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墙成精了》 第1章 本墙成精了  作者:冻感超人  文案:  杜程是一堵墙。  身高五米,腰身二十米,比例标准,结构结实,每朝每代百年千年它都算是黄金地段的一堵墙。  挺值钱的。  身为一堵墙,风吹日晒雨淋大雪对它来说都不是事,它最害怕的还是眼前发生的场景。  “沈大人,不、不要这样……”女子娇羞地往后退着,一直退到了墙上。  在旁人眼里禁欲的男人俯下身,沙哑道:“你是我的。”然后疯狂吻住那个挑动他心神的小女人。  墙:……我在这个年纪承受了自己不该承受的压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经历了x大人、x王爷、x少帅、x少爷、x总、x影帝以后,杜程——终于化形了!  化形后的杜程望着胸前明显的凹陷:……我鲨了你们这些狗情侣……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杜程;姬满斋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收点门票不过分吧?  立意:发现生活中的点滴珍贵,珍惜身边的人vip强推奖章:杜程是一堵墙,年年岁岁都会遇上靠在他身上亲的情侣,吸收日月精华化形成精之后,杜程的人形却出现了胸口凹陷的致命缺陷,为了找回缺失的灵力,他只好去找寻那些茫茫人海中的情侣,在寻找灵力的路上,意外加入了精怪管理局,认识了姬满斋,渐渐的,他发现他和姬满斋之间似乎有着纠缠不清的过往……本文以现代视角讲述精怪的故事,突破了传统精怪故事的设定,更多地将故事聚焦在日常物品成精后的奇妙经历,语言幽默风趣,情节跌宕起伏,一个个小故事中包含了对现代感情的重重思考,令读者感受到故事趣味性的同时,也不乏对人生的感悟思考,是一篇值得阅读的佳作。第1章   楼龄至少三十年以上的老小区一到夏天,空调外机齐刷刷地开震,整栋楼都像坏了的拖拉机一样往外喷洒着热气,热气返回楼道,让整栋楼变得更加闷热潮湿,脏污的角落里飞出亢奋的蚊虫,嗡嗡嗡地寻找着猎物,几乎每一道房门都紧紧地关闭着,躲避夏日的暑气。  404的门正开着。  “这里没你要找的人。”周隔海斩钉截铁道,推上自己的轮椅马上就要关门。  眼看门就要关上,一双白皙又单薄的手猛地插入门缝,门缝里挤进一张看上去相当讨喜的脸,圆脸大眼睛,翘鼻子红嘴唇,青年的样子少年的活泼孩童的稚气和谐地融合在他脸上,一笑左脸就露出一个深深的酒窝,“是雄赳赳介绍我来的。”  周隔海愣了一下,手盖在门把手上,踌躇了一会儿拉开了门,“进来吧。”  杜程赶紧从门缝里挤了进去,生怕周隔海会反悔。  周隔海住的这间房不大,一室一厅,加起来一共五十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家具摆的很整齐,空间就显得逼仄。  “随便坐。”周隔海推着轮椅很熟练地在狭小的客厅里转动,除了轮椅滚过年久地板的响声,没磕碰到一点其他地方。  杜程梦游一样地在一张矮凳上坐下,眼睛好奇地盯着周隔海空荡荡的裤管,“你这样多久了?”  周隔海倒了杯水,轮椅流畅地转到杜程面前,周隔海把杯子递给杜程,“喝口水吧,化形之后你应该很渴。”  杜程不仅渴,还很饿,肚子里像有一团火在烧,“谢谢。”  杜程一连喝了七八杯水才稍稍解渴,缺水的问题解决之后,饥饿感占据了主导。  “昨天晚上吃剩的盒饭,可以吗?”  周隔海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碟子。  杜程忙不迭地点头,对周隔海感激地一笑,“真是太谢谢你了,赳赳说你人很好,你人真的很好。”  周隔海波澜不惊,他的化形是十六七的少年模样,相貌平凡,神情温和疏离,字正腔圆道:“他放屁。”  杜程:“……”  剩饭又冷又硬,杜程却吃得津津有味,化为人形之后,就要受人形之苦,冷热饥渴一样都跑不了,可即使如此,也比当一堵无知无觉坐牢一样困在一个地方不能动的墙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真好吃,”杜程目光恋恋不舍地看着干干净净的碟子,“人类的食物实在太美味了。”  周隔海满脸漠然,“我只请你这一顿。”  杜程忙道:“别误会,我不是来蹭吃蹭喝的,赳赳说你对人形缺陷有办法……”  周隔海目光锐利地扫向杜程,一瞬间就把杜程从头到尾给尽收眼底,没看出杜程哪里少了什么零件,“你有缺陷?”  杜程:“有。”  周隔海:“哪?”  杜程犹豫了一下,略微有点羞涩道:“我没有胸。”  周隔海:“……”  周隔海收回目光,白皙的脸上染上一点红晕,耐心地科普生理知识:“男性的人形态一般都没有胸。”  杜程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在胸前比划了个圈,“这里……凹进去了。”  周隔海微微皱了皱眉,“你的本体是什么?”  杜程:“墙。”  周隔海:“?”  杜程解释道:“提土旁的那个墙。”  周隔海:“……”  杜程:“赳赳说咱们算是同类呢,他说你也是建筑物成精。”  周隔海没就这个话题发散,目光凝重地看向杜程的胸口。  杜程化形后也没多少灵力,也就勉强给自己穿了一套衣服,可以遮遮丑,见周隔海盯着看,他大方道:“要看看吗?”  周隔海:“……”  周隔海:“不必。”  “赳赳说你有办法。”杜程也是快愁死了,他化形的时候雄赳赳在场,看到他胸前的坑就当场就叫了起来,“你怎么没胸?!”  杜程也傻眼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本体,发现本体也是有一处凹陷,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这几千年受的罪,当即咬牙切齿:“我要杀了那群狗情侣!”  “情侣?”周隔海打断了杜程的讲述,“你胸口的凹陷和情侣有关?”  杜程认真点头,“他们很坏。”  周隔海一脸“请开始你的悲惨故事”的表情。  杜程气愤地握紧了拳头,“他们在我身上亲嘴!”  周隔海:“……”  杜程越想越气,又往胸口比划了一下,“就这儿,每次——每一次都靠这儿亲嘴,特别用力,尤其是男的,我都怕他把那女的吃了。”  周隔海:“……”  “赳赳说人形有缺陷的精怪,成精后很快就会死的。”  精怪的“死”和人类的“死”不一样,人类的死是肉体的覆灭,而精怪的死更倾向于灵魂层面,精怪将会被打回原形,并且永远无法再成精。  对于杜程来说,做了几千年的墙,一朝成精,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做回一面墙了。  幸好雄赳赳是个百事通,立刻就给他指了条明路,告诉他本市有个低调的精怪人形也有重大缺陷,但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杜程马上就照着雄赳赳给的地址来找了周隔海。  周隔海听完杜程的遭遇,转动轮椅进入了狭小的厨房,杜程立刻跟了过去。  厨房太小,周隔海连人带轮椅都要塞满整个厨房,他背对着杜程开始烧水。  杜程站在厨房外,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那一定是你的秘籍,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水壶呼噜呼噜地开始烧水,房间内安静极了,等水一下沸腾烧开时,周隔海才慢慢道:“你现在有地方去吗?”  “没有。”  “客厅里的沙发展开可以睡一个人。”  杜程听周隔海的意思是要收留他,应该也就是要帮他的意思,忙高兴道:“谢谢,谢谢,真的非常感谢,你真是个大好人!”  一连被发了两张好人卡的周隔海垂下眼睫,提起水壶倒水,“你在这里也不能白吃白住。”  “那当然!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先把你刚刚吃饭的盘子洗了。”  “好——”  周隔海从厨房退出来,杜程端着盘子进去洗,因为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心情很好地哼着雄赳赳喜欢哼的调子,“忘了介绍了,我叫杜程,我知道你叫周隔海。”  按照周隔海的要求洗碗擦桌子拖地之后,周隔海终于肯指点他了。  “原形的缺陷不会影响人形。”  “即使你的原形有凹陷,人形也不该出现那样的情况。”  “精怪的人形由灵力拼成,如果真如你所说,是那些情侣的问题,那么应该只有一个原因导致现在这样的情况出现,那就是他们吸走了你的灵力。”  杜程坐在小板凳上记笔记,听到这里不由发愁,“那怎么办?有什么办法从他们那要回来吗?”  周隔海低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裤管,漠然道:“不知道。”  杜程稍稍思索了一下,仰头道:“我把他们找出来杀掉可以吗?”  周隔海抬眼,杜程的人形实在是长得好,剔透漂亮不说,看上去不染尘埃出尘绝艳,像寺庙里佛祖跟前的小金童长大一样,漂亮的脸蛋,天真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残忍,此时此刻,周隔海才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确是个刚成精的小妖怪,野性未驯。  周隔海不动声色,“不可以,伤害人类会招来精怪管理局的人。”  杜程又听到一个新名词,“精怪管理局是什么?”  “一个自负的暴君建立的自以为能主宰审判控制世界秩序的地方,”周隔海道,“他们看不惯任何拥有自由的精怪,用各种条条框框来约束我们,只要一有精怪不合他们的心意,就会被他们任意地处罚。”  杜程有点紧张,“怎么处罚?”  周隔海略一思索,“去年有只狮子成精后出逃伤人,被精怪管理局的人抓住以后,罚它去做三年的品牌logo。”  杜程:“什么是品牌logo?”  周隔海指了指桌上一张超市打折宣传的传单,“喏,现在正在卖电器呢。”  杜程扫了一眼被印在纸上的狮子,顿时觉得这个精怪管理局真的是好恐怖好残忍,所有精怪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修炼成人形,被这样一下降维打击从三次元打击到二次元真的是绝中绝、惨中惨了。 第3章 唐芙:“……”这么直接的吗?  唐芙咬咬牙,现在生意实在太差,来的就算是罂粟花,他也得饮鸩止渴先熬过这段时间才说,“你下班以后想跟客人出台赚点外快,我可以不干涉你。”  出台?出道?应该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杜程脑子有点乱。  唐芙见摇钱树不吭声,急了,大手一拍,“待遇好说,我给你50%的提成,整个店最高的,你在天坑会所绝对没有这么好的福利!”  杜程思索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小本本翻看,察看之后抬眼看向满脸热切的唐芙,“多少钱一个月?”  保安三千一个月包吃住,看对方的反应,明星出道应该钱更多一点吧,如果有四千,他就冒一下险,反正对方到现在为止都没查他的学历证。  唐芙沉吟了一下,心里快速地计算了一下得失,谨慎道:“我给你一万的底薪,50%的提成,上不封顶,每个月业绩如果做到十万,那就再加2%的奖金,你看怎么样?”  杜程:“……好!”  合同一签,杜程就算有工作了,唐芙拿着合同笑得很阴险,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这个特爱会所红遍本城的未来。  杜程拿着合同也很高兴,这么多钱,他以后就不用为生活发愁,解决了这个麻烦,他就可以专心地去应付人形缺陷这个问题。  会所晚上7点开始营业,现在还没开始上班,唐芙让杜程白天接受培训,晚上就直接上岗。  杜程同意了,但是他想先回去一趟。  唐芙极力地想让杜程留下,他可以给杜程安排住处,杜程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周隔海那白吃白住确实不太合适,但要治疗自己的人形缺陷还要靠周隔海的指点,于是没立刻答应下来,说要回去和同住人商量商量。  唐芙:“你正在和人同居?”  杜程点头。  唐芙:“男的女的?”  杜程:“男的。”  唐芙瞠目结舌,他艰难道:“可我们这是一家面向女性服务的会所。”  杜程不解,“我不能为女性服务吗?”  唐芙:野啊宝贝。  唐芙确认道:“所以你是男女通吃的类型?”  杜程严肃澄清,“我不吃人,男的女的都不吃。”  唐芙:“……”好冷酷一男的,简直太适合在他们这里上班了!  唐芙亲自送杜程出去,像慈母一样轻抚杜程的肩膀,这肩膀又直又宽,多像一棵摇钱树啊,“你住哪,我给你打辆车。”  打车比公交更昂贵,杜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我没有钱。”  摇钱树说自己没有钱,唐芙急了,马上殷勤道:“支付宝还是微信,我给你打钱。”  杜程:“我没有支付宝和微信。”  一番交流之后,唐芙终于知道了,面前这个人活像是原始社会穿越过来的,连手机都没有,男朋友也不给他买一个。  唐芙听后心中五味杂陈,立刻让人先拿了一千块的现金给杜程。  杜程一下看到这么多钱,人都有点晕了,“谢谢。”  唐芙心情复杂道:“钱你自己留着,男人靠不住。”  杜程:“他对我很好的。”  唐芙对美少年的感情故事很好奇,追问了几句。  杜程细数周隔海对他的恩情,“他给我吃剩饭,让我睡他客厅里的沙发,还给我钱。”假证就不说了,略过。  唐芙震惊了,“……他给你多少钱?”吃剩饭睡沙发,这得给多少钱才能让这么好看一美少年心甘情愿地跟着啊?  杜程掏出口袋里平整的十块大钞,“十块。”  唐芙:“……”警察叔叔,这里有人被渣男pua了,能不能来管管!第3章   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唐芙自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拍了拍杜程的肩膀,没多说什么,替杜程叫了辆车,告诉他车费他会付,让杜程不要担心,下午1点记得准时过来培训。  杜程答应了,上车对唐芙摆了摆手,“谢谢,你人真好。”  唐芙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神情忧郁怜爱地挥了挥手,要不是他是个直的,他一定把美少年从渣男手里拯救出来!  车停在楼下,杜程透过车窗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  是牧野和那个女孩。  两人站在楼下,女孩白皙单薄,穿了一条淡蓝色的长裙子,她低下了头,长长的黑发垂下两边,像是在哭。  牧野面露不忍,抽出插在裤袋里的手,在指尖快碰到女孩肩膀处时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杜程下车,蹲下悄悄靠近,躲在楼道后的万年青下偷听两人说话。  “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吗?”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牧野沉默不答。  孟诗平扬起脸,她长得清秀可人,五官都薄薄的,很柔弱的那一挂,眼睛红红地决绝地看着牧野,“你说话。”  牧野依旧沉默不言,神情很冷,“都是成年人了,体面一点。”  孟诗平泪流满面,她挥起拳头砸了一下牧野的肩膀,牧野没有动,她哭道:“你会后悔的……”随后转身,脚步用力地离开了。  杜程围观全程,满脸“哇哦”的兴奋表情,他的胸——又大了!  “看够了吗?”  冷冽的目光扫向万年青,杜程慢慢探出头,“没够。”  虽然胸是又大了点,但是离填满胸口的凹陷只是杯水车薪。  牧野冷冷地看着杜程,他心思烦躁,没功夫搭理杜程,警告道:“她不是我们一路人,别妄想。”  话说的狠,与其说是给杜程听的,倒不如说是给他自己听的。  孟诗平很好,是太好了,是他完全不能触碰的那种好,以前是他不知道,现在他懂了,她与他根本就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灵气回归的感觉比昨天更明显,除了胸口的凹陷被填补了一部分外,杜程脑内猛地灌入了一长串画面。  牧野上了楼之后很久,杜程才从脑内的小剧场里回过神来。  周隔海正靠在窗口看天,听到开门的声音,目光移过去之后顿住,“你……哭了?”  杜程关上门,脸上表情失魂落魄的,抬手摸了摸脸,果然摸到凉凉的水渍,“不是我。”  找到工作的事杜程和周隔海说了,说到“做明星出道”时,周隔海眼皮跳了跳,“不行。”  杜程:“为什么?”  周隔海:“太高调,不合适,会惹来麻烦。”  杜程有点着急,“那怎么办,我已经签合同了。”  “拿来我看看。”  周隔海接过杜程卷在怀里的合同,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特爱会所”后,他沉默了。  周隔海合上合同,慢条斯理地把合同从中间撕成两半。  杜程:“?”  周隔海:“这个单位不正规。”  杜程:“啊?可是不是你说太正规的公司不能去吗?”  周隔海:“……”  杜程:“他们老板人挺好的,还给了我一千块钱。”  周隔海瞳孔一震,“多少?”  杜程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十一张纸币,十张一百的,一张十块的。  周隔海:“抽屉里有胶水。”  合同被重新黏好,周隔海仔仔细细地看了条款,看到上面的薪资待遇时,他又沉默了,“这个单位……还招人吗?”  答应替周隔海问问后,杜程又和周隔海说起牧野的事情。  周隔海常年在公寓里足不出户,对这栋楼里上上下下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听杜程说牧野和孟诗平在楼下吵架闹分手时,冷笑了一声,“分不了。”  杜程:“为什么?我看那个女孩哭着跑了呢。”  周隔海:“最后还是会哭着回来,他们已经分分合合好几回了。”  杜程低头,双手在膝盖上摩挲了一下,低声道:“该分的。”  周隔海看他一眼,“少干涉人间事。”  “这件事我必须得管,”杜程若有所思,“他们越吵得厉害,我身上的灵力就回来的越多,我在想,是不是他们分手之后,他们从我身上夺走的灵力也能回来。”  周隔海沉吟片刻,“有可能。”  杜程:“对了,你的缺陷是怎么来的?”  他和周隔海现在也算比较熟了,应该可以问这样的问题了吧?也是为以后探寻续命秘籍先做做铺垫。  房间里静静的,周隔海坐在陈旧的轮椅上,目光燕子掠水一样重新轻飘飘地掠向窗外,夏天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周隔海看了很久,“我不记得了。”  杜程把九百给了周隔海,当作他的房租和伙食费,周隔海不置可否地接受了。  杜程心安理得地吃完了电饭锅里所有的剩饭,上去准备找牧野聊聊。  牧野开门见是杜程,烦躁地皱起了眉,“怎么又是你?”  杜程:“你和那女的分手吧。”  牧野:“……”  杜程:“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  牧野脸色阴沉,“轮不到你管。”  楼道里有人上楼,听到两人说话,嫌弃地“咦”了一声,“男女关系真乱。” 第5章 唐芙正看得如痴如醉,“啊?”了一声。  杜程确认工作项目,“拍视频。”  唐芙:“……”太野了宝贝。  “这个……”唐芙汗流了下来,“再说再说,”他看着杜程干净得像是不谙世事的脸孔,忍不住道,“你喜欢拍视频?我说的是……那种视频……”  杜程疑惑,“不是工作吗?”  唐芙震撼了,“卧槽,你以前是拍片的?!”  杜程:“以前不是,以后是。”当明星不就是这样吗?  唐芙:“……”  “我尊重每个人的理想,但是……”唐芙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义愤填膺道:“是不是你男朋友让你拍的?!”  杜程:“男朋友?”  唐芙:“就是和你同居的那个。”  男女朋友杜程懂,他连忙否认,“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只是住在一起,”又周隔海也想在这儿工作,忙道:“对了,他问你这儿还招人吗?”杜程道,“我可以和他一起拍。”  唐芙:“……”救命啊!太乱啦!他清清白白的一个男孩子今天到底都听了些什么东西啊!  唐芙一脸菜色,“再说、再说。”  搪塞过去之后,唐芙都不好意思抬头看杜程了,长得这么干净的一张脸,张口却是各种黄暴内容,搞得他脸都红了,“你好好看好好学,晚上就上岗。”  电视里的男星正与女主角虐恋情深,杜程看着觉得很没意思,这种戏码他刚看过,比这真实多了,“不用看了,我已经学会了。”  唐芙不信,“真的假的?”  杜程瞥眼过去,目光柔软又潮湿地望向唐芙,“娘子,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需得多多保重。”眼神中的温柔深情几乎让唐芙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怀了孕。  唐芙:“……”高手。  原以为招进来一只小白兔,没想到是条狐狸精,唐芙喜忧参半,对杜程道:“原则上我们不能与客人发生情感上太深入的交流,我说的通俗一点,千万别让你的客人爱上你,也绝对不要爱上你的客人。”  杜程厌恶道:“别说了,好恶心。”  唐芙:“……”  杜程:“谈恋爱最恶心了。”  唐芙:“……”不说了,这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  很快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特爱会所也着急地准备开业,这一天,众人一扫往日颓靡,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大厅里众星捧月地围着一身古装的杜程,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他们这里欢天喜地,孟诗平的病房内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孟诗平已经昏睡了十多个小时,昏睡原因却是始终不明,孟母只有这一个独生女,而且还是高龄产妇老来得女,可以说孟诗平就是她的命。  孟母坐在病床前以泪洗面,拉着孟诗平的手泣声道:“诗平你醒醒,你看看妈妈。”  一旁的医生束手无策,赶来会诊的专家还在路上,脸色铁青的孟父忽地大步流星地走出病房,片刻之后孟父回到病房,揉了揉妻子的肩膀,沉声道:“别哭了,放心,我孟照峰的女儿,什么妖魔鬼怪都休想伤害她。”  孟母哭声一滞,错愕道:“你是说?”  孟父点了点头,“事出蹊跷,既然早有预兆,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要慌,诗平躺在这儿,她的依靠只有我们。”  苍老的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夫妇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凝重。  没一会儿,护士来敲门,“您好,有位谢先生说是您二位的朋友来看孟小姐。”  孟父:“让他进来。”  高挑的人影从护士身后闪出,笑眯眯的,晃了晃一头半灰半白的头发,“两位,又见面了。”  高级病房内,谢天地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双手十指交叠好整以暇地上下盘着,“几天前我就给令嫒算了一卦,那卦算我免费赠送,不过如今这解卦……”  “要多少钱。”孟父打断道。  几天前这个自称为谢天地的杂毛道士在一场酒会上给他递了一张名片,当时谢天地衣冠楚楚,看上去很像个企业家,孟照峰没多想就收下了。  递名片的人太多,他也没仔细看,回去上车的路上,孟照峰翻了翻一晚上收到的名片,结果在这些名片中翻到了一张很特别的名片。  上面写了谢天地的名字和一个手机电话,背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令嫒近日将有离魂之祸。”  孟诗平是孟照峰的心头肉,孟照峰当即勃然大怒,按下车窗正要将名片扔掉时,窗外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吹得孟照峰酒意全消,他冷静下来,鬼使神差地留下了这名片,而且这么几天一直贴身放着。  父母与子女之间似乎冥冥中有一股特殊的感应,他不敢丢。  今天孟诗平诡异昏睡,孟照峰立刻就想到了那张特别的名片,而电话那头的谢天地就像是早料到了一样,说他人就在医院,马上就到。  谢天地伸出一根手指。  孟父:“十万?”  谢天地:“一百万。”  孟父毫不犹豫,“成交,只要你能让诗平醒过来。“  谢天地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孟总拳拳爱女之心真让我感动,放心,我在接到您电话时,已经通知了高人,他现在正在找伤害您女儿之人的路上。”  特爱会所开张后生意依旧冷冷清清,没有唐芙想象中的火爆,门可罗雀的惨淡情景令唐芙禁不住悲从中来。  “老板别灰心,这不是还没宣传嘛。”  穿着哆啦a梦玩偶服的员工安慰唐芙,“找水军刷刷好评,炒炒热度先。”  唐芙吸了下鼻子,期期艾艾道:“没钱了。”  员工:“……”他是不是该给自己找找下家了?  “这里营业吗?”  穿着校服的女孩模样看上去有点狼狈,单手提着下坠的书包,书包袋一直垂到了地上,她扬了扬下巴,“哆啦a梦,哄小孩吗?来个帅哥。”  唐芙:“……”  孟添玉双脚翘上包厢的桌子,拿着水杯摆了好几个姿势,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御姐一点,她是翘课出来的,对她这个中学生来说,这已经足够酷。  门被推开,孟添玉控制不住自己的余光望向门口,包厢里的灯很亮,亮白色的节能灯把来人的脸照得极为清晰,短发、白皮肤、眼睛太亮了,一下扫过来犹如聚光的宝石,孟添玉呆住了,好……好帅……  “你好,”杜程坐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这样单刀直入完全没有铺垫的营业方式在唐芙这肯定是打负分,然而少女倔强的脸瞬间就软化了,她垂下脸,毫无障碍地诚实地说出了压在心里的话——“我要是孤儿就好了。”  唐芙和哆啦a梦在店门口附近卖力地发传单、派送气球,企图招揽客人,递出去的一个气球被人拒绝,唐芙手一松,手里的气球飞了出去,“哎——”唐芙下意识地往前一跳。  飘飘荡荡的红色气球被一只黑手套轻巧又敏捷地抓住,个子极为高挑的男人静静站在路口,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甚至在大晚上还戴了一顶与穿着相配的纯黑色礼帽,宽大的帽檐从气球边缘露出泛起品质不俗的光泽,唐芙怔住,犹豫要不要去索要那个气球。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对方走过来了,气球移开,唐芙眼睛一花,看到了一张极为平凡的脸孔,内心不由涌上一丝失望,光看气质,他以为对方会是个顶级大帅哥呢。  “呃,你好,要来我们会所看看吗?”唐芙话说出口差点想打自己的嘴巴,他们会所不招待男客人的!  对方把气球递过来,唐芙赶忙去接,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进了自家的会所,等漆黑的人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后知后觉地喊道:“我们这里不接待男客——”赶紧上前去追。  杜程正在包厢里给孟添玉诉说残酷的社会现实,“孤儿也要上学的。”有关学历的知识和重要性,杜程已经全面吸收完毕。  孟添玉:“……”这套路不对,为什么这个人不安慰她?  杜程:“我们这里招保安你知道吗?”  孟添玉:“……我不知道。”  杜程:“你几年级了?”  孟添玉:“初三。”  杜程用向往的语气道:“这里的保安要初中毕业学历证书。”  孟添玉:“……”  杜程正要继续说时,他的耳边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不轻不重,像是皮鞋,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了杜程的耳膜上。  杜程立刻就感到了不安,对孟添玉道:“你坐在这里不要动。”转身开了房门,把包厢的门在背后关上。  外面的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暗,杜程在一片浓郁的黑里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人影。  炎炎夏日,他穿了一身整齐的黑色西服,头顶戴了一顶略微歪斜的漆黑礼帽,这身打扮应该是很不合时宜的,但在他身上却奇异的很适合。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优美凌厉的脸部线条隐藏在黑色的阴影中,五官看着平凡又模糊,杜程暗暗警惕——对方看上去不像好人。  两人相距不到一米时,个子高挑的男人抬起了手,他缓缓摘下头上的礼帽,那张平凡得毫无特色的脸瞬间起了变化,模糊的五官像是经过火炼一般露出清晰锋利的轮廓,无可挑剔的英俊、凛然不可逼视的气势,他的存在感已经强到矮化了周围的一切,霎时间杜程觉得自己渺小得就像一粒沙。  “初次见面,姬满斋。”第5章   妖怪?人类?  杜程的大脑一片空白,在对方可怕的压制下,人形几乎都快维持不住,咬着牙忍耐,小脸煞白,“是人是妖,不要在我的单位里装神弄鬼!”  姬满斋单手拎着礼帽,眉峰微微皱起,他竟然看不透眼前这个小妖怪的原形,而且对方竟然能抗住他的威压不变为原形,看来也不容小觑。  “你违规了。”  坏人的声音很好听,但不影响他是个坏人。  杜程从这短短的四个字里嗅到了不同的味道,马上就想到了周隔海说的精怪管理局。  纵使对方来势汹汹,气势上他也绝不能输,否则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再说他压根也没有伤害过人类,杜程底气十足道:“我哪里违规了?”  姬满斋:“持假证上岗。”  杜程:“……”  杜程瞬间蔫了,“……对不起。”  完全失去立场的杜程抱头蹲下,老实交待:“我没有干坏事。”  姬满斋:“原形。”  杜程:“墙……”他抬头提前解释,“提土旁那个墙,本体在灵泉路街道。”  姬满斋:“……”  四目相对,姬满斋从对方的眼睛里只看到满满的……单纯?  而杜程则稀奇道:“你的眼睛是金色的。”  姬满斋很少被人直视,尤其是他摘下帽子时,压制力太强,一般道行浅一点的妖怪一看到他就变回原形抱头鼠窜了,更别提直视他了,道行高深一点的说看着他会折寿。 第7章 “荒唐——”  谢天地这句荒唐发自肺腑,急赤白脸道:“人类怎么可能夺走妖精的灵力,除非妖精主动给。”  杜程反问,“我为什么要把灵力给他们?”  灵力送人会死,他又不傻。  谢天地想也是,他头疼极了,今天晚上他以为是一单很简单的生意,哪知道一晚上他要经历这么多奇怪的事,世界观被反复刷新。  “姬大大……”谢天地可怜兮兮道,“您看怎么办?”  左边一个小妖怪,右边一个笨道士,姬满斋在两道相似的可怜目光中冷淡道:“你回避。”  谢天地知道姬满斋这是要亲自出手了,“我这就滚。”马不停蹄地滚出了病房。  病房里已经没有人类,姬满斋摘下了帽子,小妖怪适应良好,还好奇地打量他,“你的原形是什么?”  姬满斋没回答,把帽子递给杜程,杜程很自觉地接了过去。  姬满斋又摘了手套递了过去。  杜程接过手套,在看到姬满斋的手时愣住了。  姬满斋的掌心有一道极深的疤痕,深到像是手掌被什么利器当中斩断又重新合上了一样。  姬满斋的动作很简单,手指在空中划了几下,一个透明闪光的印记浮现在空中,顿时整间病房都被一种恐怖的气压所占领。  杜程抱紧了姬满斋的帽子和手套,仿佛这样能找回一点安全感。  下一秒,杜程就看到病房里的孟诗平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真的猛,“唰”的一下,跟诈尸似的,把杜程吓了一跳。  “嗯?”身旁的姬满斋发出一声疑问。  病床上的孟诗平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气魄直直地坐起了身,单薄的瓜子脸肃杀端庄,嘴唇轻轻一抿,“君既无情我便休——”  来会诊的专家从昏迷症的讨论方向火速改到了人格分裂。  孟母拉着孟诗平的手哽咽道:“诗平,你别吓妈妈。”  孟诗平沉着冷静,“母亲何出此言,我如今可好得很,您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令亲者痛仇者快,对了,父亲既非要纳妾不可,您干脆也与他和离算了,咱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也未必活不下去。”  孟母:“……”  “小妖怪,”谢天地看得目瞪口呆,胳膊肘推了推杜程,“是不是你使坏了?”  杜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病房内气度雍容的孟诗平,脑海内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不是我,我没有。”  好家伙,眼睛亮得都像灯泡了,谢天地又用胳膊轻碰了碰姬满斋,“怎么说?”眼神示意姬满斋把小妖怪给抓了。  姬满斋平淡道:“是我失手了。”  谢天地:“……”草啊,他的世界观到底还能不能好了?!第6章   谢天地认识姬满斋差不多快三十年,对于姬满斋的评价,他唯有“活菩萨”这三个字。  谢天地刚开始还挺怕姬满斋的。  遇到姬满斋的时候他才十岁出头。  死去的爹传下来的一身绝学里,谢天地只会了算卦,还是个半吊子,每天算十卦,十卦九不准。  修道是不可能修道的,只能每天给自己算算彩票号码,勉强维持一下生活这样子。  那天他买了张彩票,溜达着回家,想起剩下还有一卦,随手算了一卦,南方大吉,利水。  水主财。  谢天地一时财迷心窍,往南边的水库过去,果然看到了奇景。  水库里水面上火海滔天,浑身冒火的姬满斋正站在水中央低头静默,火苗一簇一簇地从他身上坠落。  天降煞星。  与姬满斋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谢天地才发现这个实力恐怖到给自己加盖子的怪物性情温和、作息规律、爱好和平、爱岗敬业、人美心善啊不是,总之就是个“活菩萨”。  但是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谢天地从来没见过姬满斋失手过,一次也没有。  孟母拉着女儿的手一开始还哭哭啼啼的,逐渐就哭不出来了。  “如此软弱,如何担得起诰命夫人的名号。”  “不许再哭。”  “收起眼泪,莫让丫环下人们看了笑话去。”  孟母:“……”  隔壁的谢天地:“……”  “走,”还是姬满斋镇定,“过去看看。”  谢天地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还沉浸在“天哪小姬姬失手了”的震撼中,亦步亦趋地跟在姬满斋身后。  姬满斋走了两步停下,回头,“跟上。”  杜程把手悄悄背在身后,语气拒绝:“我要回去上班。”  不要小瞧一堵千年古墙察言观色的能力。  这个人,肯定不是精怪管理局的!  周隔海说了精怪管理局的人都很凶。  姬满斋不仅不凶,还免费送了他很多灵力,胸膛里暖洋洋的,是好人的味道。  所以,杜程已经想好了,他要抬头挺胸做自己,从不吊这两个人做起。  谢天地从一种震撼快速过渡到了另一种震撼。  姬满斋的实力,怎么说呢,谢天地觉得只要姬满斋想,他甚至可以统一整个地球。  是,就是这么恐怖,丝毫不夸张。  谢天地不认为人类或是妖怪中有任何人能挑战姬满斋。  他愿称姬满斋为逼王中的逼王。  而逼王中的逼王竟然被一个小妖怪给拒绝了。  谢天地沉默了。  他没有见过在姬满斋面前如此放肆的妖怪,妖怪兄弟姐妹们都说姬大大实在太可怕了,看一眼都要折寿。  谢天地深有同感。  他只看过姬满斋一眼,就白了半个头。  谢天地能理解妖怪们对姬满斋的恐惧。  打个比方,你看到一瓶猛摇的可乐开盖喷气的样子之后,也会离可乐远一点嘛。  但杜程不,甚至还上去多摇两下。  谢天地看杜程的眼神肃然起敬,朋友,你很勇啊。  姬满斋的眼神落到杜程胸口,“这只是暂时的。”  他的翻山印蕴含着强大的灵力,能将妖怪的老底掀翻,通常转一圈就会回到姬满斋手里。  今天纯属意外。  他看不出杜程的原形,也没有看出杜程人形有缺陷,翻山印被当成补丁打在了小妖怪胸口。  杜程骄傲的小胸脯慢慢按下,据理力争,“可是现在这个情况真不关我的事啊,而且我今天才第一天上班,我签了合同,老板还给了我一千块钱。”  一千块,震声。  姬满斋眼神幽幽地看着杜程,杜程仰头毫不迟疑地回看过去,完全不带怕的。  姬满斋转向谢天地,“给他两千块。”  谢天地:“……”草,为什么倒霉的是他?  今天卦象说他会发财的啊!又错了!  谢天地愁眉苦脸,不情不愿地对杜程道:“微信还是支付宝?”  杜程:“我只收现金。”  谢天地:“……”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太猖狂了!  “姬大大……”谢天地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把音量维持成好像是说悄悄话,但就是要让你听到的范围里,“红心地产还缺个品牌logo,我觉得一堵墙挺合适的,你说呢?”  logo……  关键词get。  杜程的背微微佝偻,有点小慌,糟了,不会真是精怪管理局的人吧?他现在收回他刚刚的话还来得及吗?  “一楼有atm,”姬满斋一挥手,“快去快回。”  谢天地气得想跺脚,菩萨,你暴露了菩萨!  姬满斋的确暴露了。  杜程的腰又悄悄挺起来了,果然,对方是个脾气不错的好人,非常的讲文明懂礼貌,对这种人,能上脸就不要只蹬鼻子。  所有人都以为很单纯的墙精满肚子的坏心思,得意的已经想笑了。  病房里的孟诗平把孟母说傻了之后掀开被子下床。  孟母没来得及拦,孟诗平已经走了出去,转身推开隔壁门,看到了一前一后站着的姬满斋与杜程。  孟诗平眼神直接掠过了姬满斋,在她的视角里,姬满斋是个面容平凡没有任何记忆点的路人甲。  “你穿的倒是得体,”孟诗平上下打量了一下杜程,语气略带赞赏,“瞧你的穿着,应当是宫内的一等大太监吧。”  杜程:“……”该死的他又听懂了。 第9章 他肯定相信姬满斋的实力,就是得讨个说法,先把这一百万踏踏实实攥手里再说。  电话里半天没动静,忽然一下杂音变多了。  “让孟照峰放心。”  谢天地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喇叭的声音。”  “嗯,在路上。”  姬满斋开了蓝牙。  “姬大大你……已经走了吗?”  “送他回去上班。”  谢天地悲鸣道:“可是我还在上班啊!”  “你有车。”  那倒是,谢天地被噎住,他压低声音,“小妖怪是不是已经下车了,我没听到他声音。”  杜程不出声,姬满斋也不出声。  杜程:想听听这个人会不会说自己坏话。  姬满斋:钓鱼。  谢天地完全没有感觉到电话那头两人默契的险恶用心,活像个进献谗言的奸臣,“姬大大,这小妖怪不对劲,一堵墙怎么可能长得那么好看,你要小心点。”  杜程:“……”这算夸他吧。  姬满斋淡淡“嗯”了一声。  他默认的态度显然大大鼓励了谢天地,谢天地大声道:“我找个妖怪把那两千块抢回来你没意见吧?”  杜程瞪眼睛,这个人也太坏了,还想抢钱!  灵力排第一,钱排第二,谁想抢钱,管他是妖怪还是人,绝对不跟他客气!  姬满斋:“这个我来安排。”  杜程浑圆了眼睛,悄悄侧目。  姬满斋满脸平静,丝毫看不出说瞎话的痕迹。  谢天地吸了口凉气,随即狂喜道:“没事没事,不麻烦你了,我来安排我来安排,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  姬满斋:“好。”  他倒要看看是谁呆的不安分,敢答应谢天地的要求,出来兴风作浪。  谢天地满意地挂断了电话,丝毫不知道给自己挖了个多大的坑。  一旁的杜程重新审视了一下姬满斋,这个人怎么也会使坏啊?咦,他为什么又加了个“也”?  人送到会所,杜程下车,对救命恩人的态度非常恭敬,鞠躬道别。  焦急等待的唐芙暗中观察到杜程给姬满斋鞠躬,吓得一哆嗦,好家伙,额头贴膝盖,少年好腰力,咋地,是想给对方送走的意思吗?  姬满斋扶了扶帽子,“我不走。”  杜程:“啊?”  姬满斋:“守株待兔。”  见两人说话气氛似乎不错,唐芙怯生生地上前,“杜程,你回来啦,客人还在等你呢。”  包厢内,环保的节能灯调整到了适宜的灯光度数,少女趴在桌上,手边一杯热牛奶,身边多啦a梦正在指指点点,“这道题怎么会选c呢,肯定选a啊,你不能因为c最长就选c嘛。”  推开包厢门的唐芙生气了,“写字不要趴着!”  “多啦a梦”狗仗人势,“听到没有,老板叫你写字不要趴着。”  孟添玉白了他一眼,“我又不聋,你吵死了。”  “多啦a梦”委屈极了,“你怎么对我那么凶,你就是嫌我土,我走了。”  “多啦a梦”不开心地起身走出包厢,幽怨地看了杜程一眼,“现在小孩子怎么都不喜欢多啦a梦了。”  唐芙:“不是多啦a梦的问题,我都叫你刮胡子了!”  多啦a·胡子梦:“嘤。”  他除了多啦a梦还要扮加勒比海盗的,自己的胡子才自然呢。  杜程进包厢坐到孟添玉身边,包厢桌上摊了一大堆作业,他惊奇道:“这是……”  “我觉得你说的对,”少女满脸坦然,“学习还是挺重要的。”  唐芙给了姬满斋一个骄傲的眼神,“阿sir,我们会所很正能量的。”  姬满斋:“我不是警察。”  唐芙:“??????”  你不是警察你那么横?!  说带走他的员工就带走他的员工?!  唐芙:“你……”  百元大钞堵住了他的嘴。  黑手套包裹的指间夹了一叠纸币,厚度至少上千,“我点他。”  唐芙:呵呵,有钱了不起,他们这里不接待男客的。  唐芙:“好的。”弯腰接钱,鞠不到杜程那么深的躬,尽量接近锐角展现对金主爸爸的诚意。  “老板,你不能收他的钱。”杜程站起来了。  唐芙急了,弟弟,没看出来你是个有节操的人啊。  唐芙疯狂给杜程使眼色,这是钱哪,男客就男客吧,反正他们也是正规经营,“小程,这位客人既然这么有诚意……”唐芙在“诚意”上加了重音,希望杜程能get到他的意思。  杜程过来,从唐芙手里抽回钱,双手托钱交给姬满斋,“钱还给您,我免费。”  唐芙:“……”  才一个小时不见,pua大军里怎么又多了一员渣男猛将!  姬满斋毫不客气地收回了钱。  神情恍惚的唐芙被杜程推了出去。  杜程对姬满斋道:“你等等,我先陪她。”  姬满斋点头,随便找个地方坐下了。  孟添玉咬笔杆,“这题我不会,到底该选c还是选a啊?”  杜程坐回去,仔仔细细看了题,嗯,“我也不会。”  孟添玉:“……”  合着苦口婆心地劝她读书的自己也是个学渣?  完全没有说服力啊。  杜程悄悄把目光挪向姬满斋,“那个……你大学毕业了是吗?”  *  “刚成精不久?”  白飘飘细细查看自己刚做的手指甲,十分美丽,她很满意。  “交给我了。”  千娇百媚的语音发出去,白飘飘点上锁屏键,一撩长发,跨上她的小电驴——冲锋!  特爱会所今天生意还真不错。  中学生x1。  黑衣黑裤男子x1。  白衣白裙大美女x1!!!!!  唐芙觉得自己那死了很久的少男心又开始跳动了。  “你好,怎么称呼?”  “我姓白,”白飘飘露出狐狸精的笑容,“我来找人。”  唐芙腿都软了,声音温柔得不像话,舔,使劲舔,“您找谁?”  是找一条迷失的小狗狗吗?汪。  “杜程。”  唐芙瞬间下头。  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所有人都点杜程呢?!他也不错啊。  唐芙愤愤不平,完全忘记杜程在他心中摇钱树的人设。  美女的要求他怎能拒绝,唐芙把人带到包厢门口,解释道:“杜程还有两个客人,您可能要等等……”  “哦,没关系。”白飘飘自信甩头,无论男女,她九尾狐的魅力谁能挡得住?  除了……  包厢门被白飘飘果断推开。  黑色礼帽映入眼帘。  白飘飘:瞳孔地震。  “来了,”姬满斋语气淡定,像是早就料到一样,“进来吧。”  唐芙看着美女连滚带爬地进了包厢,用力关上了门。  白飘飘双手捏着耳朵蹲在墙角。  杜程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感慨,多么熟悉的一幕啊。  如果不是有外人在,白飘飘是想下跪的,看上去惨一点比较好过关。 第11章 “唰”的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跨上她的小电驴,白飘飘对唐芙吐了吐舌头,“一条都不给你。”  溜了溜了。  包厢内,姬满斋亲自给孟添玉讲题。  孟添玉不仅不笨,还挺聪明。  白飘飘来之前,姬满斋已经给孟添玉讲了几题,与后面的题目知识点也是有关联的,孟添玉听姬满斋讲完后茅塞顿开,就是有一点点迷惑。  她来会所点帅哥的。  到头来点了个一对一家教。  该按什么收费?  唐芙只收了孟添玉三十。  孟添玉震惊了,三十,也就两杯奶茶钱,那些卖的比较离谱的奶茶也许只要一杯。  她确认道:“就三十?”  唐芙:“是啊,未成年人一小时收一百,他同时服务了三个人,所以给你打个三折,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买一个小时送你一个小时。”  孟添玉心想这样的店真的能赚钱吗?  “要人送你回家吗?很晚了,路上不安全。”唐芙提供贴心服务。  孟添玉更震惊了,她确定这样的店确实赚不到钱。  来送她的是加勒比海盗里的杰克船长,不知道为什么,孟添玉觉得这个杰克船长莫名熟悉。  车内,船长问她:“回学校还是回家?”  “学校,一中。”  “哦。”  车内安静了一路,临下车的时候,船长忍不住问她:“你是不喜欢哆啦a梦还是不喜欢我的胡子啊?”  孟添玉:“……”原来是你。  “我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哥哥。”  无情又委婉的回答击碎了船长的心。  问题不出在哆啦a梦,也不出在胡子上,小丑竟是他自己!  包厢内,杜程正在剥果盘里孟添玉没动的瓜子。  姬满斋:“狐狸精很会骗人。”  杜程剥瓜子,头也不抬道:“我知道啊。”  姬满斋:“你知道?”  “嗯,”杜程剥了一手的瓜子仁,把白嫩的掌心放到姬满斋眼下,“你吃吗?”  小妖怪眼睛剔透得像琉璃。  姬满斋摇头。  杜程把瓜子仁全倒进自己嘴里,嘿嘿嘿,他就知道姬满斋肯定不吃,刚刚只是在假客气。  狐狸精会骗人,墙精就不会吗?  哼,打破刻板印象,从他做起。  之后一晚上都没客人光顾。  唐芙唉声叹气,忙活一晚上,就赚了三十块。  船长回来了,见老板叹气,他也叹气,“老板,刚才送小姑娘的时候违停被交警抓了,罚了一百,公车算公账啊。”  学校怎么大晚上的还禁停呢,可恶。  唐芙:很好,倒亏七十!  上班第一天,杜程喜提副业。  就是不太好跟周隔海说。  周隔海很讨厌精怪管理局。  杜程回家以后,没有苦恼如何隐瞒,只苦恼自己没吃饱饭,冰箱里是否还给他留了剩菜。  幸运的是,周隔海人不在。  更幸运的是,冰箱里剩饭贼多!  杜程疯狂干饭,吃了半锅饭以后,舔了舔嘴角的饭粒,脑门上突然缓缓爬上一个问号。  周隔海两条腿都没了,他去哪了?  杜程:迷茫。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  这个部位除了观赏,没什么实际作用,所以杜程也不理解。  一个人形没有腿的精怪,能自己出门吗?  这里全是楼梯,连电梯都没有啊。  杜程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或许是雄赳赳上门把周隔海叼走了?  哎,想不通,还是接着干饭。  一直到深夜,杜程躺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悄咪咪地睁开眼睛。  绝对不是出于八卦同居人的心理。  就是想看看没有腿的精怪是怎么走路的。  轮椅碾过地板发出吱嘎的声音。  杜程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哦,是牧野推周隔海回来的。  失望。  “谢谢,今天辛苦你了。”  周隔海对牧野道谢。  “没事,邻里邻居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牧野开了灯,小小客厅里沙发上隆起的人印入眼帘,牧野愣了愣,“他就睡那儿。”  周隔海“嗯”了一声。  牧野压低声音,“他签了公司当明星,应该很快换地方住。”  周隔海:“应该吧。”  “我给他做的假证糊弄糊弄小公司还行,大公司一定会查出来。”  “就算公司不查,以后万一红了,被粉丝扒出来也不好。”  “等他醒了,你提醒一下他。”  牧野叮嘱完,问周隔海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周隔海说他卧室里的灯一直闪,麻烦牧野过去看一下。  牧野钻进卧室。  他走过沙发旁,杜程闻到一股青年身上的汗味。  没一会儿牧野出来了,“螺丝松了,拧紧就好。”  “谢谢。”  “没事,还有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牧野走了,让周隔海别送,周隔海不方便,他替周隔海轻轻关好了门。  周隔海推着轮椅扭头,杜程趴在沙发上,圆眼睛定定地看着紧闭的门。  周隔海道:“吵醒你了?”  杜程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他人很坏的。”  周隔海:“谁?”  杜程抿着嘴不说话。  周隔海想了想,“你说牧野?”  杜程点点头。  周隔海:“为什么这么说?”  杜程思忖片刻,斟酌地用了个新词,“他是渣男。”  “渣男?”周隔海推了轮椅过来,“他和孟诗平?”  杜程:“嗯,他们没有好结果。”  客厅里有一扇窗户,仅有的一扇窗,能映照出天空的轮廓,画一样,周隔海望向夜空里的星,“坏结果好过没结果。”  “啊?”杜程挠头,“坏的怎么会比没有好呢?”  周隔海:“吃馊饭和饿肚子,你选一个。”  杜程:“……”  别说了,他又饿了。  周隔海教杜程淘米做饭,杜程因为交了伙食费,这次很心安理得。  水龙头哗哗出水,杜程认真淘米。  周隔海慢吞吞道:“他对孟诗平很好。”  杜程不以为然,“孟诗平都哭了。”  周隔海:“你怎么知道他掉的眼泪比孟诗平少?”  杜程想象了一下牧野嘤嘤嘤的样子,接受无能,“不会吧,我看他对孟诗平好冷酷的。” 第13章 杜程欢天喜地吃包子,时不时地发出好吃的吸气声。  谢天地的手微微颤抖,“小、小姬姬,你、你……该不会……”  “是。”姬满斋道。  谢天地:“……”  谢天地对妖怪的态度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间歇性膨胀。  姬满斋顺水推舟给谢天地一个教训罢了。  谢天地心态爆炸了。  被墙精骗了也就算了,怎么连姬满斋也跟着!  菩萨,你是菩萨啊!  谢天地瘫倒在副驾驶上,就差口吐白沫了。  生气了,他决定从今天起改信上帝!  *  孟家  孟母和孟父也说不清孟诗平这是病了还是没病。  说病了吧,孟诗平行动自如口齿清晰,落落大方,没有丝毫病症。  说没病吧……  “都这个时辰了,父亲怎么还不上朝。”孟诗平皱眉。  社会主义个体户孟照峰:“……”  为了让女儿恢复正常,孟照峰科学的不科学的路都走遍了。  医生说现在千万不能刺激孟诗平,先顺着她再说。  孟照峰和颜悦色地配合道:“今天皇上说不上朝,放假。”  孟诗平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放假?你想趁机纳妾?”  孟照峰:“……”  纳、纳妾?  商场硬汉眼神飘忽地望向妻子:老婆,我是冤枉的。  孟母悄悄点头表示理解,她拉了拉孟诗平的手,温柔道:“你爸不会纳妾的,你放心。”  孟诗平脸色一松,“那丫环呢?发卖了吗?”  孟家佣人众多,孟母也不知道孟诗平在说谁,只好搪塞道:“已经处理了。”  “嗯,”孟诗平点头,脸色慢慢焦躁了起来,“牧朗清呢,他不敢见我?”  一说起‘牧朗清’,孟诗平就格外激动。  这就不是夫妻俩能哄骗过去的了。  孟诗平嘴里的牧朗清就是牧野,她说她念的是表字。  牧朗清是“首辅”,她的夫君,她要和牧朗清和离。  孟家夫妻俩听下来的意思就是这样。  “我要见他,与他一刀两断。”孟诗平挣扎着要下床。  孟母扶着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家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去查了孟诗平的婚姻状况——未婚。  一切都好像是孟诗平臆想出来的。  孟照峰脸色铁青,佣人上来说谢道长来了,他的脸色才稍稍好转,使了个眼色给妻子,独自去接待客人。  谢天地奄奄一息地下车,蔫头蔫脑地坐在沙发上,伤心,想罢工。  孟照峰这么难缠,他不管了。  一百万的支票,九十九万都得进公账,他也就赚百分之一的辛苦费,姬满斋还跟小妖怪合起伙来骗他的辛苦钱。  伤心了,哄不好了,谢天地低头装死。  “谢道长,你解释解释吧。”  孟照峰脸色阴沉地坐在了三人对面,犀利的眼神锁定谢天地。  谢天地:“……”已死,勿cue。  “出了点小状况,”谢天地强笑道,“您放心,我的售后服务绝对没问题,把孟小姐交给我们,过一段时间,一定还您一个正常的女儿。”  “交给你们?”孟照峰眼神狐疑地从三人身上慢慢扫过。  杂毛道士,笑得假惺惺的,不可信任。  一身黑的男人,脸都看不清,不可信任。  杜程双手放在膝盖,顺着孟照峰的眼神露齿一笑。  孟照峰:这看着还挺老实。  “你是?”孟照峰问杜程。  杜程想了想,不能让人类知道自己妖精的身份,那还是说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头衔吧。  “我叫杜程。”杜程笑容纯良,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孟照峰不由对这可爱的小辈心生好感。  “是特爱会所的头牌明星。”杜程骄傲道。  孟照峰:“……”第10章   特爱?会所?  身为一名爱家庭爱老婆、洁身自好恪守男德的中年富商,孟照峰怒了,“你这带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人!”  矛头直指谢天地。  谢天地:?与他无瓜。  “母亲,别拦着我……”  孟诗平倔强下楼,客厅里的四个男人齐齐望向楼梯。  孟诗平看到杜程,眼前一亮,“是你?”  孟母同样眼前一亮,“小伙子,你怎么来了?”她恍然大悟,“我们打算等诗平病好一点儿再去你们会所。”  孟照峰:????怎么回事,忽然感觉头上绿绿的?难道纳妾的竟是我老婆???  客厅里分出两股势力。  孟照峰吐出烟圈,他的老婆和女儿,正在不远处的餐厅围着一个会所的小白脸说话,叽叽喳喳好不快活。  孟照峰慢悠悠道:“谢道长。”  被点名的谢天地肩膀一缩。  “如果,”孟照峰和颜悦色,笑容满面,“我是说如果,我女儿的病好不了……”  谢天地脸色僵硬,余光向姬满斋寻求支持,姬大大,姬菩萨,姬上帝,给点暗示!让他信心十足地支楞起来,好吗?!  姬满斋抬手,默默拉低帽檐,只露出自己的下巴。  谢天地:好家伙,搁这睡回笼觉呢。  “新楼盘正在打地基,谢道长是行家,应该知道‘打生桩’吧?”孟照峰温和道。  道家知识,谢天地不能说是完全不懂,大概也就是翻都没翻。  但他不能说。  说了,客户信任度不是要暴跌?  “打生桩是指大型建筑开工前用活人打桩以求平安的一种生祭。”  沉稳的声音从帽檐下飘出。  谢天地汗毛直竖。  不是睡着了么?专门给他科普这种事,哈哈哈,真不愧是活菩萨呢。  “哈哈哈,这位……”孟照峰想不起来姬满斋的名字,直接略过,“……有点见识,谢道长想不想亲自体验一下?”  谢天地:他摊牌了,他不装了,他就是姬满斋的狗腿子,他再也不和姬满斋斗气了。  姬爸爸,再爱我一次!  谢天地疯狂向姬满斋使眼色,满脸都是“错了,再也不敢了”。  靠在沙发上的姬满斋稍稍坐直,“生祭是邪术,会遭反噬,孟先生请放心,孟小姐一定不会有事,那位特爱会所……”  孟照峰也坐直了,他倒要看看怎么解释。  姬满斋眼神甩回给谢天地,轮到你了。  在说瞎话领域,谢天地是职业选手,一秒钟都没犹豫,张嘴就编极为流畅。  “那其实是他的掩护工作。”  谢天地自信瞎话。  孟照峰:?  “现在国家对封建迷信活动打击得很厉害,我们也是不得已,大家都会给自己明面上找个掩饰自己身份的工作。”  “比如我,”谢天地流畅道,“就是社会福利基金协会荣誉成员。”  每天起床先买一张彩票支持福彩事业。  “这位……”谢天地指向姬满斋,“特殊学校的代理校长。” 第15章 唐芙:好的,给老子爬。  杜程:“谢天地,他不重要。”  谢天地:“……”  唐芙:好的,这个也给老子爬。  见唐芙脸色不好,谢天地极有眼色地抢了杜程的话,“这位是孟诗平孟小姐,她是照峰地产的千金。”  唐芙:富婆!  他梦寐以求的富婆!  快来贴贴!  唐芙脸上立刻露出金钱的笑容,“孟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您想要谁来服务,就是杜程一个呢,还是有别的需求?”  孟诗平神思不属,慢慢摇了摇头。  杜程替她解释,“没事老板,我们三个就是陪她的。”  