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爱勿婚》 楔子 一抹莹亮的月光钻进窗帘的缝隙,映泻在深色的榉木地板上,小小的儿童床铺放着海绵宝宝的床单,床头挂放着一只应景的红色圣诞袜。 纪向柔和五岁大的女儿心心一同挨蹭在小小的儿童床上,两人亲昵地贴靠在一起,翻阅着儿童绘本。 「心心,故事讲完了,该睡觉了喔!」纪向柔合上儿童绘本,哄着女儿睡觉。 「不要啦,人家还不想睡,妈咪再讲一个故事给我听嘛!」心心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腻在纪向柔的怀里撒娇。 「那心心想听什么故事呢?」拗不过女儿的央求,纪向柔只得答应她。 心心立即掀开被毯,溜下床,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绘本,递到纪向柔的手里后,又钻回被窝里。「我想听superdaddy的故事!」 纪向柔瞧见自己绘制的绘本,蓦地,一阵隐痛浮上心口。 「快说爹地和妈咪认识的故事给我听!」即使这个故事心心已经听了数十遍,但依然对那个未曾谋面的superdaddy充满了期待与憧憬。 「这个故事妈咪说过很多次了,心心要不要改听别的故事呢?」纪向柔放轻语调,努力掩饰内心的痛楚。 她一直以为时间会是最佳的良药,直到遇到他……她才明白原来有些伤、有些痛,是永远没有解药的。 「我就是要听这个故事。」心心非常坚持。 「好吧!」纪向柔宠溺地摸摸女儿的额头,摊开自制的绘本,开始讲述故事。「在很多年前,当妈咪还是一个中学生时,成绩非常不好,于是外公就替妈咪找了一个家教哥哥,每个星期都来教妈咪数学和理化,还教妈咪骑脚踏车……」 「妈咪的家教哥哥就是daddy对不对?」心心睁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兴奋地追问细节。 「对。」纪向柔点点头。 当初为了满足女儿对父亲的渴望,于是纪向柔将她和他相遇、相识的过程画制成绘本,当作是睡前读物,偶尔念给女儿听,让心心知道自己不是被爸爸遗弃的小孩,还天真地编了一个爸爸远行的理由。 「所以daddy就爱上妈咪了对不对?」心心听得很专注,还不时发挥丰富的想像力。「然后妈咪也爱上daddy,于是就有了心心!」 心心笑得一脸灿烂。 纪向柔逸出一抹苦涩的笑。如果她和他的故事真如绘本那样圆满,那么心心的父亲栏上还会是空白的吗? 从遇上他的那一年开始,她就一直默默地守在他的身后,期待爱情的降临,等着他爱上她,没想到等到的却是伤心。 她,只是他成长历程中的一幕风景,不在他的人生蓝图里。 他心底住着另一个人,他的爱全给了另一个女生,她连替代品都不是,也没有嫉妒的权利;因为他爱的人是纪向彤——那个从小爱她、疼她、保护她、照顾她的姊姊。 「妈咪,所以superdaddy是为了打击坏蛋,维护世界和平,才坐飞机去美国的吗?」心心翻到绘本的最末页,一个男人坐上了飞机远行到美国。 她看过很多超人电影,里面的「美国」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大坏蛋,都得靠着超人来摆平,心心想,她的superdaddy一定是忙着打击坏蛋,肩负维护宇宙和平的重任,才会没有时间回来看她。 「是啊!」纪向柔心虚地附和。 当初为了解释「他」缺席的原因,于是她将他的形象画制成超人,没想到心心却误以为自己的爸爸真的是超人,偏偏她没有勇气对女儿说出他远行的理由。 她怎么能说,当年他决定离开是为了逃避她的爱…… 「好了,心心,你该睡了,妈咪还有几项工作要做。」纪向柔合上绘本,催促女儿睡觉。 「妈咪晚安。」心心乖巧地说。 「晚安。」纪向柔俯身在女儿的额头印下一个吻,帮她拉好被子,捻熄大灯,仅留一盏小小的床头小灯。 心心听见妈咪掩上门的声音后,钻出了被窝,一脸虔诚地望着挂在床头的圣诞袜,喃喃地在心里说道—— 亲爱的圣诞老公公: 我的名字叫心心,纪恺心,今年五岁。 我是一个乖宝宝喔,妈咪说乖宝宝就可以拿到圣诞礼物。 圣诞老公公,我今年想要的圣诞礼物就是希望superdaddy回到心心和妈咪的身边!虽然维护世界和平很重要,但心心真的很想念daddy! 还有,我家没有烟囱,如果圣诞老公公要把daddy送回来的话,可以按门铃吗?妈咪说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开门,所以我们可以约定一个通关密语吗?就说心心的superdaddy回来了! 心心对着圣诞袜祈祷完后,才又一脸满足地钻回被窝里。希望在圣诞节当天醒来时,她的愿望就会成真…… 第一章 刚下过雨的街头,柏油路面上汪着一滩水渍,厉呈韫抬眸望了望阴霾的天际,彷佛游荡在一座灰色的迷离城市里。 橱窗里闪烁的霓虹灯将这座灰色的城市装缀上一层绚烂的光彩,街心上呼啸而过的车流和喧嚣的喇叭声将厉呈韫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怔了怔,凝望这座既熟悉却又陌生的城市。 阔别六年再回到台北,厉呈韫伫足在街头上,徘徊在新与旧之间。老旧的眷村和公寓拆除了,盖起了一栋栋崭新的大楼,为这座城市增添了繁华的新风貌。 当初走得笃定坚决,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台北,没想到总公司执意要他回台接任研发部副总经理一职,让他又回到这座令他遗憾又心碎的地方。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晃着,走过了喧嚣嬉闹的马路,弯进巷弄内。巷口的咖啡厅种植着一盆盆绿色植物,空气中飘散出的淡淡咖啡香气没有留住他的脚步,反而是对面的一家烧烤店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回过神来之际,厉呈韫已经推门而入,在服务生的带领之下,被安置在靠窗的双人座上。他摊开琳琅满目的菜单,却不知道该如何点餐,也不记得自己曾爱过这里的哪一道菜。 曾经,这里是他跟初恋女友纪向彤最爱来的地方,她在这里许下要嫁给他的愿望,但随着他远行到美国攻读硕、博士后,距离稀释了爱情的浓度,青春的誓言也灰飞烟灭了。 柜台旁的墙面贴着一张一张的拍立得照片,留住了许多情侣亲密的合影。厉呈韫起身走到墙前,企图在密密麻麻的照片中寻找他和她的合照,来回找了几次,始终没有见到两人的合影,倒是在角落的位置瞧见纪向彤和一个男人及一名年约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的温馨合照,空白处还有用签字笔写着的话—— 小威、妈咪和爸爸到此一「吃」~~ 在那稚气、歪歪斜斜的字迹下,还俏皮地画上了无数个卡通笑脸,印证了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的景象。 当年他爱过的女孩已经成为了人母,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 两人相爱的事,彷佛仅是一场梦。 往事,终究如烟。 不管再深、再痛的伤痕,总会在时光的洪流中逐渐痊愈。 这几年,他很少很少想起纪向彤,甚至记不起她的模样,倒是常常想起另一个女孩的脸庞,想起她眼眶泛泪,卑微地说—— 厉大哥,我可以等你吗? 纪向柔。 他心底最深的负疚。 他常常想起纪向柔,想起她故作坚强的笑颜,想起她的眼泪,想起她卑微地恳求,想起自己冷绝残忍的模样。 一段感情,三颗心,这关系太过复杂了。 当年,为了逃避这座充满纪家姊妹回忆的城市,他选择再次离开台湾,回到美国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谈了几次恋爱,也遇过几个不错的女孩,但始终没有定下来、筑个家的想望。 他觉得自己被纪向柔含泪恳求的表情给绑架了。 那句「我可以等你吗?」如同魔咒般禁锢住他的心,对于自己辜负了她的感情,他始终觉得愧疚,总觉得自己欠她一个道歉。 也许,说出口之后,他的心就能自由了。 他可以从昔日的情爱纠葛中解脱,不再抱着歉疚,能全心全意地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 壅塞的车流和喧闹的喇叭声被阻隔在层层的密林之外,沿着幽静的小径走到底是北投著名的温泉饭店——「茉莉会馆」。 为了迎接圣诞节的来临,后院的花园摆放着一棵苍绿的圣诞树,枝梗上系着无数彩色的小圆球和银色的蝴蝶结,树座底下放着许多装饰用的小礼物。 一抹温暖的阳光从树梢映泻下来,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圣诞树,手里拿着卡片。 「心心,让哥哥看看你卡片上面写什么?」六岁的韩恺威以命令的口吻喊道。 「不要!」心心将手里的卡片藏到背后,拒绝道:「我才不要给哥哥看!」 「为什么不要给我看?」韩恺威皱眉问她。 「因为哥哥会笑我!」五岁的心心别开脸。 「我保证不会笑你,快给我看啦!」韩恺威央求道:「给哥哥看看你的卡片上面写什么,那不然我的也给你看。」 小男生将手里的卡片递给小女生,两人互相交换卡片看对方的圣诞愿望。 小男生的卡片上写着想要一组新的乐高积木玩具,而小女生则用铅笔歪歪曲曲地写着希望圣诞老公公把superdaddy送回来。 「谁叫你又许这种笨愿望啦!」六岁的韩恺威对小表妹的圣诞愿望颇为不赞同。 「这又不是笨愿望,人家真的希望圣诞老公公能把超人爹地送回来!」心心皱着眉头,解释道。 「如果心心的爸爸是超人,那我爸爸就是钢铁人!」韩恺威不服气地说。 「你爸爸是大姨丈,才不是钢铁人!」心心大声地反驳。 「笨蛋心心!这个世界上才没有超人,那是电影和卡通才会出现的角色!」韩恺威一副小大人的口吻。 「哥哥才是笨蛋!我的超人爹地在美国消灭坏蛋,维护世界和平!」心心激动地扯大嗓门。 「厚~~我才不要跟你这个小笨蛋讲话,明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超人!」韩恺威转身跑出中庭,徒留下五岁的小表妹呆愣在圣诞树前。 心心握着卡片,气红了脸,小小的脸蛋上挂着两行委屈的眼泪…… ** 山林间午后的阳光和树叶嬉戏着,洒落几绺光影。厉呈韫踩过以青石铺设的小径,两侧的茉莉花随风摇曳,抖动着小小白白的花瓣,散逸着淡雅的香气。 「茉莉会馆」一如其名,随处可见一株一株的茉莉花。 厉呈韫以顾客的身分信步走到中庭,却意外在一棵系满缎带的圣诞树下,瞧见一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女孩,正站在树下抽抽噎噎的。 该不会是客人的小孩走失了吧? 「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呢?」厉呈韫走到小女孩的跟前,蹲了下来,放柔语气地问道。 「因为哥哥欺负我……」心心握着卡片,迳自沉浸在自个儿哀伤的情绪里,完全忘了家人平日的叮咛——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攀谈。 厉呈韫凝看她挂着两行眼泪的脸,小小的鼻头哭得红通通的,令人十分不舍。 「哥哥怎么欺负你?」厉呈韫由口袋里掏出面纸,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放柔口吻地追问道。 小女孩圆圆的脸上镶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小小微翘的鼻子,白皙粉嫩的脸蛋,活脱脱像个洋娃娃。她可爱稚气的轮廓令厉呈韫感觉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哥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超人,还说我许了笨蛋愿望……」心心眨掉悬在眼睫上的泪水,只顾着向眼前的大人告状,投诉韩恺威坏坏的行径。 厉呈韫接过卡片,摊开来,瞧见上面用注音符号和简单的英文写着希望圣诞老公公将超人爹地送回家。 「你的爸爸是超人?」厉呈韫好奇地追问。 「对啊!」心心点点头,继续说道:「妈咪说爹地是超人,妈咪还说爹地的工作就是打击坏人,保护好人。」 「你有见过你的超人爹地吗?」她童言童语的模样,激起了厉呈韫的同情心。 不用细想也知道,这是小女孩的母亲为了解释父亲缺席而编造的谎言,只是令他不解的是,怎么有人舍得抛下这么可爱的女儿? 「没有。」心心沮丧地摇摇头说道:「妈咪有说过爹地在美国,妈咪还说美国很远,要坐很久的飞机才会到。叔叔,你知道美国吗?」 厉呈韫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想,宠溺地摸摸她的发心。 「叔叔就是从美国回来的。」厉呈韫微笑道。 「真的吗?」心心的眼睛为之一亮。 「嗯。」厉呈韫点点头。 「那叔叔有见过我的超人爹地吗?」心心天真地追问。 「美国太大了,所以叔叔没有见到你的超人爹地。」 「喔……」心心失望地轻应一声。 小女孩落寞的表情,教厉呈韫的心口涩涩的,旋即又说道:「如果你乖乖听你妈咪的话,当个听话的乖小孩,我想圣诞老公公一定会把你的超人爹地送回来的。」 「我一直都很乖啊!」心心邀功似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 「心心。」 「好可爱的名字。」厉呈韫摸摸她粉嫩的脸颊。 「妈咪说我是她的小甜心,所以就帮我取作心心。」她一想到眼前这个叔叔和超人爹地一样都住在美国,就觉得他好亲切。 「心心,你几岁了?」 「五岁。」心心伸出小手,比出五根指头。 「叔叔帮你把卡片挂在圣诞树上,好不好?」厉呈韫说。 「谢谢叔叔。」心心将手里的卡片递给他。 心心望着他高大的身躯,注意到他有一双很长很长的腿,还有一双很大的手,要是她的超人爹地也跟美国叔叔一样长得这么高就好了,那她就可以坐上爹地的肩,可以被爹地举得高高的,可以玩骑马的游戏。 「叔叔,你是饭店里的客人吗?」心心望着他。 「对。」厉呈韫点头。 「叔叔会在这里住很久吗?」心心偏着头,追问道。 「心心为什么会这么问呢?」厉呈韫好奇地说。 「因为我想再听叔叔多说一点美国的事。」心心一脸认真地说:「如果叔叔再跟我说一些美国的事,我就请叔叔吃妈咪做的蛋糕,我妈咪做的蛋糕超好吃的喔!」 「那我先谢谢心心喽!」厉呈韫温文一笑。 「明天下午叔叔还会在这里吗?」心心问。 「应该会吧!」厉呈韫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原本他计划这一、两天见过纪向柔后就退房离去,但心心撒娇的口吻竟绊住了他的脚步。 「那明天下午这个时候,我带妈咪做的蛋糕来这里找叔叔,不见不散喔!」心心伸出小指,与厉呈韫交勾着。 当他的大拇指贴触到她小小的指腹时,一股温暖的暖流蓦地漫溢过心间。 「叔叔再见!」盖完章后,心心向他挥挥手,一溜烟地跑向长廊。 厉呈韫望着心心消失的背影,猜想她可能是饭店内员工的小孩,才会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 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有所连系,但心心甜甜的笑容却意外收服了他的心。 要是自己也有一个像心心这么可爱的女儿,天天腻在他的怀里撒娇,该有多好呢? ** 纪向柔一身浅灰色v领针织上衣,搭着包裹住浑圆翘挺臀部的丹宁裤,脚上踩着一双两寸半的高跟鞋,无形中产生拉长的视觉效果,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她站在化妆间的洗手台前,不断地检视镜中的模样,刻意将一头乌黑的秀发垂放在肩膀上,直到确定脸上的妆容没有一丝瑕疵,才踩着忐忑不安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踏上阶梯,往饭店二楼附设的咖啡厅走去。 站在厚重的玻璃门前,她深吸口气让狂怦的心律调回正常的速度,每往前走一步,心底就多了一分近情情怯的惶恐。 曾经,他拒绝她的等待,但她仍是执着地相信他会再回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中那希望的火苗逐渐微弱;谁知,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他回来了! 也许,他心底的某一处仍留有她的位置…… 她推开玻璃门,梭巡咖啡厅一圈,在靠窗的位置瞧见那抹熟悉的侧影。玻璃窗外的阳光淡淡地映泻在他清俊的五官上,她心口一热,按捺住纷杂的思绪,走了过去。 「厉大哥。」她漾出笑容,轻唤出声。 厉呈韫微微一怔,循声望向她清丽的脸庞,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缠着。 他注意到她跟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有些不同,秀净的五官化上了淡淡的妆容,褪去了少女时期的纯美稚气,多了几分女人的成熟与娇媚。 望着她那双莹亮的眼睛,穿过漆黑的瞳眸,他彷佛瞧见了一片柔情似水的世界。 她的眼神依然那么温柔、驯顺,甚至掺杂了几分世故与坚毅,令他感觉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 「向柔,好久不见。」厉呈韫清清喉咙,回以浅笑。 「好久不见。」向柔刻意用一种轻快的口吻掩饰内心的悸动。她拉开椅子入座,娴熟地招来服务生,点了一杯拿铁。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外罩灰色风衣,合身的剪裁衬出宽阔的肩线,完全显露出他高大伟岸的身材。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凝视着对方,空气里除了散逸着淡淡的咖啡香气,还夹杂着一丝丝困窘。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他很努力地想打破横隔在两人之间的生疏感。 「我很好。」她漾出一抹笑容,红润的嘴角上扬十五度,但心底却牵起了一股苦涩的疼痛。 被遗留下来的人怎么可能过得好呢? 她压抑住内心翻腾的思绪,继续说道:「我现在担任花艺设计师,主要负责饭店的花卉设计与布置,偶尔也会接接外面的案子。」 「这份工作很适合你,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帮你补习上课时,你就爱拿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做些小卡片什么的……」他很自然地谈到往事,脑海浮现两人初相识的记忆。 当时他担任她的家教老师,但自己却忽略了她小女生的情意,反而和她的姊姊谈起了恋爱。 「结果我爸一直以为是你教学不力,我的功课才一直没有进步。」她眼中闪起温暖的笑意。 现在回想起来,厉呈韫担任她家庭教师的那段时间,竟成为她生命中最美好、也最苦涩的一段日子。 那年,十六岁的她还来不及等到自己长大,大到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他却已经成为姊姊的男朋友了。 她最初的恋情还没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悲伤的结局。 「不过念书本来就不是你的长项,现在看你把饭店装置得挺不错的,既保留了『茉莉会馆』原有的风格,又有新的巧思。」厉呈韫接口道。 「我只是负责花艺设计方面,一些大的工程还是由姊姊和姊夫策划……」向柔惊觉触动了他伤感的往事,连忙噤口。 当年饭店扩建工程爆发财务危机,为了避免双亲苦心经营的饭店被财团并购,姊姊向彤毅然决定嫁给韩克仰,背叛了厉呈韫,在他心口留下一道伤痕。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的伤痊愈了吗?抑或仍抛不下过去呢? 向柔没敢探问,她低垂目光,细心地注意到他两手的指节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戒指,他……还是单身吗? 是不想爱,还是不能爱? 「嗯。」厉呈韫轻应一声,啜饮咖啡。 再听到纪向彤的事情,他的心没有兴起一丝波澜,犹如在啜饮着一杯白开水,淡而无味,倒是向柔一直让他放心不下。 「厉大哥,你怎么会突然想回台湾呢?」向柔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终于探问出口。 「总公司派我回台湾接任研发部副总经理一职。」他诚实地说。 她眼色一黯,那抹熟悉的隐痛再度浮上胸口。原来,他不是为了她回来的,她还是太过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那很好啊!」她硬是挤出一抹笑容。 「向柔,有一件事我必须对你说。」