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孵蛋飞升天界》 第1章 我靠孵蛋飞升天界 作者:承越  文案:  岑羽穿越了,成了昆虚仙府里一个修炼了上千年都没飞升的“吊车尾”  他的同届、下届、下下下下届,飞升的飞升,圆寂的圆寂,只有他还在,俨然成了仙府内第一大笑料  没多久,岑羽因孵龙有功,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天界,特批飞升  不但飞升,还得到了龙族大佬的青眼  酸死了那群早他几百年飞升的同窗们  又过了一些时候——  【岑羽君又孵了条小赤龙!】  【三孵!这次是条橙色的!】  【四孵!出绿龙了!】  【五孵!一蛋双龙,白蓝各一条!】  天君:赏!赏!重重的赏!  岑羽:升,升,升职的升。  升着升着,岑羽把自己升成了龙族帝后。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甜文 逆袭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羽、沧沉 ┃ 配角:朔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孵蛋高手挽救濒危龙族  立意:虽然不够强,专注一行努力深耕,也能有所收获   作品简评:  岑羽穿越了,成了昆虚仙府里一个被剖了内丹、连仙都修不成的“吊车尾”。他这样的“吊车尾”,不求名、不求利、更不求飞升,能在仙府后山好好苟住就不错了,不想他意外孵了条龙崽出来,直接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天界,特批飞升了,还为此得了龙族大佬的青眼,酸死了那群早他千年飞升的同窗们……  本文文风温馨,除了描写主角的自强不息,亦在主角受为原主完成心愿的主线中,谱写了龙神与普通凡人间的情感转变与纠葛。行文流畅,值得一读。  ==================第1章   岑羽穿越了。  从现代社会穿到玄幻世界。  从撸猫馆老板,变成了与他同名同姓的修真人士。  惨是真的惨。  首先,他刚穿来的那会儿,人是在湖里泡着的,数九寒冬,冰水刺骨,他差点没冻得倒吸一口湖水直接死过去。  然后,他如今的身份,可谓相当悲凉——  一个在知名仙府呆了千年还未得道飞升的“吊车尾”。  他当年的同届、下届、下下届,有能力的,全飞升了,没能力、活得久的,另谋他路了,剩下的基本都圆寂了,只有他,或者说原主,堪比定海神针,千年如一日地杵在这仙府中。  最后,不得不提一下岑羽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有关原主的人生经历——  出生自修仙门派中的一个小门户,正儿八经的少爷,却在出生的头一年,惨遭灭门。  好不容易活下来,艰难地长到七八岁,拜入昆虚仙府修习,结果安顿下来没几年,又惨遭夺丹。  夺丹的,正是原主那三叩九拜认下的师父。  师父缘何如此,至今未为可知,只知那师父夺丹之后便逃离仙府,从此再无踪迹。  仙府当年的宗主可怜原主,便将原主收留下来。  可惜原主没了内丹,再无修炼的根基,自此只能在仙府内做个闲人。  换成旁人,知道自己再无修炼的希望,低落些时候、调整些时日,再不甘心,也该离开仙府,找点别的正经事做做了。  原主却不知因为什么,执拗得很,坚持留了下来。  这一留,就是上千年。  千年时间,沧海桑田,仙府的宗主都换了人,原主依旧在。  不但依旧在,还靠着剖丹前的修炼根基,得以岁月不老、永驻容颜。  这容颜大概很有几把刷子,刷得这届仙府内某门的一个少爷很是心动。  不但心动,还有了行动。  这行动大概类似于“光天化日,强抢民男”,够嚣张,够跋扈,也做得够私密,偏偏原主无势还无法,气得想不开,一不做二不休地跳湖了。  这一跳,跳来了岑羽。  岑羽:我kin,我擦!  kin完擦完,该活还得活,该过还得过。  哪怕如今的住处只是仙府后山中一处无人问津又破烂萧索的小木屋,哪怕有这样凄惨悲剧的身份、经历,哪怕他如今什么都不是。  活着,好好活着,从来都是人类的本能,也是岑羽这个孤儿院长大的,从小就会的技能。  所以岑羽不但飞快接受了新世界新身份,也以最快的速度在重新适应、调整他在仙府后山的生活——  破破烂烂的屋子,该修修,该补补。  冬日了,这么冷的天,烧火的柴、取暖的煤,该买买,该屯屯。  岁月不老、永驻容颜不假,但毕竟连内丹都没了,早已不是修真人士,衣食住行相关自然全要办妥。  当年收留他的老宗主坐化离世,仙府上下将他当做可有可无之人?  随便。  前·现代人最擅长的,不就是一个人宅着么。  岑羽这种孤儿院出身、同时又是开撸猫馆的,更是宅中的王者。  别说没人理他他不会觉得不适应,他巴不得一个人在这山脚下的小木屋里呆着,惬意得很:窗前一坐,烧碳取暖,日升月落,闲庭野鹤。  之前意图“强抢”原主的登徒浪子?  岑羽穿来的次日就听闻,那登徒浪子所在的那一门似是沾染了什么祸事霉运,举一门之力出动去了结了。  能了结,虚惊一场。  不能了结,用岑羽听来的柴火房那群小厮的话:约莫他们门主都要带头抹脖子了。  这里面的门主,便是那登徒浪子的爹。  于是岑羽真心实意地希望:能不了结还是别了结了。  抹脖子这种事,老子都带头了,儿子自然也要跟上。  这一日,山间又下了雪。  岑羽卧在小木屋的窄床上,看他几日前从民间集市搜罗的闲书。  闲书名为《天齐地寿》,从开天辟地说起。  说这世间,为父神开天辟地、母神孕育生命所起,人、神、仙、魔、妖、鬼等等,皆为母神用泥巴所造。  唯有当年天地大乱时的四大神兽,龙、虎、凤、玄武,为父神所造。  玄武,早在补天时便已献祭,没有后人,亦没有族群。  凤凰战死,白虎飞升,龙卧苍山。  凤、虎,因平定战乱有功,最终得到了父神的嘉奖:造生息泉,建立族群。  原本龙也该拥有自己的生息泉,得到跟凤、虎一样的嘉奖,然而平定战乱后,龙回山里卧着补觉去了,这一补就是几万年。  醒来的时候,父神早已不在,只留了一山洞的龙蛋给龙。  原本有了这许多龙蛋,孵出龙,就能创建龙族了。  然而……  岑羽看到这里,差点没笑出来——然而,至今为止,一颗龙蛋都没孵出来。  孑然一龙,独存天地。  岑羽边笑边在心里想:第一次知道有谁是这么打光棍的。  ——  昆虚仙府,宗主堂正厅。  “这可如何是好?”  “我昆虚一府十二门,一门六八十支,试问哪一支哪一门没有飞升的前辈?哪一位前辈在天上不是守着自己的差事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如今怎就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  “要我说,既是他们那一门做的孽,就该他们那一门独尝。何须赔上我整个昆虚的名声与前途?”  “一荣俱荣,一损……”  “放你娘的狗屁!”有人骂道,“欧阳述,你从前仗着你那一门的前辈高升,得到守龙窟这样的好差事,自以为攀上龙神帝君的高枝,要多嚣张有多嚣张,你嚣张的时候只你门内‘俱荣’,丢龙蛋惹祸了,现在要整个仙府替你们擦屁股?”  “一损俱损?我呸!”  厅内吵成一片。  吵归吵,最终还是要坐下来,起了厅中央的法宝,联系上各门各支派出去搜寻龙蛋的弟子,汇报今日是否有什么线索。  等各门各支的弟子一一汇报后,门主、长老们的脸色愈发难看。  最后一位弟子汇报过后,一直未有发言的仙府宗主开口道:“龙蛋丢失,乃失职之罪,此罪不可谓不大。” 第3章 当然,说是白虎神坐下,实则就是个镇守山门的,跟他这种守龙窟的异曲同工,即便如此,也是他们这些得道飞升的仙友中,混得不错的了,好歹是个正经差事,何况又是在远古四大神麾下。  那位同窗见秋文神色有异,再一听是丢了龙蛋,魂儿都吓飞了。  秋文:“怎的?”  同窗:“你还有心情问我‘怎的’?!你知不知道自从龙窟有了龙蛋,每逢有战乱,天界顶顶重要的一件事是什么?”  什么?  同窗:“派兵镇守龙窟!”  同窗纳闷:“你一个守龙窟的,怎么会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秋文自然知道这些,更清楚龙蛋的重要性。  但他特意寻过来,不是来听人告诉他龙蛋怎么怎么重要、他闯了多大的祸事的。  他是来求人帮他出出主意的。  同窗思忖一番:“那只能想办法,把责任推脱干净了。”  同窗:“就算不能推脱干净,也得有个由头,能推出去多少就推出去多少。”  同窗毕竟早秋文百来年飞升,又早早在不拒山当差,知道的、懂的、会的,自然比秋文多。  秋文之所以找他不找别人,也恰恰是因为这位同窗比旁人同他跟亲近些。  且,这位同窗,十分的贪。  秋文于是悄悄许下诸多好处,同窗笑盈盈地兜着袖子,为他出谋划策。  “你可知千万年来,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龙蛋,打磨炼制后,可做内丹用。”  一提内丹,他们这两位同为昆虚仙府出来的,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同窗点到为止,不再多言,反而语气幽幽道:“说起来,当初我们飞升,失了内丹的那位,多少是有些眼热的吧。”  秋文沉吟道:“我过来之前,去了趟仙府,他倒是还在。”  同窗兜着手,笑笑:“这就是了,不甘心的,还是不甘心。”  又转头瞧了眼秋文,意有所指:“不甘心的人,多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  秋文听完,知道要怎么做了,转身对同窗拱手。  同窗摆摆手:“你且去吧,到时辰了,我也该去当差了。”  ——  小木屋内灯火通明,岑羽摆了张矮几在床上,玉制的圆球就搁在桌面上。  他仔仔细细地在灯下看着球,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这球都和前几日一样,一般无二。  而这球也不透光,实心的,里面根本照不出什么。  但刚刚睡下的时候,岑羽像往常那样侧躺着把球揣在小腹旁,球里确实有什么凸出来揣了他一下。  绝对有东西。  所以这其实不是个暖宝宝?  岑羽伸手,指腹触上球,碰到一片温热——他因出生孤儿院,从小对人忌惮,唯独对人之外的生物,例如猫猫狗狗这些,留足了耐心,也不太有戒备。  何况,如果将这球拟做猫猫狗狗,那刚捡来的猫猫狗狗,自是反过来对人戒备更多,他只有更温和更耐心,才能让小家伙放心他。  抱着这样的立场和态度,岑羽一边轻轻地用指腹抚着球,一边放缓声音地温和道:“我们这些天相处得还不错,对吧?”  岑羽:“我肚子不舒服,你还帮我焐了好几天的肚子,对吗?”  岑羽:“我给你念的书,你还喜欢吗?”  岑羽不知道这球是什么,也不知道球内有什么,但他知道很多小家伙都喜欢有自己的名字。  岑羽想了想,唤他:“小球?”  球忽然自己动了,向着岑羽掌心的方向,贴近后原地扭转球身,像是在撒娇似的,球面在岑羽的掌心蹭了蹭,蹭了蹭,又蹭了蹭。  岑羽被蹭得脚背绷直、魂儿都飘了起来。  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  他终于不是一个人,又有小家伙撸了!第3章   比起人,岑羽更喜欢那些能让他撸啊撸的小家伙。  这和岑羽的个人经历有关——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潜意识里对人比较忌惮。  岑羽倒也不是完全不喜欢和人接触相处,他上一世是开撸猫馆的,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客人非常多,他与他们相处得都很好,很多还做了朋友。  只是岑羽对小家伙们更能敞开心扉,直觉上也非常敏锐。  所以知道那球不光只是个球,岑羽第一反应不是这东西对自己有没有危害,而是本能地觉得,小球跟自己很亲近。  小球也果然放下戒备,不但亲近得蹭掌心蹭手背,还自己飞了起来,贴着岑羽的脸蹭了又蹭。  岑羽由着小球蹭着,笑说:“你到底是什么?”  小球没有嘴,不会说话,没法答复,就围着岑羽转来转去,还会发光,一会儿闪亮,一会儿暗淡,闪灭、闪灭、闪灭,跟个大灯泡似的。  岑羽冲它伸出手,小球就自觉飞回他手里,又转又蹭。  岑羽把矮几搬下床,躺回去,小球自己贴着被角往里钻,钻进去、滚到岑羽肚子旁边,就跟认地儿似的,别的地方都不呆,专属这一块。  岑羽不再是一个人,有了小球陪伴,心满意足地睡下了。  次日,山中又是大雪,岑羽依旧哪儿都去不了,但这次他有了看书之外的事情做——  “开发”小球。  岑羽问小球:“你会飞、会滚、会自己动,”还会调节亮度,“还会什么?”  小球噌一下胀得比水缸都大,再噌一下缩成了珠子那么小。  岑羽笑道:“这样好,以后带你出门都方便。”  小球如同得到了口头嘉奖,绕着岑羽晃悠着飞。  岑羽又问小球:“还有吗?”  小球嗖一下从窗户缝里飞了出去。  岑羽推开窗户眺望:“小球?”  下一刻,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白皑皑的深山远处而来,飞射向窗户旁的木门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岑羽去开门,发现撞在门上落在地上的竟然是只野山鸡。  岑羽正想这山鸡哪儿来的,忽然看见山鸡翅膀下有什么拱了拱、动了动,紧跟着,小球从山鸡的羽毛下飞了出来。  岑羽伸手接住球,惊喜道:“你还会打猎!?”  小球在岑羽掌心转着圈,仿佛在手舞足蹈:是啊是啊,我厉害吧。  岑羽把山鸡拎进门,单手托着小球,夸道:“真棒!”  很快,岑羽发现了小球的孩子心性。  它喜欢在水缸的水面上跳来跳去,弄得自己浑身湿透、地上都是水;也喜欢在烧煤的炉子上滚来滚去,弄得身上乌漆嘛黑。  还喜欢跟岑羽在小木屋里捉迷藏,躲在一个地方,等岑羽来找。  精力旺盛得很。  岑羽很快摸透了小家伙的性格,也不强求它一定要安静,只是率先约法三章:“我就这一个住处,你闹腾你的,别把房子拆了就行。”  “实在想闹,你要是不怕冷,就在外面雪地里玩一会儿。”  小家伙很听岑羽的话,屋子里不够它的闹,就自己飞出去在雪地里滚,滚得木屋周围半人高的积雪全被撵得一片平整,岑羽都能出门溜达会儿了。  也是实在无聊,擅于自娱自乐的岑羽动手做了一个简易雪橇。  做好后,他在雪橇后面坐着,球卷着绳子在前面飞着拉雪橇,一人一球能绕着木屋玩一个时辰不带停。  玩过后,回屋内,洗澡的水也不用烧,直接桶里放冷水,球往水里一钻,不消片刻,水就热了。  等岑羽脱了衣服泡进去,也不用担心水会变凉,恒温泡澡,想泡多久泡多久,还有小球在肩头滚来滚去做spa。  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于舒坦,如果可以,岑羽觉得这雪不停都行,这样的冬天,他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  这日,岑羽揣在小球躺在被子里看书,之前那位隐身露面的男人又出现了。  小球盖在被子里,似是感应到了,想钻出来,被岑羽放在被子里的手按了回去。  既然对方隐没身形,岑羽也只当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接着看他的书。  然而这一次,男人不是四处看看、找点平衡就走,而是从宽袖里取出什么,摆在了岑羽床尾。  岑羽余光一扫:?  怎么是个和小球一样的球?  床边,隐身的男人神色幽深地看了岑羽片刻,这才消失了。  人一走,被子里的小球咕噜噜滚到床尾,一钻出被子,便“咚”一下以球身撞那被摆在床尾的球,把球直接撞到了地上。  岑羽放下书,掀开被子:“小球?”  小球从床上飞到了地上,就跟打桌球似的,一个劲儿地拿自己去撞那空降而来的同类白球。  岑羽很快意识到,小球似乎不喜欢那个同类。  就跟从前养猫,多来了一只,家里本来的几只猫也会不高兴那样。  但显然,这忽然被塞来的球不止是小球不喜欢这么简单。  岑羽也在想:那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想做什么?  难道小球也是那个男人拿过来的?  这期间,小球已经把那个跟它一模一样的白球连撞带推再带拱地送出了木屋。  到了木屋门口的雪地上,不等岑羽叫住它,小球一飞冲天、落回时带着千钧之势,对着那白球一通横扫,直接把球扫射向天,眨眼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第5章 而龙神活了这几十万年,也是头一遭见到自己的同族活物。  他怀里躺着人,胳膊支着额,歪头看着瑟瑟发抖的蛋,神情淡漠。  好一会儿,龙神才抬起手,指尖与蛋相触。  那一瞬间,龙神感受到了龙蛋的心跳,还有同族间的血脉连接,以及身为族群首领保护族群的本能。  而龙蛋,也感知到了龙神的召唤。  它光洁润白的蛋面闪了闪光,不再只是球的样子,而是在闪光的那一刻,短暂的露出了龙的本体——蛋面上幻化出软白的肉色龙鳞,仔细看,不再是球的样子,而是一个蜷缩成团的龙身。  不日即将孵出的天地间第二条龙。  龙神的金瞳由晦暗转亮,眼底如有金沙流转,似是这一刻,才真正从几万年的休眠中彻底苏醒了过来。  而这时,龙蛋恢复了球身,落回了昏睡着的岑羽怀中。  昏睡中的岑羽也下意识地摸向龙蛋,搂按在怀里。  龙神静静地看着。  与此同时,自密林深处的山洞开始,一层层的龙息结界密密麻麻的向山林外铺陈。  因龙息之气过于厚重,密林上方的天空都被染成了淡青色。  飞鸟吓得折了翅膀摔落在地,野兽精怪四散逃逸,日落星坠,四象不稳。  天界,当日值差的星君匆匆忙忙上报:“天君,龙息现世。”  天君正跟天后在瑶池赏花,闻言惊道:“龙神醒了?何处?”  值差的星君:“在人间一处山林中。”  天君:“快,命人去准备,随时恭候。”  恭候什么?  自是恭候龙神归天。  ——  岑羽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还在他的撸猫馆,睁眼前捞了捞手里质地坚硬的球,才想起他正跟着小球坐云霄飞车跑路。  这跑到哪儿了?  岑羽坐起来,举目四望,发现是在某个山林的小河边。  小球还真会带路找地方,这里有山有水,还有一间小木屋。  木屋被篱笆围在一个小院中,院中有花有草,还有新翻过的小块耕地。  岑羽抱着球,院里院外地转了几圈,发现这里非但宜居,除了他,还没有别人。  这屋子就跟特意为他准备的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岑羽也想警惕些,可惜没有警惕的能耐。  他见此处气候宜人、鸟语花香,还没有野兽,更没有仙府后山那样的大雪,直觉里也很安全,心说算了,别多操心了,过一天是一天。  何况这里还是小球找的地方。  岑羽便住了下来,掏出乾坤袋里的家当。  只是小球不知道为什么不再有动静。  岑羽铺了被子,把小球裹在里面,去忙自己的,到了晚上,依旧抱着小球睡。  或许是拉雪橇找地方太累了也说不定,第三日清晨,小球才终于醒了。  只是样子也变了。  球身不再光滑,而是出现了细细密密的如鱼鳞般的肉色波纹。  岑羽这么摸着,觉得手感有点怪,就跟在摸两栖动物似的。  他问小球:“怎么变了?”进化了?  小球欢快地围着岑羽团团转。  于是一人一球恢复了先前在大雪山里的生活。  还比从前更欢乐。  毕竟这里没有下雪还有山有水,上能爬树掏鸟蛋,下能涉水摸活鱼,乾坤袋里装了以前在仙府里搜集来的带灵力的种子,洒一把在院子里的耕地上,结出各类瓜果。  只是岑羽发现,小球哪儿都去,但从不去河对岸的那棵大榕树下。  每每岑羽去那棵树下纳凉或者小睡,小球都不会跟着。  岑羽也奇怪过,从来也都相信小家伙们的直觉,但他在树下睡得实在太好了,就跟从前在撸猫馆二楼和他那只金色缅因一起睡的感觉很类似。  于是自己的潜意识胜过了其他,岑羽觉得树下应该没什么,过去睡就是。  某天,他正在树下做着好梦,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在唤他:“岑羽,岑羽。”  岑羽心道:“谁?”  一瞬间,有什么攥住了他的心口,他豁然睁眼,忽然看到之前隐身在他床边的那个男人,还有昆虚仙府的欧阳述、以及那个逼死原主的登徒浪子。  他们齐齐用阴狠肃穆的目光看着他。  再一瞬间,那些人消失了。  岑羽感觉不对,睁眼坐了起来,但周围溪水芳草,院落小屋,哪里有仙府的那些人。  岑羽重新躺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并不知道,他刚刚被人用了阴毒的追魂之术。  这追魂的术法一般需要被追魂者的生辰八字,而八字这种东西,除了自己,也只有亲近之人亦或所拜师门才有。  昆虚仙府,就有岑羽的八字。  烧了写着他八字的追魂符的,正是欧阳述父子。  可竟然无用?  欧阳述蹙眉道:“不该。”  追魂并不是攻击类的术法,一般无可抵御,除非……  虚影飘在半空的秋文:“他给自己下了结界。”  有结界,追魂术才会追不到人。  欧阳述:“那我试试锁魂术。”  结果刚点燃符纸,欧阳述并指的右手忽然整个烧了起来,青绿色的火焰烧着肉身、灼的却是魂魄。  欧阳述不知这是什么,大喊着滚到了地上。  秋文施法灭火,那火非但没灭,还烧到了他手上。  秋文沉着脸捂住手背。  不妙,大事不妙。  他这边丢了龙蛋,岑羽又怎么都找不到,那边龙神还忽然苏醒了。  要是让龙神知道被他弄丢了一颗龙蛋……  恰在这个时候,欧阳述的儿子吞吞吐吐道:“龙蛋,是不是白白的,璞玉一样,球似的,约莫有这么大个儿。”  欧阳述和秋文转头看向他。  “我好像……见过。”  秋文:“哪儿?”  “岑羽房里。”  岑羽跳湖,也就是他想霸王硬上弓那天,他在那破破烂烂小木屋的床上瞥见过……  欧阳述怒道:“不早说!”  秋文的身影早已消失。  他飞回天界,心说还真是柳暗花明。  又想:龙神都醒了,失了这么大的责,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了,那不如破釜沉舟……  秋文上了天,自己请了罪,跪在了天庭外。  他这样的小仙,是面不了天君的圣颜的,这么跪着,自有小官替天君来问话,问他请的什么罪。  秋文深深拜下:“天君,有人盗取龙蛋,龙窟失了枚龙蛋。”  内庭,天君正坐君位上吃葡萄,边吃边想:等龙神归天归位,怕是要去龙窟看看那数万万的龙蛋们的,届时……  传话的小倌忽然匆忙跑进:“天君,守龙洞的仙官在外跪着,说龙窟被人盗了枚龙蛋!”  天君一口葡萄喷了出来。  龙、龙蛋丢了?  天君沉下脸:“把他叫进来问话!”  河边,岑羽把在泥潭里滚得乌溜溜的小球摆在腿上,拿沾了河水的帕子一点点擦掉鳞纹凹缝里的沙泥。  他边擦边对小球嘀咕道:“你的本体不会是穿山甲吧?”  河对面,隐了龙息和身形的龙神靠在树下。  岑羽继续擦着,给小球解释:“穿山甲,脑袋尖尖的,尾巴长长的,身上也有你这样的鳞片,很坚硬,可以钻山,在山里打洞。”  小球扭来扭去:是呀是呀~我们‘穿山甲’就是这样的呀~头尖尾巴尖,有鳞片,还会在山里打洞穴休眠。  扭着扭着,被河对岸的龙神盯了一眼,安分了:好吧,是龙。呜呜。第5章   天大地阔,只有他们一人一球,岑羽经常在单调枯燥中自己找乐子。  他拿乾坤袋里的笔墨画了许多身上带鳞片的小动物。 第7章 岑羽正要转身拿了锄头去院子里挖蚯蚓,榻上的小家伙飘了起来,甩着尾巴在空气里游啊游,游到了岑羽领口,脑袋一扎,钻钻钻,钻到了衣服下锁骨的位置,趴下,呼呼呼地睡了过去。  屋外,树下,龙神始终未有展露的面孔上勾起了极淡的一点神情。  龙蛋孵化,真龙诞下,从此之后,天地间又多了一条龙。  也好,就叫榕原。第6章   山林深处,在同一个地方转悠了十几回之后。  “嗨呀,两位仙友,我们迷路了呢。”朔悦仙君口吻愉悦道。  秋文真心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可开心的,迷路了还高兴?  罗蓬天王也为此冷哼。  朔悦解释道:“在下这叫乐观。”  罗蓬天王:“小仙官还是别乐了,这人间的树林原本是困不住我们这些仙人的。龙神苏醒,下了结界,还未敛龙息,又何须在结界中下如此多的迷魂阵?”  又不是战时,何须这样戒备。  罗蓬天王:“别是龙神那儿出了什么事。”  秋文跟着问:“能有什么事?”  朔悦摆摆手,笑呵呵道:“不会啦不会啦,龙神为天而生,受天庇护,怎么会有事。”  朔悦:“不定是龙神刚醒,闲着无聊,随手撒点阵过过手瘾。”  秋文心不在焉道:“但愿如此罢。”  罗蓬天王:“那也须得赶紧走出这迷魂阵,天君命我等下界办事,拖延不得。”  片刻后——  朔悦语气轻快:“嗨呀,又迷路了。”  ——  一个下午带大半个晚上,小家伙都没醒。  岑羽原本想挖点蚯蚓,想想蚯蚓那么大个儿,小家伙嘴一丁点,未必吃得进去,何况刚出生的小崽子一般都是喝奶的。  这小家伙也喝奶吗?  可他这里没有奶粉,要是有牛有羊,倒是可以弄点生乳。  小家伙熟睡在肩头,岑羽尽量放缓动作,没事也就暂时不出门了。  他重新整理了床榻,榻边一卧,乾坤袋里翻书,想看看有没有哪本书是写蝾螈精的,蝾螈精刚出生吃什么。  结果翻来翻去,也没找到哪本精怪方面的书是写蝾螈的,倒是找到本《妖魔精怪饲养通则》。  上面说,精怪妖魔刚出生,母乳未必需要,因为大多精怪并不出自母体,这个时候的小生命,需要的是天地灵气。  天灵地气……  岑羽往后翻,看到了集合天地灵气又便于幼崽消化的那样东西。  露水。  树叶上的、花瓣上的,乃至悬崖岩叶上的露水,都可以。  但必须是丑时形成的露水。  岑羽算了算,丑时,也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岑羽索性没睡,等到丑时,把肩头里锁骨上的小家伙拿指头勾到掌心,放到床中央。  小家伙趴睡得熟,床上又有岑羽身上的味道,很安心,没有醒。  岑羽原本要出门,想了想,乾坤袋里摸出一打符纸,床周围门后贴了一堆,这才掩门离开。  他打着灯笼,走出院子,走过河边。  树下的龙神默默地看着。  他让这凡人在这里,就是为了龙蛋。  其实早可在小龙崽刚出生的时候就把它带走。  可这些时日,龙神隐身坐在这树下这么久,见到龙蛋是如何亲近这凡人的,凡人又是如何与龙蛋相处的,看多了,竟好似也习惯了。  可须知,龙神身上是不存在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有事办事,无事休眠,才是他的正经风格。  如今这般,倒显得他和从前不太一样。  但龙神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不觉得不好,就由着这一切继续下去。  此时岑羽出门搜集露水,龙神跨过小河,进入院落,推开了那扇背后贴满符纸的木门。  龙神进屋,往门后扫了眼,才看向了床上——小龙崽粉嫩嫩、丁点大,盘在床中央,呼噜噜地睡着觉,床周围也全是符纸。  小崽子在睡梦中似乎想挨着什么,没多久往旁边滚了滚,没挨着,再滚了滚,又没挨着,又滚了滚,咚地掉下床。  龙神就这么看着。  小龙崽终于醒了,醒来后感受到另一只龙的存在,瞬间炸鳞,四个爪子慌乱地刨地,飞回床上,躲到枕后。  龙神依旧看着。  过了会儿,小东西从枕头后露出两个眨巴眨巴的黑眼珠子,委委屈屈,害害怕怕。  龙神无甚表情。  实则,同族的两龙早已靠着龙魂飞快地交流过了。  龙崽:别过来。呜呜。  龙神:你叫榕原。  龙崽:哦。呜呜。  龙神:不许呜。  龙崽:……  下一刻,龙神的身影消失了。  他去到了附近的山林,看见了蹲在花丛里搜集露水的岑羽——一片叶子上也未必能有一滴露水,采集的人却是无比耐心。  龙神依旧无甚表情,只是在看见那沾染了泥泞的鞋尖的时候,手一抬,风扬叶片,露水自下,凝聚成珠,定在半空。  岑羽愣了愣,四处看看,什么人也没见到,为这景象觉得奇了。  而他本来就需要露水,既然有什么在帮他,他便承了这份情,站起身走过去,用瓶口触碰露珠取露水。  不多时,满满一瓶。  岑羽对着无人的四下道了声谢,转身往回。  龙神跟在他身后。  其实龙神对这凡人也有疑惑。  起先是龙息伤不到他、龙蛋无故亲近他,而后发现,此人魂魄中有龙魂。  龙神探查过,发现那些龙魂虽然残破到近乎微弱,却极为的圆满。  所谓圆满,是说境界。  ——佛家所说勘破之境。  因勘破,所以圆满。  龙神在不久前还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条龙,然龙魂的境界并未至圆满,这一个凡人,怎么会有龙魂,又怎么会有境界已达圆满的龙魂?  不过既然有龙魂,那便是自己人。  也或许正因他有境界圆满的龙魂,才能孵化龙蛋。  龙神看着走在前面的岑羽。  这个人,很重要。  而这么重要的人,只是个凡人。  凡人弱小如斯,与当年那九万九的龙蛋一般,身怀宝藏,手无寸铁。  龙神其实可以把他带回龙窟,然而近来看多了他与龙蛋嬉戏,竟也看出了几分趣味,便觉得如今这般尚好。  这么想着,龙神手一抬,将一片带着真龙之气的龙鳞送入了岑羽体内。  前面的岑羽无知无觉,忽然定住脚步,扭头看向身后。  龙神跟着止步。  岑羽往身后扫了眼,什么也没看到,转回身接着走。  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  岑羽没有再回头,边走边想:或许真的有谁在。  否则怎么会有露水凝聚成珠,等着他采。  如果真有谁,真是那个帮他采集露水的,要跟便跟着吧。  岑羽莫名有种那位对自己毫无威胁的直觉。  等带着露水回去,小家伙翻着肚皮咕咚咕咚一勺又一勺的全喝了,最后顶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了个哈欠,耷拉了几下眼皮子,又困了。  岑羽也回了床上,刚躺下,小家伙往他肩头衣服里钻,锁骨上肩窝里趴着一盘。  岑羽拉了拉了领口,露出些肩头来,别捂着它。  一人一崽熟睡了。  龙神守在树下。  ——  山林里,罗蓬天王一脸暴躁,秋文焦头烂额,走在最前面的朔悦精神抖索:“这边。” 第9章 就在这个时候,被龙息渲染得多日青灰的天空骤然放晴。  梵音大盛,钟鸣恢弘。  祥瑞与七色云交相辉映。  云层深处,有龙影翻动。  候在山林外的大部队齐齐跪下。  龙影却未从云中露面现身,径直往九重天飞去,最多只是居高临下,用金色竖瞳淡漠地扫视了跪拜的众人一眼。  跪拜大部队的末尾,朔悦顶着头沾了杂草的乱蓬蓬的头发匆忙跪下。  还好还好,赶上了。  云层中,青色巨龙飞腾。  岑羽怀里搂着熟睡的小龙崽,躺在龙脊后的白色鳞毛中。  他这趟没晕,主要这次不像小球那次,坐的不是云霄飞车,而是露天版的头等舱。  又宽又稳。  但岑羽还是觉得十分不真实。  他低头,看了眼身下青色的鳞甲,再看了看怀里长了尾巴毛的小家伙。  所以真的是……龙?  他们现在要去哪儿?  岑羽抬起脖子,看向头顶云层深处的万丈霞光。  天上吗?  岑羽这时忽然想起他在书上看到的龙|神|的|名|字。  诞于苍山,名唤沧沉。第8章   恭迎龙神归天在天界是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也颇费流程。  首先,早在龙神苏醒、有天象之兆的时候,便要派人下界去候着。  与此同时,天界上上下下,都得吩咐到,随时恭候。  接着,待龙神归来的当日,天君须领着重仙家等在第一天的天门处。  只等龙神归天,便三叩九拜地行一番大礼,大礼过后,再由天君亲自将龙神迎去第十天。  此后天界举办一连七日的恭迎宴。  待到第八日,龙神会在第十天降下福祉。  不仅如此,因这代天君是个死脑筋、老古板,连恭候龙神时各仙家的袍子的制式都严格定死。  穿错了都不行,穿错了都要罚。  更甚至,还特意为归来的龙神准备了归天祭礼时的帝袍。  于是当梵音大盛、祥瑞满天,预示着龙神即将归天的时候,天君早领着一众仙人,乌泱泱地候在了第一天的天门处。  待得龙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除天君外,大大小小所有的仙都跪了下来。  天君威严地站着,眼中满是期待,还在想这次龙神归天跟前几次都不太一样,竟化了原形……  等等,那是什么?  天君眯眼,看向龙脊后的一段白色鳞毛。  天君:是本君眼花了,竟在那鳞毛里瞧见个人?  细看又什么都没再看到。  天君:是眼花了。  一定是因为太激动了!  天君继续威严地站着,只等龙神飞近,以人身落地,他好先拜上一拜,再亲自为龙神递上帝袍。  然而青色巨龙飞近后只在第一天的天门之上盘飞了片刻,接着便没有停留地直飞上天——雷劫的闷响在云层深处翻滚。  