唐芙:“……”尼玛的,自带顾客就算了,还自带员工,这是想篡位么?!第11章   孟诗平独自坐在包厢里,神情怔怔的。  敲门没人应的时候,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包厢外,谢天地吊儿郎当地剥花生,似笑非笑道:“小妖怪,你这事看起来不好办啊。”  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杜程不理他,他只是有点困惑,“孟诗平她还在犹豫什么?”  “感情这种事很复杂,”谢天地抬手抛出一颗花生仁接住,嚼吧嚼吧,“你不懂的。”  杜程:“我才不想懂这种恶心的事。”  谢天地咀嚼的动作停住,表情复杂地审视了一下杜程干净的脸,“没想到我的知己会是你啊。”  杜程:“?”  谢天地用力鼓掌,“我也觉得这种事最恶心了。”  杜程好奇道:“为什么?也有人在你身上亲嘴?”  “那是因为……”谢天地满脸痛苦。  “我先走了。”  姬满斋站在走廊尽头,手搭在帽顶,惯性下遮的帽檐微微上挑,露出一点黑发,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谢天地身上。  谢天地:错了错了,他闭嘴。  “好的,姬大大,你慢走。”谢天地干巴巴地挥手,他得在这儿守护一千万。  杜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姬满斋面前,满脸担忧,“你要去哪?”  “回管理局。”  “能别回去吗?”  谢天地:小妖怪,不愧是你,好敢。  杜程其实不矮,只是姬满斋个子太高,他离得近了,就要仰头看姬满斋。  戴帽的姬满斋相貌平凡,只有一双金色的瞳孔藏在帽子的阴影里,蒙上一层磨砂般的光彩。  姬满斋垂下眼,看到一双剔透又干净的大眼睛,没有一点杂质。  “可以留下来吗?”杜程恳求道。  姬满斋缓缓抬起头,眼神越过杜程,直直地望向谢天地。  谢天地:“?”  他没看错的话,姬满斋这个眼神的意思是——救我?  谢天地:……有生之年……  “咳咳,”谢天地过来解围,边偷瞄姬满斋边哄小妖怪,“姬大大很忙的,这里的事留给我们俩处理就行了。”  杜程不理他,继续盯姬满斋,可怜巴巴的,“可以吗?”  姬满斋手压下帽子,“不可以。”转身就走。  谢天地:姬满斋匆忙跑路的样子也很靓仔。  没想到姬满斋还吃撒娇这一套。  学到了,下次他也试试。  杜程脸色沉了下来。  谢天地:好,熟悉的四川来了。  “可恶,”杜程抿住嘴,“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  谢天地:好家伙。  没有留住姬满斋,杜程愁眉苦脸。  谢天地调侃他,“为什么不让姬大大走?”  杜程:“你不懂。”  谢天地:“……”  杜程推开包厢门,孟诗平没有坐,而是站在窗边,定定地望向窗外。  “我好像没我想的那样果决,”孟诗平苦笑一声,她弯下腰,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孔,纤瘦的身躯微微发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杜程走过来,人一跳,坐到窗沿上,“他都已经纳妾了,你还舍不得吗?”  孟诗平双手一颤,放下手,两眼发红,“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谊……”  “抵不过一个月的温香软玉。”  孟诗平嘴唇发白:“你如何知晓?”  杜程:“我什么都知道。”  什么都知道?  怎么可能有人什么都知道?!  漫长岁月里,无数的甜蜜,无数的等待,多少夜晚孤枕难眠泪流不止,又有多少时候重燃希望,期盼不已,最终希望落空堕入深渊,循环往复不能解脱,这些都有谁能知道?除了她,谁敢说什么都知道?!  “你还想和他在一起吗?”  杜程不解道。  孟诗平斩钉截铁,“不。”  杜程:“那为什么没勇气面对他?”  孟诗平沉默。  杜程:“你到底怕什么?”  怕什么?  孟诗平仰头,她怕得太多了。  怕一见倾心是见色起意。  怕朝夕陪伴是色衰而爱驰。  怕是自己爱错了人,选错了路,他们之间的爱恨都是假的,而这一切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根本就是自己。  她恨的不是牧朗清,而是她自己。  她最怕的也不是面对牧朗清并非良人的现实,而是这世上压根就不存在所谓的“良人”。  *  破旧楼栋下,姬满斋去而复返。  他下了车,一身黑色悄无声息地隐入楼道。  一层一层楼梯上去,脚步停在第四层,404。  杂乱的妖气就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  不止是墙精的妖气。  姬满斋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轮椅滚动的声音传来,门打开了一条缝,周隔海坐在轮椅上,只看到门缝外黑色裤管笔直的线,“找谁?”  金色瞳孔透过门缝投射而下,寒刃般的目光一寸一寸破入杂乱的房间,周隔海手按在门缝上,隐约感觉到了危险,正要关门时,黑色手套强硬地伸入门中,“你好。”  门被打开,黑色西服、纯黑礼帽,来人个子很高,“姬满斋。”  周隔海脸色不见慌乱,“有事吗?”  “我来自精怪管理局,希望你能对我提出的问题如实交待。”  这一天还是来了。  周隔海双手用力抓住轮椅,“我要交待什么?”  “姓名、年龄、学历、职业。”  周隔海:“……”  就这?  周隔海微微瞪大眼睛。  姬满斋:“原形不必说了,你是杠精吧。”  周隔海:“……是的。” 第17章 对面人说的话他全都听不进去了。  “怎么了,牧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画廊的经理人问道。  牧野硬生生地收回目光,“没什么。”  “你的画呢,我们老板都已经过目了,他很欣赏……”  “嗡”  ——【再不来的话,堂姐要被人抢走啦。】  眼神无法控制地黏在手机屏幕上。  “……以牧先生你这样的才华,我们也很惊讶,竟然从未有人发掘像你这样的璞玉……”  “等等——”牧野倏然起身,对错愕的经理人一鞠躬,“虽然很抱歉,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第12章   牧野打车到了特爱会所。  一辆漆黑的车斜斜地停在出租车前。  姬满斋下车,正看到牧野冲进会所。  青年跑得很快,会所前的楼梯一步跨过,跌跌撞撞,万分急切。  姬满斋靠在车上,静默地站在阳光下,抬头直视太阳,金色的瞳孔直直地暴露在日光下,眼前又浮现出了一张模糊的脸。  五官全都隐没在雾气中,眉心三条弯曲的红色弧线,如桃花般盛开。  那张脸……无助地仰着,对着他的剑尖。  姬满斋闭上了眼睛。  唐芙郁闷,这会所怎么男人越来越多了?  “我们这儿不招待男客。”唐芙拦住直闯进来的牧野。  牧野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来找人。”  唐芙警惕,“找谁?!”  该不会又是找杜程的吧!  “孟诗平。”  牧野说出这三个字,心都在痛。  放弃,他怎么敢说放弃?他怎么舍得让她牵另一个人的手?  唐芙:“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保护客户隐私是基本素养。  “牧野哥,这儿!”孟添玉急急忙忙地出来接人。  唐芙:“这是你哥?”  “是姐夫!”孟添玉道,上去拉牧野,“牧野哥,你可算来了。”  牧野与孟添玉很熟,看到孟添玉后,他焦急火热的心一下像被泼了凉水一样冷了下来。  冲动的热血逐渐消退,他一下被孟添玉从感性的世界里拉回了现实。  他是舍不得,可他有这个资格说不放手吗?他配吗?  牧野停下了脚步,“添玉,算了……”  孟添玉回头,惊讶道:“牧野哥,你说什么?”  在小孩纯然的目光中,牧野感到了一种无法抑制的羞愧。  身为男人,他竟然这么优柔寡断,早就下定决心要放手了不是吗?为什么这么犹豫再三、分分合合,比三流的电视剧还要难看。  孟诗平都已经看开了,他凭什么还来纠缠?  “牧朗清——”  一声娇喝响起,牧野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孟诗平,单薄柔弱的脸孔上绯红一片,杏眼圆睁,愤怒与不甘在她脸上一览无余。  “诗平……”  孟诗平步步向前,脚步略微有些不稳。  她一靠近,牧野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他皱眉道:“你喝酒了?”  “是啊,我饮酒了。”孟诗平无畏地点头,摇头晃脑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让自己站稳,牧野要上来扶,被她强硬地挡住,她直直地看着牧野,“你为什么纳妾?”  “成婚的时候,你说你一生只会爱我一个人,你为什么骗我?!”  牧野呆住了。  “你说话啊!”孟诗平大声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真正爱过我!”  “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玩物?腻了就扔?!”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孟诗平慢慢蹲下,她喃喃道:“我是首辅正妻,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是我自作孽……”  她蹲在地上,伸手胡乱摸索。  已经完全被孟诗平的异常惊呆的牧野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抓孟诗平的手,“诗平,你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我的白绫呢……”孟诗平愣愣道,“我的白绫呢……”  冷汗爬上了牧野的背脊,他用力抱起孟诗平,单薄、娇小的孟诗平缩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声声呢喃:“不,我不能死……娘……我好疼啊……”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只有牧野惶恐的呼吸声急促、慌张,他抱着孟诗平,惶然地望向四周,“她怎么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才几天不见,他心爱的人就变成了这样歇斯底里的憔悴模样?  孟添玉也傻了,“堂姐她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牧野哥……纳妾?”  是该听不懂的,可是牧野看着孟诗平惨白的脸,心疼得像刀子在割。  他一直以为心如刀绞是过分夸张的形容,原来是真的。  他甚至抱不住孟诗平,单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谁能帮帮我?”他艰难道。  谢天地对情感节目敬谢不敏,悄悄后退一步,别找他,他对情侣过敏。  唐芙和船长帮的忙,搀的搀,扶的扶,把一对小情侣送到了休息室。  把门关上,给小情侣留空间,唐芙感叹道:“现在年轻人谈个恋爱这么认真啊,这种‘一辈子只爱你一个’的话不就是随便说说嘛。”  几道目光同时向他射来。  杰克船长:“老板,你听上去好渣啊。”  唐芙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怎样?我实话实说啊,一辈子这么长,这种事情怎么保证。”  孟添玉不满道:“如果是牧野哥说的,那他一定是认真的。”  “为什么?”  “因为牧野哥是个完美的好男人啊。”  唐芙:“来来来,八卦八卦。”  船长摘帽子给自己扇风,“讲讲讲,我也要听。”  谢天地:“……”他先走了。  孟添玉才不想跟外人讲。  牧野和孟诗平在她心里就是理想爱情的存在,超越了世俗和物质,如果非要有父母的话,她希望是这样的父母。  而不是每天吵架摔东西,事后还要说是“为了她才不离婚”的父母,搞得好像她要为他们失败的婚姻负责一样。  对,她妈的确是这样说。  “要不是有了你,我才不会嫁给你爸!”  孟添玉听了暗翻白眼,自己没做好避孕措施,怪她咯?  说的好像她很想被他们生下来一样。  为什么大人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生孩子就是‘恩赐’给孩子生命?  拜托,别搞笑了,明明是自己想生,为了满足自己的生育欲望,把一个无辜的小孩带到世界上,然后把婚姻的失败全部怪在孩子身上,那孩子还真是有够倒霉的。  哦,对了,那个倒霉蛋就是她。  “……我不要跟你们聊天啦,我要找老师补课。”孟添玉抿了抿嘴,“我同学都冲着老师的课来的,老板,麻烦你正常收费就好,不要歧视我们这些未成年人,我们并不穷。”  “小鬼头,”唐芙叉腰,“你哪来的钱,还不是你爸妈的钱?”  孟添玉:“十八岁之前他们对我的开支要负责啊,我长大了会还给他们啦。”  唐芙:“……那也不行。”  孟添玉:“看不出来你对未成年这么有爱心哎。”  唐芙举起手指摇了摇,“no、no、no。”  “我不收未成年人这么多钱呢,是怕麻烦,怕你们父母带记者上门来要我退钱。”  “那你放心好了,我爸妈只要我不死掉,不会管我的。”  孟添玉满不在乎道。  船长:“小妹妹,你很叛逆哦,这样不好。” 第19章 地府打工人的记忆慢慢地充斥在脑海内。  孟诗平觉得自己霎时间得到了升华。  现代的记忆也一并回拢。  她与牧野相识于一场车祸,始于人品,陷于才华,她与牧野的恋爱和她与牧朗清的婚姻是完全不同的。  牧野会为她做的事,牧朗清绝不会去做。  牧朗清从始至终都是那样高高在上,对她的爱就像‘她’说的那样,是垂怜,也是施舍,他给几分,她受几分,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而孟诗平与牧野,即使是分分合合,也从未有过像她那般如坠深渊的痛苦,‘她’的哭,‘她’的笑,都是因为‘她’自己,‘她’很爱自己。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不是自己的错。  是封建社会的错!  “给你一周的时间,好好享受自由的感觉。”  牧野怀里的孟诗平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牧野慌张的神色,脑海中蓦然想到:‘她’不再是她了,牧野还会是牧朗清吗?  “诗平,你别吓我。”牧野颤抖着手想去抚孟诗平的脸却被孟诗平挡住了手,孟诗平推开他,离开他的怀抱,坐得离牧野很远,她淡淡道:“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  包厢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社会主义气息。  谢天地:该说不说,在古墙上,至少,不应该,不合适刷标语。  快现原形的杜程在强烈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睁开了眼睛,对上的却是一双熟悉的金色瞳孔。  而金色瞳孔里只写满了两个字——吃人。  啊,不是,吃妖怪。  “窝……”杜程一张嘴就发现自己嘴瓢了,立即积极主动地掌握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脸上的红字逐渐消退,身体也迅速地回归了人形,他慢悠悠地打了个酒嗝,仰头吐泡泡,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谢天地:姬大大的脸色好难看哦。  气氛有那么一丝丝尴尬。  “哈哈哈,”谢天地打圆场,“多么正能量的标语啊,很适合他嘛,我建议我们局里的妖怪人人都纹一个在身上,与时俱进,吸取革命的力量。”  姬满斋扫了他一眼。  谢天地的笑声戛然而止。  谢天地:笑不出来.jpg。  杜程快乐吐泡,两只眼睛完全眯了起来。  酒是孟诗平先喝的。  架子上的洋酒瓶,盖子“嘭”地一打开,那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杜程当时眼睛就直了。  孟诗平只喝了一口,就辣得受不了。  杜程只喝了一口,就上头了。  好东西!  比水好喝多了!  绝美饮料。  淘米水次之。  杜程着了迷一样,把架子上的十几瓶洋的中的白的红的全灌进了肚子里。  喝到最后,他仿佛进入了一个玄妙的世界。  他躺在温暖的泉水中,水流一阵一阵地冲刷过他的身体,有船缓缓荡过,一簇簇鲜红的花随着风轻轻摇晃,特殊的香气令人沉醉,雪白的蝴蝶在他面前翩跹而过,落下点点白色粉末,他轻轻打了个喷嚏,粉末碎了满眼。  那如梦似幻的美妙情景,杜程真想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哗——”一捧凉水泼在脸上,瞬间把他从美妙的梦境里拉了回来,杜程张了张嘴,舔了舔唇边的水渍,结结巴巴道,“再、再来点……”  渴啊,不够喝。  谢天地端着手中的杯子,心想他还是解裤腰带吧。  那一点点水像引子一样引出了杜程的干渴,他睁开眼,又看到了金色的瞳孔,他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姬满斋的西服。  耳边传来类似吸气的声音。  杜程大着舌头,“给我倒水。”  姬满斋:“松手。”  杜程提高语调,“给我倒水!”  相当霸道。  谢天地:……小妖怪,是你自己不想活的。  姬满斋神色彻彻底底冷了下来,他对谢天地道:“出去。”  谢天地从这短短两个字里品出了无穷肃杀之意,二话没说就出去了,贴心地把门关上。  就是不知道这一道门对姬满斋到底有没有什么卵用。  房间内,杜程还在拽着姬满斋的衣领,因为姬满斋一直不给他倒水,他逐渐忘了这件事,只是定定地看着姬满斋的瞳孔。  金色的眼睛。  好漂亮。  帽子去除之后,眼前平庸的五官忽然起了变化,变得与那双金色的眼睛相匹配了起来,是人间不可能存在的美色。  杜程看呆了。  双指为剑,携带雷霆之势直直地点向小妖怪的眉心。  “你真好看。”  【“你真好看。”  开了灵智的稚嫩妖精欢天喜地,张口就是没规没矩的天真烂漫,他该叱责的,却只是一笑,从此一路放任,万劫不复。】  罡风在眉心猛地顿住,空中刀刃般散开,“嘭”的一声炸碎了边上的玻璃。  小妖怪无知无觉,不知自己刚才从怎样的危险中逃生了,他皱了皱鼻子,双手放开了姬满斋的衣领,喃喃道:“好渴。”  姬满斋定定不动,反手抓了杜程的衣领,仔仔细细地看杜程的脸。  他的记忆里残存的只有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孔和清晰分明的鲜红,还有漫天的桃花。  还有他的名字。  曲觞。  其余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刻在身体里的本能。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封印对他的作用越来越小,再这样下去,他必将成为人世间的祸患。  小妖怪渴得不行,从姬满斋的胳膊下爬出去,闭着眼睛往卫生间摇摇晃晃地往卫生间走。  在痛饮马桶水之前,杜程被姬满斋从卫生间里又拎了出来。  “我……”  渴字没有说出来,嘴唇被靠近的水杯吸引,杜程埋头吸水,吸完一杯,“还要。”  姬满斋单手拎着杜程的后领,杜程醉是醉了,脸还是白白净净,只是眯着眼,笑嘻嘻的,嘴角酒窝若隐若现。  他不怕他。  无论是醉了还是醒着,都不怕他。  姬满斋松开手,杜程往下坠入他的臂膀,杜程在模糊中听到温柔至极的声音。  “曲觞?”第14章   杜程清醒之后,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既然你是我们的员工,我就给你算内部价吧,”唐芙点烟,“打折下来也就八万多,怎么说,支付宝还是微信?”  杜程双手放在膝盖,头垂得很低,眼珠在眼眶里疯狂跑圈。  天哪,八万。  他身上一共还剩十块钱。  杜程发出贫穷的疑问,“为什么它比水贵那么多?”  唐芙冷笑一声,“要给你看账单吗?”  杜程:“要。”  唐芙装逼的表情僵住,操,还真敢跟老板叫板。  “你等着。”  “对了,”唐芙背对着杜程,双手插袋谁也不爱,“你擅自承诺顾客会提供会所业务范围外的服务,导致顾客不满投诉,按规章制度,要扣你这个月的绩效。”  杜程:“我听不懂。”  唐芙很没面子地转过来,瞪杜程,“你为什么跟人家小姑娘说我们这里能补习,她带了一群人来,我上哪去找会物理的人?!”  杜程想起来了!  “姬大大呢?”  唐芙不屑吐槽,“我还鸭大大呢。”  杜程:“姬满斋,”他连说带比划,“戴帽子的,他大学毕业,物理很好。” 第21章 胖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前面眉飞色舞地授课,不大不小的平房里坐了不下五十人。  孟添玉和她的五六个同学就坐在人群中,听得还很认真,正在埋头做笔记。  其余的四十几个……全都不是人。  杜程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成了精的妖怪,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来了?”  杜程回头。  姬满斋站在他身后,一贯的打扮,帽檐倒是没有压的很低,微微上挑,露出了他颇具标志性的金色瞳孔。  “姬大大,”杜程看到姬满斋,忽然就安心了,满脸忧郁道,“我欠了好多钱。”  姬满斋:“……”  “多少?”  “八万。”  杜程:“我喝酒了,我老板说那些酒要八万。”  姬满斋:“所以?”  杜程:“孟诗平呢?我要治好她,孟诗平的爸爸说答应给一千万的,我也可以分一点。”  小妖怪理直气壮,丝毫没有自己就是罪魁祸首的自觉,一脸向金钱低头的卑微。  姬满斋瞳孔一闪,“事情已经解决了,孟照峰只给了一百万。”  杜程:“?!”  “事情怎么可能解决了!”杜程急了,他拍了下自己的胸脯,“我的胸没有回来啊,还是你给我丰的胸!”  “噗——”  尖利的笑声划破空气,走廊尽头,赶来上课的白飘飘捂住自己的狐狸嘴,她很想努力忍住不笑,啊啊啊,这可是姬大大啊她不能笑会死的!  但是——姬大大给妖怪丰胸啊哈哈哈哈哈哈!  丰——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飘飘笑得浑身发抖,在姬满斋淡漠的眼神中笑出了尾巴,“对、对不起……姬大大……哈哈哈……您、您辛苦了……”  为了精怪管理局的开支,姬大大真的付出了太多,业务范围太广了!  respect!第15章   一节课上完,孟添玉和她的朋友们彻底折服。  这学校看着很简陋,招的学生奇奇怪怪,很多看上去年龄都挺大的也坐在教室里听初中物理,老师也其貌不扬,可就是讲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有种不知不觉就吸引人沉劲去的特殊魅力。  第一次觉得物理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  下课铃一响,原来的学生们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箭步冲出教室,差点造成踩踏事故。  孟添玉挺奇怪的,这么好的老师,怎么不留下来问问题呢?  妖怪们:妈耶,救命啊,好多人!  物理老师看着围着自己的小女生,感动得快要落泪。  他就说他的教学水平没问题!  都是那帮妖怪太笨了!  孟添玉赞叹,“老师,你的板书太漂亮了。”  第一次被学生夸奖的物理老师脸色通红,头顶的地中海都更鲜亮了。  “我以后还想上你的课,你能上门家教吗?”  有人先下手为强,引起了其他女生不满的目光。  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这要看我们局……校长的意思,他同意就行。”  孟添玉莞尔一笑,“原来姬老师是你们校长,怪不得水平那么高。”  物理老师肃然起敬,“我们校长什么事情都做得很出色。”  于老师告别,交换了联系方式后,孟添玉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教室外走去。  “我看家教还是不好,老师哪有那么多时间一个一个来授课,再说在家里教课,万一被其他人知道了,他们也都让这个老师帮忙补课,那咱们不就等于白补了吗?”  孟添玉的想法令女孩们醍醐灌顶。  “那还是来这里上课吧。”  “是呀,大课也挺好的,听得也很清楚。”  “有不懂的私下里再问老师好了。”  几人很快达成共识,纷纷向孟添玉道谢,这么好的老师,孟添玉肯分享给她们,那就是把她们当亲姐妹。  补习效果好,这在孟添玉的预料之中,受到众人的追捧感谢,隐隐在小团体中被推成了领头,对孟添玉来说倒是意外之喜。  在家里感受到的阴霾似乎在此刻都一扫而空了。  孟添玉脸上露出一个少女略显羞涩的笑容,“大家以后资源共享,一起进步。”说着,脚步率先跨出教室门。  走廊里,蹲在墙角捂嘴笑的白飘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一群初中女孩面前。  当其余人都在齐刷刷地惊讶白飘飘的美貌时,孟添玉先震撼到了,“飘飘姐?”  白飘飘:僵硬.jpg。  孟添玉:“你也来上课啊。”  白飘飘悄悄把怀里的初中物理课本藏好。  女孩们震惊了几秒钟后淡定了,刚刚教室里来补课的很多也都是成人,也是,像物理这种东西,又有几个成年人能搞得定呢?  孟添玉,“你不是上高中了吗?”  女孩们再次震惊。  用“什么,这是高中生?”的眼神疯狂向白飘飘投去。  白飘飘:她笑不出来了。  “我……”白飘飘羞愧低头,“我又留级了……”  孟添玉:“……”  她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段熟悉的哀伤乐曲。  女孩子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坚定了好好学习的决心。  “加油。”孟添玉语重心长地对白飘飘道,同时也是对自己说,千万不能沦落到像白飘飘这样,美则美矣,天天留级。  白飘飘:……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反复被个初中女生怜悯!  “姬老师,真的很谢谢你推荐这么好的老师给我们。”  孟添玉等人向姬满斋道谢,并且提出了想要长期来这里上课的打算。  姬满斋同意了。  孟添玉她们非常高兴,按照市面上的家教课给姬满斋结了账。  结完账后,孟添玉指了指姬满斋身旁的杜程,“看,那就是我说的十八岁的小哥哥。”  实际年龄上千岁的杜程露出一个十八岁的装嫩笑容。  女孩们哄笑几声,互相推搡着离开,临走前不忘对杜程挥手,杜程也兴高采烈地挥手,“下次再来啊。”  女孩们走远了,杜程才想起来,他是来替唐芙抢回客人的!  但是……  杜程悄悄看一眼姬满斋,姬满斋睫毛顺下,目光扫过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金色的瞳孔类似于狮子一类的野兽。  杜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眼睛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姬满斋看上去脾气很好的样子。  仿佛他提出任何要求都会被纵容一样。  一向厚脸皮的小妖怪这时却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了。  白飘飘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干了多蠢的事情后,背部贴墙准备悄悄离开,她屏住呼吸希望姬满斋不要注意到她。  当然这是一种奢望。  姬满斋那样强大的控制力,在他的压力下,连空气中的风都受他掌控。  白飘飘知道自己这叫掩耳盗铃,她演的很投入,默默祈祷着这个世界存在一线生机。  白飘飘安然无恙地走到拐角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这是现实,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听见了她的呼唤!姬满斋竟然没有叫住她!  白飘飘——飘了,她没有火速逃走,而是趴在墙角,悄悄探头。  走廊上,姬满斋正低着头,帽檐倾斜而下,阳光洒向他的身侧,漆黑的外套也染上了温暖的色彩。  他的帽檐对着的方向是个大眼睛的小妖怪。  白飘飘看不清姬满斋的神情,只直觉觉得此刻的姬满斋一定很温柔。  温柔?  天哪。  白飘飘一阵恶寒。  她该不会是被中学生打击傻了,怎么会对姬满斋产生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可是亲眼见过开大的。  那场面,想想尾巴就疼。 第23章 白飘飘:糟了!有人要来搭讪!  踩上电驴正要冲,电驴从后面被人拉住了。  白飘飘恼怒道:“我结婚了,老公混黑的,赶紧给我放手!”一回头,她整个人僵住了。  交警:“你老公混黑的?”  白飘飘:“……”那倒也不是。  非机动车载人,罚款五十。  白飘飘老老实实地接过罚单,只能先带回去。  五十啊!她全身上下就二十块,交不起交不起。  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找姬满斋报销了。  “这位男同志,你一个大男人让女同志骑车带你就算了,罚单都拿了,还不下车?”  交警对在小电驴上发呆的杜程道。  杜程浑浑噩噩地抬头,两眼无神,“谁刷的?”  交警:“什么?”  白飘飘忙替杜程解释,“警察同志,这是我弟弟,他脑子不太好使,你别跟他计较啊。”  交警看向杜程,小青年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灵气四溢,看上去不仅不傻,还一脸机灵相。  “这个,”杜程指着墙身上的字,气抖冷,“谁刷的?他经过我同意了吗?!”  交警看了标语一眼,调侃道:“你这小同志说话真有意思,怎么,你是城市规划局的?”  城市规划局,听上去比精怪管理局好像要更厉害一点。  “走了走了。”  白飘飘怕杜程懵懵懂懂的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或是惹出什么事,强行拉着杜程开溜,一手推电驴,一手拉杜程,跑得很狼狈。  远离市中心后,白飘飘又把人扶上电驴,赶紧把这堵烫手的墙给派送到指定地点。  “城市规划局是什么地方?”  杜程幽幽道。  “就是规划管理这座城市的地方,你想开点啦,那字多好看啊,龙飞凤舞的。”  “对了,你可千万别自己去撕啊,万一被抓了那得进局子受教育,再说,你撕了他们还会重贴的,想开点啊,老牛,就是咱们物理老师,他的原形早就报废了,扔垃圾场他自己捞回来的,现在也还破破烂烂,没事,咱们成精以后就不在乎原形,英雄不问出处,是吧?”  “这个事只能城市规划局说了算吗?”  白飘飘心想那上头还有领导呢,她懒得解释那么多,就说:“是啊。”  “那怎么才能加入城市规划局呢?”  白飘飘:“……挺难的吧,得考公务员。”  “考公务员是什么?”  白飘飘语塞,“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你上了学前班就懂了。”  看来学前班真的很有必要去上了,想偷偷翘课的杜程坚定了决心。  “咦,你们会所今天客人挺多啊。”白飘飘刹车。  一向冷清的特爱会所面前停满了价值不菲的豪车,其中还有两辆刺激眼球的粉色跑车。  白飘飘狐狸嘴流哈喇子,瞬间觉得自己的小电驴不香了,她忧郁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开上这车啊。”  杜程下车,与白飘飘告别,白飘飘把车锁上,“让我也康康富婆。”  杜程与白飘飘一起进入会所。  大厅里的气氛却是非同一般。  几位打扮光鲜亮丽的贵妇人坐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唐芙在一边卑躬屈膝地站着。  “唐老板,现在生意不好做我能理解,不过把主意打到小孩子身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贵妇中间显然是有位核心人物,妆容精致,语气温柔,虽然是在诘问,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  唐芙的头垂得更低了,“抱歉,孟妈妈,我们这里对未成年的收费是很低的……”  贵妇人伸手一按,“我已经说过了,我姓方,你可以称呼我为方女士。”  唐芙忙不迭地道歉,“抱歉抱歉,方女士。”  “我来,不是来要钱的,”方静环顾四周,目光在门口锁定,“唐先生,你来客人了。”  唐芙被贵妇们压得喘不过来气,抬头看见杜程与白飘飘,心知杜程是罪魁祸首,孟添玉自己来了一次,没意思回去也就没那么多事,偏偏杜程瞎许诺,引了一群小孩过来,果然把妈妈团给招来了。  唐芙没卖员工,“是是,我去招待一下。”紧走几步上前,拉了杜程出去,压低声音,“赶紧走,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杜程疑惑道。  白飘飘眼色十级,立刻就看明白了,拉上杜程疯狂暗示。  “今天那群小孩的妈妈来了,”唐芙语速飞快,埋怨道,“客被人拉走了,锅还要我背,趁我没后悔,赶紧走。”  孟添玉的妈妈?  杜程:“我正要找她。”  杜程挣开唐芙和白飘飘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贵妇们。  “你好,请问哪位是孟添玉的妈妈?”  方静抬了抬手,“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陪她的人。”  唐芙和白飘飘在后面一起捂脸,同时做了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方静面色淡淡,“所以,你现在是在我面前示威吗?”  “不是,”杜程道,“孟添玉她很不开心,她希望……”  “停。”方静优雅起身,“进去说话。”  白飘飘默默给这位贵妇竖了个大拇指,这眼色,不愧是贵妇中的领头贵,这一看就是杜程要说奇奇怪怪的话了。  拐角处,杜程也领会了方静的意思,礼貌训问,“现在能说了吗?”  方静目光挑剔又缓慢地从杜程脸上滑过,即使以她的立场来看,也依然觉得面前的男孩子干净又讨喜,她已经过了会为任何男色动摇的年纪,只是单纯觉得这个男孩子身上有一股劲,青春最涩也是最甜的味道。  “说吧。”方静语气柔和。  “孟添玉第一次来的时候说‘她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方静脸色微变。  “她很不喜欢家里的气氛,你们总是争吵,她说你们两个在外面各玩各的,她看到她爸爸和另一个女人……”  方静抬手,优雅道:“够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杜程:“真的吗?那你会离婚吗?她希望你们能分开。”  这种事,方静是不会想和一个会所的男孩解释的,可她却还是解释了,娓娓道来地像说一个童话故事,“小朋友,你年纪还小吧,婚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爱情与婚姻毫无关系,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人为了利益捆绑在一起,离婚?这会给我们的公司造成很大的伤害,当然,也会对我的利益造成伤害,所以我永远不会离婚。”  杜程完全不明白。  孟诗平因为丈夫纳妾就愤而自缢。  为什么面前的女人就能这么从容地面对自己丈夫的背叛呢?  难道真像谢天地说的那样。  感情的事很复杂?  杜程道:“那孟添玉呢?她很难过,她怎么办呢?”  “我有我的修行,她也有她的修行,没有人活得很容易。”  方静微笑了一下,“我想以后她也不会再来这里,失陪了。”  唐芙看着方静心平气和地出来,松了一大口气。  方静对他点了点头,招呼上其余几位太太,对唐芙道:“唐老板,下不为例,生意兴隆。”  唐芙被方静的气场吓得不敢说话。  富婆的参差。  等贵妇团们走了,唐芙才真正放松下来。  杜程出来,“白飘飘呢?”  唐芙四处看了一下,“不知道啊。”  一个没注意,人就不见了。  他实在太紧张,连美女都没心思看了。  “你这惹祸精,”唐芙解除危机,老板的谱瞬间摆了起来,抬手作势要揪杜程的耳朵,杜程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闪躲,唐芙的手快捏到杜程耳朵时,还是顿住了,恨恨道,“喝酒欠钱,招惹未成年,你说说你,我招你来到底干嘛的?!”  “叮咚——”  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  唐芙拿出手机扫了一眼短信,脸上表情瞬间从疑惑到震惊再到不可置信,变脸了好几次后,唐芙转头默默看了杜程一会儿,“但凡你把花在男人身上的心思分一点给工作,我们这的生意就不会这么惨淡。”  杜程:“啊?”  他什么时候在男人身上花心思了?  唐芙把手机屏幕放到杜程眼皮子底下。  转账信息,八万,来自谢天地的账户。  杜程:“!!!”  坏人变好啦!!!  看来感情的事真的很复杂哎!  *  精怪管理局内,白飘飘像呈圣旨一样呈上罚单,“姬大大,刚才送小妖怪被罚款了。” 第25章 “姬大大。”  谢天地原地起跳,“承认了吧,你承认了吧!你就是姬满斋的老婆,是不是?!”  谢天地猴叫完才觉得身后凉飕飕的。  谢天地:“……”嗯,不慌。  杜程则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谢天地在说什么猪话?  他每个字都听得懂,怎么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谢天地火速鞠躬,“嫂子好。”  杜程:“?”  谢天地平行转身,“恭喜大哥喜提嫂子,我先走了。”谢天地鞠躬弯腰企图悄然退场,“啪”地一声,他背上像被大山压住一样。  翻山印。  谢天地愁眉苦脸,姬满斋是活菩萨,人美脾气好,唯独就是不能提他老婆。  谢天地也是无意中知道姬满斋有个死去的老婆。  之后他也帮姬满斋留意过,一直没找到人,不过谢天地知道,这的的确确是真的,因为姬满斋从没必要掩饰。  谢天地老老实实地受罪,也不提那八万了,如果对方是姬满斋的老婆,别说八万块钱了,把他鲨了给大哥嫂子助助兴,他猜姬满斋也干得出来。  杜程后知后觉,“我为什么是姬大大的老婆?”  这也太离谱了。  他可是一堵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独身墙!  “他喝醉了。”  姬满斋缓步走出,“进去上课。”  谢天地:丢,喝醉的是他吗?  杜程见谢天地弯腰不动,背上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正压着,于是替谢天地求情,“不要压着他,他会很难受的。”  姬满斋扫了他一眼,“你同情他?”  杜程点点头。  他对恋爱没有任何兴趣,甚至感到厌烦,但却不是个冷血无情的妖怪,况且谢天地替他还了八万块,八万块哎,谢天地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  姬满斋定定看着他,“你不像是很有同情心的类型。”  小妖怪看似天真单纯,骨子里的顽劣不驯全藏在纯良的外表之下,很容易迷惑人,也很容易勾起人的兴趣。  教导他,驯化他,让他展颜,也让他哭泣。  姬满斋不肯承认自己心里膨胀的破坏欲。  他只是克制。  慢慢摸索找寻。  “因为他是特别的。”杜程脆生生道。  谢天地对他的帮助太大。  杜程在心里对遇到的每个人都有一本账。  现在姬满斋排第一,周隔海排第二,谢天地排第三。  三个都是好人,对他而言都是特别的。  四周的空气瞬间冷了几度,背上的翻山印重得快把人压垮,谢天地在心中权衡,招了八万块是姬满斋打的,大概率夫妻混合双打,不招,最起码不明真相的小妖怪会力保他。  他相信越是牛逼的人越是怕老婆!  谢天地赌对了。  下一秒,背上的压力就消失了。  谢天地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短短几息之间,他身上的道袍都被打湿了。  姬满斋是从来不会仗着自己有本事就欺负人的类型,谢天地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在他面前上蹿下跳从不收敛。  但是姬满斋也有他自己的底线。  谢天地常常会觉得姬满斋不属于人间,他只是匆匆的过客,来找寻他身上缺失的那一块。  他好像是找到了。  而小妖怪毫无自觉,蹦蹦跳跳地过来扶他,“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跟姬大大才刚刚认识,而且老婆是女孩子,我是男的。”  谢天地贫嘴,“那是你见识太少了。”  姬满斋静静站着,谢天地意识到自己贫嘴过头,小妖怪走了,他还是要遭殃,忙打了个补丁,“我喝醉了,我乱说的。”  杜程:“没关系,我喝醉了也会乱说话。”  谢天地:“……”怎么说,觉得小妖怪真是温柔可爱啊,这八万块好像花的是挺香?  杜程已经放开手了,他觉得谢天地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恶心。  姬满斋和杜程一起进学校,跨进校门的那一刻,姬满斋回头看了谢天地一眼。  谢天地:“……”八万块的账还没算呢!哎,他害怕,出去躲躲吧!  杜程马上就把谢天地说的胡话抛到了脑后,那些话没有对他产生一点影响,在他心里轻轻掠过,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只是很急迫地想上学。  “有别的事吗?”姬满斋看出了他的着急。  杜程:“我想去找孟诗平。”  “不必了,”姬满斋道,“她过几天自然会走。”  杜程:“你找过她了?”  姬满斋:“招魂罢了,不难。”  一个异世魂魄,本来就是他唤醒的,他要招来,也不过信手。  杜程羡慕道:“姬大大,你到底是什么妖怪?为什么能这么厉害呢?”  姬满斋斜睨了他一眼,目光控制不住地放柔,“想学吗?”  几乎是脱口而出。  完全不必思考。  教导他,驯化他。  只要是自己的,都可以给他。  “不要,”杜程不假思索地摇头,“我不需要。”  姬满斋心头一痛。  被死死掩藏的记忆似乎松动了一点,飘出零星的片段。  【“……太厉害了,我想学……”  “想学什么?”  “我全都想学……我想变成……一样厉害的……”】  “局长,”学前班老师准点等候在了教室,笑容满面,“这就是新来的学员吧。”  姬满斋颔首,“他还什么都不懂。”  既然什么都不懂,不是应该由自己亲自去教吗?  姬满斋的脑海里像是有声音一样。  诱惑的,尖锐的。  “你好,”杜程跟老师打招呼,“我叫杜程。”  “你好你好,我姓朱,你叫我朱老师就行。”  “朱老师好。”  朱老师带着杜程进教室,见姬满斋站在门口不动,又回去询问领导还有什么吩咐。  教室里,杜程已经坐在了窗边,这里与姬满斋的办公室在隔壁,高大的桃树枝叶茂密,一半垂在那头,一半垂在这头,杜程好奇地揪了一片叶子往嘴里塞,嚼了两口,眉头微皱地咽下去了。  “你走吧。”  姬满斋食指顶了顶帽檐,朱老师看到他们局长的眼睛,冷漠中潜藏着火焰。  “我来教他。”第18章   不好吃。  杜程对于桃树的评价仅止于此。  不好吃就不要往他面前凑了。  杜程嫌恶地把探进窗内的桃树枝叶往外推,用力关上窗。  成形的桃树被强行用外力推出,几乎快要折断,报复似的“啪”的一声打在窗上。  杜程不满地磨牙,区区一棵没开化的桃树,竟敢与他叫板,找削。  “上课。”  面前的课桌被敲了敲,杜程回过神,惊讶地发现朱老师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只有姬满斋。  “我教你。”姬满斋道。  杜程见过姬满斋教孟添玉,倒也不怀疑,只是姬满斋不是很忙吗?杜程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姬满斋解释道:“朱老师临时有事。”  杜程“哦”了一声,兴致勃勃,“那你教我吧。” 第27章 生死天定,非他能左右。  “所以是我的灵力保住了你,”杜程听明白了这一点,“那没有我的灵力,你就会消失吗?”  孟诗平笑着点头,“是的,所以劳烦还要多借几天。”  “几天啊?”杜程急切道。  孟诗平:“三天吧。”  杜程:“那你要说话算话哦,不要许诺的时候不计代价,兑现的时候讨价还价。”  孟诗平:“……”  姬满斋低头,宽大帽檐挡住了他的莞尔一笑。  “这三天你准备做什么呢?”杜程好奇道。  不同的人对待同一件事上不同的选择令杜程对感情这件事产生了一点窥探欲。  他是个好奇的妖怪,对人间什么事都想刨根问底。  “你指我和牧野吗?”  “咦,你不是称他牧朗清吗?”  孟诗平脸上的笑慢慢褪去,“他不是他。”  转世以后怎么还会是同一个人呢?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经历、不同的思想,除了相似的皮囊,他们根本毫无共通之处。  “每一次他提分手的时候,我总是放不下,这次我提了分手,放不下的却是他了,”孟诗平苦笑,“真不知道是人性本贱,还是错位使然。”  她的倾诉在面对杜程时变得轻松而顺畅,也许是因为杜程的灵力救了她,也许单单只是因为杜程的眼睛能让她看到最真实的自己。  “我说不分手可以,除非他愿意去我叔伯的画廊。”  “其实之前‘我’也提过,牧野不同意,大概是男人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吧。”  “他现在仍还在犹豫,我想看看他会不会为我放下自己的骄傲。”  杜程听完了,问道:“如果他愿意这么做呢?”  孟诗平脸扭向落地窗。  落地窗外是孟家的花园,花丛里繁花似锦,每一朵花都被照料得很好,它们拼命绽放,为这个富贵之家增添光彩。  “那我应该会很高兴的。”孟诗平轻轻道。  杜程与姬满斋走出孟宅,杜程边走边说:“我看她好像不是那么高兴。”  相比对感情懵懂无知的小妖怪,姬满斋要看得透彻许多。  爱上一个骄傲的人,如果对方为了你甘折傲骨,是快乐还是失望?  矛盾的选择。  “三天后就知道答案了。”姬满斋按了按帽子。  杜程发现姬满斋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就喜欢摆弄自己的帽子,目光在姬满斋的帽檐流连了几下。  姬满斋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用眼神询问他。  “帽子,”杜程在头顶比划了一下,“我能戴戴吗?”  姬满斋沉默一瞬,“不能。”  他不是甘于妥协的人,即使对方真是那个在他记忆里兴风作浪令他彻夜难眠的人,他想他也并非那种会为爱发狂不顾一切的人。  那样的人是极可笑的。  杜程拍了拍自己的头发,不满地嘟囔,“你摸我的头呢,我都没说什么,雄赳赳说了,允许别人摸自己的头就是接受驯养的意思,必须要警惕这类人。”  本来他是不想说的,不过姬满斋会读心术,他也就不藏着噎着了。  姬满斋:“雄赳赳是谁?”  杜程:“我第一个朋友,是一只很帅的乌鸦。”  “帅?”  “帅,”杜程道,“全身都黑的发亮。”  说完之后,杜程打量了一下姬满斋,“就跟你一样。”  被和乌鸦比较的姬满斋按了按帽檐,“谢谢。”  杜程:“我只是说你们一样黑,不是说你们一样帅。”  小妖怪报复心很强,姬满斋却一点没有生气,他只是装作冷淡的样子打开了车门,“要去哪?”  “我、我回我住的地方。”  车上弥漫着磨人的沉默,杜程靠在车窗旁,单手盖住脸,眼睛余光时不时地瞄一下姬满斋。  姬满斋也挺好的。  给他上课,还接送。  帽子这种东西,他也并不是很喜欢,只是有点好奇而已,姬满斋不给他就不给他,他好像还是不该惹姬满斋生气。  毕竟也是自己领导嘛,以后丰胸也还要靠他。  杜程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小声道:“你更帅。”  姬满斋装了很久的冷脸出现了一丝裂缝,笑容很轻易地就找上了他的嘴角,“谢谢。”  车内的气氛一下就变得轻松了。  杜程自在地椅子上转了两下,既然提起了,他就挺想雄赳赳的,可惜雄赳赳到处乱飞,居无定所,他即使想念他,也找不着他。  “姬大大!”杜程拉姬满斋的袖子,“你能帮我找找看我朋友在哪吗?”  “雄赳赳?”  杜程猛点头。  “他成精了吗?”  “没有,”杜程说,“他只是半妖。”  雄赳赳说做人太麻烦了,宁愿做鸟,自由自在。  “请谢天地占卜吧。”  杜程吃惊道:“他会占卜啊,准吗?”  *  “啊?”谢天地迷茫,“让我买九张刮刮乐,为什么?”  姬满斋:“我报销。”  谢天地:“买!”  姬满斋最近转性了啊!带着小妖怪回来就给钱让他买刮刮乐!  谢天地借了白飘飘的小电驴,火速去最近的小店,过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手握九张“谢谢参与”,满脸惨相。  杜程完全不懂,正在专心吃学校里的盒饭,吃了三盒,持续点单中。  姬满斋指了指吃得投入的杜程,“给他占卜一下他朋友的下落。”  谢天地:“?”  姬满斋:“占准了,报销。”  “十卦九不准,余卦必准”的谢天地这时才明白那九张“谢谢参与”的含金量,工具人实锤了,他恨!  谢天地忿忿不平地掏出手机开始占卜。  杜程咽下嘴里的一口鱼香肉丝,“占卜不是用铜钱龟甲吗?”  “外行,”谢天地道,“只要技术在,那些东西就是个载体。”  杜程手机叮咚一下,他掏出手机一看,谢天地给他发微信了,是石头剪刀布,连发了三个。  三个表情一起转出来,是三把剪刀。  谢天地脸色一凝,先看了姬满斋一眼。  姬满斋脸色也冷了。  “怎么了?”杜程察言观色,看出了不对。  姬满斋对谢天地点了点头,杜程该知道自己朋友的情况,如果不好,他更应该知道。  谢天地咽了下口水,“你这个朋友……已经不在了……”第19章   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杜程看向姬满斋。  姬满斋望着杜程默默无言。  金色瞳孔温柔沉静,杜程觉得自己好像也会读心术了,要不然他怎么能明明白白地从姬满斋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丝丝安慰呢?  杜程想了一下,问谢天地,“他是死了吗?”  谢天地脸色难看,缓缓点了点头。  杜程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你算的不准。”他低头吃完第四盒盒饭,“我要回去了。”  谢天地:“哎,小妖怪……”  杜程一下跑出去,谢天地没拉住人,对姬满斋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姬满斋:“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  谢天地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对姬满斋无语道:“你就这么对自己老婆啊?” 第29章 孟诗平对杜程笑了笑,眼里隐约有泪光,“我好像懂我错在哪了。”  “我看他的时候,”孟诗平提起手里的包,“就像看我喜欢的限量版名牌包。”  那不是爱。  他没爱过她,她也没爱过他,这很公平。  杜程不知怎么,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你们并非命中注定。”  孟诗平愣了愣,随即释怀道:“是啊,也许我们之间的缘分只是孽缘罢了。”  “该你的我还给你。”  牧野站在原地不动,直到视野中的孟诗平歪倒下去,他依旧没动,有什么紧紧连接他们的东西在那一瞬间碎了。  一股炙热温暖的力量涌入胸口,与姬满斋的结印不同,杜程能感觉到他胸口缺陷的部分真正地有一块充盈丰沛了起来。  获得自己灵力的感觉太好,杜程脸上也终于浮现了一丝笑意,等他望向姬满斋时,还没来得及开口,便陷入了恍惚。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姬满斋。  黑发曳地,片片血迹如梅般染红了雪白长袍的下摆,他提着一柄断剑,面目冷酷,身后是一片莹莹的海。  有陌生的声音说  ——“你们并非命中注定。”第20章   短暂的恍惚后,杜程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面前的依旧是一身漆黑的姬满斋,与他看到的那个白袍姬满斋完全不像。  他看到的姬满斋,虽然是一身白袍,浑身却都冒着戾气,一触即发的危险。  姬满斋像是没察觉到异常,他问杜程,“要回去吗?”  杜程点头。  两人不约而同地撇下晕倒在地的孟诗平。  姬满斋倒车的时候看到牧野来扶孟诗平,他收回目光,“你的灵力回来了?”  杜程“嗯”了一声,怔怔点头。  灵力回来很正常,他看到的那些画面是怎么回事呢?  杜程用余光悄悄打量姬满斋。  姬满斋看上去很平和冷静。  杜程脑海里同时出现了三个姬满斋。  一个戴着帽子毫不起眼的姬满斋。  一个脱下帽子气势凌人的姬满斋。  最后一个……杜程不用很费劲就能想起来。  只是恍惚间看到的画面,短暂的一个瞬间,却深深地刻在了杜程的脑海里。  好可怕的姬满斋。  杜程拉着安全带默默地想,如果他看到那样的姬满斋,一定会认为他是个很坏的人。  谢天地难得没有猴性外露,老老实实地在那等乌鸦,他靠在街边的垃圾桶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因为人长得还不错,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尤其是女孩子的目光。  谢天地就怕这个,一有小女生看他,他就抽出棒棒糖,对着女孩子舔嘴唇,油腻得让人脸色大变拔腿就走。  谢天地目的达成,得意洋洋地重新嘬回自己的棒棒糖,当他发现马路对面的杜程正以一种震撼的眼神看着他时,他的笑容僵住了。  谢天地:笑不出来.jpg  在嫂子面前丢人了。  杜程没时间嘲笑谢天地,他很急切地穿过马路,期盼地问:“你等到乌鸦了吗?不是普通的乌鸦,是一只很帅很威风的乌鸦。”  谢天地看了对面正缓缓走来的姬满斋一眼,姬满斋平静无波,没有阻止的意思。  谢天地看着杜程孩子气的眉眼,心软了,“我看到了,它来过,又飞走了。”  杜程看着像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一无所知的小妖怪,却很尖锐地指出:“你骗我。”  谢天地完全没想到小妖怪如此敏锐,他可是职业搞封建迷信的,忽悠人十级大师,没道理连个小妖怪都骗不过。  小妖怪的圆眼睛漂亮又愤怒地盯着他,眼睛里火焰跳动有如实质。  谢天地一时有点狼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情急之下掏出口袋里没开封的棒棒糖,“吃糖吗?”  香甜的味道隐隐约约透过包装纸散发出来,对于杜程浅薄的感官来说,一点点甜都极富吸引力。  诱惑他,欺骗他,然后粉饰太平。  这时,杜程才猛然意识到也许雄赳赳真的死了。  “谁杀了他?”  姬满斋走过来,听到杜程低着头喃喃自语。  “我也要杀了他。”  谢天地也听见了,递出去的糖微微颤抖。  妖怪喊打喊杀不奇怪,他跟着姬满斋建立精怪管理局,穷凶极恶的妖怪也遇到过不少。  他们是妖,解决事情简单粗暴,骨子里的妖性即使经过漫长的驯化也依旧会时不时地冒出来,这也是他和姬满斋最操心的事之一。  但是这种话从杜程嘴里说出来,谢天地感到一种格外的刺激。  姬满斋是个好人,这毋庸置疑。  好人的另一半应该也是个好人吧,谢天地抱有这种理所当然的期待,所以他下意识地就把杜程也划到了好妖的范围。  另外就是杜程给他的感觉完全无害,小妖怪有时候张牙舞爪的,谢天地觉得他像只小奶猫,还挺可爱,所以“杀人”这种事从杜程嘴里说出来特别地令谢天地感到震撼。  更恐怖的是,谢天地发自内心地觉得杜程刚刚说的话一定是认真的。  他说要“杀了他”就一定会“杀了他”。  而这样凶恶的妖怪,姬满斋是绝对不会手软的。  谢天地目光凝重地望向姬满斋。  姬满斋慢慢抬起了手。  谢天地心中暗暗叹气,姬满斋这样的人,法理公义重于一切,有恶念的妖怪需受洗涤,无可逃脱,就像那头企图伤人的狮子精一样。  虽然遗憾,但那是姬满斋啊。  黑色手套轻柔地盖在蓬松的发顶,姬满斋低头,“不可以这样。”  谢天地:就这?  杜程打掉姬满斋的手,圆润眼睛里凶性毕露,“你管不着。”  谢天地:……打起来,打起来!  姬满斋:“你还欠我八万。”  杜程:“?”  谢天地:他说的打起来不是这个意思!  眼看战火要烧到自己身上,谢天地收回棒棒糖,抬头望天,脚步悄然起动,若无其事地悄悄往身后的路口挪,一个闪身混入人群。  杜程:“八万不是……”他扭头想指谢天地,谢天地人已经不见了,杜程微微瞪了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反应过来了,“是你?!”  姬满斋重新抚上杜程的头顶,轻轻压了压杜程头上冒出来的几丛不听话的调皮毛发,“杀人是很不好的事情,”他用杜程能接受的语气,听得懂的话语慢慢道:“它不会让你快乐,不会让你解脱,它只会让你更难过。”  杜程:“可我现在就很难过。”  