他望着她,表情严肃。「关于我们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我不该没有顾虑到你的感受,仓促地选择离开。」 「所以,你是要对我说……」她忐忑不安地注视他。 「对不起。」他低声地说。 「对不起……」她怔愣地重复着他的话。 她是盼着星星、盼着月亮,才盼到他回来的,但完全没有想到盼到的却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难道对他来说,他们曾有的一切完全没有意义吗?她之于他就只是一时寂寞的温存,清醒后的愧疚,没有其他了吗? 她垂下眸,凝看桌面,双手捧着咖啡,隔着温热瓷杯煨暖了她冰凉的手指,却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原来这就是两人故事的结局,太伤人了。 她将他视为自己人生的全部,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敢掉泪,默默地忍受思念的苦,承受着被抛下的痛。 但在他的心底,她却只是一个愧疚。 「向柔,关于当年我选择离开,或许你会觉得我太过自私、太过残忍,但我一直都以为这是对你和我最好的方式——」不晓得为什么,明明向她说了对不起,但他的心情非但没有解脱,反而越是沉重。 「厉大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向柔深吸口气,打断他的话。「以前的我太年轻,对感情太过一厢情愿,才会有那么多执着的念头。」 她望着他一脸愧疚的表情,他说得越是真心诚意,看在她眼底就越是讽刺。 他千山万水地赶回来,要的无非是一个宽恕、一个解脱,这点最后的宽容,她纪向柔还做得到。 当年二十二岁的她,爱得起,放不下;现在二十八岁的她,人生多了历练与波折,明白了爱情不是等得够久、爱得够深,就一定会有所回报的。 「向柔……」他声音低哑,表情复杂地望着她。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所以你也不要一直搁在心头。感情这种事本来就讲求缘分和感觉,不是谈公平与是非的,你不爱我,不代表就有愧于我。」她硬是挤出一抹脆弱的笑容。 她说得越是云淡风轻,厉呈韫就越是觉得不安,这样坚毅世故的她,不像他记忆中的纪向柔。 她变了,是岁月改变了她,还是当年那个残忍的自己呢? 「厉大哥,你愿意来看我,我很高兴,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来『茉莉会馆』了,因为你的出现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她指节泛白,彷佛隐忍着极大的痛楚。 只要将他推离她的世界,他就不会知道她隐藏的秘密,那么他心里的愧疚也会少一点吧…… 「我懂了。」他理解地说。 向柔不愿意再见他,而向彤已经有个美满的家庭,就算他对过去有多么割舍不下,也得顾及她们的感受,他的出现是最突兀的打扰。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彼此间蔓延着。 「厉大哥,再见。」她低头,决绝地说。 厉呈韫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起身说道:「向柔,再见。」 她用眼角余光瞟见他伟岸的背影,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心揪拧着,眼眶刺痛,强忍着欲哭的冲动,没开口唤住他,而是放手让他离开。 这是她对他最后的宽容了,也是最卑微的成全…… 第二章 一早,向柔如往常一般漱洗完毕后,来到厨房为女儿心心准备早餐。 她先将吐司放进烤面包机内,又从冰箱里取出火腿和蛋,俐落地煎了两个荷包蛋。 几年的单亲妈妈生活将原本个性荏弱的向柔训练得相当坚强,不管心情再沮丧,难过,明天的太阳依旧会从东方的天空升上来,世界不会因为她一个人的悲伤而有所改变,不论她再伤感,都得面对今天、明天和未来。 更何况,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为爱执着的小女生了,而是一个五岁小孩的妈妈。 曾经,爱情是她生命里的希望,如今女儿才是她生活的全部。 向柔收拾伤感的情绪,做完早餐后,踅回房间,瞧见女儿心心搂着玩偶,小小的身子还蜷缩在被毯里,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心心,起床了,要上幼稚园喽!」向柔轻喊道,拉起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妈咪,我今天不想去上学。」心心瘪瘪嘴说。 「为什么不想去上学呢?」向柔坐在床沿,伸手探向女儿的额头,关心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心心摇摇头说:「我不想看到小威哥哥。」 「为什么?你们两个人吵架了吗?」向柔问道。 心心和小威相差一岁,就读同一间幼稚园,虽然两个小朋友平日感情很好,但年纪太小难免会发生一些小口角。 「小威哥哥他好过份,他笑我是笨蛋。」心心忍不住告起状。 「为什么他会笑心心是笨蛋呢?」向柔困惑地追问。 「人家的圣诞愿望是希望超人爹地回来,结果小威哥哥说爹地根本不是超人,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超人……」心心瘪着小嘴。 向柔凝看着女儿那副委屈的表情,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忍不住回想起昨天和厉呈韫的对话,阔别多年再相见,他对给她的仅有「对不起」三个字,她还能对这段感情抱持希望吗? 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他的心里没有她。 只是,她怎么能残忍地告诉心心,她的超人爹地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也不可能回到她们的身边,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只是一场错误呢? 「心心,有妈咪陪你不好吗?」向柔捧起心心的脸颊,低声地问道。 这已经不是心心第一次吵着要爸爸,但她已学会怎么安抚女儿的情绪了。 「我想要妈咪,也想要有爹地啊!」心心贴蹭在向柔的怀里,撒娇地说。 「因为美国很远,坐飞机去要花很多钱,那等妈咪存够了钱,再带心心去好不好?」向柔随口编了个理由。 「好。」心心一想到存够钱就可以坐飞机到美国找爹地,便乖驯地点点头,不吵也不闹了。 「那乖乖起床刷牙了,要准备上学喽!」向柔把心心抱下床。 「妈咪,我今天可以去饭店陪你上班吗?」心心双手合十地央求道。 向柔犹豫了下,猜想可能是昨天小威的一番话伤了心心,导致小家伙还在闹情绪,不想去上学。 她比谁都明白父亲这个角色的缺席在女儿的心中留下多少空白与委屈,也就不忍心强逼小家伙了。 「就只有今天而已,下次不准再随便说不去上课喔!」向柔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 「妈咪最好了!我最爱妈咪了!」心心开心地搂住她的腰。 「那准备刷牙洗脸,跟妈咪上班喽!」 「好!」心心笑咪咪地点头。 向柔带着女儿到浴室,教她刷牙洗脸后,又替她换上一套小花洋装,把一头又细又黑的长发梳成两条辫子,打理完后,两人一起来到饭桌前。 「吃早餐喽!」向柔从冰箱里倒了两杯牛奶出来,将一杯递给心心。 「我最喜欢吃妈咪煎的蛋蛋了!」心心坐上专属的儿童椅。 「嗯。」向柔宠溺地摸摸她的头。 她看着女儿用左手拿起叉子,叉起荷包蛋送进小小的嘴里,不禁联想到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虽然心心没有遗传到他的长相,但身上却留有他的一些特质——他们都是左撇子,又同样爱吃荷包蛋。 如果不是有了心心,她对他的爱能够坚持到现在吗? 但也是因为心心,才让她苦涩的日子,掺了一点甜。 只是他的那句对不起,让她彻底地意识到两人交集的命运终究回归成两道平行线,往后她的日子只能一个人过,没必要再让他知道心心的存在,增添愧疚。 因为他再多的对不起,都不能填满她对爱的空白。 想想自己还真傻,爱情又不是等得够久,就能等到一个幸福的结局…… 午后,厉呈韫叫了roomservice,请服务生送来一份三明治和黑咖啡,用过餐后,他收拾起私人物品,一一将衬衫、西裤和外套折放进行李箱内,又拿起手机,拨了通电话给总公司发派给他的秘书,请她帮忙打理新的寓所。 距离正式到总公司报到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原本他打算趁这个星期好好放自己一个假,探访旧友,但向柔昨天疏离的态度令他伤感。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他究竟还在留恋什么呢? 厉呈韫趁着退房前,信步穿过长廊走着,风有一阵、没一阵地轻轻刮着,结在树枝上的许愿卡随风翻飞。蓦地,站在树下的那抹小小身影,攫住了他的目光。 心心! 他差点就忘了和这小女孩的约定。 「美国叔叔!」心心扬声喊道。 「心心。」厉呈韫快步朝着小娃儿走去,蹲在她的跟前问道:「你在这里等叔叔吗?」 「对啊!」心心甜甜一笑,露出前排小巧洁白的牙齿,将手里的小蛋糕递给他。「叔叔,这个请你吃。」 「谢谢心心。」他接过心心递来的小蛋糕,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 他并不擅于和这个年纪的小娃儿相处,但心心童稚甜美的笑容却令他感到温暖,是她与他特别投缘,抑或她单亲的身世引发他的同情心? 「叔叔,我跟你说哦……我带了超人爹地的故事书,你快点来看……」心心主动拉起厉呈韫的大手,来到花圃的长椅上,上头放了一个奶油狮的小提袋和一本手制绘本。 「超人爹地?」厉呈韫接过心心递来的手制绘本。 「妈咪把她跟超人爹地的事画成故事书,每天晚上都会说爹地的事给我听,而且妈咪还说,等她工作存到钱后,就要带我坐飞机去美国找爹地……」心心的眼底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厉呈韫扯唇,一抹涩然的笑容浮上嘴角。 莫名地,她的童言童语竟令他心口沉甸甸的。 「叔叔,我讲我妈咪跟爹地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心心迫不及待地翻开绘本,想跟他分享超人爹地的事。 「好。」厉呈韫不忍拒绝她的好意。 「那我要开始讲了喔……」心心翻开绘本的第一页,专注地慈祥著书上的图片,把听得滚瓜烂熟的床边故事一一地背诵出来。 「在很久、很久以前……妈咪还是一个学生的时候,妈咪的成绩不是很好,于是外公就帮妈咪请了一个家教哥哥,专门教妈咪功课,那个家教哥哥就是心心的超人爹地……」心心用一种炫耀的口吻说:「我的超人爹地很厉害喔,还教妈妈骑脚踏车,所以妈咪就喜欢上超人爹地了……」 随着心心童稚的嗓音,厉呈韫的脑海浮现了故事的轮廓,忽然之间,那熟悉的剧情触动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他的思绪徘徊在旧日与现在之间。 同样的山景,同样的樱花树下,在不同的时空里,他也曾像故事里的男孩一样,教着一个女孩学骑单车…… 盛夏的蝉鸣声不绝于耳,十六岁的纪向柔蓄着一头俏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棉衫和蓝色短牛仔裤,站在公寓的骑楼下,对着一辆崭新的脚踏车发呆。 为了数理成绩向来不佳的她,父亲特地在国三的最后一年,透过家教中心找了就读t大机电系的厉呈韫担任她的家教老师,替她补习数学和理化。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她终于如愿考上美术班,为此纪磊特地买了一辆脚踏车当作她升上高中的礼物。 「小柔——」厉呈韫停妥机车,扬声喊道。 「厉大哥!」向柔循声望去,瞧见厉呈韫斯文的俊脸,忧悒的小脸立即绽出欣喜的笑容。 「这辆新脚踏车该不会是伯父送你的礼物吧?」厉呈韫走到脚踏车旁,瞧见车篮还系着粉红色的缎带。 「嗯。」向柔抬眸望着他,继续说道:「爸爸说学校离家里没有很远,以后可以骑脚踏车上学,还满方便的……」 「那怎么一直站在这里发愣,不骑看看呢?」厉呈韫打量着眼前淑女式的脚踏车,淡紫色的车身,手把前还装置了一个购物篮。 「我不太会骑脚踏车……」向柔垂下眸,盯视着自己的脚尖,怯怯地说。 自小,家里就只有她跟姐姐两个小孩,母亲车祸去世后,父亲又忙着管理温泉饭店的业务,根本无暇注意到她还不太会骑单车的小细节。 偏偏她的平衡感不算太好,运动神经也不发达,所以每回一上体育课看到同学们熟练轻巧地玩着羽毛球、篮球等运动时,就好希望自己也有一个大哥哥,教自己最不擅长的运动项目。 厉呈韫的出现不仅满足了她对兄长的渴望,更让她初识情爱的芳心兴起了一股倾慕之情,比崇拜还要多一点,离爱还有一丁点儿的距离。 「走吧!」厉呈韫牵起单车,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说:「我们去公园,我教你骑脚踏车。」 「真的吗?」向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只要你考上心目中的第一志愿,就要送你一份礼物吗?教你骑单车就算我送你的礼物好了。」他咧嘴微笑,整齐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耀着。 「先说好喔,等会儿不许笑我笨喔!」她顽皮地眨眨眼。 「我是那种人吗?」他牵起单车,拍拍后座,微笑道:「上车吧,我先载你到公园,再好好教你骑车。」 「好。」她点点头,跨上后座。 待她坐稳后,厉呈韫沉笃地踩动脚踏板,沿着阳光和煦的街道,朝着公园的方向骑去。 衬着蝉鸣的叫声,微风轻轻地撩动她颊畔的发丝,她环住他的腰,凝视着他宽阔的肩线,在他身上嗅闻到一股混着绿草与阳光的味道,给她一种很沉稳安全的感觉。 突地,街边窜出一条流浪狗,教厉呈韫吓了一跳,连忙按住煞车,以至于坐在后座的向柔重心不稳,整个人冲撞上他的背部。 「噢~~」她闷哼一声。 「有没有怎么样?」她揉揉微痛的鼻尖,甜腻的语气带点撒娇的意味。 「你手拿开,我看看……」厉呈韫拉下她的手,凝看她秀气的脸蛋,小巧的鼻子透着一抹微红,令他忍俊不住。 她对上他闪烁着笑意的黑眸,白皙的脸上泛着一抹微窘的赧红:心,却在胸臆间沉笃笃地怦跳着。 方才那个紧急煞车,不仅让她撞上他的背脊,也让她情窦初开的心扑进他的怀里。 她喜欢他。 喜欢他温煦的笑容。 喜欢他用专注的神情耐心地陪她一一解题,不嫌她笨、不嫌她烦地重复试算着难解的数学题型。 喜欢他像邻家大哥哥般对她露出宠溺的神情。 她很喜欢、很喜欢他。 可惜,十六岁的她,还不到可以说爱的年纪,只能把这份懵懂的情韵悄悄地藏在心底。 「幸好没有受伤,要不然到哪里生出一个这么可爱的鼻子还你……」厉呈韫觑看着她微红的鼻尖,打趣道。 「厉大哥,你又欺负我。」她瘪起红润的小嘴,抗议道。 「不闹你了。」他像呵护爱撒娇的小妹妹般,摸摸她的发心。 对厉呈韫来说,身高只及肩头的向柔就像邻家的小妹妹,他宠她,疼她,保护她是出于对她的怜悯与喜爱,还有一部份是因为她是纪向彤的妹妹。 纪向彤是t大企管系的系花,两人一起修过同一堂通识课,却称不上熟,但因为接下向柔的家教一职,拉近了他和向彤的距离,因此有了暖味的连系。 「上车吧,再不去公园,我怕以某人的资质可能练到天黑还学不会。」他揶揄道,拍拍椅垫示意要她上车。 「又笑我!」她不服气地皱皱鼻尖,心底却甜滋滋的。 大片阳光自错杂的叶缝间洒落,斑斓地掩映在两人的肩上,迎着风,厉呈韫载着向柔穿过绿林扶疏的小道,一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互相斗嘴,轻快的笑声消融在风中。 「厉大哥,我可不可以有个要求……」她望着他的背脊,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厉呈韫侧眸瞥了她一眼后,又把注意力放在路况上。 「……可不可以等我长大……我想当……」你的女朋友……最后几个字,她以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然而,那一年的夏天还没有结束,他和纪向彤就擦出了爱情的花火,谈起了一段纯纯的恋爱,完全忽略了向柔失落惆怅的眼色…… 向柔将插好的盆花放置在玄关的桌边上,来来回回审视了几次,确定一切臻至完美才收起剪刀和工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几年,为了方便照顾心心,向柔放弃了大学时期主修的美术,改走花艺设计,负责饭店的花卉摆设,偶尔也会接一些婚礼布置的案子,工作不算繁忙,也能把心心带在身边。 饭店里一些资深员工几乎是在「茉莉会馆」创立没多久就跟着前任董事长纪磊打拼到现在的,中间经历了扩建转型,财务危机等,幸好靠着纪向彤和夫婿韩克仰的金援,终于让饭店的的营运恢复正常,大伙儿也建立起深厚的革命情感。 对于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的向柔,在没有任何婚约的情况下,居然带回来一个新生的小女娃,大家在纪向彤的嘱咐之下,有默契地不忍多问心心的身世。 幸好心心既乖巧又不怕生,比起小表哥韩恺威爱闹又霸道的个性,心心可以说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因此几乎所有的员工都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孩来疼,只要是假日或不用上才艺班的时间,向柔很常把心心带来饭店。 「心心……」向柔回到办公室里,没瞧见女儿的身影,连忙又走了出来,在走廊上轻喊着她的名字。 「向柔,你在找心心吗?」房务部的湘姨推着清洁车,由走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对啊!」向柔点点头,又继续说道:「我才刚把插好的花拿去摆,一会儿上楼就没看到人,不晓得又溜到哪去了。」 虽然大部份的员工都认得心心,但她还是限制女儿的活动范围,除了她的办公室和改建后另辟的私人花园之外,其他宾客较多的地方一律禁止她去游玩。 「我刚看到她拿着一个小蛋糕往花园的方向走去了。」湘姨说。 「那我去找看看。」向柔浅笑道:「谢谢你,湘姨。」 向柔步下阶梯朝着办公室后的花园走去,在饭店扩建之初,他们特地请设计师保留所有「茉莉会馆」最初的特色,也记录着两姐妹与过世双亲最温馨的记忆,如今则成了小威和心心最爱玩耍的地方。 「心心——」向柔扬声喊道,在高大的对话树后方瞧见心心探出头来,担忧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妈咪——」心心放下手中的绘本,用力地奔向她。 「心心,妈咪不是叫你乖乖待在办公室里不要乱跑,怎么又溜到花园来玩呢?」向柔配合女儿的身高蹲下身,忍不住柔训了她几句。 虽然心心活动的范围在自家的饭店,到处都有熟悉的员工帮忙看顾,但还是令向柔紧张了一下。 「人家拿蛋糕请叔叔吃嘛!」心心解释道。 「什么叔叔?」向柔好奇道,只顾着和心心讲话,全然没注意到花圃前一抹高大的身影朝着两人走过来。 「就美国叔叔啊……」心心说。 向柔循着心心指尖的方向望过去,瞧见厉呈韫慢慢地走过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缠着。 她怔怔地望着厉呈韫,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还以为经过昨天那席不算愉快的谈话后,他已经办理退房离开饭店了,没想到他居然还在,而且还跟心心碰了面。 心心对厉呈韫说了什么? 他又对心心的身世了解多少呢? 她透气的脸蛋刷上一层惊惶的苍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妈咪,叔叔跟超人爹地一样都住在美国,我刚刚念了超人爹地的故事给他听了之后,叔叔说下次也要教我骑脚踏车喔!」心心笑咪咪地说,沉浸在可以学骑脚踏车的喜悦里,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闻言,向柔的心漏跳了数拍,眼底闪过惊慌,深怕女儿的童言童语让厉呈韫联想到什么。 她不能让他知道太多关于心心的事。 她不要他更多的歉疚,更不要成为他的负累。 「妈咪,我可以跟叔叔学骑脚踏车吗」心心夹在两个大人中间,仰头发问。 「心心,外面风大,跟妈咪回屋子里。」她刻意闪躲厉呈韫投来的探询目光,牵起心心的手,急欲返屋。 