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老枪》 第1章冬日上字 北门老枪 2019年2月17日~ 骑着骏马追梦,坐着怪兽寻根 -------题记 作者:北风 上部 第1章: 1 西凉县城往东直直地走,20公里,那里有一大片坡地,面积不小于五平方公里,象是略平的锅底,倒扣在那里,那是富庶之地:名满天下的黄花甸子,就象个富态的女人,仰躺在那里,敬畏天地,繁衍生息。锅沿一圈,种满了带有血色沉疴相思意味的红高粱,高低起伏,成了一道可以诉说的靓丽风景线,也是陈酿的酒线,秋风萧瑟之前,风就把那诱人的味刮出来,果实的丰稔,让人敬畏天地,祭祀之风日盛,那密匝匝的、且随着地势起起伏伏,象是隔绝与外界的篱笆屏障,历史的沉淀,决定了它的历史地位,追溯历史,我们发现:那儿从来没有平静过。锅南沿有一条名不见经传,弯弯曲曲的小河,它是北门河上的一条小支流,叫个土得掉渣的名字:黄汤河。名如其河,黄汤寡水,稀稀的,浑浊不堪,河两边是稀稀疏疏的芦苇荡,偶尔有渔船、商船从那里经过,鸱鸮和红嘴鸥还有白鹭等水鸟在那里戏水玩耍,尖啸圆韵的叫声,平添了许多生趣。 这里隶属于土木镇,镇子离这里也就三、四里地,但土木镇上,远不及黄花甸子上热闹。17岁的黄兴忠,身材挺拔,又细又高,是在县城一中读书,这时,他梳着分头,模样稚嫩挺拔,穿着红色狐狸皮大衣,围着枣红色围巾,脚蹬马靴,背个小书包,这小子运气好得一塌糊涂,别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那是一种敬畏,他却脚丫夹着,一幅蔑视的神情,独苗苗一根,出生在富庶的黄家大院。阳光迷离,照得他不敢直视,骑着毛驴,信驴由缰,青石板小路,被人和牲口磨砾得油光水滑,从黄家大院走出来,他是左顾右盼,找什么呢?其实他就是好奇,随便看看。一脸稚气未脱,甚至在额头还密生着米粒儿大小的粉刺。他恨死这些锅巴一样密生的粉刺,严重削弱他英俊的成分,他从不屑戴帽子,样子丑陋的象一把揪,看着恶心,那是老头的物什,三块瓦倒是暖和,可象个大狗熊,他要与众不同,他要展现靓丽的青春美,他中分的头型,跟来自大上海的舞师朱克俭学的,时尚且与众不同,虽是一朵开在小县城里的奇葩,但是其动作优雅,形象时髦,象一面旗帜,领导一部分小众,在驱逐陈规陋习,新潮与陈规陋习在掐架,朱克俭金鸡独立,把时尚大旗高高插在城头,它猎猎作响,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那些看过来看过去,刁钻的嘴巴,骂得越凶,心里越痒。黄兴忠虽没有进过舞场,但不止一次和这个上海人照面,就象影子,晃在他心底,从此他就不再戴帽子,哪怕冻得青头紫脸,那些人怕冷,就包着裹着,为了美,或者说为了取悦他的梁一纹,宁愿冻得青头紫脸,鼻涕象解冻的河,缓缓坠下,要么吸进去,要么吹弹到地,大多数情况下,他吹出去,带着滋哽的响声,还要扭一下尖尖的鼻梢。 “少爷,早!”伙计黄安从外面拉着一车柴禾,往里走,棉袄棉裤外翻的狗皮帽子,显得格外臃肿,东北的老棉鞋,呱唧呱唧,整个人笨拙陈重,象戴着手铐脚镣一样沉重。老黄牛拉车,冬日亮黄,没有风,也让人哆嗦,木轱辘碾压路面,压着积水成冰,脆生生断裂,声音难听,冰被车轱辘弹溅出老远,破旧的大头棉鞋,里面已经稀薄,脚趾头象猫咬似的。 “早你个鬼!天都要晌午了,太阳按在你脑门上,屎都拉你脖子上,黄??稀薄,你看不见?也感受不到?活瞎了!畜生好渡人难渡!” “你找什么呢?这么心不在焉?” “皮痒是不是?我找什么,要你管?” “你不好好念书,小心老爷回来,起你的皮!你媳妇可在暗处看着你,小心你的一言一行!” “嘿,个死黄安,找抽!放屁,我哪有什么媳妇?” “不知道吧?老爷春上就定了!知道是谁吗?眼睛长在脑袋上,也是个难伺候的主,想省油,门都没有!你就准备后半生,和她交缠打斗吧!我记得你给我看的一本书里说:婚姻就是一座坟墓!他们既就亲家,又是冤家!” “你懂个屁!胡扯蛋!没影的事!管到本少爷头上了!我的长长短短,与你有何鸟事?典型的欠收拾!”名为主仆,实为兄弟,口上骂得欢,心中有情谊。腿一偏,从驴上下来,把驴栓在沿街人家窗棂上,驴就是驴,这时候,这畜生就呼呼啦啦,就尿了起来,喷溅到处都是,那骚骚的味,带着青草捂霉了,正在发烂的味,就扑过来,这还不算完,特意把腚一撅,稀稀拉拉的屎,就拉人家墙上了,一边拉一边坠,稀屎象多支画笔,从上到下,褐黑色地涂上了,象意趣昂然的山水写意画。画出了山的风骨,几多留白走虚。 黄兴忠正不知道怎么办时,那家就出来个人,叭嗒叭嗒抽着旱烟袋走出来,能有四十多岁,看不清楚,胡子邋遢,戴着个三块瓦棉帽子,“哎,哎哎,小伙子,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把驴拴我家窗棂上,那儿是驴桩嘛?这又拉又尿,怎么弄?连我墙都脏了!影响我的生意,你要赔的!”尿正沿着趔趄的石块缝,往外流。其实他的生意并不大,却很有名望。熟食摊点,大多是回头客,人生得弯翘扁偏,猪头肉、牛羊肉,在黄花甸上相当正宗,靠这个,生意还算红火,许多人从土木镇各处赶来,指名道姓要张家这几样菜,五香大料,硬生生把这些肉搓出独特风味来,把隐藏在五脏六腹中的馋虫一条条钩出来。 “黄安,你给我过来,把它给处理了,我给你一块大洋!” “真的假的?要不你先给钱!”黄安和他年岁差不多,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弄,冷飕飕的寒气,让黄安本来就开裂的手黑黢黢的,冷,黄哆嗦着。这怪不得他,少爷经常给开空头支票。 “跟我叫真?你打听打听,我是会赖帐,是怎地?你就是个没出息的!阎王还能少小鬼的钱?”黄兴忠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大洋,随便往地下一扔,“当啷----”一声,掉地上,头也不回,从窗棂上解下绳子,拉着驴就走。 张一山眼睛瞪得象溜溜仔:我的乖乖,这是谁家的娃?丢一块大洋,象丢一片树叶,难道说他是黄鹤松的儿子?这娃长得如此好,咋就被我家雨烟错过? 黄安扑过去拾大洋,大洋落在一个人脚边,那人抬起一脚,踢飞了。黄安抬起头看看那人,他愣了一下,认得,是这条街上另一名财主史健久:“小子哎,还不快去拾?”黄安跑过去,拾起大洋,用哈出热气的嘴,对着大洋的薄缝壁,吹出风在巷里,张狂的嗡嗡声,然后用手搓搓心满意足的一脸笑容,把大洋放进贴身口袋中,一蹦三跳走过去,他知道:这个冬天,给干瘦的姐姐黄玲买一只漂亮的蝴蝶结,是那种脆生生跳跃式的绿格莹莹绿到心里,脆到骨头缝中的绿,绿得人心痒。一想到姐姐,心就有被鞭子抽动的悸动,姐姐整个人,就象一根电线杆子,高得太高,瘦得可怜,这是一种极度挤压的生长,肤色焦黄,是那种干枯,严重失去青春水分的干,和冬天小麦一个色。这回不再是奢侈,穷人在有钱人偶尔张扬的缝隙中,就可以实现梦寐以求的夙愿,“大爷,你家锨呢?” “使什么锨?热乎乎的,用手捧多好,既御寒又闻着味了,大洋不是那么好挣的,捧完了,弄盆水把墙刷了!钱是命,命是驴屎!要想挣下足够的钱,哪个不弯腰弓背当孙子?”这小子,够阔绰,够冒傻气的,一块大洋,得从多少牛羊肉上,有时还要昧多少良心才能从肉缝中挣出来?看看黄鹤松,掉一个,沾俩个的主,一块大洋买的粮食,他扛都扛不动呀,崽卖爷田不心疼呀,一辈子只懂事攒钱不知道花钱的黄鹤松,就硬生生生出这么个败家的玩意儿,老叫驴,你就使劲推磨拉车吧,流干你的汗,拉弯你的腰,有啥屌用?难怪张雨烟看不上这个黄兴忠,张一山心中乐开了花。老子勤俭持家,儿子拚命败家,所以古人说:富不过三代,哼哼! “张一山,你也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孩子较什么劲?缺德的事少做,人在做,天在看,缺德事做多了,要不然生个儿子没屁眼!”李墨香抱着个膀子,双手插袖筒里,心疼看着黄安,想的确是黄玲,她从心里怜惜黄玲,心生魔症一般,儿子陈啸虎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她把黄花甸子、甚至土木镇上的适龄女子,象筛麦子一样放到筛子里,筛来筛去,千番比较,万般掂量,唯有黄玲无法割舍,陈家要发达,唯有黄玲,她旺夫呀,之后,再把他们放在天平上一秤,天平先是摇晃,后来就逐渐平稳了,笑容象盛开的花朵绽放。黄玲活泼,大气,做事一如男人一样豁达且坚韧不拔。 黄二瘪皮虱子一生窝囊,而且不是一般窝囊,没有一般男人本能的本事,生活技能比女人还不如,嗜酒如命,自己的女人被打,被一个瘸子打了,他熟视无睹,因为这个瘸子不是旁人,正是黄二瘪皮虱子的三弟黄德旺,此人腿瘸心不瘸,这是小儿麻痹症惹的祸,能走路,走起路来,象小鸡啄米,有趣极了。黄德旺高小毕业,仗着这个,在镇公所里做事,打得一手好算盘,任何烂帐、二手帐,经他一算明明白白,人称金算盘,脸上密生着星星一样的雀斑,黑褐两种,以计谋擅长,是镇长左右手,镇上的大正方针,大都出自此人之手,麻雀一样的小眼睛在伶俐眨动,一眨动一个计谋。他从心里看不起比他整整大过七岁的黄德荣,月佬真是乱点鸳鸯谱,把漂亮李春兰嫁给他二哥,糟蹋了,二哥可是整整大过李春兰十六岁呀,鲜花咋就插在牛粪上,黄德旺一直觊觎李氏美色,可是用尽办法,都没能如愿以偿,实在没办法,就越俎代庖以各种借口,俨然以大家长身份管理起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李氏,打骂成了家常便饭,那时黄德旺正处在壮年,在土木镇上事业如日中天,对钟镇长还有用,李氏三年俩孩子全夭折的非常时期,所以黄德旺可以象螃蟹一样横着走。十三年前,黄德旺染上可怕的肺结核,这一命运拐点,把黄德旺从天堂送上地狱,那时,钟大镇长也已经隐忍他好久了,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权利之争,黄德旺脑子也许是进水了,居然写匿名信参了钟镇长一本: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但镇长根基坚如盘石,和郝百声联手,也落个惨败。他哪里知道:正是这个平时喜欢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做了百日维新中的袁世凯,未来会计的承诺,怎么入得了郝百声的法眼?人家有更高的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他们的矛盾,干掉相对弱势的黄德旺,再手撕钟镇长,华丽转身,问鼎了土木镇的镇长宝座。假借镇长之手,除掉黄德旺,又用黄德旺的材料,推掉钟镇长,一箭双雕,人们这才明白:什么叫后生可畏!三十五岁爬上土木镇权利巅峰……往事如烟,烟呛五腹,这就是鲁迅先生为何说:他在于无声处,听到惊雷的炸响!当黄德旺明白这一切时,已经颓废得到只剩下半口气,在苟延残喘里咬牙切齿,就象只疯病上身的狗,李墨香骂张一山这么损,何尝不是连黄德旺一起骂了?这话说得有些重,如刀子,恰恰戳中心窝子,血就象提闸的水姿肆汪洋,喷溅成花。 第2章张一山巴结无术 “我生不生儿子,管你屁事?要不是缺德事做多了,陈渐钢能死在路上?活蹦乱跳,我看就一活该!自己一屁股屎都没擦拭净,还有什么脸说人?我不拾掇你,你自己倒是往篮头子里蹦!人不作死,就不会死!他是死得壮烈,把你撇下当寡妇,一串孩子,嫁不得,招不得,光棍也不傻,进你门,就是替你当孙子!再稀罕那玩意儿,也不上门当这大蒲种,你还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桂花落叶,还当自己是香棒,一般男人还入不了你的法眼,你也不对着镜子瞅瞅自己:一脸褶子不说,走路早已变了形,总拿陈渐钢比,做梦去吧,寂寞袭心,象长满了青苔,要不这样?我的钱也不多,咱俩神不知,鬼不觉,私下里做对露水夫妻,我也给你个仨瓜俩枣,怎样?”听到脚步声,扭头一抱拳,“史爷,你这是……?”张一山这小子够损够狠,象锥子一下下扎进肉里,拔出来,带着血溅出来,带着鱼腥味,带着温热,溅出梅花的图案,就在脚边地上,看得真真切切,煞是好看。 “我随便逛逛,你忙!”史健久不耐烦摆摆手,对于张一山这种势利小人,上赶着巴结自己,嗤之以鼻,煞有介事耸耸肩,耐烦看了一眼尴尬的李墨香,泪水在她眼眶打转转,这一报一还,真是精彩到了极点,可惜了,这么个好女人,被时光揉搓起了皱,不平整,不好看,摇摇头,紧跟着去追黄兴忠。 “史老爷,听说他就要成了你的女婿吧?” “嗯!板上钉钉子,八九不离十是!”说得信心满满,对于未来,是强强联合,黄史二家联姻,试看黄花甸子,不!整个土木镇,谁人能敌?谁人敢敌? “我没有为难他吧?我是不认识他,要不我叫黄安也回去?我回头自个儿清扫,你一句话的事!我看他对你好象大不敬,你史老爷咽得下这口气?我为你鸣不平嘞,你史老爷是贵人,人面贵如金,岂能……” “张一山,你要干什么?表功吗?”史健久回转身子,鹰一样的眼,瞪着他,“那黄安在那儿,我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要干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和你成为亲家,打死也不会,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你女儿是什么东西?山村野丫头一个,你没法子折磨人了!你女儿要是再勾搭我儿子,我就让人砸断她的狗腿!我找钟镇长,请他支会姚校长一声,把你家那个没教养的,开除出学校!”史跺跺脚就走,“我不准你这张破嘴说三道四的,他是我女婿,这是我们翁婿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人,手伸得有些长,不怕我用快刀剁掉?滚一边呆着去!” “史老爷,不要动气嘛,我一番好心,你咋当驴肝肺?我想请你家里喝酒!下酒菜现成的:花生米,油炸的;猪耳朵切得板整的,香油,芫荽一样不少,鱼冻舀一勺,端上就成,还有刚搓的肚丝一盘!” “我看还是算了,你家酒酒味不正,我喝着不投口,就算你摆下的是满汉全席都没有用,她要是发嗲放骚,看我怎么收拾她!对付一个黄毛丫头,我有的是办法!多大个鱼,就放这么大泡?多大点儿人,不好好念书,动这样歪心思,我告诉你:没有用!想进我家,门都没有!就算凤扬同意都没用!哪有学生勾引老师的道理?你家张雨烟就行!单氏是只什么鸟,你不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指望单氏给你生儿子,你省省吧,她的心压根儿就不在你这儿,巫氏再给你施法,没有用,不能说你的种是孬种,地契上虽是你的名字,没准别人早已偷偷把种子下了!哼哼!生出儿子,要是不象你,这里头事就有意思了!放在舌尖上这么一舔,那种可甜可咸可油腻的滋润到心缝中的味就出来了!” “史健久,别给脸不要脸!你缺德放屁带冒烟!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你斗不过黄鹤松,想通过联姻来化解,做你春秋大梦吧!你----你通匪!别当我不知道,单德州从你铺子里买枪,把我惹毛了,买谁的枪我都知道,这枪是薛彪的,大前天后半夜拉来的,上一次是史布业的,对是不对?老子就豁出去,到钟镇长那里告你,也让你吃现成的!”他象青蛙那样:不断弹跳起来,指着史健久,唾沫星子四溅。就算是窝囊废,要是有人把他惹毛了,骂人的话,比人屎都臭。 “你……你……血口喷人!”史健久气得脸色铁青,“张一山,我看你是丧命鼠,跳起来,追大畏猫,你是在找死!有能你去告一个试试!老子拧死你比掐死一只小蚂蚁要容易得多!哼!跟老子斗,你还嫩得很!”右手食指点着张一山,全身痉挛,气噎了,摇摇头,有些跌跌撞撞走了。 张一山志大才疏,说得到,做不到。他没有真凭实据,消息来自于道听途说,土匪虽臭名昭著,他是惹不起的,史健久他更是惹不起。这等闲事,他一向不管。兔子急了还咬人嘞,这不牙痕就深深的,他只心恨得痒痒,从断裂的思绪里,蹦出的阳刚,这虽是气,但状态立刻气若游丝。 黄安从车上,拿个袋子下来,真的用手捧着驴稀屎往袋子里装。 “呸!什么东西,不就仗着有几个臭钱吗?显摆什么呀?别给脸不要脸,什么东西!”然后,扭过头,跺跺脚,“弄干净了,要不然,我会找你的!我没有儿子,他就可以不待见我,什么东西!等着吧,日时悠长,我还怕生不出儿子?要就不生,要生就仨!”张一山一扭头进了屋。 黄兴忠骑上驴,正准备着走。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看见我跟没看见似的!” “我知道你是谁?我干吗要理你?你是镇长吗?我怎么瞅都不象!镇长姓钟,你好象姓---你的姓怎么这么难听?我都说不出口,回去商量商量,改个姓吧!史屎屎,都一个音,我知道哪个字?万一我写错了,被狗扑上去吸咂吞肚子里,不怪我!” “你站住!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昨天我让人叫你去我家,你为什么不去?史亮没见着你?”史健久紧赶慢赶,到了驴跟前。 “我为什么要去?我去干吗?难道说你家有桌子满汉全席等着我?据我所知:你挺抠门的!你我两家是死对头,老死不相往来!你一直惦记我家生意吧?它是不是象座山压你一头?”黄兴忠的确认他有些含糊。 “小子哎,别蹬鼻子上脸!此言差矣!更谬矣!我女儿春铃在家,你不知道?” “管我鸟事?我要看她干什么?” “她是你未来媳妇,过了年开春,你们就结婚了!”史健久猛然发现:黄兴忠除了天庭饱满之外,就是有一双半圆的大耳朵,轮廓超出别人,而且是招风耳朵,特别是男生女相,皮肤白皙,一如女人,他惊异起来:这是非富即贵之相呀!李济通不止一次逢人就说,难道说这一切是真的? “扯吧,我怎么不知道?” “这可是你老子春天时,上赶着让伙计黄安挑着彩礼,上我家订下的聘礼,春铃你看过吗?长得可好看了,要不这会儿,你去看一下!她是黄花甸子名至实归第一美人!为了这事,多少人踏破门坎,我都没答应,却应了你爹!你这得有多大造化呀?快去,快去!黄安,你能不能喘口气,有是没有这事?你是牲口吗?”史春铃漂亮比不过黄铃,脾气大得象她的脚气,只要一脱鞋,臭气能熏天,就算你捂住鼻子,也没什么用。 黄安抬起头,看看少爷,一手稀屎往下坠,“春天的事,时间有点长啊!……我忘了!” 从他那躲躲闪闪扭捏姿态里,黄兴忠知道了一切“黄安,你到底想不想在我家混了?” “对不起,史老爷,我忘了!有这回事?”一只手竖起,另一只手屎坠。 “好!好好!”史建久气得哆嗦,用手指着黄安,“黄安,这事我记下了,我看你就是个当下人的命!”头不断点着。 “不看,我要上学!”哼,再好看,能有我的梁一纹好看?腿那个长,腰那个细,一身貂皮大衣,透着那个美,“架!架!架!架架!”顺着窄小的巷子,就走了。他知道:史建久说的是真的,舒一口气,想一想都美,除了黄铃,史春铃算是个美人,黄铃是一种干瘦的、让人怜惜的不健康的美,史春铃是一种丰满的健硕的、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的美,美是一种可以消魂的酒,吸咂便醉,心荡漾在这意外的舒服里。 等着吧,过了这个冬天,你小子就算是牛犊子,把你的牛笼嘴一戴,你就不蹦达了,不仅让你美美喊我一声“爹”,还得恭恭敬敬给老子敬酒,哼!九扣十二跪,少一灶,我就不姓史! “哼哼哈,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么失相巴结人,却让人一脚屎甩脸上,面子也有掉地上的时候!拾不起来了!不碎碎如碴,也跌出多道龟裂的纹!”张一山捧着茶出来,一脸兴灾乐祸,把茶吸咂出声来。 史建久虽摇晃着走了,但张一山的话,象风,灌进耳朵里。他回转身子,用右手手指点了张几下,后退着,无奈走了。 “我呸!啥玩意儿?当我不知道?蒙谁呢?你家史凤琳一名出以是在南方上学,其实,是早早参加了革命党,哼哼!”张一山跳起来,又落下去,手象抓什么东西,拧捻着转,“我看早早晚晚得让朝庭逮住!然后,咔嚓一声,剁了脑袋,脑袋象葫芦一声掉地上,带着绝响,他是你儿子吗?还你是他儿子?到时候白发人就送了黑发人,那滋味,啧,啧啧啧,你品吧,人生之三大不幸呀!位列首位!”他又扭头看看李墨香,竖起大姆指“还没他妈成亲家,这就穿上了连裆裤?我看陈夕红就是寡妇命!别人叫你吃屎,你就吧唧吧唧,连腚沟子都扒开,舔得干净,这是上赶着巴结别人!陈渐刚好事做多了,翘辫子,这是想男人想疯了吧?” 李墨香被张一山这老叫驴戕一下,委屈的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转,本来是稀罕黄铃,黄安又是黄铃弟弟,张一山没有儿子这事,是豆腐串在马尾巴上,提不得,可李墨香口不择言,便就嘴里跑火车,惯性脱口而出,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揭了短,还打脸,这张一山猴急猴急地,巴巴盯着李墨香,李墨香偏就一转身,大腚一耸一耸,去得决绝。 张一山偏就象驴,咽下涌到喉咙外欲望的唾沫,他动起了歪心思,却跑到家里,被单氏一扫帚打出来,骂他是驴,他一边摸着疼痛的头,一边嘟囔,“这老娘们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不给就是了,还敢这样,八成是心中还有她的骚表哥,妈妈的,他也就只能远远望着,敢来,老子一刀挑了他那根通到心上的骚筋,断了他的念想!” “这小子,咋跟他老子不一样呢?”硬硬地如同木桩,想想黄鹤松,一脸笑模样,甚至长着一张憨厚的脸,这迷惑多少生意人?笑得人很舒服,话说得象小甜瓜:鲜甜稀面。可是,骨子里却是狡诈得很,人称:黄面虎!看来这小子是压根不知道有这门婚事,怪不得拿他不当回事,看着那一摇三晃的身影,对地上吐口唾沫,回头撩一眼,黄安还在捧屎。驴拉的是硬屎,圆圆的象个蛋,这驴怎么啦?不行,他走不到县城,万一这半路出个什么事,那就遭罪了。心疼起未来女婿来,一个女婿,可担着半个儿子的分量,赶紧快走,到自家大门那儿,春铃和响铃就牵着手走出来,“你们上哪儿?”脸阴沉象屋檐口要掉下来的瓦片。 “街上转转,然后,上镇上上学!”春铃和响铃对望一下,低着头,春铃看见史家这张颐指气使惯的脸,不知道谁得罪他了,比扁担拉得都长,响铃低着头,根本不敢说话。 “回来,大冷的天,不在家里好好呆着,穷折腾什么?我有事找你们!”史健久头里走了。 第3章史春铃惊喜 “我说不去,你非要去,这下好了,撞南墙上了,回吧!”响铃嘟着个嘴。 人面桃花,活水一样清冽冽流动,那种喷溅,你会以为春天来了,让肮脏的灵感,在清澈透底的水中荡涤,抽搐,史家有女初长成,这是两股从雪山上流泻下来齐头并进的清泉,跌跌宕宕,飘逸飞溅直下,撞出飞花碎玉,似烟如雾,闭上眼,嗅着那扬扬洒洒,让酣畅淋漓尽致,青春美得一发不可收拾。 史健久骄傲了好多年,他不仅有两个青年才俊的儿子,更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这是他的傲人资本,后继有人,且要成为人上人,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2 穿过影壁墙,往里一走,牲口棚下,史亮和史柱在铡草,草很干,铡得“咕哧----咕哧---”响,“史亮,别铡了,套上马车,到甸子外,往县城方向,去给我追黄兴忠,追上了,让他把驴给你们,一个送他,一个把驴骑回来,春铃,你跟车去,把他送到学校,顺道上你大姑家一趟!” “没事,不年不节的,我去哪儿干什么?晚课不上了?我凭什么送他?”史春铃极不情愿象狗一样,用脚向后倒扒着地,她极不情愿看见她大姑那张笑得要溢出来,却极度虚伪的脸,至于黄兴忠,虽有好感,却极不愿现出巴结献媚的样子,好饭不怕晚,就凭咱这张表情丰富、漂亮得可以掐出水来的脸,哪个男人见了,不淌哈喇子?蠕动的喉结,那是荷尔蒙在行走。在她趾高气扬的青春世界里,男人一抓一大把,可以择,可以正过去挑,更可以翻过来拣。 “黄兴忠是你女婿,你得送他,知道不?” “谁个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不同意,他----他凭啥要当我女婿?”她脸孔羞红,心中一阵窃喜:暗自佩服父亲如炬的目光,要是真能那样:她能高兴跳起来。她抬头看看天:乌浊的天空,能掉下馅饼? “我说的不行吗?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春天就定下了,就凭他住在黄家大院,这个理由够充分的吗?再说:儿女们的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要征得你的同意?” 父亲的武断,让她一阵子窃喜,“你这是封建包办!”虽声大音颤,但看不出任何忤逆之意。 “你大姑爷这人忒不象话,秋天时候,从我这儿借了八个大洋,至今不还,连句人情话都没有,还把那副骨牌给我拿去了,你顺道拿来!能淘到这副牌,不知是几世几劫修得的,纯马骨,珍贵着嘞,你妈瞎能,我当时要在家,他门都没有,眼见着年近了,我那三朋四友,不得聚一聚?” “我不去,他那个人,都不正眼看我,我凭什么送他?再说,你都不好意思问我姑爷要,我一个小孩子,更不好意思了!” 响铃吐吐舌头。 “混帐东西,怎这么不听话?我已经把你许给他了,你就是他的人,过了年,你就出嫁了!要想着相夫教子的事。” “我还要上学!” “上什么屁学?脸面前认得几个字就行了,你还要考状元呀?你都十五岁了,翻过年都十六岁了,你妈十九岁,凤琳都生了!” “那我大哥,我二哥咋不结婚,为什么能上学?” “他们是男人,要顶天立地,你是男人嘛?” 史亮闷闷的也不说话,放下铡,拉着史柱就走。 史柱甩开了他的手:“老爷,既然三小姐不愿意,我看就算了!” “你凭什么看?滚!您是驴?多什么嘴?你看个屁呀?一个长工,你能看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史健久转过身子怼他,“还不快去!小心我抽你!”他扬起手,做个抽的动作。 史柱睁大眼,无声吐吐舌头。 马车套好,赶着过来,马脖子上的铃铛,一串串响起,细而碎,“三小姐,请吧?”史亮见史春铃还在拉着响铃。 “你回屋去,准备等一会儿去黄家,把庄太太给我找来!骑自行车去。”史健久一脸严肃。张一山呛他一下,这口气就没有顺过来。史黄两家的事,就象新翻的土地,他要再踩一踩,把它落实了。 “好吧!”响铃看了春铃一眼,怏怏不快,但也没有办法。 “你不自己上去,还等着我把你抱上去?” “胆向恶边生!你抱一个给我试试?”望着史健久的背影,史春铃跺跺脚,不吱声,兀自爬上车,撂下门帘,半天说一句,“走吧!” 车子一摇三晃出了院门,史柱跟在后头,麻麻砾砾的石子路上,从这头望到那头,并没有几个人。这时进入交冬数九,是黄花甸子最寒冷的季节。西北利亚的寒流,刮到黄花甸子上,一夜之间,就冻僵了这个世界。 “柱子哥,要不你也上来?”车子爬上坡,枯白的茅草,在微风中“刷刷”响,灰白的云,象画出来一样,远处坡上的树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伏倒的的干草,被压出木木的声来,乌鸦叫声凄泣,在低空中飞。 “不啦!我没扛什么东西,走着不累!”脚一抬,踢飞一块石子,“马上上坡了!” “我看你是有贼心,没有贼胆吧?”史亮甩响了鞭子,“狗吃屎能吃到乌金?乌金臭狗屎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亮子哥,说点什么呗,你是木头?”春铃感到自己是拿着拂尘,一走三拧,并把拂尘甩在史亮脸上,他抚一下,笑着象她一样一走三拧,路边开着好多黄色大野花,说着笑着,水声哗哗,旋转到一大片黄花丛中,她就一片飘浮着的云,更象一只蝴蝶,轻轻落在花丛中,杏眼迷离,轻轻睡在花上,花是那样香,空气是那样鲜,象水一样,荡漾开去,后来,史亮也睡下去了,听着鸟悦耳的叫声,吸吸鼻子,醉了,他的手拉着她的手,不一会儿,象风筝一样,手拉着手,飞起来了,“哈哈……迷缝着眼,笑声象春天从沟壑沿上流下来的水。做梦做出这个境,抚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骂自己不要脸,春心荡漾,象叶舟,居然荡到下人湖里,真是有些无耻。黄兴忠却没有出现在他的梦里,想想他,心中窃喜,不错!他英俊,展扬,象春天河边疯长的杨树,往虚里拔高,还未长实,但靓丽的青春,已经象绘画的线条,勾勒出潇洒的轮廓,蜜从心缝中往外溢,这蜜是行走的汹涌澎湃的荷尔蒙。 “我可不敢造次!史老爷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蚊子从他面前飞,就知公母,你还是饶了我吧!” “他既然这么厉害,你不是照样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小桂花给俘虏了?眼下到什么层次了?” “我没有!”史亮失口否认。 “哄鬼的吧?你史亮什么人我还不知道?闷坑大发财的主,在不声不响里,把该做的一样没有少做!” “三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老爷知道了,非打我个皮开肉绽!求求你了!” “这时候知道怕了?牛马棚边,差不多每个夜晚,你俩……” 突然,一个坑,车轱辘顿了一下,车子歪歪摇晃一下,她象从高空中掉下来一样,心惊肉跳睁开眼,“哎,哎哎,你倒是悠着点,没见过这样玩命的!” “三小姐,你没事吧?刚才车子崴了一下,我听着你笑来着的!”史亮甩了一下鞭子。 史春铃脸儿烧得通红发烫:“你胡说,凭白无故,我笑什么?柱子哥,你听到了吗?” “好象是有笑声!”史柱??头,因为风从薄薄的布帘往后吹,吸吸狗一样灵敏的鼻子,嗅见从史春铃身上散发出来,淡淡如烟一般柔若无骨的香,体香如兰,他一边跟着车子,一边闭上眼,让那种沁人心脾的香,象烟钻进他的鼻孔中。 “好象你个头!”史春铃随着车轱辘在沟中顿一下,一下子惊醒过来。 “快上坡了,三小姐,您坐稳了!”史亮“徐徐”吹起了口哨。 “亮子哥,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昨天拾到狗头金了?” “你丢的给我拾呀?” “做梦!” “驾!驾驾!”史亮从车辕上跳下来,小鞭子在马背上甩得“叭叭”响,马儿弓着背,一步步扒着坡上硬地,扒出过土坷垃,顺着坡往下滚,“柱子,推一下!” “哎!” 张一山象乌龟缩回屋里,甩着大步子,就往后屋去,亮开嗓门:“雨烟,雨烟!” “你叫什么魂?雨烟什么时候回来过?你听听你这破锣嗓子,鸡飞狗跳,大冷的天,也不让人安生,今天阳光这么好,你咋不出摊呢?”他的女人单氏秀丽在纳鞋底,“这眼见着不到一个月,年就来了,雪雨哪天扑下来,就别想挣钱了!” “你咋不关心旁的?掉钱眼里了?我的生意都是别人找上门的,你几时见我送人家去?一天到晚钱、钱、钱,你掉钱眼里了?爬得上来吗?” “屁话!没有钱,你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老天刮吗?” “你说说:你到底能不能给老张家生个儿子?老张家四代单传,你什么意思吗?” “管我鸟事!” “结婚这么多年,你给我生俩丫头片子,几个意思?” “沈老先生的话,你没有听见?生男生女,与我无关,我这就是地,什么种子出什么苗,你那里没有儿子的种,管我什么事?” “嘿,个老娘们,他----他懂什么呀?江湖庸医,懂个屁,给你扯犊子,一个老光棍的话,能当真吗?他知道男女是怎么回事吗?他要真的那么懂,干吗不到县城上去?” “你信巫云梅的有用吗?香灰水我们喝多少?你还就信了她,她就是装神弄鬼骗钱,除了你信,你老三咋不信?他在镇上开了这么多年店,走南闯北,不比你强呀,他咋不信呢!” “嘿,你个老娘们,皮痒是不是?” “你要再打我,我就不跟你过,雨烟、雨秀一人一个,我带走!”单氏并不是吓唬他,这么多年,她一直喜欢乡下表哥石卿,房份虽远些,人高马大精神,会说撩人话,象颗种子,直直掉人心缝里,日磨月搓,就长出一株树来,根深叶茂,弥久历新,忘不掉是那种过心心就荡漾的韵,韵韵相叠,生出联篇浮想,欲望呼扇出小火苗,烧心烤肺,那是一生的酥与痒,什么时候闲下来,春心就荡漾。二十岁时,父母怕她做下错事,早早托人介绍给了张一山,石卿虽游手好闲,但会唱曲子,她就爱听他唱《小寡妇上坟》、《割韭菜》、《摘石榴》,那腔调,尖啸圆韵一步三叹,起起伏伏,象刷子,刷人心缝。 “你想去找姓石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的心咋还没死呢?” “你逼的!” “早晚我一刀戳了那狗日,把他那骚哄哄,驴一样的东西割下来,戳个窟窿,挂你狗日脖子上,看你会不会象越王勾践那样,每日舔一舔。” “郝百通也这么说,他在沈家坐堂,这北门河两岸,有几个不吃他的药?他不会信口雌黄吧?” “驴的话你也相信?人们都说:他长着驴一样的东西,再好的女人,到他家三年不过,就躺在薄木棺材里,入土为安,哼!他这一生足以自豪了!人都说他是驴托生的,长着驴一样大家伙,娶七死七,人才呀!” “鬼话你也信,那是人糟践他,看他在沈家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是他嫂子,看不得他好!” 大土路上,光秃秃的,路边枯草倒伏着,远远看见黄兴忠松松垮垮,有些吊儿郎当,不断用手,扒着他的中分头,也许麻烦已经来了,太阳有些西斜,不用扳着指头数时辰,也知道:天时过大半。 “三小姐,前面就是黄兴忠,要不要我喊一嗓子?看他那磨蹭劲,天不黑,到不了城里!他家那么有钱,在县城有铺子,也不缺这仨瓜俩枣,怎不给他买辆时髦的脚踏车?这破驴骑的!咋越有钱人越馊抠!” “不用,亮子哥,到他前面,把车子横那儿,我看他还敢不敢看不起我,能在县城里读书,就了不起了?我还就不信了!书读得好就了不起啦?官做得大那才叫了不起,我看他就是书虫!” “话不能这么说:史老爷眼光就是不一般,你没觉得这个黄兴忠不一般?” “没觉得!” “咦!咦咦!那你咋应了?” “自古父母之命,煤妁之言,我能有什么办法?” “三小姐是逆来顺受之人?” “注意,前头有个坑!” “好嘞!”迈过坑,道路平坦,鞭子一抖动,马四蹄蹬开,撒了欢地跑,尘土飞扬。 “史亮,你疯了吗?你要把马累死,你这么玩命,我跟得上吗?”史柱被远远抛在后面:“站----站住!”他小跑一阵子,见实在跟不上,边喘气,边弯腰,用左手呼扇着尘土。 第4章土头木马 坐在驴上的黄兴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烟尘盖顶,“吁,吁吁----……”他慌乱勒住了缰绳,从他边上呼啸而过的马车,一个急转弯,带着震动,直横在他面前,尘土又扑了他一下:“对不住,黄少爷,马受惊了!”史亮带紧缰绳。 黄兴忠“呸,呸呸……咳,咳咳……”驱赶着尘土,驴在原地,腾着蹄子,马车横着,它过不去,在那儿转圈圈,“你是谁呀?这是要干什么?不怕我给你一枪?” “你有枪吗?不怕我到镇上告你?火铳子我看你都没有,吓唬谁?要不你打一枪,让我听听声?哈哈……知道西凉城有谁卖枪吗?薛家史家,除了他们,你找不出第三家!”车帘子一挑,史春铃稚嫩的脸,笑成一朵花,“哟,黄少爷这张脸,还能见人吗?土头灰脸,这怎么见人?脏是脏了点嚎,不过不影响城里细腰女巴结你,她们有花手绢,有闲功夫,给你擦拭一下就完了,你也不用紧张,要不,亮子哥,你下去看看,路边哪儿有水,你带他洗一洗,不知道上冻了没有,哈哈……” “你是谁?故意的!” “她是我们家……” “亮子哥!”史春铃在史亮后背上捶一下。 “你们是史家人?” “对喽!” “算我倒霉!驾,驾驾!”拎着缰绳,要从路边,绕过马车,他分不清这是春铃,还是响铃,姊妹俩虽差着两岁,看着差不多,他分不清,好容易小心翼翼抹过去,还是一摇三晃。 “傻子哎,我也上城里,同路,要不要捎你一段?要不你猴年马月才到得了城里?”史春铃,弯着腰,斜斜站在车里,把头伸到顶蓬外,寒气的确逼人!光秃秃的,一眼荒凉,这么大的路,上面愣是没人!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不烦劳你了!”黄兴忠对史家人印象不好,经常听父母在讨论史健久如何和他们家抢生意,使绊子。 “怎么办?三小姐?”史亮很为难,“人家不领情,我就不明白了,咱是不是有些死乞白咧?要不咱回,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放屁!回什么回?”史春铃把头抹在顶蓬上,“柱子哥,你在这儿等一下我们!”她缩回身子,坐到车里,“亮子哥,追上他,超过他,跟先前一样,我还就不信了,横着拦下他!” “嘟儿----驾!驾驾!”史亮一抖缰绳,马儿在平坦的路上,撒起了欢,除了尘土飞扬,就是猛地横在黄兴忠面前,气浪一冲,眼前是一片模糊,驴子被这突如奇来的景象吓坏了,躲闪不及,驴身子撞在车辕上,踉跄打着旋转,“嗯啊嗯啊――……”“吁,吁吁……”勒紧了缰绳,整个人伏在驴上,好在驴很快停下,黄兴忠跳下驴,怒不可遏冲到史亮面前,一把揪住他破旧的棉袄,“哎――史亮,你几个意思?成心找碴是不是?眼见着这天就晚了,你三番五次想干什么?” “我……我――”黄兴忠这气势吓着他了,人家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全身上下哆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畜生不听话,我又有什办法?”再多余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不和你计较,如果再有下一次,我……” “韦应物在《滁州西涧》中说:野驴无人车自横,怪得了谁?人赶的车,马拉的车,难不成你还要和牲畜一般见识?”史春铃按着史亮肩头,从车里跳到地上,笑眯眯的,“哟,这幅模样,这分明是不能见人嘛!要不我给你擦擦?”说着,就从身上掏出手帕,伸出手,要给他擦。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黄兴忠退后好几步,不断用手往下抚,“我说你读没读过书?韦应物人家那叫:野渡无人舟自横!不对,你骂人!你眼瘸呀,我一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呀!?” “我叫史春铃,我也进城,刚才逗你玩,既然顺道,就一起吧,你看,柱子哥在后头,把驴给他,送你家去,不敢是不是?” “我――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以为我怕你?上就上!”黄兴忠也知道他的驴跑不快,把缰绳随手一松,“你……你把车调好!你又不是老虎,我还能被你吃了?我的驴可值钱,丢了你得赔!”他想立刻见到他的梁一纹,一想到这,他就心花怒放。 张雨烟从豁豁牙牙的倒塌院墙边,做贼一样左顾右盼,生怕被什么人发现,这是午后难得的休息时间,她穿着她最漂亮的红色绸缎外衣,象只贪恋春天醉人风光的蜻蜓,呼扇着臆想的翅膀,跳过枯死巴根草遮挡不甚严实的一堆乱砖,心儿放纵,想要唱歌,唱那时最流行的《四季调》,院墙外,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一眼碧绿,居然有一只蝴蝶从她身边飞过,她转了一圈,是真有还是假有,她不记得了,寒冷的冬季,怎么可能有蝴蝶?一定是臆症,可是刚才明明想抓住的,兀自笑了,她躲到墙后,那里有一棵落光叶子的老榆树,老筋盘头,虬龙挓挲,阳光从枝桠间筛下来,花花达达,一眼荒凉,不远处就是村庄,甚至能够听到若有若无的牛叫羊啼,一缕一缕炊烟从那里扶摇直上,面对着墙,用脚尖踢着墙:“死东西,还不来!还不来!”墙上不断往下掉着尘土一样的屑,她体会到什么叫风剥雨蚀。 “谁是死东西?偷偷骂人,作为一名老师,有权监督学生一言一行!现在可是民国三年,我让校董把你抓了去,关你三天禁闭,打你个皮开肉绽,看你还骂不骂人?”史凤扬走过来,“你可真会挑地方,清静,是不是?说,找我干什么?我看你人小鬼大,你心思都用在这上,能够‘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吗?” “我就想着见见你!” “天天见,还不满足?” “那见与这见,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 “那只能用眼神交流,这可以听见你说体己的话,很多时候,我都不能确定:你看我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你看钟玉秀老师的目光,更加温婉,更加热切,是,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我长得没有她成熟,没有她丰满,她好象爆熟的水果,咬一口,蜜液四溅,她可以大大方方看你,而我则象只胆怯的小老鼠,连直视你都不敢,总是躲躲闪闪,因为害怕,害怕被人发现,害怕被人知道,我甚至都不能确定: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利用我?”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我这想法奇怪吗?一点儿也不!” “你今天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还非得有事才能找你?你家里到底怎么想的?你是不是不敢和家里说?” “我只和我爸提过!” “他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 “然后呢?” “没有然后,就走了!” “嘿,我就不明白,你堂堂正正一个大学生,完全可以到县上或省上找一份高雅一点工作,你咋就一头扎进这穷乡僻壤里,你究竟要干什么?为了钟玉秀?在这里能有好的前程嘛?你看看姚校长那张歪瓜裂枣脸,看着就恶心,你到底图什么?” “我要真的走了,把你放这儿,我不放心!” “不放心,就带着我走呗!” “条件还不成熟!” “谁在墙外讲话?” 两人哆嗦着对看一眼,屏息凝视。 “怎不说话?” 他们已经听出来是姚依声,只得对看一眼,怏怏不快走出来:“噢,是姚校长,我和雨烟说点事,我们是同乡,都住黄花甸子,我托她下周给我从家中捎点东西!”两个人相跟着走到豁口,张雨烟拘促搓着手,一脸桃花红,身上的香气,扑面而来。 “不对吧?你们真会找地方,还这么鬼鬼祟祟?不是做什么坏事吧?史老师,你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人,不会栽在土木镇这个鸡脚旮旯地方吧?”他的头,有些夸张地长和窄,个子高挑,又高又瘦,尖嘴猴腮,五十岁左右,戴着幅近视还是老花镜,分不清,镜子显得有些大,“这一气太忙,我得找人把这墙修一修,要不然,学校会出事,史老师,话说完了吧?办公室那儿有人找你!” “谁呀?” “不认识!” 黄兴忠只好把病焉焉的驴,交给史柱,爬上车,一头钻进去,往旁边横称上一靠,闭上眼。 “走吧!”史春铃在下头,翘两次脚,愣是没上去。 “三小姐,拽一下车辕!”史亮见马在啃干草。 “拽我一下,你是死人呀!” “我要是死人,拽你一下,就把你拽进地狱了!”黄兴忠两个臂膀交叉抱一起。 史亮捧了一把史春铃腚,把她送上车,她刚坐稳,撩开后面小窗帘,见史柱骑着驴一摇三晃,往回走,就放下布帘,里面有些黑,“走吧!” 车子晃晃悠悠动起来,两个人谁也不说话,黄兴忠甚至都不看她一眼。那是潮,向他劈头盖脸扑来,来不及想,思绪跌跌撞撞,双方急促的喘气,女子身上的体香,象幽灵,瞬间腐蚀着他身心,开始慌乱,如鹿撞怀,汗从皮肤下沁出,手心里有汗,抹在横杆上。 “你……你不说点什么?”哆哆嗦嗦,发颤,断断续续。 “说什么?”他开始象风中之竹。 黄安捧了几下,旁边人对他说:这样不行,白耽误功夫,还是另外想折。他甩甩手上稀屎,在口袋上擦擦,然后,和张家说一声。 “我就说嘛,一块大洋不是那么好挣,你可别去了不回来,我要是二番头找了去,可就不会象这样客气了!”张一山跟着他出来。 “放心!我去去就回,弄完了我卸柴!” “信你一回!” 黄安把木轱辘车赶得“叽----叽----”响,老黄牛在鞭子声下,低头拉车,车子在寂静的小巷子中,慢慢走着,太阳有些西斜,冷飕飕的风乍起。 “姓黄的,你给我站住!”是个女人的声音,有点磁性。 第2章: 1 黄安不以为叫他,继续走。 “姓黄的,你是死人嘛?” 黄安左顾右盼,想看看是谁,半天找不到,只得放慢脚步。 “我!我!我在这儿!” 可不是?一家门闪着,斜斜的阳光,照着苍白的脸,扭一下头向西,才看见,碎花棉袄,碎花棉裤,青布棉鞋,同为碎花,碎碎不同,一个是蓝底,一个是红底,袄上花大,大到整个前胸就两朵花,裤子上花小,小到大洋,甚至比大洋还小,东洋的玩意儿,脸白,白得有些吓人,不见血色红,如戏台上的妖精,红嘴唇,是那种红得发亮的娇红,手指修长,指甲超过二寸,头子椭圆,胭脂粉红色,透着亮亮的点。 黄安知道这是寡妇李墨香,笑容是挤出来的僵硬,碎碎的有撕裂的残,他没有经验,更没有对付女人的经验,虽说常看见女人,但不知道怎么和女人交往,他习惯于低着头,闻女人身上的香,每个女人不同,香就千差万别。 如果没有记错,李墨香是陈渐钢的女人,陈渐钢是兴盛马帮的头,年轻力壮,靠这个,家底殷实,这爿大宅院,就是那些年走帮攒下的,据甸子人说,这个李姓女人,原在西凉县城第一中学,因被人绑票,被马帮所救,所以后来,就嫁给了陈渐钢,日子过得写意极了,头一年结的婚,第二生下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甚是招人喜欢,取名陈啸虎,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一磋一磨,三年俩,按照这个频率,生下一串孩子,象芝麻开花,女人如此能生,这让陈渐钢很高兴,女人闲着没事,生出四儿三女,还有再生的趋势,然而,幸福就是那样,人随潮流草随风,运气不可能永远托着你,一路前进,正当陈渐钢心满意足,想要继续大展宏图时,命运的交响曲,就象琴弦崩断,美妙的旋律戛然而止,陈渐钢在西凉县正西一个叫沟窑的地方,遭遇了悍匪单德州部袭击,一下子被射杀了四个人,就包括帮主陈渐钢,那是四年前。四年来,这个女人带着孩子们深居浅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现如今,孩子还没有长大,最大的陈啸虎也不过十七岁,在县中学上学,虎父无犬子,这话很多时候不正确,无论是外形,还是脾气,这父子俩都有着天壤之别,父亲虎背熊腰,儿子细细长长,脾气更不用说,父亲虎虎有生气,儿子阴郁着,落落寡欢。 黄安看着她,这女人虽比他年长,经过风,历过雨,依然那么好看,他愣愣的,看得牛拉车走了好远,他还在那儿看。 “傻子,你的牛车跑远了!”女人“嘻嘻……”笑出春水的欢快。 “那----那----那我去了!” “真是个瓜娃子,天生的土头木马!” 第5章黄兴忠心之心宜 他追着牛车,一跑小跑,“吁,吁吁----”在牛头上甩出一鞭子,牛“哞-----”一声嘶叫,站住了,他拎着一捆柴,小跑几步,见李墨香还在门内波澜不惊坐着,“噗----”把一捆干柴,往女人脚下一丢:“你刚才叫我啥事嘞?”柴从高处坠落,扑起尘土,直向女人的脸,女人掀起袄,把脸盖住,在布衫里,象两只蹦蹦跳跳的兔子,不安分摇晃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女人咋咋呼呼,用细长的手臂,驱赶着尘土,不愠不怒,“你姐叫黄铃对是不对?” “你怎么知道?”黄安不解。 “她有婆家了吗?” “没有!你想干嘛?” “什么都不干,回去吧!” 黄安是希望她还有事,就这样?“有病!”嘟囔一句,转身就走。 “没病,健健康康的!你的柴草!” “不要了,送你吧!” “怎么不说话?”史春铃毫不客气在黄兴忠脚上踢一下,“离皮离骨干嘛?”车摇晃,那代表着流溢青春的肉身,也在摇晃,象一池春水。 “我愿意!” “屁很臭,你愿不愿意闻?饭香屁臭分不清?你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就该把你扔路上,晚上也到不了城里,夜里还得遇到狼,最好能把你啃个遍体鳞伤!” “你是多管闲事多吃屁!除了这,你还很歹毒,知道不?谁要是娶了你,这该有多么倒霉!” “黄兴忠!没准你就是那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鬼!”史春铃有些暴跳如雷。 “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我爸真是眼瞎,怎么看中你,把我许给你这样人!” “不用抱屈,我压根儿就不会娶你,放心,那是家里人在胡闹!我会劝家里人放弃,我有梁一纹,不会纠缠你!” 一路上谁也不说话,听着马蹄硬硬的声,一路到了西凉城,听得见人语马嘶,汽车声。 “三小姐,到了!”史亮叫停了马车,十字大街,虽说夕阳还高高吊着,但傍晚寒气逼人,车子还未扎稳,黄兴忠抚一把脸,就斜斜跳出了车子,一抱拳,“史兄弟,后会有期,谢谢你,再见!”寒气有些逼人,但黄兴忠还是兴冲冲,准备着先到父亲的铺子里洗把脸,拾掇拾掇,吃点东西,就可以见到可爱的梁一纹了,想到这,步子有些夸张,心花在怒放。 史春铃张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跺了一下脚。 “三小姐,天冷,你还是上车吧,上你大姑家吧!” “白眼狼,小没良心的,等着吧,看有一天,我怎么收拾他!他刚才是说了‘梁一纹’?”斜斜吐口唾沫。 “不知道!” “你是驴还是猪?” “那我情愿当驴!” 黄鹤松穿着狐狸皮大衣,端着茶杯,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有些焦急向外面张望,在柜台前来回踱着步,时不时有人进店,买日用百货,诸如牙粉、香胰子,盐、面粉、米…… “晃什么香油?该来的一定来!”女人三十来岁,身穿貂皮大衣,红色狐狸皮帽子,“许是上哪儿野去了,也未可知!” “胡说!他还是个学生!” “学生?他要不上学,早娶妻生子了!” “这我知道,亲事我已经给他定下了,黄花甸子史家三小姐!” “皇帝老儿说话都不算数,现在一切得听袁大总统,一转圈乱哄哄,今个儿这个当家,明个又是那个,孙大炮下去,将来不知道又是谁!” “咱就是一小老百姓,那些事,跟咱也不沾边,把咱生意做好,有吃有喝,咱管那闲事干什么?” “你可以不管闲事,就怕闲事管上你!” “笑话,人还能让事管上了?哎呀,这一晃,我来西凉,怎么也有十好几年了,娶了你也有八年了吧?你说说这日子咋过得这么快呢?我记得:我当初认识你时,你还戏班子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那会儿……” “别扯那是陈谷子烂芝麻,鹤松,我可跟你说,马帮里那些人胡吃海喝惯了,尤其是陈渐良,那就是一只狼,他远没有他哥厚道,你少和他来往,这种人浑身炸刺,听不少人说:他哥的死,跟他有关!” “胡扯!他们一母同胞,怎么可能?再说,渐钢待他不薄,带着他做事,还给他娶了媳妇,走马帮,没有点个性,这一路上那些斜魔鬼祟,谁人镇的住?梅子,你放心,我有分寸,我是谁呀?黄鹤松,人称:笑面虎,他要动我,得掂量掂量,这西凉城里,我跟哪个不熟?井水不犯河水!你听谁说过:有人敢与虎谋皮的!?”男人自信笑笑。 黄兴忠蓬头垢面闯进来,把黄鹤松吓一跳:“你的驴呢?你这个样子,怎么上学?出了什么事?遭人抢似的!” “我上后院洗一把,回来再说,姨,你好!”他对林梅就是一种态度,不卑不亢。 “抓紧洗,一会儿吃饭!” “知道了!” 史柱子把驴还回黄家,正往回赶,他走得正急,有人从背后拍他一下,还没等他回转身子,就被人一个封眼拳打在眼上,“哎哟哟……”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冒金眼,他隐约看见有个虎背熊腰的家伙,从偏巷溜之大吉,但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痛得他抱头就跑,等他跑到史家时,看见史健久正在和大少爷史凤琳在大门口拉话,爷两个有说有笑。 “你干吗?捂着脸干什么?”史凤琳脸色阴沉下来。 “对不住,大少爷,我被人从背后袭击了!”他象个影子,射进院子里。 “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 “看清是谁了吗?” “没有!” “柱子应该没惹什么事吧?”史凤琳问。 “他一定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要不然,就不是打一拳,这么简单了!没事,一切都过去了!这次回来多久?” “就一天!明早就走!” “那你还回来?” “就是看看你和妈,这一走,也不知道是猴年还是马月能够再回来!” “凤琳呀,比起凤扬来,我更看好你,现在政局如此不稳,我希望你能够择其良道而行之,凤扬就让他留在这里吧,过着这种与世无争恬静的生活!” “爸,恐怕不会如你意,这个世界正在风起云涌!” “这是人偏地远的乡下!你不会是革命党吧?” “你想多了,她还好吗?” “你是指陈夕红?不知道,我至少有两个月没有看见过她,你不去看看她?” “的确没时间了,爸,不是我要反对这门婚事,只是我怕将来把她耽误了!” “将来再说将来的话,走吧,你四妹在家里。”当初之所以和陈家结亲,那是因为陈渐钢兴盛马帮,可惜的是:陈福浅命薄,都说这是他沾花惹草埋下的祸根,是呀,步入中年,陈渐钢驾轻就熟,正是人生惬意之时,人生得意须尽欢,陈吃五谷杂粮,有人的七情六欲,世事通达的一个人,咋就栽在一个情字上,不值,不值呀,史健久眉蹙成一朵拘紧的花,再也舒展不开,长长叹一口气,把无奈吐了出来。 久旱无雨,天刚亮,许多人还在床上,还在梦里,即使有个别人醒了,还在昨日的疲乏里,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更不想动,淅沥的雨丝,就如烟飘洒,微风扯着雨帘在摇摆,那声“沙沙”的,象涨潮,闷骚的浓重泥土的芳香,盖过枯草泛滥的味,在空气中飘,细细密密织着哀仇,黄兴忠忍不住要起床,他甩甩头,坐起来,“呀,下雨了!”屋檐下是羞羞答答的雨声,如歌如诉,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梁一纹,就纵身下床,情调从心缝中溢出来,油光水滑,一想到他有一把新买的小花伞,那上面印着烂漫的桃花,他想象和梁同打一把伞,出入学校,在同学们羡慕妒忌恨目光下,象两片彩云飘逸过去,那是何等的舒畅,他把崭新的狐狸皮超长大衣穿上,洗把脸,围上降红色的围巾,把皮靴穿上,并且用一块湿布认真擦试,撑开小花伞就要出门,路过父亲和他姨的房间时,听见了均匀的鼾声,抬起头,天色凝重,烟灰一样的云,覆盖着,细细的丝雨,从那里飘落,地面上象青漆罩的一样,人影子晃在上面,象镜面,青砖缝中,龙须草还青青的,水牙啃食过,绿得放光,“橐,橐橐……”把石子路,吻出声响,吸咂的地方,还会把唾液一样的涎水似的贪婪的东西溅起,两只脚象耳光一样,不断扇在地面上,水就不断吸咂出诱惑人声音,临出门,把门关实,一走出院子,他就象爱寻觅春天的蝴蝶,哼着曲子,象青蛙在路面蹦蹦跳跳,烟雨朦胧,别人讨厌,眉头起皱,他却如鹿撞怀,兴冲冲,象疾飞的燕子,斜斜地抖着欢快的翅膀,掠过水面,剪尾或翼尖,擦着水,象飞机起飞,从包子铺出来,只走了几分钟,他就看见学校大门,就在路的另一边,要说早,他不算,那里大门,早已象个妇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牙出一条只准人走的缝,学校门前三三两两,打着伞,往哪里涌,他就站对过,并没有看见他喜欢的梁一纹,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看见,只一会儿,他就有些不耐烦了,象只游狗,来回在那儿走来走去,目光却盯着对过,难道他来晚了?她进去了,这时,大部分人已经迫不及待往那里赶,有些人敞着头,跑过去,有些人头上顶着本书,走过去。 “黄兴忠,你在那里磨蹭什么?”有人冲他打招呼。 “就好,我等个人!” 等了半个时辰,听到预备铃声响起,他只得怏怏不快走进校园,和那些人一起,到了教室,只有几分钟的空档,这时丝雨就下大起来,分不清点,雨声象鼓点敲击着屋子,里面乱遭遭的,梁一纹并没有到,他的情绪低落起来,正在这时,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迷惘的雨中有个身影,正在往这边走来,“梁一纹!”他大喊一声,所有人都看着他,然而,走进来的却是他们的老师周兴池。 “刚才谁在叫?” 大家面面相觑,但没有人回答。 周老师年纪并不大,三十挂零,他环顾一下教室:“谁知道梁一纹怎么没有来?” 是呀,这个谁也说不清。 正在这时,梁一纹已经站在门坎边:“周老师,对不起,今早起来晚了,我来迟到了!” 周兴池从怀里,掏出块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你不用对不起,还有五分钟才上课!” “谢谢周老师!”雨水顺着雨衣,一会儿滴下一小堆,她脱了雨衣,抖了抖水,明亮的眸子,象溜仔那样滚动,忽闪忽闪,“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ofcourse!”周兴池曾经留学美国。 梁一纹走进去,冲黄兴忠摆摆手。然后,安静坐回座位上,如瀑长发,湿漉漉,流溢的青春,象水无声渗漏,香,还是那种兰草一样幽香,象水飘飘浮浮荡过来,不用吸鼻,就象软体的虫子,慢慢爬进他的鼻孔,黄兴忠闭上眼,在体会这样酥与痒的抚慰,瞬间舒服到骨头缝里。 雨烟,烟雨,朦朦胧胧,象烟,似雾,在弥漫着,笼罩着,潮湿,酥到骨头中的潮湿,那种情调,是那样的美,史凤琳打着雨伞,走近陈家大门口,无奈大门关上了,他想喊不能喊,他不确定陈夕红在不在家,走不能走,那种春草一样,长在心缝中的思念,无法割舍,曾经的爱恋,曾经的誓言,曾经的心与心相依,雨点声声,催促着,绽放着,有微风,推不开,有细雨淋不到,马车就在身后,马有些不耐烦,舔着自己枣红色的毛,稀疏,细长,哈出微软的气。 “少爷,要不要敲门?”史柱走不是,站不是,眼脸那儿还有一块淤紫,淤青,虽然看东西还些毛烘烘的,但已经不疼了。他思前想后,怎么都想不透,可能是何人所为。心一下子顿空,深如井,堕落般下坠,是他?一定是他,别人没有这样的拳脚,是陈仲秋,是他在小巷子里发现陈在偷东西,是他的一声大叫,坏了陈的好事,那时陈十三岁。 正在这时,门开了,出来一张笑脸:“是凤琳吧?怎不进来?”这是李墨香。 “不了,我只是路过,她不在家吧?” “不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到家里坐坐?” “我昨天!我急着赶回去,没办法,重任在肩!” “这么急?天又下着雨,不能改天走?” “不能,我有任务!伯母,再见!告诉夕红,如果我不能及时回来,她可以有别的选择!” “你说什么?过年回不回来?” “可能回不来!” “这眼见都到年了!你……?你不回来,夕红怎么办?” “让她别等我!再见!”他折身向马车。走得义无反顾,心却拉拉扯扯,他的任务,他的信念,让他无法表现,颓废,内伤,伤在心里,心在流泪,和雨声一样,“沙沙沙”那是天的渗漏,也是心的渗漏。 第6章去得决绝 “你等等!”没等史凤琳同意与否,李墨香就折身跑进院落子里。 史凤琳动作迅速,收了伞,上了车,“兄弟,赶车!” “不等她,她一定有东西送给你,一定是陈夕红的东西。少爷,你不能这样叫我,我是下人!” “走吧,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记住我的话,我赶时间,等不了!”雨打车棚上,顺着平展展车蓬,没有渗漏,只有拐个弯,从车辕流下,雨声“沙沙”,水声“哗哗”,雨烟朦胧,心更苍茫。 李墨香慌慌跌了一下,估计膝盖磕破,她顾不上这些,从屋子里地上爬起来,拎着包冲出去:“凤琳,你等等!”然后,雨咽而泣,泣极无声,整条巷子,不要说车,连人毛也找不一根,她很忧伤,很失落,是眼泪还是雨水,朦胧了双眼。 “妈----妈----”一双小女儿,扑进雨中,把她拉进屋里。 “少爷,你太残忍了!” “兄弟,我们处在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没有人想对自己,对亲人残忍!但是没有办法!” “少爷,你说得太深奥,我不太懂,皇帝没了,不是还有袁大总统吗?” “他就是独夫民贼!人人得以诛之!”史凤琳咬牙切齿。 “少爷,你不会是革命党吧?” “我要是革命党就好,那我就有一把枪,可以去北平杀了他!省得这个窃国大盗祸国殃民!” 沉默,许久地沉默,只有风雨在车窗外呜呼。 史春铃站在屋内,一脸愁容,大姑史国英去赌场找大姑父孙殿声去了,已经走了两个三个时辰了,雨,淅淅沥沥不止,黄汤薄水在地上流,家里只表妹一个人在,她不安来回走动,“史亮,你说他们怎么还不来?” “怪你太孟浪,你不该把什么都说了,这下好了,人家踏踏实实在外面躲你,你却在这儿望眼欲穿,耗的就是耐力,熬不住了,你自然就走了,等你前脚刚走出这个门,他们后脚就神气活现,回了家!” “不能够呀?我大姑也不是那样的人,不就八个大洋嘛?不至于,还有一骨牌,这都不算什么!” “再等等,说不定就来了,我姑说,去去就回!” “拉倒吧,一个赌徒妻子的话,你也信?你姑软弱善良,就是她这性格害了她,男人就是个败家玩意,她是敢怒不敢言,你也看出来了,她闪烁其词,其实她知道他在哪儿,就是不敢真找,找着了也是拳脚伺候,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儿浪费功夫吧?这婚姻之殇,痛点中的痛点,没有勇气离婚,就只能耗死!” “你说得好恐怖呀!”史春铃吐下舌头,心之哀伤,姑姑好倒霉呀,过上饥寒交迫的生活,她的黄兴忠不会如此吧?脸儿腾地红了,烧心。 其实,她从心中知道:史亮的话是对的,只是她从面子上不愿意承认。 “要不你问问你表妹?” “怎么问得出口?” “我来问!” “史亮,不要!”她抱着头。 2 黄兴忠按照约定,在大门外,向北20米的地方,等梁一纹,这是午后,乱糟糟的稀雨几乎下了一天,终于在这个时间段停了,那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轻人,纷纷从家里走出来,天虽然很冷,这丝毫不能影响他们往外跑的热情,外面的世界实在太精彩,依旧红男绿女打扮入时走出来,把戏笑和青春的声点,到处泼洒,沉寂的城市平添了许多生气,满街的烟火气吸引着追赶潮流的年轻人,那边舞场振奋人心的西洋打击乐已经敲响,让人热血沸腾,象热水一样随意泼散的漫妙舞姿,让青春的世界旋转起来,它召唤着感染着年轻人,举手投足是靓丽的青春。 大约十分钟,等走途的走得差不多时,在地上象陀螺旋转着青春舞步的黄兴忠,终于看见梁一纹姗姗来迟。 女孩子象杨树婷婷玉立,乌黑的长发,散如瀑布,绽放的笑容,象桃花盛开,大大丹凤眼,汪着一泓清水,高耸的鼻子,性感柔润双唇,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一双又大又圆的耳朵,厚重如一小张皱褶堆叠的饼,笑容象春花浪漫:“一直等着呢?” “可不是?梁大小姐,请------!”他弯腰做了个跳舞的邀请动作,“请问:粱大小姐,今天,我们今天去哪家馆子?淮扬菜,还是……?” “我看还是不要那么讲究了,就我们俩,不用那么铺张浪费了!随便整两个菜就行了,吃不了,再说我就那么点胃!每次都让你塞得满满的!胀得难受,你热情似火,我还不好意思不吃,有钱人的赏赐不要都不行!” “no,nono!”他伸出右手食指,象钟摆那样摇晃,“请梁大小姐吃饭,怎么能随便呢?要分菜系,要不吃点川菜?” “不要,太辣了,又麻又辣,受不了!” “江南的?” “太甜,吃不出味来!” “走!”他把右胳膊折在她腰间。 “干嘛?”梁一纹吓了一跳。 “挎着我的胳膊!” “不要!”粱惊呼,一脸红云。“你学坏了,你上过白玫瑰歌舞厅?也那样了?”一脸火烧云,“听说朱克俭招个女徒弟,你是不是去了?” “我没有!我要是去,也是和你一起去,和你一起那样!” 雨水羞羞答答滴着,不是天下的,而是檐滴的。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你可以看看他们!”黄兴忠一努嘴,可不是,在他们身边不就有几对年轻男女,旁若无人地把一只胳膊交叉在对方胳膊上,这是因为旁边有个上海舞师朱克俭,从遥远的大上海,把华尔兹,丁字步这种可以搂着女人旋转的东西,带进了民智未开的西凉,那些衣食无忧的年轻的男男女女,就在这股西洋风熏陶下,先行时髦起来。穷人看他们是鄙夷骂不要脸,富人却跃跃欲试,究竟是世风就下,还是民风初开?好多人被妖魔化了。 朱克俭这个人本身就风流倜傥,身材一流,舞姿一流,每到这个时候,伙计把白玫瑰歌舞厅大门一拉,那激昂、跳跃的歌声就象水库里的水,姿肆奔流,似乎把整个歌舞厅都摇晃起来,流光溢彩的滚灯,就旋转走来,光怪陆离的光斑就摇曳起来,象一池春水摇晃起来,甜甜的、腻腻的,旋转的歌声飘出来,亢奋的男男女女,就从不同地方涌出来,纷纷走到那里,许多男女由远远的看,到走近欣赏,最终放下一切,走近舞池,时间并不很长,他点燃这股腐化堕落之风,就象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由最初的十天一次,到现在每日必修,虽然还有好多人隔岸观火,不代表心不神驰欲往。 “这不好吧?”梁一纹脸儿红到脖子。 “习惯就好,来吧,让我们丢掉那些陈腐破旧的理念吧!活出个自我来!”西边的天上,出现一抹不意觉察的桔子红,淡淡的,一痕一缕,乌青的云层,占据着主流。 低着头,任凭火热的滚烫从脸烧到心上,象条游动的蛇,悄无声息把手臂,象两个环,胆怯地哆嗦地扣在一起,腿脚因难为情而木纳,粱被他拖着而走。 雨终于不下了,闷闷的空气,带着压抑,把人圈进屋里,冷雨带着冷气,在弥漫荡漾,雨去,那种让人哆嗦的萧瑟更甚了,挡不住心的驰骋,钟玉秀还没有回家的意思,在磨磨蹭蹭,时不时抬眼瞭一下正在批改作业的史凤扬,他看上去,心无旁骛,实则早用余光的触觉,捕捉到这眼神含义,只是他故作矜持,火候得拿捏,这是爆熟的女人,成熟的香气云雾一样弥漫,就象千年陈酿,在岁月典当中,身价倍增,喜欢她的人,都排着队,要争先恐后去挤,看她无尽的青春风采,去抢,作为尤物,不可复制,但所有人都忘而却步,秀色虽可餐,吃不到嘴里,还会硌掉牙,她老子是镇长,她三个哥,有两个在袁世凯的新军中,另一个在土木镇做生意,三街六铺,有一半生意姓钟。 史凤扬改完最后一本作业,站起来伸一下赖腰,还动作几下,扬溢的青春,象飞溅的瀑布,象雾一样飘逸,看一眼钟玉秀,是不经意一瞟,就走出去。他的行为泄露内心秘密:他之所以屈居在土木镇,原来弦外有音,张雨烟之所以能够进入他的视野,那是一道篱笆墙,隔着比透更能撩拨人,许多年之后,张雨烟才知道:她不是幸福被爱,而是被革命者无情利用,当然,这一切原于自我轻贱。 “凤扬,一起吧?”钟玉秀追出去。 史凤扬谁也不理会,扭头就走。 “哎,哎哎……你是耳朵聋,还是故意装的?我叫你半天你都不理,几个意思?”钟玉秀追到操场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途,我住校,这么多人都看着,你没有听到有人枪里夹鞭?我是孤男,你是寡女,你出自官宦之家,我来自于遥远的乡下:黄花甸子!那是穷山恶水之地,你就不怕穷气象雾霾扑沾到你身上,我史凤扬几斤几两,我掂量得出。” “你咋不说钟灵玉秀之地?为何如此排斥我?别人不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嘛?怎么到你这儿就不管用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我境遇有着天壤之别,没有任何结果,又何必演义出无疾而终的故事来?” “你连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就知道结果呢?奇迹是怎样产生的,你知道吗?” 他们边走边聊,一些老师,从办公室里慢慢跟出来,在门前空地上立住,要看就要看个究竟,要不然七上八下,那多难受,反正空闲的时间,有的是,中国人这好奇心,实在称得上世界之最,有个风吹草动,就能聚集起一堆人在那里品头论足,这叫忙里偷闲,在生活的缝隙中滋生出谣言的幼芽,有的还未长出枝叶,就枯萎夭折,有的则逆风生长,有闲人的阳光雨露,居然从贫脊的地方,长出一棵参天大树,虽然它属于旁枝斜出。 他们只有极目远眺,并没有跟着听风听声,看他们口型和表情,可以臆想。 俩个后面讲什么,虽然这些人听不见,谁也不说什么,心思活得象水,在心河中潺潺流淌,祝福的,摇头的,叹息的,因人而异。 算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胆儿够贼。 “懦夫,你知道你自己吗?你是看不上我,还是看不上你自己?” “当然是我自己了,你家门坎太高,我爬不上去!” “你以为我有那么轻践吗?我找你讲话,就是以身相许?自作多情!”她快走几步,以为史凤扬要跟上来,她回一下头,史还在原地,并且调转了方向,侧立向墙,墙上是曾经的绿苔绣织,墨斑杂踏,一冬无雨,象山东的煎饼,薄薄一层,自己坠下来,耷拉着,又象一幅淡墨山水图,只要底脚钉还在,上面的钉因锈蚀,而脱落,扯一下,就斜斜撕下一块,“你不觉得这里的环境太压抑了吗?”两排房子,三个年级,每年级三个班,办公室在最后一排,办公室前不远的地方,有棵老筋盘头的榆树,树干没有人高,在分桠上,有四五根铅条,捆扎着一个圆形厚铁,上面有一大,一小两个窟窿,一根铁棍,这是用来敲击上下课铃声用的,节奏是这样的,下课是一下一下敲,有点儿象人走路的节奏,上课是一下之后两下,当----当当----,操场也在院子里,平时是绕着圈跑,春夏季则是做着八节操,学生一个个全是焦黄寡瘦,除了极少人,大多数人穿着打补钉的衣服。” 第7章催生爱芽 史凤扬并不理睬钟玉秀如风的絮语,而是低垂着头,走出学校大门,一个人沿着水渍渍、麻麻砾砾的石子路,步子松散走着,他知道钟玉秀跟在身后,那锥子一样尖尖的高跟鞋,象根粗粗的钉子,击打在路面,是那种击打与猛擦的声音,“橐-----橐橐-----”幸亏是鞋,要是人,皮子早擦没了,肉都擦烂了,街上毫无生气,店铺都开着,店主眼巴巴瞅着街上散乱的行人,软软的炊烟,混合着难闻的草木灰味,在弥漫着,油香肉香饭香也夹杂其间,偶尔有一丝一缕的未燃尽的草,从高高的烟囱内被烟汽抛出来,落在人的头上,衣服上,那轻盈,如同蝴蝶,不经意间沾在人身上。 街边临时支起的混沌摊,从那布棚中,飘出香油的味道,象无形的钩子,吸一下鼻子,葱花生姜甚至还有八角的味道,把饥饿的馋虫从胸腔拉上来,腿就软软的,走不动,走过路过,你休想错过,满满一碗端在桌上,麻油下是鲜嫩的芫荽,冬日搁在碗里的绿,即使是三个手指捏起的一小撮,也是那样养眼,再来一小撮干干的小虾米,一把弯弯的勺子,即使不用搅动拌匀,你也会贪婪舀上一小勺,去喂五脏六腑中,争先恐后,往上爬的馋虫,混沌并不多,连同汤水,连同味,吃着舒服,再要一块朝牌饼,这就是他晚餐全部,对这个他没有任何抵抗力。 老板是个清瘦的小老头,做人很干净,史凤扬是常客,和老板很熟,打个招呼之后,拣一张干净无人的桌子,刚坐下,钟玉秀也跟进来,“老板,来碗混沌!和他的一样!”然后是不请自坐,就坐在史的对面,“你每天就吃这个?” “不行嘛?我觉得挺好!”然后是沉默,直到两碗混沌上来,他就在那儿吸咂一口汤,把干干的饼,象老鼠那样嚼出声来。 “我二哥要我到县城去,你要不要一起去?”钟玉秀一脸热切。 “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这怎么是去凑热闹,这里条件实在是太差!每天压抑着人喘不过气来,那个老夫子,每日阴阳怪气,我是受够了!” “我倒不觉得!”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你要去,我也去,你要不去,我也不去!” “你怎么能看我行事呢?咱俩似乎不是一路人!” “史凤扬!”她愤怒地呻唤,“这都什么呀?硬巴巴,象猪皮牛筋,是人吃的东西吗?”看着史凤扬把朝牌咬进嘴里,用牙板嚼着,津津有味,她又试着咬一次,还是咬不透,把含出牙痕的饼,往桌上一扔,“硬得跟驴皮似的,就不是人吃的东西!” “你不吃,我要了,谢谢,你老人家九十几了,牙口这么不好?看见没有,连吃我们都吃不到一起,如果我接受你,我们怎么在一起生活?” “实在是难以下咽嘛!” “谁说的?我吃给你看!”拿起她的饼,上去就一口,咬出个半圆的豁口,并且嚼得很香的样子,“你呀,矫情得很,我告诉你……?” “哎,哎哎……你咋这样不讲卫生呢?上面有我的唾液,你不嫌脏呀?你要咬也咬别的地方,刚才……?”她挥挥右手,要驱赶什么,“你咋这样不讲究呢!” “我告诉你这都不算什么,在我老家黄花甸子,你蹲在那儿正吃饼,过来个人,就不断往饼上吐唾液,你如果嫌脏,随手一扔,人和狗在抢饼,有时人追着狗打,狗含过的东西,他们拾起来,在肮脏的衣服上擦擦就吃!这不是个例,而是常有发生!” “别说了,好恶心!哇――”钟玉秀头一偏,在桌边吐出一口清水,“他们为什么要那样作践自己?” “饿呀!他们已经好长时代间没有吃到粮食了,狗日粮食欺侮他们!” “这世界就是这样,谁让他们没有本事?活该受穷!” “你错了,这与本事无关!他们最辛苦,打下那么多粮食,却吃不饱饭!” “那粮食都去哪里了?” “问得好!全被地主盘剥去了!所以宋朝梅尧臣有:‘十指不沾土,嶙嶙居大厦!’的慨叹!这样一析,你就知道为什么了,中国几千年封建统治,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有找到一条理想的治国之路,所以我彷徨,所以我甘居乡下,多年前,我看过朱执信的《德意志社会革命家小传》,似乎从那里可以看到一线曙光,可惜了,我现在几乎找不到这本书了!” “想不到你这么深沉!要不我帮你找!”那张眼脸充满了柔情蜜意。 “你有那胆?那可是本禁书,你可想好了,你就不怕朝廷的鹰犬把你爪了去?好了,吃饭!我能从黄花甸子出来,我很知足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千万别当真!你再看看那些孩子,他们每日饥肠咕咕,穿得不好,吃得又不行,能上中学,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嫌弃这个,责怪那个,自从大清朝开国以来,我国一直是死面子活受罪,积弱积贫,虽说现在是民国了,可是袁大总统还在屠杀革命党,没有革命党,他能有今天吗?” “那不是我们小老百姓能考虑的事!” “说得也对,钟大小姐,高攀了!”他一手拿着饼,另一手抱着,深施一礼。 吃完饭,钟玉秀丢一个大洋给老板,不是给到人家手中,而是有些轻蔑地扔在老板面前油腻腻桌子上,“两个人的,不用找了!” “那不能够!这位小姐,你等一下!” “放在你那里吧,等史老师再来!” “你倒真是大方,这钱是你挣的吗?”史凤扬拍拍手。 “我从铺子里拿的!” “五谷不分,六味不晓,却象田鼠一样糟蹋,崽卖爷田不心疼,想想我们辛辛苦苦教一个月,才六块大洋,两碗混沌,你就要丢一个大洋给人,你这是拿砖拍人家脸,你知道六块大洋能买多少粮食?过了年,春荒就来了,许多人朝不保夕,不撑到麦子丰稔时,别想吃上一口饱饭,现在许多野菜都枯死了,它们的根芽还在板结的土壤中冬眠,填不饱肚皮的人,不畏严寒,已经在土里刨食了!” “不会吧?” “你要不信,哪天跟我回黄花甸子去看一看,比起他们来,我们就真的是少爷小姐!” “我不信!你真的会带我去黄花甸子?” “其实,也不用到黄花甸,你到镇外随便一走,就可以看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钟玉秀回到家里,她二娘正在门外东张西望,“二娘,你干什么?” “我等个人,不!我不等人,你进去吧,我就看个风景!”这个三十有余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表情慌张,神态错乱。她来自于黄花甸子,是黄德旺推荐的。 钟玉秀点点头,她对这个浅薄粗俗的女人印象并不好,但是父亲喜欢拾来的女人,她也没有办法,象陀螺一样旋转一圈,看在眼中,满眼荒凉,有风景可看吗?随后走进院子里,走过花园时,见母亲一个人在冷飕飕的风中站着:“妈,你在这儿干什么?” “哟,我女儿回来了,准备吃饭!”看见女儿她喜不自胜,拍着就过来,“玉秀`,腊梅花真的开了,艳艳灼灼,煞是好看。寒冷冬天,能够看一眼它,就知道一切还有希望!” “那有什么看头,不就花花草草吗?人为的,虚应景儿!我吃过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卫生,让你不在外面吃,你咋就不听呢?” 说话的功夫,钟泽的马车驶进了院子,钟良“吁吁----”停稳了马车,跳下车,走到车门边,拉开车门,“老爷请,石小姐请!” 钟泽身后跟着个二十岁左右的石云茜,低着头,也不怎么说话。 “嫂子好!”钟玉秀跑过去,拉着石的手。 “还不能那么叫,要叫大姐!”钟泽把头上礼帽拿下,递给夫人,扭头看着石,“你大哥钟朗就要从省城回来了!” “爸,这可不对,我怎么能叫她大姐,大姐年龄都没有小妹大!” “随便怎么叫都可以!”石云茜脸儿红到脖子,自从旧历八月十六来过一回钟家,这是第二次。 “玉秀,还不带她去你房里?” “走吧,一会儿开饭了!”钟玉秀拉着她,附在她耳边,“你又年轻又漂亮!” “胡说!” 看着两个年轻人往里走,钟泽对刘琴望一眼:“她在外面干什么?”脸色突然阴沉下来。 “我当然是等老爷了!”王凤秀一走三拧腰,动作极度夸张。 “不会是等马帮的人吧?” “我与他们非亲非顾,我等他们干什么?你以为我吃饱撑的?”翘起兰花指,另外一只手,永远是摇着手绢,卖弄风情,动作夸张,声音尖厉,象在舞台上。 “千万不要低估我的智商和情商,你要真对他有意,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跟他走,我决不拦着,土木镇本就是水浅,养不起你这水性杨花,你最好老实点,要是你红杏出了墙,给我戴顶绿帽子,我就把你当天灯点了你,把你全家杀了!”钟泽和刘琴头也不回,进了客厅。 王凤秀吐吐舌头,屁颠屁颠追过去:“老爷,老爷,人家早改了吗?大姐,你帮我说句话呗!”姿态挤眉弄眼。她是黄德旺的眼线,负责了解钟泽日常,私里和郝百声早已经沆瀣一气了,钟只不过装作不知道罢了,之所以还留她,好借用这个传声筒。 “骚得象一只狐狸!狐狸没成精,还想说聊斋!这黄德旺就没安心,和那郝百声一路货色,你说县上都给你派些什么人?当初我就说这种人留不得,你偏就色迷心窍!” “好了好了,事已经成这样了,还抱怨有用吗?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钟泽拍拍刘琴的肩膀,“就算她象孙悟空一个跟头能翻出十万八千里,不还在如来佛祖手心里攥着?” 黄安用锨把地面弄得差不多时,太阳还在天空晃着,他端着半盆稀屎和尿,往外走,把脸偏向一边,那个骚,没法子说,端到人家猪圈边顺着粪池往下一倒,一只手抠着盆沿,往回走,任凭汁液从盆里往下滴,过一会,又扛来半口袋干土,倒地上,趁平,直到热汗涔涔。 “就不怕风大感染风寒?张一山这狗东西,就是会欺侮人,柿子就会拣软的捏!” 黄安抬起头,见是李墨香,点头笑笑,“好坏就这一回!” “这是怎么回事?” “呶,少爷把驴栓人家窗棂上,驴拉的,驴尿的,再说,如果遇上逢集,还不拧人一脚?” “你姐真的没找到人家?” “骗你作甚?”一边说话,一边做事,手没闲着。 黄铃她是见过的,见一回喜欢一回,衣服虽破旧,也不知打扮自己,但这不影响美从贫瘠缝隙中散发出来,李墨香眼光独到,把这个看得透透的,有时卖个野花,有时卖个鸡蛋鸭蛋,就蹲在陈家门口,给板凳也不坐,冲她笑笑,客气一下。苦难的生活,让黄铃瘦得有些单薄,两个深深的酒窝,把甜美从那里溢出来,从没见其用过雪花膏或胭脂红,脸上不均匀分布一种叫癣的斑块,头发有些焦黄,远远看去,和雪花膏上当红明星白杨有几分神似,只是她没有白杨丰腴,有一双忽闪忽的大眼睛,她曾经那样长时间近距离看过黄铃,只是生活太差,如果这个女孩能嫁到她家,假以时日,会出落成黄花甸子第一美人,她怜惜地想着,趁着现在还没有人看出这个来,早作打算,早下聘礼。李墨香眼光不错,阅人于平凡,在偷窥中,把人未来看透,只可惜,黄铃不是她儿子一路人,陈啸虎有更高的追求。 她一直盼望着,盼望着年早些来临,那样她的儿子陈啸虎就可以从遥远的北平回来,说是快到年,但日时悠长,就象大钟摆在那里摇来晃去,她心中急躁起来,除了逢集,做些小生意,补贴家用,平时没事,就做些绣品,由于绣工精湛,每幅绣品都能很快出手,江南来的一些客商,途经这里,会把她的绣品带到上海、金陵那边去销售,她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长卷《清明上河图》、《虎啸山林》更是卖个好价钱。 直到看着黄安把活做完,她才回来。 心思活活地象水,就托了媒婆白金枝去说合,拿的陈啸虎的生辰八字和风水大师李济通批出的八字文,和一些礼物,去了。 黄德荣正在家中喂鸡、鸭、鹅,把一把新刨的草根,丢进鸡圈。 “哟,黄二兄弟,我恭喜你了,还在忙着呢。” 听着话,看见白金枝手足舞蹈,象踩高跷,跳过地上的鸡屎,不由皱起眉来,“你不说屁话嘛?平白无故,我何喜有之?” “是这样的,我受人之托,来给你家黄铃做媒!” “说的是什么人家?” “当然是好人家了,陈渐钢家,算不算一等一人家,未来的婆婆你也知道:李墨香,那也是黄花甸子一等一的能人,一幅绣品,卖个天价也是常有的事,虽然未来公公不在了,但还存了不少积蓄!” “她为何相中我女儿?这不合符常理呀?” “这没办法,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是谁叫你来的?” “家主李墨香,怎么样?考虑考虑吧?她随手把一张折叠的纸,放桌上。 “那是什么东西?” “专门请风水大师李济通批的陈啸虎的生辰八字,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看一下,过两天,我来听信!”满院鸡屎味,实在令白金枝感到恶心,走进这个破落的小院,她象躲地雷那样,行为夸张,生怕一不小心,嘭----一声把她送上天,但地上鸡屎确实太多,要想不踩上,确实有些困难,比起夏夜天空上的星星还多 第8章北风与薛彪 第3章: 1 “你拿走,我们高攀不上人家!”黄二瘪皮虱子既不懂礼貌,也不友善,不会让座,也不会倒茶,几条小板凳上,污污地脏,偶尔沾个鸡屎,也是难免,一叠粗磁大碗,撂在那儿,是磁粗还是没有刷净,上面斑斑点点,不好确定。 鸡屎味过重,有些熏人,“哟,哟哟,黄二瘪皮虱子,你咋这么不识抬举呢?你当你女儿真是金枝玉叶呀?大字不识一箩筐,还拿上劲了,人家是什么家第?你是什么家第?人家就象孙悟空一样,随便拔根毫毛,比你腰都粗,你就偷着乐吧,这是你女儿几世几劫修来的福气,想想吧,别一根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天上掉馅饼,多少人踮着脚没够着,却砸你头上,你就偷着乐吧!晚上没事,多烧几柱香,多给祖宗磕几个响头,他们埋入风水宝地了,祖坟正咕嘟咕嘟往外冒青烟,放下了,好好看,别把眼睛看花了!”白金枝一走三拧腰,“过两天我来听信!” 黄德荣扔了草根,颓废坐在那儿,苦水中泡大的,却不知道怎么办了,手足无措,这是真的吗?双手对搓,直到手搓疼,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而后会一声不响落到他的头上,他这一生是穷怕了,从他记事起,就穷,穷到骨头缝中,想想,酸,泪水就不自觉流下来,自己没本事,连累儿子十五岁就替人当了长工,一双儿女没有吃过饱饭,连件象样衣服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蹲下去,象头受尽委屈的公牛一样,“呜呜……”哭上了。 树林,无尽的树林,树木虽稀疏,却海一样,走不出去,二十岁的黄铃,却大着胆,向纵深走去,里面有些幽暗,阳光,冬季里的阳光柔弱无力,可以随意折断,有时,连稀疏的树林都钻不透,她可以看见树干上的光斑,在风中摇曳,光秃秃的枝子,乱七八糟堆栈,阳光的眼朦胧不清,林子里是个并不是寂静的世界,野兔和狐狸,象故意逗她一样,时不时在她身边跳窜一下,呜呜的风在树梢鸣响,不用斧头和砍刀,那里手指粗细的干树枝,俯拾皆是,有些上梢树干,因为放肆地与风而舞,被风拦腰折断,那样硕大的枝,好几个月栽在地面上,风剥雨食阳光吻,咂吸它的水份,就象血液,支持生命的血液,被风耗干,通常这样的断枝,她弄不动,要用砍刀分解,她的钩形砍刀,一连几下猛剁,等到她想刻意退出林子时,她犯了愁,柴禾太多,她扛不走,一捆捆扎着,通常是象蚂蚁搬山一样,在视力范围内一捆捆挪动,累了,就靠在柴上,随便扯一根干草,在嘴中咀嚼,苦中有丝丝的甜。 当她有时三捆两捆往家驮柴时,有人对她大加赞赏,她会回过头,会心笑一样,那是劳动者的满足,细细的稀疏的焦黄的头发,会被沁出的汗水打湿,她的头发又细又黄,单薄的身体里,有颗倔强的心,当她推开那贫穷却很温暖的柴门时,家的味道,象个粗壮的男人,狠命抱住了她,当她看见一脸泪痕的父亲颓废坐在那儿,不动不语,象木雕泥塑一样枯枯坐着,惊愕的同时,两捆柴就从她背上掉下来,重重砸地上,声的深坑在心中下坠,“大(方言:爸),你怎么啦?”这个太过脆弱,就象踩在薄冰上,随时都可能一声不响坠进深水中,毁灭,无情地毁灭。 “我……我……”他慌乱地站起来,抹着眼泪,“没……没什么,你回来了?” “不对!有事,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你想多了!我回来再说,我还有好几捆柴要扛!” “等等我,我也去!”黄德荣追出去,柴门在风中摇晃。 史春铃无限懊恼回到家里,当车子才到门口,刚刚停稳那一刻,她就迫不及待按着史亮的肩头跳下车,马儿“咴咴”喘着粗气,马儿淌的汗,将马毛沾湿,车轱辘上是稀薄的泥饼子,“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三小姐,这样吹胡子瞪眼,谁惹着你了?”女佣小桂花迎面端着盆,往外走,一脸碎笑,手儿通红在盆沿上。 “黄兴忠那个狗东西,如此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去送他,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还和我大吵了一架,真是气死我了!” “那不是你爷们嘛,有啥可气的?” “你个小浪蹄子,你到底向着谁在说话?谁同意了!他做梦!” “老爷同意就行了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之如此!” “关键是……不和你说了!”关键是他不肯承认这门婚事,说实话,她还是挺佩服父亲的眼光,黄兴忠家境好,模样好,学问好,套用一句别人的话:夫复何求?一拧身,她走进去了。 小桂花之所以端着盆出来,那是因为她的史亮哥哥回来了,他闷闷地不说话,甚至是有些阴郁,并不代表他没有自己想法,眼神,痴痴地眼神,有时目不转睛看着她,眼中有色彩,有异样,仅凭她小小眼神对视,就一目了然,哪有猫儿不爱腥,哪有男人不爱女人?同为男人,柱子就显得浅薄无知,只要一有空,就借故来撩拨她,显着轻践。 史亮旁若无人地弯着腰,用细木棍把车轱辘硬硬的泥,往下戳,转着圈往下戳。 “亮子哥,你回来了?我给四小姐洗衣服!赶上下雨,路上不好走,是不是?” “还行,有一点!”史亮并不回头。 “你裤子上也崩了不少泥上去,要不脱下来,我给你一起洗了!” “不用,真的不用,上天才洗过!还能穿几天!” “亮子哥,西凉城美嘛?” “当然!” “那里女孩子好看嘛?” “都一样,只不过多穿件把好衣服!” “人是衣裳马是鞍,那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吧?” “是!那是有钱人的天堂!” “我还从未去过西凉县城,要是我能去一回该多好呀!” “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吗?”脸发烧,滚烫起来。 “我喂马去了!吁,驾,驾驾----” 端着盆,双手冰凉,一颗豆大泪珠滚出眼眶。 家住北门河,离这儿少说也有百把里地,北风喜欢骑着快马乌骓,越过细而长弯曲得象条蛇的黄汤河,背上那把老套筒,经过他的改良,他规避了老套筒的治命伤:精度不高!射程不远!到黄花甸子或西凉城来做生意,这两个地方,虽远不及龙泽县城紧凑,甚至是热闹,但这里离省城稍近,县城西侧有条通神州省城大公路,五南杂北的人比较多。北风不常来,一年也就十次八次,每次来的时间不长,也就几天,一般在黄花甸子落落脚就走,混个熟脸,至于土木镇,他压根就不愿意去,那里有些荒凉,还不如家乡焦原镇热闹。 当他拉着马在人群中,东张西望时,有人在他肩上拍一下:“是北风吧?”他回一下头,并不认识,他奇怪打量眼前这个人,惊得有些目瞪口呆,胡子邋遢不讲,衣着却相当考究,他一抱拳,“兄弟,恕小弟眼拙,兄台是……” “我是薛彪!” “原来是薛五爷,多年你长成这样,我哪儿认得出来?看来这些混得不错,我记得你在会友镖局,人给你称为‘薛猴子’!嗯,从那儿一别,也有小十好几年,过得还好吗?” “马马虎虎,那可不是?我们有小十年没见了吧?你怎么没留在北平,李师兄还好吗?” “还行!” “我记得当时你的三皇炮捶比我好,轻功也不赖,北老弟,你是个可造之才,你留在北平,大有前途!” “有啥用?你功夫再好,能有枪快,人家离你老远,就能把你撂倒,不说洋枪,就是火铳子就能要了人命,我算是看透了,我们算是误入歧途,时代变了,连皇帝老儿,都退位了,这袁大总统不知怎么了的,听说还要恢复帝制,哎,那些人穷折腾,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呀!” “还练不练?” “没事时,练着玩!有时带带我儿子,算是强身健体吧!” “回来多久了?” “不到一年!” “靠什么营生?” “哝!”北风举举嘴,马背上驮着几十张狐狸皮。 薛彪撩起狐狸皮,看了一下:“北老弟,这老套筒还没得丢?这个挣不了几个钱,你不要误会,我薛彪没有埋汰你的意思,你要是不嫌弃哥哥是个糙人,我们就一起干!利润可以平分!”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薛彪瞅瞅街上行人,三三两两,你来我往,便附在北风耳朵后,耳语几句:“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这里头利润大了去了,只要你能买下,就不愁销路,咱不管谁做天下,爱怎么折腾折腾,咱就一平头百姓,咱也左右不了那些国家大事,咱就一门心思赚钱,把日子往滋润里过,要不要考虑考虑?凭咱哥俩实力,出了这黄花甸子,咱一路向西,哥哥可以这么跟你说:从这儿到省城地界,咱可以象螃蟹一样:横着走!” “五哥,这事有点大,来得太突然,总得容我想想,至少得回家和老婆说说!” “你磨叽得,说什么呀,女人是羊,钱是草,钱要大,草要嫩,这样女人才能蹲守你的坑,舒服时,才会发出‘咩咩咩’的叫声,挣钱才是硬道理,女人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她才会象狗皮膏药,一旦粘你身上,撕都撕不下来!哎哟,这天冷得出奇,看,太阳都不愿意出来,阴冷阴冷的,这样吧,咱兄弟也这么长时间不见,择日不如撞日,走,东头胡德平食堂,咱弄两盅,我再把健久叫上,咱仨一块儿。” “不啦,五哥,我今天确实有事,赶时间!” “不给我面?” “不是,五哥,我你还了解吗?答应别人的事,就算是下刀子,也不能错个痕!改天,我请你,我记得你好象是西凉县城人,怎么跑到黄花甸子上了?” “也和你一样,因为有事!这样吧,你要真有事,我就不强留你了,以后到要西凉城,随便问,没人不知道我薛五!” “好嘞,五哥,再会!”北风一抱拳,别过薛彪,拉着马就走。 薛彪别了北风,叉开大步子,绕过牲畜行,拐了一条街,就到了史家。 大门紧闭,他上去敲两下,呼一嗓子,“史老爷在家吗?我是薛五!”再要拍第三下,门就开了,出来的是史亮,他并不认识,“史老爷在家吗?我们约好了,我是……” “五爷吧?进来,健久刚出去,一袋烟的功夫!”陈秀莲打扮得体面出来,“要不你先进来,史亮,你到街上各个店铺去找找,臭毛病,你的马车呢!” “嫂子好,记熟人那儿了,今天逢集,人多,弯七弯八,不好走!” “小桂花,小桂花----!” “来嘞,太太!”小桂花正在给三小姐史春铃洗衣服,把双手在围裙上擦擦,就走出屋子,“太太,有何吩咐?” “嗯,这是薛五爷!” “哎!”应了一声,头低着,扭过头,鞠一躬:“薛五爷好!” “去,给老爷的大红袍给五爷泡上!” “哎!” “五爷,请!” 薛彪也不客气:“嫂子,这丫头倒是满伶俐的,调教得不错!”看一眼小桂花,扭头去客厅。史家他来过不止一次,这里一切,他都很熟悉。 门脑一侧,挂着精致的鸟笼子,里面养只画鸟,在笼子蹦来跳去,偶尔叫一两声。 史健久从布行出来,准备着去皮货行转一下,刚转了条街,就被史亮叫住了:“史老爷,家里有客,太太让你回去!” “是姓薛嘛?” “好象是!” 一进客厅门那儿,史健久一抱拳:“薛老弟,真是雷厉风行,前天在西凉城答应的事,今个儿就有眉目了?” 薛彪放下茶杯,站起来,迎出去:“生意人,走南闯北,吃的是百家饭,信誉必须第一,这是立足之本!” “不要客气,我们就不必这样客套了!” “那不行,我曾经在会友镖局押过镖,吃的可是江湖饭!” “北平八大镖局,会友算是有一号的,名声噪响!”说着两个人都坐下了,史健久冲陈秀莲说:“你下去吧,我们谈点事!” 陈秀莲站起来:“兄弟,你坐着!” “嫂子,你自便!”欠欠身子。 “你吩咐厨房,整几个可口的菜,我们兄弟喝两盅!” “不必了!我赶时间!” “那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就这样!”对陈秀莲挥挥手,“北平八大镖局,藏龙卧虎之地,你怎么舍得放弃了?” “不瞒你说,这是个即将没落的行当,你拳腿功夫再好,抵得枪快吗?洋人之所以屡屡犯进,欺侮我们,就是因为船坚炮利!” “兄弟有见地,大清说没就没了,还真有点儿可惜,还是时代变了,我们说正事吧!我受人之托,请你办的事怎样?” “都是那老女人害的,她将遗臭万年,这女人就不能当家,不有那么句话:母牛担墒腿打摽,女人当家穷屌肏!大清不完谁完?” 小桂花又端着一杯茶进来:“老爷请!”放下茶,小桂花就出去了。 第9章北风西行 史健久就“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吹几下,烟气缭绕,一股幽香就软软溢出来,然后,又重新盖上。 “妥了,全妥了,只是不知道:卖家要这么多枪干什么?” “薛五爷,行规外的话题,咱就不说了,枪的品种怎样?” “由于时间急,不全是毛瑟,还有几支汉阳造,不过不多,只有十三支,子弹分别是800发和1500发,不知史兄是否满意呀?” “时间这么短,能弄到这些,已经不容易了,价格就按我们商定的一条小黄鱼一支,子弹奉送!” “这就刮着骨头了,没得赚头了。” “这不刚刚开始嘛,我们就不能给彼此留个念想?关键是一次吃下你这么多货,比起那些散户,你倒省得来回折腾,不是没得赚,只是少赚了,没想到达到自己理想吧了!” “哈哈……”这笑声,象瀑布,从高高的地方,跌落进深谷。 “哈哈……”这笑声,应和着薛彪,不是那么放肆,象从喷泉迸发出来。 北风在黄花甸子逗留一天,第二天清晨吃点肉包子,从黄花甸子出发,八点半的样子,抵达热闹的西凉城,在黄鹤松的杂货铺,把皮子放在案板上,黄拿着独柄放大镜,仔仔细细对着随便拿出的一张皮子上上下下看,看了半天,愣是没找着枪眼,放下了,并从脸上拿下眼镜,一脸溢出笑容,“年轻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些皮毛算是上乘的,尤其是这毛色,枣红色的居多,我愣是没找到枪眼,难道说你不用枪?” “非也,此乃孔对穿技术,子弹粒小,从这眼打进去,从哪眼飞出来!” “噢?我可从来没有听说有人有这样技术,不会是蒙我的吧?” “蒙你我要达到什么目的?” “你家哪里?” “龙泽县北门河!” “你贵姓?” “免贵姓北!” “百家姓里,有这个姓?我倒是头一回听说!” “不仅有,而且还有两个堂号:玄菟堂和辽东堂,我属于玄菟堂。” “难道说北门河,就是你们家的河?” “正是!至少曾经是!不过那是昨日的黄花!早谢了,老根都烂了,就剩下这么个名字。” “咦----活瞎了,苟且偷生几十载,竟不知道此事,年轻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二次来我店里。” “说得不错!” “林梅,给客人倒杯茶!” “晓得了!”林梅起身去倒了一杯茶,往北风眼前一放,象喂牲畜,爱喝不喝。 望着女人不情愿的样子,冲她背影:“嫂子,谢谢哟,一大清早,拚了命往这儿赶,这会儿,还真有点渴!”拿起来,吹吹。 “你不会是从北门河往这儿赶的吧?就算你骑着汗血宝马也到不了这儿!” “不能够!昨天来的,在黄花甸子住一宿!” “我老家就是黄花甸子的,现在是我侄儿在那里打理,你想卖多少钱?” “你也知道这皮子质量,你看着给,够我卖我就卖,够你买你就买,不打诓语,这么远路我都跑了,不在乎再跑远些,眼瞅着离年不远了,卖了就可回去了,你说个价,我听听!” “开门做铺,都想赚两个,这样吧,你这一共有多少张?” “不是七十三,就是七十四张!” “嗯----我也不少给你,一张一个大洋,零头算我的,我就落你这四张皮子,你如果看不行,那就多走一家!我也要吃饭,不能赔钱赚吆喝,年轻人,我也就拚了!你东西上乘,我也不含糊!” 北风扳着指头半天,算着比龙泽县城稍微高一些,也就点了头:“你收皮子看清楚,话已经说到根上,就依你!老板,你数皮子,看皮子,过后,我不认帐!” 黄鹤松把系皮子绳剪开,查张,七十四,张数对,又一张张验货,最后,从钱盒中数出七十个大洋,交给北风:“年轻人,拿好了,这年过得,应当是肥年,有老婆孩子了吧?” “有了!”想到李莲云,北风信心满满,想到儿子北震声,心中乐了,把钱放在褡裢里,往肩上一扛,叮当叮当听响,然后,一抱拳:“黄老板,后会有期!” “哎,哎哎,你站住!” “黄老板,还有事?” “你就这么走了?” “是呀!” “你走的是大路,还是小路?” “当然是大路了!” “经不经过七里桥的断魂滩?” “那里是必经之路嘛!” “我建议你往北绕一下,走响水坝过去!” “为什么我要舍近求远?” “七里桥是土匪出没的地方,一般人走不了!” “你看我象一般人吗?”北风又一抱拳,“谢啦!” “年轻人可不要自负,你肩上背的可是老套筒?可否让我瞅瞅?” “黄老板,你懂枪吗?”北风有些意外。 “年轻人,把那个‘吗’字去掉,我也年轻过,想当年我在袁大头的军队里也是有衔有饷的,二次入高丽,打得东洋人屁滚尿流,那叫一个痛快,看见枪,就跟看见女人似的,它让人热血沸腾,哟,改造过,这玩意儿是加上的吧?”黄鹤松的手在枪体上摩挲着,然后递给他,“年轻人收好,看来你是艺高人胆大,枪是旧点儿,不过是把好枪!” 早晨出来时,还有一抹阳光,这会儿,这会儿却下起了细细的雪花,星星点点,如果下在薄铁皮上,叮当有声,砸在人脸上,有些疼,铅灰的阴云密布,雪细而密,不似六角形,软软象鹅毛,而是一种颗粒状的,这种叫霰,着实厉害,没完没了不说,下到地上还不化,没有一丝风,下到地上,人或牲畜不是有意拧踩,也就不融化,手冻得象猫咬似的,但他的乌骓四蹄撒开,如鬼助神辅一般,一转脸功夫,跑到城外。 黄兴忠吹着手,蹲着脖子,把围巾包在头上,象个小妇人,佝偻着腰,鼻子红红的,“终于下雪了,这下子好了!”象个陀螺,在那里打转转,他把冷夸张到极点。 看着学生一个个走出学校,就是不见梁一纹,等了好一会儿,人走差不多了,梁一纹一个人走出来,脚下象是踩着的不是地,而是一个个水汪,踮着脚,不是在走,而是在跳:“呀,雪下得这么大,我怎么回家?”用手挡住眉毛。 “你没裹着小脚,路咋走得这样慢呢?” “你不会看着天?这不正下着雪?” “下雪又不是下雨,淋不着你,抖抖就掉了!走,我请你吃饭!” “不行!今天恐怕真的不行!” “为什么?” “有亲戚在这,我妈让我早回去,我得陪他们吃饭!” “有你爸你妈招待,你去不去无所谓!” “真的不行!” “这都是些什么亲戚?咋这么烦人呢?”他听梁一纹说得如此坚决,知道再说也无益,不再坚持,退而求其次,雪冰渐欲迷人眼,纷繁且凌乱,象他焦躁的心,“要不下午吧!” “下午也不行!” “什么亲戚值得你这样?中午吃过了大餐,他们还不走?咋这样没品味呢?这是要吃光喝光连同斩蹲一同刷了,连缝缝肉丝也不放过?” “好象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三个‘口’字(品)少一个‘口’字(吕),见过没皮没脸的,还没见过这样的!走了!”黄兴忠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梁一纹在雪地里,捂嘴笑了,笑到出声。 黄兴忠不高兴写了一脸,一头扎进杂货铺,店铺中那么多人在从许多辆马车上搬东西,他视而不见,从人缝中钻进来,一头扎进后院,往卧室中一钻。 林梅捧着一杯热茶,象影子跟进来:“怎么啦?谁得罪我们家少爷了?是生病了,还是……?” “你才生病了!”黄兴忠头也不回。 “你说你这个孩子,马上就成为大人了,咋这么不懂事呢?你看看你爸,和马帮里那些人,忙得四脚朝天,我好心好意过来问你一声,你咋跟吃了枪药似的,我得罪你了?” “你别管我,我烦!” “一个衣食无忧的孩子,你烦什么呀?真是的,算我多事!”林梅讨了个没趣,一拧身,走了。 马帮的头陈渐良,搓着手,冲着林梅走过来,看见她身上穿的是时兴的缎面袄,“小嫂子,冷不冷?” “还行!” “我刚才好象看见你们家少爷,好象不高兴,为什么?”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谁知道呢,问他不说,还损我!” “所以呀,隔层肚皮隔层心,小嫂子,孩要亲生,毕竟血浓于水,我就不明白了,是老哥哥不行了,还是你的问题?” 尴尬写在脸上,林梅见陈渐良有些淫荡的样子,就走了出去,铺面那儿,正在忙碌,雪花乱乱,分不出点。 这次他们进的主要是食盐、大米、油,还有一些干货,象八角、辣椒等物。 陈渐良见这女人不理他,牙齿就咬着下嘴唇,冲马三魁举举嘴,“天生的尤物,你要有那贼胆,人就归你了!”七里桥,隶属于西凉县,在黄花甸子以西,是黄汤河上,唯一一座大石桥,污浊黄汤河,靠近岸边的地方已经结冰,虽薄薄一层,但给人以天寒地冻的感觉,河中心的水还在欢快地流着,在桥的西南不远,由于河床坍塌,形成一个浅滩,面积很大,上面长满茅草和杂树,浅滩上面就是大片丛林,这就是让人谈滩色变,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单家帮就经常在这一带出没,他们也经常到黄花甸子打劫。 当北风远远看见大石桥时,准备到那儿一策马就过去,然而,当他的马到那儿,却有一棵很粗糙的枯树倒路面上,这是土匪惯用的伎俩,以前在会友镖局,这都是家常便饭,他勒住马,马儿“咴咴”打着转,“道上的朋友,出来吧,不要藏着掖着!” 呼啦啦从桥下窜上来六七个人,有拿刀的,有持枪的,为首的一个,穿着还十分讲究:是东北的貂皮大衣,脚蹬长统马靴,勒着腰带,腰间捌把枪,枪上有红绸,“此山是我开……” “得,得得,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就说,怎么才能让我过去?”在马上,北风摆着手,他看清了:这些人有两杆长枪,一把短枪,三把鬼头刀。 “把褡裢里的东西留下,我们把树给你挪开,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 “都给你们?” “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个大洋?你们就敢信口雌黄?” “我们不管它们有多少个,多多益善,那你就说说有多少个!” “整整七十个,你们不给我留点?”北风故意逗他们,把脸扭向一边,一脸鄙视。 “此话当真?” 这个有着狼一样大嘴,比狼更锋利的牙齿的男人,淫笑着,用又厚又长的舌头,不断舔着干裂下巴,几缕黝黑的小胡子,象刈割过的稻子,又短又硬的茬子,眼冒绿光,把熊掌一样厚实的大手,干搓出声来,“果子是颗好果子,就怕咱吃不到嘴里!”看着雪越下越大,吐出一口气。 “未必!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2 “留什么留呀?能给你留条命就不算了,兄弟们,这冰天雪地,跟着哥哥混,不屈吧?” 北风把手伸进口袋中,抓一把大洋,又丢下去,那叮当声,刺激人的耳膜:“我说你们咋这么贪心呢?” “不贪心,当什么土匪呀?听听,刚才那声音,是不是比西凉城里小白狐唱的艳曲还腻味?兄弟们,跟他废什么话呀?上,他要不服,就给我剁了,剁成肉酱,这冰天雪地,那些狼可是饿得两眼冒火,等着这口热乎的,要不咱就行个好?哈哈……” “对!对!剁了他,这断魂滩下,可是有狼出没的!扔下面喂狼得了!”另一个土匪举起刀,在空中晃着寒光,“兄弟们,今晚上,西凉城中逍遥去!” “嘿嘿!要得!” “哎,哎哎,等会儿!”北风向外推掌,“我先说好,钱我可以给你们,先把这棵丑树给我搬走!” “这个必须的!把褡裢扔过来吧?”另一个小土匪伸出手,招招。 “不行!我信不过你!” “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等什么人来救你吧?别做梦了,他们宁愿走响水坝多绕十里地,也不走七里桥,可你偏不信斜,执意趟鬼门关,这会儿后悔,鸟用没有,兄弟们,成全了他?”贼溜溜眼珠在转,淫斜笑容,象融化的口,时不时涌出水来。 “谅他不敢,雪下得都不分点,还指望有什么人路过救他?兄弟们,动手挪开,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有幺娥你给我出!”为首的不动手,却用枪指着他,“哟呵!我说这么牛气,原来背上有枝老枪,拿下来我看看:掉没掉牙?辽十三?这枪一般人不敢用,看来你不一般,是不是?” 其他几个人,把长枪和刀都丢在地上,弯腰撅腚,“大家一起同,一,二……” 第10章出逃 还没等他们把三说出来,北风从马上,来个泰山压顶,象片云,斜斜飘到拿枪面前,飞起一脚,把他手中的枪一脚踢飞,这`一招,是持枪人始料不及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飞脚对准那几个挪树的人,就是一脚,一脚一个,全踢到树那边去,愣了半天的持枪人,反应过来,去拾地上的枪,北风纵身一跃,把持枪大个踩后背上,踩趴下,“别动,动就是个死!” “哟呵?练家子,这叫什么拳?咋透着斜性?” “好美呀!”张雨烟立在曾经豁豁牙牙的院墙边,一脸喜悦,地面上已经全白了,几只灰不溜秃的麻雀,从屋檐下,象石子斜斜射到地面上觅食,凄凉的叫声,听出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忧伤,她在等史凤扬,通常这时候,他会顺着墙跟走,看上去,他很阴郁,象愁云,浓得化解不开,他怎么啦?正是这种阴郁,吸引了她,她不住抬眼向办公室方向撩。这时她看见钟玉秀走出来,说实话,钟比起她来,更适合史凤扬,大气,有知识,温惋可人,经济条件也不错,她再看一眼:坏了,史凤扬就象条尾巴,跟在钟的身后,她张张嘴,没有吐出一个音符。 “天下这么大雪,没意思透了。”钟的声音。 “我和你恰恰相反,干冷这多么日子,因下雪变得有情调起来,每到这种时候,我都会在内心欢呼雀跃起来,我喜欢这样的时刻,它让我更冷静去思考一些问题。” “她是谁?她怎么在那儿?” “你说谁呀?也没有谁呀?” “装!装!”她居然用一个指头拨一下他的脸。 “干什么呢?你咋这么调皮呢?”其实,他看见了张雨烟。 “就是你的她呗!”钟玉秀象凌落的桃花,旋转着飘落。 “你又胡说,我们一个地方来的,她不是你班学生吗?” “她的心,却在你这儿!” “想多了,她可还只是个孩子!” “一个象爆熟的桃子一样丰满的孩子!” “你好无聊呀,我发现:我们谈着谈着,就谈不下去了!” “那是因为你心中有鬼!”钟玉秀再一抬头,张雨烟早已不知去向。 巫云梅没有出去,不是因为下雪,而是因为和她的丈夫吵了几句,心情坏透了,她暴怒地把桌子的碟子和碗抱起来全砸了,碎碎一地,然后,坐在那里呜呜哭了,当初,她是怎么从芸芸众生里,摘菜一样,把这个如今只知道喝滥酒的男人,摘出来的?现在想想,该有多么悲哀,年轻时的她虽然不能说是乌河铺子一枝花,至少给她说媒的,不下于二三十人,这其中不乏后来成了人物的人,可她愣是看不上,几乎没有什犹豫,就答应了眼前这个现在让她此厌恶的孙茂军,她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没有高大英俊的外表,更没有殷实丰厚的家庭,更没有什么可以聊以自慰的才干,可自己怎么就把这样一个酒鬼当丈夫?这会儿,均匀的鼾声,正从屋子里传出来,每天如此,不把酒喝到跌跌撞撞,舍不得把酒瓶丢开,以至儿子媳妇,几乎长年累月不沾这儿,他们活得让儿子媳妇看不起。 “我眼瞎呀!当初怎么就……” “别忘了,你是处理品!”孙茂军这个杂碎,疮还在愈合,就揭人疮疤,汩汩血淌。 女人有段龌龊的历史,就象辫子,时不时被人拎一下,疼,撕肉般疼。 那杀猪般的鼾声,让她真的想拿一把刀,来砍他几刀。可是这是一堆瘫痪成泥巴的人肉,扶不起来,巫云梅这个三仙姑,连鬼神的事都能搞定,却对孙茂军束手无策,“哎----”对准床上鼾声如雷的他,斜斜地飞起一脚,在被子上踩踏个脚印,其实,这一脚是在腿弯曲的情况下踩上去的,没有什么力度。 雪,那种不是花的雪,细而密,从密布的彤云中筛下,分不出个点,她自己赶着毛驴车,晃晃悠悠,在街场走,没有目的,任凭驴拉街拐,她闭着眼睛,听着各种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声缝时大时小,铁匠铺那边传来“叮当”声,节奏还是那样不急不缓,他知道:尹东林父子还在铺子里,抡着大铁锤,让铁屑在重锤击打下,火星四溅,淬火过程,并不复杂,无论寒暑怎样易节,他都会穿着短袖褂子,抡起铁锤在敲打,他的话并不多,木木的象头驴,但活做得没得说,一般人也不和他们计较价格,年轻时,死去活来喜欢过她,托了好几个人来说媒,正是这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的性格,害得她望而却步。她不喜欢这种闷骚性格,象个葫芦,在水面上一飘一飘的,谁也不知道他内心想啥,整天皱个驴脸,就一个表情,让人费解,这种人再好也不能要,聊不到一块儿,就吃不到一块儿,更住不到一块儿,她活活得象水,哪儿地凹,往哪儿流,她喜欢油腔滑腔,象把刷子的男人,在细微的地方,把人撩得酥痒酥痒那种。 驴拉街拐,偏偏这畜牲,就把她拉到铁匠铺门口,等她从云里雾里醒悟了,车子就站着不动,驴冲着里面叫,叮当火星四溅的地方,“嗯啊嗯啊----”叫个不停,她知道:就算尹东林听到,他也不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出来搭讪或是招徕生意,他没这个习惯,果不其然,驴叫了半天,那呼呼的风箱扯得悠长,叮当声是一下接一下,她坐在车上,撩起帘子,见铺外有行大大的、歪歪斜斜的、有些斑剥脱落,中间有漏墨粗黑大字:尹家铁匠铺,有一把破茶壶和一把缺齿的破铁叉挂门脑上,有风的时候,它们还会旋转,几股生了锈的铅条,捆绑着。 嘿,还摆上谱了,愣是没人理她,她只好撩下帘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到地上,犹豫半天,我打个什么?想想就打把刀吧!这样一想,哆嗦一下,就一头闯进去:“给我打把刀!” “什么刀?石刀,家庭用的,还是用来宰杀牲畜的尖刀,或是其他的刀?”尹东林放下锤子,舀一瓢水,往刚打的刀上一浇,“滋呲呲……”伴着一股蓝黑烟,直往房顶上冲。 “随便!” “这种刀,我没法子打!” “有生意不做?” “你不说出个一二五六来,我随便打,能合你意吗?” 尹长声翻着白眼,直瞅着她,脸黑得只能看见白牙,弯弯如同堤坝,风箱拉得有气无力,这个黑子,和尹东林就象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闷骚,身上有股劲,随时随地释放出来,眼神在动,却不说话,火苗呼呼,煤炭被烧得灼红,屋子里比外头暖和多了。 “能杀猪,也能杀人就行,这是定钱!”手一扔,一块沉甸甸的大洋,落在盛钱的瓦盆里,当啷一声,溅得那些散碎的铜板,在瓦盆里跳了一下,看一眼,然后,转身撩腿就走。 “三天后来拿,用不了一块大洋!”叮当声起。 “大,她这是怎么啦?” “吃错药!好好拉风箱!” 站在车前,迎着雪面,砸人,眼脸生疼,泪下来了,几个点,然后长长舒一口气,爬上车,“驾!驾驾!”小鞭子打着雪,落在驴脑袋上,炸出声,驴车往南街,更加幽深的巷子里去了,她打一把根本用不到的刀干什么?她真想一刀杀了那个酒鬼,恨呀,自己的牙,咬破自己的嘴,往事总是不堪回首:不肯嫁东风,却被秋风误! 史春铃和史响铃抖抖书包上的雪,走过二哥宿舍门口,听见里面有女人的笑声,笑得很放肆,便相互摆摆手,蹑手蹑脚,象猫咪那样不出声,把耳朵贴在窗户上,想一听究竟,那笑声偏就止了,说话声也小许多,就分辨不出是谁,雪依旧象沙子那样撒着,弹得窗户纸有声。“不会是张雨烟吧?我就是不喜欢她!” “为什么?你能替二哥作主?”响铃一脸不解。 “她不成熟,还不如钟老师人美,钟家可是大户人家,更重要的是:她老子是镇长,从这些个角度来说,我觉得二哥和她更合适!”史春铃贴着响铃耳朵,把口臭的味道,也送了过来。 “三姐,你口臭!”响铃躲着她。 “放屁!” “你嘴里吹出来的气,吹得我耳朵上绒毛痒痒!” “谁?谁在那里?”是史凤扬的声音。 两个人吓得缩着脖子就跑,躲进另一面墙后。 这时,史凤扬和张雨烟就走出屋子。 “哪里有什么人?一定是你听错了!雪下这么大,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竟然自己吓唬自己,人呢?你指一个给我看看!” “我不会听错的,一定是跑远了,你看窗户下脚印,新鲜着呢,还不止一个人,从脚印看,至少两个人!” “你怕了?”张雨烟毫不在乎的样子,她确实看见两行弯曲的脚印。 “不是怕,这样影响不好,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说得清吗?我是你的诱饵吗?最终你要钓的钟玉秀?” “你怎么会这样想?” 史春铃吐吐舌头:“不行,我得告诉我爸去,她要想进我家门,首先得过我这一关!” “你是我爸?能作得了主吗?” “这小浪蹄子,人不大,倒是知道勾引男人,我不能让她阴谋得成,你看她那个浪样,仗着一身好肉,就四处勾引男人!要不我们写个匿名信给姚校长!” “姐,你可不敢胡来!姚校长什么人你不知道?色迷迷一双眼,看一眼就不舒服,你还招惹他?再说,二哥也没有亮明底牌:非张雨烟不娶,世上本无事,何必庸人自扰之?还是想想你的黄兴忠,父亲虽然替你应下了这门婚事,可黄兴忠并不待见你,说不定,他在西凉城有了老相好,象他老子一样,风流倜傥,你可小心着点,守了半天的水,最后让人呱唧一口喝了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他敢!我借他个胆!”话虽锋利得象刀口,心却发虚。 史春铃枯枯坐在教室里,想着黄兴忠,气就不打一处来,模样还行,家庭也不错,自己模样并不丑,那他为何不待见自己?是那天把他惹毛了,想到他那个滑稽样,“噗嗤-----”笑喷了。 “你干什么呢?做白日梦呢!无端端的,你笑什么?不怕把牙齿笑掉桌子上?”一直想追求她的沈十一,一摇三晃走过来,“拾到块狗头金子?从命相上说:你没这么大造化,那你笑什么?梦见你出嫁了?这不还没毕业嘛,时日早着呢!” “管你什么事?德行,怎么哪儿都有你呀?象个臭虫,你到处乱飞什么呀?能不能留块干净的地方?” “不能!职责所在!” 这时,钟玉秀走过来,她不带这个班,既没人怕她,也没人理她,她是来找人的:“你们秦老师呢?” 没人回答。 钟玉秀转身要走,史春铃叫住了她:“钟老师――!” “你知道秦老师在哪儿?”钟玉秀回转身子看着她,很有兴趣的样子,“你叫什么?你是史老师妹妹吧?” “是!” “好象还有一个,你是老几?” “史凤扬下面老三,响铃在隔壁!” “噢,你知道秦老师?” “好象上我哥那儿了!” “知道了,你忙吧!” “春铃,史春铃,让我刮目相看,牛气得很嘛!你过去,上我那儿,我临时坐一下!”沈十一支开了坐在史前面的男生,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和史对面坐着,摇头晃脑,“我只不过撩拨你两句,你咋骂我呢?我沈十一,在土木镇这一亩三分地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凭白无故被你这么羞臊一翻,你说我将来还做不做人?” “你不做人,你就做狗!” “叭!”一个响掌,把史春铃打懵了,一屋子的人,都吓傻了,想不到这个有些流里流气的沈十一,会有这么一手,他看看打人的手掌,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不亚于在天上戳个窟窿,知道史家虽住黄花甸子,是有势力的,沈家虽住土木镇,却穷得叮当响,靠姐姐们的不断出嫁,他才有机会上学。 “你还不快跑,你等着史家人把你杀了吗?”有个同学,推了他一下,他从那里爬起来,不管不顾,就跑进迷惘的雪地,他什么也顾不上,只要疯子似往外跑。 秦军往回走,看见沈十一疯子往外跑,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十一,你跑什么?早干什么去了,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快回来,来不及了!” 沈十一并不理他,只有奔跑。 过了好久,教室里才有潮起一样的窃窃私语声,史春铃象醒悟似,把屈辱的泪水哭出来。一头扎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一巴掌不会那么疼,但面子象一只碎花细瓷碗,掉在上,伴着一声清脆的响,碎得没边。 钟玉秀进了史凤扬单身宿舍,想不到张雨烟也在那里:“对不起,我并不知道她在这里,你好吗?” 史凤扬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她,见钟的脸向外,“钟老师,你有事?” “听你妹妹说:秦军在这里,我就过来了,姚校长找他有事!” “她瞎说,秦军没有来!” 第11章黄鹤松之死 第4章: 1 “那----那你们继续,我回去了!” “钟老师,我想你误会了,我家里让史老师带东西来,我来取的,刚到!” “是吗?我没有误会!”她伸出手,试试桌子上茶杯,有些温吞吞的。 “钟老师,你要喝水吗?可能凉了,我给倒些!”史凤扬忙伸过手去端杯子,准备把剩下的一点倒掉,两个人都去争夺一只杯子。 “不必了,我没有真的那么渴,秦军哪儿去了?”钟玉秀望着纷繁凌乱的雪,坚定走出去,留下一股成人才有的香。 剩下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吸吸鼻子。 雪,不知羞耻,下到深夜,被尿憋醒的黄兴忠,下了床就感觉到不对头,夜静得有些吓人,昨晚上因为心情较差,吃了饭,早早上了床,那些马帮的人,卸完货,按照惯例,在这里胡吃海喝一顿,那些人五南杂北,什么人都有,粗俗得很,不时爆发出浪笑,一直到很晚,才沉沉睡去,外面怎能么亮着灯?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股血腥味,出事了,一定出事了,“爸!爸!……”他大声呼唤,可是没有人应声,他直扑父亲房内,门是虚掩,他猛地推开,里面黑魆魆一片,但凝重的血腥味,令他作呕,“啊!啊啊----!”他一边摸索着,一边呼叫,“爸,爸,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说话?姨,姨,你在吗?”好容易摸索到床边,在桌子上,哆嗦摸到火柴,火柴被他慌乱的手,蹭地上,他赶紧蹲下身子,在地上两手乱抓,终于抓住火柴,划了好几根才点燃灯,天爷啊,父亲被人用刀抹了脖子,血流尽,早已死去,他的姨不知去向,再一到店铺那儿,那里蜡烛还在燃烧,店里的东西被人搬弄一空,他返回父亲的卧室,看看,地上有个大大的用血写的“单”字,直接扑过去,半天一声“爸----”晕头转向,倒地上…… 等他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床上,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警察和看热闹的进进出出,他正要坐起来,被小警察按住,“别动,你的身子还很虚!”的确,头晕,头脑如炸开一样,“发生了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不知,真的不知道!我是后半夜被尿憋醒了,准备着去撒尿,走过道中,我闻见了血腥味,我知道一定出事了,我就去我爸房里,喊叫,喊了半天愣是没人理……”“当时屋子里也点着灯吗?”“没有,灯是我点的!我看见……呜呜……”这时,十七岁的黄兴忠,才哭出声来。 “他说了什么?”这时,有四五个警察涌进他的房间。 “没有,廖队长,你来问吧!”那个小警察往外走。 “好了好了,节哀顺变吧,你姓什么?叫什么?与死者什么关系?”廖队长往下一坐,拍拍他的肩,有人掏出本子记录。 “我姓黄,我叫黄兴忠,在县一中上学,死者是我父亲,叫黄鹤松!” “就你们爷俩?” “还有我姨!” “你姨?叫什么?她在哪儿?” “林梅,不知道,她是我父亲的二夫人!” “你是此地人吗?” “不是!我家在黄花甸子!我妈在那儿!” “你父亲尸体前那个‘单’字是怎么回事?” 黄兴忠摇摇头。 “那是你父亲写的吗?” “我不能确定!” “昨晚你们这儿有客人?客人都有谁?” “兴盛马帮的人,给我们家送货的!” “那店铺里的货呢?” 他摇摇头! “看来我们能了解就这些,小刘,开我的车,带他去黄花甸子,让他家里来人处理后事!你知不知道这房子是你们家的,还是租的?” 他愣愣地摇摇头。 “走吧!”小刘扶他一下,他差点晕倒。 不用半日功夫,这消息便在黄花甸子大街小巷炸锅了,大家三五成群,全在议论这事。史健久洗完脸,在院子里踩着积雪,来回跺着步:“钱是命呀,命就是他妈狗屎!”然后,吐口唾沫在雪里。“看见没有?昧良心钱赚多了,这不,遭了报应,我就说嘛,黄鹤松这几年发得裂裂巴巴,钱有命挣,无命花!老天爷终于睁眼喽!”凭心而论,在生意上,史健久比不了黄鹤松,那家伙吃着锅里的还得看着碗里的,黄花甸子屁股大地方,开了几个店,气势一直压他一头。 “要不要去烧个纸?”陈秀莲走出来。 “必须去,大家必然是乡里乡亲的,昨天这雪下得是有些斜乎,这会儿不下了,也没见天大亮,遇到这种事,真是倒霉!他得罪了什么人吧?” “不可能,一定是见财起义!” “那林梅怎么就无端端不见了?是不是她勾结外人……?” “你那张嘴,能不能别胡扯?那人我又不是没见过?模样也好,人品也罢,差不到哪儿去,她不见了,有可能还活着,只要她活着,这事早晚都能知道!” “听说店铺里被洗劫一空!人心隔着肚皮,谁也猜不透这里头的事,人哪,不能那么张狂,有命挣,你还得有命花,黄家完喽!”那笑容从皮肉间溢出来,比水流欢快,他知道:未来他才是黄花甸子主宰,他竟然在心中盘算要收黄家铺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庄氏,另一个不谙世故的毛头小子,只知道花钱不会挣钱的主,能有什么未来? “那你说:咱春铃还能嫁给黄兴忠吗?” “先不要有态度,省得人家说咱落井下石,走一步看一步吧!要黄也得让黄家大院人先说出来!” 平时里深居浅出的庄惠英,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看见儿子蓬头垢面,手上身上还沾着血污,见儿子直直扑倒自己面前的雪里:“妈,我爸没了-----”肥胖的身子摇晃两下,任凭儿子爬在她脚下哭,她没有动。 这时警察小刘走下来,“你是黄太太吧?” “我是!” “黄先生在西凉城遭遇不测,我受警局廖队长委托,对于黄先生的不幸,深表同情,现请你立刻动身,前往县城处理黄先生后事,我们警局,将尽快破案,希望你们节哀顺变,也希望您能提供更多有关黄先生的事情,力争尽快破案!” “谢谢你,刘警官!”她拉起黄兴忠:“起来!黄安,黄安!” “哎,太太!”黄安正在给马饮水,应着声就出来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这黄家的天不就塌了吗?他将来何去何从?后脊背发凉。 “你去铺子里,把大掌柜的杨坚强师傅叫来,我们商量一下!” “哎!”他却走过去,拉着黄兴忠,“少爷,起来吧?”泪水已经噙满眼眶。把围裙解下来,一脸阴沉。 大约中午一点多钟,黄安赶着马车,拉着黄鹤松的遗体,到了西门口,这时,太阳已经从灰灰的云块中,挤出半个脸来,凄楚黄晕的光,散散投地上,在西门口那儿,聚集着黄花甸子男女老少,谁也不说话,另一辆马车上,跳下来黄兴忠、庄惠英、杨坚强也从车辕上跳下来,早已准备在那里的一班唢呐,就昏天黑地吹起来,唢呐细细的哭音,一步三叹,撩人心魂断人肠,唢呐前迎,黄安步子走得很碎,一身素缟,长长拖地,黄兴忠赶忙小跑几步,立在车前,“老爷,慢着点,咱到了黄花甸子了,回家了!”这是黄安的声音。唢呐后队便前队,一路吹吹打打,这就从西门进来了。 黄姓近支亲族,纷纷往黄家而涌,黄鹤松这一支,四代单传,当黄安把马车停在门口,门前人山人海,杨坚强进退不是,虽说黄鹤松没有亲近的,但黄姓在黄花甸子,属于名门旺族,这一门里,能帮助的人太多了,根本伦不上外姓人插手,黄安也一样,当十二个人抬着黄鹤松遗体进门时,唢呐象爆米花炸裂由低沉哀婉转向高亢激越…… 梁一纹知道这件事情,是在早上八九点钟,她看不到黄兴忠,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周兴池老师向同学们透露这一不幸消息的,不一会儿,她的脸颊烧得厉害,思绪也陷入浑沌状态,她不知道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对她意味着什么,眼前一片迷茫。 史春铃很快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知道怎么办了,二哥也没有告诉她,好容易挨到五点多,太阳早已掉进迷惘里,她和响铃才坐着家里马车,全身痉挛往黄花甸子去,天气干冷,她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亮子哥,那事是真的吗?”她吓坏了。 “是真的,尸体中午拉回来了,听说明天成殓!” 不知为什么,史春铃哆嗦起来,一股凉气倏地从头漫到脚底下。 “三小姐,你要不要绕两步去看一眼!” “不去了吧,你知道我这人胆小,看了我怕夜里会做恶梦!” “你可真逗,人死如灯灭,你真以为人死就变成鬼,来……” “快别说了,吓死人了!” “你迟早要到他家去,说不定,用不了过年,你就嫁了!” “不会的,怎么我也要把学上完!”史春铃心惊肉跳,天渐渐黑了,车子还在摇晃,狡猾的狐狸,正在某个她并不知晓的地方,凄泣地叫着,“咕咕-----”声音长而大,狼也在另外一个地方,不安分叫着,“嗷----喔--,嗷----喔--……”“这都什么叫声呀,咋这么瘆人呢?”她挨着响铃,往响铃怀里靠。 “不就是狐狸和狼吗?三姐,它们怕人,人是它们的天敌,你哆嗦什么呀?” “哈哈……”史亮甩了下鞭子,在头上炸响,“哈哈……三小姐,你这胆子咋这么小呢,跟芥菜粒似的!” 安葬了黄鹤松,大部分客都散了,经过这六七天折腾,每个人都累得贼死,阳光终于有了点模样,屋檐羞羞答答滴起水来,没完没了,黄兴忠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枯枯地坐着,这时庄惠英走进来:“兴忠,你出来一下!” “干什么?我明天就回学校去!” “我看这学就上到这儿,干脆告一段落!” “那不行,我怎么都得上到毕业吧?至少我得拿个毕业证书!”他心中想的是梁一纹,但这事没法和母亲说。 “你先出来,你大舅,你二舅和你二姨、三姨都在!” “干什么嘛!”他极不情愿走出屋子,客厅坐满了人。 “哟,兴忠,你坐!我们和你说点事!”说话的这个人是黄姓家族中最有威望的黄松声,“兴忠啊,天飞横祸,你爸遭此不幸,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但已经发生了,谁也无力回天,你爸是个大能人,他是我们黄花甸子的骄傲,除了他,没有人能把生意做到西凉城,并且把生意做得这样风生水起,你姨平白无故消失了,你觉得这里的事简单吗?你爸的仇怎么办?就这样白白搭上一条命吗?黄花甸子不少人正踮着脚,露齿讪笑,他们早就巴望你们家倒倒塌,他们没有本事挣世界,羡慕妒忌恨,比他们过得强的,表面笑嬉嬉,内里恨得咬牙切齿,你爸爸抢了他们的风水。” “损人不利己?那不是有官府在查吗?” “你可真逗!你相信他们能查出来吗?” “他们不是拿了钱吗?” “看看,还是幼稚得可爱!你妈是个女人,你是黄家唯一男丁,振兴黄家百年基业靠你,你已经十七岁了,我象你这么大,已经做了父亲,综合你舅舅和你姨,以及黄家各位长辈意见:先成家,后立业!这事具体交给老嫂子找人操办,学就不用上了!” “我……” “听我把话说完,你是黄家唯一的孩子,必须撑起这个门面,大道理也许你比我懂,老嫂子,鹤松是不是之前给他订过一门亲事?”黄鹤声扭头看庄惠英。 “有这事,是史家春铃!” “怎么订他家?”黄鹤声捻着胡须,有些矜持,“这个人就是个滚刀肉,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呀,这事不大好办!” “你是说,他会反悔?” “不仅会反悔,还会把事情说得冠冕堂皇!史健久这个人,没有利的事,他是不干的,你要小心这样人,黄家在黄花甸子上的店铺,要格外小心,他惦记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跟单德州有不清不楚的关系,要小心,杨师傅,这事你还得多在心!” 12章暗中较劲 “这个不打紧,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托白金枝,再说上一门,这个应该没问题!” “太太把事情想简单了,史健久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如果他能履行承诺还则罢了,否则,黄家不安宁的日子就来了,使绊子是最常见的,就怕他假借单氏之手,如果是这样:黄家将从此万劫不复!” “杨师傅,你来黄家也十好几年了,是黄家老人了,有什么你尽管说,你刚才说要请什么人?”庄惠仁不断点头。 “这个人叫刘中天,黄花甸人,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管家,最近刚刚赋闲在家,见过大世面,如得此人相助,黄家必如虎添翼!” “噢?我们这儿有如此能人?”黄鹤声有几分异外。 纷纷扰扰讨论到饭时,这些人吃了饭,都陆续走了,黄家变得空荡荡凌乱起来,这些天,跟土匪抄家差不多,那个噪音,那个乱,每到堂屋正门那儿,他都觉得父亲还躺在那儿,把眼睛睁得特圆特大看着他,他拍拍脑门,知道那是臆想,只要一走近那儿,总会不自觉看着那儿,父亲脖子上的大血口子,还有沈老先生和陈夕红表情木然,旁若无人,象补衣服一样,针好大,线好粗,把父亲鸭嘴兽一样的大口子,缝了起来,然后用纱布缠起来。那正在汩汩往外流着鲜红的血,象魔鬼的嘴,一张一翕,象吞食什么,他哆嗦惊恐起来,梦魇一样,象绳子缠绕自己,由于害怕,他一般不到那屋子去。 掌灯时分,史春铃坐在父亲对面,看着父亲那张严肃的脸,知道不是小事,便低垂着头。 “春铃,有件事,我必须很严肃地跟你谈,黄家今天中午,派人传过话来:他们想让你和兴忠尽快完婚,你是怎么想的?” “爸,我还小,还不想结婚!”她哆嗦着,声音发颤,她没有去现场,别人的讲述,血淋淋印在她脑子里,其实她不是怕结婚,而是怕到黄家大院去,但隐晦的意思无法表述,如果她坚持,史健久不会为难她,除了抗拒,没有其他表示。 “嗯!我也有这种打算,黄家过去名声在外,那是有黄鹤松撑开的一片天,现如今这根擎天柱子倒了,黄家大部分生意都在西凉县,连店铺中的货,都被人搬得差不多了,黄兴忠以前过的是少爷生活,我怕今后是每况愈下,吃饭应该是没问题,但今后日月会不好过,你有什么想法,和我说说:是先缓一缓,还是你彻底回绝他?我不能明知前面是火坑,我还要把你往里推!” “要是能回就回了,我要上学!” “三姐,你怎么能这样呢,做人要讲良心!你这不是落井下石吗?”史响铃在门口听了半天了,忍不住就进来了,“春天时候,可是你亲口答应黄老爷的,这才几个月,你怎么说变就变?你成什么人了?”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我怎么知道黄老爷会……?” “你嫁的是黄兴忠,与黄老爷有什么关系?” “响铃,你不要多说话!” “爸,她这人怎么这样?翻脸比翻书都快,她这是要干什么呀?” “你要看他好,你就嫁过去!我决不会后悔!”史春铃丢下手中正在看的书,就生气走出去 “姐!你真的会后悔的,今天爸在这儿,我把话也撂在这儿:世上不会有地方卖后悔的药!”史春铃转身就走,出了家门,无意仰望天空,星星跟着一弯钩月,就在天上闪烁着,滴答,这是什么?雪还在融化。“爸,你不能任由着她胡来,要不然……” “你不要再说了,黄家完了,只是时间问题,你指望她过去过苦日子?”史健久一脸得意,“既然她不想嫁,就随她好了,现在都民国了,我总不能拉郎配吧?老牛不喝水,硬按不合适吧?” 史家客厅,太阳躲在阴霾里,水气卷着潮湿,象烟雾,直扑人的脸。杨坚强、白金枝、史健久、陈秀铃都坐在那里,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气氛凝重吓人,小桂花轻手轻脚,拎着水瓶,端一叠小茶碗,到每个人面前,放一个碗,将早已经泡在水瓶中的大红袍倒出,温蕴的气息扑鼻,刚倒完,史健久就不耐烦勾勾手,“你出去吧,我们要谈点正事!” “哎!”小桂花低头放下水瓶。 “史老爷,开门见山吧!”杨坚强已经看出端倪,但装作不知道,他要亲耳听见史健久说话。 “二位来的意思我明白,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且如此血腥,且春铃胆小,黄家在这种时候催婚,是否妥当,姑且不论,就黄老爷的事情,倘末善后,在这种境遇下,复议婚事,显得过于苍促,二位都是黄家的一些事亲历者,一抷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这种心情我理解,但作为黄老爷的遗孀,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怎么可以如此草率行事?不能等尘埃落定吗?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意见,如果黄家一意孤行,我只好对不住了!”史健久冲杨坚强一抱拳。 杨坚强张张嘴,晾在那儿。 “史老爷,你听我说!……” 史健久摆摆手,“你不是黄家人,我听你说不着!” 滋溜!杨坚强端起杯子,吸咂一口茶,冷笑一下,“史老爷,你这话里有话呀,几个意思!”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再缓一缓,至少要到明年再议!”陈秀莲忙拉场子,眼睛却偷偷瞄史健久,史的表情木然,低头吹茶,陈摸不着头脑,话说了一半咽回去,场子冷在那儿。 “翻过年再说话,头年就这几天,舀水不上锅,要是黄家实在等人用,可以自行处理,财礼我会一分不少退回去,二位务必把话带到,我想庄太太比较明事理,能够参悟透其中道理,当然,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结果:毕竟两个孩子还都那么小!事要一件件做,饭要一口口吃,一蹴而就,难免会有闪失!”外面正飞沙走石,把房门撞得叮当响,泥和沙在风头上,抱着树叶纸屑一起扑进来,“老天发怒,这是要收人呀!”旁若无人,滋溜滋溜吸茶。“女人哪,永远是头发长见识短,大清是怎么完蛋的?还不是那个飞扬跋扈、蛇血心肠的慈禧乱当家的结果?俗话说:母牛担墒腿打膘,女人当家穷屌操!我也不是看不起庄氏,她真正当过家吗?她这么急功近利,不是要把黄兴忠后半生耽搁了吗?据我所知:这孩子有学习天赋,她这样做是帮了黄兴忠还是害了黄兴忠?想想吧!” “那既然史老爷有此意思,我们就到此打住,我们把史老爷话带到就是了!”杨坚强站起来,摇晃几下,看了一眼白金枝,要走。 “杨老板,请留步,你可以先走了,我和杨兄弟还有几句掏心窝子话要说。” “好吧!”白金枝用袖盖住脸,风起得斜性。 望着白的背影,“杨兄弟,不必站着,我们坐下来说!” “还是站着说吧,有什么话直说!” “杨兄弟在黄家不少年了吧?” “昂,算起来小二十年了,史老爷怎么起起来问这个?” 2 “黄鹤松精明了一辈子,把生意做到西凉城,是黄花甸子第一人,我承认我不如他,可他命运不济,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要不然也不会客死他乡,想想西凉县城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我这样泥腿子可以染指的地方?三教九流,七行八道,有几个人能站住脚的,他算是头一个,可就在他风生水起时,出了事,警局至今没有说法,说明什么?你老兄还不明白?你有没有想过换个地方?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意概于此,如果杨兄不嫌弃我这庙门小,我愿意把黄花甸子上所有生意交由你打理,月俸比黄家每月多八个大洋,如果你不满意,还可以再商量,黄家气数已尽,你要挽狂澜于即倒吗?黄鹤松能给你的,我也能,他不能给你的,我更能,想想吧,你究竟留恋个啥?杨师傅,我敬重你是个人才,机会不是天天有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让我想想,一时半会儿我还不能答应你,不过你开出的条件,是挺诱惑人的!但我今天是来谈少爷婚事,我要是这么快答应你,岂不是本末倒置,改天再议!”杨坚强号得透史健久的脉:这个人想釜底抽薪,尽快挤夸黄家,他决不会兑现承诺,“史老爷,你看我怎么回太太?” “照实了说,我家春铃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就算嫁过去,也没有生活能力,既然我们有婚约,就要遵守,我决不反悔,但时间上不会那么快,至少也得让她从土木镇中学毕业,扳着指头数,至少二年!” 杨坚强从史家出来,没有去铺子里,而是去了黄家大院,他到的时候,庄氏母子正吵得不可开交。 “不识抬举的东西!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是谁?我史家何等家第,还配不上你一个给人家打杂的?轴得很,就是个抬棺材的命!”史健久气得啊呀乱叫。 白金枝一摇三晃,似乎带着点风骚,踏着软软的泥土,出现在小西门那儿,现在一街两巷,都在指责史健久,明面上客客气气,还会喊他一声史老爷,背后吐口唾液,把不屑藏在里面。 白金枝走得急,并没有看见史健久从羊肉馆中横着走出来,当初给史春铃保媒的也有白金枝,直直得差点撞史健久身上:“哟,史老爷,对不住!”不说其它话就走。 嘿,一个媒婆也敢对他横鼻子竖眼,呸,什么东西!“嘿,上哪儿?” “东头老黄家,管得着嘛?”说话的功夫,抹了墙角。 史健久心中有些拧巴,他也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地道!尽管确实是史春铃不愿意,他说得再冠冕堂皇,这其中,拿大主意的还是他,要论做生意,他不及黄鹤松,也没人家厚道,叹一口气,好容易在馆子里,吃出的好心情,全没了。 单德州派出个生面孔,赶着辆马车,车子放些麦草,三十来岁,留着点小胡子,有些强悍的样子,拿着单的亲笔信,一声不响来到史家杂货铺,当时史健久不在铺子里,来人将信往上一交,把木箱子的盖子打开,让掌柜看一眼,掌柜看了信,确信是单的笔迹,作不了主,先把来人让到后院,这边派伙计去找老板。 黄花甸子地方虽不大,住得却比较散,要找个人,确实不好找,尤其是史健久这样,有多个铺子的人,伙计是东西头乱窜,直跑得大汗淋漓,总算找到。 当他和来人一见面,看着眼生,一抱拳,先客气一番,价格是原先讲好的,一条小黄鱼外带一块大洋,子弹另算,经过好一会儿讨价还价,最后以100发50个大洋敲定,最后验货,来人的确是行家里手,不仅拉几下枪栓,还拆一下,看看膛线,撞针,质量,数字,全对上,交了钱,让掌柜和伙计抬到车上,并放了两捆早己准备好的高粱秆子,这才晃晃悠悠,出了小西门,这人很谨慎,时不时回头看看。 史健久给掌柜拿上五块,给伙计一块,然后,抱着盒子,就回家了。白金枝给他那么点不愉快,早已跑得没影。他哼着京戏,就进了门。 第13章初见陈梅梅 “哟,史老爷,今个儿心情不错,中了六合彩了?” “差不多,你找我有什么事?”抬头看见门脑的画眉,就吹着口哨逗两下。然后,抱了盒子,径自进去。 张一山心想:这老小子明知故问,在给我摆谱。“史老爷,你看……?” “我看什么呀?现在都民国了,过去那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时啦,我家春铃的主,我都做不了,更何况凤扬呢?你觉得你女儿和我儿子配吗?” “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张一山涎着脸。 “我连女儿的主都作不了,更何况儿子,想当初,黄鹤松拎着贵重礼物来我家,要聘春铃,我是红口白牙答应人家,临了还不是让我秃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成什么啦?今后,黄花甸子还有人信我吗?” “那,那这事……?” “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做主吧,我可听春铃说:凤扬看中的是钟镇长的女儿钟玉秀,他们品级一样,有的是共同话题,我们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放心,你女儿剩不下,金花配银花,葫芦配西瓜,意概于此,要不你再坐一会儿?” 张一山这个气呀,差点儿骂出来。 白金枝从黄家出来,庄惠英把她送到大门口,塞给她两块大洋。白给黄家口另说的儿媳妇是离此七八里陈家沟老石匠陈林的长孙女陈梅梅,五大三粗,扛着石头就走,没有上过学,跟着老辈人闲暇时间,认得几个字,比黄兴忠大一岁,跟着父亲刻石头为生,用的是锤子和錾子,完全根据用户要求,嗓子粗,很多时候象男人。 正在走下坡路的黄家,需要这样人支撑起一片天,庄惠英对白金枝说,就是她了,很急很急地问:“你看什么时候能够见个面?就在咱黄花甸子,到时候,我们下馆子。” “怎么也得两三天!”白金枝扳着指头数日子。 “你说挨哪一天,别含含糊糊的,放心,我亏不了你,到时候,我把李济通叫上,一起相看相看!” “行!那就后天晌午!” 钟泽背着双手,站在阳光里,阳光昏黄,迷惑人的双眼,寒气依然逼人,他就想不明白:县长沈海南,怎么就对他的师爷另眼高看,施一行相貌普通,也不象是有学问的样子,当初黄鹤松一命呜呼时,他正好在西凉县城,当晚是因为听小白狐唱曲子《三郎上山》,才留在那儿,时逢下雪,景致和情调全上来了,沈海南有意留,他也不想走,和施一行一行人去了太白楼,吃酒听曲,快意恩仇,唱到媚的地方,小白狐真的成了狐妖,把男人女人那点深藏骨头缝里的骚,晃出来,男男女女眼中流光溢彩,你掐我一下,我蹭你一脚,听得如痴如醉,男人甚至附在女人耳朵边,说着些腥骚的话,女人花枝乱颤,浪笑声,象喷泉里水,欢实喷射,那是情与欲的交织,土门中的暗娼,游走在听客中间,吃一点,喝一点,骚情一点。钟泽没有女伴,两位要给他找一个,他没要。 唱到十点多一点,曲终人散,雪依旧不眠不休,第二天在兴云旅馆醒来,外面已经乱糟糟,听到黄鹤松消息,他大吃一惊,虽未亲临现场,听人给他描述现场血腥恐怕的情况,还是吃了一惊,他和黄鹤松谈不上太有交情,在一起喝过酒,脸熟,但对于正值壮年的黄鹤松,遭遇此横祸,还是感到可惜。 起床之后,洗了脸,吃了早饭,走到外面,才发现雪停了,天还是阴飒飒的,心中五味杂陈,原本打算不出县衙的,但挡不住好奇,还是让钟良套好马车,去了县衙。 见着县长沈海南,沈也就刚听完廖队长汇报,现场照片还没有洗出来,听沈描述现场情况,两人坐那儿,一杯茶,一小碟花生米。 “你怎么看?” “我敢说:这个圆圈中的‘单’字,就是杀人者后写上去的,决不是黄鹤松写上的,他这是欲盖弥彰,给我们抛烟雾弹,你见过哪个要死的人,这样从容?” “你是说另有其人?” “马帮嫌疑最大!典型的见财起义!” “那林梅不见了,怎么解释?”县长把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咀嚼有声,拿起茶杯,吸咂更有韵。 “搂草打兔子,捎带脚的事,那女人我又不是见过一次,虽三十多岁,是有点姿色的,如果不是马帮,这里头的蹊跷事,就更为复杂!” 两个喝着唠着,很快一小碟花生米和一杯茶也就差不多了,钟泽起身告辞,出了县衙,在返回土木镇路上,钟泽象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难道说是他……?” “老爷,你说什么呢?”钟良听不明白。 “没你事,赶车!” “驾!驾驾!”雪在车轮下,“咕哧咕哧”响,上了一点冻,但冻并不很大,有些雪饼,被轱辘碾压,迸到一边,“老爷,要不要去中学看看小姐!” “不用!” 黄德荣和黄铃一起,在天完全黑透,才把那些树枝扛完,爷俩个累得满头大汗。但每个脸上扬溢着笑容,这是劳动者的满足。 两个人就坐在干树枝上喘粗气。 “累坏了,真是累坏了!”黄铃用脏兮兮的袖头擦汗,却笑得很甜。 李氏刚烧开水,给他们爷俩一人倒上一碗,由于倒得太满,溢出来,把桌子上白金枝送来的纸溢湿,慌得黄德荣赶紧拿过去,往下甩水:“我说你就不能小心些?可惜了,可惜了!”然后,在自己身上擦。擦出血一样红。 “什么好东西?不就一张纸吗?又不是狗头金子!” “你懂个屁,说不定就是狗头金子!”他还在身上擦。 “哎,我们家又没人认得字,哪来的纸?”李氏不明白。 “白金枝送来的!” “她干吗要给我家送纸?”李氏看一眼,颜色还是红的。 “有人相中你女儿了!来说媒的!” “谁家?我女儿可不能轻易嫁!”李氏走回来。 “当你女儿金枝玉叶呢!”黄德荣还在用手抚着纸上的潮湿,那已经入了骨头里。 “说说,是谁家?”李氏有了兴趣,走过来,踢了他一脚,从他手中扯过纸,认真看。 “大,妈,我不嫁的!”黄铃脸上有了少许桃花红,妩媚从红,淡淡的红中溢出来,如鹿撞怀,慌乱得手足无措,“谁会想起这事?是哪一个?”她用手挽弄着短短的焦黄的辫梢。 “你认得字吗?装模作样。”黄德荣从李氏手中扯下纸,翻过来倒过去看,“这写的都是什么呀?狗尾圈圈,字是这么写的吗?”愣是看不懂。 “好象你认得字似的,你也不认识!” “我虽不认识,但字没有这样写的!” “要是我弟弟在就好了!”黄铃有些娇羞。 “快说说谁家?”李氏等不急了。 “大,不要!”黄铃双手抱头。 “你我绝对想不到,她是怎么相中我闺女的?不应该呀!” “我叫你卖弄!”李氏又一脚。 黄德荣没坐稳当,摇晃几下,差点儿就倒后面了。 幸亏有黄铃双手拉住。 “李墨香托她来说的,你们绝对想不到吧?这是男方生辰八字,经李大师批的!”黄德荣把它交女儿手上,“你自己看吧!” “我又不认得字,看它干甚?”黄铃把它扔桌子上,起身去缸里舀水洗脸。 “看来我闺女是糠箩子跳米箩里了,这是好事。”李氏光顾着高兴。 “你别高兴太早,那陈啸虎远在北平上学,能看中你闺女?”黄德荣既是给李氏泼冷水,也是泼给自己的。 “我闺女怎么啦?也就是生在这样穷家破堰中,要是生在那些大户人家,说不定就是能识文断字的大小姐!” 陈夕红想不到史凤琳这么决绝,也许真的如他所说,那他就是一定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南方革命党,这要是被抓住,是要杀头的,她迷茫,她害怕,南方到底有多大范畴?革命党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无从知道,作为他的未婚妻,竟然想见他一面,都如此困难,这段感情,她看不到希望。中学毕业之后,她没能如愿继续象哥哥那样去北平深造,而是一头扎进偏远的土木镇,去和一个老鳏夫学习枯燥无味的中医,这是她不愿意做的,但她同时又为沈福祥的精湛医术所折服,中医如此博大精深,她深感力不从心。 福祥医药铺自从有了陈夕红,那些有些小毛病小问题的女人扎堆往里面钻,渐渐得陈夕红有了名气,也就有人注意了她,无论是扎针还是中药剂量配比,都手到勤来,许多时候,陈夕红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一般很少有疑难杂症能难到她,她没事时,除了看书,就是到后院晒那些收上来的药草,半夏、瓜蒌、芦根、葛根、金银花、马齿苋……沈福祥年纪大了,无儿无女,拿她当女儿,陈除了干这些,洗洗刷刷,扫地做饭,经过这三年历练,除了看妇科,头疼脑热,受凉感冒,也看,从书本到实践,一下子通透起来,一个大姑娘,管着别人生孩子,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墨香有时逢着赶集的日子,也会来到土木镇,没事来女儿工作的地方转转,给沈福祥带点吃的,或是给他洗洗衣服,有时把做好的鞋带来,通常来一下就走,象风,这回来了,就把女儿知道和不知道的三件事告诉她:1、是史凤琳来看过她。2、让白金枝给她哥介绍黄铃给她当嫂子。3、是黄鹤松的凶险事背后人们的各种谣讲。 陈夕红不打岔,认真地听,听后却说:“妈,别的事还好说,独独我哥的事,你不该善做主张,他们配吗?” “我就知道你会反对!” “我反不反对并不重要,关键是我哥,你要充分遵重他的意见!” “你不知道黄铃那丫头有多能干!将来无论你哥怎么在外面折腾,家里大门永远为他开着,这一点至关重要!” “妈,我说不过你,但这样做有些欠妥,我看还是听听我哥的意见!” 有点冷,但有阳光也是摆设,陈梅梅赶着马车,陈林坐在后头,叭嗒叭嗒抽他的旱烟袋,车子上有些新麦瓤子,上面有条草席,还放床被子,但陈林就坐在被上,“孙女儿,你悠着点,过了这小西门,往里一拐,就到了,你不再拾掇拾掇?就不怕人家看不中你?听说对方是个大户人家,当家人刚没了,对方是个学生娃,你别吓着人家。” “您老放心,看不中我,那才是他损失!” “我是说:他家刚死过人,你不忌讳害怕这个?” “这有什么好忌讳好害怕的?你忘了,我上次怎么用石头砸死一只狼的?” “见了人,这个你别往外说,人家听了,兴许就害怕了,婚事就成不了了!” “我无所谓,天下之大,男人之多,总有一个人合适我!” “你呀,托生错了,要是个男娃,这样虎虎有生气多好!” “小西门到了,往南还是往北拐?吁,吁吁!”陈梅梅勒着缰绳。 “北,北,北,座北朝南,第一排,第三家,你要不要矜持一点,下来,下来牵着马过去?我是为你好!”陈林在车辕上磕了烟袋锅,“也许,媒人他们早就到了!” “为什么?” “这样看起来,更象个女孩子,你个子太高,生得又太壮!”陈林发出这样慨叹。 “你希望我长长得干干的、瘦瘦的,象大堤上白杨,直插云宵,春天一阵大风刮来,有个虫口,拦腰折断?那样人,磨盘山上石头,让他扛一块试试?弄不好,一个趔趄,连人带石头滚下沟去!”马车从小西门下来,有个坡,拐个弯,又弯得如此直白,换一般人,拐不过来,一准撞墙,多少人在那里吃过亏,陈梅梅硬是站起来,抖着缰绳,拐了过去,一直到第三家,看着门脑上的字,“是这儿吧?我没走错吧?”门前地方并不大,“吁,吁吁-----”调好车,止住马,把挂在车腿上的布包,往地一丢,马儿在吃草,“老爹,下来吧!”她扶着陈林走下来,把鞭子挂好。 庄惠英就在门边来回走动,见有人往里走,忙迎出来,“是姓陈吧?”边说边拿眼瞅着陈梅梅,不住点头,在心里说:乖乖,这么大个,如此展扬,如此壮实!这对于刚刚遭受毁灭性打击的黄家来说,是一件喜事,所以她很能积极走出去。 第13章自信满满 “哟,史老爷,今个儿心情不错,中了六合彩了?” “差不多,你找我有什么事?”抬头看见门脑的画眉,就吹着口哨逗两下。然后,抱了盒子,径自进去。 张一山心想:这老小子明知故问,在给我摆谱。“史老爷,你看……?” “我看什么呀?现在都民国了,过去那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时啦,我家春铃的主,我都做不了,更何况凤扬呢?你觉得你女儿和我儿子配吗?” “那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张一山涎着脸。 “我连女儿的主都作不了,更何况儿子,想当初,黄鹤松拎着贵重礼物来我家,要聘春铃,我是红口白牙答应人家,临了还不是让我秃嘴?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成什么啦?今后,黄花甸子还有人信我吗?” “那,那这事……?” “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做主吧,我可听春铃说:凤扬看中的是钟镇长的女儿钟玉秀,他们品级一样,有的是共同话题,我们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放心,你女儿剩不下,金花配银花,葫芦配西瓜,意概于此,要不你再坐一会儿?” 张一山这个气呀,差点儿骂出来。 白金枝从黄家出来,庄惠英把她送到大门口,塞给她两块大洋。白给黄家口另说的儿媳妇是离此七八里陈家沟老石匠陈林的长孙女陈梅梅,五大三粗,扛着石头就走,没有上过学,跟着老辈人闲暇时间,认得几个字,比黄兴忠大一岁,跟着父亲刻石头为生,用的是锤子和錾子,完全根据用户要求,嗓子粗,很多时候象男人。 正在走下坡路的黄家,需要这样人支撑起一片天,庄惠英对白金枝说,就是她了,很急很急地问:“你看什么时候能够见个面?就在咱黄花甸子,到时候,我们下馆子。” “怎么也得两三天!”白金枝扳着指头数日子。 “你说挨哪一天,别含含糊糊的,放心,我亏不了你,到时候,我把李济通叫上,一起相看相看!” “行!那就后天晌午!” 钟泽背着双手,站在阳光里,阳光昏黄,迷惑人的双眼,寒气依然逼人,他就想不明白:县长沈海南,怎么就对他的师爷另眼高看,施一行相貌普通,也不象是有学问的样子,当初黄鹤松一命呜呼时,他正好在西凉县城,当晚是因为听小白狐唱曲子《三郎上山》,才留在那儿,时逢下雪,景致和情调全上来了,沈海南有意留,他也不想走,和施一行一行人去了太白楼,吃酒听曲,快意恩仇,唱到媚的地方,小白狐真的成了狐妖,把男人女人那点深藏骨头缝里的骚,晃出来,男男女女眼中流光溢彩,你掐我一下,我蹭你一脚,听得如痴如醉,男人甚至附在女人耳朵边,说着些腥骚的话,女人花枝乱颤,浪笑声,象喷泉里水,欢实喷射,那是情与欲的交织,土门中的暗娼,游走在听客中间,吃一点,喝一点,骚情一点。钟泽没有女伴,两位要给他找一个,他没要。 唱到十点多一点,曲终人散,雪依旧不眠不休,第二天在兴云旅馆醒来,外面已经乱糟糟,听到黄鹤松消息,他大吃一惊,虽未亲临现场,听人给他描述现场血腥恐怕的情况,还是吃了一惊,他和黄鹤松谈不上太有交情,在一起喝过酒,脸熟,但对于正值壮年的黄鹤松,遭遇此横祸,还是感到可惜。 起床之后,洗了脸,吃了早饭,走到外面,才发现雪停了,天还是阴飒飒的,心中五味杂陈,原本打算不出县衙的,但挡不住好奇,还是让钟良套好马车,去了县衙。 见着县长沈海南,沈也就刚听完廖队长汇报,现场照片还没有洗出来,听沈描述现场情况,两人坐那儿,一杯茶,一小碟花生米。 “你怎么看?” “我敢说:这个圆圈中的‘单’字,就是杀人者后写上去的,决不是黄鹤松写上的,他这是欲盖弥彰,给我们抛烟雾弹,你见过哪个要死的人,这样从容?” “你是说另有其人?” “马帮嫌疑最大!典型的见财起义!” “那林梅不见了,怎么解释?”县长把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咀嚼有声,拿起茶杯,吸咂更有韵。 “搂草打兔子,捎带脚的事,那女人我又不是见过一次,虽三十多岁,是有点姿色的,如果不是马帮,这里头的蹊跷事,就更为复杂!” 两个喝着唠着,很快一小碟花生米和一杯茶也就差不多了,钟泽起身告辞,出了县衙,在返回土木镇路上,钟泽象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难道说是他……?” “老爷,你说什么呢?”钟良听不明白。 “没你事,赶车!” “驾!驾驾!”雪在车轮下,“咕哧咕哧”响,上了一点冻,但冻并不很大,有些雪饼,被轱辘碾压,迸到一边,“老爷,要不要去中学看看小姐!” “不用!” 黄德荣和黄铃一起,在天完全黑透,才把那些树枝扛完,爷俩个累得满头大汗。但每个脸上扬溢着笑容,这是劳动者的满足。 两个人就坐在干树枝上喘粗气。 “累坏了,真是累坏了!”黄铃用脏兮兮的袖头擦汗,却笑得很甜。 李氏刚烧开水,给他们爷俩一人倒上一碗,由于倒得太满,溢出来,把桌子上白金枝送来的纸溢湿,慌得黄德荣赶紧拿过去,往下甩水:“我说你就不能小心些?可惜了,可惜了!”然后,在自己身上擦。擦出血一样红。 “什么好东西?不就一张纸吗?又不是狗头金子!” “你懂个屁,说不定就是狗头金子!”他还在身上擦。 “哎,我们家又没人认得字,哪来的纸?”李氏不明白。 “白金枝送来的!” “她干吗要给我家送纸?”李氏看一眼,颜色还是红的。 “有人相中你女儿了!来说媒的!” “谁家?我女儿可不能轻易嫁!”李氏走回来。 “当你女儿金枝玉叶呢!”黄德荣还在用手抚着纸上的潮湿,那已经入了骨头里。 “说说,是谁家?”李氏有了兴趣,走过来,踢了他一脚,从他手中扯过纸,认真看。 “大,妈,我不嫁的!”黄铃脸上有了少许桃花红,妩媚从红,淡淡的红中溢出来,如鹿撞怀,慌乱得手足无措,“谁会想起这事?是哪一个?”她用手挽弄着短短的焦黄的辫梢。 “你认得字吗?装模作样。”黄德荣从李氏手中扯下纸,翻过来倒过去看,“这写的都是什么呀?狗尾圈圈,字是这么写的吗?”愣是看不懂。 “好象你认得字似的,你也不认识!” “我虽不认识,但字没有这样写的!” “要是我弟弟在就好了!”黄铃有些娇羞。 “快说说谁家?”李氏等不急了。 “大,不要!”黄铃双手抱头。 “你我绝对想不到,她是怎么相中我闺女的?不应该呀!” “我叫你卖弄!”李氏又一脚。 黄德荣没坐稳当,摇晃几下,差点儿就倒后面了。 幸亏有黄铃双手拉住。 “李墨香托她来说的,你们绝对想不到吧?这是男方生辰八字,经李大师批的!”黄德荣把它交女儿手上,“你自己看吧!” “我又不认得字,看它干甚?”黄铃把它扔桌子上,起身去缸里舀水洗脸。 “看来我闺女是糠箩子跳米箩里了,这是好事。”李氏光顾着高兴。 “你别高兴太早,那陈啸虎远在北平上学,能看中你闺女?”黄德荣既是给李氏泼冷水,也是泼给自己的。 “我闺女怎么啦?也就是生在这样穷家破堰中,要是生在那些大户人家,说不定就是能识文断字的大小姐!” 陈夕红想不到史凤琳这么决绝,也许真的如他所说,那他就是一定是人人谈之色变的南方革命党,这要是被抓住,是要杀头的,她迷茫,她害怕,南方到底有多大范畴?革命党究竟是干什么的?她无从知道,作为他的未婚妻,竟然想见他一面,都如此困难,这段感情,她看不到希望。中学毕业之后,她没能如愿继续象哥哥那样去北平深造,而是一头扎进偏远的土木镇,去和一个老鳏夫学习枯燥无味的中医,这是她不愿意做的,但她同时又为沈福祥的精湛医术所折服,中医如此博大精深,她深感力不从心。 福祥医药铺自从有了陈夕红,那些有些小毛病小问题的女人扎堆往里面钻,渐渐得陈夕红有了名气,也就有人注意了她,无论是扎针还是中药剂量配比,都手到勤来,许多时候,陈夕红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一般很少有疑难杂症能难到她,她没事时,除了看书,就是到后院晒那些收上来的药草,半夏、瓜蒌、芦根、葛根、金银花、马齿苋……沈福祥年纪大了,无儿无女,拿她当女儿,陈除了干这些,洗洗刷刷,扫地做饭,经过这三年历练,除了看妇科,头疼脑热,受凉感冒,也看,从书本到实践,一下子通透起来,一个大姑娘,管着别人生孩子,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墨香有时逢着赶集的日子,也会来到土木镇,没事来女儿工作的地方转转,给沈福祥带点吃的,或是给他洗洗衣服,有时把做好的鞋带来,通常来一下就走,象风,这回来了,就把女儿知道和不知道的三件事告诉她:1、是史凤琳来看过她。2、让白金枝给她哥介绍黄铃给她当嫂子。3、是黄鹤松的凶险事背后人们的各种谣讲。 陈夕红不打岔,认真地听,听后却说:“妈,别的事还好说,独独我哥的事,你不该善做主张,他们配吗?” “我就知道你会反对!” “我反不反对并不重要,关键是我哥,你要充分遵重他的意见!” “你不知道黄铃那丫头有多能干!将来无论你哥怎么在外面折腾,家里大门永远为他开着,这一点至关重要!” “妈,我说不过你,但这样做有些欠妥,我看还是听听我哥的意见!” 有点冷,但有阳光也是摆设,陈梅梅赶着马车,陈林坐在后头,叭嗒叭嗒抽他的旱烟袋,车子上有些新麦瓤子,上面有条草席,还放床被子,但陈林就坐在被上,“孙女儿,你悠着点,过了这小西门,往里一拐,就到了,你不再拾掇拾掇?就不怕人家看不中你?听说对方是个大户人家,当家人刚没了,对方是个学生娃,你别吓着人家。” “您老放心,看不中我,那才是他损失!” “我是说:他家刚死过人,你不忌讳害怕这个?” “这有什么好忌讳好害怕的?你忘了,我上次怎么用石头砸死一只狼的?” “见了人,这个你别往外说,人家听了,兴许就害怕了,婚事就成不了了!” “我无所谓,天下之大,男人之多,总有一个人合适我!” “你呀,托生错了,要是个男娃,这样虎虎有生气多好!” “小西门到了,往南还是往北拐?吁,吁吁!”陈梅梅勒着缰绳。 “北,北,北,座北朝南,第一排,第三家,你要不要矜持一点,下来,下来牵着马过去?我是为你好!”陈林在车辕上磕了烟袋锅,“也许,媒人他们早就到了!” “为什么?” “这样看起来,更象个女孩子,你个子太高,生得又太壮!”陈林发出这样慨叹。 “你希望我长长得干干的、瘦瘦的,象大堤上白杨,直插云宵,春天一阵大风刮来,有个虫口,拦腰折断?那样人,磨盘山上石头,让他扛一块试试?弄不好,一个趔趄,连人带石头滚下沟去!”马车从小西门下来,有个坡,拐个弯,又弯得如此直白,换一般人,拐不过来,一准撞墙,多少人在那里吃过亏,陈梅梅硬是站起来,抖着缰绳,拐了过去,一直到第三家,看着门脑上的字,“是这儿吧?我没走错吧?”门前地方并不大,“吁,吁吁-----”调好车,止住马,把挂在车腿上的布包,往地一丢,马儿在吃草,“老爹,下来吧!”她扶着陈林走下来,把鞭子挂好。 庄惠英就在门边来回走动,见有人往里走,忙迎出来,“是姓陈吧?”边说边拿眼瞅着陈梅梅,不住点头,在心里说:乖乖,这么大个,如此展扬,如此壮实!这对于刚刚遭受毁灭性打击的黄家来说,是一件喜事,所以她很能积极走出去。 “是姓陈,我叫陈梅梅,我老爹,你是姓庄吧?”放开了搀扶陈林的手,一只手在衣襟搓着,显得有些拘束。整日风搜日晒,皮肤略显粗糙,黑里透着红。但一脸笑容让人舒服,不拘紧,不扭捏,落落大方。 白金枝听到声音,拉着黄兴忠出去,他老不大愿意,甚至有些抵触:“走吧,大少爷,迎一下!” 李济通显然不会出去,稳坐在桌子前,李五十多岁,长头发并没有剃掉,脑门宽宽的,一柳长髯,习惯时不时捋一下,桌子上有四碟甜点,不过没有动。 第14章有眼不识泰山 “来啦,陈老伯,梅梅,这就是黄少爷!”白金枝身子一闪,黄兴忠有些猥猥琐琐,不敢看陈梅梅,陈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黄不敢看。喘气声急促,手心淌汗,如同雨下,脸红,视力下降,火红一片模糊,笼蒸火烤一般,有汗流加背的感觉。 “你好!”黄兴忠摇晃几下,伸出手。庄惠英拍一下他肩膀,耳语道,“热情些!” “你要干吗?” “城里新近时兴那一套,握手呗!吓着你了?”白金枝笑了,“少爷,你别这样!” “我看进去坐吧!”庄惠英往里让。 坐定之后,李济通逐一介绍认识,然后,上茶,吃甜食,拉话。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叫陈梅梅,这是我祖父,从小就随家人在磨盘山上打石头,由于需要,跟家人和客人认得些脸面头的字,今年十八整,就这样,黄少爷情况多少知道一些。”喝着茶,把茶吸咂有声。 黄兴忠看着陈梅梅,不吱声,按甜点吃,想起梁一纹,心就躁动不安,他也知道:由于家庭突遭变故,他和梁的花前月下,只能是一种梦,他不排斥母亲给他张罗,但张罗这样的男人婆,是他从心中不愿意的,大约不咸不淡,扯十分钟话,李济通问了陈梅梅生辰八字,在纸上瞎画一阵子,就说:“你们先坐着,我和黄太太说事!” 两个人找了面避风墙,但有太阳的墙根站定:“李师傅,是不是有话要说?” “是!黄太太请我来掌眼,我就得实话实说,陈姑娘1895乙末羊年11月生人,少爷1896丙申猴年6月生人,少爷小1岁,从命相和面相上说,是绝配,多子多福,将来会有三子三女,产业会做到东边龙泽县、临江县,但在你有生之年,可能会看不到他的辉煌!” “这个无所谓,我也看着陈姑娘虎虎有生气,这么说:这门婚事`,我可以拍板了?” “未必!” “李师傅为何有如此担心?” “难道你没看出来少爷并不高兴!” “他高不高兴并不重要!” “如果你能这样说,我认为没有问题了!也许他还在稀罕史春铃或是其他什么人!” “那些将来注定是过眼烟云!史家看不上咱,咱还要死乞白咧?杨师傅怎么看这事?” “他一直不说话,可能不便说话。也许他在纠结某件事,我想:史健久已经给他吹过风,甚至开出优渥的条件,心在那里正拧巴。” 两个人很快返回去了。 黄兴忠低着头,不愿意和陈梅梅说话,还抠着手,陈林和白金枝没事扯闲篇。 “陈姑娘,待慢你了,不好意思!” “没什么,他不说话,我就当他是害羞了!”拿一块甜食往嘴里丢。“能吃吗?”东西已经抛在嘴里嚼了,还问人能不能吃。 “我是害羞吗?我凭什么害羞?”黄兴忠一肚子气,这个粗糙的女人,太令他失望。 “我看见你抠手了!你是不是特闷骚那种?” 庄惠英让人上了羊杂粉丝汤,一人一碗,吃着聊,聊着吃,众人活络起来,每个人都出了汗,放下碗又坐一会儿,白金枝就问陈梅梅,要不要到黄兴忠家看一看,这是第二步,走得有些急,这是在庄惠英授意下的一步棋。 “可以呀,认认门吧!”她说得轻轻描淡写,勾搂一下头发,脑门有了些汗,更妩媚。 黄兴忠就象个提线木偶,整个过程,没人问他,他的确感到眼前的陈姑娘,与他认识的那些女子不同。 出了门,陈梅梅见大家都是跑了来,就说:“为了节省时间,我看大家都坐上马车,我赶着去!” “路不远,我看大家都走着去,路上还可以谈谈话。”白金枝这样说。 “挤一挤,应当没问题!”陈还在坚持。 “走!上去!” 北风制服那几个人,从地上用脚勾起一支枪,拿过来一看,原来不是汉阳造,是毛瑟,拉拉枪栓,对准不远处的低垂下来的弯枝,“别在那儿挂着,下来吧!”“叭---”一枪,断枝如刀砍一样,齐刷刷就下来了,“这么好的枪,在你们手上浪费了,往肩上一背,“过来,就这水平,还当土匪?赶紧回家抱孩子去!”几个人走一边,他飞起一脚,把那棵粗树,踢桥下浅滩上,跃身一上马,然后一抱拳:“各位,对不住,我叫北风,来自北门河,焦原镇人,家住塌河谷地,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我们还会见面的!这枪就借给我玩两天!” 马蹄声声,雪花飞扬,几个土匪面面相觑,任凭北风消失在迷惘里。 当北风看见北门河时,心中潮起李莲云的思念,还有儿子震声,河边的冰甲,挡不住滚滚流淌的北门河,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迷茫苍凉的塌河谷地,已经在自己眼前,那些他看不见的皱褶里,蕴藏着极其丰富的内涵,在那里有他赖以生存的动物、植物和一些偶尔可以发现的大洋什么的,这后者是哪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在群山之间,曾经有一条名叫子牙的河,纳山中之水,流山之处,在夹屁沟外,和北门河相汇,由于山的质地,多为散松的土质,土里有大量沙子和鹅卵石,所以山塌崩溃到河里,形成了谷地,所以就有了塌河谷地的称谓。 北家现在人单势头孤,加之,北风闯荡北平多年,父母早已作古,只有一个弟弟,娶了媳妇,也不怎么 来往。李莲云是北平密云姑娘,是北风走镖时救下的,他们现在住的地方叫白家沟,白姓人占了90%以上,北家依山而居,房子是新建的,独门独院,这与当地民居多有不同,当地人不喜欢有院子,这是北平的风格。 1 昏天地黑,分不清时时,经过长途奔袭,终于到了家,一带缰绳,马儿跃了一下,“咴儿咴儿------”呼哧呼哧踩着门前沙地。 只一会儿,门拉开了,李莲云笑盈盈牵着震声立在那儿,她推推震声:“叫爸爸,爸爸回来罗!进来吧!” 她身子一闪,北风把马骑进院子,栓在偏旁马棚里,娘俩个跟过去. “爸爸,你买一枝枪?” “嘿,小家伙,别的什么都没看见,就认得枪!”北风系好马,把褡裢从背上拿下来,递给李莲云,抱起儿子,亲一下:“跟我说说,想不想爸爸!” “偶尔想!” “咦,这家伙!” “怎么样?” “比卖给巩德仁要强,比焦原镇更强,整整七十个大洋!” “可以的嘛,西凉县比咱龙泽要强!你把他放下,歇着吧!” “我不累!我走的这两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北海两口子来过,要父母赡养费!” “我不和他们计较倒吧了,他还蹬鼻子上脸,是,是他们赡养老人,可老人的房子和地不都给他了?这是多少钱?我寄过来的赡养费,他们不是照单全收了?我在家,你叫他们要一个试试?” “又跟人动拳头?”女人喜悦地用身子蹭了北风一下,笑容象水溢开。 “关门!”北风抱着儿子进门,“噢,对了,褡裢有东西,拿出来!” 李莲云把褡裢放在磨上,去关大门。然后,去拿褡裢,进屋,“我给你弄饭!” “我饱着呢,给你和儿子扯了两块布!”放下儿子,从李手中接过褡裢,拿出布,其中一块是紫碎花布,在李身上放一下,“喜欢嘛?” “嗯!”女人低着头,脸羞得通红。 “这一块是儿子的!”是一种条纹布。 “你查查,是不是七十个?” “不查了,我还不相信你?”看见靠在墙上的新枪,“这怎么回事?” “过七里桥时,遇见土匪了,这是他们的!” “你又用三皇炮捶打人了?” “不能够,要是真打,脑浆子不飞多远,小土匪,教训一下,就行!” “不再象以前走镖时孟浪了?你是有家室的人,你要有个闪失,我和震声还能活人?” “谁让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他用手在李莲云脸上拨一下,“我不能让你嫁亏了,不是?” “二哥,你到底是喜欢钟老师,还是那个憨皮厚脸的张雨烟,她就是个小狐狸精!”史春铃自从被沈十一打了之后,第一次这么开朗着。她和黄兴忠的事,还没有开始,便匆匆结束了,除了响铃替她可惜外,其他人就象不知道一样。 “你已经有了态度了嘛,不过可能令你有些失望,我对谁都没有那个意思!” “我不信,我看你和她们都挺谈得来!”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对于未来,倘早,我不想考虑,也许,土木镇我呆不长久,也许会一直呆在这里,我没有找到我的理想,只能暂时呆在这儿,世界纷纷扰扰,也许有一天我和大哥一样,会到南方去,但他的追求不是我的追求!” “二哥,你说得太深奥,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史凤扬抚摸着她的头,“那个沈十一还没有来上学?他自己把自己吓唬住了,一个穷人家的小屁孩,可怜哟,咱家小姐,他惹不起哟!” 史春铃点点头。 “他认为他在天上戳个窟窿,其实他夸大自己的的能力了!” “姐,你真的打算放弃了黄兴忠?”史响铃跺跺脚。 “不然呢?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和我赌气呢,什么样女人他都敢娶,想不到他这么重口味,她脚那么大,皮肤那么糙,分明就是男人婆,是不是没有西红杮吃,吃个萝卜也解渴!这是羞臊我,还是羞臊他自己?”史春铃正在为自己的漂亮而沾沾自喜。 “姐!你看你!你不要的还不准别人要,二哥,不知道姐是不是脑袋进水了?” “是有点儿,她放弃了最好的人,偌干年后,我们看她吃后悔药!”史凤扬摇摇头。 “你看他好,我把他让给你,你敢接吗?”史春铃双手卡腰,一脸挑衅,头一扬,手一抬,右手掌伸出来,象孙悟空吹汗毛。 史健久去过沈家,沈十一的父亲跪地下,磕头如捣蒜:“史老爷,你大人有大量,谁让我生下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孽障,我给你磕头了!”“咚,咚咚!”“你----你起来,这是个什么意思?你这样就了了?没这么容易吧?我女儿岂是他能随便打的吗?”当时姚依声和他坐一起,沈家六到十姐,全齐刷刷立在墙根,一个个全都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史老爷,你看我这穷家破堰的,家里也没象样的东西,要不,你说怎么办?他从学校跑的,我都不知道他跑哪儿?我要是知道:一定抓住交给你,任由你千刀万刮!” “大,起来!他爱咋咋地,十一闯的事,让他找十一说去!”人群中,走出个姑娘,去拉沈丘。 “哟!从哪儿崩出来的?你算老几?”史健久看一眼穿得破破烂烂的姑娘,瘦而高,脸色蜡黄。但眼光中透露出倔强。 “老九!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八姑娘去拽她,“妹妹,少说两句!” “有什么可怕的,头掉碗大的疤!我们已经过成这样,靠姐姐出嫁来给弟弟上学,可怜我的五个姐姐,就这样卖给人家,换取少得可怜的钱,供弟弟上学……”九姑娘说得声泪俱下。 “史老爷,要不……?”姚依声也没有办法了。 “要不给二十个大洋,要不九姑娘给我家做工,什么时候攒够二十个大洋,什么时候回!” 史健久太过霸道,让姚依声无话可说,却在心中骂开了:什马东西,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他后悔来时没把史凤扬叫上:“就这样吧!” 两个人站起来要走,沈丘拉住姚依声:“姚校长,拜托你忙我在史老爷面前说句好话!我给你磕头了!”穷人的头,哪款里值钱,磕破了也就那么回事,于事无补。 “松开!你认为我说话有用吗?”不识抬举的东西,咋就看不出火候来?这话在心中说的,“你儿子给你长脸了,你好自为之吧!”姚依声抖开他的手。 “姚校长,姚校长……”沈丘双腿跪着往前走。 “姚校长,我倒是想听你说一句,你怎么不说了?他寄予你希望很高你就说一句我听听,兴许我一高兴,就遂了他的心愿。”史健久猛然回头,把姚依声堵在那儿。 “要我说呀,史老爷一向大人有大量,但他的儿子确实做了错事,不惩戒将来会是个麻烦,九姑娘如果愿意,就代其弟,到史老爷家帮工两年,至于吃的住的,史老爷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仨瓜俩枣! 第15章鸠占鹊巢 “沈丘,我就给姚校长面子,就依他说的,换了另姓旁人,我决不会答应,九姑娘,走吧?”史健久甩了下头。 “谢谢姚校长,我沈丘给你磕头了!”“咚咚”响,磕出血来。 “赶快起来,别这样,要谢你就谢史老爷大人有大量!”姚依声感到受不起这个,赶紧去拉他。 “哈哈……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史健久还唱上了。 九姑娘和十姑娘拉起沈丘,她的眼中能喷出火来,泪水虽在眼眶中打转转,却始终没有让它滚出眼眶。 天虽大亮,阴飒飒,一天铅灰,雪没有继续昨天的疯狂,但也没有融化,一脚踏上去,会咕哧咕哧地响,北风在床上,晃动几下身子,儿子睡得挺踏实,李莲云伏在他的胸上,嗅着那代表着强悍男人的气息,轻鼾入睡,昨夜四五次折腾,她早已疲惫不堪,“这家伙睡得瓷实,不怕被人扛走!”抚着女人的长发和赤裸的身子,满足,幸福,就象流溢的水,填满了心张开的缝隙,这时,他非常冲动想去摸一摸那枝毛瑟枪,看着成色如此崭新,知道是土匪花了大价钱,丢枪的土匪少不得被惩戒,这枝不会是薛彪买给土匪的吧?想到这,他哆嗦一下,薛彪的提议,确实诱惑北风,但长年到处乱跑,非他所愿,怀中的女人,就象根细细的牛皮筋一样的线,牢牢栓着他,不是不能挣脱,是他不想挣脱,再说,捣腾这个东西,风险系数太大,方方面面都得打点,还是干老本行吧,干二年再说,这样想,他释然了。 李莲云晃动两下,没有睁眼:“天亮啦?我怎么这么困?” “折腾的呗!” “还好意思说!今天还去不去塌河谷地?你就歇上一天吧,今天逢集,我们一起去焦原镇赶个闲集!” “这不离年还有十天八天的吗?着什么急?你爸妈那儿,今年还要不要寄钱?” “我们刚回来头一年,置办了家,就不寄了吧?” “你弟媳妇嘴不会撅长?” “我想心中有怨,恐怕也说不出一二三,这不跟去年,我们那会儿吃住在镖局,有点积蓄,现如今全在房子上,总算有自己的家,还不算,我以为这个年没得过!” “听你这话音,后悔了呗?” “哪里有!你胡说八道,要后悔,我就不会千千里迢迢从密云跟你到这儿了!” “爸,我要尿尿!”北震声瞎着个眼,坐起来,柔眼。 “快!你睡一下,我去抱他撒尿!”北风穿了件单薄的衣服,抱着儿子,扯开他的裤子,抱到尿桶跟前,按下他胀鼓鼓的小鸡鸡,“尿!”呼呼啦啦的尿条,如弧线一样,落入尿桶中。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咚咚”“有人吗?起来罗,开门!”把儿子放入李莲云怀中,“谁呀?什么事?” “我!” “稍候一下,我把袄穿上就来!”北风穿上从镖局带来的绒裤,披上棉袄,就走出卧房,开了房门,雪不下了,冷得很,又去开院门,“哟,德仁兄,天这么冷,你不好好在家暖被窝,跑我家干什么?快进来!跑过来的?” “我本来要骑驴过来的,你嫂子怕我摔着,这不,我就天刚亮,怕误事跑了来?”巩德仁进院子,跺跺脚上的雪,干搓着手:“手里还有皮子吗?焦原镇上来个客户,这不马上到年了吗?都要回家了,想买皮子,我寻思在这一带你有。”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这去趟西凉县城,全都买给黄记杂货铺黄老板了!” “几张也没有?” “只有一张狼皮,还残了,本来打着了,我以为它死了,我一过去,它硬生生从地上跳起来,吓我一跳,一刀扎脑门上了!真不凑巧,焦原镇沈记杂货铺这个应当有!” “我去了,都有残痕,人家不肯要,而且价格有点贵!” “巩兄,真的没有,要是客人能等,或许年前有,但不超过十张,应该没问题,这要是开春,甚至一两天就能办到,现在天气冷,兽都猫洞里,基本上不出来。” “看来,我是白跑一趟。” “那没办法,要是四五天前你来,十张八张,随便划拉就齐了!” “我走啦,我去问问他,能不能等!” “没把握的事,就不要做了吧?” “也对!我回了!这事办的!”巩德仁嘟嘟囔囔。 北风关了门,进了堂屋。 “哪一个?” “巩德仁,这会儿急着要皮子,哪来的?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上次买我八张皮子,就犹犹豫豫,看着皮子好,又舍不得出价,今后还不能在一棵树上掉死,不能全指望销给他,全由他赏,我这皮子拿到哪儿,都是上乘货,别人打一个孔对穿给我试试!不能说独一无二,这北门河一带,允许他拿钉耙搂,看能不能找到!”北风跺一下脚,把房门也关了。 “你干什么?” “乐不思蜀,搂着老婆睡觉!这不被允许?” 阳光从云缝中泻出来,有风乍起,象撩拨什么一样,白金枝这两天,就象织布的梭子,那双小腿,跑得那叫溜,一会儿黄花甸子,一会儿土木镇,一会磨盘山,在马车里,她急出汗来,巴不得一脚岔到地方,李墨香和她到了黄德荣家,除了李氏端着瓦盆,“朱、朱朱”唤着鸡鸭鹅,往鸡舍撒着瘪谷子,没有其他人在家,“哟,喂鸡呀,黄铃不在家?”白金枝从马车上下来。 她推开柴门,满院子鸡屎,让她望而却步,摇摇头,摊摊手。 “你怎么又来了?不在家,都不在家!” “你不在家吗?” “我算什么?我又不当家。”李氏一脸不高兴。 “你们知道什么事吧?” “知道是知道,可她不答应!” “你说了不算,我要亲自问问她!”李墨香象躲地雷那样,跳跃着进了院子。 “你……你怎么也来了?”李氏脸发热,心狂跳,“脏得很,穷家破堰,不好让你屋里坐,脏了你,我可赔偿不起!” “为我儿子的事,我不怕脏,更不用你赔,我求你们呗!” “那……那倒不用!”李氏放下瓦盆,“马蹄靴倒着穿,不合适!” “你甭管怎么穿,穿上就行!找去!如果我当面听见她本人也这么说,转身就走!”李墨香扔一块大洋在桌子上。 “我的?”还没等大洋完全落桌子上落稳当了,就被李氏抓手中。 “速度放快!”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鸡屎在她身后跳舞,“别在那里忤着,怪怪的,进来,自己找个地方坐!” “陈太太,你何必呢?史家两位小姐也待字闺中,张一山女儿也是名花无主,你咋就偏看上他的女儿,你看他们把家过的,稀巴烂,这不是马蹄靴子倒着穿吗?”白金枝想不明白。白金枝看着被病折磨得死去活来,拄着根棍,伸头张望,象贼一样的黄德旺,就一走三拧腰,“黄大会计,不进来坐坐?” “不啦!你们忙正事,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象伸出头的乌龟,又缩了回去。 “这个坑人的,咋还没死呢?又活过来了!”这是李墨香的声音。 “狗日的寡妇,屄嘴咋这样损呢?老子没吃你的,没喝你的,咋把老子恨得这么牙根痒痒?我日你八代女祖宗!要是搁十年前,老子一准……把你给……”他本来要跳起来,把话骂得更脏,更解气,没跳好,摔个狗吃屎,本来要指向天的拐棍,扔一边,牙啃在地上,一嘴雪。 郝百通太不是玩意儿,虽医术高明,医德实在是太差了,嘴敞得象簸箕,随便扇一下,地上能掉一小堆杂碎,别人再捕风捉影,添油加醋,那味道被渲染得油盐辣麻全有了,郝百通就不止一次在众人场合下,说他的肺结核已经到了晚期,无药可救,整个肺,烂成一张网,多么恐怖呀。 他才六十岁不到,还没活够,没折腾够,一想到死,声泪俱下:“老天爷呀,比我作孽的人多啦,他们咋人模狗样活着!……”象狗贪恋屎香,趴地上不想起。我真的会死了吗?他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呀!可惜上帝给他留下的时间并不多,泪水滴在雪上,牙齿上的泥也顾不上。 没多大功夫,黄铃背着一捆柴草,推门进院,一头大汗,放下柴草,拍拍身上草屑:“陈太太,你怎么大老远来了?” “我来相看相看你,愿不愿意做我儿媳妇?”白金枝想不到李墨香如此直白。 “我……我……这恐怕不合适吧?我长得丑,又不识得字,我家穷,更赔不起嫁妆,你稀罕我什么?” “王婆瞅绿豆,对眼了呗!” “这个你不用管,只要你应下了,一切由我替你操办!”白金枝说了李墨香的话。 “关键是少爷能不能看中我,要不然不白瞎了?” “这个你不用管!”李墨香拍拍旁边的板凳,“你坐过来吧!” “哎!” “你答不答应?” “我想等少爷回来,听他说一句!他要说‘中’,我就嫁,行了吗?” “你有点儿固执,我就当你答应了!”李墨香让她坐在旁边,仔细看着她,“他回来要是相中了你呢?” “我就嫁!” “哎!~这就对了,这么条件,你不嫁,岂不是冒傻气?” 史春铃回到家里,知晓两件事,一件是九姑娘在他们家当佣人,二是黄兴忠相了亲,这两件事,都让她有些意外,沈九不说话,只管做事,有些歹毒的目光,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呆在那里难受,就逃了,到了牲口棚那儿:“史亮,她是谁?怎么来的?” “不知道!老爷没说,我也不敢问。” “那小桂花呢?” “井跟吧!” 史春铃走过去,见小桂花正在揉搓衣服,她的脚步声,让小桂花抬头:“三小姐,你回来了?” “是!” “她是谁?” “听老爷和太太说,是九姑娘,你同学姐姐!” “沈十一的姐姐?” “谁是沈十一?” “你不知道就算了!”史春铃直接奔父母房里,“爸,你怎么把她弄了来?看着我就来气,不会是盏省油的灯!” “我会在乎二两麻油钱?我不能让我女儿白白挨打,这个先河不能开,要不然,咱史家谁都敢欺负,过去黄家一直压我一头,随着黄鹤松一死,一切都过去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可以把买卖开到西凉城,我已经让史柱去打听了,看看黄记杂货铺腾过来没有?我要在原址上开个史记杂货铺!” “爸,你就不嫌晦气和招至非议?” “不怕!凭什么他黄鹤松能把杂货铺开到西凉城?我就不能?我就是要踩在五鬼头上,踏着姓黄的血迹前进!” “能是能,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2 “我就喜欢那个地方,四通八达,正是做生意的好地方,应该说:黄鹤松是慧眼独具,这方面,我不如他!” “那你又叫她来干什么?给我添堵?爸,做人要厚道,沈十一至今没有找到,你就不怕他跑错地方,将来报复我们家?我看还是让她回去吧!免得后路被堵死!” “不可能!这事你就别管了!你二哥还是不想回来?是不是张雨烟那个野丫头绊着他?” “说不好,我问过二哥,他到底相中哪一个?我二哥说:谁也没相中!” “你这话中有几个意思?还有其他人?” “当然!还有钟老师!” “钟老师是谁?” “钟玉秀,她爸是镇长!” “真的假的?钟泽女儿?” “这个我不清楚,学校里人都这么说!” “噢!你去吧!”史健久坐下去,若有所思盘算起来,拧捻下巴上本来就稀疏的两三根胡子?天上掉馅饼了?要是真能那样,我老史家祖林可就是冒青烟了,离兴旺发达就为时不远了,黄花甸子舍我取谁?总有一天老子就改“黄花甸子”为“史花甸子”,凭什么他老黄家就压我老史家一头?不!更名为:史家沟!雄心万丈,象火苗在胸中燃烧。 隔个三,差个五,就到了年,镇子上热闹起来,各种买卖多起来,黄兴忠十二分不愿意,跟在庄惠英身后,生怕遇见熟人,低垂着头,他们在等白金枝,然后,坐着黄安的马车,去磨盘山陈家,但白金枝迟迟没有露面。 “妈,我不想去陈家!” “放屁,我告诉你,趁早给我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陈梅梅不好吗?城里那些长腿细腰女,你能养活得了?咱家现在是个啥情况,你不知道呀?天塌了!孤儿又寡母!” “那你也不能给我娶个男人婆!” “少爷,其实陈姑娘人不错!” “黄安,我给你说,你少说话,你什么眼神?你到底是哪头的?” “少爷!……”黄安急得不知说什么好。是呀,他什么时候也能正大光明娶个女人回家,想到这,乐呵笑出声来。 “无端端的,你笑个屁呀!”黄兴忠跺他一脚。 第16章:逼婚 “你少给我耍滑头,你的那点小心思,我明白得很,你不要心存幻想,我还告诉你:等你娶了陈梅梅,你就知道:你老妈一番苦心,史家人正在磨刀霍霍,你爸在世时,他们受过一些委屈,你和三丫头的婚事,是你爸生前和史健久定下的,你爸这一走,他翻脸就不认人,翻脸比翻书都快,要是你爸还在,他就前恭后翘,还敢悔婚?那是你爸手中的发面,要怎么捏,还不由你爸的性子?论这儿,他史健久骑马都撵不上你爸!西凉城中的黄记杂货铺,马上就成了史记杂货铺,他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原址吧?” “恰恰就是原址!你爸才走几天?他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他这是要干什么?山中无老虎,猴子要称霸王,你不知道呀?陈家丫头虎气,得让她带着你,重振老黄家昔日之威名,他之所以牛气,他有两个儿子,我们黄家四代单传,本指望你姨能够承载这个重任,想不到是这样结局,陈姑娘腚盘子大,能生,李济通师傅说:你将有三男三女!” “算命打卦,一肚子瞎话。你就听他瞎吹吧!他咋不给自己几个儿子指点迷津呢?” “你知道人家私下里没指点?” “反正我不会喜欢她!” “由不得你!她究竟差哪儿?” “肤黑、脚大、脸如银盆、心野!” “听谁嚼舌根子?恐怕由不得你!” 磨盘山其实并不远,出了土木镇,七八里地,没有什么好路,显得有些荒凉,那里石头颜色是青灰色的,有时,在路上还能看到拉石头的人力车或牲口车,大约不堪重负,走得都很慢。 “黄太太,还有一二里就到了!”白金枝对庄惠英说。 “不急!” 黄兴忠无语又无耐。他知道:从今天起,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接受陈梅梅。陈不但不是小脚,而是五大三粗,比他还高上一块。 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在白金枝指引下,也就到了。 陈家住在磨盘山脚下,房子是石头垒成的,除了主屋,还有三间东屋,三间西屋,没有院落,门前有三棵树,一棵泡桐,一棵皂角,另一棵是桃树,他们的马车到的时候,一个陌生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迎出来,他身后跟着个差不多年龄的小脚女人,“来了,白家妹子?” 庄惠英是见过世面的,立刻迎上去:“不好意思,来晚了!” “没事!”男子看看太阳,“梅子在家里,我们进去吧!穷乡僻壤,比不上黄花甸子富裕!” “一样,一样!” “这就是黄少爷,听说此前正在西凉读书,可惜了!” “也是他命运不济,家道中落,没有办法,希望陈姑娘能够担负一分重振黄家雄风的使命,引领黄少爷踏上正途!” “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小女初识文墨,男子性情不假,但终归是乡野丫头,担不起这责任,错爱抬爱!”陈铁摆摆手,“在磨盘山做个小生意还行,黄家家大业大,又隔着行,隔行如隔山,恐怕也是不行,黄花甸子是个什么地方?那里人才荟萃,哪里容得她伸直手脚?” “客气了,我看行!”庄氏摆手,“是我们高攀了!” “哪里有!” 黄安把车子调个头,正准备回去。 “愣小子,你想回去呀?” “太太是这么安排的!” “听我的,留下来!” “这不合适吧?” “既然主家说话了,你就留下来吧!” “哎!”黄安又把马头调回去,把马解下来,栓在偏门树上,把草料袋子往地上一放,拍拍手。 把他们都让进屋,陈林从外头回来了,小脚女人去厨房换出陈梅梅,不知道是火烤的,还是羞的,她的脸儿通红,拎着茶壶,就进了堂屋,给每个人倒上水,等着开饭。 “你是亲家公吧?” “是!是我儿子陈铁!”还没等中年男子答话,老头抢了先。 “老人家,亲家公,既然我们做了亲家,双方孩子没有意见,他们也老大不小了,如果你们没有别的想法,我看就把他俩婚事,在正月里办了,你们意下如何?” 陈林、陈铁父子俩对看一眼,点点头。 “我看行!黄花甸子是个好地方!而且是百天里,要不然就得等上三年!”陈铁说。 “是不是太急了些?”陈梅梅说了句。 “陈姑娘还有意见?”庄惠英抬头看着她。 “是不是得问一下黄少爷?” “我能说什么?” “明明是有怨气嘛,有什么就说出来!”陈梅梅说。 “他没什么,他就那样,一个学生娃,磨磨叽叽,我看就这样定下来,至于彩礼什么的,你们可以直言不讳,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的,他爸虽遭遇不幸,老黄家在黄花甸子还有店铺,虽大不如从前,可为了两个孩子的事,没什么可说的!这事,可让白家嫂子做全权代表!” “这个好说,只要俩孩子合适,其他无所谓!” 绵延十几里地的塌河谷地,是北门河最富盛名的地方,那里既是猎人的天堂,又是穷苦人赖以生存的地方,看上去千疮百孔,豁豁牙牙的伤口是阳光的通道,从稀疏树枝间,把碎碎阳光筛下来,雪块不断从树上掉下来,北风骑着马,从夹屁沟沿窜进去,他听见水声从高处坠下去,跌得粉身碎骨的声音,阳光筛进幽深的谷底,闷闷的,他喜欢进入腹地狩猎,身上背着两只枪,一枝火铳子,另一枝毛瑟,他想试试毛瑟性能。 半坡上,让打柴的人,硬生生踩出一条路来,随着地势蜿蜒,起伏不定,他四下里看看,前面有个水波似的坡,在坡顶有棵碗口粗细的树,站在起顶,估计在两人高的位置,分个杈,杈杈相分,树就有了密度,根深叶茂,树正值壮年,这是一种别处不多见,当地老百姓管它叫麻砾的树,他站在半坡上,用两只手比划着,左手为掌,伸开平放,右手用姆指和食指,岔成垂直,后面三指并排勾拢,食指向下,直垂掌心,右手离开右手,慢慢上升,目测脚下与树杈距离,然后,挽起马缰绳,把绳一圈圈绕在左掌心,右手猛一扔,绳子飞到树杈上,用手拽拽,觉得没事,然后,握好火铳,向林子更密地方走去。 脚步很轻,踏在枯叶上,尽量不弄出声响,越过一片低洼地带,到了一大片,高耸坡前,象现代体育竞走一样,顺着坡,向上去,只听见枯枝折断声和枯叶被脚漩涡带起声,速度极快,如履平地,上到坡顶,往下四处打量,对面高坡直立如绝壁,许多植被倒垂而生,差不多离下面平地半人高位置,有许多坑洞,他放下手中的火铳子,把毛瑟拿下,把身底下雪,用手扒一扒,伏在那儿,一动不动,注视着对过的坑洞,除了雪坠,就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他轻轻抓过毛瑟,拉动枪栓,瞄准洞穴,右手食指抠在扳机上,他不确信洞穴是否有生命存在,这种时候,考量运气,只要有,只要它们在洞口出现,只要给他二三十秒,他就有把握击穿它,他在等待,时间滴答,声音滴答,他支起耳朵,右耳朵从上而下动,测算距离,虽没有风,偶尔坠落的雪和枯枝,可能造成子弹偏离的速度,他几乎一动不动,只是手指有些冷,他戴的是李莲云缝的半截手套,手指需要赤裸在外,突然,他似乎听到某种动物的叫声,他兴奋起来,不敢确定,再听,又似乎没有。 直到看得双眼往下淌水,他轻擦拭一下,拾起面前一块鸡蛋大鹅卵石,右手拿起来,掂量一下,举到眼旁,试了两次,手一挥,不偏不倚,正好扔坑洞里,从滚动的声音中,他知道:这不是一个直洞,而是先横后竖,垂直向下的洞,他听见嘶咬惊惧的声音,他兴奋拾起枪,瞄准,五分钟,十分钟,……伏卧着,食指不离勾腿。 隐忍,耐心,果不其然,一只毛色焦黄的狐狸,小心翼翼探出个头,四下张望,树上掉下一团雪,它受到惊吓,唧地一声,惊慌滚落进洞里,他妈的,他在心中骂一句,稍微往下缩一点,过了能有半个小时,叫声难听的乌鸦,“叽----嘎-----”从头顶飞过,一泡乌乌的屎,如果他不是快速翻滚,没准就落在他头上,抓一把雪盖上,挪了半个人位置,双眼一直不动,盯住洞中的黝黑里,果不其然,它们躁动了,一个出来,两个出来,三个出来,扑爬在那里,借着洞口的植物,伸伸懒腰,享受着丰厚的阳光。及时行乐,看来不是人独有的,一红两黄,他的手指在勾腿上哆嗦着,由于地势,和猎物动作,要想施展他的绝技,有些困难,他知道:机会稍纵即失,他把枪口抬高不到一寸,对准其中最近洞口的一只,为了防止它率先缩进洞里,如果不出意外,会击中头部,“叭!”一枪,目标堵塞了洞口,另外两只惊惶失措,爬抓在植物上,血,顺着头部慢慢淌出来,他顾不上这些,挪动枪口就射,另一只掉下面,第三只跳上崖壁,想往回逃,到洞口进不去,想折回,“叭----”又一枪,精准打在头上,象石头从崖壁掉地上,闷闷有声。 他站起来,抓紧毛瑟,从坡的另一面,蹦跳着,直奔猎物。 拾起猎物,上下左右晃动着看,自言自语:“好枪就好在这里!可惜,没给老子多留几发子弹!”转身小跑着,上了坡,背好毛瑟,另一只手,弯腰拾起火铳子,枪柄被握得溜光水滑,“看来你真的快成老枪了,不过,我可舍不得你退休!我还指望你讨生活!” 背着毛瑟,抓着火铳,拎着猎物,信心满满往回走,滴血,弯弯成线,马儿在那儿来来回回地走,到了马跟,他把三只狐狸扔地上,把火铳也背上,抚抚马儿,“老伙计,我们该换个地方了!”从马背上褡裢里,抽出一坯茼出来,半蹲地上,把三只成年狐狸,各扎一条腿,绑在一起,挂马脖子上,把双枪扯下,放地上,象猴子比猴子更灵敏,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他已经爬行到树杈上,把马缰绳解下来,细碎的铃声,散了一地。 重新背上枪,拉着马,顺着幽深的沟壑往下走。 “嗷----呜----,嗷----呜----……”什么声音?好象就在不远,听到这声音,北风兴奋起来,拍拍马头:“老伙计,安静一会儿好吗?”他看看周围,拉着长长马缰绳,把它系在一根手脖子粗细的青竹上,猫着腰,往坡上爬,他看见了,在对过山梁的豁口处,站着一匹独狼,或许是好久没吃着东西了,不断舔着嘴巴,甚至涎水,坠在枯叶上,他爬下,双手拱成圆形,“嗷----呜----,嗷----呜----……”狼似乎在听这个声音,果不其然,顺着那边往这边走来。这时,马儿不安分“嘶嘶……”不断用一只前蹄扒地。“别动!别动!别叫!”他吵哑着嗓音,用手示意马儿,但马不是人,惊惧着继续。他一翻身,火铳掉下来,握住,放一边,拿出毛瑟,甚至能听见,兽踩着枯叶发出的虚伪之声,马儿乱窜,竹子被它拽得摇晃起来,他伏在地上,把枪瞄准,手指在勾腿上,又不自觉痉挛起来,张着嘴,继续引诱狼,嗷----呜----嗷----呜----,狼也许没有注意他,而是血红着眼,盯着马,狂啸着,向下俯冲。 “叭-----!”千钧一发之际,枪响了,子弹打偏了,顺着狼的肚子射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狼舍弃了马,向他扑过来,他顺地就滚,但狼四蹄挓挲着,来个泰山压顶,就要扑下来,他头一偏,狼从他身上扑下来,双腿一跪,象蛇一样圆滑,和狼反方向而去,血,丰沛的血,溅了他一脸一身,他的枪,早已顺着坡往下滚,他的一把藏在鞋口的短刀,在狼肚子上,刮出一道血口子,从狼脖子一直到尻尾,狼扑倒着向下滚,几次想扭头,终因血流如桩,扑倒在一堆枯叶上,他的脸被狼后爪子,划出几道深沟,血流汩汩,刚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他顾不了疼痛,仰一下脸,见狼还在抽搐,他重新倒地,半天爬不起来。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马车在门口,还未完全扎稳,黄安便跳下马车,一抱拳。 “你作死!” “白家妹子,这一切多亏你从中周旋,我看,在他老子百天里,一准我们老黄家能添丁进口,不虚此行,我得好好奖励你!哎哟哟……”庄惠英在车上有些龇牙咧嘴。“这老胳膊老腿真不中用,这才多远的路?手麻腿麻,快来,搀扶我一下,这是福享的,看来人天生就要受点罪,要不然……金枝,你看看你利索得,象只跳山猴子!” “怎么啦,嫂子?” “没事,光想着美事,这坐得时间有些长,老胳膊老腿,有些麻有些疼!” “来,我扶你!”白金枝下了马车,黄兴忠嘟着个嘴,谁也不理,从前面跳下车,径直走进家里,“少爷回来了?”佣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 “少爷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吃了开心果了?腻味得有些趔趄?”黄安问。 “没事!和我轴上了呗!”庄惠英在白的搀扶下,好容易站到地上,那个难受呀,“扶我一下,呆会儿就好了!” 第17章凡间俗事 黄安把马车赶进院子。 “太太,我该回去了!天时也不早了!” “那也行,有些事,少不得还要麻烦你!” “送佛送到西天,帮忙帮到底,应该的,要我说呀,史家人脑子笨,少爷一表人才不说,黄家这日月,不够三丫头过的?三丫头有什么好的?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你还指望她干什么?你再看看陈家丫头,哪一点不比她强?少爷拣个便宜,还耷拉着脸,这是什么意思吗?” “别说了,委屈在我身上,我知道你一片苦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你就等着数赏钱吧!”庄惠英在白金枝肩上拍一下,“你也别说了,呆会儿亲家和他女儿就来了,我不希望媳妇进了房,媒人就丢过墙去,我希望我们继续相处下去,过去几十年,我一直在黄家大院,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生活,那是我的福气,现如今,我希望陈梅梅能嫁过来,带带我这个不谙世故的儿子,让他尽快成熟起来。” “太太,你看得真远!” 其实,更多想让儿子成熟起来,并且彻底查清楚黄鹤松怎么死的,林梅怎么失踪的,这也许才是她最后的心愿。但她不能说出来,而是拉着白金枝走进去,去等陈梅梅。她之所以一意孤行,就是要和史健久赌一口气,黄鹤松虽然去了,日月却还要继续,李济通的话她虽然将信将疑,但她不能让史健久和黄花甸子一些势利小人把她看透看扁了,她决心学习李墨香:独立自主,自力更生!黄安和她说过:史健久最近三次到铺子里,和杨坚强深谈,这是要挖墙角呀,史氏好歹毒呀!她仔细观察过,杨坚强虽然不动声色,也没有和她说过什么,偶尔见面,也只是催促她:要她亲自去请刘中天,并说如果错过了此人,将后患无穷,黄家可以没有杨坚强,却不能没有刘中天,并且把详尽地址给她了,最后说:也可以和太太一起去刘家,庄氏除了感谢,还派黄安给杨家送去一袋南方的精米,事象一堆乱草,散乱堆叠在一起,她还顾不上这事,只是着黄安去刘家说明:改日将亲临拜会,并送上少量银两。 巫云梅的马车,在尹东林铁匠铺门口停下,冲着里面亮开嗓门:“打铁的,我的刀打好了吗?”这是黄花甸逢集的日子,人自然少不了,到处都是,临近年关,没事的人多起来。 “好了,进来拿吧!”尹东林在盒子里,抓出一小堆铜板,在那里一个一个地数。 “你倒是快一点,象个娘们磨叽个啥?”边说边往里走,“你这个地方不能弄大一些?抹个腚都那么困难!”她一个劲儿抱怨,咋咋呼呼,里面有几个人在等,风箱扯得贼响,火苗旺旺的,有人认识她,冲她点个头,她那不耐烦,让外人不舒服。 尹东林也不争辩,还在数。 “就这把刀?你打这叫什么呀?不好看,不大气!”巫拾起刀就走。 “找钱,找你钱!” 巫慌慌地乱乱地,也不理这茬,爬上马车,赶着就走。 尹东林数好了,追出来,左右看看,不见其人踪影,嘟囔着,“慌慌的,象个鬼影子,冒一下就没了!” 史凤扬正在收拾东西,考试已经考完,这时钟玉秀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步子有些大,张雨烟背着个包,里面塞些什么东西,手里还拎着茶壶,旧旧的,有些难看,她真的想扔,又怕被张一山骂,走半天,看见钟玉秀,这才想起,里面有水,她就边走边倒,心不在焉。 “姐,你等我一下,咱家马车什么时候到?”史响铃手中东西多,冷风让她哆嗦。 “张雨烟真不要脸,她这是干什么?也就我哥稀罕她,当她是宝似的,又蹭车来了,张家不会有谁来接她!” “三姐,你管她是了,反正是二哥的事,这种人就这样。” 钟玉秀并没有注意身后,走得快,一闪身进了老师住地,“收拾好了?我说来帮你的!这倒成了雨后送伞了!” “不用!不用!再说,我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也放假了,差不多脱了我一层皮!你随便坐吧!” “你讨厌这个地方?” “怎么会?只是有点累!沈十一跑不见了?” “不知道,反正没回来!你爸的那个做法有些不妥!” “不妥也没办法,我不当家,说了不算!还是不要讨论了!” 张雨烟听得见他们讲话,却没进去,爬在墙上。 “你干什么呢?象个贼?”史春铃从后面扯住张雨烟。 “谁是贼?你拽我干什么?” 史凤扬和钟玉秀双双走出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史凤扬十分不解,“你拽着她干什么?” “你问她都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你这人就是有些莫名其妙!”张雨烟挣脱史春铃,耸耸肩。 “那谁刚才这样趴在这儿的,被我抓个现行都不承认!” “我那是累了,靠在这儿歇一下!我有象你那样吗?” 钟玉秀有点尴尬,有点后悔,但又确实无所适从。 “你是要搭我们的车吗?”史凤扬这样问。 张雨烟在点头。 “不可以!” “春铃,你要干什么?” “二哥,她居心叵测,难道说你看不出来?” “响铃,象你三姐说的那样吗?”史凤扬接过四妹手中的行礼,“天这么冷,我可不伺候各位了!” 第6章: 1 陈啸虎坐着林家马车,和林琳一路上有说有笑。 “土木镇咋这么土呢?丑街陋巷,更可叹的是连个人毛也没有。” “叫你不来,你偏来,令你失望了吧?但这里还不是我的家所在,我妹妹在这里药铺里做事!” “她是医生或护士吗?” “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她跟一个老中医,学妇科!现在她很厉害,无论大姑娘小媳妇,都称她为‘先生’!” “噢?那我倒要是见见!” “马上到,再拐过去,福祥大药房就是!” “你家在那黄花什么地方?” 他们的马车,和史家马车错位而过。 “看什么呢?”史凤扬用脚碰一下张雨烟。 “我好象看见他了!” “一惊一乍的,你究竟看见谁了?就你话多,话比屁都多!”史春铃靠在二哥腿上,四下里张望,“也没有谁呀?” “刚才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马车,好象是陈啸虎,还有一个女的!”史亮甩着鞭子。 “那他……?” “我估计看他妹妹去了!” “我可听说他妈给他介绍的是黄铃,这下子有热闹看了!” 你想多了,人家许是同学!”响铃依着春铃。 “不过,李墨香也真是糊涂,那黄铃是什么人?扁担撂地上,她不知道那是‘一’字,她配吗?” “春铃,那是人家的事,少管!与我们无关的事,少议!免得招惹是非,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赶车的把马车赶到福祥大药铺门口,“就这儿了,我妹妹就在这儿,林琳,下车!” “累死我了,这一路上,马车晃得我头都大了。”她转过身子,对赶马车的说:“你在这儿等,我们去去就回!” “哎!”赶车应了一声。 陈啸虎搀着林琳,拖拽着她往里走。 林琳极不情愿抖开:“你要干什么?” “拉着你见我妹呀?” “为什么?” “你明白的!” “我可没承诺过你什么呀!” “可你也没拒绝过什么呀?” 李墨香想不到儿子来这么一手,当三个子孩子齐刷刷立在她面前,她愣住了,目光象钉子钉在那林琳身上,瘦弱,有气质,性格好,冲她甜甜地笑,从良心来说,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孩子比黄铃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人家有没有那意思,不得而知。她心慌得象风中之竹,一个劲儿抖。 “妈,你是不打算让我们进了?你看她看得这样专注,你到底想什么呢?”陈夕红笑声溢出花一样的美。 “进,请进!啸虎,你不打算给我介绍介绍?” “我同学林琳,仅此而已!” “真的仅此而已?” “想错了,想歪了,要不你问她!” 问当然问不出所以然来,李墨香接过女孩子手中行礼,“累了吧?老家那里?”围着林琳,没完没了。 沈十一一口气跑到镇子外,雪花迷惘,心更迷惘,他慢慢放慢步子,后悔起来,他那一耳光,怎么就扇到她的脸上?史家有钱,他早有耳闻,更可怕的不是这个,是史凤扬,他和钟玉秀老师关系不一般,而钟的父亲又是镇长,他把这些关系连成线,甚至是错搭虚连,后怕起来,更多的臆想折磨着他,漫山遍野都是雪,茫茫然,他甚至在雪地中站住了,往哪儿去?他确实没有目标,听见狼嚎声“嗷----喔-----”叫声凄凉,虽很遥远,甚至是若有若无,转着圈看,白茫茫一片,他叹一口气,想,使劲地想,哪里会有吃有住?集镇,但土木镇回不去了,那就西凉城,以前去过,路不是很熟,靠着残存的记忆,他慢慢地走,知道日时悠长,就算晃到县城,天也不会黑,还能听见从镇中学传来的声音,他回一下身子,最后看一眼并不眷恋的学校,在那里,他经常饥肠如鼓,唯一能给他美好回忆,就是那里有几个好看的同龄女娃子,可以贴近了闻着她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是特别香,不是特别美,但可以和她们说说话,这是怎样的一种享受?靠这点可怜的精神食粮,他耐着性子,每天听老师蝉叫声一样聒噪,过去是天天不耐烦,这会儿却有点怀念那样的日子,一转身,这个从小就饱受饥饿和贫穷的孩子,委屈得泪水下来了。 过了七里桥,看见荒凉污浊的黄汤河,他突然停下了,真的要去西凉县城,去那里干什么?又觉得前面一片茫然,象沼泽之地,看上去松软地平,只要双脚一踏上去,就会陷到脖子,根本无法自拔,去是不去?他惶恐不安起来,象风中之竹,哆哆嗦嗦,不去,又有什么更好去处吗?去,大不了混不下去再回来,信心又满满起来,顾不上冷,想不起饿,破鞋上有个洞,有个脚指露在外面,他小跑起来。麻木不知道了,眼下境遇糟糕透了。 到了县城,差不多就到了天堂,离城还有一段距离,一爿爿代表着商业兴旺程度的铺子,挨挨挤挤连在一起,油香味和人语杂响,从那里传来,他的喉咙里,象塞着东西在蠕动,那是欲望在浮躁,他眼巴巴瞅着那里,唾液在嘴里,象喷泉中的水,往井口溢,要流出来,终于到了,蓬头垢面,靸垃着破鞋,伸长脖子,眼睛要从眼眶凸出来,走过去,看着散发出热汽腾腾的食物,焦黄一如油条、散子,白如女人脸的包子,咬一口酥而脆的油饼,散发出诱人膻气味羊肉汤,粉丝挂在碗上,芫荽飘上面,香油的味道浸人心脾,滋溜一声,喝咂出的声,他慢慢看,慢慢走,馋虫在五脏里不安分拱动起来,听见饥肠鼓鼓,涎水不听话从嘴里溢出,眼巴巴望着烟气缭绕,软软的象水波浪上去。 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其实,走在大街上,他和叫花子没什么两样,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时常会头晕目眩,喉咙里的气,鼓动着,象个鸡嗉子,他多么想扑上去,端起一碗涮羊肉,把它吃光喝光,最后还要伸出舌头,象狗那样把碗舔尽。 雪化的水,和着屋檐下的水,把他的破鞋浸湿,里面稀薄透滑,但他没有感到冷,目光,贪婪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碗热汽腾腾的半天没有端走的羊肉汤上。 穿着西装和尖头皮鞋,永远风流倜傥的朱克俭,从马车下来,不大的小花伞,在头顶上缓慢旋转着,他不会注意墙角有个乞丐似的人在那里站很长时间了。 “哟,朱老板,又来了?谢谢您照顾生意!” “昂,一切照旧!” “好嘞,你里面请!”饭馆老板手一伸,把油腻腻羊肉汤端走,另一只手还拿着焦黄的油饼。 也只有十多分钟,吃得热汗涔涔的朱克俭打着小花伞出来。 他跟在他身后,能走出十多米,才放弃跟踪。然后,吐口唾沫,“我一定要做你这样的人!要不然,对不起祖宗!” 雪花飞舞,铺天盖地,他扬起脸,泪水滚落,无数雪花融化在热泪中,再一低头,挂在脸上,然后,跺跺脚,离开那个让人眼馋心馋的地方,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史柱很不情愿被史健久派过来,派他来不是当掌柜的,而是伙计,他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墙上黄记杂货铺的字用刀刮掉,虽然不是他一个过来,但只要一想到黄鹤松被人杀死在这里,胃子里就不舒服,想呕吐,但实在没有能力反抗,字太大,刮有一个钟头,“黄”还有两条腿扒拉在那儿,掌柜四十多岁,抱着个膀子,站在风里看他刮,刀“咯哧咯哧”象刻在人的骨头上。 第18章刻不容缓 “我说你能不能快一点,史老爷明天请人来写字,这能行吗?”掌柜是史健久新请的,好象姓陈,是太太那头娘家人,要理一理,恐怕和陈秀莲沾着点儿亲戚关系,到底在什么一个层次上,搞不清楚。 “要不你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看我手闲着吗?” “那我管不了,活干不完,没的饭吃!”掌柜拿下西瓜皮帽子,把本已稀疏的头发,往上撸了撸,重新带上,“明后天马帮就把货拉来了,择日营业!” “哟,这么快就有人来租赁房子了,也没让晦气散散,没准地上的血还没干呢,不怕夜里冤魂出来作祟?”“叭!”一盆污水泼门前,宁身就走。 “哎哎哎,怎么说的话?会说人话你说,不会说给我闭嘴,小心我抽你,我也是有脾气的!” “难道说你不嫌瘆人?昨个后半夜,我可听见有人喊冤,你不烧烧纸钱?” “真的假的?你吓唬人干什么?”陈将信将疑。 “你们老板能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名声噪响的黄老板屈死一案,到现在还挂着,你们老爷哪一位?不会也是黄花甸子吧?” “正是,老板姓史!” 泼水的二十郎当岁,是这家兰州拉面馆的师傅,不论寒夏,喜欢戴顶白布帽,人精明强干,叫钱其铁“你笨呀,那字是漆写,入骨头缝中,要完全刻掉,除非给砖扒层皮,人累还高低不平,不好写字,买一小桶白漆,弹好线,往上一刷,既省事又平荡,伙计也没那么累!” “咦?说得是,别弄了,拿些散碎银子去,买一小桶白漆来刷!” “当啷----”一声,史柱把刮刀扔进屋里,伸出手来。 “一块银元够不够?”姓陈的问。 “不知道,没买过!”史柱不卑不亢,接了银元就走。 “剩下的钱找回来,买小桶不要大桶,让掌柜写个票据,我好报帐!” “知道了!”史柱吐吐舌头。 “小师傅,这附近哪儿有木匠铺?我想找个墨斗使用!” “左拐,另一条街上有!”小师傅钱其铁不做事,双手抱着膀臂却在那里张望。 史健久正在紧紧锣密鼓准备着大展鸿图时,另一件烦心事,让他很不舒服,当他一大清早,霜冻还在时,他的马车就停在钟泽家门口,拎着点心,从车上下来,他也象那些城里文明人一样,戴个礼帽,拄着个文明棍,让史亮去敲门,半天出来个人,站在门里头,牙着一条缝,史把帽子从头上拿下来,冲那人扬一下:“你好,请问这是钟镇长家吗?” “正是,你是谁?你有什么事吗?” “还烦劳你通禀一下,就说黄花甸子来的史健久求见!” “稍等!”佣人依旧把门关上。 “你往后退退!”他见史亮和他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皱起眉来。 半天门一开,佣人说:“你进来吧?后院客厅,老爷刚起来,正在洗漱更衣。” “噢,谢谢!”手一扬,进去了。后院有些远,门是虚掩的,见四周没什么人,本想敲门,门却开了,迎面来个人,他不认识,走路一摇三晃,嘴巴里咿咿呀呀,哼着什么。 两个人对望,眼中都有问号:你是谁? “钟太太吧?钟老爷在吧?我是以前黄会计的乡党!” “在!跟我来吧!只是不要再提那个什么倒霉的黄会计,镇长老爷有特别吩咐,现在是郝会计!他死了吗?”女人象在哪里见过,小跑起来:“老爷,姐,有人来啦,老爷……”王凤秀,钟拣来的女人,下人客气,喊一声“二太太!”,她和钟泽既没有得到正式结婚,也没有得到钟的口封,算是不知高低深浅,没有名分的女人。却赖在钟家,尴尬地活着,憋屈。 跟着女人活跃的身影,找到地方,钟泽长袍马褂板整坐那儿,吹着茶杯,头发向后梳着,一丝不乱,刘琴和他平行坐着,史健久一脚里一脚外,把文明棍靠墙上,一抱拳:“钟镇长、钟太太你们好,黄花甸子史健久这厢有礼了!” “不客气,请坐!你有什么事吗?” 王凤秀拉把椅子,“你请坐!” “你出去吧,我们要谈点事!” “我不碍你们事的!”王喜皮笑脸,轻手轻脚。 “滚出去!你要再这么不知高低深浅,我就把你卖到西凉城窑子里去!让小白狐干娘管教管教你!” “出去就出去,凶什么凶?”女人象烟一样溜之大吉。她以前对黄德旺的话言听计从,黄在势头上,钟还不会这么对她说话。 “钟镇长,钟太太,一点意思,不成敬意!”史健久把两个并不大的盒子放他们面前桌上,退回去坐下。 这两盒点心是上海冠生园生产的另一个产品“大白兔”核桃酥,市面稀有,贵得很,这还是上次在白玫瑰舞厅跳舞时,托沈海南大褂襟,从朱克俭那里尝过这东西,好吃得很,只可惜至今没有看到。 “谢谢噢!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钟镇长,黄鹤松身遭不幸,我心里很难过,毕竟是乡党,我们还差点儿做了亲家,他以前做的铺子,被我盘下来了,这不要更换店名,也去去晦气,我想请你给题个字!” “你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的?” “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黄鹤松不会是我杀的吧?犯不着,要不是我女儿不听话,也许我们就成了女儿亲家!这黄鹤松一死,黄太太就改弦更张了,嫌我女儿不会这,不会那,一个学生娃,能会什么?”史健久会倒打一耙,外人哪知里人事? “黄花甸子蹲不下你了?好了好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咱就不说了,谁是谁非,公道自在,还是说你来意!” “钟大镇长,话不能这么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前,鹤松在西凉城,我也不好意思,现在他去了,我觉着我该把铺开到那儿去!这也是对他一种很好的纪念,放心,只要我在那儿站住脚,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我会在乎你的仨瓜俩枣?嗯,眼力见不错,黄家那个铺面确实不错,不瞒你说,我曾经也有这样想法,没想到让你捷足先登了,你出手可够快的,哪几个字?” “史记杂货铺!” “俗气!还让人想到以前,我在西凉城,看见日本人喜欢叫什么‘株式会社’,咱就不能叫个什么‘公司’?” “还不就是卖杂货的嘛,有那么多讲究吗?” “我看就叫‘史氏百货公司’,这名字多豁亮!” “行!钟镇长,我还有一件事,我说不出口呀!” “你是怕送我两盒核核桃酥亏了,怎的?还有你说不出口的事?”这家伙分明在玩滑头。 “我二儿子史凤扬在镇中学教书!” “这个我知道呀!” “据我所知,你女儿也在那里教书,不如……” “别说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钟泽把右手掌推出去,并摆摆,“恕我直言,断无可能,她已经许了人家,再说,她将来是注定了要去省城的,这个断无可能!” 刘琴一头雾水:“老爷,这事不会是真的吧?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对了,沈县长保的媒,上个月我们才说定,省城督军之子,姓柳吧,小伙子照片我看过,并且我早把玉秀照片给了沈县长!我有几个脑袋,敢朝朝秦暮楚?” “这么说,我是晚了一步?” “何止一步?”差得太远了,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一只秃头鳖,想要攀高枝,爬得上去吗?自不量力,哪有猪狗登画堂? 陈啸虎和林琳的确就是同学关系,由于来自同一个地方,平时关系比别人好一些,谁也没往这上想,更没有谁往这上说,进了陈家门,就象掉进开水锅里,舆论的漩涡灼热,可以把人烫伤,陈夕红喜欢林琳,尤其是那一身男人气,连头发都是短短的,李墨香除了觉得对不起黄铃,有些自责外,开始喜欢上另一种她从未接识的气质女孩子。 “你妈妈这是要干什么?拉郎配吗?你为什么不给你妈解释?陷我于不义!”林琳用脚踢他。 “我们这里就是这种氛围,解释有用吗?要么你认了,要么你走,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 “照你这样说,老牛不喝水,你们要硬按?” “一个跟主人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女人,突然闯入男的家,年龄相当,他们要不误解,他们才有毛病呢!” “看来,你是号准我的脉了,想不认都不行!同学不是关系吗?” “你说破大天有人信吗?” “这么说你是吃定我了?你是不是色胆包天,来真的?你就不怕我去告发你: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看来,我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敬告全国父老书》你是白读了,《新青年》上的文章没能荡涤你肮脏的灵魂!我是不是看错你了,你是北大的活跃分子陈啸虎吗?” “哈哈哈……”陈笑得前仰后合。 这种旋风式的消息,很快传到黄铃那里,听后,她惨然一笑,所以这个结果,她早有预见,所以日复一日,重复着原来单调生活。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铃啊,咱天生就是穷人,命里没有,强求不来!”李氏怕女儿想不开,想开导她。 “妈,你说什么呢?” “闲话你也听到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啥纠结的,放心,明天太阳还会出!”她把柴禾垛码成山,对于这种事,她既没有抱很大希望,所以这时也不曾有失落,因为她明白婚姻并不能改变其生活轨迹。对于这种事心生浮萍,每天要做的事那么多,哪有闲功夫在虚无缥缈里翻筋斗? “你真这样想?” “不这样想还能怎想?早晚等弟弟的事有着落,再想我的事,我家穷,不能让我弟单着,要不然,这老黄家香火不就断了?又该让黄德旺笑话咱了!” “他都抽抽成那样:能不能活过今冬明春,还是个未知数,他有什么资格笑话我们?你能这样想,也不枉我们生你一场!”李氏沉默了,岁月煎熬着她,精疲力尽。 看着人高马大的史健久失落的背影,“我家玉秀真的要嫁到省城?”刘琴不相信,因为从来没有听谁个说过。 “你蠢笨如猪,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还没有和沈大县长说过这事,这种乡下土豪,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要和我攀亲家,凭什么?吕不韦说过:商人可以富,不可以贵!这种人周身散发铜臭味,别人躲避还来不及,他却往灯亮跟凑,黄家的案子落实了吗?猪脑子,我是什么家庭,他是什么家庭?这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他能有的我全有,我有的他没有,看在乡党的份上,能给他写几个字,已经算是额外恩惠,他就是一条运气好的小泥鳅,想当土龙,还差得远呢!把两根小黄鱼收起去吧,今后,我不为难他就是了!我马上到镇公所去,那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呢!” 其实,镇公所并没有什么事,缴纳这一年钱粮任务,他已经超额完成,他庆等着从县上返还的钱粮,然后,准备着杀猪宰羊过大年。 看见王凤秀探头探脑,一脸的不高兴:“你咋狗改不了吃屎呢?你这鬼鬼祟祟的要干什么?” “我不想打扰老爷和客人谈话!” “早走了!” “他来干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要呆你就给我好好呆着,要不想呆,就给我走远些,钟家的事,由我和太太,还轮不上你插手,少给我咸操萝卜淡操心,就这样!钟良呢?马车套好没有?” “好了,老爷,我早等着呢,见你有客人,我没好意思过来!” “你就在那儿等着吧,哎哟,这袁大总统折腾什么?明年就改‘洪宪元年’了!”钟泽抱怨道。 “大总统也罢,大皇帝也好,不都是他说了算吗?改不改都一个样!” “娘们家家懂什么?那能一样吗?大总统下一任就不一定姓袁了,皇帝就意味着:他死了,他儿子当,敢在这种敏感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把天上戳个窟窿?本来他接受《二十一条》就是个错误,这蔡锷已经在云南闹上了,孙大炮还在日本逍遥,《讨袁宣言》一呼百应,本来他这大总统就是拣来的,《临时约法》对他来讲,就是废纸一张,等着吧,热闹还在后头!” “老爷,咱不操那个心,咱就管好咱的一家几口人就行!”刘琴把帽子递给他。 第19章:黄兴忠大婚 2 过年就是过关,在这个时间点上,对于富人来说,那是张牙舞爪摆谱,什么新鲜吃什么,什么好玩玩什么,对于穷人来说,希望时间能够快点过去,他们就象新鲜的鱼,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熬,听得见皮和肉被烤焦炸裂,在代表着喜庆的鞭炮声中,恨不得立刻跳入深渊中,几家欢乐几家愁,沈丘蹲在破门坎那儿,“呜呜”哭起来,儿子不见了,他还有什么脸过这个年?九姑娘虽说在史家,虽不远,可是不能回家,左手舍不得,右手也舍不得,可是现在两手空空如也,他哀哀怨怨,就象个妇人,泪流满面,哭声极细,象从石头缝中呜咽而出的水,缠绵得没完没了,想想他那些因为想儿子出人头地,而被他无情卖掉的女儿,心如刀绞,捶胸顿足:“我不是不疼你们,而是……孩子们,我不活了,我没脸再活着了!”这些孩子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本指望儿子能够念书,识字,光耀门楣,想不到这个狼生的东西,居然不思进取,给他闯下塌天大祸,哭着哭着,也没人理他,他竟然就那样睡着,他的女人也没去唤醒他,而是把脏兮兮的,到处露棉花的破袄,盖在他头上。 泪水同样噙满眼眶,她麻木地机械动着,别人家的炊烟,早已通过高高的烟囱,散在高空中,他们家东一个西一个靠在门上,墙上,西坠的太阳怜悯地照在身上,哆嗦着,绝望着,严重的营养不良,侵袭着她们原本健康的身体,天要不了多会儿就会黑了,孤寂漫长难挨的夜,就会来临,有几个已经止不住咳嗽。 九姑娘一言不发站在西墙跟,史凤扬看着她,一眼愤怒,“你叫什么?”她身上穿的是小桂花的旧衣服,史春铃、史响铃的不穿旧衣服,到处都是,连个补丁都没打,因为不再时髦,或是颜色不再鲜艳,就东一件西一件丢得到处都是。 沈九并不理他,而是要等他们全家吃完饭,才能进屋收拾碗筷,只不过史凤扬吃饭太快,这会儿正用牙签剔牙,出来消食。 “我们能说说话吗?” “不能,二少爷,这是规矩!” “谁定的?你当了真,你看小桂花就比你活络多了,别这样好吗?苦了自己,晾了别人!我爸这件事,做得有些过,我代他向你道歉,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说服我爸,让你回去!” “二哥,你和一个下人废什么话?”在饭桌上不敢动身的史春铃,在板凳上东摇西晃。 “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别把界线划得那么清楚,只不过是出生的环境不同,际遇不同!” “说什么混帐话呢?我看是读书把你脑子读坏了,你跟老子扯这些?如果没有高低贵践之分,你在教书,有一大部分人在啃地皮,越啃越瘦,身上无肉,你不种五谷,却食六味,这能说没有分别吗?”由于心情不好,话就说得格外难听。 沈九躲进下人屋里。 望着她的背影,史凤扬摇摇头。 可怜的1915年,在冷冷的风中,更加萧瑟,虽说这最后几天,没有让人从那种苍茫中看到任何希望。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把烟袋吸得“叭嗒叭嗒”响的史健久走出来,“九姑娘,九姑娘,收拾碗筷!” “哎!”沈九应了一声,低着头走出来。 “明天,史氏百货公司就要开业了,你和我一起去一下,明天有不少社会名流贤达要到场,你去应酬一下,也长长见识。” “明天我还有事,约了人,恐怕没有空!” “其他的事,你给我推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还想在那里,给你瞅门婚事!” “爸,这事不烦劳你操心,我自己能解决!” “你解决个屁,张雨烟那个野丫头,别想进我家门,我告诉你,就冲张一山德行,我也不能让他闺女进我家门,除非我和黄鹤松一样:出什么意外,否则别想!我也替你打听过了,钟玉秀你就别想了,她已经准备嫁给省督军儿子了!姓什么,我都打听清楚了,姓柳!这可是钟镇长亲口对我说的!督军是个什么官,你晓得吧?那就快够着天了,死了这条心吧!” “爸,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要是事替我们做主?你问过我们吗?” “不用问,我是你们的老子,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书本本上那些东西,在现实生活中是没有用的,你老子这一辈子,就是听信了你老爹的话,敢为人先,什么都可以没有,不能没有钱,钱是人的血脉,没有钱,人就不能活,你懂吗?” “我不懂!也不想懂!” “混帐东西!”史健久见儿子不理他,直接进了史亮他们住的偏院,抬眼看见沈九愣在那儿,“刷碗去,没你什么事!” 史春铃出来,“抓紧刷,我有条裤子要洗,别象上一次似的洗不干净,花斑流漓,你让我怎么穿到人前去?你还能不能做一点事?” “如果你觉得我洗不好,就自己洗,我就这手艺!” “爸,你听她说的叫什么话?都是二哥惯的!两天不打,上房揭瓦,爸,你得教训教训她!” “三姐,我看就算了,你跟一个下人叫个什么真?忙去吧。” “哎!”沈九冲响铃点一下头。感激看了史响铃一眼,史家孩子咋这么不同? 过年也就象过山车,在人为制造的惊喜中,惊心动魄一阵子,一切如常,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把日时从指缝漏掉,生活就象一叶轻舟,不管我们愿不愿意,荡一下,半分惊喜半分惬意,甚至还有半分颤栗,从顶峰飘逸一样,重回平常,生活的琐碎要承载,生活的沉重要扛起,忙不择路,心无择从,许多无奈,象细屑渗透进我们的生活。 春天虽然来了,冰雪倘未消融,就在这样春浅无痕的日子时,正月初九日,一顶花轿在吹吹打打中,抬着陈梅梅,从小东门,在众众目睽睽之下,任人指指戳戳,带着几多无奈几多希冀,在懵懂羞色中,被抬进黄家大院。马上的黄兴忠木木呆呆,被人从马上连叫加拽扯下来,在进入黄家大院之前,鼓、号、唢呐,象暴风骤雨,对着他吹,一条宽宽的红布带,硬生生被人塞在手里,然而,是陈梅梅跳火盆,他不知道往哪儿走,幸亏有经验丰富的白金枝引领。 他扯着布带在头里,陈梅梅顶着盖头,被人扶着跟走。 七言八语,被唢呐声淹没其中。 “新娘子的脚好大呀!” “新娘子好胖哟,搂不过来,哈哈……”淫荡地嘲笑。 “新娘子粗壮!” “新娘子……” 这些不和谐的声音,象风灌进他的耳朵里。 “走呀,走呀,往里走!”有人催促着他。 客厅中挤满了男女老幼,一张张笑脸乐开了花。 黄兴忠心生愤怒,但又不好发作,到了客厅,他被人叫停,陈梅梅被人推搡着和他站一起,他吸吸鼻子,能闻见陈身上散发出的香气,听得见她一起一伏的喘气声,是她的香,还是扑上去的胭脂香或是雪花膏的香,有槐花的清香,不知怎地,古乐停了,人语窃窃,不知是谁,清清嗓子,在那里高喊:“跪----,一拜天地!”他腿有些僵硬,本不想跪,“跪下吧你!”被人在腿弯里踩了一脚,众人哈哈大笑,刚跪下,被人按了头,磕一下,“这就对了嘛!”听声音,八成是他舅舅家老表,这家伙油滑得很,“继续继续!”还是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二拜嘛!”听声音,八成是他舅舅家老表,这家伙油滑得很,“继续继续!”还是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二拜高堂!”黄兴忠向上瞅了一眼,看见母亲那张微红并满含笑容的脸,在她的旁边,有父亲牌位,有人举着父亲的遗象,和母亲并排,心就猛然酸一下,正在犹豫时候,腿弯又被那家伙踹上一脚,“我说你就不能灵动一些?”黄兴忠趔趄一下,撞陈梅梅身上,众人大笑,有人扶住陈梅梅,“哟,好沉呀,是不是娘俩个?”“表弟,不是我批评你,不用这么猴急猴急的,呆会儿拜完天地,她就是你的地,要怎么耕,还不由着你?深一犁,浅一犁,谁敢说个‘不’字?注意啊,床可是木头做,别摇散架子了!”说着,他拧开手中水杯,把茶吸咂有声,“你就别开玩笑了,办正事!”“这是正事!”“二拜高堂!”他们跪下,听见了陈梅梅殷殷的哭泣声,“夫妻对拜!”两个人都吸取了教训,“咚!”头撞一起了,“哎哟哟……”黄兴忠抚着头,新娘子也一样,众人“哈哈……”笑喷了,大珠小珠落玉盘,“表弟,我说你倒是悠着点!”然后,拍拍黄兴忠的肩,“礼成----!”众人一哄而散。 “可以抱着她,去洞房了!下面该干什么事知道不?”不知谁说一句。 这本是戏语,黄兴忠偏就当了真,一下子愣是没抱起新娘,众人大笑。 “你真笨!”陈梅梅拧他一脚。 白金枝把红绸子塞在他手中,“牵着她去吧!” 头顶盖头的陈梅梅,被黄兴忠带进屋子里,然后,白金枝和许多人簇拥着进来,把陈安坐在一把镂空雕花木椅上,然后转身,点上两支红红的粗壮如胳膊的蜡烛,“你出去吧?招呼客人!” 黄兴忠走出洞房,在长长的走廊里,进退无趣,到处都是人,胡吃海喝浪笑,那震耳欲聋的唢呐声,声声相叠相错,直往云霄中钻。 夜深了,客散了,春风初渡,风尖尖厉厉的芽子,往地面上钻,往人心中钻,这一天的噪音还在余音绕梁,有些微醉的黄兴忠,慢慢走进来,呓语般,“别再傻傻地枯枯坐着了,你自---自便!好累呀,好困呀!”黄兴忠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办,蜡烛火苗扑扑,陈梅梅这时要小解,憋了太长时间,碍于俗礼,愣是不吃不喝不动,几个小时下来,屁股坐疼,腰坐弯了,耐心坐完了,见屋子里没人,“哎,你起来,把我盖头揭了!” “不就一层布嘛,又不重,自己揭,我不想动!” “嘿!还有这事,你是真不懂,还是……?”陈梅梅急了。 “盖头又不是我给你盖上的,干嘛要我给你揭?你这人真烦,我累了一天了,告诉你,我没有功夫伺候你!” “你!你就是个混蛋!” “哟呵,敢骂我?胆子不小哎!”黄兴忠从沙发上,往下滑动,“欠收拾,是不是?难怪常听人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来,说得不错!这是我家,我是一家之主,晓得不?”他走过去,抱着臂膀,来回走动!“原来你是个大脚女人!” “你装什么装?你不早知道了?揭盖头!” “不揭!你能怎地?” “你到底揭是不揭?” “除非你有说法!” “什么说法?” “跪下来,求我!” “你做梦!” “嘴硬是不是?”难道说这是道紧箍咒? “我要小解,我难受!” “你不会顶着盖头去?” “黄兴忠!” “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乳臭未干,屁事不懂,就想当老爷?” 隔壁屋大客厅里,两支红红蜡烛,在燃烧,滋滋声不绝于耳,庄惠英早让黄安关了大门,回了下人间,她在灯光下,跪在蒲团上,磕了四个头之后,在纸盆中烧着红纸:“黄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庄惠英秉承祖上旨意,给我儿黄兴忠娶了妻,恳请祖先庇佑,让多灾多难的黄家家业兴旺,多子多福,老爷啊,你和黄家列祖列宗在一起吧?我替兴忠和陈梅梅替你磕头谢罪,不是他们不想替你复仇,而是时间太过苍促,还未腾出手来为你报仇,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会倾其所有,带着他们,找到凶手,一定亲自手刃了他,不管他是谁,林梅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但我一定想方设法,替你找到她,替你问个究竟,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够遂了我这个夙愿……” 当庄惠英一脚踏进门坎时,见陈梅梅头上还顶着盖头,就大步流星走过去,照准黄兴忠头上就是两下:“你这个混帐东西,还不快替她揭了她的盖头,你想困死她?” 黄兴忠被打懵了:“为什么?” “只有你有这个资格,先拿下,你想气死我?”庄惠英竖起了耳光,又要扇下去。 黄兴忠一把扯下,陈梅梅梨花带雨。 “闺女,对不住!” “没事,妈,我先不和你讲了,我攒坏了!”提溜个衣服襟,就叮咚跑出去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人家闺女从昨天到现在,粒米不沾嘴,滴水不打牙!你对得起人家吗?” “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也没告诉我呀?” “你盖头不揭,她只能坐着!” 过了一会儿,陈梅梅神清气爽走进来:“妈,谢谢你,我憋坏了!” “都怪你!” “妈,你就别责怪他了,他不懂!我要吃点东西!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第20章男人的学校 “甭管他!没心没肺的东西!” 人靠衣服马靠鞍,打扮过的陈梅梅比以前好看多了,就这也比不了梁一纹:他身子趔趄一下,在心灵深处,没有人比得了梁,狗日的,饿死鬼托生的,这会儿胡吃海喝,把食物咀嚼出声来,象驴拉磨呼呼啦啦,把酒喝得滋溜滋溜响,桌子庄氏端来许多酒菜,吃喝了半天,陈梅梅才抬起头,“我该叫你‘婆婆’还是‘妈’?要不你也一起?”嘴被堵了,嗡声嗡气。 “乖女儿,都一样,我可把我这个顽劣的儿子交给你了,他是一匹野惯的马,牛笼嘴没带过,有脾气,你要有耐心!”庄氏怜爱抚摸着她的头。 “放心,交给我你一百二十个放心!”她看了一眼黄兴忠,“就算他是一头犟驴,我也收拾得了,没事,绝对,没有我收拾不了的人!” “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吹!”黄兴忠一撇嘴。 “那你慢慢享受,我歇着去了!” “你请便!天黑路滑,小心着点儿!” “没事,你关门!” “哎!”她丢了筷子,去关门,关了,又牙出一条缝,见庄氏摇摇晃晃,“慢着点儿!” “没事!” “你兴誓旦旦,在我妈面前夸下海口,你要怎么收拾我?”黄兴忠裹床被,堆坐在沙发里,一脸讽刺,一脸不屑。 “饿死我了,差不多了!”嘴里还嚼着,拍拍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大没教你女孩子怎么吃饭?你凶猛地象牲口!” “你是打算今夜就睡在沙发上,还是和我一起睡到床上?” 鸡叫声,若有若无,他们都听到了,有些远,黄花甸子上钟鼓的沉闷钟声响起。狐狸有些忧怨,叫声凄泣,窗花上已经结了冰茬,陈梅梅关上门,折身坐在那儿自顾自吃点心,把温热的茶,喝得滋溜响,甚至半天放出个响屁。 “你这是干什么?”黄兴忠笑喷了! “对你不满意!我就放个屁!” “好意思说出口,女孩子不嫌臊得慌!我困了!”黄兴忠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你给我愁死了,脚这么大,怎么出门?” “该咋出咋出,不烦劳你担心,生年十八,我没有一天在家完整的呆着,那些小脚女人有什么好?路不能走远,还未垂垂老矣,腰弯如虾,你喜欢的四寸金莲,能吃吃喝,都民国多好年了,男人剃发,女人放脚,开启一代睿智民风之先河!” “啧,啧啧,吃都堵不住嘴!我今晚住哪儿?” “你又三岁两岁,问我干吗?床现成的,爱睡不睡!” “我睡床,你睡哪儿?” “当然也是床!” “我不会和你睡一张床的!” “随便,爱睡不睡!” “一个被窝?毁我名节,明天我还要不要做人?” “你有个屁名节,爱睡不睡,鸡叫头遍,我可不能熬夜,明天一大早,客人就来,还要招待他们!”打了水,在水盆中,用手捧起水,囫囵抚几下,水花溅得到处都是,“我困了,没功夫伺候你!”她走到床前,伸手要解领口第一个扣子,这是一件大襟碎花大红面褂子。 “等会儿,你要干吗?” “当然是脱衣服睡觉!”陈梅梅打几个哈欠,“你睡觉不脱衣服?我没功夫和你耗!”手却在继续。 “你!……你……你懂不懂三从四德,你知不知道男女受授不亲?” “就你?也算个男人?你要知道自己是个男人,就知道现在该干什么!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人生最得意时刻,你还在那里磨叽!”脱得只剩下内裤的肚兜,“我的乖乖,好冷哟!”利索爬上床,钻进被窝,把被裹在身上。只一会儿,鼾声如雷。 灯下,大红蜡烛滋滋响,黄兴忠象只狗,裹着被,缩了还想缩,困顿得却睡不着,陈梅梅睡得格外瓷实,实在冷得打颤,黄兴忠只得下来,看一眼陈梅梅,长发如瀑布散着,他只得另外抱一床被,往沙发上一放,也不再理她,铺一床,盖一床,斜斜地象狗一样,蜷缩着钻进被里,侧身朝墙,闭上眼,半天睡不着。 吃饱喝足的陈梅梅,心无旁务,钻进崭新的被子里,惬意地不到五分钟,疲不可支就睡着了,拉风箱一样的鼾声就响起了,硌牙,还放响屁,一夜无梦。东方鸡叫时,甚至有一抹红亮在东方,伸了个懒腰,跳下床,旁若无人就站在床那儿,从床底下扯出一只新桶,岔开白皙的双腿,往下轻蹲,就呼呼啦啦尿上了。 黄兴忠并没有睡着,侧翻着身,双手捂耳,往被里缩。 “哟,好有志气噢,冻成那个鬼样子,瑟缩发抖,还在坚持,祝贺你,继续!” 叭!黄兴忠把被摔打在沙发上,“你这欠打的老娘们,你要干什么?” “什么不干!”她整个人在桶上摇晃两下,用纸掀开肚兜,在下体上轻擦几下,将纸丢进桶里,撅腚盖上盖子,跳上床。 黄兴忠呆了:乖乖!珠圆玉润! 直到太阳重新把这个世界唤醒,起来,洗脸,漱口,踢踏有声,节奏,新生活节奏,在初春和煦中,然后,她看看蜷缩在沙发里的黄兴忠,笑喷了,“憨熊一个!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我好羡慕呀,还是沙发上睡着舒服!”,她甚至是哼着当时的《渔光曲》,抡起大扫帚,在打扫庭院。 狗日的,还不知疲倦嘞!有她真好!至少不会惊悚梦到父亲死得恐怖,这声响,是一种欣欣向荣的景象! “哟,这可使不得!”庄惠英一片扣着外衣扣子,一边说,“闺女,你这是干什么?” “这满院子垃圾,我实在是看不惯!” “昨夜睡得好吗?” “挺好的!”她一脸桃花红,她知道婆婆问的是什么。 “兴忠还没起?” 她一脸笑容摇摇头。 黄兴忠好象被不安分的老鼠骚扰一样,在那扯不断,理还乱的鼾声中,一夜云里雾中游走,在近乎疯癫的噪音中,一夜无眠,天近大亮时,才睡得如同死猪。 第7章: 1 林琳不置可否,让李墨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两个当事人,只字不提,挨到1915年最后两三天里,陈啸虎一声不响,突然把林琳送走,临到吃饭时,碗筷子摆好,也不见林琳的踪影,看见陈啸虎从楼上下来,一摇三晃。 “林琳呢?” “她回家了!” “回家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把她送到土木镇上,她搭顺便车回去了,这会儿应该在西凉城!” 李墨香错愕看着儿子,一脸问号:你怎么能这样做事?为什么? “妈,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学!” “仅此而已吗?” “是!至少目前是!” “那你带她回来干什么?让我们空欢喜一场!你伤人知不知道?还有发展没有?” “不晓得!我怎么就伤人了?” “问问你弟弟妹妹!” 陈夕红不在,他的眼光,在他们脸上扫扫:“是这样吗?” “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喝到喜酒,以告慰我爸在天之灵!”弟弟一抱拳,“我以为你是我的榜样,可惜了!”他摊摊手,摇摇头。 “你也这么看?”陈啸虎转头问二妹妹。 “你很浮躁,你是这个家顶梁柱,我们还击无力,还在正长,妈妈为了你,还去找过那个干巴的黄铃!” “黄铃是谁?”陈啸虎迷糊,不是装,而是的确想不起来,记忆叠加,记忆就更模糊,“妈,你去招惹她干什么?” “让她给你当媳妇呗!”弟弟说。 李墨香无语了,在几个即将长成的孩子面前,软软无声,心有些疼。 “妈,你就不要折腾了,未来的事,就让未来说话,社会如此动荡不安,我哪有心思想这些?” “那你都想什么?”妹妹问。 “平天下!” “就凭你?”弟弟一脸揶揄,“天下事,有天下人解决,你不要过高估计你自己!” “你一个小屁孩子懂什么?” “你别荞麦地里看不起秃鸭子,我们都上中学了!”妹妹撇一下嘴。 “吃饭!吃饭!”是呀,夕阳就要跌落下去,饭香菜艳,象钩子钓鱼,阳光从西山的小窗户中,把阳光的昏黄,掷到墙上,亮亮的光斑,诱惑人的胃。 是夜,象潮在起伏,家象船,在风中摇摆着,人很舒服起来,陈梅梅洗了脚,倒了水,关了房门,白天的人语鼎沸与喧嚣,随夜而逝,庄惠英在东跨院,他们在西跨院,没有什么急事,庄惠英一般不过来,黄兴忠他们从陈家那边回来,夜色已经朦胧,这会儿变得更加苍茫,黄兴忠一言不发,还在沙发上,裹着被子看书。 陈梅梅笑吟吟走过去。扯下他的书:“看到黄金屋了吗?在哪一页,你指给我看看,看到颜如玉了吗?美不美?也让我这初识文墨的人,瞧个新鲜!是,我脚大、脸黑、肤糙、腰粗,配不上你这只小奶狗,是不是?我今个儿倒是看是想看看……” “你要干什么?我就没见过你这样脸皮厚的!你想看啥?你能看个啥?野得象阵风,没劲!”黄兴忠把被子往上提提。 “你娶我干吗?是,我是比不上你在城里看到的城里那些女子,我一没小脚,二没细腰,三无长腿,甚至长得也不白嫩,皮肤粗糙,可是,你不应该醒醒吗?你父亲不在了,你母亲老了,这个家将来要去何方?生意要不要继续,铺面里的事,你到底懂多少?今天是挣了,还是亏了?你有数吗?你父亲死了就白死了吗?谁杀的?那些货哪儿去了?你姨是在什么情况下失踪的?现在在哪儿?难道你是枣木脑袋?你都没有想过?你的心到底有没有缝隙?别人可以忘记这些,唯你不能!因为你是他的儿子,他生养了你,你妈妈为何管你同不同意,都要把我娶进门?因为,她知道:我能够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你可以不满意我,甚至可以休了我,但你不能这样,用软刀子杀了你和我!” “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黄兴忠要去拾书。 陈梅梅扯下,扔到墙角。 “你……?” “眼睛睁得跟牛蛋似地,你要打我吗?” 他往下一缩,仰脸向上:“孔子云:天下唯小人女人难养也!” “孔子还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哟呵,在这儿等着我呢!”抬眼向上,看得一眼是火,还骂上了,“狗日的,长成这样?” “山是你的山,河是你的河,要过河,还是要翻山,全凭你的兴趣!要来吗?”女人也不管他,过去床那一边,立在空地上,一件件衣服脱下,一件件扔掉,还用带钩子眼撩他,春天来了,迎风扑面,花枝乱颤,一枝红杏伸墙边。站在那儿晃动几下,“进被了,那里温暖如春!” “你狗日长成这样,咋不早说?”男人重复着,不会说话了。 “你眼瞎?不会自己看?要人说?” 他急急丢开被,男人象兽,从沙发上纵身一跃,跳到地上,饿虎扑食,风欲摇,情正碎,青春的碎片,象凌落的桃花,谁说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草在长,鹰在飞,“你……你快起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你……”女人呢喃着,呓语着,“衣服,衣服……”衣服成了绳索,女人的手在乱抓,抓不到,就撕扯,男人不管不顾,用兽嘴在女人脸上吸咂出声,“滚,你滚!”女人被动推着搡着。 男人跪起来,撕扯着上身,一件件乱七八糟掉在上,站起来,冲动得却找不到去处,急得他乱拍乱打,“帮……帮老子一下!” “你……你是谁老子?” “我没说你,快,我要享受!” “笨如猪,猪都比你聪明……”…… 陈渐良的兴盛马帮在西凉城外的路上,二三十人,影影绰绰,这是年后第一次出帮,许多人懒懒散散,醉醉迷迷,温柔乡里,美美地躺上半个月,这一趟走帮,没有两仨个月,根本回不来,一个个健壮的男人,所以都卯足了劲,苦苦地坏坏地折腾着女人,吃饱了,喝足了,在初春的夜里,把女人折腾个半死,然而,长长叹一口气,意犹未尽,却力不从心且又无法割舍,暂时丢弃女人,到荒凉凄苦的路上,挣命找钱。 史氏的百货公司,其实暂时就是个空壳,慌忙从黄花甸子拉几样货,充斥门面,当史健久刚找到陈渐良,陈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么快,黄鹤松的铺子就易主了,虽是熟人,也还是客套一翻,之后,待史健久坐定,史从怀里掏出货物清单,密密麻麻写了两大张,反面正面全有,陈接过去看一下,有些目瞪口呆:“史兄,你没搞错吧?你一下子进了这么多货,得不少银子,而且你能保证在麦收之前卖完?我家伙,每样数量还不少,你这是想要在西凉城拔得头筹?你就不怕树大招风,前车之鉴,黄老爷不就是露了白,遭人上眼了,才……” 第21章 节外生枝 “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会步他后尘?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史健久不高兴。 “我没别的意思,史老爷,我是不希望有人重蹈黄老爷覆辙,西凉城虽敞亮,可也复杂得很,三教九流,势均力敌,各有各的地盘,关系错综复杂,远非外人看得那样光鲜亮丽,你和黄老爷是黄花甸子上两杆大旗,可不能再有闪失了!” “你要知道什么,就对我来个竹筒倒豆子,要么就别给我露一点口风,省得我终日提心吊胆,难道真如别人所说:西凉城是魔城?” “虽没有传说的斜乎,但确实非平凡之地,小心为上!” “黄老爷的事,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史健久听出音律来,分明这是告诫他。 “哪有的事,江湖上道听途说,谁也说不准,说不好!” “我不会让你白说的!” “外气了是不是?”当时,陈渐良松松垮垮斜坐在木椅子上,伸手从脸面前小方桌上,抓了几粒油煎花生,用另一只手,拣一粒,抛进嘴里。 “你说个数!” “史老爷,你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我自己一屁股屎还未擦尽!警察局还备着案,要不沈县长主持公道,我这会儿该吃牢饭,江湖饭苦涩,不易吃!我哥留下的摊子,我能撒手不管?我一直寻找蛛丝马迹,可偏就石沉大海,我能知道什么?”他稍微坐正一点,把剩余花生米,扔进嘴里,油腻腻的手,?进头里抓挠。 “这个够吗?”史健久把五十块大洋放桌子上。 “不是我不说,还真不好说!”眼却盯在那五十块大洋上。 “这个应当差不多了,别忘了我们都来自于黄花甸子!” “那好,我就说一句主要的,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手伸出去抓那五十块大洋,动作之快,超出想象。 “慢着!”史健久按住他手。 “怎么?史老爷又舍不得了?”他看着史健久眼神,有些撩人。 “钱多钱少,我不在乎,关键得捞到底!” “放心,话有所值,你史老爷不能把钱看得跟铜盆似,记住李太白一句话:‘千金散尽复还来’,千万别把这东西看得象锅盖子!”他抓起钱,扔进钱盒中,“钱能生钱,更能保命!官匪一家!” 史健久还未走,薛彪就进来了,他一抱拳:“史老爷也在,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了,你们继续,我等会儿!”薛彪往后退身。 “别介,我们早已谈完了,我该走了!”史健久抓起桌子上的帽子,往头上一按:“陈师傅,话就不多说了,告辞,我在西凉城恭候你的大驾!” “史老爷,请便!” “他找你干什么?这可不是个什么大善人!”望着史健久的背影。 “他依然盘下黄老爷的铺子,托我进货,这是货单!” “一般就没人买!” “但其中利润一定可观!”“噢,是这样!陈师傅,这正月眼看就过半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两天,怎么?你也要一起?” “我想是这样,生意人耽误不得,钱在手里久了,会长芽子,这一天天耗着,走的是亏空,家有万贯,哪如日见分文?许多嘴在等饭吃!” “哭穷什么呀?你还在乎这仨瓜俩枣?这里头利润,我又不是不知道?” “利润虽不薄,可是风险大,上下得打点,要不然,这条路就不通!” “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事,真的假的?” “我骗你作甚?他叫北风,在北门河那儿!” “姓什么?” “北!” “胡扯,有这个姓吗?我走南闯北就没听说过有这个姓!” “我骗你干什么?严格意义上说,他是我师弟,当年我们一同在会友镖局走镖!” “干得好好的,怎么就……?” “我不喜欢这种受顾于人,居无定所的生活,说到底,不喜欢听人吆喝!” “你的枪都从哪儿买的?” “这个我还真不能告诉你,行有行规!” “大约后天走!” “我听信!” 风猎猎作响,仰躺在马车上,听着轱辘悲催碾压声,把葵花籽壳吐下,想着前几天对话,老小子还给我留一手,想吃独食,就不怕噎死撑死?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求我!尘土在半空腾起,陈渐良象筛子一样,过滤着史健久、薛彪与他的谈话,马脖子下的铃声,碎碎撒了一地,风起皱,把烟尘团了又团,动作极快,团成漩涡,又象一把圆形旋转的刀,锋利的刀口,可以一下下斩断人的头胪,那漩涡正从车边呼啸而过,斜性,怪异,地上的草屑扑在他脸上,一脸迷惘,风放软放舒,就象展开的鞭子,赶着人走进荒凉,薛彪象头猪,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哼着别人听不见词,韵律却是苦哈哈的歌。 啊啦嘿---…… 啊啦嘿---…… 你是我人见人爱的好妹妹子呦, 你曾经如美酒一样令我无数次醉! 是谁把你美丽的容颜毁? 妹妹---妹妹---…… 你为何只流泪? 这究竟是为了谁? 三行鼻涕两行泪, 头发不梳脸不洗, 为何变得如此颓废? 让我如何心儿不碎? 啊啦嘿---…… 陈渐良抬一下头,西凉城只是遥远地在视野里,象一幅随意勾勒的写意画,荒凉从心底往上窜,晃晃悠悠,如同胃酸,风硬风软全在须臾之间,风不是来自一个方向,吹过来,刮过去,乱乱坏了规矩。风有时顺走,有时对撞,“大胡子,你唱的是什么狗屁东西?象蚊子在叫,今晚我们哪儿歇脚?” “哪黑哪儿住,日时还那么早,想那事干什么?能不能赶到曹家集?”薛彪抬了下头。 “闹了半天,还在西凉城地界上晃悠!” “这个速度,我看悬,李胡庙有可能!大家都还没有从年的温柔乡完全清醒,情绪上还有些犹豫,这样下去可不行呀!”陈渐良一脸焦虑。 “你有更好的方法吗?” 秃鹫,一只孤独,一只桀骜不驯,一只不适时宜的大鸟,象一只硕大的风筝,带风的啸音,“叽--嘎—”,象波浪带着惊悚的黑影,从头顶掠过,尖啸圆韵,几乎是贴着树梢,蹭出一下,就不见了踪影,树梢还在乱颤,残冬没有落尽的一鳞半爪的叶片,飘飘浮浮,还未落到地上,那声音就象石子,掉在路边深谷中,闷闷有声。 “乖乖,这什么东西?这么吓人?”陈渐良摸一下后脑勺,发麻发凉,他都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他用右手挡在脑门上,顺着声的弧线,望过去,只有一个模糊身影。 “秃鹫,一定是秃鹫,只有那厮才能制造出这样的声势!”薛彪也没有看清它的影子,凭的是感觉,凌空利爪,撕破一切束缚和禁锢。 “刚才就贴着我头皮飞!” “别吹!要真的贴着你头皮飞,不把你削成血流如柱的烂蛋?” “哈哈……” “真的,不骗你!我听见‘嗡嗡’响,象抖空竹的声音!旋风般消失了!” “这种猛禽,分寸感特别强,不会的,你一定被吓懵了,快扯开裤子看看,是不是吓尿了!” “薛彪,我看你是不是还没到曹家集,你就骚了?那个驴一样的东西,就硬硬如棒槌?” “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薛五爷,到了省城,一般你都住哪儿?” “当然是督军府旁边的绿月牙旅馆,哎,你问这个干什么?”薛彪紧张起来,脸色沉一下,硬生生从皮子下挤出僵硬干瘪的笑容,尽量轻描淡写,“也没个准头,那狗日地方,野鸡遍地,有时坑爹,更多时候,住六步街,如果要想更方便一些谈生意,最好去中和坊,那里是外国人的租界,既安全,又安静!”薛彪欲盖弥彰。 陈渐良象狐狸一样狡黠地笑了。 是呀,这家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怎么突然对这个如此感兴趣?警觉起来。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有几只晨鸟在啁啾,一夜多次折腾,让黄兴忠乐此不疲,这会儿正在鼾睡里,冷不丁陈梅梅掀起被子,照着他有腚上就是几下,“叭,叭叭!”。 “你狗日的打我作甚?”黄兴忠睁了一下眼,去夺被子。 “起来!” “你疯了,天还没有亮!” “亮了,男人不能慵懒,我们不能就这样混日子,得去妈那儿看看,我们家还有几间铺子,都做得是什么买卖?经营得怎样!” “我说你闲的,无论我爸在时,还是不在,一直由杨叔在做!” “杨叔是你亲爹吗?你咋就这么相信他?是贴了还是挣了,贴多少,挣多少,你知道吗?他们工钱多少?每个月有多少?你都了解吗?” “穿衣服!”他的衣服抛在他身上,想不起来都难。“这事一直由我妈在监管!我说你闲的!” “你还是不是男人?”女人跳下床,她早已穿好衣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可不是,天早已大亮,浑浑噩噩,看来还真不行。太阳最早灼红的一抹,已经涂在东天,它绚烂无比。 他们起床,收拾利索,到街上吃了早点,并捎带一份给庄惠英。 “妈,起来了,早点我们给你带来了,妈,我想问你点事,你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咱们家究竟有几间铺子,都在哪儿?每年生意怎么样?都有谁在打理?我想知道!” “闺女,你才刚刚结婚,不宜过早抛头露面,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和你说说!” “妈,时间不等人啊,爸不在了,我想早一点和兴忠接管这个家,你年纪大了,该颐养天年,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们能这样想,我太高兴了,梅梅,你们等我一下,我和你说说这事,然后,我们一起去转转,见见掌柜的,我们家现在只有两间铺子,全在黄花甸子这儿,平常人少,十天四个集,除过这四天,平常生意就少了许多!” “妈,这样可不行呀,十天有六天闲着,街上象我们这样店铺有多少家?” “小的有四五家,象我们家这样的,史家有三家,我们家两家,以前你爸在时,多以西凉城生意为主,所以……” “妈,这样下去真不行,黄花甸子这点儿生意,迟早会被史家笼断,我看这样,我们是不是另外想办法,再做点别的生意,要不然,迟早会被拖垮,史家现在气势如虹,扩张野心已经彰显,我们现在处于劣质,只有另辟蹊径。那个刘大管家的事,落实得怎么样了?” “八九不离十!” 陈梅梅的话让庄惠英扭头看她,象不认识似的,她虽然嫁过来没几个月,好象也足不出户,但对黄家和周边情况了如指掌,她是怎么做到的?她点点头,“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有是有,不知道你是否赞同!” “说来听听!”庄惠英把包子咬进嘴里,把豆汁喝得滋溜响。 “我有远房表叔,岁数是大了点,但他从年轻时起,就一直在省城上琳坊酿酒,上琳坊你知道吧?差不多有四十年,现如今老了,无儿无女,我们把他请来,不让他干活,让他动嘴巴动脑子,我想先开个酒坊,你看行不行?” “行!原来你都这么想了,兴忠,看见没有,从这差别中,我看到了希望,可能你对这一切还不以为然,是吗?”庄惠英一颗不愿意掉下的泪水,恰缝在一张一翕的瞬间,掉进嘴里,混合着早饭,咽下去,她有些激动,她三口两口吃完包子,“走,我带你看看去!”儿媳妇心中藏着沟壑,这是幸福的泪,一步小胜,步步可胜。 2 阳光稀薄,如冰初化,风,软软无骨,黄花甸子,进入一天的开始,路过铁匠铺,听到那里叮当,和淬火的滋滋声,一缕缕白烟从那里飘出来,街上人不多,也不是逢集的日子,整体有些懒散,疲乏无力的倦态。 走着走着,陈梅梅看见“黄记杂货铺”几个字,字体斑驳脱落,但还看得清,门虽然开着,却没有看见什么人进去,也没看见什么人出来,也许是他们进去早了,陈梅梅前后左右看看,这是在十字街交叉点上,地势选得还不错,门面大小适中,四周也没有同行,她点点头,“水口还不错,应当可以经营下去!” 杨坚强一开初没看清是谁,也就没有出来,后来支起耳朵听,听见是太太的声音,就忙迎出来,“太太好!”看见黄兴忠和陈梅梅,便说:“少爷,少奶奶好,请,里面请!”往里面让座,并让小伙计给他们倒水,“大清早你们有兴致过来?” “随便看看,这不逢集,生意有些冷清噢?” “也不是,时候倘早,大部分人还在床上!”杨坚强尴尬搓着手,“俗话说:做生意如做梦,谁也说不好,这一刻不好,下一刻也不一定!” “一个月下来,大体能有多少赢利?” “也没个准头,反正扯起来,一年一千多个大洋吧?” “进货怎么进?”陈梅梅有了兴趣。 “看出来少奶奶内行啊,这路子都是老爷以前踩定的,通过兴盛马帮捎带的形式,把我们要货的种类、数量,列张清单,凭单子付帐,基本上就是这样!也有偶尔来的外地客商,送货上门。” 第22章钱长出来的魅力 “那货掉货涨怎么办?” “一般先由马帮代出,根本流水单据,补齐或退款!” “这里面没啥猫腻吧?”陈梅梅看见杨坚强哆嗦一下。 “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毕竟差距不是太大,一般忽略不计,少奶奶还满意吗?”杨坚强外表笑喜喜的,心底却犯嘀咕:这黄家未来当家人不好忽悠呀,以前大帐基本上是黄鹤松拿定,捎带脚把这边两个铺子的进货办了。 “有帐本吗?我可以看一下吗?有赊帐吗?”陈梅梅看着杨,杨的汗珠就下来了,“我也不懂帐,就随便翻翻!” “有,有有!赊帐难免,一般都是熟人!”他从柜台下,拿出帐本,“去年进货出货全在这儿!” 陈梅梅拿过去,看似漫不经心地翻着,见帐面清晰,并没有涂改的痕迹,翻几页就放下了:“杨掌柜的,另一个铺子也是你代管吗?” “是!” “那我们到那边看一下吧!” “可以!” 正走着,史健久就走过来,他看看陈梅梅,又看看黄兴忠,却对庄惠英挥挥手,“黄太太,这是干什么?” “带我儿媳随便看看,史老爷,西凉县城的史氏百货公司开张了没有?贺礼还是要奉上的!” “文齐武不齐,算是开张了!” “那你咋不吱一声?我们好去贺一贺?”庄惠英话里有话。 “小事一桩,不值一提!”史健久见陈梅梅目光犀利,就盯着她多看一下。 “史老爷这是闷吭大发财呀,眼睛长在头顶,哪能看见黄花甸子人?”陈梅梅枪里夹鞭。 黄兴忠低着头,在干搓手。 “我还有事,改天再叙!”史健久在心中“咦--?”了两声,佩服庄惠英的眼光,陈梅梅这丫头,不容小觑,无论眼光,还是话语,都在一般人之上,今后想要压黄家一头,有些难,这倒如何是好?羽翼未丰,他还有机会,要是由鲲变鹏,那就一切晚矣。 太阳金字般迷惘,转了一圈之后,陈梅梅返回黄家,跟庄惠英讲了:“妈,不是我拆台,耗着这么大两个铺面,经营得又太传统,很难有大的发展,是不是在铺子里,再增加一些东西,我刚才转了一下,这黄花甸子,似乎还缺少干货一类的东西!谁家红白事少不得,再开一间专事白事的铺子,纸马轿、香烛果碟!” “这问题,我早就发现了,但东西虽说不腐不烂,但吃本,如果不是有红白喜事,买的人极少!” 钟玉秀看着史凤扬和张雨烟正漫步在学校院墙边,初春的太阳,是如此迷人,蛋黄色迎春,早早绽放,晃人双眼,风软得象绸缎,舒服,象酒一样渐欲迷离,醉醉如痴,垂柳滋生出嫩黄,草芽从地缝中钻出,小鸟衔着春韵,在低飞,张雨烟笑得让人妒忌,他们的举动,给人造成许多错觉,总以为他们相知相爱。 “我就不信了,你还打不败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姚依声笑起来,象漏木勺中的浆汁,滋—滋滋--,嘲讽的意味外露,“技术不行吧?你要真喜欢这一款,就快刀斩乱麻,省得煎熬自己,我是为你好!我和钟镇长交情可不是一般!你可不能轻视这些不学无术的野丫头,胆儿贼,一招一式,把男人撩拨得坐卧不宁,六神无主,现在都民国了,谁还在乎你怎么活?关键你活得舒坦,是不是?十八的还能让十七的给治了?我相信你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姚校长,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装!装吧,不听智者言,吃亏在眼前,我也觉得:在我们这个学校中,也就史凤扬和你还凑合,可这男人是个五谷不分,六味不辨之人,需要你去点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祝你好运!”姚依声摆摆手,摇摇头,“钟大小姐,自己琢磨去吧,你这样被动下去,只能拾人牙慧!吃人嚼烂的,那味口可就差了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快走几步,张张嘴,要喊出来,要走过去,然而,她却突然站住了,看着他们边走边谈,时不时会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她用脚将脚下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踢向他们。 “哥,你干什么呢?”史春铃急急如火,“你倒是真有闲功夫,我到处找你,见你不着!”这时,侧一下身子,看见钟玉秀,还看见飞过来愤怒的砖头,脚一抬,砖头直直飞过去,砸在张雨烟脚上。 张“哎哟”一声。 钟背过身去。 “你干什么?”史凤扬一脸愤怒。 “我什么都没干!我爸在校门外等你,爱去不去!”说实话,自从昨天傍晚在黄家家后,看见陈梅梅和黄兴忠在指指点点,她的心情就没好过,他们在干什么呢?更可气的不是这,而是黄兴忠对他熟视无睹,虽然她故意跺着脚在走。现在看人家妇唱夫随,她有了丝丝醋意。 倒是陈梅梅看她一眼,她并不知道她是谁,就一眼,这气拧巴在心中,愣是出不来。 “我去一下!”史凤扬看见钟玉秀,他以为钟没有看见他,索性火急火燎走过身边,聆听到她甜甜嗓音,那是什么歌?好好听呀,想不到钟有这么好的嗓子。 史健久一脸不高兴,“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叫你不要和张家野丫头在一起,你偏不听,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 “爸,你想多了,你跑几里路来,不会就是和我说这个吧?” “我没有那么无聊,别人已经磨刀霍霍,你还在扯闲篇!我来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大哥情况?他是不是革命党?我听说革命党是要被杀头的,袁大总统势力如日中天,他不会看不出来吧?你有没有他地址?我要写封信给他,跟孙大炮能混出什么名堂来?” “爸,我没有!你也知道:他居无定所,就算有,你信寄到那儿,他人也不一定在那儿!” “我怎么生下你们俩逆子,没有一个能省心的,关键时候,一个也指望不上!” “爸,要是没事,你就回去吧,我还有课!” “你有没有和钟小姐在一起,爸是希望你们能……不说了,不说了!”他摆摆手,意犹未尽,想起钟泽的警告,气就又不顺了。 沈十一从棺材铺的棺材中爬出来,叮当声吓得老板哆嗦一下。 “大白天,撞见鬼了,什么响声?”当他看见棺材盖轻轻滑落到边上,着实吓了他一跳,几个徒弟纷纷往屋跑,“师傅,是不是诈尸了?” “胡扯,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这事?看看去!”他手里攥着斧头,慢慢往前去,全身痉挛,亦步亦趋往前。 “别……都别怕,我……我是人!”沈十一从棺材中站起来,“狗日的天太冷了,我只有……” “那你跑棺材中干……干什么?” “不好意思,我是要饭的,夜里太冷,我没处可去,路过这儿,就跑棺材里了,睡大了,忘了天亮!” “你哪儿人?” “这好象不重要!”他从棺材里跳出来,“老板,你这里缺人不?我有力气,我不要工钱,我什么都能做,赏口饭吃,给个住地就行!可以吗?”他抱了一下拳。 “你认得字?” “嗯!”他走到老板跟前,拿下他手中斧头,“别怕,我是人,要不你掐自己一下!” “你会什么?” “扛木头,当然,木匠活我干不了,记个小帐还行!” “把笔和本子拿来,让他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沈十一决心象一根钉子,钉要西凉城上,今生不混出个人来,决不见父母!他发下雄心,立下壮志!他拿过笔来,却不知道要写什么了,“可以随便写吗?” “当然,你拿本作势,到底会不会写?” “我就写一句古诗吧,乱花渐欲迷人眼!”沈十一的字本来写得就漂亮,刷刷刷一蹴而就,“你们看吧!” 有个小徒弟装模作样扯过去,左右上下,愣是没看懂。 老师傅扯过去:“你熊孩子孔圣人面前翻《论语》,一个瞎字不识,还愣装文化人!”他拿过去,只瞅一眼,“除了写字,你还能干什么?” “帮助你干些粗活!” “要不要学做木匠活?” “对这个我可能有些笨,估计学不会!” “你来路不明,我也不敢收你!” “难不成你还怕我偷了你的家当?”沈十一笑笑,干搓着手。 省城督军所处之地,乃繁华之所,岗哨林立,一般人可以从那里警觉走过去,只可远观,不能近瞧,薛彪性情奔放,大大咧咧,和陈渐良在火车站分手之后,就租赁了一辆人力车,往上一坐,哼着歌,就吩咐一声:“将军路,绿月牙旅社!”心情放荡,想着生意顺畅,想着绿月牙头牌樱桃婀娜多姿的身形,心就酥到骨头缝中,那女人那个媚,那个软,就象细细的春雨,酥痒到骨,的确润物细无声。 正月里来么正月正, 我在绣楼醒三醒, 怀中抱着我的她, 无论如何不想家, 家花哪有野花香? 怀中银子可花光 …… 阳光晃人双眼,他把礼帽摘下,盖住眼脸,任凭车子摇晃,人语杂乱,也就半个时辰,好梦还没来得及做一个,就到了,他煞有介事地给了车钱,在门口咋咋呼呼,“你们老板在吗?让他出来一下!” 看门的认识:“哟,我说谁嗓门这么大呢,原来薛五爷,里面请!” 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我有日子没来了,也没有什么变化,人呢?人都哪儿去了?”摘下墨镜,“樱桃还在不在?” “昨天刚回来,虚位以待!” “这年过得,让城中萧条起来,麻老爷家电话打得通吗?可不能误了我的大事!”薛彪就晃动着进去,看见掌柜还猫在柜台中,“你就不能欢迎一下?坐那儿木桩一样,我一大活人,你没看见?” “哟,薛五爷,这正月刚过半头,你就走在发财路上,新年好,新年发财!”那人一抱拳,鞠了一躬。 “行啦!这才象话!”从衣兜中摸出一块大洋,往柜台上一扔,“记上吧!”“登登登”这`就上了楼,然后,哼上了:“樱桃好吃树难栽,有那些心思口难开,山丹丹开花背洼洼香……” “死胖子,一听就是你个骚公鸡在唱这些撩人魂断人肠的曲子,唱得人心酥痒难搔,你要做甚?”一扇门,牙出一条宽宽的缝,半张脸,笑声象水,倾泻一地。 “不待这样的,妹子,我放我的骚,你浪你的情,咱井水不犯河水,咱是个正派人,明白不?” “你咋这么早就来了?” “哎,那帮小兔崽子,张口闭口就是钱,钱比他们老子亲,这年过得糟心,过年就是他妈的过关!我是他们老子,跟孙子差不多,没有钱给他们,那一张张脸,冷得象铁板,拿到钱,就乐得心花怒放,我又不会造钱,只能赚钱!”薛彪走过去。 “哎,死胖子,你不进来坐坐?”女人追出来。 “晚上再说,我得收拾收拾,晚上再说,还有正事要办!” 麻城接到薛五电话,正在吃饭,他的小女人正不高兴,放下电话:“宝贝,不准闹,有正事,西凉城的薛五爷到了,我得赶紧给二公子打电话,要不然,这新年开门红就没了!” 女人嘟一下嘴,有一下,无一下吃饭:“这是什么呀?你喂猪呀?”干巴巴朝牌饼,咬一下硌牙,随手扔桌上,“这能吃吗?” “陈妈!陈妈!” “来啦,来啦!老爷,有什么吩咐?” “三太太说饼硌牙,馏一下!” “好的!”陈氏能有六十岁,忙伸手去拿饼。 筷子就敲到手上,“手洗了吗?” “回太太,洗过了!” “不会是昨天洗的吧?” “不能够!” “还不快去?”麻城有几分不耐烦,站起来,就走出去。 “你不带我去?” “生意你又不懂,凑什么热闹?”麻城走两步,又退回来,拿起电话,摇起来,“给我接督军府,找二公子钱其军!”电话嘟几声,他听见那头钱其军一向冷漠的声音。 “喂?哪位?噢,麻爷,听出来,听出来了,有一些,并不是很多,你也知道:我朋友约翰逊回英国了,现在有点缺货,要不这样,我看能不能从我大哥的军队中弄些,把这单生意做下,等他回来,再给他补齐,你看怎么样??” “我说嘛,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二公子没有办不成的事!” “价格照旧!我已经跟人说了!”麻城怕他坐地起价。 “麻爷,你要这样说,这生意我没法子做,你也知道现在行情!一天一个价,早上与晚上都不一样,中国这种态势,枪比他妈的黄花大闺女都紧俏,你嫌价高,别人不嫌,需要枪的草头王比比皆是,因为他们知道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了枪,就有了地盘,更何况日本人一直在东北虎视耽耽,没办法,你不做,有人做!” “你想怎样?这本来就不怎么赚钱,还担着风险!” “行里人,别说假话,加0。5成,干就说,不干,我想我不会找不到下家,你从我这儿赚多少,我心知肚明,麻爷,我的货在那儿,有过残次品吗?这年还没怎么过透,我还不想折腾,要不再等十天半个月?” 麻城想不到开局就让人堵个正着,这话里话外,既透着威胁,又留条缝隙,他不钻,要钻的人排队,生存之道,就只有那么宽:“二公子,你也忒狠点,我不疗毒,你也刮我骨头?” 第23章与匪相撞 “生意不是那么好做地,大家相互体谅吧!看在钱的份上,就算是一杯苦酒,找个没人的地方咽下去得了!大家都一样,外表光鲜,象个驴屎蛋,人前是爷,其实背后都是孙子!”电话就挂了。 水涨船高,麻城明白这个道理,但这话怎么和薛彪说,他磨蹭着走出家门,正准备着找人力车,左顾右盼,“别动,麻爷吧?我想找你谈点事!”被人用硬东西顶住,他不确定是不是枪。 “你是谁?你要干嘛?” “我没有恶意,我也想和你做生意。” “我们认识吗?” “一回生,二回熟,我相信,和我做生意,不比跟薛彪差,有没有兴趣谈谈?” “谈什么?到现在你还顶着我,有没有诚意?” “断了薛彪的路子!” “没道理,薛五爷虽外表粗糙,内心却奔放,你要做,不是不可以,但总有先来后到之分,我也不能厚此薄彼,这样吧,我今天确实有事,明天这个时候,地方你挑!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坐探。” “别转身,等我走开!” 麻城再一转身,身后只有清风徐徐。 沟沟壑壑,残存的积雪,荡然无存,林间虽湿漉漉的,甚至还生出一缕残雾,但丝毫不影响北风愉快的心情,习惯背着两杆枪,每次打猎不一定都用上,可他就舍不得放下,每天没事除了练功,就擦枪,拆装差不多成了他每日必修之课,阳光由稀变稠,气温日复一日上升,虽幅度不大,很明显不冷了,只要天气不冷,他就不愁打不下猎物,有了猎物,他就会把日月往滋润里过,李莲云脸色红润,不经意间,又怀上了,一切都在孕育之中,男人哪个不希望多子多福? 按照惯例,他栓马于树杈之上,然后,猫着腰,身上背着毛瑟,手里抓着火铳,动作飞快在坡地跳窜,寻找最佳伏击位置,山有顶,梁有脊,坡随意,在一面横坡面上,他找到个凹槽,那是山水曾经横行时留下的,他顾不上潮湿,顺势往地上一趴,正准备偷窥落单的猎物,突然,左耳朵有节奏动了两下,怎么会有马蹄声呢?听错了?他把耳朵贴在坡面上,这一回,他确定了,真的有,而且如此急促,谁会钻到这个地方?莫非也是打猎的?不应该呀?正在疑惑之间,就看见对面坡地上,有三匹马三个人,背上都有枪,还都别着一把刀,这三个人,他不认识,他往下缩了缩。 “大哥,你看,这儿是不是别有洞天?”说话的是个刀疤脸,虽说破了相,并不影响他英俊外泻,这一刀劈在嘴和腮之间。 “你小子怎么发现这么个有意思地方?”接话的人很年轻,不会超过25岁,模样怎么象一个熟人?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你甭管,你就说这地方怎么样吧?” “好地方,如此隐密不说,而且进退自如,比我们以前的五蹄坡强多了,就这儿了,通知兄弟们搬家,老三,你怎么不说话?” “大哥,我们至少得打听一下,这是个什么地方,山主是谁!” “我看没必要吧?就算找到主,还不得和他们商量,咱是干什么的,咱干的就是占山的买卖,那得商量到猴年马月?” 听到这里,他总算听明白了,原来这伙人就是五蹄坡土匪,这到如何是好?放一枪?这些人就是纸老虎,平常人看着气势汹汹,但也是贪生怕死之徒,平时仗着人多势众,欺软怕硬,如果自己不挺身而出,今后生计就会很困难,这是自己赖以生存之地,如果让他们占了,今后无论如何无法涉足此地。 “朋友,怎么这么不客气呀?中国三山五岳之地那么多,那都是有主的,怎么也不问一声,咋说占就占?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北风已经立到坡顶。 “你是谁?这山是你们家的吗?” “不是我的,更不是你们的,我劝你们一句,还是走吧,不要自找麻烦!” “哟呵,今个儿出门没看黄历,触了霉运!你是谁?” “北风!” “哈哈……还南风呢,打麻将呢,这儿就屁股大地方,就没有听说过有你这一号!你知道我们吃什么饭?”刀疤脸仰头看着北风,心中有点发怵,“吓唬谁呢?背这么多枪,演戏呢,看上去英姿飒爽,会不会是银样蜡枪头?” “试试?就你头上的帽子,让它飞吧!”他换了个姿势,就端起火铳,瞄准,射击,“叭—”“走一个!”那人帽子象一只被打重的鸟,斜斜飞到地上。 “哎哟,我的个妈呀!”刀疤脸往下一蹲,双手抱头,“我的个妈呀!你到底是来真的?” “你说呢?你以为我逗你玩呢?要不要用毛瑟试一下?再打我就不打帽子了,该打脑袋了,你的脑袋到底结不结实?我可不想它如西瓜从高处掉地上,炸得四崩五裂,脑浆子血腥得很!”北风看见另外两个人哆嗦起来,“你们谁个还试一下?” “起来!你给我找这什么破地方?”那人踢上地上人一脚,“还不起来快走?” “我……我来的时候,也没碰上什么人呀?” “兄弟,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后会有期!”年轻人一抱拳,跃身上马,一抖缰绳,马儿转头。 “谢谢啦!我叫北风,欢迎随时来找我!”北风也一抱拳。 “也许会的!”马蹄伴着铃声消失了。 “这里是我的一亩三分地,岂容他人染指?”他笑了,“?包一个,还占什么山?” 陈夕红接到史凤琳的来信,那封信来自遥远的广州,抱着信,陈夕红泪流满面,悲怆,凄楚,说不出来的陌生与疏离,让她的心绞痛,长长的寂寞,纠心的牵挂,无头无绪的等待,只一封信,就让她如山崩塌,他们没有很深的关系,甚至她都不了解他,仅凭双方家长搓合,就有了一种看似密不可分的关系,有时近,近在咫尺,触手可摸,有时远,又遥不可及,广东,在她的心里,比天之涯,海之角更远,甚至在西半球另一侧,在穷乡僻壤中,她找不到任何地图,能够把距离拉近了给她看,男人的心太大,装着家国天下,女人心太小,终生只牵挂她所爱的男人,男人无暇顾及女人那卿卿我我的感受,甚至还会嘲笑她: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女人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我爱他,他却只爱天下,天下的兴衰荣辱与他何干?整整两页纸一封信,写了那么多字,不谈相思之苦,不谈在外面干的是什么事,这封信看得得她心碎神伤,通篇谈如何如何忙,忙得没空回家过年,忙得没空回来看她,忙得忘记他是从黄花甸子这个弹丸之地走出去的,外面世界太精彩,外面世界如此让他魂牵梦绕,独独不在信中聊他们情感,既没有愧对这份感情,更没有未来规划,仿佛她就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倾听者。 陈夕红不愿意母亲伤心,只说没什么欲盖弥彰。他们的感情象一鳞半爪的秋,冷漠疏离日甚,让人悲伤,让人恐惧。 李墨香不好追问,当是女儿羞涩,不愿意她和她分享这份感情,怕自己触景生情,会伤心不已。 母女俩有了隔阂,当初可是李墨香托人要把陈夕红介绍给史凤琳,其实一开初,陈夕红是排斥的,在她心中,史凤琳就象一片在外面飘泊的云,谁对他都不了解,包括史健久,每年能够回到黄花甸子也就那么短短几天。他在什么地方,从事什么,象迷一样在黄花甸子人心中,想不到,只相看一眼,史凤琳不仅应下这门婚事,而且很主动表了态,一切看似顺理成章,然后,一切又扑朔迷离。 陈夕红最初哭不出来,心苍凉心不安,史凤琳写这样一封不痛不痒的信干什么?还不如不写,不写可以让她浮想联翩,可她看了信,从每一个字缝中,她读不到情的澎湃,看不到心的激越,只要苍茫气若游丝。 只在家中呆半天,就找个借口,回镇上去了,她觉得这份情感会因日渐颓废而萎缩,最终枯死,夭折是最终结局。 傍晚时分,淅沥小雨下个不停,昏黄灯光下,百无聊赖,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都说春雨贵如油,干燥多日终于在迎春开败的时候,淅沥有声,下个没完没了,这几天把黄兴忠和陈梅梅忙坏了,本来黄家大院就不小,空得瘆人,喜欢排场的黄鹤松就盖了个三进院,房子能有二十多间,他是期盼着黄家能够人丁兴旺,子孙满堂,岁月风尘,他娶了两房太太,庄惠英端庄大方,仪态优雅,林梅妩媚妖娆,无论怎么看,都是多子多福的女人,不能不说,黄鹤松眼光如炬,然而,事与愿违,自从二十年前,庄惠英生下黄兴忠之后,就再也没有生养,这不是黄鹤松没有努力,鹿茸、人参、虎骨、枸杞子,冬虫夏草……这些往骨头缝中大补的东西,他没少用,中西医他没少看,都说他没问题,他也自信满满:驴一样的东西,终日斗志昂扬,偶尔回黄家大院,人丁不盛,可就是在如此肥沃的两块土地上,辛勤耕耘,入不敷出,这让他想不明白,问过李济通,李告诉他:正是急于求成,大补害了他,这让他后悔拍腚。郝百通也说:想什么,偏就得不到什么,顺其自然吧。人家可以这样劝慰人,听的人未必听得进去。 黄兴忠和陈梅梅一声不响打开禁锢多年后院的墙,一下子向后扩出两个院,显得格外空矿,房要小,地要少,这明显有悖祖训,这是要干什么?黄花甸子人心中犯嘀咕,甚至有人露齿讪笑,笑着笑着,笑容就僵在那儿,因为黄家大院,红红火火办起了酒厂,这让史健久心中很不痛快,看到黄家大院滋生出新的力量,一个学生娃尿斑未退、奶斑未掉怎么就一下走向正途?想不明白。女人真的是男人的学校,一旦踏入这所学校,就会大彻大悟?他的头摇得如波浪鼓,一面添堵的墙,正在从平地而起,这不能不后悔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草率。黄兴忠和陈梅梅这对欢喜冤家,远比黄鹤松更有眼光,更能折腾,象一块巨石,横亘于此,他们另辟蹊径的玩法,让人眼晕,不是买进来,而是卖出去,不等候,主出击。 “媳妇,天这么晚了,明天还有事,上床睡觉!”黄兴忠压抑许久的心,终于上扬了,他明白:跟着这个大脚女人,就能把日月过得崭新,他把目光,透过苍茫,越过屋脊,把狂燥的心,跌落在东跨院,感谢母亲,慧眼识人,男人一旦觉醒,就会信心满满把日月翻过来折腾。 陈梅梅还在收拾:“想我了?” “这不废话嘛?” “刚结婚时,不也上十天你睡沙发上吗?你那会儿该有多么排斥我?” “翻篇了,别提那茬,再提我就生气了,你爷们也是有脾气的!”黄兴忠舒服仰躺在被里,听雨呜咽,那声声如絮,象在催促,是那样有韵味。韵味浮夸,象烟,带着五味六香,飘过心缝,跌落在心谷,弥漫着,象重庆的雾,浓得化解不开。 “你那就是狗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女人关插房门,一脸桃花红,脱巴脱巴钻进被里。 大红蜡烛赤搏燃烧,床就吱吱呀呀,象大海涨潮一样,汹涌澎湃起来……他们的幸福生活,就这样在岁月搓痕中,激荡如潮。 麻城和薛彪从饭店走出来,两个人都有些微醉,站在屋檐下,听雨渗漏,灯光昏黄。 “兄弟,后会有期!”薛彪一抱拳。 “我看恐怕这是最后一单生意,你好自为之吧!”麻城转身要走,他已经撑开自己雨伞。 “别介,麻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拗口都没打,你说多少是多少,怎么?就这么不和我做了?”薛彪拉住麻城手腕,“麻爷,几个意思?自从我认识你以来,我自认为我待你不薄!亏过你钱?压过你价?就算有,也是有商有量,玩的是君子搏!” “兄弟,不是我不和你做了,而是有人要抢你饭碗!明讹,我是接到了对方警告!我可不拿命搏,生命珍贵,这一点:你是知道的,钱要赚,命要保,狭路相逢,我择退,钱有命挣,更要有命花。除非你把他象狗尾巴草一样连根拔起,否则,一切无从难起,这个霸道,且不知进退。” “什么人?这么牛性?是史布业?不能够!”他们虽为同行,相互友善,历来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时在路上碰到,彼此还会打招呼。谁这么横插一扛?麻城不愿意说,证明了对方的实力。 第24章心想事成 “我怎么知道?明天我再告诉你,到时候你自己看!”麻城踏进雨中。 这么多年,他单枪匹马游走于省城和西凉之间,游刃有余,现在突然出了岔子,这不是断他财路吗?他一夜没睡好,天大亮以后,脑袋有些疼,在床上辗转反侧,好容易挨到中午,突然,旅社有人通知他,有电话找他,他挣扎几下,才下了床,路过樱桃房间,门是锁的,哪儿野去了?皱一下眉,就去接电话。 麻城告诉他:让他去木木山庄。他没顾得上洗脸,出了绿月牙,叫了辆人力车,就去了木木山庄。那儿他不常去,和老板关系不错,到门那儿,他问了麻爷来了没有,掌柜告诉他,早来了,在楼上,208,他说声谢谢,踮着脚就上去了,找一下,号是连着的,很容易找得到,门关着,他看看没人,就弯腰贴着门听。 “薛彪给你多少?我再加一成!”这是陈渐良的声音。 不会吧?原来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找死! “陈师傅,你这是插撬杠,用蛮力呀,天下生意无道,人有道,何必吊一棵树上?在省城这儿,做这种生意又不是我一人,还有外国人,你要不熟悉,我给你介绍,不能因生意毁了这么多年关系!” “毁了就毁了,还可以建立新的嘛!” “我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得罪你了?” “那到不至于,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咋咋呼呼。” 薛彪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个食而不知其味的家伙在捣鬼,行了,他立刻从二楼抽身,回到绿月牙,马不停蹄雇了辆车,一路向东北,就回到了西凉城,这一回,西凉城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以至于后来陈渐良冤死在牢里,都没想明白:这祸是怎样从萧墙而起的。 黄铃还是那样瘦,小麦色的脸上,笑容依旧如阳光灿烂,她挑着两捆柴,有些摇摆走着,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这时也就中饭前光景,街上赶集的人渐渐多起来,她依旧把柴禾担在李墨香家门边,偏一点,刚蹲下,还未得及抹一把汗,李墨香端着饭就出来了,“哟,黄姑娘,这么早?” “占地方,不好意思,老在你家门口,碍不碍你家事?”一脸歉意。 “没事,你就占着吧,我也不用!柴不错,你自己打的?” “是!” “你是姑娘,不是小子,别这么拚命!” “我弟不在家,给人扛活,家里主要是我,要吃饭嘛,别的我也不会!” “要不你跟我干吧,每月两个大洋,怎么样?” “我能干什么?” “学着绣花呗,做我徒弟!”在那件事上,李墨香自觉亏欠黄铃,要在这上找补。 “我怕有闲话,再说,我也做不了主!”不好意思笑笑。 “那就回家问问你妈,下个集,我听你信,我是不忍心你把自己遭贱了,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我今天吃得早,所以……” 庄惠英刚从铺子里出来,想不到这天一暖,街上会有这么多人,走着走着,看见黄铃,象个小老头往地上一蹲,右手托腮,正瞅着熙来攘往的人流,她便岔过来:“你是黄铃吧?” “是!你是……?”她有些不敢认庄惠英。 “你弟弟在我家里,你想想我是谁?” 知道东窗事发“你是黄太太吧?”她声音有些嘶哑。 正说着话,李墨香端着碗重新出来,“哟,是黄太太吧?” “我知道你是谁?你儿子在北平上大学吧?” 两个女人没有把该问的话往深里说。 “是!你买柴呀?”李墨香问。 “不是!她弟弟在我家,我就走过来,随便打声招呼。” “你娶了个好儿媳妇,听说你家酒厂开业了,一街两巷,赚足了好名声,何愁不发?焉能不富?黄老爷是不幸的,但你是有眼力见的,头几天,我撂远看见她了,形象是粗线条,心却是极细极细的!象琴弦,不愁弹不出好曲子!史健久史家该后悔了!” “谁知道!不说它了,那种事翻篇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听人说新聘管家,是见过大世面的,恭喜你!” “彼此彼此!你儿子必成大器,听说未来儿媳妇是西凉城大户人家的女儿?黄铃有空到我家看你弟弟,我还有事,陈太太有空再聊!” 黄铃难堪侧身向墙,只一会儿,庄氏就走了,象针扎在头皮上,刷刷刷泪水就滴下来,忍不住抽泣。 “你没事吧,黄铃,别听她胡咧咧,那只是他同学!” 梁一纹立在小墙跟,兀自一个人垂泪,黄兴忠就象迷一样从她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几天,她特意走过黄记杂货铺旧址,只不过那门天天开着,进出的却不是黄家人,连名字都不一样,史氏百货公司,字迹崭新,她只是远远看着,黄家的事,在她心中引起过震荡,但黄兴忠就再也没有回到学校,更没有人告诉她,黄兴忠现在去了哪里?呀,地上已经长出长长草芽,绿得养眼,风,淡淡的,象猫咪舔她的脸,他们曾经轰轰烈烈的爱,就这样荡然无存了?心不安,却无奈。 “梁一纹,你没事吧?”周兴池路过那里,他手中是一叠报纸,他刚从外面回来。 “是周老师,我没事的,昨夜不知哪来的野猫,在我家后叫春,我一夜没睡好,这会儿有点难受!”她转过身子,笑得很惨。 春天真美,女孩子真靓,“回去吧,要不了多久,就上课了,不会影响学习吧?”周没有过多停留。 酸酸地,软软地,跟在周的身后,眼前是模糊重叠的黄兴忠的影子,呀,柳树都已经发芽了,这个把月,心神不宁,云里雾里走,说不出的颓废,黄兴忠真的把她忘了?他过得怎样?不上学了,大把大把时间,他怎么打发?还在寂寞中悲伤?距离害了他们,她不敢问,不想问,不能问,何人知道这一切?黄花甸子几十里,想想都远,弯七弯八的路怎么走?是谁击碎了这个后来看似近乎荒唐幼稚可笑的玻璃梦? 凝重,象铅,比铅更麻烦,因为铅可以分解,这凝重,如水银,剪不断,分不清。 脚下有石子,抬起就一脚,直直飞出老远,无法排泻,这悠长寂寞,象绳子,一道道勒住她,挣扎徒劳无益,桃花开时日日晴,正是这蜂飞蝶舞,那个人不在她的世界中,世界才味同嚼蜡,索然无味。 迎春绽放,迎的是春,桃花炸裂,裂的是花,绿草刺绣,绣的是土地,她看见灰蓝的天空下,一只秃鹫盘旋翻飞,“叽—嘎--……”裂裂的颤音,呼唤同伴,脚钩子锋利如刀,刀刀血泪,梁一纹觉得她象一叶浮萍,被勇流激退,情殇裹挟,血泪正从那缝隙一点点渗漏,她慌恐不安起来,黄兴忠,你在哪里?你想让我寻死还是觅活? 她怎么啦?走得一步三叹,是生病了吗?周兴池无法揣测,这个青涩少女,此时心路历程,因为他的思绪被一封来自日本的热情扬溢的信,燃烧起来,他的好友郑一洋给他来信,信中详尽讲述国内外形势以及袁世凯之未来结局大胆预言,并告诉他:这是他的好友李某某的见解,并说袁世凯很可能会取消帝制,这让他心潮澎湃,他正在犹豫是否接受好友的建议:到中国的政治中心北平去,如果他有兴趣,将把他推荐给一个叫陈某某的人,他是中国开启民智的思想界泰斗信中还告诉他一奇人异事:他说他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曾经的神童,他叫林庚白能谋善断,说这个人林预言袁世凯只有八十三天皇帝梦,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一石激起千重浪,内心故有的平静,就这样起了波澜,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以往心满意足的生活,突然让他厌倦起来,激情澎湃,一时间难已平静,兴冲冲双手攥成拳头,在一起互相对撞,疼得龇牙咧嘴,还在继续,他象斗牛士一样,跃跃欲试。 他的家在这里,有年迈的父母,有兄弟姐妹,虽然他还没有自己理想的爱人,但不断有媒婆光顾他的家,不少名媛淑女的相片,隔三差五转送到他手里,他看着一张张充满青春朝气的脸,笑笑,就放下了,不置可否,这其中就有沈海南的女儿沈月英的照片。 “哥,你不会是挑花眼了吧?乱花渐欲迷人眼,我想一定是!”周莲梅这样问过他。 “哪有,我只是……”他并没有和调皮妹妹解释清楚,欲言又止,他在享受这种挑挑拣拣的过程,或许还没有那种能够亮瞎他眼睛的女子出现,所以他象个神射手,正在拭目以待。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苏轼的激情和豪迈,一下子感染了他,他空手斜身做射箭状,右手推,左手拽。 潮起潮落,议论的声浪象大海,不安分摇晃着,父母眼巴巴,并不能换来儿子一蹴而就,这种拖沓,让一些人望而却步,许多仰视的目光,正在跌落,耗不起,等不起。 正在他无着无落的时候,这封信恰似一江春水,将他日渐淤塞的心口,一个猛浪冲出个可以恣肆奔腾的豁口,但他的内心抓狂,习惯于这种清风习来水波不兴的日子,所以他在倾扎,犬牙交错的内心,让他欲罢不能。 偷窥,就那么不经意地偷窥一下,心象跳蚤一样,灼热,烫了一下,梁一纹怎么有这种让男人颤栗的目光,哆嗦,一如风中之竹,他不敢对视,却忍不住心驰欲往,他说话声大,又心不在焉,漏洞百出,让那些不明就里的学生,哈哈笑到弯腰,老师的癫狂,不在状态,并没有引起梁一纹深度关注,她甚至情绪低落到没有听清老师在讲什么,同学们在笑什么,她在自己的世界中神游,悲伤。 周兴池很快意识到自己说话跑题,而且是对牛弹琴,悲哀地想:一个小丫头片子,何必在她身上浪费心思,不解风情,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梁一纹还在自己思绪中。 黄安正在饮马,这时距离天黑,也只有一袋烟功夫,庄惠英靸拉着鞋就走出来:“黄安,你姐在家有事没?” 太太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拎不清分量,??头,不好回答:“要说没事,也有点儿,可那些全是鸡毛蒜皮,要说有,可事也不大,太太,你什么意思?” “你明天早上回家一趟,问问你父母,愿不愿让你姐来我家做事,酒厂虽说刚上马,将来还要扩大规模,指望兴忠他们,肯定不行,要招人,这弄饭成了问题,你问她愿不愿来?每月两块大洋,嫌少还可以加一块。” “我想她一定是愿意的!”打柴卖,就算可以象男人一样拚尽力气,也不一定能挣下两块大洋,两块大洋放到市场上,那得买多少白花花大米?装袋子,他黄安扛不动呀!“我替我姐谢谢您了!” “就这样说!”太太拧身就走。 黄安站在苍茫中,忍不住泪水花花。 “哞—……”不远处在马厩里吃草的黄牛这么温和叫一声。 太阳跌落,希望破灭,生活无序,一直扛着责任,备受生活生活欺凌的黄安,落泪了,虽然不象小河,哗啦欢快流淌,但泪如泉涌,打湿了衣襟,从小到大,他没有穿过一件新衣,也很少吃上一顿饱饭,不是他没有努力,而是他一直处在生活夹缝中,苟延残喘,这会儿,生活突然裂开一条缝隙,让他看到生存的可能,想到这,他莫明激动起来,按奈不住情绪在翻波荡浪,为了口吃的,他到了黄家,应该说:身处本家,本家待他不薄,有时候,他会把一些东家吃不完东西,乘着夜色送回家,黄德荣那个废物和李氏贪婪又舍不得的表情,让他羞愧难当。一个穷字写尽他的尴尬和五味人生。 他没有象以往那样,在灯下做事,而且熄了灯,仰躺在床,看着窗口的繁星,听着牲畜有节奏的吃草声,体会下等人的幸福。 陈渐良仰躺在马车上,信马由缰,前头有人掌眼赶车,他舒服地感受春的妩媚,想想麻城,心中就乐开了花,薛彪在西凉城一枝独秀的局面,就这样轻轻一敲,被击碎了,从此以后,枪这种利润极大的的买卖,他也可以不经意插上一脚,至于什么时候完全替代薛彪,他相信:那样的日子为期不远。至于怎么折腾收拾薛彪,他还没有最终想好,虎口夺食,是有风险的,更何况薛彪在会友镖局呆过,虽没亲眼见识过他的三脚猫的功夫,身宽体肥的薛彪,矫健的身影,透露出练家子的敏捷,也许,这些年日子过得太安逸,他的武功也许日渐荒废,但他一直独来独往,一定不容小觑,对付粗人的方法,是智取,但薛彪粗中镶细,又让陈莫明发怵,前往省城淘金的路,并不太平,但每一次都能有惊无险,这说明薛彪有手段,这条路上,花了马帮不少银子,要不然,走不了太平。 枪在陈渐良屁股下,硌着他,他却懒得动。暖春如女人的妩媚,让他酥软,他抬一下头,往回走的路,还很长,不知不觉他竟睡着了。 第25章命运悲催 傍晚时分,他精神抖擞坐起来,风乍起,带着点寒意,他把被裹在身上,想想未来美好生活,他就心花怒放,他突然想起哥哥来,一股凉气,倏地从头渗透到神经末梢,哆嗦着,他的这份体面,算是坐享其成,陈渐钢死得血腥,那场面他依然记得,脑门上有三个窟窿,脑浆子沾在绿草上,哥哥做事一向规矩呆板,凡事想别人多一些,想自己少一些,不懂得变通之道,他也是被迫无奈,如果他不如实说出哥哥的情况,说不定,他就会死在哥哥头面,他没办法,与其两个都死,不如活下一个,生死之门,就那么难以决择,哥哥,你一向疼我,我不想死呀,他哆嗦着,一字一顿,把哥哥的底,透露给单德州。陈渐钢领着兴盛马帮,由衰变盛,单德州看在眼里,也热在心里,单不想血腥,留着或许是一条路,他想最终通过中间人,直接接近卖家,但被陈拒绝了,惹毛了单: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你自投!后来,单想变通一下:让陈按月按年缴会费,也被渐钢拒绝了,钱是命,命就是他妈狗屎! 哥死后,他接管了马帮,仍叫兴盛,但和土匪就沆瀣一气,虽东西通达,渐渐沾染匪气,史布业也玩枪,他却不敢动史,史背后有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后来雄起的西凉县长。 他经常做噩梦,梦中看见哥哥,就站在他眼前,指责他贪生怕死,在大汗淋漓中,被吓醒,“哇—”吐出一口清水,恶心还想吐,尽管夜色就要苍茫,他还是依晰看得见曹家集的影子,“曹家集歇!” 其实,他根本不用说,这是必然。 2 大清早,薛彪骑着快马,就直接进了廖青云家,昨夜露水有些大,湿漉漉的石狮子上,往下滴水,薛彪下马,把马拴在大门旁一棵树上,到了门前,“你好,廖队长在家吧?” “在,薛五爷,一大清早找我们老爷有事?”看门认识薛彪。 “是!可否通报一下,有人给廖队长从省城捎一封信!” “好嘞!” 功夫不大,廖青云迎了出来:“哟,这不薛……” “廖队长,你好,有人托我给你捎封信来!” “在哪儿?拿给我吧?”廖青云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廖队长,不会就在这儿,让我把信交给你吧?给你信的人,还有话!” “那请进!”廖青云扭头就走。 廖家以前也是小门小户人家,祖上没有出过一言九鼎的人物,廖青云是廖家第一代有点出息的人,他深知能有今天之局面,一则靠自己努力,另一则是别人提携,而这个人就是督军之长子,他们算是同门,点水之恩,无法涌泉相报,因为级别不够,但并非此人忘恩负义,而且把这种恩藏匿心中,在等待时日。 遥想当年,督军之子单枪匹马,马陷淤泥,如果不是薛彪和廖青云相救,十个也死无葬身之地,土匪凶悍,一直无人敢惹,廖青云忌惮许久,一直不敢造次,更何况陈渐良靠通匪卖兄苟活,这是人渣,虽不差钱,却被人私下吐槽。 跟着他,走进客厅。 “坐吧?什么人从省城托你捎信?” “廖队长,你看一下就明白了!”薛彪恭恭敬敬把信递上,并从怀中掏出两根小黄鱼,一并递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督军府二公子的意思!” “这么说,陈惹着他了?” “这个我不敢说,信中有详尽说明,廖队长,我就不打扰了,再会!有用得着我薛彪吱会一声,定当全力以赴!”薛彪一抱拳,站起来,准备走。 “他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不出意外,也就这一两天!告辞!” “谢谢你!” “应该的,纯粹举手之劳!” 麻砾胡同,石子铺路,油光水滑,陈渐良拎着点菜,哼着曲子,就拐进麻砾胡同,太阳在头顶偏西,他刚刚走出去几步,就被蜂拥而上的警察,扭住。 “嘿!嘿嘿,你们一定是弄错了,你们抓我干什么?我就一跑马帮的!”陈渐良挣扎着,他头脑一懵,发了。 “你不仅跑马帮,还捎带脚做点别的事吧?”一名带队的,用翻掌在他脸上拍几下,“我们已经盯了你好久了,说说吧,你都做过哪些事?” “我什么也没做过呀?我说什么呢?” “不说是吧,我有的是时间对付你,你说说是谁把陈渐钢的行踪透露给单德州的?” “那我哪儿知道?你们别忘了,他是我哥,我亲哥!” “那再说说:黄鹤松是怎么死的?” “这我哪儿知道?你们破不了案,不能拿我当替罪羊!” “是吗?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你以为我们都是吃干饭的?为了钱,为了命,你丧尽天良,姓陈的,走吧?到警局说说你的冤,带走!”绳捆锁绑,堵嘴套麻袋,象逮猪一样,扔车后座,嘎达一声,世界就黑暗,听得见汽车响声。 陈渐钢在牢里关了半天,没人问他,一直到太阳掉地上,突然听到脚步声,他抬头一看,是廖青云,赶忙站起来大喊:“廖队长,廖队长—--救我!你们一定搞错了,我冤枉!” “有人将你告下了,我救不了你,好自为之吧!” “廖队长,我有钱,开个价,要多少?” “两条人命,你说多少钱?你那点家当不够,还是把它们留给你老婆孩子吧?让他们少遭些罪!” “我没做的事,你们不能往我头上硬按,我不服!” “人在做,天在看!你省省吧!” 陈渐良知道东窗已经事发,说什么都晚了,他手捶在墙上,头撞在门栏上,一切都完了。他就一头穷凶极恶的怪兽,大喊大叫,乱踢乱撞,最后一缕阳光,让他绝望到了极点。 两年前的一个深夜,正在值班室呼呼大睡的廖青云,被一阵震碎睡眠的铃声惊醒,猛地坐起来,在黑暗里震撼地甩甩头,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手到处乱摸,最后电话机被撞到地上,铃声依旧大作,那是鸡叫头一遍,人最困顿的时刻,他只得凭知觉,伏下身子,去摸电话,扒拉半天,也没摸着电话,直到他整个人,连同被子掉地上,并且骂了句,“他妈的,老子这一脚踩他妈五鬼头上!”,铃声就他妈象爆米花响个不停,在黎黑里站起来,把被子抖抖,扔床上,蹲在地上,没想着点亮蜡烛,就拎鱼一样,掐住电话机架子,往床上一扔,“你以为你他妈是泥鳅,你想滑不留手,做梦!”扯动冬瓜带动藤,一小捧肠子一样弯弯曲曲的线子,连同听筒,全扔那儿,站起来,接了电话。 电话是个求救的电话,是从下面一个哨所打来,都求人,口气还那么硬。 “廖队长吗?抓紧,救场如救火,我是曹家集哨所,我们被单德州包围了!要快!”枪声如哨子声尖厉。 “我是廖青云,你他妈的是谁?敢命令我?” “我是谁不重要,我限制你半个小时到达,要不然,就等着被撤职!通知沈海南,我是二公子!” 还没问明白,对方电话就挂了。 “他妈的,谁是二公子,老子还是你二舅老爷呢?谁他妈的这么豪横?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还……”他??头,给沈海南打了个电话,沈一下子就炸了。 “谁?谁?我没听错吧?他说他是二公子?你小子运气咋这么好呢?睡觉做梦都能踩屎上!赶紧的!”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说出来,吓死你!先带人,把那群乌合之众驱了再说!” 由于出警及时,土匪在曹家集退却,从此,二公子就和他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是他平步青云的台阶。 一想到这,他摸摸自己下巴,虽然二公子还没有兑现两年前的承诺,只要攀上这条线,晋升是迟早的事,事后,连沈海南对他的态度,有了180o大转弯,看看,这就是靠山的力量,现在他才知道:二公子叫钱其军,的确背景吓人。 电话还是那老掉牙的黑色的象木质的样子极端丑陋的样,他甚至多次把手伸到上面,象抚摸女人一样,有些爱不释手,但又多次放下,他犹豫多次:要不要给二公子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虽有二公子亲笔信,他还是觉得心是悬着的,毕竟陈渐良与自己并无直接冲突,这样做,他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这是不是草菅人命?要这样一个人消失,简直就象拧捻死一只蚂蚁,兴盛马帮里会不会自此就作鸟兽虫鱼散? 这小子这些年,如鱼得水,在道上混得风生水起,和官与匪,纵横捭阖,在官道上走匪路。按说一个走马帮的人,怎么敢得罪二公子这样人物?那就一定是得罪了薛彪,二公子做了个顺水人情,这样一析:廖青云就把事情来龙去脉趟实了,姓薛的这是扯虎皮做大旗。 天大亮时,廖青云领着手下两三个心腹,亲临监狱,太阳白花花照进去,号丧半夜的陈渐良,这会儿象狗一样趴在一堆稻草里,一条肮脏的破被子斜斜盖住下半个身子,鼾声正起。 叮叮当当,牢卒拿着一大串钥匙,打开牢门,尽管只有半截铁栅栏,与连廊相通,只要门一开,还是有一股霉味馊腥味,直扑鼻子。廖青云一边驱赶着味,一边很快发现了陈渐良,“呵呵!睡得还挺瓷实!” 有狱卒走过来,附在他耳朵后,“这家伙象猪一样,撅着屁股嚎叫了半夜,一个劲儿喊冤,他冤吗?这是被吓着了!” “与生决裂,想不喊冤都难!”廖青去笑笑,“妈的,既知今是何必当初?兴盛马帮,长短不齐,也存在十好几年,敢他妈的通匪,就这一条大罪,当诛!这其中,恐怕还有别的事吧?这是再往死路上走,不是老天爷不帮你,而是你自己要推下棋磨,别人有何方法?”他上去踢了陈渐良一脚,那是厚墩墩的屁股,“走啦,咋跟他妈无事人似的?” “廖是廖队长,我……”陈渐良懵圈了,赶忙坐起来。 “你得罪什么人不好?你得罪二公子干吗?犯得上吗?够得着吗?这里头没有麻城什么事吧?我都想抽死你!有薛彪事吗?你手伸得太长了,该剁!你就好好跑你马帮,挣几个脚力钱,不好吗?纯粹他妈的找死!说说吧,想死是想活?” “廖队长,我不明白:我究竟犯了哪家王法?干吗要这样对待我?” “小子哎,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让门挤了?在我这儿:还装傻充愣?你哥是谁告的密?黄鹤松死得那么血腥,没你事?你以为写下个‘单’字,我们就相信是单德州做的?东窗事发了,你以为可以瞒天过海?林梅和马三魁的事,迟早得水落石出,他逃不掉的,当我们是吃干饭的?你这是侮辱我们的智商,知道不?装什么装?黄家那货哪儿去了?我门清,日鬼了!” “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而是你想!想死,明天早上送你去乱葬岗,那儿狼和野狗都不少,想活也不是没可能,警局是什么地方?要堵住我和他们的嘴,哼哼,掂量着办!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按说,你陈渐钢大小也算个人物,这点事,参悟不透?就这样:我希望明天太阳还能为你而出!”身子晃一晃,走了。 陈渐良不相信廖青云能一手遮天,他就是死活不出这个口,他相信马帮那帮人也不会消停了,他妈的,吃人想不吐骨头,门都没有:他陈渐良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如果自己立马服软,廖就会狮子大开口,他看惯了春风秋月,太了解这帮人的想法了,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过高估计马帮那帮人的所谓江湖意气了,其实他是可以选择活的,舍命不舍财,他那点儿资产,码起来并不容易,想想那些风餐露宿的日子,他就浑身痉挛起来,他有女人,更有孩子,他们不知道这会儿急成啥了,自从哥哥凶死之后,他就躲猫猫一样,不敢见李墨香,举家搬到城里,他活着有愧呀,良心会折磨他,让他心神不宁,就算死了,也不能让廖青云给祸祸了,就算他交出买命钱,亦未必能活,是麻城还是薛彪?他已经不去想了。他只是情不愿心不甘,任由委屈的泪水,如雨而下,然后,如牤牛一样惊天动地嚎啕大哭。 人在将死前,会象漩涡一样,思想极度旋转,那个怕字早已经逃遁,考虑更多是生前身后事,会不自觉地还债,哪怕还不上,也要赌上命还,一声痛哭尖叫,“哥,我亲亲的哥,你在那边还好吗?我对不起你……”人心被撕裂,痛苦宣泄之后,就是义无返顾地慷慨赴死,这就是人,就是男人。 “他妈的这是要求死啊!就遂了他心愿!”廖青云听完狱卒的报告,不解地摇摇头,“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气节!是我小瞧了他,狗杂种,还象个男人!”说完,他往椅背上一靠,突然想唱了,开口就来,“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 陈渐良之死 “廖队长,原来是这样清闲,看来一准有好事,是不是中了六合彩了?”施一行一抱拳,“廖队长一向可好?” “托县长的洪福,还凑合!你是贵人,怎么能落脚警察局这种动粗的且有血腥味地方来,歪好你也算个文明人,怎么?有事?” “坐下来说!来人,看茶!看坐!” “不客气,廖队长最近是吉星高照,财运官运会亨通,但凡与血腥有关诸事,不宜沾染,你们警察局的事,自然由局长、处长他们一竿子来定夺!”施一行坐下,把递上来的温吞吞的茶杯在手中把玩,“旧事我就不再重提了,还请廖队长高高手,放陈渐良一马,有人替他求情,卖我个老面,把这事做得微妙一些,上上下下得安,让它如风一缕,翻篇而过,可好?自然,好处少不了!” “什么人要这样帮他?可否透露一二,不是我不抬手,是他自己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别人要擦要抹,恐怕不合适吧?” “我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也就那么随口一听,放与不放,与我无关,只是今天这晋升的路……”施一行用右手食指指指天花板,“掣肘的事,难免会有,终归会好事多磨!按说我就是一个师爷,替人拎瓶打酱油的,不该唠叨这事,但凡事有其两面性,当然,你后台硬,二公子何许人也?这高枝咋让你一个高攀上了?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我不就成了法海了?”然后,用手掌在廖青云手面上拍两下,“还请廖队长口下积德,不要在沈县长面前多言,日后用得着我的地方,定当不惜余力周全!当我没说,我就是玩来啦,廖队长,青山不改,咱绿水常流!”施一行站起来,摇摇晃晃出去。 “师爷,这事我真作不了主,我头上有天。” “没事的,我知道你有难处,钱二公子是什么人?他陈渐良福浅命薄,老天爷也救不了他!” 难道说是单德州?他后脊背发凉。单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出奇不意,他们总躲在暗处,不知什么时候,就……廖青云一时乱了方寸。施一行通匪?这样一想,就害怕起来,好事多磨,再等等?看看火候? 时隔一日,夕阳跌出门坎,施一行居然跑到廖的家里,廖青云脸扬上天,等他说辞,施便就不说,不想旧事重提的样子,“施师爷这是……?” “路过,赶巧,知道你家在这儿,就过来凑个热闹,没打扰到你吧?” “不算吧,我正愁无事打发这时间,你就来了,正是时候,这几天天不错,无风且无雨,平静得很,一片祥瑞之兆!”他干搓着手,既不看座,更不倒茶,而是往花园里走。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哪,不管是谁,都不能挖坑,将自己埋了,得走一步,看三步!” “师爷这话有所指,何不撂句明白话?” “随口一说!” “我咋这么不信呢?听起来怪怪的,与陈渐良有关?” “谁是陈渐良?我把他给忘了,要不你提醒一下?” “忘记了好,这话就曲里拐弯说到这儿,师爷,我是磨小不压麸,我上面有处长、科长,我算个什么呀?你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人,究竟有什么背景?我不知道,你要想施以援手,必须去局长那儿,他点个头,这人就活蹦乱跳,他摇个头,这人就得死翘翘,一切全在须臾之间,跟我磨叽,犯不上。” “你看看,我说我忘了这个人,你非要给我提个醒,其实,他的生与死,与我何干?咱不谈这个,廖队长,你家花园里,真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不错,我走啦,赶时间,不打扰了!”施一行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一抱拳,走了。 望着他背影,廖青云说不出来的酸楚。 抓陈渐良,算是密捕,知道的人,应当很少,施一行怎么知道的?且不藏着掖着,进门直奔主题。应当与沈海南没什么关系,沈这个人城府不深,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投石问路,不是沈的行事风格,这一点,倒象是施一行自己,是谁在施跟前花了大价钱?薛彪嘴敞,不至于如此这般,再说,他是千叮咛万嘱咐,会是谁?他反复想那天情景,麻砾胡同本就僻静,没看见过什么人,这事怎么透着怪呢?难道是那一扇扇临街的窗户惹的祸?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施一行诈计?或许从一始他就不设防,漏了?施一行在捕风捉影?还是真的有确凿的证据?背后究竟是谁?不会是沈海南,难道是……单德州这些年风头正劲,兵强马壮,官府拿他们也没办法,一些走码头的,为了一些碎银子,纷纷倒向单,那条通往财富的路上,经常能见到单的影子,连官府也忌惮几分,要运个物资,必须重兵压境,如临大敌。 象遵守潜规则一样,一般情况下,是井水不犯河水,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相安无事。堂堂的一级政府,平时官威赫赫,这种时刻,也会默许单德州在这条官道上横行无羁,很多人论及这事,大骂政府无能,助长了单氏的嚣张气焰,无论那些热血爆棚的人怎么骂,官府就是不言语,末了来一句,“官府有官府的办法,各位稍安勿躁!”,许多人涎脸嘲笑。 施一行号称官场智多星,这么多年给沈海南出了不少好主意,深得沈的信任,甚至插手西凉县官场布局,许多人加官进爵,私下里走他的码头,西凉县一度出现新气象,钟泽对于施一行颇有微词,甚至多次公开场合下,批评施一行,沈海南笑而不语,虽这样,施一行对于剿匪一事,只字不提,许多人不解,难道说单氏羽翼已丰,剪除会两败俱伤?亦或许,他深谙此道:剪不断,理还乱?这里头水深啊,不是谁都能看透的。 廖从心里看不上单德州等人,认为他们就是乌合之众,官府在这上面三缄其口,实在是有辱官威,但他也知道:自己身份低下,没有权力调动更多资源,就算是耗尽满腔热血,也没人听,他以玩世不恭的心态,有时枪里夹鞭,说一两句硬话,陈渐良难道是块敲门砖?以这个人平时威望,土匪不会为了他去伤筋动骨。这个人可恨之处在于:通匪,行方便之门,为了苟活,在土匪那儿,也是吃软饭的主,受尽辱,趟开去神州之偏门之路。 薛虎能单枪批马,扛的是二公子的牌子,单德州知道:二公子背后有钱绪军这面虎皮大旗,单再豪横,也是拿人头兑汤,看客下菜,许多年前,曹家集一战,单氏损兵折将,一个白丁,居然能令动行动队,这力量不容小觑。这里头的事,象七拐八拐的地道,没有阴阳眼的人,哪里能看透? 廖青云把许多记忆残片串连在一起,吐出了一口气,立刻抓起电话,给监狱长打电话,把陈渐良送地下监狱。 “为甚?”监狱长不解,甚至连软搭腔都没有,心里却是十二分不服:你算是干吗的?一个小小行动队长,敢这样大言不惭命令我?凭啥? “别问啦,这是县长命令!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哼哼!居然敢挂他的电话,监狱长对着听筒咬牙切齿,“你他妈的算是干的?老子就是不听,你能怎地?老子入行时,你他妈的还在尿尿和泥玩!”咔一声,把电话挂了。 英雄不问出处,有时候就是绝妙讽刺:许多年后,廖青云成了局长,而监狱长还象蚂蟥趴在这个位置上,当年他看不上的行动队长,越过他,高开高走,监狱长捶胸顿足,他哪里知道廖会有这么一天?他目不识人,怪得了谁? 陈渐良就象一枚落入窨井里的石子,成了廖青云猫抓老鼠游戏中的一只钻地鼠,羁押着他,有几分秘密,别人从地面上再也探听不到他任何消息,一度不少人都认为他被秘密处决,而象就象老鼠,在别人不知道的地下,长年累月逃避阳光照射,一个人在幽暗里,象只寄生虫,很多时候,被人忘记,浑身脏兮兮,经年不沾水,既不洗澡,更不洗脸,周身长满虱子,他灵活从这边跳到那儿,偶尔有狱卒送饭或点亮头顶的油灯,有梯子直通下面,但梯子用一下就会被抽走,在阴暗潮湿里,他一个人狂哭过,狂笑过,廖青云是他嘴里一块嚼不烂的死肉,反反复复地骂,反正没人听见,就算有,也没人通知廖青云,一年后,在这种非人生活折磨下,差不多所有人已经将他遗忘之时,只是茶余饭后,认识他的人,或听说过他的人,还偶尔会谈论起他,象风中曾经弥漫的烟火气,给人以想象,他已经在地下深处时儿清醒,时儿迷糊,他经常叫着自己的名字,以训斥者口吻,训戒自己。 “陈渐良,你忒不象话了,你怎么能为了自己苟活,把你亲亲哥哥,卖给单德州?你不是人,你猪狗不如!瞎披着人皮!”指着远处黑影大骂,“你不要以为躲在暗处,我就不知道你藏那儿!我告诉你:没有石墙不透风,人在做,天在看……” 有时跪在那儿,嚎啕大哭,狂扇自己耳光,“我猪狗不如,我黑了良心……” 陈渐良在狭小的空间里,自我折磨,很多时候,廖青云就把他忘了,一忘一年,也是常有的事,偶尔想起来,问些情况,并吩咐狱卒,不要亏待他,那些人当差,口头答应,人糊于事,廖又如青风一样,刮一下就走,哪里有空关心这等无关大局的破事?遗忘是一种态度,必须学会遗忘,才能更好自我完善。 十一年后,廖青云已经从一个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脱去青涩,变得油腻,从队长升为局长,春风得意之后,想起了陈渐良还在地洞里,要亲自去看看此人,并动了恻隐之心,准备放了他,没有想到:陈渐良已经死了,在有限的空间里,挂在高中,偶尔有风初渡,加之年久失修,那洞眼已经四下漏风,他被风吹成人肉干子了,狱卒换了一茬又一茬,陈究竟是自己吊上去的,那么摇来晃去,还是死后,别人挂上去的,不得而知,蓬头垢面,被人抬出来,重风天日,象木乃伊,往墙上一靠,竟如卫兵立着,因水份抽干,谁也认不清是谁? “怎么办?”监狱长走路打晃,狱中事无巨细,恐怕逃不出他视野,但他却问,“廖局长,这人是谁呀?我们监狱中有这人吗?嘴歪眼斜。” “整口薄木棺材,埋了吧?”他叹口气,“晦气!今后要加强监狱管理,坚决杜绝此类事情发生,监狱长,你要亲力亲为,从今天起,就文明起来,他虽是犯人,也是有权力的,这是个不小的漏洞!” “赶紧的,抬走!廖局的话,你们敢不听?我看你们真是不想混了,今后,以廖局马首是瞻!” 第9章: 1 时间宛如白驹过隙,时日蹉跎成歌,它时而忧伤,时而激越,时而高亢,时而低吟……让人扼腕长叹,拍案叫绝,怒骂嬉笑,慷慨激昂……春等三露;夏接五雨;秋沐稔风;冬拾凝霜,日子在深深浅浅,跌跌撞撞,不经意,蓦然回首,天地依旧,人已经垂垂老矣,无法做到与恩怨和解,就如火山喷一阵而熄灭。 1936年隆冬,阔别二十一年史凤琳,骑着黑马,在太阳照耀下,回到了黄花甸子,他穿着军装,体态有些发胖,许多人愣是没有把他认出来,些许白发染上头梢,陈梅梅当街正在给店里的伙计训话,冷不丁一抬头,看见一名军人,愣一下,这人是谁?要干什么?不一会儿,一小队兵实枪荷弹,齐刷刷跑过来,其中,一个当兵往他跟前一站,行个军礼,“特派员,这就是你的家乡黄花甸子吗?” “正是!”黄花甸子有了些许变化,但整体格局没有变,他的目光如潭深邃,直直对着李墨香家。牙骨绷多高,“二十多年了,它土头灰脸,还是老样子,爱它有多深,就恨它有多切!” “太太,你看他象不象一个人?”杨坚强问。 “象谁?” “史健久,他恐怕是史凤琳,这么多年,都说他死在外头,你看他的眼神,看的可是李墨香家?” 陈梅梅哆嗦一下,这么多年,黄家和史家,勾心斗角,已经在明面上,尽管史凤扬做了土木镇中学校长,娶的是钟玉秀,但在生意上,黄家始终压着史家一头,前年,略显老态龙钟的史健久,不知怎地,一跤从车上跌下来,没撑上三天,就一命呜呼了。 请李济通看过,他扎了一针,拔出时,一团黑血,象箭射在地上,然后摇头,“死于急火攻心,气血不畅所致,没人救得了他。” 黄家和史家恩恩怨怨,似乎随着史健久的死去,偃旗息鼓。 史凤扬和钟玉秀一直在学校里,他们生有两子一女。似乎从开初,史凤扬就远离了这对并不匹配的对手之间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他醉心于教育。 小桂花和史亮结了婚,仍在史家帮忙,史柱早已没了踪影,天南海北,是死是活,说不清。 当史凤琳带着这些人,耀武扬威从大街上呼呼啦啦去史家,不少人跟着看热闹。 “太太,外头来了一队兵!”小桂花慌里慌张,跑过去,告诉白发苍苍陈秀莲,她当时正迷缝双眼,在堂屋门前晒太阳。 “什么?什么?兵?哪来的?” “不知道!” “让他们走,我们养不起闲人。” “妈!是我!” “你认错人了!” “没有,我是你大儿子史凤琳!”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是史凤琳!”他往下一跪。 第28章人丁兴旺 “妈,你好好看看,我是你的凤琳!” 老人睁大眼,泪水哗哗,顺手给史凤琳一个耳光,“你个混帐东西,这么多年,你死哪儿去了?害得人家夕红到现在都没嫁人!你……!造孽哟!你去看看她都老成什么样了?你咋不死在外头呢!”“叭!”又是一个耳光。 士兵在拉枪栓。 “你个毛头娃娃要干什么?要打死我?”老太太并不惧怕,“你还是带着你这些虾兵蟹将滚吧!你爸死了,这个家已经空荡荡的了。”她摇晃几下,史健久死了,万事皆空。 “你要是再对我们特派员动手动脚,我就不客气啦!”她听到拉枪栓声。 “你们下去!,这是我妈!”史凤琳挥挥手。 “史亮,小桂花,你们一直在我家,有关我大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他的死,到底和那个黄兴忠有没有关系?关系有多大?”饭后,史凤琳在大竹扫帚上,折断一小根,劈劈剥剥,剔牙,太阳就暖哄哄的,照在人脸上,酥痒痒的。 “少爷,这种事怎么跟你说呢?”史亮看一眼小桂花,他看见小桂花轻轻摇头。 “我要你实话实说,哪怕难听,也要听实话!” “老爷那个人,你也知道:是个狠人!做事喜欢急功近利,你比如黄鹤松死后,他就在原址上,开了史家百货公司,这事表面上压人一头,实则只是形式上的,失的可是人心,实在是下下策,论能力,他不及黄兴忠,因为黄背后,有个成功的女人,陈梅梅虽五大三粗,却是这一茬人里精尖人物,小姐不该放弃他,到手的幸福,看都不看,就扔了,黄兴忠是在陈氏引导下,才……” “懂了,啥也别说了!” 冬末岁尾,老天象得了魔怔一般,可着劲儿折腾,云波浪涌,横生诡谲。北门河一场史无前例的劫难,由此拉开序幕。在经历3天狂风怒吼肆虐之后,终于在黄昏里,迎来第一场雪。 风由最初一缕一痕,若有若无,到能够把人刮得踉跄趔趄,树梢从摇摆不定,由于惯性相互撞击,它在努力辨别风向,感知风力,但风让它措不及防,这3天,时断时续,断得短,有时就一袋烟的功夫,续得长,连刮一两天,也是常有的事,有时地动山摇,尘尘土土,都刮进哪些平日并不被人注意的鸡脚旮旯里,土染尘沾,这些地方被熏得面目全非,大部分时间,风卷残云碎,飞沙带走石,偶尔风平浪静,许多人总以为:雪会在风后脚前脚后如期而至,然而的然而,一直拖到3天之后,晕天地黑的黄昏里,风戛然而止,这一回雪终于沸沸扬扬,片片相接相连,没有一袋烟功夫,地上、岭上、山梁上,已经白茫茫了,天还没有完全黑透,已经万籁俱寂,若有若无狼嚎声、狐狸近乎忧怨的哀号声,在雪里飘,除了这,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龙泽县城早早关闭了城门,城门楼上,除了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猎犬狂吠,有个站岗的缩着脖子,抱着头,枪耷拉在胳膊弯里,骂骂咧咧:“我日他祖奶奶,老天爷这回玩真章子,一抹腚的功夫,给老子下出一个白茫茫的世界来!老子尿急!”不一会功夫,尿条就顺着高高的城墙,圆弧状尿到地上,在地上,尿出个豁豁牙牙来,他把枪靠墙上,抖抖阳具,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勒好裤子,拽拽上衣,“下吧!下吧!老子喝点酒睡大觉,他妈的,要是有个娘们多好,销魂呀,可惜喽!” “胡小四,一个人叨叨什么鬼话?还娘们,有头母猪陪你就不错了,要是高队长在,一准把你扔城下去喂狼,快进来关门!你这种行为要是被县长看见,一准把你毙了,或装麻袋,扔北门河喂鱼!” “天这么冷,明天天一亮,还让我上焦原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条象样的路都没有,更甭说找车了,苦差事一件呀!你说白县长也真是的,有什么事打个电话不就完了,看看这天冷成什么啦?滴水成冰,尿还没尿到地上,就结了冰,想想就哆嗦。” “谁让你狗日的,生养在那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你投胎投错了,怪得了谁?认命吧!” “高队长这会儿会不会在他老相好那儿?” “胡小四,你是不是活腻味了?队长的事,你也敢管?”黄海山边吸咂着酒,边往床上坐。 “黄大哥,你有相好的女人吗?” “不告诉你,急死你!关好门,我怎么跟你搭了班?张口闭口,就是女人,你这还是嘴吗?怎么一张一翕,透着全是骚味?” “过了年,我都二十了,还没尝过女人啥滋味嘞!” “瞧你这点出息!牢里不是抓些女学生吗?你有没有贼心贼胆?去弄一个?” “嗯,嗯嗯!”胡小四摇着头。 “怂了吧?我就知道:你是当面发狠,见⊙打盹,有能哪天你上一个?”黄海山用激将法,“审没审?那里有什么猫腻吗?我看八成是随便抓个人,糊弄鬼!” “天天猫在局子里,有什么人送来给你抓,他们有那么笨吗?不过,怎么也得弄几个滥竽充数的,要不然,对上面也不好交待,是不是?” “门儿清呀,那些人承认了吗?” “打急了,扛不住还能不承认?等到签了字画了押,再狠狠敲上一笔,不都这样办吗?那仨字可没写脑门子上,说你是就是不是也是。” “是吗?喝一口,暖一暖!黄科长昨天找高孝山什么事?” “送这个,捞人呗!”胡小四笑吟吟接过酒壶,刚扬起,壶嘴还没沾嘴,闻着酒味,馋虫就在胃子里翻拱着,他正想贪婪吸咂一口。 黄海山猛地夺下酒壶。 “海山哥,你调戏我呢?” “你不用牙粉刷牙,口臭,让你喝一口酒没什么,你要真的喝上了,这壶酒不就糟蹋了?还是想着明天怎么回焦原去,要不然,你交不了差!” 一想到要把信交给刘新军,腿肚子就直转筋,在他心中,刘麻子就是生猛海鲜,闻着腥,看着恶心,有人却吃着开心:“海山哥,今夜不会有人来攻打县城吧?要真有人来怎么办?” “你可真是个瓜娃子!这天打仗,你怎么想出来的,八成让驴踢的。” 离此不远的焦原上却热闹非凡,一些商铺为了促销,早早地挂起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吆喝声此起彼伏,比起镇外山山岭岭,这里成了人间天堂,不用吸鼻子,从镇外的大石桥上,也能嗅到油香味,满街热气腾腾,有钱人惬意走出来,凑个热闹,穷人眼巴巴看着有钱人进进出出,浪声笑语,咽口唾沫,心生妒忌。 黄兴忠不是本地人,却对镇上的一些人和事相当熟络,他家的女儿红正在热销,这一年,虽说是忙忙碌碌,但扒拉扒拉家底,盆满钵盈,本打算这两天就返回黄花甸子,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他的大脚女人陈梅梅了,呀,一晃这么多年,他还没有象今天这样:想家、想自己的女人。但因偶然想起一件事,就又短暂停留。 陈梅梅除了脚大,其它的全让他满足。狗日的,黄家饭食和不养人,这些年愣是把一个粗糙人往精细里养,这会儿再看,还耐看了。 当初他母亲庄惠英不让他上学,硬生生把他从学校里拉来,非让他娶这个并不熟悉,大字不识几个的黄花甸外磨盘山陈铁石匠的头生女,这差不多让他去死,让十七岁的他威风扫地,这让他如何向学校里相识相知有可能发展成相爱的的女子梁一纹交待?他那时在学校,充满激情,受老师周兴池影响,要唤起民众,改天换地,拯救这个社会。 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劲儿抗拒:我和她不熟悉!我和她不认识!我不想和她成婚!这样的混话,差不多说过有一千遍,“混帐!女人是块地,不管生地熟地,只要你耕上两犁,就变成你的地!你老子死了,丢下这么个烂摊子,你要是个男人,你要还是我生下的,你给我顶起来,你忘了你老子黄鹤松是怎么死的?这仇你得给我报!我百年以后,爱咋咋地,你要娶个三妻四妾,我两眼一闭,随你!现在娶下陈家女子,是你当务之急!陈渐良那个狼崽子,把我们坑了个底掉,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你也要倾其一生,把他给我揪出来,问他是长着狗心还是人心!”老太太把拐棍,在地上使劲捣着,硬生生戳出几个深坑,这话就象一根根钉子,钉在他心里。这一晃,小二十年下来了,老太太捶胸顿足,唾沫星飞花四溅,把拐杖一扔,就象泼妇骂大街一样,双手卡腰,“你这个小兔崽子,你要还是我的种,就把这芽子给我长出来,老黄家丢不起这人!你说老子一辈子刚强,咋就生下你这么个三脚踩不屁来的玩意儿?” 一连七天不沾床,让新婚的女人在那儿默默流泪。 陈梅梅这个女人身壮体强,就象一只永远不知疲倦的大水牛,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日出而作,日息而落,耕耘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为他生了三个儿子:黄天祥;黄天佑;黄天荡,三个女儿:黄淑霞;黄淑英;黄淑翠,说实话,除了男欢女爱,享受着天伦之乐,他没有抱过这些孩子,更没有教育这些孩子,有时孩子哭,他嫌烦,会叫陈梅梅让人带走:把这些小祖宗都给我领走!这是他通常挂在嘴边一句话。 现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最小的黄淑翠也14岁了,发育得象陈梅梅一样健美,想想这些,叹一口气:对不起陈梅梅!想想对陈梅梅由当初不待见,到如今离不开她,要经过怎样的努力,忍受怎样的屈辱,他曾经不止一次看着陈梅梅对他哭诉,一次次乞求他:你要是嫌我不好看,你就把我休了,看看城里那些细腰女,跟你能不能把日月过好!更对不起孩子!看看满天雪花飞舞,长长的回家路,就象长长绳子,紧紧勒住他,让他呼吸不畅,回吧,但至少还得一两天。往事如烟,烟呛的何止是五腹? 去年冬天,黄花甸子上第一场雪来得较早,旧历十月秋魂初断,西北利亚过来一场超寒冷的风,足足狂刮了小半天,在垂暮时,鹅毛大雪就铺天盖落下来,站在院子里看天的黄兴忠呓语般扳着指头数时日,怎么算也不对,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比往年要早上一个月左右,一切尚未完结的事,还未来得及做,这天时真能添乱,心中乱乱生出慨叹:这叫天作孽呀!圈中的羊和牛的牧草还有,只是粗粮还有少许欠缺,这些不足为虑,他有应急的办法,酿酒坊中还有些干瘪的高粱粒子堆着,他担心的是路道不好,北方的驼队,西方的马队、南方的船队过不来,如果真是这样,他憋足劲干了一秋的酒就会放置,如果情况严重到这种地步,他的酒窖中,就会堆满酒,他不是担心卖不出去,过了年一样供不应求,他家的酒,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只是价格会一跌再跌,如刀割肉,即便是一些有钱人,过了年,喝这种东西也会少了许多,年前这两三月是女儿红销售旺季,一些大酒店、一些有钱人也许会囤积一些,最主要的是:逢到这样倒霉的连阴天气,苏、锡、常·沪这样的富蔗之地之商贾就此失去北来的机会。 看来得放慢酿酒的脚步,遣散一些富余的短工回去,才是上策。他正在盘点这些事,他的老婆陈梅梅大脚踩得地皮叮咚响走过来:“当家的,有件事我得给你说一下:前年,我的远房二舅借我们三斗麦子,现如今来还,说只借两斗,这事你拿个主意,怎么办?” 陈梅梅脚大,在当时不合时宜,但黄兴忠当时没少嫌这一点,人高马大的陈梅梅,壮得象头大牝牛,走路脚下生风,办事水响刀快,从十八岁嫁过来,一年多一个,给黄兴忠一口气生下三子三女,硕乳象吊瓜,依然是能吃能喝能睡,放响屁,说敞亮话。 她确实是黄兴忠一把好帮手,孩子一大串,伙计、长工一大堆,东西多,人多眼杂,但她管理得井井有条,东西南北各房住着些什么人,各屋有些什么东西,嘴一张就喊出来,手一伸就拿出来。 “他想撒赖?还讹上了?我早就说过:对于这种人,就不能行善,积德积出毛病来了,那这样:对达子说,找个人专门看着他,好吃好喝好招待,就是不给他走,让他想: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都不懂,还在土木镇上混个虬!白活了一张脸,还整天吆五喝六给人问事,什么时候想起来,让他来找我!” 第29章 富人的三门穷亲戚 “你这样做,不是还要往里倒贴?你究竟是聪明了,还是糊涂了?一辈子精明刁钻的黄兴忠,怎么做下这等吃亏的事体?” “麻雀能嗑几粒粮食?我黄兴忠不在乎这仨瓜俩枣子,只要他孙德行好意思,这些我还就舍了!” 没熬上三天,这孙德行头大了,思前想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个清楚、想个透,厚着一张老脸去找黄兴忠,说些感激的话,要求回家,并答应补上欠下的粮食,“补不补另说,看来你是真的想回家了!那你就回吧!”,“我对不住你,我……”孙德行折了,“没事的,回吧,只要你需要,再来!”黄兴忠拍拍他的肩,“黄家大院不缺粮食,缺的是人心!” “你……你这人不厚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要从你妈那儿论,你该叫我一声‘二表舅’是不是?你这叫为富不仁嘞!二斗三斗的,都不够你在老胡家食堂喝顿小酒的!你这么大财主,心咋跟芥菜粒一样?你就不能大度一些?我也是有脸皮的人,说不定哪天你还用得我嘞?” “是吗?怎么用你?你是种得了地还是赶得了车?能酿得了酒还是打得了土匪,黄家是养了不少人,但从不养闲人。” “你看看你的桌腿子烂了一条腿,不还是用断砖碎瓦垫上的吗?没有他桌子就摇晃不是?” “呵呵!观察得挺仔细,关键你是不是断砖碎瓦?要不滚回去?留你纯粹糟蹋粮食!” “也是噢!” 孙德行脸上无光,寂寞烧心,他想他的女人大丫了,那女人虽蠢,看不清人情子午,但却让近四十岁的他儿女满堂,家里虽乱糟槽的,但那里是他的金銮殿,他活得有尊严,无论是女人还是孩子,都唯他命是从,日月虽恓惶如筛,但一大家子在煎熬,苦中有甜,不管它的含糖量多少,这丝毫不影响他对家的怀念。刀刮皮肉一样生疼。 雪下了三天,终于停了,阳光明丽,软软地没力,风不大,寒气透骨,走出门高户大的黄家,孙德行几乎是小跑,雪在厚实的老棉鞋下,咕哧咕哧响,枝枝桠桠都是刺目的冻雪,走得急,不住踉跄栽倒,没人追,他自己吓唬自己。 看着孙德行消失在甸子窝里,他扭头走回家,陈梅梅在洗衣服,虽用的水刚从井里打上来,用手拭着不冷,但她的一双手依然象红虾。 “你不洗那个不行啊!”他心疼她。 “我不洗你洗?衣服肮脏了,怎么穿得出去?那是你黄兴忠的脸面!” “他们都大了,你让他们自己洗!” “你拉倒吧,一个个都是少爷小姐,这等粗活失了他们的身份!” “你就这命!这事平时不都是陈妈在干吗?你就不能消停一下?” “亏你说得出口!这些都是你从苏、杭带来的细软料子,你舍得让粗手粗脚的陈妈洗?要是洗坏了怎么办?” 黄兴忠笑了,笑得前仰后合。胸腔中有一种酸,酸到骨头上,有一种涩,涩到经脉中,但更多是甜,全身每一个实的、空的罅隙中,都弥漫着这种体味的甜。 去年冬天,他以为这只是开始,以后会以此为起点,一场场大雪会接踵而来,所以他在天气稍微晴朗,路面稍稍好一些,就赶紧处理积压,购进急需的原料,然而,那个冬天斜了,没有按照常规走,这场下了三天的大雪,既是这一年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雪,盘点下来,这一年,比前一年强,直到腊月二十六、七,最后一支穿过黄花甸子的驼队才从这儿消失。 他为什么无端端想起去年的事?眼皮跳得厉害,因为这个孙德行那个表哥叫单无霸,是西城最大的土匪,难道说家里要出事?这种臆想一直气若游丝,在他心中飘,让他六神不安,想起去年折腾孙德行的快意恩仇,心一阵紧一阵,这种感觉很不好,孙人物小,但他可以在土匪窝里,自由穿行,日子混不去时,孙会舍下这张老脸,去找土匪借粮,有单无霸罩着,谁还就拿他没办法,虽说有借无还,每一次还都不空着手,虽说是仨瓜俩枣,勉强混个肚子圆,谁让孙和单从老一辈都是桑树上挂着棒,多少沾着点亲。但有些事缠手,要甩甩不开,就象一双手插进和着的面里,我对孙德行是不是太刻苛了?这事都过去一年了,怎么这时候涌上心来?他跺跺脚,努力从去年的阴影中走出来。 雪依旧沸沸扬扬,看起来下得正酣,他不紧不慢走着,心中五味杂陈,眼见着就要到了烧刀红酒店,突觉得身后有熟悉的人气飘过来,还未等他转脸:“黄大老板,这都隆冬了,眼见着这‘年’也走到跟前,你怎么还在焦原镇上晃悠,不打算回去了?我们焦原镇什么东西绊住了你?让你留恋往返?”“怎可能?哟,是镇长大人,你这是……?”他转过身,和沈向东差点儿撞个满怀,沈向东不自觉往后退几步:“还不是刘麻子那孽障,自从去年秋收时节剿匪以来,就一屁股坐在焦原镇不走啦,整日胡吃海喝,说实话,我是被他折腾得够呛,这些杂牌军,比匪还匪,我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你不会向县长大人参他一本?”黄兴忠拍拍身上雪花,哈出的热气,真扑沈向东的脸,并友好地拍拍镇长的肩。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要说县长白俊青,我和他还是有些交情的,可这杂碎隶属韩德勤部编外,屡次因为军纪涣散,而受到韩的斥责,索性不管不顾,没粮没饷,你说国民党怎么有这样的部队?这不,说是为了感谢我的盛情款待,非要在烧刀红请我!” “这不是好事吗?” “好事?这种人,什么时候请过客?他请客,我出钱!”沈向东哭笑不得。 “如果真是这样,仁兄你也不必客气,择日不如撞日,为了狐狸皮的事,我正在烧刀红请巩德仁,你们也就……” “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什么,不就多双筷子的事嘛!走吧!” “老黄,我没法活人了!巩德仁恐怕是口上不在乎,心里不定怎么忌恨我呢,我剿的可是他的胞弟巩德明!” “各人洗脸各人光,一个娘生九等,再说,剿匪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定夺的事,你不剿行吗?”两个人信步走进去。 “哟,是两位老爷,请——”店小二陈忠诚吆喝着,里面人还真不少。 “有清静点位置嘛?” “有,有有,三楼左上第四个门!” 两人坐下,喝些茶,谈些漫无边际的话,黄兴忠看了沈向东一眼,“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家有个会使枪女孩子没嫁是不是?我们做亲家怎么样?”这话有点儿一玩二笑的意思。 “我就知道你不是盏省油的灯,吃你一顿酒,我得把女儿给卖下,你怎么冷不丁想起这事?”沈向东哆嗦一下,小女沈西凤是他的心头肉,这孩子聪明伶俐,虽不知书达礼,他当小子养“她还太小,我还没疼够呢,早先有人提过这档子事!都让我给回了!” “回得好!十八岁,不小了,你是怕嫁给我家天佑受罪?告诉你,没那事!” “为什么不是天祥?” “可以告诉你:天祥是心有所属,西凉城苏东海县长家有个苏茜云,八字虽说还没一撇,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我家天佑可在龙泽县白县长身边当差,怎么样?” “真的假的?” “你当我逗你玩?” 正说话的功夫,巩德仁戴着貂皮帽子,一抱拳走上来:“沈镇长,黄兄早到了?” 2 “也只一会儿功夫,你请坐!”黄兴忠一贯友好挥挥手。 沈向东和巩德仁本来就熟,刚要站起来,“沈镇长自己人,不用客气!”把沈向东按在上座座位上,“别动,刚好!你年龄最长,理应如此。”自己拉把椅子坐下,“黄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干嘛不去我家里说?” “你家里人是不少,说话不方便!再说,我们兄弟好久没聚了,借此机会小酌一下,马上要过年,过了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说不定得二三月呢,也末可知。沈镇长和刘麻子刘团长约好了,我刚好就把他们请过来了!” “我这是托了你的福!” “沈镇长,听说龙泽城外有了日本人,不知真假?” “日本株式会社的,帮云龙矿务局修铁路,不足为滤!” “无利不起早,这日本人还是要提防一下,他们都是狼子野心,自从甲午海战以来,他们一直蠢蠢欲动,大清国都让他们打没了!” “我可听说他们都背着枪!” “是有这档子事,但他们是被当地穷鬼偷怕了!” “三位吃点什么?”陈忠诚走进来。 “稍等一下,还有刘……” “不用等了,我来了!哟,黄大老板,还没回呢!你是不是要把焦原所有钱赚完了才走?” “没有,没有,刘团长,你咋这会儿才来?” “穷忙,穷忙!黄老板,过年好!”刘新军一抱拳。 “谢谢,刘司令,坐过来!” “哪那能!我这不是坐家欺人嘛!不成不成!”刘新军在焦原镇名声不太好,但凭借枪杆子,势力风生水起,有的是拉拢他的人,沈向东虽比狐狸还狡猾,但地头蛇压不住强龙,白俊青从骨子里瞧不上他,所以当初沈谈及剿匪一事,白雷厉风行给予支持,本想吓唬吓唬巩德明,让他收敛些,镇上财政吃紧,少祸害些,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剿了巩部,反而将刘新军打得屁滚尿流,自此树敌于匪,为了防止土匪报复,只得任由此痞象螃蟹一样横行,你别说:镇子上自从有此孽障盘据,土匪就不敢到镇子上了,只是心中才十分后悔没有听从儿子沈军的忠告:武装还是自己的好,但养武每年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有了自己武装,土匪会仔细掂量掂量这其中的分量。 “虽在贵宝地上,但我是客,你是主!”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刘新军硕大的屁股,堆满了椅子,把椅子压得吱吱响,他的秃头,在电灯光下锃明瓦亮,“巩老板也在?” 巩德仁对这个主,不屑一顾,但黄兴忠等人在,也只得应一声。 “巩老板对我刘某人不待见,也是有理由的,毕竟那厮是你一母同胞兄弟,沈镇长也在这,如果他不给沈镇长难为活干,老百姓也不会隔三差五向县上告状,白县长何至于如此,再说,我也就是虚张声势,要真象剿共那样,你兄弟未必是对手,这一点你明白吗?只要他不与政府公开作对,政府不会真的剿他,我们真正的对手是共党,红匪一天不除,上头是一天不安!共党猛于虎呀!他们就象瘟役,只要给他们留下针缝的空隙,他们就会象洪水一样泛滥!退一万步说:你兄弟也是属鸡的,土里刨食的命,剪子梁屁股大点地方,纵不能联,横不能合,弹丸之地,南来北往的也都是些穷苦人,能有什么出息?苍蝇头上能有几滴血?乡里乡亲的,这不是把回家的路断了吗?终成不了气候!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将来百年之后,进得了祖坟吗?要不你跟他说:接受我的改编,我保证:……” “刘团长,你多心了,一娘生九等,各安天命,我没享他的福,自然也不必受那个罪!他是他,我是我。我的话他永远听不进去,我的脸没那么大!只是那些人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厉害?我们这儿都有谁是那些人?” “远远不止!这我哪儿说得清呀?我要知道谁是,还不直接抓了去,这样我也不用屁颠屁颠跑来焦原镇一方贵地混饭吃!这种出力不讨好的饭,吃着辛苦,每一口都难以下咽!” 沈向东脸色刷地难看起来。 “都坐,巩老板,能否弄到狐狸皮?”黄兴忠知道这些人心中都有疙瘩,一时半会儿解不开,直奔主题。岔开话题,彼此不尴尬。 “多的是!咱土木镇上就有,沈记皮货行就有!” “我说的是带色的,红色的!白色的,全行!” “不一定有,剪子梁上就有,可那一带是土匪辖地,危险,猎户也不敢去,恐怕这时节也不一定有,那东西都杵在洞里,损皮也许会有!” “孔对穿的皮子有吗?” “奇货可居,就是有,比黄金还贵!” “贵我倒不怕,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北门河有这样猎户!”酒菜已经端上来。 “有,北风、北震声父子,除了他们有可能有这样的质地皮子,恐怕别人手里,想都别想!” “呀,雪下大了!”沈向东扭头向窗外,窗户已经被大雪盖实,扑簌簌已经分不清点了。 黄兴忠和巩德仁走出烧刀红,街上积雪差不多有一寸厚,因雪的纷繁凌乱,看不见什么,出门有些冷:“你能确定北家有?” “不能!黄老爷,你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季?除非揭不开锅,否则没人打猎!再说,他家就算有再多狐狸皮,也都叫日本人弄去了!” “北家通日本人?还是日本人给的价格高?” “那倒不是!”巩德明摆摆手:“我是又做人又做鬼,这事一时我还和你说不清,这么简单说:北震声也老大不小了,北家和我关系一直不错,托我说个媒!” “这是好事呀!” “你别打断我!是好事,可挨个一年半载,本说要娶了这女孩子,没成想:他的准岳母,一病不起, 第30章初识北风 病入膏肓,北家大部分收入,都替李家送进了无底洞,这不坑了北家吗?你说我这心里,唉—!你说我办的这叫什么事?” “明白了,这也不能除了北家父子,就没旁人?” “要说孔对穿技术!北门河你找不出第二个!你也知道那东西本来就不大,眼睛更小,跟个绿豆的,除非你近距离射杀,那东西伶俐得很,有个风吹草动,倏地一下,跳个没影。人家是世家,你懂不懂?北风在二十年多前,就名声噪响,是当时北平著名会友镖局的一名镖师,1915年从北平回到老家,论枪法,你说有人比得上他爷俩吗?每张皮子多少钱,由他们说了算!” “这个不打紧!” “这时节,你这么急功近利,买皮子干什么?你看这雪下没边没沿的,遭罪是不是?要是春暖花开,我怎么划拉一下,也给你整个三五十张!” “我有急用!头年我回得来吗?” “我的五十箱女儿红是不是要泡汤?” “没事,不出正月,我一准过来!” “能这样最好,我可是应了别人!” “老巩,你总是这样谨小慎微,这样不行,办不成大事!看来这雪有的下,有些事不能拖着不办!” “如果能下到明天,岂不是更好?” “人生苦短,如果再因为人为的拖踏,岂不是人的生命更短?我是不愿意一辈子这样拖拖拉拉过来,还是找辆车吧?” “北门河的路不好走,窄小且七高十八洼,眼见得这天要黑了,能不能找到车另说,只怕是迷了路就糟糕了!” “这北门河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你的脚印,要是你也迷了路,那不成了笑话?”两个人在街场的旮旯里转悠两圈,果然是找不到车影子,黄兴忠叹了口气,捋捋头上的雪花,“你能不能找到街上拉车人家?” “能是能,可惜上了年岁,我怕人家不愿意去!” “多给些就是了,也不求他有多快!” 巩德仁虽十二分不愿意,但一想到女儿红,一想到他们之间的交情,便打消了顾虑,毕竟上了年纪,心里有些发怵。两个人前后脚进了一条窄小的巷子,也就一袋烟的功夫,敲了门,出来个五十来岁上下、瘦骨嶙峋的干瘪的男人,腹腔内象拉动的风箱,有些哮喘,认得巩德仁:“巩老板,有什么事吗?” “北门河,去不去?一块大洋!” “我怕我胜任不了!”车夫也知道这是趟苦差事,但钱给的也确实不低,在立在那儿,纠结起来。 “你到底是去不去?这可是黄大老板,他可有急事,不行我们另外找人,可是有人踮起脚要去,可这人不是办事的人,没你厚道,这勤年腊月,我们可不想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巩德仁看不得车夫磨叽劲,“你可要想清楚,这个钱恐怕够十天半个月挣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车夫有些动心,看着雪没停的意思,“你容我和家里说一声,毕竟十来里地!不是还要经过剪子梁吗?” “放心,我是他大哥,他还能截我?我给你打个包票,有事回来我认你的!看着到手的大洋不想挣,你又不是傻子?” “我去加件衣服!”车夫和他的女人在屋子里说了一阵话,炊烟从屋顶冒出来,透着食物的香气,把马车赶出门,关严了门,两个人上去,车轱辘也许没上油,发出刺耳的响声,过了镇外大石桥,车子开始摇晃起来,车子里很黑,车头马灯光影哆嗦摇曳,没有一丝风,马儿蹄子是深一脚浅一脚,黄兴忠闭上眼,自己呼出浓浓的酒气,巩德仁有些微醉:“黄老板,你说你生意做得这么大,当地土匪就没惦记上你?” “大过年的,你是欠抽咋的?谁说没有?西凉城比你这边乱,大土匪单无霸听说过吗?你弟弟那才几十号人,单你知道多少人?四、五百人,渐成气候,西凉城多次想要剿灭,除了损兵折将,就没落下别的,很是头疼,他们终日啸聚山林,有丛林作战经验,我家岗楼上有轻重武器,还有少量的手榴弹,他们经常小股人员出动,根本不顶事。” 车夫咳嗽起来。 “看来你是财大气粗,一般人动不了你!” “还是劝你弟弟做些正经营生,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做不得,不过这世道也太乱,平头百姓真的不易活,加上天灾人祸,一年累死累活,也剩不下仨瓜俩枣!” “我是拿他没办法不是?油盐不进的主,没学下个正经手艺,你让他拿什么安身立命?爹妈死得早,我忙做点儿生意,疏于管理,就象一棵多年不曾修剪的树,旁枝斜出,哎,不说他了,说他我堵得慌,这几年你的生意倒是做得风生水起!” “凑合着吧,能有今天,不还是仰仗你们这些信得过的兄弟,沈镇长这人不错!” “你们真想做女儿亲家?” “你当我是说着玩?” “这沈西凤有些象山风,野得很!骑马打枪都在行,那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沈军倒是文弱象姑娘!” “这我不怕!巩老板是不是有玉成他人好事的美意?” “改天我就舍下这张老脸,找沈镇长谈谈,不过这事要是不成,你也别怪我!” “多谢多谢!” “老师傅,沿着北门河走!” “就是的,要不是河影子,我恐怕摸不到北家,自己就迷路了!驾!——”车夫把鞭子甩在半空,响声那叫一个脆。 “老师傅认不认得路?” “认得,前年有个大客商来,我去过一回!” “那就好!咱求稳不求快,老师傅几个孩子?”黄兴忠和车夫聊上了。 让车夫心里透着股暖意:“仨,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哟,老师傅好福气呀!” “什么福气哟,挣不来钱,老婆天天吊着五花脸,就没有个正色,哪象你黄老爷这样风光无限?要去哪儿去哪儿,要吃啥就吃啥,一切全凭心性,我活得象驴,一天不下劲,就吃不上草!” “老巩,你说说你这张利嘴是怎么练的?咋就象双刃刀,两面锋呢!” “你别遭贱我,比起你黄大老板,我那是小巫见大巫!” 雪,象是老天筛下的,北门河伸向遥远,象条巨蟒,宽宽的河岸被大雪盖实,零星的芦苇在雪里孤独地站着,河岸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河心的浊水却奔腾着,咆哮着,河上只有三五只小船,或聚或散,在水里直打摆。 车夫哈出热气,脚冻得猫咬似的,他知道路还很远,就不吱声了。 只有雪在飘,雪在车轮下响。 “咕咕——”有狐狸在叫。 黄兴忠坐直了身子,“这不是那东西吧?” “黄老板耳朵好,这正是那厮在叫!那是饿出来的哀嚎,它们也过上饥寒交迫的日子了。” “这时节,它不在洞穴里猫着,跑出来干什么?” “也许和人一样,寂寞太久了也未可知,连狼都不嚎一声,它跑出来充大尾巴狼?”巩德仁听到唏唏莎莎的响声,并不能断定是何种牲灵,水呜咽声,象女人在哭,想到车夫可怜,糟糕的嗓子,象拉风箱,那种堵,那种憋,那种上气不接下气,死着的人,都比他活着还要舒服,忍不住老泪下垂。 活受活受,象车夫这样活着真的是一种受罪。庆幸自己有副好身体,车夫有可能得的是一种哮喘病,坐这样的车,对黄兴忠是一种折磨,知道剩下的路还很长,好在车夫咳嗽一阵子,大概吐出几口浓痰,嗓子里清爽了许多,“师傅,你这病得治疗,老这么遭罪,可不行呀!” “没事,老悍症了,好不了,也死不了,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 “家里就指望你这车过活?” “昂,我女人也带着给人洗衣服,反正就这样,好过是一天,赖过也是一天,凑合着过吧!我也想象你一样当老爷,我哪来那个命?” “老爷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当的!”黄兴忠想起自己的父亲,硬生生让黄花甸子上的马三魁坑了个底掉,至今这事他还记着,只是这马三魁自此象迷一样消失,他做生意走州过县,走南闯北,愣是打听不出来这个人,两千多两白银,在20年前,那是个什么价?这事他一直记着,可就是找不着这个人,你说这心里窝着这火,差不多将心烧烂了。恨而不能以快刀杀之,这种遗憾,该有多压抑。 他父亲死了,虽死得无声无息,却在黄花甸子引起山呼海啸般轰动,那一年黄兴忠才十七岁,在县城里刚把书读得有些模样,他的老师准备推荐他去河北保定陆军学校,上下也就相差几个月,他和梁一纹的爱情,眼见着就瓜熟蒂落了,父亲这一死,家塌了。 母亲急中生智给他娶下磨盘山老石匠陈铁的头生女陈梅梅,由于生性狷介,从小没裹脚,长了双出奇的大脚。除了脚大,还皮糙肉厚,见第一面时,黄兴忠只用左眼皮扇她一下:这是女人吗?分明就是个妇人,他的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这让黄兴忠抗距了很久,压根儿他就没看上陈梅梅,和学堂那些温温而雅的女子相比,陈梅梅就是一堆横行霸道的乱草。他痛不欲生,但他母亲不管这个,就让他们结婚,并夜夜把他们锁在一个屋子里,头三天夜夜抱着被子缩墙角,后来抗不住天冷,疲乏了,陈梅梅喜欢这个识文断字的小男人。 男人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庄严成长起来,陈梅梅看上去粗糙的,但很好用,象件器皿,很快两个陌生男女,因为不断水乳交融,磨合成一家人,很多时候谁也离不开谁。 事后常有悔意,有一次酒醉骂自己堕落,白天忙于创业,晚上忙于堕落,而且乐此不倦。想到这,黄兴忠舒畅叹一口气,这事虽过去了二十年,黄兴忠经常想起这一幕,并且激动不已,也许母亲是对的,是她亲手把他嫁接在幸福树上的,他和陈梅梅的幸福之树,二十年经风历雨,已经长成家的参天大树,一晃二十年,就这样过来了,一堆儿女已经长大成人。 母亲已作古,但留给他的是太多这样甜而不腻的回忆。眼下是他该以父母为榜样,给儿女们张罗幸福了。“老巩,我家天佑的事,你就多费些心,过了年,我来了,不会亏待你!” 巩德仁跺跺脚,坐时间长了,脚有些麻了:“黄老板,难道说今天你没看清沈镇长的态度?模棱两可,分明是有些不想和你攀亲家!” “也不是,今天不是说这种事的场合!” “他的女儿分明就是一匹烈马!” “老巩,你还真的不懂,我儿子天佑过于文弱,需要这样的人,来阴阳调和!” “那女人是老虎!”车夫插一句:“她一不高兴,下去就是一鞭子,打枪是个男人都逊色!女人野得很,一般人驾驭不了,所以已经过了18岁,还单着,没人敢娶呀!” 黄兴忠却另有算盘:如何这样的奇女子,真能嫁给天佑,将来看门护院的事就不会旁落他人,这些年他是一直想开了陈仲秋,但苦于没有合适人选,一直忍而不发,实际上他已经不满意这个人好些年了,仗着枪打得好,会些拳脚功夫,有时候喝些酒,说些逛话,从这些粗糙的话缝里,黄兴忠看到其人的野心,爱酒,酒后疯得没边没沿,还会对家里的女下人动手动脚,并且骂骂咧咧:“没有老子护着你们,你们一个个早死球了!我舍命保你们命,怎么?还不能享受你们一下?”眼里闪动着狼才有的饥渴的绿光,这样刺耳类似的话,听得黄兴忠心惊肉跳。 天完全黑下来了,雪下得无休无止。 巩德仁把头伸到外面:“这天到底是黑了还是没黑?”狗皮帽子大围巾,只有两只眼露在外头。 黄兴忠掏出怀表,把布帘撩起:“哟,快到七点半了!” 第31章:初次交锋 没事,要不是喝点儿酒,这寒冷也抗不住呀?师傅,你怎样?能不能行?” “习惯了,我没事!”能忍自抠,是下层人抵御自然灾害的法宝,就象一根朽木,内心的瓤子坚硬如铁,外皮可以被岁月风雨侵蚀成渣渣,摔一下,成坨成坨掉下来,脚随便搓一下,碎成齑粉,凌落成泥变成泥。 “你儿子怎么样?”黄兴忠突然问巩德仁。 “娇生惯养,温室养大的孩子,由于从小没有了妈,和石榴从小就不对付,所以养废了,要是他能象其中的一个孩子,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巩震山也小二十岁了,管不过来了!”巩德仁很沮丧,“以前,我总以为树大可以自直,看来我错了,彻底错了,现在他已经十九岁了,正处在叛逆期,一想到这,就钻心地疼,钱再多,有什么用?在这上面,你是我的榜样!” “别夸我了,我也惭愧得很,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管过他们,全是陈梅梅一个人在操持,好女人旺三代呀,我妈没去世前,经常说:以前我不以为然,现在我倒是佩服老太太有眼力见,她是如何在急促的情况下,从芸芸众生之中,把她挑出来的,我父亲是凶死,我一个学生娃,又懂得什么?她力排众议几乎是老牛不喝水硬按的方式,从认识到结婚,不到仨个月,女人好看固然重要,实不实用才是天下第一要务,想想过去,真的犹如一场梦!”梁一纹怎样,他不知道,但骄傲的史春铃,把日月过得一地鸡毛,偶尔碰面,她居然会尴尬躲着他,干吗?藏猫猫?你当初不是很牛的吗?怎么不活出高傲的样子?哼哼,想到女人和孩子,他可以吹一口气,扬眉吐气,陈梅梅这个曾经粗糙的女人,可是一块别人不识的璞玉呀,经过岁月打磨,以其耀眼的色泽和近乎完美的图案,深深打动人。他拾到了,他赚大发了,他几乎是在陈梅梅诱导下,从男孩一点点成长为卓砺风发的男人,这会儿,他可以躺在幸福里,大发慨叹:是的,女人,是怎样的女人在创造这个世界?以前,他太狭隘了,专挑好看的女人,情窦初开,肤浅得很。 第10章: 1 傍晚时分,西天象是被血染过似的,天相怪异,人们都从家中走出来,对天指指戳戳,史家却从未如此热闹过,兄弟整整二十一年没见面,兄弟俩把酒言欢,好不热闹,在吃饭之前,做大伯的史凤琳,给每个孩子两根金条,并给母亲和兄弟各留一箱金条。 “大哥,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儿?” “舍家为国闹革命!” “你成家了吗?” “成过!” “那现在呢?” “散了,在炮火的硝烟中散了,不提也罢,这些年吃过的苦,走过的地方也太多了,不忍卒忆,哎----,不说它了!”泪水已经滚出眼眶。 “哥,夕红姐还在土木镇,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你,你们要不要……?” 钟玉秀没有说话,却在桌子底下,踩他一脚。 “恐怕我们是有缘无份!兄弟,我好羡慕你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哥,你一个人在外头打拚,不容易,我们考虑再三,这金条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还是你留着养老用!” “你说什么屁话?我老了吗?”史凤琳生起气来,“叫你们拿着就拿着,这么多年,我一个人飘泊在外,家里事无巨细,全部靠你,包括父亲百年,都是你们在操持,拿着,你能不能让我心中好受些?良心不安哪,再说,母亲还在,少不得还得你们照顾!” “你大哥也不是外人,让你们拿就拿吧,难得你大哥有这份心!”陈秀莲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转,抱住另一个盒子,却不肯放手,“凤琳呀,老陈家待你不薄,你可不能辜负了夕红!一直以来,传闻你死在外头`,夕红就一直不嫁,那些年,遭的罪,……” “妈,我知道了!” “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这次主要受省主席之委派,要到西凉县城和龙泽县和东边的临江县督办军务,他们在这一区域,不断制造混乱,给政府带来诸多不变,清共剿共,义不容辞!” “哥,你没见到或听说日本人不断扇风点火,制造更大混乱?” “不足为虑,日本国弹丸之地,蒋委员长自有安排,国策是:攘外必先安内!” “哥,你身处高层,自从九一八以来,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蒋委员长看不见吗?为何要逆势而动?面对外敌,一退再退,我们小老百姓就想不明白了:作为一国之统帅,在前不久的‘西安事变’中,还振振有词,这怎么人一到南京,立刻就变了,东北局势他看不见?这样的政府,能让老百姓活得心安理得吗?” “委员长有他自己的的苦衷,我们不得而知,你刚才这番论调,我怎么感觉象他们的?弟,弟妹,你们不愁吃喝,教好你们的书就行了。我爸是怎么死的?” “生病!” “我不信,他的身体再差,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还不是黄兴忠?” “黄兴忠?当年那个不懂世事的黄兴忠?他怎么啦?妈,你和我说实话!” “哥,你别听我妈瞎说: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道什么?” “没事,妈你说!” “说起来也怪你爸,看人家黄家发财,就把底透给单德州,把黄家洗劫一空,为了点生意,至于吗?黄兴忠事后来兴师问罪,你爸咬牙说不知道,从此以后,两个人就象公鸡斗上了,谁知道你爸什么生意都敢做,竟然和西凉城薛五爷联手,卖枪给土匪单德州,被抓个现行,兴巧,镇上的事,由你弟媳那头作主,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亲家也就因此被撸了!你爸从车上掉下来,也是因为这个黄兴忠!” “我饶不了他!”史凤琳把拳头捶在板凳上,目光喷火。 “哥,你可千万别胡来,黄家现如今如日中天,再说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在龙泽、西凉做事,政商两界,如鱼得水,再说,我爸这个人什么秉性,你不知道?格局小了,自己把自己给害了。” “那算个屁!那春铃、响铃呢?” “由爸一手作主,一个嫁进西凉城,一个嫁到土木镇!” “她们怎么样?” “不说她们好吗?你还是去看看夕红姐吧!” “还在沈福祥那里?” “沈早就死了,还在那里!” “快,别光顾着说话,饭菜都凉了!” 史凤琳在房里,一夜没有睡,在母亲那个腰已经弯,背已经驼,脸象个干巴的瘪茄子,色都变成死灰的土色,一块块云片一样的老人斑,象干枯的花,在母亲时儿哽咽,时儿絮语声里,到鸡叫三更,还在交谈里,他一下子明白:父亲死在和黄兴忠较劲的路上,悲凉从心底,象泉水咕嘟咕嘟冒出,父亲纵有千般不对,黄兴忠不该把事做绝,他不相信:一个曾经不谙世故的娃娃,会成长为踔厉风发、势不可挡的一方霸主,他怀疑母亲因情绪波动,施假掺杂。 鸡叫三遍,天色苍莽,史凤琳顾不上困顿和乏力,象只苍鼠,直接从破旧的沙发站起来,就窜进小巷子里,鸡还在叫,咚咚脚步声,震得墙摇晃起来,狗从草窝中窜出来,急得扒门,汪汪声铿锵,一口气跑到黄兴忠家后。抬眼一看:我的个乖乖!这是深宅大院呀,墙高院深,站在墙下,感到威压,一米多高石腿,上铺青砖,须仰视才看到双层墙顶,诱人的酒香,沁人心脾。 “嘿!你是谁?你要干什么?”陈仲秋提溜个枪,高高站在墙上,居高临下。 “我是谁不重要!你在墙上干什么?”史凤琳抬起头。 “给黄老爷看家护院,防止土匪和小蟊贼偷盗和抢劫!”他把枪扛在肩上,扮英姿飒爽。 “哪个黄老爷?” “我姑爷,黄兴忠黄老爷,我亲亲的姑爷,你是外乡人,您不知道?我姑爷是这个,杠杠地,是这个!绝对!”左手伸出大姆指。 哼!土鳖熬成老爷,屎壳郎推大车,别人奉承,他也敢自吹:一个土豹子,也敢让人称他为老爷?也配?谁封的?史凤琳“噢~”了一声,这一声意味深长,也怪自己太孟浪,怎么能这样去见黄兴忠呢? 经过夜的挣扎,黎明的煎熬,太阳终于全鼻子全眼钻出来,霞光万道,象千万把利箭,各种有节奏的声音,如潮宣泄。 这时,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从史健久去世以后,一直冷清的史家小院,带着声响,步履整齐,一路急急小跑,直奔黄家大院而去,威风张扬。 史凤琳骑着高头大马,枣红色的,他穿着军装,扎着猪皮带,腰里拐把盒子枪。 “特派员,我们和你一道进去嘛?”有人问。 “不必!我自己来!” 一哨人马,浩浩荡荡,在零星进出人躲闪中,直奔黄家大院,有人驻足,要看个究竟,有人象被人撵一样,仓皇逃逸,鸡飞狗跳。 黄家大院依然有序忙碌,黄兴忠刚吃过早饭,正在用盐巴漱口,刘仲天就急急穿过暖屋外的花墙,“黄老爷,大事不好!大门外有一哨官兵,不知对方何许人也。” “嗷~,有这事?走,看看去!”他丢开水瓢,用手巾抹一下水,看了一眼陈梅梅,她还悠然坐在桌前,看着百合利索收拾碗筷,夜雨苍莽,在敲击人心的杂乱雨点声中,两个人风欢雨爱,能折腾一时辰,男人这会儿象没事人一样,女人却倦怠乏力,任凭太阳花花照在脸上,那是温暖,更是幸福。 “哟,我当是何方神圣,原来是我们的特派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刘仲天不识时务还附在他耳后,象蝉一样聒噪,“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黄兴忠却轻轻推开他,象狐狸一样狡黠地笑了,性感的毡子似的泼了墨浓黑小胡须抖动着,他一抱拳,“特派员,请,请下马,不嫌小僻处拥挤,请到里面一叙!” 史凤琳经常出入总裁官邸,见到的都是名声躁响,能左右一帮人命运的大人物,可这一刻,他愣在马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特派员是稀客,能纡尊降贵,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是我的荣幸,看来昨夜我家老祖林一定是冒了青烟,要不然,也没有这么大荣幸!特派员是何许人也?管着三洲五县,见官大一级,我黄兴忠何德何能,这么招特派员稀罕?”吧唧吧唧,这张嘴挺能说,表面阿谀奉承,心里的小九九,象被拨动的算珠珠。 准备一夜,打了无数次腹稿,临了却没派上用场。好半天才适应,也一抱拳,“你是黄老爷,我怎么能不来看你?就冲您和我父亲几十年不绵不休的‘友谊’,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么能不惦记吗?”虽然笑容如花绽放,但空气中冷飕飕的,让人感到不寒而栗,明眼人一眼看透:找茬的来了!黄兴忠不再是当年那个一味扔钱如粪土的少爷,岁月的风和雨,已经将他磨砺如此圆滑老练,一切驾轻就熟在他的掌控之中。史凤琳难免多看几眼这壮实的中年人,身上还不曾有一丝衰老痕迹。 “知父莫若子,你父亲也算是一奇才,只可惜出生早了,要不然咱们还会在一起切磋切磋。请!特派员!如果不嫌我家酒是土作坊出来的东西,我们可以小酌一杯!” 史凤琳装出矫健的样子,跳下马,这一跳,脚崴了一下,有些踉跄。 “特派员!”手下人惊呼。 他一条腿抬起,跳几下,笑笑,“不必惊慌,没大碍!”右手伸成掌竖在那儿。 “特派员,悠着点儿,岁月不饶人呀,近五十岁人,不与四十岁说话!”黄兴忠搀扶着他。 “没事的,多少大风大浪都从我脚下经过了,还能在家门口小阴沟里翻了船?这些年,也算是久经杀场,家门口这点事,算个屁?”他侧脸直对着黄兴忠,一脸笑意。 “凡事皆有可能!”一眨眼功夫,不知道悄悄地家前屋后聚了这么多人,“庄贾不杀死陈胜,怎么可能名垂青史?阴沟虽小,会让人大意,荆州是怎么失的?” 刘中天在一堆人中,竖起大姆指,赞谁,贬谁,一目了然。 “我妹妹福浅命薄,要不然十之八九,你就成了我的妹夫!差一点点哟。” “可不是,差之毫厘,失之可是千里哟,如果是那样:你就是我的大舅哥,可惜了,没有如果!” 第32章黄家遭匪 “是呀,正因为没有如果,你才演义后来的传奇!你和我父亲的战争,才愈演愈烈,最后我父亲技不如你,被你踩于马下,这天大的恩情,我怎能不报?”冷笑中咬牙切齿。 “恐怕你顾不上,天下大事纷纷扰扰,等着您的地方实在太多!有更大的世界,等着您去博弈!家门口这点儿睚眦之怨,你看不上!请!能行?听说即将新婚燕尔,我要是您,还是多陪陪未来新娘子,几十年了,相思之苦,苦如黄莲!膝下凄凉,关了门,够哭上好几天的!” “不至于,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刘中天上前几步,“特派员您好,我是黄家大院的管家,请!” “哟!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你算是干嘛的?” “天河,冲天上放几枪,让特派员听个响!”黄兴忠抬起头,冲着岗楼的陈仲秋一行人,招呼道。 “叭!叭!叭!……”排子枪带着蓝烟,把子弹射在空中,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带着尖厉的呼啸声。一如秋风扫落叶,子弹壳叮叮当当石子落在墙跟。 “哗啦!哗啦!”此起彼伏的拉枪栓声。 “特派员如此兴师动众,是来我家拚命的吗?你这么大一个官,来到我家,是给我黄某人长脸,如果没有一丁点儿声响,是不是过于草率了?一个曾经在枪林弹雨穿行的人,还怕听到枪声,这相当于放鞭炮,欢迎你的到来!”黄兴忠笑着,一脸揶揄。 史凤琳满脸惊愕,继儿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举起右手掌,向下示意,放下枪,“黄大老板这吓马威用得太好了!怎么着?不带我参观参观黄家大院?” “特派员,请!” 在众人簇拥下,史凤琳信步走了进去,他看到的是惊奇,黄家兴旺发达,佩服象滋溢的水,从各条心缝喷出来,二十年,弹指一挥间,黄兴忠创造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话世界。看到黄家大院人丁兴旺,六畜茁壮,长舒一口气,自叹不如,过去二十年,算是活瞎了。“黄老爷,您也请?”那翻转的眼神,就如同翻转的门挨窝,要关要开,须臾之间。 “特派员使不得,这是别人的奉承,您就不要跟着起哄了!” “是嘛?好大的黄家大院,酒香、肉香、饭香,弥漫着,这是一个智慧劳动,成果丰稔的神话,多少人踮起脚来,梦寐以求都想不到的成就,就冲这个,我也得……”史凤琳嘴上虽挖苦,心却荡漾在梦境里,象一片羽毛,被世俗的风,吹了进去,作为一个世代两脚踩在泥里的草民,能把日月过成这样,谁人可以不服?过了影壁墙,三进三出的大院,让史凤琳哆嗦一下,他知道:父亲史健久一定是手下败将。 到了北家门口,黄兴忠才看清北家是高门大院,巩德仁先下的车,车夫拴了马,马许是饿了,用嘴到处乱拱,车夫从把上扯下了草料袋子,往地上一丢,弯腰扒拉开,是豆草,马把头伸进去。 “就这一家,黄老板,路够远吧?”巩德仁看见车夫直哆嗦,“要不我们进去,你先上车暖和暖和!你穿得太少了!” “放心,冻不死我,习惯了!只是脚象猫咬似的。”车夫在地上打转转,象旋转的陀螺。 黄兴忠下了车,看见几间横搭竖搭的窝棚,心里有些难受:“就这儿?” “正是!后头有深宅大院,北家不贫,只是和你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往里瞅一眼,黑咕窿咚,看来是早睡下了:“注意,他家有狗!”话未撂到地上,狗就在门边狂吠起来。“北师傅——北师傅——起来一下哟!” “谁?什么事?” “是我:巩德仁!” “巩老板,半夜三更的,你不要命了?你不在床上捂被窝,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稍等一下,我起来!”北风上些年岁,动作还是有些敏捷。披个袄,挑着灯笼,替李莲云盖好被子。穿过窝棚,就走过出来。 “爸,你别动,我去看一下!”北震声这两天没打猎,也没有睡着,摸黑披袄下了床,然后在小木桌上的烟盒里,摸到火柴,轻轻一划,点亮了油灯,个子高大的北震声,站在地下,头快触到门框,“爸,巩老板这会儿干什么来了?是不是清萍她母亲要不行了?” “也有可能!” 一开门,雪就扑进一大团,狗还在那儿叫。 北风扯着狗牵走,北震声才来叫他们进去,见巩德仁身后站着大个子,不由得上下打量,这人比巩德仁体面多了,看样子是个有钱的主,只是眼生得很。 北风拴好狗跟着也就出来了:“老巩师傅,是不是刘贵红不行了?” “不是的!这位是黄老爷,黄花甸子的!来买皮子,有现货吗?” “黄老爷,请坐!不用介绍,我们认识!我们有买卖上来往!第一次到西凉城卖皮子,就是那个黄老爷买的,可惜了,好人哪!”北风让他们到客厅沙发上去坐,并把火炉门拔开,上点炭,“震声,这是黄老爷!” “黄老爷好,喝杯茶,驱驱寒!” 巩德仁平常来得多,往往是一屁股坐在的沙发上,“黄老爷你多担待,他们家就是这么个状况,本来这几年红狐狸皮走俏,他们家日月应派好过,但两年前和乔家结了亲,乔家是个什么烂摊子,本来日月还过得去,但乔清萍的妈染了重病,沉疴多少年,汤药喝了几个年,没什么起色,也没瞧出是啥病,日渐消瘦,人走了模样,简直成了女鬼,乔木匠急得上火,有些鼻青眼肿,郝百通在焦原镇是有名号的,这么一来,不敢再给刘贵红开方子了,眼见着人一天天不行了,乔家人哪里有让,跪的跪,哭的哭,头磕在地上,咚咚响,郝百通知道回力无天,就对乔木匠说:我是才疏学浅,你还是到城里头看西医,洋人也不憨,见人在世上日头不多,就往外推,这时,就有人给推荐了日人开的东方诊所,就在县城,日本人的日不落株氏会社旁边,只一副药,就有了起色,但药也贵得出奇,叫什么‘东方大补丸’,一张红色狐狸一粒,只有手指头大小,东方诊所这医生叫东野太郎,五十多岁,北家这些年的积蓄全送那里了,你还指望他们家给你板凳坐?” “东洋人太黑了,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北兄,家里还有货吗?” 北风摇摇头:“一张成皮也没有了,寅吃卯粮,哪里还有盈余?” “看来我们大雪天是白跑了?” “还有两张残皮子,要不要?”北震声忽然想起:梁嘴还挂着两张。 “伤哪儿了?严重吗?”黄兴忠来了兴趣。 昏暗的灯影下,北震声用竹竿挑下:“一张在左耳朵后,另一张在脖子上!不是细心人发现不了!” 黄兴忠接过去,把它铺在桌子,立刻用手去捏试,很快就在北震声述说的位置,找到枪洞,“可惜了,可惜了——”能够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找到皮子,已经让黄兴忠心花怒放,但表面上仍然一幅无所谓的样子,“这样的皮子,终归不是上品,想使几个钱?” 北震声一个劲儿擓头,傻傻地憨笑:“巩大爷在这儿,他是行家里手,又是这方面专家,黄老爷你要买,就看着给,爸,你看呢?” “听你巩大爷的!”北家现在是站在井沿等水喝,乔家这一关总算过了,眼下正是年关。 “皮子虽有瑕疵,但天光都这会儿了,也不好到别处去折腾,别人家早已关门了,我看就多给些,三个大洋,黄老爷做的是大生意,也不在乎这仨瓜俩枣,是不是?” “就听你的!”黄兴忠从衣服里抓出一把大洋,数出三个,丢在床上,然后,卷了皮子,往腋下一夹。说实话,天太冷,黄是一分钟也不愿多呆了。 他们呼出了浓浓的酒气。 “就这样,我们要赶回去,天太黑,怕路不好走!”巩德仁酒劲上来了,还有些冷,打了几个酒嗝。 “巩大爷,我们家这些年连乔家折腾不轻,翻过年,你就把清萍和震声的事给办了吧!”临到门边,北风拉了巩德仁一下。 “说好的事,自然自然,只是刘贵红能不能熬过这个冬,谁也没那么长的眼眉毛,这日本人的东西,好是好,只是不能从根上去病,郝百通治不了的病,多半就是个活死人,能活一日是一日,只是苦了你们!走啦!”巩德仁一挑帆布门帘,就走进了雪里。 巩德仁一夜未归,和黄兴忠在镇上一家叫春去春又回旅店睡了一宿,后半夜虽有暗门女人来折腾,总的来说:一夜平静!这些女人为了钱自然不肯丧失商机,冻得瑟缩发抖,还要出卖色相,钱真是他妈好东西,难怪人人喜欢,但黄巩二人,对这号女人,是嗤之以鼻。 天刚大亮,黄兴忠就爬起来,摇醒了巩德仁,这天一亮就是腊月廿九,年就在脚下,噼哩叭啦,有羊屎一样离离拉拉的鞭炮声:“起来,吃点肉包子,回家!”黄兴忠在巩德仁屁股上拍两下,“多亏有你,要不然你看我会象没头苍蝇乱撞,所以说出门靠朋友!”黄兴忠出门上水缸里舀水,“哟,我乖乖,雪还下着,水缸里冻个底透!”黄兴忠缩回屋。 “你也不看看什么天,交冬属九,今日回去路上小心些!” “没事!轻车熟路!”黄兴忠洗了脸,巩德仁麻利起来,约莫一袋烟功夫,两个在包子店喝了酒吃了包子,吃得满头是汗,完了出了门,一直到雪下小了,黄兴忠的马车驶出大石桥,一路向西,听得黄兴忠哼着歌,他才放下手,走回家。 巩德仁老婆叫石榴,能比巩德仁小近二十岁,是巩的续妻,人虽非美,但正值青春期,人懒得没边没沿,每天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起床后梳洗打扮,等到收拾差不多了,小半早晨,然后是对佣人吆三喝四。对巩震山少不了训斥,震山毕竟是巩德仁前夫人的儿子,和她关系不亲不疏,有时碍于巩德仁,叫他一声娘,没有下文。如果巩德仁在家,情景就不一样,软得象水,柔得象刚弹出的棉花。但这样的时候太少,巩德仁忙于他的生意,对家疏于管理,只要不是太过格的事,基本上巩是听之任之,但巩震山越来越叛逆,居然有两次当着巩德仁的面,和石榴大吵,并且狠狠地说:“如果这个家我呆不下去,我就去剪子梁上找我二叔!”这话象六月的雷,震撼着巩德仁,巩脸色虽难看,但忍而不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过去自己,儿子也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孩子了,任由他象棋子拿过来拿过去,他知道儿子并不是说说而已,如果逼急了,也许他会真的那样做,如果真是那样,他一生清誉就毁了。 北门人历来把他和巩德明区分开来看。 当她小脚迈进门内,虽是大半早上,可是院子没什么动静,听得从后院传来的耕牛絮絮的吃草声,长工苗仨把干草轧得胡痴胡痴响,后院是锅碗瓢盆叮当声,这个院子,三进门,最后才是他们一家人住地,厨房和下人住地全在中院,甚至他能听见石榴那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那里飘出来油香味,心中霎时暖暖的,雪还在下,只是没有昨天夜里狂泻的威势,但一时半会儿,停不下,还没等他迈进中院,巩震山几乎是蹦跳着走出来,看见他,忙煞住脚:“爹,你昨天一夜未归,她可是把你骂得狗血喷头,这可不是我挑拨你们,要不你问苗仨!” “你这是上哪儿?” “我有事!”巩震山表情慌乱。 “找沈西凤?”见儿子没有反驳,“震山,你也老大不小了,再上几年学,也就成人了,沈家是什么人家,你拎不清楚呀?那沈西凤骑马打枪,样样在行,你跟她混不出个结果来!” “爹,你想多了!”风一样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巩震山摇摇头,他心中希望石榴能给他再生个儿子。 巩震山有些日子没见到沈西凤,所以有些急冲冲,路上虽有不少车辙,但是找不到一辆车和一个人,人都哪儿去了,象耗子猫冬?走到脚酸,他后悔没有听石榴的话,让苗仨送他一程。 黄兴忠从北门河回到黄花甸子,已经是过了吃中饭的时间,路面上着冻,他也是信马由缰往家晃,想家想孩子想女人,这种杂乱的相思,象酒虫在咬自己的五脏六腑,毕竟二十多天不着家,从龙泽县东南的吴洼子一直到焦原镇,一路上总被这事那事绊着,没个消停,他一到门口,就咋呼上了:“陈梅梅,陈梅梅——我回来了!”他的目光却落在院外的空地上,一片狼籍:发生了什么事?遭抢了? “哟,当家的回来了?”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悦,“我以为你要在外头过年呢!” “这是咋回事?” “遭土匪了!” “又是单无霸那孽障?损失大吗?” “除了达子受了轻伤,其它的没什么损失,对峙了几个时辰,幸亏天祥从西凉城带了十几个人回来,要不然就……” “没事就好!”黄兴忠象小孩子拉着陈梅梅往里走,“陈仲秋当时在吗? 第33章时不我待 “你这是干什么?还有下人!”陈梅梅推开他,“在能干什么?喝个烂醉,等他醒酒了,黄花菜都热了好几回了!” “看来他是不想在我们家干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当初就说这人不好用,可你偏用!” “他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二十多天,给我憋死了!神仙都挡不住那个人想人!” “少来,外面风花雪月,美得很呢!”陈梅梅又一次打他乱摸的兽手上,男女互相对视了一下,彼此的相濡以沫,四目相吸,满眼春色,一脸桃花。这时的陈梅梅已经定格,但比起一二十年前,象玉一样更加温润。 “老爷,你可是踩着年尾巴进的门,新年快乐!”达子只有十八、九岁,是黄花甸子上柳家沟人,父母双亡,多少年前就进了黄家,伶俐得很,黄氏夫妇很是喜欢。 “太太赶紧安排老爷饭!”达子去赶马车。 “在暖屋吗?” “当然,要喝一些酒!”黄兴忠一脚踏进院子,悬着的心象块石头,“叭——”掉地上,雪依旧纷纷扬扬,铅灰云堆栈在天空,浓得化解不开,没有一丝风,寒气直渗进人的皮层,看样子,这雪要下过年去,身后是达子关门牵马声,“陈梅梅,把孩子们都叫上!” “你少作,孩子们个把钟头前都回屋,这会儿说不定在梦里!” “天祥呢?” “在!” “他和苏小姐的事,定下来没?” “你回头问他!就知道催、催、催,等着抱孙子?” “就是!怎么啦?不行吗?”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梅,我耳朵痒!”掏耳朵、剪鼻须,都是陈梅梅亲力亲为,他习惯了,更享受这个过程。 “心就不痒?我看你酥痒难搔嘞!”陈梅梅在扒拉笸箩,银耳扒就放那里。 “知我者梅梅也!” 酒足饭饱之后,少不得搂着陈梅梅风欢雨爱,之后,陈梅梅睡得很香,黄兴忠却睡不着了,粗大的手在陈梅梅光滑的脊背上反反复复抚摸着,忍不住泪水花花:“真是个好女人!” 黄家为了对付土匪,筑起高墙深院,比起巩德仁的家,黄家要气派得多,岗楼上有几个人长年拎着火铳在巡视,自从这次土匪偷袭之后,黄兴忠感到危机四伏,当天晚上,他和大儿子黄天祥爬上了高高的岗楼,认真检查起枪械来,一挺轻机枪,要么卡壳,要么炸膛,“爸,这个吓唬吓唬人还行,要想真正对付象单无霸这样有头脑的惯匪,是不行的,没有家伙什,关键时候会掉链子,象我们这样的中产家庭,没有象样的武器是不行的!火铳子该淘汰,辽十三还行,但它有致命伤,多上些中正式步枪,重武器,不要火炮、迫击炮、掷弹筒得有!”。 “有道理,西凉城有没有卖武器的?” “有是有,只是价格太贵,而且好武器居少,都是从军队里退下来流出来,西凉城不象龙泽县那么正统,三教九流全有,成份复杂得很,这些年苏县长没少下功夫,但收效甚微,加之匪患,土匪也在更换武器,据我所知:薛彪、史布业他们都吃这饭几十年” “西凉城不是有驻军吗?” “石钟?哼哈,有其名无其数,有时比土匪还土匪,他们见到真土匪,撒丫子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年年剿匪,越剿土匪越盛,苏县长头疼得很!” “那政府不会招安?” “招了恐怕更不安!” “你给我露路,过了年,我去西城买枪!” “这个没问题,一挺捷克zb——26式轻机枪连同子弹,没有300个大洋,恐怕拿不下!” “这种枪性能怎样?” “爸,你看见我们家东南方向那棵歪脖子老榆树了吗?” “昂!” “这种枪突突突一梭子,20~30发连发,就算是个铁人,瞬间会打成马蜂窝!” “是吗?能打这么远?” “1500米,只多不少!这一次我们家能侥幸逃脱,那是我机缘巧合,带着十几个人回来,我们还有掷弹筒、重机枪,一梭放倒他十几个人,他们才退了!” “你见过那种枪?” “西凉城有,但我第一次接触那种枪,是在省城上学的时候!枪贩子有两个:薛彪和史布业,这两 个人各有千秋,前者进好枪,价格不婓,后者进残次品,靠修赚钱,价格相对便宜,这两个人在警局有 报备。” 二十九日晚,是这一年年尾了,发了工钱,还发了礼品,这礼品有女儿红酒、猪肉、鱼、粉丝等,打发了大部分伙计,除了少数看家护院的,基本上没别人了,他才消停下来,他的儿女们不管是做事的、还是做学问的,都回了家,他仰躺在椅子里,接受着一大群儿女们的祝福,各人的压岁钱都裹了红纸发了。唯独大儿子黄天祥、二儿子黄天佑不要,黄兴忠骂了娘:“你两个孽障如果不接受我的钱,老子也不要他们的狗屁祝福!拿老子的钱嫌丢人是不是?”他象被惯坏的孩子,有了脾气,这脾气象雨点,看不清这乱,茫茫然一大片。 “爸,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已经长大了,真的不需要这个!如果你硬要给,我可以要,转手给三个妹妹!” “那是你们的事!”黄兴忠擦了一下性感的小胡子。“你们如今翅膀硬了,要飞了,就给老子飞远点!是不要你们的老子,还是不要你们的这个家!我无所谓!”黄兴忠象滑稽演员,摊开双手。 最后陈梅梅把这俩儿子拖走,百般劝解,没用,末了,这钱落在陈梅梅手里:“妈,权且替我们收着!”陈梅梅哭了,哭得很幸福,哭自己老了,哭这些年驴上马下,有了收获,儿子将大包小包的东西给了妈,全是外地的、稀罕的,陈梅梅替儿子拿着帽子、衣服、酒、烟给老头子,她的心象嘴里含着颗甜甜的刺梅,咽一下:酥酥的,酸酸的,甜甜的,噎得她想打喷嚏,活着真好! 黄兴忠使了性,和天祥、天佑闹了些别扭,心气不顺,在暖屋,陈梅梅打水给他泡脚:“梅,我是不是过了?” “你自己看不出来,淑翠背后说你就是老小孩,我看也八九不离十!” “毕竟过年了吗,总得制造点气氛,你看他们一个个……趾高气扬,拿老子的钱丢人?”他霸气外露,这些年事业上成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习惯。 “孩子们大了,你还用老方式?” “明天我得问问,他和苏小姐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你们爷俩上岗楼那阵,你咋不问呢?” “光顾着说正事了,我给天佑在焦原镇定下一门亲事!” “越说越乱,天祥的事还没有终结,怎么又拐带到天佑,你是想他们一天结婚?”陈梅梅去抚他额头。 “条件如果成熟,也不是不可以!” “我看你疯了,越说越离谱!这事你得跟天佑说,这些孩子全在外头做事,接受的是新思想,你不能越俎代疱!” “这一年就这么下来了,我还没怎么盘点,估计差不了!”直到鸡叫,两口子暖屋的灯还亮着。不能因为年,而有所忽略,“我是不是得罪了孙德行?” “你怀疑土匪的事与他有关?” “我不知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因小失大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告诉你件事:史凤琳回来了!决不是善茬!” “早年间不都说他死外头了吗?连史健久也信了,这怎么又活过来了?混得怎样?” “算是衣锦还乡,听说是个什么特派员,你小心着点,别忘了他老子是怎么死的!” “那是他咎由自取,怪得何人?他一辈子小肚鸡肠,他不是把买卖开到西凉城吗?结果如何?老子不尿他!” “你想好了怎么对付这尊大神?” “想个屁!见招拆招!他如果要报私人恩怨,我一样杀他个人仰马翻!” “看把你豪横的!” 鸡叫了。 “差不多半夜了,睡吧!”黄兴忠抬头吹灭了油灯,照例搂着陈梅梅浑圆的肉身子,睡是睡不着,直到听到女人的鼾声,思想翻滚着跌入一种深度的旮旯,这才放下一切,睡得如死猪。 大年初一,吃罢早饭,听着噼哩叭啦的鞭炮声,看着雪越下越小,知道这场跨年雪就要画上句号了,黄兴忠再也睡不下,便在院子转悠,筹划着初三至初六要请的人,首先是陈梅梅娘家,这一支人丁盛旺,稍有些关系的,除了陈梅梅三个哥,就是她的叔、堂兄弟,这些人一年到头基本上都和他有来往,光男丁能坐下三四桌,有些还有生意来往,陈文康是个大学者,在省政府做事,天祥、天佑的事,人家没少帮忙,虽关系稍远,但处得厚道,黄兴忠因为生意,没少上省城麻烦人家。 其次就是他的近枝姐姐黄兴秀、妹妹黄兴莲这两枝,一家嫁西凉城,一家嫁龙泽,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主,连同他们的孩子,怎么也得两桌。他们平时有买卖上来往。 初四这一天,请的是些说上话的达官贵胄,这些人都与黄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初五这一天因为纪奠,会稍停一天,初六针对一些遗漏找补。 到了初七,这年就翻篇了,初八一些长短工会陆陆续续回到黄家酒坊、作坊,继续着新一年的营生。 在斟酌这些名单时,黄兴忠在心中,三次划去孙德行,又三次添上,实在是拿不定主意,孙德行历年不在这些名单上,这会儿找这样一个人,是不是有些唐突?且这人逢人摆谱,以表舅自居,其实和庄家没什么实际来往,这些年和舅舅家关系还在,但淡化了许多,不似庄惠英活着时候。一个家庭兴衰,有些人由主角变为配角、甚至是退场,在所难免。 太阳终于挤出一丝缝隙,伸开几条细长的腿,雪真的停了,风乍起,麻雀在雪地上蹦蹦跳跳,为觅食的艰难,而凄凉地叫着,哆哆嗦嗦的样子,怎么看都和孙德行一个德行,他笑了,笑得难以捉摸,他把貂皮大衣的最上面一个扣子扣好,围巾围好,脚下是东北人才穿的尖头牛皮鞋,这是他在吴洼子的一个意气朋友高年丰送给他的。 这样滴水成冰的天,脚穿在里头冒汗。高的儿子高孝玖在东北军做事,没有经过9。18的耻辱,现驻扎在关内,曾以参加过喜峰口战役而战功卓著,由于战争,30岁不到的高孝玖当上了营长。这鞋子就是他从东北捎来的,两双,高年丰给了他一双。 吴洼子虽地处遥远,但那里有个人却让他无比牵挂,绕不开的结,盘恒在心中,欲罢不能。 陈梅梅忙着进进出出做事,黄兴忠的表情告诉她:正在想事!不忍打扰,但又有些放心不下:早年间黄兴忠并不喜欢自己,嫌她脚大,而且在学校里还有心仪女子,什么事也不和她说,至到生下天佑,她的身子丰腴起来,在肉的波涛汹涌中,黄兴忠笑自己愚不可及,想不到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女人,有那么大能量,把享受推向至极,从前的誓言旦旦,象一堵年久失修的墙,在无声无息中,一点点消弥,正在走向坍塌。早年间生活艰辛留下的象釉子一样的斑和点,被生活的刷子,刷得一个点都不剩,别人是越活越老,她是逆生长,越活越年轻,魅力从皮肉下渗出来,让黄兴忠爱不释手,没事爱把陈梅梅揽在怀中把玩,那双兽手从头顶摸到肥臀之上。 初八日子一到,长工纷纷返回黄家,在一阵鞭炮声中,1935年黄家酒坊第一把火点燃,孩子大多不在家,残雪倘未化尽,板结的土地还冻得挺硬,伙计已经在空地上扫出一大片来,把还亮晶晶斑光的粪,敲开放均,没有种麦子的土地被镐头和铁铣撬开,大块大块的泥土被掀翻,黄兴旺是黄兴忠本门兄弟,人实在得象石头,他的儿子黄天天也跟在他老子的身后,一吱不响动着,历练的味道,看一眼出来了,他们父子非长工,但兴旺是土地上的好把式,从不失农时,人们大多都还赖在年里,听着春风呼号,总觉得没到时候,这一年是猪年,照习惯翻了黄历,大年初二打的春,翻翻历史,这一年似乎发生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对于近乎世外桃源的土木镇来说,依旧波平如水,而作为黄家的管家刘中天来说,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照例按照黄兴忠的吩咐,把要吃午饭的事写在黑板上,大大的“猪肉炖粉条”,这五个字写得有些夸张,在院子里做事的伙计,少不得过来瞅瞅,过去望望,吸一下口水,哈喇子滴出来,飘滴到手上,想着那一碗碗油腻得发亮和猪肉裹着长长的粉丝,会让人热血沸腾,这是第一开伙的大菜,也会还有其它一些菜,每年差不多都如此,但祭祀完酒神仪狄和杜康,伙计亮开了嗓子:“点火——”,随着黄兴忠一声令下,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拧开一瓶女儿红,大喝几口,然后划着一根火柴,从嘴里吐出火龙,熊熊大火,呼啦啦燃烧起来,十几名壮汉唱起酒歌: 第34章香草大车店 正月初八酿新酒, 好酒出自黄家手, 红红的高粱哎, 粒大皮薄, 出自剪子梁, 好粮出好酒, 喝了咱的酒, 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 滋阴壮阳嘴不自臭, 一准能活九十九, 好方酿好酒, 好酒是朋友, 一口解千愁 …… 酒坊和土地的繁忙,让黄兴忠兴冲冲的,一些早出门的商贩,已经踏着残雪,往黄花甸子来了,不久,叮当的大洋又会一包包进黄兴忠的衣兜里,再过些日子,一些春荒没粮户,会在掌灯时分,有些偷偷摸摸厚着脸皮,象做贼一样,到黄家来借贷,钱就这样缝进缝出,生了钱,黄兴忠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阳光照得他睁不开,抬头看见岗楼有个人拎枪来回走,心“格登”想起黄天祥和他说的捷克式轻机枪的事,他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议定的事,除过下刀子,否则不能改变,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把一些事忽略了。 陈仲秋这几天倒是老实了许多,滴酒不敢沾,因为酒这东西,特象兴奋剂,只要一喝上几口,就把持不住,酒壮了这个?人胆,正因为酒,他做坏了一些事,甚至是不可饶恕的坏事,狗日的百合,长得她妈的太可心人了,喉结在蠕动。这会儿,他象无事人一样,他立在高高的岗楼上,居高临下对黄兴忠喊一嗓子:“黄老爷,多会儿弄些枪油来,这枪再不上油,要生锈!” “我晓得了!”黄兴忠点点头,并走开了。 33岁的陈仲秋并不知道黄兴忠已经关注他了,关注象种子,在心里发芽、生根,由于没有枝繁叶茂,所以许多人忽略了这一刻的意义。 黄兴忠把狐狸皮交给陈文康时,大学者激动得热泪盈眶,每年缝年他少不了到黄家坐客,这差不多是惯例,从亲戚这一层来说,是陈梅梅家庭大哥,天祥、天佑留了洋回来,很顺利走上仕途,陈文康功不可没,因为一次吃酒,陈胃疼,就让黄兴忠记住了。 他记得陈文康牢牢抓紧他的手,摇晃好几下:“兄弟,你真是我的好兄弟!”看见陈文康的泪水流下来,拍拍陈的肩:“你是大学者,要注意形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南京的一名老中医曾给陈讲了温胃、养胃理疗之道,并且说狐狸皮做个护胃的带子,尤其以红色狐狸皮为上品,黄兴忠是个含而不露的人,记得当时陈问多少钱,要给钱,黄制止了:“我们兄弟的情谊岂是可以用钱来形容的?天荡还在省城上学,没少给你添麻烦吧?我要是也用钱,那得多少给你?想得美!两不相欠!” 忙碌了一阵子,就到了二月,雪没了影,下过一场小雨,板结一冬的土地在不知不觉里,变软了,化酥了,中午在阳光下湿湿的,在冷风午后中虽说还会重新冻结,炒菜时,陈梅梅会亲自去自家菜园里拔葱,左邻右舍依靠在草垛上晒太阳的人,扯一两根硬草秸剔牙,迷缝着双眼,谈古论今“黄太太来了——”不知谁眼尖,叫一声,这些人会立马,巴结站起来走上前躬腰点头:“黄太太,你这是上哪儿?” “都坐吧,晒太阳啊,我去拔葱!”她走过,知道背后有议论,幸福的感觉,和这二月阳光一样温暖布满全身,一时间,脚下轻松,有些飘飘然,天要变暖了,黄兴忠又要到处乱跑了,长长的寂寞,长长的相思,会象绳索一样勒住她的脖子,黄家之所以有今天,与黄兴忠八面玲珑游走各种人之间,关系密不可分,男人是山,是靠山,幸福的背后何尝又不是痛苦的堆叠? 短短的十几天,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什么时,风经历了由冷硬变柔软的嬗变,如若你是个细心人,能够发现地面上冒出的绿芽芽,虽象针比针细,柳条上已经鼓起芽苞,除了麻雀,你还能听见别的鸟叫声,不屑分辨,你也知道:春已经来了,而且步履蹒跚,虽然春很不稳定,常常象马驹一样,时不时尥尥蹄子,这时候黄兴忠已经感到家的局限性,他甚至极不可耐带上达子,要出去购买高梁,推销他的家醇, 春来了,地绿了,鸟飞了,按奈不住的心,如同刚刚解冻的春水,边边沿沿上,溢出许多,象泪痕一样的水,水就这样哭了,整整三四个月被禁锢着,这是怎样一种不可言状的哀伤? 绿草如茵,牛马散乱,风轻得象女人的手柔软,七高十八洼的甸子上,小路虽不纵横交错,但也条条弯曲有序,一头毛驴,一驾破板车,上面放些陈年稻草,一个伙计驾车,一条破麻袋随便放在草里,黄兴忠穿得象伙计,靠在车辕边的草上,身上的行头,就是伙计的,车子在路上颠簸,晃晕了黄兴忠,蜷缩在草里的他,差不多迷糊着了,突然,一曲缠绵悱恻的歌,从天际飘来,若有若无,他抬起头,兴奋地四下里瞅瞅:“达子,哪来的歌声?” “歌声?我怎么没听见?”达子四下里张望,“没有啊?你是不是做梦了?梦游了?” 第11章: 1 黄兴忠坐起来,尖着耳朵在听,真的有!这不是梦游!“你听——在那儿!-------”他站起来,目光跳过坡,在下面一马平川的真正甸子上,他看见声音的目标:十五岁的九月红,一头散发,头当顶一个不大的蛋黄色蝴蝶结,她一蹦一跳,在甸子上采择野花,手握半束,象燕子一样轻盈,赤趁橙黄绿青蓝紫,花束因色太艳,扎人双眼,“那是谁家的女子?快,把车赶过去!”歌声象泉水流进人心里。 青青的山上青青美,美丽的姑娘似清清的水, 满山的山花满满的开,晚来的人也爱你的美, 清清的露水清清的美,美丽的姑娘吻露水, 慢慢打开那静静的心,忘掉那何时心已醉, 我爱这满山的山花开,也爱这甜甜的清泉水, 最爱是忘掉那回家的路耶,伴着姑娘吻露水…… (作者声明:本词曲采自:安与骑的歌《哦。想》) “好嘞!”达子把鞭子在驴头上,甩得叭叭响。 “哎,你是谁家女子?” 马车下坡,象野兽出山,嘎吱嘎吱,车轱辘下的轴辗得响声刺耳。 小女孩子也许受到突忽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回过头,直愣愣看着这一切。 车子还未到九月红跟前,黄兴忠就从车上蹦下来,大步流星奔过去:“小妹妹,你是谁家女子?” “管你什么事!”九月红看着这个嬉皮笑脸的老男人,有些愤怒! “刚才的歌是你唱的嘛?”黄兴忠用手指指着她。 “是!”她有些怯生生的。 “好!实在是好!你能不能再唱一遍?这歌唱得好,听到人心缝里了!” 小女孩子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小女孩子头也不回,撒腿就跑。 “我叫黄兴忠!在黄花甸子上,没人不认识我!哈哈哈……我不是洪水猛兽,有困难就找我,黄家 大院,没有不知道的!”扬扬手,摇摇头。 “走吧,天不早了,太阳快要当空了!老爷今天有些放纵,是不是秀色可餐?” “你一个小屁孩,懂得啥叫秀色可餐?一脑门糨糊糊!”脑子里还是那歌声,“那是首什么歌?”那种韵味在心灵中跳跃震颤,象一条小河,在流溢。 “我没听见!我哪儿知道!?” “猪脑子!你听,是不是这样:啊啦嘿,啊啦嘿……不对,不是这调调!达子,从明个儿起,你就不用干力气活了,你就在这儿,给我盯住这小女孩子,看她是谁家的闺女!” “你要干什么?” “这个你不懂!走,咱上西凉城,买枪!就买一打几十发的盒子炮!bia!bia!bia!”他眯缝着左眼, 用手比划成枪,当时的黄兴忠,确有此心,但一说一撂,达子虽记着这事,后来从西凉城返回,达子 几次要和他提及这事,都被他话挡,达子只有把这话窝咽回去`。有些时候老爷说过的话,不能当真。 第二天天一亮,就过来催达子,要他和自己进龙泽城,酒坊中的高梁不多了,要不赶紧张罗,就要停 工了,女儿红是不是黄家祖传的技艺,而是陈梅梅带过来老者的酒,现在算是改嫁了,老者化腐朽为 神奇,把传统技法传给黄家,这种酒从人家祖上三、四辈起,就一直能走洲过县,他埋入土中,坟头草 已经很深,青了黄,黄了青,黄花甸子出了黄家酒,也算得上是黄花甸子一绝。 “昨天的事……?”达子问他。 “别磨蹭了,昨天的事,已经办完,咱今天另开新篇!城里的翠花楼,想去不?” “那种地方……?” “怎么?肮脏?你小子,你还没尝过女人味吧?一旦吃上一口,你就跟中了斜似的,女人瘾一旦上来,比吸食大烟有过之而无不及,收拾精神点,别他妈象蔫巴的茄子!” 达子张张嘴,把要重复多遍的车轱辘话咽了回去,老爷的话就是山,推不开,搬不动。 这事一撂两整年。 西凉城距离黄花甸子相对较远,路也不是太好,且路上并不安全,但有些事,在龙泽不好解决,只有另僻西凉城,西凉城隶属三个省交界之地,由于地处偏远,属地管理相互扯皮,明明要抓个人,可你就是抓不着,到了地界上,一袋烟功夫,就出了省,因此这里民风刁悍。 太阳有些西坠,风冷飕飕的,车子巅簸得厉害,黄兴忠差不多醒了,只是懒得动,西凉城他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处理这些事,根本不需要动用儿子的关系,“快了,快了,马上到西凉城了!”黄兴忠兴奋坐起来,“我穿成这样子,是不是有些滑稽?” “岂止是滑稽?简直是要当小丑,你要唱大戏,咋地?” “臭小子,嘴越来越贫了,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你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达子㧟㧟头。 香草大车店,没有兴盛,已经没落,象个僵死的人,还有一口气,坐落在西凉城的城西,客进客出,太阳还未掉到地上,达子把车赶进后院,参差不齐停着几辆,黄兴忠还没下来,香草的老男人就迎出来:“哟,这不是黄花甸子黄老爷吗?有日子没见了,新年发财!”一拱手一抱拳。 “阿贵呀,年一年二还这么精神,生意兴隆呀!” “托你的福,喝个稀饭还够!还有两间上房!”阿贵喜出望外走过来,看看车上,见没什么东西,心中犯嘀咕:他不会专程来西凉城闲逛,这是为什么?“黄老爷,你咋穿成这样?我差点认不出了?” “往西凉城来不太平,这事你知道!” “那赶忙进来,暖和暖和,换了这身行头!” 达子套好车,黄兴忠已经和阿贵进去了。 这阿贵本是西凉城一鳖三,早年间飘浮得象水面上的油花子,父母死得早,又不好好营生,过了四十岁,拾到个女人香草,这女人水灵象从画子上走下来,能比阿贵小上二十几岁,偏偏一朵鲜花就斜斜插在牛粪上,看着恶心,为其不值,但阿贵祖上为其留下十几间空房,八面玲珑的香草,稍稍收拾一下,就开了旅舍,由于位置天然地好,自然是不缺少五南杂北的客人,脚进脚出,再卖些饭食酒水,傍晚招些野鸡,长期在外的男人,渴得很,生意就这样红红火火。 达子进去时,里面已经灯火通明,灯泡达子是第一次见识,他不懂也不敢问,怕人笑话。黄兴忠和阿贵不知谈什么,兴高采烈,说到极处,便爆出洪水泄闸一样脆生生的笑声,阿贵有些夸张笑得前仰后合,有人给他们沏了一壶荼,热气腾腾,黄兴忠吹几下,吸一口,烫得象猫抓的老鼠,大厅里不少人,三五一群,交头接耳,弄杯茶吹着,阿贵冲达子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黄老爷,我们什么时候上去?” 阿贵也站起来:“黄老爷,请——” 黄兴忠只好站起来:“你也来吧!” 两人愕然,不知“你”是指谁,对望一眼,两个人都上楼,这时,一个小伙计走上前,拉住阿贵,叽哩咕咕讲几句,黄兴忠因为急于上楼,没听见,达子虽离得近,听得不是十分用心,阿贵立在楼梯上,叫一声:“黄老爷,你先上,我还有事,回头我来找你!” 黄兴忠回一眼,“这不就到了吗?天大的事,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香草的脾气你知道,去去就回!”小伙计拎着钥匙,“黄老爷,请——” 第35章西进东行 黄兴忠只好站起来:“你也来吧!” 两人愕然,不知“你”是指谁,对望一眼,两个人都上楼,这时,一个小伙计走上前,拉住阿贵,叽哩咕咕讲几句,黄兴忠因为急于上楼,没听见,达子虽离得近,听得不是十分用心,阿贵立在楼梯上,叫一声:“黄老爷,你先上,我还有事,回头我来找你!” 黄兴忠回一眼,“这不就到了吗?天大的事,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香草的脾气你知道,去去就回!”小伙计拎着钥匙,“黄老爷,请——” 黄兴忠知道这个男人万事做不了主,回头看着几乎是小跑往前厅而去的阿贵,男人做到这份上有些可怜,达子几乎左右不离黄兴忠,小伙计伶俐开了门,并把钥匙交给他们,黄兴忠让达子关了门,过一会儿,小伙计来敲门,问几时开饭,吃什么,最后一缕阳光筛下来,象金子,黄兴忠点了饭菜,并点了酒,然后吩咐小伙计,勿必请阿贵来一趟。 酒后饭罢,达子给黄兴忠倒了一杯茶,拉亮了电灯,柔和的光泻了一屋,这时阿贵才来,“刚才有些事耽搁了,黄老爷这么火急火燎找我有什么事?” “你坐下,达子关门!”阿贵坐在床上,“我记得你曾经跟我讲过:西城地界上,有个叫史布业的人,还找不找得到?这事好多年了吧?”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黄老爷是要买枪?” “有这个打算!” “我也是好多年没见过这人,要找一找,应当能找到,曾经听说他在大金盆里洗过手不干了,后来又听说他儿史文革接了他的买卖,不知真假!” “噢,是这么一档子事,那你现在去找一找,找得到找不到我都不会亏了你,多了没有,瓶把酒钱总是不止的!给他两块大洋!” 达子从褡裢里摸出两块递给阿贵,还有些舍不得,还撇撇嘴。 阿贵推让“使不得!” “拿着吧,脚力钱!” “那我走了?”阿贵在手里掂着两块大洋,发出清脆撩人的声音。 “任何人不要声张!” “晓得嘞!”阿贵顿感脚步轻快起来。 “黄老爷,我还是上别的屋去吧!”达子抓耳挠腮。 “你拉倒吧,就是个奴才的命?” 临睡前,阿贵一头大汗跑来,把门敲得震天响:“黄老爷,我回来了!黄老爷——” “你咋咋呼呼干什么?你干屁大点事,非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快进来,别说话!怎么样?”黄兴忠迎出来,并关了门。 “找是找着了,真的是他儿子接手,得两天后,他儿子才能回来,老家伙约你明天在紫气东来茶馆见面。”阿贵屁股还没坐上板凳,就来个竹筒倒豆子。 “坐下说,这么说,这事有眉目?” “那是一定的!薛彪名声不好,有些粗,心粗,事办得也粗,你要不要见一见,他倒是好找!” “暂时不节外生枝了!”黄兴忠嗑着瓜子,摆着手。 第二日天大亮,黄兴忠吃完饭,看看天光,知时间尚早,达子利索收拾停当,就坐在那儿抠手,这时香草就象只花蝴蝶,几乎是旋转着走进来:“哟,黄老爷这是要出门呀,昨天忙昏了头,没能过来看你,敬请原谅!”女人一抱拳。 “老板娘客气了,我也是没敢去前台打扰,怕耽误你生意!” “我那也叫生意?我不撑着,指望阿贵三脚踩不出一个响屁,我嫁他,真是眼让鹰啄了,谁知道是这么个窝囊废?没长人种,却长个驴货,淌出来是黄汤寡水,种了也白种,想我香草,能算美人一枚吧?咋就找下个二货,听说黄老爷三儿三女,这不惹人妒忌吗?借点儿?”女人有些淫荡。 “话也不能这么说,坐!古人老子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身逢乱世,全和安才是福!” “这小伙计不错,伶俐得很,要是在我家就好了,做我干儿子怎么样?”香草也就是一时性起随口一说,身子象大舌头,到处腥红乱舔。 达子窘得满脸通红。 “你才多大呀,肚子没疼过,还想当娘?拉倒吧!” “他又不是你的儿,你护什么犊子?难道说传闻是真的?” “放屁!什么传闻?”其实,他早有耳闻,只是装傻充愣,做人有时就得难得糊涂。 就这样没皮没脸唠一会儿,香草因为有事,象浮萍飘走,表面无所谓,心中的五味瓶早已扳倒,一点点填充心空,心象水一样荡漾开去,并形成涟漪,自此心很难再平静。 紫气东来茶馆坐落繁华的火神街,许多人到那里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谈生意谈事,因此,紫气东来是西凉城成事的地方。阳光艳丽得象个丰满的女人,用肉香吸引着男人贪婪的目光,黄兴忠换了身行头,并且刮了胡子,看上去精神了许多,达子跟在身后,忍不住东张西望,西凉城地界,真的是繁荣昌盛之地,车多人多,汽车、马车杂于其间。 “老爷,这真是神仙住的地方!” “你呀,真是没走洲过县,这儿的一切都是金钱铺就的,没有钱这儿你一天都呆不下去!”他们刚到大玻璃门口,两个门童一躬身:“欢迎光临!”尽管门童很热情,黄兴忠眼皮都不夹一下,径自走进去。 “这位爷约了人吗?”服务生看见黄兴忠气宇不凡,便忙过来招呼。 “史布业史老爷来了吗?” “好象来了,在二楼靠窗户位置,您上去看看!” “谢谢!”黄兴忠步履有些散乱,达子不好说什么。 二楼上茶客不少,在窗户位置,坐着个头戴西瓜皮单帽、穿着考究的老者,眼脸上罩着大墨镜,有一口没一口品茶,旁边还有个杯子,上口正冒着热气,黄兴忠走上前几步,一抱拳:“想来是史老爷吧?” “黄大老板,你的大名如雷贯耳,过年过节我一边品着你家女儿红,一边想是什么人把酒酿成这等勾魂勾心的东西?把诱惑成啥了?自愿给你家掏银子,来,来坐!”史布业站起来,把镜子拿开。 “过奖,过奖!”黄兴忠拿下围巾,一屁股坐得踏踏实实。 喝了口茶,黄兴忠压低了嗓子,“史老兄,有没有捷克?” “捷克?”史布业晃了两下脑袋,“有是有,只是这价格……”他用手摇着,看来有人给来客指点过迷津。 黄兴忠把他伸开的三个手指按下去:“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货真才能价实!修过的我不要!” “那子弹多少?” “怎么也得一千发!” 史布业煞有介事掐着手指算一下,然而知己说:“冲你的名号,给你个优惠价,280个大洋!怎么样?” “成交!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交货?” “两天后,就在香草大车店,这事不宜声张!” “自然!达子,数个100个大洋给史老板作为订金!” “黄老板,你我都是回脸朝外的人,吐口唾沫就是颗行走的钉子,我们之间就不用这个了!” “伙计结帐!” “谢谢黄老板!”史布业站起来,一撩衣服,“就此别过!” 黄兴忠第三天如愿以偿买到枪,就和达子趁着天光,返回黄花甸子,一路上少不得和达子讨论史氏父子的长长短短。 一弯斜月刚挂天空,达子和黄兴忠才回到黄花甸子,陈仲秋一摸到新枪,象打了鸡血,顿时兴奋起来:“东家,这回有了这家什,咱再也不怕什么单无霸、狗无霸了!”那双兽手,象抚摸女人身子一样,不断摩挲着,兴奋得忘了黄兴忠刚走那天,喝点猫尿闹事的事,“这样一梭子打出去,我估计打成蜂窝!那叫一个带劲!” 黄兴忠看他一眼,“还是交给黄天河!” “东家,你不信任我?” “你想多了,这枪这么贵,我也不可能人手发一挺,如果以后条件好了,再说,在你们几个看家护院里头,你身手最好,用这个简直是多此一举,跃马点金,就那几下,这会耽误你的事,它虽好,但它笨,黄天河与你不一样,没功夫不说,枪也使不好,好在年轻,可以多多历练,你就多教教他!” 陈梅梅看着陈仲秋一脸失落,便对黄兴忠说:“当家的,你累了吧?洗洗脚吃饭!”达子拍拍尘土走了,脆生生的,陈仲秋只得放下枪,“东家,我去了!”走到门边,还回头看几眼。往肚子里吸一口气,那是怎样的一种不舍?黄天河他懂枪吗? 陈梅梅关了暖屋的门,去给黄兴忠倒水,灯影昏黄,“我走的这几天,家里没什么事吧?”“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他又喝个酊酩大醉,然后去下人间找百合胡闹,把马灯砸了,烧了蚊帐,差点儿引起火灾,这个人不能再留了,早晚得出事!”黄兴忠听着陈梅梅的絮叨,脚伸进暖暖的热水里,心象一棵干菜,瞬间因沐浴而膨胀:“我有数,天把我要去趟焦原镇,如果事情办妥了,这事就迎刃而解!”说到这儿,忽听得外面春风乍起:“天快要暖起来了,牲口怎么样?” “我一天至少看两遍,交给黄兴德,你还不放心?他可是你本家大哥,在我们家总有十几年了吧?你忘了那年冬天牲口拉薄屎的事?眼见着牲口一条条拉干拉瘦,硬是他一番功夫,把这些牲口拉出鬼门关,都老大不小了,你看看他和白寡妇的事,是否能成?都拖了好几年了,该是了结的时候了!” “是呀,我事多,有些事说过了会忘,你多提醒着点,要不然,少不了虎头蛇尾!把达子叫来,我们爷俩喝点,要不把兴德也叫来,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能有什么意思?我估计乐得一夜都睡不着!” 陈梅梅出去不大功夫,达子和黄兴德就一前一后进了暖屋,桌子上上好了酒菜。 “你就别忙活,也坐下吧!”黄兴忠坐在床上,把黄兴德按在上座,他有些不好意思,年界45,还单着,一天到晚,闷声不响做事,显得有些慌乱,陈梅梅依着黄兴忠坐下,“兴德大哥,你和兴忠是本家,恐怕还未出五湖嘞!” “兴德大哥,你我是兄弟,你客气个啥呀?有件事未喝酒之前我得问你,你和白铃的事,你是怎么想的?达子,倒酒!” “好嘞!”达子站起来泻酒,还未喝满屋子飘着酒香。 “这是咋天刚出槽的!” “就怕人家不愿意!” “要是她愿意了,你怎么说?”黄兴忠按住了他的手。 “我就修屋娶她!” “这事就结了!”黄兴忠举起杯子:“兴德大哥,干一杯,我们老黄家是多一家人好,还是少一家人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弟媳妇!干!”“滋溜——”第一杯酒下肚。 因为牲畜草料和红高粱等事务,黄兴忠只在家歇一天,趁着天晴路好,带上150坛女儿红,四个人四架马车,就上路了,因为要路过焦原镇,在土木镇买了些东西,就匆匆上路了。 重回焦原镇,他第一个拜会的就是沈向东,不巧得很沈到县上开会,沈家太太牛氏原本和黄就很熟,接下礼物,就让他和达子坐,黄是稳如泰山坐下了,达子却背着褡裢立在黄兴忠身后,任凭主人怎么叫,都摇手晃头。 黄兴忠客气几句,热茶端在手上,就开门见山:“嫂子,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兄弟,你说!” “你家西凤不在呀?” “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什么事?” “我想和你结亲家,你看怎么样?” “你说的是西英还是西凤?” “当然是西凤了,这事我和镇长说过!” “这事恐怕不好办,西英是老大,哪有跳着来的道理?再说西英还待字闺中,你要娶就娶老大吧!老大知书达理,如果你说这事,她也不用到法国去了!” “我家天佑看上的是西凤姑娘,怎么办?”黄兴忠笑逐颜开并直直看着牛氏。 牛氏心中感到事态错位,也不好表态,只得说:“黄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事出突然,老沈又不在,等我们商量商量,等西凤回来,我再问问她本人,你家天佑在哪儿做事?” “你们龙泽县白县长跟前,这是他的相片!”儿子的照片英姿飒爽,他信心满满,在心里冷哼:我的作品,能差得了?从青涩到油腻,黄兴忠经历小二十年。 牛氏多看了几眼,轻轻放在桌子上,“在这儿吃饭,等老沈来!” “不啦,我还有几个人,他们在烧刀红那儿,改天再来!” “大老远来一趟,水米不沾牙,这不合适吧?老沈回来怪我,我可没办法交待!” “你就干脆不用交待!” 在烧刀红吃罢中饭,就直截了当沿着北门河向龙泽县城出发。 黄兴忠知道:如果要去龙云煤矿,至少要绕上20多里,如果不去,下个月还得单独来一趟,北门河水开始泛绿,开始浅流,几乎是一夜之间,两岸被初到北门河的春风染绿,燕子已经在岸边翻飞,真正意义上的春,就要来了,踢踏的马蹄声,震得薄冰速碎,猫了一冬的土拔鼠,在正午的阳光下,在新草和老草之间跳窜,虽然说老草还在风中招摇,两岸狐声啼不住,半河鹅鸭在凫水。 第36章山雨欲来 2 过了北门河,在北岭分了路,龙云煤矿远在东北方向,吸吸鼻子似乎可以闻到焦炭的味道,路是越来越难走,山高林密且不说,车辙印叠着车辙,车子晃得厉害,远处小火轮鸣声刺耳,和黄兴旺交待几句,就此别过,黄兴旺带着三辆车,就直奔龙泽县城。 “老爷,你看那是干什么的?” 顺着达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在崇山峻岭之间,身背长枪的日本人正在抢修铁路。这枪就是曾经名满天下的辽十三,一枪未放,数万枝枪易主。这是中国人的耻辱,更是中国人悲哀!龙云煤矿又不是日本人的,日本人干吗这么上心?是齐泊年请他们修的?齐性格趋于保守,一般不与外界纵横捭阖,独守矿地多年,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从不与外界交往,但总算保住祖上基业,不管怎么说,它还是龙云山以及最大的矿,除了丰厚的煤资源,还有少量金沙资源,日本人盘距东北多年,虽未身受其害,但报纸上有关日本人种种之劣迹,早已耳濡目染,从骨子里,对日本人有种排斥:“这些狗杂种,无利不起早,他们这样不惜余力,是要吞并这一带煤矿的前奏!可能这些大大小小的矿主,还没有这个意识,这一点是最要命的! 日本的大型机器在半山腰上轰轰隆隆,路的雏形已经清晰可辨,树木一棵棵倒下,大块大块的山石滚下山去,后面铁轨一根根横上,难道说白峻青不知道这事?这山地虽说长年累月荒着,可那是老祖先留下的不动产,凭什么任由日本人折腾?这里面一定有事,而且事还不小,找到齐泊年、白峻青一定得给他们提个醒! 达子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车子一滑动,会翻卷到路两旁的深沟里,沟壑纵横,且水声潺潺,不时有山鸡、兔子等小动物伶俐掠过,窄小的路面被车进车出磨得光滑,发出黑黝黝的光,路面坚硬,牲畜蹄子踩出敲击声,路随山势时上时下,达子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大意。 一路上,到这时间,谁也不说话,峰回路转,下了一个大坡地,黄兴忠眯缝的眼睁开了:“大胆些,下面没有陡峭的路了!” “啊!架——架架——”车子明显快起来,龙云煤矿大门就在眼前。透过早已生锈的铁桩篱笆墙,矿区一览无余,作业面上人山人海,胶轮大车和小火车进进出出,人语鼎沸,完全是一副繁忙的景象,从地下800~1200米挖出的煤,一堆堆堆积如山,各种井上井下支架到处都是,各种三角旗飘着,在风中哆嗦着,高大的大门垛上,有比人还高大的字“龙云煤矿”,尽管驳剥脱落不成样子,但从轮廓还能看出,门外有两个背着枪的人,木桩一样站在那儿,黄兴忠心中有疙瘩,虽然这事与自己关系不大,但还是如鲠在喉,总觉得不舒服,不咳不吐不快,已经坐不住了,车子还没停稳,就跳下车。他敏感意识:中日必有一战,且迫在眉睫! “老爷,老爷,你慢些!”太阳西斜,阳光象水一样稀薄,达子见黄兴忠这样,多少有些担心。但黄兴忠全然顾不上这些,他要告之好友:敌人临近家门,已经在磨刀霍霍。 见到齐泊年时,正在水盆里洗手,“黄老板今个怎么有空到我这儿忙里偷闲?坐!刚才我在井下,出了点状况!” “我没有耽误你吧?” “那倒没有,说实话,你来不来都这个样子!忙忙碌碌!”齐泊年给他倒一杯茶。 黄兴忠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去动茶杯:“收益应当可以吧?” “虽供不应求,但价格上远不及去年,过了七月,价格一路飙升!在这儿喝酒吧?难得你能来一回,是不是你的焦炭用完了?十天内送到,不耽误你的事吧?” “酒我是喝不下去呀!” 齐泊年坐下,抹了下脸:“难道说我的酒里有孔雀胆?” “那倒不至于!日本人已经把铁路修到你的门口,难道你没有一点醒觉?他们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事我和白县长说过,但白县长说这是上头的意思,再说这荒山野岭不茅之地,荒了这么多年,赖赖的,连棵树都长不好!谁也不拿它当回事!” “日本人不傻,他们不会是为你们修铁路吧?也不让用他们的铁路帮你往外运煤,挣你几个脚力钱吧?他们要的是整个云龙山!还有周边山地。” “可白县长说他们是租赁,为期八年!” “这哪儿是租呀,分明是买断吃透!强买强卖!日本人在东北这么多年,都干了些什么?国人不会不知道吧?等着瞧吧,出不了一年,他们会叉了你的矿,挑了你的人,我还不是吓唬你,齐兄,早做准备,这是帮狼崽子,一旦他们站稳脚跟,就会咬人!”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们经常有一帮人在山上写写画画,他们要干什么呀?” “寻找矿脉!你应当减少投资规模,加强自己武装,你的护矿队吓唬吓唬小偷小摸还行,要对付东洋人,还差着火候呢!除了修远,其他人你扳着指头数,枪都打不准,你的护卫队,也就是个名,枪就更不用说了,老掉牙,许多人使用的是火铳,一旦有事,根本派不上用场!”黄兴忠不仅说给齐泊年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留下来,边吃边唠!” “真没那功夫,改天吧?”黄兴忠站起来,“齐兄,看这阵势,过不了秋!” “危言耸听吧?我怎么没听到类似的说法?县上能让?”齐口头上这么说,心中已经深深划上一条沟,日本人这些年在东北的频频举动,从某种程度上,已经印证黄兴忠的说法,日本做事喜谋划,有计划,一旦谋划好了,行动将迅雷不及掩耳。 “你就等着吧,我坚信:日本人这铁路修不到秋天,出了云龙山系,就和通龙泽、西凉城的公路相接相连!他们这是行动前奏:打通最后一公里!” 齐泊年没有说话,眼却在墙上的龙泽县地形图上睃。 “你知道这些修路的隶属于哪里?” “不知道!” “龙泽城里最有名的日企:日不落株氏会社,这个会社蝇蝇苟苟,干了不少坏事,明的暗的,他们的社长浅仓次郎就是地道的中国通,精通武术、针灸、茶道,这社里无论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全在他的掌控之中,许多日企皆以其马首是瞻,这决不是偶然的,他这个社长,恐怕还别的隐藏身份,我们现在不得而知,云龙就象水,离鼎沸的日子并不远了!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早做打算!” 太阳快要落山时,黄兴忠和达子终于赶到龙泽县城,落脚城南梅家山旅馆,这是黄兴忠常跑几个点的具体落脚点。他们到的时候,黄兴旺已经按照黄兴忠的嘱咐,把这些人安顿好,有人要出去,他没有应允,黄兴旺对于自己几斤几两,有足够的认识,在他们这一茬人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黄兴忠的,在黄花甸子上,黄兴忠就是王。惟命是从,是唯一可行的,他没有黄兴忠的“经天纬地”之才,唯有忠诚方可安身立命,这是第三次跟随着黄兴忠出来,在黄家,一般人视这个为荣耀,不仅不用挣命干活,还可吃上几顿好的,这是黄家伙计不公开的秘密,私下里为了争取这样的机会,而暗下较劲,有些人只是跟着出来一次,就再也没有第二次了,这是因为第一次表现太次,让悄不惊声黄兴忠识了人。 一宿无话,天亮时分,黄兴旺叫起了达子,让他跟着自己去见黄兴忠。这小子人虽不大,却象跟屁虫跟着黄兴忠进进出出,这让一些人羡慕嫉妒恨,竟私下里怀疑他:是不是黄兴忠的私生子,对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许多人将信将疑。 黄兴忠见黄兴旺时,已经是洗过脸之后,“老弟,你带两辆车去十铺洼拉草,价格依照上一次走,可以稍微浮动一下,上下不超过一,草要好,不要再去找刘百河,那个人就是个嘴子,净干坑爹的事,话说得漂亮,做不成事!”把半小袋钢洋,扔给黄兴旺。 自己带着达子去拜访白峻青。 马车落脚县府之前,经过日不落株氏会社,那里门前有四五辆小汽车,门前有两名日本武士,不仅背着枪,还挎着东洋刀,马车掠过那一瞬间,黄兴忠浑身起肌皮疙瘩,那个院落特别大,里面都在干些什么?他特别好奇起来,本想让达子停一下车,手扬了半天,话未出口。这些门岗人员,大多从大樱栏那儿调过来,那里有日本人一个会馆,聚集一大帮日本浪人。 县府门前有对大石狮子,两个当兵的实弹荷枪,一脸冷竣,达子停了车,两个士兵的一个高喊:“喂,你是干什么的?这儿不能停车!”黄兴忠跳下车,让达子把车停下,笑着说:“两位小哥,请通秉白县长一声,就说西凉城黄花甸子黄兴忠求见!” “白县长正在开会,他没功夫见你,哪儿来哪儿去吧!”. “你这是什么话?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达子停好车,也跳下来。 “那儿不能停车!” “谁是阎王?谁是小鬼?”两个人端起了枪,往前走,“眼瞎呀?我们这是酆都城呀?” “哎,哎哎,两位小哥,别动气嘛,我见见你们黄天佑科长总可以吧?” “他也没空!” “他是我儿子,他老子见他儿子总可以吧?”黄兴忠笑容可掬,但这笑里藏着把锋芒毕露的刀。 “黄科长真是你的儿子?” “如假包换!” 在儿子的卧室,黄兴忠见到白竣青,他依然那样白皙和文静,书卷气很重,一脸的波澜不惊:“黄老板,你好惬意与畅快,要走洲过县,全凭臆想,说走就走,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吧?”白走进来,热情地握了黄一下手:“坐,坐下,我们都坐下!你这么火急火燎,一定有大事?” “也没什么大事,我也就是咸操萝淡操心,我问一下县长大人:日本人在云龙岭修铁路咋回事?别对我讲你不知道!” “这个事,还真不是我的意思,是省府秘书长汪天培代表省府和日不落株氏会社签的合约,租赁云龙山和它腹地的荒山野岭,租期50年,当时我和县府柳明楼主任反对过,但我们人微言轻,根本不顶事,再说,这汪天培是省长殷福生的女婿,我们也不好向上打听!我是磨小不压麸!如果上面没有这方面意思表达,他汪天培何来熊心豹子胆?他之所来有持无恐,上面意思明显:日本人这是在挑衅,吹薄灰,找裂缝,给人以口实!上面也是站站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惹起争端,力图拖延,等待外交斡旋,从技术层面上讲,是一种消极行为!” “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我还就不信了,在中国地界上,他日本人还想强出头?是,我们没有船坚利炮,可咱中国也不是吃素的,他小日本感冒天下之大不韪,我还就不信,没有人收拾得了他们,站着撒尿的爷们,都是用来内讧的?” “也许你多虑了!你今天不会就这事吧?你一个小老姓,这是干吗?过好自己小日子,比什么都强,有时,我都妒忌你了,神仙三不管!” “不是!日本人修路的个个背着枪,不会是为了打鸟防小偷吧?他们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便衣军队,别看他们现在秋毫无犯的样子,只是时机不成熟,他们是奔云龙山系来的!山下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 “这些我会注意的,你今天来……?” “送你两坛女儿红,巴结巴结你,不行吗?”黄兴忠一举嘴,达子从屏风后,拎出两坛酒。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说你的事吧?”白峻青双手摩挲着。 “还真有一件小事有求于你!” “我就说嘛,你黄兴忠决非善茬,别人要想从你手中诈出三个芝麻,得拿两颗绿豆来换,说说你的事吧?” “沈镇长还在吧?” “还在!会议要明天晚饭前后才能结束!” “沈家有个沈西凤,我看着顺眼!你看天佑也老大不小的,是不是由你出面,保个媒?!” “你不会专门为这事来的吧?” “恰恰如此!” “我觉得这种事你要问一问天佑!” “问他?你高看他了,他没有这种考虑!” “据我所知,天佑和江南来的一名中学教师林茜云关系不错,你这是不是乱点鸳鸯谱?” “有这事?”这倒出乎黄兴忠的意料“这林氏什么背景?” “我哪儿知道这些?林倒是经常来找天佑,有时也打电话来,看样子互相有好感,至于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看来你这两坛女儿红是白送了!” 第37章狗改不了吃屎 “说的叫什么话,我们是朋友!我可不是因为你是官,我就巴结你!” “我这么说了吗?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了解一下情况,如果他们心仪对方,我就知难而退,如果只是朋友,我就替他们扯上这条红线!” 三天后,黄兴忠回到黄花甸子,正准备大张旗鼓地替黄兴德操办婚事,这在他看来,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不成想,一进门,女佣百合就三行鼻涕两行泪扑进来,黄兴忠正一头雾水,百合已经“卟咚”一声,直立立跪到他面前:“老爷,你可要为我作主呀?” “你起来,这是出了什么事?” “呜呜……”她已经哭成了泪人。 黄兴忠让黄兴旺通知陈仲秋,是天刚擦黑,并吩咐黄兴旺不要告诉任何人,黄狗在门前懒散睡下,天气的转暖,狗就不在再哼哼唧唧,这条看上去有些柔弱的小东西,发起威来异常凶猛,一旦咬住人,就是不松口,有时黄兴忠吆五喝六也不好使,通常要一棍子擂下去,痛得它啮牙咧嘴才行。 陈仲秋从心里畏惧黄兴忠,黄有一双明察秋毫的鹰眼,他知道自己犯了事,又不能不去,只好磨磨蹭蹭,在自己的房里,猛扇自己一个耳光:“你就是改不了吃屎的狗!”。 推开暖屋的门,黄兴忠正在泡脚,陈梅梅不在。 黄兴忠抬头看他一眼:“坐吧,我要和你说点事!” “哎!”却不敢坐,立在那儿。 黄兴忠用布擦脚:“你来我家有些年头了吧?” “三年多一点点!” “你也知道我家女眷多,说说你和百合是怎能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 “叭!”黄兴忠有些盛怒:“什么叫没什么?!混帐东西!” 陈仲秋哆嗦着。 “是男人,就要顶天立地,你看你干的那些事,不止一次了吧?人家要是不愿意,你就拉倒,喝点猫尿,你就给我闹事,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不是!”“卟咚”陈仲秋双腿一软,往下一跪。 “起来!你看你什么样子?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站直了,动不动就下跪,卖惨给谁看,下贱坯子,那是你脊梁塌了,三十几岁了,该有个男人的样了。” 陈仲秋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爷爷奶奶靠吃百家饭长大,种不了地,在外头糊混,学了几招三脚毛功夫,使得枪,这是陈梅梅的远房大哥陈文茂出面介绍来的,这人名声不好,黄兴忠知道,卡在这层关系上,黄兴忠不好硬拒,论辈份,这陈仲秋该称呼黄兴忠一声“姑爷”。 “俺姑爷,我求你了,别把我辞了,我一定改!”左右开弓,打自己的脸。 “起来说话!” 陈仲秋半天站起来。 “出去把裤子上泥弹了!” “哎!” 过一会儿,又进来,立在那儿抠手。 “你真的喜欢百合?” “嗯!”头点象算盘珠。 “我给你问问,如果百合愿意,我就成全你,反之,就算了!你去吧!” 陈仲秋走到门外,咬牙切齿:“这小屄女人,敢告老子黑状,早晚弄死你!”虽骂的是百合,恨的人却是黄兴忠。挓挲的双手,痉挛猛攥成拳头。 白寡妇叫大名白巧珍,是土木镇上石匠白春河的头生女,七年前嫁给黄花甸子上的揽工汉朱依照,因为工钱和土木镇长郝百声结了梁子,说好的价,完工付钱时,郝百声装了孬,不仅克扣了工钱,还让人打了朱一顿,朱依照气不过,只能忍着,可白春河不干,就让单无霸削了他一回,这郝百声也不是吃素的,污蔑朱依照通共,就抓了起来,送去西凉城,花钱买通了警察局长廖青云,没有审一下,连夜毙在了西凉城外的乱葬岗。 从事上说:郝百声这事做得缺德,但翻开郝百声的历史,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揭示他的性格特点:无毒不丈夫!他掀了钟泽,还要经常去羞辱人家,钟家是有人,钟朗在省城,他相信:鞭长莫及!石家更有人,但人在京城! 黄德旺之所以身败名劣,完全是没有识别这个人,现如今已经埋入土中,坟头上的草是青了黄,黄了死,死了青,带着无限的遗憾,眼睛最后睁得比溜仔都圆,绳勒一样,吐出一个字,和一串让人无限遐想的省略号:“报……”,他是要报告什么事、还是得了报应,遗憾就留在生命休止符省略号里,此生无解。 铲除了黄德旺,只是人性中罪恶中的第一步,接着就是钟泽,手起刀落利落。虽声名狼藉,却如愿以偿,坐上了镇长的宝座,闲暇之余,难免会在如烟的往事里兜兜转转,不寒而栗,脊背后一阵阵发凉发麻,有时在梦中会被吓醒。被整治过的人,象冬天池塘里的荷叶,或倒或伏,他知道这些人中有些还存在,比如钟泽,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敢动,他有两个儿子在军队中握着枪把子,女婿的哥哥又是特派员,恨而不能以快刀杀之,每天都活在恐惧中,别看人前耀武扬威,人闲偏就缩成一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这白巧珍生下孩子,30多岁,人虽比处子不差,但没人敢娶,通共通匪——这顶帽子大了去了,一些人忌讳这个,更重要是这郝百声不因朱依照死了,而终结了事,隔三差五还会找白巧珍的毛子,哼哼唧唧撂下些狠话,明知这事和单无霸有关,却硬安了个通共的帽子。后来,白巧珍进了黄家,郝虽说有些收敛,只要碰上一回就警告上一回。 陈梅梅按照黄兴忠吩咐,在天刚亮的时候,就直接到了白巧珍的房内,她正在穿衣服:“哟,这么一身好肉,还不嫁了,长年累月裹在衣服里,糟蹋了!”甚至捏上一把。 “哟,是太太,有什么事?” “你和兴德大哥的事,考虑咋样?他可是踮起双脚等你呢!” “我再想想!” “再想黄花菜都凉了,放心吧!”陈梅梅一推二就,讲了一箩筐道理,最终讲到郝百声。 白巧珍虽咬牙切齿地恨,却又不能以快刀杀之,她还有儿子,虽然只有六岁,那是她活下去的希望,那是一把正在淬火的利器,想到只有六岁朱小龙,忍不住潸然泪下,这是朱家唯一的血脉,她有责任和义务把他养大,朱依照死的冤,她咬咬牙,“我嫁也可以,我儿子我得带过去,还叫朱小龙!” “这个好说!” 就这样,白巧珍风风光光嫁了黄兴德,光棍久旱逢甘露,一旦尝了女人的滋味,才变得更加务实。 这事有人传给郝百声,心中虽硌得慌,碍于黄兴忠势力,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知道只有等待机会,朱小龙一天天长大,就象一棵皂角树,想一下心就疼。 这件事很平常,却深深刺激了陈仲秋,按年龄早已过了33岁,一直娶不下女人,心中早已空空落落地慌,再过三两年,如果还这样浑浑噩噩,他这一生,基本上交待了,心中有团火,在噼叭燃烧,青春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从这一天起,他开始象狼一样伺机窥视女人。心狠象刀,更象狼,他要让女人在他面前瑟缩发抖,心象咆哮的风,在狂野地吹,哈哈哈…… 经过一段日子细致慎密偷窥,他发现黄淑霞是女人极品中的极品,皮肤白皙,身材修长,琴棋书画样样在行,每当太阳落山,那如行云流水一样曼妙的琴声,就象一支细小的吸管,悄不惊声,象撕扯的棉絮,一点点把他的灵魂抽走,其实他不懂音乐。 黄淑霞县高中毕业之后,就回到土木镇,在镇高小当了一名教师。十几间土坯房子,象座小庙,孤凌凌悬在土木镇外的裂蹄岭上,如果不是那些参差不齐的学生们的吵闹声和大铁钟沉闷声,你就会当它是一座落拓荒原上的庙,上百名男男女女学生,十个老师,在操场边上有棵老态龙钟的歪脖子老榆树,那个大铁钟就拴在伸出的弯曲的枝杈上,它是土木镇唯一一所高小班。 黄淑霞算是这里最年轻的教师,她带的班是六年级,有些学生比她还高上一大截,在一群土生土长的老师中,她鹤立鸡群,由于其脾气好,人缘就好得一塌糊涂,课间,她常和学生老师一起拔河踢毽子,少不得大汗淋漓,青春是一首妩媚的诗,谁读到这样空灵洁净的诗,都会砰然心动。 第12 1 她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这是黄兴忠托陈文康从省城购得。 这辆自行车据说是法国货,在土木镇高小,算是奇货可居。除了关系很铁的人,一般从不外借,即使是学贯中西的校长史凤扬也得看天气好坏,当然史很少和年青人开这样的金口,黄淑霞差不多每天都要擦一擦车子,不少同事是步行或是驾着毛驴车来给学生上课,只要一放学,夕阳一翻身,跌在土木镇裂蹄的深谷里,黄淑霞会唱着周旋的《采槟榔》或是《天涯歌女》,顺着田间,一路轻歌曼舞走回家,她快乐象一只春天的小鸟,扑面的青春气息,拾人魂魄,象酒一样,绵长沉香。 如果是阴雨天,家人会让黄兴德套上马车,接送她上下学。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她,看几本闲书,她把自己的未来锁定在城镇,希望自己也能象张恨水的《啼笑因缘》中的“何丽娜”偶遇“樊家树”。 受过良好教育的她,对未来有着无限的憧憬。 陈仲秋不知天高地厚,在私下里做着美梦,希望某一天能够偶遇黄淑霞,凭着他三角毛功夫,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他是这样看的!)女子俘虏了,他一次次掐算着时间,制造偶遇,但黄家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他根本没有机会展示,这让他非常懊恼,黄淑霞蹦蹦跳跳走过院子,甚至都没正眼瞧过他,他除了相貌普通不说,穿得也有几分寒碜,他吸了一口涎水。虽每个月领了银子,全被他丢在黄花甸子上一个叫楚楚的女人那儿,那是个有几分姿色且手段老辣破鞋一样肮脏女人。 “你这两天是中了斜怎地?老是下岗楼,这是要干什么呀?是不是黄老爷没在家,没削你,欠收拾是不是?”黄天甫立在岗楼上,见陈仲秋正吃力往上爬,拾起半块小砖头,丢了下去,一下子掉进陈的脖子里,硌了几下,陈如被虫咬似的,砖头掉地上,听得见落地的声音。 “狗杂种,几天不削你,脾气渐长,是不是?”由于陈仲秋眼小,往大里一睁,睁成了三角,三角里透着凶光,加上是抬头向上,皱纹堆叠,面目狰狞。 黄天甫最怕别人骂他“狗杂种”,因为他父亲黄兴达不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由于年岁大了,基本上足不出户,很少有人关注他,据说黄天甫是他母亲野浴媾合之作,一时间黄脸上挂不住,飞起一脚,将岗楼上一块长满锈迹的方砖踢下,叮当有声。 陈仲秋灵机一动,方砖擦着他的身子坠落,“咕咚”这响声,让隔着墙的刘中天听得分明,等他转过来时,陈仲秋早已人模狗样在岗楼上,拎着枪来回地走,这时太阳完全隐没,“没什么事吧?”刘还是习惯问一句,眼却上下左右打量,终于他发现那块掉地并且断做两截的砖:“这块砖是怎么回事?” “担枪用的,不小心掉下去了!” “这样的不小心千万要不得,这么多人进出,要是谁不小心偏巧走过,砸头上,那还了得?”刘中天在黄家二十多年,殚心竭虑,尽力扶佐黄兴忠走上正途,黄家的许多事,他都参与其中,深得黄兴忠的信任。 “谢谢你的提醒,下次一定注意!”口头上服软,心中却骂开了:不知死活的老匹夫,多管闲事多吃屁,这辈子别犯老子上,还则拧死蚂蚁拧死你,手挓挲在空中,象扳手拧螺丝。 刘中天拾走了断砖。 “没事了,这事过去了!”黄天河有些佩服陈仲秋的随机应变。 “去你妈个蛋!你分明是想砸死老子!”狠狠对着黄天甫踹上一脚。 黄天甫摔出老远,爬起来端着枪,对着陈仲秋拉得枪栓哗啦响。 “哎,兄弟,见好就收吧,别闹出事端来!”高孝奎按住黄天甫的手。 “枪不打好人,这狗东西欠收拾!”黄天河站出来,黄天河是陈的债主,饥渴时,陈借的是利帐。 刘中天找个旮旯,扔了砖,拍拍手,去酒坊,伙计们正在住的地方吃晚饭,晚饭后,有些家近的伙计要回家,这一天眼见就要消停下来。 第38章内忧外患 黄兴忠办了该办的事,晚上在梅家山那儿,宴请了县上的头头脑脑,包括土木镇的沈镇长。柳明楼去得非常晚,这些人为了等他,在那儿打麻将,麻将摔得噼叭有声,整场人嗨起来,唯独沈向东没有参与其中,正嗑着葵花籽、花生,黑色大衣裹着严实。 “沈镇长,你不热呀?”黄兴忠坐过来。 “你惦记我的小女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行呀,把县长都搬出来了,你这是要干什么呀?我家西英就这样不招你待见?西凤是匹野马,我怕你家天佑降不住她!”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天佑没到过我家,不可能是他的意思吧?你弯弯绕多,你给我说说,这是为什么?” “这事不能讲得太透,话说得太白,就没意思了!你就说,你是个什么意思?” “年前,在烧刀红我当你是酒话!想不到你这么上心?” 这时,柳明楼一抱拳走进来:“各位对不住,柳某受县长指派,临时有事,耽误了,黄老板,让你久等了!” 柳明楼一米八二,30多岁,身材槐梧,办事干练,英武有力,混迹官场,历练数年,阅人无数,对事对人明察秋毫,除了这,他还是白竣青的乘龙快婿,在县上,除了白,就是他了,位高权重,但不持此骄宠,县上许多重大决定,都出自此人之手,在和日本人交锋中,多次崭露其非凡才能。 黄兴忠坐在那儿,比较他和儿子,天佑无论从成熟度还是办事能力,远不如其人厚重,略显青涩:“柳主任,客气了,你那是公事,我这喝闲酒的事,怎能和你的事相提并论?再说,你和天佑又是同事,他将以你为榜样!各位,既然柳主任来了,我们就入席吧?” “稍等,我马上就糊了!” “这是你们翁婿之间的事,我不掺和!” 柳明楼回家已经很晚了,住在县政府和警署之间的地方,楼层普通,白金梅在傍晚时分迎来她最不想见的客人——日不落株氏会社的社长浅仓次郎和他的助手小野正雄,浅仓不到50岁,头发早已谢去大半,穿着日本家居装,小野倒是西装革履,手里拎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全都鼓鼓囊囊,“你是白金梅女士吧?” “是!” “我是浅仓次郎,我们有些业务,要和柳主任商榷一下,但不知柳主任是否在家?” “不在!你们明天再来。”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说不好!如果不急,明天早上可以到县府去找他!” “十万火急,这会影响明天的工程!你不介意我们在这儿等他吧?” “请便!”白金梅上了楼,对于日本人,从来就没有好感,哥哥白金山在北平部队服役,经常往家里打电话,向他讲述日本人这些年在关外所作所为。 听见踢踏进楼声,浅仓次郎站起来,装作欣赏墙上一幅画。 “哟,有客人呀,二位坐!”柳明楼把包挂在墙上,“二位,深夜至此,有何公干?” “柳主任,你我都是聪明人,我也就不绕圈子子,还是云龙岭外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山租赁的事!” “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你们开山修路,有合同在,这合同之外的事,恐怕很难做主,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县府主任,就是汪天培秘书长来,这事也非易事,上次的事,因为学生游行示威,差点儿断送了汪秘书长的前程,并且上面明确表示,租出去就租了,不租的地方,谁也不准动,你说我头有多大胆有多大?坐吧,两位!”他在换鞋,是一双棉拖鞋,他有脚汗,更有脚气。 小野正雄二目圆睁,并且将一只拳头攥紧。 “这么大一座山,荒了这么多年,没有任何收益,你不觉得可惜吗?” “这不是我能思考的事!” “你再考虑考虑,当然如能玉成此事,我们株氏会社,定当厚礼相赠,决不食言!” “浅仓君,你高看我了,我没有那个能力!” “小野。我们走!” “哎,哎哎,慢一步,拿上你们的礼物,所谓:无功不受禄嘛!”柳明楼将挺沉的两个包塞给小野正雄! “不识抬举的东西!” “小野君,稍安勿燥!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你不了解中国官员,中国有句名言:猴子不上竿多敲两遍锣,隔年的红豆烧不烂,火候不到,等着吧,我会让他臣服于我们大和民族的脚下!”浅仓次郎伸出右手,攥成拳头。 太阳爬上来,1935年第一只燕子“唧”掠过蔚蓝的天空,盘旋半周,飞向更远的地方。 县政府这时是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刻,工作人员和来这里办事人员鱼贯而出而入,柳明楼拾级而上,他的办公室在三楼,今天他却一改常规上了四楼,白竣青的办公室在四楼右侧第一间,柳显得匆匆忙忙,思考了半宿,始终觉得不妥,白金梅叫醒他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阳光五彩缤纷从风吹窗帘的罅隙里透进来,就象一只只飞虫掠过。 “爸爸老丢丢,爸爸做了大懒虫,爸爸还不如柳栋梁!老师说:懒虫要打腚腚!”儿子扯开床帘,用稚嫩的小手,扯开被,一下两下,三四下打着他的腚。 “你起吧,快到八点了,要上班了!”白金梅早已起床,洗漱完毕,买好早餐。 “人家咋晚睡得晚嘛!” “栋梁,你爸爸要当猪八戒怎么办?” “那还不简单?刷把挠鼻孔呗!我下去拿刷把!” 走到县长办公室门前,他笑了,这就是幸福!如水溢出来。 “柳主任,想什么呢?一个人乐成这样?”秘书胡用光开了门。 “没什么!县长到了嘛?” “还没有!” “那你忙吧,我等一会儿,我和县长说点事,你叫警局的高孝山队长到我办公室一下,我有事找他。” 约莫一袋烟的功夫,白竣青拎着包上来,抬头看见他:“明楼,有什么事吗?” “昨晚酒席散了,日不落株氏会社的浅仓次郎和他手下小野正雄拎着两包东西去了我家,还是那片荒山的事!” “这种事我们进退不得,刚刚平息的学潮,就是前车之鉴,汪天培受到上面批评,汉奸这顶帽子就这么不经意戴上了,这里不是关外,有关和日本人的联系一律掐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日本人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不择手段,你看浅仓次郎之流是正经生意人吗?就连那一向以悬壶济世自诩的东野太郎都不是好人,虽说他们现在还没做下伤天害理之事,那只是时间未到,你没事看看那条铁路你就明白了,日本人贼,这还是为了当初进山嘛?” “那些学生怎么办?” “先关两天,等事态平息些再说,说不定有人在里面操控,你不能把它当孤立的事件来看!” “梅姑娘呢?” “让她写份保证书,今天就放了吧?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咋晚我们可是又吃又拿,黄老板也出了面,再说梅家山待我们不薄,这个面子得给,小丫片子毛都没长齐,能有什么信仰?她要知道点什么让她说出来,真抓出个共党来,对上面也好交待!” “火车站抓的那个人呢?” “先关着,别听他信口开河,南京他能有什么人?我看就一小混混!今后有什么不用上来,电话里说!” “金梅今天生日,请你去家里吃个便饭!” “都有哪些人?” “没有外人,我北门河老家的人,咋天我父亲来了,柳门上各家都随了份子!” “照你这么说,怎么也得几桌,我早就说过:低调做人,不要张扬,一搞搞这么大阵势,你父亲这人有时不知天高地厚!爱张扬,早早晚晚得出事。” “是这样!仅此一次!” “我下午看,如果有事,我让胡用光过去!” 高孝山在门外站了很长时间,见柳明楼下来,便打了声招呼:“柳主任,你找我?” “进来说!” 高孝山按照柳明楼的吩咐,在九点钟打了梅家山电话,当时梅家山正和黄兴忠聊白金梅生日问题,问自己去多少为宜,黄兴忠没正面回答:“这个因人而异,我就不用去凑这个热闹啦,天佑恐怕得去!”话说了一半,因为这事,打了个岔,就没有进行下去。 梅家山在监狱见着了高孝山,两人正热情招呼,走过高的身边:“高队长,小女受人盅惑,一时误入歧途,给你添麻烦了!”趁机塞一把票子在他口袋里,然后拍拍他的衣袋。 “梅老板,话不能这么说,那些人无孔不入,他们的洗脑术我们再练十年都不行,进去看看,问问她想起什么来没有?如果有告诉我!” 狱卒打开一间牢房的门:“梅秀云,你出来。可以回家了!” 梅秀云怯生生站起来,是镗琅的开锁声惊动了她,站起来借着小天窗的亮光,看见梅家山:“爸,他们打我!”然后,是呜呜哭上了,一下扑到梅家山怀里。“好了好了,这就回家了,高队长还些话要问你!” “叛徒!”不知谁骂了一句。 “谁说的?小心我抽你!谁说的?” 没人搭理。 在高孝山的办公室里,高往椅子上一坐,皮笑肉不笑:“梅姑娘,你好运气哟,能从我行动队监狱出来,不脱层皮走出去,没几个人,你是其中的幸运儿,说说吧,你去参加游行,谁通知的?你们当中谁是谁不是?” “我不知道!”梅秀云惊惧地看着高孝山。 “你是怎么去的?”高孝山耸耸肩,扭扭脖子。 “那天我去学校有些晚,临近上课时间,我到的时候,班里只有几个人,我问人都上哪儿去了,有人告诉我:上街游行去了!” “有人是谁呀?男生女生?他叫什么名字?” “记不得了!” “记不得是什么意思?” “记不得就是记不得!” “后来呢?” “我和黄淑英,噢,对了,还有莫大伟,我们三个一起去的,走到双仁巷,黄淑英头上卡子掉了,她去买卡子,跟屁虫莫大伟也去了,我只好自己去了,刚到那儿,一群警察就到了,用警棍打学生,还朝天放枪!” “噢,就这些?写份保证书走人!” 有人拿来笔和纸。 写完递给高孝山,高看了一下:“要写上姓名和日期!这是要存档备查的!马虎不得!你说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跟着起什么哄?要是把你当共党办,你说你冤不冤?” 梅秀云听见了那声“叛徒!”,并且知道是谁。 “谁是跟屁虫?” “莫大伟呗,大家都这么叫!” “人家有名字,干嘛这么叫?至少不道德!”高孝山想起自己上学时,就有三绰号,很是懊恼。 “他追求黄淑英来着的,可黄淑英不理他,他就一有时间就跟着她!” “好了,不说这个,你回去吧,这是我的片子,要是想起什么来,给我打这个电话!” “好的!”梅秀云忽而轻松起来。 “谢谢高队长,改天请你喝酒!” “不用,这是应该的,孩子小,不能明辨是非,你要多加强教育,不是每一回进行动队,都能这样轻松走出去的!和沾上边是要咔嚓的!”高孝山挥起右手,做了个杀头动作。 父女俩走出警局,梅秀云随手扔了名片,梅家山看一眼:“你这是干什么?” “扔了它,就算真的想起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他!” “我的小祖宗,你能不能消停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阎王殿!” “知道还扔?你知道你老子为了你,花了多少冤枉钱?这是我与黄老爷关系铁,换作旁人,你有钱还花不出去嘞!” “正因为这样,我们这个国家才没有希望!才让日本人在东北任意贱踏!” “那是你的事呀?你进去遭了这么多罪,国家咋没人管你呢?”梅家山拉着就走。 高孝山隔着玻璃看着他们父女俩,冷笑着。 “高队长,车站抓的那个怎么办?” “冷他两天!他一直在那儿大喊大叫吗?让他叫!我还就不信了!”高孝山双掌对搓,“折腾没力气,他就老实了!你下去看看,在台阶那儿,是不是有我一张名片!如果有,你把这个叫梅秀云的丫头给我盯死了,说不定能钓条大鱼!” “我一拍桌子,就能吓得屁滚尿流,会是红党?”杜忠摇摇头,“高队长,你这有点儿草木皆兵的意思。” “你不懂,即使她不是红党,她也知道谁是红党,你以为真的象她说那样:她一到那儿,我们行动队人就抓了她,决无可能!你给我盯死,龙泽一中,决非清静之地,说不定某个老师就是!” “那我们还不直接抓人去?” 第39章学校门口有眼线 “那仨字写脑门上?等着你直截了当去抓?杜忠,这副队长一职空缺多时,你小子就不想更上一层楼?” “高队长,你说笑呢,按资排辈怎么轮不上我?你给我宽心丸吃呢!” “你小子要是真的能在龙泽一中挖出共党组织,我会亲自奏明白县长,保你坐上副队长的宝座!” 杜忠心跟明镜似的,高孝山的小舅子白石山晃悠至今天,并且象孙子鞍前马后伺候高,至今“八”字还没写下一撇,他算哪根葱呀?高孝山在忽悠自己,但恰是这个任务给了他接近梅秀云的机会,小模样不赖,说不定是个机会:“谢谢高队长,我去找台阶上是否有你的名片!哎——?如果有,说明什么?” “你是猪呀,这点事都不明白?”高孝山砸了下他的黑黑的圆圆的小礼帽帽檐:“说明她拿我的话当耳边风!恰恰说明她知道什么!去吧!” 杜忠在台阶上下转几圈,果然发现那张折窝不成样子的名片,他拿起来,展开,正要撕碎,想想不妥,又窝巴窝巴,装在衣兜里,快步走下台阶。 龙泽一中,坐落在龙泽县城边上的龙泽潭边,甚至龙泽潭上伸出的一条小支流龙鳞河就悄不惊声流进龙泽一中,从龙泽一中后院食堂一角浑浑噩噩流出,一年四季就那样涓涓泌出,黄兴忠和达子在太阳的余辉里,从正门进去,穿过弯曲的甬道,任凭硕大的鹅卵石硌脚。 “黄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呀?”达子不理解。 “别说话!跟我来!”两个人躲在静静的校园里,聆听着朗朗整齐的读书声,心中五味杂陈:黄兴忠感受岁月荏苒,一下子就儿女成群,变得满身铜臭,理想的小船在世俗的汪洋中,早已迷失了航向。达子则象一只馋猫,听见这空灵的声音,哈喇子都流了出来。待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铃铛响了,老师一个个走出教室,楼上楼下,顿时炸了锅。 根据白竣青的描述,他们很快在校园中盯上三个疑似林茜云,正在犯难的时候,有个男生走到一个年轻女子跟前:“林老师,那两个人已经盯你们好长时间了!” “是吗?”女子顺着男生手指的方向望去,两个人给她背影,达子是被黄兴忠拉着过去的。 “走,走走!” “往哪儿走?” 2 “别回头,往大门走!” “我就不明白了,在这儿要找个人,问二小姐不就得了?” “你懂个屁!” 走出一中大门,俩个人在校门旁一家混沌摊前:“老板,来两碗混沌!” “黄老爷,这还没到吃饭的点,我还不饿!” “撑不死你,跳个墒沟还吃仨馒头,等着吧,刚才那林老师,你记住了?” “很漂亮!” 黄兴忠上去跺他一下脚,疼得达子啮牙咧嘴:“没出息的东西,我是让你认人!我让你看她漂不漂亮了吗?呆会儿放学了,你要摸清她住哪儿,什么时间放学!” “黄老爷,你要干什么?” “我想了解这个人!” “为什么呀?” “她和天佑走得很近,我是不是得了解了解?” “原来是这样!” 达子踩着黄兴忠的影子,准备到县府有些事,有个人拉着平板车,正满头大汗杭育杭育往前走,还未到东方福寿堂诊所,里面就出来三个彪形大汗,拦住了他的去路:“哎,回去吧,我们这里不治死人!”这话听着这么生硬刺耳,两人停了下来。 “求求你,行行好吧?”一个年青女子从车后头走过来。 “不行,就是不行!拉回去吧,她活不过三天!”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拍拍武士刀,“再往里闯,就死啦死啦地!” 男子轻轻放下车:“我见东野大夫!” “让他们进来吧!”里面有回声。 “这个人怎么这么面熟?”黄兴忠虽心里这么叨咕,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年轻人,我和你说过,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会不惜余力,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到这条线,东方大补丸已经将她的生命延长至极限,你们的名医郝百通,如果能治,就不会往外推了!” “我大老远从乡下拉来,我容易吗?求你了!再给看看,多活一天是一天!求求你啦!两张孔对穿狐狸皮!”北震声“咕咚”往下一跪。 “那样可亏大发了!”东野不经意讪笑着“尤西!中国人就是这样轴!总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这是最后一次!”东野咧开木鱼大嘴。 “救人要紧,顾不上这些了!” “这回可不赊帐!” “这个我知道!谢谢,谢谢!”北震声走出来,伸出手弯下腰,抱起车上乔清萍的母亲刘贵红,全身耷拉着,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还不快把狐狸皮拿给东野先生?” “哎,哎哎!”乔就个算盘珠,拨一下动一下:“他同意治了?” “你这不废话!”北震声转过头来,一脸盛怒,自从她母亲生病以来,北家多有照顾,这北震声脾气也就渐长,动不动就对乔清萍颐指气使,为了妈,她强忍泪水,头低着,甚至不敢看北那双鹰一般的眼。 他抱着人进去了,把她放在一张手推床上,有护士把她推进里间,北震声颓废坐在长椅上,长吁短叹起来,刚开春,在洞穴里猫了一冬的狐狸,在户外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春深一日深四海,裸露的大地上有了生机,正一天天盎然起来,这时也是狐狸交配的高峰期,如果运气好,往往一弹两中,但这样的机率太低。 乔清萍低着头,走过虎背熊腰的大汉中间,汗下来了,喘气粗了,正要偏着身子走过去,突然其中一人,伸出手来,在乔清萍脸上捏摸一下:“啊——”乔吓得象半夜撞见鬼,惊怵大叫。 北震声几乎是小跑冲出来,和乔清萍撞了个满怀:“你这是怎么啦?”扶住她的双肩。 “没,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他晃了她两下。 “没什么!” 仨日本武士咧开水瓢大嘴,狼嚎一般奸笑着。 黄兴忠“咯噔”想起来:“这不是北震声吗?他——……”一下子想起来了。 “这日本人忒不是东西了!”达子跺了一下脚,吐口唾沫。 “你们的,什么地干活?”日本人发现他们。 黄兴忠拉着他直跑。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你就这么怕日本人?让我喘口气!”达子经过一阵疯跑,一头狗尿,大气都喘不均乎。 “不是怕,而是你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我眼神不好,林老师的模样你记住了?” “记是记住了,你要干吗?” “我想了解她,我想和她谈谈,天佑是怎么和一个女教师搞在一起的?这都挨不上呀?” “我说老爷,你整天都在琢磨什么?你不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吗?” “小子哎,可以噢,等你娶妻生子之后你就明白了:那些都是骗人的!” 林茜云上学校的路上,被人跟踪。并且一直到学校,她警觉起来,开始怀疑:是不是梅秀云把什么事向警局透露了,到了办公室立刻打电话给黄天佑,黄正在和一个人谈话,只得支开那人,然后驱车去了龙泽一中。在校门口,从玻璃窗里看见了杜忠正鬼鬼祟祟,东张西望,探头探脑,难道说是这个小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自己从来没有发现呢?他要不要下车,进退两难,杜忠却走向一个镶牙的摊点,问问他那颗啮起的门牙要怎么弄,许是长时间没生意,镶牙相当热情,不仅拿了个板凳,并且用破布擦了擦,然后,让杜忠仰起脸,煞有介事看起来,趁这空,黄天佑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墨镜戴上,然后,是大步流星走进学校,门卫见是开车来的,也没敢问。 在四楼办公室,他见到林茜云:“什么人跟踪的你?是警局的探子吗?”他想到了杜忠。 “不知道!” “你总有最起码判断吧?” “来,看,就这两个人!”林茜云发现躲在小竹林后的黄兴忠和达子。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黄天佑差点儿笑喷了,“你胆子也忒小了,就他们?” “你还笑得出来?游行的学生至今还未完全放出来,我怕日久生变,如果有人扛不住,把组织发动的人咬出来,恐怕连顾一凡都很危险,他可是我党派到龙泽县的最高领导!” “我告诉你:他们永远不会告发你!走,我们看看去!”黄天佑拉着林茜云下楼。黄兴忠忙和达子转过身去。 “走这边!”黄天佑要走左边,林茜云却拉着他走右边。 “老爷,是不是我们被她发现了?” “别说话!”黄兴忠在达子脚上跺一下。 “怎么可能被人发现?你达子一向聪明伶俐,爸,你这是干什么呢?” 黄兴忠只得转过身,笑笑:“你不在县政府好好呆着,跑这儿干什么?” “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二妹的老师林茜云!” “林老师好!我家淑英给你添麻烦了!” “你老客气,既然来了,就上去坐坐吧,我的办公室在四楼!” “不啦,不啦,就走,家里还一大摊子事,你忙,我回去啦!达子,走!” “你们见着淑英了吗?” “不见啦!有她哥在,我就放心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黄、林相视一笑。 “我想他是误会了!”林莞尔一笑。 “误会什么?”黄天佑坠了一句:“我要回去了,你还真得小心些,警局的杜忠就在大门外转悠,这决不是偶然的!” “被抓的多名学生,只有梅秀云被放了出来,你不觉得异外吗?” “梅家花了银子,这高孝山要养两房太太,没有钱怎么行?他会相信一个十多岁的学生是红党?他不这么说,梅家肯花钱?再说,这里面有白县长的话,还有我家老头子的面子。他通神,你要有什么事,我举举嘴,他会不惜余力!你信不?” “我信!这些人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后干的全是龌龊的事!”林义愤填膺。 梅秀云哼着歌,走着细碎的步子,从学校大门的台阶走下来,突然疑神疑鬼觉着有人在跟踪她,左顾右盼,正要探个究竟。 杜忠在梅秀云左肩上拍一下:‘“你还好吧?” “好你个头!”梅秀云本能哆嗦一下,见是阴魂不散的杜忠,“出门撞见鬼,好得了吗?” “你的嘴咋这样损呢?谁是鬼?小心着点,你告诉我:高队长这张名片,是谁丢在台阶上的?还揉得这样烂?” “当然是你了!你看你现在还在揉着!” “你嘴硬!你可以不承认,等哪天让我抓住把柄,我们警察局36套大刑一动,就不怕你是煮熟的鸭子!” “吓唬谁呢!赶快走开,我可不想看见你!”梅走得很急。 杜忠笑着摇摇头:“我会随时出现身前身后,小心着点,别让我抓住把柄!” “迪迪——”黄天佑的汽车,从杜忠的身旁压过,然后飞快疾驶。 尘土飞扬,扑了杜忠一脸,“哪来的狗杂种!”想看看车牌,愣是没看清。他颓废地站到路边,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在墙上,居然象只苍蝇叮在墙上,只一小会儿,就掉地上了。回到警局,差不多太阳掉地上,他想找高孝山汇报情况,平时高这个时候会赖在警局,但这一天却不在,当他从高的办公室走出来,在台阶上碰到白石山。 “你小子这几天哪儿去了?警局里见不着你鬼影子!” “我有公干,不用向你汇报吧?” “当然!我只是随便问问!”白石山这些年一直窝窝囊囊,惹得陈家看不起他,婚事草订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将陈巧英娶回家,放在嘴边的肉,急你,还吃不上,尤其是巧英的妈,逢人便说巧英找了个二百伍,远不及高孝山八面玲珑,虽这样,婚事还用一根随时可能挣断的线连着,每逢送礼的日子,一样不少收,收了礼还得埋怨:说他没本事!在警局里,谁也不拿他当根葱! “这种事岂是你能问的?你还是省省吧!你姐夫呢?” “不知道!”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是不是连你有几个姐都不知道?” 白石山被这样一通抢白,心中五味杂陈,跟这个人动手,他不是个,只能在心中记帐。他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事,怎样走出眼前的困境,他没有路子,苦恼象正在池子里发酵的酒,杜忠在整个警局中,平时并不显山露水,这会儿牛气起来,也要踩上他一脚,他用手猛砸自己的胸口。 “你这是干什么?” 第40章打锣马会惊 “我胸口疼,你管呀!”白石山就象尥蹄的驴。 从县城里回来,只两天,刘贵红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乔木匠只得差女儿,去找北震声,北不在,上了剪子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算是急中生智,想到郝百通,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巧了,郝刚从外面回来,一袋烟没吸透,见乔清萍三行鼻涕两行泪,知刘大限已到,“你先走,随后就到!” “郝先生,求你快一些!” “快慢一个样!”郝百通看看天,慢调丝理收拾药箱,“你也不用急,你妈已经把一只脚伸进棺材里了,傍晚前后的事,我也无力回天!” 乔清萍听郝这么一说,哇啦——一声,哭了个底掉,瞬间人就不行了,瘫如一堆泥。 太阳快要掉地上,就要跌碎的时候,郝百通驾驭着马车,从坡地上晃晃悠悠下来,车子刚在乔家门前扎稳,乔清萍就猛地下了车,弟弟妹妹们早己哭成一堆,乔木匠木然蹲坐在石磨跟前,把旱烟袋抽得象星星一样一闪一烁,从嘴里吐出的烟,一柱一柱的,村人远远站着看着,窃窃私语议论着,郝百通放下马鞭,背着药箱,跟着乔清萍就进去了,众人水波浪往前涌,一股股死人才有的味,沁人肺腑,郝百通干呕两声,然后对众人说:“别挡道,她就要走了!”人在床上翻白眼,一个劲儿直抽抽。 刘贵红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睛睁得溜圆,象绳索勒住脖子一样。 “快给她看看,打一针,吊瓶水!”有人扒开人缝,让郝百通近身,看个究竟。 “打什么针?吊什么水?活人要用的东西,用在死人身上有用吗?黑白无常正在拿她!” “怪不得七娶七死,嘴下就没积点德!” 众人在门前闪开一条缝,郝百通打开药箱,匍下身子,看了看,对乔清萍说:“孩子,别哭啦,舀碗清水来,家里有火纸吗?” “我家有!”人群里有人说。 “赶紧拿去!” “妈!妈!是我!我是清萍——你可不能死呀!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乔清萍蹲下身子,三行鼻涕两行泪,抓住刘贵红的手摩挲着。 刘贵红双眼直勾勾看着女儿,头一歪,吐出最后一口气,人没了,就这样走了。长久的折磨,一瞬的终结,让所有在场人都惊叹! 从哭哭啼啼人堆里,挤出来,郝百通一身汗:“让开!让开!别挡道!”他仿佛看见刘贵红的灵魂,似一片羽毛,更象是一片云,飘飘浮浮飞出门去,向太阳最后跌碎的地方飞去。 乔木匠木然坐着,两颗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 北震声和巩德仁一样:认为随着刘贵红的仙逝,他和乔清萍的婚事就是水道渠成的事,谁都知道:北家让乔家坑了这么多年,在接下来的一些环节上,乔木匠会蜻蜓点水式地意思一下,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但乔木匠却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要求:伍拾张红色狐狸皮。 巩德仁当时一听,头摇得象拨浪鼓似:“乔老大,你这可过了!北家人陪你走过这么多年灾难,要不是你们家折腾,北家会是眼下这么个状况?你咋这样不讲良心呢?” “巩老板,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娘走了,这留下几个孩子,只有清萍能做些事,虽说我能甩开膀子干木工活,可这家还能叫家吗?欠下的帐不用还吗?你跟北风说,也别怪我心狠,谁让他摊上了呢?就这么着!” “你这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随你怎样想!” “北家可以满足你的条件,女儿过去还要不要生活?” “我不管!他要不答应,这门婚事就算了!” “亏你红口白牙说得出!你乔老大在北门河也算是脸朝外的人,你这么做事,心不愧呀?再说,真退了婚,你赔得起北家贴补的钱?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翻脸比翻书都快!是你让我里外不是人的,我要知道你是这等货色,打死我我也不保这份媒!” “巩老板,我都活成这样,你还和我计较?” “没见过你这样没皮没脸的,就这么着吧,别我回了话,北家人应下了,你再给我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嘿,嘿嘿嘿……这回不会再变了!”乔木匠干搓着手,干笑两声,“人穷志就短哟!没有办法,都是为了活着,穷凶就会极恶!” “你要再变,我就把你交给德明,你这不是讹人屎吃吗?你也是把‘人’做到极限了!” “这还不都是被逼的,我要是能象你巩老板有钱有势,我也能拉泡硬屎嘞!人要脸,树要皮,我也想体面站到人前,可我这不是面条上供,底子虚软嘛!我甚至也想续个弦!” “你拉倒吧,你就是这怂样,活得没皮没脸,还找一大堆借口,你赢了!吃不着五谷,却想六味,不怕贪多嚼不烂,噎死你!这刘贵红刚走,你就……”头摇得如波浪鼓。 “要真是那样:双眼一闭,我啥也不愁了!天地老大,我老二!” 北震声在太阳未出之前,已经象只动作敏捷的青蛙,伏在一丛茅竹后,竹叶上的露水半天滴一滴在手上,脊背上,也似蜻蜓点水,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远方的草丛,只有微风吹过来时,才会有沙沙声,对面就是剪子梁,纵与横交错两面斜坡,长满了疾针棘藜,如锯封路,几缕水丝,从上坠落飘逸,空灵的阳光穿过水帘,稀释的阳光,溶解于水,那儿明艳得象彩帘,大自然如此鬼斧神工,让有心人叹为观止。 红色的狐狸,以其洁净空灵而离群索居,在动物界鹤立鸡群,群居在一些险要位置,人不能攀,猴不能爬无限风光之地,这也是红狐狸捉之不易,杀之更难的原因。 几帘算不上瀑布的水流,从高空飘逸而下,落入剪子口下的剪子池,气若游丝,若如吹埙,闷闷地,象从喉咙里喷出,又弹落回来,剪子池就象是缸坛甏瓮,杵在那儿,专接这上上之水,剪子口属剪子“后山”,有左右两面环水,因之,上剪子梁,自古只有一条道,剪子梁得天独厚。 巩德明占据了易守难攻的地势,所以刘新军几次强攻,除了损兵折将,就只有唉叹的份,这支拼凑起来的杂牌军,既没有重武器,粮饷也不足,且军纪涣散,谁还有心思打仗,枪声参差不齐,沈的本家大爷家,叫沈泽明,做的是丝绸布匹生意,除了平时走洲过县去销售外,在焦原镇和龙泽县都有自己的店铺,可以这么说:沈家这次是损失惨重,说不上伤筋动骨,要恢复原状,没有个一年半载扎实苦干是不行的,好在沈泽明不在家,他们家大多生意都在外头。 “大哥,什么地方枪响?”胡麻子昨夜虽对巩德明一肚子怨气,这会儿却精神抖擞立在巩的面前,沈的女儿沈茹珍实在是秀色可餐、鲜嫩可口,怎么看都似熟透的葡萄,咬一口,鲜艳的汁水,溅到心肺,想想,哈拉子就流出了嘴,半夜想这事,一直想到鸡叫三遍,想象着沈茹珍正千娇百媚在自己身下,自己象野兽一样扑上扑下,直到一股浊流,从他粗壮的尘根下,喷射而出,这才恶心地找些破衣服,擦了,然后象牲口一样哼哼几声,睡去。要不是巩德明阻拦,瑟缩发抖的沈茹珍就是身下之物。 “方向在后山方向!” “后山?哪只猪会这样笨?又不是鸟,要飞上来?” “去看一下!” “是!”走出巩德明住处,上了一道梁,胡麻子哈欠连边,在日渐稠厚的阳光里,露珠噼叭滴出声来,崖口风渐大,一眼望去,欢腾奔流的北门河一部尽收眼底,苍苍茫茫的岭岭村村,被日渐浓密的绿草青树点缀,凹凸不平有了层次,苍鹰秃鹫时不时掠过,天地静谧,是不是听错了? “四当家的,这大早你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害得我拉屎都拉不好!”有人从几棵大竹子后面拎着裤子走出来,脚下鞋底可能踩了自己拉的屎,屎上气若游丝冒着气,头发蓬乱,眼屎一大坨一大坨挂在眼角。 胡麻子以前就这形象,自从跟了巩德明,常常自惭形秽,渐渐地注意起自己形象了,只要是外出,少不得整身行头,并且把杂乱的头发梳理一番,三十岁的胡麻子,这会儿才觉得自己活出个人样来。看见郑一东,就想起以前的自己,不觉皱起眉:“你就不能找个避人的地方?恶不恶心?自己拉下的屎非要踩在脚上?光荣是不是?” 郑一东擓擓头,傻傻地笑:“四当家的,平时这后山,连只鸟都没有,谁知道今个儿撞上你了!”他不断抖落下脚上的屎。 “听见枪声没?” “听见,就一声,我还以刘秃头打来了,你听这会儿,静得放个屁都震耳朵,这一声枪响,有些怪异,也不象是猎枪,猎枪它没这响声!”郑一东欲往胡麻子跟前凑。 “把裤子拎上,滚一边去!”胡麻子始终弄不明白:巩德明这样一个伶俐人物,从哪个旮旯里,把这些歪瓜裂枣找出来,这些人除了咋咋呼呼,胡吃海喝,除了浪费粮食,能有什么用?找得到吃,找不到地方拉,他虽不满巩德明这一明显失策的做法,但碍于上面有军师宋年庚、狙击手顾天成的威名,平时只能装聋作哑,宋、顾两人,一文一武就象两扇门,挤兑着胡麻子不舒服。他们是巩德明的死党。 立在虎跳崖边上,听得见山涧水声潺潺,看得见水淋漓成道,墨斑杂踏,绿苔绣织,目光无法穿透山下密林,但他却看见虎跳崖下,横卧在草丛里,熠熠生辉的那枚子弹壳,看得见马蹄重叠踩出的梅花纹。 大厅里,巩德明早已梳洗干净利落高高坐在虎皮椅子,背后的板墙上,是一幅巨大的虎啸图,左边第一个位置,坐着宋年庚,其人饱读诗书,能谋善断,面无表情坐在那儿,听别人说,看别人脸,一般情况下,不插言,城俯极深,他的旁边就是胡麻子的位置,胡麻子喜欢竹筒倒豆子,但的意见通常没人听,除非他的想法和宋不谋而和,右边第一个位置是顾天成,顾很沉稳,话总是说得半满。 第13章: 1 “都说说这枚弹壳的可能性!”巩德明把空弹壳在右手中上下翻转:“是警告?还是威胁?我们咋天晚上,可都蒙着面,按理说:不应当知道是我们干的,沈泽明一家也没这么透亮的人,那会是什么人干的?他这是什么个意思?挑衅?咱可不吃这一套呀?沈家人基本上没怎么反抗呀?整个事件,可以用兵不血刃来形容,这东西来得蹊跷,除了刘麻子那些人,也没人敢与咱作对!” “大哥,我想看看那枚空弹壳!”顾天成是枪械上面专家,这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巩德明随手一扔,他随手一接,动作极其灵活,谈枪论枪,谁也没有他更有资格,更熟练,其枪法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耳朵间一耸,哪怕是轻微一划,他都捕捉到声痕,靠这个,他弹无虚发。“这枚弹壳来自于tt33手枪,这种枪威力大,精准度高,简单可靠,就这种枪,装弹40发,就我们这种鸡脚旮旯地,能有这种枪,实属意外,能带这种枪的人,恐怕是非富即贵!” “故弄玄虚吧?一枚空弹壳,你能看出这么多道道?”胡麻子一伸手,从顾天成手中几乎是夺下空弹壳,眯缝眼睛往里调线,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这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你就吹吧?”胡麻子一向藏不住事,嘴快,往往说不到点子上,又土得象堵年久失修的墙,土得掉渣子,虽说这二年也想走时尚路线,但由于财政失控,难免会顾此失彼,虽说在剪子梁上大小是个头目,每月有几块大洋供自己花销,但驾不住他胡吃海喝,每个月还得有几天到焦原镇上找土门中女人折腾,要不然就坐卧不宁、六神无主,想女人成了一种病。除了吃饭,它成了最重要的事。 这么一算下来,剩不下几个大子,想要过上理想的日子,就变得难上加难,一些个人计划总是一拖再拖,把可能拖死拖伤,拖成不可能。 “这个你不懂!”顾天成历来不会象宋年庚圆滑,他总是一刀一个血痕,虽很伤人,但话不中听,也不假。 “都说说这枚弹壳的可能!”巩德明从胡麻子的手中,扯下弹壳,目光却在宋年庚身上搜索,但宋喜形不于色,让他无从判断,多少有些失望。 第41章:幸福如水流淌 宋从余光中捕捉到巩的询问,但他认为巩是个不能够成大事的人,巩喜欢咋咋呼呼,一枚空弹壳让他惊慌成这样,难免有些杞人忧天。再说,对于沈泽明的底底细细早已摸得个门清:他们家和沈镇长一家,虽属于同一个沈,写法也一个模样,但平日里交浅言深,见面点个头,招呼一声,彼此没有更深入地交往,沈向东本身就是老狐狸,再说,当时他并不在家,碰到这种事,只能装聋作哑,对于剿匪这种事,本身就是虚张声势,不这样,上面的官差不好应付。宋这时犹如龙困浅滩,一旦遇水,他会逍遥而下。“大哥,还是散了吧,让兄弟们补个回龙觉,要不然,晚上够呛!” “都说说,都说说,嗯?”巩德明还一个劲儿怂恿大家。 所有人一个德行:睡不好,正犯困,显得没精打采。胡麻子还想显摆显摆,无奈众人去意已决,他只得摇摇头:“大哥,散球!” 沈西凤回到家里,把马往马厩里一拴,跺跺脚,把地上一堆血物,提勒起来,血滴子毫不害差坠落,刚出马厩,就碰见牛秀铃,看见就不断反胃,呕吐了半天,吐出几口清水:“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快拿走!” “别介,晚上我可打算让你饱餐一顿!” “这么血污的东西,你也敢吃?” “妈,外行了不是?宁食飞禽一两,不吃走兽半斤!天上飞的东西,洁净着呢!” “小祖宗,别晃悠,我瞅着眼晕!放那儿!放那儿!” “妈,别在你女儿面前假惺惺的了,上次在镇上烧刀红,我看你吃得挺香的,那个还没这个新鲜呢!你知道那东西死了几天?” “都是你爸害的!” “别扯那没用的,你要说我姐不吃这个,我信!人家才叫荤惺不沾,任凭你说下大天来,人家是岿然不动,你也就好个面子,女人怎么不能吃肉?” “快放厨房,让人炖了,我找你有事!” “嘴馋了,是不是?我就说嘛,我妈是谁?大名鼎鼎的牛秀铃!” “少贫,真的有事!” “鸡毛蒜皮吧!听你的,去去就回!”沈西凤很象阳光下跳动的珍珠,脚下生风,哼着谁也听不懂但很好听的曲子,血水一滴滴,滴成好看的弧线。 看着女儿的背影,牛秀铃心中荡漾起舒服的涟漪,幸福感象涨起的潮水,女儿真的很健美,难怪黄兴忠这么腆着脸,直接找上门来,西凤接触他并不多,几面之缘,就让他在人堆里发现了西凤的与众不同? “嘿,妈,愣什么呢?这么出神入画?”沈西凤用手在她眼前,上下摇摆。 “你完全被人盯上,你还整天这么乐呵?”如果从实用的角度来说,西凤的确百里挑一,但如果从纯女人角度来论,沈西英似乎更合乎规范。 “妈,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一点儿都不乱,你被人相中了!” “什么人这么倒霉?想吃我这一口,不怕把牙磕掉?我可是坚硬如石头!” “你坐下来自己看看吧!?”牛秀铃把照片把女儿面前一横。 沈西凤斜着身子更斜着眼,甩着手上的水,有些不屑地瞅了一眼:“哟,这么瘦弱,看起来象根电线竿子,我一巴掌能将他拍断!又是谁家不学无术的少爷?”她重又坐好,两只拘紧的手对搓起来,其速度慢而有力,似乎要把皮子搓下来。 “此言差矣!此人乃西凉城黄花甸子黄兴忠之次子,叫天佑,目前在县上做事。” “哪个县?” “这有意义吗?” “随便问问!”目光却又在那全身像上躲躲闪闪。 “不是吧?”牛秀铃双眼像扫描仪上上下下搜索着,眉开眼笑,因为她已经捕捉女儿心灵深处,最细微的变化,女儿的心已经象一池春水,在微风的扇呼下,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只是心有些疼,女儿如此伶俐,她还没有疼够,她知道:这种事一旦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和女儿分离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这样的日子,对人——尤其是母亲是一种折磨,儿子常年在外头,这女儿再一去,这个家就没了生气,虽说西英暂时还在,但西英太过文静,太过懂事,不闹腾就没有生气,生活一旦没了声响,寂寞就象春天的草,风儿轻轻一吹,乱乱而生。 “真的!”女儿的脸上象绯红的云,左一片,右一片,从不同的方向一点点飘过来,有的是从脑门上跌落,有的象是从耳际边沿水面上不经意飘浮过来的树叶,有的从额下泛起,原本隐藏在眼、鼻、嘴这些窟窿深处的羞赧,一下子就从那些深不可测的地方,翻了个身,一古脑冒出来,青春锐不可挡,或许是压抑太久,女儿就象一座曾经坚不可摧的堡垒,瞬间被外来的飓风,裹挟着洪水与飞沙走石,立刻垮塌,牛秀铃听得见女儿恐惧而抖动的声音。“当然是咱龙泽县,说不定你爸这次到县上开会,就能见着他!”她口是心非对女儿说。 “哪有这等好事?” “天下的事就是无巧不成书!机缘就是命运!”牛秀铃跟着有些心潮澎湃:“一见钟情了?” “妈!你女儿有这样浅薄吗?我只看一眼照片,就心悦诚服了?人重要的是品质、个性,这种事我从不避讳,但也不会盲从,毕竟是一辈子的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那我姐知道这事吗?” “不知道!” “押一板吧?我决不先迈出这第一步,上面还有我哥,我最后,我压轴,我不会让我姐难堪!” “什么事我就难堪了?”沈西英跨进来,身上背着个皮包。 牛秀铃挤下眼。 沈西凤风卷残云一般,将照片索进袖子里。 “妈,听说了吗?西大跨院昨夜店铺被人抢了!” “有这事?我昨夜打麻将,今早起来晚,没听说!损失严重吗?” “不知道!一大早镇上三五成群,都讲疯了!昨天后半夜的事!” “什么人抢的?”牛秀铃心中一凉,西大跨院是土木镇上人对沈泽明一家的称呼,虽说是自己本家,和自家交往并不多,除了敛财,聚财,其它的事,并不热心,记得上一次沈向东和她说过,为了筹款的事,差点儿和他们家干起来,并且说谁被土匪抢了,谁倒霉,物化弄人,这才几天,就碰上了点子?人哪,看来不能说风凉话。想到这事,牛秀铃心中一阵阵冰凉,刘新军这贼娃子,就象青苔,有点儿水汽,就绣织如锦,墨斑杂踏,希望这一次能够说服白峻青,一纸调令,把这帮污合之众弄走,她也知道这不怪白峻青,根本管不到这些人,说是军队,比土匪还匪,来去折腾好多次,虽虚张声势,连个匪毛都没剿着一根,焦原镇人倒是听见一阵又一阵枪响。事后,镇上人都说沈向东是假公济私,中饱私囊。 “除了剪子梁上的土匪,还有旁人?早晚这些孽障犯到我手上,把他们一个个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看把你能的,他们百十号人,怕你一个小姑娘?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别吹了!少说这种树大招风的话,被他们听了去,那还了得?” “他们怎么听?除非你去告诉他们!他们平时象乌龟缩在乌龟壳里,连个头也不露!” “越说越没边了!我可听说他经常旁若无人,在晚上下到琴行!琴行里有个艺术女人,精致象瓷器,琴弹得如行云流水,引得人内心躁动不安。” “妈,小妹就这样,别理她,她就象杨排风!” “学校里没事?” “我们天天一个样!” “丫头,沈镇长回来没有?”刘新军公牛一样的嗓子,声波一震一震的,因为他看见沈西英倚在门上,呼扇着大叫,很多时候他喜欢沈向东这个娇羞、甚至是见生陌人有些躲躲闪闪的大女儿,女人妩媚象细风吹得他心花怒放,酥痒难搔,因为这样的女人,从心里害怕他这样狼一般的男人,这恰恰刺激他的兽欲的膨胀,有事没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乐得屁颠屁颠往沈家跑,往往是公私兼顾,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可是心灵深处,却有多股力量在怂恿他,。 沈西英象触电一般,跳蚤似敏捷躲到牛秀铃身后,远远地有些惊恐万状看着由远及近向自己走来的刘新军,不断拽着牛秀铃的衣袖:“妈,妈,爸没在家,让他走!” “姐,你为什么怕他?”沈西凤径自迎过去:“刘叔,我爸不在家,有什么事,改天来!噢,对了,我刚在剪子梁下,打些野物,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一枪一个准!” “噢,瞧瞧我这破烂记性,沈镇长到县上公干去了,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刘拍拍自己硕大的脑门,装作豁然开朗的样子“不啦,我回去了!”心中却说:有你这位姑奶奶在家,如同芒刺在背,我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了,来个借坡下驴。 “刘叔,真的,我不是虚嚷你的!” “我忙呀,真的!”头也不回。只是冲后面摆摆手,其实他连一毛钱的事情都没有,正因为太闲,就象个逛鬼,想寻找刺激,以打发漫无边际的时光。在焦原镇他就象只狼,一般人怕他,不敢得罪他,也躲着他。虽然他不知道在焦原镇还能逍遥多久,但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沈向东虽没有从牙缝透露对他任何不满,但他相信这个人从骨子里,都想一脚把他踹开,沈是一个喜形不于色的人,深沉得象一口老井,究竟有多深,看不清,也测不准。混一天是一天,他的杂牌军,成份比较复杂,如果不是他好勇斗狠,就这帮整天胡吃海喝的孙子,谁也镇不住,说到底,比土匪好不了多少。 沈西凤回到屋子里,三个相视笑得前仰后合,“恶人没招恶人磨,招着无奈何,他有病,我有药哟,这不?夹着尾巴逃跑,姐,你不用怕他!” 回到自己屋内,沈西凤把压折的照片拿出来,绕有兴致地看着,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弹,“还不赖,不知道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蜡样银枪头?有没有那个用?试试?” 沈西英好羡慕妹子的脾气,想想自己的怯弱,忍不住泪水哗哗。 沈向东在会议结束差不多两个时辰的时候,去找了白竣青。 白抬头看见他时,差不多已经明白来意:“你还是坚持要把刘新军弄走?来,坐!” “我可是再也折腾不起了!请神送神难呀!” “这事,我会和胡万城师长交涉的,毕竟是他顶头上司!”说着就拿起电话,和胡联系上了,彼此客套一下,然后谈了主题,白峻青放下电话:“妥了,这回你放心了吧?土匪还到不到镇上骚乱?” “这种事少不了的,百十号人不生不买,喝西北风又不能活人,不抢掠,靠什么生活?头疼得很,唉,你们政府不能把这帮龟孙招了安?” “你居然能想出这等馊主意?你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不是歪瓜就是裂枣,往哪儿放?痞性难改,弄不好再给你捅个大窟窿,你就后悔吧!唉——?有件事,我正想和你说一下!你看黄天佑怎么样?” “不会是黄兴忠托的你吧?” “你别说,还真是!听说你有俩女儿,长的还都不错!” “你的女儿白金梅嫁个金龟婿,当年慕煞多少名媛淑女?” “我只是不明白黄兴忠这条老狐狸,怎么越过你的大女儿,相中你的小女儿的?而且让我这个县长给他保这个媒,他是不是中斜了?商人嘛,重效益,轻别离,无利不早起,把他那一套生意经,做到了我这儿,没有办法。” “也许吧,这事我暂时还不能应你,我得回去,和女儿商量一下,看她的意思吧!白县长,这日本人天天在裂凉山折腾,外人都看出来,这不是好事,他们这是要掠夺咱们的矿产资源呀!” “我又不傻,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是磨小不压麸,汪天培虽说官不大,可他上头有人,压着我好几层呢,人家文书下来,我这个县长得照办不误,日本人虽如狼似虎,就眼下这么个态势,也就只能敲敲边鼓!” “假以时日,日本人一旦把功夫做透了,必定和东北关东军一个德行!” “这一点我比你更加着急,这些开路的日本人似乎受制于日不落株氏会社,隔三差五我能碰到工程队的头目高桥智雄,别看这家伙一脸恭谦,见着谁都一鞠躬‘请多多关照!’,但他有一双偷窥别人内心的狐狸眼,这样一想来:这个株氏会社,并非商业社团,浅仓次郎也非仅仅是个医术高明大夫的泛泛之辈!很多时候,到东野太郎那儿去显摆一下,东野虽烦,却奈何不得!高桥长得又黑,块头又大,笑起来象乌鸦一样瘆人,一看就不是善类。” “你作为一县之长,还是未雨绸缪,早作打算地好,免得到时候吃亏!” “我尽量让柳主任准备!县上能调动的力量有限,我们都又是文官。” “谢谢白县长,龙泽县人民有福呀!”沈向东一抱拳,高孝山进来,只得退出。心满意足走出来,“高队长早”。 第42章皮囊惹的祸 “早什么呀?太阳把腚早烤糊了,忽悠我?”这个高孝山趾高气昂贯了,除了县长,谁也不放在眼里,仗着抓过几名货真价实的红党,别人在他眼里,就是草草芥芥,又仗着省党部王魁元的支持,有些太过张扬,在警局里是个刺头,连警局局长桑泊年都不放眼里,桑城府很深,不能看他象嬉皮士那样,有时甚至有些自我解嘲,别人背后叫他:人鬼神三面通。 “岂敢岂敢!” 高孝山皮里阳秋摇摇头,几乎是小跑,“白县长,有件棘手的事,请你决断!” 白峻青笑笑:“我决什么断?抓共党那是你们警局内部的事务,我可不想落个干涉司法公正的坏名声,这事你得问你们局长桑泊年!” 高孝山本想用火车站抓的这个人,来表一下功,另外借机打压一下桑泊年,按说这类事桑一般不插手,是他们行动队的事,行动队虽在一线,看则辛苦,实则富得流油,看谁不顺眼,安个“红党”罪名,对方能吓个半死,再来个软硬兼施,大洋就一块块落进他的兜里:“他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下班走人,我问他什么呀?” “坐,说说怎么回事?” “半个月前我们在火车站无意抓住一个人,他一见我们就跑,行迹十分可疑。” “都过去这么久,审出什么没?”白峻青知道这些人一般风声大,雨点小。 “这人说他和南京汪主席是亲戚,又说是梁鸿志的亲表弟,问他来龙泽干什么,一会儿说做生意,一会儿说投亲访友,问他投奔谁,访的谁,他也说不出!” “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人,能干什么呀?我告诉你:就一小混混,打一顿,放了得了,省得浪费粮食!” “白县长,这哪能放呢?在火车站他一看见我就撒丫子就跑,这明显有问题嘛。” “就你长成这样,一双鹰眼象钉子,一钉一个血窟窿,不跑才怪呢!”白峻青上下打量着高孝山,五官还算端正,只是太过精明,办起事来喜欢越俎代庖,个性张扬,白虽不喜欢,但也没办法,就象厕所虽然很臭,但每天少不得要去上几次,哪怕捂着鼻子。 “不审出点儿什么来,放了岂不可惜?”看来他早有主见,之所以象大鸟呼扇着翅膀,来向白汇报,只不过是越界搭桥,晾晒桑泊年,如果那个人真有背景,最后出力不讨好,也好拉个替自己擦拭屁股的,自己虽然似个猛张飞,但在这种局面不明朗的情况下,粗中有细,高孝山看着心不在焉的白峻青,心中自鸣得意。 “我怎么感觉你象榨油机,不管什么豆,也不管出油率几何,一律挤榨!” “白县长,又取笑我?蒋委员长说过: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折腾去吧!我可没心思听你训导!”白峻青扬扬手。看着高跳窜小丑一样的身影,自言自语:“党国怎么净出这号人?” 高孝山从县衙出来,就直接把乌龟壳一样的小汽车开进松得监狱,把那个自称钟震强的人,从3号监室,象老鹰叼小鸡那样,提勒到审讯室,往椅子上一丢,自己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然后倏然地抽上一支烟,猛吸两口,将新生的烟灰,在桌边刮两下,“说吧?来龙泽干什么?有什么任务?和什么人接头?只要你把这些说了,就可以堂尔皇之走出我们行动队,之所以没有对你动刑,那是有考虑的,不要以为咬紧牙关就可以挺过去!我们行动队,刑具多得是,看,连拶子这种古老的刑具都有,要不要给试一下?听说能夹下人的十个手指,我们的老祖先,真的很有智慧,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形而上学的!” 椅子上的人,用长长似鸡爪一样的手,把盖眼的头发掳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说:“高大队长,我是个有身份的人,你不要总用看鸡鸣狗盗那些人眼光来看我,我跟他们是有本质区别的,我什么背景呀?红党不都被将校长赶尽杀绝了吗?报纸上不是天天这么说吗?你想:我这么聪明的人,会当红党?红党有什么好,你给我说说?要地盘没地盘,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连件体面的衣服都没有,我图什么?你们抓瞎了人!朱毛红军早被蒋委员长赶尽杀绝了!龙泽在什么地方?东部,就算有朱毛残部,也在江西、陕北!” “编!你给我使劲编!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江西陕北?” “话不投机半句多!高队长,报纸天天这么说:时常直捣红匪老巢,这会儿是第几次围剿了?蒋委员长高瞻远瞩,决策战略一流。”钟震强索性扭过头。“高队长,你一贯明察秋毫,我是什么人?你不一眼看透?你象筛子一样,哪能从你眼皮下抱有侥幸?报纸上天天这么说,没事我又爱看。” “少拍我马屁,拍了也没用,我不吃这一套!”长时间的缄默,高孝山在那儿抓耳挠腮:“嘿,感情我今天我碰上了硬茬,死猪不怕开水烫,是不是?” 钟震强根本不接这茬,晃悠了半天脑袋,冲着封死墙角,直愣愣望着,半天只有喘气声是分明可辨的。 “你不要以为你不吭声,我就拿你没办法!” “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是谁,可你愣是不信,多说无益,爱咋咋地,我相信你不仅会放了我,还会毕恭毕敬向我道歉,等着吧,会有人将电话打给你们局长那儿,到时候自找难堪别怪我没提醒你!” “嘿!我倒是真希望我们局长能命令我放了你,只是在没有接到这个命令之前我有权审问,你要不要参观一下这些刑具?” “那倒不用,无非就是一些折磨人精神和肉体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但他的目光却还看着那些乌黑、透着瘮人寒光的刑具上。 高孝山捕捉到他的眼神,这眼神尽管很短促,但还是充满哆嗦抖动的节奏,人嘛,还有不怕这些东西的?他笑了,笑得心满意足,对付这种人,他自持有足够多的经验,时间会让这些人象一堵年久失修的墙,一点点坍塌。“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把我逼急了,我就让你变成空气,来个人间蒸发,你觉得怎么样?”他双手做着夸张的动作。 “如果我的结局注定是这样,我将不甚荣幸之至!” 2 太阳有些不知羞耻地照在土木镇小小的街道上,是个逢大集的日子,真正的春天还远远没有来临,但天气日益转暖,给人以无限想象,太阳才挂上树梢,人们就从四面八方往土木镇赶集,昨天就和陈梅梅请了假,这是结婚以来,白巧珍第一次赶集,因此显得有些兴冲冲,因为昨夜,在床上和兴德说过这事,这会儿朱小龙早已上学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阳光白花花照在桌子上,心情难得这么愉快,边梳头边哼着歌,尽管这是一首老掉牙的歌,尽管歌调和歌词都透着无尽的哀伤,她唱得依旧欢快明朗: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三岁两岁呀就没了娘呀, 跟着爹爹还好过呀, 就怕爹爹娶后娘呀, 生个弟弟比我强呀, 弟弟吃面,我喝汤呀, 端起碗来泪汪汪呀, 亲娘想我,谁知道呀? 我想亲娘在梦中呀, 亲娘呀,亲娘呀…… 歌唱到这儿,她乌黑的头发也梳完了,然后拍拍身上的掉头发,挎个篮子,拿把半旧的锁,正准备锁门,出门,突听得身后有人叫她一声“嫂子——”,白巧珍惊愕回了一下头,见是陈仲秋,一脸猥亵,两只手对搓,衣服上有些脏兮兮的,一股有些骚哄哄的气味扑过来,见他贼眉鼠眼盯着自己看,心中不舒服极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年届35岁的她,已经丰满得象爆裂的果实,就差“嘭——”一声,这样的女人,对于陈仲秋来说,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我想——想——请——嫂子——,给介——介绍——个——个——个人!”他就象一只被塞进茶壶里的硕鼠,脸儿憋得通红,愣是没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介绍什么人?”白巧珍蹙起眉。 “当然象你一样漂亮的女人!”