与此同时,从龙脊上落下个人。  那人落下的时候,天君那特意为龙神准备的帝袍从托盘里飞了出来,裹在了那人身上,帝君瞪着眼睛调头望过去,一众跪着的大小仙的眼珠子也跟着飞了过去。  龙龙龙龙……龙神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  谁?  什么身份?  能爬帝君的龙脊,还能裹帝君的袍子?  等等,他怀里抱着的又是什么?  蛟?  不对,是……!是……!  忽然有人大喊:“天君,是龙!”  幼龙!  第一天的天门前顿时炸起一片。  只有岑羽身上裹着袍子、怀里兜着小龙崽,一脸茫然地缓缓落地——嚯,跪了这一大片,要不要这么客气。  何止客气,还有唯一站着的天君一脸严肃地快步走来。  走近了,看看岑羽,看看他怀里的龙崽,看看岑羽,看看龙崽,看看岑羽……  岑羽:大哥,看够了吗?  “大哥”一脸憋得不行还得继续严肃的神色。  岑羽以为他要问什么。  却见天君威严地扭头冲身后众仙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恭迎太子殿下!”  —  沾了怀里龙太子的光,岑羽被安排在了天界一处名为“幽明殿”的地方。  据说是从前龙神住过的。  而幽明殿也不是岑羽之前住过的那两个小木屋,很大很宏伟,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还有殿官、宫娥侍候。  住进后,天君来了,看了看岑羽怀里呼呼大睡的龙太子。  天君派来的医官来了,给龙太子做了一个简单的全身检查。  天界掌管真颜真身镜的仙官也来了,拿着镜子对着小龙和岑羽照了又照,再三确认,小的是龙,大的是人。  这么几番折腾,等人都走了,岑羽才终于得了清净。  清净的同时还有殿官侍奉,为他腰后塞云垫,端茶食、捧水果。  岑羽搂着龙崽舒坦地歇着,边歇边撸龙,边撸边想,他这趟也算完美符合穿越定律了:穿越人士必有金手指。  ——谁能想到呢,球不是真的球,蝾螈也不是真的蝾螈,更不是蛟,而是龙。  还是那打光棍的龙族仅有的一只龙崽。  岑羽都不知该说他自己撞大运,还撞大运。  只是不知那把他带上天的龙神又去哪儿了。  殿官倒是知道:“龙神这趟归天,刚好遇上雷劫。”  岑羽点头:原来把他带上天又丢下他一个,是因为要去渡劫。  殿官又道:“龙族的雷劫需得七日。”  七天。  岑羽:也就是说,他要见到龙神这个金大腿,至少还要等七天。  为什么称龙神是金大腿?  岑羽:这还用问吗?  要不是龙神,就这封|建|制|度的大环境,那一群仙能在他一个普通人面前跪着?  他能一上天就住宫殿,还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岑羽很清醒,也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龙族唯一的幼崽既然已经成功孵化,龙神把龙崽带上天不就行了,何必顺爪捞他一起?  有必要?  岑羽觉得很没必要。  但再没必要他如今也已经到了天上。  岑羽向来遵循适者生存那套理论,嗨,来都来了。  就当是来天上度假顺便七日撸龙的。  何况这天上的云床、云垫是真的软,东西也好吃,连水都是甜津津的。  岑羽:舒服!  天庭内殿,仙官们的讨论声纷纷扬扬。  龙族终于又诞下一龙,这可是比龙神归天还要令人振奋的大喜事。  当然,这里没谁相信一个凡人能以区区凡胎肉|体诞下真龙,龙崽必然是从龙蛋里孵化而来的。  而龙神之所以让一个凡人男子搂抱照料龙崽,又亲自将人带上天,想必是因为龙蛋的孵化与那男子有关。 第11章 又因外来仙在得道飞升前,出自各修仙门派,飞升后又以门派出身抱团论事,因此天上的派系关系也极为复杂。  尤其是出身自大世家、大门派的飞升者,更是能因为有前辈仙人的提拔帮助而谋得不错的差事,比如在远古神族麾下干事。  岑羽原本以为去到远古神族麾下会是多了不起的差事,结果书上说,这些差事差不多就是给龙族守守龙窟、白虎神的不拒山看看大门。  岑羽:……?  看出来了,你们天上的内卷有点严重。  看着看着,忽然翻到书里夹着的一片叶子。  岑羽以为是朔悦当书签夹在书里的,正要随手夹回去,忽然看到叶片上显出了几行字。  “岑羽君,小仙翻阅你在人间的生平,知你曾于昆虚仙府修炼。  天上昆虚一派仙人众多,你的同门、同窗、旧识亦有不少。  可自你上天后,同窗、旧识中至今未有谁前去幽明殿。  此中缘由,不得不防。”  —  那厢,朔悦刚从幽明殿出来,有关岑羽的争议便已经传开。  “龙神帝君带回的凡人不简单。”  “怎么不简单?”  “听说他当年在仙府修习时,便是个人品不正的货色。”  “真的啊?!”  “你没听说吗,他出自昆虚仙府,拜的昆虚门,明明是修仙人士,却连个内丹都没有。”  “修炼的怎会没有内丹?”  “所以说此人经历复杂。”  “也是,若他品行高洁,怎的上天后都未有同窗、旧识前去见他?”  “见他?怕是避嫌都来不及吧?”  朔悦走了一路,听了一路。  碰巧遇见个熟人,聊了两句,说是天君早已听到这些碎语,正与几个仙官在内庭商议,还发了老大一通火。  怎能不发火?  这代的天君刻板严肃,向来眼里容不下沙子,龙神是多神圣高洁的存在,怎容一凡人从旁玷污。  熟人感慨:“那位岑羽君,怕是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要被提去问话咯。”  哪儿用几天,朔悦前脚走,后脚便有天兵将幽明殿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又有内庭的侍官来下旨,说天君有命,令凡人岑羽前去内庭问话。  同时,还要他交出龙太子。  岑羽心道我就算有了心理准备,你们这剧情也急转直下得太快了。  眼看着得了令的殿官走上前就要把小龙崽从怀里抱走,岑羽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小家伙塞进衣袍前襟里。  殿官一顿,不便上手,看向内庭侍官。  侍官手里有天君的旨,威严得很,当即对岑羽喝道:“放肆!”  岑羽一句话给他堵了回去:“我是龙神亲自带上天的,我来的时候便是如此,”如此搂着龙崽,“有什么可放肆的?”  侍官顿了下,想了想,眯眼道:“你区区凡人,倒也不必拿龙神当说辞!”  说着亲自动手,准备抢也要将龙太子抢过来。  然而侍官的手刚碰到岑羽,便被一团青色火焰灼到。  殿官和内庭侍官均是一愣,纷纷认出那是龙神的火焰,侍官更是甩着手上的火,却如何都无法灭掉,用灵力也不行,眼看着真龙之火有向胳膊蔓延的趋势,侍官吓得直接对着岑羽跪了下去,边跪边求饶,那火焰才渐渐灭了。  这下谁都规矩了——殿官低头退后,内庭侍官灰头土脸地托着被烧伤的手走出内殿。  不多时,有铠甲劲装的高大男人走进,与之前的罗蓬天王一般魁梧,威严赫赫地一站,冷面冷眼地伸手,示意岑羽:“请吧。”  不久后,岑羽站在了内庭。  有天君,几个阶品极高的天官,还有便是岑羽熟悉的三张面孔:秋文、罗蓬天王、朔悦。  其中只有朔悦看向岑羽,向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又往他塞了龙崽拱出一快的怀里扫了眼。  岑羽领悟,这是让他稍安勿躁,别被吓到。又让他借好如今傍身的“势”。  岑羽倒是一点没怕,也料这天君不敢把他如何,毕竟他是龙神带回的人。  而恰恰也是这一点,成了天君眼中的沙子。  一个凡人。  如何能留在天上?  不合礼数!  不合规矩!  不合天法!  他若是品行高洁,待龙神渡劫归来,还能想个法子助他早日飞升,合规合情地留在这天上。  偏他那遭人非议的底子都被起了,如今不过来了小半日,就闹得沸沸扬扬,这样的人,如何能留在天上,合论是照养幼龙、留在龙神身边?  天君越想神色越冷,斥道:“我原本很是喜悦,这天上又多了一条龙。然你先前便有盗取龙蛋的嫌疑,上天前在人间的品行亦有待商榷。”  天君在高处盯着岑羽:“本君如今便问你,你是如何见到了龙神,又是如何得来的一枚龙蛋。”  又看向秋文:“如今便令你二人当面对质,看这龙蛋到底是如何丢的!”  天君的赫赫威严笼罩内庭。  这个时候,本该是极为严肃的,或者是岑羽开始解释,要么是与秋文对质龙蛋到底有没有被偷,然而……  “呜呜”一声,岑羽衣服里那拱起的一块忽然动了下。  岑羽低头看怀里,抬臂搂着身前,轻轻拍了拍。  呜呜声没了,龙崽似是又睡了过去,庭内也静得出奇——包括天君在内,一众人下意识屏息,目光紧盯岑羽怀中。  又哄拍了会儿,岑羽才抬头,看向天君,用很轻的声音道:“有露水吗?”  天君紧张地看着岑羽怀里,什么对质什么审讯,通通抛到了脑后,心里眼里只剩下那龙族唯一的幼崽。  岑羽说要露水,他赶忙招手示意身边的内庭仙官,压着声音:“露水。不!琼露,取玉露台的琼露!”  至于这凡人该不该留在天上、品行高洁与否……  天君:龙崽要紧!先紧着龙崽!第10章   岑羽是穿越的现代人士,没有这个世界的尊卑观念,更没有天界的等级意识。  他面见天君,全然是进了别人家地盘见老大的感觉,陌生感远胜过其他。  此时小龙崽有需要,他就顾不上什么面见不面见,天君不天君了,先管崽再说。  因此抬头就问天君要露水,等内庭的侍官端了琼露过来,也只顾着拿勺子喂衣襟里半醒半睡的小龙,且喂的那叫一个专注认真。  喂完了,又搂着哄了哄、托着拍了拍,全然是一副心无旁骛、悉心照料的模样。  看得君位上的天君都在不自觉间站了起来,眼睛盯着,脖子越拉越长。  内庭的其他仙官,罗蓬、朔悦,乃至秋文,也都是如此。  而秋文眼见着这一幕,远比在场其他人的感受要复杂得多——  岑羽,他到底撞了什么天大的好运,能孵出龙蛋?  内丹都没了,千年未能飞升,竟然就这么被龙神带上天了?  还能亲自照料这天上地下唯一的龙崽?  而他呢?  非但守龙洞失责,还步步算计步步输,输到如今仙籍都快保不住了。  可明明最早的时候,岑羽才是满盘皆输的那个,他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  秋文只觉得眼前皆是讽刺,暗中切齿地攥紧了拳头。  那厢,岑羽哄好了龙崽,已经飞快地摸清了形势。  朔悦还真没提醒错,龙崽就是他如今的“势”。  天君想审他?  自然是想的。  而天君更在意他怀里的龙崽。  岑羽没有利用龙崽的想法,也根本无需利用,因为如今的形势就倒在他这边,他顺着走就行。  认清这点后,岑羽便撤掉神态间对这陌生环境的戒备,以温和放松的神情看向了这内庭的主位。  天君前一刻还拉长了脖子探着目光看龙崽,下一刻便敛起神情,坐了回去,端出威严。  岑羽笑了笑,也不说其他,道了句:“又睡着了,天君想看吗?”  君位旁的侍官正要呵斥放肆,便见屁股刚贴上君座的天君一下站了起来。  仙官:“……”  “咳……”天君咳了声,迈步下玉阶。  ——他坐那么高,龙崽窝在衣服里,还真瞧不见。先前在第一天、在幽明殿,龙崽一直盘着睡,他只瞧见团模糊的龙身,连捋尾巴毛都没见到。  走近了,岑羽把怀里的一团轻轻颠了颠,将盖着小家伙的外衫拉开些许,露出里面呼呼睡着的龙崽——粉嫩嫩的犄角,白嫩嫩的脑袋,光滑半透的鳞甲,还有那半蜷着缩在身下的小嫩爪,以及尾巴上已然长出的几缕白色圆毛。  龙! 第13章 好在他脑子清醒,明白如今一切都是凭运气和龙崽来的。  没了这些,他就是普通凡人一个,凡人又如何能留在这天上?  不过岑羽还真没什么留在天界的功利心。  比起这里,他其实更喜欢山里河边的小木屋,日升起、日落歇,逍遥自在,平平淡淡。  岑羽也已经想好了,等龙神渡劫回来,他就跟龙神说清楚,请龙神送他回凡间,能送去先前那座山最好,送不到那座山,那他就重新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反正他这趟穿越之旅不求名不求利,苟住活着就行。  至于小球,龙族幼崽,他肯定是带不走的。  岑羽兜着怀里的小家伙轻轻拍了拍:陪伴一程,也算缘分一场,足够了。  这之后,岑羽抓紧最后的相(撸)处(毛)时间,每日抱着睡熟的小家伙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朔悦进进出出幽明殿,去内庭回禀天君,均是说岑羽君照顾龙崽悉心有加,整日除了玉露台,都只在幽明殿,未有二心,也不同其他仙人来往。  天君满意地点头。  这一日,也就是龙神渡劫的第四天,恰逢岑羽犯那肚子疼的老毛病。  他这下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内殿的云床上一躺,被子半盖,小家伙往肩上一挂。  朔悦来看他,以为他病了,伸手给他搭了个脉,刚搭上就觉得不对:“你这似乎不是病。”  岑羽说了病症:就肚子疼、一抽一抽的那种,每月一次,一次五六日,床上躺着会好些,暖和一点会好些,焐焐肚子也会好些。  就跟女孩子的大姨妈一样,除了不会掉血。  朔悦收回搭脉的手,问:“你近来有没有碰什么不该碰的?”  嗯?  朔悦想了想,肯定道:“你身上有契术。”  契术?  朔悦:“凡间的一种小把戏。”  一般用在主仆间,更多的用在灵兽身上。  比如主人希望灵兽去完成什么事,就会下这种契术,只要任务及时完成,契术就会自动解开,否则会有腹痛之苦。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术法,任务完不成也不会伤及性命,但偏偏无法可解,契术也会一直留在身上,月月腹疼几日。  朔悦提醒道:“你仔细想想,有没有碰过什么,一般这种契术,都会被下在所愿瓶上。”  所愿瓶?  岑羽想起来,他还真碰过一个所愿瓶,是在刚穿来的时候,原主放东西的芥子空间里。  也就是说,岑羽理了一下:他打开原主的所愿瓶,听到了瓶子里原主的心愿,契术就自动到他身上了,他只有完成原主的心愿,契术才会消失,他才不会每个月疼到有气无力?  原主的愿望是什么来着?  岑羽记忆力不错,记得很清楚,原主的所愿瓶圆圆的一小个,他刚来时不懂,以为是什么装东西的搪瓷罐子,拔开木塞,却从瓶口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声音阴郁寡欢,先是低诉他这多年在这后山过得有多苦闷难熬,接着便说他近来自觉活不长了,然,心有残念,到死也不甘心。  岑羽连芥子空间都不用打开,更不用重启所愿瓶,就能重复那四个愿望。  飞升。  找回母亲遗物。  寻到叛逃师门的师父,问他缘何要无故剖他内丹,毁他前程。  问江雾轻,既然最后也同其他飞升的同窗一起摒弃了他,当初何必要那般信誓旦旦、海誓山盟。  岑羽给这四个心愿做了个总结:  事业问题、原生家庭问题、人际关系问题、感情问题。  岑羽叹了口气。  朔悦问:“怎么了?”  岑羽:“没什么。”  只是觉得任重道远。  他早早就打开了所愿瓶,早早便知道原主的遗愿,但他原本是没有想法、也没有动力和能力去为原主完成这些心愿的。  因为他是他,原主是原主。  他也不是个多有责任感和道德感的人,当初初来这个世界,想的也只是怎么好好活下去,那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愿望,每一个都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根本无法达成。  而如今……  岑羽心道这是天意?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竟然真的到了天上——虽然这并不是飞升。  如今,这道契术横在眼前。  向来最会做选择的岑羽,忽然有些犹豫了。  帮原主完成心愿?  契术会解开不假,可那些与他有关吗?  不帮原主?  不帮……  岑羽想起了仙府后山那摇摇欲坠却整洁干净的小木屋,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的穿了又穿、洗得发白的衣衫、裤袜,还有那些翻得书角都烂了但依旧平整的书册。  以及芥子空间里的所愿瓶,书写在纸上自我宽慰和孤独排遣的字句,刻在树干上一日日算着时间的刀痕。  岑羽甚至能想象得出来,没了内丹、施展不了术法的原主有多无助,明明所想所愿根本无法达成,只能留一个所愿瓶在芥子空间里,还要自欺欺人的附上一道契术,仿佛以后真能“挟持”谁来替他完成这些。  原主啊。  被剖了内丹、再不能修炼、千年困在那后山的原主啊……  岑羽心里忽然有了从前不曾有过的重量。  他重新做回了自己,又变回了那个轻松便能做好选择的岑羽。  ——既然有幸来到这个世界,又替代了原主活下去,那便帮他完成那四个愿望吧。  何况活了两世,总不能每一世都只把好好苟着当成人生目标。  走一条和从前不太一样的路吧。  岑羽飞快地想通了,抿唇笑了笑。  朔悦看向他,还在让他好好想想有没有碰过谁的所愿瓶。  岑羽:“我想起来了,是我自己的所愿瓶。”  朔悦一愣:“啊?”  自己碰自己的所愿瓶,自己给自己下契术?回头还自己忘了?  岑羽笑笑:“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事。”  朔悦张张嘴,那也不必如此吧?  岑羽露出一副甘愿自受的坦然:“疼就疼吧,权当是激励。”  朔悦:“朋友,激励是让你往前走,不是让你躺在这儿。”  岑羽也贫道:“我当初就是因为肚子疼得受不了,躺在床上顺手摸了个东西焐肚子,才有了现在肩膀上这个。”  朔悦看向岑羽肩头挂面条似的趴着的龙崽,顿时肃然起敬。  那这一躺确实了不得,得多躺,多多的躺。  接着朔悦伸手进宽袖,边掏边道:“刚好,天君令我同你说件事。”  说完掏出个岑羽无比眼熟的球,托在掌心。  岑羽:?  朔悦咳了声:“虽然我摸着不烫,这一个也未必能给你焐肚子。”  征询的眼神看向岑羽:孵孵看?  岑羽看着眼前的龙蛋,默了。  过了片刻,他伸手向蛋,指尖刚碰到蛋面,忽然整个蛋变得温热。  朔悦:!  岑羽:!  ——  内庭,众仙又在天君眼皮子下面吵了起来。  这次争论的,是龙太子该不该由一个凡人照料、养育。  “当然不行!”反对派义正言辞,“龙族何等高贵,当年沧沉君由父神亲自养大,这天上地下独有的第二条龙,怎可由一个凡人照养?”  少数支持派:“那那凡人还是由龙神亲自带上天的,是不是还要责怪龙神不守规矩?”  反对派:“龙神去渡劫前,也未曾明示幼龙由谁来照料,你又怎知龙神会让一个凡人照料幼龙?”  反对派:“难道沧沉君会不明白,一个凡人根本无法照顾龙族吗?”  支持派本就人少式微,吵着吵着,渐渐没了声音。  这下内庭只剩下一种声音:不该由一个凡人照顾龙崽。  这声音正是天君想听的。  天君坐在高处,不紧不慢,正要开口,内庭侍官匆匆跑上玉阶,跑到君座旁,掩唇在天君耳边说了番话。  天君听完瞪眼大惊,脱口而出:“你说那凡人与龙蛋间有感应?!”  仙官点头。  这下,内庭又炸了锅。  龙窟内的龙蛋九万九,当年龙神亲自揣了一枚在身边,滋养了三万年都没让那龙蛋有个一星半点的反应,这凡人随便一上手就可以? 第15章 因此一孵化,便有雷劫渡身。  可那丁点大的龙崽,如何能熬得过雷劫?龙神没有给龙崽收尸的准备,只能自己顶上。  而替劫这样的事,原本便有违天道,须得瞒下。  龙神便在渡劫前,让那小东西昏睡了过去。  如今雷劫已过,龙神归来,原本是要将人将龙一并带走的,结果岑羽身边又有了一枚蛋。  那蛋从前在龙窟一动不动,如今在岑羽身边,正与岑羽体内残破的龙魂感应着,滋养着。  龙神有几分不悦。  那点残魂再圆满,能滋养龙蛋多久?  先前的榕原,也是由他带在身边亲自将养,再由岑羽孵化。  如今让岑羽来滋养,是想要了他的命,再断了龙族的生息、血脉?  这代的天君,愚蠢如斯。  龙神从来无甚表情的面孔染上了些许寒霜,眼神往云被下冷冷瞥了眼,龙蛋飞出。  岑羽瞬间便感觉到身边少了什么,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便看到了龙神——一袭青白色的长衫,黑眸深邃浩渺,明明神情浅淡,容颜俊朗清冷,气场却透出稳稳的锋利,如浓墨滴于水中,浓烈且透。  岑羽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在做梦,毕竟这种睁开眼睛身边坐了个大帅比这种事,只能在梦里发生。  岑羽于是看着眼看,缓缓地吐了口气:可真帅啊。  这么帅的男人,梦到就是赚到……  岑羽伸手就环住了男人的腰,实在困得没力气,干不了别的,就拿脸在对方身上蹭了蹭,蹭完又陷入了深深的困意中,睡着了。  龙神始终未有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  当初岑羽闯入山洞,从雪橇上摔下,落在他怀里,也是这般找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一次两次……  龙神心道:他喜欢如此。  龙神由着他去了。  岑羽则在睡着后,忘了他抱着的是一个大帅比,只凭感觉以为他抱着的是他的缅因猫,于是睡梦中一点没客气,又是埋脸蹭、又是上手摸……  一夜过去,次日。  岑羽终于不困了,睡够了,一睁眼,却见自己躺在一个大帅比怀里——脸垫着大帅比的肩,胳膊环着大帅比的腰,手伸进在大帅比那扯开的前襟里,侧躺半趴,半条腿带着半个人压住了大帅比的腿。  “……”  岑羽震惊了。  大帅比则在山崩地裂中稳如老狗,平静地一瞥眼,淡淡道:“醒了?”  岑羽默默把插在对方衣服里的手抽了出来,同时一下猜出了眼前被他扯得衣衫不整、前胸半露的大帅比是谁。  岑羽:“龙?神?”  不对劲。  这剧情不太对劲。第13章   更不对劲的是,云床上多了一条大龙,小龙崽和龙蛋却不见了。  岑羽发现它们都不见了,顾不上眼前的不对劲,掀被子翻找,没有。  一抬头,却见龙蛋滚落在寝殿的角落里,龙崽缩在龙蛋和墙角之间。  岑羽第一反应:醒来的龙崽在害怕。  于是边下床边唤了声小球。  龙崽起先没反应,直到岑羽快走近了,才噌地一下飞出来,直往他衣服里钻,边钻边哆嗦。  岑羽这下更确定了,龙崽是真的在怕。  怕什么?  怕床上的龙神?  动物幼崽怕成年同类很正常,岑羽见过不少,可他们不是神族吗,神族的幼崽,唯一的幼崽,也会怕?  岑羽:你们种族就你们俩,真的大可不必。  岑羽按着衣服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拍了拍,轻轻安抚。  哦,对了,还有蛋。  岑羽弯腰要捡,龙蛋却从角落里滚了出来,绕过岑羽,飞向了云床。  ?  岑羽扭头,却见龙蛋飘在了龙神身边。  龙神则看向岑羽,一副八风不动的神情,平稳淡定道:“龙蛋需要龙魂滋养,还会摄取人的精力,你最好不要碰。”  “……”  岑羽:那完了。  技能还没点亮就不能碰了,他还想靠孵蛋技术留在天界来着。  龙神:“等我滋养得差不多了,你再拿去孵。”  岑羽:!  这个时候,殿门外传来些许喧闹。  随着朔悦的一声“不可”,殿门被推开,一行人的脚步声从外向内,又很快绕过寝殿的屏风。  闯入的正是昨天被派来协助岑羽照料龙崽的女仙官。  女仙官刚刚在门外就听到殿内的动静了,知道岑羽醒了,便要进来。  一是看这位岑羽君到底是装的还是什么,这么能睡;二是想利落些,趁着龙神还未回来,早早将龙太子从那凡人身边带走。  结果绕过屏风,抬眼,便看见只着了寝衣、光脚站在地上的岑羽。  他衣服里拱着的那一团,想必便是太子殿下。  女仙官眼底微眯。  再余光一瞥,等等,床上怎么还有……  待看清床上那张面孔,女仙官狠狠愣愕住,定在了原地,连带着身后的一行人都跟着止住了步伐。  朔悦晚了几步追过来:“仙女姐姐们大可不必,今日帝君都要渡劫归……”  朔悦看着云床的方向,也跟着定住了。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两口茶的时间过后,女仙官、一众小仙、朔悦,对着云床上齐齐躬身弯腰拜下,边拜边往后倒退着走,走走走,走出寝殿,绕过屏风,再走走走,走出内殿,走向大门,最后走出去,由朔悦君拉住门,合上前,道了句“叨扰帝君了”,将门合上。  岑羽:“……”  不是,你们全退了,一句叨扰,是觉得这觉应该继续睡下去还是怎么的?  殿外,一众小仙后怕的后怕,惊颤的惊颤。  唯有女仙官和朔悦,均是一副方才醒悟的神色。  女仙官更是低声惊叹:“倒是我们从一开始便料错了岑羽君的身份。”  都以为帝君带个人上天,是因为那人与龙蛋的孵化有关。  却不想原来是帝君自己……  等到消息传到天君耳朵里,正用着早膳的天君差点一口葡萄把自己噎死。  什么!?  龙神回来了,在幽明殿、那凡人的……云床上?!  天君:…………  陪着一起用膳的天妃脑洞很大:“君上,都说丢龙蛋丢龙蛋,可至今也没谁确认那丢了的龙蛋就是孵出的龙太子吧?”  天妃疑惑:“会不会太子殿下其实是生出来的,并不是孵出来的?”  天君睁大着眼睛:“……生?”  谁生?  那凡人?  天君心肝颤动得胡子都开始抖了。  反倒是幽明殿一派安详和乐。  主要岑羽调整适应环境的能力强大。  多了一个龙神,也照样该吃喝吃喝,该带龙崽带龙崽。  尤其小家伙不明原因的昏睡了七天,这下终于醒了、活蹦乱跳的,岑羽很是开心。  至于渡劫归来的龙神,比起活物,他更像个雕塑,一个从云床挪到榻上抵额坐着的雕塑——  没有言语、没有神情、没有任何表示,也不吃、也不喝,就那么气场强大、存在感强烈地坐着,只手边挨着一个龙蛋,目光平静地落向岑羽和小龙崽的方向。  侍奉的殿官和旁边恭敬站着的朔悦艰难地用神识沟通着——  殿官:“朔悦仙君,帝君他……?”  朔悦:“淡定淡定。”  殿官:“……我怕。”  朔悦:同怕。 第17章 天君回批:还是等那第二条龙孵出来再说吧。  岑羽得了回复,觉得这天君还真挺爱拿架子,明明那日来跪拜的时候,他还帮忙在龙神面前说了几句好话。  朔悦宽慰:“天君嘛,自然。”  不过有一点朔悦十分疑惑:“你明明在帝君面前便能说得上话,想要一个仙籍,为何不去同帝君说?”  岑羽意外:龙神在这天上不是什么都不管、有位无权吗,还能特批飞升?  朔悦解释说,之所以天君能特批飞升,不是因为天君是天君,而是因为只有天君能在仙籍册上随意点名。  而那仙籍册,天君能点,龙神也能点。  动动手的事罢了。  岑羽一听,便决定跟龙神说说看。  说之前,岑羽因为明白这多少有点拿龙蛋跟龙神讲条件的意思,默默在心里掂量了翻,觉得这话可以客气些说,客气的同时最好再尽量诚恳些,毕竟对方是龙神,龙蛋又是龙族的,和大佬打申请、讲条件,姿态不能端,越端越坏事儿。  结果岑羽刚起了一个头,说明了自己想被特批飞升,还没开始摆诚恳,沧沉便道:“我那只点仙籍的笔,先前留在了不拒山。”  岑羽眼底一亮:这意思是同意特批了?  这么容易的吗?  原来就这么容易!?  次日,龙神差朔悦去不拒山拿笔。  向来使命必达的朔悦一副不是很情愿的模样。  岑羽看出来,便让殿官代为跑腿。  朔悦私下同岑羽解释:“不拒山,小仙还是不去为妙。”  不拒山是白虎神的地界。  岑羽不解:“白虎神怎么了?”  朔悦将白虎神那大名鼎鼎的“淫棍”头衔同岑羽解释了一番。  又道:“不拒山不拒山,这个不拒,便是‘来者不拒’的‘不拒’。”  岑羽惊叹:同是远古神,白虎这么风骚的吗?  朔悦点头,对,就是那么风骚,要多风骚有多风骚。  最风骚的那些年,不拒山上连后宫都开了,男宠数都数不过来。  岑羽心道但凡当初龙神学着点,他都不至于是天上地下唯一一条龙。  几十万年,生都能生出大大小小一堆族群了。  不久,殿官带着笔回来了。  沧沉拿了笔、领着岑羽,岑羽抱着龙崽、带着朔悦,一行人不紧不慢、郊游散步似的去了仙籍殿。  进了仙籍殿,又是乌泱泱跪下一片。  沧沉谁都懒得理,也不多言,翻开一册空白的仙籍册,握着笔,就在上面写下了岑羽的名字、八字,亲手为他点下仙籍。  这期间,岑羽就站在旁边边看边撸崽,撸着撸着,对上了角落里一道目光。  那目光饱含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流露最多的却是切齿。  这几分切齿岑羽曾在秋文的脸上见过,因此多少可以推断,这位也出自昆虚仙府。  再一看,那人身上穿的是殿官的常服,应该是仙籍殿这边的侍官。  看站位,怕也是侍官中最普通、地位最低的。  这样的侍官,原本是不配在跪着的时候抬头的,但他既然大着胆子、不敛神情地径直看过来,岑羽便也不动声色地回视了过去。  那人赶忙低头。  岑羽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  他自己其实没什么感想,只是多少有些为原主感念:看到了吗,那些当年摒弃你、看低你的同窗旧识,如今也不过如此。  仙籍上,沧沉收起落下的最后一笔。  仙籍殿的殿主似有疑虑,询问道:“若天君问起缘由……”  沧沉合起那写了岑羽名字的仙籍册:“孵龙有功。”  殿主拜下:“明白。”  不久后,因沧沉亲自前往仙籍殿点仙籍,内庭的仙官们又是吵翻了天。  这这这这……龙神那乱战时点兵点将的笔,何时做过这等俗事?  不定是那凡人在龙神枕边吹的枕头风!第15章   岑羽因孵龙有功,被龙神亲自点了仙籍特批飞升。  消息在天界一传,再度轰动。  “岑羽君”这三个字,赫然成了近来在天上被议论最多的名字。  如今是个神仙都感慨,飞升的经历千千万万,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谁是这么飞升的。  可见凡间那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是不怎么对的。  靠上了龙神,内丹都没有的凡人,都能直接飞升了。  而于绝大多数仙僚们来说,多个人飞升对他们无损无益也无碍,无非是热火朝天地吃了点龙神的瓜,再津津有味地聊起那日女仙闯入寝殿,意外撞见了躺在岑羽君云床上的帝君。  可把吃瓜的众仙们聊嗨了。  至于那少数听说岑羽飞升后心底不太是滋味,甚至唾弃这样也能飞升的……  自然多是当年的仙府旧识。  尤其是曾经认识岑羽且关系不好的,那简直是喝了几杠的醋,要多酸有多酸。  这些人中,有人私下嚼舌根,说岑羽不过是以色侍人,真当他有孵龙的本事?  龙神早晚有一日会厌弃他!  待得那一日,便是他岑羽从高处摔得粉身碎骨的时候。  别现在认不清自己是谁!  哪里知道,岑羽比谁都认得清自己。  非但对自己定位清晰,也没被龙神亲手给自己点仙籍给点飘了。  毕竟他很清楚如今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尤其那天早上沧沉又亲口说了,龙蛋要由他孵化。  所以沧沉渡劫回来的时候,岑羽便主动跟他又确认了一遍:龙蛋须得由他来孵。  且只能由他来孵?  得到了肯定答案。  岑羽便一下猜到,先前在河边小木屋的时候,龙神一定也是在的,一定也目睹了小球从蛋孵化成龙的全过程。  只是岑羽依旧不解,为什么他可以?以后的龙蛋也是像小球那般自己破蛋?  龙神给了一个很玄幻很缥缈的答案:届时再看。  岑羽:……  大佬,别不是龙太少,可参考的孵蛋实例有限,你也不知道吧?  岑羽又兢兢业业地问,那那第二枚蛋,何时可孵?  沧沉这次没答,目光里透出几分探究,往岑羽脸上看了过去。  岑羽实在道:“我在做我该做的。”  沧沉没有表示,只拿一双古水无波的眼睛,平静地将人看着。  这个时候,龙神终于觉出岑羽与他在凡间时见的不太一样了。  那时候岑羽完全不知他手里的蛋是个什么,甚至都不知他口中的小球就是蛋。  一人一球就在河边木屋住着,早晨起来砍砍柴烧烧火做些吃的,时时撒些带灵力的种子在田里种瓜果,还会赤脚在河边嬉戏,亦或奔跑打闹,自在烂漫。  如今,岑羽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与孵出来的小崽子倒是一如既往,同旁人……  龙神看得分明:岑羽对人,或者说,对这天界,多少是有些警惕的。  甚至把周围看得清楚,也把自己看得分明。  如今又换了仙籍,约莫也是明白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个道理,便识趣地让自己处在一个“有用”的位子上。  龙神静静地看着岑羽,心想:他问了这许多,是在估量,自己能做什么,又有多大的价值。  龙神也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但龙神毕竟是这天地间至高的存在,权、财、地位等等,他都不放在眼里,合论是别的。  与他来说,岑羽无论是仙是人、是妖是鬼,都没有什么不同。  能孵出龙蛋,确实很不一般,于他于整个龙族都很重要。  但龙神并没有那么在乎。  说白了,哪怕如今孵了一条龙,往后半条都孵不出了,他沧沉想留谁在身边,全凭他自己的心意,并不看谁有价值。  可见龙神看他自己,也看得十分的分明。  