厉呈韫注意到向柔和心心同样拥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秀气的鼻子和瓜子脸,五官和神韵极为相似,难怪乍见心心时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颇愕然,完全没有想到心心会是向柔的女儿。 依稀记得他决定离开台湾的时候,向柔才刚大学毕业没有多久,如今竟然已经成为妈妈了—— 心心是向柔的女儿。 但,父亲的角色在心心的生命里却是空白的。 心心对父亲的形象和记忆全来自于向柔绘制的绘本,而绘本里的故事却翔实记录着他和向柔青涩的过去。 只是那些年,他心底住着另一个女孩,忽略了向柔对自己的执着,直到那一晚的恣情放纵…… 「向柔!」他心口一紧,唤住她急欲离去的步伐。 她背对他,轻愣了一下,衣角被心心扯住了。 「妈咪,美国叔叔叫你……」心心提醒道。 「有事吗?」她凛容,眼色淡漠地望着他,故意用一种不冷不热的语气说道,表现出一点都不想和他叙旧的姿态。 「心心她——」他的视线落在心心童稚的笑颜上,涩涩地开口。 「不是!」她的心房猛地惊动狂窜起来,不假思索地打断他的话。 「不是什么?」他清朗的眼眸直望进她的心田,她太过急切地下论,给了他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心心,你先去椅子那边坐着,妈咪跟叔叔说一下话。」她故意支开心心。 「好。」心心点点头。 阳光筛过扶疏的绿林,叶面闪烁着光亮,心心小小的脸庞也闪烁着愉快的光影,乖驯地坐在长椅上,翻起故事书。 「心心是谁的孩子?」厉呈韫一改往常温文儒雅的态度直率地说。 他知道提出这样的问题会伤了向柔的自尊,但一想到心心可能是自己的孩子,歉疚的情绪便如浪潮般袭来,教他胸口一窒。 「心心是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的孩子。」她双手抡拳,语气坚决。 「向柔……」他望着她。 他眼底的愧色再度刺痛了她的心。 「如果心心的话有让你联想到什么,那纯粹是你的错觉,她的出生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深吸口气,双眼自与他交缠的视线中挣开。 「但是你画给心心的那本绘本里……」尽管她极力否认,但绘本里「超人爹地」的形象和故事都指向他就是心心父亲的事实。 她坚决否认,随口编了理由说:「心心是我在美国念书时,和一个留学生发生的意外,当时我和他都太年轻了,他不想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而我选择离开,选择留下心心。」 她说得笃定,仿佛这些故事曾经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一切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要把我画进那个故事里?」他提出质疑。 「那只是一个故事,一个我用来哄骗心心的故事。」她闪躲他的质问,故意转移话题,用一种近乎尖锐的语气说:「厉呈韫,你还记得当年你为什么选择离开吗?」 揪心的沉默落下。 他无言以对,俊脸上有着明显的狼狈。 「既然当初选择离开,那就把你的决定坚持到底不要再来这里打扰我们的生活。」她话说得又轻又寒,坚硬地把他推离自己的世界。 她目光定定的盯视着他俊挺的五官,他还是一贯的温文儒雅,笑容还是一样的和煦,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足以牵动她所有的心绪,教她忍不住心动…… 不管分隔多少年,在她眼底他仍旧是她爱过的那个厉呈韫,举手投足还是斯文有礼,若真的有什么缺点的话,那就是——不爱她。 他不爱她。 思及此,她的胸口仿佛被狠狠掐住,痛得快喘不过气来。 厉呈韫难堪地定在原地,完全找不到话回应她。 是啊,当初是他说回忆太苦、太痛,再也无力负荷,所以残忍地撇下她。 「心心,跟妈咪进屋去……」向柔走到长椅旁,收起绘本,一手拎起提袋,一手牵着心心,经过厉呈韫身边时,她脸上没有笑容,装得很冷漠,别开眼不看他。 「美国叔叔,再见!」心心朝着厉呈韫挥挥手。 厉呈韫伸手想扣住她,却又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了资格…… 是夜。 大雨像是绵密的细针般,降落在城市的每了隅,在玻璃帷幕上留下一道道湿淋淋的水痕。 厉呈韫躺在饭店的大床上,听着淅沥沥的雨声,辗转难眠,索性起身走到吧台前,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午,他和向柔结束谈话后,办了退房手续,转而下塌在秘书替他安排的「西尔饭店」。 当他拿着房卡,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时,仿佛也跨进了时光的长廊。 同样的饭店,同样的雨夜,再度勾起起他的回忆,他想起纪向彤对他叙述自己如何爱上另一个男人,而他却又是如何陷入向柔的怀抱里,逃避内心的沉痛…… 第三章 六年前 「西尔饭店」附设的钢琴酒吧里播放着爵士乐,黑人歌手沙哑低沉的嗓音伴着钢琴独奏,听起来有几分沧桑。 晕黄的灯光照在酒中,晃出细碎的幻光,厉呈韫坐在吧台前,一连喝了好几杯酒,伸手把玩着一枚银戒,上头镶缀着一颗毫不起眼的小碎钻。 那一米的微弱小星光,承载了他七年的感情。 他是带着一颗虔诚的心,带着誓言,带着想要让纪向彤幸福的心情回到台湾,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一封分手信。 她说,他给的承诺太漫长,距离稀释了爱情的浓度。 她说,为了守住纪家的产业,她的人生必须有所割舍,舍下的却是他的一往情深。 「嗨!」纪向彤依约来到钢琴酒吧,在吧台前见到他熟悉的侧脸。 厉呈韫回过头,微眯起黑眸,望着眼前娇艳美丽的女人,一身香奈儿软呢套装,小巧的耳朵上戴着一副珍珠耳环,拎着名牌包的手指上有颗闪亮的钻戒…… 相形之下,他耗尽大半年积蓄买下的这枚戒指,显得寒酸极了。 「嗨!」厉呈韫过了几秒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将戒指放回外套口袋里。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因为饭店里突然有点事,走不开。」她拉开椅子入座,朝他微微一笑,举手投足间满是客套的生疏。 「没关系。」厉呈韫凝视着她清雅的脸庞,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眼前的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蓄着一头长发,坐在他机车后座的单纯女孩,而是一个沉浸在爱情里的幸福女人。 蓦地,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她和夫婿在机场大厅接吻的画面,心,再次揪痛。 明知道她已经属于另一个男人,他为什么还割舍不下?难道他在求一个令自己死心的理由? 「新工作还好吗?」向彤牵了牵嘴角,赶紧找了个话题。 「还可以。」他努力挤出一抹薄薄的微笑,忍不住问道:「你呢?过得怎么样?」 「我很好。」她捧着沁凉的杯子,眼眶一热,愧疚地说:「对不起……我应该在第一时间跟你坦白的……我想结束这段感情,但当时你在写博士论文,我和向柔担心会影响到你的心情,所以才瞒着你……」 「所以在我写论文的那段时间,不断写mail的人是向柔?」他苦涩地说。 多可悲啊! 那些充满思念缠绵的字句并不是出于她的热情,而是向柔对他的怜悯。 更可笑的是,他竟将那一封封的email列印出来,在寂寞的夜晚捧信细读,重温初恋时的甜蜜。 「我知道这样瞒着你很可悲,但我们这么做是为你好。」向彤坦白地说:「我知道为了拯救饭店而放弃我们的感情,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我明白,向柔都告诉我了,饭店发生财政危机,你没得选择……」厉呈韫苦涩地说,他有必须出人头地的压力,而她责肩负着继承饭店的使命,他们各有各的命运。 「我很抱歉,辜负了你这么多年的感情,还用最糟糕的方式分手。」向彤望着他,眼底闪烁着泪光。 不是她不爱厉呈韫,而是爱情先一步离开了。 邂逅韩克仰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守着的是一份承诺,并非一份爱。 「那个男人对你好不好?」他仰头又喝了一杯伏特加,才又勇气问出口。 「韩克仰对我很好。」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嘴角隐约浮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你爱他吗?」他又喝掉一杯伏特加,试图用辛辣的酒液麻痹苦涩的心。 「曾经,我以为自己不会爱上他,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那种好并不是指金钱上的大方,而是对我身边的每个人都很好。他在我最需要力量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力,如果没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过这一切。」向彤柔声地说。 她从没有冀望在一椿交易的婚姻中找到幸福,但韩克仰的爱情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轻叩她的心门。 「听到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他连喝了数杯伏特加,黑黑的眼底带着熏然的醉意。 这一刻,厉呈韫始终明白,她的心,已经有了更深的依恋,他们的爱情终究成为过去式了。 烈酒灼喉,浸泡着他苦涩沉痛的心,迷醉了他的思绪。 结束谈话后,他起身欲离开,但伏特加的后劲太强,教他全身瘫软,「咚」的一声,他醉倒在吧台上…… 向彤无法从醉倒的厉呈韫口中问出他的住处,只好先扶他到楼上的饭店休息,结果竟被他吐了一身,只得打电话叫妹妹向柔送一套换洗衣服来。 已婚的身份让她不适合留在饭店照顾厉呈韫,所以办妥住房手续后,在向柔的坚持下,她先行搭车离去。 向柔从浴室里拧了一条热毛巾,坐在床沿,凝看着厉呈韫狼狈的醉态,忍不住伸手敷在他的额头上,试着抚去他眉宇间痛苦的褶皱。 「厉大哥……」向柔低声轻喊着,吃力地扶起他的上半身,替他脱去外套和鞋袜,让他能尽量舒服一些。 她笨拙地脱下他的外套后,拿着热毛巾擦拭着他的脸和颈项。认识他这么多年,以他内敛自制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喝这么多酒,看来和姐姐分手的打击和痛苦,比她想象中还大。 她抖了抖外套上的灰尘,欲挂在衣架上时,从口袋里掉出了一枚小银戒。 她弯下腰,拾起戒指,又瞥了醉瘫在大床上的厉呈韫一眼。他是带着承诺回到台湾的,没有想过会是这样难堪的结局吧? 思及他像个傻瓜似地挑选求婚戒指的画面,不禁令她心疼不已。 如果当时她不主动提议加班成姐姐继续与他通信,而是选择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姐姐要结婚的事,这样会不会比较好?是不是会让他少了被愚弄的感觉? 她望着银戒上闪烁的那一米小小星光,悲哀的想着,这竟是她永远也冀求不到的幸福。 她多想告诉厉呈韫,姐姐不能给的感情,她愿意给啊! 如果可以让她当一天姐姐,可以让她拥有他的爱,该有多好。 「我……好……渴……」厉呈韫醉躺在大床上,语义不清地呢喃着。 「厉大哥,你还好吗?」向柔连忙将戒指放进外套口袋里,走到床沿,凑近他的身边关心道。 「我好渴……」厉呈韫很少喝这么醉,感觉全身热烘烘的,头又重又晕。 「你等一下,我倒杯水给你……」向柔到了杯温开水,凑近他的唇边,让他喝下。 厉呈韫喝了点水,睁开微醺的眼眸,呐呐地说:「向柔?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他揉揉太阳穴,环视陌生的卧室一圈。依稀记得自己和向彤在钢琴酒吧见面,然后他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你在酒吧喝醉了,姐姐没办法送你回家,只好先扶你到楼上的饭店休息。」向柔解释道,讲他空白的记忆补了起来。 「厉大哥,你还好吧?」向柔凝看着他忧悒的侧脸,担忧地说。 「还好……」他扶着额头,声音闷闷的,忍不住又问道:「几点了?」 「凌晨一点多。」向柔瞟了眼墙上的挂钟。 他只记得自己昏睡了一下,没想到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如今酒也醒了大半。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听起来格外地清晰,一声一声敲打在玻璃窗上,蜿蜒成一道湿淋淋的水痕。 厉呈韫眼色茫然,目光找不到焦距,感觉心像是被刨了一个大洞,空了一大块,只剩下巨大的苍白和无止尽的沉痛。 「厉大哥,对不起……」向柔坐在他身侧,柔声地说。 「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他困惑地问。 「为我的自作聪明、为我的自以为是……」向柔无助地凝视着自己的脚尖,顿了一下后,又继续说:「是我向姐姐提议,用她的帐号,假扮她,继续跟你通信的……怕你难过……」 「谢谢你对我的同情。」他忍不住自嘲道。 「那不是同情!」向柔望着他哀伤的侧脸,几乎可以感受到他心中的痛,对他的感情再也隐藏不住,急切地说:「……是爱情!」 他顿了下,怔看着她。 「厉大哥,你和姐姐交往几年,我就喜欢你多久了……」向柔忍不住伸手覆在他的大手,表情羞怯地说:「我在mail上面写的一字一句,并不是出于怜悯,而是我对你的思念和感情……」 她垂下眸,声音低低地说:「我很喜欢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虽然你曾经是姐姐的,但这仍然不能阻止我喜欢你……在你去美国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思念你……」 她知道在厉呈韫最脆弱寂寞的时候,坦白自己的感情太过狡猾,但她真正想说的是,他不是一个人。 她会陪着他挨过所有的苦痛,只要他愿意就能拥有一份完整的爱。 「向柔……」他微愕,望着她水亮的瞳眸,那眼神有着无限的温柔和笃定的承诺,教他迷乱却又着迷。 「可以准许我喜欢你吗?」她卑微地恳求着。 这些年,她小心翼翼地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望着厉呈韫和姐姐幸福的背影,独自品尝着暗恋的苦果。她告诉自己,没有得到他们的允许,她绝不轻易坦白自己的感情。 「你是个傻瓜……你会受伤的……」对于她的告白,他心底不只震撼,还带了点怜惜。 「我不怕受伤……」她轻柔的嗓音透着一股坚决的意味,伸手捧起他的脸,轻柔的指抚过他蹙起的眉宇。「听说被爱所伤的伤痕,只能用爱治愈,可不可以让我疗愈你心底的伤……」 她不怕苦、不怕难,只怕他的推拒。 「向柔……」他怔怔地望着她。 她温柔又坚定的告白,宛若甜蜜的邀约,教他头昏目眩,激动不已,仿佛在那双水亮温煦的眼眸中,所有的伤痛真的都可以被疗愈。 也许,只要一个单纯的拥抱,互相取暖,就能抚慰各自内心的伤……厉呈韫健臂一伸,将她搂在怀里。 她温软的身体抵上他刚强的胸膛,宛如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教他忍不住企求更多,于是俯下身吻住她微启的唇。 她驯顺的闭上眼眸,才发觉脸上不知何时挂着两行泪水,原来在他的吻里尝到的苦味是自己的泪。 吻从细细密密,变得重实、充满占有,彼此的呼吸之间充盈着动情的黏蜜气息。 她的甜美软化了他的心,寂寞撩拨起他体内沉睡已久的欲望,情热如焚,如蜜又如火地席卷而来,烧熔了两人的理智。 两人唇舌交缠着,荡起一波波旖旎的涟漪,在情欲浪潮汹涌而至时,他缓缓地进入她柔软润泽的波心,淹没在欲望的潮水中…… 一夜的温柔缠绵能为生命带来多少意外的惊喜呢?向柔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医院的护士将一张超音波照片交到她手中,细心的叮咛她一些生活上应注意的事项后,她才从愣怔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她怀孕了! 端视着手中的超音波照片,她对着那团黑黑的小暗影傻笑着,难以相信自己的肚子里有个小生命正在成形中。 她和厉呈韫的爱情结晶。 收放好照片后,她搭着公车来到厉呈韫公寓附近的超市,推着购物车,穿梭在一排又一排的货架前,挑选新鲜的蔬果和食材。 这两、三个月以来,她和厉呈韫过着「半个恋人」似的生活,他给了她家中的钥匙,让她能自由进出他的房子,她为他煮饭煲汤、洗衣整理屋子,照顾他生活上所有的细节,在外人的眼底,他们俨然是一对恋人。 但只有她自己才明白,他给她的钥匙开得了公寓的门锁,却无法打开他心门的锁。 他不爱她。 就算他没有直接说明,她也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心底藏着向彤的回忆,那是她跨不进的禁区。 他们牵手,但不再接吻,他们拥抱,但未曾像那晚般激切赤裸地拥有对方…… 对于这样一段被动式的关系,说不累是骗人的,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苦中也多了一点甜。 但,现在她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有个小宝贝会陪着她。 不知道未来小孩出生后,是长得像他,还是像自己多一点? 一整天,她的脸上总挂着一抹傻气的微笑,开心地再厨房里忙碌着,煮了许多道他爱吃的菜,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她独坐在沙发上等待着,等到菜都凉了,等到时针悄悄地跨到了数字九,才等到厉呈韫回来。 「厉大哥,你下班啦?我刚刚有传简讯给你,你看到没?」向柔敛去眼底等待的疲惫,笑意盈盈地说。 怕打扰到他的工作,她鲜少直接打电话给他,总是传简讯比较多。 「今天研发室里出了点状况,我没注意到你有传简讯来。」厉呈韫把公事包搁在沙发上,可以避开她过份温柔的眼神。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等你吃饭。」面对他不冷不热的回应,向柔径自找了个台阶下,边走进厨房边说:「我再去把汤热一下,等会儿就能吃饭了。」 「谢谢你。」厉呈韫的声音透着几分歉意。 「嗯。」她点点头,脸上依旧挂着温婉的笑容。 厉呈韫望着她在清理台前忙碌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歉疚感。他是喜欢向柔的,但离爱还有段距离,因此面对两人的关系,竟让他感觉疲累,还有一丝的勉强。 「厉大哥,可以吃饭喽!」向柔的语气比平日轻快许多,扬声喊道。 「才两个人而已,干么煮这么多菜?」厉呈韫拉开椅子入座,瞧见桌面摆放着马铃薯炖肉、无锡排骨、糖醋鱼、辣炒高丽菜和莲藕排骨汤,每一道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自从父母双亡之后,他就未曾尝过总这么道地的家常菜,就连和向彤交往的那几年,她也没有像向彤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向柔对他的爱,已经超出他所能负荷的范围,甚至令他感到有些窒息。 「就……想煮给你吃嘛!」她甜甜一笑,主动替他盛饭,思忖着该怎么开口说自己怀孕的事呢? 厉呈韫望着她脸上晕染着一抹幸福的微笑,内心的愧疚简直快让他喘不过起来了。自己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和幸福的错觉呢? 「向柔,你对未来有什么计画吗?」厉呈韫试探地问。 「姐姐是希望我考托福,去美国继续念跟美术相关的研究所……因为我对饭店的工作也没有兴趣,再加上现在姐夫已经有帮饭店成立了经营团队……」谈到姐姐向彤和韩克仰时,向柔的语气顿了一下,深怕再次触动他心底的伤口。 两人在一起之后,她曾对向彤坦白这段感情,没想到姐姐明白她对厉呈韫的感情之后,非但不介意,还希望两人能一起去美国开始新的生活。 毕竟,这里留有太多他和姐姐的回忆,对他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你自己的想法呢?」厉呈韫问道。 