停在了天神宫的正殿。 浮苍本来在陪着感动不已的灵霜,听到离玉求见,他眉头一压,张口欲让人拒了,灵霜制止了他,让他去见见。 浮苍听她的,去了正殿。 留下灵霜在自己的寝殿,她握上朱雀太子的神骨,柔弱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满意的笑。 身份再尊贵的朱雀太子又如何,现在他的东西,还不是落在了她这个卑贱仙仆的手中。 浮苍见到离玉,脸色冰冷:“你要见本尊何事?” 离玉谦和行礼:“小仙有一物,想送与神尊,神尊若是喜欢,小仙厚颜向神尊讨一份赏赐。” 浮苍嗤笑一声,冷冷地挑了一下眉,“本尊如今贵为神尊,天界神器仙宝,库房都已经多到塞不下去。你一个中阶仙君,被天后厌恶的私生子,手上能拿得出什么好东西。” 私生子三个字,重重砸在了离玉的心脏最痛的地方,他袖子下的手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又松开,面无异色地挂着如常的笑:“神尊说得极是,只是,神尊先看看如何?若不好,神尊罚一番小仙也罢。” 浮苍见他如此坚持,眸色沉了沉,抬了抬下颌,“那就拿出来让本尊好好瞧。” 隔着水镜,谢昭也与浮苍一同看清了离玉的这份礼物。 谢昭薄唇轻轻勾了一下,垂下的睫毛也跟着轻颤抖动。 离玉的礼物,正是方才在天耀宫,他录下的泽华对浮苍不满的话。 离玉注视着高座上的浮苍,看着他的脸色随着录音渐渐冰冷,暗沉下去。 待录音完毕,浮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冷呵,“你这份礼物确实不错,不然,本尊还不知道,这天界太子对本尊行事如此不满。” 怒火毫不掩饰,离玉谦卑地低下了头,不敢多说。 浮苍冷沉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幽幽道:“你比你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可是要懂事多了。” 离玉当即毫不犹豫地俯首而跪。 就在他跪下去那一瞬,谢昭的水镜晃动,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昭慢慢饮了一口,静静等到夜幕落下来。 他拿上被注入涵香贬低灵霜的那番话的灵石,去找了司命。 静珠很快就收到了一块石头以及一封密信,上述了离玉跟浮苍交易之事。 听完涵香的声音,看完信,静珠微笑着将信湮灭,“神尊欲为灵霜仙子增进神力,我与仙子也有过几面之缘,送些礼过去吧。” 次日,谢昭一清醒,泽华惊慌失措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天露宫。 “元曦!不好了!涵香出事了!” 泽华拉着离玉直奔他这里来,疾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和衣服。 谢昭给他们倒茶,“慢慢说,先喝点水。” 泽华完全顾不上,沙哑着喉咙道:“来不及了!涵香被神尊的人带走,打入天牢了!” 谢昭惊诧得瞪大了眼睛:“天啊!这好好的,怎么就惹怒神尊了?” 离玉脸色也不太好,在一旁解释:“我打听了一下,好似是昨日在天耀宫,涵香对灵霜仙子的不敬之言,被神尊得知了,神尊这才发怒,抓走涵香。” 泽华眉头皱得死紧,“涵香哪里不敬了,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神尊如此,实在太过大惊小怪,不饶人了。” 离玉心底无比烦躁,他认同泽华这番话,但现在不是说谁真的对,谁真的错。 “神尊严苛,极为爱重灵霜仙子,涵香此次我们若不尽快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她或许就要重蹈令翊的覆辙了!” 泽华心更乱,更慌了,“孤去找灵霜仙子,她素来心善,找她劝一劝神尊,涵香有救!” 说罢,他不给谢昭跟离玉开口的机会,又急匆匆的跑了。 谢昭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担忧地蹙眉:“泽华与涵香关系十分要好,若是灵霜仙子那里不成,他会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更加惹怒神尊?” “到时候,别说救涵香了,怕泽华也会出事吧?” 一旁的离玉心中为涵香被抓的事着急,听到谢昭这番话,急躁慌乱中又挤出了一点别的情绪,渐渐冷静理智。 他垂眸盯着地面的花纹,眸底幽色浮动,指腹忍不住摩挲起来。 思索间,他听到身边的谢昭道:“不行,泽华太莽撞了,我得去找天后。” “等等!” 离玉起身拦住他,谢昭疑惑的目光投过来,他淡然自若道:“天后本就不喜涵香,你若是现在去找天后,跟她说泽华为了涵香要得罪神尊,涵香会死得更快。” 心脏咚咚跳起来,震得他头脑无比清醒。 谢昭犹豫了,眉头再次拧起来,“那怎么办?” 离玉放下手,“我们之前不是救过一灵霜仙子嘛,或许可以以此事,找神尊谈一谈,让他对涵香网开一面。” 谢昭被他很快说服了,离玉让谢昭看着泽华,别让他突然去找天后。他自己则去找浮苍求情。 谢昭答应了。 转身后,离玉眸底难以遏制的激动跳上来,袖子遮掩下的双手死死紧握着。 谢昭送走他,眼底也浮动着笑意,他是答应了他不能去找天后,可不代表天后不能来找他啊。 第298章 好!成亲! 天后来谢昭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 “元曦,华儿去做什么了?” 谢昭在家悠闲度日的第二天,天后派人将他请过去了。 天后面色严肃,隐隐有些怒气。 谢昭面露纠结,吞吞吐吐:“天后……太子自前日从天露宫走后,小仙便没再见过他了,实在不知道太子现在在做什么。” “哼!”天后拍了一下手边的案桌,“你身为太子的义弟,我把你留在华儿的身边,对你万分看重,就是要让你时刻跟着华儿,照顾他的安危,盯着他的行事,以免招惹了什。” “你倒好,华儿现在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要你有何用!” 谢昭把头低垂下去,“是小仙的错。” 天后脸色冰冷,眼底的火气并没有因为他干脆认错,就消灭下去,“涵香被浮苍抓了,华儿又被那个贱人迷惑的失了神智,你去天神宫和天牢看看,华儿是不是在那里。” “若是在,你立即把他给我带回来!” 谢昭接下了这道口令,没有即刻抬脚动身,而是小心询问:“如果太子不愿回来呢?” 天后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硬声道:“你就没脑子吗?不知道哄骗一下!” 自从今天一早静珠过来,跟她说去找泽华,天耀宫的人拦着她不禀报,只推托泽华身子不适,心中担忧,过来与她说话。她到现在怕是还不知道华儿不见了! 心情烦躁不安,对谢昭也没什么耐心,跟他演什么温柔义母。 “华儿身份尊贵,出不得半点事,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人给我带回来!” “若是华儿有半点差池,你看护不力,我绝不轻饶!” 谢昭眸色微动,低声应下。 从天后仙居离开后,谢昭直接去了天神宫,求见灵霜仙子。 灵霜见到他,请他落座。 “元曦仙君来见我,可是为了泽华太子?” 开门见山,毫不遮掩。 谢昭也坦率直言:“是,天后得知泽华太子不见人影,十分着急,命小仙务必尽快找到泽华太。前日太子说要来求见仙子,请仙子为涵香仙子说情,不知仙子可知太子是何时离开此地的?” 灵霜衣着素雅,脸色也有些苍白,整个纤弱如素纸一般,轻飘飘的,闻言,很浅的扯了一下唇角,柔声缓言道:“前日泽华太子确实来找过我,当时神尊也在,听完泽华太子的话,应了他的请求,带他去天牢探视涵香仙子了,之后的事,我便不知道了。” 谢昭静静听着,眼神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圈殿内,伺候的仙娥们都没几个,算上他在内,殿中一共也就四个人。 这比他之前跟离玉过来道谢时,见到场面可不一样。 谢昭心中有异,灵霜解释完后,忽而轻叹了口气,“涵香仙子的事,说来也是有一份我的不是。司命仙君给静珠公主送了一块留声石,记录下了涵香仙子的一时失言。静珠公主谨慎,派人送到了我这里,我本无意多加追究,谁知神尊当时也在,就这么听了去,惹了神尊动怒,抓了涵香仙子。” 她悠悠地说罢,缓缓抬眼看向坐在那里的谢昭,声音又轻又低:“司命昭君性子孤傲,与天界众神都不相交,别说是让人请他代为转交东西了。” “元曦仙君,我没记错的话,貌似你与司命仙君有些来往吧?当初你能与天后天帝接上话,正是司命仙君为你引荐的。” 她定定地望着谢昭,唇边浅淡的笑意似乎也加深了些许。 谢昭眉梢微微地挑动了一下,没应这话,反问道:“天血石稀有珍贵,仙子为何不用它来增进自己的神力呢?” 殿内只有两个伺候的仙娥,其他的都在殿外,谢昭与灵霜说话,又轻又低,隔着些距离,外头的仙娥们都听不真切。 浮苍过来时,见到谢昭,眉头顿时一皱,灵霜不疾不徐地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我正要派人去请你,这位元曦仙君有话与你说。” 浮苍刚皱起来的眉头在灵霜软语下,瞬间散开。 握着灵霜的手在上位坐下后,他才冷冷开口:“若是来为涵香求情,就不用张嘴了。” 谢昭在他进殿时,已经起身,此刻,他拱手恭敬道:“小仙此次前来,不是为了涵香仙子,而是奉天后之命,来向神尊询问一下泽华太子的下落。” 浮苍顿时冷嗤了一声:“原来是找那个蠢货的。” “他冒犯本尊,对本尊大不敬,人已经跟那位涵香仙子一同送进天牢了。” 谢昭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神尊息怒,泽华太子年轻,天后天帝又忙于天界各种事务,对其教导多有疏忽,以至于太子行事莽撞,冒犯神尊跟灵霜仙子,也并非他有意为之。” 谢昭认真的为泽华求情,辩解:“那位涵香仙子与泽华太子关系甚好,连离玉仙君这位未婚夫都要暂退一步。涵香仙子骤然被打入天牢,泽华太子心急失措,才无意冒犯,还请神尊看在天后天帝的面上,网开一面。” 灵霜听罢,转首与浮苍温柔道:“你刚刚严刑重罚处置了令翊,天界神仙怕是多有惶恐不安,若是再对泽华太子动手,天后与天帝怕是会有异动,对浮苍你不利的。” 浮苍握着她的手,侧首看见她眼中对他的关心和担忧,冷硬的眉眼倏地软了下来,“别怕!有本尊在,只要本尊没杀了泽华,天后夫妇绝不会跟本尊动手的。” 灵霜仍旧不安,柔弱地靠近他的胸膛,“我知道浮苍你很厉害,但是寡不敌众,我无法忍受你为了我,而被那些人伤害一点。” “我一点也不在乎旁人如何议论我的出身,只要你对我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涵香仙子跟泽华太子,他们冒犯不敬,你要罚他们也可,只是,不必要如此重,乱了人心,动摇浮苍你的地位。” 浮苍搂着她的腰,心中一片温软,轻轻地无奈叹气:“霜儿,你总是这样的善良。” 灵霜抬头深情与他对视:“我不是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浮苍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就这么放过欺负我的人呢。” 她这样说,反而让浮苍更加在意她。 搂在她腰间的手控制不住的加重了一点力道,浮苍被她这样深情温柔,独一无二的眼神看得心跳加快,喉咙也沙哑起来,“好,本尊都听你的。” “不能重罚,那就轻罚。本尊看泽华太子对那位涵香仙子十分在意,已非寻常友情……这样吧,本尊这次干脆做一回好人,涵香仙子与离玉早就定婚,现在成亲也无不可。” 浮苍不是瞎子,泽华跟涵香之间的猫腻,他看得一清二楚。 离玉之前与泽华关系亲近,一直站在泽华那边,前日他突然投诚,或许也是发现了自己的好兄弟跟自己的未婚妻不清不楚,心中愤怒难解,才弃暗投明。 谢昭给天后带回了好消息,泽华因涵香之故,被浮苍关进了天牢。 在天后怒火中烧,气得牙关紧咬时,他又马上补话。 幸好有灵霜仙子的帮忙,浮苍打算放了泽华,不过,要在离玉跟涵香大婚的当日。 天后原本还恼怒浮苍关她儿子的事,听到后面,她简直恨不得当面好好夸一下浮苍! 大婚好!大婚好啊! 等涵香那个贱人跟离玉那个贱种大婚,成了真正的夫妻,华儿也该认清现实,跟涵香那贱人断绝往来了! 成亲!马上给她成亲! 第299章 好白啊 天后说办就办,一声令下,天界仙仆忙碌起来,迅速的布置好了一切。 谢昭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天后派人送来的礼服,素白得连一根绣草都没有,默了默,抬头若无其事地环视大殿四周,今日前来参加婚宴的一众神仙,无一例外,都是款式一模一样的素白纱服。 除此之外,什么玉环佩饰皆无,唯一有点夺目的,就是众神仙头上那像是几根小铁棍扭成的张牙舞爪的发冠,扣在挽了一半的头发上。 谢昭默默抬起手边的酒杯,饮了一口琼浆玉液。 忍不住猜测,天界莫不是财力败尽,成了穷鬼,才会让众神仙在别人婚宴上穿得一片白茫茫,比凡间奔丧的人还要寡淡。 谢昭没想到,一场婚宴,成功的激起了他久不吐槽的欲望,杯中的酒饮尽,他实在是忍不住,拽了一下挨着他坐着的司命,传音入耳:“天界的神仙大婚,宾客都是这样穿得……素净吗?” 谢昭委婉的用了素净两个字来形容殿内神仙的装扮。 真的,他在人间的时候,再贫穷的老百姓家办婚嫁这等大喜事,也会扯两截红绳子戴上啊! 司命一下子也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忍住笑意,“时间再往前一些,倒不是这样,也不知道是从哪位天帝开始,就变了的。” “那那位天帝怕不是穷鬼飞升的。”谢昭毒评,“素净就算了,怎么款式都还一个样子,我当皇子的时候,伺候的人还分等级,服饰颜色头发各有不同呢。” 司命早就习惯了天界这种,除了天帝天后跟他们的儿子,以及浮苍这位神尊,服饰有区别于之外,其他神仙管你身份高低都是统一服饰的规则。 “元曦你不喜欢,等以后你能力了,改了就是。” 谢昭抬头看了他一眼,扯了扯唇,“麻烦。” 谢昭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再打扰司命。 只是,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那丑得跟废铁造成的发冠,又捏了捏身上比丧服还要素,还要劣质的白色纱衣,无比想念他在人间时,织金银绣的华服与多宝的金银玉冠,以及腰间挂着的各色锦绣荷包,琳琅佩环,宝石金玉的戒指。 他那时还只是个透明皇子,用得比他现在在天界当神仙还要好不少。 谢昭默默叹气,又倒了一杯酒,人人都想当神仙,盼得不就是神仙日子比在人间的要好嘛,结果这神不如人,完全倒反天罡了。 他刚饮了一口酒,天帝天后跟浮苍夫妻两个就到了。 谢昭随众神仙起身行礼,坐下后,他暗暗打量坐在高台上的四位。 嗯,地位尊崇的就是有点区别,天帝天后白色打底,上面绣着满满的金色纹样,天后满头金饰,把墨色的头发盖得一丝不漏,拥簇得就跟他小时候胡乱堆插的花一样,毫无美感。 人界的暴发户都不带这样的。 天帝稍微好一点,没有一头金饰,就是头发梳得平滑如镜面,也不用冠束起来,松绾了一小半的头发,用金圈耷拉在后脑勺,剩下一半披着,顶上一个火焰纹样的金牌一样的东西。 明明没有切葱,谢昭却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辣得不轻。 赶紧把目光转到一旁的浮苍身上。 ……嗯,很好,也不束发,全身黑色,一点绣纹都没有,耳朵两边带着翅膀模样的暗金发饰。 谢昭眼珠又往旁边移,灵霜同样穿着白衣,头发中分,半披半绾,戴着一顶银色的流苏发冠。 谢昭默默收回自己的视线,再饮一杯酒。 看着人都到齐了,司仪唱礼,请新人。 谢昭扭头与众神仙一同望向殿门。 他就不信了,新郎新娘还能打扮的更伤人眼睛了! 礼乐声中,离玉与涵香并肩而入。 殿内满天粉白的落花。 谢昭看清他们的打扮后,终于沉默了。 白,真白啊! 白的没有一丝花样的拖尾服饰,白茫茫的头冠,雪白雪白的头花,白色的团扇。 白得没有一丝杂色。 要不是他明确的知道今天是结婚的大喜之日,光看新婚夫妇的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界死了什么身份高贵的神仙,他们来奔丧了。 算了,别管这群神仙的喜好了,还是等着看戏吧。 无人知道谢昭的小心思,天后看着站在下面的一对新人,脸色难得带笑。 “今日起,你们两个就是夫妻了,更要恪守本分,安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 天后瞧着涵香那张脸,没忍住又暗讽了一句:“尤其是涵香,从前你跟泽华亲近,那是兄妹之情,现在就不同了,要记得男女之别,别总是往泽华身边跑,万一传出什么误会,对你跟离玉可都是不好的。” 涵香睁着一双无辜单纯的眼睛,娇俏道:“天后娘娘的意思是,我嫁给离玉哥哥之后,就不能再跟泽华一块儿玩了吗?可我跟泽华没什么啊,为什么再去找他玩,会不好啊?离玉哥哥也很喜欢我与泽华一起玩。” 谢昭抬手借袖子遮掩了自己微翘的唇角,这话说得不知是有意无意,天后又要动怒了。 天后脸色果然瞬间就冷了下去,她知道,跟涵香那贱人是说不通的,干脆直接警告离玉:“她现在起是你的妻子了,身为一个男人,一个仙君,你要是连自己的妻子都看管不住,我看,你们两个还做什么神仙。” 这话说得难看了,看戏的神仙们各种古怪的视线落在离玉身上,离玉面色如常,“谨遵天后教诲。” 他很清楚,天后不高兴的时候,不要妄想跟她解释,不然,后面会让自己更难堪。 天帝见状,眼中情绪复杂,最后只得微微叹了口气,“既然现在成家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吧。你现在娶了妻,身边也算是有个知心人,不会孤单了。” 天帝的话,离玉听的心中难受复杂,他抬首看了他一眼,低眉应事。 天后见此,脸上扯出一个冷讽的笑。 谢昭静静看着,大礼完毕,离玉跟涵香要入洞房了。 这时,一道急切的男声打断了进程。 “且慢——!” 谢昭扭头看向急匆匆过来的泽华,唇角微微上扬。 泽华顶着一众神仙奇异的视线,大步走到涵香的身边,在涵香高兴的目光中,离玉沉沉的视线下,他一把抓住涵香的手,定定的看着她,正声道:“今日这场婚礼,不作数。” !!! 在座的众神仙一片哗然,天后直接被气地站起了身:“华儿!你胡说什么?还不退下!” 泽华紧紧握着涵香的手不松,他明白了,在天牢的这些日子里,他什么都想明白了! 他对涵香的喜欢和在意,不是什么兄妹之情,而是……而是男女之爱! 他喜欢涵香! 他在意涵香! 他爱涵香! 他无法忍受涵香嫁给别人,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好兄弟离玉! 泽华根本不管天后的愤怒,看向脸色沉下去的离玉,他上前两步,将涵香拉到自己的身后,挡住她。 “离玉,涵香她情窍未开,什么都不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孤不愿意涵香日后动情,后悔今日之事。” 谢昭暗暗评语,冠冕堂皇的理由。 泽华在离玉冰冷的注视下,毫不退缩,“这场婚礼不作数,你是孤的兄弟,对于涵香,孤与你公平竞争,谁先得到涵香的心,谁才可以娶涵香为妻。” 第300章 谁是我的新郎啊? 泽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振聋发聩。 谢昭忍着笑,眼角的余光悄悄往高台上几位脸上看去。 天后快气昏过去了,扶着座椅扶手喘气,天帝面色复杂。 浮苍握着灵霜的手,瞧着这一幕玩闹般的场景,冰冷的脸上终于晕开了一点笑,“天后,天帝。” 他一开口,处在极端愤怒中的天后精神一震,竭力压下多余的情绪,尽量平稳着语气接话:“浮苍神尊有什么事?” 浮苍抬了抬下巴,睥睨着底下的三人,“这婚可是本尊亲口应允的,泽华太子此举,是为情,还是不满本尊的命令。” 天后脑壳嗡嗡的疼,她心中不满,恼怒泽华的莽撞,不看场面行事,已经准备好等会儿私底下如何教训一番自己的儿子了。 现在浮苍表露出一点不悦,天后的情绪顿时被大浪拍到岸上,全被紧张不安代替。 她扯着嘴角,笑道:“哪里的话,泽华这孩子还小,他跟涵香两个自小一块玩耍,这会儿也就是还不适应自己的好妹妹要嫁人了,心慌之下,做出了这些失礼之事。华儿绝无对神尊不满的意思?” 浮苍笑而不语,天后怕再拖下去,浮苍怒气压不住,对泽华出手,她立即沉脸斥道:“来人!还不把太子带下去!” 得令的神卫立即上前拉人,泽华手一挥,震退靠近的神卫,回身望向天后,“母后!儿子是真心心悦涵香!这婚,不能成!” 谢昭眼睁睁的看着泽华一句话,把天后又气得面红气粗起来。 “华儿!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吗?”天后死死抓着扶手,咬牙切齿,“离玉跟涵香自幼定婚,前不久,又求了我跟你父君赐婚的恩典,当日的情景,可是涵香自己当着众神仙的面,亲口应下要嫁给离玉的,没有人逼迫她!” “神尊厚爱仁德,又亲口下令,为他们二人举办婚宴,你一句不作数,是要置涵香于无义之地吗?” 天后站在高台上,将躲在泽华身后的涵香看得一清二楚,恨得目露凶光。 都是这贱人不知廉耻! 明明之前,华儿都还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情意,怎么被关进天牢后,就突然懂了,还要抢婚? 她看,八成是涵香这个贱人在天牢跟华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华儿误会了。 泽华硬挺着身子,毫不退缩地与天后对视,“母后!涵香心性单纯,情窍都没有开,她哪里知道什么是男女之情,她说喜欢离玉,说不定就是对哥哥的敬慕之情。” 天后欲再说什么,泽华一见,立即抢了话头:“不管您怎么说,这场婚礼都不作数!孤绝不会允许涵香就这样嫁给旁人的!” 天后真的要晕了,她都听到了一旁的浮苍笑出了声。 浮苍要离玉跟涵香尽快举行婚礼,又特意在今日将泽华放出来,为得就看这一出好戏。 泽华听到浮苍的动静,心下顿时警惕起来,面容紧绷,抓着涵香的手,不再多说,趁所有人不注意,拽着涵香跑了! 跑了!新娘被带跑了!!! 所有神仙看着这荒唐的一幕,心如止水,半点也不震惊了。 跑呗,反正怎么跑都还是在天界。 谢昭与众神仙都不约而同地望向天后。 天后身形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响才从齿缝中硬挤出几个字:“去找!找到后,把太子给我绑回来!” 她瞧着孤零零站在那里的离玉,胸口堵着一口老血,难受地厉害,目光一移,瞧见乖乖坐在那里的谢昭,她眉头一压:“元曦。” 谢昭正看戏看得乐呵,天后突然一声叫唤,他心底咯噔起来了。 “天后有何吩咐?” 天后抬手指向他,“你与泽华交好,是他的义弟,你最熟悉他,你也去找他,务必尽快把人给我带回来!” 这就叫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 谢昭真得无话可说了,他这么老实安静的待在一边,也能被安排活,天后真得是见不得旁人舒服。 