因此岑羽再要问孵龙蛋的事,沧沉便不多言了,反而让他别想太多,又表示幽明殿只有砖地没有田,看他和小崽子近来在这殿里无甚乐趣,不如出去多走走,亦或者直接在幽明殿后劈一块地出来,让他种点东西玩儿。  岑羽闻言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这是员工要努力工作,老板积极给员工带薪休假的意思?  还有这种好事?  岑羽默了片刻,再开口:“那这次的地可以稍微大一些吗?我还想种点果树。”  真的,国人的种田buff深埋骨髓,穿个越都改不掉。 第19章 对于原主的旧情人,江雾轻,更是只有只言片语,写着他们为仙府同届的学子,关系亲厚。  没有任何其他交代。  朔悦解释,说这是因为一册一录,录的是谁的生平,便只记录谁,其他任何人都只是这本籍册中的“过客”。  岑羽便想也不想地说:“那我能否看看那位‘江雾轻’过客的生平?”  朔悦也想都不想地回到:“自然。”  结果这一声“自然”之后,朔悦的表情再没有自然过。  因为那位江雾轻的生平记载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所恋之人是仙府同届一个名为岑羽的学子。  且与岑羽关系很是亲厚,甚至在岑羽被剖丹、再无可能修炼飞升的时候,许下“必不相负”的海誓山盟。  朔悦:……  操了,他一直把岑羽当成龙神的人。  结果岑羽君心里还有别人?  ???  他这是窥了什么不该窥的,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朔悦:窒息。  岑羽也觉得窒息,主要他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也不怎么相信感情爱情这些东西,一看到那句“必不相负”,胳膊上就麻了层鸡皮疙瘩。  关键是,对于这位江雾轻,籍册的生平上,最后也只有一句飞升。  飞升完,又没了?  朔悦咳了声,解释:“我这里的籍册只记人,不记仙。”  记仙的,那是仙籍殿。  也就是上次龙神给岑羽点仙籍的地方。  在那里,就能知道一个凡人飞升来天界之后,被安排在了这九重天的何处,又谋了什么差使,做着什么。  但问题是,朔悦只掌人籍,不管仙籍,仙籍殿的册子,得仙籍殿如今的殿主才能查看。  还有便是……  朔悦咳了声,掩唇低声道:“你要只是想打听个同窗,去同帝君说说,帝君怕也就像上次给你点仙籍那样,哪天顺路了,随便就带你去了。这个江雾轻……”  做着帝君的人,带着龙族的崽,还惦记着别的男人。  朋友,你这胆儿够肥的呀!?  岑羽则没立即领悟朔悦的意思,他只是在看完江雾轻的籍册之后,又翻了翻原主母亲的籍册。  可惜并没有任何与遗物有关的记载。  至于原主的师父,则直接连籍册都没找到。  朔悦暂时把江雾轻抛到脑后,在一排排的书架前翻找,自己都疑惑:“不该啊,怎么会没有……”  岑羽则在翻阅籍册的桌子前,边撸着手里的新龙蛋边想,籍册记录得这么模糊,他想知道原主以前的事,怕还是得找人问。  至于他如今在天上,能找什么人……?  岑羽心道,其他人未必清楚,跟原主海誓山盟过的江雾轻一定知道不少。  问谁都不如问江雾轻。  所以眼下,还是得先找到那位早已位列仙班的江雾轻。  岑羽想清楚之后,便决定找个机会,去仙籍馆打听。  只是这趟再去,肯定不能打着龙神的幌子,更不能再让龙神亲自带着他跑一趟。  一方面太过招摇,另一方面,岑羽深谙人情世故——在这天上,他一个空降的,还抱着个金大腿,在幽明殿就算了,殿外还是低调些。  何况他如今人都已经来了这天上,还已经换成了仙籍,与其他仙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客气些、诚恳些,结实、结交一些处得来信得过的朋友总归是没错的。  再者,做人做仙都要独立,他也不能事事靠沧沉。  所以那厢朔悦还在上上下下地找岑羽师父的籍册,这厢岑羽顺便站在旁边同朔悦打听,问仙籍殿的那位殿主有没有什么喜好。  朔悦爬着书架,想也不想:“他的喜好挺随大流的。”  岑羽听着。  朔悦:“他喜欢帝君。”  嗯?  朔悦:“哦,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喜欢’,是崇拜的意思。”  岑羽心道,我以为?  他没以为什么啊。  又想:崇拜龙神?  这倒是好办。  岑羽拜别朔悦,抱着小球、带着龙崽回幽明殿。  人在路上,忽然遇见赶路赶得差点从云头栽下来的罗蓬天王。  岑羽走近,纳闷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罗蓬却是一脸复杂地看着岑羽。  岑羽肩头一条龙,怀里又一个龙蛋,满脸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  罗蓬反问:“你不知道?”  岑羽:“我刚从朔悦那里出来,应该知道什么?”  罗蓬一脸急色:“是帝君!”  “帝君刚刚在人间降下神罚,罚了一个仙府的门主。那凡人门主直接灰飞烟灭了!”  而神罚一般是不降在凡人身上的,真要降,最多不过要条命,远不到灰飞烟灭。  能灰飞烟灭,一般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想这么做,一种是有理由这么做。  可须知,龙神自诞生起,就未曾降过什么神罚。  而原本沧沉这样的远古神降下神罚是无需同谁打招呼,也无需多做解释的。  偏早些年,不拒山那位白虎神为了些情情爱爱的事,天上地下的很是闹了一通,闹到天道规则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将神罚纳入了天道的管辖范围。  于是自那之后,再有神罚,便需得合情合理。  否则无端降下神罚的那位,就得遭雷霆之怒。  岑羽听完,还是不解:“帝君为什么要降神罚?”  罗蓬心道你一个枕头边的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只知道神罚已降,且在天道看来不太合理——雷霆都已经来了,正聚在幽明殿的主殿之上。  而天道的雷罚与渡劫的雷劫是不同的。  不同之处在于,雷劫不好挨,雷罚比雷劫还要不好挨。  罗蓬给岑羽这么形容:“当初白虎神闹了那一通,死了太多人,雷罚在不拒山劈了足足三个月。要不是龙神及时赶来,白虎神恐怕都要保不住了。”  “这次龙神刚归天,雷罚便聚在幽明殿……”  罗蓬:谁他娘的又知道会不会再劈几个月。  罗蓬对岑羽道:“天君都已经差人去不拒山请白虎神了。”  岑羽听完,转身回幽明殿。  殿外水泄不通地围了好一些仙人,主殿上方则压着一层层的黑色浓云。  岑羽直接进殿。  殿官已经在长廊上候着了,迎上岑羽,一副忧心的神色。  岑羽问他龙神在哪儿。  殿官道:“在寝殿。”  岑羽往寝殿走。  他不是不怕死,也不是因为无知对雷罚毫无概念,更不是相信自己是穿越的,可以拥有不轻易go die的主角光环。  他只是全凭本能。  本能地在知道之后,想过去看看。  结果推一门,岑羽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片场。  ——只见从前宏伟高雅的内殿从里到外、从角落到横梁,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  龙蛋?  沧沉正大大方方地靠在那一堆龙蛋里,一副“尽管来劈,有种劈废我全族”的超然淡定。  岑羽:……  原来你是这样的龙。第17章   天道遇上这种龙,大概也心累。  岑羽猜想了一番拟人态的天道此时可能会有的心情:  劈?  那特么全是蛋好吗,我只想劈个龙、劈完就走好吗?  不劈?  呸!你沧沉不要脸。 第21章 “这样的美人,在你这里真的可惜了,还是与我吧。”  刚说完,就在沧沉动手的前一瞬,隐了身形的若白、堂堂白虎神,早已先一步溜了。  只在沧沉的神识里留下余音:“凰女和那只大王八死了之后,我一度觉得你这龙挺没意思的,大家都化作了人形,只有你还是做龙时的脾性,又动不动休眠,没半点活人该有的样子。”  “如今瞧着,倒是有点人气儿了。”  “不过只这点人气还不够。我有人气儿的时日比你久,我教你。”  若白的最后一句是“我教你”,但如何教、教什么,他又未再多言,换谁都要以为仅是他说笑的戏语。  当晚,龙蛋从寝殿批量挪走,岑羽前脚绕过屏风,目光从岑羽背影上收回的沧沉便听到了耳边若白的声音。  “你这龙果然还未开窍。”  “他都进去了,你不去吗?”  “你族那小崽子日日与他同寝同眠,再过段时日,又要再来一条。”  “同是龙,别的龙一出生便温柔满怀,你从前独眠龙窟,如今继续孤床冷被?”  “啧啧。”  某白虎因为这声“啧啧”,差点被烧了半座山。  而幽明殿的那张云床内侧……  已经躺平了、一手崽一手蛋的岑羽默默抬眼,对上了忽然现身、坐靠在床头的沧沉。  岑羽:?  龙神淡定地垂眼回视,说了句若白但凡听到,又得大喊无耻的话:“白日被降了雷罚,此刻有些后怕。”  岑羽:???第18章   岑羽看到沧沉的第一眼是这么想的:  他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听到沧沉说他后怕的时候,岑羽:这是龙神在跟他开玩笑,说的什么冷笑话?  很快,岑羽便意识到,沧沉或许只是纯粹想卧他这张云床。  这好像确实没什么不行的。  岑羽往云床另一侧挪了挪。  只是龙崽的反应有些大,一开始在被子里游来游去地乱钻,岑羽按不住它,小家伙呲溜一下从被子里滑了出来。  它明面上不敢对这空降云床的大龙怎么着,私下里已经暗搓搓地变大变长,跟条分泾分渭的三八线似的,趴在了岑羽和沧沉之间,同时把脑袋扭过来,脸对岑羽,犄角对沧沉。  岑羽全程看着,心里明白,小家伙这是给他跟沧沉分地界,嘴里则道:“你是想睡在我跟帝君之间?”  岑羽正要自顾点头地说一句“好吧”。  沧沉在一旁幽幽道:“这么大了,也该自己睡了。”  榕原用神识:不!  沧沉:滋养了你三万年,破蛋便要渡劫,还真拿自己当个幼崽了?  若是化作人形,以人的年龄算,少说也该有六七岁了。  六七岁还装嫩?  沧沉无声地让榕原自己选,要么出去自己睡,要么明日便戳破他,恢复他原本的龙身形态,再助他化出人形,送去天界的书堂上学。  届时别说睡云床,泥巴地都别想钻。  榕原:qaq。  大龙恐怖如斯,小龙又能如何?  只能摆摆尾巴,缩回幼崽的模样,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地离开云床,往屏风外游去。  岑羽不明所以地坐起身:“小球?”  小球扭回一个委屈巴巴的龙脑袋,犄角都别成了飞机耳。  岑羽还在纳闷,却听身边的沧沉道:“男孩子,无需惯着。”  好在殿外有值夜的殿官,知道龙太子要在外间睡,给帮忙铺了床。  岑羽倒没多担心。  主要他一直明白,龙崽再弱小,也是龙。  幼龙也根本不是孱弱的人类幼崽,既不会随便饿了冻着,也不会轻易生病受伤。  也远比他一个没有内丹、还是凡体的散仙强。  何况在如何做一条龙方面,他不懂,沧沉才懂。  既然人龙大佬都说了不要惯着养,那便是不能惯着。  别回头惯出条败家龙,给直接养废了。  所以小球自己睡就自己睡了,岑羽没有多操心。  他也没多管同床的沧沉,人躺平,龙蛋搂在身侧,闭上了眼睛。  只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熟睡之后,潜意识里总是将沧沉当做他以前那只大缅因,睡着睡着就往旁边靠了过去,伸手就抱,抱住了就撸,龙蛋都被他一脚蹬去了床尾。  沧沉则理所当然地像过去两次那样,任由岑羽抱着他,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很顺便的,又探了探岑羽体内的龙魂。  ——依旧残破、微弱,但已经因为与龙的亲近,吸食了足够多的龙息,龙魂开始逐渐、缓慢地修复。  而岑羽体内的龙魂已至圆满,随着龙魂的修复——沧沉看向床角的龙蛋——随着龙魂的修复、强大,龙蛋的孵化于岑羽来说会越来越容易。  沧沉比谁都明白,岑羽在不久后,会为他、为整个龙族,带来什么。  但沧沉近来反而越来越不在意龙蛋的孵化,关注更多的,反而是岑羽这个人。  以及他心里对岑羽的感觉。  正如今次他降罚于那个名叫欧阳壬的凡人,便是觉得那凡人先前在岑羽身上起了不该起的歹念、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更做了不该做的事。  要不是因为杀一个凡人实在太容易了,他势必是要再使些别的手段的。  而这样的心绪,沧沉从未有过,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如此在意一个人,还将那人的过往眼下、一举一动都放在眼里。  要说这到底是什么,又因为什么……  向来或战或眠、不管俗务的沧沉还真不能一下道明。  但龙是最了解自己本性的。  那种竖瞳里看进了什么,便要得到什么的本性。  不仅如此,还要用龙尾死死地卷起盘住,再以绝对的力量将其压制在龙腹之下。  ——强势的拥有,绝对的占领。  眼下沧沉心底翻腾起的那一点本性,正是如此。  所以这一次,当岑羽睡熟了翻身过来一把将他抱住的时候,沧沉那金色竖瞳再次现出。  岑羽的手在沧沉的长发上顺毛顺了几下的时候,沧沉的胳膊穿过岑羽颈后,将他搂进了怀里。  当岑羽的手在那青白色的长袍上胡乱一通撸着的时候,沧沉侧卧、搂抱着怀中人的身形缓缓压下。  而奇的是,明明这一切都是沧沉无比熟悉的本性举动,下一步,他便该“盘住”这身下的“猎物”。  可忽然间,沧沉心底翻腾的本性一下便淡了。  他默了片刻,最终不过是抬起那条搂住岑羽的胳膊,再抬手,用指尖在岑羽的头顶轻轻摸了下——就像岑羽撸龙崽那样。  而每摸一下,沧沉那金色竖瞳便淡去几分。  他忽然便明白岑羽为何那么喜欢给龙崽顺毛了。  确实好摸。  也有点理解,若白为什么在不拒山日夜笙歌了。  温柔乡,感觉尚好。  次日,因为要去仙籍殿拜访,岑羽特意没带龙崽,也没抱龙蛋,只叫上了朔悦。  路上,朔悦好奇不已:“你上回问我仙籍殿的殿主喜欢什么,我说崇拜龙神,你今天是带了什么与龙神有关的做见面礼?”  岑羽让朔悦猜,朔悦还真猜不出来是什么,只想到有可能是幽明殿自产的瓜果。  岑羽:“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岑羽:当然是与龙神密切相关的,不贵重又能显出意义的,同时收礼的人方便收下,还能拿出来同人显摆的。  还有这样的好礼?  朔悦更好奇了。  不过比起知道岑羽带了什么,朔悦觉得有必要先提醒一下:“上次点仙籍,帝君亲自来,点的着实是高调了些。”  尤其点的时候,仙籍殿的殿主李然还在下面跪着。  跪龙神没什么,还顺带跪了岑羽,随便换了这天上任何一个仙,怕是都不会甘愿。  如今他们有求而来,虽带了礼,还是得谨慎些。  尤其这位仙籍殿的殿主,并不是个多喜欢同人客气的。  果然,到了仙籍殿,殿官见岑羽独自前来,身边既没龙神也没龙崽,便只在通报过后,引岑羽与朔悦一同去了偏殿。  到了偏殿,两盏茶的工夫后,李然才姗姗而来。 第23章 这也能算到他头上?  还是朔悦回忆起岑羽的籍册,再次掩唇扭头,提醒:“当初害得你跳湖的那个,就姓欧阳。”  岑羽和朔悦对视,难道龙神在人间神罚的那个凡人,就是欧阳壬?  朔悦特意跟那女仙亲口确认了一遍。  女仙一脸愤恨、悲恸,切齿地质问岑羽:“你装什么无辜?不是你,龙神高高在上,能识得人间一小小凡人?还降下神罚,灰飞烟灭?”  “岑羽!你好歹毒的心肠!”  “当初秋文诬陷你,说你盗取龙蛋,天君已经将他发落缥缈殿,贬下凡尘、永世为奴。”  “这还不够吗?”  “还要牵扯我欧阳一族?”  “欧阳述和欧阳壬,他们父子不过是听从秋文这个本门前辈的号令,在凡间帮忙寻找龙蛋而已,或许因此在仙府时冲撞过你,你便要这般怀恨、报复吗?”  “一条命不够,你竟让他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岑羽总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沧沉神罚的凡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轻薄、羞辱、害原主跳湖丧命的欧阳壬。  而欧阳壬在这天上不止有同门的前辈仙人,还有同血脉的先祖。  先祖知道龙神一个神罚,害自己那一支的独苗血脉在凡间彻底断送,气不过,越想越觉得是有人在龙神耳边吹枕头风,才害她断子绝孙,于是愤愤地带着巴掌找上了门。  岑羽无语。  朔悦也无语。  这位女仙振振有词,说得好像她亲眼见了龙神为什么降下神罚似的,明明都是她自己猜的。  猜的就是一定真的?  她还挺会给自己洗脑的。  至于为什么偏偏这么巧,被神罚的是那个欧阳壬……  龙神的想法,谁又能知道?  朔悦原本想让岑羽先走,自己同那热血上头的女仙好好絮叨一番。  岑羽已经从朔悦身后走了出来,亲自会了那位女仙。  “欧阳壬是吧,”岑羽淡淡道:“他是你什么人?”  女仙说,是她亲哥那一支的曾曾曾曾孙,如今欧阳氏唯一的血脉,独苗。  “哦,曾曾曾曾孙。”岑羽点头,“换我来告诉你,你那位曾曾曾曾孙,在仙府的时候,对我做了什么。”  岑羽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你瞧我这个模样,长得还算过得去吧?”  都能被说吹枕边风了,可见不止是还算过得去,是很过得去,非常过得去。  女仙蹙眉,等着岑羽的话,又不解岑羽话里的意思。  岑羽继续:“你瞧我长得不赖,大家都瞧我长得可以,你那位曾曾曾曾孙,也是这么看我的。”  岑羽神色间勾起一抹冷意:“仙子既然猜了是我撺掇龙神灭你欧阳氏的血脉,不如再猜猜看,你那位曾曾曾曾孙在遇见我,觉得我长得不错之后,又对我做了些什么?”  女仙当场一顿,面露迟疑。  岑羽提醒她:“大可以往坏了想。”  女仙蹙眉。  岑羽:“怎么,琢磨我的时候,就是吹枕边风,心机、谋算,害你家族断子绝孙,怎么坏怎么想。琢磨你那位曾曾曾曾孙的时候,就觉得他还是个‘孙子’,能有多坏,也不觉得他会对我做出些什么?”  女仙发话道:“你大可以明说。”  岑羽:“明说便是,你觉得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无所谓。  “反正在我这里,欧阳壬死就死了,死有余辜。”  死得正好。  “……”女仙脸上青白交加,气得不行,又碍于岑羽背后的靠山,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  只能愤而甩袖,转身离开,留下句:“你等着!”  岑羽等她个鬼,也转身和朔悦一起走了。  朔悦惊讶不已:“原来你也有脾气?”  岑羽好笑,谁没脾气?  他只是看着比较佛系。  朔悦点点头,觉得这样才好。  反正有龙神做靠山嘛,就是该有点气性,偶尔把下巴抬起来,鼻孔朝天地走。  岑羽则在想,龙神神罚的原来是欧阳壬?  是为了他?  岑羽心底升起股陌生又微妙的感觉。  他活了两世,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做这些。  ——哪怕实际上,经历那样遭遇的并不是他,而是原主。  可这些和沧沉有什么关系?  明明这一切早在认识他之前,也早在孵化龙蛋之前。  是与沧沉、龙蛋,乃至龙族都无关的事。  是他自己的遭遇。  龙神何须在意?  还因此在幽明殿上空招来雷罚,差点被劈?  岑羽越琢磨心里的感受越怪异,毕竟以前从未有谁这么待他过。  这也远和认识谁、与谁结交、善待友好、人情往来不一样。  这是……  撑腰?  帮忙?  出头?  好像都不是。  岑羽在陌生的感受中绞尽脑汁,最后只想到三个字最能贴合龙神的做法。  ——为了他。  岑羽心底像被猫爪挠过,痒痒的。  走回幽明殿的时候,他忍不住想:龙神待他真的不错。  无以为报,只能……  多多孵蛋。  嗯!对!第20章   决定后,岑羽回幽明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堆放龙蛋的偏殿。  沧沉不在,殿官带着几个小侍官疑惑地跟着。  岑羽随手挑了十个蛋,让他们一人两个,送去主殿。  殿官怀里兜着蛋:“这是……?”  岑羽:“多多益善。”  殿官悟了:岑羽君终于认清他“母凭子贵”的康庄大路了!  殿官有些亢奋,还问岑羽:“只十个?要不要再……”  岑羽:“就先十个吧。”  就这十个还得龙神先滋养。  以龙神的强悍实力,一次十个应该没问题,多了不知道行不行,先试试再说。  等挑完了蛋,岑羽又去寝殿的云床上,把那第二枚蛋抱了出来。  ——今天要去仙籍殿,怕李然觉得他摆架子,特意没带龙蛋。  以后还是多带着。  多多陪伴,早日孵出。  岑羽就跟打了名为“孵蛋”的鸡血似的,一脸振奋。  结果抱着蛋去了主殿,刚在榻边坐下,殿官把没什么精神的龙太子抱了过来。  岑羽:?  怎么了?  殿官解释,说是今日帝君出门前,撸过太子殿下,撸的时候手重了点,给撸逆了鳞,所以才没精神。  岑羽还想什么叫撸逆了鳞,低头一看,龙崽身上的龙鳞都不怎么贴龙身了,就跟拿刮鳞片的刀逆着刮了几个来回似的。  !  ?  殿官掩唇打小报告:“还掉了几片鳞甲。”  “……” 第25章 ?  胎动?  幽明殿,岑羽坐在榻上,腿上搁着龙蛋,沧沉面前一把古琴,抬指轻拨。  沧沉拨一下琴弦,蛋面被蹬得凸起一块。  拨一下,凸一下。  拨一下,凸一下。  连着拨,拨得快,凸得快,拨得慢,凸得慢。  弦音停,蛋也停。  沧沉抬眼看去,岑羽拿手轻抚龙蛋:二宝啊~后面几天,天天都是黄道吉日,你随便找一天蹬一爪破个壳呗~  与岑羽意念想通的龙蛋又凸了下:好哒~!  岑羽一个只有天界户口的假神仙,不知道自己已经与龙蛋意念想通,更别提如何正确地与龙蛋里待孵的龙崽沟通。  但他有直觉。  他的直觉告诉他……  岑羽抬眼,回视沧沉:“三日后破壳。”第21章   岑羽一句三日后破壳,全天界哗然。  仙胎的诞下尚且不能轻易推演,龙蛋的破壳已经能说哪日就哪日了?  为此觉得岑羽自大狂妄的仙人不在少数。  但也有不少人觉得岑羽说得未必不准。  毕竟这龙蛋如今只有他岑羽有能耐孵。  既然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旁人又有何资格不信?  于是天界众仙热热闹闹地摆了盘赌局,就赌三日后那第二条龙崽能不能孵出。  朔悦揣着天珠跃跃欲试,试之前再三同岑羽确认:“三日后?三日后!?”  岑羽一次比一次肯定:“三日后。”  朔悦就把他攒的全副身家押了进去。  要么赢得满钵,要么输光盆底。  他倒也看得开,对岑羽说:“大不了输光了来你幽明殿蹭吃蹭喝。”  岑羽笑:“必不给你这个机会。”  朔悦更想得开了,对岑羽感慨道:“天上好久没有大事,好久没开这样的赌局了。”  岑羽好奇这个好久是多久,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朔悦两袖一兜,咳道:“雷罚劈不拒山那次。”  赌雷罚能不能劈散不拒山,劈死白虎神。  岑羽挑眉:“那上次雷罚要劈龙神的时候……”  朔悦:“咳咳……”  那不是雷散的太早,赌局的台子没来得及搭么。  朔悦扭回话题,问:“这次是与你有关的局,你自己不押点进去?”  岑羽摇头。  不是他不想,是没钱。  这也是他转换仙籍之后才意识到的——  做了仙人,是要执事的,因为执事才有俸禄。  他虽住在幽明殿,负责照料龙崽、孵化龙蛋,但身份上依旧是个散仙,散仙是没有正经俸禄的,只能每月领十天珠。  玉露台倒是被天君赏给岑羽,岑羽也一度以为这今后就是他的产业了。  然而后来他才知道,被赏了,就是暂时有了玉露台的使用权、管理权,哪天有其他需要了,就会被拿走,赏给其他人。  至于玉露台进进出出的流水、账目,岑羽看能看、管能管,但赚的天珠是不能想动就动、想拿就拿的。  只能每年年尾的时候,经由天君批复,从赚取的收益中分点利。  至于天君赏的那些宝物……  天君赏的,都有内庭的金印,谁不是要么供着要么用着?  卖?转手?押去赌?  做梦!  更合论岑羽没有法力,连用都用不起来。  于是被赏的那一堆堆宝物,便全都成了积灰的摆设。  岑羽:我,天界穷人。  以前都还好,幽明殿不缺吃喝,又有沧沉坐镇撑腰,岑羽自己在天上没什么功利心,无欲无求、心情舒畅地过着毫无问题。  但近来他出门多了,对天界了解多了,又与仙籍殿往来,送礼托关系打听人,再差点被半路杀出的女仙扇一巴掌……  岑羽觉得,他不能再用原先的心态和生存方式留在这天上了。  不提别的,光帮原主完成心愿就得四处奔走、打听,想办法。  做这些不用人?不用钱?不用关系?  退一万步说,他倒是想深居简出地苟着,环境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  想明白后,岑羽就知道他需得在这天上正儿八经地掌个什么差事。  最好像朔悦、李然那样,做一殿的殿主,居位不高,但有实权。  掌玉露台就很好。  只是岑羽也没想到,天君这么快就想把玉露台从他手里拿走。  好在朔悦机灵,为他暂时保住了。  如今二宝孵化在即,岑羽暂时管不了太多,一心扑在龙蛋上。  三日后,清晨,随着一声“咔哒”的脆响,龙蛋破壳了!  —  缘何这次的孵化与小球那次不同,岑羽起先也不清楚。  他只是在感知到第一声细微的壳裂声时,示意殿内安静,然后把龙蛋摆到榻中央,人蹲到榻旁。  沧沉一直都在,整个幽明殿也早在三日前被层层结界笼罩。  岑羽蹲下的时候,沧沉的神识穿过细碎的壳缝,探向蛋内。  那是一条……  沧沉神色微顿。  趴在榻边的岑羽全然没有注意到沧沉的脸色,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蛋,满心期待,心念间脑海里又有了龙崽破壳的画面。  他想,这次不像上次,完全就是个正经破壳的过程。  那现在裂缝了,这缝一开始又细又浅,等会儿就该越裂越深,越裂越大。  蛋壳如他所想,真的越裂越深,越裂越大。  岑羽:!  岑羽脑海中的画面继续:裂得够深够多了,龙崽就要在里面伸头伸尾再伸爪地动来动去。  龙蛋如他所想,蛋壳里拱来拱去,从里向外。  岑羽:!?  还真和他想的一样?  岑羽开始故意想:爪子呢,爪子应该已经从蜷缩的龙身里拔|出|来了吧?  蹬,用力蹬,一脚蹬破!  龙蛋某一处壳面开始从里向外的凸、凸、凸,连凸几下后,“咔”一声,一只粉白的龙爪笔直地伸了出来,在蛋面上蹬穿了一个洞。  !  岑羽终于意识到原来他可以靠意念“引导”破壳的整个过程,连忙想:加油!龙身在破壳的地方挤一挤,马上就能出来了。  紧跟着,以那踹穿的蛋洞为圆心,裂缝更曲折更深邃地在蛋面上向四周蔓延,蛋内的龙崽也似是在不停地伸展龙身,尚且完整的壳身上已逐渐能显出龙的体态。  终于,愈来愈紧促的咔咔声中,蛋壳整个碎裂,龙崽破壳而出,滚落在榻,掉在岑羽早已铺好的云巾上。  定睛一看,竟是条浑身赤红的……  沧沉幽幽道:“母龙。”  岑羽惊喜,还真是条小女龙!?  小家伙惊喜不起来,它刚破壳,用尽了浑身能用的力,累死了,在云巾上拿爪子刨了两下,便很快闭上眼睛,把自己重新蜷缩了起来。  它与小球刚出生时的模样差不多,也是嫩嫩的如蝾螈幼崽的样子。  不一样的,便是那对赤红色的眼珠,还有那通身绯然的鳞甲。  一条小赤龙。  而这小赤龙不似小球从前在人间诞下时那般生龙活虎,一破壳便蔫蔫的,盘龙身都盘得有气无力。  岑羽就怕这别是难产缺氧,赶忙看向旁边的沧沉。  沧沉却对这新生的龙崽露出一副思考神色,眼底带着些微的陌生。 第27章 “如此,也算是我天界不亏待一个从凡间来的‘功臣’。”  朔悦最后不忘再拍个马屁:“如今龙神不知因何事暂离,也未给岑羽君什么封赏,天君若此时先有表态、嘉奖,各族各界知道了,必然深感君恩浩荡……”  这么四两拨千斤的一说,天君可算是转过弯来了,不但觉得有道理,心里还跟着美滋滋:  君恩当然浩荡!  不就是一个殿主么,玉露台都早赏给岑羽了,还用在乎一个职衔!?  天君大手一挥:“允。”  朔悦心里也美滋滋,见完天君出来,门槛都是跳着跃过去的:赌赢了~赌赢了~发财咯~发财咯~!  —  幽明殿这边,沧沉走后,岑羽一直守着龙崽。  小家伙缺觉得紧,一直在睡,却睡得很浅,有一点动静都会醒来,醒来便会有些难受地翻腾一下龙身,翻还翻得没什么气力。  殿官看得一脸紧张,时不时就要问岑羽,公主是不是饿了,公主是不是渴了,公主是不是觉得云巾垫着不舒服?  岑羽觉得都不是,应该就是困。  再对比当初的小球,岑羽渐渐意识到,小球当年被沧沉滋养了三万年,刚诞下就长得飞快还生龙活虎,搞不好根本不是条奶龙。  如今的二宝才是。  岑羽顿时老父亲心态爆棚,也不管二宝这般是困还是怎么了,跟着殿官一起,各种瞎操心。  饿了?  渴了?  云垫不够软?  殿官请示岑羽,问要不要取琼露过来。  被岑羽严肃拒绝:没营养,别拿。  小球过来了。  本来只是好奇他的龙妹妹是什么样的,来了之后摆着尾巴、划着爪子在小赤龙上方游了两圈,龙息都屏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岑羽对它嘘了声,让它轻一些,不要吵醒妹妹,小球眨眨眼,飞落到云垫上,用自己白色的龙脑袋正对着盘着龙身、蜷缩起来的小赤龙的红脑袋,很轻地顶了顶。  小赤龙睁开了眼睛。  虽然睁得还是一脸有气无力,但在看见小球之后,竟像是知道面前是它的同类同族似的,也伸了伸脑袋,拿嘴巴对着小球的脸颊拱了拱。  小球:!  长兄心态爆棚,立刻游近,龙身将蜷缩得有气无力的小赤龙围住、贴紧、盘好,又把龙脑袋钻到妹妹的脑袋上,让她舒服地垫着。  这么一来,小赤龙总算睡安稳了,也不会听到点动静就自己惊醒。  殿官差点为这兄友妹恭的一幕给看哭,岑羽亦很宽慰。  就这样,小球盘着妹妹睡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妹妹没醒,沉沉地睡着,小球就一动不动地卷着妹妹,连口琼露都没喝。  沧沉也没回来。  殿官近来越过越像个老妈子,不忧心公主了,开始操心太子。  一会儿问岑羽,公主没力气盘她自己,太子这么圈着她,一直用力,龙身会不会酸。  一会儿问岑羽,公主是奶龙,胃还小,暂时不吃不喝可以,太子已经一整天没喝半口琼露了,会不会撑不下去。  一会儿对着岑羽感慨,以前总觉得太子殿下是个只会钻泥巴地的顽童,如今有了妹妹,竟一下有了做哥哥的样子。  殿官:“哎,光阴易逝,白驹过隙啊。”  岑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觉得这位主殿官今天大概是太闲了,还是得给他找点事情做。  “你带人去后院,把新熟的果子都采了。”  殿官还在感慨:“白驹……”  岑羽:“即、刻。”  殿官赶紧行礼,忙不迭地转身。  岑羽总算得了清净。  夜里,沧沉还未回来,岑羽闲来无事,开始回忆白天孵蛋的过程。  一面奇怪:竟然是他怎么想的,龙蛋就怎么孵?  一面思考:他与龙蛋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应?  又想,如今已经两条龙孵出来了,以后一定要多摸索多总结,争取把孵化和养育往科学高效的轨迹推进。  想着想着,岑羽打了个呵欠,忽然有点想沧沉。  他想沧沉说他很快便回,很快是多久?如今已经一天了。  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跟那只大龙同榻而卧,每晚睡前,还要被大龙搂在怀里当猫撸几遍。  如今沧沉不在,没人在他睡前拥着他抚一抚后脑和头发,他竟然觉得有些空虚,还有点失眠。  习惯害人。  岑羽心里唾弃,手已经伸到自己脑后,上下来回地抚了几下:算了。  我摸我自己。  摸完又觉得不对,远没有沧沉rua他rua得舒服。  岑羽感慨他自己:还挺挑。  现在这么挑,以后离了沧沉岂不是……  岑羽一顿,心里升起股怪异的感受。  他这人感情观淡薄,从不觉得与谁认识就要长长久久下去,也不觉得分别、再无缘相见是多惋惜的事。  反而一直觉得人与人的关系就跟这世上的两片树叶一般,春生秋落,随风遇,随风散。  沧沉跟他以前认识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遇见、分离,不都是很自然又很正常的事?  可为什么在想到哪一天要跟沧沉分开的时候,他心底会生出很轻微的一点舍不得?  岑羽解析他自己。  解析的结果:一定是因为沧沉长得帅,又位高权重,还是个金大腿,手活儿又好。  一般这种,放在穿越剧情里……  岑羽的思绪对着溶溶月色跑起了马:要么拜把子,要么进洞房。  岑羽赶紧刹住。  想什么呢?  真是一孵傻三年。第23章   沧沉两日未归,岑羽连着两夜独守空床,龙也撸不着,只能摸蛋。  