「我还没有想那么远,但不管留在台湾或在美国,我都喜欢。」她主动替他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碗里。 「嗯。」他点点头,思忖着该怎么开口说自己想离开的事。 他根本无力回应向柔的感情,再这样下去,只会让她受到更多的伤害。 「向柔,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厉大哥,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又同时顿住。 向柔围着甜蜜的小默契,微笑道:「厉大哥,还是你先说吧!」 厉呈韫望着她笑得眯眯得眼睛,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向柔,再回来台湾之前,我婉拒了硅谷一家科技公司的office……现在这家公司又要我重新考虑。」 「所以你的决定是?」向柔笑问。 「我决定回到美国去。」他注视着她,艰涩地说:「我要一个人回到美国去。」 「一个人?」她怔了怔,笑容冻结在唇角,喃喃地说:「厉大哥,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不带她走吗? 「向柔,对不起。」他垂下眸,歉疚地说。 「厉大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你讨厌?还是说错了什么话?为什么要……一个人回美国去?」她焦急地追问。 「你很好,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他抬头,注视着她慌乱受伤的表情,自责地说:「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给了你爱的错觉。」 「厉大哥,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有做错什么事,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她眼眶一热,隐忍着想哭的冲动。「我知道你还忘不了姐姐,但可不可以再给我们的爱情一次机会?因为我……我……」 她很想告诉她,她怀孕了,她有了两个人的小孩,他不能就这样撇下她,但话却哽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回来台湾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我的人生计画里,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艰涩的说。 闻言,她垂下脸,眼泪不停使唤地扑簌簌落下来,滴在小汤碗里,成为一滩苦楚。 她揪住衣角的指节隐隐泛白,仿佛正隐忍着极大的痛楚。无意间看过他要向姐姐求婚所准备的戒指,让她再清楚不过话里的意思。 他喜欢的人是姐姐,而她只是一个意外,不在他人生蓝图里。 「向柔,你是一个好女孩,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你配得上拥有更多……」而对她无助的眼泪,厉呈韫觉得自己可无可恨极了,伤她伤得这么彻底,但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我、我不需要别人对我好,我只想要你……我……」她哽咽的说不出话,心痛得快喘不过起来。 「向柔,对不起,你要的爱……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他试着让她明白自己的难处。「在台湾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太苦太痛了,我没有自信能给你一份完整的爱,能彻底忘掉向彤……」 「厉大哥,我可以等你吗?」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卑微地提出最后的请求。 「向柔……」他望着她泪痕斑驳的小脸,再次恨起自己的残忍。 他明白自己一旦松口给出承诺,以她固执的个性绝对会等待到底的,他能给吗?他让她流的眼泪还不够多吗?伤她伤得还不够吗?他还要她耗尽美好的青春来等待一份残缺的爱吗? 「我听过一句话,听说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在等你……」她隔着迷蒙的泪眼,温柔又坚定地看着他。「厉大哥,我可以当这个人吗?不管你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忘记姐姐,我都愿意等。」 「向柔,是我没有自信能够给你幸福,是我太过自私,想利用你来遗忘向彤,但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他顿了顿,继续说:「这这里的生活对我而言很艰难了,让我活得很疲累。」 「我懂了。」她点点头。 她懂了,他不要她的爱,不要她的等待,想跟过去彻底地切割干净,逃离到一座没有回忆,没有过去的城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原来,最后她能做的,就是松开手,放他离开。 「对不起。」他低沉的嗓音盈满弄弄的歉意。 「你什么时候要走?」她故作坚强,努力抹去脸上的泪水,但眼泪却不听使唤,越流越凶。 「……下星期。」 「下星期补习班要做托福的模拟考试,我不能送你去机场。」她随口编了个理由,替自己找台阶下。 厉呈韫望着她泪眼迷蒙的小脸,感觉既心疼又不舍。他很想给她安慰,给她一个拥抱,但怕又重复了那天的错误,让她伤得更重。 「向柔,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厉呈韫找了个话题,想转换哀伤的气氛。 她轻愣了一下,伸手摸向口袋里的超音波照片,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勉强挤出一抹脆弱的笑容说:「我忘了。」 他都开口说要离开了,她何苦再为难他呢?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她注定只能卑微地等待着他的蓦然回首…… 「轰」的一声,黑黑的天际劈下一道响雷,伴随着倾盆大雨落下,惊醒了在睡梦中的向柔。 她睁开迷蒙的水淹,感觉脸颊一片湿,伸手一摸,脸上爬满了泪水,而心里的痛楚竟是如此清晰,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地涌进她的脑海,所有悲伤的情节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她已经很久不曾想起那段心碎的往事了…… 「妈咪……」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一道甜软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此时她才意识过来,自己做了恶梦。 「心心,怎么了?」她转过身,看着睡躺在一旁的女儿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 「妈咪。我怕打雷。」心心撒娇地说,整个人腻进向柔的怀里。 「有妈咪陪你,不用怕。」她将女儿抱在怀里,轻哄着。 「我最爱妈咪了……」心心将脸贴在她柔软的胸口上,乖巧地闭上眼睛,静静地沉入梦想。 向柔拍拍女儿的背,嗅闻着她淡淡的发香,感觉自己被她小小的身子拥抱着,有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 也许对厉呈韫来说,心心不是两人爱情的结晶,但却是上天赐给她的希望,让她阒暗的生命里透出了光…… 第四章 耶诞节当天,向柔从储藏室里搬出圣诞树,两人一起将许多可爱的小饰品和银色的蝴蝶节系在树上。 「妈咪,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圣诞老公公?」心心仰起头,一脸认真的表情。 「当然有啊!」向柔不假思索地说。 「那圣诞老公公真的会送每个小朋友礼物吗?」心心又追问道。 「圣诞老公公只会送乖宝宝礼物,如果心心一整年都当乖宝宝的话,那么他就会把礼物偷偷装在袜子里。」她摸摸女儿柔软的发心,温柔地哄劝道。 「那在妈咪心中,心心是乖宝宝吗?」心心腻在向柔的怀里,撒娇地问。 「心心当然是妈咪的乖宝宝喽!」她爱怜地亲了亲心心的脸颊。 「那圣诞老公公会送给我一个大礼物吧?」心心眨了眨眼。 如果她是乖宝宝的话,那圣诞老公公今天晚上应该会把超人爹地送回家吧? 「当然会喽!」幸好她已经买了心心最喜欢的海绵宝宝玩偶当作圣诞礼物,只要晚上偷偷放进床头的袜子里就可以了。 「妈咪,我给你说喔,小威哥哥他很坏,他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公公,还说袜子里的礼物是爸爸妈妈放进去的?」心心一想到小表哥的恶形恶状,就忍不住告状。 「小威哥哥居然说圣诞老公公的坏话,那他今年一定收不到礼物。」向柔轻笑道。 如果上天真的会送给每个人一份礼物的话,那么心心无疑是给她最好的赠礼。 在两个人的感情结束后,她从未埋怨过他,一直到现在她依然觉得能够孕育他们的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 不管当时他拥抱她的时候,是出于真心喜欢她抑或是寂寞时的慰籍,起码那一刻她心中是充满爱,是真真切切地拥有他。 「小威哥哥一定收不到圣诞老公公的礼物,而我收得到礼物!」心心咧嘴微笑,满心期待着圣诞老公公来按铃,将超人爹地送回家。 「那心心乖一点,妈咪去做好吃的咖喱饭给你吃。」向柔摸摸女儿的脸颊。 「好。」心心点点头。 向柔将心心抱到沙发上,主动将电视切转到卡通频道,继而走进厨房准备午餐。 半响,向柔还在厨房里,忙碌时,门外想起了一阵电铃声。 心心由沙发上弹跳起来,扬声喊道:「妈咪,有人按电铃……」 向柔把瓦斯炉的火关熄,脱下身上的围裙,还没走到玄关,心心已经等不及地催促道:「妈咪,快一点!一定是圣诞老公公来按铃,还要把超人爹地送回家!」 「心心,圣诞老公公要晚上才会出现……」向柔无奈地苦笑,心口涩涩的,不晓得该如何告诉女儿,圣诞老人并不会把「超人爹地」送回家。 拉开门后,她轻愣了一下,对上那张温煦的笑颜,墨黑的眼眸,心理依然起了一股温柔的悸动。 「叔叔!」心心到门边,兴奋地大叫。 厉呈韫的眼神字两人交视的目光中移到心心身上,蹲下身,微笑道:「心心,耶诞节快乐。」 「叔叔,耶诞节快乐。」心心热情地喊道。 「你怎么会来?」向柔压抑住内心的感情,绷着脸淡淡地问。 「我答应过心心要教她骑脚踏车,所以就买了它当作圣诞礼物。」厉呈韫起身,从身后拎出一辆小朋友专用的单车,车的龙头上还用缎带系成一个蝴蝶结。 「太赞了!」心心的脸上漾起起愉悦的笑容,主动牵起厉呈韫的手,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招呼着他。「叔叔,快点进来,我妈咪在煮好吃的咖喱饭,我们请你吃!」 向柔不忍破坏心心的兴致,欠身让他进屋,只见心心一派热络地招呼他。还从玄关的鞋柜里拿出脱鞋让他换上。 「谢谢,心心。」厉呈韫穿上脱鞋,走进客厅,将单车放在角落,打量了室内一圈。 屋子重新装潢布置过,跟他以前来担任家教时明显不同。厨房改成了开放式,地上铺设着米黄色地毯,深色布面沙发上摆放了几个卡通抱枕,墙边还摆设了一颗结满银色蝴蝶结的圣诞树,呈现出一股舒适温馨的气氛。 「叔叔,请你喝我最喜欢的草莓口味蜜豆奶!」心心一脸讨好的笑容。 厉呈韫瞧见小家伙递来的蜜豆奶,忍俊不禁地笑道:「谢谢,心心。」 「心心,蜜豆奶是小朋友才喜欢的东西,改去拿可乐。」向柔提醒道。 「真的吗?」心心的表情有点失望,嘟着小嘴说:「但我想让叔叔喝看看我最喜欢的草莓口味蜜豆奶,很好喝呦!」 「只要是心心喜欢的,叔叔都会喜欢。」厉呈韫打圆场,拆下吸管,主动喝了一口。 「叔叔跟妈咪一样,妈咪也说只要心心喜欢的,她也都喜欢。」心心甜甜一笑。 「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准备午餐。」向柔刻意闪躲他投来的眼神,踱往厨房。 厉呈韫的目光跟随着向柔转身的背影来到开放式的厨房,瞧见她拿起搁放在椅子上的围裙,重新系上,在流理台前忙碌着,一会儿切菜,一会儿熬汤,空气中散逸着一股食物的香气。 一个温柔贤慧的妻子,一个可爱乖巧的小孩,一个飘出饭菜香的家,眼前的这一幕就是他心中美满家庭的轮廓吗? 曾经,这样的幸福是唾手可得的,但他却残忍地舍弃了。 如果,当年他选择留下来,那么他们之间的故事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如果,她仍然像以前那样还爱着他,他是不是就有留下来的理由? 明知道他的出现多少会打扰她和心心的生活,但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过往的记忆就清晰鲜明如昨,紧紧扣住他的步伐,教他割舍不下。 他坐在沙发上,陪着心心看电视聊天,听着她的童言童语,向往起这样平时温暖的感觉。 向柔在流理台忙碌着,把切好的洋葱和马铃薯放在锅子里炒,不经意地想起客厅里坐着的那一大一小都有挑食的毛病,讨厌吃红萝卜。 在等待锅里的汤滚烫前,她可以踱步到冰箱前,佯装在取食材,却用眼角余光悄悄地打量他们相处的姿态。 两人亲昵的互相就像一对父女,完全看不出有任何隔阂,差别在与心心是喊她「叔叔」而不是爹地。 眼前的这一幕,她曾在心中幻想过无数次,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只是,他的到来不是出于爱,而是愧疚。 她心口一紧,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悲伤感。 究竟两个人要相爱,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缘分不够,抑或是爱上她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困难的事? 她悲哀地意识到,就算是把他推得远远的,但心底依然戒不了对他的爱。 半小时后,向柔备妥午餐,叫两人吃饭。 「心心,吃饭前要先洗手。」她脱下围裙叮嘱道,有意无意地闪躲着厉呈韫的目光。 「叔叔,妈咪吃饭饭前要先洗手。」心心人小鬼大地说。 「好。」厉呈韫享受起被小家伙管束的感觉,然后遵照心心的吩咐,与她并肩一起坐。 她把煮好的咖喱饭、炒青菜和荷包蛋一一端上桌,又替两个人盛好白饭。 「筷子……」向柔下意识地将筷子放置在他的左手边。 厉呈韫抬眸,两人目光相锁,彼此都注意到这个小细节——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还记得他是左撇子。 她说忘了他,但在一些细微末节上,却留有爱过他的痕迹。 他不禁想着,以向柔执着的个性,真的能够带着一颗思念的心情去和其他的男人恋爱,进而有了心心吗? 还是……一开始她就在说谎?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闪躲他精利的眼神,回到座位上,照顾心心吃饭。 「叔叔,你跟我一样都用左手拿筷子耶!」心心的眼睛亮了起来。 「因为我是左撇子。」这是一意外的巧合,还是……心心根本就是他的小孩?! 「我去替你们盛汤。」向柔狼狈地避开他刺探的眼神,随口找了个理由,躲到流理台前。 心心全然没发觉两个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继续说道:「叔叔,我妈咪煮的咖喱饭超好吃的,都没有放讨厌的红萝卜喔!」 「心心也讨厌吃红胡萝卜吗?」他再从心心挑食的缺点,找到两人共有的小特性。 「超讨厌的!」心心皱起小巧可爱的鼻子。 「我也不爱吃红萝卜。」他淡淡一笑。 「那我们可以组成一个讨厌红萝卜联盟喔!」心心大声地嚷嚷。 「好啊!」他完全被心心可爱的笑颜收服了。 向柔默然,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心心一个人几乎快把底给掀光了,她不知道心心的身世还能瞒多久,如果瞒不住怎么办呢? 一顿饭下来,她吃得胆战心惊,从头到尾都在闪躲他的眼神,甚至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用餐完毕后,她在流理台前清洗碗盘。 厉呈韫借着喝水的名义来到厨房,想要与她谈论心心的事。 「水杯在这里。」向柔装过身,与他撞个满怀。 「小心。」厉呈韫及时扶助她的腰,两人的身体靠得很近,一缕淡雅的香气缓缓地沁入他的鼻间,骚动了他的心。 两人的视线暧昧地交缠着,凝看着她盈水的黑眸,红润的唇瓣轻启着,仿佛是甜美的邀请,教他心悸,兴起想吻她的渴望。 他温暖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教她白皙的面容一阵燥热,心跳得飞快,感觉有些眩晕,甚至有那么一点期待他的吻。 暧昧的沉默围拢着两人,直到瓦斯炉上传来汽笛鸣叫的声音,才将两人的思绪拉回现实。 哗—— 她回过神,连忙推开他,沉默地将干净的水杯搁在桌上,走到流理台前,将瓦斯炉关上。 她悲哀的发现,沸腾滚烫的何止是壶里的水,还包括她的心。一遇上他,她的理智,她的伪装,她的防御,全都被击溃瓦解了。 她的心依然为他而悸动。 即使,他曾伤她那么深,她依然想爱他。 厉呈韫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半杯水,仰头喝了几口,试图想冲淡胸臆间过分燥热的感觉。 「谢谢你的午餐。」他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去谢谢心心吧,是她留你下来用餐的。」向柔淡淡地说。 「心心她……」他顿了一下,鼓起勇气说:「是我们的小孩吧?」 她胸口一窒,痛苦纠聚在心中,忆起了他曾说过的话—— 回来台湾所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我的人生计画里,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当年,她的爱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不在他的人生蓝图里。 如今,她和心心的存在,何尝不是另一个意外呢? 「不是。」她凛声道,以怒气掩饰自己的心虚。「你要我解释多少次?心心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手肘被一股强势而温暖的力气箍住,他稍稍使劲,强迫她迎视他。 「向柔,我只是想对你们好而已。」他深邃的眼眸定定地望着她。 「或许我单亲妈妈的形象在你眼里看起来需要怜悯,但我没有脆弱到那种程度。」她冷冷地说。 她要的是爱情,一个男人真切爱上一个女人的感情,而不是他的同情。 「但是——」他的话被向柔硬生生打断。 「这么多年来,我和心心已经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家,我们有自己的生活模式和节奏。你一时心血来潮的探访,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困扰,你知道吗?」她紧绷面容,话说的刻薄,但心却难受地揪痛着。 「也许你觉得对我们好的事,对我们来说有可能是困扰,我不喜欢以后一直想办法对心心解释,为什么那个美国叔叔不来看她了。」她淡漠地抽出被握住的手,别开脸不看他。 她不要他的自责,不要他的愧疚,不要他的同情,更不想自私地把女儿当作是留住他的武器。 如果他给不起她想要的爱,那么就让他们当作一对陌路人吧! 厉呈韫望着她冷淡的侧颜,忽然之间,他终于明白自己是她心里的伤口,他带给她的痛与苦,并不是千万句对不起就能抚平的。 他退出厨房,向坐在客厅看卡通的心心说过再见后,踩着歉疚的步伐离去。 星期六下午,向柔必须到社区大学教授插花课程,因此由纪向彤开车送小威和心心上才艺班。 通常她会在市区附近的咖啡厅小坐一下,翻翻杂志或者批阅企划案,等待两个小家伙下课后,再带他们去吃晚餐。 但昨天下班前,她却在办公室里意外接到厉呈韫电话。 从分手后,两人就不再有所连系,如今回想起来也有五六年没见了。 她在骑楼下徘徊着,流览过一幕一幕华丽的橱窗,犹豫着该不该赴约。 对于过去两人那段青涩爱恋的记忆,她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实在不明白为何厉呈韫会突然再找她? 