没办法,天后都开口了,谢昭只得应下来。 他垂眸退下去,遮住了他眼底的晦涩。 现在,殿内的新郎怎么办呢? 天后生恨离玉无用,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半点没学到他那个狐媚子下贱生母的勾引手段。 她真想一巴掌甩他脸上,但不行,人家现在是受害者,她得安抚。 天后忍着要杀人的心思,随意敷衍了两句,“华儿他行事是莽撞了些,心思却单纯善良,不会对涵香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先回去休息吧,人找到了,立马给你送过去。” 离玉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一字,安静的像个局外人,默默看着自己的婚礼被破坏,属于自己的新娘被人带走。 就连安抚,都敷衍的毫不走心。 无数同情怜悯看戏的视线如丝线般缠在了离玉身上,离玉面色平静,垂首行礼告退。 浮苍看完戏,带着灵霜离开,临走时,还幽幽扔下一句祸乱人心的话:“泽华太子行事儿戏,本尊看,将来他若继承天帝之位,这天界怕是要不安稳了。” 天后脸色霎时间沉下去。 其他看戏的神仙面面相觑,也不多话,压着各自心底的纷杂思绪,安静离去。 没有了外人,天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愤怒,朝一句话也没说的天帝发火:“都是你!当初我就说要将那两个贱人给废杀了,以免后患!若不是你贪好美色,硬要把人留下,哪里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 天后恨得眼睛殷红,“现在好了,浮苍对泽华生了不满之意,泽华的太子之位不稳,你高兴了!” 天帝眉头一皱,冷嗤道:“是,都是本君的的错!本君身为天帝,本该就有天妃侧室,若不是你悍妒成性,不让本君将莲月、莲碧都纳为天妃,以至于出现现在这样难堪的局面。你还好意思都怪到本君的头上!” “呵呵呵……”天后真的气笑了,“当初你与我联姻时,是你自己许诺只娶一妻,绝不纳美的!你违背承诺在先,过河拆桥就算了,现在还把错都推到我头上!” 她深深的呼吸几口气,“我告诉你,若泽华的太子之位没了,你天帝的位置,也别想坐安稳!” 陈年旧事,早就烂成了一团腐肉,跟眼前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是扯不清的。 天后不想再跟他多说,扔下警告,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天帝望着她气势汹汹离去的背影,压抑了十几万年的不满和怨怼,此刻也压不住,挤出来一丝半缕,“她还有脸怪本君,要不是她对泽华一味纵容,养成了泽华肆意妄为,莽撞的性子,泽华怎么会做出当众抢人新妇的事!” 他脸色阴沉,踹了一脚桌子,也离开了大殿。 谢昭可不知道他走后,殿内又发生了有意思的事。 泽华跟涵香实在太好找了,因为人家都没跑,直接去了天耀宫。 天耀宫的仙仆得了泽华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谢昭只好站在窗户外的廊下,看着窗子上映出了二人身影,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涵香,你别嫁给离玉好不好?孤也爱你,你做的孤的太子妃吧!” “可我都跟离玉哥哥成婚了啊?怎么可能还嫁给你呢?” “涵香!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嫁给我了?!” 窗户的影子,突然抱在了一起。 “泽华,你抱得太紧了。” “不!孤不放!孤怕一放开,你就要回到离玉的身边了!涵香,孤真的爱你,孤一定要你做孤的太子妃!至于离玉,孤把静珠公主让给他……” 谢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窗户的影子蓦地亲在了一块儿,衣服一层层脱下,紧跟着两道影子压了下去,传了一些不正当的声音。 谢昭默默转身,看到出现在院子里的离玉后,瞳孔一愣,随即眼睛深处掠过一抹笑意。 第301章 势不如人? 离玉来的实在是太巧,太合适了! 谢昭原本还想,泽华跟涵香这么震撼人心的画面,要是没让离玉这个正牌夫婿看到,岂不是完全没有意思了。 他这边都还没来得及思索,如何将涵香跟泽华的亲密透露给他,离玉自己就毫无征兆地撞了个正着。 谢昭压住眼底要跳出来的笑意,一脸复杂沉默地走到他身边,手臂微动,似乎想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一番,嘴巴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离玉半点不在乎谢昭的安慰,他目光死死盯着窗户,面色看着如常,抬脚迈上阶梯,走到紧闭的房门前,完全无视看守房门仙娥要阻拦又不敢出手模样,他抬起手,手指骨节屈起,撞上坚硬的殿门。 咚、咚、咚—— 接着平缓的敲门声,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喊人:“香儿。” 里面的声音停下来,离玉垂眸,也不等里面的人开门,他兀自推门而入。 谢昭面露担忧,像是害怕离玉怒火中烧之下,对泽华太子做出什么不利的行径,也紧着眉头跟进去了。 离玉对泽华的寝宫十分熟悉,他还未走到里间,泽华率先出来了。 “离玉,孤说了,今日的婚礼不作数,涵香她还不是你的妻子,她今夜留宿在孤这里,不会有事,你回去休息吧。” 泽华没想到离玉来的这么快,谢昭的视线与离玉一同不动声色的在他身上扫视了一遍,头发服饰微微的凌乱,艳丽的唇脂还沾在他的唇瓣上。 谢昭在心底啧啧两声,扮演好自己的人设,赶紧上前和稀泥,安抚两方:“是啊,太子跟涵香仙子关系匪浅,天耀宫有那么多的空闲宫室,涵香仙子留宿一晚,没什么事。离玉你要是不放心,去跟涵香仙子嘱咐两句,再不济,你也留宿就是了。” “反正大家都是好友,一块儿住,又不睡同一张床,这是大家友情的表现。” 离玉漆黑沉沉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了泽华染了唇脂的唇瓣上,他不说话,绕过他的身侧,往里走。 涵香衣服整齐,看不出什么,就是头发微乱,离玉的眼睛直奔他的目的地,落在她的唇上。 原本涂的好好的艳丽唇脂都花了、淡了。 谢昭跟着一同进来,乖乖站在一旁,暗暗瞧瞧着离玉的动静。 离玉动了,他往前挪动两步,在涵香面前站定,垂眼俯视着端正坐在榻沿的涵香。 涵香仍旧单纯懵懂,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茫然不解地抬头仰视着离玉,“离玉哥哥你来了啊。” 轻松自然的语气,好像她专门等了离玉许久一样。 离玉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手帕,轻轻覆上她的唇,无比认真仔细的将她唇上残留的唇脂给擦拭干净。 到了后面,力度慢慢加大,涵香忽然轻嘶一声,抬手推拒离玉,“离玉哥哥,你弄疼我了。” 一旁的泽华顿时一急,一个跨步上前,拉开离玉,小心翼翼的捧住涵香的脸,指腹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唇,“还好,没有破皮出血。” 谢昭看得心跳加速,此刻特别想将司命拉过来,跟他一块儿看看这刺激的画面。 泽华松手,脸色有些不好的看向离玉:“离玉,你是不是在生孤跟涵香的气?” ……哈哈哈哈!! 谢昭一个没忍住,在心底悄悄笑了出来。 你把人家的婚礼搅了,当众抢走了人家的新婚妻子不算,夜晚都没到,你就跟原本属于人家的媳妇亲上嘴,衣服都快脱了。 你现在才意识到别人生气了! 谢昭紧紧绷着脸,抿着唇,就怕自己忍不住笑出来。 离玉漆黑的眼睛看着一脸严肃的泽华,没有立即开口,泽华就紧着继续道:“离玉,孤并不有意要破坏你的婚事,实在是,你跟涵香之间连什么感情都没弄明白,就急着要成婚,这实在是太草率了!孤为你,为了涵香,不得已为之。” 泽华抬手抓住他的肩膀,正色真诚道:“你别生气,等你跟静珠公主大婚的时候,孤跟涵香一定会重重的补偿你的,让你的婚礼不逊色于孤的大婚。” 谢昭这个外人都能感受到泽华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毫无作假虚伪的意思。 然而,他越这样,反而越让人生气。 离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视线越过他的身体,看向坐在那里的涵香,“香儿,太子突然带走你,水生仙君十分担忧,跟我回去吧。” 涵香听到一直以来疼爱她的爹爹担心,顿时急了,起身走到离玉的身边,抓住他的手,“离玉哥哥,我们赶紧走吧。” 离玉的唇角终于吝啬的扬了一下,他握住涵香的手,当着泽华的面,与她十指相扣,亲密暧昧。 泽华心底一痛,急切的拦住他们:“涵香,水生仙君那里,孤派人去说一声就好了,你就留下来吧。” “太子。”离玉突然喊他,不是从前亲昵的叫他的名字,“婚礼是神尊亲口下令,没有神尊的意思,谁都不能随意一句话,就否定我跟涵香的婚事。” 离玉盯着泽华的眼睛,他握紧了涵香的手,“神尊赐婚,是恩赏,即便我不爱涵香,也绝不能忤逆神尊。更何况……”他微微低头,温柔深情地望着涵香,抬起另一只手,将涵香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我并非不爱涵香,神尊的赐婚,对我来说,确实是幸事。” 说罢,他愿再跟泽华纠缠,带着涵香走了。 泽华站在原地,眼睛红了。 谢昭适时的站出来,“太子,这也不能怪离玉,这门婚事,有天后跟神尊插手,谁有哪个胆量忤逆。” 他温声轻语,慢慢宽慰:“就算没有神尊,天后不喜涵香仙子,她如何会允许你娶她呢?如今神尊又不满太子你,非要在你跟涵香之间再多添一道障碍。神尊神力高深,权重势深,眼下便是天后愿意成全你跟涵香仙子,神尊那边,如何迈得过去。” 泽华咬牙,攥紧了双拳,“难道,孤就该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一个她自己都不喜欢的男人吗?” 谢昭不语,只是无奈的沉沉叹气,“势不如人,只得如此。” “呵呵……”泽华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眼神锐利起来,“天界本就是父君这位天帝管理,谁也不能越过去。神尊再如何神力高深,他也不是天界的君主,孤是天界的太子,孤绝不会这样放任此等扰乱天界安定的人!” 谢昭睫毛颤动,微微垂眼。 第302章 谁是刀 谢昭还记得天后的命令,安抚完伤心的泽华,以为涵香安危着想为由,压住泽华的抗拒,带着他去见天后。 天后看到眼睛还红着的泽华,霎时间,所有责骂的话涌到了嘴边,又被她沉沉咽了回去。 “你……唉!”天后恨铁不成钢,嘴巴几次张合,“那个涵香论相貌,论能力,论家世,论品行,哪一点比得过灵山的静珠公主?她到底给你下了迷魂咒,让你不顾一切,宁愿得罪浮苍神尊跟灵山和离玉,也非要跟她在一起!!!” 这个疑问,自泽华对涵香有意起,时至今日,几万年的时间了,天后绞尽脑汁,把涵香那个贱人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琢磨了遍,也没有想明白。 天后捏了捏酸胀的眉心,一脸疲惫:“浮苍方才挑拨众神,置喙你的太子之位,德不配位。华儿,你要是还想继续做这个天界太子,顾忌你跟离玉的兄弟之情,你就该跟涵香断了!这对你,对她,才是好的。” “我不!” 泽华毫不犹豫的开口拒绝,天后捏着眉心的动作停下,抬眸震惊的看他,像是在看什么万分不解的东西:“你再说一遍?” 谢昭见泽华挺直着身子上前一步,赶紧开口劝解安抚,“太子,天后所要并无道理,你跟涵香悬殊太大,若执意要娶她为太子妃,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推嘛。” 可惜,谢昭的话完全起到了反向的效果,泽华脸色更加难看愤怒,他梗着脖子,毫不退缩的与天后渐生怒火的眼睛对视,“我与涵香青梅竹马,涵香出自天荷一族,父族是天河灵族,虽不及灵上孔雀神族尊贵,却也并非什么不入流的小仙。” “母后,儿子对涵香早就情根深种,若是儿子不能娶涵香为妻,便是死,舍了这太子之位,儿子也绝不会放弃涵香!” “!!!!” 天后猛地站起来,来到泽华面前,抬手就要朝他脸上挥去—— 泽华半步不退,盯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甚至还挺了挺胸膛,把自己的脸往前递了些一些距离,好让她打得更解气些。 凌冽的掌风极速而下,在快贴上他脸颊时,天后的手掌又蓦地停下了。 天后看着他半点不怕死的模样,气得呼吸急促起来,手掌僵持在半空好一阵时间后,她无可奈何的握紧放下,从齿缝中硬挤出几个字:“好!好!你这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为了一个外人,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敢威胁了!” 天后闭眼,深深的呼吸几下,再睁眼,面色平静下去,“我不插手你跟涵香的事了。” 泽华眼中顿时跳出来激动的喜色,“母后……” 天后抬手打断他的话,“我不管你跟她的什么情爱。可神尊呢?今天这场婚事,是浮苍神尊亲口下令为离玉跟涵香举办的,你破坏了婚事,这是打了神尊的脸!神尊愿意这么轻易揭过吗?” 天后说着,给一旁吓愣住的着谢昭使了个眼色,谢昭好像这才缓过神,接到示意,立马跟着天后的话附和劝道:“是啊,太子,现在最要紧的是神尊那边,你要真娶了涵香仙子,这不是明摆着给神尊难堪。到时候,涵香仙子别说做什么太子妃了,怕是什么天荷族与天河灵族,都要步上朱雀神族被屠灭的下场。” 谢昭做足了为泽华真心着想的好弟弟模样,苦口婆心的劝:“神尊神力高深,行事肆意妄为,他敢当众表露对太子你的不满,挑拨太子你跟众神仙的关系,动摇你的太子之位,天后娘娘也顾忌着神尊的地位跟能力,不敢表露半点不满。谁知道,之后你与涵香仙子结合,神尊会做出什么事。” 泽华才欢喜起来的心在谢昭一连串的劝说下,又慢慢跌落下去,脸色不愉。 天后见有戏,立即附和谢昭的话,“华儿,元曦说的都是真心话,母后也都是为了你跟涵香的性命安危,才不得已阻止你们在一起的。” 这会儿,天后也慢慢平复了激烈躁动的愤怒情绪,她的儿子她明白,你态度越强硬,他越是要反着来。 天后态度跟语气瞬间放缓了许多,软和下来,“华儿,你是母后的孩子,母后之前纵然不满你要娶涵香的事,可看了你对涵香的痴情后,母后心中已经明白,你对涵涵那孩子是真心。” “母后本想着等你被神尊放出来,便与你商议你跟涵香的事,谁知道,神尊突然要为离玉跟涵香举办婚礼。母后也是没有办法,华儿为了涵香的性命和她家族的安危,你放手吧。” 浮苍,浮苍! 都是浮苍神尊的错! 泽华心底涌起了一股难耐的怒火和杀意,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抖! 凭什么? 浮苍他再厉害,挂个神尊的名头,难不成就真得成了天界的主宰了吗? 简直……可笑! 谢昭不再多言,暗暗打量着泽华的神色变化,他眼底的晦暗沉重,谢昭没有错过半分。 天后见泽华沉默下来,以为他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危险,心底松了口气,温声宽慰几句,让人送泽华回去。 谢昭本也要一同离开,天后却把他留了下来。 “华儿性子单纯,易被人挑唆利用哄骗,方才那些话,不知道能压着他安静几日。”天后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才能让华儿歇了他对涵香的心思。” 谢昭站在那里,垂着眼微微拧眉,似乎在认真思索,片刻后,他轻声道:“这实在有些困难, 哪怕涵香仙子真的成了离玉的妻子,太子也未必能放下她。” 话音都来不及落下,谢昭就看到天后的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无用!”天后嫌弃地睨了他一眼,“你身为华儿的义弟,你怎么如此废物,一个女人的事,你都没办法解决,留着她害华儿。早知如此,我当初听华儿的话,收你做义子做什么!” 谢昭压下眼底的暗芒,惶恐请罪,“是小仙无能。” 天后盯着他,静默半晌后,她忽而道:“杀了她。” 谢昭眼底掠过一丝笑,开口却是不确定的问道:“不知,天后要杀谁?” 天后眸色坚定起来,“活着不能解决,那就让她去死。元曦,你是华儿的义弟,他待你亲如一母同胞,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被涵香那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给害了吧?” 谢昭眼底笑意愈浓,面上一派震惊,犹豫许久,在天后越来越冷的眼神中,最后不得不应下。 借刀杀人,就是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刀。 谢昭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第303章 劝分来了 杀人,不是杀猪宰鸡,说杀就一刀砍下去完工的。 更何况,涵香为什么要死呢?活着才更有意思。 谢昭暗自琢磨着,天后用性命地位逼迫他动手,只是,她有句话说得很对。 他这个义弟的身份,是靠泽华这位天界太子看重才得来的,既然这样,他一个初入天界,良心未泯,重情重义的好弟弟,怎么能忍心瞒着自己的兄长,背叛兄长,对兄长的心上人动手呢? 要将舔狗的打算直接去告诉泽华这位兄长吗? 不,不能。 谢昭的脚步悠悠的拐了弯。 他若将此事告诉泽华,简直就是往泽华跟天后本就紧张的关系上火上浇油。 泽华与天后都对他有恩,他如此善良,怎么能破坏他们的母子关系。 谢昭瞧着临近的离玉神宫,袖子下的手无声的虚虚握住,眼底掠过晦暗的笑意。 “什么?” 离玉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洒落在外,他猛地抬头凌冽地望向谢昭,“天后当真要对香儿动手?” 谢昭瞧着桌面的茶水,眉头担忧的皱着,无比认真地点头:“天后亲口对我下令,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胡乱拿天后与涵香仙子的性命来开玩笑。” 离玉握着茶壶把手的手指紧了紧,倒完茶,放下茶壶,眸色暗沉下去,“既是天后亲口所言,你如今将这些都告知了我,天后若是知道,你就不怕被天后处罚?” 谢昭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当然怕,只是,太子对我甚好,离玉你跟涵香仙子也对我颇为照顾,大家都是至交好友,我不能做对不起你们的事。” 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涵香仙子并无错处,是太子对她执念过深,天后为保太子,便要将无辜者随意处死,这实在是……” 谢昭没说完,眉眼处流露出来的不忍,清楚的表明了他十分不赞同天后的做法。 离玉谦和温润的目光,定定的打量着他,似乎极为隐秘尖锐的针,几欲剥开他的皮肉,试图看出他作假的意图。 谢昭感知敏锐,神色淡然自若,随他去看。 良久之后,离玉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稚嫩,眉毛都没牵扯一下新生龙族仙君,心底破天荒的确证了一个无比可笑的猜测。 他是认真的。 元曦这头龙,竟然是个……是个……心怀良善、正义凛然的仙君! 哈! 离玉素来情绪稳定,便是被抢婚,看到自己的新婚妻子与他人暧昧亲近,他都能够忍住,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滴水不漏。 此刻只是意外看到了谢昭底下的真实品性,他竟然有些克制不住,嘴角微微扯动,想讽刺的笑出来。 离玉心绪激荡,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凉甘甜的茶水落喉,凉意浸润肺腑,他缓住了要跳出来的讥讽,抬眸看向沉浸外自己思绪中的谢昭:“元曦,你我认识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还不知,你飞升入界时,是在何处修炼的?” 这个问题,完全在计划之外。 谢昭放在腿上的手,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微微惊讶一瞬,乖乖回答了他的问题:“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人界帝王的陵墓中,之后便一直待那里,突然有一天,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内传来一股冲动,然后一跃,就到了天门外。” 回答时,谢昭与离玉对视,没有闪躲。 这回,轮到离玉诧异了。 人界与天界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被飞隔开,两者互不能干扰,因此,人界的灵气早就湮灭消失了,加之浮苍荣升神尊之位,貌似对人界又动了手脚。 人界别说出一个飞升天界的灵物了,它自身能不能安稳延续下去,都是问题。 龙族原本是天界的另一支神族,要想化形成神,更需要庞大的灵力以及……所谓的功德。 离玉再看向谢昭时的眼神,好奇探究都掩饰不住。 “龙族湮灭已久,元曦你竟然能从人界飞升,这实在是莫大的运气了。”离玉不再多说什么,反正那些事都不重要,眼下要紧的是涵香。 “涵香的事,我来想办法,此次,还真要多谢元曦你来告知了。有你这样的好友,是我们之幸。” 离玉一脸感激的说着,外头的仙娥进来回话,“水生仙君前来拜访。” 谢昭眼神微动,离玉让人把水生仙君请过来。 水生仙君见到谢昭,微笑颔首示意后,在离玉的一旁坐下,温声开口表明来意:“离玉,你是个好孩子。” 谢昭一听到这话,直觉接下来的话,对离玉不好,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果然,他接着就听到水生仙君说:“眼下你与涵香的婚事,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实在是不好解决了。而且,泽华那孩子有句说得对很对。涵香情窍未开,你们若是贸然在一起,待日后她看清自己的心意,对你和她来说,都不好。” 谢昭看到离玉的脸色在这句话尾音落地的一瞬,陡然变换了。 离玉垂放在腿上的双手悄然紧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温和慈爱的水生仙君:“您此话何意?” 水生仙君见他这样,无奈叹气:“是我跟涵香她母亲对不住你。