倒是内庭宣旨的侍官们,早早托着封官的旨意、玉牒,一直候在幽明殿门外。  只等结界撤下,大门一开,第一时间鱼贯而入,将天君的赏赐送到,以表君恩厚泽、天威浩荡。  样子做得十分的足。  这些岑羽都没亲眼看见,是走后门进幽明殿的朔悦跟他说的。  至于朔悦为什么能畅通无阻地穿过幽明殿的结界。  咳咳。  朔悦:“上次与罗蓬天王一起下界寻龙蛋的时候,为了方便事宜,不是有三片龙鳞么。”  本来都已经交还回内庭了,天君也已经差人送回不拒山了。  可转头就有不拒山的仙官来到人籍殿,代为转达白虎神的意思,说知道龙神带了位凡人上天,龙族又诞下一崽,天君指派朔悦去幽明殿照料,日后必然走动频繁,如今便将三片龙鳞都赐予他,带在身上,可抵龙息侵蚀,亦可防龙崽认生。  难怪小球刚上天那阵住在幽明殿,抵触殿官,却能跟朔悦亲近。  原来是有这样的前因。  岑羽吃瓜的神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你跟白虎神……”认识?  朔悦一脸意志坚定:没见过,不认识。  岑羽想了想,道:“那白虎神在这天上还挺体恤人的。”  知道谁要跟龙接触,特意把龙鳞给赐了。  赐的还是个不认识的小仙官。  忒贴心。  而提起不拒山,寻江雾轻的事又跟着被两人聊起。  岑羽的意思,先缓缓、不急,眼下刚孵出龙崽,先捡要紧的事做。  朔悦心里十万分地佩服岑羽,觉得他是个知道轻重,心态平和,且走得极稳的人——  硬是从一个失了内丹的凡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变成了如今孵得了龙蛋、得得了龙神青眼、还亲掌玉露台的仙官。  了不起!  朔悦心里啪啪啪地鼓掌。  等见到云榻上被小白龙圈着熟睡的赤红色小奶龙……  朔悦:!  这么可爱的吗!?比当初的太子殿下还要奶萌! 第29章 第24章   沧沉带回的苍山露水果然非同一般,龙妹蔫儿了三天,喝完水,立刻就有精神了。  可惜还是奶龙一条,不会飞、不会游,只会用四个小嫩爪伏在地上爬来爬去。  且除了岑羽,她跟盘了她三天的小球最亲,与沧沉倒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父女情”,尤其是沧沉把她托在掌中,亲自用勺子给她一口一口喂露水的时候。  可把朔悦、殿官他们给看懵了。  帝、帝君竟然也有这般温和的一面?  原来这世上再凶猛冷酷的男人,当他有了女儿的时候……  岑羽:停!打住!  凶猛?冷酷?沧沉?  朔悦一脸肯定:自然。  殿官理所当然:是这样。  两人:纵观龙神早古时期的战绩和那些口口相诉的悠远传说,帝君当然是凶猛无边,冷酷无情的。  尤其他还是四神之首,连当年造他出来的父神都要惧他三分。  更合论不拒山地下的白骨堆,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绩。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远古神,你就算想象不到他在人前手握兵刃、肃杀无情的样子,你也不能指望他人后是条性格温和的大龙。  “……”被龙rua、抱着龙尾睡了一夜的岑羽:“咳,咳咳。”  朔悦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改口:“自然,在幽明殿这里,帝君是个温和的帝君。”  一个宠溺到移树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帝君。  一个沾染上风月白虎神都得自叹弗如的帝君。  一个……  岑羽不知朔悦心里那过于饱满的感慨,摆摆手:“不聊这个,聊点别的。”  聊聊玉露台。  这个朔悦还真知道。  用他自己的话:这么多年能在人籍殿坐稳那把殿主的椅子,没被人抓住把柄、发配缥缈殿,一靠怂,二靠眼色,三靠这张嘴,四靠无所不知。  在这天上无所不知的朔悦告诉岑羽,玉露台和人籍殿有一点很像,那便是殿主的椅子都不好坐。  人籍殿的椅子为什么不好坐,暂且不提,玉露台的殿主椅不好坐,全因如今玉露台的主殿官,是个有能力、又挑剔,还酷爱越级去天君面前告状的主儿。  告的什么状?  告他的顶头上司、一殿之主,或无能、或昏聩,或贪赃、或懒惰。  不细算,前前后后总共告倒过十位殿主。  告到最后别说没人敢自请去掌玉露台,天君都觉得没有必要弄一个殿主过去了。  反正主殿官就能把玉露台打理好,还一年比一年收益丰厚。  朔悦的意思:如今岑羽掌玉露台,如果不想管事,不若多多放权,再跟那位主殿官搞好关系,想必那位主殿官看在龙神的面子上,这次也不敢再去天君面前告状说什么。  这样你好,他好,玉露台也好,皆大欢喜。  “但如果你想要把关殿内事宜……”  朔悦诚恳道:“以我对那位小周殿官的了解,说不难也难,说难也不难——只要让他心服口服便行。”  岑羽理解了一番:“要让他心服口服……”  朔悦点头:“要么,有他没有的才干、能力。要么,你能让玉露台更上一层楼。”  岑羽想了想,也点点头:他跟这位小周殿官,就像空降的大领导和在单位里掌权多年的总经理。  总经理能力强,务实、有才干,还护企心切,宁可得罪人地把大领导想办法弄走,也绝不让半条蛀虫掏空他们上上下下所有员工这么多年打拼的心血。  朔悦没听懂什么叫企业、单位,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他还告诉岑羽,玉露台以琼露为原液,花、果为辅料,酿造了至少七八十种酒。  这些酒既分品阶高低也分价格不同,在小周殿官的打理下,如今已然走上了你什么场合、什么样的需要,他供你什么样酒的定制路线。  给岑羽听得连连点头:厉害!  这样的才干,难怪敢挤走顶头上司。  而岑羽也不是吃素的。  这殿主他要做,权自然也要掌。  但他不是拿身份、靠山去压一个殿官,而是要以“能”服人。  这个“能”,便是去到玉露台,就告诉那位看似恭敬、实则心里早已抵触、准备见势不妙随时拜倒他的小周殿官:“我准备做一个新酒。”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任就要做新酒的殿主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小周殿官见怪不怪。  而比起其他任殿主,小周殿官对岑羽的印象还可以。  只因玉露台早前被赏给岑羽的时候,玉露台这边奉上账本,岑羽翻了翻,只点头说账目做得漂亮,绝口不做其他点评,亦没有想在殿内事务上横插几手,除了每日叫人来取琼露给龙崽,也从没有从中捞点钱财、揩点油水的小动作。  所以小周殿官一直觉得,岑羽的人品很好。  这么好的人,背靠龙神、孵下龙崽,有着别人无可企及的机遇,身负全天界都眼热的荣耀,为什么就不能本本分分地坐稳在他的幽明殿,把争取早日当上帝后作为最终目标,偏要来掌一个小小的玉露台?  小周殿官一面惋惜,一面心狠:  对不住了岑羽君。  你若敢乱来,毁我玉露台基业,就算你背靠龙神,我也是要将你踢走的。  届时你便好好回去孵你的龙蛋吧。  面上恭敬道:“新酒?还请殿主示下。”  岑羽一眼看透,心道装恭敬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也没多计较,坐稳他的殿主位,摸着摆在腿上的蛋,缓缓道:“只是我一点想法,我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姑且一听。”  小周殿官继续恭敬着,连目光都是垂落的。  岑羽:“我准备做一个‘龙酒’。”  小周殿官唰地抬起了脖子。  岑羽:“玉露台有琼露,我那里有沾了真龙福泽的瓜果、鲜花,届时拿过来,两厢混合酿造,做一些果酒、香酒,专供例如天君宴客这样的场合。”  又道:“届时打造个龙形的瓶子装酒,我再请帝君给这酒专门写个‘龙’字,贴在酒瓶上。”  小周殿官的眼睛锃亮。  岑羽还未说完:“这一次龙女诞下,龙神喜欢得紧。上次太子归天,也未曾祭礼。我便想,可以弄些酒分发下去,一来替龙神降福泽,二来用作龙崽的满月礼,也算是正儿八经地告诉全天下,龙族诞下了两条幼崽,三则……”  岑羽笑笑:“刚好借这个机会,为我们的酒,打开销路。”  小周殿官越听越激动,仿佛岑羽说的不是话,而是飞落的数不尽的天珠。  他真的半点没料到岑羽这么有做买卖的头脑,连这样的生意经都能想出来!  且岑羽最后说的是“我们的酒”。  我们的酒……  这是说日后这‘龙酒’的买卖还是会经他这个主殿官的手?  他告状的名声在外,每一任殿主都对他忌惮不已,岑羽君却愿意信任他?  小周殿官这下彻底没了掰倒谁的念头,还觉得自己先前的忌惮过于小人。  他对着岑羽拱手拜下,拜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  岑羽抬手扶他的胳膊,客气道:“我虽然做了这个殿主,但你也知道,我有龙崽龙蛋缠身,平时还要在幽明殿,两头都顾,未必顾得过来。以后玉露台这边,你多费心。”  这般客气,又体面,无论这话是虚是实,小周殿官也都十分顺耳地接受了。  如此,岑羽新官上任,顺利坐稳殿主的交椅。  朔悦佩服得不行,特意带了礼,去到岑羽在玉露台的掌事堂。  四处一转,感慨:“你这处理公务的地方,都比我那儿大许多。”  顿了顿,“也比李然那儿大。”  岑羽玩笑道:“做官当属李大人,墙上挂的字都是这天界独一份的。”  朔悦好笑:“你回去也让帝君给你写份好了。”  揶揄:“难道你要,帝君又不写了?”  岑羽摸着龙蛋叹了口气。  朔悦:?  不会吧?真不给写了?  岑羽:“写了。”  但他不太想挂。  朔悦疑惑:“为何?”  岑羽展开了桌角一份卷起的墨宝,用纸镇压好,冲朔悦招手。  朔悦过去一看,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龙神这次也写了四个字,写的却是——  早早放班。  “他要我挂起来,每日看着,尽量照做。”  岑羽气笑道:“我才不挂!”  朔悦哭笑不得。  玉露台这边当差的小仙官们倒是都能理解沧沉那句“早早放班”。 第31章 被端上笔墨纸砚的师弟们:“啊?写、写……”写岑师兄以前的事?  岑羽从容道:“在仙府时没见过我、不认识我都没关系,挑你们听说过的写。”  师弟们握着笔,满脸茫然。  跟过来的小周殿官也很茫然。  这是做什么?  师弟们艰难地写完了。  岑羽拿过一看,什么“听闻师兄品行高洁,剑术高超”,什么“听说师兄府外游历时斩恶除魔,救人水火”……  尽是赞誉、好话。  小周殿官悟了:这要么是殿主心血来潮想听点好听的,要么是殿主如今登上高位,想借此在同门面前一雪前耻。  岑羽则淡定地看完这两页纸的废话,转手递给小周:“两位‘师弟’远道而来,也不能叫他们空手回去。”  让人去取酒过来,当伴手礼给他们带走。  又吩咐小周殿官:“以后再有我什么同门来,也不用特意跟我说了,一律笔墨纸砚伺候。若是有人写的多,走的时候多给他两壶酒。”  岑羽:“哦,对了,笔上下点小术法,让他们写真话,别为了拍马就吹嘘瞎写。”  小周殿官沉吟:“那万一写的东西都是不怎么好的……哦,我是说有些人道听途说来的,未必是什么好话……”  岑羽心道无所谓,他本来也只是想顺便打听打听。  真假也好,空穴来风也罢,有总比没有好。  小周殿官:那就在笔上下个知无不言的小术法,知道什么写什么,写完一杯茶、两壶好酒,送客。  岑羽点头赞许:甚好。  于是后面几日,岑羽来玉露台,除了看生意看账本,就是看那些造访的同门们的“小作文”。  小作文一篇又一篇,一页又一页,写尽了这些人在仙府时看到的、知道的、听说的与岑羽有关的事。  其中不乏各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道听途说。  岑羽一篇篇小作文翻过去,有用的内容很少,鸡零狗碎的日常倒是一堆。  竟然有人写:修习中偶遇疑难、无法突破,被师父责骂,夜不能寐,去后山散心,于皑皑雪影中窥见一人,长身白衣,雪肤俊颜,见之心动。  另一人写:岑羽晚我两年入门,我初才摸到修炼的门槛,他早已金丹后期,狗逼必是用药!  还有人写:听闻岑羽师兄年少时做错事,被罚去后厨喂猪,别人喂,喂之前三头,喂完三头,他喂,喂之前三头,喂完剩一头,后厨长问另两头何处,答:烤了吃了。  岑羽:哈哈哈哈。  这日,沧沉不在,岑羽独坐堂中,展开一页小作文。  上面有一段写着:双师兄某日醉酒后同我说过,岑羽被剖丹后,之所以活了近千年,是因这天上有一位他的旧识老相好。  那老相好瞒着天道君威,无视法条,悄悄为他送丹送药,才令他得以永驻容颜、岁月不老。  岑羽一顿,把这段又看了一遍,当即招来小周,问今日造访的有谁,这篇是谁写的。  小周殿官报上了名讳、职务。  岑羽:“拜个贴,请他带上他的这位双师兄,一起过来喝茶叙旧。”  于是很快,岑羽见到了那篇小作文上的双师兄。  师兄姓双、名雪寒,是岑羽正儿八经的同届同窗。  就是来的不情不愿,知道他认识的那位同门师弟非但偷偷来玉露台跟岑羽拉关系,还写了那样一篇知无不言的小作文,气得脸都绿了。  岑羽拎着那篇小作文当面问双雪寒,套话道:“我怎么不知道是有人给我送丹,我才多活了这么些年。”  双雪寒的神色比他的名字还冷,不说话,只拿一双厌恶的眼睛瞪着岑羽。  掌事堂里就他们,岑羽想从这人嘴里挖点东西,还不想多废时间,自然没多客气:“说话。你不说,明日我便让殿官去将你的执事牌挪来玉露台,以后你就在我玉露台当差。”  瞪眼是吧?以后可以天天对着他瞪。  双雪寒显然不想日日和岑羽相对,被威胁了,恨恨道:“你我心知肚明,除了他,还能有谁?”  又一脸“我不怕你”的凶样,逼近到岑羽眼前,低声道:“这世上怕也只有他死脑筋,飞升了都还惦记你,时时刻刻想着要如何助你重修大道、飞升上天。”  岑羽故意露出淡漠的神色,继续套路。  双雪寒果然被激,气恼道:“我最讨厌的,便是你这副‘多说无益、不欲多言’的清高!”  他以前便觉得岑羽是假清高,如今果然验证了——不是假清高,他攀什么龙神?  “你连内丹都没了,不是有人助你,你才能活这么久?”连原来的老宗主都活不过他!更合论容颜永驻!?  双雪寒冷讽道:“不承认?哦,你如今攀上高枝了,就把过往前尘一笔勾销了?”  岑羽觉得话套得差不多了,双雪寒的情绪积累到这里也足够了,可以再接着下饵了。  他故作清高道:“江雾轻在哪儿?”  双雪寒哈一声,好笑道:“被我说了你就想起来了?你现在要见他了?”  “准备拿你在龙神这里得到的,还他从前对你的情意了?”  岑羽心道:这话就把人物关系搞得太复杂了。  你想三角就三角?问过人龙神吗?  但套话么……  岑羽维持住该有的神色,双雪寒讽完,岑羽清淡的口吻回:“我只是想见见他。”  ——双雪寒或许可以替他约见到不拒山后宫里的江雾轻。  双雪寒又笑了:“见他?呵,那真是抱歉了,或者我应该恭喜你?”  岑羽故意皱眉,等着他继续说。  双雪寒又逼近了半寸,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江雾轻这三个字,早从天界消失了。别说你,我都几百年没再见过他了。”  岑羽反应过来:“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也联系不上、约不到人?  双雪寒还在冷笑:“我为什么要知道?他早就不见了。也许做错什么事,悄无声息地被贬了,也许哪日倒霉,被这天上豢养的神兽意外吞了,谁知道。你……”  岑羽确认双雪寒是真的不清楚江雾轻在哪儿,做戏的神色一收,点点头,扭脖子冲外,扬声:“小周!送客!”  掌事堂的门一下被推开。  岑羽脚步轻快地走回桌后,还给自己斟了盏茶,抬抬眼,提醒门外道:“哦,这位口述的小作文是段大长篇了,内容丰富,口述时的情感也非常到位,辛苦他了。两壶酒怕是不够。”  小周殿官拱手:“明白,我另取几壶给他捎上。”  ???  双雪寒一脸茫然。  小周殿官看向他,伸手示意了一个“请吧”。  双雪寒眼睛瞪得铜铃大,扭头看岑羽。  岑羽喝着茶,神色清朗,眸光明亮,冲他泰然地摆摆手,好走,再会。  双雪寒一面不明所以,一面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他喝道:“你什么意思?!”  岑羽耸了耸肩:我就打听个人,你自己入戏太深、过分真情实感。  双雪寒还要再说什么,早已被小周殿官架住胳膊带出了门,还冲他无比客气地笑说:“好走啊,好走。”  “酒备好了,一点薄礼,千万别客气。”  双雪寒:“!!!”  谁跟你们客气了!你们……  小周殿官带着人走远:“是太久没和我们殿主见面,叙旧叙得太激动了?理解,理解。”  双雪寒扭头:什么理解!?你们这是诓骗,欺诈!  小周殿官一把拉住人,微笑着拖走:“这边~”  岑羽在堂内靠着椅背喝着茶,心底轻叹:江雾轻啊~人不好找啊~更不好见啊~难啊~  看来还是得想办法亲自跑一趟不拒山。  转头见了朔悦,岑羽同他聊起,又提到双雪寒说的那些。  朔悦差点把喝进嘴里的茶吐回茶碗,要吐不吐之间就着半口空气咽下,差点把自己噎死,还打了个空嗝。  嗝完,朔悦对着岑羽震惊道:“我当那个江雾轻为了富贵荣华才无情无义地舍弃你,原来还有这么一段?”  在天上偷摸送丹给凡间的恋人续命?  岑羽想说未必,双雪寒说的那些,亦有很多是他自己猜测的。  朔悦自顾道:“这就复杂了。他是去不拒山之前给你药丹的,还是去之后?他不会是为了助你永寿、容颜不老,特意拿自己去跟白虎神交换的药丹吧?”  换岑羽差点被茶水噎死。  朔悦戏本看多了,脑海中已经有了一出多人多角狗血恋,还对岑羽道:“或许他去到不拒山,也在日日夜夜地思念你。同白虎神,不过是逢场作戏。”  岑羽:“……”  朔悦:“如今你飞升了,他可能还不知道。待你再见他,或许就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岑羽:“……”  朔悦:“若是这时候,白虎神现身,不仅要他的身,还要他的心。”  再外加一个拖家带崽、对岑羽深情蜜意到挪树上天的龙神……  岑羽:“……”  朔悦:届时不知他殿里的那些瓜子够不够,能不能撑完全场的狗血大戏。  岑羽:这里面要不是有他自己,他都想坐下来吃瓜了。  脑补结束,朔悦想起什么:“对了,你那些什么小作文,帝君没看过吧?”  岑羽:“这也没什么不能看的。”  不过提及老相好的那一份,沧沉因为不在,刚好没看到。 第33章 这便是龙的许诺,不可违逆的誓言。  忽然,岑羽腕背一热,抬起手,但见手腕上一圈相绕的金色纹路,首尾相衔,细链一般。  岑羽惊讶地看着,明明不知道这是什么,却在看着这圈金纹的时候,心底钻出莫名的了悟。  这下他们便永远不会分开了。  岑羽愣愕着,看着袖子下、手腕上的金纹,一时回不了神:  这与他的经历,与他那随缘聚散的观念截然不同。  仿佛他心底的整个世界都被这一圈金纹敲碎了,又被这金纹一点点重新拼凑。  岑羽心底深深地触动着。  他又想,不分开,一直一起,原本只是他忽然间凭空而起的念头。  如今沧沉许诺了他,是因为要他给龙族孵一辈子龙蛋,还是觉得rua他rua得舒服,准备长长久久地把他撸下去,亦或两者兼顾?  岑羽愣愣地想:这“买卖”他不亏,龙神也稳赚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岑羽脑海中一阵电光石火、噼里啪啦,飞快地想起什么,一下坐了起来。  沧沉将他拉回去,面对面抱着,让他有什么都躺着说。  岑羽指着左手手腕上的金纹:“这个我以前见过!”  沧沉淡定地想,那必然不是他的许诺,他今天这才是第一次。  岑羽还指着金纹:“我这个是金色的,那个是银色的。”  银色。  沧沉想都不用想:若白。  若白会下许诺?  他许诺做什么?等着办不到遭雷劈?  沧沉:“在谁身上?”  岑羽默了,片刻后,不可思议道:“朔悦的胳膊上。”  可不对啊,朔悦不是说他不认识白虎神的吗。  朔悦?白虎神?  岑羽忽然有种直觉:该嗑瓜子的,不是朔悦,而是他。  次日,岑羽揣着龙蛋、带着他饱满的吃瓜的心去了人籍殿。  他刚到,朔悦嗑着瓜子迎上来:“你昨日回去后如何?”  岑羽大大方方道:“我跟帝君坦白了,是有那么一段过去,帝君听完表示他知道了,准备亲自带我去不拒山了结那一桩未结的旧情。”  朔悦嗑着瓜子倒抽气,赞叹:“不愧是龙神。”  心胸相当宽厚。  岑羽:“哦,然后……”  然后?  朔悦不解。  岑羽左胳膊抬起,衣袍的袖子滑下,露出手腕,收回来,对着朔悦亮出金纹:“然后,帝君给了我这个。”  朔悦:“……”  岑羽好整以暇地看朔悦:“眼熟吗?”  朔悦嗑着瓜子,装模作样地扭头转身。  岑羽跟上,是预备吃瓜的欢快语气:“朔悦君,瓜子分我一些。”  朔悦还真止步了,转过身,把手里的瓜子分给岑羽。  岑羽还想这别不是吃瓜吃到他自己头上,预备耍点花样不承认,却见分着瓜子的朔悦忽然抬手扶额,一脸痛苦:“晕!想必是昨日挑灯看籍册看多了。”  觉得这戏忒浮夸的岑羽:“?”  下一刻,朔悦闭着眼睛躺倒在地,成功做成死鱼一条,别说撬他的嘴了,连眼睛都紧紧地闭着。  岑羽:……  你这防吃瓜也防得忒过了吧!  够狠!  如此,岑羽别说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带朔悦一道去不拒山了,如今知道有瓜,既吃不到,也不能拉朔悦一道。  他只能坐在床边对着死鱼一条的朔悦感慨:有瓜不给吃,是不是朋友。  朔悦:我,装死;你,好走。  岑羽:“我去见江雾轻了,届时白虎神出场,你真的不来掺和一脚,给这番多角狗血再泼点狗血吗?”  朔·死鱼·悦:……  岑羽没吃到瓜,人先笑了。  朔·死鱼·悦:……  你走。  岑羽走了,安排好玉露台,跟着龙神、带着龙崽,还有幽明殿的侍官们和一堆行装,踏上了去往不拒山的路途。  其实不远,就在天界的西北角。  龙神带着“家眷”浩浩荡荡地来,不拒山便按照他们待客的最高礼数,高调恢弘地迎。  于是沧沉带着岑羽一路腾云过去,不但脚下跪满了仙人,待到西北角,又有满天霞光、锣声鼓鸣,迎接的大队在红云铺就的不拒山入口处列了至少七八个大方阵。  若白不在,为首迎接的是不拒山如今的主管事,也是当年大战时,若白麾下的一位副将,是只老虎,名叫金护。  金护见了沧沉就跪,跪的是他副将见领帅的礼。  行完礼起身,又对岑羽抱拳低头——这是见领帅家眷的礼。  岑羽不懂,跟着沧沉多了,有人顺便对他行礼,无论什么礼,他一律点头回应。  金护悄悄打量岑羽,心道天界没乱传,龙神果然对这位宠得很,只要他陪着,连礼都不要他回。  再抬眼一看岑羽肩头,左边盘着条小白龙,右边卧着尾小赤龙,两龙在肩,岑羽在他眼中顿时光芒万丈!  金护:这可是龙族的大功臣!  回屁的礼!?点头都可以直接省掉!  金护不是天界那些斯斯文文、教条摆在嘴边的仙官,战场上厮杀过的,说不好了,是个大老粗,说好听了,便是为人耿直、不来虚的。  他前脚意识到岑羽对龙族有多重要,后脚立刻唤来车撵,又客客气气地走到岑羽身边,抬手过去,一脸殷切,准备亲自扶岑羽上车。  开玩笑,这么金贵的人,能躺着干嘛让他站着?  岑羽愣了下,觉得这场合挺正式的,就跟一国元首去另一国探访似的,对方客气归客气,他还是别自己瞎坐车。  于是瞥眼,拿目光看了看身边的沧沉。  然而沧沉还未有什么反应,岑羽身边殷切地递出胳膊的金护操着一口大老粗,低声嘀咕道:“头儿怎么回事?休眠休多休傻了么?也太不知道心疼人了,给你家下了俩崽子,连个车都不给备着。”  岑羽:嗯?  金护自顾嘀咕完,抬头,对着岑羽笑道:“带着娃,又揣着蛋,很辛苦吧?”  “我扶您去坐车,您小心脚下啊,大嫂。”  岑羽:????第26章   岑羽也是来了才知道——  不拒山不仅是天地大战之后的世间枯骨所聚, 亦是白虎神在天界劈开一个虚空,为当年战后无家可归的将领们造的一方容身之所。  又因那些早古时的将领们大多生于鸿蒙初判、日月不分之时,还留着居山挖洞的生活习性, 白虎神便将这容身之所的一大半造成了山林的模样。  才因此被天界叫做不拒山。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如今的不拒山不止有山, 还有城池数座、良田万顷, 亦有巍峨雄伟的宫殿,灼灼曼妙的湖光。  仿若世外桃源。  而这处虚空的时间是停滞的,沙漏不滴, 流光驻足, 当初无处可去的将领们进入此地后,安居乐业地生活到了如今。  又因与外界隔绝,既不受红尘渲染,亦不被天界教条束缚, 本心依旧。  像金护这般的, 在白虎神身边谋了一个正经差事,偶尔与外界往来, 才知道不拒山是不拒山,天界是天界,见了天界的人,就得端该端的礼。  这趟龙神来, 他看似事事周到, 按着礼数有模有样地恭迎,实则本性难移, 一张口便是个怎么都掩盖不去的大老粗。  就差跟沧沉勾肩搭背:嘿, 头儿, 好久不见了嘿。  特意从不拒山的宫殿里跟过来盯梢、就怕出差池的仙官:……  惨不忍睹。  万幸该走的礼也都顺顺利利地走完了。  岑羽上车后,不拒山迎人的方阵围着龙神一行人,敲锣打鼓地往回走。  他们身后,天界西北角半空撕开的一道口子缓缓合上。  鼓锣渐歇,红霞散尽。  不多久,只余下厚重的白色腾云。  岑羽坐在纱幔围拢的车辇里,人有点方。  金护那一声大嫂,差点把他雷死。  他是给龙族孵下俩崽子没错,但这误解也太深了吧。  可当时的场合不容他多做辩解,尤其金护那般的正式又殷切,还是在人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只能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扶着登上了车。 第35章 一个随意的举动,落在众人眼前,饱含了不可言说的宠爱与亲昵。  众将领倒抽气。  岑羽也倒抽气。  这大龙的算盘打得也忒精了吧?  前脚许他一个永不分开,后脚就要他演嫂子,上来就是一出“携美眷幼子衣锦荣归”。  岑羽:大佬,你倒是提前给个剧本啊。  你铁饭碗都给我了,提前递剧本,我难道还会拒绝?  岑羽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已经自觉搭着沧沉的戏路,挂起了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  一边笑还一边伸手摸进外袍的宽袖。  面前的将领们不好打断沧沉和狐老的对话,便看着他,随着他的动作看向他掏着的袖口。  ?  但见岑羽摸出了一个半掌大小四四方方的淡绿色小玉牌。  这么精致的玩意儿,显然只有天界才有。  大家一时都有些好奇,奇怪这点点大的东西难道是什么天界法宝?  不是法宝。  是岑羽掌玉露台的玉牒。  这玉牒既是一殿殿主身份的象征,也可用以调动玉露台。  既然能调动整个玉露台,自然可以由此调动玉露台的库房。  只是从前岑羽没内丹也无法力,带在身上就是个摆弄的玩意儿,如今手腕上有了龙神许诺后留下的金纹,外加他体内本身就有龙魂,反而可以借体内的龙魂运转金纹上的法力。  这点法力虽微不足道,却足以启用玉牒。  沧沉来之前随手教了岑羽,岑羽一下便学会了。  本来还觉得哪天要用玉牒也得等这次从不拒山回来之后,如今倒是个摆在眼前的现成的时机。  岑羽拿着玉牒,集中注意力,无声默念。  眨眼间,脚边出现了一堆酒。  ——玉露台现下所有系列的酒。  众将领:“!!!”  不拒山不产酒,他们这些人从前仗打多了,几乎各个好酒。  从前他们的酒都是派个人去到九重天的玉露台买,一次买许多带回来。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这满山的酒鬼。  如今龙神带的这位是特意来之前打听过他们的喜好,用以收买人心的,还是……  岑羽指了指手里的小玉牌:“在下乃玉露台殿主。”  众人:“!!!”  金护心底的呐喊就是大伙儿的心声:这何止是嫂子,这是爹啊!  岑羽则在大家口水直流的表情下,拿起一瓶酒,递向众人,微笑道:“一点薄酒,就当是见面礼吧。”  众将领:爹!第27章   岑羽是众将领的爹, 小周殿官是玉露台的爹。  这厢岑羽刚拿玉牒从库房调了些酒走,那边小周殿官的传音便跟着到了,满口紧张, 以为岑羽在去不拒山的路上遭人打劫,把殿主调用库房的玉牒给弄丢了。  这少了多少酒!?  岑羽传音回去:“你别紧张。我是调了些酒,你理一理少了多少, 回头用我的私库平账。”  玉露台的殿主是有自己的私库的, 算是一殿殿主在职时的福利。  但岑羽上任没多久,私库又能有多少?小周殿官生怕他家新上任的殿主公库私用,不说还好, 一说他更紧张了。  岑羽心道这简单, 我私库少,你这个殿官在玉露台打基业打了那么多年,私库不要太丰厚。  他这边的私库不够平账,小周的先替他顶上好了。  顶也不是白顶, 岑羽:“你去人籍殿找朔悦君, 让他带你进幽明殿。我殿里天君给的法宝、宝物,你尽管挑。”  天君的赏赐不能卖不能转手, 但挪去他当职的玉露台,这没什么吧?  东西摆在玉露台,殿官要用的时候“顺手”用一下,这也没什么吧?  规矩是死的, 人是活的。  小周殿官一下便被说服了。  他私库再厚, 酒多了也喝不完,能换他平日见都未必能见到的宝物, 这买卖半点不亏, 稳赚!  小周殿官心里啪啦啦地拨着算盘:一个宝物得多少酒可以换?要是他去了幽明殿, 相中的宝物不止一件……  小周殿官委婉道:“仓库酒源充足,我那边的私库,也积攒了许多,一直没有动过。”  言下之意:搬,尽管搬!  不怕搬得多,只怕搬得不够多!  岑羽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篝火旁喝得东倒西歪的汉子们,心知小周是什么意思:“放心。”  一个酒鬼喝不了多少,一群酒鬼,搬空玉露台都只是时间问题。  —  岑羽来了不拒山,觉得有些稀奇。  凡间红尘滚滚,天界霞云缥缈,一个地一个天,地方不同,人不同,规矩也截然不同。  怎么不拒山这样位居于天界的世外桃源,既有仙气儿,又有乡土气,这群将领旧部明明不是凡人,却活得一个比一个接地气?  砸穴而居就罢了,吃饭还都是在山林中野地里,篝火一点,席地而坐,吃的是山里打来的野味,再用碾成碎沫的香叶一洒,油滋滋,香喷喷。  岑羽咽口水:好久没吃烧烤了!  狐老他们反而觉得岑羽未必吃得惯,早在他们来之前,便特意去到白虎神的宫殿,找宫人弄了些天界式样的吃食、点心。  还特意弄了张矮榻与小方桌过来,让岑羽可以体体面面地坐在上面吃。  出乎预料的,岑羽碰都没碰那些,吃肉吃得非常开心。  众人一面觉得惊奇,一面心说:吃都能跟他们吃到一处,不愧是他们头儿的人。  狐老也慢吞吞笑眯眯地令人把事先准备的那些吃食给撤掉了。  他还关切地问岑羽,烤的这些肉里,他最喜欢哪样。  岑羽:都行。  有得吃还挑什么?  何况烧烤里有什么是不好吃的吗?  就是只吃肉有点单调。  岑羽问狐老:“有茄子和大蒜吗?”  狐老一愣,头顶的两只白耳朵茫然地动了动:“啊?”  岑羽吃着肉:“茄子连皮一起烤熟,切开,熟的茄肉上洒上蒜末,再烤一会儿,很好吃。”  又举了举手里竹签子上的肉:“有叶子菜,还可以把肉包在叶子里蘸酱吃。”  岑羽:“还有馒头、玉米,都可以烤着吃。”  狐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喜欢便好。”  转头叫人去拿玉米、馒头、大蒜和茄子。  岑羽赫然成了美食文化的传播者,为后来不拒山的饮食习惯开启了新篇章。  当然,那都是后话,此刻的岑羽是很开心的。  吃的开心,身心又觉得自由,就像回到了在凡间时的山林。  既不用被天界一堆的规矩教条束缚,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默默地审视他作为龙神身边的人,举止言行是否合规。  岑羽一下便有些明白,为什么白虎神会辟出这样一个时空,让这些早古时期的将领旧部留在这与世隔绝的不拒山了。  简直是宅中顶配。  而岑羽也看得出来、感觉得出来,这些将领确实没什么心眼,大多脾气、性格就写在脸上,内里是什么人,展现的便是什么样。  好比金护,一上来就大嫂长、嫂子短,吃个肉都要亲自给岑羽忙前忙后。  比如许多人,先前看岑羽的时候眼里还有疑惑,很快有酒就是爹,疑惑瞬间打消,拿岑羽当自己人,开开心心地吃肉喝酒去了。  又例如隔着篝火坐在斜对面的一个尖下巴小年轻,肉吃得闷,酒也喝得少,却时不时拿一双在人堆里分外澈透润亮的眼睛往沧沉这边看。  看一眼,吃一口肉,嚼几下,看一眼,喝一口酒,闷几分。  转眼再恨恨地不遮不掩地瞪岑羽。  显而易见,这是个龙神的小迷弟。  岑羽觉得有趣,忍俊不禁地笑了下。  再看沧沉,手里握着瓶酒,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屈膝靠在他们这边的树下。  他还是话少,肉也未动,只喝了几口酒,却俨然与在天界时不同,从眼神到靠坐的姿态都冒着丝丝活气儿。  