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她还是来到咖啡厅。推门而入,环视室内一圈,她在靠窗的双人座见到他。 「嗨。」厉呈韫一见到她,立即扬起手与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她轻声地说,转头向服务生要了一杯摩卡咖啡后,继续说道:「什么时候回来台湾的?」 「上星期。」厉呈韫端视着向彤。 「在国外这几年过的好吗?」向彤客套地问。 「还可以。」他淡淡地说,眼底有着思考的光芒,思付着该如何向她打听向柔和心心的事。 以向柔固执的个性,自然不肯轻易松口说出心心的身世,而他又不能强行带心心去验dna,为今之计只有找向彤问个清楚了。 她们姊妹感情一向很好,他不认为向彤会不知道心心的身世。 「那怎么会突然想回台湾呢?」向彤轻啜一口咖啡。 「总公司派我回来接任研发副总裁一职。」他坦白地说道。 「如果不是公司的指派,你应该一辈子都不想回来吧?」向彤的口气莫名尖酸了起来。 对于当年她为了拯救饭店财务危机而选择嫁给韩克仰,割舍两人的感情,她一直觉得愧对厉呈韫。 但她不能理解的是,既然他在两人分手之后,选择了向柔的告白,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将这段新感情经营到底,反而选择半途放弃,让向柔默默地吃尽苦头? 她为妹妹的委屈抱不平,连带着口气也不怎么亲切,一点也没有会见老朋友的热络态度。 「我不知道当年的一些决定,会对向柔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厉呈韫觉得自己太过自私,歉疚感再度袭上心房。 「所以你见过向柔了?」她的眼神带着刺探的意味,思付着他约她见面的真正目的。 「对。」厉呈韫坦白地点点头,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所以呢?」她逃了挑眉,眼神犀利地望着他,挑明道:「你约我出来不是为了叙旧吧?」 「心心是谁的孩子?」厉呈韫顺着她的话题,说出心中的疑虑。 「你怎么会见过心心呢?在哪里见过的?」她微讶,对于厉呈韫回国的事,向柔只字未提。 其实从向柔抱回心心的那一刻起,厉呈韫这三个字就几乎成为她们姐妹的禁忌,没有人敢再提起他的名字。 「我在‘茉莉会馆’的花园里见过她。」他坦白道。 一想到心心在小卡片上希望圣诞老公公将潮人爹地送回来的愿望,就让他心疼不已。 「心心的妈妈是向柔,你应该去问她,而不是问我。」向彤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问过向柔,她说那是她去美国念书时,和一个留学生相恋……」他被她犀利的目光瞧得有些难受,顿了顿才说:「心心五岁,我是六年前离开的,所以她有可能是我和向柔的孩子。」 虽然向柔极力否认,但心心的身上有许多线索,都指向她是他女儿的事实。 「如果心心真的是你和向柔的孩子,你有什么打算?」她不答反问。 「我对他们母女是有责任,我会负起照顾她们的义务。」他一脸诚恳,语气坚定地说。 「你所谓的责任是指什么?找律师办妥认领心心的手续,让她户口薄上的父亲栏不至于空白,然后每个月再付一笔钱,支付心心的教育费用吗?」她注视着他,为向柔和心心所受的苦感到气氛。 厉呈韫语塞,一时之间无法反驳向彤的说法。得知向柔有个女儿已经够教他震惊了,他根本无法细想接下来的方案,只知道不能再让她们母女受委屈。 「如果你指的是金钱方面的照顾,那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们纪家还养得起心心这个孩子!」向彤气得眼眶都红了。 「我没有想过向柔可能会怀孕,当年她什么都没说……」他自责地垂下眸。 仔细回想起来,原来当年他和向柔的谈话里,竟藏了一个秘密。如果他知道向柔已经怀孕的话,他绝不会抛下她的。 「你连等待的机会都不肯留给她,她怎么敢开口留住你?」她一想到向柔所受的委屈,口气就不禁跟着尖锐起来。 他的心揪痛着,默默承受向彤的指责。 原来那句「厉大哥,我可以等你吗?」是向柔最深情的守候,也是最温柔的托付,而他却残忍地拒绝了。 他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拥有一份完整真挚的爱,但他的懦弱、不够勇敢却毁了三个人的幸福。 「厉呈韫,你知不知道你对向柔真的非常残忍?当年她瞒着我,骗我说要去美国留学,结果确实一个人默默把小孩生出来!回来台湾之后,向柔绝口不提你的事,我也不敢过问,因为一问她就哭……」 向彤眼底闪着心痛的泪光,哽咽地说:「你知道这些年来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一个人当起单亲妈妈,学习如何喂奶;夜里心心发高烧,还得坐计程车送她去急诊;一个人教心心走路、说话;随着心心长大,还得面对她古灵精怪的问题,想办法解释为什么别人家的小孩有爸爸,而她却没有!」 向彤的话,字字句句宛若热针般刺煨进他的心口,教他痛苦不已。 他找不到话回应,全副思绪全是自己对向柔和心心的亏欠。因为当年的自私,不仅让向柔受尽委屈,也让自己错过了心心的成长期。 那一年,他只看得见自己心口的恸,却不敢正视向柔的感情,怕自己无力回应,所以选择逃脱。 「厉呈韫,对于当年我们两个人的故事不能有个好的结局,我曾感到遗憾过。但我告诉自己,既然选择踏入另一段婚姻关系,我就要勇敢面对它,不管是好是坏,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你呢?你有诚实面对自己的感情吗?」向彤放柔语气,定定地注视他。 向彤的一席话,点醒了厉呈韫。 他曾经正视过自己对向柔的感情吗? 他真的对向柔无动于衷,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如果真的没有感觉,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忘不了向柔?忘不了她对他的好,忘不了她无限的包容,忘不了她恳求时落下的泪水…… 也许,愧疚也是爱的一种。 「其实你比谁都明白,向柔这些年来等待的是什么?她心中的想望是什么?」她意有所指地说。 铃—— 桌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串突兀的声响。 厉呈韫瞥了来电显示一眼,颔首道:「对不起,我接个电话。」他按下通话键,低声和对方沟通着。 向彤捧起咖啡轻啜几口,留意到他大概是在和公司方面的人通话,因为对答中有许多专业术语。 几分钟后,他结束通话。 「向彤,谢谢你愿意来见我,但公司研发室那边突然有些紧急状况要我过去处理,我必须先走一步。」厉呈韫说。 「嗯。」向彤体谅地点点头。 「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厉呈韫眼底盈满感激。虽然向彤没有直接说明心心的身世,但方才的一席话,已经暗示得够清楚了。 向柔等的无非就是他的爱。 六年前如此,现在亦是相同。 「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害向柔第二次。」向彤提醒道。 「我知道。」厉呈韫允诺。 向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但愿这一次,他和向柔的故事能有个完美的句点。 她能做的就这么多了,至于六年的空白与委屈该如何填补,真的只能看厉呈韫的真心与诚意了…… 第五章 厉呈韫在接到秘书的电话后,匆匆与纪向彤结束谈话,返回公司协助研发部的同仁做最后的系统测试,直到晚上八点多才返回饭店漱洗休息。 在尚未找到合适的住所前,他暂时先住在市区中心的商务饭店内,虽然有专门的房务人员打扫房间,处理生活上的琐碎细节,但却少了一份归属感。 漱洗完毕后,他换上干净的休闲衣裤,抓起放置在沙发上的外套,拾着计程车来到向柔居住的公寓。 他按了几次门铃都没开门,于是转身走到对面的马路,抬头往上瞧。 客厅的窗台上亮着一盏晕黄的灯光,但房间的地方却是暗着的,好像没有人在家。 他在骑楼下来回地踱步,压抑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 如果那一天,他没在「茉莉会馆」遇见心心,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发现向柔的心中竟藏了一个这么大的秘密? 心心,是他和向柔的女儿。 是他的精子与她的卵子,结合孕育出的小生命。 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仅管他们相爱的时间太过短暂,但心心的存在,让两人模糊的爱情轮廓又再度清晰了起来。 他焦急地盼望着,挨不到天明,想在此刻就见到她们…… 每个星期六的晚上,纪向彤总会带着家人和妹妹一起聚餐,今晚依然不例外。 用完餐后,由韩克仰开着车,送她们回到北投的住处。 在回程的路上,两个小家伙已经在后座睡着了,向彤由副驾驶座走下来,替妹妹打开后座的车门。 向柔抱着熟睡的心心,走出车厢。 「克仰,我陪向柔上楼。」向彤弯下腰凑近车窗,对着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说道。 「好。」韩克仰握着方向盘,点头示意。 向彤接过向柔递来的钥匙,主动替她打开公寓的铁门,两姐妹一起搭着电梯上楼。 借着光洁的镜面,向彤凝看着妹妹抱着心心那温柔坚定的模样,心里万分不舍。 那双莹亮的眼睛,究竟在暗夜里偷偷流过多少眼泪呢? 她倔强地不肯透露对厉呈韫的思念,但始终保持单身,拒绝任何异性的追求和约会,这就已经泄漏了她对那份感情的执着…… 跨出电梯后,向彤主动替她打开公寓的门。 「姐,你快点下去吧,姐夫和小威还在车上等你。」向柔搂着心心,细心地叮咛着。 「向柔,那个……」向彤深深地瞅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向柔注意到趴卧怀里的心心动了一下,旋即轻抚她的背心。 「没事,很晚了,早点休息。」向彤犹豫该不该告诉妹妹,厉呈韫问过心心的事,但后来还是决定不说,留给他们两个人自行解决。 向彤凑过身,亲了亲心心的脸颊。 「晚安。」向柔轻声说。 进屋后,她在玄关处脱下高跟鞋,轻手轻脚地抱着心心到卧室,将她平放在床上,帮她盖妥被子。 她坐在床沿,凝看着女儿酣睡的脸庞,摸抚着那小小软软的手心,心底升起无限的愧责。 明知道女儿的内心有多么渴望一个父亲,有多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但她却连最基本的幸福都给不起。 每次和姐姐一家人聚餐时,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亲昵温馨的互动,说不羡慕是骗人的。 尤其今晚小威和心心又为了圣诞老公公一事吵了起来,更令她自责不已。 随着心心的年纪增长,对父亲的渴望越是强烈…… 铃~~ 门外的电铃声中断了她的思绪。 她起身走到玄关,透过门板上的猫眼往外瞧,却看见厉呈韫站在门外。 他怎么会来?她纳闷地想着,但仍然打开门。 「有事吗?」向柔和厉呈韫对上视线,秀气的眉宇不自觉蹙了起来。 「我能进去吗?」厉呈韫往前跨了一步,遂亮的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方才他站在对街的骑楼下,看见她抱着心心下车,直到向彤他们开车离去,他才前来按铃。 「很晚了……」她顿了顿,说道:「而且心心已经在睡觉了。」她猜想,他可能是来看心心的。 「我不是来找心心的,是来找你的。」厉呈韫不容她拒绝,伸手抵住门。 「你究竟还要瞒我多久?」厉呈韫劈头问道。 这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她怔了怔,心跳漏了数拍,旋即转过身,换上一副淡漠的表情。「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今天下午我约了向彤见面,她全告诉我了。」厉呈韫锢住她纤细的肩膀,遂亮的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沉声道:「我是心心的父亲。」 「姐姐她……」她微愕,没想到向彤全都告诉了厉呈韫,旋即又倔强地说:「我从没有告诉过她,心心的爸爸是谁。」 「向柔,心心是我们的小孩。」他再次重申。「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隔阂,不管我曾经做了多少让你难过的事,都无法否认我是心心的爸爸。」 一抹隐痛再度浮上她的胸口。 她是他人生中最愧疚的意外,不在他的人生蓝图里。 而心心呢?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个意外? 「那又怎么样?」她艰涩地问道。 「我有照顾你们母女的义务,你们是我的责任。」厉呈韫坚定地承诺着。 责任! 她是他的愧疚,而心心是他的责任。 「就算心心是你的小孩,那又如何?」她瞪着他内疚的目光,声音冷硬地说:「我们并不需要你介入我们的生活,我们不需要你。」 「向柔——」他忍不住扬高声音,对她倔强的脾气没辙。 「妈咪……」卧室半掩上的房门被拉开来,一道甜软的嗓音中断了两人的谈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旋过身,瞧见心心搂着小布偶,揉了揉爱困的眼睛,站在房门口。 她谴责地瞪了他一眼后,朝女儿走去,放柔音量说:「妈咪说话太大声,吵醒你了吗?」 心心点点头,注意到客厅都抹高大的身影,甜美的嗓音带着一丝惊奇,轻喊道:「叔叔——」 这一声「叔叔」宛若利斧般狠狠地劈向厉呈韫的心,教他既狼狈又痛苦。 「心心。」厉呈韫走过去,用力地抱住她。 「叔叔,你怎么来了?」心心好奇地问。 「因为想来看心心啊!」他摸着她柔细的发,遂亮的黑眸梭巡着她细致小巧的五官,寻找着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她的五官和神韵像极了向柔,倒是生活上的一些琐碎细节遗传到他。 「叔叔要喝蜜豆奶吗?」心心天真地问。 「心心,很晚了。叔叔要回去了。」向柔提醒道,走过去牵起女儿的手。「你该上床睡觉了。」 「不要!」心心瘪起小嘴,闹起脾气。 「心心,再不睡觉就不是乖小孩喽!」向柔沉声道。 「我才不要当乖小孩,以后都不要当乖小孩!」心心瘪着小嘴,回想起今晚和小威哥哥的争执,忍不住闹起脾气。 「纪恺心!」向柔低斥道,面对女儿的无理取闹,让性子恬柔温婉的她,也微微动了气。 向柔弯下腰,欲抱起女儿,心心却用力地挣开她的钳制,躲在厉呈韫的身后。 「你吓到心心了。」厉呈韫打圆声,蹲下身,放柔语气地问:「心心,为什么不想当乖小孩,要惹妈咪生气呢?」 「因为妈咪骗人!妈咪说,圣诞老公公会送礼物给乖小孩……可是圣诞老公公根本没有把超人爹地送回来……而且小威哥哥说,这世界上没有圣诞老公公……心心的爹地也不是超人……」心心越说越委屈,索性放声大哭。 面对心心的控拆诉,教两个大人听了惊心动魄。 向柔的心紧紧揪痛着,狼狈地别开脸,不晓得该如何安抚女儿的情绪。 「心心……」厉呈韫捧起心心满是泪痕的小脸,心中无限酸楚。 「我要爹地……我要爹地……」心心用力啜泣着。 「心心,我就你的爹地……」厉呈韫看着心心,一字一句地说。 「叔叔……是爹地……」心心倏地止住哭声,抽抽噎噎地说:「叔叔……是心心的超人爹地?」 「我不是叔叔,我是心心的爸爸。」厉呈韫再也隐忍不住,终于坦承自己的身分。 他欠心心一个爸爸,也欠向柔一份完整的爱,他不想再抱着遗憾和愧疚的心情过生活,他想负起生命中最沉重也最甜蜜的负荷,给两人一个家。 「叔叔怎么会变成把拔?」心心眨眨疑惑的大眼望向她。「妈咪,叔叔是心心的把拔吗?」 面对女儿的询问,向柔根本无法否认。 就算她和厉呈韫之间存在着芥蒂,但心心是无辜的,她有权利拥有一份完整的父爱。 这些年来,她和女儿一样,同样思念着厉呈韫,同样向往他的爱。 不同的是,她对他的那份爱,只能悄悄地藏在心底,留给自己知道。 「心心,厉叔叔就是你把拔,也是你的超人爹地。」向柔笃定地说。 「如果叔叔是把拔,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呢?」心心好奇地问,小脑袋里出现许多问号。 「因为……」厉呈韫转头看着向柔,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心心的问题。 「因为把拔想偷偷观察心心是不是一个听话乖小孩,所以才故意不跟心心说他就是把拔。」向柔蹲在心心的面前,编了个理由解释厉呈韫的身分。 「真的吗?」心心眨了眨眼,表情怯怯的。「美国叔叔就是把拔?」 「把拔,心心好想你哦!」心心扑进厉呈韫的怀里,撒娇道。 「心心……」厉呈韫爱怜地摸摸她的发心,抱着她小小的身体,感觉到一股温暖踏实的幸福感。 「心心,很晚了,该跟把拔说晚安了。」向柔催促道。 「妈咪,我要跟把拔一起睡觉。」心心拉住厉呈韫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心心,把拔要回自己的家……」向柔的表情有些为难。 「我们家不是把拔的家吗?」心心纳闷地问道。 向柔语塞,一时之间不晓得该如何跟女儿解释,她的把拔和妈咪跟别人不一样,是不会住在一起的。 「今晚可以让我留下来陪心心吗?」厉呈韫不忍让女儿失望,低声地询问。 「……嗯。」向柔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头。 「太赞了!今天我要跟把拔和妈咪一起睡觉!」心心咧嘴微笑,一只小用握住厉呈韫,另一手则牵住向柔,两个大人几乎是被她拖进卧房的。 「我们三个人一起睡觉,把拔睡左边,妈咪睡右边,我要睡在中间!」心心愉快地宣布着,率先跳上床铺。 「心心,妈咪的床太小了,不够给把拔睡。」向柔委婉地拒绝女儿的提议。 「可以啦!」心心站在床铺中间坚持道:「要不然叫把拔躺下来看看。」 厉呈韫拗不过心心的央求,脱下外套,掀开被毯,躺睡在床的左侧,心心立即腻进他的怀里。 「妈咪,快点!这里还有好多空位,而且把拔的身体好温暖喔,抱起来都不会冷欸!」心心像无尾熊般抱住厉呈韫,笑咪咪地说。 女儿的童言童语,教向柔有脸颊忽然了阵热烫,她背着两人,尴尬地躺卧床的另一侧。 「一手牵着把拔,一手牵着妈咪,好幸福喔!」心心拉起两人的大手,交握放在自己的胸前。 两人的手心与女儿小小的手掌互相交迭着,三个人睡躺在床的画面,简直就是一幅温馨甜蜜家庭的景象…… 二十分钟后,心心终于不敌睡意的侵袭,恬静的睡颜发出细细的鼾声。 厉呈韫侧身凝看着这一幕,一个爱撒娇、很黏人的女儿,一个外表美丽、温婉的妻子,不正是他内心企盼的幸福吗? 走过千山万水,飞越过数座城市,原来他寻找的爱,就在最初的地方。 他侧躺着,静睨着在怀中安睡的一大一小,忆起了她对他的承诺—— 听说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个人在等你……厉大哥,我可以当这个人吗? 原来她替他守护着的,不止是一份爱,还是一个家。 向柔刻意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即使有女儿躺睡在两人的中间,但她仍然能感觉到他肌肤上的暖意,以及身上散逸出有淡淡皂香。 确定女儿熟睡后,她小心翼翼地抽起被握住的手,溜下床,从衣柜里取出一套棉质睡衣,走到浴室里换上。 再回到卧室时,她轻轻地丢下一句话。「今晚你陪心心睡,我去她的房间睡。」 她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来到客厅时,手肘却被一股强势温暖的力量扣住。 「向柔。」厉呈韫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轻愣了一下,背着他,没有回头。 「谢谢你,当年愿意留下心心。」他的胸膛贴近她的背心,由身后环抱住她。 向柔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息密密实实地围拢着自己,教她的心炽热地怦跳着。 「心心也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选择不要她……」她垂下眸,盯视着他环抱住自己的手。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的拥抱依然令她心悸,令她无力拒抗。 「也谢谢你愿意让我们相认。」他低下脸,附在她的耳畔低语。 「你是心心的父亲,你有见她的权利。」她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绝口不提自己对他的感情。 「对不起——」 「不要再跟我说那三个字,没有人规定你一定要回应我的感情。」她的心难受地揪紧着,眼底蕴起泪光。 