当初一时冲动,想着你与涵香是表兄妹,好亲上加亲,哪怕长大了没有感情,也能够看在彼此血缘关系的份上,好好过日子,急匆匆的给你和涵香定下了婚约。” “可是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婚姻并非儿戏,没有感情,强行绑在一起,只能成为一对怨偶,耽误彼此。涵香她心性单纯,想给嫁给你,喜欢你,也是误把这些年来,你对她的照顾,兄妹之情,当成了男女之爱。” “涵香她年轻不懂,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能不懂,眼看着你跟涵香走上你们母亲的老路。” 水生仙君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你素来懂事知礼,对涵香爱护,我都看在眼里,若是涵香情窍开了,我非常愿意让你做我的女婿。只是现在,无论为了什么,这门婚事,就此做罢吧!” 怕离玉拒绝,他又接着道:“你放心,婚事不成,我也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再见涵香。从今往后,你还是能做涵香好兄长,陪在她身边,与她同进退的。” 一通长篇大论下来,别说离玉这个当事人如何了,谢昭这个旁观者,都有些忍不住想骂人了。 他敢保证,离玉心底已经对这位前老丈人,生了杀心了。 第304章 凶手 水生仙君劝分不成,之后好几日都安生无事。 谢昭等好戏开幕,拖着天后下达的命令,若是问,就说没有合适的机会。 天后看着泽华不听她的劝告,这几日常与涵香同处,气急恼怒谢昭废物外,也不能动手。 做事留痕,她可不愿意日后万一涵香的事暴露,她跟泽华母子关系冷冻。 第七日,平静的天界被一声凄厉的惨叫给捅破了。 “爹爹——!!!” 谢昭急色匆匆的赶来,入目一片猩红。 水生仙君躺在血泊中,脖子跟心口处鲜血淋漓,头歪着望向门口的地方,双目僵瞪。 “这……”谢昭蹙眉惊讶,满目不忍,“水生仙君素来脾性温和,平易近人,并未听说有谁他关系不睦,这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心狠手辣的对仙君下手啊!” 没有人理他。 涵香跪在尸体旁,心神空茫,眼泪止不住的滴落,离玉上前扶她,她执拗的不动,“爹爹……” 她失神的呢喃着,眼睛哭得红肿不堪,离玉心疼不已,在她身边半蹲下来,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红着眼眶安抚:“香儿,伯父他如今遭此横祸,我们更应该好好的震作起来,尽快查明真相,为伯父报仇。” 谢昭也蹲下来,目光一寸寸仔细的扫过尸体,点头附和他的话:“是啊,离玉说得有理。” 忽然,他的视线在尸体左侧紧握成拳的手上停住,“水生仙君的左手握着什么?” 处在悲痛中涵香愣了愣,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向水生仙君的左手。 离玉眉头也皱起来了,来不及开口,涵香抢先一步,掰开了尸体的左手,下一瞬,她瞳孔骤然一缩,嘴唇跟手,抖得厉害。 “天光锦!”离玉看到尸体手中那块布料后,也十分难以置信。 谢昭适时的开口询问:“怎么了?这天光锦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离玉眼神复杂的看着那一小块布料,涩声为谢昭解惑:“天光锦稀有,整个天界,也就只有神尊跟天后两处才有这种布料。” “只是,神尊虽有天光锦,却鲜少用它来制作衣裳,唯独天后,天后极爱天光锦,所得布料,都用来制成了各式衣裙。” 谢昭懂了,脸上也露出同款的震惊,“不,不会吧?天后与水生仙君无怨无仇,怎么会好好得对仙君下手?” 离玉没看他,他低首垂眸看向还处在难以置信中的涵香,神色纠结悲痛,轻声唤道:“香儿,有一件事,我与伯父隐瞒了你许久,一直未曾告诉,我原以为,此生都不会与你坦言了。没想到,伯父却没逃过一劫。” 涵香愣愣开口:“什么事?” 离玉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了些,艰难道:“你母亲她,并非生你而亡。” 轰——! 涵香蓦地抬头,死死盯着离玉的眼睛,“你说什么?我母亲她不是难产血崩的吗?谁?是谁害了我母亲!” 她言语激动,控制不住自己,牢牢抓住了离玉的袖子。 离玉似乎痛苦至极,不忍心开口,一旁看戏的谢昭适时的代他说出了那个称呼:“或许是天后?” 涵香一直看着离玉,“真得是她吗?” 离玉实在受不住涵香这样看他,被逼无奈之下,只得点头,“当年你母亲是天界第一美人,与天帝两情相悦,奈何天后不允天帝纳妃,你母亲她当时又有了身孕,走投无路之下,水生仙君爱慕你母亲多年,他站出来娶了你母亲。” “水生仙君待你母亲极好,你母亲原本打算就这样放下与天帝的过往,与仙君好好过日子。然而,天后无法容忍,在你母亲安胎的药中下了药,这才致使你母亲难产血崩。” “水生仙君知道是天后所为,本欲找天后对峙,可是仙君不能让你孤苦无依的长大,这才将天后下药一事,藏在心里。” 谢昭听得啧啧称奇,这下好了,凶手有了着落,还把情敌变成了同父异母的亲哥哥。 一剑双雕。 陈年密事揭露,涵香瞳孔都在颤动,她艰难的张嘴,“所以,我跟泽华是亲兄妹,是泽华的母亲为了掩埋自己的秘密,杀我爹爹灭口……” 涵香不是个容易生气的性子,天后从前对她没有好脸色,言语刻薄,故意刁难,她都只是一笑而过,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此刻,她的心底却有千万把烈火在燃烧,然而,她的四肢百骸依旧没有感到一点暖意。 “涵香!” 泽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涵香倏地一下,将那块布料藏进自己的腰封里。 “涵香,孤新得一块上等的神石,你……”泽华一脸笑意的进来,看清地面的惨状后,笑意顿时僵在了他脸上。 他飞快走到涵香身边,毫无顾忌的抓住涵香的手,“这是谁做的?涵香你别怕,孤立马派人去查凶手!” 涵香看到紧张担忧她的泽华,嘴唇微张,控制不住的想说凶手就是你的母后! 身边离玉的温声言语打断了她的冲动,“那就麻烦太子了。” 涵香压下了心底翻滚复杂的情绪,微微闭眼,转过头不忍再与泽华相处:“泽华,我今日心情不好,你先回去吧。若是天后知道你又来找我,我怕是连爹爹的丧事都无法处理了。” 她说完,就跟离玉一起收拾水生仙君的尸体。 被撂开的泽华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涵香的冷落如此明显,他神色愣怔。 见到一旁的谢昭,眉头一皱,招手让他过来,“涵香好好的怎么对孤突然冷淡了?是离玉跟她说了什么?” 谢昭复杂地看了看泽华,拉着他离开了水生仙君的住处。 一路回到天耀宫,屏退其他伺候的仙仆,谢昭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水生仙君骤然遇害,尸体手上握着一块天光锦。离玉说此锦只浮苍神尊与天后有。” “不可能是母后!”泽华斩钉截铁,想都不想道:“母后她与水生仙君毫无仇怨,完全不可能会对他下手!” 说完,他脸色一沉,“孤看水生仙君死状凄惨,整个天界,也就只有浮苍那个手段狠辣的家伙,喜欢背地里对人下手!” 谢昭抬起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疑惑不解:“天后与水生仙君无仇,神尊与其也无怨啊。” 泽华拧眉思索,片刻后,他道:“浮苍这是给孤的警告,孤破坏了他的赐婚,他便杀了水生仙君,还特意留下这么一块天光锦,为得就是离间孤跟涵香的情意,警告孤要安分守己!” 谢昭瞧着他一本正经猜测的模样,抿了抿唇,压住笑意,“原来是这样的吗?那太子你打算如何做?神尊位高,怕是难以处罚他。” 泽华握紧了双手,目光坚定,“孤自有办法!” 他侧眸看向谢昭,“你附耳过来,孤交代你一件事。” 第305章 好义弟 “你是说,太子要与灵山联合,对浮苍神尊下手?” 静珠瞧着桌上堆满的礼物,十分诧异的看向前来做说客的谢昭。 她说这话时,殿内除了金善长老,再没有一个外人,还布下了隔音密传的屏障。 谢昭对上她们二位诧异的目光,淡然颔首,“正是如此。” 静珠垂眸瞧向那堆不凡的礼物,随手拿起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露出一颗硕大圆润的灵珠,“难怪了,太子竟然舍得将这鲛人王的泪灵珠给送出来了。” 啪! 盒子倏地合上,静珠抬头与谢昭对视,“不过,我有些不解,神尊与太子并无多大的仇恨,太子好好的,怎么就心血来潮,要对神尊动手?天后天帝可知道太子的意思?” “公主可曾听说了水生仙君横死的消息?”谢昭悠悠开口,不等她回答,接着道:“公主有所不知,水生仙君死时,手中紧握着一块天光锦,加之神尊行事过于狠辣无情,太子由此怀疑,是神尊记恨他破坏了赐婚一事,对水生仙君下手泄愤警告。” “再者……”谢昭瞧着静珠,语气停顿了一下,薄唇微勾,“再者,太子与涵香仙子关系亲近,水生仙君是涵香仙子的父亲,涵香仙子悲痛欲绝,太子更是心疼万分,是以,才有了与灵山联合,共同讨伐神尊一事。” 静珠也笑了,半点也不意外,“太子年岁渐长,这心性,还不如孩童。” “他前脚与我灵山才定下联姻之事,后脚就带走别人,当众扬言要另娶她人。” 静珠笑意有些讽刺,“我灵山脸面尽失,沦为天界笑柄,太子倒是毫无愧意,赔礼道歉的面子功夫也不做,还敢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来让我灵山站在太子那边。元曦仙君,你说,这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些。” 当然了! 鬼知道,他听到泽华的安排时,都差点没给他来一白眼。 你前脚惹了人家,道歉都没有,后脚又想让人站队到你这边,甚至,你还没有一个别人不答应的预备计划。这得是多大的自信啊! 谢昭腹诽一片,面上滴水不漏。顶着静珠跟金善长老讽刺的视线,他笔直的身子,都没有晃一下,坦然自若的用上了天后常说的话:“太子年轻,多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公主与灵山若是生气,待我回去后,便跟太子禀明,让太子好好的来跟公主赔礼道歉。” 静珠早清楚泽华是个什么东西,生气都懒得浪费自己的精力,方才那样,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谢昭的安抚解释,聊胜于无,静珠看着他真诚的模样,一时间都没分清他是敷衍,还是真心。 不过,那都不重要。 “神尊神力高深,便是有灵山与太子一同动手,也没有胜算。”静珠淡淡道:“不知道,太子还有什么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后手都没有呢。 反正,泽华就只让他来跟静珠送礼拉拢,至于人家不答应,答应后要如何动手,怎么安排,半个字都交代。 谢昭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静珠看懂了他的意思,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 谢昭静静地等她笑了一会儿,慢悠悠的开口:“太子没有准备,灵山可以自行准备啊。神尊自负,手段又过于狠毒无情,动不动就喜好屠灭全族为乐,凤凰、朱雀两族如今都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独苗了。太子又得罪了他,神尊为了让太子难受,不会轻易让灵山跟太子的婚约解除。到时候,若太子再触怒神尊,以神尊乐于牵连无辜的性子,灵山也难逃一劫。” 静珠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盯着他,片刻后轻叹:“元曦仙君说得有理,只是,我若先倒戈了神尊,将太子行事尽数告发,灵山也可保得一条生路。” 谢昭无声而笑,突兀的说了一句话:“水生仙君为离玉所杀。” 静珠手指倏地蜷缩了一下,离玉的名字一出来,她倏忽间就想到了此人的身份以及他背后牵扯不清的旧事。 她漆黑的眼珠不动声色地转动了一圈,脑子飞速运转,半晌后,静珠笑了一下,“元曦仙君,你可真是太子的好义弟啊。” 谢昭微笑接过这个夸赞,“过奖。” 任务圆满完成,谢昭向泽华回话。 “灵山还在犹豫不决,尤其是,太子你不久前在明知与静珠公主有婚约的情况下,说喜欢涵香仙子,灵山心中极为不满。如今太子你想让灵山支持你,怕是要费些功夫道歉,哄好静珠公主,灵山或许就会松口了。” 泽华听得眉头紧锁,等谢昭说完,他冷呵一声:“孤早就知道,灵山与孤联姻,为得不过是孤这个太子身份,如今孤有事,他们倒是一点情份也不看,应一声还要如此拖拖拉拉!” 他深呼出一口气,“果然,只有涵香才是真得喜欢孤这个人,而非太子之位。” 谢昭微笑面对,“那灵山,太子就打算这么舍弃了?” 泽华沉默下去,双手紧了又松,最后无奈地闭眼,沉重道:“为了涵香,不就是赔礼道歉嘛,孤应了就是。” 谢昭白眼都懒得翻了。 泽华嘴上是说愿意赔礼道歉,行动上比乌龟还慢,在谢昭有意无意的提醒紧逼下,泽华终于迈了脚步,带上了在谢昭花言巧语诱导下挑选出来的好东西,往灵山去了。 涵香还处在亡父的痛苦中,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是被泽华的母亲所杀,更不愿相信自己竟然跟泽华真的是兄妹关系,心中痛苦和悲伤的情绪将她恨不得分成两半。 离玉形影不离地陪在她身边,为她处理水生仙君的丧事,照顾安抚她的心情。 涵香的眼睛一直落在门口,她在期望着泽华的到来,期望他的解释,期望…… 然而,好几日过去。 泽华的影子都没见到。 涵香心中的情绪越积越多,头脑都昏沉起来。 “太子这几日都带着东西往灵山,是不是,要跟静珠公主成就好事了?” 离玉派来伺候她的仙娥在门口小声交谈着,涵香听到泽华的名字,精神一震,推开门出去,“泽华这几日在做什么?” 两个小仙娥吓得立马跪地,抖着身子解释:“仙子,我等也只是听旁人说的,太子这几日都携礼去见静珠公主,与静珠公主同游。” 小仙娥的话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涵香身体陡然冷了下去。 她神思一阵恍惚,在小仙娥惶恐的惊呼声中,她怀着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情,往天耀宫去。 离玉刚为她端来蕴养灵神的药,就看到她出去的背影,他唇角一点点抹平。 走到还跪在地上的两个小仙娥面前,扔给她们两颗神石,“都下去吧,” 小仙娥捡起神石,神色激动,连忙告退。 涵香到了天耀宫,正欲进门,被神卫拦下。 “涵香仙子,太子并不在神宫中,你请回吧。” 涵香眉头一皱,声音有些沙哑:“那他在哪儿?” 这次的神卫是天后新换的,听从天后的命令,对涵香不假辞色。 “太子新得了神物,在灵山与静珠公主赏玩。” 涵香愣了好一会儿,她转身走了。 直到天暗,太子回宫。 暗处的涵香无比清楚的看着泽华与静珠公主携手同行,踏进了天耀宫。 涵香心中一片寒冰,轻轻地合眼,手指用力到恨不得掐进掌心里。 泽华,你骗我! 谢昭似有所感的往右边看了一眼,一抹粉色裙摆掠过。 他回头,望着前面看背影十分亲近的两位,唇角微勾。 第306章 不要来找她了 涵香到来的事,谢昭与守门的神卫一样,谁都没有多说。 泽华忍着性子,默念好几遍小不忍则乱大谋,在静珠面前,做足了亲近讨好的姿态。 当然,那是他自认为的事。 静珠这个当事人,瞧着明明是有求于她的泽华,还摆着一副高高在上,连牵手同行,都恨不得立马抽开清洗的模样,心底什么想法不得而知,面上的微笑一如既往。 “太子诚心赔礼,这几日又赠于灵山诸多神物,助我孔雀一族的子民升阶,静珠在这里多谢太子殿下了。” 静珠进退有度,她微微福身行礼,泽华稳稳坐在那里,高傲的头颅都舍不得低一点。 “既然灵山脑子孤的赔礼,那么孤的要求,希望灵山不要忘记。” 泽华毫无温情的看了她一眼,面色冷硬的不如两个陌路人。 静珠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变,“自然。” 泽华道:“元曦,你代孤送静珠回灵山。” 他开口吩咐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望着门口,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静珠也懒得管他。 谢昭起身上前,引路送静珠出去。 他们两个前脚才离开天耀宫的大门,已经按捺不住的泽华立即飞奔去寻涵香了。 “太子心中挂念她人,这会儿,甩掉了我,怕是急不可耐地地去找他的心上仙子了。”静珠随意玩笑道。 “年轻嘛。”谢昭一副自己过来人的模样道:“事已成,公主那边还预备上了。” 静珠道:“放心,都已经妥当了。只是,你觉得这样,当真能够让那位受挫?” 她视线望向天神宫的方向。 谢昭与她同望,“能不能,试了试才知道,反正最后的结果,对灵山都并无任何害处。” 静珠没再说什么了。 谢昭将人送到,转身去找泽华。 都不用满天的到处的找,直接去涵香的神宫。 果不其然,偌大的庭院里,伺候的仙仆都还在,泽华就跟涵香抱上了。 谢昭的出现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走到一旁的凳子子上坐下,化出一壶茶,为自己斟了一杯,慢条斯理的品着,静静地欣赏面前这出爱情大戏。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怎么不继续去跟什么静珠公主一块赏花赏月去了!”涵香被泽华紧紧的禁锢在怀中,她挣扎了几下,无法挣脱,只能咬牙忍着泪意,沙哑着嗓子吼道。 泽华的心一阵抽痛,抱着她的手加重力道,让她与他贴得愈发近,头偏在她的左耳边,急声解释:“涵香,孤那么做都是有苦衷的!事情还没有落地,孤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唯有一点,孤可以向你保证,孤从始至终,都只喜欢你!” 似乎是怕涵香耳朵不好,听不清,谢昭清楚的看到他的嘴都快要贴到涵香的耳垂上了。 谢昭咂摸着嘴里的茶味,这要是给离玉那家伙瞧见,心里的杀意不得如追云箭,极速上涨! 他刚这么想完,不远处一身白衣的离玉就朝这边走过来了。 谢昭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有这么灵验?刚念叨,人就来了。 离玉身影越来越近,抱着的两个人毫无察觉,谢昭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下一瞬,离玉就掰开了泽华的手,将泪眼婆娑的涵香给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对上泽华有些生气的眼睛,“太子,涵香她刚刚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父亲,心中悲痛,你不能安慰她的心情,也不该火上浇油,让她更加伤心。” 谢昭眼睛微微瞪大,赶紧给自己来了一口茶,堵住自己差点跳出来的叫好声。 泽华看着十分依赖离玉的涵香,两人亲近的模样,如锋利的刀尖一样刺眼生痛! 垂在身侧的手无声紧握,泽华压下心底的酸涩与不知名的愤怒和不满,没有搭理离玉,眼睛只盯着他怀里的涵香,“你相信孤,孤的心里,真的只爱你一个!” 不等涵香开口,离玉就轻笑了一声:“太子你说你只爱涵香一个,那这几日,与灵山静珠公主来往亲密的是谁?拿着天耀宫合数奇珍异宝大摇大摆送给静珠的人又是谁?与静珠公主花前月下,传出你们要成婚的消息的人又是谁?” 他毫不畏惧地对上泽华怒火升起来的眼睛,“太子,你告诉小仙,这天界,还能有第二个天界太子吗?” 离玉的话插在了泽华的心口,也同时扎进了涵香疼痛的心,她几乎是瞬间顺着离玉的话,构想出了泽华在她深陷在丧父之痛的这些时日,是如何与那位静珠公主亲密的模样。 涵香袖子下的手忍不住紧紧攥起。 “离玉!”泽华怒而呵道。 离玉谦和温润的神色不动分毫,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温声道:“太子你说你不喜静珠公主,怎么去见她,还穿得如此夺目。天光锦,多珍稀的料子啊。” 一记重剑狠狠插进了涵香的心口。 谢昭嘴角借着茶杯与袖子的遮掩,很好的遮住了他微勾的嘴角。 要做大事的人,眼睛就是亮堂,不枉费他为泽华精心的打扮。 涵香也好像才看清泽华身上的衣服,用的什么布料。 她死死盯着泽华的衣服,掌心被指尖掐着得生疼,她也不松开一点。 “涵香!你别听离玉胡乱说话,孤的衣服都是由孤的母后让人做的,孤是天界太子,服饰都非凡品,一件华服,并不能代表什么!”泽华头一次对离玉生了气,“离玉,孤知道你还记恨着孤把涵香抢走的事,但这并不是你随意污蔑孤的理由!你现在是一点也不在乎你与孤的兄弟之情了!” 离玉眼底掠过一丝讽笑,旁观的谢昭再次为泽华的厚脸皮感到赞叹。 “太子你……” “够了!” 涵香打断了离玉的话头,离玉垂眸看她,她深呼吸两下,咬牙忍住自己翻涌痛苦的情绪,对泽华冷漠以待,“泽华!我一点也不关心,也不在乎你跟其他人的事!” “天后不喜我,你要是还在意我这个朋友,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涵香强忍着泪水,扔下这句话,拂袖转身离开。 离玉深深地看了眼愣住的泽华,抬脚去追涵香。 唯独泽华还跟木头一样愣在那里。 好戏暂且落一段幕,谢昭这个看客该动一下了。 “太子,我们回去吧。” 谢昭的声音,拉回泽华恍惚的思绪,他盯住谢昭,问:“涵香刚才说什么?她说让孤不要再去找她了?她怎么能这么对孤!!!” 谢昭瞧着他陡然红了眼睛,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太子,涵香仙子说得也是实情,天后不喜她,太子找她,确实对她不利。更何况,太子不是还要和灵山联手吗?若太子此时与涵香仙子亲近,灵山那边也不好交代。” 他声音又轻又慢,如细细的蛛丝钻进了泽华的耳朵,缠住他纷乱的思绪,压住它们,让他的思绪顺着他的声音去想。 “太子你要做的事,都是为了涵香仙子,她如今不明白你的苦心,等到尘埃落定,真相揭露的那一日,涵香仙子,必然会后悔今日之举,为太子你动情不已。那时,离玉仙君怕是再也不能抢走涵香仙子了。” 第307章 大事 谢昭的劝言,泽华还真就听了进去。 他深深凝望了一眼涵香紧闭的房门,走了。 谢昭跟随,两人才落地,天耀宫的人就上禀报,天后有请。 谢昭也要一同去。 “母后。” “拜见天后。” 天后让他们两个坐下,眼睛里难言喜色的朝泽华看过去,有些急切的问道:“我听说这几日,你都跟静珠公主相谈甚欢,华儿,你跟母后说,你是不是对静珠动心了?要马上举办婚宴吗?” 提起静珠,泽华瞬间想到方才在涵香那里受得冷漠,他脸色难看沉凝下去,语气有些不耐:“孤只是突然想起之前抢婚一事,有些欠妥的地方,便与元曦一同去给灵山赔礼。” “跟静珠说话接触,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孤心里喜欢谁,母后不是最清楚嘛!” 