他的双手对搓声响,的确,他没有与成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腰佝偻得象一只完全立起来的虾。 “没合适,碰上再找你!”白巧珍锁上门,步履轻盈走了。她只能这样敷衍他,她看见狼一样饥渴的目光,哆嗦着,逃遁着。 楚楚的确动人,但没有银子,就横眉冷对,她和陈仲秋虽熟,是床上蹂躏的那种熟,象过山车一样,过后翻脸无情,婊子嘛,比戏子好不到哪儿去,有钱时,脸上的笑容绽放成花,没钱时,就冷若冰霜。 望着女人诱人的背影,吐出一口委屈的唾沫,忽然感觉有尿了。下体就象驴,涨成一根油漆过的黑棍。他妈的,这女人本来该是我的,咋就让老秃驴黄兴德青蛙一样:呱唧一口,吞下去了!狗日的拣了这么个大便宜,这个圆滚滚的女人咋就没有进入他的法眼呢?偏就苍蝇吸咂百合?他摇摇头,活瞎了,这双眼该用锥子扎,扎出血肉模糊的肉洞。 土木镇十里地的大集镇,南来北往的客商还真不少,它和黄花甸子一样:十天四个集,错开了,两条主街塞满人,红男绿女,吆喝声,动物声,笑声,车轱辘辗压声……各种买卖一字辅开,白巧珍就象潮水中的一朵浪花,随着人流而动,她已经给朱小龙买了一条灰布裤子,正寻思给黄兴德买双胶鞋,正左倾右盼,这个男人虽比不了朱依照,但对她和儿子却是百分之百地照顾,想到这半生的命运多舛,不由得一阵寒颤,都是这张脸惹的祸,干吗长得这么好看?如果要是追根溯源,那就只能怪自己的漂亮,是色害了她,从年青时,就一直受到男人蜂蝶般追逐,男子永远是视觉动物,在特殊情况下,鼻子堪比狗鼻子。 坐在马车里,正要昏昏欲睡的郝百声,被正午暖阳晒得正舒服,突然,一阵马蹄声惊醒了他,吓了一跳,坐起来,“谁?谁这么大胆?”七八匹马从马车边呼啸而过。 “回镇长大人,是军人,七八个,往西凉城方向而去!”钟良用右手打眼罩,看着马蹄腾起的尘土。 “到什么地方了?” “快到福祥药铺了?” “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钟家铺子是不是也在那儿?” “不错,镇长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看看你原来主人?听说他的儿子可是那个党,而且是西凉游击队主要负责人,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拜会一下?”郝百声春风得意马蹄急,按了按头上礼帽,“往那儿去吧!你说见了面,我是称呼他一声:钟镇长还是钟老板?” 钟良??头:“这个……这个……!” “算啦,你毕竟也姓钟,我是个厚道人,不计较了!”车子只一会儿功夫,穿过稀疏的人流,就到了钟氏百货公司,车子晃几下,算是停稳了,郝百声推开车门,把文明棍先伸到石子路上,磕击两下地面,煞有介事清两下嗓子,吐出一口痰:“钟子!” “哎!”钟良过来扶他一下,“镇长老爷,你慢一些!” “我没事!”等他弯腰出来,站到地上,拽拽衣襟,正下帽子,“看看他在不在,要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钟良跑过去,见钟泽不在,就折身返回。 郝百声听了钟良的汇报,心理很不舒服,正准备一大堆话,要奚落一下昔日骑在他头上趾高气扬对他吆五喝六的钟泽,想不到这老小子不在,心理有些失落,一股无名火,没地方撒,正在他一抹头功夫,看见白巧珍进了福祥药铺,这是谁呀?怎么这么眼熟?他一只脚搭在车上,又拿下,“是她,一定是她!” “镇长老爷,你都看见谁了?”钟良看看四周并没有谁,“你就在这儿吧!”他就晃着步子,得意往福祥药铺走去。 陈夕红穿着白大褂,正在和其中一个病人拉话,看见白巧珍,就冲她点一下头:“嫂子,你先坐,我给她看完就给你看!” “没事,你忙,我不急!”屁股还没有坐到椅子上。 “哟呵,几年不见,更水灵了,要不是你打扮得这么光彩照人,我还就认不出你来了!黄兴忠家水土养人,听说你攀了高枝,嫁给了黄兴德,黄兴忠是不是还得称呼你一声‘嫂子’?有点儿意思!” 看见是郝百声,她不由自主哆嗦一下,“你想干吗?” “不干嘛,我恭喜你来了!”郝百声淫笑往里走。 陈夕红和另外一个人看着他张狂得意。 “你就是恶魔!你不得好死!” “究竟是谁不得好死?是我?还是朱依照?他通匪,更通共,罪不容恕!这事要不你去问问廖青云局长?” 第43章铁树要开花 “郝镇长,你追着进来是什么意思?”陈夕红放下病人,直直走过来,“我们这里是药铺,既不是老爷大堂,更不是你镇公所,要真有什么事,出去谈!”她并不友好,也不能友好,对于男人的憎恶,是从史凤琳开始的,她的青春来去无多,是她从一而终的执着吗?显然不是,而是对男人的失望,让她把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事业当中,陈啸虎和史凤琳一样,信不捎,书不通,迷一样消失二十多年,斗转星移,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包括当初的情感震荡,都变得波平如静,史回来了,人们相信:有一天陈也会回来。 “抓……抓药不可以吗?” “我看你就是来找碴的,镇长大人劳苦功高,要不要我给你打上一针?针到病除。” “不用,那倒不用!姓白的,今天算你运气好,咱们走着瞧,别以为嫁给黄兴德,就有了黄兴忠的庇佑,早晚有一天得把我们之间的新帐老帐算一算!别以为老子鞭长莫及!”拧身子走出去。 “多谢妹子相救!” “嫂子,你坐!不要客气,这种人怎么当上镇长的?我就纳了闷,那苏县长怎么就让这种人渣当了镇长?嫂子你怎么得罪他了?让他象河蚌一样紧紧咬住你不放?”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还在土木镇上中学时,就被他盯上了呗,上我家提几次亲,我父母亲不同意,我更不同意,后来……”往事如烟,不堪回首。 “我明白了,都是你这张招人稀罕的脸惹的祸!” “我这脸怎么啦?”白巧珍捏捏自己的脸,脸儿涨得通红。 “你稍坐,我给她开点药就来,你跟我来吧!”陈夕红对另一个女人说。 “你怎样啦?”陈夕红再次回来,那个人拎着药,和她打招呼走了。 “就是……就是……那里头有难闻的味!” “是痒?是疼?” “既不痒也不疼!站在风口中,能闻见!” “没事,有白色粘稠状东西吗?” “有!” “还有别的感觉,要不你来里屋,我看一下!” “那多不好意思?” “我不是女人吗?嫂子,矫情啥?我们都是女人!来吧!” 抓了药,临出门,陈夕红再三叮嘱:“嫂子,你们最近别……” “我知道!” 黄兴忠从龙泽,再次回到焦原镇,正赶上刘新军带着他手下污合之众,从镇上往县城撤,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见围观百姓,显得耀武扬威,看见黄兴忠,忙从马上跳下来,一抱拳,“黄老爷好,黄老爷贵安!” 黄兴忠只得让达子停下马车,一抱拳,“刘司令这是……” “奉胡师长之命撤回县城,日本人在龙云煤矿,蠢蠢欲动,东北教训深刻,为防意外,这也是万全之策,战端一开,那可就……” “那刘司令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沈向东送走了刘新军这尊瘟神,心情好起来,就把黄兴忠迎进镇公所,双方客气一下,坐定,有人上茶。 “请!”沈做了个动作。 “不客气!”黄兴忠说不客气,就真不客气,端起茶,吹吹,吸得滋溜滋溜响,看着沈就是不说话,甚至干笑两声。 “是狐狸,就把尾巴露出来吧,不要再藏着掖着,你我就不用这样了吧?” “沈镇长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你做完了生意,从龙泽不直接过了响水呗,去黄花甸子,你曲里拐弯,拐这么一下,是什么意思?绕着玩?你有那闲功夫吗?还给我装出无事人的样子,你精明到骨头里,你是算准了我要吃你的药,别人要想从你手里诈出个芝麻来,得拿三个绿豆来换,说吧!” “还是我在梅家山那儿和你说的那档子事!” “不是我不应你,西英这孩子就那么差,不入你的法眼?长幼有序,你可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更何况小女不易驾驭,你让我怎么开这个口?” “那就当面鼓对面锣,往敞亮里说,凡事都要试试!” “你个老家毛子,这么算计我,还得由你挑着来,你凭什么跟我这样挑三拣四?” “就凭咱俩这一二十年交情,如果你女子不稀罕黄花甸子,西凉城龙泽城凭由她挑,这总成了吧?” “这事我说了不算,得问问她本人意思,有件事,我倒是想问你一下!” “什么事,你说!” “你说我要是弄一支武装得不少钱吧?”沈盘算这心思已经很久了,只是左右为难. “是以镇公所名义还是你私人的?” “这有分别嘛?” “有!镇公所可以考虑量的问题,私人的,可以在质上做做文章!” “那枪好弄吗?” “有钱遍地就是!” “哎,我听说:你在西凉城买过枪!” “隔这么远,连这你都听说了?” “认识几个人,你要想弄,没问题!” “你下趟什么时候过来?” “说不准,我想先去趟西凉城!” 从镇公所出来,一路上晃晃悠悠,眼看着就到了塌河谷地,春暖花开,有些醉人,到处是草长鹰飞,太阳远比女人豁达得多,让人在车上摇摇欲睡,北门河欢快地流着。 “老爷,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一个朋友!” “什么样朋友值得你这样?” “你不懂得,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不虚不假!” “老爷,这路上有土匪!” “没事,他们是义匪!” “啥叫义匪?” “专抢本地大户!” “你不算大户吗?” “算,我是个走马舀(方言:行踪不定生意人!)子的,身如浮萍燕轻行!” “我听说祖上是在西凉城开店做铺的,你为何放弃这一传统经营模式?” “断崖式等水喝的方式,不适合我的个性,我喜欢到处跑,过去只是代卖产品,现在我是推销产品,过去赚的都是苍头利,现在嘛……” “叽—嘎—”一声苍凉,“噗--!”象块沉重的石头,一只秃鹫栽在车前头,那厮还在扑腾,钩子一样的爪子,把麻袋抓出刀割一样的痕迹,一滩血污,溅得到处都是,污污地象朵绽开的花。 “吁,吁吁……”达子心惊肉跳,勒紧缰绳,他还没有侧转身子,黄兴忠已经惊起来。 看看车子,才环顾四周,从旁边的超岭上,有个黑衣人,拎着把枪,驰马而来,到了车跟前,跳下马,一抱拳,深施一礼:“对不住您老,刚才孟浪,让您受惊,那厮我盯了它好久,才一枪打中的!” “没事,好枪法!敢问英雄是……” “英雄配不上,草莽一个,在下顾天成!” “你住在了苍苍茫茫山岭上?” “昂,怎么啦?不能住人吗?” “距我所知,这里距离剪子梁不远,你就不怕招惹点儿是非?”黄兴忠那嬉笑不明的眼神,有几分兴趣的样子。 “我与剪子梁一水之隔,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噢,明白了,达子,把顾英雄的鹫拿给他,顾英雄,在下黄兴忠,走街串巷做点小本生意,今日黄某有事,他日必然登门讨扰!”黄兴忠坐车上,冲马上的顾天成一抱拳。 达子拎着沉重的鹫,双手向上举,“您拿好了!” “谢谢!”顾天成一抖缰绳,策马绝尘而去。 “好身手呀,这些悍客,他日必有一用,走吧!” 北家还是那样,不管有人无人,白天黑夜习惯关门。 黄兴忠从车上下来,上去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是北风。 “是黄老爷,稀客呀,请,你怎么想着来我家了?莲云,给黄老爷倒水,这是你上次说的达子吧?看着机灵!” “北老爷,我笨死了,平日跟少爷小姐识得几个眼面前的字,其他的一学就忘,当时还有点数,过后忘得一干二净!” “里面请!”走过前院,就到了中院,往东走七八步,门前有丛竹子,就到了客厅。北风挥下手,“你们今天来巧了,我在家整理皮子,要不然这时间,你根本看不到我!” 两个人一站一坐,李莲云倒了三杯水,用托盘端过来。 “您好,太太!” “哟,嘴挺甜,你也坐吧,我们小门小户,没这么多讲究,比不得黄老爷家家大业大,规矩多,这孩子不错,玲珑着,你叫什么?” “回太太,达子!”接过太太手中的茶。 北风坐下,李莲云端起空盘子,“你们聊!”就走出去了。 “黄老爷今天是……?” “拐个弯,歇歇脚,会朋友,震声的事还拖着?” “可不是,这乔木匠还讹上了,这两年如果不是我父子努力,加上以前有点家底,就被这事拖垮了,付出这么多代价,多活一年多,反正是被这事整惨了!” “就没想过别的招?” “骑虎难下呀!” “对付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人,你得有办法,一家人被拿捏在那儿,多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着,以震声手艺,什么样女人讨不下?” “还望黄老爷支个招!” “对付小人得有阴招、损招,你就直接让老巩给他传个话,就说这门婚事算了,让他们退财礼,准备着另娶,以往所花钱财一分不能少,你看他会不会慌得象风中之竹,这二年好人做不得,索险急赖,明显是拿人头兑汤!” “他那就是个无底洞,哪有彩礼给你退?那我北风成了什么人?” “脸面这东西,有时坑死人,听我的,准没错,你爷俩在北门河英姿飒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受此拿捏,你冤不冤?”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你这么四两拨千斤,轻轻一点,让我茅塞顿开,佩服,实在是佩服!你等着,我得送你几张皮子!” “使不得!使不得!你要这样,朋友今后没得做!” 从北家出来,太阳有些西沉,若有若无,听得见狼嚎声,悲苦地在哭。 汽车,黑色的汽车,在福祥药铺门中停下,从上面下来个卫兵,脖子挂着smg,一只手在扳机上,另一只手开门。 史凤琳一身戎装走下来,伸伸懒腰,腰间皮带上,挂着把驳壳枪,一脸冷竣,跺一下脚,对卫兵吩咐道:“你们就不要进去了!回头别吓着她!”这时太阳几乎掉在地上,信步走进去,“夕红你好,我回来了!”正在看书的陈夕红慢慢抬起头,怔怔看着来人,如果不是起忆中这张脸,她几乎认不出来这个人了,胖了,也老了,陌生的疏离感,让她不敢相信:岁月真的是把杀猪刀,金银铜铁一起削!改变的不仅是容貌,还有早年象树一样栽下去的信念,她本能哆嗦着,“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夕红,我是你的凤琳,你认不出我来了吗?”他脱了帽,甚至把头发往上抚了抚。 陈夕红直勾勾看着他,当年这个意气风发的人,变老了,变冷漠了,那个下着淅沥小雨的日子,他是那样的冷酷无情,是那样决绝,连母亲去给他拿她给他准备下的东西,就等不得,后来,除了一两封信,就再也没给她留下什么,无语,默默无语,豆大两颗泪水跌跌撞撞滚出眼眶,委屈,悲伤,愤恨,逆流成河,在他出现的那一刹那间,在心河中汹涌澎湃,“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头?你到底回来干什么?”终于绷不住了,哽咽,痉挛,执着的信念墙倒屋塌,崩溃了,伏在桌,哭泣有声,书象只中弹的大雁,重重跌到地上。 第14章: 1 史凤琳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搓着手。 往事如潮翻滚…… “夕红,我对不起你,我就是个混蛋!孙先生说:革命倘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正是遵循这一谆谆……” “别说了,你去革命吧,我没有拖你的后腿!……” “好夕红,自古忠孝难以两全,我……总之是我不对,我向你检讨,我错了,可这么多年,我并没有辜负你,我一个人四海为家,四处漂泊,现在革命成功了,我希望和你一起过好日子!”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头,把一只手插进她头发里,看着她双肩一耸一耸在抽动,二十多年的委屈,象冰山一角,在融化,在坍塌,心中无限酸楚,让他也哽咽了,曾经的爱,曾经的恨,曾经的抓狂,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就葬送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里,心生悲哀,凉意泛上。 女人猛地站起来,泪脸朦胧,扑进他怀里,用头冲撞着他,双手象两条蛇在身上抓狂,然后,攥成拳头,捶着他,只有几下,哭一阵,用嘴猛咬他的衣服,咬不动,上移,踮着脚,去咬他的脸,象河蚌那样,死死地,咬出血来,男人只有忍耐,然后,将她整个人抱起…… 第二天早上,史凤琳携着有些羞涩的陈夕红,回到了黄花甸子,她如一抹斜阳,安静跟着他,他的卫兵,挨家发贴子,要请客,一家一个,并且不收任何财礼,这让那些穷苦人舒了一口气。 第44章:史凤琳大婚 黄兴忠套好牛,正准备着让黄兴旺去犁地,这时,一个卫兵,肩上背着枪,在黄安带领下,走进来,“老爷,有人请客!” “你去后院忙吧!” “哎!”黄安应一声,就边往后院走边看。 “你回来!” “你还有事?” “大小姐今天回不回来?她骑自行车了吗?” “骑了,早上出门,我还和她打了招呼!” “噢,你姐呢,我怎么没看见?” “她女儿病了,跟大管家说过,太太也知道!” “去吧!”这才抬眼看了卫兵,“请柬拿来我看看!”他伸出手,“请客是何方神圣?” “是我们特派员史凤琳!恳请黄老爷务必赏光!” “哟呵,这小子没死在外头,混成特派员?什么事?”他瞅了一眼,漫不经心用翻掌在请谏上弹一下,充满了蔑视,“他都一把年纪了,哪家姑娘这么倒霉?” “他和嫂夫人大婚!” “陈夕红?她千等万等,就是这么个结果,这是她想要的吗?千年铁树要开花呀?嗯啊!”黄兴忠居然在请柬吻了一下,“好事多磨,可喜可贺呀!可惜了,史健久看不到了,他要是知道有今天,。还不得蹦起来? “看来你都知道!” “那是!”黄兴忠拾过请柬看一下,“那得去祝贺一下,特派员是个什么官?” “嗯,我说不好!”卫兵??头。 “是不是和过去钦差大臣差不多?” “好象有点意思!” “你去吧,知道了!” 卫兵给他敬个礼,他比划一下,也就是个意思,手弯得象搂耙。黄兴忠站起来,“兴旺大哥,兴旺大哥,怎么一抹腚,人就没了?该来的还是终于来了!” “他到前院打水去了!”刘中天走过来。 黄兴忠把请柬递给他:“你拿去和太太商量一下,处理一下,要不你去,要不就让黄安去,老杨要没事,也可以!” 刘中天接了请柬却不动,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老爷,这史凤琳是个有面的人,又恰逢你在家,甸子上好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去捧场,咱不能棋输一招,顺道也摸摸他的底牌,这个人来头不小,你看……?” “你的意思,是我亲自去?” “我觉得是这样,你和他老子斗了一二十年,能不忌恨你?既然他能下请柬,就给了我们个台阶,咱不如就坡下驴,至少今后在大面子上,不会为难咱!” “依你!管家就是管家,棋高一着。” 黄兴旺打了一瓶水,就过来,“大哥,我去了,整个耕完吗?” “你惦量着办!” 陈梅梅走进来,“当家的,那事,我和白金枝说了,你看还需要哪些东西?” “下聘礼的事,她懂,用不着问我,要大气,要体面,对方不是普通人家,你听她摆布,她来了没有?” “就在门外候着!” “赶紧的,这事,你得参与进来,太太就不去了,要不明天让黄安一起去,家里头得有人哪,趁我这天把在家!” “行!” 陈梅梅正往外走。 “你回来,我让别人去喊!”他抬起头,看见黄天河在岗楼上打哈欠,“天河,你下来!” “哎,老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外面把白媒婆找来,我们一起到暖屋去!” 白金枝还是过去的样子,看上去也没有老多少,只是腿脚不象过去利索,在黄天河带领下,一直走到暖屋,“你里面请!”黄天河就重新爬上岗楼,陈仲秋正四仰八叉睡着,鼾声如雷,头耷拉床边,肮脏的涎水,滴在上,“狗日的就是猪!”踢一脚床腿,替他关了小房门,缩回自己屋里. “在焦原镇?这么远?” “不愿意去?亏待不了你,那边的事,我已经敲得差不多,你就走个形式!” “就我一个人去?” “你看你那双小脚,象个梭子,走得了那么远路吗?我想让大管家陪你一起去,黄安赶车,该置办些什么,你说,要体面,要大气,不要考虑钱的事!” “那今天就得把这一套办好,要不然耽误事!”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管家你看是不是先带她到灶上吃点饭,我回头让达子赶着车,跟你们出去一趟。” “我不饿!”白金枝还在要面子。 “你就不要客气啦,跳个墒沟,还能吃个馒头!”陈梅梅拍拍她的肩:“都是自己人!” “走吧!” 史凤扬正在办公室看文件,突然有辆马车停校门口,从车上下来一个背着枪的卫兵,就直直往里走,他放下书本,正在犹豫,要不要迎出去,他不能断定:这是不是他哥的兵!卫兵因找不着地方,东张西望,听见读书声,他就直直往小学部六年级去了,到了门口依旧东张西望,黄淑霞正在带领学生读书,看见外面有个大头兵,她放下书本,简单布置一下作业,就走出来,笑笑:“嘿,兵哥哥,你找谁?” 卫兵看呆了,这女孩亦或女人,实在是太漂亮了,一时走神。 “叭!”脚下有块砖头,她飞起一脚,砸在卫兵军靴上。 “你好!请问史校长在哪里?”行了一个礼,直直地象根棍。 “噗嗤——”黄淑霞笑喷了,“你干吗?这儿是小学部,史校长在中学部那边,从这往东第五个门,对对,进去吧!” “史校长你好,奉特派员之命,前来给你送请柬!” “噢?我哥要结婚了,这么快?可喜可贺!”接过请柬一看,脸就冷下来,“是不是写错了?怎么能在女方家办酒席呢?”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是办事的!再见!” 正在这时,钟玉秀走进来,“谁的请柬?” “我哥的!” “这么快?” “水到渠成!” “二十年就该如此,叫嫂子!” 东野太郎正在药房中忙碌,小野正雄慌慌张张进来,“阁下,我觉得你对中国人过于仁慈,以至于他们根本不拿你当回事!” “又办砸了?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中国人是个性松散的民族,地大物博,人心泛散,象一堆沙子,甚至还会自相残杀,帝国虽跃跃欲试,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陆军部还在吵吵闹闹,所以我们还不能得意忘形,还没到最后撕破脸皮的时候!” “我对你很不满意,浅仓君要在,就不是我这样的态度了,你对中国人太过友善,帝国大业何时可成?” “八嘎!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对不起,我错了!”小野正雄趴嗒一个立正。 “你觉得高孝山这个人怎么样?” “实在是不怎么样,贪财,好色,虎假虎威!” “这就够了,晚上浅仓君请他去燕雀楼坐坐,要你作陪!他知道的事,不比你我少,我看他就是墙上那块松动的砖!中国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他官职太小,起不了太大作用!再说,我也不是你们株式会社的,我有自由权” “但他知道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中国人的秘密,这就足够了,一晃我都到了中国十五年了,该为帝国做些事了,就这样吧,直路走不通,就迂回一下嘛!你要是太执着,我就让大栅栏那边德田君来请你,他可是个粗人,不会象我一样有礼貌!” 高孝山正春风得意在看报纸,他喜欢从文字缝中捕捉一些别人无法洞悉的东西,往往一抓一个准,既然白峻青不想掺合这事,他就挂个电话给省党部王魁元,请他代为查实钟震强的身份,电话中王魁元对他大加赞赏,鼓励他继续努力,并说在适当的时候,会提拔重用他,并告诉他一定要和桑泊年搞好关系,分清谁是大小王,小不忍则乱大谋等等,并告诉他:眼睛不要只盯着龙泽县那弹丸之地,听话听音,从这狭窄的音缝中,听出了话里有话,弦外有音,等着吧,假以时日,我就来个鲲鹏展翅九万里。然而,在官场混迹多年的高孝山,深谙官场之道,这种糊乱承诺,有时只是官场的一种最小值伎俩,是人与人之间,不得不说的小阴谋,不可完全当真,又不能不当真,如果机遇在那儿,千载难逢,也许过去的承诺,就是真的。 有个人戴着礼帽`,显然是为了避人耳目,径直走进来,“你好,高队长发财!” “你是谁呀?我发不发财与你有关系吗?来人!把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清除出去!”高孝山无非是耍耍官威,一幅不屑的样子,眼虽盯在字上,却看不清每个字模样。 “别介,高队长喜欢这个人吗?”来人把一个女人的照片放到他面前。 “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最近高孝山和这个叫向莲的女人打得火热。 “她的丈夫祁春风不知道这事吧?” “你想干吗?” “没有别的意思,想交你这个朋友,所谓远亲不及近邻!” “你是日本人?” “这怎么啦?今天晚上,我们将在燕雀楼雅间仰恭候你的到来!”来人放下请柬,扭头就走。 “日本人他妈这是要干什么?”他自言自语,他知道一旦和这种人沾染,就再也洗不清了。会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必须慎重。 “报告队长,胡小四报到,请问队长,有何吩咐?” “刚才谁在门口站岗?” “好象是杜忠和你小舅子白石山!” “去,把他俩给我叫来!” “是!”胡小四站直了,给高孝山行个礼。 也就半袋烟的功夫,这两个人背着枪,就到了门口,一人喊一声“报告!” “进来!” 高孝山丢开报纸,危襟正坐:“说说,你们两个,是哪个主张把刚才那个日本人放进来的?” “日本人?在哪儿?不能够呀?”白石山提溜个枪。 “你是说刚才出去那个戴礼帽的人?不象呀,手中拿个请帖,咱跟日本人没交往呀,那他请你作什么?”杜忠不明白。 “长点脑子吧,你这脑袋只配摘下来当夜壶!滚,滚犊子,今后再有日本人找,就说我不在!”高孝山用本薄书,在杜忠脑袋上敲两下。 两个人正要往外走,“哎,哎哎----你们回来!” “门口还站着岗呢!”杜忠用手向外指。 “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有人敢袭击警察局的?你们谁再越权向桑局长胡说八道,我就让他脱了这身警服,回家抱孩子去!” “报告高队长,没有人向桑局长报告过!”杜忠立正行礼。 “杜忠,你也观察小丫头片子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新的发现?” “没有!”杜忠摇头,就是真有什么,他也不会报告高孝山,因为他发现梅秀云软弱可欺,她越怕什么,就给她点整儿什么,虽然梅家山警告过他,没有这点儿抓手,这样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怎么收拾?要是真的能把这个小女子弄到手,这后半生,就嫁接在幸福上,梅家家产如此丰厚,够他当牛做马,几辈子才能挣下,这破警察,当不当也没什么意思,就算他再怎么卖力,想干到高孝山的位置,有些难。 “难道说是我判断错误?” “是极有可能的,要不要撤回来?” “钟震强,梅秀云,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高孝山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来回走着,“不对,他一定有事没说,他的眼神飘浮不定,甚至是哆哆嗦嗦,“走!看看去!” “是!”白石山应一声。 刘中天坐在车上,有些迷糊着了,黄安带了一下缰绳,太阳白花花的,“刘大管家,你睡得可真沉实的,昨夜干什么了?鼾声如雷?这是个什么样的奇女子?让老爷如此上心?” “说不好呀,一会儿不就见着了?”刘中天是老猫打盹心有数,涎水滴到裤子上。 “这路有些远,从响水坝到这少说也有十七八里,哎哟,你别动,年纪大,腿麻了,时间忒长,哎哟,遭罪哟!”白金枝年纪最长,虽不到五十岁,也禁不住这样折腾,“还有多远?” “四五里地!焦原四通八达,可是个好地方,十多年前,我来过!”刘中天也坐正了身子,“老嫂子,你可是个主角,我们只能给你敲敲边鼓!” “没那么烦杂,他们之前,有谈过这事,不难!” 焦原大石桥已经清晰可见了,大约是赶集的日子,人流正从四面八方往那里赶。 “过了桥,就是!” 到了焦原镇,黄安就下来,想着要给小外甥女买点什么,所以左顾右盼,牵着马拉车,车子前头放了许多聘礼,马头上挂着块红绸条子,马脖子下铃声细碎。 “嘿,你好!我问下沈镇长家住哪里?”黄安问。 “不远,顺着前面大宽巷往里,走不出八百步,就到了,门口有对大石狮子就是!” “好嘞,谢谢您!”黄安拿着马鞭子,给人一抱拳,施一礼。 “在那儿!”黄安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着不远处的石狮子,直接到了门口,扎好车子,“都下来吧,到了!”他去扶刘中天,“你慢着点!”站到地上,刘脚麻了,抽筋了,跺几下,不管事,又去扶白金枝,两个人都站到地上,黄安把鞭子放在车子上,从车上拿下一挂大鞭,拆开,顺着地散开,然后,用洋火划着,点燃,噼哩叭啦……震天地响。 第45章闯县衙 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附近在家的人全涌出来,一头雾水,毕竟距离午餐时间,至少还有半个时辰,这么一通动静,吸引许多人,牛秀铃正在做汤,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就慌忙出来,还未走到大门边,就看见他们家门口围了一堆人,刘中天忙上前几步,“对不起,你是沈夫人吧?我们来自于西凉城黄花甸子,我们是来下聘礼的!”他一抱拳。 这事,她知道,想不到这么快,只好往旁边一偏,“你们都进来吧,她爸一会儿就到!” “谢谢!”刘中天让黄安拉着马车进去。 众人在那里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羡慕妒忌恨。 鞭炮继续炸着,五颜六色的炮纸,炸了屑,这是对新生活的渲染与赞美。 牛秀铃给每个安坐下的人倒水,“路不远吧?”心却往冰层中跌落,一想女儿一个个即将外嫁,就心如刀割,那种一阵阵绞痛,让她有些踉跄。 “还行!” “介绍的是天佑吧?在咱龙泽县做事?想来她爸是认识的!”牛秀铃也坐下去,“这长幼有序,她哥沈军还未……,恐怕这事有些唐突,黄老爷怎么这么雷厉风行?” “听说贵公子在部队上,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谁说不是?”几个人在那儿喝茶扯闲篇。 沈向东怎么也想不到:黄兴忠出手如此之快,在此之前,在一家人吃饭的桌子上,泛泛地谈起过这事,并且把黄天佑照片,给全家人看过,沈西凤看了一眼就扔在桌子上,她不排斥幸福出现的形式,更不过分热衷于去表现对于这种事的态度,既然成长中嫁为人妇有这么个环节,她无法回避。但碍于姐姐的面子,不置可否,沈西英当时低着头,面色红润,会不会是难堪谁也说不好,她是爱钻牛脚尖的人,喜欢把秘密藏在心中,独自咀嚼的人。是苦是甜,唯自己知道,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心思缜密。 沈向东和沈西英脚前脚后的事,一个坐着马车,一个骑着自行车,只有沈西凤不知道去哪里,还是没有回来,她喜欢到剪子梁那儿去溜达,时间上没个准成。 沈向东和牛秀铃有些尴尬,这礼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夫妻俩对望一眼,没有结果,拖拉时间,太阳已经正南,偏就这沈西凤不见踪影。 “西凤哪儿去了?”沈向东明知故问。 没有人回答。 “要不先吃饭,吃了饭再说!”牛秀铃提议。 “要不再等等?”沈向东不知这是问谁,“她不是一大早就出去了,怎么到这会儿,会不会被……?” “呸,呸呸……你胡说些什么呀?只不过玩野了,要不要去找找?” “北门河那么大,哪儿找去,说梦话呢!” 沈西凤骑着快马,在露水中,快速前进,太阳完全上来时,她到了龙泽县城,正在左顾右盼时,有人叫她。 “沈西凤,是你吗?” “除了我,谁能这样英气勃发?是梁守道?你怎么也来城里了?怎么象从地下钻出来的?”沈西凤下了马。 “龙泽城是你家的,只准你来,不准我来?你还是那样张扬霸道!”梁守道身后还跟着个人,比梁稍微年长一些。 2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叫什么?” “朱之山,他的姐夫,很高兴认识你!”朱之山就上下打量起沈西凤来。 “后来,你没有再上学?”梁守道问,“现在干什么?” “玩啊!”沈西凤回答很轻松。 “我不信!” “真的!骗你是小狗,我爸在县上开会,家中有事,我来县府找他!”沈西凤这么随口一说,跟真的似的,“你们往哪里去?” “巧了,我们也往县府去,我的一个朋友,在火车站被抓了,我们想打点一下,看能不能把人给放了,但我们又不认识人,所以……” “不要说了,那就一起吧,县长我都认识!” “真的假的?” “骗不了你,这样吧,你们回头到县府那儿,我先进去,跟县长说一下,然后,你们再进去!拉着马!”她把缰绳扔给梁守道,趾高气扬往县府那儿去。 “能行吗?我怎么感觉……?”朱之山心中直打鼓。 “你就不要感觉了,她是焦原镇镇长的女儿,假不了!” 远远看着他们,杜忠和白石山端着枪,在来回走动,看见仨个人拉着一匹马,直直往这儿来,“站住!干什么的?” “你管得着吗?我找白县长或柳主任或黄天佑有事!” “哟呵,口气不小,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随便乱闯?还口出狂言,一边呆着去!”白石山拉动着枪栓,其实也就是吓唬人。 “你想干吗?”一转身的功夫,沈西凤就用驳壳枪顶住白石山脑门,“跟我玩这个?看谁快,不用一分钟,你就可以看到你脑浆子淌出来的颜色,你信不信?” “杜哥,快!”白石山被人枪顶着。 “快,什么快?放下枪!”另一把枪顶住杜忠的额头。 “别,别别,千万别动,西凤,咱是来求人家办事的!这样显得咱不厚道,打狗不还得看看主人吗?”梁守道想不到沈如此泼辣,把缰绳硬塞给朱之山,去按沈西凤的手。 “让不让进?” “就算你打死我,也不行!”白石山豁出去了。 “好一条看门狗!”她抽出枪,照准地上,“叭”就是一枪,把灼热的枪口,仍顶在白石山脑门子上。 “热!热!烫人!”白石山想不到沈西凤真敢开枪,象一缕轻烟,软软地飘浮着下坠,他被吓晕了,瘫痪在地上。 枪声清脆悦耳,不是一个人听见,连隔壁日本人也听见了,一时许多人涌出来,立门口看热闹。 “你闯祸了,闯大祸了!还不快跑?”梁守道反应快,其他人都僵在那儿,杜忠双手哆嗦,拉枪栓,拉不动。 “瞧你那点儿出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连累你!” “谁在那里打枪?”高孝山带着十几个人气势汹汹闯了来。 人们这时才发现地上的白石山,还在一抽一抽的,再一看,一股污流,从他的裤管里淌出来,杜忠用一只手指着,眼睛睁大了喊:“你们看,你们看:他尿了!他尿了!” 高孝山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过来,顺手就给杜忠两个耳光,杜被打懵了:“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全部带走!”所有人风卷残云一般,把这些人拉拉扯扯,全部带走了,几个日本人,依在门前,露齿大笑。 东野太郎正在让人把一些收购的中药材,拿到院子中晾晒,手下的人附在他的耳边,叽哩呱啦和他说着什么,他频频点头,不断地,“尤西!”,一幅兴灾乐祸的样子。 时间早己过了饭点,沈向东终于没有等来沈西凤,就接下东西,吃了饭,送走客人,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都是你惯的,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出事了,一准出事了,出大事了!” 沈西英因赶时间,饭吃了八成,辞了客人就走了。 “怎么办?怎么办?”牛秀铃也跟着急噪起来。 正在这时,沈的手下,办事员小金走进来,“沈镇长,刚才县政府那边打来电话,说二小姐,在县政府门口开了枪,被警局扣那儿,白县长让你去一趟!” “看看,怕什么来什么,我就知道:常在河边绕,焉能不湿鞋?麻烦来啰!小金,跟我一起走,嫁掉算了,省得我整天提心吊胆!回来就嫁!”沈向东被气糊涂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自娱自乐的女儿,怎么会跑到县城去了。走出去几步,又退回来,“给我拿些钱!” 牛秀铃一边抹泪,一边慌忙去里屋拿钱:“不会有什么事吧?” “活该!自作自受!” 太阳西斜时,父女俩走出县政府。 沈西凤耸耸肩,竟然还回过头往里看一眼,“这是县政府还是魔窟?随便是不是红党,就把人扣那儿,标准的阎王殿!” “二小姐,还是走吧!” 黄天佑一脸凝重。 高孝山皮笑肉不笑,一脸嘲讽,并不断挥挥手。 杜忠春风荡漾,想不到这个冷美人,如此顽劣。她身上有股仙气,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哆嗦一下,梅秀云跟这个相比,他才知道:谁是凤凰,谁是草鸡!他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人比人,是要气死人的,高山可以仰视,洼地可以俯看。 黄海山有些莫名其妙。 只有胡小四双眼淫荡,象水,涟漪四起。 “各位请回,麻烦你们了!小女自小顽劣,给各位添麻烦了。”沈向东冲他们一抱拳。 沈西凤身轻如燕,纵身跃马,踢踏而去。 刘中天一路上,心中添堵,他不知道这事妥了没有,有些忐忑不安,白金枝许是喝了酒,昏昏沉沉,时儿睁眼,时儿闭眼,马车晃悠,太阳西斜,昏黄如金。 “沈二小姐一定不俗,要不老爷不可能跳过大小姐!”黄安自言自语。 “你我连人面都没见着,咋就这样说?这事算妥了没妥?”刘中天还是有些不安,但他没有说出口,一路上,话并不多,过了响水坝,白金枝就象吞食了还阳草,话多起来,这时,一路警醒的刘中天,反而迷糊了。 太阳掉地上之前,他们回到了黄花甸子,赶巧了,黄淑霞也骑着自行车,到了门口,黄安勒住马车,刘中天和白金枝下了车。 “你们这是去哪儿了?西凉城?”黄淑霞好奇。 “东边焦原!” “你们去哪儿干什么?”她看见白金枝,似乎明白了,“你们去我二姐家?听我爸说:我二姐是个奇女子,骑马打枪,厉害着呢,你们一准见着了,怎么样?漂亮吧?” 陈仲秋刚刚睡醒,站在岗楼上打哈欠,抹眼屎。 淡淡雾起,黄淑霞推着自行车,正僵在那儿,一头长发,如瀑正流,火红的纱巾,飘飘然欲飞,那张扬溢着青春的脸,就象正在绽开的桃花,是那样迷人。 “大小姐,你快进去吧,也累了一天了,你二姐我们没有见着,我们去的时候,她不在家!”刘中天扬脸看见岗楼上,象一匹饥饿的狼的陈仲秋,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不一样的东西。把他丑陋的影子投到地上,刘中天移步,踩在那影子上。 黄安把马车赶进来,卸下马匹,拉马厩上,喂草料。 刘中天听见黄淑霞哼着歌,笑笑:“看把咱大小姐高兴的,老嫂子,你就不要客气了,你先到我屋里沾沾脚,我到暖屋那儿,跟太太老爷回一声,晚饭后,我叫达子送你回去!” 夜色已经苍茫,各房间差不多全亮着灯,黄兴忠和陈梅梅在暖屋招待白金枝,刘中天去叫黄淑霞和黄淑翠,二位小姐跟着刘中天,去暖屋,百合便端着盘子进去,到门口那儿,她向后退:“大小姐三小姐,请!” “你端着重东西,就不要客气了?”黄淑霞她们也闪到一旁。 “二位小姐,你们不进,她哪能进?” “这不合理,我们空着,她手上有东西!” “姐,我们进吧!”黄淑翠拉着黄淑霞。 “这就对喽!来,我来吧!” “大管家,哪能让你上手?这不乱了规矩?” “百合,不要坚持了!”黄兴忠坐在那儿,手里捧着酒坛子,“老嫂子,我当年和梅梅也是你保的媒,这一晃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我整天忙东忙西,都没好好谢过你,你就不要生气了,我这个人事多,十事九不周,你也不要介意!你俩坐呀,还让你老子请你?”一脸狐狸的坏笑。 刘中天端着菜,一碟碟往桌子上拾,“黄安呢?怎没人叫一声?” 陈梅梅拉一下最小的黄淑翠,“喝多了,醉得象猪睡了!来,坐妈这跟,上学累不累?” 黄淑霞坐在陈梅梅另一侧。 “不累,妈!” “最累的是你!” 百合进来拿了托盘。 “你也坐吧,把杯子放正!” “老爷,我来吧!”刘中天伸出手。 “今天就不必了,老嫂子,我给你满上,谢谢您,我黄兴忠今天为儿子的事,要敬你一盅!” “黄老爷,你不要客气,该吃的我吃了,该拿的我也拿了,要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我们今天没有见到沈二小姐,她不在家!” “礼物收了吗?” “最后吃完饭才收的,清单货物一并送上!” “这就行了呗,还讲那么多干什么?来来来,满上,二位劳苦功高,一起走一个?你们娘仨也喝!” “爸,我和小妹就不喝了,至于妈,可以押一板!” “淑霞,这是你的不对,人逢喜事精神爽,生在酒家,怎么能不喝酒呢?多少喝一点!” “听爸的,少一点!”黄淑霞端着酒杯,哆哆嗦嗦。 “少一点都不行!”给黄淑霞倒满了,“淑翠,你的杯子呢?” “爸,你知道我的!” “我知道你什么呀?喝多了睡一觉,明天起来,该干嘛干嘛!” “你行吗?”陈梅梅看着小女儿,兴慰吐出一口气。 第46章特派员到来 黄淑翠慌慌地低着头,摇摇。 看见女儿害怕的目光,黄兴忠端起小女儿的杯子,滋溜一口,喝去大半,“这总行了吧?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它是骨头风,有人喝了它,酒壮怂胆,有人喝了它,忘乎所以,分不清是谁,酒能成事,也能坏事!” “那它岂不是《三国演义》中的萧何?” “嗯,有点意思,我女儿居然知道萧何!”黄兴忠怜爱看着黄淑翠,幸福的暖流,从心缝中溢出来,形成河流,心花在流淌中怒放。 太阳还在薄雾中挣扎,黄兴忠已经吃完早饭,坐到马车上,黄安抖抖马鞭子,“老爷这就走吗?” “那你还等什么?醒酒没?” “昨天后半夜就醒了,我的意思,要不要给你搁床被子?” “也行!”黄兴忠躺到马车上,只一会儿功夫,黄安就扯床被子,放黄兴忠车上,“昨晚的酒你误了,不亏得慌?” “你家酒,我哪天不喝?” 马车动起来,他回一下头,陈梅梅还站门口,风一吹哗啦哗啦响,白巧珍和百合就用镰刀,连扯带拽,一把把往下弄,墙跟地上,堆了不少,新的芽子,从老根上己经长出拃把长,只是太嫩,还没有舒展开,老态龙钟的腊梅藤,一路盘根错节,蜥蜴一样的触角,钉着墙缝,亦步亦趋攀爬上去,下雪的日子,它绽放得无比鲜艳,这会儿有些萎靡不振,虽还有朵,但没有寒风的吹拂,它失去快意恩仇的绽放,叶子长出,挤兑了花朵,它预示着春天,却没能姹紫嫣红领导春天,日时太过漫长,让它力不能支,这会儿,它处在枝节末流上,刘中天端着茶碗,格外悠闲,吸茶滋滋有声,黄兴旺用木叉一叉叉往外挑着。 达子没有停止,直接把车子赶了进去。 “回来了?”陈梅梅迎着车,话中有莫明的激动,一夜寂寞,春风化雨,“还顺利吧?” “格外顺利!”黄兴忠在车子上,只是晃一下身子,从陈梅梅身边镂空花墙边,往暖屋而去。 “老爷回来了!”刘中天打招呼。 “昂!让他们干着吧,你来!” 刘中天应一声,抬头看见暖阳下,陈仲秋伸懒腰,直勾勾看着百合,“狗改不了吃屎!” 陈梅梅对黄兴旺说,“二哥,你负责把这里清扫干净!” “好吧!” 满院飘着酒气,这是从后院传过来的,有丰稔庄稼气味在里头,陈梅梅习惯吸吸鼻子,从花墙到暖屋还有一段距离,黄安带三几个人把一坛坛封好口的酒,往暖屋搬。 “你们这是干吗?” “回太太,这是刚才老爷让搬的!”黄安小心翼翼,“你们小心着点,别磕碰着!” “不会的!”有个人回答 暖屋窗户下,有棵槐树,芽叶刚顶破皮,找不到花在哪里。 “要不就放槐树下吧,我估计这酒要走,省得搬进搬出!” “怎么办?”有人问。 “听太太的!”黄安率先放下坛子。 “太太请!”到门口那儿,刘中天客气一下。 “一起走!” 达子和黄兴忠把枪和大半袋子弹抬进屋,走出来,迎面撞上陈梅梅:“太太好!大管家好!”牵着马,就往外走,车轱辘响得刺耳,“拉回去给轱辘上点油,你听这声!象人被割着肉,龇牙咧嘴尖叫!” “知道了!我准备着嘞!” “这小子,伶俐得很,老爷哪儿拾的?要是我也有这么一个儿子就好了!”刘中天一直望着达子的背影。 “做梦想屁干!那可是兴忠的心头肉,动不得!” “难道你就没听到个风吹草动?你就不怕这里真有什么明堂?” “你是指……?” “我可什么都没说!”刘中天点到为止。 陈梅梅心里不舒服起来,脸色虽涨得通红,但还在尽力压抑着心中不快。 “你们俩在门口嘀咕什么呢?”黄兴忠扯开袋子,里面露出了崭新的枪。 “没什么,太太让黄安把酒放槐树底下,我觉得也行!”刘中天冲陈梅梅挤个眼。 陈就跨进去,所谓暖屋,面积比一般屋子要大,而且是从地面向下挖深一米多,除了大客厅,还有四间耳房,冬暖夏凉,墙上从地面开窗,光从四面八方倾泻进来,屋顶有块圆润的大玻璃,从正门进来,顺台阶而下,走过八个台阶,才算走到屋里,黄兴忠这会儿仰躺在沙发上,让阳光充分亲吻着自己的脸,惬意与舒服,从骨头缝中向外如水荡漾。 “你卖这么多枪干什么?”陈梅梅走到他的面前。 “送人呀!”黄兴忠坐起来。 刘中天还在台阶上。 “老爷说笑呢,哪有送这个的?” “我没有说笑,这是聘礼!” “聘礼?”刘中天越发不明白,“送谁?” “我的好亲家沈向东呀!”黄兴忠因为有些发胖,动作象棕熊一样笨拙。 “老爷这不对呀,前几日我们才下过聘礼,我和黄安他们一起,你忘了?” 陈梅梅不语,刘中天无意间一语,就象一只小飞虫飞进眼中,一只眼看不见,还有些胀痛,难道说传闻是真的?这事她就听说了,也不曾放在心上,经刘中天这么一提醒,反而警觉起来,象大风刮过来一粒种子,随着风的不经意一起一伏,落入心缝中,在那里吸食阳光和水份,在温度适宜时,竟然发了芽。从脸形看,看不出黄兴忠的轮廓,这是谣言还是真实存在?是黄兴忠与人野浴媾和的产物?她不敢细想,哆嗦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也不用送这么贵重的礼呀?”刘中天先不明白,继而通透了,“我明白了!”他拍拍脑门! ”你都明白了什么?”黄兴忠露出了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你是心疼银子,还是累的,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为什么?”前句话问刘中天,后句话问陈梅梅,看上去漫不经心,实则明察秋豪,外表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风吹草动全在他心中。 “……”刘中天张张嘴,忽觉唐突,喉咙的话打转转,掉在嗓子里,他吃了一惊:我可不能喧宾夺主呀!他在等陈梅梅把话说完,他一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多少双羡慕妒忌恨的眼,在盯着他,盯着他的位置,一直等他出错,自毁长城,重要的是分寸感,他拿捏到位。 “我没事!”陈梅梅言不由衷,说得轻描淡写。 刘中天痉挛一下,他知道太太脸色为什么会突然晴转多云,是他当了一回驴,多了一回嘴,他真想抽自己,老爷太太的事,哪容得他一个做下人的,在那里大言不惭品头论足,歉意看了太太一眼。 “你怎么说了半截话,你究竟明白了什么?”黄兴忠不依不饶。 “我也就是瞎琢磨,我估计:老爷就是想让亲家没有拒绝的理由,所谓:礼下有人,必有所求,意概于此!” “看来你不仅内敛,还内秀,这样吧,明天你和黄安再去一趟焦原,把这事办了!” “好的!”刘中天从暖屋出来,脑门有些汗。 “大管家这是怎么啦?”黄安放下酒。 “我没怎么呀?昨夜失眠,这会儿体虚,上年纪了,不服老不行!”他努努嘴,意思是太太和老爷在说话,往花墙外走。 史凤琳在熙来攘往的杂乱中,了却自己多年未尽的夙愿,在陈夕红家足足呆了三天,就带着他的卫兵回到了西凉城。临走之前,看见陈夕红哭得跟泪人似,便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拍拍她抽动的肩,“好了好了,夕红,别哭了,我这回走得近,也不是不回来,我回西凉城安顿下来,就回来接你,那个药铺打给别人吧,咱不开了,你要是真的喜欢,就到城里头大医院去,从省城来得太匆忙,一切显得苍促和草率,请你原谅,你要不原谅我,我就没法子活人了!”本来就是一句玩笑话,甚至是有些调侃。 “噗嗤--!”陈夕红笑喷了,伴着响声,表情生动,用小拳头,在史凤琳胸口,小鹿撞怀挠一下,娇羞点缀着妩媚,“你是不是诓我?” “不会了,决不会了!好了好了,想我史凤琳,戎马一生,能有今天,全赖我家夕红!卫兵还在外面,这回多则半月,少则三五天,我一定来接你,半生居无定所,这回,我要在西凉城,把根扎下来,再说—”他突然凑近她的耳朵,“禁果我才吃了几回,正上瘾,舍不得……” “你作死,别说了!你的人就在外头!”陈夕红象一片刚离枝头的桃花,醉醉迷迷凌落,羞涩到骨。 “怕什么?不捣腾个儿子出来,誓不罢手!他黄兴忠有的,我也该有!那我走了!”他拎着小皮箱出门。一转身,泪掉下来,那只不过是美好希望,岁月蹉跎,一切皆无法复制。 到达西凉城,他象征性拎着一些点心和糖果,只身一人,前往县府,拜会了县长苏东海。当时机要秘书也就是苏的女儿苏茜云正在和黄天祥主任谈论着什么事,见他进来,两个人就冲县长点一下头,出去了,由于不认识他,所以没有理他。 第15章: 1 这让一身绒装的史凤琳极为不舒服。 “苏县长你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他站起来,把两盒点心放在苏的办公桌上,“敝人史凤琳受副省主席庄显生的重托,前来本县督办剿共事宜,望苏县长能够给予支持与配合!”他热情伸出了手,挓挲在那儿。 “史特派员不用客气,请坐,本人早已接庄主席通知,只是你怎么这会儿才来?被什么事羁绊住了?” 史凤琳有些尴尬缩回了手,退回到椅子那儿,“不好意思,说来惭愧,这些年一直在外奔波,尚未婚配,家中未婚妻苦等了我二十多年,这不……?” “回家结婚去了,贵夫人一定是位奇女子!” “谈不上,一般般!”他苦笑着。 “特派员哪里人士?” “就本县,你还是我的父母官嘞,我和你们黄主任,同为黄花甸子人!” “这么巧?那刚才黄主任怎没和你打声招呼?” “他比我小许多,我从家乡走的时候,他爸还是个孩子,岁月荏苒,一晃,我们就差了整整一代,谁曾想到当年追随孙先生闹革命,革命就一定成功?” “这么说:你准备为革命随时准备杀身成仁?新婚燕尔,完全可以多呆几天!我们革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吗?特派员不够意思,人生这么大事,怎能不请我呢,不行,这喜酒你要给我补上!你住哪里?” “惭愧得很,初来乍到,还没来得急置办宅子!” “噢?特派员如果不嫌弃,我旁边就有个宅子,是原来县长沈海南府邸,如果老弟有兴趣,我们现在一起看看去,闲置了好多年!” “不急,苏县长,我初来乍道,还是先跟我谈谈西凉城情况吧?” “要说情况?”苏东海两眼往上翻,“你指什么?” “日本人的,红党的,或是是其他基本概况!” “有关这些,警察局的廖局长最有发言权,许多事他是第一经办人,知道得会更加详细,这样吧,我们先去看看你的宅子,如果满意,先安顿下来,回头在聚全德边吃边唠,你看如何?” “那也只好这样了!” 沈海南的宅子坐落在离县政府不远的乌花巷,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都显豪华气派,门前有对大石狮,除了有人定期打扫外,基本上长年封闭,院内有两棵高大树木,枝繁叶茂,一棵是皂角树,浑身长满葛针,另一棵是槐树,别的地方槐树又矮又小,这棵槐树与皂角树比肩,门被“吱扭扭—”打开,迎面是一琉璃瓦在顶的影壁墙,过了墙就是个两进院,左右两边有客房七八间,迎面有个大圆门,顺着两边条形花圃往里走,就是正房十间,分楼上楼下,两则也是楼房,房子不少。 “怎么样?” “还---还行!”史凤琳目不暇接,看出来,他喜欢这里。 廖青云、苏东海、黄天祥和一些警察陪同。 “如果特派员没什么意见,黄主任,你就安排几个人,来帮着收拾一下,将来贵夫人来了,也就算把家安了,家具全换,我已经打过电话了,特派员你的人呢?” “还在城外!” “那怎么行?黄主任,派人通知一下石钟师长,让他们的人,前去欢迎一下,他们都是军队系统,史特派员你看这样安排如何?” “苏县长真是个有心人,事无巨细,安排得如此得当,史某只有感谢了,有劳黄主任了!”他的一双眼,象钉子钉住黄天祥看,青出于蓝,而胜蓝,妹妹呀,你好没福气呀!陈梅梅一个打石头的女人,竟然有如此傲人的儿子,他嘘一口气,自叹不如。 第47章曾经苍海 “一个地方来的,就不要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会尽力安排!”黄天祥人虽不大,头头是道。 “廖局长,通知一下聚全德,中午两桌,我们一起为特派员接风洗尘,以慰安马劳顿之苦!” “太感谢你们了!”史凤琳一抱拳。 “今后要在一个锅里抹勺子,少不得磕磕碰碰,还请特派员能深明大义!” 史春铃探头探脑,引起了卫兵的注意,这个人要干什么? “嘿,干什么的?没事一边去,一老太太,我就不和你计较了,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请问:这里是特派员家吗?”她怯生生,甚至是有些哆哆嗦嗦往里走。 “别动!你站那儿!”卫兵拉枪栓。 “我没有恶意的,我找我哥!”巴结的笑容,象愁云,又象疮痂,结在脸上。 “这里没有你哥,只有特派员。” “对!对!就是!”她的头发,已经象春天野地上的枯草,黑、白、黄三色杂堆,一脸皱纹,可以看出:这个当年义无反顾一脚踹了黄兴忠的女人,日月过得并不好,还记得史氏百货公司旁边那个开拉面馆的不阴不阳的小师傅吧?那个人就是史春铃的丈夫,他们共育有三个孩子,现在他们早已独立,基本上不管他们,而那个叫钱其铁的人,现在已经沦落为大烟鬼,拉面馆早已关了,靠史春铃打短工为生。岁月淘人,面目全非,当年骄傲的公主,以为嫁进城里,就是嫁给幸福,姑侄俩如出一辙,走上了同一条路:相同的道路,相同的病运。 在里面吃饭的史凤琳听到声音,走出来,一看是自己的妹子,忙大步流星走过来,“让她进来吧,她是我妹子!”说这话时,史凤琳皱起了眉头。 “我说找我哥,你还不信!”她快跑几步,急切叫着,“哥!哥!” 史凤琳站着不动,心中酸楚。 让她坐,给她倒水! “哥,你的宅子好大呀!嫂子来了吗?” “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堪入目?我父亲怎么把你许配到这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不是黄兴忠未婚妻吗?” “哥,能不能别提这茬?”许多忧伤,更多慨叹,加上如同尘埃泛起的懊悔,她在迷雾里挣扎,世上没有后悔的药。她的肠子早已经青了,任性、固执、一身臭屁脾气害了她,更悔了她,不肯嫁春风,却被秋风误,是谁让她与幸福失之交臂?是父亲?还是她自己?还是黄鹤松暴死? “究竟怎么啦?” “说来话长,不说也罢!”泪水扑簌簌,“我们吃的是年轻幼稚的亏,我胆小,黄鹤松死得又那么凶,所以……”几十年了,这是个死结,都没有办法打开。 “我结婚那天就想问你,人太多,我事又多,就没逮着空,说说吧,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给我讲讲!” “哥,一言难尽呀!”她急切地喝了一口水,“事情是这样的,你走后不久,黄鹤松被人刺杀在西凉城,死得太恐怖,被人一刀割了喉,死不瞑目,据看见的人说,眼睛睁得大大的,象溜仔一样圆,血腥太重,埋了他之后,老太太催婚催得厉害,你知道我又胆小,就……”泪水是悔恨的,伴着哽咽,不用看,肠子是青的,怎么变的色?悔的呗!一如鱼胆,黑绿有光,轻率地否决,是有代价的。 “你呀,父亲给你铺就的康庄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不肯嫁春风,却被秋风误!你看看黄兴忠,你怎么就不识人呢?狡猾得象一只狐狸,混得风生水起,偏就你没这个命,三儿三女,哪一个拎出来,都可以书写一段自豪!那是一块真正的璞,可你不识货,当作一块顽石,随手就被你扔掉了,你咋这么草率呢?你眼拙呀!是不是该抠?” “哥,别说了,这就是命,命里有福,我却无福消受,福大了,我接不住,呜呜……”小河在呜咽,悲壮在流淌。 “你有几个孩子?他们都怎样?” “都成家了,却不管我!” “他呢?” “抽烟,喝酒、打人!” “瞧瞧这点出息,你眼瞎呀?” “原来他不是这样的!” “生活过成这样,你有什么打算?” 史春铃摇摇头。 “响铃比你过得好吧?” “她在土木镇,她嫁了个好人,虽不大富大贵,但两个人心心相印,共同坚守生活,三个儿子,俩女儿对他们都不错,还开个铺子,算是儿孙满堂!” “你为什么不对平凡坚守?好高骛远,结果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哥,啥都别说了,你给我想个办法!” “先让他戒烟,然后,再说别的,把地址给我,下午我去你家一趟,看你过成啥了?”史凤琳打发走史春铃,把她送到门边,替她擦了泪,硬塞给她几块大洋。 “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能要你的钱!” “拿着吧,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过几天,你嫂子来了,我恐怕连这点小忙也帮不上!” 陈夕红环顾四周,说离开就真的离开了,尽管她有十二分不愿意,甚至许多臆念无法割舍,沈福祥还是那个样子,一脸慈祥站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只见嘴动,却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一晃她在这里近三十年,她熟悉这里的一切,甚至是草怎样从门前砖缝长出来,她都历历在目,心生悲凉,那些货架,那些椭圆形匾额,尽管土染尘沾,她会忍不住走过去拭一下,为了曾经的男人,她就要走了,泪水在眼圈中打转,外面汽车等得大约不耐烦,喇叭刺耳地响,跟催嫁的鞭炮声没有什么两样,她慢慢走出去,关上了门,用一把不太大的小锁锁上,慢慢走向汽车,街上一些人,驻足看着她,上了汽车,看着汽车开走,心中五味杂陈。 一出镇子,她的泪水绷不住了,象瀑布跌下悬崖。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男人,尽管他们有过体肤之亲,但依然陌生,总觉得按照史凤琳的意思,按照李墨香的意思,按照黄花甸子人的意思,她迈出了这决定性的一步,现在想来太过草率,违背了自己的的心意,她感到自己就是一叶浮萍,被浪打翻,随水而流。 中午时分,史凤琳在聚全德宴请了西凉县头头脑脑,包括史凤扬、钟玉秀夫妇,史春铃和她那个不争气的大烟鬼丈夫钱其铁,他真的是鬼的样子,瘦骨嶙峋,精力不济,不断打着哈欠,对于出入这样的场合,他是十二分不愿意,活成这样,自惭形秽,他老是畏畏缩缩,低着头,躲在人后,斜着眼,看着史凤扬夫妇和史响铃与陈夕红相谈甚欢,苏东海、苏茜云、黄天祥、石钟、廖青云这些人无一例外,在聚全德门前空地上,扯闲篇。 “诸位,诸位,感谢诸位同仁、亲戚、朋友赏光,感谢县长大力支持,在这么短时间内,把家安顿下来,今天既是朋友聚会,又是为新婚夫人接风,夕红,过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苦苦等了我二十多年的陈夕红,我感谢她!”他走过去,拉住陈夕红的手,往苏东海面前一站,“这就是苏县长,来,夕红,我们共同给苏县长鞠一躬,感谢他细心安排!”史陈二人真的给苏东海鞠了一躬。 “使不得!使不得!”苏东海慌忙搀扶起他们,“不必客气!” 下面掌声雷动。 钱其铁依在破旧的沙发中,目光泛散呆滞,不断打着哈欠,大烟瘾又上来了,他的两只手象两条小蛇,灵巧伸进两个口袋中,狂抓半天,最后把口袋翻过来,“不对呀,我记得还有一块福寿膏,怎么不见了?”家里这会儿没人,史春铃这会儿不在家,在饭馆中给人端盘子,要到夜里九十点钟才能回来,他完全靠她养活着,知道挨不了多会儿,这大烟瘾就上来了,如果不及时抽上一口,就会象被千万只虫子咬一样难受,它在哪里?在抽屉中?它不敢确定,找找看,说不定还有存货,他慌慌张张跑过去,拉开抽屉,里里外外扒翻找,“怎么会没有呢?我明明记着有,是不是让那个娘们给老子藏起来了?藏起来了,一定是这样的,破腚的女人,找抽的货!” 史凤琳和陈夕红从汽车上下来,卫兵关了车门,司机从另一扇门出来。 “就这儿吧?”史凤琳不敢确定。 “不会是搞错了吧?这么破旧?这儿能住人吗?”房子低矮破旧。陈夕红弯腰,冲门喊一嗓子,“有人吗?”没有回应。 正好门前有个挑水的壮汉从那里经过。 “哎,小哥,这是钱其铁的家吗?怎么没关门,也没有人?就不怕被人偷?”史凤琳拦住挑水的小伙子。 小伙子放下水桶:“就是!偷?偷什么?一个大烟鬼子家能有什么?他在家,多半睡着了!要不不会不吭声!” “他家里没有其他旁人?” “孩子们都独立了,谁也懒得管他们,不管给多少钱,全让他抽掉了,这就苦了春铃嫂子,还得到饭店给人端盘子养活他,没办法,他完了!”小伙子挑上水,走了。 史凤琳进去了,屋子里一股发霉的味道,让他反胃,想吐:“有人吗?有人吗?”一边喊,一边四下里打量,确实没有看见人。 “你……你找谁?我跟你说,我没有钱,这东西太贵了,我吃不起,上次先赊欠着,改天……”他头也不回,在翻箱倒柜。 “你这浑蛋!”史凤扬气得咬牙切齿。 “没钱就是没钱,我媳妇在挣着呢,你现在要不着钱,骂就骂几句,我不生气!有了钱一准还你,别催命鬼似的,我钱其铁也是……” 史凤琳想不到妹妹这么多年,活成这样,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抓住他,不分三七二十一,就是几个耳光,“你这混蛋,就是作死!” 钱其铁被打懵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扔到屋外地上,刚想爬起来,就被飞起一脚,踢出老远。 “凤琳,你干什么?” “这种败家玩意儿,你不狠狠削他,他就不成气候!”史凤琳正准备再打,被陈夕红拖住,“这混蛋,让我妹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轻饶不了他!” “你打死我,有种你就打死我!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早死早托生!”干瘦的脸上,溢出残阳一样嘲讽的笑容。 “你他妈的还是男人吗?你以为我不敢?” “你敢,你不就是仗着手中有权吗?现在管起你妹妹来了,我们最困难时,你在哪儿?我们都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哈哈……” “枪给我,我毙了他,这杂种,吃人饭,不拉人屎!”他冲过去扯挂在卫兵脖子上的枪。 “特派员,你冷静!对付这样的人,干脆通知廖局长,把他关监狱中得了,省得他再祸害人!”卫兵攥紧史凤琳的手。 “凭什么,我又没犯罪!你们要这样,我一日三餐可就不愁嘞!”他甩了一下肮脏的长发。 “你,你……你给我等着,我妹妹真是眼瞎,当初怎么找下你个败家玩意儿!”史凤琳气得浑身哆嗦,用右手食指着地上瘫坐的钱其铁,不断点着,气结到无语。命运是什么,怎么会开这样玩笑?想一想黄兴忠,在地上跺两脚,一言不发钻进汽车里。 “她眼瞎,算她倒霉!” 第二天早上,黄兴忠改了主意,没让刘中天去,而是让达子赶着车,拉上陈梅梅,要一起去焦原,因为有件事,如鲠在喉,陈梅梅耷拉着脸,说不舒服,不想去,达子伶俐把酒放前头,把枪包好,横着放车后辕,放了草,放了席,还搁床小被子,就等着太太老爷出来,可他们一时半会儿就是不出来,达子就坐槐树下等,抓耳挠腮,象只猴子。 “你怎么啦?”黄兴忠涎着脸,想用性感的小胡子,去蹭陈梅梅大胖脸,平时,陈梅梅如果发个小脾气,使个小性子,用这招,准行,这回倒好,嗅到他的气息,陈梅梅就爬起来,躲开了,“嘿,牛上了,你到底怎么啦?” “你就不解释那些疯言疯语?” 原来坎在这儿,“我解释什么?达子是我在去龙泽县城路上拣的,当时,不到两岁,许是从家里走丢了,许是别人其他原因,放路上,怎么啦?这么多年,你对自己没信心?” “可是别人都说……” “你是相信别人,还是相信我?我们都恁大岁数了,马上抱孙子了,怎么还想这种龌龊事?怪不得这两天,脸不是脸,腚不是腚,问题出在这儿,告诉我:谁吃饱撑的,没事在那儿嚼舌头?走不走?” “你自个儿去吧,这气还没顺过来,等下次吧!” “女人永远头发长,见识短!走了,家里有什么事,多和管家商量!”黄兴忠背上准备好的褡裢,登上台阶。 夕阳挂在天上,霞光成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写意的天,栽在心缝里。 第48章旧病复发 黄淑翠坐着黄安赶的马车,刚到家门口,正和黄安说着话,还没等车子停稳,就跳下来。 “三小姐,你倒是慢着点,腿是自己的,要是摔着了,可如何是好?”黄安把马鞭子挂在车棚上。 “叔,没事!连史校长都夸我弹跳好!”她象一只蝴蝶连蹦带跳进了院,老远就喊,“妈!---妈!---我回来了,饿坏了,什么时候开饭?” “哟,三小姐回来了?什么事把你乐成这样?” “管家,你知道作文吗?我的作文被老师在全校大会上朗读了,说我是可造的天地之才!” “是吗?那还不赶紧告诉太太去,让她高兴高兴?我们三小姐,没准将来就是个女状元!”刘中天跟着乐。 “不!我要告诉我爸去,我妈不懂!” “老爷不在家!” “哎哟,他又去哪儿了?” “当然是焦原!” “管家,我二姐真的象我爸说的那样:英姿飒爽吗?” “反正我是没见过,听老爷说,是那么一回事!” “那她将来是不是就可以独挡一面,看家护院?” “不能够,你想:谁家会让少奶奶看家护院?” “也是哟,那她学得不就没有用啦?” “天生我才必有用,看怎么说!” “再见!” “这孩子可真够逗的!”刘中天摇摇头,一抬眼,陈仲秋象只鹰,盯着黄淑翠的背影,目光炯炯有神。 这时,他听见叮铃铃自行车铃声,知道是黄淑霞回来了,就赶紧迎出去,“大小姐回来了?” “是!”她推着车子,就进来了。 刘中天看看陈仲秋,发现了狼才有的饥饿的眼睛,就跟在黄淑霞身后,抹过镂空花墙,进了暖屋:“太太,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不管怎样,你听了都不要生气!” 陈梅梅正在拾掇暖屋桌子:“什么事这么严重?” “刚才三小姐和大小姐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每天差不多都这样嘛?这没什么呀?” “太太,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给你提个醒:这陈仲秋不能再留了,早晚要出事呀!他看大小姐、三小姐眼神不对,那是一只焦渴的饿狼,用舌头转圈舔着嘴唇。” “他又喝酒撒酒疯了?” “那倒没有,刚才三小姐先回来,我看见他在岗楼上,象鹰鹫一样,盯着三小姐,紧接着大小姐回来了,他又象饥饿的狼一样,一直目送大小姐回房间,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听了,存心里,别怪我多嘴,出了事体,就晚了!” 2 “有这事?” “千真万确!尤其是大小姐,风姿绰约,光芒四射!” “等兴忠回来吧!你和他说过这事吗?” “还没来得及,行!那太太你忙!等老爷回来决断!” “你就留下来吧,我们一起!” “不啦,我还是和灶上几位师傅一起吧!”人贵有自知之明,刘中天虽得宠,但始终知道自己是下人。 “慢着点!”看着他往外走,陈梅梅想到父亲陈铁,这还是上次他老人家来的时候,曾经再三叮嘱:一定要把陈仲秋照顾好,这是个苦命的孩子,他父亲陈亮是给他们家打石头,失足摔下山的,母亲改嫁,他是奶奶抚养成人的,这怎么办?她干搓着手,棘手得很,也许事情没有管家说得那么糟。 “太太,什么时候上菜?”百合站在门口问,“两位小姐还没有来?” “可以上了,脚前脚后的事!”陈梅梅听得见百合的脚步声,“哎,百合,你来一下!” “哎,太太有何吩咐?” “进来说话!” “太太,你说!” “陈仲秋怎么样?” “太太什么意思?” “如果……?” “太太快别说了!” “你知道我意思?” “知道!我宁愿嫁给天河、天天,天甫中任何一人,也不想嫁给他!” “他就那么差吗?” “差不差我不知道,反正,除了他,只要年龄差不多,全凭太太作主!” “妈!——”这时,黄淑翠走进来,“我姐还没来?” “三小姐好!”百合站一边,“太太,我去端菜了!” “咱俩就不用整这些虚头马脑的了,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妈,我坐下了!百合,累不累?”黄淑翠去撩拨白百合小辫子。 “回三小姐,不累!”头也不回,就出去了。 “妈,你看你,平时我们无话不谈,你一在这儿,她就象个老鼠,唯唯诺诺,你是猫吗?她为什么怕你?” “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一声叹息,天地苍茫,黄家大院,由嘈杂忙碌进入相对安静,鸟儿还在喋喋不休,水声,人语声,象潮由高向低正在渐渐安静,百合正从配菜间走出来,吹灭了灯,把门关上,正在上锁,这几乎是她每天重复的动作,她小心把钥匙装在贴身口袋中,然后,扭头向她房间走去,一只小花猫敏捷跳过矮墙,从她面前,一窜而过,要不是那声听惯的“喵—”,她一准吓得蹲坐在那儿,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口:“妈嘞,哪来的死猫,吓我一跳!”月牙出来了,象镰刀挂在西天,准备着收割着什么?惬意?星星一如爆米花,各房间亮起灯,她的隔壁,以前住着白巧珍母子,现如今空着,她通常把院门和房间插得很紧,隔两个房间,才是黄铃的房间,这一连多天,她的女儿病蔫蔫的,她通常早早回去,那里现在也空着,下人间,女的这边有七八间,男的那院多一些。 倒了热水,洗了手脸脚,脱去外衣,挑了灯花,就爬上床去,并不急着睡,但也确实没什么事,很舒服地听着油灯扑扑声,任凭舒服与自在,象水在心中流泻。 夜半有歌声,人哼出来,昼夜颠倒,因为寂寞,已经成为习惯,黄天河和陈仲秋隔一会儿,就要出来,顺着院墙走一圈,黄家大院太大了,这走上一院,通常差不多半个小时,他们一共有四个人,轮番着这样来回走,大黑狗通常趴在一堆干草上,时不时冲着黑暗中,“汪!汪汪!”叫几声,由于处在半空,声高声铿锵,震得墙在摇晃。 夜半,黄家大院一片漆黑,几团乌云从天边飘来,没有人注意,岗楼上的人也是半睡半醒,大多缩在岗楼里,夜深得象海,还在荡漾之中,油灯下,陈仲秋打着哈欠,突然站起来。 “哪儿去?” “我去转一下,你先歇着,大意不得!”陈打了几个酒嗝,伸下懒腰。 “我和你一起去!”黄天河听黄兴达说过,要他长个心,多注意一下陈仲秋,当时他问了:是不是老爷的意思?黄兴达和他打哑迷,哼哼两声,这究竟代表什么? “不用,挨会儿你去,我也不跟着,到时候我得迷糊一会儿,东边那俩傻瓜,是不是睡着了,我可不能让他俩偷奸耍滑!尤其是姓高,跟他妈坷头蛋子似的,放在屎上也会鼾声四起!” “你去!”黄天河扬一下手,看着陈仲秋走进黑暗中。 “我操!下小雨了!”陈仲秋扬一下脸,任凭如线的丝雨,在脸上撩拨,酥痒酥痒的,尖而长的指甲,在脸挠几下,心中有火,扑扑燃烧,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 过了很长时间,雨点噼叭起来,泥土的气味溢进来,吸吸鼻子,是那样通透,只一会儿,他打起盹,再挨一会儿,还是没有陈的影子,是不是掉墙下了?他正在疑惑,突然有人闯进来,是姓马的,“你们够可以的,也不过去转一下,就不怕出点事?风高夜黑,且下着雨,土匪专挑这样天,我心里一个劲儿犯嘀咕!” “陈仲秋早就去你们那边了?你没看到?”黄天河警觉站起来。 “我一路过来,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子我也没看见呀?”姓马的往下抚着雨水。 “呀,坏了,他小子这是狗改不了吃屎,快,我被他骗了,要出事,往日总是一起,这回他主动要一个人去,我当时没往深里想,他一定去百合那里胡闹了!”黄天河拎着枪,提着马灯,顺着岗楼,往下去的梯子,“马大哥,你也来!从东墙叫上高三哥,这他妈狗就改不了吃屎!要快!” 两个人从梯子上下来,差一点滑到,两个人站到地上,地上水淌的声音听得见,两个人踢踏踩着水飞溅,成团水花,打湿裤子,灌进鞋里,马灯摇晃,步履散乱。 到了下人间,院门关得死死的,听见里面有呼喊救命,姓马使劲拍门,“你笨死了,有谁会给你开门!你过来!”姓马过来,黄天河踹了两脚,没有把门踹开,反而跌坐在水里,他顾不上爬起来,拉开枪栓,冲天就是一枪,这一枪晴天霹雳。 “出事了,哪里打枪!”刘中天猛地从睡梦中坐起来,捻亮马灯,这时,才听到淅沥的雨声,还没等他有更多的判断,“叭----!”又一声枪响,“出大事了!”他赶紧披衣下床,披着雨衣,拎着马灯就出门了。 灯光摇曳,步履散乱。就直奔女下人间而去,知觉告诉他:一定是那里出事了! 姓马的还在拍门,黄天河从雨水中站起来,便扯着嗓子喊:“快来人呀!快来人呀,出事了!高三哥,高三哥……” 姓马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门突然被拉开,从里面窜出一个人来,吓得他本能往后一躲,那人撒丫子就跑。 “陈仲秋,你给我站住!” 陈仲秋血红着眼,看着他,灯影中,雨水如柱,然后,一转身,继续跑,想不到,迎面一掌打懵了他,踉跄一下,从旁边继续踩着大大水花,往前跑。 “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说时迟,那时快,一枪在他小腿肚子上,凿了个血窟窿,子弹贯穿而过,落在水中,刺拨起一大片水花,还滋滋响,冒着白烟。 “哎哟哟……”陈仲秋疼得龇牙咧嘴,站着不动了。 人流从四面八方,踩着大水花而来。 “你这小子怎么又犯浑了?”刘中天拎着马灯,用手指着他,“你是怎么给老爷保证的?我当时怎么就瞎了眼,相信你的说道?你说说,你折腾百合多少回了?太太来了,看太太怎么说!” 陈梅梅披着袄,她身后是黄安,黄兴旺,还有后院酒厂不少人。 “这个混蛋,怎么又是你?”黄安走过来,围着他转一圈,“叭!”就一耳光,“我真想扇死你,你属狗的,改不了吃屎?”黄安的手指点到他脑门上,咚咚响。 “你别管!有太太,有管家在!”黄安媳妇拉他的手。 “还敢瞅我?我扇不死你!”黄安翻手掌,就要落到陈仲秋脸上,“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去看看百合吧!你狗日的,不吃粮食!还不服?你还看我?”他要去夺黄天河手上的枪,“我真想一枪毙了你!” “真不是人!” “交镇公所算了!” …… 大家七嘴八舌。 “太太,求你成全,我不是人,我对不起百合,求你把她我了吧,我实在是稀罕她!”陈仲秋不顾腿上血流如柱,往下一跪,血污雨水一起。 “还在做梦呢!”黄安上去踢他一脚。 “姓黄的,你有什么资格抱粗腿?你也只不过是狗一样的下人,你算个什么东西?”陈仲秋怒不可遏站起来,“孙子,有能往这儿招呼!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来吧,姓黄的,你这个势力小人,是黄家一坛子龌水,把你养大的,你还好意思恬着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叭!”黄安火冒三丈,打过人手疼,在那里摇来晃去,如同火烧饭烫。 “太太,你得拿个主意怎么办,雨下这么大,才半夜,不能都这么耗着!”刘中天这样说。 “怎么也得等老爷回来再说!黄安,天河,马师傅,高师傅把他捆起来,等候老爷回来再说,送柴房去!”陈梅梅去了百合房间。 夜来风雨声,失意掉多少,雨后初晴,空气鲜得可以象水荡漾,挓挲着手抚过,气流就在手指间,油菜花一夜开残了,桃花一夜开败了,凌落一地,凌落一河,春水恣肆,春意昂然,蜂蝶寻觅,惬意如梦,黄家大院风平浪静。 陈梅梅后半夜睡在百合身边,天大亮时,醒了,伸手一摸,没有了百合,她哆嗦着坐起来,没有顾得上洗脸,就直奔厨房间,“看见百合了吗?”迎面碰上黄铃。 “好象在厨房间,我看到一眼!”黄铃扛着柴草,往里走。 黄兴忠从沈向东那儿走出来,达子把马车赶出来,黄天佑正在门外和沈西凤拉话,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在天佑手上打一下,昨晚吃饭太晚,黄家父子就在街上住一宿,这会儿,黄天佑正在和沈西凤话别,他要回龙泽县,沈向东和牛秀铃把他们送到门边,黄兴忠回身一抱拳:“亲家,就此别过,这个礼拜天,我在家恭候你们到来!天佑,别忘了早一点,车子开得稳一些!” “没事,爸,你们先走,我骑着马,八点之前,可返回县城 第49章风起浪涌 他爬上马车,“再见!”车轱辘动起来。 黄兴忠哼着歌,听着鸟叫。 “沈家二小姐不错!盖了帽了!”达子在马头上甩了一下马鞭。 “这你都看出来了?” “那是!老爷眼光真好。” “一般般!”黄兴忠得意起来。 “直接回家?” “拐个弯,走北门河,过塌河谷地,去北家看看,尚好的皮子有没有?” “你这是……?” “想着给二小姐弄件皮货!” “要得!” 车子从大石桥上下来,听得水流声,黄兴忠心中酥痒,坐起来,一路两边,沟沟壑壑上开满了野花,牛羊在浅草中呢喃,黄兴忠被初升的太阳晒得迷糊,哼哼唧唧,闭上眼,云里雾里梦里游走。 “鹰,那是一只苍鹰!老爷,快看,我地个乖乖,它飞过的地方,所有鸟全部‘叽---嘎---’惊飞,四散而逃,它象人那样,高傲骑着独轮车,看,它那带钩的爪子,可以撕破一切束缚,它到地面抓一只鸟,真的如探囊取物,如果天地中没有凤凰,它一定是禽中之王!”车子有些颠簸,他的目光还锁定在辽阔夐远的天空中。 “你是不是想把车赶进沟里?” “厉害!老厉害了!”达子摇摇头。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黄兴忠惊得睁开双眼:“巩德仁---!巩德仁---!赶着投胎呢,没看见我是怎的?嘿,从我身边过去,居然装作不认识,你下回还要不要从我这儿要酒,酒刚拉回去,这就翻眼不认人了?” “吁!吁吁---!站住!”巩德仁在苗仨身上拍几下。 “怎么啦?” “你停下,我遇见个熟人!” 苗仨勒住缰绳,从前辕下来,扶住巩德仁。 “黄老爷,对不住,马车赶得有些快,你又仰躺着,我没注意,你这是……?” “到北风那儿去,要不要一起?”黄兴忠没有从马车上下来的意思。 “我劝你别去,我刚从那儿来,爷俩全不在家,塌河谷地打猎了,只有李莲云和他闺女在家!” “你去那儿干什么?不会去和我抢生意?” “黄老爷什么人?能够看得起这仨瓜俩枣生意?还不是乔木匠的事?人就是这样,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先香饽饽一样,偏就不成,不知是谁给北家出个主意,要断了这门亲事,这乔木匠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这下好了,承诺什么不要,只要这门婚事,真的是峰回路转,先前我说多少好话都不好使,这一招高,招呼在命门上,狡猾的乔木匠,这回算是掉乌龟壳里了,我看他怎么爬出来!” “你知道是谁的主意?是他!”黄兴忠笑着,用手翻指着自己的鼻子。 “佩服!佩服!黄老爷要是没什么事,到我家落落脚,怎么样?”巩德仁渐进而来。 “这不耽误你事嘛!” “哎哟,事儿可以明天做,就怕你黄老爷脚步贵,不肯赏脸!你们这是……?” “沈镇长家,我们做成了亲家!” “真的假的?”巩德仁有些不相信。 “你就等着到我家喝喜酒吧?” “够快的,我头回还寻思着什么时候……” “收起你那一套,不想挨剋,就闭嘴,那事翻篇了。你馊抠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上山,喜欢一毛不拔,你那是杨朱哲学,所以现在人很少有人知道他,仨手指往外推,两手指往里钩,留得勉强,推得用力,真的要我上你们家?” “当然!” “算了,改天吧,等着赶路,既然北风不在家,我只好打道回府,跟老北说一声,儿子结婚,别把我落下!达子,调头,走前面岔路,赶响水坝!” 东野太郎正在看个民间方子,这时小野正雄从对过的株氏会社走进来,东野抬头看一眼,他不喜欢这个粗糙的家伙,每次大大咧咧,让他非常讨厌,但他是浅仓的人,没有办法。“ “嘿,嘿嘿,东野君,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在中国地盘上,还真的搞起悬壶济世来了,别忘了你是大日本帝国的臣民,云龙山上的事,你听说了吗?” “我没有听说!” “那我就给你说说:咱们的地质专家,在那里发现一条矿脉,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对此,我没有兴趣!” “八嘎!关乎帝国,你凭什么没有兴趣?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帝国兴衰荣辱,帝国利益高于一切,别忘记了你是帝国一分子!” “小野,别怪我没提醒你: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觉得日不落帝国,正在象太阳一样沉沦吗?一群战争疯子绑架了帝国,帝国命运令人堪忧!” “放屁!帝国军队所向披靡,所到之处,不管是中国人,还是老毛的人,全作鸟兽虫鱼散,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九一八就是这样榜样,中国数十万军队,一夜之间,被帝国军队撵得屁滚尿流,痛快!淋漓尽致!彰显帝国威武不屈的精神,从鸦片战争以来,这个国家已经腐朽了,从心烂到皮,所到之处,几乎不费一枪一弹,所以最高统帅部制定:三个月亡华之策略!也许用不了三个月,这里将插满太阳旗!” “做梦!实施得起来吗?你不要把一次侥幸,当作是本质,现在帝国内外,还有清醒之人吗?” “你敢蔑视帝国威严,东野,如果你我曾经不是同窗,不用旁人,我一掌就击碎你的天灵盖!” “小野,你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吗?帝国真有那么大胃吗?我比你了解中国,中国地大物博,把你随便扔在西部某个山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半年几个月,你摸不出来,挺正常!” “东野,我没兴趣和你讨论这些,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力,你?了,淌成一滩,哈哈哈……我今天过来,受浅仓先生之托,让你为帝国办一件事,听说你和柳明楼白金梅私交甚笃,我希望你能说服他们:认清当前形势,不要做帝国绊脚石,没有人能阻挡帝国横扫亚欧的步伐!我们的耐心是极其有限的!”小野正雄把拳头伸向天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好象不隶属于你们株式会社,也没有义务听你差遣!” “帝国利益高于一切: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要以帝国利益为重,你生为侨民,更加不能例外,大和民族的精神战旗,永远高高飘扬,如果帝国需要,你必须无条件服从!天皇万岁!你知道吗?这条金矿主脉,不在云龙山,在裂凉山,而裂凉山非在我们租赁之地,这可是你表弟德田俊声勘探出来的,他向我们推荐了你,在中国,你积累了很好的人脉资源,这也是帝国的财富,德田君已经在158计划书中,详尽向大本营推荐了你,希望你不要辜负帝国重托!” “他没有通过我,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你的骨灰,你的灵魂都是大和民族的,为圣战贡献你的一切吧!天皇万岁!圣战万岁!为大东亚共荣而战吧!我不是在请求你,而是命令你!帝国利益高于一切!哈哈哈……”象狼嚎一样,他一边手足舞蹈,一边将一块靠在墙上,还未来得及悬挂的匾额,飞起一脚,“去你的‘华佗再世’!”把玻璃踢得粉粉带碎。 柳明楼站在二楼,看着对面株式会社,这几天象走马灯似地人进人出,并且非常频繁,这让他心存不安,隐约感到这其中将有大事要发生,但究竟是什么事?他还把握不住,尤其是云龙山上的人,出入株式会社频率过高,是不是他们在酝酿什么阴谋?尽管他和胡万城交谈过彼此看法,想不到形势是这样急转直下,日本人要动手了?阳光明媚照在身上,他却哆嗦着感到颤栗,这是怎么啦?是他太敏感了?胡师长的军队到底有没有布置好?他担着心,万一让日本人打个措手不及,将怎么收场? 黄天佑从侧楼走过来:“柳主任,白县长办公室有你的电话!” “谁的?不会是汪天培的吧?” “极有可能,如今他可是省长面前大红人!” “又是日本人的事?” “他一向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裂凉山如果再出租给日本人,云龙煤矿必然遭受灭顶之灾,日本人地蛆一样,到处乱拱,他们究竟在那里找到什么了?难道说那里真有金矿?” “极有可能!据我所知:你们家不是和大学者陈文康关系甚笃吗?” “说什么呢?他是我远二寸的大舅!我能在龙泽占一席之地,全因他!” “好了!走,听听这位省政府的秘书长有何赐教?” 两个人快步走进白俊青的办公室。 “明楼,来听听这位大权在握的汪大秘书长是怎么说的吧?”白俊青坐那儿,把茶杯拿下,任凭温热的气烟缭绕,目光中透着蔑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帮狗杂种出卖国家利益,自己却赚得盆满钵满!”他将吸了半截的烟拧捻在烟灰缸里。 柳明楼坐下,拿起搁在桌上的听筒:“喂,你好!我是龙泽县的柳明楼,请问:秘书长大人,有何指教?” 黄天佑还在那里站着。 “黄科长坐吧,等柳主任这个电话打完,我们一起商量一下!” 听白峻青这么说,他只好坐下。 电话那头传来:“柳主任哪,据我所知:裂凉山就是个废山,除了长些树木,恐怕也是百无一用,既然日本人对那块地方如此感兴趣,你们就可以租赁给他们,你可以在租金上多打琢磨,你们县财政并不宽裕,也可以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灵活搞一些创收嘛,日本人要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好了!” 第16章: 1 “恐怕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他们就不想从山中挖出点什么?” “那种荒山野岭上能有什么?能挖出金子?我看除了陈文康,还没有人能证实那堆怪石嶙峋下有金矿,万一没有呢?日本人在东北折腾这么多年,也没看找出什么来,我看这样吧,可以在租金上提高20%,也可以让他们知难而退!” “万一挖出来呢?” “柳主任,不要固质己见,难道你就不怕他们制造出磨擦?战事一触即发,何必为了一块破地,和他们较劲?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我们是礼仪之帮……” “挡得住他们船坚炮利吗?九一八的教训还不深刻吗?” “行啦行啦,别怪我没提醒你,出了事,由你全权负责!” “嘟,嘟嘟!” “喂,喂!怎么挂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明楼啊,这就是我们的官场,土地是我们中国的,凭什么要租赁给他们?你听听他这投降论调!” “你看怎么办?” “这样死磕硬扛着也不是个事,我已经通知了胡师长,桑局长,为了不走被字运,我们要防患于未然,以防日本人突然袭击,哝,说曹操,曹操到,胡师长,坐下来,谈谈目前局势?” 胡万城一抱拳:“各位好,我是一名军人,依我说:准备好,枪上膛,刀出鞘,惹毛了我,就打他狗日的,九一八就是前车之鉴,没啥好说的,他们也吃人饭拉人屎,一刀砍下去,手起刀落,脑袋一样滚落多远,怕他们个毬!” “胡师长说得好,既然这样决定了,等桑局长来,我们一起分一下工!” “你就说吧!”桑泊年自己进来,坐下,“年岁大了,腿脚慢一些,可不耽误事!”他把斯大林式大烟斗,吸得火星直冒。 “我们主要在外围,利用有利地势,设防布控,这城里治安,就靠你们警察了!”胡万城说,“我观察一下,目前在我们龙泽县主要防范的地方是云龙山、裂凉山,城里的除了株式会社,就是城东的黑龙会,日本浪人主要集中区,看好这两个地方,进可攻,退可守,确保万无一失!” “胡师长说得没错,只是我们警力有限,实在难以为继!”桑泊年这样说,“为了填补这个漏洞,不少阿猫阿狗全招进来,关键时刻,全尿裤子。” “我看可以将牢里那些人拉出来,集中训练!增加力量!省得吃闲饭。” “万万不可,这里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小偷地痞,湖河帮的,红党,还有我们之中犯过罪行的,更多的是嫌疑犯,身份难以甄别,这帮人混在一起,很难管理!哪天上头眼一翻,这个罪责,我可承担不起,里头有不少刺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桑泊年知道这些人良莠不齐。 “湖河帮的老三柴东进不在吗?可把这些人交给他统帅,狱外,可以派人通知湖河帮,让斩一风给他递个话!” “柳主任,你的确是智多星,柴东进平时就是牢头,这样一来,又有一部分警察可以撤下来,就这么办!”桑泊年有了兴趣,并信心满满,“他们隶属于警局,又是单独组织,我看就叫警局护卫队!” “使不得,柴东进进局子,只是个障眼法,忽悠日本人权冝之计。” 第50章:撒泼耍赖 “这事就这样,至于县内外纵横捭阖的事,就有劳柳主任和黄科长,眼下你们就到省城去,黄科长,找一下你舅舅陈文康,他弟子众多,且在省政府说话有分量,请他代为周旋,我们不至于落人口实!能扛就扛,扛不过去就拖,拖一天是一天,真要交起手来,日本人未必占到便宜!” “白县长坐镇县城,在下一盘大棋,未雨绸缪!” “形势逼人,没办法,想想日本,蕞尔小国,搁过去,顶多算我们的一个番邦,一个附属国,和过去琉球国差不多,现如今居然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蚍蜉撼大树吗?正是我们的麻痹大意,才让他们一次次钻了空子,因为过去退缩与忍让,让这帮鳖孙子,有机可乘,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守口如瓶!”白俊青一抱拳,“我谢谢各位,希望大家能同仇敌忾,各司其职!” 陈文康从汽车上下来,腋下夹本书,还没到六十岁,头发却早已白了,他戴着金丝边眼镜,这时正是中午饭时间,太阳晃人眼,门卫打开大门,“先生回来了?” “嗯!你不关门,还站着干什么?” “先生,家里来了客人,夫人正在招呼他们!” “噢?又是立法院那帮老学究?”边说边穿过花园往里走。 “不是!好象从龙泽县那边过来的!” “好,你忙吧!” 柳明楼正在喝茶,抬头看见陈文康,用脚碰碰东张西望的黄天佑,“黄科长,是他吗?” “正是!”黄天佑站起来,“舅舅好!” “噢,天佑,这位是……?”说着,拾级而上,“夫人,你忙吧,通知厨房,多备几个菜,天佑,你一走好几年,怎么这又想起我这个糟老头子来了?你父亲还好吗?” “舅舅,这位是龙泽县柳明楼主任!” “噢,噢,都坐,我想起来了,你是白县长的乘龙快婿,是不是?” “是!是!” 夫人移步出屋,“各位先坐,我去厨房看一下!” “好的!”柳明楼回一声。 “明楼,你们找我不会是私事吧?”看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东西,“白县长不够朋友,这是干什么?我们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走时你们带走,跟我来这些虚头巴脑干什么?” “教授,不值钱的,都是些俗物,不值一提!”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不要让我难堪嘛,说吧,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柳明楼和黄天佑对望一眼,“教授,是这样的,昨天省秘书长汪天培,给我们县上打个电话,让我们把裂凉山租赁给日本人,在此之前,日不落株式会社的浅仓次郎和他的助手小野正雄以及县政府旁边的东洋药铺的东野太郎,分别到过我家和县府,提出过这样的要求,被我断然拒绝,现在他们又搬出了汪大秘书长,至于后面,还会有谁出来当说客,还不好说!” “这帮强盗不会死心的,他们一定是发现了那条金脉,比狗鼻子都灵,裂凉山我实地勘探边,也曾提交过国防部,可那帮大佬不以为然,你们的意思是……?” “你看能不能帮助我们引见一下省主席或你代我们面见一下,把我们的意思,现呈钱主席,或者是省上其他领导。”柳明楼从包里拿出信函,递给陈文康。 陈文康接过去看一下,“好!写得好!我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你们的风骨!嗯!有点意思,看来你们的思想是清晰的,中日一战不可避免,如果中国人都象你们这样,就没有九一八了,形势不容乐观呀,黄天荡所在的学生联合会,早已积极行动起来,前天他们有四五个学生,因张贴标语口号,被王魁元的省党部抓走,我们正在设法营救!他们不比警察,有些难度,民众的抗日热情是高涨的,我已经托我的学生,正在极力营救,我想就快有消息了!” “学生爱国有什么错?”黄天佑康慨激昂,“天荡没在其中吧?” “差那么一点点,不说他了,中饭后,我就过去,能不能完成你们的夙愿,还很难说!因为省主席正在南京开会,什么时候回来,尚且不知,不过,你要有耐心,省上现在主要是胡达主事,可以碰碰运气,这时间上,不能一蹴而就,天佑,你可以到神大去看看天荡!” “那庄显生呢? ”身体不好,萌生退意!” “有劳舅舅!” “你个臭小子,跟我还这么循规蹈矩?于公于私,我都责无旁贷,裂凉山的确是有矿藏的,这一点我是知道的,日本人就是从石头缝中嗅到什么味了!” 中午时分,他们一行三人,坐着汽车,来到神汉路,在一处住所考究的地方,司机停下车,他们三人同时从不同方向下了车。 “好气派哟!”黄天佑发出这样慨叹。 “请通禀一声,就说陈文康求见!” 两个门卫,提溜着枪,“请稍等!”,跑着进去,只一小会儿,就折了回来,“教授,有请!我们老爷在书房恭候各位!” “谢谢!”三个人就这样小步走进去。 胡达正仰躺在沙发里,由于身材近二年发肥,所以通常情况下,不愿意动,这是饭后,难得惬意时光,如果这时无人来访,他也许会做个好梦,梦回爪哇。他有三房夫人,三姨太是新娶的,是神大一名学生,虽出身寒门,但很懂规矩,所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最小的孩子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如果运气好,也许还会生个一男半女。 “省主席,这时打扰你真的不好意思,但事情紧急,又耽误不得!” “陈大教授,你我就不必客气了,这么多年,我们虽分别隶属于政学两界,但彼此还是有交集的嘛,这二位是……?” “来,我给介绍一下:这位是龙泽县的主任柳明楼,还是白县长的乘龙快婿!就不用我介绍了!” “省主席幸会!”柳明楼一抱拳。 “不客气!” “这位是我外甥黄天佑!” “幸会,省主席!”他学着柳明楼的样子。 胡达有兴趣看了他一眼,他又高又瘦,戴着副近视镜,英气勃发:“年轻人,哪里毕业?” “我们神大!”陈文康代答。 “家居龙泽?” “西凉城,他有个哥哥黄天祥,在西凉城做科长,也是神大毕业,现在他们的弟弟黄天荡也在神大!”陈文康颇有些自豪。 “能供养三个大学生,家底一定殷实,他父亲是干什么的?”胡达有了兴致。 “八面玲珑的商人,在黄花甸子!” “你们找我何事?” “省主席,是这样的,我县的云龙山大部已经被日本人强行借租,现在又瞄上裂凉山,我们不同意,他们搬出了汪秘书长,你看这事……这是我们草拟的报告,请你看一下,望能代呈省政府,拿出一个可行性方案!” 胡达从柳明楼手中接过去,一目十字看一下:“钱主席到南京开会去了,他不在,群龙无首,我作不了这个主,一个要强租,另一个又不给,难道说这裂凉山上有什么玄机吗?” “一条确实存在,但还无法探明储藏量的金脉!” “如果确有其事,那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子孙,我们切不可把子孙的东西卖给日本人,这个罪责,你我承担不起!” “但汪秘书长却三番五次打电话,所以我们快扛不住,才……” 胡达一推挓挲的右手掌:“别说了,这事交给我办!实在不行,我就找殷福生!汪天培就是扯虎皮,拉大旗,到处发号施令,很是讨厌!” “殷副主席能震得住他?”柳明楼怀疑。 “他们是翁婿关系,老殷是个正派人,这汪天培能有今天,也就这层关系在起作用,拉虎皮做大旗,他原本就是浑浑,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是可悲的,他早就与日本人沆瀣一气,和日本领事馆的铃木弘一私交甚笃,这是公开的秘密,所以省政府有关外交纠纷,一般都交由他处理。” 夕阳再次跌落在北门河上,一片云蒸霞蔚,渔船在水中翻卷的浪花,橹声欸乃,飞鸟啁啾,一切祥和,北风父子一人一骑,马声踢踏,马背上驮着不少猎物,从塌河谷地深处钻出来,一身都是花粉,他们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些动物皮毛和肉,足足可以赚下五块大洋。 “爸,是不是真的和乔家断了?”北震声的鞋上,被哩哩啦啦的血,挂满了血条。 “怎么?你还舍不得乔青萍?走一步看一步,这种人家,不交也吧,你会在永无止境的烦恼中,撕扯不清。如果不是前几年折腾,我们现在将过一种什么光景?” “那乔家也没有钱还你呀?” “你是不是对乔清萍还恋恋不舍?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只要能煞下心来,挣出一份家业,女人一抓一大把,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晓得了!” “叽--嘎--!” “爸,快看,秃鹫!飞得太快,凌空利爪,目空一切,看,所有鸟只要听到它那撕裂的声,全躲远远的,它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是的,尤其是扑到地面抓兔子,你甚至都看不清它的动作,兔子就已经被它抓上天空,我亲眼见一回!” “爸,你说我能不能把它打下来!” “除非近距离,它没有发现你,否则,决无可能!” “那成吉思汗不就做到了?” “那也只是个遥远传说!” “爸,我的枪法仍然不如你!为什么?” “历练不够,好枪手,是子弹喂出来的,除了这,你得对周围环境,有准确判断:风速,遮挡物、方向,你比如枪械性能等,在关键时刻,那个度,拿捏恰到好处,子弹向上、子弹斜面、子弹向下,方向不同,结果相差甚远,这考验枪手决断能力,心里综合素质!” “你当年在会友镖局,是靠什么行镖的?实力?运气?或是其他的?” “名声!” “名声?”北震声有些诧异:怎么可能?名声是个抓不住,看不见,虚无的东西,“爸,你的三皇炮捶真有那么厉害吗?你为什么现在很少练?” “在枪炮时代,它几乎没有用了,还是靠这个说话!”北风晃晃手中的枪。 “怪不得你让我妹妹读书,而不让她习武!” “男人要有凌云之志,女孩要学会相夫教子,你妈是她的榜样。” “走吧,太阳要落山,你妈妈一个人在家忙坏了!驾!驾驾!”柔软的小皮鞭,甩打在马屁股上,马儿蹬开四蹄,如同生风。 乔木匠在北家门口,跳起来骂:“北家缺德带冒烟呀,给不起彩礼,就放鸽子,多么丢人现眼!”双手高过头顶,一拍一击打,就象癞蛤蟆要吃爬行在树干上的猎物,不管够得着够不着,他都得向上蹦跳着。 “叭!--”在马上的北风,抬手就是一枪。 子弹“嗖—”地从乔木匠耳朵边,“噌---”过去了,擦着他的耳朵,“哎哟!我的个妈呀!……”本能抱头扑倒在地上,象头猪,瑟缩发抖,往一堆草里拱,屁股撅得老高。 “哈哈哈……”看热闹的人,也吓了一跳,继而笑喷了。 随着“嗒,嗒嗒……”马蹄声,在人们猝不及防的视线中,北风父子跳下马。 “都在看耍猴呢,这是谁呀,屁股撅这么高,是不是等着我,砸根木头在里头,留着挂油壶?”北风把缰绳扔给北震声,在乔木匠发抖屁股上拍两下,“老乔头,趁我们不在,又到我家撒泼耍赖?是不是尿了?” “我没有!我……”他回一下头,满脸是草,嘴啃泥,又拱进去。 “哈哈……”众人看见他的滑稽样,想不笑都难。 “嗯,嗯嗯……欺侮人,用枪打人,我到沈镇长那儿告你!” “起来吧,伤哪儿了?要不要我给你找个郎中?” “必须的,伤我耳朵了!”他站起来,摸摸耳朵,“怎么可能?子弹明明穿我耳朵呢,怎么没有血? 他的手在整个耳朵上抓着,希望抓出血来。 “滴在地上,满地都是!”不知是谁调侃一句。 “血!我的血!……”乔木匠伏下身子,在草里手乱抓。 “各位,都回吧,这种人就这样!”北风一抱拳。 黄兴忠心满意足回到黄花甸子,日头尚高,在门口碰见了刘中天,刘的情绪明显不安:“你是专门在等我的吗?出了什么大事?” “你先去把牲口卸下来,把马牵到槽上!”然后,就往暖屋走,那里是这个家的中枢神经,许多重大决策,全在暖屋。 陈梅梅在槐花树下,嗅着初开槐花的香,是那样的浓烈,象酒,比酒更加撞击人的五脏六腑,她甚至是闭上眼,在那里吸鼻子,把这种香送进脾胃里。 “哟呵,知道自己发现错了,面壁思过呢!发生了什么事?看你们紧张成这样?” “老爷……”刘中天看见太太摇头,只好把话下咽回去。 “怎么说半截留半截,你这是要急死人哪!”走进暖屋,正在下的台阶上。 陈梅梅快步如飞,已经下到底边。 第51章:陈仲秋被开除 刘中天被黄兴忠鹰一样犀利目光,钉在门坎那儿,这是一双明察秋毫的眼。 “下去说!”刘中天挥挥手,“老爷这趟焦原之行,是否顺利?”他想先岔开话题。 “出奇地顺利,天佑接了电话,也赶去了,两个孩子见了面,至少没有谁刻意排斥,下个月,下个礼拜,他们父女将亲临我家!”黄兴忠不无自豪地说,就走几个台阶,坐沙发上,“藏着掖着,等我发问?”他看着刘中天。 “还是让太太说吧!” “陈仲秋又犯浑了,就昨夜!幸巧有天河和老马他们,要不然,一准酿成大错!如果不是黄安,当时,没有人能治服他!” “又是百合?” 刘中天点点头。 “你有什么妙招?”黄兴忠用手擦了一下胡子。 “还是请你岳父来,把他带回去吧!” “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一个夹杂着亲戚关系,不能做得太过,要不然对你岳父不好交待,另一个,孔圣人说:天下唯女人小人难养也!时局混乱,人心不古,这种人在黄家大院多年,对这里里外外的事知道不少,万一出去被什么人利用,更何况他就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这种人屡教不改,所以清除是唯一可行的,他的三脚毛功夫,说不定从这儿走了,到别处还能混一碗饭吃,多给些钱,打发算了!不要节外生枝!” “你怎么看?”黄兴忠问陈梅梅。 “要不开他,就开百合,但百合是受害者,开人家没有道理!”陈梅梅说。 “关哪儿了?你让黄安来!” “你要干吗?你想把他送镇公所?” “你想多了,我可不想看见郝百声那张脸!”黄兴忠见刘中天要起身,忙做了个让他下坐的动作 “太太去吧!” “还有什么事?”黄兴忠看着陈梅梅起身,“让他把陈仲秋带来!” “没有了!”正说着话,白巧珍走进来,磨磨蹭蹭。 “你有事?”黄兴忠问。 “孙德行来了?要不要叫进来?”白巧珍问。 “让他稍等,就说我有事!”黄兴忠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 陈仲秋还被捆着,黄安推推搡搡,陈仲秋恶狠狠瞪着黄安:“不要你推,老子自己会走!” 2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呆会儿到老爷那儿,打你个皮开肉绽,看你小子还浑不浑!” “姓黄的,你给老子记住:如果我今天死在这儿,命该如此,我没得说的,我认命;反之,你就等着瞧吧!” “叭!”一掌扇陈仲秋脸上。 “姓黄的,这一巴掌我记下了!” “还敢威胁我?你做的是人做的事吗?我……”他手举了举,又放下了。 “黄安,算了,老爷回来了,一切由他决断!” 暖屋。刘中天干搓着手,黄兴忠一直看着陈仲秋,目光如炬,一丝轻蔑的笑容,溢于嘴角:“说说吧,又犯什么事了?” “姑爷,我知道我混,可我真喜欢百合,可能我方法不对,操之过急,请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说着,扑通跪地上,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 黄安不服气,冷哼一声,把头扭向一边。 “……”陈梅梅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样的机会,我没有给过你吗?”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我?”陈仲秋甩一下头。 “哪儿来哪儿去吧,黄家大院水浅,养不起你这头蛟龙,你还是回大海去吧,方法有多少种,思来想去,我们毕竟是亲戚!” “那我有两个条件!” “你有什么资格谈条件?”黄安真想一脚踹下去,“给你脸了,是不是?” “让他说!” “既然你决定放了我,第一请给我松绑!” “这个没问题!” “第二把我工钱结了,从此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个也没问题!黄安,解开!” “老爷,你是不是被他蒙骗了,这种人的话怎么能相信?你这是放虎归山,要不你再想想!?” “不用了!管家,给他拿五块大洋!” 陈仲秋拖着条残腿,亦步亦趋,在众人注视下,极不情愿走出黄家大院。血和水还在滴,那愤怒的目光,让许多人为黄兴忠这一近乎错误的决定,而隐隐不安,许多人立着不动,看着陈仲秋如丧家之犬,离开。 陈仲秋走后,大管家和黄兴忠、陈梅梅密谈很久,至于谈论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大体可以顺着某种思路猜测。当晚,黄兴忠和刘中天上了岗楼,宣布对黄天河重用,第二天,有人看见,拉来许多砖瓦,还有不少泥瓦匠,没在岗楼上,而是从大院墙的地面,垒起后来被称作炮楼的建筑。 夕阳跌落,余辉泛黄,孙德行在吃完晚饭之后,在刘中天指引下,去了暖屋,酒喝得有些多,走路是一摇三晃:“刘---大----管家,我不是借---借不到银子,一般人我---我不稀---稀罕借,咱们---不是有---有这么点亲---亲戚?没---没有这么个---个由---由头,平时怎---怎么来---来往?你看看黄兴忠如今---牛---牛气得---成什么样子?在黄—黄花甸子上----居然做---做起---老---老爷来,他---他—问过天---天吗?问---问过地---地吗?天---天地---地答应了吗?……” 刘中天对一个近乎于疯子的酒鬼的话,不置可否。 “我---我跟你说---说,我向他借---借银子是----是---是看得起他,是---是替----替他赎罪----,他----他不----不知道呀?” 刘中天气得直拧身,这都什么混蛋罗辑,但对于一个酒疯子,他噎得无语。 好容易把他带到暖屋,陈梅梅不在,吃完饭,去了黄淑霞房间,母女俩有私房话要聊。 百合正在收拾桌子。 黄兴忠端着茉莉花茶,在滋润中,享受着。 “兴忠,黄兴忠,你今天---嗝!嗝!”把那中难闻的酒气泛上来,“不够---够意思,让我一个---个人,喝闷----闷酒,打---打发---发要---要饭的?我也----也是有---有脾气的,看---看不起---我,我是---是穷,可---我人穷---穷志---不短!人人---怕单---单无霸---霸,可---可我就是---不!---不尿他,他钱多,粮---粮也多,多多少次让---让我拿,我----我就是不拿,你知道为---为什么?”血红着眼,扇着黄兴忠。 黄兴忠不无讽刺地笑着,“都揭不开锅,还恬着脸吹,“为什么?” “我嫌---糟心!我嫌---不干净!带着血----血腥气,吃----吃到嘴里,恶----恶心!我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什-----什么粮都-----都吃的!嗝~”带着拐弯。 “是吗?”黄兴忠在他脸上摸一下,“你的乳名不叫老虎吗?别人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刚才不是摸了吗?不也没事吗?” “噗嗤!”刘中天笑喷了。 “老---老虎不也有---打---盹的时候,再说,咱是老亲亲戚,你就是---有点不敬,我还能----和你---叫真?兴忠,我服你,这次不借多,十个大洋,麦----麦收后,一准还你!” “还几个?八个?” “不!不能够!树要皮,人要脸,我……?” “给他!” “真给?他这会晕着,不作数!”刘中天认真地说。 “二表舅!你好吗?”黄兴忠把喝下去的茶,滋他一脸。 “这这回……你终于……”孙德行实睁不开眼。 “给他!”黄兴忠把茶吸咂出响声,“老表,我还能相信你吗?家里那几亩薄田,是不是寅吃卯粮了?” “麦穗还没长出来,我我哪儿吃去?” “数数,是不是十块?”刘中天把一叠钱放他手心中。 “不用数啦,要是对你不相信,就---就是----对---祖宗不相信!”随手丢口袋中,叮当响,“走啦,也打扰半天了,不会长我利息吧?老表,我是你表舅……!” “你要给,我也不能不要!” “尽量吧!”差点儿磕在门上。 “悠着点!” “谁让你家门坎太高呢!”咕咚一声,倒地上,一分钟不到,四仰八叉睡在那儿。 “抬去,扔下人间!” “都在呢,还挺齐!我就长话短说,各位,从今天起,对牢里那些虾鳖海将,就再也不要挖空心思折腾了,这不日本人虎视眈眈在那儿忤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战事一触即发,为了更好应付眼面前危急,我们准备着请湖河帮老三柴东进出来主事,把牢里那帮吃闲饭全交由他管理,成立警局护卫队!” “不行,这里面可有红党!”高孝山站起来反对,“我不同意这样做!还要逐一甄别,尤其是那个钟震强,我怎么感觉这名字都是假的?” “我只负责通知,这是白县长的意思,高队长要有意见,找县长说去,你不是折腾这么长时间了吗?查出什么没?” “就快有结果了。火车站逮住那个,行迹十分可疑!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 “我们缺的恰恰是时间!高队长,我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 “如果因为贻误战机,而出了事,这个责任,你扛不起!” “这么说:我们就真的要第二次‘国共合作’了,过去我们历尽千辛万苦,甚至是牺牲了部分同志生命,抓住的红党的死硬分子,就这么放了?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上面的意思?有文件吗?我看一下,如果没有,我拒绝执行!” “那是你的事,我只负责传达!你们行动队可以不执行,其他部门必须执行!特事特别,我没功夫和你磨牙。” “火车站抓住的那个也放?” “不是放,而是编入护卫队,你确定他身份了吗?” “暂时还没有!” “还是的!” “他身上的疑点太多!” “你说说都有哪些?” “有人和此人非亲非故,不惜重金从旁斡旋,甚至把我们黄科长也搬了出来,你不觉得疑窦丛生?南京方面还没有消息过来,不过,我相信:快了!” “你是说黄科长有融共通共嫌疑?”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在各种佐证没有到来之前,谁也说不好!” “高孝山,我是警察局长,你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桑大局长放心,这一点,我任何时候都不敢忘记,但这是我职责所在!” 两方剑拔弩张,谁也插不上话,白石山感到双方积怨太深,一触即发,杜忠看不上高孝山飞扬跋扈,但知道:高孝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也不好说什么。 “我只给你五天时间,如果还拿不到过硬的证据,我只能按照白县长的意思执行!” “你是局长,你说了算!” 他上了车,车子慢慢动起来,杜忠背着枪走出来。坐在车上的桑泊年,拍拍司机的肩,“师傅,停一下车!”他摇下玻璃,“是杜忠吧?” “是我,局长!你有事?” “上车吧,跟我去有点事!” “好嘞!”杜忠小跑着。 “嘿,嘿嘿,你哪儿去?”白石山问。 “这个不归你管,你还是象吃屎狗一样,伸出血红的舌头,去舔腚吧!”杜忠头也不回,爬上车,看着白石山向里跑。 “局长,上哪儿?” “到了你不就知道了?师傅,开车!甭管他,一天天的,分不清大小王。” 高孝山站在二楼,把一切尽收眼底,冷哼一声,他突然想起关着的朱之山和梁守道,想到这两个人,他兴奋起来,就急匆匆往楼下走。 冷不丁被白石山撞了一下,“姐夫,姐夫,有件事我向你报告一下:杜忠那小子……” “我没功夫听你废话!”只顾下楼。 “姐夫,我还有重大发现没说呢!” “屁!无非又是那些鸡毛蒜皮!” “比鸡毛蒜皮大多了!” 高孝山不情愿站住,却没有转身。 “姐夫,我这回真的有重发现!不是假的!” “有屁你倒是放呀!”他仍然站着不动,他唏嘘一下,几乎忍无可忍,“你要是再给胡咧咧,我就让你脱了警服,回家抱孩子!” “我和陈巧英的事,八字才写出一撇,哪来的孩子可抱?你羞臊我呢!” “我当初真是眼瞎,怎么听了你姐的话,让你这种草包混进警局中,你说说:你办的哪一件事,不让我替你擦屁股,你是说杜忠……” “说那龟孙干什么?我看见株式会社那个小野正雄在菜市那儿拦下向莲,和她说着什么,我怕这里头有事!” “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这和我有关吗?你看到什么?” “没啦!不过,你的汽车有几次停在祁家门前,祁春风那个窝囊废,倒是问过我,我说不知道!” “你还知道什么?竹筒到豆子,给老子吐出来!”高孝山突然回转身子,抓住白石山的前胸衣襟,摇晃着。 “没----没啦,真的没啦!”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 “看见小野,就昨天,看见你的车,有些日子了!我没敢告诉任何人!” “包括你姐吗?” “有可能!” “你说这叫什么屁话?有是没有?” “还没来得及说!” 第52章:警察局里说春秋 “最好你给我说实话,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向莲一直受到小野骚扰,向莲向我报了案,我私下里收了人家钱,所以……我不想让外人知道!”他放开手,并且把抓皱的衣服,抚了抚,“这事你要给我烂在肚子里,我想抓个现行,让日本人知难而退,你记住:我收的50个大洋,全交给你姐,你不想嚷嚷满世界都知道,让我把这50个大洋从你姐那儿要回来吧?你也知道:我和桑泊年一向不对付,你不想你姐夫在这节骨眼折了吧?没我罩着,你在这儿屁都不是,我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正说着,有个警员从楼底上来:“高队长好,情报处今天谁当班?” “都在吧?潘队长在吗?” “在!” “好嘞,高队长回见,我上去了!” 高孝山挥挥手,“想想吧,我的傻弟弟,我挣不到钱,你姐和你外甥就得喝西北风!”在白石山肩上拍一下,这个谎撒得天衣无缝,为自己的急中生智而自鸣得意,“我到下面看看门口抓的两个人,要不要一起?” “不啦,我站岗去了!” 高孝山虽然圆了谎,心中却不安起来,笑容僵在脸上,象顷刻间撕裂的破布,龟裂的斑纹,煞是好看,象抓狂的多足虫,精彩纷呈。 监狱虽然有些暗淡无光,他却很受用,他喜欢高高在上,看着一张张绝望、困惑、扯谎拙劣表演,甚至是有些扇情的表演,他随便划拉一下,就漏洞百出,甚至是啼笑皆非,那些臲卼的灵魂,在他的面前惶惶不可终日,甚至象风中之竹,他喜欢玩味这个过程,有时他几句犀利的话,就把对方剥得体无完肤,他最喜欢的一句话就是,“真相就是这样!你不用抵赖!”,有些人就象被子弹打中,摇晃几下,就低垂着头,不再动弹了,刚才还慷慨激昂,侃侃而谈,瞬间就象崩塌的山,坍塌成一堆烂泥,而他的分析又是与事实相差无几,他有时甚至佩服自己能够从现象的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找到真相。 在这方面,他有着惊人的天赋,省党部王魁元多次在公开场合下,对他大加赞赏,甚至说他在小小的龙泽县警局做个行动队长,真是屈才了。去年,他们在省城抓到个共党死硬分子,眼见着就没折了,证据不足,只能放人,王魁元把他请了去,经过三天软磨硬泡,最终他从犯人不断看鞋的表情中,找到了藏在鞋里的证据,在确凿事实面前,犯人无可抵赖认罪伏法,这让王魁元叹为观止。 然而,钟震强却让他束手无策,经过这么多天的折腾,他没能从钟震强身上找到支持他疑惑的证据,他一度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旁敲侧击的招用上了,原来他一直寄于很高希望的朱之山、梁守道的抓获,结果几天下来,他失望了,他也知道:如果再没有证据,就只能放人,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颓废地走进黑暗中,那里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他自己走到那里还反了一下胃,呕吐出许多清水。 钟震强枯枯坐着,一根稻草在手中玩耍着,他隔壁就是柴东进,这小子个子高大,剪着板寸头,一大帮有十多个人,在帮他捶腿捶背,“三爷,舒不舒服?”有个人在帮他捏腿。 “你他妈倒是用点力,早上你吃的是人饭还是猪屎?”他踢了捏腿的一脚。 “死红党,你准备扛到什么时候?”柴东进眯缝着眼,“我佩服你是条汉子,可他不会永远让你这样逍遥,要不这样得了,你跪地给我磕仨头,叫我一声三爷,有我罩着你,保准你能从这里出去,怎么样?你不亏呀,这么一跪,保的何止是命?我们湖河帮你知道吗?龙泽第一帮,吃水饭,连大栅栏黑龙会都不是个,高孝山算个啥子嘛?” “三爷,你不是菩萨,不待这样普渡众生的,上帝造人,各安其命,他这样冥顽不灵,他是吃准了我拿他没办法,也许最后还会放了他!” “你高队长说笑呢,这么个鲜活的生命,我是于心不忍呀!普渡众生,也是我帮一大神圣使命。” “抽你的烟吧,老刀牌的,三爷,你老人家就不要隔靴搔痒了!”高孝山从铁栅栏的大缝中,扔一包烟给柴东进,“三爷,抱歉,我是磨小不压麸,没能帮你出去,你们湖河帮老大,这回缄默得有些不正常,你们砍的可是日本黑龙会的人,怎么着也得装装样子,给斗狠发浪的日本人,转转面子,毕竟是死了好几个日本人,大栅栏那儿毕竟是你们的地盘,他们算是越了界,吃个闷亏,不过,你可得小心着点,石板龟次郎可是毫发无损,他们吃了亏,是会加倍找补回来的!” “多谢高队长提醒,这里是龙泽县,不是北大营,要想撒野,也得分清地方!” “三爷,大意不得!” “有数!”柴东进一抱拳,“黑龙会的德田俊声,不是什么空手道八段吗?大栅栏是中国地盘,要撒野,还得滚回东洋小岛上去,他再厉害,咱不尿他!” 高孝山走到钟震强对面,“姓钟的,我看你还能逍遥几天!我非拿出铁一样证据,让你低下高贵的头胪!” “你倒是拿呀?我有些等不及了。” “说说那个朱之山,梁守道是不是你的同党?我不相信:他们也是铁板一块,等着吧,我会让你心服口服!” “那是你的事,没有红党这块金字招牌,你拿什么忽悠你的上级?你们那一套我懂:滥杀无辜,草菅人命,随便什么人,拉过来,这顶大帽子往上一安,重则丢命,轻则脱层皮,想钱花,拉个人,说人家是红党,给钱保命,说是误抓,要不想,就送了卿卿性命,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你敢公开污辱我党清誉,就不怕我连夜拉出去毙了!” “悉听尊便!可以给上级说是擦枪走火,你们惯用伎俩。” “听听你这口气,八九不离十就是共党!你们常说的:视死如归!” “你拿什么证明?” “钟震强,我见过的红党比你更有骨气,结果如何?要不要我给举个例子?向氏,你总认识吧?顾氏,余洒度这些人,你不陌生吧?那都是你们红党中天花板级人物,尤其顾氏:既当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结果死得更快。犹抱瑟琶半遮面,结果是死得更快,还心存幻想呢!” “所以呀,但凡叛徒,没有好下场!” “老小子,你就咬紧牙关撑吧,看能撑多久?是你表哥还是你表弟?哈哈……睡喽,没有功夫听你胡咧咧!”往一堆草里一拱,就再也不言语了。 从汽车上下来,桑泊年跺跺脚,扯扯衣服,清清嗓子,把袖口拽拽,看了杜忠一眼,杜忠跑过去,湖河帮的井田裕座落在清水湖大街,门口有两湖河帮弟子在守门,杜忠一抱拳:“两位老大,请通禀一声,就说警察局长求见!” “你站那儿别动,我去去就回!”转身去的那个腰里插着把驳壳枪。 桑泊年则环顾四周,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斩一风在众门徒簇拥之下,走到大门那儿:“桑局长好,有日子没见了,请,里面请!” “斩兄,你是艺高人胆大呀,日本黑龙会盘踞龙泽县少说也有五六年,龙泽县民众一直视其为那儿为禁区,你怎么惹上他们了?”桑泊年往里进,“这下好了,戳马蜂窝上了!马蜂嗡嗡倾巢而出,甚嚣尘上。” “我看早晚有那么一天,我得叫人将这帮蛮夷给突突突了,说实话:这帮孙子太不象话,这些年,有他们在,如鲠在喉!我已经忍他们好多年了!” “日本人这回吃了亏,是会不依不饶呀,白县长顶着各方压力,就一个字:拖!浅仓次郎可不是省油的灯,把状子递到省里,让某些人给白县长施压,以达到顺利强租裂凉山!” 第十七章: 1 “不能遂了他的心愿,就算裂凉山不长一棵树,那也是老祖宗留给咱的东西,给多少钱都不行!” “恐怕事情没你想的简单!请!” “到我这儿了,你请!桑局长今天来……?” “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桑局长,你客气了,不用商量,你们都下去吧,我和桑局长谈点事!” “是!”有人应了一声,七八个随从退身。 “咖啡来一点儿,这油腻稀甜的玩意儿,跟大烟一样,只要你喝上一口,就象河蚌那样死死咬住你的心,终生依赖上它,我是不稀罕这东西,可是徒弟们拿它当宝,久而久之,成瘾难弃,桑局长不会喝不惯吧?洋人的东西,正在修正我们!”他给桑泊年倒一杯咖啡! “谢谢!一风老弟,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关于东进?处理方案下来了?” “你想多了,我们已经意识到日本人渗透的可怕,为了以防万一,我想请东进带着监狱中那些人训练,组织一支强悍的警局护卫队,以防日本人偷袭呀!” “这是好事,你其实不用和我商量,东进什么态度?” “我们刚刚形成决议,还没有来得及和他商量!” “监狱中成分复杂,背景良莠不齐,老三就象他的外表一样:粗糙到心,没有城府,凡事只要认定,喜欢手起刀落,很多时候用江湖义气来解决事情,不计较事情后果,往往容易让人钻空子,万一里面再有个红党,岂不是把好好的一坛醋做馊了?你让他做个具体事还行,更何况你们警局还有个六亲不认高队长!你请坐!”他自己也坐下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请!”他举起杯子,“高队长这个人心思一向缜密,喜欢鸡蛋中挑骨头,长着一双明察秋毫的眼,能从尘埃中分辨出子丑寅卯,他有一双鹰眼,让人颤栗,如果你要问我意见,我宁愿:你们警局中派个人做这个队长,他做副手,更适合!日本人是不是真的要动手了?” “说不好,在东北,在海上,日本人频繁调动军队,种种迹象显示,箭已在弦上,如果不未雨绸缪,吃亏的就一定是我们,看来我们稀里糊涂的好日子,就要过去了,你们湖河帮无所谓,不是他们的对立面!” “话也不能这么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也该把生锈的刀霍霍磨响!” “你能这样想,说明你不糊涂,说不定哪天我还得到这儿寻求庇护!走啦,事也办了,咖啡也喝了,你是不是有个什么物件带给他,要不然,他不能信。” “就这个令牌吧!”斩一风随手从身上取下一块令牌,“我的他认识!你告诉他:是个爷们,就做些站着撒尿的事!” “那我就谢了!”桑泊年把令牌装在身上,“告辞!” “我送送你!”斩一风站起来。 黄昏目送夕阳,高孝山把他的车子开出警局,在羊肉胡同的拐角停下,然后下来左顾右盼,人影稀疏,他看见一个小叫花子,甚是伶俐,虽然外表脏兮兮的,动作是极灵活,几乎是在旋转的一瞬间,就从中年男人身上掏下个钱包,“呵,可以哟!”他看得真切,小家伙再一抹身,钻进另一个胡同,躲在个砖柱后,正数着钱呢,“小兄弟,借我一张使使呗!”小乞丐见是穿制服的警察,慌忙丢下纸币,撒丫子就跑。 “呵,跟我比这个?”他一个箭步窜过去,只追出不到二百米地,一把就抓住了小叫花子,“你跑什么?” “你追什么?” “手里是什么?” “我拣的,要你管?” “在人身上拣的吧?再拣一张我试试?” “你想干吗?” 老鹰抓小鸡一般,把他高高举着。 “放我下来!” “我并没有恶意,我如果放你下来,你可不能再跑,听到没?” “你穿着一身恶人皮,怎么会没有恶意?” “如果你帮我一个忙,这事我就当没看见?” “什么忙?不用分钱吗?” “当然,不但不用分钱,我还给你钱!” “有这等好事,你不早说,放我下来!” 他果然放下小孩子,小孩子也就没再跑,他把钱包中钱拿出来,把钱包扔给高孝山:“给你了!什么事快说,我忙着呢!” “你把这封信递给羊肉胡同38号的女主人,行吗?你找得到吗?” “哼哼,是门脑上贴着山水画那家,告诉你:从娘胎中一出来,我就在一带混了!” “这么说是老江湖了?知道怎么送?” “揣衣兜里!装作要饭,碰着男主人不理不睬,碰见那人,热情送上,你当我傻!拿来吧!”小叫花子伸开手。 “装好!”高孝山把信递给他。 小男孩接过信,换了一只手,“一块拿来吧?” “还有什么?” 第53章:各执己见 “大洋呗,我回头把信给你送了,你再跑了,我哪儿找去?” 高孝山左边掏掏,又到右边掏掏,“我跑不了的,你要相信我。” “相信你还不如相信鬼,那乌龟壳是你的吧?你要跑,我没地找去,我不上当,现吃现过。你到底有没有钱?假模假势的,一块大洋是你命呀,馊抠成这样!” “就这两步地,你要……”上衣口袋太小,摸着掏不出,用两个指头夹半天,夹不出来。 “就这价码,爱干不干!” “给你!”终于掏出来,放在小叫花手心。 “哎,还真有点难为你了,割肉呀,疼!”小叫花撇撇嘴,不屑写了一脸。 心满意足,从一家旅馆出来,天已经黑下来,华灯初上,高孝山爬上汽车,正在发动,从车后座爬起来一个人,吓他一跳:“高大队长是不是特爽?桃花园里可耕田?颠鸾倒凤是不是疲了?” “你要干吗?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后面有个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他,“要不要我把这些照片送给你太太?不错,你挺男人的,想不到高队长在别人的床上,如狼似虎,我是自愧不如呀,她叫向莲吧,不错,粉嫩如桃,咬一口密汁四溅,目光不错,肉香骨酥!” “你想干吗?” “想和高队长谈笔买卖!” “我不是生意人,怎么可能谈买卖?” “生意人的买卖,那点苍头小利,你也看不上,起早贪黑,赚那仨瓜俩枣,入不了你法眼!” “我的车门是锁的,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不要太相信你锁的功能,对于我来说,它充其量就跟一根绳子差不多!还是认命吧!这对于你来说,举嘴之劳,并不浪费你什么?把警局里的事以及警局之外你所知道的事,都跟我说说!” “警局里能有什么事?顶多就是抓人放人的事,你不会对这个感兴趣吧?” “我要知道警局中所有事,大到人员编制,枪械管理,武器配置,以及一些你能知道的新动向!” “你是日本人?或是替日本人办事的?” “别耍花样,别动!我是谁不重要,每周六这个时间段,你把情报放在城南城隍庙的中间一个神龛底下,如果你耍滑头,这些照片,会同时出现在桑局长和省党部王魁元的办公桌上,我马上下去,过一会儿,你再走!”那人一直用硬东西顶住他,“别动!不准回头!”不久,听到门的磕击声。 他一直枯枯坐着,然后,猛地磕一下方向盘,“他妈的,我这是上了贼船!”一声长叹,猛然发动汽车,象头被激怒的怪兽,冲进了黑暗里,那条他平时最喜爱的小巷子,象一眼深井,他正在坠向深渊。 当史凤琳的汽车停在龙泽县门口,廖青云从车上下来,拉开车门,“特派员请!”。 史凤琳站到地上,习惯性拉拉军装。 廖青云到门口那儿,向杜忠出示了证件。 “噢,原来是廖局长!” “请通知一下白县长,就说:史特派员到了!” “好的!稍等!”杜忠背好枪,小跑着从前院往后院去。 “杜忠,你这是干吗?”黄天佑从二楼楼梯往下走。 “黄科长,我找白县长,省特派员到了!” “来得够快的,他到龙泽县干什么?”看着杜忠的背影,他自言自语,他之前和哥哥黄天祥通过电话,要他小心此人,皱了一下眉,心中一片苍茫,由于父亲和史健久生生死死磕了二十年,二十年是可以书写一部精彩纷呈完整家族的恩怨史,父辈的恩恩怨怨,有时会不自觉传承到下一代,上一代也许没有那么轰轰烈烈,也许到下一辈更加波澜壮阔,史健久在世时,鸡鸣狗盗,名声污浊,但这并不影响他把生意做得很大,这其中谁也不排除有没有强取豪夺的成分,所以一直以来,他就一直记得父母没少当着他们的面,讨论史健久的长长短短,这是他能听到最多的话题。 “黄科长,走,一起迎接特派员去!”柳明楼走下来。 杜忠踢踏跑下楼。 “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我级别不够!”黄天佑排斥着。 “他可是你的小老乡,还是去吧,你们都是从黄花甸子走出来的。” 白峻青也走了下来,只是在动作上,有些迟缓:“天佑,去吧,就算是来者不善,也要摸清对方底牌!” “那就一起吧!” 大门口,史凤琳象圆规岔开双腿,双手交叉在胸下,冷脸傲眉。 “史特派员你好,我是龙泽县县长白峻青,久仰特派员之威名,请!”白一行七八个人,“这些都是本县同僚!” “不客气!”他的目光在人堆中四下打量,“请问我的那位小老乡在哪里?” “你是指……?”白知道他在问什么。 “在这儿!柳明楼往旁边一闪,“他叫黄天佑!” “嗯,好名字,真的是英姿飒爽!你的老子就是厉害,经商一流,经政了得,我自叹不如,你们兄弟齐心,其力断金。” “特派员你好!龙泽县欢迎你的到来!”黄天佑一抱拳。 “谢谢,谢谢!大家一起吧!”脸上虽扬溢着花开一样的笑容,心中却五味杂陈,他为了革命,荒废的何止是时间,而是丧失了天大机遇,当年那个不谙世故,少爷习气严重的十七岁黄兴忠,因为家庭突遭变故,而慌不择路,应当说:庄惠英慧眼识人,她竭尽全力促成和陈梅梅的关系,而在此之前,黄兴忠差点儿成了自己的妹夫,一步错,步步错,怎么当时家中就没有人看出青涩的黄兴忠,日后会嬗变成这样的可甜可咸可油腻的有魅力的男人?妹妹呀,你好糊涂呀,如果不是当初草率地否决,今天的命运是否会被改写?当年如果自己不是一腔热血,自己是否也是儿孙满堂?失落,无法释怀的失落,黄兴忠虽然草莽,但目光独具,在儿子身上,找到了寄托,代传精神绵延,太可怕了。 陈梅梅是一个传奇的女人,但他只是远远看见过她的影子,如此慧质兰心的女人,一定有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据说:当时,庄惠英请教过半人半仙的李济通,李真的有那么神吗?看山水纹路,料人间吉凶祸福?他不止一次见过李济通,但对这种活跃在乡间的人物,曾经是长时间一屑不顾,他曾经饱读诗书,对于这种近乎唯心的东西,他不仅深度排斥,而且露齿讪笑,他不相信世间有袁天罡、李淳风式的人物,他是认识民国传奇人物林庚白的,并且请他推演过自己未来,如果真是那样,他的人生是何其不幸,但许多人说:林远不及陶半梅!他费尽心机,找过陶,陶不置可否,让他非常懊恼,那毕竟年代久远,无从考证,传说不是传奇。别人是兴兴旺,他是倒倒塌,冷嗖嗖,脊背直冒冷汗,那一刹那:他甚至怀疑,自己大半生追求就是一种虚无缥缈,为之奋斗的党,离自己追求渐行渐远,他的儿子什么才能有黄天佑这么大?他在哪里?他哆嗦一下:七十岁时,就算他有儿子的命,他的儿子能不能象黄天佑这样优秀吧?岁月堆叠,膝下凄凉,后继乏人,象一只苍狼,踽踽独行,而他还站在高坡上哀号。无论他有怎样的辉煌经历,都不足以掩饰生活上的凄凉。 而黄花甸子人,对此深信不疑:因为这个传奇,在陈梅梅结婚当初,已经在黄花甸子演义了,正因为悄不惊声,生活正在一步一个脚印,往那个传奇中跌落,到了眼下,证明李济通当初预言是真实的,他是怎样从庄惠英的眉宇间看到她的寿命长短的?现在对着她的遗像,怎么看都是大富大贵,长命百岁的福相,你得承认:李济通有一双巧辨阴阳的眼。所以,李家现在门庭若市,靠这个,走洲过县,和各种达官贵人,成了朋友。 县政府会议室中,几十人正在开会,史凤琳正在煞有介事批评这个,批评那个,这包括白峻青。 “同志们,我们是一国之合法政府,蒋委员长早就提出既定国策:攘外必先安内!日本人别看现在凶得吓人,只要剿灭共党,腾出手来,还怕他日本人吗?要知道日本是个蕞尔岛国,人口有限,资源匮乏,靠什么和我们打?甚至都不用打,以时间换空间,中国地大物博,硬拖就可以将它拖死,再说:外面还有英法美那些强国,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为了在华利益,也不会坐视不管,他们不会让日本一家独大,我希望同志们能有清醒的认识,对于局部摩擦,我希望同志们能高瞻远瞩,有博大的胸怀,过去说:两家相争为一墙,让它二尺又何妨?中国是礼仪之帮,历来……” “特派员,请恕我直言,对于你这样的论调:我不敢苟同!别忘了,九一八的深刻教训,这么多年,政府一直采取退让求和政策,可是结果怎样?他们不断制造摩擦,恐怕战争一触即发!” “我的柳主任,不要危言耸听,日本人那也就是小打小闹,无非是占些小便宜,行鸡鸣狗盗之事,红党则是如洪水猛兽,他们最终目的是:从根上动摇国之根本,这是质的不同,我提醒全党同仁,不要掉以轻心。至于日本人,等我们收拾了红党,腾出手来,恐怕一声断喝,他们都会吓得屁滚尿流,柳主任看过蚍蜉撼大树吗?”他喝了一口茶,点燃一支烟,一脸轻蔑,“不管怎么说,对于贵县,这种是非不分,妄想组建警察护卫队的错误决定,我是坚决反对,并有权向省府钱主席和胡达副主席汇报,并追究相关人的责任!同志们,牢里都是些什么人?你们也敢用?就不怕其中有红党乘机组织监狱暴动?出了事,你们担不起的,白县长,你是一县之长,这个责任该由谁来承担?你比我清楚吧?警察局的行动队高队长,对此就有清醒的认识,我建议:你们多听听他的意见!品质不纯,焉能没有二心?为何我们反复强调:要保持党的纯洁性!还好,我恰好在这个时间点上过来,好在一切还处在萌芽状态,避免了某些同志犯错误,我本来打算在龙泽县顿一下就走,看来,你们打乱我的行程!同志们,在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和领袖保持高度清醒一致,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森林!……” 会议一直持续到过了中午饭时间,史凤琳意犹未尽,下面已经因不耐烦而出现骚动,甚至有些人没有“报告”一下,就随即离位子上厕所,无声抗议。 “呼!呼呼!”“我提醒同志们端正会风,有些耐心,思想是行动指南,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们内部隐藏着极其危险的红党,他们之所以不惜余力制造混乱,完全是想浑水摸鱼,混淆视听,以达到个人甚至是一党之目的,你们没有发现:不断有人在浑水摸到鱼吗?……” 林茜云在校门口中加咖啡馆和黄天佑见面了,这是一个离窗户较远的相对僻静的地方,当咖啡上来时,两个人对视一下,习惯性看看四周,他们都不能确定,周围是否有形迹可疑的人。 “好久不见,还好吗?”黄天佑轻啜一口咖啡。 “无所谓好坏!”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能心情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问你:朱之山是不是你派去的?” 林茜云点点头。 “你好糊涂呀,他懂不懂得一点儿策略?他还带个人去,那个人更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满嘴胡沁,这不是给我添堵吗?本来事情我都运作差不多,你又节外生枝干吗?是顾一凡同志的意思吗?” “他不知道,我也是救人心切!” “你好糊涂呀,他们俩也被抓了,本来警局准备着成立警局护卫队,我准备着浑水摸鱼,把他捞出来。或者让他留在护卫队中,没成想半路上杀出程咬金,我的仇家史凤琳又来了,这让我一下子进退维谷!” “他是什么人?” “省特派员,自恃资格老,根本不把白县长、柳主任放在眼中,会上批评了他们,高孝山更加放肆,完全是一幅有持无恐的样子,我担心强震扛不多久,高孝山简直就是这方面天才,有点蛛丝马迹,他就会把许多记忆碎片串连在一起,从而形成点面图形,至少你应该和我说一声,我心中有底!” “我不心急了吗?” “我们的工作大忌,你知道吗?一个漏洞形成,就会功亏一篑!上次学生集会是谁的主意,不会又是你的吧?这是在拿无辜的年青的生命在开玩笑,到现在,还有几个学生在牢里,谁管他们的死活?平时一个个慷慨激昂,说得头头是道,这时候,当了缩头乌龟?设法营救呀?怎么上下不吭声?”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我顶反对这种高调,我们可以牺牲,但要有价值,他们的牺牲价值体现在哪里?伤了别人的骨,还是动了别人的筋?简直就是一场闹剧!多么鲜活的生命,因为某些人的头脑发热,而葬送了他们,这不是叫花子与龙王爷比宝嘛?” 第54章:喜迎贵客 “是新来的特派员,说要制造革命高潮,让一直处于低糜状态的斗争形势,高涨起来!” “简直是草菅人命,浑蛋至极!”黄天佑拍桌子骂娘。 “你轻着点,小心!”的确有不少饮客看着他们,“照你这样说,没希望了?” “我们只能祈祷那位激进的特派员,早些离开龙泽县了!”黄天佑有些颓废,双掌合实,象个虔诚的教徒,“有他在,就会和高孝山沆瀣一气,原本一些居中的人,会障于权势,倒向他们,我们会被孤立,这会给营救带来不利,顾一凡同志,什么态度?我可是你发展的,我不想因为我们的疏漏不成熟,错失良机。” “黄天佑同志,我接受你的批评,我会向顾一凡、廖红梅同志,作深刻检讨:深刻剖析我心路历程,请你相信我。” “我会的。” 骑着快马,在夕阳余辉中,黄天佑回到了黄家大院。他刚下马,刘中天就迎了出来,“二少爷知道明天的事?” “是的!”他把马交给刘中天,“我爸妈呢?在暖屋?淑霞她们呢?” “老爷太太在暖屋,大小姐和三小姐还没有回来!” “那我哥呢?” “大少爷估计得明天!” 黄天佑平时很想家,却很少有时间回来,这一回,是因为沈西凤父子要来家里,所以,他向白县长请了假,要呆在家里三天,既是为了躲避和史凤琳打照面,又是回家想对策,实在想不通,就准备咨询黄兴忠,黄兴忠虽不是这条道上的,但父亲几十年和社会各种人物打交道,经验老道,至少可以从那里得到一些启示,他快步往里走。 “少爷?二少爷?我都有些认不出你来了,你的变化好大哟!”百合手中端着一叠空盘子,一脸羡慕笑容,并有些自惭形秽,“老爷,太太,二少爷回来了!”嗓音猛地提高八度,一脸喜悦,春花怒放。 “行啦,行啦,你就不要咋呼了,小心着点,手中盘子!百合,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少爷,你又取笑我!”百合有些羞涩。 “真的!”黄天佑径直往里走,走到花墙那儿,碰着黄安。 “哟,二少爷,你可是有日子没回来了!”黄安干搓着手。 “叔,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们同宗同姓,连堂号都一样:敦睦堂!我们还未出五湖,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习惯了!”黄安??头。 2 “在家里,就不要这么矫情,叔,呆会儿过来!我小时都是你赶着车送我上学,我记得有回下雨,车轱辘坏了,你是硬赶着马,把我拉家里,车轱辘掉下来了!” “这事你还记得?” 过了花墙,看到了那棵已经长大的槐花树,快走过去,“爸!妈!” “哪个臭小子,嘴巴这么甜?没跑错门吧?没认错人吧?”黄兴忠坐在沙发上,调侃道,一脸幸福笑容,赛过数钱数得手累,“看看,这才几天,一身官僚习气。” “不是你让他们走向仕途的吗?”陈梅梅高兴得想哭,心血没有白费。 “爸,妈,是我!”黄天佑在下去的台阶上走。 “看见啦,知道啦!坐你爸那儿!”陈梅梅让滋润的味,象沙子那样在指缝中流出,流出细小的飘逸状。 “西凤说明天什么时候到?” “没说,日上三竿到不了,估计中饭前后!怎么?急了?你不是请了假嘛!” “三天,我想带她在黄花甸子好好转转!” “晒幸福?估计你准岳父等不得,他事多!” “哥,二哥,真是你?”黄淑翠把书包随便一丢,就抱住黄天佑,“二哥,二嫂美不美?” “还象小时候那么调皮!”黄天佑刮了她一下鼻子,“你明天见了不就知道了?” “二哥,你回来了?”黄淑霞轻轻走下来。 “要是弟弟和妹妹都在,多好?” “年底吧!”黄兴忠见儿女们一个个都很展扬,心中五味杂陈。 “百合!百合,端菜!”刘中天站在门口,“老爷,面对儿女,你是不是美翻了?” “嗯,今天得喝酒,你也来,把酒往骨头缝中灌,我喜欢听那咕嘟咕嘟声,淋漓尽致舒展人性美,让骨缝中落下的尘埃溢上来!飘出去!” “不啦,老爷,我就不凑这个热闹,搅这个局了!这是你们原生家庭的团聚!”刘中天觉得这种场合下,还是回避的好,这是他识趣的地方。 “刘叔客气啥?我回头把黄安叔也找来,我又不会喝酒,让我爸尽尽性,要不然,他张扬的个性,就不能发挥出来,是不是?” “百合,给我,你去把黄安找来!”刘中天接过盘子。 九点钟光景,太阳开始晃人双眼,刘中天早早立在门口,拘束不安地门东走到门西,象奔腾的快马,被拴在那儿,急得尥蹄子,不断地撩望着远方,显得焦躁不安,黄家大院从佣人到主人,都有些坐卧不宁,时不时出来走一下,百无聊赖甚至是叹口气再走回去,心的煎熬,行为错乱,全在等待中。这阵式,不亚于迎接某个重要人物。 “还没来?”黄安问。 黄兴旺摇摇头,“没有看到!” 太阳象火苗一样,越烧越旺,日时接近燃点,连厨房冷热盘两位大师傅都把白毛巾扛在肩上,依在门口墙上晒太阳,这会儿轻松地把腰里拐着长烟袋,掏出按一锅烟沫子,悠闲抽上两口。 黄兴忠走过来:“两位师傅都准备好了?” 他们忙磕了烟:“回老爷,早准备好了,今年起个大早!昨天下午就砍砍剁剁了!” “作料没泼吧?” “没有,泼了就不脆了!” “冷热碟子一共二十四个,碗十个,外加一海鲜汤,最后是水果清口。” 黄兴忠也急匆匆往门口去,绕过影壁墙一抬脚就来到外头,“还没到?” “没有,应该从东门口来,这也符合规矩,东边路上,我一直看,他们怎么还没有来?会不会不来了?” “西凤应该是自己骑马,至于我那亲家,就不一定喽!有可能坐马车,或汽车,这人喜好面子,尤其是到我家来。李师傅怎么还没到?马家嫂子也该来了,咋就这么沉得住气?你看要不要再通知他们一下,陈家人也不来!” “时辰还差这么一点!” “到时候,你和黄安、兴旺、兴达一起,给我喝出点味来,别让我失望!千载难逢的机遇,喜酒喜酒,就要喝得歪歪扭扭。” “客人还没有到?”李济通已经七十多岁了,一绺长髯,飘飘然,徐徐然。 “哎哟,李师傅,有日子没见了,可来了,你给我把把脉?”黄兴忠赶忙跑过去,一只手,握住他的手。 “职责所在,必当尽力!” “我对你一向佩服五体投地,你说说,你这一手绝活,是怎么练就的?说实话,我当时在羊肉馆初见陈梅梅时,对你的一番宏论,嗤之以鼻,现在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你是怎么看出我妈的寿辰长短来的?” “说来简单,就是从人的丹田上来的气,在眉宇间凝结成的气,气长者则寿长,气的节拍……” “要不你给我看看?……” “黄老爷,别胡闹了,好象是沈镇长他们来了!”刘中天看见不远处有辆汽车,象甲壳虫,往这边开来,烟尘四起,又象个醉汉,在摇晃,旁边有匹枣红马,忽左忽右扑闪。 “是他们!”黄兴忠惊叫着,“梅梅!梅子!陈梅梅,快出来!” “回老爷,太太不在,我去喊!”是白巧珍,跑得很急,听得见“咚咚”脚步声。 这时,白金枝从西边小巷子,撩起四寸金莲,也往这边赶,她的手上,永远不分季节地摇着一只花手绢,就象展翅欲飞的蝴蝶,呼扇着一对彩色的粉翅,抖落花粉象不起眼的一缕青烟,慢悠悠落于苍茫,融于空气,淡如粉尘,淹于无须,这是她标致性动作,“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一脑门沁些汗。 “不晚,不晚,蒸腾玉宴缭绕时!”陈梅梅走出来,白巧珍也默默跟出来。 汽车突突,马蹄声声,声声叠加,马儿嘶嗼。 汽车离人群几尺地,就象被打中的怪兽,挣命地扑腾几下,就不动了,由于是坚硬的麻石路,虽动静有些大,但摇晃几下,并没有荡起尘烟。 沈西凤的马,就象一团升腾的烈火,在汽车前一声长嘶,象要站起来一样,后腿直立,前蹄腾空,吓得所有人后退,“吁,吁吁——!”她勒住缰绳,马儿前蹄落地,“不碍事的,它挺可爱!”她抚了一下马鬃,象只燕子,动作轻盈跳到地上,一抱拳:“各位父老乡亲,在下沈西凤,从东边焦原来!”半圈子摆拳,“见过各位父老!黄天佑!黄天佑!你这个瘪犊子玩意儿,钻哪儿老鼠洞里了,给我出来!你敢不出来欢迎我?你作死!”她毫不客气,拨开人群,大呼小叫,就进了黄家大院。 “哈哈……”众人笑喷了,也笑翻了。 “让我宠坏了!”牛秀铃有些不好意思,把头伸到车窗外,“让各位见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一条也沾不上,让各位见笑了,疏于管教,我之错!” 早己翘首企盼的乡亲们,象云东一点西一点南一点北一点,悄无声息聚拢,窃窃私语起来,象潮初涨,雨正下,想不到黄家大院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传奇,眼中生出羡慕妒忌恨,醋波一样闻一下就倒牙的酸,才奔大户子奔多,怎么什么好事情,全落黄家了,现在的黄家,在黄花甸子一枝独秀,曾经试图分庭抗礼,一度势头盖过黄家的史家,在岁月的激流中,飞灰湮灭,随着史健久的死去,终结这种在外人看来,有可能两败俱伤的结局。 巩德仁从后车门下来,一抱拳:“黄大老板,我是沾了沈镇长的光,他对这边路境不熟,非把我拉上!”他从车头绕过去,“沈老爷,我就是受罪的命呀,坐不得汽车,享不得福,这一路,翻江捣海那个吐呀!哎!……” 衣着考究的沈向东戴着顶黑色礼帽,从前排司机旁边走下来,然后整整衣冠,一抱拳:“各位乡亲见笑了,我女儿念的西洋学校,不拘泥于俗礼小节,象棵没有修剪任意横长竖长原生态的树,让父老乡亲见笑了!” “沈兄,请!我可是在门口望眼欲穿呀!”黄兴忠也一抱拳。 “黄兄,别来无恙?” “一切都是旧模样!” “你说的是你门前那对二目圆睁的石狮子吧?只有它们望眼欲穿!” “真的!” “你不是担心我们不来了吧?” “不能够!沈兄什么人?吐口唾沫就是一根行走的钉,请!” 这时牛秀铃从汽车后座走下来,穿着同样考究,一站到地上,就发出这样慨叹:“你们家好大哟!” “妹子你好!我们这儿就是穷乡僻壤,与你们那儿没办法可比!一般般,一路辛苦了,我是天佑母亲陈梅梅!” “你好!”两个同样跟在男人身后流光溢彩的女人,把手握在一直,“请,都请吧!” “好!好好!” “乡亲们,都一起吧!”黄兴忠招呼道,并且手做了个动作,一脸笑容,和太阳一样灿烂。 “不啦,家里来贵客啦,你忙正事,我们就是看看热闹,饱饱眼福!”一位老者热泪盈眶,手哆哆嗦嗦拭泪。 “呀,日月如梭,信念不立,空悲切,活着枉然,枉然活着!”心似大海,汹涌澎湃,看不得别人的幸福,茫茫然,无措,悔恨羞愧无处安放,就只能逃遁,说不出口的悲怆,摆摆手,摇摇头,象落叶,被伶俐的风卷走。 相同的思绪,感染着相同的人,别人的幸福指数越高,自己就越自惭形秽,渐渐地人潮退却,而黄家大院,因为沈家人的到来,显得格外忙碌,尤其是暖屋,成了欢乐中心,百合、刘中天、黄安、黄兴达、黄兴旺、白金枝、李济通、白巧珍、黄铃、牛秀铃、陈梅梅、巩德仁、沈向东、黄兴忠、杨坚强全涌进了暖屋,除了个别人擦桌子忙碌,倒茶,烟气缭绕,刘中天在给每个人发烟,是大骆驼牌香烟,黄兴忠饶有兴致向旁边的沈向东介绍自己的院落结构,产业,以及未来规划,再加上巩德仁从旁帮腔,沈向东听得心满意足,他看到的听到的比原来想象更让他满意,他不住点头:“不错!不错!”,舒畅象水,一开闸,就灌满了心缝,四流八淌。 “没委屈你闺女吧?” “西凤她人呢?”牛秀铃没有再看到女儿。 “妹子,放心,在黄家大院,丢不了!”黄兴忠站起来,“梅梅,你们那头的人,怎么还没来?” “谁说的?我早来了,屋子里人太多,我没好意思进去!” “爸,你就别矫情啦,这儿跟自家一样,你跟我客气啥?”黄兴忠站起来,“沈老弟,这是我岳父老泰山,进来吧?”黄兴忠眼中意味深长。 “老人家,请!”沈向东站起来。 陈铁有些矜持。 第55章:比烟花绚烂 “爸,你还不进来,想回去是怎的?要不你站好,我给你磕一个?”黄兴忠拉个架式。 “跟谁都开玩笑,没大没小!”陈梅梅在黄兴忠腚上拍一下,“爸,慢着点!”陈梅梅上去扶他,所有人都站起来。 “酒我还没喝,肉我还没吃,就算吃完了我还没骂,想我走,没门!”陈铁接过黄兴忠的话茬,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老人一走到下面,站稳了一抱拳,“各位,对不住,我跟他惯了,见一回撬一回,他不拾掇我两句,心就不安!” “你就不能矜持些,拿拿架子?你一扭头真走了,我还不得屁颠屁颠跑上去拉你?” “我没那么傻,你要不拽我,我是走,还是回来?省你菜,惹你怪,不是?” “我看人也差不多齐,我看就开饭,边吃边聊,巧珍,就辛苦你一下,上二少爷房中,喊一声,二位!百合,黄铃,你们年轻些,一人负责一桌,我看各位先坐!”刘中天听到他们答应声。 热闹象烟花,七彩绚烂,只是那一瞬,人生的幸福,就象烟花,光彩夺目之后,便归于平淡,觥筹交错,人语杂响,酒过三巡,菜吃五味,每个人兴奋到了极点,太阳从东南,转到西南,能够接受主人的邀请,见证两个年轻人,见证两个有实力家庭缔结百年好合,这是一等的幸福,能够如此近距离见证幸福,没有在暖屋吃酒,这是二等幸福,黄花甸上的人,感喟传递这样的消息,享受的是边缘三等幸福,生为黄花甸人,就会无比自豪。 夕阳跌落,沈向东夫妇和巩德仁,分别坐着汽车、马车,返回了焦原。一路尴尬,汽车不敢开快,马车疲于奔命,样子格外滑稽。 沈西凤身材修长,脑后刷把,随着青春激昂的节奏,一甩一甩,象扫帚,横扫黄花甸子,外型俊美,性情钢烈,在深春的点里,在花凋凌的季节,夕阳拉长了他们的身影,当他们信马由缰,在黄花甸子街外的坡坡岭岭上,呓语呢喃,西天被渲染得如此瑰丽,他们就象从沟涧轻盈坠落的瀑布,飘逸,舒展,飞花碎玉,就象天上的一对神仙眷侣,风柔一如处子之手,象波一样荡漾,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五彩缤纷,雕,一只大雕,“叽---嘎---”一声,掠过矮树,飞向苍茫。 “我真的佩服你父亲,他果断掠过我姐,锁定了我,为了说服我父亲,不惜余力购买枪支,取悦我父亲!” “我爸在寻找年轻时的缺憾,据他自己说:他在认识我妈前,曾经发了疯地爱过一个人,叫梁一纹,据他的描述,你就是她的样子,由于我爷爷被人突然杀害,生活一落千丈,他不得不抛弃幻想,抛弃爱情,扛起责任,但年轻时的爱,一直无法让他释怀!” “你哥长什么样?和你差不多?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这个我真不知道!” “唧!唧!唧!”一只小鸟在高空盘旋,沈西凤从腰间拔出枪,举起就射,“叭!”枪声清脆,那只飞鸟,象块小石头,从空中坠地,“噗!”跌入沟涧中。 “你的枪法好厉害!” “一般般!” “跟谁学的?” “法国人,留学的时候!” “你打算干点什么?” “刚回来,不到一年,社会乱糟糟的,如果战争打响,我就从军!”她吹吹枪口,插入腰间,“如果形势逆转,我可能去教书!” “有思想!你入红党还是青党?” “我谁都不入,因为我对他们不了解,你呢?” “我也一样,且行且看!不过上面三令五申要我入国民党!他们甚至跟我直言不讳:如果要想有作为,就必须做大官,做大官之前,入党是必须的,我则还在彷徨。” “下面有小河,你听,水声潺潺,水韵似歌,我们到下面去!” “找那只鸟?” “嗯?”她摇摇头,“它个太小,吃不着,日时不多,天要黑了,我只是拿它试枪!” “我家岗楼上也有枪,毛瑟,火铳都有,掷弹筒也有!机枪、辽十三、老套筒!” “为什么?” “在我们这儿往西,有伙大土匪,头子叫单无霸,曾经觊觎我家财产,曾经三番五次来捣乱,都被我家打退了!” “你家实力这么强?” “不是!据我爸说:土匪中有人给我们通风报信的,据说:我家的底是史家向土匪透露的,但没有真凭实据,史健久死了,我估计今后不会再发生这件事了!” “他为什么要这样?” “生意呗,在这方面:他的确不如我爸光明磊落!我爸这个人,我是佩服得不行!幽默风趣,敛财舍财,对下人也不错,不刻板,不刻薄,三教九流,朋友遍天下,你想想:他从十七岁扛家,原本也是个少爷,因我爷爷突然被杀,家遭深度变故!” “那个人是谁?就是土匪中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听说姓沈!走吧,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刚才还是彩霞满天,黧黑一转瞬就爬上来!” 黄家大院,一色大红灯笼已经高高挑起,风推着它们摇晃,那是人间少有的幸福在荡漾,两个人到大门口,下了马,正准备往里进。 “二哥,这一定是我们好看的二嫂吧?”黄淑霞、黄淑翠立在门口,痴痴看着他们。 黄兴旺走出来:“二少爷,沈小姐,把马给我吧,我把它们拉到马厩上。” 沈西凤看着黄天佑。 “给他吧,他是我大伯父,伺候牲口是把好手!” 黄兴旺看着他们:“二小姐放心,我保证你的马不会受屈!”拉着两匹马就走。 “哥,都堵到这儿了,还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焦原的,沈西凤!” “完了?你们的关系呢?”黄淑霞拉着沈西凤的手,转着圈地看,“好标致的人儿哟,身材,模样,二哥,我爸是怎样在芸芸众生里,把她挑出来,二哥,我相信:你是千年等一回,为爱而活,怪不得黄花甸子上那些俗粉胭脂,入不了你的法眼!” 沈西凤脸上发烫:“黄天佑,你们家人都这样诙谐幽默吗?” “差不多,你的未来二嫂,这总行了吧?西凤,这是我大妹黄淑霞,那是我三妹黄淑翠,她们一个上学,一个教书,还有一个二妹黄淑英在县中学上学,还有个三弟黄天荡,在省城上大学!” “你们家人口好多哟!” “我是叫你二姐还是二嫂?”黄淑霞顽皮拨了一下她的脸。 “几位,别谈了,饭晚快开始了!”刘中天干搓几下手。 “这是我家大管家!” “管家好!” “哎!哎哎!我们见过面!走吧!” 黄淑霞一路拉着沈西凤的手,不肯松开。 灯影下,百合正在擦桌子,一群孩子进了暖屋,顿时热闹起来。 “爸,你是怎样从人堆中把二嫂给拣出来的?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黄淑霞在摇撼着沈西凤。 “这个……这个……”黄兴忠??头,“天机不可泄露!” “真是只老狐狸!” “还是快些长吧,长大了我也给你找个好女婿,保准你喜欢!” “不要!不要!我不要!”她松开沈西凤,双手抱头,象门那样:不断翻转! 黄天佑在第二天的薄雾中,和黄兴忠谈了史凤琳。爷子俩谈得很深沉,有一个多小时。 薄雾一溜一拉,象是画上去,存在半空,露水轻坠,阳光吝啬,只伸出下面几条腿,砖缝中的小草憋憋屈屈,别人还在睡梦中徜徉,他们父与子在花墙外不期而遇,昨天的空前盛况,让他们无暇交心交谈,一个兴奋得睡不着,要品尝幸福,另一个尿急。 “什么时候走?”黄兴忠怜惜看着干瘦的儿子,“咋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爸,史健久你怎么看?” “气势汹汹而来,有些豪横,我与他父亲二十年相斗,虽后史健久走得悲壮,他不会不知道,也许今后会借题发挥给你使绊子,你和你哥要格外小心,头回来过家里,敲了一回警钟,但还没有什么行动,只要我们父子团结,行得端,走得正,他又能其奈我何?你和你哥刚走上仕途,还缺乏历练,经验倘且不足,要和这样看惯春风秋月的人斗,失败是一定的,我本想借这次你和沈家之事,让他回来,和苏小姐一起回来,我们一起探讨一下这个史健久父子,可他临时出差,去了南京,来不了,所以机会折了,史虽成了特派员,大权在握,只要你不留缝隙,他也无可奈何,在龙泽你可以放开手脚工作,真有什么事,白县长不会袖手旁观,我们的关系不是一般,而是很不一般,必要时,有什么过不了坎,白县长不好出面,你去找湖河斩老大,我们关系莫逆,你们的路,你老爸早就铺就好了,你们好好走下去就是了,姓史的初来乍到,且孤掌难鸣,要动你们,他得掂掂分量,你老子纵横驰骋二十年,势力范围横跨三洲五县,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龙泽?我打电话给你哥,你哥说:他在西凉安了家!是沈海南的故宅!” “沈海南是谁?”黄天佑吃了一惊。 “原龙泽县县长,我父亲死时,曾主政那里,全家被屠,只有一个女儿侥幸逃脱,至今下落不明!” 第18章: 1 “他的案子!” “挂着,悬着!史风琳到了龙泽,有什么新动作?” “特别的也没有,就是县为了防患于未然,依白县长、柳主任的意思,想启用牢里犯人,这不是警力严重不足吗?可他一到,加之警局高孝山,全盘否认,他为什么要这样?” “儿子,你还嫩,看不出火候,这不奇怪,他这是要扬威立万,体现权力层次,下面必有人趋之若婺,杀血祭旗。” “我哥为什么要在这样关键时刻出差?你打电话时,他不在西凉县城?” “在!是他的恩师省党部副主任李中洲召见!我估计与入党有关,李副主任的意思是:既然要走仕途,这一步是关键,居然把工作做到我这里,可见迫在眉睫,小子,你也一样:总不能以白丁身份做官吧?名不正,则言不顺,至于喜不喜欢,那是次要的。” “哟,爷俩个这是干什么?家里有什么话说不得,偏要……”陈梅梅拎着尿桶,要去厕所,眼屎焦黄,头发乱得象草。 “去!老娘们家家的,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黄兴忠牛气得很,他从骨子里滋生出骄傲。 “恐怕没这老娘们家家,你屁都不是!别忘了你也是女人生的,生之偶然,死之必然,没有女人,哪来的你们?你们的傲骨,是有女人一半血的。”陈梅梅过去了。 “妈!他逗你呢!” “我知道!我也撩拨他。”头也不回。 儿子走了,沈西凤也走了,那些热闹散了,风大了,家空了,寂寂寞寞象皱纹,毫不客气趴在脑门上,呆不住,心痒如酥,两辆马车,拉着酒,走出黄家大院,黄兴忠就象只飞惯的鹰,喜欢闯荡,喜欢走四方,喜欢象游侠那样,在外面结交志同道和的朋友,更喜欢在外面无拘无束生活,他甚至都没顾得上和李济通谈一谈,就匆匆上路了,没有离愁,只有快感,结交四方人,听传奇,见世面,他还年轻,不想耗死在老婆孩子热炕头上,消磨时光,尤其是不喜欢等,男人更喜欢创造幸福。 阳光明媚,绿草茵茵,花落果长,水声象曲子,在心中跌宕起伏,心缝中那把伴随着他一生的琴弦,被他激动的手撩拨激越地响,时而亢奋,时而低沉,时而拍案叫绝,时而风声鹤唳,他喜欢伴随着僵硬的轱辘声,迷缝着双眼,半醉半醒,让心中的歌谣,飘出来,散如烟,薄如雾,气若游丝,飘,在这样的时刻,心的沉重得到释放,往事近事,飞沙走石,从他身边经过,看在眼里,想在心里,有些他顺手抓住,有些挥手荡过,笑,讽刺地笑,溢在脸上,是那样狡黠,一如狐狸,有时,笑喷了,伙计以为他在做梦。 响水坝顾名思义,是黄汤河流到极处,在极窄极深处,形成一个弯,黄汤河流到这里,因地脉的走势,水流加快,漩涡连着漩涡,一倾而泻,泻出宏大的声,因有石坝,所以名俗水凡,响水南,坝极窄,人或牲畜走上去,感到摇晃,那是水勇水击的惯性,水浸水泡,在水面上,绿苔绣织,墨斑杂踏,激流中,鱼儿有时会跳一下,银银的鳞,在阳光下,撩拨着人的欲望,手再快,抓不住,难以下咽的欲望,在喉咙中,生成唾液,吐在水面上,水花一漩,浊浊的水早已吞噬了人的可怜的欲望。 啊啦嘿,啊啦嘿…… 你是我人见人爱的好妹子呦, 你曾经如美酒一样令我无数次醉, 是谁把你美丽容颜毁? 妹妹—妹妹--…… 你为何只流泪? 三行鼻涕两行泪, 头发不梳脸不洗, 为何变得如此憔悴? 让我如何心儿不醉? 啊啦嘿,啊啦嘿--…… 第56章:遥远的吴洼子 日高人渴漫思茶,嘴中发苦,车轱辘就碾压在心上,外面的世界太精彩,他走得如此决绝,如此无牵无挂,把长长的相思放在家时,这一次,行程捎远,过了响水呗,仍旧迷糊着,那远古的情歌,撩人心魂断人肠,从呼腔中哼出来,每一个音符,象老太太捻线一样,把它拉长,捻细,细若头发,心律在那上跳跃碰撞,声铿音锵,这样忧伤的曲子,在拉魂下,有哽咽的节奏,泪从心缝湿湿往外渗,直到上面沁出汗珠一样的水点。 龙泽县东南吴洼子,临界临江县,那里地处几县交界处,交通不畅,路况极差,一般人不到那儿,但吴洼子是个大镇,人口稠密,高年丰在那儿,如蛇而盘,他每回去如鱼得水,他的酒水更是供不应求,只是路太远,让他发怵,但眼下春正暖,花还开,他就象猫了一冬的土拨鼠,阴暗潮湿,它受够了,就爬出来撒欢,在那遥远的地方,除了高年丰,还有一个他想爱不敢爱的泼辣女人在等着他,他们虽没有体肤之亲,却心心相印,她是生活在封闭、甚至是密不透风吴洼子另一个陈梅梅,她叫吴秀枝,二十七岁还在苦撑漫挨,知道他有家,但就是无法割舍对黄兴忠的好,哪怕看一眼,说上几句体己的话,甚至是闻见他身上粗粗拉拉男人的味,就会心满意足,明知没有结果,还是愿意等他,而他每年能够光顾吴洼子的也就那么一两次,每次多者五六天,他们的见面,和牛郎织女差不多,任凭哪个劝说,没有用,她在别人身上,就找不到黄兴忠的特质,他们是一见钟情,更是相见恨晚,黄兴忠第一次到达吴洼子,已经三十二岁,而吴秀枝那一年22岁,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吴秀枝说不定早已嫁给镇上石磨锋,这会儿为人妻为人母,可是就是这样不经意的出现,让吴秀枝悔婚,她看到黄兴忠身上男人的风骨,既然不能给人家完整的爱,黄兴忠一开始就不打算招惹她,然而,他不招惹麻烦,麻烦不会自动退却,相思象树,它会横长竖长,在有空间的地方,挓挲着长干也长枝,一寸相思一寸灰,从灰缝中疯长,最初是丝状的柔软,长着长着,就折不断,经风历雨,饱受阳光雨露,现在再看,就不是当初的模样。 “你不爱她,不能给她名分,就不要招惹她!”高年丰手指点在桌面上。 黄兴忠无奈,百口莫辩,“我……?” 石磨锋恨上他了,见他一回,阴阳怪气一回,尽管后来,他娶了吕如意,但情伤在心中,象被钢丝球使劲刷过,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小窟窿,完整的地方,稀薄如纸,从这边看透到那边。 呀,他怎么象大观园中的贾宝玉一样,自在娇莺处处啼,留情留声,这个吴秀枝把情根深埋了,让情树枝叶葳蕤,虽有些任性,却也让人怜惜,这样的怜惜,会让男人坚硬如石头一样的心变软变酥,只要有一丝放纵,就会铸成百般的错误,甚至是葬送别人一生。 情萧萧兮裂心肺,黄肠一断兮丧九泉。 情是一种久治不愈的病,情是一种让人神经错乱的魔,用情太真人自毁,无欲无求到天荒。 吴秀枝是那个头不梳来脸不洗的人吗?有些癫狂,她象灵河岸边绛株仙草,需要用自己眼泪来浇灌,直到泪尽情散? 黄兴忠云里雾里走一遭,直到睁开眼睛,抹一把泪,阳光白花花的,风软得象罗帕轻轻在人脸上若有若无动着,撩拨得人心碎神伤:“这到哪儿了?” “快到北门河了!”黄安挥一下鞭子。 “那我们要不要去北家看看?”黄兴忠不知问谁。 “要我说呀,落落脚,歇歇!”达子看了黄兴旺一眼,黄不言语。 “老大,你说呢?” “如果日时足够,可以弯一弯!你要不要也走沈家?” “没必要,我找北风是购皮子,到沈家没意思,该办的事,我办了!” 路边麦田里的庄稼已经起节,长出鲜嫩的麦穗,油菜梭子直竖竖的,麻雀蹦来跳去,它们的欢乐在田间地头,想起古文中一句话:燕雀安之鸿鹄之志哉?人生出来,从呱呱坠地,到最终埋往土中,由于性格不同,生活际遇不同,形成了千差万别。 这么多年,他走南闯北,到过的地方不算少,林梅那个让他不待见的人,却因为父亲,时不时还会记起的女人,迷一样不见踪影,让他唏嘘伤怀,马三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有印象,陈渐良他倒是有印象,可他迷一样不见踪影,哎,黄天祥不在西凉县吗?说不定,通过儿子,能够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么多年,他的贴身口袋中,总有一只小布包,那是父亲和林梅留下来的唯一照片。 他给高年丰看过,高直摇头,是的,高年丰是个狠角色,在吴洼子一带曾经叱咤风云,年轻时,在那一带掀起过山呼海啸般狂潮,席卷整个那一带几个县边边界界之地,无论是哪一方势力,都得仰他鼻息,现在他老了,象蛇冬眠一样,盘着不动,但由于早年的威名,许多人看见他,还是毕恭毕敬,遇到个沟坎,还得看他脸色,他不死,威名就一直在,他制造了那样传奇。 初到吴洼时,黄兴忠就打听了,内容方方面面,甚至是高年丰一些生活上的细节,爱好什么,厌恶什么,投其所好。 高晚年喜好深居浅出,一般人也不待见,他的儿孙们没有继续着他缔造的辉煌,在他的光环照耀下,生活的路很平坦,无论做事做官,都不再彰显个性,或许他们认识的世界更大。 黄兴忠凭借家酿的女儿红,以外地人的陌生,敲开具有花岗岩一样坚硬脾味的高年丰,这种绵软香甜的东西,腐蚀了高的神经,离不开这种纯粮食酿造水一样稀薄的东西,高从来不缺钱,他性格潇洒,虽能忍自抠,却难以抵御女儿红诱惑,馋虫总是如钩子,把藏在腹腔中,幽深的欲望,从嘴中拽出来。他不仅自己喝,还劝旁人喝,旁人如果矫情,他还会用不堪入耳的话来羞辱你:“瞧你那点出息,象个娘们,蹲着撒尿,夹夹拉拉,不用东西擦,尿就一条就一直挂在嘴边!” 脾气就是脾气,他喜欢骂人,骂得很糙,骂完了不解气,还会用拐棍在地上使劲儿捣几深坑,嘴中会呢喃:“小子,今个算你运气,要是去我二十年阳寿,我就……”的确,二十年前,没有谁敢和高年丰那样。 一路上,心碎神伤,黄兴忠在咀嚼过往,忧伤从牙龈下冒出丝丝凉气,日时悠长,太阳迷离,看不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他在车子上听声摇晃。 听着水声,他突然睁开眼,云雾里跌宕起伏:“北门河,北门河,它与黄汤河就是不一样:河床宽阔,水流舒缓,体现了博大与包容。” “老爷,你看前面是谁?”达子指着便道。 “谁?”他没有看见。 “我看象北氏父子!” “真的假的?”他坐直了身子。可不是?北氏父子满载而归,马蹄踢踏,“北兄,北兄,我是黄兴忠!” 北风听到招呼,就勒住坐骑,北震声象他父亲一样。 “黄老弟这是又往哪儿去?” “吴洼子!” “哟,那路远着呢!”他看看天,“如果不抓紧,今晚到不了那儿,这么多酒?去我家落个脚呗。” 马车杭育杭育晃晃悠悠,半天才停下来。 “黄老弟,有件事,我想请教你:乔家的事,我是听了你的话,把他晾干滩上,下一步,怎么着?是不是就算了?” “乔家是个什么态度?” “急了呗,震声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见好就收?” “收什么收?收之前,是不是该再烧一把底火?这事交给媒人!” “你的意思是……?” “你懂的!” “你这招够损的!” “火候不到肉不烂,看着水开没用!北兄,听我的准没错,你家中还有多少皮子?没有任何杂疵的!” “你要干吗?” “我要留着给我未来儿媳妇做狐狸皮大衣!达子,抽两根金条给北兄,将来多退少补!” 达子从褡裢中拿出两根锃亮小条子,动作轻盈从车上跳下来,“北师傅,请收好!”转身上车。 “黄老弟既这么着,随时欢迎你来取皮子,只是不知道哪家女子有这么好的福气?” “你也认识,沈镇长次女!” “那个穿山甲?烈女如烈酒,你不怕灼伤到自己?”北风把条子收好,“那可是一匹难以驾驭的烈马,前蹄后蹄一样踢人!”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世间万事成物,皆相生相克!多谢北兄提醒,为了赶路,就此别过!” “结婚时,不要因为路途遥远,就把我忘了!” “放心,忘不了!” 两人各自抱拳,作别而过。 一天艳阳,黄昏的苍茫,风生地缝,风吹云散,风撩云聚,天完全黑下时,愁云密布,粗略算下来,离吴洼子镇还有十多里。 “天变了,恐怕要下雨,还得快些,下了雨,路就泥泞不堪,吴洼子不是我们那儿流沙土,淤土地,下雨沾脚,雨干土硬,跟烧出的砖一样坚硬,得用脚踢锤砸!不想洗免费澡的,就加把劲。”黄兴旺担心起来。 “大哥,放心,我们不到,雨就下不来!”闪一道道,象蓝火鬼弧,只是没有听到让人心惊肉跳的雷声,黄兴忠有些自负的样子。 “这是为什么?老爷!” “说明雨的中心离我们这儿远,一个闪一个雷,只是我们听不见,象潮一样,正从四面八方往那儿集结,风云雨云从我们这儿路过!” “照你这么说,没有雨了?”黄安有点不相信。 “这个保不齐,说不定,哪片懒云偷奸耍滑,就在我们头顶不走,下场只有闪没有雷的雨,也是有可能的!” “老爷说笑了,这云又不是人,还有脾气?”达子更不相信。 “等着看吧!” “我们住哪儿?还是醉花阴?”黄兴旺喜欢那儿,小巧雅致,而且那是高年丰情人杜梅开的,高年丰白天在家里,晚上十有八九住那儿,离高家只有一条街。 “那是我们的华容道!” “换家不行?”黄安不服气。 “你还嫩了点,杜梅没什么,但她后面有高年丰,住哪家不花银子?不做他家生意,自己倒霉!何必和人情过不去?这叫人情世故,店是杜梅的,人情是他的!做事要前思后想,通透可达,你不要小瞧这芝麻细节,滴水透着学问,高年丰虽老,但如同太阳,吴洼子的天是他在罩着,那些外来势力,要想把触角伸进那里,不过他这一关,伸到那儿也会被斩断!”一时无语,只有风在猎猎作响,车轱辘在半天一声,发出碾压“唧!---唧!---”的刺耳声。 风猎猎,树沙沙,时儿蓝弧,时儿金光,闪闪烁烁。 吴洼子在一片模糊的黑暗中,千点万光,那是一个触手可得的温馨世界,给人以希望,长人以勇气,让焦渴的心在抓狂,让欲望象海水一样汹涌澎湃,恨不得象鹰,一展翅,飞到那里,象一滴渺小的水融入那里,抓狂的心,催着马蹄生风。 “吴洼子!”达子一声呼喊,热流在心中簇拥撞击。 到了那里,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人困马乏,会得到缓解。 终于马儿在醉花阴门前踢踏,马铃声象一堆碎玻璃,从口袋中抖落出来,老板娘杜梅在二楼窗户中,看到昏暗的灯影下,有人有马有车,兴奋地从楼上一蹦三跳下来,象个青涩的小姑娘,“黄兴忠!黄兴忠!……” 正在下面拖地的吴秀枝,被杜梅的样子吓着了,“说什么呢?” “还不丢下拖把,你迎接你的黄兴忠?久旱就要逢甘霖!” 吴秀枝丢了拖把,僵僵硬硬地立在那儿。 “傻子哎,真的是他!” “我不稀罕!”吴秀枝弯腰拾起拖把,心乱了,象石子投进波平如镜的湖中,涟漪四散,又象激越的琴,弹奏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叮当之声,她还要矜持一下,有爱更有恨,枪里要夹鞭,抽他!抽死他!发下毒誓!等着他来,啐他一口:问他长没长心?问他要不要脸?长长的相思,长长的苦,象弹尽棉籽的絮,拧捻成线,拉长拉细,再捻再拉,就断了,琴瑟合击,声声如磬,音在跌宕,声在起伏,声断音绝,象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拍出情弦的绝响: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弦断情绝意毁念灰,最后一滴眼泪,挂在命绝死灰的脸上。 “黄老爷,你好吗?我以为你乐不思吴了,你坑人!你害人!你不得好死嘞!”杜梅笑声中夹杂着嘲讽,“你遥遥地去,苦苦地来,挣扎什么?你害人不浅,还在撩拨什么?让这棵绛珠仙草自生自灭吧,你这泪水一滴,她又会从气若游丝中活过来,然后,没等开出一朵鲜花,你又不管不顾,任意走天涯,你是心情舒畅了,留下她在那里情煎爱熬!” 第57章:情动吴秀芝 “嫂子别来无恙?”黄兴忠站在地上,一抱拳,“骂得好!骂得解气,骂得淋漓尽致,要不你啐我一口?”黄兴忠弯着腰,指着脸,癞皮狗一样,“嫂子,你也就是长着一张刀子嘴,爱替人打抱不平,你又不是侠客?你的心是豆腐做的。” ”你就不能收了她当二房?” “哎,我们是有缘无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哥在嘛?他还好吗?” “哪有那么夸张?上天被我骂生气了,这两天没来!” “那你不会去找一下?你不怕他翻脸?” “他敢!不能助长他的狗脾气!过两天气散了,他会自己来,不说他了,来吧,车拉到后院卸了!” “货还有吗?” “早断了!让你的伙计数好货,明早我把帐结给你!” “不急,秀枝呢?” “刚才还在这儿拖地,八成躲你了!”杜梅和黄兴忠边说边走。 “都拉到后院,达子,数一下,多少坛,大哥,你去开两间房,我和嫂子说会话!” 吃喝尽了,夜就深得象口井,人就象从梯子滚下来一样,跌进睡梦的井里,断开记忆,打咯放屁磨牙,鼾声如水,呼噜如潮,夜半,天漏,雨下,淅沥有声,天地阴阳交媾,流淌,倾泻,洗涤,魂出窍,魄去游,一切在浑沌中,黑暗中,那些事,不可言喻,无法鸣状,渲泻,享受,姿肆…… “咚咚!咚咚!”黄兴忠拨楞一下脑袋,睁开眼,黑魆魆中,雨声悠长,噼叭有度,撞击,雨在物上的撞击,破裂,炸开,他没有听错,是有人敲门,“谁在哪里?” “我----!”女人声。 “夜半不睡,折腾什么?” “我要问问你!” “天明!” “等不得,魂要飞,魄要散!” “吴秀枝?” “知道还问?问心有愧无?雨溅心缝,心湿不?” “要干吗?” “雨明白!你知道!” “我不能!我害怕!” “装!”用脚踢门,蹋出急急的火,“身子僵硬,心挣扎,我不要你负责,我只要你一粒人种子,春雨贵如油,雨浇苗壮,我憋不住了,情满欲自流,成全了我吧?”她依在门上,用身子蹭木门,上下而动,从腹腔呼出的呻唤,焦渴。 “秀枝,你回去吧,那不是木门,而是最后的心里底线,请你不要僭越,我已经过了冲动、不计后果的年龄,我最小的女儿己经十四岁,我……我……!”思绪紊乱,语无伦次。 “咚!咚咚!……”不绵不休,人歇三更,不梦自醒,淫荡的雨,就宣泄不止,地动山摇。 太亮,雨停,太阳还在薄雾中挣扎,屋檐口羞羞答答,滴个不停,鸟儿叫得欢实,没有风,墙缝中长出养眼的绿,张驰的生命力如此旺盛,达子拎着早点,迈上了楼梯,黄兴忠屋门已开,欢实的水花在盆中兴波荡浪,他在洗脸,“老爷,昨夜发生了什么?” 2 “没听见,那么累,早睡着了,梦回爪哇,哪里听得什么杂音?叫上他们,吃饭!回头要到高老太爷那儿!” “我听见敲门声,如暴风骤雨,急急的!” “我没听见!” “这……?”达子分明听见他们隔门说话声。 杜梅靠门边上,目光斜视,在门框上敲两下:“你叫个人到柜上,把帐结了,吴秀枝不见了!”穿着睡衣,扭身就走。 “你说什么?”黄兴忠洗脸手巾掉水盆中,溅出水花,他相信:杜梅听得见,杜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言语,背影一闪,上了楼。黄兴忠僵持在那儿,达子不敢深究,扭头就走,却吐吐舌头,他本想说:什么人呢?睁眼说瞎话。 黄安、黄兴旺、达子走进来,黄兴忠还在沉思状态,“吃饭,吃饭,哟,豆浆油条朝牌饼,不错不错!”黄安冲他们挤眼,黄兴旺坐下,黄安也坐下,达子将褡裢放桌上,过来盛豆汁,“老爷,你请坐!” 别无杂叙,饭罢,黄兴忠让黄安黄兴旺去结帐,他和达子去高家大院。 进了院子,高年丰正在浇花,水壶淋漓成道,花润花湿。娇艳欲滴,这里僻静,人间天堂似,笼子的鸟跳得欢实,叫声悦耳。 “高老太爷好,浇花呢,昨日来得太晚,又适逢小雨淅沥,就没顾得上来看你,给捎两坛女儿红!你这不浪费水吗?” “你客气了!”高年丰放下水壶,擦擦手,“昨天哪儿落脚?” “老地方!” “她怎样?” “老叨念你,说惹你生气,把你得罪了,咋晚说好了一起来看你,想不到今早吴秀枝不见了,她找去了!” “都坐吧!” 黄兴忠坐下,达子把两坛酒放桌子上,也拉个凳子坐下。 “你们的风流冤孽债什么时候是个头?” “杜梅怎么得罪你了?以至于你几天不沾?” “说话顶撞我,我就是生气!”老头任性起来,“不说她了,都是些俗事,不值一提,高孝玖来信说:中日战争一触即发,双方都在秣马厉兵,北平局势不容乐观,我担心:日本一但动起手来,我们是不是个?再看看那些当官的,哪一个不是象蝈蝈,肠满油肥,终日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那是当官人的事,但小老百姓,能起多大作用?”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这心中,就是不安,北平如果乱了,我们是首当其冲,骑着马,两天一夜就到了咱这儿,咱这儿多低山丘陵,无险可守!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话,杜梅就进来了:“高老爷,对不住,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女子!”给他施个礼。 高年丰皱着眉:“去!去去!捣什么乱?我哪功夫理你?你那点鸡毛蒜皮的事,我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我和兴忠正谈话,别扰了我兴致!” “晚上我在醉花阴候着你!” “晓得了,去吧!秀枝找到没?那孩子有些轴!” “在床上睡觉,我以为……” “你呀,总是听风就当雨,太平的日子快要到头了,想着怎么躲到乡下去吧!走啦!走啦!”高年丰不耐烦挥挥手,“兴忠啊,如果真到那一天,在黄花甸子,你给我留块地,我就到那儿养老!” “那是没问题,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真到那一天,没有世外桃源!” “这是孝玖的信,你看一下,财是牵挂地是累,房产就是大累赘,这些东西怎么弄?” “舍而得,没办法,命是自己的,其他都是人的!” 从吴洼子扫一圈,黄兴忠兴意阑珊往回走,他没顾得上和吴秀枝见上一面,就返回焦原,没有经过焦原镇,而是从焦原外直接去了北家,取了狐狸皮,算是马不停蹄,返回黄花甸子。 史凤琳本打算在龙泽好好折腾一下,准备着找个借口,捏个斜碴把黄天佑一顿教训,但他意识到:黄家两个儿子一东一西,按下葫芦起了瓢,一时间难以下手,除了高孝山,许多人甚至是排斥他,恰在这时,临江县起了祸端,那里的红党和地方游击队,居然在一夜之间打下了县城,虽然后来经过派兵增援,天亮时分夺回了县城,但损失惨重,县城周边的局部战斗还在零星进行,钱牧寒从首都南京直接给他打电话:让他丢下一切,速去临江县,肃清那里红匪,昭告天下诉之暴行! 他只有依依不舍辞别龙泽县,极不情愿踏上临江之路,在距离临江十五里的一个叫盛凉的地方,汽车抛锚,把他气得咬牙切齿,一边骂娘,一边暴打司机,司机被他打懵了,半天找不到毛病在哪儿,好在有卫兵跟着,要不然就该在荒郊野地中过夜,他们临时从盛凉老百姓家强征两匹马,不但不给钱,还被卫兵用枪托子砸两下,幸巧没有争辩,要不然小命不保。 后半夜寅时,马不停蹄,才赶到临江,叫城门,城门不开,还时不时向下放枪,气得史凤琳吐血,因为刚刚被红党游击队袭击过,这会儿瞎灯摸火,在城楼上根本分不清是谁,任凭他们喊破嗓子,没人理他们,在他们心目中,别说特派员了,就是比他更小的官,也是开着汽车来,哪有人骑马的,这分明是红党的作派,怎么看都是冒牌货。 “我是省特派员,我叫史凤琳!”在黑暗中,他举着证件,往上喊话,由于全城停电,根本看不见什么。 “你要是省特派员,我就是蒋委员长,省省吧!”子弹在他周围“嗖!嗖嗖!”响,“上级有令,夜间任何人不得开门,以防红匪钻空子,我也没办法证实你身份,明天再来!” 史凤琳气得直跺脚,“你他妈的……!”用手指着上面的人,“你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是特派员?我们县长叫什么?” “他叫……”走得太急,这个都没问清,“他们县长叫什么?” “不知道!” “这个我哪知道呀?” 几个卫兵全摇头。 “假的吧?个仨孙子,到老子地头上充大爷,吃我一梭子!”冲锋枪对下就是“达,达达……”一排子弹,石头一样落地。 幸巧躲得快,没有人受伤! 春夏之交,夜是寒冷的,更是孤独的,他们几个,在城门下,蜷缩象狗,冷,哆嗦着,好容易煎熬到天亮,卫兵冲城墙放了一枪,“有人吗?瞎了你们的狗眼,快去叫你们县长,小心你们的皮!” 微风中,从城里散发出焦糊的味道,城外到处是燃烧过的痕迹,连鲜树叶树干都未能幸免,地上刚刚旺盛的野草,城墙,都是燃烧过的,弹孔到处都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每一处都在诉说战斗惨烈。 “难道说他们是货真假实的特派员?”两个守城兵面面相觑,“这下我们闯祸了?” “你们稍等!”一个钻进岗楼打电话,摇半天不通。 “你傻呀,电话早被炸断,跑下去!” 太阳爬上来,血红血红的,好容易有个当官的,领着兵,打开城门,到处都是燃烧的斑痕,有些地方的房子还在燃烧,当官的看了史凤琳证件,给他敬个礼,“对不起,特派员,委屈你们了,是我下的命令,请你责罚我吧!” “带我去见你们县长,他在哪里?” “我不是很清楚,也许在县政府,也许在他家!” “带我去!”他冷竣刚毅的脸,让人害怕。 浅仓次郎正在院子里打泰极,这时小野正雄领着德田秋俊进来,他们离浅仓次郎只有几步之遥,浅仓看见他们,就如没看见一样,继续着他那优雅舒缓动作,两个人止住脚步,在德田秋俊看来,这就是表演,标准的花拳绣腿,看着好看,没有什么实际用处,对于崇尚武士道精神的大和民族威猛勇士来说,这种东西就是一种侮辱,但他知道:浅仓在日本军部享有很高的威望,和那些少壮派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中国在龙泽,有着绝对话语权,株式会社在中国,是个特殊机构,尤其是浅仓在中国多年,熟知这里一切人情世故。 浅仓次郎终于停下来,有人给他递上温热的毛巾,他简单擦拭一下,整整衣服,笑笑:“德田君,你不好好地在你的黑龙会里呆着,到处游走,就不怕招惹是非,你手底下那些浪人,充其量就是污合之众,认为一把武士刀,就可以砍开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愚蠢!我告诉你:如果你也这样想,充其量你就是个武夫!中国人象水,就要沸腾了,他们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就算你的武士刀可以削铁如泥,切瓜切菜,砍顿了你的刀,你也杀不完中国人,它太大了,人太多了,让你瞠目结舌,多如蝼蚁,蝼蚁哪有人多,你根本想不到,他们自己称四万万,又何止四万万,那些愚蠢的统治者,有很多地方,他们都没有到过,更没有人知道,所以有人不屑一顾:说日本是蕞尔小国!” “那我问一下社长先生:我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你也看见了,湖河帮如此放肆,杀了我们的人,伤了我们的人,结果湖河帮直至今日毫发无损,不讲赔偿,连句官方的道歉都没有,三缄其口,这是不是拿人头兑汤,你不觉得你的策略出了问题?” “巴嘎!你在质疑我的能力吗?你的武士越界,你不知道?他们不是号称‘忍者’吗?为什么‘忍不住’了?” “城外云龙山上,我们不是有军队吗?难道他们背上都是烧火棍?” “那才几个人?真的打起来,你有必胜的把握吗?” “中国人就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九一八就是很多的例证!” “不要认为中国每一个地方都是北大营,那只是一次意外的巧合,那些狂妄的武士,忽略了中国人最重要的东西,帝国军队远在千里之外,远水怎么能解近渴呢?”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武士就……” “放心吧,他们都是在为帝国荣誉而战!战争的机器已经发动,我相信开到我们这儿,只是时间问题,有些耐心吧!不要给中国人留下收拾你的借口!为了帝国利益,我们的忍辱负重是有价值的,我再重申一遍:不要轻举妄动,有关那件事,我正在和有关方面提出严重交涉!我想他们也不想事情一团糟,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社长先生,你能告诉我:我们还要忍多久?你对中国人是否太过仁慈了?难道帝国勇士的血就白流了吗?”德田秋俊仰仗他哥哥德田俊声之盛名,对于经常穿着宽大和服的浅仓次郎不以为然,认为这种人在中国呆的时间太长,已经被同化了,腐朽了。 “决无可能!” 一辆挂着膏药旗的日本小汽车,在县政府门口被拦下,胡小四全身痉挛,如何不是还有白石山,他可能早已跑了! “对不起,你们是干什么的?”白石山手一推,挡住了汽车,挺爷们儿一回。 高孝山在二楼看得真切,他没有动。 第58章:教堂开会 “我找你们桑局长,有要事相商,我是株式会社的浅仓次郎!”摇下车窗,递上名片。 白石山看一下,上面照片,的确是这个人,但底边狗尾圈一样日文,确实看不懂,里面硬生夹杂着中国汉字,这是什么鸟东西,“请稍等!”白石山把证件还给他,就麻溜跑进去。 桑泊年正在跟杜忠交待事,冷不丁有人敲门,两个人交换一下眼色,杜忠端起茶杯,危襟正坐,吹两口茶叶,把烫人茶水吸咂出声来,“请进!”桑泊年说一句。 “报告!桑局长,外面大门口有日本的什么浅什么狼啊狗啊求见!” “让他们进来!” “我们跟日本人没什么交集呀?”看着白石山的背影,心中有一丝不安。 “麻烦的来喽,日本人找茬的来了,你回去吧,这次我派你到柴老三身边,就是给我盯着点,他们可不是帮省油的灯,而是把双刃剑,弄不好就会割到自己!” “那特派员不是三令五申不让……”杜忠说出他的担心。 “临江县共党闹暴动,差点儿功亏一篑,那个烂摊子不好收拾,要想重振旗鼓,没有三五个月,是不行的,等他答复,黄花菜都凉了,形势瞬息万变,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在井沿等水,势必会渴死!我昨天见过白县长,先成立起来再说,至于上面一直关注的共产,再甄别,得动起来,不动,就没有破绽,没有漏洞,它的尾巴就藏着,就抓不住!你去吧,我要见见这个魔一样的人物,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好!局长再见!” 杜忠步履轻盈下楼,穿着日本家居装的浅仓次郎在白石山引领下,拾阶而上。 “杜大哥好!” “你忙吧!”杜忠立在那儿,闻着浅仓身上的气味,看着这个壮实的日本人从身边经过。 “你好!”浅仓对他点点头。 “你好!”杜忠慌乱回礼,看着他健硕的背影,杜忠心中隐隐不安,过去虽常见日本人进进出出,离得稍远,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现在他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看上去彬彬有礼,但有关日本人在东北胡作非为,听到的不是一点两点,心中多少有些悸动。 “请坐,你有什么事吗?”桑泊年坐着没动。 “桑局长,我想问一下,半个月前,黑龙会和湖河帮冲突问题,警察局调查是否有了眉目?” “一直在调查,目前,相关重要证据正在取证之中,你也知道:湖河帮有上百年历史,势力盘根错节,就力量而言,远远超过我们警局,你们黑龙会与他们怎样起的争执,双方各持己见,很难从客观上,有明确判断,好在当时是白天,有市民经过,我相信一定有第一目击证人,但碍于湖河帮势力,许多人含糊其词,重要的东西,说不清,这给我们取证工作带来很大麻烦,正好今天你来,要不然,过两天我也得去你那儿,湖河帮我是去过了,他们态度一直强硬不予配合,好在我和他们大当家的斩一风,私交甚笃,给些面子,他们同意在经济上给些补偿,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些薄面,双方坐到一起,把这事了了?” “你的意思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黑龙会死了人,这事恐怕不好说!” “你想怎样?他们的人也有重伤,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浅仓先生,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们警察局就撤出,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那我明天就把柴老三放了!” “桑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浅仓听出桑泊年口气强硬,只好退而求其次。 “如果浅仓君能够说服黑龙会的德田君,再给我一些时间调查,我会在谈判桌上,为他多拿一些筹码,这岂不是两全其美,虽然先错在黑龙会,越界必然是兵家大忌,但湖河帮伤人又在后,给出补偿,也是理所应当,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愿他们的英灵早日魂归故里,这才是重中之重,你看呢?” “依你!” “浅仓君,说句实话,湖河帮有些做法我虽看不惯,但也没有办法,这么多年,我们警局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不易呀!”他在浅仓手背上拍一下,“他们为什么牛气冲天?还不是手里有枪杆子吗?有了这个,就会如同螃蟹,横着走,不服气,也没招,是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谢啦!” “不客气!我能为你们争取的,也就这些!” “桑局长,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浅仓次郎从口袋中掏出两根小黄鱼,放在桌上,往桑泊年面前一推。 “使不得,使不得,无功不受禄!”桑泊年慌去按浅仓的手,“浅仓君,你想陷我于不义吗?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事要是让上面知道,我头上这顶乌纱帽,还保得住吗?” “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中国还有名俗语: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许风还没吹到你这儿,风向就变了!” “是吗?” “一定是!” 两个人四目相对,看到一些别样的东西。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应该的!” “我送送你!” “不用!桑局长,请留步!”浅仓站起来就走,他宽大的衣服,在脚下生风中,飘起来。 “高队长,各位都在,今天本局长请客,福全楼,下班了谁都不准回家!” “我没听错嘛,局长,你要请客?为什么?”胡小四咧着水水瓢大嘴,涎水和馋虫都从腹腔中,往外跳,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深得跟井似的,有些馋虫使尽浑身解术,还是跳不到一半,想要跳出来,有些困难。 “你没听到动静?昨夜天上掉馅饼,巧得很,砸我脑袋上了!就这样,高队长,你通知一下情报队,除正常值班的,全部参加,值班的一天算两天!” “局长万岁!”有人把卷宗往天头上扔。 柴东进走出监狱,到临时澡堂子泡澡,当他从澡堂子出来,甚至还哼着歌。 “柴队长,心情不错,嗯,新警服也合体,真的当上警察了,你这摇身一变,变得够快的,比孙悟空七十二变不差!” “高队长,风水走的,好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你又取笑我,如果不是打了日本人,怎么可能穿上这个?黑狗皮,嗯嗯嗯……” “钟震强呢?” “还在澡堂子里!” “呼----!”高孝山吐出一口气,百般慨叹,“囚犯变警察,那警察是不是可以脱下警服,回家抱孩子了?真是天大笑话,我想不明白。” “那就慢慢想,走了,再见!” “小子哎,蹬鼻子上脸!”“卟!”啐口唾液在地上,“走着瞧!” 钟震强和朱之山和梁守道一起走出来,脸上扬溢着笑容,看见高孝山的背影。 “这小子一定不服!他还会找碴!今后少不得给我们制造麻烦,我们就真的当上警察了?这是多么不可思议呀!” “不比你扛锄把子,就咸菜,啃窝窝头强?” “别说话,后面有人!”钟震强拍拍梁的肩膀,“你知道他们葫芦卖的是什么药?小心,隔墙有耳!” 太阳昏黄,风儿娇弱,黄天佑和林茜云站在草坪上。 “这么说,他安全了?” “不能这么定义,你还得嘱咐他:大意不得,高孝山正憋着一肚子斜火,没地方撒,他一直怀疑:钟是红党,但苦于没有证据!” “他不姓钟,姓强,叫强震,钟是他爱人的姓!可惜,去年在上海……” “怪不得高孝山这么查,愣是没查出来!其他人知道吗?” “没人知道,我是他唯一上线,他都没见过我!顾一凡同志反复告诫,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我已经触犯了纪律!” “那位特派员什么来路?” 林茜云摇摇头,“我总觉得他不是我们的人!” “你发现了什么?” “没有!第六感觉!” “这也不能作为证据!” “是!明天下午七点钟,在魏司理﹒克莱德曼大教堂有个会议,特派员传达上级指示精神,你来一下,好吗?”林茜云听到脚步声:“你妹妹来了!” 黄淑英想不明白:家里已经给二哥定亲了,二哥为什么要和林茜云这么亲密? “不要慌,我来对付她!”黄天佑一转身,“是二妹!你好吗?” 第19章: 1 “二哥,你究竟几个意思?”黄淑英气愤嘟着嘴,“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脚踏两只船的人?你将怎样面对西凤姐?据我所知,你并没有反对家里给你安排的婚事,你和林老师算怎么一回事?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二妹,不要胡闹好不好?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你回去吧,我们还有事!” “什么事?二哥你在我心目中,一直很重,远超爸爸,你和大哥一直是我们的骄傲,我们经常以你为荣,其实,我已经发现你们好久,一直苦思冥想,头都想大了,想不明白:你爱林老师吗?如果你们有爱,又接受西凤姐干吗?”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一只手掌推出去摇摆,他一直找不到更好的藉口。 “淑英,你说得对,你二哥这个人一直死乞白列追的我,我说我有男友,他不相信,就刚才告诉我,他不喜欢家里为他安排的相亲,他还说……!” “你添什么乱?唯恐天下不乱吗?真是的!林茜云不要以为你长得美,我就会巴结你,不接受拉倒,天涯何处无芳草?本少爷从来就不缺少追求者!”他转身就走,“我不会放手的!再见,林茜云!” 魏司理·克莱德曼大教堂,尖尖塔顶,巍峨的西方建筑,如此肃穆,带着拯救世界的愿望,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把西方异域的理念硬生生灌输给封闭的中国,一座城市,也许只有一座这样的建筑,能够真正走近它,了解它的人很少,一般连生计都难维持的国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远远看着胸前挂着小小十字架的牧师,忙碌穿梭在教堂和大街小巷之间,天黑下来,只有极其微弱的灯光,在那里摇曳,教堂一直人迹罕至,耶稣背负十字架,被高高吊在那儿,杀身成仁,开启新的纪元。 灯影中,陆陆续续有几个身影往那里去。 街上几乎是一片漆黑,小贩豆灯烛影,昭示着世界还有生命,偶尔有汽车人力车经过,行人也是有的,只不过,来去匆匆,没有人驻足,没有人欣赏。 黄天佑开着汽车,隔一条街就停了,而是下来步行到教堂。 他去得有些晚,已经有几个人到了那里,很陌生,只是点个头,并不说话,黄天佑没有看到林茜云,多少有些失落,他资历倘浅,是林茜云发展了他,看过不少书,其中,就有英文版,他不止一遍通读过,林茜云虽然发展了他,思想却没有他深刻,对待事物看法,也较为肤浅。没有黄天佑更深沉。 除了林茜云,黄天佑几乎没有见过其他人,当然,他在别人毫不清楚的情况下,见过强震,并且还有朱之山,对于其他人,他只是听过名字,蜡烛的光芒实在是有限,有个抽洋烟的人,不断看表,显得极为急躁,嘴里嘟囔着,“我对龙泽县的工作作风,十分不满!老顾,你来一下!” 另一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往这边走,他的个子并不十分高大,相貌也极为普通,他迈着方步子走过去,“特派员你说!” 黄天佑从他们语气中,猜出谁是顾一凡,谁是特派员。 “我们红党人一向光明磊落,你是不是要我们象老鼠一样,整天躲在暗无天日的老鼠洞中,不敢发声?我觉得:我们应该走向街头,大声疾呼,唤起和发动民众,以崭新的姿态,迎接大革命风暴来临,而不是躲在这里偷鸡摸狗!顾一凡同志,龙泽县地下工作我很不满意,实在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第59章:内焦外灼 “温安正同志,地域不同,环境有异,不能一概而论,对于你的错误论调,我不敢苟同,当革命处于极度低潮时,我们应该适应这种变化,积蓄革命力量,等待革命高潮的来临,而不是盲动地自我毁灭!” “顾一凡,你畏首畏尾,一个劲儿躲避,缺乏革命进取精神,我看你是不是再适合担任龙泽县委书记之职,我将本着对革命负责的精神,建议省委撤消你的职务,找一位更有魂力,更有担当的人,来接替你的职务,我认为这才是本次会议重中之重,我还将建议……” “我个人去留不算什么,关键是你的建议,我无法接受!你这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你知道:龙泽县是个什么情况?就是积存这点力量,也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不是老县委书记毛三春同志的弟弟牺牲自己,恐怕连在座的几位也没有!”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同志,大家应该同舟共济,敌人还没有来,我们自己就掐上了,这种祸起萧墙的事,能不能暂时放下,这么大声,就不怕招来那些黑狗子?我们在大门口,就听见你们嚷嚷,顾一凡同志,温安正同志,我希望你们能够正视目前风云多变的形势,我们的工作重心已经不可逆转发生了转移,我希望你们能够放下个人成见,来维护我们的党组织的团结!”尹红梅拍拍顾一凡,“同志们,我们的工作任重道远,下面我们开会,林茜云同志,你去看一下威廉﹒詹姆斯牧师,准备好了没有?” “好的!”走过黄天佑身边,态度温和,“黄天佑同志,要不要一起?” “还有谁没到?”尹红梅四下张望。 “必须的!” “你们在这里开会,我去给你们把风!”威廉﹒詹姆斯把装有六支同时点燃蜡烛的蜡烛台,放桌上,“红梅小姐,你们好好开会,愿上帝保佑你,阿门!”牧师虔诚地在胸左右两侧,各点一下。 “同志们,今天很荣幸地把你们请来,就龙泽县当时工作重心转移的问题,我们请顾一凡同志讲话!”尹红梅拍手,掌声虽七凌八落,但毕竟是一个态度。作为组织委员,尹的工作热情一直很高。 “同志们,针对国内外大局以及即使发生的重大变故,我县工作必须作出重大调整,除了朱之山同志,强震同志,因特殊原因,没有能到达现场外,其余的全部在座!”大家不断互相看看,也就三四十人,“同志们,强震同志,刚刚来到这里,还没有来得及和各位见面,就在火车站被抓,这是个偶然大概率事件,还是从上面一来之前,就被人出卖,还在调查之中,至于他们在监狱中是个什么情况,就请我们新同志黄天佑同志谈谈你所知道的情况,他在县政府工作,有这个必要的条件。” “好,我就说说:强震同志,在监狱表现较为勇敢,本来在事件一开初,我想以亲戚的身份,将他捞出来,方法是:拿钱捞人!这事,我和林茜云同志商量,请她代传组织,不知她传了没有。正在我紧锣密鼓积极营救时,出了岔子,组织又派朱之山前往,这让我措手不及,差一点坏了我的计划,朱之山不知处于什么目的,拉着一个局外人梁守道一起前往,双双被抓,所占巧就巧在现在他们作为犯人,被警局临时聘用,组成以湖河帮为主要力量的护卫队,这是县政府为了对付日益猖獗的日本人,而设立的,这样,他们暂时是安全的,我对组织有一点意见:不该再次派人营救,这样容易出现无法弥补的交叉漏洞!大家知道:警局行动队的高孝山,是个厉害的狠角色,他有着猎狗一样的触觉,有鹰一样锐利双眼,许多破不了的旧案,经他过一遍,十之八九,就破了!派朱之山去,我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个馊主意!” “同志们,看看,这就是顾一凡同志领导下的中共龙泽县委,政出多头,是极其危险的!同志们,不要再迷信个人权威了!”温安正不失时机批评道,“是,不可否认,顾一凡同志是毛三春同志推荐的,过去也确实做过一些卓有成效的工作,但毕竟全局意识差了许多,我觉得黄天佑同志意见中肯,值得大家深思,我建议:……” “我反对!” “尹红梅同志,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们都是老同志,有感情,可是感情代替不了工作! 温安正煞有介事。 “报告!我有话说!”林茜云举起手。 “你要干什么?”温安正有些不耐烦。 “特派员同志,派朱之山是我个人的主意,顾一凡同志确实不知道,我是见黄天佑同志,营救一时没有结果,所以我擅作主张,画狐不成反类犬,在这里,我向组织和黄天佑同志致歉,当时考虑,确实欠妥。” “你干吗要背黑锅?”温安正想不到半路杀出程咬金。 “我没有背黑锅,我说的是事实!” “尹红梅同志,你是党的组织委员,希望你能实事求是,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还同志们一个清白!”温安正不好再往深处挖掘。 “同志们,根据上级组织提供的情报,结合我县实际情况,中日一战为时不远,所以……” “顾一凡同志,你这样说:根据是什么?日本人今年全面进攻,还是明年?你能说出个时间段?是!日本人是在局地制造了磨擦,还不是投鼠忌器?他们还没有胆量明目张胆进攻中国,这说明:他们也还在举棋不定,这种现象表明:他们也在试水,战争不会如一些人想象那样,反正我是不相信战争能打起来,至少眼下打不起来,也许三五年之后有可能,既然我们都不能判定事态的走向,所以调整工作重点,我是反对的,我会向神州省委阐述我的观念,国民政府正在进行外交斡旋,相信正义的力量!” “醒醒吧,温安正同志,现在全中国是个什么形势,难道说你没有看见?那不是试探,而且不断挑衅,而有些人还在讨论战争能不能打起来的问题,是不是十分可笑?”顾一凡在针锋相对。 尹红梅认真地看着林茜云。 黄天佑几次想站起来说话,都被林挡了回去。 “我们是不是要放弃与国民党的斗争?” “时机还不成熟,一切都在酝酿之中,我相信:那样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同志们,龙泽城中的日本人已经蠢蠢欲动了,尤其是日本黑龙会!……” “黑龙会不是日本主要力量,如果追根溯源,他们只能算是民间组织,大多由日本浪人组成,相当于中国武馆,充其量是……” “你们还是快撤吧,我在下面看见警察了!”威廉﹒詹姆斯气喘吁吁跑上来,满头是汗。 “他们有多少人?”温安正问。 “我就看见两个,平时这里没有看见过警察,这绝对不是偶然的,我提醒你们:安全第一!” “好!同志们,我建议:暂时休会!从后门撤!”顾一凡做出上面决定。 “我反对:我们是正义之师,承载着拯救人类的光荣使命,怎么能一有风吹草动,就吓破了胆,这是革命者的姿态吗?”温安正还在侃侃而谈,并坚定有力甩一下他那漂亮的长发,“我们是革命者,应该……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所以戊戌六君子中的谭嗣同本来是有充分的时间逃走的,可他却选择留下来,为什么?伟大的鲁迅先生都能写下:我以我血荐轩辕!” “我们不是害怕牺牲,但一定要有价值牺牲!同志们,撤!”顾一凡率先起身离席。 不一会儿,两个警察赶到门口,长笛响起,一队警察就象蝗虫那样:直扑教堂! “好险啊!”尹红梅看着趴在黑暗处瑟缩发抖的温安正,心中无限悲凉。 “黄天佑同志,我希望你利用你合法的身份,能与强震同志接触一下,希望他们能暂时安心留在护卫队中,一则为了安全,另一则积极在那里开展工作,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潜伏下来!再见,我的同志!我们的斗争环境,还十分恶劣,不允许我们有丝毫大意!撤!” 两只从未有过交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我会的!我会全力以赴的!” 夜深沉,夜苍茫,走在黑夜里,就是走向深渊。 没有在预想的时间内,等来省里任何指示,柳明楼突然明白,他们被忽悠了,老谋深算的胡达,一向不满钱主席压他一头,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龙泽县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得罪炙手可热的汪天培,汪之所以能够把政治触角伸到神州省任何地方,决不是偶然的,省城之行,顶多是小鱼吹泡泡,除了那半天冒出的水花,翻不起任何大浪,日本人咄咄逼人,不断加码,他不知道还能扛多久,日本人不计后果,志在必得,这说明裂凉山不仅有金矿,而且储量十分惊人,要不然,日本人不可能如此咄咄逼人。 那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有没有可能中国人自己开采?念头一出,马上哑然失笑,既无可能,也不现实,这时,电话响了,是他岳父打来的,让他十分钟到他的办公室,放下电话,皱起眉来。 到了他的办公室,柳明楼发现黄天佑早已安坐在那里,冲黄点一下头。 “二位,都是我的股肱之臣,说说,该怎么办?”白峻青看着二位,“上面压,中间挤,下面看,我们该怎么办?拖,这个老办法恐怕已经用不上了!” “那位手眼通天的汪某人,究竟拿了日本人多少好处?这么不惜余力,甚至是不怕落下骂名,而三番五次把手伸到龙泽县?”黄天佑弄不明白,一个奇怪的想法在脑际产生:能不能让红党在省城活跃的打狗队,敲山震虎敲打一下汪天培,让事态趋于缓和,给龙泽现有政府争取一点点时间。 “不用说:好处一定是大大的,要不然,他也不是吃饱了撑的!”白峻青冷哼一声。 “在省城,他与谁最不兑付?”黄天佑问。 “这有用吗?”柳明楼不明白。 “你要干吗?”白峻青也不明白。 “你们给我说说!”黄天佑追着问,“这个人必须有一定势力,说话要有分量,必须能盖过汪天培!” “如果硬要找一个这样的人,那只有胡达!” “白县长,我是这样想的:如果我们能够投其所好,在上面给我们栽个桩子,这事就会缓下来,一旦松动如我们想象,那就不是我们的事,汪也就不必用鸡毛当令箭,来命令我们,我们就顺理成章,日本人拿我们也没有办法!与他们周旋成为可能。” “嗯!这一招果不其然厉害,就这样,派谁去省城?”问这话时,却拿眼看黄天佑。 “白县长,别看我呀,我一个小小的科长,是磨小不压麸,要派,也要派个有分量的,我看柳主任就是个不二的人选!我可以陪同!” “给胡达送礼?”柳明楼吃惊不小,“黄科长,你人不大,心不小!” “这位胡达喜欢什么?” “当然是古玩字画!” 黄天佑骑着快马,在太阳即将落山时,赶到沈向东那里,难得安静在家的沈西凤有些喜出望外,想不到这家伙这么快,就来找自己,沈甚是高兴,沈西英也在家,心起苍茫,看着妹妹幸福,难免心中死水起微澜,翁婿少不得把酒言欢。 饭后,两个大男人在客厅说话,谈的都是一些大事,沈西凤对这个不感兴趣,索性陪着姐姐说话。 “晚上你们要不要住一起?”沈西英心慌慌地空。 “姐,你胡扯什么呢?我就那么不知自爱?” “反正你迟早是他的人!” “至少现在不能!我不会自轻自贱的!” “那他不抓狂?男人不都这样,猴急猴急的,吃不到嘴中,踢跳咆哮,他不是男人吗?” “姐,你真逗!” 牛秀铃端着两杯茶,走进去。 “岳父大人,中日交战为时不远,大哥在北平,这方面消息更加灵通!” “他所在的部队,已经从北平城调出,驻扎在北边长城隘口,我只是担心,我们打不打得过日本人!” “论武器装备,我们是落后的,论军人战斗素质,根本没法子与日本人相比,战端一开,中国军队会一溃千里,但如果战事一旦铺开,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就是硬耗,就能将日本人耗死,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打仗拼的是实力,日本国弹丸之地,资源匮乏,所以守住资源,就是守住胜利之门,所以日本人未雨绸缪,拚命要拿下我们的裂凉山,那里地下,埋着亮光闪闪的金子,所以,我们这次省城之行,任重而道远!” “这日本人也太歹毒了!掘我们的资源打我们!”沈看着牛秀铃,“你要端到什么时候?我们不能自己开采吗?” “来不及了!” 第60章:临江城破 土木镇上,平静得如水面,太阳刚刚升起,残存的雾霭,如同轻烟荡漾,张雨烟每走一步,都会落下泪来,想想曾经的一切,自己一直憧憬的爱情,象泡沫,她的爱恋,是如此不堪一击,这会儿,她老了,老得象根秋风萧瑟中的茅草,半枯焦黄,她知道:史凤扬和钟玉秀这对让她妒忌的神仙眷侣,还在土木镇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着,差不多有十八年,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了,情景依旧,物是人非,她自己也有四个孩子了,她的女儿若雨已经到了她当初的年龄,岁月尘封,往昔如同河流,泥沙俱泻,青春,奔腾的青春,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也许,如果不是史春铃的极力撺掇,也许,钟玉秀都不可能后来居上,但如果没有这么多“也许”,她就一定能和史凤扬双宿双飞?偏偏生活就有那么多“也许”,也许还有许多必然她不知道的“也许”存在。 骑在驴上,滋味悠长,驴蹄蹬出沉闷木木的声,镇子上人影稀疏,一茬新人换旧人,已经没有人认识她了,她变老,变丑了,风痕之笔,在坚硬的脑门上,轻轻描出水波浪一样皱纹,虽不多,几道数得过来,但无法抹去颓废,皱褶里,就算用钢丝球,也刷不尽缝隙中经年染上的尘埃,日滴水,月串连,岁刻痕,不经意,已模糊。 出了镇子,黄花甸子就象一幅熟悉的旧画,无论多久不见,仍然记得沟在哪儿,河怎么流,风怎么吹,一年四季,一岁一枯荣,连鸟叫声,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水声如号,乍长乍短,因节奏起起伏伏,声声慢,把音符捻成细线,声声快,激越如潮,象动物跳进洞里,声空声大声快,心惊肉也跳,抓不住,那些曾经熟悉,如今陌生,刀割一样,难以舍弃,感知存在,信念模糊,女人要走的路,似乎一个样,生她的地方,往往是她的故乡,后半生呆的地方,是她终老的地方,一生两个家,生她是娘家,改变她的是婆家,分裂,身体的分裂,生儿育女,精神的分裂,是一个无论有爱还是无爱的男人,共守的家,无论心如何挣扎,都会一如既往从母体分离,个体与共性,象两根缠绕的绳子,剪不断,理还乱,当初掠嫁,而后归汉没有什么两样,《胡笳十八拍》拍出凄怆与激越,天地人神共怒,一步三叹,反复叠加,铿锵成神曲。 是父亲让她远嫁?还是赌气远嫁?史春铃不容她?还是她和史凤扬没有爱到彼此身心相许?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爱,不存在爱,是她一厢情愿,认为那是爱,是这种糊涂误导了她,和爱过不去,和自己过不去,她需要逃遁,需要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陌生,来安放糟糕透顶的青春,一去十八年,这十八年,她没有一天忘记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地方,终于踏上这片土地,然而,心中那种无法割舍的不安,如鹿撞怀,她常从雨秀信中,探知一些情况,从字里行间嗅到一种药的味道,治相思,愈伤痕。往事如烟,她会读信而哭,那是一种一生无法割舍的相思,滴答成雨。 旧学校,老模样,甚至那里还传出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她知道:他还在那里谆谆教导,抑扬顿挫传授着,钟玉秀大约美翻了,夫唱妇随,这是一对惊羡别人的神仙眷侣,她的泪如雨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 张一山老了,拄着拐棍,时不时咳嗽一下,喜欢那找有太阳的地方,单秀丽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话难听,害得雨秀都皱眉头,气急了,张一山会拍打自己下体,怪自己没有攒下生儿子的种,女婿虽对他不太好,也说不出差字,毕竟是外人,与他没有血缘关系,能够容忍他的一些坏毛病,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属不易,这不是他的根,他的根已经分了岔,表面上,雨秀生下俩儿子和一个女儿,都跟他姓了张,他也明白:基因已经有了重大变化,此张非彼张。 黄兴忠似乎就是榜样,他更改了黄家几代单传历史,当初他在窗棂上系驴,怎么就没看出黄兴忠能有多大出息?人不可貌相,海水无法斗量。 想不到张雨烟这个曾经有梦的女孩,变成苍老的妇人,会从遥远的外省外县回到这个家,十八年了,弹指一挥间,父女俩谈及慷慨,忍不住泪水花花。 陈仲秋一瘸一拐在草地上,象小鸡啄米,艰难走着,看看四周,天色已晚,苍茫无绪,心中那个悔呀,我真浑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同样的错误,他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想想黄家大院,他走得心不甘,如果不是黄天河那小子,雨夜多好的机会,说不定百合就让他上了手,如果生米煮熟饭,那怕是夹生饭,黄兴忠也许会成全他,然而,偷鸡不成舍把米,他知道自己除了那三脚毛的功夫,别的一无是处,要想养活自己有些困难,他不可能为了活着,没完没了干农活,就算饿死,他也不会那样遭贱自己,他生到这个世界上,就不是为了干农活,他是人,不是牲口。 大洋在衣兜中叮当响,他知道那是他全部家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身无分文,我该到什么地方活人?想想,要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干土匪了,可是土匪在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呀,自己腿成这样,土匪会不会要自己?他犯了难,他知道:一旦踏上这样一条路,再想回头,决无可能那会死无葬身之地。 2 饿了,也走不动了,怎么办?天地之大,却没有我陈仲秋立足之地?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家早就没有了,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回到石匠家里,充其量打一辈子石头,说到底,还是卖力气的,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七里桥,断魂滩,明天到那里碰碰运气,眼下就到土木镇上去,挨过这一夜,再说,快走几步,腿还在流血。还好,这时,在去土木镇的路上,有辆马车过来,他扬一下手:“大爷,拉我一程,我要去土木镇!” “我还有事,恐怕……?”赶车的老头,能有七十岁。 “不白叫你拉,一块大洋,怎么样?” “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只是我不到土木镇!” “拉到哪儿是哪儿!” “那好吧!” 陈仲秋艰难爬上车,“哎哟哟……!”钻心地疼,他咬牙切齿,“黄天河,你小子够狠的!等着吧,老子一旦发达,第一个削死你!”这是心里话,他发毒誓:在诅咒黄天河,黄安。他没敢说出口,怕吓着老头。 马车上颠簸得厉害,但比起让他一步步走,舒服多了,木轱辘碾压出刺耳的响声,象鞭子,一下下抽打在他心上。老东西,你要是不识相,到了土木镇,我就杀了你!狗屌长点路,居然敢狮子大开口问我要一块大洋,老子的钱不是什么人都敢使的!他的心极度咆哮起来,老子可以给你,但你得掂量掂量,这钱分量几何?在车上盘算着如何对付眼前难关,心却有被车轱辘碾压的沉重。 “小伙子,你的腿怎么啦?” “贯穿伤,土匪打的,不碍事!” “千万别招惹他们,弄不好脑袋都没了,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之辈,看见他们,宁愿绕着点走,不能让他们惦记上,前面不远我到了,还有一小截路,你自个儿慢慢走,钱我就不要了,你也怪不容易的,这二年出门在外,悠着点!” 陈仲秋心中一热:好人哪!他遇着好人了!心中滚烫。 能够看见土木镇,至少还有二里地,老人把车停下,扶着他下车,他再三坚持,老头都没要他的钱,哟呵,老东西识相!“还是早些去看看腿,耽搁不得,要是误了时辰,错过治疗,你会遗憾终身,没有腿,就没有活路!” 老家伙虽啰里啰嗦,但处处体现关怀,心就温热起来,你这样厚道:算是积德行善了!马车走了,他站黑暗中,热泪盈眶。 史凤琳兴冲冲的,一股委屈的无名火,正愁没处撒,半夜如狗龟缩在城门下,享受的屈辱,他恨不得马上找到县长,准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把心中淤积的东西,倾倒出来,在那个人带领下,就直奔临江县县长周至柔的家。 周经过一整夜折腾,这会儿刚合衣睡下,就被不速之客讨扰,不得不从床上艰难爬起来,揉揉忪醒的双眼:“史特派员你好,我是周至柔,临江县县长!” “你是怎么搞的?怎么让红党弄得这样惨?党国的军队都是干什么吃的?作为一县县长,太阳都晒腚了,居然还赖在床上不起?你是等着红党的小孤山支队再打回来吗?” “对不起,特派员同志,我一夜……” “你一夜都干什么了?” “红党就象一匹匹带着旋风的马,跑得太快,我追不上,象一团团烟,散落在我并不知道的鸡脚旮旯里,我没有时间把他们一个个找出来,天破了,日月还得过,一城百姓,张着嘴等饭吃,城破成这样,四面漏风,我得堵,没有电,这个世界将是一片漆黑,令人恐怖,没有粮食,是要死人的,我要对他们负责,至于你们所说的‘剿共’,现在还顾不上,那是稳定之后的事!” “发生这么大事,你居然能睡到现在,我看你这个县长根本不称职,这个位置怎么来的?花钱捐的吧?那个打小报告的人呢?” “也许正忙着!特派员同志,我希望你不要妄加揣测!你要看我不顺眼,就把我撸了,这受罪的鸟官,不干也罢!” “关键时刻,你想给我撂挑子,没门!要处分你,也是事态平息之后!” “特派员同志,请先别激动,周县长一夜不曾合眼,这会儿见事态已经得到控制,才……”军官睁着血红的眼,不断打着哈欠。 “你怎不早说?对不起,周县长!红党是不是里应外合?他们哪来那么大力量?攻打一座县城,他们有那个能力吗?看看,蒋委员长的‘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是何其英明,日本人还没打进来,一向以抢地盘搞暴动制造摩擦为能事之举的红匪,给我党同志上了多么生动的一课,血的教训呀,深刻呀,而党内总有一些人,同情红党,替红党说话,甚至是私下里帮助红党,给人给枪给粮给饷,甚至是在自己的防区牙开一条缝,让共党从那里堂而皇之过境,和共党眉来眼去,沆瀣一气,为了保证党的纯洁性,清党势在必行,并且是刻不容缓!我将立刻上报省党部,整顿党政,肃清党纪。” “特派员你的教训是对的,能不能看在同僚上,让我眯一会儿,我实在抗不住了!年岁大了,力不能支!”周至柔说着,就旁若无人往床上一倒,任凭史凤琳吹胡子瞪眼,拉上被子,不一会儿,鼾声走来。 “你……你……?”史凤琳指着周,在床边象热锅上蚂蚁。 “特派员,我看你们一行人,也需安马劳顿,这样吧,还是到县政府去,看看其他人在不在,再说大家也都忙了一宿,是不是……?” “也好!死狗扶不上墙,一夜不睡,会死人吗?你怎么称呼?” “我姓张,是个团长!” “张团长,走,县政府看看,他什么情况?” “光绪年间举人,饱读诗书,还算是个勤勉的官,属于少年得志那种,不说他了,请,特派员!我们该怎么办?” “整顿秩序,安抚民心,尽快恢复供水供电,尽快清除城市垃圾,开埠开市,组织有关人员,上街宣传,加强城市安保力量,我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及时向上面汇报,看看上头有什么指示!攻打县城是红党的什么部队?如果没有内鬼,他们怎么可能一蹴而就,这要好好查查!” “听说是临江纵队,平时盘居在小孤山一带,号称有万余人!” “噢?这么多?临江城里,有没有他们交通站?攻打一座县城,谈何容易?他们是怎么知道县城哪点是薄弱环节?” “应该有,听说交通站负责人叫江茂?” “为什么不查实?予以取缔!据我所知:红党还没有这个胆量以卵击石!好好查查,教训是深刻的,这是典型的内外勾结之……我们的驻军是吃素的?你们的师长叫什么?” “莫北!” 第61章:城乡差别 “他真是名如其人:摸不着北!他应该对此事负责!” “可莫师长现在省城开会!” “难辞其咎!其罪当诛!” 黄兴忠坐在暖屋,听着后院酒房忙碌的声音,心中潮起某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他觉得:陈仲秋是个隐患,但怎样消除这种隐患,茫然无绪,他拧捏自己下巴,在出神,在让自己的思想往深处跌落,麦子起节,庄稼地里没有多少活,起蒜苗,是唯一的活,交给黄兴旺,他一百二十个放心,猪肉粉条加蒜苗,肉香油香从厨房间溢出来,象钩子,吸吸鼻子,刘中天没有过来,他在安排着黄天祥的事,虽然还没有征得天祥同意,但他相信大少爷不会有什么异议。 黄兴忠在等刘中天,刘偏就不过来,连陈梅梅也不过来,他只得起身走出暖屋,槐花开了,那种焦嫩油腻的味,浓烈得象酒,他特别稀罕这种味,甚至特意走到槐树下,杨柳絮象雪花漫天飘飞,困顿且疲乏无力,每年这时候,他更愿意呆在家里,家里人很多,一般没有人无故到暖屋来打搅他的清修,日修身,月养性,他喜欢在这种氛围里,半迷失自我,正在惬意之间,杨坚强急急赶过来,看他的情绪,就知道有事,并且不是小事。 “杨叔,你有事?” “昂,事不大,我得和你说一下!” “那里面来吧!” 到了屋里,黄兴忠坐下,也让杨坚强坐。 “什么事?” “陈仲秋到了单无霸那里了,这是沈十一送来的情报!沈将来会怎样?”杨坚强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黄兴忠。 “你觉得这种个性张扬的小泥鳅能够翻起大浪来吗?他正入歧途是迟早的事,他跟陈仲秋不一样,你不用惊慌,我也在想对策,好逸恶劳,除了去那里混饭吃,无路可走,我想他根基不深,单无霸也不会一下子相信他,我们还有准备的时间,十一的月份钱给他了吗?” “我不这么看,这种人物虽小,破坏力却是巨大无比,他对我们知根知底!这个不用你说,自从史健久健在那会儿,就一直这样,如果没有他,史健久通匪的证据,我们无论如何是不掌握的,有了这条线,我们就能洞悉一切!” 黄兴忠看后,点燃了火柴,烧了他的信,“下午过来,我们一起商量个事,你知道我喜欢雷厉风行,大管家也在,你先回去吧!” “好的!” 望着杨坚强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一酸:杨老了!腿脚不再那么利索,这是他的一根重要支柱。这个人忠心耿耿,是从他父辈开始的,他有了慨叹,“咻咻……”吹起了尖锐的口哨。哨声象瀑布,在刀口上滤,刮出金属的铿锵之声。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乐不可支!”陈梅梅从花墙那儿,甩着手上的水,走过来。 “没事,玩,吹着玩!” “我不信,你是什么人?从来不会把有限的时间,放在这种无聊的消磨上,有事,一定有事!”陈梅梅指着他。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乱讲!” 太阳掉地上,太高,跌得粉碎,一地桔子皮一样的残阳,黄花甸子丰盈起来,象个初孕的妇人,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那些煎熬一冬,又煎熬一春的人,吃完荠菜,吃(洋)槐花,一种柔软多节,带着触角,有着无尽攀爬能力,土名叫“扫帚”(笤子)绿色植物,在它很小的时候,就是百姓口中之物,长老了长衰了,就是沤肥的原料,从三月吃到五月,比荠菜毫不逊色,优于槐花,它不象槐花甜腻,一些城中大饭店,也是上乘的菜肴,何仁豆除了豆荚,赶不上“扫帚头”,越往梢上长越好吃,黄兴忠的饭桌上,偶尔也有这种东西,他只是吃着新鲜,赶个时髦。 槐花落满地,昏暗灯光火扑扑响,是那种打嗝,从鸡嗉子一样嚅动的喉结中发出的声音,如果心粗人笨,就会忽略这种声音存在,刘中天、杨坚强又一次荣幸受邀,和黄家大院主人共进晚餐,这是何等荣耀,桌上两位待字闺中的小姐,自然是热捧对象,桌子上不谈正事,饭后,两位小姐走了,客主才在一起谈论事情,商议如何办,才最为妥当。 第二天,天蒙蒙亮,别人还在睡梦里,太阳龇牙咧嘴的时候,刘中天已经带着伙计,在黄家大院里忙碌起来,贴着墙,他们垒起带枪眼的小阁楼,一共垒起五六个,比院墙稍高,从外面来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悄然建起的阁楼。 天干无雨,庄稼长得赖赖的,五谷不丰,禾苗不壮,黄兴旺就领着一群人,用绳子棒槌翘起水桶,从黄汤河上引小水沟,用水桶两个人一班,舀水浇地,污污浊浊的水,就灌进开裂地缝中,黄兴忠卡着腰,立在田埂上,一脸愉快,心情不错与伙计拉话,麻雀欢飞,野兔在田埂上蹦跳。 也在田地中转悠的百姓,对于黄兴忠引黄汤河之水,浇灌小麦的事,将信将疑,这是黄兴忠每年这时间段必做的事,甚至有人嘲笑黄兴忠,精明过了头,小麦本来就是旱作物,不需要水,他这样做,纯粹是显摆,穷折腾,仅以去年为例,他们都没有浇水,麦收时,麦子和他黄兴忠的差不多,有些倘好的地块,甚至是超过黄兴忠的,薄地收大片,谁让黄家地多呢?有几个农民蹲在自家地头,叭嗒叭嗒抽旱烟袋,那滋味,那眼神不一样,透着嘲讽,黄兴忠作为这块土地上的崛起者,他的行为,还是有人模仿,这让那几个抽烟的人,心生不满,但又无话可说。 去年之所以浇不浇水,没有关系,那是因为麦长仁时,足足下了两天透雨,今年下不下雨,天没说,更没做,吸尽烟的人,口中有些苦涩,他们一边乞求上天下雨,让黄兴忠白累,一方面又懊恼,没那条件。 日月是梭子,织不织,结果是不一样的,老天更多垂青那些浑身长满慧根的人,他们总在悄不惊声情况下,顺势而动,把根须扎进肥田沃土中,所以,他们生命之树常青,绚丽多姿的花朵,总是开了一朵又一朵,生活的张力,是那样勃勃有生机,生命虽有限,却精彩纷呈。 德田秋俊觉得浅仓次郎没有能尽到社长之职,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与湖河帮的冲突,首先,他自己观察了黑龙会和湖河帮所处的地势,从整体力量上对比,他们不是湖河帮对手,就算力量对等均匀,强龙依然压不住地头蛇,因为这里有许多内在因素,他看不到,毕竟他们是一群外来客,中国人不会为他们出一分力,谋一分心,日本人整体形象,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声名狼藉,那些衣冠楚楚的政客,总是侃侃而谈,瞻前顾后,错失了许多良机,如果能够一股作气,乘九一八凯旋之风,说不定这会儿,整个中国无战事,那些富得流油的地方早已落入日本掌控之中,何至于现在为了一个破裂凉山,求爷爷告奶奶,挨个菩萨门口去拜?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这些可恶的中国人,你不打个满地找牙,他就永远在你面前装腔作势,玩弄权术,把那种虚头巴脑的东西,拿捏到酥痒难搔的分寸上,让你象猴一样被激怒,象虎一样呼啸山林,最后,他们就象漏气的气球一样,消肿撒气,最后认栽认怂了。 “德田君,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冲动,这会让我们很被动!”龟田十五劝道,“万一在坎上下不来,你将如何收拾残局?浅仓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会把你送上军事法庭,如果是那样:你会终身被囚禁在北海道的网走监狱,那里骇人听闻,一如前清之宁古塔,你会发疯发狂,最后自虐而死!把生命消耗在那样地方不值得!请你三思!”龟田十五猛垂下头。 “我咽不下这口恶气!”他血红着眼,拳头重重捶在桌子,“原以为在国内受气,到中国来可以逍遥自在,想不到一个样,还不如不来中国,至少可以和我的惠子在一起朝夕相伴!龟田君,我们当年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现在变成什么了?” “德田君,等着吧,我相信:你大展宏图的机会不会太远了,你没听见帝国催人奋进的炮声吗?那是前进的号角: 贵様と俺とは同期の桜 同じ兵学校の庭に咲く 咲いた花なら散るのは覚悟 みごと散りましょ国のため ……“龟田表情严肃哼唱起来。 “龟田君,你说得对,我们就象一片微不足道的羽毛,只有在帝国这只硕大无朋的八咫鸦身上,我们才能到处飞翔,寻找到光明与温暖,天照大神万岁!万岁!”德田秋俊欢呼起来。 高孝山小心翼翼一段时间,再也没有碰到那个让他想想脊背都发凉的神秘人,他的心就象被压抑太久的小鸟,就算在笼子里,也毫无顾忌抖抖翅膀,欲望,呼扇着,想飞,自由飞翔,向莲那个让他如此消魂的女人,让他意乱情迷,她是那种小家碧玉型的,身材娇小,脾气象她的身体一样,柔若无骨,皮肤白皙,那张脸更是精致得象件青花瓷,没有任何杂疵,粉嫩滑不留手,那象用象牙雕琢出来一样,艺术品,比艺术品更加撩拨人,艺术品摸上去硬硬的,骨感十足,冰凉没有温度,忍不住,吸咂一口,魂飞魄散,醉醉迷迷,没有方向,世界初开,浑沌不清,飘浮,象一片在风中翻飞的羽毛,调着个飞,翻筋斗云一样。 她的话语软到酥骨,象极了吴侬软语,刷子刷在心缝中,人间有美食,人间有美人,美食靠色、形、味取悦人,舒服人,把人的欲望挑在那儿,让人如鸭嘴兽,美人象面旗子,猎猎作响,许多人在这面旗帜指引下,成了饕餮之徒。女人靠软语、靠刷子一样品位,把男人性情淋漓尽致展现,摧折作磨,把男人的棱角磨平,个性的东西磨滑。 夜,是件很好的护身符,白天正经,夜色荒唐,为了调出幕后那个人,高孝山知道:他不动,别的也不动,虽靠一份无关紧要的情报,暂时打发了那个躲在黑暗中,揪住他软勒不放的人,他知道:那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这一脚陷得虽不深,但拔不出脚来,已经成为可能。 祁春风就是个书呆子,娶了向莲,却并不热衷于此,向莲乖巧,顺利生下男娃,优哉游哉过上妇人的生活,生活乍长乍短,填补不到的地方,虚虚有眼,有眼的地方,就会出现渗漏,机缘总是巧合,麦芒就掉在针眼中,祁春风就是教书匠,县城中学,向莲就是家庭主妇,靠男人打拚的钱,活得舒服,以舒积郁,慢慢地滋生不满,这不满就象青苔,和野草一样,悄不惊声,台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偶尔,纯属偶然,无心插柳,而并非有心栽花,向莲因为买菜,因为好奇,东张西望,心不在焉,被拾级而上的小偷拿个正着,钱包在手里,被人抢了,小偷神速,“钱包,我的钱包!”向莲在原地惊呼,她追不上,正在街上值勤的高孝山,看个正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小偷不是吃素的,吃这行饭,腿功必须过硬,要不然,十次得有九次栽,但他这些雕虫小技,在训练有素的警察面前,不值一提,他可以左躲右闪,到警察这里,一切白给,也就十多分钟,高孝山虽然也气喘吁吁,还是老鹰捉小鸡一样,拎着他,扔在向莲面前,他想挣扎爬起来,高孝山飞起一脚,踢倒在地,“把钱包还给人家!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抢劫,当我们警察是摆设?”小偷高高举起钱包,“对不起,我错了,饶了我!”,冰凉手铐,铐在手上,有人围观,有人点赞,只一会儿,作鸟兽虫散。 “看看,钱少了没有?”高孝山从小偷手中,扯下钱包,递给向莲,她拉开拉锁,数一下,没少,也不应该少,因为小偷还未得及拉开。 向莲脸涨得通红,低头一语,“谢谢!”,这事儿到这儿,就画上句号,各走各的。 向莲没什么,羞涩地走了。 警察职责所在。 而那个她背后的书呆子,却喜欢画蛇添足,又是送锦旗,又是请高孝山到家里吃饭,尽所能之事,风正平,浪正静,偶一日,高孝山口渴,离祁家不远,前去讨水喝,喝了水,致谢走人,有了一来,就会衍生出二去,孽缘就这样左一撇右一捺演义出来,祁春风多不在家,女人又寂寞袭心,红杏不经意伸到墙外,所以古诗有云:一枝红杏出墙来!怎么出的?伸出、长出,外面的风撩拨而出,带着最原始的芳香。 第62:樱花艺妓馆 夜渗漏,滴答有声,高孝山还把车停在老地方,照例去向莲那儿扫一下,不巧得很,听见祁春风的声音,和向莲吵架,他只得退出来,毕竟人家才是正式夫妻,他只能是忙里偷闲,打秋风,他刚上车,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硬梆梆的东西,顶住他,他不确定:那是不是枪!“高队长,别来无恙?” “你究竟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交易!” “我们有交易吗?” “当然!” “我希望高队长能够信守承诺,能够给我提供警局、县府有关动态情报或静态情报,不要象上一次,忽悠我们,要不然,后果你清楚,省党部的人也救不了你,龙泽县政府可是有许多人踮起来,希望你出事,因为你的明察秋毫,让许多人才智平庸,显露无遗,没有高山崛起,怎显出凹地的浅陋?他们可不希望你一枝独秀,你这个刺头,可是许多人心目中混球,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让我把情报以及你的丑事放到钱牧寒办公桌子上,让乌白把你在不知不觉中把你密裁了!” “你要干吗?” “只是给你提个醒!” “我怎么联系你?” “不用!把东西放在那个地方,官运长久,否则,你知道后果!别耍滑头!再见,祝你官场情场两得意。” 只一会儿,那个人没了,只看见一个模糊身影,头上有顶礼帽。 “他妈的!下次带个人来!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手重重捶在方向盘上。 第20章: 1 他感到双脚踏在软软的沼泽地上,他不能动,这样陷得慢些,越动陷得越快,鞋面已经没在烂泥中,他知道接下来会是个什么结局,如果没有外力,不演义传奇,结局就只有一个:万劫不复!他既不能待以坐毙,也不能指望他人伸出援助之手,只有自救,他先得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看周围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乔清萍一脸愁苦,顶着烈日,迎着猛烈的风,在长满荒草的地里,弯腰弓背,她原先还憧憬着和北震声喜结连理,本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北家殷实,只去过一次的她,就爱上那个地方,爱上那个家,尤其是李莲云,拉着她的手,怜爱地抚摸着,以她的个性,是会和未来的婆婆处得很好,由于乔木匠人心不足,硬生生拆散了这门婚事,她的一只脚,已经踏在幸福的跳板上,就差纵身一跃,可就在这种关键时刻,北家人突然转舵,提出了终止这门婚事,这让乔清萍猝不及防,不用说,问题就出在乔木匠的无理要求上,欲哭无泪,她自信:她的相貌:虽不能算闭花羞月,沉鱼落雁,但至少也是一个美人!一个质朴的美人,怎么突然说断就断了?她想不明白,她开始怨恨起乔木匠,是他毁了自己的幸福。 北震声孔武有力,平时话不多,但枪法极好,身逢乱世,夫复何求?父子俩每人一枝枪,顶起北家一片天,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也会象李莲云一样,是事不用她操心,只在家中相夫教子,这幸福虽平凡,却是如此踏实,北风才四十多岁,至少还能带着震声十年,如果再有十年,北家的日月就会象芝麻开花。 她泪落下来了,没有嚎啕大哭。而是阴阴的悲伤,淤积,不断地淤积,距离真正的爆发,日时悠长,任凭无声的泪水落在清瘦的脸颊上,衣襟上,支起耳朵听,北家没有动静,既没有找他们家复合,更没有另外请人说别家女孩子,北家这是什么意思嘛! 尹大雷油头粉面从沟壑上,踩高跷一样滑稽,一摇三晃走下来,一边走,一边咋呼:“乔清萍---!乔清萍---!我是大雷,你是牲口吗?天天在这一亩二分地上劳作,你真以为地里能刨出金子?今天逢集,我们一起上集可好?” “好你个头!我没空!” “还在为你和北家的事伤心?我告诉你:不值当的!是,北家是不错,你稀罕人家,人家待见你吗?哟,哟哟,还三行鼻涕两行泪,还抽搐上了,你老子看不出火候来,还死皮赖脸求人家,呀,呀,这么作贱自己,这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贴得上去吗?这叫什么事?咱有点骨气行不行?咱女子有志气,咱东方不亮西方亮,好马哪能吃那回头草?是!我是比不了北震声,但也差不到哪里去,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呗?” “就你?撒泡尿照照你的影子,也不嫌寒禅,穷家破堰的,还想打我女儿的主意,油头粉面,一看你就不是好人!”乔木匠跌跌撞撞扑过来,“我女儿就是沤粪,都轮不着你!你那个抠门的爹,拿得出彩礼吗?尹大雷,该有多远滚多远,再来骚扰我女儿,我就打断你的狗腿!”他从园地边拔起一根烂木桩,举起来,就奔尹大雷扔去。 “乔……乔三秃子,你---你疯了嘛?咱……咱走着瞧,你以为你有个女儿,就了不起呀!”他跳一下,用手指着乔木匠,“我不尿你!”跌跌撞撞就跑。 “噗嗤---!”乔清萍就笑喷了,那豆粒一样的泪珠,还挂在脸上,阳光下,玲珑剔透。 “个狗东西!敢……敢骂老子!我砸断你的狗腿!还敢惦记我女儿!明明就是----光棍的料,还做梦娶媳妇,想得美!”明明扔不倒人家,还是使尽力气,把腐朽的棍子往外扔,不但没砸着尹大雷,却把棍子摔断几截,蹲在地上喘粗气,“狗日的,不是吃粮食长的,贼,一家子都是贼,再让我看见,我非敲掉他门牙不可,让他吃不了粮食,个狗东西,哎哟,气死老子!” 水坠,声若琴响,高高地跌落,灌木丛中,阳光筛下,花花的斑光,鸟语花正香,剪子梁上,树木葱郁,郑一东拉着枪栓,往枪膛中压一颗子弹,瞄准,斜斜向树,那目光如锥。 “行了,省省吧,你就不怕被老大知道,又要骂你狗血淋头,子弹金贵,军师回来没有?”把郑一东的枪往下拽拽,“世道不太平!少招惹是非!” “我没看见,军师不是和老大去侦察地形了吗?那么远的地方,去打劫日本人,这个计划我是不赞成的,可是架不住老大撺掇,军师头脑一发热,这不……?咱在山上好好的,不缺吃,不少喝的,戳那马蜂窝干什么?” “你就一小屁孩,懂个啥?”手一拍,把郑一东帽檐拍下去,盖住眼脸,“看着点,没发现什么吧?” 郑一东掀掀帽子,“没事!谁还不知道咱剪子梁厉害?” “小心着点,总没错,大人的事,你少插言,老大有老大的安排,你就不要操那个心了!”把包从背上解下来,鼓鼓囊囊,拎着就走。 “那里头装的是什么?”郑一东充满了好奇。 “地雷,要不要给你一个?夜里抱着睡?说不定,梦里还能娶媳妇!”笑笑。 “不要!不要!一炸一大片,那玩意儿,不是我玩的鸟,你拿走吧!“胡麻子迎面下来,心情不错,哼着歌,手中拎着酒,时不时,煞有介事吸咂,那声响有些夸张,“老三,你这是又去捣鼓你的地雷了?”用眼角夹着郑一东一眼,把酒瓶递给,“老三,来一口?” “我没你那么好的兴致,也就只有老大震得住你,他要不在,你就胡吃海喝,没个正事!”“ 这怪我吗?山上清一色老和尚,弄个女人上来多好?老大好容易相中个女人,偏偏就放山下,隔三差五去一回,跟做贼似的,他也放心,就不怕嫂子给他戴顶绿帽子,没有女人,再没有酒,你说活个什么劲?这不准,那不准,当这土匪干什么?扛上恶名,顶风能臭上十里,你再怎么洁身自好,不也还是土匪吗?反正我是受够了,哪天我实在扛不住了,这山上我也不呆了!”“咕咚!”一大口酒栽腹腔里,那声,跟灌老鼠洞没什么分别,“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我不象你,老三,我就是一穷人家的苦孩子,山珍海味认不全,早知这么憋屈,还不如在山下逍遥自在!” 望着胡麻子背影,他摇摇头。 单筒望远镜,宋年庚左右看看:“老大,这云龙山只有一条路通山下,日本人是要运什么东西?把路修得这样平整宽敞?” “说不好!云龙山挨着裂凉山,他们不会是看上山上木头,看,日本干活时,都把枪背在背上,够警惕的,也看不见车!” “轰隆-----”一棵碗口粗的白松,在油锯哧哧哧嘈杂声中倒下。 “日本人用的是什么锯?这么快就放倒一棵树?看不清呀!”宋年庚把望远镜递给巩德明,“距离有点远!听人说,裂凉山也租给了日本人,听说下面有金矿,都已经传疯了!” 巩德明听着噪耳的机器声,不由皱了眉,“除了那些废铜烂铁的疙瘩,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怎么下手?” “这么多人,不分昼夜折腾,吃什么?喝什么?他们究竟在找什么?打劫他的运输车,要不然云龙煤矿,早晚就是日本人盘中的菜!” “那又不是咱的,平时也没见他给我们上过贡,管它是谁的盘中菜呢!” “话不能这么说:那始终是中国人手里的东西,要是日本人拿走这些,那些丰厚的煤,不定运到什么地方去!” “我们要不要到龙云矿上了解一下行情?至少要搞明白日本运输车几天上来一趟,这些物资都从哪儿运来?不知道这个,这事没法做!” “别动!有个日本人过来,他要干什么?”两个人往草丛深处缩着。 是一个士兵,还哼着听不懂的歌,站到坡面上,扯开裤子,哗啦啦,悠长的尿条,就斜斜尿到他们面前,好骚呀,宋年庚一脸愁苦,驱赶着味,好象嘴中苦不堪言,吃下黄莲一般。 巩德明拍拍宋年庚。 尿点溅到脚上,他支撑不住,压得小树枝咔、咔、咔响。 “八嘎!誰がどこにいるか?出!”接着,听见拉枪栓的声音。 巩德明抬起头,边上有碾压的土,掉下来!他机警地抬头向上望,闪着寒光的刺刀,正在试图扒开遮挡稠厚的茅草,宋年庚还在往后退,巩德仁感到重压,土坷拉不规则往下掉。 “怎么办?”宋年庚哑语一样问。 巩德明从他身后,象青蛙一样,向上弹跳,一把抓住日本士兵的脚脖子,直接从高处拖下来,还没允许他发声,就把他一掌击晕,蹲地上,从脚边拨出一把匕首,“噗嗤!”一刀,切西瓜一样,把刀切进脖子深处,血象喷泉一样,往上溅,日本兵本能晃动几下,就死了! “快走!”宋年庚拎起枪,拉住巩德仁,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跑出几里地。 石板龟次郎正在灯下,看着地形图,然后,自言自语:“这里!这里!资源大大地,全是我大日本帝国地,中国人地,守着粮仓讨饭吃地!哈哈……这个德田不简单地干活,高桥地雷厉风行……”这笑声粗糙雄壮,象熊瞎子攻击目标时,发出风一样的咆哮,熊掌一样肥厚多肉的手,在板寸头茬上,狠命地?着,不知道是头皮屑,还是沾染的泥土,?下一阵烟尘。 “报告队长,幸之助不见了,不知道哪里去了!”进来个身材修长的人,给石板龟次郎敬了个礼。 “八嘎!赶快找去,一定要找到他!” “附近我们都找过,不曾发现,会不会耐不住寂寞,跑回城里艺妓馆去了?” “我的不管,你要找到他!就算他在地缝中,你也要把他抠出来!” “嗨!” 石板龟次郎站起来,不安踱着步,拧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看着窗外夜色苍茫,他愤怒起来,“难道说……?”他不敢想下去,事情一筹莫展,强租裂凉山馅入胶着状态,云龙山煤矿的谈判陷入僵局,无论他开出什么条件,中国人都拒绝,这激起他心中的无名之火,他眼睛血红,一拳头捶地图上,“中国的,统统的,八嘎!” 他和德田秋俊关系一直不错,这回是不是该利用黑龙会,给中国人一点颜色看看,突然,他想到幸之助,如果真的失踪,就可以拿过来作一篇大文章,水牛厚嘴咧开了。 樱花艺妓馆一行七八个人,硬闯进去,门口有人拦着,拦不住,凶神恶煞,一间间屋子找,找不到,骂骂咧咧,钢部八子慌慌张张,进了一间屋子,正准备给黑龙会的表哥打电话,刚刚接通,正准备给德田秋俊汇报一下这突忽奇来的一切,双眼紧紧盯着门,突然门被拉开,出现一张脸,“不准打电话,我们只是在找人,你的明白?”窜进来,一只手按在电话上,电话嘟嘟响,“表哥,我是八子,我是八子!……” “看见幸之助了吗?” 钢部八子惊恐吓摇着头,“谁是幸之助?” “一个有着娃娃脸,北海道口音,也许还没有沾过女人的童男子,对不起,我们只是找人,马上就走,请勿节外生枝!” “噢!原来是这样,请你……”挥一下手,做个请离开的姿势,“请不要打扰会长的雅兴,他就在隔壁,和南造惠子一起品酒,鉴赏《清酒曲》、《樱花怒》,请多多关照!” 粗糙的军人,张张口,推开手,无语而退。 第63章:风起云涌 天蒙蒙亮,幸之助的尸体,在工程兵牵引的大狼狗帮助下,被找到,其惨状,令那些举着油松火把的士兵,象狼一样“嗷嗷”乱叫,一夜的疲惫,他们没有丝毫颓废或萎靡不振,狼狗龇牙咧嘴,喘着粗气,不断用蹄子扒着青草,是那样烦恼不安,时不时冲着黎明“汪!汪汪!”恫吓几声。 筑路队的一个工棚里,放着幸之助,高桥智雄的榔头一的铁拳,重重砸在墙上,血红着眼,象野兽一样咆哮:“可恶!该死的中国人!我要杀光他们!” “彼らを殺す!” “彼らを殺す!” 筑路队的士兵,纷纷举起枪,不断宣誓,就象汹涌澎湃的海浪,不断撞击着岸边岩石,飞花碎玉,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响,地在动,山在摇。 “汪!汪汪!”狼狗伸出血红的舌头,不断舔着下巴,声若铜钟,如磬铿锵。 石板龟次郎在浅仓的办公室,足足等上一个时辰,尽管有小野正雄陪着他,仍然急躁不安,锃亮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小野君,如果他不批准的计划,我将越过他,报请军部,中国人仇恨我们,由来已久,幸之助的不幸,警醒着我们,必须杀光中国人,一个不留!” “愚蠢至极!”还没等小野正雄发话,浅仓次郎穿着木屐和家居服进来,“杀死一两个中国人,就象拧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可是,中国人那么多,拧死所有中国人,谈何容易?你们准备好了吗?你们有足够的把握战胜他们吗?帝国神圣的使命是什么?去年11月,我们与德国结盟,东西二线将齐头并进,二次世界大战,即将开打,帝国那些疯子,盲目自大,不可一世,提出‘三个月亡华’,你认为可信度有多高?真的是《井底之蛙》,三个月,不要说别的,就是坐车,你都跑不完中国,它太大了,战争靠什么支持?资源,日本国有吗?