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对不起」,仿佛他不爱她是个罪大恶极的错误。 「向柔……」他用力地扳过她的身子,定定地凝视她。 「够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她受够了他的愧疚。 「你听我说。」他锢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迎视他。「我知道你讨厌我说对不起,但我还是要说。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当年我只在乎自己心里的痛,全然不知道自己带给你多大的伤害。」 她轻咬着下唇,没有搭腔,但眼底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当年的我太自卑了,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你和向彤,不知道怎么处理我们三个人的新关系,所以懦弱地选择离开。」厉呈韫搞坦白道:「那时候的你,对我无限包容,我害怕自己永远都无法像你这么爱我一样地爱你,怕自己无力回应你的爱。」 她迷蒙的泪眼中透着困惑,难道太爱一个人也是一种错误吗? 她的爱,真教他喘不过气来吗? 「我知道过去的自己很糟糕,让你受了许多委屈,但可以再给我们的爱情一次机会吗?」他用充满感情的眼神望着她,卑微且诚恳地说。 「你又不爱我,何苦勉强自己呢?」向柔哽咽地说。 「如果我真的对你无动于衷,对你丝毫没有感觉,我还会出现在你的面前吗?」他捧起她的脸,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继续说:「我承认,我对你的爱或许不及你爱我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她脆弱地眨眼睛,泪水越淌越多。 「但,可以给我一个重新爱上你的机会吗?」他温柔地恳求道。 「何必为了心心而勉强自己呢?我可以让你认领心心,不会剥夺你见她的权利。」她沮丧地说。 她才不想自私地用女儿囚住他,更不想要他爱她爱得那么勉强。 没有爱,只是心苦了一点,寂寞了一点罢了,生活照样过得下去。 「有人说,爱情是生命中最美的学习,可以给我这个学习的机会吗?」他再次恳求着。 她的心为他卑微而真挚的情话崦悸动着,还来不及回应他的问题,就见他俯下脸,一个甜柔到了极点的吻已落在她的唇上。 他将真诚的承诺化成深深浅浅的吻,吸吮着她唇里的浓密情意,唇与舌亲密地交缠着。 他的男性气息张狂灌入她的口中,令她晕眩,心悸,情难自禁地回应起他的吻…… 第六章 爱情是生命中最美的学习。 向柔的耳畔依稀回荡着这句话,教她冷寂的心中多了一丝的暖意。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派大星」的玩偶,这才意识到自己睡躺在女儿的单人床上。 昨晚的记忆宛若电影画面般,一幕一幕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教她的脸颊不禁又烫了起来,一丝甜蜜的笑容跃上她的唇角。 她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嘴,唇瓣上仿佛还留着他的温度。 即使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空白与分离,她依然渴望他的吻。 明知道他不够爱自己,给她的只有痛与委屈,她依然不争气,无法停止爱他。 可以给我一个重新爱上你的机会吗? 她能相信他的话吗? 他如此温柔的恳求是出于对她的余情未了,抑或是纯粹因为她是心心的母亲,对她们母女的亏欠,因而爱屋及乌呢? 她依然爱他。 好爱、好爱他。 但,她却不想让他有一丝丝勉强的感觉,不想用孩子绊住他,不想他在自己的怀中枯萎,失去快乐与欢笑的动力。 这一次,由我来爱你,让我来感动你好吗?这是他昨晚对她温柔的恳求。 她真的可以期待厉呈韫这个男人吗? 她坐起身,将棉被折又迭起,打开房门,从厨房里飘来一股烤面包的香气,还有心心银铃般的笑声。 她倚在门框,望向开放式的厨房,凝睇着一大一小的温馨互动—— 厉呈韫穿着昨晚那件棉质衬衫,袖口卷至手肘,正站在流里台前拿起几颗蛋,单手俐落地敲破,煎出一个个匀称的荷包蛋。 心心脚底下垫着一张小板凳,观看着厉呈韫熟练的烹调技术。 「把拔好棒喔,打的蛋蛋超漂亮的!」心心拍手叫好,眼底露出激赏的光芒。 「真的吗?」厉呈韫拿着平底锅,一口气煎了三个荷包蛋。 「真的!」心心用力地点头,又忍不住赞美道:「把拔果然是我的超人爹地,什么都会,什么都很厉害!」 厉呈韫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脸颊,又问道:「那你告诉把拔,妈咪喜欢吃什么样的蛋?」 荷包蛋是他和心心爱吃的,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向柔爱吃哪一类的蛋料理?美式炒蛋?水煮蛋? 在两人交往的那段日子,总是她在照顾他,仔细想想,他对向柔的喜好和习惯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不过没有关系,以后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去研究这个问题。 心心偏着头,想了一下后,说:「不知道欸,妈咪没说过。把拔,我的蛋蛋中间要有一点软软的。」心心提醒道。 「没问题。」厉呈韫调了一下火候,把荷包蛋控制在七分熟左右,然后拿起锅铲,俐落地翻面。 「把拔,盘子在这里。」心心把一个白色的磁片递到厉呈韫的面前,盛好蛋后,又像个小助手似的,小心翼翼将盘子放在餐桌上。 心心抬头瞧见倚在墙边的向柔,愉悦地大喊道:「妈咪,我跟把拔正在煮东西,快去刷牙牙,要吃早餐喽!」 厉呈韫转过身,俊脸上挂着一抹温煦的笑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宠溺的意味,说道:「很快就能吃早餐了。」 她怔了怔,来不及收回目光,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一抹羞怯的红潮慢慢地晕染上白皙的脸颊。 「喔。」她轻应一声,旋即转身走向浴室。 听说会下厨的男人格外有魅力,以前她对这句话没啥感觉,可现在亲眼见到厉呈韫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竟流露出爱慕迷恋的眼神,心跳得好快。 她是怎么了?她摸了摸脸,发觉自己的脸好烫啊! 她都已经是一个五岁小孩的妈妈了,怎么看到他竟然还像少女一样脸红心跳呢? 更何况,他又不是特地为自己下厨的,搞不好是他想在心心面前表现一下,惹来小家伙的崇拜。 她苦笑,发觉自己竟吃起女儿的醋。 走进浴室后,她注意到洗手台上的漱口杯已经注满水,牙刷也挤好牙膏,如此贴心的举动,让她心里甜滋滋的。 她当然知道这不会是心心的杰作,而是那个男人对她的宠溺,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漱洗完毕后,她脱下睡衣,套上开襟毛衣和牛仔裤,踱进厨房时,那一大一小的家伙挨蹭在一起,感情好到让她有点微微吃味。 「这样写对吗?」心心手里拿着铅笔,腻在厉呈韫的身边,偏着脸问道。 「要这样写才对……」厉呈韫握住心心的小手,一笔一竖地教她写字。 向柔凝看着他斯文好看的脸庞,眼前这一幕教她回想到十多岁那年,他也是这样耐着性子教她演练数学公式,如此温柔体贴的模样,教她心悸得说不出话来。 「早安。」厉呈韫抬眸,给了她一记迷人的笑容后,继续说:「我去替你榨杯果汁。」 「早。」她轻声地说,故意将注意力放到女儿身上。「心心,在写什么东西?」 「秘密。」心心抬起头,故意用手挡着笔记本,笑得一脸神秘。「这是我跟把拔的秘密,不能让妈咪知道。」 「有了把拔就不喜欢妈咪了喔?」向柔佯装吃醋地说。 「也不是啦……」心心转头瞥了站在流理台前忙碌的厉呈韫一眼,然后拿起小笔记本,走到向柔的身边,小手圈在她的耳边说:「这是我跟把拔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喔!」 「这么快就跟把拔有秘密喽?」她眼底的笑意加深,喜欢他和女儿互动的姿态,俨然是个好爸爸。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爱的承诺,能够落实到什么程度,但只要他是真心接纳女儿的存在,愿意负起父亲的责任,没有丝毫的勉强,对她来说就已经足够。 「把拔说,因为不知道妈咪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所以我们就一起写个单子,把跟妈咪有关的事全部都写出来……」心心忍不住当起小间谍,泄漏军情。 向柔接过笔记本,上面有国字、注音符号,还夹杂着一些简单的英文和图画,她认得出那些端正的国字是出于他的笔迹,而歪歪斜斜的注音符号则是心心的字迹。 「上面写星期一荷包蛋、星期二美式炒蛋……这是什么意思?」向柔眼底盈满问号。 「把拔说,以后每天早上都要煮早餐给我们吃,还说因为不晓得妈咪爱吃什么蛋,所以每天都要煮不一样的蛋给我们吃……」心心如实报告。 他细腻的心思,教她的心融得一塌糊涂,原来这就是被爱着的感觉。 「小家伙,泄漏军情!」厉呈韫把榨好的新鲜果汁放在桌上,微笑着轻训女儿两句后,又说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着六年的空白,但我想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地把它填满。」 「喔。」她点点头,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搬过来跟你们住。」他望着她,提出请求。 原本,他是托秘书帮忙寻靠近市中心的公寓,房子的坪数不用太大,只要有附车位即可,但现在还要考虑向柔和心心的需求才行。 他想为她们营造一个温暖的家,房子最好选在靠近公园或学区的地方,一来每个周末他们可以到公园散散步,二来方便小家伙上、下学。 「妈咪,让把拔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嘛,他一个人住在饭店好可怜耶……」心心撒娇道,完全被厉呈韫训练成说客。 「你住在饭店?」向柔微讶。 「因为还没有找到适合的房子,所以公司方面先安排住在附近的商务旅馆。」他打起温情攻势。 「住饭店不是很不方便吗?」向柔说。 「所以可以收留我,在找到适合的房子前先让我住下来吗?」厉呈韫一副可怜兮兮的口吻。 「妈咪,收留把拔嘛!」心心接获厉呈韫的暗号,立即双手合十地哀求道。 「好吧!」向柔拿两人没辙。 「妈咪,万岁!」心心和厉呈韫互相击掌叫好。 向柔瞪了两人一眼,这一大一小根本就是串通好的,但心底却因为这两个大小无赖的计谋而感到甜蜜无比。 厉呈韫凑到心心的身边,嘀咕了几句话后,只见小家伙很兴奋地溜进自己的房间里。 「你又在跟心心串通什么计谋了?」她挑了挑眉,一副看穿两人诡计的表情。 「你猜。」厉呈韫起身,走到她的身边,俯望她。 「我怎么会知道。」她装作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他黑湛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好看的薄唇噙着笑,戏谑地说:「我跟心心说,把拔和妈咪要跟她玩捉迷藏,叫她快去躲好。」 「什么捉迷藏?」她一脸困惑,自己什么时候答应和他们玩迷藏了? 「这就是我们的捉迷藏……」厉呈韫俯身,吻住她的唇。 她仰头,承接着他的吻。 他张口含住她柔嫩的唇瓣,贪婪地汲取属于她的甜蜜,辗转反复地舔吮着她的唇,吞噬她的气息。 她甜美的气息,唤醒了他的激情与渴望。 那一年,他耽溺在情伤的痛里,一味地想逃离过去,忽略了她的美好与真挚,蹉跎了光阴,让两人的感情留下许多苍白。 如今,决定重拾这段感情后,他努力地付出自己的爱,为她制造些甜蜜的小惊喜。 他向来不是热情狂放的男人,无法给予她如烈火般炽热浓烈的爱,但他的温柔却像一道幽泉,悠悠地漫流过她寂寞的心。 他的唇,吻走了她的伪装,对他的感情再也关不住,泛滥在心口,化成无数个深深浅浅的吻,回应他的热情。 两人甜蜜在彼此的唇齿间嬉戏着,忘情地回吻对方。 捉迷藏一词,成为两人暧昧的密语,为的就是要支开那个小小的「第三者」…… 厉呈韫搬进了向柔和心心位于北投的公寓,开始了「三人行」的同居生活,经过半个月的磨合,他们建立起新的生活模式与节奏。 每天早上,他会在咖啡和面包的香气中醒来,然后发现自己那个睡相十足古怪的女儿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将她小小的脚丫抵在他的脸颊或肩膀上。 平时,早、晚餐都由向柔准备,但一到假日,他就坚持亲自下厨,一边研究着食谱,一边在她的指导下,展现「一家之煮」的风范。 三个人之中,最开心的莫过于心心了,因为她的把拔和妈咪很爱跟她玩「捉迷藏」。 这个周末,心心和小威必须接受流感疫苗接种,恰好纪向彤应某私立大学观光管理系之邀请担任演讲者,只得把小威托给向柔照顾。 厉呈韫开着车,带着向柔和两个小家伙到医院报到,停妥车后,他很自然地用手轻轻托着她的腰,另一手则牵着心心,那自然亲昵的动作,在外人的眼中看来就像一对完美幸福的夫妻。 向柔到柜台办妥挂号手续后,在柜台上取了一份流感疫苗的简章,走向候诊区,看到厉呈韫十足耐心地应付两个家伙所有古灵精怪的疑难杂症,俨然越来越有好爸爸的架式。 一开始,她多少担心厉呈韫会不能习惯这样平凡、琐碎的家庭生活,毕竟他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但只要他有心想给女儿一个健全的家庭,她愿意耐心地慢慢协助他适应家庭生活。 但事后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对父亲这个新角色适合得非常好,简直是乐在其中,对小孩很有一套,连两人的感情也超乎她的预期。 他对她的爱一点都不勉强,甚至热情得让她有点不好意思……想起今早在浴室发生的一切,她的脸又烧了起来。 「叔叔,你真的是心心的把拔吗?」小威对厉呈韫充满好奇心。 「要叫我姨丈,不能叫叔叔。」厉呈韫纠正道,对叔叔这个称谓很有意见。 他一边和两个小朋友闲聊,一边翻阅着心心的儿童健康手册,注意到父亲的姓名栏上那格空白着。 他不只欠心心一个父亲,更欠向柔一个丈夫。虽然他在生活上和感情上负起了责任,但却忽略了最实际的名分。 看来他不只要加快脚步找到安顿一家三口的房子,还得密集策划一场足以感动向柔的求婚。 「姨丈,你真的是心心的‘超人爹地’吗?」小威双手盘在胸前,挑了挑眉问。 「当然是!」心心抢先一步回答,然后钻进厉呈韫的怀里,撒娇道:「把拔,我跟你说喔,小威哥哥说你不是超人,还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圣诞老公公!」 心心逮到机会,立即告状。 「我当然是超人啊!」为了不让心心失望,厉呈韫只得硬着头皮扮演「超人」的角色。 「你是超人?那你会飞吗?」小威半信半疑。 「呃……」厉呈韫一时语塞,没料到现在的小朋友会这么古灵精怪,几乎让他招架不住。 他转头望着向柔,期待她的救援,只见她清丽的脸上噙着笑,一副事不关已地研究着手中的疫苗简介单。 「把拔,你会飞吗?」心心也提出了问题。 他干咳了两声,带着一种心虚的口吻说:「超人要换上超人装才会飞,穿平常的衣服不会飞。」 「喔。」心心似懂非懂地说。 「姨丈,那你什么时候要换上超人装?」小威的表情有一丝丝期待。 「对啊,把拔,你什么时候要换上超人装?」心心立即附和道。 向柔将脸埋在简章上,忍不住好奇起他怎么解决「超人装」的问题;忽地,她的脑海浮现他穿蓝色紧身衣,外罩着红色内裤的谐趣画面,忍不住低低地笑着。 「喂!」厉呈韫伸手搂住她的腰,谴责地瞪了她一眼。 这女人置身事外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还看起好戏?也太没良心了吧! 「你什么时候要换上超人装?」向柔也跟着两个小家伙一起闹他。 「你不替我解围也就算了,居然还落井下石!」厉呈韫附在她的她耳畔,忍不住抱怨道:「超人爹地是你编出来的理由,还不快点替我想办法。」 「我偏不要。」她淘气地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原来对喜欢的人耍任性、撒娇,是这么甜蜜的感觉。 「姨丈……还是你根本就不是超人?!」小威严肃地看着他。 「我当然是心心的超人爹地,只是超人都在电话亭里换装,这里又没有电话亭,所以我暂时不能变身。」厉呈韫急中生智。 她柔瞪了他一眼,这么荒谬的理由亏他编得出口。 他得意地扬了扬眉,终于摆平小家伙的难题。 「把拔,小威还说你如果是超人,那大姨丈就是钢铁人。」心心又翻起旧帐。 「小威的爸爸是钢铁人啊?那改天再叫他来变身给我们看啊!」厉呈韫很坏心地提议道。要他扮超人顶多是牺牲一下「色相」罢了,但要演钢铁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平日横霸的小威,此刻小脸皱成一团,表情闷到爆。 「叫大姨丈变身钢铁人给我们看!」心心凑热闹地说。 「是谁在呼唤钢铁人啊?」一道清朗的男音突兀地插入他们的谈话中。 心心认出声音的主人,率先回过头,扑进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男人怀里。 「权叔叔——」心心扬声大喊。 「小甜心。」权书尔弯下身,一把抱起心心,宠溺地亲了亲她粉嫩的脸颊。「有没有想念叔叔啊?」 「没有。」心心搂住他的肩膀,坦诚道。 「为什么没有想权叔叔?」权书尔一边问道,一边忙着在一排候诊的病患家属里找寻那抹令他心仪已久的倩影。 「因为我都在跟把拔玩,没时间想权叔叔。」心心老实地说。 厉呈韫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精利的目光打量着心心和男护士的互动,从两人亲昵的举动看来,感觉十分熟稔。 看他抱女儿抱得这么顺手,又亲得这么自然,令他颇不是滋味,感觉到父亲的地位严重受到威胁。 「把拔?」权书尔好奇地说,循着心心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瞧见向柔和一位身穿黑色夹克的男子并肩而坐。 「你好,我是心心的爸爸,厉呈韫。」他微眯起黑眸,带着较劲意味地审视着眼前高大年轻的男护士。 「你好……」权书尔愣了愣,眼底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一直以为向柔是单亲妈妈,再加上心心一直说自己的把拔是「超人爹地」,害他误以为对方根本不存在于「地球的表面上」。 「呈韫,这位是‘联大医院’的男护士……权书尔。」向柔隐隐察觉到流动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连忙缓颊道:「权护士,他叫厉呈韫,是心心的父亲。」 「把拔,之前我生病住院的时候,权叔叔买了好多糖果送我。」心心说。 「谢谢你照顾心心。」厉呈韫说。 「这是身为一个护士的职责。」权书尔客套地说。 「权叔叔还有送妈妈很漂亮的玫瑰花喔!很大一束,超香的!」心心持续爆料。 「玫瑰花?」厉呈韫微眯起黑眸。 「阿姨还跟权叔叔去约会。」小威也加入爆料行列。 「约会?」厉呈韫的俊脸沉了下来,原来受威胁的不只是他父亲的地位,还包括老公的权益。 「我妈妈还跟阿姨说,权叔叔人很好,又很有爱心,是个很好的对象,值得考虑考虑……」小威学起大人的口吻和姿态。 「其实……那个……我……跟……向柔没什么……只是正常朋友间的互动……」权书尔尴尬极了,极力想撇清。 没追到向柔已经砸了他经营多年的「把妹王」金字招牌,如今又在人家「正牌老公」面前被抖出来,不只面子挂不住,性命也堪忧啊! 「向柔,我还有其他的病人要照顾,先走了。」权书尔完全拦不住两个小家伙的嘴巴,所以在厉呈韫发火之前,赶紧把心心塞进向柔的怀里,随口找了个理由落跑。 向柔瞥了他的俊脸一眼,这男人脸色这么难看,该不会在吃醋吧?原来他还是会紧张她啊…… 「以后不准你乱收别人送的玫瑰花!」厉呈韫命令道,像在宣示什么似地,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喔。」她心里甜滋滋的。 「为什么不能收玫瑰花?」心心好奇的问。 「因为以后妈咪只能收把拔送她的玫瑰花!」厉呈韫霸道地宣示。 幸好向柔和那位男护士只是朋友间的正常互动,要是有「不正常的互动」,这会儿他的女儿岂不是要喊别人爸爸,而他的女人要叫别人亲爱的…… 光想到向柔曾答应其他男人的邀约,他就很不是滋味,偏偏他又没有发火的资格,是他的缺席给了其他人机会。 