天后对这个答案,竟然没感到意外。 她就说嘛,泽华性子倔犟,哪里会突然变卦,与静珠亲近动情。 她无奈了,叹气:“华儿啊……” 天后想说点什么,对上泽华不耐烦的神色,涌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回去吧,我跟元曦说说话。” 泽华没动,他让殿内伺候的仙仆全都退出去,施法隔绝殿内的声音。 “母后,浮苍狂妄,仗着自己神力高深,俨然把自己真得当成了天界之主,连孤这个天界太子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泽华突然提起浮苍,天后脸色一变,在结界上又布了一道,“华儿!好好的,你怎么说起这个了?你不向来不在意这些的吗?” 泽华脸色沉沉:“从前是我没有深思,如今我算是明白了,浮苍说什么不在乎天帝之位,可他所做之事,哪一样不是天帝该做的。” “他当众挑拨我与其他众神仙的关系,我若再不反击,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后高兴泽华能够看清浮苍对他们母子的危险,“华儿你终于长大了!” 她眼底欣慰不已,抬手压了压泪眼,“既然你有如此想法,母后便这就去安排,没有我的命令,华儿你不要乱来。” 天后看向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安静的像尊雕塑的谢昭,警告道:“元曦,你身为华儿的义弟,更应该要明白话不能随意乱说。” 谢昭起身拱手:“是,小仙明白。” 对浮苍动手的事,得到了天后支持,泽华的提着的心顿时轻松了许多。 他母后的能力,他十分清楚。 有了天后帮忙,泽华又做起了甩手掌柜,开始想办法跟涵香修复关系。 而在他忙着男女情爱时,一道消息悄悄传遍了天界。 天界太子要与灵山静珠公主成婚了! 这消息一眼假,泽华听到后,怀疑过是不是灵山那边派人传的消息,得到静珠跟金善长老的明嘲暗讽后,他没再胡乱猜疑。 天后忙着为儿子的权力大业布局,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一个,随意处置了一批那日在殿内伺候的仙仆,用鲜血警告一番后,天后就忙要紧事去了。 灵霜知道后,去寻了浮苍。 一进门,满室旖旎香气。 灵霜眼底掠过一丝嫌恶,没有再往里面去,直接站在门口处叫人:“浮苍。” 很快,衣裳凌乱,嘴角还带着血痕的浮苍从里面出来了。 他有些惊讶灵霜会来这里,上前温柔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来这儿做什么?” 两人挨近了,他身上那股情欲过后的味道十分霸道的冲进灵霜的鼻腔,灵霜想想自己的神力,用强大的耐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露出一个深情款款的微笑:“我这几日忙着练融朱雀神骨,未曾见着你,思念难耐,等不及底下的人请你过来。” 浮苍非常受用,揽着她走到里面的椅子上坐下,“也是本尊的不是,没能时时陪在霜儿身边。” 榻上躺着一个戴着铁链,浑身赤裸的女人,灵霜想装作没看见这位前主子,都有些难。 “浮苍,瑶凰她怎么……” 浮苍冷冷的瞥了宛若木偶一样的瑶凰,“她,她为了令翊那个半死不活的废物,想寻死。本尊哪里会这么轻易如她所愿,便给她戴上了链子,好好教训了一下。” 瑶凰听到令翊两个字,有了些反应,从破败沙哑的喉咙里慢慢挤出几个字:“放……放了他,求……求求你……” 灵霜去看浮苍,果然,脸色比方才还冷。 “那个废物早就被本尊剥皮杀了!你要是再为一个死去的废物找死,本尊就将你扔给那些神卫!” 瑶凰痛苦的闭眼,眼角滑落一滴泪。 灵霜没空在这儿看两个脑子有病的人演戏,她出声打断浮苍接下来的话。 “浮苍,上次离玉跟涵香的婚礼未能完成,不如再给他们补办一次吧。涵香仙子刚刚丧父,十分悲痛,正好用婚礼来分散一下她的心情。” 浮苍忍住了辱骂瑶凰的冲动,把全部心神都放在灵霜身上,“这点小事,霜儿你高兴,就去做吧。” 灵霜顿时笑得十分深情温柔,抬头仰望着浮苍,“你真好。对了,我还有一事想要与浮苍你悄悄说。” 浮苍宠溺的笑了一下,顺她的意,弯腰俯首,灵霜凑近他的耳朵,轻轻道:“我听人说,杀害水生仙君的人,穿着天光锦。涵香仙子怀疑是天后杀人灭口,为的是掩盖当年她给莲月下毒一事。” 浮苍眸色微动,“本尊明白了。这些麻烦事,霜儿你不用多管,本尊会处理的。” 灵霜乖巧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榻上闭着眼睛的瑶凰,她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忙你得事吧。” 浮苍亲自将人送出门,折身回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瑶凰,“本尊听闻,人界有一个处罚犯人家眷的手段,就是将其充为官妓,千人万人的睡。” 他倏地俯身,拽住瑶凰的头发,迫使她仰头,睁开麻木的眼睛,“瑶凰,你要是再寻死,本尊不介意也学一学凡人的手段,让你做天界第一个神妓。” 瑶凰痛得眼泪止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浮苍看到她的眼泪,顿时没由来的心烦气躁,脸上愈发阴沉,甩开了她,“你只要乖乖听话,本尊还是不会舍得把你给扔出去的。” 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方才灵霜说得天光锦一事,他心中有了成算。 天帝不过一个好色,仗着女人立身的废物,如何担当得起天界之主的位置。 他心中想着自己未来的霸业,屋里的瑶凰却满心苦楚。 瑶凰不明白,浮苍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无情,心狠手辣。 他当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了吗? 为什么他愿意对灵霜那个出身卑微的仙仆温柔以待,却不愿意听她一句解释呢? 她所求不多,只希望他那样温柔的眼神能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就好了。 瑶凰被关在这里,外界的风云似乎都无法侵扰到她,她全身心都挂在了浮苍身上。 谢昭再见到瑶凰时,是化做了仙娥的模样。 他看了眼锁在床尾的铁链,心底轻啧了两声,无视瑶凰警惕的目光,一脸难掩激动的走上前。 “神女!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308章 又不是魔族 谢昭那一声惊呼,眼底闪烁的激动,让瑶凰整个人都懵懵的。 她盯着他的脸,仔细的在脑海中思索,没有找到一张与之对应的面孔。 瑶凰干涩的唇瓣嗫嚅了两下,“你是谁?” 谢昭施法为瑶凰盖上一床毯子,遮住她的身体,哽咽道:“神女,你不记得我,我原来是在凤凰神族伺候的一个仙仆,神族湮灭,我侥幸躲过一劫。” 凤凰神族再次被提起,瑶凰一阵恍惚。 谢昭才不管她什么情绪,接着道:“我当初身受重伤,幸得朋友帮忙,直到前两日才彻底痊愈。我便立即打听神女的下落。” 他说着,又低头哭起来,“浮苍那个王八蛋,竟然这么折辱你!简直欺人太甚!若是神君还在,神女你哪里会受得着苦,早杀了他为神女你报仇!” 谢昭说得声情并茂,瑶凰想起十分宠爱自己的父亲,压抑许久的情绪,化成了一颗颗眼泪,连串的往下落,呼吸困难,“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凤凰神尊的所有人,我……” 她哭得说不出来话。 仿佛天大的悲伤痛苦,连背脊都难受的弯了起来。 谢昭心如止水,是啊,你对不起,就光说对不起了。 你落两大盆眼泪,倒是给灭族的仇人来一刀啊! “神女,你别太伤心了,神君他们要是还在,一定不会怪你。要怪,就都怪浮苍那个没心的东西!当初要不神女你救了他,他早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风光,我凤凰神族也不会被屠。” 瑶凰眼含着一汪泪,痛苦的思绪说着他的话去想,是啊,若是她从来没有遇见浮苍,或许,或许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也不会爱他爱得如此痛苦,看着他与别人耳鬓厮磨,亲昵温柔,她也就不会如此心痛难受,仿佛被剜了心一样。 “你找我做什么,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神女了。” 谢昭一看她那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就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东西。 “神女,我是救你出去的。”谢昭瞧着瑶凰突然瞪大了眼睛,紧声道:“浮苍这几日忙着与灵霜玩乐,神宫守卫松散了些,正适合出去。” 瑶凰眼神暗淡,原来这几日浮苍不来找她,是在陪灵霜嘛。 谢昭早看惯了脑子有病的人,太知道怎么对付了。 “神女,浮苍行事太过狠毒,天界有不少人都心生怨怼了,我已经拉拢了一批神君仙君,就等神女你一到,我们就可以举旗出兵,对浮苍动手,为凤凰神族以及所有无辜冤死的神仙报仇了!” 谢昭说得激动非常,瑶凰精神一紧,“当真?” 谢昭非常真诚地点头:“千真万确!神女,跟我走吧,到时候杀了浮苍,抽了他的神骨,一切都将得到应有的回报!” 瑶凰久久的凝视着他,眼睛忽而一闭,“好,我跟你走。” 谢昭心底露出成功的微笑。 “什么?瑶凰逃了!” 浮苍这几日忙着“说服”那些神仙站队,连天血石的事都搁置了。 结果,他才几天没去找瑶凰,她就逃了! 咔嚓! 浮苍一个用力,捏碎了某个仙族的皇子的脑袋。 四下一片死寂,尸山血海。 他阴沉着脸,一脚踢开挡路的尸体,沉声吩咐随行的神卫:“琴族之事,你们来善后。” “是!” 浮苍倏地消失,接受了命令的神卫,看着只剩下女人跟孩子的琴族,彼此面面相觑,都有些犹疑不定。 “杀吗?” “不杀的话,神尊那边不好交代。” “可是……琴族并无错处,斩尽杀绝,未免也太……”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被神尊挑中,成了他的私卫,随他杀过不少天界人员,灭族之事,也做过。 若说凤凰与朱雀两族,是与神尊私情不睦,他们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动手。 可琴族不是啊。 人家只是不想掺和神尊夺位的事,这样就被灭族,实在是太过了些。 所有神卫都不太愿意动手,他们又不是魔族,动不动就杀人全家。 就在这儿一片犹豫不决时,谢昭到了。 他瞧着满地的血与尸体,一时间都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瞧着不远处害怕的紧紧抱在一起的琴族之人,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紧。 “天后有令,琴族所剩之人,全都押入天牢。” 神卫们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他们不明白,天后是怎么知道琴族的事的,但那不重要。 “有劳元曦仙君了,我等告辞。” 谢昭微微颔首,等他们走了,他看着满地的惨痛,叹气。 就浮苍这种暴力行事的模样,放在他们人界,起义军都不知道有多少了。 琴族活下来的人警惕的看着他,谢昭也不说话,突然就消失了。 琴族人愣怔,他们依旧不敢动。 只到身体都开始发麻僵硬了,琴族人意识到谢昭不会真走了之后,他们才压抑的恨意与痛苦都化成了泪水,无声地砸下来。 他们一边哭,一边为死去的琴族人收殓,处置他们的尸骨。 等收拾完毕,谢昭才再次现身,面对再次警惕起来琴族众人,他温和一笑,“或许,你们应该想要复仇。” 瑶凰没想到谢昭的动作这么快,又为他们的队伍拉来了一批新人。 瞧着沉默寡言的新人,瑶凰只随意的看了一眼,就没再分去一个眼神。 自她逃离了浮苍后,明明她该感到高兴和自由的,内心却一直空茫茫的。 周围的人都说要为凤凰神族报仇,她的内心除了痛之外,再没别的情绪了。 精神蔫蔫的,还不如她被囚禁在浮苍身边的时候。 谢昭才懒得管她,算算时间,那群神卫应该回到了天神宫,将他的事,禀报上去了。 他才转过这个念头,手上的戒指就发热起来。 谢昭微笑,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屁股才坐下,神卫就过来请他往天神宫去了。 谢昭坦然自若,随他们过去,一进殿门,迎面飞来一道凌厉的刀光。 谢昭飞速避开,立即出声:“神尊为何动怒?” 浮苍负手站在高台上,冷笑,“明知故问!本尊问你,琴族是本尊下令屠灭的,你为何要带走他们?难道,你也想死?” 谢昭顿时惶恐起来,“神尊大人这就误会了,小仙位低,也是受命于人,不得已而为之啊!” 第309章 投靠 “不得已?” 浮苍居高临下地冷笑,眼如利刃,“那你可想过,得罪本尊之后,你脖子上的脑袋,能不能受得住本尊的一刀。” 谢昭垂首,遮住眼底的幽色,惶惶认罪:“是小仙之错。” 浮苍嫌弃不已,“本尊当你还是什么硬骨头,天后一句话,你就敢冒着生命危险,对本尊不敬。没成想,这认错下跪的速度倒是也快。” 他缓缓坐下,支撑着下颌冷冷盯着谢昭弯下去的后背,“说,天后吩咐你把琴族的人送哪里去了。” 神卫说谢昭奉天后的令,要将琴族送入天牢关押,他得知后,立即派人去天牢看了,空荡荡几间房,哪里有什么琴族的人。 “神尊恕罪,天后不知道哪里得到琴族出事的消息,只吩咐了小仙把人救下来,之后的事便不干小仙的事了。小仙也不知。”谢昭一副吓着,不敢隐瞒,全都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浮苍眉头一皱,“不知道?” 他抬手朝谢昭的脖子隔空一掐,无形的禁锢力道,谢昭被迫抬起了头,喘不过气,难受得五官扭曲起来。 “神……神尊大人,小仙……小仙绝无骗您……”谢昭挣扎起来,双手抬起来往脖子上去扣,禁锢在脖子上的无形力道,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小仙虽……虽不知道,琴族的去处,可小仙另有要事向神尊禀告。” 谢昭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努力张大了嘴巴呼吸,也毫无用处,眼睑抽动,眼睛开始翻白。 肺腑堵满了气,像灌满了水的牛皮袋子,涨到了极致,随时就要炸开! 浮苍毫无情绪凝视着他许久,在谢昭快断气的那一瞬,他蓦地松了手。 “咳咳咳咳………” 谢昭无力地摔在地上,疯狂的咳嗽呼吸,缓了一会儿,喉咙的刺痛都没消下去,他就赶紧回话:“太子不满神尊您为涵香仙子与离玉仙君赐婚,又想起您对凤凰、朱雀两族的残暴,太子与天后担忧,预备在离玉仙君与涵香仙子重新举办婚宴的那日,联合其他神仙,对神尊大人您动手。” 谢昭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似乎害怕极了,不敢对上浮苍跟冰块砸下来的眼睛,紧着喉咙继续:“太子依旧不舍涵香仙子,对灵山的静珠公主十分不满,这几日表面上看着,太子对灵山亲近,实际上是天后以涵香仙子性命相逼,太子不得不这样做。” “静珠公主与灵山也很是不满当日太子抢婚,欲解除婚约。天后与太子又不舍灵山的助力,以灵山上下生灵的性命为要挟,静珠公主只能忍恨与太子继续维持这门婚事。” “把头抬起来说。” 浮苍有些嫌恶的命令,谢昭慢慢抬头,只是眼皮还是害怕的地半垂着,眼底的惊恐遮住底下的晦暗。 “天后知道太子一直没放下涵香仙子,害怕太子半路出错,早几日之前就给小仙下了死令,除掉涵香仙子。” “太子对涵香仙子情深,小仙害怕事情败露,受到太子迁怒,便将此事告知了离玉仙君,小仙现在还在拖延……” 浮苍静静地听着,看似什么都没做,实际上在他开口时,神力就悄无声息的放了出来,测探他的心跳呼吸。 四平八稳,就是有点喘。 等谢昭说完,浮苍盯着好半晌,才幽幽道:“你倒是诚实。” 谢昭有些僵硬地扯了个笑,“神尊大人,琴族之事,小仙有错,却也实在是情非得已。神尊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您宽恕小仙这一回,小仙必然感激不尽,为您效犬马之劳!” 这话倒是说在了点子上,浮苍指尖扣了扣扶手:“看在你这么识趣的份上,本尊就暂且饶你一命。” 谢昭如释重负地长叹出一口气,“谢神尊大恩!” “天后让你除掉涵香的事,本尊既然知道了,你就不用管了。”浮苍道:“今天的事,你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继续做好你自己的事就是了。” “只有一点,你得给本尊好好记住了。” 浮苍凉薄的唇一勾,阴鸷凶狠,“你要是敢背叛本尊,本尊让你也试试被抽神骨的滋味。” 谢昭似被吓到了,慌忙地再三保证。 浮苍警告完,挥手让谢昭出去。 他一走,浮苍去了灵霜那儿。 瑶凰的事,暂且先放一放,反正人就在天界之中,跑不了多远。眼下最重要的是,他与天后那一家子的事。 等他夺取了天帝之位,成为名正言顺的天界之主,要抓到瑶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天后以为她收拢了那几个琴族的余孽,就有能力与他抗衡了? 痴人说梦! 灵霜刚修炼完毕,朱雀神骨已经彻底被她给炼化,神力精进了许多,然而对于她那空旷如浩海的神灵来说,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那群该死的刑台仙官,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将她的神灵内海,抽断的如此干净,刚好只留下一点维持人形的神力! 浮苍进来瞧见她脸上的愤懑,走过去温声询问:“怎么了?什么事惹着本尊的霜儿了?” 他突然出声,灵霜吓了一跳,望着浮苍深情款款的眼睛,她心下一动,眼底就无声的泛起了水光。 “浮苍,或许他们说的对,我真的配不上你,朱雀神骨那样珍稀之物,你都不惜大费周章的为我取来了,我的神力竟然还是……果然,或许只有瑶凰神女才能够与你相配的。” 浮苍顿时心疼起来,“这怎么能怪你呢?霜儿你这样善良的人都不配做本尊的妻子了,那个贱人就更不配了!” “朱雀神骨无用,本尊再为你找更好的来!” 灵霜一把抱住他的腰,感动道:“浮苍,你对我也太好了。你这样好的,瑶凰神女当初为什么舍得抛弃你呢。” 浮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像摸一只宠兽一样,“都过去了。” 他不欲提起过往,灵霜明白,也识趣的转了话题。“浮云你现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本尊记得,灵山的静珠公主与你颇为亲近?” 灵霜点头,“是啊,太子对静珠公主十分冷淡,静珠公主也不想与他成婚,奈何天后……她心中烦闷,只好来找我说说话了。” “怎么了?” 浮苍将天后与太子欲对他不利的事道来,“本尊倒是不在意他们那点小伎俩,只是,霜儿你身边有些危险,要是能让静珠公主陪在你身边,本尊才能够放心处理事情。” 灵霜埋在他的胸口,他看不见灵霜的表情和眼神,只感觉到抱在腰间的手紧了紧。 “浮苍,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放心,我会让静珠答应的。” 浮苍再次奖赏似地摸了一下她的发顶,“还有一事,本尊欲向天帝举荐一位相貌出众的仙子,霜儿你与仙子们关系亲近些,可有合适的人选?” 灵霜睫毛颤了一下,遮住眼底跃动的幽光,“浮苍,你看我身边的灵云如何?” 谢昭回到自己的神宫,收到了灵霜的消息,微微一笑。 第310章 报仇! 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谢昭估摸着时间,去了灵山一趟,以泽华给静珠公主送东西为由。 待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又转道去了天耀宫,不知道跟泽华说了什么,没多久,屋里传来拍桌子的动静,紧接着,泽华沉着一张脸往灵山去了。 随后,谢昭拿着一个盒子,去找涵香。 “泽华他为什么没来?” 涵香摸着盒子里圆润的金色宝石,面上没有一丝高兴的意味,“前些日子,他都会来亲自找我,今天为什么不来?” 谢昭面露迟疑,掀起眼皮悄悄看了她两眼,又抿了一下嘴,“太子他……” 犹豫,纠结,演得入木三分,让人一看,就很有想深究下去的意味。 顷刻,涵香露出了他想要的表情,眉眼无力地垂下去,摸着宝石的动作也停下,“他怎么了?很难说出来吗?” 语气顿了顿,她不等谢昭回答,又紧接着道:“我……我听天界其他人说,泽华很快就要跟那位静珠公主成亲了,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问得艰涩,语调轻飘飘的。 谢昭似乎受不了她这样伤心的模样,怅叹了一口气,“太子上次当众抢婚,在场皆对太子有些不满。太子察觉太子之位不稳,不得已与静珠公主联姻而已,太子心中还是有仙子的。” 这话说的,谢昭觉得是个三岁孩子都不会信,不过,涵香完全不如三岁孩子,她会信的。 毕竟,爱能使万物丧失理智。 涵香慢慢收回了放在宝石上的手,忍住心中莫名的酸涩,轻呵了一声,“我就知道,嘴上说得好听,什么只喜欢我一个,都是骗我的。” 她烦躁地将装着宝石的盒子往谢昭面前一推,“把这东西拿回去,我才不稀罕!” 谢昭愣了一下,“这……” 话未来得及说出口,突然一道裹着凌冽杀气的神光从门口直奔涵香而来! “仙子!” 谢昭倏地一慌,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吓得不轻,手忙脚乱,等他出手阻止,神力低微的涵香躲闪不及,已经伤到了她的心口。 “仙子,你没事吧!” 谢昭击碎一道光刃,伸手去扶心口满是鲜血的涵香,“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天界仙子动手!” 涵香脸色煞白,捂住伤口,咬了咬牙,“暂时不知,先避开再说。” 说话间,数道蕴含神力的光刃已经朝他们飞过来。 其中多数都在追绞涵香,躲闪之中,涵香跑着跑着,突然脚一崴,身子一晃,身后的光刃就要刺向了她的胸口—— “离玉!!!” 涵香瞳孔地震,眼睁睁的看着来救她的离玉,被一道光刃刺中了腹部,痛得他背脊微弯,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挡在她的面前,不避分毫。 涵香胸中涌出难言的感动,眼睛一点点蕴满了泪水,唇瓣抖动,“离玉。” 离玉痛得面色发白,冷汗直冒,听到她发颤的声音,微微转头,朝她露出一个安抚的温柔笑脸,“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一旁的谢昭津津有味的看着这一幕,真的是好感动啊! 可惜,感动躲不开杀招。 离玉神力比涵香高深一些,也一时间找不到办法摆脱。 