岑羽甚至感觉到,沧沉在这个时候是高兴的。  岑羽也高兴。  尤其高兴能感受到这些生动的烟火气,哪怕只是围着篝火看这些醉醺醺的汉子红着脖子吃肉,大着嗓门相互呼喊。 第37章 合论还有这般亲密无间的相拥。  岑羽坦然地想,作为一个正常男人, 他这时候硬是正常的, 不硬倒显得他是不是哪里不行。  何况他又不是清修的佛陀。  就是有点麻烦。  因为此刻的硬全凭本能,并非他心底所想,亦不是他想软回去就软回去的。  好在他事先曲腿给那位说抬头就抬头的小伙伴留下了足够的空降, 只盼它自个儿识相点, 趁早软回去不至于让局面朝着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  于是岑羽维持住他侧身曲腿的姿势,什么都不想地闭上了眼睛。  睡觉。  幸而晚上吃得多又喝了酒,人晕晕的,外加怀抱的龙尾、身覆的鳞毛都是能令他很快放松的, 没一会儿, 岑羽便觉得困了。  梦乡如云,软蓬蓬地将他的意识包裹住。  岑羽在鳞毛下睡着了。  奇妙的是, 他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躺倒在云里的美梦,梦中他舒舒服服地卧在软绵绵的锦云里,身上盖着云朵交织的薄被,舒服极了。  而他还不是一个人, 有谁紧挨着他躺在他身后, 用手轻抚他的发顶,又亲昵地用下颌、脸颊抚贴他的耳后。  是沧沉。  岑羽心底当即就叹:这真是睡前有所思, 睡后有所梦了。  都睡着了, 还惦记着呢。  不过梦境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地盘儿他做主, 一个梦么,他倒也不必克制谨慎、上纲上线。  于是他在梦里身心放松地让沧沉随便rua他,哪怕rua着rua着,又给他rua出了感觉。  而梦里的沧沉由他的思绪构造,明显比真实的沧沉大胆得多。  那只抚发的手,抚着抚着,便缓缓往下……  龙窟石榻上,鳞毛下抱着龙尾熟睡的岑羽忽然蹙了蹙眉,难耐的模样,跟着调整睡姿,一直曲着的那条腿架上了龙尾,整个人侧身连胳膊带腿地搂夹住。  如此倒像是舒服一些了,但依旧难耐。  他的身后,沧沉抵拳撑额地静静侧躺着,什么都没动,只用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身前。  而那双注视着的眼睛,看到的不止眼前的石榻,还有岑羽的梦境。  但只有凡人才说梦,在沧沉这样的远古神眼里,那只是人在睡着后不受身体控制的意识。  仙人修仙到一定程度,可以做到操控意识神游外在,对沧沉来说,只要他想,一切外物皆可以成为他神识所在之处。  岑羽的梦也不例外。  所以一方面,沧沉人躺在龙窟的石榻上,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抱着他尾巴的岑羽;另一方面,他正在梦境中那绵软的云朵上,用手、用一切可行的亲昵,令梦境中的岑羽难耐欢愉。  而于神祇而言,是肉身所在之处还是意识所到之地,本身并无差别。  如此,对岑羽来说的春梦,进行中的春梦,在沧沉这里,便是真实发生着的。  ……  山中静谧,洞窟的石榻上,有熟睡中的一人抱着龙尾蹭得欢。  —  次日,岑羽醒来后,记得昨夜做了什么梦,也记得梦里做了什么,一脸平静地心道:我好污。  都那么污了,睡了一晚上,还是裸|睡的,床上还不得一塌糊涂。  岑羽有点不忍去想当被子盖的龙尾和鳞毛要是被蹭上什么污浊的……  “醒了?”头顶沧沉的声音。  岑羽冷静脸扭头,挂上微笑:“早。”  沧沉抿了丝及不可见的笑意:“早。”  岑羽:看,新的一天,一起如常,一切依旧。  只是把脑子里的东西塞得够深,岑羽君就还是原来的岑羽君。  这么想的时候,岑羽瞟了眼走在身旁的沧沉:好man。  岑羽:……  好吧,他不是原来的他了。  不重要。  只要稳住。  岑羽是挺稳的,生存之道么,全凭潜意识掌控,本能都不容许他做不该做的。  背后犯花痴这种事,有一有二都正常,但当面又或者做点什么把原本平衡的关系打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岑羽心里依旧分明,一码归一码,沧沉如果只是拿他当猫rua,那他就得有被rua的觉悟,就像他rua龙尾,总不能rua着rua着哪一天龙尾突然跳起来说本尾巴觉得你挺man的,你别rua我了,我把你睡了吧。  岑羽:看,就是这个理。  但有时候道理、现实摆一边,人的感觉、内心又是另一回事。  岑羽一早上起来,满脑子都是沧沉真有魅力,抵抗不住,rua尾巴不够,想rua本人。  行兵轴里见到的半人半龙的裸|体,还想再看。  大早上的,岑羽就开始神思不定。  别说跟这山里的将领们打个招呼、聊聊天,连这一趟来不拒山的目的他都给暂时抛到了脑后。  早饭后,沧沉进了狐老的洞穴,岑羽神思飘荡、无事可做,又觉得不能总瞎想,便唤回俩崽子在身边,试图用慈父对幼崽的关爱压制他那胡乱跑马的脑回路。  他带着俩崽子在山林里心不在焉地乱晃,晃着晃着,遇见了昨日篝火旁总对他瞪眼的龙神小迷弟。  岑羽还是心不在焉,连手里撸的是小球还是龙妹都没注意看,遇见那小迷弟就点了点头,打过招呼后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没走远,忽然被叫住:“哎!”  岑羽驻足,转身。  小迷弟憋了个不想说又不得不说的表情:“你就是这么带龙族幼崽的吗?”说着伸手指地。  岑羽顺着看过去,但见一大一小俩龙白红相间地卷成了一团,轮子似的在不远处一个泥巴地里滚来滚去。  知道的这是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泥地里的皮皮虾。  岑羽:嚯!  再低头一看,他手里撸的哪是龙,是他带来不拒山的龙蛋。  难怪小迷弟一脸隐忍的欲言又止。  岑羽没在意小迷弟对他的态度,招呼俩崽子:“你们玩儿,我在这儿等你们。”  要不是小迷弟提醒,他都要走远了。  小迷弟却又把眼睛瞪了起来:“你!”  岑羽知道他瞪什么,换了别人,他懒得解释,但沧沉的旧部不算别人,既然有所质疑,岑羽便解释道:“他们在天界住着的时候也天天钻泥巴,当玩儿的,不要紧,玩儿够了上来,我给它们擦干净。”  擦干净,就又是漂漂亮亮、妥妥帖帖的两只龙。  可眼前的小迷弟不这么认为。  他刚刚都看见了,根本就是这人神思不属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落下了两条龙崽,滚到地上玩泥巴都没看见。  他在想什么?  不是他孵化了龙蛋,照顾龙崽的吗?  怎的如此不用心?  难道因为他不是龙,亦不是幼崽的生母,龙神不在,他便这般轻怠?  乌延越想越气。  气过了头,便有些口不择言:“你不想好好带龙崽,不拒山多的是人想带!”  岑羽挑眉:这位小迷弟,昨天你还喊我嫂子,今天就你啊你的了?  乌延已经气鼓鼓地快步往泥潭走去。  当真是说到做到,准备立刻去带龙崽。  然而岑羽一声“小球,上来”,个头大一些的白龙便带着它龙妹飞回了岑羽身边,飞的途间两龙从头到尾一抖,就把泥巴全抖落干净了。  岑羽从袖口的芥子法宝里摸出两个幽明殿的果子,递到它们嘴边,一龙一个,俩崽子嘎嗤嘎嗤咬得欢,边吃边拿犄角蹭岑羽。  哪里是没人管的样子,分明是散着养,感情好的很。  乌延闹了个脸红,红得脖子根儿都滚烫,眼睛也水汪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欺负了。  岑羽好笑,也摸出一个果子要丢给他。  乌延抬手接了,接完很纠结地拿在手里看了两眼,又给岑羽抛了回去。  岑羽问他:“不吃?”  乌延站在泥潭边瞪眼道:“我不吃。我不喜欢你。”  岑羽一手兜着蛋,两肩盘着龙崽,边吃果子边看着乌延,觉得这位小迷弟怪可爱的。  ——他跟别的将领一样,什么都写在脸上,但长相斯文,尤其是那下巴,尖尖的,很秀气,像个大老粗堆里的少爷,穿得也干干净净,一双靴子别说泥巴,连丝灰都没有。  他顶着这样的样貌,当面气鼓鼓地说出一句“我不喜欢你”,就跟哪家还未成年的少爷撒气似的,威慑力半分没有,反而显露几分少年的稚气。  看得人非但不生气,还有些想笑。  岑羽边笑边点头:“哦。”  哦完问:“你要酒吗?”  乌延气鼓鼓地蹙眉:“别拿你那一套收买人心,我不要!”  岑羽已经眨眼间摸了玉牒调来一瓶酒,伸手就给他抛了过去。  乌延明明说着不要,可第一反应又是主动伸手接,接完又要给丢回去,却听岑羽道:“昨天的酒太烈了,你喝不惯吧?” 第39章 岑羽不紧不慢道:“你龙哥以前,最早的时候,跟谁好过吗?”  乌延一顿, 莫名:“你问这个干什么?”  岑羽的理智:和金大腿更进一步之前, 当然得先打听打听以前,以防万一, 别哪天好上了, 忽然冒出个死缠烂打、旧情未灭的前任。  岑羽的意识层面:就是想知道, 想知道就问了。  岑羽的内心:向男神进发——!  —  沧沉去到狐老的洞穴中。  狐老是只老狐狸,很老了,比四大远古神活得都久,亦比他们年长许多。  也是亲眼看着沧沉、若白他们长大的。  这趟沧沉来不拒山,还带来了龙崽,龙族眼看着有了血脉繁衍、创建族群的希望,狐老很是欣慰。  他叫沧沉去他洞中,一来是想问问,龙崽是如何有了被孵化的契机,二来则是给俩龙崽各卜了一卦,叫沧沉过去听一听。  聊着聊着,狐老惊奇地发现沧沉似乎心情不错。  待他问起龙妹的名字,沧沉道:“我回苍山取水的时候,看到了山崖上一株慕焰花。”  花瓣花叶花茎赤红一片,像极了刚出生的小女龙。  且是苍山中最繁茂最顽强的花,即便是山崖上、风雨中,亦能长出大片。  沧沉取水回天界后,便给当时刚出生的龙妹取名慕焰。  岑羽平时不喜欢唤崽子大名,就一直龙妹龙妹的喊。  狐老又觉得奇了。  他还记得很早以前,父神刚把成年的沧沉丢进军帐的时候,大家为了同这位年轻的领帅尽早熟悉,主动与他聊天,问及苍山,问苍山是什么样。  沧沉怎么回的?  他说他不知道,没注意看。  后来军中又来了一批新的兽族将领,其中乌延几个最是皮闹,喜欢围着沧沉转,日日问他苍山有什么,有没有田,有没有树,有没有花。  沧沉的回答依旧是不知道。  乌延问:“那苍山有什么?”  沧沉却说:“我生于苍山,长于苍山,苍山于我不过一个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何须在意苍山是哪一座山,山里又有什么?”  从中可以窥见,原本的沧沉有不在意这世间。  后来战事平息、父神羽化,龙族没有族群只有蛋,沧沉还是不为外物所动,日日休眠。  仿佛这天上地下,都与他无关。  如今沧沉说,他回苍山取水的时候,无意间看见山崖间的慕焰花,心有所感,便给小女龙取名慕焰,狐老心道原来只要时间够久,硬邦邦的石头也会开窍。  狐老笑问:“你回趟苍山,缘何心情那般的好?”  好又是怎么个好法?  沧沉拿着狐老招待他喝水的一个小瓷杯,握在掌心看着,陡然间忆起那一日——  他飞离幽明殿,下到凡间,往苍山赶去。  途间经过当初岑羽孵下小球的山林,忽然心有所动,想起岑羽,又想起他喜欢那棵大榕树,每日都要在树下小憩。  沧沉心情无端地好,这么一好,落眼一看,但见凡间落英缤纷,一派盎然春色。  待他到得苍山,随手取来露水,又想起岑羽曾在夜里凌晨为龙崽集取露水,取得艰难,好半天才不过几滴,肩头、袍角、鞋尖沾到水汽都比他搜集的露水多了不知多少。  沧沉想着,心念一动,抬头,便看见了山崖石缝间的赤色慕焰花。  那一瞬间,沧沉想:若是岑羽看见,怕是要开开心心地拿这花比作小女龙的。  于是沧沉跟着想:那便叫慕焰。  此刻狐老问起,沧沉口中并未作答,只捏着手里的小瓷杯垂眸看着,边看边忆了番过往,而后放下小瓷杯,杯底在石桌上轻轻一嗑。  沧沉:“我今日来,还想同你问件事。”  沧沉是龙神,是这天上地下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但并不是无所不知。  他一样会有不知道的事。  而他不知道的,狐老或许会知道,毕竟当初父神母神羽化后,两口子留下的许多东西,都保管在狐老这处。  狐老不意外,点点头:“我猜你愿意进我这洞里,跟我面前坐这么久,也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沧沉不兜圈子,直接道:“凡人修炼,体内一生只得一丹,若我偏要逆天而为,再造金丹……”  狐老不待沧沉说完,拿起脚边的拐杖起身扭头。  沧沉抬眼看去,幽幽道:“老狐狸……”  狐老恨恨扭头:“别喊我!你也知道那是逆转天命?你也不怕被雷劈是吗?”  也是一把年纪的狐了,握着拐杖直戳地,胡子都要给气掉了,近乎声嘶力竭:“你这样和若白当年有何不同?!”  “他为个人去跟阴曹殿做交换,你为了人要去造金丹!”  “你们怎么不干脆要了我的命呢!?”  沧沉坐靠在石桌前,神色幽然,缓缓吁了口气,而后手一抬,一把乌金沉铁的宝刀握在手里。  他站起身,缓步绕过石桌,一边走一边握着宝刀拍掌心,顺便往狐老那边丢去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风,淡淡道:“若是要你的命便能撬开你的嘴……”  狐老:“……”奸诈!卑鄙!  沧沉一个从早古期便开始打仗、见多了各种奇奇怪怪、魑魅魍魉的领帅,也真的不能指望他多纯白善良,毕竟没点脑子,都不能统领千军、点兵点将。  也不能对他的脸皮和道德底线有任何要求——  树林里,乌延听到岑羽问他沧沉以前有没有跟谁好过,跳脚大惊:“你在说什么!?那时候谁敢跟他好啊!”  疯了吗?  岑羽:?  乌延正要再跳脚,忽然一顿,看着岑羽,思索了一阵,接着露出一脸困惑:“按理来说,你该知道啊。”都是龙洞的人了。  岑羽:?  他该知道什么?  乌延压低声音:“你或许还未经历过,所以暂时不知。”  他们那时候,天地都是混乱的,更没有人伦、常理、纪律可言。  妖兽将领们普遍热血方刚、阳气过盛,也不惮沧沉的统帅之位,无论男女,有时候兴致忽然上来,想去跟那只大青龙睡个觉,都是正常的。  但沧沉一句话就给那些人打发出来了。  他说他好战也好眠,谁要想跟他爽,不若等他回苍山的时候一道,一边休眠一边爽,爽个七八万年,不死不休。  这话一出,谁还敢把脚往沧沉的军帐里伸,躲都来不及。  更怕沧沉自己哪日兴致上来,看中了谁,点了叫过去,绑回苍山。  爽个七八万年,这谁撑得住?  岑羽的理智:这一听就是为了轰走那些妖兽故意这么说的。  岑羽的内心:我就想试着撑撑看(不是。  不过在岑羽这边,一切终究要归于可掌控的理智层面。  如今知道昨夜的梦可能不只是梦,沧沉很可能去到他的梦里,还拿手跟他做了这样那样羞羞羞的事……  想也想不出结果,不如今晚再看。  于是当夜,躺进龙窟,岑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之前他便在心里默念云、云、云,睡着之后,他果然躺在了厚厚的云朵上。  而这一次,岑羽知道自己在做梦,意识在梦中也是清醒的。  他侧身躺倒在绵软的云层中,等。  等了一会儿,身后轻轻一陷,沧沉果然又来了。  岑羽心态稳:他不动,我不动,他动手,我……  沧沉的声音在他头顶:“还记得龙妹的孵化么。”  嗯?  岑羽被这句勾得扭头。  沧沉非但没动手,还跟往常那般搂着他侧躺,连神色都是清明的:“龙蛋并不是真的蛋,只是父神为龙族的繁衍捏造的‘种子’……”  岑羽听着。  沧沉:“父神当初造四神,也是凭意念神识,让龙成为龙,让龙诞生在苍山。龙蛋的孵化也是如此。”  岑羽越听越认真:什么意思?  沧沉:“你能孵龙蛋,便如父神造四神,可以凭借你的意念决定龙崽如何孵化。”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榕原的出生和后来的龙妹截然不同。  因为榕原孵化的时候,岑羽不知道那是什么,对孵化毫无想法,但榕原已经被滋养得太久了,遇到岑羽,有了合适的出生契机,天道便令它孵了出来。  到龙妹,岑羽已经知道那是龙蛋了,但他以为龙蛋和鸡蛋、鸭蛋一样,里面是龙、外面是壳,破壳便能爬出一条小龙崽。  因他有这样的想法,龙妹便如是被孵化了出来。  岑羽惊讶,原来如此,难怪他先前每想一步龙妹就跟着孵一步,他当时还奇怪呢。  只是沧沉为什么忽然跟他提起这个了。  当面不说,要特意来他梦里跟他说?  沧沉把手往他腰上正经一搭:“今日我来,便借着梦境,教你如何操控意念,方便你日后凭意念孵化龙蛋。”  说着,两人身下那朵大白云忽然消失。  沧沉一声无比严肃的“凝神”中,岑羽只觉梦境中的身形一下变得有如实质。 第41章 他按着昨夜沧沉教的,心里想着手里的龙蛋,再把神思尽可能地投注向龙蛋上。  起先岑羽什么都感知到,只觉得自己的神思就在一片黑暗中徘徊。  很快,他的神思仿佛穿过了什么,进入了另一片黑域。  他在那片黑暗中游荡、摸索,慢慢的,终于知道了这是在哪儿——  龙蛋里,或者说是,种子里。  他也终于知道,原来龙蛋不是蛋,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更没有待孵的龙崽。  真的只是颗“种子”。  种子。  岑羽心道他对种子的概念就是挖个坑埋地里浇浇水……  正想着,岑羽手里忽然一轻,就像怀里的蛋被谁拿走似的。  他睁眼低头,蛋是没了,一粒白色的小圆珠落在他腿间的袍摆上。  岑羽拿指头捏起小白珠放在掌心,挑眉睁眼:龙蛋竟然真受他意念控制?  岑羽在调动意念间尝试着想:那要是他现在觉得这龙蛋种子应该埋进土里,晒晒光、吸吸水,然后抽出一根小绿芽……  只见掌心的小白珠活了一般,滴溜溜从岑羽掌心滚落在地,又滚滚滚,滚到了一处空地,静了片刻,凭空消失了。  岑羽起身过去,正看见小白珠消失的地方,从地下缓缓地拱出了一点嫩嫩的绿芽,那绿芽破土口后约莫只长了一寸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地上的一株草。  岑羽:“!”  俩龙崽也飞了过来,落低龙身,拿它们龙的鼻孔对着小嫩芽嗅了嗅。  小球嗅的时候吸得太用力,把嫩芽周围的土也给吸进去一点,鼻孔撑了撑,闭眼打了个喷嚏。  这喷嚏喷得原本笔直的小嫩芽往龙妹那边歪了过去,龙妹见了,张嘴就是一口,叼住。  !  岑羽赶紧蹲下,让没来得及把嫩芽吞进肚子里的龙妹松口。  龙妹松了,呸呸呸就吐舌头。  早就会说单个字的小白龙:“龙,味。”  龙味?  龙的气味?  岑羽哭笑不得:三宝啊,我就随便想想,你需要这么认真吗。  你这下真的得挂在树上被生出来了。  不久后,整个不拒山只要活着喘气的,全都闻讯赶来围在了小嫩芽旁边。  狐老一把老骨头,拄着拐杖弯着腰,屁股都要撅朝天了,亦是一脸惊奇。  这是……龙、龙芽?  岑羽兜着手站在一旁,觉得有些抱歉:“我刚学会操控意念,操控的时候心境不够平稳,乱想的,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他孵蛋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不敢乱动,也不敢再用意念,这才让小球和龙妹去洞窟叫人。  结果沧沉没叫来,将领们全惊动了。  岑羽觉得龙的事还是得找龙解决,便问狐老,沧沉怎么没来。  狐老还撅着屁股在看嫩芽,随口道:“哦,他去若白宫里了。”  宫里?  岑羽一愣。  不久前,狐狸洞。  狐老拄着拐杖,对着日头透进的洞口。  他想起了他已逝的妻子,那只毛皮雪白的母狐狸。  母狐狸不是妖兽,是只不能化形的普通精怪。  精怪通人性,亦懂裨益好歹,她原本远离战事,生活在与战火隔绝的深山老林里。  遇到他,只因他深受重伤时落入水中,以狐狸的原身顺流而下,无意间去到了她生活的山林,又被她从河中央救起,叼回了岸边的狐狸洞。  狐老深陷回忆,对着洞外散进的日光,幽幽道:“凡人有言,情爱、情|欲、爱|欲,总以情为首。”  情是什么,谁又说得准呢?  但身为一只公狐狸,面对母狐狸,有所求的时候,必然是要有所行动的。  狐老:“我当年为了她能跟我走,可是了却了她在那林子里的所有心愿的。”  狐老:“连她窝外那条河里的鱼,我都给她抓干净了。”  言下之意:你没有付出,对方想要的你都不给,还想要人跟你走?  至于那些将领们所言的什么情情爱爱,狐老冷嗤:血太热了降降而已,也好意思搬出来说?  沧沉的眼底闪过一抹了悟,起身。  狐老问他:“去哪儿?”  沧沉:“毕月宫。”  他知道岑羽眼下想要什么。  毕月宫。  若白手握鱼竿,正百无赖聊地斜坐在一处池塘边钓鱼。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若白头也未回,只看着池中央的莲叶,对身后懒懒道:“打着有事来找我的幌子,拖家带口敲锣打鼓地进来了,来了就蹲不拒山,也不往我这里走,我还当你是来散心的。”  话音刚落,一柄剑刃泛青光的古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若白:“……”  沧沉用的是他当年战时对俘虏的调调,剑握得随意,架脖子架的随意,连说话的语气都随意:“给你半炷香,把你后宫里的江雾轻交出来。”  若白抬起脖子,垂眸往下看,顺便抬起一根手指,抵住了剑锋。  碰到剑,感受到剑上有如实质的龙息,若白惊了:来真的!?  远古的神祇全都奸诈狡猾,且很会审时度势,如若需要,还可以随时能屈能伸。  若白这厢吊着鱼,哪儿能想到沧沉来就来,还带剑的,只能就地认怂:“可以可以。”  又问:“江什么?”  沧沉不吃他这套,只把剑锋往他脖子上又提了提,淡淡道:“半炷香。”  若白仰起脖子,赶忙道:“江雾轻,我知道了!”  于是不久后,这边岑羽正跟一堆将领一起围着小龙芽,想着这龙芽到底能不能种在地下满是枯骨的不拒山,头顶,一道蓝装身影飞落了下来。  那蓝衣男子片刻前刚得了白虎神的召唤,从外界赶来。  他飞向毕月宫的途间,远远看见不拒山这处围了一群人,出于好奇,也出于替白虎神看看是什么情况,便转身飞了过来。  哪知道刚落地,便与一个从人堆里走出来、边出神想着什么边往外走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小心。”蓝装男子伸手,对面的人稳住脚步,抬头。  蓝装男子伸手看着眼前,倏地定住了:“阿羽?”  岑羽原本只觉得这人陌生,没在不拒山见过,正疑惑撞到的这是谁,听到这声“阿羽”,眨眼间福至心灵:江雾轻?  江雾轻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岑羽脸上。  岑羽没惊讶多久,只扭头往人堆围着的小龙芽那里扫了眼,心里默叹:哥们儿,你可真会挑时间挑场合出场。  刚好金护扭头大喊:“嫂子!又长了又长了,又长了半寸!”  岑羽转身。  江雾轻原本便是伸出手扶人的动作,见岑羽要走,将他一把拉住:“嫂子?”  这时,沧沉和被剑架着脖子的若白,也在山林这处的空地现身了。  现得不远不近刚刚好,正与江雾轻和岑羽,四个人、八双眼睛,默默相对。  若白:。  江雾轻:?  沧沉:……  岑羽:不遇到这种场面,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穿过越。第31章   不过眼下不是替原主跟江雾轻叙旧的时候。  岑羽拿开江雾轻抓住他胳膊的手, 转向沧沉:“对不住,我用意念探龙蛋的时候,一不留神把龙蛋变成了种子。”此刻连嫩芽都发出来了。  顿了顿, 看着沧沉反手架剑的姿势,因不知道被剑架了脖子的就是白虎神, 觉得此刻沧沉或许也有他自己的正事要忙, 不知道能不能抽空先去看一眼小龙芽。  被架了剑的那位却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死”字当前,还能仰着脖子、笑呵呵地抬手冲岑羽打招呼, 嗨~  一边的江雾轻这才从那声大嫂里回神, 眼看着白虎神被人拿剑架住了脖子, 又不知拿剑的那位便是龙神, 当即喝道:“休得无礼。”  沧沉听了岑羽的话,拿开剑, 只用余光瞥了眼江雾轻, 谁都没理,同岑羽一道往人堆围着的小龙芽走去。  人堆让开再聚拢, 就像打开又合上的花苞似的, 将两人的身影团团围聚在其中。  江雾轻一脸愕然,不明所以,若白扭了扭刚刚被剑架住的脖子, 兴致盎然地冲人堆那处瞧着,又伸手拍拍江雾轻的肩膀,一脸叹息道:“此番来这一趟,你务必多保重。”  江雾轻:?  江雾轻抱拳拱手, 略一施礼, 哪里有半点后宫人的样子, 分明是臣下对君上。  他压制住与岑羽重逢后的满心情绪,以为白虎神招他进不拒山是有什么交代,低头施礼,听候吩咐。  若白却大大咧咧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冲着人堆的方向,一脸八卦地说道:“本君还记得,当年第六天与你初遇,秉烛夜游时,你曾同我说起过一位凡间旧爱?” 第43章 岑羽:必然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岑羽这么想着,便直接问了。  江雾轻这时又垂下目光,竟还攥了攥垂落在身侧的拳头,口也开得极为艰难的样子:“我来这天上,百年间,见了各处炎凉世态,与凡尘并无不同,便有了自贬离去之意。”  “那一日在第六天,偶遇白虎神,便是我预备跳下贬仙台的时候。他拦住我,让我跳之前先同他说一说缘由,才有了后来的三日夜游。”  “而与他秉烛畅谈三日之后……”  岑羽很会抓字眼,他淡淡想:畅谈。  江雾轻忽然退后,抬臂拱手低头,对岑羽施礼道:“岑羽君,当日飞升,我在仙府许你山盟海誓,然时过境迁,我心意早已随沧海变换。”  岑羽:变换。  “经由白虎神点拨,我已绝情灭爱,初登无形、无情、无名大道。”  岑羽终于替原主等来最终的答案,平静地看着江雾轻:原来你也摒弃原主了。  原来这就是原主念念不忘的旧情。  真相揭开,岑羽原本应该很淡定,因为这是原主的事,他只是在替原主了却心愿。何况他从来把什么都掂量得清清楚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面对眼前自称绝情灭爱、初登大道的江雾轻,心底泛着冰凉的冷意,耳边还回荡着江雾轻口口声声的那句“时过境迁”。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  你时过境迁了,原主却傻傻惦念了千年,到死都要将心中记挂留在所愿瓶。  岑羽也不知道他忽然气什么,是气原主傻、不值得,还是气自己受所愿瓶所困,月月为这位绝情灭爱“大师”,承受腹痛之苦。  他气得实在没忍住,抬腿对着江雾轻就是一脚:“登你的大道吧!老子现在有龙神!”  比你帅,比你高,比你身材好,地位  还尊崇!  关键人家承诺了留个金纹绝不反悔,不像你个臭渣男,海誓山盟当放屁,一句“时过境迁”就能前尘翻篇。  岑羽踹完又不忘替原主道:“你当初飞升前,我散尽积攒的身家,供了你多少年药丹、法宝?”  岑羽:“还钱!”第32章   岑羽这个时候便万分庆幸原主是个生活上细致妥帖的人, 进进出出每一笔都有账目,还会备注上用途、用处。  在仙府支持江雾轻修炼时,更是细致到哪些东西对他裨益大, 哪些成效一般,都要拿笔在账目上标得分分明明。  如今刚好, 全用上了。  岑羽连个洞穴没找,直接就地翻账, 边翻账边拿了算盘出来, 一笔一笔给面前这位“时过境迁大师”算总账。  哦, 还有利息。  千年的利息。  岑羽蹲在一块大石头边拨着算盘:“不多, 三分利。”  看在这利息积攒了千年的份上,再给你打个九九折。  江雾轻以为特意过来寻他的岑羽听说他登了无情道深受刺激才变成了这样, 伸手就要把岑羽拉起来:“阿羽。”  岑羽利落地避开他的手,头都不抬:“劳烦还请唤我一声岑羽君。”  你都时过境迁了,跟谁阿羽阿羽呢。  山头上靠着竹子的若白见状,脚下倏地一滑。  怎么这旧叙着叙着还动上脚了?  掏书了?  蹲下做甚?  再一看,算盘?  若白惊了,扭头看沧沉:“他在算账?”  两人飞下去一看,岑羽可不正蹲那儿对着本账册一页页翻着、算盘珠子飞快地拨着么。  再凑头过去一看, 嚯, 一页页全是什么丹药、法宝、修炼用的天材地宝, 备注上亦明了地写着这些东西全给谁用了。  若白和沧沉整齐地抬眼往江雾轻脸上看了过去。  若白挑挑眉:敢情人过来寻你, 不是舍不得你、心里放不下你、特意过来跟你谈旧情的, 是来让你还钱的?  沧沉那平淡的眼风下只有三个字:你,不行。  江雾轻:“……”  岑羽早把算盘珠子拨得哒哒哒脆响,右手的几根指头修炼神功似的,有影无形。  他蹲在地上, 见沧沉来了,扭头抬眼道:“快好了。”  算完这笔旧账他就去看看小龙芽,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弥补。  沧沉弯了唇角:“你忙。”  又从脚边踢了块石头过去,让岑羽坐着拨算盘,“不急。”  岑羽很快连本带息算好了,又飞快地从芥子里掏出笔墨纸砚,摊平在面前的石头上,示意江大师过来画押债条。  江雾轻:“……”  若白一脸看戏都看得恨铁不成钢的无语,见江雾轻非但不动,还拿求助的目光冲他这里看了过来,直接给气笑了。  他伸腿,也给了江雾轻一脚,搭着荤话说道:“都以为你是我的人,如今你欠账也往我脸上看,是指望我替你还钱,还是觉得看我一眼便能少还一点?”  江雾轻只得走过来,倒也不争辩,弯腰拿起石头上搁着的笔,落眼一看岑羽算盘上算出的总账:“三千两?”  岑羽蹲坐在大石头旁,好整以暇地垫着脚尖岔着腿、手撑下巴,闻言把手边的算盘拿起来上下一晃:“三千万天珠。”  江雾轻震惊得手里的笔直接断成了两截。  三千万天珠!?  岑羽淡定回敬道:“你初初飞升的那百年,我亦同样地想你,想你在天界有没有在同门前辈的帮助下想办法谋一个正经差事,当差后有没有升职,升职后能拿多少天珠的俸禄,多久能把欠我的账平上。”  江雾轻:“……”  岑羽接着道:“后来我于凡间山林偶遇青龙帝君,与帝君一同孵出了第一只龙崽,接着便在帝君的‘点化’下飞升上天了。”  岑羽:“哦,不过我不修什么‘无情、无名、无形’的大道,我在玉露台当殿主,修的是‘盘账、盘钱、盘库’的小道。”  岑羽:“你我好歹同门师兄弟一场,如今你走‘大道’,我走‘小道’,我敬你的‘绝情灭爱’,你也该敬我的‘亏什么都不能亏钱’才是。江大师,你说对吧?”  若白堂堂白虎神,硬是给这利落的嘴皮子听得“噗”一声破了功。  江雾轻更是一脸猪肝色。  唯有沧沉含着笑,待岑羽说完,问道:“说了这许多,嘴不干?”  岑羽点头道:“干。”  沧沉抬手变出杯水,递给岑羽,岑羽随手接过,就像从前在玉露台的掌事堂应卯时那般,喝完再把水杯递回去:“谢了。”  于是这下整个不拒山都知道,飞来的这位蓝装男子,欠了大嫂许多钱。  大嫂是他的账主子。  大嫂既然是账主子,等于他们头儿也是账主子。  这天上竟然有人敢欠他们头的钱?  不拒山的将领们顿时在投身种植业之余,兼做起了帮忙催债的。  又听闻那姓江的竟然还是他们若白老大的手下?  狐老:真是有什么样的君上就有什么样的臣下,有什么领帅就有什么副将,从情欠到钱,造孽啊,造孽!  而在‘天上天’清修当差的江雾轻,哪里有那么多天珠还他欠下的巨额债务。  他这番被临时召来,也未带多少家当,岑羽要他还钱,他把两只袖口都掏干净了,也不过才拿出了一点随身的法宝和零散天珠。  岑羽不敢相信,这哥们儿也忒穷了。  江雾轻尴尬不已,解释道:“‘天上天’是清修之地。”  岑羽:“清修你也有在那儿当差。”  好歹当了那么多年,一点身家都没攒起来么。  这点法宝,这点天珠,就跟小孩儿出门玩儿他妈只给了他十块钱一样。  还行不行了?  江雾轻站在那儿,一副捉襟见肘的尴尬。  乌延打旁边走过,看了都不忍心,悄悄对岑羽说,行了吧,再如何他都没钱。  岑羽没半点儿泛滥的同情心。  真要同情,也是同情原主这个真正的苦主,江雾轻只是没钱,这些年在天界,同门都以为他销声匿迹是已经不在天上了,结果人好得很,非但入了大道,还被提拔去了‘天上天’。  捉襟见肘,在人前没面子?这算哪门子惨?!  江雾轻则甘愿领受如今的一切。  他一面想着,确是他欠下的债,岑羽要他还多少他就还多少,要他如何便如何;  一面想着,他得了白虎神的召唤,才能从‘天上天’下来,岑羽虽也已飞升,但他们日后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如今多留一日,便可多见一日。  若白反倒饶有兴致地问他道:“你修大道,去了天上天,做着最是清贫枯燥的差事,如今你的旧相好不但飞升,还过得这般滋润,你心中无甚想法?”  江雾轻恭敬拜下:“我已入道,只盼为这世间升平出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不求其他。”  又道:“我对岑羽君早已没有牵挂。如今知道他过得好,反倒只有心安。”  若白笑笑,拍手道:“好一句‘只有心安’。”  