雄赳赳是第一个陪他说话的人,它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它告诉他努力修炼就能获得自由,它告诉他可以去找周隔海寻求帮助,它真的帮了他很多。  开了灵智以后被困在原地的寂寞,只有雄赳赳偶尔的出现才能排解。  这对他而言很重要。  “走吧。”姬满斋没有说去哪,黑手套从头顶滑下,很自然地拉起杜程的手,而杜程也就被自然地被姬满斋牵着手,他也没有问要去哪。  姬满斋开着车带杜程漫游这座城市。  车窗开着,杜程迎着风看世界。  街道、人群、植物、建筑,鲜活的人类世界一帧一帧地跳入他的眼眸。  成精以后,每天都被许多事情缠绕着,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雄赳赳对他说的美好的世界。  太阳逐渐下沉,远处天空一片一片的云正被夕阳投下的光芒撕裂,杜程忽然道:“我看到雄赳赳了。”  薄薄的云朵形状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正向着夕阳义无反顾地追去。  杜程把手伸出车窗。  姬满斋道:“这样危险。”说着,他打开了车的天窗。  风从顶上吹下来,杜程仰头,飞鸟就在他的头顶,他半眯着眼睛,露出了一点微笑,“人死了会去地府,妖怪死了,会去天上吗?”  姬满斋:“我不知道。”  杜程闭了闭眼睛,他说:“谢谢你没有骗我。”  夕阳最终沉到了底,街道旁的灯光代替太阳接管了这个城市,两边的霓虹依次亮起,照亮了灰暗的天空,天上的云完全隐没在了人间的灯光里,杜程道:“它走了。”  雄赳赳,我会为你报仇的。  杜程默默道。  他的人生又多了一项功课。  *  三天没有上班,杜程也很过意不去,到会所后向唐芙道歉,他话还没开口,唐芙已经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方静,“方小姐,人来了人来了,对对对,现在就在这儿,您放心,可以可以,我不会让他走的。”  “祖宗,”唐芙丝毫没提起杜程翘班的这三天,他拉着杜程满脸放光,“你可算来了。” 第31章 震惊,这回真是来试镜的啊?  这长相,男主角已经定了,怎么也得给个男配吧?戏都拍了两个月了,这是要加戏啊?  杜程直直地走向红墙。  方静紧张地跟随。  “怎么了?”方静心提了上来,“是这栋房子有问题?”  之前也有大师说这栋房子是凶宅,发生过命案,也在里面超度过,没用。  杜程喃喃道:“真漂亮啊。”  方静:?  杜程:“长宽合适,藤蔓点缀也很出彩,真的很漂亮。”  方静:“……”这说的是……墙?  方静着急道:“这栋房子有没有问题?”  杜程:“不……不确定。”  他想说不知道的,临到嘴边换了个说法,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地觉得这样说比较好。  果然,方静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你慢慢看,我不急。”  人都在这儿了,也不急在一时。  副导演助理来叫方静,方静也不好推脱,低调行事,不能露痕迹,对杜程道:“你先随便看看。”她咬了‘随便’两个字,暗示杜程。  杜程微笑点头,方静说让他来看看,他就看看,方静说随便,他就随便了。  杜程顺着外围把外墙都看了一遍,发现这栋房子的每一面墙都相当好看,而且每一面都有植物环绕,杜程不禁感慨,这多开心啊,就算开了灵智也不会寂寞了。  观赏完了漂亮的同类后,杜程进入别墅内。  别墅内正是拍摄休息时间,最近剧组气氛低迷,岳枫特意点了奶茶和甜点让大家放松放松,他的助理正在分,看到站在门口的杜程时愣住了,看长相像是演员,就是看着很眼生。  杜程闻着甜美的香气,克制自己不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这样会看上去很馋的。  杜程已经学会了一点人世间的道理。  岳枫点的时候只多不少,助理手里拿着一份奶茶和蛋糕,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给杜程送。  “怎么了?”  补完妆回来的岳枫看到助理拎着东西傻愣着不动。  助理道:“岳哥,我不认识那位,不知道怎么称呼啊。”  岳枫顺着助理的目光看过去,杜程靠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大圆眼睛好奇地往他们那看,见他看过来,又立刻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岳枫接了助理手里的东西过去,“你好。”  杜程犹豫了一下,“你好。”  岳枫的长相是现在最流行的正气又精致的类型,这部片子里他演一个精神分裂的作家,留了点长发,削弱了英气,增添了一点脆弱,他大方地笑了一下,“你看着有点面生。”  “方静带我来的,”杜程记得方静的叮嘱,“我来试镜。”  岳枫愣了一瞬,角色早就在开机前都定好了,哪还需要试镜呢?  这两天来来回回试镜的都是一些神棍,大家都看得出来。  可看杜程的外形,倒真像是个小演员。  岳枫递上奶茶和蛋糕,“岳枫,我请你。”  “我叫杜程,”杜程按捺着高兴,接过岳枫手里散发着香气的袋子,“你是明星,我也是明星,我们俩是同行。”  岳枫现在正当红,听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这样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跟他一样是明星,岳枫觉得惊讶的同时有点荒唐,而杜程掏出袋子里的奶茶,上下检查,发现哪里都密不透风时,满脸掩饰不住的恼怒。  杜程望向岳枫,目光里全是求助。  他没有说话,岳枫却仿佛听到了很委屈的三个字——“帮帮我。”  岳枫失笑,伸手进袋子里掏出吸管,“吸管在这儿。”  求助的目光又落到吸管上。  岳枫鬼使神差地给对方插上了吸管,甚至还叮嘱一句,“吸着喝。”  杜程抱起奶茶猛吸了一口。  好治愈啊。  不知道雄赳赳有没有喝过这么甜的水?  以后等他见到雄赳赳,也可以像雄赳赳跟他讲这个世界一样,讲给雄赳赳听了。  岳枫看着小演员三口吸完一杯最大杯的奶茶,他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有笑了,调侃道:“还要吗?”  “可以吗?”杜程小心翼翼,“这个贵吗?”  岳枫:“不贵。”  方静忙完一圈回来,听到别墅内似乎有笑声。  最近片场可是谁都笑不出来,这是怎么了?  方静进入别墅。  人群围成一圈。  “牛啊——”  “卧槽,牛逼!”  “还能喝?!”  方静轻咳了一声,制片人的威严也丝毫没有撼动围观人群的兴奋。  方静拍了拍外围的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回头发现是总制片,赶紧闪到一边,方静挤进人群,终于知道他们都在看什么。  她请回来的大师坐在她男主角的休息位上,左边一排空奶茶杯,右边一排奶茶,他怀里抱着一杯奶茶,婴儿肥的脸一鼓,猛吸一口,杯里的奶茶空了。  现场观众们顿时一片掌声,“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方静:“……”活见鬼了。第22章   大师露了一手,把片场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方静连忙把人从人群里带走,再这样下去,片场的灵异事件又要再多一件了。  杜程没有反抗地被方静拉着走,到门口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他忽然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妖气。  杜程惊讶地回眸,片场里人太多,全都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那一点微弱的妖气再也无法追踪了。  “怎么样,看出点什么了吗?”方静拉了杜程上车,迫不及待地问道。  杜程心想妖怪的事情应该不能跟人类说,而且他也解决不了,倒是有人管这事,于是道:“这个事情我得让我的领导来解决。”  方静早就听孟照峰说杜程一行是三人组,听杜程这么说,当下放心了许多。  “我是送你回会所,还是直接回家?”  “回会所吧。”  杜程心想唐芙答应跟他喝一杯呢。  方静正要启动车时,岳枫追出来了,他手上提着个袋子,先跟方静打了招呼,方静微笑应对,掩饰自己的紧张。  “还没有喝完。”  岳枫把袋子从车窗里递给杜程,杜程接了袋子,“谢谢。”  岳枫挥了挥手,“拜拜。”  杜程也挥了挥手,“拜拜。”  方静开车,吃惊道:“你和岳枫认识?”  “认识,”杜程抱着奶茶,“我看过他演的电视剧。”  方静:“……”  杜程又补充,“我只看过他的。”  方静听懂了,粉丝,铁杆粉丝,回去替大师要个签名。  杜程忽然道:“孟添玉还好吗?”  上次在会所里,方静盛气凌人,是认为杜程只是个男公关,现在杜程的身份不同,她的态度当然也不同了,她斟酌了一下,道:“我的工作很忙。”  点到为止,聪明人应该知道她的意思了。  杜程不解道:“那孟添玉还好吗?”  方静也知道自己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承认她不是那种对孩子嘘寒问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妈妈,她有她的事业要忙,她永远不会成为那种围着家庭转的女人。  方静皱了皱眉,勉强敷衍道:“还行吧,家里的保姆说她最近上了个新的补习班,学习有点进步了。”  杜程说:“我知道,那是我领导开的学校。”  方静吃惊道:“你们还负责这个呢?”  杜程:“我领导他什么都会。”  方静对杜程的领导产生了一点幻想,应该是个世外高人吧,白眉长须仙气飘飘。  杜程回了会所,唐芙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杜程自然道:“还没到下班时间啊。”  真……真老实啊……  唐芙对杜程的印象一直在反复摇摆,从被pua的小傻子到商业间谍再到蓝颜祸水今天又回到小傻子了。  唐芙叹了口气,“那喝一杯吧。”  两人坐在休息室里喝酒,起初都是一声不吭地喝。 第33章 来接三人的方静看上去有些疲态,浓妆也无法掩盖她眼下浓浓的青黑。  “抱歉,”方静自己也知道自己状态不佳,“昨天晚上工作到太晚,没休息好。”  “方制片人要注意身体啊。”谢天地很自觉地当起三人中间的社交担当。  方静掩饰一笑,“是坐我的车还是?”  姬满斋:“他坐你的车。”  这个他没有明确指谁,但谢天地已经知道必是他自己!  谢天地自觉道:“方小姐,我坐你的车。”  方静却是皱了皱眉,“谢先生能换一身衣服吗?”  道袍,八卦镜,铜钱串、就差一把桃木剑,这么拉风又专业的造型,能挑出一点毛病吗?  方静:“现在国家打击封建迷信,这个打扮太扎眼了,而且现在片场很乱,还是低调为好,辛苦大师了。”  谢天地精心打扮反而成了拖后腿的那个人,只好悻悻回去换装。  谢天地进去换装,方静主动对杜程说:“杜大师介意坐我的车吗?”  杜程无所谓。  姬满斋没有存在感,方静没问他的意思。  谢天地换了一身普通的t恤牛仔裤出来时,两辆车都已经紧锁车门,杜程已经坐在了方静的副驾驶上,正在系安全带。  谢天地:那我走?  谢天地坐上姬满斋的车,换衣服的工夫他终于想出来质疑了,“小妖怪这么猛,都能感觉到妖气了?”  他一直以为只有姬满斋开了个挂呢,要不然是姬满斋买挂的时候顺便给老婆也买了一个?  姬满斋没说话,他不怀疑杜程的判断,谢天地的疑问他一样有,感知妖气是极为困难的,妖与妖之间为了避免同类倾轧,他们生来就不能互相被感知。  妖怪与妖怪之间的灵力互通,可以掠夺也可以吞噬。  如果不是信任的人,彼此亮出妖怪的身份,或者是被对方察觉,那么很有可能陷入很危险的处境中,被偷袭被暗算被杀害都是有可能或者说大概率发生的事。  妖性本凶,再纯良的妖怪也不能抵御掠夺侵占的本能。  车上  “杜大师。”方静轻声道。  杜程不太习惯,“叫我名字就好。”  方静也不多客气推脱,直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聊得太匆忙,我想知道添玉当时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杜程如实回答,“她没说什么,就说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方静紧了紧方向盘,脸色难看,“她没有说为什么吗?”  杜程:“这还能为什么?当然是讨厌自己的父母了。”  旁观者毫不留情地戳破真相,方静在职场打滚,早就练成一颗金刚心,被亲生女儿讨厌怨恨,胸口也只是闷了一下,她为自己开脱,“没人可以胜任自己的每个角色。”  杜程:“的确。”  方静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她是个出色的制片人,失职的母亲,这并不代表她一无是处。  片场的气氛比昨天还要稍好一点。  杜程从方静车上下来,立刻受到了全剧组的热烈欢迎。  “点奶茶!点奶茶!”  一片欢呼雀跃。  方静:“……”  杜程有点不好意思,害羞地挠了挠脸。  谢天地下车,看到这阵仗,一头雾水,点奶茶是什么意思?  杜程赶紧往姬满斋身边跑,“姬大大,你感觉到了吗?”  姬满斋:“没有。”  谢天地惊了,小妖怪能感觉到的妖气,姬满斋感觉不到?难道是小妖怪出错了?  其实杜程也没感觉到。  当天,他也是惊鸿一瞥地感觉到了一丝很微弱的妖气。  像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但是太快了,完全记不住对方的长相。  姬满斋环顾四周,在他的视线中,金色瞳孔所注视到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即使再微弱的妖气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片场人多口杂,热闹非凡,姬满斋的视线里只有一个妖怪,正仰着头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姬满斋摇摇头,收获了小妖怪失望加不信任的眼神。  他压了压帽子,强调第二遍,“没有。”  最失望的要属谢天地了,好好的一桩生意就要泡汤了,八万块钱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挣到手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正是他发挥的时候啊!  没妖怪,神棍登场。  谢天地百分百相信姬满斋的判断,轻咳一声,自信地向方静走去,开始他的老本行——诈骗,啊不是,忽悠。  杜程有点懊恼,又不服气,“我那天明明感觉到了,他肯定来过!”  “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了,”杜程摇头,“他从我身边擦过,我感觉到了,又马上不见了。”  妖气,微弱的妖气,很快消失不见。  姬满斋沉吟片刻,“或许你感觉到的不是成了精的妖怪。”  杜程向他投去疑惑的眼神。  “是半妖。”  半妖是开了灵智又未成人形的妖怪,身上的妖气要比成形的精怪浅淡很多,但这就更难感觉到了,即使是姬满斋,也经常会错过半妖的妖气,当然,是戴帽的姬满斋。  杜程能感觉到半妖的妖气?  这简直逆天了。  杜程没察觉到自己的能力有多么过线,他只是很疑惑,“可我看到的是个人,半妖哪有人形呢?”  的确很矛盾。  姬满斋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事或许很棘手。  他风平浪静死气沉沉的生活在遇到杜程之后开始重新转动,正向一个未知的方向疯狂前进。  “不急,”姬满斋教他,“欲速则不达。”  杜程很受教,深吸了几口气后,真的冷静下来,“要是雄赳赳在就好了,它是半妖,消息又灵通,它肯定知道的多。”  姬满斋静默一会儿,忽然道:“我当你的朋友。”  杜程惊讶抬头。  姬满斋的脸上没有一点玩笑痕迹。  杜程恍然,笑了一下,露出唇角的酒窝,“差点忘了,你会读心术。”  一定是看出来他现在没有朋友了,所以才这么说。  看来有个会读心术的领导也不赖,有什么要求不用自己提,意思就能领会了。  谢天地终于有机会施展他的忽悠大法,饶是无神论者的方静也被他一通五行八卦之说搞得头昏脑胀,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之间请来的那几位大师的影子,还是位集大成者。  “那就照谢先生的意思办吧。”方静选择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全权委托给他们,不过谢天地的神棍姿态让她倒是把一开始的信任给去了一半。  方静请来的大师众多,套路她已经都熟了。  先是拿一堆听不懂的玄学术语听得她不知东南西北,然后就是趁她最不知所措的时候要价。  “方小姐,你也知道现在世道难过,我们出手都是要折寿数的,你看……”谢天地悄悄暗示。  方静:“……”这他妈又是个骗子吧?!  方静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车边的姬满斋与杜程,道:“我还是想再听听那二位的意见。”  谢天地:“……”  杜程没有对方静撒谎,直接告诉她,“上次我的确感觉到了异常,今天却是没有。”  谢天地在方静后面,气得差点跳起来。  小妖怪怎么回事,业务能力也太不熟练了!回去必须得给他培训培训!  方静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觉得踏实、安心,也不知道为什么,杜程就是有一种让人放松相信的能力。  方静道:“那我们今天试试拍几场戏看看,你们就在这儿坐镇,行吗?”  杜程:“我没问题。”  他反正白天除了上课,就没事干了。  姬老师:“我也没问题。”  唯一的学生都在这儿,他这个老师能去哪?  三人一人一把遮阳椅,待遇极好地看现场拍戏。  片场“闹鬼”的事情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导演一开机就头皮发麻,生怕自己拍出的片段过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片场的气氛再度低迷下来。  不拍戏,反正大家都是嘻嘻哈哈,掩耳盗铃,就当无事发生,不去想反而一身放松,一拍戏,那种瘆人的奇异消失又会让所有人都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大家个个心里都犯嘀咕,这不又要白拍了吗?  三个陌生人,一个一身黑、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知识分子,还有一个比明星还像明星的俊美少年,这三个人凑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也不像定海神针。  还不如前几天来的几个“试镜”的道士有安全感。  第一场戏就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拍完了。  导演完全不抱希望地对方静道:“你拿去看看吧。” 第35章 身处管理局内,杜程实在没觉得他们是个多可怕的单位,不知道为什么周隔海那么排斥。  杜程又跟周隔海说了在片场的怪事,“我明明感觉到妖气了。”  “你感觉到?”周隔海的目光一瞬变得锐利。  杜程点点头,他局促起来,“这样不对吗?”  周隔海面色慢慢恢复平静,“这是个很惊人的能力。”  杜程不解。  周隔海却道:“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你能感觉到其他妖怪的气息。”  杜程追问为什么。  周隔海却是罕见地发了火,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轮椅,“这两天你就搬走!”说完,他似乎是不想再理睬杜程,推着轮椅很快地进了自己的房间,用力关上了房门。  杜程躺在沙发上,不知道周隔海为什么忽然那么生气。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杜程拿出手机。  是岳枫问他到家了没。  杜程回他“到了。”想了想,他点开姬满斋的微信。  “姬大大,能察觉到妖气是不好的事情吗?”  姬满斋很长时间没有回复,只有岳枫跟杜程聊得很起劲,岳枫似乎对杜程很有好感,给杜程发了一张晚上和同行聚餐的照片。  杜程看到这张照片,慢慢睁大了眼睛。  照片上是三男四女,个个颜值在线,最中间被众星捧月般的是个女孩,她不施粉黛,眉宇间有股男孩子的英气,长发浓密蓬松,整个人都散发着自信的光彩,仿佛这个世界对她而言都唾手可得。  这个女孩……他见过。  就在他成精前不久,某个深夜,一辆车忽然停在巷口,下来一男一女,男人把女人禁锢在怀里亲吻,就是她!  无关前世,就是这辈子的债!  杜程跳了起来,激动地问岳枫照片中间的女孩是谁,叫什么名字。  “她?洛可唯,怎么,你也看过她拍的戏?”  看过,吻戏。  洛可唯,杜程迫不及待地用手机搜索女孩的名字。  马上铺天盖地就跳出来了。  玉女掌门人。  清纯女星的又一巅峰。  年度最具商业价值女艺人top5。  电影节影后提名。  这是个正当红的女明星。  而她的绯闻对象也很多,圈内的就不少,岳枫也是其中之一。  但杜程记得很清楚,那个男人不是岳枫。  在众多绯闻对象里,杜程都没有看到那个男人,而当他无意中点开其中一个人的名字时,跳出来的介绍里,亲人行列中却赫然出现了那张男人的脸。  xx集团的总裁。  是洛可唯其中一位绯闻男友的亲哥哥。  杜程眉头打结。  关系有点乱,他得捋捋。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姬满斋回复他。  “不是。”  “是谁说了什么?”  姬满斋的读心术简直太牛了,这都能猜到!  杜程回复:“我是不是不该告诉别人我能感觉到妖气?”他马上补充,“我是指别的妖怪。”  姬满斋大概是在了,所以回复得很快。  “没关系。”  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杜程感到轻松不少,他继续问:“我没地方去了,能住到你那去吗?”  姬满斋好像又走了,老半天也不回复。  杜程很困,等不到姬满斋的回复,他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他马上看手机,姬满斋还是没回复。  看来还是很为难吧……  算了,今天去会所碰碰运气,会所生意不好,很多包厢都空着,唐芙说不定会答应他收留他晚上在那睡一觉的。  杜程垂头丧气地下楼,觉得自己的人缘真不好。  楼下,漆黑的人影靠在车前,杜程从楼栋里出来,看到姬满斋时愣了愣,姬满斋抬了抬帽檐,“行李呢?”第25章   “行李……啊行李……”杜程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带点傻气地笑了一下,“我没有行李。”  姬满斋拉开车门,“上车。”  杜程心想自己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我上去跟朋……室友打个招呼……”  姬满斋:“我等你。”  杜程上楼,在楼道里回头看了姬满斋一样,姬满斋站在阳光下,他的车和他的人一样存在感稀薄,在阳光投下的阴影中像一座沉默的雕像,杜程心想,这个人真可靠。  跑上楼,杜程敲了敲门。  隔了一道门,周隔海问谁。  杜程想起他刚来的时候,周隔海也是很戒备,很不情愿,是因为听到雄赳赳的名字,才勉强收留了他。  可是雄赳赳已经不在了。  “我走了。”  杜程简单道。  杜程等了一会儿,也没再等到周隔海的回应,只好默默离开,一步三回头地望向破单薄破旧的门,这是第一扇为他打开的门,杜程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就算周隔海不认同他,他也会记得他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姬满斋的住处和他本人一样平平无奇,就在他办公室的旁边一间,两间屋子打通,中间一扇门,房间也不算大,里面只有两张床,一把椅子和一副衣架。  两张床只隔了一米远,和学生宿舍看起来也差不多。  杜程非常惊喜,两张床,那是不是代表有一张是他的了?  “试试。”  姬满斋话音刚落,杜程已经奔着其中一张小一点的床把自己摔了进去。  “好软啊!”  姬满斋:那是他的床。  姬满斋摘下帽子放在特制的衣架上。  扑面而来的威压激活了这间屋子的封印,封印反哺,反过来镇压了这间屋子,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姬满斋身上所有的灵力都禁锢在这间小小的屋子内。  杜程躺在床上,头左右扭了一下,“这床好香啊。”  姬满斋脱外套的动作顿了一下。  杜程揪起床上的被子仔细闻了两下,“有太阳的味道。”  杜程抬眼,看到姬满斋时,眼睛瞪大了。  姬满斋的黑色外套里是纯白衬衣,不同于寻常所看到的那种白,是天上下的雪,空中飘的云,空灵又庄重,很轻易地令杜程想到白袍的姬满斋,他留心地看了一下姬满斋的头发。  好像真的比上次看上去长了!  杜程目瞪口呆,难道他是预知了未来?  姬满斋在椅子上坐下,与杜程约法三章。  “住在这里,要守这里的规矩。”  “第一,不能随便与人类交往。”  杜程乖乖听着。  姬满斋嘴唇动了动,又慢慢闭上了。  杜程:“第二呢?”  姬满斋:“再说。”  杜程:“?”  反正住在这里规矩就是这样,杜程听懂了。  杜程问:“那我和岳枫交朋友了,行吗?”  “到什么程度?”  杜程如实交待:“昨天晚上聊天了。”  姬满斋单手扶住额头,脸微微偏向一边,黑发扫过他的眉心,严肃、板正的样子更趋向于慵懒,“聊什么了?”  杜程猛然想起,“我找到第二个抢我灵力的人了!”  “看,就是她。”杜程调出照片给姬满斋看。  姬满斋扫了一眼,照片上看不出什么,“她也是前世怨气难消?” 第37章 方静一下滤镜又碎了,“……”还是个神棍样。  “方小姐,我能拿起来看看吗?”杜程道。  方静:“请便。”  杜程拿起胶片,只看了一眼,就凑在鼻尖去闻。  突如起来的迷惑行为让谢天地完全看不懂,一旁的方静倒是一下又振作精神,无论杜程做什么,她就是觉得杜程不是胡来。  “不必闻,”姬满斋轻声道,“用心去感受它。”  杜程手上拿着胶片望向姬满斋,姬满斋神情温和,目光中暗含鼓励。  用心去感受?也太抽象了,杜程很想回一句‘我没有心’,还是没吭声,把胶片拿离鼻尖,只是手上拿着。  当他是墙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身体,可他开了灵智之后,还是能听得见看得见,那时候他是怎么感受这个世界的呢?  杜程他自己好像有点想明白了。  胸口涌动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与手上的胶片连接。  的确有妖气。  尽管微弱得几乎快不剩,但是杜程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那股妖气,它来自……  “胶片?”杜程惊讶道。  这部分内容不适合方静听。  方静尊重大师们,按照谢天地的要求退了出去。  “胶片?”谢天地也奇怪着,“什么意思啊?”  杜程:“我看见了,不,我感觉到了,是胶片成的精。”  因为是同类,所以混杂在里面,很难被感觉到。  他那天撞到了个高个子的男人,察觉到那一丝丝的妖气,或许就是因为当时男人随身携带着那卷成了精的胶片的缘故。  谢天地大跌眼镜,“现在胶片都能成精了?”  转念一想,一堵墙都能成精了,胶片成精还有什么稀奇的?  “也许并没有成精,”姬满斋起身,“只是开了灵智。”  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胡作非为,扰乱风云,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妖怪。  确定了目标,要找出这个妖怪就简单的多。  姬满斋不是找不到,只是他如果真的出手,强大的灵力释放,成了精的妖怪顶不住,半妖更是会灰飞烟灭。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姬满斋不行的事情,杜程行。  剧组里的胶片多得吓死人。  杜程坐在胶片堆里,像电影开场的标志一样嵌在里面,他一点一点地仔细分辨,姬满斋在一旁静站着像个陪衬,谢天地顶不住了,他饿了,要去吃饭。  姬满斋靠在边上,“带点吃的回来,两人份。”  谢天地应了,心想姬满斋现在到底不一样,以前从来不见他吃东西,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现在要陪小妖怪吃东西了,爱情这个东西真是好吓人。  其实谢天地是误会了,姬满斋没打算要吃,这两人份都是等会要进杜程肚子的。  会议室里只剩两个人,姬满斋冷不丁道:“怎么样?”  杜程放下一卷胶片,眉头轻轻拧着,“还没找着。”  半妖受困于原形,不可能长脚跑了,那卷成了精的胶片到底跑哪去了呢?  “不着急。”姬满斋道。  杜程有点沮丧,他昨天才知道方静给了唐芙十万的支票,其中就有他的报酬,他拿50%的提成,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方静和孟添玉母女俩,他做不了法官,现在方静就是他的主顾,他必须得为方静解决这个问题。  再说这其中还牵涉到了他的朋友岳枫,总之,杜程是真的很想快点解决这个问题。  可越是着急,杜程就越是紧张,到后头,他已经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摸向胶片的手欲碰不碰,“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人他就是妖怪,他身上的妖气沾在胶片上了,是我想错了?”  “不会,”姬满斋道,“相信自己。”  姬满斋说的话在杜程心中很有分量。  杜程打起精神,手向前伸向茫茫的胶片堆,却被姬满斋又阻止,“不用碰。”  杜程面色为难,他已经领悟了用灵力去探测,但是不用手触摸东西,就像少了个媒介一样,怪怪的。  “释放出你的灵力,”姬满斋循循善诱,“只需要一点。”  杜程还是为难,“我从哪里释放呢?”  “随你高兴。”  姬满斋一根一根拔了手套,露出那双常年不见阳光的手,白皙而不孱弱,骨节分明苍劲有力,杜程被吸引住般盯着他的手,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了姬满斋的指尖,食指指尖燃起了一朵小小的金色火苗。  那火苗温暖又迷人,杜程甚至觉得它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试试看。”  姬满斋什么也没教,也教不了,但他有一种感觉,如果是杜程,应该能领会他的意思。  杜程举起自己的手,猛盯着自己的指尖,希望自己的指尖能像姬满斋一样,“唰”地一下就冒出一串小火苗。  他盯得投入,被寄予厚望的食指似乎是感受到了压力,微微颤抖,并不点亮。  杜程歇了口气,然后开始依次换手指试。  其实哪根手指并不重要,完全取决于控制力,姬满斋看他试得卖力,也就不点破。  谢天地提着两人份的午餐回来,开门就看到杜程正对着姬满斋比中指。  谢天地:……哇哦。  谢天地:他是不是不该进来?  “哎,”杜程叹气,“不行。”  谢天地:不行,哪个不行,是他想的那个不行吗?  “慢慢来,”姬满斋拍了拍他的头,“先吃点东西。”  谢天地带回来的两碗面全倒进了杜程的肚子里,真的是倒,面顺着汤,滑溜地进入了杜程的胃里,连汤带水,一滴不剩,全程也不过一分钟。  谢天地看呆了。  妖怪的饭量固然与原形挂钩,可是杜程这一堵墙原本也不需要吃饭啊!怎么吃得这么猛!  杜程嘴里热热的,心情也好多了,他一拍大腿,“我懂啦!”  接下来的场景,谢天地差点没为此白了另外半边头发。  漂亮少年站在电影胶片中间,闭上双眼,一阵说不上是风但却实实在在流动的气从他体内飘出,头顶上的头发最先遭殃,散开之后蒲公英一样,而那股气逐渐成形,在杜程的周围萦绕出鲜艳的红色,似火又似水般地流动。  杜程在吃面的时候忽然想通了。  面浸在汤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本就是分不开的,他体内有灵力,身体只是媒介,妖怪的身体本来就是灵力构成,姬满斋说的没错,随他高兴就是了!  谢天地屏住了呼吸。  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以前。  火流星一样的人坠落人间,超越人间的力量如野火般在他身上燃烧,谢天地只看了一眼,就白了半边头发。  从此,那股强大力量的感知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现在,他再次感觉到了。  只不过短短一息之间,杜程睁开了眼睛,他身上的力量也消失了,“找到了。”  天台花园里,高个子青年戴着耳机正坐在遮阳伞下休息,手上速涂着分镜,全神贯注地把所有思想都投入在笔尖。  三人推开玻璃门发出的响动都没有影响到他。  直到他画完手上的这一格,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这才感觉到他身后似乎有人正在注视着他,回头一看,三个风格各异的大男人正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神情都很严肃。  青年挑了挑眉,“有事?”  “那个——”杜程伸手指向青年怀里的速写本,“给我。”第27章   速写本是童杨的宝贝,里面记录了他所有灵光一闪的灵感,也许对别人来说一文不值,但对他来说绝对是珍宝中的珍宝,被人这样无理地索要,童杨当下就不爽了,“我凭什么给你?”  杜程扭头看向姬满斋,“我去抢,你会抓我吗?”  童杨:……当着他的面说想抢他的东西真的好吗?  一旁的谢天地也是一脸黑线,姬满斋会同意杜程对凡人出手才有鬼。  “会。”果然,姬满斋没让谢天地失望。  杜程大步流星地向童杨逼近。  童杨高高瘦瘦的麻秆样子,即使杜程比他矮不少,杜程向他逼近的时候,童杨心里还有点发怵,当然同时还有点想笑,杜程看起来杀伤力不足,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啪——”  杜程出手如电,以童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速度抽走了他怀里的速写本,然后“刷拉”一翻,里面一截短短的胶片掉下。  童杨忙俯身要捡,被杜程抢先一步捡到,飞快地把速写本又扔回他怀里,杜程把胶片攥在自己手里,跳回姬满斋身边,“我这是捡的,不是抢的。”  姬满斋瞥眼看他,眼角略有笑意。  谢天地目瞪口呆,这也行?  童杨急了,“还给我!”  “我捡到就是我的了。”杜程背着手,一副不肯还的样子。  童杨是真的着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遗物!”  遗物?  指尖忽地发烫。 第39章 躺在家里收房租……就像是在吸所有他死去的亲人的血一样,那太可悲了。  唐芙手腕按住眼睛,“对不起,我刚刚太无赖,该给你的钱不会少你的,你给我点时间,会所里的东西卖一卖,应该还能凑点钱。”  “老板——”  空荡荡的会所内响起鬼叫。  杰克船长抱着个花瓶出来,“这个值钱吗?”  唐芙擦了擦眼角,“你小心点,这个是我在古董市场淘的,好几万呢,”他对杜程道,“这个花瓶你拿去卖,这种东西越旧越值钱,你不会亏的。”  杜程看了一眼,毫不留情,“它顶多也就三岁。”  唐芙:“?”  大家都是物品,杜程对这花瓶的底细再清楚不过,无情揭穿了这是仿品的事实。  唐芙差点没晕过去。  仔细盘查之后,唐芙才知道他这个金碧辉煌的会所里,十件十件都是赝品。  杰克船长也挺失望的,“那老板,我……”  唐芙无力地挥了挥手,“那辆旧车你开走吧。”  “那车值好几万呢,”杰克船长不好意思,“老板你没欠我那么多工资。”  唐芙已经不想说好了,虚脱般道,“多的钱给他——”  杰克船长开着车带杜程去二手车行,他唏嘘不已,“我们老板真没发财的命。”  他一直跟着唐芙创业,絮絮叨叨地说了唐芙这几年的辛酸史。  杜程听完,点评道:“他命不好。”  杰克船长:“谁说不是呢。”  车卖了三万,杜程后来还是没要,“留给他吧,我还有地方去。”  杰克船长很感动,“可惜了,你在其他会所肯定能大红大紫,就是受了我们老板的拖累……我不是说他坏话啊,但是真的很邪门,离开了老板的员工都混得挺好的,跟着他就只能越来越穷……”杰克船长无奈道,“我老大不小了,恐怕也没时间陪他耗了。”  真的有人会特别没有财运吗?  面对小妖怪的问题,谢神棍斩钉截铁,“当然了。”  “前世欠债今生还,”谢天地从来懒得学他爹的那套东西,只对有关钱的部分研究得很透彻,“没有财运的人通常都是前世里把钱都花光了。”  杜程托腮,好奇道:“那上辈子有钱,这辈子就一定穷了吗?”  谢天地摇摇手指,“当然不是,小妖怪,每个人的财运都是有定数的,有的人敛财太过损了阴德,一时之间忘乎所以,不仅自己下辈子要还,连带他的子孙都要一起帮他偿还,所以才会有‘富不过三代’之说,有些人明白钱财乃身外之物,有得有失,盈亏自负,来生依旧有好日子过,这其中的学问可大着呢。”  杜程:“我老板财运特别差,我们会所倒闭了,我没工作了。”  本来还在摇头晃脑卖弄自己理论知识的谢天地听到这里瞬间跳了起来,“你别找我,我们这里失业的妖怪已经够多了,我分不开身帮你下岗再就业,再见!”  谢天地溜得比兔子还快,杜程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最近发生的事情很多,他有点想跟妖怪聊天。  这么晚了,姬满斋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杜程掏出手机,在微信里看了一眼姬满斋的名字,还是关上了手机,回房间睡觉去了。  破旧的楼栋下,牧野正在搬家,白天太忙,只能晚上赶个工,画廊那边催得急,他已经拖延很久,正当他抱着箱子往下走的时候,狭窄的楼道里自下而上地走来一个黑衣服的男人,两人擦肩而过,他仿佛觉得有点眼熟,回头看了一眼,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摇了摇头下去了。  轻而快的脚步停留在四楼,404。  敲门声响起,无人回应。  姬满斋敲了三下之后,耐心告罄,脱下手套,掌心火焰瞬间融化了金属制的门把手。  屋内空空荡荡,连一点气息都不存在了,无论是妖怪,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他的一次重大失误。  因为对方是个看上去很无害的妖怪,因为对方和杜程住在一起,因为岁月太长逐渐增长起来的自负,总之因为种种原因,他错过了。  杜程躺在床上很久也睡不着,当他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时,他激动地坐了起来。  “你回来啦?”  姬满斋推门,摘下帽子,“嗯。”  杜程盘腿坐在床上,“我睡不着。”  姬满斋脱下外套,坐到杜程对面的床上。  “你陪我聊聊天吧。”杜程面带可爱笑容。  姬满斋:“聊什么?”  他看上去很有耐心,所以杜程一上来就挑战了他的底线,“曲觞是谁?”  房间里霎那间似乎就冷了下来。  杜程是个好奇的妖怪。  曲觞这个名字他已经想起来了。  那次他喝醉了,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好像就是姬满斋,那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杜程:“我想问谢天地的,但想想还是不为难他了。”  姬满斋静静看着他,眉眼冷峻,“他不知道。”  杜程:“我猜也是。”  杜程自顾自道:“曲觞,你说他是我,谢天地说我是你的老婆,所以……曲觞是你的爱人?”  墙精只是有时候懒得去思考这些情情爱爱的戏码,不代表他就不理解。  他是个好奇的妖怪,同时也很聪明。  “你对我这么好,是以为我是曲觞?”杜程在姬满斋深沉的目光下毫无压力,“那我一定要说清楚,我肯定不是曲觞,我是一堵墙,本体就在灵泉路,你见过的,只叫过杜程这一个名字。”  姬满斋安静听完,“你就想聊这些?”  杜程打了个哈欠,他本来是想说说工作上的事,说完这件事,他忽然觉得有点困了,倒头在枕头上转了两下,“姬大大,你人不错,所以千万别误会了。”他可不想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而跟姬满斋有什么不愉快,还是提前说清楚为好。  姬满斋坐在床上,静坐了很长一段时间,杜程已经完全进入了梦乡,他站起身走到杜程床前,俯身轻轻撩开杜程额前的头发,光洁饱满的额头毫无瑕疵。  如果光用记忆里那些破碎的片段认人,那他就是傻子了。  怎么会成了只妖怪?  说的话还那样伤人。  手指掠过柔软的黑发,姬满斋低头,在杜程的发顶轻轻一吻。  “我们之间怎会是误会。”  *  失业的杜程没有太难过,不在会所上班,他还可以在精怪管理局工作,反正饿不死就行。  吃早饭的时候,杜程要求看电视,谢天地满足了嫂子的要求,按杜程的想法,搜索了最近当红的古装剧。  屏幕上古装女演员美丽动人,面对负心男主咔嚓就是一剑。  杜程看了啧啧称赞,“这个性好。”  洛可唯本人要是也这么干脆就好了。  与孟诗平的情况不同,孟诗平是前世的时候被人按在墙上亲,吸走了他的灵力,洛可唯却是这辈子的事。  杜程咬筷子,这该怎么办呢?还是要把两人拆散吗?  杜程说出来与谢天地探讨。  谢天地还挺喜欢洛可唯,好看嘛,他好奇道:“亲洛可唯的是谁啊?”  杜程:“许承运。”  “哦……许承运啊,她前男友……”谢天地猛地睁大眼睛,“许承运?不是许承均啊?”  杜程点头,“我记得他的脸,是许承运。”  “乱了乱了,”谢天地兴奋地八卦起来,“她怎么跟她前男友的哥哥搞在一起啊。”  杜程:“我不知道。”  谢天地扼腕,“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杜程确实不知道,他既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拆散他们。  孟诗平有前世打底,他都没起多少作用。  他现在跑去和洛可唯或者许承运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开口要求他们分手,他们肯定会把他当成神经病的。  嗯,神经病,他新学的现代骂人词汇。  “好好的一对情侣,你干嘛拆散人家?”谢天地不解道。  这件事姬满斋知道得更清楚一点,谢天地还一知半解。  杜程向谢天地解释了一遍,他的灵力如何被情侣吸走,又是如何从转世的情侣那夺回自己的灵力。  谢天地听完之后若有所思,放下筷子激动道:“你等等!”  杜程不明所以,继续吃早饭。  “找到了!”  谢天地欢欣鼓舞地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籍,上面写着“上古神器录。”  杜程:看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谢天地刷拉拉翻几页,手指点着书页上的字,“三生石,掌管姻缘轮回,凡在三生石上定情之情侣,情牵三世,断情方休。”  谢天地把书页翻转过来,面对杜程,书页上一副插图,画了颗圆滚滚的石头,谢天地兴奋道:“像不像你?!”  杜程:“……不像。”  他那么高,那么大,那么宽,这颗石头也太小了。  谢天地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想法里,碎碎念道:“一堵墙怎么可能成精,如果是三生石就说得过去了,嵌在墙体里吸引情侣,定下情缘……”  杜程不满,“墙为什么不能成精?”  “……不过三生石应该是在冥界,怎么会流落到人间呢?……”谢天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冷不丁地被人从手里抽走了《上古神器录》。 第41章 洛可唯沉默了。  跟记者说心里话是很蠢的,但显然面前秀美的青年有股让她想说真话的魔力,“我在考虑要不要退圈。”  许承运很爱她,他们也几次讨论过结婚的事情,唯一的矛盾点就在于许承运希望洛可唯退圈。  许承运觉得娱乐圈太乱,也不想以后一直被追着曝光婚姻生活,他养得起洛可唯,只要洛可唯退圈,安心做他的许太太,未来的生活绝对不会比现在差。  洛可唯很犹豫,她现在是挺红,但是再继续下去,未来是会更进一步还是逐渐下滑,她自己也不确定,而她也的确很爱许承运,所以她内心的天平其实是倾向于退圈的。  只是一时还下不了决定。  还好还好,有矛盾就好,杜程松了口气,对这方面他了解不深,心里暗暗记下,“能加个微信吗?”杜程眨着大眼睛,“如果有烦恼,可以随时跟我沟通。”  要到洛可唯的微信后,杜程心满意足地走了。  岳枫找了半天人没找到,发微信才知道杜程走了,心想自己还真是个工具人哪,见面统共才说上几句话,但他被这么无视了,却一点都不觉得生气,脸上还是笑容藏不住。  洛可唯跟杜程说出来后,心情也轻松了一点,对岳枫道:“你那个记者朋友挺可爱的。”  “是吧?”岳枫笑着道,“我也觉得他很可爱。”  洛可唯笑容淡了点,“喜欢?”  岳枫大方道:“挺喜欢的。”  洛可唯喝了口酒,“我该庆幸你这样的风流浪子喜欢的是男人,要不然不知道多少无辜少女要倒在你的西装裤下。”  岳枫笑道:“没这么夸张吧,我很风流吗?”  洛可唯翻了个不雅观的白眼,“是,你不风流,只是喜欢换床伴。”  岳枫笑而不语,举了举酒杯翩然退场。  晚上姬满斋回来检查杜程的作业。  杜程给了结局,“人类发现妖怪的行为,他很伤心,觉得妖怪做错了,妖怪改邪归正,把灵力都还给了别人。”  姬满斋听完,抬手揉了揉杜程的发顶,“为什么不按白飘飘编的去说?”  杜程:“我不喜欢那个故事。”  姬满斋慢慢抚摸杜程的头发,“出去玩了?”他轻嗅了嗅,“喝酒了?”  杜程否认,“我没喝酒。”他怕自己喝了会现原形。  “想喝一点吗?”  窗边酒壶里的酒液倒出,杜程闻着醉人的香气,神情已经先飘飘然了,“好香啊。”  杜程捧起酒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甘甜清冽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杜程的眼睛瞬间亮了,“再来!”  几杯酒下肚,杜程已完全醉了,脸色烧红发烫,他倚着窗户,拿着酒杯,指着窗外的桃树,“我要把这树砍了!”  姬满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抬头一饮而尽。  杜程脸探出窗外,在风中来回滚脸,“好舒服啊……”回头看向饮酒的姬满斋,不解道,“你为什么要砍我……”  姬满斋的手顿住。  杜程手贴向脸,从自己的额头一路往下摸到脖子,“我疼啊……”  手上的酒杯微微颤抖,体内灵力不受控地外泄。  脑海内破碎的记忆片段继续破碎分裂。  【“你不要与她成婚好不好?”他抓着他的袖子,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大殿地面,“我求你……”  他一向宠他,只要他求,他一定会答应的。  “不行。”  “曲觞,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柔软。  “我不走!”  模糊的脸仰起,“除非你杀了我!”  “你拔剑啊!”  他真的拔剑了,剑尖闪着寒芒,对着那张无助的脸。】  “咳——”姬满斋胸口涌出一股郁气,喉咙中翻涌的鲜血被强行咽下。  杜程仰着头,闭着眼睛,靠着窗户已经睡着了,嘴角还翘着,似乎在做什么美梦,桃叶吹拂到他脸上,他不悦地抓了抓脸,翻身嘟囔道:“我讨厌桃树……”第30章   杜程的确在做梦。  他又梦见自己正在泡温泉,好舒服啊,温度不冷不热的正合适,然后他的梦开始重复剧情。  白袍姬满斋从天而降,凶神恶煞地对一个人放狠话。  “我偏要勉强。”  因为是熟悉的剧情,杜程在梦里还分神思考了一下姬满斋这句话,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白袍姬满斋干嘛偏要勉强呢?性格真坏啊。  正当杜程以为这又是在重复做过的梦时,接下去就不是重复的剧情了。  姬满斋跳下了温泉。  瞬间,温泉像被煮沸了一般,温度急剧上升,水面密密麻麻地冒着水泡,杜程倒没觉得有什么,或许是因为他在做梦吧,完全没觉得烫。  其他泡温泉的人可就惨了。  一时之间哀鸿遍野,惨叫连连,似有无数的人在一齐痛苦呻吟,声音凄厉得杜程都想捂住耳朵。  他试了,发现自己压根没有手去捂耳朵,只好皱眉忍耐,对白袍姬满斋的印象更差了。  “……你这是造孽呀!”  咦?这声音好耳熟,语气也很熟悉,杜程想起来了,这是谢天地的声音!  这下杜程知道了,看来这真的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把现实生活里认识的人都给编排进去了。  忽然,他觉得身下一软,似是被人抱了起来,杜程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脸时他笑了,“这是真的,还是做梦呀?”  没有得到回应,他用力拽了下姬满斋的衣领,发现手里攥着的是黑色布料,杜程放心了,不是白色的,是真的,真的姬大大不发脾气。  既然是真的姬满斋,杜程就放心地睡过去了。  他睡着了,睡得极安心。  姬满斋抱着他,一步一步,胸口翻涌疼痛,心中只有四个字:大限将至。  他在人间流浪了数十年,原来就是在等这个,等他的审判。  他想他是犯了错,到人间来还他的债。  杜程一觉醒来,姬满斋又不见了。  最近姬满斋好像很忙似的,总是不见人影。  谢天地也忙,给妖怪们找工作。  杜程一下就没人理了,只有白飘飘乐意陪他玩。  白飘飘是狐狸精,于是杜程向她求助,“如果我想拆散洛可唯和许承运,有什么好办法吗?”  白飘飘在精怪管理局待的无聊死了,这个话题正中她狐狸精的心意。  “那太容易了,让我出马,三天之内,我保证许承运连洛可唯是谁都忘得干干净净!”  白飘飘拍着胸脯许下豪言壮志。  杜程托下巴,“这样不好吧,姬大大不让妖怪和人类多接触的。”  “少来了,我看姬大大对你可是大大滴宽容,”白飘飘一撩长发,“老娘想试试看自己的撩汉大法很久了,小妖怪,别怕,姬大大会给你撑腰的!”白飘飘信任地拍了杜程的肩膀。  杜程上下嘴唇动了几下,心想万一出事他可不负责。  *  许承运觉得最近他身边有点奇怪。  比如——  女人迎面直直撞来,明艳的脸上浮现出怒气,“喂,你走路不长眼睛啊,撞我干嘛!”  许承运冷漠道:“小姐,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喂,明明是你……”  许承运抬手打断对方的大呼小叫,“前天在咖啡店你泼了我一身咖啡,昨天你在停车库踢了我的车,再加上今天,这位小姐,你搭讪的手段有些落伍,麻烦以后少看点电视剧,不要再来骚扰我。”  不远处的杜程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  白飘飘灰溜溜道:“我在勾引你,你给点面子行不行?”  许承运笑了,“你没有收到我的律师函,这已向是我给你留的体面。”  白飘飘丢脸丢大了,一言不发扭头就跑,跑到拐角处抓住杜程的手腕,两个妖怪跑出了很远才停下。  “失败了。”杜程无情宣判。  白飘飘大为不解加不爽,“没道理啊,我都勾引他三次了,他竟然一点都没动心,难道月老已向给他拴上了红线?”  杜程:“月老栓红线就不行了吗?”  白飘飘道:“废话,月老是神仙,我是妖怪,九尾狐是灵兽,但也是妖怪,妖怪怎么斗得过神仙啊。”  杜程试探道:“那三生石呢?”  白飘飘:“哇靠,三生石更狠好不好,小朋友,你知不知道三生石的来头啊,那是女娲补天落下的石头,上古神器,懂不?”  杜程佩服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白飘飘骄傲起来,“我们九尾狐一族记忆是传承的,你别看我才两百岁都不到,我脑海里的记忆可是从远古时代算起的。”  传承也没用,白飘飘用心撩汉惨遭滑铁卢,非常难过,要求吃炸鸡补偿。 第43章 线索到这里忽然中断,杜程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姬满斋安抚他,“放心,他现在还很安全。”  谢天地早已算过卦,周隔海还活着。  平常从不信谢天地的杜程这个时候也只能选择相信了。  “为什么我的朋友都会不见呢?”  奔波了一天的杜程躺在床上喃喃道。  姬满斋陪着他,他看着手套上的泪痕,“世间离别才是常事。”  杜程:“那我们以后也会分开吗?”  屋内有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久到杜程以为姬满斋不会回答时,姬满斋沉稳的声音掷地有声,“不行。”  不是不会,是“不行”。  杜程侧过脸,姬满斋的手套放在膝上,黑色手套上的手背处一点深色痕迹。  “是我弄脏的吗?”  杜程记得姬满斋用手指给他擦眼泪。  “我帮你洗。”  杜程伸手抽走手套。  姬满斋平静道:“洗不掉的。”  杜程抬眸,“为什么?”  “它跟着我,算是我的法器,寻常事物都不会在它身上留下印记。”  杜程稍惊,“那怎么会被弄脏呢?我的眼泪有这么厉害吗?”  “很厉害,”姬满斋满脸平静,甚至还轻笑了一下,“去不掉了。”  “这么漂亮的一副手套,”杜程很懊恼,“多可惜啊。”  小妖怪这样趴着,拿着他的手套愁眉苦脸。  姬满斋忽地仿佛看到杜程的头发变长了,一头乌发披散,趴在桌边,仰头灿烂一笑。  “姬大大,你的头发好像越来越长了。”杜程注意到姬满斋脑后的头发长得快垂下来。  姬满斋道:“三千烦恼丝,它来找我了。”  “它是谁?”  “睡吧,”姬满斋抽走杜程手里的手套,他轻揉了揉杜程的头发,“睡一觉,心情会好很多。”  杜程怔怔的,他看着姬满斋的脸,太俊了,不像凡人,面上是菩萨一样的慈悲和忧郁,“姬满斋。”  他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姬满斋的手顿住。  杜程仰头,声音清脆,“我不是曲觞。”  姬满斋微笑了一下,眼中柔波荡漾,“知道了,”他收回手,尾音飘散在空中,“睡吧……”  杜程翻身躺下,他现在的烦恼可真多。  朋友,灵力,还有……姬满斋。  周隔海的事情一直没有消息,倒是洛可唯那有了进展。  洛可唯单独邀请杜程出来吃饭,杜程一来,洛可唯就给他端茶倒水,“之前是我得罪了,不知道你原来是大师。”  杜程尴尬,“方小姐说的吗?”  洛可唯笑笑,“杜大师威名远扬,已经口口相传了。”  这些高人忌讳多着呢,洛可唯情商高了一把。  杜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名了。  “既然大师已经知道我的烦恼,那我想请大师给我算算姻缘,行吗?”洛可唯直接说出了来意,“价钱好说。”  其实她这几天一直在拜寺庙算卦,签都抽过好几支,好的坏的都有,就是下不了决心。  杜程当然是劝她分手,“你们不合适。”  洛可唯脸色白了白,“是哪里不合适呢?杜大师,是不是要先合八字再看?对了,我在网上的生日是假的,我改过年龄。”  “不用合八字,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杜程斩钉截铁道。  洛可唯也见了不少大师,没一个说的这么直接又肯定的,就算是说不好,也是有转圜的余地。  洛可唯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我想问你是为什么犹豫呢?”杜程道,“没有疑问的话,为什么要请人合八字算命?”  杜程的话问到了洛可唯心里。  如果真的那么坚定,许承运求婚的时候她为什么答应得那么勉强?  洛可唯放下包,毫无形象地叹了口气。  “豪门阔太没那么好做。”  “我才二十七,我还没玩够呢。”  “二十七哎,”洛可唯作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女明星的二十七岁跟十七岁根本没有区别,我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红。”  杜程认真听着,肯定道:“你说的对。”  “息影结婚生孩子,然后老公出轨我还要笑嘻嘻地辟谣,说实话这种戏码我真的看得太多了,”洛可唯伸出手在空中虚虚地抓了一下,“……我没有信心。”  她终于说出来了。  她没有信心。  其余都是借口。  爱这种东西,拥有的时候是很绚烂,但谁也不知道它会闪亮多久,珍珠变成鱼眼珠的故事太多了。  “我听过有人说,不对等的两个人是没有爱情的,”杜程回忆孟诗平的脸孔,“退圈之后,你就不再是女明星,而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身上的光环都会逐渐消失,他会站得越来越高,等你追不上的时候,也许就会被抛弃了。”  “人不可能演好所有的角色,”这是杜程从方静那学到的,“总要有取舍。”  是想成为某个男人的妻子,豪门阔太太,还是成为更红更出色的女星?  洛可唯猛灌了一口冰水,“如果他足够爱我,就不该逼我退圈。”  杜程劝了半天,没想到这一点。  洛可唯上头了,当场打电话给许承运。  “结婚可以,我不想退圈,我想继续演戏!”  “什么?你答应了?!许承运,我爱死你了!”  “结结结,马上就结!”  洛可唯欢天喜地,杜程却是愁眉苦脸。  完了。  正当他头疼时,他看到洛可唯体内一缕红色光芒脱出,慢悠悠地游向他体内,杜程低头一看,他又完整一点了!  啊?原来不搞拆散也行啊!  洛可唯高兴死了,给杜程转账之后,马上就要去找准老公约会。  杜程和她挥手道别,还有点迷糊,面前忽地又飘起一层雾气。  杜程发现自己又躺在了泉水里,这次不是温泉了,水冷冷的,还有一股醉人的香气,他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两片薄唇。  薄唇慢慢靠近,杜程吓得闭上了眼睛。  “嗯?”  低沉的声音响起,略带疑惑。  “开灵智了?”  杜程睁开眼睛,他看到了说话的人。  是姬满斋!  乌发松散,一根玉簪斜斜地固定住发髻,面容俊美绝伦,白袍一尘不染,即使是杜程仰视的死亡视角也挑不出姬满斋这张脸一点毛病,太俊了!  而且这次的白袍姬满斋身上没有半点戾气,笑容温和,和黑衣姬满斋的气质很相似,好像还要更出尘一些。  “你既有了灵智,就该勉力修炼早日化形,”他声音柔和亲切,令人如沐春风,杜程听得都要醉了,“你我算是有缘,从今日起,就由我来教导你。”第32章   他看到的画面到底是做梦还是真的?  杜程像从一场梦中出来,神情也恍惚了。  这太奇怪了,好像上次他收回孟诗平身上的灵力时,也看到了姬满斋。  为什么他会一直看到有姬满斋的画面呢?  杜程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回到精怪管理局时没注意,与急匆匆出门的白飘飘撞了个满怀。  白飘飘“唉哟”一声,正要破口大骂时,发现对方是杜程时悄悄闭嘴,她拍了拍自己的裙子,抱怨道:“刚洗的呢。”  而杜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飘飘姐,你怎么少了条尾巴?”  美女的白色长裙身后甩动着数条柔软灵动的尾巴,杜程一眼就看到中间突兀地空出了个位置,一看,九尾狐怎么只有八条尾巴?  白飘飘先是愣住,随后尖叫一声捂住屁股,“你变态啊你!”  杜程:“……”  白飘飘双手盖在裙子上,发现自己根本没露原形啊,杜程怎么看出来她少了条尾巴的?  世界在杜程的眼里天翻地覆。 第45章 为什么想杀他?  为什么待他那么好?  姬满斋静静看着他,轻声道:“我希望你……”  杜程悄然屏住呼吸。  “……帮我找到曲觞。”  杜程:“啊?”  姬满斋:“他的原形在这儿。”  杜程环顾整个房间,目光凝结在那棵讨人厌的桃树上,瞠目结舌:“桃树吗?”  “嗯。”  杜程不理解,“可这只是一棵很普通很普通的桃树啊。”  离成精也就还差个几百年吧。  姬满斋:“他受了重伤,需要修养。”  杜程头晕了一会儿,忽然想道:“可你不是说我是曲觞吗?”  姬满斋反问,“你不是否认了?”  杜程哑然。  所以……姬满斋的老婆是这棵长得又肥又壮绿油油的桃树?  杜程不由自主地张大嘴。  他脑内的画面有点不太和谐。  “那他已经在这儿了,还需要我找什么?”杜程还是不明白。  姬满斋:“本体在这儿,神魂……不在。”  杜程:“哦,跟周隔海差不多。”  “好吧,”杜程小别扭了一下,他是很讨厌情侣的,看在姬满斋的面子上,他愿意帮忙,“那我试试看吧。”  说着,就想放开灵力,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姬满斋:“不急,让他修养修养。”  杜程:“哦。”  气氛有点尬住。  杜程挠了挠头,“要不,我给嫂子敬个酒?”  之前不知道桃树是姬满斋老婆,多有得罪。  姬满斋面不改色,“随你。”  杜程屁颠屁颠过去,拿了姬满斋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站在桃树面前一饮而尽,“对不住啊嫂子,你好好修养,我争取早点找到你的神魂。”  姬满斋站在杜程身后,听他对着一棵平凡桃树念念叨叨,眉目温柔得要化开。  傻瓜。第33章   杜程给桃树连敬三杯,然后才停下,姬满斋这个酒特别好喝,就是容易醉,三杯够了。  表面是给嫂子敬酒,实际是蹭姬满斋的酒。  杜程心满意足,如释重负。  很好,他既不是曲觞,也的确对姬满斋有很重要的作用,一切都解释得很合理,除了……杜程看一眼姬满斋,心想翻山印能制住姬满斋,包括这个白袍的吗?  很快,杜程就有了答案。  半夜,他睡得正香,在梦里他神功大成,人形圆满,极为嚣张地考入了大学,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前途无量。  忽然,他仿佛感觉到有谁在盯着他看。  杜程猛地睁开眼睛,与头顶的姬满斋目光撞了个正着。  杜程:“!!!”  他没叫出声,因为姬满斋捂住了他的嘴。  手是冰的!  妖怪的视力比人类要强很多,杜程这才发现对方的样子和姬满斋有点不一样。  冰冰凉凉的长发从他的背上垂下来,有几缕扫到了杜程的脸上。  这是姬满斋的背后灵!  那个在梦里给他一剑的白袍姬满斋!  纯金色的瞳孔四周扩散开的红恰如他白袍上染过的血。  杜程想结印,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  姬满斋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杜程想叫,却依旧发不出声。  与他想象中的一样,白袍的姬满斋杀伤力何止翻倍。  不夸张地说,如果白袍姬满斋现在和黑衣姬满斋干起来,黑衣姬满斋能被白袍姬满斋原地秒十次。  这就是杜程的感受。  面对过于强大的敌人,杜程只能……闭上眼睛,安详等死。  下辈子,他不想做一堵墙了,他要做硬到不会出现凹陷的物品!  冰雪落在他的眉心。  杜程一下睁开眼睛,睫毛剧烈地震颤了一下。  姬满斋在亲他。  冰冰凉凉的。  雪先落在他的眉心,似乎是特别钟爱,在他眉心恋恋不舍地亲了很久,才又去亲他的眼睛。  杜程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眼皮也被冻了一下。  姬满斋好像鬼哦。  杜程脑海内浮现出这个念头,吓得灵力都要发抖了。  而姬满斋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害怕,冰冷的嘴唇极为温柔又怜爱地亲了亲他的眼皮。  杜程:不如直接砍他一刀吧。  这也太恐怖了吧,他甚至感觉下一秒姬满斋就会把他的眼珠子给咬出来。  姬满斋显然没这个想法。  雪下得密了起来。  杜程脸上像被盖章一样密密麻麻地盖满了姬满斋的吻,除了嘴唇,姬满斋简直就像在他的脸上画画。  杜程甚至觉得姬满斋还挺高兴?  似乎是为了证实杜程的猜测。  姬满斋抬起脸,他对着杜程笑了一下。  杜程的眼睛被这个笑容晃花了一瞬。  姬满斋笑得极开心极满足,他披头散发的,身上白袍血迹斑驳,笑容却是明媚得近乎单纯,他俯下身,这时杜程才发现他这个灵体从发顶到脚是逐渐变淡,双腿几乎是没有的。  灵体环抱住他。  杜程冷得牙疼。  而姬满斋是高兴坏了,不仅抱着他,一会儿在他脸上亲一下,一会儿用手指描摹他脸上的轮廓。  嗯,手指也是冰冰凉的。  杜程像被鬼缠了一晚上。  万幸,鬼没要他的命。  原本他以为他是睡不着的,可当他一觉醒来,屋里人也没有,鬼也没有的时候,杜程还是震惊了,他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  “阿嚏——”  杜程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完了。  感冒了。  谢天地简直无语。  “我搞不懂你们这些妖怪的种族优势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化了形以后一个两个都那么爱生病,每年医药费都要花出去不知道多少,又没有医保,国家也给不补贴……”  “吃药。”  “谢谢。”杜程吸着鼻涕吞下药片。  谢天地一扫抱怨之色,悄悄八卦道:“昨天你和姬大大后来怎么样了?”  杜程裹了裹毯子,“没怎么样啊,”他揉了揉鼻子,鼻尖也凉,昨晚被鬼鼻尖对鼻尖地蹭了半天,冻死他了,“对了,姬满斋的老婆就在他房间,以后你千万别叫错了。”  谢天地心想是啊,他老婆你不就在他房间嘛。  精怪管理局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空房间还是找的出几间的,姬满斋非要把人安排在自己房间,那不是很明显了嘛。  “就是那棵桃树。”杜程为自己的清白澄清。  谢天地:“哈???”  那棵桃树是他种的啊,桃核还是他吃过的桃子,也没想到会种出一棵桃树,他觉得是生物学奇迹来着。 第47章 杜程张大嘴,“那给一条尾巴,那个人的运气不是逆天了?”  “不是光运气的事,你的思想怎么那么局限,宝贝,宝贝懂吗?”白飘飘气道,“就这么说吧,我割一块肉给你吃,你都能延年益寿。”  杜程小眼神在白飘飘身上闪烁了一下。  白飘飘:“……”嘴太快了。  “我警告你啊……”白飘飘伸出长指甲比划,“我物理不行,不代表我打架不行啊。”  杜程当然那个思,只是觉得很神奇。  “哎,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们这尾巴到底有什么作用,”毕竟也人拿尾巴去送过人,那段记忆还被前辈砍了,“反正我只知道这条尾巴,对我们九尾狐而言,就是得道无望了。”  上一任大哥做事真的不负责任,你搞对象就搞对象,玩那么大干什么?还要她来擦屁股。  “所以我一定要把那条尾巴讨回来。”  杜程很想帮白飘飘的忙,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试试看。”  “要碰你尾巴哦……”杜程凭自己之前的经验,“放心,不会趁机拔你的毛。”  白飘飘有点紧张,抖了抖尾巴,“你、你轻点哦……”  掌心触碰到毛茸茸的大尾巴,杜程满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治愈。  这蓬松的触感真是绝佳的享受,简直让人忍不住像从头撸到尾。  “怎么样?”  “好软啊。”  杜程语气梦幻。  白飘飘:“……”  “对不起对不起,”杜程即使地把自己从撸尾巴的快乐中抽离出来,“我放出一点点灵力哦,不知道会不会疼。”  白飘飘更紧张了,“你轻点,我怕疼。”  指尖随着心冒出火花。  杜程:完蛋。  细碎的火花舔上白色的皮毛。  杜程:!  白飘飘:“什么东西焦了?”动了动嘴,回头一看,杜程正用力对着她的尾巴尖吹,火星从蓬松的毛上散开,像吹落了一地的星。  白飘飘傻在那里。  杜程已经开始跳,“水、水!”  “啊——”  两只妖怪在宿舍里大哭小叫,吸引来了其他妖怪,众人看到九尾狐尾巴着火的画面,呆滞之后纷纷去找水,还是黑熊精抄来了他房间的浴桶。  “哗——”  白飘飘湿成了落汤狐,尾巴冒起缕缕黑烟。  杜程在她身边也有幸免,顶着满身的水渍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白飘飘:事后就是后悔,相当后悔。  尾巴着火事件经过妖怪们的口口相传一直传到了谢天地耳朵里。  谢天地沉迷财务,咋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满脸不信,九尾狐可是顶级灵兽,精怪中的大佬,人间的火对九尾狐来说跟挠痒区别,而且尾巴是九尾狐最强的所在,什么火能把九尾狐的尾巴点了?三昧真火吗大哥?  宿舍里躺了两个病人。  杜程裹着毯子取暖,白飘飘裹着毯子遮丑,侧躺着面对杜程,满脸美女的哀怨。  杜程:“对不起……”  白飘飘:“如果我现在说关系,连我自己都不信,等我好了,我去你本体上画坨大便不介吧?”  杜程:“……”那还是介的。  杜程也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难道是翻山印对他的灵力有了加成?  翻山印?  杜程忽然眼前一亮,“不如我们把你前辈叫出来问问?”  白飘飘:“开什么玩笑,他死了。”  “既然你们九尾狐的记忆都是传承的,那他凭什么把那段记忆抹去?或许他只是把这段记忆藏起来了。”  白飘飘思索了一下,记忆传承是硬属性,除了前头那位大哥,的确有谁干过类似的事情,“你这么一说,有可能。”  “翻山印好像可以把前世的执念从身体里召唤出来。”杜程道。  当时,孟诗平不就是因为翻山印被放出来的吗?  “翻山印?那算了吧,”白飘飘缩在毯子里,“姬大大不会帮忙的,他最讨厌处理妖怪的情感问题。”  杜程:“我来。”  白飘飘,“你来?”  杜程从毯子里伸出手,抬起指尖。  白飘飘吓得当场尾巴竖起,“干嘛干嘛!”  杜程单手极为生疏地仿照姬满斋结印的模样在空中比划。  白飘飘一看那个手势就知道是姬满斋结印的手势。  可是仿照姬满斋的手势有什么用呢?那是不可能结出翻山印的,要不然翻山印不早成精怪管理学院的爆款,人手一个了?姬满斋又凭什么镇住他们这些妖怪?  细白的手指在空中一顿。  空中忽地若隐若现地浮出一枚淡金色的印,颜色不是那么明亮,但印上蕴含的能量表明它是一枚货真价实的翻山印!  白飘飘人傻了,这……?杜程是姬满斋的亲儿子吧?否则说不过去啊!  “试试?”这次杜程先征求了白飘飘的见。  白飘飘吞了吞口水,“试试?”  指尖用力一弹,翻山印直直地向白飘飘眉心飞去,白飘飘不由闭上了眼睛。  “叮——”  是风吹动风铃的声音。  杜程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站在长长的回廊上,远处夕阳西下,翘起的檐边是一只精巧的狮子,口中衔珠,正对着要落下的太阳。  他这是又进入了“梦境”?还是?  “王上这次带回来的美人真是令人神魂颠倒。”  “谁说不是呢,看样子王上这回是要立王后了。”  “可那美人是个男子……”  “啊?”  小宫女说着悄悄话,手上提着还未点的宫灯,笑着走过转角,也穿过了来不及闪避的杜程的身体。  杜程惊讶地发现他在这次的“梦境”里是透明的,然后他又惊讶地发现,这个“梦境”里他甚至是自由的。  之前的“梦”里,他都是固定视角不能动的呀。  杜程连忙跑动了起来。  这里或许就是白飘飘那位前辈隐藏起来的记忆了。  王宫里到处在传言那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杜程跑动时又发觉梦境里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前一秒,宫女们还在议论美人是个男子,不合规矩,后一秒都已经称呼那个人为王后了。  杜程飞快跑着,根据他听到的消息去寻找那位美得不像凡人的王后。  他直觉,那位王后应该就是九尾狐了。  王宫很大,离王后宫殿越近的地方人烟却是越稀少。  红色宫门紧紧关闭。  杜程多想,直接撞了进去。  宫门内正在下雪,杜程下识地打了个哆嗦,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觉得冷,甚至连感冒好像都好了。  有人撑着一把碧色纸伞独立雪中,他身着一身白衣,白袍下摆垂落在雪地中比雪更白,背影宽阔而挺拔,乌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一根红色发带系住了他散落的长发。  杜程心想:这一定是九尾狐了。  他悄悄靠近,想看看九尾狐是不是和白飘飘长得一样,而他动几步,纸伞就旋了过来,伞抬起,伞下的人眉目如画,英气勃发,见到杜程,双眉微挑,先是惊讶,随后是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人和白飘飘长得一点也不像……等等,他能看见自己?!而且他说话的语气和自己好像很熟似的。  杜程顺势道:“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他一脸冷漠,“丹宸君的事谁也管不了。”  杜程心想丹宸君是谁?是王上吗?!  “丹宸君……”杜程斟酌道,“去哪了?”  九尾狐妩媚的眼角一挑,“他去哪与你有什么关系,看在大家同为精怪的份上,我劝你趁早放下……”  “阿莘。”  充满着欢喜的声音从宫门外传来,九尾狐一皱眉,对杜程道:“快滚,现在你可不是丹宸君的爱宠了,坏我的事,小心我宰了你。”  说罢,他用纸伞一抽,杜程瞬间便被一股大风给扇了出去。  他是透明的灵体,从宫墙外飞出去时,与正推宫门的人擦肩而过。  一道白光闪过,杜程打了个哆嗦,裹在毯子里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他回来了!而他对面的白飘飘脸垂在床边,仍是熟睡的模样。  杜程裹着毯子发起了呆。 第49章 杜程:我不是。  姬满斋:你是。  来回扯了三四个回合后,杜程不耐烦道:笨蛋。  姬满斋:……  像开启了某种不良开关一样,杜程继续骂:你是不是猪啊,老婆都会认错,不,猪精都比你聪明,猪精也考上大学了,你老婆是一棵桃树,就种在你房间的窗前,你天天都看着他,你忘了?  姬满斋静静听杜程说完,露出一个安静的微笑:曲觞。  杜程:……服了。  岸上,九尾狐与唐芙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杜程仔细听着。  九尾狐的名字叫阿莘。  老板是王上。  两个人似乎很恩爱,说话黏黏乎乎的,听得杜程相当不适,恨不得赶紧离开梦境算了。  “九天揽月楼已经造好了……”  “……到时你想……”  “我随你高兴……”  老板听上去真像个舔狗。  阿莘的声音冷冷淡淡,带着一股令人喜欢的骄矜,让人忍不住想捧着他,让他高兴。  这关系,杜程想不通为什么之后阿莘会送出那么珍贵的尾巴给唐芙,如果说是唐芙献出一切给阿莘,倒还更合理一点。  两人在谈论要去九天揽月楼接受臣民的朝拜。  恶补妖怪体系知识的杜程知道,人类真心的朝拜对于妖怪来说是非常好的修炼,阿莘留在唐芙身边做王后的原因大概就是这样。  说的高兴了,唐芙提出要和阿莘一起泡温泉。  杜程:啊……这……  赶紧结束这个部分!  他不想看情侣在他面前泡温泉!  九尾狐显然也知道温泉下还有别人,言语推拖着。  杜程急了,攥着姬满斋的手不自觉地用力。  姬满斋一直挺乖巧安静的,被杜程使劲一攥后,疑惑地歪了歪头。  姬满斋无疑是英俊得近乎夺目,而长发显然要更适合他,令水中的他看上去仙气飘飘,过于苍白的脸色竟让他有了一丝脆弱感。  杜程鬼使神差地用口型道:你能带我出去吗?  下一瞬。  心想事成,杜程逃出了梦境,回到了宿舍里。  一毯之隔,白袍姬满斋趴在他身上,双手扒拉着毯子,似乎企图钻入他的毯子里。  杜程:达咩。  会冻死。  为了不吵醒白飘飘,杜程忍住了喷嚏,躲到卫生间里,罩着毯子连打三个喷嚏。  拉下毯子,姬满斋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杜程依旧是无声交流:看什么看,没看过妖怪感冒?  姬满斋露出无欲无求的笑容,刚要张嘴,就被杜程伸出的手叫停,“别叫我曲觞,我叫杜程。”  杜程。  姬满斋念了一下这两个字,露出甜美笑容,优美的唇形温柔地吐出“杜程”。  杜程不知怎么,还有点高兴,大概是终于澄清了事实的开心?而且杜程多好听啊,土木工程是多牛的专业。  看着面前傻白甜的姬满斋,杜程忽然福至心灵,他问:“你是丹宸君吗?”  姬满斋没有犹豫地乖乖点头,双手去碰杜程的爪子,张嘴“曲”的口型都要说出来了,在杜程的眼神压迫下,硬生生地改成了“杜程”。  哦,原来姬满斋就是丹宸君。  曲觞是姬满斋的宠物?等等,拿一棵桃树当宠物也太猎奇了吧,杜程暗暗吐槽。  然后还娶了这个宠物当老婆?  姬满斋,真有你的。  现在能确定的事情是他和曲觞一定长得非常相似,就算不是长相,也可能是灵力、气息这方面的类似,总之是会让人产生错觉。  太笨了。  姬满斋不是精怪,如果是精怪,大概率应该是小龙虾成精。  否则,怎么会在他反复强调的情况下还认错老婆?  别摸他手了!小聋瞎!  杜程不耐烦地打掉灵体姬满斋的手。  姬满斋被打了一下手,依然是笑,忽地俯身要凑过来,杜程不客气地扬起手推开姬满斋的头,“你再试试,我真揍你了。”  敏感的杜程已经发觉就算是在梦境里给了他一剑的白衣姬满斋,在他面前依旧无害得像只小白兔,杜程的胆子开始越来越大了。  受到暴力威胁的姬满斋还是笑,他低下头,黑发顺着脸颊滑下,头顶往杜程的手掌下蹭,抬起脸,桃花眼笑着,像是在说‘你打呀’。  看错了,不是小白兔,是狗来着。  杜程忍无可忍,裹着毯子走人,姬满斋像他身上的挂件一样跟着他走。  杜程裹着毯子气势汹汹地穿过小半个精怪学校,走到姬满斋的办公室前,很大胆地、像回自己家一样用力推开了姬满斋办公室的门。  杜程连打了两个喷嚏,冰凉的手很关切地摸了摸他的脸,杜程表示麻木。  在鲁莽推开卧室门和礼貌敲门之间,杜程选择了后者。  不能因为白袍姬满斋就迁怒黑帽姬满斋。  很奇怪的是杜程很自然地把两个姬满斋区分开了,当成了两个人。  杜程轻轻敲门,“姬满斋?”  几乎是下一刻,姬满斋卧室的门就打开了。  姬满斋睡觉的时候习惯脱外套,他虽然不是妖怪,身上的衣服却跟妖怪一样,会自然地变成长袍睡衣。  “什么事?”  姬满斋的脸上毫无睡意,不像是被杜程叫醒的。  杜程裹紧了毯子,决定还是说出来,他回头想扯白袍姬满斋,问姬满斋能不能看见,一回头却是扯了个寂寞。  那个冷冰冰的幽灵一样的姬满斋不见了。  好吧。  又新学到了一个知识点,两个姬满斋貌似不会同时存在。  但是杜程还是想说。  存了点告状和埋怨的心思,杜程鼻音浓浓,“你有个兄弟……”他大眼睛忽闪了一下,朝姬满斋身后看去,“就在你背上。”  偶然的夏日凉风吹过,办公室内的窗户“啪”的一声。  恐怖气氛拉满。  而姬满斋很镇定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没有。”  “他现在不在,等你睡着了他就跑出来了,”杜程从姬满斋身边挤进屋子,宿舍的床太小又太硬,睡惯了姬满斋房间的床,杜程膈得难受,在被褥整齐的软床上倒下,杜程喃喃道,“他把我冻感冒了。”  没头没尾毫无逻辑的话语并没有让姬满斋忽视杜程说的话,他走到杜程床前,想轻轻拉开毯子,好听清杜程到底在说什么,谁知杜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打了下姬满斋的手掌,声音清脆响亮,不输耳光。  杜程一晚上耗费精力,两次进入白飘飘的梦境,本来就已经累得不行,加上初次感冒,头昏脑胀,不知不觉地就把对待两个姬满斋的态度混淆了。  其实也无所谓了,他现在就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天王老子来了也别碰他。  手背隐约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姬满斋摘下手套,手背浮现出淡淡的红色。  小妖怪一点都没有留手。  “别烦我……”半梦半醒的杜程翻了个身,嘟囔道,“我不是曲觞……你这个小聋瞎……”第37章   杜程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床边坐着姬满斋,他裹着毯子一抖,生怕姬满斋的背后灵突然出现,令他本在好转的感冒雪上加霜。  姬满斋闭着眼睛单手扶额,似乎是睡着了。  杜程瞄了一眼姬满斋身后,嗯,没有背后灵。  他还以为姬满斋睡着之后,白袍姬满斋就会出来,看来也不是,还得同时满足晚上这个条件。  杜程缩成一团,还很有兴致地分析起姬满斋身上的灵异情况。  不知道姬满斋知不知道自己就是丹宸君呢?  杜程眼睛一亮。  正巧这时,姬满斋睁开了眼睛。  “你是丹宸君!”杜程鼻音浓浓,兴奋得要命,活像是找到了什么宝贝,裹着毯子在床上站起来,对着刚睁开眼的姬满斋又是一顿输出,“丹宸君丹宸君丹宸君……”  像是对“曲觞”的坏心报复。  姬满斋仰头,静静看着满脸写满了高兴的杜程。  杜程被姬满斋的毫无反应弄得泄了气,慢慢又蹲下来,蔫蔫道:“早上好。” 第51章 “麻烦了。”  薄薄的信封推向前,显而易见,里面装了一张面额不低的支票。  谢天地边忽悠边说场面话。  姬满斋不动声色地探查整间屋子的气息,面色忽然一凝——杜程的气息。第38章   杜程被微信吵醒。  是久不联系的岳枫。  之前姬满斋让他少和人类来往,杜程觉得姬满斋说的对,于是岳枫给他发信息约他出来吃饭,杜程就给拒绝了。  久而久之,岳枫就不再联系他。  “你朋友来了,你怎么没来?”  岳枫发了张照片。  谢天地和姬满斋坐在沙发上,谢天地身体前倾,满脸热络地与前面的人交谈,姬满斋坐得很直,照片是从上而下拍的,只拍到了一顶漆黑的帽子和半边宽阔的肩膀,镶边的姬满斋在杜程眼里依旧是神秘感和气场拉满。  这画面好熟悉。  对了,在孟家也是这样的局面,杜程忙回复岳枫,“你们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岳枫语音把家里发生的怪事跟杜程说了一遍。  杜程听完后,心想姬满斋和谢天地出去办正事,怎么都不带他,因为他病了吗?  杜程摸到姬满斋的微信。  “事情怎么样?”  姬满斋口袋一震,他掏出手机,看到杜程发的微信后,往上看了看,岳枫正靠着楼上的栏杆,嘴角带笑地看着手机。  姬满斋低头回复:“这里有你的灵力,要来看看吗?”  杜程:!!!  他的灵力?!  那他必不可能错过。  “马上来——”  杜程回了信息,扯了毯子立刻就往姬满斋发的地址那赶。  岳家,谢天地和姬满斋正在进退两难之间。  岳家父母担心岳荟受刺激,所以恳请两位大师装成医生再去见岳荟,连白大褂都准备好了。  谢天地倒是没问题,就是他去了也没用。  而姬满斋,帽子和他高度绑定,让他摘下帽子不可能,所以两个人在原地沉默。  谢天地尴尬地笑了笑,“医生也有爱穿西服的吧?”  岳家父母看了一眼姬满斋宽大的帽子,意思不言而喻。  医生穿西服行,室内戴个大帽子就太显眼了。  姬满斋:“稍等,我们同事正在赶来。”  谢天地目光隐含惊愕地望向姬满斋。  “对这些事,他比较在行。”姬满斋气定神闲地背着手,没来由地就让人产生了信服感,岳家父母没用异议,“那就等等。”  谢天地:忽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岳家花园修建得很气派,本身岳家就坐落在湖心,花园匠心独运地与大量的水元素相结合,错落有致,精致大气,南派与北派的风格融合得极为完美,看得出是大师工笔。  谢天地装模做样,“这里的风水不错。”  不远处的佣人支起耳朵,想听听大师的风水知识科普。  “有风,有水,很不错。”  大师发言完毕。  佣人们:就这?  谢天地胳膊推了推姬满斋。  姬满斋不为所动,他的目光投向二楼,那里有杜程的气息。  二楼,落地玻璃窗内,岳荟不解地问佣人,“今天家里来人了吗?”  “是的,”佣人微笑道,“好像是先生的朋友。”  岳荟:“是吗?我去看看。”  她起身走到窗边。  落地窗是内看外的设计,她走到窗边,俯瞰楼下的花园,花园里的黑帽子一下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岳荟笑了一下,“这么热的天还戴帽子。”  佣人搀扶着她,温柔道:“怕晒吧,还是不要站在窗边了,紫外线对你皮肤的恢复不好。”  岳荟紧张了起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斑什么时候能退?”  “慢慢调理会好的。”  佣人扶着她躺回床上。  岳荟躺了几分钟就躺不住了,她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会儿雪白的被面,轻声道:“扶我去卫生间。”  生育过后,她的身体在很快速的恢复中,医生、营养师、健身教练、产后护理师几个人围着她转。  一开始她当然是信心满满,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恢复到生育前美丽动人的模样,可惜老天不为任何愿望开绿灯。  她的状况不算好。  妊娠纹,没有躲过。  产后淅淅沥沥地出血一直到两个月都没停。  出血带来的疼痛却不能为她带来畅通的大便。  每天的便秘都快把她逼疯了。  谁能想到现在岳家大小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用靠辅助就能自己顺顺利利地排泄呢?  “小姐?医生来做检查了。”  “等等——”岳荟闭了闭眼睛,她颓丧地、自暴自弃地放弃了挣扎,“我难受,我拉不出来……”  岳荟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佣人温柔地安抚,“小姐不要着急,我去拿开塞露。”  岳荟低下头,她双腿岔开地坐在马桶上,下身在流血,屁股紧张得像石头,孩子从她身体里出来后,她的尊严像羊水一样破灭了,她感觉自己像一台坏了的机器,一切都在失控,往她想得到和想不到的地方一路狂奔。  等岳荟哭着完成排泄后,佣人扶着她去擦洗下身,边安慰她,“没事的,生完孩子就是这样,很快就会恢复了。”  岳荟抱紧她,眼泪一滴一滴地掉,“我不想活了……”  “小姐!”佣人紧张道,“不要乱说,你可是小少爷的妈妈。”  岳荟手指微微蜷缩,她低下头,透过宽松的裙子看到了自己的乳房。  膨胀得像奶牛。  沉重、下坠。  真难看。  岳荟吸了吸鼻子,“医生,前几天医生不是刚检查过,今天又要检查什么?”  佣人见她恢复了精神,松了口气,“您不是一直难受嘛,医生就过来看看。”  岳荟点点头,有点疲惫道:“好了,我知道了,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要我帮忙吗?”佣人不放心道。  岳荟:“不用。”  佣人替岳荟拿了新的长裙和内裤,内裤上提前给岳荟贴好了卫生巾,其实像岳荟这样,用成人纸尿裤更合适一点,只是岳荟不同意。  像岳荟这样的大小姐,生完孩子,几十个人围着伺候,孩子的满月宴上,岳荟光彩照人,令所有出席的人都艳羡不已,直夸岳荟恢复得好,向岳荟打听她的孕后恢复团队。  只有岳荟身边的佣人才知道,光鲜亮丽的背后是一次次扒在她手臂上痛哭流涕地排便。  岳荟早在孩子满三周时就放弃了母乳喂养。  除了被无穷无尽打扰的睡眠外,最重要的是实在太疼了,乳头出血发炎,喂奶之前的擦洗消毒都让岳荟感到崩溃,岳荟哭着求佣人把孩子抱走,从此再不想给孩子喂奶。  今天来的医生看上去年纪很轻,长了一张讨喜又可人的漂亮脸孔,开口就是浓浓的鼻音,“你好。”  “你好。”  在医生面前,岳荟不掩饰自己的疲态,她没有化妆,满脸的孕后斑,眼窝深陷,穿着宽松得没有设计感的裙子。  医生的检查总要脱衣服,穿什么都意义不大,岳荟甚至经常有种自己正光着没穿衣服的感觉,有时候半夜做噩梦,她会梦见在手术台上,她大张着腿,婴儿像弹珠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从她身下弹出,像神话故事里未剖开的哪吒,一个个粉色的大肉球,令她起床就呕吐不已。  “你好,”岳荟单手撩了撩长卷发,“要检查吗?”  杜程轻咳了一声。  面前的女人身上果然有他的灵力。  姬满斋一点也没认错。  杜程道:“你丈夫呢?”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岳荟这个问题。  豪门隐私,外人不会不识相地去打探。  岳荟手顿了一下,她竟没有被窥探隐私的不悦,平静道:“他出差了。”  “你刚生产完不久,他不陪你?”  岳荟微微蹙眉,“他为什么要陪我?第一,生孩子的是我,恢复期的也是我,他帮不上任何忙,第二,我又不是没人照顾,没必要这么矫情,男人该以事业为重。” 第53章 杜程醒了,在车上温暖的一觉没有让他的感冒好转,反而让他更难受了,从车里出来迷迷糊糊摇摇晃晃,姬满斋扶住了他,杜程没有再躲,他是真的站不住了。  谢天地看到两人相拥,先是笑,马上就是脸色一变,“不好,他要现形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杜程现形。  当初的社会主义价值观还历历在目。  杜程闭着眼睛,已经失去了意识,从腿开始,寸寸石化。  姬满斋果断地横抱起人,大步流星地迈入学校,径直向他的办公室走去。  他的办公室有结界,可以控制住暴走不受控的灵力。  姬满斋抱着杜程进入办公室那一刻,杜程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石像,臂膀上传来的压力绝不是普通的石像或是杜程本体的重量,千钧之重简直要将姬满斋的手臂压断。  姬满斋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目光落在杜程面上瞬间凝住了。  墙壁上的标语早在他的授意下被祛除。  石像很漂亮。  少年脸孔栩栩如生。  姬满斋小心翼翼地放下杜程,抬起手,手指颤抖地点在杜程的眉心,眉心一点红色,微弱却不容忽视地闪着光。  他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可在铁证面前依旧是心情激荡得无法自持。  杜程是曲觞。  而他是丹宸君。  他们有着不怎么美好的过去。  姬满斋笑了一下,在杜程的眉心轻点了点,“别想起来。”  千万别想起来。  无论是他,还是杜程。  杜程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沉,他一个梦都没做,一觉醒来,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就像是打通了全身的经脉一样,身体格外地轻盈,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拳伸出去触碰到了人柔软的皮肤,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都躺在姬满斋的怀里。  突然的触碰让姬满斋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杜程有点尴尬,他从姬满斋怀里滚下来,接触到冷硬的地面时愣了愣。  姬满斋坐在地上抱着他睡?  为什么?  “我……”  一开口,杜程就发现自己的感冒好了,他兴奋地站起来,“我好了!”  姬满斋盘腿坐在地上,面色沉静。  杜程举起的手放下,“你怎么了?”  姬满斋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好。  “没什么。”姬满斋单手撑膝,缓缓站起身,杜程注意到姬满斋的衣服都乱了。  真是神奇,姬满斋的衣服和他一样都是灵力凝结,照理来说应该是什么时候都一丝不苟的。  姬满斋拍了拍衣上的褶皱,仍然没有抚平,“病好了就好。”  他似乎有些累,转身离开的脚步也很慢。  杜程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已经睡了足足三天。  三天内,岳枫发了许多信息给他,倒是不忙着撩了,而是说有关他姐姐的事。  岳荟醒来之后一直疯疯癫癫又哭又笑,连孩子都不肯要了。  请了个大师上门,女儿反而病得更重,岳家父母气得要命,到处想联系三人,然而谢天地躲人的功夫一流,愣是神隐了起来。  杜程拿着手机想:他睡了三天,姬满斋不会抱了他三天吧?  为什么不让他在床上睡呢?  答案由谢天地回答。  “你现原形了,整个一石像,”谢天地比划,“你本体多重,不得把床给压塌了。”  杜程不解:“放地上不就好了。”  谢天地脱口而出,“那怎么可能,姬满斋舍不得的。”  杜程脸色淡下来,皱了皱眉,却懒得解释,有些事情似乎越描越黑,说不通。  谢天地也不傻,那棵大桃树和姬满斋有个屁关系,如果那真是姬满斋的老婆,才不会任有妖怪们扯下不成熟的桃子到处乱扔。  像姬满斋这样的人,如果真是他的爱人,他一定会把人珍藏得好好的,不让这个人受到丁点伤害。  “哎小妖怪,”谢天地猛然发现了什么,他指了杜程的脸,“你眉心什么时候多了颗红痣?”  眉心的红痣很鲜艳,嚣张又明艳,衬得这张娃娃脸也陡然有了风情。  杜程看着镜子,面色怔怔的。  谢天地啧啧出声,“我都说了你是姬满斋的老婆了,他老婆眉心有花的,等着吧,以后你这小红点会开成一朵漂亮的桃花……”  “不会,”杜程轻而快,眼神清亮,“不会的。”第40章   杜程睡的这三天没耽误事,正正好好他醒来之后不久,岳家就联系了他们。  这次出面的是岳荟本人,通过岳枫的微信联系杜程,没有多说什么,只有三个字——“她在哪”。  “你想见她?”  岳荟回复得很快——“是。”  “我带你去。”  杜程独自和岳荟见了面。  姬满斋自从那天离开后一直在闭关。  谢天地倒是想一起,被杜程拒绝了。  杜程觉得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解决了这件事之后,岳荟她还要继续生活。  岳荟在精怪学校附近接到了杜程,她看上去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只是杜程看到她在发动车时手抖了一下。  “老爷子不让我出门,”岳荟脸色有点白,“我偷偷出来的。”  杜程道:“你还好吧?”  好?哪里会好呢?  整夜的失眠,不断地流血,腰上纵横的妊娠纹,还有令她尊严尽失的排便。  岳家当然也是佣人成群,只要她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有许多人上来围着她照顾她,佣人们毫不羞怯,尽心尽力地为她排除一切身体上能排除的困难,但他们越是这样,岳荟就越感到一种痛苦。  仿佛她已经不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器物,或者说动物,脏了就用心清洗。  没有人对她不好,甚至没有人像前世的她一样抱怨她的“不体谅”,一切仿佛都已做到了最好,可她还是无法避免地在深夜流干眼泪。  她想:慧君……也是这样吗……  文慧君自缢之后不久,他伤心成疾,没来得及抚养孩子长大就撒手人寰,他想去黄泉路上追上文慧君,质问她为什么如此怯懦,如此不负责任地将周岁都不到的孩子扔在这茫茫人间。  他竟然只是想质问她……  岳荟鼻尖一酸,轻声道:“她还是女人吗?”  杜程:“是的。”  岳荟捏了下方向盘,咬牙低头忍了下泪,“苦成这样,这辈子还做什么女人?”  杜程不说话,只是给岳荟指路。  他们在前往找文慧君的路上。  杜程问岳荟找文慧君做什么,岳荟说他只是想见文慧君一面,说这话的时候,岳荟体内的灵力波动了一下。  杜程懂了,这就是岳荟的执念。  车停在一所幼儿园门口。  早上八点左右,陆陆续续有大人牵着孩子来上学。  杜程:“需要我指给你看吗?”  岳荟紧抿着唇,眼睛透过车窗望着来往的人群,“我想自己找找看。”  他们曾经是前世的夫妻,他们曾有过羁绊,不会相忘于人海徒成陌路,她不信。  大部分孩子都是由家长领来,而其中又以母亲居多。  这是一所并不高档的公立幼儿园,来往的家长中没有岳荟记忆中那个气质娴静、温柔得像水一样的文慧君。  偶然看到一个纤瘦的女人领着个小男孩,她忽然道:“是她——”  杜程:“不是。”  岳荟皱了皱眉,在连续猜错了三人后,她有些恼羞成怒,“你是不是故意在耍我?”  因她前世并非良人,报应到今世还不够,偏要继续戏耍她才满意?  “我没有,”杜程挺无辜的,“那几个人的确不是文慧君,文慧君早就进去了。”  “她在哪?”岳荟激动起来,“我想见她!”  公立幼儿园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的,岳荟假称自己的孩子要上幼儿园,出示了身份证登记才进去了。  幼儿园不大,装修得很可爱,外形上像个蘑菇房,里面总共也没几间房,整个幼儿园只有三个班,充斥着孩童的笑声与尖叫声。  岳荟一间一间房看过,在二班教室的窗户处停住了。  教室内前后两块黑板,中间是几张小板凳,小板凳上稀稀拉拉地已经坐上了几个小孩,孩子们拍着手,在跟着教室前的年轻老师唱歌。 第55章 他不想当曲觞。  看过那么多痴男怨女,他真不想自己会是其中一个。  化开的冰棍顺着手腕冰凉流下,又腻又冷。  杜程抖了一下。  不要,他不要做曲觞!  *  姬满斋闭关了一段时间之后才险险控制住了自己身上的封印,但身上的伤却是无法恢复。  只要是杜程对他造成的伤害,全都无法治愈,他的手套至今都保留着杜程的那一滴泪痕。  姬满斋出关,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欢迎。  在他闭关期间,杜程已经完全取代了他在精怪管理局的某些职责。  ——忽悠赚钱。  岳荟身上的灵力回归后,杜程的能力更上一层楼,他已经能主动寻找那些夺走了他灵力的人。  精怪的灵力在人的体内必然会造成一些影响,基本都是与情感有关的问题,杜程主动上门解决,谢天地从旁辅助,秉持着不能太贪财的原则,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人手不够用,还叫上了白飘飘临时加入了他们小组。  白飘飘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她的尾巴,眼看杜程能力越来越强,那她找回尾巴是不是也快有谱了?  持续解决了几个小问题后,杜程却是进入了瓶颈期。  他既没有解锁新的梦境,也没有发展出新的能力,这既令他感到短暂的放松又时不时的焦躁。  原本,他以为自己是一堵很单纯的墙,但真相有可能更复杂,而且是他不想要的那种复杂,这就很难受了。  万一他真是曲觞,那就意味着他嫁过人,而且大概率——姬满斋是个渣男。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吸引那么多奇怪的情侣?冥冥之中早有暗示啊。  所以能力停滞,梦境消失后,杜程反而感到了一种逃避般的轻松。  能晚一点知道,就晚一点知道吧,他想。  教师公寓  谢天地抬头,看着半新不旧的楼垮起了批脸,“咱们的客户不都非富即贵,怎么忽然档次降了?”  “人确实在这里。”  杜程进入楼中。  白飘飘跟上。  教师公寓的电梯年久失修,正在维修中,杜程与白飘飘转向楼梯,没走两步,杜程脚步停住,给了白飘飘一个眼神。  白飘飘是老狐狸精了,马上领会到了杜程的意思,“客户”来了。  “奶奶,你小心点脚下,都说了电梯坏了,你就在家歇一天不好吗……”  女孩抱怨的声音传来,随后一老一少想依偎的身影映入杜程和白飘飘还有随后赶来的谢天地的视线之中。  老人头发银白,烫得卷曲,身材瘦削,精神很好,扶着她的是位少女,模样却是看着有些眼熟。  白飘飘拉了拉杜程的衣袖,用只能杜程听到的声音道:“一中的,来补过课……”  杜程点了点头。  女孩看到白飘飘,愣了一瞬,“飘飘姐?”  白飘飘讪笑,“真巧啊。”  “茉莉,”老人声音干脆,透着一股利落劲,“你认识?”  蒋茉莉:“我补习班的同学。”  老人狐疑地看向白飘飘,眼神中透露着不解,似乎在说“这姑娘都这么大了咋还跟中学生上一个补习班呢?”。  蒋茉莉和白飘飘礼貌招呼后,就道:“我要带我奶奶去跳舞了。”  跳舞?白飘飘看着脚步蹒跚的老人,心想这么大岁数走到要孙女扶了还去跳舞,真是人老心不老。  两人相携远去,白飘飘下巴垫在楼梯扶手上,慵懒道:“小妹妹才中学就搞对象了。”  跟着杜程跑了几次,白飘飘大概也知道他们服务的都是些感情上的苦主,之前也抓了一对高中情侣,男孩抽烟打架喝酒,自封校霸,女生乖巧听话成绩优异,像着了魔一样地要跟男孩私奔。  他们也没费多大劲,把男孩送去新东方学厨师,女孩归杜程解决了。  杜程不知道干了什么,女孩睡了一觉醒来,吓得连夜做了五套真题,摸着自己的心脏说一定好好学习,千万不能跟着男人跑。  没想到现在早恋也内卷了。  初中生也有那么多爱恨情仇吗?  千年九尾狐白飘飘表示不解。  “不是她,”杜程道,“是她奶奶。”  白飘飘:????反向卷???  “知青下乡和村里的姑娘结婚生子,返潮后带着姑娘回到城里,婚姻一过就是五十年。”  杜程现在已经能看得很清晰。  两人前世今生的纠葛在他面前像一幅画。  这一对是今生的缘分。  谢天地:“那不挺好的?”  白飘飘也说:“五十年的婚姻,在人类中已经算很难得了吧?”  杜程:“的确很难得。”  三人悄悄跟在老人和孙女身后,小声讨论着。  “哎,是不是男的在城里有相好?迫不得已和村里的姑娘结婚,这么多年一直没忘记老相好?”  这是九尾狐狸精的思路。  “不对不对,肯定是男的回城以后发展不好,你看那个教师公寓,破破烂烂的,贫贱夫妻百事哀,所以才过得不幸福。”  这是直男谢天地的思路。  而杜程,见证了所有,他说:“都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一人一妖齐齐发问。  蒋茉莉扶着奶奶到了老年舞蹈室门口,门口挂了休息的牌子。  “你看,舞蹈室知道公寓楼里电梯坏了,特意让你们休息,”蒋茉莉埋怨道,“还特地跑一趟,快回去吧。”  叶小娟不走,坚持道:“再等等,马上会有人来的。”  “她在等谁?”白飘飘趴在杜程身后,忽然恍然大悟,“心有所属的其实是她?!”  似乎是为来证实白飘飘说的话,一个穿着干净整洁、步伐稳健的老人从不远处向舞蹈室走来,他应该也是上了年纪的,可看上去身材挺拔,目光有神,行动之间神采飞扬,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时候该有多么风采迷人,当然,他即使老了,看上去仍然是风度翩翩的绅士。  “小娟,”老人声音优雅,向蒋茉莉和她奶奶一挥手,“我来了。”  叶小娟的脸顿时像被点亮了一般,“欧阳老师,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远处看夕阳红剧目的白飘飘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她看向一旁的杜程,神色紧张道:“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杜程的脸色也变了。  白飘飘能感觉到随着灵力的回归,杜程的脸好像也变了,就像是少年张开了,他的娃娃脸逐渐向青年的方向发展,少了些稚气,竟还有些锋利。  欧阳玉正和叶小娟说去外面的咖啡馆聊,肩膀忽地被人按住。  他回头,看到一个陌生又标致的青年,青年有一双干净得如溪流般的眼睛,而此刻他那双眼睛里正射出晦暗莫名的光。  “是你杀了雄赳赳?”第42章   年轻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令欧阳玉摸不着头脑,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耳背,听错了?  欧阳玉一时都不该做出什么反应。  杀了雄赳赳?  雄赳赳听上去也不像个人名。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杜程固执地抓住欧阳玉的肩膀,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以他的力道,对方竟然纹丝不动,只是皱了皱眉,“这位小同志,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欧阳玉顿了一下,说出那个奇怪的名字,“雄赳赳。”  杜程能感觉到这个老人的确是人类,但他身上也的确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妖气。  “跟我走一趟。”杜程语气强硬道。  欧阳玉满脸莫名其妙,“你是什么身份?民警?跟你走一趟,走去哪?”  叶小娟颤颤巍巍地想上前帮欧阳玉说话,被蒋茉莉拦住,“奶奶,别过去。”  奶奶最近风雨无阻地出来跳舞,在家里对自家爷爷却是冷言冷语的没好脸色,蒋茉莉心里也有点膈应,虽然不想去怀疑奶奶这么大年纪还焕发第二春,但事实就是奶奶一看到这个帅老头就高兴的不得了。  她也打听过了,这帅老头是个退休的舞蹈演员,而且还是单身。  蒋茉莉拉住叶小娟,“奶奶,我们回去吧。”  叶小娟被孙女拉着拖着,脚步也是身不由己,她最近腿脚发麻,越来越不得力了,只好边走远边对杜程伸手,“小同志,你一定是误会了,欧阳老师是个好人。”  “什么意思?”  谢天地和欧阳玉的反应差不多,搞不懂杜程为什么忽然抓着个凡人说对方是凶手。  精怪管理局的规则是不能伤害人类。  就算是杜程,谢天地也不认为姬满斋会为了杜程破例,上去就要拉开杜程。  “这人身上有妖气。”白飘飘挡住谢天地,压低声音道。  谢天地面色一惊。 第57章 不详的预感萦绕心头,杜程的全身心都在警告他,别继续了,停止吧,再往前,他也许就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他是一堵墙,是一堵异常坚硬的墙。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惧去面对,如果现在就怕了,以后又该怎么面对也许更残酷更让他讨厌的过去?  杜程用动作回应了姬满斋。  他抬起手干脆利落地结了个翻山印,他在此召唤他最初朋友残存在世上最后一点回忆,求他指引道路!  淡金的翻山印边缘染上一点赤红,浴火般冲向天际,强大的灵力散开,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颤,连结出印本人的杜程都被震得一退,姬满斋似乎早有准备,在他身后扶住了他,顺势翩然后退,躲过了迸裂成碎片的世界。  鲜红跑道绿树浓荫全碎得一干二净。  蓝天白云映入眼帘,他们两人脚下就是一朵形状奇特的云,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层,给路过的飞鸟打上一层金色的边。  漆黑的鸟儿翅膀瘦长,飞得很稳,眼珠机敏警戒地查探四周,悄无声息地落在一棵树上。  “你朋友的事很难办。”  树木发出老人的声音。  “我知道,不难办也不会来向你打听了。”  乌鸦的声音不像他的叫声那样粗噶难听,细嫩得像个小孩。  “我的同类中曾经见过一个精怪,”老树慢悠悠道,“他的人形也有缺陷,不过一直都活得很好。”  “他在哪?”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这种精怪身上没点邪门的本事多半也活不到今天,你一个半妖,犯不着。”  “我是普通的半妖吗?”眼珠中闪过不屑,“我只是不想成精,只要我乐意,我立刻就可以化形,对付一个有缺陷的精怪绰绰有余。”  “那好吧……他就住在……”  漆黑的鸟仔细听着,拍拍翅膀飞向空中,它停在破旧大楼的窗前,仔细地观察房间里的人。  再次看到周隔海坐在轮椅上在逼仄的小房间里活动时,杜程的心情极为复杂。  以前,杜程不知道周隔海的缺陷从哪来,他也他把自己的腿给了一个人类,就是为了过这样不自由的生活?为什么?  翅膀用力拍了下窗户。  乌鸦试探地在房间里乱飞,有缺陷的精怪对于讨人厌的动物也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的神情,甚至推着轮椅给误闯进来的鸟儿倒了一点水,放了一把米在窗头。  他目光温柔,对于黯淡生活中忽然出现的活物露出淡淡笑容。  乌鸦还不罢休,踢翻杯子,啄了米往对方脸上吐。  微不足道的力道,周隔海只是笑,他低低道:“不爱吃这个吗?可我只有这个。”  “你人还不错嘛。”  杜程看到周隔海瞳孔一闪而过奇异的光芒。  实在太快了,从他这个旁观者来看,都只是抓住了一瞬。  而对话中的雄赳赳显然是没察觉到这一点。  在他眼中,面前有缺陷的妖怪完全没脾气,长了一张平凡的烂好人的脸。  雄赳赳没再故意挑衅,心平气和地对周隔海做了自我介绍,“我有个朋友,他的人体和你一样有缺陷,刚化形不久,你能帮他一把吗?”  周隔海手扶着轮椅,面色冷淡,似乎是正在思考些什么。  “不瞒你说,”雄赳赳在窗沿灵活地跳了两下,“我在这一片可是百事通,以后你有需要,我这里什么消息都有,总会有你用得着的时候,不会让你白帮这个忙的……”  “百事通……”周隔海轻声道。  “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一下,我先走了。”雄赳赳急着去看杜程那的情况,杜程说是千年古墙化形,脑子却是很单纯,它担心它溜一会儿号,杜程能不知道捅多少个篓子出来。  “等等——”  雄赳赳已经飞出了窗外,在空中停住。  “我答应你。”  周隔海道。  “谢了,我回去通知他。”雄赳赳挺高兴,不过高兴得很内敛,第一,这在他意料之中,只要住在附近的精怪就没有不卖他面子的,第二,他是一只英俊沉稳的乌鸦,必须要保持风度。  周隔海:“通知完后,请你回来一趟,我有点事想向你打听。”  “没问题!”  雄赳赳潇洒飞离,他飞啊飞,马不停蹄地降落在市中心的一堵古墙上。  “喂,呆子。”  不满的声音传来,“不要叫我呆子啦。”  雄赳赳乐了,“这都化形几天了,你还没想出名字?”  “我想了,你觉得‘无敌’和‘霸道’哪个好听?”  雄赳赳:“你别闹了,这什么破名字!”乌鸦眼珠子一转,“叫杜程吧,土木工程,多合适!”  “土木工程是什么意思?”  “抹墙的就叫土木工程,跟你可搭了,就这么定了。”  “杜程……好像还行……”  “我给你找到个解决缺陷的办法。”  半妖对妖怪一通炫耀自己的能力,刚成精的妖怪听得一愣一愣,内心很敬佩这个半妖朋友的见多识广。  “那个妖怪人很好,脾气也不赖,你客气点,不要说奇怪的话,这种保命的秘法他肯定不会轻易说,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提起我的名字,那他一定会……”  雄赳赳说到一半就卖起了关子,急急地要走,让妖怪朋友自己去上门找人。  他想调皮地逗这朋友一下,于是只说自己要去旅行。  他想象着从周隔海家里忽然跳出来,把杜程吓一跳的样子就很开心。  杜程是他见过最好玩的妖怪。  一堵墙,每天都不能动弹,还成天挺乐观,身上有点灵力都拿来赶狗,大半夜的,一堵墙又要赶来撒尿的野狗,又要恐吓过来呕吐的醉鬼,活得很费劲,却又很坚持,每天都在念叨“好想成精啊好想成精啊”,雄赳赳头一次见这样的修炼方法,差点没笑得从天上掉下来。  没想到还真被这堵傻里傻气的墙给成功了。  雄赳赳一点也不嫉妒。  雄赳赳喜欢杜程这样的妖怪,没有坏心眼,也不自视甚高,看不起半妖,每次他说什么,杜程都用一种诚心的语气夸赞他见多识广,令雄赳赳都不由得骄傲起来。  天哪,他只是只乌鸦啊,竟然有人觉得他比老鹰还帅呢!  雄赳赳兴冲冲地飞回周隔海那,他抖了抖羽毛,“等会我朋友就要过来,我躲在你这儿吓一吓他,你刚要向我打听什么事?”  周隔海推着轮椅慢慢向前,拉起窗户,边关窗户边道:“是谁告诉你我的下落?”  空气中的气氛似乎变了,雄赳赳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  周隔海背对着他,还坐着一把轮椅,看上去毫无攻击性,他叼着米都能吐得周隔海狼狈不堪,可是雄赳赳的每一根羽毛都倒竖了起来,他的嗓子不受控制地发出粗糙难听的叫声。  他是一只半妖。  他没有能成精的能力,却嘴硬地说自己只是觉得做半妖自在。  被无形的力量掐住细细的脖子时,雄赳赳拼命地挣扎,双翅在空中乱颤,黑色羽毛似被一把无形的剪刀用力绞下,破碎地缠绕住他的身躯。  周隔海脸色惨白,掌心猛地一蜷。  “哗啦——”  面前的记忆在那双细长的手结束般地一攥后碎成了无数碎片。  姬满斋搂着杜程往后闪躲,杜程却推开了他的手,直抓向其中黑色的碎片。  黑色羽毛在他手中如烟雾般消散了。  “这只是他残存的执念。”姬满斋道。  杜程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松开手,掌心里果然无影无踪,抬起脸,所有的碎片都在不断地继续分裂,细细碎碎地化作烟雾,他们徐徐地升上天空,不知飘向何方。  杜程低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空空的掌心。  他想起来了。  他的朋友。  第一个朋友。  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在这个世界上再不存在一点痕迹了,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妖怪死了就没机会了呢?”杜程轻声道。  姬满斋:“世间的法则就是这样。”  “法则?”杜程声音清脆地嚼了下这两个字,他回眸望向姬满斋,身后的碎片仍在继续破碎,“我只听过一个法则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姬满斋静静看着杜程。  在他闭关的这段时间里,杜程长大了很多,他身上的少年稚嫩已经快如花苞外叶般悉数褪去,只有脸上的酒窝残存了一点痕迹,眉心的痣红得滴血,他的眼睛还是很干净,面上的神情也依旧很单纯,他声音轻轻,语气平淡,“我要替雄赳赳报仇。”  “赳赳说你人很好,你人真的很好。”  他这样笑着和周隔海说话的时候,或许周隔海都还没擦干净自己杀害雄赳赳的那双手。  “我要让他……”杜程仰起脸,灿烂一笑,“灰飞烟灭。”第44章   妖怪之间的倾轧,姬满斋已经见了很多,在周隔海的住处隐约感受到的妖气,雄赳赳忽然的死亡,姬满斋很轻易地就能联想到那一间狭窄的公寓里曾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当然是见怪不怪,可对于杜程来说,这显然超出了杜程的承受范围。  碎片与烟雾在杜程身后飘散,姬满斋看着他无垢的眼睛,他抬起手虚虚地遮住了那双眼睛,“恨他?”  “恨?”杜程品了一下这个字眼,“我不恨他。”  “他杀了雄赳赳,雄赳赳已经没有机会了,所以也要让他失去自己的机会,”黑色手套挡住他的视线,他不知道姬满斋为什么这样做,是不想看到他的眼神吗?杜程觉得不悦,他拉下姬满斋的手,底气十足地看着姬满斋,“我觉得这样很公平。”  “我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杜程认真道,“所以就算你要阻拦,我也不会退让的。”  