就在离玉支撑不住,要挨刀时,浮苍从天而降,轻轻一挥衣袖,瞬息之间,回归风平浪静。 谢昭赶紧跑过来,一脸着急担忧的扶住离玉,跟浮苍道谢:“多谢神尊出手相救!” 离玉扶着涵香,两人也感激不尽的跟浮苍道谢:“方才多谢神尊出手。” 浮苍站在他们两个面前,看着他们两个身上的伤,忽而抬手,一个眨眼,谢昭看到离玉跟涵香恢复如初,连衣服的血迹都没了。 “不知道你们两个如何得罪了天后,竟然能够劳烦得动她出动虚神之刃。”浮苍似是有些好奇,“若非本尊途经此处上空,你们怕是早就死了,连神魂都留不下来。” 涵香面色煞白,说不出话来,离玉也沉默。 浮苍把目光投向谢昭。 谢昭只好开口:“小仙猜测,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吧。” “神尊应当知道,太子对涵香仙子十分在意,如今天后欲让太子与静珠公主成婚,为防止半路出什么差池,或许才会对涵香仙子出手,毕竟,之前天后就已经对小仙下令,让小仙除掉涵香仙子。” 涵香蓦地扭头看他,“当真?” 谢昭毫无迟疑地点头,“因太子对小仙要好,小仙不忍,便将此事告知了离玉,离玉仙君正想办法如何解决此事。” “没想到……”谢昭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天后等不及了,宁愿自己亲自动手。” 涵香身体一阵发软,想到自己被天后杀害的父母,压抑的愤怒终于如火山喷发一样,轰的一下都喷了出来。 “她怎么能如此狠毒?”涵香死死掐着掌心的软肉,咬牙切齿,从齿缝中恨恨地挤出字眼,“她杀了我父亲母亲,我原本都打算看在泽华这些年对我好的份上,不再追究了!她为什么连一条生路都不愿意给我?” 她忍辱负重,她被亡母丧父之痛,折磨得日夜难眠之时,她被天后多年羞辱刁难,她都愿意放下,既往不咎了! 天后为什么非要斩尽杀绝! 难道,她就不怕泽华知道她死后,痛苦欲绝? “当然不怕了。” 原来她无意识的将自己想得话给说了出来,浮苍冷漠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太子与静珠公主最近十分亲密,你死了,太子或许伤心一阵,只是有美人在怀,他能伤心多久。” “对太子而言,太子之位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他能一边说喜欢你,一边又为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与静珠公主联姻?” 谢昭悄悄看了眼说这话的浮苍,眼神有一点点奇怪。 涵香想起来了,是啊,在泽华心里,太子之位还是比她重要的,不然,为什么今天他没有过来看她? ……等等? 为什么泽华偏偏今天不来看她?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了天后要在今天对她动手,所以他才…… 涵香完全不敢细想下去。 谢昭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适时搭话:“不过,天后既然已对仙子动了杀心,今日有神尊出手相救,暂且躲过一劫,那后面呢?” 话落,在场的几位都看向涵香。 涵香深深地吸一口气,痛苦地闭上眼,狠心无情道:“神尊大人,还请帮我一把,我要为我父报仇!” 第311章 好主意! 涵香这句话一出口,谢昭看到浮苍的眼神都深了些。 “你想让本尊如何帮你?” 谢昭也很好奇这个问题,跟着浮苍的目光,看向涵香。 涵香满腔的痛苦,眼睛红肿如桃,似乎深恨天后至极,谢昭瞧着她紧咬牙关,脸皮肌肉绷紧到极致,唇口微张,沉思良久后,她缓缓道:“……复仇事大,还请神尊让我再思量几日。” 咳咳咳! 谢昭微微抿住了唇,涵香方才那副恨不得将天后大卸八块的表情,他以为,她终于想出了个大计划! 结果……还要再思量? 那你刚才说得巴不得让浮苍现在就拿刀去砍了天后的样子。 谢昭斜睨了一眼浮苍,浮苍脸色微沉,他不高兴。 “本尊身为神尊,事务繁多,没时间跟你多耽误。”浮苍负手冷冰冰道:“况且,天后要杀的是你,本尊并不欲多管,若你现在不言明,之后,也就不用来找本尊了。” 他说着,冷哼了一回转头欲走,谢昭赶紧上前拦下,拱了拱手:“神尊息怒。” “仙子与泽华太子自幼一同长大,好几万年的时光,关系亲昵非常。如今仙子得知自己父母皆为泽华太子母亲所害,心中悲愤痛苦,已非常者。纵然心中欲报杀父杀母之仇,一时间也难以割舍往日相处的情份。” “正因如此,复仇行事安排,仙子自是要再三斟酌。毕竟,天后是太子之母,仙子若对天后动手,为太子所知,仙子与太子之间多年的情意瞬而崩塌,太子必然会因此怨恨仙子的。” 谢昭为了让浮苍明白涵香的苦心,十分认真仔细的代她解释了一遍其中缘由。 浮苍皱了眉头,转过了身子,“既然是这样,那本尊就等你三日。三日之后,你若不来天神宫,本尊也不会再参与你的报仇之事。”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还扶着涵香的离玉,使了一个眼色。 离玉微微垂首。 浮苍离开涵香的神居,谢昭见涵香有离玉陪着,跟着浮苍一块离开了。 涵香目送他们两人离去,在离玉的搀扶下进屋,看到方才谢昭代泽华送来的宝石,她瞬间心口难以遏制地抽痛起来。 她颤着手摸上了它,一直压着的泪水,倏地奔涌而出,滴在了明亮灿烂的宝石上。 离玉无声看着这一幕,眼眸幽深。 一片刻后,涵香历经了一遭暗杀,又蓦然得知幕后主使是泽华的母亲,甚至,泽华可能也知道他母亲的做法,却对她避而不见。 身心两处重创,涵香感到前所未有的累,在离玉细心温柔地照顾下,一点点睡过去。 离玉见她睡着了,出门,交代了两个仙娥在门外守着,自己前往天神宫。 谢昭也在。 离玉也不惊讶,上前给浮苍行礼,“不知神尊有何吩咐?” “涵香与泽华情非寻常,报仇的事,本尊瞧着她,怕是难以抉择。”浮苍坐在高台上,轻挥衣袖,一瓶透明的药水漂浮在半空中,向离玉飞过去。 “你与她早已成婚,中途虽被泽华搅乱了婚宴,可天地也还是拜完了的,你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她既然狠不下心为父母报仇,你这个丈夫就要站出来,为她分忧了。” 谢昭好奇的看向那药水,离玉没多言,拿过药水,面色沉重的询问:“神尊,不知此物做何?” 浮苍俊朗邪肆的面孔露出一抹冷厉幽暗的笑,意味深长:“本尊亲手炼制的融神灵水,无色无味,内服或是外用,都是极佳的杀人利器。只可惜所用药物稀缺,本尊也不过只得了两瓶。如今本尊将它交给了你,你可要好好的用它。” “有了它,不仅能为你的涵香报杀父杀母之仇,也能为你的母亲讨回公道。” 离玉目光看了眼琉璃玉瓶中的水,拱手应下:“是。” 谢昭目送离玉离开,心底还在为他手中那瓶毒药暗暗咋舌。 当初他要是有这么好用的东西,哪里需要费那么大的劲,直接给他的好父皇一行人,以及敌国诸君来上一滴灵药到病除的灵水就好了。 “元曦。” 上面传来浮苍叫他的声音,谢昭赶紧回神,“神尊。” 浮苍凝视着他,“你在想什么?” 谢昭神色自若,眉毛微微一拧,似有不解担忧,“小仙只是有些不解之处,离玉对涵香仙子十分在意,从无隐瞒。神尊给了他灵水,让他代涵香仙子报仇,神尊就不担心他将此事告知给涵香仙子吗?” 浮苍没想到谢昭是在想这个,他笑了一下,“你未经情爱,自是不懂这动了真情的男人,心思如何复杂。” 谢昭垂首,他的确不懂,难测的人心跟情爱有多大的联系。 他朝堂上的臣子们,没跟他谈情说爱,心思照样复杂的不得了,一封折子,两句话,他都得仔细琢磨藏着什么深意呢。 不过,谢昭面上还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十分真诚的夸道:“神尊高见,小仙自愧不如。” 浮苍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夸赞,抬了抬下巴,“泽华被天后那个老女人养得没有了脑子,你跟在他身边,自然什么都学不到,不明白了。” “好在,你如今弃暗投明。等你完成本尊交给你的任务,本尊神业大成,以后你就跟在本尊的身边,多看看,自然就会明白了。” 谢昭又行了一个礼:“多谢神尊。” “不知神尊有什么吩咐给小仙?” 浮苍再次挥袖,与离玉手上那瓶一模一样的药水,落在了他面前。 “你与泽华亲近,他对你没有防备,这东西,你给他用上。” 浮苍说完顿了一下,“你可别想着欺骗本尊,背叛告密,不然……你的神骨、肉身,都拿来喂本尊座下的神兽。” 谢昭诚惶诚恐道:“小仙自是不敢!” 不过,这么好的东西,给泽华那傻小子用,有些太暴殄天物了些。 谢昭到了天耀宫,等了一会儿,泽华一脸郁色的回来。 谢昭关心地询问了一下缘由,原来是又被天后催促与灵山联姻的事了。 “元曦,孤真的不明白,父君当年确实喜欢过涵香的母亲,可最后涵香母亲不还是没成为父君的天妃吗?甚至,涵香母亲都死去了这么多年,母后她为何还将长者的事,牵扯到涵香一个无辜者身上,对她百般刁难!” 泽华说的有些气愤了,“孤不过为涵香说了几句公道实话,母后她竟然就如此生气!母后这样,哪里还有一个天后仁爱的模样!” 谢昭眸色微动,温言开口:“天后不喜涵香仙子,太子越为仙子说好话,天后便会越不喜仙子。” 泽华皱眉:“那孤该如何?涵香与母后都孤最重要的人,孤不想看着母后一直为难涵香。” “小仙拙见,不如太子你就亲自挑选一些东西,亲自送给天后,向天后表明一下,在太子你的心中,天后是第一重要的,你为涵香仙子说话,也是为了让天后仁爱的形象遍传天界上下,让众人敬慕天后。” 第312章 熟人 说实在的,谢昭觉得这个借口简直蹩脚到了极点。 不过并不重要。 反正有人会信就是了。 泽华听进去了他的提议,让他随人去库房里挑几样好东西。 谢昭推辞:“这种事,还是太子您来显得更诚心些。” 为了涵香,为自己的心上人,泽华倒是有几分耐心,带着谢昭往库房里去。 琳琅满目的珍宝,堆积如山,随意拿出去分给那些下等仙君仙子们一点,都能让他们增进大半神力。 然而它们现在都只能锁在这黑漆漆的屋子里,等它们的主人想起来了,才能出去看看别得的风光。 泽华对这满屋子的东西都没了什么印象,拿过一旁仙娥手中的账册,翻看了几页,随意指着一个名字好听的,让仙娥把东西找出来。 那是一瓶天药,用了可增进修为,改进容色。 从前是天香族的东西,后来天香族犯错,被天后派人屠灭,都送给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 他一个男子,用不上这东西,泽华想到父君近来所做的事,细想之下,把此物送给他母后,倒是会十分合母后的心意。 泽华将盒子递给谢昭拿着,又挑了几样可用来做首饰的法器,一并送去。 谢昭全程没开口说一句意见。 到了天后宫中,一进门,就听到大殿里传来的争吵声。 “泽华都要娶妻的年纪了,你一把年纪,还要跟那下贱的狐媚子厮混!怎么,你还想再生个儿子出来,把你天帝的位置好让给别的贱种是不是?!” 天后嘶厉的声音几欲掀顶,接着响起天帝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又来?本君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天帝的位置给别人了?泽华是本君看着长大的孩子,你都说他要成家了,云儿便是生下仙胎,中间还隔着十几万年的岁月,胎儿才长大,他有什么跟泽华争的?” “云儿说了,什么天界太子之位,天妃之位,她都不在乎。倒是你,天后,你为了这些虚名利禄,已经彻底的变了,总是怀疑这儿,怀疑那儿的。本君跟你无话可说。” “今日本君过来,只是通知你一声,本君三日后,纳云儿为天妃,你愿意来就来,不来也就罢了。” 谢昭心底轻啧,天帝天后这事,不知情的人看了,只当是人间哪家的内房事,吵得厉害。完全看不出什么神仙样。 谢昭暗暗觑了眼身边的泽华,他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拧着眉头。 天帝出来,脸上两道细长的指甲印记醒目非常,沉着脸,大步过来,看到谢昭跟泽华,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走了。 泽华这才抬脚进点,谢昭麻溜的跟上。 往里走了几步,天后一手撑着脸,身子无力地耷拉半弯,闭着眼睛。 听到动静,她厌厌地掀起眼皮,“什么事?” “母后。” 看清来人,天后满脸疲惫瞬间消失,条件反射地扬起了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华儿,怎么又过来了?” 嗓子的沙哑忘了施法消除,一开口暴露无遗,天后看了泽华一眼,若无其事地抬手在喉骨上点了一下。 谢昭哪里还不明白,她这是怕泽华担忧。 泽华面色倒是淡淡的,让谢昭将带来的东西都拿出来,“母后,儿子早先说话是有些不妥的地方,特意送礼来向您赔不是。” 接着,他将谢昭方才在天耀宫对他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给天后。 天后听得一愣一愣的,万分不敢置信,眼睛看那堆满桌子的东西,都在打颤。 “华儿,你……”她没说完一句,眼泪倏地滚落下来,“好好好,母后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心疼母后的,你长大了,懂事了。你是母后的孩子,哪有什么赔不是的,心意母后心领了就是,这些东西,你自己拿回去留着用吧。” 泽华没动,直接将天香族的天药拿起来递给她,“母后,这天药对你有好处,儿子用不上。” 天香族为天后所灭,自是清楚这天药的作用,当初要不是天香族的神女勾引了天帝,天帝为了她要与她解除联姻,她才懒得搭理天香族那群女人。 天后神色无比复杂的接过,犹豫了片刻,问道:“华儿,你是不是也知道你父君做的好事了?” “华儿你别担心,母后绝对不会让人有一丝机会来威胁你的太子之位的!” 泽华点了点头,想到方才她与天帝的争吵,张口劝道:“母后,父君他是天帝,这些年来他守着母后您一个人几十万年了,儿子也长大了,太子之位稳固,父君他要纳什么天妃,您随他去就是,弄得太难看,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太好,也会与父君疏远的。” 天后顿时僵住了表情,谢昭把头微微垂下,遮住眼底的神色。 真是个大孝子啊!这一对比,显得他这个当初还想给母亲找男宠解闷的自己,太不孝顺了! 天后愣了许久,缓过神,以为他不懂这其中的关窍,赶紧给他解释:“这不是什么纳不纳天妃的事!如今你父君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东西都只能留给你。若是他纳了天妃,生了孩子,你父君又是个糊涂的,没什么心眼,到时候被那居心叵测的女人哄去了原本留给你的东西,那才是最要紧的!” 泽华还是皱了一下眉头,并不赞同她这番话:“母后,儿子的太子之位,不是一个女人随便三言两语就能哄去的,父君再糊涂,天界其他神仙可不糊涂,他们怎么也不会答应把太子之位给一个幼童。” 啊! 这个时候,谢昭好想将人间那些历代皇帝独宠宠妃换太子,杀太子的事,好好给道一遍啊! 泽华固执的看着天后,谢昭觉得天后的心口又得痛起来了。 旁人说再多,杀伤力也抵不过亲儿子一语的暴击! 天后头痛欲裂,嘴巴屡屡开合,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对上泽华那副固执的面孔,又咽了回去。 “华儿,你父君的事,你不用多管,好好跟灵山多亲近亲近。回去吧。” 一提灵山,泽华脸就冷了脸,立即转身就走,毫不拖沓留恋。 谢昭要跟着离开,被天后叫住。 “元曦,我让你处置了涵香那个贱人,怎么到现在你还没有动手?”天后撑着额头,冷冰冰地看着谢昭:“难不成,你也被涵香那个贱人勾引,怜香惜玉下不去手了?” 这可不能随意污人清白啊! 谢昭立马解释:“天后,非小仙不舍得下手,而是小仙发现,涵香仙子与浮苍神尊走得很近,小仙不敢贸然动手,怕惊动了神尊,到时候牵连上天后。” 天后眼睛倏地微眯起来,“她又勾搭上了浮苍?呵,不愧是莲月的女儿,勾引男人就是有一套。” “行了,涵香你暂时就别动了,换一个,去杀天帝身边那个叫灵云的。” 这任务真是一次比一次难啊! 等谢昭见到了天帝身边的灵云,谢昭挑眉,哎呀,这不是熟人嘛! 第313章 演戏 谢昭认出了灵云是灵霜身边的人。 略惊讶后,神色恢复如常,他直接把天后的吩咐摊开:“天后派我来杀你。” 灵云半点不怕,还颇有闲情的给他倒了杯灵露茶。 “我猜了许多种天后对付我的法子,派人暗杀,也是其中一种。”灵云微笑道:“当年莲月、莲碧两姐妹,不就是她动手除了嘛。轮到我,也不稀奇。” 谢昭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涵香的母亲还真是天后动的手!怎么动的手,刺杀,下毒?” “下毒。” 灵云喝了一口灵露茶,幽幽道:“当时天帝虽已经与莲月分开,天后仍不放心,在得莲月怀孕后,天后疑心莲月肚子里的孩子是天帝的血脉,挑拨莲碧,在莲月的安胎药中动了手脚。” “可惜了,莲碧以为莲月死了,她就能够代替她姐姐,与天帝在一起。天后却是一个都没想过留下她们姐妹。” 说到这儿,灵云脸上露出一种很奇异的表情,“你知道莲碧的儿子是谁吗?” 谢昭端起茶杯,颔了颔首:“离玉。” “你倒是查得清楚。”灵云笑道:“莲碧嫉妒怨恨她姐姐莲月,结果自己的好儿子不仅与仇恨儿子相谈甚欢,称兄道弟,还喜欢上了她最讨厌的人的女儿。” “还有两男争一女的好戏。” 她低声嗤笑,“也不知道莲碧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恨把离玉给活吞了。” 旧事说完,灵云不再耽误时间,直接道:“天帝已经被我下毒了。” 谢昭撩起了眼皮看她,“谁给的?” “浮苍,除了他,我一个小仙仆,哪里有手段能弄到无色无味,让天帝都不会发觉的毒药。” 谢昭一下子想到了浮苍给他与离玉的毒药,面色淡然,“你想办法让天帝发现他中毒的事。” 灵云疑惑地朝他投来目光,谢昭解释:“浮苍给我跟离玉都递了同样无色无味的毒药,离玉那瓶是要用在天后身上的,而我的,原本是要杀泽华的,但我有一个更有意思的。” “我将毒药混在泽华送给天后的礼物中,与天药调换了一下。天后最近十分忧心你的事,我估计她会使用天药。” 三言两语,灵云眼珠转了一圈,“我明白了。” “天帝!救救妾身!” 被假意抓住带过来的谢昭听到灵云的自称,一身恶寒。 “怎么了?云儿。” 灵云发髻凌乱而不失柔弱美,泪光盈盈的依在天帝的怀里,哽咽凄楚:“天后娘娘……天后娘娘要杀妾身!” 天帝倏地面色一沉,目光冰冷尖锐的射向被绑住的谢昭,“元曦!云儿说的可是真的?” 谢昭压下对灵云自称的恶寒,尽职尽责地演好自己的剧本。 “小仙……小仙也是逼不得已。请天帝恕罪。” 谢昭纠结复杂,俊美的五官微微拧成一团,似乎不敢面对天帝,把头垂了下去。 “好!好!好得很啦!”天帝气红了脸,紧紧抱着怀里的娇躯,“云儿连她面都不曾得见,更不要说得罪她,她竟然就要下如此狠手!简直半点没把本君这个天帝放在眼里!” 灵云柔弱的依附在他的胸口,“天帝,云儿什么都不求了,只要没够活着远远看上一眼天帝您,什么天妃,云儿也不要了,不然,云儿丧命,不得再见天帝,云儿……呜呜呜” 她说到伤心之处,低低地抽泣起来,漂亮娇嫩的面孔愈发动人,“天帝身为天界之主,为了天后与太子,一退再退,连纳妃之事,都再三好言与天后娘娘商议,天后娘娘不愿就罢了,为何还要云儿一介小仙的性命呢?” “明明天帝如此善良博爱,为何天后就忍心对天帝您再三逼迫,让您失去天帝的颜面。” 谢昭听着这些话,有一种时光倒退,身陷他父皇跟苏云柔的场景里。 灵云边说边暗暗拿眼角的余光窥探天帝的表情。 天帝很生气,非常生气,脖子耳朵都红透了,禁锢在她腰间的手,也无声收紧加重了力道。 怀中女人的话,字字句句都如针尖,无心狠狠地插在了天帝的心口痛处上。 是啊,明明他才是天帝,可管理天界,代他行事,发号施令的,却是天后。 他将天帝的权力都大度的给了她,结果他只是想纳一个小小的天妃,又不威胁她的天后之位与泽华的太子之位,她为什么要百般阻拦! 莲月,莲碧,还有如今的云儿! 她们都谨小慎微,从没有过任何贪心,天后她为什么还要屡次赶尽杀绝! 几十万年压抑的不满,愤怒,此刻化成了天倾之火。 天帝的五脏六腑,筋脉都滚烫起来,极速的扩张—— “噗!” 天帝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 殿内所有人都吓住了。 灵云小脸一白,扶住他的身体,“快传天医啊!” 好在这是天界,大家都是神仙,来回不过一个呼吸。 天医倏地就到了,为天帝仔细看过后,脸色严肃沉重。 “天帝,中毒了。” 所有人的瞳孔地震,天帝抖着手,脸色彻底的黑了,“查!给本君查!” 天帝中毒最重要,谢昭这个意图暗杀天帝新宠的小人物,就无关紧要了。 谢昭被拉到一旁,静静的看着这出戏。 很快,天帝的人就找到了下毒者的尸体,以及毒药。 “天、后!” 天帝死死捏着还剩半瓶药水的瓶子,杀意烧红了眼。 他最先怀疑的其实是灵云,毕竟,她一到他身边伺候,他这会儿就查出了中毒,很难不让人疑心。 结果,查出来的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这不可能!” 该到谢昭的戏份了,天后身为他的义母,他与泽华亲近,自然是要为天后辩解的。 “天帝!此事绝不可能是天后做的!”谢昭挣脱开压制着他的神仙,冲到大殿中央,高声道:“如今太子已经成人,天后地位稳固,纵然天后不满您纳妃,害怕有幼子出世,天后也不可能会对您动手啊!” “更何况,天帝您虽与天后关系不睦,便是天后恼怒您想纳妃生子,害怕夺位之事发生,可您对太子的看重,天界众神都看在眼里,天后再被愤怒冲昏了头,也不会下毒害您,让太子这样继位的!” 灵云适时小声附和道:“是啊,天后虽性子狠辣了些,但也只针对外人,怎么也轮不到天帝您的。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天帝本来是没怎么怀疑天后的,纵然一开始被愤怒冲昏了头,对天后生了杀意,可这会儿情绪慢慢缓下来,他也清楚天后不会这么做。 但是……谢昭望着天帝又忽然沉凝起来的表情,眼底暗芒一闪而过。 但是谁叫天帝被天后压得太久了,还有他与灵云两个贴心的善良神仙劝架,能够让天帝看清天后的真心。 天帝聪明的脑子,会自己顺着这些话,慢慢往深处想的。 想得越多,猜疑就越重。 如此,天帝会这么轻易放过天后吗? 第314章 特大好消息 “元曦!你快帮孤想想,好好的,涵香怎么又对孤冷淡起来了。” 谢昭从天帝宫中回来,还进自家门,就被堵在门口一直等着他的太子宫中的人带到了天耀宫。 他屁股都没坐实,上首的泽华就皱眉开口询问。 谢昭望着他那张十几万年过去,依旧如凡间不过立冠之年的面容,若无其事的垂下眼帘,遮住眼底晦暗的情绪。 “这个,想来是涵香仙子得知太子你今日没有亲自去见她,而是去见静珠公主的事,心中有些不舒服吧。”谢昭面带微笑,“太子向涵香仙子好好解释一番,仙子带您亲近,很快就会好的。” 泽华找到了症结所在,眉头缓缓松开,“原来是这样啊……” “等等!涵香这么在意孤去灵山的事,她心里是不是在……吃醋!”