却又说:“你大道初入,境界未升多少,情爱倒是绝得比我都干净。”  江雾轻一愣,隐隐听出嘲讽之意,未敢置言。 第45章 岑羽近来虽不跟龙神同榻、大龙尾也许久没rua了,但日间的相处与从前并无二致。  见沧沉看过来,岑羽便凑过去,掩唇低声地把前后经过简单地交待了。  刚说完,江雾轻又在他们面前现身了,狠狠栽出去一个跟头。  然而这跟头还没栽稳,白虎神一个眼风,他人又没了。  下一刻,江雾轻又出现了,又没了。  出现、没了,出现、没了,出现、没了……  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清修大道、性格稳重的江雾轻终于在一次现身后,气恼憋闷地大喊道:“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江雾轻:谢谢,已疯。第33章   江雾轻约莫是被两位远古神折腾疯了, 好好一个清修大道、性格也稳众的仙,竟当众哭了。  边哭边道:“是我负了师弟!”  “他原本是绝佳的修炼体质,是我们同窗中最有希望飞升的。”  “他没了内丹,也未曾有一刻颓废, 还安慰我, 说他本就懒散好动, 仙门都不适合他,飞升了也不定那一日做了错事被贬下, 没了内丹刚好做个逍遥凡人。”  “他助我修炼, 将他会的全部教与我, 陪我挑灯,与我同习,还将他所有的法宝、药丹都给了我,钱财更是当做身外之物,倾囊相赠。”  “我上天前意气风发, 觉得定能出人头地, 再为他寻得灵丹妙药,修补他缺失的内丹, 不想这天界人才济济,我什么都不是,还厌弃天界仙与仙之间的算计、尔虞我诈,自觉清高地想要贬除仙籍。”  “遇到白虎神, 畅谈三夜,得他入大道的点化,又得知自己能去‘天上天’, 心中便抑制不住的欢喜。”  “欢喜从此能扶摇直上做仙上仙, 再不必苟且于第六天!”  “什么断情绝爱?不过是觉得师弟成了我步入大道的枷锁。舍弃他, 我便能无牵无挂的奔我的前程去了。”  “如此一来,大道怎么能不是无情的大道?”  “实乃自欺欺人!无耻无情!”  江雾轻气急攻心,神思晃荡中差点步入心障,站起来就要拿头往树上撞。  幸而被白虎神一把拉住后领,直接敲晕了过去。  把人敲晕后,若白扇子一开,淡淡道:“有什么想不开的,认清自己的无耻、无情,才能继续修你的道。”  说完转头,合上扇子,手腕翻转,扇尾顶住掌心,对沧沉喊停:“打住吧。”  他认输。  谁叫他才是真的有求于人的那个。  若白能屈能伸,前脚用计不成,后脚便伸手对岑羽施礼,客气道:“我不过求点贪恋之物,刚刚是我冒犯了,弟妹莫怪。”  岑羽眼下对这位白虎神有了全新的认识,同时暗自无语:刚刚那一小会儿,你求的贪恋之物早被我嗑没了。  忽而一顿,恍然:白虎神真正“贪恋”的,哪里是那一捧瓜子?  他想要的,恐怕是分瓜子的那位人籍殿殿主吧。  岑羽吃瓜的心:哦~!  岑羽原本想,朔悦那厮宁可装死也不让他吃瓜,白虎神这边倒是主动找上了门,眼下原主在江雾轻身上的愿望他已经帮忙完成了,小龙芽也长得不错,平时都挺闲的,不若刚好得空吃个瓜?  嗯,可以。  然而沧沉在这次后,却再不准若白随意接近岑羽。  岑羽起先以为是因为白虎神这人诡计多,龙神怕弱小的他哪天一不留神着了那老虎的道。  后来才知道,远古四神的本体本心也类似兽,原本便爱相互撕咬。  就好像一山不容二虎,合论这还是四个。  只是在战时,四神需得统一立场、同仇敌忾,天下平定后,教条、礼化与漫长的时光中,兽性兽心得以控制收敛。  但真的遇到了,有时候该斗还是要斗的,各种方式的斗。  尤其在如今的沧沉这里,除了偶尔的斗,还得提防那老虎把他的恶爪伸向岑羽。  如此,岑羽之后再要去哪儿,只要人还在不拒山,只要若白还没走,沧沉便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跟着岑羽,若白也跟着他们。  这么一来,江雾轻几日后在洞穴睁眼醒来时,看到的还是他们三个。  “……”  江雾轻把眼睛重新闭了回去。  岑羽哭笑不得,都有些同情他了:“没事了。”  边解释边宽慰道:“那天在山林里,你走之后,两位帝君因舍不得你,特意把你叫回来,多呆几日,顺便同你开了个小玩笑。”  舍不得?小玩笑?  江雾轻忆起那日一次次被打回云头又一次次被扯回不拒山:他都快疯了,竟然说这是小玩笑?  可说这瞎话的偏偏是岑羽,江雾轻自觉对岑羽亏欠许多,只能忍了。  只是他一睁眼,余光看见白虎神和龙神,本能地就有点犯晕想吐。  岑羽心道哥们儿,我这边有话问你,你只能忍着了。  于是等江雾轻脸色稍好了一些后,岑羽问起了有关原主母亲的遗物,和那位无故剖原主内丹的师父。  江雾轻脸色更差了,原本一直躺着,闻言慌忙起身,一脸关切地看着岑羽,伸手握住岑羽的胳膊:“你……你怎会忘了以前的事?是在凡间时受谁欺辱了?”  岑羽侧头垂眸看了眼握住他的那两只手。  哥们儿,你还是继续修你的无情道,继续有分有寸、稳重端正吧。  这种以关心为名的身体接触,真的大可不必。  岑羽动手把江雾轻的两只爪子拿开。  他身后,沧沉正坐在洞窟石桌边喝茶,看见江雾轻在他眼皮子下面做了什么,神色淡淡地捏碎了一个茶杯。  若白亦坐在旁边喝茶,见状哼笑,把桌上另几只茶杯全取了,递到沧沉面前。  不客气,后面有的是你捏碎的。  那厢,脸色发白的江雾轻在床头靠坐好,对岑羽提起了从前。  “你母亲的遗物,是一套她陪嫁时的妆奁。”  “但师……交衡天为何剖你内丹,我时至今日,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岑羽:陪嫁的妆奁,交衡天……  岑羽率先问道:“妆奁在何处?”  他在原主的芥子法宝里没见过什么妆奁,也没有女子梳妆有关的物件。  江雾轻闻言,脸色更白了,垂眸羞愧道:“你当年为了给我求一件法宝,早将它典卖了。”  岑羽:“……”  忍住,忍住不打人。  岑羽继续问:“卖给谁了?”  江雾轻:“仙府山下的一个典当行。”  岑羽从芥子里摸出把小案几,并一套笔墨纸砚,摆在江雾轻面前:“劳你动动手,给我画画是什么样的吧。”  江雾轻坐起身,拿起笔,老老实实地画了起来——他眼下很能理解岑羽,如果是他,母亲的遗物与剖丹的交衡天,他也想要找到。  岑羽则在江雾轻画妆奁的时候顺口提起了交衡天,问交衡天剖他内丹之后,最后一次现身、被人遇见,是在哪里、什么时候,后来的一些年,有没有人寻得这人的踪  迹。  江雾轻边画边道:“那日他夜里去你房中袭击你,生剖你内丹之后……”  沧沉又捏碎了一个茶杯。  江雾轻:“他便自此在仙府、在凡间销声匿迹了。那时候仙府乃至整个仙门都为此震怒,商议之后,调动了所以能调动的人去搜寻追缉交衡天,可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他人。”  江雾轻:“我飞升前,其他宗门虽没有动静了,但老宗主一向心疼你,便一直在为你寻人。”  沧沉这时忽然开口道:“金丹可还在?”  江雾轻的脸色又白了白,看着岑羽,小心翼翼地摇头:“交衡天剖你内丹后,便当你的面生生碾碎了,只是你被剖丹后昏迷醒来,约莫是受了太大的刺激,都忘记了。许多年后,我飞升前,你才堪堪想起。”  沧沉再捏碎了一个茶杯。  若白像在听故事一般,歪坐石桌旁,指尖点着桌面,啧道:“凡人修炼的内丹,除了自己揣着自己用,并不能移做他用。故而交衡天剖完内丹后直接碾碎,这个我倒能理解。”拿了也没用么。  若白看向岑羽:“只是凡人讲求因果伦常,仙门也最是器重师徒情谊,他与你既然师徒一场,难道你们背后是有什么仇怨,他要这般待你?”  岑羽正默着,江雾轻抢先道:“并无!”  岑羽这才知道,交衡天不只是原主的授业恩师,也是原主少时拜入仙府后,亲手将他带大的人,亦师亦父。  若白挑挑眉:“这便更奇怪了。”  江雾轻点头,这确是最令人想不明白的地方。  而岑羽因为还记得另一件事,觉得这位剖原主丹的交衡天,恐怕还有点不简单。  ——人籍殿,没有交衡天的籍册。  这是当初岑羽拜托朔悦查他生平时,朔悦意外发现的,找了许久,至今都没找到。  来不拒山前,朔悦刚打了籍册丢失的折子报给天君。  岑羽刚说完,若白恨恨道:“剖人内丹不得好死,何况是剖了自己徒弟的内丹!”  又一脸深情意切道:“都是自家人,弟妹的事便是我的事,弟妹的丹便是我的丹!”  说着起身,“本君如今便亲自跑一趟人籍殿,给弟妹找找那畜生的籍册。”  说完身影就地消失。  岑羽:“……” 第47章 面前竹架上的一截藤枝受岑羽心情的影响,忽然沿着架子往上延伸生长了几寸,紧跟着结出了一个小花苞,花苞缓缓绽放,开出了一朵红艳艳的小花。  若白一看,更眼热了:这还能一边恩爱一边不耽误造小龙?  若白又赏了他那根毛尾巴几下:“就你废!”第34章   岑羽撸回了尾巴, 很是开心。  他一开心,龙藤长得更好了。  藤架上朵朵小花绽放,就跟在写意他的心情似的。  只是将领们不再日日围着, 尤其是他跟沧沉一来,大家见了立刻转身就走。  岑羽问过金护和乌延:“你们跑什么?”  乌延只顾着眼神闪烁地脸红, 金护贼笑道:“我们这是把独处的地儿留给头儿和大嫂。”  刚说完, 被沧沉一个带刃的眼风扎跑了。  岑羽不明所以, 沧沉让他别理会:“一群尚未开化的兽类罢了。”  每每这个时候, 躺在不远处树顶枝丫上的若白就要翘腿冷哼,传音给沧沉:你这龙拢共才开化了几日,都已经能说别人了?  沧沉淡淡回他:听闻你上次去人籍殿, 吃了老大一个闭门羹?  若白:……  岑羽也终于在空闲中, 从将领们口中吃到了白虎神的瓜。  虽然大家各抒己见,每个人对那段瓜的看法不尽相同,不过事儿大概是那么一个事儿——  白虎神,后宫是有的, 也确是有过一段日夜笙歌的时候。  但并不似外界所传的那般,说他是个男女通吃的淫棍。  试想, 他若果真喜好美色、沉迷情爱, 虎子虎孙早在不拒山满地跑了,何故与其他远古神那般,也没自己亲生的后代?  而不拒山之所以会是“来者不拒”,还得回溯到白虎神那头疼的旧疾。  说这旧疾,自打白虎神被父神造出来时便有,后因战时受伤, 外加凝聚枯骨、劈时斩空, 损耗太多, 便愈发的重了,厉害的时候,日日夜夜都在疼。  这疼和旧疾多年药石不医、术法无解,可发病的时候,如果身边有人嬉笑吵闹、亦或有金石丝竹之声,反而能减轻一些。  因此白虎神这才在不拒山建了座宫殿,招来歌姬舞者,令他们整日在殿中奏乐欢唱,再赐他们天珠、宝物。  后来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外加有关远古神的闲话总是越传越荒诞,才有了如今不拒山“来者不拒”的名声。  而早些时候,历代天君为表对远古神的崇敬,总会从天界派仙使来不拒山侍奉。  知道白虎神造了座宫殿,更是要忙不迭地派兵将过来轮值守护。  某日,新一批天兵天将抵达,换岗轮守。  白虎神路过,打那些人脸上一扫,忽然,目光盯在一个小天将脸上。  吃着瓜的岑羽:来了来了,重头戏来了!  同他扒瓜的将领们却忽然争吵了起来。  “不是天将吧?明明是仙官!”  “我怎么记得他们好像不是这么认识的?”  “放屁!就是这么认识的!”  ……  岑羽则在他们争吵的时候扬声问:“那位小天将叫什么?”  众人一下静了,一时竟没人吭声。  岑羽:?  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最终是狐老开的口:“若白的神宫,原先是无名无匾的,雷罚劈过之后,他给取名‘毕月宫’。”  毕月宫。  毕月?  岑羽一下想到朔悦。  他心道远方装死的朋友,这位毕月小天将不会真是你吧?  岑羽再要吃瓜,瓜却太零太散,也真假不可分辨了。  毕竟这些将领们常年盘在不拒山,根本不去若白的神宫,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若白与毕月之间又到底如何了,谁也不清楚。  大家只知道是那位毕月治好了白虎神头疼的毛病,可是没多久,白虎神就“恩将仇报”,把毕月赶出神宫,赶出了不拒山。  岑羽:啧,这还是段虐恋。  再然后的事,将领们又都不知道了。  只知道后来毕月死在了‘无尽无妄深渊’,白虎神发了疯,在‘无尽无妄深渊’连屠半月,屠到最后雷罚劈不拒山劈了三个月,劈得不拒山下的枯骨全都松了。  岑羽:啧。  啧完,吃瓜的岑羽不忘问身边的沧沉,白虎神轰轰烈烈的时候,他在哪儿?  沧沉一脸干他屁事的淡然,缓缓道:“休眠。”一直眠到不拒山快散架才醒。  岑羽默默在心底伸出一个大拇指:这睡眠质量,不愧是龙。  岑羽扭回头,接着吃瓜:“后来呢?”  狐老悠哉悠哉、一声不吭,其他将领道:“后来?没有了啊。”  岑羽想到朔悦,问:“那位毕月小天将死后,没有再入轮回,投胎为人?”做人后修仙,修完仙飞升?  金护:“那怎么可能。仙人不是凡人,死便是真的‘没了’,没了还怎么进六道、入轮回?”  岑羽:所以朔悦到底是不是毕月?  这么大的瓜,果然不是一天可以吃完的。  这边岑羽刚吃完瓜,与沧沉一起去到林中,陪伴已经开花的龙藤,若白忽然出现在近处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他无视沧沉,只不紧不慢地问岑羽:“那日我跟你问及人籍殿,你直接便提了朔悦,倒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顿了顿,“朔悦同你提过我?”  岑羽:“不曾。”  心底:不但从没主动提过,我提了他还要装死。  若白一反常态,没有嬉笑逗乐,也没有张口闭口弟妹,听到一句“不曾”,便默不作声地躺回树枝上,不多久,显出几分落寞的身形从树上消失了。  岑羽:啧,虐恋,还要再加一个‘前世今生’。  这日,藤架上开出的一朵朵小花里,忽然有一朵橙色的小花掉下,现出茎头上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小葫芦。  !!!  岑羽哭笑不得,还真是葫芦娃啊。  别说他,满山的将领也觉得稀奇,若白都从树上下来,站在藤架上端详了起来。  金护在一旁喃喃自语:“龙还能从瓜瓢里出来?”  瓢。  岑羽:噗……  等到那瓢葫芦在短短几日内越长越圆、越长越大,大到它在藤架上再也挂不住了,咚一下掉在地上。  将领们:龙瓢熟啦~!  熟透了自己掉下来的龙瓢,被将领们小心翼翼地端到了山林空地的石桌上,瓢底还用软布垫了一层。  摆  上桌后,围聚的众人又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圈,好像生怕他们这些大老粗离得太近,会惊扰了龙崽的“诞生”。  不远处,岑羽捞着袖子,从沧沉手里接过一个石锤。  砸金蛋知道吗?  对,就那么砸。  下一刻,岑羽走到石桌盘,果断抬手,举臂落锤,“咚——”“嘎——”  龙瓢被砸开了。  众人屏息瞪目地看去,只见裂了缝却还合在一起的瓢瓣里……  有吗?  有龙吗?  怎么没动静?  忽然,一只橙色的龙尾尖从瓢缝间钻了出来。  众人:“!!!”  龙崽,是龙崽!还是橙色的!  明明还未见着整条龙,众人便欢欣鼓舞地呼喝了起来。  在这惊山动地的呼喝中,岑羽动手把瓢瓣掰开,抱出了里面盘着的小小一只的橙龙奶龙。  再一看,奶龙盘着自己、呼呼睡着,睡得死沉死沉的,还在岑羽手里爪子朝天地翻了个肚皮,没半点自己已经破瓢出生的意识——难怪刚刚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球和龙妹飞过来,好奇地趴在岑羽肩头,纷纷低下龙头,拿鼻孔去嗅岑羽怀中的橙色奶龙,也都认出来了,这是谁。  是之前那根“草”!  小球:我闻过。  龙妹:我叼过。 第49章 何况交尾交尾,好歹也得俩尾巴“交”一起,他又没尾巴,也只是拿手摸一摸。  他真的只是在rua龙尾。  乌延一顿,奇怪道:“你不知道?”  岑羽:?  乌延眨眨眼:“龙哥没同你说过吗?”  乌延:“远古神族,是很忌讳他人触碰尾巴的,就算碰,也只有最亲密的同榻之人才可以。”  乌延:“何况主动触碰……”  岑羽:?  乌延边脸红边道:“主动触碰,便是求欢。”  岑羽:……  乌延头低了下去:“摸的越久,便是主动求欢的人,想欢愉得越久;摸的越多、越用力,便是想……”  岑羽没忍住,低头看手。  完了,他好好一个撸毛界顶级大师,现在既不能直视自己的手,也不能直视沧沉那大尾巴了。  山林深处,若白提及摸龙尾的“欺诈”,转而出谋划策道:“故而,你如今得想个绝妙的借口,万一哪一日他知道真相,你也好将那谎言的口子牢牢堵上。”  沧沉抬手,拿剑挑开若白按在他肩上的手。  某些老虎刚刚还说‘经不得欺瞒’,如今倒开始撺掇他编借口了。  若白这次把胳膊肘搭上沧沉的肩膀:“比如哪天他知道真相了,问你,你可以说,你的龙尾早年残了,他其实不但是可以孵龙,还可以顺便治你的残尾。”  沧沉差点又把剑架他脖子上。  交尾交尾,说龙尾残了,跟说凡人阳|痿有何不同?  —  岑羽那边,他觉得自己眼下太难了。  在这分别的最后时刻,他顶着大嫂的身份,哪怕如今知道了“交尾”,也不能多  解释什么。  毕竟他是大嫂,大嫂可以不知道摸尾巴是何意,大嫂能没有体验过“交尾”吗?  这么多的将领旧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龙神不行。  龙神当然得行。真不行,也得行。  都是男人,这点面子必须稳住。岑羽懂的。  于是他只能在乌延的提醒下,维持住神色,郑重地点头道:“好,我们尽量克制。”  乌延又红着脸偷偷瞥了岑羽一眼,岑羽看懂了,这是在说:不是你们克制,是你。  那尾巴摸的,怕不是夜夜酣战到天明。  岑羽微笑点头:“我克制。”  心底:这年头,替老板争面子可真不是容易的活儿。  比孵蛋难多了。  恰在这时,沧沉回来了。  一回来便听到岑羽口中那句“我克制”。  沧沉随口问:“克制什么?”  乌延红着脸,咳了一声,不远处知道乌延在提醒岑羽什么的将领们,一个接一个的咳起来。  一时间山林中咳声四起。  偏偏沧沉还往岑羽脸上看了过去。  咳嗽声更大了,此起彼伏。  好在这是分别时刻。  龙崽留下了,别也都道过了,沧沉带着岑羽,岑羽抱着小花,并一众随行的殿官,怎么浩浩荡荡地来的,怎么声势赫赫地走了。  众人站在山头冲他们依依惜别地挥手:“有空多来——!”  而这趟离开,沧沉没腾云,同岑羽一起坐了车辇。  车里,岑羽刚把熟睡的小奶花盘好了,放在车厢角落的软垫上,一条龙尾伸了过来。  岑羽:!  别,有话好说!  那尾巴竟也只是伸出来,往他面前一摆,并未有其他动作。  而龙尾的主人、靠坐在对面的沧沉,屈膝搭臂,看着岑羽,认真道:“有件事,早便想同你说了,如今回去的路上正好空,便刚好跟你说一说。”  岑羽坐直,心底忽然有了预感:沧沉要说的,怕不是……  沧沉看着岑羽,大大方方地承认了:“那日清晨‘湿尾’……”  岑羽一愣,不是要聊尾巴吗,这怎么又说到那个羞羞羞的早上了?  并不知道,沧沉会提,只因他近来正在学着如何诚恳。  既然要诚恳,自剖便是最好的方式。  至于若白的什么“经不得欺瞒”“借口堵谎言”,沧沉依旧只当做耳边刮过的一阵屁。  沧沉继续道:“虽确是你弄湿的,但主要还是因为我。”  “那两日,是我前一日先去到你梦里,后一日再拿龙尾主动蹭的你。”  “血热的也不是你。”  “是我。”  沧沉看进岑羽愕然的眼中,自证一般,现出了点点金色:“是我血热,想勾你,与我交尾。”  “我由着你日日摸我尾巴,亦是我本性难移,谋略测算,想借此与你亲昵,一步一步,最后与你交尾。”  岑羽:……  岑羽又稳住了,没臊,却在袖子下面默默掐了自己一把:这别不是又在梦里吧?  沧沉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嘶,疼。  沧沉的话竟还没完:“我去你梦中,窥你如今待我之意,也早已摇摆。”  “既然两身相悦,不若直面心意。”大胆行事。  岑羽心里默默给这番长篇大论提炼了重点,就两个字——  睡吗?  岑羽听得耳尖滴血。  此时面前的大龙尾慢慢收了回去。  沧沉淡定且耐心道:“我同你说这一番,本是想坦诚一些。”不想岑羽这般害臊。  “这番挑明,亦没有在催促你。”  沧沉的温声明明在对面,却像在耳畔,听得人发烫:“慢慢来。”不急。  “我等你。”第35章   岑羽相信, 以沧沉的脾性,待得回到天界,说“慢慢来”“我等你”, 必然就是真的“慢慢来”“我等你”,绝不会有任何催促乃至逼迫的举止。  哪怕届时因这番捅破窗户纸的坦诚,他们退居到客客气气、相敬如宾,沧沉亦不会有任何怨言、不满。  该“慢慢来”, 一定还是“慢慢来”, 说“我等你”,绝对就是“我等你”。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厢他们才回幽明殿, 歇了口茶的工夫,就有事情主动找上了门——  来者是玉露台的一个侍官。  岑羽一眼认出,那是小周殿官身边的账房。  这位老账房因飞升时年纪颇大,往常在玉露台、小周身边, 做的都是盘库、算账之类轻松一些的活计,与岑羽打的照面并不算多, 岑羽翻过的那些账本,好些都是出自这位账房之手。  只是账房不好好的在玉露台待着, 今天怎么忽然来幽明殿了?  岑羽正奇怪,两鬓斑白的账房跪下, 对着他就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而后哭到:殿主大人,您快救救小周殿官吧?  岑羽吓了一跳,幽明殿这边的殿官也赶忙把人就地扶了起来。  岑羽这才知道, 就在他们去往不拒山的这些时日, 小周殿官先是因被人发现偷用天君赏赐给岑羽的宝物, 而被缥缈殿拉去问询了两天两夜。  好不容出来,他又因所谓的“冲撞凤族公主”的名头,被天君一道旨意押进了缥缈殿。到今日为止,已然关了半月有余。  账房说着说着,忧心不已,老泪纵横:“小周殿官速来谨慎,他初用您的宝物时,我也劝告过他,说是天君赏赐之物,不能乱拿,他一直也都只在玉露台自己房中,避着人时偶尔拿出来把玩。”  “不想那日欧阳天妃来殿中游逛,小周殿官迎得匆忙,出门时便将那宝物随手揣在了袖中,又在亲手侍奉天妃,为其麟儿的周岁宴挑选酒品时掉出,这才被欧阳天妃看见了。”  “至于冲撞公主,那更是、更是……”老账房说着说着,一脸无奈、欲哭无泪,“那更是莫须有的指责!”  原来这次天妃为小公主庆生,宴请八荒四海,连凤族的某位公主也来了。  公主原本只是来吃周岁酒,闲来逛逛,便逛到了玉露台在第三天售酒的门市。  本是她只是进店随便品品,不想刚好品到了玉露台新出的“榕树下”。  公主喝了觉得好喝,便当场订了不少,当时卖酒的小侍从不识年轻女孩儿凤族公主的身份,只以为是天界哪家的富贵小姐,便多聊了几句,又提及“榕树下”的由来,提到由来,自然免不得要说起得到龙神万千宠爱的岑羽君,以及岑羽君与沧沉帝君在天界的种种恩爱传闻。  把公主的脸给听绿了。  公主当场摔了品酒的杯子,起身斥道:“当初父神赐婚龙凤两族,后来我们神女战死,独剩他青龙,即便是当初并未完婚,婚约也还是在的!”  公主一副那鳏夫该死的愤怒:“我们神女死得悲壮,那大青龙往日休眠便休眠,只当是给我族长眠地下的先祖殉婚陪葬了。如今他倒好,醒了上天,软玉温香在怀,一窝窝下崽子,连酒都炫耀起来了?” 第51章 沧沉臂弯上托着趴睡的小花,另一手拿起茶壶,给岑羽倒了杯水:“小周的事,你若去办,前后多少得费些时日、精力。我刚好要去给天君送不拒山的特产,顺手便帮你料理了。”  原来是沧沉。  岑羽坐下,端起茶,没多想,心道也是,龙神在天君那儿有面子,他去了结,一下便能迎刃而解。  岑羽对沧沉道了声谢,又起身,沧沉问他去哪儿,岑羽道:“以前听朔悦提过缥缈殿,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小周在里面关了半个月,估计吃了不少苦头,他既然被放出来了,我刚好带点治伤的丹药法宝过去看看他。”  沧沉却道:“我特产带得多,也给小周带了一份,给他的时候便顺手替他把伤也治了。”  岑羽:特产?他怎么不知道沧沉带了特产。  又想这特产带得挺多,天君有,连小周都有。  而眼下需要去办的事都办完了,需要去探望的人也已经被治好了,小花又睡着,没其他事可做……  那句“慢慢来,我等你”再度萦绕耳边。  岑羽掩饰似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吸吸鼻子,心底轻咳:完了,本来有事,现在没事,只能继续面对睡不睡那个问题了。  沧沉也拿起茶盏,微微地抿了半口,目光则始终落在岑羽有些出神、又有些茫然的面孔上。  过了会儿,岑羽主动开口道:“对了,凤族……”  沧沉淡定打断:“不用特意找话岔开。”  岑羽一顿,终于回过了点味儿,抿唇侧目:“不是说‘慢慢来’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我最好现在便答复你?”  沧沉脸不红心不跳地淡定回视岑羽,唇边浅浅地抿了丝笑意:“你也该知道,我说‘慢慢来’‘我等你’,只是想彰显我有诚意、并不那么急切。”  岑羽接过话:“实则——”  沧沉正大光明:“实则,我是想你听完我说的,立即便扑到我怀里。”  “…………”  岑羽当场一个大红脸。  不都说这龙早年除了打仗,后来每天都在休眠吗。  这么会说,是休眠的时候给嘴开过光?  岑羽真的受不住了,他长这么大、活了两世,从没遇到谁这么跟他说过话。  他面红耳赤地起身,不去看沧沉,淡定道:“你如此直白,我却没办法回答你。我还是去看看小周吧。”  刚转身,身后的沧沉:“你若不想,早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不知如何是好,也无法即刻回应我了。”  岑羽忽然理解了那日被若白和沧沉变回来变回去的江雾轻。  啊——!  要疯啦——!  你个龙懂这么多,你还问什么问,等什么等,说什么说?  你不会直接上吗!?  沧沉也像是才理顺这个逻辑,恍然的神色,边抬手撸了手臂上的龙崽,边对岑羽点头道:“你去看小周吧。我等你,今天晚上。”  岑羽再也听不得这番龙言龙语,浑身发烫地扭头走了。  他心道看完小周,他立刻就去投奔朔悦。  朔悦君,离殿出走是吗,一起啊!第36章   岑羽去探望小周殿官, 后者正躺在床上看着屋梁发呆。  岑羽心道这趟缥缈殿半月蹲想必对小周从心到身的打击都不小,往常最是精神的人,如今蔫哒哒地躺着, 别说神采, 气都进出得少了。  小周殿官也才发现他家殿主大人来了,忙披衣起身。  岑羽坐到他床边, 示意他:“快躺好。”  仔细一瞧, 还好,没见什么皮肉上的伤,气色也还不错——沧沉既然说已经给小周治过了,那便是里里外外、从头到脚的治好了。  岑羽估摸,小周此刻的伤,怕都是进了缥缈殿吓出的“心理伤”。  果然, 小周披着衣服坐在床头, 先是当面感谢了帝君、殿主的搭救, 而后便开始满脸阴郁地回顾前生、反思过往,最后叹道:“我一向精于买卖生意,也向来潜心于此、不知疲累,又觉得玉露台是我大展身手的好地方,这些年做着这个主理事务的殿官,便很是有些飘。”  “今次缥缈殿走了两遭,在极寒极烈中呆了半月, 差点去掉半条性命,才明白什么都没‘活着’二字重要。”  岑羽默默听着,心道这番醒悟倒是跟他的生存之道不谋而合。  小周说着, 看向岑羽:“这次幸得帝君、殿主搭救, 捞我一条小命, 感激不已。”  “原本感激不该只挂在嘴边,也该做出一番回报的行动的。”  “我又一向最会打理生意、赚钱算账,既然要回报,自当在差事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殿主分忧。”  “只是……”  小周说着说着,一脸落寞,声音也低了下去。  岑羽心知小周这是经此磨难,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今动了请辞的念头。  岑羽心底叹:好好的一个殿官,全是因为他。  不是因为他,天君哪里会一而再地绑一个殿官?  什么偷用赏赐的宝物,什么冲撞公主、私自造酒,借口罢了。  他们真正想绑的,应该是背靠龙神的岑羽君才对。  说到底,小周全是在替他背锅。  替他背了锅,还没在缥缈殿诋毁他半句,更没将身上的锅往他身上甩,甚至没半句怨恨,出来了还要感谢救命之恩。  小周是什么样的人,岑羽看得一清二楚。  正是因为清楚,才不能让他白受这番委屈。  岑羽等了会儿,等小周的“只是……”,小周没说,岑羽才道:“说白了,你受难,全因如今这个殿主是我岑羽。你受困受辱,也全因这天界上到天君、下到仙官,没几个人瞧得起我。不但瞧不起我,见我高攀了龙神,孵龙的位子坐得稳,还想拿捏我、时时敲打敲打。不敢动我,就动我身边的人。”  小周殿官未想到岑羽将这番内情如此直白的剖出,忙坐起道:“殿主不必自责,这次也是我……”  岑羽:“你是想说你私造桃花酒,打了龙神的噱头售卖?”  小周一顿。  岑羽心底门儿清:“你确是打了些噱头,但那些噱头,不也正是这天界速来盛传的我与沧沉的闲话吗?”  “他们背后编这些闲话,怎么阴阳怪气的都有,可到头来出了那‘榕树下’,还不是偷偷来买,买到那酒如今都脱销了?”  小周这时连兀自伤悲都顾不上了,也是万万没想到他家殿主大人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分分明明。  小周觉得岑羽如今会说这些话,或许是因为被天君借机敲打,给敲打得气极了,于是反过来便要安抚。  却见岑羽淡定地看了过来:“你因我受难,若执意要请辞,我必不会拦。”  “你喜欢法宝。我这次去不拒山,刚好又得了些法宝,你挑几样,便当是我赠你的‘离职礼’,天君的那些便算了,回头我全丢进瑶池喂鱼。”  岑羽又道:“但我觉得,小周你是真心喜欢打理生意,也是真心喜欢在玉露台掌事的,你要走,我不拦,但我还是想留你一留,盼你继续做这个殿官,与我一同掌事,坐稳玉露台这个‘聚宝盆’。”  小周诧异不已,却已然动容,眼中神采流转。  岑羽继续道:“从前我不管那些‘蜚语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我觉得嘴长在别人身上,谁爱说谁说去。如今已然欺负到我身边来,真当我岑羽是好欺负的?”  小周心道:可如今欺负你的不是旁人,是天君啊!  却见岑羽从袖口的芥子里摸出了一对葫芦瓢。  岑羽:“我这趟去不拒山,又孵了一条小龙。”  小周:!!!  岑羽:“这一对瓢,便是小龙出生前的载体。”  小周:!!!  岑羽手里拿着瓢:“你这次不是因为‘榕树下’,既冲撞了什么凤族公主,又打了龙神的噱头造私酒吗?”  小周脑子转得飞快,已然跟上了岑羽这番话:“殿主是想……”  再造新酒?  对,新酒!  就偏打他龙神的噱头!  龙族的噱头也不放过!  不但要打,还要把天珠赚得满钵满盆!  岑羽的脚往床头旁的一块踏板上一踩:“酒么,玉露台多的是。”  先前说“龙酒”,是造个龙形态的瓶子装酒,如今卖得脱销的“榕树下”,那瓶身便是如今幽明殿后院的那棵大榕树。  岑羽带了这对瓢回来,便是想以此为型,再造一个“龙儿红”。  “龙儿红”,婴孩满月、周岁宴的专用酒。  小周听得眼中光彩大绽,赫然还是原先那个小周殿官,连床都不躺了,掀开被子直接起身,边披衣服边听岑羽说。  岑羽一看小周“活了”,便心知他不会再请辞了,点头道:“只是这次要快。”  小周套着鞋,不解:“快?”  岑羽把手里的一对瓢合成葫芦,不紧不慢道:“那位欧阳天妃给公主大办周岁宴,又是彩鲤、又是连办十天,我幽明殿不能只看着。”  小周欲言又止:“呃……”  可人家那是天君给的脸面,帝君那边……  帝君不是往常连俗务都不管么,这种满月宴、庆生宴什么的……  岑羽慢吞吞地回视过去:“现在的帝君,不是以前的帝君了。”  小周:?  岑羽摸着葫芦瓢,悠然看向窗外的天:现在的帝君,是个“有所求”的帝君。  既然如此—— 第53章 嗯?  沧沉只是靠过来,在他额顶亲了亲,道:“睡吧。”  岑羽眨眨眼。  是夜,向来睡眠不错的岑羽失眠了。  他背对身后的沧沉,睁着老大一双眼睛,竟然在想,龙尾上没那什么,那变成腿的时候,有那个吗?  如果没有,那还怎么做?  岑羽:……  睡觉!你快睡!第37章   沧沉一个“滚”字, 再亲自陪着岑羽在瑶池拿宝物喂鱼,天君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他为什么会被耳提面命, 到底又妨碍了龙神什么。  都说天君最是刻板、死守教条, 原本他醒悟便醒悟了,万没有因此去同沧沉致歉的道理,毕竟这天上没有哪条天规写着“妨碍龙神谈情说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说到底, 命与权位才是最重的。  在这些面前,再刻板的天君, 也得低头。  只是谁也没想到, 他竟卸了头冠、玉带,去到幽明殿门前跪着。  这一跪,跪惊了全天界。  岑羽也惊了。  他心道天君这是只给自己活路, 不想他和沧沉在这天上好过, 还是真的蠢?  