那些叫嚣的战争机器,突突突发热发狂,如果没有油的浇灌,就是一堆废铜烂铁,所以,租赁裂凉山迫在眉睫!” “那么,幸之助就白白牺牲了?” “他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我们一边理性向中国政府提出义正言辞交涉,一边争取拿下裂凉山,如果你明白,就吱一声!” “嗨!” 胡达家里,危襟正坐。 “你们说这个事,我上次已经和钱主席通过电话,他不置可否!事情到这一步,很难办,你们大概也知道,汪天培这个人,眼睛历来长在头顶,这是因为军方有人,他也飞扬跋扈惯了,把我们这些人不放眼中,钱主席是个什么态度,我还摸不清他的底牌,这样吧,我下午再去一次钱主席办公室,你们看怎么样?中国人的东西,可不能这样让日本人掠夺,否则,我们将遗臭万年!” “多谢省主席,这是一点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笑纳!”柳明楼亲自上前,给他递一张支票。 “不要那么客气嘛,都是在为党国办事!”他没有接,却把洋烟在烟灰缸上刮几下。 黄天佑把一个锦盒放桌上:“听说省主席对前人书法很感兴趣,那就请主席鉴赏一下王羲之的《平安何如奉橘三贴》和《怀素自叙贴》,别人都说它是假的,还望主席看一下,希望借您慧眼,给斧正一下!” “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吧?柳烟,柳烟,拿放大镜!”胡达就象打了鸡血。 黄天佑打开锦盒,把其中一贴展开,放在胡达面前,“您请!” 胡达迫不及待盯着落款,小女孩柳烟拿着放大镜,飘飘然,徐徐然而来,他听到细如水声的脚步,看一眼,猛地从柳烟那儿夺下圆形放大镜,“好!好!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慢,再慢,不错,历代名家居士有题有跋,……”他旁若无人欣赏着,甚至连某个标志性笔峰,都不放过,“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双手抖动,“谁说是假的?不识货呀,绝对!” 看完一贴,黄天佑又展一贴。 “飘若惊鸿,洒若彩凤,如锥划沙盘,起伏摆荡,天下第一草书,当之无愧,这样绝世珍品,何假之说?真是有眼无珠!谁鉴赏的?他那双拙眼该抠!”胡达一直盯在画上,双手抖动,那双眼如锥如炬。 “主席,如果你感兴趣,就送你了!” “不可!万万不可!我胡达何德何能?敢居天功而自有?饱饱眼福就罢啦!看看,我再看看!” “主席,你就不要客气了,所谓宝剑赠英雄,梅花送雅士,在我们眼中,它也充其量就是两张泛黄的废纸,饥时它不如一粒粮,渴时它不及一滴水,在我们手中,也就糟蹋了!” “使不得,使不得,它太贵重了!你知道它的价值吗?在金陵,可以买两条街!” “看来主席是不打算主持正义了?” “不能够!我一向对汪某人这种势力小人嗤之以鼻,不屑与之为伍!这个,这些,你们全拿走,我是不喜欢搞这些歪门邪道的,你们不要污了我的清白,陷我于不义!” “主席,你就不要推辞了,我知道你品洁高尚,一向视钱财如粪土,这个我们收起来,怎么能用这个污你清廉之名,我们想歪了!主席,这样行不行,我们来得匆忙,黄科长还要去学校看他弟弟和舅舅,携带这个,既不安全,也不方便,先放你这儿,行不行?”柳明楼按住胡达的手,“主席,还请你多在钱主席面前多多美言,告辞!” “我已经定了酒席,吃了饭再说!” “不啦,看完天荡再说!” “这就是现实版的官场!中国焉能不败?别人在励精图治,而我们却在固步自封、夜郎自大,整个官场,贪腐成风,本来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我们却要通过送礼来实现,这既是我们的悲哀,也是中国的悲哀,让战争的风暴,来得更猛烈些吧!”黄天佑一边走一边慨叹,“这就是我们曾经无比坚信的党国,硕鼠一窝,难怪九一八日本人如入无人之境,我们的军队只会在惊惧中逃跑!” “好了好了,不要牢骚太盛!战端一开,民不聊生!大浪才能淘沙,重新洗牌,秩序重整,也许你会看到不一样的党国!” “天下大乱才能达到天下大治,整个战争氛围笼罩着中国,连那些懵懂少年,都慷慨激昂在呼吁,而我们一省之主席,却假假公济私,借机敛财,我们的党,我们的国,还有希望吗?” “想不到,长着娃娃脸,如此稚嫩的面孔,胸中却有家国情怀!” “又有什么用?放眼神州大地,掌权者醉生梦死!国之危,何人来守?” “好了,位卑忧国,国将有望!” “这个党,那个派,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揭开他们的虚如薄纸的画皮,皆利来益往!红党他们在干什么,我是不知道。”上了汽车,黄天佑心情难以平静。 神州大学坐落在风光旖旎的凡亚路,距离省府只有一站路的距离,那些大学生纷纷在街上贴标语,撒传单,而一队游行示威的学生,高呼着口号,唱和有声,而不远处的高台上,有人在演讲:“同胞们,同学们,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代刻,我们应该同仇敌忾,共赴国难,日寇的铁蹄正在残忍地蹂躏我们的国土,祖国母亲正在颤抖,正在呻唤,有良知的中国人,应该拿起武器,到抗日的最前线去,中国危急!华北危急!神州危急!偌大的中国,已经放不下一张书桌了……”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卖国贼!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同胞们,别再犹豫了,端起我们的枪,哪怕是最原始的火铳子,举起我们的刀,哪怕它生锈有钝口,手起刀落,杀他狗日的!”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贼卖国贼!” 口号声此起彼伏,象排山倒海的热浪。 “唤起民众!有时我真的佩服缺吃少喝的红党,他们就相信那些名不见经传的泥腿子,看,这愤怒的狂潮,一点儿也不比那些穿制服的差,如果我党能象红党一样,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将小日本打回老家去!而我们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当年,北伐时期是何等神武,横扫千军,所到之处,墙倒屋塌,而如今怎么就垂垂老矣?” “你被红党洗脑了!”小心那些无孔不入的中……” “快跑!警察来了!”不知是谁,大喊一声。 “嘘,嘘嘘……”尖啸刺耳,汽车驶来,“都别动!”“叭!----”隔了很远放枪,车子刚停,“叭!叭叭-----”枪声密集,看出来,警察并非来抓学生,主要是驱赶,枪一律往天上打。 人流四散而逃。 他们的车被人群包围,只有在原地停下。 胡达正准备睡一会儿午觉,大约积习难改,无论有多少事,这个时间段,他会放下一切,急不可耐走到床上,美美睡上一觉,象吸食大烟,如果不这样,整个下午就会萎靡不振,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破了寂静,电话是秘书处打来,由于情况紧集,让他马上回省府,他放下电话,皱皱眉,步履沉重,且无奈叹一口气,他极不放心,重新打开保险柜,打开锦盒,用手摸摸,再次确定:那两贴还静静躺在那里,才又重新盖上锦盒,锁上保险柜,还要推推拽拽,看看四周门窗,这才关了门,走到汽车那儿,看见柳烟从台阶上端着茶水下来。 “太太没有出去?” 柳烟知道老爷眼中的太太,指的是大太太毛纤云,毛曾经是富贵人家小姐,在胡达穷困途潦倒时,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嫁给胡达,这让胡达感谢涕凌,自从胡达结婚以后,命运之神就开始垂青这个有理想的年轻人,一路走来,毛纤云的许多意见十分中肯,正是听得耳边风,胡达才平步青云走到今天,在他眼中,毛纤云何止知书达礼?而是全身长满慧根,更何况,毛纤云还为他生下两子一女,胡玲珑更是毛纤云的翻版,在所有孩子中,他最稀罕这个孩子,睿智、漂亮、风趣、有才华,现在是神大校花,但她并不娇生惯养,而是一头扎进学问的海洋,与儿子难分伯仲。 “没有!”柳烟回到,“二太太、三太太出去了!” 2 “好生伺候着!” “是!” “鲁良哪儿去?给我叫一下!” “老爷不午休了?要出去?” “是!省政府有事,叫一声!”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胡达拾阶而上。 “主席好!”警察厅长齐之民从上面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 “学生游行!闹得很凶,钱主席很生气,我建议驱散,都是群爱国学生,他们不会有什么政治目的,总统府秘书打来电话,要钱主席该抓的抓,该关的关,我有数,不会那么做,虚张声势还会来一下!” “这里面有没有红党在操纵的问题?我们不能被涂抹上这种血一样的红色,要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一旦被颜色沾污上,就会成为弃子,哪怕你做得再好,始终升迁无望!” “不会吧?一次小小的游行,会有这么多说道?红党会看得起这些稚气未脱青涩蛰口的娃娃?”齐之民觉得胡达有些危言耸听。 “红党口号是什么?唤起民众,民众都有谁?正是他们的洗脑与怂恿,许多娇生惯养的孩子,不顾多重反对,也要跑到他们心中的圣地----延安去,那么个五谷不丰之地,现如今聚集着一些足以和党国平起平坐的力量,他要发声,他要让世界倾听他的声音,是什么力量让他们在那个鸡脚旮旯里,繁衍生息出那样一群人?早在十多年,就限共剿共,可以说红色就象瘟疫,越剿越多,为什么?这就是那些所谓的党国精英,看不起那些泥腿子的原因,学生谁说不是民众?如果他们被唤起,比起那些泥腿子,更执著,更厉害!这就是上面三令五申要对学生采取措施的原因,齐厅长,红色幽灵猛于虎,大意不得!” “晓得了,主席,再见!”齐之民耸耸肩,不以为然。 胡达拾阶而上,钱绪军正在喝茶,门没关,他到门那儿,在门框上敲两下,“钱主席,也不让我休息一下,什么事把我召了来?” “噢,老胡,来!来来!坐,请坐!汪秘书长正在通知相关人员开会,齐厅长刚才下去,你没有看见?”他吹了吹茶,“事情紧急,蒋委员长亲自让人打来电话:让我们密切做好准备,观察日本人动态,以防不测,还有就是红党,他们是无孔不入,麻烦得很,趁火打劫,都快乱成一锅粥了,北平等大城市周边,日军调动频繁,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要动手了!” “上面的政策是……?”胡达坐下来。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往哪里撤?” “听通知,有可能往重庆山城撤,那里有黄河阻隔,有大山遮挡,我们没有制空权,空中优势全在日本人那儿!” 第64章:算计与布局 “那我的那些铺子房产怎么办?” “钱是累,房是赘,只有生命才是珍贵的,保命要紧,老胡,我是老了,折腾不起了,我准备着实在不行,回郴州老家,神州大局,由你来主持!” “两位主席都在,我已经通知他们聚集会议室,二位主席请移驾!”汪天培显然是听到他们谈话的!他扭过头来,看着胡达,“省主席,钱主席就要离开神州了,前往总统府任参议!祝贺两位主席,钱主席并向国府推荐省主席,省主席不日将更上一层楼!”汪天培这个平日并不怎么待见他的势力小人,这时,脸笑成了一朵花,“新主席就等着临危受命吧,任命书就要下来了,组织部长的飞机,也许已经在空中!” “那汪秘书长没有跟着钱主席一起?” “我倒是想着的,可是……”笑得尴尬。 “年轻人还是留在基层历练,准备着挑大梁,参议院是个养老的地方,极不适合年轻人,年轻人应该化鲲为鹏,展翅九万里,庄周在《逍遥游》中,讲得非常明白!” 这个老东西,果然象一只狐狸,刚闻到个风吹草动,就准备着逃之夭夭,原来,早有安排,这些年在神州,总是压他一头,需仰他鼻息才能生存,连汪天培这种小跳蚤也对他虚以委蛇,更多时候是敷衍他,等着吧,十年媳妇熬成婆,“多谢钱兄一番美意!”他一抱拳,“我恐怕是才疏学浅,难堪大任!恐怕有拂钱兄之盛情美意!” “你也不必自谦了,张厉生部长昨天和我通过电话,已经报总统府批准了!” “谢谢!谢谢!”胡达有些莫明激动。 浅仓次郎想不到神州政坛在一夜之间,重新洗牌,并且兵不血刃,在此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这让浅仓有些措手不及,胡达上任,对于胡的底牌,他并不是很清楚,所以之前所有努力一夜泡汤,这让他十分沮丧,和胡达没有任何交往,钱绪军不管怎么说:是他们喂熟的鸟,帝国军队一直在谋划大城市,对于内陆省份神州,一般不作战略占领,没有帝国军队做后盾,他的底气就不足,他还得象个哀哀怨怨的小妇女,犹抱琵琶半遮面,想要纵横驰骋,把帝国战火烧到他想要到的地方,还得掂量掂量,至今裂凉山还拿不下,好在还有个汪天培在,多少还能起点作用。 “社长,目前我们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柳明楼,很多时候白峻青倚重于他,是不是将此人拿下,或给他一点教训?”小野正雄领着石板龟次郎,走进来,他永远是那种骄横的样子。 “不急于一时,火侯不到!”浅仓不耐烦看着石板,“石板君,你怎么来了?高桥君没有一起?” “我们那儿无端端死了一个人,我想这决不是偶然的,幸之助被人一刀抹了脖子,刀法如此娴熟,甚至他都没来得及挣扎,他的配枪也丢失了,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死在一个坡下,被人拉到坡下,嗯----!”他做了个抹脖子动作。 “这件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你的人昨晚凶神恶煞闯到樱花艺伎馆,他们要干什么?那是个清修之所,这帮武夫,不懂得怜香惜玉,钢部八子受到惊吓,我希望你能给出合理解释!动动脑子,一个工程兵会出现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去想!云龙煤矿谈得怎样?” “对不起,还在进行中!” “如果你再谈不好,我就换人!”浅仓次郎不喜欢石板龟次郎,他所举荐的山口中直没有最终获得任命,他多少有些遗憾。 “嗨!”石板龟次郎在军界,远没有浅仓资格老,如果不是他的老师高桥一夫大将举荐,他也许还在海军陆战队中服役,在那里,他没有背景,更没有前途。 “我会尽快拿下裂凉山使用权的,帝国地质队也会开进来的,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以为有山口君为你撑腰,你就可以目空一切!” “嗨!” “难道说没有可能是自己人泄私愤吗?中国人为什么要去杀他?自己反醒反醒,我并不是说中国人不可能杀人,要杀也应该杀个大的,至少象你这样的!” “噗嗤----!”小野笑喷了! “有那么好笑吗?嘴歪眼斜狗屎牙,明明很难看,还以为美!你回去吧,我会和中国人交涉的!” “嗨!” 看着石板怏怏不快的背影,高桥智雄即将回国,山口中直不能再耽搁了。他浮想联翩,帝国终究是个蕞尔小国,无论他们怎样狂妄自大自称“大日本帝国”,但他们心中都明白:大不大只有自己知道!全国上下,象打了鸡血,狂躁不安,每个人都陶醉在圣战的狂想曲中,臆臆然,醉醉然,仿佛天照大神如同太阳一样,普照日本似的,更可以飘洋过海普照中国,每个人都显得轻飘飘,象一片羽毛,扶摇直上三万里,在云端中不经意翻着漂亮的筋斗,每一片祥云象棉絮一样,可抓可撕,从中国传去的许多添油加醋的宣传,让国内的人,认为自己的脚就踩在祥云上,风一拂,就轻轻然,飘飘然,雄居亚洲,雄霸世界! 然而,当双脚一踏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就明白:这一切只是梦想,大东亚共荣,只不过少数战争狂人的臆想,连制造这个神话的人,也会捂嘴露齿讪笑,我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奇思妙想,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信以为真,那他手中拿的那是舆论工具吗?简直就是《西游记》中,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呼扇一下,飞沙带起走石,狂风撩起巨浪。 浅仓以前是位学者,很早就受帝国派遣,来到中国,熟练掌握中国历史,风土人情。 大东共荣忽悠一下别人,让别人信,让中国人信,就足够了,里面的实质,自己要清楚,不能跟人起哄。 “你收拾一下,我们去看看那位一直起着中流砥柱作用的柳主任,能否最终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 “嗨!”小野正雄“叭嗒”一立正,转身就走。 一摇晃,在临江县已经有十五天了,亲眼目睹了周至柔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不盲从,有步骤,有计划,全民动员,尽快恢复供水供电,每天都亲临第一线,从混沌,到有序,从最初的排斥,到现在心悦诚服,他看在眼中,记在心中,除了这,周还亲自上城,询问城关险隘的布防。 钱绪军突然调离,让史凤琳有些措手不及,他和胡达交往泛泛。史凤琳上层主要是来自于戴笠、钱牧寒、李中洲,许多人忌惮戴的威名,早年就有中国的希姆莱之称,是中国那个时间段最具神密的人物。对于他手下的人,一般人畏惧三分,更何况:史和戴私交甚笃。这些人表面上哼哼哈哈,甚至是和人称兄道弟,这不代表他们真的放下睚眦之怨,因为他到神州省时间不长,他把临江县的情况,跟胡达例行公事汇报一下,就急不可耐,越过龙泽,返回西凉城,黄兴忠比他年龄上要小,如今他的两个儿子,已经踏上仕途,而他的儿子,还在遵从上帝的旨意,在某个他并不清楚的鸡脚旮旯里待命,等待着重修为人,他虽然万分气愤,但也只能暂时放下恩怨,因为他如果不计后果,为了父亲和黄兴忠的恩怨,去和黄天祥、黄天佑斗私,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虽然他资历很老,可以用王牌来形容,但他的势力在上层,乌白和他关系最铁,可那毕竟是远水,无法解近渴,要想栽赃陷害,还需要时日来精心策划,这又是他不耻的,按下葫芦起了瓢,就算他耗尽能量,未必有全胜的把握,弄不好,两败俱伤,母亲虽然含含糊糊,但从这些一鳞半爪下,他似乎看到曾经的史黄两家惨烈的斗争,加之,他后继乏人,拿什么与人争斗?弟弟虽有孩子,可终究他们是一介书生,未必有力和黄家人斗,此大任唯有他扛,可现在这种背景下,只能隐忍。 岁月蹉跎,许多藏匿于心的恩怨,不是放下,而是从指缝间溜掉。 太阳花花,在摇椅上几乎睡着的陈夕红,突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抬眼一看,一男一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孩子,她惊愕了:“你们是谁?你找谁?” “叫姑,叫大姑!”他们笑笑,唤来两个孩子。 “姑姑好!我叫陈林威,她叫陈林秀!” “你们是谁?” “我是你哥,她是你嫂子,你们见过面的,我是啸虎,你看看我!” “你真的是我哥?我差点认不出来了,你是叫林琳?”她从摇椅上站起来,拉住陈啸虎的手,“哥,这么多年,你都去了哪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妈一直以为你……”并把另一只手,伸到林琳脸上,“嫂子,我们都老了!”随机放开手,“侄子,侄女,过来,让姑姑看看,我是你们亲姑姑,叫我,叫我!”曾经的苍海,依然变成桑田,岁月的刻痕,一道道,水波浪弯在脑门上,孩子,两个怯怯的孩子,这是哥和嫂子生命的再延续呀! 两个孩子,惊惧看着她。曾经玉圆珠润的脸,皮皮囊囊,他们没有见过最好的她。无论怎样的热情,都无法产生共鸣,只一下子,她就爱上这两个孩子。 “嫂子,你好厉害呀,你们的孩子都半大了!”她站起来,依然拉住两个孩子,“还没回老家?妈知道你们吗?” 陈啸虎和林琳都摇头。 “林威,林秀,她就是你亲姑姑,你们姑爷可是个大官!” “姑姑好!” “姑姑好!” 两个孩子齐声叫。 “好!好!你们刚下火车吧?周妈!周妈!”随着陈夕红一声吆喝,走出来个拾掇利索的妇人。 “太太好,哟,来客人了!” “我哥我嫂和他们的孩子!准备饭菜去,多上些硬菜!” “好嘞!” “我妹夫不在?” “上临江县去了!” 陈啸虎和林琳对望一眼。 陈啸虎和林琳以及孩子们出现在李墨香面前时,她愣了老半天,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当两个孩子象两只快乐的小鸟,扑向她怀里时,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幸福如同决堤的洪水,她全身痉挛起来,忍不住呜呜恸哭起来,这么多年患得患失守望,一瞬就这样毫无征兆尘埃落定,她不敢相信:这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根本就存在,让她经历希望→失望→绝望的破灭,她和黄花甸人一样相信:陈啸虎没了,象尘埃一样,飞灰烟灭,散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某个空间的空气中,然而的然而,今天,他们的回来,打破了这个魔咒,有了女人,更有了孩子,她无法阻碍幸福的激流,冲垮堤坝,狂热地倾倒。 她把象征着陈家未来和希望的两个孩子,紧紧箍在自己怀中,任凭泪水滴在他们头上,黄花甸人象赶集一样,聚拢在多年来一直寂静无声的陈家小院。 他看到了弟弟和妹妹,了解到他们如今的生活,人语杂响。 他的弟弟在他肩上捶打:“哥,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不容他回答,继续发问,“你为什么不给家里来一封信,报个平安?……” 林威、林秀自从一踏入这个院子,一直被奶奶一手牵着一个,再也不愿意撒手。 陈夕红兀自在墙角哭,没人管她,生活的巨轮,象回旋刀那样,旋转太快,所有靠近它的东西,全部被绞切成碎片,凌落在地下,哥哥有的,她没有,千古磨心,心有千结,结结被绞切,碎碎成屑,没有比时光吹出更忧伤的调子,刷子一样,刷心挠肺,深深的沟壑,流溢的不是水,而是血,生命的太阳已经倾斜,后继乏人的苍凉,象久治不愈的病,沉珂日甚,在绝望中抓狂,肠子由青变黄,由悔欲断,回不去了,当初为何不……?白日放歌须纵酒,有花堪折直须折,早干吗去了?青春是一座宝库,并非挥之不尽用之不竭,青春所剩无几,悲哀从心底气若游丝状飘飘浮浮,那是青春妖魅幻化而成丝状烟态雾形,让人看着忧伤。 楝树茂盛,粉嫩腥红细细碎碎条形的花,开在并不稠密的枝叶间,是那样让人难以释怀,春已经碎碎一地,杜鹃偶尔引亢高歌,在麦穗还是青匝匝的不成熟的时候,阳光异样迷人和灼热,杨花柳花,雪花一样飞舞,它们的浪漫让你羡慕,又因喋喋不休,不断光顾你,让你讨厌,横着飞,竖着扬,斜着扯,五月,热烈的五月,没有比这更浓烈的,象酒醉人,比酒伤人。 皂角树锋芒毕露,叶子细小,蜘蛛结网,攀爬上树,那刺目刺向不同方向的葛针,就成了蜘蛛最好的柱子,任意一根丝,往上一挂,扯不断,理还乱,蜘蛛用情太专,不理风的絮语,有时风凌厉,随手一扯,就把蜘蛛历尽千辛万苦结的网撕扯不成样子,蜘蛛虽懊恼,第二天又会不紧不慢织起来,夏踩着春的头顶,不再或者很少再下淅沥的雨,它喜欢暴戾,喜欢肆虐,喜欢大雨要倾盆,喜欢淋漓到酣畅,蜘蛛结的网,可在风中飘摇,可在雨中筛漏。 陈啸虎夫妇和孩子掀起的巨浪,象潮,正在退却,他们的身影,时不时象梭子,在黄花甸子穿来穿去,熟知了,交往了,平淡了,不久,他们去了西凉县,在县政府谋得两份差事,女的是教育委员,男的是县府秘书长,这两个官职,在百姓那里含糊不清,就是拿钱不做事,别人慨叹他们命好,又说这是史凤琳帮的忙,外人不解,内人不辩,再过几天,陈家黑漆木门就关上了,上面上把铜锁,因为孙子孙女要在西凉上学,李墨香这个大半辈子都坚守在黄花甸子活人的人,这回就一脚走进城里。 陈氏夫妇在家乡西凉县迅速上位,尽管不是显赫的位置,还是引起不小的轰动,街头巷尾引起热议,人们纷纷猜测这背后的原因,史凤琳成了他们最大的保护伞,举荐伞,亲讲近,房讲寸,连县长苏东海都一头雾水:两个尽管是西凉县人,但在此之前,无论从哪个渠道,都没有听说过的人,就这样硬生生落地生根。 第65章:酒席与媒婆 “什么来头?”有人问警察局长廖青云。 “不知道!”廖摇摇头,比他们还感到突兀,这两个人以前在北平,听说只是个教书匠,阴差阳错不知怎么就一脚踩在西凉县政府,并且最直接的原因:并不是史凤琳!而是行政院长王宠惠和立法院秘书长陈克文合力推荐,想想这两个人,就会寒毛倒竖,因为这两个人在国民党中,算是凤毛麟角,所以对陈、林二人的猜测,讳莫如深。 苏东海携爱女苏茜云以及准女婿黄天祥和廖青云早早恭候在西凉县当时最大的餐馆朱雀大酒店,受邀的除了县政府一班组成人员,还有陈夕红、陈啸虎一家,夕阳高高挂在树梢,妖怪一样妩媚,陈夕红前脚离家,史凤琳后脚到家,卫兵跟他汇报,他就直接去了朱雀大酒店,好吃的人总是腿长。 薛彪当时正和这帮人擦肩走过,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这帮高谈阔论,笑声如流泻的水,脆生生地响的人,他何曾知道:陈渐良的侄子就在其中!并且这帮人就是为了欢迎他的到来,才设的宴。 不知为什么,走过陈啸虎身边,他不由自主哆嗦两下,其实,那个“邂逅”的时间段,双方尽管对视一下,这是本能,谁也不认识谁,好象冥冥之中,一切天注定一样,从此,他们有了交集,并最终因为这个交集,因某个时段,情绪失控,而剑走偏锋,铸成最大的遗憾。 往事如烟,尘埃落定,是谁搅起了乱局? “好吃的人腿长,你看我这节奏把握的,恰到好处,早一步,人没来,晚一步,一桌子狼藉,这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蛇的七寸!”史凤琳自我调侃,“林威,林秀,到姑父这儿来,哎,我最喜欢孩子!” “既然特派员这么喜欢孩子,干吗不自己生?”廖青云笑着说。 “正在积极努力,春种一粒栗,秋收万颗子,时间上有跨度!等着吧,我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夕红,是不是?”史凤琳拉着两个孩子,看了陈夕红一眼。 陈因害羞而低垂下头。 “在酒菜上来之前,我谨代表西凉县全体同仁,欢迎我的教育委员林琳女士和我们的秘书长陈啸虎同志,欢迎你们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够同舟共济,为振兴和繁荣西凉县而奋斗!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为……” 他的话音刚落,掌声七凌八落。 “陈秘书长博学多才,还望今后多加提携,本人才疏学浅,是个粗人,一直希望能够坐下来,好好做做学问,可是……” 说话的人,陈啸虎并不认识,四十岁上下,头很大,早早谢了顶,头发稀疏,主要聚拢在后脑勺那儿,虎气逼人,“我好羡慕你们读书人!” “你是……?”陈斜视着他。 “他就是……!”廖青云抢着插话。 石步洲打断了他的插话:“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在下石步洲,是驻西凉县的师长,请多多观照,眼下局势并不太平,如何中日战端一开,我们这些军人,必将义无反顾投身战场,象鹰一样: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 “佩服!佩服!石师长能有这样的情怀,国之大幸!西凉之大幸!”陈啸虎鼓起掌来,然而一抱拳,“我在此预祝石师长马到成功,凯旋而归!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将出城十里,迎接我们的英雄!” “岂敢!岂敢!” “你爸是什么意思吗?”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黄天祥陪着苏茜云走在寂静的小巷子中,她的高跟鞋和他的皮鞋,敲击出“橐,橐橐----……”的声音,鸟儿不肯安静。 “他没什么意思!你不知道?想遂了你的心愿!我们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差人到我家提亲?” “我们都哪样了?” “你……!”苏茜云急迫的语气中有愤怒。 “谁让你们家门坎太高,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有可能修成正果!” “去!又调侃我!”苏轻轻踢他一下,“我对黄家大院很感兴趣,对你说的酒厂,暖屋也有兴趣!” “那对我呢?” 苏不置可否,快快向前。 第21章: 1 “你等我一下,逗你玩呢,心眼咋跟针鼻子似的,眼小,而且只认细线!” “你们黄花甸子是那样充满了诱惑力,我十分好奇:那是块什么地方?如此人杰地灵?特派员,你,和秘书长都是那儿的人,听说史夫人精通中医学!” “那是个看一眼,你就会爱上它的地方,无论你走在何方,总有一分牵挂,留在那里。我小时候常听我家管家讲起黄花甸子的故事,说实在的,我对那些都不感兴趣,我父亲才是我心目中的传奇!他幽默诙谐,处事老道,有着狐狸的聪明与狡黠,他创造了神话一样的业绩,但他又乐善好施,在黄花甸子演义他的传奇,他不刻板,和自己的孩子也这样,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都很喜欢他,我的妈妈算是巾帼不让须眉,比起我爸来,她开启了我爸的智慧,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们结婚之初,并不受我爸待见,你能想象他们从排斥到爱意无限,这中间经历过许多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我妈脚大!” “还有什么?” “没有了!” “我不信!” 许是老了,亦或是累了,后半夜狐狸叫得欢实,槐花香气从打开的窗户涌进来,沁人心脾,吸一下,如痴如醉,黑暗中,外面的灯光扑进来,史凤琳满头大汗从陈夕红滑不留手的身子上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我不行了,夕红,无论若何,你要给我生个孩子,男孩女孩不讲,我怎么就不行了?我这么快从临江县返回,就是为了……” “你的心太急了,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会好的,会好的,我们都还年轻,这时候还不算太晚!你马不停蹄,加上先前,你在酒桌子又喝了那么多酒,哪里还会行?” “你说说:欢迎的是你哥哥和你嫂子,旁人不喝行,我能不喝吗?再说:我们又几十年没见面,他们又是王院长推荐的,我和王院长关系又那么铁,还有陈秘书长!” “明天再说吧,我困了,我要睡了,你呢?” “我这个人本来睡眠就少,加之这么一闹,估计今夜我将无眠!” “凤琳,我想上班,这么闲着,我太难受了!” “医院吗?” “是!我想将来有了孩子,也是一笔不小的的花销,我不能指望你一个人,你走的这些天,无落无着,心在闲中生锈,在抓狂,有些事做,时光就很容易打发,你不在,我也不至于空空落落地慌。” “那行!我回头到县医院和凌院长说说,只是不要太累着自己了,夕红,我总觉着对不起你,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 “好了,别说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最终修成正果了!凤琳,你知道:在那些煎熬的日子,我是怎么渡过的吗?想想都会全身痉挛,多么恐怖呀,因为你不知道希望在哪儿,还有没有希望!至少现在你人在,摸得着,抱得住!”多是让它把人种子,种到那个地方。 “好夕红,对不起,全是我的错!好了好了,不哭了!”越急越不行,象没有脊梁,偏就到用时,象一堆烂泥,扶而不起,她散乱的思绪,在流泻,散乱的头发,在他宽宽的胸上,如蛇在游动,哭声,象细细的水流在呜咽,在渗漏,漏到幽深的地缝中。“好夕红,我行的,我没有老到那种程度,我一定行的,你要相信我!”表面信心满满,心却象埙,风声灌进去,那空声在呜咽。 黄兴忠差人找来白金枝,白金枝摇晃着走进黄家大院,那份荣耀,让她手舞足蹈,哼着歌,甩着她那甚至有些脏兮兮的花手绢,这是早晨八九点钟,杨柳絮飘飘如雪飞扬的时候,甚至有人看见这个徐老半娘头顶上还插着一朵大大的紫红色玫瑰,虽不伦不类,但透着喜庆,其实她这会儿的作用,就是走过场,仪式中的必不可少的点缀,自在娇莺恰恰啼,她虚张声势,声音提高八度,和那些平时并不待见的人打招呼,并不是为了礼貌,而是为了借声音,向别人传递她的荣耀。 “我本打算不去的,可是黄老爷不让,让人传话过来:说这事非我莫属,旁人办不来的,你不知道:对方门坎太高,是我们西凉县城县太爷苏老爷家千金!事难办,话难说,人家长得漂亮,还在县政府做事!这得人家配得上?能不能拿下来,我心中没谱,这不,和黄老爷商量一下!我其实挺忙的,你们都知道的,黄老爷二儿子天佑也是我保的媒,人家相信我,我这个人从不打诓语的,有实俱实,你也看见了吧?沈老爷来时,是开汽车来的,你说说:那乌龟壳一样的铁疙瘩,怎么就跑起来,哈哈哈……笑死人了,跑起来,比马都快了!不陪你聊了,我还有正事,我这个人不挑人家的,你家也一样,等你儿子长大了,找我!金花配银花,葫芦就只要配西瓜喽!” 看着这个张狂的女人,一走三拧腰,“呸!”对着沙土地,啐了一口唾沫。 一架小马车,驮着刘中天、白金枝和许多礼物,在太阳稍微偏高一些,驶出黄家大院,刘中天眯缝着眼,把沉重的脑袋低在怀中,任凭达子把马车赶出小西门,只有闹山雀一样叽叽喳喳的白金枝看见谁和谁打招呼。 “妹子,西凉城热闹,走玩去?” “他嫂子,上西凉城?” …… 路人驻足观看,对着这辆普通的小马车指指点点,羡慕妒忌恨。 “她三姑,我带你西凉城下馆子去?”眼见出了小西门。 “不啦,你那有正事,我还要到里锄草!” “草哪天不能锄?机会难得,我请你!去吧?” “哟,你咋一下子这么大方?谁不知道你是个抠屁眼撒芝麻的主,一块铜板,夹屁沟沟中,大炮轰五天,都轰不下来!”说话的人,戴个草帽,听声音,是巫云梅,也是走村串户讨生活穷得叮当响的主,自从她那个酒鬼的丈夫,一命呜呼之后,她就象个侠客,侠客可以仗剑走天涯,她是仗技走天涯,黄花甸子人一年难得看见她几回,一口不甚浑浊的酒,呛到五脏六腑中,孙茂军就双手挓挲,双眼睁得溜圆,说不出话来,倒地就死,吐的是发黑的血,酒葫芦摔在地上,上面的木塞子崩不见了,酒在那儿汩汩流个不停,流着流着,就不流了,慌乱中,不知是谁飞起一脚,踢汪里,在风中,那酒葫芦被浪灌着水,声音有些怪异,必出“卟咚!卟咚!”的声音,听着象“不懂!不懂!”,巫云梅当时扑倒在地,嘴中颤颤有音,似印度那边僧人口中的梵语,做起法事来,披头散发,站起来,赤脚而舞,梵音晦涩难懂,眼睛闭着转圈圈,手中似乎还摇着藏族人手中的转经筒,五色彩带在头上飘逸,视死如视生,她在施法超度亡灵。 据有人说:常有人看见逢早逢晚,她会自由出入尹东林的铁匠铺。这也难怪,他们虽老了,但情窦初开时,那些放不下的心愿,折磨他们臲卼的灵魂无处安放,在夕阳之年,谁还不允许他们放纵一下?成年的缺憾,老了老了就弥补一下,哪怕是形式在一起,也要在一起。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只老骚狐狸,有日子没见了,没少在铁匠铺床上折腾吧?” “你妒忌了?你吃醋了?” “达子,快走!日时不早了!”刘中天听不下去了。 马车一抹头,就上了官道,铃声细碎,路途漫漫。 巫云梅自感无趣,她摇摇头,望着满脸惊愕的人们,叉开大步子,有些意犹未尽,遗憾而去,她没有羞愧难当,而是有些沾沾自喜,怎么没有接着这茬再问下去,走得如此潇洒,希望背后有人叫住她,问她有关和尹东林的长长短短,那一刹那,她不会遮遮掩掩,可惜了,没有人再问,已经迈出去有些孤傲的步子,只能走下去,她突然有些悲哀地想哭,她老了,无论她们演义出怎样生动的故事,都不再因情节曲折,而生动感人。黄昏之恋,是人之末日之曲,人们抬头会惊愕: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和尹东林虽毫无顾忌走得很近,虽明目张胆,可到一起,不再有什么实际内容,顶多是谈谈,追忆一下年轻时,如果他们敢这样,极有可能发生的故事,互相臭骂对方一`下,无限可惜曾经有过的机会,因为顾忌太多,而错失了许多机会,有时,她会拖着不走,找各种借口,有些死乞白咧,两个人兴致好时,会喝点酒,酒醉时,巫云梅会倒在老铁匠肮脏的床上,呼呼大睡,而另一个,则守在床边,听着那远比唱曲更好听的鼾声,象狗一样,倒在床沿,沉沉睡去。 天明,太阳晒去荒唐,光线好起来。 “老东西一夜就这样趴在床沿,你不嫌累?干吗不上床?” “我……我,怕打忧了你!”眼睛,麻雀一样的小眼睛,眨动得太快。 “你呀,还是年轻时的德行:有那贼心,没长那贼胆,你就这么长点儿出息!”巫跳下床,“你这床好脏,就不知道收拾收拾?”脸也不洗,走过去,甚至还踢他一脚,“你年轻时,老骚羊一样咩咩咩撒欢的劲儿,哪儿去了?”抚一下头,晃晃悠悠,走了。折腾不起的失望,让她走得决绝。 第66章:祸根之由 黄兴忠背着手,在花墙跟走,没有什么人,兀自笑出声来,抬一下头,槐花开烂了,并不艳艳灼灼的花,而是那种淡黄象乳芽一样焦白,掉地上,脚拧着,无痛无痒,砖缝中长出一种土名:龙舌草的植物,叶子对生,青匝匝,多日不曾下雨,干得七窍生烟。 “老爷,你一个人笑甚?”百合那小丫头动作伶俐。 “笑?我笑了吗?你听见了?” “可不是咋地?笑喷了,喷出声!” “噢!也许!” “是大少爷的婚事吧?你偷着乐的吧?” “嗯!你不希望大少爷幸福吗?小丫头片子,是不是也像叫春的猫,心中抓狂,已经由呻吟变成呻唤,你看中谁了?黄天河行不?” “哪里有,老爷真会开玩笑,人家还小,该长的还没长成!”百合羞涩逃遁。 “哟呵,有点意思!”心却舒畅在幸福的激流中涌动。 黄花甸子第一裁缝梁吟拎着个宽布包走进来:“黄老爷好兴致哟,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白蝴蝶正呼扇着翅膀,发出蜜蜂一样嗡嗡地叫声!” “是吗?狐狸皮大衣做好了?” “还没有,那是绣花一样的细活,哪能那么粗枝大叶这么快?有个人让我带她来找你,她有些不敢,我也就奇了怪,她找你不应该,不合适,也够不着!” “谁?谁呀?说得如此神秘?”黄兴忠望向大门外,并没有看见什么人,“人在哪儿呢?怎么还藏着掖着,长得丑,怕见人?你去把她叫来!”黄兴忠有了兴趣。 “进来吧!我们在这里!”随着一声吆喝。 张九红低着头,迈着细碎的步子,象只蝴蝶,轻盈走进来,低垂着头,一脸桃花红,她不敢抬头,却时不时从余光中斜视一下,暖洋洋的气氛,火一样烘烤着她,她有点儿意乱情迷。 “她----她是谁?我们认识吗?”黄兴忠往前走走,她的年龄应该超过黄淑翠,直追黄淑英。 “她说她认识你!”梁吟跟在他身后。 “胡扯!我们不可能相识,你是谁?”黄兴忠性感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并且故意吼出来。 “张九红,人称九月红!黄花甸上,我采过花,唱过歌,你还让我唱给你听,我没唱!” “想不起来了!”黄兴忠摇着头。“猴年马月的事,记不得了!” “你故意的吧!”: “找我有什么事?” “春荒难熬,老子张志清耍钱,输个底掉,外人持刀逼债,活不下去了,素闻你宅心仁厚,所以碰碰运气,找你借钱来了!” “我们没有交道,更没有交情,我凭什么帮你?今天借,什么时候还?” “恐怕遥遥无期!” “你这样说,不是堵了自己的路?既然没法子还,所以我不能借,我总得图点儿什么吧?生意人总不能亏了本,要不然早垮塌了!” “你不是喜欢我唱歌吗?我可以天天给你唱歌!” “幼稚!再好的歌,也有听腻的时候,我干吗要帮你?” “我可以给你写个卖身契,把自己卖给你!”女孩子眼圈子有了泪,豆大。 黄兴忠哆嗦一下,“我家佣人多了去,不差你这一两个,再说,你能值多少钱?借多少?” “不多不少,整一千!” “你不值这个价!” “嘿!这还讹诈上了!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去找太太!”挥挥手,“梁师傅,我们关系不错,这些年我家佣人的衣服,都从你这儿出,你怎么给我挖个坑?” 梁吟半天嘟囔着嘴,“黄老爷,我没有!我只是受人之托,事摊在这儿,大主意,你拿!” “百合,叫太太,我遇上难事了!”百合走过长长的花墙。“起来吧,我黄兴忠做不了主,等太太来了,你问她,她要叫你走,你就走,她要叫你留下,你就留下,我没折!梁师傅,你去吧,刚才逗你玩,你也不知道她包藏祸心,家中有人添置衣服,还会找你,谁让你锦上添花!”没等张九红站起来,他搓搓手就走,不一会儿,听到京腔京韵从他那儿传来:“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这段西皮二六,唱得色正腔圆。 百合领来陈梅梅,张九红还在那里跪着,陈梅梅如同重锤砸地的脚步声,“太太,就是她,老爷让我去喊你!” “姑娘,跪着干什么?起来!有话说话,哟,委屈不小,还流着泪,到了心碎神伤的地步?什么事?起来说话!”陈梅梅拍拍她的肩。 “这是我们太太,再不起来,就把你扫地出门!” 张九红站起来,膝盖上全是泥土,“太太,求你成全!”张九红一抱拳。 “什么事?找个地方说去!”陈梅梅抬腿就走,“百合,你屋子里清静,领她来!” “唉!走吧,姑娘,我们太太应下了!” 陈梅梅坐百合床上,百合站着,张九红也就站着。 “你出去吧,我和她说会儿话!” 百合点点头,“太太,我忙去了!”并且走时关了门。 “太太,求你成全!”张九红又跪下了。 “起来,膝下有黄金,怎么说跪就跪?站起来说话。” 张九红就立起来:“我叫张九红,黄花甸子的张庄人,和黄老爷有数面机缘,我父亲叫张志清!” “那个泼皮无赖的赌棍,曾经被斩断两根指头?还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正是!我来借钱来了!一千个大洋,这钱有借无还,我就把自己卖掉,可是黄老爷不要!” “钱要得急?” “三天不还,就把我家的房子点了,你说我家九口人,住哪儿?” “欠谁的?” “镇长郝百声的!” “他家设赌?” “是!” “这种事的确不好办,他耍滑头,你想怎样?” “我想嫁给黄老爷!” “你年龄那么小,我女儿都比你大,这恐怕不合适!” “那钱我还不上,怎样办?” “你先留下,我不一定能帮到你,你也不要期望过高,办法还可以想出来,至于你能不能嫁进我家,我说了不算,这事太棘手,你也太孩子气了!”陈梅梅看一眼张九红,十八岁,似花含苞待露,明眸清澈如水,纤细的长发垂过肩去,野野地似地上撒欢的麋鹿,那张脸不怒带笑,怒而生威,让人怜惜,“你再坐一会儿,我让百合陪你一会儿!”陈梅梅走出去,百合走得并不远,她叫一声,“你陪她一下,我有事!”穿过花墙。 暖屋,黄兴忠一边百无聊赖,另一边又踌躇满志,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你什么意思?把球又踢给我?她是张志清的女儿,这事不好办,郝百声设赌场,这种事……” “我们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打发她算了,不是钱多钱少的事,而是这种坑永远填不满,非亲非故,我们不是救世主,没必要,你让她走了?”黄兴忠那双眼中有许多问号,意味深长,“那种赌棍,三天不赌手痒,五天不赌抓狂,迷失自我,迁怒别人!” “你真这样想?她不是你理想的细腰女?当年你在学校不就迷恋这样的吗?你没有缺憾?不想借机弥补一下?” “她什么情况你知道?她算什么?我越女人无数,她比起……她差多了!”黄兴忠两个手指推,三个手指勾,心在坡上,等陈梅梅推一下。 “只言片语,至于过程细节,靠猜,张志清就是赌界醉汉,浑浑噩噩,就没清醒过,是混蛋,还混得理直气壮,你听听他那口气:我就耍点小钱,我有错吗?” “被人坑个底掉,还要在人家面前,感恩待德,装个仨孙子,这种人可杀不可留!” “你说得都对,关键是谁来操刀?大家都站岸上,谁也不趟这浑水!怕污了名声!” 夕阳迷惘,风儿如手,马车回到黄家大院门口。 黄兴忠就在外头。 “怎么样?”马车还没停稳,黄兴忠就急不可奈。 “顺利!出奇地顺利!水道渠成!我们就走个形式!”刘中天还在车上。 达子脸乌乌地黑,“吁----吁吁----!”带住缰绳。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黄老爷,我办事,你放心!”白金枝这一路风光的,话比屁都多,当她跳下马车,踉跄一下。 “老嫂子,悠着点,你已经不年轻了!咋还象鹞鹰!”黄兴忠扶她一把。 “我没事的,我真的没事的!脚有些麻!” 饭后,黄兴忠让达子送送白金枝,刘中天就留在暖屋,陈梅梅让百合把张九红从她屋带来,刘中天一看,就喜欢上这孩子,眉清目秀不说,还透出灵性,一闪一烁的眸子,无限情怀,“可惜了!可惜了!”刘中天吸咂着嘴,目光一直停留在张九红身上,不断摇头。 “你怎么说?你这是几个意思?”黄兴忠有些看不懂刘中天。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成心的,给我添堵是不是?我让你给我想出办法来,你来这一套?” “此女子人虽小,可与太太一争长短!脸如银盆目如霞,一泓清泉在心中,无限情怀藏沟壑,日子流,月子淌,旺夫又旺家!” “屁话连篇,月牙儿初升,夜不深沉,我让人去找李济通,你比他还能似的,山水纹路你看得懂?吉凶祸福你断得出?出什么妖蛾子,忽悠我?”脸上的笑容藏不住,全溢在那儿,成了褶皱,成了花,开时娇艳,落时可怜。 “你让我说,说出来你又不满意,你要怎样?真是难做人!” “这样吧,夫人明天请下李师傅,管家明天去下张家,看看那个可怜虫,我找我们镇长聊聊,问问他县长大人让不让他设局坑人!你呀,让我事难办,人难做!”灯花跳一下,蹦出个豆粒大小的东西,弹出一条弧线,落在地上。 李济通想出门,还在收拾,黄安走进来,“李师傅,李师傅!” “黄安叫你!”李的夫人支会一声。 “那么大嗓门,我听不见?”李济通继续收拾,这一大清早,太阳还没跳上树梢,鸡懒还窝里“鸡咯咯----!”这会儿它叫得欢实,差不多,他走出来,露水还在花上憨皮厚脸,久久不肯离去,卖惨给太阳看,太阳只管赤烈喷火,哪管万物死活,“哟,黄师傅,这么早?” “李师傅,太太让我请你!”他一抱拳。 “有事?” 2 “有!来个人,请你相看一下!” “好嘞,你头走,我随后就到,麻溜的!” 刘中天来到小张庄,在一片砖挂门,茅草屋前,东张西望,一只小狗秧子,叫声稚嫩从草丛中窜出来,“汪,汪汪!”叫个不停,“有人吗?这是张志清家吗?” “是!你找谁?”有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走出来,头发蓬乱,焦黄的眼屎还挂那儿,怯生生的,象是从草窝中才钻出来,瞅着刘中天穿着体面,“这位老爷,你找谁?志清欠你赌债?” “不是!我是黄老爷叫我来的,张九红是你的女儿吧?她昨天到了黄家大院……” “这孩子就是不听话,硬要找黄老爷借钱,这能行吗?要借钱,多少有点儿关系,她凭什么?给你惹麻烦了!” “张志清呢?” “昨天愁苦到后半夜,这会儿刚睡瓷实了,我刚刚听他打呼噜了!” “他还有脸睡?你把他叫起来!” “我不敢!他会打人!”女人羞怯的目光,象水在碗里晃动,要溢出来。 “他敢!他今天打一个我试试!自己屙下的,自己捂鼻子嫌脏,在哪儿?带我去!不争气的东西!还想当霸主!”刘中天看着女人。 “就在堂屋东间房,求你了,别说我说的,他这个人……” 屋子里飘着浓浓的霉味,咸菜味,令人作呕,刘中天从低矮的门洞钻进去,他家的门,不象别人家,从门脑板下开个长方形,既好看,又实用,两扇门往上一上,他们家是个三角形的,底大上小,门不是木的,而是用一种柔韧度很好的拉条编织出来的,虽也是长方形,但大部分藏在墙后,“哇!”刘中天被那味熏得吐出一口清水,“这是猪狗窝,还是人住的?”往里走,骚味更浓,“咩,咩咩……”一只肥胖的公羊就拴在屋子里,羊呼呼啦啦尿得正欢,羊脚底下,是厚实草与羊屎羊尿的混合物,“哇----哇哇-----!”刘象个孕妇,不断呕吐,鼾声,象号子一样的鼾声,起起伏伏,绕过芦苇泥坯墙,掀开布门帘,一个四仰八岔的男人,把头勾在被里,大腿以下裸露在外。 “喂!醒醒!”刘中天在大腿上拍两下。 “谁?谁?老子正困着,找抽是不是?”呓语后,又起鼾声。 刘中天看见木桌上有半碗凉水,碗上脏兮兮的油污,他扯开被子,看见肥胖身子,他撩起碗,就泼身上,水条长短不齐滑到床上,滴答有声。 “哎哟哟……凉!凉!下雨了,屋漏了?哎哟哟,冻死我了!”晃动了几下身子,睁开眼睛,愣愣看着刘中天,“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咋还调戏上我了?” 第67章:歪瓜裂枣 “讨债的!” “我不认识!我不少你的钱!放心,你回去告诉镇长,我说话算数,三天后,不!两天后,一分不少还上!” “拿你命还吗?” “放心,我女儿正在想办法,她认识黄老爷,黄老爷你不会没听说过吧?黄花甸子的,放心,他有的是钱,他不会缺你这仨瓜俩枣!” “你……!我真想一巴掌扇死你!”刘中天愤怒举起巴掌,高高竖在半空,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你要一巴掌扇死我,我没什么损失,反正是贱命一条,你不但拿不到钱,还会吃官司,得不偿失是不是?你大人有大量……” “你说说世界怎么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人?你这种人怎么会配有老婆孩子?” “不仅有,而且她们都很漂亮,告诉你:月佬也有糊涂的时候,你究竟是谁?”他坐在那儿,任凭凉水下垂,然后,从枕头拿出一盒被压扁的卷烟,抽一支出来,一点点捏圆,然后,喜皮笑脸:“要不要来一支?骆驼牌,好东西,赌桌上的,我趁人不注意,偷拿的,比老烟叶强多了,那东西虽然有劲,可口感比不上这个,这种舶来品,就是不一样,我舍不得抽呀,昨天一支,今天也只能一支,再抽点烟叶凑着,你是有钱人,看不上这个,那个雪茄更好!” “你这怂样,自个儿抽吧,你女儿怎样?你真不管?” “只要她能从黄老爷那儿借来钱,随便她,女娃子早晚都是人家人,嫁谁不是嫁,我女儿长得好看,招人稀罕,她二姑说:嫁到城里都是一顶一的人才!” “可她才十多岁!” “行啦,该长的都长成了,能用了,女儿跟物品一样,这会儿一准卖个好价钱!” “你真是混蛋!” “别骂得那么难听,还不都是被逼的?谁让我好这一口呢?” “这回女儿替你挡了,下回呢?” “下回再说下回事,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到哪山砍哪柴!你真不来一支?我还就真不信:每回运气都这么差!”他把烟含嘴上,眯缝着双眼,划着火柴,悠然吸上两口,吐出缭绕的烟雾,“这口气憋在心中好久了,这回喘上来了!你都来了半天了,你是谁,我都不知道!” “黄家大管家!” “姓文刀刘?”他在掌心写出“刘”字,烟灰掉一团在腿上,“听说过,你们家老爷怎么说?”狠命吸两口,“怪不得看着面相富贵,果然不凡!狗日的郝百声给老子挖坑!” “你少拍我马屁!写个条子吧,这事我们替你了了!人家挖坑,咋没把你埋了?” “人之初,性本善,狗日的还讲点良心?这不是逼公鸡下蛋吗?我哪是这料?写什么条子,怎么写?” “就写替你消了赌帐,今后再有什么事永远与黄家无关!” “你----你这欺人太甚,养她十八年,屎一把,尿一把,怎么能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这个不好商量!毕竟身上流淌着我的血脉!这个条我不能写!写了我就亏大发了。” “蹬鼻子上脸?你可要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的!” “威胁我?人穷志就短呗!那我就豁出去了!不过我写了也不一定算数。” “不要说屁话!三天消不了帐,我想郝镇长脸色会很难看,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轻则卸你一只胳膊,重则,那就不好说了!我走了,你再想想,你这种骚猫狗蛇的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恶心!” “哎,哎哎,我说刘大管家,你这脾气可够急的,一句谈不拢,就尦蹄子,跟谁学的?还有没有点耐心,你大老远跑来,事没办成,你怎么和黄老爷交待?他要是做了我的女婿,我是不是该在他脸面前念叨你两句?” “随你便!”脚又往外岔。 “嘿!嘿嘿!没见过你这样油盐不进的!”他急了,跳下床靸拉着鞋,追出来,“象锥子,永远不会拐弯抹角,依你!你看能不能有点小附加?” “不能!” “牛气哎!你说我写还不行?” “早干吗去了?非要撞了南墙,鼻青脸肿才肯回头,图什么?” 两个人坐下去,刘中天掏出笔和纸,他说一句,张志清写一句,遇着不会写的字,刘中天就折根木棍,在地上写给他看,写完后,刘中天读一遍,让他签名,并掏出印泥,让张志清按上大姆指印,刘中天在红手印地方吹两下,收好,就走出去。 “今个儿天气不错,刘大管家,慢走!青山不改,绿水常流!”一抱拳,“你个傻婆娘,还在那里站什么?都日上三竿了,不想着弄饭,皮痒了,是不是?” 黄安笑了,看着刘中天出来,他把马鞭甩在半空,炸出了鞭炮一样的响声:“他又神气活现起来,你听,一家霸主的作派!” “走吧!” “难缠的主!” “这种人外强中甘,欠收拾!” “哟,郝镇长,见你一面不容易!这是干吗?”黄兴忠一抱拳,见郝百声正站在板凳上,在柜顶东翻翻西找找。 “黄大老板,今天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儿来了?”郝百声与黄兴忠交集不多,不断有新的爆料,从不同人的嘴中传来,把黄兴忠传得神乎其神。 “下半夜刮东南风,天亮以后刮西南风,这不兜兜转转,就把我刮你这儿来了,身轻如羽,人随潮流草随风,我也是在风头浪尖上赶着往你这儿来,忙什么呢?” “案牍劳形,没有办法,基层工作,多如牛毛乱如草,哪儿象你黄老板,说走就走,走四方,赚尽天下钱,你有事?” “瞧大镇长说,没事就不能请你吃个饭?” “不年不节的,这是哪一出?真的假的?为了这一天,我可是望眼欲穿!” “真的,镇东头梅家溪!”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说为什么?” “你也有怕的是候?遥想当年,你郝大镇长那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何等豪情万丈?黄兴旺那麻雀脸被你耍得团团转,钟镇长被你掀于马下,是何等手段?你不是一般人?” “老皇历了,何足挂齿,与黄老爷相比,我算个啥?” “能不能放下你的案牍劳形?有件事,得麻烦你,边吃边谈,怎么样?” “依你!”郝百声从板凳上跳下来,拍拍手!黄兴忠跟着走出去,广结善缘,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时间慕煞多少人,这里头就有郝百声,苦于没什么交际,如果象哈巴狗巴巴上前,恐怕失了身份,所以一直是隔岸观火,这回子好了,黄兴忠主动着找上门来,着实令他吃惊不小,“梅家溪吧?头里走,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梅家溪,名字有些诗情画意,座落在镇东头,是梅家第三代在经营,有自己特色,梅家屋后的确有条小溪,算是黄汤河支流,不过,黄汤河不倒流,溪水就清澈透底,溪底有大块大块鹅卵石,鱼翔浅底,杂生的水草密疏有度,酒后泛舟,不失为文人雅士之举,梅家置办两条画舫,一条雕游龙,另一条则刻飞凤,清风习来,水波不兴,一溪晚霞,一溪欢歌笑语。 黄兴忠来的时候是临界中午,比普通饭时稍早,太阳溜圆滚烫,一蹦八丈高,日时上窜,蔫蔫欲睡,这是有身份的人多年积习,饭后一觉,是养生,也是坠落,可不这样下半天就会萎靡不振,积习难改,索性听之任之。 俩人坐定,酒水和碟子上得差不多,郝百声左顾右盼:“就我们两个?”他用手指指自己鼻子,有几分吃惊。 “你想几个人?”黄兴忠扯开酒坛盖子,正准备倒酒。 “慢着!”郝百声推开手,阻制他倒酒,“还是趁着没糊涂,把什么事说了吧,要不然,酒喝到肚子里,九曲回肠,它再倒出来,就没味了。 “有件事,我想请镇长大人高抬贵手,卖黄某人一个薄面,饶了张志清!”黄兴忠一抱拳,在那里摇晃,做作揖状。 “怎么饶?980个大洋,那是一笔足以在土木镇上买处尚好的宅子,这里不全是赌债,还有借款,你想一笔勾消,没有那么简单吧?看来,我是来错了地方,这酒,我压根儿就不能喝!” “坐下,答不答应,这事另说,酒已经在这儿了,你让我退回去?再怎么说你也是一方父母官,不会小肚鸡肠到这步田地是不是?你这是要逼死人哪,苍蝇头上能有几滴血,他就是一泼皮无赖,你当真他三天能拿出这么多钱?你就给他三个月三年,他拿得出来吗?他穷家破堰,拿什么给你?” “照你这么说:白纸黑字,不管用?他就是卖儿卖女,他也得给我还上!”郝百声耸耸肩,色厉内荏,“没有那弯肚子,就不要吃那弯镰刀!” “你是一镇之长,要体恤民情,他就是一个糊涂蛋子,你也不缺那仨瓜俩枣,高高手得了!” “你说得轻巧,你不是爱打抱不平吗?你替他出得了,又要做好人,又不出一滴血,天下哪有这等好事?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你不能两头都占着,这钱要真的是你出,我豁出去了,我给你减一半,黄大老板,你说够不够意思?” “我凭什么替他出?就算我真的想出,你敢要吗?你就不怕我去苏县长那儿参你一本,把你撸了?国难当头,土木镇镇长不思进取,设赌局,坑人害人!你不差钱,得不偿失,是不是?我们各退一步,相安无事不好吗?” “凭什么苏县长听你的?你和他有交情吗?” “你说呢?我儿子黄天祥就在西凉县,苏县长有个女儿叫苏茜云,我和苏县长是儿女亲家,你说我和他有没有交情?恐怕我要参上一本,于公于私,都够你喝一壶的!不过,人生在世,人是真的,不逼上梁山,我也不会那么做,你下去了,钟镇长上来与我又有什么好处?他当年真的通匪了?这事你我心知肚明,聪明人不要犯糊涂,你也知道:他正踮着脚,憋足了劲,要和你叫板,孰轻孰重,你掂得出来!” “蒙我!一定是在蒙我!”郝百声将信将疑。 “蒙没蒙你,你可以打听一下,我也不让亏了,他借你的三百,我替他还了!”当啷----黄兴忠把钱袋子扔桌子上。 郝百声忙去拿。 “慢着,郝镇长,他写下的条子呢?” “不在我这儿,在家里。我就闹不明白: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这么为他强出头?” “这个不重要,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一觉醒来,郝百声浑身冰凉,摸摸桌上的钱袋子,窝囊,酒醒了,想不明白,这里头发生了什么,黄兴忠的确不是凡夫俗子,他真的和苏东海是姻亲关系?如果真是这样,今后还得留细此人,他跳下床,使劲摇电话:“喂,总机,给我转警察局,给我找一下廖局长!”等待,嘟,嘟嘟好几声,正在他不耐烦的时候,电话就通了。 “喂,廖局长吗?” “郝镇长,怎么啦?你家着火了?火烧眉毛了?有什么事?” “廖局长,我想问一下!” “什么事?你说!” “苏县长真的和我镇黄兴忠家有姻亲关系?” “哪个黄兴忠?” “整个土木镇就那一个!” “他儿子叫黄天祥,是吧?” “正是!有这事吧?” “不错!就昨天,县长请的客,你闲的,打听这个干什么?还有旁的事吗?莫非你也有个女儿待字闺中?求嫁恨嫁?!” “不是!” “你呀,就是太钻营了!挂了,我还有个会,以后再聊!” 郝百声一屁股颓废坐在床上,心是拔凉拔凉的。 太阳爬上来,一切都是新的模样,张志清端着茶杯,特意在茶杯中放十多枚枸杞子,头上依旧戴着他的旧毡帽,毡帽上甚至有几个老鼠洞,神气活现,全然不顾这些,当黄兴忠找到他,当着他和媳妇的面,撕了欠条,又给他二十块大洋,教训他一番,他当时头差不多低到裤裆里,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承诺,不再沾赌。 黄兴忠上了马车,他就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去。 他的女人袁氏把钱袋子攥得铁紧,满脸惊惧:“你要干什么?” “给钱!五块!” “我不给!”女人退后。 “小心我抽你!” “这是买米买面买油的钱,你不吃了?” “没有这钱,也饿不死你,我只要五块,快点,我等有事!” “又去耍钱?狗改不了吃屎!” “哎呀,你啰嗦个什么呀?我上街,上街总行吧?上街没钱,给人脸打?你就是小窟窿抠不出个大螃蟹来,黄兴忠都做了我的女婿了,我还怕没钱花?黄家大院富得流油,随便扒拉一下,我下半辈子,就不愁吃喝了,那不是你家祖宗牌位,你攥那么紧干什么?我做了他老丈人,他能不管我?”他拍拍自己脸,“就冲这个,他也不能够,你懂个屁!” “黄老爷可说了……” 第68章:挤压与拓展 “你管他叫‘黄老爷’呀?他是你女婿,下棋磨你抱住推,他管我们叫什么?女人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就是他不管,你宝贝女儿也不管?我走了,赶紧的,把钱给我,耽误我事,跟你急!” 这会儿他走在路上,听着兜里大洋叮当响,象听曲子一样,心驰神往。 “哟,是张三爷,今个儿状态不错!”路上拉车的人,和他打招呼,“这是上集?” 他斜着眼看人,“还象牛马一样使唤自己?不怕把你累出好歹?你们这些人呀,终日为衣食所累,名声所困,挣得再多,死时装棺材里吗?既然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劳那神干什么?就算能装进去,也是给盗墓贼预备下的,脑筋怎么不会转弯?耙子地搂,有意思吗?” “张三爷,我哪能和你比?活得如此逍遥快活?” “废什么话?赶紧走人,话不投机,半句嫌多!” 街上红男绿女,行人如织,赶集的日子,人多车多,热闹得很,拐过一条街,按平时,张志清哼着歌,就进了赌场,才进门,就被两个人推出来。 “嘿,嘿嘿!什么意思?不让进?”张志清喝了一口茶,“没有钱,欠你钱咋地?麻溜地,滚一边去,别惹爷不高兴!” “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们!” “嘿!王八羔子,欺负你张三爷?你说说,这是什么地方?” “当然是赌场!”两个眼皮对翻一下。 “还是的!我欠你们钱?是,你张三爷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可我人穷志不短,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我没有钱吗?”他放下茶杯,叭!把五块大洋拍桌上,“睁开你们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是,我是没多少钱,可我一向视这个如粪土!是从我屁沟里掉下的浊物!” 一个人从桌子上端起茶杯,往他手中塞,把五块大洋装进他衣兜里,“三爷,请回吧?要不你换一家!”翻掌碰碰他的胸。 他索性往桌子上一坐,拧开茶杯,喝一口,“爷没这个习惯,今天你们不给我说出个三六九来,我是不会走的!这他妈欺负人哪!欺负我儿子年幼!” “叫少爷吧!你去!” 另一个跑过去。 不一会儿,郝汉领着几个人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在这儿撒泼耍赖!你这是要干什么呀?”郝汉笑笑。 “郝少爷,看看你们家这些看门狗,好歹不识,愣不让我进!我是谁?他们不知道?” “想进?手又痒痒了?也不能怪他们,你说说吧,你和黄花甸子黄兴忠什么关系?他凭什么帮助你?” “你猜!”喝口茶,吐口唾沫。 “张志清,我可没有功夫和你打哑谜,不说?哥几个,抬起来扔出去!” “别介!扔坏了,你赔不起!”他从桌子上跳下来,“我不找麻烦,自然有人替我出头!” “你真当黄兴忠是你女婿了?” “你猜对了!有点儿眼力见!”张志清指着郝汉,悠然喝着茶,“学着点,还是少爷行,墨水不是白喝的,你们也就是个打杂的料!知道还不让我进去,瞧瞧你们一个个德行,门缝里看人,人是扁的!”他从人缝中过去。 “少爷,别让老小子蒙了!” “嘿,张志清,你老小子蒙我呢!”郝汉追着问。 第22章: 1 “没必要!如假包换!张九红----土木镇一枝花,花开插甸子上了,你们羡慕妒忌恨吧,你们一个个猪头狗嘴,我懒得理你们,爹妈把你们生丑了,怪得了谁?听听,这是他给我的茶水钱,欠不了你们的,开牌!”五块大洋就拍在桌子上。 晚饭,是天黑以后,郝百声坐那儿,看着儿子媳妇和自己的女人,孙子已经要睡了。 “他真这么说?”郝百声不相信。 “真的,赌场许多人都听见了,这事错不了,今天,揣五块大洋,到收场,还有四块!” “黄兴忠怪不得替他强出头,原来,事出有因!”郝百声捻捻下巴上稀疏的黄胡子,“聪明人也有犯糊涂时候,他这是猪肉掉轻灰(草木灰)上,拍不掉,弹不掉,他从此掉进是非漩涡里,那朵浪花早早晚晚把他带进入谷底!” “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咽回去!”郝汉看了妈一眼。 “不能够,吃我的要吐出来,喝我的,要从鼻子里尿出来!” 黄兴忠坐在槐树下,任凭槐花落在自己脸上,刘中天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老爷,你这次秋风扫落叶把事情办得利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 “张姑娘呢?” “先安静放在家里,等!” “等什么?” “时间悄然流走!” “你不打算娶她?” “不打算!至少眼下不打算!” “外面疯言疯语太多,这样不好!” “先让她跟着太太吧!”无处安放,这个和吴秀枝还不一样,她只在吴洼子地界上,这边没人知道,他心疼了一下,象是被鞭子抽的。 “张志清腆着个脸,到处去说,满镇风雨,不好弄呀,坛口好扎,人嘴扎不住呀!” “这不打紧,我明天就去龙泽县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等我再回来,风会平,浪会静,有可能到临江去一下,有些事,你就可以处理,多和太太商量!” 第二天,还在残雾里,鸡叫声混沌,四辆马车八个人,就从黄家大院出发了,张九红还在睡梦中,并没有人叫醒她,太太和刘中天在门口,杨柳絮还没有飘起来。 “都回去吧,还能睡个囫囵觉!”黄兴忠爬上最后一辆马车,除了车辕那儿,可蹲坐个人,全让几层酒占着。 车子走远了,陈梅梅去意不觉,心悲凉起来,黄兴忠只字未提,虽然后半夜他们生龙活虎做了爱,倾泻,尽情倾泻,但她心中依旧添堵。早就有人传言:黄兴忠在吴洼子有女人,并且生了达子。尽管传闻每一个细节,都有鼻子有眼,可她就是问不出来,她不可能到吴洼子那么遥远的地方去问这种影影绰绰的事,无论是谁,口径一致:不知道!黄安、黄兴旺和黄兴忠出去最多,可他们也说不知道,但她总怀疑这是真的。 “太太,请回吧,平常这时候,大家都还在床上。” “好吧!”陈梅梅一个人回到暖屋,拥着被子闭上眼,想想张九红,和黄淑霞差不多,比她稍显单薄,比黄淑翠年长,家里多个人少个人,她们都不会感到奇怪,黄兴忠走后,张九红依然还和太太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尤其是中饭,两个女人对坐,难免尴尬,想到这,陈梅梅不知道如何办了,百合虽好,可是下人,除了这,就只有黄铃或白巧珍,黄安老婆也不错,就是她了。 云龙煤矿,因山名而名,除了这,周围还有几个小煤矿,现在这些小煤矿,一边倒,全卖给了日本人,只有云龙煤矿一枝独秀,齐泊年一边紧咬牙关死扛,一边希望外部有力量挤压日本人,齐家这些年,靠矿发得裂裂巴巴,这是他们生财之道,站在太阳里,齐泊年发困,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日本人都是豺狼虎豹,食人肉,不吐人骨头,他也明白:这样死扛,终不是办法!正在这时,他看见从对面山上下来几个人,为首的正是石板龟次郎,他们统一着装,黑色日本家居服,他赶紧扭头向里。 “齐大矿长,请留步,我们又不是洪水猛兽,你一看见我们,扭头就走,没必要嘛,你们中国人常说:生意不成仁意在!我们可以再次谈谈吗?”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齐矿长,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我想,生意不成,言语未到,看着你们中国人,一个个泥猴子一样,钻入八百米、一千米地下,我于心不忍!你们的设备太落后,尤其是运输,还停留在原始阶段,你把矿卖给我们,你拿着钱,可以干一些体面的生意,何乐而不为?如果你觉得上次我们开的价不公道,你可以提出议异,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都可以商量,怎么样?我是一个文明人,我是地质大学老师,不象他们粗鲁。他们一直听说你女儿在县城一中,长得很漂亮,他们都想见识一下,是不是?” “とてもいい” “私は好き!” “哈哈……!”一个个象野兽一样,摇头晃脑,虬髯挓挲,放肆大笑,声震山谷。 “他们长年累月在山上,太寂寞了,你太太虽然年纪有些大,可他们一样喜欢,并不嫌大,齐大矿长,你看怎么样?” “石板,你不要欺人太甚!”齐泊年愤怒了。 “是吗?我有吗?买卖一向公平合理,是你狮子大开口,我们坐下来谈谈,不好吗?”石板龟次郎走下来,拥着齐泊年,“我们上你办公室坐坐!” “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他愤怒推搡着,进进出出的工人,一个个驻足观看,眼中依然有血丝,有的人甚至悄然拾起地上木棍,更多的人则茫然不知道怎么做。 “我让你放开他!”齐修远从屋子里窜出来,端着长枪毛瑟,他象一头愤怒的豹子,血红着眼,瞅着石板龟次郎,拉动着枪栓,把一颗子弹推了进去,“不要逼我!我的忍耐是有限的!”日本人裹挟着齐泊年不断向前,一脸不屑的笑容,而齐修远却不再后退,甚至向前。 许多驻足的人,跟着走,不断有人从地上拾起棍子或砖头。 “我会开枪的!”齐修远想震慑住日本人,抖抖枪头,“站住!” “站住?你确定?”石板龟次郎淫笑着,晃了几下脑袋,“你们相信吗?” 一个个轻蔑摇摇头。 “叭!”一枪从石板龟次郎身边嗖地打过去,所有人都愣在那儿,子弹在他裤子上穿了个洞,这是石板没有想到的。 其中一个人,在石板耳边叽哩呱啦一阵子,石板松开了惊魂甫定的齐泊年,伸开手,象蝙蝠,宽大的家居服,象鸭蹼,他指着齐修远:“你的大大地厉害!我们的走着瞧!”转身而退。 “噢!噢噢……”许多矿工围过来,把齐修远抬夯那样,把他抬起,向空中抛,一下又一下。 一位五十来岁的人,走过来,“老板,你没事吗?” 齐泊年摇摇头,揉揉眼,“我没事!” “刚才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心差点儿蹦出来,他们在山上有军队,硬打我们会吃亏呀!”老人弯下腰,在地上一块石头上,磕去烟袋中的烟灰,“想不到侄少爷这么勇猛,如果这一招治不住他们,我们只能卷铺盖回家!”矿工们簇拥在那里,大家七嘴八舌。 黄兴忠没有走云龙煤矿,而是一路直向龙泽县城,第一站就是梅家山旅馆。过了响水坝,黄兴忠就开始昏昏欲睡,悬着的心,掉地上,因为整个行动路线,是早已盘算好了的,前头交给黄安,后头交给黄兴旺,他就枯枯蹲坐那儿,象条盘着的蛇,四层带架子酒的酒,重量一下子上去了,所以每辆车有马两匹。出了梅家山,就是到两个姐妹弯一弯,黄兴秀在西城,开着间铺子,常年销售黄兴忠的酒,黄兴莲在龙泽城,虽说是堂姐妹,可处得和胞妹无异,通常她们的货是通过水运,直到从黄汤河船上下来,水路慢,还要绕出好几十里地,不会如陆路快,但船载量大,一趟顶十几趟,这是优势。黄兴忠通常把这一块交给刘中天,他儿子刘昆仑就是有名的浪里鲫,从十多岁,就在黄汤河上混日子,现如今有两条大木船,通州达县,和黄兴秀、黄兴莲关系是极好的,连他的女人包秀丽都是她们介绍的,十天半个月一来回,江南的优质大米,就是从他的船上搬下的,时日远的时候,也就一个月,黄家酒销到省城,易如反掌。 一只大蚂蚁什么时候爬车上,没人注意,从光滑的酒坛上,横爬竖爬,居然爬到黄兴忠脚面上,他浑然不觉,从宽松的裤管中,爬走进去,顺着杂毛乱生的腿,是那奇特的造型吸引了它,勾馋住它,一切不可而知,一马平川的胸,没有引起它的兴趣,而是反反复复,绕着爬,终于确定,从容不迫,选择一点,趴下去,从唇部舔舔,调个头,用尾部蛰针,插进布满孔洞软皮子里,“哎哟哟,哎哟哟……什么狗日东西,哎哟哟,咬死我了!”他的手已经出卖了他,顾不上平时的斯文,伸进裤子里,胡乱抓起来,身子不由自主乱动。 “老弟,你不能这样左右摇摆,酒,注意酒!”黄兴旺提醒道。 黄兴忠不敢再动了,但蚂蚁却仍然在偌大的空间里,自由忙碌,它在等待适当的机会,再次叮咬,刚才一阵地动山摇,吓坏了,巨大的钊钩一样的巨齿,扒过来,扒过去,愣是没有扒到它。 到了梅家山,太阳已经西斜,吃了饭,黄兴忠坚持要洗个澡,洗完澡,困瘾就爬上来,刚躺到床上,舒畅得准备梦回爪哇,有人来敲门,“谁呀?他极不情愿动了身。 “我!老梅,黄老板,这次是不是给我留点?” 第69章:跟踪盯梢 “不行啊!” “你馊抠成这样?我可是马上要断货了,你这酒有哪么好吗?一个个腆着脸,指名道姓要喝你家酒,你家酒中放了什么勾魂的东西了?” “不碍事!过两天昆仑的大船要过来,我让他多给你卸下一些!” “你就睡吧,我不打扰你了!”脚步声的确远去。 晚饭前一个小时,黄兴忠补了觉。精神抖擞,边刮胡子,边哼歌,曲子还是那让人荡气回肠的味,词含糊不清,听着不象原词,或者说就没有词,音节东凑西拼,黄兴旺和黄安驾着车,从西城走到东城,太阳掉地上,从东城回来,车上的酒卸空了,屋子里的人都往外涌,这时,他又想起儿子黄天佑,和那个中学老师,心变得浮躁起来,但天时已晚,就算赶过去,也只能找到黄淑英,黄淑英也许不知道他们什么事,这时,梅家山的宝贝女儿梅秀云,抱着本书,旁若无人走上楼。 黄兴忠赶赴跑出来,“梅---梅小姐,放学了!”他确实记不得她的名字。 梅秀云看了一下,见是黄兴忠,止住步往下看,“黄叔叔,你叫我?”用食指指着鼻子。 “我问你:淑英可好?” “很好呀,她是我们的校花,不过……?”梅秀云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嗯----?”她??头,实在是不好说。 “说嘛!”黄兴忠鼓励她。 “跟屁虫老是跟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谁是跟屁虫?” “莫大伟呗,莫家绸缎庄,你知道吗?” “莫胖子的儿子?” “正是!他不知羞耻整天跟着淑英,不顾大庭广众,扬言要娶她!这种人很讨厌,象苍蝇,不咬人,叮人难受!” “谢谢你,梅小姐!”随手丢一块大洋给她,“买些东西吧!” “谢谢黄叔叔!”梅秀云动作灵巧抓住了大洋。 天刚放亮,黄兴忠就催促着吃饭,饭后,让黄兴德照看着,自己和达子黄安黄兴旺坐着马车,就往县中学那儿去了,去得比较早,还没有什么人往学校去,倒是里面有人出来买东西,在学校对面有咖啡馆,包子铺,书店,文具店,他们去了咖啡馆,老板刚系好白围裙,“哟,几位这么早?喝咖啡?还得会儿!”这主要是中下午生意。 “不急,你忙你的!” “几位是警察局的?” “不是!不是!我们就是过路的,在这儿等人!” “那随便坐!” “黄老爷,我们象警察吗?”达子撩起自己的衣襟。 “象个屁!”黄兴忠想拍一下他的头,达子却远远象蛇头,绕开上半个身。 “师傅,警察常来吗?” “几乎天天来,原来是杜忠和黄海山,两个人一坐一天,光咖啡能喝上十几杯,最近,好象换了,杜忠不来了,换了胡小四,看,说曹操曹操到!”师傅手指外面。 “他们来干吗?” “说中学里有红党!” 黄海山和胡小四一前一后,跨进门来:“柳师傅,照例老习惯,一人一杯!”他们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下,并看看黄兴忠一行人,“有客呀?” “刚来,等人!”柳师傅正忙着。 就这样谁也不说话,敌意瞅着,半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渐渐地有学生和老师往学校中去。 “谢谢师傅,走,看看二小姐去!”黄兴忠瞅着两名警察,“咦气----今天怎么啦?” 几个人跟着黄兴忠,进学校,到大门那儿,被门卫拦住,“几位?干什么的?” 黄兴忠附在门卫身边耳语一句,一块大洋神鬼不知,落门卫手中,门卫要看,被黄兴忠笑着按住,“小心,它长着翅膀,会飞!”一个手指,做着鸟飞的动作。 “这几个人是干什么的?我怎么看着象红党?”胡小四帽子摘下,又重新戴上,从座位上,站起来,往门口走几步。 “不知道,来了有会儿了!” 黄海山从口袋中,掏出烟,抽出一支,点燃,把火柴棒扔地上,“你别跟高队长似的,看谁都是红党,没有红党,他吃什么?喝什么?哪里有钱养情人?这就是个由头,但凡沾上,是要杀头的,谁不怕?”黄海山吐出烟雾。 黄兴忠一行,在办公室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林茜云才姗姗来迟。 “林老师,有人找!”别的老师喊一嗓子。 林茜云扭过头,“哟,是你呀?又来了?要不要我把黄淑英喊来?”她表现出极大热情。 “不用啦,林老师,我能单独和你谈谈吗?” “可以呀?” “你们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黄兴忠和林茜云走出去。 “林老师,你们班是不是有个莫大伟?” “有呀,怎么啦?” “你就没听说他的什么事吗?” 林摇摇头。 “他骚扰我女儿,这是我不愿意看得到的,我希望林老师能够多费心,把这种本不该发生的事,消灭在萌芽状态!” “我明白了!我会的,还有别的事吗?” “你们一般什么时候放学?莫大伟中午是不是回家吃饭?” “十一点半!他回家的!你要干吗?” “随便问问!你和我家天佑关系不错?” “在图书馆认识的!” “林小姐哪里人氏?” “我苏州人士!” “苏州园林,天下第一园!” “我家离苏州园林,就隔一条街!” “你们常见面吗?” “偶尔!” “噢,是这样!谢谢你,林老师,给你添麻烦了,请你多费心!” “没事,都是青春期的孩子,懵懂无知,不知爱为何物,充其量就是青春的碰撞,你家淑英太优秀了,秀外慧中,吸引男孩子的眼球,也属正常,不要过分紧张,相信我,我能处理好,我很喜欢她!” “嗯?天佑还是淑英?” “黄叔叔,逗我玩呢,我知道天佑有女朋友,我们只是谈得来的朋友,你放心,他是他,我是我!” “谢谢你,林老师,我想多了,不好意思,有件事不知道与你有关没有,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对面咖啡馆里,有警察在监视你们学校!再见!”黄兴忠沿原路返回办公室。 “早已的事,不足为虑!再见!” 莫氏绸缎庄,铺面还行,临街,自家的房子,生意火爆与清淡,皆不管它。 黄兴忠和达子在中饭时间,踩着钟点,到了那儿,绸缎庄人并不多,他一脚门里一脚外,里面有个人和他打招呼:“二位,来扯布?”是个年纪不大的年轻人。 “随便看看!”走过来的年轻人,又退了回去。 布匹不少,有不少洋布,柜台很旧,上面凌散地放着四五把尺子、剪刀,“你们莫老板在吗?” “在!老板,有人找!”伙计亮了一嗓子。 门帘一挑,走出来个五短身材的人,有点胖,头上戴着软软的西瓜皮帽:“哟,这位爷,你好,有什么事吗?” “敝人黄兴忠从西凉县黄花甸子来,有点事,想和莫老板商量!” “哟,够远的,那商量谈不上,有事你请说!我叫莫然。你去后院忙一下,我和黄老板谈点事!”莫然掀开柜台一头的横板,“请!” “不客气!”黄兴忠走进去。 他起身给客人倒两杯水,“他不一起?” “他就在外头吧!” “那里有长椅,随便坐!” “哎!”达子应一声,坐下了! “黄老板,我们有生意要谈?”莫然开门见山。 “莫老板生意不错!”黄兴忠上下左右看看。 “自家房子,勉强混个肚子圆,你是做什么生意的?” “什么都做!国贸商行不陌生吧?” “楚家?”莫然吃惊不小,“那是太太在做,我知道!我这小店没法子和人家相比!”莫然摇头。 “那是我二姐家!” “我想起来了,你叫黄兴忠,她叫黄兴莲,你家酿酒!听她说过一回!这就对上了,黄花甸子,虽耳熟能详,但终没有去过,有点遗憾!”莫然拍一下大腿,“今个真神现身,怪我有眼无珠!这么着,我让太太准备一下,今个就在我这小蔽处,喝上两杯,怎么样?我莫然人微言轻,楚家虽是大户,无论太太小姐,还是老爷下人,他们家穿的,全在我这里!”莫然挥一下手,“秀岚,秀岚,快出来,我家来贵客了!” “莫老爷,别张罗了,我今天来,为了旁的事!” “旁的什么事?还有比你我认识更重的事?” “的确!你有个儿子叫莫大伟的,是不是?” “是!这不?你看,兔崽子来了,这个不争气的货!他就是!” 莫大伟个子挺拔,穿着考究,戴着眼镜,模样还行,黄兴忠正上下打量,莫大伟旁若无人从柜台那儿,谁也不瞧一眼,就走过去。 2 “你个兔崽子,你给我回来,你没看见我家来了客人?他是黄老板,你老子我还坐在这儿,连句话都没有?” “黄老板好!回见!” “兔崽子下来的,回头再收拾你!”莫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四代单传,没有办法,让你见笑了,让我惯坏了!” “都这样,莫老板,我今天来,就是为他的事来的,你别生气!” “他欠你钱了?” “那倒不至于,他和我女儿一个班,经常骚扰我女儿,我本来想让她二哥天佑找他谈谈,又怕影响不好!所以……” “黄老板,什么也别说了,我明白了!是我管教无方,我怎么生下这么个逆子?我莫然六岁丧父,十三岁丧母,从来没有做过坑蒙拐骗的事,老天怎么这样对待我,大伟!大伟!你给我出来,给老子说清楚……” “莫老板,稍安勿躁!等……” “我一分钟也等不了了,我……”莫然冲动地站起来,顺手摸出一根手臂粗细的棍,“我丢不起这人,我一辈子……” “莫老板,……” “你不用管了!”抄起棍子就往里面走,“混帐东西……” “你要干什么?”夫人堵在门口。 “你给我让开,你知道:他在学校都干了什么?” “我不管!” 黄兴忠悄然走出去,拉着达子一下,“我错了!我错了!没想到他是个硬汉子,脾气如此钢烈,性情中人……我要隐晦些就好了!”然后,急匆匆往外走。 “个混帐东西,你知道个屁,他的女子你也敢惹?你不知道连白县长、柳主任都和他有关系,他二儿子就在咱县上当科长,国贸公司知道吗?那是你同学的姑姑,我说你一个癞蛤蟆,怎么净想着吃天鹅肉的美事呢?说,今后怎么办?”莫然一直把莫大伟打到墙角,要不是夫人拦着,估计不死也得脱皮。 “你今后,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爸不容易,撑着这个家,让你念书!” “我能!”声音小得只要蚊子声大。 泪痕还未干。 还未到临江县,只在白家沟,几车酒就卖个精光,黄兴忠再也没有兴致一路向东,白家沟距离龙泽县城不足十五公里,那里是高梁产地,黄兴忠是卸完酒,就装高梁,四大车,几千斤,本打算在白家沟小驻,和那里的村长白元朗喝个酒叙个旧,他们关系不错,多少年驾轻就熟,可是他的心总是慌慌地不安,并且情绪上躁动,难道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归心似箭,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感觉,胸口也疼得厉害,空空落落地慌,还没有吃中午饭,就顺着原路返回,路面坚硬如铁,有那么小十里地,特别难走,黄兴忠脸色铁青,谁也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口渴腹空人困马乏,大家都闷闷不乐,但谁也不敢问:这到底是怎么啦?一向宽以待人的黄兴忠,不至于走极端,黄兴德、黄兴旺对视一下,各自摇摇头,黄安在他们面前,资历倘浅,不敢言语。 夕阳如同泼墨状泼洒着桔红降红,齐刷刷的麦穗,静静地立着,偶尔有野兔在田埂上跳跃,骑着自行车的黄淑霞,扬溢着青春,哼着歌,一路往回走,时令还没有到小满,杜鹃虽时不时叫一两声,它不会象小满前后,那样扯长了叫个不停,那时杜鹃会歇斯底里,如此亢奋,如此铿锵,杨柳絮依旧细碎如同雪花,黄淑霞不躲不闪,任凭它在自己脸上身上衣服上凌落,她感到自己就象一只快乐的小鸟,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她的一点通在哪里?脸儿涨红,心在嘭嘭跳。 当她骑到小西门时,按下一串串细碎的铃声,走过自家杂货铺,头都不曾回一下。 她象男孩子一样,近乎疯狂,想想沈西凤,心中难免生出羡慕。 “哟,大小姐回来了?刚才太太还到门口来张望!” “是吗?妈妈在哪里?”看着白巧珍还在忙碌,她感到自己是如此幸运,如此幸福。 “太太在暖屋吧?快到饭时了!” “谢谢你,大娘!” “不谢!应该的!” 把车子送进自己屋里,黄淑霞就去了暖屋,“妈!妈!”她甜甜叫两声。 “哎------!”陈梅梅怜惜应着。 第70章:朽人妙用 几乎是一蹦三跳,走下台阶,“妈,你一个人?”黄淑霞左右寻找。 “你找什么呢?难道妈藏着什么人?” “妈,她怎么处理?” “那个她?”陈梅梅心哆嗦一下,“我不知道:那是你爸的事!”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现在土木镇内外都传疯了:说我爸要娶她做小,真的假的?如果是那样,将置你于何地?妈,我担心!爸真有那样的心思?他高耸的形象,在我心中一下子倒塌!” “你都听谁说的?你爸没有这样说!” “那留她在家里,算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妈,你不能这么糊涂,你才是这个家名符其实的女主人!” “多谢我女儿提醒!” “妈,你和姐说什么呢,这么热烈!”黄淑翠噘着嘴,“饿死我了,什么时候开饭?” “快了!”陈梅梅向外张望,百合偏就没来,一连看三回,百合才过来。 “太太,可以开饭了吗?” “应该可以,你去叫她一声!” “百合姐,你端菜吧!我去!” “大小姐,使不得,你们就坐着说话吧,我去去就回!” “看看,淑霞,你们差不多大的,你们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叫苦连天,连吃饭都有人伺候着,还不满足?” “妈,我们哪有?这一切还不都是你和爸创造的,我们感谢你们,淑翠,要不趁这会儿没人,咱给咱妈磕一个?”黄淑霞把桌边椅子用脚驱向旁边。 “也行!” “我的两位小祖宗,你们就别再作贱你妈了!”心中却是那样甜蜜。 “太太不好了,她不见了!”百合站在门口惊呼着。 “不见了?怎么会?许是去了哪儿,再找找,别一惊一乍的,这院里人多,许是到谁屋里玩了,找找!”陈梅梅心冰凉,心一个劲儿下坠。 “谁不见了?”刘中天在花墙外。 “回大管家,是张九红!” “她一向很安静,不应该呀,我去接三小姐时,她还在中院,并和我打过招呼,应该不远!找找,这大院她不熟悉,许是摸错了,我去找人找!” “太太,可以上菜了吗?” “可以!”陈梅梅怎么也想不到,张九红就真的不见了。这顿饭在七凌八落中,显得草草慌乱,黄淑霞和黄淑翠低头吃饭,刘中天和陈梅梅坐在那儿议事。 “太太,要不要派人出去找,听黄铃说:她好象看见张九红到过大门口,不过,没有看见她出去,就算出去,这会儿也派该回来,天也已经上黑影子了!她是不是回家了?回家,总该说一声吧?这算怎么一回事?”刘中天和厨师下去一起吃的饭。 “情况不明,我们也不能瞎猫满世界去撞死耗子,她既没和别人说,就一准能自己回来,再等等吧!我们急得上树,说不定她在某个地方逍遥自在,也未可知!”嘴上虽这么说,心却低到谷地。 刘中天坐一会儿,就回去了,这档儿,刘昆仑领着媳妇包秀丽就来了,看见刘中天,叫了一声。 “你们从省城那边回来了?过几天走?” “爸,省城乱轰轰的,天天有游行示威的,有钱人纷纷便卖家产差不多都跑光了,生意一落千丈,我想观察几天再说!” “吃饭了吗?要没吃,我带你去厨房!” “吃过了,爸,我想回一下乡下,安顿安顿,你有什么话要对妈说吗?” “也没有,让她安心照顾好孙儿们,我这里有些钱,你捎回去!你是说要打仗吗?” “说不好,都这么传!” 刘不相信口雌黄之说,把一小包银子让儿子拿来让儿子捎走,“天太晚了,我不留你们了,还有个把小时,就关门了!” “爸,要多回家陪陪妈。” “哎!对你妈说:我好着呢,等老爷回来,我抽空回家一趟!”刘中天心,象两条蛇交缠在一起,上下蠕动着。 一宿无话,天刚亮,刘中天就起床,三次去暖屋,见门都插着,只得来来回回地走,这个大院中的人,一般起得没有那么早,最早也在六点半钟,冷不丁见到花墙外,那棵平时并不显山露水的杏树上,居然坠满了杏子,已经发黄,一如麦色,嘿,嘿嘿,没怎么见,杏子都快成熟了,每天进进出出这么多人,居然谁也没有注意,日时如水,不经意,就把日月往苍桑里过,过得不咸不淡。 正在他出神时,听见暖屋的门吱扭扭响,暖屋的门终于开了,“太太,你醒了?”隔着花墙,还有一道门。 “嗯,大管家,一夜没睡好?派个人去张家看看!兴许去家了!” “是呀,老爷今天就回来了,这事发突然,不好交待!会不会自己回家了?” “那至少应该说一声,这孩子咋这么不懂事?这算怎么一回事?”陈梅梅显然有些生气,她走过来给刘中天开门。 刘正往里走,突然被急急跑过来的黄兴达叫住,“大管家,太太,不好了,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我刚刚开门,它就插在门上!” 刘回过身子,看见黄兴达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上面还插着一张纸:“麻烦来了!”刘中天急急折身走过去,从黄兴达手上拿下匕首,轻轻把纸拿下递给陈梅梅。 陈梅梅拆开,看一下,递给刘,“找着了,被单无霸抓了!” “抓她干什么?”刘想不通,接过纸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树大招风,想钱呗!这一准是陈仲秋给出的主意,杀人不死不如不杀。” “你去吧,暂时别乱说!”看着黄兴达远去的背影,“太太怎么办?” “等老爷回来定夺!这事太大,你我做不了主!一定有人出了底,要不然……” “不会是郝百声?” “不知道!” “陈仲秋?老爷就不该仁慈!” 太阳象钟,几乎在正南时,黄兴忠的马队,回到了黄家大院,刘中天一边指挥着酿酒的工人卸高粱,一边让太太带老爷去暖屋,这两天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的黄兴忠,终于知道问题出哪儿,黄安带着人卸货,他就抽身去了暖屋。 “大管家,你怎么看这件事?”黄兴忠坐在沙发上。 “我觉得这里头有事,土匪是怎么知道张九红在我们这儿的?她又是怎么出去的?就昨天下午,就好象土匪等在门外似的,更为蹊跷的是:素平常这张姑娘也不出去呀,几乎全呆在院子里。” “你想到了什么吗?” 刘中天摇头,“我不敢确定:这事和他有关吗?” “是陈仲秋,还是郝百声?相信很快就有答案了!陈仲秋走时,还没有张九红的事,如果不出我所料,应当是郝百声父子。” “昨天一回来,淑霞就和我说这事,现在土木镇都在疯传:你要娶这个张九红!不知是真是假!”陈梅梅问,“你究竟是积德行善,还是逮个贼驴拴在门口?” “太太,你就别在抱怨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张志清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不能让他闹到门上,不仅会坏了名声,而且还会被他狠狠讹诈上,那就麻烦了,这种人你也知道,已经穷到骨头里,他不得不借题发挥狠狠敲上一笔?” “让黄安去,把我那个一直以来不断付出的亲戚找来,让他去摸摸单无霸的底牌,已达到牵制住他,这样张姑娘安全系数大一些,看看沈十一能不能过来传递点消息,大管家这事就交由来你来处理,你去杨师傅那一趟,那个破落户万一来了,就交给我吧,我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两天象得了魔症一样,第六感觉是对的!一直坐卧不宁,所以还没能走到临江,就折回了!” “老爷有第六感应?那我去了!”刘中天往外走,感到神奇。 黄安正扯着车上的麻袋,要往自己身上扛。 “你就省省吧,老爷另外差你有事!”刘中天在黄安肩头拍一下。 “什么事?”黄安问。 刘看看那些想听话的人,“你们忙你们的,没你们什么事,暖屋说去!” 刘中天、黄安顺着花墙边,走了。 “你们来的正好,黄老弟,你给我跑一趟,去找一下孙德行,看他行不行,不能只揩我的油,不做事情,让他去单无霸那儿摸摸底,如果就是为了点钱,我就舍了,只要完好无损放人,至于怎么说,你捎大管家一程,路上他和你说!太太,辛苦你一下,把黄天河他们找来,以应付不测!” 三个人走出暖屋。 孙德行正在哼歌,仰躺在破竹椅中,枣树下,正舒服着呢,蹲在他旁边大黄狗,“噌!”一下,窜了出去,“汪!汪汪!”声音亢奋,“谁?谁呀?”低矮的破墙豁豁牙牙,从大竹扫帚,扯根扫帚条,七折八折,弄出根牙签,正在剔牙缝中,什么时候卡上去的烂菜叶,塞得挺结实,剔半天,牙床弄破了,下不来,吐几口血痰。 “这么舒服?黄老爷都没你舒服!” “你少挤兑我,你是不是跑错地方了,你黄安怎么一下子跑到我这儿,穷家破偃的,不怕穷气沾你身上?去!汪汪个什么?狗仗人势的东西!”他既是骂人,也是骂狗,“我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 “放什么狗臭屁!”黄安虽听得出来,也没法子和这种人较真,狗果然被主人骂得摇摇尾巴,就卷缩在主人身边。 “催债来了,还是……?”孙德行就这德行,该人少人的,还可以理直气壮,丝毫没羞愧之色:“催银子没有,现在正值春荒,至少要等到麦子丰稔之后,别对我讲钱的事,我会很生气的!” “你想多了!我来找有其他事!” “那拿来吧?”孙德行伸出手,一脸不屑。 “什么?” “装什么装?不是你的意思吧?黄兴忠他不缺这仨瓜俩枣,让他喊我一声‘表舅’掉他身份是怎地?要是我表姐还在,我早告状去了:忘恩负义的东西:人一阔,脸就变!我虽混得不怎么样,也是有骨气的,不是任凭什么人都可以呼来唤去的!我正做春秋大梦,没事就别来烦我!” “你咋就把那个字看得那么重?” “废话!世间事,皆利来利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个俗人,怎能免俗?” “那你咋就不问问什么事呢?” “不用问,一定是别人办不了的事,要不然,你也看不上我,不!是他也看不上:我这闲棋冷子!是上单无霸那儿吧?他知道:我是单的穷亲戚,和单还能讲上两句话,跑一趟没问题,五块大洋!” “你讹人屎吃哪,几里地,你要这么多!” “这事就这价,爱干不干,做得了主嘛?做不了,你就回去问一下!单无霸那是甚地?刀光剑影之所,血腥气重之地,这钱你以为那么好挣?有命挣还得有命花才行,换个旁人你试试,要去拿来,不去你走,我要睡觉。” “孙德行呀孙德行,你真有德行,仨块爱要不要。”黄安伸出仨指头。 “我不是在和他做生意,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你也知道七里桥断魂滩,那是个什么地方!虎狼窝。” “不行,就算了,我还是另找人吧!单无霸不止你一门亲戚吧?”黄安假模假势起来,要走,脚步却不动,在那里踢扒,看着孙德行,“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根本就没有这个店,大风刮来的,不捡起来吹吹,还挑三拣四,三条腿蛤蟆不好找,两条腿人遍地都是!?还有人跟金钱过不去?” “哎,哎哎,别介,我没说不去,三块就三块,我认栽,谁让我和他黄兴忠桑树上挂棒槌,沾着那么点亲呢,看在他接济过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走一趟,也就是冲他了,换了旁人,一口价,断魂滩是什么地方:算得上是龙潭虎穴!”他小心从破椅子上站起来,招招手,椅子就愤怒倒地上,被他坐,还要被他摇晃,都要散了架子。 “要不也出不了这价!有了这个,春荒不慌,有粮有肉,日子可以往滋润里过!白花花大洋没人要,这世界是不是变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把大洋往半空中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掐住我的命门了,这谁呀?这么狠毒!怪不得整个黄花甸子,都骂他是老狐狸!想知道什么,说!别藏着掖着!” “头回黄老爷救个人,不知什么人透的底,让单那边抓了!” “不会是红党吧?如果是这事,给多少钱都不去,那是有命挣,没命花呀,这个你要和我说清楚,我可不想跟共产共妻的人沾上边!” “你想多了,就算你想为红党出点力,人家得看得上你,你看看你,这上下……?” “我怎么啦?咱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做个造型。 “长话短说:头回黄老爷救下个姑娘,被单抓了,你去探明这里头的事,就算完了。” “就这么简单?不会是来龙和去脉吧?不会象你说的简单!” “复杂的你也干不了!”黄安从口袋中,想掏出三块大洋,摸出的却是四块,还在数着。 “你就拿来吧,还磨叽个啥?”孙德行从黄安手中夺下。 “不行!你不能抢呀,那是黄老爷给我的跑腿费!拿来!” “拉倒吧,你让他再给你补一个!”孙德行另一只空手掌击打在黄安手上。 “你可以讹他的,不可以讹我的!” “你哪一只眼睛看我讹你了?我这就收拾收拾去了!” “什么时候有信?” “怎么着也得明天上午,让他把酒宴准备好!” 第71章:出尔反尔 “你等着,胆儿贼肥!” 达子就立在那儿,太阳灼热,千万根针扎一样难受,但四周没有可以遮掩太阳的大树,他看着那个吊着的人,心生好奇,脸被青布蒙着,“水!水!……”他听见那人有气无力叫唤。 “尿都没有一口,还想水,想得美!”有个人从上面下来,提溜个枪,“叫你老小子心术不正,还把老子打晕了!”那人飞起一脚,踢他腚上,“赶车的,跟我走,我们老大在大厅等你!” “哎!走斜坡,往上去,到上面台子上停下来,有人搬酒,到时候,你跟我去!” 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坡上,达子下车。 “就停那儿,你别管了,来,我给你把眼罩戴上,走!抬腿!你真笨,高抬,好!就这样,再抬!” 达子就这样,被领到聚义厅。 “到了,别动,老大,就是他,一个小屁孩!”摘了眼罩。 达子半天看不清。 “你是黄家什么人?”单无霸举嘴,刘国政问。 顾天明抬头看一眼,继续的擦枪。 沈十一冷冷看着达子。 “回各位爷:小的叫达子,是黄家大院佣人!”他一抱拳,弯腰深施一礼。 “东西带来了吗?”刘国政继续。 “带来了,这是大洋!”达子拎给领他进来的人。 那人打开袋子,松开口,捧出一捧,白花花的,全是真金白银。七里桥外断魂滩,是单匪经常出没的地方,谈滩色变,在杂树茅草丛生的地方,有一眼高地,那里是后来县志上在讲述这段历史时,经常出现的地方,名字虽说有些怪异,叫龙眼,但依据今天眼光看,仍然是个好地方,它隆起一马平川的地方,不是太高,修石阶而上,三十二梯,即刻到顶,顶平如盘,微微塌陷,多处房宅耸立于此,从单德州时代,就一直在苦心孤诣经营。单德州渐成气候,在巩宅陨命,其死得惨烈,鱼死网也破了,这是血的教训,那一年,单无霸12岁,经过这些年历练,渐成气候,石步洲部,曾经与此较量过,结果是两败俱伤,自此相安无事。 单部经常夜袭西凉城大户,尽管有城墙壕沟,但挡不住单氏铁骑。 毛驴,并不起眼的毛驴,驮着有些猥琐的孙德行,顺着七里桥外的弯曲土路,一个人咿咿呀呀,在路上,好不自在。或许是慑于单匪的威名,没有人敢走七里桥。 “站住!干什么的?”草丛中,有人端着枪,对准他。 “放下!放下!你是新来的吗?不认识了?孙德行,让无霸下来说话,听见没?” 第23章: 1 “怎么是你?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就我一个人!” “你下来,我带你上去!” “哎呀,你说你费那么事干什么?你让我把毛驴牵上去,不就完了?”孙德行虽然不愿意,还是晃晃悠悠从毛驴上下,把毛驴拴树上,极不耐烦,“来吧来吧,他在吗?” “在!” 那人用眼罩罩上,一手拿枪,一只手牵着他在走。 “你怎么又把他带上来了?”过二道岗时,有人问。 “你……你是谁?说得叫什么话?我怎么就不能来?无霸是我兄弟,你少拿鸡毛当令箭!你是谁?” 那人不说话,挥挥手。 “走吧!”由于蒙着眼,那人又是一只手牵他。 难免跌跌撞撞:“你说说:这上山是什么破路?你看看脚下,绊人,成心的是不是?” “你就别抱怨了,将就些,马上到了!你说你不好好呆在山下,跑我们龙眼干什么?满眼尽荒凉,缺少大姑娘!” “屁话,别当我不知道:小白狐虽老了,她的徒弟隔三差五,没少来,骚气熏天,你们也没少吃!” “你胡扯!她只唱风流艳曲,卖艺不卖身!” “别蒙我了,那都是老黄历了,也就骗骗老人还行,你说说:春风、笑语,哪一个不媚到骨子里?要说不带骚的,也只有嫣腔,一把箜篌,在醉酒状态下,硬生生催出泪花,把人心唱烂!” “行家呀!脚抬着点,过五道坎了,抬高,再抬高!你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气喘粗了,汗下来了,“我是人,不是物件,就算是物件,也被你们折腾散了架,这劳什子地方,修这么多台阶,你们每天上下不累呀?” “没觉得!” 到了聚义厅那儿,他已经象一匹拉完磨的老马,热汗涔涔,“哎哟哟,累死我啦,不行,不行,让我喘会儿!”有人替他摘了眼罩,“表侄,你这是干什么?防贼呢?我是那图谋不轨的贼吗?” 单无霸让人给他拿个板凳,自己却安稳坐在老虎皮上,“你不好好在山下呆着,又上我龙眼干什么?莫不是又要断顿了?” “你少看不起人,还不至于,你这么一折腾,我这会儿影影绰绰,都看你不清!表侄,听说你抓了个漂亮的尤物,山下都传疯了,能怎样漂亮?能不能让我也瞅两眼?” “大当家的,别听他胡说八道,我认得他,他叫孙德行,每年都到黄兴忠家蹭吃蹭喝,和黄家有点关系!”一走路一摇一晃,看来,腿还没有好利索,陈仲秋小鸡啄米一样。 “早晨起来没刷牙,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噢,我认出来了,这不是黄家看门护院的吗?论亲戚关系,你和黄家关系更近一步,是不是?” “表叔,你不会没事跑这么远,来看一个女人!一定是另有目的吗?”单无霸把茶水吸咂出声。 “大当家的,这个女人是黄兴忠小老婆,也就是他的心头肉,不能轻易放了!”陈仲秋上前一步。 “我说放了吗?500个大洋,100坛女儿红,到手了吗?” “大当家的,你要少了,黄家在那里富甲一方,你这要的东西,也就是九牛一毛,也太便宜他了,怎么也得一千个大洋,500坛女儿红,这对黄家来说,不算什么的,我在黄家呆多少年,他家底底细细,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陈仲秋听到自己牙齿对挫的声音。 “大当家的,我认为:我们应该言而有信,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一口唾液一根钉,怎能朝令夕改?有损于大当家形象!”沈十一上前一步。 “我认为三当家说得有道理!”老五顾达明上前一步。 一直低头不语的二当家刘国政,一直在擦枪。 “老二你什么意见?”单无霸问。 “多一回少一回的事,黄家还有两个女儿在土木镇,放一个,就不会再抓一个?举手之劳,你要知道:黄家有两个儿子,分别在西凉城和龙泽城做事,势力不容小觑,要是惹毛了他们,结局恐怕难已收拾,他家不同于别的大户,东西到了,就放人吧!” “二当家的,别人都说你文武双全,这回我看,也不过如此,稀松平常!”陈仲秋有口气一直在心中出不来,但他人微言轻,只能用激将法。 “姓陈的,你初来乍到,对二当家并不了解,他的智慧,远远在你我之上,这事不议了,表叔,你千辛万苦来这里,不就是想听这两句话嘛,话你也听着了,可以安心回去给黄家交个底了,回去吧!” “你也知道我历尽千辛万苦,那你还不让我瞅上两眼,饱饱眼福?” “不用看,比你那生了一窝孩子的婆娘,强到天上去了,我怕你看眼里拔不出来!” “不能够!你表叔现在是落迫了,可我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在土木镇也算有一号,阅人无数谈不上,至少也是走过大码头的,我就不明白了:黄家这么多人,哪一个不比她金贵,你怎么偏偏抓了她?”孙德行在套话。 “是有人……”单无霸差一点就说漏了嘴。 “大当家,你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所有人都向外望。 “谁又来了?” “谁又来了?”…… 临走,单无霸又给半口袋粮食,“最近别再来了!山下不太平,我也要经常出山,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不待见你,也正常!”让人送孙德行下龙眼。 到了拴毛驴的地方,发现绳子被人割了,毛驴不见了,这孙德行就象个孩子,瘫地上又哭又闹,单没有办法,一时也不能确定毛驴被谁牵了,就给几块大洋,让其到集市上自己去买,这还不行,人没法子走,单无霸就让人牵出匹瘸腿马,孙德行象木偶戏中的阿凡提一样,骑上去,马是匹好马,但一条腿有疾,医不好,单氏多次要杀,都没舍得,这马曾经是因为救他,落下终身残疾。 傍晚时分,酒喝得有些大醉的孙德行,乘着清心寡欲的月光,走出黄家大院,风清如水,只有呜咽,蝙蝠低低地飞,时不时要撞人脸,这一天,他左右逢源,打着酒嗝,喷出浓重的酒气。 黄兴忠、杨坚强、刘中天、黄兴旺、黄兴达、黄兴德、黄安、达子、黄天河、陈梅梅聚齐暖屋,大家七嘴八舌,纷纷给出意见,月朗星稀,夜安静无眠,他们一边义愤填膺痛斥陈仲秋是农夫怀中那条苏醒的蛇,它醒来之后不是报答农夫救命之恩,而是咬了农夫一口,并纷纷提醒黄兴忠,可黄摇摇头,笑得莫名其妙,众人又指责张九红不该跑到院外,土匪再猖狂,也不敢到院中来抓人,有人又提醒黄兴忠:土匪中良莠不齐,开始担心起张九红清誉问题,毕意陈仲秋也在那里,有多少和陈仲秋一样的人也在那里,谁也说不好。遣散了众人,刘中天留了下来。 “说说吧,明天派谁去断魂滩合适?”黄兴忠也许心中有了主意,用手悠闲抓抓头。 “黄安!”太太提议。 “不妥!黄安虽办事稳当,可他脾气急,三句话不对头,就跟人翻眼,他削过陈仲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我看达子最合适,他和陈仲秋没有过节,免得节外生枝,让事情走了极端,哎,这张姑娘也是的,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多好!” “事已经出了,说这些题外话,于事无补,罢了,舍财救人要紧!就这样,你也歇着吧,如有什么不妥,明早还有时间!” 油松火把斜插在门脑的框里,不断往下滴着燃烧废渣,这是后半夜,两个看门人,不断打着哈欠,背着枪,干搓着手,“什么时辰了?” “谁知道!”看着黑魆魆的天空,若有若无的鸡叫声,“大约不是寅时就是卯时!你看一下,我去尿尿,千万别大意了!” “放心!” 那个人跑到墙角,瞅瞅没人,就掏出阳具,冲着墙角,呼呼啦啦就尿上了,尿条白亮,尿声欢快,好一会才尿完。 陈仲秋瞅着这机会,象一只野猫,从黑暗处跳出来,竖起右手,对准那人的脖子,就是一刀掌,那人象个草个子,一声不吭,被陈仲秋放地上,拖着就走,然后,惊骇看着不远方,尿声在他心中成了激流,手慌乱在那人身上乱摸,鈅匙摸到,很快打开门,象只幽灵,钻进去,并反锁上门,动作熟悉,马上找到关押张九红的地方,张九红大约睡得太沉,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直到陈仲秋蹲在地上,伸出那只硕大的兽手,伸到她身上,并且摇晃她,“张姑娘,张姑娘,醒醒!”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张九红惊醒之后,往墙角缩,惊惧看着陈仲秋,“你别过来!” “我是陈仲秋,黄家太太的侄子,我救你来了,别说话,跟我走吧,我会把你送到我姑爷身边,相信我!” 张九红没有见过他,排斥他:“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喊人!” “好!好好!女人真麻烦!咋分不清好坏人呢?这什么地方?出去再说不行?咋就这么轴呢?” 尿完尿回来:“梁凉,你去哪儿了?梁凉!”另一个人大叫。找不到人,他就去摸锁,慌忙中,陈仲秋并没有把锁锁上,铁链叮当响,锁掉地上,铁链沉重滑落,“梁凉,你个兔崽子,好大的胆子,敢趁我不在,想好事!来人呀!来人呀!出事了!出大事了!”这几嗓子,叫得满院人起,陈仲秋被堵在里头,想要出来,已经来不及了! 人动,油松火把,乱糟糟的,人语响,所以人扑向这里。 “人就在里头,他……他想好事,趁我去尿尿!” “没事!你下去吧!”刘国政第一个窜进去,手中举着火把,直接去了关押张九红的地方,张九红已经被他控制在手。 “梁凉,你放了她,走出来,我保证你没事!” “拉倒吧!你当我是三岁孩子?我有哪么傻吗?我不是梁凉!出去,让我走,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放了张姑娘!”陈仲秋用枪指着刘国政,由于地方狭小,容纳不了更多人。 “陈仲秋,是这个一直包藏祸心的兔崽子,放下枪,要不然,你有生命的危险!” “老子已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就没想着活着出去,让开!要不然,我一枪一个,不信是吧!”他端起枪,对准刚才咋呼的看门人的腿上,叭就是一枪。 “哎哟哟……我的腿,哎哟,疼死我了!” “放他走!”单无霸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闪开!要不然,我再点一个?” “陈仲秋,你别乱来,趁现在还没酿成大错,一切还来得及!退后!退后!”刘国政退到门外,“你别冲动,我们谈谈好吗?”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大家要想相安无事,就闪开一条道,否则,我会杀了她!”他把枪管顶在张九红头顶,“想看见她脑袋开花吗?别忘了,她可是黄兴忠的心肝宝贝,她要是没了,你!你们全得玩完!别怪我没提醒你们:他的俩个儿子,雄居西凉、龙泽二县,要剿灭你们,就跟捻死一只臭虫那么容易!他杀了你们,算是为民除害!哈哈……”他的笑声地动山摇,象魔鬼在宫殿中狂妄不羁! 刘国政拉了一下沈十一,蹭了一下单无霸,到了人群后。 “怎么办?” 第72章:出入匪窝 “宜智取,你在前面吸引他,我在他后面动手,你从前面进去,我从人群后绕过去,成败在此一举!”沈十一这样说,“没有时间考虑,速断!” “就这样!有把握吗?” “但值得一试!” 拨开人群,“大家都往后散散,为了不伤及无辜,陈仲秋你说话可要算数,真的火迸起来,你肯定不是个,你要向我保证:绝对放了张姑娘,同时,我也向你保证,我让人给你在山下准备一匹快马,决不追你,但你不能伤了张姑娘!让开!让他们走!” “老四,你给他牵一匹马,送山下去!”单无霸命令道。 “好的!”顾达明会意应了一声,去准备在山下设伏。 “过来!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陈仲秋手心全是汗,握着枪顶在张九红头顶上,张已经吓晕了,几乎是被陈仲秋拖着往前走,一直走到屋外空地上。 “让他走!让他走!”刘国政还在虚晃之中。 人群中,谁也不曾注意,沈十一举起一块砖,照准陈仲秋脑袋上,稳、准、狠,就是一下,枪掉地上,人斜斜地也倒地上,张九红也如草个子倒地上,沈十一再次举起拍砖,僵在半空。 “老三这一砖拍得漂亮,一砖定乾坤!还举着,不累呀!”刘国政替他拿下砖。 “捆起来,吊龙眼坡上歪脖子老榆树上,风飕日晒,烘干了喂鹰!救张姑娘!都别愣着,搭把手!”单无霸吩咐道。 众人上来,抹二肩,拢后背,七手八脚,把陈仲秋捆了起来。 “兔崽子,色胆不小!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单无霸拾起地上驳壳枪,吹了吹枪口,踢他一脚,“先吊他几天,等瘦瘦,浇了油,点天灯。兔崽子,什么心思都有?呵呵!差点儿坏了老子大事,怪不得一劲儿怂恿我,原来是圈我!” 有人抬起张姑娘,“别吓傻了!” “说什么屁话!”单无霸拍一下那人头,“回去吧,没事了,该睡觉睡觉!”油松火把,火光摇曳。狗叫声让夜摇晃。 东方鱼肚白,太阳还睡在海里,刘中天已经起床了,到了下人间,达子鼾声如雷,他敲几下门,“谁?谁呀?这也忒早了!”达子呓语,“我!起来了吗?” “没呢!有什么事?” “你起来一下!” 达子披着件衬衣,眼睛还没睁开,就扯开门,哈欠连连,“是大管家,什么事?天还没亮呢!” “你收拾收拾,去灶上吃点东西,上一趟断魂滩!” “让我去?你有没有搞错?我能行吗?”达子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怎么就不行了?不想去?” “不是!唏,那么多人,能耐比我大了去的,大有人在,让我去,万一办砸了,我不好交待!” “你是怕了?还是怂了?想当缩头乌龟?你有壳吗?” “大管家,你几个意思?” “就一个意思:你得去!” “和谁?” “和你自己!” “不是!大管家,你考虑清楚:这责任重如泰山,我扛不扛得起,老爷也是这么个意思?” “正是!你要怂了,我就换人!” “大管家,我能耐多大你知道,我去倒是没有一丁点儿问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丑话先说头里,万一办砸了,不怪我!” “放心!” “那可不是别的地方,是土匪窝!” “龙潭虎穴,与你何哉?大丈夫经天纬地,夫复何求?” “唱什么高调?高帽子戴多了,把我压趴下,为了九姑娘,我豁出去了!就我一个人?” “对!这就对了嘛!抓紧,我去让人把该准备的,收拾好!”刘中天没有去暖屋,而是叫醒黄安,让他套好马车,装好100坛酒,还没等去暖屋,黄兴忠就已经找过来了,达子和刘中天正吃着饭。 黄兴忠把一切交待妥当,让刘中天把大洋准备好,替达子放在酒中间的麦瓤里。 “老爷也不是万能的,也有服软的时候?这不象老爷风格呀?塌啰,塌啰!” “什么塌啰?你一个小屁孩懂得如何?这叫大丈夫能伸能屈,这叫运筹帷幄。” “俺怎这么不信呢?” 达子几口把饭吃下,在黄安、刘仲天、黄兴忠目送下,赶着马车,就出了小西门,露水还在台阶上潮湿着,如果没有急办的事,大部分人这会儿还在床上。 达子内心翻江捣海,对于土匪,从心中发怵,但一想到:这是刘中天和黄兴忠的共同决定,心中又荡漾起层层涟漪,路虽说不近,但他依旧把马车赶得很慢,过土木镇时,街上的行人多起来,迎面走来个人,头戴西式礼貌,身穿长衫,能有七十多岁,他们反向而走,都很慢,那一刻相互盯着看,这人是谁呀?看着如此面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达子思忖不清。 出了镇子,他放慢车速,直到车子晃悠悠停下,他从车辕上跳下来,看看车子有没有变形,并扯了扯黄安扎的绳子,确信安全无误,这才又跳上车,鞭子一挥,马儿拉着车,飞快而去。 这时,他咯噔一下,想起刚才那个人,他不是就是老镇长钟泽吗?他那么起劲儿盯自己干什么?难道说他长得象某个人?难道与自己身世有关?这么一想,乱乱生草。 太阳明艳,杜鹃在浅浅的沟壑中,翻飞而叫,一声接一声,每一声都铿锵有力,它在呻唤,象滴血,这厮,太霸道,一鸟吼,天下听,声音高亢捷亮。 杨柳絮不似前几日,落雪般飘飞,但依旧细屑般飞。麦田已经着色,焦黄起来,吸吸鼻子,丰稔的麦香,就渗漏到人的五脏六腑之中,皮肉稀疏,有肉眼看不见的孔洞,世俗的肮脏,在骨头上生锈,浮尘在低空中,象燕子翻飞,前往七里桥的路,历来人车稀少,更何况,现在艳阳高照,几乎没碰见一个人,秃鹫喜欢孤独,享受孤独,它永远象马戏团骑独轮车的骑手,熟练地把车子骑成技艺,呼扇着硕大无朋的翅膀,在乌蓝的天幕下,自在而为,“叽!----嘎!----”声在转折,声在震撼,天空是它把玩的练习场,要怎样,全凭心意。 河水?怎么会?干涸了这么长时间,地张开焦渴的嘴,等雨,雨脚太慢,迟迟不肯下一场透雨,是水声,没错,那潺潺的有些献媚、有些夸张的水声,搅得人心绪不宁,它就是悠远绵长,名声不好的黄汤河,水声虽欢快,看到水,你会叹息一声,虽是水,不是想要的,清沥沥与它无缘,这样的水不招人待见。 过了大石桥,达子的心提到嗓子眼,他知道:再有不到一里地,就到了断魂滩,这名字就让人毛骨悚然,水声激越,潮起人心中的恐惧,痉挛,全身痉挛,手和手臂,肚子和腿,象是在为谁伴奏,抖动,规则抖动,汗珠噌下来了,扯出长长折磨出来的条,手心的汗,把手洗了一下,马儿似乎嗅到某种气息,踢踏磨蹭,垂柳,孤独的一棵垂柳,把放肆的枝叶,软软地长到地上,象巴根草那样:匍伏在地,巴根草有根,而垂柳无根,风吹到哪儿,就把脆生生的绿,长到哪儿。 距离那儿老远,就看见老筋盘头的老榆树伸出的斜枝上,吊着个人,五花大绑,双脚踮着,脚尖沾地,一只乌鸦叫声难听,在那儿盘旋,时不时那人还象风吹一样,旋转几下,这是谁?干吗被吊在这儿?达子心中惊怵。 “喂,干什么的?”草丛中有人站起来,端着枪,冲达子大吼。 “别开枪!千万别开枪!我是黄花甸子上黄家大院的人,你看见没有?车上拉的是酒,钱在这儿!”他停了车,下去,站到地上,走过去,从车中间草丛中,扒拉出一个钱袋子,“我是来赎人的!麻烦你这位兄弟,上龙眼通知一下!”摇晃着手中钱袋,叮当响声,远比激荡的音乐更诱惑人。 “就你一个人?” “是!” “你就是一个小屁孩,能办这么大事?” “有志不在年高!” “是不是要少了?”有人说。 “我要看看张姑娘,不然,回去没法子交待!”达子说。 “把大洋拿上来,带他去!” 那人领着达子,穿过窄小的院子,往后走。 到了那儿,有两个人松松垮垮斜靠在墙上,手中端着枪,“梁凉,什么事?” “大当家让我领他来看看张姑娘,来吧!”梁凉招手。 “就一小孩?黄家大院富可敌国,怎么派一娃娃来了!”那人动一下,“有钱人惜命!” 达子也不说话,跟在后头,听见开门,铁链响声。 “老实点,别乱说话!梁凉,大当家说什么时候放人?” “没说!” “这是什么意思?”那人不解,把枪背身上。 “我哪儿知道?别瞎打听!” 昏暗,透过窄小天窗,投下来的光,达子看见张姑娘瑟缩发抖蜷缩在一堆草中,“有话快说,你今天能不能带走张姑娘,我说了不算,长话短说!” “哎!”梁凉没有进去,只是替他开了门,达子往下走两步,“张姑娘,张姑娘,我是达子,你听得见吗?”达子一开始,就怕了,这么个阴森森的地方,“你还好吧?你大概不认识我,他们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没事,我很好!黄老爷回来了?”张九红窸窸窣窣搓着草,象蚯蚓那样,倒弓着身子,顺着墙,半天站起来,“你是怎么……?” “有天晚上,夕阳唯美,也许是宅得太久了,我有了出去的冲动,当我才走出黄家大院,差不多还不到街中间,看得见小西门,就被从巷子猛然窜出的人,用麻袋套着我,扛起就走……”张九红木木讲述着不久的过往,心有余悸。 “放心!我是带着赎金来的,稍待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我赶着马车来的。他们是蓄谋已久,不说了,托底的话,回去再说!” “小兄弟,差不多了,走吧,大厅那儿!” “张姑娘,你好好的,我叫达子,记住我的名字,走了!” “大当家,东西你收了,钱也没错,是不是该让张姑娘和我一起回去了?” “是吗?我是答应了,可兄弟们不答应,怎样办?”单无霸笑得象朵怒放的花,花枝乱颤。 “大当家的,你威名远扬,一言九鼎,怎么能朝令夕改,说话不算数呢,说好的事……” “哎呀,张姑娘长得太俊了,直看得我心中直痒痒,这么好的妙人儿,我不吃一口,总要吸咂一下,你说是不是?你说说:黄老爷那么有钱,不差女人,你看看:我们这山上,清一色光棍,就象是饥饿的人,看见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大餐,是不是滴着涎水,瞬间,君子放下斯文,变成饕餮之徒?我算了算,就这么点赎金,我是不是亏大发了?我思来想去,实在是舍不得,要不这样,你先回去,给你们老爷递个话:要想赎回张姑娘,再加一千个大洋,酒呢,就五百坛,谁让张姑娘秀色如此可餐!哈哈……就这么定了!” “老大,你不会是真的吧?”刘国政皱起眉。 “大当家的,万万使不得,如果这样,贪那么点苍头小利,今后谁还敢相信你说的话?还是一刀一个血痕!” “十一呀,不要有妇人之仁,咱是干什么的?土匪,那就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黄家是什么人家,你不知道?”沈十一为单无霸一时昏了头,而懊恼。 “他能怎地?石步洲都拿我们没折,怕他个毬!”顾达明也跟着起哄。 “就算把张姑娘睡了,那他不也是骆马湖的蛙子----干鼓?”单无霸放纵起来,“你们别啰嗦了,就这么着,送他下山!” “大当家的,你不能这样,你出尔反尔!” “小子哎,我要怎样?岂是你能作主的?梁凉,找几个人教训他一下!” “单无霸,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说话不算数,猪狗不如!……” “你……!?你……!?”单无霸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达子,“把这个狗杂种弄走!” “老大!稍安勿躁,我来处理吧!”沈十一拍拍单无霸因冲动,而摇晃的肩,“带走!” 达子被拖到下面,一顿拳脚,鼻青脸肿,“赶着你的马车,滚回去吧!”沈十一趁机在他手中塞了一张纸条,达子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吐口唾液,“看什么看?滚回去!你想跟那个人一样吗?被吊在那儿?他叫陈仲秋,你别学他!” 达子顺着斜坡,把车子放下去,虽是空车,从上面下来,他被拖着,滚出老远。 送走达子,黄兴忠心中乱乱生草,这个看似合理的决定是否太过草率?达子毕竟只有十六岁,至少应该再派个人做后应,当他双手背在后面,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心中翻江倒海,对于达子,他心中有儿子般的感情,虽然他知道:达子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这种朝夕相处早已超越主仆的关系,已经让许多人怀疑达子的身世。如果一切顺利,将怎样安顿张九红,成了他最头疼的事,他从黄淑霞和黄淑翠忧怨的目光中,丈量到母女情深,她们不允许她们的母亲受到任何伤害。虽然她们并没有任何质问或不满,甚至撒在情绪的不满都没有,但他能感受这种面对威胁的排斥。 第73章:焦头烂额 陈梅梅难得糊涂,给他机会,不想撕破脸,如果张九红突然地来,又理性地去,那他岂不多管闲事?将了郝百声一军,郝不会善罢甘休,郝并不是省油的灯,睚眦必报,这等于管了别人的闲事,给自己树了新敌。 正在试图走出这个困局时,听见从大门那儿,传来了黄天暗地的呛哭声。 “我的女儿啊,我对不起你,原本指望把你嫁入黄家大院,能享上清福的,想不到你命运多舛,被可恶的土匪绑了票呀,我可怜的女儿呀,你让我这个爹的怎么活呀?我的心肝,我的心头肉呀,老天爷啊,你还让不让人活呀,我张志清虽浑,浑不至死,有什么你冲我来好了?我的女儿还不到二十岁呀,青春韶华,光阴初渡……” 黄兴忠转过身子,支起耳朵在听,听个真切,不由得皱了眉:麻烦就这样不期而遇。这种麻烦,乱如麻,无法用耐心,理性去抽丝剥茧,最好的方法是快刀斩之,它软软的,无骨无毛,一刀剁下去,随刀遁入泥土中,拎上来,也是十股不断一股,他立那儿,见不少人叮咚跑过去,中后院的人,见他如棍忤在那儿,看看摇摇头。 刘中天掌管着这一切,他每天支起耳朵,听风听声,有个风吹草动,他会箭步如飞,他没有往后看,黄兴忠就在花墙下,要回没回去,他跑到大门那儿,已经有好几个邻人和黄家大院做事的人,立在那儿,翘首以待,刘中天看见张志清头顶块白手巾,坐在地上边哭边阵阵有词在地上撒泼耍赖,许多围观的人,这时指指戳戳,窃窃私语。 “张志清,你这儿玩的是哪一出?” “我女儿被土匪绑架了,你们黄家平时财大气粗,这时候装作不知道,不管不顾,我原本以为这里是福窝,想不到是火坑,女儿呀,我对不起你呀,眼睛瞎了,瞎到腚沟子里去了,你福浅命薄……呜呜……”脚在地上乱蹬,并且冲着黄家影壁墙。 “你起来,有话好好说!”刘中天蹙眉情绪无奈。 “我……我起得来吗?还我女儿!还我女儿!我的女儿呀,你的命好苦呀……”坐在地上,双手挓挲乱舞,手巾盖住半个眼脸,嘴张得象个老鼠洞,伤心的泪水,真的滚出眼眶。 “张志清,这儿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再不起来,我让两个人,把你叉出去,去,把火把拿来,我还不信,就治不了你!” “大管家,是不是真拿呀?”黄兴旺面有难色。 “你是谁?”张志清害怕了,从地上猛地站起来,把头巾扔地上,抹了一把泪,“姓刘的,你要干什么?你以为我怕你吗?黄兴忠在不在?我要找他!” “地上蚂蚁多,挺烦人的,烧烧就没了!” “你指桑骂槐骂谁呢?我是蚂蚁?瞎了你狗眼?有我这么大个儿蚂蚁?刘中天,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来惹事,把我女儿交出来还则罢了,否则……” “否则怎么样?”刘中天见过耍横的,见过充楞的。 “我点了黄家大院,怎么样?”他一耸肩,一甩长发,往刘中天跟前一闯,“你想咋地?黄兴忠是不是躺在大院中装怂了?我要见他,黄兴忠,你给老子出来!” 刘中天拦在他面前:“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 “姓刘的,你就是个奴才,你有几斤几两你不知道呀?我和你说不着!让开!我找我女婿,你是吗?” “你再胡言乱语,我让人把你打出去!”陈梅梅立在那儿,怒目圆睁。 “太太!” “太太!” 有人在叫。 “你……你是女人!有些事,我不和你说,我找黄兴忠!”张志清认得陈梅梅,“不管咋说,我女儿是在你们家不见的,被单氏一伙绑了,你们总得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要不然,你们过不了关!” “都散了吧?” “不行!想息事宁人,门都没有,就是说下大天来,也不行!”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一下,“你们一个个倒是坐得住,不是你们女儿,当然不心疼,黄兴忠!黄兴忠!装什么缩头乌龟,我知道你躲在老鼠洞里,怂了!我也要把你抠出来!” 正在他趾高气扬的时候,黄兴忠一声不响立在他面前,甚至是肚子触着他的肚子,一句话都不说,眼睛睁得圆圆看着他。 “你……你要干什么?”他的目光左躲右闪,往后退了两步,“我……我也不是真的想闹事,只是……!” “滚!给我滚!”黄兴忠用右手食指从上向下,有点偏斜,手不断如点穴一样向下。 “我……?”张志清不断退后。 “不要让我再多听到一个字!天河,突突突准备给他一梭子,让杰克轻机枪送送他!” 众人抬头向上望,纷纷向后撤,黄天河拉动枪栓哗啦响。 “黄兴忠,算你狠,不过这事没完,人命关天,我上郝镇长那儿告你:请他为我主持公道!墙上的,我让你和黄兴忠穿一条裤子!……”转身落荒而逃。 夕阳未掉地下,已经碎在西天,霞光万道,美,美不胜收,天生异相,晚风轻拂,许多人走出家门,指指点点,马车,一辆马车,象一块云,在人们的视线中,飘逸,赶马车的藏头纳面,一顶草帽遮颜,人们舒懒在议论着黄家大院中所发生的事,就象腊肉骨头,吃不到令人馋涎欲滴的紫红色肉,嚼嚼藏在骨头缝最深邃地方的骨笋,也油腻腻的、香喷喷的,倒吸一口,那种收不住的舒滑,滚过舌尖,还没来得及分辨出是肉是油、还是肉油混乱物的味道,就从舌尖,跌进五脏六腑之中,跌落的速度之快,就象石头滚下山坡,听着响,回味着那种玄妙,所以人津津乐道。 象落叶吗?悄无声息,人们疑窦丛生,这是谁?往谁家去?风过叶飘。刘中天在影壁下,拧捏着下巴,想什么,无法去猜,蚂蚁不管不顾,有的上,有的下,爬山虎张牙舞爪疯长,在墙上铺着养眼的翠绿,马车,细碎的铃声,他猛地回过身子,马车就硬生生闯进来,草帽晃动,“是达子吗?” “是!大管家!”马车让刘中天一个劲儿后退,“张姑娘没和你一起回来?” “让我喘口气!你去暖屋,跟着我就来!” 黄兴忠看着达子,鼻青脸肿,“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被土匪打的,他们收了东西,让我去见了张姑娘……”达子叙述着事情的经过,泪珠无声跌落。 黄兴忠、刘中天、陈梅梅脸色阴沉听着,并没有打断他,这个还不足十六的孩子,每一点表现,都让他们唏嘘慨叹。 末了,达子从上衣袋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黄兴忠:“老爷,有人给了我这个!下龙眼时,有人告诉我,树上吊的人,是陈仲秋!” “这一切都对上了,他们要绑的不是张姑娘,只不过张姑娘那晚碰了题,他们要绑的是几位小姐。那兔崽子吃里扒外,罪有应得,不去管他了!”黄兴忠看了纸,递给了刘中天,“太太,找个人给他疗伤,没吃饭吧?好样的,不愧是我黄家大院出去的,达子,吃完饭休息,你这张脸,真的不能看,什么话也不要讲,这里人多嘴杂,容易祸从口出!” 达子跟着陈梅梅,走过槐花树,走向花墙。 黄兴忠在暖屋子中来回踱着步。 刘中天也站着,手足无措,轻叹一声:“事情怎么发展这样?”双掌叠击,一切超出了相象。 “他这是蹬鼻子上脸!他这是找死呀!人心不足蛇吞象,赎金是他定的,收了赎金,又加了倍,他是稀罕张九红,舍不得放人呀,只有一条路,灭了他!” “老爷,你想清楚了?这事风险太大,西凉县石步洲部曾经剿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你得拿正主意,张姑娘是否能全身而退?兔子急了还咬人,这样就置张姑娘于危险之境地。” “官兵剿匪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1、是地形不熟,我们没有这方面障碍。2、方法不对,杀贼先杀王,无论他们有多少人,只要杀了单氏,树倒猢狲散。3、请官兵配合,一定能成功!” “我觉得你这个计划风险不小,万一失手,从此以后,我们和土匪就结下梁子!” “这一点,我清楚,但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一边派人与他讨价还价,忽悠他,麻痹他,让他放松警惕,他断然想不到,我会联合联纵灭了他,一边积极准备,我估计:问题不大!只是要保守好秘密。” “你那讨价还价,是虚晃一枪,目的为了稳住他,以赢得时间,这一招妙,但派谁去射杀此人?人家愿不愿意去?毕竟人命关天,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定要计划周密通透,要不然前功尽弃,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今晚就走,去趟北门河!” 风轻如水,月牙象镰刀,夜不算太深,有狗叫声,稀落着象散落的石子,平添了夜的静谧,一辆小马车,神鬼不知,从黄家大院出去,然后,那两扇大门又紧紧闭合在一起,黄安赶着马车,任凭细碎铃声散落,出了小东门,往北一折,就走进朦胧里。 夜朦胧,月朦胧,风朦胧,看这样子,是走响水坝,那条路近些,也僻静,尤其是夜里,走出十里地,不待碰着人的,夜幽,灵魂会出窍,游走在现实和虚虚幻之中,夜静了,听不到喧嚣,夜呜咽,夜渗漏,让人感到恐慌,马车上,一堆麦草,一条芦席,一床薄被子,计划就象筛子中的一堆豆子,他一遍又一遍筛着他大胆计划,许多泥土和杂质就渗漏,他的计划由最初的点和面的分割,到点面重合再组,逐渐成了一条规整的计划长线,线上的点密集起来。 “你要困就睡一会儿,离响水坝还有很远的路!” “困得很,却睡不着,我这个计划实在是……?” “如果计划如你预想的那样,必将石破天惊,你将演义传奇,你知道:上面对于剿灭单氏不利,一直耿耿于怀,这也是苏东海一想做而没有做成功的事,要想彻底剿杀他们,并非易事!” “事在人为!如果连想都不敢想,一切都等条件成熟,会贻误许多战机,我不想上梁山,一切都是被逼的!” “我是主张这马蜂窝得不戳就不要戳,弄不好,会被蛰得鼻眼肿,当然,大主意还得你拿,就算灭了单,如果有他的党徒漏网,还是会有无尽的麻烦!” “这个我想过,可是,我没有退路了!” 车轱辘碾压地面,闷闷有声,象碾压在心上。 月牙清削寡瘦,残残有痕,象刀锋利,把软软的棉花一样的薄云割断,割碎,七凌八落,散着,响水坝水声轰响,欢快水花,从台阶一样的坝上跌落,碎碎成屑,迷糊的黄兴忠突然醒了,哆嗦着,是冷吗?不是,那是什么?余悸!星星不知愁滋味,它们象灯一样,光的微弱,不足以吞噬黑暗,夜掩映,虚虚如梦。 过了响水坝,路崎岖,颠簸,不停地颠簸,要想再睡,已经成为奢侈,鸟不鸣,兽偶尔瞎叫,树在微风中沙沙,层次堆叠,黄兴忠还在自己庞大的计划中,翻筋斗,每一个细节,甚至是每一个人,每一句话,都滤来滤去。 终于在后半夜,马车穿过北门河,穿过塌河谷地,在荒凉中,到达接地气,通人气的北家门口,夜水一样流淌,黄安勒紧绳索,马车停了,就北家门前的坡上,黄兴忠长长舒一口气,伸伸腿,有些麻,那种千万只虫子同时翻拱叮咬的感觉。 “你怎么啦?” “脚麻!” “要扶一下吗?”黄安把马鞭子,置于马耳朵上。 “扶?没老到那种程度!怎么成这样?” 黄安双臂抱住他一只胳膊,扶他站到地上:“走两步!对,再走两步!怎样?” “好多了!”黄兴忠走了好多步,“敲门!” 黄安敲门,初时如钟此时如急雨。 狗在狂吠,声音铿锵,象是连墙都在摇晃,北风听得真切,坐起来,拧大床头马灯。 “谁呀?后半夜,造反!”李莲云眼睁不开,翻身问。 “不知道!我起去!”北风折身下床。他拎着马灯,穿着大裤衩,披着件外衣,“来啦,来啦,别敲了,门板敲碎了!”快如急雨。 拉开门,把灯高高举起,对着进门的人张望:“是你呀?我吓一跳,以为土匪上门,你们在哪里发财,怎么云游到我这儿?这都后半夜,请,请!” “十万火急!从家里过来!”黄兴忠一抱拳,“北兄,不好意思!”大黄狗汪、汪汪叫唤不停,地空有声。 “进来说!”北风领着他们往东屋去了,把马灯放桌子上,自己走出去关门,门吱扭扭响。 “深夜来访,确实对不住!” “黄老爷,你我相识多年,从你父亲到你,知根知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求兄弟帮个忙!遇到难事了,长话短说:能不能辛苦你们父子一趟?跟我去趟西凉城,帮我杀个人!” “我可从来没有杀过人,这官府……?” “放心!我就是联合官府的!” “杀什么人?为什么而杀?” “我救了一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家门外被土匪绑了票!” “土匪绑票,无非是为了钱,别人缺的,对于你黄老爷来说,也就掉包旱烟钱,破财消灾!” “要是有你说的这样,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恰恰就是我给了赎金,他又在这上面作文章,打了我的人,继续加倍索要!我怕我给了第二次,还会有第三,我的钱也是血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什么样的女孩子值得你这样付出?你和她什么关系?” “目前看,没有什么关系,但以后就很难说了。” “你救了她,为什么不让她回家?你这不是自找麻烦?你要是让她回自己家,就算她被土匪杀了,与你何干?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司马昭之心,他想……!”黄安有些放纵。 第74章:能人难求 第24章: 1 “我有说过那样的话吗?”黄兴忠近乎有些自豪,但又及时阻止了黄安。 北风听得一头雾水,“你打什么哑谜?”他坐下去,给每人倒点温吞吞的水,炉子上的火被封住,这水烧开过。 “不说了,还是谈谈你的看法,你能不能答应?价钱由你开,只要你能遂了我的心愿,具体计划是这样……”黄兴忠和盘托出,讲到动情处,唾液四溅,就象个激情奔放的演说家。 听得黄安和北风一愣一愣的,这个计划既大胆,且又具有可操作性。 “土匪中真的有你的人?”北风不相信。 “千真万确!我们有多年交情,他的家在西凉城,还是我帮他安的家!”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北风有了兴趣。 “说来话长,机缘巧合!他和我父亲的老对手史健久是宿敌!而我差一点就成了史的乘龙快婿,而因为史春铃和史家的飞扬跋扈,让他的九姐在史家吃尽苦头,共同的敌人,让我们一拍即合……?”黄兴忠的白描,听得两个人心潮澎湃。 “我怎么不知道?”黄安摇摇头。 “有些事连太太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手上,现在不仅有断魂滩一带的地形图,还有龙眼上所有建筑图,以前,我们没打算兵戎相见,甚至对这样的图,都没有兴趣知道,虽然单氏多次派人袭击我家,我都没有这种打算,我也想能忍自安,然而,走到今天这一步,一切都是必然!”黄兴忠双眼放光,因激动而脸色通红,“北老弟,就看你的了!” “这事有点大,你让我想想,我还不能答应你!” “有官府加入,你就尽管放心!”黄兴忠说得轻松,想给北风吃一颗定心丸。 马灯上跳出灯花,北风陷入沉思,毕竟这是一枚烫手的山芋。 不知谁家的鸡在叫,一种叫荒狗子的猫一样的小动物,生活的汪边浅河的草丛中,叫声凄厉,象个幽怨的妇人,在哭,杜鹃在天际叫声铿锵“布谷----布谷----……”而且只有一只在叫,象是蹲在云端中,吹响了催人奋劲的号角,黄兴忠困惑起来,这种鸟只在一个时间段叫,小满前一两天到夏至前后,通常一只叫,其他鸟选择静默,它的叫声太过高亢,就在头顶,就在云端里,撕裂云块,直直把声扔到地上,时左时右,时高时低。 “开个价吧,你知道我黄兴忠虽挣得金山银海,可我视这个如粪土!” “我都没有想好,怎么谈开价?以你我的交情,谈这个俗气了吧?” “熟人生主,钱财开道,谁也不欠谁的,欠了情,一生都还不上!想想,再想想!” “难道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北风试图说服黄兴忠改变计划,“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世上有沟壑可以变通,有些事,只能放手一搏!” “让我想想,至少和莲云协商一下,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明早再说!”北风态度决绝,“风险系数太大!为什么会找上我?” “因为你是我最亲近朋友!还因为你的枪法精准!所以……”黄兴忠有些急迫。 “缓一缓,等太阳出来好吗?你们一路安马劳顿,先歇息一下!” 黄安到底不习惯熬夜,洗洗脚,头一挨枕头,就鼾声如雷。 尽管很困顿,头脑发涨,黄兴忠辗转反侧,头脑嗡嗡响,却难以入睡,夜深到井底,慌慌不安。 同样在另一个房间中,北风和李莲云也无法入睡,讨论来讨论去,始终无法决断,直到天明。 太阳依旧东升西落,这会儿按照惯例:在云蒸雾腾中,露出半个银盆大脸,露珠有些放肆有风中滚动,摇摆不定,滚着滚着,就掉地上,黄安睡得瓷实,黄兴忠头有些疼,再侧一下身子,不想动,听到门的吱扭扭响,黄兴忠再也睡不住了,跳下床,拉开东屋门。 “黄老爷,怎不多睡会儿?”李莲云风清云淡笑眯眯。 “习惯了,无论睡多晚,天一亮,就再也睡不着了!” 北风也从厕所衣冠不整走出来,“当这是自家!” 黄兴忠进退不是,有些尴尬。 “我把炉子拎出来,拔了炉门!”李莲云进去,拎着炉,有些不好意思走出去。 “这屋坐吧!” “外面空气好,我们沿着路走走!”黄兴忠提议。 “行!”北风应道。 塌河谷地还在残雾中,他们从门前的碎石子路,一路向下,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听得见彼此的脚步声,能走出一里地,太阳挂树梢上,阳光有了颜色,五道光,十种色,看一下,眼花缭乱。 突然,他们在一个坡前站住了,坡下有沟壑,纵横交错,愔愔哭泣一般,小水细水流泻,风雅雅吟颂,那种流淌的情怀,是那样舒畅,鸟叫声悦耳,鸟虽俗,不及杜鹃叫声轰鸣,它的位置在树梢之间,有穿梭跳跃之韵,一切都可以象诗,愉悦人心。 “考虑怎么样?” “还是拿掐不准!” “跟我去一趟西凉城,如果你觉得没有把握,掉头就回!” “如果如你所愿,会怎么样?”北风话锋一转。 “我们就做儿女亲家,我把大女儿黄淑霞嫁给你家震声!” “信口雌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会心地笑了。 早饭后,北风坐上了马车,空着手,和黄兴忠躺马车上,有点挤,两个男人挥挥手,李莲云笑得轻描淡写,看不出态度。 马车晃动,车轱辘时不时发出辗压的刺耳声。 陈仲秋笑不再发出任何声响,焦渴的双唇炸裂,嘴皮一块块。心灵的折磨,是一场病痛的折磨,天翻地覆。 秃鹫从老榆树上呼扇而过,“叽!----嘎!---”声音嘹亮,动作敏捷。 “他是不是死了?怎么不动了?不再呼救了?”梁凉拎着枪。 “管他狗日的,自作自受,就一骚和尚!” “也不能怪,狗日那女人,不是吃粮食长的,细皮薄肉,驴看见她,也会长出第五条腿,更何况人!这么小的女人,偏就排着队,等着黄兴忠那个老男人来肏,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 “你们讨论什么呢!小心皮痒!” “三当家的,你看看他是不是死了?”梁凉指着陈仲秋。 “不会吧?应该是累了,狗日的后半夜嗓子都哑了!”沈十一不屑一顾。 “看见老大了吗?” “应该在厕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拉屎比吃饭都难,没有半个时辰,那硬屎出不来,每次都带血,不拉满头大汗,誓不罢休!” “话说得有些难听!”沈十一指着梁凉。 “话糙理不糙!” “站你的岗!”沈十一走过去,听见陈仲秋均匀的喘气声,“没事!” 太阳没到正南,黄安就把马车赶到黄家大院门口。 “黄老爷回来了!黄老爷回来了!太太!太太!”达子欢呼雀跃,过往里跑边叫唤。满院的人都伸头张望,达子直奔暖屋。 “这就是你们家?太气派了,仅门前一对石狮子就不一般,张牙舞爪,要吞下什么似的!这简直就是金銮殿!”北风一边欣赏,一边动作灵敏跳下马车,“黄兄,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财大气粗!难怪土匪会惦记,它太张扬,招人羡慕妒忌恨。” “一般般,请!” “你一起?”北风看着黄安。 “别管他了,他还有事,请!” 刘中天箭步如飞,“够快的,这是北师傅吧?” “你是……”北风眼生。 “我的管家!” “大管家你好!”北风一抱拳。 “你客气了!敝人刘中天,幸会幸会!”刘也一抱拳,“请!快请!往里走,暖屋!” 过了影壁墙,视野豁然开朗,墙上爬山虎碎碎铺墙,腊梅蛇一样匍匐茎,梯子一样伸上去。 “这是几进院?三进四进?”北风叹为惊奇。 “三进,后院是酒厂,稍微大一些!”幸福倾倒在黄兴忠脸上,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浓墨重彩,不留虚笔。 “怪不得你终日游走于周边,并且乐此不疲,与你相比,我算是虚度年华!”北风边走边看,看出了心中藏在心灵深处的慨叹。 “没什么的!那么多人跟着你吃饭,马虎不得!这是我太太陈梅梅,他是我好朋友北风!”看见陈梅梅,黄兴忠介绍道。 “北师傅,里面请,再往里,过花墙!”陈梅梅挥一下手。 黄安拴好牲口,磨磨蹭蹭跟在后头,没有人邀他,心中虽不是滋味,毕竟他不在主人序列中,只好默默回到酒坊,在那里,他不用刻意装,就能找回主人的感觉。 北风、刘中天、陈梅梅、黄兴忠边说边走,到了暖屋,客气一番,就吩咐百合,上酒上菜,达子和黄安都在应邀范围之内,许多还在忙碌中的人,只能心拔凉拔凉的,饭后太阳稍微西斜,天、地、人都发虚,甚至是人有些发飘,不自觉走出暖屋,在槐树下懒懒散散站着,黄安觉得有面,和北风拉起话来,肆无忌惮,甚至连腔调都有些放纵,象黄兴忠那样:侃侃而谈,酒使的,一个个脸红脖子粗,话狂放不羁,牙齿能耕地,天地间舍我取谁? 黄兴忠很快从这种杂乱无序中清醒过来,安排达子去套车,把黄安招呼到屋里,耳语半天,挺神密,黄安点头如捣蒜,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两辆马车一同西行,黄花甸子都看在眼中,出了小西门,就分道扬镳,一个南折,一个北拐,南折的去了七里桥断魂滩,北拐的从土路上了光滑的鹅卵石路,那是去西凉城的必经之路,北风在晃悠中,睡着了,他的酒喝得有些多,暖风熏得酒人睡,连呼出的气,也透着酒的香纯和污浊,黄兴忠虽不断打酒嗝,意志力明显下降,眼发虚,头发重。 “达子,行吗?” “我又没喝酒,有什么不行的?老爷,你也睡一会儿?北师傅鼾声如潮,早着点,这好几十里地,两匹马也得一会儿!”马蹄踢踏,铃声细碎,韵,那种退潮的韵,正在切切嘈嘈之间徘徊。 西凉城,它不单单可以以美来形容,残破中的灰色美,诗句: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象幽灵,从心缝如火燃烧起来,力的彰显,人心的裸露,起起伏伏,才有了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它不规则,不象西安城那样规整,东西南北不乱,街可以斜,巷子可以丑,随意性很强,东面可以多一些,西面可以少一些,南面可以凹陷一些,北面可以凸起一些,即使是城中心,也不是规格一样的,散碎的层次美。 太阳奄奄一息,跌到地平面上,黄兴忠已经醒了,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北风还在睡,长长的鼻须,象黑节草,齐刷刷伸到鼻外,象毛笔的尖。 “快到了,老爷!直接去县政府吗?” “必须的!”马蹄声声,有汗珠湿了腿毛。 县政府到了,大门外,有站岗的,不让进,黄兴忠下了马车,从口袋中掏出洋烟,一边手拍北风:“北师傅,醒醒!到了!”然后,抛烟给门卫,“你找谁?”门卫吸着烟,“我问一下,黄天祥在不在?” “黄科长在不在?”站岗的一个问另一个,“你是他什么人?” “父亲!” “原来是老太爷,你稍等,我打电话给你问一下!”那人把枪靠在岗亭边上,钻进去摇电话。 黄兴忠见北风坐起来,给他递一支烟,“这一觉睡的,通三江达四海!把那些藏着的掖着困意全他妈赶跑了,人就踌躇满志起来!” “黄老爷,黄科长在,马上出来!” 太阳终于不堪重负,掉黑洞中,藜黑的夜色,还没有爬上来,黄天祥迎出来,达子把空马车赶了进去,父子俩话不是太多,相跟着一路往里走,北风看到黄天祥如此英俊挺拔,才知道,《三字经》中说:养不教,父之过!六字深意,曾经他还自鸣得意:子承父业!黄兴忠把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却把两个儿子,送上了仕途,他意会出这里黄兴忠的良苦用心,他算什么?一个猎人,在山林中讨生活,终究算是井底之蛙。 傍晚,梅以轩热闹起来,西凉县城的头头脑脑全部汇聚在那里,苏东海、苏茜云、史凤琳、陈啸虎、林琳、石步洲、廖青云等悉数在场,加上达子、北风、黄天祥、黄兴忠,两桌人,待坐定之后,史凤琳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心中潮起不安和妒忌,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新仇旧恨,他恨不得能双手卡住黄兴忠的脖子,咬牙切齿把他掐死,父辈的恩怨,如同烙印,骨上相生,他冷竣地看着黄兴忠,牙缝中哼哼,碍于苏东海,他恨得自己的牙痒,把自己的心咬碎,血污和破碎的心,硬生生吞下,恨而又不能以快刀杀之,这种情天恨海,抱憾终身! “各位同仁,今天黄老先生,在此宴请各位,我谨代表各位对黄老先生的盛情,表示最诚挚的感谢!”苏东海带头鼓掌,掌声虽七凌八落,但反映了大家态度。 “苏县长,师出有名,酒喝有名,不能不明不白喝这窝心酒,为什么要喝这场酒?”史凤琳首先发难。 “史特派员,这里大庭广众,先喝酒,至于黄老先生为什么请酒?我们明天工作时间再说!”苏东海并不知道史、黄两家的历史恩怨纠葛,“这也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第75章:百步能穿杨 “至少应该透露一两句,要不然,这酒喝到嘴里,也难以下咽,糊里糊涂的酒怎么喝?”史凤琳不依不饶,“难道说涉及机密?” “特派员!你老兄就不要追毛求疵了,给我个薄面,能不能……?”廖青云想拉场子。 史凤琳横眉冷对,剑拔弩张,把酒怀子往下一爽:“给你个薄面?你算什么?你几斤几两?” “妹夫,你今天怎么啦?大家平时都忙,苏县长的面子也不给?”陈啸虎和史凤琳既有姻亲关系,同时,陈背景关系很硬。 “史特派员,算我多嘴,在这里,我给你陪个不是!”廖青云知道史这个人一向内敛,阴晴不定,一抱拳。 “罢了,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也属正常,不至于!” “特派员,今天情绪不对头呀,是对我有意见吗?”黄兴忠一脸狐狸般的笑容。 “没有!没有!我们都来自于黄花甸子,亲不亲故乡人,我们曾经在同一小块蓝天下生存过,虽然道不同,彼此交集少,至少你对父亲关照过,这一点,我铭记于心,天妒英才,可惜他命运不济,撇下你这么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让人扼腕!来,就冲这个,我谢谢你!”他拿过桌上酒瓶,给自己倒上一杯,端起来,不管不顾,滋溜一口,放下酒杯,“谢谢你的酒,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特派员,你----?”石步洲在心里说:这是个什么东西? “石师长,好自为之!”愤然离席而去。 “随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也没有办法不是?”黄兴忠望着他的背影,笑了,史凤琳一定受了内伤,伤于心,无损于表。 “他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他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陈啸虎摇头。 起皱在酒席宴上的风波,随着史的离去,涟漪一圈圈扩散,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天蒙蒙亮,一场不大不小的透雨,浇出了天地间烟雨朦胧,持续时间不是很长,却下得很急迫,大珠小珠乱入盘,大地如盘,雨过天晴,太阳艳艳灼灼,空气清鲜,伴着泥土油腻的香,玫瑰在墙角烂漫而怒放,一朵朵墨紫的花,象个天然的容器,吸食着阳光雨露,黄兴忠终于等到雨歇风住,领着北风、黄天祥,坐上汽车,去了石步洲的兵营。 兵营坐落在县政府后面的一达街,街宽路平,但那条巷子静得出奇,平时没有一个人,碰到的也是身着军装的军人,小车开到大门口,卫兵看到牌照,走近给他们行了个军礼,看了一下证件,调开栅栏,让他们开进去。 在卫兵引领下,他们走过红色方砖铺就的甬道,直接到了石步洲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卫兵喊了声,“报告!”,里面回“请进!”,卫兵把门打开,“报告石师长,有人找!”,石步洲正在写字,抬眼看见黄天祥、黄兴忠和北风,忙放下笔,招呼道:“黄大老板,几位快来坐!” “石师长,打扰了,不好意思!”黄兴忠一抱拳。 “自己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黄科长,把你的计划说一说,顺道把龙眼上的建筑以及周边环境说一下!” “好的!”黄天祥把大公文包放在桌上,扯开拉链,从他一脸倦意看:父子俩有可能一夜无眠!风啸啸,雨泻泄,在这样风雨激荡时刻,他们最终有了计划的雏形,千般修改,万般打磨,唯恐疏漏,唯恐不妥,虽困顿,但兴奋,黄天祥把地势地形图挂那儿。 黄兴忠和北风却发呆静坐那儿,布满血丝的眼,却睁得溜圆。 黄天祥把地形图刚挂好,还未来得及从板凳上下,一个长发散乱的女孩走进来,“爸,有客人?” 石步洲看了石晴雯一眼,“昂,还没上班呢?” “今天我有采访任务,路有点远!车子还没有来!”眼却在黄天祥身上数次扫描,“你好!黄科长吧?” “是!你是……?”黄天祥确实不认识她。 “石晴雯,他是我爸!”女孩子指着石步洲,不无骄傲地说。 “你好!认识你很高兴!”黄天祥从板凳上下来,在自己衣服上揩揩手。 “我也是!”女孩子羞怯低下头,匆匆握一下对方的手,触电一样跳跃,“爸,我走了!再见!”象风,风起皱,花消瘦,香,处子与生俱来的体香,散如幽兰,芳似甘草。 黄兴忠把头扭向一边。 北风心中潮起潮落。 “石师长,北师傅,你们看一下,这张图,是根据我爸的线人提供的基本图形制定的,这条弯曲线是通向龙眼的唯一土路,从这儿向北,二百米左右,上斜坡,就是聚义厅,它的左侧,稍偏北,这儿就是关押人质的地方,右侧则是两排住房,大概能有二十多间,这是他们生活区域,至于枪械库在最后面,靠近崖口,这下面再往北走不出两米,就是直如墙壁的悬崖,聚义厅后是大训练场。” “龙眼下面就是斜坡和路,路对面是山岭,岭下就是断魂滩,水草丰茂之地,滩外就是黄汤河,斜坡西面是一大片树林。 我们从后崖用炮佯攻,雨点小,雷声大,派人堵住路和斜坡,这里是重中之重,使他们只有西边树林可逃,我们的军队埋伏在树林外,击杀他们,北师傅负责狙击单无霸,力争做到一枪毙命!石师长,你是这方面专家,恳请你能给出意见!” “谁堵住路口和斜坡?”石问。 “警察局!” “他们没有打过仗,实地作战能力,恐怕有限!”石步洲担心。 “多给他们准备手榴弹,见人就扔!” “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派两个投掷有经验的人,以防万一!”石步洲看着黄兴忠。 “能这样最好!”黄兴忠站起来,送一张银票给石步洲,“石师长,一点意思,还望兄弟们笑纳!” “使不得,使不得!剿匪乃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只不过,你们给我提供了台阶!我石步洲曾经意气风发剿过他们,结果,那是我从军以来,最大的耻辱!不提也罢!” “石师长,你我此之前虽从未谋面,但听说过,你们之所以损兵折将,完全是因为你们不了解那儿情况,让土匪钻了空子,真较起将军来,他们肯定不是个,收下,你要是嫌少,就不要,一点茶水钱而已,更何况:北师傅用的枪械,还得你提供,家大业大,不容易,我有体会!” 2 石步洲象征性推两下,就笑笑,“那我就受之有愧了!” “应该的!”黄兴忠信心满满拍拍他肩。 操场上,几十名军人,抬着子弹箱,和不同的枪器,往靶场去。 石步洲、黄天祥、北风走在众人前面。 到了靶场,几个人把枪和子弹箱子放地上。 “打开!”石步洲命令道,“桑延,你过来,跟北师傅学着点!” “是!”桑延是石步洲手下最好的枪手。 “北师傅,不必客气,这几种枪器全在这儿,看怎么用着顺手,就怎么用!” 北风弯下腰,拿着一把,瞄一下,拉拉枪栓,放下,又拿一把,这是一把新近装备部队的狙击枪,这是一把由兵工署11厂生产的,在巩县,上面有标准图案两个卧着的棱形扣在一起,枪上油渍还在,他拉开枪膛,装一颗子弹,瞄准,闭一只眼,调线,枪口微微左移,在一秒钟之内,弹无虚发,“叭!”一枪击中靶芯! “漂亮!动作太快,如此精准,不愧是行家里手!我这下心中有底了!”桑延佩服五地投地。 掌场即起,如暴风骤雨。 “这枪怎么样?”石步洲问。 “好枪!”绝对是好枪,“这是什么枪?” “正规的名称:二十四式!”桑延回答。 “这个能打吗?”黄兴忠晃晃手中鸡蛋。 “试试吧!” 黄兴忠把鸡蛋抛得很高。 众人抬头往天望,太阳晃人双眼。 北风把子弹上膛,慢慢举起枪,瞄准,下移,再下移,直到鸡蛋可以平视,众人担心,北风闭上眼,黄兴忠注意盯他耳朵,一动一动,“叭!”蛋碎,一地,如花绚烂。 “太漂亮了,你为何早不打呢?害得我们心提到嗓子眼!”石步洲问。 “我在听它落下的声音计算速度!” “我什么也没听见呀?”黄天祥深感惊奇。 “它在空气中坠落,在风中坠落,那是不一样的!” “关键是我什么都没有听见!”有个士兵说。 “你没听见就对了!”桑延说,“高空之物呢?” “一样!”北风脸儿通红。 “谁身上有小物件,试一下!”石步洲问。 “我没有!” “我也没有!” …… 大家面面相觑。 “这个行吗?”黄兴忠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大洋,大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行!那个行!”桑延小跑几步,“我看这个行,北师傅,有把握吗?” “试试!”北风装了一颗子弹。 “我扔了!”桑延问。 “可以!” 桑延一抬手,把大洋扔出去,在半空中,小如一粒豆子,在那里翻筋斗,所有人都听到“嗡嗡”声,如同纺车摇出的声音,鸣响。 一抬枪,太阳光芒如箭刺眼。 “叭!”又一枪,眼疾的人,发现大洋坠落时,上面有一缕青烟,“没打着,肯定没打着!” “不可能!”有人质疑,有人肯定。 极目跳望,等待,当啷----!那物落地,所有人扑过去,达子一把抓住,“打中了!打中了!”又赶快扔地上,它滚动起来,所有人都看见大洋中有个圆洞。 “你第一个拣到,怎么舍得把它扔了?” “滚烫的!我又不憨!” “哈哈……”众人笑喷了! 黄兴忠、北风一行人,走出军营,汽车就往警察局方向开。 苏东海的办公室里,他和史凤琳对面坐着,各人面前一杯茶,烟气缭绕,茶香从卷屈的皱褶中,和叶子一起慢慢舒展,慢慢放纵。 “苏县长,作为一县之长,你为什么让军队参与他个人行为?我实在无法理解!” “保境安民,本来就是份内之事,我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你觉得哪里不妥吗?”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是国家养出来的,目前日寇虎视眈眈,陈兵在我们周边,兵力倘且不足,怎么能把国家的兵,借给别人去泄私愤呢?我想不通!” “你可不要小瞧土匪的力量,我的前任,就是被土匪杀死在自己的家里,这些年,由于疏于防范,单无霸渐成气候!剿匪一直是本县头等大事!” “胜了,胜之不武,说到底,也就是土匪,一群污合之众,损兵折将,还好说,如果败了呢?这个责任应该由谁来负?他黄兴忠吗?他负得起吗?他凭什么动用官军来了却他的事,那些死伤者,是他抚恤吗?苏县长,我知道你们有姻亲关系,我劝你不要意用事,自毁长城,出了事,他黄兴忠拍拍屁股,可以人模狗样回到黄花甸子,继续他的发财梦,你呢?我是为你好,为了一个小女孩子,至于吗?那小女孩和他什么关系?现在土木镇都传疯了,那是他未得及纳的小妾!”史凤琳端起茶杯吹几口,“苏县长,你我到这个级别,付出的可是大半生的努力,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特派员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怕你因为一时意气,受人疑柄!” “不至于吧?这事我和省主席通过电话!” “主席不了解情况,万一剿杀不净,后患无穷,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他黄兴忠是什么人?投机钻营之鼠辈!” “难道你和他有私人恩怨?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苏县长想多了,我早年投身革命,中间有二十多年,不曾踏进黄花甸子一步,我们基本上没有交集,怎么可能……?”史凤琳突然意识到:他就算说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苏东海不会站在他这一边。 “苏县长,我来请个假,我要回土木镇一趟!哟,你也在?”陈啸虎看见史凤琳。 “你去土木镇干什么?”苏东海的疑问,问出了史凤琳想问的。 “我弟弟家有些个人私事,要找我谈谈,从镇公所打来电话!” 史凤琳和苏东海都知道,陈啸虎有个弟弟陈啸龙在土木镇生活,所以没有谁多想。 “那就快去快回!” 黄安马车抵达龙眼,太阳已经把大地晒得一片灼热。 他下了马车,站在一棵树下,冲着上面喊:“嘿,有人吗?我是黄家大院的,我是来谈谈的!” “谈什么?你叫什么?报上名来?你车子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谈什么?我看你就是个骗子!”梁凉举起枪。 “别开枪!我叫黄安!”黄安摆摆手`,大意不得,上次达子送了那么多礼,还被穷揍了一顿,土匪就是土匪,没有人性可言,这次上龙眼,他都没敢和老婆说一声,怕吓着她,这事太大,黄兴忠那么信任他,并且经常让他上暖屋吃饭,帮助自己娶了儿媳,儿子现在又在刘昆仑船上做事,家中一切安好,日子顺风顺水,这一切都是黄兴忠给他的,虽为伙计,是伙计中领军人物,黄家大院许多事,他参与决策,这不是一个伙计该干的事。 “马车就放那儿,上来跟我走吧,没人敢动!” “哎!” 到了梁凉那儿,用个眼罩给罩上,牵着他就走。 聚义厅第一次见单无霸,并非想象中的十恶不赦,相反面有善色,虽身材高大,却没有虎背熊腰,极瘦极瘦的,与想象之中,相差甚远,“大当家的,你好!我叫黄安,既是黄兴忠兄弟,又是他们家伙计!” “你不憋屈呀!说吧,黄兴忠什么意思?” “张姑娘还好吗?” “好得很,毫发无损!” “那就好!” “我们家老爷由于头回买了好几千斤高梁,手中一时没有那么多现大洋!” “你说的谁信呢,黄家大院每天白花花大洋水一样往家里流!忽悠我?” “大当家,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大树底有大荫影,小树底下有小荫影,黄家是有钱,可现钱在家不多,都在西凉城或龙泽县钱庄,今早才启程,他的意思是:让你宽限两日,通兑需要时间,不过,老爷说:这回你说话一定算数,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最好能写个字条,并保证张姑娘安全!我听说上回张姑娘差点儿就……” “这个没问题,我们这儿也不能靠黄家活着,上次主要是我欠考虑,要得也确实少些,这张姑娘也实在是招人稀罕,她可是黄兴忠心头肉!她是不是已经和黄兴忠住一起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有了钱,西凉城小白狐手下,什么货色没有?水灵灵黄花大姑娘,一抓一大把!” “这个我真不知道,我一个做下人的,哪敢问这个?大当家宅心仁厚,但不知为什么打了达子?” “他骂了人!” “他怎么敢?” “人小鬼大,你不能看他是个孩子,什么心眼子都有,就这样,我最多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张姑娘是天鹅,就算我憋得住,手下保不齐会做出点过格的事!” “大当家,就这样了?”刘国政觉得这里头有事,但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到时候谁送来?” “我!我!当然是我了!”黄安指指自己。 “别耍滑头,记住你给我说的话,要是有一丁点异样,小心你全家!”沈十一指着他。 “这位当家的,我看着面生!” “他是我们三当家的,走吧!”顾天明不耐烦。 黄安走了出去。 “你回来,眼罩戴上,大当家的,我送他下龙眼!”沈十一拿个眼罩,替他带上,“走吧,没有人留你饭!” 走下斜坡,黄安把一张字条塞沈十一手里。 “三当家的,你回去吧,交给我!”梁凉走过来。 陈啸虎到达土木镇,踩在夕阳中,一曲羌笛悲,谁在那里如泣如诉,石头缝中的小草早已被人踏残,马车路过福祥药铺,他让赶车的停一下,足足盯了有一分钟,象蚊子、蚂蟥叮在肉上,锲而不舍,直到吸出血来,尤其是蚂蟥,柔弱无骨的吸盘,可以象凿子,在鲜活的肉上,硬生生叮出个血窟窿,那里是他亲爱的妹妹,呆过半生的地方,心就生疼起来,史凤琳的性格,有时偏执得可怕,他无法解读妹妹的婚姻是否幸福,心生苍凉,苍凉如水,溢出心缝。 梅家溪,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仅仅知道代号:穿山甲!甚至连性别也不知道!靠什么识别?一句古诗,标志性识别,是桌子上有盆文竹,这是上级给他的情报,恢复建立情报站,并且唤醒那些散落在民间的交通员,一切茫然无绪。 第76章:剿灭土匪 汽车在梅家溪门前停下,他信步走下汽车,让司机把车开到他弟弟家那儿等候。 “里面请!”服务生迎出来。 “好的!”他一踏进去,环顾一下四周,果见一张桌子上确有盆文竹,可惜没有人在那里,他皱皱眉,来早了? “欢迎光临,先生,几位?”女服务员花枝招展迎过来。 “两三位吧?那张桌子可以吗?”陈啸虎指着那张桌子。 “当然可以,请便!” “稍等哟,等人来了,再说!”陈啸虎坐过去,环顾一下四周,由于还没到吃饭时间,客很少,大多是象他一样的散客,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喝点什么?” “咖啡吧,有吗?”前仨字刚出口,就感唐突。 “可以!”一分钟,一杯温热的咖啡,就递到面前,“慢用!” “谢谢!”他把外面西装脱掉,挂椅子背上,端起杯子,细腻而油腻的甜兮兮的东西,就在喉咙里,舒滑而下,这种舶来品象大烟一样,一旦沾染上,就再也离不开。 眼神象雷达一样,一遍又一遍搜寻着目标,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一位打着华丽油纸伞的女人,款款而来,腥红的旗袍,抖抖摆摆,在服务员问候声中,直直走过来:“你好!可以坐吗?”她收了油纸伞,香气,迷人的香气就飘过来,待人坐定,女服务员上了咖啡,腥红的嘴唇,微微启动,“谢谢!”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唐诗三百首》,欣然看起来。 “你喜欢唐诗?”陈啸虎问。 “是的,没事就爱看!” “你最喜欢哪一句?” “同是天涯沦落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 两人会心对望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你好,我是陈啸虎!” “钟玉秀!” “服务员,上菜,一荤一素,外带红酒!”陈吩咐道。 “上级有什么最新指示?” “积极行动起来,密切关注日本人动向,还好,日本人尚未染指西凉城,这对我们开展工作是极为有力的!……” “先生,女士,对不起,打扰一下!”女服务员开始上菜,上酒。 “没事!”陈这样说,两个人面面相觑。 从梅家溪出来,两个人已经相当熟络,边走边谈。 “有差不多十年,我们一直平静地生活在土木镇,几乎与外界隔绝,我爱人叫史凤扬,是土木镇中学校长,他也是……” “什么什么?你爱人叫什么?” “史凤扬,怎么啦?”钟玉秀有些诧异。 “黄花甸子史凤扬?”陈惊异,“不会这么巧吧?” “巧什么?”钟玉秀不解。 “我也是黄花甸子的!” “扯吧,我在黄花甸子生活这么多年,虽然不能说天天在那儿,那里的大人小孩,我全认识,怎么不认识你?” “我确实是那儿的人,只是我以前在北平,最近才过来的!” 史响铃立在那儿,她确定:那是她二嫂!二嫂怎么和一个陌生男人有说有笑?发生了什么事?看他们那种亲密的程度,已经相当熟络,两人边走边谈,谁也不曾注意她。 不对呀,这个时间段,二嫂就应该在学校里,怎么会出现在梅家溪附近?我二哥呢?他们一定共进了晚餐,阳光迷离,心散乱,这个人是谁?史响铃溜墙根,在盯梢,偶尔,她看见钟玉秀旋转一下,差点儿看到她,她转身向墙,等她再转身,钟玉秀也转身了,难道说……?史响铃不敢想下去,还好,不久之后,陈和钟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 小满不满,但杜鹃鸟已经按奈不住,无论走到哪儿,都叫得欢实,槐树结籽,楝树青匝匝枝头也挂了幼果,桃子疯长,零星的杨柳絮,细细如屑,大蒜地里猪耳棵子结种子,蒲公英已显衰老,蛋黄色的花,只有零星垂挂竹子蓬蓬勃勃,张显其旺盛的生命力,蚕豆粒一样的无花果实已经从枝桠间长出,葡萄的长丝,漂亮卷曲。 回到黄家大院吃点东西,和陈梅梅、刘中天在暖屋说会儿话,没有和老婆告别,就勿勿从小西门坐着马车,往西凉城赶。 黄安到达那里,太阳还高高吊着,见到苏县长以及未来的大少奶奶苏茜云、黄天祥、黄兴忠等,交谈甚欢,不时爆发出朗声大笑。苏和沈是多么不同,苏文静,沈激烈,这样两种风格的女人,将来要在黄家大院一起生活,热闹喽。 门外六神无主的史凤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来这个苏东海是铁定不听他一句话,跺一下脚,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知道:自己和胡达关系并不好,但他还是拿起电话,给胡达打电话。 “主席你好!” “哪位?有事长话短说,我还有个会,有什么事吗?” “我是史凤琳,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我现在在西凉县,苏县长准备着去剿匪,日本人陈兵百万,随时随地有可能进犯我领地,我建议:取消剿匪!积蓄有生力量,准备着和日本人血战!” “谁告诉你:中日一定要打一场全面战争?你以为你是谁?不要危言耸听,动摇军心民心,扰乱社会治安,日本人在局地挑衅,实属正常,蒋委员长一向高瞻远瞩,他英明地提出:攘外必先安内!限共防共,才是重中之重,等消灭了共党,再腾出手来,到那时候,要怎样对付日本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胡达显得不耐烦。 “主席,我的意思是……?” “好了,苏县长剿匪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我也不好横加指责,你要是真有什么不理解,完全可以向上一级领导提出申诉。噢,忘了告诉你:钱牧寒和乌白就在神州,你可以联系他们!” “主席,我觉得:我有必要把事情说清楚,苏县长这完全是借剿匪之名,假公济私,苏县长的亲家黄兴忠,有个小妾,被断魂滩土匪抓了,给石步洲等人花了银子,所以……?”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有功夫听你胡咧咧,我要开会了!”胡达率先挂断。 “嘟,嘟嘟……”“喂,喂喂,主席,你听我解释……”他拿电话的手哆嗦起来,“我他妈的,这些十恶不赦的官爷,误国害民!”他扔了话筒。 是夜,繁星满天,清辉暗撒,一队人马,从驻扎的地方出发,目标直指断魂滩,汽车和马匹踢踏有声,黄安赶着马车,拉着黄兴忠,达子拉着北师傅,切切嘈嘈,在狗叫声中,沉寂在黑暗中。 伏晓时分,埋伏在龙眼下的一队人马,突然发起冲锋,冰雹一样的炮弹,从天而降,把一直在沉睡的土匪惊醒,突呼其来,许多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炸死,哭爹喊娘,地动山摇,爆炸声震耳欲聋,爆炸带来的火光冲天,许多易燃物,噼叭作响。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单无霸根本摸不着头脑,突然,一枚炮弹,就落在他旁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 “卧倒!快卧倒!”顾天明扑倒了单无霸,“轰!”炮弹就爆炸了! 狂轰烂炸,把土匪打懵了。这是个什么情况?一时间火光冲天,是不是官兵?西凉城的?怎么没有眼线传递情报?他们平时什么事也不做,就在西凉城晃悠,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支起耳朵,听风听雨,风有向,雨有点,点大点小,听个仔细,看个分明,单无霸坐地上,半天不动。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刘国政和沈十一慌张奔出来,借着火光,寻找单无霸。 这时,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天空。 有人从西墙,象只猴子从高处灵巧跳跃,沈十一愣愣看一眼。 第25章: 1 院子中鬼哭狼嚎,呼爹喊娘。 “大当家的,还不快走,保命要紧。 沈十一和刘国政拿着枪,从地上拉起单氏,落荒而逃。一时间,辨不清方向的土匪,哗----潮水一样跟过来,“所有人这边来,跟着大当家一起突围!走!冲出去就是胜利,冲出去再造河山!” “挡我道者着死!走,拿起武器,跟他们拚了!”这是刘国政,他振臂一呼,许多人有了方向,“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誓死保卫大当家的!” “往下冲,冲到下面,就有活路了!”顾天明举起枪,达达达……冲天打了一梭子。 “兄弟们,跟我冲!”那些懵圈的土匪,刹那间,找到了方向,单无霸举起手枪。 在墙上跳跃的人,猴子一般伶俐,从瓦上蹭蹭蹭,快如闪电疾如飞,从这口屋上,跳到那口屋上,很快跳到地上,关人的地方,早已人去岗空。那人摸摸屋门,大铁锁锁在那儿,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头,照准铁锁就是一下,再用手摸摸,没开,稍微退后,借着院中火光,拔出短枪,“叭!”锁开铁链子断开,推门就进,“张姑娘,张姑娘,你在哪里?” “我……我在这里!”爆炸声早已把她惊醒。 北风寻声冲过去,找到张姑娘,让张九红退后,上去一脚,就把门踹开,“你没事吧?走!” “救救我!” 正在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听到一个哀嚎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 “别管他了,他是黄老爷仇人陈仲秋!” 北风拉着张九红就往外走。 任凭陈仲秋哭爹喊娘。 土匪早跑光了,全冲到斜坡下,那里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 “杀呀----!”单无霸冲在前头,后面炮声早已停止。 “局长,怎么办?”桑延眼见得土匪离自己近在咫尺。 “手榴弹招呼,把他们炸到西边树林中,那里有伏兵!”廖青云说。 “弟兄们,手榴弹招呼!” 冰雹一样的手榴弹,从天而降,多如牛毛快如雨,爆炸声此起彼伏,土匪是左躲右闪,哭爹喊娘,不少人被炸上半空,血肉飞溅,廖青云立在树下,拧捻下马巴的几根长须,笑了,爽朗大笑。“狗日的,赶紧投胎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快走,大当家的!”沈十一拉着单无霸,“你怎么啦?” “腿被手榴弹片崩了一下!” “走!往西面树林走!” “要是有伏兵怎么办?” “顾不上那些了,至少可以躲一躲!” “兄弟们,向西冲!” 这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就算有伏兵,就算华容道,也是逼着走的。 北风领着张姑娘,从警察那边出去,把她交给焦急万分的黄兴忠,又返了回去。 黎明时分,张九红坐着达子的马车,和黄兴忠一起,回到了黄家大院。 警察虚张声势,追着土匪的屁股打,伏兵迎面冲杀,前后夹击,土匪被冲散了,到这时,已经死伤大半,能和单无霸一起逃的,也就几十人,战斗随机进入零星状态,有一大批土匪,被围在林间一大块空地上,“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缴枪不杀!……”四周喊声,似咆哮的猛虎下山,被围困的土匪,只有木木站着,只要一动,立刻就会被剿杀。 东方亮出鱼肚白,诱人的桔子红还在海里,焦糊的烟味充斥着,到处都是燃烧的哔叭声,炸裂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树上叭叭滴水,露似眼泪止不住,一脸灰暗的单无霸,望着烟雾弥漫的龙眼,叹一口气,“完了!全完了!一夜之间全完了!” “大当家的,切莫伤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地方毁了,还可以再建,人折了,可以再聚,我想,假以时日,我们还会兵强马壮!走吧!”沈十一在单无霸肩上拍一下,“吃一堑长一智!” “我们可以上哪里?” 刘国政皱皱眉,一时他也没了主意,零星的枪声还在继续。 “天就要亮了,拿个主意吧?” “南台子有个寡妇山,我们是不是可以去那里躲一躲?”有人提议。 “我看可行,那里山高路陡,到处都是棘针蒺藜,如锯封路,竹叶青和大脚蜥蜴水泽国悍客,足以让他们望而却步!就去那里!”刘国政这样说。 正在他们犹豫之间,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响声。 “谁?谁在那里?出来!”有人端着枪。 “胡说八道?哪里有人?”沈十一瞪着对方,一只兔子从草丛中窜出来,“看见啦?我看你成了惊弓之鸟!”其实,北风就伏在树后,等待着时机。 “哎哟哟……我肚子疼,哎哟哟……”单无霸捂着肚子,弯着腰。 “你怎么啦?”顾天明问。 “我看大当家就是想泻一泡屎!”沈十一说。 “噗嗤----!”众人笑喷了。 “别笑,十一说的是真的,大当家肠胃不好,大便淤塞,解时困难,疼痛是这个原因!”刘国政说,“大当家,就在这儿吧,你快一点,太阳就要上来了!” “在这儿,你这么多人,我哪儿解得出?我去对过坡上吧!”单无霸抬脚就走。 “大当家的,注意安全!”顾天明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你就在那儿吧!” “注意警戒!”刘国政端着一把长枪,枪口移动,对着周围。 单氏上了西面的斜坡上,四周杂树茅草丛生。面南背北,解下裤子,蹲下去,肚子疼得翻滚,龇牙咧嘴,汗珠沁了一脑门,“嗯----!”拉屎使劲的声音。 远处的枪声越来越稀,鸟在枝头,叫声欢快。 “大当家好了没有?” “快!快了!” 北风亲眼目睹单无霸拉屎时,痛苦的表情,眼睛睁多大。 “我日他祖奶奶!疼死我啦!嗯……”发出杀猪的声音,眼睛睁得象豹子,溜圆雪亮,“呼----”硬硬的屎棍,长长的,带着血,忤到地上,他半蹲站起来,屎从肛门断下来,继续“嗯----!”杀猪般声音。 “叭----!”一声枪响,所有人都惊住了,嗯哼一声,单无霸倒地上,压在自己硬硬的大便上,腥红粉白的脑浆流在草丛上。 “出事了,大当家出事了!”最早反应过来是刘国政。 几个人跑过去,千呼万唤。单氏再也不应声,脑门有个血窟窿。 “缴枪不杀!缴枪不杀!缴枪不杀!……”一队官兵冲出树丛草丛。 “命数尽了!”其他人呆立不动,刘国政扔了短枪。 太阳扬扬洒洒,霸气无限。 第77章:情难断意难了 “哪个叫沈十一,过来!”官兵中的桑延叫道,“你过来,你跟他们不同,你是有功的,没有你提供的情报,我们不可能全歼敌这么干净!” 顾天明走过沈十一跟前,意味深长吐口唾液。 所有土匪看着沈十一,好象从不认识似的。 卫兵找来一副担架,抬着单无霸,稀拉拉屎条滴坠草上,放单架上,才被提上裤子。脑浆还在淌,这是贯穿伤,但有细心的人,在地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致单无霸夺命的子弹。 桑延一抱拳,“北师傅果然枪法精准,不愧是北门河上,一枝永不生锈的老枪!子弹呢?怎么不见了?” 北风拍拍树,果然,在单无霸身后,树的低矮处,找到那颗钻过单氏做功精良的脑袋,又钻进树干中的子弹,桑延用尖刀,把子弹挖出,看了看,“你加工过?” “正是!” “带走!”差不多所有人都舒一口气。 沈十一佩服看着北风,两个人惺惺相惜。 苏东海亲临城门外迎接,彩旗招展,鼓号队列队迎接,连石步洲的女儿,也背着照相机,在人群中焦急等待,城门放着六门礼炮。 报纸和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次剿匪取得的辉煌战果。 石晴雯的长篇通讯《北门老枪》,在电台广播,一时间,狂风暴雨一样,席卷西凉城,正当人们要寻找北门老枪是何许人也时,北风已经在黄家大院,黄家大院一下子热闹起来,连那个破落户张志清也出现在酒席上,一起八桌,全在黄家中院摆开,太阳红红火火。 热闹如同暴风骤雨,所有人都兴奋得有些醉醉然,飘飘然。 一宿无话,第二天,太阳还没有出来,一马一枪的北风,就出了黄家大院,折马向北,他要走响水坝,回到北门河。 喧嚣、杂乱、感怀,唏嘘,潮起潮正落。 胡达听到这个消息,十分兴奋,亲临西凉城,给苏东海受勋,并带着西凉县城一帮头头脑脑,亲临巩海南墓地,烧纸上香,告慰同仁,并接见了巩海南妻子一行六人,史凤琳虽然带着情绪,但也只能闷着。 胡达握着石步洲的手,“石师长,素闻你带兵有方,今日一见,果断不同凡响,有没有兴趣在适当的时候,来省城?” “随时听候主席调遣!” “这帮匪患,祸国殃民,早该痛下决心,肃清匪患,这也检验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这只手还没有松开,又去拉黄天祥的手,“黄科长,你父亲一定不是一个凡人,今后如果有机会,我想认识认识,他的心思缜密,计划得当,演义了传奇,听说还是商界奇才,高手在民间,还有你父亲的朋友,他们都是好样的,我很想认识他们一下!” “主席放心,这样的机会一定有!” 史凤琳一脸冰霜,但又确实说不出什么。 “对于抓住的土匪,该杀的要杀,该重判的要重判,决不能姑息养奸,更不能放虎归山,否则后患无穷!对于那个卧底,一不要追究责任,二要于以奖励!苏县长,这些事,你要亲自落实!黄老爷有胆有识,看来他有为民除害之决心!审查漏网之鱼的工作,就交给他,更要重用他,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党国的精英!党国正是用人之际,我希望各届同仁,不要戴着有色眼镜看人………” 尘土飞扬,时间是最好的见证,尘埃落定,日子象黄汤河的水,趋于平缓,不再激情澎湃。黄兴忠在太阳的余辉中,领着刘中天、黄兴旺、黄安、黄兴德、黄兴达在麦田的田间地头,走走站站,指指戳戳,天高地阔,鸟雀低飞,在谈论着麦子的收成,民以食为天,粮食的收成,关乎着今后的生活,黄兴忠一脸兴奋,他弯腰掐了一穗麦子,在手中捻搓着,好一会儿,用嘴反反复复吹着麦糠,麦粒就现出来,直到糠全部净了,另一只手在手掌中扒了扒,并递给刘中天几个人看,“到底过了小满,还算不错,人粪尿就是好东西,没它不行!你看黄得象金子惹人眼馋!” 刘中天把手伸进黄兴忠的手里,拧捻一下麦粒:“不错!不错!九成熟,六月十号,可吃上新麦子!” “你们也看看!” 黄兴德看了一眼,抓一小点,在手中。 黄兴旺看了兴达一眼。 黄安也掐一穗,揉搓。 刘中天把麦粒放回黄兴忠手里,黄兴忠就把它们抛进嘴中,认真咀嚼着,“香啊,要是用新麦子蒸上一锅白面馒头,再来一碗猪肉炖粉条,那是神仙的日子呀!” “春荒就要过去了,穷人挨饿也就过去了!” “兴忠,该捯饬倒饬农具了!”黄兴达说。 “你的事,明天就办,看看还要添加多少,看看尹东林还打不打,冬天的时候,我看他抽成风箱,嗓子里象被石块堵住,抽气不来,我这几天看又可了!” “巫云梅整天装神弄鬼,就不能给他做做法事?” “他那是老焊症,又不是斜魔鬼祟,哼哼哈哈,不顶事!” 黄兴忠摇摇头,“信这个,得喝西北风,张一山信一辈子,到了也没生出个儿子,现在女婿掌家,他就骂娘!你明天去铁匠铺,拿二十把,哪天不用了?” “他还不一定有没有二十把给你!” “给他钱,让他打!” “巫云梅这几天一直住铁匠铺,老东西哪有心思抡大锤打刀?你从门前边,里面飘出来的是骚烘烘的味,老了老了,他倒不正经起来,年轻时早干吗去了?这会儿即使住一起,软了,比面条还软,哪里折腾得动?不折腾,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 “你懂个屁!”黄兴德不屑黄安,“到底是年轻呀,少年夫妻老来伴,对方都孤单失群,两颗寂寞的心,寻找彼此的温暖!” 黄家大院飘着油香肉香,从中院飘出来的,太阳掉地前,全在那里聚餐,这是开镰之前必须的,所以每个人都兴高采烈,酒喝得也没边没界,张九红也在其中,现在暂时和百合一起帮厨,这是她自己要求的,她的身份有些尴尬,既不是主人,也不能是佣人,酒壮怂人胆,吵吵闹闹,一直吃得很晚,酒席才散了,是夜,黄兴忠睡得踏实。 天亮时,还未开门,雨就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只一阵,下得有些急,睡在床上,正有忙里偷闲的想法,雨就戛然而止,泥土的香味,透过窗户,溢进来。 五六车辙雨,雨过天就晴。就象人醒了,淋漓尽致尿一泡尿,尿完了,人爽了,也就完全清醒了,从游离的状态下,回规自然。 要不了几日,就要开镰了,麦田丰稔的香味,比酒更加醉人,尤其是那些煎熬一春荒,胃里一直没有几粒粮食的人,这时,胃就象河蚌,一张一歙,要吞食什么似的,黄兴忠在雨停的一瞬间,就跳到地上,他要看看黄兴达有没有起来,修理农具看似轻松,实则面面俱到,经他修理过的不活头,不掉钉,通常是使完一季再磨,他磨出的刀,锋利得很,稍不留神,割着自己的手,实在用不上,他卸了柄子,用绳子穿一串,叮叮当当,年久失修的铁匠铺,以旧换新,有时,三把换一刀,连钱都不用找,心细如丝。 黄兴德负责修车,刨子,斧头,凿子叮当有声,顺手把车胎也整了,挂在梁上有些锈迹斑斑的犁,也被拿下下,一切都在为夏收夏种忙碌着。号子,撩人心魂断人肠的号子,拉魂腔一样,拉出的是沉重和无奈,通常那种悠长的号子,就是三个音符:啊----啦----嘿----,这三个音符,象把挫,节奏快慢不定,反反复复,直到象补车胎的人一样,把那皮子搓薄,细细的屑,无声掉落。 黄兴忠走到花墙那儿,意欲寡欢,心神不宁起来,单无霸被灭,让他在黄花甸子声名噪响,单氏死于贪婪,他只不过是顺应民心,但单氏死之惨状,一幕幕在他心中重叠,黑夜虽睡在床上,却思绪不宁,睡眠成了奢侈,这样状态差不多有两三个夜晚,中午无论多忙,他都要抽出时间,补个回笼觉,要不然,撑不住,虽然对于他这种昼夜颠倒没有人说他,他却不能原谅自己。 “老爷,门外来个女的,三十岁不到,说是找你的!” “她是什么人?凭什么找我?你认识吗?打发她走,添什么乱?我不是随便的人,来个阿猫阿狗,我都要见一见!”黄兴忠对刘中天挥挥手。 “她说她从吴洼子来!”刘中天附在黄兴忠耳后,“是吴,我没敢声张!” “真是老母猪拱蒜地,一头不了一头!太太在暖屋,借你屋一用,把她带来吧!” 刘中天折回去,把吴秀枝从偏门领进去。她什么时候来的?这会儿就到了,黄兴忠捶捶头,就象一不小心,踩马蜂窝上,比踩一脚屎,更让他无奈。 天时倘早,又落着雨,人在风雨的跌宕起伏的层次里,变得慵懒起来,所以起得比平时晚,做贼一样的心态,让刘中天慌乱起来,闪,闪闪,轻,轻轻,象鬼一样,影子似地,过了影壁墙,几乎是小跑,黄兴忠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刘中天就跨进门内,“来了,来了!”刘中天象只狗,几次三番替黄兴忠偷窥暖屋。 是,是吴秀枝,她虽然身材瘦弱,但骨子里倔强执着,泪痕,委屈的泪,已经象屋檐口的冻冰挂在那儿,尖长如锥。在稀薄的太阳光里,滴答。 “你怎么来啦?这么远,你是怎么来的?你要干什么?” “不是天之涯,也非海之角,我就是来看看你,路再远,只要有一双脚,就能走到!” “你去给她弄点儿吃的,你一定饿坏了!”黄兴忠心生涟漪。 “别折腾了,我就是想看看你!”吴秀枝说得轻描淡写,她长长舒了一口气,“你也看出来了,我是多么没出息,你削了单氏无霸,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究竟是人还是神?你为啥敢做人吐舌头的事?你想让我稀罕死你?你是神魂附体吗?” “连这个你也知道?”黄有些奇怪,“不足为虑,一时兴起,闹着玩。” “吴洼子那儿都传疯了,说你为了一个女人,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有我好看吗?”不知为什么,她全身痉挛起来。“你要是收了她,就一并收了我,否则,一切你看,我不会饶了你,如果你不收她,我会自然而退,我比她差哪儿?跟太太我没法比,跟她略胜一筹,是不是?我在梁山上等你!” “你还听说了什么?” “没了!” “这就是你就要跑来的原因?你让我为难了!”黄兴忠捏了一下鼻子上梢。 “麻烦是你自找的,愿不得别人!” “老爷,要快,天就要大亮了!太太起来就尴尬了!”刘中天急得不行! 太阳爬上来,霞光万道,黄兴忠把吴秀枝送到在门外,“保重!”一抱拳。“我决不食言,如果有二,你决不是三!”泪在眼眶打转转,狠命咬下嘴唇。 泪水绷不住,弹出来,那张执着的脸,风情万种,“可以抱一下吗?”目光痴痴且执着,象钉子,更象一枚随时要射出的箭,“以你黄兴忠的名望,其实你可以有三妻四妾,谁又能说什么?你为什么迈不开那一步?她究竟什么地方让你望而却步?我很想见见她,了解这一切,就近在咫尺,你不会让我见她是不是?她一如泰山,和你一起经过风,历过雨,她的地位,别人无法撼动,她可以拥有一切,别人想分一杯羹,只是一小杯,都不可以!她的脚大,不影响她的审美,她身宽体肥,不影响你对她的爱,是吗?我走过,但也错过!……” “非要那样?”黄兴忠扭头向里,花墙下,就站着陈梅梅,在他的余光中,轻轻一瞥,就一览无余,吴氏火急火燎,不计成本,来到黄花甸子,心碎碎如同一堆玻璃碴子,神伤到筋骨炸裂,“这一抱可否暂欠?去吴洼子连本带利还你!”再看一眼,陈已经不见了。他的泪落了一堆,男人有泪不轻弹,弹起来,就扑簌簌如雨而下。 “黄兴忠,记住你的话,我在吴洼子等你!”女人一片身,象一张扑克牌在空中翻转,泪滴到衣襟上,落在那一朵朵盛开在衣服上的桃花里,不是三月里小雨,不必淅淅沥沥,长发在风中荡漾,吞不下这荡气回肠。 黄安拉上满满一车酒,马儿悠闲踢踏。 “你也是!你们都好好的,多保重!”她跳上车辕。 “她是那个她吗?”黄铃没头没脑问一句。 “你猜!清风戏明月!”黄兴忠甩出个响指,溜了。 陈梅梅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相信:刘中天的经不起推敲的解释,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迷一样跌进她心中,象个疙瘩,自此,陈梅梅心无法安放,车轮在雨后的地上,留下了扭曲的痕迹,车走响水坝,要经过北风的家,给北家留几坛酒,这是黄兴忠的吩咐。 2 一路上,两个时不时不着边际聊着天,没有主题,只是为了打发这空寂,时至午饭前,过了响水坝,到了北家,他们到达时候,北风父子不在家,他们到塌河谷地,去打猎了,李莲云一个在家,卸完十坛酒,就上路了,她要给钱,黄安摆手:“这是为了酬谢北师傅的,不用给钱!”从北家出来,酒腾出地方,吴秀枝就用薄被盖住酒,仰躺在那上,他们没有去焦原镇,而是从焦原北侧,一个叫徐家凹过去,日头偏西,吴秀枝回到了吴洼子。 第78章:将了日本人一军 北风回家,看见酒,问明情况,才知黄家来过人,不无慨叹:“黄老爷这人够意思!” “你别心让猪油蒙了,当初,可是说好的,他要把大女儿嫁过来,你帮他灭了单氏,他不会没提这茬吧?”李莲云说,“你冒这么大风险,帮了他,这点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他那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就随耳一听,你还当了真?就算他肯履行诺言,我们家能养活人家吗?人家锦衣玉食,又识文断字,这合适吗?” “合不合适是另一说,他履不履行诺言,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不能不拿豆包不当干粮!”李莲云嘟着个嘴,“都是听了他的话,连清萍如今都不肯上门了!” “谁说的?她是踮着脚,等我家给她台阶下!”北风有些生气。 其实,他们说话的时候,乔清萍就在北家家后,进退两难。 斩一风坐在那里,手中把玩两个核桃,这时门外有人进来通报:“斩爷,外面有人找!” “谁呀?”他眼皮都不翻一下,正在想事。湖河帮雄居东城,一直掌管着码头黄金水道,湖是莫明湖,河是北门河,势力范围差不多大半个东城,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各种势力一直仰湖河帮鼻息,在夹缝中安身立命。日本黑龙会本就是在中城,平时足不出户,如果真有事,要经过大栅栏那儿,得支会湖河帮。 自从上次火迸事件后,黑龙会消停一阵子。 大栅栏那儿湖河帮就加强了那里人手力量,这明显压着日本人一头,要想运点东西,不得不舍近求远,到西城求沈丘,这个人地痞无赖出身,一向翻脸比翻书都快,一般人忌惮三分,东城也繁华许多,不到万不得已,斩一风就不出头,一般交给柴烈和柴东进,他们虽同一个姓氏,辈份柴烈长,性格也迥然不同,柴烈睿智,柴东进勇猛,柴氏爷们儿,撑起湖河帮一片天。龚格作为湖河帮老四,睿智不足,勇猛有余。 “不认识!” “中国人?日本人?” “好象是株式会社的!” “回了,不见!” “斩爷,斩爷,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过去三四年,我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因为误会,起了干戈,我们何不坐下来,化干戈为玉帛?你也知道:帝国的力量不容小觑,日中一战在所难免,这是军人们的事,是国家的大事,你我左右不了,没有千年的战争,只有千年的生意,不论将来谁是这片土地上的当家人,都还是要吃饭的是不是?”浅仓次郎笑眯眯的,这笑里藏着奸,藏着坏。 “出去!出去!我没功夫和你废话!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意概如此!我不能坏了规矩!”手加快了把玩核桃的速度,闭上了眼睛,不多说一句话,不多吐一个字。 “斩爷,你是做大事的人,你怎么能……?” “我姓斩,手起刀落,是我一贯的风格!多说无益,送客!” “斩爷……” “请吧?”手下人作了个邀请姿势。 浅仓次郎怏怏不快,张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当他退到大门那儿,身着警服的柴东进跨进来:“哟,哟哟,这是谁呀?我没有看错吧?怎么象屎壳郎一样?倒退着走?” 浅仓认出了柴东进,没想到:一个羁押在监牢中的犯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抓犯人的警察,这让他啼笑皆非,他不理柴东进,知道柴不是省油的灯,两人擦身而过。 “哼!屎壳郎,居然推上了大车,呸!”柴东进啐了一口唾液。他转过身,“大哥在吗?”柴东进大踏步往里走。 “柴爷这身精神!” “是吗?好好干,将来你也弄一身穿穿!刚才那杂碎来干什么?” “不知道!刚进去,就出来了!” “下回再来,你给我拦住了,狗怎么能从大门里进去呢?要进也得从西北角狗洞中爬进爬出!哈哈哈……你几时见过猪狗登画堂?大哥,大哥,你好吗?这一身怎么样?” 葡萄架下,斩一风抬眼看见柴东进。 “大哥,这项可好?”柴东进一抱拳,“兄弟给大哥请安了!” “行啦,行啦,你看你张扬的,日本人不是善茬,别看他们外表彬彬有礼,杀起人来,手一样不软!” “谁怕呀?我腰间这个,也不是烧火棍,怕他个虬!有日子没见大哥了,怪想的!” “你是想你的小桃红吧?” “大哥此言差矣!兄弟是手足,女人是衣裳!”他拉个板凳往下一坐,“大哥,在警察局这些日子,听了不少事,红党这鸟,咱没见过,说它象凤凰一样,五彩斑斓,听说大西北,有个叫延安的地方,是一片圣土,他们都聚那儿,我对国民党了解也不多,我觉得白县长,更真实,更有血有肉,不象红党传得那么斜乎!” “你呀,被洗脑了,这个主义,那个党派,你真见过他们为穷人谋过福祉?都是说一套做一套,全为了这个……”斩一风做个拧捏钞票的动作,“自从大清倒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你见过谁在为国为民?扛着这面大旗,好捞钱,说说而已,不说这个了,你的护卫队有多少人?” “几十人,大哥,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看情况!日本人不依不饶呀,大栅栏那儿,他们吃了亏,日本人能咽下这口气嘛?” 浅仓回到株式会社,心绪不宁,时至今日,多方努力,云龙煤矿没有拿下,裂凉山毫无头绪拖着,军部已经对他严厉斥责,急得他象热锅上的蚂蚁,由于可用的人实在太少,所以没有撕破脸皮。坐在办公桌前,无奈双掌竖在鼻前,尴尬搓着手,对着地图发呆。 突然,他的眼前一亮,拍一下桌子,把小野正雄吓一跳。 “浅仓君,你……?” “快!给石板君打电话,让他马上来!”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主意了?那山口君呢?高桥回国究竟是真是假?你推荐也不行?石板背后站着谁?” “你猜!” “一定是!尤西嘎啦!”小野正雄笨如棕熊,却神气活现,手足舞蹈,熊掌一样厚实的手掌伸到电话机上,叽哩呱啦和石板龟次郎讲了一阵,放下电话,有些轻飘飘,到门口准备着迎接石板。石板骑着马,半个小时,出现在株式会社门口。 “你的幸之助的案子,查找到原因没有? “没有!社长招我来干什么?” “我不知道:从社长表情来看,一定是成竹在胸,他从地图上看到了什么?” “噢?”小野让人把马牵走,两个人进了社长室。 夜半,在睡梦中,许多人听到轰鸣的爆炸声。都吃了一惊,有的甚至在床上坐起来,但没有人走出去,爆炸之后,死一般沉寂,无论你怎样支起耳朵,就再也听不见声音,这爆炸发生在后半夜,因此,有些人虽感到爆炸震动的摇晃,却没有离开床,但再也睡不着。 天亮许久,大部分政府机关上班时间,才有人报案:原来爆炸来自于云龙煤矿,是裂凉山和龙云山之间的龙裂大桥被炸毁,一河都是爆炸的碎屑,日本人修建的公路,没能幸免,刚到办公室的柳明楼,就被浅仓次郎堵在办公室,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柳主任,我将以日侨的名义,向中国政府提出强烈的抗议,我们历尽千辛万苦修建的公路,还未完全竣工,立遭人为的破坏,我希望贵政府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并做出相应的赔偿!”浅仓从小野手中的包中,拿出评估损失报告,双手递给柳明楼,柳没有接,他却抖了几下。 “你请坐!龙裂桥被炸,损失最惨重的是中方的云龙煤矿,他们还没有来,你倒是捷足先登,放那儿,等他们的报告来了,并案处理!” 柳的冷漠,激起了浅仓的不满:“我希望贵政府能够尽快把事情处理好!告辞!” “不送!”望着他下楼梯的背影,回想浅仓的一脸得意,他把一个文件夹重重摔在桌上,“这他妈就是贼喊捉贼!”他拿起电话,给桑泊年打电话。 “喂,桑局,你好,我是柳明楼!请到我办公室一趟!” “好的!” “桑局长,看看吧,这是浅仓送来的报告!连夜做的,分明是老把戏,贼喊捉贼!”柳把它递给桑。 桑看一眼,放下了,“他妈的这是倒打一耙,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伎俩,报告这么多内容,怎么就一下子弄出来了,说不定早就弄好了,做个扣,等着我们把头往里伸,租赁那块地方,本来就不在我们的权利范围之内,现在出了事,倒来找我们,当初他们修公路,硬要过龙裂桥,为了避免彼此冲突,我们曾建议:另辟蹊径!可他们就是不听,变着法,挤兑云龙煤矿,我就不明白了:这儿到底是中国地盘,还是小日本地盘?”桑把拳头砸在柳的办公桌上,“他们也不调查调查,谁才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柳主任,要照我说,这东西就把它扔厕所里,当揩屁股纸,哪有闲功夫管他这闲事?”桑拿起,抖抖,扔桌子上。 高孝山带着行动队二十多人,牵着洋狗,在龙裂桥上,煞有介事这儿看看,那儿瞧瞧,然后,把猎狗交给别人,自己从桥一头,摸索着,踏过爆炸物的残片,用手抹抹桥上的残留物,在鼻子下嗅嗅,初步断定这是九四式tna炸药,这种东西,不是矿上能有的,他笑笑,小日本鬼子够贼的,这一招阴毒呀,和1931年“九。一八”同工异曲呀!当时,周围许多中国人在看热闹,没有一个日本人,他们就好象不知道这事似的,日本的龙裂公路进入尾声,高孝山的墨镜中,映衬出许多倒立的人影。 柳明楼、黄天佑、桑泊年、高孝山、杜忠等一行人在开会。 “高队长,你既是这方面专家,又是亲临一线者,你给大家说说是怎么回事?”柳明楼看着高孝山,黄天祥则看着桑泊年。 “根据现场爆炸残留物和我观察到的情况,是这样的:昨天夜里,准确地说是后半夜寅时,有两个日本人,乘着夜色,偷偷拎着炸药,到了桥底下,分别在中间两个桥墩上,安放定时起爆的tna炸药,安装后,大约十分钟,他们在岸边的一棵大柳树下,按了引爆装置,轰一声,就是那一声震耳欲聋,让我们没有睡好!” “高队长,你这话是否太武断了!你怎么知道是日本人?而且是两个?而且是tna?并且是在中间桥梁上?不会是猜的吧?”杜忠提出议异。 “我是有根据的!tna这种炸药,只有日本人有,它的特点是:精准爆炸,威力巨大!被炸的两个桥墩,在中间位置,几乎被全部摧毁,地上被炸出深坑,他们分别从桥的两端进行,各留下一行脚印,我们的人在大柳树下,找到这个,这就是引爆装置,上面有日文,昭和三年的字样,这足以说明一切,树下脚印虽然凌乱,但能够清晰辨认的,始终只有两行!” “这小日本,真是够阴险的,自己拉的屎,硬说是驴拉的!”桑泊年捶了一下桌子。 “那他们为什么要炸毁自己建的公路?”有人不解。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就是日本人高明的地方,他们盯上云龙煤矿,已经很久了,无论用什么方法,齐泊年就是不肯就范,他们就是利用这一招,嫁祸于人,把齐家拖入舆论的漩涡,迫使齐泊年退出云龙煤矿!……”高孝山侃侃而谈,他的推断,历来有根有据,在这方面,没有人能与之相比。 浅仓次郎在铁一样的事实面前,无法抵赖,面对柳明楼、黄天祥、白峻青一行人给出的结论,以及实物爆炸装置,仍然说:“是,我承认是我们的东西,可这也不能排除中国人进入矿队,偷出炸药的可能!” “中国人有人懂这个吗?这是装备军队用的,据我所知:矿上用来炸山的,就是普通的炸药包!”白峻青不容他抵赖。 “查!我一定一查到底!我会给你们一个说法!”浅仓脸儿憋得通红,手里一直攥着那个引爆装置,看了小野正雄一眼,站起来,“告辞!” 一场由日本人蓄意制造的风波,暂时被平息了。日本人哑口无言,再也不提向中国政府交待调查结果。 柳明楼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汪天培的电话。 “柳主任哪,你好!我是汪天培,有件事,我想问你一下,那块地的事,租不租都不重要,谁也没强迫你们是不是?日本人不好惹,你也是知道的,我是怕给你们制造麻烦,这好心怎么就变成驴肝肺?是谁到省主席那里告的状?这是要干什么?是白县长的意思吗?” “不是,是我的意思,他不知道,下面呼声这么高,我是骑虎难下,只有向主席倒倒苦水,听听他的意见,看能不能有什么两全之策,并没有别的意思!那里可埋藏着黄金,我可不想背上数典忘祖的恶名!” 第79章:张九红的婚事 “真有假有?隔着山石,他看见了?谁也说不好是不是?日本一流旷探队,在东北松嫩平原、辽河平原折腾这么多年,无功而返,就是现在,还有人坚持着那里有矿,而且是富油矿,日本人傻?日本人给钱也不少,租赁那个荒山有什么用?因为这个起冲突,不值当的!” “汪秘书长,如果这事得罪了你,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因为情况紧急,考虑不周!德田俊声可是日本一流地质专家,他的《支那宝藏》可是一本至今被人经典的奇书。”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汪天培兴师问罪,还没等柳明楼再解释,就挂了。 柳明楼看看听筒,笑了。 顾一凡对于温安正不是很熟悉,在神州省召开的党员会议上见过,仅此而已,在会上他很活跃,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受到省委委员何礼正的严厉批评:空谈误国!顾一凡甚至是一度怀疑过温身份的合法性,他和尹红梅谈过心中的忧虑:我们党的力量还很微弱,不宜从地下走到地上!还在积蓄力量阶段。应当承认,这种思维模式,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但温安正强调:“自从去年西安事变以来,国共两党已经实行全面合作,没必要再象过去那样,象老鼠躲在洞里,只有晚上才出来活动,这不是我党光明磊落的情怀!”话虽可以这么说,事却不好这么办,因为各地的国民党监狱中,还关着大量的我党骨干分子,并没有按照协议予以释放,局地小磨擦还在上演。 温安正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他经常跑到街上去发表演说,并表明自己身份,他慷慨激昂的演说,赢得一阵阵热烈掌声。顾一凡当面进言:“特派员同志,我希望你三思而行,你这样大张齐鼓地抛出底牌,就不怕国民党反动派给你小鞋穿?教堂之事,教训深刻。” “我不怕,红党员就要不失时机大张齐鼓唤起民众,宣传抗日!如果畏首畏尾还闹什么革命,不如回家抱孩子!”说这话时,他坐在茶几旁边,正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笑得脆响。 顾一凡没有办法摇摇头,并且十分担心温安正的安全隐患,如果他有意外,顾不敢想下去,这对于本来就力量薄弱的龙泽县委,无疑是雪上加霜,然而,危险就在眼前,却没有人阻止得了,高孝山的行动队,是一支力量强悍的队伍,而高又是如此厉害的人物,有了蛛丝马迹,就能顺藤摸瓜,查个底掉,这么多年在龙泽坚守,他亲眼目睹了有十多名我党优秀党员,被高抽丝剥茧,查明真相,送上了断头台。 “顾书记,你如果没有办法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可以把这里情况,向省委反映,要不然工作就陷入背动!”尹红梅隐隐感到不安,危险好象就在身边。不知为什么,自从上次她差一点儿被捕,是顾一凡不顾一切把她救下来之后,她就一直心存感激,这是顾便卖了在临江一座老宅,才疏通关系,把她从临时关押点救了出来,这时,她更能体会顾对温的良苦用心,然而,温是个激情澎湃的人,他不可能安静地等在那儿,苦守待变。这不是他行事的风格,也不屑这样做。这对于一向保密的我党工作地,随时面临暴露的危险。 阳光迷离,风景如画,尹红梅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她很想去学校找一下林茜云,反复徘徊在学校附近,对于黄海山和白石山在那儿,她早就知道,她的出现,虽未进入这两个人视线,却让她不安起来,她希望通过林找到黄天佑,和黄天佑深谈一下,黄在那里,能够探知更多的一线情况,这样,就可能替顾分担一点什么,然而,她未能如如愿以偿。 刘中天从侧门闪进来,黄兴忠刚从麦田返回,黄兴旺在院子里叮叮当当,经过大半年放置,又有多把镰刀锈蚀得厉害,陈梅梅不在,刘就一头钻屋里:“老爷,你究竟是怎样想的?到了该要决断的时候了,张姑娘不能不清不楚放在这里,这会引起许多猜疑,太太怎么想?你的儿女们怎么想?离心才会离德!吴姑娘的话掷地有声,如磬如铙,声劈声乱,你这是走了桃花运,还是老母猪进蒜地,一头不了一头?安稳的日子不过了?你要乱,则黄家乱,乱相即败相,望你三思!” 黄兴忠抬眼:“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意思。只是给你提个醒,要左要右,得有决断!” “你今天怎么啦?听到什么?” “吴氏杀上门,张氏又深藏黄家大院,终不是目的!千万双眼睛都在看着!有人甚至踮起脚,往这边张望,他们唯恐黄家不乱!” “你有很好的安排?” “可以让九姑娘学昭君出塞!这样一箭双雕!” 傍晚时分,太阳昏沉,黄家大院热闹非凡,在黄家有些身份的,象黄安、黄兴旺、黄兴德、杨坚强等,晚饭应邀在列,当百合把菜全部上齐,黄兴忠第一个站起来,端着酒碗,“首先,感谢各位,今天请各位来,给我做个见证:张姑娘,请站起来!” 这时,连陈梅梅也大吃一惊,因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惊呼道:“黄兴忠,你要干什么?” “认个干女儿,不可以吗?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结局吗?”黄兴忠虽然一脸快乐的花,在脸上盛开得无比鲜艳,但内心的凄凉,正从崖上飞花碎玉,撞击跌落在幽深的谷里。 “张姑娘,好福气哟,还不端起碗来,敬你干爸干妈一碗酒?” 张九红皮笑肉也笑,不知是真的高兴,还是做样子,哄骗别人,她站起来:“各位,我张九红出身偏门小户人家,有个老子又不争气,能有今天幸福,我心满意足,自从我进了这大院,就享受小姐待遇,我张九红何德何能,来,二老,干爸!”当一声,大碗碰在黄兴忠碗上,清脆有声,又笑眯眯转向陈梅梅,“干妈,我敬二老,没有你们,也许……”一脸灿烂的菊花,正在怒放,岂不知凉凉的秋意,在丝状花瓣中间,已经象油漆涂了上去,她知道:一切,遥远的一切,正失落在这看不见,却能感知的秋意里。 “啥都别说了,喝酒,一切都在酒中!”黄兴忠滋溜一口,吸出响声,也吸出豪爽,“各位自便!”,逢场作戏,就要把戏分做足,生、旦、净、末、丑,五行八道,唱念作答,要全在韵上。 黄淑霞看着黄淑翠,一眼杏花,黄淑翠不解这风情,也端起碗,“姐,我敬你!” “拉倒!” “那你看我干什么?” “杨叔,我敬你!”黄安立起来。 “你坐下,坐下,大管家,我们一起,兴达老兄,发什么呆?”杨坚强一边摆手,一边用碗蹭黄兴达碗。 “一起!” 黄兴德、黄兴旺对视一下。 张九红可能没有喝过酒,也许是喝猛了,刚喝下一口,头一偏,惊叫一声,喷地上。 月出西天,弯弯如刀,风轻起皱,张九红有些跌跌撞撞,过了花墙,张望暖屋,长长吐了一口气。 酒后,人全散了,只有刘中天还在暖屋。 “明天把白金枝找来!”黄兴忠双眼困顿不支,说半句,没了下文。 陈梅梅、刘中天在等,他偏就不说了,打着哈欠。 “你什么意思?” “把她嫁了吧?省得你疑神疑鬼!” “是你心中住着鬼!” “太太,别叫真了,大事已毕!” “明天收麦子!” “早不早?” “赶天时!”黄兴忠问刘中天。 “收得嫩,晒得长,万一赶上烂天……” “那就再在秸秆上靠两天!”风从门外,吹到脸,酥痒起皱,脸痒皮痒。 白金枝手舞足蹈,象只蝴蝶,踩空脚下,黄安赶着马车,驮着张九红、白金枝、刘中天,出了黄家大院,往北折,要走响水坝,陈梅梅站在门前,黄兴忠在暖屋,头都不露,知是心发颤,难以割舍,但又不得不手起刀落,他最亲近的人怎么样,他知道。 第26章: 1 北家热闹非凡,并且放了鞭炮,看着张九红模样远比乔清萍更诱人,北风悬着的心一下子掉地上,地上有干草,没有声,胜有声,李莲云虽是喜欢,终因张九红在土匪窝呆过,心里多少有些不舒畅,面子上看不出来,但那疙瘩包在心中,土匪玷没玷污张九红,谁心中也没底,从血池子走过的人,没沾着血,也沾着味了,心中怏怏不快,看着北风如此兴奋,也不敢说什么,邻人首秀,都来看个热闹,象风传递着这有些象蜜蜂蛰人的消息。 乔清萍当时正在推磨,磨碾粮食象稀稀的屎,从两片厚厚的对挫的石头缝中离拉出来,眼泪这东西代表着什么?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解读,喜极而泣,高兴它哭,伤极而坠,悲伤时它也哭,游走在情绪的一线天中间。 她属于后者,她被人扔了,象土坷垃一样扔了,她没有嚎啕大哭,嘴张得象瓢,而是象某种渗漏,离离拉拉,扯着条,甚至是让人怀疑,时间长了,会长出绣织一样的苔,木木僵僵,如驴拉磨。 有人给乔木匠传话时,乔木匠推人滚:“滚!滚!滚!给爷说这事,不怕牙硌着石头,把你的一排狗屎牙硌掉!咸操萝卜淡操心,管你屁事?和我家有关系吗?他走他的山梁,我走我的沟!”看来一切都是真的,好好一坛醋,因为水掺多了,转了味,“走!走走!不劳你操心,我女儿剩不下!你没见等我女儿的人,正在排队,听喇喇蛄听,我还不种庄稼啦,真是的,嘴闭得象屁眼,没事地上擦擦!”赶走了人,不敢看女儿,眼光中的幽怨,他受不起,一屁股坐干草上,然后,往后一仰,唱起早年走陕的歌谣:“吃饱了,喝胀了,就和皇帝他大(音:da)一样了……”腔调中不似那么欢快,有哭音,七荤八素的情感,堵了嗓子眼,一时拥挤,出不来。 麦子收割日日晴,人们象蝗虫一丛丛,扑到麦地上,连黄兴忠、陈梅梅也不例外,麦秸草帽,顶着明晃晃的烈日,挥汗如雨,放着寒光的刀,刈割着亮黄的麦杆,发出闷闷的“咕----哧----,咕哧----”的声音,麦灰油墨一样,扑沾在脸上,黄安带着四五个人,装着麦个子。 黄家大院这时连厨师也操刀上阵,黄金铺地,老少弯腰,学生们也放了麦忙假,除了黄淑翠送水送饭,其余的全部在麦田或是场地上操作,号子,赶着牛车的压场人,机械地在号子声中动着,张九红割麦子是把好手,她是割出一大截之后,坐前头歇着等人,水会咕咚咕咚灌老鼠洞一样,在喉咙中,跌落出声来。一人一垅,身后是一大块空地,短短的麦根锋芒毕露,不小心手心手面就被麦灰弄污麦根戳破。 男男女女讲些骚情的话,一个个会笑得前仰后合,苦中作乐。 太阳高高吊着,割麦子是件苦差事,黄淑霞嫩嫩的手磨出大大的泡,这种超负荷的重强度的劳作,渐渐让她力不能支,嘴唇皴裂,衣服上斑斑点点,七星飘虫到处乱钻,钻进衣服里咬人,地上热浪蒸得她头晕目眩,她远远拉在后边。 她和张九红差不了多少,但适应生活的能力,可就差多了。 “还能坚持吗?”陈梅梅问。 “我快不行了!”黄淑霞每年干活,也不过是到地中虚应景儿。 “回去吧!” 黄兴忠看她一眼,“回家歇着吧!” “哎!”象牢改犯,被刑满释放。镰刀一扔,小跑起来,生怕跑晚了,会被叫回去。 背上晒得生疼,如同芒枣在背,嘴巴里发苦,双腿硬硬的,走路东倒西歪,就象个醉汉,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谁知----……?”好诗,背得一字三顿,有气无力。 风耗人,好容易走到路上,擦一下脸,满手乌黑。 “大小姐,累坏了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达子实在不忍心。 “没----事,你----你忙!我----我,慢慢走!”她没有力气了。父亲是伟大的,只有体验,才会有体味,只有咀嚼,才会品出味来,回过头,看一看地里,那些人,象是被撒豆子,撒在地里。幸福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贵,她有了体验。 杜鹃声音嘹亮,响在田野的天际,把声音象撒种子般播下,远处的麦浪,象大海一样浩瀚无垠,人是那样的渺小与伟大,用小小的身躯和智慧的头脑,改变着生存环境。 张九红的命运被安排,虽然没有达到最初的理想,但比起过去自己悲催的命运,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虽然象是算盘珠子被拨动,但她从北震声身上,体会到一种适合她,在世俗眼光中,她是幸福的,她点头的那一刹那,多少有些半推半就,众人摧促,她自己的决而不断。不知为什么,她这时想得更多的就是黄兴忠和陈梅梅,而很少想到张志清,疏离与陌生,让她感到黄家人的亲切。 从血缘上讲,她和黄家人没有一毛钱关系,她在黄家地位,只是名义上的,她永远不可能与黄淑霞她们相提并论,她不是那个原生家庭的一分子。黄兴忠之所以这样:是在除了单无霸之前,对北风有过承诺,北风是为了救她,她理应……这样一析,叹口气,释然了。 第80章:陈夕红怀孕 太阳血红,就要掉在地上,头一天挣命般劳作,真累得够呛,黄兴忠把草帽扔地上,任由桔子黄的斜阳,在那高高的坡顶烘晒,他清清嗓子:“大家再加把劲,每人割几个子,就收工啦!” 刀在秸秆上咕哧咕哧割出声来,许多人都不说话,只盼着日头早些掉地上,好早些歇着。一想到:晚上有酒有肉,心中的欲望就火苗燃烧起来。 人影绰绰,夜的黧黑就象大幕拉上来,每个拿好工具,想到黄花溪清沥沥的水,脚步不由加快,黄花溪水质清澈,是唯一的不和黄汤河连接的内溪,在小西门外,主要是雨水,和从沟沟壑壑排下的,就象个盆,那里是黄花甸人的主要天然浴场,通常洗澡男女有别,一般男人不分点,女人要等大部分男人洗过,天黑以后,她们才去。 史凤琳喜出望外,和陈夕红从西凉医院出来,心情好起来,陈夕红这高龄产妇不负众望:她怀孕了! “咱抓紧回去,告诉妈!”史凤琳口中的话,并不是陈秀莲,而是李墨香,他管李墨香叫妈,格外亲切,远比陈夕红叫得勤。 “看把你乐的,象个孩子手舞足蹈,有那么高兴吗?” “有!早年投身革命,一心要建功立业,空令岁月蹉跎,把你给忽略了,我要好好补偿你,夕红,我错了!” “你错什么了?” “错过时光,差点儿错过了你!”夕阳在风中哆嗦,心摇晃起来,“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卫兵开车过来,史凤琳等车停稳,拉开车门,扶着陈夕红:“请!” “日时悠长,才怀有两三个月,远没到那层次上!”女人因孕育,而母性的光辉如霞明艳。 “大意不得,你是高龄产妇!” “我没有那么脆弱!别忘了,我也是医生!” “报告特派员,省党部那边有钱副主任给你的电话,让你抓紧去接!”骑马送信的卫兵,下马,给史凤琳敬了个礼。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添什么乱?”是呀,这个一生都在为他的党国疲于奔命的人,第一次对他的上级命令如此懈怠与不屑,这的确是少有的,从黄兴忠身上,他体会到:后继乏人,膝下凄凉,就算他骑马追赶,也赶不上黄兴忠,陈夕红能够固守承诺,在这种时刻怀孕,是个莫大的好消息,这证明:他还是男人! “还是快些吧,别耽误你的大事!” “没事!鸡毛蒜皮,不值一提,天都这会儿了,要有大事,早有了!”坐进车里,他把头贴在陈夕红一马平川的肚子上,“让我听听,是不是有动静了?” “早着点呢!”陈夕红一脸羞涩,推一下史凤琳,“某个同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注意一下形象!” “看什么看?一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懂什么呀?奶斑未掉,尿斑未退,连毛都未长,开车!” 司机扭过头去。 办公室,史凤琳坐着,煞有介事拿起电话,“喂,哪位?” “省党部王魁元,你好轻闲,找你接个电话,有这么难吗?你就这么浑浑噩噩混日子吗?” “王部长,有什么事,你说!不是钱副主任嘛?怎么换了您?” “都一样!小日子往滋润里过,乐不思蜀吗?你忘了当初我派你去这三县干什么了吗?那里除了共党活动猖獗,日特存不存在?相应的情报系统有没有建立起来?别忘了戴对你给予厚望,钱主任一直希望你能有所建树,这些日子以来,你并不能掌控那里局面,看来他是看错了人!” “王部长,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 “我要的是结果!结果!从严治党,从严治军,党风政风,靠你我来肃正,我不是让你去那里享受天伦之乐的,也不是让你去那里和政客官僚沆瀣一气的,你的手段呢?钱主任是不想换人的,可是……” “王部长,我……” “好了!你也是我党元勋,好自为之吧,戴主任一直认为你可以独当一面,可是近几个月来的表现,不尽如人意,日本人咄咄逼人,红党假借抗日为名,乘机壮大自己,那些慷慨激昂的娃娃,以投奔延安为光荣,是谁在妖言惑众?不要看不起那些没有背景,甚至是躲藏在鸡脚旮旯的泥腿子,说不定哪天就与我党分庭抗礼,我们只有痛下决心,关一批,杀一批,才能义正视听!” “感谢主任教诲!”放下电话,史风琳颓废坐下去,一身疲软,说实话,他人虽在西凉城,根基却如浮萍,这究竟是谁的意思?论级别,王管不到他,分属两个系统,王魁元和钱牧寒也尿不到一个壶里,甚至因为用人关系,彼此有过激烈斗争。官场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王魁元圆滑老练,象狐狸一样机敏,现在史身处神州地界,王是地头蛇,就算他史某人是强龙,也是没有用。更何况这口吻就是钱牧寒的,但钱牧寒不会直接对他说,因为对于钱来说:史有救命之恩,甚至是有底牌在史手中攥着,所以钱在任何时候,都不会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更何况,更上面有戴大主任在,打狗是要看主人的,史和戴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遥远的1916年春,那真是鲜血凝成的。 他之所以没有扶摇直上,一是手段问题,二是个人修养问题。许多机会,他没有见缝插针,或着说: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阴谋家,他不屑于此,或着说他是个纯碎的国民党员,佩服过胡汉民,佩服过汪精卫,口诛笔伐过蒋某人,胡有理想无阴谋,汪是有抱负无手段,一个个中山先生的信徒,栽在阴谋家老蒋的手里,谈及党史,他摇头叹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无论是苏东海,还是廖青云,很多时候,都不买他的帐,过去与这些人不认识,也没什么交集,仅凭一纸公文,他很难发挥作用。往事如烟,烟消云散,突破口究竟在哪儿?用钱去铺一条路,可钱从哪儿来,自己可用的积蓄并不多,而且都在陈夕红那里,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基。 他马上想到陈啸虎,他们是亲戚,可很多时候,他们只有例行公事的交集,顺着陈啸虎往上推,就是陈渐钢、陈渐良,他们都死得不清不楚,廖青云一直是亲历者,或许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挖,说不定能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样一想,兴奋起来。 陈氏兄弟迷一样死去,尘封在历史长河里,许多人已经早忘了这段历史,包括陈啸虎,他没有时间和精力牵拌在陈年旧事上,如果不是为了拿住廖青云的短处,他是不会在这种事上下功夫的。警局谁在管档案?实际上,他不需要亲自跑一趟警局,一个电话就可以做到,他知道:这种时刻,廖是不会呆在警局的,所以,他一个人信步走到警察局,见门前有两个站岗的,便走进去。 “特派员好,你找我们局长吗?早下班了,他回家了!” “不!我找……你们局谁在管理档案?” “史如梅!”两个人异口同声。 “她在吗?” “早下班了!你找她?”两个人异口同声。 “算了,我就随便问问!”史如梅年近中年,精明干练,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其丈夫因为第二次在江西围剿,被打伤了,后来回到神州,养了一年半的伤,调任国府任参议,在南京养了个小蜜,除了按月给她打钱,基本上一年也不回来一次,这种情感的落差,让她在空空长长的寂寞中,过着孤独的生活,人前光鲜,人后无奈。 地上的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几乎象根棍,星星点点,小巷子里偶尔有人进出,蛙声在附近池塘中聒噪,不断“古瓜面瓜”叫着,真有那么甜?史凤琳难得这么清闲着,他听见自己急急的脚步声,自家灯光亮着,他知道:陈夕红一定焦急在灯下等着他! “特派员好,太太刚才正找你!”门卫给他敬个礼。 他心不在焉比划一下,然后,热切地边叫边往里走,脚步那个急,心情那么迫切,那昏黄的灯光,是那样温馨,暖流,一股从心头,悄无声息倾泻而下的暖流,泻到心缝中,有女人才会有家,有家才会有温暖,撕撕扯扯,是羁绊,也是牵挂,他在心里说:有夕红真好!时间是良药,时间可以愈合岁月的撞伤,他曾经不相信:陈夕红会信守承诺,为他守身如玉,十年了,十年前他有过女人,体验男欢女爱,可那个霸气女人,没有爱过他,甚至是嘲讽过他的爱,他咬咬牙,他不会终止造人计划,他虽不可能赶上黄兴忠,至少夕红身体允许一天,就一直不放弃继续造人,他感到这个计划悠长,但又是迫在眉睫,他几乎要呐喊出来:他也可以儿孙满堂,当年在广州,他追随孙某某,是何等意气风发,视这个为无聊之事,现如今为了这无聊之事,满含泪花。 咖啡厅,对面坐着,史如梅一脸黑痣,长在肉里,又透过肉皮,星星一样散落,小小的圆,实心密布,肉因皮发囊走虚,而有皱褶,皱褶里是满满的岁月刻痕,许多委屈,水波浪一样流失,对面这个和她一样有些苍老的男人,在烟雾缭绕里,捧着腮,看着她。 脸红心跳,女人许是想多想歪了,桃花红溢出来,象布,艳艳灼灼,煞是养眼。女人骄羞无助是一种刀子挖出人心深坑的美,这种美是一种深度腐蚀,男人明知是个坑,还会奋不顾身往里跳。 “你好吗?”无边无际,这是没有话题,才这样没边没沿。 “心如止水,无所谓好坏!” 他知道她所有情况,而她对他却一无所知,“你一直在西凉城吗?” “是,从小就在这里,我喜欢这里四季分明,五谷丰稔,节奏不快不慢,冬季也是美,喜欢雪的纷繁撩扰,喜欢冰上如履平地地游走,忙碌之后,情绪或情调从那里溢出来,美和韵在摇晃,人就可以飘逸荡漾!” “诗人的情怀,和你相比,俗,我俗不可耐!我问一下:你知道陈渐钢、陈渐良的事吗?”史凤琳话峰突然一转。 “知道!但不多!”史如梅哆嗦一下,“一个死在争强好胜的路上,一个死在贪婪牢里,罪名是:不是通匪,就是通……”她本来想是要说通共,可那时间哪有后来天翻地覆慨而慷的红党?她还不曾诞生,谁也想不到:这个党一直穷途潦倒,最后,却将五星红旗插遍神州大地,看不透,谁也看不透,所以当1949年来临时,有人和陈布雷一样,为之奋斗一生的党和国,却一败涂地,这种巨大的失落,恼煞多少人?殉党殉国是最后的归宿。 的确,史如梅那时候,还是个天真无斜的少女,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怎么会去关注一个死在牢里,不仅没有深交,更是从未谋面的人。 “档案室有这方面档案吗?”他一连喝了好几口,看上去,有些贪婪。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有没有?”史如梅实话实说。 “你帮我找找,如果有,你来找我!我希望我们今天谈话,只有你我知道!这不仅关乎多年前一桩旧案,更关乎党国命运,具体的我不和你说了,我希望你守口如瓶!” “我会的!”史如梅这时才完全清醒了,原来,这个男人对她没有兴趣,的确,她没有光彩夺目的娇好面庞,男人永远是视觉动物,闻着味,吸吸鼻子,就知道哪里有秀色可餐。一个与所谓党国连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人,怎么会关乎党国命运?哑然失笑,忽悠,党国成了借口,人正老,珠在黄,谁还有兴趣和她谈情?那是二十多年的旧案,事情发生时,她还是个天真无斜的少女。 档案浩如烟海,就算按编年的,没有大半个月时间,也查不出来,就算查出来,也是残缺不全的,岁月尘封,人为破坏,老鼠咀嚼,臭虫腐蚀,找出来也面目全非,耗着吧,反正日时悠长,史如梅很快清醒,一旦清醒,就会有态度。史凤琳冷笑一声,笑自己太蠢,怎么能把自己有作为,寄托在一堆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故纸里?廖青云在西凉城,精耕细作这么多年,陈氏兄弟的案子是他经手,就算是冤案,也早已经石沉大海,烟波浩淼,要从这些中间理出头绪,要猴年马月才能查实有结论?更何况:廖当年是第一经办人,又是钱绪军的二公子授意,廖会不涂不抹吗?真假难辨,他又怎么能从这些真真假假之中,去伪存真,找到真象,就算找到真象,廖能承认吗?许多人和事物是非非,他陷入了苦恼之中。 陈啸虎走进来,“你要不要去黄花甸子?一起?” “闲的,去那儿干什么?你在那里,有麦子要收?” “明天是我爸忌日,陪我妈去的,我姐也要去,你不一起?连林琳也去!” “你妹子怎么说?” “她说随你!” “西凉城党政军就这几个人,不能一下子走这么多人,我就不去了,代我向岳父岳母说一声!” “这事你跟我妹说吧!”陈转身要走。 “哎!你们县政府,有没有对无线电较为熟悉的人?” “你嫂子就行,她当年在特训班专攻无线电,你问她好了,你要干吗?” “省党部王部长昨天给我打电话:日本人虎视眈眈,日特渗透太厉害,他让我……?” “捎带手把红党也查一查?”陈啸虎揶揄道,“这是你们力行社最爱干的事!没有他们存在,许多人怎么发财?” “没有交待,毕竟国共合作了吗?” “哄鬼!走了!亲者痛,仇者快!党派之争何时了?” “那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你怎么能答应他这事呢?我是教育委员,不是无线电专家,你是没脑子还是脑子坏怎的?力行社、青年党都是些什么人?你跟着添什么乱?”林琳有些生气,“难道你忘了我们的使命?”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就那么随耳一听,你不隶属于他们系统,他还真能拿你怎么着?捉了去,关那儿,长贼心,没贼胆!”陈坐下来,拿起水杯就喝。在上面他有的是靠山,还怕史凤琳大义灭亲?笑了,笑林琳太过杞人忧天。 第81章:风起云涌 “说话做事不过脑子!如果有什么让他抓住,这些人会秋后算帐,小心总是无大碍!” 阳光斑驳陆离,风象人的手,轻轻拽着太阳,阳光乍长乍短,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坡,野花烂漫,野草丛生,流绿淌翠,二十多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真的就象昨天发生一样,李墨香蹲下身子,用手抚去坟前的蛋黄色落叶,把水果和菜,放在坟墓前的石头砌的桌子上,陈啸虎拿出香烛盆,表情庄重放上,然而,点燃一支香,两支蜡烛,啸龙把蒲团放下,陈夕英拉着她的丈夫吴鸣跪在坟前,林琳也跪下,看着陈夕红动作笨拙,李墨香就说:“夕红,你身子笨了,就……” “妈,啥也不说了,这些年,我们对不起爸,一直……”泪水如雨封眼,她坚持跪下,“爸,你在那边还好吗?女儿不孝呀,一转眼,你都过世二十多年了,无时无刻我们不再想你,妈挺好的,我们都挺好的,只是你……” “爸,我是林琳,你儿媳妇,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北平打拚,没能到你老人家跟前尽孝,我们对不起你……,林威,林秀,过来!给你们爷爷跪下,……” “爸,我是夕英呀,爸爸----……”一声悲怆,一声长呼,陈夕英扑到在坟墓前,头撞石头,磕出血来。 “渐钢,我是墨香,这些年,我想你呀,杀你的人狠人歹人已经死了,黄兴忠老爷功德无量,他替你报了仇!呜呜……”一头银墨参半的李墨香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所有人耸着肩,哭出声来。 “爸!----”千唤万唤,天地空灵,嗡嗡作响,仿佛可以隔空传音,陈啸虎一头一脸全是泥,雨泪相嚎。 悲伤的曲子,从弦上抖落,咿咿呀呀,陈啸虎回一下头,一双女人白皙的手,在弦上激烈动着,琵琶切切嘈嘈,如同急雨落盘,这是那首《十面埋伏》,雄壮悲呛,激越、空灵,象大风滚过山坡,飞沙走石起,天地苍茫且无序,乌云在天地间翻滚,电闪雷鸣,风萧萧兮,雨急急兮,世界的末日,洪水一样倾泻,猛兽一样依坡狰狞长嘶…… 所有人回过头,怔怔看着这一幕,女人一身素缟,长发如瀑正流,泪珠跌跌荡荡,然后,是旁若无人唱吟: 天地无情天不老,唯有亲情断不了, 善男信女如相织,因果报应皆化草。 东风无力东风累,片片凌落恰似醉。 悲欢离合终须尽,枯化成泥土中睡。 …… 2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这女人一脸苍桑,一脸陌生,泪,珠子似滚落,她是谁?她为谁?女人风一样来,如同风一样去,不曾带走半片叶子,只留下一腔绝伤,一股浓得化解不开的悲情,没有人去追,更没有人去问,这时,李墨香突然想起什么:“她是……她是吗?” 陈夕红不在家,家就空荡荡的,史凤琳不喜欢那个大得让不少人羡慕的家,它可以堂皇富丽,可以戒备森严,但独独不能少了夕红,夕红重要,没有她的家,就没有温情。 他羡慕妒忌恨。羡慕孙一平,现在是众星捧月,妒忌孙一平,那么多象黄淑英一样邻家女儿初长成的女孩子,芳心暗许,以能和孙一平为伍,当成荣耀。他恨自己,学习都学不好,更别说知晓外面的世界,并且对这个世界即将发生的大事,品头论足,这不是暗流,是澎湃的急流,它强烈地吸引和鼓舞着这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黄钟大吕,在撞击中透着庄严肃穆。一向口若悬河,侃侃而谈,他象太阳光彩夺目,吸引着男男女女的跟进。大门口碰见一脸装出来的笑的史如梅,她不曾苍老,却失去女人魔力,甚至是看一眼都烦,虽然她没有那么讨厌,但却象一杯温吞吞甚至是有些变质发馊的茶,喝起来让人皱眉,她今天是刻意打扮过,衣服是新的,表情是新的,但整个人还是那个样子,旧旧的,不带一丝新韵:“嘿,你好!我等你半天了!”女人笑得起皱,故意的,一定是,下班时间,三三两两,冷眼旁观,她要制造的就是这种效果。 “你叫哪个?是我吗?”史凤琳要装一下,女人看不出火候,不知进退。 “是!你托我找的东西,我带来了!”女人拍拍包,就三步两步走过来,这是个活寡妇,憋了很久,随时如狼似虎,饿狗扑屎。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男人这种安排,无疑正中女人下怀。 女人软软似烟,要飘逸的样子,种子,一粒异样的种子,胞胀得圆润,这是要发芽的状态。夕阳把人影拉长,投在墙上,不成为人形,有些夸张,女人要的就是这种含蓄的效果,别人的一个眼神,都是对她的鼓励,趁风扬场,下雨和泥,铁扇公主的芭蕉扇,靠的就是忽悠和呼扇,要更上一层楼,还须时日,心象皮球跌地上,它还会自己弹跳起来,心在这臆想里,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我知道前边不远有家新开的馆子,要不我们去哪儿?”女人二十多年不曾泛滥的桃花红,这会儿如同晚霞,挂脸上。 走,听着彼此的脚步声和心跳,谁也不说话,任凭它们拉锯式地重复,气味,分别隶属于男人和女人的气味,灵魂一样,从身体飘出来,女人散发是香味,一种粉,为了掩饰或遮盖日益腐烂的气息,因为腐烂会有恶臭,扑上去的,象油漆,专作表面文章,剖开那层皮囊,恶臭就溢出来,女人闻不得,男人更如此,为了取悦男人,女人不得不这样,靠仅有的胭脂红,维系着某种日益名存则实亡的关系。男人身上散发的是烟草的恶臭,这种臭初闻受不了,再闻不似那么讨厌,三闻因习惯,而适应,它不是皮子下的,而是男人吸食进五脏六腑里的东西,烟、酒和女人,是男人最基本爱好。 夕阳一跌再跌,还是如女人一样迷人,象大烟,吸食一口,就飘逸,再吸食,有风,加上速度,三吸,就进入一种境界,伴着音乐,闭上眼,插上想象的翅膀,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要是你不能忍受心惊肉跳的惊怵,眼一睁,你就从高空,惊恐万状,手足无措跌掉下来,轻则摔个鼻青脸肿,重则一命呜呼。 好在路不远,能给他们想象的空间并不多。 “二位,里面请?”有人招呼。 史凤琳才云里雾里惊一下,“对不起!”他刚才走神了。 史如梅是给他档案了,但这两页纸,能给他提供的信息,比他想象要少,干巴巴的话,能给提供的东西太少,他了解的比档案都多,不管怎么说,女人下了功夫,给他找出来,用心之良苦,日月可鉴,一刹那间,心存感激。 虽廖廖数语,薛彪的名字,却进入他的视野,谁是薛彪?查到这个人,一切或许就明白了,他在档案上,还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廖青云。他干搓着手,象狐狸一样,狡猾地笑了。 陈啸虎和林琳、林威、林秀出了梅家溪,便和所有人分道了,他们还有自己的事,别的人在夕阳里,返回了西凉城,陈夕红到家并不见史凤琳,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不想动,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林琳和孩子们跟着陈啸龙回陈家,陈啸虎却拦了辆黄包车,去了学校,在门口遇风骑着自行车的黄淑霞,两个人擦身而过,不断侧身对望,彼此不熟,却似曾相识。 钟玉秀在操场上,看见他,赶忙奔过来,那里有十多个学生在打球。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他在吗?”陈啸虎侧过头,“她是谁?似曾相识!” “不可能!你没有见过她,她叫黄淑霞,黄兴忠的大女儿!小学部老师!” “黄兴忠是谁?” “黄鹤松的儿子,这是他孙女!走吧!是黄兴忠杀了单无霸,一个土著,尚能豪情万丈,我等自愧不如!” 陈的到来,史凤扬有几分意外:“你怎么来了?”史凤扬忙站起来,“请坐!请坐!”校长室中,并无其他人, “没有尾巴吧?” “怎么可能?” “给他倒杯水!”史凤扬坐下了,“最近形势怎样?快给我们说说!我们在乡下藏着,外面世界日新月异,我们却什么也不知道!报道都是十天半个月才到。” “谢谢!”钟玉秀把水送到陈面前,也坐下了,陈开始说话:“安静的日子,怕是过到头了,西凉城还好一些,形势不容乐观,日本人在东北以及北平纷纷调兵遣将,战事一触即发,国民党虽口头承诺,红党地位合法,但局地摩擦不断,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去年双十二事变,就不该把老蒋放了,表面上他接受和平主张,可一回到南京,就扣押了张学良,我们红党人就不能在这上作文章?为了逼蒋抗日,张是豁出去了,从这点说:红党人对不起朋友!” “毕竟这是他们内部的事,我们也不好插手,不说它了,你们在土木镇怎么样?” “没有目标,没有事,一切都山高皇帝远的样子!”史凤扬有些怨气,“这世外桃源生活,过长也腻味,我好象就真的学校校长。” “不要那么悲观!我相信:革命高潮就要来到了!你们游手好闲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党员发展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许多人对红党都不了解,谈及加入,更是少之又少!”史凤扬苦恼起来。 “正常,我们这里不是龙泽,龙泽县处在前沿,那里有许多日本人,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刚才的女娃子能不能发展?” “你说的是谁?”史问。 “噢,是黄淑霞!”钟玉秀说。 “我看土木镇也不是世外桃源,事情很多,只要你们想做,这里面有没有日特?有没有不平等的事?只要你们认认真真做几件,就远胜说教,不要害怕,要不断吸收新鲜血液,这样,我们才能越活越年轻。” “我是陪家人一起过来祭奠我父亲的,顺道走这儿弯一下,你们是老党员了,曾岩同志曾经给我介绍过你们,现在我们能做的,积极壮大我们的力量,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有可能奔赴新的战场,中华民族真的已经到最危险的时刻,你们在这里多年,人头又熟,甚至是有许多人是你们的学生,这样工作起来,更加得心应手!……”陈啸虎作为西凉县委书记,无论从理论到实际操作,都有着极其丰富的实践经验,侃侃而谈,至激动处,手不断做着挥动的走势,显示出娴熟的经验。 夕阳跌到地上,白天依然是白天,稀亮未尽时,一队马车进了西凉城门,七八个人,每个人要么戴着西式礼帽,要么戴着竹编斗篷,看样子是走了很远的路,脚上穿着草鞋,表情凝重,车上驮着大木箱子,象是马客,又不象马客和络,爱招呼,给人的感觉总是怪怪的,不说话,任凭别人指指点点,不争辩,不动怒,与史凤琳擦肩而过,相互对望,这是什么人?怎么从来没见过?直到他们走了很远,史还在张望,直到他们轻轻松松拐个弯,看不见了,史还保留观望的姿势,日谍?这个问号打在心中,他赶紧返回去,几乎是小跑,街上倒是有人对他指指点点,他全然顾不上。 到了家里,想起他们脚上穿的草鞋,更加确信: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急忙摇响电话! “喂!我是史凤琳!给我接警察局廖局长的家!”电话那头嘟,嘟嘟好一阵子,才接通,“喂,廖局长吗?我是史凤琳呀!我……我刚才在城门那儿,发现一支马队,行迹非常可以,有可能是日特!” “证据呢?”廖青云有些不耐烦,“现在是下班时间,警局只有几个人值班,我不能因为你的猜测,我就调动警力,要不你跟苏县长说一下,看他怎么说,我忙着呢,我挂了!” “我他妈的……!” “你这是骂谁呢?你平常不这样的!”陈夕红进门。 “廖青云那混蛋!我在城门口那儿发现一支马队,我告诉他:这支马队形迹十分可以,可他……” “你自己不是有卫队吗?何必舍近求远自讨没趣?” “如果真是日特,我手下那几个人白给,所以我没有必胜的把握!” “你不会给苏县长或石师长说,他们如果有一个被你说动,这事就成了,何必在这儿烦恼?关键是你没有把握,也不能断定,是不是?”陈夕红摊摊手。 “那我至少带人侦察一下,确定我的判断!” “你疯了,天都到这会儿了,人困马乏,折腾个啥?没有明天了?只要他们还在西凉城,就不怕没有机会,实在不行,可以向上级反映,这事从上头压下来,不比你去求他们强,老牛不喝水,有人可以硬按,你凭什么说他们……?” “他们的草鞋与中国的不同,草鞋中间在脚大姆指和食指间有根绳子上下连通,这完全是木屐的穿法,中国人从来都不会这样做!”史凤琳坚持说,“如果是这样,我们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好了好了,你又没有兵权,着什么急?” “咋去这么长时间?” “在梅家溪又吃饭了!我哥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他们去哪里?” “我弟弟家?怎么?你怀疑我哥?”陈夕红不满,“难怪有人要骂你们!” 第82章:双喜临门 “都怎么骂?” “想听?不怕戳中你的痛处?你们这帮狗特务!” “我不是特务!我隶属于中统!中央统计局!我们不是普通特工部!” “骂错了?看你急得一头狗尿,来,我给你擦擦!” “原来你是逗我的!看我怎么收拾你!”史凤琳从椅子上站起来,象猫逮老鼠,连捕加盖,从上面罩下来。 太阳挂东边树梢,史的卫队一行二十多人,实弹荷枪全副武装,从他家出来,在大街小巷的大车店和旅馆出入,第一家就是临近他们家不远的圣人旅馆,他们旁若无人闯进去,老板一看来这么多当兵的,慌忙跑过来,递上洋烟:“老总,老总,发生了什么事?” “看见这个人没有?他是共党嫌疑犯,他叫柳国生,他从监狱成功越狱了,如果知情不报,和嫌案犯同罪,可看清楚了,想清楚了!”有个人举着大照片,问:“你看见过此人?” “没有!没有!老总,如果我看见一准举报!” “放你这儿,背面有警局电话,欢迎举报!”其实,柳国生确有其人,只是个赌徒,因大烟瘾犯,死在监牢里,这是史凤琳声东击西之计。 “一定!一定!”乘机旅馆老板往当官手中塞些银票。 “报告,没有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一个当兵的报告。 “报告,没有!” 这些人象土匪一样,搅得开旅馆的鸡犬不宁,但又没有办法。 “撤!” “呸!什码东西!”送走这帮瘟神,老板象逃过一劫一样,碎了口唾液,“土匪,活阎王!” 这些人从早上折腾到晚上,差不多全县城都被他们弄个底朝天,愣是没有发现特派员说的那些人踪影。 “漏了,你们一定是漏掉什么重要地方,不可能,我是看见他们的,难道说他们人间蒸发?”傍晚,灯影下,史凤琳不安踱着步子。 莫大伟不再象狗皮膏药那样,死缠烂打,也不再象盲目的苍蝇,追逐味道,跟在黄淑英身后,他发现:黄淑英永远是靓丽青春中,最耀眼那一抹玫丽,一笑一颦,透着天真无邪,她正用崇拜英雄的目光,看着孙一平,许多女生也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孙,孙是青春迷茫中的指路明灯,在孙面前,他黯然失色,他既没有孙雄辩的口才,更没有孙如此渊博的知识,孙是怎样一步步成为学生急先锋的? 许多人甚至天天围着他转,听他讲革命道理,他不会是红党吧?可他宣传恰恰是他们那一套,即便他不是货真价实的红党,至少也知晓谁是,莫狠命擦一下鼻子,心里狠狠骂着,“狗日的,我叫你能,早晚能到监狱里去!” “同学们,同学们,听我说:天下兴旺,匹夫有责,我们应该站出来,大声疾呼:这是我们的中国!这是大家的中国!我们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四万万同胞,只要我们同仇敌忾,东方蕞尔小国,其奈我何?”孙氏爬上旗台,他用大姆指掐着小指半截,“梁启超先生,在《少年中国说》中说:少年强,则中国强……”他象一盏灯塔,高高在上。 莫远远看着,流露出涎水一样的目光,无论有多少女孩子在他的目光中闪现,黄淑英是唯一可以随时拎出来的,许多面孔模糊堆叠,只有这张脸棱角分明,清晰可辨,明眸子象一湾湖水晶莹,深不可测,高耸的鼻子,不似东方人的塌陷,性感的双唇张歙有度,象件艺术品,细节的地方,让人心醉,他放不下,永远面对这张脸,做不到心如止水,就是喜欢,就是不能忘却,激流可在心中荡涤,灵魂永远气若游丝抽搐。 经过教训,受过皮肉之苦,爱之深,却没有恨之切,距离远近不是问题,关注,永远关注,象电波。他知道他老子一生活得钢强,没有人可以指责他,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可是父亲的耿直,却丝毫没有感染到莫大伟。 既不能远交也不能近接,这是他痛苦的地方,黄淑英为什么生在那样的家庭中?规矩,这个东西象紧箍咒。阶梯的差距,让莫大伟感到:黄淑英这个让他过去一直不要脸,婰着脸要当“跟屁虫”,他发现他跟不上,潮流的东西,他想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每天热衷搞这个,好象世界即将崩塌,没有人能拯救得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只有他们,而自己只不过是浑浑噩噩的糊涂虫。 许多女同学,看孙一平时,眼中会流露出水雾一样的迷离,那是某种对英雄情愫的崇拜,但男男女女之间,割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正是从崇拜开始的,为什么那些花枝招展,青春萌动的少女没有一个对他如此?他捏一下下巴,这张脸太过平凡普通,他个人平时又不显山露水,有谁会注意还未成年就注定成为芸芸众生的他?叹一口气,怪不得没有人注意他。 黄淑英是红党吗?他们班谁是?这么一想:他哆嗦一下,自己问自己:就算谁是,你还要举报吗?他很快摇摇头,他虽不会象他们一样激进,似乎也没有勇气举报谁,末了他骂了自己一句:我他妈活得窝囊!活得憋屈!没有胆,也就活该! 杜忠从咖啡厅出来,迎着梅秀云就过去了,梅看见他,就躲过去了,她的芝麻小心思,哪能逃脱杜忠的锐利目光,象麻雀,在地上刚蹦两下,要扑愣翅膀,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杜忠这笑,出了声,“梅大小姐,这是准备着逃跑?” “胡扯!我干吗要跑?”她低着头,用气息的触角,去感知杜忠给她的威胁。 “你怕我!”男人自信,从娘胎中带出来的。 “你以为你是老虎?”步子细碎,有些急。 “学校里,这么长时间,你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有!” “是吗?快和我说说!” “三只老鼠,扒出七个洞!四条蛇,脱了九层皮!” “梅秀云,逗我玩呢?我告诉你,再榨不出什么油来,我就随时把你再送进去!” “你敢!”她虚虚的看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会象钉子一样钉死你!” “凭什么?” “你上辈子欠我的,除非……” “除非什么?可以商量?” “当然,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想钱?” “俗了吧?再想,往高处了想!” “你想当官?” “更俗,想不出来,回家问你爸,你爸要是想不透,就等着和你的那些同学一样,准备着把牢底坐穿,谁让你沾染上红色呢?