「还有你。」厉呈韫捏了捏女儿的鼻尖,叮咛道:「不准吃陌生人送的糖果。」 「为什么?」心心皱起小脸问道。 「因为你爸爸在吃醋啦!」小威没好气地宣告。 「谢谢你的诚实喔!」厉呈韫没好气地捏了捏小威的脸颊。 以前他心底只藏着痛,看不见向柔对他的好,如今他才明白,他渴求的幸福一直在身边。 看来,他得尽快替自己捞个「名分」才行了。 第七章 自从在医院经历了「男丁格尔」事件之后,让厉呈韫对两人的感情有了危机感,尤其从两个小间谍的口中得知,想追求向柔的男人比自己想象中还多。 甚至还有男人为了向柔而报名她在社区大学开设的插花课程,害得他每个星期六下午都得去教室外坐镇,宣誓主权。等冬季的插花课程结束后,他便不准她在外面兼课。 对于厉呈韫霸道的行径,她嘴上抱怨了两句,但心底却感到甜蜜无比。 从接受他的告白起,她就决定抛下过去那些为爱所受的苦与怨,不在心底评价他,试探他,而是选择相信他。 她知道在炽热浓烈的爱,若没有好好经营也会被生活上琐碎的细节、个性上的分歧、无谓的争执与冷战给耗光。 他诚恳地提出爱她的请求,她慈悲的接受。 从他的占有欲、霸道的行径,还有吃醋的反应,她知道他对她的爱绝不勉强,而是认真地再经营这一段感情。 周末下午,向柔上完最后一堂的插花课后,立即被厉呈韫「绑架」上车。车厢内,厉呈韫打了电话,把心心托给向彤,用的理由教向柔既害羞又无奈。 「什么叫做‘今天我要和我老婆约会,心心就拜托给你了’?」向柔坐在副驾驶座上,轻瞪了厉呈韫一眼,忍不住柔训他两句。「你当姐姐那里是托婴中心吗?」 「不把小家伙托给她,我们怎么约会?」厉呈韫厚着脸皮说。 「现在是在排挤心心咯?」她凝看着他俊挺的侧脸,欣赏起他熟练的开车技术,心里涌起一丝甜蜜。 以往,要是姐夫开车时,她和女儿总是坐在后座,羡慕起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景象,如今她和心心也能拥有这样的幸福了。 「糟糕,被你发现了,千万不要跟小家伙打小报告。」厉呈韫也配合起她,开起小玩笑。 「那收买我啊!」她俏皮地眨眨眼。 厉呈韫侧眸瞟了她可爱的笑脸一眼,两人宛如回到学生时代,她还是那个可爱、喜欢撒娇的小女生,与重逢时那个肃着一张脸,成熟世故的向柔有些不同。 他知道是自己的爱,融化了她的防备与心结。 「收买你有什么问题……」厉呈韫趁着停红绿灯的空挡,飞快地吻了她的唇。 「这算什么贿赂?是偷吃豆腐吧!」她红着脸,轻拍一下他的手臂以示抗议。 蓦地,车窗外响起一串口哨声,向柔侧脸望过去,才晓得方才两人接吻的那幕,全被旁边的机车骑士给瞧见了。 他很没良心地朗声大笑,招来她更多的白眼。 她低着脸,赶紧把车窗摇上来,但暧昧愉悦的气氛却充溢在整个车厢内。 他欣赏着她窘红的脸,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明明她的性子温柔,也长得可爱,怎么当年他会把她「漠视」的这么彻底,喜欢上个性比较冷漠的姐姐向彤呢? 还记得见到她的那一年,她才十五岁,蓄着一头整齐的中短发,手里老是捧着绘本或画册,当时向柔在他眼里就是个「妹妹」。 所以他一直以兄长的姿态和目光看待她,直到多年后,她的告白才唤醒他,让他意识到那个爱画画、爱撒娇的小女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可惜当年的他太过年轻,对感情太一厢情愿了,平白蹉跎了六年的光阴。 或许是因为错过,让他更珍惜现在的美好。 因为她和心心的存在,让他孤寂的生命丰盈、圆满了起来。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忽略了周末假日路上壅塞的车潮,来到坐落在公园附近的社区公寓大楼。 厉呈韫将车子停在路边的停车格,率先下车,替她打开车门。 「来这里干么?」她跟着下车,好奇地问道。 「等会儿就知道了。」他牵起她的手,两人越过马路,走进一栋双栋合并的公寓里。 他朝楼下的管理员打了招呼,接过电梯的感应器和钥匙,搭电梯直达七楼。 抵达所居楼层后,他拿出钥匙,打开门,两人一起走进一间刚装修完工的房子,放眼望去只有一堵堵白色漆墙,宽大的落地窗,没有任何家俱和摆设。 「这里是……」她抬眸,眼底盈满问号。 「我们未来的家。」他由身后搂住她,附在她耳畔低语。 「我们的家……」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表情有些恍惚,感觉很不可思议。 「我、你和心心,我们三个人的家。」他坚定地说。 她听了眼眶热热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曾经,「家」这个字,对她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一件事,太过漫长的等待,让她以为他们之间的爱就这么结束了。 她根本不敢奢望他会给自己和心心一个家。 她眼眶一红,泪水就这么溢出眼睫。 「怎么了?不喜欢吗?」厉呈韫扳过她的身子,捧起她的脸,黑湛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她哽咽,摇摇头。 「那为什么要哭呢?」他用指腹轻轻地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双手环在他的腰,感受着他的体温。「这几个月以来,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议……」 「向柔……」他心疼地揉抚着她的背心。 「其实每天早上醒来,我都好怕你不见,好怕现在所发生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在做梦。」她声音低低的,坦白内心的恐惧与不安全感。 「我更怕自己习惯了你的存在之后,要是你说要走,我还能像当年一样勇敢地放手吗……」 她哽咽的告白,教厉呈韫听了既心酸又心疼。 他根本不敢想象,没有他的这几年,她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若不是她对他的爱够坚定,他能拥有眼前这些幸福吗? 「傻瓜,谁叫你想这些的……」他捧起她的脸,坚定地承诺着。「这辈子,我哪里都不回去,只会留在你和心心的身边。」 「真的吗?」她眨了眨泪眼。 「当然是真的。」他执起她得手,轻轻地吻了一下。「我会一直待在你的身边,陪你慢慢变老,直到变成一个满脸布满皱纹、拄着拐杖的老公公。」 「那你会永远都像现在这样爱我吗?」她忍不住追问。 他皱了一下眉,为难地说:「恐怕不行。」 「为什么?」他的坦白,又把她刚止住的泪水再度逼了出来。 「因为我只会越来越爱你,永远都会比昨天的昨天更爱你。」他用充满感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深情地承诺着。 「厉呈韫,你真的很坏,就只会欺负我……」她娇嗔着,轻捶一下他的肩头以示惩罚,但一颗心却象沾了蜜般,甜到心坎里。 她相信他对她的承诺,因为从告白的那一天起,她就感觉到他对两人感情的用心,不断地付出,努力地讨好她。 「为了让你感觉到我的爱,我每天都会证明一次……」他嘴角噙着笑,但眼神却很深情。 「你要怎么证明?」她一脸期待的表情。 他俯下脸,用力地吻住她的唇。 她在他的吻里感受到他浓烈真切的情感,没有一丝丝的勉强,只有满满的热情,直到两人快不能呼吸时,他才满足地松开她的唇。 「这样的证明喜欢吗?」他微笑地望着她绯红的脸蛋。 「每天都证明一次?」她试探地问。 「对。」他点头。 「可以不要吗?」她垮下脸,表情有点哀怨。 「为什么不要?」他纳闷。 「因为我不想到老了还跟你这样接吻,要是不小心吻到你的假牙怎么办?」她学起他方才恶作剧的口吻,闹着他。 「假牙?!」厉呈韫朗声大笑。 两人的脑海一起浮现他们变成老公公、老婆婆,头发斑白,脸上都爬满皱纹拄着拐杖在公园散步的画面。 也许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对彼此的激情会褪去,也不再有热吻对方的渴望,但他们却更笃定地相信,在时间的淬炼下,他们的爱会升华成更坚定的亲情。 「不要再闹了,一起来参观我们的房子吧!」厉呈韫敛起笑声,牵起她的手,在屋子里逛了起来。 「明明就是你在闹我。」她娇嗔道。 两人在四十坪的房子里兜绕了一圈,他为她解说自己心目中家的形象,和空间运用的计画。 「这里是客厅、这边是儿童房兼心心的书房……」厉呈韫边比划边说着。 「心心要是知道自己的新房间这么大,一定很高兴,可惜她又不爱自己一个人睡觉。」她随口说道。 「不爱自己一个人睡也不行,要让她适应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他沉声道,实在受够了女儿的睡癖,跟他抢被子就算了,还抢老婆。 「又要排挤女儿了?」她调侃道。 「谁叫她一直挡在我们中间,妨碍我们‘办事’。」他忍不住抱怨道。 别人家若有个五岁的女儿,可能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的程度,但他们的恋爱模式与别人不同,现在还处于「热恋期」。 每天晚上多个「电灯泡」夹在中间,不只煞风景,还很「灭火」,害的两人想温存的时候,,都得排除万难,善用时间与地点。 「厉呈韫,你够了喔!」她红着脸,低斥道。 「不闹你了,带你去看我们的房间。」他搂着她的腰,走到主卧室,接着又参观了厨房,书房等空间。 「这个地方的视野最好,我想把它当作画室。」厉呈韫说。 「画室?」她轻愣了一下。 「我记得你在大学时期是主修美术,我一直觉得你很有绘画的天分,不应该就这样放弃了。」他执起她得手,疼惜地说道。 他知道为了生活和心心,她的人生舍弃了许多,现在他要一一替他把割舍下的梦想找回来。 「不管是绘画或是花艺设计,都是我的兴趣之一,我并不觉得委屈。」她微笑道。不想再让他有任何的歉疚感。 「总之,我们的家就全权交给你设计。」他把手中的钥匙交递到她的手里。 她垂眸,望着放置在手心上的那把钥匙,心里有许多感触。 那一年,他也曾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让她能自由来去地进出她的公寓,但却进不了他的心中。 而现在,她终于有了一把可以开启他心房的钥匙,再也不会被地挡在心门之外了…… 耶诞节过后,紧接着就是农历新年的到来,向柔和心心把放置在客厅一角的圣诞树和饰品一一收起来,改放在喜气洋洋的金元宝和春联。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年的除夕她都会带着心心去姐姐和姐夫家吃年夜饭,今年也不例外,只是多了厉呈韫的加入。 九点多吃完年夜饭,厉呈韫开着车带她们回来,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心心了,因为她不只等到她的超人爹地回家,还收到了很多个大红包。 而且,她的超人爹地还承诺,只要她每天晚上九点准时回自己的房间睡觉,那么隔天早上都可以领到一个红包,所以回到家没多久,她就乖乖地回房睡觉了。 向柔哄心心上床睡觉后,轻悄地带上房门,来到客厅。 「心心睡着了吗?」厉呈韫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 「红包的魅力那么大,她能不睡吗?」她轻睨了他一眼。 「谁叫女儿这么黏你。」他笑的一脸得意。 她将手伸到他的面前,也学起心心向他索取红包。「我的咧?」 「什么?」他装傻。 「恭喜发财,快把红包交出来!」她甜甜地威胁到,一副不拿到红包不甘休的表情。 「真的要跟我拿红包?」他眼底掠过一抹狡黠的凛光。 「当然。」她点点头,理直气壮地说:「你比我大,一定要包红包给我的。」 「我的红包是不准退还的喔!」他捞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交递到她的手上。 「才不会还你列!」她轻笑道,小心地把它收进口袋里。 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红包,她根本不在乎里面放了几张钞票,在意的是它的意义,是他留给他的纪念。 「不打开来看看吗?」他提醒道。 「好啊!」她又从口袋里取了出来,打开封口,里面并没有任何纸钞,而是放了一枚戒指。 她望着摆放在手心里的戒指,心悸的说不出话来。 「向柔,嫁给我好吗?」他从沙发上起身,屈膝半跪在地毯上,邃亮的黑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她呐呐的说。目光闪烂,忍不住回想起来很多年前,曾经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一枚不属于她的戒指。 当时的她,看着那枚戒指,既心碎又心痛,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拥有他的爱。 「我知道这样的求婚仪式一点都不浪漫,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嫁给我,给我们的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他真挚地恳求着。 「我们的故事……」她重复着他的话。 终于,她再也不是他人生里的一幕风景,而是成为一个可以陪他写完生命历程的伴侣了。 「你是我的人生。」他湛黑的眼眸充满感情,温柔地祈求道:「让我为你戴上戒指好吗?」 「如果你把戒指戴上了,就要一辈子负担我的人生,你要考虑清楚。」她既期待他提出的誓约,但又担心他后悔。 「我会爱你,会负起你的人生,直到你失去呼吸为止。」他坚定地许下承诺。 她眼眶红了起来,感动的泪水溢出眼睫。 「嫁给我好吗?」 「我愿意。」她点头。 「虽然我的求婚仪式太简单了,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浪漫又温馨的婚礼。」他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她望着无名指上那颗灿亮的钻石,闪耀着属于他们的幸福光辉,承载着他们要幸福一辈子的誓言。 「那我们要怎么跟心心解释,把拔和妈妈现在才要结婚?」她光想到要应付女儿一堆古灵精怪的问题就头疼。 「就说……因为我们太想要她当花童了,所以才会拖到现在才要结婚。」他站起身,将她拦腰抱起。 「啊……」她惊呼一声,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柔斥道:「你干么啊?吓了我一大跳!」 「当然是要共度新婚之夜啊!」他低低地笑着,抱着她走往房间。 「你才刚求婚欸!」她红着脸,提醒他。 「反正我们的恋爱顺序一直跟别人不一样。」他两手抱着她,用身体推开卧室的房门,还不忘提醒她。「帮忙把门锁上。」 「你喔……」她娇睨了他一眼,轻弹了下他的额头,但还是很配合地腾出一只手把门锁上。 「不锁上门,要是女儿突然闯进来,你要怎么跟她解释我们的行为?」他将她平放在双人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还是你要这么早就帮她上健康教育?」 「……」她红着脸,完全答不出来。 「算了,我们还是先来上我们两个人的健康教育,她的问题我们十年后再来烦恼……」他俯下身,吻住她微启的红唇,给了她一个又湿又热的深吻,激切地与她的唇齿纠缠着,吞噬她芳甜的呼息。 他反复地再她的唇上厮磨,像在品尝一颗诱人的蜜糖,火热的舌滑入她的唇齿间,尽情地与她嬉戏,亲昵地爱抚,贪婪地汲取她的味道。 他离开她的唇,手指轻轻地拨开她额前的发丝,深邃的眼眸凝睇她清雅秀气的五官,然后俯下身,轻吻她细致的眉毛、轻闭的眼睫、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嘴唇,无数个细碎的轻吻犹如雨滴般,点点滴滴地落在她的脸上,滋润了她寂寞的心窝。 他一路啄吻、允吸着她线条优美的颈项,挑逗着她的每一处敏感地带。 随着他逐渐热情又大胆的举止,她感觉仿佛有一股电流透过他的唇齿在她的身上流窜着,令她全身发热,宛若有一群蝴蝶在她的腹间飞舞。 他俐落地脱去她的衣物,紧接着是内衣,慢条斯理地含吮住她胸前那抹殷红的蓓蕾,舌尖顽皮地厮磨、舔食者,随着他温柔又狂野的举措,在她身体旋起一股全然陌生的快感。 她轻轻地合上眼睫,感受着他一波又一波的挑请动作,感觉到他的吻沿着她挺立的蓓蕾滑向她敏感的侧腰、凹陷小巧的肚脐,最后来到她平坦的小腹间…… 他起身,撤掉身上多余的衣裤,晕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结实平滑的胸膛上,勾勒出他充满阳刚的肌肉线条。 浓烈的情动气息飘散在空气里,每个呼吸都掺杂了许多暧昧的讯息,让她的身体晕眩发热,水亮的瞳眸氤氲迷蒙,情欲上的刺激,让她白皙的脸颊晕染上一层明媚的绯红,引诱着他的心。 他俯身,坚实劲黑的身躯偎向她柔软雪白的娇躯,两人亲密地贴熨着,他爱怜地轻吻她的耳垂。 她嘴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双手攀住他的颈项,抚摸着他的黑发,放软全身,纵容自己去感受他的热情。 「向柔,我爱你……」他低沉的嗓音含着浓烈的渴望。 「我也爱你……」她勾住她的颈间,柔声地回应。 得到她的温柔鼓舞后,他含住她的唇,在情欲激涌到最高点时,紧绷炽热的阳刚抵入她湿暖的柔径。 随着他每一次的律动,在她体内喧起一波炽热又甜蜜的漩涡,如蜜又如火的感觉席卷了她的感官,令她完全陷入情欲的迷雾里…… 第八章 新年假期结束后,厉呈韫被总公司派往美国参加全球电子科技研讨会,除了在会议中听取专题论文报告之外,还要代表总公司进行海外市场考察,预计在美国停留二至三周的时间。 这是两人复合以来,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即便厉呈韫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商务出差,但向柔还是很不放心,不仅替他打点好行李,准备各种应急的成药等,还带着心心来送行。 「心心,来亲把拔一下。」厉呈韫蹲下身,把脸凑到心心的面前。 心心搂着他的脖子,在他有脸畔印上一个吻,撒娇地说:「把拔,我会想你的。」 「要听妈咪的话,知道吗?」他摸摸她的脸,叮咛道。 「我知道。」心心点点头,又问道:「把拔,你要去美国打很久的坏人吗?」 「打坏人?」厉呈韫一头雾水。 「超人爹地的任务就是维护世界和平,所以你去美国就是要打坏人,保护好人啊!」心心又发挥丰富的想象力。 厉呈韫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抬眸望着向柔,忍不住抱怨道:「拜托,不要再跟女儿讲那么多奇幻故事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真的是fbi联邦调查局的探员,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呢! 向柔笑了笑,完全不理会他抗议的眼色,还自把难题丢回给他自己解决。 「心心,把拔现在要专心当你的爹地,不当超人了,所以我只会保护你和妈咪,不会去管宇宙和平的事。」厉呈韫耐着性子说。「所以把拔现在去美国是要去工作,要赚钱给心心买礼物的。」 「喔。」心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世界和平怎么办?」 「就……交给钢铁人吧!」厉呈韫顿了一下,决定把难题丢给另一个男人。 向柔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俊不禁。 「总之,你要乖乖听妈咪的话,知道吗?」厉呈韫赶紧结束宇宙和平的话题,忍不住又叮咛了几句。 「好。」心心点点头。 「还要帮把拔照顾妈咪,不能让坏人接近妈咪,尤其是医院里的那个权叔叔。」他意有所指。 尽管权书雨在追向柔的过程中,碰了几次钉子之后早已放弃了,但还是被厉呈韫视为「隐藏版情敌」。 「你不要对心心乱说话,搞不好她下次遇到权护士又一字不漏地转述出去。」向柔连忙提醒道。 这年纪的小朋友不仅学习力很强,连模仿能力都不容小瞧,光看她和小威一搭一唱就知道后果有多可怕,根本可以组成「小间谍二人组」。 「是的,老婆大人。」厉呈韫笑望着她。 「谁是你的老婆大人,会不会叫太快了?」她细声地嘀咕,但眉梢眼底都因为他那句老婆大人而染了笑意。 「我已经跟公司提出婚假,等我出差回来,交妥报告后,有将近一个月的假期,到时候我们一起到小岛结婚。」厉呈韫原本想从美国回来之后再给她一个浪漫的惊喜,最近还是选择先公布自己的计画。 「什么是结婚?」心心又不甘寂寞地插嘴发问。 「结婚就是妈咪要当全世界最美丽的新娘。」厉呈韫摸了摸女儿的头,一双充满感情的黑眸始终停留在向柔的身上。 