不提别的,他堂堂天君,这一跪,不是公然留下话柄, 让人非议龙神吗。  今后别人聊起, 可不止会说龙神与岑羽君如何如何了, 还会说龙神为了岑羽君, 把天君都给如何如何了。  岑羽嗑着瓜子,站在后院的大榕树下, 传音与如今正在跑路中的朔悦聊起这事。  朔悦反而道:“这便是你多虑了。天界不是凡尘, 一点绯言绯语, 能耐至高无声的龙神如何?”  “何况这天界如今有几个活得有帝君久?天君都是一代一代更迭换人。”  “眼下非议,要不了多久,天界连仙人都不是这一波了,还能嚼什么舌根。”  “帝君显然很清楚这些,也不会在意这些。”  朔悦想了想,以他自己的了解,说道:“我要是没猜错,天君不来跪,帝君也未必想得起来让他跪,天君这趟真来跪了,帝君见了,怕不是要天君认认真真、端端正正的把这趟跪彻底。”  岑羽哭笑不得:“还真被你料中了。”  天君这一跪,沧沉格外的淡定,他还亲自去到幽明殿门口,众目睽睽下,对天君说,他已经感知了天君认错的悔意,但只是这么轻轻松松地跪着,不足以表达天君内心真正的诚恳。  为了令天道都看见天君的诚恳,沧沉:“本君便助你这一回。”  说完,招来几朵云头,罩着天君,风雨雷电轮番上阵。  岑羽嗑着瓜子,叹:“从今往后,真是彻底坐实我‘天界男妲己’的名声了。”  朔悦哈哈直笑:“那你们玉露台的‘榕树下’,怕是得常年脱销了,小周殿官嘴巴都笑咧了吧。”  话锋一转:“只可惜我近来不在,不能瞧一瞧你新孵的小花。”  小花此刻正绕在岑羽头顶的一截树枝上,拿自己的龙脑袋顶榕树的叶子。  岑羽忽然想起什么,对朔悦道:“对了,我最近也要出趟远门。”  朔悦:“怎的,你也要跑路了?”  岑羽心道原本他还真计划过,“不至于,是沧沉要出去办点事,觉得放我一个在天界孵龙也挺无聊的,便准备把我一起稍上。”就当度假。  朔悦啧啧两声。  岑羽揶揄:“你若是不跑,倒也能让白虎神带你去哪里玩玩。”  朔悦磨牙:“你这是要我的命!”  “不同你聊了,我得继续跑路了。”  没错,岑羽刚从不拒山回来,又得出门了。  去的还是凤族的地盘儿。  只是这次他和沧沉得分开上路——因为当年凤族神女的一些关系,如今整个凤族都不待见沧沉。  至于岑羽,以去凤族考察开分店为名,化身玉露台的仙官,低调前往。  动身前,沧沉给岑羽特办了这几件事——  给了他几根凤羽,掩掉他身上龙的气味。  将小花变做一只小橘猫。  易容。  岑羽照照镜子:“怎么还是我原来的脸。”  沧沉:“你自己看了是,别人看,就是另外一张脸。”  岑羽随口道:“新脸好看吗?”  沧沉眼中带笑:“好看。”  岑羽又问:“我们到时候在凤族汇合,我怎么找你?”  沧沉:“我与你一样。届时你看我,还是我这张脸,别人看我,便是令一个人。”  岑羽:跟俩特工似的。  好在又有猫撸了,岑羽欢天喜地,把小花撸得嗷呜嗷呜直叫。  岑羽架住小花猫的两只前腿,把它举在眼前,告诉它:“猫不是这么叫的,猫是‘喵喵喵’,狗才是‘嗷呜嗷呜’。”  小花:“嗷呜,嗷呜。”  岑羽:“……”好吧,你自由发挥。  —  人、魔、妖、鬼、仙,从来只有天界高高地挂在天上,其他几族要么是在凡尘,要么入口在凡间,凤族亦是如此。  通向凤族入口的,是凡间一条小河。  河上有摇曳的一尾尾小船,这些小船凡人看不见、摸不着,凤族与其他带了通行令的外族,则可以自由乘坐前往。  岑羽穿着玉露台仙官的绛紫色常服,手里抱着橘猫小花,坐上了其中一搜空船。  他刚坐稳,身后忽地一重,船身在水面晃了晃。  岑羽扭头,见是一红衣女孩儿与他同船。  女孩儿坐没坐相,一腿岔着,一腿翘在另一腿的膝盖上,嘴里还叼着根狗尾巴草。  她见岑羽扭头看他,扬眉、抬了抬下巴:“你是玉露台的小仙官?”  岑羽礼貌点头:“是。”  女孩儿叼着狗尾巴草,人往船尾靠坐,胳膊撑在身侧,大大咧咧:“那你应该认识我,不认识我,也应该听说过我。”  岑羽一脸“烦请赐教”的客气。  女孩儿嚼了嚼嘴里的草:“你们门市新上的‘龙儿红’,不就是本殿买空的吗?”  岑羽面上淡定,心底惊讶:原来她就是那个冤大头,哦,不……凤族公主。  ——不久前,‘龙儿红’赶着小花的酒席上市,原本岑羽与小周只是想借酒宴先把‘龙儿红’的名声打出来,不想凤族公主哪根筋搭错了,去到门市,一口气全给订了。  订的还是小周给的“仇人价”——比原本的市价高了三倍不止。  凤族公主出手阔绰,天珠不够,拿随身的宝物抵了。  抵得小周都连连纳闷儿:这公主到底什么意思?前脚摔了“榕树下”,后脚又来买“龙儿红”?  唾弃龙神与岑羽君的恩爱传闻,却喜欢两人爱的结晶?  此刻,凤族公主就在身后,还主动亮明身份,岑羽顶着玉露台仙官的身份,自然得同她客气客气。  结果还没客气上,凤族公主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道:“你们那个‘龙儿红’,招牌打得那般的响亮,应该也沾了你们殿主的福运吧?”  岑羽:沾个毛。  凤族公主:“不都说喝了‘榕树下’,就会有你们殿主那般的桃花运吗?喝了‘龙儿红’,也会像你们殿主那般,崽子孵得比拉|屎都顺畅吧?”  岑羽:“……”哈?  凤族公主仰头看天,一脸“但愿如此”的纯真。  岑羽:“龙儿红”是满月、周岁、孩子的生庆酒,小周殿官推酒的时候,都没敢跟当初的“榕树下”那般,夸大宣传过什么,这位凤族公主到底从哪里领悟的意思,觉得喝了这酒,孵蛋就能孵得快?  两人说着话,河上一尾尾小船顺流往山林深处飘去。  不多时,雾气布满河面之上,岑羽看不到两岸景致,也看不到别的船了。  身后撑着胳膊半躺的凤族公主,也像是回到自家地盘儿似的,收起在外时的浑身毛刺,渐渐展露些微的慵懒。  她抓起腰上系挂的凤羽饰品,随手甩着,边甩边道:“天界也真够无聊的,一个小孩儿的周岁宴,也要弄什么彩鲤、摆什么阔气。”  岑羽转身过去,如今什么都瞧不见了,就他们俩,与其让这位自说自话,不若聊聊天、吃吃瓜。  凤族公主倒是非常的聪明,见岑羽转身过去,懒懒道:“你是想问我,为何那日在你们第三天的门市瞎闹吧?”  岑羽:是这个意思。  凤族公主坐起身,一脸无语:“这件事,我倒也有些冤。”  “哦,我不是说我闹店闹得冤,我是说我被人当枪使当得冤。”  岑羽露出一个“你还冤?”的疑惑。  凤族公主:“是啊,我那会儿刚上天,原本闹,只是想借此见一见你们殿主。哪知道你们殿主那会儿压根不在九重天。”  “我想不在就不在了,等他回来再说,哪想到你们天界那个头儿,就天君,说关人就关人的,还打着什么冲撞我的名头,把我都给吓了一跳。”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啊,我闹了那一通,天君要是觉得对不起我凤族、对不住我,怎么不来好好同我说一说、安抚安抚我,关一个殿官算怎么回事?” 第55章 往里走,也有凡间集市那般的市场,只是集市依旧傍树而建。  不仅如此,整个山林中除了来往的两条腿的人,还有浑身红羽的凤凰鸟。  这些鸟就跟人似的,大大方方拖着大尾巴或走或飞地行在路上,有时候遇见熟人,还会停下来,直接用鸟喙说出人话。  时不时的,还能看到一些凤鸟或单个或成群结队地站在树上。  亦或有两只单独地站在一起谈笑,偶尔相互清理羽毛,偶尔相互亲昵地交颈。  岑羽看了只觉新奇,想想又不奇怪:人才稀罕自己的两条胳膊、两条腿,兽类原本就有自己的原身,在自己的地盘上,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也感受得出来,与外界隔绝的凤族与不拒山一样,民风淳朴,自由烂漫,不像天界,衣食住行都得有规有矩。  难怪沧沉要来办事也要带着他,怕是也知道他不喜欢天上,特意带他出来散心。  唯一不妙的,就是小花不知是不是因为变成猫的关系,竟也有了猫的一些习性——看到有鸟就想上树。  岑羽把她兜回来好几次,她还要不高兴地对着树嗷呜嗷呜叫唤,直叫得树上的凤凰鸟低头看过来。  看是长老带着位眼生的天界装扮的小哥,小哥怀里还抱着只小橘猫,纷纷热络地笑起来。  边笑还要边揶揄岑羽怀里的小花:“天界的猫与我们这里不一样吗?我们这里都是喵喵叫,怎么你是嗷呜嗷呜的叫。”  又颇为放浪地笑道:“我们这里啊,只有发|情的猫才是‘嗷呜嗷呜’的叫的。小家伙,你这么小,就已经想要小公猫了吗?”  小花:嗷呜?  岑羽赶紧把猫抱走。  树上的凤凰鸟们又咯咯咯地笑,见岑羽这般受不住话,转而对领着人的沧沉、他们眼中的长老:“这位小哥长得忒标志,以前没在域长老身边见过,是新认识的吗?域长老若是对他没那些意思,不若介绍给我,我们姐妹都喜欢得紧。”  岑羽咋舌,凤族民风这么开放的?  沧沉转头看了眼树上:“谁说我无意?”  凤凰们又是一阵咯咯咯地笑:“有意吗?那完了,凤婷回头得找我们哭了,她从前可是一直标榜自己有个无欲无情地长老爹的。”  又道:“您这般,伤的不是您亲闺女,伤的可是从前被您拒绝的那些公鸟的心啊。”  岑羽快步往前,同时把小花的两只猫耳朵按紧:你现在小,阿姨们聊的这些,  你现在还不能听。  那群凤凰却还没放过他们,竟扬声喊:“天界的紫衣小哥,长老那边若是温存得不开心,不若再来找我们。公凤凰总归是没有母凤凰交颈交得快乐的。”  岑羽忽然觉得,比起凤凰们,龙言龙语真的也还好。  他也是来了、亲眼见识了才知道,如凤凰这般的兽族,不似天界,也不是凡尘,没有什么所谓的物欲熏心,大家生活在自己的地盘,唯一想的,便是晒晒太阳、好吃好喝,开开心心、高高兴兴,梳理羽毛、交颈繁衍。  而交颈和繁衍,几乎贯穿了普通成年凤族的一生。  大家就算没事做,聚在一起,想的也是今天能不能遇到喜欢的凤凰。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吗,我们相互喜欢了,就可去找根凤凰木去交颈了,交颈完,我们若还相互喜欢,便继续常伴下去,若是哪日心生厌弃,便从那根梧桐枝上飞走离开,离开了,去寻找新的伴侣。  若是期间得生息泉赐福,孕育出凤凰蛋,便在凤凰蛋生出后,将蛋交予族群的长老,由长老送进凤凰窟孵化,孵出小凤凰,再送回给母凤、或者是还在与母凤一起生活的公凤凰。  岑羽为这样在他看来颇为“原始”的族群生活觉得新奇。  但也仅限于此,绝没有站在人的角度,觉得人的生活方式比起这些有多“进步”。  唯一觉得有些不太能接受的,就是凤凰们求偶、交颈得十分公然、开放,连话都说得那般直白粗暴。  且因为这样的民风,当地生活处处可见繁衍用品。  比如岑羽逛到集市,随手拿起一个逗猫棒似的羽毛制品,卖家凑过来,笑嘻嘻道:“化作人身交颈的时候,如果用这个挑|逗你的伴侣,他一定能顿时变成饿狼扑向你。”  岑羽:????  岑羽拿起一个软软的垫子,想给小花当猫窝,店家:“这个垫子变大变小都可以。原身时一个人用,这么大就够了,若是你想与伴侣交颈时用……”  岑羽适应能力飞快,已经能跟店家搭话了:“我不想。”  店家一脸惋惜地从岑羽手里将垫子拿了回去:“我这就是这么用的,你不想,就别买了,去别家看看吧。”  岑羽:……  等随着沧沉去了他长老的家,管家身份的男人热络地领着岑羽去客房,也要说:“小仙官您放心,我们客房都是用的特质的木头,您里面有任何动静,都不会传到外面。”  又笑说:“域长老先前叮嘱我们,说有客人来家里住,我早早便将一应物品都给您置办齐全了。”  进门一看,不久前才在集市上见的交颈专用的羽毛、软垫……等等,全都一个一个摆放在床头。  管家一脸“我可真会办事”的骄傲:“您觉得如何?”  岑羽:“……谢谢。”  待管家走了,岑羽终于憋不住地闹了一个大红脸,他倒也淡定,毕竟先前已经听过不少龙言龙语,也不是第一次在沧沉面前脸红了。  “早知道这样,我还是在天界呆着孵龙。”  沧沉抿了丝他也很无辜的笑意:“我今次也是第一次来凤族,没料到会是如此。”  岑羽:哦。  沧沉幽幽道:“倒也符合兽类本性。”  岑羽:哦。  沧沉做着这假长老,还以主人的身份客气起来了:“见谅。”  下一刻,沧沉随便看看似的,拿起床头一根羽毛制品,那赞许的神色里分明写着:花样还挺多。第39章   是夜, 岑羽独自在房中,拿他眼里的“逗猫棒”逗小花喵,小花拿爪子挠了两下,不玩了。  软垫它也不喜欢睡, 反而中意从房间横穿而过的梧桐枝, 可惜变不会龙身, 不能绕。  小花略带不满地趴在树上嗷呜嗷呜。  岑羽便站在那根梧桐枝下安慰小花,等大青龙的事办完了,离开这里, 就把她变回去。  小花甩甩猫尾巴,百无赖聊地打了个呵欠, 索性盘成猫卷打盹去了。  岑羽推开窗户。  凤族夜晚的天空黑宝石般透亮,澄澈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正中,万籁俱寂中, 枝叶清香、蝉鸣嘒嘒。  站在高高的树顶木屋上往远处眺望, 可以就着澈亮的月光看见凤凰鸟展翅的剪影。  岑羽感受着这一切, 身心放松——是度假该有的体验。  不过今夜只有他, 沧沉顶着他假长老的身份去凤族的凤凰窟了。  虽然不知道沧沉来凤族究竟要做什么,但岑羽既不操心,也不好奇, 说是来度假的,就真的把身心放松的交给这短暂的假期。  这个时候,离得不远不近的一个木屋吱一声打开了窗户。  沧沉如今那白得来的女儿正探着脑袋冲岑羽挥手:“小仙官!小仙官!”  岑羽指指自己:?  凤婷边挥手边点头, 下一刻, 她出现在了岑羽窗边的屋顶上, 贼眉鼠眼地冲岑羽挤眼睛:“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凤族吧?要不要带你出去逛逛?”  岑羽呃道:“你爹……”  凤婷:“我爹去窟里了, 哪里有工夫管我。”  有声音从树下传来:“公主姑奶奶!别爬屋顶!长老知道了又要罚你啦!”  凤婷催促:“走不走?”  岑羽:“怎么走?”  凤婷才想起只有自己是个鸟, 眨眼间变出原身:“我背你。”  下一刻,岑羽趴伏在了一只体型巨大的凤鸟的背后。  岑羽这才发现,凤婷与他先前见过的其他凤凰都不同,不是体型不同,是羽毛——  其他凤凰的羽毛多是纯色,只尾羽带一些其他杂色,可凤婷从颈羽开始便是流光一般的多色羽毛,羽翅更是漂亮得如同宝石,空中飞过,仿若虹光倾泻。  岑羽趴在凤婷背上,惊讶:“你原身很漂亮。”  凤婷在空中展翅翱翔:“当然,我是公主。”语气自豪,“在我们凤族,也只有公主能与我们神女一样,有这样的身姿与体型。”  岑羽想起凤婷那位真爹:“你爹是长老,他的原身也是这样的?”  凤婷:“不,他是白凤。”  两人边飞边聊,很快抵达凤婷口中她想要带岑羽逛逛的地方。  凤族的夜市。  夜市是在一个巨大的掏空的树干里,整个市场视野开阔、灯火通明。  这里不止售卖凤族的用品,多是族外之物,凡间的、天界的、魔族的、妖族的,应有尽有。  在这里摆摊开店的老板也多是外族人,偶尔还能见到妖族、魔族的小孩聚在一起追逐玩耍打闹。  凤婷说,很多留在凤族做生意的外族人如今都在族中定居了,孩子都生了一窝又一窝。  凤族接纳族外事物,也接纳这些小本生意的买卖人留下来定居生活。  “不过你们天界不一样。”凤婷话锋一转,“你们天界高高在上,有什么都喜欢用赏的。我族长老从前上天,提过两族互通商市,让天界的人也来这里摆摊,你们的天君不知道是听不懂还是什么的,最后竟然提出要与我凤族联姻。”  凤婷:“我爹说你们的天君,哦,不知道是不是这代的天君了,总之脑子都不太好。”  岑羽也听得无语:凤族跟天界谈生意,天界跟凤族攀关系,人家可不得觉得天君有病。  凤婷边逛边聊,要同人讨价还价,还要跟摊位旁的小孩斗嘴,完全就是个市井野丫头,没半点公主架子。  她随手从摊位上拿了个小东西把玩,对岑羽道:“你们玉露台的殿主肯定也觉得天君有病。”  “上次龙崽办酒,我见他把天君赏的法宝喂鱼,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岑羽抿笑不语。  凤婷把手里把玩的小东西摆回摊位上,两手往身后一背,继续走:“唉,可惜,便宜了那龙。”  岑羽又想起凤婷说要找他:“公主找殿主,可是有什么事?”  凤婷:“别公主公主的,我有名字。” 第57章 书馆老板赶紧摸出纸笔,一脸期待:“公主您说。”  凤婷把自己在天界所闻所见一五一十全交待了,包括不限于:龙神从不拒山回来后忽然现身天君女儿的酒宴;龙神也为龙崽大办酒席;龙神陪着岑羽在要吃遍拿宝物喂鱼;以及不久后,天君跪在了幽明殿外。  书馆老板奋笔疾书得满脸兴奋,还边写边猜测内情:“这便又是龙神的宠爱了!必然是他们从不拒山回来后,龙神见天君为麟儿大办宴席,便也想给龙崽办酒。”  “办酒这是为公主们吗?”  “自然是为了公主身后的人!天君为天妃,龙神为仙君!”  “拿宝物喂鱼,那便更是彰显龙神对仙君的宠爱!好比凡间男子为心爱之人一掷千金!”  岑羽:????  办酒明明是为了压天君天妃的气焰、顺带推‘龙儿红’,喂鱼那明明是为了给小周仙官出口气。  你们不愧是写书的,脑洞有够大。  书馆老板:“至于天君都要下跪,那自是因为从前在天界薄待了那位凡人仙君,如今仙君得宠得势,管你是谁,哪怕是天君,要你跪都一样跪!”  书馆老板终于道出了那个名字:“岑羽君!躺在龙神臂弯里的男子!独一份的宠爱!众生之上的存在!”  凤婷啪啪啪鼓掌,岑羽满头问号。  当夜,沧沉从凤窟回来,刚在小木屋、岑羽床边现身,便见床上摆满了书。  若不是一眼便看见那些书的书名,还要以为这挑灯夜读,是在醉心什么了不得的凤族机密。  沧沉随手捞了本书,随眼看了几页,淡淡道:“如今天界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倒是传得快。”  岑羽从书页上抬起他疑惑的脸。  沧沉:“看不懂?”  岑羽缓缓道:“我一直心知你待我不错,也耳闻过一些流言蜚语。”  说着晃晃手里的书:“可这些人却写,你如今做什么,都是为了我,都是因为宠爱我。”  还写他们早已深陷情网,龙神甚至为他改变许多。  岑羽心道:有必要把一条龙、一个远古神,写成个恋爱脑吗?  却听沧沉淡淡道:“倒也不假。”  嗯?  沧沉将书丢回去,见岑羽睁着茫然的眼睛,道:“你要飞升,我便为你点了仙籍。”  岑羽:是。  沧沉:“你想了结旧情,我便带你去了不拒山。”  是。  沧沉:“你要为小花办酒,我便在幽明殿办了。”  是。  沧沉:“你要丢法宝喂鱼,我陪你喂了。”  是。  沧沉:“你想摸龙尾,便能摸;你不喜天界,我便带你出来散心;你从前似有患得患失的心症,我便许诺你永不分开的龙纹。日后你要寻你母亲遗物、找加害你的交衡天,我自是会继续助你、护你。”  一一道明后,如今反而是沧沉不解了:“这些你既然都认,为何还要有所疑惑?”  岑羽捋着自己的思路:“我疑惑的不是这些事,也不是你待我如何。”  是出发点。  沧沉会做这些,难道不是因为一方面他足够强大,强大到做许多事便如同拨拨手指般简单,做了也就做了吗?  另一方面,龙神待他好,其他人怎么能张口闭口就说这样一个远古神是因为耽溺情爱?  难道只要是口口相传的瓜料,哪怕是龙神的,都要与情爱扯上些关系?  岑羽心道:至少最开始,沧沉待他不同寻常,全因只有他能孵龙。  然而岑羽紧跟着听到了这样的话——  沧沉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待你种种,自是因为我宠爱你。”  岑羽抬眼:啊?  沧沉回视岑羽:“我若不是因为宠爱你,将你放在心上,你会孵龙又如何?我何须事事满足你?”  沧沉反问:“还是你觉得,我为你点仙籍,我伸龙尾给你摸,都是因为你能孵龙?”  岑羽眨眨眼:这样的?  岑羽转着脑子:不对啊,他和沧沉刚认识的那会儿,至少点仙籍什么的,是因为他孵龙有功吧?  沧沉并未再把话掰碎了一一同岑羽扯清楚。  他只是告诉岑羽:“我要做什么,只凭我心意,不凭其他。”  “我对你,也是一样,只有我愿意,没有其他。”更和孵龙没半点关系。  沧沉看着岑羽:“明白了吗?”  岑羽定了定神,默默消化。  沧沉又把床上的书拿起来,随便翻了翻:“故而这些书并未写错,我确是因为宠爱你,才做了这许多。”  岑羽:等会儿,他拿的不是靠技能抱大腿的事业主线剧本吗?  怎么现在忽然又翻篇变成情爱题材?  沧沉见岑羽还在消化、领悟中,淡淡道:“否则你以为,我对你伸尾巴做什么?”发|情发的吗?  岑羽又默了片刻,人是稳的,精神世界颇为动荡。  他最后再问了沧沉一个问题:“你看上我什么?”  宠爱宠爱,宠爱的原因总要有吧?  好比《帝君的宠爱》上就瞎编了一个,说龙神看上岑羽君,是因为他们在床上异常合得来。  沧沉却道:“我看上你,便是看上你,还要有前因?”  那就是没有原因。  岑羽:“什么时候?”  沧沉:“要详细到哪一日?”  那就是最早的时候,早到点仙籍之前。  岑羽震惊:这竟然还是一见钟情?  再结合他与沧沉已经同床共枕有些时日,身边大大小小三只龙崽……  岑羽捧着书,仿佛看到“先婚后爱”标签在默默冲他招手。  他现在终于彻底理解沧沉为什么会想和他交尾了。  那是情不自禁。  岑羽像忽然掉进了一个深洞里,身处陌生的境遇,两眼茫  然的四顾。  原来沧沉喜欢他?原来他正在被追求?  岑羽忽然有点无语。  那别一上来就提什么交尾啊,害他差点以为龙也想有炮|友。  沧沉也才知道,岑羽是这么领悟的。  他反问:“我若只是想如此,何须只盯着你?”  岑羽觉得这简直是个大乌龙,哭笑不得:他哪儿想到这个,他就以为这龙按照就近原则,挑了一个身边的、看得顺眼的、抱他龙尾的、刚好还跟他睡一张床的。  主要还是人龙之间存在文化差异。  岑羽告诉沧沉:“我们凡人,长了嘴也是用来说的。但我们不说‘交尾’。”我们说的,是用来表白的话。  沧沉并不是真的无知,也不是真的对情爱之事闭目塞听,只是赶巧在当初离开不拒山的时候坦白了‘交尾’,后来又没有言明其他,才令岑羽至今只听过他提过‘交尾’。  今夜说了这许多,反倒将一切开诚布公,也算是意外之喜。  沧沉转瞬间出现在床上,侧卧在岑羽身旁,故意问:“那你们都说什么?”  说……  岑羽看看沧沉,没进套,把书一合,也故意道:“我们什么都不说。有句话叫‘只意会,不言传’。”  沧沉抿着丝笑,被子下面变出一点鳞毛,从岑羽的脚心、脚背,一点点绕上岑羽里裤下光|裸的腿。  边绕边问:“比如这般?”  岑羽蹬腿,恶声道:“龙神的鳞毛不都是用来在战场上杀敌,以一挡数万的吗?”  还能这样?  沧沉撑着胳膊、抵着头,侧躺得十分淡定:“无仗可打,便只能如此了。”  岑羽再蹬,边蹬边用龙纹里的法力截断了缠着他腿的鳞毛,再在被子里一滚,滚向床边。  哪知道沧沉远比他奸诈,竟忽然将身形变到了岑羽滚向的那一侧。  岑羽这么一滚,刚好滚在沧沉怀里,被后者一把兜腰搂住,贴在身前。  岑羽再要蹬腿,沧沉忽然道:“别动。”  岑羽一下感觉到顶在自己身后的某物。  岑羽:!  人身的时候,原来是有的吗。  身后的沧沉搂着人,缓缓吐息,解释道:“龙族没有生息河,但生息河原本被造出来,便是给哪族,哪族便能用的。”  岑羽:怎么忽然聊到生息河了?  沧沉:“生息节将至。”  届时生息河会在山林中铺开。 第59章 凤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爹的脸色,准备见势不妙立刻闭嘴:“比如龙神。”  沧沉:他自己?  凤婷见她爹只是挑了挑眉峰,小小地松了口气,继续道:“爹你听过天界那些传闻吧?”  “龙神为岑羽君点仙籍。”  “龙神为岑羽君挪树上天。”  “龙神带岑羽君去白虎神的不拒山。”  凤婷循循善诱:“领悟到了吗?”  沧沉回视凤婷。  凤婷:“这简直就是最好的追妻模板!”  凤婷:“用最高贵的身份,袒护着,再抛却身份,为他做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事!”  沧沉挑眉:原来是这样。  他从前做那些,只是顺从心意的做了,倒从未想过这么多。  凤婷接着刚刚的话:“一来,爹你如今乃一族的长老,小仙官过来为玉露台办事,你自当事事大开后门。”  “二来,小仙官人都来了,爹你最近好歹抽点空多陪陪。就像我昨日那般,带他四处逛逛、买买吃吃,再入幕看……看……”  不好,说露嘴了!  沧沉不紧不慢地问:“看什么?”带岑羽。  凤婷闭紧嘴巴。  沧沉一个实话实说的术法从指尖弹过去,凤婷立刻张嘴:“看龙神,看俊男。”  凤婷:……  沧沉看着凤婷。  凤婷立刻苦脸:“……爹,我错了。”怎么能带着她小后娘去看别的男人呢?  可她那时候又不知道小仙官会是她后娘。  却听她爹问:“看得如何?”  凤婷嘴上的术法还在,当即呱呱:“还不错。主要是那龙条儿顺。”  凤婷:……  沧沉:“他可还喜欢?”  凤婷呱呱:“这我没问,他也没说。不过我看着还行。”  沧沉想起不拒山时,岑羽曾被吸进行兵轴,当夜,他身上便起了反应。  原来那日是看了他从前的样子才会那般。  沧沉手里变出一个卷轴,递给凤婷。  凤婷嘴上的术法撤了,接过轴册,神色疑惑:“什么?”  沧沉淡淡道:“生息节前夕,我有些事要忙,都会在凤窟。生息节当日我再去陪他,这几日便由你带他四处散心放松。”  沧沉:“这卷轴你也代我给他,夜晚枯燥时,可用以解闷。”  凤婷拿了卷轴,还以为是她爹编的什么酸诗要送给她小后娘。  待下午回家里见了岑羽,把东西转交了,才知道这轴册竟是个和夜市小黑屋差不多的玩意儿。  再等那卷轴打开,将两人一同吸进,见了轴册内半人半龙、雄风赫赫的沧沉……  凤婷当场两条鼻血。  旁边的岑羽努力地克制,问凤婷:“是你爹让你给我的?”  凤婷抬袖子擦鼻血:“我爹说他这几日很忙,没办法陪你,说给你这个,让你晚上没事做的时候用来解闷。”  岑羽:“……”  解闷是这么解的?  凤婷已经边留着鼻血边自顾从卷轴里抽身离开了。  离开前,她对岑羽道:“你自己看吧,我不行了。”  岑羽看着眼前军帐中衣衫半解、要露不露、腹肌八块的沧沉:他也不行了。  这行兵轴明显被人动过手脚,里面原本只是被记载的场景,在岑羽这里却有如实质。  而军帐内原本躺着休息的沧沉,忽然对着岑羽睁开了一对金瞳,瞳孔中倒映的身影,正是岑羽。  岑羽见这里的沧沉竟然能看到他,吓了一跳。  下一刻,天旋地转,他躺在了那对金瞳的身下。  金瞳一瞬不瞬地锁着他,浑厚的龙息带着那赤|裸的胸膛缓缓压下。  岑羽抿着唇,一脚蹬在那虚拟龙神的身上,把自己从行兵轴里蹬了出来。  一出来,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给沧沉传音,问:“你便是这样帮我解闷的?”  沧沉也问他:“喜欢吗?”  顿了顿,声音低缓、语气温和道:“要说实话。”  岑羽或许是被这平稳的语气带的,默了一瞬,竟真的如实道:“……嗯。”  耳边传来沧沉的哼笑:“你既喜欢,这么解闷有何不可?”  岑羽暗自深呼吸,稳住心,稳住人,稳住语气:“这么解闷,不如见真的你。”  沧沉:“来凤窟?”  真的他如今暂时抽不开身。  岑羽要见他,只能来凤窟了。  岑羽:“可以啊。”  只是,“会不会妨碍你?”  不是说来凤族是有件事要做的吗。  沧沉:“不妨碍。”  下一刻,岑羽再度天旋地转,睁开眼,发现自己不但来了凤窟,还变成了一只小橘猫。  而自己这丁点大的橘猫窝着的,正是沧沉领口、肩窝的地方。  一猫一人软毛贴肉肉。  但问题是,岑羽不是真的猫,他的五感里是感知不到自己身上的软毛的,能让他感觉到的,反而是与他紧贴的沧沉的身体。  这身体带着他龙神的气息,与隐含在肌理下的坚实的力量感。  以及没有衣料阻隔的、亲密无间的贴紧。  岑·小奶猫·羽:“……”  四周的人声——  “域长老肩头怎么还有只猫?”  “真可爱。”  “呀,是洞窟里太热了吗?这猫怎么还流鼻血了。”  几不可闻的低笑从贴近在奶猫身边的喉腔里传来。  衣服下,小奶猫从奶爪的爪缝里伸了指甲。  却被沧沉抬手,一巴掌轻拍在毛屁股上。  这是岑羽认识沧沉这么久,第一次觉得,自己搞不过这条龙。  岑奶猫:呜呜~第41章   岑羽在沧沉领口扭着毛屁股、艰难地转过了身, 猫脑袋向前。  他看到了凤窟。  斑斓透润,一眼到底,镜面般的世界。  沧沉边带着他往前走, 边传音告诉他,说凤窟由地底玄冰凝结而成, 整个洞窟又有梧桐木支撑,是至阴之地。  而凤族作为四神之一的后代族群,并不尊崇钱财、法力、宝器等外物。  凤窟也并不像外界传的那般, 留存了多少了不得的世间宝物。  整个凤族上下最为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凤凰血脉的延续。  因此凤窟真正的作用, 一是用来存放当年父神所赐的生息河,其次, 便是用来孵化凤凰蛋。  凤族的长老们平日除了各司其职外,便是要在凤窟守护凤凰蛋,再借窟内生息河之力,助凤凰蛋孵化, 维护凤族血脉的延续。  沧沉带着岑羽,穿过一扇扇令人眼花缭乱的玄冰镜面,抵达了洞窟深处。  岑羽睁着他碧绿色的猫眼睛, 看到了眼前的景致——  从他们所站之处,到目光所及的尽头, 有一条笔直的玄冰桥, 玄冰桥的两侧,梧桐枝层层递上蜿蜒, 枝木之上, 一个又一个或大或小的纯白凤凰蛋。  这些蛋个个玉石一般剔透晶莹,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洞窟里堆积的珍贵宝石。  岑羽因为见过龙族那堆在一起的九万九的龙蛋, 再见这些凤凰蛋,便觉得没什么可稀奇的。  沧沉更是看也不看一眼地从玄冰桥上穿过。  待走到桥的另一头,岑羽才发现,他们所处的地方不过是凤窟深处的一个小角落而已。  整个存放凤凰蛋的洞窟格外的大,一座玄冰桥的首尾与其他好几座玄冰桥相连,桥与桥仿若架构出了一个个相连的巢房,巢房满载着凤凰蛋,填满了整个凤窟深处。  这么多? 第61章 男孩儿看着域长老远去的身影,嘴里嘀咕道:“真稀奇,第一次见到会开花的猫。”  凤媛蹬她,说:“有什么可稀奇的。”  男孩儿冷哼:“是,不稀奇,是稀罕,人域长老稀罕。”  说着故意问凤媛:“可把倾慕域长老的公主殿下您气坏了吧?”  凤媛道:“你闭嘴!”  这时候,又一只凤凰飞落在圆台上,正是凤婷。  凤婷一见他们,便问:“我爹呢?”  扫了四周一眼,没看见人,“哦,去他房中休息了。”  说着便要风风火火地去追。  被凤媛拦住:“你家里那个仙官,到底何时走?”  凤婷上下睥睨她,哼道:“你管呢?”  又道:“我爹给我找‘后娘’,你急什么?操的哪门子心?”说着肩膀顶开凤媛,甩袖走人。  凤媛:“你小心那仙官随了他家殿主,一个惑龙神,一个惑你爹。”  凤婷转回身,对凤媛挤眼吐舌头:“那好啊,改天也让我爹给我小后娘移个榕树来我家。”  凤媛说不过,气得一个火球丢了过去。  凤婷闪身躲开,抬手指她:“今日有事,不同你多计较,改天你给老娘等着!”  那厢,岑羽跟着沧沉去到了域长老在凤窟休息的房间。  一个玄冰制成的  屋子,冷到极点。  不过窝在沧沉肩头的岑羽是十分暖和的,外加头顶有凤羽化作的花,就跟一个小太阳顶在头上似的,暖洋洋的。  暖得岑羽歪着脑袋打瞌睡。  正困顿着,沧沉将他抱到了掌心里躺着,用指尖点点他的鼻头,刮刮耳边、下巴,再顺着往下一点点地rua。  岑羽又暖和又舒服还觉得困,这个时候真的像只猫,惬意地躺着,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忽然,他身下一凉——沧沉摸到他腿间的蛋蛋,没见过似的,稀奇的腔调:“哦,猫的这个,是长在外面的。”  岑羽:!!!  你摸哪儿!?  没来得及炸毛,凤婷忽然现身:“爹!你怎么能给小仙官看龙神?”  “他就算喜欢,你也不能给他看那个啊!”  “你应该给他看你自己!”  沧沉掌心托着小奶猫,回头看凤婷,重点抓得很独特:“嗯。”  他就算喜欢——“喜欢”。  凤婷的话头跟着拐了个弯:“是喜欢,我从那轴册里出来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出来,还流鼻血了。”  岑羽一下醒了:???  他什么时候舍不得了?  公主,流鼻血的那个明明是你!  沧沉继续淡淡道:“嗯,没舍得。”  凤婷风风火火的样子:“不好,他不会还在轴册里吧。”  “再看还不得爱上龙神!”  “爹我走了,我现在就去把那轴册拿走!”  说着,身影很快消失。  留下沧沉继续凤婷现身前在说的话:“都长在外面的?”  说着,在岑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伸手在小奶猫的腿间摸了一把。  岑羽:………  你们龙,真的很会作戏。  岑羽彻底不干了:“我要回小木屋。”  沧沉看着掌心上,不紧不慢道:“凤婷已经去收行兵轴了,你此刻回去,什么都看不到。”  岑羽:看不到就睡觉。  沧沉含笑不言,只拿指尖再去摸小奶猫的头顶。  这龙显然是前些时候rua人rua出了经验,岑羽这么被摸着,顿时又舒服得闭上眼睛咕噜咕噜,咕着咕着,又在暖融融中困得不行。  “睡吧。”  岑羽忽然置身一片黑暗,他原本以为是屋内的灯灭了,听到耳朵下咚咚咚的心跳才知道,沧沉让他睡在了衣袍内的心口处。  这里不但暖暖的,还十分的坚实、安全,又与沧沉紧密相贴。  