钱是洗不掉的!除非你供出学校谁是红党!” “这我哪知道?”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梅大小姐,你的霉字运就写在脑门上,要不回家照照镜子?” 端午节说来就来,这一天,黄家大院一部分人放了假,另一部分人,却回到这里,黄家的大少爷黄天祥、二少爷黄天佑、大小姐黄淑霞、二小姐黄淑英、三小姐黄淑翠悉数在前一天傍晚,陆续回到黄家大院,只有三少爷黄天荡还在省城,许多人看见黄兴忠的女儿们,透着层亲切感,黄兴忠稳坐暖屋,等着他们一个个回到这里,给他请安,给他说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刘中天引见张九红给他们认识,张模样不错,态度不卑不亢,黄家虽好,远非久居之地。 由于黄家第二天要请客,所以刘中天没有回去。端午节头一晚上,一天的霞,透着吉祥,晚饭还和往常一样,踩在夕阳的尾巴上,黄兴忠早早到了暖屋,接受孩子们的祝福,听他们讲那外面的事,他没有喝多少酒,却象醉了,坐在沙发醉醉迷迷,某种欲望在膨胀,他感到身轻如燕,象是要飞了一样,但他没有打算飞,这是幸福,奋斗者的幸福在荡漾,看到黄淑英,就止不住站起来,拉着十八岁,已经英气逼人的女儿。 “坐,坐,来爸爸这儿坐,还好吗?”女儿头发乌黑,眼睛明亮,说不出的喜爱,难怪那臭小子,苍蝇一样踪着我女儿,原来:我女儿不仅漂亮,而且睿智,秀外慧中,莫家是有仨瓜俩枣,可在我黄兴忠眼里:狗屁不是!他没有说破,只望看黄淑英。 “爸,你干什么呢?看得我都不好意思!”黄淑英有些娇羞,妩媚,让人怜爱。 “爸,偏心眼,就二姐好吗?”黄淑翠噘着个嘴,她有些肥胖,不似大姐清秀。 “你呀,你们呀,我个个都喜欢,只不过,你二姐在家少,妒忌什么呀??”黄兴忠在三女儿脸上拨一下,在二女儿脸上也拨一下,三个女儿在他心中,是三颗珍珠,手伸到黄淑霞脸庞,犹豫了,黄淑霞不卑不亢。 “爸,你要怎样,随便好了!”她笑笑,“大哥二哥,后天是不是接两位嫂子?” “可惜了,我看不着了!明晚我要回学校!”黄淑英有些小小遗憾,失落如同头皮屑,自行飘落,“大哥,二哥,她们中谁更漂亮!” “不知道!”黄天祥真的不知道,他没有见过沈西凤,不过,他相信:没有人能比得上苏茜云,想到这,他笑一下。 黄天佑摇摇头,他心中装着事,不想在这上,牵绊精力。 “我见过二嫂,我相信:她们是不同风格的美,大嫂安静,知书达理。二嫂是一种更让人悸动的野性美,我至今都不相信二哥这样文质彬彬,能不能驾驭二嫂!二嫂象我妈,比我妈更甚,枪法精准,象女侠!”黄淑霞这样跟黄淑英说。 “真的吗?二哥?”黄淑英好奇。 第27章: 1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看她踔厉风发!就是有人收拾了她!” “讨论什么呢?这么热烈?”陈梅梅走进来。她发现:张九红似乎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她一个人离群索居,坐在一个角落里,冷冷看着他们热烈讨论,而插不上话,血浓于水,她和他们成长环境不一样,彼此性情也不了解,除了仅有的客气,就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张九红看看黄兴忠,性感的小胡子,透露出男人的魅力,这样的男人,会让许多女人跨越年龄的屏障,春心荡漾,生意不仅做得风生水起,人也做得十分成功,一方子女,一湾幸福,这些孩子,虽然含着金钥匙出生,却没有浮躁之气,每个孩子都活得很真实,她当初是准备拿青春换明天,认为自己如果真的嫁给黄兴忠,一定是亏不了!现在看来,再好的青春,有时不一定换到理想的明天。 心生悲凉,人和人怎么如此千差成别?想想黄兴忠,再想想张志清,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该扔!北家虽不大富大贵,但本分守成,在黄家,虽吃好穿好,终究不是自己的最后归宿,她相信:嫁到北家,至少收获一份平凡的幸福,叹一口气,人有时就是活在无奈里。 “张姑娘,怎不和他们一起?”陈梅梅体会着张九红的疏离感。 “他们亲密无间,我插不上话,他们说的事,我更不懂了,落伍了,所以……”张九红笑容灿烂,如同霞,烧在西天,美丽如魂,然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夜色,象墨汁一样:涂抹得肮肮脏脏。 果不其然,刘中天把汽油灯拎来,暖屋亮如白昼,光妩媚起来,温馨和夜色让人温暖。 半宿喧嚣,半宿寂静,借着酒劲,暖屋温暖如春,黄安站在花墙外,听着那激流一样欢愉的笑声,心里浮躁起来,半生忙碌,半生苍凉,他虽儿女双全,但彼此却生疏许多,长年累月不见面,不教育,不交流,现在他们象野草一样,姿肆疯长,没有修剪,就没有模样,和他们比,简直是一天一地,这一代与人有距,下一代仍旧为人当牛做马,想到这,心酸的泪水,就扑簌簌筛下来,滴落衣襟,直垂于地。 月夜无声,心悲伤,苍茫的朦胧,随意涂抹,风怯怯,声沙沙,流,水一样地流,是时光,也是生活,润心细无声,天际,杜鹃“布谷----布谷----!”只有那么几声,象种子,就撒在人心里,天太干,滴雨不下,煎熬人心,芒种不忙,种属无望,麦子晒干,放在仓中,抓一把,心气上来,它们不是麦子,是定心丸,但种不下去,心会空空地慌,黄兴忠扳着指头,数着日子,倘早,他在等,等一场透雨,他相信:天不负人! 端午节后早上,太阳还在海中伸懒腰,兴意阑珊,别人还在梦里,他就时髦地学着年轻人,骑上女儿自行车,往小西门外而去,骑车车技不算娴熟,车子遇着坑洼,就会象人在跳舞,左右摇摆,虽不会倒,也让他慌得六神无主,夜半露水,早已被焦渴的土地,吸食尽了,到了被刈割的麦茬地边,把车子扎那儿,蹲下身子,薅起一大把麦根,干得起烟,用手抠抠,不解意,从身上拔出一把便刀,插入土层中,掘起一块,看不到水痕水意,再掘一下,看看,不甘心,三掘,看看,失去了信心,站起来,在袖子揩揩刀,皱起眉,看看天,自言自语:“靠天吃饭,天偏就给脸不要脸!”他装了刀,伸开双臂,挓挲着双手,似乎要接住什么似的。 “为了这狗日的粮食,就得求你,你倒是给老子摆谱,实在不行,老子就靠蛮力,给你三天时间,就三天!”他放下手臂,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竖起,“我发誓:多一天都不行!” 黄家最热闹的时光,不是端午节,而端午节后的第二天,虽然二女儿黄淑英没有目睹这个由黄兴忠一手缔造的幸福极点,但它的热闹,却让整个黄花甸子都摇晃起来,象一池春水,起皱,皱成了一朵旋转的花,溢美,溢香,许多人聚集在黄家门前,目睹这一盛况,李济通应邀在列,沈西凤比苏纤云到得稍早,野野如风,她的坐骑,在门前划了道圆弧,漂亮的马尾,甩在石狮上,苏相对安静,黄天祥骑着三轮摩托车,在门前冲起尘雾,汽油味散发在空气中,刘中天一直在门前等候,来一个人,让一个,鞭炮声在门前炸响。 第83章:敞头淋雨 黄兴忠不曾露面,人们相信,他在暖屋中,一定会心花怒放,陈梅梅幸福地守候,来一个带一个。那鞭炮七凌八落,把幸福炸向半空。这是黄花甸子大事,少不得会惊动乡邻,刘中天也不小气,门前人者有份,散发糖果,“要不各位,都进去坐坐?” 那些把日月过伤了,过残了的人摇头如拨浪鼓,别人的幸福,会刺痛自己,远远看看热闹,就足以够矣,再多就盛不下了,心就是个小器,多了要溢,四流八淌,少了就枯枯见底,那痕迹,擦不掉,抹不去,记录的不光光是幸福,还有耻辱。 黄兴忠究竟是人?还是神?谈匪色变的单氏,一世英明,继承并发扬光大他老子的基业,官府束手无策,却让他一蹴而就,单氏的灭亡,让人们认识到黄兴忠是个厉害的角色,他再厉害不是也拿马三魁没折吗?马就象迷一样消失了,林梅象雾一样若隐若现,这小子富贵了,把杀父之仇,早已经抛九霄云外了,事实真是这样吗?黄兴忠听到过这种逆耳的声音,耸耸肩,摇摇头,冷哼一声,双手背到身后,用脚驱着墙边糊土,刘天相信:那一刹那,他的腹腔中一定在翻动着这句话:燕雀安知鸿鹕之志哉? 夕阳可以把人影拉长,更可能折弯,但信念永远根深蒂固,象岁月的尘土,落在心缝中,不经意,一粒种子就长出幼芽。有些事情,不止一次重复发生,却象故意遗忘似的,有些事,平生只经历一次,却如过电影,那些影象,甚至是某一句话,或那种腔调,会历久弥新,刻在骨头上,只要空闲,就会重复出现,仿佛提醒自己一般,尽管他不认识马三魁,但至少数人象他描述此人的样子,尽管马没有异于常人的特殊标记,但马三魁的影子,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但究竟是不是马三魁,鉴于当时情况复杂,又没有直接见证者,一切都是众人的猜测,只有找到林梅,一切才能水落石出。 中秋节对于黄兴忠来说,是一种折磨,别看他外表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但月圆人不圆的缺憾,让他有酒醉的感觉,如果不是意外,黄鹤松也就七十多岁,以他的体格,活到现在没有问题,如果他活着,生活就会是另外一副模样,想一想:会生出许多慨叹。 云生东南,雾掌西北,偌大的天,被昨个儿后半夜骤然乍起的密生的乌云,涂抹得如此肮脏,没有一丝风,天有些燥热,青蛙和蟾蜍仿佛躲起来,不再浅浅的池塘中“古瓜面瓜”叫嚣了,静默,长时间静默,天幕低垂,象疮疖,在发胀疼痛的皮肉下,鼓跳着,这是要酝酿,把血和肉残食,酝酿成脓,天在酝酿成雨,别人都似病奄奄的,黄兴忠格外兴奋,他知道:一场透雨,一场急雨正马不停蹄往这边赶。 好雨知时节,当夏(下)乃发生。 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有些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意思,他不断走到屋外,看一阵天,又缩回屋里,在沙发上,闭一阵眼,又会忍不住跑到外面,他急,急不可奈,支起耳朵听,听不到切切嘈嘈的响声,那是风踏着哪吒的风火轮而来,那是雨如箭从高空射到地面的响声,然而,静悄悄,如同无声的世界。 午饭后,黄兴忠陷入困顿,(精)力不能支,斜斜倒入沙发中,只有一会儿,就鼾声如雷。 “咔----嚓----!”这雷声炸出蓝蓝蛇形闪电,是那样让人心惊肉跳,黄兴忠猛地从沙发上站地上,揉揉眼,还没等他完全清醒,雷电在屋子上炸响,他猛地闭上眼,感到房子在摇晃,风,沙沙沙,涨潮般,由无及近,噼噼叭叭,豆大的雨点,就象鼓锤落在大镲子上,别人都往屋里跑,黄兴忠却冲起雨里,双手挓挲着:“老天爷啊,你到底终于还是开眼了,我黄兴忠谢谢你!”他在雨中旋转着,咆哮着,抬起脸,任凭耳光一样的雨点,打在脸上,闭上眼,任凭污浊的雨水,从脸上坑坑洼洼里,倾泻而下……听世界声音纷繁凌乱,在杂乱无章中辨不同声音出处。 闪电妖娆,雷声轰鸣,倾盆大雨,喜极而泣,哗啦哗啦的水声,象音乐,激荡人心,潮,海潮一样可以颠覆世界的潮,乱乱如麻,急急如万马奔腾,倾泻,尽情地倾泻,迎接着,感受着,分享着,雨是庄稼,雨是丰稔的粮食,雨是农民对土地的执着…… “你疯了吗?你愣了吗?你已经不年轻了,这样糟贱自己,你会生病的!”从外面回来的陈梅梅打着伞,有些吃力,油布伞虽然笨重,虽然不好看,却能遮风避雨,雨点打上,锥心地响,风放肆摇摆,锻炼人的手劲。 “没事的,我没事的,你别管我,我在感知风的苍劲,雨的凌厉,我在……”雨水没了脚脖子,哗哗淌。 雨在一个半时辰之后,终于淅淅沥沥,屋檐羞羞答答,阳光从滴水的树梢缝中,筛下斑驳阳光,渐滴渐止,直到完全停了,所有人都走出屋子,男人女人大多光着脚丫,趟在水中,谈论雷的厉害、雨的淫荡,听着院内的水汪汪从狗洞猫眼里外泻,污污浊浊。那呜呜声,象个受尽折磨的老妇人在呜呜哭泣,嗓子嘶哑,抽搐抖动。 雨后第三天,黄家进入忙种,再三天之后,一切草草结束,黄兴忠一直被禁锢的心,又忍不住要外出,这一次行程较远,走焦原,去吴洼子,绕临江,上次没有走通的路,这次要走通,吴洼子那里有根线,牵着他,绊着他,顺道把在北家的张九红带回,等待着九月的来临,过完旧历八月十五,真正意义上的金九月、银十月就脚跟着脚来了,那时是收获季节,庄稼丰稔,瓜果飘香,更好是天气,不冷不热,还刮着宜人的风,虽有失落,晴多雨少,甚至秋干,太阳的脸笑成一朵花,暖阳如春,但它又不似春,象个醉汉,跌宕起伏,它平铺着,象一条宽阔的平坦大路,今日与昨日相同,宜嫁娶,嫁出张九红,娶进苏茜云、沈西凤,这一年,也就可以画上个圆满的句号,计划完美,变化是他和所有人始料不及的。 张九红在北家,过着她想不到的生活,北震声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不张扬,话不多,且容人,很多时候,父与子有了默契,自从一枪击穿单氏的脑袋,北风声名鹊起,北震声看上去木木的,可撩拨起来,比秋风不差,酥与痒难搔,象刷子刷心缝。男人与女人那种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象磁铁与铁块,它们的表面并没有涂染粘合剂,却撕扯不开,要硬的拿开,要把胎带的吃奶劲使出来。处子的芳香,远胜瓜果,浅尝不会辄止,一发而不可收,变得贪婪,有时通宵达旦赖床,直到大汗淋漓,象耗尽热情的死鱼,贪得无厌地放纵。 李莲云洗到床单上,连片的血污,她不旦不恼,反而兴奋,这洗边哼歌,一盆血水,和胶状的粘条的涂鸦,放在鼻下,吸吸鼻子,小满时的嫩麦子的香气,她“嗨!”一声,这一声是欣慰,男人就这样在懵懂中,小心翼翼趟过了女人河,曾经的一天疑云,在风里荡然无存。她撩一下盆里的血水,提到鼻子下闻,腥,比鱼更腥,孕育生命原来这样恐怖,那种味不能闻,闻之恶心,但没有人不喜欢这样愉悦自己。 乔木匠虽不甘,却只能耷拉个脑袋,把羞愧藏在裤裆里,打得猛兽,削得人脑袋,平时就猥猥琐琐的乔木匠,常常对着泪流满面的乔清萍,“行啦行啦,就算你哭干眼泪,也于事无补,那是根木头,不要也罢!”唉声叹气,现如今,乔家贪财的坏名声,已经传到十里开外,提到北风父子的英武,有时,就搂草打兔,顺带也会把乔木匠作为笑谈,串在北家最后,一褒一扬,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之间,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当初,提出终止婚约的北家,也只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想不到,阴差阳错,就成了真。 李莲云对于张九红在土匪窝中呆过,原来始终心怀不满,但北风对于这样带有质疑性质的枕边风,充耳不闻,北家男人有风骨,他们当家,也勇于承载责任。 老夫妻俩在另一个房间,风欢雨爱之后,李莲云才没头没脑说一句:“她是干净的!” “你怎么知道?” “我洗被单,那上有……” 北震声喜欢这个外县的女子,只要没事,两个人就腻味在一起,有着谈不完的话。 塌河谷地,多年来,一直是北家领地,林子深处,是他们绣织的场所。 从心惊肉跳的痉挛,到贪婪放纵,再到从容不迫,这个过程并不太长,不能用时间来计算,但从女孩到女人,从男孩到男人,几乎在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对生活对人生甚至对未来有了思考。 北风偶尔也到剪子梁外,碰见巩德明,也会打声招呼,由于和巩德仁的买卖关系,一般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苗仨经常驾着马车,到梁子上去,很多时候,是代巩德仁去的,他们抢来的一些东西,大多经巩德仁销往外地。当然巩德仁也从中获得,但巩德仁从不上山,有忌讳,苗仨年纪轻些,腿脚利索,女主人使用他远比使用一条忠诚的狗更加理直气壮。 苗仨经常用狼一样的眼,看着女主人丰满的肉身子发呆。臆想这个女人脱去遮羞布的样子,心中就愤愤不平,在心里骂:好女人都让狗吃了!女人是玄妙的,衣服里的东西长成啥模样,象苗仨这样穷困潦倒的壮汉来说,不亚于饕餮之徒,看见一桌子丰盛的晚餐,涎水象山涧的水,不经意飘落状滴落,乖乖,女人咋这样有趣,象钩子钩他的心,那是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他不敢造次,生怕身败名劣,他就是个胆小鬼,而社会历来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摇曳的波光鳞鳞的水一样欲望之河,日唱夜吟,摇晃,象钟摆那样摇晃,饥饿凌落成花,狼嚎一样舔着干裂的嘴唇,在心里骂:我日他祖奶奶,石榴如果能让我睡一觉,死都他妈值得!他喜欢石榴对他吆三喝四,喜欢那肉肉的东西,在他眼前不安分摇来晃去,更喜闻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原始的腥骚气,所以他每次低着头,有时蜻蜓点水、快如闪电疾如风瞟一眼女人,就呆若木鸡低下头,等女人再三再四给他说事,这时间值得玩味。他会僵僵如木。 “真是‘土头木马’!“女人骂一两句,拧身而去。 男人会跑到屋里,大喘气。 好容易擦干净,将脏衣服扔床底下,有些跌跌撞撞,伸出一只掌,挡住阳光,一脚门坎,看着石榴,母老虎正发威。 “看什么看?老娘怕你看眼睛中拔不出来!老娘叫你的事做了没有?大白日天,又死床上晒觉,牙骨朝上,又想什么肮脏事?” “没有!没有!”他扶着门框,好容易走到太阳底下,眉头皱成水波浪,豆大的汗珠叭叭掉,天爷啊,要是再晚一分钟,他就丑形毕露了,他吐吐厚重的舌头。 石榴骂人骂得凶,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如果巩德仁不在家,她不这样,总是笑眯眯的,甚至是声音放嗲发颤,“苗仨,三剁头的,死哪儿去了?”翘起兰花指,冲着花花的阳光,“关键时刻,指望不上!”如果瞅瞅周围没有其他人,就象影子一闪,溜进下人间,一是撩拨,二是测试,苗仨虽长得粗壮,胆子却是极小的,老鼠屎那样:又硬又黑。女人丰满忤在那儿,象水一样,不安份要溢出来,只能听到他牛一样喘气的粗壮声,象一枝枪挂那儿,这一点,比起上去就喘粗气,女人还未放嗲,就怂了的男人,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饱暖思淫欲,女人太年轻,又终日无所是事,特别是春暖花开时节,看见驴都要蹭两下,“你有几条腿?” 苗仨有些怪异,??头,“太太逗呢!是人不都两条腿?” “我怎么看见你长着三条腿?象驴一样!”这话就是刷子,刷在肉的缝里,又疼又痒。 苗仨不言语,把青草揸得咕哧咕哧响,心烦躁生烟。 女人踢他一脚,骂他一句:“你瞎长那四两肉,你就不是个公的!阉割过?”女人的话露骨,象骨刺,往外走时,还唱起《梁祝》中的段子,生生把每个音符拉细捻长,后来演生成悲悲切切的调子,这调子细如头发,结实得象钢丝,要是谁踮起脚,把头伸进去,闹着玩,轻轻得,象一片叶子,吊在蜘蛛网上,一提,双脚离起,舌头就伸出来,再也缩不回去。 第84章:摩拳擦掌 “怎么不是?刚才在床上,就象野兽凶猛!”这话只在心中说,低着头,屁不放一个,按活干。 石榴多情多韵,常常让寂寞袭心,话不能说透,透了就丢人,朦胧得多层羽纱,形状和轮廓挓挲着双手,可以模拟出轮廓大小,就象盖头,扯一下就掉,风多情时,也会将这层薄如羽纱的布撩起,风无情时,还没等你真的看清时,又盖上那层布,让人颓废失望。 巩德仁只有咳嗽声,石榴就软软如猫,“喵,喵喵……”这是叫春,也是献媚。 巩德仁老了,不可能老骥伏枥,折腾不起,至于志在千里,但力不从心,就是扯蛋!枪不行,不能欲死欲仙折腾女人,女人就会从骨头中,生出怨气。这怨气就象湿气,藏于体,乱其身,抓不着,又时不时惹人心烦。坏脾气就从这闲隙生出,女人无论怎样年轻,作用也就是花瓶,瓶内长年累月是空,只有空气虚缥缈占着,更多时候,就是静静摆设,在静静中老去,在静静中憔悴,这一生寂寞,早已注定,拿青春赌明天,今天的日月,就只能在寂寞上悲悲切切跳舞,舞出人生的苦涩,拉魂腔一样,把魂拉成一条细线,如何冲动,线断情了,那一步许多女人不是不想,脚都高高抬起,却尴尬在半空,最后理智占胜情感,怎么伸出来,就怎么缩回去,就算有一万个不愿意,一辈子无数次冲动,想要豁出去,终究没有迈出去那一步,等到人老珠黄,物是非非,苍海早已变成桑田,那个悔,柔肠寸断。终究演义成好女人,一个好字拆分成女子,只有女字和子字相安无事,才配得上道德上的好字。 虽然是老态龙钟,却有挥霍不动的财富,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渗漏的青春,找不到一丁点儿样子,脸在起皱,牙齿脱落漏风,曾经绷紧的皮肤,一扯一大把,虽伤心,却不会哭了,年轻时,哗啦哗啦的眼泪,成了奢侈。 斩一风对于几个丘八一样的日本人,根本没放在心上,要是日本再敢犯界,就一股作气,打进黑龙会,顺道把什么狗屁株式会社也端了,省得他们惹事生非,几个东洋丘八,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哼!祖宗开疆拓土多少代人才有的版图,说占就占?问过我吗?核桃在手心沙沙沙响,湖河帮不是谁想欺侮就欺侮的,弄不好他一声令下,把邻河渡一封,大家都不活了。 邻河渡在城墙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墙上有岗楼,一把枪震四方,更何况,不止一把,日本人虽狼子野心,但到这儿,也得低下头。 毛不平三十多岁,在湖河帮属于勇字辈,也是这个辈分中爬得最高的人,坐在湖河帮第五把交椅上,除了斩一风、柴烈、柴东进、龚格,年轻气盛,在帮里能让他服气的,没有几个人,目斜头歪,作为湖河帮第二梯队领班人物,傲气长在傲骨上,当他戴着大墨镜,站在进城的船上,激流亲吻着船帮和船底,他前面的甲板上,堆放着许多货物,他的枪通常拐在后腰带上。而上面那几位年纪都大了,他们曾经和斩一风打天下,在峥嵘岁月里,尝尽了人间苍桑,而他风华正茂。 “五当家的,您辛苦!”城墙岗楼上,有人提溜着枪,靠那儿,一抱拳。 “还行!帮里可有大事发生?” “我不知道:三当家的事算不算!” “怎么个事?” “日本黑龙会在大栅栏那儿,出妖蛾子,被削了,日本人不依不饶,还好,现在他编入警局护卫队,任队长!” “接着!”毛不平往岗楼抛了瓶“江南春”的酒,酒瓶上印着大屁股女人象,露着半个奶子,身着蝉翅一样的纱,“就他那火爆脾气,还能当队长?” “真的!谢谢爷!” “行了!吊闸!” 沉重的大闸门,被钢丝缆咯哧咯哧拖着上吊,不一会拎起,闸门往下滴水,船象箭,窜了过去。 小型机帆船,马达突突突冒着白烟,在河上穿梭,小木船被逐出的大浪,冲得一摇三摆,渔民慌慌张张收网,由湖河帮控制的渔渡,每天出入那里的船只,数以万计,那些进城的客货船要向邻河渡口交税,湖河帮自己的船,走中间黄金水道,有闸控制,外船一进一出,左进右出,船只在那儿排队,通过一船要三两分钟才过得,邻河渡繁忙有序,船船相挨相连。 毛不平站船上威风八面,许多认识他的人,向他打招呼,他点个头,或招下手。 “三哥,三哥,我在这里!”岗楼上,斩凤英边喊边招手。 “稳当着点,别开玩笑,要叫‘五叔’掉下来就喂鱼了!”他笑笑,机帆船突突突淹没在水中,河面漂着少许垃圾,捞垃圾的船正在忙碌。 刘昆仑的船没有走邻河渡,而是从邻河渡外划个弧,开进另一条河道,和毛不平打个照面。 “三爷,发财了!可有日子没见着你了!” “差不多俩月,彼此彼此!” 他们经常在河道碰着,打一两声招呼。 “船上还是黄家酒?” “刚收的小麦,这次没带酒!”木船虽大,不及机帆船灵活,机帆船拖着漂亮的水花,冲刺过去。 黄骏抛个桃子给毛不平,“乡下俗物,五爷尝个鲜!” “一个够了!”毛不平见他还要抛,就直摆手,两船搓着阴阳水花而过。 汪天培没能说服胡达,胡达心中和他较劲,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通常是开刀祭旗,扬名立万,曾经处在尴尬位置上的胡达,饱受权力带来的冷暖,许多时候,一名小小的办事员,都不拿他当回事,尤其是这个汪天培,眼中只有钱绪军,旁人在他眼中就是草草屑屑,他跟了钱差不多能有小二十年,鞍前马后,没少出力,他原本想着,钱会终老在这个位置上,想不到,那家伙比狐狸都狡猾,日本人要来了,钱就早早打通关节,遁了,临了他多次要求,带走他,可是钱仍然是摆手。 2 “钱某在神州省精耕细作多少年,垂垂老矣,你跟着我,不会有大的发展,年轻人要大展鸿图,那个委员会是养老的地方,你去了不合适!”这就是钱绪军,关键时刻,不会留有余地。 汪天培去与留都不是他想要的,但最后,把他留给胡,这就是甩包袱。 胡达没有重用他,也没有削他的权,就让他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作为,他的任何事,胡都不同意,胡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狗屁国家利益,才反对日本人界入裂凉山的,也不是那些价值不菲的字画再起决定性作用,而是凡是汪天培感兴趣的事,胡达就插一扛。 汪天培感觉到,也意识到:就这么不死不活留在神州省,不会有任何作为,但上头的关节,也不容易打通,象竹子,层层有节,一阶不通,万丈无功。 胡达的势力盘根错节,南京政府里头,有的是靠山,不过汪天培还有机会,那就是调离神州!在调离之前,面对咄咄逼人的广木弘一不好交待,当初收钱时,兴誓旦旦:要不惜余力,替日本人拿地!日本人的手段,他是清楚的,本来一切顺理成章,日本人感兴趣的那块地,眼看着就要垂手可得,假如钱绪军再给他半个月时间,他相信一切都会不同,然而就差这半个月,乾坤颠倒,说胡达泄私愤也好,其他也罢,总之一切因缘际会,泡了汤。 广木弘一在神州天柱山茶舍,请汪喝下午茶,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兴师问罪。 太阳在西天,烤人,透过玻璃,也让人不自在。灼热,象蜂子蛰人。 喝的是碧螺春,茶有些俨,腌到人嗓子里,象被盐齁了,仿佛象胡辣粉撒在皮肉上,抓挠不着,呕不出,咳不出,如鲠在喉。 “汪秘书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民国十三年认识的,当时……”往事如烟,烟呛五腹。 当时因为得罪神州省军阀李复征,被送死囚牢中,如果不是广木弘一不计成本贿赂李复征三姨太,这会儿他坟头草不知几盛几衰了,当时是什么原因让从未谋面的广木弘一如此慷慨?至今他都没有弄清原因。 “广木君,啥也别说了,事让我办砸了,任打任罚,我会把那个退还给你!” “汪秘书长,我知道你尽力了,你能告诉我:问题出在哪儿?你几时听说过:我送出去的东西往回拿的?这也不是朋友所为。” “这问题嘛,如果我猜得不错,有两点至关重要:这其一,是钱绪军突然调离,胡达由偏转正,我和胡达谈不上有关系,所以,我倡导任何事,他都反对。这其二,就是龙泽县的柳明楼,这个人是典型的中国文人形象,所谓的‘位卑不忘忧国’,别看龙泽县白峻青是县长,很多事,是柳明楼在操办,他们翁婿关系很铁,白毕竟上了年岁,多倚重其人,在龙泽县,柳不是县长,胜似县长!” “明白了!听说你养个外宅,很年轻,很漂亮,恭喜你了,我是很羡慕你呀!” “广木君,你什么意思?”这件事做得隐秘,日本人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紧张!我不会将这事告诉殷省长的,汪秘书长这事没办成,我理解你的苦衷,我的手下,可都是洪水猛兽,正值壮年,没有养眼的女人,他们可是会抓狂的,有时候,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嘛,都那样,谁让他们为了帝国的圣战,长年累月抛家舍业,可以理解,他们是很喜欢你外宅这样楚楚动人的小可怜的!哈哈……”广木弘一笑起来,象野兽,声音很大,房子发颤。 “你说,快说,你们想怎么样?” “看来小女人魅力无限,这样吧,拿一张城防图来换吧,这对你来说,举手之劳,不吃亏,怎么样?” “你们要那个干什么?”汪天培意识到这问题的严重性,日本人胃口大得很。 “不舍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没有!没有!”汪天培哑了一口茶,虽苦涩,也得下咽。 “我们永远是朋友!汪秘书长,如果民国十三年,没有那样的机会,你现在是什么?一堆白骨,如果是那样,谁会记得你?活着最重要,要懂得变通,死钻牛脚尖的人,只会害人害己!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广木弘一拍拍他的肩膀。 浅仓次郎接到广木弘一从省城打来的电话,兴奋走出门,伸伸懒腰,看见小野正雄,“不要再愁眉苦脸啦,我们仰中国人鼻息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苦撑待变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你通知黑龙会、城外筑路队,樱花艺伎馆和东野太郎,立刻到株式会社来!” “嗨!”小野正雄叭嗒一立正,“我是否可以看作,这是吹响了冲锋集结号,我们都已经忍得太久了!是该给中国人点颜色看看了!” 柳明楼站在二楼,看着日本人陆陆续续前往株式会社,不由得皱起眉来:日本人这是要行动了吗?他不敢确定,连东野太郎也在应邀之列,东野穿着硕大的宽松的甚至是有些不合体的家居服,路过县政府时,还特意向这边瞄几眼。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柳明楼去敲白峻青的门。 “请进!”白竣青当时正在接胡达的电话,胡达让他做好撤离的准备,至于往哪里撤,胡达没有透露,看来局势已经相当严竣了,战事一触即溃,他放下电话,“明楼,进来,关门!” “你这是……?”柳明楼十分不解。 “我刚刚接到省主席电话:他让我做好撤离的准备,我陷入一片茫然,这么多人,要撤离谈何容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日本人不是还没怎么着吗?没有翻脸吗?我们咋能自乱阵脚?他这是干什么?没放一枪一弹,就逃跑?那县城百姓怎么办?就算能逃出去,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有那么多车吗?这胡达也这么没骨气?”柳明楼实在是有些生气,“还没有开打,就这样逃了?凭什么,至少要打一架,打不过,再谈再逃!” “能留给我们做准备,或是周旋时间,并不多!” “胡师长是个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的部队一直在训练,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迹象表明他要怎么样!” 刘新军的军装并没有扣,并且把腰带扛在肩,配枪挂在肩膀上,肚子太大,连裤子都没有按照标准勒好,方便撒尿的地方,也没有扣,就这样一摇三摆,摸着自己的光头,往里走。 “刘团长,你这是……?”李幼新从后面走上来,在他肩上拍一下,看得出李是职业军人,连脖子下风纪扣都扣好。 “胡师长通知开会,我来凑个数,我们团装备最差,一直是老大难,许多枪都有破损,一直没有补给,老弱病残全在我们团,我们天生就是小婆子养的,你们团装备最好,你在前面冲锋陷阵,我在后面摇旗呐喊就可以了,打胜了,我们在后面捡几条你们不要的破枪,打输了,我们把自己破货也扔给日本人,跑得更快些,李老弟,一娘生九等,谁让咱是小婆子命呢,你们住高堂大屋,我们走偏门,住偏房,所以……” “胡师长到!”卫兵高喊一声。 胡万城和警卫团长闫修军军装毕挺走过来。 路过他们身边,皱眉看了刘新军:“刘团长,今个儿怎么穿成这样?刚从被窝中出来吗?你是军人还是老百姓?” “噗嗤----!”其他几个人全部笑喷了,其中,有副官张大田,参谋长李春风。 第85章:磨刀霍霍 “这不接到你的电话,没顾得上,有些急吗?”刘新军一向散漫,还在狡辩。 “那个门是作战室,如果你不想进,就不要进!”胡万城动怒了。 “快点吧,别关键时刻掉链子!”李幼新拍拍他的肩膀。 军事地图高高挂着,地形沙盘在那儿摆着,李春风率先走到那儿,拿起指竿,刘新军穿戴整齐,跑到胡万城身边,“报告胡师长,三(2)三团刘新军奉命向你报到!”并行了个不规则军礼。 胡万城看他一眼:这个猪一样的团长,冷哼一声,如果不是集团司令是他堂妹夫,他早已被开除了,扒了这身军装:“参谋长,你给大家说说当前形势!” “各位请看,这就是县城和周边地形沙盘,看,在我县集中着日本人主要力量是株式会社和黑龙会,从人数上讲,目前人数并不是很多,黑龙会都是些自诩有武功的人,他们狂妄自大,一向自视功夫高,头回在大栅栏和湖河帮,小试牛刀,结果并不理想,他们觊觎邻河渡不是一天两天,素来和湖河帮不和,在现代社会,武功已经失去了威力,湖河帮都用上了枪,白县长意思:将黑龙会交给湖河帮!至于株式会社,人数不是很多,交给警察局,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城外筑路队,这些人亦兵亦工,什么路数,暂时分不清,他们头回炸毁龙裂桥,就是蓄意制造摩擦,就是投石问路,他们的人数一百人不到,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容小觑,仅从日本人那次死个人来看,闹出的动静,就不小,这些人交给三(2)三团!” “什么?什么?我没听错吧?交给我们团?我们团连件象样的重武器都没有,拿什么御敌?你们让我去焦原,我就勉为其难走一遭,你们不能拿柿子,总拣软的捏,胡师长,这还有没有公道?参谋长,不待这样的!损兵折将事小,完不成任务,可不能怪我!” “你们团多少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要不干,就脱了军装回家抱孩子!你可要想清楚了,可是有人踮着脚,要干这个团长,并且承诺……”胡万城并不买他的帐。 其他,刘的后台并不象他说的那么硬,堂姐虽向着他,可她不当家,更何况他们团的赵廉早就惦记上他的位置,一个连长,居然会惦记上他的位子,这让他生气,人家确实有后台,关系比他硬,他可以从气势打压赵,但赵迟早会取而代之,赵是正而八经保定军校毕业,而他出身草莽,历史是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来。 “大任务都分给我们了,你们其他人都干什么?在那儿翘腿?这不公平!” “我们另有任务!”李春风不屑解释。 “什么任务?说来我听听!” “我没必要向你汇报,你还没资格!”李春风对于这种兵痞,都不正眼看。 “什么任务?说不出来了吧?说不出来,就是没有!” “我们驻扎在城外,防止日本人突然增兵,你要不要去城外,我让李幼新和你换防?”胡万城摇摇头。 “师长英明!这样安排挺好!”原来,自己拣个宝,看都不看一眼,就要扔。 太阳西沉,落在地平面上,和大地热吻,那一刹那间,天地同样辉煌,北门河哗啦哗啦,其欢快程度,不亚于千军万马在奔腾,马上,一只狡猾的鹰,数度向北风俯冲,其气势,向要叼走北风似的。 “这孽障,在调戏我!” “爸,让我来吧!”父子俩满载而归,信马由缰。 “你有把握吗?” “我试试!”北震声的目光,随着鹰在动,天地无风,只有不远处的山坡上,老牛懒洋洋啃着草,甩甩尾巴,他抬左臂,弯成90°,准备把枪放上去。 “再抬高,快!它要俯冲了!”果不其然,那厮就象土坷垃直直掉下去,在树梢上,横飞而去。 北震声遗憾摇摇头。 “父子俩这惬意的,满载而归,北老大,家中有货吗?”有人从山脊梁策马而下,马蹄下尘土飞扬。 “没有,刚卖过,怎么你要什么?”北风认出巩德明。 “我哥还好吗?那女人还老实吗?” “还行!我最近没去你哥家少,他去我家,极少谈这个,不知道!就算有些苦衷,也不好对外人讲,日月是自己的,再怎么着,要自己过!” “我哥太宠着她了,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惯的,我看她就不是好人!” “大当家这是要上哪儿?”北风不解。 “上城里!” “那怎不多带个把人?城里不太平,你要小心点!日本人处心积虑要和中国人过不去!” “你是指……?” “现在比不得以前,出入都要盘查,好几道卡子,没有身份证,麻烦就来了!” “没事!再会,北老大,你这是名声噪响:北门老枪!别造那份罪了,干脆跟我干得了,凭你这么身手,怎么也得坐把交椅,考虑考虑?” “我看还是算了,我这个人没有出息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一碗自食其力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是怕污了你的清白吧?” “不怕!我是烂泥,糊不上墙的!” “好吧,人各有志,身逢乱世,如能苟且,也不失为一种活法!再会!”夕阳憋不住了,射了,泄了,掉进黧黑里,巩德明一抱拳,侧身打马。 掉过头去,剪子梁藏在一片苍茫里,看不清看不透,在朦胧中,透着一股萧杀,炊烟,草木灰的味道,从稠厚的树林那边传来,一切静谧,安祥,回家,家是如此温馨,更何况还有两个同等身份的女人,在等着他们,夏夜逆流成歌,那种不安分与噪动,就藏在平静里,手一伸即可摸实,焦虑,火烤一样的焦虑,把夜放在摇晃中荡漾,各种传闻斥着迷荡着坠落着。 马蹄踩碎的何止是浮土沉沙,乌鸦叫声如哭,日本人喜欢的吉祥鸟,叫得人心慌乱,父子俩谁也不说话,马儿从浅水上跳过,刺拨起白亮亮的水花,蚊子吹着喇叭,在寻找肉源,它们天生的柔软的身体上,却长着肉眼难以分辨的硬度堪比钢针的吸管,悄不惊声,插进肉里,远比钉子插入墙里要容易得多,等人感到疼或痒,它们已经吸足了满满一管血,如果不是太贪婪,它们就吹着喇叭,到别处招摇去了,蚊子数量之多,堪比麦糠,纷繁凌乱,就在眼前边歌边舞,手尾不可兼顾,`一个夏一个秋甚至是半个冬,都在它们的蹂躏之下,人虽贵为万物之灵,谈起蚊子虽不屑,但对蚊子却无可奈何,想往严冬,盼望春天,春易逝,冬难熬。 黄兴忠终于再次把生意做到吴洼子,生意如何,只是假借,相思之苦,堪比黄莲,黄莲利病,相思消瘦,色是刮骨钢刀,盐碱地一般荒凉的心,在吴洼子可以找到慰藉吗?吴秀枝楚楚动人,泪痕如滴雨,一道道淋漓而成,不曾看见绿苔绣织,不曾看见墨斑杂踏,情切切,意朦朦,石子终将掉进水底,颤颤地,涟漪四散。是水在晃,还是光影在摇晃,一池起皱。 然而,吴洼子没有了吴秀枝,她不见了,她扛不住了,黄兴忠想不到是这种结局,没有人知道吴秀枝何处走天涯,说起这事,高年丰有泪,逍遥的老板娘唏嘘抽动,为爱而恨,为情而动容,没有了吴秀枝的地方,就算风景如画,又有什么意思?本要安抚,却是这个局面,心如跳蚤,一个劲儿弹跳,傍晚来临之前,黄兴忠默默无语,枯枯而坐,心在拔凉,他的马队就在去临江路上,他从口袋中掏出淤泥烧制的埙,放在口下,来回拉动,忧伤就从断裂断续中吹出,象羌笛,声声断,声声乱,心亦碎,情在伤,泪珠跌落,滚向下面的高低不平。 谁也不说话,黄安不住扭头看,达子在摇头,黄兴旺在叹气,黄兴德把鞭子甩得更多更响,马蹄碎碎踩踏,重叠交错,马屎一大团一大团掉地下,四崩五裂,砸起尘土飞扬。 残阳滴血,风景似画,这是黄昏的最残酷的咏叹调,时光马车一泻千里,禾田中男男女女,在插秧,碧绿的秧苗,在频频戏风,水声,焦渴的心,使黄兴忠闭上双眼,他颤颤巍巍,象是立在悬崖边上,闭上眼,准备纵身一跃,听风,风在呼啸,手舞足蹈,下坠,身轻如燕,突然,他睁开眼,前面有个人,挎着个包,在走,“吴秀枝----!” “老爷,你懵了,那是个男人,你连男女都不分了!”达子笑声脆响,甩下鞭子。 “是吗?我看错了?”黄兴忠第一次不自持。 “他有胡子,络腮胡子!”黄兴德这样说。 吴洼子之行,让他心碎神伤,苦煎慢熬挣扎,这时候在心中懊悔起来:吴秀枝亲临黄花甸子,为了怕陈梅梅难堪,处理得有些草率,甚至是偷偷摸摸,象做贼,他和陈梅梅有过牵强附会的解释,越描越黑,象影子走进陈梅梅心中,他知道:吴秀枝的负气出走,与他有关,整个事件处理,显得猥琐,甚至有悖他一贯做事方法,这会儿,他蔫巴了,说明在心灵深处,对吴有了真情,无法割舍。 埙在嘴边,泪珠半天一滴,落在上边,连断续的声,都不存在了,他没有气力,没有了欲望,埙就象块淤泥,堵在嘴边。 顾一凡给省委写过信,反映过温安正激进的做法,可能给崇高的革命事业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作为龙泽县委书记,他有权向上级机关反映情况,但他在龙泽的不作为,又让省委怀疑他的意图,的确,和邻县相比,龙泽不愠不火,这让省委部分领导有了微辞,所以他的信到了省委,由于意见并不统一,被暂时束之高阁,他在这边焦急等待省委意见,省委却偏偏没有意见,温安正热情高涨,他不管不顾,甚至都不和他这个县委书记打声招呼,就走上县城,在人多的地方,即兴演讲。如果不是他一贯一意孤行,这会儿早已是中央委员了,更不会到龙泽这种红色力量如此贫瘠的地方,有充军发配的意思,跟他同时代的人,早已经身居要职,在不平凡的工作岗位上,发挥着不平凡的作用。 在警察局对过,日本人的株式会社门前,就站在那儿,大放厥词。 “同胞们,朋友们,作为一名中国人,我们应当走出家门,到广大的农村田野,街头镇区去,宣传我们的主张,唤醒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他们才是打赢中日这场战争的生力军……” 有四五十人在那儿听,人越聚越多。 “请问: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人群中,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子问。 “可以呀,我是中共派驻咱龙泽县的特派员,我叫温安正!” “温特派员,你能给我们讲讲国共合同事宜吗?”有人问。 “可以!众所周知:国民党顽固派,对红党一直是赶尽杀绝的政策,但日本人就要打进来,去年12月张、杨二位将军发动了有名的‘西安事变’,促成了第二次国共合作,我党一向光明磊落,不计前嫌,以民族大义为重,……” 高孝山的汽车,由于行人的围拢,被堵在那儿,他坐在车里,正在小栖,车子突然停下来,他在迷糊之间,睁开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前面有人演讲,很多人围观,路就……”司机按了两下喇叭,众人不为所动,杜忠和黄海山左顾右盼,实在是没有出路。 “这是什么人?”高孝山问。 “不知道!”黄海山说。 “不会下去问问?”高孝山踹他一脚。 黄海山拉开车门,正准备下去,司机疯子似按喇叭,“你笨如猪,这会儿按什么喇叭,有什么鸟用?”黄在司机帽子上拍两下,就下去了。 “嘿,我问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别人一看黄海山穿着警服,都摇摇头。 “嘿,大哥,问你点事: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车子过不去了!” 戴着芦苇编的斗笠的人,本能退后两步,“他是红党特派员,他自己说的!” 黄海山站直了身子,听听。 “……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不抵抗政策,攘外必先安内,大肆搜捕追杀我红党人,至使我党许多优秀战士,他们满腔热情,一肚子才华,最后,没有死在日本人的手中,而死在青白党的监狱之中,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只有青白党才能干得出,他们死得是悲壮的,是不值的,我替他们惋惜,替他们不值,但是我们红党人,为了民族大义,愿意放下恩怨,一至对外,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但凡有良知的中国人……” 浅仓次郎让人关上大门,他就站在那里,听温安正激情澎湃地演说,然后,转过脸对小野正雄说:“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打电话给黑龙会,让他们火速赶往这里,为了保护侨民以及我大日本帝国在华人员的安全!” “看,他们就是日本人,什么狗屁‘株式会社’,那就是幌子,他们不缺钱,也不是到中国来做生意,由于国民党的软弱无能,他们在中国的土地上,刺探军情,为日本人侵略中国,提供情报支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军阀!还我河山!……”温安正振臂一呼,群情激愤,口号声响彻云霄。 “他叫温安正,是红党驻龙泽县特派员,他在……”黄海山上了车,对高孝山说。 “下去!给我看仔细了,记住这张有个性的脸!”高孝山说。 “干什么?要抓他吗?” “你这脑子里装的是石灰还是屎尿,现在是国共合作时期,你想给人留下口实,个猪脑子,你是怎么当警察的?”高孝山本想在这他头上打两下,他却象泥鳅一样滑,抓住俩车边,倒着退出去。 “报告队长,本人黄海山,六年前神州警校毕业!” “社长,让我带人冲出去,象他们中国人说的那样:杀他个片甲不留!”小野正雄有些按捺不住。 “八嘎!” 离有二十几步,王魁元的车子,也被堵在那儿。 第86章:搅局 第28章: 1 “王部长,看见没有?过去一直躲在洞里,慌慌不可终日的红党,摇身一变,从地下走到地上,并且在那里大放厥词:矛头直指我党,看看,这些泥腿子,这些穷棒子,加个尾巴,就要当老虎,这王就是那么好当的吗?早晚委员长腾出手来,收拾他们!”汪天培在车内咬牙切齿。 王魁元默不作声,“汪秘书长,有些程度行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红党穷得叮当响,他们拿什么和政府分庭抗礼?他们的导师karlheinrichmarx在《资本论》中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他们连肚皮都填不饱,光靠空口说教,在吃饱的情况下,可以听一听,听个新鲜,一旦肚子饿了,你还愿意听他们说教吗?他们的所谓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到吴起镇,还剩下几个人?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们就不会这样了,倒回去,这儿不是还有个东门吗?” “王部长,你看看我能不能到你麾下效力?”汪天培终于说出心中想法。 “怎么了?受委屈了?在哪儿都一样,省党部有省党部的不如意,我觉得:你目前的位置最好,脚不担篮,手不提担,慕煞多少人?省党部不是那么好干地,但凡有一线之路,我他妈早跳槽了,说得好听:省党部!管什么?还不是象头驴,弯下腰给人做嫁衣?汪老弟呀,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最好干个文职,虽说没有什么油水,但不会陷入斗争的漩涡中,一旦陷进去,将永无宁日,无休止消耗你的青春和生命,稍不留神,漩涡就把我们卷打进谷底,这一生不眠不休,死于内斗!想想吧,多么不值,国民党已经千疮百孔,党派林立,是党国的硬伤!” “照你这么说……?” “打住!我可什么都没说!” “青白党还不如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它还没有死!红党无论若何都无法与我们党相提并论,毕竟它树大根深!虽不尽如人意,毕竟它是中国最大执政党!这是任何其他政党无法相比的!这人什么背景,好好查一查!” “是!交给警察局高队长,他是我们的中坚力量!”高孝山虽在基层,由于有敏锐的触角,能从别人看不透的地方,发现蛛丝马迹,所以得到上下器重,省城经常请高出山,他相信:假以时日,此人必在他之上。 大栅栏那儿和邻河渡、城西码头以及警察局门口,突然多了许多人,浅仓吸吸鼻子,嗅出点味道来,连石板龟次郎也打来电话,在裂凉山和云龙山交界地方,中国派出了军队,对于过往人员、马匹车辆货物进行盘查,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太好的消息,中国人这是要限制他们的自由,这让他浑身不自在,但他也没有具体有效的方法,为了防止那些激进的人物给他制造麻烦,他不断告诫手下:隐忍!但回过头一想:高桥智雄还没有走,石板龟次郎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山口中直这个没有的东西,枉费了他一片好心,想想石板背后的高桥一夫,他吐吐舌头,官大一级压死人呀?高桥一夫大他几级?这其中还有高桥智雄之力,德田俊声怎能不给这点薄面?顺水人情,他是孤掌难鸣。 石板龟次郎对于浅仓的命令不以为然,他耸耸肩,放下电话,“浅仓老矣,尚能饭乎?他居然对我下达这样的命令,实在是有损我大日本帝国之军威!凭什么我们要怕他们?实在不行就打出去!” “石板君,浅仓君在大本营很有威望,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命令,一定经过通盘考虑的,帝国的军队,远在北平,远在海上,鞭长莫及,中国人正是抓住我们的软勒,才……”高桥志浩拍拍他的肩,“等着吧,帝国的军队所向披靡,就让他们得意几天吧!我们的太阳旗,早晚都得插在这片土地上!” “齐矿主那儿怎么样?” “那家伙就是茅厕坑中的石头,又臭又硬,桥是炸了,没有起到震慑他们的作用。实在是……!”高桥志浩咧开毛疯疯的大嘴,撇一下,“不用我们烦心啦,王魁元和汪天培来了,或许我们会在谈判中有所斩获!先让他们内耗上,我哥走了之后,你就不用再听那老匹夫的啦,自诩中国通,他通个屁呀!” “广木君在神州算是孤军奋战,成绩斐然,目标正在触摸胡达的老虎屁股!不说啦,越说越气,我想亲自去株式会社和他理论!” “你去得了吗?中国人就在我们的营地外面设岗置哨,他们查中国人吗?你没有看见他们看见中国人哼哼哈哈就过去了,针对就是帝国人员,这是公然的挑衅!”高桥志浩把拳头重重击打在桌子上。 “我偏就试试:看他们能把我怎地?我还就不信这个斜!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石板龟次郎从坐的桌子上跳下来。 王魁元和汪天培到达县政府时,并没有出现他们想象的欢迎场面,甚至是见面寒喧都是不卑不亢。白峻青并没有出现,只是柳明楼在小会议室接待了他们,除了黄天佑,作陪的没有其他人,烟气缭绕,相互看着对方,并不说话。 “王部长和汪秘书长来我县有何贵干?”还是柳明楼首先打破沉默,看着王魁元把茶叶吹到杯外,钉在手指头,并弹回茶杯。 “还是那块地的事,我受省主席委托,前来和日本人谈判,在不能探明黄金储量的情况下,我看如果价格合适,就不要和日本人较劲了,双方剑拔弩张,对谁都没有好处。白县长既然不愿意见我们,我看就有劳柳主任代替,和日本人真正谈一次,谈不拢,地还是我们的地,山还是我们的山,就算谈成了,我们对裂凉山云龙山还有管理权,齐矿长也不要固执己见,他的投资,除了日本人有补偿,政府也有相应补贴,他何乐而不为?就算他把龙云山掏空,又能挣下几个钱?矿工死一个,就够他喝一壶,拿了钱,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要井下啄食?体体面面不行吗?日本人有的是技术,他有什么?这么多年折腾还没有折腾够?”王魁元不知道日本人是怎么把手伸到国会去的,许多议员纷纷为日本人说话,这风就有了方向。 “柳主任,龙泽县是个什么态度?”汪天培问柳明楼。 “日本人这样急功近利,你们二位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地下没有东西,日本人何必屡次要强租二山?他们得不到二山,就把他们自己修的桥炸了,这不和九一八如出一辙?幸巧我们有高孝山,在铁的实事面前,日本哑了,要不然会喋喋不休的,见好就收吧。这是你们的的底牌?我不知道:我们的政府为何如此惧怕日本人?”柳明楼知道眼下这二位在神州至少能当半个家,“不管地下有没有东西,这山是我们的!” “不是怕!日本人这上百年在我们周遭,历次与他们交战,我们胜过吗?教训还不够深刻,就近百年的甲午海战,我们的水兵不可谓不勇敢,结果如何?人家船坚炮利,我们有什么?靠一腔热血有用吗?” 警察护卫队从操场上集训刚散场,一个个热汗涔涔,包括柴东进。 “队长,照这么个训练法,不死也脱层皮,这是玩命呀!” 柴东进看一下朱之山,脸色通红,汗水早已把衬衣打湿:“咱不能叫人把咱看瞎了,谁让有人头上有顶疑似红帽子?这根小辫子被人抓住,随时随地就能把你拎起来,不单单是疼的问题,任何时候看你都是红的,洗不掉,再说,这是县长大人法外开恩,咱也就不能不识抬举,再说:如果没有真本事,将来拿什么打日本子,你看看黑龙会那些狗娘养的,整天张牙舞爪,还哼哼着,他们这是要吃人呀,咱就等着他们来吃?” “柴队长一向高瞻远瞩,我等佩服之致!”钟震强一抱拳,这时高孝山正从那儿经过,一脸不服气。 “你这个马屁精,少拍我的马屁!”柴东进走近些,“高队长,下午我想请个假!” “你的事,我管不着,要请找桑局长,你我平级,我算哪根葱呀?”高孝山这一肚子气,“猴子都变成人了,那人在什么位置上?” 看着他的背影,柴东进明白:他的唠骚不是冲他发的,而是冲钟震强发的,“钟老弟,你到底是不是红党?我怎么雾里看花,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那报纸上不都说了:红党早就被消灭在西边,好多次围剿,委员长可是被着骂名呢,我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他没使着我的钱,就说我是个红党,红党里,有我这号吃喝嫖赌坑五毒俱全的人吗?不给我安个帽子,说不定,我这会儿早在外面逍遥快活,何至于恁大岁数,还遭这份罪?这里头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女人,憋坏了!” “哈哈……”几个人笑喷了。 “那你咋不瞅准机会跑?” “外松内紧,这个我懂。” “站住,干什么的?”有个卫兵端着枪,对着石板龟次郎。 “小兄弟,别开枪,我是对面山上的石板龟次郎,我……” “回去!我不管你是石板还是木板,我更不管你是狼还是羊,一律不准出去,这是规定!” “小兄弟,我有证件!”石板从身上掏出证件!” “你的不行,需要特别通行证!” “小兄弟,可否通融一下?我确实有急事,要到城里株式会社去,你……” “回去!”两名卫兵抖抖带刺刀的枪,“有什么事和我们刘团长说去,你的事,我们爱莫能助!” “嘿!”石板龟次郎哭笑不得,他没有从摩托车下来,调个头,突突突而去。 “他妈的,日本人就是牛,屁股后冒烟,走的是后门!”两名卫兵端着枪,往回走。 “这帮孙子,牛气得很,明明就是红党,我却拿他们没有办法!过去不高兴了,我还能抽他们几鞭子,这下倒好,摇身一变,和我们一样,真是辛辛苦苦二十年,一眨眼就回到从前,真他妈窝火!”高孝山把枪重重抛在桌子上。 “高队长,治什么气?不是所有人都是红党,除了那个钟震强,勉勉强强算个红党,其他的,我瞅着也不象!”黄海山走过来。 “你懂个屁!那个朱之山,梁守道都是什么来路?你搞得清吗?除了柴老三他们,这里头还有没有他们同党?我实在想不通:白县长是怎样想的,这些人他也敢用?万一出个纰漏,这个责任谁来担?我让你注意那个钟震强,你发现什么没有?” “目前还没有!” “哪天要是他们逮着机会跑了,这戏就好看了!” “不会吧?” “你爸还不会跟你妈睡觉呢,怎么有的你?难道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哈哈哈……”有人大笑,笑疯了,竟然是前仰后合。 “我让你去吃干饭的?他没有单独出去过?” “没有!” “你小子要是知情不报,小心着点儿,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 “高队长,你还信不过我吗?” “就是因为信得过你,才把你派到护卫队去,不能让它姓共!” “这一点你放心,我保证……” “别屎没拉,尿哗哗淌一地!” “高队长,你答应我的事……” “黄海山,你还敢和我谈条件?你什么底子你不知道?不过,我答应你的,早晚都会给你兑现,决不食言!” “可我发现杜忠最近和桑局长走得有些近……会不会让他小子捷足先登了?” “登什么登?你忘了这儿是谁的地盘,没有我开话,不通过我,想在行动安人,恐怕我让他三天不干,就乖乖给我滚蛋,那个位置一直空着,虚位以待,这就要看谁听话,谁有这个本事!” “白石山呢?” “你看他那样子,能是副队长的料吗?他能令得动谁?” “可他是你小孩舅子,太太的枕边风……?” “那又怎么样?你想多了,还是喝多了?”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淡淡的雾气,和迷惘一起爬上来。 高孝山的汽车,就停留在破庙前的空地上,他刚从汽车上下来,把黑色西式礼帽往下压压,正准备快步走过去。 “长官,行行好呗,我已经四五天没有吃到一粒粮食了!我给你磕头了!”说着,乞丐跪走几步,到他面前,不管他同不同意,就磕了几个头。 他动作利索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大洋,往空中一抛,当啷掉地上。 “谢谢你!谢谢你!好人哪!祝你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乞丐追着大洋,象虾公一样恭着身子跑,直至抓住大洋,吹了一下,听到“嗡嗡”声,不断亲吻女人一样,伸出鲜红舌头,无比贪婪吸咂着大洋,啧啧响,冲着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吐出一口浊气,一口酒气,攥着钱,提提裤子,把滴出的涎水,用袖子猛擦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对面梦一家茶楼,有人找!”然后,爬起来,去追逐下一个人,是个无比性感、无比妖艳的女人,周身花花丽丽,到处飘着香气。 梦一家的确近在咫尺,他测一下头,这是一家新开的茶楼,以前高孝山就没注意过,他信步往里走,刚到门口那儿,就有个服务生走过来:“你好!你是警局高队长吧?二楼206有客人候着!请!” 他上去,206门是关着的,他敲一下门。 第87章:渗透与挤压 “请进!”是个女人的声音,陌生,但甜腻。 “我是不是走错门了?”高孝山推开门,女人雍容华贵,香气四溢。 “怎么会?高队长!”女人笑容可掬,象一朵花,可捧可摘,花蕊带着晨露,溢香放色。 “我们认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在省城,我们有过数面之缘!” “怎么可能?我怎么没有一丝印象?” “高队长是贵人多忘事,我姓江,江惠,今日有幸调到龙泽县,人生地不熟,本打算和高队长叙叙旧,想不到高队长如此冷漠,看来我是找错人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记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江小姐!” “你进来一叙不就知道了,你还不进来?”女人娇嗔道。 高孝山决不相信平白无故有此机缘,来风一定有其空穴,他边往里走,边思考,记忆陷入浑沌,越看越觉得这个女人的不同凡响,甚至是可以感受其可以随时蛰人的钩子,就藏在华美的旗袍下,他立刻警觉起来,玩了一辈子鹰,要是让鹰啄了眼,那就毁了一世英名。 “请坐!”女人就象是一块美玉,虽晶莹剔透,却从未见过,忍不住多看几眼,丰满的笑容,就象春风初渡,在颤栗中,微微醉态。 “找我有事吗?” “为了相识,为了相知!” “谢谢江小姐的盛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龙泽日报社!” “才女!绝对的才女!” “混碗饭吃!” “江小姐住哪里人氏?”想破脑袋,也没有想出在什么地方见过江惠,这他妈是有人惦记上我了,这个人什么来头,雾里看花,越想看越看不清楚。 “初来乍到,暂时住朋友家里!服务员,coffee!”江惠打个响指。 “你怎么知道我会在那里?” “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不可能!” “逗你玩,你还真信了!我上楼时,从窗户看见了你!” “你能从万千过往行人中,通过一双慧眼把一个陌生人认出来,让我刮目相看,你再认一个我试试?” “你是陌生人吗?” “也差不多!故意的吧?找我所谓何事?” 咖啡上来,“请!” 那一晚上,在苍茫中,无比温馨,他们面对着一杯咖啡,无比兴奋,时间象沙漏,不知不觉间,彼此迷失自我,找不到推脱理由,没有了时间节点。 他们一同从茶馆出来,他已经飘飘然欲仙,江惠就象一片云彩,风轻轻一吹,就飘逸了,咖啡不是酒,远比酒更醉人,目送着女人上了一辆人力车,他接连打了几个嗝,闻得从腹腔窜上来的味,是那样撩人,他想起了《红楼梦》中有句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他的江妹妹,怎么也象天上掉下来似的,云里雾里看不清。 “别看了,她已经走远了,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喜欢吗?我相信:你们还会相遇,而不是偶遇!” “你知道她的底细吗?她象层峦叠嶂的山,我看不透她!”眼前这个和他津津乐道的男人又是谁?他并不认识呀,却象熟人那样:交谈甚欢!他潇洒耸耸肩,我这是干吗?他立即返回他汽车那儿,黑暗里,汽车就象鸭嘴兽,猫在黑暗中,他拉开车门,一枝短枪直直抵住他的胸。 “别动!要不然,这枪会走火,如果走火,你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说话还是那个声音,蒙着黑纱,男女不辨,连喘气声,都游走在男女之间,“高队长,好雅兴呀,今天又碰着个红颜知己,天上掉馅饼怎么尽砸你一人头上?可喜可贺!你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是不是想身败名劣?鸡毛蒜皮我还分得清。” “你想怎样?”高孝山的底线受到挑衅。 “你们警察局怎么最近那么忙呢?都是谁的主意?桑泊年的?” “县政府的事!” “县政府不就是柳明楼的吗?他这是要干吗?” “我不清楚!” 夕阳沉醉,晚风轻拂,柳明楼的汽车,一直开到大门边,迪----迪迪----拉几声迪,新来的老曲手忙脚乱来开门,走得急,把门边板凳踢倒,他顾不上这些,门刚打开,车子就直冲进来,老曲退两步,转身往后跑,柳明楼皱皱眉,这个老曲,笨手笨脚,整天木头似地,不说一句话,死死盯着人看,然而,是不紧不慢关上门,左腿好象受好受过伤,硬硬的,是拖着的,象根棍。 柳明楼刚从汽车上下来,白金梅就迎出门去。 “回来了?” “嗯!这老曲是哪儿来的?” “李妈推荐的,说是她娘家那头什么远房亲戚。” “家住哪儿?” “问过!李妈说得清楚:就是城外的曲家庄的!” “叫什么?” “有什么不对吗?你咋问得这么仔细?”白金梅不清楚柳明楼咋问得这么多。 “随便问问!”柳明楼凝重的表情告诉她:这决不是随便问问那么简单,是呀,这个老曲,是有点怪怪的,平时就一闷葫芦,看人那眼神总是让人不舒服,好在只在大门口那一带活动。 王魁元、汪天培、白峻青、柳明楼、黄天佑、桑泊年、胡万城、高孝山、齐泊年等,算是龙泽主要领导财阀,另外,还是日本人浅仓次郎、小野正雄、德田俊声、石板龟次郎、高桥志浩等悉数在场,会议室外面有人在站岗。 “我们株式会社,一直致力于兴办实业,走的也是实业兴国的道路,就云龙煤矿而言,环境破坏严重,没有任何规划,从井下挖出的煤,到处乱堆乱放,由于种种原因,齐矿长只注重利益,不注重投资,以至于连条象样进山的路都没有,所以在运输上,事故频发,这是血的教训,我们就不同了,我们至今没有任何收益,却投资修建一条进山的路,……” “你干吗要那样?贴钱做买卖,纯粹赚吆喝?”柳明楼显然不相信他们。 “也不是,我们希望齐矿长能够认清形势,把云龙山煤矿打给我们,或是合作开矿,降低风险系数,请珍惜资源,珍惜那些无辜的生命……”浅仓侃侃而谈。 “齐矿长,大家都在这儿,表个态吧!”王魁元喝了一口茶。 “日本人分明是不分青红皂白,找尽各种借口,来夺我们赖以生存的煤矿,我的矿和政府是有合同的,按照合同要求:我们还有两年期限,就算到期,还可以根据情况,续签合同,这在合同中,有明确规定,政府不能说话不算数,朝令夕改吧?”齐泊年据理力争,这些年,靠矿兴家,除去各种盘缴,算一算,利润还算丰厚,所以齐家靠这个,在城里置办了大宅子,他的儿孙子侄,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的煤不用走洲过县,就可以供不应求。 2 “齐矿长,我知道:你对云龙矿是有感情的,毕竟你是这片不茅之地上的最早拓荒者,只要你同意转让,我想日本人也会作出相应补偿的,何乐而不为?你这个商会会长之职可以继续留任,至于如何补偿,补多少,我们会请出省内外有关专家论证,力争做到公平公正,毕竟这里面有你半生心血,我请浅仓君在这方面多考虑一下,照顾一下他们的感情。”汪天培看来一块巨石就要落地了。 “汪秘书长,株式会社是实业,齐家矿更是实业,既然是买卖,就要你情我愿,不能耍手段,搞阴谋来实现,我们还是要听听齐矿长本人的意思!”柳明楼没有退路,他指望齐泊年能扛一阵子,至少不要答应那么快。 “既然政府都参与其中了,我没什么好说的,白县长,我听你的!” 白峻青愣了一下,齐泊年踢的这一脚,简直就是臭球,他眼睛睁得大大的。 “白县长,既然球踢到你那儿,你就临门一脚吧!”王魁元拍拍白峻青,“我相信你!” “矿是齐家的,我不好说什么!”目光却在柳明楼那儿打转转,象漩涡,更象花朵。 “既然是谈判,允许分歧存在,一次谈不拢,就二次嘛,给双方都留点空间,考虑考虑,就算达成协议,也还要对一些条款作出修改,毕竟这种事,无论是对齐矿长,还是对株式会社,都不是简单的事,有些事宜当时看没有毛病,说不定离开这儿,就会发现不妥,合同一旦生效,很难修改!”黄天佑看到了齐泊年不安,豆大汗珠叭叭掉,白峻青的拘束,柳明楼欲言又止。 齐泊年长长叹一口气。 白峻青点点头。 柳明楼佩服地看着黄天佑。 汪天培攥紧拳头,却捶不下去。 王魁元出来做和事佬:“浅仓君,我看暂时就这样,毕竟双方终于坐在一起,这是个良好的开端,我希望双方能借着这次精诚合作的东风,共同见证美好的未来!” 广木弘一打来电话,询问结果,浅仓次郎只好把结果告诉了他。浅仓以为广木会批评他,想不到广木却说,“浅仓君,这已经很不错了,我希望你再接再厉,中国人有句古话:猴子不上竿,多敲两遍锣!等你占了云龙煤矿,就是把另一只脚踏上裂凉山,裂凉山就是你的囊中之物,正面走不通,就迂回一下!帝国的圣战,需要更多的财力支撑,我对你,有信心!王这个人即爱财又死要面子,满足他,他的作用远远大于那个自视清高的汪天培,他总以为,在神州,谁都会买他的面子,其实他想错了,钱绪军时代,他还有点作用,钱一走,他就什么也不是了,先留着他,我还有其他用!” “柳明楼呢?” “是个时候了,但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他是帝国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踢开他,或击碎他!” “嗨!” 临江县城早已秩序井然,看不到任何曾经因惨烈的战斗,而留下的痕迹,当黄兴忠的马车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到的短暂的繁荣,象最后一抹夕阳,这是他平生到达除省城外,最远的县城,正走着,他好象看见一个熟人,不错,是林梅,尽管岁月跌宕起伏,17岁之前的记忆,却是那样分明:她老了,老得走路都摇摇晃晃,他从正在行进的马车上,象猴子跳到地上,快跑几步,去追前面的背影。 “林姨!林姨!”边跑边追。 老女人大约听到叫声,头也不回,本能急走。 她的行为,出卖了她内心。这让黄兴忠,有几多兴奋,往事沉沙泛起,他不仅跑,而且跳跃,直直的,就站在老女人面前,象一堵墙:“林姨!你跑什么?” “你认错人了!”她低着头,眉心那颗曾经多次被人谈起旺夫的痣,还在,脸上皱褶叠生,但从皱褶中,依然是美气逼人,那张脸,虽然岁月留下不少刻痕,但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是怎样风姿绰约。 “错不了!不会错,林姨,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达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有把车停下来。 “怎么啦?”一个个走过来。 “兴德哥,你看看她是谁?”黄兴忠笑着舒了一口气,许多人围堵住她。 “好象是……又好象不是,难道说是……?”当年,娶林梅时,黄兴德就是轿夫。 “不错,你抬过她,她就是我一直找得好苦的林姨,没有她,我父亲不会死得那么惨,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可爱的林姨,你就说说吧?” 林梅木木的,枯枯的,恶梦还是醒了,她以为跑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苟延残喘,就可以了却自己的残生,想不到,还是被黄兴忠认出来了,而且是从背影一眼就认出来了,他靠的是什么?是念念不忘的陈年旧事,是庄惠英的千叮咛,万嘱咐。 “林姨,我是黄兴忠,我没有加害你的意思,我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一脸热切。 林梅的眼泪止不住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无声坠落,唏嘘着,双肩抽动着,嗯嗯……如小水哽咽,往事不堪回首,那些曾经发生的事,带着无尽的遗憾,在泪水中坠落,既然往事不堪回首,可偏偏又躲不过去,绕不开,情绪淤塞,想要竹筒倒豆子,也很困难,数度哽咽,情绪难以平复,黄兴忠却在那里象跳蚤。 “有什么,你就说出来!”黄兴德急得不行,两个翻掌在击打。 喉咙被堵,要陈述往事,有些困难。 “老爷,你拿个主意呀?我们得找个地方歇歇脚,不能在这儿耗着,这是大街上!”达子说。 “林姨,我相信你,你要信得过我,就跟我们去一趟旅馆,我决不会为难你,我只想知道真相!可以吧?” 林梅点点头。 太阳或许是累了,大清早并没有依照习惯爬上来,天色虽阴沉,但并没有下雨的迹象,浓得化解不开,掺杂许多情绪化的东西,散在天幕中,天气格外凉爽,这是入夏以来,最好的天气,林梅人轻松了许多,倾倒,滚滚如潮地倾倒,这么多年,它盘根错节长在心缝中,撑得心大心碎,这一天连根拔起,有些撕裂的疼痛,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第88章:马三魁之死 二十二前,陈渐良的马帮,负责给黄鹤松杂货铺运送货物,当货到达时,好心的黄鹤松在雪夜留他们吃饭,酒喝到打嗝,许多人醉醉迷迷,甚至有些人当时就趴在桌上睡着了,马三魁尿急,路过黄鹤松夫妇的卧室,门半关半掩,当时的林梅正地那里脱衣服,吸引了马,贼心不死的马三魁,尿完尿就直扑林的房间,林当时已经睡下了,马灯还在床头亮着,人高马大的兽,就闪身进了房,一下子扑到林的身上,压住她,欲行奸情,由于林梅一嗓子,前院喝酒的人,就扑进来,黄鹤松怒不可遏,冲着马三魁就是几下,马喝足了酒,哪里是敦实的黄鹤松的对手,一下子被打倒在地,几次刚爬起来,又被打趴下,鼻口窜血,黄鹤松骂骂咧咧,话很听。 “你他妈是牲口吗?我看各位大雪天一个个冻得青头紫脸,鼻涕哈喇一大把,我格外请你们吃饭,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的?陈老弟,你我同为黄花甸子人,你怎么让这杂碎混进来的?真是一泡糖鸡屎渥了一锅汤……陈二爷,你看怎么处理吧?你……你是人吗?” 林梅在殷殷哭泣。 陈渐良想息事宁人,“黄老大,你看这样行不行?酒喝多了,他的错依然犯了,这趟功夫钱,我们不要了!” “你这是护犊子,是姑息养奸,他污了我林梅的清白,我得报官!” “过了,黄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将事做绝?” “他污的是林梅,打的是我的脸,你回去吧,我把他捆这儿,先冻上一夜,明天让廖队长来,直接把人带走!你不收拾他,他还会犯。” “黄大老板,我求你了,看在我的面子上……” “你一个臭跑单帮的,能有什么面子,我给你脸了,就这样吧!” “陈二哥,别求他了,头掉不过碗大的疤,爱咋咋地,哥,我给跪下了,我惹事生非了,让你作难了!”跪下,给陈渐良磕个头。 陈渐良带人走了,算是负气不欢而散。 饭局搅了。 雪,纷繁凌乱,是夜,一团漆黑,这是放柴的柴房,别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倘觉得冷,马三魁被捆着,丢在捆扎整齐的柴上,怎么缩都冷,柴草硌人,他哆嗦着,一想到天亮的结局,马三魁就害怕,他浑呀,酒喝得人头晕目眩,走路都打晃,能行男女之事嘛?林梅模样是不错,可是当时……酒这东西成事,联略人的情感,害人,酒后乱性,可是这一切都晚了……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得想招,他把手腕放在硌人的柴上拉锯,其实这并不容易,磨断绳索,也锯伤了肉,为了自由,他顾不上什么了,可以疼,可以拉伤,可以流血,可以让柴上的长长木刺扎进肉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也就半个小时,粗糙的绳子就断了,他摇晃着站起来,拉开门,冲进雪里,本来想逃,可转念一想:豁出去了,就算是逃了,今后这个地方他也来不了了,不能偷鸡不成,还舍把米,反正他的名声污了,跳进长江,可以淹死他,但洗不清污名,他想到黄鹤松骂他杂种,他就怒火中烧,是,他妈是个寡妇,曾经与多人野浴媾合,他的确就是个杂种,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他至今都没有搞清哪个是他生身父亲,可以存在,不可以有人叫嚷,但黄鹤松偏就在盛怒下犯忌讳犯浑,人走上死路,往往就是那一念之差,他本善良,可是就那一刹那间,他管不住自己了。 雪夜,他从厨房摸出了刀,撩开了黄氏夫妇的门,他本只想吓唬一下黄鹤松,灯影中,刀走偏锋,就神使鬼差,抹了黄鹤松的脖子,一刀带过,血喷如柱,林梅惊叫声,从黄鹤松脖子下溅出的血团子实在象个火球,喷射到地上,绽放成了腊梅一样的花朵,百倍千倍于此,血让她晕,一个头晕目眩,象墙一样倒塌,重重砸在地上,一个象口袋,斜斜从肩上滑落,慢慢倒地,血晕,倒下的墙,象蚯蚓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点点向桌子缩靠,话语失音,张张嘴,就咽了气。 马三魁一不做二不休,用床薄被子,扛起林梅就走,那一夜腥,那一夜恐怖。 “马三魁呢?怪不得:你迷一样消失了!” “我们生活在一起,直到今天!”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黄兴忠问,“这种人能给你幸福吗?” “我怕他杀了我!他曾不止一次说过。”林梅泪痕虽挂着,再也哭不出来。 “那我家的货呢?” “什么货?我真的不知道!”林梅当时醒来时,已经过了响水坝。 “他还在吗?” 林梅点点头。 “你们有孩子吗?” 林梅摇摇头。 “带我们去,找到他!” 林梅点点头,“你们就是不找他,他也活不过今年了,他有肺结核病,肺已经被小虫子咬成网!” “活该!”黄兴忠心中悲凉,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死结,就这样烂开,他有很多遗憾,站起来,如同醍醐灌顶,他摇晃欲倒,一个死于自己的愤怒,自己的怒不择言,太不值得了,精明一生的黄鹤松,喜欢迷惑别人有着笑面虎之称的黄鹤松,死于不明智,心有千结,节节空泛。那一定是触动了他心中最不能碰触的东西。 “嗯,嗯嗯……你是谁呀?你找我问什么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马三魁这会儿已经形将就木,仰躺在床上,“林梅,你昨天哪儿去了?我可到现在粒米没过牙,我……” 黄兴忠远远站着,他知道这种病传染,这是三小间房,屋子里实在没有值钱的东西,“你看看我象谁?” “恕我眼拙,我看不清!” “黄兴忠,听说过吗?” “黄兴忠?黄兴忠?……怎么也姓黄呀?”马三魁试图在床上翘起身子来,想看清黄兴忠,但努力了几次,都失败,索性放弃,“没吃饭,没喝水,没力气!” “还有谁姓黄?”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总有二十多年吧?” “差不离!” “他叫黄鹤松吧?你杀的人!” “你是谁?”马三魁勾过头,象只将死的鹰。 “黄兴忠,黄鹤松的儿子!” “你找我报仇来了?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咳,咳咳……”长时间咳嗽,咳出带血的黄黄的稠厚的痰来,它象一个个木塞子,咳出一个来,后一个又把嗓子堵塞上,他脸儿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喘气,在床上一阵子悸动,“命在这儿,你拿去吧!天作孽犹可违,人作……作孽不可活,呜……”他用手扒着喉咙,要吐吐不出来,双眼睁得象绳勒的。 “嘿,这老小子,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家货呢?” “我让陈渐良拿了,马车装的,他给我钱!你打算怎么办?交官还是……咳,咳咳……”马三魁已经被病魔夺了半条命,瘦得象骨头架上套层皮,双眼深深凹陷进去,猛一见,不象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人本来就是一脚踏进地狱之门。 “我给你半天时间考虑,我下午再来!记住,我会让人看着你,不要想着逃跑,那是徒劳的。”黄兴忠心中悲凉,无法再在这里。 “我都这样了,我跑得动吗?” 太阳象蜜蜂一样蛰人,其光芒穿越不知几千里,几万里,锋芒毕露,把大地炙烤得烫人,要是过于暴露,容易灼伤,都在旅馆中地下室睡觉,鼾声一片,马路上尘土飞扬,那是马车汽车匆匆而过带起的,这时,一个小孩子风尘仆仆跑进来,伙计正在柜台上打盹,“嘿,喂,有人吗?”他大汗淋漓。 “你一个小屁孩,不好好睡觉,跑这儿捣什么蛋?”伙计半扇着眼皮,“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伙计有些不耐烦。 “死人啦!我来报信的!” “谁死啦?找谁报信” “马三魁死了,我找一个叫黄兴忠的黄老爷报信!有没有叫黄兴忠的?” “有`!有!地下室,208,你自己去!” 黄兴忠正在梦乡中,想不到,马三魁死了,他打了个冷颤,走到地面,舀了一盆凉水,站在阳光下,从头浇下来,他甩甩头,象下雨,把黄兴德他们全叫起来,他们一起去了马三魁的家。 没有人哭泣,林梅冷冷在屋外和人拉话,邻人也都在外头。 马三魁死得壮烈:用半块青砖,把两只筷子从鼻子里硬砸进去,一定是穿了,只剩下一点,血污和白色粘稠状东西,那白色的是不是脑浆子?就挂在筷子上,看一眼,感到残忍,再看一眼,感到心寒,腥,血腥,让人呕吐,举起拳头,拳头却打在棉花里,那么失意。 “你这是干什么哟?我也没打算怎么着!”黄兴忠拿来钳子,随手夹住筷子,一拔,费劲,猛地抽出,血浆和脑浆喷射被上,“哇!”血腥气让人作呕,另一支筷子亦是如此,然后,黄兴德抓把火纸,盖脸上,黄兴忠扔了钳子。 黄兴忠走到外面,到林梅那儿:“林姨,天这么热,他又是传染病,尸体不宜久放,我看赶紧到棺材铺,订口上好棺材,趁这会儿有人,埋了算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黄兴德问。 “就一两个时辰前!”林梅面无表情,“我对不起黄老爷,这么多年……” “林姨,啥也别说了,处理完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房子就这一处,我只能守着它,终老一生!”泪痕在那里象漩涡打转转,下面是苍茫和悲哀,失落是暗流,在向更远更加纵深倾泻,漩涡是奔腾的花朵。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方式?” 林梅摇摇头。 “你比如:重回黄花甸子!” “回不去了,我无法面对那些熟悉如同刺猥一样的目光!这么多年,我脏了,肮脏象喉咙里堵着一大把死苍蝇!” “不会的,你在这里,只有痛苦的回忆!” “我愧对你的母亲!” “可她依然不在了,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回到黄花甸子,去过另一种正常人生活!” “再说吧!” 黄兴忠临时请来一班吹鼓手,又请来八名扛夫,把还在滴着鲜红的血,粉白的脑浆,却没有生命特征的马三魁,用茼辫成辫子的绳放到马的身下,几个人象征提着绳子,其他人(包括黄兴忠)双手捧着马三魁的身体,一声“走!”就捧着他,走到外面,把人放入装裱好的大红棺材里,林梅象征性嗯嗯状哭着,这时,吹鼓手鼓起猪屁股一样的腮帮子,就吹起来,七荤八素,杂音生悲,悲得拉魂,看热闹人不少,每个人脸上都庄严肃穆,面对死亡,他们演义了神圣,不管死者生前如何英雄,或是怎样作恶多端,在盖棺那一刻,一切都在静止,这是对生命的尊重,对死亡的咏叹,长号和笙,斜斜吹向天,撕裂人心,那一声声,把人性分裂,有人矫正尸体方位正不正,然而,动几下,一声“好!”然后,十多个人双手去掀,去捧弧形棺盖,没有那么沉重,没有那么夸张,但每个人,都不敢小觑。 鲜红血一样殷红的棺盖,象泰山落在上面,然而是开窍的木匠,用八根手指一样粗细的大钉,用斧头一下砸了进去,不再哭了,古乐也停止了,一下下砸钉的声音,砸在人心上,没有谁说话,直到每一根钉都平平在棺木中,这就是盖棺论定,太阳灼热,太阳西斜,一声“起!”,棺材被扛夫抬起,黄兴忠在送葬队伍中,看见行手把烧纸的火盆,踢翻,这个老盆不都是砸的吗?这是怎么回事?他一头雾水,黄兴德和另外几个人留下来,指挥几个当地愣子把这间既充满传奇,又充满悲哀,装满无奈的屋子,打扫干净,连恶心的血,让人悸动的粉白脑浆都揩擦干净,撒上白石灰,再清扫一遍,这几个家伙,捏着钱,一个个傻笑,他们也不知是多少钱,每人一盒烟,就打发他们,他们一个个手舞足蹈,然而,黄兴德让人锁了门,去一家叫两家人饭店等待。 月牙不再白,不再洁白如玉石,而是昏黄,象被污染了,黄兴忠的马队在这样时刻,拉着林梅,出了临江县,风煞了,天地间污浊起来。 黄兴忠仰在空荡荡的马车上,想想离开马三魁墓地时,曾经在他坟上跺一脚,心就悲凉起来,无法排渲,象石头压在胸口,这口气卡在嗓子间,下不去,也上不来,这种恨,枪里夹鞭,恨而不能以快刀杀之,一刀刀抡空,想想父亲脖子上那大如鸭嘴兽一样令人颤栗的血口子,他欲哭无泪。心在喋血,心在呻唤,心在呐喊,心在彷徨。 狗日的马三魁,是你改写了我黄兴忠生命轨迹!吐一口气,淹没在了无尽夜色里。左手伸成掌,右手握成拳,自己的拳不断打在自己掌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一种结局?我想不通啊,老天爷,您真会折磨人!”泪水就如同雨下,头象波浪鼓那样摇来摆去。他一边恨一边又理性葬了马三魁,这究竟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情感:理性与复仇交缠打斗。 沈十一骑着带斗子三人摩托车,在清晨柔和的风中,踌躇满志,他感到:他的仕途就象早晨八九点的太阳,正在冉冉升起,他现在的身份是行动队第二小队队长,想想他这短暂的小半生,经历过太多的坎坷,从小到大,他几乎全在饥饿中度过的,要不是当初在木匠铺,说什么也不会有今天,如果不是和史健久的仇恨,他也不会做这么多年黄家眼线,正是因为这一起一伏,他在激流中没有随波逐流,只要现在将来,对不起胆小怕事,能忍自抠的父母亲,可怜的九姐,现在你在哪里?在众多的姐妹中,唯有九姐让他牵肠挂肚,至今她可怜到没有一个名字,生如草芥,亡于草芥,泪就这样扑簌簌掉下来,为了他,她忍辱负重在史家呆了三年,可恶的史春铃,我只是打了你一个耳光,可这代价太高了,九姐,你在哪里?十一对不起你! “走神了,你这是想哪个女人想的?”廖青云立在门口,斜着眼看沈十一。 “局长好,抬举我了,我就一草根,能够逢局长抬爱,哪里还敢生非分之想?”他在警局大院停了车,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给廖青云敬了个礼。 第89章:两种日月 第29章: 1 “刘国政这个人怎么样?” “局长什么意思?”沈十一想不到廖会这么问。 “随便问问!”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深意浓浓。 “不会吧?他这个人,饱读诗书,道理通晓不少,在单氏集团中,有绝对权力,为人谦和,不张扬!” “他是怎么到单氏集团的?” “他不象一般人,自己来的,他是单氏三顾茅庐才请上龙眼的,以前据说是个教书匠,因养不活女人,女人跟人跑了,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粗枝大叶,你想用他?” “非也!有人出钱捞他!顾天明呢?” “普通人,有凡人的贪婪,更有凡人的庸俗。” “你去忙吧!”廖青云还在院子里,陀螺一样旋转着,什么事让他这么犹豫不决? 沈十一正往楼上走,郑凯旋在楼梯口站着,似乎在等他,“队长好,有事吗?” 郑凯旋搓搓脚,“也没有什么大事,史特派员要用人,你们小队去一下!” “好的,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他没说,让等电话通知,我估计也就今天,他说他好象发现日本人的踪迹!” “这事廖局知道吗?” “好象知道!” “行!我等通知!” 小木匠曹三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了,平凡人容易满足,满足的人容易快乐,人一旦日复一日活得快乐,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忘记许多事,他不会痴心妄想,一个布袋,一个柳条筐,一头小驴,靠这个,他走南闯北,吃百家饭,他就是个木匠,手艺活做得不错,雕花镂空,栩栩如生,花鸟虫鱼,虽是俗物,俗得鲜活,十七八年之前,他靠手艺,把活儿做到黄花甸子,那时史健久还神气活现,吆五喝六,喜欢显摆,更喜欢张扬,当他把西凉城小木匠带到黄花甸子,那些曾经依靠三脚毛的木工,在黄花甸子被人尊敬叫一声“师傅”的时候,甚至是每个早上,吸咂着豆汁,亮黄的烧饼,夹一根粗粗的让人妒忌的油鬼(油条),故意把烧饼咀嚼脆响的时候,一个并不起眼,显得单薄,骑着毛驴的曹三经过时,那些所谓的师傅,都没正眼看过他。 曹三的到来,打翻那些粗粗糙糙手艺人的饭碗,他的活儿做得慢,但手艺好,好到黄花甸子人愿意为他花时间,等他,更愿意多花钱,花钱买个赏心悦目,家俱不仅是用的,更多是一种奢侈的物件,是一种摆设,更是一种可以取悦心灵的东西,虽然它摆在那儿没有实际作用,甚至和那些粗糙笨重的物件一样,但自从史健久家第一个物件五斗橱亮相,是在大门外亮相,就不断有人到史家一睹为快,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那些不求甚解的木匠刹那间门庭冷落,日时悠长,人们不在乎等,那些曾经以手艺人自诩,曾经夸张把烧饼嚼响的人,暗然失色,为了生计,远遁他乡,自此,曹三一人独领风骚,长年累月扎根黄花甸子,种子有时候就是神奇的,你精心培养,它出得稀稀拉拉,有时候,你随意乱撒,它就出得均均匀匀,这个不起眼的小伙子,不声不响,就象这种子,走进一个人心田里,她就是沈九。 沈九虽没正式的名字,脾气也强,有个性,也有担当,能扛事。 那是一个黄黄的秋日,秋风要扫尽落叶,也象浮萍一样,把无处寄存的心,扫进曹三的心底。 在史家不少日子,月月相错,能有半年之久,为了给响铃一个体面,史健久下了血本,他是黄花甸子头一号人物,那时的黄兴忠虽按母亲的意思,在陈梅梅帮助下,兴办了酒厂,也东出龙泽,西下神州,但还在中兴的路上,史健久始终压他一头,就骑在脖子的位置,史不能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给小瞧了。钱其铁人模狗样,雇着辆外观漂亮的小马车,带着城市人骨子里的傲气,每年都有几次携着史春玲到黄花甸子显摆,当漂亮的小马车,压过东门的坎,就有人四处张扬大叫:“正宗的兰州拉面大师傅来了!……”在那种日月过得恓惶象筛子的年代,能够经常吃拉面,是一种时尚,史健久隔三差五就要这么时尚一下,一来二去,喜欢上从兰州来的大师傅铁木尔手下的钱其铁,那时的钱甚至都没有长出代表男人雄起的胡子,要吃拉面,牛肉酱必不可少,芫荽、小磨麻油、葱、姜、蒜必不可少,伴随着热腾腾气体扑到人脸,那种妙不可言的味,就象一条蛇,倏地从嘴巴钻进喉咙,进入五脏六腹,馋虫变成涎水,扯着粘条滴出来,在气浪中,飘逸坠落,闭上眼,吸一下鼻子,香象千万条爬行的蛇,涌向四面八方。 食客从全城四面八方,坐着马车,骑着时髦的脚踏车,一个个拿着洋瓷盆,排着队,交谈着,为了口吃的,把搪瓷盆敲得叮当响,时尚的少爷小姐杂居人群中。就连大上海来的风流倜傥的朱克俭也不例处,都说风水轮流转,拉面鼎盛时期,也是史记百贷公司兴旺发达之时,相得益彰。 终究史健久没有黄鹤松圆滑老道,在西凉城这个更大的舞台上,史小瞧了那些官场上的人,更小瞧了那些贩夫走卒,这些人或象鲨鱼横冲直撞,或象小鱼小虾,泥沙俱泻,你不让他们舒服,他们就给你使绊子,黄鹤松经常在谈笑之间,手一挥,就撒下一大把饵料,史健久总以为生意是自己的,抠屁眼撒芝麻的事,他不屑,也不需要干,觉得黄鹤松那一套是小儿科。 左边是女儿女婿,右边是自己,铁木尔只不过是工具,架空铁木尔,是他们翁婿联手的杰作,铁木尔看似豪爽,实则心细如发。 午后,阳光迷离,铁木尔和钱其铁摊了牌,让他好自为之,裹起行囊,坐上马车,回了家,笑容象水花一样,甚至临上马车,还做了个舞蹈动作,说了句谁也听不懂的“扎西德勒”!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没有铁木尔的拉面馆,似乎少了点大西北的绝绝的风味,食客咀嚼不到那种个性鲜明的味,就日渐稀少。 钱其铁自己做完了,也吃不出那味,就摔碗骂了,“到底差他妈哪儿?” 想当初,这行情看得史健久眼发直,心发绿,乖乖,一小筷头拉面,大半舀子老汤,加点配料,贵得吓人,卖出天价,假以时日,钱其铁靠这手艺,还不发得裂裂巴巴?吸一下鼻子,就走过去,把面摔得叭叭响的钱其铁并不曾注意有人,“嘿!嘿嘿!小师傅,有媳妇嘛?”手拍在小师傅胳膊上。 钱其铁愣一下,继而摇摇头。 史健久拍拍手,“妥了妥了!”幸巧史春铃没有履行婚约,要不然…… 站在风中,史健久走了神,想想大女儿风光大嫁,一个人美美笑出声来。一扭头看见曹三磨叽,就知道等钱,就在心中骂开了:没出息的东西,几时看见阎王差小鬼的钱?我能差你那仨瓜俩枣,说出去门牙不得笑掉两个?兀自无声笑了,有些抖动,有些断续。 收拾完行装,主人分文不差给结了钱,正准备牵着毛驴轻松出门,一盆污水,不偏不倚就从头上泼下来,洗个凉凉的温水澡,脸上有菜叶和豆芽,更滑稽的是:一根长长的粉丝,挂耳朵上,象项链挂错了地方,曹三抹一把污水,“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得罪过你!”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张脸有些月亮圆,黑是它的正色,但表情丰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溜仔一样滚动,“我给你收拾一下,你要不怕耽搁功夫,脱下来,我给你洗,用皂角和碱,包准洗得比你干净!”女人或女孩的笑容是不经意的,但却象阳光一样照进他心底。能够和一个女孩子说上话,那是怎样一种奢侈? “算啦!算我倒霉!你要注意,下回要是再这样唐突,泼着旁的什么人,运气就不一定这么好了!”曹三随意抚抚菜叶、豆芽,并把蚯蚓一样的粉丝拿下,扔地上。 当时秋风阵阵,还没有达到萧瑟的程度,曹三回眸看一眼,那好看牙齿,就溢在笑容外头,以至于这个不经意动作,让很多年之后,曹三象老牛反刍,反反复复咀嚼。 当钱其铁徒有其名张牙舞爪时,他距离别人叫的他的拉面大师傅:隔着辈,差着代,没有铁木尔罩着钱其铁,就屁也不是一个,他只是打下手、出笨力的主,碗碗热腾腾拉面虽是他盛、他端,但没有一碗是他做他配,盛风浮名,骗了一世精明的史健久,别看我钱说得头头是道,其实差着远呢。 那时,石榴正是能吃的时候,柿子青匝匝,大小如鸡蛋挂那儿,叶子硕大粗糙,上面长满难看的斑点,叶厚如薄饼,史响铃出嫁前一两月,史春铃领着她二孩子,在摇椅上悠闲掰石榴,这一气,她不再咬牙切齿骂张雨烟,也看不到张雨烟,毕竟二哥理智选择了钟玉秀,这口恶气,算是出了,偶尔会想一下黄兴忠,针刺一般疼,也和扎针一样,疼一下就麻木了。她的日子,刚过出滋味,钟家那时正动员各种力量,和郝百声如火如荼战斗,钟玉秀在那种艰难时刻,嫁了史凤扬。但史凤扬并没有加入郝、钟的战斗序列,到是史健久和钟泽拧成了一股绳,但钟泽还是败下阵来,有点惨烈。 史春铃欣赏清风明月,没功夫去管那些正在飘散的战争硝烟,这会儿她吃了吐,吐了吃,石榴又酸又甜的滋味,和生活一样,有趣起来。钱其铁和她老子的生意一样,正在走下坡路,悲喜交加,悲的是:再也不见排队的身影,喜的是当以为活不下去时,又有三五食客光顾,品头论足,怀念有铁木尔时代,钱其铁可以学个皮毛,但配方是人家祖上的,人家不肯把这个交给他,人家安身立命的东西,怎能外传?他和岳父用一根撬杠撬走外乡人,但生意终因外乡人离去而做不下去了,史健久大骂钱其铁骗了他,骗了他的女儿,当初可是史健久涎着脸上门,硬要把女儿嫁给人家的,眼拙眼瞎怪不了别人,捶胸顿足。 曹三干瘦,皮肤还行,背有些驼,这是幼年过早磨难留下的后遗症,手长得象鸡爪子,史春铃不屑看这样男人,她是婚姻变成正宗西凉城的人。 史春铃看过如狼似虎的眼,兽体发狂,咆哮着要把她压在身下,泰山压顶,但曹三是跳跃、是躲闪的目光,恐怕私下里想女人,羞于向人道及。 沈九有些迷失,还在呆呆滞滞。 曹三没有再转头,象风,走了。 从史家出来,沈九没有回家,身无分文的她,依靠着一双大脚,从黄花甸子一直走到县城,打听曹三。虽不知道他住哪里,但仅凭曹三名气,日头还没有掉地上,她就如愿以偿找到曹三家,当时曹三不在家,这是普普通通砖挂门脑的小院,院子有一棵桃树,另一棵杏树,她去的不是时候,没有吃上桃子和杏,树高过一人,盘盘错错,修过枝,别人都说:桃不可栽家里,会招鬼。曹三不抗争,不理会,偏就栽了,树也争气,偏就长得枝叶葳蕤,也没见曹三运气差哪儿。屁话一句,却影响许多人,曹三终是以实践出了真知,那些原来是骗人的,你真要问理由,恐怕说的人头会摇得如波浪鼓,出处不在典籍,不在说唱里,在人们口口相传中。 曹母问她是谁,她只笑不说,曹母虽心钝,却也猜个八九不离十,当时,曹三还有个妹妹,如果按照顺序,该叫曹四,却有个土得掉渣的名字:马菜,她不姓马呀?怎么回事?想到最后,你就明白:马菜是俗名,学名叫:马齿苋!可起名字的人并不知道。饥荒的年代,那种开着小黄花,是那种鸡蛋内黄的黄,满山遍野都是,太阳无论如何晒,它都扬着高贵的头胪的小植物,它不择生地,不看别的植物脸色,兀自生长的植物,不用特意种植,它是穷人裹腹的粮食。狗日的粮食专门欺侮穷人,他妈的越没吃的越能吃,三碗五碗不叫事。 马菜热情给沈九倒一碗温热的水,告诉她:曹三天不黑准回。 可不是?曹三回来,曹三就愣了,问了句伤人的话:“你怎么来啦?” “三哥,你好笨呀,人家来给你当媳妇的!”曹三被人说笨第一次,不过,她说得太对了。 沈九一脸桃花红。 没有那么多铺排,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两天后,这一对同样连名字都没有的年轻人,喜结连理。 婚后,曹三做木匠活,从不欺人,落下一河滩好名声,沈九兑换菜卖,生儿育女,一切自然而然,日月过出了滋味,彼此话不多。 沈十一在下午,接到郑凯旋的电话,让他火速带人赶往神仙庙那儿,太阳象火把,在庙顶上,飞鸟在庙顶高大的洋槐树上,垒窝安家,粗需合抱,树皮裂裂巴巴而生,生相极显丑陋。庙虽不大,名字却豁亮:关帝庙。 第90章:日特的影子 史凤琳带着二三十人,列队到那儿,二话不讲,持枪就往里冲。 “你……你们干什么?”小和尚不大,端着大茶碗,见是官兵,十分诧异,“发生了什么?” “别动!经过我们侦察,这里有日本人,你承担不起,这责任太重!”沈十一把冰冷的枪口顶住小和尚。 “我们这里没有……?” 沈十一一举嘴,人就呼呼啦啦往里冲。 正在烧香的三个人,正在和小庙里主持谈话,听到响声,忙站起来,其中一个说:“不好!快跑,我们被发现了!”三个人中的一个把讲经布道的老和尚打晕。 警察冲进来,看见逃跑的背影,“叭!叭!”就是两枪,打死一个,另外两个从后院翻墙而逃。那人象根棍子倒地,血还汩汩地流,人还在痉挛,双脚蹬出深坑,这是人死之前拿急,瞳孔放大,面目狰狞,一连中了四枪,至少有一枪在脑袋上,凿个血窟窿,这是至命的,脑浆都看不到,从墙上仰跌地上,血象钉子,从身体抛物线状喷射到墙上,污污鲜血成花,象桃花,比桃花鲜艳无比。 沈十一蹲下身子,拍拍死者的脸,“你是谁?” “搜!”史凤琳见警察搜到发报机,还有一本日文书,他看不懂,“沈队长,看见没有?这就是日本情报人员的渗透,太可怕了!” “特派员,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沈十一发现墙上的血还在下坠。 “我已经找他们很久了!狐狸的尾巴终于让我抓住了!”史凤琳终于舒一口气。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堵住上面的嘴,说他不作为,又可以从苏东海权利中心分得一杯羹,同时可以警告廖青云之流的不配合,甚至是拿他这个特派员不当回事,作为力行社元老,在西凉城这几个月,算是浑浑噩噩,抓住日特,只是他小试牛刀,今后,他还会在限共清共领域,有所建树,只是西凉县城还没有发现红党的踪迹,等日特水落石出,他还要亲临龙泽,临江,那里红匪猖獗,龙泽有高孝山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在掌握局面,他大可放心。 从关帝庙除了缴获一部电台,还有一本日文小说,无线电通讯,这行他并不陌生,日文的狗尾圈外加中文简直象天书一样难懂,かわばたやすなり的《伊豆の踊子》,拿起来看看,头都大了,这是什么玩意儿,扔下又捡起来。还有三把枪,子弹登膛,连保险都是开着的,随时随地准备射击,史凤琳把枪翻过来调过去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日本崇尚武士,对于武士刀格外垂青。 不对,他看到的日本人少说也有八九个人,怎么才三个?那其他人哪儿去了?难道说日本人是把一篮子鸡蛋分了几处放?如果是这样,那麻烦就大了,那些人又在什么地方?刚刚还陶醉在喜悦中的史凤琳,一下子掉进冰冷的水中,他赶紧冲出办公室,直接到廖的办公室:“廖局长,暂缓上报省府!” “为什么?许久没有好消息来填补领导人的心缝,取得这么大成就,不该大书特书一下吗?政府的公信力,凝聚力靠什么来彰显?我准备着,晾尸三天,请苏县长上报省府!” “廖局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昨天发现的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大部人的行踪,我们并不掌握,如果我们过早公布这些情况,会打草惊蛇,这会给我们后面侦破此案带来被动,我建议:密而不报,派人蹲守关帝庙,我相信会有更大的收获!” “特派员高瞻远瞩,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日特牵着鼻子走,特派员同志,我希望我们能够精诚合作,有什么事,你吱一声,我相信:抓几个日特不成问题!”廖青云站起来,这是把橄榄枝伸了过来,示好表现。 “有人懂日文吗?” “懂日文?应该有!”他??头,他一时真的想不起来,“噢,对了,你的大舅哥夫妇就会,他们曾经留学日本,你这是要干什么?”廖青云一头雾水。 “我们不仅缴获了电台,还有一本日文书籍。” “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不知道!”他退了出去,史凤琳突然有了要给戴主任打电话的冲动。返回办公室,关上了门,拨通了电话:“戴主任,你好!我是史凤琳!” “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吗?”永远是冷冰冰的腔调,神秘得象是从某个他并不熟知的山洞中发出的。 “我们刚刚在西凉县捣毁了一个日特窝点,打死一名特工,缴获了一部电台,还有一本日文书和三把枪。” “这是好事呀,凤琳兄,我还以为:你醉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呢,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有所斩获,这是好事呀,神州省除了西凉县,别处还没有新的发现,你开了个好头!你要此为契机,不仅要注意日特,更要注意共党,日本人这时候进来,对于我党来说,终究不是好事,共党会趁风扬场,下雨和泥,会打着抗日的旗号,壮大自己,使其地位合法化,这是最让委员长头疼的事,攘外必先安内,势必引起党内左派力量的掣肘,党的航船已经进入多事之地,务必要保持清晰的头脑,同舟其济,凤琳,我党需要你这样的精英,对于胡达之流的投机政客,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做出成绩,有我和蒋委员长站在你的身后,你怕什么?大刀阔斧去干吧!” “谢谢主任的信任,我一定……”对方已经挂断,他有些颓废和遗憾。 陈啸虎正在熟练使用中方打字机,打一份材料,不曾注意史凤琳的到来。 史在敞开的门上,敲两下:“忙着呢?” “不太忙!有事?”陈抬一下头,继续着咔咔咔。 “你留学过日本,你给我看一下这是一本什么书?”史走进来。 “你稍等,快完了!”陈并不抬头。 史坐在那里,耐心等着。 “喝点儿什么?” “不渴,你忙你的!” 过了大约一袋烟的功夫,陈终于忙完,“拿来!” 史将那本书递给他,他看一眼,“怎么啦?这在日本是一本很普通的书,它的作者是川端康成,书名叫《伊豆的舞女》,是一本流行的畅销书,怎么啦?你怎么对它产生了兴趣?” “没什么,随便问问,它主要讲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此书成书于是1926年,描写19岁高二学生,为了排渲心中苦闷,只身来到伊豆旅行,途中偶遇流浪艺人一行,并对那里的舞娘产生似恋非恋之情。” “噢!”他长长舒一口气,“它非常有名吗?是不是日本人必看之书?” “也不是,没有那么夸张!” “你看过吗?” “断断续续看过!” “断断续续什么意思?” “它最初在《时代文艺》上发表,我看得不是很全,但大体知道故事梗概!还想了解什么?” “没有了,我回去了,想起什么我再问你,今天下午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事,到家里吃个饭,夕红请他们医院一二把手吃饭,就在家里,嫂子那儿,孩子们那儿你代为通知!” “夕红要出去工作了?” “憋不住了,我也没有办法,也许她怕寂寞!” “将来生娃怎么办?” “请产假呗!” 黄兴忠在焦原镇落脚,请了北风一家子,又请了沈向东一家子,另请了巩德仁,烧刀红客不是很多,但也在忙碌之中,店小二陈忠诚知道黄兴忠是黄花甸子大老板,听见马车声,就冲楼上一嗓子,“老板,有贵客,黄花甸子黄大老板到!” 这一声吆喝,内外全听得见,马栓槽上,草料伴豆料,并往草料上泼水,湿漉漉滴下石槽,黄兴忠扶着林梅,“林姨,慢一些,过去就过去了,别再想那过去的事,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我父亲的事,到这儿就画上句号了,我不想,你也不要去想,先歇歇脚,我让达子点菜!” “哎,这孩子虽小,却很机灵!” 老板郑良善迎出来:“黄大老板,还好?有日子没见了,你这是出去,还是回来?” “回来了,这一气折腾能有大半个月,从这儿回去喘喘!” “这位是……?” “林姨,我父亲旧友!” “噢,我想起来了!……”郑拍拍脑门。 “啥都过去了,啥都别说了!”黄兴忠一手拍他的肩。 2 “今天几位?” “人不老少,还未到,等等,太阳不还没落山吗?有房间吧?” “有!有!楼上全空的,这天一热,出门的人就少,镇长来不来?当然要来的,听说你们做了亲家,沈二姑娘,有眼力!瞧我这张破嘴,要不二楼先歇着?”郑一脸生意经。 “你忙吧,我们自便!” 苗仨套好车,在那里等,巩德仁还在屋里收拾,石榴就在屋里骂骂咧咧,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和巩德仁出去吃大餐,这气出不来,她就借坡下驴,把巩德仁骂个狗血淋头。 “过了,石榴,你这脾气是渐长是不是?我的容忍是有限的,你要再这么放肆,就给我滚回娘家去,什么东西?!” 石榴的确怕了,她的娘家实在是马尾巴穿豆腐,提不起来,佃户出身,他哥石金常年给别人扛活,她的母亲眼还瞎了,全指望她来接济,这些都私下里的,虽说是仨瓜俩枣,不解渴不解饿,她还是有点小权利的,她可以骂一句,只要巩德仁回一句,她立马就哑了,说到底是面条上贡----底子软,男人有钱,可以立威,女人张张口,“人家请你,你就不能捎带着把我也来上?也让我解解馋?我长得奇丑无比,丢你的人?” 男人就是怕女人长得好看,怕被外人叼去,才放在家里,男人在外头,可以如游狗,到处癫狂,只要有应酬,就一定有风花雪月,要不然,吃个饭,要小半天干什么?你走就走了,还把苗仨带走,剩下的就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对她不理不睬,根本不拿她当回事,坟里埋的才是他们的亲人,她虽然占着位置,却发挥不了作用,很多时候,她做不了主,她虽青春还在,这不养不生的尴尬,令她身如浮萍,巩德仁口上这么说,也不可能将石榴退回娘家,早早晚晚吸咂一口,味道还不错,装点门面,守着家,巩德明还在山上,政府拿他头疼,一般更不敢说,他手里握着枪把子,那不是烧火棍,别看石榴张狂,她怵这个,巩德明警告过她:不守妇道,就死啦死啦地!他学日本人恫吓她,她虽吐舌头,但也瑟缩发抖,打断骨头他们连着筋,当初她不就是图个安逸嘛:你贪我色,我图你钱!不对等,巩德仁却老了,,把她摇来晃去,很多时候,在黑夜床上,就听他的鼾声。 这一出去喝酒,不到明天早上,别想和她说一句话,苗仨健健壮壮,古铜的身子,对她是一种诱惑,象酒,比酒更诱人,看着眼馋心馋,也就是画饼充饥而已。苗仨象驴,不解风情不说,连个屁都不敢放,踢他一下,皱一下眉拉倒了,是个死货,你就不能象狼一样凶猛,象贼一样凶狠手辣,把她欺侮了?把她睡了?寂寞太久了,有些焦渴,有些饥不择食。 “做梦呢,摸摸脑袋,看发热没有?”巩德仁挺男人,“那种谈事的地方,不是你该去的,再说黄大老板也没邀请你呀?你也不能加塞子一样,坐桌角吧?苗仨,咱走!” 太阳就要掉地上,石榴走出来,看着苗仨木木地动,走出来,又缩回屋子里,“这哪是家?分明是坟墓!”苗仨这个贼娃子,临走回一眼,象蜜蜂一样蛰她一下,狗东西,想还又不干。麻麻碌碌,那感觉象过电。 “你是鬼吗?要不然你不能自由出入坟墓!”巩德仁和林一如生的儿子硬如石头,放哪儿都硌手,孩儿要亲生,屋要小地要少,血浓于水,没办法血缘关系,就算你对他再好,尽管可以成为他名义的娘,但你与娘这个含义永远相差十万八千里,心与心永远存在着隔阂,象城墙,比城墙更厚实,看不透,更想不透。 林一如死了好多年,石榴占着她的位置,可永远代替不了她的权力,在巩震山很小的时候,石榴还是极害羞的姑娘,一顶花轿抬进门,其实,她比巩震山大不了十岁,为了今后的日月能往顺畅上过,她按照六十多岁母亲的吩咐:掏了心对巩震山好,别人都说:人心换人心,可是她再怎么好,换来的依照是:横眉冷对!这是必然,他会拿她和林一如比,不如她的地方,自然没得说,超过她的地方,他会认为一切都是应该的! 第91章:社会各界 日时错空,就这样夹生饭一样,凑合着过来了,家不再是温暖的港湾。巩震山感受不到,巩德仁麻木,总感觉到:石榴远不及林一如贴心,他们是同龄人,现在表面上,他们是夫妻,可骨子里,他们也就一陌生人,彼此离皮离骨,找不到水乳交融的感觉,更多时候,石榴茫茫然无措。 巩家在乡村,算得上殷实人家,和沈家相比,就差点有点儿远,岁月不经意流泻,泻到深处,就象水波浪一样弯曲,曲极了生韵,韵高韵低,就有了滋味,水波浪弯曲度看上去差不多,实则在风抚阳光摸杂物坠落的作用下,每一道都别开生面,叠叠不休,岁月染尽了苍桑。 巩震山知道自己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文不能安帮,武无法定国,一罐子不满,半罐子晃荡,身逢乱世,苟且于乡野,的确,这个并不和谐的家庭,并不适合沈西凤生存,他对于自己何去何从,并没有规划,象寒号鸟一样,得过且过,混,混日子,象浮萍,且行且生,水是他永不枯竭的根源,巩德仁就是他赖以生存的水。他都没有想过:巩得人要是死了,他怎么办? 巩德仁看着儿子放荡,听着他说三道四,既不去评论,也不提出整改方案,任由其纵横生长,他既相信树大自直,又相信儿子可以随日月流泻,自我规避,自我修复。 午后的太阳,下掉到可以站在那儿,向西平视,桔子红大如铜锣,西天玫丽,梦一般轻盈,梦一般飘逸的美,西窗洞开,人影拉长,折弯在东屋墙上,石榴一屁股坐在高背木椅上,镂空雕花,乌紫笨重,那上面依然可见:梅花鹿穿梭在毛竹间,一湾溪水从丑陋的瘦石间淌出。天地空灵,韵就那样从心的弦上沁出。 巩震山从心中羡慕二叔,带着帮人,在山上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在俗人眼中:声名狼藉,他在等待,等待岁月把他碾平压碎,他不是只是口头说说,说不定哪天过不下去了,就跑剪子梁上。扯虎皮,做大旗。 但他是目前巩家唯一男丁,巩德仁和林做了小二十多年夫妻,感情一直深厚,如胶似漆,但没有再生育,巩震山算是硕果仅存,既然是这样,他就有了脾气,或许这脾气就是惯出来的,也许不是刻意的,巩德仁正在走向年迈,他之所以勤勤恳恳,是因为后半生有希望,传宗接代,任重道远。岁月可以裂裂巴巴,每道龟纹缝隙中,漏风漏雨,但这事马虎不得,一向扬脸朝外的巩德仁,开始着手考虑儿子的婚事问题,已经不再指望石榴给巩家生儿育女了。 石榴是一种花瓶式摆设,家中需要这样一个角色,而石榴恰恰充当这一角色,至于表演水平怎样,另当别论,有钱才是硬道理,所以巩德仁整日不辞劳苦,游走于乡间。 黄兴忠终于舒一口气,回到黄家大院,他才从焦灼中松动下来,迎接他们的是陈梅梅、刘中天,别人虽然可以借故张望,但终究走不到近前,也无法问这问那,看到年老体衰的林梅,他们一脸问号,但没有问,这是压扁、碾碎、拧捻成齑粉的极度衰老的美,不及黄昏,不如晚霞。进了大院,缓一口气,相信黄兴忠会有合理解释,林梅的头发枯黄银白参半,岁月的波浪,弯出了韵,年轻时,林梅一定是个美人。只是岁月太过无情,把人弄得面目全非。 黄兴忠直接把林梅领她进母亲房里,这间早已翻修过的房子,窗明几净,床还是那张老床,只不过重新漆过,被子还是染着黄鹤松和庄惠英体温的被子,几乎天天打扫,就是为了空着。 “这儿行吗?”黄兴忠问。 “挺好!”林梅弯下腰,掀掀被子,甚至一屁股坐床上,闭上眼,柔软与舒适,象一对翅膀,她有想飞的感觉。 “林姨,你要是不介意,就住这儿吧!” 刘中天没有见过林梅,但她的事早已象风灌满了耳朵,把她放这儿,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不行!这儿是……”陈梅梅不明白。 “梅梅,这是林姨,非外人可比!”挤眼睛,这是黄兴忠不多标志性的动作,“林姨,这是我太太,将来可以用英雄的母亲加以命名,老黄家四代单传,到了她这儿,给我生三男三女!”黄兴忠有些自豪,他们是生长他这棵枝叶葳蕤葡萄架上一串串葡萄,色彩诱人:青的青如翠玉,紫的紫如玛瑙,味道经典:酸和甜,是那样超爽。其舒滑,可以从嘴里,倏地一下滑入腹腔。 “你好,林姨,希望你能习惯于黄家大院生活,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会尽力安排!”陈梅梅听黄兴忠讲过林梅的往事,往事虽淡如云烟,但毕竟虚虚地飘散着,从这些别人讲述的一鳞半爪中,大抵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未听黄兴忠讲过,林姨就这样象从地底冒出来,“黄家大院人虽多,但井然有序,不会错乱!” “我看出来了,你是个能干的人。” “是的,太太的确是这样的人!太太的智慧无人能及。”刘中天不失时机,填上一锨土,起到固定作用。这马屁拍得连黄兴忠都想翘尾巴。 早晨,阳光明媚,黄淑霞一个人在操场上练球,她身材娇好,长发如瀑,投篮动作精准,操场上绿草如茵,还带着露水的晶莹。 “漂亮!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拍掌走过来的男人西装革履,头发上的桂花油,涂染太多,看上去要滴下来,尖头皮鞋,看上去风流倜傥,“中国妇女之楷模,中国妇女之精神,中国妇女之榜样,开启民风第一人,佩服,佩服!” 黄淑霞并不认识他,看一眼,继续玩球,完全没有兴趣搭理对方。 “你叫黄淑霞,对吧?你家住在黄花甸子,你爸叫黄兴忠,……”男人边走,边侃侃而谈。看来来者不善,对她的底底细细,做过功课。 “你好无聊哟,你是谁?学校禁地,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开着车子进来的,我是县上教育委员,是和我们林琳主任一起来的,我叫郝秀峰,可以认识一下吗?我也是咱土木镇人,货真价实。” “没兴趣,我要回去了,下节有课,没功夫和你磨牙!”男人在她的世界中,一如洪水猛兽,虽然她渴望爱情,也憧憬着未来的生活,但对于郝秀峰这样太主动的男人,有点恐惧,她没有与他相处的经验,落荒而逃,才是上上策。 “黄老师,我希望我们能……你知道我是谁的学生吗?思想界楷模陈先生,我是1933年在中国大学认识他的,我的名字是他给我改的,他虽做过中共一党之书记,我觉得他更多是思想界书记,对于他过去种种之行为,我不敢苟同!” “你是国民党党员?”黄淑霞不以为然。 “no,no!非也,我无党无派无宗,我觉得国民党不是国民的党,他们都有硬伤,何必讨论这些无聊之事?我觉得:眼下我们应该谈好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你来自于黄花甸子,你父亲大名鼎鼎,他创造了商业神化!演义了传奇!他能灭了单氏,功德无量,堪称英雄,让万人敬仰!” “无聊!”拧身就走。 香,纯天然的幽香,就在空气中弥漫,郝秀峰闭上眼睛,吸吸鼻子,它细微,它销魂,愉悦人的灵魂。 黄淑霞逃避着郝的追逐,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不认识,她一头短发,透着精明强干:“对不起!我差点儿把你撞了!” “没事,你叫黄淑霞吧?我也是黄花甸子人,只不过,我很少在黄花甸子出现,我叫林琳!” “原来是林主任!” “你听说过我?”林琳很高兴。 黄淑霞糊乱点点头。 史凤扬跟着出来,距离不远,看样子是看见林琳出来的。 “学校环境差点儿,但……“看见郝秀峰,话峰一转,“史校长在这所学校多少年了?” “差不多二十大几年,输送了一批又一批学生,我也老了!” “史校长,再见!林主任?”郝秀峰扬一下手,匆匆而过。 “他什么背景?”望着郝的背影。 “郝镇长的次子,政治倾向不明显!” “现在西凉城是个什么状况?” “主要敌对势力是日特,头几天,在关帝庙击毙一个,跑了两个,缴获电台一部,他们的势力还微不足道,更无法左右形势,要在年轻教师和中学生中间,发展我们的力量,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人正在蠢蠢欲动,……” 王魁元和汪天培在樱花艺伎馆,接受日本人的宴请,这是傍晚时分,昏黄的灯光,平添了许多诱惑的妩媚,艺伎们象一朵朵绽放的夜来香,只有夜晚在迷惘中才争相绽放,她们象一只只蝴蝶,从她们住的地方,向各个小包间,体态轻盈,象一片片浮云,悄无声息飘进各个房间。 他们是受到日本株式会社的浅仓次郎邀请,才来到这种神秘地方消遣的,虽是正大光明邀请,他们却象做贼一样,既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名节在中国官场,就是一张烫手的金字招牌,他们怕被沾污了,一旦如此,用刷子刷,也刷不尽,加之政治敌手推波助澜,就会掉进万劫不复之境地,许多本来有作为的官员,就是因为小节不检点,虽终倒在前进路上,想想不值得,他们对于日本人有太多期待。 钢部八子和樱花艺伎馆头面人物南造惠子亲临包间,这让两个中国人有些受宠若惊,她们一进去,就为他们表演了樱花舞和扇子舞,轻盈的动作,舒缓的旋律,看得他们神魂颠倒,这是真正销魂的东西,看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请,这是日本纯正的清酒,它来自于东京月桂冠,相信它的魅力!比起你们的烤地瓜,或是粮食老烧不知要强多少倍,它更象一位谦谦君子,来,二位,我想二位君子,不会拒绝!愿我们的友谊长存!”浅仓次郎轻啜一口,看着两位樱花艺伎馆高手,婀娜多姿曼妙的身形,浅仓亦醉亦醒,半实半虚的梦幻里,随着舞曲的跌宕起伏,他们感到浅仓虚眯着眼睛,兰花指一样的手指挓挲着,在慢慢动着。 “这是什么东西?这能叫酒吗?”汪天培在瓶口嗅一下,没敢尝一下,那种有些甜有些酸有些怪的味道,他实在难以入口。 “试着品尝不同的东西,习惯就好,这种酒是在我国黄酒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且优于黄酒,就这样,喝一小口,闭上眼,品尝一下,倏地那种不可言喻的爽滑,带你走心,怎么样?”王魁元十多年前,留学过日本,对于清酒并不陌生。 那种污污的,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汪天培的嗓子倍受考验,皱纹从皮子下带着痛楚溢出来。 “你不要排斥它,试着接受它,日时不长,你会爱上它,多来这里走走,听听这缠绵的曲子,看看美人为你而舞,想想流失的人生,你会在这里荡气回肠,感喟人生,生活嘛,就是这样,伤了中国人的感情,而那些挑起事端的军人不管不顾,白县长相信柳主任的,很不够朋友嘛,要是帝国军队开到这儿,你说说他将放在什么位置上?” “有道理!”清酒的味道,实在是平淡如水,在中国人眼中,它就不能算酒,王魁元显然有些兴奋,日本娘们的亦步亦趋,实在是让许多男人喜欢。 汪天培一直排斥着清酒,放在嘴边,那种味道不是自己习惯的。 “汪桑,你是个很挑剔的人吗?”浅仓笑容中有不屑,“你们认为齐矿长会把矿转租给我们吗?” “迫于压力,迫于形势,他会知难而退的,只是火候还不到,如果你们能够……” “你的意思是说……?” “浅仓君,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处于朋友间友谊,一起和你共进了晚餐!” “是的,在龙泽县,很多时候,是柳在当家,他们翁婿之间,既是同盟,又达成某种默契,所以许多人投到柳的名下,也是可以说得通的,但柳对于我们并不友善,这一点,我是清楚的,该怎么办呢?”浅仓晃动着高脚杯子中的酒。 汪天培从浅仓脸上虽看不到杀气,甚至是笑眯眯的,但话缝中透出冷嗖嗖的寒光一般的刀影,他不安起来,虽然柳明楼对自己这个正在掉价的秘书长不怎么重视,但他不希望柳有什么闪失,尤其是来自于日本人。 王魁元也意识到这一点,但他并没有意外表现,他想再确认一下日本人的态度,但浅仓一脸浮华,看不到深浅。 当啷----一声,浅仓手中杯子掉地上,粉粉带碎,酒洒了一地,“没事的,不小心,走神了,失态了,属于不小心,八子,过来,着人清扫一下!不要放在心上,刚才我走神了,继续!”南造惠子象陀螺一样,斜斜旋转起来。 钢部八子低着头,象个哀哀怨怨的小媳妇,哆嗦着,慌乱着,往下一跪,收拾起来:“すみません!すみません!“ 第92章:被救与托媒 “说中国话!” “嗨!对不起!” 钢部八子把玻璃碎片一片片拣起,放在另一个手心上,一张愁苦的脸,显得格外小心,想到德田俊声,鼻子一酸,泪就差点下来,原是为了他,才来到中国,想不到:两个近在咫尺,却不能随心所欲见面,好在德田君经常来樱花艺伎馆,了却了她的相思之苦,但还要伺候别的男人,这是她极不情愿的,除了伺候日本人,还要伺候中国人,这让她更痛苦。德田俊声是名人,是专家,经常游走各地。 陈仲秋根本没有想到他还能活着走下龙眼,一切都面目全非,想不到他饿了几天之后,居然被上山拣便宜的农民发现了,虽然有气无力,并且带着脚镣手铐,趟在一堆烂草中,是两个青壮年农民,用大锤敲开了牢门,因为牢门是铁做的,这吸引了两个人的目光,他们叮当砸铁,把奄奄一息的陈仲秋惊醒了。 “谁在那里?救我!救我!”陈仲秋虽躺草里,嘴唇干裂,虽感到天旋地转,但还是拚尽全身力气在喊,“我是好人呀,被大土匪单无霸抓来做苦力,完了把我锁这儿!”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我刚才说了,我是好人,好人,要不我能遭这个罪,单无霸被打跑了,我被关在这儿,没有人管我,求求你们,看,铁链锁着,我动不了了!” “告诉你:单无霸早被人打死了!也真难为你了!我们要不来,你早晚得死这儿,你小子就烧高香吧,算你运气好,还不赶紧的给我们磕个头?不知道你家哪座祖林冒青烟了!” “我饿坏了,实在是爬不起来了!”陈仲秋恨得牙根痒痒:救老子,还要老子给你们磕头,等着吧,等老子脱离了苦海,你们就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们这是找死!他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 那人丢了大锤,过来扯扯:“这么长铁链,怎么说也有好几十斤,砸下来归我!” “当然,除了这,我还有额外赏赐,你们就等着偷着乐吧!” “别信他的,我怎么看这个人贼眉鼠眼,不象好人,别是坏人!”另一个人说。 “大哥,不!大爷,你别挑唆是非,你不是因为没有捞着东西,才这样说的?豁出去了,谁让我碰见二位爷呢,不瞒你们说:我是土木镇上郝镇长家家丁,只要你救了我,我一人赏一块现大洋,决不食言!” “就你?穷酸成这样,会有大洋?” “我是可能没有,可是我们镇长老爷有,我是赌场家丁!” “信他信口雌黄!他如果真是郝家家丁,郝镇长会不赎他?不找他?不救他?” “这位爷,你说得对,只是我是一个人在街上溜达,无意间被土匪绑上山的,镇长老爷并不知道我在哪里,所以……” “救不救?”一个问另一个。 “当然得救!不冲别的,就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也得救,更何况还有……?” “哎,哎哎,这才是句人话,二位爷,我要不是几天没吃东西,不用你们说,也得给二位爷磕一个!” “我们只能帮你砸断的铁链,至于其他……” “当然,至于手上铁圈,我自己想办法,二位爷真是好人哪!这龙眼会有你们意想不到的好东西!说不定能发笔小财!慢慢找,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小子,油嘴滑舌的,大哥,我去外面把那块大青石头搬来,这铁链子粗,不垫上,根本砸不断!”单无霸死了?怎么死的?他没有心思问这,人哪,绝处就这样逢生了,老天的确饿不死瞎家雀,一想到马上就要重获自由,忍不住心花怒放,他忘了他已经饿了三天,渴了三天,他兴奋顾不得因饥饿饥渴而头晕目眩,高高举起双手,把铁链垫在青石上,颇有点儿象刮骨疗毒的关羽,“来吧,我受得了,不就是皮肉之伤吗?” 第30章: 1 “忍着点!”两个壮汉,象打铁那样,一人一锤,击打出点点火星。 那响声震耳欲聋,那火星四溅而逝,陈仲秋正在经历炼狱般考验,在头晕目眩中颤抖。 柳明楼有点警觉,他不住往后看,总觉得有个人,影子似跟着他,但当他真的回头,要看个究竟时,却空荡荡的,不要说人,就是一根草都不曾看见,难道是他的错觉出了问题?还是真有什么人跟在他身后盯梢?他故意放慢脚步,或是突然蹲下,装作系鞋带,仍然没有发现。难道说是自己神经过敏?不至于,累的?也无从说起,难道说真的有人盯他的梢?过去直接开车回家,不知怎地,汽车就坏了,都三天了,还没有修好,日本人?回想这几个月林林总总,与日本人接触不下二十次,正面交锋也不在少数,日本人忌恨他,是应该有充分理由的,哆嗦一下,但明媚的阳光,让柳哑然失笑:日本人就算再贼,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他厚实的皮鞋擦在石子路面上,形成一种节奏,想想白金梅和儿子昊昊,他再也笑不出来了,日本人的无耻,日本人的凶残,他和国人不是一次领教,即使混蛋,还要混蛋得冠冕堂皇,一面弯腰弓背,谦谦君子,口中不断蹦出“多多关照!”,一边举刀端枪,手起刀落,砍下的是血淋淋中国人头,一颗子弹有时射杀两个中国人。 当他拐过一条街,就躲避墙角,果见一个人贼眉鼠眼在那里东张西望,他上前一把抓牢那个人:“你找什么?” “没有随便看看!”那人全身痉挛。 “你看什么?你是苍蝇吗?要不要高队长把你抓去?拷打一翻,你才肯说实话?我看你也不象日本人的奸细!” “大哥,不是,我绝对不是!我就一中国人,真的!”那人害怕了。 “从县政府那儿,你就一直跟着我,你要干吗?要不我把你交给警察局高队长,他的手段,你是清楚的,到了他那儿,你会一五一十都说的,连日本女特务,都让他的‘冰上雪莲花’给震住了,比起他们,你算什么?” “我说,我说,我就是个没出息的,最近有点儿被,手气差,老是输,所以有人找到我,给我十块大洋,让我盯住你的一举一动,每天给他汇报一次,所以,我就……。” “什么人?” “不知道,看不清脸!” “是日本人吗?” “不知道:他们用黑布蒙脸,说中国话!” “你去吧!继续每天这样!你把汇报地点告诉我!” “每天不固定,地点也不一样,全是他临时电话通知,时间一般是晚上!” “我清楚了!” 郝百声和他的两个儿子,在梅家溪订下个包间,菜还没有上,稀薄的阳光,有些粉白,他们宴请的中学校长史凤扬夫妇,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钟玉秀没有来,这里头的原因,不难猜,这是郝百声和钟泽早年间为了争职夺权那些过节留下的阴影,两个人平时没有什么交集,私下里都卯足劲,在积蓄力量,要在适当的时候,给对方致命一击,钟泽虽七十有余,仍然没有放下这个恩怨,只要钟玉秀回家,少不得给她念叨这事,以至于耳朵磨出老茧子来,钟朗虽贵为钟家男丁,承载着完成父亲未尽的夙愿,可他一头扎省政府,和儿媳石云茜十多年,就没回过土木镇,虽然有远水,却无法解近渴,恩怨的芽子,早已长成旁枝斜出的大树,由于没有修剪,不是自己希望的模样。 “你真的不去?”临行前,史凤扬问过钟玉秀。 “不去!我要是去了,被我父亲知道,那还不得骂死我?这么多年我弟和弟媳,就成他嘴巴里一块烂肉,怎么烂的?嚼得呗!” “史校长,请,请请,我和犬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怎么?钟主任不给面子?”郝百声一抱拳,往史的身后看看。 “不是,不是!郝镇长,你误会了,她都穿戴好衣服,正准备往这儿来了,她父亲来了,又不好跟他解释什么,所以就……首先感谢镇长盛情招待!” “谈不上,区区几杯薄酒,不成敬意,再说,我也是有事,有求史校长,请,请,二楼,雅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郝百声挥着手,“你先上去,郝汉、郝秀峰都在,你们有共同的话题,我再在下面候一别人,不要客气!” “谢谢!”史凤扬拾级而上,他搞不清郝百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为了将来工作上的方便,他必须来。 “弟弟,我就不明白了,土木镇上虽说不盛产美女,可是能入你法眼的,恐怕也不止她黄淑霞,你在西凉城工作,那里更是美女如云,你说你要找个什么样的?还不是信手拈来?你费这劲干吗?一个肩不能担担子,手不能提篮,将来她能照顾好你吗?这种女人就是花瓶,看着好看,不实用,摆那儿还行,她们就是竹笋:牙尖皮厚腹中空!” “哥,你不懂,你永远不懂女人的魅力在哪儿,自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她是一块纯天然的璞,需要时间和心智成熟的男人来打磨她,她就会在人堆里光芒四射!岂是那些小家碧玉、俗脂胭粉可比的?我阅女人无数,什么样女人适合我,我清楚得很,一句话:宁缺毋滥!命中宁可没有,不可将就!”郝秀峰用右手食指摇摆着,不能把心中的秘密全说出来,郝汉是个粗人,他不会懂九曲回肠的韵律,和这样人说道,就是对牛弹琴。 “哟,二位,讨论什么呢,这么热烈?” “史校长,来,快来坐!久仰!久仰!身逢乱世,坚守一份安宁,实属不易!在下佩服!”郝秀峰一抱拳。 “谬赞!谬赞!郝委员没有和你们主任一起回去?”史凤扬也一抱拳,算是回礼。 “没有!没有!来,坐这儿,钟校长,我很是羡慕你呀,每天在书海中自由翱翔,不象我,终日为衣食所累,为名声所困!”竖起大姆指的半拳,在桌上跳跃。 “郝兄弟,都一样,都一样!”史凤扬过去教过他们,在芸芸众生中,算不上出类拔萃,但由于家庭背景上的悬殊,有的人跌跌撞撞爬进仕途的门坎,不要小瞧这些人,不管他们当初怎样,在那条路上,有些人是越走越远,渐渐偏离当初自己的设定目标,谈起他们过往的经历,只能用想不到,他们当初虽没有想到,后来却做到了,这让人唏嘘慨叹,而另外一些人,却被无数认识他们的人看好,阴差阳错,他们却不知不觉夭折在路上,只能用可惜了,命运不济来自我安慰。 郝汉和郝秀峰当初说不上谁更优秀,甚至是都没有棱角,不显山露水,由于机遇不同,执着程度不一样,他们成年以后,分别走上了不同道路。 正在愣神的功夫,郝百声这个八面玲珑的人物,领着三五个人过来,这些人,史凤扬都认识,大多是郝的部下,还有商会的一个人。 “各位,请!”史凤扬站起来。 这些喜欢聚会,喜欢高谈阔论的人,一到一起,那话就象江水滔滔不绝,虽然有些话题属于陈谷子烂芝麻,他们咀嚼起来,依然津津有味,没有人觉得它俗,一个个津津乐道,外面的形态呈犬牙状交错,但没有人关心这些题外话,史感到无限地悲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花,说的仅仅是歌女吗?日特在西凉城的渗漏,无时无刻都在透露一个诡谲的信号:一向中庸无争的中国人就要经历一场史无前例的兵燹离乱之苦,然而,没有人意识到:他们注定要经历生死离别。 随着这些侃侃而谈的人加入,气氛热烈起来,一个个全象那些政治上成熟的寡头,各抒己见,渐渐地潮流淹没了这些人,世界在倾听他们的声音,郝百声因为酒菜上来,有些兴奋。 “诸位!诸位!承蒙各位看得起,在百忙之中,抽出极其宝贵的时间,来梅家溪小聚,这是给我郝某人面子,在此,本人深感荣幸,今天,史校长作为我的贵客,理应上座,各位有所不知:这是小儿郝秀峰,从北平来,目下在西凉县教事局工作,偶然一回,回到土木镇中学,看上了在那里教书的黄淑霞老师,黄氏何许人也?就是黄花甸子最成功的商人黄兴忠之女,按说:我儿秀峰算得上是青年才俊,应该不会为成家而烦恼,他的烦恼,是《少年维特之烦恼》,年轻人嘛,爱钻牛角尖,没有办法,我也年轻过,所以……黄氏是史校长麾下之人,所以在此,我没有和史校长交过底,还请史校长见谅!”郝百声一抱拳,“如果史校长能玉成此事,郝某人定当登门重谢!”想到白巧珍,他哆嗦一下,举起酒杯的酒都洒了,象是被蜂子蛰了一下。 第93章:拒婚与显摆 “我试试吧!”史凤扬怎么也想不到:郝百声会让他做媒。 “不用试,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偏巧砸那丫头头上,那她还不虚张声势偷着乐?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郝家是什么人家?猪八戒吹喇叭:名声在外!史校长,你这媒人当的,有里有面,我相信:黄氏准得偷着乐!”有人偏喜欢巴结镇长,哪句不好听,不说哪句,这些小地方,这样的无耻之徒,不在少数,一抓一大把。 史凤扬不辩解,不抗争,浅浅一笑:“但愿如你金口说的那样!” 黄兴忠坐在家里,闲暇戏酒,一个人在暖屋,阳光斜斜跌落在门坎内,顺着台阶滚到暖屋地上,几分迷离,几分羞涩,六月灼热,虽是新历,依然让人受不住,时令在向夏至靠近,秧田里的秧苗,依然返青,整个忙碌的五月,虽不太愿意,依然挨挨挤挤过去了,池塘里的蛙声此起彼伏,硕大的莲叶,捧着荷花,荷花别样,白的似雪,粉黄如浆,粉红象桃,小船活跃在水中,是那样惬意,鱼儿在水中,绷不住,时不时跳出水面,抓不住,几多兴奋,撩拨起欲望,水珠落在荷叶上,从叶边倏地滚到叶心,象珍珠,是那样晶莹。 史凤扬曾经无数次冲动着,要去暖屋,去看看和父亲斗了小二十年,不断书写传奇的黄兴忠,是怎样在暖屋中逍遥快活的,那里是他的中心,更是他的王国,史健久虽贵为史凤扬的父亲,就其人品个性为人之道等诸多方面来说,远不及这个在父亲面前,依然是后起之秀的人,道亦有道,黄兴忠遵循这个规律,所以能够扬长避短发扬光大,就其最初的条件来说:黄兴忠不及父亲的一半,但黄兴忠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点,远超史健久,史虽聪明,黄兴忠每一步,都走在其视野中,但父亲缺少宽阔心胸,所以路越走越窄,最后,黄兴忠抓住他通匪这一致命伤,一蹴而就,轻轻一拍,父亲就象苍蝇拍下,一只可怜的苍蝇,上一秒还在吹着喇叭,嗡嗡乱飞,下一秒命运之声就戛然而止,本来还有一线生机,绝处可以逢生,可他舍命不舍财。 他相信:如果当初听信家人劝告,接受郝的意见,由郝代为斡旋,不至于急火攻心,一口鲜血,象山花一样绽放,从口中喷射而出,落在地上,无比鲜艳,当郝百通在他头上扎一针时,放出的是黑血,郝就摇着头,在回家路上,一头从平板车上栽下来,一命呜呼,愿不得别人。 黄兴忠有些微醉,斜靠在那儿,酒香胜于饭香。这时,刘中天就领着史凤扬来了,从来都不会想到:史凤扬会先女儿造次暖屋。他有几分意外,虽然和史健久斗了那么久,但对史家后生,还是有几分敬畏,这种敬畏,不是因为他是女儿的领导,就卑躬屈膝,这是因为:这些年这个年轻人不仅劝慰父亲不要和黄兴忠内斗,还从不参加任何形式的助斗,在很多时候,很多领域:他们都是孤军奋战。人格会分裂,但人格更有魅力,这种力量,往往让活在他身边的人叹服。 “史校长,你是难得的稀客,八百年不曾遇到一回,你一直忙,我们也没有机会交流,你今天突然来访,是不是淑霞给你添麻烦了?你请坐!”他摇摇晃晃站起来。 “黄哥,我平时也就瞎忙,正喝着?怎么把自己喝成这样?”史凤扬知道黄兴忠一向自律,今个颠覆了平时印象,“我来,的确是和黄老师有关,但不是麻烦,是受人之托!” “你怎么来的?”黄兴忠知道土木镇虽说不远,跑起来,也是不行的。 “骑自行车来的,我让达子推着放一旁了!”刘中天也坐下了。 “什么事这么神秘兮兮,还要烦劳史校长大架?”黄兴忠放下酒,“要不要来一点?改天我请你,在这儿吃饭吧?” “不啦!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什么人所托?托的又是何事?” “我就不绕弯子,直接说了吧,郝百声镇长,你熟悉,他有一个儿子,现在在西凉县在教事局做教育委员,头回和林琳主任到我校视察,和你家黄老师有数面之缘,相中了黄老师,想要和你结为儿女亲家!不知意下如何?” “不妥!”黄兴忠推出手。 “为什么?”直观上告诉他:郝秀峰虽出自郝家,比起郝汉来,还是有所有不同:郝汉张扬,行为举止透着粗俗,而郝秀峰外表文质彬彬,有附庸风雅之嫌,这是两种不同风格的人,但都是从骨头中有些坏的人。这种印象来自于郝百声:上梁不正下梁歪,歪歪斜斜倒下来!他不相信:郝百声能够教育出好的孩子来,门当户对,不是没有道理。 “不为什么!我家淑霞年龄尚小,暂时不宜婚嫁,谢谢你,还麻烦你替我回了,怎么想起来的?我们不是一路人,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强取豪夺之徒,为我等不耻!再说,他做的那些事,我家淑霞能做他的儿媳?从父辈来说:黄德旺虽是我远房叔,毕竟姓黄,是怎么栽得那么惨?这里面恐怕有他的功劳吧?你岳父待他不薄,他虚晃一枪,挑你岳父于马下,如果我女儿和他的儿子喜结连理,那我不就和他沆瀣一气了?他为何不请白金梅?怕我拒绝难堪!请你出山,这份量在这儿,料定我会三思,他错了,这不是睚眦之怨,从根上说:过不去!” “我懂了,你不再想想?!” “不用想!别说他是个小小教育委员,就算是县长,也不成,我们不在一个道上,我们的生活方式也不一样,所以……”手扬在那儿,僵在那儿。 黄淑霞没有和史凤扬打照面,她依旧哼着歌,在太阳即将陨落之时,回到幸福的黄家大院,陈梅梅和刘中天就站那儿,好象专门等她似的,立在大门外,热切看着她。 “大小姐回来了?老爷在暖屋等你,有事和你说,自行车给我吧,我给你推回去!”刘中天伸出手,去接车子。 “什么事?妈!”黄淑霞一头雾水。 “没什么大事,到了你爸那儿,不就知道了?”陈梅梅不愿意坦言。 黄淑霞象只快乐的百灵鸟,蹦蹦跳跳走过花墙,百合迎面走来:“大小姐这是中了六合彩了怎地?这么高兴?” “没有呀,我有那么高兴嘛?杜老帽说:白日放歌须纵酒,我连酒味都未沾,我这算哪门子高兴?有我这样空乐着吗?” “杜老帽是谁?你别听他瞎说!他会害了你的!” “你真是我的傻妹妹,杜老帽就是唐朝的杜甫,哪会害得了我?”她顽皮拔了一下百合粉嫩的脸。 “什么糖炒醋泡的?我听不懂,大小姐,你懂得真多!”百合羡慕小姐好福气。 “是唐朝,不是糖炒的,哎,我怎么和你说呢?大清朝知道吧?在一千多年前,有个和清朝一样的朝代,叫唐朝,我刚才和你说的杜老帽是一个人,就生活在唐朝!” “你这样一说,我有些明白了,他爸咋就这样老土?给自己女子儿子起这么个名字,叫啥杜老帽!” “你呀,真是笨得可爱,他叫杜甫,书上老画着他戴着帽子,杜老帽是我送他的新名字!” “淑霞,在那儿叽叽喳喳做什么?进来!” “老爷叫你,赶紧的!”百合吐吐舌头。 “爸,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害得我妈和大管家在那儿专门等我。” “没大事,就是随便问问,你最近生活中有没有什么变化?”黄兴忠要含糊其词。 “变化?你指哪方面?我怎么听不懂?” “坐下来,爸就问你一句: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 “好象没有,至少还没有碰上,爸,你什么意思?是不是两位嫂子要进门,要我给她们腾地方?”一双大眼向上翻,乌黑的睫毛,象鸟羽。 “不是不是!”黄兴忠摆摆手,永远性感的小胡子向上翘着。 “别人都说你比狐狸都狡猾,以前我是不信的,现在我信了,听话听音,你这话里有话呀?”她虎着身子,看着黄兴忠,想从他的眉宇间找到蛛丝马迹。 “你认识郝秀峰吗?”冷不丁黄兴忠这么一句。 “郝什么他是谁呀?”黄淑霞的确想不起来了。 “不知道就算了,别瞎打听,淑翠回来了吗?你九红姐呢?”黄兴忠借故找人。 “蹬鼻子上脸,给他脸了,他以为他是谁?我们肯屈尊降贵,主动和他示好,是他的造化,还端起架子了,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收拾他,以为有几个臭钱,攀上县长做亲家,就了不起了,无论怎样,他都是把根扎在土木镇泥里的土豹子,要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活人,舌头早晚会被牙齿咬到!”郝百声接到从学校中打来的电话,破口大骂,并在夕阳掉地之前的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爸,你也不必动气,他女儿我见过,没啥了不起的,弟弟也就是在象牙塔里,也就弟弟稀罕她,姓黄的这不是拒婚,而是给脸色看,等我有机会,抓住蛛丝马迹,我不往死里整他,我就不姓郝!”郝汉就是个粗人,很多时候,他不如郝百声,但他说到做到,“可惜了,要是单氏不被灭了,咱还能……” “这种话不要乱讲,史校长的哥,可是省特派员,要是钟泽那老秃驴攀上这条线,咱爷们儿日月就不好过了,他为何不好好利用他女儿这条政权支线呢?”说到这里,郝百声有些害怕。 史凤琳仍然马不停蹄在追查日特线索,可是它就迷一样消失了,不可能呀,这不是日本人的做事风格呀?如果不是,怎么再也找不到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查得太紧,他们蛰伏起来了,他们安静不动,他就再也找不到他们,是不是要换个思路?坐在办公室内,双手捧着脑袋,陷入沉思,他立足未稳,这是他最重要的突破口。 正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让他惊一下。 “喂,哪位?” “是我,特派员,沈十一,廖局长让我们行动队撤回来,怎么办?” 史凤扬想不到地方一个小小警察局长,就敢这样和他顶牛,皱皱眉:的确,行动队最近花了不少功夫,但收效甚微,这让他没有办法和廖青云一争高下,“那就依他意思,暂时撤回来,看得这么紧,日本人就藏匿起来,不好找,外松内紧,沈队长,你知道我的来历,只要你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我一定向上面推荐你,到时候,你前途不可限量!” 沈十一想冷哼一声,没有哼出来,这种口头许诺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外松内紧,我相信:是狐狸,早晚都会露出尾巴来!” 钱其铁形象不再猥琐,大清早一起来,就象换个人似的,拎着崭新的鸟笼,里面有只漂亮的画眉,衣服是新做的,头发理过,胡子刮过,虽还是那样干瘦,但人精神许多,太阳还在薄雾中挣扎,他就急不可奈。 “爷,怎么啦?拾到狗头金子,还是中了六合彩?收拾这么光鲜,这是要上哪儿?” 钱其铁用眼角夹一下王三木:“嘿,嘿嘿,怎么说的话?看不起你钱爷?我告诉你:人要是发财运来了,山都挡不住,还去山上打柴,挣那几个辛苦钱?你钱爷我上二年走背字运,也曾穷困潦倒过,可你见过我自轻自贱过吗?我情愿过得猪狗不如,也不会下力气挣那数得过来的脚力钱,我还有手艺我都不做,我告诉你:就算吃不上饭,咱这身份也不能跌了,一旦跌了,就再也拾不起来了,做我小跟班的,怎么样?” “那你一天能给我多少钱?” “看看,看看,就是小家子气,小人爱钱,大人爱权,谈钱:俗气!能不能高雅点?王三木,我看你就是个土里刨的命,跟着我,从今个儿起,一个月三块大洋!” “爷!爷!我没听错嘛?你骗我,你自己都没有三块大洋,真有也不够你抽的,你会有三块大洋给我?”王三木把没有钮扣的衣服,往一起交,抱着膀子,一脸不屑。 “去!把身上又破又脏狗皮扒了,省得我看见恶心!”一块大洋,当啷一声扔地上,“等着给我当佣人的排队,你要不来,别耽误事,等着来的人排队!” “这一块大洋的意思是……?”王三木弯腰追着地上大洋跑。 “赏你的,裁缝铺换身行头,别穿得象叫叫花子,整天跟屁虫一样跟着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那……那这一块不算工钱?” “错不了!我能和你计较那仨瓜俩枣?走着?”钱其铁斜眼瞪他。 “您等我一下,就前面这一家,要不呆会儿我上哪儿找你?还你家破木楼那儿?” “滚一边去!不能够,我搬了,我现在住紫气东来茶馆那儿!” 2 “您……您没骗我?那儿那儿都住着有钱人,就您……如果我没有记错,三天前我还看见那……那人挤兑您,当时你欠人钱,我当时就在人堆里,您给人磕头如捣蒜!那人抽你来着的!” 第94章:穷人乍富 “那是哪一年皇历?而且你是倒过来看的!要不咋说人会一夜暴富?小子哎,那老话是咋说的?孟子的《生天忧患,死于安乐》读过吗?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懂吗?” “嗯,嗯嗯”王三木一直摇头,“这是天书,没读过,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走着,回头去换皮?” “那行!您的鸟笼子是不是……”王三木脸都没洗,蜡黄的眼屎,还挂那儿,腋下夹把有些顿的砍刀。一只手在肮脏的衣服上,干搓着。 “是这么个理,你刚才叫我什么?” “爷,爷呀?” “是吗?咱也升格成爷了,你再叫一声,我听听!响亮些!” “爷,钱爷,走着!” “走着?刘二饺子铺?” “爷,咱如今是那有身份的人,咱得学那文明人,豆浆油条,那才够派!” “李家?” “就李家,那个秃头,过去眼睛一直长脑袋上,咱今天就去李家!”王三木拎着鸟笼子,弯腰头里走,“爷,请!” 鹅卵石上,钱其铁有些轻飘飘的,这都怎么啦?今个儿跟昨个儿不一样,他的长衫还算得体。 “钱爷到----!”王三木头里吆喝,李大脑袋晃着大脑袋,正在锅上忙着,刚开锅,炸了四五根,听声如此豁亮,钱爷?这附近就没有这一号,他抬头,的确有个戴小礼帽,穿长衫的往这儿走,他愣没认出来。 “十根油条,五块朝牌饼,两碗豆浆,赶紧的,麻溜的,瞪什么瞪?耽误钱爷的事,你承担得了吗?李大脑袋!”王三木竟然没大没小,在李大脑袋上轻拍几下,这张狂地。 钱其铁动作悠雅拣张干净桌子坐下,把小礼帽拿下,一抖纸扇,那派就是爷。墨镜里看人,人小人黑。 这不是钱其铁那个大烟鬼吗?怎么摇身一变变成钱爷?眼睛上有副墨镜,李大脑袋愣住了,这变化有点大。 “看什么看?早晚挖了你的狗眼,问你还看不看人低?” 李大脑袋被王三木唬住了,忙喊里面的女人出来,又是豆浆,又是油条,又是朝牌饼。 王三木狼吞虎咽,生怕吃慢了,被人吃完了。钱其铁动作优雅,只吃一根油条,半块饼,喝了半碗豆浆,碗一推,抽块手帕,擦擦嘴,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大洋,当啷----往桌子上一扔,“不找了,下回接着算!”戴上礼帽。 “嘿,嘿嘿!这是怎么说的?他们家挖着宝了?干瘦成这样,咋就这么硬气?”李大脑袋拍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他是县政府史特派员的亲妹夫,这他妈才几天,从里到外换个人,这他妈风水的确是轮流转!” “管你屁事!做事!”他的女人历来厉害得一把刀,把明晃晃大洋拾起装兜里,端着用过的碗,在李大脑袋长腿上踩一下,“羡慕别人干啥,你就土里刨食鸡的命,别人再好,福气带不到你身上!”把钱其铁喝了一半的豆浆,倒木桶里,晚上回家喂猪。 “爷,下面去什么地方?”王三木嘴巴还在嚼着,忽左忽右象哈巴狗。 “大烟馆!抽一口,舒坦!看看冷面玉人在不在” “好嘞!”他拎着鸟笼子,鸟叫声清脆悦耳。“那……那……嫂子那儿……不!是太太那儿问起来怎么说?” “实话实说!她还反了不成?爷们的事,她一个黄脸婆管得着吗?走着!” 王三木象个小陀螺,慢慢围着钱其铁转一圈,过去一直指桑骂槐、甚至抽过他的耳光,怎么一夜之间长出了脊梁。 张家廉的烟馆还在香烟缭绕,门帘低垂,门外面站着俩凶神恶煞,他们虎背熊腰,抱着膀子,斜着眼,看着每一个过路人,许多人都躲避瘟神似,头也不敢抬,从那儿做贼一样,急急而过,不敢看这门前俩活物。个大,象门神,样子长得凶,看见他们,就知道什么叫虎背熊腰。 “钱爷到!----”王三木这就吆喝上了。 俩门卫看清是钱其铁,耸耸肩,“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货,穿马夹、戴礼帽,充什么大尾巴狼?姓钱的,有欠帐吗?”其中一个胖子问。 “你这俩猪头狗脸的货,怎么说的话?荞麦地里咋就看不起秃丫鸭,是,你钱爷是穷困潦倒过,那只能是曾经,但你钱爷是个有骨气的人,有钱就抽,无钱爱忍自抠,决不会为区区几块铜板,赊欠着,我的历史一向清白,就没见过你们这号狗仗人势的东西,污我名声,三木,走,这条街上,又不是他一家,咱换一家!有腚我还找不到板凳坐,辱没了你家钱爷!”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大洋扔地上,“钱爷我赏你俩有眼无珠的狗东西的!” 两个凶神恶煞撅着屁股,摸鱼摸虾一样,在地上争抢,“我的!是我先抢到的!”“凭什么?钱爷赏我俩的,至少一人一半!” “看过恶狗抢屎吗?” 王三木夸张大笑。 “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乱纷纷……”钱一摇一晃唱着京戏走的。 张家廉在门帘后看个真切,正和里面嫩妞讲着什么,忙迎出来:“钱爷,钱爷,你大人有大量,跟这些猢狲一般见识干吗?他们眼窝子浅,看不清人间春秋,麻溜的,给钱爷道歉,蒙钱爷厚爱,一直照顾小店生意,你可有日子没来了!请,我让幽灵兰花给你烧上,我让她伺候你!千错万错,是我的错!” “钱爷,你海量,小的这叫有眼不识泰山,您……” “行啦,行啦!我不会和你们计较,这东西我家里有,多了去了,我只是喜欢烟馆这氛围,懂吗?” “是的,是的!”张家廉虽口头上这么说,却是一头雾水,这钱其铁怎么一下子就发成这样?裂裂巴巴,难道说新来的特派员真的是他的小舅子?原来,真的攀上了高枝。 从大烟馆出来,张家廉破天荒把他送门口,一抱拳:“钱爷慢走,有空再来!” “今个儿倍爽,幽灵兰花真不是浪得虚名,不错不错!烟泡烧得好,人长得也好,事办得有分寸,小嘴巴拉巴拉挺会说,新来的?咋没见过?” “早来了,只是爷你早先级别……级别差那么一点点,没……爷,你慢走!” “好嘞!明个儿还是她,也这时间!” 看着钱其铁敞亮的背影,王三木哈巴狗扑前扑后的样子,其中一个胖子涎着脸凑近张家廉:“老爷,他撞上狗屎运了?换了个人,一夜暴富!” “要你管!要你管!下回再坏我生意,就回家抱孩子!” 两个怎么溜达的?嘿,居然来到当年认识史健久的拉面馆那儿,门脸还是二十多年前的样子,钱其铁当年在这里挣命,却不挣钱,虽然没有钱可挣,却把史春铃那个长着一张厉嘴,心有些不平实的小处女干净利落收拾了,虽然在很长时间里,她看不起他,却不曾背叛他,经常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却还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生活着,眼下人老珠黄,满脸褶子,不管怎么说:他都要感谢史健久,虽然刁钻到心缝里,如果没有他,史春铃是不会上他的花轿,直到结婚前夜,都还在打退堂鼓,是史力排众议,定了这根乾坤姻缘线。钱其铁抱抱拳,分明是在祈祷,口中呢喃有声,只是听不清说什么,往事如烟,烟呛五腹。 “你们在这儿看什么呢?”面馆老板,生意清淡,就跑出来把气往他们身上撒。 “看能不能盘下来,把你撵滚蛋!” “嘿,嘿嘿,怎么说话的?牙齿能耕地,你们是谁呀?”老板耸耸肩,晃晃头。 “不认识呀?我们钱爷,给你隆重介绍一下,钱爷,二十几年前,就在这儿当大拿,大拿你懂吗?就是真正掌勺,做拉面,我们钱爷是这个!”王三木竖起大姆指,“当然,这些都是老皇历了!二十多年前,那是个什么概念?你跟我说说:那会儿,根本没有你什么事吧?至于你在哪个鸡脚旮旯,撒尿和泥玩,这个我真不好说,你明白我意思吗?”王三木也觉得有些过了头,转过身子,看着一屑不顾的钱其铁,“爷,我是不是说错了?是不是该罚?” “你没错!错的是他,该赏你!” “爷,再说一遍,我没有听错吗?”王三木拉着自己耳朵。 “一块大洋,地上拾!”钱其铁象抛一枚石子,随手一扔,从高空,当啷掉地上。 王三木赶紧追着落到地上,还滚动的大洋跑。 钱其铁这是砸钱,更是砸人,一些人懵了:钱家祖坟没听说埋风水宝地,扒拉一下钱家祖上历史,没听说谁大富大贵过,钱并不是一个勤劳之人,怎么就一下子发得这样?扶摇直上,让人眼晕。 钱真的一玩二笑盘下了拉面馆,聘的还是那老板,自从他的介入,面馆火得一塌糊涂,每日吃面的人涌破门,斜门哟,这怎么啦?钱家真的有钱了,不仅换了住的地方,搬进一家四合院,宽敞漂亮,还使用上了佣人,史春铃似乎也在跟风,时尚起来,烟馆生意因为钱入股而兴盛起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件新鲜事,钱不管不顾,高调出入,高调享受,难道说他拾到宝了? 它就象一股旋风,还没看明白,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这股旋风刮走带晕了,老天爷,这事就象天上掉下来,地缝中钻出来,由不得你不服,潮,狂潮,席卷整个西凉城,迅雷不及掩耳,让人颤栗。好多不认识钱的人,都想见识他一下,但钱却鲜少露面,在外头跑的,竟是笨人王三木,隔三差五,租人往各个烟馆送货。 有人发现,钱家的旧楼卖给三个陌生的男人,他们穿着普通,逢进逢出,急急快如风,不理睬任何人,钱家老宅虽大,却被碧绿的半人高的狗尾巴草覆盖着,除了那条小径,连砖缝中也长着草,他们有驾被布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偶尔出去,大部门时间,这三个外地人就躲在楼上,外人跟本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的,有些神秘,也许是初来乍到,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有些排斥与人接触,这三个外地来的傻老冒,八成被钱骗了吧?你看姓钱的,张狂成啥?象螃蟹,偏要横着走。 爱管闲事的人,终于打听出来,钱家是一穷二白,可钱家太太,是个富贵之人,那是特派员的妹妹,这里头的事,你懂得!说的人故作神密。 听风的看见的人,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钱真的摇身一变,变成这样,许多人得踮起脚,刮目相看,钱走路带着风,许多人弯着腰,跟在他身后嗅着。神话无处不在,法海一样的人自然也就身在其中,“吃得下,就怕屙不出来!”这话透着葡萄酸。 幽灵兰花脸白皙,生得妩媚,许多男人,看见她,有涎水滴下,她通晓韵律,琴棋书画,没有她不通的,虽在烟馆下九流之地,却并不媚俗,她象是江南女子,落脚西凉城有二年,一般人不知道她的名讳,大家都叫她号,稀罕她是人才,误落风尘,有些可惜,没有见她送过谁,自从钱其铁发达了,人们经常驻足烟馆门口,看着她风情万种把钱送到烟馆门廊下,笑起来,小米一样雪白整齐的牙齿,殷红的嘴唇,象鸟的喙,啄过人,吸足了血,透着腥,在风里弥漫,通常是:钱不耐烦挥挥手。 钱就是木木的男人,不解风情,这风情,却象春风,溢出门廊,感染外面的男人,那些土了吧唧的男人,踮起的脚都搓破了,他们生于平凡,长于普通,平凡在左,普通立右,山一样挤压,一日三餐尚且不能周全,吸大烟,那只能是梦里的事。 他们只能远远躲在那儿,从一隙之缝,行偷窥之举,穷人活得何止是吃不饱穿不暖?尊严都没了,哪里还有享受资格? 看着幽灵兰花妖娆,再想想家中黄脸婆,男人仅有的那点骄傲,就一下掉地上,摔得粉碎。 最早关注这股旋风,并且想从旋风中找出点什么,是警局的沈十一,在太阳的余辉中,他把摩托车骑得象自行车,习惯在车上边走边看边想,从杂乱无章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刘国政、顾天明虽在牢房羁押,但始终象两根刺,在喉咙那儿,时不时荡一下,疼一下,提醒他:这两个人过去一直以单无霸马首是瞻,是单氏的铁杆左右手,单氏之死,他们就心安理得?所以他现在得积极向权利中心靠近,凭知觉:他嗅出史、廖之间有隙,经过多次对比分析,他发现廖的力量远不及史:一个是土鳖,一个是苍鹰,廖一个人,史几个人,所以很多时候,他放下早年九姐和史家上代人的恩怨,和史走得很近。 正想着,却被人招手拦住,这个身上打着补丁的女人,似曾相识,他手忙脚乱刹住车:“你不要命啦?万一我刹不住怎么办?你什么事?” “实在刹不住,就从我身上压过去,大不了粉身碎骨!” “说得轻巧,你伤得起,我承担不起,我还要活人!” “你是沈十一吧?” 第95章:洪水猛兽 “怎么地?”他耸耸膀,不在乎的样子。 “我是你九姐,我在这儿等你好几天了,今天终于……认认,看能不能找你九姐的影子?”女人指指自己的脸,“怪不得人模狗样的,都当小队长了?呵,是不一样了,这么多年你跑哪儿了?害得我流了多少眼泪!”沈九真的见到朝思暮想的亲人,她泪奔了,小小的拳头,象蒜棰捣在蒜厩中,渐渐地拳头越来越无力,频率也低了,然后,一头扎在沈十一怀中,沈退不是,推不是。然后,用右手掌拍拍她那因委屈抽动的肩膀:“九姐,九姐,悠着点!这儿毕竟是马路上,我还在车上!” 沈九顾不上别的,拉着沈十一就往曹家去。 顾一凡已经不能忍受温安正的放纵,言语间难免会有冲撞,尹红梅也隐隐觉得:温的行为有些不妥,但她只是皱着眉,没有反对意见,她知道:在龙泽县的组织中,她虽是组织委员,许多时候,更多是执行者,她的意见微不足道,即使她说出来,顾一凡或温安正并不一定采纳,可谓:人微言轻。更何况,她的上面至少还有两个台阶,一个是外号老李的,一个是汪洋,这两个人,更多是遵从顾的意见,温安正初来乍到,根基不是很深,更没有在这么短时间内,建立起自己的同盟,所以遇到说不通时候,顾一凡往往用开会的形式来解决,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事情的态度上,温安正往往声嘶力竭痛陈龙泽县委的不作为,他慷慨激昂,唾液四溅,说到激动的地方,往往是手足舞蹈,激情澎湃。 “我请同志们认真想一想:委曲求全给我党带来什么?值此风云际会之契机,我们应该走上街头,亮明我们红党人之身份,呼吁民众,唤起他们的良知: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险时刻,我们万众一心,需要冒着敌人的炮火去前进,而不是象过去那样:龟缩在某个鸡脚旮旯里,迫于舆论的压力,他国民党就算要制造摩擦,也要看时候,我已经多次外出演讲,很受民众欢迎嘛,我也见识了国民党,他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嘛,我相信: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过去的一切,都俱往矣,毕竟政治环境变了,他国民党总要掂量掂量民众的心,他老蒋虽不积极抗日,更不需要唤众,可民众的呼声,他总要听一听,龙泽城内外,那帮小日本子蠢蠢欲动,不在理论上,舆论压到他们,能行吗?我们连堂堂的国民党也不如吗?据我所知:他们已经积极行动起来,连监狱中的犯人,都并入警察护卫队,因为他们比我们更敏感,他们已经嗅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气味,未雨绸缪,比起他们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更加积极行动起来,我们才是这个民族的希望,民族的未来,我们……我在西凉县见过陈啸虎、临江县见过江茂,你们都是一样级别,小孤山纵队不是轻而易举拿下临江县城了嘛?只要大家众志成城,一定会大有作为,毛三春、尤金平二位省委领导不是也没说什么吗?大政方针他们定,具体怎么开展工作,我们来做!可能各位不太了解,我曾经长期和毛某某同志、朱某同志、任某某等我党诸多同志,并肩在革命圣地延安工作过,章无常法,形无常态,我党靠什么?唤起民众,积小胜为大胜,仅以打临江为例,就很好检验了我们的实力,我们决不计较一城一地得失,我们更不能象蛇那样,在残酷的严冬到来之前,猫在洞中冬眠,等待着春暖花开的到来,我们要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他居然象伟人那样挥手,“我们要学习秦始皇那样:以雷霆万钧之势,唤起四万万民众,赶山填海,我们应以崭新的姿态,迎接大革命高潮到来!” “刚才温安正同志极赋扇动性的语言,我的感触颇深,请问特派员同志:我们有几个人?几条枪?除了老李以外,有几个可以冲锋陷阵的?他玩过枪,精于各种枪械,学过投掷,会驾驶,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呆过,开过坦克,当过炮兵,你侃侃而谈,真的抓起枪,你行吗?”老李是龙泽县的老资格,他把弯曲玳瑁大烟斗吸得叭嗒叭嗒响,一顶破旧毡帽,喜欢扮着黄包车夫,优哉游哉行走于大街小巷,胡子邋遢,形象猥琐,但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能够从细微声响中分辨出是非来。 会场内鸦雀无声。 “老顾同志,你不要讲客观的原因,从主观上讲,我们这种时刻,应该不计结果,站出来唤起民众,据我所知:剪子梁上有土匪,我分析过他们的行为,从本质上讲: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十恶不赦的土匪,我觉得他们可以吸纳接受新鲜血液,除了这,湖河帮也是一支不容小觑的武器力量,连日本的黑龙会、株式会社都忌惮他们三分,除了他们,我相信:还有其他力量,只要我们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想他们……” “你了解他们吗?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的主观臆想上,他们凭什么听信你苍白无力的说教?你是能给他们提供武器弹药,还是能给他们提供粮饷?他们会听信你耍嘴皮子?同志哥,不管民间有着怎样强悍的武装力量,都不会听信你的说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日本人之所以忍而不发不是他们善良,而是他们的力量聚集不够,等着吧,看这阵势,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的……”老李李心泽,任何时候都不客气,不管别人的脸色有多难看,他都会据实而谈。 温安正想不到:龙泽县委,会如此排斥他的意见,召开会议,是顾一凡惯用的主张,在这样背景下,他很难有作为,所以在那一刹那间,他想到过打道回府,但他又于心不甘,他长长舒一口气,目光落在新人黄天佑身上,希望黄能站出来,支持他一下,但黄天佑就象没看见他一样。汪洋不吱声,他在等尹红梅的态度,但尹并没有说话的打算,但尹却时不时看黄天佑,黄却盯着林茜云,一时间陷入僵局。 天乌乌地,没有风的招摇,更没有太阳的普照,满天乌白的云,象是某种东西,正在天地间发酵,浓得化解不开,这样的时刻,人在煎熬。 高孝山在这样的时刻通常不是想着回家,那个家已经渐渐失去吸引力了,他的女人白艳红不仅外形变得臃肿,而且脾气变大,动不动就骂他,质问他,只要他不按时下班,十次就有十二次,象蝉一样聒噪,有些事,当天吵过骂过,有时还会延续到第二天,摔东西是近二年才养成的习惯,轻者锅碗瓢盆,重着石玩玉器,既没办法,又无可奈何,她的双眼和心,象是放大镜,经常是小题大做,把一些事和话无限放大,上纲上线,刚开初,他还和她据理力争,后来,他发现:要和朝夕相伴的女人讲道理,太难太累,女人的无厘头无休止争吵,把人拖疲拉垮,就象种在树边的匍匐茎植物,早早晚晚依靠着你,攀附着你,爬上你的枝头,那看似柔软弱不禁风的茎,牢牢抓住,象绳索,想要自由,想要争脱,势必登天还难,你往上窜一窜,她往下拽一拽,直到你人老身子脆,再也折腾不起,她才稍稍放松一点,女人的成就意概于此,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所以有地位的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妾外有节,高也不例外,家花不是没有野花香,而是家花到了一定时候,她释放的不仅是香,还有其他的,味既不正,更不纯,所以男人就经常挤出时间,象钉子一样,虽然辛苦,也要钻进无缝的板里,乐此不疲,因为他在别的女人身上,找到的虽然不是情,象露水一样,随时可以蒸发,但纯粹肉欲的享受,即使损失一些钱,也是一种无聒噪的享受,那里安静,那里更心荡神摇。 他虽然害怕那个随时可能威胁他的声音,可他更希望他能再次艳遇那位风姿绰约的女记者,他喜欢她什么?不知道,是那种腐蚀他神经的气味?不是,是勾引他的欲望,他想更上一层楼,俘虏女人,永远是男人傲人的资本,他可以作为谈资,在同僚面前,大张齐鼓宣扬占有和掠夺,象英雄成吉思汗,铁骑横跨亚欧大陆,在那滔滔不断声中,男人的灵魂,就象一片会飞的羽毛,速度不是很快,一如雪花,让人看得见它的美丽,看得见它神奇的六边形,形形有色色。 黧黑是一条朦胧的遮羞布,太阳没有影,月亮不甚圆,有鸟飞过,月朦胧,鸟朦胧,心朦胧,如约而至,愿随心飞,那位女记者,就象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翩翩而至。 “你好,高队长,寻宝似的,找什么?”女记者的香,就这样扑面而来,这种香不属于白艳红,不属于向莲,它独一无二。 “我不找什么,我有事,我在想事!” 笑得乱颤,象一树鲜花绽放的花枝,在风中,摇落不止只有花瓣,还有应该的失落,心有缝隙,五颜六色,就跌落在弯曲的,不规整的缝里,日可久,天可长,就凌落成泥碾作尘,只要心有渗漏,无论怎样凌落,都无法修复,人所以经常活在遗憾里,日时堆叠,岁月踩踏,心的勇猛和退缩,错过的何止是良缘机遇,更多的是心灵的跌宕与起伏。 “不是!是个人私事,杂事如洪水猛兽,牵绊太多的精力,心就真空起来,无着无落,无处安放,有地方吗?” “什么地方?”女人故做吃惊状。 “可吃可喝,可以梳理思绪的地方,你以为什么地方?” “真有那样地方,你敢去?心龌龊,梦玄幻,亦常想,还后悔!”江惠永远肩上挎个小包,知识女性特点明显。 第31章: 1 高孝山警觉起来,初识的江惠,象迷,隔着一层雾,看不透,在温柔乡里,他时刻警醒自己,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不想枝外生枝,“你忙吧,我还有事!”欲推还休,他在等待着江惠更进一步表示。 “不管怎样,能认识高队长是我江惠的幸运,今后,在龙泽地界上,有什么磕着碰着,还少不了高队长的体恤照顾!” “应该的,不要客气!” “高队长最近好象很忙!” “一直都这样,有些虚张声势,一种感觉而已!” “你在等什么人吧?老相好?”女人剜一眼,用眼神抚一下,象老虎蹭驴,撩拨着。 这话软软的,透着香粉的味道,香味从上往下撒,不甚均匀,男人就慌慌地追逐着香粉,扑上扑下,忽左忽右,钓鱼的伎俩,一回子生,二回子熟,直钩垂钓,钓的是心情,钓的是意味。 灯影昏黄,韵味浮生,男人女人,在摇晃的醉醉迷迷里,有些放纵,意也乱情也迷,荒唐有时就象草,挤出地面,就姿肆疯长,借着酒劲,高孝山就一把抓住江惠放在桌子纤细,涂着殷红豆蔻的指甲油的手,是那样温热,蛇一样苏醒,在粗糙的大手中,半是挣脱,半是撩拨,“你要干什么?”这话软得象一片正在落下的羽毛,抽不出,又不安分被抓住。杏眼有水雾,直钩钩,男人有些膨胀。 “猴子一样急脾气,这么着是兽,堪比兽!” 酒馆虽小,人语杂响,红男绿女,密密绣织,织出醉生梦死,男人不堪,女人几多无奈,唯有夜的迷离,才是时尚。 那一夜,高迷失自我,灵魂早已经出窍,他们不经意走出酒馆,闲情逸致水一样溢上来,谈性正浓,月牙弯弯如钩,许多藏着掖着的话,这时从缝缝隙隙中,污渍一样被荡涤而起,飘,飘在水面上。 日子垂于夜,夜不深人不静,人为制造的滴滴声,从江惠的租住地方,蛐蛐鸣叫一样响起,肉眼看不见,数字翻着筋斗云,从指缝间蹦蹦跳跳出去,是那样活跃,这样的滴滴声持续五六分钟,戛然而止,灯影下,蚊子翩翩起舞,江惠安闲从抽屉中,抽出一支细长的卷烟,划着一根火柴,点燃,贪婪吸上几口,从娇嫩的嘴里吐出灵魂一样卷曲的烟雾,压抑在夜间得到释放。 陈仲秋拖着残腿,一眼迷惘,他不知道身归何处,虽然饥饿,象千万只虱子在叮咬着他,和饥饿相比,他更渴望自由,他妈的,这单氏该死,老子为他出谋划策,他却因为一个女人跟老子翻眼,最终了小命休矣,老天开眼了,哈哈,太爽了,跟我作对,就一个字:死!我以为我会饿死在龙眼,可是老天饿不死瞎家雀,两个贪占小便宜的人,阴差阳错救了他,借故大便,跑了出来,那俩傻老冒,说不定还在那里等他,等他给他们拿钱,也不想想,老子几天水米不打牙,就算有些屎尿,也会作为废弃物,储存在那儿。 第96章:被救。购枪 太阳白花花的,晃人双眼,迷离得让人在现实和梦幻间游走,阳光被起皱的风,拉得乍长乍短,象一支支箭,射他身上,又毫不留情被人为拔出,伤口是阳光通道,血汩汩流出,射过的地方,再中一箭,三五回回轮番,不再疼痛,只有麻木,头有些晕,他从石块上站起来,“老子是饿的,得找吃的!”他一站来,头晕目眩,就一头栽那儿。 阳光留下了缝隙,缝隙中塞满了雨云,象泡沫一样夸张,等着风一招手,老天就唏哩哗啦下个不停,透雨,绝对的透雨,污染的天空分不出雨脚大小,没有响雷,不曾看见闪电,这并不影响它倾盆而倒,泥土的味道,飘得满屋都是,象丰稔的麦香,不是人刻意要闻,而是它象一条条蛇,通过嘴巴和鼻孔往五脏六腑里钻,“阿----嚏!”这悠长吓人的喷嚏,从沉睡的陈仲秋腹腔内,带着肮脏鼻涕弹出,他在床上,摇晃着,一如被电打,整个人上半身子,斜斜弹起,动作夸张,把多日干在鼻孔中的鼻屎弹出,带着块蛆一样悠长,象鼠尾巴一样灵活,可以随意晃动的弧线,然后,他睁开眼睛,首先进入他意识中不是床边站的老者,老人光着头,身披着沉重的蓑衣,羞羞答答往床边滴水,而且听见淫秽肆虐的雨声,屋子里光线昏暗。 “你一定是饿晕了,我在大石垃那儿发现了你,年轻人,你整整睡了两天,睡得那么瓷实,并且鼾声如雷,我去给你整些吃的,就面条吧!那是我最好的东西了,我自己没舍得吃,兔子肉被我昨晚吃完了,只有咸菜,凑合着吧!”老者出去只一会儿,就打着油质黄伞,端来一海碗,粗粗的宽宽的面条。 陈仲秋饿狗扑食,从床上斜斜扑下来,老者动作极其敏捷,只是旋转一下,这个动作,算作急中生智,并非有意所为,结果是糟糕:陈仲秋撞在一件外形虽老,分不清它当初有没有颜色,被岁月涂染得面目全非,斑斓有韵,虽是个老物件,结实得如同石头,陈仲秋就磕那上,门牙厚重,却被惯性动作撞断,象瓷器,齐刷刷从半截的地方断下,他就会一瘫泥倒下,在地上翻滚。 前因会有后果,老者救人本是好事,可因为事出有因,成了引狼入室,老人五十郎当岁,虽然鳏居多年,不曾再品尝女人,但他有个女儿,却是亲生,由于女人嫌他不成器,带着年幼的女儿,另嫁他人,经年有风,历年有雨,算是不知不觉,女儿长成窈窕淑女,日子悠闲,象是不经意的,他却半死未衰,偶一日,这个叫胭脂的女孩子,顽皮闯进老者生活的地方,见到陈仲秋,陈虽血红着眼,不知他女儿另外的来路,虽是极尽喜欢,却不敢造次,话不多,总是笑,淫秽的,或者是饕餮之徒,吸着滴下的涎水,女儿终是无心的,防狼术差那么一点儿,和陈氏,包藏祸心的陈氏有说有笑,陈氏春心荡漾,陈虽说来路不明,却没有引起父与女的重视,有时三个,在一个锅里抹勺子,陈虽劣迹斑斑,但老者父女不经意或不放陈于心,心裂裂有缝,欲望深浅有度,象蛇一样悄无声息,等到人有警觉,一切皆成为囊中之物。女儿虽说不常来,隔个三,差个五,足以够矣,缝隙大得可以跑马,何况人乎? 陈氏虽腐朽没落,不求上进,终日是东倒吃羊头,西倒啃猪头,但这种人经年不见,再见着,你会大吃一惊,皮缝骨缝全长满东西,别的虽排斥,它们却斜斜插着,随便拔一根,你不使完全身力气,拔不出来,根已深,地更固,除了摇头,就是叹息。 胭脂错生,胭脂错长,所以运气差点,遇着陈仲秋,没有遇到可心的,但无论怎样不成器,他终是个男人,正值野草一样疯长,女人虽胆怯,对男人认知,肤浅得很,所以喜欢男人,不排斥男人的介入,听,胭脂笑声清脆,一如玉珠落盘,空灵的声音是那样美,美是锋芒毕露的刀,再硬的东西,不值一提,削金如泥。 或者是笑声的魅力,或许是男人的魅力,没尝过,就吃一口,吃后,说不上后悔,男女不过如此,象水,温吞吞的,无色无味杂质不多,并非透明,男人不会浅尝輒止,女人可以排斥,男人就一发不可收,说来可怜,33岁的陈仲秋,终于……不用说得直白,你懂的,天地万物,就是这样。按说,这对陈仲秋来说,该是好好过日子,修正自我不端,然而,陈仲秋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他一边陶醉在温柔乡里,一边在盘算着如何过更好的生活,胭脂母亲重新嫁人,男人虽争气,但有一大帮孩子,与胭脂没有关系,也管不过来胭脂,她要怎样,作为母亲,心有余而力不足,仿佛卸下的包狱,叹息一声。 老鳏夫除了一口吃的,也没有什么盈余,陈仲秋一边劈柴,一边让汗流浃背,心却草草乱舞,一切都是暂时的,他隐忍,算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林梅在黄家大院,进进出出,别人客气,呼她一声老太太,也就不再言语,她处在尴尬的位置上,虽锦衣玉食,风雨无扰,但心空心晃,终日无法安宁,她没有任何事,偶尔出个门,到集市转转,索然无味,临江不算遥远,可她就是回不去,马三魁抢了她,她没有挣扎,在坑里,认命,但命运峰回路转,跌跌撞撞,她只能叹口气,往事不堪回首,那是辛酸和眼泪串成的,那是她历史上的污点,斑驳在骨头上,她为何当初不生自己的孩子?她进黄家大院,黄兴忠才11岁,机会在那里,不用抓,可是这一切都成为不堪回首的过去。 隔膜与生俱来,没有血缘的缔结,就没有亲情的释放,最初在黄兴忠一再要求下,她每天都在暖屋吃饭,吃着吃着,吃出无尽的伤感,亲情刺激着林梅,她压抑不住了,垂垂老矣,心幕生苔,日月渗漏,漏出污污之道,她无力攀爬,最后,她一直要求,才自己在房间吃饭,食欲无味,她也尽量不走出来,所以黄家大院时时喧嚣,她却活在寂寞里。 黄兴忠深感动荡离自己不远,心慌慌如风中之竹,各种传闻充斥着,他不知道那一天离自己还有多远,这么一大家子将何去何从?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他平时对这话,哼笑过,透露着不屑,这会儿他是真的体会到它厚重,足以压垮自己。 吃完中饭,他已经坐不住了,他想去找李济通坐坐,想听听智者的声音,去的不是时候,偏巧李就不在家,被人用汽车接城里了,那是昨天的事,他颓废加懊丧,走在路上,学孩子不如意踢踏。当他回到黄家大院,心情就乱糟糟成一大堆草,胡乱堆叠。 “怎么啦?怎么啦?”刘中天迎在门口,看出一家之主的烦和乱。 “没你事,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世间本无事,我是庸人自扰之!”黄兴忠拐过影壁墙,想起了《寻隐者不遇》,嘴巴就咕咕叽叽,一想到这里的安静,就要被打破,心就如水摇晃。 进了暖屋,本想和陈梅梅说一下心中不快,但陈不在,他斜斜坐在沙发上,把洋火盒拿在手中反复拍打。 隔一会儿,陈梅梅闯进来:“不是说你出去了吗?咋又折回屋?你这是干什么?” “心中有了困惑,本打算找一下老李头,问出个青红皂白来,或引我从混沌岔到另一条路上,想不到他昨天被人接走了!这事象塞子堵那儿,所以六神无主。” “什么事让你成这样?天塌了吗?” “差不多,种种迹象表明:日本人就要动手了!”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那是当官的事,你就一老百姓,就算他们来了,能把你怎么样?说不定,日本还得仰仗你呢,他们初来乍到:吃什么?喝什么?那么多人呢!再说:我们这是乡下,他们来吗?” “要不怎么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呢?你想简单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你不了解战争的残酷,一发炮弹,就能让偌大的黄家大院飞灰湮灭!那么多人,就算我是塞子,这无底洞我填得上吗?就算我这儿千金散尽,日本人满足吗?那是虎狼之师,吃了你的,喝了你的,还得杀了你,女人要遭罪呀!” “你想怎样做?这日本人不还没来嘛?” “放慢生意,处理囤积,另外聚款换枪!等这帮孙子来了,一切都晚了,要不未雨绸缪怎么来的?” “你这是干什么?中日一定打得起来?” 说着说着,心就一下子通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了:“不是打不打得起来,而是打的规模范围有多大,中国的军队会不会象北大营那样:一溃千里!如果是那样:我们有可能逃难!”黄兴忠很清醒,他的一个手指,在火柴盒上,象小鸡啄米敲击起来。 傍晚时分,夕阳在粉尘一般浑沌的云层中挣扎,刘昆仑的大船和另外两艘湖河帮的大船,在黄汤河中摇曳,水浊水流,声声震颤,它们都属于改造过的机帆船,有风时,视风向,扬帆远行,无风时,突突突的马达声,就响得震天,那家伙个头不大,领着船飞跑,黄家大院几乎倾巢而出,六辆马车,从黄家大院拉酒装船,那阵势,看得黄花甸子人心潮心痒,看的是热闹,眼红心痒,黄安和达子就在船头,天完全黑下来,镰刀状钩月就悄不惊声出来,蚊子赶集似地聚拢,这时,忙得差不多了,达子跳下船,黄兴德、黄兴旺跳上船,突突突的马达声就响起来,船上的电灯闪几下,就白亮白亮的射在滚动的水面上,刘中天和黄兴忠在和黄安说着什么,只一会儿,刘中天还立在那儿,黄兴忠还在絮语,偌大的船就离开了岸。 “放心,回去,没事!”黄安站那里挥手。 人身绰绰,灯光远去,蛐蛐弹奏着什么。 太阳还没上来,黄兴忠就早早起来,达子被刘中天叫醒,捧着凉水,糊乱搓一把脸,谁家的鸡,叫得欢实,包子稀饭是早起的大师傅做得,吃得一嘴油腻,喝得甜兮兮的,困瘾没了,上下通畅,尿爽了,黄兴忠走出来,达子牵着马拉车,就在石狮那儿等。 褡裢不算沉重,大洋在里面响,黄兴忠仰躺在马车上,就舒畅上了,乱草一样的心,象被梳理过,“西凉城,香草大车店!” 别人还在床上,达子赶着车,就出了小西门。 比中饭时间稍早,黄兴忠已经在香草大车店安顿下来,阿贵叫来小伙计,去给居住在蒲坎门的史布业送信,送信的还算伶俐,两袋烟功夫,喘上一口气,正要回前院,香草依然许下要认这个小伙计为干儿子,说说丢丢,也没有正儿八经举行仪式,更没找人写个贴子作为凭据,阿贵许多时候默许香草的决定,他老了嘛,名义上是掌柜的,其实干的是伙计的差事,香草没有另外找男人,虽八面玲珑,可依然是他的女人,就算是挂名,也是他阿贵福气,他看不起自己,就是个病秧子,有夫妻之名,很多时候,行不了夫妻之实,不是女人不给,他连气都喘不均乎,哪里爬得上去?虽说奶头山不高,对于年轻人来说,也就是纵身一跃的事,可每回死撑活挨,要证明自己是男人时,都抽气不来,“你到底行不行?”香草失去耐心,“也许,是我太猴急了,下次,下次一定行!”阿贵笑得很虚,虽誓言旦旦,终是自己一腔美好愿望。这是作为男人最基本的能耐,他又不是太监,没有被挖去睾丸,一切都是原装,但不起任何作用,勃起都做不到,位置正统,行事尴尬,所以经常听香草说:他废了!是一堆腐朽的废柴,风抽太久,日晒太长,随便什么东西磕碰上,就碎碎如同齑粉。既是口不遮拦,把家丑外扬,又是抱怨,又是渴望,听江湖游医说:饮虎鞭酒可解困,阿贵有此心,装作无意说给香草听,香草把头摇得象波浪鼓,“那些卖狗皮膏药的话能信吗?”女人决绝回了,其实私下里打听过价格,贵得吓人,一两黄金,买不着一两虎鞭!虎鞭上有倒刺,假货太多,所以香草在踌躇之间摇摆,她希望阿贵能如男人一样雄纠纠、气昂昂。再高傲的女人,只要男人一枪,就撂那儿,如死鱼。 “再去,薛五爷那儿!”阿贵不是太监,也和太监一样,他怕自己令不动小伙计,掉在颧骨上的眼镜,看人有点矮:“不是我说的,不怕皮痒,就从吃苦开始,做我儿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黄兴忠在大车店睡足了,午饭时间过了,补吃过后,来了精神,史布业和薛彪还没有到。 阿贵人老,有时有点笨,“要不要催一下?” “不用!” 史布业先一脚到,冲黄兴忠一抱拳:“黄大老板,有日子没见了!” “是!你去看一下薛五爷是不是来了?如果来了,领这儿来!” 达子闪身出去。 “史老爷请坐,你别误会,这次我要的量大,你和薛五爷的货合起来,都不一定够!” “我没那个意思!”史布业对于黄兴忠很是了解,这个人从骨头缝中透着精明,要想和他不规矩,兜兜转转,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枪械价格怎么样?” 第97章:人心沦落 “虽然市场上需求量与日俱增,但造枪的是批量生产同样,需要八支,能造出十八支!” “质量怎么样?” “批量生产,水平越来越高!” “不管理吗?” “主要是外国人在做这一行,利润全在他们那里!” 正说着,薛五一挑帘就进来,一脸尴尬:“不是,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看着史布业,点点头,算是跟前辈打个招呼。同行是冤家,这话假不了,两个人是我行我素,互不打扰。 “没有,没有,你进来,薛老板一股子生人味,同行不一定是冤家,进来坐,达子,上茶!”会谈拖拖拉拉,一直到太阳西斜,这是黄兴忠有意为之,他们嫌香草大车店酒水食材不好,就一起出去,史布业碰上曹三,非拉住他说话,黄兴忠不好让曹三难堪,就拉住他一起,去酒店,曹三虽个性狷介,架不住众人言语推搡,就一道去了,夕阳跌地上,曹三有些微醉,又谈成一件生意,心中舒畅,因担心记挂沈九,就风似辞别回家。他回一下头,那些喝得跌跌撞撞的男人,说话声大了,也不似往日拘紧小心,就在酒店门口,吹嘘自己,如何牛气,如何霸气,并且说这决不是吹。 月夜朦胧,达子赶着车,在后半夜才回到黄家大院,七八个沉重的大木箱,狗在那里狂吠,黄兴忠在人们正熟睡时刻到了家,他没有去刻意唤醒谁,黄天河在岗楼上看得真切,却没有下来,只是冲黄兴忠点点头,陈梅梅被声音弄醒,想不到黄兴忠这会儿回来。 “半夜三更的,你就不能西凉城歇一天?” “我倒是想,可这种事,最好隐蔽些,郝百声踮着脚盼我出事,他为我做的小鞋早已准备好了,淑霞没有答应做他儿媳,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种人你还不知道?” 陈梅梅被噎得无语,原先由张九红和吴秀枝打翻的醋坛子,被水冲了,渗在泥土中,疙疙瘩瘩的心,又被熨平了,爱上这样的男人,总是提着心,吊着胆,总有人不计较名声,爱上这样有魅力四射的男人,他太优秀了,让女人爱不释怀,和这样钢性的男人,同床共枕一夜,哪怕只有一夜,死了都值!更何况他们一直风欢雨爱,乐此不疲,听多了,更听不腻,想到这,她脸红心跳,欲望的火苗上窜。 达子和黄兴忠往里抬大木箱子,有些吃力,她只得把披着的衣服穿上,过来帮忙,拾掇完了,鸡叫二遍,夜深如海,打发达子之后,两个人熄了灯,在床上却睡不着,男人的兽手就在她全身上下,象头猪拱动……一直到破晓,他们实在扛不住,才睡下。 张九红天亮起来,见黄淑霞还在梦里,走过她敞开的窗户前,只是驻足观看,并没有发出任何打搅的声音,刘中天没有称呼她为“小姐”,而叫“张姑娘”,这个称呼不伦不类,她没有反对,黄家虽好,并非久恋之地,北家才是黄兴忠最终为她选定的落脚之地,她的心湿了,不是沾一下水的那种湿,也不是浸泡一下从水中拎上来,听它滴答滴水羞涩的湿,是一种淹没的湿,象石块沉在水底,不断冒着汽泡接纳的湿,所以缝隙接纳水的湿,湿到滋润,北震声看似闷骚,实则极有情调,象弹琴,把张九红这架竖琴,弹出她的韵律,种子已经种下,等待是破壳出土,她看一眼暖屋,舒一口气,怅然若失,清晨,淡淡的雾,象欲望一样虚虚地弥漫。 正走着,刘中天就迎面走过来:“张姑娘,这么早?黄家大院没这习惯,太太吩咐,中午以后,老爷要带你去北家!” “是商量我的婚事?”张九红地位尴尬,话不宜问得这样太透。 “不晓得,太太没有说!”刘中天笑着摇头,他狡黠如狐狸,深浅他知道,主人的事,哪敢妄言?黄兴忠是个有主意的人,岂是他等下人可以决定的? 她不信,刘中天是黄家大院重要决策者之一,他会不知道?蒙鬼吧,刘氏精明,分寸感特别强。 “老爷不是还没有回来吗?”这几天,黄兴忠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似往日,透着神秘。 “回来了,昨个后半夜,这会儿正补觉,我听太太说的,我也不知道!” “晓得!” 巫氏云梅,和铁匠尹东林之间,在流年历史的扉页上,是有过交集记录的,只不过象流星对撞一下,又沿着自己的轨迹,行走在不同方向,老了老了,到是闹出风流韵事来,看似不可思议,实则冥冥之中,老天早已注定。 邬氏是酒神孙茂军的女人,比酒神年龄小许多岁,本姓这个邬,后改名换姓,成这个巫,原名早已经淹没在岁月长河中,秀秀----这个土了巴机的名字,早已经没人记得。这会儿虽说也老态龙钟,一脸糟糠之色,但从皱褶里,用手铺平了看,可以看出年轻是如何风采,想不透枣木疙瘩、驴一样烦闷不说话的人,是如何让婚姻中了六合彩?不用细想,也知道女人有故事,这故事带着腥、带着骚,几十年岁月,味虽没了,人也走了样,如果听一下她故事,唏嘘长叹总是免不了,末了叹一口气:原来是处理品!在决定嫁给孙茂军之前,那是桂花落叶香棒,在邬河铺,属于铺花,花香两岸,既然这么有名号,自然是招蜂惹蝶,按说:她嫁铁匠这事,说来是不可能,但机会有时阴差阳错,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尹东林虽年长邬氏好多岁,但身强体壮,经年抡锤,抡出古铜色一身好肉,由于常赤裸着,女孩子看见羞色,低头而过,妇女看见,就象看见一桌子美味佳肴,涎水自个儿从喉咙涌上来,那是馋的。 那一年,邬氏17岁,命犯桃花,在邬河铺被当地恶少刘一德相中,举着财礼,请着媒人,那派,完全是给邬家长脸,邬氏本该就坡下驴,既体面又风光,坏就坏在她俊上,除了邬家铺,别的地方有钱人,也好这一口:秀色可餐!追求的人踏破邬家的门坎,她不是皇帝的女儿胜似皇家女儿,有挑有拣,拣剩下还可以踏上一脚:癞蛤蟆想吃天饿肉,谁不矜持一下,再看一看?所以,语气委婉拒绝刘一德,刘家有钱,雄居邬家铺,低个头进门,就是享福的少奶奶的命,可邬氏暂时还不想低头。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这是蹬鼻子上脸,给脸不要腰!”刘氏有身价,不缺自愿上门的女人,可是他的眼睛长在脑袋上,总喜欢向上看,别的女人虽花枝招展,难入他的法眼,送他的一律不要,见邬氏这样不重视他,气不打一处来,“嘿,嘿嘿!这是想鲤鱼跳农门,你跳得过去吗?想嫁城里,你问了我吗?我这关怎么过?”当时,的确有城里人下乡,要娶十七岁邬氏。 刘一德生性有些痞,长的又是狼心,弱肉强食,自然轮不上别人,他是近水楼台,在一个丰满的夏日中,他狩猎一样,眼巴巴守候一个礼拜,活该羊入虎口,邬氏是唱着甜美的歌,掉进刘一德精心设计的陷阱里,几乎和他设想的一想,初时霸王硬上弓,抱住女人,女人因慌乱而挣扎,踢跳咆咬,肩头留下一口圆润排列整齐牙印,想想邬氏是使了蛮力,没有什么用,健硕的刘一德,抓邬氏,跟老鹰抓小鸡一样,女人娇小,可以使尽浑身解术,于事无补,看着她挣扎,刘一德象野兽一样。 2 天旋过,地转过。 “我发誓!我保证!我负责!”男人举手对天。可天被夏的遮天蔽日挡住,只有潺潺水声,在男人女人行乐之地,依旧呜咽。 女人爬起来,给男人一记响亮耳光,“你这个畜生!”跑了。 “畜生?我是畜生!哈哈……骂得好,骂得妙!”男人笑了,笑得很放肆,是畜牲那种满足后的让人颤抖的笑。 邬氏不再骄傲,木木地进出,她笑得很假很僵,她在等待,等待着刘一德为她负责,然而,刘一德一如往昔,憨憨地笑,大声地骂,嗓子粗粗的,不透出一点假。事后,刘一德咀嚼起这次经过,吐出四个字,“不过如此!”过了也就平静了,吃着索然无味,也就不再想了。 日时象马蹄踩踏,叠加,不成样子,刘一德忘了,还是有意忽略?得不到的,是天下最好的东西,得到了又觉得不过如此,刘一德心平了,平得没有一丝皱纹,邬氏惊慌失措,羞于向人道及,象筛子,筛下许多屈辱的眼泪,没有快乐,还弄出血来,这让刘一德恶心,索然无味,邬氏痛苦万状。 小妈笑吟吟的,“怎不去找你的邬云梅?是不是生东西不好吃?有点涩,哈哈哈………”小妈象云,飘了。 “狗日的,就是天生就---!” “你个混账东西!我咋就生出你这么个货?” “捣鼓出来的呗?” “你……”老家伙气噎,点点他,走了,“你对狗男女!乱伦!” “我他妈疯了?干吗呢?找这么个雏?自找的,穷人家的女儿,肉都不长,在身下,凸起的骨头,象石头硌人,我干吗福不享,找罪受?”想想整个过程,这是享受吗?在女人大呼小叫中,急急完成,味同嚼蜡,索然无味,我图什么呀?末子,扯着条滴在草地上,男人象完成一件工作,用另一只手捋一下头发,甩甩中分头:“真他妈无趣,早知这样,我还不如看蚂蚁爬树!”拎起地上衣服,照准树上砸几下。 邬氏望眼欲穿,刘一德忘了这茬。 溪水清漫,阳光迷惘,小桥上,戴着墨镜和礼帽的刘一德。被邬氏堵那儿。 “还好吧?”刘一德皮糙肉厚心粗。 “托你的福,还行,那事怎么说?”邬氏脸红,极具委屈。 “什么事?”他拿下礼帽,??头,任凭头皮屑烟尘一样落。 “装!你给我使劲装!” “邬姑娘,我这人记性很差,要不你提个醒呗!” “刘一德,你不得好死!”拧身就走。 邬氏可以等,但肚子不能等,一天天在那儿,不管怎样极不情愿,种子的力量是伟大的,不因人而异,就因这,邬氏名声污了,最早发现这事,是她母亲,女儿呕吐,不断地干呕,传到邬启贤那儿,这个一生贫穷,却把名节看得比命更重要的男人,暴跳如雷,他从里到外,把女儿骂个狗血喷头,骂得邻里全部知道,还把邬氏吊门前洋槐树上打,血流一地,在嗷嗷叫声中,邬氏交待出刘一德的兽行。 邬启贤一听这话,就怂了,瘫坐地上,抱着头,公牛一样,号啕大哭:“天爷呀,这倒如何是好呀?……”刘家名声不好,但也惹不起。 事后,有人给出主意,有中间人传话,要刘家负责,刘家虽霸道,但理亏,祸害又是黄花大姑娘,刘敬道当着中间人面,骂骂咧咧:“你个兔崽子,不成器的东西,你怎么说?娶了她?” “让我想想!” “你想个屁!分明就是不想娶人家,这样你看行不行?他不娶,我赔钱,他娶了,我花钱!”刘敬道透着精明。 刘家递来一大笔钱,那意思这事了了,邬哪有脸面再呆邬河铺?就带着身子里的赘肉,嫁到这边,尹东林本身就是个闷葫芦,当时正恋着巫云梅,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尹家世代打铁,说到底,也是个没出息营生,邬家当时要了很高的财礼,尹家哪有?但孙家有,所以,邬就嫁了酒鬼或酒圣孙茂军。为了赌气,他娶了带肚子的邬秀秀,此时更名巫云梅,就这样草草决定一生。 天漏有雨,雨下地滑,邬云梅在青苔绣织的地方,摔了个仰面,罪孽深重的胎儿,尚未成人型,污污一滩血水,就游离母体,自此,可以仰头走路。三年后,巫又怀胎了,谁也不用怀疑,这一定是孙的种,岁月更叠,日子水一样流走,巫氏和尹东林一直不清不楚,孙死了,她索性肆无忌惮就吃睡在铁匠铺。 第98章:莫逆之交 尹东林的女人潘英又老又丑,手攥两把锋利的菜刀,对着一个硕大的南瓜,骂一句,切一刀,“老骚娘们,我剁你右耳朵!”咕哧一刀,瓜被剁下一小块,“我再剁你左耳朵!”又一刀,“挖你的眼!剁你头!割你骚筋!”切下一半,把另一半放正,南瓜冒出汗水一样汁液,“骚x货,我割了它,都是它惹的货!”她斜斜用刀尖,在正中间挖个小洞,“叫你骚!叫你浪!我左一刀,右一刀,刀刀见血,刀刀见腥!”然后,是双手飞舞,瓜屑飞溅,溅她脸上,“巫云梅,你去死!巫云梅,你不能活!”刀刀落瓜,瓜就碎碎成屑。 瓜屑似雪,地上、桌子上、刀上,人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意犹未尽,刀刀入手,稳、准、狠,然后,心中的恨依旧意难消,两手发麻发酸,扔了刀,就扔了快意恩仇,颓废地一屁股坐在那儿,泪水就哗哗,如同泉涌,想一想:几十年前,这个被她诅咒的巫氏在邬河铺是只百灵鸟,毁了她的并不是她一直瞧不上的木木如树的、半醉半醒孙茂军,也不是让她吃着灰醋的什么别的人,而她最应该砍杀的人是刘一德,然而,她没有脸回到邬河铺,更没有能力去杀了那个夺死她一生代表着幸福的处女宝的畜牲。可怜哟,她才更可怜嘞,潘英笑出声来,把刀扔了,尹东林老了,没有牙了,吃不动什么了,就算巫氏是嫩草,他连牙都没有,那件代表男人的雄起的东西,灰灰土土,缩在一起,象只被风干的死鸟,再也舒展不开,无论女人灵性的手怎样撩拨,就象一只断了气的麻雀,是一团没有张力的死肉。 这儿生个歪瓜,在世界另一个我们并不清楚的地方,就会有个裂枣在等着,与它配对,尹东林和潘英就属于这样俩活宝,尹东林木纳,象木头刻出来似的,即使动,也象木偶般,带着机械般动作,潘英带着丑,就从娘胎步入这个充满冷嘲热哄的世界,长卷了,总觉得营养不良,舒展不开,他们在而立之年,长吁短叹之中,有好事者,给他们搭了根红线,初见双方都很失望,就象两件残次品,但日时翻扬,好心人规劝,想想自己,就象驴在坡上,不下后面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抽在身上,人言可畏,一推二就,两个草草率率凑合在一起,象喉咙唾液,不能一吐为快,就只能忍气吞生咽下,世上女少男多,要不到最后,连这裂枣也不给男人剩下。 潘英本来可以不愿意的,能让她挑和拣的,也就那几个,不是腿瘸的,就是哑巴,再不就是眼瞎的,在这些人扒拉一圈,就越发叹气,尹东林虽黑黑如炭头,也象葫芦闷,但至少是个全乎人,是瘸子中的将军,一咬牙嫁了。 没想到这憨驴有个好手艺,铁打得漂亮,淬火、成型、修恙、细微之处,整个黄花甸子,找不出二个人,活细,细在头发丝处,叮叮当当,别人没饭吃,他的饭堆着吃,潘英不用下任何苦力,手中有的是钱,比如铁器掉个耳朵,他可以原地镶上去,比原来还好,只要你画得出图,他就做得出你的物,十里八乡为了这一点点精湛,耗时耗钱,不怕路途遥远,追着名声来,钱让潘英温存起来,有时倒追着尹东林住上贴,“憨样呢,不识五谷,不尝六味呀?”女人扭捏,用肉肉的身子,蹭尹东林,这是示好,示爱的表现,男人女人床上那点事,象油、盐、酱、醋,调的是味,滋润的是心灵,打着漩涡的心河,平缓了,日唱夜吟,一转眼,老了。 隔三差五,巫云梅那扫帚星,会借故打刀修锨,来铁匠铺蹭情,潘英瞅着眼滴血,就骂尹东林,尹不回长也不回短,两个残缺不全的人,性格或身体,却不声不响,把日月过得崭新,这让饱受生活折磨的巫云梅摇头叹息。 论喝酒,孙是神,论口才孙更喜欢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论样子,孙长到老都细皮薄肉,几十年下来,只有在喝酒时,酒活跃他的思维,只有酒才能淋漓尽致展现他的与众不同。只有酒才能将他浇灌得跌宕起伏,没有酒,他就是一具会喘气的木偶。 “世上无难事,只怕嘴一张,来,喝水似!”说着,孙就俯下腰,滋溜一口,带着响,听着声,吸个底干,不论酒怀大小,换了碗也一样,“酒是粮食精,不喝你得扔!再来一碗!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这只是他喝酒时的一个镜头。 “吃饭不喝酒,瞎在世上走!”这是他常用一句语录。 “酒肉穿肠过,人性心中流!” “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醉刘伶听说过吗?凡我大中国,文人雅士,皆以酒为友,阮籍嵇康,竹林七贤,哪一个不是酒司酒魁?酒文化源远流长,婚丧嫁娶,莫不以酒乐之,酒是超级饮品,酒通上古,连未来,中国要是没有酒,那么多藏在人心缝中的艺术瑰宝,就散作烟尘,飘失在岁月长河里……” 黄兴忠站在山梁上,目光却跌落在丑陋的沟壑中,那里被层峦叠嶂覆盖,目不能极,目不能视,他相信: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东西存在,阳光花花,让人迷离,让人颓废。 “黄老板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家里说?偏要找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想:你要和我谈的不是张姑娘的事吧?是不是你又后悔了?你这个人可是长着车轱辘一样可以转动的心,按照你说的:你是要嫁闺女的,可是……”北风对于黄兴忠的睿智,潇洒甚至是飘逸,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种五谷,却食尚好的大米,不当泥瓦匠,却住高楼大厦。 “难道张姑娘不是我干闺女?她不好?” “没有!” “那你还屁话连连?” “我告诉你:你就是后悔,依旧没有用了!这亲家算是做实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你教唆的吧?” “不能够!是两个年轻人自我完成!” “哼!没看出来,你儿子一声不响,到是做熟了一锅米饭!” “你就等着当姥爷吧!” “你看我这把枪怎么样?”黄兴忠从背后,抽出一把枪,“你是行家,给我见证一下,这把枪怎么样?” 北风接过那把造型精致的枪,上下左右翻过来掉过去看,最后在勾腿边沿,找到一组数字,“好枪!不错,正儿八经的汉阳造改良版,高精度模仿日本一战后期的九四式手枪,它优于十四式,你是怎么搞到这样的枪的?” “虾有虾路,蛇有蛇道!” “我就不明白:你一个整天钻钱眼里,出不来的人,要枪干什么?”北风把枪抛给他。 “我想跟你学打枪!”黄兴忠坦言,“生意人钱挣得再多,又有什么用?你看现在的形势,谁还有心思挣钱?挣钱还有用吗?” “你什么意思?”北风不解。 “北老弟,我告诉你:这天马上就变了!” “你是指……?” “各种渠道都在证明一点:日本人就要动手了,很可能拖不过这个夏天!” “真的假的?如果是这样,我们是不是也要高唱《九。一八》?如果是那样:得有多少难民流离失所?会是全面战争还是局地战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头回去一趟吴洼子,我在那里有个忘年交,他叫高年丰,他儿子高孝玖的部队,就驻扎在长城沿线,双方都在磨刀霍霍,我倒是真的希望淋漓尽致打一场,这样既警醒国人,也让东方这个狂妄自大的蕞尔小国,知道什么叫人心不足蛇吞象,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没有战争洗礼,许多人醉生梦死!” “你有这样的境界?”北风很认真看着黄兴忠,“我咋没看出来呢?” “你没看出来的,多着呢!全让你看透了,我还能叫黄兴忠?哪我吃啥?喝啥?路不全让你堵啦?不是我有这样的境界,全中国人都该有,可他老蒋就没有,贵为一国之最高统帅,他都在干什么?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看看我们的政府,除了内斗,还能不能干点正事?我要是他,早跟日本人干上了!你他妈东洋人跑到老子地界吆五喝六,算怎么一回事?甲午海战以来,中国人受他们多少罪?这次要打就彻底,把他们欠咱老祖宗的帐,都还了!连本带利!不削他们,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睛!” “干得过吗?”北风问。 “干不干是一回事,干得过干不过是另一回事,他口口声声强调:攘外必先安内,要我说,去年红党就不该心慈手软,把他毙了,一了百了,省去多少麻烦!害得张将军身陷囹圄,将来是死是活都是个未知数,老蒋这个人是个阴谋家,权术上,红党不是个,他脑后长着反骨!哎!” “你叹什么气?” “汪氏早和日本穿一条裤子,他的所谓救亡图存,只不过是另一件‘皇帝新装’,他可信吗?他能信吗?”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我一介草民,操那个心干什么?”北风不象他那么意气风发,但黄兴忠的每一句话,都如石头滚落在他心坎里,“你真的要学枪?”北风不认为他有那种迫力,和那种需求。 “真的,三天,我只学三天!” “三天只学皮毛!” “以后,我回去自己练,自己悟,你相信:我不是笨人,至于技巧,要在实战中练就,我不想那么远!” “只练九四式,还是……?” “是枪都练!” “你要干吗?” “不谈保家卫国,咱不唱高调,至少可以自保!你看他们来到我黄花甸子,我不得干他们?” “枪口、准星、斜眼调线,看,三点一线,手不要抖,还要确定实战中,外在条件下,对于枪击目标的影响,你比如风,遮挡物,移动的目标,目标不是立着不动的,有可能是跳跃的,比如你打一片落叶,落叶从树上下来,或许会碰上枝杆,或着是风,你要打的地方,必须是你子弹到达的地方,正好一击而中,要不然,你打不准,甚至是伤不着皮毛,如果是人,早已逃匿,甚至是过来袭击你,稳是重点,你看一下,树根,裸露的树根那儿,是不是有只兔子,你勾动扳机,瞄准,开始,试射!” “叭!”一枪,兔子弹跳一下,跑远了。 “我就知道:你打不着!”北风说。 “为什么?” “你一直屏息凝视,刚才你只注重了三点一线,手哆嗦一下,我看见了,这是你太急于求成,反而无法控制你的情绪,你的血液,象飞溅的浪花,看,手心多少汗?放松!第一次,难免,再来,目标,前方树上的红布条,看到没有?打那上面的黑点!”北风摸了一下他的手,“没事,没有过不去的火火焰山!”北风在他肩上拍一下。 瞄准,不敢动,再次盯住黑点,变大,变模糊,揉揉眼,再看,虽清晰了,却找不到那个点,眼睛跳得厉害,有水溢出,那不是情绪的喧泻,“我突然眼肌肉痉挛,我……” “太紧张了,弦绷得太紧了,歇会儿,坐下来!”赤裸的石头,被曾经喧嚣的雨水,洗得纤尘不染,“黄老板,你是精明之人,别人还在继续着过去的生活方式,你却跳出另辟蹊径,要说聪明,没有人比得上你,快赶上妖精了!你心思缜密,敏感到周边环境的变化,这是对的,但你个人力量有限,我赞成红党观点:唤起民众!老百姓也有土话:就算你是真龙,能搅几河水?这话有道理,值得你我深思,只有所有人起来了,才有希望,我要是你,就找个世外桃源,苟活一生,你看国人有几个这样想?” “此言差矣!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人生苦短,若再催折作磨,浪费的何止是生命,眼下,虽离风口浪尖,只有一步之遥,可不能坐以待毙,真要不明不白地死,还不如未雨绸缪,我也就是心想到哪儿,做到哪儿,万一有那么一天,一切都来不及了!”脚一蹬,一大块沙石土滚落下去,听到滚动撞击出的声音,还听到落在下面水中的刺泼起喇叭一样水花的撩人声音。 晚霞绚烂得一塌糊涂,西半天被灼红火红烧烤得似血泼撒,天生异相,许多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连赋予半仙之体的李济通,也参悟不透,拧捻下巴上一小搓岁月的尾巴,慨叹不止。 第32章: 1 “天为什么这样?”黄兴忠立在小河边,用肘碰碰李济通,别人不敢这样放肆,这样亲昵,资历不够,交情不够。 “没见过,残阳如血,残阳成血,这种天相多半要生灵被涂炭,你担心的事,也许就在眼前,你有什么打算?” “稀里糊涂过呗,天要下雨,娘会嫁人,我一个凡夫俗子,能有什么高招?” “我可听说你要卖地,真的假的?你这是准备着抛家舍业,头回你卖了库存,你这是守成待变吗?”李济通知道黄兴忠的打算早就做了,只不过,隐瞒别人的不肯相告。 黄兴忠的确在卖地,而且在价格上走低,这是要尽快脱手的表现,除了他,就只有陈梅梅和刘中天知道,具体操办的是刘,卖给西凉城富户佘传忠,双方正在接洽,并没有达成共识,“我都不知道的事儿,你从哪儿听来的?绝对是空穴来风,没影的事,土地是我安身立命的法宝,怎么可能?” 第99章:黄家卖地 “你就不用瞒我了,你先卖的是水浇地吧?至于旱地,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黄黄玉米地,长势葱茏,你在地里转过不下三回,这割肉般的疼,你忍得了吗?” “舍就是得,没办法,现在有的卖,将来成了气候,怕是卖不出去!” 人们远远看着黄花甸子上两位智者,这样抛头露面,肆无忌惮交谈,算是大庭广众之下,这是从未见过的。 人们难免议论纷纷,窃窃如潮,暗流涌动。 刘中天走过去,附在黄兴忠耳朵上,讲了一小阵悄悄话,黄频频点头,然后,极有礼貌和李济通辞别,就和刘一前一后,返回黄家大院。 只一袋烟的功夫,李济通眼神追逐着黄远去的背影,就返回了小西门里。 人们确信:黄兴忠是听了刘中天传话,话中透着急办的事才走的,在闲情逸致中的李济通,是听了黄的话,才追踪而去的,那撩人的大步子,就是佑证,他们有要事相商。 霞在人们惊奇的视野中,毫无征兆地跌落,呀!什么时候,美丽得冒泡泡的霞上,有了水一样的流沙云,初时一丝一缕,再看,聚而成块,块块堆叠,渐成气候,霞就象堵年久失修的墙,坠而落,失去原来靓丽的模样,夜,象浮尘,一点点覆盖,苍茫就象早已溢出的水,正在淹没黄昏的美丽,人惊愕,夜弥漫。 绿草茵茵,深深的沟壑中,隐藏着一条五彩斑斓的成年响尾蛇,那是地开裂后留下的,塞得下拳头,软软的,匍匐茎野草,疯疯癫癫往上长,长出缝口,有些张扬,丑陋不堪沟壑的壁,被野草独占,虚虚软软,响尾蛇这种冰冷,听着看着都让人毛骨悚然的冷血动物,顺着缝壁,很轻松就抓住草,爬上来,当它好容易把密密如毡的草房一样,顶出个窟窿,正要欣赏一下明媚天光,想不到,它在伸头那一刹那间,被伏在地缝上的鹰,狠命啄了一口,它灵动一偏,发出呲呲呲……汽车轮胎被刀子狠命划伤的跑汽声,头一缩,避开了那可啄可夹的坚硬如铁的嘴,掉进缝里之后,就调转方向,从另一头,快如飞,急如箭,从那里窜进草中,这就是有名草上飞。 鹰闲来无事,蹦蹦跳跳,噗----一抖翅膀,飞向低矮,飞向岭坡深处腹中的矮树上,象块石头,被扔在树桠上,黄兴忠拎着一支长枪,在林子中乱钻,他在练枪,有好几次就以鹰为目标,可是他在把握之间,乱了方寸,太过注重角度,而错失良机,从高处向下,这是绝佳射击位置,左眼闭,右眼睁,斜斜吊线,手一动,“叭!”清脆的枪声,在树林惊飞一群动物,弹壳翻了几个筋斗云,弹到地上,声音清脆,他以为没有打着,吹吹冒着火烟味的枪口,自此,他喜欢上火药的味道,只要一嗅到这味,就会亢奋起来,正在失落的时候,那只正在飞的鹰,洒下几点雨滴状的血,就直直掉下去,摔出闷闷的声,他赶紧蹦蹦跳跳往下走,在一条干涸的小水沟旁,鹰躺在一滩殷红的血上,还在挣扎抽搐,“嘿,居然打着了!”他背上枪,拎着鹰,跳跃着走,鹰血点点滴滴,脚下一软,差点儿滑倒,什么东西?肉乎乎地软,他回头一看,踩在盘着响尾蛇身上,蛇象还在睡眼朦胧里,慢慢舒展身子,毛骨悚然,就一口气跑下山梁。 佘传忠的老道,在于他装作不知道,坐着马车,一路来到黄花甸子,有人看见黄兴忠、刘中天、黄安、黄兴德、黄兴旺、杨坚强、李济通,达子个矮,在众人身后,他们齐刷刷站在黄家大院门口,迎接有些年迈的佘传忠,门前石狮威武。这些挑动黄家兴衰的人物,罗列在一起,这是有大事发生。 第32章: 1 佘传忠年界七十岁,身体还算硬朗,不咳不喘,腿脚利索,马车还没停稳当,佘传忠就从车上跳下来,打了个趔趄,还跺了几下脚,“人要老了,你不服老不行,时间长了,脚麻到心,黄老爷这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怎么这么快这么多卖地?” “哪里?兄台有所不知,我现在只能是锥子一头快,人手不够,所以只能……里面请?”黄兴忠知道佘是有名的财主,虽在西凉城,有高门大户的家,但他一生喜欢在土地上翻筋斗云,地的优劣,他看一眼,立马分出三六九等,这叫能耐,隔行利不做,多少都吃尽,一刀肥割,一刀瘦割,他买地不是为了种地,而是卖地。 “那就进去说吧!”佘传忠在私下里打量一下黄家大院,手中一串佛珠在手中拿捏。 前呼后涌,一竿子人潮水一样往里涌,暖屋拥堵,暖屋喧嚣,人语杂乱,等都寒暄落坐之后,佘传忠捋了一下长髯:“黄兄弟,你我都在道上混,道上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多少地要卖?每顷地想使几个钱?” “做酒水生意我在行,卖地,我行外,一头雾水,现在是个什么价?” “地价和人价一样,也分三六九等,如果是连片,一马平川,靠河邻水,上水排水方便,属旱涝保收之地,是头一等,价格在这个数!”佘传忠伸出四个指头,“次一点,另当别论,你的地,我调查过,一等稍差,差在西北那一十二顷,二等稍高,所以……”佘传忠侃侃而谈,让在场所有人惊呆了,地上居然有这么多说道,“旱地真的不卖?你想错失良机?”佘这时伸出带倒刺的钩子,“过这村,就没有那个店了,黄老弟一向聪明绝顶,它们就是一根根羁绊你的绳索,再想想吧!” “各位都在,你们人多势众,我单枪匹马,欺侮不了你,黄兄弟精明,连人人不敢惹的土匪,你都削了,我有个提议,要不除了西北角那十二顷地,其他的照一等地价……” 黄兴忠笑笑,始终不让别人说话,他在摸佘传忠的脉,等着撩起的破绽被抓住再说,“佘兄,既来之则安之,不急,我这点儿地,在你眼中不算什么,你是大胃王,地再多,你都咽得下,大伙都在这儿,你看这样行不行?这时间虽说离中饭还有点时间,咱能不能先上几个凉菜,边喝边唠!” “黄兄,我是来吃饭的吗?谈买卖吧,怎么?你是说说而已,临出手,舍不得了?要这么着,我干脆打道回府,算我白来!”佘传忠站起来,“你黄兄弟人不算老,却演义了传奇,我相信你不是心血来潮,别人要想从你手里诈出仨芝麻,得拿六颗绿豆来换,这一点,我清楚。” “别介!我家老爷哪是这么个意思?只是……”刘中天急上前。 “别说话,管家,边上呆着去,轮不上你说话!” 众人惊愕,黄兴忠还没有这样和管家说过话。 刘中天讨了个没趣,吐吐舌头,赶紧缩到人身后,脸色阴沉,他摸不清黄兴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颜面上挂不住,这是黄兴忠少有的愤怒。 “兴忠!”陈梅梅要过来,黄兴忠在那儿摆手,“你!啥话都不要说!”他指着陈梅梅。 别人参悟不透黄兴忠情绪波动的原因,那一刹那间,谁也不说话,大家面面相觑。 佘传忠一抱拳:“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黄兄弟还没有完全考虑好,心生介蒂,既这么着,不急,我有大把时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等着听黄兄弟的信,告辞!” “出了这门,你就不拍大腿?” “那你几个意思?”佘睁大眼睛,象愤怒的豹子。 “庄稼怎么办?” “我等你到秋后……” “我急,我等不了!” “我明白了!”佘传忠重新坐回去,脸上没有晴转多云,但云在变化之中,老虎打盹,都是迷缝着眼睛,假寐,似睡未睡,他深知黄兴忠不好对付,但他相信:只要黑字写在白纸,双方盖上印章,手指印,一切板上钉钉,黄兴忠就再也无可奈何,黄兴忠之所以卖地,那是听到风声了,但佘是这样想的:不管什么人在这片土地上做了主人,都得吃饭,要吃饭得种庄稼,囤积的东西再多,也只能应付一时,到任何时候,庄稼都得种在土地上,“这个好说,我可以按上好收成给你算,行吗?” “这事我交给管家了,我们还是去看看地,免得你到时候后悔!大管家,你捉情处理,请吧!”黄兴忠走过呆呆的刘中天身旁,在他肩上拍两下,“你办事,我放心!言高语低,都是情绪作祟,我是人,不是神,你咋还就心里过不去了?”见他鼻尖上沁出汗来,“吓着你了?没事,天塌不下来!”黄兴忠走过去,领着黄家大院一竿子人,走了出去。 陈梅梅坐下来,百合收拾着杂乱:“别往心中去,老爷一直相信你,这割肉的事,疼!” “哎,我知道了!”他用衣袖擦擦汗,虚惊一场。 “你就立个买卖协议吧,老爷意思你明白?” 刘中天点点头,不就一两下磕碰的话吗?我干吗?这样心无城府?修练不够呀,差一点儿在众人面前破了相,他一向自持聪明睿智,一向自持是黄兴忠心腹,所以黄家事无巨细,他不是主人,胜于佣人,黄家事务他可以当一半家,看来他错了,当着众人的面,刘中天知道这是黄兴忠在警告他,虽是蜻蜓点水,却让他难堪到了极点,“我会的!我会的!”他有些跌跌撞撞走出暖屋。 黄兴忠高调卖地,让黄花甸人吃了一惊:土地虽说不是黄家支柱产业,但占据黄家小半壁江山,每年光从外地购进人粪猪屎就有三四十车,要种好这些地,并非易事,但它除了养活黄家大院这么多人外,每年都要大批量卖出一部分,而且用的是刘昆仑的船,买主主要是湖河帮。 太阳刚刚倾斜,佘传忠酒足饭饱,怀中揣着有黄兴忠印章地契,有些颤抖爬上马车,一抱拳,和送出门的人作别,“各位老少爷们,讨扰了,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佘兄,慢走,一路顺风,清山不改,绿水常流!我败家了!让你见笑了!”黄兴忠也一抱拳。 “黄老爷有志,志在千里,如鲲变鹏展翅,何必让这包袱拖累于你?如果有一天,车轮将岁月碾平,你依然可以原价从我手中买回,决不食言!”车帘撂下,车子晃悠。 “佘兄仗义,我沦为小人了,佘兄,就此别过,顺风顺水!” 车子走远了,黄家一竿子人,主要是男人,还在太阳里,意犹未尽,交谈着,一个个面红耳赤,这顿饭吃得时间有些长,跌跌撞撞,离晚上不长,刘中天这回在饭桌上,又重新找回了尊严,岁月凝结成的友谊,岂是三言两语可破的?黄兴忠自我解嘲批评了自己,抑己扬刘,并且破天荒和刘中天,就上午的支言片语的伤害,喝了四盅,黄兴忠主动找的,这是多大的情分,刘仲天手哆嗦,端的不是酒,是新一轮的感恩待德,刘仲天在这个位置上多年,殚精竭虑,酒稍有泼撒,刘昆仑为人子,稍后,代刘中天敬了黄兴忠,知遇之恩,正在向下延伸,这会儿,刘中天身轻如燕,有种被重视的飘浮。 灯影散乱,小巷子寂静,柳明楼拎着个包,习惯漫步于那条离他家不远,再拐个弯就能到他的家,如果放开喉咙,咋呼一声,白金梅和儿子,就能听见他的喊声,突然一条黑影,快如风急如闪电,到了他的身后,还没等他反映过来,从后背一掌把他击倒,不好----两字尚未出口,他就晕厥,还未到他面倒地,一只胳膊,就钩住他的脖子,锋利无比的刀,就从脖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顷刻之间,就喷洒到地上,绚烂如花,随胳膊一甩,被咕咚扔在一边,那个蒙面黑影,很快象蝙蝠,消失在黑暗里。 夜里,数度惊醒的白金梅,在天即将大亮时,沉沉睡去,甚至是在睡梦中哆嗦,这是心有灵犀,这时,快如急雨的铃声,象爆竹在房间中炸响,白金梅猛地坐起来:“喂,我是金梅,明楼,你在哪里?” “喂,我不是柳主任,我是高孝山,柳主任出事了,县长、局长、黄科长都在,就在府前街,你来一下!” 白金梅感到事态严重,她正想再问什么,对方语气急如暴风骤雨,没等她问出来,对方留有悬念挂断,一定出大事了,天塌地陷,白金梅瘫坐着,有好长时间,她木木看着鼾声如雷的儿子,她不知道怎么办了,她不敢想下去了,正在她左右为难时,敲门声更加急促。 “有人吗?白姐,我是杜忠,我和白石山一起奉白县长之命,来找你!”“咚、咚咚……” 她机械地爬下床,披件衣服,光着脚:“谁?什么事?”拉开门。 “白姐,赶紧地,穿衣服,柳主任还在府前街,赶紧的!”杜忠的语气,凝重的表情,透露出事态严重。 第100章:柳明楼之死 “杜忠,是不是明楼出事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了!”杜忠知道:他一旦直白说出来,白金梅有可能就瘫了。 白石山拎着白金梅的裤子,往她肩上一担:“赶紧的,我们在外面等你!”白石山拉着杜忠,“你愣什么愣?” 过了一小会儿,白金梅总算出来了,门也不关,就急匆匆跟着俩小警察,向府前街走。身轻如羽,每一脚都踩在棉花糖上一样,虚无的泡沫里,闪过一道墙,她懵了,人山人海,警察拉起警界线,许多人指指点点,只看嘴动,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看见了白峻青,阴沉着脸,黄天佑目光呆滞无表情,难道说明楼他……她不敢想下去,一直以来的担心,终于……踉跄几下,欲倒,有人在后面扶住她:“白姑娘,你要节哀顺变……”她再听不见其他絮语,人山人海,她看见许多人在那里围观,警察用一色的汉阳造驱赶,没有用,人流就象锅巴,紧紧贴着,又象潮水,一下子这样动,一下子那样动,任你嗓门再大,声震如喇叭,就算你声嘶力竭,喊出嘶哑,老百姓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偶尔有点出格的事发生,就在身边,看个热闹,一切自然,要看就看个水落石出。许多人不吃不喝不忙事,亲临第一现场,去看这惊天热闹。 府前街平常极其僻静,有钱人那时逍遥自在,一般人也不到这儿。柳明楼被杀,这么重磅新闻,怎能不吸引人,但凡听到一点消息,如果没有急办的事,都会搁浅,要去凑个热闹,看个明白。 “让一下!让一下!”杜忠拨开人群,让白金梅轻松走进去,一张草席映入白的眼帘,席上睡着一样躺个人,不用怎么看,白也知道那是谁,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躺着的死人身上有一种气息,她熟悉这种书卷的味道,个子高大,就算没有生命,席的长度,刚好够,身上盖着洁白的布,脖子的位置,可能是太惨不忍睹了,被医生处理过,有消毒的药水味。 “说你呢,捏扁头往里挤什么,让开,我们正在执行公务,后退,再后退,你们今天就没有一点儿事吗?这种事有那么好看吗?”白石山拉住一个人的胳膊,往后拽。 白峻青铁青着脸,这时,一直蹲在地上的高孝山站起来:“白县长,桑局长,根据我的观察,柳主任后背被击一掌,这一掌虽不致命,但伤得不轻,有淤血,这是典型的日本黑龙会常使的空手道中的一击掌所伤,脖子下的刀法更娴熟,一刀封喉,不留余地,干净利索,从击掌到封喉,不会超过一分钟,喉断血净而死……死亡时间可能在子时或丑时,不可能有目击者,那是后半夜,人最困,马最乏的时候,加之,平时这条街上行人就很少!”他的确是这方面专家,分析头头是道。 “金梅?昊昊呢?”白峻青撇更下桑和高,迎着女儿而去。他看见两颗豆大的泪水,滚出眼眶,他揽住女儿,没有听到她的哭声,硕大的手,在她后背上拍两下,“无论是天塌,还是地陷,我们一起承担!” “爸,我想看看他!” “去吧!”白金梅走得很慢,白峻青一直扶着她。 “爸,我没事的!”她推开白峻青,踉跄一下。 “不好!”有人惊呼。 但那只是一刹那间的头晕目眩,她慢慢走过去,轻轻蹲下身子,手在那张英俊的脸上摸索着,胡碴子尖挺,他就象睡着一样。 “等她情绪平复一下,立刻送警局挺尸房,日本人狠毒呀,我去一下湖河帮,疏散这里群众……”桑泊年这样命令道。 “是!”高孝山一立正,给县长、局长敬个礼。 桑泊年象征性挥挥手,他转身走向白峻青,“我看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解决,首先得找这事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目的何在?你要向省政府报告一下这件事,事体太过重大,我们自己扛不起,至于其他的回头再说!” “让一下,让一下,我是《龙泽日报》记者江惠,请让一下!” “麻烦来了,还是抓紧吧!”黄海山,拦住她,不要让她乱拍乱说,日报社离这儿不近,她是怎么知道的?而且来得这么快!,高孝山看见江惠,急急命令黄海山过去拦截,他自己则转过身子,给江惠一个背影,某种知觉告诉他,江惠这时间出现在这里,一定不同寻常:她是怎么知道府前路这里有命案的?据他所知:江惠如果正常,这会儿只应该刚知道这事,甚至是不知道这事,就算有人打电话,她这会儿只应该在急急往这儿赶的路上,难道说另有蹊跷?高孝山努力不看她,和警局其他人,抬着依然有些笨重的尸体,往一辆敞逢车上抬。 白金梅再也绷不住,抢天哭地:“明楼啊,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样……?” “高队长,高队长,我是你的朋友江惠,你不认识我了?”江惠挣脱着黄海山等人的阻挠,拚命地喊。 “姑娘,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们见过面嘛?”高孝山冷若冰霜。 “认识的,我们不仅一起喝过茶,一起吃过饭,还……” “还住过你家里?你咋这么能扯呢?你想知道什么?”高孝山对于江惠,他有诸多怀疑,他的怒发冲冠,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让开!”有人搀扶住痛不欲生的白金梅,哭声悲壮,她已经瘫了,根本托不起来,“搭把手,快,人越聚越多,情况远远超出想象,让开!这边统统让开!”高孝山站在敞逢车上,喇叭声按得震天地响,有人把柳明楼放下,并托着白金梅上了车,高孝山从腰间拔出手枪,“都散了吧?都散了,该干嘛干嘛,让!”他对着天空,清脆放了一枪,所有人都惊愕,潮水一样闪开,敞逢车飞快开走。 地上的血花正在殷红绽放,鱼一样的腥气,象大幕拉过来,有人捂着鼻子。这件事很快传遍街头巷尾,大家三五成群交头接耳,全在议论这事,纷纷猜测其中原因,舆论一边倒指向日本人,白、柳的关系全县人都知道,正因为这样,人们才会相信:白不会善罢甘休!都踮着脚试目以待。 “白县长,我们也走吧!”桑泊年看着愤怒的白峻青。 “好!” 高孝山用白石灰清晰标出柳明楼睡到的样子,左看右看,他看出了什么,记者很想知道,但江无法靠近他。 太阳西斜,县政府小会议室中,会议还在继续,胡达接收电话,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柳明楼会被杀,并且是日本人所为,最早对这件事的定性,来自于高孝山,对于他的结论,一般人不敢否认,但日本人阻杀柳的理由也是充分的,不用摆到桌面上,大家心知肚明,不过日本人选择在这种敏感时刻杀人,一定是迫不及待,从上午出事地点,到这会儿,高孝山差不多在柳明楼尸体旁呆足了四五个小时,无论他怎么看,都无法推翻此前结论,所以,现在龙泽县口径一致,胡达接到电话,没有亲自来,而是派出他的秘书和王魁元、汪天培,史凤琳也接着戴的命令,让他亲临龙泽县,一时间,柳的暴死,不仅成了龙泽县的新闻,还成了神州省的新闻,各县、州在新闻的一二版纷纷刊登了这条爆炸性新闻,许多报纸连篇累牍报道这件事,许多臆想的耐人寻味的细节,新鲜出炉,不亚于一场暴风骤雨。 白峻青立在窗前,拧捻着下巴,下巴上光滑无一根胡子,他不是一个邋遢的人,更不是一个爱装的人,在龙泽县精耕细作这么多年,战胜过许多敌手,从一堆人中脱颖而出,应该说:这里有柳明楼的功劳,在某些细微之处,柳比他更睿智,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柳纵横捭阖的能力,比他更胜一筹,他们不仅是翁婿关系,更多时候他倚重柳,柳是第二梯队领班,这是不争的事实,许多人也参悟透这一点,如果不出意外,一切顺理成章,他也准备着,过年把向上头申请,让自己从一线退下来,然后,就是这个晴天霹雳,打乱了他的许多人生计划,在龙泽政坛上,他人单势孤起来,前途变得苍茫。 柳的猝死,是不是日本人所为,还是个迷,他总觉得高孝山有些太过武断,但他的能谋善断,又是一些业内人所不及的,日本人对柳的不满由来已久,柳就象个不大不小的塞子,无论日本人想出什么妙招高招奇招,到柳这儿,四两拨千斤,全给你挑开,如果没有柳,这些事如何向纵深发展,他难以捉摸。 日本人害柳,是板上钉钉,也符合民众的认知,但这是不是事实,他有所怀疑。 着手调查这事,成了白峻青重中之重,他悄不惊声喊来桑泊年。 “桑局长,你我算不算至交?”桑还没有完全坐下,他就问。 “当然,我们一直通力合作,相互提携,这一点毋容置疑,白县长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会……” “我想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想知道这究竟是何人所为?我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给明楼一个交待?给龙泽县人民一个交待?他是为了保护龙泽县而死,死得其所,我觉得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得想一想:是不是日本人杀了他?如果是,又为什么?我想一切在秘密中进行,秘而不宣,你手底下是否另有其人?” “你不想用高孝山?” “不是我不想用,而是这个人名声噪响,他在明处,一举一动,全在别人视线之中,加之,其人颇为自负,事发当天,当着许多老百姓的面,他就言之凿凿说:这是日本人所为,并且是黑龙会所为,现在一切都处在漩涡之中,所有矛头全指日本人,似乎确凿无疑,口径如此一致,真相是什么?这是我最关心的,我不喜欢这样:屎还没拉,尿哗哗淌一地的人,你认为能办吗?你要不能,我找胡万城!” “只要白县长相信我,我一定……” “我不仅相信你,而且,明楼空缺的位置,我也给你留着!” “多谢!我一定……”桑泊年有些激动,他知道白的承诺,不会是红口白牙,是货真价实,白不喜欢承诺,可一旦承诺,是言必行,行必果!他没有年龄上的优势,但龙泽县能够继任的人员,非他莫属,但也不排除外调的可能,如果这事做不好,一切都很难说了,更何况这是职责所在。 “啥也不说了,桑兄,眼下局事风雨飘摇,我就不多留你了,我得去金梅那儿一下,发生这么大的事,我怕她一个人扛不住,虽说有警局的人,和胡师长部队的人在那里盯着,但终究是外人,只能帮些体力上的忙,这几日她心力憔悴,我得去安抚一下,场面上的事,你多照应一下!” “应该的,明天出了殡之后,尘埃就会落定的,这事在谁身上,都是一种煎熬!一定要埋到乡下去?有这个必要吗?”桑泊年认为这不是明智之举,几十里,要跑到偏僻的乡下,他作送葬中的一员,必须去乡下,虽说他有汽车,可以以车代步,但折腾是一定的。 “亲家公的意思,我也不好执拗,他虽说还有儿孙,但终究柳明楼是他们之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就这样夭折了,让人感到可惜,人都死了,身后事还争什么争?就随了他的意思!就这样,你多费心!”白峻青客气一下。 “在哪个镇?” “焦原!” 吹唢呐的早已把那种悲怆的声音,鼓起猪屁股一样肥胖的腮帮子,眯缝着双眼,把喋喋不休送上半空,仿佛在诉说冤情,不再哭泣,只有麻木,一身素缟的白金梅,强打起精神在室外临时搭起的棺棚后,揽着儿子昊昊,在一堆草中,还有几个人也在那里陪同,从粗糙的皮肤就可判断出这是柳家那边在乡下近房,紫红棺椁东旁,是从庙里请来做法事的和尚,本来一般人家,他们这会儿不在场面上,他们来得有些早,他们按常规,该傍晚前后出现在这里,但由于柳明楼名头过响,加之又是白家出面操办,远在省政府的白安阁,早早来到柳家,实际上整个事体由他一手操办,他是白金梅的大哥,是个职业军人。 柳家那一门上,来了不少人,却帮不上任何忙,在人堆中显得另类,一个个皮肤粗糙,人粗心更粗,忙乱之中不知道如何插手,柳明楼是柳门上一面旗帜,它高高飘扬在龙泽县城,说实话平常根本沾不上什么光,甚至见个面,说个话都是奢侈,但毕竟一笔写不俩“柳”字,毕竟那是学而优则仕的杰出代表,柳传福看上去皱皱巴巴,甚至于看见陌生人,哆嗦得脸红脖子粗,要说一句完整利索的话都不太可能,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他都那样土里土气,象从土里扒出来,这是一个本分的人,儿子象一棵参天大树,别人敬仰,平时冲他尊敬叫一声老太爷,他就哆嗦象风中之竹,连连摆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别这样叫,会折寿的!” 第101章:吊唁 柳明楼的确是他的儿子,但他却是如此陌生,好多年了,他们都不在一起,偶尔听见有人传:柳明楼在城里怎么怎么了,他会心中舒畅一阵子,不说不讲,对自己有些斑秃的女人也不讲,自从去年春上,这个看上去有些老态龙钟的女人,开始极度衰老,首先是眼花了,看什么都看不清,然后,就一下子弯了腰,等到人们惊奇发现:她怎么腰弯成这样,象拱桥半边,象是一夜之间老的,头发象树叶,一片片凌落,让人心疼,她抽搐着,泪水不多,也许就几滴,涡在眼眶中,象一泓秋水,视力模糊,双手扶着被漆漆得能照见人影的棺材,枯枯的,头晕目眩,不吃上粒粮食,不喝一口水,不眠不休,棺材到哪,她到哪儿。 柳明楼是柳家沟榜样,从一个稚气未脱的野小子,成长了这样,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如何演义的,许多人捧着脑袋,想上三天三夜,也想不明白,盛极必衰?盛极必哀?福太浅了,命太薄了,所以就这样中年夭折了?从面相看,柳明楼怎么都是大富大贵之相。面似银盆,目如月,男生女相,皮肤白皙,耳朵特大,甚至一点儿不象柳传福,更不象他干瘪的女人。 棺椁之前,放一道挂起的帘子,一帘幽梦,棺材前昝上,有个大大的金漆的“奠”字,前面有纸钱老盆,专门有俩士兵蹲在那里烧纸钱,帘外,正面是柳明楼的提旌,红布金字,旌上写着:“显考大德公柳氏讳明楼太公之旌”的字样,旌下靠帘是一张半人高污漆大桌子,桌子上琳琅满目,最显眼是大猪头,里面插两根粗长的大葱,这是猪头三牲祭之一,这二是桌子下的活公鸡,大鲤鱼,鱼儿还在桌子蹦达,腰上缠着条红纸,然后,猪头左边是四个精果碟,右面是西瓜四个水果碟,还有两盆花,一盆万年青,一盆君子兰,香、烛、银纤纸,还有一瓶尚未开启的酒,桌前有条大席,席上有两个蒲团,迎偏门是白峻青的长篇祭文,全部四字,共两千多字,除了这,挽联,挽帐,挂得满墙都是。 虽然是白事,一般人忌讳,但还是有许多陌生的面孔,不请自来,这是一个机会,千载难逢,柳明楼在龙泽县有口皆碑,更何况这柳家事,白家办,达官贵人不说,就是那些稍微有些能耐贩夫走卒,也是水中鲤鱼,你不拾它,它自己往里蹦,生怕别人把他(她)落下,人情有时薄如纸,有时又厚如墙,中国人古之就有这个陋习,喜欢跟风。人随潮流草随风,没有办法,许多人见客多,就悄不惊声上了礼,看一眼,无可奈何摇头而去。 2 早上九点,太阳裂烈,人群更加忙碌,其实大多数人没事,就是进进出出闲谈。 唢呐激昂,曲里有弯,那调调,似杜鹃啼血,永不停歇地呻唤,把悲呛送进人心缝中,笙、箫、笛、管、号、锣、琴、瑟……声声累,声声坠,所有的悲伤,逆流成河,从心缝中溢出来,淹没心,呜咽流淌。 白金梅欲哭无泪,一身缟素,儿子昊昊尚小,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穿着孝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天塌地陷,他哪里知道所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他穿着孝服,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那一天,从大清早,龙泽县政府首脑机关,除了少量留守,大部分人员,都到柳家,有许多人是第一次,地方是个好地方,可惜福来财来,守不住,许多人是冲白家,帮个人场,吹喇叭的将那种先声夺人的气氛营造到极点,偶尔有女士来悼念,她们不象男人,只要跪下磕头即可,女人一定要哭,哪怕是干嚎,也得哭一阵,好歹女人有这方面天赋,只要一踏入灵棚,必须到棺材跟前一哭,真真假假,大家心知肚明,白金梅是陪哭的,这一天,她就这事,后来就麻木了,好在后来陪哭的人多起来,有那个斑秃的女人,她就一直守着棺材,不离不弃地哭,别人哭她就哭,别人止,她还在啜泣,虽气若游丝,象蛐蛐在叫,但别人扭头,看到她时,知道她是真的哭,发自肺腑,不需要抢天哭地,然后是柳的一个姐姐,两个妹妹,还有柳的一个小姑,她们撑起这样一片天,反而白金梅不显山露水。 “省党部王部长到!----”士兵一声吆喝。 正在和人谈话的白峻青,慌忙往外迎接,身后跟着当兵的。 王魁元戴着金丝边眼镜,手里拿着个花圈,头发中分,表情肃穆,“白公,柳主任遭此意外,我等扼腕长叹,望白公节哀顺变。” 他接过花圈,转递给当兵的,“王部长能亲自来,我受宠若惊,感谢!” “不谢,应该的,象柳主任这样青年才俊,遭此不幸,是我党重大损失,我等以此为榜样,砥砺前进!” “请!” “谢谢!白公,礼房在哪里?我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受省主席委托,下一站是临江,时间紧,任务重,白公,你要有充分思想准备,在不久的将来,县政府所有文职人员,都要跟随省政府往大后方辙!先透个底给你!” “就在正房!” “白公,你忙!我知道了!”他丢下白峻青,先往灵棚那儿去磕头,这是中国礼节,除非有明确关系表明:你比逝者辈份高,否则一律视作平辈,死者为尊,死者是大,这是一笔糊涂帐,礼虽俗,王魁元也不能免俗,王虽年长柳明楼,但到这儿,到这会儿,他得跪下身子,磕头,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黄金的比重多少,想想悲哀,我给他磕头,凭什么?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从灵棚中出来,他把绣着“孝”的青膀箍往胳膊上套,然后,踩着凝重的死亡气息,往他最不愿意去的放过柳明楼尸体的堂屋而去,那里有三五个人,坐在那里收礼。 看惯秋风,见惯死人,但这种凶死,总让他感到毛骨悚然,虽然至今他没发现过什么,但总是不舒服,他走进去,掏出二根小黄鱼,在座愕然,执笔的老先生对他肃然起敬,知道这是个当官的,“你请坐!怎么写?” “神州省政府省党部!”当啷往下一放,“单位的!”他在众人目光下,又掏出一根,接着,半天最后掏出一根,“我自己的!” “您怎么称呼?” “王魁元!”看到自己名字落下去,他才扬一下手,“各位忙!” “您慢走!” “省府汪秘书长到!-----” 听到报号,白俊青看了一眼士兵,就往外走。 “白公,我是昨天才刚刚听说,柳主任这样青年才俊,遭此不幸,乃我党我县我省之重大损失,让人唏嘘,让人扼腕,断肠人真的在天涯!节哀顺变!” “谢谢汪秘书长!” “不客气!我先去给咱兄弟磕个头,白公,再聚再叙,回见!” “汪秘书长,你大驾光临,不曾迎接,还望恕罪!”高孝山从梯子上跳下来,一抱拳。 “高队长,你就不要矫情了吧?你我交情甚笃,今个儿场合不同,你我就不要专诸刺杀王僚了!” “株氏会社的浅仓次郎社长到!” “嘿,嘿嘿!这瘪犊子,胆儿贼肥,都这种时候,他还敢有胆儿往这儿闯,走,会会他!”高孝山一甩长发,撇下汪天培,就径自走过去,急急如飞。 “高队长!高队长!你这是要坏事呀,不要制造外交纠纷,注意方式方法!”汪天培知道高孝山虽聪明绝顶,但不够理智,容易意气用事。 “浅仓,你干什么来了?猫哭耗子,假慈悲,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高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柳君不幸遇难,我和你一样悲伤,尽管我们之间有摩擦,但我佩服他的为人,就算我们是对手,也不会干出这等有损于我大日本帝国尊严的事,看在白公面子上,我不和你计较!” “还大日本帝国,自吹吧,井底之蛙,你知道日本面积吗?,包括你们在1879年掠夺的硫球国在内,一共80万平方公里,你知道我们中国有多大?1141万平方公里,充其量算个蕞尔小国,中国人一人尿一泡尿,都能把你的所谓大日本帝国淹没了,不知害羞,日本之所以狂妄自大,不就是仗着船坚炮利吗?你们不早就蓄谋已久吗?咱打一仗试试,看看你这东方蕞尔小国,能不能把中国灭了,吃下去,恐怕屙不出来,撑死你,谁让你来的?请你了吗?除了搞暗杀,行鸡鸣狗盗之事,能不能来点儿正事?柳公他就躺在那里,你能说与你鸟日本人没关系吗?”高孝山慷慨激昂,把浅仓说得面红耳赤,“有种的放马过来,咱真刀真枪干一下,看谁胜谁输?” 噼哩叭啦,掌声虽参差不齐,但一声声“好!”气壮山河。 “你……你……白县长,咱是邻帮,你的女婿出了这样事体,作为朋友,我也很难过,尽管我们政见不同,可我们依然是朋友!我希望……” “你希望个屁!蕞尔小国枉称大,不怕……” “高队长,行啦,适可而止!” “白县长,他这是什么意思?杀了人,还上门……”高孝山已经压不住腾腾燃烧的怒火。 “你有证据证明……?”白峻青知道,日本人不在铁证面前,不可能低头。 “这不明摆着……他不是来悼孝的吗?让他按中国人的礼节,跪下给柳主任磕头!死者为大!” “入乡随俗,我愿意按照中国礼仪!”浅仓被逼无奈,只得这样说,“来祭拜柳主任!” “大学者陈文康到!---”卫兵在门外咋呼。 “我去迎接一下客人,还请高队长照顾好浅仓君,不可擅行鲁莽,不可造次,今天是什么日子?”白峻青故意这样。 “放心吧,白县长,我一准把他照顾得妥妥的,不这样,我还过意不去呢!请,浅仓!”两个人大步流星往灵棚那儿而去。 许多人眼鼓鼓的,跟着往那儿涌,乐号还在继续。 浅仓在中国多年,对于中国人了解得十分清楚:他们行事鲁莽,死要面子活受罪,通常是说得多,做得少,在大是大非面前,往往象狗尾草,长着长着就弯了。没有信仰,没有起码的真诚,一盘散沙,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利益。他大步迈进去,按中国人的习俗,行九一九扣大礼。 许多人不得不佩服日本人的能屈能伸,当有人把青膀箍递上,浅仓跪地上,双手捧着高过头顶,然后,站起来,戴在胳膊上,就问,“高队长,礼房在哪儿?” 嘿!老小子门清,看来,他来之前做足了功课,这叫知己知彼呀,高孝山本来想看看浅仓的笑话,出出他的丑,想不到:浅仓如此有礼有节,让他捉拿不到把柄。一些看热闹的人,深感索然无味,也就散开,浅仓放下金条,一抱拳,“各位,在下株式会社的浅仓次郎,请多多关照!”。 “你的任务完成了,礼也下了,能走了,难不成你还要在这等吃一顿?你不会这么俗不可耐吧?”高孝山对于浅仓的不卑不亢,倒是心生佩服。 高年丰躺在醉花阴的顶层翠微宫,这里是杜梅的寝室,一般人不能进,这是规矩,自从吴秀枝不辞而别,这里头又招了两个更小的使唤丫头,一个叫杏子,一个叫桃子,听听这名字,就俗不可耐,叫着叫着,口就顺了,一个叫,两个叫,大家都这么叫。 天快要大亮时候,杜梅早醒了,只是不愿意起,女人就象一匹马,骑惯了,就温顺象羊,不仅依偎着,而会发出“咩,咩咩”的软声,颤声,男人仰躺着,女人侧卧着,枕着男人的胳膊,一只手委屈蜷缩着,另一只手则舒畅在男人阳具上,上下不停地动着,撩拨着男人的欲望,男人则长吁短叹,思想在未来不安中跌落:“你怎么啦?” “你没有听到风声?石磨峰那王八犊子,自从娶了媳妇,就只管自己发家致富,上天我儿子又来电话,说日本人又在一步步逼近,我看战争就要来了,我想找石磨峰谈谈!” “他是一个棱角分明的人,从小他都不听你的,不服你的,总想挑战你,这种人在咱吴洼子,有其一,无其二,他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除非……”女人欲言又止。 “你怎么说半载留半截?不能爽快些?” “你知道他痛点在哪里,你想让他怎么做?” “成立个自卫队,万一哪天日本人到了吴洼子,咱也好应付一下!” “谈何容易,要成立自卫队,首先要有枪,枪从哪儿来?你让那些吃了上顿,没有了下顿的泥腿子,出钱给你卖枪?” “他们出人总行吧?” “可以,你管饭吗?这些人要么冲钱,要么冲吃喝,嘴管不住,你就算说破嘴,也没人听你的!” “我是为自己吗?如果日本人真到了吴洼子,谁也跑不了,谁也好不了,那帮牲口,吃人饭不拉人屎,我的一只脚已经踩在棺材板上,我生我死无所谓,可那些年轻的小媳妇大姑娘怎么办?我们的家还能有家吗?” “你的一番苦心,他们懂吗?有几个人有你看得远?看得清?他们甚至嘲笑你是杞人忧天,就算你声嘶力竭,他们听得进去吗?”杜梅这样说,“可怜之人,一定有可恨之处!” “你刚才说半截,这茬口没接上,除非什么?” 第102章:成立联防队 “要想石磨峰听你的话,还得找到吴秀枝,要不说什么都白搭!” “上哪儿找?她心已碎,神正伤,象个醉汉,游到哪儿跌到哪儿!” “那就找吴培光,他是她老子!” “那个酒鬼,我就不愿意看到他那张脸,窝囊一辈子不说,还又臭又硬,我找他,不行不行!这马蹄靴子不能这么倒着穿,你给他脸,他会蹬鼻子上脸,这种人喜欢顺竿子爬,爬到哪儿,他心中没谱,我不能失了这一步,再说,那老东西,整天醉醉迷迷,能知道个啥?” “我去行不行?我没脸没皮,无所谓!” “算啦,他觊觎你的……也不是一天两天,我让方子去!”方子是高年丰家的佣人,三十大几,光棍一条。 “他做事毛手毛脚,不怕吴培光把他一棍子打出来?黄兴忠真是根搅屎的棍,他是怎么来到吴洼子的?他要不搅合,这……” 两个人没了兴趣,继续这个话题。 下面有踢踏之声,不远处水井坊那儿,有铁皮桶、木桶落井沿石的清脆声木木空声,话语声,井沿石是红色页岩石,有墙厚,外方内圆,从正中间裂成两半,丫缝中填土,水浸水湿,绿绿的青苔从井壁砖缝中,向上长,有时拎水的长绳,锯在缝里,或多或少,把泥土和青苔锯进井里,妇人和孩子打水,才会这样,男人拎水,直直从井窟窿里就上来,除了泼撒水花,就一直左手换右手,提到井沿上。井台下,有棵弯脖子老桑树,一弯三盘,老态龙钟,每年深春浅夏之交,上面结满了桑椹,个高的男人站在地上,一伸手,不费劲,就把枝头最好的桑椹摘下来,送进嘴里,青色的不可吃,红色的酸掉牙,黑色的甜甜的,一咬一嘴黑,个矮的,攀爬到第一个老弯里,就可以随心所欲享受了,孩子象猴子一样灵动,哪儿好的多爬哪儿,可翻可转,老年人身缩体软,颤颤巍巍,在棍子上绑个钩子,站在地上,被花花太阳晒得眼晕,动作不准,钩下来容易掉地上,沾着泥水,拾起来,擦擦就吃,那滋味,酸甜可口,润胃酥心。讨厌的柳絮,柔若无骨,象毛发沾上去,拍不掉,弹不掉,还择不净。 有些男人和女人,顾不上这种口福,就只顾骚情,骚到痒处,浪笑声象水花,欢快刺泼。 桑椹在吴洼子,海海漫漫,有土地的地方,稀稀拉拉总要有几棵,不刻意种,被鸟或人吃下去,变成粪便,这东西遗弃在哪儿,哪儿说不定就长出桑椹。 高年丰侧个身,“给我后背,正中间抓两下,不是,偏下,就这儿!” 女人把男人挠舒服了,男人接着说:“今天去我家吃饭,昨个儿孙儿在哪条河里,抓了几条季花鱼,肥得很,我让石磨峰那小子也来,我们喝几盅!” “我不去,我怕看她脸色,吃不好饭,我醉花阴不缺吃少喝,凑那个热闹干什么?”女人呼出的热气,冲到他背上,哈出一块湿地,心却干燥起来。 “她敢!还反了不成?她如果是个聪明人,就难得糊涂,惹毛了我,我就休了她,娶你!” “一大把年纪造什么罪?你让我多活几天吧,省得孝玖回来,我里外不是人,就这样一辈子吧,挺好!” “我高年丰一生不曾愧对别人,只有愧对你!” “咚,咚咚!”有剧烈的敲门声,不知发生何事。 “谁?什么事?”女人声音颤抖,甚至是惊慌。 钟良骑一匹马,把一张纸,送到黄家大院,折身就走。 刘中天急急忙忙拿着这张纸,去了暖屋,黄兴忠不在,一准跑小西门土坡上练枪,东家这是怎么啦?最近着了魔不务正业,他这是干嘛?“太太,你看这事怎么办?”刘中天把纸交给陈梅梅,她看一眼,丢沙发上。 “成立联防队?这不就是要钱吗?这姓郝的就是不干正事,整天挖空心思弄钱。” “看来,这回不是他独出心裁,前天我去镇上山药堂拿药,看见满大街都贴着告示,大批招收联防队员!” “他招他的,干我们什么事?借机敛财呗!” “麻烦你支会老爷一声,这种事,不能不理不睬,别忘了上次,您拒绝了他们要与黄家结亲的事?我怕他会携机泄私愤。那是私事,他无折,这回他可以假公济私,狗日的,治人的本事渐长。” “他敢!一个私贩大烟的镇长,还想拿我家当典型,他也不看看:他拎不拎得动!” 正说着话,黄兴忠拎枪进来,“有事?” “惹麻烦的来了,你看吧,沙发上,要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还让你去镇上开会!”陈梅梅嘟着嘴。 “你怎么看?”黄兴忠丢了枪,拿起那张纸,认真地带着讽刺意味,朗读起来,其实,主意早在他心中,只是这事他在玩味。 等他读完,刘中天说:“你得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黄兴忠手一松,纸飘飘荡荡,象片带着潮湿的落叶,斜斜落到地上,“你去不行吗?其实你完全可以去!” “老爷,我作不了主,去就得准备挨宰,要不你把底牌给我,伸头是一刀,缩后也是一刀!”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国家正规军都不行,九一八在那儿,临时拚凑起来的污合之众,能有什么用?他们拿过枪吗?知道枪怎么用?成立联防队,上面不拨钱?哄鬼玩呢!”黄兴忠坐在沙发上,各种渠道传递过来的消息,都在证明一点:战事一触即溃!他早已着手准备着这一切,家里能处理的全部处理,从土地到粮食,除了酒厂还在有序生产外,其他的差不多中止,进货渠道涌堵,偶尔缺货,才会调马车,拉一些,随时可以歇业状态。 黄兴忠弯拾起那张“公告”往外走。 “你干吗去?”陈梅梅摸门东。 “拿它揩屁股!”黄兴忠摇摇那张纸。 “老爷风趣幽默,有时象孩子一样逗,其实是只老狐狸!” 土木镇公所大院,稀稀疏疏站了不少人,也分不清哪些是参加会议的,哪些是报名参加联防队的,乱哄哄一堆人,有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这会儿象打鸡血一样,郝汉煞有介事弄张办公桌在那儿,分两本子登记。 “凡是来参加开会的,全到东跨院去,镇长大人在那里等你们,商量大事……”郝汉指着东跨院,那里门开着。 “郝汉,不要假马六离(方言:假正经),什么镇长大人,不就你老子嘛,说什么呢,说到底:还是你们家那点事,公事私办,私办公事!”张志清吸着土制烟袋,“大家伙都在,我问一下:当了联防队员,都有哪些好处?” 沈拐子把拐棍靠在他的办公桌子上,“张爷说得不错,问到点子上了!”自小得小儿麻痹症,从记事,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离不开棍。 “好处当然是大大的,首先,联防队员有正式编制,统一的服装,配发枪枝,强化训练期间管饭,猪肉炖粉条会有,大米饭会有,每月还有两块大洋,你们想想:这是不是和做梦娶媳妇差不多?欢迎有志之士踊跃报名参加,……”郝汉正是按照郝百声鼓吹的要求,给这些人吹嘘。 “呀,这回天上掉馅饼,要砸我头上了,是真的吗?你不会蒙我吧?就算蒙我,我也没有损失呀?我要报名,铁牛,把我的名字写上,刘铁牛!”刘铁牛穿着一件补丁撂补丁和衣服,天数多了,没有洗,蓬头垢面,一股子味,不能闻。 “你先往那边站站!”味熏得他受不了。 “怎地?我不行?不够格?”刘铁牛象豹子睁大眼,“我才十七岁,我要不够格,这里头的人,全不行!” “我叫你往下站站,我多会儿说你不够格?文刀刘是吗?”郝汉写着名字,“住哪儿?” “装什么装?谁不知道谁?你家锅屋门朝哪儿我都知道:土木镇镇西头,刘庄!”刘铁牛有几分得意。 “下一个!” 陈仲秋刚从外面进来,人高马大,又会几下拳脚功夫,旁人站那儿,他轻轻扒拉一下,全不是个,只是这几天饿,让他头晕目眩,肚子里一直没有粮食,好在这是夏天,瓜桃李枣,全在往成熟里长,手上全是泥土,刚才在野外,扒山芋,山芋秧能有两支臂膀伸开长,他一连撅腚象老鼠扒了好几棵,连个手指粗细的山芋都没扒着,这个时间只是在疯长秧,真正可以吃的,得到秋天,他从人家地里,揪了几个生茄子,又攫取了一把长长的豆角,剥了里面米子,米子有股豆腥味,吃不得,倒是豆角皮清脆可口,他全身是草屑。 “你是猪吗?睡在猪圈里的?”郝汉虽皱皱眉,不由得多看陈两眼。 “我叫陈仲秋,家住磨盘山陈……今年……” “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嘿,嘿嘿!那是谁?马车不准停院子里,一律停外头!”郝汉站起来,“说你呢,这是镇政府,不是你家大院,没听着怎么着?你是干什么的?” 刘中天刚想下车,就被制止住了,“好,好,就走!”他逮眼看见陈仲秋,陈也看见了他,两个人对视一眼,刘拉着马,倒个头,准备出去。 “你叫什么来着的?”郝汉问,“以前干什么的?” “打过石头,会几路拳脚,会打枪,在城里给人看过家,护过院。” “真的假的?吹牛皮吧?”郝汉碰到过这号人,“那干得好好的,怎么……?” “主人赖我偷他东西,我一气之下,辞了!”陈仲秋这样说,眼睛却盯着大门外瞅。 “你要真有功夫,我提拔你当小队长,钟良在吗?把里面长枪拿出来,给他试一下!” “哎,好嘞!”钟良应一声,把枪拎出来。 “你试一下吧!打个活物吧!” 陈仲秋摸过枪,瞄准,拉了枪栓,唏哩哗啦,把递过来子弹塞进膛,瞄准,半天又放下了。 “为什么?假泡子吧,瞄了半天,假模假势的,打呀,你倒是打呀,我们这儿还没有谁会使这玩意的!”郝汉耸耸肩。 “我也不瞒你,我被主人关了三天,实在是饿极了!” “别找借口,你要是能打下树上那只麻雀,我让钟良带你去梅家溪,要吃啥,由你点!”郝汉不是试他,而是难为他。 两只麻雀在树枝上蹦来跳去。 “左边那一只,还右边那一只?” “随便哪只,打下来都算数,有这样身手,会饿肚子?天理难容!” 举枪,瞄准,斜眼,“左边那只吧!” 第33章: 1 众人屏息凝视。 “叭!”只一枪,在众目睽睽之下,左边那只刚才还在蹦达的麻雀,转瞬之间,就象一块石子,直直掉下来,另一只受到惊吓,叽叽飞走。 “漂亮!梅家溪随便吃,随便点,你叫什么?” “陈仲秋!” “不对!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陈队长?” “能行?”陈仲秋做个鬼脸,擓擓头,这时想起:什么叫天生我才必有用!笑容象流溢的水,从那张饱受苦涩的脸上,淌出来。 “能!你要是实在饿极了,就让钟良让屋子里,给你找块饼,垫巴垫巴,等我忙完了上午的事,一起去梅家溪!” “听你吩咐!”蠕动的肠子受到鼓舞,象彩带在肚子里,踩着激越的鼓点,翩翩起舞,象只哈巴狗,灵动跟着钟良拾阶而上。 “看见没有,这就是待遇,只要你有本事,吃喝算什么?”郝汉相信榜样的力量,是具有无穷的吸引力的“多事之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有本事!” “嫌不嫌我老?算我一个!”