「嗯。」向柔甜蜜地点点头,握着他厚实的大手,舍不得放开。 这几月的生活太过浓情密意了,如今要跟他分开半个多月,实在有点不习惯,他还没有登机,她已经开始想念起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了。 「妈咪要当新娘,那我要当什么?」心心好奇地问道。 「当全世界最可爱的小花童啊!」厉呈韫早已替她安排好角色了。 「ya!我要当花童!」心心拍手叫好。 「好好照顾自己,要记得按时吃饭,不要太常熬夜,有空别忘了打电话回来。」向柔细心叮咛着,眼睛闪烁着不舍的泪光。 「我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的。」他眼色温暖,承诺着。 「记得要想我。」她踮起脚尖,附在他的耳畔低声地说。 他索性勾着她的脖子,吻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深情又炽热的吻。 他们顾不得机场内熙来攘往的人潮,顾不得女儿好奇的目光,放肆地亲吻着,只为了用最直接、最亲密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情感与不舍。 她深深地回吻他,舌尖品尝着他唇里迷人的气味,感受着他对自己的热情与眷恋。 一吻结束,他们搂着彼此,舍不得放开对方,要不是一旁的心心捣着眼睛,一直喊着「羞羞羞……」,两人恐怕还会持续这个吻。 「向柔,我要登机了,一下机我就会打电话给你。」他捧起她的脸,望着她被自己吻肿的唇,眼底漾起满足的笑意。 「好。」她点点头,依恋不舍地勾住他的手指,不愿放开。 「小甜心,妈咪交给你照顾喽!」他摸了摸女儿的头。 「好!」心心用力地点点头。 大厅内传来一阵阵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声,厉呈韫拎起行李,迈开沉稳的步伐,走进出境室。 对厉呈韫来说,这次的离别与过去来说是截然不同的,因为身后有着爱他的妻子和女儿在等待他。 他不再是个孤单的个体,内心也不再感到空虚,终于明白自己的生命意义让身后两个爱他的人幸福。 向柔是他的人生。 心心是两人爱的延续,故事的续曲。 半个月后,一架来自美国的班机飞抵桃园国际机场。 暗夜的天际下着滂沱大雨,厉呈韫穿着灰色风衣,拎着行李,踏出机场大厅后,立即招了辆计程车,前往「联大医院」。 他听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起女儿在电话那端无无助的哭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至今他仍然有些不明白。 他取出手机,望着小巧的萤幕上,纪向彤传来的简讯—— 向柔病危,昏迷不醒,速回! 这几个醒目的字句,几乎快撕裂了他的心。 明明半个月前,他还带着她满满的爱,飞往美国出差,尽管两地时差让他们生活步调不同,但两人依然会找时间通电话,关心彼此的生活。 他从电话里得知向柔身体有点不舒服,她一直以为是寻常的感冒,毕竟她在饭店工作,常常必须出入公共场合,现在流感又盛行,所以他也没多加留意,只叮咛她要记得看医生。 没想到,几天后却接到纪向彤的简讯,得知向柔昏迷住进医院,但碍于手边的研讨会议和几个合作案签约,所以拖至今天才返国。 他伸出颤抖的指尖,按下向彤的手机号码—— 「向彤,我现在人在计程车上,大约再二十分钟会到医院……是……好……我们在医院里见……谢谢。」 他简短地结束通话。 二十分钟后,计程车抵达「联大医院」门口,他付了车资,拎着行李匆匆地走入医院大厅内,搭乘电梯,到达三楼的病房。 「向彤!」厉呈韫在长廊上认出那抹熟悉的身影,立即仓皇地奔上前,焦急地追问道:「向柔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现在人在加护病房里。」向彤一脸疲惫地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突然昏迷?」厉呈韫急得快疯掉了。 「我约了主治医生,他会跟你解说详细的病情。」向彤与他一起来到柜台,央求值班护士帮忙传呼医生。 「心心呢?她人在哪里?」厉呈韫又追问道。 「她现在住在我家,克仰会照顾她。」向彤说。 十分钟后,厉呈韫穿着无菌与脑科医生一起进入加护病房内。 厉呈韫惊愕的目光怔怔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很难相信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体赢弱,身上还装置着好向条线路连接仪器观察她的生命迹象的人,是向柔。 他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前几天两人才通过越洋电话,半个月前她才浓情密意地抱住他,如今却连知觉都没有。 「医生,我的妻子她……怎么会这样……」厉呈韫眼眶一热,鼻头汇聚着酸楚,声音几乎都梗在喉间了。 「纪小姐她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疾病,叫做‘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它是因为单纯疱疹病毒引起中枢神经系统的病毒感染疾病,是非流行性病毒脑炎中常见的一种病毒。」梁医生尽量浅白的解释病人的状况。 「这种病症初期会有头痛、发烧等症状,一般民众常会误以为是感冒,因为这种病情常在数日内快速恶化,多数病人会有意识障碍,随着病情加重会陷入昏睡、昏迷的状态。」梁医生继续说着。 厉呈韫望着她苍白的病容,心疼得说不出话,眼眶里盈聚着泪水。 「因为纪小姐曾有癫痫的症状发生,所以我们替她施打了一些药剂,让她的身体停止抽搐,这样会让病人舒服一点,减缓她的病痛。」梁医生又说道。 「她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厉呈韫的神色既焦虑又无助,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这个我也不敢跟你保证,未来我们会再观察几天,如果情况有改善的话,可以转移到普通病房,至于照顾病患的一些细节,我会让护士来协助你。」梁医生坦白说道。 「谢谢医生。」厉呈韫哽咽地说。 「为了避免病患受到感染,所以我们每次安排探病的时间为半个小时……」梁医生看了看手表。「厉先生,我还约了其他病患家属解说病情,就先跟你谈到这里,未来对纪小姐的病况还有什么不了解的,查房的时候可以问我。」 「谢谢您,医生。」厉呈韫说着。 送走梁医生后,厉呈韫定定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向柔,胸口一窒,心痛得仿佛快要裂开来了,眼底再也隐忍不住悲伤,温热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万万没有想到,才隔半个月,见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更无法想象要是推动向柔,他和心心该怎么办? 「向柔,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厉呈韫忧伤至极,要是自己没有出差远行,一直陪在她的身旁,是不是就能及早发现她身体的异状呢? 「你还记得我对你的承诺吗?你是我的人生,我答应过要负担你一辈子,不管疾病或痛苦都会陪着你的……不要怕……我就在你的身旁……」厉呈韫的脸上爬满泪水。 自从年少时失去双亲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人陪伴,一个人活得孤独,活得寂寞,即使有能力为自己买间房屋,但却感觉不到归属感。 直到遇到向柔和心心,他才再次拥有家的感觉,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孑然一生。 「我有告诉过你,我爱你吗?我……很爱你和心心,如果没有你,我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了……所以你不能抛下我和心心……」他简直泣不成声,双手痛苦地交握着。 他疲累地瘫坐在椅子上,内心布满恐惧,害怕自己会失去向柔。 他们相爱的时间太短了,短到还不足够写完属于他们的故事,他还有想要陪她慢慢变老的承诺,他不容许她就这样抛下他…… 自从向柔发病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她依然陷入昏睡状态,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但身体的病况已逐渐好转,由加护病房移至普通病房。 厉呈韫向公司请了长假,负起照顾向柔和女儿的责任,每天早上,他会陪女儿吃完早餐,然后送她上学,再到医院探视向柔。 一早,他如同以往一样,叫女儿起床,替她换上衣服。 「心心,爸拔跟你说过,钮扣要从领子这边的第一颗扣起来,然后再一颗一颗地往下扣。」厉呈韫坐在床沿,替心心穿上衬衫,教她扣起钮扣。 「以前妈咪都会替我扣扣子……」心心皱着小脸,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但是妈咪现在太累了,她在睡觉,所以心心要学习照顾自己。」厉呈韫隐忍着心中的悲伤,开始教起女儿简单的生活能力。 「喔。」心心点点头,照着厉呈韫的方法,笨拙地把扣子。 「心心好厉害,妈咪如果知道你学会扣钮扣了,还会自己穿衣服的话,一定很开心。」厉呈韫赞美起女儿,但悲伤的眼眸却没有一丝喜悦。 「把拔,那我是不是也要学会自己绑头发……以前妈咪都会帮我绑辫子……」心心问道。 「把拔会帮你啊!」厉呈韫拿起梳子,轻柔地梳起女儿细柔的长发,以不太熟练的手法替她扎了两条长长的发辫。 「但是人家比较想要妈咪帮我……」心心低着头,圆亮的眼睛蕴起泪光,抽抽噎噎地说:「把拔,妈咪是不是不要心心了?要不然为什么每次我们去医院看她,她都闭着眼睛不跟我说话……」 「心心,把拔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妈咪太累了,她想睡觉……」他安慰着女儿。 其实他比心心还要恐惧,害怕向柔要是永远醒不过来,那他该怎么办? 曾经,他内心有着一个巨大又空洞的苍白,是向柔的爱一点一点地温暖他,填满他生命的空缺。 如今,他的心仿佛又破了一个大洞,没有她,他再也感受不到生命的活力,活得像一块沉默的。 「可是把拔睡觉时,我一叫你,你就会醒过来了,为什么妈咪睡觉都叫不起来?」心心哽咽地说。 「因为妈咪是睡美人,睡美人都要睡很久。」他深吸口气,隐忍心中的痛楚,安慰着女儿。 以前他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向柔会把远行的他拟化成「超人爹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生命中有太多苦痛与折磨,必须用童话的语言来包装现实的残酷。 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只要王子的一个吻,就能吻醒她。 而他生命里的睡美人,他该用什么方法唤醒她呢? 「可是人家会想妈咪,我不要她睡那么久……」心心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哭着说。 「心心,我也很想妈咪……」他爱怜地亲吻女儿的发心。 他也跟心心一样,想念她温暖的笑容,想念她撒娇的姿态,想念她害羞脸红的表情,想念她祝亲吻他时全然的热情,想念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他不要所有的想念全变成了回忆,那对他们来说,太残酷了…… 尾声 厉呈韫如同以往般,送心心上学后,在花市里买了一束玫瑰花,开着车来到向柔的病房,将玫瑰花插在水瓶里后,又扭开床头的收音机,播放着她最爱的一位女歌手sarah演唱的一首英文歌《angel》。 起初,厉呈韫对这首歌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但他留意到只要向柔在插花或画设计图时,很常播放这首歌曲,于是他开始注意起歌词。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天使的话,那么向柔就是他的天使,将他自孤寂的过去,救赎了出来,让他重新感受到家的温暖。 静谧的房间回荡着女歌手空灵的悦耳歌声,他到浴室取来一盆水,细心地擦试着她的脸和手,如同以往般报告起他和心心一天的生活。 「今天我们的女儿已经学会扣钮扣了,还学会穿鞋子……」厉呈韫开始习惯这样自言自语的方式,仿佛她在跟他对话。 「我跟心心说你是我的睡美人……」厉呈韫牵起她的手,凝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无名指上还留着戴过戒指的痕迹,让他想起两人那场筹办到一半的婚礼。 在飞往美国出差前,他已经在百里岛预订了一场海难婚礼,没想到因为向柔的病,所有的计画都搁置了下来,连他的人生几乎也停顿下来。 他办妥了留职停薪,把全副心力用在照顾她和心心上。 「向柔,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只要王子一个吻就能醒过来……」他低沉的嗓音含着浓浓的哀伤。「而我的睡美人,要我怎么做才愿意醒过来呢?」 「是不是过去我抛下你和心心,让你过得太累了,所以你在跟我耍任性,想要一次睡个够,让我尝尝当超级奶爸的生活呢?」他自说自话。「我跟你说,就算你累了,想睡觉,睡了一个月也应该够了吧……」 「哪有要当新娘的人,这么偷懒,居然赖了一个月的床,难道你不想起来穿上美美的婚纱吗?不想拍婚纱照了吗?不想跟我去度蜜月了吗?」厉呈韫愈说愈难过,最后连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他多害怕她要是这样沉睡不起,那他该怎么办呢? 每天,他都在床边轮播着她爱听的音乐,有时候播放着他和心心合唱的歌曲,两个五音不全的人,唱起情歌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你答应过我,要跟我结婚的,不能说话不算数,要是你再这样睡下去,要我一个人怎么去结婚……」他俯身,亲吻着她的指节。 「还有,我们的房子才布置到一半,你答应过要负起设计的责任,要我陪你去挑家俱,怎么可以偷懒,把这些工作都留给我……」他痛苦地把脸埋在她的手上。 朦胧中,向柔感觉到自己昏睡了很久很久,她一直听到有人在她的耳畔低语,随着那些说话的声音,脑海里飞掠过许多片段……有他、带她到公园教她骑脚踏车的画面,两人一起被困在停电的电梯里、一起在麦当劳吃着薯条,喝着可乐,一边演算着数学题型,她在饭店那一晚对他温柔的告白、他在除夕夜对她的深情求婚、他们一家三口一起逛街买家俱,心心和他两个人还试坐一张又一张的新沙发,他陪着心心试躺过一张又一张的儿童床…… 所有的画面仿佛一部快转的电影,一幕一幕地翻掠过她的面前,仿佛有人每天都在耳边替她温习她人生最快乐,最幸福的片段。 她很想睁开眼睛,张开嘴巴,回应些什么,但身体好重,眼皮好沉,她好困好困,怎么也使不出力量。 蓦地,一道低沉哀伤的嗓音紧紧揪住她的心,让她万分不舍,感觉到脸颊湿漉的,仿佛有人把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她很想很想伸手拭去那个人的泪水,好想好想安慰他,叫他别难过…… 「向柔?!」厉呈韫感觉到她的手指动了动,立刻激动地念着她的名字。 她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慢慢凝聚起焦距。 「向柔……」厉呈韫握紧她的手,轻喊道,直到确定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她真的清醒过来了! 「我……怎么了……」她喉咙干涩的张口说道。 「你生病了,记得吗?」他提醒她。 「生病……我只是感冒发烧,需要住院吗?」她的意识有些混乱,只记得自己在夜里发了高烧,剩下的记忆全然空白。 「老天……如果你只是发高烧,我和心心就不用掉这么多眼泪了……你知不知道,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们有多相信你……」厉呈韫用力地搂住她。 「昏迷?」她眨了眨眼。 「你整整昏迷了一个月。」 「一个月?!」她惊呼道,只记得自己睡了一觉,没想到竟过了一个月,「那我们的婚礼怎么办?」 「你再不起来,我真的要娶别人了。」他忍不住威胁道。 「你敢!?」她柔瞪了他一眼。 「当然不敢。」他朗笑着。 厉呈韫陪她窝坐在病床上,一一向她陈述着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在这不算温长的日子里,他历经了生命的极苦与极甜,更真切地了解到拥有的美好。 一个月后 百里岛。 金色的阳光映射在蔚蓝的海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沁凉的海风轻轻拂起,白色的沙滩上架设了一个用玫瑰花布置布成的巨型爱心。 铺着魄桌巾上放阒香槟、蛋糕及各式的餐点,四周都铺满了香槟色的玫瑰花,空气中飘散着海水的味道和玫瑰花的香气。 长毯上,小威和心心穿着花童装,手里拿着花篮,撒着玫瑰花瓣,迎接新郎和新娘的到来。 厉呈韫穿着一袭白色西装,俊挺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深邃的眼眸带着浓浓的深情,凝视着新娘。 而新娘则穿着一袭浪漫的白色礼服,斜肩的设计露出线条优美的肩膀和性感的锁骨,合身的剪裁视出她娇嫩有致的身形,宛如从故事里走出的睡美人。 他们正在当地牧师的证婚下,和姊姊向彤、姊夫韩克仰的祝福下,举行一场充满异国风情的婚礼。 牧师站在台上,开始宣读誓词。 「厉呈韫,你愿意接受纪向柔作为你的妻子,与她同度神圣的婚姻生活吗?」牧师询问着。 「我愿意。」他用深情的目光望着向柔,以坚定肯诚恳的口吻说着。 两人历经了六年的分离,克服了病痛的威胁,终于让这颗爱情的种子,结出婚姻的花朵。 「纪向柔,你愿厉呈韫作为你的丈夫,与他一生相爱,苦乐与共吗?」 「我愿意。」她抬起清丽的小脸,眼底盈满甜蜜的笑意。 「现在让新郎、新娘交换信物。」牧师说。 他取出一枚银色钻石戒指,套入她的手里。 她也取出一枚相同款式的银戒戴进他修长的手指中。 「愿这对戒指成为你们终生相爱、永结同心的信物。」牧师见证两人交换结婚信物后,宣读婚礼完成。 两人在牧师和乐师的见证之下,完成了一场浪漫的婚礼。 他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凝视着她笑得一脸甜蜜的脸庞。 「我爱你。」 「我爱你。」 两人额头抵额头,深深地凝视彼此,深情地一吻。 「祝把拔、妈咪,结婚快乐——」 「祝姨丈、阿姨,结婚快乐——」 两个小家伙开心地大喊着。 听着浪漫的乐曲,厉呈韫搂着向柔的腰,翩然起舞,为他们未来的人生揭起幸福的序幕…… 编注:美丽娇悍的姊妹纪向彤的爱情故事,请见采花966《游戏婚姻》喔!http:///html2/93938/index.html 后记 艾蜜莉 尚未写完的故事,就像一颗没有治疗的蛀牙,老是恋在那儿,会教人分心。 如今,终于把这颗蛀掉的牙齿处理完了。 《非爱勿婚》写的是《游戏婚姻》里面一对配角的故事,两本书之间整整差了十个月,隔得真够久的。 一开始,我真的打算写一本有点「虐」、有些哀伤的小说,不过真的动笔的时候,发现那根本不是我擅长的风格。 如果有人以为这是一本很揪心的故事,那纯粹是错觉,它一点都不虐啊! 谈谈故事里的角色,里面两个小家伙心心和小威的原型,来自于亲戚里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我替他取了一个很机车的绰号,叫spy,因为他爱爆料的个性,真的和书中两个小家伙一模一样。 书中所提到的女主角生病的桥段,是为了贯彻——爱情是生命最美丽的学习。 因为这句话,所以安排了一场病,让男主角和心心学习在爱里变得更坚强、更勇敢。 恋爱也许是两人的甜蜜小事,但婚姻紧紧连着的却是两个人的人生,既然给予承诺,就要勇于负担起对方的人生。国为生命不会只有甜,一定也会有苦的时候。 至于书中女主角经历的病痛,来自于我的朋友。 dears: 春天来了, 写本小说都被编辑说比阿婆生孩子还慢的人,都把稿子给挤出来了, 你怎么还不起床呢? 不要再贪睡了,快点起床喔! 你已经错过了樱花绽放的季节,不要再错过其他的花季了,快点醒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