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倏地一脸喜色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她肯定是在吃醋!不然,她为什么要因为孤去灵山,就孤冷淡起来!她绝对是吃醋了!” “这样的话,不就代表着涵香心里,其实是已经对孤动了情的!” 泽华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突发去找了静珠一次,竟然得到了这样两个大好的消息! 他难耐激动,不停的来回踱步,“孤现在应该立即去见她!” 脚步停下,泽华眼神坚定起来,“孤这就去找她!” 说走就走,谢昭这么大的一个客人还坐在那里,他也跟没看到一样,一阵风过,就不见了人影。 谢昭独自坐了一会儿,慢慢悠悠地起身跟上去。 傻一点就是好啊。 这天界如今暗潮汹涌,人心浮动。 身为天界太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一颗心,两只眼睛,都只锁在涵香的身上,最烦恼的,也就是如何博美人一笑,何时抱得美人归。 傻点好啊! 身为天后钦点的太子监视人,谢昭尽职尽责的跟上泽华,到了涵香居所。 他一到,看见离玉像尊门神一样,站在房门紧闭的门口,谢昭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太子在里面?” 离玉很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等他说,谢昭就听到了屋里传出来的声音。 “涵香,孤真得从未喜欢过什么静珠公主!孤今日去找她,也只是被逼无奈。” 泽华焦急的解释声音,清晰无比。 谢昭看了眼离玉,他已经别过了眼,望着院子里的粉色仙花出神,没有要搭话的意思,面色淡然。 谢昭也没强求,他也学离玉,乖乖地站到了左侧,当起了第二个门神。 泽华的话音落下后,屋里静默了片刻,涵香略沙哑的声音接上了。 “被逼无奈,你总是被逼无奈!” 涵香眼睛有些红,浮着一层浅浅水光的眼睛看着他,“你是天界太子,天后天帝是你的生身父母,你要是不愿意,他们还能绑着你去吗?” “依我看,你就是喜欢上了静珠公主,你看上了人家的美貌,人家的家世,又舍不得我这个傻子,两难抉择,才这么一直拖着不放!” 泽华怒火上来了,张口欲大声反驳,对上涵香倔强含着泪水的眼睛,他心底一阵抽痛,声音不自觉的放轻下去,“涵香,孤真得不是这个意思。孤发誓,从头到尾,孤都只爱你一个人,与灵山联姻的事,是母后她一个人强力支持,孤若是答应,她便要以命相胁。” 泽华说着,上前两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他抬手,温柔地为涵香擦去眼泪,“孤的心里只有你。若这联姻无法解除,她成了太子妃,孤心中的妻子也只有你。” 门口的谢昭听到这话,顺理成章地想到死去的父皇。 先皇对苏云柔前期不就是这样吗? 谢昭没忍住轻笑了一下,离玉的视线投过来,他收敛了一下嘴角,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既然天后逼你,那你去找浮苍神尊,让他出面为你解除这段婚约。” 谢昭挑了一下眉,涵香倒是比苏云柔有点脑子。 泽华沉默了,“涵香……” 涵香一看他这个模样,心底的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疼得她泪意忍不住,别开头,“你看,你不愿意,你连骗骗我都不愿意。” 泽华心一慌,手比脑子快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涵香,这段婚约,孤暂且留着还有别的用处,孤不愿意骗你,是因为孤真的在意你的心。谎言终究是谎言,孤今日说得再漂亮,来日你得知真相,会比现在更痛苦。” “涵香,再等一等。孤其他不能向你保证,唯独孤爱你这件事,孤绝无虚言。” 涵香任由他抱着,默默闭上了眼,泪流两行。 紧闭的房门打开,谢昭一脸痛苦,看也没看离玉,只跟谢昭道:“你代孤留在这儿,好好替孤跟涵香说一说,孤并非不愿娶她,只是眼下情况,孤不能。” 谢昭拱手:“是。” 泽华走了,谢昭神色淡然地看了眼对面的离玉。 离玉面无异色,涵香出来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泽华离开的方向,静默了许久,双目失神,她突然哑着嗓子开口:“离玉,我们重新再办一次婚礼吧。” “我们大婚那天,天后她也会来,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离玉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温柔应声,“好,都听你的。” 谢昭一句话也没插嘴。 涵香与离玉重办婚礼的消息,谢昭好心的递给了泽华。 就是出了点小差池,天后比得到消息比他送的动作快了一步。 天后得知此事,这几日因天帝跟灵云的事,沉郁的胸口终于得到了舒缓。 为了避免出现第一次大婚时,抢婚的事,赶紧找了理由,把泽华支开了。 等涵香跟离玉的婚礼一完,她立马把华儿跟静珠公主的婚事也给敲定。 琴族与其他好几家神族最近都莫名消失了,这样大的动作,整个天界,没几个人能做到。 天后怀疑,浮苍怕是发现了她私底下的动作,开始动手了。 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解决! 情绪一起一落,天后感到自己心口的位置又出现了那种古怪的刺痛,连带着呼吸也困难。 她脸色阴沉,到底是谁对她的身体动了手脚? 浮苍? 不,就以浮苍那自大,高高在上的性子,不会对她一个女人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天帝身边那个叫灵云的狐狸精? 也不会,一个低贱仙仆,她哪来这么厉害的东西? 一个个被排除,天后的脸色愈发难看。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抓到那只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必然要让魂飞魄散! 第315章 爱不爱 涵香与离玉重办的婚礼,盛况远远超过了第一次。 天界大大小小的神族几乎是全员出动,将大殿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谢昭与司命站在一块儿,不动神色的扫视过这满殿的白纷纷,暗暗窥了上方天后夫妇一眼。 天帝面色冷沉,完全不给天后脸面,把灵云堂而皇之的带在了身边,二人相携同坐,比一旁的天后看上去,更像是一对亲密的夫妻。 殿内人满为患,看戏者多得数不过来,天后怎么会感觉不到那些若隐若现地嗤笑讽刺。 她脸色比天山寒冰还要冷,还要硬。 服用过天药,变得年轻动人些的面容,像一张绷到极致的皮纸,意图如此来遮住自己的愤怒和难堪。 该死的! 元曦那个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让他杀一个低等仙仆,这么点小事,他都做不好!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养一条天狗,放出去,绝对能咬死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谢昭看到天后突然朝他恨恨地看过来,他大概能猜到她心里此刻的想法,他也不害怕,慢慢的收回视线。 天后喜欢看,随她看去吧,反正又不会少两块肉。 天后脸色愈发冰冷,不过,比元曦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更重要的还今日这些来参加婚宴的神仙。 人太多了! 当年她跟天帝大婚,甚至是泽华那个天界太子出世,天界后继有人,参加宴会的人,也远不如今日两个贱人的补办婚礼,来参加的宾客多。 天后眼神渐沉。 不等她思索个所以然来,新人到了。 谢昭的视线落在了涵香跟离玉的身上,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 与第一次婚礼相同的流程。 眼看着司仪最后一声唱礼起头,殿门口传来一道急促突兀的制止声: “涵香——!” 一道道诡异的目光齐齐落在风尘仆仆,朝涵香一脸沉色走过去的泽华身上。 天后也惊得站起了身,怎么回事? 泽华不是被她派出去了吗?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婚礼的消息,赶过来的?! 眼看着泽华离涵香越来越近,天后咬了咬牙,绝不能让华儿再坏了这门婚事! “来人!太子心神不济,送太子回宫!” 她一声令下,听从天后命令的神卫立即上前,他们还未触碰到泽华的衣角,就被他周身外泄的神力给震开了! 天后脸色陡然一变:“华儿!”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只是让华儿去处理一个不听话的小神族,小神族上下不到百人,加起来也抵不过泽华一根手指,他怎么会受伤? 谢昭微末的弧度悄无声息地隐起来,眼底幽芒微闪。 “涵香。”泽华满心满眼都只有再穿上他人嫁衣的涵香,隔绝了周围所有隐隐浮动的诡异气氛。 “你为什么不等孤?” “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他一声声逼近,忽然拽住涵香的手腕,一把将人给带到怀里,与她面面贴近,猩红的眼睛痛苦的凝视着她,“为什么要嫁给他?孤明明都已经许诺过你,孤会娶你做孤的太子妃,你为什么要抛弃孤,背弃承诺?!” “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噗呲! 寒刀插入肉体的声音。 大殿一片死寂,天后瞳孔骤然一缩,抬手下意识的就要朝涵香身上飞去骇人的神力。 泽华抱住涵香身形一转,两人位置一换,天后呼吸一滞,手迅速回收。 泽华依旧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死死握着怀中女人的手,“告诉我,涵香!为什么?” 鲜血顺着刀身一点点往外流,打湿了涵香握着刀柄的手,她眼睛也红的吓人,泪水不住的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母亲杀了我父母!因为你母亲她要我死!” 她几乎是吼着出来,“你是我杀父杀母仇人的儿子!我怎么可能嫁给你!” “你不能怪我,你不能怪我,要怪,都天后!都是她!都是她逼的!!!啊啊啊!!!” 巨大的情绪压垮了她的精神,她不敢面对泽华痛苦,不敢置信的眼睛,猛地抽出刀,身形不稳地连连后退,离玉及时抱住了她。 “香儿,没事吧?”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泽华的眼睛,比身上那一刀还要痛。 他有些凄惨地望着涵香,喃喃问道:“所以,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都是假的吗?就为了……你便要我死?” “涵香,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谢昭忍不住啧啧,当真死也不怕,什么都不如爱情重要。 死了全家都要爱的伟大爱情啊! 男人一声声的质问,宛如布满倒刺的铁鞭,涵香的一颗柔软的心,被抽得鲜血淋漓,呼吸困难起来。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力到极致,强迫自己盯着泽华的眼睛,强装淡然的开口:“……从未。” 谢昭无比清楚的看到泽华因为这两个字,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身形狼狈的倒了下去。 “华儿!!!” 天后一声惊叫,从高台上飞下来,抱起他,“华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母后啊!母后就只你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后也活不下去的!华儿!” 既然这么怕他死,赶紧动手救人啊! 谢昭也是真的弄不明白了,怎么都这么喜欢在关键时刻,把脑子丢了。 泽华面色惨白,染血的手紧紧拽住了天后的袖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紧看着担忧他的天后,“母后,你告诉儿子,涵香说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她的父母当真是被你杀的?甚至你还想要杀了涵香,是不是?” 天后看着他现在悲惨的模样,根本不敢对他说实话,“华儿,母后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母后承认,母后当面是对涵香她母亲不喜,可她后来嫁给了水生仙君,又有了孩子,母后便再没有对她动过心思了!” “至于涵香,你都已经答应要与灵山联姻,母后根本没想过对她动手。” 泽华本来怀疑的眼神有些松动,旁听的涵香却是再也忍受不了天后的谎言,支棱起自己的精神,恨恨地瞪着她,“你说谎!” “天界神仙孕育仙胎,从未有过哪一位仙子难产而亡,偏偏在我母亲这里出了这样的事!你敢说当年你不是嫉妒我母亲得到了天帝的爱,嫉恨我母亲怀上了天帝的孩子,怕孩子出世威胁太子之位,这才多我母亲下手!” 泽华眼睛瞬间一凝,抓住重点:“什么孩子?莲月仙子的孩子不就只是涵香你一个女儿吗?” 涵香心又是一痛:“是,我母亲就只我一个女儿。泽华,说起来,就算没有杀父之仇,我也不可能嫁给你的。” 一个荒谬的猜想顿时浮现在泽华脑中,他慌了,不相信,“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们怎么可能是兄妹?!” 涵香的痛一点也不比他少,她眼下还更重要的事,很快把晃动的心神继续锁在天后身上,“至于我父亲水生仙君的事,正是因为他发现了天后谋害我母亲的真相,天后这才杀人灭口!” 天后这下是真的气笑了,“你说你母亲的死是我做的,我倒是愿意认,至于水生仙君的死,你简直是胡言乱语!” “我不是胡言乱语,我有证据!” 话落,所有人都看到了涵香拿出来的那块天光锦。 随着天光锦的出面,所有人看天后的眼神都变了。 这还不算,一直沉默的天帝这时冷声开口:“你恨莲月莲碧,所以杀了她们,那么这么多年里,你是不是也恨着本君,对本君也下了毒手?” 第316章 你好毒,你好毒 天帝的话,平地一声惊雷。 谢昭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环视过在场所有人的神色变化,恰如打翻的砚台,浓黑的墨汁洒在了宣纸上,蔓延晕染开。 死寂,周身的云涌也被冻住了。 谢昭看到原本半死不活的泽华,如被人再插了剑,激得他反射性地抬起了上半截身体,声音十分洪亮的开口:“不可能!” 什么无尽的痛苦此刻他仿佛都感觉不到了,只有一腔荒谬和愤怒。 “父君!母后她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是吗?” 天帝的声音又沉又冷,泽华无比清晰地注视到他看向他这个儿子的眼神,是如此的漠然尖锐。 巨大的慌乱感涌上来,泽华急切的为天后,也是为自己解释,“父君,母后她是心性悍妒了些,可是她也只是嫉恨那些女人勾引,哄骗了父君,母后她从未对父君您有过半点不敬的!” 这话立即逗笑了天帝,嘴里扬起讥讽的弧度,“你不愧是她的好儿子。你说她没有对本君有过半点不敬,那么这么些年来,天界一应事务,她为何牢牢握在自己手中,从不让本君插手?” “本君身为天帝,天地间的至高之主,纳妃这等微末小事,都不能够随心所欲,事事要听从她一介妇人的意愿!这难道还是敬重不成?” 越说越激动,呼吸急促起来,筋脉神骨扯动,钝刀子磨蹭一样的痛,灵云温柔体贴地抚慰着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天帝握住她的柔软白嫩的手,眼睛如看陌路人一样,冰冷无情地俯视着泽华:“你被天后她养大,她为你的太子之位,费尽心机,她屡次阻碍本君纳妃,就是防止本君子嗣过多,来抢你的太子之位!” “莲月莲碧她们是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死去的,灵云不久前也被她派人刺杀。她等不及了,她太害怕本君与别的女人孕育子嗣,你的兄弟会比你聪慧,危及你这个天界太子。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对本君下手,让本君为你这个好儿子让路!” 天帝的眼神太无情了,泽华满面恍然,天后瞧着,心如刀绞,立即把箭头对准高高在上的天帝,“华儿他是你的儿子!你怎么如此狠心!” “是!我是对你多有不满,可是我知道你是华儿的父亲,是我的丈夫,我从来没想过对你动手!” 天后眼睛红的滴血,她凶狠地把目光对向依着天帝,一直未开口的灵云喝道:“是不是你?贱人!是不是你故意挑唆?要是没有你,他怎么会对华儿突然冷漠起来!贱人!” 灵云睫毛飞快地颤了两下,也不辩驳什么,只抬起一双泛了水雾柔情的眼,仰望着天帝。 这种下意识的亲近依赖,天帝的心口顿时又软又像灌了酒一样迷醉满足,他握紧了灵云的手,看向天后母子的眼神更加冰冷动人,“你如此辱骂云儿,总觉得她不怀好意,那你知道,本君怀疑你们母子时,是云儿再三为你们辩解。” “天后,真要被骂贱人的,应该是你才对!你忘恩负义,心狠手辣,毫无容人之量,为了权势权力,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婚姻都可以不顾他的意愿,随意安排,偌大的天界,还有谁能够有你无情!” 天后恨得咬牙切齿,张口欲怼,怀中的儿子突然怔问她:“母后,你当真对父君心怀怨怼吗?” 天后看不得他那样可怜脆弱的眼神,嘴巴张合,下意识的想像往日那样,粉饰太平,然而高台上丈夫冷漠的审视,周围旁观看戏的神仙,仇人儿女的凝视,种种视线交织融合,笼在她头上,勒得她呼吸艰涩起来。 咬紧的牙关松了又紧,来回数下,最后在自己儿子久视不放的目光,天后垂下了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道:“是,我是对他心有怨怼!” “可我也是被逼的啊!要不是他到处沾花惹草,一点也没顾及过我的脸面和真心,我怎么会对他……” “母后!” 话来不及说完,泽华骤然打断了她。 “母后,儿子以为你只是有些对父君有些生气,你心里其实还是在意父君,爱着父君的。父君他有些行事确实有些不大妥帖,可母后你想做什么,父君也从未多说过半句。你身为天后,身为父君的妻子,你怎么能对父君他生了怨恨,还要对父君下手!” 泽华看着担忧他的天后,满目的不敢相信。 天后比他还更加不敢置信,“华儿?你怎么能这么说母后?母后做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若我不够心狠,你早就兄弟成群,你的太子之位,还能安稳吗?” 泽华听着她满口利益的话语,眉头厌恶的皱起,“母后!我从未要求过你为我争什么,便是真的要争,你也不该如此心狠,连杀数人不罢手。若你当初能够一丝心软,善心,我与涵香,你跟父君也不会落到今日这种痛苦残忍的局面。” 天后整个人宛若被天雷劈了一样,谢昭见多识广,早对这种脑子有疾的话习惯了。 “华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天后控制不住的提高了声音,“这些年要不是我严防死守,到处与人方便,你的太子之位,早就不知道被你父君给了哪个贱人的儿子了!!!你怪我!你还怪我心狠?华儿,你怎么能如此对母后?!” 泽华眉头皱得更紧了,“母后!儿子不是在怪你,只说了心中的实话而已。太子之位,是我自己靠着多年的学习和能力,让天界众神信服,这才是我太子之位稳固的根本原因!” 话音一落,别说谢昭想笑,这满殿的神仙,哪个眼底没升起一点难压的笑意。 “好了。” 眼看着还要吵个没完,一直沉默的浮苍幽幽开口阻止,大殿内的氛围霎时间又沉沉落下去。 “本尊不管这些,本尊就想问问,天帝你认定天后下毒谋害你,你手中可有证据?” 得了浮苍的话,天帝立即道:“神尊,本君有证据!” “天后宫中的贴身侍女在天后的私库中,发现了两瓶毒药。” 浮苍看到他变化出来的药瓶,漆黑锐利的眼睛往谢昭与离玉的身上轻扫了一下,掩盖的极好,没人发现他这点小动作。 “两瓶毒药,天后都要用在天帝你的身上,天后这可是真的好大一份手笔啊!”浮苍幽幽感慨。 天帝冷笑,“神尊这就猜错了,这两瓶,只有一瓶是用在本君身上的,另一个瓶,有人替换了原本的神药,用在了天后自己身上。” “本君也是十分好奇是什么人如何憎恨天后,便往下查了一下。”天帝说到这儿,停了一瞬,眼睛看向被离玉扶着的涵香,又移到他的好儿子身上,“涵香父母皆被天后那个毒妇所害,也怪不得她想报仇,让天后也尝尝被人下药的滋味了。” 涵香:“什么?” 泽华:“不可能!” 第317章 乱斗 大殿四周都是神仙,几乎包圆了,将天帝一家子那些人都围在中央。 谢昭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人间老百姓围着戏台子看戏的画面。 不过,眼下的这情况,倒是比台上演的折子戏还要有意思。 四下的神仙们也各自噤声,一双双的眼睛锁在天后等人身上。 谢昭坐的有些腰累,轻歪了一点身子,继续看他们吵。 现在是他们的场子,还没轮到他出来唱的时候。 天帝说涵香给天后下毒,涵香自己清楚的知道自己没有,明晃晃的污蔑陷害。 她心慌,却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解释,而是转头看向泽华。 见泽华对天帝所言丝毫不信的模样,她提上的心轻轻落了下去。 涵香从这一眼中得到了力量,她回望高台上的天帝,“天后身上的毒,不是做的。” 她解释,眼神清冽坦然,“我是恨天后杀我父母,可我也只是想当众揭发她的所作所为,让天界众人都知晓她的真面目,由刑台官来处罚她!我涵香不屑于像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动手!” “贱人!” 天后一声怒喝,完全没听进去她的话,心头只缠着天帝那句下毒的话,目如寒刀,阴冷的狠狠地瞪着她,二话不多说,放下泽华,手上凝聚了强大的神力,身体瞬移到涵香面前,“你也配对我动手!去死!” 谁也没料到天后会突然暴动。 涵香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愣在了原地,眼看着就出事,身侧的离玉一个眨眼间,幻化出来的长刀就贯穿了天后的身体,不给反应的时间,再猛地抽出,天后身体被神力的波动弹远倒地,吐出一大口血。 “母后!!!” 泽华惊呼,额头的青筋都扯了出来。 离玉复杂的看着这一幕,好像才缓过来神,呢喃道歉:“天后,小仙不过了为保住香儿,一时情急,误伤了天后,还请天后不要怪罪。” 他又转头去看泽华,“太子,我并非故意为之,涵香她全部神力加上来,也无法在天后手下活下来。” 