张志清把温热的烟锅,放进烟袋子里,舀水一样,挖上一锅,按一下。 “老了点,还能动,你来了,能当新兵使吗?” “只要不把我当牛使,就成!” “老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你……你这分明是看不起人嘛!是,我是老点,可做个饭,拾个枪总行吧?” 刘中天再进来,听着枪响,没有看着陈仲秋,尽管他看得很仔细。 “哪里打枪?”郝百声出来。 “刚才有人试枪!” “别乱放枪,不怕引起恐慌?”郝看了刘中天一眼,愣没理他,扭头就进去。 刘中天正不知进退。 “老先生开会呀,里头,都在里头!” 刘中天进去。 “开会的,这屋!”有人嚷嚷。 刘中天寻声找过去,心还在陈仲秋身上,这家伙躲他了?不太可能,陈的性格,他了解,不是这样的人,别说没犯事,就算犯事,也百般狡辩,他看看屋子里,能有三四十人,“嗯,嗯咽!”郝百声清了几下嗓子,然后煞有介事坐前面桌前。 第103章:虚实并举 “各位,我看差不多了,下面我们开个会,根据上级指示之精神,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这不是什么秘密,为了应付不测,保障全体镇民之安全,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来落实好上级精神,我们镇成立青壮年为主的联防队,什么叫联防队呢?就是民间自发武装组织,要武装队伍,就需要钱,买枪要钱,聘请教打枪要钱,联防队员服装要钱,总而言之:一句话,与钱有关!各位都是土木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我想各位能够慷慨解囊,真心帮助我们自己,所谓的有钱出钱,有力的出力,联防队虽是地方武装,上面也按人头出了钱,即三三三政策,上面出了三分之一,镇上拿出三分之一,剩下的你们这些富户出三分之一,你们不会在乎这仨瓜俩枣吧?你们是依靠生意发家,如果日本人来了,你们还能好好做生意吗?” “你说得这么含糊,三分之一是多少?”有人不服,站起来,“国家正规军都不行,日本人来了,一溃千里,你们成立的联防队有鸟用吗?再说,日本人能不能到土木镇,还是个问题,就外面那些货?一个个歪瓜裂枣,平时连饭都不饱,指望他们保护我们?枪一响,恐怕枪一丢,就尿裤子!” “是要集训的嘛,没有谁天生会打仗!” “镇里有屁大点事,就要我们出钱,我们捞着什么好处了?”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谁也没有贪!” “我看有些人根本没有来!” “这不打紧,名单我这有,一个也落不下!” “三分之一是多少?你倒是说个明白!” 大家七嘴八舌,刘中天坐在后头角落里,不言语,他在听,在想。 “各位!各位!我找人粗略算一下,连买枪、买子弹、买刀、买服装、请教练,加上吃喝拉撒,这些项算下来,林林总总,在座各位,怎么每家也得出八百到一千个大洋!” “你把我们全杀了,我也拿不出这么多!” “这是讹人屎吃!” “就算砸锅卖铁也出不了这么多,就算出了,我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 “你们不用跟我哭穷,各家什么情况,我早已摸得门清,镇政府也体谅你们的难处,所以,我咬咬牙,厚厚脸,再多问上面多要一些,也还是为了减轻大家负担,怎么着也得500个大洋,不能再少了!各位都是土木镇大能人,要脸面的时代候到了!” “脸面多少钱一斤?我卖了!500个大洋,说得轻巧,你上下嘴皮一刮,我们就得出钱,凭什么?你家还开着大烟馆出多少?那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你赚了多少昧着良心的钱?” “谁?是谁?站起来说话!” “我!陶三木,怎么啦?要钱没有,爱咋咋地,钱粮我们一分不少,凭什么额外再出?每年开春,地里还没长,生意还没开张,还在正月中,你就早早把一年赋税收了去,我们说什么了吗?现在又要一家500块大洋,你当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都给了你,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你坐下!坐下!你的心情我理解,日本真要打进来,你能安心赚钱吗?谁没有苦衷?你以为我想干?这不是没有办法吗?我知道:事难办,屎难吃!可是问题摊在这儿,大家就相互克服一下,三木兄弟,你的店铺已经开到西凉城了,你富得流油,开始贩枪卖了吧?可惜单无霸死了,要不然,你最走实!”郝百声决定激他一下。 “我没有!” “别这样,咱是好汉,咱干就干了,再说西凉城早已有之,政府虽说明令禁止,老史家,老薛家,哪一家不是在做这行?几十年了,民不举,官不究,没有官家庇佑,他们能这样风声水起吗?官家又凭什么这样庇护他们?这个中道道,你去想,你去猜,有钱大家花,才花得舒心,花得放心!有命挣,得有命花才行,当年名声噪响的兴盛马帮,就是很好的例证,陈渐钢、陈渐良兄弟,当时死于风头正劲,我的乖乖,照他们当时的阵势,现在的黄兴忠都在他左边,可现如今他们在哪儿?岁月尘封里,这是往事,我扯得有些远!”郝百声见别人没有异议,趁风扬场,下雨和泥,“500块,听上去,确实不少,但我请诸位想想,枪林弹雨,打仗是要死人的,当然,这种话我是不能在外面,在那些人面前说的,我要是说了,还有人加入联防队吗?就命来说,岂是区区500个大洋能买到的?这不是闹着玩的,身逢乱世,尚能保命,舍什么都值了,诸位,谁来先表个态!” 沉默,许久地沉默,大家都低着头,都在察言观色,都在等待,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都不说话,也不是个事,任何人家底再厚,也扛不下这么个负担,在这里,我表个态,谁让我是镇长呢?我出一千个现大洋,陆会计,回头上我家拿,人前是钱,人后也是钱,跟你们说吧,这是硬任务,我不是在和你们商量,陆会计,就从你来,你捐多少?”郝百声这是在抛砖引玉。 陆凤行想不到:郝百声这近乎半开玩笑的询问,把他给问住了,平时胆小如鼠,集体的钱。虽全在他手上,他象夹皮狗,畏畏缩缩,只要动集体一分钱,他就哆嗦,没当过贼,还没有偷,先哆嗦象贼,是真正守着粮仓讨饭吃的主,郝百声这随意一问,其实也不指望他真能回答,样子总要做,他脸儿憋得通红,象猴屁股,虚汗如雨,半天嗫嚅道:“我……我还没想好!我要想一会儿!”说多了他付不起,别看他戴着宽边眼镜,人模狗样,平时甚至还有点桀骜不逊,其实那就是装出来的,他是正儿八经的纸老虎,说少了,怕郝百声不满意,“让我再想想!再想想!”虚汗象瀑布从两鬓一条条流下来。 “我知道大家都有困难,可是灾难摆在面前,这不是哪个人的灾难,是整个中华民族四万万同胞的灾难,既然大家都吝啬钱,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把你们的儿子送到联防队来!”郝百声脸色骤然变了,“不愿意破财免灾,那就让灾难,象刀子割断你们的香火!” “我儿子,还小,还在上学!” “我儿子刚娶媳妇,胎还没有做下,不成!” …… “那镇长大人,还有没有第三条路呀?” “有呀!那就是带着你的女人孩子,滚出土木镇,要逃就逃到国外去,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天下乌鸦一般黑,是老虎他都吃人!你说说:哪里黄土不埋人?今天只是个吹风会,有些人没来,我也通知到,明天是最后确定的日子,你们没觉得最近镇子上来了许多陌生人?联防队成立,势在必行,他们当警察使用!” 高年丰高调宴请石磨峰,这消息一时间,在不大的吴洼子镇上,不用一个上午,就传到角角落落,人们纷纷猜测这其中的原因,吕如意噘着嘴,虽不满意,但她不敢说,这男人脾气太硬,说不要你,是分分钟的事,他不要的女人,别人还不敢觊觎,就象一件器物,他要不用,只能在那里放着,直到日月把你磨成沙和尘,随风荡涤,淹没在泥土中,更可气的是:你一旦离开,别的女人,就会象胶布一样粘上去,他根本不会看你一眼,更不会问你一声,你得贴着他,把丰腴柔软的身子粘着他,蹭他,他才疯子与野兽一样凶猛,把你揣在怀里,和你风欢雨爱,直到你象一条死鱼,落在岸上,蹦跳着等待死亡的来临。 “你又咋了?憋屁一样不高兴?你是不想让我去高年丰那老家猫那儿吃这顿饭?我告诉你:不成!是男人就得干点男人的事,受女人左右,憋屈,我做不来,你也别指望,要不你就回娘家!我也知道:他憋不出好屁来!但这是给咱长脸,你看他请过哪些人吃饭?别人请他吃饭,还要排队,论日子,把你喉咙里那口痰咽下去,你如果生事,就是找死!”石磨峰手中还在机械地动,他是有名的漆匠,活做得让你翻过来调过去,找不到瑕疵,精湛无比,挣了不少,可他天生就不爱这一行,常常心不在焉,他支起耳朵,在感知外界变化,他希望有一天丢下刷子,干点别的,虽然他的活多得做不完,想叫他马虎,似乎不太可能,宁愿不做,性格使然,闲暇时,他更喜欢舞刀弄枪,只不过,这玩意儿不能让他有饭吃,有钱花,他才不得不放下。 在有吴秀枝的时候,他从不把吕如意当个女人,吴秀枝自从第一次见到黄兴忠,就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男人,虽然她很失落:黄兴忠不仅有老婆,还有男孩女孩一串,且不管他老婆生得怎么样,仅就责任而言,也不能有婚外情,如果没有黄这个灾星的出现,石相信:在吴洼子,吴秀枝没有更好的选择,只是时间水流,流着流着,就把吴秀枝的心流到姓黄的那儿,他双手一捧,象天平,称出女人与女人的质量,一切不言而喻,然而,就是这可恶的然而,鬼使神差一般,黄兴忠有一天就走到了吴洼子,居在醉花阴,吴秀枝端个茶,倒个水,他相信没说上几句话,吴秀枝就心花怒放,石磨峰掉价掉色。一个外乡人,不经意间是怎么打垮孤注一掷石磨峰这点儿爱好的?他姓黄的算哪根葱?在吴洼子的地界上,除了高年丰还没有哪个人敢挑战石的底线,高老了,代表着过去,他代表着将来。泾渭就是那样分明,但它们的滥觞都在碗口大地方。 初见黄兴忠,他耸耸肩,说实话,他看不上,但从一件事上,他开始害怕这个外姓人会夺走他的幸福。什么事,他比外人清楚。 他和黄兴忠比,差哪儿?他有年龄上的优势,可这一般被女人忽略不计,磨的心,心的屑象磨推下的干面,一转圈下落,如同年久失修的墙,斑驳脱落,等到你真的明白,早已面目全非。 石磨峰虽是活阎王,但对于吴秀枝没有用,她既不喜欢他,更不怕他。这女人在吴洼子是另类,偏就这种另类的女人,才是他最喜欢,最没有办法。 石磨峰的执着,害了他,有回实在生气,又喝点酒,就张狂得象螃蟹,横着走,就走到吕如意家,当时正是大中午,天和地都在水深火热里煎熬着。吕家偏巧了就没有人,石磨峰就狼一样,血红着眼,吕正在往绳上晾衣服,上举衣服水和情一样,哗啦哗啦往下掉,硕大的屁股摇来晃去,偏就是这动作,吸引了他,他醉意朦胧:“你----!愿不愿意嫁给我?”眼前花花,疑吕是吴,用手指,那口气不容反驳,“我……我……”女人慌如小鹿撞怀,“你敢不愿意!我知道你……?”吕被这突兀奇来的举动吓坏了,衣服掉地上,地上有土,更有草,土沾草染,就这样一塌糊涂,她一推二就,“你别这样,你别这样,……”由女孩变成女人。 酒醒意清,女人在抠手上皮,“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睡你床上?” “你要的!” 一掀被,天爷啊,阳具虽缩成虫,他闻见初熟的丰稔麦香的被揉搓烂的味道,这是男人霸气的味道,唯其这样,理智才不会如水泛滥。 石磨峰虽浑不愣,他知道:要想在吴洼子立足,就得扛起责任,按照习惯,他咬咬牙,娶了吕如意,吕是个争气的女人,翻过年,就给石生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吕这感觉一切都象拾到的,意外中的意外,吴洼子这么多适龄女人,踮着脚,双只脚对搓,搓破皮,淌着血要嫁给石,可是她不经意,就把自己拴在男人强悍男人裤腰带上,嫁给这样硬汉,意味着不用她劳苦奔波,也能把日月过得崭新,缺点是:你别想让他把你高高捧在手心,你没那么金贵。摔你踩你骂你打你,家常便饭,除了这,她还是比的女人幸福,体会吧,在泪里笑,笑到兴奋,别的男人捧,放手心里,放嘴里,还是没盐没味。 石磨峰把漆刷子往漆盒子里一丢,有些愤气,殷红的漆,象血溅在墙上,拿块破布,糊乱抹下手,从石槽上旁若无人牵过马,骑上就走。 他刚在高年丰家书房坐定,高的老女人就猥猥琐琐走过来,双手交插抱着:“当家的,季花鱼好了,要上吗?” “石兄请,边吃边喝边唠!”醉花阴的杜梅早已在饭桌前坐好,杜梅文静不张扬,看见他,微起身,“你好,有日子没见了,你沉沦了?”女人象不经意,话中有刀,那么随意一荡,刮下一层,不是漆,漆没那么厚重,是薄如纸的面子。 “爷,不能这么叫,乱了辈份,我和孝玖才……”季花鱼喷香,味象迷香熏人。 “我想和你说件事,你看……?” 104章:两种忙。一件事 “你下去吧,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一辈子就这么点出息?”高年丰不耐烦瞪了女人一眼,不无讽刺,但又无可奈何,“到死都改不了做贼一样偷窥的坏毛病,你知道:我最恨这个!” 老女人怏怏不快,家里的事,事无巨细,她全没有决策权,从年轻时,她就是个有个性的女人,可自从她把自已栓在高年丰这驾踔厉风发的马车上,她就一直在剧烈运动中被拖着走,拽着走,男人太阳刚,女人的存在,就会被忽略。 “你找我来,不是为了闻季花鱼的香,喝黄兴忠家女儿红的烈吧?” “当然!我希望你能扛起责任,象个男人一样,改天换地,而不是干自己不喜欢的漆匠,日本人就要进来了,我们是不是有点动作?” “以卵击石?和强大的日本人对着干?干得过吗?就两只拳头吗?跟打在一堆棉花上有什区别?”鱼香酒烈,象钩子,把人的馋虫,从黑暗幽深钩出来,他舔舔嘴巴,“您过高估计了我的能力,您还是另找别人吧?我虽有两把刷子,可我刷的是油漆,要是没有旁的事,我就……” “你挑个头,剩下的事,我来办!”高年丰把磨出老茧的手,按他肩膀上。 “李瑞安知道这事吗?他怎么看?钱粮从哪里来?有枪吗?日本人确信无疑要到吴洼子吗?”他推开高年丰的手,“不要臆想,不要认为你还能一呼百应,那是昨日的黄花,就算你是趁鲜做成菜,恐怕也他妈凉了!临时抱佛脚,能有多大用?” “你在和我置气?就因为吴秀枝?你是把我恨上了?” “不至于,你还不够格!”石磨峰站起来。 “吴秀枝相不中你是对的,你就是个怂包,小刀刻缝!”杜梅只一句,男人就僵持在那儿。 “你说什么呢?我与他有分别?” “分别大了去了,平时看不出来,关键时候,方显英雄本色,仅这一条,黄兴忠比你强,他一个外乡人,凭什么让人心悦诚服?要说优势,他远不及你,你年轻,你近水楼台,吴秀枝是什么样女子?冰雪聪颖,你们的分别:她一眼看透,情愿远遁,也不愿意呆在生她养她的吴洼子,为什么?一个情字,让她无从喧泄,她不是不爱,而是你的行为,让她失望!” “是因为吕如意?” “你错了,吕如同草芥!” 石磨峰重新坐回去。 李瑞安贵为吴洼子一镇之长,不作为,不扰民,深居浅出,一般人甚至个月成十看不到他,除非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偶尔能看到梁冰晶,她的女人倒是挺活跃,张口闭口,“我们家镇长说了……”有很多事,都是这个女人代为处理。 杜梅经常随高年丰左右,她拧开盖子,把三杯酒倒上,“秀枝喜欢英雄,你离英雄还有多远?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不用死缠烂打,你要让她俯首帖耳,粘着你,一刻也离不开你,你这男人就做成功了,黄兴忠不是不喜欢吴秀枝,而是他给不了吴想要的生活,所以以理拒之,虽暂时断了她的念想,除非情有所托,否则,她迟早还会回到吴洼子。” “李是什么态度?” “不支持也不反对,火再旺烧不着他皮燎不着他肉!” 郝百声父子雷厉风行,不仅很快招到一批人,而且不少生意人私下里交了钱,怕的是麻烦,是纠缠!更怕这个人辛辣的手段。黄德旺、钟泽这些权术的玲珑人物,全被这个人玩于马下,不听话就祸害,朱依照他们就是面镜子,挡我者死。郝氏父子伙同新招募那些人不仅挨家挨户上门要,并且他在镇子上到处张贴光荣榜,每天街上锣鼓喧天,各种标语充斥着大街小巷,交的人戴大红花,混迹联防员中间,跟着举拳头喊口号,“保家为国光荣,赖捐不捐可耻!” 黄兴忠远离土木镇,对于郝百声这一套,不以为然,他想不到陈仲秋会在土木镇出现,既然他人五人六进了联防队,将来势必会站在郝百声那一边,这等于是多个敌手,虽然不相信他能掀起什么狂风恶浪,但黄相信:只要有机会,这个人就会假公济私,找他的麻烦,这些消息,或近或远,传到黄兴忠那儿,就象秋风乍起,他只是皱皱眉。 黄兴忠玩味着日子,这让许多黄花甸子人看不懂他,看不透他,但他是高人,许多人更愿意相信: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黄天祥和黄天佑不是在同一天回的家,只是匆匆忙忙在家各吃一顿就走了,他们同时在向黄兴忠传达同一消息:他们已经接到上级命令,随时准备撤离!官方的消息,更多传递的是:快要打仗了! 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只有刘中天、陈梅梅和黄兴忠知道:并没有向外扩散!怕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有耳朵能听,有眼晴能看,就算他们不讲,黄家大院其他人也听到各种风声。 “老爷,是不是考虑把旱地也买了?”刘中天提议。 “不必了!真要到那天,损失的何止是这些身外之物?”他有磨刀霍霍的感觉,手心有汗,手在刀把上松驰有度,松一下,是为了握得更紧,心中荡漾着英雄的情怀,男人的情愫,他急切地盼望着那个时刻的到来,他好纵横驰骋,他好横刀立马,哪怕是抡起大刀片子,在敌群中砍杀,血是热的。 “郝镇长上午又派人来,问捐钱的事,我推说你在外头,等你回来再说,可这只是权宜之计,终不是长久之计,这么多钱,毕竟对于谁都不是小事,他在软磨硬泡!” “这一来,他就发达了!” “他有这样的心?这样的胆?” “你小瞧他了,这是一笔糊涂帐,不仅谁也算不清,恶向胆边生,罪从心中起,因为谁也搞不清这个天坑中,掉进多少金银珠宝,这就给他提供了机遇!” “你想怎样?”刘中天以为黄兴忠会和斗蛐蛐一样,撩拨他几下,再摔他个半死。 “让他象臭虫一样蹦达,让他象跳蚤一样,在自我空间中自娱自乐,我没时间陪他玩,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相信他还会走下坡路,让别人去收拾他!” 白峻青心神不宁,这不仅是因为柳明楼英年早逝,还因为女儿白金梅要固执留在乡下,那里是柳明楼的故乡,她认为适合修身养性,是难得的清修之所,拧不过,就索性听之任之。这会儿正闲情逸致和桑泊年面对面坐着,一人面前一杯清茶,烟气缭绕,话不多,心绪在倾泻。 白知道:桑为这事,不断奔走于湖河帮与东野太郎诊所之间,他没有问,希望桑能说。 桑和东野太郎有交情,情非一般,东野身份特殊,他可以自由出入中国人和日本人聚集的地方,一些消息,别人无法探知,东野可以,桑喝一口茶:“白县长,你相信高孝山的武断?” “在没有新的证据之前,我只能选择相信,退一步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柳阻止日人的势力范围的拓展渗透,只有日本人有这个动机,高虽聪明,但喜欢彰显,且霸气外露,这一点,不是我喜欢的,在龙泽县这样人不在少数,但究竟是哪一股势力,这是我想知道的!高这个人喜欢激情澎湃,喜欢直接弹压!” 2 “没有这方面消息传递,东野与湖河帮都在努力!相信很快,就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传过来!我们真的要撤吗?这么多人,这么多物,往哪里撤?那个东野就那么值得信任吗?” “这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姑且听之,姑且信之!” 八辆马车,都塞得满满的,要带的东西太多,这个舍不得,那个也放不下,没有办法。湖河帮控制下的码头,繁忙起来,每一艘机帆船都在准备着装货,那些有钱人忙碌起来,这种繁忙,空前紧张,并且有些凌乱,连湖河帮的斩一风每天都要亲临码头上几次,空气无形散发着某种不安因素,这或多或少,影响着那些稍有些资产的人,对于平头百姓来说,身无常物,反而逍遥自在。 “哎哟,慢着点,这可是县长家的东西,摔败了,你赔得起吗?”看着车子摇摇晃晃,年迈体衰的老管家,摇头叹息,这一个个笨重的大木箱里,到底是什么,他并不清楚,看着那些卖苦力热得满头大汗,“放心吧,到了湖河帮码头,我一准把工钱给你们,保证一分不差!”已经弯曲的腰,伸起来有些困难,他看看邻河码头,还远着呢,叹了一声气。 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摇来晃去,箱子一会儿东挪一下,西去一下,不断发出磕击的声音。 “哎,你们这帮人,做事让人揪着心,你们看看这绳子,松成什么了?还有作用吗?这要是裤带,裤子早掉脚脖子上了!” “老人家,这里头都装些什么?准备运到哪儿?” “我哪儿知道呀?这事白县长直接交给柴二爷的和毛五爷,我只负责让你们把它们拉到码头!怎么你想打劫这些东西?”老管家警觉起来。 “我们只是好奇,瞎打听,我们能有这胆?这县长还是清官吗?贪这么多东西?” “心痒手痒?找剁的,你伸出一寸地试试?后面那些当兵的可盯着你呢,他们手里可都有家伙,那不是烧火棍子!”老管家有几分得意,后面有十来个兵。 “我呀,贱生命穷,不想死,日时悠长,我还没娶媳妇呢,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亏了?咱也想往大里长,也想吃鲜桃一口,也想造个小人玩玩,让浑浊掀起一丝微澜,要不死得屈!” “过来!过来!往那边拉,是白县长的货吧?”毛不平身后站着斩凤英,突突突河面上,船只你来我往,忙碌得很,他从岗楼那儿,下来,下面惊涛骇浪,水浑浑浊浊,船头如剑,刺拨起悠长的水花。 “你慢着点儿,赶着投胎?” “你爹交待的任务,完不成哪行?”毛不平看见不远处,拄着文明棍,戴着墨镜,身后跟着两个挎枪的人,这是斩一风。 “有我在,完不成也没事!” 斩一风看看这边,身后打伞的人,在他耳后低语。 “就是的,就是白县长的,放那儿吗?五爷可以派人查收一下,箱子都编了号,上了锁,差不多有一百多个箱子,你让人过个数,运费在我这儿,白县长让我交给你!”老管家有些颤颤巍巍,抖抖缩缩,从口袋中掏出两根金条,“我们县太爷说了,地点当兵知道,我就不多嘴了!” 早有一条大船停在那儿,一群大码头上扛活的,还没等毛不平吩咐,就纷纷跳到岸上。 小野正雄压低礼帽沿,在岸边杂货铺的窗口,正用望远镜,斜斜偷窥。并掏出小型照相机咔咔拍照,这时从门外进来两个人,青衣青裤子,腰里拐着枪。 “嘿,嘿嘿,说你呢,干什么的?你刚才拍什么?” “我拍风景,我是个画家,到邻河码头来采风来了!” “滚!滚滚,采你姥姥个蛋!我不管你采什么,这儿不是你呆的地!”一个人不耐烦钩钩手。 “凭什么?”小野还想据理力争。 “你废什么话?你是不是想去湖河帮水牢里呆一下,我叫你滚!立马的!”另一个人用枪拨弄他,“别给脸不要脸!” “我只是……?” “我只是想叫你滚!”冰凉的枪管,顶在小野脑袋上。 小野咽口唾液,退了出去,河面一片苍茫。 “狗杂种,跟老子瞎掰!”那人插上枪,“他不会是日本人坐探吧?看看去!” 两个人追出屋子,小野正雄早已没有影,“嘿,兔崽子,够溜的,这就没有影了?” “呜----!”一声长嘶,机帆船拉着长长黑烟,逐水着流,开出了邻河渡码头。 管家站在桥下阴影里,躲避着阳光的灼热,卫兵一个个端着枪,扛工汉赤肩裸背,两人一组,抬着沉重的木箱,一个接一个上船,“轻点,轻点!”管家挥挥手,车夫两人一对,往下卸,“县长的东西,贵重,宁慢勿快,损坏了赔不起!” “老不死的,真拿鸡毛当令箭,一口一个‘县长家的’,县长是他大(方言:父亲)还是他儿子?这么上心?双方一开打,我看是树倒猢狲散!” “说什么呢?你俩还嘀咕个啥?” 史凤琳坐在车里,突然想起那本书,上面好象有不少圈圈点点,愣是象看天书一样,没有看懂:“这都是他妈的什么东西?纯粹是狗尾巴圈,难道是……?”这时,突然脑洞大开,难不成……?这样一想,让他有些兴奋起来,“还有多远到西凉县?” “大约需要一个时辰!” “能不能快点?” “快不了,特派员,这种老爷车都是外国废弃后,重新抛光打蜡,卖给中国人的,老掉牙,能走就不错了!没出什么事,就烧高香了!” “这不是省政府配发的车嘛?怎么可能?购车被老外骗了?” “哪里有,是中国人自己作贱自己,外国人就凭这个卖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帮党国的蛀虫,败类假公济私揣自己兜里?” 第105章:心急如焚 “这都不算什么,你知道钱主席的二公子是干什么的吗?他不就干这个?要不他咋这么牛?还不是因为背靠省主席这座大山?” “你尽量快!” “快了容易抛锚,每次出远门,我都如履薄冰,好歹开得时间长些,摸透了它的脾气,要不然,这车真的不好开,耗油不说,还耽误事,每次都一手油!” “我他妈的……我想骂人!” “我要是你,我都想杀人!这帮孙子,凭什么这样糟蹋国家资源?可是,我们人微言轻,管不着这事,该管的能管的,不敢管,乌纱帽太轻,不定哪天一阵大风就刮走了!” “是这么个现状?”史凤琳不敢相信。 “现实比这个更糟,下面就这样!” “难怪不少人信仰马列,信共,原来,这是认识的僭越!” 老爷车象木板车,虽慢点儿,杭育杭育,竟然在天黑之前,抵达西凉城,从大门口被门卫放进来,史凤琳舒一口气。 “特派员回家吗?” “暂不,你先把我送秘书长家,有件事我要向他请教!” “好嘞!” 刚吃过晚饭,蚊子就象赶集似上市,想在梧桐树下摇椅上歇会儿,蚊子太多,正心绪不宁时,林琳要给两个孩子洗澡,关着门,水也调配好了,一半热,一半凉,两个孩子在平房顶上等风,风偏就不刮。 这时,却有人敲门。 “谁呀?这么不合时宜?”陈啸虎一边嘟囔,一边极不情愿摇着芭蕉扇往外走。 “我!我!你妹夫,旁人谁会这么不识抬举?” “哟,从龙泽回来了?白县长的女婿当真被杀了?” “错不了!” “这日本人野心不小,可我就搞不明白,上面的狗屁方针偏就拧巴着,连省城也乱轰轰一片,中国人不打中国人的呼声这么高,那些养尊处优的官老爷偏就听不见,这种亲者痛,仇着快的事,是他老蒋的意思吗?” “你能给我看看这本书上画圈画点的地方,翻译成中国话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我总觉得……” “你来就是这事?还在追查那些日本谍报人员?这城里就你还在做事,你没见苏县长的家小都走了吗?金银细软,全搬空了!真的一枪不放就跑?跑什么地方去?那还养那么多军队干什么?留看的吗?是,我在日本呆过,就军事实力而言,我们确实无法与之相比,日本强军之路始于明治维新,但也不至于闻风就跑,他们船坚炮利,可这并不是战场唯一取胜的条件!” “蚊子这么咬人,我俩就堵着门?”史凤琳把书递给他,“我不进去,请你力争在三天翻好,也许,我能揭开一切内幕,也许不能!” “你不坐坐?” “有可坐之地吗?今夜没有一丝风,我看够呛!” 史凤琳回到家里,陈夕红一个人在那儿垂泪:“这是怎么啦?怎么啦?受委屈了?” 陈没有理他,唏嘘继续,鼻音,从腹腔深处喷射出来,半天一下,无尽的委屈,无法平复,问不出来,不在状态下,双肩耸动。 史凤琳抓狂,无论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深处,“你……?没弄饭?没吃饭?周妈!周妈!”他断喝两声,周妈不应,他就狂躁到暴怒。 “别喊了,她孙子生病,她回乡下了,你是野兽吗?你要吃人?”语气平滑,软软似风乍起,“你想骂人,还想打人?” “你怎么啦?” “顾影自怜,妊娠反应。” “什么东西?乱七八糟,我听不懂!你没事了?” “没事了,你妹妹拾到狗头金子了,一下子发达了,我差点儿不认识她了,走我面前趾高气扬的,我要不喊她,她就风一样刮过去了,那穿着,那打扮,今非昔比,走路带着风。” “你说什么呢?我的哪个妹妹?土木镇哪个?不至于,她会跑到西凉城来嘚瑟?不能够呀,她是本份的人,春铃?她穷成那样?有嘚瑟的本钱吗?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错不了,她一小我就认识!” “春铃?根本不可能,这辈子我估计她就那样了,跟着个大烟鬼,能好到哪里去?” “你别荞麦里看不起秃鸭子了,哪天你在大街上碰着你会大吃一惊,她告诉我:她家老得如同一块朽木的地方,卖给了外乡人,他们现在住大世界紫气东来那儿,你知道:住那儿都是些什么人?” “这是你暗自落泪的原因?天上真的突然掉馅饼,不偏不斜正砸他头上?” “这都哪儿跟哪儿?风马牛不相及!” “嘿,嘿嘿!有人吗?有喘气的赶紧出来说话,我很忙,没功夫和你们扯闲篇!找个说话算数的人!”一大清早,陈仲秋带俩人,一个是刘铁牛,另一个是王柱子,这俩货,一人身上背杆长枪,陈仲秋挎把盒子炮,他让两个人用拳头捶门,他在那里咋呼。 “谁呀?谁一大清早这么咋呼叫魂?”刘中天一边从屋子里急急出来,一边问。 “我看象陈仲秋!”黄天河在上面,弯下腰,低低说,“找茬的来了!” “他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薄雾初开,霞光万道,干活的人早下地了,黄兴旺带的队,给旱地锄草施肥。 “谁呀?怎么说的话?怎么一股子草沫子味?”门一开,刘中天出来,黄兴忠早出去练枪了。 “你个老东西,能不能当家?要不能当家,一边站着去,省得在这里碍眼,一个听吆喝的狗奴才,狗仗人势!” “陈中秋,你算哪根葱?你要干嘛?” “老头,识相点,这是我们联防队小队长,你们家的钱什么时候交?别脱屁撒懒淌眼泪,我告诉你,逾期不交,送你去镇公所坐班房,决不含糊,镇长大人说了,这笔钱是烧饼磨掉芝麻,早晚还是那钱,你要听明白,想清楚!”刘铁牛蹦一下,跳一下,“陈队长,我没理解错吧?” “没有,好样的,好好跟着我干,我看我们第一小队副队长一职,将来非你莫属!” “是吗?陈队长,我没……没听错吧!” “刘铁牛,你凭什么寸功未立就干副队长?大队长知道这事吗?”王柱子就是不服。 “对于副队长的认命,一般都要征求队长意见!” “刘中天,黄兴忠在家吗?” “你这混蛋的东西,黄兴忠岂是你等泼皮无赖可以叫的?陈仲秋,翅膀硬了,敢信口开河了,我告诉你:你还差着远了,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就骂娘,我告诉你:孙子哎,就你这种态度,别说没有钱,就是有,也不能让你这帮猪给拱了!” “刘中天,你个老东西,别以为你上点年岁,我就怕你,把我惹毛了,联防队一样把你收拾了!”他拍拍腰下枪,“你以为这是烧火棍?” “干什么?陈仲秋,你想造反吗?”呼呼啦啦四五个人端着枪冲出来,“想在这里撒野,你们是找错了地方!” “黄天河,我们的事还没了呢,你打我那一枪该怎么算?” “那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姓黄的,我叫你牛,现在有黄家大院罩着你,早晚有一天犯到我手上,咱就新帐老帐一起算,今个儿是公事,我不和你计较,言高语低,我就当是裤裆里的风,姓刘的,话我是带到了,仗着人多势众?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咱在一决高下,那时不是我在和你说话,我们走!” 陈梅梅听见有人报信,走出来时,陈仲秋只给她一个背影,而且是模糊的:“发生了什么?” “陈仲秋那狼崽子带两个人来要钱,幸亏天河带人下来,要不还真没人唬住这刺头,他们三个人,都有枪!” “没到那份上,要不我还能打他一枪,这次再打,就不会打腿了!再打就把他天灵盖敲了,个狗东西!”黄天河想不到陈仲秋一见到他就怂了。 “你也别太大意,这小子背后是镇公所,郝氏父子豢养的狗,见谁咬谁,逞能出风头,他爱这么干,你别跟他叫真!”刘中天不想出任何事,所以想息事宁人。 “叫真能怎地?在这儿能有他便宜占?想得美!”黄天河晃晃手中的枪,“问它答不答应?” 齐泊年看不透世事,就一味攥紧不撒,想不到一直罩着他的柳明楼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他感到危险离他更近,唇已亡,齿必寒,他感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日本人密集的包围之下,他陷入茫然无绪之中,日本人会不会也用卑劣手段对付他?这样一想,他害怕了,惶惶不可终日,整宿整宿夜不能寐,虚汗淋漓,和柳明楼相比,自己就是草芥中的草芥,要收拾自己,如同拧捻一只小蚂蚁,侄子虽鲁莽威武一下,那只不过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腥腥作态,别看那些人是修路的,修理起人来,一样不含糊。射杀柳明楼是暗,要宰杀他,就直接而来,没有任何忌惮,更不会腥腥作态。 他站在山梁上,看见日本人早已把触觉一样的公路修到自己煤矿的腹地最深处,它们弯弯曲曲,象一条条绳索,早己结结实实把自己绑了,竟浑然不觉。 四个轱辘木板车,装了高高一大车煤,两匹成年马,拉着它晃晃悠悠,从山岭之间延伸出来的小路上下来,齐泊年和林老六一同坐在车辕上,两个人表情木然,林老六四十壮岁,由于长年不修边幅,脸黑皮糙,显老,胡子邋遢,行六,所以矿上的人,多呼之林老六,他动作娴熟,马蹄声脆,这家伙壮得象头公牛,品嘴,话唠,生人熟人一样。 “大矿长这是遇上难事了,要不然你也不能跑这么远,给人送一车煤,这坎就那么深,迈不出去?” “你说日本人这么咄咄逼人,我还能扛多久?柳主任没了,我看白县长老了,力不能支,再有点意外,这日子就没法子往下过了!日本人自己拉的屎,非说是狗拉的,龙裂上面被炸,说是中国人炸,幸巧有高孝山,要不然……” “你是想……?”林老六睁大眼,“你这么撒手一斧子,那些卖力气的怎么活?” “你说我怎么办?委屈求个全吧,大家各想出路!” “日本人炸桥不是认怂了,而是拍出一块敲门砖,那是在试探。测拭中国人的,投鼠忌器小把戏,铺设桥面,横梁没加,山口中直很生气,那是日本人一石二鸟之计,你过于高看高孝山能量了。” “你怎么知道?” “小鸡能尿尿,各有各的道,下面会更有好戏看,日本人花样多了去了,不妖蛾子,我林字倒着写。” 走过响水坝,吸吸鼻子,炊烟的味道,蒲公英开着蛋黄一样诱人的花,猪耳(朵)棵抓狂往宽松了长,路两边海海漫漫,比庄稼长得都养眼,蓬勃的生命力,挓挲着。 “老黄家这么远?屁股容易坐出茧子来了!” “你说呢?这道我熟,差不多小二十年,哪一年不在这条道上折腾一二十个来回?看见没有?那就是黄汤河,听得见浊流排山倒海吗?我喜欢这种肆无忌惮的喧泻,每每我困惑时,我就停下来,在那儿站一会儿,看着浊浪滔天从高处向下渲泄,你的心瞬间通透。现成的小汽车你不坐,非要造这份罪!” “你看上去,糙糙无心,其实你是个与你外表截然不同的人,可惜了!” “没什么,我为了我儿子,我的女儿,放弃一些东西,走到另一条道上,我觉得值!” “老六,我这么来,是不是太唐突了!?” “我倒是不觉得,你心中有坎,这坎有点大,你还不能把握,你想听听黄老板意见,不过相同的话,从皮鼓岭到响水坝,你已经问上十几遍!” “我有吗?”齐泊年恬淡笑笑。 “只多不少!黄老板这个人,八面玲珑,虽这样,对这样朋友,可以完全可信!” 马车从坑坑洼洼走出来,路道平坦许多,太阳放肆地灼热,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心却象相交的齿轮,对挫着,转动着。 笛声,不是羌笛,是普通的竹笛,一曲悠扬,从旁边的沟壑中传出,声声入耳,声声跌宕,听得见老牛不耐烦且无可奈何的声音,心就乱乱生草,比草长得快,比草更乱,矿是齐家几代人赖以生存的体钵,如果贱卖,就是割肉,血溅着,心空着,上上不得,下下不得,卡在卡子上,心哆嗦着。 刘中天在门前,迎接了他们,把车子赶进偏院,让人卸了,就领着两个人去了暖屋,黄兴忠正在擦枪,陈梅梅正在絮叨,见有人来,忙缄口,林梅插不上话,就走出去。 “黄大老板,有日子没见了,怪不得你这样忙碌,你这庄园里这么多事,冒昧打扰了。”齐泊年一边拱手,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齐兄,你能在百忙之中,来到寒舍,我非常高兴,待会儿带你看看:我在这一亩三分地上,都干了什么?” “我首先闻着酒香,酒厂不会就在附近吧?” “就后院,隔道墙!” “太太,这是矿上的齐老板,我朋友!”黄兴忠把枪丢在沙发上,“齐兄,不要客气,请坐!是哪阵飓风把你这尊大神吹来了?” “就东南风!你不去,就不许我来?” “还在忙矿上的事?你咋就一根筋,跟自己拧巴上了?” “黄老弟,一言难尽呀!” 第106章:漕帮码头 “来,请喝茶!”陈梅梅分别每人倒上一杯茶。 “哟,又有客人?”百合伸下头,吐吐舌头,扭头要走。 “百合,你告诉陈师傅,多加四个菜,上荤的,把我的季花鱼和刀鱼炖了,上天人送我的!”黄兴忠说的是刘昆仑,但没有指明,是湖河帮龚格送的,在水盆中,鲜活着。 “哎!”百合应一声,伶俐跑出去。 “齐兄今天不会专门为我送炭来的吧?” “我遇着坎了,过不去,找你讨个说法!”他看看刘中天和陈梅梅。 “没事,自己人,可说!看我一言能不能帮到你,以前都老六来,今天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我矿上的事,日本一直让我转让,你知道的:矿是我的根本,我搞了二十多年矿,我的专业就是矿,把矿转给他们,我后半生干什么?我苦恼这个,过去有柳主任罩着,我心里还有些底,这柳主任如今不在了,连白县长拿日本人也无着,看看,柳主任这都去了一个多月了,至今……?”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两害相比,取其轻,听我一句劝:舍了吧!但要在价格上有所保留,对矿上资产请个专家评估一下,差不多就得了,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所有水田,我全卖了,如果战端一开,一切生活秩序全被打乱,至那时,你说我是保命,还是守着这些累赘在那里哭爹喊娘?但矿上一切资料一定要收好,将来或许有用!” 第34章: 1 “通透了,听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些年白活了,活瞎了!”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就随耳一听,大主意还得你拿!” “日本人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明目张胆?” “你呀,还是文人的思想,人家早已刀出鞘,弹上膛,我们还在抱着侥幸心理:能不能打起来?我跟你讲,齐兄,你我自己人,日本人打进来,只是时间问题,你知道我两个儿子,分别在西凉城和龙泽做事,几天前不同时间来过家,你知道:他们告诉我什么吗?堂堂的国民政府,一向以正统自居,敌人还没有来,他们就准备着撤退,我摔桌子砸板子,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事后想想:我也不对,这等军国大事,岂是我儿子这等芝麻官可以决定的?你说这样的政府,你能相信吗?国民党有那么多军队,号称百万,一枪不放,就想着撤,你说他们的斗志哪儿去了?气呀,可这气,淤塞在那儿,出不来!” “看你这架式是要揭竿而起!都玩上枪了!” “形势逼的,所谓:有备无患,意概于此!我至少要保证我的家人,我的邻人安然无恙!不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那时,我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别人砍我十刀,我至少砍人五刀,血不能白流,泪也不必自垂!” “黄老弟呀,看来你比哪些当官的人还要清醒!” “老爷,可以开饭了吗?”百合趴在门边上。 “哟,我这嘴上也没把门的,好啦?好了就上,齐兄一路安马劳顿,我们边吃边唠!” 夕阳血红,西天成了血海,曹修德站在漕帮码头最高处,望着一碧万顷的苍茫水域,晨钟清脆,象大珠小珠溅落玉盘,那是金属撞击金属,晨钟在东,如此铿锵,声响城西。暮鼓沉闷,是棒槌敲击在心上,拖着条长长的尾巴,消失在颤音,断音中,喧嚣听不到城东,就淹没在各种声海里。 曹修德历史混乱,也许只有他知道:他究竟姓什么,数典忘祖,祖上算是无才无德,没有监护人活到他记事,他从小就混迹码头,是码头上厚颜无耻的混混,人穷志短,为了口吃的,无行无德,偷抢扒拿,都曾干过,如果不这样,他早已夭折,他究竟姓什么,无从考证,一切都如尘埃,淹没在这水一样的世界中,稍长,有点力气,初长成,就在码头扛活,体面象块遮羞布,遮不住羞耻,不能这样一辈子,牛马不如,这就象种子,在心中破壳出土,别人白天象牲口一样使唤自己,晚上逍遥,他常常一个人在黑暗中一边疗伤,一边琢磨:怎样才能出人头地?这是漕帮,他家是一间破旧的关帝庙改造而成,里面有三张人物象,是漕帮创始人翁岩、钱坚、潘清,象下有桌,桌上有香炉,每天一柱香,从无例外。 奇迹发生在民国,洪宪二皇子袁寒云有年初秋,到这儿来视察,不幸被枪手盯上,从草丛中向他射击,被背过脸撒尿的他发现,替二皇子挡了一枪,伤了左肩胛,这一颗不至于让二皇子致命的子弹,打他身体里,这是救驾有功呀,他虽躺医院里,却受到功臣般待遇,出院后,摇身一变,变成帮办支事,一步步走到今天,后来经二皇子金口,改了曹姓,并赐名修德。 听漕帮老辈人说:他是有名字的,姓沈名冠。至于真假,不可考。据有人说:帮里有人曾经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被曹修德骂个狗血喷头,看来他是死心塌地要姓曹了,这是二皇子亲封的,哪能说改就改? 这会儿他神威大发,站在那里,唾液四溅:“你个老帮子,端起碗来,你吃老子的肉,放下筷子你就骂老子是汉奸,没有汉奸挣饭,你吃黄匝匝的屎,都没有人拉,是,咱比不了湖河帮,人家财大气粗,可老子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为了一口吃的,你不当孙子,就饿着,饿你牙骨朝上,行吗?我给日本人拉的是货,我管他是什么货了,他给老子的是钱,就算我是一只菜鸟,也是为了咱漕帮,帮规大于天,你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老帮子,我不看在你过去为帮中做过一些事,我早已把你逐出本帮,要是再给脸不要脸,我就送你去河底喂鱼……” “骂谁呢?这么起劲?”朱克定把上衣从乌黑油亮的身上脱下来,扔给他的女人。 “你管他了?这人早都疯了,你说开着码头,放着货源不拉,吃什么?嘿,我就不懂了,那些老东西,什么事不干,干吗养着?” “这是帮规!” “屁帮规,这都民国多少年了?他是爷呀,凭什么?人家湖河帮咋就没这臭规规矩呢!”朱的女人憋屈,滔滔不绝,“他们是我的孙子还是儿子,我凭什么每日辛苦还要养他们?” “少说两句吧,被人听见!” “听见就听见,大不了不干了,去湖河帮,省得受气受欺!” 曹修德这么一骂,没有人敢吱声,有几个漕帮的老人,坐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我说吧,你们不信:路旁讲话,草棵有人,谁听去了?谁传给他了?” “我哪儿知道他这么泼皮呀?” “骂就骂了吧,比起湖河帮强多了,至少还管我们,我真不知道:出了这漕帮,我还能去哪儿?我老了腾不起了!” “他凭什么骂人?” “你还想找他理论?上天又给日本拉什么东西?到西凉城去了,油布封得实实的,我蹲下去装作系鞋带,试了试,挺硬,烟土吗?什么昧着良心的钱,他都赚!算啦,混吃等死吧!祖宗立下的规矩早他妈破了,出界了,帮里大事小事,他一个人说了算数!+” “烟枪,别人都可以认怂,你不该呀,是你一手提携了他,他才有的今天,他叫你一声‘干爸’不是大事,你对他有再造之恩!” “算啦,好汉不提当年勇,因为他,我也把刘秉军彻底得罪了,至今他对我都是脸不脸,腚不腚的,见我一回损我一回!” “你活该!谁让你得一个香一个?不过,漕帮人任何时候,提起这件事,都挑大姆疙瘩,这件事你办得光明磊落,要是当初你把权力交给那个混球,说不定,这会儿漕帮真就没有啦,那你可就再没脸到阴曹地府见你师傅他老人家,身逢乱世,能活个全乎,就不错啦!日本人真要占了这块地,至少咱漕帮能安然无恙!修德人粗糙心不粗,你听那骂声,嗷嗷地,跟他妈狼叫似的!” “哈哈哈……”小屋里人笑如马嘶。 晚霞掉进河里,一河如血,滚滚东逝。 太阳害羞得象个女人,躲得无影无踪,暮鼓沉闷,敲响的是时间的丧钟,“咚!咚咚!”那是沉重的木棒,擂在皮上,是人皮吗?人皮鼓最响,曹修德擅改“漕帮”为“曹帮”,意欲何为?下面人心明镜似的,不用猜也知道,刘秉军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此“漕”与彼“曹”不是多泪,而是要变公为私,曹修德狗屁不是,可他有四个儿子,没有哪一个能与他抗衡,刘的女人马氏,虽体态丰盈,能生,生出来的却是一个个丫头片子,虽美得四流八淌,却个个是赔钱货,却不能顶天立地,始终要嫁接在别的男人身上,这叫后继乏人,膝下凄凉,呛得刘秉军说不出话来。 “你一个绝户头,争这些给谁?”有人就当面无耻质问过他,他没有下文,回家按女人打,质问她为什么生不出儿子,其实女人无辜,可这口气换不上来,必须得这样。男人脸皮被揉皱,女人就得跟着倒霉,打骂是轻的,没有休了,就不错了,委屈一下,日子还得过。潮湿的心,就长出恶心人的青苔。 按照书上的圈点,陈啸虎全给他中日对照,翻译出来,足足几大张纸,连续两三天,史凤琳对着那纸瞅,用笔勾勒许多细线,愣是找不出内在联系,难道自己方向错了?它不是密电码?就是一本普通的书?这究竟是怎样一本书?以至于日本人着了迷来读?不对!他这样自言自语,对的,能够说服自己的你倒是找出来呀,他没有学过日文,对日文不懂,他突然想起来,他认识神大一名老师,那家伙日文极好,不仅这样,对于密电码也有一点研究,说不定能有所帮助,想到这,他兴奋起来。 正在这是,有电话打进来,他拿着那几张有些揉皱的纸,往电话间走,廖青云不请自来,他抬一下眼,他不喜欢廖这种略带有讽刺的嘴脸,“哟,稀罕,廖大局长走错门了吧?” “错不了,特派员忙什么呢?” “瞎忙!”电话铃声还在继续,他的手伸了上去,半天没能抓起话筒。 “接呀,再不接就挂了!我可以到外面等你一会儿!”廖就此退出。 电话是主任侍从室梁光打来。梁一直是他的推心置腹朋友,他虽官位不高,但立于上层,上层有任何风吹草动,史都第一时间知道,直接传给史。史是复兴社元老级人物,若论资历,比戴笠要老,他曾经深受社里理论家刘健群的推崇备至,说他有狼的凶猛,蛇的机敏,在戴在力行社还是毛头小伙子时,史已经在核心区域工作,戴后来扶摇直上,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他对戴的不友好,是缘于戴的学历,这种人混迹于本社,实在是力行社的耻辱,他曾经向贺衷寒反映过,戴恐怕也知道,所以戴一上任,首先把他下派。表面上下面都知道:他是戴的四大金刚之一,关上社门,他也就是草草芥芥,戴那口气还没出来,所以拿他也就是那么回事,资历这东西有时就是有用,有时又没用。 “主任让我问你:这几个月来,你都干了些什么?” “我干什么他不知道?装什么?不要以为他这是在谈论工作,他这是纯粹假公济私,早年那点恩怨,他一直记着,给我小鞋穿呗!” “史兄,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十三太保里,我最不看好他,可是他却上位了,而你又是和他冲突最厉害的人,小心点吧,睚眦必报的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自从你们省王魁元去过他的办公室,你就一下子走进了他的视野,他多次向我打听你的事,我总是装聋作哑,想想吧,你兄台当年何等意气风发?为了革命,你差一点儿放弃了爱情,你那么不计名利实干,给你带来了什么?你就不能变通一下?你扳着指头数数,比你早的,如刘健群,比你晚的,一如戴某人,哪一个不是颐指气使爬到你头上?” “梁弟,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视功名利禄如浮云,……” “别人也这样想你吗?你才是藤杰最早的左右手,可你如今在什么位置上?你一天到晚在下面做什么?上面的人看得得到吗?革命工作是送出来的,不是干出来的,不跑不送,原地不动!醒醒吧,听我一句忠告!” “哎,你手底下或你认识懂日文的,密电码这方面人吗?” “你要干吗?” “你告诉我有没有?”史凤琳有些偏执于一隅。 “如果我要找,这个不难,什么时候来?” “我可能立马动身!” “这就对了嘛,以你的资历,以你的能力,不该久居人后!” “我可以进来吗?”廖皮笑肉不笑,装作恭谦,实则看不上这种老夫子。 第107章:发现。发迹 “你有什么事?长话短说,我要到南京去!”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廖就象在自己办公室一样随和,一屁股坐沙发上。 “什么事?” “这个人你总不会陌生吧?我已经派人盯了他好久了!” “钱其铁?你盯他干什么?吃饱撑的,一个家道中落的大烟鬼,能有什么出息?”史凤琳从廖青云手上接过照片,看一眼,丢在桌子上,“你要说什么说,别藏着掖着!”他收好那些由陈啸虎帮他翻译的中日文对照,把档案袋加入腋下,准备随时听完廖的话,走开。 “他是你妹夫吧?” “你到底要说什么?”史凤琳被廖这种地方小鱼虾,欺侮成什么样了,这真应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之尴尬境遇。 “我们怀疑他与日特有接触!” “不可能!日本人看上他什么?”史摇摇头,“理由呢?” “是他背后的你!” “姓廖的,你什么意思?”他愤怒了。 “史特派员,我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廖摆摆手,“你想想:你的妹夫原来什么样?就是一条爬在墙跟,随时准备奄奄一息的虫子,现在什么样?摇身一变,成了人人尽知的爷,不仅有小跟班王三木跟着,还天天自由自在在街上转悠,出入大烟馆,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他的破楼这么值钱?卖给三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你知道他现在把家安哪儿了?” “不会是大世界吧?”史凤琳虽来西凉城时间不长,对于西凉城有钱人都住哪儿,他门清,也听陈夕红说过一嘴。 “正是大世界!紫气东来旁边的书厢阁!” “有什么重大发现吗?” “还没有!” “仅凭这个,也不能说明什么!” “奇就奇在那三个人,终日躲在破旧楼里,不肯现身,偶尔挑着筐出来,匆匆的,新换窗帘,终日躲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 “还有什么发现?” “龙泽县漕帮船只出入频繁,而且都是你妹夫去接船!他们太警觉了,我们始终找不到那些货存放地点,我们怀疑就在你妹家的旧楼里,我们曾经多次试图接近那儿,都没有成功!” “为什么呢?” “那里至少有五条以上大狼狗,无比凶猛!” “别看我,接着说:你认为货是什么?” “大烟!” “理由呢?” “你妹夫几乎每天都要到张家廉的大烟馆去,每次去都要带几盒点心,都是大烟馆的一个叫幽灵兰花的妖媚女人接着!” “请廖局继续,过去我对于你或许有误解,敬请原谅,这样吧,先继续观察一下,如果坐实这一切,我恳请苏县长,必要时,可以动用军队,助你一臂之力,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请你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你一直在干一件我一直努力,却没有干成的事,我谢谢你!” “不必!我只是为了党国!”廖站起来,拾起桌上照片:“这个人怎么说?”晃晃照片。 “如果确凿,不用看任何人脸色!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陈仲秋在联防队没混上几天,干了几件漂亮的事,不但把一盘散沙,让人头疼的这些从各村招募的虾鳖海将,分类编排,而且象军队那样:每天出操,中午之后习枪练武,几天下来,有模有样,他不仅训练这些人,还帮助郝氏父子,催钱催债,包括赌场、大烟馆,许多陈年旧帐死帐,都一一落地生根。 “人才,的确是人才!”郝汉在郝百声面前,不断夸赞陈仲秋。 “既然是人才,就要加以任用,不能光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郝百声如鱼得水。 “我懂!我懂!” 陈仲秋在土木镇各个地方出入,不仅露脸,而且出名,一些人为了方便,偶尔给个小费,郝家一般有饭局,多在梅家溪,一来二去,和老板混熟了,只要他带着联防队员在街上转悠,总是被邀进去喝茶,还会给点小费。 “他凭什么要风得风,要雨下雨?”刘铁牛立在门外,看着梅家溪的人,进进出出,锈蚀的砖缝长着杂草,“老板只认得他?” “当然,你又不是队长?”王柱子理解刘铁牛心思,他不象刘这样抱怨,人各有命,他把脚下一板石子,踢远了。 “陈队长慢走!”有人把陈仲秋送出来,一转身笑容僵那儿,吐唾沫。 “不客气,回去吧!”陈手一扬,“走吧!”他一抬眼,迎面走来个人,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他不由得上下打量着,女人旁若无人从他身边,目不斜视而过。 “这人是谁?” “你说哪个?” “就是她!” “我……我认识!”王柱子舌头突然伸不直了,“她是……她是……”王柱子眼睛睁得贼大,手指伸出去,却说不出话来。 “你他妈的想急死人?你倒是说呀!”陈仲秋拍打着王柱子的头。 “我……我想起来了!”手往天上指,“她叫钟玉秀,是中学老师,还教过我!” “噢?她教过你,你刚才咋不喊她?她好象并不认识你!吹牛皮吧?” “我没有!她的确教过我,我那会儿才十多岁,她教过那么多学生,哪能一个个全认识?再说,我们都长变了!” “走!”陈仲秋再看一眼,心生悸动,一切好象不经意。 理了发,买了身新衣服,人模狗样挎着枪,从理发室出来,象拎着阴天有些回潮的散发着难闻恶臭的狗皮一样的脏衣服,把它扔在街边的小水沟里,让清水浸湿漫过肮脏的衣服,夕阳金光闪闪,他兴冲冲走着,想到胭脂,心中突然有抽动的疼,他不知她怎么样了,他发过誓:一定要重新回去,找到她,娶了她,他在寻找记意,记忆便就断断续续。 家有三件宝:丑妻、洼地,破棉袄。 可胭脂并不丑呀,娶她就赚了,这想一想,他美得想笑,美得要飘。百合是个屁,趁热把她放了,他没有心思想别的女人。 他立在破旧的木门外,听见里面殷殷的哭泣声,狗在木门外,汪汪狂吠,“混帐东西,咋就狗眼看人低,叫什么?我老婆在里头吗?她为何事?怎么哭上了?” 老鳏夫何莫河颤颤巍巍走出来,太阳就要掉地下,米缸里没有一粒米,他喝多了,要胭脂给他做饭,胭脂实话实说,他喝多了酒,这东西不是水,更不是尿,喝多了人会昏,狗会长着人胆,蛤蟆在梦里变王子,臆想的肥皂,越搓越膨胀,象做梦,活得最不象人的老鳏夫居然想当老爷,“没有米……你给老子生!”居然过来给她一巴掌,女人受了委屈,就七荤八素哭开,淅沥如雨,“哪……哪一个?敢来我家生事?”这会牛的,等一会儿,就怂了,烂烂如泥,“说什么呢?不怕……风大……扇了舌……头?” “哟呵,老匹夫喝几盅猫尿,居然不认得我?”他走过去,拔出枪,伸进了他脖子里。 “什么……什么东西?冰凉!” “蛇!一条蛇!”陈仲秋笑了。 “不……不可能,它,它没有这么硬!是……是什么?”他伸手要摸。 “是枪!是可以手一动,送你上西天的枪!这回你信吗?” “我……我……”住下一坐,就象条虫。 “媳妇,别哭了,出来,我带你去镇上吃大餐!”他往腰里插枪。 “真的有大餐吃?”何莫河象抱住一堆稻草。 “你还有脸吃大餐?你媳妇跟人过了,去要回来!” “脏了,我……我不要了!”何莫河抱着陈的腿爬起来,“我好歹给你养个媳妇,带上我!我!” “要不带呢?”陈仲秋逗他玩。 “我不让你走!” 女人梨花带雨走出来,她已经不认识陈仲秋了:“你真的来带我?” “看,那儿有马车!”夜可以象漆一样黧黑,灵动的马车,在马灯如豆的微光引诱下,一摇三晃前进,不讲速度,只看进程,夜美,美得冒泡,象地下水,喷溅,这是黧黑的生命,在逆生长,象夜来香,嗜夜而美,哪怕是一种散发恶臭的美。 老太太只能躬着腰,要看清来人,得翻转,连眼也一样,九十有二,在那曾经峥嵘岁月中,何其不易,最难得的是她眼不花,耳不聋,躺椅上,听风吹草动,玩味时间,玩味光阴:我还活着,活得这样不耐烦! 没有人敢打扰她,除了那些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鸟,在枝头上羡慕嫉妒恨叫着,喋喋不休,但凡这家人,不管主人、佣人,全绕着走,她的世界,不准人为惊扰,否则犯忌。她在虚幻和现实之间,象荡秋千一样摇摆不定。 “老祖宗,我上班了!” “嗯!”回答苏茜云就只要这一声,闭上眼,听着那涌动青春急匆匆的步子声,时光象流泻的沙子,滑不留手,更滑不留心,生命的少女,她那时也是这样灵动,也是这样英气勃发。 又一阵脚步声,声声沉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孙子哎,仨孙子哎,你每日这么匆忙,这是要上哪儿?真有这么忙吗?”她并不睁眼,“天下即将大乱,我真的要回我娘家?” 2 “那里偏僻,更适合养老,我让眉心和你一起!”苏东海只是站住,并没有回头。 “你也要走吗?” “那是政府的行为,我个人无力抗争,所以……” “那是个什么样破政府?屁不放一个,就跑?那城里的百姓呢?谁管他们?让他们象草自生自灭是吗?” “他们也要撤,只留少量人员,掩护转移!” “你是他们的父母官,你怎么丢下你的子民,只顾自己逃跑呢?” “奶奶,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个人能力有限,顾不上!” “是顾不上,还是上不顾?”老太太坐起来,摇晃着手臂,睁大因太过衰老,变得非常小,象麻雀一样的小眼睛。 “奶奶,日本人船坚炮利,挡不住的!” “孙子哎,你是个男爷们儿吗?当年杨家将在金沙滩一战……” “奶奶,那是假的,历史人物可能有,事是说书人虚构的!”苏东海掏出怀表,他真的没有时间,因为这是撤离前,最后一次会议。 “我跟你说:我不走,眉心也不准走!” “开玩笑!” “我没那心情!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里床上,你不用管我!” “你……你不能这样!” “1900年秋八月慈禧西逃,把个完整的大清送进没落,你们往哪儿逃?” “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没时间了,一大竿子人等着我,” “那你就让你奶奶死在路上?象秦始皇那样死在沙丘?我要寿终正寝,我要死在家里床上!哪儿我都不去,要不你就把我一个人放这儿,我倒是想看看日本人如何杀人的!” “奶奶!”苏东海幼年父母因疾双亡,一个死于他六岁,一个伤于他九岁,是这位钢强的奶奶把他拉扯大的,现如今她垂垂老矣,象结在地上的瓜,只要有个风吹草动,她就会无声无息死去,他痛苦摇摇头。 高孝山在墙角碰着钟震强,冷哼一声,“姓钟的,哪儿去?” “这好象不归你管吧?”强震听见他这么叫自己,心中有几分舒服,至少到目前为此,精明的高孝山还没有实质发现他什么,朱、梁二人也没有过多表现,因为他们知道有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们。 “姓钟的,我告诉你:无论你怎样伪装,我早晚都会把你抓出来,我不相信你是清白的!”高孝山总感到钟震强身上,有许多他看不能懂的东西。 “有本事,你就抓,何必不服气?” “说不定你就是代号猎枪,只是我没有让你低下头的证据,等着吧,别把狐狸尾巴露出来!” 望着高的背影,他苦笑着摇摇头。朱、梁二人倒是没有什么举动,强震也摸不清他们底牌,这一段日子,相对平静,他把长枪往上靠挂一下,欣然走上街。 高孝山看着钟的背影,刚转身,碰见从桑泊年办公室下来的柴东进:“三爷,你这是……?” “局长安排点事,我要出去一下!” “钟震强呢?” “和我一起,是我让他到外头等我的,有什么不妥?” “那到没有,三爷,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你指什么?”柴东进不喜欢高自以为是。 “你就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你比如……?” “高队长,平时我敬重你,你是个有骨气的人,尤其是在柳主任葬礼上,你让中国人扬眉吐气,但你不能这么着把我往坑里带,再说,有什么事,我也和你汇报不着!” “嘿,嘿嘿!”看着柴的背影,高孝山生起气来,有这帮来路不明的人,赖在警局,掣肘,“这还牛气起来了!” 白峻青念念不忘柳明楼的仇,可是日本人那里,却密不透风,无论他动用何种力量,结果一样,难道说是方向错了?怎么就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形势迫在眉睫,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这些,随着白金梅带着孩子去乡下,他一下子颓废起来,心空,乏力,陷入迷惘,最然还没有到最后关头,但让人心慌慌的,目前,能就一些大事,可以商量的人,只有黄天佑和桑泊年,桑老成,隔着位置,就象隔层山,黄年少轻狂,有活力,考虑问题,有时过于片面,全局意识差,如果有柳在,这一切他都不用想,柳的沉沙折戟,让他倍感切腹之痛,右手攥成拳头,重重捶在办公桌上,柳的影子重叠着,模糊着,摇晃着。 第108章:山雨欲来 随着桑泊年的到来,他的心情有些轻松起来,看见桑,他马上站起来:“看你的表情,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 “白县长,这的确算是好消息,这要感谢东野太郎,如果没有他,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内幕,但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办?”桑往里走。 “不计代价,不计后果,甚至是不惜牺牲,一定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要不然,我愧对的何止是柳明楼一个人?他杀的不是柳明楼,而是……”白的拳头又一次砸在桌子上,没有疼痛,只有淋漓尽致的快感,让热血沸腾,“快说!快说!” “老白,你坐下来!”桑把他先按在椅子上,然后自坐,“是这样的,受浅仓次郎之命,黑龙会的德田秋俊具体跟踪实施,你也知道:这个德田秋俊一向桀骜不逊,自持武功高强,把谁都不放在眼中,浅仓也一样,他不会心悦诚服听命于浅仓,浅仓只好求助于他在陆军部老师,陆军大将德川宏一!面对这样一个人,你怎么实施复仇计划?”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北门老枪?” “你指的是北风?恐怕胜算的把握不是太大,据我所知:德田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除了武功出众,枪械方面更是专家,他就是一只下山虎,凶猛无比,如果没有把握,宁愿蛰伏不动,也不要伤及无辜,除了枪械方面特长,武功怎么样?如果出现意外,能否和他博弈?杀人不死,不如不杀!” “他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要想知道这些,只有找天佑,他父亲和这个北风,关系莫逆,我想要打听这个,不难!” “县长大人,你交办的事情,不算历尽千辛万苦,但也是难上加难,我完成了,告退。剩下的如需用我帮忙,再言语!恐怕北风有些老了,他儿子又太小了!”桑泊年站起来,要走。 “桑老弟,万望守口如瓶!”白站起来,“今晚福聚德,恭候你的大驾!”一抱拳。 “白县长,暂时不必,等到那一天到来,你想不请都不行!告辞!”桑还礼。 “桑兄请留步!” “还有事?” “我依然报请胡达主席批准:我相信不久将来,一定会……” “多谢!” 顾一凡在顺意客茶楼,见到了强震,他手里拿把纸扇,上书郑燮的《难得糊涂》,有一口没一口喝着茶。 强震穿着制服,直奔二楼,到了那儿,四下张望,就直奔顾一凡,“嘿,说你呢,你是干什么的?一个人?我看你不象是本地人,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从省城来,经龙泽县,前往临江!” “去哪里做什么?做生意还是投亲访友?”强震毫不客气坐下去,“我是强震,请问你是……?” 顾一凡推推眼镜,吸一口茶水,“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且喝一本茶去!”然后低下头吹茶。 “劳心苦,劳力苦,苦中作乐,且倒一杯酒来!”强震伸出手来,握成酒杯状,“看来:酒茶一家!” “不!是茶酒一家!”顾一凡也把手握成一个茶杯状,“震强同志,你好!我是顾一凡,你叫我老顾就好了!震强同志,欢迎你的到来,受委屈了!” “没事,算是有惊无险,我受神州省党委委托,前来传达我党在新时期,新的形势下,我党对敌斗争的策略,顺面宣布省委指示,省委对龙泽县委的工作基本满意,至少你是清醒的,温安正同志是个诗人,有浪漫主义情怀,对于革命形势过于乐观,总以为我党只要振臂一呼,就会唤起农工,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占领一切阵地,就可以与国民党分庭抗礼,这只是他一厢情愿,就目前来说,我党还很弱小,眼下最主要工作就是注意已在龙泽县境内日本人一切可疑的武装动态,国民党动态,协助龙泽民生力量,积极应付可能发生的变故,尤其是湖河帮,人多势众,防止他们被日特拉拢变节,国民党中的左翼力量……温曾经是瞿秋白最热烈支持者,所以……” “二位爷,要添点茶吗?”小伙计急急走过来。 “不用!我们马上要走了!请你收一下钱!”顾一凡把一张纸币递给伙计,“不用找了!”他站起来,“朋友,我住在兰林大德十五号,如果有空,再叙!你这身皮再扎眼了!”说着,把一张字条塞在强震手里,看着端着茶具小伙计的背影,那才是他的住址。 “可它却是很好的护身服!”强震的皮鞋,踏出硬硬的声音,他的心情好起来,不管怎么说:这才是他来龙泽县的目的,能和地方领导见上面,这是多么令他高兴的事,他不再迷惘。 星夜静谧,蛐蛐不厌其烦在弹奏,小风轻拂,惬意如同指间薄沙,在顾一凡倡导下,龙泽县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的党代会,在教堂再次召开,连一直在边缘地带的梁守道也参加了。李心泽、汪洋等人也在人堆中, 会议上,首先是强震传达神州省委关于下一步工作指示,要求从思想上到行动上,充分做好应对不测的准备,并传达了省委对于温安正的批评意见,并要求他做出深刻检查,并告诫与会同仁,厚积是为了薄发,要保存好党的有生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温安正在会上,象征性作了自我批评,并强调说:“我觉得省委并不了解情况,我觉得我应当短时间再留在龙泽县,我会积极争取的,我的演讲,是为了唤起民众,国民党当局虽仇视我们红党,但也不是没有把我怎么样吗?毕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我恳请党组织能认真听取得我的意见,民众需要倾听我党的声音,就算有什么危险,也是我个人的行为,我可以负责任告诉大家,有关学校领导已经邀请我去演讲,我已经愉快接受他们的邀请,少年强则中国强,他们才是中国未来的希望,他们正在激荡的青春,无法释放他们的热情,正如《国际歌》唱的那样: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我们要为真理而斗争!而不是一味躲在某个看上去相对安全的地方,去谋求并不可实施的所谓蓝图,没有鲜血的浇灌,就开不出鲜艳的花朵……” “请问特派员同志,是我们龙泽一中吗?”林茜云站起来。 “龙泽一中只是其中之一,怎么啦?那里是龙潭虎穴吗?很危险吗?”温安正有些讽刺笑笑,“小林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你们校长朱千良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小市民思想,喜欢占个小便宜,大方向上是没有问题的,教书育人,还算本分,人嘛,怎么可能没有瑕疵?你我身上就没点毛病吗?马克思曾经在他的《资本论》中,就详尽说过:……” “特派员同志,如果他身上仅仅只有这么一点毛病,我就不说什么了,他还……”有些话,她的确说不出口。 “你说嘛,没事的,这里全是自己人!” “我也不必明说,总之,这个人思想斑驳,不好说什么,非黑即白,总之,你不能用这样概念来概括这个人!”四五十岁的人,竟然恬不知耻对她说:他已经喜欢她好久了,希望她能做她的地下情人,并承诺让她:锦衣玉食,让她过上好日子!但这种话,此时她说不出口。 顾一凡做了总结发言,尹红梅谈了组织原则,黄天佑则讲出他即将随政府撤离的事,龙泽县委给出了意见,并让强震继续留在警局,以便全部全局掌握动态。 黄兴忠见到北风时,已经是午饭后的时间,正因为没有事,父子俩正在门前的小树林中,练拳脚功夫。 “北老弟,你练这是什么绝世武功?我怎么看不懂?我也见人练过,可不是你这种练法,一招一式,咋透着怪呢?”黄兴忠从马车上跳下来,让达子弄好马车,“有日子没见了,还好吗?” “马马虎虎就那样,哟,走坐都带着枪,你这是要干什么呀?”北风收了拳脚,拿着挂在树枝上的毛巾擦汗,看见黄兴忠腰里拐把枪,扭过头,冲北震声:“你也歇会儿,把你黄世伯的马牵马厩上。 “哎!” 望着北震声的背影,“这孩子话不多,身上铆足了劲!” “还行,不喜欢张扬。今天是路过,还是有什么事?”北风把毛巾扛肩上,“家里坐!” “你还没回答我:你练的是什么?” “三皇炮捶!” “这名字咋这么怪呢?什么意思?” “说起来渊源能扯上几天几夜,简单说:三皇,指的是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黄帝,因出拳如捶,劲发如炮,得此名,有开门炮、连环炮、泻肚炮、扎地炮……十二炮法,我当年在镖局,跟大刀王五学过,这些年生疏了许多,偶尔没事,练着玩!走吧!” “我受白县长委托,来找你……” “白县长,蒙我,我和他非亲非故,我又不当官,他找我不着,你就逗我吧!” “你咋呼什么?你是不是想嚷嚷得满世界都知道?家里说去!”黄兴忠丢开北风,大步流星往北家去。 上茶,落座,李莲云从不掺和男人们的事,就出去了,北震声和达子在院子掰扯弹弓。 “你这个不行,架子太弱,看!看看!我才使出三四分劲,它就弯得象弓,没劲!”北震声将弹弓扔给他。 “哪能象你那样有劲?我这费了多少劲才做好的!” “你这是什么?玩具吗?它要想成为利器,那架子木至少也得有你这三个粗,你看你这皮子,比生玩三个孩子的娘们肚皮还软,有什么用,如果前面有大鸟,顶多是逗它玩!” “你看你话说得多难听,还娘们的肚皮,还生过仨孩子,你拉过?我不信你拉过!你有那么下流吗?”达子撇撇嘴,一脸不屑。 “北老弟,我也不瞒你了,的确是受白县长委托,这事要保密!柳明楼的事,你知道吧?” “都传疯了,我能不知道?那是一场暴风骤雨,是个鸡脚旮旯里,都传遍了,都说是日本人下的黑手!” “目前这个人已经找到:他叫德田秋俊,是日本黑龙会的,有些斜门武功,白县长想请你……” “又是你把我卖了?” “不能够,北门老枪----这个名号,你说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名声噪响!” “我算是被你坑了,你的意思是……?” “你懂的!” “黄兄,我真的不想趟这趟浑水,安稳日子不好吗?日本人是那么好惹的?杀不杀得了日本人另说,就算杀了,日本人放得了我?你替我辞了!” “我的脸没这么大!要辞你自己去!” “这么说:我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了?我就这样被信任带进沟里,我当初就不该跟你上龙眼,一失足,才有了千古恨! “唉!”他长长舒一口气。 沈十一骑着带斗子摩托车,带着曹三和沈九风驰电掣在西凉城转圈圈,吓得曹三心惊肉跳,象从悬崖上往下跳,他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一睁开,就会滚落下万丈深渊,刺激,天旋地转,“哈哈……”沈九这种从长期压抑中,喷泉一样释放出来的笑声,象滔天的波浪,撞击在岩石,飞花碎玉。 “九姐,玩的就是心跳,玩的就是刺激!” “太逗了!太好玩了!” 摩托车象奔腾的野马,从坑坑洼洼里,刺拨起撩人水花,污污地,象箭射了出去。 风驰电掣的摩托车,激越跳离地面,一刹那腾空而起,刺拨起的水花,象一枚飞出去的剑,对面还在闲情逸致里,甚至是有些假装的陶醉,这种一夜暴富的炫富炫美,张扬的表情、语调,瞬间遭遇不幸的措愕,让她狂呼大叫:“我的妈呀!----” 眼睛一闭,污污的水花,就劈头盖脸下来,象被人扇了,或是瞬间扔进肮脏的尿屎池中。 好好的一件衣服,龌龊了,她抚一把脏水:“你他妈是谁呀?你这是要赶着投胎呀?”抹一把脸,调转身子,气势汹汹走来, “你这是干什么?老娘得罪你了?还是招惹你了?你看看,我刚穿上的新衣服,被你们……你们说怎么办?” 沈十一知道自己闯祸了,停了车,跳下来,污水羞羞答答,带着声讨,往下坠落。 “九姐,你别动,我来!”他按一下沈九,“你好,对不起,确实是我们错了,我认罚,认赔!”沈十一也乐了,从脸到前身,全被污水洗了。 “赔?你赔得起吗?你知道这是什么料子?这是正宗东洋的云锦,上了水还能穿吗?皱皱巴巴,还有个样子子吗?就你每月拿那仨瓜俩枣,我还真就瞧不上!” “那你想怎样?” “趴下去,舔了!” “过了,你知道我弟弟是干什么的?”沈九坐不住了。 “哟,被窝伸出个脚,你算哪头的?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不就是个臭脚力,臭警察吗?很了不起吗?我告诉你:要说当官,你那都算不上,西凉城里,我家亲戚一抓一大把,我哥,我亲亲的哥,是特派员,县长苏东海都得冲他点头哈腰的,象县府秘书长,教育委员,都是我嫂子那头顶门亲戚,跟我掰扯这个,轮不到你!你算哪根葱?”沈九被她抢白无语。 “你姓史,对不对?” “算你还有点眼力见,你舔她舔,明明穷命,偏要养个富身子,那摩托车是你坐的,你无福消受,这下子摊事了吧?摊上大事了吧?” 第109章:割肉。激情 沈九走近些,低下头看,然后点点头,“没错,看着象,如果我没猜算的话,你就是史大小姐,我在你家做过苦力,整整三年呀!”往事总是不堪回首。 “你不要乱讲哟,别套近乎,我可不认识你哟!”史春铃从对方清瘦的影子上,看到一点过去。 “你发财了,更发福了,看,发胖了,我丈夫是曹三,你的嫁妆还是他做的,你忘了,那一年冬天很冷!” “是吗?这你都看出来了,的确常有人这样说我!”她下意识捏捏自己的脸,曾经长时间的苦难,内虚,不是靠一两身洋装。可以装点的,皮肉之间和骨头,都沾连到一起,缺少玉脂凝华的膨胀的美。 这让沈十一想起曾经的过节,更想起《狐狸和乌鸦》:“认得我吗?我是沈十一!”沈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们是老同学,谁是我们的班主任?你还记得吗?”往事如烟,烟消云散。 沈十一的确不一样了,变化很大,与记忆里打过她一巴掌的人相去甚远,现实颠覆了记忆。曹三和沈九还那样,躺在记忆的破烂里,不因他手艺精湛,就活得光鲜无比,他们有六个孩子,虽然这是一笔不可计算的财富,但当一切都是未知时,谁都会忽略潜在的价值。没想到,同在他们家呆过的两个苦命人成了一家子,真是物化弄人。 一次几乎擦肩而过的偶遇,因沈十一的孟浪,将断了二十几年的线,又不经意连接上,一切皆是缘,哪怕是孽缘,也会演义出不同凡响的故事。 汪天培再次回到龙泽县,是因为齐家的矿转让的问题,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据说是搞预算的,话不多,汪天培有些神气活现,因为昨天刚在省城,和广木弘一起共进的午餐,有人看见他把一个从怀掏出的档案袋子,递给广木弘一。 他一落脚龙泽县,就直接去了矿上,非常热情拉住齐的手,“老齐呀,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明白人,看不透世事的人,那是笨蛋!你看,走到这一步,是聪明人该干的事,你就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和日本人对抗,你能抗多久?你能做出如此正确的选择,我感到高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现在是个什么形势?聪明人顺势而动,你不能光听那些人说话,他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教唆你跟日本人对着干,有什么好处?你干得过人家吗?只要价格公道,甚至让他们多出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日本工业发达,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国小,资源匮乏,这是不争的事实。” “汪秘书长,你知道: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人挪活,树挪死!换个工作环境,你会生活得更好!你们两个搞预算的,就在矿上呆几天,齐矿长就陪你们各处看看,总之一句话:绕十八个弯子,不能让咱中国人吃亏,当然,日本人也不是傻子,只要是能争的,我们就要据理力争,这是基本原则!齐矿长,既然看得起小弟,小弟就勉为其难,十事九不周,不到的地方,还望海涵,与日本人打交道,得多长几个心眼,要不然,就会吃亏!” “多谢汪秘书长成全,你从省城来,水米不打牙,这哪成?这样吧,我让修远去准备,随便吃个便饭!” “不啦,齐兄,白县长那儿,我怎么都去支会一声,人家才是这片土地上的父母官,如能玉成此事,你齐大矿长,一定得请我好好搓一顿,不是在这儿,而且在城里,要上猴脑,我不狠狠宰你一刀,也说不过去呀!就这样,齐兄,机会是有的,告辞!”一抱拳,走了出去。 第35章: 1 “我送送你,你招待一下两位!” 工人冷冷地看着他们。 要卖矿的消息,早已传开,工人已经没有心思上班了,他们一边消积待工,一边在做着自己的打算:有人愿意继续留在厂里,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出路,有人直言不讳:就算是饿死,也不给日本人干了,更多的是没有态度,在观望。就算你要跟日本人干,人家要不要你另说,光有蛮力不行。 齐修远拎着个枪:“都是他妈的汉奸卖国贼,我恨不得把他们都突突了!都干什么呢?不好好干活?” “矿都卖了,还干什么?替日本人干?” “你们听哪个说的?” “你没见矿长送汪大秘书长往外走?” “他来干什么?”他们的背影就在大门那儿,齐泊年冲汪天培扬扬手,看来一切都是真的,齐修远虽有耳闻,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他伸头张望。 “别看了,再看也是这么回事!”林老六把车子调个头,“侄少爷,票交给你,干了几十年了,就要歇业了,忽然又不舍了!驾!驾驾!”有块炭从车辕上掉下来,足足有一二斤重,“吁------!”林勒紧缰绳,放下鞭子,弯腰去拾上的炭。 齐修远迎着齐泊年就过去了:“大伯,这矿真的卖了?” “守不住的东西,不卖咋甚?血的教训还不够吗?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不能当饭吃,两害相比,取其轻!” “大伯,这日本人再厉害,不是也没怎么着吗?就上次,他们不是也没占着便宜吗?还未较量,我们就认怂了?我手里这是烧火棍吗?”齐修远既不解,也愤怒,他把手中的枪,往上举了几下。 “血是红的,教训是惨痛的,县上柳明楼主任他们都敢……,不说啦,等矿上的事结束了,你就和翠屏完婚,然后,和她一起去苏州,你在这儿,我实在不放心!”齐泊年不再理他。 翠屏姓张,苏州人氏,是齐修远在那儿上学时认识的,家住苏州城里,虽不是富户,有个小厂,衣食无忧没问题,张家多次催婚,齐修远一直不愿意,“大伯,这不是我想要的!” “混帐东西,你还想要什么?这里很快就会被日本人占领,你留在这里能有什么作为?你知不知道:你是我们齐家二里地唯一一棵独苗苗,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因为这矿,你父亲没了,你让我指望你妹妹吗?你想让我们老齐家断了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是老齐家不孝子孙吗?”齐泊年不管不顾,盛怒到了极点,“赶快收拾东西,明天就走!” “他就是一汉奸,你请他来,能办成什么事?矿里的事,一天没结果,我一天就不走!” “你敢!” 汪天培的汽车,驶进县委大院,太阳已经在中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紧赶慢赶,还是错过饭时,还没到上班时间,因此,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下了车,跟司机交待一声,就拾级而上,一般这个时间,白峻青都会仰躺在沙发里,迷缝着眼,想事。汪天培推开虚掩的门,里面有三个男人在喝茶,“哟,有客人?” “汪大秘,你赶这个时间点来,我不好招待呀,我们刚吃过!”白正剔牙,脸儿红红的,看样子喝过酒。 “不用啦,我从矿上来,我想到日本人那儿摸摸底牌,看看他们态度!” “好!那你去,完了事过来,下午我请你!”他并没有给汪介绍他们。 “这人是谁?”黄兴忠问。 “省上的汪秘书长!”白应了一句。 北风不擅酒,有些微醉,更有些心不在焉,汪天培进来,他压根就没看清,影子一样闪一下,也不问。 “北老弟是不是困了,要不你去后屋睡一觉?”白峻青问道。 “我不是困,只是在想你的计划,你说的这个日本人,我从未见过,也不知道:他长啥样,住哪儿,有什么习惯,怎么动手?” “这个你不要急,我来想办法,既来之,则安之,住下来,时间会磨出办法,时间磨出思路,从苍茫无序,到思路清晰,这个过程不会太长!我会让警局情报队的老潘把那个资料给你拿来!” “我是骑虎难下,真的遂了你们的心愿,恐怕我再也没有在北门河立足之地,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后面的麻烦,会越来越多,我不想这样,象日本人一样,秘而不宣!” “我依你!” 汪天培的汽车,没有如他所愿,如入无人之境,开入株式会社,而是在大门那儿被拦下,尽管他出示了证件,并把头伸出车窗外,大声嚷嚷:“我是神州省委秘书长,我叫汪天培,我是受你们株式会社的浅仓次郎社长之约,我是……”他解释这么多,无非是要抬高自己身份,让自己免检,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除了换来一句:“八嘎!”之外,就没有别的。 门卫硬生生从他手中夺下证件,看一眼看不懂,做了个点定的动作,让他在那里候着。 嘿,这帮狗娘养的,东洋来的丘八!敢对老子这样,他一边生气,一边焦躁等着,过一会儿,那张永远挂着笑容,皮笑肉不笑的硕大的圆脸,出现在他面前。 “汪大秘书长,别来无恙乎?见谅,手下人不认识你,我代他们向你致歉!还不赶紧把汪大秘书长的证件还给人家?” “嗨!”那人走过去,用日语说:“すみませんでした!” “汪大秘书长是我们最值得信赖的良师益友!” “罢了!”汪天培接过证件,仿佛沾染上什么脏气,煞有介事吹一下,才装进口袋口。 “请,汪秘书长刚从省城来,就当是陪我,我们一起去樱花艺伎馆,那里环境优雅,惠子和八子对你印象都不错,她们期待着再次见到阁下!请!她们一直盛赞在下是谦谦君子!” “是吗?” “希望阁下能够给我带来好消息,弘一昨天在电话里说了,你为了大东亚共荣,殚心竭虑,先生的苦心,日月可鉴,走吧`!” 傍晚,风清月朗,一向寂静的龙泽一中大门口,热闹起来,咖啡店老板有些感到奇怪,三五成群,纷纷向校园走去,并且轻声交谈,林茜云和另外一名男老师,站在门口,不断对进来的人虚语:“欢迎光临!” “是特派员温先生要来吗?”有人这样问,“是亲自指挥攻打临江县的温先生吗?听说他曾经和毛主席并肩战斗过,真的假的? “是!”林茜云看看四周,静如平时,她总有一丝不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中偷窥,“是真的!” “这样履历光荣的人,也能到临江,我好幸福哟!”小女生满眼放射出幸福流溢的光芒。 八时半,温安正意气风发骑着自行车,到校门口按出一串清脆的铃声,受到了进来的师生热情接待。 “是温先生吗?”男教师伸出手,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温安正,“欢迎,欢迎温先生的到来!” “不客气,大家都是革命者!” “你好,温先生,你的演讲声情并茂,实在是太精彩了,我们渴望再次聆听你的演讲,你让人激情澎湃!”三个女生拦住温安正,饶有兴致看着他,脸上扬溢着青春的浪漫,“温先生,会后可以给我们签个名吗?” 温安正扭过头,扶着自行车,一脸阳光,“可以的!” “温先生,你到过延安吗?见过毛先生吗?” “当然,我之前四次到过延安,每一次在那里都呆了不下于四个月,至于你说的毛先生,我们几乎天天见面,他是个伟大的天才,只有他才能救中国!”温安正沐浴在伟人的光芒里,有些醉醉迷迷。 “你是个什么级别?毛先生怎么可能天天让你见着?”一个女同学不相信,她的父亲是个县级官员,至今都未见过蒋氏,并为此深感遗憾。 “真的,在延安,你就算是个普通老百姓也能见到他!” “我不信!不怕坏人谋害他?” “坏人不敢,因为所以老百姓都爱戴他!那是一片纯粹的红色土壤!” “温先生好!”陆续有人进来,和他打招呼。 “你们好!”温安正挥挥手。 林看见不远处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咖啡馆门口,看半天不见有人下来,“温先生,抓紧吧,同学们都在等着!” “好的!”他看一眼林茜云,“同学们,我们一起吧!”众星捧月一般。 “你在这里看一下,我去打个电话!”林茜云吸吸鼻子,似乎嗅到某种不安定因素,仿佛就来自于那辆黑色轿车,信步走进传达室。 小会议室里,座无虚席,还在不断有人往里进,温安正把自行车放在门口,直接走进去,一阵噼哩叭啦响声,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一句:“我提议大家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红党的温安正先生的到来!” “同学们,朋友们!”他笑笑走进来,“我是红党的代表温安正,受你们学校的邀请,来给大家演讲!”他摆手,示意安静。 “温先生,你好,我是学生高天音,我在大街上听过你的演讲,特带劲,让我热血沸腾,热泪盈眶,你说得太好了,同学们,我们一起欢迎温先生的到来!”又是一阵雨点般的掌声。 第110章:呼扇流产 “同学们,老师们,日本亡我之心,始于鸦片战争,今天国之羸弱,源于大清闭关锁国,慈禧虽死,国不能振兴,原因有二,其一,我们的基础工业太差,连千家万户要用的火柴都造不出来,以至于至今仍然叫‘洋火’,看看可怜,想想可悲,梁启超先生在他的《少年中国说》中说:少年强,则中国强!清之老臣张之洞,不顾年老体衰,凭一己之力,在湖北汉阳造枪,枪曰:汉阳造!中国人人志士,莫不呼吁奔走,他们在用自己的行动大声疾呼:东方的睡狮,觉醒吧!东方蕞尔小国,妄自尊大,自己吹嘘曰:大日本帝国!何以为大?是亡我中华野心!这是人心不足,蛇要吞象,它有那么大胃吗?大象一条腿,足以撑死它,它为什么敢以小犯大?是中国人太仁慈,自从甲午海战以来,它屡次在中国挑衅,在挑衅中获利,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想要出卖局部利益,换取永久和平,那是掩耳盗铃,那是自欺欺人!” 掌声雷鸣。 “我的同胞们,丢掉幻想吧,拿起武器,哪怕是被人嘲笑的银样蜡枪头,就算是一根棍子,也足以可以武装我们的信心,有一首歌,叫《国际歌》,它是法国欧仁?鲍狄埃作词,皮埃尔?狄盖特作曲,它说: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开篇指明了无产阶级……”温安正慷慨激昂,唾液四溅,你得承认:他的确是个雄辩的演说家,呼扇的能力的确很强,激情在每个人心目是澎湃的,象大海,波涛汹涌,“我们就是要砸碎这个到处弥漫着腐烂气息的腐朽世界,象《国际歌》唱的那样: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把这个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我们要打碎这个旧世界!……” “温先生,据我所知,就目下而言:你们红党还没有取得合法地位,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有人站起来提问。 “这位先生,你问得太好了!你语言犀利,目光睿智,一语中地,四一二政变之前,我党先期领导人,积极响应国父孙大炮的要求,并接受了他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积极帮助国民党北伐,二次北伐胜利后,国民党大肆屠杀红党人,以至我们形成现在这种背动局面,蒋氏不顾全国人民反对,错误地提出: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去年底的西安事变,蒋红口白牙接受了红党人八项主张,现在如何?” “你是在扇动学生造反,你要推翻一国之政党,打倒一党之领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学生职责是上学,而不是……”人群有人指着温安正。 “你是干什么的?国民党特务吗?”有人质疑提问者。 那人摆摆手,“我不是,我是学生家长!” “同学们,朋友们,我们红党人就是光明磊落,不怕恫吓,不怕屠杀,就是要担当起全民族重任,任重道远!” “你们只会口头宣传吧,你们一直躲在西北一隅,那个叫陕北,极其荒凉的地方,在那里口诛笔伐,有本事到抗日前钱去!”又有人不服。 “你胡扯!我们东北抗日联军一直奋战在白山黑水之间,杨靖宇、赵一曼、李兆林等他们不都是红党领导下人民民主抗日联军吗?我们现在不是争论谁是谁非的时候,我们没有那个时间,我们拿起枪,去痛击占我们土地,杀害我们人民的日本鬼子!” 又一次雷鸣般掌声响起。 高孝山一直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他期盼已久的电话铃声,一直没有响起,他盯着电话,就象盯着一直沉睡中的老虎,希望它马上醒来,然而一直静默。此前,他接到线报,红党的特派员温安正要去龙泽一中演讲,他没有请示桑泊年,而且暗自将行动队派了出去,就等线人电话,会不会有红党其他人参加,线人不得而知。 灯影下,他看一下钟,已经超过九点,出现了少有的急躁:“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线人被发现了?还是有内鬼?” 林茜云一直在校长室里,和校长朱千良东扯糊西拉瓢,既没有目的,又没有重点,为了防止万一,确保温的安全,顾一凡不仅派出林茜云从内部入手,还派强震带着梁守道、朱之山在外围接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龙泽县委更派出锄奸队第一枪手钱大华、汪洋、李心泽在暗中接应。 学校对面的咖啡馆突然有了许多陌生的面孔出现,“不好!要坏事!”强震急匆匆往学校那儿赶,“你,快,往前跑!” “我往哪儿跑?”朱之山想不明白,本来跟着出来,就是为了喝酒,到现在,酒没喝上,还得听吆喝,他就象无头苍蝇,一时茫然,“我这是要干吗?” “我真想踹你一脚!”梁守道撩起一条腿,蹬在空中。 “干吗是我?”朱之山在?头。 “你跑我们追,冲你头上放枪!”强震从腰间拔出手枪。 “大哥,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会真的背后打我黑枪吧?我可还没有老婆呢,还没尝过女人呢!” “滚!瞧你那点儿出息!” “你要这样说,我可真跑了!”朱之山不管不顾,突然撒丫子就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再不站住,我可就开枪了!”梁守道拔枪就追。 强震冲着满天星斗开了一枪,“叭!——”夜的寂静被撕破,他也抬脚就追,并不断对着宁静的天空放枪。 “操蛋!出事了!”咖啡馆中杜忠猛然起身,把一杯黑色的温热的咖啡碰翻,汁液泼洒在桌子上,动作飞快冲到咖啡店门口,并从腰间拔出手枪,拉了枪栓,“老黄,出事了!” 黄海山温吞吞站起来:“能出什么事?我们的任务是警戒,而不是冲锋!” 几声枪响,小会议室里乱了。 “同学们,出事了,快走!”顿时乱作一团,“警察来了!” 这个意外,让温安正猝不及防,他一下子被眼前的浑乱整懵了,措愕不知所踪,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温特派员,快走!发现警察!”他是被人拖着,走进混乱里。 “你拖他干什么?”有个人在人群中咋呼,他尽管声嘶力竭,还是被人流堵塞在那儿,动弹不得,双手扎煞,要抓住什么,眼睁睁看着温消失在茫茫人流中,“我他妈的……!”这是个中年男人,便服,谁也不曾回头看他一眼,炸了锅,挣了命往外跑。 嘴里心中都在念叨“出事了!出事了!”,但出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大家摸不着北往外挤,场面混乱,能扑腾的,见缝插针,从人缝中,削尖了脑袋往外挤。 高孝山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计划周密、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的抓捕计划,究竟是怎样功亏一篑的?难道说是线人泄密了?不可能!正是因为朱千良主动邀功,他才不计血本打的赏,两根金条,想想都觉得亏,他只提供情报,中途只需打个电话,就唾手可得,朱是个无党派人士,毕竟是怕牵连自己,才这样的,他没有理由出尔反尔,这也不是这个有些迂腐的老夫子的性格,从时间上讲,电话始终不响,也在情理之中,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是谁?这样做,就是在给共党报信,高懊恼地把手,重重捶在门上,为了保密,连桑都不知道。 杜忠和黄海山被找来。 “你们能说说: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不清,因为当时天太黑,事发突然,也分不清枪声来自于何方”杜忠坐下去。 “站起来!我让你坐了吗?”高孝山愤怒了。 “高队长,干吗?”杜忠怏怏不快站起来,他看着高孝山的样子,“不让坐就不坐,吼什么?” “你呢?” 黄海山说:“当时,事发突然,我们正在喝咖啡,就听见枪响,为了防发生意外,我们一直守着校门口,没敢动,人流潮水涌出来,我们根本分不清哪个是温安正,所以……?” “咖啡好喝?” “还……还可以!”黄海山怯生生的。 “那就回家去,接着喝!我一直当你们是我左膀右臂,副队长位置一直给你们留着,可你们不思进取,我也没办法!桑局长多次要从别的队调人,都被我婉拒了,你们不知道呀?不干出点儿成绩,我怎么提拔你们?总得让人信服吧?” “高队长,我们……”黄海山还在辩解。 “滚!滚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 两个低头耷脑往外走。 “回来!” 两个人抹身立着不动。 “嘴巴严实些,毕竟是国共合作时期,别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哎!”两个人点头应声。 “你给我站住!看见我,你躲什么?是不是昨晚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钟震强,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你就可以在我面趾高气扬!你的小辫子还在我手抓着,揪你一下,可是分分钟的事!”高孝山气正不顺,钟震强从他身边走过,愣是熟视无睹。 “高队长,我哪里敢?你时时盯着我,就算没做坏事,我也不敢看你,你就放了我吧?我是一个胆小的人,你把我抓了,我怕我说不清,所以不敢回家,也不敢招惹你!” “咋天下了班,干什么去了?” “我郁闷,一个人,喝点小酒,酒后迷迷糊糊就睡下了!” “就没有干点别的?小日过得不错嘛,没想着趁机逃跑?” “倒是想,可不敢,想上春花楼来着的,怕被人认出来,所以……算是有贼心,没有贼胆!” “编!接着编,非常时期,你最好给我老实些,要是让我抓出把柄,你想想是个什么结果,你自己清楚!” “放心,高队长,我有自知之明,也十分珍惜这次逃脱罪责的机会!” “这小子,我早晚都得把你收拾上!”望着他的背影,咬牙切齿。 “朱大校长,你能给我解释解释昨天晚上,你们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吉品轩茶楼,朱千良抖抖缩缩站起来,迎接高孝山的到来。 “高队长,这我哪儿知道?我是守在电话旁边,要想给你打电话的,可是中途发生这事,我哪儿想到?你请坐,我把这个还给你,无功不受禄!”他从袖筒里抖抖缩缩掏出那两根捂了一夜,到这会儿还冰凉的金条。 “我让你拿出来了吗?我一直怀疑:你们学校内部藏有红党,你就没点耳闻?” “没有!真没有,就是真有,人家也不会告诉我!”朱千良脸儿苦成一大把。 “你眼睛是留干什么的?看屎里蛆的?耳朵是干什么的?听女人夜尿的?” “高队长,我这个人就一文化人,哪能……” “少给我摆那孔圣人的臭架子,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给我睁大眼睛,支起耳朵,发现红党!要不然,你的日月不好过!” “高队长,你就饶了我吧?我哪是干这个料子,我谢谢您了!”把金条做贼一样,当啷放桌上,一抱拳,深施一礼。 “拿着,装起来!”看着熠熠生辉的金子,他真想一把抓过来,揣兜里。 “哎哟哟,我这不是拿绳,做个扣子,把自己吊上了吗?” “姓朱的,别哭丧着脸,你的老娘还没有驾鹤西去呢,这事就到这儿,小心,乱说是要割舌头的!”高孝山手一扬,把温热的茶,泼他脸上,拔腿就走,他也知道:这种朽木不可雕也!朱千良走出门,他才知道自己有多蠢,这种人,怎么能为自己所用呢? 2 牛筋草张扬,黑节草纤弱,龙舌草扎煞,黄兴忠的马蹄,踩着这些倔强的生命,回到了黄花甸子,人困马乏,蔫蔫欲睡,张一山拄着拐棍,在白花花太阳下,机械动着,这个错过青春,一生都在计划生儿子,始终没有生出儿子的人,唉声叹气,他的女人单氏秀丽,虽然到现在还在这片房子和他天天顶牛生活着,但一辈子心都不在他这儿,虽然没有和那个浪子走天涯,可就是不待见他,因为既定家策把女人逼到绝路上,后来女人连女儿也不给他生了,再后来,竟然不跟他睡了,每一次要来事,得瞅准机会,张雨烟她们要不在家,得跟抢奸一样,撕打很长时间,女人没有力气了,才闭上眼,让一两串泪水垂到脸上,才索然无味,让他在女人身上纵横驰骋,真到那种时刻,他往往也折腾不起来,欲望之火就要熄灭了,女人象一块死肉,任凭他刀砍斧剁,可他这把刀,早钝了,连根棉线也割不断,这样时刻,持续有四五年,随着女婿入赘,他们就分床睡了,就这样,在吃饭时,还得顶牛。 “黄老爷,回来了?”他从大门,走到路上,费了劲,甚至还跳几下,蹦过去,上赶着要去巴结别人。 黄兴忠在马上想事,并没有看见他,所以就没有理他。 “狗日的,发达了,儿孙满堂,就狗眼看人低,不理老子!当初就不该看史健久的面子,让你狗日把驴牵走!”他咬牙切齿,牙骨对挫有声,然后,抡起拐杖,冲着黄兴忠背影,打过去,“老子削死你,狗日的,去老子二十年阳寿,老子一棍子把你脑浆子,当屎打出来!你牛什么牛?”其实,黄兴忠离他很远,不要说打,就是扔棍子,也不一定伤着黄兴忠,他瘦到皮包骨头,哪里还有力气,只不过虚张声势,自我安慰,娇阳似火,谁会象他一样,傻乎乎站到太阳底下斗气? 第111章:以牙还牙 黄兴忠到大门口那儿,黄天河正带人,双方都端着枪,在对峙,刘中天眼尖:“老爷回来了,让老爷定这事!”陈仲秋回一下眼,想不到:黄兴忠真的不在家。 “陈仲秋,你这是干什么?你三番五次来我家捣乱,你以为老黄家没有人了?”黄兴忠跳下马。 “黄兴忠,你不要以为你财大气粗,我就怕你!”哆嗦着后退两步。 “小子哎,原来我是放了个白眼狼!”刘中天过来牵马,张张嘴,要说什么,黄兴忠摆摆手,往前走几步,“姓陈的,我财大气粗,是偷谁抢谁的?我的钱财再多,也是我个人努力结果,没偷过,没抢过,没讹过,正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般耀武扬威上门,究意是要干什么?想动粗的,动得了吗?” “我是奉郝镇长之命,前来催那笔钱,别人大多都交了,你也交了吧?”陈仲秋并非有持无恐,放软了语调,“这不是因为形势发生了逆转,也是响应上头号召,日本人真的占领了土木镇,最先倒霉的还是你们这些大户,成立联防队,首先是保护你们的利益!”陈试图讲清道理。 “你可拉倒吧,指望你们?说不定日本人还没来,你们这些人早跑没影了!” “黄大老板,三五百个大洋,对于你来说:也就是少抽包把旱烟钱,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再说,这是针对全镇的,不是针对你个人的!” “你要这么说,我还就真的不能给,我这钱也是累一点汗一点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我也不让你做难为活,你回去跟郝百声说:我明天在家,让他自己来拿!走吧!”黄兴忠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径直往里走。 “黄……我们再商量商量!”陈仲秋还在坚持。 “回吧,我和你商量不着!”黄兴忠头也不回,向后勾勾手,伸出和小手指,“你是这个,不够格!” “姓黄的,你让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犯到我手上,我弄死你!”他强咽下口唾沫,把伸开的手握成拳头。 “陈队长,我们……?”王柱子拎着枪,偏着头问。 “我早说过:这是块难啃的硬功夫骨头,我们既没有那么硬的牙,也没有那么好的胃,你偏不信,他不会买我们的帐,你就是……这不白跑了?”刘铁牛这样说:“张志清那个大烟鬼,宁愿去喂马,他都不来,生姜还是老的辣,你也不看看人家什么家底,凭什么听咱吆五喝六的?”刘铁牛缩着脖子,“还是回去吧,别再这儿了,没人管饭!” “你说什么屁话!什么屁话?我还就不信了,天底下没有人治得了他!”他追着刘铁牛打。 “行啦,省点力气吧,回去还得接受训练,陈队,下面去谁家?”陶醉问。 “那列好的名单呢!铁牛,不在你那儿吗?拿出来看看!” “我找找!”刘铁牛是左掏掏,右掏掏,就是找不着,“哎,奇怪了,我记着装这口袋中,怎么没有呢?”他甚至把口袋翻过来。 “你找口袋要呀!”郑三炮历来喜欢捉弄刘铁牛,他三十多岁,居长,人高马大。 “哟,我们老爷回来了!”陈梅梅迎出暖屋,脸上挂着笑,在花墙里,刘中天在他的身后。 “我是不想回来的,可是家中这么多事,我放心不下,北风父子留下了!” “完成完不成,县上都不能亏欠人家,这可是提着脑袋在做事!” “北风的脾气你不知道呀,太过耿直,什么条件都不要!” 德田秋俊从大栅栏那儿摇摇晃晃过去,两个胳膊折尺一样,两个拳头垂于胸,脖子象乌龟一样伸缩,一脸不屑,做着扩胸动作,一双眼,往圆里睁,硕大厚重的嘴,左一撇,又一捺,又厚又长的舌头,象蛇芯子在毛绒绒嘴里灵活翻转,浓密的胡须象野草一样茂盛,一双鹰眼,把淫荡的笑容挂在脸上,“死ね全部死ね近い将来に!”。对面就是湖河帮的买卖:斩氏货栈,名义是斩一风的名号,可是一直是裘千喜在经营,裘千喜是柴东进的连襟,为人刁钻狡猾,随便见着谁,全部笑容可掬的样子,嘴象抹了蜜,哥弟姐妹,叔婶老舅,叫得人麻酥酥地舒服,脸乐得象花,拿你钱时,一分一毫都不待让的,并且嘴里叨咕:“哎哟,做什么买卖呀,能挣什么钱?起早贪黑的,我给你说:这辛苦钱给你你都不挣,仨瓜俩枣,养得活人嘛,我要是斩大当家,早关门大吉了,投这么多钱,获那么点苍头小利,有意思吗?” 裘千喜正在柜上忙着,德田秋俊双臂抬起,双拳对顶,晃过来,冲里面哼哼哈哈两声,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这家伙虎背熊腰,据黑龙会的大师傅高桥贺说:这人是九州的,是个空手道八段,是黑龙会最厉害的拳师,一拳头能将一块青砖击碎。裘冲他扬扬手,表示知道,夕阳再次跌落,大栅栏开始路断人稀,自从柴东进在这儿小青板路上,和黑龙会进行一场血腥较量之后,双方人员极少到这儿,湖河帮加强那里的防守,尤其是夜晚,要求枪弹要上膛,黑龙会算是倾其所有,但湖河帮人多势众,寡不敌手,但黑龙会表现出应有的实力,湖河帮仗着这个,以微弱优势小胜,但湖河帮欢心鼓舞,一时间士气大震,这毕竟是真刀真枪和日本人在干,也彰显黑龙会不容小觑,自此,相安无事,也许双方都在摩拳擦掌,等待着再一次一决高下。 黑龙会虽和湖河帮有过节,对于裘千喜这个长着狐狸一样面孔的人,还是有好感的,商人利字当先,玩的是钱,至于其他并不关心。 偶尔高桥贺也在裘氏铺子里吸个烟,烟来自东洋,细长纸均匀裹着,包在纸盒里,方便,西洋也有这种纸烟,国产也有,著名的当属老刀牌,小鱼牌,但许多人还是爱抽老烟茉子,这些卷烟劲道不够,男人你过了三十岁,没有烟袋是一种耻辱,裘氏也不例外,高桥贺抽的时候,从不吝啬,抛一支给裘,裘也不拒绝,点燃,猛吸,还是找不到中国旱烟的味道,饭后抽一两袋,男人臲卼的灵魂,就会象一片叶子,飘飘浮浮落到地上,这是一种从升到降的飞的过程,虽不够快,但心情愉悦,饭后一袋烟,赛过小神仙,此语非虚。 “你连襟地还好?”高桥贺看似无心。 “惹了事,湖河帮不要他了,被警察局收编了!”裘千喜警觉起来。 “你的,说谎地不要,你们中国人,喜欢搞阳谋!” “你我算什么?有什么资格搞阳谋?大鱼们在角逐的时候,我们只能躲在一旁,远远看着,生怕随时飞溅过来的血喷射到我们身上,兴衰荣辱,与我们何干?他的事,我知道得真的不太多,我就一伙计,斩爷一句话,我就得家里吃,你看看:刚才德田君就和我哼哼哈哈,我得听着,我得忍着,草根就是草根,为了活着,就得屈膝弓背!” “说得是!不聊了,我得赶紧回去做饭!” “还是的,谁在这方土地上当家作主,我们不还得涛声依旧?”看着高桥贺的背影,裘千喜吐口唾液,“北大侠,出来吧,你刚才远远瞅见的,就是德田秋俊,看见了吧?就是一头棕熊,要对付他,不容易!” “当局之所以把东进留在警局,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日本人茶上不找,饭上找,柳主任英明,可架不住日本人使坏。虎狼之师,没有办法,跟日本人讲道理,就是与虎谋皮。” “他天天这时间出来嘛?” “没有定数,有时一天出来两三次,有时三四天也不出来。” “黑龙会有多少人?” “人数不多,四五十人,但个个是空手道高手,听高桥贺说,他们天天在练,这玩意儿听着吓人!跟野兽叫似的。” “他们只局限于道馆嘛?” “不!以前也常过来,象他们中的小岛政休、美津前三郎也经常过来,只是与湖河帮冲突之后,他们基本上不到大栅栏街,倒是这个德田例外,别人都知道他是空手道八段,不敢惹他!” 隔一天,陈仲秋只带刘铁牛、郑三炮等人再来黄花甸子,这回换了张脸,没有进黄家大院,只让人通知黄兴忠,大中午太阳比火都烤人,陈仲秋一看到黄兴忠,就一抱拳,“黄老爷好!” “有什么事吗?”黄兴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黄老爷,你这是干吗的?你这么忙,镇长不好烦劳你,本来这钱需要到镇公所去交,可镇长体恤,怕你太忙,所以……?” “如果还是那事,啥都不用说了,你回去吧,如实说,要怎么做,请他定夺!” “那我就真的如实?这样不好吧?再怎么说:我们还有亲戚关系,我孬好也是个队长,猪腿也不能朝外弯不是?”他用手抚抚头。 “没事,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就尽情弯弯,不送!”黄兴忠往里走。 “嘿,嘿嘿,整个一油盐不进!” “镇长,我看这钱就别要了,他就是不给,死猪不怕开水烫,有什么办法?”陈仲秋倒骑在木椅子上,屋子里人很多。 “你说什么?”郝百声皱了眉,“这是工作,要都照你这样,这工作还怎么干,你们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这是我个人私事吗?求他施舍的吗?你是不是被吓唬住了?别人能交,他也得交,陈队长,这事还就得你来办,非你莫属了,你们谁想当小队长?” “我想!” “我想!” “我也想!” …… “看见没有?一抓一大把,还不出这屋,事是死的,办法你来想!”郝百声在他肩上拍两下,“没有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队长不是那么好当的!” “爸,我觉得我们得换个思路,他硬和我们死扛,我们拿他也没办法,陈队长也尽力了,你别忘了,当初他力排众议,硬是一口气灭了土匪,说明他雄心万丈,我们是不是该给他制造点麻烦,要不然,他哪知天高地也厚?” “有道理!关键是……?”他的目光却落在张志清身上。 张志清低下头,装作不知道。 “你个老小子,混吃等死,糟蹋粮食,我让你往下缩,你想缩成蚂蚁?在地上爬?让我看不见?”郝汉拾起簸箕里的新剥的花生米,一粒接一粒,往张志清身上扔。 “你别找我,他就是一头刺猥和猪獾,我惹不起!” “什么惹不起?据我所知:你老小子还有个女儿在他家里,你不会去闹一下,要你吃干饭的!”一粒粒花生米,象子弹射他脸上。 张志清抱着头,“行啦,我去还不行吗?头打爆了,你还得倒贴口棺材,你图什么?” “我贴棺材?拉出喂狗,狗不吃,埋树下!”花生米终于转方向,抛嘴里。 夕阳血红,是那种通透的红,是炭在火炉中,烧得最旺时的红,红中带着黑,有点象血要凝固,大栅栏那儿,却因湖河帮外出的货船回来,那些黑黑的脸,黑黑脊背,象泥鳅一样的揽工汉,最为忙碌,一人一袋,从桥板上下来,再上去,水声人语声杂乱,暮鼓还没有敲响。 北风从裘千喜那儿,低着头走出去,不经意,飘然,看见迎面的德田秋俊,就急急走过去,街上偶尔有人走去,德田秋俊抹着脖子,舔着嘴,象好久没有吃到东西的饿狼,看见迎面而来的北风,不屑耸耸肩,目光犀利,笑声如兽,准备上前教训一番:“可恶的中国人!敢这样有持无恐!”。 北风一声不响,耳朵却在上下波动着,那种由远及近的危险气息,象风,风面象刀,直竖竖过来,如果不躲避,就会和刀锋对磕,剖成两瓣,两个人鹰一样的眼,直勾勾的,眼看着就要走到一起,刚刚对挫开,肩几乎碰着肩,这是北风的试探,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里是日本人与湖河帮之地。 “站住!”德田秋俊把一只拳头放在另一手掌中揉转,骨节与骨节之间嘎巴嘎巴响,“你是干什么的?” “做买卖!”北风不动。 “做什么买卖?” “有必要告诉你吗?” “巴嘎!” 北风一个反转身,动作之快,外人看不清,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捶,这一捶用力太猛,听见断裂声,德田一个趔趄,准备反身一击,北风纵身一跃,来个海底捞月,右手从腿上的绑腿上,抽出短刀,刀一横走,趁风带势,噗地一声,健壮的德田秋俊,就趴着倒地,血,汩汩从脖子下流到青石板路上,北风飞起一脚把这个笨如棕熊,还在哼哼挣扎的德田秋俊,一脚踢飞路边。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德田用手去扒喉咙,声音已经沙哑,没有人听到这最后颤声。 北风立一下,把刀上的血污,在德田秋俊身上擦擦,往绑腿里一插,抬头看见裘千喜在店中竖起大姆指,抬脚就走。 汪天培正在艺伎馆接受浅仓次郎的宴请,钢部八子款款而动,亦步亦趋给汪倒酒,汪色迷迷看着丰满八子,红色舌头舔着干裂嘴唇,咽口唾沫,天色初黧,关了电灯,大红蜡烛赤烈燃烧,汪伸出手,似乎要抓住什么:“谢,谢了,谢谢你,我有些多……多了!”眼睛有些迷糊,看八子有些重影。 第112章:德田秋俊之死 没事的,汪桑,作为大日本帝国最终实的朋友,没有你的参与,云龙煤矿还在姓齐的手上!” “是!是的!他……他的经营方式老套,根本……呕!” “这是你的,汪桑,收好,等到我们把轰轰隆隆的机器开进裂凉山,还有重谢!” “这……这是什么?”汪培声摇晃着,指着小纸盒。 “金条?” “金条?”他重复一句,那一刹那间,他忘记了金条是什么东西!努力地拍拍脑门,“钱财乃……乃身外之物,我们是……那个……那个什么,用……用不着这……这个!”嬉笑着指着浅仓。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浅仓不由皱皱眉。“八子,他醉了,照看好他!”浅仓正要站起来,酒喝得差不多,胃里堆满胡吃海喝吞下的菜,不断打酒嗝,还时不时嘣出一两个响屁,他该回去了,头脑还算清醒,有些打晃。 “浅仓君,出事了,出大事了!”惠子慌慌张张拉开门,不顾礼仪,匆匆跑进来,木屐乐器一样欢快击打着地板。 “能不能稳重些?天塌了吗?” “对不起,浅仓君,失礼了!真的出大事了!”她一边说,一边瞅着汪天培和八子,汪已经烂如一滩烂泥,扶不起来,成了液体,要舀在盆子里,才能完整端走,鼾声如雷。 “你看他做什么?” “她!她!……”惠子有些慌乱,“刚才铃木毅打来电话,说德田被人杀死在大栅栏街上!” “なんですか?”他扑上去,抓住惠子前襟,“你说什么?哪个德田?”他睁大了豹子眼,他其实知道:他已经失态了,“谁干的?” “不知道!”惠子低下头。 “惠子,你说什么?是真的吗?”八子精神一紧张,把汪培声丢地板上。 “你……你干吗?你要摔……摔死我!”头一歪,睡着了。 “你----!跟我走!” 第二天,这消息,象地震消息一样,传得到处都是,人们正在欢欣鼓舞传递这一消息时,北风正从汽车上下来,黄天佑也下来:“北叔,这是县长一番心意,他让我谢谢你!” “不用,举手之劳,这也是替中国人出一口恶气!” “北叔,拿着吧,县长吩咐,一定要守口如瓶,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这是你应得的!”黄天佑把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放在北风手上,“北叔,不久我们政府人员就要撤回了,日本人决不会善罢甘休!” “你们都走了,这一城百姓怎么办?” “没办法,顾不上,以我们的实力,要想与日本人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我们的武器实在是太落后,以时间换空间,没有办法,兵燹离乱,遭殃的还是百姓,不知将有多少鲜活的生活,将在这场战争中,无辜死去!” “回去吧,我就收下了,代我向白县长问好!”走两步,又折转身子,“不去家里坐坐?” “改天!” 张志清缩头缩脑往里面张望,高大的影壁墙遮挡视线,不过,墙上的黄天河看得真切。 “嘿!你是谁?干什么的?” 张志清抬起头,看见岗楼的人,见他端着枪,张用手遮挡太阳,腰弯得象虾米,“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我不是坏人,张九红你认识吧?那是我亲亲的闺女,我来看看她,她还好吗?” “张姑娘啊,好着呢,你等着,我让人通知管家,你就站那儿别动!” “哎!哎哎!我不动,我不动!你别用枪指着我,万一你手抖动一下,我……”张志清上下左右看着:黄兴忠这个人尖人精,这才多长时间呀,置办下这么大一份家业?这不够吃几辈了?女儿啊,你福浅命薄,这么大一福饼子,砸你头上,咋就接不住呢?我的乖乖,我要是能生活在这院里,每日不愁吃,不愁喝,那我不就成了神仙了?他正在美。 “哟,是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跑这儿来了?”刘中天走出来,“你贼一样探头探脑干什么呢?” “说谁是贼呢?有这么体面的贼吗?我看墙,看墙缝你管呀!?” “黄家大院可不是你随便的地方!” “我知道,用你说!我看我闺女,不碍你事吧!” “跟我来吧!”刘中天把他领到暖屋,交给黄兴忠,黄让他去喊九姑娘。 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张九红就随着刘中天来了,看见是她不争气的爹,知道准没好事,还没走到暖屋,就说:“干爸,你怎么让这个人进来了?就一泼皮无赖,让他走!” “嘿,说什么呢?你看清楚:我才是你亲爹,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没有我哪有你?个吃里爬外忘恩负义的东西,别攀了高枝,不认亲娘老子!”张志清要站起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你配当老子吗?吃喝玩乐,要不是我把自己卖了,你这会能人模狗样坐这儿?除了会耍钱,你还会做什么?”往日的委屈,一古脑倾倒,泪水噙满眼眶,“我妈嫁了你,真是眼瞎!南死人北死人,你咋不死呢,害得我弟弟我妈跟你受罪,还有脸来到这儿!” “好了!张姑娘,你也不要激动,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进去吧!”刘中天见张姑娘不动了,“走吧,老爷在那儿呢!” “张姑娘,消消气!进来,别在那儿忤着!” “我不想见他!” “我怎么啦?我还告诉你,你老子如今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别人要想用老眼光看我,还真就不行,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加入联防队了,今天我之所以到这里,是受镇长大人指派,并非是我个人想来!” “就你?联防队有你一号?太阳真从西边出了!”张九红摇摇头,“联防队都是年轻力壮的,要你这号啃不动草的老牛?你就会吹牛!” “他没有吹牛,这一点我可以证实!”刘中天说。 “你是怎么进去的?”张九红问他,就在门口,她将信将疑。 “进去问!”刘中天先行一步。 张九红只得跟着,“如果连他也能进联防队,那这个联防队实在是不怎么样!” “你坐,张姑娘,你说得不错,滥竽充数,镇长大人要的就是这效果,只要帽子底下有人,就行!” “为什么?”张九红扬起脸,“上面人脑子进水了?” “关键是上面压根就不知道,借机捞钱,这才是真正目的,这也是我一直不捐钱的目的!今天有任务来的吧?” “任务?什么任务?我咋不懂呢?”张志清装作无辜的样子,“真不知道噢,我就是看闺女!” “闺女你也看了,回去吧!”黄兴忠做个扬起的动作,“还没到饭时,今天大院不额外留客!” 第36章: 1 “黄兴忠,你这么大一有身份的人,咋就这么馊扣呢!吃一顿饭,还能吃穷你了?我闺女好歹在你家这么长时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咋地?往外撵人?” “你问问张姑娘,我亏待她没有?” “我的闺女,你问我了吗?你就要她下聘于人?”张志清无赖到骨头里。 “要不你把她带走!问她愿不愿意跟你去!”黄兴忠不再说话。 “她已经让你灌了迷魂汤,我说什么还有用?”张站起来,走出去,嘴里嘟囔着,“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原来养了个白眼狼!越有越算,你就让我大吃一顿,我能吃穷你了?” “哈哈哈……”黄兴忠笑得前仰后合。 “哟,回来了?怎么说?”郝汉看见张志清,走过来。 “哎,还是别提了,马尾巴串豆腐,提不起来!我算是看透了,这500个大洋,照在水中,看着是钱捞不上来。” “他没留你吃顿饭?”郝汉揶揄道。 “你没见我两眼朝上饭(翻)?” “我还就不信:我拿不住他!等着吧!” “队长,我看咱就吃点亏,你看看人家什么背景?与县长结亲家,再说还是黄大科长在那儿忤着,这事不好办,咱不能明知山有虎,咱偏向虎山行!” “说的也是!这笔帐咱先给他记下!哎,仲秋,老东西进去没有?” “进去了,我在外头,亲眼所见,刘中天亲自领进去的!” “进去了,你到底说没说?”郝汉看张志清。 “大队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要这么着,谁还能真心为你办事?这不地道!” “你没蒙我?” “绝对不敢,要不你派个人去问问!” “你那谎话比屁都多,一个接一个,我是雾里看花!” 浅仓次郎和南造惠子、钢部八子急匆匆赶到黑龙会所在的大栅栏,从车上下来。那里围了一群日本人,裘千喜的斩氏杂铺依然亮着灯,但从外面却看不到他,只有那些终日混在码头上,象蚂蚁一样勤奋的一群揽工汉,打着赤背,扛着干带鱼、大米和食盐,一趟趟出入灯火通明的斩氏杂货铺。蚊子象赶集一样,从四面八方往人多有光亮的地方去,铃木毅穿着武士服,双手交叉在那里恭候着浅仓的到来,浅仓从汽车上下来,守候在那里的道馆武士,有不少是跪在地上,浅仓下得急,宽大的便服象鼓起的灯笼,肥肥胖胖成熊猫,哧啦一声,弯腰下车时,不知什么地方钩在车门上,拽几下没拽动,他急了,性格使然,发生这样大事,他没法跟上面交待,也没法给因战争依靠军功在军界声名鹊起的德田家族交待。 德田家族在此之前,仅是九州平民,因日俄战争中有不俗的表现,而不断升迁,并且跨越陆、海两军,隶属于不同兵种,尤其是眼下,如果弄不好,他会因此获罪,德田秋海一直和他的老师岗村宁次一直就职于参谋本部,在孙传芳部多年,是地道的中国通,回国后,经老师推荐,扶摇直上,如果只是德田秋海,尚可周旋,因为秋海毕业于早稻田大学,为人倘且说得过去,而在海军中任联合舰队副参谋长的德田俊秀,就生性如狼,在德田家族中,这个人和德田秋俊走得最近,彼此交往甚深。 浅仓知道:自己这回一脚踩在马蜂窝上,要逃离这是非之地,绝无可能,所以结局已经可以预见。德川宏一更是这个家族荣誉配剑。 长长的布条,象彩旗一样,在微风中嘲笑着飘起,他回一眼,顾不上这些,显然这是中国人的报复行为,就象攥紧的拳头,重重捶在棉花上,自己痛,却没有任何意义,他还能象平时那样四平八板吗?小野正雄下了车,看到这一切,猛地在轮胎上踹了一脚,他是农民出身,父母一直在北海道打渔,由于学业出众,被浅仓发现,并带到中国,加之以前学些拳脚功夫,才从一堆人脱颖而出,自从来到中国,他的家庭才告别最原始的打渔生涯,从北海道搬迁到九州,现在他的妹妹在那里上学,并且和贵族佐藤木兰成了至交,他虽然长相粗糙,内心世界及其丰富,没事时,爱写小说,他的小说在日本和川端康成可以媲美,如果不是战争燃烧了人性,说不定,他会获得诺贝尔奖,可惜了,欲望的车轮,带着他象瀑布飞流直下,许多时候,想起来,他会悔恨交加,他有多达二百部写得一鳞半爪的小说,只是写了一部分,多的几万字,少的几十、几百字,断断续续,就是写不下去了,他的《苦撑待变》之所以成为畅销书,很大一部分归功于少年体验,彰显了普通日本少年成长经历,他把灾难的生活,象音符拉长捻细,尾音是欢快的,听得见暴风骤雨式切切嘈嘈的纷繁凌乱,激越飞扬的心,象蝴蝶呼扇着翅膀,唯美的语言,象水一样流泻,所过之处,春意盎然,象顽皮的蒲公英,飞呀飞。 年轻的佐藤木兰,常常泪流满面,掩卷长思,她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细腻的文笔,会出自于一个长相野兽,心胸中却藏着沟壑的粗糙的男人之手,初见小野正雄的面,还在温室里成长的木兰,被吓得直哆嗦,听听她那带有颤音的问话:“你……你是谁?不要来我家!”既害怕,且愤怒,仅仅因为他的长相,不是丑陋,而是凶猛,象狼更象冷血的蝮蛇。 “我是小野正雄!”他舔着嘴,脸上溢出的是一种想吃东西坏笑。 “不可能!他文笔这么好,不可能长成你这样!”她后退着,“你别过来!我家有许多人,我喊一嗓子,你就完了!” “是吗?小野千代子,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被人给咔哧了!” “嘻嘻嘻……”千代子挑一下帘子,从屏风后走出来,“你这点儿胆子?你不是一直喜欢《苦撑待变》中的信执一郎吗?看来你是假的,我哥颠覆了你对他的印象,你心中崇拜的英雄,是那种白富俊吧?” “他真是你哥?” 第113章:抓药大补 “如假包换!” 佐藤木兰慢慢往前走:“你咋长成这样?” “洪水猛兽?” 小野看见钢部八子,心哆嗦一下,他想起和佐藤木兰的初次见面。面对平时就骄横无比的德田秋俊的尸体,打了个寒颤。 “你的,小野君的,你的不行,高山的,洼地的,你的明白!”初次见到这个肥腻的家伙,就被他用蹩脚的汉语,一脸的不屑,夸张的动作羞辱过,“对付愚蠢的中国人,要用这个!”他右手握成铁拳,“中国人的,不打不拉屎的!哈哈哈……”这狂野的笑声,似夏雷滚过天空,金蛇狂舞,电闪雷鸣,咆哮如洪水渲泄。 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象睡着一样,任凭钢部八子怎么撕心裂肺地摇撼,他都软软地象死蛇。 威猛,雄壮,象狼似虎,呼啸山林,男人的钢劲威猛,让德田展现得淋漓尽致,有时候,小野以德田为榜样,可惜了,榜样倒下,象山嘣然倒塌,人缝外裂,缝隙加大,血,鲜红的血凝固成殷红,整个人死鱼一样翻趴着,只有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是那样凝重,这是第一现场,没有人敢走得太近,这里是德田魂归之处,说不定灵魂还在,魂牵动,梦不舍,看见了,看见了,这个出身未捷身先死的勇士,浅仓向你致敬,他边走边微微举起手,错了,一切都错了,他不该同意石板龟次郎的提议,他依晰记得当初他犹豫过,他真想扇自己的耳光,混呀,为什么没有坚持到底,打垮或彻底摧毁中国人的意志力,仅靠杀一个柳明楼就能解决问题吗?哪有那么简单?中国人,一向被视作东亚病夫的中国人,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连方式都一模一样!他错误地估计了中国人,他以为中国人不会报复,只能吃个哑巴亏,他的自信害了德田秋俊,腿如灌铅,抬不起来,怎么走动,死要撑,活要挨,站着就不要倒下。 铃木毅迎上来,“浅仓君,对不起!”叭嗒一立正,头猛一低,这代表什么? 浅仓没有理会他,径自走向人群,高挑的灯光实在是不行,模糊中,他看见翻趴的德田秋俊,全身痉挛的痕迹,象蛇那样扭曲,畏畏缩缩蹲下身子:“他是怎么死的?” “初步判断:背后被人击了一拳,致命是脖下那一刀,一刀断喉,干净利落,很可能是两个人合击,背后一捶,没有防备,脖下一刀没有躲开!”铃木走近了说。 “为什么不是一个人?” “如果是同一个人,在这么短时间,完成这种高难度动作,而且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那他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可你别忘了,德田君可是空手道八段,一般人很难近身,背后这一捶,虽重,我看过皮肉,很可能有内伤,就算是这样,也不会伤及生命!德田君完全可以反搏一击!” “有目击证人吗?” “没有!由于是临近傍晚,所以……” 浅仓扒开一个人的腿,很自然望对过望去,裘氏的铺子还在忙碌,不亦乐夫,“有没有去对过问问?” “没有!就算知道,也不会说,更何况他们一直在忙碌!” 浅仓往上翻眼,铃木毅哆嗦,“这些支那猪,早已经恨上了我们,指望他们,还不如对牛弹琴!” “把他翻过来,我看一下!” “还不快搭把手!”那些呆若木鸡的武士醒悟过来一般,纷纷弯下腰,将温热的德田翻过来,血腥象汽浪一样,直冲上来,浅仓一手后按地,要不就倒过去,血是腥的,就算是能吃生鱼片茹毛饮血的日本人,本能被熏一个踉跄。 浅仓用手驱赶青烟,驱赶着这浓重的气味:他看见一尺长的口子,象喊冤的大嘴,无法合拢,他用手碰着德田的头,虽死不瞑目,血还在往外渗,浅仓断定:“喉咙被割断了!够狠!上担架,走!” 众人七手八脚把德田抬上担架,浅仓替他抚摸上眼,除了那道纵横如沟壑的口子,和睡着没有什么两样,一条宽大的白布,盖在他身上,血正在往缝里渗,小野正雄拔出枪,冲着天空,“叭,叭”就是两枪,夜在这刺耳声中,浑浊了。 巩震山从巩德仁的挂在木架上的衣兜里,有些鬼鬼祟祟摸出两块银元,正要回身走。 “又偷钱?” “你想怎地?我拿的是我爹的钱,不是你石榴的钱,你管得着吗?”巩震山不再象刚才做贼一般,虚虚地吹起口哨,“徐,徐徐……” 石榴杵在那儿,心中五味杂陈:“你这孩子,咋这样不识好歹呢?你偷大人钱,我还说不得了?” “你哪来的?你算哪根葱?我和你说不着!你占了我娘的位置,但你不是我娘,我是你生的吗?你生得出来吗?”转身就走。 石榴在那儿垂泪,想想也是:自己对于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没有血缘关系,血浓于水,她发誓要生个儿子出来,那一刹那,她无比坚定认识到这一点,惨笑一下,舀来半盆凉水,兑些热水,伸一下手,温热着,洗一把脸,兴冲冲到集市上去,太阳西斜,并没有斜掉沟里,驴虽无比磨蹭,还是驮着她,走出声响来,三十九岁,只要男人还有种子,哪怕是干瘪的种子,只要细心培育,恐怕也会长出苗来,这样一想,信心十足,有个妇人,穿着朴素,头上顶着白布,拎着食盒,在弯曲的路上,不紧不慢走着,正是这精致的小食盒引起她注意,这种暗红朱漆的东西,一看就不是乡下的物件,妇人看着眼生,这是谁家的?好精致,白里透着云彤,看着看着,妇人悄不惊声,叉到岭上,过去之后,石榴咯噔下想起来,这女人不是柳明楼留下的吗?金枝玉叶,现如今寂寞开无主,也是这般残忍活着,人从生到死,永远是个孤单的个体,想一想: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活在尴尬里。再回头,再看一眼,寂寞如影随形,县长女子也不例外。她笑了,象残阳,有一抹金黄相伴。 沈家是大家,在镇上,名声噪响,东边有镇长雄居,西边有合安堂占着,合安堂是镇上为数不多老字号,沈家代代相传,传到沈仲林这一代,渐成气候,院落扩了,僻出中、西医,沈仲林主坐中医堂,其子沈昊主坐西医堂,沈昊既是耳濡目染,又有学贯中西,本可从医学院毕业,有在省城就业的机会,可是他另辟蹊径,顶着金字招牌,回到焦原,父子合力,其力断金。 沈昊年轻,学识不低,从理论迈向实践,只需时间搭配,沈仲林靠的是经验积累,经验都在记忆的深井里,驾轻就熟,沈昊媳妇邓氏主管妇科,焦原地处偏僻,但沈家每日人满为患,遇着疑难杂症,通常是父子媳妇共同汇诊,都说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更何况还有走村串户的郝百通加盟,出诊这样的活就由外姓人来跑腿。 石榴去得晚,根本排不上队,多次想加个小塞子,被人挤出来,或被人骂出来,夕阳就是钟点,天色下掉,谁都在抢天时,从天明到天黑,没完没了,这大把大把的银子往人家送,沈家何愁不发,怎么不富?看看沈家,别人会惊掉下巴,同为大户,巩德明脑子是进水还是让驴踢了,抢别人咋不抢沈仲林家?难道他和沈镇长一家子?那位卖布匹不也姓这个姓,咋就一抢再抢?这里头有猫腻嘞。 “嘿!嘿嘿,这都干什么呀?欺侮人是不是?告诉你们:老娘可不是好惹的!看看你们,一个个德行,明个儿天不亮,我就来排队,到时候,气死你们!”一跺脚,一翘嘴,一挤眉,一弄眼,看那阵势,今天无论若何排不上队,她内心沮丧,“老娘我还不看了!”正睹气往外走,嘿,你说巧不巧?麦芒掉针鼻子里,她看见沈向东,沈旁若无人从门内走出来。 “沈镇长,沈镇长,你别走呀?你别走呀?请你帮个小忙!” “你是谁呀?”沈一时没想起来,愣愣看半天。 “哎,哎,你怎么把我给忘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贴着镇长耳朵后,有些鬼鬼祟祟。 “你干什么?有话就站着说!”沈向东推她一下,“有话站着好好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镇长乃一方官僚,形象很重要,哪能这样? “我是巩德仁继室,我想看病,可人这么多,要排队得排到猴年马月?你看能不能……?”女人娇羞低眉,搔手弄姿。 “他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不早来排队?” “有事耽搁了!” “你呀,就会给我添乱,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凡事得有规矩,跟我来吧!” “晓得了,没有规矩,哪有方圆?”女人捏着衣角象小狗,是那种听话的哈巴狗,个小,灵活,前扑后跳,招人喜欢。她还要转过脸来,羞臊羞臊那些老实排队的人,张着嘴,扮个鬼脸,这分明是要气死人。 那些没门没路排队的人,除了叹气,就是想骂人,骂祖宗八代都不过瘾。 女人嘴甜,甜到镇长心里,虽说是举手之劳,可如果没有这个,天黑都回不了家,斜阳高照,石榴信心满满,拎着大包小包,出了沈家,有鹿茸、虎骨、虎鞭,冬虫夏草,铁皮石斛,这些东西,堪比黄金,足足花了两根小条子,有男吃,有女吃,邓氏还特意告诉她:她没问题,只要注意静休,只要把握好时机,观世音菩萨就会给她送子,她连连称谢,她在回去的路上,想着都美,美喷了笑出声来,假以时日,等她有了孩子,就坐稳了这把交椅,看巩震山这个小乌龟王八蛋还能不能张狂?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她期许的好日子就要来到了。气消了,心平了,世界又美好起来。 前边有沟,沟里有水,水声潺潺,女人身轻如燕,甚至还哼着歌。 石榴看着新鲜,驴儿偏就晃荡,“你唱歌真好听!” 女人大约不曾注意身后有人,被人蜻蜓点水叫一声,有些惊慌,跳跃式回一下身,不认识,何止陌生?还有排外,目光中有:你是谁?你想干吗? 女人虽有年岁,是一种舒展的美,饱胀的美,不象自己,年轻时的美,压在皱褶里,若隐若现,曾经的骄傲,正在被岁月磨平,扭曲,石榴被女人与生俱来的魅力吸引,不忍多看几眼,这是女人与女人的比较,“我叫石榴,是巩德仁继室!” “我看你眼生,我叫白金梅,祭奠我亡夫柳明楼,告诉他:大仇已报,冤情已申,让他安息,天堂有路,地狱无门!” “柳家沟的?干吗跑这远?不葬柳家沟?” “我也不知道,我爸请黄花甸子李济通大师做的堪舆,我不是很懂,说这里有一脉好风水。” “你有孩子吗?” “有的!”女人的幸福包裹在羞涩之中。 “男孩女孩?”跳跃式提问,悸动的火苗,忽闪忽闪,象灯火,在摇曳。希望扑捉,象跳蚤一样。神奇蹦跳,难以捕捉,速度决定其命运。 “是儿子!”女人这么轻声,但却象炸弹,在平静水面炸开。 柳明楼与石榴不曾谋面,但耳朵中灌了不少有关这个人的传闻,柳尘埃落定在城里风生水起时,那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现如今葬在安静剪子梁半坡,太阳初出,第一照见的,就是那儿,那儿不是悬崖,却是陡坡,没有绳索的牵绊,一般人上不去,平时要烧个纸,磕个头,只能在下面,葬柳明楼时,极其费事,光是土匪这一关,就不好过,巩德明非善类,茬口长且硬,求他不容易,过不了这一关,怎么埋?胡万城派出了工兵,腰里吊着绳,荡秋千一样,在半空跳跃,凿一锨锨土,放柳条筐里,土满放下,倒布袋里,直到方方正正,凿出一眼吉穴,这尺寸是李济通标定,不能错痕,不能肤浅,几千人送行,所谓浩浩荡荡,几千人在那里,至少等一个多时辰,齐刷刷盯着,然后用滑轮组吊着棺材,放入土坑,白峻青上去看一眼,觉得没有任何不妥,这才上土封堵,第一锨土落棺材盖上,下面就噼哩叭啦燃放鞭炮,二十几杆排子枪冲天射击,围观的人,指指戳戳。那一幕,石榴历历在目, “你的命运实在是太好了!”石榴是由衷的。 “哪儿有?” “回城里吗?” “我暂时在柳家沟!” 第114章:芳雅斋琴声 夕阳点滴,风轻了,云淡了,去意彷徨,没有朋友,陌生阻隔,难得碰着一个人,谈得来。 巩震山租赁了辆马车,在天色要晚时,把车子停在崖口,从小径而上。 “站住!干什么的?”临界剪子梁,被草丛中守门的端枪拦下。 “你姥姥的!眼瘸了,我是巩震山!我二爷呢?” “不在!” “怎可能?” “真的不在!可能在镇上!” “放屁!我就从镇子上来的,我怎么……?” “你去琴馆了吗?” “没有!” “还是的!陶姑娘那里!十之八九,和三当家郑一东一起!” “你没骗我?”巩震山将信将疑! “不能够!” 巩震山失落了,调转头,下来,乌鸦在矮树上,“哇!哇!……”粗劣嘶哑,他一抬头,“真他妈晦气,今个儿出门没看皇历,碰着你个灾星!”他拾起地上砂礓,照准就是一下,“哇!哇!”惊慌失措而逃。 重新坐上马车,放下吊帘:“回镇上去!芳雅斋!” 天要黑下来,芳雅斋灯火通明,果见门前拴着两匹马,一匹黑,一匹枣红,巩震山认得这马,心热乎起来,马车还没有停稳,他就从车上蹦下来,往屋里跑。 “哎,哎哎……”赶车追着他叫,“你还没给车钱呢!” 的确没给,巩震山拿钱当粪草,他哪里是逃车,只不过是心急,回转身子,“我不是不给你钱,我急着找人!”当啷----一枚大洋扔车夫脚下,“不用找了,下次我找你!” 车夫一脸生花,弯下腰拾起来,吹一口,放在耳下,那“嗡嗡”急切入耳,弹奏出来的,象纺车声,“我发财喽!”,贴着耳朵听。 芳雅斋是乐器的世界,整个门面的货架上,摆的全是各种常见或不常见的乐器:笙、箫、号、笛,二胡,筝、马头琴、箜篌、埙、口琴、鼓、磬、锣、……一应俱全,悠扬的乐器声,任何时候,都充满了魔力,你可以是个五音不全的人,更可以是只有一个音乐细胞的人,甚至连这个你也因动作而掉地上摔碎的人,只要你走过那里,无论你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至少你会驻足听一下,好听,入耳,这东西是高而雅的,落户焦原,等于明珠埋土,陶岚从大都市上海来,生就不能是这儿的人,她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美艳绝伦,但她好象并不关注这些,而是一门心思醉心于乐器和音律,三十岁,风华正茂,谁也不知道她是否名花有主,在焦原人堆中,惦记她的人不少,都碍于巩德明的威猛,只可远观,不敢近瞧。 “小子哎,跟我叫板的人,都到地下城去了,那里最有名的地方叫酆都城,你是不是也想到那里去试试?不过我告诉你:凡是满怀好奇心,想瞧个新鲜的人,去了都没有回来,我劝你想清楚!”巩德仁用冰冷的手枪顶在一个人脑门上,琴声悠扬,陶岚好象旁若无人,如泣如诉,甚至是眼睛都是闭着的。 “爷,你这是干什么?”巩震山蹦蹦跳跳进来,从陶岚身边走过,闻到一股奇香,瞬间吸吸鼻子,入魂进窍,如同醍醐灌顶,并且戏耍弄了一下巩德明的另一只手。 “你个小兔崽子,怎么来啦?你老子视我如洪水猛兽!” “他是谁呀?怎么看着眼熟?”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敢说爱她!” “我就是爱,怎么啦?我错哪儿了?陶姑娘在那儿,焦原镇人人可爱!” 2 “放你娘狗臭屁!尿斑未退,奶斑未掉,你爱个屁呀!”巩德明把枪往下按,那人只能歪头。 “小伙子,别一根筋,你就认个错,今后别到这儿招惹事非,跟你说,这事挺大,弄死你,跟拧死一只小蚂蚁,别叫劲,别逞口舌之快!”郑一东不想惹更多事,毕竟这是芳雅斋。如此雅的地方,可不能让血亵渎了。 “我凭什么给他认错,除非陶姑娘不让我来!” 陶岚闭着眼,把琴声弹到激越,象浪花迭加掀高又摔下。 “谁呀?我怎么听着耳熟?”巩震山弯下腰,“哟,我当是谁呢,小鼻涕,你就一怂包,叫什么真?爷,放手,我老同学!”巩震山拉开了枪,“你这个闷葫芦,今个儿怎么到这儿了?” 眼角挂泪,唏嘘着:“我不服!凭什么?” “小伙子,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你解释不清,明明是自己的事,还当不了家!”郑一东说。 “郑叔,你跟他讲道理?对牛弹琴,一根筋,走吧,走吧!” “别拉我,我自己会走!”他甩开巩震山,“我告诉你,这事没完!”自己走了。 “爷!我送送他!” “小子,我告诉你:就你这愣头青,我给你二十年时间,随时欢迎你找我报仇!”冲着外面,巩德明说。 “有能找日本人撒野,别在这里充大爷!”陶岚偶尔回一下,纤长手指在琴上行云流水。 “我会的!” “哥,你坐!” “碰到硬茬了,这回耍横使硬,没用了吧?他就一孩子,情窦初开,你和他叫什么真?”陶岚睁开眼睛,无比美丽,眼大,双眼皮。 “他说的虽是气话,但也有道理。不能让日本人太得意了,他们吃到了羊肉,还嫌肉肥,得了云龙煤矿不是目的,他们想裂凉山上的金子,这帮小日本鬼子,够贼!用我们的资源,装备好了,打我们!”巩德明把枪扔沙发里。 “大哥是不是最近想有什么动作?” “当官的他们准备着跑,咱得扛起来。谁让我们是一帮站着撒尿的爷们,我还就不信,日本人真的有金钢不坏之身,吃人饭,拉人屎,恐怕也有人的弱点,人的陈规陋习,一个人我打不过,十个人打一个,不行吗?” “爷,他被你吓怕了,全身瑟缩发抖!”巩震山回来了。 “哈哈哈……胆都没长大,还敢想女人?给他个女人,他能吓坏了,怎么安置女人,怎样养女人,他知道吗?不会是吓尿了吧?” “不知道!我看他跌跌撞撞的,八成够呛!” “你叫他什么?” “小鼻涕,在学校,大家都这么叫!” “怂成这样,还想女人!” “美的东西,谁不想?谁不想占为己有?陶岚姐,我说得没错吧!” “叫错了!乱了辈份!”巩德明打了他的头。 “爷,你干吗?” “你爸知道你出来吗?他一向反对你接近我,怕我把你带坏了!” “你是坏人吗?”巩震山扬起脸,“好人怎么象狼一样?看见人就血红着眼,陶姐,你说他是好人吗?你弹这是什么曲子?好听,可惜了,会听听门道,我这不会听的,只能听个热闹!陶姐,你说我爷是个好人吗?” 一曲终了,从激越走向舒缓,然后,戛然而止,她的眼眼才慢慢舒展,层云叠雾,这是一双会说活的大眼睛,别人是双眼皮,她是三眼皮,如同纹饰,更如水波浪堆栈,“半忠半奸,实在是不好归类,但是绝对男子汉!”女人目光中有柔情蜜意。 “陶姐,你准备下嫁他吗?”巩震山有兴趣看着这张美丽如霞的脸。 “我不知道!”筝,古筝在她纤细的手指下,如行云流水。峨峨兮势若泰山,洋洋兮运若江河,低泣如诉,嚎陶恸哭,跌跌到宕宕。 “这是什么曲子?这么铿锵,这么激愤,这么……?” “梅花三弄,相传是……”夜色如幕拉上,苍凉涂抹在天地间,那声音如泣如诉,谁也不说话,任凭声音,如水淹没惆怅的心境。 是夜,月亮儿透亮,夜静如潮,沙一样渗漏,三人两匹马,跌跌撞撞,呓语喃喃。 “她给我喝的这是正宗黄家女儿红吗?劲儿咋这么大?我才喝几碗,就醉成这样?她蒙我?是不是?”巩德明在马上打转转,醉眼朦胧,“一东,你说我是不是个大英雄?咋----就过不了这美人关?我他妈贱,隔三差五不到芳雅斋,心就空,无着无落抓狂,以前不是这样的!” “依我说:干脆让陶姑娘上山,放那儿,你也不放心,隔三差五,既不安全,哪天再大意失荆州,再让人钻了空子,也牵扯精力,是不是?”郑一东不敢贪杯,见他和陶姑娘不断推杯换盏,好不快意恩仇,也不好打扰他们的好兴致,酒稠酒泼,兴到极致,情走深处,一切不知不觉,半醉半醒之间,情的倾诉,意的书写,就这样晃晃荡荡,上了几次,才爬到马背上,多次告别,才相告而走,失了意,欠了情,微醉也是醉,心想事不成,差那么一点,彼此交心,心却很远,站在微型风中,一身长裙,飘飘然,若如惊鸿,马蹄声声,马影模糊,陶岚眼角有泪,这一切,尽在朦胧醉月中。 看不见马影人影,还在站,揣测那一刻的深意,这条虚无断连不定的情感延长线,象泪不是泪而坠。 刘新军正在闷热的帐篷里,一身水汗,鼾声如雷,这儿他妈蚊子太多,个儿又大,根本无法入睡,士兵三三两两,有靠树上,有坐于帐篷,蝉声呻吟,汗流浃背。 “报告!”士兵拿着信,立在帐篷外,一连喊四五声,回答他的只有鼾声如潮。 “报告!”士兵不厌其烦。 “嘿!吃过憨娘奶?你咋这么傻?你吃几口?我们团长昨晚挑灯夜战,身体被抽空了,这会儿睡个回笼觉,正到深处,你这破锣嗓子,就是你用个大喇叭也喊不醒!有什么事,跟我说!” “你当什么官?”士兵叫真,一脸不屑,“胡师长有令!” “你少他妈拿鸡毛当令箭!我看看!”他在士兵头上拍一下,从手中夺下纸,其实他也不识什么字,“这上面团团圈圈,画的啥鸟东西,给老子念念!” “老鲁,别瞎操,别有什么正事耽搁了,还是叫团长!”赵廉端起茶碗咕咕喝一气,“狗日天太热!” 那个回头,“大老赵,刘团长熊瞎子脾气,你去招惹他?骂你几句是轻的,……”眼却公路上瞅,从山上下来一辆日本人的货车,杭育杭育,老远就听见沉重摇晃的声音:“装什么狗日东西?这么沉重?拦不拦?” “当然,咱就是干这个的,这是咱云龙山上的东西,老祖先留下的,凭什么他们一车车跟拉自己东西似的,我去!兄弟们,别歇着啦,走!” 木栅栏挡住去路,汽车边摇晃边拉笛,喇叭声刺耳。 “干什么的?” 汽车停下,司机叽哩呱啦,指手划脚,急得眼珠子要翻掉地上,又从车窗口把证件递出来。 士兵看看,也看不懂:“什么鸟东西?”从车窗又扔进去,司机丢下两块大洋,士兵忙接了,“上去看看什么东西?”另一个士兵把枪背好,上去掀开油布,看一眼:“全是炭!” 等士兵跳下来,接钱的抬着木撬,手一挥,“滚犊子!”汽车开出哨口,“兄弟们,今晚山下吃酒去!”两块大洋叮当响。 “这么多狗日煤都拉哪儿?” “听说是漕帮码头!” 有人问有人答。 “狗日的小日本,个矮脑袋里长满了奇思妙想,心思被挖空,所以象木乃伊,这世道他妈的就是这样,没道理,钱在此,晚上喝,酊酩大醉,谁不去谁是孙子!” 看着白金梅飘飘然而去,石榴心中五味杂陈,同为女人,年轻时,她自信:姿色不差,活着活着,咋就变成这样,别人看不起也就罢了,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说来犯贱,人哪,不可长不可短,长了他们骂你,妒忌你,暗地里祈祷你能出点什么事,他好在一旁快哉快哉!短了他们嘲笑你,没事揭你短,他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你跟他一样,他既不巴结你,也不嘲笑你视你为自己人,向你倾诉生活种种之不幸,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才是最不幸的人,走过路过看过听过,感同身受,总觉着还行。 太阳掉地下,石榴无比惆怅回到家里,三两个佣人正在偷懒,她放下那些名贵的药材,就冲出门外,双手卡腰,“你们都不想干啦?要不干,趁早跟我说一声,早些滚蛋!” 她骂,狗血喷头地骂,没人理她,是他们看不起我吗?想想那些歹毒的目光,她就什么都明白了,骂着骂着,人都走光了,她索然无味,走到屋里,拆开所有包裹,气就这样散了,起身端来砂锅,舀来一瓢清沥沥的水,用捧捧出一小捧铁皮石斛,盖上砂锅盖,放在炭炉子上,拔开炉门,炭火半死不活。 巩德仁还没有回来,苗仨那闷驴也不在,颓废坐在木椅上,椅子被她摇得吱吱响,不想起,也不想吃,外面有脚步声,人却不进来,那些佣人全在暗处,对她指指戳戳,等了很久,双眼发涩,有些困意,半醉半醒之时,听到门外大花狗叫得欢实,知道巩德仁回来了,精神为之一震,果不其然,闷驴苗仨咋呼上了:“太太,老爷回来了!”那巴结的声音从角落传出来,驴日的,就会躲在暗处偷窥,她想骂人,人都躲了。 第115章:补药难补心 蓝色的火苗舔着小砂锅底,滋滋水响,药的味道从砂锅不实缝隙中扑出来,壶盖被翻腾的气流,顶得上窜下跳,壶盖不厌其烦敲击壶沿,清脆有声,那咕嘟咕嘟半白不黑的气体,如同妖怪鬼异,寻缝而出,散发着辛辣草药味,涩中有些香,还有些说不出来的怪味道,石榴心中窃喜,却装作假魅,吸吸鼻子,假想幸福的味道,弥漫全屋,一只手支在自己腿上,低着头托腮。她感知那急急的脚步,由远及近,幸福也就由远及近,原来女人是匍匐的,需要挂靠在男人身上,男人财大气粗,女人就扬眉吐气。 “哟,还睡上,这是怎么啦?”男人带着酒气,几乎是跺着脚,女人还在装,男人糙糙的手,就抚在女人脸上,是运行的,最终落在额头,确认女人没病无灾,才去摇撼女人,女人眯缝着眼,享受这种彼此之间已经熟悉的爱抚,“醒醒,我回来了!” “你不在,我打盹了!这么长时间!吃饭了吗?我让人给你做!”女人只不过是虚以委蛇,男人身上的酒气,她早已捕捉到,她站起来,伸个懒腰。 “吃了!在外头,锅里炖什么?味怎么这么怪?”巩德仁有所觉察。 “你猜!” 男人不去猜,也不往下问,话拐了个弯,“震山在家吗?” “不知道!反正没看见!他偷钱了,我说他,他不服,这样下去不行呀!一个馒头也要蒸熟了吃,再大些就管不住了!你不能后半生为他当牛做马!实在不行就……”女人话里有话,象告状,又不是。 “噢!”男人不可置否。 有女佣端来饭菜,女人独吃,男人干坐,夜就深了起来,饭罢,女人打开砂锅,那种乌黄的东西,在砂锅中跳舞,浓重的药草味,一下子扑到脸上。 “这什么东西?”男人问。 女人故作神密一笑:“好东西!我煮给你喝的!” “不会又是巫云梅的香灰水吧?” “不能够!这回绝不能够,但吃一堑,长一智,你的女人有那么笨吗?你猜我今天去哪儿了?”她笑嘻嘻的,抬头看看木木的苗仨,还站在门坎,象等屎吃的狗,吃不到屎,就象夹尾巴狗,在那里磨磨蹭蹭,甚至龇牙哼哼,石榴有说不出的讨厌,“你去厨房,有菜,锅沿上还有半瓶子酒。” 苗仨转头就走。 “他就是一头猪,他一门心思想的就是饲料!” “别说他了,今天跑得有些远,虽生意做成了,但累得能呛,他知不知道喂马?” “我今天去镇上了,你猜我碰着谁了?” “这我哪猜得出?” “你的朋友!大镇长,要不是他,我这会儿还在合安堂排队呢,你说我运气有多好?邓贤梅把的脉,我没有问题,只要你好生调理,怀个娃,没问题!”女人一脸得意,好象她真的怀上了娃。 “你就折腾吧,我洗个澡睡了!” “睡之前,要喝药,滋阴补肾!”灯花跳出来,自已弹到地上。 太阳从窗棂射进来,浅仓次郎还没有到,小野正雄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喝茶,一直咽咽哭泣的钢部八子,怀中死死抱着德田秋俊的骨灰,铃木毅一脸愤怒看着石板龟次郎,南造惠子一只手在八子抽搐的背上抚着,东野太郎把大头烟斗吸得滋滋响,其他人面色凝重,面对这样的局面,谁都不好受。 浅仓次郎头上扎着块白布,脑门上涂个红太阳,走了进来,谁也不敢说话,走到正中间,浅仓次郎往钢部八子面前一跪:“德田君,一路走好!”“咚咚咚”在地上就磕了几个头,然后站起来,坐下去,清清嗓子:“诸位,我已决定:亲送德田君回到本土!” “万万使不得,如果你回到国内,定将万劫不复!” “我浅仓是个怕死的人吗?” “虽不怕死,也不能轻言死!你就算是不计后果,牺牲了自己,德田就能活过来?”铃木毅不赞成浅仓近乎愚蠢的做法。 “你有什么高见?”浅仓原本就是虚张声势,等着就坡下驴。 “高见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你的牺牲毫无价值!如果真象你曾经说的那样:全面进攻,而且时间节点,超不过今夏,那你完全可以秘不发报,战争是残酷的,说不定,等战争结束了,我们这些人,说不定早已经凌落成泥碾作尘,到那个时候,随着战争的硝烟远去,说不定我们也会在被放在纪念的行列中,我们的名字也会被写在纪念碑上,这也许就是我们的宿命,同样是死,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选择死法?说不定,战争之后,你也许会异军突起,甚至是步入将军的行列,德田君走到今天,非你本意,你又何必把责任归结于你?”铃木毅指出问题结症。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浅仓次郎回转身子,看着他的部下。 “铃木君说得有道理,我觉得你没必要羊入虎口,你去了,顶多是政治牺牲品,于事无补,就算你告慰了德田君在天之灵,我想他不会赞成你这样做的!”石板龟次郎当时是力主取柳性命的人,现在出现一还一报的结局,他觉得浅仓这种近乎愚蠢的行为,不是智者所为,浅仓虽说不上有什么大的作为,他有个哥哥在海军服役,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如果事情的来龙去脉,被抖落出来,恐自己会被送上绞刑架。 “你们这样欺下瞒上的行为,是帝国所不允许的,我早就说过:在中国,杀一两个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们偏不信,连锁反应就是这样,密裁不是君子所为!”东野太郎推推宽大的黑边眼镜,“我在中国差不多二十年,我比你们更了解他们,他们能忍自抠,但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毕竟我们双脚站在别人的土地上,大东亚共荣的鬼话,你们信吗?他们不是制造了一个满洲帝国,小皇帝未必就俯首贴耳,等着吧,更糟糕的事,还会发生!” “东野君,你是不是被中国人洗脑了?”小岛政休愤怒了。 “我既不狂热地认为:帝国可以三个月亡华!也不会相信:帝国有能力治理这个多民族国家,五千年古国,三千年文化底韵,从未断流,靠的是什么?他们之中有个文人说过:言太夸则实难符,志极高则心不专!那些疯子,可以掀起战争风暴,但却无法洗去历史耻辱!”东野不再说话,说了也没什么用。 美津前三郎狠狠地说:“社长,跟他们废什么话?你给我一哨人马,从这儿冲出去,直接窜他们的县政府,给他们都突突了!”欲望在风中膨胀。 “你能全身而退吗?你知道这事是他们干的?他们中谁干的?你还嫌麻烦不够?”浅仓瞪他,“八子,对不起,希望你能理解他们!” “好!不哭了!放下吧,就让他暂时安静在黑龙会吧!”南造惠子想从钢部八子手中接下德田的骨灰,但她迟迟不愿意松手,泪眼朦胧。 “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让我们在心中记住他就好了,特殊环境,不可拘泥于形式!我们每个人都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费了些劲,才从八子手中接下骨灰,转手交给铃木毅:“恳请你代为保管!”猛一低头,高高托着。 “一定!” “铃木君,我希望你能尽快查出是何人所为,这不是一般高手能够做到的: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迅雷不及掩耳,他或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德田君是为帝国崇高利益而死,是有价值的,但我们不能这样对不起他!把它放在那儿,权且祭台,我们给他唱首离魂歌吧!” 铃木毅双手托着德田的骨灰,放在搭好的架子上,所有人退后,站成两排,低着头,雄浑低沉的歌声起,乌鸦伏在窗棂上,“哇!哇!哇!”,“显灵了!显灵了!”钢部八子第一个惊叫着。 吴秀枝一声不响,又回到醉花阴,这让杜梅有些喜出望外,她一脸倦态,难掩心的伤痕,院子里一直长着硕大叶子的无花果,仿佛是一夜之间,从枝枝桠桠,长出羊屎蛋大小的青匝匝密生的果实来,石榴虽灼红,还不到时候,吃着涩,冬瓜细而软的藤蔓,纤纤蔓蔓,顺着墙角树枝,攀爬到瓦上,喇叭花大小,颜色是那种冲淡的黄,在花下,毛绒绒生出个椭圆形冬瓜,虽是毛,有刺般功能,不小心就被扎,当人急不可奈,直奔瓜而去,那些看似柔软的毛,就立刻扎煞起来,狗尾草长到瓦槽里,在风中招摇。 杜梅差春桃说给高年丰听,派春杏说给石磨峰听。 高年丰“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仿佛一切在他预料之中,表情平淡,等半天,没有下文,春桃吐吐舌头,退了回来。 石磨峰心潮澎湃,象刀子很认真剜春杏一下,没有说话,眼光却意味深长,当时,他的正牌女人在旁边纳鞋底,针突然扎到手,血就象小汽球,突然挂在手上,女人弯下腰,吸咂在嘴,是咸的,微带些腥,她恶心地咳嗽一下,象射出的钉,在地上,唾液泡破。春杏木木不走,石磨峰把砍刀剁树桠里,然后,不阴不阳走进里屋,春杏不能跟着,正要走,被吕如意叫住,春杏转过脸,等吕氏横眉冷对说话,吕氏偏就不说,用右手中指,对她戳了好几下,就拧身走了,这是醋意大发。 两个不谙世故的小丫头,只得一字不落,情景交融说了,杜梅在揣测他们要表达的意思。打发了她们,和吴秀枝在房间耍酒、拉话。问及在外面的感受,吴秀枝只是笑,笑到无奈,杜梅懂了,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情感归宿,黄兴忠是个传奇,他的经历,别人不能复制,落差形成瀑布一样飘逸。 “还走不走?”这句话象针,插入缝中,没有看见软弱鲜红的血,喷溅出来。 “无处安放,出去绕一圈,心依旧空落落的,天下即将大乱,人心早散了,浮躁得很,心不安,也不想做事,都在盘算着出逃,逃亡的日月就那么好过吗?什么都扔了,地带不走,房子背不动,……”吴秀枝动情处,泪光闪闪。 “你没到黄花甸子,黄兴忠在干什么?” 吴秀枝摇摇头。 “你走之后,他来吴洼子找过你,你不在,他很伤感,我想:他不会再来吴洼子了,你不在,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会!生意人走南闯北,可遇可求,我?俗人一个,时间一久,他就把我忘了!” “你知道他娶了吕如意?”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他真的很好,我也真的不喜欢他,如果有一点点,我早就屁颠屁颠把自己嫁了,我不是一个可以将就的人,宁缺毋滥,来,敬你,姐,这里还要我吗?” “什么话,醉花阴是我的地盘,我的地盘我作主,都过去了,只是你不要象我,沦落……” “啥都别说了,是黄莲,也苦不到芯(心)!来,一切都在酒里!” 坏消息终于来了,这是等待已久的坏消息,终于炸了锅般地传到龙泽周边,几天前的一个深夜,日本人在北平西南泸沟桥一带军事演习,借口一名日本士兵失踪,炮轰宛平城,吉星文和金振中指挥抵抗,忍辱负重的中国人不再沉没,不再做任人宰割的羔羊,自上而下,同仇敌忾。听得人热血沸腾,伸到要摸刀把子,刀上早已经锈迹斑斑,一盆凉水,撩泼到刀上,湿了刀,也湿了柄子,在磨石上不厌其烦,磨出难听的声音。 一夜之间,县城里的人和商铺,象扫帚扫那样干净,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街头流浪汉,象发现新大陆一样,晃着膀子,大摇大摆进那些商铺或有钱人家,寻找吃的、喝的,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他们仓皇逃跑时,无法带走的东西或小额钱财,你比如台灯,电话……这些有钱人带不走的奢侈品,他们喜不自胜拿回家,吃着又香又甜的糕点,把捡来的时髦的衣服,不管男女不管合不合身,往身上一套,显得不伦为类,他们不管这些,有些人家还没走,他们不知道,往往因为进去偷东西,被打出来,头破血流,在稀疏人缝中,捂着头跑。 想想满屋地上都是抛弃的东西,眼馋心更馋,拾不完,驮不动。 聚人气,撑繁华,人气散,萧条在。 橡皮阿四去得晚,差不多别人淘空了,他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从小就流浪这里大街小巷里,许多人都认识他,知道他叫这个混名,至于为什么,没有人说得清,他自己也说不清,也就默认了,阿四就阿四,也许是行四,他记不清了,干吗还要加个橡皮?他好象与橡皮没有关系,怎么看都不能与橡皮有关联,反正大家都这么叫,虽十四岁,由于营养不良,干瘦干瘦的,倒象十岁以下小孩。 第116章:警局捞人 第37章: 1 他象个机警的小老鼠,探头探脑,溜进一大户人家,门是开的,无须费事,就可以堂而皇之进去,他双手背在身后,故意咳嗽几声,脚下踢踏出声来,这家他以前来过,房子多,人口多,光吃饭一桌子坐不下,老少四辈,还有庶出的,老一辈有,中一辈也有,下一辈还有,遗传嘛,庶出虽说名声不太好听,终究是个主人,他们家有当官的,有做买卖的,有挣钱的,有花钱的,尤其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们、太太们穿金戴银寻常事,每天进出是几辆汽车。男人负责挣钱养家,不管这钱怎么来的,女人则负责貌美如花。 这会儿人毛都没有,满地都是垃圾,橡皮阿四运气好,虽然他不是第一批闯进来这里的人,但他是第一个从橱柜搜出油腻腻包子的人,拭一下,不凉,还有一丝温热,他拿过来就吃,油香肉香,闭上眼,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他边吃边找坐的地,太好了,有把雕龙画凤,搬不动的椅子,他一屁股坐上去,妈妈的,纹丝不动,他用脏兮兮的手摸一把,冰冷硌手:“爷喜欢!这个!爷要了!”脸盆掉地上,水泼一地,手巾还在滴水,地上到处都是纸片,样式不太好,颜色有些泛旧的衣服,不错不错,吃完了,换口气,把有些乌黑、甚至是臭烘烘的手,扎煞的手,象是壁虎,想扒墙上去,十个黑黑的手指印印在雪白墙上,恶心人,更恶心自己,有些弯曲,象一条条蛇。打土豪,分浮财!这分享太容易了,他妈的日本人长什么样?咋这样牛?这些富得流油的人,平时看见他都要捂着鼻走的人,连啐他一口都不愿意,听说日本人要来,还没有来,就提前把地方腾出来,他身上的衣服总是从冬穿过秋延伸到夏,不热得气喘哈哈,决不脱下,那些人矫情,说他身上有味,他自己把鼻子象猪嘴拱在破烂里也闻不见,习惯了。 他试着搬那把椅子,动不了:“妈妈的,咋这么沉?”丢开,还踹上一脚,真他妈晦气,什么时候脚上踩了屎,黄浍浍的,象烂熟的柿子,回头一看,身后歪歪斜斜两行,步履散乱,恶心想吐,脚尖朝上,还有,厚厚一层,抬起脚甩两下,一块椭圆的屎饼,就扔出一两米远,兀自骂一句,“谁妈妈这么缺德?拉这么大一泡狗屎?这得吃下多少粮食,才能拉出这么一泡屎?”一脚踩下去,前半个鞋头,就污了!再一翘脚,脚后跟边沿着地,前头张扬,看一下:恶心!长出许多芽状的尖尖!,他跺跺脚,搓一下,进里屋,“我的个乖乖,这么多东西?够我搬到猴年马月?我不动了,这儿就是老子新家,老子就住这儿逍遥!”他自言自语,然后走出去,把挂门上带着鈅匙的锁拿下,关插好,从里面反锁上,这狗日锁够大的,足足有半斤,昨夜城里不消停,他没有睡好,这会儿眼涩头晕,该睡觉了,他这样想,也这样做。 他回转身,发现桌子上有个洋瓷盆,他笑一下,冒着坏水地笑,这笑声中有许多气泡冒出,张扬一个接一个往上跑。 黄兴忠知道这事,是四天以后,黄天祥从西凉城打来的,电话打到土木镇,他揪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回到暖屋,心生浮躁,象汪洋大海之中,飘浮的一条小船,茫茫然没有了方向,他铁青着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深沉得象一口井,热情消失殆尽,看着头顶上的天,乌浊得被桔红色的云堆着,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能想象:儿子给他打完电话,一头钻进乌龟壳一样的小汽车里,无限依恋地看一眼窗外,和所有人一起,明目张胆、浩浩荡荡离开西凉城,人去城空,那些摸不着北的有钱人,过惯了作威做福的日子,辛酸的眼泪一下滚落下来,离开了西凉城,就是离开幸福。背景离乡,那滋味,酸楚到心底,人离乡践,物离乡贵,为了保命,搬不走的,拿不动的,全得舍,割肉呀,疼,钻心地疼,血流不止,心就炸裂酥碎,那是一堆碴子。 “老爷,你怎么啦?”刘中天看出了端倪,就走上前。 黄兴忠背着手,在暖屋前走来走去,夕阳象火一样,还在燃料。 “日本人已经动手了!西凉城空了,只有……” “老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天下事,天下人的事,作为一介草民,管好我们自己的事,我知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你打算怎么办?” “举棋不定,骑虎难下,想想那些如此勤奋、在我手下讨生活,他们已经习惯了,你说我如果撒手不管,他们会是一种什么状态?” “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算你是观世音菩萨,你也不能普渡众生,更何况,你还不是观世音!连你自己怎么办,都还是难事,上帝造人万千,各谙其道,不能飞,就只有跑,跑不动还可以走,走不了,只能爬,爬不动,要么死,壮烈,要么苟且偷生,屈辱活着,要么投靠日本人,做狗,卖良心,卖祖宗!不是什么事,你都可以大包大揽的,身逢乱世,谁又能保证明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 “如果你还信得过我,就让我来操办吧,至于金银细软,就让昆仑乘夜色,送省城外国人银行吧,我和魏司理。克莱德曼教堂的牧师詹姆斯自认为还有一毛钱交情,他的女婿威廉就在汇丰银行做事,他女儿则在渣打银行,干脆存那儿得了!” “行!依你!要快!” “我这就回码头找昆仑!至于其他事,回头再说。” 阳光稀薄,象掺了许多水,太阳在云层中挣扎,云层如烟,桑延趁人不注意,跑到二楼,当时石钟正在收拾东西,石晴雯还没有出门上班。 “师长,我们是不是要撤退?” “我没有接到命令,既不能撤,更不能退,谁让我们不是文职人员呢?只是这么多人,往哪里撤?如果一枪不放,将来政府还有什么公信力?可是真要与日本人面对面,吃亏的一定是我们,就装备而言,我们至少比日本人差了50年,如何不是张之洞当年力排众议,硬顶硬,弄出个兵工厂,我们现在连汉阳造都没有!那么多辽十三,一夜之间,落入敌手,用我们的枪打我们,这他妈叫什么事?小六子干的好事,这会儿他被关了禁闭,什么也不问,舒坦上了,倒是我们这些分散的军人,四崩五裂,想想痛心!想想悲哀,国人醉生梦死,不思进取,这么大的国,一穷二白,被一个小国欺侮成这样。军人之耻呀,但我们也没有更好方法,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师长,我来找你:要想把监狱里那两个人要出来,不能让这样人浪费在高墙内!万一有一天沦落日本之手,岂不是浪费了?” “这事你和我说不着,该找廖局长,还得快,特派员还在这儿,趁现在说上话的人还在,苏县长他们昨天全撤了。” “不如你打个电话,我这份量可能……”桑延干搓着手,“没有办法,石师长,我是孤掌难鸣呀!” “爸`,我走了!”石晴雯甩下辫子,有几分顽皮。 “小心着点,现在乱哄哄的!注意安全!” “我没事!” “这是一把双刃剑,用不好,会伤到自己!一旦有闪失,责任谁来扛?你吗?这种人身上长满劣根,骨子里有许多不合时宜的东西,看过水浒吗?梁山好汉,管不住,把自己伤了,这一点你可要想清楚,现在群龙无首,我也晓得你去问谁,非常时期,你就自己掂量着办,可以用,不能大用,就放在你身边,管理起来得心应手!” “没事的,毕竟单氏已死,那一页翻篇了。” “好吧,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石钟拨通了廖的电话,没有人接,他看看怀表,这时间该当班呀,他又打一遍,还是没有人接,放下电话,无可奈何摊摊手,“不是我不帮你哟,实在是你的运气差点!”本来准备打发他走,可一转念:“这样你看行不行?我给他写个便条,你带过去!” 拿着便条,下楼,上吉普车,抬眼见石才出大门,忙把汽车发动,开过去,很慢,把头侧向一边,“嘿!捎你一段如何?” “那我不客气了!”等她爬上去,还没坐稳,车子就野驴一样冲出军营。 两个人撞在一起,相互对望一眼,正是这奇妙的一眼,后来演义出故事来。 廖青云正在喝茶,沈十一进来。 “廖局,有件事,我得跟你汇报一下:这个钱其铁每天都去烟馆,每天都见幽灵兰花,有时他们挽着胳膊上楼,每天都给她几小盒点心,她吃得完吗?特派员是个什么态度?抓不抓?” “你有十足的理由吗?继续观察观察!你能确定:那是点心吗?万一弄错了,力行社元老,你惹得起吗?戴主任很多时候也拿他没办法,论资历,比委员长不差什么,这个人脾气,有些轴,钱再不成器,也是他妹夫,中国是个人际关系很复杂的,别看这些人平常内斗,关键时刻,就看出来了,你要慎重,再慎重!” “不能!” “既然不能,就想办法确定一下!” “我明白了!”沈十一下楼,和桑延打个照面,“你好!桑参谋长,有事找廖局?” “有件小事,沈队长这么忙?” “瞎忙,穷忙!再会!” “好的!” 廖青云盘算着如何让家属撤退,但往哪儿撤,怎么撤?还没有想好! “廖局,您好!打扰你了!” “桑延?有事?你不好好在军营呆着,跑我警察局干什么?想跳槽?” “我倒是想着的,你要吗?” “请坐,今个儿刮什么风?” 桑延并不客气,坐下。 “来人!” 门卫应声而到。 “给我们的桑参谋长倒杯水,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有件事,要求到廖局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他。 廖青云接过去,一目十行,了解个大概:“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石师长的?这两个人可是单氏的铁杆,他们能否被你们所用,还是个未知数,他们跟沈队长芥蒂很深,你想清楚没有?他们毕竟是土匪,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万一失控,将来这笔帐……” “廖局,放心,这事由我承办,自然有什么后遗症,由我担着!” “你就那么看好这两个人?” “用不用跟特派员耳语一句?”苏临走之前,把西凉县军政大事,交由特派员全权代理。 “不用!这是我们警察局内部事务,我有权处理!来,签个经办人,你就可以提人了,谈好后,直接,就不用来回折腾了,我们都很忙。”廖给监狱长打个电话,放下,“请,桑参谋长!”挥一下手。 “廖局,谢了,改天请廖局出去坐坐!”桑延一抱拳。 “客气!” 桑延来到监狱,说实话:那真不是个人呆的地方,阴暗、潮湿、狭窄,扑面而来的气味,是那样难闻,他捂着鼻子,跟在监狱长后面:“味大点儿!” “正常!你想这么个地方,集中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全在一处,味能好得了?没办法,就这条件。”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个女人拉住桑延的胳膊。 “放开!你不想活了!”监狱长手拿电棍,“桑参谋长,请注意,这群人关的时间太长,神经上有些毛病,你注意!”不管三七二十一,窜上去就是一电棍。 “哎哟哟……疼死我了!”女犯人痛得龇牙咧嘴,“我冤枉!我冤枉!……” “你冤枉个屁!滚里面去!”监狱长竖起电棍,吓唬她,犯人直往里跑。 “这是什么人?” “嘻,嘻嘻……我是红党员,是红色马列最终实的信徒!嘿,嘿嘿……”女犯人把左手中指在嘴里吸咂,象婴儿吃奶,来回唆着。 “谁知道?上头定性是红党,在这儿,至少能关了六七年!走吧,这边来,你要找的人在里头,我把门开开,你们谈,谈好带走,谈不好,关着!” 一扇门打开,铁链哗啦啦响,两个正坐在地上聊天,他们不是政治犯,待遇相对好一点:“617,618,有人找!桑参谋长,你先谈着,谈不好,关着,我给你留下俩个人!这俩货,就是葛针,扎手,弄不好,脑后长着反骨,什么时候给你倒戈一击,那是致命的!” “不用了吧?” “还是小心为上,这些人如动物凶猛!大意不得!” “请便!” 两个正在谈话,见有人来,缄默,敌意看着桑,桑没有搭理他们,只是隔着铁栅栏看着他们,两个人似乎司空见惯,我行我素往床铺上一躺,把手交叉着往头下一垫,死猪不怕开水烫,他们不是政治犯,一般不会有生命之忧,很长时间,他们就象没娘的孩子,没人管,没人问,习惯了,两个人经常谈起单氏,对于单氏跋扈以及性格上弱点,进行分析,刘国政主讲,顾天明附和。 第117章:一触即战 在门外,站了差不多有五分钟,适应了那里难闻的气味,推开门,门“吱扭扭”响,他们感知着他的到来,目光慌乱,桑延故意把皮靴踏出响声来。 “徐,徐徐……”刘国政扭头向天花板,吹起悠闲的口哨,被污辱的天花板上,净是陈年积存的肮脏。 顾天明到底没有刘国政老练,目光快如闪电,睃了一下桑延,再睃一下,象刷子。 “二位,呆在这里怎么样?想不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桑延穿的是军装。 “不想!”刘国政慢吞吞的。 “想!”顾天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语气中透着急不可耐。 “你吗?”刘国政心不在焉。 “这里挺好,吃得差些,但风平浪静,出去?谁不想?可那是有代价的,我们总得付出些什么吗?” “你从我制服上,应该看出我是干什么的,你觉得意下如何?”桑知道:这俩人,主心骨是刘国政。 “实在是不怎么样: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到你那里,等于是卸了脚镣,重新带上手铐,我们都恁大岁数,还得跟那些瓜娃一样,天天出操,你觉得我们行吗?” “难道说:你们要窝窝囊囊一辈子呆在这里?”桑不解,“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 “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追不回来!除非你能……?”刘国政欲言又止。 “怎样?” “把沈十一给我撸了,哈哈……”这笑声粗犷、狂野,“你根本办不到,这个叛徒!活得还挺逍遥,挺自在,当了队长了这官好大呀!”刘国政扎煞着双手,向上,象要从空中接住什么。 “你这是拿来垂怜你的机会为他殉道?他祸害了西凉城百姓这么多年,值得吗?生可殉道,死为抱国,就算单氏对于你们有知遇之恩,可他干的是逆天道,灭人性的事,你这是助纣为虐,醒醒吧,良禽择木而栖,你这算是哪门子忠与孝?土匪人人得而诛之,你不但不感谢人家沈十三,配合官兵,把单氏这样污合之众灭了,让你们有知途迷返的机会,你反而以德报怨……”桑延唾液四溅,情绪激动。 “好了,啥也别说了!这样吧,我去了你们部队,你能给我个什么官当?”顾天明拍拍桑延,“你是个什么官?你说话算数吗?” “我是桑延,是西凉城驻军参谋长,我最后一次再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 “为什么是我们?”刘国政问。 “别再坚持了,出去再说,反正这种牲畜棚,我是呆够了!走吧!”顾天明一只脚走到牢笼门外,就再也不想回去了,“走吧,别再犹豫了!“他去拉刘国政。 “带着这个走吗?”刘国政想不到顾天明早已经脚翘老高,就等着顺坡下驴,拿眼瞪顾。从这一天起,他开始疏远这个追逐苍头小利的人。在监狱之中,他们还能聊上支言片语,出了监狱,他们渐行渐远,最终形同陌路。 “你们可以试试看,如果不行,你们还可以回到这里,相信自由的力量是无穷的!出去了,许多人生规划可以付诸实施,在这里,你们会被玷污,许多计划就是空想,或着叫南柯一梦!” “代价是什么?”刘国政一直是清醒的。他侧过身子,看着态度不清不楚的桑延,“今后我们俩就是小跟班?你替我们洗白了身份,我们是不是以你马首是瞻,或着说:做你的包衣?” 桑延哆嗦一下:“这不好吗?何必计较太多?” 当时太阳正南,正是一天中阳光最泼皮的时候,从天窗斜视进来,千万缕,象箭。 顾天明抖动双手,象唱戏,似乎要把冗长的大袖子,往上抖,没有脚镣手铐的沉重,轻飘飘,要飞起来:“我日他祖奶奶,老子要重获自由了,狗日的沈十一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没看出来哟!”说着,一只脚迈进太阳里,温暖和光明让他头晕目眩,感同身受,晃得他睁不开眼,“狗日的,害得老子受了多少罪?出去弄死你!”顾天明咬牙切齿,还是挡不住自由的舒畅,温暖的诱惑,三步两步,走在阳光,七色阳光,没有吝啬,团团包住他,拍拍身上的尘土,“老子终于自由了!我的霉运过了,老子要苦尽甘来了!”他用手挡着阳光,从指缝中分享它的七彩斑斓。 “我看未必!”刘国政把沉重的脚镣和手铐,重重摔在地上,被桑延拖到阳光下。 “晒晒太阳,去去晦气,去去霉味,稍微休息,吃点东西,理个发,洗个澡,从今个儿起,过正常人的生活!” 张浩泽想不到,磨磨蹭蹭半天:周至柔还没有走的迹象,而是把烟一支接一支,抽到嘴干舌躁,屋子里烟雾缭绕,地上一堆烟蒂,张用手扇着呛人的烟气:“我的周大县长,你咋这么稳当呢?下面的人,急得脚都搓破了,没有用的,守不住的,仅凭我们手中的军队,无异于螳臂当车!” “我们走了,全城百姓怎么办?谁来管他们?” “你就别婆婆妈妈了,他们多如蝼蚁,就自求多福吧!” “莫师长你们也走吗?”周扬起脸。 “批次撤退,你们是第一批,主要是文职人员。我们是第二批,警察以及其他杂属第三批。没时间了,据有关情报透露,这次是从东向西而来,是德川联队,他们骁勇善战,是王牌中的王牌,每个小队除了应有的标准建制外,还配备一到二名狙击手,专门射杀高级指挥官,此联队大部分是二十五岁以下的年青人,此前一直在北海道一个秘密基地强化训练三年,我甚至从空气中听到突突突汽车声,嗒嗒嗒马蹄声,离我们这儿顶多四十公里!” “不要危言耸听!” “莫北呢?” “他正在召开作战会议,全师进入一级战备状态,面对气势汹汹的来犯之敌,我们不能束手就擒,更不能坐以待毙,只有你们安全撤退,我们才能腾出手来,教训这帮不可一世的小日本!” “走吧!”他扔掉烟蒂,从地上拿起礼帽,端端正正戴上,“今天的走,是为了明天回来!”他从墙上扯下地图,卷巴卷巴,往腋下一夹,就走:“不能给他们留下有用的东西!” “兄弟们,我们临江县,地处平原地区,无险可守,要想真正有效滞迟日军西进步伐,只有依托长江支流乌望江这个天然天堑,把从江上来犯之敌消灭在乌望江里,日军为了夺取胜利,势必要对我沿江驻防榴弹炮基地,进行狂轰乱炸,因此,榴弹炮阵地隐蔽至关重要,炮阵设在哪儿,成了成败的关键,如何隐藏好这个炮阵,才是我们要考虑重点,我希望大家能够各抒己见,集思广益。”莫北的话音落下很长时间,一直没人说话,枯枯坐着。 “都说说吧,我们不能一遇事都不言语,一发粮饷大家都争先恐后,周县长待我们不薄,县政府人员工资没有着落,先紧我们齐,我们不能吃着喝着不干事!我已经紧急联系离我们最近的龙泽县胡师长,他已经派出部队来,正在路上,我相信:我们打不完就到了,时间紧,任务重,没时间在这里浪费!”莫旁若无人抽一支烟,点燃。 其他两名团长在交头接耳。 “你们说什么呢?大点声说!” 张浩泽不在,他们顿时没有了主意,平时都听他的,虽然他们平级,但张氏能做事会做事,很多时候,莫北也得倚重于他,所以两个人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乌望江最窄的地方,也有十几里,小鬼子很可能选择那儿登陆,但那儿也是江底情况最为复杂的地方,曾经有不少船在乌龙潭触礁沉没,所以我建议在江面这边乌龙潭平行位置设置炮阵!”一名团长提议。 “说得有道理!” “说得有道理!” 下面不少人附和。 “还有别的建议吗?” 2 “如果鬼子避开乌龙潭,就只能选择江宽水缓的桃花坞渡江,虽然耗时,但他们可仗着机电船的优势,乘风破浪,最多两个时辰左右抵达彼岸。这两个时辰对于我们来说,是黄金时间,如果不能御敌于江,我们将一溃千里,据我所知:我们的炮连,顶多只能算是炮排,虽编制上以连冠之,还不是为了多要些饷?榴弹炮不足十门,其他杂炮算上不足二十门,炮弹是否充裕,不得而知,下面请迟连长给我们说一下!” 迟子阳耸耸肩:“我们的炮连人员构造:比炮排稍多十多个人,炮种达四种之多,各炮种炮弹分布并不均匀,榴弹炮是我们的主炮种,库存炮弹只有80枚,小钢炮兵7门,炮弹只有六发……” “怎么可能?”有人不相信,“你们整天在那儿轰轰轰的干什么?”这是参谋长的声音。 “炮兵是炮弹喂出来的,我不能拿土坷垃塞炮膛里,我不是一次给你们反映过这个问题!” “好了,扯得有些远,下面谈谈如何摆布炮阵的问题!”莫北感到时间分分秒秒在催命。 “这个好办!江边就是树林,往树林中一放,敌人飞机也看不见,这不就妥了!”有人提议。 “不妥!”张浩泽一头大汗进来,一边摆手,一边往里走,“这种幼稚的想法,是孩子干的事,我们能想到的,鬼子也能想到,家档有限,不能这么任性!”他一说话,谁都不插言了,他直接走到地图前,“莫师长,我们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德川安康联队,这家伙早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德国柏林军事学院,系统学习过军事,那一年,他二十岁,我请诸位想一想:我们能想到的,他想不到吗?”他边走边用手指指在座各位,“所以,我们必须反其道而行之,各位都到过江边吧?有谁知道:腹蛇沟在哪里?” “蝮蛇沟?没听说过!” “有这样的地方吗?” 显然很多人不知道。 “这就是我们出奇至胜的砝码之一,这条纵深不超过两米的沟,不仅存在,而是你查遍所有临江地形图,都找不到,原因很简单,它长年累月被棘针蒺藜封存在下面,如果你到那附近,你首先听到水声潺潺,水下有水波翻卷的声音,那是蝮蛇的天堂,绿苔绣织,墨斑杂踏,正因为极其隐蔽,所以很少被人发现,阳光从头顶筛下,从表面看过去,就是一块长满杂草的坡地。” “你是怎么知道的?” “问得好!” “县政府外面是不是有一家卖蛇药的?温先生是我酒友!” “据我所知:他还有个温惋的女儿,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故意接近人家?”迟子阳取笑他。 “哈哈……”众人笑作一团。 “不排除这种可能,缘分上事,谁说得清?不过,我不是请各位来取笑我的,我在和你们谈生命攸关的事,我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蝮蛇沟虽好,也只是榴弹炮藏身之地,旁边还有砖窑,虽是废弃的,也要把它们用上,布置疑阵,砍伐几棵大树,冒充大炮,上面以杂草覆盖,其他炮种,隐藏其他地方,先行运用,这样……” 人们看见速记员梁之秋一脸酡红,愠怒的表情,谁也不敢看她,哪怕是轻轻划一下,就会燃烧起来。梁到临江做速记员,是胡达的主意,他曾经喜欢过这个个子娇小,甚至是单薄的个性倔强的女子,这个曾经是燕京大学高材生,一到神州,就跌入一帮男人的包围之中,因为其中有胡达,别人也就是画饼充饥,胡达本以为以他的能力,手到擒来,这是许多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嫁给胡达,就意味着从此双脚踏上幸福路,典当青春,走的是捷径,狗屁爱情,或许没有面包奶酪重要,怎么活不是活?至少外表光鲜,象清漆刷过一样,晃人双眼。 梁之秋拧巴上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因为抗拒,而被发配到临江。初识张浩泽,如狼似虎,粗鲁甚至吓过她,时间久了,竟然暗恋上这种军事素养超一流的男人,在具体问题上,张侃侃而谈,正是这口若悬河吸引了她,看见他脸会红,心会狂跳,她不知道姓温的女子是谁,是否是张心仪的,甚至不知道张有没有家室,二十八的男人,横长竖长,长得定了型,她的心象一片飞羽,风来时,翩翩起舞,风煞时,飘飘荡荡,摸摸发烫的脸,我恋爱了吗?字在纸上,龙飞凤舞,那一竖,如剑而插,那一钩,钩出人的魂魄,那一撇,撇到心碎,那一捺,捺到神伤,在飘逸的缝隙中,自由翻转。近在咫尺,没有交流,更没有碰撞,爱的眩目,情的火花,都在臆想中。 潘石崖从台阶上下来,迎面碰见高孝山,夕阳掉地上,稀薄的碎片,捧不起来,刚刚捧到手里,就如薄冰融化了。 “潘队长,这是……” “下班了,当然要回家!” “你有没有看到梁守道?” “没看见!” “他是不是和钟震强在一起?” 第118章:死磕汇聚 “说不好!” “你……?”高孝山气噎了,喷射出来不满意,气哼哼往楼上跑。 “没人!全走了!”摇摇头。他不理解高孝山何至于这样火急火燎,高何至于这样执着?警察护卫队并不在高辖区,何至于象河蚌那样死死咬住究竟是不是红党的钟震强?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这样念念不忘祸起萧墙?就算钟真的是红党,也应该握手言和了。潘石崖最近主要精力就是盯住一部突然出现在报社的电台,在秘码上,频率上,他虽然是个门外汉,可他手下有人精通这个,自从一个多月前,盯上这个目标之后,它就飘飘浮浮,这个信号出现频率越来越高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藏猫猫一样,感觉要抓住了,突然又消失了,失望时,它又飘然若现,跟踪一段,最后发现它就在报社附近,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是一个严谨的人,没有十足把握,他从不将还在虚幻中的事公开,还在隐忍之中,就准备出手一击。 潘没有骄人的背景,从基层一点点,熬白了头发,才做到今天的位置,一般他不声不响,一旦要响,就一鸣惊人,他的波澜不惊,并不意味着:他无所是事,高孝山之所以名声噪响,与潘石崖的情报密不可分,所以平时跋扈的高孝山,对这个人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高孝山蹬蹬蹬攀爬到一半,突然间想起什么,就调转头,追下来:“潘队长,请留步!” 潘石崖一只脚踏在打开的车门那儿,猫着腰,就准备抓住车门,一纵身上去。他只得回过头,扎煞的手无处安放,苦笑着:“高队长,你这临门一嗓子,是什么意思?” “我记得头回你一直在跟踪一个神密的信号,有什么进展了吗?” “没有实质性进展,怎么?你怎么想起这个来了?” “会不会是潜伏的日谍?小鬼子德川联队距离我们并不远,只隔一个临江,临江是平原地区,无险可守,打到龙泽县,只是时间问题。” “也许,你过去不是一直在抓红党吗?怎么?你要转舵?”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你有那么多精力吗?” “鱼和熊掌可以兼得!” “除非你象猴子,疲于奔命。” “没事我要走了!” “潘队长,可否捎我一段?” “我们同路吗?” “我只到翰林路就下了!” “你去那儿干什么?” “约会老相好的,不可以吗?”一脸阳光,一脸浮躁。 “请吧!” 高孝山故意不开车,宁愿多跑一条街,很想查清那个人是谁,但一直看不见那个人的脸,就象影子跟着他,他很不舒服,他不开车,目标小,就是为了找出那个迷一样的人物:那个人不会是祁春风吧?他一度出现这样的狂想,哑然失笑了,怎么可能?祁就是个不谙世故,钻进书缝中的书虫,如果他有心,知道向莲这样长相乖巧,性格温惋,脾气娇好,有一点点诗情画意的女人需要什么,决不会留下缝隙,让他这个本没有什么交集的男人,放肆插上一足,这一足插得有些深,象木榫与木榫相扣,如果硬要分开,就得伤筋动骨。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过滤那个冰凉有些苍老沙哑,那种声音,经历过岁月沉淀,并且看惯滚滚红尘,潮涨潮落,有些固执。 那会是谁呢?他先从熟人堆里过滤,滤到最后,什么也没有,不,没有一个人符合这一特征的,最后他断定这一定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人,从他的话语缝隙中,知道不是日本人,因为时不时透露出龙泽当地方言,那这个人究竟是谁?他一瞬之间,看过这个人模糊的身影,粗而壮,身材较魁梧,尽管他躬着腰,他还是能判断这个人在1?70米以上,他决定要抓住这个人,看清他真面目。 高孝山拐进一家成衣店,短时间挑了一身自己从不穿的长衣服,把礼帽换成单布帽,甚至也佝偻着腰,还哼哈装咳嗽,边走边用余光扫描周边,确定没有人跟踪,他才壮着胆子,快步走。 夕阳跌到路上,被人踩得乱七八糟,高孝山拐过一条街,象乞丐溜墙角,并顺着阴暗墙角,往下滑动蹲下,压低帽檐,墙上的绿织的青苔,被他搓掉下不少,潮湿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绣织出来的苔,就这样不经意撕烂搓碎,掉到地上。这是个商定见面的日子,他相信:只要他有足够的耐心,一定可以等来那个人,一定能撕下他的伪装。 街上行人多起来,这是午饭前后,饥饿催促着脚步,脚步欢实,炊烟的香气飘到大街上,吸吸鼻子,家的味道,浓重得让人空空的胃,膨胀张开,焦急等待食物的填充,涎水会催促欲望,象千万只虫子,碌碌在胃子里翻拱,吃饭成了一件大事,无须掩饰,饕餮吃相,是一种幸福,幸福需要咀嚼。 为了装,高孝山瑟缩发抖,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就算注意到,也是惊鸿一瞥,他要装,就是乞丐,可以同情,不可以施以援手,这是人的劣根性,多一事不及少一事,身逢乱世,苟且偷生,谁也不敢大意,谁也不敢随心所欲,社会环境太差,人在世间行走,总是左右碰壁,青头紫脸正常。 夕阳落在手上,抓不住地虚无,脊背冰凉,墙是潮湿的,靠不得,突然,他看见一个人影,和存在于心的那个人有些相似,仍然是那身永远洗涤得很干净的粗布衣,甚至是有时他能从那件衣服上,嗅到不多见香胰子的味道,有水果的芳香,有青草的青匝匝的味道,这人一尘不染,说明他没有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 走近,再近些,他似乎嗅到那种与众不同的味道,那人轻声咳嗽一下,既不是哮喘的症状,更不是偶感风寒的体征,就是一种习惯,是他!确定是这个人!手心来汗,手不断动着,他隐忍着:等待一蹴而就的机会!然而,那个人这时却站在松散的人群中不动了,是发现自己了?不太可能,他想听一听这个人的声音,以便更好确认:手在潮湿、肮脏的地上乱摸,象癞蛤蟆亦步亦趋,终于一块经年遗忘地上的小砂礓,攥在手里,判断,准确无误,投掷到那人脚下,那个人跳跃着,砂礓从脚下飞过,那人说话了,可是这时一辆汽车急驰而过,那人跳到另一边,汽车秋风扫落叶般呼啸而过,那个人的声音淹没在声海里,他分辨不清哪个是不是他要听到的声音。他颓废依在墙上,等待着再次的可能,可是那个人抬步要走。 千载难逢,不容错过。他象青蛙弹跳起来,迅雷不及掩耳,从这个路边,跳窜到那个路边,象箭射了出去。那个人没有想到:高孝山如此敏捷,动作太快,在那个人怔怔一瞬间:被他抓住! “你要干什么?”一时间懵圈了。 “你个老小子,害得我好苦,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冰凉的手铐,就套在那人手腕上。 “你要干什么?我不认识你!”这个惊恐万状的声音,发颤,在抖,过滤一下声音的杂质,就是那个声音。 “到了警察局,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为了找出你,看,专门置办了这身行头,我一生最终爱的礼帽也被迫扔了,你让我坐卧不宁,茶饭不思!”他扔了布帽,甩脱了外衣,虽然很崭新,他已经不需要伪装了。 “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狡辩?我告诉你:大可不必!你是日谍,亦或是共党,也不要谦虚,更不要装可怜,在我这里,泪水的作用微乎其微,别说你是男人,就算你换个性别也不好使!你让我日思夜想,好不辛苦呀,说说吧,为谁做事?为何要要挟我?” “我真不知道你说什么!” “好吧,换个地方你就知道了!我有的是功夫对付你这号死硬分子!走!”象拎只小鸡,拖着就走。 毛三春的特使胡用光莅临龙泽县,他的到达,让温安正不舒服,长久以来,毛一直是支持顾一凡的,胡到达之后,向龙泽县委传达上级指示精神:不是撤,而是留。留下来应付日本人,更多的是搜集敌人的战略情报,由于过去,顾一凡所领导的龙泽县委一直在半公开状态下活动,国民党对于他们组织结构、大政方针知之甚少,随着国民党全线撤退,可以发挥主观能动作用的时候到了,毛三春同志希望温安正能够返回省委做具体工作,谁都知道:这是对现存的龙泽县委最大的支持,温安正发现越来越喜欢尹红梅了,所以隐晦地拒绝省委的要求。 “温安正同志,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省委的要求,也是基于你安全考虑!” “如果这样:请用光同志代为传达:那倒不用,自从1924年入党以来,就一直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这里都是自己的同志,不用高调!”胡用光代表着省委毛三春等同志意见。 “如果硬要我回去,可以,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我希望省委以及龙泽县委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把我和尹红梅同志一并调到省委!”温安正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为什么?”顾一凡和许多人一样:一头雾水! “尹红梅同志年富力强,组织原则更不用说,她的文笔和速记能力很强,希望未来她能做我的助手。” “你什么想法?”顾一凡扭头询问尹红梅。 尹一头雾水,除了惊愕,脸红心跳:“我不同意!压根就没有人和我说过!再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去省委工作,我能力有限,恳请组织考虑,我觉得:我留在地方,更能发挥作用!” “尹红梅同志,不要恋土难移,龙泽虽好,也非理想王国,你终究会选择离开!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我的意见,虽然因为时间苍促,还没有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新的工作岗位,也许更能发挥你的作用!”温安正汗滴下来了,他过早地暴露自己的企图,让他不安起来:我这是司马昭之心哪! “温安正同志,省委领导没有让我传达此项决定,我希望你能端正你的态度!”胡用光毫不客气。 “那就让我老死在龙泽好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这态度!我感到受到压抑,受到不公正待遇!我还可以给延安打报告!” “你可以向省委申诉!” “我会的!我要立马回省委,既然我已调走,这个会,我就可以不参加了!我随时恭候你们的安排!” “你这是什么态度?” 温安正站起来,扬长而去。 夜,漆黑一团,还飘着丝状小雨,潮湿中浓重的泥土味道溢上来,临江县的临时作战室,沙盘前,莫北和几个团长正在观察地形,收发电报滴滴答答,几十人还在忙碌,什么也顾不上,墙上挂着临江地形图,张浩泽就一只手托着腮,一直盯着某个地方发呆,莫北时不时侧身瞅他一眼。 速记员安静坐在那儿,抠着手。 参谋长走过来。 “龙泽方面的人到了什么地方?”莫北问。 “如果不出意外,拂晓之前可以抵达!”参谋长回答。 “敌人会选择什么时间进攻?”莫北接着问。 “很可能是天亮,日本人对地形不熟,而且是远道而来,以逸待劳,德川不是笨熊,他不可能采取冒进的方针,我建议:我们的主攻方向应该放在桃花坞,留少量预备队在乌龙潭,两地距离不是很远,便于机动。” “理由呢?”参谋长往前凑凑。 “乌龙潭地势凶险,地方狭窄,不利于大兵团作战。” “如果德川反其道而行之,我们是否会功亏一篑?” “不会!他需要闪电行动,出奇制胜!拿下临江,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一路向西,具有震慑作用!说到底:他耗不起,麻生师团之所以把他放在前面,对他是寄予厚望,他的作用就是开路先锋,以战养战是日本策略,所以他们提出:三个月亡华的论调,急于从战争中脱身出来,轴心国并不赞成日本侵略中国,但他们一向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不希望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所以……:”张浩泽精僻的分析,让在场的人心悦诚服。 雨声滴答,一如琴声,琴声悠扬,却没有人听进耳朵中。 钱大华把双枪捌在腰后,拿着斗笠,把蓑衣披上,看了一眼温安正,“特派员同志,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到了邻河码头,我们就安全了,有一艘小船送我们过去,同行的还有十几个人,他们要去临江县,联略临江纵队,方震武同志将亲自指挥临江纵队,配合国民党莫北的180师,如果临江失守,龙泽就暴露在日军铁蹄之下。” “你的意思是说:我还要绕道临江?”温安正对于行程路线极为不满。 “多绕六十多里水路,直接从临江县的乌望江斜插过去,直奔省城。” “胡用光同志和我一起吗?” “他暂时留下来,还有其他事。” “那你还是另外给我找一条船吧!漕帮码头的船也行!” “你就不要做梦了,还是赶紧走吧,走晚了,你恐怕就走不了了!” “我对龙泽县的工作十分不满意!”温安正咬咬牙。 第119章:前沿阵地 “你可以向毛三春等同志反映,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只能如此。 后半夜,有鸡叫,雨声淅沥,大珠小珠落盆有声,细细密密,斜织的不仅仅是惆怅,更多是忧愁。一点马灯,如豆在船头,一只橹篙斜插江水中,江水如狮,打着斗大的漩涡,污污浊浊,响声震耳,刘昆仑站在船头,凌厉的江风象虎在吼,邻江码头早已关闭,码头的岗楼上,不断有人拎着枪,晃着马灯,电灯倾泻下来的光,照着涌动的江水,不断从闸下钻出去,半明半暗,涌动的江水呜咽着。 “来啦!就等你们了!”看见钱大华,刘昆仑悬着的心放下了,“请吧!” 两个人从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跳跃到船。 “可靠吗?”温安正虽然没能如愿把尹红梅要走,一跳到船上,悬着的心,就象石头,掉地上,他甚至能听到某种声音,长长舒一口气。无限的惆怅,就如同污浊的江水,一个漩涡连着一个漩涡,心潮澎湃。 “可靠!”两个人往船仓里拱。 刘昆仑站在船头,拿着马灯,在空中绕圈圈。 不一会儿,笨重的闸,象吊桥,伴随着“叽歪叽歪”的刺耳声,扯着羞羞答答的水条,被一点点吊起,直到远远脱离水面。江水渲泻出怪兽的吼声,无法排渲的情绪,急急通过窄小的闸门。 刘昆仑拎着马灯,猫着腰,“顾一凡同志,可以出发了吗?”他把灯挂在仓壁上。 “出发!” 长长的橹,摇起水花欢快,在这样风雨飘摇之夜,势力弱小的我党,曾经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战斗? “临江纵队驻扎在哪里?”有人问。 “我也不知道!”顾一凡回答。 “但我知道县城联络点,我们只要到了那里,就有办法了!” ““务必请特派员同志转告毛三春、尤金平二同志,我们的内线同志沧海一粟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查实:有可能神州省城防图被潜伏在神州的广木弘一小组窃取,以及日本人进攻临江确切时间,以实相告,我们的电台已经被国民党摧毁,实在是无法……” “谁是沧海一粟?”温安正急急地问。 “我也不知道!”顾一凡摇摇头,“这个不是很重要!” 橹声欸乃,絮语如雨,雨声淅沥,船就这样,驶向迷惘。 顾一凡见到临江地区地下负责人江茂,鸡已叫了三遍,尽管一路劳顿未消,还是十分兴奋:“你好!江茂同志,不知什么原因,一直联系不上临江纵队的同志们,不知你们是否联系得上!” “可以的,他们一直在小孤山一带活动,自从上次受特派员温安正指派,尽管损兵折将打下临江县以来,他们一直在那一带修整,或许电报机出了故障,我们也曾经试图联系他们,也联系不上!同志们都请坐吧,这是刘昆仑同志吧?我们见过面!”江茂很热情。 “是!我是刘昆仑!”刘去握江茂的手。 “小孤山离这儿远吗?” “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七十多里路,我让葛振江同志去,他对那一带地形很熟,小王,你去叫一下葛振江同志,十万火急呀,听,老天也在和我们作对,雨下得十分欢实!” “是!” 葛振江过来时,顾一凡看一眼,身子比较单薄:“江茂同志,可以搞到两匹快马吗?我让钱大华同志一起,务必请纵队在明天早晨赶到这里。” “这个应该没有问题,我们对过就是临江大车店,他们负责这一带货物启运任务,我跟他们老板很熟,这样吧,你们稍坐一下,我去去就回!”江茂拍拍顾一凡的肩膀。 第38章: 1 葛振江说:“江茂同志,还是我去吧!” “也行!”也就一袋烟的功夫,葛振江牵着两匹枣红马,马大约被雨淋不习惯,咴咴叫个不停。 “我来!”钱大华走出去,所有人都站在屋檐下,目送他们。 马蹄声声,雨声凄泣。 鸡叫声此起彼伏,天就要亮了,瓦槽里滴下了轻音乐般的声音,谁也没有困意,马灯挂在门脑摇晃,电灯光更加明亮。 胡用光的蓑衣上还在滴水,“现在临江是个什么情况?” “城里的国民党军队全部出动,他们在乌龙潭一带严阵以待,据内线消息说:最迟天亮后他们会全线进攻,至于是哪一支联队,还都在猜测之中。” “临江纵队是个什么情况?” “临江纵队下辖三个旅,编制较为建全,还有个独立旅,最保守估计:恐怕也有上万人,要不然,当初是怎样一举拿下县城的?” “他们都有哪些具体困难?” “还是老问题,缺枪少弹,缺医少药,那附近有个兵工厂,条件十分简陋,大多依靠手工,上点档次的东西,他们生产不了!” “江茂同志,这样下去不行呀!补给跟不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想办法,帮他们一下!” “老胡,你也知道我们交通站情况,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个人,好在我们和这里十几里路开外白家沟游击队还有联系,他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上几天,我们联合扒了一段铁轨,袭击了鬼子的运输队,但鬼子加强了乌望江那边防守力量,他们的摩托艇、冲锋舟就在江边,巡逻队每隔半小时,就来回一次,跟本无法靠近。” “我会和三春同志反映你们的实际情况,龙泽县的国民党部队什么动向?” “我估计他们早已赶到这里了!”顾一凡说。 “除了刘新军的三团,大部分抽调到临江,临江之战,在所难免,根据我们的情报,连西凉县方面也派出相应支援,由于路途遥远,他们还在路上,这是强震同志传来的消息。”尹红梅说。 凌晨,淅淅沥沥一夜的雨,已经停止,树叶上还在滴答,沟沟壑壑里,水声如笛,东方牙出一道桔红,潮湿的烟雾在弥漫,乌望江的乌龙潭边,一边忙碌,蝮蛇沟那里热火朝天,张浩泽顾不上衣服上的水,和士兵们抡着小铁锹,挖着潮湿的红土,往沟壑沿上培土。 “张团长,敌人会不会不来了?”有人问。 “没有这种侥幸,该来的总会来,听?什么声音?”他放下锨,支起耳朵。 “哪有呀?你臆症了吧?” “都快蹲下,敌人的飞机来了!快!要快!” “哪有呀?我看都看不见!”士兵还在东张西望看天。 张浩泽一下子扑倒他,扯一下头顶上的油布,往下一缩。轰轰隆隆的响声就漫过头顶,“呼-----”一声呼啸,一声长嘶,轰!伴随着爆炸声,地动山摇,嗡!天在塌,地在陷,树林那边,爆炸声此起彼伏,巨大的爆炸声,整棵树都被炸上天空,这样的爆炸,差不多持续四十分钟,砖窑那儿整个炸得粉碎,被抛上半空,张浩泽感到怀中的士兵在瑟缩发抖,全身痉挛,脚下是被毒药毒死的成千上万只毒蛇,还好他们都穿着军靴。不断有泥土和其他爆炸物,落在头顶的油布上,他闭上眼,拍拍那些士兵,“没事的,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想,就会过去的,闭上眼!”张浩泽听到噼叭燃烧的声音。 “不好!岸边有大火!”张浩泽从半蜷缩状态中,顺着沟壁往上,站直了身子。 飞机终于带着响尾蛇般的呼啸,划出波浪般的圆弧,鸟一样飞走了,掀天油布一角,浮土和大块炸片就掉下来,终于伸出头,呼吸一下,燃烧的浓烟,象大雾弥漫过来,“快都上来看看!”他两手卡的沟沿上,一纵身跳到地上,不能看:满目疮痍,不能闻:燃烧的废气,象云一样飘,完整的世界,顷刻之间,化为灰烬,有不少东西,炸到江里,岸边江里,到处是碎块,还好,除了阵地被炸塌外,人员并没有伤亡,这样的场景,让人瞬间颓废,砖窑不仅夷为平地,还炸出深深的坑,这样的毁灭,让人胆颤心惊,如此惊人的破坏力,就在短短几十分钟。 “敌人的舰船马上冲过来了,把炮从斜坡推上来,随时准备战斗!”这时,叮铃铃……电话声,如同暴风骤雨响起来。 “张团长,师座电话!” “好的!你,还有你们,清理一下战壕,我去桃花坞那边看一下李团长他们!”他跑过去接电话:“喂,莫师长你好,我是张浩泽!” “你们那里情况怎么样?” “地动山摇,很是热闹呀,我们正在清理之中!” “有什么损失吗?” “目前我们这边没有!只是桃花坞那边,我还是不清楚!” “那就好,注意敌人动向,随时报告!” “没问题!我马上亲自过去!” “好!好好!随时保证联系!龙泽这边部队已经到了,我派他们赶往桃花坞,小鬼子这是不计血本,志在必得!就是死,也要把他们一条腿拖进坟墓里。不说了,我向县长汇报一下,从昨晚到现在,他给我来了十七个电话,盛况空前呀,这帮东洋兔崽子,甲午战争中占便宜占惯了,还想再吃一口!他们打我们,我们还得给他赔偿,他姥姥,是谁惯出他们这臭毛病?”放下电话,交待一声,拉过一匹从树丛牵出的马,马有些惊惧,咴咴嘶鸣,纵身一跃,马蹄蹬开,踢踏有声。身后尘土飞扬,马蹄印象戳子,那是怒放的梅花,马蹄声声似战鼓沉闷。 桃花坞,古地名,几棵经年桃花,长在岸边,算是名符其实,曾经那里却是有过一片桃花林。 据知道的人说:曾经是个商贸繁华之地,江边停泊着画舫,有歌妓会溯江而上,去临江城唱曲,咿咿呀呀,细声软语,字听不清,韵是格外消魂,吸引着达官贵人,也有人不惧冷僻,在斜阳掉地跌碎时,踏着迷茫,流连坞上,夜宿坞上,一夜情故然令人心驰神往,在梦醒的早晨,在太阳喷薄而出里,荒唐穿着夜行衣逃遁,在黎明的最后鸡叫声,慵懒到颓废,无趣无趣,无限懊恼手捶大腿,自骂一句:“我就是个混蛋!”,但混蛋不会浅尝辄止,隔三差五,恶性循环,一辈子就这样沉沦堕落。 那里江宽水缓,看不到乌龙潭湍急的水花,虽然波澜汹涌,水声哗哗,但毕竟是最好的行船之地。 张浩泽赶到那里,看到的是一堆瓦砾,感恩寺齐刷刷削去大半,只留下带着斜尖的一小部分,坞边的大多民居和仓库,被夷为平地,损失正在清点之中,许多人无家可归,绝望愁苦观望着,参谋长和李刘二位团长交谈,听到马嘶,他们转过身子,有人号陶大哭,大约有人死了,军医正在坞边临时帐篷做手术,忙碌得很。 “怎么样?”张浩泽丢开马,有人牵着走。 “山雨欲来,虽损失不大,领教了小鬼子狂妄的本领,浩泽,龙泽的援军到了吗?我们的电话线被炸,正在抢修之中,电报机也被……”参谋长眼圈发红。 “就到!赶得及,他们有重炮!” “你看炮阵放在哪里?” “越隐蔽的地方越好!”他整个人在转,突然,双眼落在感恩寺那儿。 “你的意思是……?那里可是佛门重地,里面的方丈和僧侣还有十几个人!” “让他们出来!” “我试过,没有用,他们一直危襟正坐在大殿,一直在诵经!”李团长走过来。 “迂腐!靠这个有用吗?” “心活到心死,只有短短的一秒!他们被千年封条禁锢,我们的言语无论怎样贴切,都无法走近他们心里,非常时期,非常办法,救他们于水深火热,只能来硬的,过后他们再向释迦摩尼忏悔,行动!”张浩泽挥一下手,二十多个冲进去,“为了防止万一,最好把炮放在三处,桃花坞面积太大,我们伤不起!主炮手打炮,每一发炮弹,都可以救我们的命!那棵大树有什么来历吗?” “据传三千年以前,是位历史名人亲手栽种!” “树上的红布条是咋回事?”张问。 “当地百姓自发挂上去的,相传它是一棵神树,能驱灾避斜,谁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到树下祈祷!” “那儿架两门,添加些伪装!” “它是神树!万万使不得!”有人反对。 “你相信?如果它真是神树,刚才飞机轰炸,它怎么不伸长手,拽一驾飞机下来?你信?” 没有人回答。 突突突……机帆船的声音,“呜,呜呜……”轮船的响声。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他们来了!”张浩泽情绪激动起来。用手指着江面,乌望江翻腾。 “老子要是能有一驾飞机,也飞到乌望江那边去,把他们囤积在江边的所有军事设施,炸个稀巴烂,如果兴致好,去他们临时机场连脚扁舟机场转转,炸他个十驾八驾,那多过瘾!可惜了!”李团长这样说。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就是有驾飞机,你开得了吗?”有人不服。 第120章:临江战役打响 “嘛?怎地?东方挫子开得,我就开不得?只要有那玩意,咱大老李什么不会,还会输给他们?他们就是中国的种!徐福老儿不干好事,创造日本国,这真是教会徒弟打师傅,养个儿子打老子,家门不幸呀!” “落后挨打,还是从自身找找弱点吧!第三处炮阵就在那片深深沟槽里!我得回去了,防止他们从乌龙潭强行登陆!各位兄弟,千万双眼睛看着我们呢!在下告辞!” “放心,有我在呢!”参谋长应一声。 “大意不得!关乎神州半壁江山,如果他们突破乌望防线,西去二、三百里,将无险可守!”张浩泽跃身上马,“各位,后会有期!”马蹄踢踏。 “团座,你回来了,那边怎么样?”警卫员过来牵马。 “不要说话,快隐蔽!”话音刚落,“徐------”尖啸圆润,由远及近,抛物线状,声波响若惊雷,在天地间摇晃中,“哐!----”一声落地,“轰!”伞状爆炸,一发发象冰雹一样炮弹,就在身边爆炸,警卫员被炸上天空,重重落下,缺胳膊少腿,血肉模糊,一脸灰土,手中还紧紧攥着一段绳索,马儿却“咴儿咴儿----嘶-----!”跑远了,张浩泽扑下身子,抱起警卫员上半个身子,“兄弟!兄弟!你怎么样?”双眼无神,没有人回答他,他看一眼,警卫员的胸部血洞硕大,用手捂,捂不住,血从手指缝中,往外渗,“兄弟,你先躺好!”他猫着腰,小跑几步,跳进腹蛇沟。 举起望远镜,窥视着江面,江水滔滔,爆炸物到处都是,手往下滴血:“兄弟们,听我命令!等小鬼子靠近些再打,手榴弹准备好,送他们回东洋老家!枪法好,打机枪手,打拿着东洋刀挥舞的人,十之八九是当官的!”,他放下望远镜,又抬起来,他看见至少两艘敌舰往这边来,他们知道:桃花坞登陆有困难,就兵分两路,试图从乌龙潭利用一两艘快船登陆,然后,增援桃花坞,这是德川安康的如意算盘。 “团座,你看,那是援兵!” 张浩泽转身右翼,看见龙泽方面援军,正猫着腰快速从他们阵地后,向桃花坞方向而去,一滴血落在他嘴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腥咸无感,“是他们!坞上才是他们进攻的重点。 士兵惊异,张张嘴,没有说出话。 “兄弟,舔血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习惯就好,他们让我们舔血,我们要还给他们!”他厚重的手,拍在士兵肩上,惨笑一下,“兄弟们,临江老百姓在看着我们,我们怎么办?如果谁敢退后一步,别怪我张浩泽翻脸不认人,我的子弹也不认人,看见没有,我的警卫员一声不响躺在那儿,我看还有谁也愿意躺在那儿,他是烈士,你是什么?炮弹虽不多,可不要给我吝啬炮弹,主炮手操作,副炮手填弹,要做到弹无虚发,我不相信:炮弹炸他们身上,他们不死!呆会儿,跟着我,把炮推出掩体,把他们打沉在江中!” “我的兵,你放心!”迟子阳挤过来,“小鬼子是不是发现了我们?” “不太可能!等他们不放炮了,就该我们大显身手了!” “张团长,我可以抽支烟吗?从昨晚到现在……” “憋着吧,呆会儿打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你的蛇药不错,只是脚下肉乎乎难受!” “我估计顶多十分钟!”炮弹还在继续,炸得土崩瓦解。 约莫一袋功夫,爆炸停止了。 张浩泽顺着沟壁,站直了身子,举起望远镜,对准江面望去,甚至可以看见太阳旗在江风中飘扬,不可一世:“兄弟们,从昨天夜里,我们隐忍到现在,该我们出去透透气了!” 一门门榴弹炮,被士兵连推加拉,拽上斜坡,那些伪装在江边的树枝和茅草,堆积成墙,一门门放好。 迟子阳举起望远镜:“张团长,我看差不多了!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保卫临江,保卫家园,义不容辞,让我们的炮弹呼啸吧!那是对敌人的问候,主炮手到位了吗?” “到了!” “装弹,给他们下一碗饺子!” “德川君,我说过:中国这个国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如同一盘散沙,御敌不行,内斗在行,一本三国,一本孙子兵法,让官场那些人麻木且刚愎自用,小小的乌龙潭做屏障,自欺欺人,怎么样?再有四十五钟,我们就可以到达对岸,到那时,我将率领帝国军队,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不用一周,你就可以在西凉城见到帝国谍报天才长谷川天一!”在舰艇的客厅里,吃饱喝足的原田浩二,双手交叉在胸前,“为了帝国的利益,他们抛家舍业,终究是有价值的!” 德川安康在摇椅中,侧转一下身子:“这么说:我也可以见到我的学生德田君了?” “不!不不!他们不在一个地方!据相关情报显示:德田秋俊在龙泽!那家伙除了桀骜不训外,功夫确实一流,他和俊声一文一武,德田家族正在崛起。” “更远吗?” “不!不不!更近,龙泽在东,西凉在西!中国人的地名,一听就差不多知道方位!”原田浩二自诩是个中国通,他虽在中国十五年,多在满铁,“如果我们打通神州,下一步我们是不是可以去上海或中国的首都?” “是这样的!” “你是喜欢上海还是南京?” “各有千秋,上海是东方巴黎,是个魔方一样的城市,一直是冒险家的乐园,一夜暴富亦或一夜沦为乞丐,都有可能,南京是国民党首都,人杰地灵,虎踞龙盘,当年在帝国寻求避难的孙文,成了他们的国父,他的灵寝之地,也在南京,如果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宁愿选择去上海,两地毗邻,伸腿可达,我喜欢这样魅力的城市!相临相挨!” “你对中国了解如此通透,难怪海军部的德田向我推荐你!” “联队长,我一直在满铁负责情报甄别工作,这次你把我调上来,负责军事,我确实对你有意见,但我同时也想尝试一下:军刀的威力,所以我是喜忧参半。” “这么说:你对我的安排还算满意,如果不是你的面子,海军部那些大佬是不会买我们的帐,是不是?” “德田家族的力量不容小觑,他们要掂量掂量,我无足轻重!” “可是好久没有见到德田秋俊了,他的空手道功夫了得,相信打遍神州无敌手,常跟在你屁股后的浅仓次郎那家伙还在满铁?我很不喜欢他,喜欢自以为是!装深沉!” “那家伙虽无比讨厌,这次我们却要经过他的地盘,他早就调到龙泽株式会社了,和你一样,我也讨厌他:很多时候喜欢越俎代庖,常常把我的心思摸了个透,出了我的牌,我还不能瞪他,你说说这家伙,该有多讨厌!” “哈哈哈……” “你一直耿耿于怀的小情人,哪儿去了?” “九霄云外吧?” “她叫什么来着的?” “丰臣惠子,怎么?你怎么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她是那么空灵,那么有才情,看一眼,一辈子不忘,我记得当年在东京,她可是谁都不理,只有看到你,才羞羞怯怯,低头脸赤,她喜欢和服,木屐永远光滑干净,步子细碎,无声不响,象踩在云彩上,轻盈如一片羽毛,现在她的样子,我依晰记得。” “恐怕再见到她,你我就不认识她了,她爬了上帝国战车,你知道:这驾战车,就是绞肉机,我们的皮肉绞成糊状,我们的骨头,只是最初咔嚓一声,她在哪儿,只有天知道!物是非非,人去楼空,只有悲哀无限,只有该死战争结束再说吧!” “到那时,我们还能不能活着,只有天晓得!” “哈哈哈……中国人说:吃不着五谷,却还想着六味!” “什么意思?” 两个人陷入沉思,马达轰轰,江水滔滔。 “徐-----”一声弧状狂啸,尖利刺耳,“哐!”从上而下地斜斜撞击,“轰-----!”还没反映是怎么回事,一发炮弹,炸在甲板上,弹道飞射,接着数发炮弹,在舰艇上爆炸,整体摇晃,刚才还是风趣调侃的原田浩二,扑坐在餐厅的地板上,疯狂的爆炸声,让他几次想站起来的愿望都化为泡影,舰艇剧烈地摇晃倾斜,他想借助一把椅子的力量站起来,椅子却倒下来,砸在他腿上,一时疼痛难忍。 “苍原!苍原!发生了什么?”原田浩二瘫坐在地上。 巨大的不渐断爆炸声,掀起江水巨浪,不断倾倒到舰艇上,到处都是水,水甚至通过门,涌向餐厅。 差不多有五十发炮弹,顷刻之间爆炸,但没有一发命中目标,整体舰艇如浪里鲨鱼,一条线往前钻。 “迟子阳,这就是你训练的炮兵?”张浩泽血红着眼。 “我来!”他从一名主炮手那儿,接过绳子,竖起右手在姆指,在比划着,忽上下,忽左右,双眼血红。 “你倒是开呀!”张浩泽卷起袖子,把帽子脱下,随手丢地上,那意思他想抢过迟子阳的位置,可惜,他没有系统学过炮,大颗大颗汗珠滴下来。 迟子阳不为所动,把炮往后拽了拽,把炮向右侧动一下,眯缝着眼,“填弹!”手轻轻拉着绳子,象是在等待什么,“徐----!”“哐------!”“轰------!”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舰艇上的日本太阳旗被炸上半空,着着火,掉进江里,在主仓那儿,炸出个窟窿,舰艇摇晃着。 “漂亮!再来!”张浩泽拍着手,掩饰不住激动。 “填弹!” 另一发炮弹,击中指挥台,舰艇上起火。 张浩泽举起望远镜,看见舰艇正在摇摆,甲板上乱作一团。 迟子阳让主炮手归位,上了另一门炮,敌人另一艘舰艇大有迂回过来的迹象。 “它受伤了,受重伤了!” 桃花坞,名字如梦似诗,想象一下,温馨气若游丝,象是从土地中间冒出的烟气,桃花凌落,浪漫蜂蝶飘落…… 坞,是一种类似圆或方的轮廓,残存在岁月夕阳的记忆里,无尽的风,曾经撩拨着细雨,抒情般泼洒,无尽的荒凉,在日出日落中,拧捻成无数条细线,最后被日时扯断,糯米汤拌着黄土,取其粘,用其长,蚂蚁一般的人,堆积起高高的,弧状的,有着城门楼一样的门脸,门脑上甚至是人为雕龙画凤,为了彰显威严,倾其所能,想象出繁复无比的图案,其精美绝伦,让看过它的人,叹为观止。 岁月如刀,刻痕如伤,现在只剩下门脑残缺不全,豁豁牙牙的丑陋,锯齿状呈现,表面象挫刀挫出的凹凸不平,曾经显赫存在,颜面尽失,风骨还在,坞的里面曾经有过一两排高大的房子,是不是楼的格局,记忆成残片,曾经的辉煌,顿成泥土,它见证几起几落兴衰,羌笛一样穿肠的音起,悠扬飘过,断得让人扼腕,续得让人怅然若失,历史就是在现实和过往的重叠中挤压,踩踏,变得面目全非,撕扯不清,撞击心灵。 残垣断壁上,爬满了柔软的牛筋草,土丘一样的包,让人浮想联翩,整个形状,象蜿蜒的龙。 双方炮弹在对射,岸上江里爆炸此起彼伏,判断有人被炸飞,伴随着撕心裂肺惨叫,建筑碎片,树木碎片,人体碎片,炸弹碎片,伴随着地动山摇,江水被炸出几丈高刺撩的水花,岸上的炮火从不同的三个点,分时段向江中发射,不断在舰船周边爆炸,不知为什么,老是打不准。 2 “这他妈都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炮兵吗?”一向温文而雅的参谋长,看在眼中,急在心中,破口大骂,“就这水平?不如回家抱孩子!” “要不我去试试?我曾经在炮火连呆过!”李团长的拳头重重捶在沙地上。 “试试?能行!”刘团长斜瞪着眼,“这小鬼子的船咋这么快?照这个速度不用20分钟,就冲到岸边!” “让他试!”参谋长拳头捶在树杆上,捶出血来。 “曾经摸过,就算手生,知道咋样打炮!”他纵身一跃,跃出战壕,把枪别在腰间,“徐------!”“哐……!”一发炮弹在他身后爆炸,他从趴着的地方,微弯站起来,抚抚头上脸上的泥土,“他妈的!小鬼子挺贼!”他小跑两步,到树后,“我来!我看看:到底是驴不走,还是磨不转!”他竖起右手大姆指,竖一下,横一下,摇动几下转把,往前推有一公尺,“靠大树!”往左推有五米,调整一下炮身,“填弹!”,伴随着一声尖厉的呼啸,“咚!”一声,炮弹不偏不倚,正中舰船中间,爆炸开出令人满意的火花,“填弹,再来!我还就不信了,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咚!”中心开花。 “漂亮!刘团长,我要申请给你记上一功!”参谋长愉悦起来。 舰船摇摆,速度减慢,后面的舰船从旁边,划了个弧,想要超越。 第121章:硝烟飘起 “兔崽子,有不怕死的!”呼啸一声,炮弹落在舰船的甲板,“哈哈哈……”李团长抚抚头,“学着点,咱大老李要是当炮兵,一准是你们的教官!” “怎么回事?”炮弹落那儿,愣是没有炸,冒了一缕轻烟,“是臭弹?”参谋长急红了眼。 “嘿!还有这事,嗑瓜子嗑出个臭虫,这事闹,继续填弹!”李团长信心满满。 士兵半天不动。 “找我抽你呀?快活地,打炮不行,填弹不管,你想上军事法庭?” “李团长,没了!”士兵不动。 “什么没了?小心我毙了你!十八点上,你给我捣蛋!上!” “我上不了,没炮弹了!” “糊说八道,怎么可能?我回头找到炮弹,第一先把你填进去!”李走过去,掀开箱子,四五个箱子全是空的,“你咋这样糟蹋炮弹呢!你说!”抡起大掌,就是几巴掌,“你给我找去!” 这时,“轰!”地一声,甲板上的臭弹却爆炸了,把几个刚才还冲着甲板乐呵的日本士兵,正用木棍,滚着炸弹,准备着把它滚下舰船。 岸上的人懵了。 “快,快点!”龙泽的援军,看得见桃花坞正在血与火的硝烟中。 炮兵把大炮从战车上推下。 临江纵队号称一万,人数最多时,实则七千多人,为了避开国民党的围追,他们一直以小孤山为根据地,他们长年累月过着缺粮少弹,缺医少药的生活,长短枪,包括火铳在内,不足五千枝,人手一枝,根本不可能,许多人是大刀、红樱枪,就是这样一支队伍,曾经一古作气,拿下过临江县城,子弹更不用说,许多人连象样的服装都没有,连纵队司令方震武、副司令李怀仁也只有上装,没有下装。李怀仁一把大肚盒子,就这还是从当地地主家缴获的。 他们第二旅留守,一、三旅正淋着小雨,在纵队司令带领下,以每小时30里路急行军,赶往乌望江的桃花坞,其中有不少还在治愈中的伤员,也参加进来。 钱大华他们骑着马,跟在队伍后头,黎明苍茫漆黑,只有狐狸在野地中凄凉地叫着。 天刚放亮,潮湿的地面,被雨水洗过,雾霭还在迷漫。 顾一凡没有顾得上休息,和江茂彻夜长谈,乌望江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德川联队号称‘战车’,绝非沽名钓誉,麻生师团之所以用此联队开道,是下了很大决心,志在必得!过了乌望江,一跃千里,将无险可守,因此,双方都在争夺乌望江的主动权,临江纵队可以说:是三县唯一叫得响的武器力量,我们这次捐弃前嫌,舍下血本,就是证明我们红党人光明磊落,为促进统一民主战线的形成,做了个良好开局,希望国民党当局能以此为契机,……” “胡用光同志,放开党禁,已经为国民党中左派接受,但那些忠于他们委座的信徒,是不会在夹缝中,放下屠刀的,红党人的血,还会流,这一点,历史已经证明:端起饭来,他们吃肉,放下碗,他们就杀人,任何时候他们都不会放弃: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主张。”江茂对于这一点认识已久,“如果我们还抱着幻想,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从四一二以来,这样血的教训还少嘛?” “老胡同志,省委还有什么指示?”顾一凡问。 “密切关注事态变化,就算临江、龙泽、西凉城变成敌占区,我们也要坚守在岗位上,这样,对于省委的决策至关重要,至于下一步行动,我认为应该顺时而动!” 刘昆仑摇着橹,在漆黑的江面上,马灯如豆,波涛汹涌,雨,依旧淅沥有声。 “你叫什么来着的?”睡了一觉,温安正醒了,雨声刷刷,象鼓点,击打在心上,凌星细雨可以溅到脸上,很舒服。 “刘昆仑!” “你是怎么认识顾一凡的?” “生意,他用过我的船。” “你知道红党吗?” “听说过!” “你不是红党员?” “不是!” “为什么不加入?” “我就是个普通人,身逢乱世,能活着就行!” “你这个人政治觉悟咋这么低?全中国人都要象你这么想:土地老婆热炕头,中国还有什么希望?”温安正有些莫明生气,“把我们的命运交到你们这样没有灵魂躯壳身上,安全吗?这个巩一凡,真是越活越……” “你说谁没有灵魂?” 江水呜咽,死一样安静,温安正把头缩进被子里,再也不想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实在憋不住了,“我问你:你这船上有马达吗?” “有!怎么啦?” “为何不开马达?” “租赁船只的人有交待:为了你的安全,还是不要整出动静来!” “你怎么能听他的呢?他就不配做个红党员,胆小怕事,这些年在龙泽:无为而治!” “对不起,谁给我钱,我听谁的!” “你,你你……哎!”坐起来,又躺下,“我服了你们这些人!就一……”食指点点,摇头叹息,“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民族不幸呀!衰哉,我的大中华!哀哉,我的大中国!你的前途一片渺茫!” 高孝山自从抓住这个人,就心花怒放,如大病初愈,有时竟冲动开着车到处撒欢,看见熟悉的人,爱把头伸到车窗外,跟人打招呼。 “哟,是高队长,听说政府里的人悉数撤走,你怎么还在龙泽城晃悠?” “不急!最后一批!小鬼子能咋地?” “听说小鬼子泯灭人性,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就不怕?” “怕他们个虬,黑龙会的德田秋俊,那是何能厉害角色,听说是什么八段九段,还不是一样被咔嚓了?”他做了个刀抹脖子动作。 “说的也是,谁的身手那么好,干了件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的事!” “这我哪知道?”他是真不知道:凭知觉,这事白峻青应该知道,但白不会告诉他,这一还一报,令人拍案叫绝。这事象一阵轻风,秘不可宣,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这些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骄横跋扈,也得有人出来教训一下,要不然,中国人这颜面:不就威风扫地了?“回见,我还事!”他看见江惠在前面走着。 “江大记者,有日子没见了,日本人马上兵临城下,你到是一点不急,听说日本人喜欢花姑娘,你这样有才情且花枝招展的姑娘,岂不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车子开得很慢,跟着江惠走。 “高队长,你这是哪壶不开不拎哪壶,我正愁得不行,你到是拿我开刷,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怎么能说走就走?” “既知有今日又何必当初?肠子悔青了吧?保命要紧,其他都是过眼烟云!” “说得是!好不容易混个脸熟,这一旦分开,又觉得可惜了,患得患失,临江那边闹得不亦乐夫,谁胜谁败,皆不可知,如果胜了,走了岂不可惜?” “那要是败得一塌糊涂呢?你不见那些政府文员,早已逃之夭夭? “再想想,抉择是困难的,再说,你不是还在吗?听说你抓个红党?”江惠看上去一脸轻松,“国共合作时期,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不怕你的上级,拿你当替罪羊,讨好红党,用小铁锤敲击你这冥顽不灵的脑袋?”江惠边走边笑,“那是个什么样的红党员?无比坚强吗?” “我告诉你:屁!哈哈哈……我告诉你也无妨,一个汉奸!收日本人一点蝇头小利,收集军事情报!这种混蛋,人人得而诛之!” “你想一直这样跟踪我走?” “我愿意!有钱难买我愿意!保护你!路见不平一声吼!” “死样子!美得你!不知是职业敏感,还是第六感观出了问题: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别人真的不行,你,我就当是发福利了,约个时间吧!”高孝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人,迷一样的雾气,在她身上,象仙气弥漫,他猛然想起:柳明楼惨死那天早上,好象她早就知道:柳明楼要死似的,设备一样不少,挂于胸前,西城和东城可是有距离的,就象晨钟与暮鼓一样,呼应在遥相里。 “明天,就明天,你不觉得唐突?” “还好!就这样,我明天就在警局恭候江大记者!”他停下车,一抱拳,“青山不改,绿水常相竞流!” “说!再不说,我就把你拉出去毙了,狗杂种,敢拿老子的短处要挟我,说!你是何方神圣?替谁工作!”“叭!”迎面就是一鞭子,人被打成血葫芦,高孝山霸气外露,张狂成了九齿钉耙,根根锋利无比,锋芒毕露扎煞着,“你个老小子,折腾我这么长时间,不说点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恐怕这一关你过不去!”他卷起袖子,把皮鞭放在凉水里。 “高队长,你就饶了我吧,我就是穷疯了,想从日本人那儿弄点小钱花花!” “不对吧?不要忽悠我了,据我所知:你胡海不缺这仨瓜俩枣!”他伸出右手用几个指头拧捻着,好象指尖上有个核桃或玛瑙水晶球,“是日本坐探?亦或是红党?看着不象呀?你看看:你天生一副饕餮相,饿死鬼托生的面孔!” “高队长,你跟他废什么话?这种人皮糙肉厚,打成这样,血都不待如柱的,要不我试试?”黄海山面目狰狞,薅他一把头发,往上,“胡大侠,我说你就招了吧,你这么个体面的人,遭这罪干吗?”松了手,把手上沾在血里,在胡海身上擦擦,“要不换一种试试?我们这儿有二十一道刑具,逐个过一遍?你这小身板扛得住?老虎凳?烤乳猪?还是过山车?” 胡海愤怒看着他。 黄海山把大烙铁从炭炉中拿出来,对了一支烟,“这个不错,只要放到你的皮肉上,滋滋响,冒白烟,你会大喊大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就闻见烤肉的香气!人肉真的比猪肉香!”吸着烟,放在烧在火红的炭炉里,猛捣几下:“高队长,这不是摆设吧?” “高孝山,你要是纯爷们儿,你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我是个性格拖踏的人,下不了决心呀,赖活着总比好死强,听你这口气,只有死硬红党,才说得出这样不爱惜自己,更不爱惜家人的混话,听说你女儿长得不错,海山,有没有兴趣?我这个人不好这一口,他太太也不错,我不嫌弃的,残花败柳,我喜欢腐植质的气息!哈哈哈……” “高孝山,你不得好死!” “没打算!” 胡海哆嗦一下,高孝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走吧,让他自己滤滤!” “高队长,正在火候上,怎么能半途而废?” “放心,他扛不了多久,最多明早上,他会象排便一样,急不可耐!” “为什么?” “这一夜,要消化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是红党员,没有信仰的人,就只有利益,孰轻孰重,他会反复称重!” “如果他还不说实情呢!” “拉到城外乱葬岗,一枪了事,让他在灼热的阳光下,腐臭发烂,生蛆下渣,最后只剩下累累白骨!” 温荐续爬上高高的城墙,稀稀疏疏的枪炮声已经听不见了,太阳就要掉地上了,这一天,他悬着的心,就没有踏实过,不知道乌望江那边是什么情况,他叹一口气:是打没了?还是战斗歇息?吸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硫黄、硝的味道,叹一口气,狗尾草疯狂在城头上招摇,一株纤细的丝瓜秧,开着蛋黄的小花,缠在草上,风起,刷刷,那种起皱的声音,让人深感怅然若失,蛇没有脚,在草上可以象鱼一样游走,蛇面目并不狰狞,但传说:演义它灵性一面,正是这样若隐若现的传说,让许多人谈蛇色变,美女什么时候与蛇为伍的?人们把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人和物放在一起,并且让美女领衔,是共性还是其他?人们爱美女,却不爱蛇,尽管它食鼠如饭,却是人逢之必打死,蛇死得冤枉,却没人为它申诉,呜呼哀哉。 温氏医术高明,蛇药毒性无法堪比,只要米粒大小,即可毒发身亡,用一袋功夫,毒入骨,烂入脉。 温氏名声噪响,源于救人,死在他诊所的人有之,那是毒入膏肓,否则不至于无救,只要还有一口气,它象绳子,有这口气在,他可提命,更可让生命鲜活,绽放出花一样绚烂。 张浩泽这个硬汉男人,就是他从奄奄一息里捞取的生命,所以因为慨叹生命的神奇,他们成了酒友,没事时,张浩泽爱去那儿,蹭一口酒,顺面目睹一下温丛的风采。温丛神秘,话不多,笑靥迷人,一如幽兰,迷香一样,令县城一帮男人神魂颠倒,笑得越美,别人越惧,她有毒,她藏毒,会施毒,怕死于七窍流血,面目狰狞,仙女一样飘逸,虽私下里摩拳擦掌,见了面,其英气逼人,让有想法的男人瑟缩发抖。 第122章:夜幕下临江 张氏出入蛇药铺,和温荐续谈笑风生,把酒言欢,温丛常从旁插科打诨,惹得张氏心痒身酥,张氏有家室,且生有一儿一女,方寸之间,如刷刷心,脚步成为一种习惯,张氏生恐演义别的,所以若即若离,象钓钩,提提放放,在水面上,让鱼儿逮钩,这是一种深度,温丛象条美人鱼,游弋于捉放之间,乐此不疲,温荐续行走江湖几十年,阅人无数,张氏的把戏看得分明,有心无胆,别人劝告,他只作耳旁风,久了,索性听之任之。 城上有风,风不至于鹤唳,暖暖如阳,轻泻如酒,醉而不陶。 他知道:无论是国民党主政,还是将来日本人强取豪夺,他都可以堂而皇之在夹缝中生存,临江临江,浅滩有蛇,蛇下有蝮,蝮之有毒,鬼子有号,号令人惧,号不足以挡蛇,蛇性属阴,以柔相伴,常隐匿于草丛水边,喷毒如喷唾液,有液不在多少,在于毒发之间,索命无常,生死须臾之间,不想死,就要用温氏蛇药。 温家世袭,历尽五代不绝,官匪民盗,莫不从之,有蛇药在手,你可纵横临江,无论浅滩水域,还是锦绣繁华的城市一隅,福音所在,福址所在,生命无忧,才会可着劲地折腾。 天还是黑下来,人们再也没有听到枪炮声,不敢欢呼雀跃,怕乐极生悲,不敢哭诉,怕虚惊一场,都猫在家里,倾听心声 黑云压城城欲摧,还要绷多久,绷不绷得住?都谁和谁死了?不敢想。 夜色凝重,夜幕苍茫,看不见,乌云遮盖一样的远方,听不到任何絮语一样的声音,支起耳朵,更加确信:这个世界真空!没有狗吠,没有鸡鸣,鸟也不再叫,仿佛世界凝固。什么时候,风也停了,这种静谧,是那样可怕。 “爸,你去哪里?到处找不到你!” 女儿问他,他自己走回去,没有月牙的招摇,只有星星的期盼。他不想说话,低着头,谁也不理,温太太毛氏走下来,如风正迎面:“你怎么啦?” “我没什么!恐怕大事不好!”这话没头没脑。 听得毛氏一囫囵。 听得温丛一糊涂。 温家人丁很盛,除了他们,还有儿子,还有媳妇,更有孙儿孙女,天伦之乐顾不上,象一棵大树,枝正繁,叶正茂。他们进屋时,都看着他,一脸问号,他是太阳,太阳沉沦,那些靠阳光雨露滋润的幼苗,会茫然,会无所适从。 毛氏体态端庄,状态是无可奈何,“你爸晕了!” 儿女们一个个愕然,晕是一种状态,不是病相。温丛习惯动作,面对无奈,以吐舌头作答。温军贵为唯一接班人,摇头终结这事,不解嘛。刘氏作为毛氏的接班人,不置可否,吹一口气,把长长的刘海吹得乱舞,虽只有几根头发,那长那乱,足以体现无关痛痒的深沉,血缘可以共振。血浓于水,也溶于水。 一男一女,两个孙子号的,灯影下打哈欠,不管岁月怎样斗转星移,他们可以不管不顾,虚喷要睡,困虫有瘾,势不可挡,萎靡来自于精神深处,气若游丝慢走,睡相彰显。 夜半,东方枪炮声大作,许多人在惊悸中醒来,喜忧参半,曾经的担心不存在,心灵可以雀跃一下,双方还在势均力敌姿态呈现,给人一种错觉:莫北的师可不是吃素的!要吃荤必须先动刀子,刀子锋利,不以势都是割肉,还割看不见的心,有些人雄心壮志,却象诸葛先生所说: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放一枪一弹,被飞来的流弹炸死,血肉模糊,其状不能近观,其悲哀可想。有人屡屡与那些夺命的东西擦肩而过,不死,奇迹,更不伤,神了,总是在毫厘之间,后半夜锉刀就没睡着,墙壁上挂着破旧的瓦罐,用瓢舀两瓢水,往里面一倒,有半下子水,这么个不考究的东西,居然上了两种釉子,上口包括三个硕大用来串绳的鼻子,是那种死灰的暗紫红色,象是埋在地下经年过月,才扒上来,色掉得厉害,下面粗不囵蹲的是暗蓝色,近观不及近瞧,远瞧就浑然一体,是黑色,刚搓的茼和火麻的细绳,毛毛疵疵,全剪干净,锉刀曾经把瓦罐迎着太阳,看过三五遍,愣是没有发现破绽,可这会儿就是滴水,半天一声,象更漏,它比更漏更准,装上半罐水,就这样半天一声,滴在下面水盆里,声就脆脆出来,象从琴弦迸发到盆里,有时,锉刀陶醉其中,水不滴了,天就大亮了。这瓢并不是很大,这是去年初夏,长在院墙上一棵葫芦秧结的第一个葫芦开的瓢,从四月间拖过五月,长青了,又长白了,摇摇,甚至听到里面籽刷刷响,才心满意足摘回,上面有不少他的指甲印,从一掐淌水,到一掐连白痕子也留不下,就这样他还不放心,放在屋檐下到冬天,有风就摇,无风自垂,阳光日日晒,晒得干,晒不裂,季节兜转,夏钩着秋,秋摆脱了夏,冬招惹秋,秋甩手而去,不再缠绵,在冷冬里,无事可做,闲得蛋疼,偶一日,无意一瞟,有这么个玩意还在,用自制的牙锯,嘶嘶哑哑锯开,细屑如面,随着锯动,从锯口缝下,象磨出的面,微风劲寸,一个风面,吹个干干净净,掏去种子和瓤,用嘴吹吹,就放水桶中。 锉刀虽狠,名声不臭,他有过老婆,看过的人说,相当标志,只可福浅命薄,阳寿短,连拖带拽,阴阳历不分,糊涂算回帐,也就四十八岁,尚未衰老,想想那该有多可惜,他自己剜心,别人长叹,他是有名字的,大、小名各一个,大名周止,小名三顺,可现在谁也记不起他的名号,锉刀----成了唯一的称呼,之所以有这么个名号,是他善使短刀,一进一出,须臾之间,与人有异:他的刀用两边口,用中间的挫,面上有许多凸起的点。个子矮小粗壮,所以有这么个名号。 寅时过了,卯时刚到,瓦罐没有人动它,它自己不知高低深浅,就直直掉在上,摔个粉碎,这让锉刀吃惊,从半睡半醒中,弹坐起来,拧捻亮马灯,碎成多瓣,拾不起来,他摇摇头,偏身下床,蹲在地上,看了半天,呓语:“可惜了!”其中有块大的碎片,呈方块形,里面汪了一捧水,觉着可惜,用右手大姆指和食指,象夹子夹住瓦片,送到嘴边,滋溜一声,吸进嘴里,直到一滴不剩,两指一松,哐当一声,掉地上,抹了一下嘴,“罢了!罢了!”,锉刀拿出他惯用的三把刀,插入腰间布袋上,拎着马灯走出去。 夜还在沉睡,不曾有醒意,走过儿子一家住地,抬头看看,吐口唾液,再走过女儿住的地方,一样静悄悄,月牙挂着,毛毛的,象藏在花玻璃后,朦胧得给人许多暇想,乌鸦在树上,扑愣着翅膀,锉刀跳起来,象青蛙,用一双灵巧的短腿,踹在树干上,乌鸦感到异样,就一展翅飞了,他从马厩中牵过马,纵身一跃,上了马,举着马灯,直往正东。 露水潮湿,孤灯如豆,在有些潮湿的雾里,忽上忽下,马蹄声声。 离老远,听得见战场喧嚣,看得见爆炸的冲天火光,嗖,嗖嗖……子弹穿越的声音,象激昂的音乐,让他热血沸腾,“驾!驾驾!”双腿夹紧马肚子,一只手拽紧缰绳,另一只手举着灯:“我日他祖奶奶,好不热闹,这么热闹的地方,怎么能没有我呢?” 第39章: 1 坞的门一直高高耸立,圆形的门洞,体现了某种被认知的智慧,远远就看见。 临江纵队一直被参谋长和李、刘二位团长拦截在坞后面,在一道废弃的坡面下,无论怎么解释,都得不到冲上去的机会,他们费尽口舌,没人听,就算他们请龙泽县的胡万城解释,也不能有所改变,气得李怀仁把拳头捶在垒土上。 “李团长,我们好歹500年前也是一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李’来,是不是?你就不能帮助说说?” “你攻打临江县城那会儿,怎么没有想起你们一家子李团长?你们仗着人多势众,一下子打下临江,风光无限,比小鬼子都牛!我胳膊上的贯穿伤不就是你们留下的,多好的纪念!看!看看!”他卷起袖子,伤口虽长实了,却留下永远无法消弥的伤痕。 “同志,今非昔比,我希望:我们能同仇敌忾,共同消灭来犯之敌!” “别叫得那么亲切,谁是你的同志?” “好!好好!” “退一边去,等我们打得一个不剩了,你们再上!”林道清就是这么轴的一个人,关键时刻,油盐不进!这是昨天战斗如火如荼时,发生过的一幕。 从昨天早上,一直到现在,临江纵队一直没有离开。 “李司令,我们这算是干什么的?陪绑的?”这会儿钱大华已经失去了耐心。一甩脑袋,看见锉刀,“后面来个人!” 李怀仁转过头,渐渐看清是个穿便装的人。 “嘿!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 锉刀想不到遇到一群服装不整,甚至是许多人蓬头垢面的队伍。他从马上跳下来,拎着马灯过来:“你们怎么不上?前头是个什么情况?”把马拴树上。 “激战正酣!” “小鬼子长什么样?从昨天一直打到现在?”锉刀走到李怀仁那儿,“你们不是国军?” “我们是中国红党领导下的临江纵队!” “就你们,看着不象!一群要饭花子!”他摇头。 “怎么就不象了?” “衣冠不整,家伙什参差不齐,就你们也能打下临江?蒙谁呢!”他要往高坡上爬。 爬到半坡,被人脱下来:“喂,老乡,你不能这样胡闹,你知道那边什么情况?” 的确,高孝山看人比看狗更有本事,入骨三分,天还没有大亮,别人还在沉睡中,他昨夜后半夜,一直在白氏身上折腾,这是很久以来,没有的事,白氏是久旱逢甘露,表现得无比雀跃,象条灵动的蛇,在高的身下。 突然,电话炸响,象是电闪雷鸣,高没有象平时那样灵动,纵身下床,困顿裹挟着疲惫,软软的腰酸背疼,让他颓废,听得意乱,不想起,不想动,天塌了吗? “嘿,嘿!电话响了,孝山,你起来!”白氏无比温柔起来,伸出纤纤玉手。 女人侧过身子,正要配合男人,电话响声更大。 “谁?谁?这都是他妈的谁呀?不能让人安生一会儿?”手掠夺女人滑不溜手的脊背,乱抓,抓住电话,呓语般:“喂?哪位?什么事?” “高队长,他招了,如你预料一样,他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是吗?太好了!”他抽出另一只手,在女人光洁的背上,轻拍一下,“什么背景?” “日本人坐探!” “等我五分钟!”放下电话,坐起来,睡意全无,“你就好好再睡,不要打扰孩子!” “我们什么时候走?”女人冷不丁这么一问。 他眼前一黑,无法回答她:“快了吧?”提到这个问题,他和女人一样不耐烦,马上去,等上班时间,问问王部长,不管怎么说:王一直欣赏他的能力,问一句掏底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临江那边热火朝天,相信不久就有了结果,这事也得考虑,毕竟政府里那些文职人员已经走差不多了,轮也该轮到他们,一想到即将背景离乡,前途一片渺茫,他就赶紧拉亮电灯,穿衣服。 “那我天亮就该收拾了,临江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你就不能问问胡师长?”白氏就再无困意。 “昨天我打过,打不进去!睡吧睡吧,别想那么多!” 胡海知道高孝山明察秋毫,刚一坐定,胡海就习惯地抚抚他那乱草一样的长发:“高队长,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不过说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这是拿你知道的换命!”高孝山把烟蒂从嘴中吐掉,坐下来,把烟蒂在脚下拧捻,“说吧!要不然,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警车就在外头,随时随地,趁着天还没亮,早死早托生!” 他支起耳朵,的确听到警车突突突声。 “你的上线是谁?你搜集的都是什么类情报?” “是谁?你问我,我确实不知道,每次见面,都象个布袋子,把自己缠起来,是男是女分不清,主要是城市方面的驻军等情报以及城市各种武装力量的分布!” “你是如何着了道?” “不能提,不敢说!” “说!再跟我遮遮掩掩,城东乱葬岗就是你的去处!”高孝山对于胡海这样不愁吃喝,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很了解,如果不是节外生出新枝,谁拿他也没有办法。 “我看上了湖河帮当家人的媳妇!” “你这就是找死!太岁头上动了土!” “是!” “谁老婆?” “柴老三的婶婶!” 第123章:后方前线 “你这狗杂种,品味不低!上手了没有?”高孝山见过柴的老婆,小巧玲珑,不愧是城东第一美人,一时间慕煞多少英雄豪杰。 “要不然,别人怎么能把绳子扣扣我脖子上?” “嘿!就你这一身水牛肉,她也看得上?你施了什么计?自吹吧,纤细如花,能看上你?” “不信拉倒!”胡海想想那些桃花韵事,美美地吸咂着涎水,欲望写了一脸。 “你施了什么妙计?” “猴子不上竿,无非多敲几遍锣!” “要是象你小子说得这样轻松,你就不用拿出来炫耀了,柴知道这是事吗?这是多久以前的事?”高孝山象听人演义传奇,向莲和千娇百媚的柴氏媳妇比起来,就是一棵开在野地上的喇叭花,花小味淡,好白菜竟然让猪拱了,心中连连称奇,“好了,我相信你说的,我可以放了你,但你要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的样子,你把情报放什么地方?” “日本人黑龙会驻地的北墙上,从底往上数,第九行,往右数,第十三块砖下!”胡海站起来,抖抖手,铁链哗啦哗啦响,“这个我还要带回家吗?铁也不值钱呀,你还是把它拿下去吧!”胡海天真地以为,这就能回家,这一切牢狱之灾,都是吃饱饭撑的,惹下的。 “你这就要走?”高孝山问。 “昂!莫非你还要请我吃饭?我看就免了!” “姓胡的,你可真够天真的,至少得让我验证一下真伪吧!你写,你送!我看到底有没有有人来拿!”高孝山拍拍他的脸,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一张折叠的纸,“随便写点儿什么,我来送!” “高队长,你这是分明不相信人!” “姓胡的,我们之前打过交道吗?你又是怎样盯上我的?” “是有人给我消息,再说,我也不敢呀,整个操作过程,都是人家设定的!” “写吧,写吧!我还等有事!”说话的功夫,天色就要大亮,高孝山还有事要找王魁元。 “写,我写什么呢?”胡海犯了愁。 “就写龙泽县军队、警察接到上头命令,马上撤离!” “好!”刷刷写完,“这能行吗?这是真的吗?据我所知:胡师长的军队,大多奉命去了桃花坞,不在龙泽!”递给高孝山。 “嗯!老小子知道还不少!”高孝山拿着“情报”在手中甩甩,“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晚上,你可以坐在家里喝你的小酒了!再见,希望它能救你!” 太阳扬扬洒洒,听不到遥远的枪炮声,闻不着火药的味道,感觉到一切不幸,离自己还得遥远。 高孝山几次放下,又几次拿起,终于还是忍不住,他给曾经如此青睐自己、屡屡要提拔自己,阴差阳错,自己现在还原岗位上,感觉象戏耍自己的王魁元打电话,一连打了三次,都占线。 第四次终于打进去了:“王部长你好!我是高孝山呀,说话方便吗?” “还行,有什么事你说吧?” “我想打听一下:我们警察什么时候可以撤离?” “这个嘛,这个嘛,我不好说呀,省主席昨天刚开完会,在会上,已经确定哪些人员可以撤退,什么时间可以撤退,我好象没有听到你们警察什么时候撤退,也许是我忽略了,我再给你问问,你也知道:最近我们特别忙,临江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所以……有点儿耐心!” “我明白了:我们警察平时干最苦最累的活,关键时刻,没有我们的份,我们就是庶出,就是小娘养的,走的只能是偏门,住的只能是偏院!” “孝山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从省府到地方,警力严重不足,为了维护地方治安,私下里招募不少人,这些人良莠不齐,人数众多,所有人都想走,这是不可能的,这样吧,你如果真的想一起,我可以和主席耳语一下,你就和万城的军队一起,等他们从临江撤下来,我给你安排!” “不用了!” “孝山,我一直看好你,你可要想清楚,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稍纵即逝,你窝在龙泽,有点可惜,你是神州名符其实的第一神探,神州的许多事,要有你的参与才完美,你懂不懂?如果你留下来,就意味着要与日本人为伍,意气用事,岂是你等所为?如果真是那种结局,你就再也洗不白了,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你是什么?