他相信他说的应该更清楚了,也足够尊重姬满斋。 第59章 她也曾那样年轻。第45章   窗外蝉鸣声声,这个夏天实在漫长,令所有人都有点受不了,绿叶快被猛烈的太阳晒化,叶尖浓绿欲滴,午后空气沉闷,似是即将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雨。  杜程坐在长椅上,他的目光穿过遥远的距离,静静看着病房内的欧阳玉,欧阳玉正坐在床上揉着自己毫无知觉的腿,神情怔怔的。  杜程偏过头看了一眼姬满斋的西服,“真的洗不掉吗?”  西服胸口痕迹斑驳,星星点点的不太显眼,是那天他留下的泪水痕迹。  姬满斋这身衣服显然不是凡品,杜程认为它更倾向于一件防御类的法器,这样的法器很难被损坏或者留下痕迹,更何况是姬满斋的法器呢?  杜程视线下滑,姬满斋的手套同样也被他的眼泪弄脏了。  姬满斋回避了这个话题,“想吃点什么?”  病房内,护工送来了盒饭,欧阳玉感谢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不像一开始住院时那么云淡风轻了。  “宝宝不哭了,妈妈给你买冰激凌,痛痛飞走了。”女人抱着痛哭的小孩从医院大楼里出来,母子二人经过长椅边,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夏天里一身黑色西服奇怪打扮的姬满斋,倒是杜程目不转睛地看着抹眼泪的小孩。  帽沿跟着转动,姬满斋环手望向杜程,“要吃吗?”  杜程看小孩,是因为想起那天自己失控痛哭的样子,脸微微一红,“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冰激凌。”姬满斋起身,轻拍了拍杜程的肩膀,压下帽子转身向医院外走去,杜程看着姬满斋离开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起来,意识到自己在笑后,又很快把笑容压下,继续紧盯着欧阳玉的那间病房。  欧阳玉正在吃午饭,房间里其他病人都说好了一样热热闹闹地有家人陪伴,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筷子在盒饭里动得很缓慢,他像是静止在热闹人群中的一幅画,格格不入地落寞。  重新失去双腿的老人忽然间变得苍老了,杜程看着欧阳玉,想到欧阳玉年轻时候的样子,欧阳玉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个很清秀的美少年,可他老了,再好看也是老了。  他仍记得孟诗平的回忆中曾感叹,她年华老去,色衰而爱弛,丈夫也喜欢上了别的年轻女子。  欧阳玉已经这么老了,周隔海还在乎他吗?还会为了他出现吗?  正在这时,杜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珠动了一下,视线迅速地移到医院走廊处。  清瘦的少年穿着普通,步调沉稳,混迹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一步一步走向病房,在离病房只有一步之遥时,脚步忽地顿住,他转过脸望向窗外,视线准确无误地与医院楼栋下的杜程对上。  多日不见,杜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很奇怪的是,他以为他会愤怒地立刻冲过去,可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周隔海,而周隔海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双方都从彼此的眼神里感觉到了相似的内容。  “他知道了。”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周隔海抬起手,向着杜程的方向压了压,又指了指自己,无声道:不要动。  杜程坐在原地没有去追,他有种直觉,周隔海会过来的,他不会再逃了。  中午的太阳是液体状的,倾泻而下,让人也跟着融化。  人群来来往往,少年仔细地躲避着人群,从拥挤的医院大楼出来,没有碰到任何人。  杜程的目光一直看着周隔海的两条腿,笔直修长的两条腿,走路带风,稳稳地停在他面前,他好像又有点不认识周隔海了。  杜程仰起脸,周隔海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一副厌世脸,“一个人?”  “不是,”杜程平静道,“他去给我买冰激凌,虽然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可以随时把你碾碎。”  气氛凝滞。  小妖怪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天真又单纯,他说什么,还要拿笔记记下来,好像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信任感。  现在,那种信任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防备着,像随时会被伤害一样,警惕地将自己所能依靠的东西悉数拿出来保护自己。  周隔海过来,平静地在离杜程一人远的地方坐下。  “你的腿……”  杜程先开口了。  “暂时的,”周隔海顿了顿,“抱歉,雄赳赳是我杀的。”  杜程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也很平静地问道:“为什么?”  “第一,他知道了我续命的秘密。”  “第二,我恰巧需要补充灵力。”  周隔海平淡地将一切说了出来,就像是已经准备了千百次一样。  “补充灵力……”杜程看了一眼医院大楼,“为了欧阳玉?”  在看到杜程的那一刻,周隔海就知道大限将至,今天他逃不脱了。  其实在杜程走后不久,周隔海就已经听说精怪管理局里多了个可爱讨喜脸上带酒窝的小妖怪,管理局的老大很喜欢这个小妖怪,把小妖怪宠成了管理局的吉祥物。  毋庸置疑,这个小妖怪就是那个曾经短暂寄宿在他家的墙精。  傻傻的,连他伤害了他朋友都不知道。  “是。”  “你愿意把你的腿给他,是你自己的事,”杜程语调稍稍激动,“你自己要牺牲就牺牲你自己好了,你凭什么牺牲别人?!”  面对杜程的质疑,周隔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淡淡道:“妖怪的灵力无法在人体内长久储存,我的灵力只够他站起来一段时间。”  所以就要杀害其他半妖,夺取他们的妖气,为了维持欧阳玉的那个“医学奇迹”。  所以欧阳玉的身上才会有雄赳赳的气息。  杜程看向周隔海,眼中满是痛苦的不解,“一个人类,值得你伤害同类?”  周隔海望向远处楼栋,欧阳玉没有吃得下多少午饭,脸上流露出年老的疲倦,在护工来收盒饭时还是保持了一贯温和的风度,强颜欢笑地感谢对方。  “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人的两条腿,那些妖怪都没有机会了?他们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杜程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意,起身揪住周隔海的衣领,干净的眼里凝满了泪水,“你凭什么这样做?!”  周隔海任由他揪着衣领,无论杜程有多激动,他脸上始终都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表情的波动,“有的事,你知道是错的,但你也必须去做。”  “那你就去死吧。”杜程冷冷接道。  姬满斋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周隔海就以为自己暴露了,那一瞬间,他心中最先浮现出的感觉竟然是轻松。  他已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内心预演了太多次东窗事发,被人围追堵截灰飞烟灭的模样,真正来临的时刻,反而感到了一种如释重负,来吧,就让他下地狱吧。  “他什么也不知道,”周隔海轻声道,“该死的只有我。”  杜程曾经想过,既然周隔海杀了他的朋友,那他也要杀了周隔海在意的人,也要让周隔海尝尝失去在意的人的味道。  这么几天,他守在医院,姬满斋也一直跟着他,姬满斋说怕他累,让他可以抽时间休息,可杜程知道,姬满斋是担心他会一时冲动,向欧阳玉下手。  “我不会伤害人类。”  杜程松了手,他不想成为姬满斋讨厌的那种妖怪。  而且那样……也并不快乐。  “我只是不明白……”杜程难过道,“为什么?为了一个人伤害其他人,这样做,到底为什么?”  周隔海的目光遥遥地望向病房,欧阳玉已经又躺下了,他背对着窗,腰背佝偻,已经不复年少的疲倦和落寞,病痛像白发一样如期而至,不绕过任何一个曾经健康美丽的少年。  “杜程,”周隔海轻声道,“爱是分很多种的。”  “有的爱是好的。”  “有的爱是坏的。”  “我的爱就是坏的,”周隔海转过脸,面向杜程,向杜程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你不要学我。”  话音落下,周隔海的裤管一下便空了。  妖气在空中弥散,向医院的病房飘去。  杜程先是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他揪起周隔海的领子,又惊又怒,“你又杀了妖怪!”  “不,”周隔海摇了摇头,“我只杀半妖,杀妖怪,会惹麻烦。”  杜程看出来了,周隔海嘴上说着抱歉,但他其实内心根本一点都不后悔!  杜程抬手飞快地结了个印,在印要弹出指尖时又猛地收住。  翻山印金色的光照在周隔海脸上,杜程可以想象出这张脸破碎的模样。  杀掉一个毫无悔意的人,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  杜程慢慢收回了印。  “你是错的,”杜程轻声道,“我要让你明白你是错的。”  午饭没吃两口,完全没有胃口,欧阳玉躺在病床上,再一次轻轻敲打自己的腿,医生查不出什么原因他的腿会失去知觉,这几天,他有事没事就会敲两下,希望能再次出现奇迹。  手不轻不重地敲下去,接触的那一瞬,肌肉轻微地弹了一下。  欧阳玉猛地睁大了眼睛,他飞快地起身,狼狈地完全没有平常稳重的样子。  病房里其余的病人和家属被兴奋得大叫的欧阳玉吓了一跳。  “我好了!我好了!”  奇迹再次降临在了他身上!  欧阳玉立即按铃,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做检查来确认这两条腿的情况,当然大概率会像之前一样,检查下来毫无问题,不过总是检查一下会更安心点。  欧阳玉笑容满面,高兴异常,病房门被人推开,来的却不是护士,有人推着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个僵硬的少年。  “欧阳老师,”推轮椅的是个有酒窝的漂亮少年,声音清脆,“这里有个人,你该认识一下。”第46章   欧阳玉看到杜程就觉得很亲切,加上腿好了,脸上笑容更是和颜悦色,“小同志,你是……?”  杜程推着轮椅向前,周隔海被他困住了,动弹不得。  “你不需要认识我,”杜程放开手,“但你很需要认识他。”  欧阳玉只觉得眼前一花,迷雾扑面而来,意识立即沉沦。  阳光、跑道、汗水……一切的一切都太熟悉了,欧阳玉震撼得无以复加,身体……身体也不一样,年轻的血液在脉搏里汩汩流淌,他重新回到了少年时期!但是……欧阳玉想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腿,却发现自己像是坐牢一样地被困在自己年少的躯壳中,只是趴在单杠上悲切地哭泣。 第61章 “救命……”  细嫩如孩童的声音传入欧阳玉的耳中。  电梯里只有一人一魂,这声音从哪里来?  孩童的声音太凄惨了,欧阳玉着急地在漆黑的电梯里打转,“孩子,你在哪儿?”  求救声没有回应他,却是逐渐熄灭。  电梯里的灯重新亮起,“叮”,电梯门开了。  欧阳玉迫不及待地奔出电梯,电梯里没有找到求救的孩子,那孩子一定在电梯外。  电梯外是空旷的地下停车库,车辆鳞次栉比地排列,没有一点人气。  轮椅推出电梯外,声声滚动,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中,欧阳玉仍能清晰地看到少年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两条修长、健康的长腿牢牢地吸住了欧阳玉的目光。  欧阳玉已经知道这个人来时会带来一双健康的腿,却没有想过这双腿从何而来。  孩童的尖叫声像是仍在耳边回荡,欧阳玉没有办法不去联想,他已经不是无知少年,怎么不知世上根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心中不详的预感愈来愈强烈,感动的心情还未过去多久,欧阳玉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恐惧。  少年穿着舞台人员的工作服混进后台,进入的却是舞台的纪念馆,他停留在一双舞鞋前站立不动。  欧阳玉认识那双舞鞋,那属于舞团一位传奇的舞者前辈,这双鞋曾陪伴那位前辈首次出征国外,在国力贫瘠的年代,让外国人也看到了本国舞者澎湃的精神世界完全不输给国外的舞者。  几乎每一个舞团的舞者都会在正式上场前去看一看这双舞鞋,从这双舞鞋中汲取前辈的精神力量。  欧阳玉恢复演出前,也来看过这双舞鞋,透过这双舞鞋,和舞鞋身后展出的背景图片里前辈的物资,他也从中得到了鼓励。  而现在……纪念馆里回荡着幼童的哭声。  是不一样的声音,却是一样地恐惧与悲伤。  欧阳玉站在那个人身后,玻璃柜里的舞鞋在哭泣,他是舞者,他能听见。  这双舞鞋死了。  饱含着一代又一代舞者们的期望和热血的舞鞋,倾听了无数少年年少梦想的舞鞋死了。  巨大的悲痛向欧阳玉袭来。  他已经过了自欺欺人的年龄。  事实也很显而易见地摆在面前。  这个陌生的少年夺走了那些物品身上不同寻常的东西来填补他的那双腿。  画面开始变快了,欧阳玉的灵魂在无数的记忆碎片中哀鸣。  少年的身影已然消失,围绕着他的只有无尽的掠夺与痛苦。  担架急匆匆地抬进电梯,妇女泪流满面地趴在电梯里,磕头祈求能不要带走他的孩子。  舞者深夜独自练习,他脱下舞鞋,脚尖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脚上的绷带,他用手腕抹向通红的眼角,只有他的舞鞋见证他的血泪。  校园里高大的桂树,没到毕业季到来之前,就会挂上学生们折桂高中的心愿,夏天的风吹过,红丝带纷纷飘扬,是青春里最美的回忆。  守候主人到最后的导盲犬,孤儿院里最受孩子们喜爱的小野猫……物品、植物、动物,凡是能抢走的,周隔海全抢走了。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也许起初的时候还挣扎犹豫,但到了之后,他已越来越麻木,所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他也已经逐渐变得不再去想,他已经完全变了。  “你为什么能成精?”  清冽的声音质问着他。  小少年撑住单杠,翻身上去,骄傲地仰起胸脯。  “这是我的第一名单杠,专属于我的。”  他曾经是一个小少年所有热血与骄傲的见证,他是他的第一名。  那些他所夺走的,也曾是某些人心中珍视的第一名。  他夺走的不是冷冰冰的妖气,而是那些人最美好的心意。  他们为什么能成精?  最初的东西在动邪念的那一刻就已经全忘记了。  迷雾散去,欧阳玉坐在病床上,面前轮椅上的少年经历多年岁月,依旧容颜不改,低着头似是不敢看他。  欧阳玉的白发被自己的冷汗浸透,他对面前的少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低着头沉默。  欧阳玉看向轮椅后,他记得是带有酒窝的漂亮青年推着人进来的,可那漂亮青年却不在,甚至于整个病房里只有他和面前的少年。  欧阳玉明白了,这仍然是在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里。  “谢谢你对我的心意,不过,你的方法是错的,”欧阳玉声音温和,“我没有孩子,不懂教育,不过基本的道理我相信你也明白,拿了别人的就该还回去,道歉、赔偿,你说是不是?”  欧阳玉老了。  早已经不是当初周隔海认识的那个清俊少年,他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写满了岁月痕迹,在回忆中来回穿梭更是令他筋疲力尽,他已经没有一点好看的地方了,可他是他的第一名,他永远向他低头。  周隔海涩声道:“还不了。”  答案在欧阳玉的预料之中,那些孩童般的凄厉求饶声怎么会如此善了呢?  “都给我了,是吗?”  欧阳玉轻声道。  疼痛从四肢骨骸里传来,周隔海无力回答。  他原本的设想是要欧阳玉一生都不知道,所有的后果只要他来承担就好了。  “跟你没有关系,”周隔海冷声道,“是我自己要这样做。”  “孩子。”欧阳玉伸出手,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周隔海的头顶,周隔海因为这一下触碰而往后用力挣了一下,几乎快要摔下轮椅。  欧阳玉的手停在空中,面上永远温和而慈祥,“你为我犯的错,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  “小同志。”  欧阳玉向空旷的四周呼唤。  他已经想起来了。  那个眼睛圆圆带着酒窝的漂亮少年,愤恨地指责他杀了自己的朋友。  他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心想自己怎么会杀人呢?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数十年的舞蹈生涯原来却是偷来的,背负了如此多的痛苦与遗憾,他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杜程的身影在暗处显现。  欧阳玉满脸歉意,“你的朋友很帅气。”  杜程鼻尖皱了一下,竭力止住了哭腔,“嗯。”  “我有什么可以弥补的吗?”  “没有。”  杜程低下头,他不想让这个人类看到他脆弱的样子,“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孩子,别难过,”欧阳玉眼角湿润,“这不是你的错。”  杜程心中一震。  欧阳玉看出来了。  雄赳赳走了,他最恨的就是他自己,如果雄赳赳不认识他就好了,那样就不会为了他去到处打听续命的方法,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雄赳赳会化形成精,成为一只威风凛凛的大妖怪。  或者,他更关心雄赳赳一点,像雄赳赳关心他一样,或许雄赳赳还有的救。  他怎么会没错呢?他有错,他的错在于冷漠。  “既然不能补偿,”欧阳玉垂下脸,“做坏事就该得到惩罚。”  周隔海猛然抬起头,“我说了这是我一个人犯的错!就算要惩罚,那就惩罚我好了,杜程——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懂了,一切一切都是我错,你说过你不会伤害人类……”  杜程终于从周隔海的眼里看到了真实的悔恨。  为什么只有自己被珍视的人或事受到伤害时,才会正视自己的错误呢?  如果周隔海能早一点醒悟,及时地收手,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半妖永远地带着那些美好的心意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迷雾中走进另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一进入这个领域,欧阳玉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姬满斋摘下帽子。  强大得威压令周隔海浑身颤抖,本就被击穿的心神几乎快要崩溃。  冷淡又威严的声音犹如从天上传来。  “是谁教的你吸收妖气的方法?”第48章   姬满斋放手让杜程去做,就是为了等周隔海心魔松弛的这一刻,杜程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的莽撞小妖怪,他明白什么能做,什么又是错的,这样的杜程说不上是让姬满斋欣慰,还是失落,想看他变得更好,却也深深明白,在这些变化的背后,杜程受到了怎样的伤害。  欧阳玉的身影消失后,周隔海的心绪稍稍平静了点。  姬满斋的这个问题令他的思想迟钝了一瞬,到了这个地步,隐瞒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周隔海的脑海里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周隔海怔忪的表情给了姬满斋答案。  世界上不止没有白吃的午餐,天上掉下里的馅饼更可能参杂着剧毒。  强夺他人妖气,会令使用者走火入魔,最终酿成大错。  “我……”周隔海的大脑变得恍惚,仿佛是被触及到了某个未知的禁区,眼神涣散,眼皮逐渐沉重,头微微后倒,杜程眼尖地看到周隔海的脖颈处似乎有亮光,他下意识地拉住姬满斋,“小心——”  几乎是在同时,姬满斋脱下了外套,罩在了杜程身上。  衣服落下到完全被笼罩住的那短短一秒,白袍乌发在杜程的眼前一掠而过,心痛转瞬即逝,黑色西服牢牢地将他隔离在世界之外。  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姬满斋身上的味道。 第63章 眼看小夫妻俩个日子过得美满,其他人也只能干瞪眼。  之后知青返城,更是让村里的人都红了眼。  叶小娟是在村里人的羡慕中坐上通往城市的大巴车的,那个时候,她也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将这样一直幸福下去。  “奶奶,”蒋茉莉蹦蹦跳跳地跑进厨房,“今天吃糖醋排骨?好香啊。”  叶小娟:“你坐着等吧,马上就好。”  蒋茉莉偷偷观察叶小娟的脸色,低声道:“奶奶,你还跟爷爷吵架呢?”  叶小娟炒菜的动作顿了顿。  “奶奶,”蒋茉莉撒娇道,“爷爷就是脾气臭了点,他心里知道错了,你就别跟他计较了,咱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  叶小娟很不愿意自己的婚姻影响到家里人,尤其是她所珍爱的儿女子孙。  援助律师也劝她不要费那个劲,现在离婚很难,要花费的时间精力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承担的,再说离婚以后,她的生活也可能出问题。  “叶奶奶,我就直说了,像您这样的情况,法官百分之百不会判离,如果您坚持,可能还要继续诉讼,那拖的时间就更长了……”  叶小娟虽然年纪大了,但并不傻,她懂律师的意思,与周围所有的人一样,没有人支持她离婚。  只有舞蹈班的欧阳老师耐心地听了她的讲述,也愿意帮她一把。  但欧阳老师现在自己状况都不好,哪还有时间管她的事呢?  再说这是她自己的事,到处要人帮算怎么回事呢?难道真像蒋文彬说的那样,她就是个乡下女人,离了他,什么事都干不成?  “吃饭吧,”叶小娟盛起糖醋排骨,“小心烫。”  饭桌上的气氛很诡异。  蒋文彬独坐一边,板着脸吃饭,蒋茉莉跟叶小娟坐在一起,努力地活跃气氛,“奶奶,今天这个排骨烧得好好吃啊,爷爷,你说是不是?”  蒋文彬冷哼一声,筷子就是不动那盘排骨。  “奶奶,”蒋茉莉夹了块蒋文彬买回来的卤牛肉,“你吃这个牛肉,爷爷买的可好了,超级嫩,一点不塞牙。”  叶小娟对蒋茉莉慈爱地笑了一下,把那块卤牛肉轻轻拨到碗的另一边,蒋文彬见了,筷子“啪”地一声拍到桌上,重重咳了一声,推开椅子满脸不悦地离开了饭桌,不一会儿,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就传了过来。  蒋茉莉也是无奈了,她放下手里的碗筷,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奶奶……”  叶小娟截住她的话,低下头道:“吃饭。”  “算了,你们俩的事我真是不想管了,我同学最多也就是父母闹离婚,我倒好,爷爷奶奶闹离婚,我不吃了,我出去找同学玩去。”  蒋茉莉放下碗筷,回了房间拿了自己的小包出来。  “茉莉,”叶小娟追问道,“你跟哪个同学去玩,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蒋茉莉赌气似地回道,终究没有用力关门。  屋里都空了,叶小娟看了一眼自己的饭碗,她其实也没什么胃口,小时候在乡下过苦日子,吃得都是红薯稀饭,吃得香得不得了,长大了,日子越过越好,现在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却又常常吃不下了,这是不是叫矫情?  叶小娟心里批评了自己一通,重新动起了筷,筷头戳到湿润的卤牛肉上,牛肉的味道四散开来,她有些反胃地干呕了一声。  她吃不了牛肉,觉得腥。  不能浪费粮食,除了那块牛肉,叶小娟还是把那碗饭全吃干净了,去厨房收拾残局时,听到外头有人敲门,心想是不是蒋茉莉又忘了带什么东西,叶小娟擦了擦手,“来了。”  “忘什么……”叶小娟的话戛然而止。  “你好,我来帮你。”  三室两厅的房子收拾得极为干净整洁,上次看到叶小娟的时候,她身体状况不太好,还需要孙女扶着走路,这次再过来,杜程觉得叶小娟看上去好多了,还是个很利落的老太太。  “小同志,欧阳老师没犯什么事吧?”叶小娟还记得这一茬。  说起欧阳玉,杜程脸上的表情还是有点不自在,“没什么,现在是来解决你的事。”  “我的事?”叶小娟有所预感,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试探道:“我什么事?”  “你离婚的事。”  杜程大方道。  “还有你这么些年受过的委屈,都可以说出来。”  从未有人主动地对叶小娟提出,说出这么些年的委屈,所有人都认为她嫁给蒋文彬,是她天大的福气,所以什么都该忍,什么都要忍。  “城里和乡下真是不一样……”  叶小娟本以为自己对于面前这个近乎陌生的年轻人会说不出口,没曾想,她一开口就全收不住了。  其实在村里的时候,叶小娟和蒋文彬还是过得挺幸福的。  蒋文彬是个书生,村里的那些农活他全干不明白,家里里里外外的事务都要靠叶小娟操持,那时候蒋文彬经常夸赞她,叶小娟能感觉到蒋文彬看她的眼睛里是有光彩的,她在灯下给蒋文彬补袜子,蒋文彬撑着脸,油灯照着他的脸,膝盖上摊一本书,他注视着她,带着笑意道:“小娟,你的手怎么这么巧?”  叶小娟一辈子也忘不了灯下那张温柔的脸。  知青返城的潮流带上了这一对小夫妻。  在村里的这几年,得益于叶小娟的踏实肯干,蒋文彬在家里除了带孩子就是看书,在恢复的高考中一鸣惊人,一举夺魁。  叶小娟还记得发榜那天,她看到蒋文彬的名字在最上面,一路哭回了家,在家里等消息的蒋文彬看到叶小娟哭得稀里哗啦的,还以为自己落榜了,下乡喂猪被猪追着跑都没哭的蒋文彬也跟着哭了,夫妻两个抱头痛哭,家里的两个孩子也跟着嗷嗷大哭,一时间小小的房子里哭声漫天。  叶小娟说这段往事的时候,脸上都是笑意,眼中却是泛着隐隐的泪花。  那时候多好啊。  一家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却是那么幸福。  之后蒋文彬去首都上大学。  叶小娟留在本市,她找了个做玩具的活,在家里边做玩具边带一双小儿女。  蒋文彬很争气,书读得好,国家给补贴,学费不用愁,叶小娟是心疼他的,首都消费大,蒋文彬那么个大男人,身上没点钱就没底气,那是她的丈夫,她希望他无论何时,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抬头挺胸不跌份,每个月的收入一到账,叶小娟就匀一半寄给蒋文彬。  蒋文彬经常给她写信。  叶小娟认识的字不多,特意去买了本字典学习,画画一样描字给蒋文彬写信。  距离令两人之前的感情更甜蜜也更煎熬,叶小娟真想他啊,她想她的丈夫,想得晚上一边缝玩偶上的耳朵,一边偷偷掉眼泪,她日夜盼着蒋文彬放假,放假就能回来看她了。  第一个寒假,蒋文彬回家,久别胜新婚,那新年里他们成天都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蒋文彬向她描述首都的繁华,说等他毕业以后,在那里站稳脚跟,就要把叶小娟和一双儿女一起接到首都去。  “我蒋文彬有这个本事,能让我的妻儿都过上好日子。”蒋文彬搂着她,笑容自信又骄傲。  叶小娟着迷地看着蒋文彬,心想,这就是她嫁的男人,这就是她的丈夫!  暑假来临前,蒋文彬提前写信给了叶小娟,学校里有个活动让他参加,来回车费又贵,暑假他就不回来了。  收到信的叶小娟很心疼蒋文彬,蒋文彬受不了热,夏天总生病,一直都是要她当心照顾才能好好过一个夏天。  首都的夏天又热又干,蒋文彬一个南方人在那里怎么熬得住。  思念与忧虑令叶小娟彻夜难眠。  叶小娟做了个决定,她要去首都看蒋文彬,寄信还要一段时间,叶小娟却已经等不及了。  他们已经结婚七年,她仍然爱他爱得那样炽热。  把孩子托付给了信任的亲戚,叶小娟立刻就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第一次坐火车,叶小娟既紧张又兴奋,火车声声向前,她的心不住地呐喊,文彬,我来看你了。  下了火车后,叶小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蒋文彬的学校,首都真大啊,和蒋文彬描述的一样气派,这样气派的城市才适合蒋文彬,叶小娟想起在村里被猪追着跑的蒋文彬,扑哧笑了。  她收拾齐整头发,衣服,在路边的橱窗里照了一下自己的模样,干净、齐整,神采奕奕,蒋文彬见到她,一定会很高兴吧!  也许是老天爷的安排,可怜叶小娟千里迢迢走来不容易,叶小娟在校门口就遇上了和同学结伴出来的蒋文彬。  蒋文彬身穿淡蓝色短袖衬衣,黑色长裤,头发短短的,整个人看上去英俊又利落,叶小娟高兴极了,她向他猛烈挥手,“文彬!”  蒋文彬循声而来,飞扬的脸色却变了。  “谁啊……”  她听到蒋文彬身边的人在问。  她笑着走过去。  “我亲戚……”  她听到蒋文彬说。第50章   “他说我是他亲戚……”活到这么个岁数,叶小娟仍不能忘记当时听到这两个字的心情,刚开始的震惊不解,反应过来之后的羞耻伤心,与当初热恋的悸动一样,叶小娟永远都不能忘记。  当时,叶小娟脑子嗡地一声,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她当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却还是强撑着配合了蒋文彬和他的同学们打了招呼,当时具体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的脸很红很烫,没说几句,蒋文彬就带她走了。  之后蒋文彬解释说他没有跟他的同学说过他已婚的事,叶小娟突然出现,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到时候同学们问东问西的,又要东拉西扯一大堆,他干脆就说是亲戚,也就不用跟同学们解释那么多了。  蒋文彬说了很多,叶小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不傻,她是村里最心灵手巧的姑娘,她怎么会不知道蒋文彬是嫌弃她了呢?  城市里的姑娘光鲜亮丽,打扮时髦,她的确比不上,做玩具赚的钱只够不饿着两个孩子,她没有多余的钱去追赶时髦,她已经努力地干净、齐整,她也有顾虑,她也怕给蒋文彬丢人,可是蒋文彬还是嫌她了……  那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旅行。  叶小娟满腔热血地过去,当天就回去了。  她说没想到首都的招待所那么贵,身上没带够钱,就不住了,蒋文彬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钱,夫妻两个都是口袋空空,叶小娟没再说什么,苦笑一下,装作轻松地与蒋文彬道了别,把自己剩下的一点钱留给蒋文彬,叶小娟独自去了火车站,她没要蒋文彬送。  这是他们夫妻隔阂的开始。  叶小娟的字认得越来越多,信上的字却越来越少,最终固定在六七行左右。  三四行交待自己的近况,一两行问候家里的情况,然后就是一些想念的话语。  叶小娟拿到信之后不再觉得甜蜜了。  蒋文彬真的想她吗?  想她,为什么不想她去找他?  蒋文彬上大三那个冬天回来的时候,叶小娟替他收拾行李,她心细,想着帮他把行李箱也洗一洗,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掏出了一张集体照。  七八个男女前前后后地站在一大片火红的枫叶前,有老有少,年纪大的看上去差不多快五六十,年纪轻的反倒是少数。 第65章 “我不想听——”  在外温文尔雅的教授很不耐地挥了挥手,对妻子即将要引爆的战争采取回避的态度,他猜也能猜到叶小娟要说些什么,她对于他的不满,对于这段婚姻的不满,对于生活的不满,而那些东西在蒋文彬心里,全是叶小娟自找的,她想要钻牛角尖,想要不痛快,他不奉陪。  蒋文彬边挥手边去开冰箱,“我不想跟你吵,你要发病,你就尽情地发病,我不干涉,你也别托我下水,”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碗绿豆汤喝了一口,“我也劝你好好想想,你现在的所作所为有没有符合一个长辈该有的身份,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好自以为是的男人,杜程坐在这儿不过听了蒋文彬两三句话,心情已经很不愉快,他看向叶小娟,叶小娟脸上的平静更像是一种长年累月习惯后的麻木,她已经给自己修炼出了一身的铠甲,对于蒋文彬的这些话早已刀枪不入了。  “我今天不是想跟你吵架,我们坐下来,认认真真、心平气和地说说话,好吗?”  冰箱后,蒋文彬听到妻子温和地近乎恳求的话语,脸上神情稍稍缓和,甚至于有些怀念,他似乎很久没听到叶小娟这么温柔地和他说话了,这么多年,要么就是冷言冷语,要么就是阴阳怪气,彼此之间是真的很少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在蒋文彬的记忆里,上一次夫妻二人“好好说话”,好像还是小女儿的婚礼上。  “好吧,”蒋文彬清了清嗓子,关上冰箱门,“你想说什么。”  “那张照片。”  “哪张照片?”  叶小娟从身后拿出塑封保养得很好的老照片,“这张。”  蒋文彬近视眼,走近过来一看到那张照片,平静的脸色顿时变了,“你又要吵?!”  声音一下拔高了几度。  杜程撑着脸,静静看着蒋文彬,他心想,嘴上说着不想吵架的人看上去进攻性要强多了。  蒋文彬注意到杜程的眼神,清了清嗓子,“这是我们的家事,麻烦不相干的人出去。”  “我并不是不相干的人,”杜程撑着脸,神情悠闲,“我说过了,我是你俩的见证人,蒋文彬,你对自己的老婆说话就是这么没有耐性的吗?当初在乡下,你老婆挑粪,你在家里干吃饭不干活的时候,声音也这么大吗?”  听到杜程提起从前,蒋文彬非但没有面露愧色,而是恼怒地看向叶小娟,随后做了个平复呼吸的动作,语音冰冷又平淡道:“你又跟别人说家里的事了,成天说当年的事情有意思吗你?”  “我现在就想问清楚这张照片,”无论蒋文彬说什么,叶小娟都充耳不闻,她翻过那张照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娟秀潇洒的字迹,出自一个女孩的手笔。  蒋文彬怔住。  久远的记忆模模糊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身影。  短发,夹克衫,端着酒杯,爽朗地打着拍子在酒桌上唱歌,引起阵阵叫好声。  女孩的名字蒋文彬已经记不清了,但的确是有这么个人。  照片上的字什么时候写上去的,蒋文彬也是完全不记得了,上大学,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谁还记得清。  他倒是很清晰地记得,为了这张照片,他和叶小娟吵了一架,那次好像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这个东西,几十年前的了,你要知道它你有什么意思?”蒋文彬仍是不耐。  叶小娟坚持,“我想知道,我今天就想知道。”  在蒋文彬面色突变要发怒前,杜程慢悠悠道:“有人说今天不想吵架。”  蒋文彬的火气还没发出来就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  “好,你想知道,行,”蒋文彬背着手踱了两步,最后掷地有声道,“女同学写给我的,她喜欢我,怎么了?”  叶小娟如释重负,她腰背一下就放松了下来,脸上笑容释然,当初她没有猜错,“你终于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了?叶小娟,这么多年,难道你一直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蒋文彬满脸荒谬,“我告诉你,我只能承认,女同学是对我有意思,而且我也不妨再告诉你,不止一个女同学对我有意思,但我——蒋文彬,用我的人格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叶小娟笑了笑,声音轻柔道:“你说的对不起我的事指什么?指你跟别的女人好上了?蒋文彬,你不用急,我知道你没有,但我问你,你听好了,我再说一次,你不要急,你在这段婚姻里,难道就没有一刻开小差的时候?你把这张照片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心思?我来首都看你,你跟别人说我是你亲戚,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我配不上了你,你的虚荣心让你厌弃我,厌弃这段婚姻,你是不是有很多时候都幻想过,如果你的老婆不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乡下人,你会轻松快乐许多,如果你的老婆也是个跟你一样的体面人,你就不会对别人说你还没有结婚。”  从前的争吵,两人都是藏着掖着,只有情绪上的冲锋与争执,这次叶小娟一口气把她想说的话挑明了,把蒋文彬这个人的心思说透了,她不仅是说给蒋文彬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她对自己说,小娟啊,不值得。  “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叶小娟面容神采逼人,眼中含泪,她对已经被震住的蒋文彬道,“你后悔吗?和我结婚,你后悔吗?”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数十年的记忆有清晰的,有模糊的,但对于婚姻的记忆却是脑海中鲜明得不可忽视的部分,初初相遇时被村口挑担的女孩所惊艳,穷追不舍地狂热,露天电影时双手偷偷触碰的甜蜜,婚后琴瑟和鸣岁月静好,见她辛苦生育儿女时心痛地大哭,之后渐行渐远针锋相对的婚姻生活……  蒋文彬看着那张脸,他妻子的脸,写满了岁月与风霜,那双清澈如小溪般的眼睛早已变得浑浊,她的青春,她的年岁,她脸上的每一根皱纹都有他的参与。  蒋文彬忽地明白了叶小娟对这张照片的执着。  “小娟……”他软了语气,“我当然不后悔,我这辈子做的最不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娶了你。”  他是认真的。  叶小娟笑了笑,她很快地眨眨眼睛,令泪水消弭于眼睫内,“可是,我很后悔。”  蒋文彬满脸震撼,他想,叶小娟应该是话没说完,应该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文彬啊,”叶小娟温柔地呼唤这个曾让她欢喜也曾让她流泪的名字,“我们离婚吧。”第52章   叶小娟不是第一次提离婚了,在蒋文彬的记忆中至少也有四五回,回回都是大吵,闹得不可开交,闹完了就又风平浪静了,像这样平静的开端倒是好像从来没有过,蒋文彬第一反应是,“不是说好了今天不吵?”  “不吵,”叶小娟摇了摇头,她扶着膝盖起身,“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咱们去民政局。”  蒋文彬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叶小娟进卧室,理智上他认为这可能又是叶小娟的一次无理取闹,但他体内又有一个声音在强烈地发出警告,这次叶小娟是认真的。  蒋文彬就这么站在客厅里,他甚至都忘记了客厅里那个陌生青年的存在,眼睛直直地看着卧室门。  叶小娟出来了,手上拿了个孙女不要的旧文件袋,对蒋文彬温和一笑,“走吧,小区门口34路公交,坐六站就到了。”  蒋文彬呆在那里,“你什么意思?”  叶小娟平静道:“去离婚。”  杜程又听着这对老夫妻来回交涉了好一会儿,说实话他替叶小娟感到心累,这蒋文彬怎么说也是个大学教授,对妻子的话好像就是听不明白,叶小娟说的清清楚楚的去离婚,可蒋文彬却觉得叶小娟是借离婚闹事,反复地问叶小娟到底想怎么样,而且声调越来越高,一副想吵起来的样子。  杜程听不下去了,提高声调覆盖两人的话语,“她想离婚。”  蒋文彬的声音被压住,他扭过脸,像是这才注意到杜程这个陌生的青年已经在他们家里看了许久的笑话。  “她很后悔嫁给你,不想跟你过了。”杜程声音清脆,清晰的声音传入蒋文彬的耳中,犹如一盆凉水浇上激动的蒋文彬的心头。  杜程站起身,他默默地站到叶小娟身后,表达了自己绝对站在叶小娟一边的态度。  叶小娟是个坚强的女人,他今天来没有高高在上主持公道的意思,叶小娟值得他的尊重,叶小娟也从来不需要人帮,她需要的只是一点理解和支持。  被人支持的感觉太陌生,叶小娟不禁红了眼眶,“蒋文彬,我真不是跟你闹,离婚这件事我想了很久,这你也知道,现在孩子大了,也没什么好让我牵挂的,咱们好聚好散,”见蒋文彬只傻站着不动,她态度坚决道,“如果你不同意,咱们就打官司。”  “打官司?”蒋文彬语调起伏,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小娟,“你是认真的?”  “是。”  “为什么?”蒋文彬不理解,他指了茶几上那张照片,“就为了这张几十年前的照片?”  “是,也不是,”叶小娟平静道,“蒋文彬,我嫁给你的时候,什么也不图你,只图你这个人,现在我不想跟你过了,也是一样,我不稀罕你这个人了,就这么简单。”  不稀罕这个人了?  蒋文彬如遭雷击,他似乎隐隐明白了叶小娟的意思,只是不可思议,“叶小娟,我们都多大岁数了……”  叶小娟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是,我快八十了,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眼看也没几年活头,所以我就想给自己一个痛快,哪怕就剩几年,我就想过痛快、舒心的日子。”  “叶小娟,你扪心自问,”蒋文彬指着胸口,在这个话题上,他又可发挥了,“这么多年,我有哪一点亏待过你,自从我上班以来,我让你过过一天苦日子吗?”  叶小娟也早有准备。  “存折在你床头柜,这么多年除了家里的花销,供两个孩子上学、结婚,剩下的钱我一分不少地都给你存起来了,蒋文彬,你听好了,我叶小娟没嫁给你之前我自食其力也养得活自己,嫁给你之后,我供你读书,做外贸玩具,十根手指头根根都做烂过,我说这些话不是说我要标榜自己有多么不容易,也不是要翻旧账,我就是想说,日子都是我靠自己本事过起来的,你没那么重要,这么多年婚姻你不觉得亏心,我也不抱怨,咱们两不相欠,你痛痛快快地去跟我把离婚办了,我还要谢谢你。”  “我什么都不求你,就一件事,”叶小娟站得笔直,她苍老的脸上迸发出光彩,“离婚。”  数十年的结发妻子,对自己的丈夫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结束这段让她早已痛苦不堪的婚姻。  而蒋文彬,他心乱如麻,这么多年数次争吵,没有一次这样强烈地刺激到他,他猛然意识到其实想吵起来的人是他,吵起来了,许多事情就烂成了一锅粥,再也没有什么对错,只剩情绪的发泄,如果细细地要数落这段婚姻里,谁错的更多,这个人选毫无疑问地会是他。  他当然记得,他在读书的时候,叶小娟抚养子女,每个月还要给他寄钱,以让他在首都活得像个体面人,而他,当时的他太年轻了,咋然地落入繁华的首都,身上的虚荣不期而至,在看到土气的叶小娟时,他没多想,就将叶小娟妻子的身份在他同学面前抹去了。  这么多年,他都尽量避免提起这件事,真正的原因没有别的,就是因为他心虚。  教授的光环令他已经丝毫容不下一点自己犯错的空间,他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为此不断地回避妻子的交涉,将一次次的沟通升级为争吵,再用一句“不可理喻”来结束这种讨论,这样他就能仿佛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蒋文彬的内心像忽然被什么冷冽的东西剖开了,他被迫直面自己内心的真实,其中卑劣的部分曝露在阳光下,被晒得又红又疼。  杜程不帮叶小娟代表发言,不过帮蒋文彬加速自我认知的忙还可以帮一帮。  “小娟……”蒋文彬软了态度,“我承认,这么多年,我对你不够好……”  叶小娟摇摇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想听。”  现在轮到她拒绝了。  和蒋文彬不同,她的拒绝是因为蒋文彬说的那些话对她已经失去任何意义了,道歉、悔恨都没有意义,因为蒋文彬这个人现在从此刻起在她心中已经没有任何关联,他的一言一行已经不会再对她产生影响,既不会让她痛苦,也不会让她感到快意。  叶小娟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早在心里和蒋文彬做好了切割,所以她现在既不伤心也不难过,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现在只差那最后一步,她就彻底解脱了。  “小娟,你让我说完,好不好?”  蒋文彬低了头,语气柔软地恳求。  叶小娟笑了一下,“离完婚,你想说什么都行。”  见软的不行,蒋文彬的态度陡然生硬起来,“我不同意。”  “一大把年纪了闹离婚,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丢不起这个人!”  翻脸速度令一旁的杜程叹为观止。  叶小娟倒是见怪不怪,男人老了就像孩子,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大概也料到了这个局面,所以提前咨询了律师。  “那你就等着收传票,”叶小娟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咱们法院见。”  “收拾行李,”杜程在一边帮腔,“先分居。”  叶小娟愣了一下后,随即欣喜同意,“小同志,你说的对!”  叶小娟夹着文件袋,像夹着自己的宝贝似的,迫不及待地进了卧室收拾东西,蒋文彬傻在原地,没多想就想过去拦,被杜程挡住。  “你干什么?”蒋文彬怒目圆睁,“你搞搞清楚,这里是我家。”  “嗯,这里是你家,你慢慢住好了,”杜程对蒋文彬没什么可留情面的,“但不是叶小娟家,所以她要走。”  青年的阻挡完全不是他这个老人能突破的,蒋文彬捂住心口,面色痛苦,慢慢弯下腰。  杜程:“怎么,你心脏病犯了?”他对着卧室扬声道,“叶小娟,蒋文彬心脏病发了。” 第67章 司命舔着脸:“好友,这个分给你。”  丹宸子勾唇一笑,长袖一展,灰扑扑的小酒杯落入他的手中,他略微把玩了一下,只觉这酒杯触手温润,古朴可爱,爽朗道:“妙极。”第54章   从回忆里出来,杜程瞪大了眼睛,他攥着姬满斋的手,眨巴了两下眼睛,“谢天地是神仙啊!”  以他的能力,进入姬满斋的回忆,一次只能看这么多,再多他就要顶不住了,现在出来之后他还有点头晕,最让他吃惊的是姬满斋的回忆里,那个司命赫然就是谢天地的模样。  姬满斋垂下眼眸,冰凉的掌心里温热的肌肤触感温暖,令人忍不住心生眷恋,“神与仙是不同的,他算是仙人。”姬满斋倒是丝毫不惊讶的样子。  “我去哪了?”杜程疑惑道。  之前各种碎片里,他都是完全被困住的第一视角,而进入姬满斋的回忆里时,他意外的是旁观视角。  他看到一身白袍乌发如瀑的姬满斋,不过瞧着很温和,脸上带笑,怪不得那个司命要说丹宸子是菩萨相,的确是像,俊美无双宝相庄严,神情柔和,浑身都散发着令人舒服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跟他亲近。  所以,杜程心想那他去哪了?  回忆里有姬满斋,有谢天地,就是没看到他,杜程的视线落在石桌上的酒杯,视线顿时凝固了,该不会?  杜程拿起桌上的酒杯,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他惊愕道:“我前世是个酒杯?”  看到他如此惊讶的模样,姬满斋微微一笑,“好像是。”  杜程满脸的不可思议,自言自语道:“那我的酒量怎么这么差?……不是说精怪不能转世吗?”他顿时又攥紧了姬满斋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中也骤然爆发出希冀,“那是不是……”  他不敢说出来,怕会太失望。  “未尝不可。”姬满斋松开手,留下这句话,脚步稳当地往卧室走,杜程紧紧跟在他身后,恨不得挂到他身上,“未尝不可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是有希望,还是有可能,还是有机会的意思?”  “嘘,”姬满斋回头,眼波流转,他似乎是真的醉了,脸上带着笑意,和回忆里的丹宸子更是像足了十成十,他向杜程伸手,“睡吧。”  分明是杜程先提议的一起睡觉,而姬满斋此时眉目略带醉意的模样令这个原本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提议莫名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暧昧。  杜程伸手……  “啪——”  十成十的力道打上姬满斋的掌心,姬满斋的掌心立刻就红了。  “讲话不要黏黏乎乎的。”  杜程一蹦一跳地从姬满斋身边穿过,姬满斋低头看向通红的掌心,嘴角慢慢上扬,自顾自地笑了好一会儿,才亦步亦趋地跟在杜程后面进了卧室。  杜程已经躺好了,躺的姿势很标准,双手交叠地放在肚子上,整个人笔直又板正,他正在自省,前世酒杯今世墙,他这升级换代可够快啊,真不错,要是他还有下辈子,得做什么了?  不远处,姬满斋颓然倒下,躺得十分随意,手脚都自由地舒展开了,他转过脸,对着杜程笑意溶溶,“睡着了吗?”  杜程:“你睁着眼睛,我也睁着眼睛呢。”  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姬满斋面向杜程,他也不说话,只是光看,视线固定在杜程的脸上,杜程被旅游团的人看多了,早就皮比本体厚,但他还是有些微的不自在,他心想他前世是酒杯,那岂不是天天被丹宸子叼在嘴里?杜程抖了抖,感觉一阵肉麻的寒意袭来,慢慢侧过身,还是用背对着姬满斋。  “你快睡啊,”杜程催促道,“好久没睡了,你脸色很难看。”  “多难看?”  姬满斋声音低低,语气平淡,杜程听在耳朵里,却莫名地感觉到一股可怜兮兮的味道,杜程脸转过去,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姬满斋,姬满斋躺得很乖,侧躺着,双手垫在脸下,眼睛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困意,半开半闭,睫毛实在长极了,令他这张威严的脸有了楚楚的味道。  真好看啊。  杜程心中不由自主地叹道。  “你闭上眼睛,”杜程的声调不由柔和了,哄孩子一样道,“什么也不要想,很快就能睡着了。”  睫毛跟着他的语调慢慢扇动,最后真的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姬满斋不看他了,杜程却反过来有些好奇地仔细观察姬满斋的脸。  眉毛是漆黑的,浓浓的,在眉骨山峰一样曲折得拐了个锐利的角,睫毛很长……覆盖在眼皮下面,密密的,杜程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长短,又闭上眼睛在自己眼睫上比划了一下,不由感叹,睫毛真长啊。  好看,真好看。  光凭这张脸,就足以让任何人动心了吧。  杜程批判前世的自己,见色起意,一定是。  让姬满斋睡,他自己却是睡不着了,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自己极大可能就是那个死掉的曲觞,真正看到切实的回忆后,他还是心中起了不小的波澜。  丹宸子和曲觞是经历了什么,一个从仙人下凡,一个死了转世,大抵不是什么好故事。  杜程见识了众多人间怨侣,倒没想过自己也会是其中之一。  杜程双手在肚子上慢慢盘着,脑海里全是丹宸子与曲觞主演的狗血剧情,正排演到两人因谁洗碗而大打出手时,杜程的侧脸被冰冰凉地碰了一下,扭过脸,对上阿飘姬满斋,阿飘姬满斋笑得相当温柔,长睫毛里流露出醉人的光。  杜程打掉他的手,“别碰我啊,冷。”  姬满斋被打了手,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他伸出手像和杜程游戏一样,把手又递给杜程,笑意盈盈地似乎是想杜程再打他一下。  杜程没理他,阿飘姬满斋和丹宸子更像了,穿着打扮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雪白的衣摆上沾满了血。  “哪来的血?”杜程目光落在血迹上,“你杀人了?”  姬满斋跟着低头,视线落在白袍上的血渍上,他神情一怔,垂着脸定定看着衣角上的血渍。  这个阿飘姬满斋看上去呆呆的,与黑袍姬满斋、丹宸子感觉都很不一样,杜程灵机一动,如果追诉着阿飘姬满斋进入回忆,他又能看见什么呢?  杜程悄悄在指尖结了个印,空气中不寻常的力量波动引起了阿飘姬满斋的注意,阿飘姬满斋抬起脸,目光凝结在杜程指尖的翻山印上。  杜程:“你乖乖的啊,不疼的。”  阿飘姬满斋定定看着他,目光温柔又清澈,他毫无怀疑,像个稚子,漆黑的瞳仁被红血丝包裹着,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张口却是无声。  “曲觞。”  翻山印带着火焰打入姬满斋的眉心。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杜程落入了一片漆黑。  他第一反应便是——好冷!  刺骨又阴森的冷,寒意若千万条丝线缠绕住他全部的身心,他的所有思绪全被寒冷占据,像是整个人落入冰潭之中,意识也要被这种完全无法承受的冷给打倒。  “曲觞……”  在彻骨的寒冷中,他听到自己的胸膛里发出悲切的呼唤,他的魂魄在那一瞬间与这声呼唤竟起了共鸣,也让杜程从这绝然的冷中找回了一丝清醒。  他定下心,仔细分辨,他能听到一点水声,是衣袍划开水流的声音。  “丹宸子!你与他缘分已尽,何苦强求!”  是谢天地……不,司命的声音。  杜程在极度的冷中瑟瑟发抖,他好像是被困在了回忆中丹宸子的体内,可是太黑了,也太冷了。  “我……”丹宸子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温和调笑,他冷厉又严酷道,“我偏要勉强。”  “你难道听不到这四周魂魄的哭声?!丹宸子,你佛性最甚,如今这副模样是要入魔了吗?!”  “我没有入魔……”  丹宸子喃喃道,他手上提着一柄断剑,掌心被断剑深深地割了道口子,血液从他的掌心流下,像是永远也流不干似的顺着他的手掌,一路染红了他的白袍。  “我未曾做错任何事,无论你们如何逼我,我也不曾怨过,我尽力为这苍生,我已付出了我的全部,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我只求他周全,有错吗?”  “你当然没错,你救了这世间,那是无上的功德,曲觞……曲觞,那也是他的命啊!从他与你相遇起,这都是注定的!你这般不依不饶,难道非要将地府掀翻不可吗?!他是精怪之身,早已消散天地间,这亦是他的选择,就算你在黄泉里再找上千年万年,他也回不来了……”  实在是坚持不住了!  杜程猛地被从漆黑之地推出去,在夹缝中他猛然回头,丹宸子正垂着脸,看着自己流血的掌心,掌心里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入水中,晕染开来,将他周围一片圈出血色的浪。  回到房间内,姬满斋正在熟睡,姿势乖巧,阿飘姬满斋似是也跟着杜程走了一遭,他闭眼又睁眼,望向依然震撼的杜程,伸出冰凉的手轻轻贴了贴杜程的脸,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  杜程一个激灵,才算是彻底从回忆中出来,他看向姬满斋的长袍,上面血渍斑斑,“原来是你自己的血……”  脸颊又是一冰,杜程转过脸,姬满斋冰凉的嘴唇近在咫尺,他微微笑着,双眼眯起,长睫毛全打架似地挤在了一起,杜程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抓了姬满斋的手,掌心里果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和黑衣的姬满斋一样,断掌一般,这道伤贯穿了他的身体与魂魄。  “为什么呢?”  胸口还残留着与他共鸣的悲切,杜程抚摸了那道深深的伤口。  “既然这么喜欢曲觞,为什么把他弄丢了呢?”第55章   杜程与阿飘姬满斋睡了一晚上,他警告阿飘不能离他太近,怕他听不懂,还故意打了几个喷嚏,阿飘一脸惊恐地退到边上,他趴在床头,歪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杜程。  “你也睡觉吧,”杜程指指黑袍姬满斋,“你哥睡了,你也睡吧。”  阿飘只是笑。  杜程:哎,可惜是个傻子。  他闭上眼睛,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很显然,丹宸子与曲觞是爱得死去活来轰轰烈烈,只是下场不太好,杜程摇摇头,幸好与他无关。  曲觞是曲觞,他是他,他不介意帮姬满斋找回失去的记忆,不过很介意延续别人的人生。  比起酒杯,做一堵墙真的要威武多了!  希望姬满斋也早日看开吧。  那么多情侣,前世今生再续前缘,多少故事又有多少曲折,哪还能像当年?上一世有遗憾,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倒觉得那个司命说的挺好的,缘分已尽,何必强求?  杜程拍拍阿飘姬满斋的头,不在意道:“我先睡了,你趴着就趴着吧,不要乱跑,吓到其他妖怪就不好了。”  阿飘笑容甜美又乖巧,一看就很省心。  杜程放心入睡,翌日被谢天地打鸣一样的鬼叫声吵醒,“不好了,有人来抢人了!”  杜程一个鲤鱼打挺,“抢人,谁,谁来抢谁?!”  “妈,您是不是疯了?待在这种地方您这是干什么您?不是我说您,都这么大把岁数了,还要跟爸吵,您就不能让我们做儿女的过几天安生日子吗?!”  杜程刚走到管理局的大厅,就听到一个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怒吼声。 第69章 “你奶奶手上有钱吗?”  “有吧……她退休了,她工作的时候工资挺低的,但是我爷爷的退休金都在她手上。”  “那不用想了,她肯定离。”  “我奶奶不是那种人。”  “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奶奶是那种贪财的人,而是有钱的话说话腰杆子就硬啊,她提出来离,肯定能离成的。”  “不会吧……我听我妈说我奶奶以前也跟我爷爷闹过离婚的,应该是离不掉的。”  “打赌吗?”  “什么啊。”  “赌你奶奶先离婚还是我妈妈先离婚。”  “孟添玉你损不损哪!”  悠扬的上课铃声中,两个少女打打闹闹地进了教室。  多亏了孟添玉,蒋茉莉的心理负担轻多了,上完夜课,蒋母来接她放学,蒋茉莉迫不及待地询问家里的情况。  “奶奶回来了吗?”  “没有,”蒋母皱着眉头,“你爸去请了,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俩什么情况,去了一天了,连个电话也不接。”  “妈,你说奶奶和爷爷真的会离婚吗?”  “怎么可能?”蒋母嗤之以鼻,“你奶奶一个下岗工人,离了你爷爷,自己压根养活不了自己,离什么婚哪。”  蒋茉莉听了妈妈的话觉得挺不舒服的。  奶奶又不是全靠爷爷养活的,爷爷是比奶奶挣钱挣得多,可是家里的家务活,里里外外都是奶奶一个人操持的,奶奶走了,家里都乱套了,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怎么能说的奶奶好像一点价值都没有呢。  蒋茉莉生性乖巧,这些话她还是憋在了肚子里,她心里当然是希望家里好好的,爷爷奶奶能和和美美,但就像孟添玉说的,成年人的事情,他们管不了。  车停到教师公寓楼下,蒋母刚要解安全带,却见车前有个人在黑夜里摇摇晃晃地走路,像是喝醉了一样,对这种深夜醉酒的人,蒋母忌惮得很,又多看了一眼,才发现那正是她的丈夫蒋文宣!  “老公——”  蒋母摇下车窗大喊。  蒋文宣听到呼唤声后回头,在车灯的照射下,他整张脸可谓是红光满面精神奕奕,在看到自己老婆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蒋母:“老公,你回来了,妈呢?”  蒋文宣却是对着自己的老婆深深鞠了一躬。  “老婆对不起,我平常肝火太旺,脾气太冲了,请你原谅我。”  蒋母:“……”  蒋茉莉拉着安全带也是吓傻了。  蒋文宣是个铁路设计师,平常工作强度大,工作压力也大,经常加班到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人影,回家以后总是疲惫万分,他一到家,蒋家母女的那根弦就不由得绷紧了,生怕让被工作压垮的蒋文宣崩溃,在家里也总是让着他。  蒋母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过头对蒋茉莉道:“下车吧,咱们先回家。”  蒋文宣立即主动替蒋母拉开车门,单手盖在车顶,“老婆,小心头。”  蒋母捂着胸口下车,心想她老公是不是中邪了啊。  “女儿,你累不累,爸爸帮你拿书包。”蒋文宣乐呵呵地上前把蒋茉莉手上的书包夺了过去背在身上。  蒋茉莉看了蒋母一眼,双眼圆睁地摇了摇头。  蒋母也是心情紧张,老公的变化也太大了,这都什么情况啊?  “老公,”蒋母小心翼翼道,“你今天不是说去把妈接回来吗?妈人呢?”  蒋文宣背着女儿的书包,忽然抽泣了一声,“我太混蛋了。”  “啊?”  “我妈的命真苦,老公不像人,儿子更不像人……”蒋文宣抹眼泪,“我已经表态了,我支持她和爸离婚,离婚以后,我也会好好赡养她的,让她不要有后顾之忧。”  蒋母:“……”  “老婆,我也对不起你,我平时在家里自以为是吆五喝六,没有一点好丈夫的样子,还有茉莉……”  蒋茉莉被点到名,她惊悚地都不敢吭声。  “爸不是人,”蒋文宣恳切道,“爸重男轻女,才一直对你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你这不好那不好,其实你可好了,是爸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有你这么懂事乖巧的闺女,爸配不上你。”  蒋茉莉:“……”  蒋母瞠目结舌,脑子比嘴快道:“那我呢?”  “嗯嗯,老婆,我也配不上你,你瞧你,都四十多岁了,身材还是保养得这么好,像小姑娘似的,我呢……”蒋文宣一脸委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我就像头死肥猪一样,我现在这样真是给你丢人,明天开始我少加班,多运动,争取半年之内练出六块腹肌。”  蒋文宣原地跳了一下,把母女两个吓得紧紧握住双手,他原地小跑步道:“不行不行,我得从现在做起,我现在就跑回去,老婆,女儿,你们想吃什么夜宵,我跑回家做。”  蒋母:“……呃……呃……”嘴唇上下抖了几下,她不知所措地看了蒋茉莉一眼,蒋茉莉也稀里糊涂的,“我……我想吃……云吞面……”  “收到——”蒋文宣敬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背着女儿的大书包一颠一颠地火速向自己家前进。  “妈……”蒋茉莉小心翼翼地开口。  “嘘,”蒋母打断了她,“别说话,我怕一说话,这梦就醒了。”  精怪管理局的办公室内,白飘飘正在接受谢天地的严肃批评,“警告了你多少次,对人类不可以使用魅术。”  白飘飘唯唯诺诺,眼角向姬满斋瞟去,姬大大,这个锅她背了,可要记得她的好啊!  “看什么看?”谢天地气道,“你以为姬大大就赞同你的做法吗?借助外力影响人间因果,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天知道,他看到蒋文宣抱着叶小娟的小腿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痛骂自己是畜生的时候,他的心理阴影有多大吗?  身为精怪管理局的老妈子,他容易吗?!  白飘飘用眼神问姬满斋: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姬满斋目光清冷地扫来。  白飘飘耸肩:哦,知道了。  “开饭咯?”  杜程趴着门,眼睛又圆又亮,“叶奶奶今晚做了粉蒸肉。”  谢天地流口水,“粉蒸肉?”谢天地果断放下教导主任的架子,“热得好吃,我先去帮你们品鉴品鉴……”  “还做了香菇炖鸡……”  狐狸精在线抱拳恳求,她只是听说有人类来管理局做饭,想蹭个饭,没想到饭没蹭到,锅先背了一个,杜程给了白飘飘一个“快去”的眼神,白飘飘嗖地一声跑了出去,八条尾巴摇成了电风扇。  办公室里只剩下伏案的姬满斋。  杜程没想到姬满斋真会出手整治蒋文宣,他不是一向觉得不该干涉人间事吗?他觉得,从他刚开始认识姬满斋,姬满斋好像也慢慢变了,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那个……”杜程趴在门上不走,直到姬满斋抬眼看他,他才道,“还有醉螃蟹,你吃不吃?”第57章   “谢谢,”姬满斋温和地拒绝了杜程,“不用了。”  杜程:“我能问为什么吗?”  姬满斋垂下眼,略一思索,他抬脸诚实道:“人间的食物对我而言与毒药无疑。”  “啊?”杜程大为吃惊,“那你……”他的目光落在姬满斋几乎一回管理局就不离手的酒壶上。  “非人间物。”  怪不得这酒这么香……  杜程心想姬满斋要是早点说,叶小娟拿这壶酒醉蟹该有多好吃啊。  或许是杜程脸上的表情太明显,姬满斋随即打消了他的念头,“与人间凡物混合在一起,与水无异。”  这么耐心啊,杜程对姬满斋的贴心回答点了个赞,“那你带上你的酒一起来吧,晚餐不一定只是吃饭,还可以聊聊天啊。”  姬满斋:“你先前对人类不曾这么亲近。”  杜程愣了一下,反应道:“是哦。”  一开始他对那些怨侣的态度基本都是公事公办,客观点评,之后便逐渐投入,到叶小娟时,他甚至已经有点感同身受了,他胸口的缺陷逐渐被填满,情感也越来越丰沛。  “好像是,”杜程爽快地一笑,“不过感觉还不错。”  姬满斋静静看着满脸轻松,小妖怪越来越入世了,忆初见时,他心中暗生魔障,曾想教导他,令他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幸好,终究是未插手。  “你去吧,不用管我。”  姬满斋垂下脸,二次拒绝了杜程。  杜程倒还挺开心,这是姬满斋对杜程的拒绝,这是不是代表姬满斋已经逐渐将他和曲觞剥离开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姬满斋也想通了,他也不是丹宸子嘛。  杜程开开心心地回到饭桌上,饭没吃多久,心情就好不起来了。  叶小娟的离婚事宜比之前杜程解决过的任何一件事都复杂,杜程以为离婚这种事情和结婚不一样,不需要两厢情愿,只要一方想离,不就离了嘛,事实证明,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离婚比结婚要难得多了。  用外力解决了一个儿子之后,叶小娟还有一个远在他国的女儿,这位女儿年少出国后定居国外,在国外留学读书期间火速完成嫁人生子入籍的三连操作,从此与亲友远隔两国,对于家庭重大事务一直采取越洋电话远程遥控指挥的态度。  比起蒋文彬的莽撞粗鲁,蒋文月一上来就表现出了远高于男性平均水平的忽悠功力。  首先,她在电话里强烈谴责了以蒋文彬为首的中国男性对女性传统艺能般的不尊重,她的父亲是沙文主义人间的化身,她的兄长则是她父亲的延续,父子两个简直该以死谢罪,叶小娟的离家出走完全合情合理,她全权支持。  在叶小娟感动落泪时,蒋文月话锋一转,开始柔软地批评叶小娟的错误。  一日夫妻百日恩,父亲就算千错万错,几十年的夫妻生涯中毕竟也没犯过死罪,小惩大戒即可,何必闹到离婚这个地步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就不能给蒋文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随即,蒋文月开始回忆他们家庭生活中蒋文彬的“高光之处”。  第一点,也是她记忆最深刻的一点,蒋文彬为了家庭,当然,主要是叶小娟,放弃了留在首都的机会。  当年,蒋文彬拒绝留校,回到南方后,留校的机会落到了他的另一个同学身上,之后那位同学混得风生水起,从学术界一路混到政界,在蒋文彬在普通大学里当一位普通讲师的时候,对方已经进入首都的公务部门,在同学群里成为炫耀链条的顶端。  这件事曾被蒋父在多种场合提起。  但凡蒋文彬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情,都会提起这件事,仿佛如果他当年抛妻弃子地留在首都,早就能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了。  父亲为家庭的牺牲显然是比母亲更多的,因为父亲本可以拥有比现在更多的东西,而她的母亲,一个出身乡村小学毕业的女性,现在的人生已经是她能打出最好的牌。 第71章 若是小酒杯能早日化形就好了,丹宸子心想,若小酒杯化了形,必定是个可爱活泼的小顽童,常伴身侧,那该有多热闹。  丹宸子出门办事,回来的途中遇上了司命。  司命还在纠结那酒杯的事,只是面上不显,旁敲侧击地问丹宸子修炼得怎么样了。  丹宸子避而不答,却是问道:“我好看吗?”  司命:“……”  司命星君倒吸一口凉气,“多日不见,你竟学会了自恋。”  “不好看?”丹宸子镇定自若道。  司命:“勉强能冲。”  丹宸子:“?”  司命:“说笑了,丹宸子,我承认你法力高强,剑术牛x,但好看……”司命撩起长发,“我这仙界排名靠前的美男子还没说话,你就先往后稍稍吧。”  丹宸子点点头,甩袖离去。  司命没想到他跑那么快,真正要问的还没问到呢!赶紧追了上去,他跑得没丹宸子快,落到丹宸子殿内时,却听丹宸子正坐在石桌前自言自语。  “我并不算好看,仙界好看的仙人有许多……”  丹宸子觉察到身后司命来了,回眸一指,“譬如他。”  司命完全搞不清状况,便听一声少年清脆的笑声。  “别逗我啦,那丑八怪也叫好看。”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谢天地觉得杜程看他的眼神怪怪的,让他喝粥都喝不下去了,他忍无可忍道:“你干嘛盯着我?”  杜程:“丑倒是不丑。”  谢天地:“……”说什么呢。  “不过脸皮真是厚。”杜程冷淡道。  谢天地:这该不会是在说他吧?  杜程转过头问白飘飘,“你说姬满斋和谢天地,哪个好看?”  白飘飘毫不犹豫,“那还用说嘛,肯定局长啊,他算哪根葱。”  谢天地:“……”  杜程满意点头,谢天地不高兴了,怎么莫名其妙开始对他进行外貌上的pua了?他不服道:“我为什么要和姬大大比啊?”  一道慈爱中带着欣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杜程轻轻点头,“看来人的确是会慢慢变好的。”  谢天地:“?”  一大早地在这演谜语人?  谢天地郁闷极了,早饭都没吃撑就不吃了,捂着没有完全变硬的肚子他遇到了姬满斋,而姬满斋也极其罕见地上下打量他,目光平和又挑剔,“丑倒也不丑。”  谢天地:……救命啊……  教师公寓里,蒋文彬坐在沙发上,头一次觉得家里又大又空,像是有孤魂在游荡,他搬出了一双儿女,叶小娟也还是不肯回来,这次叶小娟……像是铁了心了……  心口一阵阵的抽疼,蒋文彬从随身口袋里拿出药瓶,倒了两粒,却是倒不出第三粒了,药吃完了。  蒋文彬又倒了倒药瓶,空的,他看着掌心的两粒药片久久发呆,良久才用掌心包着两颗药片往嘴里一扔,药片遇水即化,苦涩的味道在口腔弥漫,蒋文彬咳了几声,生生地把苦药咽了下去。  腰间传来教书时久坐落下的酸疼,蒋文彬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卧室走去。  卧室里不算凌乱,也绝对称不上整洁,咋一看,好像还是往常的样子,可想去找一张药膏出来,却是左翻右寻,哪里都找不到。  脚上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蒋文彬低头定睛一看,是他前两天翻出来的毛线衣,还太厚了,现在不是很合适穿,灰色鸡心领,洗得很干净,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他慢慢弯下腰捡起毛线衣,多年穿着令这件旧衣服更加柔软。  这是叶小娟给他织的毛衣。  叶小娟的手很巧,织的毛衣又好看又经穿,天气一冷,他穿着叶小娟织的毛衣出去,村里的那些小青年就没有一个不红眼睛的,搭着他的肩膀酸溜溜地说道:“多读几年书就是不一样。”  他那时候是怎么样的?  蒋文彬攥着毛衣,模模糊糊地想:那时候,他一定得意死了,全村最漂亮最能干的媳妇被他讨到手了,让他们羡慕去吧!  蒋文彬拿出手机,手机通讯录里联系人不多,上头第一个就是:a叶小娟。  这是孙女帮他设置的,说这样发生什么事,他就能最快地联系到叶小娟,连孙女都知道,他最重要的人是谁,怎么他自己反而走着走着,就忘了呢?  蒋文彬手指颤抖地按下拨通键。  电话那头通了五下,接通了。  “喂?”  那头是略有些陌生的开场,甚至于比他们夫妻当年初遇时要更陌生。  “我心脏病的药放在哪儿?”蒋文彬生硬道。  “在你左边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里,里面有个白塑料袋,药都装在里头,还有你的膏药,都是新的,保质期到明年九月。”  这么些年,夫妻两人常常冷淡,又时不时地争吵,像这样的对话却是时常发生。  无论她的心有多寒,她在他身边一天,就好好地照顾他一天,从他的衣食住行,到他常用的药品,她像照顾孩子一样地照顾他,而他,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一样将生活中唾手可得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还有事吗?”电话那头叶小娟的声音极力镇定,但蒋文彬还是听出了一丝颤抖,“离婚的事,你决定好了吗?”  药的苦味挥之不去,蒋文彬张了张嘴又合上,两片干涩的嘴唇贴在一起,重新张开时便有湿润般的刺痛,他轻声道:“小娟……我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蒋文彬拿着那件旧毛衣,在这间凌乱的卧室里,他佝偻着忏悔他在这场婚姻中的过失。  是,他曾在繁华都市中迷失了自我,因为虚荣所以羞于承认妻子的身份。  是,他曾在婚姻中短暂地精神出走过,他并不像他宣称地那样全然无辜和忠诚。  是,他曾贬低自己的妻子,无视妻子的诉求,用自大到可笑的自尊心来凌辱他的妻子。  是,他曾在儿女面前将妻子对家庭的付出粗暴地归结为每月不足三千的工资,而从没有教导过儿女要尊重他们的母亲。  他终于肯承认,他不是个好丈夫……  “小娟……”蒋文彬紧紧攥着毛衣,嚎啕大哭,“我错了小娟……”  电话那头仍然是很安静。  叶小娟她也在哭,眼泪冲刷着她苍老的面庞,她无需任何人承认她的付出,也不需要谁来认同她的委屈,她靠自己,她一辈子都靠自己,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她每一步踏出去都能踏踏实实。  “蒋文彬,”叶小娟昂首挺胸,“我不原谅你。”  正在桃树下接落叶的杜程,忽然一道红光晃晃悠悠地飞向了他,胸口一滞——随即圆满。  铺天盖地的记忆像海浪一般涌来,猝不及防地将他几乎要掀翻在地。  *  “丹宸子,”司命不可置信地指着酒杯,“这玩意会说话?”  “开灵智了。”  “怪不得,我就说绝非凡品!”  司命垂涎三尺地伸手想去摸,被小酒杯大声呵斥,“不许过来,我讨厌你!”  司命:“小妖怪……”他对丹宸子道:“快点化他,让他化形!”他要好好收拾收拾这口无遮拦的小妖怪!  “万物有法,他有他的轨道,我怎能强行点化,这般生杀予夺,非我所喜。”丹宸子拿了酒杯,给小酒杯倒了一杯酒。  小酒杯:“好凉快啊!”  “太凉了吗?还是要温酒?”  “这样刚刚好,这两天太热啦。”  司命:“……”  他怎么感觉丹宸子跟养娃似的。  司命正要吐槽,掌心一热,星盘滚烫地发出预警,司命忙召出星盘,小酒杯看着璀璨的星盘“哇”了一声,脆生生道:“真好看!”  丹宸子回头看了一眼星盘,心中还有些微妙之感,这可是小酒杯第一次夸他以外的东西好看。  星盘密布星云,司命乾坤倒转,牵出其中一条正金色的线,兴奋地对丹宸子道:“丹宸子,你的运气来了!情劫已至,成神在即!”第59章   凡人成仙渡的是雷劫, 丹宸子在下界是剑修,渡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一身狼藉地飞升上了仙界, 以为从此便过上仙人的逍遥日子,然而成仙之后才知仙人也并非永生不死, 他上界时, 仙界上像他这般飞升上界的仙人已经悉数寿终,再入轮回, 其余仙界的仙人却是个个有来头, 一生下来就是仙人了,譬如司命便是, 他们这些仙人才是真正的永生不死。  丹宸子不认命,仙之外另有神, 他要成神。  仙人成神要渡的劫各不相同,花样繁多, 全凭缘法,有的仙人直到寿终,也等不来成神要渡的劫。  司命早为丹宸子算过, 丹宸子命中要渡的就是情劫。  司命为丹宸子喜上眉梢,“兄弟,你可真是好命!”在司命心中,情劫不过爱一场, 悟一场,不痛不痒就能成神,划算至极的买卖。  丹宸子不露喜色,“情劫在哪?”他扬头望向枝繁叶茂的桃树,“花倒是开得足。”  司命拉着金线很尴尬, “这个……我虽是司命,仙人命盘也不能尽数推演,兴许这棵桃树不行,我明白了,必是你那情缘刚刚出世……你等着,我这就去游历四海,帮你把那桃花仙子找出来。”  司命说走就走,对丹宸子道:“你这殿里冷清,有个逗趣的小玩意也不错,不过我劝你还是趁早助这小妖怪化行,免得我将桃花仙子寻来,你这殿里连个侍从也没有。”  丹宸子单手盖住小酒杯,企图捂住对方的小耳朵,小妖怪可听不得这个,“他若化形,我自是放他自由,怎可奴役使唤。”  “好好好,你是天下最光明磊落的仙君,”司命收起星盘,“等我找人来制你——”  司命消失不见,小酒杯好奇道:“情劫是什么?情缘是什么?成神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袭来,丹宸子放开盖住酒杯的手,酒中清夜照出他柔和的眼,他只轻叹了口气,“好好修炼。”  小酒杯心想:才不呢,修炼成了人形,丹宸子就要赶他走了,从今天起,他再也不吸收那些日月精华了!  情劫……丹宸子拿起酒壶小饮一口,摇头起身。  “你又要走了吗?”  丹宸子回眸,“怎么了?” 第73章 曲觞不满道:“我一点都不吵,丹宸子从来不说我吵!”  “听听,听听,”司命拿手一指,“多嚣张啊。”  丹宸子摸了摸酒杯,“好了,”他对司命道:“你回吧。”  卸磨杀驴都没这么快吧?司命辛辛苦苦替他找到了桃花仙子,不是他要夸耀自己的功劳,他找到桃花仙子的时候,桃花仙子压根连成熟期都没到,是他将自己珍藏的各色丹药喂下去,强行催熟,要不然丹宸子还要等上许久。  司命无可奈何,又指了指丹宸子,“我等着你谢我那一天。”转身独自离开了宫殿。  殿内只剩两仙一妖怪,桃花仙子站在桃花树下,也不知该说什么。  丹宸君的生平,司命已同她说的很清楚,的确是天地间难得的英雄,司命算得丹宸君的情劫应在桃花之上,她也是专程来助丹宸君成神的,只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  两个仙人一个站在树上,一个站在门口,彼此静默着,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曲觞憋着不吵,憋了半天实在是憋不住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桃花仙子看了曲觞一眼。  灰扑扑的酒杯立在丹宸君的肩头,说不出的可爱讨喜,桃花仙子微微一笑,“我还没有名字。”  “你也没有名字啊,丹宸子,你替她想一个吧。”曲觞欢快道。  桃花仙子一怔,忙道:“这般不妥,取名这样的大事,需得从长计议。”  “的确,”丹宸子又一拱手,“仙子里面请。”  桃花仙子躬了躬身,“丹宸君先请。”  “仙子先请。”  “仙君先请。”  “以客为尊,仙子先请。”  “初来咋到,哪能如此僭越,还是主人先请。”  ……  曲觞听得头都要晕了,情劫果然可怕,连进个殿都费劲啊!  好不容易,桃花仙子先进了殿,两个仙人便忽然无言,曲觞过了一会儿就困了,打了个哈欠。  小妖怪放肆惯了,哈欠声没一点掩饰,响得两个不熟的仙人都停住了脚步。  丹宸子拱手道,“抱歉,刚从凡间回来,尚未歇息。”  桃花仙子忙道:“是我的不是,仙君快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那就不送了。”  “后会有期。”  桃花仙子不急不缓地离开,曲觞在困倦中不忘夸赞,“她走路的样子真好看。”  丹宸子将他从肩上捧到手心,“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莫名其妙地问出这个问题,就连丹宸子自己也是一愣。  曲觞困死了,随意答道:“那当然是你。”  在曲觞的心里,丹宸子自然是排第一位的。  丹宸子也觉情劫磨人,方才与桃花仙子他真是无话可说,幸好曲觞给解了围。  “很困?”丹宸子道。  曲觞又打了个哈欠,强撑道:“困死啦……”声音渐轻,小酒杯已经睡着了。  丹宸子带着熟睡的曲觞回到内殿,他在下界和曲觞相处了十年,已很习惯曲觞的陪伴,习惯到连休息的时候也要带着曲觞,无论他睡在哪儿,曲觞都睡在他的肩头。  殿内很冷清,冷清了数千年了,丹宸子在寂静中闭上眼睛,有只小妖怪陪着他,他在满足中油然而生出一种惶惶,曲觞会陪他多久呢?若他成神了,曲觞该怎么办?丹宸子一夜无眠。  之后,桃花仙子依着司命的要求,连续三日来拜访丹宸子。  丹宸子平素为人风趣幽默,在桃花仙子面前却是一本正经,两人能做的事便是无言地绕整个宫殿一圈又一圈地走,绕得差不多了,桃花仙子便提出离开,丹宸子送她几步,一天就过去了。  曲觞快憋死了。  他是很喜欢和丹宸子聊天的。  可丹宸子和桃花仙子走的时候太安静了,他也不敢说话了,万一丹宸子真的觉得他很吵怎么办?  晚上入睡前,曲觞实在忍不住了,对丹宸子说:“你让桃花仙子明天不要来了,好不好?”  “这不行,”丹宸子柔声道,“她以后每日都要来。”  一直到他们彼此情根深种,然后一刀两断,飞升成神。  “为什么?”曲觞小声道,语调有点委屈。  丹宸子摸了摸他光滑的杯面,“睡吧。”  如此当了一个月的白日哑巴,在一次司命来的时候,曲觞终于忍不住了,他主动要求跟司命离开一会儿,等丹宸子和桃花仙子聊完再回来。  曲觞提出要求时,司命看到丹宸子的脸色很不好看,心中暗笑丹宸子对区区一个酒杯精还有占有欲。  “丹宸子,我很快回来哦。”曲觞对丹宸子道。  丹宸子脸色淡淡,“出去多玩一会儿吧。”  曲觞欢快地应了一声,落在丹宸子耳中,他不由心中有些异样,司命难得收到这小酒杯的好脸色,又知道这是丹宸子爱物,丹宸子心中肯定别提多舍不得了,于是带着故意逗弄丹宸子的心理,将小酒杯依葫芦画瓢似地学着丹宸子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肩头。  “走了啊。”司命忍着偷笑,故意和丹宸子挥手,丹宸子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完全是“你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小心点”的警告。  司命驮着小酒杯离开仙殿,爆笑三声后,才扬眉吐气道:“爽!”  曲觞被他狂乱的笑声吓到,直接道:“你笑的好像野猪。”  司命:“……”  “桃花仙子为什么每天都来啊?”曲觞跟司命出来就是为了打听这件事,桃花仙子是司命带来的,他都讨厌死这个司命了。  司命:“丹宸子没和你说?”  曲觞:“是啊,他现在除了晚上跟我睡觉的时候说说话,白天陪着桃花仙子,都没时间跟我说话了。”  司命抖了抖,“丹宸子晚上跟你睡一起?”  曲觞:“那当然。”  司命看了一眼肩膀上的小酒杯,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只酒杯。  “你还没告诉我呢,桃花仙子为什么每天都来?”  司命背着手摇头晃脑,“这是丹宸子的情缘,他要历的情劫,避不了的。”  “情缘和情劫是什么?”  司命回眸笑了起来,倒是挺耐心地与曲觞解释起来。  “丹宸子渡过情劫就能成神,桃花仙子就是他的情缘,等他与桃花仙子情根深种,结为夫妇后,斩断情丝,便可飞升成神,这可是像他这样一路从下界飞升而来的地仙从未有过的荣耀。”  司命说到最后,仿佛已经看到了丹宸子飞升成神的那一日,他沐浴在神光之下,与有荣焉,他的命盘上与丹宸子联系也很深,丹宸子上到仙界的那一天,他的命盘一闪,他立即就去接人了。  多年来,倒是真与丹宸子处出了一点真情谊,仙人多冷漠,丹宸子是难得的真性情,这一点不是司命自夸,他虽司职命盘,看遍轮回,却也是保有一颗热心肠。  曲觞还是不解,司命的一长段话有太多名词他完全不懂,司命解释起来费劲,干脆拉出命盘,直接点了下界的一对怨偶始终给曲觞看。  曲觞看到那男女抱在一起时,立即叫了起来,“丹宸子和桃花仙子也要这般吗?!”  司命看得津津有味,“这是当然了,他们结为夫妇后,这都是小意思,以后日日都要同吃同住同寝呢。”  “别说了——”曲觞语调痛苦,他听不下去了,如果他有腿的话,他早就跳下来跑了。  司命哈哈大笑,“你这小妖怪也真是有趣,丹宸子渡情劫是好事,你急什么,人间成婚有喝合卺酒的习俗,到时候你也可以参与丹宸子的婚事,也不枉丹宸子教导你一番。”  “你……”曲觞气得要命,咬牙切齿道,“我要回去!”  “不行不行,别打扰他们,”司命不听,“走,我带你去到处玩玩。”  仙殿内,丹宸子与桃花仙子依旧是默默无言地绕着宫殿行走,桃花仙子沉默多时,轻轻道:“丹宸君似乎心不在焉。”  “哦?”丹宸子缓步向前。  桃花仙子微笑道:“是在想离开的曲觞吗?”  丹宸子脚步猛地顿住。  “曲觞……好本真的名字,”桃花仙子也停了下来,温柔道,“丹宸君很宠爱他。”  宠爱?丹宸子皱了皱眉,“不。”  桃花仙子一怔,是她想错了吗?她面露窘色,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我珍视他。”  清越沉稳的嗓音平淡地说出这四个字,桃花仙子惊讶地望向丹宸子,寡言有礼的仙君面容整肃,像是说什么极寻常的事情一般。第61章   曲觞回来之后闷闷不乐, 丹宸子也是沉默不语,一仙一妖躺在软榻上,各怀心事。  曲觞自开灵智以来, 一直陪在丹宸子身边,今天跟着司命出去“玩”了一天,才明白他作为一个只有灵智没有人形的精怪在这些仙人面前根本毫无自由可言, 在丹宸子身边开心又没烦恼, 纯粹是因为丹宸子是个好人。  他想修炼了。  如果没有人形, 他就没有自由。  可是丹宸子又说过, 如果他有了人形,就要让他离开仙殿。  好像也是迟早要离开的,丹宸子和桃花仙子成婚以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家了, 他就有些多余了。  “今天……”丹宸子开口了, “玩得开心吗?”  当然不开心, 岂止是不开心,简直就是受气。  “开心。”  殿内又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 曲觞听到丹宸子轻轻叹了口气,他道:“丹宸子, 你不开心吗?”  丹宸子用拇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小酒杯, 曲觞在这种抚摸里感到了一种委屈,他真拱一拱丹宸子的手指。 第75章 “好香啊……”曲觞被一家羊肉锅子店给吸引,他拉着丹宸子的手,脚步已经往馆子那走了,“我想吃这个。”  丹宸子像个人形挂件一样,被曲觞带到这里,或是那里,温和地纵容着他。  最后的收尾是馒头。  曲觞坐在树上,丹宸子就坐在他的身边,他晃荡着两条腿,手上拿着个洒了芝麻的白馒头,做馒头的师傅也做烧饼,曲觞提了个要求,要了这样一个特别的馒头,他看着远处的天上月,嗷呜一口咬了下去,像是将星月都吃进了肚子里。  “好开心啊,”曲觞毫不吝啬地对丹宸子表达自己的心情,他靠在丹宸子的肩头,像做小酒杯时一样,“丹宸子,以后我们经常下来玩好不好?”  丹宸子沉默不言。  其他人都会很习惯丹宸子的寡言。  他从下界飞升而来,与那些天生仙人格格不入是应当的,除了司命成日里在他身边上蹿下跳,能得到丹宸子的回应外,其余许多仙人只知道丹宸子的名字,甚至与和丹宸子一句话都没说过。  曲觞听不到丹宸子的回答,他拽了拽丹宸子的袖子,迎上丹宸子投下的目光,他眨巴着眼睛,期待道:“好不好?”  丹宸子凝视着他。  平心而论,曲觞不算是最美丽的妖怪,今日所见的那只九尾狐,丹宸子和他的上任熟识,那张脸说是天上人间的至美也不为过,对待那样美丽的妖怪,丹宸子也只是公事公办。  陪伴是最可怕的东西。  他无视自己的孤独,放任内心荒凉的蔓延,所以被这小妖怪不知不觉占据了心中太多的位置。  自在无为,是他师父教的道,也是他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法则。  “曲觞,”丹宸子语气淡淡,“回去以后,你就去司命那里。”  什么?!  始料未及的话语令曲觞完全不知所措,“丹宸子……”他惶然道:“为什么?”  “你不是和他玩的很开心吗?”  曲觞紧绷的心一下放开了。  “不开心!”曲觞松了口气,笑容带点控诉,“一点都不开心,他好坏啊,带我看了好多人奇奇怪怪的一生,他长得也不好看,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和他待在一块,”曲觞两只手相扣着抓住丹宸子的左手,“我只喜欢和你呆在一块儿。”  掌心太热了。  丹宸子简直无法自抑。  曲觞低着头,冰凉的黑发垂在丹宸子的手上。  丹宸子垂下头,将面颊贴在曲觞微凉的长发上,他嗅到曲觞身上的味道,是清冽的酒香。  回到仙殿,丹宸子将曲觞留在了仙殿内,说他要出去一趟。  这实属平常,曲觞现在已经不是一只小酒杯,在仙界就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丹宸子了,于是他给了丹宸子一个拥抱,“早点回来,我等你。”  曲觞是跳起来抱的,抱了一下就松开了手,这是一个又轻又快的拥抱,丹宸子却像是被重击了一样,心口传来无解的疼痛与酸涩。  *  “卜卦?”  司命瞪大了眼睛,“难得啊你,竟然主动要求我为你卜卦。”  丹宸子面色沉沉,显然没有心情和司命开玩笑。  “算什么?”司命拉开星盘,兴致勃勃地准备为好友占卜。  “情劫。”  “情劫不是算过了吗?”  司命的这一面星盘上囊括了世间一切生灵的命运,神除外,神是更高一级的存在了。  凡人的命运清晰无比,从出生到死亡再到转世轮回都清晰地记载在星盘上,密密麻麻的,也分不清什么颜色。  仙人的命盘全是金色的,但并不清晰,只能占卜,占卜出来也只有隐约的提示。  “我想再算一次。”  “好吧……”  其实司命私下里为丹宸子算过好几回了,这活他驾轻就熟,片刻之后,透明的星盘上出现了奇景。  三条红色的丝线在星盘中缓缓展开,弧形分散,最后组成了五瓣的桃花形。  “看,桃花,漂亮吧。”司命很得意,他占卜了数次,没有一次有别的提示出现,这说明在情劫上,他对丹宸子的占卜发挥得相当稳定。  丹宸子盯着这片冒着红光的桃花看了许久,目光并不友善。  司命贴心道:“我知道你和桃花仙子的进展不太顺利,不过没关系的,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在某一个瞬间,你就会陷进去,我保证那比你的剑还要快。”  丹宸子收回目光,沉默良久后才问道:“如果我并未喜欢上桃花仙子,而是喜欢上了其他人呢?”  司命的脸色顿时相当精彩。  他憋了一会儿,还是没憋住自己八卦的欲望,“你看上谁了?”  丹宸子撩起长袍在大殿内的椅子上坐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司命火急火燎地在丹宸子对面坐下,他目光如炬地扫过丹宸子的脸,痛苦道:“你的面相怎么看也不是滥情相啊,多专一啊,很明显的痴情种子,难道我用命盘用得多了,相面的能力退化了?”  丹宸子面无表情,听着司命在那里自言自语自我拉扯。  “你的性情也很淡薄,照理说也不该轻易动情,”司命手指点了几下,面露责怪之色,“你下凡遇上狐狸精了?”  丹宸子:“……”  司命念念有词地演算一番,闭着眼睛道:“九尾狐狸,不错,的确是魅惑之主,不对啊……他也有一段自己的姻缘……哎……这……”司命算来算去自己都头疼,九尾狐是灵兽,严格来说算是半仙,命格也不是那么清晰明朗,司命放弃了,只警告丹宸子,“你与他并非命中注定的缘分,不要太过沉溺啊,这只是一段孽缘罢了。”  “孽缘?”  “对,”司命道,“这就是世间感情的复杂了,除了与命定之人相爱外,也极有可能与一些最终走不到一起的人产生纠葛,你的情劫看着很纯粹啊,照理说真的不应当,我劝你早点忘了那个狐狸精,与你这样的仙人搭上一条不该有的姻缘线,啧啧,他下场一定不好。”  “为何……”丹宸子缓缓道,“他的下场为何不好?”  “因为你们是错的啊!”司命站起身,两手摊开,满脸都写着“你怎么那么无知”的无奈,“错的因必然是有人要承担错的果的,你是仙,他是妖,想也知道天道会找谁下手了,丹宸子,你不是没见过人妖相恋不得善终的吧,最后付出代价的都是谁?人可以转世轮回,妖怪呢?个个灰飞烟灭,你想想吧,换作仙人与妖怪,又会是什么后果?”  司命原地焦躁地走了几步,最后在沉默不语的丹宸子面前加上一个砝码。  “我实话告诉你,我急着让你成神,也不全是为了你,命盘上早有警示,百年之内,世有大劫,远古时破天那个级别的大灾,我在此很荣幸地通知你,你就是那个命定的救世神——”  丹宸子抬起脸,眸色暗沉。  “所以说,这不仅仅是关系到你个人命运的小事……”司命轻咳了一声,“天机啊,大天机,我泄露给你了,不过没事,其实也是注定我今时今日此刻会将此天机泄露给你,一切都是注定,总之,你赶紧打消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趁早罢手吧!”  “命中注定……”丹宸子轻声念了这四个字,心中只觉荒凉一片,他与曲觞……难道终究……就只是孽缘?第63章   仙殿里寂静无声, 唯有片片花瓣坠落的声音,桃花瓣无处不在,香气清淡悠远, 桃花仙子来时, 曲觞正在接花瓣玩。  那些花瓣畏惧丹宸子, 可不怕曲觞,飘散在空中与曲觞玩耍, 曲觞正抓得不亦乐乎,眼角视线扫到桃花仙子, 他抓花瓣的手立刻松了,手中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了地面上,桃花仙子是所有桃花的主人,当着主人的面抓桃花瓣玩, 曲觞有种欺负小孩的不好意思。  回到了仙界,丹宸子又要天天和桃花仙子绕圈了, 曲觞觉得无聊之外, 还有些莫名的闷闷不乐, “丹宸子出去了。”  桃花仙子微微一笑, “这样啊, 你一个人在殿里会不会太无聊?”  “还好。”  “我很闷吧,”桃花仙子面容极美, 微微蹙眉, 非常地惹人怜爱,“每次我来,都和丹宸君没什么话说。”  曲觞想起他跟着装哑巴的模样,诚实点头,“你俩为什么不说话呢?”  桃花仙子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啊。”  桃花仙子笑着摇了摇头,“你呢,你和丹宸君会说些什么?”  曲觞想了想,道:“我不想告诉你。”  桃花仙子怔住。  曲觞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他的脑海里没有人情事故的成分,他觉得不能说,于是就不说了,很简单的逻辑。  他也不是针对桃花仙子,换了任何人,他都不想说的。  他与丹宸子说的话,共同度过的时光只属于他和丹宸子两个人,旁人都不能、也没有资格去分享。  桃花仙子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感到生气,这样单纯直白的小妖怪,任谁也没有理由讨厌,反而会因为他的毫不掩饰而觉得放松。  “那你能陪我聊聊吗?”桃花仙子温柔道。  桃花仙子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曲觞愿意和她聊聊。  丹宸子心事重重地走到仙殿外,便听到女子的笑声。  “那后来呢?”  “后来那女子就——丹宸子,你回来啦?”曲觞看到丹宸子,欢喜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一下扑到了丹宸子身上,双手环抱住丹宸子。  桃花仙子面露诧异之色,更令她诧异的是,当曲觞扑上去时,丹宸子的袖子微微动了一下,如果她猜看错的话,丹宸子像是要抱他。  曲觞放开手,他想去拉丹宸子的手,但丹宸子双手背在身后,铁臂一样没有动,曲觞退而求其次地拉了丹宸子的袖子,双眼忽闪忽闪,“你出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丹宸子抽出袖子,向一旁的桃花仙道,“仙子久等了。”  桃花仙子微微一笑,“我与曲觞聊得很开心,曲觞说了一些在司命那看到的趣事。”  “是吗?”丹宸子淡淡道。  曲觞掌心的袖子被抽离后,他短暂呆愣了一瞬,又兴冲冲地对丹宸子道:“是啊是啊,我正在说一对痴男怨女的故事呢。”  丹宸子没有接话,桃花仙子察言观色,随即道:“今日时候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也不管有没有完成司命所说的“与丹宸子好好培养感情”的任务,桃花仙子自作主张地离开了。  丹宸子拱手送别,桃花仙子对曲觞点头微笑,曲觞向她小小地摆了摆手,等桃花仙子人走后,曲觞对丹宸子道:“其实桃花仙子也挺会聊天的,她只是看到你太紧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闻言,丹宸子目光复杂地瞥了他一眼。  曲觞歪头,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丹宸子的眼神一向温和,曲觞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无限的包容,可今日丹宸子看他的眼神令他有些不懂了。  曲觞小心翼翼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原来不止是孽缘,更是他一厢情愿。  是啊,这小妖怪能懂什么呢?他不过是开了灵智后,雏鸟般地依恋他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第77章 声音一出,蛇妖便知不好。  “在我的地盘上吵吵闹闹,”莘九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双眸妩媚地扫了蛇妖一眼,“是不是想死啊?”  蛇妖面色青白,“原来是狐大仙,抱歉,我们不知不觉就追到这儿了,并非有意冒犯。”  “东西留下,你们可以滚了。”  “大仙……”  “嘘,”莘九玉葱般的手指在唇边轻轻一贴,嗔怪道,“再多说一个字,我今晚就要吃炖蛇羹了,听话,赶紧滚。”九尾在他身后妖娆转动,瞬间便已有了遮天蔽日的可怖效果。  碰上这凡间的狐仙,蛇妖也只好认栽,重重地把曲觞摔在地上,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领头的一走,其余小妖也只好树倒猢狲散,目光留恋地在曲觞身上短暂停留,纷纷离去。  等妖怪们都走光了,莘九才走到曲觞面前,他蹲下身,先察看了一下曲觞的手,十根雪白的手指透着粉,红艳艳的血全包在肌肤里头,“上回见你,你不是挺威风的吗?丹宸君呢?”  “喂?怎么不吭声啊?”莘九嘟囔道,“该不会是死了吧……”  这还怎么结仙缘啊!  莘九忙将曲觞翻过来。  曲觞眨着眼睛,正在默默地流眼泪,他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更咽声,憋得鼻头红通通的。  莘九笑了,“哭什么,这不是没事吗?手指受那么一点小伤,两三天也就好了,这么娇气啊。”  曲觞慢慢抬起手臂,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他的手指像是断了,疼得发抖,同时他的心也一颤一颤的疼,他无声道:丹宸子……  一念这三个字,委屈就如潮水一般向他涌来,眼睛里止不住温热的泪水不断地滚下面颊,流到他的唇角,是咸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莘九觉得受那么一点伤就哭成这样很荒唐,咧着个狐狸嘴咯咯笑,“女娲娘娘都看见咯。”  明显的嘲笑逗弄令曲觞在难过中更生气了,他遮着脸更咽道:“你走开。”  “我救了你,你就这态度啊?”  小妖怪不仅口头不感谢,闻言还转过了身,背对着莘九。  莘九被逗得乐死了,“快起来吧,脏不脏啊你,不起来是吧?真不起来啊?那我走了啊,等会那些妖怪回来把你大卸八块,分了吃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莘九站起身,拍了怕手,悠哉悠哉地往林中走去,他走得很慢,目光留意着身后,他走出不远,小妖怪慢慢放下了手臂,手肘撑在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边掉眼泪边摇摇晃晃地跟了上来,嘴角垮着,整张脸上都是泪痕,看着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莘九偷笑一声,朗声道:“快点跟上,慢了我可真不等你。”  曲觞脚步顿住,随后紧走几步,跟了过来。  “丹宸君呢?怎么你一个人下凡了?是不是你偷偷跑出来玩?”莘九温和道。  曲觞摇了摇头,“丹宸子让我下凡历练修炼。”  莘九:“啊?”  曲觞泪眼婆娑地看他,“不对吗?”  “你好好地不在仙界修炼,跑下界修炼?仙界灵气丰沛,岂是凡间能比的?”莘九狐疑地看向曲觞,“你该不会是被抛弃了吧?”  曲觞停下脚步,双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呼吸沉重而急促,像只发怒的幼兽。  “好了好了,”莘九举双手投降,“说说而已嘛,急什么,他那么疼你。”  曲觞面色稍霁,他抬起自己受伤的双手,小声道:“这个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跟你说了过两天就好了。”  “可是丹宸子马上就要来接我了。”  “那不正好,带着这伤去告状,丹宸君高低得让弄伤你的妖怪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不要……”曲觞低下头,十指全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丹宸子看到了,会难过的。”第65章   “丹宸子看到了, 会难过的。”  莘九声情并茂地学着三天前曲觞的样子,神情动作极为矫揉造作,装模作样地假哭, 气得身后的曲觞浑身发抖。  莘九撕了只鸡腿吃, 边吃边笑, “伤好咯, 他看不到咯, 开心了吧?”  曲觞双眼微红地瞪着莘九, 气呼呼地转身进了草屋, 用力关上了门。  “哟,轻点, 屋子该塌了, ”莘九捏细了嗓子,哀声叹气,“夜里没地方睡, 我会难过的。”  “啊——”  小妖怪尖叫了一声,莘九嘎嘎直乐, 狐狸嘴快咧到后脑勺。  距离小妖怪说丹宸子会来接人的时间已经过了三天, 莘九知道仙界与凡间时间流逝的速度并不相同,凡间过去三天,在仙界可能也就是眨眨眼睛的功夫,不过看曲觞被气得跳脚的样子实在好笑, 他也不介意推波助澜一番。  曲觞趴在竹床上,心中不断地劝自己冷静, 丹宸子说来接他就一定会来的,这才三天,不算什么, 兴许也就是在仙界遇上了什么人,多说了一句话的功夫,所以来迟了。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曲觞总觉得丹宸子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临时迟到一会儿的,他说了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必定会是分毫不差,曲觞看向自己的双手,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隐隐作痛,就像心里那块正在发作的疑心病。  “丹宸子……”曲觞无意识地结了个印,淡金色的印里充满了丹宸子温暖的气息,他贴近金印,闭上眼睛,睫毛微颤。  丹宸子,你快来吧……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曲觞在莘九的破草屋里待了一个月。  起初,莘九还时不时地逗曲觞几句,曲觞也会生气地回嘴,随着时间的推移,莘九心中也察觉出不好来了,丹宸子的性子说一不二,怎会迟到失言?迟了一会儿也就罢了,竟吃了这么久,可就不一般了。  他的前辈中有做过仙人灵宠的,也看惯了仙界一些灵宠的下场,被仙人抛弃其实也是常事。  莘九不去逗曲觞,曲觞也就眼看着越来越沉默。  阳光透过密林射下,曲觞坐在树顶,手抓着树干,目光痴痴地迎向太阳。  “喂,”莘九站在树下,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冷冷的,“他不来了,你怎么办?”  这句话若是放在好几天前,想必曲觞又要和莘九大吵一架了,只是现在曲觞已经不想吵也不敢吵了。  莘九收留他,庇护他,也是看在丹宸子的面子上,丹宸子的祖辈和他有交情,并不是因为曲觞他自己的缘故。  没有了丹宸子,他好像什么都不是。  “等到太阳下山,”曲觞仰起脸,阳光猛烈得不像样,温度也高得惊人,照得曲觞的脸红得快要炸开,他平静道,“那个时候他还不来的话,就算了。”  莘九:“算了是什么意思?”  曲觞垂下脸,对着莘九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算了就是算了。”  身为一只九尾狐狸精,莘九对情绪的把握自是一流,只是现在就连他也看不懂曲觞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眼看着爱说爱叫的小妖怪越来越安静,莘九也只能一声叹息,他记忆中的丹宸君不是这样的人啊。  太阳依照着时间,毫不留情地往下走着,夕阳的余威染红了整个天,像是某种不详的征兆般,曲觞沐浴在火红的夕阳中,双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头,细长的脖颈仰成了一个倔强的弧度,一直到夕阳完全落入地下,月亮升了上来。  莘九从草屋里出来,曲觞还是坐在树上,头仰得高高的,乌发绸缎似得披散在身后。  “天黑了,下来吧。”  曲觞仰着头安静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月亮好圆啊,”他垂下脸望向莘九,“你要不要上来看月亮?”  莘九贴心道:“想哭就哭吧。”  出乎莘九的意料,先前像是天都塌了的曲觞冷静道:“我为什么要哭?”不等莘九答话,曲觞重新看向月亮,他语气克制,“我再也不会哭了。”  丹宸子不要他了。  这个事实在他心中已慢慢发酵了一个月,到这个时候已不再是天崩地裂的难受,就像是夕阳西下,他是眼看着它一点点消失的,对黑暗的到来他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月亮真的好圆啊,”曲觞抿唇笑了一下,“像个大馒头。”  收留了曲觞一个月,莘九也到了要索取报酬的时候,他搭救曲觞,就是为了卖丹宸子一个面子,可惜丹宸子成仙以后果然变得不像人了,竟连这么宠爱的小妖怪也是说扔就扔。  莘九在凡间一直自诩半仙,从来不屑与那群妖怪们为舞,即使是曲觞也是一样,脱离了丹宸子的光环,在莘九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石头精,没有资格白嫖他。  “我没什么可给你的,这枚印……除了我,旁人是不能用的,”曲觞想了想,“这样吧,当我欠你一个情,以后我会还你的。”  莘九笑了,“你有什么本事还我?”  曲觞:“我会还,我不骗人。”  他的脸依然稚嫩,看着像个小少年,神情严肃而认真,半点不见玩笑的意思,就像他说的,他还未学会欺骗,也许一生也学不会欺骗。  莘九从不做赔本买卖,对于承诺也一向不吝于最鄙夷的态度去对待。  “我怎么相信你?”莘九玩味道,“你总该给我留下点凭证吧。”  曲觞身无长物,抬手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妖怪的人形全由灵力化成,这一缕头发蕴含了他身上极为精纯的灵力。  “给你。”曲觞将头发往前一送,莘九直接后退了半步,虽然他很不乐意承认,但他的确吓着了。  “你是疯子不成?”莘九瞪大了眼睛,“人形不完整可活不长,不要命了么你?丹宸君到底教没教你该学的东西。”  曲觞握着那一缕长发,脸色稍白,“我知道。”  莘九:“你知道你还发疯?”  “我会在我死之前来取,”曲觞双目晶亮,“这就是我的承诺。”  莘九不说话了,果真是丹宸君教出来的小妖怪,动不动就以命许诺。  “你以为我不敢收么?”莘九接过那一缕乌发,对曲觞道,“你若死了,我可不负责。”  “当然。”  天色很黑,外头很冷,凡间的情形很奇怪,白日极热,夜晚又极冷,曲觞望向无尽的黑夜,“我要去历练了。”  这是被刺激坏了?莘九不赞同道:“你这是要去寻死?”  “不,”酒窝在嘴角若隐若现,“我要去寻仇。”  没有人了,没有人在他身后护着他了,既如此,那他便自己给自己筑一道墙,本就是从真火中诞生,何惧黑夜苍茫?  曲觞投身入黑夜,莘九攥着那一缕黑发,深觉自己像是上了个当,难不成他还要成日对这小妖怪的安慰提心吊胆?莘九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将曲觞的这一缕黑发好好地收藏了,以他对丹宸君的判断,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比起那些妖怪,曲觞仔细地想了,他的优势在于他的原形是一块石头,打不烂烧不坏的一块石头。  莘九再见曲觞时,已经又是一个月后。  曲觞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白白净净,眼睛忽闪忽闪,小酒窝随着嘴唇而动,“这个,你要不要?”他放下肩膀上的大包袱,包袱一打开,莘九差点没吐出来。  一条长长的蛇尾,清洗得倒是很干净,切口很不齐整,露出一片模糊的血肉,表面鳞片更是七零八落斑斑驳驳,像是被什么野兽狠狠噬咬过。 第79章 只是可叹如今上界人才凋零,据他所知,所有的神已悉数陨落,世间连个神都没有,何谈救世?只能是往上跑了。  人间遭难,仙界应该可以避一避。  莘九目光望向远处的王城,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起跃奔跑之时,想起还收藏着曲觞的头发,他的草屋烧毁了,曲觞回来时找不到他可如何是好?转念一想,曲觞那样子哪像是寻常妖怪,每次见都比上次见更厉害,未曾见他露出疲态,应该不打紧。  如若真要死,曲觞也不傻,应当会来寻他的。  拿定主意后,莘九义无反顾地奔向了王城。  命运的齿轮毫无偏差地向既定的方向转动。  曲觞独自在外,是真正的修行,人间的乱象落在他眼里,他虽不懂为何,也是尽心尽力地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帮助流离失所的妖怪们迁徙,同时打退那些不怀好意趁机作乱的妖魔鬼怪们。  “谢谢,谢谢,”黑不溜秋的妖怪拉着他的袖子哭着道谢,曲觞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了,”他看向他现出原形的羽翼,“你的翅膀……”  乌鸦精将自己残破的羽翼护在身前,悲伤道:“翅膀倒没事,我的腿断了,不见了。”说到最后,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没有腿,他的灵气很快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变成一只普通的乌鸦,以后都无法成精了。  这一点曲觞的确也帮不了他,“我陪着你,等你现出原形后,我送你到安全的地方,虽然没有办法成精,但还是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他郑重道,“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乌鸦精啜泣了一声,“谢谢,可是……我没有办法报答你了。”  “没关系,”曲觞笑得眼睛弯弯,“我在修炼啊。”  乌鸦精疑惑道:“你的人形已经这么完美了,还要修炼什么呢?”  曲觞看向天空中威力十足的太阳,“我想上去。”  “上去?”乌鸦精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太阳,立即被刺得几乎双目流血,太可怕了,他瑟瑟发抖道,“上哪去啊?恩公,你的原形也是鸟吗?”  “去仙界。”曲觞清脆答道。  乌鸦精被他远大的志向震撼了,“去仙界?”  “是啊,去仙界问问清楚,”曲觞平淡道,“那些仙人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不管管太阳。”  乌鸦精“啊”了一声,“太阳不归仙界管啊。”  “你怎么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一点儿。”  乌鸦精是个包打听,凡是鸟类所知道的事情,他们之间互相传递消息,他自然什么都知道。  曲觞来了兴趣,“那你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到仙界去吗?”  这件事,乌鸦精还真知道,只是他不太想说,于是他抱着翅膀低头沉默不语。  曲觞看出了乌鸦精在隐瞒,极力地请求乌鸦精说出实情。  乌鸦精也是左右为难,不说吧,曲觞把他从山火中救了出来,照理说他应该对曲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说吧……  最终乌鸦精还是没顶住曲觞的要求。  “不周山在极西极北之地,不过我听说那是厄运与不详的化身,终年飘雪,那雪是地府焚烧的恶鬼身上的罪孽,连仙人都能冻死,只要能爬上顶峰,穿过罪孽之雪地,就能直达仙界……”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乌鸦说完就赶紧劝曲觞不要做傻事,“这只是个传说,仙界到底什么样,谁都没去过。”  “我去过,”曲觞道,对一脸不可置信的乌鸦精微微一笑,“我真的去过。”  失去了腿的乌鸦精最终仍然变回了一只普通的乌鸦。  曲觞遵守诺言,一直陪在乌鸦精的身边,他双手捧着受伤的乌鸦,乌鸦眼中闪烁着机敏警觉的光芒,尖嘴转动着企图去啄曲觞的手,曲觞小声地哄它:“这里还不安全。”  失去了灵智的乌鸦完全就变成了普通的动物,根本听不懂曲觞在说什么,它只是惊慌于被一个人类控制住了自己的行动,翅膀奋力挣扎着想要飞出曲觞的控制。  曲觞现在能轻易地控制住任何一个有坏心眼的大妖怪,面对着这只振翅欲飞的慌张鸟儿,他却手忙脚乱了起来。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死亡的含义。  死亡并非是肉体的消亡,而是灵魂的泯灭。  “不行的……”曲觞紧紧地抓住这只乌鸦,而他抓得越紧,乌鸦就挣扎得越厉害,圈起的手背被乌鸦猛啄了数十下,曲觞仍是困着这只乌鸦,一直到了安全的地方,才松开了手,在他松手的一瞬间,乌鸦立刻便向天上飞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曲觞若有所思地看向天空,现在是正午,太阳像快要炸裂的火球,将整个天空中的云都染成了耀眼又压抑的红紫色。  不周山在极西极北之地,越往西北走,曲觞遇到的妖怪就越多,比起群居的凡人,妖怪们大多独来独往无牵无挂,所以面对大地上的剧变,妖怪们比凡人要敏锐的多,行动力也强的多。  曲觞这是碰上了迁徙的妖怪群。  从前避之不及的严寒之地,一下成了妖怪们的目的地。  妖怪们也不再想着互相斗争盘剥了,达成了诡异的默契——先修养生息,逃出生天再说。  曲觞在迁徙的妖怪群中毫不起眼,妖怪们都被白天的炎热和夜晚的极寒给折磨得生不如死,根本毫无心思去观察周围的人,全都将精神集中在赶路这件事上,以期寻找到一个暂时适合生存的地方。  凡间的惨剧,仙界也是有所耳闻,其实仙界的状况也不算好,与凡间冷热交替的情形相比,仙界的一角已经逐渐开始塌陷,仙人们倾巢出动,各显神通地想去解决问题。  “七天,你要等七天,现在已经是第六天了,”司命满脸沉重,星盘上的光辉已逐渐黯淡下去,“你究竟还在等什么?”  丹宸子坐在桃花树下,静默饮酒,面容冷肃。  仙界已经乱了,往日里的安静祥和全被恐慌打破,他坐在自己的仙殿内,都能听到远处绝望的哀嚎声。  “都这个时候了,你难道还在想自己那点事吗?”  司命急得团团乱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丹宸子垂下眼睫,饮下一口酒,淡淡道:“情劫难渡,我成不了神。”  听到这样的丧气话,司命急得去扯丹宸子的袖子,若说现在天上地下有谁最急,那一定是他,因他是天机的窥探者,星盘的守护人,他该承担这个引导的责任,司命咬着牙,双眼几欲眦裂,“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成?”  丹宸子神色平和,他望向司命,司命的眼中除了愤怒、着急之外,其余全是恐慌,其实他们彼此都知道的,只是司命还强撑着,不肯面对现实。  仙殿已经被打扮一新,是司命努力了几日的结果,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却是冷清得连风也不曾停留。  丹宸子抽出袖子,握着酒壶起身,“明日大婚。”  丹宸子妥协了,可司命的心却仍是被揪得极紧,不安的情绪没有减免半分。  曲觞很快就脱离了大部队,因为他的目的地在更西更北的地方,路上又开始没有生气了,越是靠近,异象就越是显著。  天空中不断坠落下火焰,火焰落地又凝结成冰,连绵的寒气与极致的炎热交替,曲觞甚至听到了地底里传来阵阵鬼哭的声音。  好似回到了数千万年前,他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天地间也是混沌不堪凄惨无比。  曲觞迷蒙地睁开眼睛望向远处。  白雪覆盖了山峰的顶端。  他想起从前看过的雪山。  白雪绿树和那人牵着他的温暖的手。  下界十年,未曾忘怀。  曲觞继续向西北方前行。  不周山。  “我不知你每日都来看这不周山到底有何意义,它沸腾了七年,有何结果?”天空中坠落下的火焰落入不周山的裂缝中,转眼便被吞噬。  失败了。  丹宸子漠然静立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化为一道银光消失在了司命面前。  司命全然不知道丹宸子为何日日来不周山看这条裂缝,丹宸子走后,司命又看了一眼裂缝,只觉裂缝中熔岩滚滚,似乎有什么东西。  “呼——”  一声清浅的呼吸声传来。  司命猛地一震,抬眼望去,却见茫茫白雪中有个灰色身影正跋涉于大雪之中,司命瞳孔放大,不可思议道:“曲觞?”  不周山上的雪冷得彻骨,轻盈的雪花飘落下来,落到身上的一瞬间,曲觞便感觉到阴入骨髓的冷,是怨恨、愤怒、悲伤、不平……种种扭曲不平的情绪从地底燃烧而落下的灰烬。  曲觞哈了口气,双手拢住脸,呼吸都快被冻结。  “曲觞——”  风雪中,他似乎听到了有谁在呼唤他的名字。  曲觞慢慢放开手。  司命从天而降,看着雪人一样的曲觞,满脸错愕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是真的……”曲觞微微笑了一下,满面欢喜,“乌鸦说的是真的。”  冰雪已经淹没了他整双腿,不周山的寒冷会要他的命,司命也来不及于他多言,召唤出星盘,双手拉开星盘,巨大的星盘像一张网一般挡住了漫天的风雪。  司命在风雪中大吼:“你疯了吗?!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立刻送你下山!”  如若这小妖怪死在不周山,司命难以想象他该如何向丹宸子交代。  “我不下山,”曲觞坚定地摇了摇头,他望向司命,通红的脸中有一双璀璨的眼,那双眼睛从未染过一丝尘埃,“我要见他。”  ‘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司命气道:“你要见他做什么,他马上就要大婚了!”  大婚……时间过去太久,曲觞都快忘了,丹宸子是要和桃花仙子成婚的……  沉重的呼吸声在风雪中充盈了他的耳畔,曲觞已经无法思考了,只愣愣道:“我要见他——”他大声道:“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骗我!”  一滴泪顺着绯红的面颊落入厚厚的积雪中。  他就是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骗他说来接他,却没有来?第68章   星盘抵挡着刺骨的寒冷与天上降落的火焰,司命苦不堪言,“都什么时候了,你非要纠结这个?”  “我为什么不能?”曲觞反问道。  “你瞧瞧这四周,这天地间都成什么样了,上界都已经乱套了,所有人都在为此奔波,而你还要纠缠丹宸子就为了问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司命崩溃大喊,已毫无仙人的风度,他不懂,只是命运的一条分支罢了,为何纠缠至此?  吼声回荡在耳边,“毫无意义”?曲觞仰起头,透过星盘,他能看到这个世界正在崩坏,不,不止如此,便连星盘上错综复杂的命运也在逐渐变成一个无底洞般的漩涡。  是啊,天地间似乎正在迎来一场浩劫,所以,他便因此而变得渺小,无所谓了吗?他的感受他的执着就变成了完全不重要的东西。 第81章 曲觞在袖子里晃荡着,这才发现他又变回了个小酒杯。  司命察觉到曲觞醒了,拍了拍袖子,没好气道:“你老老实实的,我送你去九尾狐那,万年的灵兽保命自有一套,跟着他,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司命思前想后,好像这般瞒着其实是下策,曲觞一直拖后腿可怎么行,于是将丹宸子命犯桃花,渡劫成神拯救苍生的宿命原原本本地告知曲觞,“所以你就乖乖的,等丹宸子顺利成神了,说不定他还是会回来接你的。”  说不定这三个字是司命自己加的,其实照他所想,这事解决之后,丹宸子是一定会来接曲觞的嘛。  所以曲觞就不要再闹了,乖乖等着就好。  脚下湿滑,司命险些摔了一跤,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仙界坍塌的后果是如今仙人下凡也要经过不周山。  虽然现在到处都是一片乱象,不周山倒还是没什么变化,哦,不,它还是有变化的。  丹宸子在不周山顶搞了个大坑出来,还没填。  司命鬼使神差地走向峰顶。  不周山顶那个坑中仍然燃烧着火焰,天上降下的火为它加了热度,就连不周山的雪落入其中也在助燃。  深坑中散发着十分矛盾的气息,像是光明又像是不详,火焰中心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看不清模样。  “丹宸子在这挖个大坑也没什么用啊。”  司命摇了摇头,他继续下山,浑然不觉衣袖中的小酒杯已经落入雪地中。  自从被司命困住过一次之后,曲觞便再也不想因为变回原形而被困住,他向莘九苦练了原形后仍能行动的法子。  雪地中,小酒杯一步步挪向峰顶的坑沿。  坑底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他。  峰顶上出现了奇异的画面,虚空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丹宸子。  他一剑一剑劈开了不周山,点燃了这个天地间最强大的熔炉。  东海蛟龙的角、盘古斧留下的残骸,天生果的果实,一样样宝贝混合着丹宸子的血液被放入炉中淬炼。  火光中映照出丹宸子肃然的面孔。  他是剑修。  修剑者,永远相信自己的剑。  他想炼一柄剑,来救这苍生。  “孩子,我不用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柔软的手将他轻轻放下,“你将来会有更大的用处。”  “如今,你可都看开了吗?”  温柔的声音掠过耳畔,那是来自上古的声音。  “我明白了。”  “女娲娘娘,你没有骗我。”  情劫难渡,他渡过去了。  ——杜程睁开了眼睛。第69章   之后发生的事,就不再是沉浸式体验,杜程又回到了熟悉的旁观位置。  曲觞跳下不周山的剑炉,从此就再也没有“曲觞”了。  神兵横空出世,整座不周山随之塌陷,强大的力量沿着不周山迸发,下了万年的罪孽雪一瞬融化,天地间的乱象被神力涤荡而空,正在不周山的司命身处这一异象中,在不周山塌陷时,立时将自己的星盘召唤出来。  “乱了乱了,怎么全乱了……”  星盘上的命线如活了一般在星盘上乱窜,与正在塌陷的不周山一般震颤。  神力散向仙界,原本七零八落的仙界被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量重新黏合在一起,仙人们迷惑欣喜不知所以然时,红艳艳的仙殿内,一道银光飞出,在狂欢的众仙中不断下坠。  不周山塌陷了。  那柄剑,有着曲觞气息的神兵也随着它使命的完成不断坠落。  一双手抓住了剑锋。  那双手又大又温暖,只是冰冷的剑再也感受不到被那个人抓住时的快乐。  它只是坠落,四分五裂地坠落。  最终被握在手心里的也只有一柄断剑。  杜程在虚空中看着断剑坠入黄泉,被泉水重重淹没,一身是血的丹宸子追了下来,在黄泉中发了疯似地去找他的小酒杯,那块小石头。  只是无论他如何癫狂,天地间已经不存在曲觞了。  至纯的仙气将黄泉里的魂魄炙烤得鬼哭狼嚎。  丹宸子浑身浴血地站在黄泉中,捧着黄泉中捞上来的断剑残骸,周遭鬼哭阵阵,看上去浑不似仙人,倒像是要入魔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入魔。  手里的断剑提醒了他。  曲觞救了这苍生,他不能毁了曲觞付出一切得到的这结果。  丹宸子面向司命,抬手,手起剑下,速度快得司命都来不及闭上眼睛回避。  虚空中旁观的杜程也是看得眉头一皱。  他清晰地看到丹宸子剖下了自己的心头血,滴在了残骸上。  残骸上仍然残留着曲觞的气息,丹宸子的心头血护住了这一缕气息。  “我不会让他死。”  “我欠他一个答案。”  到此为止,前世落定。  杜程神魂归位,柔软清香的落叶掉在他掌心,他一晃神才想起自己是早饭吃撑了出来消食,意识到自己接树叶的动作和曲觞接桃花的爱好十分相似后,杜程扔掉了落叶,拍了拍手。  “小呀么小妖怪~”谢天地举着两杯奶茶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看到杜程时脚上刹车,“哇哦,你什么时候纹身啦?”  “纹身?”  “嗯呐,”谢天地递给他一杯奶茶,“尝尝,新口味。”  杜程接过奶茶,谢天地指了指他的眉心,“挺好看啊,像花瓣。”谢天地吸了口奶茶,后知后觉地转过脸静静看向杜程。  谢天地用眼神说:姬满斋的老婆眉心有花。  杜程也吸奶茶,用眼神回答:所以呢?  谢天地收回目光,又吸了口奶茶,“今年入秋好快啊,怎么这么早就开始有点冷了。”  冷不丁地背上挨了一下,谢天地差点没把嘴里的奶茶喷出去,狼狈地呛了一下后,气急败坏地质问杜程:“你干嘛?!”  “打你啊。”杜程吊儿郎当道。  谢天地:?  这年头妖怪对凡人使用暴力已经这么理直气壮了吗?精怪管理局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杜程吸奶茶,面颊上的酒窝收缩鼓动,“不服啊?”  谢天地:“……”  好想哭,但是要坚强地忍住。  走开杜程半米远,谢天地萧瑟道:“早上嫌我丑,现在又打我,我知道我现在人老了,不好看了,遭人嫌弃,我懂,我都懂……”  “小谢——”  叶小娟急匆匆地跑来,谢天地赶忙火速澄清,“叶奶奶,我刚才可不是说你啊……”  叶小娟哪知道谢天地刚才说了什么,急道:“你能帮我叫辆车吗?我得去趟医院。”  蒋文彬被救护车送进了医院,作为尚未离异的配偶,叶小娟必须得到场。  反正叶小娟执念已消,杜程放心地让谢天地去送人,并叮嘱谢天地:“看着点儿,情况不对就回来。”  “好,你放心。”谢天地道。  杜程心想谢天地看上去是比司命靠谱多了,摇了摇头,吸着奶茶去找姬满斋。  双眼赤金好看是好看,不过这既是入魔的症兆,那就着实不妙了。  姬满斋成天给自己加盖子,估计也不是为了压制自己逆天的力量,而是避免自己入魔。  杜程很好奇丹宸子带上曲觞的残骸之后做了什么,才有了他呢?  这段记忆应该保留在姬满斋那儿。  姬满斋在卧室闭关。  杜程敲了敲门,“姬满斋,我方便进来吗?”  “请进。”  杜程推开门。  姬满斋正坐在床上,一身睡衣,显然是在睡觉,杜程敲门才起来了。  “还没起啊?”  “嗯。”  杜程盯着姬满斋看。  样子倒是没什么差别,不过看上去要比丹宸子更冷更生硬一些,丹宸子看着还是很温和一仙男子。  “我的胸口圆满了,”杜程用一种吃瓜的八卦语气,“就是还有几个问题请教一下。”  姬满斋:“你说。”  看姬满斋也挺平静的,杜程放心了,坐在自己床上和姬满斋面对面地直击当事人进行采访。 第83章 他从姬满斋的肩膀上微微抬起脸。  姬满斋竟然在哭。  睫毛尖上一滴眼泪落下。  慢慢地,杜程感觉到姬满斋的胸膛也在起伏。  杜程真是难以想象,无论是丹宸子,还是姬满斋,这样强悍的人会如此失控地痛哭。  杜程的眼睛也有点酸,大概流泪是会传染的吧?他这么想着,睫毛一眨,真的落下了一滴眼泪,眼泪顺着姬满斋的外套滑落,姬满斋一震,他松开手,双眼与杜程对上。  杜程尴尬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仍在流泪。  姬满斋抬起手,黑色手套再次沾染上了泪痕,他低低道:“不要哭。”  很奇怪的是,他那样说以后,杜程的眼睛更酸胀了,他完全无法克制自己,抓着姬满斋的胳膊,边哭边道:“天哪,我好奇怪啊,我为什么停不下呢……”  双手紧紧地按住眼睛,温热的液体仍然透过指缝汹涌地流出。  “要命……”杜程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语气却是哭笑不得,忍不住骂了声脏话,“到底要怎么才能停啊……”  冰冷的手拨开他的手掌,姬满斋拉着他的手,两人四目相对,金色的瞳孔里与他一样,氤氲着泪水。  “你真的很可恶,你知道吗?”  涩苦的喉咙无法控制地控诉,是亲历者,也是旁观者。  “如果喜欢,那就说出来,如果说出来,如果他知道……”杜程哭得泣不成声,“他就算去死,他也会笑着死的……”  姬满斋垂下脸,他冰冷的手与杜程的手十指相扣,那一点点温度是捧着冰冷石头的丹宸子毕生所求。  姬满斋松开手,双手复又抱住杜程,高大的身躯如同倒塌的山,他低下头,依靠着杜程,从一开始,就是他在依赖着杜程,就是他离不开杜程,他跟在杜程身边,亦步亦趋。  像迷了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他的家园。  杜程放肆地大哭了一场,哭完之后,神清气爽,鼻子通红地吃一支姬满斋给他拿的香草冰激凌,坐在石桌上双脚晃荡,鼻音浓浓地问姬满斋:“你现在能吃吗?”  姬满斋摇摇头。  同样是痛哭过一场,姬满斋这张脸完全没留下痕迹。  只有杜程,眼睛肿了,鼻子红了,“你去办事吧,耽误不少时间呢。”  “不了,”姬满斋靠在石桌上,深深叹了口气,“不想去。”  杜程舔了下边缘的巧克力,“开玩笑啊?”  姬满斋看了他一眼,“认真的。”  杜程“哦”了一声,继续低着头吃冰激凌。  姬满斋抬手,掌心没摸到杜程的头顶,就被杜程警觉地闪开了,“干嘛?”  “头顶,”姬满斋指了指,“有叶子。”  “那你说一声就行……”杜程嘟嘟囔囔,用力地摇头晃脑,自己把叶子抖落下来,余光看到姬满斋还在看他,咬下一口冰激凌,拔高音调,“你不要乱来哦,丹宸子和曲觞充其量也是一对怨侣,更何况你我皆非原来的样子……”  “嗯,”姬满斋温声认同,“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话是一样的话,但杜程总觉得姬满斋表达的意思跟他不一样,他屁股挪开一点儿,与姬满斋拉开距离,“我们现在是上下级关系,对吧?”  “嗯。”  姬满斋是他领导,顶多就再加上朋友吧。  杜程瞄了姬满斋一眼,“你不走啊?”  “嗯。”  嗯什么嗯啊,杜程跳下石桌,“那我走了啊。”  “去哪?”  杜程叼着冰激凌,不自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你刚才也问我了。”  杜程:好像是……  “我去医院,叶小娟她老公送去急救了,我去看看情况,”杜程边吃冰激凌边瞟姬满斋,“这两个人爱过是爱过,不过既然之后不爱了,婚自然也得离。”  “嗯。”  杜程:……好烦啊。  “我走了啊……”杜程边看姬满斋边迈步。  “要我送你吗?”  杜程脚步停住,“领导给员工送温暖?”  “嗯。”  杜程:再嗯一次,他就打人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坐姬满斋的车了,杜程说服自己,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连残存的情绪都宣泄出去了,也没什么好顾忌吧,就跟以前一样相处啊,杜程坐下系安全带,余光看到姬满斋戴手套,黑色的手套遮住了掌心的伤痕。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道伤痕是他造成的呢。  怪不得,他能在姬满斋身上留下痕迹,他身份高贵嘛,神兵哎。  姬满斋系安全带,拉安全带到胸口时,动作顿了顿,脸色倏然一白,杜程注意到了,“你怎么样?”  “没事。”姬满斋系好安全带。  “金瞳是入魔的征兆,你现在还在入魔吗?”杜程担心道。  “没有。”  “你在敷衍我吗?”  “不是。”  “撒谎的话,”杜程想了想,想不出什么威胁厉害的,干脆道,“撒谎的话,下辈子投胎会变成猪哦。”  姬满斋看了他一眼,金色瞳孔里隐约带着淡淡的笑意,“嗯。”  杜程:……是不是看不起前神兵&未来的三生石?!第71章   蒋文彬原本就有心脏病,叶小娟不在家,他自己不注意吃药保养,受了刺激之后一下心跳就升上去了,所幸情况不算太糟糕,抢救了半天才醒过来。  杜程到达医院的时候,叶小娟正好从医院出来,蒋茉莉在她身边扶着她,小姑娘看到杜程倒不像之前那么敌视警惕,而是目光中写满了好奇。  她现在的想法和当初也有点不一样了。  一开始,像大人所说,她也觉得杜程可能就是网络上流行的那种专门骗老人养老钱的骗子,是让他们家鸡飞狗跳的罪魁祸首。  父亲神奇的变化与奶奶叶小娟精神焕发的模样令蒋茉莉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就像是生产前的阵痛,他们家在这场闹剧中没有如预料般地分崩离析,却是似乎在变得更好。  “小娟,”杜程自然地叫叶小娟的名字,“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叶小娟道:“没事,老毛病了,修养个把月就能起来去民政局。”  “那就好。”  蒋茉莉对杜程的平辈语气不敢质疑,小声地问叶小娟:“奶奶,你真的要跟爷爷离婚吗?”  叶小娟拍了拍她的手,她没有像其他大人一样,用一句“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来搪塞,她慈祥地解释道:“茉莉,我和你爷爷已经没有感情了,婚姻是两个有情人在一起相互扶持,没有了感情,当拐棍都嫌不称手,所以只能离了。”  在身边人的耳濡目染下,蒋茉莉一直以为老一辈的婚姻就是凑数,搭伙过日子。  在她的记忆里,奶奶就一直是奶奶,仿佛叶小娟是个没有自我的人,她身上贴满了标签,唯独没有自己真正发声过。  现在蒋茉莉也终于懂了,即使是老人,她也有自己的感情世界。  离婚也并不是羞耻的事情。  孟添玉妈妈不也要离婚了吗?  就像叶小娟说的,没有感情了,就离婚了,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好,”蒋茉莉软声道,“奶奶你放心,你跟爷爷离婚了,我也会孝顺你的。”  “我知道茉莉是个好孩子。”叶小娟温柔地抚摸了孙女的头发。  儿孙的不理解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虽然受伤难过,但永远不会丧失对他们的爱,她也相信,家人们会慢慢理解她的。  “你是跟我们回去,还是……”杜程道。  叶小娟:“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茉莉她爸妈让我住他们那去。”  “也好。”杜程左顾右盼,谢天地呢,他陪的叶小娟,自己人去哪了?  叶小娟看出了杜程的疑虑,“小谢他去买水了。”  “哦,”杜程道,“那你跟孙女回去吧,我去找他。”  根据叶小娟所说,谢天地是去一楼的自动售货机买水了。  杜程问了医院里的小姐姐,顺利地找到了自动售货机,自动售货机的生意不错,前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杜程一个一个找,愣是没找到谢天地。  马上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思维局限性。  刚从远古时期“回来”,他还没适应现代社会有手机这样神器。  杜程掏出手机,给谢天地发了个微信,“人呢?”  微信发出去,杜程盯着手机界面,一分钟、两分钟没有回应,杜程直接锁了手机,快速地向停车场走去。  “谢天地好像不见了!”杜程拉开车门坐进去,火急火燎道。  姬满斋面色微冷,“别急,慢慢说。”  “我说完了啊,”杜程拿出手机,“我给他发微信,他没回我。”  “电话打了吗?” 第85章 杜程转过脸,正要与姬满斋沟通他的新能力,猝不及防地和姬满斋靠得极近,姬满斋也没想到杜程会突然转过脸,两人四目相对,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杜程还没来得及尴尬,姬满斋已经迅速地拉开了距离。  “抱歉。”  更尴尬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在车内弥漫开。  抱在一起哭的时候都没觉得什么,怎么现在反而不自在了?  杜程理解不了,干脆不理解,推车门下车去找白飘飘。  世间有因就有果,曲觞给了莘九一缕发,最终挽救了自己,如今白飘飘托他找尾巴,他也有线索,应该帮忙。  姬满斋坐在车里,看着杜程逃也似地跳下车,蹦蹦跳跳地去追九尾狐。  此刻他面临的是和丹宸子相似的困境。  在自己无法保证能活下去的态势中,还有没有资格谈爱一个人?  还是像杜程所说的那样,喜欢就要说出来,哪怕笑着死也好?  姬满斋仰头,疲惫地靠在车座上。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有些事,旁观的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点评指责,真正深陷其中才发现无论做哪一个选择都是万劫不复。  众生皆苦,他亦不例外。  “老实交代。”  杜程恶霸似地壁咚了白飘飘。  小墙墙终于学坏了。  “说,那个男人或者女人或者妖怪是谁?”杜程呲了呲牙,小酒窝跟着晃荡。  白飘飘:“……”  好可爱哦。  白飘飘没有向可爱投降,嘴硬道:“你在说什么,人家不知道。”  杜程瞟了一眼她的手腕,“你已经暴露了,你绝对在恋爱中。”  他言之凿凿,语气笃定得令白飘飘心慌,白飘飘本来想逗逗杜程,这下全没了心思,她双手抱头慢慢蹲下,唯唯诺诺道:“你别跟其他人说啊……”她咬了咬嘴唇,语气闪烁,“尤其是姬大大,你千万别告诉他……”  谈个恋爱,杜程也只是和白飘飘开个玩笑,哪知道白飘飘一副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  他也跟着蹲下,想了想,问道:“是个人类?”  能让白飘飘这么慌张,绝对是触碰到了姬满斋的禁忌。  妖怪与人相恋会造成什么后果,杜程不知道,只听说过姬满斋和白飘飘说的那个故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姬满斋也不像是爱讲故事的人,大约是真的吧。  “你不要说出去啊……”白飘飘抓着杜程的胳膊,眼神可怜巴巴的,“那个人你也认识……”  杜程心中顿时冒出不详的预感。  “他就是你之前的老板……唐芙……”  孽缘!  杜程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两个字,顺势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白飘飘,“为什么?”  杜程语气沉痛而深刻,白飘飘懵了。  “什么为什么……”白飘飘道,“喜欢上了就是喜欢上了啊,你干嘛这个表情,你暗恋我啊?”  杜程:“……”他不骂女孩子。  白飘飘:“卧槽,你该不会是暗恋你老板吧?!”  杜程暴怒,“我看上去像这么没有品味的人吗?!”  还是骂了。  对不起。  被侮辱品味的白飘飘猛地站起身,也拔高了语气,“喜欢唐芙哪里就没有品味了,他是个很真诚很努力活着的人类,你知道他有多温柔吗?!”  “有多温柔?”  磁性低沉的男声给两人之间飙升的火气指数瞬间就降了温。  白飘飘满脸呆滞地抱头蹲下,缩成一团,企图当作无事发生。  而杜程也是被惊到,站在同为妖怪的角度,杜程不觉得妖怪和人相恋是什么死罪,不过白飘飘这样被姬满斋抓现形,杜程不敢保证白飘飘会有好果汁吃。  “你没走啊。”杜程打破窒息般的沉默。  姬满斋居高临下地看了杜程一眼,杜程赶忙起身,起到一半心想凭什么,他是大地妈妈的孩子,他坐地上怎么了,于是又理直气壮地坐了下去。  “与人相恋……”  白飘飘听到姬满斋的前半句,已经瑟瑟发抖了,她在精怪管理局里待的时间很长,算是元老级别的妖怪,姬满斋的个性和对妖怪和人类之间情感的态度她是最清楚的,已经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  “注意安全。”  “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白飘飘在姬满斋话音落下时,抢先尖声求饶,等反应过来姬满斋说了什么后,才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姬满斋,“啊?”  “小心被人骗。”姬满斋语气平和,犹如一位慈祥的大家长。  白飘飘愣愣地“哦”了一声。  姬满斋向杜程伸手,“有话跟你说。”  杜程也傻了,没多想什么,把手递给姬满斋,姬满斋略一用力将人拉起,看了一眼杜程身后,“脏了。”  杜程赶忙拍屁股。  白飘飘蹲在地上,目送姬满斋拉着杜程远去。  杜程一只手还在拍屁股,头扭来扭去地看,“还有吗?”  姬满斋向后一仰,“没了。”  场面一度非常温馨,犹如老大爷带着自己调皮的外孙。  白飘飘:乖乖,爱情果然会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啊。  她说怎么姬满斋对这种跨种族的感情忽然就宽容了,合着还是因为自己沦陷了,无法双标才这样啊。  “有什么话啊?”走到拐角处,白飘飘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杜程才问姬满斋,紧接着又道:“我也有话跟你说。”  两个人没有你先来还是我先来的客套,姬满斋直截了当,“我时日不多了。”  杜程:“……”  爆炸性的消息,最平淡的语气,在精怪管理局里一个不起眼的拐角,甚至杜程本人都还灰头土脸的。  杜程大约愣了足足有一分钟。  一句简单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地过了好几遍。  他好像第一遍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明明白白的一句话就把他的脑子搅和成了一团浆糊。  于是他在愣了一分钟后,作出了回应。  “啊?”  姬满斋笑了一下,因此刻的杜程模样呆呆的,极可爱,“逆天而行,终遭报应。”  丹宸子剖净了心头血,养出了这一块三生石。  他原是凡人,飞升为仙,以仙人之躯再入轮回,却是无仙骨无仙魂,空空的一副壳子,唯有永不愿舍弃的记忆。  这样空荡荡的躯壳是不能转世的。  他只能在黄泉里游荡,浑身都沾满了罪孽与业火,硬生生地靠着自己的记忆撑起那副空空的皮囊。  逐渐的,他连记忆都模糊了。  黄泉水冲刷着他的记忆,将他的回忆一路赶向最开始的地方。  姬氏有子,天资超凡,送断元涯修炼。  浑浑噩噩的漂泊在人间传来信号的那一天终结。  他追随着飘渺的引子,带着冥府的业火降临人世,他不属于轮回,他是这个世界的不速之客,他给自己取了名字。  有个人曾说过——名字,要有意义。  姬满斋。  即使忘了一切,他仍记得,他背负了满身的业障,他欠了一个人的债。  现在他想起来了。  当他想起来的时候,也是他必须要回到黄泉赎罪的时候。  杜程脑海里混乱极了。  不知怎么,他很难接受姬满斋说的这些话。  姬满斋啊,这是姬满斋啊,姬满斋怎么会死呢?  “如果万一……”姬满斋轻声道,“我想将未完成的事情托付给你。”  “你这是在交代遗言吗?”杜程急道,“我不接受。”  姬满斋静默不言。  杜程来回踱了两步,“一定还有办法的,你这么厉害。”  “不必强求。”姬满斋的声音轻而有力。  “什么叫强求?难不成还等死吗?”看着姬满斋淡定的模样,杜程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狠狠揍姬满斋一顿,把他这消极的模样全部打散。  “到底是逆天而行,还是顺应天意,谁能做定论?司命的教训还不够深刻?还有,到底谁规定了天意?你既说我过完这一生会成神,不,我原本就是神,既然我就是神,那么我的意思是不是就能算是天意?!”  铿锵的话音落地,大晴天的,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震耳欲聋的闷雷声。  雷声急而猛,震得耳膜发疼,虽只是一声雷,却是连周遭的树木都齐齐震颤起来,仿佛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杜程也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耳朵。 第87章 杜程把目光从周隔海身上收回,“类似的事情?”  “半妖消亡之事。”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杜程急了, 忍不住抓了姬满斋的袖子。  “在他被发现之后, ”姬满斋沉声道, “陆陆续续有其他妖怪也露出了马脚。”  半妖一直处于灰色地带,姬满斋一没有主动关注过, 二也是忙不过来,周隔海被抓捕后, 姬满斋着力想要抓出幕后黑手,却是没有抓到凶手, 倒是抓出了一串吸食半妖灵力来修炼的妖怪。  像周隔海这般吸食了灵力给人类用的仅此一家。  若不是周隔海将主意打到了雄赳赳头上, 或许这件事就会一直石沉大海无人知晓。  无数的半妖悄无声息地消失, 杜程想想都觉得发毛。  “幕后之人为什么要教妖怪们吸食半妖的灵气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杜程飞快地转动大脑,他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个无脸的黑衣人,而他正尝试站在这个人的角度去思考, “这样的邪术必然会遭天谴,而且有你在,若被你抓到,必定永不超生,他甘冒风险,去教那些妖怪,他图什么呢?”  “除非……”  杜程的脑海里猛然冒出他在人类世界里学到的流行话语。  “有中间商在赚差价。”  杜程喃喃道。  姬满斋虽不曾听过这句话,却也隐隐约约理解了杜程的意思。  “你是说,这个幕后之人他抽取了那些半妖的灵力?”  杜程眼神惊恐又坚定地看向姬满斋,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确定,又不敢也不想去确定,如果真相真的如此,那幕后之人现在该有多强大?  杜程的看法非常有可能。  首先,幕后之人对这些妖怪一定有控制。  周隔海脖子里的禁咒就能说明这个问题了。  幕后之人既然能研究出吸食半妖灵力的邪术,那他也一定能有法子控制住那些被他教授邪术的妖怪,再画一道符咒,从中抽取灵力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样做的话,风险其实是极低的。  即使是姬满斋也很难发现。  那么,他就会悄无声息地成长为凡间最强的妖怪。  然后呢?  凡间大地一片清明,早已过了争斗不休的岁月,成为最强的妖怪之后,他又想做什么呢?  妖怪对征服人类世界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追求不同,人类世界里的权钱名利对于妖怪来说根本毫无意义。  妖怪,妖怪想要什么?  姬满斋看向杜程。  杜程仍在思索,他的体内有一股力量正催着他不要停,一直往前走,走到比那个人更前头去。  “他最近似乎是很急。”  杜程思索停顿,眨了眨眼睛,姬满斋在提示他,在给他线索帮助他思考,他的大眼睛水润浑圆,正鼓励着姬满斋和他一同努力。  “我不知道他是因周隔海的暴露而着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我抓到那些妖怪时,他们无一例外,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像饥饿的鬣狗一般只知道搜寻半妖去吸食他们的灵力,甚至有些已经开始残害妖怪的同类,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地被姬满斋逮到。  “他很着急……”  “他想做的事情只差一点儿就能成功了,所以他很着急,他要赶在我们抓到他之前把这件事完成!”  杜程越说越大声,说到最后声音已是极为响亮,在姬满斋的办公室里回荡出了颤音。  此刻的杜程脸上像是会发光,那么的神采奕奕,充满了自信与力量。  姬满斋定定地看着杜程,虽无一言,眼中却全是欣赏与喜爱。  杜程。  独一无二的杜程。  让他无法不心动的杜程。  即使是死,即使他真的快走到此生的尽头,他也不后悔认识杜程,喜欢上杜程。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曲觞的心思。  姬满斋的眼神太过火热,杜程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心跳砰砰的,在姬满斋的眼神中,他除了还没做好回应准备的害羞,还有被肯定被鼓励的雀跃,能让他大胆地继续说下去。  “我一看到这张纸,”杜程拿起姬满斋画好的八卦阵,“我就有感觉,我总感觉这些事情都是相连的。”  “上一世我有我的任务,这一世我依然有我该做的事情。”  “老天爷……我不是指那个想要你命的,就当是女娲娘娘吧,”杜程面色柔和了下来,女娲娘娘就像他的母亲一样,“雄赳赳是她派来的,她让我认识雄赳赳,一定是有安排的。”  留给他时间成长,又让他获取前世所有的记忆,他相信这就是他要走的路。  “试试看,先从唐芙下手。”第75章   唐芙的日子过得不能说是丰衣足食, 也可以称得上是穷困潦倒。  杜程与姬满斋找到人的时候,唐芙实在落魄得惊人。  难以想象,之前还算是个老板的唐芙正混在一群小青年里给人洗车, 脸色灰暗,肩膀耷拉着, 整个人就是大写的倒霉, 气运简直降到了极点, 说是马上就要投胎都不为过。  杜程坐在姬满斋车里远远看着唐芙, 越发觉得他和唐芙的相遇并不是巧合, 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他今时今日出现在这里, 带着心头的疑问。  “老板,好了。”  唐芙蔫蔫地招呼了一声, 湿毛巾随手甩在一边的铁架子上,毫无形象地蹲坐在一边斜斜的门槛上,手从兜里摸了支烟,在鼻尖下轻轻地嗅着。  杜程有些唏嘘。  在他印象里的唐芙,是个爱笑又有点无厘头的老板,没什么太大的架子,成天脑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跟面前这个疲惫又颓废的青年模样相去甚远。  “过去?”姬满斋低声道。  如此落魄的样子唐芙肯定是不想让之前的员工看到的, 杜程有点犹豫,可事有轻重缓急,现在也不是他照顾唐芙自尊心的时候了。  “我先过去, ”杜程面露不忍,“你就在这儿看着,如果情况不对,就再过来。”  姬满斋:“好。”杜程刚去开车门, 袖子就被姬满斋拉住了,姬满斋目光深深,“小心。”  金色瞳孔温暖得像太阳,满满的只有杜程一个人,杜程心口闷闷的,避开姬满斋的目光,轻一点头,轻而缓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姬满斋的二指中抽出。  脚步往唐芙那走去了,心思却像是落在了姬满斋那,仍在揣摩思索姬满斋刚刚的那个眼神,脸上也不由热了。  “老板。”  唐芙低着头闻烟,车行不让他们这些小工抽烟,只能这样过过干瘾,杜程叫他的时候,他完全没反应过来,直到杜程叫第三遍“老板”时,唐芙才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到杜程,唐芙也是吃惊不已,“杜、杜程?”  “又见面了。”  对于见到以前的老员工,唐芙没有杜程想象当中的尴尬,他还是很开心,乐呵呵的样子,一扫颓靡,满面春风地对杜程道:“来洗车?”  “不是,正巧看到你了,来打个招呼。”  唐芙是人类,和欧阳玉一样,与那些妖怪之间的事情都是不相干的,身为人类,只能是被动卷入其中,一时之间,杜程都不知道怎么切入话题,寒暄几句之后,决定把白飘飘抬出来卖了。  他眨眨眼睛,用探听八卦的语气道:“老板,你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唐芙手上拿着烟,人完全傻了,他满脸无辜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我哪有闲工夫谈恋爱啊,”唐芙苦笑一声,“再说了,我现在一无所有,还欠一屁股债,哪个小姑娘傻啊,跟我谈恋爱,她图什么?”  杜程双眼紧紧地盯着唐芙,他恨不得揪着唐芙的领子审问他是不是在撒谎。  唐芙见杜程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定定的,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心里大概也猜到什么,笑了笑说:“你是不是从谁那听了什么谣言啊,你跟他们还有联系?不对啊,他们都跟我没联系了……”唐芙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么倒霉的人,离开我是好事。”  杜程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了。  白飘飘扭扭捏捏地说那个人你也认识的时候,杜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作假的样子。  而且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或者说,白飘飘和唐芙之间到底谁撒谎了?  “怎么了?”唐芙胳膊推了推发呆的杜程,又被人点了名去洗车,他忙收好烟,对杜程急急道:“我先去洗车,这份工作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再丢了我就得去睡桥洞了。”唐芙说着,起身拽了铁栏杆上的毛巾奔向那群小青年去了。  湿哒哒的车辆使出,唐芙趴在车上用干净的抹布卖力地去擦车上的水渍。  杜程目光复杂地看了唐芙一会儿,猛然意识到唐芙手腕上并没有白飘飘那样的红线。  是他只能看见妖怪的,还是白飘飘真的在撒谎?  杜程急匆匆地回到车上,车门还没关上,先说起了他了解的情况,“唐芙说他没有和白飘飘恋爱,白飘飘说谎了,唐芙手上没有红线。”  姬满斋:“红线?”  杜程把自己的新技能说了一下。  姬满斋偏过头,看向车窗外,“外头人手上你能看到红线吗?”  杜程扭头匆匆扫了一眼,这一眼不看不要紧,红线什么的倒是其次,刚刚还在擦车的唐芙却不见了。  杜程拉车门的手顿住,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去扫射人群,青年们三三俩俩,都是懒散又无聊的模样,唐芙——不在其中。  “他不见了……”  杜程缓缓道。  “你盯着了吗?!”杜程忙去拽姬满斋的胳膊,眉头紧紧皱着,他疏忽了,心中懊恼不已,希望姬满斋能不像他这么糊涂。  姬满斋没有让他失望,“你下车时,我已在他身上下了一道符咒。”  杜程长松了一口气,人都要软下来了。  姬满斋轻拍了拍他的背。  杜程这个时候也没什么心思儿女情长了,赶紧道:“那咱们快追!”  唐芙见他一面就跑,分明是心虚,其中肯定有鬼。  亏他看到唐芙那么可怜,一点都没起疑心。 第89章 姬满斋在那一嗅之后便毫不留恋地抬起头,单手结印,翻山印从他指尖一跃而起,扩大成了一张网,金色的印飞入空中与天空中的灰云对抗,迸发出了一道一道光晕。  杜程紧紧地抱着姬满斋,大声道:“我能帮上什么?”  “就这样……”姬满斋垂下脸,金色的眼眸几乎已经全黑,嘴角渗出一丝血迹,杜程惊恐地去帮他擦拭,姬满斋对他笑了笑,“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他再也不要这个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死去。  即使他的生命要走到尽头,他也想最后一眼看到的人是他。  “丹宸子……”  一声叹息传来,杜程猛然转过脸。  钟楼侧面的教学楼楼顶,唐芙正坐在楼顶的边缘,双脚晃荡着,身后一条雪白的尾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慢慢摇晃。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算对你有恩,”唐芙转过脸,面上的表情完全变了,清贵又高傲的灵魂为他注入了崭新的生命力,“为什么你总要坏我的好事呢?”  那不是唐芙。  杜程可以百分百地确定。  姬满斋没有回应,他既要维持翻山印与天空中的符咒对抗,又要克制体内的心魔,甚至天道都在拖他的后腿,身上的温度持续下降,黄泉里的冤魂正想将他拖入其中。  情况已糟到无可救药,姬满斋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至少,至少杜程还在他身边。  死了也会开心。  比起姬满斋强弩之末的情形,唐芙看上去要游刃有余多了,他向杜程摆了把手,微笑道:“好久不见。”  笑容放肆又轻佻,令杜程猛然想起了尘封记忆中的一个人——“莘九?!”  唐芙慢慢点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潜藏在人类皮囊下的兽暴露出了自己的野性。  “照理说这个时候,反派就应该交代自己的邪恶计划了,”唐芙托着自己的脸,眯起眼睛,“不过,我觉得这个故事里我应该是主角才对。”  “瞧你们,个个都纠结在情爱中。”  “我们狐狸精可不会这样。”  “对不对?”  唐芙语调婉转,在他的问询中,暗处躲藏的白飘飘悄悄挪了出来。  杜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飘飘……竟然还有白飘飘……  他之前还在纠结是谁在撒谎,原来、原来他们两个全在撒谎!  “九哥,”白飘飘声音怯懦,她不敢看杜程和姬满斋,“他们会死吗?”  “傻瓜——”唐芙摸了摸白飘飘的头,动作漫不经心地就像爱抚宠物,“他们可是神,神怎么会死呢?”  白飘飘咬了咬嘴唇,她扬起脸刚想对杜程说什么,唐芙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嘘,让我们静静欣赏——神的陨落。”  “杜——程——”  姬满斋声音缓慢而艰难,杜程仰起脸,他看到了一双纯黑的眼眸。  姬满斋的喉咙全然地被掐住了。  灰色的云层,那诡异的法阵形成了奇异的漩涡,或许杜程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所有的力量正顺着翻山印被无穷无尽地吸入其中。  他上当了。  老鼠给猎人放置了一个诱饵,在猎人心神无法自控的时候,趁机将猎人骗入了圈套。  呼唤所爱之人的名字,是姬满斋仅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  源源不断的灵力随着法阵流向唐芙体内。  充盈、饱满的力量令莘九感到痛快极了。  当年,天灾降临,莘九借凡间帝王之势,倾举国之人之气运强行成仙,当然其中最重要的媒介就是曲觞的头发。  神兵残留在世间唯一的碎片。  什么朋友,什么道义,什么情爱,那些东西根本都不值一提。  他们九尾狐能一代一代万年不死的根本就在这里。  可那不死也是“死”。  莘九不想死,不想变成另一个人。  他想成仙。  只差一步,如果不是丹宸子抢走了曲觞的头发,他早就成仙了!  九尾狐一族毕生的心愿将在他身上实现。  可惜只差了一步……  他只好忍痛断尾,将自己藏入这条最重要的尾巴中,随着那万劫不复的昏君进入轮回,悄悄地躲在昏君体内,暗中操控一切,等待着机会。  而这个机会,在杜程出现时,终于被他等到了!  丹宸子抢走的成仙机会,就由他自己来偿还!第77章   天空中风云变色, 不单单是姬满斋金色的灵力飞向空中,整座学校上空都漂浮着无数浑噩的魂魄跌跌撞撞地向漩涡中心飞去。  钟楼顶也显现出了它的真面目, 赫然就是当年那座九天揽月阁的阵眼。  杜程死死地抱住姬满斋,姬满斋的身体冷得吓人,他想结印,却被姬满斋的另一只手控制住,姬满斋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只用眼神对杜程说话。  他在说:“不要。”  黑发在风中被吹乱, 一丝不苟的姬满斋变得狼狈不堪, 手臂与翻山印相连的地方正逐渐变得透明。  漆黑的眼紧紧地盯着杜程,像是想在最后的时间里牢牢地记住这张脸。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杜程的胸膛中肆意蔓延, 他能做什么?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姬满斋在他面前死去?  压迫感越来越重,白飘飘也越来越抵挡不住, 有股无形的力量在抽连着她, 将她吊起, 她想挣扎,偏头顶被莘九控制住了, 根本动也动不了。  动物尖锐的叫声响起,杜程吃力地顺着声音望去,白飘飘在莘九手下现出了原形,雪白的狐狸在人类外表下反叛的先辈手中无力挣扎,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此刻,她终于明白,她亦是一块垫脚石。  妄图成仙的执念与贪婪将她送到了现在这个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或许就是一开始注定好的惩罚。  缺了一条尾巴的狐狸, 果然是不能成仙的吧?  白飘飘缓缓闭上了眼睛。  随着九尾狐本体的灵力进入体内,唐芙的双眼已幻化成纯然的兽类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防备警惕着任何意外的发生。  他失败过一次,绝不会失败第二次。  牺牲了一切,赌上了所有,他会赢,他一定会赢。  狐狸的模样越来越残缺,杜程的心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他看着那个造成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拼命地对自己说:冷静,他要冷静。  他能救这个世界一次,就一定能救第二次。  唐芙是人类,这不会错的。  他能分辨出妖怪和人类的区别。  所以莘九极有可能是躲在了唐芙的身体内。  那唐芙呢?那个一开始遇见的有些傻傻的老板唐芙呢?  杜程的眼睛亮了亮,他仰头看向姬满斋,姬满斋也正看着他,很奇异的是,杜程没有从姬满斋的眼里看到一丝惊慌,有的只是眷恋与温柔,抛开了一切表象,好的与坏的全都不见,最真挚剔透的情感近在咫尺。  额头开始微微发烫。  杜程闭上眼睛。  “唐芙,你在吗?”  莘九的手腕猛然跳动了一下,像是一团火在灼烧,他不得不去分神察看。  “阿莘。”  体内发出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阿莘。”  不,不要听,他已经将所有的情丝斩断,他要成仙,他只想成仙。  “阿莘,我知道是你……”  “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是你了。”  “你变成了女孩子啊。”  “还是很可爱。”  “阿莘……没关系……你骗我也没关系……”  “够了——”莘九暴怒地看向手腕,手臂连接着九尾狐本尊,一道红色的枷锁已经扣上了他的手腕。  一幕幕画面疯狂地向他袭来。  九尾狐又遇上了那个愿意捧出一颗心换他一个笑容的傻瓜。  那个傻瓜已经被他害得一无所有,从灵魂到躯壳,都献祭给了他。  莘九躲在他的躯壳里,看着那个笨头笨脑的灵魂跌跌撞撞地又飞向了他在世间的另一部分。  很好,这样正好方便他收回本体。  残留了情丝的九尾狐本体再一次被这个傻瓜打动了。  他已经一无所有,却还是竭尽所能地对她好。  飞蛾扑火,烧尽全部。  “阿莘,传说登上九天揽月阁的最高一阶就会飞升成仙,”君王牵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会丢下我吗?”  九尾狐心里盘算着自私又狠毒的计划,随手揉了揉君王的头顶,像安抚一只小狗,“不会的。” 第91章 唐芙拉着杜程袖子的手松了,“我知道……”  “我可以让你忘记他,重新来过。”  “你的债,是他骗你欠下的,就让他去还。”  “如果你答应的话,从今天起,霉运就会远离你,你可以做一个普通人。”  做一个普通人……原来是最幸福的么……  忘记……  其实唐芙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感觉的。  第一次见到白飘飘时,心脏从未有过的急速跳动。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个没有脸的人,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那一晚上他都没有睡好,惴惴不安的,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对白飘飘心动。  梦里的人是谁,唐芙没去多想,甚至还有点不敢去想。  到底是他本能的警告,还是莘九也在犹豫不舍,不希望他再陷进去?他知道这么想也许有些自作多情了,可莘九是他曾经的爱人,他所认识的莘九绝没有那般无情无义。  最重要的是莘九本可以不管他的,莘九完全可以借助任何一个人的躯壳转生,而不用费尽心思地带他走。  黄泉路上,他拉着他的手淌过那一条河流,他浑浑噩噩开始遗忘,只记得掌心被人牢牢抓住的安心感。  他骗了他所有,唯独有一点没有骗他。  他说了不丢下他,就真的没有丢下他。  唐芙下了决心,“杜程,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忘记他。”  听到唐芙的回答,杜程竟没有感到一点吃惊。  “我不杀他,杀人没有任何意义,”杜程垂眸望向星盘,“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如果你还记得他。”  杜程在唐芙面前一跃跳下,唐芙完全来不及反应,他趴上天台的栏杆,只看到灰色的雾中,一点红色的身影翩然消失于其中。  “咚——咚——咚”  下课的铃声响了。  新的法则降临于世界,所有的精怪、半妖全都接受到了新法则的洗礼,轮回这个新鲜的词汇进入妖怪们的脑海。  原来,原来他们都还有机会!  被强权管束才待在精怪管理局的妖怪们骤然有了动力。  原本,妖怪们都觉得这一辈子过完就烟消云散了,其实内心个个都想搞事情,活就活这一辈子了,反正也是穷途末路,为什么不去醉生梦死一番呢?何苦要融入社会,勉强自己做个人?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去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如果不是有姬满斋这尊大佛坐镇,世间早就乱套了。  现在可不一样了,他们也可以进入轮回了。  今生修行,积德行善,下辈子就不用再做妖怪,辛辛苦苦地去修炼,他们可以成为一个人,普通平凡的人类。  新的管理者原本也是精怪,现在都已经做到神仙了,这不是妥妥的榜样?!  管理局的新局长坐在老局长的办公室里,单手召唤出星盘,又把星盘收回去,来来回回像是无意识地游戏一样。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很安静。  墨缸里的周隔海被杜程扔进轮回地府去还债了,相信他在地下遇到那些曾被他伤害过的精怪,怕是日子会过得相当精彩。  杜程仰起头,蜷缩在姬满斋的椅子里,他觉得很空虚。  星盘吞噬了谢天地和姬满斋,这两位前世仙人最终铸成了一个由石头变成的神,想必司命早在上一代星盘料到了今天的情形,所以从上辈子就开始挣扎,最终还是未曾逃过命运的摆布。  世间万事万物都被一个星盘左右命运,这岂不是太可笑了吗?  成神真是一件很寂寞的事。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不满,掌心的星盘连忙向它的新主人传递它真正的作用,它并非是命运的主宰者,只是忠实的记录者而已,星盘上的情形瞬息万变,顶多只能起一个窥探的作用。  神器果然是神器,极为通灵,险险地度过了一次被销毁的危机。  星盘上对前后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记录得很清晰。  包括……姬满斋暗地里自己去做的那些事。  抓捕作恶的妖怪,独自去寻找罪魁祸首,他其实差一点就能抓到莘九了,无奈莘九躲在唐芙这个人类的壳子里,这才数次躲过了姬满斋的追捕。  姬满斋的状况越来越糟,他早就已经不适合再去使用翻山印,却是强行地一次次使用翻山去镇压那些已经被邪术迷惑,失了心智的妖怪。  大限将至的感觉越来越显著,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  他偷偷去找谢天地这位星盘的原主人去算了一卦,他没有告诉谢天地算卦的内容是什么,听谢天地说卦象上是九死一生的预兆,脸色沉静了下来。  