泽华见太后颤颤巍巍撑着手支起了半截身子,并无任何大碍后,跳到嗓子眼的心松了口气,落回去。 “母后,涵香都已经解释过了,她并没对您动手,您为何要这么急着对她下手?”他满眼不赞同的看着天后,“现在,倒是害得您自己受了伤。” 天后刚撑起来的身子,泽华两句话,比离玉的刀还要重,她失神,再次跌落回去。 “华儿?” 她瞳孔颤动着,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天帝站在高台上冷笑,他也是看清他这个儿子了。 泽华与她对视了片刻,移开了自己的眼神,看向天帝,“父君,涵香绝不会对母后下毒,她最善良不过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天帝道:“误会?什么误会?谁会闲来无事,栽赃一个人毫无权势的神仙。” 这话也着实太过失理了,谢昭微微低头,掩饰自己轻扯的嘴角。 泽华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哪怕他也不知道是谁陷害的,可他相信,涵香不会对他母后下手的。 “本君看你是脑子被狗吃了!”天帝毫不留情道:“你拿什么保证,证明涵香绝不会对天后下毒?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难不成你以为她对你暧昧不清,会为了你而放过天后吗?” “可笑!若她对你真有情意,她为何拒绝你,嫁给别人。如此可见,她心中必然还是放不下仇恨的。” 天帝说的坚定可信,泽华眼中的光开始摇晃起来。 难道真的是涵香吗? 试想一下,若他的父君母后被人杀了,他会想尽办法为父母报仇吗? 会的。 毫无疑问。 下毒算什么呢。 他必然是要让仇家惨烈的死去,才能平息自己的怒火。 他心中这样想,换成了涵香,她就不会吗? 心动摇的厉害。 涵香的眼睛一直在泽华身上,看着沉默下去,心慌不安,忍不住喊道:“泽华。” 泽华头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大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好了,既然都不认,那就都押入天牢,等刑台官来审吧。”浮苍看了这一场好戏,蓦地开口,辨不出一点情绪,“至于天后,她杀害莲月莲碧两位仙子,以及水生仙君一事,证据确凿,已经不配再坐在这个天后的位置上了。” 浮苍的言语,冰水似的,兜头浇下来,冲走了,天后的理智从深埋的愤怒中挤了出来。 “证据?什么证据!”天后咬牙撑起身子,不知道离玉的那把刀是什么做的,捅了她一刀,她的神力在流失。可她面色如常,谁也看不出来,“难道就凭涵香那个贱人的几句猜测,跟那块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天光锦,就能认定我有罪,要废除我!” 天后的脑子飞快转动着,今日的事,处处都有些蹊跷。 天帝和她身上的毒,一定另有其人在背后操纵。 她沉暗下去的眼睛,一寸寸扫过在场诸人的脸,最后慢慢停在了从头到尾都只说了两句话的浮苍身上。 天帝不喜她,可她能力确实比天帝强,这些年她不愿意放权给天帝,就是因为她知道,天帝一旦得权,她跟儿子会死,甚至,天帝他自己的位置也保不了多久! 现在,浮苍听了涵香几句胡言乱语,就要废她。她一废,天帝那个蠢货,必然会娶灵云那个狐狸精做天后。 灵云出身卑贱,对天帝掌权,毫无助力,到时候,整个天界,还不是浮苍说了算。 头脑越发清明,天后的身子慢慢如弓弦一样,拉紧绷直。 “天帝,没了我,你的位置还会安稳吗?难不成你要靠你身边那个贱人的美色,来掌控天界,稳固天界安稳吗?”天后高声质问,“你别忘了,这些年你的天帝之位,都是我出力维持的!我一废,浮苍他野心勃勃,还会听你的?” 当面毫无遮掩的揭开了浮苍脸皮。 众神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望向浮苍,浮苍却并未如他们猜测的那样动怒。 他出乎寻常的平静。 天帝身边的灵云这时颤着声音,小声道:“神尊神力高深,他若真要天帝之位,别说天后在位了,神尊也一样能够轻松拿下,何需如此费心费力。” 天帝才动摇的心瞬间稳了,是啊,浮苍什么人?他向来出手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看上什么,早就直接动手抢了。 哪里还能留他做这么久的天帝。 天后一看天帝那蠢样,闭眼,没话说了。 反正她已经提醒了,他不信,也怪不她了。 天后猛然睁眼,高声道:“来人!浮苍神尊图谋不轨,将他拿下!” 天帝一惊,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灵云眼底掠过一丝鄙夷,赶紧柔声在他耳边道:“天帝,神尊脾气有些不好,天后现在惹怒了他,神尊动怒,万一牵连你我怎么办?朱雀一族的屠灭,没过去多久呢。” “您赶紧出手,拦下天后吧。” 天帝经灵云好心提醒,瞬间想到朱雀一族那些无辜被牵连屠灭的小朱雀,如坠冰窖,慌乱地喊道:“来人!天后对本君不敬!杀了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乱斗给惊到了。 谢昭与司命不动声色的退到角落,不插手,冷眼旁观混乱厮杀起来的众神。 第318章 仇人 刀剑无眼,戏又实在是精彩,暂且不愿掺和进来的神仙们,纷纷后退,用法器庇护自身,以免误伤。 中央的空间就这样腾出来了好大块儿。 谢昭跟司命被众人挤到了后面的角落里,也不没遮住他们的视线。 谢昭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跟司命传音道:“神仙打架,不该是动动手指,念念咒法吗?怎么那些神卫跟人间普通人打架一样,冒着胆子拿刀拿枪,挺着身体肉搏?” 司命微笑,“原先神仙乱斗,确如你口中所说的那样,后来有一位人界飞升的神尊,嫌弃那样没意思,便私改了规矩,不知道多少时间下来,这打架也就成这样了。” 谢昭眼睛微亮,对他口中的那位人界飞升的神尊来了兴趣,“你知道那位神尊是尊号吗?他是如何飞升的?” 他的视线从大殿中央那毫无看头的打斗中,移到了司命身上。 司命目不斜视,认真回答他的好奇:“时间太久远了,我孕育出世的时间太晚,那位神尊的尊号,天界已经遗忘了。我之所以能知道关于那位神尊的一些小事,也得利于我平日无事,常去天书阁看书的缘故。” “他尊号我不知道,只是他飞升的事,我倒是略知一二。在很久以前,天与人界之间,还横亘着一方世界,名唤修真界。修真界的人凡是能够引灵气入体者,皆称为修士,修炼到一定境界,便能够飞升天界成神。” “那位神尊飞升前,是个魔头,嗜杀成性,在最后他欲屠灭整个修真界,报复欺辱之仇时,他深爱的女人甘愿献祭自身,用爱感化了他。女人一死,他便顿悟飞升了。” 谢昭:“………” 谢昭别过眼,看了两眼大殿中央还在打的几天后几人,又默默转过头,“既然他都飞升成神尊了,怎么不复活他深爱的女人?” 司命道:“不清楚,密书上说,好像是那位女子的魂体并非此世之人,死后再也无法招灵。爱人无法复活,那位神尊后来成了天帝,爱慕者众多,却一直未娶,毫无快乐,只觉得满心孤寂。” 不快乐,就下去陪人家啊! 这个世界太有病了,到哪儿都躲不过这伟大的爱情! 谢昭觉得自己还是默默看打架吧。 打架也到了尾声。 天后把持权势多年,人手众多,天帝一个只知道喝酒玩乐的家伙,一点底牌都无,这场乱斗,天后本该是轻松就能拿下的。 然而,谁家天帝站在了浮苍这边,浮苍很大方得借了他人手。 天后的胜势瞬间逆转。 尤其是,天后看到自己渐渐枯化的双手,那是神力流失的象征。 她没有时间再跟他们耗下去。 天后紧咬着牙,充血阴狠的眼睛飞快盯上了离玉跟涵香。 涵香那个贱人,该死,离玉,更该死! 她是活不了了,她一死,泽华的太子之位必然会不稳,而目前最有希望最有手段能够抢走她儿子一切的人,只有莲碧那个贱人的儿子——离玉! 谢昭注意到这一幕,眼底幽光微亮。 “不好!” 离玉看到朝身边涵香刺过来的天后,飞速的将人一拽,抱着她的腰,转圈躲避。 接着,他感到一丝不对,天后的剑尖偏向了他。 离玉看到了她尖锐冰冷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 他眸色微沉,抱着怀里的涵香再次侧身险险的避过。 在天后攻势逆转,第二次刺过来时,混乱的人群突然听到了离玉的惊呼声:“涵香!小心——” 噗哧! 刀插入身体的声音。 乱斗的诸位也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来,一双双眼睛看向涵香跟天后。 被扔在地上无人管的泽华,视线也顺着离玉的声音看过来。 下一刻,他目呲牙裂:“母后!!!” 天后看着自己被捅穿的腹部,嘴巴嗫嚅几下,一张口,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泽华顾不得自己的伤,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扶住天后倒下去的身体,“母后!母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母后!!!” 看戏的谢昭听到他这废话,心有些累。 没长眼睛吗?你母亲肚子上那么大的窟窿没看见啊?那满胸膛的血没看见啊? 还问废话,人家这样子,哪里能回答你。 天后费力的抬手,抓住泽华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嘱咐他:“报……仇,娶……静……静珠……” 一句话说完,她的手松开摔落。 泽华茫然:“母后……母后?” 他抖着手去探她的呼吸。 没了。 “啊啊啊啊啊!!!!!” 泽华死死地将天后抱进怀里,“母后!!!” 亲生母亲惨死在面前,这的确是件很痛苦的事,那么罪魁祸首会怎么样? 众人默契的看向还握着滴血长刀的涵香,她像傻了一样,愣在那里。 离玉温柔地抱住,柔声安抚:“香儿,别怕,这不是你的错,是天后想杀你在前,你不过是自救而已,不怕。” 死寂的大殿中,离玉的声音再轻再柔和,耳力灵敏的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泽华从亡母的悲痛中抽回神,他满目猩红地望向涵香,“是你吗?是你杀了我母后是不是?” 涵香被他看仇人一样的目光,刺得心口一阵揪痛,手中握着的刀,也烫手得丢了,她心慌意乱,推开身边的离玉,上前两步有些焦急的跟泽华解释:“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泽华,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对天后动手的,天后突然杀过来,我慌乱之下,不知道怎么就将刀捅进了天后的身体,但那是意外,我发誓,我绝没有想过要杀你母后!” 泽华看着她,听着她的解释,心中的愤怒和仇恨没有消退,“够了!” “你没想过杀我母后,那我母后怎么会死!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怨恨我母后杀了你父母,可那也是你母亲勾引我父君在先,我母后她不得已而为之!” “神尊都说要废除我母后的天后之位了,你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杀了她!” 说得情绪激动起来,泽华整个人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像极了一头处在暴怒中的凶兽,狠狠地盯着涵香,这个他曾经最爱的女人! “我那么喜欢你,那么爱你!为了你,我甘愿听从母后的安排,逼自己去讨好自己不喜欢的人,准备娶一个自己最厌恶的女人。结果,你背叛我,另嫁他人,还给我母后下毒,杀我母后!” 一句句,如刀一般,狠狠插进了涵香的心里,她面色煞白,“我没有……” 泽华闭眼,不想再听她虚情假意的解释,“涵香,我母后死了。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仇人,往日种种,你我一刀两断!等再见面,我必然不会手下留情!” 涵香看着他抱起天后的尸体,要转身离开,心痛得难以呼吸起来,不顾身后离玉的拉扯,跑到他身前,拦住他,泪眼朦胧的坚定解释:“泽华!我没有杀你母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泽华看到她的眼泪,心底也在抽痛,可他不能心软,他母后死在了她的手上,他不能再爱一个仇人。 于是,他强压下自己的痛苦,硬撑着一副冰冷无情的模样,“无论故意还是有意,我母后确实是被你所杀,毒药也是你的人做的。我不能再自欺欺人。” “让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为我母后报仇!” 涵香固执地不肯让,挺了挺脖子,“那你就杀了我吧!” 泽华额头青筋暴起,“你就那么想死吗?” 谢昭看得眼疼,算了算了,赶紧让他准备好的下一个角色上场演两下了。 “涵香,你杀了我母后,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泽华怒道:“你……” “害你母后的,不是涵香仙子,是神尊!!!” 一道陌生的女音突兀地从殿门口传来。 第319章 是药是毒 一道道目光诡异的看向来人。 谢昭瞥见冷了脸的浮苍,眼底掠过清浅的笑意。 “简直胡言乱语。”浮苍冰冷地俯视着走进来的女人,漆黑的眼底杀意浮现,“琴族意图犯上作乱,本尊为天界安稳,不得已对琴族下手,还留了你们一命,你们毫无感激之心也就罢了,竟然还反过来污蔑本尊!” 琴族的长老琴清仙子闻言,恨意与愤怒难以遏制,死咬着牙,狠狠地瞪向浮苍,若眼神杀人,浮苍怕早就被千刀万剐,死无全尸了。 “你才是污蔑!”琴清仙子忍住喉咙滚烫的恨意,扯着嘶哑的嗓子,掷地有声的怒吼:“意图犯上者是你浮苍!琴族不愿助纣为孽站队,惨遭屠戮,动刀者也是你!” “天后身体的毒药,也是你交给涵香与离玉,让他们为你动手!天帝也是一样!你手眼通天,瞒天过海,在天帝的吃食中,下了毒,还嫁祸给天后。为的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好助你浮苍轻松拿下天帝之位!” 琴清声声泣血,诘问如雷贯耳,炸响在每一位神仙的耳中。 他们面面相觑,却无多少震惊的神色。 浮苍野心勃勃,手段狠辣无情,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只是,他既然敢争天帝之位,这就不对了。 “浮苍神尊,依您方才所言,凡有疑虑者,皆要被关入天牢受刑审问,现在,您该做一个决定了。” 不知道是哪位开了头,很快,大家都涌动起来,“神尊大人,请您暂退一步,为天界秩序,等一切查清后,您自然会重新获得自由。” “神尊大人,还请您配合大家行事。” “神尊大人……” 一声接一声的呼唤,面皮跟嘴巴都挂着诚心的担忧。 泽华放下天后的尸体,上前一步:“神尊大人,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一旁离浮苍极近的天帝心中慌乱起来,“本君……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压下了众神的逼问声。 谢昭与其他人都睁眼看着浮苍一手抓住了天帝的脖子,轻轻一捏,整脑袋就跟身体一分为二。 “这就是本尊的解释。” 浮苍松开手,天帝的尸体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一样,成了一具干瘪的枯尸,被他随意扔垃圾一样扔开,尸体砸在地上,成了一堆粉齑。 他上前两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底下一群神仙,锐利的眼睛此刻锋芒毕露,阴鸷骇人。 “天帝天后无能,又无仁德,本尊身为整个天界唯一的神尊,如何坐不得天帝之位。”浮苍轻蔑至极的瞧着泽华,“还有你,天界太子,一心儿女情长,优柔寡断,蠢笨如猪,若来日你继承天界,本尊实在是为天界的未来不放心。” 不到一日,泽华丧父亡母,铺天盖地地仇恨与愤怒席卷了他所有的理智,“浮苍!你欺人太甚!” “自你晋升为神尊以来,行事肆意,狠辣无情,多次越过天界刑台,毫无规矩,我与父君从未多说半个字!” 泽华恨得咬牙,唇齿都是血,“你怎么如此忘恩负义,屠杀我父君我母后!!!” “众仙家,浮苍乱杀无辜,肆意行屠灭之事,犯上作乱,意图不轨!还请众仙家与孤一同诛杀叛乱之徒,肃清天界!” 泽华振臂高呼,涵香立即与他站在一起,开口应和:“诛杀叛贼!肃清天界!” 其他神仙默默互看一眼,片刻后,一声接一声的应和声响起。 响彻云霄,惊起云海翻涌。 “呵呵。”浮苍冷笑,抬手召出自己的神刀,冷漠一挥,“那就来吧,看看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能不能够从本尊的刀下活下来!” 谢昭默默看着,司命突然传音入耳:“你打算在今日解决他们。” 谢昭坦然一笑,目光望着前仆后继,挥刀涌向浮苍的神仙们,薄唇微勾:“我没时间,看一群脑子有疾的家伙,继续演什么爱恨情仇。” 司命淡淡道:“若失败了呢?” 谢昭指尖轻轻碾动,笃定道:“不会的。” 司命微微蹙眉,不知道他这种坚定的信念从何而来。 前方的战斗越来越激烈,鲜血,尸体,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而他们连浮苍的衣袖都还没碰到,这天堑一般的差距,有些人隐生了退意。 琴清敏锐的发觉到了这微妙的变化,想到那人叮嘱过的话,她心底冷笑讽刺,扯着嘶哑的喉咙,高声道:“大家都已经朝他挥刀,浮苍之前如何对凤凰与朱雀两族的,诸位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今日浮苍不死,就是我们等全族覆灭之时!” 她的话砸在了众人的心坎上。 是啊,浮苍可不是个讲道理,讲平衡共生的家伙。 他们这群人数十万,费尽心思的绵延自己的族群,为得可不是有朝一日,让人杀得爽快的! 挥刀进攻瞬间猛了两倍不止。 今日之战,绝不能输! 谁都能做天帝,唯独浮苍不行! 浮苍冷眼瞧着,如看蝼蚁,“螳臂当车,垂死挣扎。” 他抬手作念咒手势,眼底混杂的血色暗金浮现,庞大的神力自周身涌入,顺着全身筋脉游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昭好像听见了什么东西如沸水一般沸腾的声音。 谢昭仔细聆听,顺着声音的来源,视线锁在了浮苍身上,他脸色凝重起来。 庞大的神力灌注到浮苍的神刀上,他举刀,阴鸷冰冷的一笑:“斩——” “咔嚓!” 刀还没有挥落,谢昭听到了清脆的咔嚓声。高台上的浮苍突然面色痛苦,身体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幸亏用刀及时撑在了地面,才没让他跌下去。 谢昭目光一凝,全身心都压在了浮苍身上,怎么回事? 浮苍也很想问,他的筋脉,他的神力,怎么会突然断裂?!!! 他不信,他当年吸取了那么的力量和神骨魔魂,他的身体早已非寻常神仙,怎么会出现筋脉断裂这种……这种荒唐的事!!! 浮苍不信,咬牙蹦出满头青筋,再次运行体内的神力,试图修复,然后…… 咔嚓咔嚓……噗! 浮苍胸膛急剧起伏,吐出一大口发黑的血。 他的刀—— 浮苍扭头一看,瞳孔猛然一缩,“不……不!!!” 神刀一寸寸断裂,连碎片都没留下,化作了粉末飘散。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浮苍眼睛猩红滴血,天骨之刃,怎么会碎?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别说浮苍震惊了,要杀他的众神也都不解,犹豫着不敢上前。 然而他们不动,浮苍动了。 “本尊当初能成为神尊,筋脉碎了又如何,本尊还能再重塑一副!” 浮苍彻底疯了,双手结出复杂的法印,定住那群要杀他的神仙,飞速的吸食抽取他们的神力与神魂。 “啊啊啊啊啊!!!!” 一句骂言都吐不出来,只有凄厉的惨叫。 谢昭皱了眉头,欲出手阻拦时,浮苍突然停手,面容痛苦的扭曲狰狞起来,连吐好几口血。 “不可能!不可能!”浮苍嘶吼着,“本尊当初能用此法,为什么现在不行?!” 神仙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弄得半死不活了。 “怎么样?有意思吗?”灵云不知何时来到了谢昭身边,含笑看着不远处发疯的浮苍。 谢昭心下一动,“你们做的?” “是啊。”灵云坦然承认,“这可是霜儿翻遍所有天书,才从一本古籍上找到的法子。浮苍当初修炼邪术,依靠他人的神骨魔魂重塑了他自己的神骨筋脉,才让他拥有那么高深的神力。” “那法子,利处大,隐秘的危险自然也不小。被他炼融的那些东西,死前含着无法湮灭的怨气,随着时光的推移,浮苍神力越高,它们也随意加重。只要稍微催化一下,就能自内而外的杀了浮苍。” 谢昭仍觉得有疑问,“那古籍既然就藏身在天书阁,怎么就这么巧被灵霜发现了,她还如此相信。” 灵云这次把目光移到了他脸上。笑得意味深长,“谁知道呢,或许是天意如此吧。天意,天命,想来元曦仙君比我更清楚。” 谢昭眸子微暗,静静的凝视了她片刻,笑了,“不知,催化浮苍体内的引子是什么?” “说来这东西还要感谢一下元曦仙君你。” 谢昭挑眉,“谢我?” 灵云点头,看向浮苍,“谁能想到,浮苍开辟的蜉蝣界,天界人人都想得到的天血石,竟然会是要命的东西呢。” “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贪多嚼不烂,是药也是毒,天血石正合其意。” 这倒是谢昭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的确猜测过天血石另有他用,也没想到这份上。 谢昭看向血吐得越来多,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浮苍,说:“他这是要死了吗?” 灵云微微摇头,“元曦仙君不是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他嘛,霜儿与我都很期待。” 谢昭轻啧了一声,“你们做得太好,倒是显得我这个人可有可无,没帮上什么忙了。” “早知如此,我还飞升做什么,以你们的能力,怕是也用不了多久,天界也会被你们处理好了。” 灵云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那倒是未必。有时候,万事俱备,到底还差点火候。而元曦仙君正是那把火,那阵东风。” “承蒙你夸赞了。”谢昭笑道:“等着,大礼一会儿就到了。” 第320章 炸了 谢昭准备的大礼来的很快。 “浮苍——!” 得到天界众神合谋,意图诛杀浮苍的消息,瑶凰费尽心思,才摆脱那个救她出逃的人的监视。 在她心里,浮苍是天界至尊,神力力压整个天界,哪怕他一个人对上天界众神,也绝对会赢的。 所以,她虽心中焦急,却并没有多少担忧。 然而现在她看到了什么? 浮苍满脸阴鸷疯狂,嘴里不停往外吐血,血液打湿了他身上的华服,狼狈不堪。 