我正忙着,先就这样,有事再联系!”王魁元率先挂了电话。 太阳从窗户射进来,他一脸温暖。 莫北想不到:他的参谋长竟是如此轴的一个人,让临江纵队在那里空耗一天多时间,这让他大为光火,这是想把自己的这点家底拚光,如果没有军队,那他还有什么资格和上面那些人讨价还价?他们不就是看中他手中的军队吗?他立刻打电话给张浩泽。 “张团长,请你给林道清把话说清楚,他竟然瞒着我,让红党的临江纵队,在他身后,等了一天一夜,他这是要干什么?要把我们师拚光吗?他想当英雄吗?” “莫师长,我没有明白:临江纵队居然也到了桃花坞?” “是的,人家在战斗打响之初,就到了,他硬是把人家堵塞在后面,看他演戏,能耐了!” “好了,莫师长,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你那里情况怎样?” “退了,一直没有动静,但不敢大意!” 林道清接了张浩泽电话,叹了一口气,刘团长在战斗之初,就牺牲了,李团长也受了重伤,已经转到临江的大后方医院,实际上,整场战斗,差不多都是林道清在指挥,他自己也挂了彩,几个月前,临江那场措手不及的战斗,把这个师打得七凌八落,不知什么原因,只占领几个小时,就主动放弃对临江的拥有权,撤退了,这回是个机会,红党那次之所以能胜利,全在偷袭上成功,他不能认怂了,要不然,红党就会更加嚣张,正是基于这个原因,林才让李的纵队观战。 太阳挂在东边的树梢上,临江纵队正在前沿阵地上,和停泊在江面上舰船上的鬼子激烈战斗着,林道清指挥着他的部队和龙泽的部队正从阵地上,往下撤,一个个土头灰脸,筋疲力尽,许多人被无情的炮弹炸飞炸伤,一向冷清的桃花坞,被堆积如山的尸体填堵,惨不忍睹,来不及清理。 “李司令,我想潜水过去,给我几个手雷,教我怎么用,把那艘舰艇炸掉!”锉刀伏在李怀仁旁边。 李怀仁拿望远镜观察一下,双方的枪声过于密集:“没有这种可能,你还没有下到江里,你就会被打成筛子,老乡,你看你还是回去吧!” “给我一支枪,我要打鬼子!”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打过枪吗?” “当然!” “猎枪还是老套统?” “都打过,给我一把试试!请相信我!”锉刀坚持。他顺手要从旁边的战士手中夺枪,夺了好几下,我们的小战士惊恐万状,“你要干什么?这是我……我的枪!你……干……干什么?”小战士和锉刀拉锯式你争我抢,“拿过来吧,连枪高都没有,拿枪吓唬谁?” “给他,殷连长,就让他试试!”李怀仁有了兴趣。 “嘿,你这个小老乡,有点儿意思,别人听说打仗,扭头就跑,你倒好,哪儿血腥往哪儿跑,你嗜血吗?”殷连长把一枝三八大盖抛给他,“会使吗?” “放心!没吃过猪肉,还没听过猪哼哼?”他拉动枪栓,“子弹!子弹!” 殷连长扔三颗子弹他在脸前,壕沟上殷着血的土上。 “你好抠门呀!”锉刀就是锉刀,填弹,端起,瞄准,眼斜,一拢勾腿,“叭!”就是一枪。 “哎哟!”一个鬼子应声倒甲板上,只不过是吓倒的, “真不赖!”殷连长竖起大姆指,“没打着!” “你……!你这枪不行!再来一次,保准!”“叭!”又是一枪,又打偏了!“这枪有时间我得修修,膛线、大栓说不定都有问题!”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不行就不行,找借口干什么?你呀,就这水平!” “牛皮不是吹,火车不用推!最后一次!再打不准我明天就穿碎花洋布色小被被褂!”斜眼,调线,手指哆嗦,要有一袋烟功夫,叭!这回子弹窜水里了。 “突,突突……”机枪象扫帚,在他旁边扫射,只一会儿,倒下几个。 “这是什么枪?这么带劲?”锉刀羡慕看着,“嗖!”一颗子弹射过来,他躲一下,拉动枪栓,“嘿,小兔崽子,敢射你大爷!”抬起枪,“叭!”就是一枪,“啊呀!”对方因中弹,跳舞一样,摇晃着掉进江里,“我说送你去你姥姥家,你还不信!” 殷连长笑着摇头,“枪是空的!” 高孝山放下电话,江惠就骑着自行车,进了警局大院:“高队长,高队长在吗?我找高队长!” 高孝山听得真切,没有应声,也没有出来,而是拽拽警服。 潘石崖从对面楼上下来,对着江惠的背影,看了一下,就款款下来:“高队长在二楼,那边!” 江惠回转身子,看了一眼潘石崖,比起高来,潘更加英俊。 “上去吧!”潘鼓励看着她。 “我是报社江惠,认识你很高兴,你是……?” “潘石崖!” “这是我们情报队队长!”纪廉跟下来。 “多嘴!你是驴吗?”潘石崖踢他一脚,“你上去吧,我还有事!”蹬,蹬蹬……踩着节奏下楼。 江惠走上去,又回转身,看一眼他们。这一眼,象挑刀,把潘石崖从芸芸众生挑出来,放在心坎一隅,带着珍藏,留着小心,无限深情,那一幕,有很多惋惜,象凌落的雪,在风中,在难舍难分的寂寞中,纷纷扬扬。 高孝山危襟正坐,甚至是清两下嗓子:“江小姐,请坐,光临敝局,蓬荜生辉,喝点什么?teaorcoffee?” “不必了!我想看看你抓的那个红党,真有传说那么厉害?这种借尸还魂的欧洲幽灵,真的有传说那么厉害吗?你对他用刑了?”江惠侧眼看他。 “必须的!这是进警察局必修之课!不管你什么身份,必需要过过堂,这第一课上不好,他们会一直给你说假话!走吧!”他站起来,抓住桌上一串钥匙,“哎,你兴趣这么浓,是跟红党有过节,还是……跟红党团结一家亲?” “都不是,我无党无派,只是头几天看了一张小报,吹嘘说:红党有金钢不坏之身,你又说抓住个红党,让我产生了好奇,谁让我干的就是这个,想没兴趣都不行!我想驳一驳那张小报上,署名蓝藻的文章。” “是吗?”随着江惠的到来,高孝山不愉快的心情正在多云转晴,“看了恐怕让你大失所望,没怎么过堂,二十四拜差得远了,早已怂了!” “是不是把什么都招了?” “那到是没有,不过,吐了一些,剩下的无关紧要,只是他还在抱有幻想,以为藏在心中的可以成为筹码,想用剩下的余粮,和我交换更多的利益,其实,他藏着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分文不值!走吧,看看那个可怜虫!”高孝山心在狂嚣,走过去的路上,他碰见钟震强,真的是哪里不堵,哪里没有他。他……他在晃悠个啥?真以为胡海是红党?他想施以援手?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起钟震强,“关押犯人重地,没有我批准,谁让你到这儿晃悠的?你想缔结同盟?”有江惠在,他得表现一下。 “哟,高队长最近吉星高照,这桃花运也跟风而起,可喜可贺,我恭喜你!”一抱拳。 “姓钟的,别半阴不阳的,你这个死硬的共党分子,逍遥不了几天,等我腾出功夫来,查你个底掉,非常时期,让你逍遥法外,实在是党国不幸,等着吧,那一笔我先给你记上,始终逃脱不了共党嫌疑,咱们就走着瞧,我还就不信!” “高队长何等人物?神州省第一神探,决不白给,我等着你来查我!” “他是何人?”望着钟的背影,江问。 “共党嫌犯!” “那怎么还当上警察了?” “这一切都拜小鬼子所赐,他们不进来捣乱,这些人不死也得脱层皮,非让他们把牢底坐穿!警力不足,把这些一时难以甄别身份的人,扩充为警察!” “高队长好!”地牢看守向他问好。 “嗯!嗯嗯!”高孝山点点头。 打开一间地牢的门,阳光从高高的天窗筛下来,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闻的气息,江惠捂着鼻子。 “胡海,有人要采访你:你风光了,好好配合,不要瞎说,说不定拍张照,明早上头版!”高孝山打开牢门,不愿意进去,那种高度潮湿、发霉、屎尿长期滴溅在地板混合出来的味,特别难味,“你确定你要进去吗?”他想起一直活跃在大街小巷,明目张胆自报家门的温安正,那才是个货真价实的红党,可是碍于桑泊年,一直没有抓。 第124章:原田浩二之死 “高队长,可以单独给我点儿时间吗?” “这个没问题!”他招来狱卒,“这是报社的江小姐,她要采访最近新抓的共党,你给我看着点,防止这个人发疯,不要防碍他们谈话,江小姐,悠着点,这些人半疯半装疯!”高拾阶而上。青石板上,幽幽有水的潮湿,高孝山一刻也不想呆在那里,我要自由!“哈,哈哈……”这样放荡不羁的笑声,让整个监狱在摇晃。 江惠目送高孝山的背影,然后,推开门,狱警并不想介入他们的谈话,远远躲着,那撩人的、让人厌恶的气味,浓得化解不开。 胡海并不介意谁来谁走,一门心思在用耳扒掏耳屎,这几乎成了他的乐趣,时间只要超过三天不掏,就要痒痒抓心,有时不带耳扒,就烦躁想把耳朵抓下来,听到细碎的脚步声,闻着香气,眼皮不扇对方一下,知道是女人,并且知道这不是自己熟知的女人。 2 “你好!我是报社的,我想采访你一下,可以吗?”江惠的声音,透着甜美。 “我没功夫!” “你这不是没什么事吗?” “谁说的?我正忙着,你没长眼睛?”胡海对于这号自称身份的女人,历来没有好感。 “高队长说你是红党,你是吗?” “你看着象吗?”胡海并不正面回答问题。 “羁旅客,抱病身!”江惠突然吟起诗来。 胡海怔怔看着她,仿佛不认识似的,半天嗫嚅道:“枯叶游梦魂!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见到你了,你怎么在这儿的?”江惠看看在那里晃动的狱卒,走近些。 “算是大意失荆州!不提也罢!不过,我很快就能出去!”胡海胸有成竹的样子。 江惠皱起眉,高是什么人,她太清楚了,只有一种可能,眼前这个人出卖了自己:“抓了放,放了抓,你以为玩呢!你说了什么?” “没!”胡海哆嗦一下,“我什么也没说!”慌忙解释。 这个可怜的中国人,至死都不明白,他错在哪儿,“你究竟使出什么招?让高改变初终?据我所知: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别人要想从他手中诈出两粒芝麻,得拿三颗绿豆来换。” “钱!我有钱,他爱钱!他要养向莲,必须要有足够多的钱!”他以为这样就解释得清楚,其实,这是弄巧成拙,“你告诉那个人,我想见他真面目,不能我为他工作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是谁,你又是谁?我们见过面吗?” “你确定除了钱,你没有给他点儿别的?我----报社的,江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在进来之前,送了份情报出去,不知道你们收到没有?” “我想他会如实查收的!我相信你,我会代为传达,好样的,你先待着吧,再见!”江惠不经意在他头上摸一下,无比信任的样子,“再见,我的勇士!” 锉刀抢几枚手榴弹,爬出战壕,快如闪电急如风,从高高的土堆上,跳进波涛汹涌的江水中,嗖嗖的子弹,象是天兵撒豆,轰轰的炮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爆炸。 “哎,哎哎……”殷连长惊呼声中,不知是否中弹,“老乡,不待这样的!”但没有任何回答。 “你怎么弄的?我不让你看住他的吗?”李怀仁急了。 “我一不留神……”嗖一颗子弹,象钉子钉进肉里,血汩汩地流,他拿起一颗手榴弹,一拉弦,扔了出去,轰一声,炸出一片,突突突机枪响起。 锉刀在污浊的水中,不辨方向,刚伸头,水面就嘭嘭嘭一串子弹落水,溅起刺拨的水花,他象乌龟缩下去,其实不是被谁盯上了,而是敌我不分的流弹,惊扰了他。浪里泥鳅一般,贴着水,往前游,他要干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战场混乱,许多人看不到他的存在。 “我们已经打了多久了?战事成这样,这是我德川安康的耻辱,原田君,你不是一直和我吹牛,中国人是一盘散沙,这沙子是不是迷了你的双眼?照这种打法,我怎么和麻生司令交待?说我无能吗?”德川举起望远镜,“不对,他们怎么换了人?” “怎么可能?据我所知,他们在这一带能够集结的也就三个师,由于隶属问题,这是他们能调动最多的力量,打到这会儿,也是死撑活挨,怎么可能换人?”原田浩二接过望远镜,看了半天,“这不太可能!据我所知:他们一直有嫌隙,平时内斗不断,怎么可能并肩战斗?中国人联合了,这是他们的首脑远在大西北的红党军队!” “你确定?” “是的!” “就这样一群近乎乞丐的部队?也想与我德川联队叫板?” “德川君,你错了,在中国最厉害的正是这支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部队,最让人头痛,蒋某人曾经不惜余力,几次围剿,可越剿越多,他们的灵魂人物毛氏,就是这方面专家,他们的游击战,很是有效,难缠的可恶的中国军队就是他们!” “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建议:全面撤军!由直线进攻,改为全面开花!” “你的意思是……?” 锉刀听到突突突的机械响声,象条鱼,一骨碌个身子,窜到水面,抹一下水,他看见硕大的舰艇就在他面前,好家伙,这么大,这么高,足足有他几层楼高,这么个庞然大物,怎么样才能登上去?那些小短腿是怎么上去的?一定有梯子或绳子可以攀爬,除非有人能飞,乖乖,这么大个儿铁疙瘩,是怎么造出来的?他在心中慨叹:就算他的锉刀再快,猴年马月才能把这么个铁疙瘩削平?我得上去看看,他这样想,也准备着这样做,围着这么个大家伙,转了几圈,愣是没有发现可以攀爬的地方,它就是悬崖峭壁,比这个更陡,更滑,没有任何抓手,突然,他眼前一亮,在舰尾,他发现一艘吊着冲锋舟,能有一人多高,太好了,老天饿不死瞎家雀,要是有东西,能够拴在冲锋舟上就好了,正在他六神无主时,发现自己勒缠在腰里,脏脏兮兮,宽宽腰带,他欣喜若狂,更让他意外的是:冲锋舟上有个钩子,爆炸声在他周围,水柱弹起水花,他听见看见子弹落入水中,滋滋响,冒着白烟,他脱了外裤,只留裤衩,他那条穿了很久,都不愿意让女儿动手洗一下的裤子,就象被捞起的海带,又掉入水中,在水中打个晃,便沉了,他用牙齿,把腰带撕裂,然后手撕,一条条挂在脖子上,水性很好的他,也喘着粗气,然后缔结,猛拽,确信没有问题,开始试着往钩子上抛,一次,两次,三次,狗刨扑腾,让他脑门沁出汗来,太好了,扔第四次,骂了句:“我日他祖奶奶,累死老子了!”他终于可以将自己吊在布袋子上,荡秋千一样旋转,再拽拽,确信没问题,拎着绳子,象猴子一样,动作敏捷往上爬,浑身往下滴水,象尿尿那样清脆,抓住钩子,他才发现这样不行,钩子以上部分,他够抓不着,手一松,掉到水中,飞来的流弹,毫不客气舔他一下,吸咂出个血窟窿,鲜红的血,滴在污浊的江里,很快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顾不上这些,把又湿又重的带子,往冲锋舟的钩子上抛,不厌其烦,能抛十多次,不是太近,就是太远,他无限懊恼,终于挂在钩子上,抖抖绳子,然后,再次攀爬上去,最后是一摇三晃,爬到冲锋舟上,坐在那里喘上一阵子,扯住布带子,丢里面,然后拽着吊舟的绳子,爬上大舰船,“乖乖,比我家都大!”猫着腰这里钻钻,那里看看,愣是找不到一个人,“这人都哪儿去了?” “嘿!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原田浩二一声喝斥。 锉刀弯腰立着不动,哟呵,小鬼子的中国话说得够溜的,他的手下意识,去摸后腰上的刀,他的刀与众不同,刀的两面有刃,其锋利无比,两面成弧形逐渐凸起,上面有点状倒刺。 “喂,中国佬,你要干什么?你是怎么上来的?”据原田浩二所知:这艘舰船从黄埔港来,不可能有中国人存在!“过来!过来!”他笑眯眯向锉刀招手。 锉刀从衣带上拔下刀,冲跑起来,“我是送你上天堂的中国人!”借着跑势,冲到他的面前,象青蛙往上弹踏,一横的动作,原田浩二这个日本情报专家,就喷血而死,倒在舰船上。血,还在汩汩地流,热的,身体还在抽搐,他蹲下身子,“死了?真的死了?”把刀上的血,在原田浩二身上擦着,站起来,踢一脚:“真没用,这就死了?” 顺着绳子,猴子一样,滑到冲锋舟里,抖抖布带子,准备下去,忽觉不妥,又爬上去,原田浩二死不瞑目,血还在流,抹一下,血还是热的,在鼻子下闻闻,一脸苦相:“还他妈挺腥,生东西吃多了!有鱼的腥!”整个五个手指头,象要啄米的鸡头,蘸着温热的血,在醒目的位置,写下六个歪歪扭扭的字:“杀人者,锉刀也!”然后,把多余的血,就擦在舰壁上,这才心满意足顺绳子要下去。他觉得一切都太麻烦,就象青蛙一样,立在舰船的边上,一纵身,直直倒栽下来,象根木桩,或是铁钎,钻入水里…… 正是这六个颇具些张扬的字,后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血雨。 庄贾无名,却杀死了陈胜。陈胜虽叱咤风云,却死在无名鼠辈庄氏手中,陈胜当道,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庄贾,一个车夫,有什么好看的?靠卖脚力啃饭,庄氏因斩杀陈氏,却名声噪响,永臭青史。如果庄贾不是一时兴起,在那场风起云涌大变革中,他就是一粒尘埃,甚至分不出他的个体,他改写了历史的进程。 原田浩二在日本军界、政界、情报界首屈一指,曾经多次把策划侵略中国的依据情报,送达决策者手中,对于原田来说:风生水正在起,却死在中国一个嗜酒如命的小混混之手,想想他那一声喝斥,断送了卿卿性命,枉然苟活36个春秋,多么不值一提。 也正在这个个性事件的发生,让桃花坞战事,很快结束。 日本人真是又当人又当鬼,挑起战事,却为了平息国内政治势力的角逐,居然要求莫北:让他们引渡锉刀! 莫北接到这样的信件:一头雾水,谁叫锉刀,他根本不知道,问张浩泽,张摇头,问林道清,林说不知道:“照你们说:他应该在临江纵队?杀得好,要不然,这场战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两位都是我的肱股之臣,说说怎么办?”他抖日本人的信函。 “拿厕所当揩屁股纸!我们没有功夫理会他们这些,别说杀死他们一个情报专家,就是杀了天皇,我们都不会负责,就算我们知道:锉刀是谁?也不能交给他们!交了锉刀,他们该怎样还怎样,不用睬他们!”张浩泽说:“他们一发炮弹掀了刘团长的天灵盖,他替我们赔吗?把他们的炮手送来,让我们点天灯?明显是不可能,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等着吧,更残酷的正等着我们!” 日本的临时作战室,发收报机正在滴滴达达。 德川家康正在来回踱着步。 “德川君,你对中国人太客气,你不打疼他们,打怕他们,他们是不会听话的,麻生师团长对您很不满意,出师未捷原田君身先死,帝国的情报人员都是吃干饭的吗?到现在还没有绘制出临江县城城防图,我们愧对原田君!请求阁下,派我去吧!”山口征良请求出战。 “再等一等吧!我们与中国人的约定时间,还没有到,太阳计划陆军部还没有最后批准!” “哎!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果什么事都报批备案,等计划周全,一切都晚了!” “放心,中国人会顺坡下驴,这分量他们拎得清!他们以为我们撤军了,就可以松口气,那是他们痴心妄想,只能算投石问路,他们占据地利与人和,所以他们小胜,等我们的太阳计划实施后再见分晓!” 潘石崖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探测车就停在大院里,“这次一定要把狐狸尾巴抓住了,要不然愧对龙泽县百姓!” 桑泊年挥挥手,潘跳上车,就象个醉汉,摇摇晃晃出了门。 高孝山双手卡腰,胡海给出的情报一直没有人来拿,这让高孝山深感意外,难道胡海情报是假的?不可能!那问题出在哪儿?正在他双手背到后面,觉得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已经沦为笑柄。 杜忠跑了来:“高队长,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日本打到城门口了?”高孝山有些嘲笑杜忠的不稳重。 “胡海死了!” “胡说!怎么可能?我刚才还在那儿和他斗嘴,走,看看去,什么情况?”高跟着杜,就下了台阶,里面有些幽暗。 第125章:锉刀其人 “真的,口吐白沫,人不行了!” 两个人脚步急如雨点。 赶到那里,只见胡海静躺在那里,白沫还在继续,人象触电一样抽搐的确是不行了。 “还不快送医务室?来,都来搭把手!”高唤来狱卒,手伸到胡海鼻子下,已经没有了气息,只见牙关紧咬,面目狰狞,是一幅死样。两道污血弯曲流了出来。 几个人把胡海送进医务室,医生和护士手忙脚乱,其中一个医生扒开胡的眼睛:“他已经死了,瞳孔已经放大了,这人没救了!” “能确定怎么死的吗?” “不好说,征状有点奇怪,不好确定,象癫痫病,但这种病不至于死人,又象是脑血管破裂!” “能说得具体些吗?”高孝山不相信胡海会死,但胡确实是死了,胡不是一个看不开的人,那问题出在哪儿? “我说得够具体的!”主治医生一脸冰霜,拂袖而去,高再厉害,只在警局,这是医院,权威施展不开。 “昨天有谁接触过他吗?” 杜忠和黄海山都摇头。 “撤!” 潘石崖的侦测车来回在报社附近转悠,挎着包的江惠就走在侦测车旁边,甚至在回眸那一瞬间,还刻意笑笑,青石小路上,人来人往。 “哟,江小姐,今个儿下班早?”房东老太太正在院里用簸箕簸米,一脸巴结,乐开了花。 “不是!我来家拿东西,还有采访任务!” “是吗?江小姐来了有日子了,怎么不见你先生?” “我还没有和谁谈婚论嫁!” “啧,啧啧,眼光太高了吧?其实,神马都是浮云,能挣钱对你好的男人,就是好男人,至于相貌、家庭背景,都是靠不住的,你看看我:就是吃的年轻的亏,那时候屁事不懂,专拣脸长得好的挑,结果呢?到头来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他当年……” 江惠哪有时间听她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陈谷子种了不一定出烂谷子一定炸不出好油,“对不住,我赶时间,哪天闲着,听你给我说说这些!”女人锥子一样鞋后跟,敲打在楼梯上,果不其然,江惠从楼上拎下一只桔黄色皮箱。 老女人忤在楼梯口,听着敲梆子一样的声音,闻着女人好闻的香,撇撇嘴,甚至是冲着女人的背影,吐口唾液:“少女青春样样红,过那二年就瞎?!” 江惠听得真切,只是站一下,她没有回头,然后,走得更坚决。 老女人却颤栗,生怕江惠回头,质问她,让她难堪。 中国人有了自己的态度,莫北没有理会,却到前面迎接从西凉县经过长途急行军,赶到这里的桑延和他带来的部队,刘国政和顾天明正用毛巾擦汗,经过长途奔袭,这会儿一个个松松跨跨,好象站不住,街上锣鼓喧天,许多老百姓,自发走出家门,欢迎大部从乌龙潭和桃花坞归来的部队,人山人海。 张浩泽、林道清、李姓团长陪着莫北,走在最前面,全城的人欢欣鼓舞。 “你们好!辛苦了!”说的是自己人,还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不得而知。 “莫师长,你好!”桑延扬着手,他的部队旅途劳顿,三百里地急行军,人困马乏。 “桑参谋长亲自带队!”莫北竖起右手食指晃了晃,“恭候你多时了!” “我们来得太晚了,我们这是雨后送伞!对不起!”桑延跳下马,把缰绳递给刘国政,“老刘,我去一下!” 刘国政点点头,接过绳子,他把弯曲大烟斗吸出声来,“看来我们马上可以进城了!” “我也是这么想地!”顾天明永远象尾巴一样,躲在刘的身后,顾虽说也属于桑延的智囊团的,但大主意一般还是刘和桑拿,他会在细节上补充,尽量没有遗漏。 这次西凉军东征,虽说是奉命行事,毕竟也是他们崭露头角的一次机会,本想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一路苦哈哈不分昼夜急行军,就是为了早一点到达,可双脚刚一踏上临江县城的土地,就听说战争已经结束,刘国政用右手攥成拳头,捶自己的腚,这是多么遗憾,错失良机,一向有牛鼻子之称的小鬼子,无端端怎么就撤了?神色沮丧,攥紧的拳头,捶在棉花上。 “不能这么说,几百里路,赶过来,靠双脚,已经让我很感动了,你们发扬了红党的作风,可他们是练就的,你已经把部队能量发挥到极限,这要是在我部队,都不敢想象!”两只手所握在一起,“这是我的参谋长林道清!” “林参谋长你好!桑延!” “你我就不必客气了,师出同门!” “这是我的最得力的张浩泽团长!” “张团长好!大名如雷贯耳!” “客气!客气!浪得虚名!” “这位是……”莫北介绍刘团长。 “不必了!我们是乡党!”桑延快走几步,“李蒙,李三,我以为你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说说:我们得有多少年没见了?想不到:你跑这儿了,藏得够深的,要不是场该死的战争,我们还得多少年不见?”他围着李蒙转了一圈,“曾经的病秧子,这么魁梧?” “你干什么呀?”李蒙推他一下,“岁月都能苍海桑田,你还想我一成不变?你倒是和原来一样:精瘦精瘦的,你想猴子爬竿?”他们热烈拥抱在一起,话不尽家乡浓浓的情怀,说不尽曾经的往事。 “行啦!行啦!你们俩大男人是不是要亲吻?”林道清拍拍李蒙。 夕阳妩媚,象妖,迷离的光芒,让人如痴如醉,莫北的办公室,临时联合军事会议正在召开,胡万城、莫北、林道清、桑延、张浩泽、刘国政、顾天明、李蒙等三路人马齐聚。 “兄弟们,我们能够得到暂时喘息,并不是日本人发什么善心,而是一个你我都不认识叫锉刀的人,爬上日本人的舰艇,杀了他们的情报长官原田浩二,并且蘸着日本人的血,在舰艇上报了号,豪横呀!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你我竟然一无所知,说来惭愧呀!诸位请传阅一下,这是日本人的电函,上面有照片,很有威慑力呀!从信函上可以知道:日本人连锉刀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呀,要不然也不能这样不依不饶呀,这种玲珑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既不是我们的儿子,也不是我们的孙子,我们没有必要对此事负责!这把锉刀,改变了战争进程,是你我始料不及的!有机会我想见见他,可我们并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究竟在哪儿?如果不是这,鏖战一定正酣!这个原田浩二对日本人这么重要?” 莫北话音刚落,桑延急不可耐从李蒙手中,夺下日本人的通函,他正看倒看,“嘿,字写得象爬爬虫,实在不敢恭维,但字里行间,透着中国人的霸气,这小鬼子还不得把鼻子气歪,我估计:老虎钳子都扳不过来!”随手一抛,纸就象一片树叶,飘飘荡荡,从半空中飘下来。 刘国政随手一接,“这当头一棒,如此断喝,日本人我估计一时得蒙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确实让人佩服,有机会,我们是得认识他一下,他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战争的格局:日本人如此重视这个情报官,说明他不是一般人,说不定是日本贵族,也可能与日本皇族沾亲带故!”递给顾天明,竖起大姆指,“一个字:牛!” “日本人虽暂时遭受重撞,不代表他们没有后续动作,乌龙潭、桃花坞他们吃了亏,我们占尽了地利与人和,这是日本人的短板,他们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要想快速出奇制胜,很可能会扬长避短,利用他们的优势,实施空中打击,这方法最好,也是他们必选、首选!但是有一个盲区,那就是要有地面人员配合,实施重点打击!根据指示目标,实施精准打击,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正在等着我们,我们没有制空权,这是我们致命的短板,我们眼下能做的,就是消灭他们地勤人员,使他们丧失目标,如同瞎子摸象。他们使用的机种不同,目前主要三菱系列、川西系列、中岛系列、川崎系列,不仅战斗性能无与伦比,而且数量上也是惊人可怕的,依靠我们的现有火炮力量,很难形成有效打击,所以,我们必须挖出那些象石子一样多的,散落在我们城市各个角落的日本特工,要不然,我们的重点工程将夷为平地,葬身火海!日本飞机虽多,要占领的地方也多,精准打击十分重要!”胡万城毕业于日本江田岛海军兵学校,系统研究过日本飞机,尤其是航母舰载机。 “小日本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张浩泽有些不服气,“早晚我得用土家什打一架下来玩玩,我倒要看看它有多厉害!” “张团长不是我小瞧你,我们的土家什,还真不顶事,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没等你填弹,瞄准,就把你炸上天空,我是亲眼所见,闭关锁国,坑爹坑娘坑子孙,我们太落后了,中国的工业,比人家整整落后一百年,这一点毫不夸张!” “各位都看看:锉刀,是锉刀,一个日本人抓不着、看不见的小人物,关键时刻,舍命一搏,改变了战事格局,锉刀是谁?有人知道吗?他是怎样爬上日本人军舰的?还自报家门?”莫北抖抖日本人的信函,“原来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了这么多人,不及这个锉刀一刀,他让我们暂时有了喘息机会,他杀的那个人对于日本人来说:那么重要?什么背景?这个原田有满铁的背景,日本人太狂妄了,他们能不能过了乌望江,都是个未知数,他们凭什么命令我们交人?还后果自负,他们想怎样?我真想知道这个所谓的后果是什么!” 第40章: 1 “有可能是飞机轰炸!扁舟机场尽管条件一般,但它发挥着巨大作用!”张泽浩的话让众人陷入沉思,“得想法子搞掉它!要不然,就等着挨炸!” 小孤山在临江县西北,是临江西北一隅的最大不茅之地,那里沟壑纵横,连绵起伏的低山丘陵到处都是,小孤山是山中之山,天然林木白松生长之地,高大的竹子成片覆盖,易守难攻之地,现代武器根本使不上,临江纵队一直在那里,就算有飞机飞过,也不好使,发现小孤山的正是殷连长,他出生在那里,曾经是孤儿,有三天走不出小孤山的经历,地形复杂,进去容易出来难。如果没有当地人做向导,人会在那里兜兜转转。 临江地界,日本人炸了锅,要找的锉刀,他却不声不响,跟着临江纵队,撤回了小孤山,从本质上说:有些稀里糊涂,一开始觉着好玩,可是到了那里,他很快发现,他与那里格格不入:每天天蒙蒙亮,哨子声,出操声不绝于耳,让他很难入睡,而这个时候,恰恰是他最困的时刻,地皮被踏得咚咚响,在床上辗转反侧,抱着头滚动,那充满鼓舞士气的口号声,更是炸了锅。睡不好也就罢了,还吃不好,这么多人,每天没有几粒粮食过嘴,菜就更不用说了,所有人对他倒是客客气气,当官的和士兵一样。衣着破烂,食不果腹,几十个人,象堆木头那样,睡在一起,翻身有时困难。 “我干吗来了?这不是自找的吗?”他开始想家了,却不好意思张口,开始想孙子了,更开始想蚂蚁巷的何寡妇了,那女人,虽然没有象吃桃子一样,咬上一口,但何氏是什么滋味,他可以想见,他才五十岁不到呀,怎么可能没有女人滋润呢?发现何氏的可爱,不是他一个人,象叶孟张,就是草包一个,一个人都吃不饱,人哪,就那样:吃不着五谷,却想六味!叶比他有年龄上的优势,才三十出头,虽怂了点儿,稍微修理一下,尚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何氏有这样想法,却迟迟不动,除了这看了女人就酥的货,还有一个李几星,这家伙生得倒是一表人才,人高马大不说,皮肤白皙,手里还有几个钱,没有娶上女人,收养个丫头也出嫁了,有自己房子,但不解风情,钱都是用夹子夹的,掉不下来,何氏知道:这种人有钱也不可能给她花,至于叶孟张,她不知道:能不能调教好,再一个就是黄白亮了,也有钱,和他老婆离了,他的女人一个人住着,隔三差五,有人看见姓黄的凌晨从他女人那儿,象贼一样溜出来过,这到底是离了还是没离,姓黄的倒是跪在地上,赌咒发誓:如果不清不楚,情愿天打雷劈!这样的誓言,和放屁差不多。把几个各有千秋的男人放在心秤上称一称,才发现哪个缺斤,哪个短两。 叶孟张最年轻,穷得叮当,这边敲那边响,有颤音,年轻不能当饭吃,生活需要滋味,穷气扑沾到人身上,人就没了骨气,这样男人让她摇头,她青春来去无多,耗不起,没功夫陪他玩,她没有义务,引领她走正道。 第126章:踩着狐尾 李几星除了英俊,甚至还有几分潇洒,但这个对女人好象天生排斥,除了吃吃喝喝,就再也没有别的兴趣,他老子曾经是财主,给他留下可观的遗产,衣食无忧,好多女人冲这个撩拨过他,可他就是不肯入围,名提暗钩,没有用,也许他的兴趣不在这儿,细心的人发现:他原来细皮薄肉,不长胡子,是不是那东西也退化了,除了尿尿,他命犯桃花,不缺女人,何必娶个回家?给自己套上枷锁?女人为什么喜欢他?何氏不得而知。与人分一杯羹这种事,何氏不愿意:他到底是她的还是公共的? 锉刀五短三粗,为人狠,招式毒,话硬得如刀尖,一挑就破,鲜红的血,就渗出来。 这几个男人,都曾对何氏动过心思,或明或暗,影子一样在她身边晃动,别人正视,锉刀却斜视,甚至是不屑:他们都算什么东西?也叫男人?也配与他相提并论?他们心中有豪情万丈吗?有那驱不走、打不散的英雄情愫吗?哼哼!他们也配称男人? 只有锉刀:既有几个钱,又没有任何负担。他的女人十年前就埋入土中享清福了,不然,活着就是受罪,咳嗽加上哮喘,咳得厉害时,咳出血来,哮喘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这样活着,比死了都难受,上帝让她抉择,所以她义无反顾,这下好了,听不到那把嗓子都咳劈的声音,看不到浓痰混合着从裂缝中淌出来的血,肮脏得让他恶心。女人虽不坏,但身体后来却遭透了。 正眯缝着眼,把美事想得哗哗水淌。他所熟悉的殷连长,岔开大步子走进来:“呵!还在醉醉迷迷?吃饭了,老乡,你是怎么想的?你年纪虽然大点儿,伸手敏捷,胆儿也大,加入我们吧!” “你快拉倒吧,我受不了你们的清规戒律,更吃不了你们的饭食,那是人吃的嘛?少油且无盐,可你们一个个还吃得津津有味,我服了你们了,苦哈哈成这样,你说说你们过得这叫什么日月?你们靠什么把这样一群来历不同的人捆扎在一起的?我来错了地方,我原本以为我立这么大功,至少让我当个团长,最起码请我吃顿大餐,一到这儿,却是这样,全是一个字:苦呀!” “老乡,你立什么功了?” “我只身一人,爬上大船,杀个日本人,你不知道呀?他虽未穿军装,我估摸着是个大官!” “说笑了吧?就凭你?你用什么杀的?” “就凭我!就用这个!”锉刀从后腰上拔出锉刀,猛往桌面上一插,刀摇晃几下,“我知道:你不相信,因为你们这儿没有报纸,又没有人通知你们,日本人打得正酣,凭什么突然撤军?想想吧,用小姆指想,都能想明白了!我要走了,离开这儿了,在你们这儿,我憋就憋死了!” “我们这儿空气不畅吗?老乡你叫什么名字?” “问这个干什么?这很重要吗?”他把刀拔下来,在衣服袖上搓了搓,剐得衣服哧啦哧啦响,放在鼻子下,嗅嗅,再也没有血腥的味道。 “你的刀很特别,可以给我看一下吗?”殷连长拿过刀,翻过来,调过去看,严格意义上说:这种奇特形状的东西,不能叫刀,类似于梭镖,又不同于梭镖,梭镖用于刺,两边口不是那么锋利,上面也许会有倒刺的存在,“留下来吧,跟我干!” “你拉倒吧,你才是连长,我跟你干,什么时候才能混到团长?”他几乎从连长手中,夺下刀。 “你这个武器不行,冷兵器时代的产物,你要学会打枪才行!” “走啦!”他跳下床,把刀别在后腰上,“我的马呢?” “马厩上!”摇摇头。 “我叫锉刀,临江南城没有人不知道,有事找我去那儿!” 高孝山坐在那儿想不明白,从理论上讲,颠痫病虽然发作时,症状吓人,但不会死人,胡海好好的,怎么会死?胡海属于无意间秘捕,不会有人知道,难道是……?他不敢想下去,他记得有谁给他说过:在报社一带曾经发现过可疑电台信号,难道说她是……?夕阳跌落了,只有迷惑的光晕还在,他站起来,大部分人已经走完了,他想再去警局停尸房看看胡海,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为了暂时保存尸体,两名年轻的法医正在做防腐处理,一男一女,男的不超过四十岁,女的不超过三十岁。 “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没有!这一点很奇怪,有颠痫病初始症状,但这个岁数通常发病率很低,即使发病,病不至死,很是奇怪!”男医生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中毒或是其它死亡?你比如脑袋里血管破裂什么的!” “症状特征对不上!” “我能看看吗?”高孝山头脑中出现了江惠的身影,他反复询问狱卒,除了江惠,没有其他外人接触过死者,如果搞不清楚胡海死亡原因,他对江的怀疑,就只能排除,他仔细回忆每一次与江的“邂逅”,几乎都是那么偶然,难道说他判断错了?不可能!一个声音,在心中和他较劲。 “稍等,我们正在做全身防腐处理,大约还需要十分钟!”男的戴着皮手套的手,散发出难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女的手上拿着各种要用的东西,面色苍白。 “这对尸体没什么影响吧?”高问。 “你先检查,待会儿再处理一遍,就放……”尸体在他手下,就象面点师手中的面。 高百无聊赖吹着悠闲的口哨,暂时离开房间。 潘石崖曾经为了抓住一鳞半爪的信号而窃喜,当夜幕低垂时,他和他的助手曹跃跃坐在监测车里,开始摇摇晃晃,去捕捉那困扰他许久,触角一样的信号时,突然监测车上的的红灯滴滴起来,两个兴奋得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心中一阵狂喜。 “快,锁定它,是它吗?”潘兴奋手心有汗。 曹跃跃支起耳朵,在拧捻旋扭:“是它,发报手法我熟悉!” “太好了!我们找它找得太辛苦了,锁定范围,这一次一定不能让它再跑了!” 突然,曹跃跃皱起眉头,在纸上记着什么。 潘往后背上仰躺着,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终于可以舒一口气。 曹跃跃飞龙走蛇,足足有五分钟,全神贯注,屏息凝视,终于放下笔,摘下耳机,把那张记满数字的纸,递给潘:“他发完了,可是说什么,鬼知道?没有密码本,它就是天书一页呀!” “位置呢?”潘拿着满纸数字发呆。 “多数城外小树林!” “怎么可能?” “也许我们打草惊蛇了,我们一直在这一带转悠,他又不傻!” “不对!城门这会儿早就关了,他如果一直在这一带,怎么回城?难道说西城门外,他有另外窝点?西城门外都有谁?”潘拧捻额下已经长得老长胡须,“对了,漕帮码头!他可以通过护城河,进城!兔崽子,够狡猾的!我们可以把车子开到巷子口,息了火,关了灯,在那儿等他!” “守株待兔?万一他留在城外,不来呢?”曹跃跃手伸在甜滋滋的水果罐头。 “你要不想吃它,就把手拿开!相信我!” 天黑魆魆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星星一闪一烁,潘把头伸出车窗外,风和蚊子同时扑到脸上,天很热。 “我日他祖奶奶,蚊子够多的,刚才咬了我好几口,潘队长,我……” “忍忍吧,老伙计,我们的忍耐是有价值的!”潘的胳膊上,也被蚊子光顾,一巴掌打下去,稀薄的东西,象一堆泥搓在手指下。 就这样踢跳咆咬,差不多过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从空荡荡的巷子口传来“橐,橐橐……”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正在迷糊的潘激灵灵打个冷颤,尽管是个爱闹腾的曹跃跃,顾不上蚊虫叮咬,鼾声如雷,“嘿,嘿嘿,醒醒,好象有人来了!”那声音由远及近,象鼓点的节奏。 “哪里?”曹揉揉眼,坐正,果然听到足以让他兴奋的声音,意识虽然还没有完全清醒,马上坐正身子,盯着声音的来源地,“好象是个女的!” “胡说!理由?” “我似乎闻见女人的香!” “你以为你长着狗一样灵敏的鼻子?”眼光盯在黑洞洞的黑暗里,心跳加快,手在曹跃跃肩上拍一下,“看来你的嗅觉是灵敏的!” 两个人屏息凝视。 果不其然,是个女人,走近了,轮廓如此分明,不仅是女人,长发飘飘,香,诱人的香,扑面了,更为可疑的是:手中拎着个方方正正的皮箱,皮箱里不会装着发报机吧?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狼嚎狗吠,那“橐橐”声就在车外,如果潘果敢些,一把可以抓住皮箱,然而,他没有那么冲动,目送着女人走进巷子深处。 曹跃跃要往下去,被潘按住:“别冲动!你穿布鞋还是皮鞋?” “这与穿什么鞋有什么关系?” “你坐车上待守,我下去,我穿的是布鞋!”轻轻拉开车门,潘轻轻下了车,站到地上,从后腰拔出手枪,就冲着背影跟了上去。 “注意安全!”声音嘶哑。 潘摆摆手,蹑手蹑脚,端着枪,猫着腰,转一圈,迅速跟过去,能转两条小胡同,然后,在一幢楼前,女人站定。 前面是个不大的院落,女人放下皮箱,从口袋掏出鈅匙,看出来有些慌乱,几次插不进锁孔,一边手动,另一边茫然看着周围,也许,她觉察到一丝丝危险的气息,正在向她靠拢。 潘缩在墙角偷窥。 半天,女人打开门,惊慌失措拎着皮箱,蹬蹬蹬上楼,竟然忘记关好院门,并且锁还在摇晃。 潘轻轻推开门,轻手轻脚上去,走到一半,他退了回来,或许他感知到什么。 楼梯口女人正举起皮箱,要砸下去。 太阳在有些污浊的云雾里,霞光万道,天边挂着铅灰色,带着点彤云,潘的车子刚刚开进警局大院,高孝山已经在院子里等潘了,昨夜后半夜,潘给高打过电话,说有重要事情告诉他,这让他喜出望外,潘的刑侦能力,高是清楚的,不用说,潘一定有重大事情向他透露。 “潘队长,我早就来了,一直在等着你的好消息!”高孝山看见了钟震强,刚刚呼扇起的高兴心情,一下子掉进凉水里。 钟震强偏就不知高低深浅,凑了过来:“高队长,英勇神武,大清早在这儿等我,是不是又要给我上政治课?” “姓钟的,别惹我,今个儿我心情不好,惹毛了,我还把你送进号子里!” “你要能送早送了,你的脾气,手段,是这个!”钟震强竖起大姆指。 “高队长,请!”潘石崖做了个邀请姿势,“钟老弟,大早上,这么刺扒,给自己找不愉快,不值当!听兄弟一句话:非常时期,放下个人恩怨,同仇敌忾,今天在一起,说不定明天,我们都在炮火硝烟中!好了好了,给我个面子!”推他两下。 “潘队长,听你的!”耸耸肩,看了一眼高,拉长脸,走过去。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在潘的办公室里,高坐下,潘给他倒一杯浓茶:“高队长,请!” “不客气,说说吧,你的情报!” “高队长,经过一段时间跟踪刑侦,我们终于发现新的线索:昨天夜里,我和曹跃跃经过蹲守跟踪,终于抓住了狐狸尾巴,她住在清仁巷,你看要不要立刻行动?” “清仁巷那么大,且有一些机关驻那儿,怎么查?又大海捞针,闻到风声,他可以立马撤退,如果兴师动众,不仅会扑空,还会打草惊蛇!” “你错了:她是个女的!” “女的?”高孝山有些吃惊。 “她住哪栋楼,我都摸得门清!” “那还不赶紧行动?你是怎么发现她的?” “我们本来是跟踪信号源的,昨天夜里,信号却突然出现在西城门外,我们当初怀疑:是不是同一信号源,经过曹跃跃甄别:是同一信号源,连发报方式都一样,只是在城外小树林,后来,我想到城门早关了,决定放弃,但我又突然想到:她可以走护城河进来,果不其然,等来个拎皮箱的女人!” “你们为何不抓住她?”高急得眼睁多大,眼珠子要蹦出来,“潘老弟呀,你贻误了最佳战机!”高孝山后悔直捶大腿。 “我跟踪到楼梯上,我没有十足把握,更何况,她躲在黑暗里。” “记住昨晚那地吗?” “记住了!” 第127章:善使七窍生烟针 “赶紧跟我一起,行动!黄花菜早他妈凉了!老潘,你这稳当劲,我们错失了最佳时机!”高去拉潘。 “要不要请示一下桑局长?” “等你请示完了,黄花菜都上冻了!赶紧!” 行动队风驰电掣赶到那里,“是这儿吗?确定?”高孝山跳到地上。 “确定!你看,那棵楝树上,有我昨晚刻的刀印,错不了,就这儿!” “所有人下车!”高孝山挥一下手。 杜忠、黄海山、白石山……一个个实弹荷枪,象下饺子一样,跳到地上。 院门是关着的,四周围都是人家,巷子很窄,很僻静,的确是个好地方,隐者隐于市,意概如此。 “敲门!”杜忠上去,把木门拍得震天响,“有人吗?快开门,快开门!” “别敲啦,门板震碎了,有什么事?来啦,来啦!”老太太苍老的声音,门一开,呼啦啦涌进来一群警察,老太太懵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边呆着去,楼上是不是住着个女的?”高孝山手下不由分说往上冲,他却围着老太太转一圈,把老太太弄得可怜兮兮,哆嗦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天塌地陷!”高孝山食指指指天,又指指地,“我告诉你,楼上这位是日本特务,特务你知道吗?” 老太太摇摇晃晃。 “在你家住多久了?你要如实交待,我跟你说:这事可大可小!大了你是投敌卖国,小了,你是被蒙骗了双眼!” “她在我家住时间不长!” “不长是多长?含糊不得!” “也就仨月!” 有人从楼下下来:“高队长,楼上没人!” “拿鈅匙,把楼上门打开,特务钻到你家中几个月,你居然不知道,这事有点儿严重哟!”高孝山、潘石崖跟了上去,在楼梯口,有一堆散乱的脚印,“潘队长,昨晚你没有上来就对了,看见没有?这是她挣扎留下的痕迹,你如果冲动窜上来,很可能成为牺牲品,我不能确定:她手中有没有枪,但她在这里站很久,是一定的!这一点,勿容置疑!很可能嗅着味,早跑了!” 老太太双手哆嗦,半天找不准锁孔。 “我来吧!”黄海山从老太太手中,接过鈅匙,往里一插,随机打开。 所有人都拥挤进屋,高孝山和那些人到处乱找乱翻,令他们大失所望,并没有找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老人家,她是干什么的?”高孝山挤过人群,问老太太。 “听说是报社的!” “是不是姓江?”高孝山脖子上青筋暴老高。 “是!是!” “高队长,后窗户上发现一条绳索!” “什么?什么?走,看看去!”一群人涌着高孝山,到窗口,可不是,那里有两股粗粗的绳子,一直垂到地面,下面就是一条可东可西的路,“糟了,让她逃了!”一巴掌拍在窗台上,“我知道:胡海是怎么死的!给我追,她跑不远!” 所以人呼呼啦啦往楼下涌,邻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全在院外堵塞。 “别再什么人都住家里,贪几个小钱,会误了卿卿性命,记住这个血教训,房子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租的,今后再有人租房子,到警局备案,要不然送了命都不知道怎回事!撤!” 老太太两眼汪汪,瘫痪在楼梯口。 人群窃窃私语。 “都散了吧,不要堵这儿了,都长点儿见识,不要什么人都相信,日本特务无孔不入!大家今后如果谁家发现可疑的人,要报告,尤其是日本人!如知情不报,将以汉奸论处!”高孝山钻进汽车,“出发!” 满街乱哄哄的,警察象疯狗,到处乱钻乱闯,局面一时难以控制,许多适龄的女子尖叫着,这时,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不紧不慢走出小巷子,还不是发出咳嗽声,腰弯得象座拱桥,“这是怎么啦?”完全是八十多岁的声音,谁也想不到这是易容后的江惠。 “大爷,你恁大岁数,就不要往街上跑,万一磕着碰着,那可了不得!”有警察甚至搀扶着她过马路。 “是的,年岁大了,一碰就碰没了!”用散发老人味的毛巾,擦拭一下嘴,然后,用警察招来一辆黄包车,堂而皇之上去,直往西城方向而去。 2 派去报社的人回来了,“高队长如你所料,她没有那么笨,她没有去!” “收队!” 返回警察局的高孝山,一下车就直往停尸房而去,他虽然知道胡海死于江惠,怎么死的,困扰着他,停尸房停着三具尸体,其它床位上全是空的,高孝山关了门,把胡海身上白布拿下,仔仔细细再看一遍,仍然找不到能解释胡海死亡原因,翻过来,也没有,难道说他侦察方向错了,胡真的与江惠没有关系?知觉告诉他:不可能!江惠是怎样做到杀人于无形的?难道说是……?这么往深了一想,立刻把手伸进胡海的浓密头发里,一点点试摸,但没有如他所愿,再试一遍,心有不甘,直到第七遍,他用指甲在头皮上抠抓,终于一个东西荡手,这让他喜出望外。 他咋咋呼呼,喊来法医,叫来杜忠,“把他左边半个头剃掉,我很可能找到他死亡原因!” 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胡海扶着坐起来,剃到一半时,推子碰到东西,被弹起来。 “行了!有夹针钳子拿来!”女法医从工具箱找出,递给高孝山,“看见了,看见了!扶稳点儿!”他站到床上,弯下腰,从胡海头皮上,拔下一根细长的,带着点血污的能有一揸长的细银针,“看见没有,这就是胡海死亡原因,知道这是什么吗?七窍生烟针,能使这种针的人,玩的可不是花拳绣腿,必须要武功上乘!这个江惠决非等闲之辈,明早我们去她的办公室走走!” 高孝山得到结论之后,立刻拉上潘石崖向桑泊年作了汇报。 桑听后大为震惊:“我们都太大意了,特务已经潜伏在我们鼻子底下这么长时间,我们竟然浑然不觉,难怪日本人能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 “加强车站码头监控力度,限制日本人自由出入,对黑龙会与日本人株式会社加强监管力度,限制他们他们自由出入的频率,力争在大轰炸之前,挖出几个象江惠这样的特务,我们都太大意了,没有防范意识,我看,江惠虽然逃了,但还是可以出份告示,打骡马也惊,是不是?桑局,你跟湖河帮关系不错,可以借用一下他们的力量!” 高孝山话音刚落,潘有些急不可待,“可惜了,如果昨晚我们抓住江惠,她总得说些什么,我们不至于这样被动,这事怪我,过于谨慎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的考虑是对的,对于早上的行动,行动队过于孟浪,完全没有堵住各种可能逃跑的机会。” “二位队长,是话不说了,现在首要任务是敲山震虎,不能让她消停了,全城发个通辑令吧,让她出了城,就不敢再进城!”桑泊年挥挥手。 “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出城!”高孝山有些武断地说。 “此话怎讲?”潘不明白。 “别忘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孤立存在的,城里有黑龙会,株式会社,甚至还有他们诊所,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她落脚这些地方,我请求局长批准:赋于我生杀大权,无论在任何地方看见她,予以击毙!”高这样说。 “报告!报告——!”杜忠拎着个桔黄皮箱走进来,“报告局长,我们在一个女厕中发现这个!” “这不是她的皮箱吗?”潘认出这就是那晚女人拎的皮箱。 “打开!”高孝山命令道。 杜忠打开之看,所有人都看见里面并不是收发报机,而是除了少量几根银针之外的,全部是书,这让所有人都很失望,她的收发报机哪儿去了? “不可能,难道说她早有预料?提前转移了收发报机?早上我们的行动,她只是虚晃一枪?”高孝山把书拿起来看看,全是日文书,“这一切证明:这就是她的东西!潘队长,只有你看过她拎的皮箱,是这个吗?” “错不了!” “这就难以解释了,不好!要快!”高孝山突然想起什么,往外冲。 其他人不明就里,除了一脸愕然,然后,反应过来,就跟着往外跑,高孝山有许多他们不具备的智慧,一般情况下,他是对的,他的第六感觉总是在别人不能碰触的领域里游刃有余,跟着他动,已经是一种可认知的行为,他已经钻进汽车,并且在汽车中,冲不知所措冲出来的人,招手,“来,快来!要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没时间解释,回头再说!” 不少人在他的招呼下,稀里糊涂上车。 桑泊年虽然动作比别人慢半拍,站在楼梯下,有些欣赏地点点头,冲众人摆摆手。 汽车象怪兽,嗯,嗯嗯……呻唤着,然后,拐弯冲了出去。 夕阳点点,江风拂面,穿着旗袍、围着大长白色纱巾,手拎一只桔黄皮箱的江惠,沿着江边崎岖小路,慢慢走着,波光鳞鳞的江面,千帆万点,突突突……机帆船急匆匆翻着浪花之帘,向前突进,江岸一片繁忙,永不停歇的码头,装卸货物。蝼蚁一样忙碌的人们,象骆驼驮着货物,一步三叹,从长长的梯子上,艰难驮着货物向前,江惠就象一条自在游曳的鱼,在人们不经意眼光下,走得惬意,城东城西张网以待,整个中上午,警察局就象疯了,不休不食,直折腾到太阳西坠,日时耗尽了人们的热情,这些人紧锣密鼓折腾,连耗子洞那样不能藏人,或者说根本藏不住的地方,都用刺刀戳挑一下,真是鸡犬不宁,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江惠既没有他们想得那么聪明绝顶,也没有笨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是找个最不起眼的地方,洗漱干净,象条狗,蜷缩在那儿,美美地睡上一觉,直到日落西山,晚风乍起,这才踩着夕阳的惬意,走在不规整的青石板路上,是那样想舒展自己,她笑了,笑得恬淡,笑得唯美,警察是草包,高孝山就是卖草包的。 可怜的警察,一个个垂头丧气,或酒热耳酣,或恹恹欲睡,或象泄了气的皮球。 曹修德又在骂娘,粗粗的,糙糙的,甚至掺着沙石地骂,听得人直皱眉头,他在骂谁,天知道?差不多隔三差五就骂上一回,通常骂人之前,要喝点酒,酒壮怂人胆,他的骂声,隔着砖墙,能砸在江里,江面上船来船往,江面玫丽,一江晚霞一江影,流动的震颤,水声的呜咽,象熊瞎子不小心掉在幽深的窄小的空洞里,闷声从下往上窜。 曹修德年界五十,他老了,头发象霜染似,黑白参半,一脸褶子,象老树皮裂裂巴巴,他吞惯了江风,喜欢它的咸腥,但他不服老,他想改“漕”帮为“曹”帮,终没有能够形成,别看只有这半个字之差,这意义则完全不同,受到帮里那帮有点资历老不死的强烈抵制,那些大清的遗老遗少,资格层层叠叠,有些比他还老,历代享受浩荡皇恩,世袭制,虽说大清没了,但大清遗产遗风还在,他想在有生之年,把自己风里浪里闯荡半生的体钵交到儿子手上,看来有些困难,一个是儿子没兴趣,或者说志向不在于此,二一个没这个能耐,恐很难服众,这让他深感沮丧,漕帮已入末流,他个人力量,恐怕不足以支撑这样吃水饭的天,眼下日本人势盛,他的船舶,处于利益考虑,替日本人运炭、运烟、运送战略物资,被人骂作汉奸,他听了,摇头笑笑,漕帮虽比不上湖河帮财大气粗,但占据龙泽县半壁水上江山,那么多人,跟着他,要饭吃,要钱花,他不走这条“之”子路,就只有解散漕帮这一条路,这是他和许多人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他虽厚颜无耻,但他能震住这样一大帮鱼龙混杂的人,换了旁人,恐怕要翻船。 “行啦,行啦,骂到这会儿,没有人吱声,见好就收吧,看我把你惯的!”祁凤山走进来,祁属于“行”字辈,是目前健在的漕帮里最大的辈份。 曹修德虽象根钉子,改头换面,从无缝木板上硬生生在外力作用下,揳进去,由于物质本能的不同,很难融为一体,自从他双脚踏进漕帮,就一直受到各种挑衅,就算他能舍下脸来,改名换姓,行数典忘祖之举,从骨髓到灵魂,他还是姓他的沈姓,还是他的本性,风流倜傥的袁二公子,虽然凭着自己的喜好,把他扶上马,并没有送他一程,可后来的路要怎么走,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一切依然是他自己的事,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别人和你关系怎样铁,除却热闹,你永远是独立特行者。但他只是“亚”字辈,还算不上德高望重。 第128章:坐定汉奸 祁凤山话不多,但每句都有份量,他的一言一行,直接影响着众人的态度。 “祁爷,您吉祥!”曹修德无论心中有多少怨气没撒完,都得把它往心底压,脸上哪怕是挤也要挤出一朵僵硬的花朵,挂在脸上,这花不是开在心中,所以无法怒放,一抱拳,深施一礼,正准备行跪拜大礼。 “行啦,行啦,不要来这些虚头巴脑的。我问你:你是准备送那个女人出去?”祁凤山并不客气坐在藤椅上,“如果是这样:你这顶汉奸帽就戴实了,你可想清楚,汉奸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纸里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你要为你的行为负责!是,日本人现在势力如日中天,许多人明里暗里趋之若鹜,但日本终究不能成为这片土地上主宰,他们有一天拍拍屁股走了,你也跟着他们走?帮他们运点东西没什么,你要舍得一身剐参与其中,想想秋后算帐的滋味,那是人受的吗?也许三五年,也许十年八年,也许我这样棺材瓤子看不到那一天,你一定是能的,见好就收,那帮警察疯子似地,不就是找她的吗?你可不能让污水溅一身!” “哪个女人?怎么就成了汉奸了?” “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修德,我说你,是为了你好!有人对你不服气,要不是有我这块镇帮石,哼哼,我估计……”祁凤山压舌话说半句,“你想人不知`,鬼不觉,恐怕有些难,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陷进去,脚上是不是有泥,你自己清楚!”他端起曹给他准备下温热的凉茶,滋溜一口,喝个透底,爬起来,扬长而去。 小十五引着经过乔装打扮的江惠,上了一条机帆船,头上特意戴个斗篷,夜幕低垂三尺,快到地上,夕阳没在鱼肚白里,乌云浅生淡存,太阳隐没的地方,有一抹亮亮的桔子红,宽大的橹,翻动着水花,象犁犁出的土浪。 “青山不改,绿水常流!”曹修德踩在江边屋檐石上,任凭排渲的浪,狠命吻着豁豁牙牙的浪淘石,泡沫击打到鞋堰上。 “多谢!君之恩,君之情,容后定抱!”江惠跳上船,一抱拳。 “快走吧,夜长梦会多!人多眼更杂!”臆语一样嘶哑。 巩德明坐在半山坡,手里掐着一根巴根草的茎,马灯就在脚下,星星点点,狐狸叫声凄凉,远处苍茫,“日本人怎么消停了?是不是国军神勇,势不可挡?” “侥幸罢了,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全体中国人的灾难!”宋年庚摇摇头。 “我们是不是该做点儿什么了?要不然,这样隔岸观火,别人会在背后戳我们脊梁骨的,我们一直穴居在剪子梁上,这些年算是浑浑噩噩,没干什么正事,看这阵势,小日本打到这儿来,只是时间问题!” “你想怎么干?”宋听见踢踏的马蹄声,不由自主站起来。 “具体还没有想好!我只是觉得当下就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我想哪天我们还得到云龙山和裂凉山去转转,我总觉得我们的机会在那里,不能让日本人就这样逍遥自在了!”蛐蛐在草丛中低吟弹唱,马灯昏黄晕晕的光芒,象污水一样倾倒。 “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做了这事,不能留下后顾之忧,这是在和日本人叫板,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会不会殃及池鱼牵连到芳雅斋?这可是牵绊你的绳子,你可一定想清楚!”宋年庚不无担心到。 是呀,这的确是他的软勒,一生所爱,爱之深,就会有恨之切,他并不希望因为他的原因,而让一直生活在诗里梦里的陶岚受到一丁点儿牵连,陶是一股从山涧流下的清泉,水花飘逸,飞流直下,只要是个男人,就能感受到她的飘逸美,她的魅力象她的音乐一样:让浮躁如尘埃落地,让烦乱就地生根,长出意想不到的花朵,在微风中怒放,如一缕拂尘,在轻微的摇摆中,荡涤因落差而生出的尘埃,明镜照耀着菩提树,彼岸花生花落,叶看不见花,花够不着叶,奈何路上,生生不息,很多时候,他到芳雅斋,就是洗去岁月的浮躁,他也在黑夜中站起来,看着远方的迷惘,陷入忧伤。 扑愣愣——一只大鸟,象飞蝶,贴着他的头发梢,刮了一下,飞过去,他本能把头一偏,让它飞过:“什么狗日东西?这么瘆人?差点儿……” “鹰,那是一只雄鹰,只有它才有这等作派!”宋年庚虽然没有看清楚它的全貌,仅凭它的呼扇声,就可断定,手一伸,一小片羽毛,就飘飘然落在手上。嘴贴着平行的掌吹出去,失落的羽毛,一摇一摆,落入山涧,无声无息。 “明日天明,我们就去那儿看个究竟,小日本子到底从我们的地下,拉走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黎明时分,一切还在苍茫的轮廓里,两匹快马,踢踏有声,震得落叶和露水同时坠落,露水滴答,落叶飘飘然,马蹄踩踏的石子泥土满山滚落,惊得林间还在假寐的小动物,惊恐四散,惊慌失措之声,淹没在马蹄声中。 一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床板被滚压的身子,拧捻出声。 急不可奈。 北氏父子起个大早,准备着到塌河谷地去,正走着,听见急急的马蹄声。 抬头功夫,两匹快马已经急驰到跟前。 “哟,这不是北门老枪吗?听说你在城里干了一票买卖,发得裂裂巴巴,咋还这么起早挣命?牛!长了中国人的志气!”巩德明勒紧缰绳,马在原地打转转,“你的皮子都卖了高价了,给我准备一些,钱不少给,要是惹毛了我,我就动手抢了,你就是和我哥有些破交情,要不然,早抢上十回八回了,用不着跟你这么废话,这是人情,你要记着我哥的好,秋天给我准备些,我给陶姑娘做件大衣!” “巩大当家的,你说的我记下了!”北风一抱拳。 “我要的可是孔对穿!三十张吧!”随手一摸,掏出一条小黄鱼,“这是定金!”甩手一抛,小黄鱼还在空中翻筋斗,扬长而去。 北风策马上前,伸手抓住小黄鱼,“又是一个惹不起的主!” 北震声苦笑摇摇头:“惹不起你还惹?” “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走吧!” 霞光踩着时间的隧道,把万丈光芒,毫不吝啬抛洒在人间,万事和万物因为太阳的光芒而活得精彩,花儿悄不惊声开放,花蕾下,果实的花苞,还看不出雏形,生命的张力,呈现出五彩斑斓,有的已经果实累累,证明收获不都是在秋天,有的还在花萼下拼命生长,为了秋天的到来,而它们不惜余力。 日本依托地势而修建的公路上,除了偶尔有汽车穿行外,几乎是空荡荡的,爬长到公路上的草,被拧捻成绿糊面,在树丛深处的巩德明,举起望远镜,看个真切,一条寂寞难耐的蛇,红和灰褐色斑驳的身纹,格外醒目,它游弋到公路上,不远处低山丘陵起起伏伏,一抹苍桑,难掩荒凉。 “汽车,有汽车,日本人的汽车!”巩德明发现一辆汽车,晃晃悠悠过来,从动态看,汽车严重超载,司机全然不顾这些,开得驾轻就熟的样子,并且悠然自得吹着口哨,脑门上戴着哈巴镜,对过和它碰面,也开来一辆汽车,重量几乎没有,只是半车粮食,两辆车擦肩而过。 宋年庚伸伸头,看得真切:“我们的机会来了!看,它们的身后,有座桥,炸了它,日本人的运输就会暂时陷入瘫痪,不需要人多,炸了之后,便于撤退!只要炸药量足够!”这时,日本巡逻队过来,“只要摸清它们规律,不怕他们有备无患,我们可以见缝插针,我相信:短时间内,无法修复,这种事,最好夜里干,山上的补给也同样重要,量不是很大,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只会选择白天!剪子梁离得远,他们不会知道是我们!” “你的意思是……?”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黄兴忠在暖屋一直不肯露头,在彻底遣散女工之后的第四天,在傍晚时分,又遣散一批年龄上比较大的男工,别看他们平时不声不响,闷如老牛,这会儿一个个象个娘们唏嘘不止。他们只要走出黄家大院,就意味着要重新找活路,他们已经习惯在黄家大院生活。 “就没有一丁点儿什么别的办法吗?”黄兴德无法割舍这份靠日子和彼此信任堆叠起来的感情,哪能说散就散。 “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走不动,可以替兴忠守着这些赖以生存的土地,说不定就能用上!”黄兴旺老泪纵横。 “各位,别跟虻牛似的,千里搭长棚,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如果我和各位运气好,能够和战争硝烟擦肩而过,侥幸活下来,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聚,我相信:黄老爷和各位一样,心如刀绞,可感情归感情,事情归事情,各位,钱和物都在这儿桌子上摆着,上面有各人的名字,别拿错了,黄老爷感谢大家,这些年在黄家大院艰辛付出,但是鉴于事态紧急,不得不做出新的打算,黄老爷宅心仁厚,考虑到大家走出黄家大院,一时难以找到胜任的事情做,所以额外多开一个月工钱,我年岁大了,恐怕结局和大家一样,理解万岁吧,各位别在犹豫了,拿着吧,千万别辜负黄老爷一片心,他不忍见大家,不为别的,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局面,也许会失控,万望大家海涵!”说着说着,刘中天也老泪纵横,他抹了一把泪,“黄老爷体恤各位,如果各位不嫌弃,黄老爷已经把大家推荐给佘传忠佘老爷,他连同黄家旱地一起买了,他没有其他产业,所以只用短工,各位如果不嫌弃,农忙时可以跟着他干,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兴忠仗义,我等岂是粮草不进之人?在此谢过!”黄兴德冲着暖屋深施一礼。 “你不出去看看?”陈梅梅见黄兴忠仰躺在沙发上,玩枪。眼窝子有泪,“不啦,长痛不如短痛,就此别过吧,我也舍不得他们,可是……我不想看见一张张愁眉苦脸,我会忍不住泪奔的!还是不去了!” “你打算如何对待刘中天?” “留下吧!毕竟他不是靠卖体力吃饭,我打算带着他一起去找北风!” “这个家怎么办?”陈梅梅不无担心道,“孩子们怎么办?”她颓废坐在沙发上。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家破了,战争结束了,可以重建,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了,我想带你和孩子们走,塌河谷地,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我想在那儿落脚,更为合适。守是守不住,日本人一进来,首当其冲拿我们扎把子,要钱要粮,到那时,不仅什么都守不住,还会因为不配合日本人,被他们整治,与其……” “啥也别说了!我跟你去,能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想回到磨盘山?” “不行吗?” “磨盘山离黄花甸子实在是太近了,我不放心,再说,我也离不开你!” 赤红的手腕粗细的大蜡烛,噼啵燃烧,黄家大院第一次这么安静,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每个人都愁眉不展,既不想动,也没有话,仿佛一切都凝固了,晚风微微,有落叶掉下,即使砸在头上,也没有人有反映,只有那压抑下粗犷的喘气声还在喧嚣。 “各位,都赶紧的吧,黄老爷不希望大家跟着遭罪,各位毕竟上些年纪,奔跑跳跃,需要把子力气,所以……兴德兄,你既是本门,又是德高望重,你就带个头吧!”刘中天一再催促。 黄兴德也不说话,只是左右看看,半天说:“兴旺,兴建,大家一起吧,要恨就恨日本人吧,他们打进来,我们才没有了生活!”大家在他带动下,全都动起来,没有涌挤,没有喊叫,只有木然而动。 “大哥,我不认得字,哪个是我的?”兴建说。 有人轻啜。 有人哭出声来。 拿到的往外走,没拿到的还在找。 刘中天抹泪,“这是黄老爷一片心,大家别辜负了!” 扛着铺盖卷,手中握住沉甸甸的布袋,没有问候,更没有招呼,全是低着头,心情复杂,悄不惊声,甚至是挂着泪离开的,原先挨挨挤挤站满人的院子,一下子空了,风起烛摇曳,落叶还有飘凌,有一下无一下,刘中天呓语道,“走了,全走了,这个院子空了,不久将荒废了!”他端着蜡烛,看见血一样的燃汁,象血一样,随着手的哆嗦,全身的痉挛,从圆圆的沟壑里晃出来,血一样流着,滴着,那是芯的哭诉。 黄安、黄天河等人,聚集在暖屋。 第129章:遣散返回 刘中天把蜡烛放下,搓搓手上凝固的蜡烛油,就要往外走。 “你哪儿去?”黄兴忠问。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伺候老婆子,难不成还要等你撵我?我就这么不识时务?我老了,跟不上你们矫健的步伐,还是让我回到刘家庄去吧!”回头惨笑一下。 “想得美!你不能走!” 又一个黎明,夜色苍茫,小雨密如花针细如线,软风呼唤秋天,湿漉漉的,地上光亮,黄家大院门被打开,七辆马车,从台阶上而下,林梅撑着一把小花伞,立在门侧,手中是马灯,“各位,慢走,替我照顾好兴忠!” “林姨,没事的,我们始终在一起!”最后一辆马车上,放着几个沉重的的大木箱,黄安让达子赶前面的车,自己垫后,还有些年青力壮的,跟着马车走。 “林姨,保重!”黄兴忠披着油布,头上戴着斗笠。 雨细无声,象切碎的头发丝,象天女散花,细碎、沙粒状打在脸上,痒在心里,酥在皮肉之间,抓挠不着,不似沙粒有份量,象切碎的羽毛,飘飘荡荡,轻抚你的脸,把人弄得分不清的刺挠,秋风乍起,扬不起寒意,秋雨初下,没有潮湿地凉。 第41章: 1 刘中天和黄兴忠走在队伍中间,回眸一眼,林梅还拎着马灯,冲着时渐远去的苍茫,挥手惜别。 “把林姨一个人放在这里,合适吗?”刘中天担心:林梅上了年纪,且腿脚不好。 “我们这是去打仗,结局怎样,你我不知道,又有谁能安然无恙回来,天晓得?” “爸,其实我应该留下来,我还可以留在学校,所以……”黄淑霞在车上伸一下有些麻木的脚。 “不可以!陈仲秋那匹野性难训的狼,正张开血本大嘴,要吞噬什么,郝百声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用人不识人,他总有一天会吃亏上当!” “你是说:日本人来了,他会……?”刘中天吃惊不小。 “他一定会的,借助日本人的势力,打自己的牌,郝百声管不了他!” “爸,我们去北叔家吗?”黄淑翠拍拍张九红,“九姐,那也是你的家,到了那儿,你可别撵我们!” “不能够!黄叔对我有恩!” 雨声沙沙,斜斜密密,织得更稠,绣得更密。 若有若无的鸡鸣声、狗吠声,夹杂着雨声,只有脚步声格外刺耳。 温安正在苍茫的小雨中,来到省城神州,从横江码头,租辆人力车,晃香油一样,一路听着雨声,往城里晃,烟雨朦胧,心潮湿起来,他感到失落,毛三春、尤金平这么火急火燎把自己往回了调,这究竟是要干什么?不管怎么说:他是从延安派来的干部,不隶属神州省,但有监管神州的权力,虽从级别上管不了毛三春、尤金平,但有建议监督权,这次以特派员身份,驾临神北三县,并亲自指挥了攻打临江县城的战斗,虽阵亡四百多名干部指战员,但实战检阅了小孤山盘踞多年的临江纵队的水平,从本质上讲:这是神来之笔!也是他的得意之作,就是在延安也可以大书特书一笔,牺牲虽大了些,但哪有战争不死人的?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谁说文人不能指挥打仗?虽然当时他并不知道:临江驻军的莫北和能打仗、善打仗的张浩泽不在临江,但不管怎么说:打下临江,是红党有史以来,临江红党武装,第一次公开和国民党打歼灭战、县城争夺战,其意义非同凡响,他毛三春不得高兴坏了? 雨还在淅沥,没有停的意思,天还没有完全大亮,可等着进城,有人就在城门外,排起长长的四路纵队,他从人力车上下来,由于没有伞,衣服是湿漉的,给了车钱,打发了车夫,就拎着皮箱,加入排队的人流,那些挑着菜、挑着猪崽、鸡崽的农民,并不好好排队,而是使劲往前挤,不由皱皱眉,他把皮箱放地上,习惯旁若无人从内衣口袋中,提溜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吐出缭绕的烟雾,呛得前面几个女人咳嗽起来,她们虽然看见他依旧我行我素,只能把眼睛睁大了看,捂着嘴,不断咳嗽,却不敢言语。 隔一会儿,城门被吱扭一阵打开,人群骚动起来。 “开城门了,开城门了!” “都别动,一个个来,把能说明身份证件都给我拿出来!没有的,干脆有多远滚多远,老子没那功夫费事!”门一开,出来七八个实弹荷枪的警察,嘴上叼着烟,枪松松垮垮挂在肩头,有人放一把椅子当卡口后,来个四十岁的肥胖男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随着摇晃,吱吱呀呀地响。 伴随着鸡叫鸭喊,一路上闻着屎味,糟心混在人堆里,一路向前,伴随着拥挤、吵吵嚷嚷声,好容易排到温安正,前面的警察看完他的证件,正往上衣口袋中装,正准备拎皮箱过去。 “站住!”坐在椅子上一直不说话的胖警察,突然用粗粗的警棍指着他。 “老……老总,还……还有什么说的?”温安正两次哆嗦,他极力震定,手上的半截烟哆嗦掉地上。 “你给我拾起来!” “老总,刚才顾着跟你说话,把烟掉地上了,脏了,就不要了!”他笑笑。 “脏了就不要了?嗯,有点意思!”他站起来,把警棍在一只手里掂着,围着他转了一圈,“是人模狗样的,你很有钱吗?你是干什么的?雪茄,还抽上雪茄了,假洋鬼子?” “不是!我刚从英吉利海峡那儿过来,留学,刚回来!也没什么钱!” “你住城里?府哪块?”胖警察察言观色,“我总觉得你哪儿不对劲!” “老总,你真能开玩笑,我一个尚未立世的穷学生,不谙世故,所以……” “别给我扯犊子!回答问题!如果忽悠我,哪天别在街上让我撞见,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坎儿井胡同,22号,我家开着染坊!” “你别逗我行不行?打小我就在坎儿井胡同生,在坎儿井胡同长,上至83,下至手中搀,扒了他们的皮,认得他们的骨头,蚊子从我身边飞过,我知道公和母,想从我这儿蒙混合过关,火候差了点儿,我跟你说:有不能见光的事,私底下可以跟我说:我这个人不是不通情达理,上面应付过去,下面也得商量着来,知道嘛,这叫上通下达,要不然,这路走起来,不平整,也不顺畅!听见没有?下了班,太阳掉地上之前,我在兴迈酒楼等你,咱不见不散!你走吧!”胖警察挥一下手。 温安正汗下来了,急匆匆拎着皮箱,甚至是小跑而去。 “记住我说的话,你可不要忘了我的逆耳忠言,这是座老城,哪个鸡脚旮旯,长几棵狗尾草我都知道,八个城门,六个狗洞,跟我玩虚的,还嫩了点儿!哼哼……!芝麻想从我牙缝过,不是不可以,得挑时间,跟我玩这种雕虫小技?这都是我玩剩下的!”老警察掂掂警棍,突然唱起来:“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忽听得城外……” 温安正见到毛三春,是第二天中午,昨夜酒喝得有些大,头脑发晕,这会儿,睡上一觉,口干舌燥,喝了点儿温水,那难受的劲儿,似乎在程度上减轻了不少,人疲惫不堪,不想动,但一想到:老警察的怪异行为,他不安起来,明明发现了什么,却不点破,一场酒,这事了了?他不相信。 “你怎么啦?”毛三春看出他萎靡不振。 “淋了雨,江风吹的!有点不舒服!” “回来就好!省委经过慎重考虑,觉得你还是回省委工作比较好,所以我和金平都认为……” “为何不征求我的意见?我在临江……!”他有些急不可奈,“我认为我更适合地方工作,我在神北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临江纵队,一举拿下临江县城,我认为这是我党在临江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我认为:龙泽的工作应当有所调整,我对顾一凡畏首畏尾的工作方法,是不赞成的,我在那里,亲眼目睹了那里的学生、工人、群众的热情高涨,他们缺少振臂一呼,我认为我们应该广泛走向街头、学校、工厂去向他们宣传我党积极抗日的主张、方针、路线,而不是象老鼠躲在暗处,搞些小打小闹……” “温安正同志,我希望你能正视现实:我们在神北的力量,实在是太弱,不宜有大的动作,尤其是眼下,国共两党应该摒弃前嫌,统一响应抗日战争的号召,毛主席的《反对日本进攻的方针、方法和前途》一文中指出的那样,而不是象你一样激进,不计结果地盲动,临江之战,你虽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占尽天时、地利和人和,取得了胜利,但代价是惨重的,四百多名官兵阵亡,这些鲜活的生命,都是我党在不同时期积累下来的宝贵财富,说没就没了,多么令人心痛!副司令马江,是多么富有战斗经验?他爬过雪山,走过草地,是我党久经考验的钢铁战士,可惜了,我听说方震武、他和李怀仁都反对过你,可是你一意孤行……”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要奋斗,就会有牺牲!……” “温安正同志!我请你正视一下现实问题:你侥幸打下临江,为何不坚守临江?” “那是因为国民党反动派正在纠集附近几个县的国民党驻军,兵力数倍于我,审视夺势,决定主动撤出,以避免更大牺牲!” “四百多人鲜活的生命,就在你这须臾之间,荡然无存,象一缕轻烟,意义何在?” “至少检阅了小孤山临江纵队的实力,是一次尝试!” “以生命为代价的尝试?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毛三春同志,不要混淆视听,偷换概念,谁是爷?谁是崽?”温安正唾液四溅,甚至是拍了桌子。 “好吧,我们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把这里发生的一切,电告中央,请他们给予裁决!” “你以为我怕这个?我温安正对革命赤胆忠心,我不怕,我是长大的,不是被吓大的!我会向中央,向毛主席做全面反映,恕我直言,你们的工作方式方法,我不敢苟同!”说完扬长而去。 “你……!”毛三春指着他,怒目圆睁,说不出话来。 “我早就说过:这尊瘟神的到来,是神州的灾难!”尤金平和温安正撞个满怀,对望一眼,谁也不理谁。 广木弘一捧着城防图,双手抖动,说不出话来,他已经顾不上汪天培死灰的脸上,燃烧起的愤怒,为了这张破图,他是使尽浑身解术,不仅贿赂了汪的女人,连同大管家都收取不同数额的支票,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虽是看门的料,不吃点好处,门都不让你进,“尤西!尤西!大大地好!汪君,你真的是帝国的良师益友,放心,我承诺过的,会随着帝国的军队到来,一一付诸实施,帝国的朋友,决不亏待!” “为了你们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我现在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戳戳!好了,不要说那些甜言蜜语,我需要真金白银,省政府我就要呆不下去了!” “不会!你是省长的女婿,谁敢造次?” 汪天培从二楼下来,总觉得有个影子跟着他,但他确实要看清楚时,只有软风在荡漾,难道说是我多虑了?他一头钻进汽车里,对司机说:“走!快走!赶快走!”他感到那个影子就在背后,他没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叭!”一粒子弹,射进他脑袋里。 在他的汽车后,的确有个人,这人头戴礼帽,穿着风衣,几乎象影子跟着汪天培,从二楼下来,帽檐压得很低,斜斜走过大街,不是枪手,就是保镖,身份妆扮不同寻常,路人难免多看几眼。 等到广木弘一从楼上下来,他的几个保镖,如临大敌,不同方向,躬着腰,端着枪,金雕一样,注视着不同角落,把身材高大的广木弘一围在中间,一直退到汽车跟前,反手向后,拉开车门:“山口君,准备开车!”然而,车里并没有人回答他,他反转身子,眼光却瞄着对过的高层建筑,扫一眼车内,只见山口伏在方向盘上,血液滴答,他大叫一声:“不好!趴下!”话音刚落,“轰”地一声,汽车就爆炸了,“啊!-----”有人被炸上了半空。 毛三春、尤金平正在商量着对策,穿着皮制风衣,戴礼帽的人破门而入。 “怎么样?” “计划失败,我错误地低估他们,一共有六个保镖,超出了我的计划,没有完胜的把握,所以,我在楼下车中布了局,可是,还没有等他们完全上车,就……功亏一篑!” 第130章:打狗队再行动 “剑春同志,没事的,机会还有,你休息吧!”毛三春的手,在林剑春身上拍一下。 林端起桌子上的温开水,咕嘟咕嘟就是一气:“我打草惊了蛇!必须找到广木弘一的藏身之处,要不然,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有办法了?”尤吃惊不小。 “从汪那儿入手,他老早就与广木沆瀣一气了,我想:他一定知道广木老巢在哪儿!”林剑春站起来。 “马不停蹄?”毛三春不相信有收割机之称的林,气没喘上一口,就又要出发,“你稍等等,让李凤飞和你一起!” “你就饶了我吧?”林剑春抓起桌上的枪。 “他饶了你,我不饶,我就是洪水猛兽吗?这么不招你待见?我是包袱?有点重?成了你的负担?”李凤飞也是行动队一员,在省城有一号:带刺的玫瑰! “不赖我,是你自己撞上的,不关我的事!”毛三春摆手。 “你这老好人,要当到什么时候?你这样没有原则,是怎么当上省委书记的?” “混呗,混上的!”毛三春稀溜着眼,笑容从皮肤下溢出来,幸福就这样流,无声地流,这是他最喜欢的两个孩子。拉着尤金平,“羡慕妒忌恨吧,谁让我们生不缝时?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毛三春看着他们闪电一样消失的背影,摇摇头,“要是他们能和平相处,不见面互相掐,那会是多好的一对,可惜了!” “毛书记是小瓶掉在水里!”尤金平笑了,笑得皮里阳秋。 “此话怎讲?” “卟-----咚!(不懂的谐音),有一种爱,叫虐恋,爱要咬出血痕!” “有这种爱吗?” “有!不仅有,而且是爱情中的上品!蛇就是这样,不见血就不叫爱!” “奇谈怪论!” “等着吧,这朵爱情之花,会五彩斑澜,会在众人惊异的目光怒放,它惊世骇俗,轰轰烈烈,一时间,慕煞多少英雄好汉,引无数英雄,竞相折腰,你们自愧不如,我们心中想的,他们做了!” “照你这么说:我可以翘首以待?没有鲜花的土地是荒芜的土地,没有爱情的生活,是枯躁乏味的生活,青春可以体验不一样的生活!” “人哪,不就是那样:小子哎,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那是上帝破格在给他福利!我们也曾年轻过!” 汪天培正上楼,脚步有些急,声音更急:“殷红!殷红!……”一连叫了好多声,没人应承,皱起眉,“又打麻将去了?这女人,整天不干正事!”他一边抱怨,一边往里走。 “嗯!嗯嗯!……”女人叫声怪异,声音就在楼梯间。 “行啦,行啦,我的小姑奶奶,你就不要太矫情啦!今天我累了,心情不好,你就自求多福吧!”他一边往楼梯上爬,一边心情烦躁,他以为女人又搞怪,折腾他。 女人又呓语般,挣扎着嗯嗯。 他正要上去看个究竟,殷红被吊那儿,象荡秋千一样,向他砸过来,嘴里还塞着白布,始料不及,砸着他了,跌坐在楼梯上,他半天爬起来,正要发作,有人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 “汪大秘书长,春风正得意,你不是喜欢荡秋千吗?让夫人也体验一下!”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惊愕的时候,没忘了在身上摸索。 “你最好别动,否则,你也和她一样,来,走一个!试试?”林剑春推了殷红一下,她就象钟摆荡起来。 汪天培往楼梯下张望,希望能有个人上来,借机解围:“别忘了,我家离省厅只有三百米的路程,小心我报警!你想陷害国家公职人员?” “公职?我看你就是一只仓鼠,要不要把你干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罗列一下,交给你东岳老泰山?一个出卖良心和国家利益的狗汉奸,人人得而诛之,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在望乡楼,把神州省城防图给了广木弘一,还敢说自己是国家人员,挂着羊头,卖的可是狗肉,说,广木弘一住哪里?你要是不说,或者说的不实,你活不过今天晚上八点钟!” “你是什么人?” “这不重要,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他转过身子,准备着往下逃跑,下面却上来个女人,用刀顶住他:“上去,要跑,趁早死了这心!我们对你已经关注得太久了,把广木弘一地址告诉我们,算是你将功赎罪!”刀尖顶住他的脖子。 “嗯,嗯嗯……”殷红在上面,眼睛睁多大,象在岸上的鱼,不断无望蹦达。 “你他妈的嗯嗯个啥?老子救不了你!”汪天培一下子就怂了,“这个我真的不能说,否则,我全家性命不保!”低下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你想现在性命就不保?”林剑春毫不客气在他小腿上踢一下。 看样子还挺疼,龇牙咧嘴,怪状难看,但始终没有哼出声来,但愤怒的目光,已经把仇恨的种子种下,汪天培自幼聪明伶俐,少年得志,且很早就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不服气?个死样,还敢瞪我!有能耐和日本人一较高下,国人会敬你如祖宗,你这算什么?日本人还没打进来,脊梁就塌陷了,猪狗不如!说吧,不要拖延时间,没有人会救你!我们是想拉你一把!”咕哧一刀,女人的绳子割断了,女人象个沙包,掉地上,李凤飞想伸手去拉女人,“省省吧,跌得不重,死不了!” “劝劝他,别犯混,只要我们愿意,把你家夫君的丑事,往报社一抖落,明天早晨神州就能炸了锅,你劝劝他:让他痴途迷返,不要干这种数典忘祖之事,要不然,死了进不了老林,秦桧到现在还跪在岳飞面前,过往的人,无不以唾液喷之!”李凤飞拔下塞嘴的布,“汪大秘不想这样吧?裂凉山在日本手中,是你杰作之一吧?” 殷红顾不上身上还有绳子:“你怎么能干出这等之事,快,快把广木弘一的地址告诉他们吧,要不然,你我就完了!” “我……我……,我说了之后,会怎样?” “保护你的隐私,让你继续有体面活着!”林剑春这样说,手中的枪,握得更紧,他熟练从口袋口,掏出一个套筒一样的管子套在上。 “那是什么?” “消音器,杀死你分分钟的事,你会死于无声无息,整幢楼没有人知道!” “我能知道你们是哪方面的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我说:只要你们不是日本人,我豁出去了。他住在……” “竹筒倒豆子!”李凤飞刀尖已经深深陷入皮肉里。 “莲花洞十字楼三楼!”他低垂下头。 “好了好了,这下全……”殷红不顾自己,去替他擦汗。 正这时,冷飕飕的风,从开启的窗户水一样灌进来,等到他们回过头来,只听见两声“噌、噌”声,窗帘在风中摇曳,“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走的?”汪天培颓废坐在地上。 惊恐万状的殷氏摇摇头:“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还不都是被逼的?啥也别说了,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想不到来得这么快,我完了!”汪扎煞着双手,任凭泪水哗哗。 月朗星稀,蛐蛐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弹唱,月色如银,倾泻一地,莲花洞的小巷子里格外安静,广木弘一被一辆汽车送到巷子口,他从上面下来,有些跌跌撞撞,有人在车里问:“你怎么样?行不行?要不要我送你上去?” “没……没事!”他的手在头顶旁边挓挲着摇晃,“没……没问题,轻……轻车熟路,酒……酒不醉人,人……人自醉!放心,我会在第一时间内,把标注的目………目标,发给……连脚扁舟机场指……指挥部,一百二十个放心,我没事!” “看来你是有几分醉态了,难怪山口木芹说你醉了!看来是真的!” “那个老婊子懂什么?不食五谷,哪解风情,近四十大的老修女,在我面前装嫩扮清纯,我呸!我是冲她去的吗?她送给我我也不要,你懂的,哈哈哈……走啦,……”广木弘一摇摇头,跌跌撞撞。 “悠着点,我看你轻飘飘,手舞足蹈,象蒹葭一样!” “没事的,难得这么放纵,在中国这么多年,我一直象仓鼠一样,每天生活在黑暗里,如履薄冰,我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这下好啦,有加代秋子在,我……”广木弘一象陀螺在地上放肆旋转。 咣当一声,车门关上,嗯-----?嗯------?汽车象怪兽,在地上躁动几下,去远了。 林剑春想不到这个一向自诩睿智的广木,喝了酒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也许压抑太久了,沾了点酒,加代秋子是谁,不需要知道,这一定是一个令广木弘一神魂颠倒的女子,虽不倾国也可倾城。 “啊啦呀,啊啦呀……”广木弘一哼着日文歌曲,就上楼了,开灯,不关房门或忘关房门,这个失误或失落,让他龙卧浅滩,困死在沙丘上,至少暂时是的。然后,拿出一串鈅匙,半天插不到锁孔中,“他妈的,怎么回事?我广木也有意乱情迷的时候?太不象话了,不过,加代子确实是个尤物,我一定把她搞到手!哈哈哈……”酒后吐真言,不是广木弘一独有的,这些年,他在中国,象鼹鼠一样东躲西藏生活着,憋得太久,出现井喷式爆发,也在情理之中,鈅匙掉在地上,右手攥成拳头,“不能便宜了别人,不然枉费了我这么多年一个人呆在中国!至于那个山口,捎带脚把她也收了,前题是她必须促成我和加代子的美事!至于远在东京和奈良之间奔走的松岛代子已经臃肿不成样子,就交给时间和战争处理好了,我不管啦,哈哈哈……也许我活不到战争结束,也许我会永远留在这异地他乡,我不是孤魂野鬼,我喜欢这儿!不怪我呀,项先生有话在先: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哇呀呀呸!……”最后醉态朦胧,京腔京韵,唱上了,并有板有眼,做着京戏的老生动作,陶醉在某种叠调中。 “老小子还活得挺有滋味!”林剑春握住李凤飞的手。 “为什么还不动手?” “我想我们马上就可以拿到那张城防图!”黑暗中,林附在李的耳朵边,听得见她的喘气,闻得女人体香。 2 “大意失荆州,大意失荆州!我怎么可以不关上门呢?”他的一只脚踢着鈅匙,踢出老远,他并不在意脚下。关了门,插了门栓,才折回刚才的地方,“鈅匙呢?我的鈅匙呢?明明就掉在这儿的,怎么会不见呢?”他拍拍脑门,四下张望,终于看见,过去拎起鈅匙,“逗我玩?你又没有脚,是咋走到那儿的?”这回倒是手急眼快,一下子插入保险柜,左一圈,右一圈,然后,把耳朵贴在保险柜门上,听着因旋转,齿轮对挫的声音,拉开柜门,拿出一个档案袋,“这可是个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的,它是我的业绩,是我的荣誉,老子只此一功,可以功高盖世,麻生太郎那老匹夫,这回来没屁放了,打开,是这个,这个点,这个点,将在飞机轰炸下,灰飞湮灭!”然后,在每个目标上亲吻一下,好象他亲的不是纸,而是美人娇嫩的脸,更确切地说是加代秋子,寂寞悠长,他甚至甩甩凌乱的头发,想不起松岛代子的模样,说来可悲,当初在学校中,他是发了疯,击败一群人,才脱颖而出,短短六年,竟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他把拳头重重砸在自己脑门上。时间象流沙,风化了心灵上仅有的绿洲,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然后,他把图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往下一弯,极不情愿,象弹簧,虽倾斜,却直竖竖的,伸出手去,在床下,糊乱抓,拎出一只黑色皮箱,打开,里面赫然存放着电台,看一下,盖上,拎到桌前,放下,拎出,放平,拧旋天线,摆弄开关,套上耳朵,试发两下,“苍鹰,苍鹰,海鸥呼叫……”滴答之声,在他指下流出,“城防图呢?怎么不见?跟鈅匙一样,也长腿了?自己会走路了?”他四下张望,当他看到林剑春,下意识向腰间摸枪,“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保镖虽多,全在楼下,平时他不愿意看到那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对于这些举止粗鲁的家伙,嗤之以鼻: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林剑春象一只体态轻盈的燕子,飞起,从上一纵,横着过去,一把短刀,从文木弘一脖子下划过。 “呀!呀!”声音沙哑,倒地上,电报滴滴有声。 第131章:大轰炸之夜 林剑春装好城防图,擦好短刀上的血污,“撤!”从窗户象只燕子,飞出窗口。 浅仓次郎怎么也想不到:多年来,一直压着他一头,在他面前一向趾高气扬并自视学问好的广木弘一,这回栽得很惨,虽然没有死,政治前途黯然无光,连说话都是嘶哑的,他已经解释不清为什么了,一向口齿伶俐的广木,声嘶力竭,抓心挠肺想要解释着什么,陆军省的高参石垣一郎挥挥手,听不清这个家伙声嘶力竭的动物一样噢噢争辩,也不想听:“回到本土去吧!疗伤并向帝国忏悔吧!” “都是行走的荷尔蒙惹的祸,这也难为他了,多年为帝国事业,奔走于各处,我们选择理解他吧!”同行的另一位高层人物摇头叹息,尽管在广木弘一继任的人选上,存在着很大的分歧,但在他去留的问题上,是一致的。 “不是这样的!”广木弘一这句话倒听得真切,“给我一点点时间,我会自愈的,我会做得更好!”广木弘一知道回到日本意味着什么,他将失去一切在中国的权力,有可能还会接受帝国的审判,他刚刚通过山口木芹编织的桃花网,就会破灭,有可能还会牵连到松岛代子,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走吧,走吧,他会很快回到东京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石恒一郎似乎不想听,也不想让其他慕僚知晓其中原因,那时夕阳正跌落在西边的瓦楞上,有几分迷离,有几分不真实。 广木事件,个中原因,实在难测,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这起突发事件,浅仓次郎成了最大的受益者:石恒一郎代表陆军省宣布了对浅仓的任命:他成功接替了广木的位置,这让他有些意外,算是越级提拔,这些年,他大部分时间滞留中国,和这些人交集甚少,也没有具体做出什么经天伟地大事,比起其他人,并不显山露水,甚至是在此之前,他都没有听到有人给他透个口风。“呀!呀呀!这是怎么搞的?这样搞很不对哟!”他双掌对搓。 看着那些在高压下不服气的目光,他就明白:上台容易,守台难,这些曾经和他平起平坐,甚至是在他头顶上的人的难看脸色,他就明白了:任重而道远!短时间内,这些人会不服,甚至是会给他使绊子,等着吧,不知谁会最先撞在枪口上,要想在这个位置上坐得稳,必须用鲜红的血来祭旗,他决定暂时隐忍。 这个消息传回龙泽,作为浅仓的第一助手,当仁不让表现出乐不可支:浅仓高就了,这龙泽县不就是他的了?舍我取谁?他时不时冷哼哼两声,伸出双手,准备着接过浅仓体钵,然而,这种醉醉迷迷的心态,只持续了一天,他就醒了,浅仓次郎带着无限荣耀,回到龙泽,众星捧月般陪他转一圈之后,吃完喝完,他甚至拍拍小野正雄的肩膀,“好好干,机会会有的,多年来,你一直是我的左膀右臂,我相信你的能力!你的小说写得不错,很有魅力,等着吧,佐藤木兰下个月就要随皇亲国戚来到神州,到时候,你们……” 小野被他说得心花怒放,仿佛一切板上钉钉,“浅仓君,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对权利不感兴趣,还是把我带上吧!” “那样就屈才了,大材小用了!”那张脸笑得跟一朵盛开的花似的,“这对你不公平嘛!” 然后,浅仓含糊其词走后第二天,就有人代他宣布了命令:工程队的高桥临时智雄接替了浅仓!石板龟次郎水到渠成接替了高桥智雄,其他人基本未动。 浅仓这一招太歹毒了,也是他对于这事,过于乐观了,小野正雄象得了疟疾,打摆子,一会儿冷,一会热,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死灰,他明白了:这些年,浅仓一直不满意他的粗鲁,不满意他在许多时候,擅作主张,他以为是在帮浅仓排忧解难,想不到浅仓是这样看他的。 午夜,月朗星稀,天地静谧,甚至是不经意就能听见蛐蛐在浅草中,自娱自乐弹唱,人们正在熟睡,夜静得掉根针在地上,也看得见,听得着,东方一抹云际间,在乌云缝中,有几只大黄蜂一样的飞机,正从连脚扁舟机场,悄无声息飞上天空。 人们还在梦中,甚至是美梦之中,没有人发现这一切。 尖厉喧嚣“徐徐--------”声音呼啸从半空中落下,坠落到地上“咚!------轰!”爆炸在城市一些指定目标范围内,然后,是一声声爆炸,张浩泽还在面对着军事地图,听到第一声尖啸,他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不好!敌人轰炸了!”还没等他站稳,爆炸声地动山摇,一声接一声,等他冲出门边,他看到炸弹已经在兵营爆响,巨大的汽浪,把他冲得踉跄欲倒,爆炸声此起彼伏,地面上火光冲天,许多士兵甚至是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就被炸得粉碎,许多士兵刚冲到门边,炸弹就炸了,血肉横飞,许多人“啊呀呀----”被炸飞。 一个只穿着短裤衩,连续三次往门外冲,都被炸了回去,“张团长,救我!” “趴下!趴下!”张浩泽距离士兵只有十几米,他使劲挥动着手势,但爆炸声此起彼伏,根本听不见这近乎呐喊的呼救,轰-----!一声巨响,几块屋檐瓦片,被掀掉,砸落在张浩泽的脚边,没等他看清楚是几片瓦,那个呼救的士兵,被炸飞炸碎,一只胳膊,落到瓦片上,血雾喷成一朵花,胳膊还在地上抽搐着,象脱离水的鱼,“趴下!快趴下!”,不断有士兵朝外冲,有几个刚冲到门边,还没来得及趴下,就被炸得人仰马翻,趴下的,被爆炸掀下的砖头瓦片磕击成伤,更甚者直接被砖瓦砸死,惨不忍睹,泥沙横飞,张愣住了,巨大的呼啸声还在半空,墙倒屋塌,世界末日来临。他跺一下脚,“都听不懂人话?”有些人东撞撞,西撞撞,不偏不倚撞爆弹上。 “张团长,快走!”有人拉着他,冲进黑暗里。 轰!一声巨响,他刚才站的地方,被炸塌了,好险啊! “张团长,这轰炸来势凶猛,贼准,仿佛它长着眼睛!”冲到兵营外的街上,再一看兵营,火光冲天,爆炸声此起彼伏,四五驾飞机,就象大皇蜂,低空飞翔,“嗖,嗖嗖……”子弹象冰雹落在脚边,不断有“啊,啊,啊……”,好容易冲到外面的人,被低空扫射打中,一个个手舞足蹈扑倒在地。 “枪呢?枪呢?给我一把冲锋枪!”张浩泽大声断喝,再看看他身边影影绰绰几个人,除了穿着短裤衩,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穿,哪里还有枪?他愤恨一掌扇在自己脸上。他捶胸顿足,那个悔,那个恨,“这小鬼子忒狠了,完了,完了,全完了!”他回一下头,见一个惊魂甫定的士兵,就象愣子,他垂下的手,正在滴血,他赶忙走过去,“你受伤了,你不知道吗?”大部分人都葬身火海中,能够冲出来的,没有几个人,“师部怎样?莫师长他们冲出来没有?你们倒是说话呀?” 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 “我们没事,莫师长也没事,可是我们的弹药库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小鬼子第一枚炸弹就落在那儿,然后就是你们的兵营……”林参谋长衣冠楚楚站那儿,“损失怎样?有多少兄弟冲出来?” “完了,我估计全完了!”敌人的飞机突然升高,发出大皇蜂般轰鸣,“不好!全趴下!”这是敌人丢弹前的升空,当所有人屏息凝视,全部趴在地上,飞机拉出放屁般的声响,从半空丢下一枚炸弹,带着呼啸,从空而降,所有人闭上眼:这下子完了!过了好一会儿,听见铁从高空落地留下遗憾的铿锵声,一秒,两秒……等待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准备着掀翻墙壁的崩溅,怎么回事?什么也没有,在经历大约几分钟之后,除了噼剥的燃烧声,呛人的烟熏火烤,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没事了,没事了!”在全身痉挛的情况下,张浩泽睁开眼睛,“都没事了,大家虚惊一场,敌机走了!敌人投下一枚哑弹!”硕大的家伙,斜斜横在他们面前,能遁入地面50~70公分深。 有人好奇,伸出手去,小跑着过去,想去摸一下。 “别动!它烫!”张浩泽警告道。 浩劫,绝对是一场空前的浩劫。整齐有序的兵营,顷刻之间,成了一堆瓦砾,许多生命被埋在里面,甚至都没有醒来,有些被炸得血肉模糊,分不清谁个和谁个,象一堆人体散件,随意堆放,血,污血被飞沙走石蘸干,残垣断壁上,趴着一些人,他们的生命早已经消失,燃烧,完整地燃烧,一股混合着人肉焦炭般燃烧,辛辣味迎面扑鼻,那些还在爆炸中惊惧的人们,被这一幕吓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不相信眼前这一切真实发生过。 别人都惊恐万状远远看着被炸毁的一切,锉刀却象打了鸡血,穿着草鞋,拿着他那把代表着曾经辉煌过去的锉刀,在飞机低空扫射时,别人都作鸟兽四散而逃,他却高高举起锉刀,追着飞机跑:“狗日的,有种你下来,你在天上人五人六的,算他妈什么英雄好汉?有种你给老子下来,咱真刀真枪肉搏一下,老子未必输,东洋小挫子,你们未必赢!”子弹“嗖,嗖嗖……”象砂礓或土坷垃掉在他身前脚后,在子弹缝隙中跑,子弹象筛子筛下来一样密集。 “锉刀!你回来,小命不要啦!”有人担心喊。 他哪里听得见,骂着骂着,骂出了脾气,“给老子玩阴的,有种你再给老子飞低一点,老子用刀涮死你!”飞机似乎发现了他,一个俯冲,低低掠过他的顶,人家看他:也就蚍蜉撼大树,陪他说笑,逗他玩,他手一挥,刀尖碰飞机底部,他似乎听到一声当啷——,真假难辨,一切全在恍惚之间,刀直愣愣掉下来,他想看个究竟,要不是有人推他,就插他眼中了。 “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飞机一扬头,飞向苍茫。 “狗日的,玩老子,错个地方试试,老子一刀切下你脖子上的生瓜蛋子!”他弯腰拾起地上的刀,在粗糙的衣服上,擦拭几下。 “牛性!尿性!可是有用吗?” 远处,火光冲天,在燃烧中坍塌。 “我看着那儿象兵营,这下子全完了!”锉刀往人多的地方聚。 “你刚才是干什么?屎黄皮(一种鱼)撵鸭子,我看你是命逼的,别人躲都躲不开,你倒好,追着飞机跑,要想死,也要先把头发理了!你都多大岁数了?我怎么看你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说话的是位老者,耄耋之年,虬髯长须。 “二爷,我没事!” “有事就晚了!我看着瘆得慌!作死没有这种作死法!” “没事,我就想削他们,儿子打老子,还天经地仪了,他们不都是中国的种?秦始皇那时该兵发荒岛,留下了这些孽子孽孙!遗恨千古!” “那都是老皇历了,人家认吗?” “二爷,等着吧,等这帮孙子进了城,没事我就削他们几个玩!” “别屎没拉,尿就哗哗尿一地,日本人那里,你可是还有笔旧帐没还,还是把尾巴夹紧了做人,世界变得有多坏,你没看见?你没有听见?进来的那些人,吃你的,喝你的,打你、骂你,还要杀你,还跟你满嘴跑火车讲:大东亚共荣,你相信?茶余饭后,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说到底,比土匪还匪!” 那一夜,史无前例的大轰炸,惊的不仅是城市,还有广袤的农村。玉石俱焚的毁灭,让中国人颤栗,远在塌河谷地的黄兴忠,是被巨大的爆炸声吓醒的`,虽然整个过程只持续二十几分,但却惊了他的梦。我的个乖乖,这速度也忒快了,他们一大帮人在塌河谷地,脚后跟子都没站稳当。 “老爷就是老爷,先知先觉睿智,佩服之至!”刘中天呓语般。 好久一直在摩拳擦掌、磨刀霍霍,身上一直攒足了劲,却没有地方去施展,这让黄安不安起来,他的女人和孩子已经回到乡下去了,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和黄兴忠一起,等待着那庄严的时刻到来。 黄兴忠把马灯放在粗大丑陋的树根旁,悠燃点上烟袋,他象个小老头,脚下沟壑里水流个不停。 “日本人终于动手了!”黄安弯腰走过树下。 “你不好好睡觉,这是干什么呀?” “这么大的爆炸声,地动山摇,哪里睡得着,小鬼子有飞机,我们有什么?这个国家落在蒋氏手里,能憋出什么好屁?你看看他们手下那群贪官污吏,这会儿怂了!”他一屁股坐在黄兴忠身旁,“北师傅明个儿早上还来不来?” “一定来!说好的事,错不了!” “昨天震声和九红大婚,显得过于草率!” “非常时期,非常办法!” “我们今天还去北家吗?” “看情形吧,形势急转直下,是我们始料不及,说不定明后天,我们就得有动作了!” “我觉得我们放弃一切,太过可惜!” “功名利禄,一切都是浮财,留不住的,塌河谷地才是我们赖以生存新的栖息之地,战争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结束的,在今后很长时间,我们都要过这样非正常的生活,这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进可以功,退可以守!” 第132章:急转直下 “我们这样啸聚山林,总要有自己的名号吧?” “你的意思是……?这样不好吧?我只想……” “闷着干?毕竟我们就只有这些人,成不了气候,我们要想一呼百应,振膀一呼,必须有自己的名堂!” “暂时先不搞这些花架子,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可以哟,有想法!” “这可不是我的奇思妙想,是我们的大管家的主意,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拾人牙慧!” “他为何不亲自和我说?” “同志们,昨夜的大轰炸,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多言了,现在请同志们各自发表看法!我想省委近期会有新的指示到达,温安正不是说我们一直不作为吗?我想值此非常时期,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随着国军部队即将全线撤退,留给我们的活动空间会更大更有作为,在敌占区,尤其是敌明我暗,这种态势下,我们应该怎么办?请同志们畅所欲言。”顾一凡看看大家,希望谁能带个头。 “同志们,许久以来,我一直远离大家,游离在大家视线之外,我说两句吧,根据相关消息证实:警察作为维护社会治安的重要力量,一直处在尴尬位置上,编制松散,人员素质良莠不齐,在这个小圈子里,政出多头,表面上看,隶属于县政府,可是整个县政府撤退了,警察去留问题已经十分明显,人心已经涣散,所以,我们要充分利用这种态势下的形势,局长桑泊年这个人,老谋深算,表面上和谁都哼哼哈哈,看上去,胸无成竹,实际上,警察局还在他全盘掌控之中,尤其是和湖河帮斩一风的关系,很是不一般,在警局中许多事要他点头,权谋上无人能及。高孝山自持业务娴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平时明察秋毫,头发丝从空中落下,都要研究半天,政治上没有明显趋向,上面主要依靠王魁元。情报队的潘石崖平时并不显山露水,但往往关键时刻,语出惊人,在他身上,有着迷一样看不透。我们警局护卫队,原本是牢中犯人,成分复杂,虽有两三个同道中人,但形不成气候,我想我们还是不露声色留在那儿,今后同志们有什么不方便,可以施以援手,今后日本人有什么动向,这身皮还可以有点作用!”强震谈了自己的看法。 “日本人来势汹汹,迫于压力,为了生存,势必有一部分人为日本人充当门面,这些不管自愿或非自愿,恐怕关键时刻难以自持,所以我们行动队就会有更多的事要做,有些厚颜无耻的家伙,势必杀之而后快,除了这,搜集情报,炸毁运输线,就成了我们工作的重中之重!”钱大华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 “我赞成!”尹红梅看着林茜云,用肘碰碰她,“你呢?” “我看我还是组织好学生游行集会,利用各种机会,掩护我们的党员!”昨夜没有睡好,这会儿有些萎靡不振。 “那……你们的校长,还贼眉鼠眼盯住你不放?”尹红梅语气坚决,全场人盯着林茜云。 “他就那么个死样子,靠他儿子的势力,他才有的今天!人虽然猥琐些,但人心不坏,胆小如鼠,扛不起任何大事!不足为虑!”林说得轻松,心却象虫子,在高低不平的沟壑里,艰难地翻爬着,这个人虽没政治主张,但在外力驱使下,多变奴性,城府不深,有屁大点事儿,全写在脸上。 “他儿子是干什么的?很厉害吗?能够影响到他?”钱大华就没有听说过。 “听说在省政府做事,具体做什么,说不清。” “同志们,抗日是全民族的事,不是哪一党哪一派的事,针对留下的国民党人员,只要他有抗日的意愿,我们就应该团结,至少在舆论上予以支持,日本人进来,究竟会干什么,这对于党今后的方针政策和路线,都提出了新的课题,我们要放开与国民党之前的睚眦之怨,以全民族大义为主……” “顾书记,我反对,我们与他们之间是睚眦之怨吗?就算我们放下了,他们就一定放得下?我看要与他们分庭抗礼,还是得靠这个说话,自从四?一二以来,他们屠杀我们多少红党人?今后怎样,我看还得看一步走一步。”钱大华晃晃枪,“毛主席说得对: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是当年在湖北武汉八七会议上提出的,这句话正确,不服要打服,打不服就消灭,跟他们客气是傻子!” 满目疮痍的城市,透露出死亡的气息,不断有死人被拉到城外乱葬岗,那里苍蝇一大堆,来不及掩埋的尸体横七竖八晃着,有些在太阳下已经生蛆,成千上万在烂肉中拱动,野狗龇牙咧嘴扒着尸体,在撕扯着,惨不忍睹,痛心疾首,但又不得不动员社会上有生力量,去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许多人家几乎不剩一个,明火虽被扑灭,有些鸡脚旮旯里,还在畅着浓烟,顾不上,一切顾不上,要清理堵塞的道路,就要对爆炸物进行深度清扫,有些地方,整座高楼被炸塌,象座小山堵塞在路道上,天热,尸体容易腐烂,到处弥漫着肉的腐烂,让人恶心,让人呕吐,烂的地方,大半个人,被成千上万白生生的蛆拱了,骨头都露了出来。 “他妈的,这小鬼子忒狠了,这娃好可怜哟,娃,别睁着眼了,我知道你憋屈,可是这遭天遣的,不是拿他们没办法吗?谁想你年纪轻轻,命运不济,闭了眼吧?”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边扒土,边替死了的年轻人抚一下眼脸,“你是哪儿人,我也不知道:这样吧,我把你拉到城南乱葬岗,把你深埋好,哪儿的人,你的魂就回哪儿去吧?至少那里有你熟悉的人,魂归故里吧,至少不要做孤魂野鬼……!”老人大颗大颗的泪水,洒在手腕上,滴在土上。 “又找到一个人!”有人惊呼着,有人报告着。 不会意外,谁也不会附和,意料之中的事,所有人都是一张苦瓜脸,机械动着,巨大的悲哀和悲伤,象这浓烟笼罩着,刨碎砖碎瓦,就是刨人,简单的工具,叮当有声,俩个人扒完土,顾不上清洗一下,直接抬板车上,几个死人放木头一样放在车上。 “造罪呀,天作孽犹可违,人造孽不可活!” “干活!哪来那么多屁!?” 正在说话的功夫,一小队人马从身边走过,除了单架上的伤员,其他人一声不响走过,这是驻军正在按上面命令往城外撤离。 “军队都走了,日本人要进来了,今后日月更加不好过了!”有人呔息。 “好过也得过,不好过也得过,死撑活挨的命,还指望什么人进来,有好日子过?活受活受,活着就是受罪,没有办法,愿在世上挨,不在土中埋!”另一个索性丢掉铁锨,从腰间拔下长烟袋,“来,坐下来抽一口,要不然这口气压在胸口缓不上来!” “军队都跑了,这城能守得住吗?我们说不定也就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说话的人扶锨站着,“身逢乱世,谁死谁命短,没有办法,阎王叫你活三更,想活五更有些难!”“唉-----”说话的长长叹一口气。 城头上一声呼麦,象一个壮汉在呐喊,粗糙得如同一阵碎石雨,急急而落,落到人们裂开的心缝中。 此伏彼起忧伤的马头琴,象是从心缝中挤压出来,调子上的音符被挤压、拧捻成线,线上生出倒刺一样的疙瘩,拉锯式胶着,把心拉成一条笔直的深沟,韵律在沟里起伏,听得人不爽,泪,断了线的珠子下坠,呼麦声起,夹杂着非常生涩难懂的跳跃。 第42章: 1 “谁?是谁有这闲情逸致吹拉出这耗尽人血的曲子?放眼望去,残垣叠加着断壁,找不到声源于何处,象在这儿,忽而很近,伸出手就可触摸,继而又很远,在虚无缥缈之间,是臆想还是现实? 高高的三层楼,被炮弹劈成一个斜剖面,一个白发苍苍老者,在那里摇头低啜,无论从相貌、衣着服饰到流溢于外表的气质,这都是一个从小到大至老都不曾体验过辛苦的人,岁月可以让他两鬓斑白,但就其一生而言,都没有从事过怎样体力劳动,看不到辛苦留下的磨痕,就现在,他还穿着时时髦的西洋人爱穿的吊背、带子喜欢交叉的裤子,尽管拄的是文明棍,伤心成这样,棍子只不过是一种饰物,衬托着斯文而已,一家十二口人,还不包括佣人在内,除了他在外面讲学,其他无一幸免,全部埋在倒塌的废墟里,堆积如山的瓦砾残砖,让他痛不欲生,不少围观的人,在窃窃私语,呛人的呼麦如泣如诉,悠扬的马头琴揭皮子一样生疼,不知什么时候,有埙加进来。 一个三、四岁小男孩,把脏兮兮的手衔在嘴里,象刷牙,比刷牙慢,吮吸奶头一般,手指在嘴里缓慢转着圈,他吸咂到咸咸的味道,半天问一句:“老爷爷,在干什么?” 老者双手挓挲着,象翅膀,要飞上天,幸福被突如奇来的横祸炸得粉粉带碎,从上而下,这种从上而下,让无数人仰视的高度,这是几代人勤勤恳恳的堆栈,让他痛苦欲死,“大风起兮血飞扬,国人丧兮清理忙,君不见国土沦丧要当氓流?……” “他家被炸,人都埋进这废墟中,他痛苦!” “他咋不哭呢?咋不动手扒呢?兴许有活的!” 太阳如同火球,赤烈燃烧着大地,日本人的汽车一辆辆从云龙山上下来,时不时有向山上运送补给的车与之擦肩而过,山上的树头耷拉着脑袋,象恹恹欲睡,一只金雕从汽车头顶飞过,一泡稀薄灰白色的屎,不偏不倚坠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瞬间顺着玻璃下坠,直坠下去。 司机正要发作,后面迎面又飞来一只,遮天蔽日覆盖住前面。 “它妈的,找死!”司机从后腰上拔出手枪,把头伸到车窗外,想看个究竟,扑愣,象一把大扇,拍打一下玻璃,一抖翅膀,飞得无影无踪,“叭!”冲着金雕远去的背影,抬手就是一枪,一些圆形闪影,在空中爆炸,金雕飞得更高,更远,成个黑点,黑点消失。 “你惹麻烦了!”副手肯定地说。 “屁!”他不相信,并且蔑视对方,把不屑迷荡在耸耸肩里,甚至是冷哼一下,“开什么玩笑?人是万物之灵,会怕一只鸟?” “你等着接受惩罚吧!” “轰------”一声巨响,龙裂大桥被炸得粉碎,司机来个急刹车,能拖出二十几米远,“发生了什么?这么地动山摇?” “桥被炸塌了!我们过不去了!” “可恶的中国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胆大妄为,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他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是长着第三只眼睛的,前些日子的大轰炸,还没有把他们炸懵了,还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跟我作对,这真是不想活下去了!去,把昨天那几个在矿上闹事的中国人,都给我死啦死啦地!”石板龟次郎怒不可遏,眼睛愤怒得要爆出眼眶,“怎么?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你这是要公开违抗我的命令吗?你要是还怀念以前的岁月,你可以打报告,上调到株式会社那儿,不过,浅仓君会不会同意,那就要另当别论了,堂本不要仗着有人给你撑腰,你就拿我的话不当回事,我告诉你,随着战争脚步加快,许多事情发生发展,你根本想不到!” “石板君,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矿上的中国人,是越来越少,他们又没有犯多大错误,只不过是要求增加休息时间,十二个小时,已经是人类的极限,如果再这样下去,中国人数会不断减少,我们靠什么来挖煤?如果没有产量,你的任务怎么完成?” “八嘎!堂本泽田,你收了中国人什么好处?敢替他们说话?你不知道中国人对我们恨之入骨吗?” “那也要分清青红和皂白,桥不是他们炸的,他们一直被关在牢房中,你不能把这笔帐算在他们头上,如果是这样,中国人会怎么想?” “堂本泽田,你很有办法是吗?那这样:我将请示高桥智雄: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些悬而未决的案,全部交由你处理!你看怎么样?你想和山口中直穿一条裤子?高桥老师他逾越过去吗?”显然他带有愤气,高桥智雄越过他,而成为他的领导,他非常生气,这个浅仓,是给上眼药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是我该管的事,我的手有必要伸这么长吗?” 第133章:特高课在行动 “中国人炸桥这件事,是不是你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你是负责安保工作的嘛!”他咧开黑黑的、厚重的大嘴,笑得莫名其妙,小丘八,你不是想跳出来吗?我就让你蹦达蹦达,办好了事无功,做不好,哼哼,那就有过,而且还不是一般的过错,小鞋在我手上,要做多大尺寸,还不得由我说了算?石板得意起来。 “那另当别论,我建议:把那几个中国人放出去,让他们戴罪立功,不然,也就只有浪费粮食!至于龙裂桥,还是要尽快修复,只不过,我们要外松内紧,帝国浪费了许多资源,黑龙会既然没有什么事,是不是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由他们来做,省去许多麻烦!” “不可以!”实际上石板认可堂本泽田的建议,但他不会支持,在幸之助的问题上,就是这个堂本说三道四,以至于上面对他的建议熟视无睹。 日本人的筑路队,背着枪修路,训练有素的狼狗时不时冲着草丛狂吠。 “看来,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炸的桥,日本人根本不当回事呀!”巩德明举着望远镜,看着忙碌的日本人。 “话不能这么说:日本人在等,等他们的军队到来,力量不够,而且他们的主要任务在云龙山和裂凉山,他们耗不起呀,蕞尔小国,战争的持续每天都需要真金白银的垫付,这不是开玩笑,掠夺,疯狂地掠夺,成为战争脚步的影子!”宋年庚说。 “那我们就什么也不干,专门打击他们的运输队!” “不深入内部,把住它的脉,就是隔靴搔痒,小打小闹,根本没用,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臂!我建议:暂时放弃这种小打小闹,集中精力,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样既让日本人疼痛难忍,又打出了我们的声望牌,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背着‘匪’字过一辈子,义匪也是匪,不如借此契机,扒了这层皮!” “你有主意了?” “我还没有想深想透,给我些时间!” “汪!汪汪!……”小鬼子的狼狗突然烦躁起来,挣命似狂吠。 “撤!”两个人向草丛深处隐伏。 日本人的定点轰炸,取得了空前的胜利,这是浅仓走马上任以来,交的第一份答卷,堪称完美。由于长期潜伏,网络相当多的人员,这些可恶的中国人,平时做事不行,传递个东西,手到勤来,当然,他们个人也从日本人那儿,获得了丰厚报酬,这些肮脏的灵魂,全然不知,觉得这没什么,他们可以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利用各种关系,出入到一些要害部门,看则无心,实则有意,堂而皇之取走日本人想要的而挖空心思也得不到的情报,他们就这样迂回一下,唾手可得。浅仓正在翻一本中国人写的书,《海国图志》太精僻了,师夷长技以制夷----这句太完美了,从各地统记上来的情况看,重点轰炸,既摧毁了敌人重点目标,又不伤及平民,节约了帝国资源,太好了,中国军队全撤了,不费一枪一弹,就这样占领从东至西的临江→龙泽→西凉三座县城,德川联队长竟然派人亲赴神州嘉奖,神州北西外衣已经被撕去,神州这座历史悠久的虎居龙盘之地,就暴露在帝国枪炮之下,下一步将加强神州的地面力量,为麻生师团长驱直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会儿他惬意仰躺在摇椅里,舒服得想纵情歌唱,可惜了,离开帝国太久了,许多曾经朗朗上口、信手拈来的歌曲,都记不住歌词了,一些曲调遗留在忘川,拍碎了脑门,也想不起来了,书从摇椅上掉下来,掉在地上,那种厚重的声音,刺激了他的耳膜,他在那本启迪他灵魂的书上,重重跺上一脚,偌大的脚印,覆盖了大半个书,他狂啸一声:“中国,你仍是东亚病夫,你在我脚下,为什么不会呻吟了?”他的兽脚,再一次拧捻上去,“可恶的支那人!”并一脚踢飞它,只张狂不到一分钟,就从椅子上下来,象狗一样蜷缩着,从桌子和椅子中间狭小空间,钻过去,肩膀顶着椅子腿,艰难用手往里够,可怎么够,都差那么一点点,“我操!我他妈的!”头居然伸到椅子底下,看见经年无人关注的椅子底,居然有蜘蛛有规则在那里结起了网来,“嘿!小东西,真会找地方,这叫灯下黑!” 浅仓放弃了用手够书的念头,一头蜘蛛网跪着把头从椅框中,折成90°,才把头拿出来。他之所以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如此辉煌成就,不是他浅仓次郎有三头六臂,而是广木弘一此前做大量的铺垫工作,只差水到渠成那一刻,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意概于此,工作是人家做的,功劳是他浅仓的,这种美事,确实让日本军界在短时间内为他喝彩,广木弘一去得苍凉,他是站着,一句题外话都没有说,冷眼旁观,看着眼珠要凸出来,掉在地上的广木被抬上车的,权利如此神奇,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掉他手里,让他一蹴而就,打破了帝国一直想一触即溃正面进攻的战略,随着原田浩二的被杀,一直桀骜不训的德川家康联队受到陆军部谴责,麻生思前想后,决定撤回对峙的军队,改用重点方针,果然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连脚镇的扁舟机场,是临时升降机场,连同七条起飞的跑道,都是临时请地方维持会雇佣地方轻壮年修建的,由于地处连脚西南,隶属于连脚镇,所以有时叫连脚机场,但麻生坚持称其为:扁舟机场,无论从地理位置,到安保措施,都不是理想机场,地面设置也是文齐,武不齐,塔台指挥,许多环节,需要人工操作,但它在飞机加油、中转运输上,又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同时轰炸临江、龙泽、西凉三县,有了这个起降平台,一切不可能,瞬间成为可能。 面对军事地图,浅仓次郎突然心猛疼一下,连脚机场地处偏僻,孤立无援,倘若敌人派一队轻骑兵袭击,即可大获全胜,“呀,呀呀,这是天大的漏洞,支那人真是笨得可以呀!”他跟前没有沙盘,仅从地图上,看不出连脚机场有何屏障可以依托,他象狐狸一样聪明一笑,笑声中透露出自鸣得意。 “来人!”笑容象浪花,不断撞击在牙床上,0在脸上一点点消失。 “你好!课长先生,有什么吩咐?”进来的是个女人,他不由皱皱眉,“怎么会是你?”漂亮的脸蛋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万里挑一,她是花瓶吗?浅仓长时间直视她。 “我怎么啦?不是人吗?”女人一颦三笑,笑容无声,笑脸却如今漩涡,“我叫加代秋子,请多多观照!”女人走路,步子细碎,生怕踩裂地面。或者说脚上粘了厚厚的软布,听不到任何声响,“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会……”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浅仓不喜欢和女人共事,眉皱得更深,四道水波浪一样,弯曲在脑门上。 “我是负责无线电业务的,一直以来,一直隶属于特高课。” 她好年轻呀,看上去天真无斜:“是山口介绍你过来的?” “不是!我真正隶属于岩黑秀夫手下,后来广木君在一次宴会上认识了我,所以把我调到这儿!” “上次塔台的情况不是山口发的,而是你?”他不相信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子,会强过饱经风霜的山口。 “正是我小试牛刀,如果课长认为我还行,敬请吩咐,只不过要告诉山口一声,以免……” “哪里人氏?” “东京御徒町,那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没有出过大人物,所以我是平凡加普通!”女人一双杏眼,流光溢彩。 “汉语说得地道,跟谁学的?” “不好意思,家父曾经是著名的汉学家,算是言传身教。” “你去吧,用原来的频率给塔台发电报,让他们做好连脚机场,不!是加强机场安保工作,要做到万无一失,它是帝国命脉所在,大意不得,同样电文,发给陆军本部!” “嗨!” 世界死一样地安静,没有瓦罐的滴漏,就找不到那种欣然入睡的感觉,总觉得有件事没有完成,夜深得听得见暗流呜咽声,没有女人的日子,是一种煎熬,血液和欲望冲动,象水要决堤而去,我他妈的还是男人吗?干吗自己作贱自己,狗争屎吃一样,去争一双四周和脚面都漏着风的破鞋,却是这双破鞋靸拉在脚上,一定比光着脚强,尤其是女人那双杏眼,骨碌碌的,挑逗起男人的欲望,女人平滑如水,心中升腾起的污垢疙瘩,经过女人爱抚,就瞬间消失,女人的手有时象蛇,却能妙手回春,治愈男人忧伤淤积起的痛,心中荡漾起的浮躁,就会风正平,躁象尘埃正在落定,浮华背后,是虚无的幻影幻觉,如同海市蜃楼,淹没在时间的海洋里,尽管它精工细作,尽管它五彩斑斓,他甚至是一度狂想,娶了那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婚后生活,只有甜美的偎依,身轻如燕,想飞就飞。 没能把锉刀插入飞机的缝隙中,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临江城中,却颂扬他的好名声,说大鼓书的牛德禄把他的经历编成书《刀插飞机》,说者唾液四溅,听着微闭着眼,摇头晃脑,在那英雄的韵味中陶醉,做梦一样,在云蒸雾腾中,飘逸,走到哪儿,别人都一抱拳,“周大英雄,这是哪儿溜达?不如上我那儿,坐坐喝口茶!” 他半开玩笑半俏皮说:“我只喝酒,不喝茶!” “那……那也行吧?自家酿的米酒,劲儿有些大,凑合着喝,菜还有半个猪耳朵,半盘花生米!” “留着吧,什么时候馋虫爬上来,我去找你!”他打趣道,“恐怕等不到那时候,你就喝下肚子,变成尿,哗哗掩尿粪池里!恶心我吗?” 他都英雄成这样了,那女人却不声不响,这是给脸不要脸呀,怎么着,还要他三媒六聘?八抬大轿?门都没有,趁着天黑月不朗星还稀,自个儿卷着铺盖卷搬过来,两床合一床,还等十八杆大秤来称一下?你的斤两够吗?既是寡妇,名声又有些臭烘烘,外面臭烘烘,是别人涂染上去的,包在芯中的臭,才臭不可闻,这女人属于哪一种?浪笑,和浪一样带着激越的响声,汹涌澎湃,笑得人心酥痒,不管是真有其事,还是别人污泼上去,你说得清吗?这还不打折?折成多少,这都不好说,没让男人偷,却不能不让男人惦记,不过,外表成色还算养眼,男人看着会稀罕,金玉其外,是否败絮其中?咬一口,咀嚼一下,才能知道。 鸡叫二遍,糊思乱想,云里雾里折腾,嗑睡就象千万只虫子在他身上蠕动,打个哈欠,放个屁,上下漏汽,是不是冒着汽泡,侧卧一下,睡到日上三竿,跳到地上,伸个懒腰,正准备把堵塞在屁门的屎,就要掉下来,刚排出去,肛门有屎的吻痕,都没来得及用干土坷垃擦一下,有人把门敲得震天响,“谁呀?拉个屎,都不让人消停!” “嘿,周止,起来了,接上头通知:日本人八点半准时进城,到时候,上城东门欢迎一下,听见没有?” “这是哪头骡子在呻唤?我怎么没有听清?你叫谁?是不是走错门了?怎么说话我闻见一股子草沫子味,你多久没吃粮食了?”他听出来是胡平章的声音。 “你骂人嘞,我不和你计较,这日本人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我告诉你:悠着点儿,随便谁问,你都说你叫周止,要不然有麻烦可是你自己惹的,糊弄你也要糊弄一下日本人,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回头上我家拿面太阳旗,七八个裁缝正在我家赶制!”“哐!”破铜锣敲得震天响,“各家各户都要去,老少爷们,过去跟我有点关系的,那是老皇历,从今个儿起,换主了,一切要从起从邀,要不然日本人怪罪下来,我可扛不住,有一个算一个,现场发良民证,知道吗?有了良民证,你可以自由出入,要不然,你懂的!” “伺候人的日子,我还没有过够?我还要给自己找个爹?我傻呀!这胡胖子就是狗生的,老子不尿你!”猛地拉开门,看见姓胡的挨家挨户吆喝,“这是他妈的上赶着要给日本人当孝子贤孙!”又猛地关上,磕击出木木的声音。 “你别满嘴喷粪,我可告诉你:去了有一块大洋!” “哟呵,我苟活五十岁,还没有见过一块大洋,放下头,屁眼都盖不实,我会稀罕一块大洋?” “这是次要的,更主要的不去办不下来良民证,没有良民证,你走不出这条街,知道不?日本人要照相核发!” “狗屁!老子就是不信这个斜,老子土生土长这儿,他们算哪根葱,刚到这儿,就给老子发号施令,他这药,老子就是不喝,逼急了我,生出杀心,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 第134章:鬼子进城 “哟,大清早没漱口,有点儿屎味,我招惹你了?冲我使脸调腚子,看我来了,把这破木门关上!”今个儿太阳要从西边出?想吃螃蟹就来个鳖,收拾利索,让他魂牵梦绕的何氏名桂枝就笑眯眯推开门,旁若无人倚在门上,把硕大的腚盘冲外,咋咋呼呼,“哟,成了英雄了,就不理人了?” “没有,没有!不能够!”他低着头,搓着手,有几分掬促,撩一眼,支持不住,这哪是杏眼,分明是扑---扑----扑-----正在燃烧的大火,“再说,我也不是那样的人儿!”脸偏脸涨心跳,如水滴石喷溅,撞击的是花,水击的,石碰的,怒放着,嘴笨得象牛,套上牛笼嘴,急迫的,想吃的就在嘴边,差着劲,不能心想事成吃到嘴,就象驴,笨拙想尥蹄子,“你从哪里来?” “天上!”女人大眼忽闪忽闪地,指着天,点着胸,“从梦里!” “你神游!你找我?叶孟张、李几星、黄白亮他们知道吗?”这几个曾经是他的情敌,他的克星,他一直耿耿于怀,不能不提,深深伤过他,象犁,在他的心里无数次精耕细作,这是一种仇,男人之间的仇,刻在骨头上,刀尖铭在心头上。 “我都告诉过他们,说得一清二楚!”女人脸冷一下,继续着笑,笑里溢坏,走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准男人腿上就踢。 “哎哟哟……”男人龇牙咧嘴后退,踢完腿还要踢裆,男人见那阵势,直直跪下,就踢胸:“姑奶奶,何大姑奶奶,我求你了,裆里的物件踢不得,踢碎了,你就没有性福了!”偏一下头,还好,天尚早,空荡荡的小胡同中没有一个人,淡淡的雾霭,象颜料涂抹着幸福。 何氏脸儿羞得通红,一转身,“我回家等你,爱来不来!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几个货!” “哎……!” 云未开,雾未散,外面锣鼓喧天,伸一下头,很多人把太阳旗夹在腋下,象赶集一样,交头接耳议论,每人发一块大洋,这不是假的,接了大洋,才去的,就是看在钱的分子上,去应应差,天空有时会滴两滴冰凉的水。 “我乖乖,这小日本子来了,讲什么鸟语,咱也听不懂是不是?他要说吃屎,我们听成吃饭怎办?”说话的人三十岁左右,把洋烟吃到屁股,“胡会长,这东洋鬼子烟做得漂亮,吃透了也不过瘾,再给我一支,你把我烟瘾撩上来!” “肖兵,你当我这是商店,要多少有多少,人者一支,也就是个意思,你还……还……拿它过瘾?” “我这可是架你的事,东洋鬼子,炸死了我这们这么多人,我还去欢迎他们?我有病是不是?我大舅就死在这次大轰炸里,是冲大洋份上,要不然八抬大轿抬我,我也不来!拿来吧,你馊抠成啥样了!”肖兵不管三七二十一,夺下烟包,日本太阳旗从腋下掉地上。 “你快拾起来,被人看见,可不了事,报告日本人,会掉脑袋。” “这他妈的是什么呀,就一块白布,不用裁剪,就是头上顶的孝布,可惜了,中间有团红的,哎,这是什么破货?谁家子孙,这样不孝顺?”拾起来,用手拍拍,“这不是他妈的膏药旗吗?咋就成他奶奶太阳旗,他妈的太阳能是在半空吗?这日本人脑袋让驴踢了还是让门挤了?” “你……你咋这么多屁话呢?麻袋里装枣瓠钉,想露个尖尖,还差得远呢,大轰炸那夜,你咋不跳出来呢?你要是能降服天上大皇蜂,临江城老少爷们世世代代当你菩萨供着,不仅逢年过节给你烧香磕头,有个大事小情,就会把你搬出来,可惜你也是个肉眼凡胎,应当说比猪稍好一些,我估计:那夜,你想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在洞中,你还全身发抖,象筛糠,有能你也刀插飞机,让我看见你在嗖嗖子弹中跳窜的身影,平时英雄好汉,关键时孬怂狗蛋!我不仅说他,也说你们,少给我惹事生非,能活到战争结束,那是你我的造化!”胡平章耸耸肩,继续敲锣,赚吆喝。 “象狗一样活着?”肖兵站在人后,人高马大,“你……你这分明是要气死我!”头摇得象波浪鼓。 松松垮垮的人流,往城门那儿去,太阳不肯露头。 “哟,都来了,大家回头都给我精神点,大洋都发下去了吗?这比你们打半个月工强,我也是考虑大家不容易,锣鼓家伙都准备好了吗?条幅标语都挂正了吧?大家既来之,则安之,听人劝吃饱饭,说不定日本人一高兴,还能赏点儿!”古天乐哈着个腰,正在手舞足蹈。 “你这就是汉奸嘴脸!”人群中有人不服。 “这个我不和你抬杠,过去我是临江县警察局长,官做得不大不小,国民政府听说日本人要来,夹着尾巴逃跑了,管过你我吗?军队还打一场,我相信:如果不是大轰炸,损失惨重,他们还会坚持,大家一直说周至柔爱民如子,现在他在哪儿?人哪,不到关键时刻看不出来,我古天乐就一草人,这时候能留下来的,和大家同舟共济,是你们造化!只有我,我不知道:我留下来是个什么结局?我为什么要留下来?还不是希望能够为大家扛点事?要是日本人当了这局长,你们好得了吗?呆会儿日本人来,千万别给我捅什么篓子,大家要做个顺民,过去那些作威作福的官老爷给过你什么好处?日本人要实现他们的‘大东亚共荣’,势必会作出一些让步,低低头能怎地?我就怕有些愣头青,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自己收不了场……来,跟我学: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对,对对!小旗要这样摆,象风,刮过来,再刮过去!嗯,就这样,有点意思!” 2 参差不齐,古天乐皱皱眉,“可以慢一点,一定要整齐划一,再来,跟着我,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嗯!这次一比上回好多了,这人数上好象少点,胡平章胡会长来了没有?” “在!在!古局长,我一直都在!”胡站起来,招招手。 “你躲人堆里干什么?我都没看见你,你躲那儿干什么?” “古局长,我不是躲,从天麻麻亮我就起来挨家挨户吆喝,有些人还在床上,喊不醒,一遍又遍,不厌其烦,你听听我这嗓子,跟那破锣似的,再一敲都是劈声,碎声,为了这事,水米不打牙,这会儿忙里偷闲抽一口,要不然,这口气缓不上来!” “比从奶头山上下来还累?可就那么累,你还乐此不疲!”肖兵逮着机会,挖上一锨。 “哈哈哈……”男人笑喷了。 “嘻嘻嘻……”女人笑爽了。 有人止不住,笑得眼泪扒叉。 “笑!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胡平章有仨女人,结发的老了,长出白头发,一脸皱褶,基本上就是豁豁牙牙的花瓶,留着没用,扔了不忍,年轻时也是让人心动的主,再说还生了俩儿子,哪一个都生龙活虎。老二是戏班出身,整日咿咿呀呀,鬼魂似地呻唤,模样还行,偶尔一回,索然无味,僵尸般死挺挺,直到嘭然一声谢了,只有她给他生个漂亮的女儿,学习聪明,还特别俊俏。老三最媚,媚到骨头上,那话象蜜蜂的钩子,动作象呼扇的扇子,和铁扇公主一样,一扇子下去,难以自持,但又经常早早地泄了,满足不了妖艳的小老三,每回急得爬墙,上去不支一火,就软得象面,小女人骂他无用,瞎长那四两肉,小女人经常不安分勾引下人,有好几次,他看不下去了,笞打了佣人,佣人唉唉痛叫,这几乎成了他一块心病。 “呜嘟---迪迪!”城外尘土飞扬,“夸,夸夸!……”脚步声,“咴,咴儿……”马嘶声,一队人马从远处走来。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准备好!不要出岔子,完事大家就可以回家了!姑娘们,小媳妇们,你们走在最前头,一定要声音洪亮,步调一致,我喊‘开始’你们再动,早了不行,离城门二十米的距离,晚了更不行,城门上标语没有不正吧?”古天乐站在人前,“预备!-----” 离城门二十米左右,古天乐呐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小姑娘小媳妇们挥舞着花束,争先恐后上前,“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锣鼓喧天,号鼓齐鸣。 日本军队步伐整齐,背着枪,抬着炮,军官在战马上,频频向人群挥手示意,笑容挂在脸上,这是一支差不多有一千余人的队伍。 “原来这么点鸟人,让老子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划不来嘛,老子听信妖人馋言,要不然,这会儿不正在庭院里浇浇花,逗逗鸟,遭这份罪,图什么?我犯贱!”古乐天在人语杂乱中自贱自轻,没有人注意他讲什么。 “古桑!古桑!我是陈品章,快!快过来!”从队伍走出翻译官,冲着古天乐直招手。 古一时没想起来“桑”是什么意思,有点儿犯晕,以为油头粉面的陈叫别人,他认为有一个人姓古名桑,眼睛睁得大大的。 陈品章急得象火烧水汤一样,“古桑,古局长,犯傻了?过来,这都什么欢迎方法,要说:いらしゃっいませい!” “花姑娘的,尤西,尤西!”战马上的军官,看见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立刻从疲劳状态兴奋起来,象刚刚吸食一口大烟,精神立即从皮肉间焕发。自觉得威武雄壮,象出征凯旋的大将军,在人堆中醉醉迷迷。 在他的身后,战马端坐着临江最高司令官竹下内一,他冷若冰霜,皮不笑,肉也不笑,也许这张历尽苍桑的脸,笑起来比哭都难看。 到了城门口,日本的部队停下,几名军官下马,陈品章不卑不亢当仁不让引见了古天乐:“太君,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古天乐局长,我的朋友,对于大日本皇军的到来,大大地欢迎,你看,这些全是他张罗的!” “你的,良心大大地好!我的朋友地干活,我任命你为临江的警备副司令地干活!协助我大日本皇军管理好临江治安,我地,绝对地相信!”他一招手,立刻招来一名军官,“他的,临江警备司令,他叫小泽兴安!”拍拍小泽的肩膀,“中国的朋友,他叫什么?他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你要给他绝对的信任!” “嗨!”小泽叭嗒一立正,深深鞠一躬,“请多多观照!” 古天乐吓懵了,不知怎样说,他也学日本人,叭嗒一立正:“多多观照!多多观照!” 太阳红通通出来,有些迷人,昨天一场夜雨,下在人们梦里,许多人浑然不觉,打开门,才嗅到泥土由干冽变湿润的芳香,没有比这更清神醒脑,吃罢陈梅梅烧的稀饭卷饼,就的是黑咸菜,打了两个饱嗝,屁就冲出来,扯着身边扫帚折断一小截,剔牙。 “爸,你就不能悠雅点,这其他人还吃着饭呢!”黄淑霞要给刘中天盛饭。 “悠雅不了,几十年,从来不藏着掖着,再说,不就屁大点儿事嘛!你问问你妈,她都听了几十年了,闻了几十年了,习惯了,没有这点儿脆响,她还不习惯呢!这叫大放厥词!” “噗----!”有人把喝进嘴的稀饭,喷成雾状,喷溅到别人脸上,衣服上,碗里。 “这饭没法子吃了!”陈梅梅丢下半碗稀饭。 “不吃,有猪有狗,看,那只狗,看人吃饭,眼都蓝了,不相信,你把你的饭放地上盆里,它几口就吸咂完了,它正在孕期,多一碗不多!”黄兴忠那眼神,冒着绿光。 “太太,对不起,刚才老爷的话太逗人了!”百合不好意思用手绢擦太太身上衣襟的饭物,刚才简直就是喷雾器,雾状颗粒到处都是。 “将来我俩嫂子进门,你也这样?” “那……那……到时候再说,上哪山砍哪儿柴,塌河谷地这么空旷,空气这么好,就是没有人气,那……那怎么都不行!” “大小姐,这……这使不得,我哪能要你给我盛饭,这不折我寿嘛,传出去,我得……”刘中天左躲右闪。 “几十年了,你一直在我家勤勤恳恳,帮助扶佐我爸,就我爸这脾气……” “你就让她盛,看你会不会从位置上掉下来,穷讲究!” “使不得,黄老爷,这乱了规矩!”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抓紧!我们进趟城!”黄兴忠看见陈梅梅找衣服换。 “日本人昨天进城了,你这会儿去干什么?”陈担心道。 “看看,都说东洋人厉害,我想见识见识,他们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要不咋刀枪不入!我估计也跟切瓜切菜差不多!” 第135章:初探龙泽 “不去不成?” “我们之所以到这儿,干什么来了?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好玩吗?丢家舍业为了啥,就是为了干他们!你都没有见过日本人,更不了解他们,怎么和他们干?孙子兵法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不会带枪吧?”陈问。 “你就一傻老娘们,我去摸情况,按土匪的话说:就是踩点!我带那玩意儿,给自己找麻烦?” “谢谢大小姐,折寿折寿!” “黄安叔,我来!” “不!不!我吃好啦!”黄安拘促站起来。“那就空空两手去?”黄安放下碗,用手抹一下嘴。 “怎么也得给日本送两坛子好酒,要不然,怎么能对得起远道来的客人?”黄兴忠拿盆舀水洗脸,手捧清水,往脸上扑。 “我爸这是怎么啦?”黄淑霞不解。 “话里有话,有深意呢,不难琢磨!” 太阳泼皮,甚至是有些无赖,日头甚毒,城门那儿,一队鬼子,一对警察,列队盘查过往行人,查得还挺严格,黄兴忠坐马车上,旁边是刘中天,黄安带住缰绳,压低声音,有挑担子,有背包的,有推车,有牵牛牵驴的,卖菜卖粮的,“日本人查得够严的,除了查良民证,看谁不顺眼,不但不放行,还得打骂,重者抓起来!” “扬名立万!老百姓日子不好过了!”黄兴忠叹一口气。 “死撑活挨!” “你!不允许说话!”警察开始威风起来。连平时那些警察中的鳖三,也耀武扬威起来,而今迈步从头越,而今换了人间,让这些过去被人骂作臭脚力的警察,不仅可以对任何人吆三喝四,还可以以搜查为名,对于过往女人动手动脚,往往经过臭警察盘问审视,有些人物日本人还要滤一下。 “我说说话怎么啦?”黄兴忠依然抱着膀子,斜斜靠在车上。 “你是干什么的?” “做个小买卖!勉强混口饭吃!”黄兴忠什么阵势没见过,这些刚刚招募来的生瓜蛋子,压根就没放眼睛里:瓜娃子,不识人,还嫩,一根筋。 “我看不象,下来,接受检查!”小警察下额上没有长出代表男人的胡子,只有黄而软的绒毛,一脸稚气未脱。长枪上有雪亮的刺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哎,小老弟,你是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你们警察局长桑泊年是他的好朋友!知道不?”刘中天笑容可掬,拍拍他的枪。 “现在早他妈没有局了,只有城防司令部!别给我扯这没用的!” “小老弟,你咋一根筋呢!大家都是中国人,较什么劲?” “放走任何一个可疑的人,我要吃不了兜着走!” 黄兴忠拍拍刘中天:“我是那可疑的人吗?真有可疑的人,你兜得住吗?”黄兴忠笑得有些不正常。一个屁娃娃,真拿日本人当爹了,“上面放个屁,你就当台戏?不成,你这样……” “哎!那里发生了什么?一个支那人,还要坐在车子上,他当这里是他的家!”一个日本兵,汉语生硬,撇撇嘴,用手抹了一抹密生的小胡子,“八嘎,你的什么地干活?” 黄兴忠拍拍坛子,学着他的口气,“我地,酿酒地干活!” “酿酒?酿酒地什么干活?” 黄兴忠抱着旁边一坛子酒,放在面前,打开晒干的猪尿泡,用手指指,“好东西,纯粮食酿造!”酒受到外力,在里面不安分摇晃,“喝了解忧解愁,喝多了还不上头,要不你尝尝?” “他地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小警察??头,“他酿的酒,请你米西米西!” “米西?”把枪放在马车上,端起酒,喝一口,一张扭曲的苦瓜脸,“哼,好东西!”他却吐在地上。 “哈哈哈……”黄兴忠笑喷了。 “好东西叫驴糟蹋了!”黄安手持马鞭,另一只手握着拳头。 黄兴忠摇摇头。 “你的朋友的不是,太苦了(他读哭音),走吧!” “好,谢谢,哪天有空,我给你带点儿!” 小警察比划半天,日本人才笑着点点头。 铃声细碎,碎石板路上,马车嗒嗒。 “好东西叫驴糟蹋了!”黄安无端端生气。 “不要紧!既然驴插一嘴,还留着饮驴,糟蹋不得,舍不得金弹子,打不下巧鸳鸯!”黄兴忠把扎坛口的布条解开,把干瘪的猪尿泡往上一蒙,扎紧,撕下上面的字,“这坛子留着饮驴,上面‘酒’字撕下了,别记错了!”他斜靠在车辕上,“这日本人象乌龟,缩在鳖盖里,不露头,咋整?查得还挺严实,遇到象刚才那毛头小子,尿斑末退,奶斑刚掉,又咋整?都说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看这句话是屁话!” “白天人多眼杂,他们虚张声势,甚至是耀武扬威,我们根本不是对手,要动就晚上!”黄安说。 “那就是得有合适的落脚点,象老鼠?昼伏夜出!还不能长期在一个地方落脚,时间久了,会被发现。 “老爷是把好手,看样子你是准备好才动手!把什么都摸得门清!”刘中天兴兴然的样子。 “莽夫才做无谓的牺牲,冲动是魔鬼,打了鬼,还不能让鬼缠身!”这时,一队鬼子巡逻兵,一身绒装,军靴把地踏得震耳地响,三个人都缄口不语。 鸡冠花充血一样,紫到芯里,硕大无朋的花,坠得纤细地茎,象狗尾巴草一样弯曲,舔着脸在地上,风过时,点头哈腰,斩一风在后院小坐一会儿,屁股僵硬,日本人进城多日,既没有人上门安民告示,也没有书面一纸半语下达,仿佛压要儿就不知道湖河帮的事,这让斩一风心中犯嘀咕:这他妈不符合常理呀,要么日本人没有顾上,要么就是压根没有拿湖河帮当回事,等着吧,日时悠长,牙齿总有咬住舌头的那一天! “斩爷,有件事我得支会你一声!”裘千喜象个象个陀螺在地上飞快走着,声轻得象是踩在空气上,而不是地面,偶尔飘落的树叶,都砸出让人随之一跳的声响。 “你怎么来啦?有什么事?”斩一风皱一下眉,“和日本人有关吗?他们越过大栅栏了?” “不是!是柴……?” “东进差你来的?” “也不是!” “你是要急死我呀?竹筒倒豆子!”斩一风知道裘千喜谨小慎微,象颗螺丝拧在大栅栏那儿,有他在,斩一风可以高枕无忧,就算有任何不测,应急能力不差。 “我发现柴爷最近不对头!” “具体点,咋不对头法?哪位柴……?”斩一风再次皱起眉。 “自然是辈份长的那位,可能他吸食了大烟了,并且是从大栅栏黑龙会那里购得,他的身影虽然飘浮不定,神龙见首不风尾,但我还是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这一点,后来,为了证实我的判断,我专门问过高桥贺,他也证实了这一点!” “高桥贺又是谁?” “黑龙会的厨子,经常到铺子里买日用品,一来二去,熟了!” 斩一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说的问题我知晓了,暂时不动声色,继续观察,你不会把柴烈的事,超前一步,跟柴老三说过吧?他们虽是爷侄辈,彼此关系不错!” “没有!绝对没有!你这是第一站,也是最后一站,东进虽和我连襟,可那是私人感情,今天这事是帮中大事,有可能引发别的事,我要是知情不说,贻误了大事,我就成了千古罪人!”裘千喜觉得要说的话,差不多了,一拱手,“斩爷,我去了!” “嗯!”斩氏点点头,望着裘千喜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柴烈曾经是多么爷们,自从娶了东城小娇美,就象变了个人:嗓门不再粗粗,象刀劈出来一样,而是捏着嗓子说话,红颜冶炼成了祸水,把个钢性男人,硬生生揉搓成了面团,有时帮里有事,呼之不来,有些远差,现在渐渐交给了毛不平,毛早年间属于无名这辈,入帮较早,一十三岁,精细如猴,继承的是他老子的体钵,毛不平借势发力,逐渐取代了柴烈,柴虽然还在位置上,由于不多做事,不做大事,权力有些偏移,毛不平的风生水起,也就顺应潮流。 柴烈因为爬屋檐下烘柿子,秋冷秋寒的日子,一脚蹬空,伴随着‘啊-----’一声惨叫,从半高空掉了下来,房子虽不高,也不至于丢命,可是艺高人容易胆大,仰仗着身手不错,在空中翻筋斗云跟头,挓挲的手脚,被密密的丝瓜藤缠上,手脚失空,跌落在一堆乱木上,把男人最值钱的东西,穿坏了,就是乱木上一个枝杈惹的祸,其残状可想而知。为了几个软柿子,惨成这样,得不偿失,那个悔,肠子都绿了,命虽保住了,样子丑陋不讲,还没有了作用,女人四十岁不到,城里生活,不用风抽日晒,日月滋养,那点男女乐趣没了,女人再美,也是摆设,不安份就从这条小小缝隙中,滋生出来,俗语虽糙,话不端理正:男人要磨,日子味寡,闲闲生事,小娇美这种龙泽水喂养、放在唇边吻出来的女人,就外放,滋味悠长,一开始偷偷摸摸偷窃男人,有过经验,知道什么样男人外强中甘,了解什么男人,她要的不是装门面、养的男人。 经常穿街走巷,在熟知的人间游走,偶一日,胡海这个短命鬼,胡子邋碴,酒后一摇三晃走过巷子,赤裸着光洁的上身,撞在小娇美身上,两个人错愕一望,她嗅着熏天酒气,哆嗦着想吐,他闻着花一样浓烈的花香肉香,抹了一下朦胧的醉眼,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晃瞎了他一双狗眼,惊艳了他的灵魂,象激越的音符,纵情在键上跳越,那一刹那间,天地忽悠旋转,从皮肉到灵魂缝隙大开,如正在提起闸门下恣肆激流,欢呼雀跃:打着漩涡的祸水,那咆哮之声,激越人的灵魂,天地之美,万物钟灵毓秀间孕育出的尤物,比酒芳香,比玉液甘冽,眼直了,心木了,人死般僵硬,呼吸出现短路,伸出狗一样贪婪的鲜红的长舌头,象舔吸咂吻那张脸,涎水已滴答,象小雨滴答。 “干啥嘞,死胖子!”小娇美跺他一脚,女人之所以这样,纯粹是为了壮胆。 男人不动,不叫,象死肉,踹不出声响。 女人既失望又后悔,象叫春的猫,噢噢呻唤,痴痴盯半天,“你会不会?来不来?”女人的眼睛既是刀子,更是钩子,一蓬丝瓜秧下,男人象畜生,挤兑着,揉搓着,把女人往墙上搓,搓得上气不接下气,女人双只脚够不着地,依着墙,被男人顶在墙上,云雨一回。 下来之后,气喘均乎了。 “你……你你敢怎样?”她太娇小,太柔美,胡海生猛海鲜,怕揉搓坏了,就问一句。 “叭!”女人扬手一巴掌,扭身就走,欲死欲仙一样,正美在心缝中。 “她妈的,这是几个意思?”胡海艳遇,千古称奇,都说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胡海就动了,柴烈本想找人劈了他,小娇美哭成泪人,柴烈就?了,胡海阴差阳错死了,小娇美还去坟上哭过,千年的痴情,让人费解,小娇美以为从此就老实在柴烈怀中急死、渴死、熬烈、被岁月之风耗死,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高孝山就硬生生闯进来,胡海与高孝山不同。 高孝山愣住了,跟在龙泽县驻军司令官麻生一休身后的新任警备司令竟然是一身绒装的江惠。 “各位,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你们新任龙泽县警备司令丰臣惠子,请大家……”麻生一休正要接着说。 “司令官,不用了,这些都是我的熟人,尤其是高队长,我们打过交道,高队长你好,不好意思,我是大日本帝国谍报人员,本名丰臣惠子!因为工作需要,曾经蛰伏于《龙泽日报》社,高队长,不友好握个手?过去,我们各为其主,今天握手言和,齐聚于太阳旗底下,为帝国孝力,我希望我们能精诚团结!” 高孝山咬咬下唇,看着低头不语的桑泊年,伸出去的手僵直在那里。 “不愿意吗?”女人笑起来,象花,一如玫瑰扎手,更如娇艳欲滴的郁金香,“过去就让它过去!” “我只是奇了怪,我们的动作如此迅速,你究竟是怎样逃脱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了这事,我甚至怀疑:高郎是否才尽?” 第136章:土鳖混混 “高队长,你谦虚了,能和你共事,三生有幸。你察之毫厘,决胜千里之外,我历来佩服你,这样吧,为了我们今后愉快地合作,我就告诉你:一打时间差,你们疯子满大街找我,我却在旅馆中大睡,夕阳掉地之前,在西城漕帮帮助之下,逃之夭夭!” “你们有此渊源?”麻生一休叹为观止。 “潘队长,你好象很不高兴,发生了什么事?”匆匆握了一下高的手,走向潘石崖。 “没有!我在想事,丰臣司令巾帼不让须眉!你有什么要吩咐?我洗耳恭听!” “潘队长是电报专家,正是你的监听,差一点儿逮住了我,还在耿耿于怀?”一切皆在谈笑之间。 “好了,丰臣司令官,今天就算走马上任,听说德川安康和你有点故事,改天愿闻其详,我将去黑龙会,见一见我的老同学:小岛政休和美津前三郎,东京一别,数十年不见,等德川君来了,我们再叙!桑局长,不!我该改口叫你桑副司令,龙泽的安全系于各位,再会!”麻生一休看上去很随和,但这随和的背后,有其不能言说的秘密。 第43章: 1 “日本人的小鞋早已做在那儿了,还是小心为上,从今个儿,汉奸----这顶帽子,不大不小,就戴头上去了!”往外的桑泊年侧面看一下,还在和丰臣惠子喋喋不休的高孝山,“他的骨气哪儿去了?” “看不透,越来越看不透了!我记得柳主任白事上,他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词,可是这才过去几天?”潘石崖是紧一脚慢一脚跟着,“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他家,等着吧,警察局今后热闹了!衍生出夭蛾子,太过正常!” “他们迫于无奈,走是走不掉,不得已而为之,你不会走不掉吧?这些年你在警察局是个什么境遇,我是知晓的,警察局长这个位置目前空缺,你有没有兴趣?国民党、红党地下谍报人员,会有渗透,你又是这方面专家,我相信你能胜任,过去你与这些人没有任何瓜葛,可以放开手脚去干,有什么事,找我!我会给你撑腰!”丰臣惠子拍拍他的肩,无限信任的样子。 “好吧!”夕阳就要掉在地上,高孝山虽然听丰臣惠子这样说,心中却并不愉快,警察局长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职位,眼下虽说唾手可得,但此与彼的区别,他还是难掂出重量的,桑泊年依旧一片乌云罩在他头顶上,这样的升迁,他哪有心情高兴? 廖青云接受日本人安排,当上了所谓的警备副司令,他压抑的心情,丝毫不比高孝山之流的差,这些过去一直是县政府组成人员的警察局长,其实就是一顶没有人要的破帽子,从钱其铁那个腌臜泼才破旧楼里走出来的三个外乡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过去史凤琳一直追查的日谍,竟然是他们,他们平时穿得破破烂烂,甚至是出入都要准备两个箩筐叠加在一起,一根不算直的棍,一顶破斗笠,遮挡住的三个人,竟然就是后来名震西凉的谍报界奇才的长谷川天一和他的两个影子一样的助手,廖青云把拳头捶在桌子上,如果当初他能稍加配合,说不定,结局会不一样,仿佛有灵一样,备受上头青睐的特派员虽然穴居西凉城,却象蚂蚱一样疲于奔命蹦跳,却没有在这个位置上留下任何可圈可点的成绩,但却在大轰炸前一夜,人不知鬼不觉撤离了县城,石钟和他的残兵败将是在大爆炸惊惧后,接到上头命令才撤离,这时候,廖才知道:关键时刻,他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要撤离,他根本不在名单上,想想:悲催的眼泪,就无声坠落。 钱其铁这个瘪三,原来早就依偎在日本人怀里,吃上不劳而获奶了,销鸦片,只不过给人看的障眼法,给日本搜集情报,才是正业,那么一直藏匿于烟馆之内的幽谷兰花,身份值得商榷,每天往张家烟馆送的是点心吗?一切迷一样的底,就这样一下子通透了,楚楚动人的小可怜,曾经一度还让廖大局长剜心般疼痛过,原来藏着掖着的都是本相。 钱其铁这两天出入县衙特别勤,长谷川天一成了日军驻西凉县的司令,扶摇在上,而那位一直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幽谷兰花,自己撕下伪装,一身绒装出现在廖青云面前,成了他的直接上司。 “你好!廖局长,本人香川幽兰,大日本情报机关特高课一名高级特工,现在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为:廖副司令!”她伸出修长洁白的手,笑得象一朵幽谷兰花,迎风绽放。但廖青云闻到却是一阵阵熏人的恶臭,象泰坦魔芋。 “无所谓!”这些糟心窝的往事,一直令他汗颜。 “还在为往事耿耿于怀呢?各为其主,等到大东亚共荣圈实现的那一天,你就会为今天情绪上的淤塞,感到好笑,为了帝国利益,个人荣辱算什么?我在烟馆这么多年沉浮,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那得猴年马月,我都这把年纪了,等不等得到?”过去的懈怠,贻误了战机,史凤琳以一己之力,往那个纵深领域中拓展,就差那么一点点,如果自己能助其一臂之力,或许今天一切都会不同了。 “廖局长,你说得这叫什么话?如果没有大东亚共荣,我能吃得这么好?穿得这么暖?过去我连大烟都抽不起,现如今我住哪儿?吃什么?听她的,准没错,这个党,那个主义,日本人一来,统统吓得屁滚尿流!” “不错!钱爷说得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看我,过去就是乌鸦巷里的一只麻雀,……”王三木忤在钱其铁身后,抖抖缩缩。 “一边去,你算哪根葱?我看你还不如那只麻雀呢!” “廖青云,我尊重你,叫你一声局长,今非昔比,你还抱着老皇历看人?如今我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他晃动着右手大姆指,撇撇嘴,“王三爷,岂是你能诋毁得了的?” “你拉倒!你少在这儿放狗臭屁!”钱其铁在王三木帽子上砸几下,“廖副司令,你大人甭记小人过,这三木就是……橡皮做的,所以有人叫他橡皮阿三,这里头是实的,没心没肺!”单指点着王三木的胸。“香川小姐,廖副司令,你们都有了位置,你看我们俩呢?也给个位置?继续为大日本帝国效效力?” 听到脚步声,所以有都抬起头,是沈十一走来:“你们俩要个什么位置?我们警察局可不要这种浪费粮食的角色!” “正好,沈局长来了,让他给你安排吧,据我所知:特务队长一职尚且空缺!”香川幽兰莞尔一笑。 “钱爷,你吃肉,就赏我一口汤吧,那……那副队长是不是也空缺?实在不行,小队长也行,我家祖坟上还没冒过青烟嘞,那你们就让它冒一个!”门牙姿出来,右手食指往上戳一下。 “香川司令,你要用这俩货?”沈十一笑了,笑喷了,“一个大烟鬼,一个小瘪三!” “留着吧,他们有他们的用!有时候,他们的作用,你代替不了!” “谢谢香川大司令,我给你敬礼了!”王三木象征性比划一下。 “你们都出去吧,我们还有事!” “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警察局特务队,仨月,干不好,回家抱孩子!”沈十一认真说。 “是!”王三木回头敬一礼,然后,是唱着走出去:“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石板栽花无底根,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两位,都是我大日本帝国肱骨之臣,我希望能皆尽全力做好地方安保工作,尽快恢复秩序,工厂要开工,市民要开市,为不久将来帝国的军队打下神州奠定坚实的物质基础和秩序基础,我大日本帝国的军队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陈仲秋在黎明时分,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翻了个身,把昨天的沉重丢进了山沟沟里,日本人把县城占了,这下面的乡镇怎么办?郝百声父子没有一个人说过对未来的打算,他们似乎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形势急转直下,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们也失去了方向,无法拿捏,这分寸感,在毫厘之间,镇公所每日里忙的也还是鸡毛蒜皮的事,鬼子虽占领了县城,乡下更广大地区,还管理不过来,这需要许多象他这样有胆有识的人,来做代言,但日本人时时龟缩在县城不出,上下还没有通达,日本人压根顾不上这些,他们有更大的目标,他虽有些沮丧,但还得咬咬牙挺住,他在等着那个实现自己梦想的假以时日,胭脂因有孕在身,每日里贪吃贪睡,这会儿鼾声均匀,他的兽手上,长着长长的绒毛,伸进她薄薄的衣服里,上上下下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腹部,有了些许轮廓,滑不溜手,甚至是伸到下面的生长器上,那里被柔软的黑色的纤尘不染的甚至是长年累月不见阳光的憋屈,挤压成弯弯的茅草上,下面是一凳两沿有个冲击坡的特殊地带,男人的福地,女人赖以生存之别有洞天之地,没有这,女人将无所适从,也无法掌控男人。 手抠抠荡荡,欲望从心的湖底势不可挡升腾。 女人臆语:“你要干吗?” “你不知道吗?”男人咬牙切齿。 女人的手象条游走的蛇,摇晃几下,就轻车熟路攥住男人温热膨胀的尘根,食指在男人东西下一个浅浅有弧度的凹槽里,衔住那里的一层皮,上下滑动,男人如同山雀跳跃,不能自持,女人往上一窜,把温热的乳头,填进男人嘴里,男人受到鼓舞,制造出地动山摇,远比过山车更让人心惊肉跳……男人女人的幸福倾泻而下,一股浊流喷射而出…… 死鱼一样,仰躺着,老虎一路狂奔的粗犷的喘气声,象一阵罡风吹过,面目全非…… 想到自己的儿子正在怀中女人身体孕育,突然,他感觉责任重大,不能再象过去那样:胡吃海喝,该为女人未来的孩子积攒点儿什么,这个想法,从那一刻落地就生根。 太阳晃人眼,疲疲的男人一个骨碌翻下床,赤身站那儿,随便找衣服穿上,挎好枪,用小水瓢舀一下水,在水盆中,糊乱捧一捧水,在脸上涂抹一把,算是完事,拉开门,气就不打一处来,老鳏夫就象一只狗蹲在门前:“你这是干吗?” “找你要酒钱!你这一走一天,胭脂也不管我,盛一碗饭往地上一晃,没头没尾,吃饭啦,我要不瞅准机会,那只丧家犬就饿狗扑食,我没名没姓,她没爹没妈呀,象孙悟空,石头缝中蹦出来的?你再不管管她,早晚要骑我头拉屎!” “你想怎样?打她一顿替你出气?那猫尿不能不喝?” “我心里闷,不喝难受!” “尿腥骚,你不也喝点儿?有饭吃就不错了,要酒钱没有!” “别介,你别走呀?你不能不管我呀?”他去拉陈仲秋衣服袖。 “你想干嘛?松开!要不然,我把你铐起来,送镇公所去!”在陈仲秋严厉的目光下,老鳏夫哆嗦一下,松开手,陈仲秋今非昔比,风骨已经呈獠牙之势疯长。 见陈仲秋上了破旧自行车,冲着背影:“当初怪我眼瞎,把胭脂给了你!糟蹋喽!”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陈仲秋单腿点地,用右手食指,戳戳点着他,没有说任何话,腿一扒拉,走了。 车子走过梅家溪,嗅着那扑鼻的香,忍不住扭头看看梅家溪,这里的饭局一般有个惯例,多半在中下午,延伸到夜里,他一回头,不打紧,看见个人,头戴斗篷,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天没到太热的时候,怎么回事?他正诧异,却看见不远处,走来个熟人,不错,她是钟玉秀老师,学生虽说还在假期里,她该回黄花甸子才对呀,看样子也是往梅家溪而去,钟是和那个人约会吗?那钟是什么身份?这么一想,哆嗦一下,联想起上一次的情景,觉着有些不对头,驻脚观看。果不其然,那个人进去了,钟左顾右盼一下,也就进去了。 梅家溪侧翼,有个小土包,不太大,那里长着一丛细长的毛竹,陈仲秋把车子扎在那里,准备一头闯进去,突觉有尿,便掏出东西,对准一小块拳头的凸兀,尿起来,哗哗有声,被白亮亮尿条硬生生喷出个窝来,尿不仅腥骚,还激出一堆白色的泡沫,松弛的竹根在尿液中摇摆,尿完了,人爽了,就拍弹一下出来,一头往里闯。 “陈队长大清早没有用饭?”有个人和他打招呼。 “嗯啊!”这俩字不置可否,脑袋象削过的竹签。 “你要找什么?” “刚才一前一后是不是进来过两个人?” “何止两个?没吃早点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找谁?” “学校的钟玉秀老师!” “二楼雅间!” 第137章:接头联络 “噔,噔噔……”他扒开这里的佣人,直接窜上去,象老鼠,比老鼠更敏捷,他从飘着的空气中,嗅到五谷丰登丰稔的香气,欲望折磨,不断猛地撞开门,把一对正在吃饭,你掐一把,我摸一把,浪笑声象瓷器掉在地上,跌出脆生生的碎裂,不用看,更不用猜,从他们惊惶失措中,可以看出这是一对如胶似漆的野鸳鸯。 “你……你是干什么的?”男人把一个油腻腻的包子,生硬往嘴里塞。 “对不起,继续,敲错门了!”“叭!”随手带上。 “你好!啸虎同志,好久没有你们的消息了,你不是和我大哥他们一起撤退了吗?怎么又……”钟玉秀吸咂一口海带豆腐条汤!” “我比大哥要早,他一直留下来,想要抓住隐藏在西凉的日特,可是日特太狡猾,就在要抓住的时候,就逃了,有时甚至是嗅到他们的气息,他是受省党部王魁元指令,在大轰炸前一夜撤离的,时间的触角太短,就差那么一点点,功亏一篑呀,实在可惜!你这里情况怎么样?” “用四个字来形容:世外桃源!组织上有什么新的指示?” “静观其变!日军有可能南下,要拿下神州,一夜之间,神州外围无一长物,有可能会派捐派粮,你们要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至少不能让他们太顺畅了,这一点,我们远不及黄花甸子黄兴忠更有眼光,他便卖了田产和产业,置办起个人武装,听说他们上了塌河谷地。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你们能够联系上他,以他的聪明才智,再由我党思想的植入,我想会很快发展成一支不错的武装,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派上用场!” “这个到不难,我们和他女儿黄淑霞关系不错!” “省委毛三春和尤金平同志,对于你们一直寄予厚望!” “感谢组织的信任,我们蛰伏太久,是该启用我们的时候了!你还要去西凉城吗?” “必须的,不仅如此,我还要到龙泽,见到顾一凡同志,传达省委最新指示,还要到临江去,最后走小孤山,到达临江纵队,希望能够联合到各种武装力量,在这三县开展各种形式的武装斗争,以达到牵制日军力量的目的,日军有着非凡的空中优势,所以连脚机场也是重点,能不能拔掉这颗毒钉子,没有十足的把握,那里是日军重要的杀手锏,所以防守一定十分严密!” “这次你的行程战线过长,容易暴露你的身份,所以……” “没有大障,我是受省政府省主席派遣,联系留在敌占区的警察,所以于公于我们,都可进可退!” “是吗?你进一个,退一个给我试试?”陈仲秋破门而入,“哟呵,你们可真会挑地方,大隐隐于市,灯下黑呀,可爱的钟老师,怎么还有这么一手,说说吧,你什么身份?土木镇也不是一块太平之地!” “陈队长,这是干什么?”钟玉秀怎么也想不到,被人盯了梢,陈仲秋的不善,和声名狼藉,她早就有耳闻,虽然没有什交集,但还是通过口口相传,知道不少,尤其是黄家大院那一段,她的耳朵里已经塞满了。 “他是谁?赶快给我交待,看在乡里乡亲的分上,也许我会网开一面,我这个人没有时髦的政治倾向,红党也好,国民党也罢,如今菜鸟日本人,我统统不理!” “他是国民党西凉县的原秘书长,黄花甸子人!” “蒙我?我在黄家大院多年,大凡经常过往黄花甸子的人,没有我不认识的,他姓啥名谁?” “陈啸虎,你总听说过吧?”陈啸虎自己说。 “500年前是一家?名字的确耳熟,偶尔有人提及,但就是想不起来!你们这是……?” “我受省政府委派,前来打探消息!” “我不信!那这事和钟老师有什么关系?你又这么藏着掖着干什么?”陈仲秋认真看着陈啸虎,“莫非你们有私情?” “你能不能不那么龌龊!”钟玉秀脸色铁青。 “钟老师,莫非我说到病根上了?你急什么?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陈队长,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而是你们想,如果说不清,那就只有镇公所说去,郝镇长也没有多少事,请他问个明白!” “陈队长,撇开一家子这层关系不说……” “少套近乎,根本是不是这层关系,我都没有搞明白!” “我此次前来,肩负着党国的重要使命,如果有什么意外,别说你陈钟秋,就是郝镇长,也承担不起,走吧,就去见见郝镇长吧!”陈啸虎义正词严站起来。 “治什么气?我只不过说说而已,我这个人一向不懂政治,既然是这样,算是我打搅了,不对,钟老师,你身上有事啊!要不要我把史校长找来,你们两家如果有什么大事,也该史校长出面,你一个女的,这里头……当然,我可以当作看不见,是不是得拿点儿东西,蒙一下我的眼睛,堵一下我的嘴?” “你想要多少?”陈啸虎问。 “这又不是做生意?多与少,我还真开不了口,你这么大官,我平时想见,都见不着,由你赏,也得……” “除了饭钱,全在这儿!”丢下两块大洋,“我看这太少,不会让陈队长看上眼,这样吧,我们还是去镇长那儿,听他裁决吧!”陈啸虎挓挲着手。 “有那层意思就行了!”手急眼快,陈仲秋抓在手里,“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们继续,我还要到镇公所去,每日巡查,烦都烦死了!”大洋落入摇晃的口袋,叮当有声。 “你呀,钱多花不完?这种无赖,就不能惯!” “没事,那是小钱,他认定了我俩有私情,这样可以隐瞒你我的身份,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更何况这种刺头,不能改变我,更不能改变他的生活,没事的!请转告凤扬同志,党组织没有忘记你们,很多时候,不启用你们,是因为形势不利于启用你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神州,我们成功刺杀了广木弘一,虽未致死,但拿回了城防图,打乱日军进攻神州计划!” “是谁泄露了这个计划?查清了吗?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 “是汪天培,他一向充当和事佬的角度,游走在各方之间,与浅仓次郎交往甚密,现在惶惶不可终日,我估计: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谁是什么郎?还不把这样的害群之马一并除掉?” “暂时还不能,留着他是为了发现更多日谍分子!广木弘一事件,我想从本质上,起到了震慑的作用,所以,打狗队的林剑春同志,这样做是对的!好了,我要赶回西凉城了,希望你和凤扬同志,能尽快见到黄兴忠,只有大家都动起来,日军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那些战争狂人鼓吹‘三个月亡华’才会如南柯一梦!” 蛐蛐在叫,月牙儿如同镰刀,割破乌云的束缚,狗“汪汪”狂吠,马灯灯影疏离,黄兴忠站在临时搭建的屋外,有种虚脱的迷惘,夜,象水在渗漏,这种声音,象鼓点,没有比这苍凉更加深入人心。 “黄老爷,有人找!”刘中天领着个人,正深一脚浅一脚上来。 “你好!黄叔,我是史凤扬!”来人站在漆黑里一抱拳。 “哟,哟哟,什么事惊了我们的校长大驾,还要你亲自来一趟?”黄兴忠有些激动,过去他和史健久械斗不止,这个史凤扬始终站在清水中,很多时候劝慰他们,可他们斗上瘾了,谁也不肯罢手,这件事起因源于生意,后来黄兴忠把生意做大,不屑与史健久为伍,但史始终无法忘却,时时撩拨黄兴忠,黄等史作十回,还一回,这一还,让史健久血本无归,有时为了抢生意,那些不起眼的生意,黄兴忠也要折腾一下,后来史春铃加入,使原本简单的内斗,更加复杂,史凤扬忠言逆耳,却换来史健久的破口大骂,骂他是喂不饱的白眼狼,再后来,史凤扬和钟玉秀经过岁月涮磨,修成正果,就搬到镇上,鲜少回黄花甸子,史终因常生闷气,养病为患,最后因受到惊吓,从平板车上栽下,一命呜呼,这让黄兴忠多少有些歉疚。“淑霞,淑霞,快出来,史校长找你!” “黄叔,别喊啦!我不找黄老师,我找你的!” “找我?”黄兴忠有些意外,“算总帐?” “黄叔,你真会说笑!我和你可没有帐呀!”史凤扬笑笑。 “史校长,这么远的路,你怎么来啦?学校有事?”黄淑霞活蹦乱跳,象只快活的燕子跑出来,“好久不见,还好吗?钟老师好吗?”她热切地拉住了史凤扬的手。 “都还好!看来你在这深山老林中,吸食了钟灵毓秀的精华,这么神情气爽!”拍拍她的肩头,“你能有这样精神状态,很不错,今天,我来找黄叔有点事!” “害得我瞎高兴一场,我以为有什么喜事落到我的头上了,原来虚喜一场!” “史校长,请!这里条件简陋!” “黄叔,不要客气,我也不是外人!都请!你是不是以为郝秀峰又来提亲?”史凤扬招招手。 “凤扬呀,你能来,我太高兴了,说实话,我现在有些陷入迷惘,有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上,找不到着力点,也许,我太冲动了,关了自己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卖了所有土地,来到这里,终日无所是事,龙泽县城我们去过两趟,见着东洋鬼子,说实话,他们并没有长着三头六臂,也不象我们听说那样:刀枪不入,九一八咋就败得一败涂地?说实话,我想不通,我是想干事的,可是就是这么点儿从老家带来的人,能干什么?我没有底呀,他们抛家舍业跟着我,我把事情想简单了!”进了屋,都坐下去,陈梅梅和百合给大家倒水。 “哟,黄安也在!天河,枪法咋样?” “马马虎虎!” “所有事不能马马虎虎,如果马虎了,就是和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史校长,听你这语气,你是这个吗?”黄天河用双手比划着斧头和镰刀。 2 “是不是这个不重要!关键是作为一个中国人,值此灾难时期,我们总得做点什么!”他右手拍拍黄天河的肩,“黄叔,你挑起了这杠大旗,不容易呀,至少说明你不糊涂,但要怎么走,还值得商榷呀,首先保护好自己,不做无谓的牺牲,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杀死一两个日本兵,而是要多杀汉奸,这些人多半是本乡本土,他们熟知我们的情况,对于我们的破坏很大,他们甚至是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国家利益,他们之危害,远远超过日本人,日本人初来乍到,没有这些人指点,就如同瞎子摸象,大轰炸何至于如此凄惨?当然,日本鬼子也不能轻饶!” “史校长,这没有外人,你究竟是姓国还是姓共?”黄兴忠笑笑,“国民党腐败透顶,是个官就想贪污受贿,花样层出不穷,郝百声才多大毛官,日本人没有来之前,成立了联防队,给此之名,大肆敛财,要500块大洋,不瞒你说:我一个大子都没给,你看看招募的那些人,不能说是些鸡头鸭爪,但也不是什么能干事的人,连个张志清那个大烟鬼都进去了,纯粹是滥竽充数,把大把大把银子花费他们身上,还不如我带出来的这些人,那郝镇长早掉钱眼里了,开大烟馆,开赌场,黄赌毒,就差妓院,还不如你老岳父干的那会儿!至少政治上清明!” “你少说两句!”陈梅梅阻止他。 “怕什么?史校长又不是外人,我还怕有人传话?当着郝百声的面,我也能这样说他!” “就你能!无论什么人来,都听你说话,臭显摆,你听听人家史校长怎么说!” “婶子,没事的!” “你知道人一多,他那张嘴,呱呱的,就跟那鸭子腚似的,不管有用无用,突突往外说!” “废话!长嘴就是说话的,让你说,你说得出嘛,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哟,还看不起女人了!你别忘了,你也是女人生的,没有女人,恐怕你睡觉都不踏实!” “哈哈……”众人笑喷了! “史校长,我们两家有世仇,按照道理你该恨我,当年年轻气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黄叔,那都是些睚眦之怨,都是咱自家里的事,都淌在岁月的河里,所以……你也不要耿耿于怀,都过去了,谁没年轻过,谁没犯过浑,只不过我父亲一头扎进牛角尖里,就再也没有出来过,他把钱看得太重,钱害了他,一辈子没有醒悟过,这是认识的局限性,是他个人的悲哀,生在骨头上,除非消亡,否则,无法改变!好了,不说他了!”往事如烟,烟呛五腹,无数父子争吵,以至于婚后搬离黄花甸,不屑与之为伍。 第138章:痛斥汉奸 “史校长,你能有这样的胸怀,我自愧不如,不管怎么说:我和你父亲斗了半辈子,想想,我也是有许多不对的地方!” “面对过去,我们无力纠正,只有展望未来!” “欢迎史校长常来,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黄叔,你夸张了!在面对中华民族史无前例的人灾难面前,我们人人应该象你这样:抛家舍业,为了独立!为了尊严而战,甚至是有可能牺牲掉自己生命,这没有什么!……” 每个人听得热血沸腾,有的人甚至是默默握紧拳头,接着,史凤扬又分析了国际国内的形式,并告别他们红党目前所处的地位,以及如何开展全民抗战的方针政策方式方法,夜已经很深了,大家没有丝毫困意,觉得有了方向,有了目标。 “连脚镇机场是重点,如果不把这颗钉子拔了,神州不保,首都更是岌岌可危,南京如果不保,人心将泛散,再聚拢起来,难上加难,如果有什么困难,我可以从旁协调!” “打飞机,得用什么武器?”北风问。 “我们没有制空权,要想搞掉它们,就不能让它们上天,一旦飞到天上,我们只能望天长叹!” “什么叫制空权?”黄天河问。 “这是专业术语,通俗点讲:飞机对飞机,在天空上对打!” “你是说:我们没有飞机?”黄安问。 “是这么个意思!” “几架也没有?为什么会没有?中国咋这么穷?” “东北军原来有300架飞机!” “那些飞机呢?” “九一八事变时,差不多全让日本军抢走了!” “他妈的这些小鬼子忒狠,张小六子咋这么没用呢?怪不得老蒋把他看管起来:这是个吃喝嫖赌败家玩意儿!”黄安手攥成拳头,重重捶在桌子上。 “他有他的难处,愚忠!易旗之后,他必须听命于南京政府,所以他只能背负骂名,这黑锅蒋某人会自背?他没有那高深境界!” 黄淑霞和百合吓得心惊肉跳。 “你是说要想炸了它,必须去连脚镇?”黄兴忠问。 “别无它法!黄叔,这样你看行不行?你们先去摸一下情况,我负责给你找些有这方面经验的帮手,你看怎么样?” “你是南京的还是延安的?” “黄叔你想多了,我哪头都不是!” “不对吧?你一个教书匠咋什么都知道?” “纯碎没事瞎琢磨!” “谁信?” “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谁是匹夫?这咋还骂上人了?”黄安不解。 “你是匹夫!我也是匹夫,我们大家都是匹夫,这不是骂人!” “我咋听史老爷在世时,常骂张一山是:老匹夫!?”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 顾一凡非常激动,想不到这么快,省委就又派人来了,见到陈啸虎,他激动全身痉挛,紧紧握住陈的手,使劲摇撼,不愿意松开。 “一凡同志,你们在敌占区,一定要格外小心,目前城里是个什么情况?” “日军刚刚进来,还没有适应环境,狰狞的面目还没有显露,各种人物还没有磨合,还没有利益冲突,有的还在抱着幻想,在半空中飘着,一些爱钻营的人,还在东张西望,日本人贴出了安民的告示,警察已经被日军全面接管,这两天正在忙着封官加爵,过去的警察局升格为警备司令部,原局长被任命为副司令,司令由日本人担任,龙泽县新任警备司令叫丰臣惠子,从警局内部传来消息说:她就是原报社记者江惠,驻军总司令官叫麻生一休,驻军人员不超过1500人!至于武器方面的消息,这两天就会有结果!” “警局有我们的人?”陈啸虎一点儿也不吃惊。 “有!日本人现在主要任务是肃清留在城内抗日武装人员,以保证他们所谓的大后方安全,下一步主要兵力可能就是进攻省城,麻生师团所属部队,正在临江集结,如果是这样,城内就会空虚,所以日本人还在举棋不定。” “这里的帮派势力如何?” “主要有两大帮派,西边是漕帮势力范围,早在之前,就一头扎进日本人怀里,替他们运煤,不知道是谁曾经炸毁龙裂桥,日本人一声不响又修上了,日本人资源匮乏,东部主要是湖河帮势力范围,他们与日本人井水不犯河水,大轰炸前,在大栅栏那儿有过冲突,后来这事怎样就不了了之了,县主任柳明楼被杀,后来,黑龙会的德田秋俊也被杀,双方这一还一报,看得出大轰炸之前,就有过拉锯式较量!”顾一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桑泊年这个人,你怎么看?” “不好说!主要是这个人平时深居浅出,在公开场面露面很少,他和湖河帮斩老大,交情甚笃。” “湖河帮是一个什么帮派?” “我觉得亦正亦斜,这方面刘昆仑同志也许知道得更详细,他与他们中的五当家毛不平有深度交情,上次出城送温安正同志,就是他的关系。” “我想去会会桑泊年!” “我看在摸不清他底牌情况下,还是不要冒然行事,这些人翻脸比翻书都快,要是有任何不测,我们无法在短时间内施以有效的援手!国民党这次丢包袱一样把他们丢掉,有些人难免会产生逆反心理。” “你想多了,我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救国会一名成员!”陈啸虎笑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是什么机构?怎么没有听说过?” “国民党临时机构,人员也是五花八门,我是被临时抽调过来的!” “有了这身护身符,安全系数就增大了,你想什么时候去见他?我能提供什么帮助?” “不用!还是晚上去!” 胡达仰躺在沙发里,有些昏昏欲睡,全家虽然撤离这随时可能降临灾难的地方,但他的心仍然一阵阵悸动,他还没有接到上面撤退的命令,是撤是战,上面还举棋不定,军队还固守在江边,神州是虎踞龙盘之地,六朝古都之所,任何轻言放弃,都会引起轩然大波,国内外舆论会一片哗然,会给红党以口实,再说,与首都只有一江之隔,它是日军进攻首都,最后一道屏障,它的得与失,关乎全中国的抗日局事,上面的意思,到现在都含糊不清,蒋氏勇猛不足,内敛有余,命令总是朝令夕改,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这种统帅,让他哭笑不得,纵观党内,侯爷的候爷,王爷的王爷,平时倾扎得厉害,这会儿都消停了,东北军几十万人,日军一触即溃,谁也不敢亮出家底,与日军正面争雄,家底就是权力,拼光了家底,就再也没有本钱跟蒋公争权夺利了,这个出头鸟,谁也不愿意当。 民众呼声此起彼伏,可那样声嘶力竭地呐喊,还有什么用? “省主席,省主席,醒醒,我想和你说点儿事!”汪天培皮笑肉不笑,象个小蟊贼,蹑手蹑脚走进来,中午白花花的阳光,从窗户斜晒进来,整个办公大楼,寂静得象座正在被掩埋的坟墓,胡达因为全家撤离,饭后没有别的去处,就在办公室里小栖一下,他不敢去宿舍,生怕一躺下来,就很难再醒过来,尽管这一气,他的睡眠很少,他不敢有丝毫大意,生怕有什么命令他没有接受到,错失良机,诸事繁杂,象机器的齿轮,嘎,嘎嘎……对挫,自己的血和肉从齿轮缝掉下来,碎碎成屑。 胡达艰难睁开眼睛:“你不好好休息,你这是要干什么?”汪天培在他心目中,就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且心态不正,仗着能说会道,小奶狗一样的模样,赢得了涉世不深殷福生女儿殷红的青睐,正是这次联姻,让他辉煌腾达,从小小的科员,上窜到省府秘书长,记得胡达当时劝过殷福生,他看不起这种满身浮躁的年轻人,但当时,这个后生已经先下手为强,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很快,汪天培逆风扶摇,如愿以偿成了殷的毛脚女婿。 “老殷呀,我们是几十年的关系,我既不会坑你,更不会害你,他能有幸分在这儿做科员,已经是烧高香了,那是他们家几世几劫修来的福份,我看人比你准的,这个人华而不实,在关键时刻,他的狼子野心就会暴露无遗,殷红年轻涉世不深,你也看不透一个人?”这话是万箭穿心。 胡达本是旁观者的好意,殷福生一字不拉说给女儿听,当天,就传到了汪天培耳朵里。 “老匹夫,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让你老牛不喝水,来个硬按!”汪天培咬牙切齿。 后来,借着这股东风,钱绪军力排众议,说服了其他人,最终以少数服从多数的态势,汪天培实现了更上一层楼,所以,好长一段时间,对胡达阳奉阴违,想不到形势急转直下,钱这只老狐狸,早早嗅出战争的味道,上下打点,包括行政院,手能伸到的地方,全伸了,最后,脱离了苦海,棋高一招。 钱不喜欢汪天培,看不惯他那作威作福的派头,加之,其人嘴敞,到处乱传,省政府那一点不能见人的秘密,全让他抖落了,经常越俎代庖,僭越权利范围,让钱绪军忍了很久,从行政级别上讲,钱退位,论资排辈,该殷福生上,可是钱却推荐了胡达代替他,胡比殷还大一岁,并没有年龄上的优势。报表送达蒋公馆,蒋竟然不管内容,就让秘书代签了,木已成舟,蒋氏才知道,但龙威就是龙威,错了也不能改。 殷福生因为这个骂了蒋氏,骂了钱绪军,更骂了胡达,但他最终明白,促成这个结果,是他的女婿,然后,重重捶了桌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句话十分中肯,骂出去,心中就痛快了,淤塞在心中多时的不快,就这样轻松了! 这时,胡达抬起阴阳脸:“有话说,有屁放!”胡达已经不必对他客气了。 “主席,打扰你休息,很是不好意思,是这样的……?”贼眉鼠眼环顾一下四周,抖抖缩缩从弯曲的怀里,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递给胡达,“省主席,有人让我给你递一封信!” “什么人给我写信,要托你代为转交?放那儿吧!”胡达心绪本来就不宁,根本没有心情看这个。 “是浅仓君,你知道的,以前在龙泽县……非我本意,代人受过!代人受过!”笑成五月鲜花盛开,开到烂漫,红到芯,紫到骨,黄到茎,白到叶,衰老与颓废,如蛇随影。 “我不管是浅仓,还是深仓,这种敏感时刻,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和日本人沆瀣一气,你就不怕活跃在神州大地上的爱国志士,取下你的项上人头?我劝你值此关键时刻,不要做有悖中华利益的勾当,要不然,死后,也会一如秦桧,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之上,溅了自己一身屎,还要让子孙后代抬不起头来做人,你把它拿回去吧,就当我没有听到,没有看到,兵临城下,我们应该同仇敌忾,共赴国难!”说完,胡达就闭上眼睛,再也不愿意说话。 他在等待着汪天培识相走开,希望脚步声从近到远消失。 汪天培挓挲着双手,交叉着摇晃,然后,双手对搓,搓出皮响,“主席,我请你……说不定退一步海阔天空……” “滚!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你还恬不知耻,大言不惭,说出这样狗屁不通的胡话,作为政府人员,仅凭这一条,我就可以法办你!我是为福生兄不值,心疼殷红那孩子,过去你和日本人在龙泽狗苟蝇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把这种见不得人的风气,带到神州,这是我决不能容忍的!你收了日本人多少好处,你自己清楚,难道你的良心就没有抖动吗?”胡达这一次没有给一向自以为是的汪天培留任何面子,甚至是声嘶力竭在叫嚣,“神州省城防图是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明,要是让中统或军统知道这个,不定哪天就从巷子里窜出个人来,举枪对你就‘嗖,嗖嗖……’,戴主任的威名,你是知道的,西方人称他为‘中国的希姆莱’,当你饮弹暴尸街头,都不知道死于何人之手,广木弘一虽侥幸逃过一劫,却迷一样从神州下课了!教训不够深刻?就算我们能放你一马,红党呢?那些我们不知道的爱国人士呢?” 汪天培几次张张嘴,都哑口无言,豆大的汗珠,就“叭、叭叭……”掉下来,脸儿红得象个猴屁股,拾起桌上的信函,跌跌撞撞就走出去。 望着他的背影,胡达长长舒一口气,他感到来自于外界的压力,纷至沓来,象山一样沉重,他现在后悔起来:当初态度过于决绝,至少要听听日本要怎么说,他们的底牌是什么,正在他暗自思忖的时候,殷福生就晃动着他那惯有的叉子步,咋咋呼呼,“老胡呀,主席,你老哥给我句准话,这神州虎踞龙盘,到底是守得住,守不住?我看现在的神州都乱成一锅粥了,你看看大街上,都成什么了?到处打砸抢,我家小舅子在凤凰路上的店铺,让那些一无所有的穷鬼们抢了个精光,这事你看怎么办?我堂堂正正一个省长,居然保护不了自己的亲属,这他妈的还了得?这帮穷鬼都疯了,都穷到骨头缝里!” 第139章:往事今事 “殷老弟,殷老弟,稍安勿躁,话要一句一句地说,事要一件件地办,你别说问我:到底能不能守住?这事有点大,不是我推诿,连委员长都回答不了,敌我力量悬殊太大,这是其次,值此关键时刻,蒋委员长举棋不定,让下面的人,无所适从,驻神军队目前有三个军,12军战斗力最强,如果它不撤走,守卫九州城,就吞下一颗定心丸,它隶属于中央军,装备方面优于15军,19军,如果上下同仇敌忾,依靠长江天堑,有可能守住,日军的空中优势很明显,连脚机场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胜算的砝码在这里,但谁都知道连脚机场是致命,但谁也没有想着怎样拔掉这根扎在我们肉里,可能夺去我们生命的钉子,这就是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悲哀!你家亲戚的毛事,你该打电话给刘厅长,他的职责范围内的事,你告诉我,我也不能越俎代庖,替你办这事,再说,谁这么没有眼力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还不是青帮那些社会夹层中的蛆蝇?” “你就说带头的是谁?” “听我内亲妻弟说:带头的鬼头刀十三铺的大当家!” “这事不大好办,他们表面隶属于青帮,其实只是挂靠关系,有事时,他们隶属于青帮,没事时,自成一家,他们既不向青帮纳贡,也不为青帮出力,纵横于江河湖叉,神出鬼没,连黄金岭,杜培声这些江湖大佬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那我不明白了,青帮庇护他们理由何在?”殷福生吐口唾液,看来,他的亲戚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要不你去找找你的毛脚女婿,也许,他会有办法!”这一点,还真不是胡达推脱。 “屁!我都解决不了的事,指望他?脚上的鞋湿了半截,他都自顾不暇,还……?”殷福生现在越来越看不起汪天培,提及这事,就等于打翻了五味瓶,悔不该当初。 “福生老弟,话不能这样讲,所谓:虫有虫道,蛇有蛇路,他和鬼头刀十三铺的老大那天成是有点交情的,你忘了上次钱主席的家小的事了?还不是你女婿出马的?说不定,迂回一下,那天成就能把这点浮财还回去,也未可知,关键时刻,你知道是砖头得济,还是瓦碴得济?凡事怎么能一根筋?福生老弟,我是亏欠你的,你在神州精耕细作多年,本就该你上的,可是命运一折三回,兜兜转转,弄成这副模样,让你我都汗颜,该上的终没能上,不想上的,却硬要推上,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千万双眼睛盯着我,等着我拿主意,可是我的主意有用吗?身逢乱世,不如当个甩手掌柜的更为舒坦,我这不是给自己上个套子吗?钱主席这是没有拿我当自己的人呀,要上也该你上,被窝伸出个脚,你说我能算个手(首)吗?赖蛤蟆垫床腿,我是死撑活挨!” 听胡达这么一说,殷福生窝在心里的,足以支撑他要爆炸的气,竟然一点点消散了,胡达入情入理的分析,每一句话,都在刀口上,“能行?”殷福生双眼冒火,要生吞活人。 “试试嘛,草头方医得大病!不行,我们还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值此非常时期,你我兄弟要拧成一股绳,合则双赢,分则两败俱伤!孰轻孰重,福生老弟不用我说,也看得明白,要想下好神州一盘棋,非你我兄弟联手不可,外面的闲言碎语,不听也罢!” 汪天培有些象醉汉,栽头栽脑,他知道这是最坏的结局,日本人那里,这一关不好过,浅仓表面上对他信任有加,骨子里冷哼哼,汪是那种少年得志,模样和学问皆不错的人,但这样的人,往往志大才疏,在玲珑剔透的官场上,难以有作为,他没有坚定的信仰,象蛆,在利益场里浑浑噩噩拱动,他妈的红党这么一搅和,差一点儿送他上了断头台,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中国如此地大物博,许多地方常年人迹罕至,甚至荒了上百年,怎么就不能让日本人合理开采一下?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这是为什么呀?突然,他扭头看见了殷福生。 这个老秃驴要干什么?整幢大楼里,除了胡达,还有谁在那儿? 到了楼下,汪天培往左走,急急的,是太阳晒的,还是心情急迫,不得而知,走几步,忽觉不对,又折回来,往右走,似乎也不对,“我他妈今天是怎么啦?”这时,阳光如同芒刺在背,如此灼热,象火一样烫人,八月的神州,在鸣蝉的叫声里,他汗流浃背,只一会儿,他有晕眩的感觉,不行呀,得到什么可以避暑的地方,他想到长江边上,有个浅水区,可以冲凉,想想那遥远的路,他有些发怵,他的汽车,昨天与一个德国人的车撞了,这会儿,正在修理铺里躺着,正没有去处,在那儿心猿意马。 “哟,这不是汪大秘书长吗?咋晒成这样?你看看你,这脸儿咋就成了猴屁股,红红的白!”有人把碎花伞举到他头上,香,迷魂散一样的香,是肉肥肉白的香,一下子熏了过来,象淹在水中,本能张望一下。 “你是……?”的确曾经见过她,依然那么美,虽然徐娘半老,看一眼会悸动。 “你发财了,真是贵人多忘事!亏得我还一直记着你,你忘了当年在梧桐巷……”女人蜻蜓点水似地提醒,脸也羞得通红,目光躲躲闪闪,象摇曳的火苗。 “梧桐巷?梧桐巷?……我曾经去过梧桐巷?”他的右手食指指在太阳穴那儿绕着圈儿,记忆的碎片,断裂成落叶。 “记不起来,或不愿意承认,都无所谓!”女人莞尔一笑,伞在头顶旋转,象朵在空中飘落的花。 “你很热,愿意和我一起去个凉爽的地方吗?平复一下你的情绪,或许你什么都想起来了!”女人一招手,路边窜过来一辆汽车,汽车由于急刹车,扬起烟尘,一下子雾状扑粘到他们身上,他们咳嗽几声,一头钻了进去,风卷残去般消失在暑热之中。 身心疲惫的汪天培,在太阳掉地下,被无数走出家门的男男女女,踩碎在脚下,音乐,可以让人兴奋的音乐,让人旋转并且有节奏舞动着曼妙的姿势,轻飘飘象蝴蝶一样,汪走在松散的人堆中,双腿如同灌了铅。 第44章: 1 这时,他不仅知道梧桐巷,并且知道曾经发生在梧桐巷里的足以让他恶心半辈子的龌龊事,神使鬼差重走一遍梧桐巷,和重走地狱一般,20多年前,那时,他还是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象蚂蚁一样,漫无目的进了又脏又极端丑陋的梧桐巷,往事如锥,锥心般刺痛,恍惚之间,别人经历了暑热煎熬,虚脱般仿佛踩在柔软的棉絮上,步子轻盈,心情放松,一整天象老鼠趴在洞穴里,焦急等待,狂躁不安张望,等待着日落西山,汪天培同样虚脱,耗尽了精力,恶心想吐,一阵阵肮脏的东西,象渥水往上泛,顶到喉咙口,有好几次要喷射出来,他的双脚,象踩在碎玻璃上,硌脚,有时那锋芒一样的斜尖,毫不客气就刺破鞋底,刺进肉里,锥扎的疼,已经顾不上血流不止。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情窦初开,甚至还不完全懂得男女之事,就带着报复心理,一个满脸褶皱,已经风烛残年,象一件年代久远的旧家俱,完全被岁月和虫眼腐蚀要散架了,妇人虽老,头发都白了,但见这个小处男如此执着,要一飞而冲,忍不住身心雀跃,怜爱地抚着他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咋这样呢?这不是乱性吗?” “可以!可以!只要你不嫌我老,我答应你!”女人皱纹如同浪花,手象开裂的老树皮。 他终于如愿以偿,他手荡了荡,有些失望:“这都是什么呀?”跟想象的相去甚远 “你真是个瓜娃子,我仨儿子,俩女儿,咋没长,没长咋生育?” 他咬牙切齿,有些歹毒,把红润的嘴唇咬破,表面狠毒,内心慌张。 老女人笑成一堆毛球,往旧木床上一躺,象圆规。 “你就别骂了,他都死了十五年了,坟头草都长多深了!骨头在坟墓里上着一层黄锈,我……我咋活得这样没皮没脸?”女人的脸象苦瓜,上面长满小疙瘩,似星星撒在天空,“你确定你要那样?我晚节不保,我没脸再见先人了!”老女人装出羞愧难当,她看见,死灰的脸上,生出降色的云,虽淡淡如同线状勾勒,但心中一阵阵怯喜,“行啦,行啦,汪家有男初长成,能用了,来吧,我的小男子汉!”老女人色迷迷斜躺床上,一双勾魂的眼,溢出水来。 汪天培饿虎扑食,把老女人压在身下……别人浅尝辄止,而汪天培则一发不可收,等到他驾轻就熟了解女人,后来,尝了老女人的小女儿,才觉得吃下去的是一堆堆苍蝇,是那种笨拙的,绿头的,只要一想到这,胃就翻江倒海,打花伞的女人,让他愉悦,也让他徜徉在一片乌泥浊水中,恶臭逼人。 求着汪娶了自己的女儿,但汪却直摇头,老女人羞答穿上衣服,泪水在眼眶转,不断扇自己脸:“你走吧,今后永远不要沾这地方,风尘雾大,会迷失你,你我两不相欠!” 她的女儿却殷殷哭泣。 至今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她的女儿长大了,长熟了,她却长老了,长得快要死了,在床上冷哼哼,认不得这个由小变熟的男人。 殷红和殷福生这父女俩,从太阳掉地前一个时辰,象走马灯一样,轮换着到巷子口张望,隔不了十分钟,父女俩这般抓狂,害得殷家女主人破口大骂,这一家人急得脚后跟皮搓掉几层。 “我早就说过,这种白面书生就是银样蜡枪头,看着英姿飒爽,其实和花瓶差不多,看见没有?关键时候掉链子,指望不上,哎!吴侬软语一般,生不出儿子来,还腥腥作态,这种人就是样子货,没什么用,当初,我说过:嫁给这种人,注定了要一生吃苦,偏不信,样子好,你抱他啃他?”乔氏语言有些歹毒,她把平时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不满,一古脑倾倒出来,散落一地。 殷福生在那里抓耳挠腮,乔氏说的一大部分是实情,他也没办法辩驳,“嘿!”长吁一声。 “妈,啥也别说了,怪我眼瞎,死屄养地,这会儿一准上哪儿疯去了,说不定正和日本人沆瀣一气,伸出腥红的舌头,正有一下无一下舔日本人腚沟子,等他回来,就和他吹灯拔蜡,散火算了!” 乔氏一拨楞脑袋,“早干嘛去啦?晚了,婚姻不是赌博,赌输损失俩钱,钱这东西,东手来,西手去,可这青春……去了就回不来了,我看你是马陷淤泥河里了,过不下去也得过,过得下去也得过,你这一生,就注定了要和他这烂泥纠缠不休……” “屁话少说两句,否则给我滚!”殷福生被这种情绪弄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把汪天培抓在手中,攥紧,攥细,撕碎,再揉烂,恨而又不能用快刀杀之。 老头子神圣且不可侵犯,让母女俩稍稍安静些,乔氏嘟囔着,象放屁,殷红吐吐舌头。 正在这儿尴尬,不知如何进退时,汪天培推门进来,“噢,你们都在,不用等我嘛,我吃过了!我有点事,临时要去处理一下,所以……”汪看见每个人脸上,因愤怒烧出的火一样红云,“你们先吃饭,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先洗一下脸,我有个朋友,出了点小状况,处理完了,没事了!”他试图笑一下,来缓解眼下的僵局。“吃个屁!你出去这么久,莫不是又到什么地方鬼混了!气都气饱,吃什么?”刚才还是撕碎状地爆炸,这会儿松动不少,“全家人都在等你,你却跑外头逍遥!电话不会打一个?” “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的一个朋友……这事我打过电话给省主席,确实事发突然,来不及告诉爸!”汪天培见到殷福生阴沉着脸,哆嗦一下,“发生了什么事?爸妈怎么啦?” “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爸知道,我大舅的店铺让人抢个精光!爸,你告诉他!” 殷福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鬼头刀十三铺你知道吗?” 第140章:鬼头刀十三铺 “知道呀?怎么啦?” “你跟那里面的头头关系怎么样?” “一般般,算是有过数面之缘,爸,你的意思是……?” “你大舅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就这样毁于一旦,你让他一家子怎么活?你是不是想办法帮他要回来?” “爸,你说笑的吧?鬼头刀十三铺是什么地方?跟他们要东西,无疑与虎谋皮,再说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你让我上哪儿找到他们?我有那么大脸吗?” “照你这么说,你是不打算帮忙?” “爸,你也知道:他们都是些杀人越货的主,我跟他们也就是泛泛之交,淡如水,比水更稀,他们虽加入青帮,可他们一直游离于黄、杜二位大佬掌控之外,我想:没有人能够撼动他们!” “天培,你交际广,认识的人多,直接的不行,间接的也行,哪怕要回来一半也行,至少你大舅一家七八口人,可以活人,试试?试试咋样?”乔氏那张原本刻薄的脸,绽放出笑容,死马当活马医,刚才还将汪天培骂个狗血喷头,这会儿换了一副面孔,她忘了唾沫星四溅,象泼妇一样的贼脸。 “我的那个大舅历来清高,根本看不起我这汉奸嘴脸,有什么事,让他自己来好了,那是他的事!”汪天培拾阶而上,不管不顾,把殷福生一家,干晒晾在那儿。 “去呀!去呀,快去!”乔氏竖起右手食指,不断往上指指戳戳。 殷红抹了一把汗,就小跑着上去了。 “兔仔子,还跟老子摆上谱了!”殷福生一拳重重捶在茶几上,上面的烟灰缸和半杯残茶蹦蹦跳跳起来,汁液和烟灰在弹跳。 “你这是干什么?”乔氏不满殷福生的行为,正因为城府不够深,又是个暴脾气,所以,神州一些社会观察家认为:殷既是一员猛将,又是一员福将,没有狐狸的狡猾,却有老虎呼啸山林的威风,喜欢诸事用刀劈,刀钝亦无悔,“有红红在,还怕他老牛不喝水?” 鬼头刀十三铺在江边湖网河叉里纵横,江边风大,沙尘一阵阵,稚嫩柔软的芦苇,正在风中婆娑起舞,一辆黑色轿车,象个醉汉,一栽一栽在高低不平的路上前进,车后是更浓烈的沙尘。水声哗哗,摇荡不安的水面上,激起一层层白色的泡沫,象棉絮堆叠着,“叽—嘎--!”水鸟在绿浪一样摇摆不定的芦苇上惊飞,波连波来浪撵浪,他让司机停下车,走在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了一行行弯曲的脚印。 正走得无可奈何,“嗖!嗖嗖!……”几把小巧玲珑的鬼头刀,从摇荡的芦苇上梢,落在他的面前,一阵惊惧,慌忙收住脚步,望着碧波万顷的水面,一抱拳,深深施了一礼:“林兄,敝人汪天培,欢迎兄弟,不用这样嘛!”他夸张地笑笑,由“呵呵”变成“哈哈”,“敬请通禀那老大,汪天培有礼了!” “等着吧,别再往前了,再往前,鬼头刀插脚上,别怪本大爷没提醒你,鬼头刀勾魂,这是十三铺领地!”没有看见人,橹声欸乃,水波浪赶脚似往前涌,“我们老大在星岭岛上,吃酒庆生,我可以通报一声,他见不见你,我就不知道了!”从芦苇荡中冲出一只小船,船上有仨人,斗笠扣面,声音脆响。 星岭离脚下之地二里,在烟波浩淼的水面上,象星星,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借助阳光,根本看不见,让汪天培等着,夕阳刚倾斜,灼热得象个火炉,八月如此赤烈,汪天培想要退回车里,一想到灼热,他就四下里打量,水在阳光下白亮亮晃人眼。斜阳有脚,脚大厚实,双腿柱子一样挺拔不动,恶毒狂放,不一会儿,汪天培汗如雨下,白猪一样任怎么晒都晒不黑,血浆一样地红,他象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蹲在地上,摇曳的芦苇,就象扇耳光一样,不时把灼热泻到他脸上,平时没有吃过苦,受过罪,这时体会什么叫“度日如年”,煎熬,就是把心放在火上烤,烟波浩淼的水面,象个妖娆的妇人,一走三拧腰,把诱惑放在这一笑一颦上,他真恨不得纵身一跃跳进水中,放眼望去,八百里水面,洪波涌起,浊浪排空,真是望断秋水。 太阳是抻着脸,还是撅着腚,无法定义,呈现出黄,亮黄、金黄、蛋黄、屎黄,如同象日葵,圆圆的,是旋转的,是不动的,它太黄太亮,瞬间迷瞎人的双眼,不敢对视,无从观察,躲躲闪闪,偷窥只是轮廓,那种黄,无法准确定义,汪天培象蛤蟆斜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上的衣服因为汗水浸渍,象军事地图,这儿凸起一块,那儿凹陷一处,象胶布粘在身上,贴着皮肤,够不着,也撕不下来。 十三铺,是十三个岛屿,分布在长江浅滩外,广大的水域,让这些使惯鬼头刀的人,来去自如,进可上岸,退可入水,这里大多是吃水饭的穷苦汉子,除了抢劫过往船只,还到岸上撒欢,有不少人主动给他们缴“保护费”,这样一来,十三铺人多示众。 汪天培本不想管乔家的破事,这些满身铜臭的人,从骨子里就没有看起过汪天培,平时见面虽少,但见一回刺激他一回,言语和媚笑之间,透着讽刺,但架不住殷红的软磨硬泡,这小姑奶奶,仰仗有个好爹,骄横持宠,汪天培虽坐到今天的位置上,那是因为有殷福生罩着,别人对他客客气气,最后,连老殷也弯下腰:“天培呀,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要计较乔家,卖我个二分薄面,你路子广,就去一趟十三铺,不能全额而退,退一半,也是巨大胜利!我知道:你没有这个义务,就算是帮我,老爸欠你个人情,我不会白让你帮忙,我的脾气你是了解的,当初,我反对过你们的婚事,确实是我不对!” 梁山有时是逼上的,有时候,缝隙中插下不止是针,也可能是刀。 怎么办?怎么办?人在难以忍受的情况下,意志力就如同瓷器,无论从什么地方掉在地上,都会碎成一地,他望着滚滚浊流,恨不得立马扑进去,还好,只有半个时辰,离老远,就有人咋呼,“汪兄弟,你不好好好在省政府呆着,闲得没事,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我来?” 汪天培听到那天成的声音,就象抓住救命稻草,腾地一声,从地上弹跳起来:“那大哥,你可来了,你要再不来,我恐怕就晒死在这儿,这狗日的天,是不是九个太阳全出来了,昨这么热?这后羿怎么射的日?”他抹了一把汗。 “哪有你那么夸张?心静自然凉,你往边上来一下,上船,去福顺,咱有什么事,去那儿聊!”林子瞻坐在乌蓬船上,湖风吹乱他的头发,能有四十多岁,这是岁月虚夸了,刚毅果敢,身体壮得象一头牛,腰里拐把枪,敞着衣襟,古铜色的身体,象涂上了一层棕榈油,黑褐色,一道至少有两指宽的体毛,从前胸延伸进裤子里,彪悍威猛,须臾之间,逐着浪,撞击着芦苇,箭一样射过来。 “那老大,能否卖兄弟一个面子?” “什么事?你说!”那就坐在藤椅子上。 “你们是否抢过汛江滩乔家?” “有过这事!怎么啦?与你有关吗?”那天成皱起眉头,“你什么个意思?” “乔延仲太不是东西了,黄金岭黄爷已经把汛江滩一条街让给我们了,多少次上门收‘保护费’,别人都给了,就他家不给,还骂骂咧咧,连我也一勺子烩了,指名道姓,你受得了?你说这口气,我咽得下,是咽不下,眼瞅着这日本人就要打进来了,我不抢,他们也得抢,如果结果和临江三县一样,遭受灭顶之灾,还不如让我抢了,你说是不是?” “奸商奸商,无商不奸,这个理说得通,不过,他虽混蛋,却和我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谁让我们有亲戚关系呢,要不然也不能求到我这儿!” “什么亲戚?是那种桑树上挂棒棒的亲戚,没有直接的,就从人缝中硬要找出关系的亲戚,如果硬要追根溯源,得从棺材里躺着的那些人身上论起,这样的事,我见过多了,抢了就抢了,你就别管了,如果汪老弟要稀罕这仨瓜俩枣,我差人给你送一些,何必大费周章?” “天成兄,你还真是误费我了,他的外甥女是我太太!” “这是什么关系?差着辈份,有点乱!”那天成一时懵圈,没有算过帐来,双手扳着指头,半天没有理出头绪来,“小子,你是葫芦嘛,帮我算算,他们这叫啥关系?” 摇船的小子,黑黝黝地结实:“大当家今天喝大了,分不清方向了,汪秘书长家属的亲舅舅,也就是省长的小舅子,明白啦?” “乖乖,怪不得牛气冲天,原来靠山硬如磐石,哎,过去是不是也没向黄老爷交过‘保护费’?看来,这回一脚踢石头上了,我碰着硬茬了,汪老弟,你什么意见?” “那兄,你既然腥了手,也不能白腥手,要我说:就二一添作五,你看行吗?有关保护费,他必须交,而且带头交,那老大,这样行吗?” “省长大人也是这么个意思?今后不会茶上不找饭上找吧?” “我想不会,这事到这儿,就翻篇了!我受不了,快把我烤成乳猪了,那老大,后会有期!再见!我欠你的情有一天我还!”汪天培顾不上什么礼仪,象中弹的兽,呼扇着落荒而逃。 黄兴忠把焦黄的玉米糊糊稀饭吸咂出声响,稀饭稠厚,他转着圈喝,一桌子人停下来,饶有兴致看着他。 陈梅梅蹭他一脚,“一桌子人就你能,不能小点儿声?打嗝、放屁一个德行,你这是要干什么?” “证明我还活着,活得生龙活虎,饭是吃下去了,总得干点儿什么,要不然,这饭吃着也没意思,人嘛,哪能混吃等死?大家伙都说说,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城里有鬼子的地方转悠,我算是看出点儿门道来,这东洋鬼子并不可怕,可他们的家伙什确实比我们厉害,这些小陀螺脑子比我们厉害?” “黄老爷,你这话里有话呀,你什么意思?” “我想找上你北风叔,我想去一趟临江!” “去那么远地方干什么?如果打鬼子,我看塌河谷地就行!”黄天河接话。 “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想干票大的!”黄兴忠继续吸咂稀饭。 “临江?你是想……?你是想一鸣惊人!”刘中天有些吃惊,“就我们这些鸡头鸭爪?” 黄安放下碗:“你是想去连脚机场?那儿是日本人的心脏,不用谁说,也知道那里戒备森严,打人得有趁手棍,我们没有重型武器,又不可能近距离放炸弹,炸日本人的飞机,岂不是成了天方夜谭,这种事,有几分可能?再说:史校长的人还没到!” “不许是咋地?天方夜谭不也是人写的?黄安看来被大轰炸炸懵了,似乎没有伤到你的皮,燎到你的肉,客观条件是很重要,但主观意识都没有,日本鸟人,不就仗着有这些空中大鸟吗?呼啦从我们头上飞来飞去,凭啥?我还就告诉你,这盘无人敢下筷的菜,我还就吃定了!”他丢下手中碗,把筷子猛一撂,从饭桌上起来,一言不发,走进无风的太阳底下,塌河谷地层峦迭嶂,树木茂盛,他扬起脸,让灼热晒在脸上。 “驴脾气上来了,刘叔,你怎么看这事?他是不是心血来潮?这种事,我不兜底呀,这些人都是从老家带来的,我最担心的就是折了人,还没有办成事,关键时刻,你得给我把个舵,你的话他也肯听,所以……?”陈梅梅的心一直悬着,甚至是眼眶中有了泪,她知道黄兴忠能了几十年,驴脾气渐长,很多时候,听不进任何人任何一句话,哪怕你是善意的,“他这是还没有学会爬,就想学着跑!” “放心吧,我们也只是去临江摸摸情况,日本人对那里盘查一定很严格,尤其是陌生人,你们去了,落脚哪里?” “就住马三魁的老屋!”黄兴忠扭过头。 “死得那么血腥,你就不嫌瘆人?” “就马三魁?他见我不得绕着走,我就不姓黄!” “那里什么都没有呀!还是旅馆好,就怕日本人……”刘中天手在黄天河肩上拍两下。 北风坐在马车上,达子赶车,黄兴忠、黄天河、黄安七八个人,月朗星稀,蛐蛐催眠的幽魂调,象一根带着倒刺的钢绳,拉在金属片上,细碎的屑,细碎的音,树木的斑影,象画出来一样,投在地上。 “都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实在不行,我们就上小孤山,活人能让尿憋死?”黄兴忠虽然还没有具体计划,纯粹瞎猫去撞死耗子,全凭运气,但他信心满满,“人嘛,不能做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许多人在那里喋喋不休,没完没了讨论,等到各种客观条件都满足了,光景早过了,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第141章:见缝插针 “你去过小孤山吗?你知道怎么走?人家待见你吗?到时候,别碰了一鼻子灰,还说不知道!”黄安心里总是不安。 “你都没有勇气去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觉着黄老弟的方法值得一试,是,所有人都知道:日本人厉害在于飞机,也不能说没有人想过去炸飞机,可这些人的想法只是蓝光闪过之后,并没有付诸实施,叹一口气拉倒,知道为啥?理一理:困难确实太多,眼是孬蛋,手是好汉,没行动,先愁上,这事还能成吗?就象当年灭单无霸,多少好心人反对?可是黄兄弟还是义无返顾,最终让他干成了,这意味着什么?也许就是我们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说不定就能够成就一番大事!我们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打道回府,就彻底断了念想!困难在前面,你不试,永远都不知道行不行!”北风拍拍黄安,“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对黄老弟有信心,他的眼光一直超前,这些年,大家一直跟着他,日子不是一直往崭新了过?” 关键时刻,北风这样一席话,让大家吃了定心丸。 月色如水倾泻,在这样的月夜里,每个人心里都在摩拳擦掌。 果不其然,太阳已经普照大地时,围沟外面已经排了长长的多路纵队,吊桥还没有放下来,那些等着进城和出城的人,都在焦急等待,警察和戴着钢盔帽的小鬼子,三五成群,端着枪,在岗楼上耀武扬威,看着下面多如蝼蚁的人群,发出鸭嘴兽的怪叫,那些警察乐得屁颠屁颠的,站在城门楼上,不断清嗓子,或是给日本人递烟,上火,日本人叽哩呱啦,神气十足吞云吐雾,“你的良心大大地好!”。 “这帮兔崽子,在中国人面前充大爷,在鬼子面前当孙子!”黄兴忠坐在马车上,吐口唾沫。 “这他妈的得猴年马月才能开城门?眼见日上三竿了!”黄安用手遮挡太阳,把土布褂子上头布钮扣解开。 谁家的驴,在人堆里呼呼啦啦尿开了,那骚骚的气味冲天,有人捂着鼻子,有人开骂。 “谁家的小祖宗,这是要给大家伙上道开胃的菜,听这声,那东西跟水管差不多粗细!”人群一阵悸动,太阳有些烤人。这时沉重的大吊桥,从上面“咣当---”一声砸下来,尘土飞扬,那气浪毫不客气扑人身上。 大门洞开,东门边出来一队鬼子,西门边出来一队警察,中间立刻竖起活动木栅栏,进城的走东门,出城的走西门。 “各位,各位,太君已经发话了,无论是进城的,还是出城的,一律拿好由皇军印发的良民证的,以便快速接受检查,没有的一律不准进出……”小警察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扯开嗓子喊话。 “良民证,我有!在这儿!”有人晃动着手中良民证,“快点儿放我们进去,要不然,就误了开市!” “谁没良民证?也不会往这儿凑合,你说是不是?” …… 黄兴忠掀开斗篷,拍拍腿边的几个酒坛子,“饮驴的酒水,我是备下了,看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我说各位,稳着点,不要慌!” 2 “慌是不会慌,再说,咱又不是第一次见日本人!”达子装出信心满满的样子。 “还不慌,你腿抖什么?”黄安看见达子双腿一阵阵痉挛。 “我抖了吗?我哪儿抖了?你哪只眼睛看见它们抖了?”达子把双腿往一起缩,象风中之竹。 “都不要再说了,听我的,一切看我的!” 挨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他们了,黄兴忠从车子上跳下来,其他几个也跳下车。 “你们的,什么的干活?”一个日本兵抓着枪,雪亮的刺刀,斜斜贴着黄兴忠的胸,马儿却伸出腥红的舌头,友好地舔着日本人军靴。 黄兴忠陪着笑脸,指着这些人:“太君,这些人都是我的伙计,我们是酿酒的,我们带着样品,来找销路的!”黄兴忠拿过那坛没有红纸的酒坛子,打开干涩的猪尿泡,把那坛子酒送到日本人鼻子下,“太君,你闻闻,纯粮食酿造,不是吹,绝对的,饮驴!”他举起坛子,就势吸咂一口,并且意犹未尽舔舔下巴。 “陈君,你的过来!” 随着日本人一声吆喝,从栅栏后面,跑出来个人,形象还算伟岸:“太君,有何吩咐?” “他们的,什么地干活?” “太君问你们话,要有实据实回答,撒谎的不要!你们这群人是干什么的?别对我讲你们是种庄稼的,皇军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我看你们不象!”姓陈的翻译官围着黄兴忠转了一圈,上下打量。 “我们都是良民,大大的良民,府哪儿?待会儿我们办完了事,专程去府上拜访!我们就是做酒的,要不你闻闻!”黄兴忠把酒坛子送到陈翻译鼻子下,“绝对的好东西,酒是粮食精,这东西不仅解愁,那得往深处了喝,还提神醒恼,当年刘伶为了酿造它,把自己醉得不行不行!” “小蔽处不大,狮子胡同!” “好嘞,晚上我做东,我这个人喜欢交八方朋友!”一只手拎着坛子,往陈翻译鼻子下送,另一只手,把十块大洋放陈的衣兜口袋中,叮当有声,“陈大翻译,你这个朋友,我黄兴忠算是交定了!”翻掌拍几下口袋。 “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 “一回生,二回熟!”黄兴忠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拍拍他的肩,“陈翻译,就请你给太君说说!” 陈就走过去,叽哩呱啦人说了一阵,日本人脸上乐开了花,并且去车子上拍拍,要抓起一坛子酒。 黄兴忠忙上前按住。 “你的什么地干活?”日本人很不爽。 “太君,太君,这里的好!”黄兴忠举着开口坛子。 日本人用日语问:什么意思? 黄兴忠上前解释说:“这是原汁原味,那边几个坛子全部掺了水!”的确如此。 陈翻译又是附在日本人耳朵后一阵叽里呱啦,日本人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笑逐颜开,走过来,用拳头在黄兴忠右肩头轻捣几下,“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商人,狐狸的,狡猾狡猾的!”日本人挡不住酒香的诱惑,举起坛子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酒液顺着稀疏的长长的胡须,象屋檐滴水,离离拉拉,“尤西!尤西,よし、よし。ありがどうございます!”竖起大姆指。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黄兴忠笑着摇头。 “他夸奖你的酒是好东西,要谢谢你!” “谢就不用了,饮驴的东西,能不好吗?” “你说什么?”陈翻译脸色一寒。 “银驴,银驴!你也许听偏了,是这酒的名字!源于内蒙古的闷倒驴一个分支!”黄兴忠一本正经,若得众人哈哈大笑。 “他们的,笑什么?”日本人放下酒,“你的,大大地好人!” “对!,良民,良民!” 几个人重新爬上马车,就进了临江城。 “黄老爷,我们晚上真的要去上那个梳着汉奸头的陈翻译家?还要请他吃酒?”达子赶着车。 “这是块最趁手的敲门砖,什么叫机会?虽然我们还不了解这个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交往,没有这些人帮助,我们就是瞎子摸象!” “我听那叮当声,那大洋怕不少于十块,肉包子就这样打了狗,多可惜呀!”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哪里懂得:没有金弹子,打不下巧鸳鸯的道理?我告诉你:这要铺路,就得下些本钱,可以一用;二用;三用,明白吗?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这些人官不大,知道得却不少,就象巫婆,通着人和神,等着吧!”黄兴忠扬脸上天,长长舒一口气。 晚上,月牙弯出了韵,妩媚到骨子里,虽然气浪还在东游西荡,但明显比有太阳时,要凉爽一些,蚊子象麦糠扬在半空,在嗡嗡声里翩翩起舞,狮子胡同不大,青石板铺就的路,经年迎风历雨,油光水滑,地方黄兴忠早就打听清楚了,所以尽管天擦黑,道路不太熟,但找起来,也很容易,达子和黄安拎着东西,走在后头,北风和黄兴忠打头,其他人在中间,陈家不算贫穷,但也算不上特别显贵,门前有一对不大的小石狮子,尽管在黑暗中怒目圆睁,张牙舞爪,但天有些黑,看不见什么,门脑上上书俩字“陈府”,大红灯笼就挂在外头。 “就那儿!”黄兴忠快走几步,先北风而至,“咚、咚咚!……”就是一阵敲门,听到里面有狗狂吠,黄兴忠把耳朵贴在木板上,既听不到脚步声,也听不到人语,然后,退后几步,上下看看,自言自语:“是这儿呀,没错呀?”上去又敲,这一回不但听见有人说话,还听到了脚步声。 “嘿!这回有戏!”黄兴忠转过身子,对后面人说。 听见仿佛的狗吠,人语分明,脚步的杂乱,心嘭嘭然。 “谁?是谁?”听不出这声音的归属,但铿锵有力,不容质疑,有些生硬,掉地上,没有跌碎,囫囵滚个几个身。 “黄兴忠,和陈大翻译有约在先!” “白天怎么不来?这夜色苍茫,就不怕不安全?” “有陈大翻译罩着,能怎地?有惊无险!” “我们家老爷人微言轻,恐怕没有你期望的那样:要办什么过格的事,还得走日本人的门子!恐怕耽误你的正事!”猛一拽,拽个门响风进,开门的人,四十岁上下,高大弯曲,象骆驼笨拙,见是几名壮汉,面孔生得很,“你们是……?” “陈翻译在吧?” “在是在,刚从日本人那里回来,没顾上吃饭,正在洗澡,太太和佣人正在厨房忙着,你们这时候来见,是不是有些尴尬?”这种人忠实得象一条狗,处处防着外人。 黄兴忠一举嘴,示意达子和黄安:“一点儿意思,不成敬意,成望笑纳!” 达子和黄安从北风身后走出来,这拎的是大包小包,看得出来访者既是道上的人,又出手阔绰,不拘小节。 “我就是个看门护院的,陈老爷是我们老陈家的一把大红伞,是我们陈家祖林上冒得第一缕青烟!我代我们老爷谢谢你们,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都进来吧!”他接过达子手中的礼,“各位请!老爷,老爷太太,有贵客求见!”这声音,象要爆炸的鞭炮,哧哧燃烧,心撞击着热情,热情飞花碎玉,似烟花耀眼寂寞,左右两手的礼物,象秋千往不同的方向荡漾。 北风感受着这儿雅院静室的气韵,有竹婆娑,有花夜怒。 随着一声声咋呼,陈品章甩甩潮湿的头发,把白边眼镜戴上,穿着宽松布满条纹的家居服,靸拉着熊掌一样松软的大拖鞋,鞋很大,却很轻,质地是棉布,但没有重量,一看就知是东洋的东西,在电灯下,煞有介事地半仰躺在摇椅里,手里拿把黑纸扇,有节奏驱赶着蚊子,“慢着点儿,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天塌不下来,你慌张什么?你下去吧?”陈品章这时候斯文起来,“各位,都请坐,深夜造访,有何赐教?” 黄安学着佣人,把礼物放在茶几上,退后到一旁。 “各位,远道而来吧?看着面生,有何敝人可以帮上忙的?” 黄兴忠见陈品章装作不认识,也就不客气,往旁边沙发上一坐:“看来陈翻译是贵人多忘事,上午我们在城门口见过面,我们相约今晚一起吃酒,怎么?你忘了?” “那倒没有,只是……?” “你以为我们只是随口一说?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兴忠,家住黄花甸子,我家酿酒,酒名女儿红,这趟进城,是为了收购高粱,早就闻听连脚盛产高粱,堪称一绝,粒大皮薄,水分天然的足,丰稔的高粱,带着芳香和水汽,所以……?” “可是那里现在成了军事禁区,只准进,不准出,我也爱莫能助,如果是为了这事,我劝你们干脆打道回府,就算有日本人特别通行证,一路上也要经过三查四审,那里地势多低山丘陵,且多有毒蛇出没,当地人尚若畏缩不前,多想出来,你们为了几个钱,冒这么大风险,值得吗?如果信得过我陈品章,你们就在临江城里折腾,有个坎什么的,我也能说上话。”陈氏摇着纸扇,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妥,“你们来自于重庆亦或是延安吧?” “我这口音象吗?这两顶帽子太沉实了,我受用不起,我不相信:你没有喝过我们家女儿红?” “临江城里有的是连脚过来的高粱,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给几个粮食贩打声招呼,替你们留着!”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这成本上就不好说了,再说:富贵险中求,我已经跨过龙泽,到了这儿,就差这一步了,你放心:我就是个做酒的,绝非什么党呀派呀!” 第142章:谋事遇锉刀 “黄兄,不是我不帮忙,在日本人那里,只要能说得过去,我何乐而不为?大家都是中国人,我完全可以睁一只闭一只眼,最近日本人风声鹤唳,为了在不久的将来占领神州,日本人可不想在现阶段出任何事,因此盘查比较严,进出连脚镇,光有良民证是不够的,一定得有盖了日本司令官竹下内一的手写签名,至少还得有三个以上当地社会名流做保,这才能进连脚镇,手续繁杂,过程较长,一般人一听,就皱眉头,出了什么纰漏,三个保人连坐,这责任谁个替你扛?”陈品章把扇子摇到全身晃动。 “陈翻译,照你这么说,我去连脚镇就一定是戳屁漏去了?不能够!我这愿望就是竹篮子打水?” “话也不能这么说,很多事,事在人为!你们去的理由有些牵强,日本人会怀疑,你要说是回乡祭祖,还是有可能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皆有可能,一切又皆在虚无缥缈之间,但这仨保人,份量要够,你比如原警察局长古天乐,商会会长胡作月,或是地头蛇胡平章,这些人炙手可热,怕就怕你们请不动他们!” “谢谢陈兄坦诚,有你指点迷津,一定会顺风顺水!”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也是中国人,从根上讲:我是希望咱中国能……但咱中国积贫积弱,实在是捧不起来,不说啦,扯远了,你们究竟有什么事?” “你刚才说的这些人孰轻孰重,我们早就知道,你陈翻译是什么人?他们不清楚?你请他们,是给他们脸,据我所知:你和竹下内一是同窗,这点儿脸他们敢不给,只要你出面,还怕他们不捧场?办这种事,非你莫属!”黄兴忠笑得风清云淡,象是不经意。 “黄兄,抬举抬爱,我就是一名小小的翻译,今天头一次到城门,就撞上了你!”笑得如倾泻的水,但心中却犯了嘀咕:真是来者不善呀!虽初来乍到,却将自己的底牌摸得是一清二楚,这种人太可怕了。他合上扇子,“你黄兄弟一看就是性情中人,兄弟我虽为难,还没了拒绝的理由:让我不得不按你说的办!” “听陈德田说:家中来了贵客,果不其然,各位来得正是时候,正是饭点,各位就一起吧?”陈太太穿着绿纱旗袍,举止优雅,说话得体,丰腴俊美。 “是陈太太吧?我们正和陈翻译说这事,你也不用张罗,我们一起,就在附近找家酒楼,还请陈翻译帮助,把你刚才说的几位,一并邀上,我来做东,陈太太也去!” “无功不受禄,再说,我一个女流之辈,夹在一堆男人中间,你们会尴尬的,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我家老陈一向不喜欢我出入这样的场合!”陈太太回答得大方得体,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现在都什么社会了?哪还有人那么循规蹈矩?一起吧?陈翻译,你就不能发个话?“黄兴忠已经看出陈在摇晃。 事情出奇地顺利,这样的速度,再次让北风叹为观止,人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有缝隙存在,黄兴忠办事,总能在缝隙之间游刃有余,把许多看似不能的事,发挥到极至。当几个人揣着红红大印的特别通行证,走出日本宪兵司令部,陈品章和熊秉坤已经和他们相当熟络了,并且把他们一行七人送到大门口,挥手告别。 “黄兄,我真的佩服你,这事在我看来,‘八’最多可以写出一撇来!” “北老弟,你要记住,在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在,有人情在,人的弱点,就会象水一样倾泻,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是谋事的人,没有通盘考虑!” “老爷,我们这去哪儿?”达子问。 “当然,去卖蛇药的温家,会一会名声噪响的温存续,听说此人了得,连日本人都到他的药铺买药,药力神奇,药价昂贵,玉米粒那么大一小坨,一块大洋,乌望江之战,在蝮蛇沟连军队都用,温家这下子发财了,赚个锅满钵满,妒忌别人发财,谁让咱没这本事,这药虽贵,连日本人都得吃,更何况你我这样平凡的贩夫走卒?”黄兴忠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左顾右盼,临江城没有规整的大街,或弯或斜或折,一切都很随意,石子路、土路相接相连,马车、汽车、毛驴、人力车并行穿行,有时宽,宽得没边,有时窄,又窄得如此无趣,一辆车经过,稍不留神车轴就擦墙,墙上那些不规则的刮痕,形态各异,看得人不舒服,有牛年留下的,有马月挤兑上去的,碰着谁家墙,都会被主人骂。 几个人光着膀子,胡子邋遢,粗壮,象烟熏陶出来的黑,不在皮子上,而在皮肉之间,那些日月不长,却一直如警察尽职尽责守候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的几个老筋盘头的妇人,一边家长理短评论着,一边又贼眉鼠眼盯着过往的客人,尤其是那些鱼贯而出而入的车子,看似波澜不惊,实则眼神象扣在物体上的绳子,时不时被拽一下。 “这些人不会是日本人吧?”老妇人甩一下乱发,故意大声这么说。 北风听得分明,黄兴忠也一样,两人对视一下。 温氏的蛇药铺,非常出名,随便问个临江土著,他们都能所问非所答,给你娓娓道来,药铺的方位,名称,挂出牌匾上的颜色,温荐续和他太太、孩子长相,温丛如何温婉可人,待字闺中,不知哪个有福气的人,可以娶到,他们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如数家珍,说得眉飞色舞,唾液四溅,想听的和不想听的,一古脑倒那儿。不厌其烦讲给你听,这是生为临江人的骄傲,不听哪儿成? 拐个弯,可不就是?门脑上腥红的‘十’字,它不是在耶稣基督的背上,而是在弯弯曲曲吐出红芯子的上面,这是外表有些陈旧,但依然可以看出初建设时的堂皇富丽,其张扬的个性,还是霸气外露,土染尘沾,卓尔不群,还是在一堆参差不齐的建筑中,被人发现,温家的欣欣向荣,遥远可以追溯到明清之间。 临江产蛇,蛇带剧毒,蛇毒蛇石都很有名气,死过不少人,也从鬼门关活过许多人,蛇药灵验,吃个米粒大小,就可还魂,所以又有还魂丹之称,尤其是那些在鬼门关里插过一脚的人,对于五十岁上下的温荐续顶礼膜拜,视他为人神之间的半仙之体。 温荐续把那些令人谈蛇色变的蛇,玩弄于掌股之上,那些蛇就象发酵的面团,任他揉捏,即使他把它们放在赤裸的身体上,它们显得懒洋洋,不但不排毒,还吐出红信子,舔抚着他的身体,温氏经常表演这极其恐怖的一面。 黄兴忠和北风在心中唏嘘:这温氏究竟是人还是神? 他们闯进温家,隔着玻璃,温氏兀自对着游弋在高而深且粗壮的玻璃瓶里的一条蛇发呆。 黄兴忠猜想这人一定是医术精湛,把许多人从鬼门关拉出来的温氏,他白白净净,波澜不惊的样子,虽然余光中可以瞥见他们,却是一幅熟视无睹的样子,温太太穿着苏州刺绣旗袍,冲他们点点头,推门进去:“荐续,有人来了!” “我眼睛不瞎,几个大活人,我能看不见?”他纤细的手,在玻璃瓶上敲一下,拉开门上玻璃,“几位远道来的客人,有何赐教?” 黄兴忠奇异:“温先生是怎么知道我们是远道来的?” “你们左顾右盼,第一次来我家药铺?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温荐续目光虽然还停留在瓶子里的蛇上,却这样说。 “买些蛇药,连脚镇都有些什么蛇?我们要去那儿趟一趟浑水,你有什么要忠告的吗?”黄兴忠在购药的小窗户前,一屁股坐在一把磨得有些光滑的老式笨重的木椅上,把一个盛满大洋的小布袋往窗台上一丢。 “你确定你要买这么多药?”看着这个黑黝黝的健壮如同公牛一样的男人,“连脚镇不是那么好去的,如果只去三五天,你们大可不必买这么多药,几块大洋就够了,这是何必?如果想长住,恐怕有些困难,那里人欺生,尤其是日本人,在那儿设岗置哨,对外面进去的人虎视眈眈,如果想发财,到别处也一样,如何还有别的想法,可一定要三思而后行。据到我这里抓药的当地人说,最近老有外人往那儿凑合,平白无故,不知得罪什么人,把小命就扔那儿,象扔块小石头,说来可惜了!”温氏话说到这儿,把大洋拿手中掂掂,“我是想不发财都难,老板,你要不要再确认一下,就仅这个?那得给你们准备个大口袋,要不然,盛不下,你可想明白了,出了药铺,概不退货!”温荐续把大洋往半空抛了一下,“这二年,是怪事连连,想不透,就不用想了!涂抹的,口服的,水注的,都备一些?连脚镇人还有一些土法子,也是管用的,你们到了那儿,可以咨询一下当地人,那种药味大,主要是逼蛇,治的是标,不是本,我这儿是药,少用,慎用,是药三分毒嘛,当然了,它不是饭,切不可当饭充饥!” 夕阳变得迷离金黄,锉刀拎瓶酒,半天一口,喝一口,从衣袋中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几个花生米,攥在手心往上抛,用嘴去等,自从何桂枝权衡利弊,把自己往周止身上贴,他就心花怒放,心绪膨胀,英雄梦幻象吹汽球,甚至是有些飘飘然,他想再造辉煌,憋了这么多年的鸡鸡和蛋蛋,那里面储藏着男人欲望的花花肠子,一下子被女人绣花手扯空,皮软,没有意思起来。 从日本司令部外,他就一直跟着黄兴忠几个人,他觉得这几个人正在密谋酝酿什么惊天大事,果不其然,他们一头钻进温氏药铺,买药?用得着这么多壮汉赤搏上阵?从玻璃窗里,看见一小包大洋,他就直唏嘘:我的乖乖,这是喂蛇,让蛇死翘翘,还是喂人,让人七窍流血,死相难看,他一阵窃喜,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管这帮子是姓共还是姓国,他们要对付的不就是这些小鬼子吗? 北风几个人从温家出来,甭提有多兴奋,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临江,到做梦都想去的连脚镇,几多憧憬,几多优伤,如鹿撞怀,黄兴忠默不作声,他在想:此去连脚镇,可能遇到的种种最坏的打算,达子和黄安也是默不作声,只有黄天河表现出异样兴奋,他走几步,又转过身子,倒着退着走,他长长舒一口气:“这下子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夜,我们都能睡个好觉,养精蓄锐,等明天到了连脚镇,就可以……” “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向小鬼子宣布一下?你就是个瓜娃子!小心,路旁讲话,草棵子中有人,报告日本人,你就准备着吃现成的!”黄安不满瞪他一眼。 他立刻不再言语,吐吐舌头,他猛然看见锉刀:“乌鸦嘴,真是乌鸦嘴,后面真的好象有个人跟着我们,这下子坏事了!”黄天河吐吐舌头。 “别转头,大家快走,转过这条巷子,北风老弟,请你把他拿下,看看他究竟是哪路神仙?”黄兴忠快步如飞,黄安紧跟着。 “我看见了,确实有个人贼眉鼠眼的,你们快走,我来对付他!”北风向后倒勾勾手,让众人先走,然后一抽身,转了过去,随机退身,躲在墙体后,准备迎接着来人,那儿恰好是两条巷子分岔的地方。整个地方,象个“丫”字。 锉刀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咦?快了,刚刚明明离我不远,这一抹腚的功夫,怎么人就没影了?”他象陀螺那样转着圈找。 “我在这儿呢!”北风从墙边窜出来,一个封眼拳。 打得锉刀火冒金星,头晕目眩,“哎哟哟……痛死我了!你是谁?凭什么打我?”他双手捂着眼,往下一蹲,真的变陀螺,在地上打着滚。 北风一把抓住他,把他老鹰捉小鸡一样抓在半空:“告诉我你的身份,为什么一直跟踪我们?” 黄兴忠几个人奔过来,“这儿警察多,把他拽到僻静的地方,弄清他的身份!” 北风熊抱着他,想把锉刀连抱带拖过去,想不到他来个横空翻仰,海底捞月,从上面倒窜下来,就要跑,北风是何等厉害人物,一看这阵势,使出九阴白骨爪,死死抓住他后面的衣服,把他拖了回来。 “好汉,饶命,我告饶!”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做举手投降的动作,“我叫周止,人送外号锉刀,我不是坏人!我家住这临江城,我不管你姓国还是姓共,跟日本人干,带上我呗?” 第143章:锉刀其人 第45章: 1 “我们就是一群行商之人,目下酒坊没有原料,想去购买些高粱,你说的我听不不懂。” “我不信:我周止闭着眼睛,都能从空气中闻出点躁动味来!”他站着,揉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眼睛,疼得他龇牙咧嘴,“你是真正的练家子,下手够狠的,幸巧是我锉刀,换了旁人,眼睛就让你废了!” “谁让你这样贼眉鼠眼的?你刚才说你是锉刀,这名字咋这么养耳朵?好象听说过!” “他是什么人?”黄兴忠、黄安一行人奔过来。 “他说他叫周止!他叫锉刀!” “锉刀?锉刀?这名字咋这么熟呢?好象有这么一个人!”黄兴忠叨念着。 “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干什么,我家就住……?”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我想今后就跟着你们干了!”双眼红肿乌青,萝卜紫延伸到颧骨上。 “就你这熊猫眼?你会什么呀?翻酒糟?还是运坛子?做些苦力活?但目前我们酒坊不缺人,不缺你这号又短又粗的棒槌!”黄天河取笑道。 “你们是外地的吧?对于我,你们可能知之甚少……?” “这不周二爷吗?你老人家英名噪响,怎么弄成这副模样?哟,还挺严重,都肿了,咋弄的?”有人和他打了招呼。 “这不刚才一走神,撞那棵大树上,哎,这不算什么?谢谢你的关心,你忙吧,我偶遇几个朋友,就是他们,我们唠会儿!” “好的,二爷,可得走路看路,你可不能有事,你是临江的一面旗帜,你要是倒了,临江人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国家军队都跑了,唯有……” “知道了,没有办法,自己的牙齿,稍不留神会咬着自己的舌头,人有时拧巴,自己会跟自己较劲,你看我的熊猫眼,外紫里青,我看你都是双影子,没事的,不用打针,更不用吃药,自我修复,在时间的流程里,会一天天好起来!” 那人听了这话,风一样走了。 “我这是完全自找的,喝凉水愣是把牙塞了!”锉刀自我解嘲,“我相信我这双眼睛,如果错了,该抠出来,放地上当泡踩!要不你们把我这只眼也封了!” 黄兴忠笑着说:“这么说你是成竹在胸,你料定一准吃定了我们?” “如果不是这样,我周止就真的苟活几十岁,我虽然摸不清你们的路数,究竟是何方神圣,但也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杀过日本情报官,用刀插过飞机,如果几位还信不过我的诚意,可到我家里去看看,我是个有孙子的人,老伴早年生病,业已经埋入土里,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撞上了桃花运,论人才,我可能有些蹩脚,论钱财,我比不了他们几个,但论英雄虎胆,他们十个加起来,也不能和我相提并论,靠这点可怜的英雄气概,我抱得美人归,现在,就现在,她在家中做饭做菜,我出来晃悠!你们懂这个嘛?天下兴亡,我匹夫有责!” “周老弟,话说到骨头上,再说,就显得虚伪,这样吧,如果你相信我们,就让我们到你家里去一下,好吗?”黄兴忠已经无话可说,“这算是节外生枝!不在我们的计划里!”他拍拍周止的肩头,就这样,他带着一群人,糊里糊涂去了周家,周止很热情,何桂枝不住长吁短叹,虽然笑容,象油,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漂在水上,一群人在周家胡吃海喝,一直到夕阳掉地上,踩得粉碎,所有人有些微醉,象踩在云端里,黄兴忠也不例外,北风格外冷静,酒喝得很少,在酒的作用下,这群人醉态淋漓。 “黄老弟,牛皮不是吹,火车不是推,连脚镇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搁过去,我懒得看它一眼,我原先的、现在住地下的女人,娘家就在连脚镇,以前有她在,一年不去也得去个四五趟,我那大舅哥,是个杀猪的,好这么一口!”说着,用右手的大姆指和食指比划一个酒盅,往嘴巴上倒,滋溜-----吸咂一声,“你说这连脚镇,角角落落里,我熟得不能再熟,我给你们当向导,亏不到哪儿去,而且是免费的!你说说:你们当初咋就看着我不象好人了?” “也没有,你老是贴着墙根,鬼鬼祟祟,这不就招惹上麻烦了?无意间一脚踩在马蜂窝上,不咬你咬谁?”黄安??头。 “就你酒唠话多!”何桂枝属于贤慧的女人,“少派人家酒,让人家多吃菜!”本是好意。 “你咋这么多屁话呢?我们大老爷们说话,你多什么嘴?你是驴吗?”“叭!”周止把筷子往下一摔,二目圆睁,虚张声势,挤眉弄眼,“皮痒是不是?给你脸了?” “好!好好!你是爷,我听你的!” 望着女人的背影,北风心中五味杂陈,多好的女人呀,面对他们担心的忠告,为了虚伪的面子,男人飞扬跋扈,急风恶雨,把生活中不顺的杂碎,全都劈头盖脸砸在女人身上,想想:男人是多么可恶!再一想到李莲云,心就生疼起来,想到家中还有张九红、北震声在,心稍稍放松了。 这酒喝得有点长,太阳西斜,拖着长长的影子,象根钉,被砸在夜里,夜,水一样无声流泻,菜上齐了,何桂枝也就饱了,不想吃,更不想喝,听着男人放肆的笑声,想呕吐,一头倒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油烟的熏陶,让她无法吃进任何东西,连水也不想喝,胃子里是满的。 何桂枝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散了,一头醒来,天已经大半夜,分不清钟点,伸手习惯一摸,人不在床上,门是敞着的,酒气浓重,饭菜的香气,扑进来,这时,她有“饿”的感觉,有要去找东西吃的冲动,“嘿!你在不在?是不是起夜了?” “喵----!”回答他的是一只在饭桌,随意品尝完了美食,不耐烦的甚至是带点嘲讽的野猫。 她晃晃脑袋,这才激凌凌打个寒颤,原来,昨夜一桌子狼藉还没收拾,那些男人实在吃不下的残菜剩羮,一定被该死的馋猫胡吃猛吞个遍,心提到嗓子眼,她跳下床:“这个遭天遣的,又哪儿疯去了!”下半句潜台词是:你不会又一声不响跑了吧?每一回他不在,都让她揪着心活着,我这是自找的,头脑一发热,就嫁了。她真想扇自己。 马灯豆光,还在乌黑的墙壁上挂着,她穿着碎花短裤衩,下了床,到马灯那儿,把灯拎下,捻大,屋子里一片光明,猫跳跃着,从她面前逃跑,桌子上没有狼藉,只有大菜罩罩着桌面,桌子上还有一叠洗得干干净净的碗,碟子,她站在那儿,泪兀自无声垂落,男人形糙心不糙。 太阳露出鱼肚白,只有若有若无的鸡鸣狗吠,两辆马车,一路往东南急驰,落寞的心,终于踏实了,黄兴忠一直无法安睡,北风鼾声似潮起伏,锉刀精神抖擞。 “黄老爷,你可以眯糊一会儿,早着呢,至少还有四十里地,曲里拐弯,可惜了,没有携带武器,要不然可以干一票,最近老是手痒痒得不行,你知道小鬼子轰炸时,有多猖狂,就在我头顶上不远,就是够不着,抓不住,我只恨我长得矮了,要是跟孙悟空似的,我直接纵身一跃,抓住飞机,我往地下一摔,不海也散架了,多痛快!” “看把你牛气的,锉刀,飞机大得很,别看它们在天上,跟只鸟似的,其实他大得恨,你抓不住,抓住了也不能摔,你没那么大力气!”黄安不服气。 “这个我知道:我整个人抓狂,心极度浮躁,我不是遇着你们,我都不知道能捅出什么漏子!” “你捅的漏子不算小了,至少比马蜂窝大!” “我哪里知道北师傅是练家子,一般的小蟊贼根本入不了我法眼,这么厉害的角色,我是生平第一次领教了!” “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连脚镇机场你去过吗?”黄安问。 “没有!不过这不要紧,我大舅哥在那儿!什么情况瞒不了他,他这人好酒好友,连脚镇屁大点儿事,没有他不知道的!找他比找上海包打听都好使,放心,在连脚镇几十年了,听说现在连日本人都吃他的猪肉,不知真假!” “你最近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哟,怎么也有好几个月了,比打乌望江只早不晚,你们也知道:我新近走了桃花运,所以在甜蜜蜜里醉着,还没醒呢,分不出精力来去他那儿折腾,再说何氏代替了他姐的位置,我怕他五味杂陈,所以……” “看着你长得粗糙,这心……” “人糙心不糙,心缝极幽极深,有些事就象一粒米,掉进去,就没了影,它在哪儿,心知肚明!” 大中午,太阳过辣,能把人象煎饼烤糊,吃饱喝足,美美睡上一觉,在汗流浃背中醒过来,松软的意识开始象春天的野草,顶破地皮,冒了出来,孙中洋骂骂咧咧,把锉刀好一顿臭骂,骂他忘恩负义,是小人,不该在这种时候,另娶他人,骂完他,又开始骂他们:“不是我酒喝多了,胡咧咧,我告诉你们,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想攻下连脚机场,我告诉你们:这就是痴人说梦,你们知道连脚机场的安保是怎么做的吗?那是里三层、外三层,从半空到地面,全方位立体交叉,别说你们这些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就是训练有素的国军一个团,一个旅,不一定有用,红党和国民党,这个主义,那个党,我告诉你们,要能有用,他们早上了,你们这些匹夫,头脑一发热,把什么都想简单了,听我一句劝: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那里就是个巨大的漩涡,随便丢什么进去,眼一眨就被吞食了,再说,小鬼子隔三分钟就有一支巡逻队!在机场外围。” “照你这样说:我们是白跑一趟?”锉刀不服。 “白跑不怕,浪费一点脚力,不至于送了卿卿性命,三座县城同时被炸,他们都没有好的方法,更何况你们?”