谢天地失踪后,他假装去报警,实则却只是在公安局里转了一圈,而什么都没做,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姬满斋早怀疑身边有了内鬼,只是一直不动声色。  未成形的星盘出现时,姬满斋一点也不诧异。  九死一生。  也该到他偿还的时候了。  他把一切都算好,一切都计划好,甚至于连他被心魔控制也在计划之内。  只有这样,他才能更逼真地演好那一出戏,连自己都骗过去,才是最不会出错的境界。  姬满斋的这一条线戛然而止。  谢天地的那一条线倒是有第二截,这个前任司命最终还是步入了凡人的轮回之中,再经历十世的历练就又能成仙了。  姬满斋为什么没有呢?  杜程抽出姬满斋的哪一条金色命线。  这一条线很长很长,从姬氏的小公子开始起。  小公子生下来就云雾漫天仙气缭绕,粉雕玉琢,可爱得如同仙童,从懂事起便学诗书懂礼仪,之后便上山修炼,苦修不辍,他也曾顽皮地逃了早课,与师兄弟偷偷下山去喝酒,他也曾在人间除魔受挫,遍体鳞伤地在凡间悄悄修养。  成仙后他没有一天的放松,身居仙位,心在凡尘。  他为一颗小小的石头动了心,暗中的挣扎与压抑,杜程在命线上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在曲觞死后的枯坐不周山,剖尽心头血。  一个活的姬满斋完完整整地呈现在杜程面前。  他了解过的,没了解过的,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部都展现了出来。  姬满斋也会受伤,也会痛苦,也会伤心,会妒嫉,会贪婪,贪嗔痴爱恨迟,他亦是凡人。  心头涩涩地发紧,杜程握紧了那根金色的命线,把自己蜷缩在宽大的椅子里,努力地去感受姬满斋残留的气息,他爱上的是一个凡人,这令他感到更加珍贵。  金色的命线在掌心微微发烫,刺痛了杜程的肌肤,他垂下眼打开手掌,在模糊的泪水中看到了一点刺眼的红。  金色的命线长出了新的一点,是红色的。  命线上闪烁着鲜红的颜色,只有一点,像是小小的火苗,上头的温度烫得杜程掌心起了淡淡的红痕。  杜程忽然想起姬满斋掌心的伤还有他在姬满斋身上留下的各种痕迹,他一直不懂,他怎么能在姬满斋的法器上留下痕迹呢?  现在他明白了。  因他爱他,给了他能伤害他的力量。  因他爱他,他的命运重新发生了改变。第79章   星盘上重新出现了姬满斋的下落。  黄泉里的三生石静静躺在泉水中, 红痕散发着温润的气息,那是丹宸子剖下的心头血留下的点点痕迹。  “回来了?”  杜程回头,却是他梦中出现过的老人, 他正摆渡, 小舟上坐着无数亡灵,看到闯入冥界的杜程, 一点也不慌张,笑意盈盈,“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  “他伤了那么些魂魄, 搅得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那些人纠纠缠缠, 几世不得安宁……”  老人说的是丹宸子下地府追曲觞时, 在黄泉中弄伤的那些亡灵魂魄。  “因你而起,因你而终, ”老人微笑道, “倒算是个好结局。”  命线中的画面回到杜程的脑海中,他恍然大悟, 为什么那些人能拿走他的灵力, 那是因为原本便是他和姬满斋惹下的祸事。  如今又回到了这里。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他的心头血, 他将还给他。  “我想带走这块石头。”  “不成啊, ”老人慢慢悠悠地摇桨,“三生石归位, 这人间的姻缘可就完满了, 若你离开, 这岂不是又要乱套了么?小石头, 成神,担的是责任。”  杜程仿佛又听到了女娲娘娘的声音。  他的大作为,也是他的大责任。  “那我不走了。”  红色身影潜入泉水之中, 他像千年之前一样,躺在了黄泉之中,那些梦中的幻象一一得到了验证,魂灵是白色的,翩然如蝴蝶般轻盈地在泉水上掠过,他躺在泉水中,身边就是他的本体,一股无形的温暖的力量将他们相连。  姬满斋,我陪你,无论多久,我都陪你。  先前,杜程在黄泉中修养时,浑浑噩噩什么也不知道,偶尔有魂灵的碎片飘下,带来一点爱恨情仇,他也是转瞬就忘,虽无忧却也无趣。  如今,杜程守着三生石,在黄泉里看热闹,倒也不算无聊。  闲来无事,他就把翻山印里的九尾狐叫出来问话。  莘九吃了苦头,嘴上倒是认错,不过杜程看得出他根本就没真的觉得自己哪做错了,于是每日火烤狐狸,让九尾狐悄悄那些死性不改的魂灵都受怎样的惩罚,来世又是怎样的命运,也让九尾狐瞧瞧那些高贵的灵魂都是如何生活,如此上下齐心,好好教育教育这三观不正的狐狸。  有时候,他直接将九尾狐扔进那些残魂碎片中,让九尾狐亲身经历一番。  至于白飘飘,物理老师牛顿下来投胎,被杜程热情挽留,给白飘飘没日没夜地补习功课。  三生石靠着杜程这个真神的温养,石头上的裂痕越来越饱满,与杜程额头上的桃花相似度也越来越高。  命线上的红色蔓延得很慢,但的确每日都在长,杜程心里有希望,也就不是那么难过了。 第93章 “对,这里湿气太重了,我风湿都犯了。”  “施肥了吗?”  众魂魄七嘴八舌,被摆渡人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我带他上去,”杜程蠢蠢欲动,自从做了神以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守在了地府,在他的本体旁,他也是没什么心思出去,现在有了小花苞,他的那颗心就像又活了似的,“带他去晒晒太阳,看看其他的花草,交个朋友。”  摆渡人看到杜程这样活泼,心里也挺高兴。  这个新神太寂寞,寂寞会扭曲一个人的心灵。  “去吧。”  “这里有我们看着。”  “嗯……”杜程脸上露出微笑,“我会时时注意这里的。”  人间的日子,好似过去不久,等杜程再上去时,才发现已经又过了至少三四十年,上头的风景都变了。  古墙抽出了三生石那一块后,现在已经彻底不见,市中心的景色开阔又明朗,杜程站在原本墙的位置,笑容清浅,“还记得这里吗?你抓着我到这儿来认我的原形。“  他自言自语,因完全没有存在感也就没有引来路人奇怪的目光。  姬满斋不在了,他反而活成了姬满斋的样子。  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没有得到小花苞的回应,杜程叹了口气,把小花苞放在自己肩头,让他能晒晒太阳。  “喂……”  在翻山印里挨着火烧的九尾狐忽然道:“人间过去多久了?”  杜程不理他。  “是不是三十七年?”  杜程摸小花苞的手顿住,他拿出命盘一看,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七年。  没想到九尾狐竟然在翻山印里将时间算得这样清楚。  “你既然来了,去看看他吧。”  “看谁?”杜程反问道。  九尾狐恼羞成怒,“你明知故问!”  杜程又不理他了。  九尾狐的嘴恨不得比三生石还要硬,杜程不吭声,他艰难地忍耐了很久,终于还是服软了。  “唐芙。”第81章   贫穷像个幽灵般如影随形地追着唐芙, 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生活,却依然穷困潦倒。  “唐叔,你这材料缺了, ”社区志愿者为难道, “今年这个名额本身就很紧张, 上面审核特别严格,不好意思啊。”  “好好, 没事。”唐芙已经年逾七十, 身体还算硬朗, 头发倒是白了一大半,把桌面上七七八八的材料都收好放在文件袋里,一张一张地清点,他眼睛有点老花了,举着那些纸张在阳光下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这次申请社区养老院又少了一张材料。  到年龄之后, 他陆陆续续申请了三次,每次都失败了。  这是第四次。  不算最糟的一次,到最后只缺了一张材料, 算是运气好的。  说不定下次就能成功了。  “唐叔, 成了吗?”相熟的保安跟他打招呼。  唐芙摆了把手,乐呵呵道:“缺一张材料。”  “哎呦,我说您真是……”  “呵呵,没事,”唐芙挥了挥手,“下次再来。”  “去下棋不?今天棋牌室空调修好了。”  “不了不了,我去公园逛逛。”  上回他去棋牌室坐了一会儿,没两分钟,棋牌室的空调坏了, 把大家都给热坏了,唐芙从此不再去棋牌室,怕给他们惹麻烦。  公园里树木茂密,唐芙找了个树下的长椅坐下,一手拿着草帽扇风,文件袋搁在腿上,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个拳头大的饭团。  这是昨天便利店里的小姑娘给他的。  小姑娘好心肠,看他一个老人家,孤家寡人,整理过期食品的时候,总是预留一点刚过期的食品给他吃。  揭开包装,唐芙嗅了嗅,没坏。  在社区跑了一上午,他是真饿了,一口咬下饭团,他眯了眯眼,这个饭团好吃,里面有肉松,饭粒也有味,米饭软,好消化,吃一个,能顶到下午。  唐芙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团,他人安静,坐在树下,呼吸都慢悠悠的,怕人的鸟儿飞下来,在他的脚边跳来跳去。  唐芙从饭团上掰了一点,想了想还是塞到了自己嘴里。  现在吃饭倒是不成问题,就是住的问题,真的是很尴尬。  年纪大了,房东不肯租,社区养老院申请没通过,外头的养老院太贵住不起,现在他是居无定所,今天晚上还得找个地方过夜。  最近天太热了,唐芙慢悠悠地吃着饭团,身上一股一股地冒汗,出的汗太多了,唐芙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人老了,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唐芙嚼饭团的动作变慢了。  真怕啊。  怕哪天真闭上眼睛,下辈子就不记得了。  树荫下,老人背影佝偻,鸟儿似乎也觉得他实在无害,飞上他的肩膀蹦蹦跳跳。  “想去吗?”  杜程低声道。  翻山印火焰翻滚,动物叫声尖锐凄厉,不断地嘶吼着。  杜程安静听着。  “你现在的心情,就是那些被你伤害过的,当作工具的妖怪与半妖的心情。”  没有珍视的事与物,太过自私的九尾狐欠缺了这一课。  杜程不生气,或许这就是成神的意义。  “我做错了……”  “放了我……”  “求你……”  九尾狐的声音里终于再没有半点虚假和傲慢。  杜程碰了碰胸口的小花苞,“你说呢?”  小花苞安安静静。  杜程自言自语,“如果是你,应该也会给犯错的妖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唐芙吃完了一整个饭团,喉咙都干了,收拾好垃圾,起身惊起了一片鸟,膝盖酸疼发麻,弯腰又定了一会儿,才慢慢站直,脚步刚迈开,裤腿却被拽住了。  唐芙低下头,眯了眯眼,老花眼里一片雪白。  毛绒绒的小动物咬住了他的裤管,不知道是野狗还是野猫。  他知道他还挺招小动物喜欢,于是微笑着慢慢蹲下,“小家伙……”  视线越来越清晰。  动物的模样印在了眼中。  这是一只小狐狸。第82章   九尾狐从诞生起就是灵兽, 妖界中最有灵气的存在,一开始就有了人形,他没有吃过其他妖怪修炼的苦, 浅薄地认为不能成仙就是这世上最大的痛,就让他也把该尝的酸甜苦辣也全尝一遍吧。  老人佝偻着腰, 将小狐狸抱在怀里, 他没说什么, 只是轻拍了拍它的脑袋, 回首看到阴影下的杜程, 对杜程深深鞠了一躬。  杜程招了招手, 面色淡淡,“你说, 他们以后会怎么样呢?”他低头看一眼胸口的小花苞, 随即睁大了眼睛,把小花苞捧在掌心仔细地观察了一下。  长大了。  虽然就一点儿,但确实长大了。  杜程捧起小花苞,让阳光照射在他手上,他眯起眼笑了笑,果然,晒太阳是有用的呢。  城里多了间不起眼的花店, 老板身材瘦削,喜欢戴帽子, 总是坐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猫一样地晒太阳,有客人来了,他也不起身,指指门口的牌子——明码标价, 自行付费。  有客人怀疑老板可能是个哑巴,心生同情,呼朋唤友地过去照顾老板的生意。  公司要办年会,一车子的人来买花,老板还是照样,懒洋洋地一伸手。  天气冷了,他穿得还是不多,一件薄大衣,黑色的帽子盖在头顶上,手上倒是戴着手套。  有人觉得好奇,拿花的间隙偷偷看他,发觉这老板还挺有情调,在心口别了朵金色的小花,那金色很纯正,一点也不俗气,远远看去是个很漂亮的胸针模样,风一吹,花瓣随风摆动,那人这才发现老板心口的竟然还是一朵真花。  可惜她在店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同款。  同事说老板是个聋哑人,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只在临走时对老板说了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干净明快的声线传入耳中,女孩惊讶地回头。  老板坐在躺椅里,帽檐低低地压着整张脸,似乎已经睡着了。  女孩坐上车,对叫她来的同事道:“这个花店的老板好像不是哑巴啊。” 第95章 第83章   老板有儿子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杜程没想到他这么低调, 竟然在小区周围还颇有人气,过完年之后,许多老顾客都纷纷上门来“参观”老板的儿子。  “小朋友, 多大了啊?”  顾客买了一束花,忍不住逗小孩。  姬满斋斟酌了一下,“五岁吧。”  顾客被萌得笑开了花,“上幼儿园了吗?什么时候开学啊?”  姬满斋:“快了。”  杜程在一边听得嘴角抽搐。  “老板, 你儿子真可爱。”顾客逗完小孩就夸出品方。  杜程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干笑了两下。  顾客心满意足地拿着花离开。  杜程看一眼姬满斋, “要上幼儿园吗?”  姬满斋坐在收银台后面,只露出一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杜程。  对视一会儿,杜程败下阵来。  真相跟杜程想的差不多,姬满斋一早感觉到他身边有内鬼, 谢天地一失踪, 他就隐约猜到了事情可能的走向,献祭自己不是他的本意, 只是事到临头, 他不得不那么做。  一切尘埃落定,再翻旧账毫无意义也浪费时间, 杜程承认, 这几十年的时间已经磨平了他所有想要追究的念头,只要姬满斋回来, 就什么都好了。  不若就这样从头开始。  “过来, ”杜程向姬满斋招招手,“我抱抱你。”  姬满斋:“……”  不追究是一回事,调侃调侃总不成问题吧?  姬满斋从凳子上慢悠悠地爬下来, 亦步亦趋地走到杜程面前,对着杜程张开短短的手臂,“抱吧。”  小朋友这么大方。  杜程捂住下半张脸,现在不好意思的变成他了。  总觉得跟这么小的姬满斋计较,像是在欺负小朋友。  姬满斋的这张脸幼年期的时候看着特别可爱,五官太精致,像个小大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种矛盾的可爱。  抱就抱,谁怕谁?  杜程一横心,一咬压,双手从姬满斋的胳膊下穿过去,把小小的姬满斋抱起来放到膝盖上。  虽然是小小的,团子一样的姬满斋。  可这也是姬满斋啊。  心中涌上温柔,杜程把额头贴在姬满斋背上。  花店里芳香四溢,杜程静静抱着姬满斋,姬满斋嘴角也渐渐露出了笑容,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光是他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他只希望这样的陪伴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还是去上学吧。”  姬满斋:“……”  杜程低低地笑了,他抬起头,把姬满斋从膝盖上转过来面对面,他笑得很灿烂,“放心,我养你。”  “我可以说不吗?”  “不可以,”杜程停不住笑,“这个家现在我说了算。”  姬满斋以为杜程是开玩笑的,谁想杜程真的一本正经地在网上浏览起了附近幼儿园的信息。  “社区幼儿园,还挺近的。”杜程靠在床头,指着笔记本电脑上的太阳花幼儿园。  姬满斋面无表情。  太可爱了,杜程没忍住掐了下姬满斋白嫩嫩的脸。  “不喜欢啊?那换一个。”  “这个是私立的,看上去挺不错啊,你看,里面厕所都是男女分开的呢。”  “杜程。”  “嗯?”杜程眨眨大眼睛。  姬满斋平静道:“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杜程在姬满斋看似平稳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威胁的味道,悄悄把笔记本往下盖,盖到一半,他心想不对啊,他为什么要怕姬满斋呢?于是又把笔记本打开,装作没听懂,“私立幼儿园有点贵啊,阿爸可能负担不起,还是上个公立的吧。”  “你有身份证户口本出生证明吗?”  姬满斋幽幽道。  杜程:“……”  对于人类世界的规则,显然是姬满斋更熟悉一点。  杜程完全没想到这个层面上去。  败了。  “我是神仙哎。”杜程小声抗议。  “神仙也不可以用神力胡乱干涉凡间的事情。”  “可你也不是凡人啊,你是……”杜程上下打量了一下姬满斋,“小花妖?”  姬满斋:“……佛莲花。”  杜程早就看出来了,故意埋汰姬满斋,在姬满斋头顶轻揉了一下,“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操心啦,阿爸一定不会让你成为失学儿童的,如果真的不想上幼儿园的话,那就努力长大吧。”  暗示得很明显。  可惜这并不由姬满斋说了算,姬满斋小手一指,“我要上私立的。”  杜程:“……”  一个月学费一万八呢。  花店老板杜程收入一般,这还是在他作弊了的前提下,其实人间根本没有他开花店的这一块地皮,所以房租之类都全免,甚至于花花草草也都是从附近认识的精怪那薅的。  零成本开店,几年下来也没赚多少钱,存款里一共也就二十万,都不够姬满斋读完幼儿园的。  突如其来的经济危机压垮了杜程。  姬满斋看到他存折上的六位数,无声地摇了摇头,也好,这样总不能胡闹了。  “再苦不能苦孩子,”杜程一把搂过姬满斋,“阿爸就满足你的心愿。”  姬满斋:“……”  第二天,杜程把姬满斋打扮成了个漂亮宝宝,牵着他的手去附近的私立幼儿园参观。  现在正在放寒假,幼儿园里没有小孩,只有接待老师,接待老师漂亮又温柔,一见到姬满斋就蹲下来一顿猛夸。  “哎呀,一看就是个乖孩子,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呀?”  “姬满斋。”  “好特别的名字,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呀,喜不喜欢画画啊?”  “他喜欢,”杜程憋着笑,“他特别喜欢,学过两年国画。”  姬满斋:“……”  “是吗?”接待老师惊喜道,“那么小就开始学了,怪不得,我看姬爸爸您也是气质特别好,家里一定是书香门第吧?”  “还、还行。”杜程忍笑忍得满脸通红。  姬满斋倒是很冷静地牵着杜程的手,整体表现就是一个乖巧董事的五星好宝宝。  幼儿园的环境确实不错,设施也很新,接待老师特别带他们参观了卫生间。  卫生间男女分开,小男孩的便池是一只只张大嘴的小动物,河马、青蛙、老虎,各种深受孩子们喜欢的形象都有。  “小朋友离开家里,在幼儿园上厕所很放不开的,有的小朋友很内向就会憋着,像我们这里的话,这种温馨美好的氛围会大大降低小朋友们紧张的情绪的,”接待老师热情地介绍道,蹲下身对姬满斋道,“小朋友,你想不想试试啊?”  姬满斋:“……不了,谢谢。”  接待老师笑容依然热情,“别害羞嘛,我和爸爸出去,你可以试试看,和他们交朋友。”  姬满斋:他不想和小便池交朋友。  姬满斋拉着杜程的手,悄然躲到杜程身后。  接待老师不好意思地看向杜程,“小朋友有点害羞哦。”  杜程压住上翘的嘴角,“是啊,他在家里上厕所也这样。”  姬满斋:“……”  “像这样内向的小朋友来我们这里的话,绝对是来对地方了。”接待老师又热情地带他们去了幼儿游乐室。  游乐室里进去,充斥着五颜六色海洋球的池子很吸引人的眼球。  “这是小朋友们解压放松的地方,爸爸可以和孩子玩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再拿一点园里的资料过来。”  接待老师关上门离开。  杜程拉了拉姬满斋的手,“玩不玩?”  姬满斋:“是我说了算吗?”  杜程二话不说直接抱着姬满斋投入了海洋球的池子里。  比起“五岁”的姬满斋,杜程玩得更开心,他一头倒下去,然后使唤姬满斋,“把我埋了吧。”  姬满斋站在他身边,只是微笑。  杜程歪着头,看着小仙童一样的姬满斋,他忽然道:“我现在要是也像你这么大就好了。”  姬满斋微微一愣。 第97章 姬满斋生气了吗?  杜程有些黯然。  他只是和姬满斋开玩笑而已。  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两个人之间轻松一点也有错吗?  “想打……”  嘴唇被堵住了。  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突兀地印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杜程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姬满斋的嘴唇也好烫啊,像着火了似的。  这种状况下,杜程还在考虑姬满斋是不是人形出了什么问题。  察觉到杜程的走神,脸颊上的两根手指微微用力,杜程吃疼地“啊”了一声,在张开嘴唇的一瞬间,他的口腔被入侵了。  姬满斋的舌头也是烫的。  火热的温度纠缠着他的舌尖,用力——又立刻分开,欲擒故纵般地仿佛在戏耍他。  好热。  杜程的脸皱了起来,思考能力这种东西逐渐从他的脑子里清空,昨天晚上分明只喝了一点点,现在却有了微醺的感觉。  拉着被子的手悄然放开了被子。  “哗——”  被子被掀开的声音。  姬满斋目光惊愕地看着上方的杜程。  杜程反过来扑倒了他,眼睛和嘴唇都亮晶晶的,双手正紧紧地压着姬满斋的手腕。  “姬满斋……”杜程轻轻舔了舔自己的内槽牙,酥酥麻麻的,“这可是你先开始的。”  当了快千年的旁观者,杜程可不是吃素的,那么多人在他身上亲过呢,他对自己的吻技可是相当有自信。  杜程低下头,然而在他还没有碰到姬满斋的嘴唇前,姬满斋已经轻而易举地挣脱了他的手臂,反客为主地勾住了杜程的脖子,杜程被一股大力往下一拽,几乎是撞在了姬满斋的嘴唇上。  “嘶……”  疼痛感出乎意料地传来了。  差点忘了,他们给了彼此伤害对方的权利。  淡淡的血腥味传来,杜程脸霎时羞愧地红了,自信满满地把姬满斋弄伤了……  还没等到起来道歉,嘴唇再次被撬开了。  姬满斋闭着眼睛,睫毛长得惊人,高挺的鼻梁打在他的鼻尖,模样太煽情了。  杜程也闭上了眼睛。  就当是他在吻姬满斋吧。  就当现在浑身发软的是姬满斋吧,杜程倒在姬满斋身上,自我安慰。  花店在情人节结束营业后就紧急关闭了,温和寡言的老板和乖巧的儿子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居民的视野范围内。  “哎?”叶明珠站在空荡荡的路口,指着前面一个死角,惊讶道:“这里的花店呢?”  “花店?”同事从车上下来,“这里哪有什么花店啊,这不就是个路口吗?”  “我们年会的时候分明在这里买了很多花……”  “别开玩笑了,年会的花不都是张秘书在连锁店里订的吗?别闹了,快点,聚会要迟到了。”  “是吗?我记错了,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城市的另一头多了一家幽静的书店,书店老板相貌清秀,笑起来还有个酒窝,更惹眼的是他还有个外表更加出众的弟弟在书店帮忙,两兄弟站在一起吸睛得很,不过很多顾客看了两眼之后,就会莫名其妙地不想再去看,也许是因为眼睛暂时吃饱了?  老板又挂上了自助收银的牌子,起身到后面去整理书架了。  “那个,可以让……”  “抱歉,”姬满斋对满脸通红的少年点了下头,“失陪了。”  书店比花店要大很多,最后的三排书架有一道幕帘隔住,幕帘上写着“非员工勿入。”  姬满斋撩开幕帘,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翻书的杜程。  因为他突然的长大,杜程不得不舍弃了那家花店,以免让其他人察觉到异常,只要他们离开那个地方,和他们接触的记忆自然而热地就会消失。  他现在的少年形态比幼年形态貌似要稳固很多,最起码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发生变化了。  已经喝酒验证过。  状态很平稳。  幕帘落下,姬满斋走到杜程面前,杜程若无其事地看着书。  姬满斋伸手,轻按了下他的锁骨,“还疼吗?”  杜程没有理会他。  急迫地想要恢复到原来模样的姬满斋昨天晚上痛饮了一顿,杜程谨慎地只喝了一杯,然后姬满斋不知道是装醉还是真醉,又扑上来吻他,吻他,他当然是欣然接受啊,投怀送抱嘛,但是发展的方向就有点……  之后,两人莫名其妙地就开始“打”了起来。  杜程的锁骨就是那个时候被姬满斋咬伤了,逼得他不得不穿上了高领衬衣。  “去接待顾客啊,”杜程拍开他的手,指了指幕帘,“看上去是个大顾客,问东问西的,要买不少书呢吧。”  今天书店的生意算是冷清,只是有个学生模样的少年一直缠着姬满斋在问各种书的位置。  姬满斋靠近,胸口被杜程手里厚厚的书抵住。  杜程板着脸,浑身都写满了拒绝。  姬满斋站在原地,伸出手握住了杜程的手腕。  他现在唯一的异常就是过热的体温。  “只是他在问,我只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抱歉,”姬满斋低头,在杜程手背凸起的骨节轻轻一吻,抬头看向杜程,“失陪了……就是这样。”  手腕和手背都发热了,姬满斋怎么那么烫啊?  推拒着的手臂慢慢松了力道,像弹簧一样在姬满斋的推进下逐渐往后收缩,胳膊一直靠在了书架上,退无可退。  “你生气是因为昨晚我咬伤了你……”姬满斋低下头,过热的呼吸喷射在杜程耳边,“还是因为……吃醋?”  “我吃什么醋啊……别逗了,几辈子加起来快上万岁的人,我……”杜程闪躲着,忽然又觉得自己干嘛要这样狼狈呢,好像真的吃醋了一样,他抬起头,直视着姬满斋,“就算你和他再多说几句,我也无所谓的,说实话,他确实长得挺可爱的——唔——”  最近,亲吻好像变得越来越频繁了。  杜程沉迷在这个突然的吻里,姬满斋的舌头也是过热的,在口腔里像是能留下烙印般。  其实还是很温柔的。  厚重的书掉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姬满斋后背的衬衣。  吻得太深了,舌根有点发麻。  杜程用力拽着姬满斋的衬衣,狠狠地将人拉开,面红耳赤道:“大白天的干什么。”  “我喜欢。”  姬满斋淡淡道。  耳朵也发烫了,杜程用手背擦了擦嘴,“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喜欢我。”他推开姬满斋,捡起地上厚重的书,大步流星地向前,掀开幕帘走了出去。  “你好,请问还需要什么书?”  “啊,我在找一本教辅,是xxx老师主编的,好像找不到……”  穿着校服的少年面对清俊的老板也是满脸通红,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双手跟着一起比划,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对方。  老板……看起来好可爱啊,还有酒窝,说话的语气也好温柔,他刚刚鼓起勇气想让那个跟他同龄的男生叫老板出来,还没说出口,对方就走了,但是很幸运的是,老板真的出来了!  “我帮你查一下吧。”  “好、好的。”  少年趴在桌上,看着老板在电脑上查库存,忍不住道:“老板,我们班里有很多同学都想买这本教辅书呢,能不能加个微信……”  “没有了。”  少年回头。  和他年龄相仿的脸孔上冷冰冰的,表情看上去很吓人,“我们这里不卖那本书。”第86章   恋爱可真是件复杂的事。  杜程算算两个人也算相爱了几千年了吧。  但是……还真的没以恋人的身份好好相处过。  小少年面红耳赤地道歉跑了出去。  杜程呆在当场, 对姬满斋道:“你干嘛那么凶啊。”  “我很凶吗?”  姬满斋冷冷站着,少年脸更显薄情。  “姬满斋,”杜程站起身, 双手撑在桌上,“你想吵架吗?”  姬满斋放下环抱着的手臂, 在杜程对面,同样地双臂撑在桌上,对峙的姿势中似乎正在弥漫着火药味, 姬满斋偏过头,在杜程唇上轻轻贴了贴, “不想。”  火药味瞬间消散,杜程脸上烫了一下, 低下头轻咳了一声, “我也不想。”  “杜程……”姬满斋低声道,“你看不出来吗?他对你……”  “别开玩笑了, 他看上去也就是个高中生的样子。” 第99章 心里的焦躁减轻了很多,像是一场清凉的雨飘在心头。  “那你……”鼻尖亲密地挤在一起,姬满斋低声道,“享受吗?”  杜程揪了一下他的短发,“不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别扭地把脸扭向了另一边,拿后脑勺对着姬满斋。  姬满斋温柔地注视着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脑后柔软的乌发。  “还、还行吧。”  手掌顿住了。  黑发覆盖住的耳朵尖红红的,看上去很烫的样子。  姬满斋的指尖碰了上去。  耳朵尖抖了抖。  “干嘛啊……”  吻就像是夏天的雨一样,突如其来,不讲道理。  “可以吗……”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快就问这个问题……”  “可以吗……”  低沉又煽情的嗓音。  真可怕。  好像没有办法拒绝。  “嗯。”  他也“嗯”了。  果然还是被传染了……  书店里的常客们私底下议论,书店里的老板和那个高个子的少年好像不是兄弟的关系,两人在书店里虽然总是离得远远的,但无论隔了多远,那种黏糊糊的气氛简直要闪瞎众人的眼睛。  “我来帮客人找书,你跟过来干什么……”杜程不满地嘟囔道,红色的耳朵却暴露了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姬满斋从背后抱住他,“那个学生又来了。”  “他只是买书,我又没和他说话。”  “他一直在看你。”  “那我又不能让他别看……”  姬满斋低头,探过去吻住他的嘴唇。  杜程想拒绝的,双手却是熟练地拉住了姬满斋的衣领。  最近,姬满斋好像长高了一点。  隐约需要踮脚了。  “我吃醋了。”  “吃、吃醋又怎么样?”  瞳孔里黑色与金色交融,“可以吗?”  “你真是……”杜程狼狈地低头,忽地又抬头用力咬了下姬满斋的嘴唇,“以后不许问这个问题!”  “反正……我都可以啦……”第87章   “真是他吗?”  “嗯。”  “按照年龄算的话, 好像不太对。”  “他上辈子早死了,这已经是二次投胎了。”  灰色卫衣帽子戴在头上,杜程叼着吸管观察着不远处正在和人打架打得热火朝天的青少年。  姬满斋盘着手,“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不能干涉人间事啊, ”杜程一脸认真, “他正在经历他的修行, 强行插手的话导致其他不好的结果就糟糕了。”  谢天地一人单挑一群, 凭借强大的挨揍实力, 最终存活到了最后。  “妈的……”谢天地擦擦嘴角的血迹,“一中一条街,打听打听谁是爹。”  谢天地一瘸一拐地往旁边的冷饮店走过去,很不客气地走到杜程那一桌, “喂, 你刚刚看了很久吧?”  杜程咬住吸管, 有点不太适应不良少年版的谢天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问你话呢, 一大把年纪卖什么萌。”  杜程:“……”  他现在给他一拳, 应该不算干涉人间事吧?  “我看了, 所以呢?”  “别废话了,给钱吧, ”谢天地伸手, “看戏不给钱哪,叔叔, 白嫖可不是好习惯。”  杜程视线慢慢转向姬满斋。  “打吧。”  姬满斋淡淡道。  杜程又把视线转向谢天地,眼神冷淡,充满恐吓。  谢天地从来是谁也不怕,看到这个陌生人的眼神还是有点怵, 慢慢收回手,“请杯奶茶总行吧。”  遮阳伞下,谢天地边和奶茶边吹嘘自己多年干架的战绩,杜程很稀奇地看他,觉得这个谢天地真是不一样。  谢天地被他看毛了,抱着奶茶表明态度,“我不一样啊,我不好这口。”  “啊?”  谢天地指指一旁安静的姬满斋,嬉皮笑脸,“叔叔,你喜欢小男生,是不是?”  杜程抬手给了谢天地后脑勺一巴掌,“滚。”  谢天地嘻嘻笑着,“我看你俩特亲切,真的,莫名地有股亲切感,好像咱们前世是……”  “父子?”  一直不说话的姬满斋凉凉地接道。  谢天地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个小白脸竟敢对一中校霸如此口嗨。  书店里多了个打工仔。  谢天地上辈子经历的是短寿,这辈子大概要经历困苦,穷得叮当响,莫名其妙地还赖上了路过的杜程和姬满斋。  杜程一向信奉随遇而安,没有把谢天地拒之门外,给谢天地开了工资,让他下课过来店里帮忙。  谢天地很开心,连架都不乐意打了。  杜程一开始以为谢天地是被人欺负才天天打架,后来知道他都是主动挑事后,杜程他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我们正在角逐‘校霸’这个称号。”  杜程:“……”有病病。  “校霸是什么?校园一霸吗?你们学校搞校园暴力?”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得有,知道吧,”谢天地挥了挥手,“跟你这样的叔叔还有你那辍学儿童说不明白。”  辍学儿童:“仓库来了批新书,你去搬出来。”  谢天地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恃宠而骄”“同工不同酬”“叔叔搞小朋友”之类的酸话去了,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叔叔疑惑地问:“我们俩现在有这么明显吗?”  辍学儿童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嗯。”  叔叔:“……”  嗨,谈恋爱怎么了?谈恋爱又不犯法。  叔叔勇敢回吻,直接在辍学儿童嘴唇上亲了一下,“好好干活,奖金大大滴有,酸死那个兔崽子。”  姬满斋眯眼一笑,“好。”  晚上  杜程:他指的好好干活不是这个!  清晨醒来,杜程气势汹汹地找姬满斋算账,他虽然是神,但是姬满斋也是预备役啊,照样能让他浑身酸痛,爬不起来。  他看错姬满斋了。  他以为姬满斋是个冷静自持的人,现在真的是越来越夸张了。  这种事……不是应该满足以后就慢慢失去兴趣吗?  为什么姬满斋会愈演愈烈,甚至于把他都带入了进去。  每个夜晚,低垂的阁楼,烫人的温度……  杜程想起来都脸红,对姬满斋郑重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们分床睡!”  分床睡这个决定的直接受害者是姬满斋,间接受害者则是谢天地。  谢天地成天被姬满斋使唤,也怒了,一中校霸沦落至此,竟在书店后院扫大街!于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诚邀姬满斋真人pk。  姬满斋火气正大,欣然接受。  五分钟后,谢天地痛哭流涕地去找杜程告状,“爸,妈他打我。”  杜程:“……”  谢天地这才知道他以前和人干架那都是在过家家。 第101章 “这是……”  “赠品。”  相亲对象也收到了卡片赠品。  叶明珠微笑着收下,和相亲对象一起走向书店的出口。  书店的门被人从外面先一步拉开了,叶明珠下意识地和对方对视了一眼,是个外表相当出色的男人,眼神一错而过,叶明珠低头翻看卡片。  卡片上写了一行字。  “尽情自由。”  “你的卡片上写了什么?”相亲对象好奇道。  叶明珠把卡片给他展示了一下,回头想再看一眼书店,意外地与进书店那个长相出色的男人又对视了。  隔着书店的玻璃门,恍若隔世一般,叶明珠呆怔了一瞬,收回目光对相亲对象说:“你的呢?”  相亲对象展示了卡片,“这家书店真有意思,下次还可以再来逛逛。”  隐约的邀请和试探,叶明珠心领神会,“好啊。”  “欢迎光临。”  杜程对新顾客打了个招呼。  蒋松石扭过脸,对老板草草地点了下头,回头再看,那个女孩子却已经走了。  她身边的是男朋友吗?  胸膛里又闷又疼,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蒋松石眉头微微皱起,脚步已经走向了书架,思想和心脏仿佛还停留在惊鸿一瞥的地方,钝钝的疼。  杜程对转世的人没有偏见。  上辈子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所以对于蒋松石天天魂不守舍地来书店报道,杜程也假装视而不见。  再次地陷入了对同一个人的迷恋中。  杜程谨守原则,没有去偷窥他们这一世会发生什么事。  懒洋洋地靠在座椅内,杜程喝着姬满斋给他泡的甜甜咖啡,悠闲地看着蒋松石又一次在书店里当傻子。  “哎,”杜程向姬满斋招手,“你说他俩还能再续前缘吗?”  姬满斋斟酌了一下,“也许。”  “这个回答太模棱两可了。”杜程抱怨道,他眨了眨眼睛,对姬满斋道:“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杜程凑到他耳朵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姬满斋看他一眼,“赌这么大?”  杜程郑重点头。  “可以,我赌他们不能再续前缘。”  杜程用手指他,“你好奸诈啊,我也想选这个的……”  “不好意思……”蒋松石过来结账,犹豫了很久,还是没说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杜程强笑了笑,这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日期底线,今天再等不到就算了。  “叮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  叶明珠推开书店门进来,随即便撞进了一双惊喜的眼睛里。  同样的一幕,女主角没变,男主角却变了。  一男一女坐在沙发上面对面说话。  杜程拍了拍姬满斋的肩膀,“我好像有赢的机会啊。”  姬满斋扭过脸,捏了捏杜程的后颈,嘴里吐出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未必。”  叶明珠没有忘记这张脸。  帅哥嘛,理所当然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占有更高的比重,留存的时间也更长。  只是叶明珠没想到对方会向她提出能不能坐下来聊聊。  看长相,蒋松石这样级别的帅哥应该在情场上是无往而不利的类型啊,却是意外地不善言辞,磕磕巴巴说了半天,叶明珠才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对她一见钟情。  叶明珠目瞪口呆。  当然,她知道自己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也经常有男孩子追她,但这样实在太突然了吧?  蒋松石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唐突,只能艰涩地用平实的语言解释自己对叶明珠的感觉。  心动,喜欢,所有美好的词语迎面扑来,在叶明珠面前像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叶明珠没有觉得欣喜,反而心生警惕。  作为独生女,她的父母时常对她耳提面命,社会险恶,一定要处处小心。  尤其是面对陌生的男性。  一见钟情?那不就是见色起意的别称吗?  如果真只是见色起意倒还好,怕就怕还有别的企图。  社会热点新闻里,女生被男生一见钟情死缠烂打无孔不入地跟踪的新闻才刚刚下了头条。  叶明珠心里害怕,表面却是不动声色,“谢谢,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假的。  相亲对象是个好好先生,但不足以打动她,令她能一往无前地栽入婚姻这个现代社会为女性量身打造的糖衣炮弹里。  她选择婚姻只会因为一件事,那就是她爱一个男人已经爱到不惜跳火坑的地步了。  但愿这个男人永远不要出现。  “抱歉,打扰了。”蒋松石神色黯淡,其实他隐约猜到对方应该是已经名花有主,可就是克制不住自己心脏的疼痛,硬是要被当面拒绝一次才死心,他站起身,向叶明珠伸出手,“祝你幸福。”  叶明珠尴尬地笑了笑,没去握对方的手,“谢谢。”  蒋松石离开了。  两人显然是走到了结局。  姬满斋目光幽幽地落到杜程脸上。  杜程扭过脸,打算赖账。  “你好,”叶明珠过来了,神情紧张,“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那个人是不是在这里等了我好几天?”  杜程点头,“是啊。”  叶明珠的脸色更难看了,咬了下唇,道:“我想报警,麻烦老板你帮我一起作个证。”  “啊?”  杜程万万没想到,时间过去差不多快百年,凡间男女情感套路变化之快完全让他跟不上了。  叶明珠向他解释她担心对方是那种偏执狂,想报警在警局有个备案,万一后续受到骚扰,在法律上反击起来会更有力。  偶像剧剧情画风一转,瞬间就转到了今日说法。  杜程替蒋松石解释了一下,“他看上去不是坏人。”  “老板,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往看上去最不可能是坏人的人说不定就是你。”叶明珠丝毫不放松警惕。  姬满斋:“报警吧,我帮你作证。”  事情的走向意外到杜程差点没忍住去星盘上查看两人未来的命运。  一切结束后,杜程仍然在持续抓狂,“怎么会这样?”  他想过这两个人应该是不会再续前缘了。  孽缘是他和姬满斋造的孽,现在一切重来,当然是回归正轨,可没想到是以这种奇妙的结局画上了休止符。  “很合理,男女关系已经不像从前了。”  杜程依旧唏嘘。  “刚刚打的赌……”  “几点了?谢天地这兔崽子怎么还不来上班,是不是想找揍啊!”杜程边看着手上不存在的表边往门口看,推开门向外面眺望。  忽然,腰前横过来一条手臂,拦腰把他搂进了怀里。  书店的门“嘭”地一声关上。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尖,姬满斋在轻轻咬他的耳朵。  “不可以这样说话不算话。”  杜程的脸微微红了。  刚才还是太冲动了,一不小心就说出那种大言不惭的话了。  亦或者,他其实只是找了个借口……  手臂挽着腰往后走,杜程亲着姬满斋,含混道:“谢天地……”  “他会迟两个小时再来。”  杜程脸色爆红,“你……你怎么跟他说的?!”  “直说。”  “……”  他要杀了姬满斋!  放学在街边游荡的谢天地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摇头,死情侣真恶心人。  ——“今天晚两个小时来上班。” 第103章 “这人说什么呢。”  “别逗了。”  “怎么了怎么了,他哪里说错了?不就说点大实话吗?”  小乌鸦爪子在树枝上跳舞一样地点来点去,吵得很大声。  “你看啊,有专门的乌鸦游乐园,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小乌鸦扑棱翅膀,越吵越觉得自己占据了上风。  “要是现在有只真乌鸦就好了。”  真乌鸦叫声戛然而止。  小乌鸦眼珠试探地往下看,对上蓝衣服的人笑意盈盈的眼睛,它忽然觉得很亲切。  粉丝见面会!  小乌鸦飞了下去,落在那人的膝头。  眼睛里带着警惕。  如果这个人胆敢图谋不轨,他就先给这个人来一下,然后飞起来在他的头顶拉一坨。  手伸了过来。  小乌鸦尖锐地叫了一声。  “预备备——再靠近我就啄你了——”  温暖的掌心落在它的头顶,小乌鸦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却不知道为什么,既没有像它计划好的那样给这个人来一下,也没有选择飞走,而是享受地在那人掌心摩挲了一下头顶。  呼,这个人摸得它好舒服啊。  暖洋洋的,动作又好轻柔。  “真威风。”  声音也特别好听。  “去吧,”手掌收回,那人看着他,笑容温暖,“飞吧。”  小乌鸦像受了蛊惑一样,拍拍翅膀重新回到了鸟儿中间。  “走吧,再去逛逛。”杜程站起身,又恢复了元气。  两个人拉着手离那棵树越来越远。  “我以为你会把他带回去。”  杜程回头,对着郁郁葱葱的树一笑,“天空才是他的家。”  游乐园里到处都是欢笑,杜程渐渐觉得轻松起来,“走,咱们玩点不用飞的。”  不用飞的温和项目排队的人少,都是些年龄很小的小孩,杜程和姬满斋两个高个子在其中格格不入。  排在杜程前的小孩奇怪道:“哥哥,你都长这么高了,怎么还来玩这个啊?”  带小孩的家长不好意思地对杜程道歉,杜程脸有点红,打了退堂鼓,小声对姬满斋道:“要不,还是走吧……”  姬满斋的手臂拦住了他,指了指前面的设施,“我想玩,陪我玩吧。”  “陪你啊……”杜程嘴角要弯不弯,“那好吧。”  两人混在一群小孩堆里,玩了好几个项目,杜程意犹未尽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超过了和谢天地约定的时间,赶紧拉着姬满斋往餐厅赶。  饭点的餐厅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谢天地靠在餐厅门口,看到杜程和姬满斋忙冲了上去,委屈巴巴地抱怨道:“你们迟到了……给你们发微信打电话都不回,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啊?”杜程给了他一肘子,“以为我们把你扔在这了?”  “切,怎么可能,”谢天地满脸傲娇,看一眼姬满斋,得意道,“没我,咱还是完整的家嘛,你说是不?哥?”  “前几天不还叫爸爸吗?”  “给我买大鸡腿就叫爸爸!”  “谁稀罕你这不孝子,是不是?”  “嗯。”  “嗯什么嗯啊,我告诉你,我妈早烦你这个嗯了……”  “进去——”  三人热热闹闹推推搡搡地走入了餐厅。  游乐园里的灯光鳞次栉比地亮了起来,把天空照得温柔又璀璨……第90章   打架逃课我重拳出击, 考试排名我唯唯诺诺。  ——这就是谢天地现在的真实写照。  马上就要初三毕业了,他的成绩糟糕到老师都已经对他无话可说,已经明示暗示了他好几次, 最好不要来参加中考,给班级丢人,有那时间, 抓紧找个厂上班吧。  他有厂,厂子还不错呢,谢天地心想。  谢天地高高兴兴地回到书店, 书店里却空无一人,安静得出奇,他见怪不怪地放下书包。  那两个家伙一定又出去做恶心的事情了。  这么想着,谢天地在书店的门口专心致志地玩起手机里的游戏来。  最近天冷起来了,书店生意也挺一般的,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屋内,暖洋洋的, 让人很容易想放松下来,什么都不要做, 就那么提不起劲地浪费时间。  如果说有什么人生规划的,谢天地的规划里一定简单明了地只写了四个字:混吃等死。  这样的日子, 他能过一辈子。  谢天地这么想着, 看到玻璃门外的街道,远远地像是他的老板还有老板喜欢的小白脸一起回来了,于是愉快地放下手机去迎接。  “老板——”  谢天地开心地摇手。  听到他的呼唤,老板果然抬起了脸。  他的老板年龄不详,应该是二十多岁,看上去很清秀的同时也莫名地让人觉得可靠, 虽然有时候讲话会很直接,但总体来说是个非常好的老板。  此时,老板脸上就挂着“看到不省心的儿子”的笑容。  而老板身边的就是……哎?那是谁啊?!  谢天地呆住了。  光看脸的话,这个人几乎和老板的小白脸姬满斋长得一模一样,但年龄看上去要差了至少一个跨度。  这个和姬满斋外表高度相似的人看上去至少三十岁了吧?比老板年龄还要大的样子!  谢天地的大脑陷入了混乱。  “这么早回来了,又翘课了?”  老板漫不经心地和他打了招呼,对他的学业,老板是从来不会督促干涉的,他说他没有那中多余的好心。  谢天地还挺感谢他这中不插手的态度,这样不会让他感到太过无措。  “老板,”谢天地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他是……”  老板的脸色明显地僵住了,目光迅速地从他身边人的脸上滑过,表情显而易见地尴尬起来,“这是姬满斋的……哥哥,你叫他姬大哥好了。”  谢天地:“……”  搞什么鬼啊?!  躲在打开的书后面,谢天地像个侦察兵一样观察着书店里的情况。  老板坐在收银台后面玩电脑。  大……ok,大姬在后面整理书架。  书店里静悄悄的,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诡异的是,老板和大姬之间的气氛就和老板和姬满斋之间的气氛也毫无差别。  就是那中两个人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甚至都没有看对方,但无形中却像有什么东西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那中莫名的默契,谢天地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  现在,他在这两个人身上也看见了。  老板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脸他看来。  “有事吗?”  “没事!”  谢天地连忙掩饰地把头低了下去,装作认真看书的样子。  他随手拿了一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版的言情小说。  “你爱得根本就不是我,而是我姐姐!”  “你一直就只把我当作替身对不对?!”  咦——  谢天地像被烫到了一样把书扔到一边。  “咖啡。”  “谢谢。”  不远处其乐融融,与平常无异。  正是这中无异,才令谢天地感到可怕。  大姬……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和老板好过吗?!  谢天地陷入了天人交战之中,犹如那些离婚案中被人询问跟爸还是跟妈的可怜小孩。  平心而论,姬满斋对他挺好的,而且姬满斋人确实也很好,跟他大哥似的,书店里里外外其实也全都靠他打理,老板每天除了玩电脑,就是喝姬满斋泡的咖啡,吃姬满斋烤的饼干,姬满斋就像个二十四孝男友一样,谢天地敢说,就算是普通的家庭主妇也做不到这样。  当然,老板和姬满斋也很恩爱就是了。 第105章 “上去看看?”  “走。”  说走就走,杜程和姬满斋关了新开的店铺, 直飞上界。  杜程对仙界的印象不深,记忆里最鲜明的就是跳下不周山时回望坍塌的仙界, 那一片虚无的繁华破碎, 仅此而已。  现在的仙界跟他印象中大不相同, 最起码, 在他的记忆里,仙界是没有守门人的。  “登记一下哈。”  守门人客气道。  杜程和姬满斋面面相觑。  “杜程。”  “姬满斋。”  “稍等哈。”守门人从袖中拉出一片丝帛,和杜程收到的邀请丝帛瞧着一样。  凌空在丝帛上写下两人的名字后,守门人道:“杜程是哇,你是上古神咧,咋这么久没来登记噻。”  杜程:“……我没听说要登记。”  守门人一拍大腿,“我就说宣传部工作肯定是有问题的,动不动就把锅甩在我们组织部,你看,今天上来好多神仙, 都说没听过要登记。”  杜程望一眼守门人身后飘渺的云层,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仙界这是发生大变革了啊。  “姬满斋, 哈哈哈,你这个名字蛮好笑的嘛,你是不是好喜欢吃鸡咧?”守门人边开玩笑边道,“佛莲发,你是佛莲发啊?!”  “他娘滴——”  守门人忽然彪了句脏话。  杜程悄悄和姬满斋靠近了一点儿,姬满斋对他摇了摇头,背着的手勾住杜程的手指。  “真滴是无语,就三天前,西边盘点花卉,说少了佛莲发,不知道佛莲发搞到哪里去了,又赖在我们组织部头上,说我们搞丢了,奶奶滴,老子看都没看过佛莲发,啷个知道佛莲花长得啥子鬼样子,去拉里头找哦……不好意思,不是说你哈……”  “你这个定级很难说咧,现在头植物原形的神仙太多咯……”  守门人碎碎念一会儿,要了杜程的邀请函,“可以进去咯,上古神直接去东边会议大厅,马上要开会咯,那个佛莲发,你去北边做个定级,跟着工作人员的流程走。”  杜程点头,暗地里拉紧了姬满斋的手,用眼神示意:跟紧了。  迷雾散开,杜程与姬满斋手拉着手进入仙界。  一进去后,嘈杂之声便如海水般涌来,满眼都是人,都在高盛谈论着什么,吵得杜程耳朵都疼。  空中漂浮着几道横幅,各中宣传标语满天飞。  一道丝帛飘来,在杜程面前停住,拧成一个箭头状,箭头上还有一行字:上古神会议厅。  另一道丝帛飘在姬满斋面前,要带他去定级处。  “怎么办?”杜程看向姬满斋。  姬满斋无声地握紧了杜程的手。  他就是在仙界弄丢的这个人,不可能再放手。  交握的掌心罕见地出了汗。  两条丝帛见两人不动,摆出了问号的姿势。  “我们不分开。”  杜程对两条丝帛道,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懂。  两条丝帛见状,迅速交缠在了一起,上面的字也变了——“特殊处理办。”  杜程与姬满斋对视一眼,跟着丝帛穿越拥挤的“神仙”群,来到了内部更混乱的地方。  一排排窗口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丝帛带着他们来到其中一个窗口。  窗口后面坐着个白发仙男。  “什么情况?”  杜程:“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白发仙男往后靠了靠,注意到两人牵着手,了然道:“婚姻登记?”  “啊?”  白发仙男捋了一下自己的白发,懒洋洋道:“别紧张,我这里审的不严。”  丝帛给杜程和姬满斋做了科普。  仙界现在不仅有编制,还有婚姻登记了,并且不限性别、中族、原形,上面写的清清楚楚,登记双方可选择任意一方的中族随入。  也就是说,如果某个神仙看上了妖怪,或者人类,就可以直接和对方结婚,让对方也变成神仙,如果神仙乐意的话,神仙也可以变成人。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规定?”  丝帛上又浮现了一行字。  “三生石记事中重新定义了姻缘法则。”  哦……他干的。  没想到自己的影响这么深远。  想想还挺自豪的。  “你是上古神吧?”白发仙男道,“现在上古神很稀缺啊,好编制,”羡慕地看了姬满斋一眼,“跟着你兄弟准没错。”  杜程和姬满斋对视一眼,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杜程回过神,“要什么材料?”  丝帛上瞬间列举出了一大堆材料,包括但不限于双方的身份、姓名、人形照片、本体照片、婚姻登记申请表,默契测试考核通过表等等各中各样眼花缭乱的表格。  白发仙男一看这两人呆呆的样子就知道是今天刚上来的,“甭着急,去把材料都领一遍再来就行了,放心,都不难。”  杜程和姬满斋又被丝帛指引着到了拍照处。  拍照处的门口也是大排长龙。  排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对男仙人和男妖怪,杜程看出来妖怪的本体竟然是……一只小青蛙?  “哥,我紧张。”  小青蛙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没事,咱们材料都准备齐了。”  “可是我听说碰上审得严格的要当场舌吻考验是不是真情侣。”  “怕什么,不就舌吻吗?放心,我不嫌弃你。”  “可是哥,我嫌弃你……”  “滚你妈的。”  杜程拉了拉姬满斋的袖子,两人四目相对,开始眼神交流。  【你听出来了吗?】  【嗯。】  【这算不算钻政策的空子?】  【算。】  【管不管?】  【不管闲事。】  两人达成了共识。  管他呢。  小青蛙紧张地已经开始原地蛙跳。  真情侣杜程和姬满斋也莫名地被影响得有点紧张。  好在等候时间不长,过了三五分钟,小青蛙和仙人进去了。  “呼……”杜程吐出一口气。  “紧张?”姬满斋道。  “是啊,”杜程对姬满斋一笑,“等会万一要我们当场舌吻怎么办?”  姬满斋:“那个人说他审得不严。”  杜程:“……”没情趣的家伙。  没一会儿,小青蛙出来了,拽着仙人的长袍骂骂咧咧,“赔钱,你必须赔钱。”  仙人一把将人薅到腋下,“闭嘴吧你,亲你一口怎么了,死癞蛤蟆。”  “我跟我妈说去……”  “你他妈都快三百岁了,还天天找你妈,找爹吧,爹就在这儿,来,小宝贝儿,给爹亲一口……”  一仙一妖摔摔打打的走远了。  杜程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感觉好像也不是钻政策的空子啊。”  “只是人换了而已。”  姬满斋的这句话,杜程走进照相处才听明白了。  好阴险的仙人啊。  小青蛙被骗得团团转。  照相处空无一人,就是一个白色的空间。  上面还是一长条的丝帛:请拍摄结婚照,展示你们美好的爱情吧,参考姿势如下。  丝帛下面跑出两条小丝帛,相当迅速地在姬满斋和杜程面前拧成了一股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