瑶凰呼吸一滞,心口快要裂开,她越过那群半死不活,半枯焦的神仙们,径直飞到浮苍面前。 “浮苍?”瑶凰浑身发颤,指尖都在抖,万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他,却被他猛地挥开。 浮苍忍着体内刀搅般的剧痛,淌血的眼睛,恶鬼似地恨恨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你给本尊滚!” 瑶凰霎时间如遭雷击,定在了原地,愣愣的,不知所措,“浮苍……我……你受伤了,我帮你……” “帮我?呵!”浮苍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开了血盆大口,阴冷怒愤地吼她:“你逃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本尊呢?现在本尊出事,变成这副惨样,你不应该感到痛快高兴嘛!本尊死了,你就为凤凰和朱雀两族报仇了!!!” 瑶凰被他吼红了眼睛,连连摇头否认,“不是,我没有,浮苍,我没有这么想过。” 浮苍听不进去,“若不是你逃跑,本尊不会为了找你,对天帝天后出手,更不会遭到天界众神的围攻,变成现在这样!” “明明本尊做这个神尊做的好好的,无论有没有天帝之名,天界也无人忤逆本尊,可就是因为你!你不乖乖待在天神宫,肆意妄为出逃,本尊不会为了想抓住你,想把你带回天神宫,大动干戈!” 谢昭这会站累了,变了三把椅子出来,拉着司命与灵云一同坐下来。 彼此都没说话,只静静看着不远处那两个脑子有些问题的家伙演戏。 司命给他传音:“只差最后一步,你还等着不下手结束,不怕夜长梦多,出什么变故?” 谢昭淡定一笑,“司命不知道,按人间话本子的规矩,这会儿男女主临终诉衷情,是两位主人公的大场面,外物不会干扰。变故,这个时候的变故,无非就是浮苍又好起来了,我等着呢。” 灵云也同样轻松,仿佛也没怕生变故。 司命见状,也不再多言,好意提醒过了,听不听,随他们的意。 瑶凰听着浮苍一句句的控诉,心底陡然生出一股酸涩的,隐秘的欢喜,眼睛发亮,“你找我吗?你为什么要找我?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 一连三问,谢昭都能感觉到身边灵云在勾唇发笑。 当然,他自己也是。 瑶凰慢慢上前,小心温柔地去扶他,“浮苍,你心里,是不是对我还……还留着一丝的情意?” “呵呵呵……”浮苍冷笑不止,哪怕自己疼得要死了,他也十分有骨气,有尊严地推开了她的搀扶,“本尊找你,只不过是想将你这个废神给抓回来,千刀万剐!本尊恨不得你死!怎么还会对你留着情意!” “瑶凰,你怎么这么脸厚,这么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你当初背叛我,转身投进令翊那个孽种的怀里,害怕我纠缠,害怕令翊发现你早就不干净了,放纵凤凰神族的其他人对我百般折磨!本尊怎么还会对你有情!” 字字如刀,剜得瑶凰一颗心,血肉模糊,面如金纸,“原来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我了。” 她想露出一个笑,来表示自己没什么,嘴角勾着,眼泪止不住地掉。 浮苍推她,“滚开!本尊绝不会输!绝对不会输!当年本尊能够从一介小小的废仙,爬到人人敬畏的神尊之位,如今本尊照样可以!!” 他那一下的力道有些大,瑶凰摔倒在地,她难受地看着咬牙撑着身体,自己慢慢站起来,半点不服输的浮苍,她眼底的爱意与怜惜盛如滔天巨浪。 “浮苍,你希望我死,好,我答应你。” 浮苍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给说得眉头一皱,不等他抬眼,身体突然感到一阵温柔的暖流。 灵云瞧着那骤然升起的赤色神光,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浮苍。”瑶凰温柔深情的望着震惊的男人,一点点抽取自己体内的凤凰神骨,泪眼婆娑,“当年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你屠灭了凤凰、朱雀两族,如今我把我的神骨神魂神脉,都给你。”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欠你的了。” 抽离神骨神魂神脉,痛不欲生,瑶凰面色平静,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 浮苍感受到体内渐渐愈合的筋脉,和涌进来的神力,他面无表情,等到瑶凰跌落时,他终于温柔地接住了她。 瑶凰躺在这久违的,充满男人温柔的怀抱中,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浮苍,我要死了,连轮回都没有了。” 浮苍漠然着一张面孔,垂眸凝视着怀里的女人,他是恨她的,厌恶她的,她如今真得要死了,他该感到高兴才是。 这不是他期盼已久的结果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突然空茫起来。 “你我纠缠了几万年的时光,如今一切都即将结束,看在我要死的份上,浮苍,你能骗骗我,说一句你爱我吗?”瑶凰有气无力的说话,怀着最后一丝希冀望着他。 浮苍没有应声,瑶凰的眼神一点点沉下去,心口撕裂的痛起来,她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你就这么恨我,连死前骗一下我都不愿意吗?” 浮苍还是不说话,只这么抱着她。 瑶凰提着的最后一口气,渐渐落了下去,眼皮再也撑不住,带着无尽的遗憾和心痛难过,慢慢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谢昭三人听到了浮苍的声音,沙哑低沉:“我……爱你。” 这三字一出来,谢昭,灵云,司命,彼此互看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里难掩的笑意。 接着,他们看到浮苍说完这句话,温柔地放下了瑶凰的尸体,撑着膝盖站起来,再次摆出那副唯我独尊,阴鸷冰冷,目空一切的模样。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浮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半死不活的众神,“若不是你们无情无义,对本尊动手,害本尊受伤,瑶凰她就不会做出抽取神骨神魂的事,她就不会死!” “是你们,是你们这群自诩天界的神仙害死了瑶凰!” 浮苍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偌大的神殿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既然天界容不得本尊,瑶凰死了,这天界,也没必要存在了!” 谢昭眼睛越发明亮,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 浮苍得到了瑶凰新赠的神骨神魂神脉,体内的破损似乎就这样修复好了,他再次凝聚神力,神光的威力也比之前的要大上十倍不止。 这一团神光砸下来,神殿都得塌了。 “灭——!” 浮苍一喊,手中的神光就要往前抛去,谁知,这事变故突生,他手上的神光像是黏在了他的手上,修复好的身体再次爆发出更强劲的爆裂,飞刀碎片似的,骨头断裂,由内而外的扎穿了皮肉。 “怎么可能?!!!”浮苍痛苦的惊慌怒吼,“瑶凰!你敢骗本尊!!!” 话音未落,一只金龙神羽箭,穿破虚空,裹着凌冽杀意,精准地射中了他手中的神光球团——嘭!!!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神殿摇晃坍塌。 等到爆炸余威平息后,浮苍被压在神殿宫顶的神玉石下,完全不成人形了。 尖锐的耳鸣声像根长针,扎在他的脑子里,他茫然四望,鼻腔里被浓郁的血腥味浸没。 “神尊大人,你还好吗?” 浮苍眼帘陡然映入一片绯色金云龙纹的衣摆,视线费力的慢慢往上爬,对上一双轻挑含笑,墨色浓稠的眼睛。 第321章 跳出来 一片废墟之中,谢昭笑若朝阳,如拂尘轻扫,掸去他身上一直以来蒙着的薄灰,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俊美华贵,周身上位者的威严毫不掩饰地倾泄出来,比他口中唤着的神尊大人,还要更像。 浮苍脑子有时候确实不太正常,这时候看到与他之前所见,判若两人的谢昭,不用怎么动脑,疑惑哗啦啦地往外挤。 “你……” 他伤的太重了,喉骨也裂开了缝隙,声带受损,一开口,破窗灌风似的嗓子只能痛苦地吐出模糊的气音,接着就是难以遏制的撕裂剧痛,五官扭曲狰狞。 “神尊大人这也太狼狈了。”谢昭撩起衣摆,半蹲在他面前,哪怕如此,浮苍也需要用极为微弱的神力来控制着自己的脖颈,抬起头,自下而上的仰视他。 谢昭含笑的桃花眼,细细地像在观摩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扫过他痛苦的面孔,“神尊大人,需要我救你出来吗?” 浮苍立马点头眨眼,他心中对谢昭有无数的猜疑和不满怨恨,然而性命攸关,那些都只能暂且压下来,话都来不及说,先赶紧用动作应下他的话。 谢昭薄唇勾了一下,手指轻轻隔空虚点了一下,压在浮苍身上的神玉石。 浮苍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力慢慢轻松起来,他眼底迸发出强烈的喜意! 等着,等他恢复原来的模样,他一定要将面前这个对他不敬的家伙,剥皮抽筋—— “啊!!!” 幻想未完,抬起来的神玉石突然再次重重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脊上。 本就断裂脆弱的骨头无法承受这样的猛伤,骨头尖锐地插进了他柔软的脏器血肉里,痛苦无情地将他的五官狠狠拧成了一团。 谢昭对上浮苍痛苦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眼神,他微微一笑,“抱歉,小仙神力不足,手滑了。” “神尊大人,你在忍忍,我再试一试。” 浮苍瞧着他笑吟吟的模样,瞎子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为之! 浮苍顾不得疼痛,立即连连摇头拒绝,“不……” 嘭! 嘭嘭嘭!!! 连续三五下,浮苍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后背的皮肉跟烂泥一样模糊泥泞,森森白骨跟小白花似的,点缀在猩红血肉上。 浮苍含着满口的血,血染肉的手,颤颤巍巍地,费力地往前伸,然后猛地搭上谢昭的白色金纹鞋面。 谢昭垂眸看了眼沾上血污的鞋子,无奈地轻叹一声,“人坏脑子有病就算了,手也这么不听话。” 话落,他抬手朝虚空一抓,凭空变出一把匕首,冷漠无情地朝那只抓着他鞋面的手腕上划去,利落干脆地挑断了筋脉,在浮苍痛苦的嘶吼中,再漫不经心地用刀身随意拨开他的手。 “我救了神尊,神尊怎么能恩将仇报,弄脏我的鞋子。”谢昭像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样看着浮苍。 浮苍浑身无一不痛,听了他的话,更是又气又恨,呼吸急促起来,恨恨地瞪着谢昭,又无可奈何。 此刻,浮苍是真的,彻彻底底的后悔了。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能跟泽华那些玩到一块儿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天后天帝收他为义子,他毫无感恩之心,说背叛就背叛。 一个叛主之徒,他当初应该一刀了结了他才对,为什么还要留着他? 给天后天帝下药,他自己来也行啊!他为什么想不开,让一个叛主的贱人去做这件事。 白白成全了他的野心,害得他跟天帝天后以及整个天界,都沦为他的垫脚石! 浮苍越想,面容越扭曲,心底又恨又气,杀意沸腾不止。 谢昭瞧着沦为案板鱼肉,遭受了这样重的内外伤,精神还如此精神满满的浮苍,颇为佩服。 “浮苍。”谢昭玩得差不多了,连神尊那样虚伪的称呼,也懒得叫了,直呼其名,“告诉我,天界与蜉蝣界的通道在哪儿?” 浮苍痛苦狰狞的面孔瞬间警惕冰冷起来,他不说话。 谢昭轻轻笑了,沾着他自己身上血的刀,抵上了他的脸,“不想说?想留着靠他翻盘?” 谢昭每问一句,刀身就往他眼睛那里移一点,直到刀尖刺上他的眼皮,“你好好想想,是你翻身的快,还是我这刀扎进你眼睛的动作更快。” 眼皮肉薄,刀尖控制着往下刺了一点,仿佛就扎上了眼珠,浮苍眼球不敢乱动,眼皮也不敢眨一下,身体僵直得比石头还硬。 “天……池……” 谢昭有些意外这个答案。 他记得,天后天帝当初收他做义子,安排住所时,提过一嘴,天池是从前龙族的地盘,后来龙族灭亡,天池以及整个天池宫都空置了,没什么神仙再住过。 谢昭收了刀,一把拽他的衣襟拎起来,转头跟身后的灵云和司命道:“这里的事,你们自己处置,我带他先走一步。” 灵云点头,司命却道:“我跟你一道。” 谢昭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三人就这样到了天池宫。 龙族喜水,整个天池宫就是把偌大的天池给围起来,建造了一座巨大宽敞的圆环形神宫。 “不过,我觉得这倒是更像一个泡澡的屋子。”谢昭锐评道。 司命轻轻笑了一下,“确实如此。龙族当年建造此地时,地面,墙柱,屋顶,山石,都是各种奇珍宝石,后来龙族灭亡,那些东西也都被其他人给瓜分殆尽了。” 谢昭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当年龙族在世时,这天池宫内的盛景,忍不住咋舌。 “全都嵌满宝石奇珍,我觉得那得叫矿洞了。” 到了天池边,谢昭将手里半死不活,半拖半拽往池边推了一下,“跳下去吗?” 浮苍无力的点头,谢昭从袖子里翻出一根绳子,按照他从前在人界看过的老百姓捆猪的捆法,将浮苍捆得严严实实。 一旁的司命见到浮苍被这样绑着,眼底流露出一些奇异的笑。 准备妥当,谢昭三人跟下饺子一样,扑腾扑腾的跳了下去。 天池水寒,冷得浑身血液跟骨头缝都针扎一样的痛。 漫长的下沉时光,水底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刺目的光亮,他眼睛忍不住的闭起来。 等再睁开眼,谢昭发现他们站在了一处四面澄澈如上等琉璃镜面的地方。 空旷,死寂,一眼望不到头。 近乎透明的四方琉璃镜面,上下左右,都映出了他们的身影。 谢昭试着运行体内的神力,微弱如游丝。 他凝视着琉璃镜面一样的“墙”,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往“墙”一砸,“墙”如水面一样,荡开一层水圈,玉佩被吞了进去。 不等谢昭继续琢磨,身边的浮苍突然开始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啊啊啊!!!” 谢昭眉头顿时一皱,松开了手中拽着的绳子,浮苍倒在地上,身体像蜡烛一样,开始融化了。 他血色爬满的眼睛,死死盯着谢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他拼命的张嘴,发出无声的求救——救我! 谢昭冷眼旁观,淡然的询问司命,“他方才做了什么?” 司命眼睛漠然地落在融化的浮苍身上,“他想催动他体内的东西,被反噬了。” 谢昭眸色晦暗,也盯着融化消失的浮苍。 他没有彻底的融化,只有胸膛的位置融化消弭,骨头也化成了水和血肉混在一起,流淌到身下。 谢昭看到了他的心脏。 猩红的心脏也在慢慢融化,脱落,然后,一枚类似铁制的圆形球体的古怪东西,露出了出来,自动漂浮到半空中。 谢昭看到它,浑身的汗毛倏地炸了起来,身体、神经,全都如弓弦一样拉到了极致! 危险——! 谢昭这个想法刚跳出来,那球体突然活了,飞速的朝他飞过来。 谢昭还没来得及躲,一只透明宽大的手掌就挡在了他眼睛前,抓住了它。 “终于舍得跳出来了。” 谢昭眸色一震,“谢含璋?” 第322章 回去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响起。 谢昭顺着声音的来源转头看去,发出谢含璋声音的人是司命。 司命握住手中的那枚圆球,瞧见他的目光,笑了一下,呼吸之间,他的脸就换成了谢含璋。 谢昭睫毛颤了两下,心中竟然没有多少惊讶。 “我到底该怎么称呼阁下?” “谢含璋”微笑:“随意,不过一个称呼而已,我形万象,万象皆是我。” “行,谢含璋,你手里那玩意儿是什么东西?”谢昭也不纠结,也不多问,眼睛落到他透明的手掌上。 “这个啊,”他右手在圆球前轻轻的点了一下,圆球外面那层铁质的外壳咔嚓两声,裂纹横生,顷刻之间,剥落碎裂,露出中心包裹的幽蓝光体,“三千世界之外的异物,它自称是什么系统。” 谢昭上前两步,颇为好奇的看着那团光,“浮苍行事举止,都是由它所控?” ‘谢含璋’垂眸瞧着自己掌心的东西,嗯了一声,“此物最擅于蛊惑人心,放大欲望,走上邪路。浮苍当年能够活下来,皆因它催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以及它的前辈们数万年的布局,将天界祸害成如今这等诡异模样,才能让它放心休眠。” 谢昭指尖有点痒,想去戳一下,他碾了碾指腹,忍住了好奇,“难怪了,不过,这东西看起来,并不你多能耐啊!你怎么拖到现在才搞定?” ‘谢含璋’笑了笑,并未解释,只是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谢昭看了他两眼,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的鬼话,“你既然说它已经休眠,刚才他为何突然朝我飞过来?难不成,我身上太香了?” “天命之子,此界轮回百世的灵魂,对它这种以气运情欲为食的邪物,的确可以说是非常香了。” 谢昭眉梢挑了一下,忽而抬手戳了一下他透明奇怪的手,如无物一般,谢昭的手指毫无隔阂滞涩感,穿了过去。 他来回试了好几下,眼底发亮,“你这原身倒是有意思。” ‘谢含璋’微笑,“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不知道你如何打算?” 谢昭动作停下,收手,“天界如今毁了大半,我这个神仙还能做吗?” “自无不可。”‘谢含璋’用他之前惯用的温润语调回他,“只是,万事万物非一成不变,天界本该早就消亡,被人为强行延续至今,已破坏天地平衡,不用多日,天界消弭,神仙,也都会随之消失,化为灵雨,落去人间,回补人间。” 谢昭虽已经猜到天界的结局,倒是没想过最后会是这样。 “那我不做这个神仙,还能回去继续做的人吗?”谢昭挑眉看他,“别忘了,我这个大周皇帝可是死了的。总不能在后代祭祀皇陵的时候,给文武百官与新皇帝,表演一个陈年诈尸吧!” ‘谢含璋’握拳,拢住了掌心的幽蓝光团,放下手,“你我好歹有过一段缘分,我自然不会让你如此为难。” “不过,你当真想好了,要回去?” ‘谢含璋’凝视着他,“虽说天界将要消亡,可在此之前,你仍旧可以在天界好好放肆一回。如今天帝等人皆垂危濒死,无人再压着你,你也可以试试做天帝的瘾。” 谢昭轻啧了两声,“天帝也好,皇帝也罢,都就是那么回事,不过一个活得长一点,一个稍微短命了点而已。无论身份如何变换,权力始终都是那样。我都做过皇帝了,天帝也没什么意思。” ‘谢含璋’凝视着他的眉眼,面上属于‘谢含璋’的温润一点点褪下去,露出属于祂的本性。 漠然悲悯,慈悲虚无。 谢昭脸上的笑也随之敛下去,严肃正色起来。 ‘谢含璋’抬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谢昭坦然无畏,与祂对视着。 “那就回去吧——” 谢昭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了那道古老浩瀚的声音。 谢昭消失后,祂再次摊开掌心,幽蓝的光团在祂掌心四处碰撞,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墙困住了它,怎么也逃不掉,它急切焦躁起来,停在原地,片刻后,一道机械尖锐的男女老少混杂的声音响彻整个琉璃镜面空间: “001!你个骗子!都说好了的,我们合作,各取所需!你竟然骗我!” 祂垂眸看着它,不言不语。 “我要上报总局!你背叛总局!你吞了试验世界的天道1号!吞了我的核心!我要告你!!!你个混蛋!骗子!” “……呜呜呜,001,你放了我,我就当什么都没什么,我们各奔东西好不好?” “啊啊啊啊啊!!!!001你别给我装哑巴!说好的平分这个世界的天道核心,你骗我把试验修仙界心带过来,结果你是要独吞!!!那个傻子还真信你是来救世的!我立马给他传梦揭穿你的真面目!!!!” 祂似乎听不下去了,漠然地吐出两个字:“聒噪。” “啊啊啊!!!你干吗?!!” 嘭——! 幽蓝团光在祂的掌心被捏垃圾一样,捏成了碎屑,然后慢慢被祂透明的掌心给吞噬干净。 谢昭不知道在一片黑暗中走了多久,再次醒过来时,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的确跟三皇兄长得很像,但是三皇兄的尸体,是我们亲眼看着被放进棺材里的。皇陵的墓门一关,这两年的时间过去,活人也成死人了,更别说还跑出来。” ……啊,是老四那家伙的声音。 谢昭以为自己都忘记了,结果声音一听,他立马就想起来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人身上的衣服饰品,皆非凡品,却又不是我大周该有的东西,难不成他是哪个边国的人?” 嗯,老四他媳妇的声音。 “猜也猜不明白,还是等人醒了,问一问吧。他突然出现在皇陵,还与先帝生得如此相似,臣怀疑,或许是别国派来的奸细。” 六王叔的事业心还是这么强。 谢昭想着,自己还是赶紧醒过来吧,这样躺着被人围观,有点别扭。 “等等!他眼睛动了!他要醒了!” 一惊一乍,谢昭怎么感觉老四当了皇帝,性子变了。 谢昭刚睁开眼,入目好几张脸,各个像看什么奇异东西一样,盯着他。 谢昭眨了眨眼睛,张口欲言,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女音: “听说皇帝捡到一个跟昭儿长得很像的孩子,在哪呢?让哀家看看!” 谢昭心一紧,在众人慌张的眼神下,猛地坐起来,转头看向扶着宫人的手,急步向他走过来的妇人。 太后看到他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嘴边。 片刻后,太后松开扶着宫人的手,大步走到床边坐下,颤着一双手摸上他的脸,从眉骨到下颌,一寸一寸,温柔沉重。 谢昭觉得面前抚在他面上发颤的手,颤进了他心里,连带着他的心也抖起来。 下一瞬,谢昭突然被她抱进了怀里,落泪哽咽:“昭儿!我的昭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