孙中洋摇摇头,“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我实在替你们不值!” “里面是个什么情况?”黄兴忠赤裸着上身。 “有七条跑道,27架飞机,是德川联队下辖的仓木小队负责安保任务,说是小队编制,实则人数超过2500人,分成四个梯队,每六小时一轮换,个个如狼似虎。” “听人说:你倒是经常出入那里!” “我进不去,里面什么情况,我并不知晓,我只把每天要采买的猪肉数量,如数送到机场,由门岗通过电话,通知那里的采购小林东界,由他接过肉,我再接过钱,铁丝网里面看不清,外面蒙着帆布,上口有铃铛,有个风吹草动,就响个不停,他们自己人也要知道口令,口令是临时制定,无论白天黑夜,对不上口令,就只有听四面八方机枪的招呼,有些是暗堡,从地面根本看不出来,你们连日本话都不会说,还想攻打机场,是不是痴人说梦?” “乖乖,这简直就是铜墙铁壁!” “还真不是吓唬你们,里面的火力配置纵横交错,不留死角,有一次不知谁家的狼狗,怎么窜到铁丝网外围,也许是受到里面狼狗诱惑,急得不行,用蹄子猛扒铁丝网,突,突突……只有几秒钟,身中七十三枪而亡,如果是人,早已被打成马蜂窝了,想一想吧,这是逞个人英雄的事吗?” “晚上我想去看看!”黄兴忠这样说。 “行,黄兄,你如此执着,我很是佩服,但我还是……我只能把你们带到铁丝网壕沟边上,听不听是你们的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只能祝福你们!” “孙老弟,这不会坏你的生意吗?”北风说。 “日本人没来时,我该怎么卖还怎么卖,无所谓!” “除了小林东界,还有其他人能经常出来吗?” “这个嘛!这个吗?”他慢慢?着头,双眼向上翻,“还真没有,如果硬要说,他能算一个,可是这个人行动一向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好几次想要跟上去看看,可就是跟不上!” “快说!快说!他是谁?”周止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听小林东界说:此人叫井上一夫,是个修飞机的。” “他的活动有什么规律?” “无任何规律可言,要么十天半个月不出,要么天天出来,谁也搞不清!” 蛐蛐在草丛中无眠而歌,月牙儿弯得象刀,洁白无瑕,星星一闪一烁,高塔上的探照灯,搜索过来,搜索过去,“汪!汪汪!……”狗叫声铿锵有力,似乎连周围的建筑都在这颤声中摇晃,壕沟里的水,在一掠而过的灯光里,无声呜咽,是那样浑浊不堪,蚊子在灯柱里,象扬在半空中的麦糠,几个人影影影绰绰,象跳蚤一样敏捷,这是后半夜某个时间段,树影象披头散发的魔鬼,投影在地上,没有一丝风,蚊子吹着喇叭一样的嗡嗡声在自由欢飞,是呀,它们连万物之灵的人都敢折磨,而且依靠群体,把人类折磨得够呛,岂不知它们的生命实在是太短,这还不算什么,如果运气再差点,被人拍成一堆虚无的恶心的脏物,就更可怜了。 第144章:侦察逼迫 “轻着点儿,小心,千万不要弄出声响!”尽管嘶哑,但还是听出这是黄兴忠的声音,他蹑手蹑脚,弯腰弓背,斜斜靠近铁丝网,后面的人无声点头。 “卧倒!”北风垫后,他看见灯柱离自己只有几米不到。 所有人就近卧在土坡下,任由疯长的茅草遮挡住自己,灯柱在他们头顶掠过。 “起!”黄兴忠在灯柱刚一从头顶上过去,立刻猫着腰,他的一只脚蹬空,散土和碎石,就哗啦哗啦掉进围沟的水里,声音不是很大,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计,但黄兴忠却吓了一跳,心噗通噗通直跳,心提到嗓子眼,汗珠就一下子滚落下来,他伸长脖子,四下里打量一下,灯柱还在遥远一侧摇曳,他确信这一脚,不是踩在是非之上,这才小心翼翼,蹲着磨蹭着到沟边,一条腿尽力往下伸,脚没有落在实处,他的心虚虚起来,沟的两壁光滑得象立起的石头,直上直下,宽度超过一米五,他抬头看看,另一边,铁丝网外,横着放不下一只脚,铁丝网上有铃铛,只要轻轻动一下铁丝网,坠在边上的铃铛就会响个不停,铃铛隐藏在帆布后面,他挓挲伸出去好几次的手,摇摆几下,又缩回来,看来要想不触动小鬼子那颗敏感紧绷的神经,只能下到水里,灯柱就要晃过来了,眼睛一闭,从沟壁上滑到水里,衣服上一定沾染了泥土,但顾不上这些,灯柱晃过来,他机警往下一缩,就缩在污浊的水里,大半个身子都湿了,等到灯柱过去,他才舒一口气,站了起来,小鬼子够贼的,黄兴忠这么高个子,却只有围沟高,要想看见里面,绝无可能。 “拉我一把,把我拖上去!”众人不明白,只好照办。 第一次火力侦察,就这样无疾而终。 八月的阳光,有些焦渴,虽然距离真正意义上的秋,还很遥远,但你会从云淡风轻的惬意中,捕捉到什么,虽然只有一丝一缕,对于那些心思缜密的人,早已觉察到,他们不似常人那样,吸吸鼻子,就知道该来的就要来了。 殷福生拾级而上,正在想着什么。 “省长好!”有人向他打招呼。 “嗯!嗯嗯!”他懒洋洋扬一下手,显得心不在焉。 乔延仲真他妈不是个东西,当初店铺里,所有的物品被鬼头刀十三铺的人洗劫一空时,他就成了一滩扶不起来的烂泥,要么用手捧,要么用锨端,连走边从锨上扯着条下坠,他是彻底认怂了,哭哭啼啼,象个唱青衣的女人,咿咿呀呀,三行鼻涕两行泪,一见到殷福生,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姐夫,救我,我没法子活了!……”抱住他腿就不松, 当时把殷福生吓得够呛,这是怎么啦?他当时正在办公室里,那么多属下,他也不好过去拉他,“什么事?有话说,有屁放!起来说话,你看看你象什么样子?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许多人抱着文件,或坐或站。 “发生了什么?天塌了吗?” “姐夫,我真的遭了大难了,我的店铺,被鬼头刀十三铺的人,抢了个精光,我的天呀,我一家老小怎么活呀?呜呜……”男人的哭声,象狼嚎一样。 “你怎么得罪他们了?只抢你一家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殷福生皱起眉。 “昨天夜里后半夜,我怕他们弄错了,特意提了你,本来指望抬出你这尊大神来压压他们,想不到他们变本加厉,出言不逊,那话可难听了,我都说不出口!” 殷福生望望办公室里的人:“把文件放下,你们都出去吧!” 等到这些想看热闹的人,怏怏不快走出去。 “他们怎么说?” “是哪只菜鸟,他们根本不认识!” “放肆!就是一群水上土匪,张狂什么?等哪天我得了手……”被乔延仲挑起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姐夫,姐夫,你可一定要为我作主呀!如果这事不成,你这面子……”乔延仲闪烁其词。 “你回去吧,等消息!” “好!我就知道姐夫有办法,事成之后,我一定重金酬谢!” 殷福生绞尽脑汁,想了一夜,举棋不定,他始终没有了完全之策,道不同,不相为谋,平时在官场行走,与道上的人尽量井水不犯河水,在不同的空间区域内,保持着互不侵犯,没有冲突,更没有深交,能不能劝说姓那的,他没有把握,思来想去,竟没有了主意,天刚亮,他就早早起床,这有悖于他的习惯,用冷水擦了把脸,兀自蜷坐在沙发里,脑袋沉重得抬不起来,他的女人咋咋呼呼,象冷冰冰的石子,不断从高空掉下来,殷福生眉头往纵深皱,不多不少,三道弯曲成波浪,他只能沉默,因为他知道乔氏脾气火爆,象炸药,一旦点燃,就会噼哩叭啦,连环爆炸,如何没有什么特别事,她能跟你吵上一天,也许是进入更年期了。 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他的毛脚女婿,正是这个他平时并不待见的人,替他解决了这个大麻烦。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虽然隶属于三教九流,被许多人看不起,正是这看不起的东西,在关键时刻派上了大用场,不管怎样,那氏虽万恶不赦,罪恶滔天,汪天培一出马,当晚人神不知,被抢劫的一半货物,在拂晓时分,就堆积在乔家店铺里。 说好的事,乔延仲就翻脸不认:“噢,他姓那的仗着枪多人多,抢了我的店货,只送一半来,我还要请他们吃饭?我是傻子吗?决不!”这时,他在店铺里,趾高气扬地走。 “你就不怕他们脑后长着反骨?” 这让汪天培很尴尬,吐吐舌头,摊摊手,仿佛手上沾满了烂泥,不抖手,它们就不掉。 “姓乔的,你是推过磨,杀驴呀?今后谁个还敢替你出力办事?前说话后摆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初,是哪个乌龟王八蛋跑到我的办公室求爷爷,告奶奶,你这种人,可杀不可留,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这客你到底是请还是不请?”殷福生凸起的豹子眼,正在滴血,恨他又不能以快刀杀之。 “他们抢了我,打了我,我损失这么严重,还要让我请他们客,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嘛!如果我请了他们,我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我今后再要管你的闲事,我就是你孙子!男子汉大丈夫,吐口痰就是一根行走的钉子,你这算什么?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滚,滚滚,滚滚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殷福生气得不行,双手在胸前抓来挠去,可是心和肝全在肚子里。然后,极度咳嗽,手乱抓。 “好!我滚!我立马就滚!” “噗----!”一口温热的血,向半空喷去,咕咚一声,殷福生倒地抽搐几下,就不动不醒。 浅仓次郎看似风清云淡,实则胸中怒火万丈,他刚刚被比他小近十岁的德川家康骂个狗血喷头,这家伙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由于各项成绩优异,被麻生相中,直接带到部队,一路行走一路升迁,是同时代军人中的佼佼者,此次进攻神州的实际策划者,作为先锋官,后续情报跟不上,这是少壮派中的少有的有真知灼见的人才,备受麻生的推崇,所以很快在军中声名鹊起。 他凭临窗口,深深吐一口气,委屈,难过,甚至是愤怒,但退一步想想:如果广木弘一不出事,他也到不了这个位置上,他清楚:上面把他从基层拎上来,不是让他花天酒地的,确实,由于他的不作为,让帝国迟迟不能把太阳旗插到脚下这片土地上,太阳已经斜得不象话,一片焦躁的黄,直扑到他面前,青叶不适时宜从树上一片片飘落,象羽毛,听到脚步声,他知道是汪天培,有些喜出望外,“汪君,汪君,有日子没见了,最近是否安好?” “托浅仓君的福,还马马虎虎,有饭吃,有酒喝!” “嗯,听你这话音,小日子过得滋润,我们有日子没见了,都忙什么呢?我可是千呼万唤,才把你盼来,最近见你一面真难,不是躲我吧?我们的友谊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上十年前!” “不至于,是呀,只是最近省政府里事比较多,抽不开身!” “都忙些什么呢?” “比较杂,一言难尽,机关嘛,就是这个样子,在外人看来,什么事也没有,真忙起来,累得半死,所以古人有云:案牍劳形,意概于此!不提也罢!无趣得很。”汪天培鼻子起二节,一副酸楚不可言状的样子。 2 “是战是走,总有个基调吧?要大轰炸之后,死了人才走?”浅仓一脸得意,“你我也不是外人,话不用说得那么生分!”两人没有客套,浅仓手势向下,示意几下,自己也坐下,开始沏茶,日本人极讲究茶道,这个道,就是韵,功夫不怕长,只为一种韵,达不到这种韵,宁愿不喝,中国大口喝酒,也大口吃茶,日本人功夫做茶,舔或吸咂,真的是品,一小口足矣,从茶具到选叶都是极讲究的,火候不到,茶不能品,三沏四倒,层层过滤,色汤成汁,时间咿咿呀呀,就这样不经意溜得没影,茶烟缭绕,气味悠长。 “举棋不定,要战没有计划,要撤又怕舆论骤然形成暴风雨,国共两党都要借力打力,暗中较劲,我看哪,最终还是在你们强大的军事压力之下,仓皇出逃!” “哈哈哈……汪君,言重了,你我都不是决策者,不能这样以一言蔽之,一言盖之,今天能见到汪君,我十分高兴,来,品茶,鲁迅先生说得好: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谢谢!浅仓君,你三番五次要我来,不是让我来品茶的吧?” “聪明!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做人就象茶,乍品苦又涩,再品气韵悠长,三品那香就从人的五脏六腑向外飘,所以品茶,而不能‘囫囵吞枣’,要不然,好东西就糟蹋了!” “浅仓君,我今天确实约了人,不能久留,长话短说!” “我想向汪先生要一张图!”笑容可掬,舒展成花。 “什么图?”汪天培提到图,象火烧一样,全身痉挛一下。 “城防图!” “绝无可能了!原图早在一个月之前,被胡达派人送到首都了,就算我是神人,也无法复制,请你原谅!” “重要的军事要塞呢?要不然,我交不了差,如果我的日子不好过,斧打凿子,凿子自然就入木了,你不想我和你撕破脸皮,把你为我们做的那的那些事,全抖落出来吧?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不可能顺利……” “不要再说了,你们日本人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嘛?” “我是说万不得已,这不还没到那份上吗?你们中国人常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但凡我能过得了关,决不会难为朋友!不怕万一,就怕一万!” “为了你们的事,我没有尽心吗?要怪就怪广木弘一,你说说:煮熟的鸭子,怎么能让他飞了呢?给他的时候,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这可是我冒着被杀头的危险,才做成的事,可他倒好,视这事为儿戏,这下子好了,让别人钻了空子,我成了乌龙。” “是呀,究竟是什么人知道了广木弘一的信息?是南京,还是延安?”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好象是我透露似的,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不了解我?”汪天培慌乱起来,浅仓次郎目光如炬,不断摆手,“这事不是我干的,重庆方面有能人,也许是共党所为,他们一向无孔不入!” “结果如何?”浅仓冷哼一声。 “当然,这归结于帝国强大的军事实力!”茶在嘴里有些苦涩难咽。 “没有城防图,江防布置图也能将就,我可以退而求其次,十天为限!” “绝对不可能,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写写画画的小官僚,军界和我们隶属于两个系统,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交集,这么短时间,你让我弄这个,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做不到!”汪天培直摆手。 “你不是有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老岳父?何不利用一下?”浅仓一脸嘲讽。 “早在医院里,昏迷了三天,至今没醒!他就是个官僚,与军界素来无往。” “你是想在大撤退之前,把两脚泥洗涮干净?你就别做梦了!”浅仓冷起了脸,“如果你不配合,你会跌得很惨!身败名劣,那是分分钟的事,到时候,你会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出尔反尔,你想我们拿你祭旗?你不希望过那种下层生活吧?我不是吓唬你:身败名劣事小,下半生你有可能在牢里渡过,你的殷红会怎么样?我不得而知,无论南京或延安,处治汗奸决不会手软!” 第145章:逆流而行 “我不知道有没有把握,这样吧,多给我些时间,至少我要先熟悉一下江边驻军的情况,要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嗯!至少汪君的态度是端正的,只要你尽心,即使做不成,我们也是心存感激的!”说着,浅仓从怀中掏出两根金条,递给汪天培。 汪慌忙站起来推辞:“浅仓君,这个我真不能要,无功不受禄嘛!”他的手,推着浅仓的手,一来和二去,折腾好几次,“这是你应得的,你我之间就不用客套了吧?”把桌子上茶具拱翻,绿绿的汁液,羞羞答答顺着桌缝流下,象眼泪叭嗒叭嗒…… “我这……这就却之不恭了!时候不早了,我就回去了,谢谢你的下午茶!” “应该的,你收下吧,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决不会亏待你!英国人推崇的法币,很快就会成为擦腚纸,一口袋法币,买不到一口袋米,决不是危言耸听!这样民不聊生的政府,值得你为它卖命嘛?这样的政府,还能撑几天?垮塌下来,只是时间问题,老蒋只是个草莽,按你们中国人的说法: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他没有掌控全局的能力,我相信:你们中的有识之士,愿意与我们精诚合作!” 八月,正是可恶的八月,让许多人浑然不觉,一丝丝让人颤抖的寒气,正从不经意间渗透到空气中,许多人照样我行我素地生活,甚至是许多鸡毛蒜皮惹出的是非,在中国人中间愈演愈烈,阳光迷丽,让人感受不到山雨欲来,惊风满楼。落叶一阵阵,失意绵绵。 汪天培象经过阳光爆晒有些蔫的瘪茄子,垂着头正丧气,阳光稀碎成玻璃碴子,闹心地躲不开,那些被阳光稀释成千万支亮箭,刹那间,万箭穿心,得了魔症一样,左顾右盼,他总觉得有个影子似地跟在他的身后,真正要看那些人,却每一个自顾自走,甚至是没有一个人看他,真是做了亏心事,就怕半夜鬼敲门,更何况曾经有过一次经历,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棵稻草,没有筋骨,风折雨淋,随时随地都会折了,他长吁短叹,吐出一口稀痰,用脚搓一下,落叶,一片落叶,象耳光扇过他的脸,他开始了痛不欲生地回忆,往事哪堪回首,正是因为一次小小的意外,他才一步步沦落为“汉奸”,是呀,一次酒醉,误入樱花艺伎馆,认识了钢部八子,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似行云流水,拨弄出古曲《胡笳十八拍》,正是这首令他如痴如醉的一步三叹的长曲,让他如痴如醉到疯疯癫癫,借着酒劲,他扬扬洒洒和另一名穿着霓裳羽衣艺伎,在曼妙的舞池里,象梁祝,双宿双飞,那一夜,灵出窃,魂魄散,唯美的弦奏,让他彻夜不归。 凌晨三四点钟,浅仓闯进来,和他再度喝酒,酒酣耳热,他有些微醉,美人在怀,随意拨弄,女人笑得花枝乱颤,香和韵,象迷魂散,走不出五步,醉死在石榴裙下…… “照顾好这个中国人,他非常的有用,哈哈哈……”浅仓举起酒怀,邀空而晃,“瑶池仙乐,玉液琼浆,没有人能够逃过这命犯桃花的一劫!” “浅仓君,他是中国人,我们干吗要这样客客气气?”钢部不解。 “以后你就明白了,他不是普通的中国人,我了解过他的底细,这个人的能量不容小觑,对我们大有用处,你赐候好他,等他醒了,不要收他的钱,让他来去自由,他的帐,记在我的头上,烂醉成这个样子,不会再在女人身上有什么作为了!”浅仓自顾自喝酒,“八子很恐惧男人吗?那德田君呢?” “他还在大栅栏那儿!” “我听说你们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战争,也许你们已经结成了夫妻,可惜了!” “浅仓君,我们不算青梅竹马,我认识他时,已经十二岁了!” “嗯!” 往事总是不堪回首,象醍醐灌顶,汪天培不禁打个寒颤,肌皮疙瘩一身,内心是那样冷,他抬起头,冲着昏黄的太阳,闭上眼睛,想大喊一嗓子,可喉咙象被一团棉絮堵塞,象一枚石子,从高空坠落,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从被浅仓拯救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提心吊胆,云里雾里生活着,一边纵情于色情声乐,而另一边则尽量在同僚面前,保持着清高自负的一面,有些人之所以背后冲他腆着脸,冲他挤眉弄眼,大约是和法海一个德行:以正义为幌子,其实内心是羡慕妒忌恨:这小子撞了狗屎大运,愣是没费大事,娶了殷红这个娇生惯养,脾气极臭、满身公主病的女人,但这为将来问鼎权力顶峰,迈出了关键一步。果不其然,很快他跃过许多同僚,进入神州省政府核心决策层,在这个层里,名不见经传,但是第二梯队领班的位置,如果没有意外,主政神州,就只剩下时间问题了,但这时,恰恰节外生枝,生出了意外。 令他内心不安的是:他始终觉得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在盯着他,令他寝食不安,是军统中统,亦或是红党的打狗队,虽然上一次没有怎么他,但广木弘一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这些人对于他们从来都是格杀勿论,谁让他们祸国殃民?想得他一阵哆嗦,在现实和回忆之间游走,拉锯般,他痛苦起来,上了贼船容易,下船难,无论如何要想洗白自己,都是不可能的,虽然他立在权利的顶峰,高高在上,可以对着一大帮人颐指气使,但权利的顶峰,有时就象一堵年久失修的墙,随时都可能倒塌下来,摔成尘埃。 黄兴忠和另外几个人,乘着夜色,回到孙家,黄兴忠长长叹一口气,显然,实际情况更为糟糕,但他随机说:“连脚机场从防守上看,似乎无懈可击,它的漏洞一定存在,只是我还没有发现它,夜太深了,大家都休息吧,明天白天,我想和孙老弟一起给小鬼送一趟猪肉,顺道观察一下,也许,我能发现点儿什么!”大家都有些垂头丧气,他在鼓舞士气。 “黄老板,不是我打击你的积极性,你就白日做梦了,我每天都去,有时,我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都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你初来乍道,你能发现什么?”孙中洋颇为自负。 “既然迂回不行,那就直接进去!”黄兴忠虽信心满满,但心中却如一团乱麻,但他相信:办法总会有的,他已经想好了,白天亲自到那里看一看,月色妩媚,如银倾泻,思绪却极为活跃,丝毫没有困意,他拎着还在滴水的衣服,正不知何处安放。 “还是给我吧,交给我老婆处理!”孙中洋拉着湿漉漉往下滴水的衣服。 “孙老弟,这不合适,我初来乍到,怎么能让弟妹给我洗衣服,这不合适!” “你来连脚镇干什么来了?你是为你自己吗?你还不是为了全天下、全神州人民?黄兄,你就不要和我磨牙了,周止,你不会放个屁?” 周止搔搔头,表情破绽不堪,“黄大老板,既然我大舅哥这样说了,你就不要拘泥于小节了!” “能行?”黄兴忠半推半就。 “就这样吧,你就遂了孙兄弟的心吧!”北风打着哈欠,他的困意眠眠,这是几十年的积习,早睡早起,积习难改,索性听之任之,过了那个点,可能一宿就再也难以入睡,整个人会萎靡到第二天睡觉的时间。 “孙兄,你对机场周边地形熟嘛?”黄安问。 “谈不上熟,进进出出多少趟,周边有些什么,并不曾留心,黄老板想直接进去什么意思?” “你和小林东界关系怎么样?”黄兴忠问。 “能有啥屁关系?就是买主和卖主的关系呗!” “说说这个人的特点!” 说这话的时间,孙中洋的女人进来,拎着茶壶,她头发蓬乱,衣裳是睡衣:“天都大半夜,你们一群男人,都属耗子的,中洋,这不是待客之道!” “你先休息,我就来!”孙接过女人手中茶壶,“大家都别站着,喝点水!” 水声哗啦,如尿液坠盆,恰恰倒出的茶叶水,也和某种尿液一个颜色,看上去污浊黄汤。 “这个人有什么特点?”黄兴忠继续,看见女人一闪而过的背影,想起了陈梅梅,这么多年守恒治家,末了却将她拖进了背井离乡的烂泥潭中,愧意气若游丝从心底,象刚倒的茶,烟气缭绕。 “五十岁上下,胡子邋遢,身强力壮,脾气急,情绪好的时候,请我喝过酒,和我称兄道弟,曾经向我讲述他的历史,寂寞袭心太久,经常到连脚镇暗门行乐,做贼一样,就是这么个人!” “那个井上一夫呢?” “外表挺拔俊秀,四十岁上下,我看他,全在五十米开外,就是这样!他象个独行侠,目空一切,独来独往,由于技术精湛,他和他的徒弟松本一郎根本不把苍木一雄放眼里,很多时候甚至是冷嘲热讽,在他们眼中:苍木一雄就是不学无术,依靠亲戚,攀龙附凤之辈!”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黄兴忠怪异起来。 “听小林东界说的,我们不是喝过两回子小酒嘛!” 黄兴忠似乎象一条游走在障碍之间的鱼,顺水弯来弯去,思路就逐渐清晰起来。 破脸残阳,没有风,空气中却弥漫着秋的气息,有叶焦黄,时不时扯着青叶落下,八月的尾巴,短到用寸来计算,这一天下来,黄泥砂礓伴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把几个人折腾够呛,时不时会碰到令人骇然的蛇,那些家伙,全都悄不惊声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如果不小心,就会踏上去,幸亏有周止在,要不然,这些圆滚滚、滑不留手的、浑身冰凉的东西,能把人魂吓没了,把即将渲泻的尿,堵在肛门口的屎吓回去,黄兴忠和北风一样忌惮这个,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有药在胸口。 周止则不然,看见蛇,他会兴奋起来,有时甚至拿着棍,在附近草丛中拨弄。有时还抓一两条蛇吓唬黄安、黄天河,这两人会惊恐万状,发出杀猪般尖厉的惊叫。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撩拨它们!”黄安也是怕蛇,声发颤,语气急,豆大的汗珠,常在脑门上,贼眉鼠眼四下里打量,生怕这种东西,从草丛中悄不惊声窜出来,怕的就是这种偷袭。 “你身后是什么?”周止一声咋呼。 其实什么也没有。 黄安象个跳蚤,能蹦跳出老远。 背后,是周止满足的笑声。 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鬼子够贼的,机场附近所有可以攀爬,接近机场的树木全部被锯净,想要看到机场内部的情况,难如登天,靠近机场围沟边,修着坚固的塔楼,一转圈全是枪眼,塔楼顶上有岗哨,三个人一组,有机枪,有探照灯,还有与地面相通的电话,白天机场外围有巡逻队,差不多十分钟转过来一次。 “周兄,不要胡闹,招惹来鬼子,可就不是胡闹了!” 周止吐吐舌头,摇头晃脑起来,甚至是撇撇嘴,不屑写了一脸:“不就是一条蛇吗?至于吗?” 几个人沿着不平的山路,向草丛深处走去,北风眼尖:“大家快点儿,有鬼子!” 黄安还在东张西望:“哪儿呢?哪儿呢?”他确实没有看见。 “眼瞎呀!”黄兴忠把他拉进草丛深处。 一条花斑长蛇,顺着草丛,象一枚箭,直直向他射过来。那个快,如风如闪电,黄安眼睛一闭,脸色煞白,眼睛一闭,豆大汗珠,叭叭直掉,全身痉挛。 周止眼疾手快,往黄安眼前一斜扑,一只手象钳子死死抓住蛇头,手起刀落,蛇头滚落在草丛中,蛇身子还在周止手里摇滚,噗----一声,一坨血污扑在草梢上:“没事了,它死了!”周止拍拍黄安。 黄安哆嗦着。 “不就一条成年蛇吗?至于吗?鬼子比它们凶残多了!”周止扔了蛇身子,把刀上的血在鞋上擦过来,擦过去,“有点出息,行不行?鬼子来了!” 一队鬼子端着带刺刀的枪,用刺刀分开茅草和杂树枝,叽哩呱啦聊着什么。 “嗡----嗡嗡-------”巨大的轰鸣声,地动山摇,他们一行人象耗子猫着,这是飞机要起飞,巡逻的小鬼子说到高兴的地方,象野兽一样浪笑。 几天下来,连脚机场周围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下午,阳光明媚,象个肥胖的女人,一边骚首弄姿,另一边嗲声嗲语把声音扯长撕裂,让虚伪和破绽随处可见,有炫耀,有故意挑逗,使劲摇晃肥肥的臀,象倒扣的盆子,更象西瓜:大又圆,天气不再燥热,正是这下午凉爽,让镇上许多人,男人、女人和孩子,走出家门,迷失在这妖娆里。 第146章:同一片天 黄兴忠在镇上醉八仙,宴请了孙氏夫妇和孩子,酒过三巡,菜至五味,大家都有些醉态,黄趁机感谢孙氏夫妇的盛情与美意,并提出:为了方便,要搬出孙家,并让达子把预先准备好的银两奉上。 “黄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打我的脸,这是我姐夫,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孙中洋供不起你们几顿饭?”孙是要面子的人,平时豪气横天,仗义疏财,“你能到连脚镇为咱中国人,干这个事,你是为自己嘛?赶紧把这个拿回去!明显看不起人,我孙中洋再混,也分得清饭香屁臭!至于你们要搬出去,我也理解,我想知道原因!” 孙的女人把长长的手指伸到桌子上,要缩回去,每个人都看见了,有些尴尬,脸涨得通红,垂着头不敢看人,孙中洋本来要喝斥女人几声,鹰一样锐利的眼,要蹦出眼眶,但他咬咬下唇:“唉噻-----!”把厚实的手掌拍在桌沿上。 “孙老弟,我们这一行人,在你们家折腾这么多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为了方便起见,我们还需要从别的渠道,了解我们想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感谢你和尊夫人的盛情,应该的,拿着,给孩子们扯几身衣裳!”黄兴忠从桌子上,拾起袋子,交给孙的女人。 女人哆嗦着,不敢拿,直勾勾看着孙中洋。 “孙老弟,你就说句话!” 酒酣耳热,孙中洋噫语一声:“我操,看我干什么?黄老板心意,你就拿着吧~!” 一桌子狼藉,酒店的老板娘,这时是一摇三晃走过来,过了花枝招展的年龄,脸上挂着虚伪的笑,“黄大老板,本店太小,有些怠慢,还请恕罪!”一抱拳,一脸褶子,象水波浪一样好看和迷离。 “客气了,老板娘这店是块风水宝地呀,天时、地利、人和,全让你占了,难怪生意兴隆,有日本人到这儿吃饭嘛?”黄兴忠回抱拳,黄兴忠看上去波澜不惊。 “有,有,有!”女人脸虽白生生的,但寡瘦,这张八面玲珑的脸上,写满了得意,“他们来了,我一样招待,一样明码标价收他们钱,不能因为是日本人,甚至是有枪,我就钱外开恩,要不然,我不早就垮塌了,这是周家几代人的心血,我不想在我手上……”说到这,女人陷入迷惘,泪水在眼眶中,让复杂的情绪,升腾成漩涡,由于急速旋转,泪满自溢,象低垂于壁的水,虽羞羞答答,但亦淋漓成道,吸吸鼻子,耸耸肩,因抽搐而情绪化摇晃。 “好了好了,谢谢老板娘盛情,往事如烟,烟呛五腹,你是被烟呛的,为了活着,得学会忍受!我们几个想今后在你的酒店住下,你有房嘛?” 女人唏嘘着,眼光泛笑,“有!有!有!我这里阔绰得很,这楼上楼下,就你们几个人,无论什么地方,都住得下,黄老板是个有阅历的人,来,我敬你一杯,祝你在我这儿:吃好、喝好、玩好!” 女人磁性的声音,是那样有诱惑力,还没到掌灯时分,这楼上楼下一片明亮,佣人把灯笼一个挂在那儿,既是招揽故客,又是勾人的招牌。 “老板娘在这儿不少年了吧?”黄兴忠吃意阑珊,投石问路,旁敲侧击,“我敬你一个!”他端起酒盅。 “这马蹄靴子怎么能倒穿呢,你从遥远的龙泽来,该着我来敬你!” “不管咋穿,只要合脚,舒服就行!” “说得对,说得是!这话似春风化雨!来,黄老板,不嫌弃我是女流之辈,走一个!”两只高脚玻璃,磕击出轻脆的声音,悦耳。 在不知不觉中,夜色涂上了苍茫,渲泻的人语,已经象就要沸腾的水,那涨潮般的声音,让人热血沸腾。 陈啸虎耗时一个多月,最终从临江小孤山划了一道弧,在龙泽小住一个礼拜,最终落脚在西凉城,他就象个逃亡的流浪汉,戴着个破旧的草帽,背着个帆布包,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蓬头垢面,破破烂烂,脏脏兮兮,不用靠近,那种生活在社会底层,从内向外散发出腐烂变质的气息,太阳永远是仰着一张喜气洋洋的脸,它布施温暖的恩泽,需要看到人们虔诚的顶礼膜拜,笑容灿烂如花,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午后,松松垮垮的人们,象拉纤一样没精打彩,或进或出,接受着门口的警察和日本兵的喝斥与检查,陈在人群中,并不显山露水,泯然众人矣,沈十一斜靠在一棵干瘦的小树上,尽量是躲在树荫下,悠然抽着烟,并不时把烟灰在粗糙疙瘩丛生的树皮刮那么一两下,几个日本兵,斜靠在麻袋上,悠然自得,自从钱其铁光明正大投靠日本人,他和他的侦揖队,就每日里骑着个自行车,城里城外晃悠,看谁不顺眼,就随便安个国民党或红党的名号,打骂是轻的,如果识相肯破点财,这牢狱之灾可脱,要是横的硬的不要命,那可是自找苦吃,许多冤魂死鬼,就是看不透世事,结果舍命不舍财,财命双个舍,世界秩序紊乱,理与法就是一张写在擦腚纸上的条文,无论从左还是从右,从上从下都逃脱不了接受制裁的悲惨命运,侦揖队有持无恐,喜欢在大街上横冲直撞。 成群结对的苍蝇,追逐着馊巴臭烂咸的味道,象自在娇莺恰恰啼,时儿扑下,时儿飞起,盐碱云泛起的地方,是它们扑腾次数最多的地方,靠着这敏锐的嗅觉,它们能准确无误找到怪味最浓烈的地方。 陈啸虎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得摇摇晃晃,时不时因无法忍受而呕吐,但这是一张难得的符身符,靠着它,这一路曲曲折折的行程里,波澜不惊,许多人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躲着他,赶着他,捂着鼻子指责他。 第46章: 1 钱其铁总觉得这个在人群中,有些做作的人,有几分异样,但又确实找不到有懈可击的破绽,他低下头,用熊掌一样厚实的手,附在王三木耳朵上,厚实有些上翘的嘴唇,在无声动着,王三木象啄木鸟,不断点头,然后,从钱其铁手中,接过细而长的文明棍,从挨挨挤挤的七叠八弯人脑袋的缝隙中,硬生生隔着老远,把罩在陈啸虎头上一顶破旧草帽挑了下来。 陈吃了一惊,看见是王三木,虽然不认识他,但从他的装束上,看出此人是干什么的,黑衣青布褂,头上戴顶白色礼帽,外衣敞开,里面是白汗衫,肩上斜挂一把枪,陈挤出几丝干硬带着巴结的笑容:“老总,你这是干什么?” “我看你小子不顺眼,咋地?”王三木最近极度膨胀,自从跟钱其铁混,这腰杆子就挺得笔直,再也不低声下气,更不用被屠夫的老丈人训得象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以前是没有东西填肚皮,吃了上顿,没下顿,女人经常咿咿呀呀,象唱戏,哆嗦着个身子在哭,老丈人骂他,就跟骂孙子似的,什么难听的话都骂,骂完后,泄了气之后,叹口气,“我上辈子欠你的!”然后,割一堆边边角角杂碎,用大荷叶包好,往桌子上一丢,跟扔狗粮一样,气哼哼,把脸扭向一边。 世事苍桑,谁知道这个从别人牙缝中挤点余粮渡命的人,现在居然人模狗样,抄起枪,象只横行霸道的螃蟹,可以在西凉城横着走。王三木发达了,首先让他的女人穿金戴银,然后,时不时到他老丈人肉摊前摆谱,每回割上许多精肉,让他老丈人专门拣好肉切好,用日本人的报纸,包着送他家里,然后,带着蔑视的神情,丢下一卷花花绿绿的钞票,扬长而去:“我很忙,送我家里!”然后,哼着歌,曾经长时间煎熬的心,炸裂出一条欲望的裂缝,姿肆汪洋倒灌进来的水,形成了一条可以潺潺流淌的小河。 “嬉皮笑脸,一看就不是好人,说,到西凉城干什么了?”他这么一声喝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说,红党还是国民党?” “老总,你别吓唬我,我就是一个土里刨食的小老百姓,我一没有钱,二没有什么宏大志向,只想憋憋屈屈混个一日三餐,足以够矣,你老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号穷苦人计较!你看看沈局长都没有说什么,你倒是爱折腾!” 鬼子小队长一举嘴,两个端枪的士兵,凶神恶煞走过来,皮鞋的响声,让人群裂开一条缝,刺刀一挑:“你的,什么地干活?” “哟吽,二位皇军老总,我的,泥瓦匠的干活!”陈啸虎不慌不忙,从衣袋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泥抹子,上面沾满了新鲜的薄泥,并且在空中晃了几下。 “是你?”沈十一扔了烟蒂,走过来,“这不是李老大嘛,找着活了?” “是呀,沈局长,今个什么日子,劳你大驾,亲自站岗?”陈不慌不慌,把泥抹子放进衣袋,并蹲下身子,拾起地上的破旧草帽,弹弹上面的泥。 “王副队长,这是城外李家庄泥瓦匠李兴河!我认识的,小老百姓,不容易,就放了他过去吧!” “太君,他是造房子的,大大的良民!”然后,对着陈挥挥手,“你走吧,太君让你走!” 夜色糊涂,月牙儿还在暮色中挣扎,云块被风和空气稀释成松软棉絮一样体积膨胀的云烟,是烟总是飘着的,一堆堆从这边往那边飘,撕撕扯扯,梁一纹并没有注意身后有人跟着,再说这座城市在她眼中如此陌生,她不敢相信:这就是生她养她的西凉城,一切都是颓废陈旧的模样,一些建筑还一如二三十年前的样子,不仅陈旧,似乎更加肮脏,连上面一些不知何故扑粘上去的印迹,还模模糊糊存在,岁月是刀,刀却无法刮去一些刻痕,她一手一只皮箱,但她没有感到沉重,步履如此轻盈,象踩在棉花糖上,地上的茅草如此松软,从人力车上下来,就直接拐进一条幽深如井的胡同,皮鞋踩不出“橐,橐橐……”的声音,她心中一忐忑,忽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哆嗦一下,立住不动,她没有回头,头上的黑色礼帽,被边上伸出的树枝刮一下,歪了,也不去管它,支着耳朵,那急匆杂乱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持续差不多一分钟,继续往前,归心似箭,随着家的临近,心咚咚有声,它激越,它加快,有人迎面走来,穿着破烂,贴着墙靠,她甚至是看见那个踮着脚,让她大摇大摆走过去,听见那人吸鼻子声,闻着对方哈出的口臭,她用手在鼻子附近扇几下,知道自己身上的香,正在擦肩而过地弥漫。 “你……是谁?你……找谁?”声音在哆嗦,拘促、警觉、不安、丑街陋巷,怎么突然来这么个人?太过扎眼,难怪有人要这样七上八下问。 “站住!你给我站住!”后面的几个人,就象狗闻见饭香和屎臭。 “干什么?”她转过身子,象挑水那样娴熟,两只皮箱调个个,笑眯眯一张脸。 “说!你是干什么的?皮……皮箱……打……打开!让我检查,最……最近西凉城混……混进不……不少陌生……生面孔!”四个男人,青衣礼帽,带头的人捋着袖子,晃着手中的枪,“我们怀是怀疑你……你箱子里,有是有电台,来此处和什么人是人接头?如不配是配合,侦揖队有是有请!”说话的人,半握着左手,竖起大姆指。 “我,三德子,如今有出息了,连你一纹姐都敢抓?”说话的人,露在嘴唇外的大门牙出卖了他。 “你是我一纹姐吗?谁都知道我一纹姐远嫁上海滩,如今是发得裂裂巴巴,你这不男不女的装束,我怀疑你是假冒的!”另一个围着梁一纹转一圈,耳朵上豁了一块。 “小鼻涕,都这么多年了,你咋还这么淘呢?你姐的大耳光还没吃够?”梁一纹脱去礼帽,盘在头顶乌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开来,“把眼睛扒开了,好好看一看,我弟弟还好吗?” “好着嘞,你又有个小侄儿,你弟媳妇拉英一肚子男娃!”另一个男人,把枪插在腰上,??头。 “如今你们都有出息啦,混到侦揖队了?” “姐,就是混碗饭吃,刚才,我们以为你是重庆或是延安的探子,所以……” “要真是这样,你们打算把我送宪兵队去?”梁一纹扫了他们一眼,一脸疑问。 “那倒是不至于,我们主要是弄俩钱花花,至于他红党还是国民党,与我们有啥鸟关系?”三德子口无遮拦,“他妈的日本人根本不拿咱中国人当人,上几天在城西跑了个红党,一大帮子日本人都在,她不去兴师问罪,倒是把我们几个侦揖队的人,拉去打耳光子,姐,你不知道:那老娘们忒狠了,以前潜伏在烟馆,他妈的弱不禁风的样子,我都没瞧得起她,那时我还在心里同情过她:年纪轻轻的,伺候一帮粗鲁的大男人吹烟,有时男人也会撩拨她,看着就让人生气,哪里知道她狗日的是美女蛇,现在他妈的做上了城防司令,要不是沈局长体恤下情,我们几个能让那狗日打个半死!” “你们说得这样热闹,她到底是谁?咋就这么神通广大呢?” 第147章:混混接头 “就是香川幽兰那条小母狗!等着吧,有一天老子要是咸鱼能翻身,就把那小母狗睡了,然后,是撕碎揉烂!”三德子牙齿对挫,咯咯有声。 “三德子兄弟,你还是那么口无遮拦,小心被小人听见了,利用这个,你就吃亏了!”梁一纹见惯了这些皮糙肉厚,心无城府的人,他们一辈子在贫穷中挣扎,却活得坦坦荡荡,“好了,我要回家了!” “还有狗日的钱其铁那驴下的,小母狗在气头上,他不但不浇水,还象木叉两头挑,没有他,我挨不了十七下!” “好了!别在说了,在这儿说没事,换个地方,千万别张扬!”梁一纹弯腰要拎起箱子,小鼻涕忙去抢,一下子没拎起,“我自己来吧!” “什么东西?这么重?不会是……?” “药,西药!” “不会是盘尼西林吧?这种药是干什么用的?市面上没有,日本人查厉害,堪比黄金,有几家药铺私下里卖这个,店铺被查抄,店主被杀死!” “你们说呢?你们要不要一起?” “当然,蹭饭蹭酒,是我们的专长,一路再抠门,今天姐回来了,我们吃定了他!” “姐,拎这么多东西,堂而皇之从城门进来,你老厉害了!”三德子似乎陶醉在酒香里,吸吸鼻子,仿佛他正醉着。 “我有个日本朋友,我坐他的车来的!”不知为什么,她眼眶湿润了,黑暗中,有一柁泪,坠在嘴角,她伸出舌头,勾舔着,咸的,那味道一如从前。 三德子、小鼻涕这几个难兄难弟,自从娘胎里出来,就一直在饥饿线上挣扎,艰难和屈辱,一直相伴他们左右,为了摆脱这样的窘境,他们象一头扎进水中的孩子,双眼一闭,去他个奶奶蛋,吃死是死,饿死是死,嫖死也是死,眼睛一闭,就投入到日本人的怀抱中,原指望能借着日本人的势力,来个乾坤扭转,想不到,辱没了祖宗,被街坊四邻骂个狗血喷头,末了还是做了人下人,酒热耳酣,一个个骂骂咧咧,骂日本人,更骂钱其铁,骂了一圈,末了把自己也骂了,骂自己贱,埋怨自己命不好,仿佛一出生就注定了要受罪。 见火候差不多了,梁一纹就问:“你们想不想发财?” “叭!”一声,三德子把筷子摔在桌子上,睁着血红的眼,“骂哪个龟儿孙子不想,这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馋嘴的婆娘,可是……?”他摊摊双手,指缝间是天大的无奈,“姐,你在大上海生活,经多见广,给你这些难兄难弟,指条明道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有谁生下来,一脚就踏在福窝里的,如果你们胆够贼,那白花花的大洋,就会到你的腰包里,眼下就有一笔买卖,要从西凉送到省城,走的是水路,要经过鬼头刀十三铺,前后五天,有一百八十块大洋作为酬劳,你们敢不敢?”梁一纹微笑着看着他们,一脸秋霜,看紫茄子的表情。 “乖乖!五天能赚这么多?跟他娘做梦似的,如何能赚下这么一笔钱,咱几个连年份都赚下了!”三德子吐了一口气,用熊掌一粗糙肥厚粗壮的手指在板寸头上,?过来,?过去,“哥几个,干了,富贵险中求!”看着一张张惊愕的脸,抬手在小鼻涕脑门上拍一下,“你他妈瞎琢磨什么呢?你这只小老鼠,什么时候,才能偷吃下一顿饱饭,我看你和银霞的事,拖过猴年马月,就黄了,人家黄花大闺女,可是眼巴巴等你娶她,她老子风箱可是个一顶一的财迷,没有钱,那就是个梦!” “可是……可是……这货一定是不好运,钱才那么多,要不然,天上怎么掉是掉馅饼?我怕是有命挣,无命花嘞!” “该死……那个朝上!”三德子本来是要说出那个粗糙的字,但话到牙下,被他咬碎,咀嚼咀嚼,咽了回去,看着小鼻涕一脸无奈,“等着吧,等我把花花绿绿的钞票装口袋里,我就去找风箱,娶了银霞!” “你你又要做缺德的事,看把你能的,脑袋要勒裤腰里?想当老爷,你你你……”唾液飞溅,话象石子卡在喉咙里,脸孔憋得象猴屁股,皮下鲜肉嫩红。 “行啦,人心齐,泰山移,要发财大家一起,德子,别逗他了,看,眼泪在眼眶里打了漩涡!”草帽平时话最少,也最老实,三棍子捶不出一个响屁,这回在酒精作用下,话又多又损,“一纹姐可怜我们,我们都是一群双脚还踩在烂泥里的人,如果不好好把握机会,也许这一生都在烂泥中挣扎!” “机遇可遇不可求,别人见缝插针,一不小心混得人模狗样,你知道这一针插下去,是插深渊里,也许深渊与地狱相连相通,你的针是定海神针,插那儿一针当关,万针莫开,所以,不试一试,老天爷都不知道,是不是?”梁一纹见彼此不再说话,知道他们心灵深处还在挣扎,就举起杯子,“来,喝酒!” 秋是阴柔的,象女人,踩踏在岁月的韵上,早上露水象眼泪,不断“叭嗒叭嗒”往下滴,淡淡的薄雾,象烟非烟,梁一纹穿着旗袍,胸着一枚精致的别针,上面别着一枚鸱鸮图案,手持一朵殷红滴血的玫瑰,那种黑红,透着着色的老练,有着上古神美的韵,走出弄堂,才发现自己与那里破破烂烂,是那样格格不入,她吐一口气,象急于约会的女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古刹,凄美的杂草,方砖时凸时凹,那里三五人穿梭而过,那些人目光呆滞,土头灰脸走过,驳剥脱落的石椅上,坐着一个人,目不转睛盯着报纸,什么内容?如此吸引他?是他吗?梁一纹不敢确定,就故意咳嗽两声,她希望看报纸的人能够抬起头来,然而,她等了半天,也没有出现她想看的情景,她急躁用脚踢着茅草,是什么东西让那个人如此专注?难道周围有情况?她不敢回头,更不敢转身,风抚过脸颊,她在等待,她舒了一口气,几多无耐念出,“日出江花红胜------”那个字在舌尖上,来回滚动,象簸箕在扇东西。 “不是‘春来江水绿如蓝’吗?这词写得不对,一定是词人写错了,‘绿’的和‘蓝’的风马牛不相及嘛!”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她说的。放下报纸,人就站了起来,侧身对她,“你是鸱鸮?” “你是老枪?” “这里不宜谈话,我们边走边谈!”陈啸虎任凭报纸在木椅上滑落到地上,几片落叶从头顶飘落,他的手,不经意象扇着异味那样,“我是陈啸虎,公开身份是:国民有西凉县秘书长,这次受省委毛三春和尤金平委派,到西凉、龙泽、临江三县联略我们的人,换言之,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制造武装暴动,以牵制鬼子南进计划的实施,据我所知:你是受中央特派,专程从上海来西凉城!” “为了加强武装暴动,牵制日军南进,保障首都武装力量的重新布署,集结,我此次奉命前来,是将我党从苏联境内搞到的一批重型武器,从西凉城运至上海转香港,最终乘船运抵根据地,从一开始,日本人就盯上这批数量不菲的武器!” “为何不走西部无人区?” “那里自然条件太过恶劣,还有一队日本精英小队在那里等着我们,路线在我党属于高度机密,但最终还是被日本人侦破,这条行动路线是临时改动,我需要你的配合,国民党方面,给你下达过什么任务?”梁一纹紧锁眉峰。 “主要两点:一点是联合散落、遗留警察旧部,组织暴动,制造混乱,牵制日军有生力量。二是摸清日军布署动态以及进攻神州时间、作战部队情况。” “没了?”梁一纹吃惊不小。 “你还想怎样?”两个人停止了脚步。 “我希望我党每一名党员,值此中华民族空前大浩劫面前,能够不错失任何一次良机,唤起民众,这毕竟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灾难,不是哪个人的,我党自从1935年瓦窑堡就开始讨论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但由于国民党从中阻挠,至今在局地都是对峙,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国民党全员撤退的时候,就把警察落下,这会儿希望本来就良莠不齐的警察,能够在敌占区发挥作用,那不是痴人说梦吗?国民党那么多军队,留着剿共限共?蒋某人的7月讲话,充分体现其观望态度,我十分费解!” “日本人意图很明显了,要想阻止日军南进,重中之重是临江连脚机场,因为日本人掌握了制空权,所以才肆无忌惮,端了它,看看东洋鬼子,是不是血肉之躯,看他们还不能长驱直入!” “问题的结症在哪儿,大家都明白,关键是谁来执行,许多人谈日色变,甚至是公开投敌叛国,我希望你能赐教!”梁一纹很多时候是行动者,她知道唤起民众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所以很多时候,她希望身教甚于言教,喜欢用行动影响身边人。 “这样吧,你到土木镇上去,那里有我们的同志,听他说过:有人已经积极行动起来了,我希望你能亲自到哪里去,如果有你的领导,或许事半功倍,这种事,并不适合人多,浩浩荡荡会引起敌人注意!”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梁一纹。 梁看一下,是个戴着宽边眼镜的中年男子:“他是谁?住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他?” 陈吐了一口气,“他叫史凤扬,是史凤琳胞弟,是镇上唯一一所中小学校长!” “史凤琳又是谁?” “噢,你不认识他:他是力行社骨干力量,西凉大撤退前,曾致力于日谍搜捕,只可惜只差一步,功亏一篑,本质上讲,他与力行社那些顽固势力有所不同,是戴笠左右手!” “背景这么复杂的人,你也相信?” “他弟弟是坚定的红党员,这些年虽然没有啥惊天动地之举,那是因为我党一直没有启动他,他是黄花甸子人!” “你说什么?”这四个字,让她心惊肉跳,曾几何时,是那样牵动她的心,象绳子,五马分尸那样,车裂她的心,往事如烟,烟雾弥漫,她依然无法释怀:曾经海誓山盟的那个人,就象人间蒸发一样消失,虽然后来,她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依然无法放下,听到那个名字,那个地点,会一阵痉挛般悸动。 “黄花甸子,你熟悉那个地方?” “不!只是听说过!” “它离土木镇不远,是我的家乡,它很美,很神奇,如果有空,我建议你去看一看,那里民风淳朴,风景旖旎,天下不可无一,不能有二,虽然我在那里生活很短,但我认为它是天下最好的地方!” “有你的青梅竹马?”电流,不能忘却的电流,流过心田中的高山,在洼地里汹涌澎湃,象喝水一样咕咚咕咚往焦渴的心缝灌溉,那些干涩的气泡在水面上忽聚忽散,相思苦,苦想思,不能忘却,更无法割舍,这些年,象过眼烟云,那个人象灯,忽明忽暗,照耀着她,呼唤着她,黄兴忠,你在那里吗?你现在如何?泯然众人矣?亦或创造一翻辉煌?失望和希望,七上八下,心的轱辘在不停转动。 “你想多了!”太阳爬过树梢,晨鸟啁啾,行人多起来,“我要去会会城防副司令了,你要不要一起?” “就这样大摇大摆?”梁吃惊不小。 “没事!都是旧友!” “画人画骨难画心!现在的他们都不再是过去了,他们没什么信仰,还是小心为上。” “我会注意的,但他们什么人,我晓得!” “人是会变的,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忠于谁!” 陈啸虎不再抗辩,他得承认:梁一纹说得有道理,在这种特殊的境遇下,人的劣根性是张扬的,但他从心底相信:史凤琳与他们不相同,这不仅因为他是自己的妹夫“那件事我能帮上什么忙?毕竟我的身份特殊,如果需要,不要客气,西凉城我比较熟悉,过去的一些人脉还在,我相信……” “老枪同志,如果需要,我会主动联系你的,日本人比狗鼻子还灵,这批武器到了什么地方,我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相信沿途的同志们正在努力着,一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我他妈的还就不信:我们侦揖队还有做不了的事!”钱其铁、王三木以及手下七、八个人,骑着自行车,一个个骂骂咧咧,不可一世的样子,“这他妈日本人太不拿豆包当干粮,钱队长,你说说:那小骚娘们是不是太飞扬跋扈了,凭什么……” “昨晚吃水煮萝卜吃得太多,屁话咋这么多?”钱十分不高兴。 “叮铃铃……”后面的几个小喽啰拚命按车铃,“让开!让开!”许多行人赶紧躲到一边。 两个人对视一眼,几片秋叶坠落。 第148章:力行社小世界 夕阳一屁股不管不顾跌坐在门坎内,史凤琳压抑着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绪,陈夕红身子越来越笨了,轮廓已经很明显了,南撤以来,日益不满的情绪正在象汽球一样膨胀,那些官员整日人满为患挤在狭窄的办公室里,吹着云天雾罩的牛皮,甚至是爆粗口,以此为乐,下了班,开着汽车,去酒店、去舞厅,望着他们醉生梦死的背影,皱眉头已经是轻的,“这就是我们的党?这就是我们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中的官员?我他妈的真想……”他举起肥厚多肉的右手。 “好了,兄弟,何必呢?这些地方大员过去风光无限,现如今是虎落平阳,再不让他们醉生梦死,是想把他们逼到北边去吗?”有人拿下他的手,“毕竟他们背景离乡,又无事可做,秩序被打乱,前途一片渺茫,战争状态要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既然不能让他们发挥作用,也不能让他们成为绊脚石!” “你看看那些一直被我们斥为赤匪的人都在干什么?同一片蓝天下,我们的待遇比他们不知好到什么程度,而我们的精神状态,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为什么?我还就告诉你:谁在这场空前灾难中发挥主观能动作用,将来谁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 “少来,你就不怕隔墙有耳?”乌白扯下他的手,“如果我不是太了解你,就凭你这番言论,就可以给你扣上‘通共’的帽子,凤琳呀,我们是多少年的交情?遥想当年:我们冒着被祸灭九族的风险义无反顾追随孙先生,那时我们慷慨激昂、热血澎湃,想到过名与利吗?为了革命,你居然错过最佳成亲年龄,你说我们是为了什么?是,我党的确在嬗变,尾大甩不掉,滋生这样或那样腐败问题,但主流是好的,蒋总裁一直在努力,在斡旋,庐山讲话内容,就铿锵有力嘛!” “完全是投降者脸嘴,你听听:‘不想打,不愿打,逼到绝处,我们不能不……’,这就是我们万民敬仰人领袖言论,我不能苟同,……” 乌白左顾右盼,轻声说:“你还嫌你的麻烦不够?有人已经怀疑你的小舅子,并且把报告打到戴主任那里,戴主任看后一笑,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乌白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给史凤琳,“戴主任对你是充分信任,要不然也不能这样,小人为了个人目的,造谣生事难免,你是我党元老级人物,有人眼红你在戴主任那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知道在你身上没有文章可做,所以……” “真他妈的混蛋,别人在敌占区冲锋陷阵,他们却在背后……” 听见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乌白在他肩上拍几下,附在他耳跟说:“他下来了,注意……” “我管他妈谁下来了,只要是有人敢造谣生事,老子就不惜余力撕碎他!” 2 “哟!哟!谁这么不识抬举,惹得我们的特派员这么不高兴?”胡九成嬉皮笑脸象是捡着宝一样手足舞蹈而下,他纤细如同电线杆子的身材,象木偶一样机械动着,“也不要意气用事,你的小舅子差不多有两个月音信全无,他是在敌占区被密捕了,还是和赤匪沆瀣一气,你说不清的,据我所知,临走之前是带着电台的,和省主席有过彻夜长谈,并且是自告奋勇,信誓旦旦,如果要派人去敌占区联略那些人,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位秘书长,这难道不引起别人深思吗?” “胡九成,你算个什么东西?除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你还能干什么?” “是!在党内,我是没有你资格老,更没有救过孙先生的辉煌历史,但我身家清白,你虽是老资格党员,可你如今在什么位置上,特派员?那是个虚衔,自觉是个人物,平时仗着这个,又和戴主任走得近,见谁都颐指气使,你算个什么东西!”胡九成吐口唾液,把嘴扭向一边。 “你……你骂谁?再给老子说一遍!”史凤琳想不到被一条小泥鳅噎着了,用右手食揩指着胡,气得哆嗦。 “九成,过了,你怎么骂人呢?还不快给史专员道歉?”乌白想不到局面会如此失控。 “他算哪门子专员?我凭什么给他道歉?我错了嘛?你随便到社里问问,这是不是事实?要不你就叫他陈啸虎出现在大家面前,要不你全身长满嘴都说不清!出门没看皇历,撞着鬼了!”胡九成扬长而去。 “小人!小人!就他妈一小人,他不给他姐拉皮条,他能有今天?就是一街头混混!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他的食指还在不断点着胡的背影,“党国中有这样不知廉耻的人,真是我党之大不幸呀!” “行了,坛口好扎,人嘴难扎,狗咬人一口,人不能弯下腰咬狗一口!他背后的那些龌龊事谁不知道?别人提起来,鼻子起二阶,吐口痰,不屑,戴主任身边的胡蝶是谁?那是他亲妹子,一母同胞,刚刚十八岁,多好一棵白菜,甚至都没有长成,姐姐和妹妹同时马陷淤泥河,就这样……你问问他每月工资都哪儿去,全他妈送古玩店了,廖副主任好这一口小,小人要是得了志,你就不要和他苟同了,努!”乌白用身子蹭蹭他,“戴主任要是相信他,这个哪来的?” “兄弟,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史凤琳差不多气晕了。 “不必!日久见人心,在力行社,只有你我同舟共济,这些往人脚面上跳窜的蛤蟆,也只能恶心人一下!钱主任早说过:这帮吃白食的孙子,早晚得诛出力行社!钱副主任说这话时,咬牙切齿,你忘了?” 接过材料,往怀里一揣,心中五味杂陈:难道陈啸虎真的出了意外?这么一想,有些后怕。 当马车一摇三晃停在土木镇上时,一大片流动的乌云遮挡了太阳,许多人不自觉抬头瞧瞧: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看一眼,叹口气,是乌云作的怪,皱皱眉头,波浪纹还没有完全舒展开,太阳已经撑破乌云,悄不惊声,撕裂乌云的束缚,霞光万道,不一会儿,晃人双眼。 一只高跟皮鞋踩在油光水滑的石子路上,另一只脚还在车上。 “嘿!你是谁?你的车子不能停这儿,说你呢,皮不松鼓不响的,找抽是不是?你知道吗?这儿临时戒严,城防司令马上莅临土木镇,知道嘛,这是土木镇之荣幸,土木镇即将成为大东亚共荣圈中的典范之镇,不容易呀,我小小的土木镇有此殊荣,赖我全体镇民之努力之结果,吾辈应感骄傲!”陈仲秋挥舞着小皮鞭,把挎在肩上的手枪袋,动了一下。 陈这时风头正劲,连郝汉父子都得仰仗他,由队长升格为大队长,土木镇上,事无巨细,差不多全听他的,许多突发事件,有些棘手,郝氏父子摇摆不定时,总要听他一句,有惊无险,郝百声常对郝汉说:“陈仲秋是个人才,不可多得!”仗着郝氏父子器重,他有些跋扈,象提拔或任免小队长的事,他总是先斩后奏,郝汉提示过郝百声,镇长却摇头晃脑,好象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笑容可掬拧捻额下几缕稀疏的胡子,眯缝着眼,“不碍事!不碍事的!”伸出手掌,“本人如来,就让他在掌股之上翻筋斗吧!” 刘铁牛当了副大队长,王柱子做了第一小队长队长,连咳咳喘喘的张志清也捞着个副小队长,许多人不服,这几个楞头青对陈仲秋感谢涕零,他们以陈仲秋马首是瞻,许多唠骚陈仲秋充耳不闻,甚至听见还会冷哼一声。 梁一纹重新坐上车,看一眼这十几个人,青衣,黑礼貌,长枪短枪参差不齐,守着木栅横栏吆三喝四。 “大队长,这女人虽上点儿年纪,模样还不错!”王柱子附在陈耳跟嘟囔一句。 “你个没出息的!你个没出息的!这号主子,你惹得起吗?”看见车子调头,陈仲秋使劲砸王柱子的帽子,心中却犯嘀咕:这人是谁?不象是土木镇人,面孔陌生。 “大队长,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急,我也想女人嘞!” “铁牛,晚上牵头母猪,送他家去!” “哈哈哈……”众人笑喷了,前仰后合,笑出眼泪,笑岔了气。 车夫兜兜转转,总得把梁一纹送到土木镇中学,满脸是汗珠,车子一停,就喘了起来,用手指着:“这里就是!你自己进去,让我喘会儿!”破旧草帽当扇子。 还没有开学,校园里格外寂静,杂草肆虐,棘针蒺藜如锯封路,爬山虎铺满砖墙,破旧的大木门半关半掩,寂寞无声,阳光羞羞答答从枝叶间筛到地上,她轻推一下,木门摇晃着,信步走进去,“有人吗?有人吗?”边走边叫,大约听到响声,两只娇小的小白狗,就扑了出来,它们不咬人,却在人腿那儿扑上扑下窜掇。躲不开,正走斜走,象跟屁虫往后退。 好半天,没人支应。 梁一纹继续往里走,狗活蹦乱跳,想来有人。 狗遇见生人,扑上扑下,又蹦又跳,那种呓语般粗粗的声音,让一扇打开的窗户里的人惊愕着,“有人来了!”钟玉秀敏感说。 “怎么可能?”史凤扬侧着头,向外张望,他没有看见,以为钟玉秀逗他,“想有人来,想疯了吧?这里是世外桃园,暑假了,孩子们宁愿回黄花甸子陪他们的奶奶,也不愿回到这里,我喜欢这里的宁静!” “真的!”说着,钟玉秀就起身,象朵寂寞的花,随风飘出门去。 史凤扬也只得兀兀站起来,没有动,看着她的动作,表情愕然,张大嘴巴,吐不出一个音,支起硕大的耳朵,直到听到钟玉秀那甜而不腻的问候,他才确定:真的有人来,摇着头,女人的第六感觉真的精准:何方神圣驾临? “你好!你是谁?你找谁?”钟玉秀象一片羽毛。 “队……是队长,我……他妈的觉得刚才那……老娘们,不……不他妈对头!”张志清唾弃四溅,象毛毛细雨,溅到陈仲秋的脸上。 陈用手掌抚了一下,恶心皱皱眉头,伶俐撩起一条腿,上去踹了张志清一脚,“你他妈给我滚犊子,唾沫星溅了老子一脸,你这只老糊涂虫是不是不想混了?我跟你说过多少回,叫大队长,咋就这么不长记性?你看看你:说句话比憋个屁都难,你要说什么?” “我是说……我是说……”张志清真的属老鼠的,刚刚被踹了一脚,脚印还斜斜在衣服上抖动,就又把那张带着喷头的嘴,凑过去。 “叭!”陈仲秋一巴掌推上去,“你要放什么狗臭屁,把腚厥一边去!” “那……那好吧!”张志清摇摇手,“刚才那……那娘们……面……面生得很很……” “你的意思是说:刚才那个时髦的女人有问题?”陈仲秋阴阳着脸,就象看见花生或芝麻,满眼生出欲望的油水,要溢出来,油水有时成了一面镜子,照出陈仲秋欲望的嘴脸,歪着斜着,五官变形,哈喇象稠厚的酒,滴出长长的扯不断的条子,“你去,跟上她,看看她最终去了什么地方?回头来向我报告!” “要不要跟郝镇长说一声?”张志清就象只瘸腿麻雀,一蹦一跳,步履蹒跚,蹦几步又回过头来。 “过来!过来!”陈仲秋冲他招招手。 张不敢过来,他知道:只要脸挨近,少不了一耳光,“队是队长,还……还有什么事,你尽管吩是吩咐!” “你他妈的真是混蛋,是个不折不扣的老混蛋,你心中是不是只有镇长父子?没有我罩着你,你他妈能心安理得吸上大烟?”距离有点远,陈仲秋虽有扇人的冲动,目测一下,有点儿遗憾地摇摇头,“老子是怕你这头瘸腿驴,狐狸没抓住还惹一腚骚,铁牛队长,你就辛苦一下,你们俩一起去!怎样操作,听铁牛队长的!” 当下两个人骑上自行车,就远了。 “我俩都是小队长,平级,凭什么我就得听是听你的?”张志清嘟囔一句。 “狗日的长脾气了,等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你!”阳光写了他一脸辉煌。 汪天培腋下夹个软布包,象只老鼠,贼眉鼠眼溜了一下周围,确信没有人注意他,才从软布包里拿出那顶被他夹得皱皱巴巴黑色礼帽,拉拉扯扯之后,才戴在头上,样子有些滑稽,象耍猴的,帽檐压得很低,步行转过一条街,这才上了一辆黄包车,“翠园路十八号!” 黄包车夫弯腰弓背拉起车,赤裸着胳膊,这是一个正值当龄的壮汉,戴着锅圈一样的大斗篷,是河道里粗壮黑大的芦苇编的,外表粗糙,却很结实的那种,经历过夏天恣肆暴雨一场又一场侵袭,七八九月的霉早已入骨进皮肉,那种黑粉一样的狼藉涂抹,象随意渲染的黑梅,一朵朵带着霉香竞相绽放,因为颜色不招人待见,所以谁见了谁厌烦,豆大的雨点一遍遍洗刷,刷出墨斑杂踏,天一放晴,霉就从缝隙中,溢毛一样极其柔软的丝,象灯泡中的钨状:细而长,只是弯曲得似阴毛,轻抚一下灰飞湮灭。 第149章:撕咬豪横 车子在镂空的阳光下飞奔,让有些焦头烂额的汪天培有些惬意,一场虚惊,沉睡十六天的殷福生,在两个他最亲近的女人千唤万唤中醒了过来,不管怎么说:这对殷家还是汪家,都是天大的好事!女人的惊呼,女人的眼泪,有时也是灵丹妙药,上帝也是人的化形,既然是人,就有人的弱点,心一软,抓人的手就松了。 殷福生阴曹地府游历一番,又回来了,刚一醒来,就喊饿,这把两个死马当活马医的女人,惊掉了魂,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所爱,另一个是他所生,见她们满脸惊愕,就一只手放在一个脸上,抚摸着:“行了行了,我要吃肉!” 两个女人乐得屁癫屁颠的,一个脑袋撞了门,另一个把尿盆踩翻。 斜阳不再犀利,软软得象布铺在墙上。汪天培在翠园路十八号下了车,付了车钱,看见车夫消失在人群之中,舒一口气,拽拽上衣,掀掀帽子,不再形象猥琐,迈着正方步走上二楼,楼下有几个木桩一样的便装男人,对他熟视无睹,在204室门前立定,敲门,熟悉的声音,“请进!”,轻轻旋转门球:“你好,浅仓君,别来无恙乎?” 浅仓次郎正在书写汉字,并没有抬头,“是汪君,是不是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可能令你失望了,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能如你的愿,最近力行社派出其得力干将乌白坐镇神州省府,意思不言而喻,众多有价值的资料,均被他们一件件封箱藏柜,运抵大西南某个我并不清楚的城市,从这里,我似乎嗅到点儿什么,所以过来吱会一声!” “噢?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将放弃神州,让你们的首都暴露在我铁蹄之下?”浅仓次郎愤气状扔了笔,干搓了两下手,饶有兴致看着汪天培,“你的东岳老泰山怎么样?还那样?但愿长睡不愿醒?”浅仓牙缝中的讽刺,象胡辣粉的瓶子,刚打开口,有点儿呛人。 汪天培心中不舒服,他知道殷福生的睡与醒,对于他来说:意味深长,“可能你我都没有想到:就在昨天下午,沉睡了十六天的他,醒了过来,一醒还就是要吃肉!” “你让他吃了?” “没有!薄薄几片,过个瘾,闻一闻肉味而已!”汪天培说得很轻松,很自信,过火焰山式的十六天煎熬,他想过最坏的结果,甚至想过要把平时张扬跋扈的殷红退回娘家,一想到这:他就一阵怯喜!然而,在殷福生生死并不明朗的情况下,他该当孙子还得当孙子,殷红已经顾不上折磨他了,终日以泪洗面,就象一场旷日持久的淫雨,把偌大宅子冲刷成沟壑纵横、丑陋不堪的丘陵,那曾经汹涌澎湃流淌过的痕迹,就象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让人叹为观止,然而,命运总是千回百转,不以人意志力为转移,汪天培曾经藏在心中的怯喜,真的就是黄梁一梦,这会儿他信心满满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准备舒服一仰。 “起来!我让你坐了吗?”浅仓次郎翻脸比翻书都快,愤然扔了手中的毛笔,“我不给你施压,你是不是认为我比广木弘一好忽悠?” “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你也知道……”他依然坐着,笑嘻嘻的。 “你如果再没有说法,就把你的底交到你们蒋委员长的办公桌上,这决非玩笑!只要蒋某人动动嘴,戴笠手下乌白会怎么对待你?” “浅仓,我们是朋友,我不是你的属下,你没有资格对我……”汪天培差点儿愤然而起,龟缩个腰,挺象男人一样,可是他的脊梁,早已塌陷,只那么愤而一冲,还没等他站起来,又颓废坐下去。 “你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是朋友?no,nono!”浅仓摇摇头,“我们只有利益的交换!” “那你想怎样?中国有句古话:兔子急了还咬人!我不能总当孙子,岁月总是催人老,该当爷的时候,我还当孙子,我贱呀!” “你咬一个我试试?自从你接受帝国利益那一天起,你的牙齿功能就在不自觉退化,事没有做在哪里,钱倒拿了不少,狗皮气渐长,哪个惯你的?你认为:你在我这里还有资格坐吗?你扳着指头数一数,多长时间了?帝国军队一日千里,岂能坐在那儿等你?如果我们一举拿下神州,你的城防图岂不成了一张擦腚纸,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等到身败名劣,再跪在地上求我!” “不会!决不会!把我逼急了,我就写一封信寄给你们的大本营,说你指使我,把广木弘一的底卖给力行社或是共党的打狗队,我不知道:德川安康、麻生一休、德田俊秀、德田秋声、高桥一夫、德川宏一等看到这样的情报,会怎么想?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虽然你曾经谋定柳明楼,可是,白峻青在不声不响中,把德田秋俊也给做了,这样秘而不宣一还一报堪称一绝,如此精彩,你们演义了传奇,中国人不是那么好欺侮的,出来混是要还的,如何添点油,放点儿醋,我不知道一直对你耿耿于怀以及你在龙泽县的不作为,他会怎么想?”汪天培站起来,把黑色小礼帽,往布包里一装,“再会!尊敬的浅仓次郎先生!祝你好运!祝你吉星高照!” “你给我回来!你这不是血口喷人嘛”浅仓在他潇洒背后,发出杀猪般狂噪的声音。 “喷了,喷得还不够,要喷射,才够劲道!要的就是这效果!”汪天培头也不回,“英雄”一般走了出去,原来撕破脸皮并不需要太多的勇气,只要把自己放在沸水淹一下即可,还没有下楼,就后悔,立定一下,不知所措,但还是走出来,天地亮黄。 石磨峰穿着条大裤衩,把衣服在肩上扛着,脸色铁青,双眼血红,凸了出来,胳膊上有几条抑制不住的血河,正在恣肆奔淌,殷红的血,种豆子一样,洒落在地上,门是被他一脚踹开,吕如意听到动静,赶忙跑出来。 “呀?你怎么啦?出什么事啦?胳膊咋淌这么多血?”吕赶紧撩起大襟,用牙撕扯着缝起的布缝,“哧啦——”一声,拉下来一块。 “你干什么?一惊一乍?”他笑笑,抬起胳膊,嘴贴在胳膊上,一弯腰,“滋溜——”一声,把鲜红的血,吸进嘴里,喉咙蠕动,象喝水一样咽下去。 “你干什么?你咋这样讨厌?呀,又出血了!”伤口象泉眼,不断往外涌血。她赶忙撩起衣襟,扯了下来,包在伤口上,血只一会儿又渗到布外,她弯下腰,想用嘴去吸血,“不要命了,十碗饭才生出一滴血!” “没事!你去东屋那儿,铲一锨干土来,我告诉你:泥土是最好的止血药!”他轻推一下吕如意的脸。 “听你哪个师娘说的?” “我连师傅都没有,哪来的师娘?”他弯腰拾起墙角锈迹斑驳的小斧头,快步走过去,在东屋墙上狠狠砍了几斧头,用一只脚猛跺几下,抓起来就往伤口上按。 吕如意赶紧跟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妈的,就是仗着人多,要是就那几个东洋鬼子,老子几刀剁巴剁巴,扔外面盆里喂狗,高年丰那老不死的,还支巴炸五出来当和事佬,别人都说他是牛人,我不承认,就五个小鬼子就怂了,又是拿钱,又是陪笑脸,想想恶心,看着烦人!不就五个畜牲嘛,点头哈腰,象个孙子,明明是他们欺侮中国人,还给他们脸了?”土很快被渗透,扔地上,又抓一把按上。 “你去醉花阴了?不会是吴秀枝受欺侮吧!” “正是!怎么啦?五个日本兵,端着枪,围着她转,威胁要行淫荡之事,你没在现场,你不知道:二十多名警察,围观几十人,看马戏一样,一个个还腆着脸,连个人放屁都没有,最可气的是镇长李瑞安也在场,这群看热闹的是他妈人嘛?要是你们姐妹这样,你也看得下去?狗日的,一个个人模狗样,瞎披一张人皮!” “你以为人人都象你?愣头青一个,谁不怕死?他们怎么到吴洼子来了?” “屁话!他们来要钱要粮来了,几大车呢,这帮狗日的,看老子以后怎么削他们!” “少吹牛逼!戳着你的心头肉了?”吕如意走近些,“也怪不得旁人,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嫁人,在那儿招惹人,怪得了谁?” 第47章: 1 石磨峰扬起手就给她一巴掌。 “你打我!?”吕如意摸着通红发烫的脸。 “我要打出你的骨气来!别说是她,任何人我都不会袖手旁观,你不要以为怀了我的孩子,就可以蹲在我脑门拉屎撒尿,要不服气,你就给我滚回娘家呆着去!小心着点儿!想好了,你可以自由飞翔!”石磨峰用右手食指,指着她,甩手而出。 这一巴掌把吕如意打懵了,捂着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转,尽管他们结了婚,有了夫妻之实,但她永远走不进他的内心世界,因为那里没有多余空间,吴秀枝可以在那里灵动翻筋斗,她想插一只脚都不可以!她贱呀,一个铜板可以买三个;她轻呀,飘飘浮浮,象一片羽毛,从任何方向来的风,都可以把她吹得扶摇直上,她颓废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之泪,决堤渲泻,呜呜……这样重复的伴奏,没有韵长韵短,更没有高低起伏,听着听着,自己就腻味了,她比吴秀枝差哪儿?咋就……木木地枯枯地,直到把凉地焐热,屁股象个巨大的吸盘,吸在地上,不愿意动一下,然后,在太阳底下,打瞌睡。 汪天培走后,浅仓次郎在那里发呆,一动不动,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过去唯唯诺诺,一直在夹缝中,左躲右闪,有时为了生存,还要偏着身子,象照片荡秋千那样,从稍纵即逝的人缝中穿行的可怜虫,怎么这回如此硬气,和他顶撞,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这种从骨头上,长出的硬气,从哪里来?斜阳照在他脸上,他不躲不闪。整个人象个物件,镶嵌在阳光里。 的确,如何他真能把信送达总部,仅凭这些罪状,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不是德田家族把件事忘了,也不是德川安康惹不起他,而是他们还没有腾出手来,或是机会还在路上,这样一想:他不寒而栗!战争时期,秩序混乱,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撞在枪口上,除了这,广木弘一还在,这个人也不会把他忘了,要扭转这种劣势,除非他能震耳发聩政绩摆在那儿,让他们不敢动他。 帝国军队所向披靡,眼下到了最关键时刻,如果他不能如愿找到城防图,就得找到红党从苏联来的那批枪,这件事,真与假还不能确定,怎么办?怎么办?啊呀呀……他想起中国京剧中那些黑脸,挓挲抖动着双手的生气状,他真想“啊呀呀……”大叫。想一想:这些年浑浑噩噩混日子,一股凉气,就从脚下,倏地电流冲上头顶,象醍醐灌顶。 夕阳象一把巨大的刷子,斜斜给呆坐在昏黄阳光里的浅仓刷在阳光里,看过木雕泥塑吧,他就是。原来,温顺的汪天培,脑后是长着反骨的,他估摸着王天培已经回到办公室,便急忙给他打个电话。 汪天培心情好极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长长舒一口气,窝囊了这些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原来还可以这样和日本人说话,日本人要求太苛刻,我给过你们城防图,保护不好能怪我?看来一直有人盯着他,是什么人?力行社?亦或是红党的打狗队?至今都搞不清,电话铃声如同暴风骤雨响起,他惊悸地看着电话机,半天不动,任凭铃声如水挂断,站起来,正要去洗脸,那该死的铃声,又阴魂不散响起,看来不接的策略是不对的,极不情愿走过去,抓起电话,清清嗓子,尽量使自己情绪平和:“喂?那位?” “汪大秘,” 这声音既耳熟又讨厌:“你是跟屁虫吗?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交待的事情我无能为力,要怎样,你掂量着办,什么样后果,我接着!”挂断电话,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舒服往沙发上一躺。 陈仲秋瞅着斜阳,焦急往县城方向望去,望眼欲穿,望得有些绝望,焦急来回走动,象热锅上蚂蚁,夕阳迷糊,没有秋风萧瑟,只有秋叶飘凌,这时,张志清却象一匹瘸腿马,亦步亦趋,小鸡啄米往前跑,一边这样跑,一边跳跃招手:“大……大是大队长,有重大……重大情况汇……是汇报!”唾液呈伞状喷溅。 铁牛不紧不慢在后头松着。 “什么情况?”眼光跳过张志清,问铁牛。 “学校从外地聘请的日语老师!”铁牛稀松平常的口稳。 “我……我不这样认为,我总觉着……这里头有猫……猫腻!” “我不这样看!” 听到汽车的响声,所有人都兴奋起来。 “我……我去报是报告……”张志清喜欢表现。 “你一个嘴瘸腿瘸的人,屁都放不响,一边去,臭显摆什么?”李六是个楞头清。 第150章:寻旧情不遇 “铁牛,你去!都给我精神点,谁要是给我捅娄子,小心我起他的皮!”一个个学着队长,戴正帽子,扣好扣子,拽拽衣服,立正站好。 “日本人下一步意图很明显:就是要进攻并占领神州,打开京师的门户,要守住神州,几乎不可能,麻生联队将分四路闪击神州,如果门户一旦洞开,日军将长驱直入,首都不保!” “中央什么意见?”史凤扬把热水递到梁一纹手中,扭过头,“玉秀,你也坐下!” “日军之所以有持无恐,是他们掌握了制空权!” “你是说连脚机场?有人已经在琢磨这事,只是他们力量太过单薄,不足以胜任这个光荣而又艰巨关乎整个神州保卫战最重要一环的战斗!” “啊哦?有这样的人?哪方面的?”梁一纹有了兴趣,“说来听听!” “说来也许你不相信:是民间自发组织。他们甚至没有组织,没有番号,甚至没有几个人,但他们却一声不响要干着全神州谁都能想到,却都在纸上谈兵的大事,如果日军没了这个机场,战争的结局会是另外一种模样!他们才是最勇敢的人!”说道激动的地方,史凤扬感到热血沸腾,双手对搓,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是谁有这样豪横之举?你和他们熟吗?”梁一纹猛唖了一口茶,“我想见见他们,他们都有谁?” “是我家乡之人,当然熟,有黄兴忠、黄安、刘中天、黄天河……” “等会儿,等会儿,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提到了‘黄兴忠’,此人是我认识的黄兴忠吗?他有多大?” “你也认识一个黄兴忠?” “是的!他老子是不是叫黄鹤松,在西凉城做生意,后被人杀害!” “就是他!” “这家伙居然能干出令我刮目相看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曾经是同学!”往事如潮,汹涌澎湃,热切的目光下,温热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转。 “不瞒你说:从家族论,我该恨他,他在商场上,纵横驰骋几十年,我父亲屡屡在他手掌心翻筋斗,俩个隔代人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我父亲一命呜呼,你说我该不该恨他?可是,他又是黄花甸子上最有魅力的男人,几十年来,以家为中心,酿酒,贩运,倒卖倒买,从无到有,风生水起,接济穷人,打击豪强,铮铮铁骨,三省五县广交朋友,当战争来临之时,他果断遣散了家里多余的人,变卖祖业,买枪买弹,要和日本人干!” “他真有这么好?” “绝无虚言!” “他在哪里?” “北门河的塌河谷地!” “这样的奇人异事,应该拉到我们的队伍里,他的家庭呢?” “生有三儿三女,天太晚了,要不然,我就带你去看看黄家大院了,看了那气派的三进三出的大院,你就知道他该有多么牛!你知道土匪单无霸,就是单德州之子,是谁灭的?也是他!他太牛了,尿性!” 梁一纹早已热泪盈眶,她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如此魂牵梦绕的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如此精彩。 “擦一擦吧!”钟玉秀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什么样刻骨铭心的往事,但一定很感人,她没有追问,却默默把手巾递给她。 “谢谢!”晚霞因陶醉跌落在晚风里,虽然象个醉汉,跌跌撞撞,站不稳的样子,酒不醉人人自醉。 塌河谷地还在淡淡雾霭里,静谧地躺着,一辆小马车,已经从夜的末梢,带着露水的热切,一路颠簸,风尘仆仆赶到,还没等车子停稳,无比兴奋的梁一纹就从马车后座跳下来,“这就是塌河谷地?眼光不错,战略之地,钟灵毓秀之所,钟玉秀,你的名字从这里来的吧?”抚着双鬓。 “不是吧!”钟玉秀踩高跷一样,一摇三晃跳下车。 “不远,上去,拐个弯就到!”史凤扬把马车系在一根手臂粗细的青竹上,“走吧!”青竹杂树上,不断往下滴水,晨鸟在啁啾,东天一抹桔子黄,乌白的云,在云蒸雾腾中,拱大,膨胀,背后是太阳要喷薄而出。 一个趔趄,梁一纹差点儿跌倒,幸巧有钟玉秀扶她一把:“你没事吧?” “我没事!” “悠着点儿!到目的地还要半个时辰!” 满眼衰色看不尽,片片黄叶落下来。人与大自然更近了,山雀从这可高柳飞到那边翠竹上,呼朋引伴,那边密不透风的地方,传来同类的回应,此起彼伏,水声,一定是水声,潺潺流过,绵延不绝,宣泄的情绪,就在脚下,茅草一动一动,象女人的长发,因湿润如瀑正流。 他们象藏羚羊那样灵巧,从一片片孤独的小石上跳过,水曲水直,无德无形,曲极成蛇,直极成棍。 “吆,史大校长,这么稀罕,找兴忠,可惜他不在,淑霞倒是在,里面请!”陈梅梅把一盆污水,顺着小岭泼下去。 梁一纹站一下,上下打量起陈梅梅。 俩女人对望。 风把不同的香气,托起,迸撞,相互欣赏。 “走吧!”钟玉秀轻推她一把,“嫂子好,我们来了!” “来吧,史兄弟,这位是……?” “她叫梁一纹!是……” “是黄老板朋友!”梁一纹接过去说。 “早年的吧,没有听他说过!”陈梅梅再次打量着她,一脸问号。难道是……她不由自主再次把目光锁定在梁的身上:她真的漂亮,现在依然是,她妒忌起梁:如果她就是当初那个细腰长腿女人,今天依然是她最大的障碍!这么多年光阴,岁月如筛子,筛去许多稚嫩和浮华,如果这个人,是为了弥补往日情的遗憾而来,她依然没有信心,一哆嗦,手中的盆掉地上。 盆在尽情倾倒完后,从高处向低处,一泼三折跌落,“你怎么啦?”梁一纹眼急手更快躲过污水渲泻,微弯腰,拎住盆沿,笑笑,“大姐不能悠着点儿?什么惊着了你?”这是一种从丰满的走向裂裂巴巴健硕的美,撑破皮子,尽极可能渲染的美,这种膨胀的美,象浓烈的稠厚、扯着滴条的酒,一些健硕的男人,喜欢并陶醉在这无韵的美里。 两个有些失态的女人,敌意望着对方。曾经的黄兴忠,长时间沉醉在这种纤细长时间可以用来欣赏的美里。可是娶了陈梅梅之后,他又陶醉这种象水四流八淌泼辣的美里,当年最有可能做黄太太的女人史春铃,却极端排斥这种双脚踏上幸福路的安排,陈后来居上,修成正果,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千回百转? 史凤扬挥了一下手,“我们一起吧?黄叔在吧?” “不在!去了临江!”陈梅梅侧一下头,“淑霞,快,史校长和钟老师以及……”她不知道怎么给不远处晨练的女儿介绍梁一纹。 “史校长,钟老师,你们好!”当她看见梁一纹,忙跑过去,“你是谁?你真的很漂亮!”黄淑霞拉住梁一纹的手,象只顽皮的梅花鹿,后退着,迎着梁。 “你爸的挚友,别这么没大没小,叫梁姨!”醋意,烘干的醋意,弥漫着,陈梅梅知道:无论他们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过去,只能象条干涸的小河,让人惋惜,一切只在记忆中流淌,不会对现在已经形成的生活轨迹,有任何改变!她吐了一口气,岂是扬眉那样舒畅?骨头与骨头之间,皮肉与皮肉之间,流淌着何止是幸福一词以蔽之? “梁姨你好!欢迎你来塌河谷地!我是黄兴忠大闺女黄淑霞!”青春是一只快乐的小鸟,可以在时空里自由飞翔。 “好羡慕你呀!青春是一首妩媚的诗,书写着稚嫩,也书写着率真!”日月如梭,不是勤奋就能织出花色情繁琐的云锦,心中难掩急切,更难藏失落,好在找着了地方,知道昔日恋人的归宿,闻听其人精彩纷呈,足以够矣。 “黄叔他们去了多久?”史凤扬猜出梁一纹缜密心思下,暗流涌动下的情怀,高山曾经的流水,落花曾经飘流,一河春水,潺潺有韵,心的温热,一股暖流,淋漓而下,书写着浪漫。 “半个月总有余,如果不出意外,快回来了吧?”沉沙在陈梅梅心中泛起,口是否对心,不得而知,迷离的阳光,从枝叶葳蕤里筛到人的脸上,谁家懒鸡,这时欢实叫起来,一声声乏人心意。 阳光暖人心意,众人热切往上走。 “这么早?有客人?”百合迎出来。 “这是老几?” “梁姨,她是我家曾经的女佣,人灵活勤快,不是我们姊妹序列!” “噢!”一声浅淡,梁一纹笑着摇摇头,“你们有几个?” “六个,三男三女,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黄淑霞自豪起来,“我的两个哥哥曾经分别在西凉城和龙泽城做事!” 黄兴忠曾经那个一脸生出粉刺的小男孩,在岁月摇摇晃晃里,演义出令人慨叹的人生,作为一个平凡的人,事业家庭让人羡慕不已,体现了传承,并把传承发扬光大,不知为什么,梁一纹眼中噙满了泪水,阳光下,精彩纷呈。 “你怎么啦?”别人光顾着高兴,陈梅梅却看得分明,泪水是要分流的,五味正在杂陈,情绪还在眼窝中发酵酝酿“你认识黄兴忠不少年了吧?” “是!曾经的同学!”青涩的回忆,有太多的惆怅。人生的遗憾,都在岁月的河里,捞不起来,碎碎成屑。 “不止是同学关系这么简单吧?”陈梅梅一针见血补刀,何尝不是醋意在飞发? “也许,说不清了!”梁一纹知道陈梅梅对于往事耿耿于怀,笑笑,“那点儿偷偷藏藏的青涩,以今天眼光来看:顶多是岁月长河里一朵小小浪花!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是干什么的?”陈话峰一转。 “生意人!听说黄大老板很会做生意,想和他合作一下!”梁轻描淡写。 黄兴忠没有如愿以偿见到小林东界,傍晚时分,孙中洋急匆匆赶来,一头大汗,见到黄兴忠时,愧疚地一抱拳,“黄大老板,我对不住你,没有帮你把事情办好!” “怎么啦?出了什么岔子?” “不知道!说好了,他搞完伙食之后,我在肉铺那儿等他,可是我左等他不来,右等他还是不来,没办法,我蹲在上吸烟,磕了一地烟灰,他还是不来,眼见着太阳要掉地上,他还是没来,是不是他觉察什么?难道说这老小子第六感觉起了作用?”孙中洋用熊掌一样厚实的手,作蒲扇状扇风,一脑门豆大汗珠噼啪直掉,这是个急性子人,“是不是我这张破嘴说漏了什么?” “决无可能,他又不是先知先觉,再说,他也不知道是我请他!”黄兴忠拍拍他的肩膀,“孙老弟,你性子急了,兴许被什么事羁绊住了,猴子不上竿,多敲两遍锣!明天接着约。” “能成?”这个长得粗劣,心更粗的人,伸出手抓抓头,头皮屑象尘埃飘落,晃晃手,“那……那我回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别介!孙老弟,留下来吧,一起喝酒!”黄兴忠这样说。 “事没办成,怎好讨扰?”孙中洋挺胸抬头,耿直的身影,象根木棍,后面众人的挽留,絮絮如潮,潮涨潮生,但没有人能叫住他。 黄兴忠摇摇头,“也罢,他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就这样,生性有些轴!”锉刀踢踏有声,摇来晃去的身子,有些沉重,“一个地位低下的厨子,我不信他能把屁股撅到天上去?那谁谁谁不是他的情人嘛?找她好了!” 黄兴忠的心瞬时淤塞,立马通透,看着粗壮的周止,心里荡漾起一种兄弟般温热,他很想拍拍他的肩,说点什么,但终于没有那样做。 黄安走下来楼来:“我听见孙中洋的声音,是他们来了?” “都招呼上,吃饭喽!”黄兴忠心中虽不爽,但面皮上没色,也不接黄安的话茬,走过他身边。 楼上是有雅间的,北风在椅子睡着了,黄天河用筷子敲击着倒扣的酒碗,达子围着桌子转了好几圈,手臂粗细的大蜡烛,赤烈燃烧着,每个人都有些焦急等待着。 醉花阴外的大马路上,行人极少,楼上临街的窗,半关半掩,厚重的窗帘在里面来回摆动,有风撩拨,风软软的,没有一丝粗野,太阳光恰巧水一样溢没在窗花之下,石磨峰扛着小布褂,眉头凝得很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咳!咳咳!”高年丰立在楼上窗台前,双手抱臂,看见石,故意咳嗽两三声,石连头也不抬,兀自直走,好象脚步更快,“磨峰,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 石没有抬头,更没有理他。 “咦?他没听见?” 杜梅甩甩手上的水,伸一下头:“人家不想理你!任凭你喊破嗓子!” “他凭什么不理我?我是谁?他不知道呀?他不理旁人,情由可原,我!”高年丰指指自己的鼻子,“凭什么?我亏他了、还是欠他了?这小子凭什么?他硬硬如驴,理由何在?难道我高年丰还不配与他说话怎地?我能这样屈尊降贵,是我高看他一眼!” “长江总是后浪推前浪,眼下人家风头正劲!” 第151章:吴洼子世界 “放屁!在吴洼子这一亩三分地上,还轮不到他指手划脚,我虽老了,还没有死!除非我把这口鲜气咽了,他不是阎王,似乎能力差些,谢必安、范无救(黑白无常)不会听他差遣!”高年丰一巴掌拍在窗棂上,整个窗户乱颤,跺一下脚,似乎整个楼层都在摇晃。 “你闻见了?臭不臭?”杜梅调侃道,“嘿!嘿嘿!热闹来了!”凭空临窗,她用丰腴的长条形藕胳膊去碰撞高年丰,绿色,墨绿色长袖,象一把壶里倒出的牛奶。 “怎么啦?” “看好戏!” 可不是?李瑞安带着几个人,从外往里走,他们到镇外蒲芭溪练枪去了,阳光迷离透顶,象一地金子,任凭人们怎么贪婪,都拾不起来,抓不成个,它变水,变成流沙,抓得多,抓得紧,全从挓挲的指缝溜掉。 “哟,是磨峰呀,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如果有闲空,镇公所坐坐!”李瑞安架子不大,也不喜欢端着虎威,但是一只藏在袖笼子里的老虎,平时深居浅出,诸事全是镇长太太张罗,他常躲在背后,听声观势,但一旦被他咬上一口,非死即伤,别看笑容象深春的太阳,散发着迷人的香气,许多人陶醉其中,不辨方向,忘却了是非伦理。 石横眉冷对看他一眼,不理不睬,一副不屑的样子,身子僵直一下,径自走过。 李瑞安与石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听到特别亢奋的“哼哼”声,李本能地翻起白眼:小子哎,我能与你主动搭讪,那是给你脸,一个彻头彻尾的草民,翻不起泥鳅大浪!正在这时,他哆嗦一下:这儿是醉花阴,是大能人高年丰的地盘,他要看看大能人是否躲在某个鸡脚旮旯里偷窥着他,看他在众人视野中,是否人仰马翻,他微微抬起头,那个窗口,是窥视高年丰最好的地方。 “嘿,嘿嘿!这李大镇长脸掉地上,跌碎了没有,拾不拾得起来!”高年丰有些幸灾乐祸,在窗户后,正手足舞蹈,猛然看见那张上扬的脸,往后一缩,把杜梅推到窗前,“你招呼他!”高年丰一屁股颓废跌坐在沙发上,脸上滚烫,尴尬搓着手,搓出唧唧的声响。 “哟,李大镇长,这是学祖逖呀,你看看一个个热汗涔涔,要不要到醉花阴来歇歇,我让秀枝姑娘泡上今年的春前明茶?”杜梅嬉笑着摇着花手绢。 “我也是百无聊赖,带着手下几个人,去茶坡岭打猎玩,高老太爷在你这儿嘛?”李瑞安抬头仰望,有敬仰的意思,他感觉高年丰就在那盆景窗后。 高在那里摆手。 “他不在!这儿又不是他的家,兴志好时,他会过来!”杜梅脸烧得厉害。 “那可惜了,我本打算找他有事,不巧得很!” “他又不是镇政府一员,出了什么事体,十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和他商量得着吗?” “杜老板,你这就不对了嘛,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高老太爷是匹夫,优于匹夫!这镇上事无巨细,离不了高老太爷托底,有些事,分寸拿捏不好,是要出事的,无论如何,生姜终是老的辣,经验终需从记忆的深井中打捞!” “他老了,不合时宜!”杜梅象钓鱼,提提放放,不时冲高年丰挤眼,要把藏在骨头中的妩媚摇晃出来。 “此言差矣!杜老板就不多讨扰了,改日和高老太爷一起,在醉花阴把酒言欢!”李瑞安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在官场混迹多年,深谙人情世俗,“走!打道回府!” “刚才是谁不开眼,你叫他,给他脸,他不要脸?”杜梅是哪壶不开不拎哪壶。 “世风日下,不心不古,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你要是事计较,那还不得累死?他不理我,我一天照吃三顿饭。这日本人来了,刚要完粮,这不又来要钱了?我这镇长一毛钱能买仨,等着挨骂吧,心正烦着呢,哪里有功夫理这些鸡毛蒜皮?走啦!”李瑞安带着几个人一摇三晃。 “这小石子要借东风雄起怎地?”高年丰站起来,“我要去问个究竟!” “你闲的?有功夫陪我看蚂蚁爬树,也不去骚扰这头闷驴,犟驴,千唤万唤他不来,说不定我让吴秀枝去随便问一声,他不屁颠屁颠的,我‘杜’字倒着写!” “那是啥鸟字?刚才李瑞安说日本人又要兴风作浪?” “你们这些大能人惯的呗,这下看你们怎么和全镇老少爷们解释?没词了吧?上次你可是红口白牙和大家说:这是今年最后的徭役赋税,大家看你面子,节衣缩食,有些人家能从牙齿省出这么点儿粮食,真有不容易,虽然谁也没有说什么,但怨气是有的,没有发作,不代表没有愤怒,小石子硌脚,弄不好,他第一个给你难堪,弄不好今后你在吴洼子地位就一落千丈!” “我看哪个敢!还反天上了!”高年丰能了一辈子,急风恶雨,有好几次差不多要倒下,可最终死撑活挨,如山一样屹立不倒,正是在关键时刻,成就了他大能人名号,靠这个,他在吴洼子成了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虽口头上这么逞强,但内心已经虚虚如墙,一堵年久失修的墙,斑驳脱落,尘埃和碎坯时不时在时间的风面中掉落,正因为不经意,谁也不曾注意,乍一看,面目全非,惊骇般吓人。 “别说那没用的,赶紧联合这些初生牛犊子,战争,就是这突兀其来的战争,改变了历史秩序,调整了世界格局,那些看似高贵的生命,如同草芥,而那些曾经运贱,却命运悠长,他们穿越命运的风雨,穿过子弹炮火仅留的一线缝隙,存活于世间,那样不可思议的缝隙,总是象河蚌一样,慢慢地一张一翕,吞吐着,在污泥浊水中逢进逢出,在血腥里,象一粒沙,飘逸状自由出入。世界秩序混乱,在重新洗牌的过程中,有极少数草芥,会成为命运的新宠儿,风雨和阳光会把滋润和光照,通过斜线传输,从昔日裂缝----流干血液的裂缝中,筛进去,乍长乍短,在风的摇曳中,一粒命运的种子,栽了许多跟头,落在最下面,最深层的地方,阳光象绳子,拎起又放下,苦难的种子,在风清云淡时,落地生根,正是这种大起大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别人忙着追逐活着,有尊严地活着,它却悄不惊声在长大长壮,也许,这样的环境太特殊、太恶劣,等到有人关注它时,它已经不可逆转要主宰这个世界,那时尘埃正在落定,新秩序就要形成!” “哼哼!”这两个字写法一样,由于语速不同,意味深长从高年丰那张已经苍老,布满褶子老脸上一个深不可测的洞里蹦出,不是重叠,是骤然断开,是势不两立断开,前者及此在左,后者触彼上右,前者是不服不屑,虚虚撕裂,后者是平常心实实填挤,承认她的话在理在道,瘦骨嶙峋的手,在沙发摩挲着。前者上扬,象打过的钩叉,后者从高处坠落,掷地有声。 “后生可畏,意概于此!”杜梅深深叹一口气,“无可奈何花落去!时间隧道舒缓悠长,一切恍若隔世,幼时许多记忆还如青苔杂踏在心中,渗漏的记忆,淋漓成道,绿苔不厌其烦绣织!” “想不到小杜梅思想如此斑驳,难怪老夫当年不顾廉耻去跪去求,醉花阴是老夫心中一生迈不出的坎,想想,闭眼想想,死都值了!” “想想眼前困局吧,纵横捭阖也罢,连纵连横也罢,如果能够和日本人周旋下去,将是你不多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小石子是炸刺,可吴秀枝还在,并且这牌在你我手中,他稀罕这一口,这是他的软勒,在你的帮助下,他可以振臂一呼,这局就起了!” 2 话谈到深处,高年丰悠然而睡,那鼾声,如潮起潮落。 长舌妇者,必然是好事者,一鳞半爪,就添油加醋,细描乱写,随意性极强,有揣测,有臆想,更有添油加醋,一传十,十传百,速度风生水起,第二天阳光迷离时,有关这件事,就沸沸扬扬在小小的吴洼子传开了。石磨峰牛性加尿性,让日日在镇子上光着膀子晃悠的石磨峰,活在人们异样关注里,许多人不敢和他说话,只是近近关注他,他让那些与高年丰、李瑞安有过节,曾经被他们威压过的扬眉吐气,正是这种氛围,让石磨峰有些膨胀,他时不时耸耸肩,看见谁都咳嗽两声,或用张牙舞爪伸出的右手大姆指,使劲从嘴下猛擦一下,舌头在嘴里象浪翻卷。 好事接二连三,高年丰让杜梅手下活蹦乱跳小丫头春桃、春杏,有些虚张声势,表情和动作极为夸张,别人不问,她们反而自嗨:“哎哟,好重呀,累死我了,高老太爷是不是老糊涂了?这马蹄靴子怎么可以倒着穿呢?” “倒着穿,八成也挺舒服!” 两小丫头磨磨蹭蹭,张着大嘴,腥红要吃人的样子。 “石家祖坟昨夜一准冒青烟了,要不然……” 路人或驻足,眼鼓眼鼓瞅着这两个不谙世故的小丫头片子,无奈摇摇头,没有说话,心中却藏了杆秤,称出了高年丰的口喷味:大丈夫能屈能伸! 小丫头们象荡秋千,虽大包小包拎着,可分量上不是太厚重,体现了礼轻仁意重,是个面子的东西。进石家,门是虚虚掩着,小狗在院子里狂吠,一推吱扭扭响,两个蹑手蹑脚,探脑伸舌,窃窃私语,“不会吧?不会没人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家没有人的?”石磨峰阴损地笑笑,身体极度膨胀,象一片羽毛,身轻如燕要飞起来,看到这两个现在虔诚规矩,脸红心跳低头,象犯错的小女孩,她们互相对视,不安一只脚,象狗那样狂躁扒地,扒出深深的、手掌一样宽窄、有深度的平沟,老东西终于支撑不住舆论的压力,象狗尾巴草,低下高贵的头胪。 “石叔叔,对不起!”春桃上牙咬住下嘴唇,咬出悔恨。 “罢了!是杜老板让你们来的?她找我有事?” “非也!是高老太爷让我们……不!还有李大镇长,镇长老爷说了:十点钟,在醉花阴准时恭候石叔叔!请你笑纳!”春桃率先双手平举多个礼盒,把头扭向一边。 “这都是些什么呀?”他并不去接,他在玩味这一刻,笑容溢出满脸褶子,有纵有横,人生得意须尽欢,可以理解。 “盒装的核桃酥,春秋牌三刀,长兴果子,这都是出了名的!”春桃见他和颜悦色,壮着胆子,往前凑凑,如鹿撞怀,男人,英雄一样的男人,锋利如刀一样的男人,身上散发猛虎一样的气息,让人敬仰。 “呦,今个儿太阳从西边出了,你们确定没有摸错门?盒装比起散包,要多花好多钱,是谁出手这么阔绰?”吕如意得意得象自鸣钟,在那里手足舞蹈弹跳,一脸落花戏虐,在纷纷扬扬里,伸手接过礼盒,“不谢哟!高老爷这回子喷血了,我刚才是不是听错子,好象这里头还有李大镇长什么事!”她把礼盒放院里桌子上,伸出纤细的右手小指,欣长的指甲,涂着殷红的豆寇,伸进白皙的耳朵里,扒拉着耳屎,仿佛被耳屎堵了,听不清讲什么,然后,是大姆指和小手指急躁对搓,弹下耳屎屑。 “有!有有!李大镇长作陪!”春杏也忙把礼盒奉上。 “这多不好意思呀!”吕如意口上这么说,双手接过礼盒,“我家磨峰就是一平凡人,何劳吴洼子两位大能人如此高看?” 石磨峰脸上晴转多云,吕如意看不出高低深浅,还在那里聒噪,“你们二位是找她吗?” “不是!不是!”春桃连连摆手。 吕如意刚才还一脸得意,男人英雄,女人荣光。 两个小丫头片子,就象两只乳兔,慌慌张张,有点儿连滚带爬的意思,忙不择路,跌跌撞撞出了石家,那扇可以在风里吱吱扭扭的门,又被乍起的软风虚掩上。 石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看着这个陶醉在男人英雄梦里的女人,一脸桃花红。 她哆嗦着,她已经名正言顺成了石太太,却象风中之竹哆嗦着,形象猥琐不能看,摇摇晃晃,把那点儿该有的自尊,头皮屑一样抖落在地上,人前光荣,背后辛酸,嫁一个宠你的男人,当你是公主,不好吗?男人凌厉,在他的世界中,被众星捧月宠坏了,他会在乎一个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庭的女人吧?即使你辛苦到骨头里,他认为理所应当,他是大众的,眼泪是这种女人廉价的委屈,男人要是动了怒,她龟缩在那儿,连个屁也不敢放,她在男人心目中,就是一件可脱可穿的衣服,偶尔拉在身上穿一下,在外面,光鲜靓丽。 “你去吗?说不定是个坑!带上我一起吗?把把关呗!”女人试水一样探索前进,一脸希冀,有盼望,有巴望,虽在须臾之间,何曾不是望断秋水?不知轻重,象春蚕吐丝。 第152章:过时不候 “你也去?人家请你了吗?你算六行八道哪一道?”他也学着女人,掏起耳屎,侧脸看女人,女人不安把脸扭向一旁,委屈的泪水,在浅浅的眼眶里打着漩涡,溢出来,是分分秒秒的事,但她不能让男人看见,这就是他不爱这个女人的表现,女人位置低下,迈过几道坎,才到她这儿,没有平等可言,如果可以设想,换了他朝思暮想的吴秀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那是他神爱之物,男女有别,男女生爱,不是那他稀罕的东西,就算你死心塌地,他也不会多瞅一眼,“你去了算什么?”这话象刀,刀刀凌持。男人的心在咆哮,女人的心在飙泪。 “因为吴秀枝吗?”哭腔中夹杂着颤音,心不甘,明明知道结果,却不相信这是真的,“她比我好在哪里?她有的我没有吗?差哪里?” “你永远不会懂!我们早就认识了,如果不是黄兴忠闯入吴洼子,也许我和她早就……黄在关键的节点出现,我也没有办法,如果硬要比,圆滑的度上,我十个不及黄兴忠,多少人要把生意的触角伸到吴洼子,皆因为底气不足,而中途夭折,唯有他把吴洼子把玩到这样,我太硬,不懂得变通,所以……你呆着,我去了,别自寻烦恼了!”象一阵狂风,急急摔门而去。 醉花阴是谋事的地方,也是男男女女,把婚外情秀到极限的地方,吴秀枝独树一枝,清雅脱俗,常常一个人,抚琴写诗,食客浪客传诵,附庸风雅,象腊肉骨头,反复在嘴里咀嚼,那种沁人心脾的酥滑的味,象线拽着人的舌头,好这一口,清冽冽如水沁出。初时,吴见着石,脸红心跳,头一低,轻轻地,步子细碎,象刀刀切出来,亦步亦趋,象穿和服、踏着木屐的日本女子,弯着腰,低着头,石年长她几岁,高大健硕,壮得象公牛,粗粗的嗓子,干练的做派,多少适龄女人芳心暗许,臆想被这样男人搂抱的滋味,他要是想挣钱,别人骑马都撵不上,高年丰曾经的预言,现在已经得到证实,别人干着牛马苦力的营生,且朝不保夕,几把软软的小刷子,象女人一样智慧,女人可在绢布上,绣织出五彩斑澜,他则在木头,被木匠刨得平实木头上,刷出人物、动物、景物,莫不栩栩如生,着色构图,就象玩一样,描眉般细微。 这会儿,太阳正冉冉升起,晃人眼,穿着大裤衩,短袖布衫,这合身合体,看出吕如意用心,甩着大步子,招摇过市一般,扬头挺胸,径自穿过醉花阴大门,上楼。 醉花阴的女佣看着他,远远驻足观看,早有人眼急脚快,上楼禀报高年丰,杜梅先领着吴秀枝在旁门候着,李瑞安还没有到,走到半截,高年丰立在楼梯口,一抱拳:“石老弟,这里,恭候多时了,里面请!” 有人在楼下,抬脸仰望。 “不客气!”听那脆生生的脚步,慕煞了高年丰,扬溢的青春,如同喷泉,飞花击打出碎玉。 “太好了!你能来,我太高兴了!”高年丰双手对搓,双掌击打。 “高老太爷,您客气了!好象我们尿不到一个壶里,何必强差人意?您才是吴洼子的天,多少人要仰脸看你才能生活?我不在官,又非商,既不富,更于贵不沾边,您这样客气,是要折我寿的,不知高老太爷,因何高看我?又是着礼,又是请客,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确实摸摸脑袋,看着高年丰尴尬的表情,“你没看见我哆嗦得象风中之竹,受宠若惊,我石磨峰何德何能惹你老人家这么高看?”口头上虽这么谦虚,脚步却不含糊,斜斜高升,脸上是憋足了劲,坏坏地笑,象看见人落水,在水中拚命挣扎,而无动于终,成心看着别人淹死,而他却耸耸肩,笑意成花,并长长舒一口气,还要说:你终于……这结局在他意料之中。 “磨峰,不管过去我们怎样磕磕碰碰,终究在吴洼子地界上,关起门来,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如今这小日本子进来了,不分青红皂白,进来就想当爷,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要杀我们,人为刀俎,我甘为人肉?” “你恐怕就是这样想的!” “胡扯!老夫从大清活到现在,眼见着就要被黄土掩埋,我不知道小日本子是个什么东西?别看他们信誓旦旦:建立什么狗屁大东亚共荣圈,哄鬼呢,我老了,折腾不起来了,但我不能辱没了祖宗,更不能对不起子孙后代!”高年丰说到激动处,右手食指象锥子,插向空中,在那里摇晃,唾沫星四溅。 “哟,还有点良心!但我看不透你,那天吴秀枝被五个鬼子围了,你咋就躲在在这敞亮的醉花阴楼上,当起了缩头乌龟!这我没有冤枉你吧?如果那天我不出现:吴秀枝是不是就被五个畜牲给糟蹋了?” “决无可能!这一切……” “你快拉倒吧!你不会说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看未必!” 一个经验老道,横行了几十年,名声噪响,一直受人尊敬,哪怕是表面上,不是骨子里,人活这份上,活出一张脸。另一个正在成长,初生牛犊不怕虎,两个在楼道口,象阴阳电,碰撞糊模的蓝底色、白亮白亮电焊条刺拨出妖姬蛇形。 “你怕日本人,从骨子里怕!” “他姥姥!我怕他们?去我二十年阳寿,我干死他们!” 两个人在那样:上上不来,下又下不去的地方,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象扔石头块,你砸我一下,我砸你一下,钻破肉皮,渗出血来! “这不行!他们会不会打起来,我去看看他们!”吴秀枝来回在屋子里走动。 “不要!男人就那样:见面就掐,说不定,过一会儿把手言欢,走的时候,就称兄道弟了!你是想见他吗?你想打翻醋瓶子!”杜梅稳稳坐在坚硬的木椅上,柔软硕大的腚,坐到椅子外,椅子大约不堪重负,吱吱哑哑起来。 “少吹!那你咋给日本人点头哈腰,又说软话,又递金条,你这是要干什么?就差下跪了!这还是你吗?”石磨峰继续挖苦着。 “你傻呀!你一个人斗得了五只猎犬吗?算你厉害,斗得过,那些穿着黑皮的警察,可好几十号人,真的伤筋动骨,他们会向你说话?别看他们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那是日本人用熟食喂出来的,别人手中都有枪,你连根烧火棍都没有,如有意外,你壮烈了,英雄了一回,吴洼子老少爷们怎么办?打死畜牲,而不伤任何皮毛,那叫本事!” 李瑞安喜欢摆个谱,从镇公所到醉花阴,没有半里地,只要步行,时间也不是很长,可他让四个人抬顶轿子,黑色的,雕空镂花,那些形状相同或不同,成为一种种图案的窟窿,把李瑞安象影子装在黑里面,轿子很平稳,象行进在水面上的小船,四个轿夫,身材高大粗壮,裸露的肌肉,象街面待卖的烀得半生不熟的牛肉,紫乎乎诱人,虽黑里透红,那是爆裂的青春在泛滥,这些出苦力的人,为了养家糊口,没有能力养生,哪管青春一直在透支?这种廉价力无所值的劳动,往往换不来一家温饱,想想可怜,却没人同情,而坐轿的人,哪管这个,怎么舒服怎么来,戴着墨镜的李瑞安,摇来晃去,大腿翘在二腿上,他想唱歌就哼哼,虽五音不全,不在调上,却要表达出来,墨镜阻挡着阳光辐射,盘算着高年丰要和他说什么。 轿子杭育杭育一直抬到醉花阴漂亮楼底下,轻轻放在地上,有人弯下腰,微撩轿门:“李镇长,到了!”说话这个人,是个壮汉,一直跟着轿子,他是李的跟班。 “是吗?”李在轿子里,从镂空的地方往外望,可不是?醉花阴是高雅场所,是镇上那些有头有脸人,赏曲听歌,谋事的地方,后院是吃喝吹牛的地方,酒喝到兴头上,难免人就轻轻飘飘,想飞飞不起来,借着酒劲,吹得地动山摇,放肆也放纵,第二天太阳白花花出来,男人拍着晕晕乎乎的头,傻笑了,“酒他妈这东西,有时,比女人更诱惑人,喝大了,我他妈的昨天都说些什么?”不敢看太阳,摇着头。 这会儿李瑞安煞有介事,穿着软布底的鞋,一条腿伸到轿子外,一弓身子,挑破轿帘,稳稳当当站到地上,长袍马褂,大胖油腻的脸上,戴着幅墨镜,怎么看太阳,都混沌不清,跺跺脚,清清嗓子,拽拽衣被襟,折叠的黑纸扇,在左手敲击两下,刷一声打开,上面绣着百色神兽图,旁边白色狂草题诗,龙飞凤舞,张扬霸气:“别跟着了,外面候着,我有要紧的事,要和高老太爷面议,还有小石子,没有什么事,不要打扰我们!” “是!” “听见没有?李镇长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们!”跟班的用手指指他们,跟着李瑞安往里走。 没走上几步,李瑞安回一下头,“这里是醉花阴,不是什么别的生地,你也留下吧,不要跟着!”那把收放自如的扇子,折叠在一起,李把跟班抛在尴尬的位置上。 “呕呕耶!”轿夫挤眉弄眼,取笑跟班,并哄堂大笑,学着跟班的腔调和动作,“听见没有?李镇长说了,没事不要打扰我们!”轿夫中的穆三,历来油嘴滑舌,用手指着跟班。 跟班气得不行,嘴张大,右手半握拳,食指指向穆三,点点他:那意思,你等着,却不好往轿夫里扎堆。 “哟,李大镇长,我们家高老太爷恭候你多时了!”杜梅永远干净利落,穿着雍容华贵,体态落落大方,“请!二楼!”她身后站着象花一样绽放的吴秀枝,羞赧低下头,“李镇长好!” “是秀枝姑娘吧?好!好!难怪小石子念念不忘啊,原来秀色可餐,青春韶华,身处乱世,好好珍惜吧!”香气,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象空谷幽兰,醉人地香,“他们都在?我就不客气了!”撇下她们,拾级而上。 “您请!”望着他的背影,杜梅在心中慨叹:三个男人何尝不是一台戏?一台搅动吴洼子和吴洼子之外天翻地覆的大戏正在三个平时面和心不和男人之间,新鲜出炉,正因为这样:吴洼子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从此涂上了一层金光,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吴秀枝象一池春水,恣肆汪洋起来,浪花一样的狂潮,在心头汹涌澎湃。她高而挺的鼻尖上,沁出两滴汗珠。 高年丰和石磨峰激情澎湃、指手划脚在指责对方,唾沫星四溅,谁也说服不了自己。 辩着辩着,双方内心都溢出佩服来。 “二位,二位!我们仨今天聚集在一起,不是讨论谁是谁非的,眼下有道坎,过不去呀,这关乎吴洼子老老少少上万人的切身利益,令人堪忧呀!”李瑞安抱着拳走上来。 “日本人是你们的爹,要啥你们就给啥呗,要不然,你们头上的乌纱帽不保!”石磨峰连讽刺加挖苦,让李瑞安大为光火,但城府很深的他,却笑笑,“石老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这芝麻绿豆的官是日本人封的吗?我们的党是国民党,我们的国是中国,我知道:你对我们上次给日本人粮食,很有看法,那不是权宜之计嘛,但凡有办法,我们会顶着骂名,装孙子?”李瑞安已经走进来。 “李镇长,有什么事咱坐下来说!” “东洋小鬼子,就是喂不饱的狗,你们给得顺利,眉头不待皱一下,这麻烦是前赴后继,不就来了?二位大能人,有招就使吧?”石磨峰一双眼,象水碗,在水里翻动,他象个局外人。 “我不想吴洼子镇死一个人!”李瑞安坐下。 “该死的人必须死,保不齐你我都在之列,委屈求不了全!” “石老弟,成竹在胸,是不是有什么高招妙招?说来听听?” “就一招,扯大旗,谋虎皮!这帮孙子,到中国来干什么?可爱的大清就是个例子!” “你来挑这个头?我盾后?怎么样?”李瑞安有了兴趣。 “李镇长,脸面前怎么办?”高年丰问的是大家的问题。 “就一个办法:拖!我们这是白手起家,最需要的是时间!” “怎么不吵啦?”吴秀枝端着茶盘,有些奇怪。 “还是我来吧!”杜梅小跑几步,硬生生从吴的手里接过茶盘。 日上三竿,谈到太阳冒火,没有吃饭的迹象,杜梅上去问了三遍,都被弹了出来,她耸耸肩,带上门,“这些臭男人,都中了斜了,这太阳眼见着都偏了,都啃过石头?还不饿?”杜梅有些生气,“惹急了,老娘还就不伺候了!”她的抱怨,来自于三次进出,男人们谈兴正浓,三颗脑袋有两颗斜斜伸出,她张张嘴,没有说上一句话,就被高年丰搡了出去,“出去!你出去!别进来捣乱!”,在老娘的地盘上,老娘倒成了捣乱的? “他们谈得怎样?”吴秀枝不合时宜走在楼梯上,双眼皮向上翻,终究是有些困难的。 “不知道!爱吃不吃,不吃喂猪!”杜梅很少这样铁青着脸,甩脸子给吴秀枝看,她不管不顾从吴身边走过。 第153章:见缝插针 吴被晾晒在那儿,直愣愣往上边看,调过头,下楼几步,忽觉不妥,又折回去,见到那扇紧紧关闭着的门,蚊子一样嗡嗡一样的絮语,潮起她的好奇,她回一下头,确定杜梅掉在情绪的深渊里,已经顾不上这些激怒她的臭男人,她不是杜梅,没有被盛名包围并被宠坏的个性,她只是好奇:三个有脾气、甚至有过节的男人,是什么话题,把他们放在绞肉机一样的屋子里,出不来?她蹑手蹑脚上去,支起耳朵,贴在木板上听。 “你们看,连脚、吴洼子、苍崖象不象个‘品’字?最妙的是:它们分别隶属于三个县,是标准的三不管之地,鬼子要想从这儿返回县城,必然要经过清风崖,那里地形复杂、且山路崎岖,山不高,林却密,所以……”石磨峰双眼放光,“我曾经三次在那里迷路,如果能有当地人参与,给我一哨人马,足以打他们个人仰马翻!”他一拳头捶在木桌上,安静的茶碗叮叮当当。 “一哨是多少?”高年丰不解。 “十个八个,也许三十二十!”石信心满满。 “吹!有小鬼子,有警察!这可不是闹着玩!更何况我们眼下缺人少枪!”高年丰不信摇摇头。 “我们既没有现成可用的人,更无枪无弹,怎么弄?”李瑞安六神无主,“怪我呀,当初县上布置成立联防队,就该积极响应,总以为日时悠长,小鬼子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这儿,现在一切都晚了!” “临时磨枪,不快也光,这还得镇长在上面顶着,一边应付小鬼子,一边为我们争取时间,虽苍促点,算是亡羊补牢吧!但关键置办这些东西,得花不少钱,还得找对路子,我看黄兴忠就行,他长年累月在外跑,路子野,人脉广,办这些事,非他莫属!” “你可想清楚:他可是你的情敌!没有他,说不定你和……” “老不死的!哪壶不开不提哪壶?找抽,是不是?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了!” “你是有具体计划了?”李瑞安问。 “只是个轮廓!” 太阳斜得没影的时候,三个忘记吃饭的男人,把什么都谈通谈透,才咋咋呼呼从楼上下来,高年丰一声招呼,寂静半晌的醉花阴,又踢踏有声,象水又活跃起来,“上菜喽!春桃、春杏,快点,快点!”随着杜梅一声吆喝,一群人从厨房间,端碟子、捧碗,香气、肉味,酒香,这醉花阴惯有的,人的五脏六腹中的馋虫,拱着肚皮,鼓鼓响,象屁,不如屁脆生。 太阳西斜,一脑门子汗渣的小林东界,神色慌张,骑着自行车,从连脚镇扁舟机场,大门口出来,抹一把汗,正要用力蹬自行车,除了门岗和巡逻的,紧张一天的苍木小队,其他人进入松散状态,一般人也不会注意身上布满油腻的小林东界,他轻松吹着口哨,甚至还和门岗挤眉弄眼,“你的,辛苦地干活!” “你的,潇洒地干活,中国的女人大大地好!” “尤西!” “你的,出去的,什么地干活!”苍木一雄耀武扬威骑在马上。 小林东界回一下头,脚下一用劲就走了。 冲着夕阳,苍木一雄骂了一句,“八嘎!”掉转马头,看见松本一郎拍着井上一夫的肩,两个人有些跌跌撞撞,有说有笑走出来,心中五味杂陈,上头三令五申不准喝酒,尤其是中国人的酒,劲大会误事,可这俩关键人物置若罔闻。 看见他那复杂的表情,对于这个有着背景、任何时候都喜欢指手划脚的家伙,苍木一雄历来不满,但对于这个狂放不羁的少壮派,从不买帐,有时甚至还要挑衅一下,老子的队长是拿命从满洲那地界上打出来的,不是哪个赏赐的,松本粗鲁,象头狮子,时不时咆哮一下,挓挲的手,象拧着粗大螺丝。 苍木冲他怪笑一下,并甩出轻浮的响指,和井上浮夸大笑,甩手而去。 大约酒喝得有些多,井上冲他瞪眼,“苍木君,生气的不要,你的前途大大地,你的身上肩负着保卫机场的重任,哈哈……”发出桦木皮被狂风撕裂的怪笑,双手不断在屁股上拍打。 第48章: 1 苍木本想象中国人那样恶狠狠咬牙切齿骂一句,“狗日的!”,可话到嘴边,却骂不出来,“驾!”一抖缰绳,马儿四蹄生风,偌大的机场,只有他在狂奔,心象海水在咆哮。 太阳碎了,既是跌碎了,又是被躁动的人们踩碎的,看上去日子平静且有序,实则分分秒秒里,都在酝酿着血腥,黄兴忠站在夕阳暴晒的东屋二楼西窗下,那里临路,外面任何人出入这里,都能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孙中洋这个胖子,坐在小林东界的车后,车子就象个醉汉,东倒西歪。 “你的太重,象猪!你这个大死胖子,你笨重得象一头大象!肉吃多了!”小林一边左踩,另一边右蹬,挥汗如雨,象个嬉皮士,小林东界四十岁上下,以前在九州是个鞋匠,尚好的鞋匠,皮革做得相当好,他有自己的铺子,临街,在熊本中心地带,有仨伙计,如果不是该死的战争,或许他和加佳千代子,会幸福生活下去,他有俩可爱的儿子,一个漂主亮的女儿,可恶的日俄战争,夺走了他父亲生命,1931年他应征入武,虽极端排斥,却挡不住命运的悲催,整整六年了,他没有再能回到熊本。自行车象猴子踩独轮车,左拧一下,右拧一下,如果剖析一下,如s状。 “我有周海媚重吗?”冷不丁这一句,象针扎一样:小林东界哆嗦一下。 “你说什么?谁是那个周………?” “装b!” “装啥?”小林东界象新堆的土,看着实在,实则虚虚的,只一碗水,就将它虚无落到实处。小林东界是因为同情心才引发唯一的婚外情,可这是他的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到周那里,也是隔三差五,日时错堆,情欲象等雨的缸,情满自溢,实在憋得六神无主,才做贼一样,去周家渲泄一下,男人浮躁,是情的渗透,是欲的折磨,在人和兽之间徘徊,人德人性兽欲纵横交织。他和周海媚的关系属于包包裹裹那种,日时长了,终归纸里包不住火,随着他出入一个寡妇家,次数增多,左邻和右舍,总用异样的目光,好奇打量着这位满脸胡须有些强悍的男人,猜测他与周的关系,三五结队,议论,交头结耳议论,水落石出的结论就是:周拿青春换今天!她有仨个哇哇待哺孩芽子,不做买卖,是否有积蓄不得而知,那些喜欢主观意断的人说:沈家早已外强中甘,虽深宅大院、斗拱飞檐,但早已经如同外墙漆,在岁月的风雨中,斑驳脱落,从那些凋凌的、形状各异的花纹中,可窥一斑、知全貌,就是有,也不会太多,说这话的人,甚至伸出表示数目的指头,三个伸头,两个委屈僚着,所有人点头称是。沈家好强斗狠的男人,丢下如花似玉的周氏,没有男人这把大伞罩着,女人就象光秃秃的山,寸草不生。 周氏在没落的夕阳下,迷离而醉,这是一个午后,是发生故事的时间,在偌大的菜市场,行人如织,不管岁月怎样嬗变,这张用来表达七情六欲的嘴,象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在一个挂满新鲜肉摊前,犹豫不决的周氏,由于人流涌挤,和小林东界擦……不!更确切地说:挤肩而过,周氏吃惊扭过头,看了一眼,这个满脸长满茅草一样的男人,稀而长,蓬松覆盖大半个脸的男人,哆嗦一下,“对不住!”,正是这一眼,正是这句对不住,阴电阳电,刺拨耀眼的火花,谁擦的谁,都没有搞清楚,女人这个妩媚的低姿态,让拎着一包包菜,为之汗颜的男人,目光象夹子夹住了女人,上夹下夹,左夹右夹,夹成了一朵花,美丽不美丽,另说,是花就香,哪怕幽香,也能招蜂引蝶。 他笑笑,虚虚地笑,笑在寂寞太久的容颜上,学着中国男人的样子,甩一下手,“没的鸡巴事!”无耐手上太沉重,两手都是,象鱼,要跳出水面,只在水里拱出激越的浪花,呆呆地,有兴趣看着女人,这目光中有欲望的电流,象水,寂寞太久,有条缝,不!有条炸裂的纹路,水就渗透进去。 夕阳在人们无限惋惜中,一跌再跌,跌进无尽的黄昏中,挤出菜市场,两个原本陌生的人,已经有说有笑了。 男人没有透露身份,女人没有象揭疮疤那样:去揭他的老底,那样会很疼很尴尬,血水流淌的地方,再愈合就困难重重,得象磨刀那样:把日时磨尖亮磨平磨消,稍不留神,磨成洞,女人不傻,这种耗时耗体力的蠢事,她不做,男人在她的温婉中春心荡漾,想入非非,那是想当然。女人一举一动,男人看在眼里,落在心缝里。女人在肉摊上的不舍,证明一切,钱在手心里,生出虚汗,湿了女人的手,滋润的男人的心,“给你,拿着!”男人豪爽从放在地上的一个袋子,拎出一块足有三四斤五花肉,那殷红的紫,雪白油腻的厚,有三四寸厚的肉白,想一想它做成红肉,咬一口,满嘴流油,这动作就是硬塞。 “我不要!凭什么?”女人的心态就是这样,一边目光死盯着猪肉,象钉子,要揳进肉里,但另一边却推得坚决,生怕这是诱饵,自己不知不觉陷入男人设计好的陷阱里,一个半娘徐老,过高估计自己剩余价值,还活在人言可畏里,如果没有这点顾忌,双眼一闭,纵身一跃,象降生一样,双手与肩同宽,在“啊~”的惊呼声中,很享受跳下去,所以男人遇到女人矜持时,要不厌其烦重复着,要不然,错失的是良机。 “我了解你,拖着一串孩子,不容易,你要是觉着我恶心,拿了可以扔!” “你了解我?那多可惜?猪得吃多少良心食,才能长成这肥嘟嘟的肉?扔了?你的话好轻挑!”用右手在肉上划几下,眼光闪着光芒,“那……那那……?” 有了一来和二去,男人和女人有了了解,交往由浅入深,欢呼与雀跃,好看的外表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在异国他乡,能一个这样红粉知己,对于小林东界来说,足以够矣,他不再有深层次的认知,就做露水夫妻吧,就是这点谁也不点破的露水,滋润着他孤寂的心灵,记忆象一缕炊烟,拚命蹬车,突然无缘无故笑喷,并且喷出一粒米。 “你--神经有病?”孙中洋拍拍他厚实的肩膀,这家伙得意忘了形。 小林东界和周海媚邂逅在菜市场,他们的交往,象一幅写意图,线条、断断续续线条的勾勒,细线,极细的线,模糊的地方若有若无,这时候想一想:命运是多么神奇!正因为在茫茫的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不经意,甚至有些不屑:可怜的中国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心哆嗦一下,正是这可恶的同情心,让他有了些愧意,一块肉,作为一块板砖,拍开了女人这扇时刻关闭的大门,如果不是这,也许这扇门,到墙坍塌,都不会牙出一条缝。 “前面,就前面楼上,她找你!” “不知道!” 小林东界把汗珠摔成八瓣。 “说吧!你是等着我把皮鞭抽到你身上,你才和我说实话吗?”黄海山一屁股坐在木椅上,斜着眼,一脸揶揄看着哆嗦不止的莫大伟,对付这种生瓜蛋子,他最拿手的杀手锏就是吓唬,把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在他温热的脖子上,象磨刀那样蹭来蹭去,“是想让我给放点血吗?” “别……别……你你想……想知……知道什么?”随着脑门上汗珠的滴落,在哆嗦中,尿液顺着裤管无声流到鞋里,煞白的脸上,惊恐万状。 “嗯!不说实话是不是?八个人开会,怎么少了两个?那两个人是谁?说出他们的名字,就这点儿出息,还跟在红党屁股后乱跑?说:是谁发起的?都有谁没有来?要讨论什么事?” “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冤枉的!”冰凉的刀,在脖子游走,象蛇,让莫大伟全身起肌皮疙瘩,眼睛不断眨动,甩甩汗珠,头脑一片空白呀,他当时只是趴在窗户上偷窥,他是怎么去的?好象是跟着黄淑英去的,好象看见林老师了,还有谁?好象还有高天音,又好象没有,末了,偷牛的没让人抓住,倒是他这拔橛子的,他刚用嘴舔破窗户纸,正准备单眼调线,要看个究竟时,被一群蜂涌而上的警察按在那儿,动弹不得,疼得他龇牙咧嘴,大呼小叫,“哎哟哟……哎哟哟……,这他妈是谁呀?里面黑咕隆冬,我什么也没看见!”屋子也许有后门,听到动静,警察破门时,里边空无一人,八只茶碗,还冒着热温润的气,缭绕,一句“追!”,全体冲出后门,只看到六个背影。 “你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不是!绝对不是!” “那你是怎么到那儿的?” 第154章:混混汉奸 他摇摇头,他确定是跟着黄淑英身后去的,但他不能说:“瞎……瞎转悠,转是转到这儿的!” “放屁!你的话我能信嘛?说:听见他们说什么?” “好象……好象……”他被黄海山一群凶神恶煞吓掉了魂。 “跟这样窝囊废、怂包废什么话?看,尿都离离拉拉灌鞋壳里了,骚着嘞!哥,跟他废什么话?要么打一顿放回去,要么拉乱葬岗里,喂他一颗花生米,省得他在这里象抽水马桶,腥骚屎臭,还能闻嘛?”杜忠捂着鼻子,远远站着,手在鼻子上上下滑动。 “别!别!别这样!”莫大伟头脑一片空白,急急站起来,那腥骚的味就散发开来,他顾不得恶心自己。 “你是不是该对我说些什么?要不然,这关过不了!” “我……我……我是跟人身后去的,我本来……”他躲躲闪闪。 “人?什么人?” 哎哟,他抹一把嘴:我这张破嘴哟,破得四下漏风,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下套嘛?意识到这一点,他低垂着头,死猪不怕开水烫,眼睛一闭。 “想蒙混过关?我告诉你:小子哎,门都没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和阎王殿差不多,三十六套刑具,要不要挨着个给你来一遍?就你这不经风没历雨的小身板,扛不住!”黄海山一把揪住他的头发,薅草一样,象拔萝卜一样,把头拧,五官拧斜。 “我真……真……真忘记了是谁,我跟他不熟,所以……所以……” “你为什么要跟着那人?” “好奇,好奇,纯碎好奇!” “男女你总不会不分吧?” “还……还真的不分?”黄海山松了手,并把他凌乱的头发抚了抚,“你怎么看?” “这小子就是装傻充愣,实在不行,还是交给高局长,他有的是办法!”杜忠摇摇头。 陈仲秋领着乌泱乌泱一大队人马,出现在黄花甸子上,这些虾鳖海将平时就是怂包一个,这会儿象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抖擞,陈氏骑着高头大马,戴着西洋茶色镜,那噼哩叭啦的跑步声以及震动带起的烟尘,象一股旋风,好几个人急急从路上跑过。 “哥,牛!气派!这他妈的日本人家伙什就是好使!”铁牛跟在马旁,带着人跑。 “废话!”陈仲秋目空一切的样子,抚了抚腰间壳子枪,用折叠纸扇抵抵眼镜,“这都是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到处乱跑?要是让我马撞了,怎么办?” “回大队长,只能活该!”张志清到底上些年纪,象瘸腿老驴一样,一蹦一跳,跟着跑。 小巷子里平时热闹非凡,那些住在这里的人,会忙里偷闲,站一站,聚一聚,张家长,李家短,你来我走,这会儿跑得空无一人。 “这他妈人都哪儿去了?”陈仲秋三天两头出现在黄花甸子上,看看蒸蒸日上的太阳,想想都美:怎么啦?怎么啦?不服气,是马子,是镙子,拉出来溜溜,他才是这片土地上的主子,黄兴忠虽脚底下抹油溜了,林梅还在,隔三差五,在兴致好时,他一样可以敲开一直紧闭黄家大院的门,随便走,随便看,老女人林梅得给他倒茶让座,看着他前呼后涌、耀武扬威,带着一脸巴结地笑。 陈仲秋会坐到暖屋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一边把茶吸咂出声来,一边看着土沾尘染的家俱,无限怜惜摇摇头,曾经如此热闹,如此兴旺发达的黄家大院,在岁月的长河中,一点点败落下来。 “黄兴忠那老东西,最近没有回家?” “自从走,就一直没有回!”林梅不卑不亢说。 “这么大个院子,没了人气,阴气太重,小心哪天说不定就有鬼出来!”他捻捻下巴上几根长出杂色胡子,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 他这是干什么?林梅看不懂,也看不透,通常走这儿,一抬脚,就到杨坚强那儿了,能坐上半个时辰,林梅会靠在黄家大院的墙上,直到这个无赖离开杨坚强,杨把他送出来,并且不卑不亢看着林梅,扭头进去,林会索然无味退回去,把黄家大院再关上。 “大是大队长,我们此次行动,镇是镇长知不知道?”张志清凑上前,扭头看见衰老不成样子的张一山,怀中抱着退了色的拐棍,眯缝着双眼,假寐状靠在墙上,这老东西,寿命咋这么长?怎么也有九十岁了吧?在他的记忆里,张一山已经很老了,老得快拉不下屎了,其实张还没到七十岁。 “这管你屁事?少在这儿放屁,土木镇没有你我兄弟罩着,早他妈乱成一锅粥了,有些事,我们完全可以内部掌握,再说:这也是本人职责范围内的事,城防司令丰臣惠子小姐不是前来土木镇视察时说过:我们联防队虽驻扎在土木镇,但我们独立于城镇,隶属于警察局管辖,维护本镇治安,责无旁贷,顺带帮助皇军催粮催款!” “对!对对!老东西还没死呢,怎么也有九十岁了,这不是浪费粮食吗?”王三木啐了一口痰。 “活瞎了,土木镇上人都活瞎了,众人皆睡,他独醒!”眼屎亮黄,象玉米糊糊粘在眼角,“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想起黄兴忠十七岁那年,把驴拴在他家窗棂,晃如昨日,太阳一晒,那种臭烘烘、骚烘烘的味,就弥漫开来,不用吸鼻子,也闻得见,别人恶心,张一山偶尔调过脸,在风缝中闻得见,鼻子起二节。 “老不死的,说谁呢!?”刘铁牛自从参加联防队,日月就过得崭新起来:过去看不起他的人,开始巴结他,一直对他吆五喝六的老丈人,开始破天荒喝酒会叫上他,有时还给他敬烟,谁说马蹄靴子,不可以倒着穿? “我自言自语,我在自家门口,管得着吗?”张一山老了,一脸皮囊,腰弯得象虾公。 “嘿!嘿嘿!你个老东西,屎尿一裤裆,连个人种也没留下,你还牛气上了!跟你一般大的,早他妈到地下听地狗喊了,你咋还在这世上活受?你他妈到底留恋什么?我浪费一颗子弹,送你去老家得了!”刘铁牛举起枪,把枪栓拉得哗啦。 “别介!”陈仲秋把纸扇压在枪上,“你瞎呀,你没见他一脸土色?这是要死的象征,你看他腿肿得,一如棒槌,三肿三消,把腿翘,说说,老东西,你胡沁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什么了?我忘了!” “走吧!我等着,看着你死,等着你葬!”刘铁牛收了枪。 佘传忠仰脸看见喷薄而出的太阳,眩目,晨鸟,浮世的清风,和着潮湿的露水,听着从不远处热闹的黄花甸子传来的初使的噪音,他长长舒一口气,经年不识风尘,秋哗变,冬暴戾,春虚拟,夏狂野,在岁月扑面而来浑噩里,嬗变的风从不同方向吹来,揉皱了软弱情怀,撩拨起了欲望的尘埃,解了心结,散了愤怒,自以为四季分明,一切都是印象之中那个陈旧的模样:见过天蓝,看过天乌,听过风号,被娇羞的雨淋过,闭上这双拙眼想想,分辨不出噪音的泾渭,切切嘈嘈,他又仿佛听见张一山那呓语般的声音:活瞎了!活瞎了!呓语般混沌不清,自从张的女人象一片秋叶寂静死去,就经常大小便失禁,张氏是特别注意了,如履薄冰一样小心,没有糊涂到什么不知,但每次都势不可挡无知觉堕落在裤裆中,佘传忠从这象煎饼一样张氏自己撬开的语缝中,参悟出点儿什么,他曾经自以为聪明绝顶之举,现在看来:是活瞎了!黄兴忠贼一样,急急把土地这个沉重的包袱甩给他,当初他还以为拣了个大便宜,现在看来那句俗语就应验了:房是羁绊地是累!自己拣根绳索,把自己脖子套上了,放着城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过,三六九跑到这乡来,心烂烂掉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了包袱的黄兴忠,象个游侠,来无影去无踪折腾,虽没有听到更多有关黄兴忠的长长短短,但他相信黄氏不会消停,一定还在按照自己的方式折腾。 自从日本人打进来,庄稼虽丰收在望,但日本人的爪牙,诸如陈仲秋之流的,就象螃蟹一样,四肢挓挲,象只灵性的苍蝇,隔三差五,会不请自来,嗡嗡自鸣得意,在他的头顶上乱飞、盘旋,淫荡、坏坏地笑着,笑出颤抖、哗哗如水从断裂悬崖上坠落摔得粉身碎骨放肆豪横暴戾的笑声,这笑声象从水面上飘流而下的椽子,横冲直撞,冲击着你的耳膜,想躲躲不开,这是你的劫数,你可以灵性弹跳,甚至是动作堪称完美,但你的极限就是被撞击,把危险传递给你。随着嗡嗡声此起彼伏,危险声象钩在绳子上吊环,剧烈荡漾,象荡秋千,声乍长乍短。 果不其然,陈仲秋半阴半阳着脸,坐在马上,把露水下烂泥拧碎,墨镜后,忠奸难分的笑容,手下一大帮人,苍蝇围拢来,象堆翻拱的蛆,七嘴八舌,举起枪,吓唬他说:“佘老头,我上天跟你说的事,你怎么样了?” “我……我……”我还没有想好!”左右为难,怎么着都是割肉。 “我看你是不想在黄花甸子上混了,敬酒不吃,罚酒就有点为难你了,这儿土地虽肥沃,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在这儿获得大丰收的,你上了黄兴忠的当了,怪得了谁?黄兴忠是个什么样的主?你不知道,贼一样,偷了人,还得让别人感恩戴德,他逍遥快活去了,把这么个包袱扔给你,别人要想从他手中诈出个芝麻,得拿三个绿豆来换,他说抗日去,一个泥腿子,拖家带眷,你信他?你看看:我手下这帮子人,脾气急,耐心又差,你要是听我的,那就是马马虎虎的事,我陈仲秋是个江湖中人,所以……”话说一半留一半,“你懂的!收队!”拨马头就走。 佘传忠两鬓虚汗,一道道象天然的河流,弯曲,双肩耸动,不由自主抽搐,他感到了危险越来越近,茫然不知所措。 “老爷,这就是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畜生,不用理他,你把白花花的大洋给他,还不如……”刘老黑就是一头闷骚的驴,黑黑的,壮壮的,象牲口,跟佘传忠好多年了,平时话不多,远远跟在主人身后,有时看不过眼,插一两句话。那双眼,象钉子,把虚伪叮出蚊子从皮子下吸出血。 “你狗日的,那句话是痰,还是煮熟的大米饭,一骨碌咋又咽回去了?让老子恶心!”唾沫星四溅。佘传忠这时悔呀,土地成了他的累,黄兴忠甚至是轻蔑地把包袱甩给了他。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佘传忠望着一望无际的庄稼,深深舒一口气,悠闲吹上口哨。那不是舒畅,而是给自己壮胆,那不是庄稼,而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傻呀,真是傻透了,精明到骨头缝里黄兴忠,过头了,这是假精明,在皮毛里,哼,纵观历史,不论身逢乱世,还是盛世,人和畜生一样,要吃粮食,粮食是干什么的?渡命活人,等着吧,收了粮食,他的腰杆就会直挺挺硬起来,以为自己是个人物,打日本?那老蒋天生就是兵痞,他都抗不过日本人,更何况一界草莽,蚍蜉撼大树。 汪天培象只千年苟活的乌龟,满身斑纹,探头探脑,从芦苇荡里时隐时现,乍一看不象他,经过乔装,烟波浩淼的江面上,驶过来一只小船,这里是鬼头刀十三铺的地盘,坐的是马车,两匹马,把屁股撅得老高,梅花蹄和车轮都陷进去不少,马鞭甩得叭叭响,车子就是不动,一阵浮风,吹来海水的咸腥,透过密密的芦苇,就是碧波万顷的江面,海水抱着泡沫摔打,午后的阳光有几分迷离,水鸟叽嘎在风里狂舞,乌望江经过几百里弯曲流淌,和泥沙沆瀣一气,终于在它的尽头,搭上长江的尾,十三铺就是十三个撒在江边浅滩的珍珠,驻神州的军队每天开着大舰艇,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那些镇守在十三铺的人,一看见这阵仗,都到小岛边上,领略一下什么叫气派。 “我的个乖乖,江里有它横冲直撞,连他妈的大鲨鱼都得绕着走!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小巫见大巫了,爷,气派不?翻卷起的浪花,浊浪排空!”小豆豆双手卡腰,江风把他吹得趔趄,头发凌乱。 林子瞻眼晕心痒,心中滋味万千,那逐起的浪花,撵着海鸥狂飞狂叫,浪花冲得金银铺摇晃着,白安阁就站在甲板上,一脸凝重,12集团军的头头脑脑为了避开日军的谍报人员的探密,他们正在会议室里,紧锣密鼓开会,白负责安保工作,他看见了林子瞻,却象雕塑立在那儿,电报电话全部静默,这次高级别会议,主要内容就是江防,为了这次绝密会议召开,蒋亲自派出他的待从室主任,代表蒋,宣布对一些人事调整。 第155章:寻找罅隙 “行啦,行啦,就到这儿了,前面就金银滩了,别说车了,就是人也是上去一脚下去一脚!”汪天培虽然不耐烦,也无计可施,从布缝中筛下的阳光,就象金丝,晃得他眼晕。屁股坐得生疼,硌人的硬木板在屁股叽叽响,对于汪天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脚麻了,腿酸了,好容易在车夫搀扶下,站到沙地上,捶捶腰,晃晃身子,一眼望过去,海天一色,风在勾魂,刮得晕头转向,金银岛尽收眼底,“他们在干吗?在那里指指戳戳,看见什么啦?”他用一只手挡住阳光,不让它迷离且妖艳。 “秘书长,你这是要干吗?别招惹他们,他们干的是杀人越祸的买卖!” “不打紧!子瞻兄,那是你吗?”汪天培站直了身子,挥舞着手臂,在大声呼叫着,水域一大片水域,那里离真正的岸边,并不太远,最大一千米直径,空矿无垠。声音象子弹,嗖嗖嗖贴着水面飞过去。 林子瞻旁边站着谢勇,他高大威猛,胡须象茅草一样扎煞茂盛,他对汪天培这种跳梁小丑并不待见,扭头看一眼,就当没看见,“那狗日的三天两头找你,什么事?官匪什么时候亲成一家?也就是那老大拿他当瓣蒜!” “互相利用!仅此而已!”林子瞻回过头,“汪大秘,你们家亲戚又被抢了?咋这么倒霉,全住五鬼头上了?” “那不能够!我想去那边,渡我过去呗!” “北边?去不了!12集团军大兵舰,江上巡逻,已经将通知下发给我们老大,违者咎由自取,回去吧,改天!” 2 “不能通融通融?” “我脸没那么大!非常时期非常之法,蒋委员长的侍从室主任亲自坐镇,没有人可以僭越!除非他不想看见明天的太阳!看见没有:巡逻的大兵舰鱼贯穿梭!”林子瞻知道汪天培是个什么货色,哪儿灯不亮不往哪儿闯。 “难道说没有可行之法?” “有!除非得白安阁亲自签发的特别通行证!我只是听说过此人,并未见过,连泛泛之交都谈不上,回去吧!是非之地,免得生出嫌隙来,太阳正红,你汪大秘仕途正正,得不偿失,为了别人的什么鸟事,不值当!听人劝,吃饱饭,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无能为力!”说完,就再不理他,对着江面有说有笑。 “那老大呢?”汪天培还不死心。 “黄金岭,杜培声都不好使,事关家国安危,除非你要死心塌地做日本人的狗,军事禁区,江防要塞!”林子瞻张张嘴,江风灌入嘴,噎得他象吞了脏物,赶紧往外吐。 “调头!走球子!”他在心中念叨:白安阁!白安阁!这名字咋这么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反正存在记忆里,坐上车,在黑暗里拍拍脑门,却没能恍然大悟。 小林东界拾阶而上,一头雾水,如此秘密的事,怎么会被孙中洋察觉,这不太可能呀?就算周海媚要找他,也不会选择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那是一个有着几分羞怯且藏着大胆泼辣的女人,浅尝不会辄止,覆盖在她身上的保护色,就象一件隐身衣,一旦扯开或脱光,秀色可餐就难以抵挡,他放慢了脚步,犹豫了,陷阱或套? “你干嘛磨磨蹭蹭?好象我要设计害你似的,爱来不来,这世上可不曾有后悔药可卖!”孙中洋拾阶而上,从小林东界边上窜过,这种激将法,还真有效果,“一个破厨子,有什么好设计的?你以为你是谁?麻生师团长?屁!”嘴里不住嘟囔着,这碎碎念,也是一种雕虫小技。 黄兴忠想不到孙中洋还真的把小林东界带来了,“来了来了,他来了!”兴奋得有些手足舞蹈,双手挓挲,无处安放,“这个死胖子,还真有一两毛钱的用!” “想好了怎么问话?虽然你手中有一张好牌,可不能操之过急,至少要把把对方的脉,让对方放下戒备,你才能抽丝剥茧,剔除藩篱,找到关键,不可能一蹴而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北风很少这么文绉绉的,他的手在黄兴忠后背上拍一下,他看见黄两只手在不断搓握着。 “他来了,死拖硬拽!”孙中洋迎着黄兴忠,一脸大汗。 “辛苦了,里面有坐,能来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黄兴忠迎上前去,“你好!小林君!”热情伸出手去,一脸笑容,象高粱炸开了花。 “你是谁?你要干吗?我不认识你,热情的不要!”小林东界有些不安躲着,把双手送向一边,惊愕地看着黄兴忠。 “哟,来了!他是我表哥!”周海媚一脸笑靥,“你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 “表哥地,什么地干活?” “我舅舅的儿子!”周氏解释说。 “舅舅地干活?”一脸狐疑。看看周氏,又瞅瞅黄兴忠,这种场合让小林东界有些不适应,“这么多人,这是几个意思?” “你呀!玩熊呢!就一个意思:我们来往也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事总该让他们知道!”周氏牵着他,“这些都是我的亲戚!” “亲戚?什么地干活?我说过:我有家室,不能和你……” “你想多了,没有那个意思,你懂吗?”周氏一只手盖在他的嘴上,然后拿下来摇着,“今天就是喝酒、吃饭、聊天,认识一下!” “仅此而已?” “你就一个破厨子,还能指望你什么?” “厨子干吗破了?”小林东界一本正经,并且不解。 “哈哈……!”众人细品,笑喷了。 石卿背着把枪,兴冲冲越过张家大门楼子,径自往里进,模样有些衰老,张一山差不多有小二十年,甚到更多年没有看过这张脸,起了皱,胡子更长了,黑色的,象芝麻一样的痣,一片一片生出来,散若星辰,脸长嘴尖,鼻孔毛长出来,是灰白色的,差不多长到上嘴唇那儿,上面还钉着胶水一样粘稠的鼻涕,岁月是把杀猪刀,切切砍砍,姓石的成了这副模样,胳膊也许受了伤,白布缠着,一脸炮弹蹭上去的油漆一样的灰。 张一山怀里抱根棍,就坐在门楼里晒太阳,闭着眼假寐,风清云淡,秋风就象女人的手,抚摸熨烫他冰凉受伤的心,阳光是那样温热,耳朵就象踉跄欲倒的墙,被四面八方的柱子撑起,那橐橐刺激耳膜的声音,风中裹挟着弹药味和血腥味,他激凌凌打个冷颤,头象波浪鼓摇几下,睁开忪醒的双眼,看见个人,正从他面前走过,他拾起拐棍,倒过来,用弯曲的地方钩住那人的脚,“嘿!嘿嘿!你是谁?你当这是你家呢,随便就进?问过我了吗?”他侧过身子,要看清来人的脸。可愣看不清,脖子伸得生疼,“你他妈的是谁?要找谁?走错地方了吗?”他看见那人腿在着急地动。 “我找我……你让开,我找……” “不过我这一关,孙子哎,说他妈说什么都不好使!”石卿动一下,他拽得更狠。张一山牙骨咬得格格想,眼睛上翻,翻出溜仔一样白眼。 “我是你表弟!这回看清了?”石卿把身子向他倾一下。 “报他妈名字!冒充表亲,一抓他妈一大把,里表外表,哪一支?哪一系?” “石卿!” “什么?什么?你这个奸夫淫贼!你这个别人卖x你卖嘴的采花大盗!哼哼,你他妈算哪门表?八竿子都打不着!你狗日半夜哭老太太,咋梦游到这儿!新仇加上旧恨,我该杀你八百刀还是一千刀?你犯了凌迟之罪,你知道吗?” “凭什么?” “呵呵!胆儿够肥,二十多年了小三十年,老子一直磨刀霍霍,要杀了你这只骚公鸡,炖了吃,煮着吃,全看我心情,这会儿,你倒是敢自己个送上门来,哈哈!让我小试牛刀,岂不快哉?人生一事满百事了却,你说我是宰了你,从头剥,还是从脚剥?我听人说:人皮鼓肯响,我想做一个!” “你是我表哥吧?你咋这么恨我呢?我们也二十几年没见面!” “不错!时间是二十年,你知道这二十年里,七千三百多天,我是日思夜想,你都做了什么嘛?杀我儿,戏我妻,我能不宰了你?!”张一山丢了拐杖,晃晃悠悠从椅子里站起来,右手伸成枪形,从下巴上抹一下,把嘴撇一下。 “表哥!表哥!你何必污我清白,二十年我都不曾涉足此地,哪来杀你儿,戏你妻之说?” “狗日的,姓石的,你敢不承认?要不是你狗日唱那些《割韭菜》、《小寡妇上坟》这些个淫词艳曲,她何至于和我离心离德?有妻跟无妻一样不是这,我会没儿子?七千多天,不说十个八个,两三个儿子,总是有的吧?你杀了何止一个!今天我不杀了你,我就不姓张!”他跳起来,几十年置一口气,不吐不快,“说!你狗日今天又来干什么?油飘葫芦心又泛上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投!怪不得别人,看刀!”他顺势抓起旁边篮头里一把石刀,劈头就砍。 说时迟,那时快,石卿头一偏,再一偏,第三偏,他抬腿一脚,将油光水滑的拐杖踢出老远,摔在东屋门前的土车把子上,一个是枣木的,一个是本槐,硬生生将它击断,往外一跳,从背上将长枪拿下,拉了枪栓,斜斜对着天上就是一枪,“叭!”就是一枪。 “你!你!狗日的,想打死老子,霸我家产,占我妻儿,这世界乾坤颠倒,是可忍,孰不可忍!”张一山象陀螺旋转起来,眼睛闭着,伸出格膊,让刀在四面八方乱砍,呼呼有声,他咬牙切齿,犹作困兽斗“我砍脑门!我扎肉锤!左一刀杀贼,右一刀砍鬼!”。那一枪,的确震住了他,他怔了怔,摇摇头,继而是发懵之后的更加凶猛。 石卿想不到一向窝囊的张一山,这回发了疯向他扑来,刀刀呼风,刀刀唤雨,砍在枪上,砍在旁边的墙上,躲得快,躲得了,要不然,十个石卿命都没了,“表姐!大表姐!救我!” 单秀丽连滚带爬跌跌撞撞跑出来,“张一山,你疯了吗?” “你逼的,二十年,我憋屈,今个儿豁出去了!”他的刀高高举起,单秀丽就挡在石卿面前,“连我一起劈了吧!”“你以为我不敢?”“你敢!就这儿!”单氏往刀跟凑了凑。 “爸、妈!你们疯了吗?”张雨秀扑过来。 刀当啷一声掉地上,“我……”张一山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唇上下痉挛哆嗦,指指石卿,“你……你……狗日的!”咕咚一声,斜斜倒地上,人事不省。 井上一夫骑着一辆军用摩托车,带着他的助手松本一郎,在大门那儿,被一小队巡逻兵拦下,当时阳光正迷离,西斜着,把无限诗意,涂在初秋,刚刚修完飞机,车子是松本一郎驾驶,而井上一夫则仰躺在摩托斗里,无限惬意。 “怎……怎回事?”井上大为光火,“现在是下班时间,我有充分的自由!请你们让开!”两枝带刺刀的枪,就放在摩托车头上,“八嘎!これはいくつかの意味ですか?”井上一夫一脸愤怒,从车斗跳下来,“老子是人!不是牲口!天天被你们这群猪这样关着!出て行け!”他扒开枪,对准迎面一个士兵就是一个耳光,然后,从后背腰带拔出一把手枪,对准一个士兵的脑袋,“出て行け!”他走回车边,上了车,摩托车突突突冲出大门,冒着黑烟,绝尘而去。 门卫抱着枪,赶紧跑进门房,给苍木一雄打电话。 苍木一雄正在看地图,接到电话,肺都要气炸了,两句话没听,就扔了电话,一拳在桌子上,低垂的电话在那里摇晃,里面是大门那儿询问声,他上去一脚,他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么松散下去,迟早有一天要出事,他一只手拧捻下巴上稀疏的胡子,想想自己的履历,忍不住泪水哗哗,当年在满州警视厅当差,因为一起牵涉南满共党的案子,误判了形势,让他错失了良机,要不然,何至于今天屈居于此?原田浩二将他告下了,如果不是老师从中斡旋,他至今沦落何处,都不敢想象,他要重塑形象,就不能辜负老师的希望,扁舟机场在他手里,就不能出任何事,这关乎到帝国南进计划的推进,它虽是临时机场,肩负着打开中国战场首都北大门的任务,神州一旦洞开,帝国军队可以长驱直入,占领支那人的首都,意义非凡,那里不仅是中国政治文化中心,更能很好动摇中国抗战决心,随着德意志在欧洲的节节胜利,轴心国将领导这个世界,将太阳旗插遍环宇,实现真正的大东亚共荣,想想都美,可是在这关键时刻广木弘一犯了致命的错误,让所有计划功亏一篑,还让浅仓次郎捡了个大便宜,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油腻得很,连腰都不用弯,现在似乎一筹莫展,他害怕得哆嗦,日久生变,在决策层面的人物,似乎一下子沉默了,甚至达成某种默契,计划虽没有变,一直没有提到议事日程上来,机场安保,明显增加了危险的系数,苍木开始变得有些焦虑起来,脾气不好,稍有不适,火爆的脾气,就象热油锅,只要一滴水,就有千万点喷炸。 第156章:仲秋炸刺 如果不是计划生变,说不定这会儿,他就可以神情气定在神州,或支那首都金陵给他亲爱的娇妻山口千惠写一封温情家信,抒发一下相思情怀,并寄上一张在神州或金陵标志性建筑前的照片,那是历史的褒奖,说不定,有一天他会被写进历史,供家族或后人敬仰,想想都美,美翻了,如能那样:不枉此生!可是……现实就象松油火把,赤烈地燃烧,滴下的油烬,他感到他快要燃烧完了,力不能支,夕阳象女人耳朵下坠子,一种浮华,人为雕饰的美,正在从他眼前摇摇欲坠,这是毁灭前所能欣赏到最美,象昙花留不住,只有那消魂的一现,他甩甩头,把几颗豆大的汗珠甩下,听得见窗外那可有可无的凋零,他知道:秋风秋意可以缠绵,更会萧杀,他感到那一天为期不远了,吹弹可破的梦,薄如纸,轻如烟,事态胶着,让他心空无限放大,他每天都紧张兮兮,连打个哈欠都得收着点,每当夜幕来临,他都心惊肉跳,焦虑不安,只有黎明的鸡叫声,才能让他安然入睡,下午的状态是虽好的,难得这么放松,有些人会冲他尊敬叫一声队长,并给他敬个礼,他会笑容挂在脸上回礼,会溜马,会开摩托车,让心在撒欢。拍在桌上的手,猛地攥成拳,心在无奈地抓狂。 陈仲秋心血来潮,居然跟郝百声提出:要把联防队从土木镇迁到黄家大院去,并且想把理由说得冠冕堂皇。 郝百声眼珠子一瞪,摆摆手,“不可!万万不可!你别说了,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同意的,土木镇才是一镇之中心,联防队作为镇的一个辅助机构,它只能呆在土木镇,你翅膀是不是硬了?想要单飞?”坐在沙发上的郝百声,端着架子,“陈仲秋,不要得意忘形,你和黄兴忠那点儿睚眦之怨,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只要日本人还认我这个镇长,这里必须我说了算,谁是大王谁是小王,不能乱了分寸,有些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我没看在眼里,我可以忍一时,不可能忍一世,我是趟着血水河过来的,能有今天,也不是件易事,联防队的事,有些我知道,也有些我不知,是你作了安排,只要不出原则的圈子,我是不会给你难堪的,回去吧!如果运气好,还可能竞选县委员,谋个更高的差事,也未可知!” 陈仲秋从郝百声那里出来,郑三炮抱着枪,和刘铁牛正在溜墙根,看见他铁青着脸,就迎上去,“大队长,怎么说?要我说:先占了再说!那么大一片豪宅,就住一孤老太太,真他妈太享受了吧?” “我看三炮意见正确,镇长天生胆小,老喽,足不出户,大部分指望郝主任,忙得过来吗?我们怕他个鸟,黄兴忠再厉害,这日本人脚才踏到县城,就吓得屁滚尿流,咋地?占他的窝,他能怎地?占,多大个鸟事,要我说:你这大队长当得窝囊,凡事请示,凡事汇报,你就不能做一回主?我看上次那个从县城来的日本女人,对你就赞赏有加,就算在天上戳个窟窿,又能咋地?咱联防大队是吃素的?”刘铁牛竖起大姆指,他这番话,就象铁扇公主的芭蕉扇,呼扇的火焰山上烈火熊熊,“这二年他妈的撑死胆大的,饿死他妈胆小的!” 王柱子也跑过来,太阳恍惚,影子般重叠,他的枪挂在胳膊弯里,“大队长,你可要想清楚,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听他们胡咧咧个啥,镇长不恨黄兴忠?不说别的,就那五百大洋,就他敢不给,再说,镇长年轻喜欢的白巧珍,不是他嫁给了老光棍黄兴德?恐怕镇长把他放在嘴嚼巴嚼巴咽下去的心都有,可是镇长为什么就怂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占据西凉,另一个占据龙泽,惹得起吗?老张,你来!” “叫叫我啥啥吊毛虬虬事?”张志清正在嗑瓜子,枪放墙根。 “刘铁牛这狗东西,唆鬼上吊,怂恿咱大队长占黄兴忠的家,你说占得占不得!” 陈仲秋脸色阴沉,上嘴唇咬着下嘴唇,斜着眼看张志清,其实张的话无论出其左右,都一文不值,他也不会采纳,他有了自己的主意。 “大队长,镇长怎么说?他必然多熬几个太阳,且几十年与天、地是地、人斗,经是经验老道,这无是无疑与是与虎谋是谋皮!单是无霸,就就是前前车之之鉴,咱咱如今有吃有喝喝的,惹是惹那马蜂窝干是干甚?” “我要是惹了呢?”陈仲秋皮笑肉不笑,走过去,摸摸张志清头上稀疏的几根毛,突然撕扯起来。 “哎哟哟………疼!疼死,哎哟哟……” 陈仲秋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放下,拍拍张志清头,“滚,滚一边去,你他妈就是要饭的命!宁可饿死,也不作死!”正准备踹他一脚,张志清泥鳅一样逃开了。他扯了一片树叶,放进嘴里嚼着,“兄弟们,日本人来了,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听我的,全体集合,谁也不准落下,谁也不准装怂,今晚我们就进驻黄家大院!” “徐---徐徐----”陶醉鼓起猪屁股一样的腮帮子,边吹边招手。 郝汉骑着自行车从外面进来,车子就扎在门口,“天都这会儿,还集合队伍干吗?”他皱皱眉,一脸不耐烦,他对陈仲秋越来越反感,悔不该当初,这是引狼入室呀,有时候陈仲秋还真不拿他这个自封的主任当回事,凡事喜欢越俎代庖,尤其是中小队长任免,他要提拔的人,竟然直接被陈否决了,说他提拔的人,没有全局观念,更没有工作能力,不适合做队长,除了镇长的命令,其他人的话全部阳奉阴违。 “郝主任,有些任务不好直接对你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就别烦了,你还是掌控全局吧,有我在,郝主任放一百二十个心!” “你………?!”郝汉指指他,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出镇公所大院。他返回办公桌前,拿起文件,往墙上一摔,“我掌控他妈个屁!” “儿子,不要和他计较,等着吧,他在找死,不用我们整他,惹黄兴忠的结局是什么?别以为他舔了日本人香腚,日本人就会重用他,那是他太肤浅了,黄兴忠去哪儿?他不知道?这是全身长满慧根的人,做商业,做成传奇,联合官府,灭了单氏,做了官府想做而未能做的事,这样的人谁惹谁死,我不恨黄兴忠?比任何人都恨,可是我为什么退而求其次,我的能力有限,我们父子加起来也斗不过,与其斗不过,不如………”郝百声拾起地上的文件夹,并拍拍灰尘,“一个没有根基的人,你和他较什么真?”阳光散了,象掺了很多水,如此稀薄。想想这些年,无论是黄兴旺还是钟泽,结局都一样,比起他们来,陈仲秋的确就是个跳梁小丑。 “难道我们就什么不做任由他胡来?”郝汉咽不下这口恶气,“这他妈就是小人得志,一开初连他妈一口吃食都没有,奄奄一息,是我怜悯他,他才有今天,这就是他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而我做了那个至死都不明白的农夫,我蠢透了!” “有点儿城府好吗?初一已过,十五还能有多远?”那笑容让郝百声双腮抽动。 陈仲秋骑在自行车上,春风得意率领他的联防队,浩浩荡荡开拨到黄花甸子,从小西门一进去,他觉得如入无人之境,许多人走得好好的,一看见他们,就跟躲避瘟疫一样,不是逃开,就是立在墙边,给他们让道。 “大队长,看见没有,一鸟进林,百鸟哑禁,我不开口言春到,哪个虫儿敢作声?威武---!”郑三炮举着枪,咱能有今天的威风,是不是全赖大队长掌控有方?咱联防队从无到有,靠的是什么?“ “你你就就是个马马屁精!小心拍拍是拍马腿上,小心一个倒踢踢驴,把把把你踢是踢个驴仰马是马翻!”张志清思绪总比口头快半拍,唾沫星四溅。 陶醉擦下脸,“老瘦驴,滚一边去,屎渣喷多远,都到这会儿了,还没拉完?喷我满脸都是,恶心人!” “哈,哈哈……”笑声一片! “保证队形!注意形象!” 杨坚强皱皱眉,“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帮孙子咋就这样阴魂不散呢?”他拿起鸡毛掸子,在柜台上弹几下。 佘传忠转过身子,烟袋还没有吸透,“这就是帮活土匪,郝百声是老了还是怕了?好好的黄花甸子,让他们搞得乌烟瘴气,日本人的脚还没走到黄花甸子,老百姓就苦不堪言了,要是日本人再来,老百姓还能活着吗?事后看黄兴忠,才知道什么是大聪明大智慧,活瞎了!” “佘老板人各有志,他打碎了过去的生活方式,他就不痛苦吗?不管怎么说,他这岁数一切已经习惯了,要重头再来,那是何等痛苦?生活秩序乱了,他不得不重新选择,这是何等痛苦?拉起一哨人马,前途一片苍茫,往哪儿走,走得怎么样,他没有底,这会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一切都是被逼无奈,别人看着潇洒,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嘿!嘿嘿!我怎么觉着不对劲?你不赶紧去看看,这帮人象是往黄家大院去的!他们要去哪儿干什么?老杨,不对头!”佘传忠坐不住了,磕了烟袋锅,艰难从板凳上爬起来,把烟包往烟袋杆上绕了绕,别在腰里,站起来,抬脚出门。 杨坚强知道该来的终归会来,这个丘八惦记黄家大院不是一天两天了,但终究要怎样,不得而知,作为黄家大院最倚重的人,杨氏自感有责任也有义务为黄家做点儿什么,大街上少数人指指戳戳,三五成员窃窃私语议论,并且慢慢如云如雾聚拢,杨坚强并不太显眼,夹杂在人群中,由于有了佘传忠的提醒,加之这些联防队员兴高采烈的表现,他们平时活得窝囊,难得有那么多人关注他们,更何况里面有不少女人,大姑娘小媳妇,她们象祥云,在人堆里格外引人注意,更何况这些形象或能力有些拙劣的男人,什么时候被这么多大姑娘小媳妇直勾勾看过?他们觉得光荣,有人甚至不顾队形,想要飘逸起来,吹着口哨,做着怪相,更有甚者,干脆把车铃一遍又一遍按响,陈仲秋单腿点地,掀掀帽子,立在队伍外,煞有介事道,“注意队形!保境安民,联防联动!” “保境安民,联防联动!”八九十人口径一直喊口号。 “这是要干吗?要上哪儿去?”有人私语。 “会是黄家大院吗?” “这位村民说得不错!”陈仲秋在人群中早就看见杨坚强,“奉郝镇长之命,结合联防大队实际情况,临时借征黄家大院一用!”他笑笑,“大家不要有什么想法,我说的是临时,非常时期,非常之举,万望大家原谅,等到秋收之后,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会把黄家大院完璧归赵还给黄家,决不食言!请大家作个见证!这是为了方便大家顺利完成秋季征粮征钱征草三征运动而做出的,从今日起,我联防大队百余人,就算是在黄花甸子安营扎寨了,在此期间,我希望能够与黄花甸子老少爷们和平相处,尽量是井水不犯河水,当然了,舌头和牙齿还犯呛,真走到那一步,我会酌情处理,我处理不好,上面还有郝主任郝镇长,我们手中的家伙什,是对付外面人的,我不希望用它来对付自己人!” 第49章: 1 “报告大队长,经过本人严密侦察,黄家大院目前是大门紧闭,我估计有人,我叫了两三声,没人搭理,请大队长做出进一步批示!”郑三炮急急跑来,向陈仲秋汇报,并行礼。 陈仲秋看了一下左右人群,他在寻找杨坚强,杨氏尽心尽职,辅佐黄家老少两代人,深得他们信任,在主人那里举足轻重,很多时候他的意见,主人深思熟虑之后会采纳,这会儿杨坚强却从人群中消失,陈相信:超不过明天,这里发生的一切,黄兴忠就会了如指掌,黄兴忠会怎么对付他?返回来把他打出去?如果是这样,他就联合西凉城日本人,这样的抗日分子日本人会无动于衷?掂量掂量,他感到他是咸鱼,在风口浪尖上,就要翻身了,如果他能假借日本人势力,降服黄兴忠,撬动郝百声就指日可待,抽空得到钟泽铺子里走一走,听听他的高见,压在心中的仇,咋能说放下就放下?打定主意之后,他笑了,“请继续观察,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第157章:怒放的樱花 “目前黄家都有谁在?”他在明知故问,“大么大一个院落,作为联防办公之用,足以够矣!如果黄家人愿意,可以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我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更何况:我和黄家还有一段深厚情谊!要从磨盘山老陈家那儿论,我该喊黄兴忠一声‘姑爷’,我曾经在这儿生活过一段时间,无论从哪方面说:还是有盛情在!继续前进!” “这下子热闹啰!” 浅仓次郎决定行使特高权力,决定启用散落在各处的情报员,并亲自请示了德川安康、石垣一郎、堂本木泽,甚至是德川宏一,并附上了详尽的“天女散花”计划,让山口木芹和加代秋子请示了远在上海外的兰机关和菊机关,为了尽快促成天女散花计划的成功实施,他需要紧急召集一批散落在中国的情报精英。浅仓没有想到他的“天女散花”竟然通过间接渠道,惊动了以其他身份帝国隐藏在上海情报界超一流天才影佐祯昭的重视,在不同的场合,对于浅仓次郎的计划大加赞赏。 “人才,绝对是帝国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样的人,我听说长期在一个叫龙泽小县城放置,实在是可惜,两位德川君,你们怎么看这个浅仓?”当时,是在一次高级军事会议的酒会上,“如果可能,我想提请参谋本部情报部,把这个人调到上海来!”影佐祯昭举起酒怀,在两位正在交谈的德川安康和德川宏一、德川家康的酒杯上各自碰一下,“干杯!帝国军队的脚步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希望二位能够………”酒送到唇下。 “梅,你这个家伙道貌岸然,不够意思,难道我麻生一休入不了你法眼?”麻生一休推推金丝边眼镜,一向以儒雅之气著称的麻生,却暴了粗口。以他的资历,是不应该来凑这个热闹,但他与麻生太郎一母同胞,且恰缝他们母亲藤原百慧子七十寿诞,所以平时见面并不多的两位麻生,就一前一后出现了。 “那就一起?”影佐祯昭又侧过身子,在麻生一休杯子上碰一下。 “干杯!”麻生轻啜一口,“梅,我对这个浅仓有过数面之缘,你的观点我不敢苟同!” “噢?愿闻其详!你看过他的‘天女散花’计划吗?不够详细,不够准确?!” “非也,据我所知,这个计划的最早筹计者应该是广木弘一,这件事,早在帝国攻占连脚小镇之前就已经有了腹稿,只不过这个广木正准备再度完善时,一时大意功亏一篑,胎死腹中,这应该是广木君的贡献,不知参谋本部那些大佬会怎么处置他!”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德川宏一放下酒杯,一幅绕有兴趣的样子,“难道你有另外渠道?不会是山口木芹吧?那个女人风情万种,且心狠手辣,我是不敢招惹她,她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精力太过充沛,让我等为之汗颜!” “德川君,你是吃不得五谷,更享不了六味,不扯她了,浅仓在德田君的事上,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目前能够勉强主持神州特高课的,放眼望去,也只有这个浅仓君了,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堂本君,一个人凭窗邻坐,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德田秋海来得有些晚,拿了一杯鸡尾酒,走过去。堂本木泽的眼睛始终盯着外面,德田秋海十分好奇,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窗外只有一条小路,这是一条巷子深处,并无其他人经过,他十分好奇,堂本究竟在看什么呢?看看外面,又看看堂本,就一屁股坐到斜对面。 “麻生在那儿,我不好过去,这个影佐祯昭搞什么鬼?为什么麻生会称他梅?” “不得而知,过去问一下,不就晓得了?” 正说着话,石垣一郎就踢踏进来,在他的身后,跟着个女子,样子略显年轻,石垣表面上一本正经,实则对人冷嘲热讽,尤其是麻生太郎,有种奇怪的想法,觉得他长得象一只猴子,“猴子君也在呀,诸位,诸位,我给各位引见一下:她就是有着高贵的皇族血统的佐藤木兰小姐,我想请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欢迎一下,可以嘛?”石垣把军刀往腰侧一带,鼓起掌来,掌声七凌八落,并不热烈,并不整齐,这多少反映了大家的态度,在场的各位,要么家世显赫,要么战功卓著,要么名声噪响,谁会在意一个初出茅庐、甚至没军功的贵族小姐感兴趣?这种依仗父母或祖父辈的功勋,过着寄生生活。 “在下佐藤,初来乍到,请诸君多多观照!”她穿着日本传统和服,踏着木屐,象个洋娃娃。 “凑什么热闹?这是什么地方?来者都是何人?把她弄来作什么?”堂本木泽不以为然,“战争是男人之间的游戏博弈,应该让女人远离,更何况她一脸青涩,这是对我们军人的侮辱!”他把酒杯重重摔在窗台。 “堂本君,你这种纯碎喋血军人的性格要不得,这种人虽是花瓶,但她们就象一种装饰品,漂亮好看的绶带,把她们穿起来,挂在那些大人物身上,叮当叮当响,不也是挺好看的吗?筱冢义男这个人总该有些耳闻吧?刚才跟在石垣那家伙身后的人,据说就和这位血性还是血腥的男人,有者说不清道不白的关系,至于是哪一种,外界纷纷在猜测,我想不会是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肮脏关系吧?”德田秋海用杯子去碰一下窗台上汁液外溢的杯子。 “能够在中国地盘上,占领他们首都前夜,相聚在这里,把酒言欢,不能不说是一件幸事,梅,是你让陆军大本营痛下决心的,这让千千万万帝国勇士,减少多少煎熬,热血喷张,我替他们谢谢你!”他从穿梭在人群中间送酒的女郎托盘中,端起一杯威士忌,“来!诸位:直捣金陵,cheers!” “高桥君,有日子没见了,发福了,梅,你是不是能够和盘托出那个充满奇思妙想的计划?”石垣耸耸肩,计划刚一新鲜出炉,就被军界传得沸沸扬扬,它究竟是徒有虚名,纯碎是为了博得眼球,还是真有底料?” “那个计划我粗略看过,说实话,作为石板龟次郎的老师,我是十分讨厌那个自以为很圆滑的浅仓次郎的,头回他居然推荐一个年过半百,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山口直来担任株氏会社旗下的地质资源调查所所长,被我怼了回去,如果高桥智雄还当这个所长,我无话可说,有人认识这个山口中直吗?十五年前,就是浅仓的马夫,他有什么资格进资源调查所?他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有人知道吗?这算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那我倒是要劝天公重抖擞!如果他推荐小野正雄,或许我会考虑,他虽年轻,但至少有股冲劲,山口中直算个什么东西?你听他那讨厌腔调,男女不分,我一听就浑身起肌皮疙瘩!” “哈哈哈……”石垣笑喷了,“高桥君,你这只老狼,也这么睚眦必报?” “不管怎么说,这个计划还是可行的,听说海军陆战也想掺和进来,分一杯羹!仓原二本已经将计划书送达海军本部,他们问了进门的那位吗?”透过厚厚的镜片,他看见了麻生太郎,这个矮而胖的家伙,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他永远不苟言笑,军容整齐,动作标准。 麻生太郎的确不同凡响,世纪之初,参加有名的日俄战争,七次负伤,七次返前,四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流弹炮弹几次将他弹飞,居然毫发无损,他的军功章,能从脖子穿到地下,此次东线作战,麻生太郎师团一路上披荆斩棘,所向披靡,只是在桃花坞损失他所欣赏满铁调任情报官原田浩二,出师未捷身先死,让他捶胸顿足,他已经严令小泽兴安、山口征良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锉刀,并直接杀死此人,以雪前耻,并悬挂尸体于城门。 “司令官阁下,让您到这么一个蹩脚的地方,实在不好意思!”影佐祯昭迎了过去。 “不必客气,你我都是在为帝国前途命运而战,个人荣辱不算什么,我刚从陆军本部坐飞机来,一路上,我领略了中国之大之博,听起来是笑谈,有关我们小时候老师给我们讲的大苹果的故事,我们那时候幼稚地认为:这是老师在忽悠我们,只是当作笑话来听,一笑子之,诸位,当你们的双脚踏上这片肥沃的土地,我们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不喜欢这些粗鲁的人,开口战争,闭口资源,我们为什么不能踏实生活在自己土地上?”佐藤木兰小声说,“你也这么认为吗?帝国真的势不可挡吗?如果战败了怎么办?”她的声音,被狂啸淹没。 德田秋海甩甩头,“佐藤小姐,你的思想是可怕的,尤其是作为皇亲贵胄,你可以在心里这么想,但不能说出来,你看看他们:一个个信心满满,摩拳擦掌,好象一切垂手可得,战争是一架庞大的机器,它放在那儿没事,一旦突突突发动起来,就象个巨形绞肉机,没有人能够控制得了它,除非它资源枯竭!” “你不是陆军高参吗?你就不能给他们把道理讲清楚?” “没有用的,我人微言轻,就算我真能说,他们有谁愿意听?三个月亡华,可能吗?就算战车跑得再快,三个月要在中国真正走上一圈,都是一种奢侈!它真的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我是参谋,是作数据分析的,那些数字让我心惊肉跳!” “你们家族有人在黑龙会,听说……” “不是听说,是真实存在,他是我二哥,是黑龙会的所谓‘绝世武功’害了他,是谁杀了他?是谁杀得了他?大海捞针,反过来要问一问:在此之前,他做过了什么?人家为什么要杀了他?这一切迷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高桥智雄、石板龟次郎、浅仓次郎甚至是你的朋友的哥哥小野正雄都应该知道,他们统一选择了沉默,是在什么人授意之下?” “你知道我?”佐藤木兰很吃惊。 “知道一点点,只是你我从未谋面,却象神交已久的样子,我这么说,你不要介意,我没有其他意思!” “诸位!诸位!”影佐祯昭拍拍手,“先自我消遣一会儿,我们到隔壁去一下,马上就回,请不要走开,麻生太郎司令官,带来了大本营最新指令,磋商一下就来,石垣君,一起!” “也未可知,哈哈……”堂本木泽端起杯子,转圈看一眼,“呶,它喷了,它脏了,我去换一杯,稍等!” “请便!” 石垣一郎听见这边笑声,皱起眉,看见德田秋海,便招招手,“德田君,好久没有看到你了,可以过来一下吗?”那种老虎即将美餐一顿前的笑容,如同阳光一样璀璨。 “一定要来嘛?”他的目光斜视堂本木泽,他看见堂本冲他挥手,“有事啊?” “有!不大,可事关于你,来吧!” “有佐藤小姐在那里,我不好唐突前往!” “你不是二十前的毛头小子了,还那么羞涩干吗?女人是老虎吗?佐藤小姐,你是吗?”性感的小胡子微微上翘,“看看,你往这儿一站,吓得我们的年轻军官,望而却步!哈哈!”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是谁?”佐藤木兰勾搂一下低垂如瀑的长发,一脸羞涩,桃花红象火烧云,浓妆淡抹总相宜。 “我们的陆军高参德田君!” “怎么又是德田君,究竟有几个德田君?” “扳着指头要数上半天,德田家族人才辈出,这个是德田家的老几,我和你一样分不清,他们年龄差不多,长相又差不多,难分伯仲,你问问他自己好了!”石垣一郎刚要伸出手,去握一下德田秋海。 “高桥将军到!”不知是谁吆喝一声。 石垣伸出的手便僵在那儿,“年轻人,你们聊,我们讨厌的高桥君来了,我得过去一下,秋海,我们来日方长!”挥一下手,“高桥君,你怎么姗姗来迟?”他的大手伸过去。 高桥一夫在人堆中,看见影佐祯昭,低声道,“我不能厚此薄彼,更何况他是这次酒会的召集者,陆军大本营依然批准了‘天女散花’计划,为打通通往支那首都最后一公里,作最后努力,石垣君,一起吧?梅,我的梅,你好吗?”他一只手握着石垣,另一只手伸给影佐祯昭。 他们各自拥抱一下。 何礼正从头顶拿下黑色礼帽,往毛三春、尤金平跟前一坐,端起茶杯,咕咚咕咚象是灌耗子洞,“二位掌舵人,能不能做到以诚相待?”喝完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沧海一粟,究竟是何方尊神?能不能给我托个底?他就象侠客,又象一道黑色的闪电,我连公母都没分清,就倏地一下消失了 第158章:密谋动员 “我们给你托什么底?我们和你一样:既不知道其年龄,更不知道其性别,有关他是谁,属于高级机密,就算你是中央特科一员,不是周氏或李克农这个级别,门都没有!你有幸能够看到影子,我们连影子都没有机会看过,你比我们运气好,老何同志,还是谈谈有什么收获吧?”尤金平起身再给他倒一杯水。 “收获?”何礼正不以为然,左掏掏,右掏掏,掏出一小片四方纸,“这就是收获!这是什么呀?我等近两个小时,就一张揩屁股都嫌小的纸!”往毛三春面前一拍,“我看了半天,这就是一幅蹩脚的画,这有什么呀?这算哪门子情报?” 毛三春拾起来,翻过来,调过去看,递给尤金平,“老何同志,功不可没!日本人正在紧锣密鼓实施他们的‘天女散花’计划,具体内容不详,综合其他方面消息来源:很可能是对神州省府轰炸计划,至于是重点轰炸,还是全面轰炸,有待进一步确认,能够直接对省府所在地进行轰炸的只有连脚机场最有可能,从连脚镇到省府所在地直线距离不足220公里,据我所知:连脚机场飞机并不是很多,但大多是性能优良的95式战斗机,两小时往返足以够矣!要想阻止天女散花,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一支非常特别精干的地面部队,在摸清楚地面情况以后,让这个天女上不了天,她就无法散花了,连脚机场是个临时机场,机场安保情况一无所知,无论是我们,还是国民党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组织起这样一支具有丰富地面作战部队,有可能他们携带的弹头含有存量细菌,如果是这样,对于神州省府就是一场空前的大灾难,省府不保,首都金陵北大门立刻洞开,日军就会京浦线长驱直入,直取金陵,如果首都沦陷,国民党党政军机关将一夜溃退,这将大大影响抗日军民的士气,一部分人忙于逃窜,另一部分人则忙于背叛,汪精卫和蒋氏一直貌和神离,整个国民党将四崩五裂,我党虽有信心,但力量却非常有限,中共中央决定扯起这面抗日大旗,继续唤起民众,呼吁全民族抗战,为了阻止日军的天女散花计划的实施,中共神州省委决定:派出以尤金平同志、何礼正同志为代表的神州省委,亲赴临江县,联系江茂等地下党,必要时依靠临江纵队,不惜一切代价,不计成本端掉这个连脚机场!” “你们讨论什么呢?这么热烈,与我有关吗?”温安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好象没有!”毛三春摇摇头。 “三春同志,你是不拿我当自己人,咋地?我刚才好象听到连脚机场什么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怎么会?” “何礼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老何出了什么事?” “没有呀!有事能不告诉你?歪好你也是上头来的!”何礼正伸出一只手,握成枪形,对着上面指指戳戳。 “如果真有什么事?怎么也绕不开你,是不是?你是钦差大臣,上通下达,中央总要掌控一切的嘛!”尤金平拿起桌面上一支纸烟,往嘴角一叼,拿起火柴,推开盒子,拿一根火柴划着,“老温,你也来一支?” “不啦不啦,我受不了烟的焦油味,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什么时候,安排我回延安?我可是归心似箭!” “时机尚不成熟,你就耐心等等,护送你的人,还在路上!”毛三春明显在敷衍他。 “不会是钱大华吧?”温安正要坐下。 “不会啦!应该是别的什么人,也可能是老李或是汪洋,也或是其他人,这是经过省委慎重选择之后定下的,西去之路途遥远,且要多次经过国统区和日战区,要保证你绝对安全,小心无大碍嘛!”毛三春想打发温,温偏就一屁股坐下。 殷红和她的母亲乔氏喜泣泪极,不管怎么说,殷福生醒过来,而且没有任何后遗症,思路敏捷,声发如铜钟,并且吃完肉以后,抱怨肉太少,是在敷衍他,一碗饭后,在床上睡不住了,根本不听别人劝告,按都按不住,谁劝跟谁急,并且一站到地上,双臂握拳,v字形向后扩胸。 “老爷,你倒是悠着点,这大病初愈,折腾不起!” “我没事!我生病期间,都有谁来过?” “人可多啦,一拨接一拨,有时两三人撞脸,也是常有的,上至胡达,下到小办事员,你看看你的床头,快赶上百货公司了,还说呢!”乔氏去扶他,“能行?” “能行!全好了,都是你那个混蛋弟弟,我饶不了他!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今后他的破事,我再也不管了,红口白牙答应的天培,那是个晚辈呀,没有我说话,他能替你姓乔的办事,门都没有!那天成是什么人?鬼头刀十三铺那是什么地方?黄金岭、杜培声礼让三分,哎,天培没来过?” “你冤枉他了,一天一趟!” “嗯!还行!有人没来嘛?” “那倒没有,可有个人不该来,却也来了!” “谁?” “日本人浅仓次郎!” “我跟他没有任何交集,他这闹的是哪一出?苍蝇不叮无缝鸡蛋,一定是姓汪的!如果他给我戳下什么屁漏,你!你们全家都给我净身出户!”他指着殷红,“日本人给了什么?” “十根金条!”乔氏畏畏缩缩,目光闪灼不定。 “谁让你收的?一定是汪天培!他早就和日本人勾勾搭搭上了,我早就对他说过,日本人非我族类,亡我之心不死,和他们不清不楚,迟早会出事,乌白还在这里,他胆子够大,就不怕上了老戴黑名单?这是玩火自焚!退回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今后要是再收日本人的东西,我就把你们一双手剁下,去喂狼狗!” “爸!你要救他!” “我救不了,他究竟有没有陷进去,陷多深我不得而知,这种战事一触即发的敏感时刻,别人躲还来不及,他倒好,往前凑,就不怕哪天飞过来一颗子弹,夺命拾魂!” “爸,日本人真敢打进来?” “屁话!不仅会打,而且会大打!” “那我们全家还不往安全地方撤?”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几人能生,又有几人会活,都不得而知!这是一场空前的浩劫!当然,你和你妈,我会考虑把你们送到大后方,至于我,只能听命于上峰!”他指指天花板。 “老爷,要不咱辞了这官,咱不当,我们全家一起到大后方去!”乔氏是头发长见识短。 “屁大胡话!再胡说一句,你就给我滚!”殷福生指着她,瞪了眼珠子,双唇哆嗦,双腿发颤。 “妈!别说了!你看爸!” “老爷!老爷!你消消气!”她去扶他,替他抚胸,“咱不生气了,都听你的!” “滚!从我眼前消失!我再也不想看见你!立刻!马上!” “嗯!嗯嗯……”乔氏殷殷哭泣,一扭头走了。 “不许哭泣!哭一滴眼泪,我让你从牙缝吸进去!一帮败家子!” “高局长,我看他就是一个软皮蛋,干脆,让他老子送些钱来,了事撒虬,我听说他们家有个铺子,家境可是很殷实的哟,我不相信他和红党什么事!”黄海山附在高孝山耳边。 高孝山两条腿重叠放在办公桌一个拐角上,正在盘算着丰臣慧子给他布置的绝密任务,德田秋俊的案子,这个案子有几个诡异之处:1、是日本人整体三缄其口,以日本人的性子,就算查不出凶手是谁,至少也会向龙泽警局报案,根据他的回忆,好象没有,这有点奇怪,难道说日本人知道是何人所为?2、早就听说:德田家族是日俄战争之后崛起的,除了德田俊声在资源研究所之外,是个地质专家,德田秋俊在黑龙会外,还有德田秋海、德田俊秀,他们也没有任何动静,这不符合常理,而秋俊和秋声离得很近,好象也没有反应,这是不应该的。当时德田秋俊干什么去了?就算浅仓要瞒天过海也绕不开他。3、当时,这件事情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但在龙泽县府和警局却风清水淡,没有人客意回避,也没有人客意提及,大家全都装聋作哑,据高孝山回忆:当时县府并没有派人去对过吊唁什么的。他这会儿拍拍脑门,似有所悟,他好象在警局门口看见过白金梅,泪水哗哗,却一脸笑容。 夕阳迷离发黄泛晕,当时警局门口有辆马车,黑色轿帘,被风卷起。 “你没事吧?你这是……?”高孝山警觉更奇怪:她究竟是悲还是喜?他揣摩不清,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2 “我没事!我二哥白安阁有了好消息!” “噢?”他正要再问一些细节,白金梅已经登上马车,匆匆离去,马车有些慌乱,一摇三晃,“难道说那个一直高调拒绝谈论个人问题的白安阁有了好消息,是谁按下这颗留过洋、且在军界混得风生水起的高贵头胪?那是怎样才貌双绝的女人?他在风里,有了一丝丝妒忌,象打翻了醋瓶,好运气怎么他妈的全罩住白家?难道他们家祖坟埋风水宝地?时不时冒些青烟? 那个离去的背影,给他留下太深刻印象。要想查清此案,必须还原一些场景,德田秋俊那时间在哪儿?但这是极其敏感的,丰臣惠子不可能给他这种调查日本人、尤其是这种有着深刻背景的人,这种便利是不会有,即使有,德田俊声也不会理睬他,他们不会相信中国人,他一时陷入困局。 “高局长,你是听还是听不到?”黄海山看着高孝山走神。 “你说什么?” “报告!”杜忠在门口叫唤。 “进!” “局长,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有话说,有屁放!” “你交待的事,有眉目了!我看见……”杜忠眨巴眨巴眼睛。 什么事这么神密,分明是不想让我知道?黄海山愣在那儿。 “发什么呆?说你的事!”高孝山拿起茶杯,吸咂一口放下,翻手拍拍黄海山。 “我……我这个不重要,还……还是老杜先说!” “滚!” “哎!我滚!我滚!局长,那只是我的建议!”黄海山走到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你给我回来!说!杜忠不是外人,没事!” 黄海山只好退回来,“局长,我是这么想的,牢里不能有这号人,整日里在那儿哭爹喊娘,就怂包一个,干干脆脆当屁放了得了!” “就这样?” ”那不能够!莫家不缺钱,雁过拔根毛怎么啦?这种货不可能是红党,也许是我们下手太早了,他真的没看见什么,明了放,暗地时盯着,人脏俱获,到那时,不用打,不用捶,他就会竹筒倒豆子!” “就这样,你带两个人去办,利索点儿!” “好嘞!这个没问题!” 看着黄海山的背影,杜忠关上门,“局长,这事要不要跟副司令说一声?” “那你咋不直接汇报司令,说不定,她一高兴,还会赏你个耳光!” “局长教训的是,我懂了!”杜忠站直身子。 “情报科最近有什么动静?” “好象没有,一直老样子,局长怎么问这个?” “随便问问,老潘是这方面专家,我自愧不如,他手下有能人哪!”高孝山突然慨叹起来,是的,无论是纪廉、还是曹跃跃,在无线电或电台跟踪方面,都可以独挡一面,这是技术层面的事,别看丰臣惠子提拔他当了局长,和过去比,几乎平级,但她更多依重潘石崖,他手下都是些粗人,干活的料子,话走到这儿,心却神游,象风在巷子口荡来荡去,要寻找机会钻进去,心就恍惚起来,是真实存在,还是臆想?他搞不清这个细节:白金梅慌慌张张,眼光躲躲闪闪,飘忽不定,“真就这事?”他好象这么问一句,“真就这事,真的,没骗您,真的,要不你问我爸,他高兴坏了!”他这时揪住自己的头发,拍拍脑门,“我他妈的,咋就……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高孝山的狗脾气杜忠摸得一清二楚,每当他不正常的时候,最好办法是不要惹他,或则挨骂是轻的,他会一古脑把他的不顺归结于你,所以杜忠眨眨眼,想溜号。 “狗东西,哪儿去?”高孝山一把抓住杜忠后衣襟,“你给我回来吧,都到喉咙里的东西,你还咽回肚子里,和大便硬屎一起排了?什么情况?” 白石山把门牙开一道缝,象狗一样探头探脑,吐吐舌头,退了回去,“我的个妈嘞,这是要干什么?” 翠园路十八号,是一院五层小楼的格局,从设计学上讲,这种设计,不伦不类,体现设计者矛盾心理,他一边拘泥北方院落的情怀,另一方面又舍不得南方楼市高人一等的性情,浅仓次郎不仅刮了胡子,头发也修理过,穿着黑色日本家居服,在三楼的会议室,设置原田浩二的牌位,下面是火盆,最上面,正中间是原田浩二的遗像,他象个武士,佩戴着武士刀,下面香烛缭绕,遗相左右两侧是松枝,山口木芹和加代秋子布置着会场。 第159章:曾经的幸福 最先到达那里的是山口征良,他一点儿也不象个日本人,而象个中国教师,他探一下头,“是在这儿开会吗?”他没有指明问谁。 “大概可能是,你是谁?”山口木芹正在放置茶杯,“从哪儿飞来的一只菜鸟?” “我不是菜鸟!我食肉,无肉不欢!闭上眼,吸吸鼻子,就能闻见这里有天鹅的肉香,粉嫩且不油腻!” “你是只癞蛤蟆?只有它们才做梦要吃天鹅肉!”山口木芹不喜欢这种长相好看,如同乡村教师的男人,她喜欢并崇拜英雄,喜欢麻生一休那种战功卓著的男人,他们象坦克车碾压平地那样:无论沟壑纵横还是沼泽水地。 “本人山口征良,是那只癞蛤蟆吗?” “有几个山口征良?”她们怀疑地看着他,摇摇头,山口征良大名如雷贯耳,曾经在满铁成功破获了著名的共党猎刀谍报案,受到陆军部嘉奖,获得日本天皇颁发的旭日勋章一枚,能够在情报界获此殊荣,那真的是算得上凤毛鳞角,看着波澜不惊的他,很难与她们心目中英雄划上等号。 “只此一枚,如假包换!” 山口木芹目瞪口呆,她仍然将信将疑,“猎刀谍报案的山口征良?” 山口征良以前在满铁,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正是破获猎刀案,让他声名鹊起,原田浩二正是看中他这一点,才把他借调神州,猎刀案是原田浩二煞费苦心达三年之久,没有破获的案子,而一个偶然机会,从一背影,一个被人忽视的眼神,捕捉到内心世界的存在,最后,名不见经传的山口征良力排众议,锁定一切,正是这种执著,让名声噪响的猎刀沉沙折戟,马踏淤泥。 “怎么不象吗?”山口征良吐一口气,是的,的确不太象,他没有虎背熊腰,更没有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平和。 “如果你是,我太意外了,你心中有沟壑吗?你的万丈雄心藏哪儿?”山口木芹惊呆了,语调夸张,动作扭曲,她丢下一切,连跑带扑象一团火。 加代秋子满脸惊愕,双手抱头。 汽车,一辆黑色的汽车,象只甲壳虫,往前一扑往下一蹲,从屁股下,冒出一股泥土烟尘,顿了顿,从侧面推开一扇门,从上面蜷缩着下来个人,又高又瘦,戴着白边金丝眼镜,走起路来,象根电线杆子在移动,他目空一切,旁若无人走上楼,他就是长谷川天一,沉默寡言,仅凭一张夸张的刀条眼,你就会记住他,他总是安静时候多于好动,唯一爱好,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清酒,吸咂有声,仿佛他不是用嘴喝,而是嘴里有根吸管,那尖啸的声音,是空气拽着清酒的声音,人多人少,他一个德行,活在自我的世界,象一头老牛,反复咀嚼。 少年得志,在七八岁时,已经通读过南柯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此后着了迷删繁就简,从细微的地方抽丝剥茧,发现里面有些漏洞经不起推敲,这让他很欣慰,并根据自己的推理,写出了后来备受日本年轻人推崇的《摩尓摩斯探案集外集》,他根据自己的推理:写出不同探案集的几种不同结局,这是这个当时还是少年厉害的地方,当别人还在津津乐道他的集外集时,他已经从当时的警视厅一些旧案积案和悬案中,通过蛛丝马迹,还原事情本身,这让警视厅一些元老,对他刮目相看,他没有经过科班就出身了,日俄战争时期,他一直活跃在旅顺,以少年情报员身份,跻身日本情报界,如果没有这位天才少年的准确情报,日俄战争也许会是另外一副模样,他有时能够亲临停泊在旅顺港的舰船,和那些老毛子称兄道弟,在酒和谈笑之间,得到他想要的,一个看似中国人的日本少年,在烟尘风向中,飘飘如飞,日俄战争只是历练,或许还有幻想的成分,到了满铁时期,他已经被生活锻造成一把锋利的刀,有些案子,看一眼,甚至通读一下卷宗,就立刻拍板定案,喝几口家乡的清酒,或听一曲缠绵的调子,就是他的全部享受,能忍自抠,鹤立鸡群,他很难与普通人产生交流,很多时候,他象猫头鹰,喜欢昼伏夜出,夜越深他的思绪越活跃,艳阳高照时,通常还在梦里翻筋斗云,正是他这种不规则或者说与常人不同的作息规律,让一般人很难忍受他的坏脾气。 对于浅仓次郎之流所谓成功人士,他常常嗤之以鼻,就连浅仓给他打电话,要他参加会议,他都很排斥,如果不是高桥一夫的要求,他很可能拒绝参加这样狗屁会议,他知道:高桥一夫既是石板的老师,又是他的挚友,虽然他们年龄上有很大悬殊,但在整个陆军部只有高桥一夫允许他与众不同,他排斥一切清规戒律,甚至许允他出入任何地方,包括东京皇宫,还有一些存留不可告人秘密的地方,许多人对高桥一夫在这方面护犊子表示不满。 “他们懂个屁!他的作用顶得上一个师团!” 这种怪人,行为的确怪异,你很难用常人的思绪去理解他。 昭和八年夏天,在奈良一个景点,当时,樱花开得海海漫漫,被训养的麋鹿留恋忘返,游人如织,相恋六年的清水芙蓉,带着少女瑰丽的梦想,在一处小山凹里等他,这个二十六岁的姑娘,和他聚少离多,太多的相思之苦,可以化作倾盆大雨,久旱就要逢甘露,太多的憧憬,让清水芙蓉陶醉桃花梦里,她早早带足一切,准备好献身一切,她觉得是时候把自己这颗暴熟的果子,送给所爱的人品尝,她甚至臆想:长谷川天一为了帝国的事业,在那一次之后,她怀孕了,并且是个男孩,将来象长谷川一样:少年即睿智,这是由他和她一起在激情撞怀时所孕育的,他和她的血脉共同铸造,一想到这:幸福的激流,就象决堤的洪水,恣肆汪洋…… 然后幸福总是一波三折,在经过近三小时煎熬之后,落拓寂寞的长谷川天一,打着哈欠,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出现在他面前,虽很失落,但他还是来了,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 “你怎么找了这么个破地方?这是人呆的地方吗?”这抱怨分明透着不满,“换个地方!”语气直直,态度决绝,“你是怎么想的?这儿有什么好?” “抱歉!这儿虽闭塞些,但不会有人来,这可是我千挑万选,花费了我近三天时间,才找到的,它别有洞天!”清水芙蓉勾搂一下低垂的刘海,笑意如蜜,她一边从包袱里掏出被单,铺在茅草上,另一边掏出两个自己做的枕头,上面绣了一对鸳鸯,那是树下,茂盛的树荫遮住浓烈太阳,“长谷川君,你坐下吧,也可以仰躺着!” “你要干什么?”他怒不可遏。 “我要在这儿,把我送给你!你不会嫌弃吧?”清水芙蓉蹲在地上,把薄薄的棉絮铺了上去,扬起脸,一脸妩媚,“这样地就不硌人,人会很舒服!”她还在往包里掏东西,她意境想得很美很纯粹。 长谷川天一脸色阴沉,“整个帝国年轻人的热血都在沸腾,象锅里烧开的水,你却如此荒唐,如此无耻,你把我长谷川天一想成什么了?是你裤腰带上一个配件,一个饰物,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都二十六岁了,我这样想怎么啦?难道不应该?” “我当初怎么瞎了眼,怎么一眼相中了你,收起你的一套,大丈夫岂能热衷于老婆孩子热炕头?我警告你:如此龌龊的想法要不得,男人应当以国家利益为重,你想让我和《浮云记》中的佐佐木一样,做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耳朵上总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系着,你做梦!” “我……我……”清水芙蓉既没有那么无耻,更没有那么卑微,她有的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最真实的想法,她始终相信:长谷川天一是个少年睿智,可以永载史册的彪炳春秋的英雄,既然是英雄,怎能无后乎?许多人去了中国,就回不来了,她的长谷川天一,属于帝国,不属于她,她太微不足道了,所以趁现在,她想要个孩子,既然爱上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就该…… “再见!我走了,不想再见到你!”话说得决绝,人却立那儿不动! “长谷川君!”她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他,“求你了!应了吧!”她象一块铅,坠在他腿上。 “你松开!否则!……” 她跪在地上,甩不开的腿,拖着走,不能走!泪水,哭声、颤音。 “你松开!再不松开,我……”他拔出了枪,顶在她头上,纯粹吓唬她,可女人有时就是固执,固执象一把生锈的锁,男人的钥匙无论怎么拧,即使变了形,锈锁仍然不开,手一抖,眼一闭,心一颤,“叭!”一声,枪响了,“你……你杀了……”眼一翻,身子一倒,一条鲜活生命就没有了。 炸了锅,一时间沸沸扬扬,他没有逃,在监牢里,漫长等待,警视厅三次提审,时间长达几个月,备受外界关注的杀人案,经过多方汇审,终于在那年秋后要问斩,他对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供认不讳,就在枪毙的前三天一个夜里,他被高桥一夫从那里捞了出来,人不知鬼不觉,到达满铁警视厅。 当长谷川天一走进会议室,那里已经有了好多人,别人对他指指戳戳,他不在乎这个,浅仓非常热情,“长谷川君,请进!祝贺你重获新生!” “说什么屁话?我一直活得好好的,哪来的什么重生?就这几个虾鳖海将?你把他们召集做什么?哟?这个人死了吧?他是帝国大功臣吗?是他破了猎刀案,还是逮住哪个重要人物,值得大书特书去纪念他?怎么这是情报会议还是追悼会?我挺忙,没功夫听你磨牙!啊哈!啊哈!我困了,要开抓紧,不开走人!”他不管不顾,兀自找个地方坐下。 浅仓次郎知道长谷川天一是个剌头,性格偏执,人格分裂,语出惊人,行为怪异,张张嘴,没有吱声,加代秋子吐吐舌头,嘴撇一下。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别整天阴阳怪气,不想呆可以走人,少你这盘菜,还不做点心?德行!你算个什么东西?乳臭未干,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走,没人拦着你,没长傲骨,却有一身傲气!”高桥志浩从人堆里站出来,指着长谷川天一鼻子骂,如果不是高桥一夫在军部斡旋之下,这个跳梁小丑恐怕坟头草就长多深了,可怜的清水芙蓉:邻家有女初长成,含苞待放未放,死在这个畜生之手,实在不值,象凌落的花瓣,在微风中香消玉殒。 “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怎么把你嗑出来了,好恶心!” “你再说一遍!?” “十遍都没问题,高桥,别仗着你有个三脚毛功夫,仗着高桥君的势力,就可以对谁都指手划脚,告诉你:我不尿你!” “八嘎!”高桥志浩双手交叉胸前,不断活动,向长谷川天一走去。 “你是想练几招是不是?来!看看是我的枪厉害,还是你的武功厉害!这把枪跟了我好多年,杀过老毛子,杀过清水芙蓉,还杀死过许许多多无名鼠辈,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来!”长谷川天一阴鸷笑了,长长嫩红的舌头,撩拨性感的小胡子,乌黑的枪口,直指对方,“我听人说:你的脑袋最硬,这东西就象凿子,在你凸起睿智的地方,凿个窟窿,那是分分钟的事!” “太不象话!我叫你们来是为了逞个人英雄的吗?岁月江河一日千里,许多事迫在眉睫,哪里还有功夫掰扯个人恩怨?”浅仓盛怒,拍了桌子,“我提醒各位:天女散花计划即将实施,到现在为止,我们连一张象样的城防图都没有,支那人的重点目标是什么?你们说得清吗?你比如:仓库在哪里?江防设施在哪里?兵力部署如何?军官人员配备如何?常规武器有哪些?都布署在什么地方?他们是战是辙?武器仓库在哪儿?有多少人把守?你们说说都有谁知道?” 下面鸦雀无声。 “你给我等着!”高桥志浩退了回去,并指着他,“等我忙完了正事,腾出手来,再整治你,高桥一夫宠着你,不代表我也让着你!” “没事,孙子,来吧!我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长谷川天一坐回椅子里。 “各位,为了配合帝国圣战需要,为了天女散花计划的完美实施,我想提醒在座情报界精英注意,所有人立刻撤回神州省府清仁府待命,在下面的日子里,你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搞到城防安保系统资料,时间短,任务重,天女散花计划能否成功,全赖各位努力。” “浅仓君,我们是不是暂时不回去了?”丰臣惠子问。 “是的!”他看了丰臣惠子旁边的香川幽兰一眼,“你旁边这位是……?我怎么眼生得很?” “我叫香川幽兰,目前来自于西凉城。” “好!好好!各位,请起立,向我们情报界的英年早逝的英雄致敬!请跟我一起哼唱《君之代》!” 随着管乐流淌,歌声由低沉变悠扬,由悠扬向激越: 我皇御统千代, 一直传到八千代, 直到小岩变巨岩, 直到巨岩长青苔。 …… 第160章:粘贴接头 尹大雷弯着腰,对着面大镜子,倒了些桂花油,在手上搓匀,从中分的头发那儿,左手抹左边,右手抹右边,左一下,右一下,抹了二三十下,发现手上还有油,放在鼻子下吸吸,鼻子囊得起二节,“嗯,他妈的好东西就是好东西,香!这狗日东西贵着嘞,一个大洋换的,这要不是去趟龙泽县城,都不知道有他妈这东西!”一把木梳子,梳了梳,左看看,右看看,有型,苍蝇拄拐棍也上不去,是,这是女人出嫁才使的东西,他就要使一回,能咋地?他满意出了门,这得省多少日子才能省下这两块大洋,现在想想心都疼,这他妈拿刀割自己的肉呀!“为了乔清萍,老子豁出去了!等老子抱得美人归,哼哼!”拍两下手,是又蹦又跳出了门,象个跳蚤。 想我个东庄二妹妹, 有了二妹妹的笑, 我可以三天不睡觉。 想起二妹妹那个俏, 我的心儿就扑扑跳。 想我个东庄二妹妹, 有了二妹妹的叫, 我可以心里把她抱, 亲亲我的那个小二妹, 我的灵魂早已经醉, 只要妹妹念我好, 半夜三呀三更呀我不嫌早…… 乔清苹背了一捆柴,一头露水,树叶沾湿了她的有些蜡黄的头发,鞋子上是泥土亲吻的啃痕,步履轻快,正走着。 “哎,摸着了!”尹大雷象只猴子,有些顽皮跳到树那边,摸一下乔清萍的辫子梢,又跳到这边,蹭蹭她脸颊。 “哪一个?作死!”她手里有把小斧头。 “哈哈!是我!我就不信:北震声没这样撩拨过你!上天在半山坡那儿,我还看见他摸张九红脸来着的,我惊呆了!” “你再说这些浪话,我就一斧头劈下去!”乔清萍非常生气,她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尹大雷这个贼娃子摸了她,撩了她,而是因为尹大雷提到北震声,这个名字让她心惊肉跳,更因为他说了北震声摸了张九红的脸。在她的记忆里,北从没这么放肆过,是她不如张九红?能差多少?她吃起醋来,“滚!别跟着我,要是再不听,我可不管地方,劈出祸事自己扛!”狗东西,敢用这种话来羞辱她。 “别介!要不我替你背柴!” “哪个要你背!” “要不我唱个新曲给你听!《东庄二妹妹》,昨个儿去龙泽县城,算是他妈开了眼界,闻闻!绝对一等一东洋桂花油,曲子新,昨天跟唱莲花落人学的,鸡叫时忘词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一觉睡到大天亮,你说他妈神了,一拍脑门,啥都又想起来了!”说话的功夫,眼睛落在粗布衫凸起的地方,我的乖乖!那微微隆起,象个山包,更象刚出锅的馒头,眼孔睁大了。 “滚!”“噗!”上去就一斧头,砍在旁边树上,齐刷刷剁进树里,乔清萍双手抱着臂子,“你的肉有树结实吗?刚才要是一斧头砍你肚子上,何如?” 第50章: 1 “你……你说……你一女娃子心咋这么硬?咋这么狠?你说说:我尹大雷比他北震声差哪儿?是!打枪我是比不了他,人家世袭底,我老子要是有北风那身手,我指定比他强,这不生错了家庭!你说说你爹:一肚子花花肠子,不是这,能害了你?一沟两河,这名声坏了,贪了人北家财礼,还不嫁姑娘,你说说:这名声得有多臭?顶风也得他妈臭出十里地,你看看,还有媒婆敢上你们家提亲?也就我不嫌弃你,死乞白咧的,还拿洋劲!” 乔清萍血红着眼,猛地拔下斧子,就是要砍过去,尹大雷一看阵势不对,拔腿就跑,斧子在空中翻了几个筋斗云,斜斜插在地上。 “你牛!我看你能不能牛过三十岁去!”尹大雷倒退着看着乔青萍拾起地上斧头,调过头,撒丫子就跑,一口气能跑出半里地,才停下来,捂着胸口弯着腰喘,“这他妈的哪是女人,分明就是疯婆子!”摆摆手,“不娶了!不娶了!”好象乔清萍追着他嫁似的。他一屁股坐在沟帮子上,脚下是一弯溪水,他索性脱了鞋,把脚丫子伸进初秋的水里,虽凉意绵绵,但透着舒服,不是乌鸦,乌鸦没有这阵势,这气派,它遮天蔽日,呼啸有声,叽--嘎--!脆而捷,一下子直冲云霄,一刹那,东升的太阳汗颜,那呜呜呜象棍子在空中飞快地舞动,又似寒风在呜咽,“我的个乖乖!什么东西?”他踮着脚,用手遮挡太阳,要看清是什么,可阳光太过明媚,晃他睁不开眼,他确信有什么从空中飞过,是鸟吗?如果是,那非雕即鹏,可惜,他无眼福。 白金梅很少走出来,柳家沟人几乎没见过,柳传福只剩下半条命似的,终日痴痴呆呆,虽说有柳栋梁在身边,可他终究是个孩子,德田秋俊死了,柳明楼的大仇也报了,白金梅突然发现:她与这里格格不入,血虽说浓于水,除了孩子与这个家庭还有那么一鳞半爪联系,其他就再没什么了,柳明楼出于这片土地,又还于这片土地,怅然若失,她觉得在这里的日子已经到头了,她想追随父母而去,当然,必须带走柳栋梁,要不然,就把孩子耽搁了,前途一片苍茫,她的未来在哪里?她还有未来吗?看见柳栋梁和叔伯家的孩子玩得开心,就一个人走出家门,她是要和柳明楼决别吗?她的心哆嗦一下,顺着门前的沟坎,就一路上了剪子梁。 溪水日唱夜吟,逝者如斯,不舍昼夜,一转眼,就到了秋天,秋意要凉未凉,她的心已经凉了,乡下虽然安静,她却很难融入他们,他们尊敬她,更多是束之高阁观望,油与水虽然都是液体,却分着层次,她的心在彷徨,在颤抖:明楼,我不能把自己拴在这儿,柳栋梁要接受更好的教育,我也要振作起来,做一些自己该做的事! 她环影自顾,自哀自怜,并不曾注意身后有个尾巴。 我的个乖乖!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这个尤物妙不可言,不是天掉的,就是地下冒出来,白,太白了,和馒头一个色,白得熠熠生辉,象瓷器,养眼的白,乖乖个隆德咚,白就罢了,还香,这什么香?幽幽如兰,是体香还是扑上去饰香,这是个妇人,他一眼看透,那种日益从肉的纹理里,向皮层的岁月腐烂,与木朽草衰同理,衣着得体,不是乡下人的风格,没有吃过苦,阳光晒得少,这种偶尔出来,若隐若现的暴露,更撩拨人,尹大雷吸咂一下口水:女人不同,感观刺激不同,乔清萍和她比,那是土鸡和凤凰之比。“姐!这位姐姐,你没迷路吧?这不七仙女下凡了吗?你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北门河这一带我熟得很,要问路,错不了!” “前面剪子梁敢去嘛?” “嗯!嗯嗯!那是土匪巩德明的地盘,我劝你别去!” “为什么?”白金梅笑笑。 “你傻呀!你长得这么好看,不怕羊入虎口?” “这日月朗朗乾坤之下,胆儿就这么肥?” “他们厉害的很,刘新军的一个团人马,被他打得人仰马翻,最后滚回城里,这日本大轰炸之后,还又不逃到哪个鸡脚旮旯里祸害人了!”尹大雷不断用小手指勾搂头发,希望白金梅能够注意他的头发头型。 “噢,你要不去,我可就去了!”白金梅说着就移动脚步。 “哎!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就不怕被抢?我是为你好?”尹大雷双手卡着腰,看着女人灵动的腰身,咋一个个全是这德行,不识好歹,他只得摇摇头。 “我晓得了!”女人头也不回,肥胖的屁股一扭一扭,煞是好看。 尹大雷嘟囔着,也学着白金梅的样子,一扭一扭的,别人扭着好看,他扭得难看,然后,象青蛙那样跳起来,指着白金梅的背影,“狗咬吕洞宾,你咋就不识好人心呢!”鼻子一酸,一屁股猛坐地上,呜呜哭出声来,忽高忽低,象唱戏。 周兴池的头发里,生出许多银丝,他仰躺在秋千网子里,风软软吹着,女儿周曼替他摇着,并不断用手勾搂他的头必,在支起耳朵在听,眼睛却闭上。 “爸!你老了,有了白头发了!” “嗯!嗯嗯”他在想着梁一纹跟他说那批枪的事,是真有此事,还是虚构出来的,他不得而知,为何至今都迷一样不见下文?梁一纹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她既不是他的上下线,在此之前,他都没听说过,而梁居然直接找到他,说出他的号,并且指出他的入党介绍人。 “爸!我妈是怎么看上你的?” “去!去去!陈谷子烂芝麻,有什么可说的?陈谷子不能种,种了不能出,烂芝麻不能吃,吃了要拉肚子,怎么没正形,你说说你:偌大姑娘,无羞无臊,问这话多丢人?” “听说我妈当年可是西凉城一枝花,你耍了什手段,掐花得香!” “是花也凋凌了,是香味也寡了!我,当年风流倜傥,配她那叫一个绰绰有余!” “吹!妈,你来,你们俩当年谁追的追?” “胡说八道!我忙着呢,哪功夫听你瞎掰,周曼,你也要过来搭把手,一会儿,你未来嫂子来,好多东西没有弄呢,人家第一次来,总要象样点儿,马虎叫人瞧不起来,跟你哥一起,晓得不?还要去找小白狐,至少让她徒弟嫣腔来,她弹的箜篌,那叫一绝。”白妍云手慌脚乱心慌。 “不就吃个饭嘛,至于嘛,要是见着了,你还不得跪下!” 太阳从门坎里刚消失,距离掌灯尚早,一辆汽车就停在周家门口,白妍云望眼欲穿,终于看见从车上下来的儿子周正道,跟着是个年轻女子,一站到地上,墨镜一摘,就直奔白妍云,“伯母好!我叫郑灵枝,这是伯父!伯父好!” “哎,哎哎!来了就好!请进!” “还有我呢,周曼!”她去抓郑灵枝的手,使劲摇着,“未来嫂子好!”她舍不得松手,上下左右打量着她。 “爸!你快出来吧?”郑灵枝回一下头。 “未来亲家也来了?”周兴池有些意外,奔车而去。 郑一洋戴着墨镜,拄着文明棍,吸咂着弯曲玳瑁大头烟斗,他一站到地上,跺跺脚,“呀!呀呀!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我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会栽你周兴池网箱里,你说说:你一个教竿子,咋教育出这么个儿子,专事勾引我女儿,拐带把我也勾来了!” “你……你是谁?”声音有几分熟人的味道,样子雍容华贵,实在是让周兴池感到眼生,“你究竟是哪一个?咋就这副德性?”周兴池从他裂开的水瓢大嘴上溢出的笑容,猜到几分,要动手去摘他的镜子,对方头一偏,“你说说:你装神弄鬼,忽悠谁?” “认出来没?”对方收了镜子,从嘴里喷出一阵烟。 “郑一洋?我们怎么就做了亲家?”周兴池太意外了。 “我们怎么就不行?” “灵枝,进去吧,我家就这样,比不了你们家!” “我们有家吗?” 各屋掌灯,月朗星稀,微风在院子暖洋洋地醉,也象吃了酒,石榴就要炸裂,枣子花谢之后,在一团羞涩的背后,长出果实,杮子硕大挺硬,院内桌子摆着茶,香气缭绕,这是周兴池珍藏多年大红袍,既不示人,更不拆封,仿佛等得就是这一刻。 “你这家伙,这些年就躲在这儿,没点儿进步,是她绊了你的腿?”郑一洋指指里屋,正在和郑灵枝说笑的白妍云。 “她不是最主要的!你能漂洋过海,在日本人窝里,翻筋斗云,我是佩服之至,弹指一挥二十年,和你叱咤风云相比,我是自叹不如,现如今日本人当道,象洪水猛兽,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有人醉生梦死,有人疯狂如寒风肆虐!” “否极泰来!天下大乱必将走向天下大治!我是相信这一点的!自从清帝退位以来,中国人已经猛醒,思想界自从五四时期以来,南陈北李,横扫一切,虽然现在乱相横生,但距离我们主宰世界那一天不会太远,如果运气,有生之年,我们能够迎接曙光到来!” “我们的希望在哪里?” “在我们西方,偏西北方,别小瞧了那片不茅之地,精神和思想造就世界,别看他们力量现在还很羸弱,但他们就是红色幽灵,就象生命力顽强的种子,从遥远的欧洲,飘洋过海,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已经生根发芽,二十年前,我没赶上那个风起云涌的思想界革命,二十年后,我已经从迷茫走向激情澎湃,老同学,有兴趣投入到这场注定了要轰轰烈烈永载史册的洪流中去吗?”郑一洋坐在那儿,侃侃而谈,并且象伟人那样挥着手,“你难道就想一生这样碌碌无为吗?” 第161章:呼朋引伴 “做个平凡的人有什么不好?你这张扬外露,就不怕日本人或日本人坐探,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轻则脱层皮,重则杀头,逞一时口舌之快,送了卿卿之性命,悠着点不好?abarkingdogneverbites.我们为什么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你这是自甘坠落,做汪洋湖河中一叶浮萍,风和水把你托到哪儿你就在哪儿,哎哟,我怎么瞎眼和你做了亲家?” “你怎么突然来到了西凉?这里地偏人憨,你这是要干什么?这些年你在日本都干了些什么?” “和中西功、安宅库治他们在一起,尾崎秀实知道吧?” “不知道!” “我怎么发现你已经成了井底之蛙,咋什么都不知道?读过《暴风雨中的中国人》、《现代中国论》吗?一个日本人尚且知道要做什么,而你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却墨守成规,把小日月往滋润里过,今天能,明天也许还能,后天呢?告诉你我就是受这个中西功、尾崎秀实指派,才来到西凉城做的翻译!” “你是猎狗吗?在日本人鼻子底下折腾,就不怕他们嗅出点儿什么来?不要说狡猾如同猎犬一象的日本人,就是我一个普通人,就把你象一碗清水,看个底掉,你能隐藏在日本人窝里搞情报,骗鬼呢,鬼都不相信!” “你以为我有那么笨?因为你既是我的同学,又是狗屁亲家,要不然,我能跟你交实底?” 两个男人象吵架那么肆无忌惮地吼,惊动屋子里的人,“我爸一喝点酒就把持不住自己,我得去看看,怎么听上去,如吵架般?不喝酒还好一点,喝了酒会犯浑,不过很少喝酒!”郑灵枝有一点点儿不放心。 “没事!他们小二十年没见面,疯一下可以原谅!”白妍云不松手。 两根手指粗细的竹竿,一人多高,有一截深埋土里,横竿被细铁丝捆扎,柔软的丝瓜秧,从地面顺竿爬,爬到横竿上,就由竖长变成横长,伸开蒲扇大手,扎煞着,然后又从横竿往下倒着长,丝状的须,象女人稀疏的头发,长发际腰,蛋黄的小花或抻开,或萎缩成团,寂寞掉下,中间有些长须已经长成被拉坏的弹簧,一圈一圈,很难恢复的样子,又长又细,远没有黄瓜粗,又远比黄瓜长的丝瓜,七凌八落吊着。 旁边寂寞而生秋葵,就象木棉树,最粗的茎,也似大姆指粗细,花就象木棉花,远远望去,和棉花无异,长出的秋葵,又长又弯又尖,石榴皮已经微红了,无花果结得满树都是,早熟的皮质焦黄,麦色,外形象飞机的降落伞在空中铺展,它能从夏结到秋伸到冬。小白狐就坐在藤下秋千上,春风、笑语或是嫣腔不会来烦她,到是那些迫于生活窘境的、新来拜门的小丫头,唧唧喳喳象鸟叫个不停,想想这些年,一路风雨兼程,到了这个岁数,才攒下这么一些可圈可点的家底,有些欣慰,但至今一个人,踽踽独行,忍不住潸然泪下,皱纹就象被开水烫坏的布,无论怎样努力,它都无法平整如初,岁月的沟壑或深或浅留在脑门上,自从十八岁出道,有过惊艳,有过精彩,更多时平淡,她的名号响彻西凉城,见过达人,遇过贵人,她的唱、念、作、答,影响一代人,音韵的穿透力、杀伤力远远超过子弹和斧刀,它们一刀或一弹削去人的生命,音律却象最好的毒品,食肉化骨,只要那音乐还在,心就会随之跌宕起伏,她的《胡笳十八拍》堪称一绝,拍得人灵魂的火花滋滋响,闪动着深蓝色妖姬的光,那是灵魂在怒放,那是灵魂在盛开,一步三叹,把塞外、把大漠的荒凉,把人的屈辱和痛苦叠加到极至,她的古筝无人能及,出神入化,沈海南曾经三天三夜不离她的会馆,引她为知音,可惜,那些艳曲淫词沾污了她的名声,就象个染缸,掉进去就再也没有清白过,不是她要唱,是客人索要,是老板为了生活威逼,她不唱就可能被折磨死,她横下心唱,就把她一生唱毁了,这是下九流,上不了台面,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就有了分野。 她是大众情人,又孤独无家,那些追求她、取悦她的有达官贵人,他们取的是乐,逗的是闷,物欲与肉欲纵横交织,更有落迫文人,失意政客难掩窘境,从漏风的口袋掏不出仨瓜俩枣,他们自己通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畏畏缩缩,想从门缝或窗户缝挤进来狎妓,一身穷酸,一脸色相,还偶尔自吹,“等我发达,一定来娶你!”,听到这样的话,她会苦笑无语,那是什么时候?太阳从西边出,石头从水底往上飘,可怜之人是何等可恨。 梦里境里,半睡半醒,浑浑噩噩,一晃二十几年,过眼的何止烟云?正经人正常人敬而远之,摇头呔息:“物化弄人,可惜了,可惜了,清莲浊污泥而妖,背后那些事,不能听,更不能看,其实,人在风语墙上吊着,被泼污水实属不幸,名和声葬送了多少奇女子?小白狐是灵性的,妖艳而妩媚,艳时象一朵怒放的鲜花,血色浮华,悸动人心,骚时是多少烟尘女子望尘莫及,她是西凉城内,一道光怪陆离最奇葩的风景,她让多少男人彻夜不眠?多少男人为一亲芳泽,色壮怂人胆,象剑走了偏锋,多少男人亲了还想亲,忘不掉是风情万种,更忘了醉而消魂,她是女人,却有着与别的女人极尽不同的地方,那种突突突跳的生命张力,刺激着男人雄性大发,激越如同战鼓,两片柔软的夹肉,是两片削铁如泥的刀,英雄唱衰雄心,莽夫到了那里软软如泥,激越,飞流直下三千丈的激越,把男人灵魂洗白,白狐身下死,做鬼也风流,正是这种欲死欲仙的魅力,让小白狐做了许多男人的红旗,插在岭峰高高飘扬,那是男人心中的圣地,许多男人顶礼膜拜,一跪三求,能够真正进入小白狐怀里的,大多是叱咤风云可以扭转乾坤的霸男,这样的男人廖若晨星。 在男人肮脏的世界里,这是重要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如果没能一亲芳泽,会引以为憾,涎水会不自觉从嘴角负重滴下,动作有些飘逸,那是羡慕妒忌恨在争夺撕扯,有些男人喜欢拾人牙慧,把别人讲过的话,咀嚼一下,细节添油加醋,就成了他的经过,那种虚假的重口味在男人里,传得沸沸扬扬。 小白狐的确与别的女子不同,除了身体结构外,她解风情,善撩拨,欲望大火熊熊燃烧,直到把男人和自己化为灰烬,只剩下气若游丝的两缕青烟,袅袅散去,即使纵身火海,也无愿无悔。 春情泛滥,欲望腐臭,没有哪个男人嫌脏,一个个摩肩接踵削尖脑袋往里钻,唯恐被落下,一时间,小白狐居住的幽梦里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男人慨叹:愿生小白狐,做鬼亦风流!那无法割舍的情,喋喋不休的韵独步男人的心。 何礼正与尤金平并非同路,在邻河渡分了手,何礼正继续往临江地界进发,而他却在那儿,见到了李心泽,老李仍旧是那身行头,他习惯了,当他把车子拉到码头上,抬起头看见尤金平,就站起来,用衣襟擦汗,用衣襟扇风,浪花急急拍打岸边岩石,头顶软软的单氏毡帽,就象硕大荷叶,披着头盖着脸,两条长腿有一半裸露在外,他看见他们分的手,等到何礼正的船走远了,他才急急跑过去,兜揽生意。 “嘿,肥子,哪儿去?”李心泽就是这样。 尤金平在人群中愣一下,“你叫我?”指指自己的鼻子。 “我叫河里的鱼,它们听得懂吗?” 两个人不由自主瞅瞅岸上闲杂人等。 尤氏还没等车子停稳,就一屁股坐上去,“去有旅馆的地!” “好嘞,你坐稳当了!”臭烘烘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扛,蹲下去身子,屁股一厥,车子飞快走下码头。 “有什么最新情况?”尤金平趴下前倾。 “从满州省委那边传来最新消息,侦破猎刀案的堂本泽木已经到了省城,今天早晨的消息,县委已经派出钱大华和汪洋同志,即刻赶往清仁府,配合林剑春和李凤飞,力争在清仁府除了他,他曾经是日本驻满铁高级情报员。” “时间上来得及吗?”尤金平小心凡顾一下四周。 “应当来得及,这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必须受到严惩!”车子一转,进了一条胡同。 “顾一凡同志还好吗?” “还好!他已经去了漕帮,恐怕你要见着他,得晚饭前后!” “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听朱克定说:日本人有一批机器和工具要运往清仁府,到底是机器还是工具,不清楚,是什么机器?这么神密?” “这个朱克定是什么人?你们了解吗?他的话有几分可信程度?他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顾一凡一向小心谨慎,这回怎么啦?这些问题都搞懂没有?”尤金平十分担心。 李心泽小跑起来,“漕帮历史源远流长,其人员背景复杂,长期以来,他们又多与日本人勾勾搭搭,不过,这个朱克定例外,他是漕帮最大一艘船鲨鱼号上舵手,与帮主曹修德是不同的,他是烟枪的最小的女婿,与我们的一个同志刘昆仑惺惺相惜,刘昆仑拍着胸脯说:此人可以完全信任!从上次日本的枪械情况来看,应该是真实可信的,由于部分同志阻挠,错失良机,眼看着日本人把那些武器运上汽车,而束手无策!连漕帮元老祁风山也出面大骂曹修德,小十五看见朱克定大手拍在岸边岩壁上,这是我们对形势估计不足造成的!” “就他一个人去的?” “还有我们另外一位同志,她叫尹红梅!” “就是温安正喜欢的那个?” “是!” 呼啦一下,带着风,一辆黑色轿车,风驰电掣驶过。 “我的乖乖,好大气派!”李心泽站住了,“麻生一休的车,日本驻龙泽最高司令官!” “走吧!还有多远?” “快了,还有一条街!” “这个情况很重要,要及时上报省委,我觉得日本人加快了行动的步伐,我们一味求稳,会贻误战机,如果朱可定可靠,等他回来,我们应该加紧制订行动计划,如果日军把它们运到省城,我们就很难再有动手的机会,日本特高课必定有详细的安保计划!”车子拐上另外一条街。 天擦黑时,突然下起一阵细雨,这对于一直干旱的龙泽县来说,是福音,秋风不用扫叶,掺杂在雨里,就扑簌簌掉个不停,地面上油亮亮的,鞋子在污浊的水里,就象一朵朵盛开的泥花,雨脚如麻,细且密,这是第一声秋雨,且邻近傍晚,油纸大黄伞噼哩叭啦接住雨,轻轻一旋又把它甩出去,油香味弥漫在大街小巷,一行七八人,踩着饭点,披着的蓑衣,就缩着脖子。 “是这儿吗?”顾一凡收了伞,他的镜片上一片模糊,当他把伞靠在墙上时,烟雨就和烟躺成一片,“看来这场雨有的下,老尤,请!特意为迎接你的到来,上午老李专门订的座!” 尤金平抬头往门脑一看,这家还算气派,上书三个鎏金大字“燕雀楼”,“有单间吗?” “当然!也必须有!” 尹红梅就站在曾岩身后,曾岩吸吸鼻子,“这女儿红的味道就是地道,它象钩子,勾搭出人的欲望,老尤,里面请!” “都是自己人,一起吧!” 他们一上去,店小二腿脚麻利跟上来,“几位,人齐了吗?” 顾一凡推推眼镜,凡视一下,除了汪洋、钱大华有任务外,其他悉数都在,“差不多了!” “好嘞!上菜!”店小二只一会儿功夫,端着木制大托盘,把碟碟碗碗都端上来,十几个菜,很是丰盛,连同一小坛酒,拾好摆好,“各位慢用!”就拎着空托盘走了,临走把门关上。 “顾一凡同志,不是我批评你,这有点儿铺张浪费了!下不为例!”拾起桌上筷了,要夹菜。 “放下,酒还没喝,就动筷子?老尤,我接受组织批评,你可以问一下老曾,平时我们是个什么德行,这大半年来,同志们算得上饥寒交迫,你看看小尹,下巴尖得象妖精,我们的活动经费捉襟见肘,哪里有钱吃开胃菜?这是刘昆仑同志临走留下的,这不有任务嘛,同志们托你福打打牙祭,黄骏同志可以作证,小黄同志,不要那腼腆,这是你尹姐姐,要不是他留下来引见朱克定,我是没本事找到的,他们大多居住在鱼鹰岩,就这点钱还是刘昆仑个人捐赠,有时候饥肠鼓鼓,只能唱《国际歌》了!” 第162章:往事如烟 2 “同志们这么辛苦,还在坚守,让我佩服之至,有关日本人那里,你有什么详尽计划” “先吃饭,还在酝酿之中!” 雨不再羞羞答答,而是象断了线的珠子,声势浩大喷溅起来,哗哗有声。 “雨好大哟!”林茜云抱着头,惆怅如织,“尹姐,我们一起吧!”她撑开伞,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那个被捕的学生放了吗?”顾一凡撩了一下长衫。 “他家花了钱,人就出来了,再说,他也不是我们要发展的人,他一定是跟一个人去的!” “他会交待什么吗?” “不好说!但从种种迹相看,他没有交待任何东西!否则,黄淑英一定在危险里!” “你说的是那个人吧,林同志,我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一切大意不得!”撑开伞,顾一凡率先走进雨里。 史文革和麻城走出六步街,就看见身后跟个人,鬼头鬼脑,两人对视一下,笑了,就这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盯梢呢,差着远了,就故意大声说:“你去哪儿?” “走着再说,不是中和坊就是绿月牙!” “为什么?” “一个消遣,另一个消魂!” “说的是,史老弟,你还真能享受!”麻城还时不时往后瞅两眼,然后,对望一眼,嘴一厥,“快跑!”两个人撒丫子就跑,转过一条窄小的巷子,就避在青砖爬满青苔墙后。 看清了,小子年龄不大,黑衣黑帽子,正贼眉鼠眼张望寻找,史文革一个箭步窜出来,一把从后面揪住象陀螺一样旋转的人,“哎哟哟……哎哟哟……疼,放手!放手!哎哟……” “哎哟,你说放手就放手,说,什么路数?为何跟着我们!要是不说,你这脖子,我估计一会儿你能听到咔嚓声,那是什么声音?” “我懂!爷,我懂!我只是好奇,纯粹好奇!” “编!接着编!就你这点儿雕虫小技,我十八岁都玩过,这都是我玩剩下的!”手松了皮和肉,还象抓钩,抓在衣服上,脚还不沾地。 “有人出钱让我盯着你俩,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去哪儿,和谁接触,说什么话,他都要知道!” “他在哪儿?” “那地儿我不知道,但我找得到!” “行!带我们走一趟!”史文革把人往下一摔。 庄显生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远比仕途上的失意,更让他感到恐惧不安,一正五副的格局,是早已经有的政治格局,按照排名:殷福生排在胡达前,但老殷是个个性耿直的人,城府不深,往往局部代替整体,缺乏全局意识,确实不适合做一把手,但这种人往往猛打猛冲,认准了就做。不仅殷福生排在胡达之前,就连庄显生也排在胡达之前,五人排四的胡达,便就蹭蹭蹭一连跳过几个人,这不能不说,政治就象命运一样诡谲,但这是临危受命,弄不好就会夭折了,庄显生是从军队里上来的,上面的政策一直摇摆不定,一边让他们作应战准备,一边又让他们安排撤退路线,报备中央政府,人心浮泛,谁也不能安心做事,光是从北面几个县撤下来的县文职人员都没有办法安排,还有大量的军队,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人,怎么办?那些人整日唠骚满腹,在那是晃悠,在那里骂娘,还有这些人的家属、子女,每个人都象一串糖葫芦,身后都跟着一串,男女老幼,除了管他们吃喝拉撒,还得安抚他们日益躁动的情绪,这些人在自己属地,颐指气使惯了,下面一堆或一小撮人天天众星捧月,伺候着他们,一到了这儿,他们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空落落的落差,不管情绪日益膨胀,尤其是周至柔,少年得志,大清还在那会儿,就是官僚了,对于庄显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自从1915年,就一直在庄显生手下做事,庄的一些私密事,没他不知道的。 6年前,如果不是这个周至柔出来扛事,庄显生哪里有今天的发达?他利用职务之便,伙同当时驻军师长夏啸天倒卖一批枪给小孤山临江支队,这件事本来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东窗事发,当时的省驻军司令文廷玉挡不住,就派出钱牧寒、乌白一竿子人,要将此事查个底掉,连蒋委员长都下了批示:不管牵扯到什么人,要一查到底!要把它办成铁案。钱牧寒一到临江,没用怎么查,就知道这个案子非同小可,除了县府人,将校军官多达9人参与其中,注定了有人要掉脑袋,不然这事过不去。 枪枝7000枝,一万多发子弹,手榴弹、迫急炮具体数量不详。钱牧寒既吓了一跳,也为庄显生捏一把汗,如果坐实了罪名,至少得20人人头落地,他刚到那几天,彻底不眠,几乎流水席一样召见所有能知情人员,所有人岌岌可危,惶惶不可终日,文廷玉知道这事如果是铁案,他的军事生涯即将走向终点,所以那段时间,他寝食难安,焦灼如同热锅上蚂蚁,牵一发而动全身,恰在这时,一个人神密地来到临江,他的到来,可以扭转了乾坤,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想象。 一只小船,象乌龟一样,驮着个人,在有些寒气逼人的乌望江江面上,逐水荡浪,在桃花坞那儿下了船,坐着一辆早已经在那里等候的乌蓬马车,就星夜兼程,直奔当时的临江政府驻地外的翠微楼,它是有着八层楼和独立建筑,外表与其他楼没有什不同,但这是临江政府会议中心,也是接待省府要员的场所,有驻军把守,一般人不得靠近,马车到了楼下,还没有怎么停稳,上面两个人就十万火急跳下来,门卫还没有看清是谁,其中一个人就举起工作证,“我是周至柔,十万火急,我们要见钱主任!” “请稍后,我请示一下!”卫兵边说边往外退,见六楼的灯还亮着,就跑过去,摇了电话,只半支烟的功夫,门卫走过来,给周至柔行个礼,“周主任,他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出了事,我负责!” “那--那好吧!钱副主任在等你!” 两个人噔噔噔就上去了,“拜托了!钱老弟,这关乎到几十人性命!” “周兄,客气了,你我是什么交情?哪能凭他红口白牙一说?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当年如果不是你救我一命,焉有你我十几年友谊,再说,那批枪,卖给了共产枪,他们在小孤山牵制的可是日本人的资源调查所,我看他们就是日谍机构,中国有多少资源,管他们什么吊事,他们调查个屁,我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替庄县长和夏师长谢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再说!” 灯光下,钱牧寒和乌白以及速记员梁之秋和钱其军、周至柔正在谈话。 “钱老弟,请你出示一下详尽的购货清单,我希望是真实可信的,你知道作伪证是个什么下场,我不想你的兄长因为你的事,有任何闪失,如果是那样:神州省政坛将是一场大地震!事情已经钱货两清,为何还要保持货单?” “这是道上的规矩,如果出现讹错,两年内有效!” “你卖的都是什么枪?供货渠道在哪里?” “有一批是中正式步枪,还有一大批是汉阳造,辽十三,还有少量的卡宾枪、春田步枪,这些枪大多来自乌木镇,而且大部分都是手工,为了赶制这部分枪,我在大半年之前,就下了订金,这事钱主任可以派人去乌木镇去落实,我大哥恐怕也知道,就这还没凑够,我就从英国佬约翰逊那里买了1300枝八一式马步枪,其中有少量毛瑟、大概还有十枝左右马克沁1910,这是英国佬用打字机打的收货单,假不了,也错不了!” “照你这么说:夏师长和庄县长倒卖枪枝一事是子虚乌有?” “那照情景看,一定是这样!”周至柔脑门上沁出的汗,被他自己抹去,“特派员、乌队长,事情到了这里,可以水落石出了!何尝不是小孤山通过不法商人,自己购得枪?” “你想把这盆污水往空地上泼?周主任用心良苦,那些人知道吗?”钱牧寒笑笑,其实他心知肚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过了今晚,有些人可以睡上三天三夜了,周主任,将来前途必然不可限量!”他又轻过脸,“钱老弟这几年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还是你们生意人好呀!” “钱主任,一点小意思,还望笑纳!”钱其军掏出一张空白支票,是渣打银行的,钱牧寒家在上海,所以很方面。 钱牧寒一愣,继而主领会神,“怎么能让钱兄你破费呢?”这张空白支票上,除了签名,就只有一枚小小图章印。 “茶水钱,何必当真?钱财乃身外之物,多少为多?” “这么说:我就代各位同仁笑纳了,乌队长、小梁,大家都有份,见面分一份,看来我们明天可以打道回府了,两位,我不留你们了!” 政治犹如过山车,看似惊恐万状,实则有惊无险,须臾的改变,命运的拐点,不是180°,而是360°,斗转星移,快似陀螺,在巨鞭抽打下,快如旋风急如旋涡,掉进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尽管是匿名信,后来还是被庄显生查证了,尽管是用左手写的字,证据还是落在庄的手里,这个人叫吴道洲,在庄显生临驾临江时,他是在副主任位置上,资格老,脾气臭,唠骚太盛断黄肠,他是抓住了机会,想要天翻地覆,他是对付庄显生,可他得罪一大帮利益集团,最终因婚外情被庄送上了法庭,最后因为没有钱送礼,狂嚎叫器,死在牢里,终年53岁。 庄显生躲过这劫,时来运转,等他顺风顺水时,周至柔自然是座上佳宾。 看见周至柔那张苦瓜脸,他哆嗦一下,过河是不能拆桥的,否则自断后路。 “老庄,你我不是外人,你给我说句实话:这清仁府要不要守?上面是个什么态度?有没有具体部署?我们这些失地失去城池的人,省政府怎么安排?” “说实话嘛?” “老庄!”周至柔急了。 “说实话:现在是一地鸡毛!几天前,蒋委员长待从室主任,亲临12集团军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得而知!至少应该做个守的样子!” “你是说:还是要撤?撤到哪里去?不是我们象没娘的孩子,而是你们这些封疆大吏!” “据我所知:12集团军,加之你们三个县撤过来的三个独立师,加上16、17、19集团军,人数超过三万,据江防御应该是没问题,但日军炮坚船利,尤其是空中优势,让人望而却步,如果江防失守,日军会长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撤!”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他们平时都是干什么的?他们不都是老蒋的嫡系、黄埔的精英嘛?怎么一打仗就怂?” “老周呀,日本早在明治维新之前,就提出了富国强兵政治政策,中日甲午海战就是教训,北洋水师是李鸿章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最终全军覆灭,更何况我军,现在什么状况,你会不清楚?派系林立,贪污成风,攀比之风日盛,中央军高人一等,杂牌军就是庶出,这样的军队如何打仗?老周,早作打算:一切皆有可能!逃亡之路上,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庄显生一生数次险象环生,这一次,恐怕是在劫难逃,所以眼中有泪光。 陈仲秋坐在暖屋的虎皮沙发上,心中惬意极了,这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他特意坐上去,摇晃几下。 “大队长,什么感觉?”郑三炮也想坐上去试试。 “就一个感觉:爽!黄兴忠那老杂毛还真他妈会享受。你要不要也来试试?”陈仲秋调戏他,笑容象开烂的花,心中却充满盛怒:一想到黄兴忠前护后拥,每日里坐在那里颐指气使,有个可心女人伺候,家业挣得这么大,还有一大群儿女围着他转,在外面更是八面玲珑,这他妈的埋五鬼头上怎地?什么好事全落他一个头上,这他妈幸福得四流八淌,灭了单氏,这是官府多年头疼而没办成的事,黄兴忠凭什么?他妈他是太岁嘛,老子今就逆天意而行,太岁头上动把土,能怎地?郝百声怕姓黄的,不代表陈仲秋也怕,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该死鸡巴朝上! 王柱子一脸犯怂的样子,扭扭捏捏,“大队长,我能不能坐一小下,就一丢丢下!” “那是你坐的地方?” “哎呀,大队长就是大队长,有眼力见,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那叫一个宽敞!”刘铁牛转着圈看,“咱以前联防队部,那就是个鸡窝!大队长,你是有凌云之志的人,怎甘久居人下?东风来,东风破,破局只是时间问题,难道你不想坐那把交椅?要不,我找老东西要点开水,润润嗓子!”他吸吸鼻子,“大队长,这里头有些霉味!你不觉得?” “亏你想得出!喝什么水呀?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后院,后院就没点儿存货?”陶醉摸摸鼻子,“不敢多说,三五坛子总会落下吧?” 第163章:仲秋闯祸 “有是有道理!”张志清竖起手指,“老是老店,哪能缺了货,你狗日的这回脑是脑瓜子,灵是灵光一回!我去看看!” “你回来,你狗日本身就是偷腥的猫,找着一坛子,你不喝个半坛子?我不放心,王柱子还是你去!” “他他他嘴上没毛,办事能牢?”张志清看见花墙外林梅。 “大是大队长,我看你干脆把家安这儿得了,嫂夫人住这样房子理所应当!”刘铁牛弯下腰,抹一把,“大队长,你看,这上面都积满了灰尘!” “那还不动手擦一擦?”陈仲秋表面上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江山是打出来的!幸福生活是奋斗出来的,早年命运多舛,现如今他有能力过上美好生活了,想想胭脂挺个大肚子,心中就潮起一缕欣慰:狗日的白百合,老子记住你的好了!别让我看到你! 王柱子刚抹过花墙,林梅杵在那儿,把他吓一跳,“死老太婆,象个避墙鬼,吓我一跳,你要干什么?” “你们住就住在这儿,千万别动这里一草一木,要不然兴忠回来,饶不了你们!” “他是你儿子吗?你象个猎狗一样忠心耿耿,你的肚子疼过吗?有你什么事?滚一边去,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你个老东西,你以为你是什么好鸟?自己一腚屎尚且未擦净,还说别人脏!”王柱子这狗东西,忘恩负义,这才几天吃了饱饭,就不知道自己是谁。 岁月象“7”字,“7”字如镰,镰锋得是时,砍过、割过、还刮过,砍过伤痕累累,沟一样深的记忆,再也没有抚平过,那里流淌过惊涛骇浪,就从骨头上。割破的地方血滴羞色如细雨,滴答,滴滴答答。刮过的地方,仅有的皮肤和浅肉,象油漆一样,被刮下厚厚一层,象砌墙掉下的水泥,一柁一柁摔裂在那儿。镰钝时,象锋利的竹片,一根头发丝要来回锯上好多回,直到象弦一样,嘭断了,再钝时,豁豁牙牙如同锯齿的口,象缺了牙齿一样,刮一半留一半。 林梅泪水在眼眶打转转,要掉下来,她恨不得有个鼠洞一头钻进去,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王柱子损,偏就打人打脸,骂人揭短,象疮痂,被人撕裂,疼,钻心地疼,痛得让人跳着叫,血,鲜红的血,汩汩地流,顾不上,溅成一朵无比鲜艳的花,吸了人血,成了妖精的嘴,还一张一翕,连牙齿都是红的,她顺着花墙,噗一声滑坐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瞪口呆,口里喷出一大口血,血是热的,那个腥,象杀了一只羊,扑面而来,让人想吐。 “别是死了!”王柱子推了一下她的头,“吓唬谁?你死了,是你自己的事,不管别人的事,我没打你,更没骂你哟,老天爷可以为我做证噢!”他把手放到她鼻子下,“别真死了!不值当的,你要真死了,可就坑人了!”他慌里慌张往里跑,“大队长,大队长,大事不好了,死人了!” “说你娘疯话,好端端的,你爹死了,还是你娘死了?” “真真的!就在花墙外!她……她自己死的,不管我的事,刚才还好好的,就……就一袋烟的功夫,这死个人,咋就跟死只小鸡似的,这……这可怎么办?” “究竟是谁?”陈仲秋也吓了一跳,站起来。 “就……就是那老太婆子!” “走!去看看!”陈仲秋领着一大群人,就直奔花墙外,真他妈够悔气的,刚刚一脚强占了这个地方,还没来得及享受享受,林梅就死那儿,嘴歪眼斜,嘴角还流了血,这是死相,他走过去,哆嗦一下,手放鼻下,哪里还有气息?他害怕了,这事非同小可,死的可真是时候,他头皮发麻,双腿注铅,怎么办?怎么办?他明明什么也没做,这屎盆子咋就一下扣他脑门上,右手尴尬握成拳,在左手里摩挲着。 “王柱子,你小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你想让大队长动手吗?人命关天,你逃不了干系!我听见你对她说话了!”陶醉觊觎王柱子小队长之位有日子了,他不服:不就早来几天吗?凭什么王柱子干得了小队长,自己就不行? “大队长,我冤枉!我就说了几句话,她就……”王柱子吓傻了,噗通一声,直直就跪地上,“大队长,你要为我作主呀!” “还不说实话?关键时一句话就要人命,说!你那话跟个刀子似的,刀刀割肉,刀刀见血,这事大了去了,你扛不住!大队长赶快去找杨坚强,把整个事件向镇长汇报,毕竟他经多见广!” “我咋这么倒霉呢,我就说了……就这几句话,也不碍事呀?咋就……祖奶奶,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你活过来吧!”王柱子磕头如捣蒜。 “晚了,早干什么去了!我早就说过:平时口下积些德,偏不信,这下好了,你听听:你那几句话,哪一句不要人命?赶紧的,等杨坚强来,咱赶紧撤离!” “你比他还傻,人来了,我们走的了嘛?这死人头上有个‘强’字,你说得清吗?要我说:赶紧跑吧,跑晚了,血就溅你一身!”郑三炮拎着枪,就往外跑,其他人才惊过来,瞬间作鸟兽散,哪有人还听陈仲秋怎么说? 郝百声正仰躺在摇椅上,百无聊赖,郑三炮象鬼撵一样,上气不接下气跑到郝百声面前,“郝镇长,郝镇长,大事不好!” “怎么啦?”他也吃了一惊坐起来。 “死人啦!死人啦!” “哪里?谁死啦?” “黄家大院林梅死啦!” “哈哈!”郝百声坐直了身子,一脸惊喜,“你们去了黄家大院?” “是!” “人是进去之前死的还是之后?” “我们进去好一会儿,陈大队长让王柱子去后院找酒喝,碰上林梅,骂了她几句,她就死了!” “怎么骂的?说一遍!她是灯草做的,早不死晚不死,你们去了她就死了?死得如此蹊跷?这不一脚踩他妈五鬼头上了吗?他陈仲秋运气咋就这么差?他比单无霸,哪个更强?啊哈!这好戏就要开锣了!” 郑三炮照直了说。 “你们大队长呢?” “我不知道,我一看事情不对,就赶紧跑来报告,我估计他们在路上!” “你做得很对!三炮,关键时刻,反映敏捷,这才是队长的料子,那个王柱子不行!出了这么大事体,他是要受到惩罚的,他个人事体小,却连累了大家,我倒要看看你们不可一世的大队长,究竟怎么了结此事?今后,你只要好好的,把联防队每天发生的事,都一字不落告诉我,我就保举你当这个队长!是陈仲秋叫你来的向我报告的,还是你自己?” “我自己!” “做得好!把枪放回库里,明天来再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嘞!谢谢镇长!” 望着郑三炮急急的背影,他噗嗤一声笑了,想不到一切都来得太快了,然后,站起来,对着夕阳掉地的背影,哼起京戏西皮二黄,前面还加上自己的节奏,“隆呀么个隆地个咚,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林梅死得蹊跷,却死得是时候,落下了一河滩好名声,为了保护黄家大院,牺牲了自己,细节部分可以添油加醋,任由外人渲染,不到一个时辰,象大水漫灌,小小的黄花甸子沸腾了,杨坚强差人找来不少帮忙的,吹吹打打少不了,陈仲秋来势汹汹,这会儿如同丧家之犬,不知逃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苦思冥想对策去了,掌灯时分,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黄家大院灯火通明,大门两侧,白纸灯笼高高挂起,帆高高树立正门旁,九个白纸花球在秋风里萧瑟,人进人出,烧纸磕头的人如潮而涌,李济通刚从外面回来,没顾上喝一口茶水,不请自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林梅的娘家谁也说不清,就只能等黄兴忠回来再说,但陈梅梅娘家那边磨盘山派人星夜兼程,至于去塌河谷地杨氏走不开,只能派黄兴达去,他去过北家,只有找到北家,才能找到黄兴忠,这乱呀,一地鸡毛。 追根溯源,人们吃惊发现:林梅的历史有些不清不楚:娘家在什么地方?还有些什么人?从一开始,她就活在尴尬里,虽到过黄家大院,名义上属于那里,可没有真正在那里生活过,大院里的人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小二十年,林梅既没有回过娘家,更不见娘家有人上门,难道背后有故事?故事里一波三折,还有什么枝枝岔岔,让人不能窥见全貌。 第51章: 1 如果她和黄鹤松死在那间杂货铺之中,她的历史会光明磊落,但她没有,马三魅虽穷凶极恶,这二十年,她有的是机会跑回黄花甸子,可是她没有,直到黄兴忠走到那儿,凭着记忆认出她,揭开尘封的迷底,她才回到黄花甸子,毁誉参半,活在尴尬里,马三魁污了她的历史,但逆来顺受,让人们瞧不起她,马三魁终究死在病痛和罪孽里,不可饶恕。 陈仲秋偷鸡不成蚀把米,回到家里,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只有郝百声出面,才能了却此事,但他最近已经摆出要和郝百声争雄的态势,生姜还是老的辣,郝百声不是胆小,而是不想戳马蜂窝,他一意孤行,结果让自己寝食难安,郝百声都不愿和黄兴忠结梁子,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没有任何根基的光脚小子,未免自不量力,于情于理,他都该向郝百声低头,要想躲过这一劫,只此一策,但郝百声也会借机降伏了他,会收去部分权力,孰轻孰重,陈仲秋用小姆指也算提得清,在傍晚时分,那个该死老鳏夫,喝得不省人事,且又沁了一堆,陈仲秋衣衫不整,垂头丧气拎着把枪,回到家里。 “狗日的,就是猪!吃屎!拉屎!睡屎上!这不是人,是畜生,他就不该有老婆!”陈仲秋踢了老鳏夫一脚,他哼哼两声,又鼾声如雷。 “他没老婆,你哪来的媳妇!”胭脂虽讨厌老鳏夫,可是这个人一夜激情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别说是人,就是一条狗,也只能死后再唾弃他。 “是话不说了,快把那个官窑宋瓷拿出来!” “你要干什么?”胭脂瞪大眼,穷人乍富,腆腰凹肚,穷的滋味太难了,就一味积攒。 “我有用!” “又要送给哪个野婆娘?” “屁话!出点事,我得拿这个去填郝百声的嘴,要不然,就有可能翻了船,我要翻了船,你还不得人仰马翻?你的幸福是嫁接在我这棵参天大树上的,只要我不倒,你的幸福才会万万年,知道不?” “到底怎么啦?” “别问了,没时间跟你解释了!” 胭脂知道那东西能值好多钱,可是陈仲秋说得认真,只好去拿,三大层两小层,包了这么长时间,实在舍不得,这他妈不义之财,来得快,也去得快,说实话,陈仲秋虽是个混蛋,当初是霸王硬上弓占了她,且年龄又大她一轮,可是婚后对她不错,所有钱全交给她,任由她吃她喝,就冲这一点,胭脂还是心存感激的。 月朗星稀之夜,惶惶不可终日的陈仲秋,敲开了郝百声家门,噗通一声,抱着个木盒子,往地上一跪,“镇长大人,求你救我!” 陈仲秋这个样子,把郝百声吓一跳,“你……你这里干什么?起来说话!” “镇长如不答应救我,我就不起来,镇长,我陈仲秋做了小人了!这里是官窑宋瓷,送给镇长,求镇长救我!”陈仲秋把东西往上一举。 “发生了什么事?还有你陈大队搞不定的事?别人只知道土木镇有你陈大队,不知有郝镇长!” “郝镇长,我算个什么东西!今后我陈仲秋在土木镇以镇长马首是瞻,只要镇长所需,必当上前,求你了!” “哎呀,仲秋老弟,严重了,现在土木镇正处在风雨飘摇时期,你我要同舟共济才是,你既然把话说得这么诚恳,我要再不接着,是不是就真的不识抬举了,这样吧,你起来,先把东西放下,坐,坐坐!坐下来说话!”他把陈仲秋按在板凳上,“我早就跟你说过,黄兴忠咱惹不起来,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吧?死了人,别人可不管是怎么死的,这笔帐是要算在你头上的,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你撞上了,说句你不爱听的,没有我罩着你,他早就削你了,还轮得到今天?既然你也成心,这事就算过去了,明天呢,我带王柱子亲临黄家大院吊孝,既然事已经出了,咱既不能认怂了,也不能当没有这事,为了安全起见,这两天你就不要来联防队了,我怕黄兴忠回来枝外生枝,我让郝汉代管两天,等风头过去了,你再来,你看怎么样?要是黄家人来了,我也好说,是不是?这叫避风头,知道不?” “可以!”陈仲秋明白:联防队终究还是郝家的,他之不过是把一盘散沙训练成一支队伍,兔死狗烹,他的结局似乎一开始就注定了,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早就想去西凉城混了,那个亲自视察过土木镇的香川幽兰还夸奖过他,说他是可造之才,想到这,陈仲秋感到前途一片光明,又觉得自己太蠢,事情远远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就先失一脚,看一眼那个盒子,顿感可惜,这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那个懊恼,那个气愤!真想扇几下,他的目光从盒子上收回,看见郝百声一脸喜悦:老小子,神气什么呀?权且寄存,早晚我都得找补回来。 曹修德叫上朱克定、刘秉军、烟枪、祁凤山、小十五,甚至还他最讨厌的沈仲田,在漕帮码头岸边的渔家傲摆上一桌,当然,照例惯例也会让自己干瘪的女人朱定芳列席,朱克定去得有些完,他和黄骏在商谈可能走的路线以及人员配备。 太阳只有一指高,曹修德坐在渔家傲菊花厅,等得有些不耐烦,小十五有些肮脏的手,在桌面上抓来抓去,烟枪把烟雾抽得满屋都是,祁凤山敲击着桌子,“帮主,咱这是十盘菜少他一盘不行?” “稍安勿躁,各位,他在路上,就来!” “老曹头,你这帮主当得活受,要是我,爱来不来,不来散虬!”沈仲田性子急,做事快,爱抬杠,帮主今天抬爱,他照例不领情,他拿曹修德也不当回事,总叫他老曹头,但他赞成曹修德替日本人拉货,货多,钱给的也不少,既开大饭店,也就不怕大肚皮,管你是谁,给钱就干。 刘秉军不说话,却顺着窗户,看窗外风景。 “帮主!各位,久等了,对不住,临时家里有事,耽搁了!”朱克定一抱拳进来。 “是不是一走十天半个月,临时去家打洞去了?”沈仲田就是个糙人,但话糙理不糙,更何况这是个油腻的男人,喜欢开这种玩笑。 “怎么说的话?帮主,你叫这种人吃饭,毁的可是你一世清誉,更何况嫂子还在这儿!”朱克定坐下。 “都是过来人,有什么?你矫情的!” “你就不怕把小十五带坏了?漕帮有你这样人渣,好不了!” “克定!这次去清仁府,你是轻车熟路,别的什么也不说了,一切尽在酒里,无论若何,安全第一,我让仲田和你一起,你好有个帮手,上菜!”曹修德对站在门边的小女子吩咐道。 “别介!帮主,换一个,我和这种人渣尿不到一个壶里!”朱克定摆手打住,“这要是有什么闪失,我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