如同从前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沧沉将他拥入在怀里。  岑羽做着猫,没有手、没有手臂,半梦半醒中回应不了别的,便用脸蹭了蹭沧沉。  原本他应该就这么睡过去,不成想沧沉又将他变回了人身。  人身的他还是在沧沉的衣袍下,还是与沧沉紧密无间地胸口相贴,还是在困顿中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沧沉的下巴,又抬起头,用唇和一点舌尖,亲昵的舔抵沧沉的唇角。  沧沉躺靠在玄冰床上,让人趴在自己身上,低垂着目光,眼尾微眯地看着岑羽。  直到岑羽从困顿和疑惑中抬眼,清明的眼底倒映着他的面孔,沧沉才伸手抵住岑羽的脑袋,抬头强势地回吻了过去。  这一瞬间,岑羽忽然理解了小花开花是什么样的心情。  约莫就是从头发丝到脚尖都在战栗,心绪游满全身无处可去,最后从心底冲上天灵,噌一下炸开。  岑羽的手心攀在沧沉发烫的胸口,心底炸满了各色烟花,在紊乱的气息中与沧沉唇舌交缠。第42章   生息节将至, 族内格外忙碌。  今年留在洞窟值守的正是域长老。  往年,域长老都会在这个时候镇守在洞窟深处的生息河边。一面安排人迎接、照看源源不断从河底飘上的雏凤,一面控制节庆前后格外动荡的生息河。  然而今年, 别说飘上来的雏凤没几只,河水都缩得只剩一丁点。  域长老倒是还在, 就是头顶长了只奶猫。  那丁点大的奶猫稳稳地蹲趴在域长老头上,远远看,像个毛茸茸的头饰, 近处看,还是个毛茸茸的头饰。  怪可爱的。  但这头饰自己却蹲得格外正经严肃, 与它软萌的外形天壤之别——  岑羽:他就是想找个地方静静。  找别的地儿,要么被凤窟里年轻的凤凰抱过去撸毛, 要么被沧沉拎过去撸毛。  头顶这里最好。  既没人敢伸手到长老头上抓他抱他,又能向沧沉展示一下他想一个人静静的决心。  什么静静?  岑羽:你要是趴在你老板怀里跟他激吻了,你要不要静静?  而岑羽的毛病:一静就开始理智冷静全面上线,一上线就开始走事业线。  ——他蹲在沧沉头顶, 扫视眼前,这个时候开始格外冷静地想,先前在生息河这边, 那两只年轻的凤凰聊到天界、聊到他、还聊到龙神,似乎是凤族内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大到得求到龙神面前, 还似乎和他有关。  还有沧沉,他说来凤族有事, 是另一件事, 还是正为了凤族的大事而来?  想着想着, 奶猫往头顶一侧歪去, 没等他自己调整坐姿蹲稳,沧沉抬手给他扶正,扶完了又伸手上来,递了一颗凤族的红果到他面前。  岑羽严肃地盯着那红果看了片刻,伸头张嘴吃了——没办法,再静也不能耽误吃喝。  沧沉或许是心情好,又或许是了解岑羽的习惯,喂完了红果,又递了别的吃食上来,岑羽再吃。  沧沉喂,奶猫吃,沧沉喂,奶猫吃,喂、吃,喂、吃,喂、吃……  不远处看着的凤媛终于忍不住了,磨着牙齿恨恨低声道:“狐媚子的猫,都是属狐狸的!”  域长老何时这般春风满面过!?  知道的这是喂的猫,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喂的是自己的伴侣!  与凤媛一同蹲守凤窟深处的那只公凤凰则一直盯着圆台边的细流。  他的神色越发严肃,人也便得异常沉默:从他轮守开始,到现在,竟只有几只雏凤从河底游上来。  明明生息节将至,正是生息河涨水、最为动荡的时候,可如今这河竟越来越小。  难道真的如长老们所言,父神造的生息河也要枯竭了吗?  那凤凰蛋怎么办?  “爹!”  凤媛一声清脆的呼喊,楹长老在圆台上现身。  他来了洞窟,原本该像往常那般谁也不理地先查看生息河,问问今日从河底飘  上来多少雏凤,再去理会其他。  然而今日的楹长老一来,什么都没看,一双锐利的目光率先冲沧沉头顶射了过去,接着便略带不满地看向奶猫脚下的那张脸。  楹长老朝着沧沉的方向走近几步,语气冷硬:“域长老速来与我一般只关心族内之事,何时也开始在意其他了?”  沧沉用的是他自己那不冷不热的淡漠态度:“近日。” 第63章 凤婷低声解释:“就是为爱互搏。”  岑羽觉得哪里不对,转头看凤婷:“生息节不就是个节庆吗?”怎么还有打架环节?  凤婷点头:“是节庆。为爱互搏是节庆中一个年年都有的小环节。”  “……”岑羽诚恳问:“一般你们都是怎么搏?”  凤婷熟练道:“分文斗和武斗。”  武斗无非就是拔对方的羽毛,啄对方的眼睛,蹬对方的腹肚,喷火烧他丫。  凤婷:“文斗的话,形式丰富。”  有多丰富?  凤婷抬手抓抓鬓角:“我记得去年的时候,是在生息河铺开之后,尝试孵化河底的凤凰蛋。”  岑羽直接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可以拒绝吗?”拒绝被单挑。  凤婷一顿,不可思议地回视岑羽,声音直线拔高:“小仙官!你难道不爱我爹了吗?”  整条街的凤凰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岑羽:“……”  当晚,岑羽和人还在凤窟的沧沉传音,说了白日撞见凤媛公主的事,又提到了那非常突然的被单挑。  岑羽的意思:域长老,甭管你这长老是真的还是假的,可否像当初他了结江雾轻那样,也去将那位倾慕长老的凤族公主了结了。  为爱单挑可还行?  沧沉淡定地回道:“那明日确是你展现的时候。”  岑羽实在道:“我没有‘实力’可展现。”  抱大腿飞升的仙君能有什么实力?  沧沉幽幽道:“我说的不是‘实力’,是你的‘心意’。”  岑羽闻言,耳畔顿时开始敲锣打鼓似的,同时伴随着凤婷那声歇斯底里的——  “小仙官!你难道不爱我爹了吗?!”  “你不爱我爹了吗?!”  “不爱了吗?!”  岑羽:……  谈什么爱不爱。  我跟你‘爹’,真的才只到打(激)啵(吻)这一步。第43章   生息河的河水如同一味催情的猛药, 岑羽难耐极了。  而当他终于直面内心,涌向沧沉的时候,曾经的回避都成了这一刻的反噬,将他深深地浸没在情潮中……  ……  ……  ……  岑羽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是还在河边, 还是回到了那间据说格外隔音的小木屋。  他只知道自己在热浪中起伏, 忽然间, 有熟悉的触感将他卷住。  是龙尾!  还有龙尾上拱起的一块。  岑羽:!!!  原来是有的?  不对, 这个时候现出龙尾做什么?  人龙y?  那游走的龙尾将岑羽缓缓裹住, 令早已疲惫的他安心地沉睡了。  因此岑羽根本不知道,原本红雾弥漫的生息河,因为沧沉在情|潮中不经意间露出龙尾,而沾满了磅礴的淡青色龙息。  他们在龙息和河水的影响下翻云覆雨, 岸边的年轻凤凰们却因此成了炸毛的鸡, 感受到龙的气味,哪里还有心情卿卿我我、谈性说爱?  所有人全部严阵以待!  凤窟深处围绕着圆台的生息河, 也因为铺在山林中的河水沾了龙的气味, 而变了颜色。  整个凤窟都因此在微微颤动。  凤窟内年轻的凤凰们惊愕不已。  留在凤窟镇守的楹长老面色一拧, 龙神?  他缘何会在凤族, 还是在这样重要的节庆上?  楹长老急忙联络其他长老, 另他们务必沉着,即刻暂止节庆, 收掉林中的生息河, 派人搜寻龙神的身影。  然而其中一位长老却告诉他:“域长老家中的方向,为何会有如此浓厚的龙息?”  楹长老一怔,旋即大喊:“速速派人前去!”  到了一看,整个域长老的家, 都被淡青的龙息围裹住了。  域长老家中的管家、帮工,连同域长老的女儿凤婷全都呛了浓烟似的,边咳嗽边跑出。  有人抓住凤婷,问:“你爹呢?”  凤婷咳得人都不清楚了,茫然道:“我爹?他去河边了啊。”跟小仙官一起。  那人再问:“你家中那个天界来的仙官又在何处?”  凤婷十二万分地茫然:“也在河边啊。”  扭头,她整个家都湮没在浓厚的龙息中。  凤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懂她家怎么忽然会被龙息围拢,总之他们家的所有凤凰全跑出了,族内的长老也带着人将她家围住了。  凤婷忽然想起什么,捂住口鼻拔腿就要往龙息中冲去,被刚来的凤媛一把拉住:“你疯啦!”  龙息至阳,轻则伤凤羽,重则伤神魂,何况这还是龙神的龙息!  凤婷跺脚:“猫!小花还在里面!”  凤媛:“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一只猫?”  凤婷:“不一样!那是小仙官的猫!”  正吵着,小花迈着猫步跑了出来。  凤婷露出喜色:“小花,快出来!”  小花驻足,疑惑地看了看围在门口的这许多人,不再往外跑。  凤婷急道:“小花!小花!”  凤媛也急了:“这猫行不行啊,以为自己有九条命,龙息都不放在眼里吗?”  说着扭头喊人:“赶紧去找几条鱼,把这笨猫引出来!”  小花却始终安然无事地蹲坐龙息中,与龙息外的众人面面相对。  嗷~呜~?  它实在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龙息令它舒服,尤其是大青龙身上的气味。  它原本也不喜欢自己猫的模样,如今大青龙都变回来了,它当然也要变回龙。  于是小花蹲坐在龙息中,尽情地抬起脖子呼吸沧沉的龙息,吸着吸着,又闻到了岑羽的气味。  还开心呀。  他们开心,小花便也很高兴,头顶嘭嘭嘭地炸出太阳花,炸着炸着,她似是如当初做龙藤时那般,吸足了龙息带给她的“养分”,一下从猫化作了橙色龙身。  凤婷:“????”  所有人:?????  龙、龙崽?  龙!???  凤媛一手拿鱼一手抓凤婷的领子:“这不是你家那仙官的猫吗?”  现在猫不是猫,是龙!  凤媛:“你家那仙官到底是谁!?”  这天上地下,能孵龙崽的,只有那位传闻中的岑羽君!  凤婷也是满脸惊愕,小花是龙崽,小仙官是岑羽君,那她爹?  凤婷和凤媛异口同声:“你爹/我爹竟然撬了龙神的人?”  再扭头看那片裹住树屋的浓厚的龙息,赫然便有了“龙神怒追岑羽君,追到凤族找上门”的意思。  至于域长老为何要撬龙神的人……  凤媛看着凤婷,一脸不敢相信:“你爹为了凤窟的大业,已经能牺牲至此了?”  凤婷:……  原来他爹是为了凤凰蛋,才陪小仙官过节的?  等楹长老赶来,听闻女儿凤媛在他耳边叽里呱啦的一通解释,脸都绿了。  胡闹!  什么叫域长老为了凤窟的凤凰蛋撬了岑羽君,龙神为此追到凤族?  真是一派胡言! 第65章 凤婷听得连连咋舌。  也是这个时候,凤婷向岑羽传达了长老们希望她传达的话:“我们凤族是靠生息河孵化凤凰蛋的。”  “可现在生息河快要枯竭了。”  “近来几乎没有小凤凰从河底游上来了。”  “小仙官,”凤婷改口,“岑羽君。”  她说不出什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话,也没有如长老们同人谈判那样,许诺什么金山银山。  她只是用她平日对小仙官的态度,认真道:“可以劳烦你帮帮我们吗?”  请求完了,才道:“我也心知你有龙神,必然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能有,我凤族未必能满足你。”  凤婷:“但若你愿意帮我们,我们凤族一定世世代代记得你的好,为你编赞歌,为你传美名,再在族内族外为你搭建庙宇,日日香火供奉。”  凤婷:“哪一日你需要,我凤族必会拳拳相报,在所不辞!”  岑羽为这稚气的小丫头硬撑起的壮阔豪迈笑笑。  他连犹豫也没有:“可以啊。”  凤婷惊喜:“真的!?”  岑羽:“但先说好,我能孵龙,但我不保证我能孵凤凰,更不保证我真的能帮到你们。”  凤婷一脸雀跃,哪里还管其他。  岑羽:“我还有一个条件。”  凤婷:“你说!”  岑羽:“我要你凤族的一样东西。”  凤婷已经开始拍胸口打包票了:“没问题!”  岑羽却道:“这你说了不算,你族的长老们说了才算。你先去问问他们。”  凤婷满目天真,什么啊,他们凤族又没什么不能拿出来的秘宝,还用长老点头?  岑羽:“我要你们凤族神女身上的一块骨头。”  凤婷:!!!  ——  凤婷顺利完成任务,也顺利把岑羽的条件转达给了长老们。  长老们围在域长老家的大门口,传音商讨了一个晚上,终于点头。  用域长老的话:神女死了这许多年,只余一套骨架悬在凤窟顶,如今只要她出一小截骨头,便能轻松化解我凤族的难处,有何不可?  怎么,活着的公主可以为了大义被轻易推出去,不管她危险、死活,神女的骨头万不能受丁点委屈?  ——来自一位父亲切齿。  凤婷风风火火地跑回去,要把消息带给岑羽,一进家,大梧桐树下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小花绕在枝头,看着树下石桌上扭来扭去的绿龙弟弟。  凤婷四处扫了眼,疑惑地问树上的小花:“小仙官呢,你龙爹呢?”  小花头顶的花往岑羽住的小木屋转去。  凤婷抬眼往树上看,捧起被落在石桌上的奶龙,奇怪:“大白天的,他们进屋干嘛。”  屋里又没什么。  奶龙这么小,怎么能不管幼崽?  ——因为要卿卿我我。  小木屋里,岑羽被沧沉抵在屋内的那根梧桐枝上亲着。  直亲得他神魂瓢离。  亲吻的间隙,沧沉问他,为何会知道他想要凤凰的一截骨头。  岑羽被亲得哪里有嘴回,只能心底想,他就是知道了。  在生息河边,他们亲密无间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听到声音,沧沉也没有告诉他,但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就知道沧沉为什么要来凤族了。  他醒来后便想,沧沉是龙神,要取死去的凤凰身上的一截骨头,整个凤族一拥而上都未必能拦。  这般磨磨蹭蹭,一直未取到,还不是因为他,想他开开心心地度个假,想尽量不要惊动凤族。  如今凤族有求于他,刚好,可以为沧沉要到那骨头。  “从前都是你为了我。”  “如今我也为你一回。”  沧沉感受到岑羽心底无声的心意,将亲吻愈行愈烈,龙尾都从袍角下不经意地露了出来,龙息大盛。  害得凤婷托着绿色奶龙捂着嘴就从家里拔腿跑了出来,跑出来之前下意识地把树上的小花夹在胳膊下一起捎上。  家门口的凤凰们:“……”  公主,你这一手一个龙的样子,可真娴熟。  跟龙这么熟的吗?  凤婷努力挽尊:本公主都当马前卒给龙神送上门了,可不得在龙面前好好表现,给他们带娃?!  ——  事不宜迟。  不久后,岑羽指头上绕着绿奶龙,沧沉肩头趴着小花,一家四口由凤凰们领着,一起步入了凤窟。  行到玄冰桥的时候,岑羽下意识抬头,原本还想事先问问沧沉,他到底要这么大的凤凰骨架的哪一块。  结果抬头一看,头顶玄冰之上空空如也,屁也没有。  走在旁边的凤婷咳了一声,传音解释:“知道你拿这个做条件,长老们答应之后,便立即把骨架收走了。”  主要还是怕龙神凭实力硬抢,抢完再带了全家跑路。  凤婷:但我龙爹与小仙官怎么可能是长老们以为的这种人?  凤婷唾弃长老们:“自己心是黑的,便觉得旁人的心也是黑的。”  岑羽哭笑不得:公主,你是凤凰,你这立场站错了嘿。  到了凤窟深处的圆台,今日围着圆台的生息河更细更窄了,如今连小溪都算不上了,只能算是一圈细水,更别提从水底游出凤凰。  果然,生息节过后,再没幼崽从河底飘出来。  如今凤窟深处堆积的这些凤凰蛋,赫然有了当初苍山龙洞那些龙蛋的影子。  长老们各个面如土色。  沧沉令他们通通退开,将圆台留给他们。  有长老质疑,这怕是不妥,留岑羽君可以,他们这些龙……  楹长老抬手制止,带头退出了圆台,领着一群凤凰站在远处的玄冰桥上。  但见岑羽坐到了圆台边、细水前,沧沉坐在他身后,将人半拥在怀中。  两只龙崽也在。  有长老疑惑:“这样真的可以?”  凤媛忍不住道:“可以了吧!?要留人的是你们,怀疑他们到底行不行的也是你们?!”  “神女祖宗要是知道如今你们这般纠结,当初怕是都要后悔选白凤做长老!”  男人,呵。  圆台上,岑羽和沧沉聊了起来。  先是聊他们坐挨的姿势,“这样不好吧。”  来办正事的。  接着聊到生息河孵蛋的原理。  原来当初除了神女是被父神造出来的,第一批凤凰,其实是神女在山林中丢下生息河后,河边的石头化成的。  那些石头化作公母凤凰后,便在河边栖息、繁衍,河水令他们情动,再助他们孵出幼崽,然后才有了如今的凤族。  至于为何如今的雏凤们都是靠梧桐枝滋养、从河中孵化,还得追溯到当年的凤凰神女身上,间或还与沧沉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  原来沧沉因休眠错过父神赏赐生息河,没得到血脉延续的族群,父神便想要龙凤结合,由凤凰诞下龙族的血脉。  凤凰知道后,直骂父神有病,她堂堂凤凰神,只因是个女儿身,便要退出战场回洞里给龙生崽子?  你还是父神,你怎么不去生?  你不生是不是因为你怕疼?  也因此,在得到生息河后,在见到栖息在河边的凤凰们延续血脉延续得如此艰难后,神女便祭出一半的法身与神力,灌入梧桐树与生息河中,令前者滋养、后者孵化,令母凤凰们可以不必承受血脉延续的苦楚、艰难,开开心心的在河畔与公凤凰交颈、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神女最后会战死——一半的神力都给了族人。  岑羽知道后,不禁扭头冲身后的沧沉看了一眼。  这么一算,归根到底,锅还得扣在你这大青龙头上。  大概也正因此,天道轮回,如今凤族生息河枯竭的果,得要岑羽这个龙神身边的人来想办法。  只是如今这第一步该如何下手?  岑羽还真没什么头绪。  沧沉淡淡道:“怎么孵龙,如今便怎么孵凤。”  岑羽传音,避着远处玄冰桥上的那群凤凰:“万一不行。”  沧沉:“不行便不行。”走便是了。  岑羽坐在沧沉身前:“我条件都提了,跟夸海口没什么两样。”  现在那群凤凰一个个看着,还都翘首期盼。  沧沉看着身前的岑羽,淡定道:“那便不是你不行。你不行,如何孵了这许多的龙崽?”  沧沉肯定的语气:“是他们凤族的蛋不行。” 第67章 小木屋门窗紧闭,黑灯瞎火。  不多时,一个绿色的指环从树顶被高高地抛了下来。  哦,不是指环,是奶龙。  小花窝在树上,眼看着它弟自由落体,最后啪一下摔落在树下。  小花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这弟弟可真黏人,难怪大青龙要赶它。  很快,小花又往树上看了过去。  只见那黏人的绿奶龙跟条毛毛虫似的,一拱一拱地爬在树上。  坚持不懈!咬死要黏!万里长征终不悔!  冲丫——!  凤婷回来了。  回到家里,谁也没见着,连管家与家中的帮工都不在,只看见院子里大梧桐上的小花,以及小花看着的……  凤婷看看“毛毛虫”,看看树顶的门窗紧闭的小木屋。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化出原身,背后背着小花,鸟喙啄了树上的“毛毛虫”,带着这两只小崽子飞走了。  凤婷:命啊,这就是命啊。  给她龙爹带娃的命。  凤婷展翅在空中飞着:姐姐带你们出去玩儿!  凤族之行即将结束,离开前,岑羽特意撇下沧沉,也没带龙崽和凤婷,独自出去逛了逛。  他逛到了那家书馆。  书馆老板见了如今露出真身的小仙官、岑羽君本人,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哪里放,连忙内屋好茶侍奉。  岑羽喝着茶,先恭喜老板:“新书是不是快出来了。”  ——《龙神的宠爱之同游凤族》  老板笑得嘴巴都咧开了,这位可是他们书馆的财神  爷。  尤其这趟见过了龙神与岑羽君本人,亲眼目睹了二位的风采,日后再卖书的时候,连画像都能一并附上了。  这本《龙神的宠爱之同游凤族》,必能比上一本《同游不拒山》卖得更火爆!  岑羽走的时候,书馆老板又悄摸摸给他塞了几本书,挤眉弄眼:凤族民风开放,于那事上最有心得体会。  书馆老板给岑羽的,便是整个凤族畅销多年的、每个成年凤凰人手一本的榻上宝典。  老板:祝福!  岑羽把书在芥子里放好:必须的!  临走的前一晚,凤婷来小木屋,窗户外咚咚咚地敲了三下。  岑羽推开窗户。  凤婷坐在窗边的枝头上。  她没晃腿,她一脸正色。  她在展现她经此一役已成熟了许多,既然小仙官不是真的小仙官,他爹也不是真的他爹,那如今的她,也不是从前的凤婷了。  她是凤族公主!  凤族公主是要与龙划清界限的,龙宠爱的仙官也一样!  凤婷虎着脸。  岑羽笑,递过去一个轴册,凤婷垂眼看了看,依旧一脸严肃,没接。  “你龙爹的亲笔墨宝。”岑羽挑挑眉,“不要?”说着就要收回。  凤婷赶忙伸手接过,瞪眼:“谁说我不要?”  展开一看,笔锋锐利的一个字:乖。  凤婷立刻便高兴了,欢欢喜喜,又是从前的样子。  她前些日子一直忙,都没得空跟岑羽说说话,也是因为年纪小,觉得龙凤有别,又觉得小仙官隐瞒身份是骗了她,心中十分的别扭。  如今他们快走了,凤婷想别扭也没人可别扭了,便来提前同岑羽告别。  又告诉岑羽,她爹被绑之后,一直被关在这棵大梧桐树里,那一日他们谈心说的话,她爹都听到了。  因此她爹并未怪罪她这些时日的胡闹、和与龙神的亲近,反而比从前待她宽松、温和了不少,还说哪一日若她想见母亲,会带她出去,跋山涉水地寻一寻,了却她的心愿。  凤婷耸肩:“我才不想呢,我有我爹就够了。”  又满脸纯真道:“我还有小仙官你,还有我龙爹,还有小花妹妹和龙弟弟。”  凤婷:“你们我都喜欢!”  岑羽笑:“我们也喜欢你。”  凤婷惊喜:“呀,你喜欢我啦。”  顿了顿,嘀咕:“不过我龙爹怕是不会喜欢我。”  她既不强大,还骂过他鳏夫。  不过没关系。  凤婷对着月色晃晃腿:我叫他爹啦,就当还债啦。  做爹的总是要原谅女儿的。  岑羽逗她:“快喊我一声‘娘’。”  凤婷吐舌头:“略略略。”  次日,凤族为表谢意与感恩,摆了不小的阵仗,来河边送岑羽和沧沉。  岑羽这趟没要别的,只让凤族将玉露台在这边的分店保留好,日后一家卖酒,一家卖琼露,收入尽归玉露台,凤族便不要分账了。  楹长老恭敬地应下。  至于日后凤族雏凤的孵化,岑羽与长老们说好,半年来一次,或者有空过来玩儿,便顺手给他们孵了。  长老们这时候便无比庆幸岑羽君是龙神的人。  也只有这法力无边、至高无上的大青龙,可以确保岑羽君的安然。  载着龙神一家的小船摇摇晃晃地飘进雾中,凤婷在岸边冲他们挥手:“再见——!再见——!”  忽然间,她脖子上现出了一个小吊坠。  她惊讶地低头。  这坠子她认识!  那日巡街的时候,她龙爹买的。  给她了?  怎么给她了?  域长老走近,几位长老围过来,惊讶地发现,那水滴状的玉坠中竟嵌着根七彩凤羽。  那是!  那是神女的冠羽!  也是沧沉和岑羽,一起送给凤婷的离别礼物。  小船上,岑羽靠在沧沉怀里,笑道:“看来你很喜欢凤婷这个白得来的乖女儿。”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龙神把谁放在眼里过。  沧沉并未多言,只是垂眸,将又开始往岑羽袖子里钻的绿奶龙拎出来,随手丢尽了河里。  岑羽:“!!!”  忽然一顿,才发现少了什么。  岑羽扭头看身后早已看不见的岸边:“小花呢!?”  又赶紧看向奶龙被丢的那处,只见河面上一个绿色的小马达,拍着水坚毅地跟在小船后面。  岑羽:……  他真是睡男人睡飘,龙崽如今都管不好了。  沧沉却哪只崽子都不在意,反正一个喜欢树,凤族待着就待着,一个锲而不舍地黏人,怎样都不会丢了。  雾气浓重,四下无人,沧沉索性扯开了岑羽的腰带……  被吻住的岑羽:“唔!”  凤族。  小花自己变回了猫的模样,头顶顶着朵小花,跳上了树,跳进了凤凰们软羽温香的怀中。  凤凰们咯咯咯地笑:“龙族的小公主,你两位父君都走了,你怎么还在啊。”  小花舒服地躺在凤凰们的怀中,头顶嘭嘭嘭地开着花。  —  岑羽和沧沉的那条船,在大雾中飘了好几日才飘到凡间的河边。  岑羽下船的时候脚下一软,被沧沉扶住。  扶就扶了,这男人还幽幽地问:“晕船?”  岑羽:……  晕床!  扯他腰带的时候还哄他什么等船到了岸边就结束,他竟也晕头转向地信了。  好了么,这船便在大雾里连晃了好几日,晃到今日才到岸边。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第69章 岑羽再点头:继续。  天君抻起背,正色:“赏。”  不够。  天君终于拿出他从前获知龙族又诞下一崽之后的神态,气沉丹田、气势磅礴,展臂抬手:“赏!”  “赏!重重地赏!”  声音如气海,从内庭直达第九天。  岑羽笑眯眯,拱手作礼。  从前在天界,他傍个龙神孵个蛋就跟上天恩赐似的,他一个没有内丹还能飞升的凡人得处处谨慎、时时自持,接个封赏都好像他原本不配一样。  ——他那套生存之道有用不假,但也束缚他太多。  但如今不了。  尤其这次去了趟凤族,他也“成长”、内心有所精进了。  如今他不想要那么多的束缚了,他也不要一步步按照生存之道来,再把自己绑得死死的了。  他要顺畅地活着,要自在地孵龙,要开开心心地享受生活。  要想撸尾巴就撸尾巴,想舔男色便舔男色,想睡男人就睡男人!  用凤婷的话:去他妈的,他龙族光棍几十万年,如今能有崽,这功绩难不成是他天界的恩德换的?当谁求着给他龙族孵蛋吗?  凤婷:赏?当然得赏!你不赏谁给你丫孵蛋?白孵的你怎么不去抢呢?你抢你抢得出龙崽吗?你抢不到、你还孵不出来,又想要崽,可不得好处大大的多!  如今沧沉给了许多,连肉身都拿出来偿了。  天君这边,天界这边,既然想叫后人觉得龙族血脉繁衍、族群建立是这代天君、天界的功劳,想要占这点功绩,自然更要拿“好处”出来。  如今,岑羽便来正大光明、理所当然地拿这些。  给他的东西他用不上、对他没用又怎么样?  给他就是给了,给他就是他的。  他如今拿多少都是他该得的。  他那么多崽子呢,幽明殿还有那一堆堆的龙蛋呢。  大不了等这些崽子们都自己独立出去单独劈山开府了,他当开府礼,连同狐老的地契一起,每条龙都分一点。  赏吧,赏吧,多多的赏。  不久后,内庭的仙官们都散了,岑羽把侍官端来的宝物,一个个塞进袖口的芥子。  天君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看着。  岑羽塞着宝物:“哦,对了,瑶池的鱼虽然吃宝物,但那些宝物它们消化不了的吧?”  天君:“……不假。”  何意?  岑羽:“那都把宝物取出来吧。”  天君一顿。  端着盘子的侍官忙对岑羽道:“仙君可能不知,那彩鲤吞了宝物,轻易是不会吐出来的。若是想取宝物,只能剖肚……”  沧沉也从盘子上拿了一样宝物,帮岑羽塞,闻言淡淡道:“那便剖。”  侍官咽在喉咙里的下一句:但那些彩鲤都是天妃的,剖不得。  如今剖不得也得剖了。  侍官苦着脸看向天君:他不是在提醒让剖,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天君:“……剖。”  彩鲤而已。  能拿来哄天妃,还不能拿来哄岑羽君吗?  龙崽要紧。  不。  岑羽君要紧。  先紧着岑羽君!  不过岑羽并不是个仗势欺人、仗龙欺君的性子。  何况不将自己推进生存的死胡同一直是他的底线。  穿越在外,能少一个敌人便少一个敌人。  事后,岑羽特意撇了沧沉,在内庭外一个仙气飘飘又无人的地方,搭住天君的肩膀,哥俩好的拍了拍,边走边道——  “我心知你瞧不上我,觉得我一个凡人,内丹都没了,怎么还能用这样的运气给龙族孵蛋。”  “不过这本来就不重要,不是么。”  “我只要能把龙一直孵下去,在你坐在君位的时候,令龙族血脉得以自然繁衍,再令他们这些龙子龙孙开山建府,乃至做出一番对天地对后人有用的作为,再让后人把这番龙族创建族群的功绩记在你头上,不就行了?”  “其他的,能有什么?”  “我就算以肉身登仙又如何?无非就是籍册上多我一个,幽明殿多我一个,玉露台多我一个。”  “籍册上多我一个能如何?”写个名字的事。  幽明殿?  那本来便是沧沉在天界的地盘儿。  玉露台?  如今生意好得小周殿官都要喊他一声财神爹。  岑羽搭着天君的肩膀:“何况我来了这天上后,拢共呆了几日?”  龙妹出生后,先是去不拒山,后又离开天界去了凤族,很快又要启程赶往无尽无妄深渊。  等日后离开了深渊,指不定他与沧沉又要去哪里边游玩边孵崽。  岑羽给天君开阔思路,顺便洗脑:“我人都未必在这天上,给我些好处,让我担一些虚名又如何?”  那些虚名给了他,既无实际用处,还能顺便拍拍龙神的龙尾,有何不可?  总好过战战兢兢地往幽明殿门口一跪,沧沉不高兴,众仙还背地非议。  岑羽最后拍拍天君的肩膀,诚恳且洒脱道:“换个思路是不是海阔天空?”  兄弟,出来混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当日,岑羽领完赏,幽明殿取了蛋,再去玉露台转了转,便携手沧沉离开了天界。  瑶池旁,天君一脸深沉地站在,欧阳天妃哭哭啼啼地在旁边,几个侍官正把那百来条剖了腹的彩鲤拖走。  许久后,欧阳天妃哭够了,正要拿她那双娇嫩的柔荑往天君身上搭去,天君忽然侧身避让,转身离开。  欧阳天妃惊诧:“君上?”  天君回到内庭,吩咐侍官拟旨:  岑羽孵龙有功,特赐上仙之位。  而做到上仙,封号、称谓便可去到凡尘,由凡人开庙、歌颂,香火供奉。  只是这封号和凡间的称谓都不太好取,总不能也跟天上的仙官那样,直接称一声岑羽君。  好在凡人会根据美名和仙人的事迹自创称谓。  于是,当岑羽和沧沉去到无尽无妄深渊的时候,岑羽在凡间已经得了一个“龙惜君”的美名,庙宇供奉的香火,全部都是——  求子嗣,求情缘,求财运。  受香火供奉的天界的其他上仙:唉,自从凡间供上了龙惜君,他们的供奉便少了许多。  算了,只当那些香火都转给龙神了。  然而他们忧愁着,想要喝酒,还得去玉露台的门市买。  门市接待的小仙官见他们愁容满面,还给他们极力推荐打着龙神与岑羽君噱头的那些酒。  说什么,喝了转运,要财有财,要情缘有情缘,要子嗣有子嗣。  小仙官:“哦,我们殿主近来位列上仙了,凡间的香火那叫个旺,诸位上仙来得早不如赶得巧,如今喝了我们这酒,还能顺便求香火。”  众仙:…………  不信邪都不行。  一个上仙:“给我来一壶,不,一打。”  另一位上仙:“给我来十打。”第47章   无尽无妄深渊, 世间浊戾之气的汇聚之处。  与清流之下的“天上天”呈截然对立之势。  在地底深处的最角落。  与阴曹殿相近,却是谁都不管的地界。  在这里,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都有, 正道人士也可以过来为大道、为钱财、为修炼劈除浊戾,亦或按着阴曹殿的追击榜,来此处搜寻逃脱的鬼怪,以求换取资源钱财。  时日久了, 原本毫无开化的此处竟也劈出一块各方人士聚集、生息的闲地。  只是那闲地也就小半个镇子那么大, 里头拢共也只有一些吃喝、售卖物件的商铺, 还多是外间混迹不下去、才来此处的妖魔鬼怪在经营。  其中最大最精巧的一间屋舍, 便是“和气”。  “和气”最早是间当铺,典各方人士来深渊清除的浊气、捕抓的异兽、追击的在榜鬼怪,乃至大家随身携带的佩剑、宝物、灵丹。  时日久了, “和气”汇聚的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多了,便积攒了不少或真或假、或半真不假的小道消息。 第71章 另一边,街上。  若白逛到了平时无事时便会去坐坐的书馆。  书馆近日来了批新书,若白在小案几旁坐了,老板倒完茶,便将新来的书都捧了过来。  若白随眼一瞥,全是什么《帝君的宠爱之同游凤族》。  若白拿起来,随口同老板道:“前有《同游不拒山》,今有《同游凤族》,龙神的那点破事,你们还真半点不放过。”  落目一看,这本辣眼睛得很,他随手一翻,便是什么龙神与岑羽君共赴生息河,在红雾中卿卿我我。  若白心道凤族民风开放,写了凤族,这内容都比在不拒山时候开放许多。  又边翻边心道:不是他看不起。就那龙,休眠那许多年,懂什么?  能这么短短时日就破了他自己和岑羽的元阳,他若白二字日后便倒着写!  忽然一顿,感受到龙的气息,和附近沧沉的到来,不可思议地抬眼。  真破了!?  还带了一只他从前没嗅到过味儿的奶龙。  又孵了一条?  旁边的老板道:“何止同游凤族,听闻岑羽君近来刚被封了上仙,香火在凡间都十分的旺了,凡人还给岑羽君取了好听的命号,就叫‘龙惜君’。”  若白默默地坐着,手里的书没拿住,咚一下掉到了桌上。  龙惜……  这是连夫姓都冠上了。  若白默默地深深地吐了口气。  这龙顺遂成这样,是要羞辱死他吗。  若白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父神当年造他们的时候,把四神的情运,全偏心给那狗龙了吧?第48章   若白在‘和气’寻到龙的时候, 沧沉他们一行人正站在‘替人完愿榜’前,对着ha蟆老板喝茶。  老板一脸苦相,苦透苦透的, 说他真的不知道当时甲字包厢的那位客人为何会忽然竞价那只妆奁,人绝对不是他安排的,他事先也没有从那位甲字房的客人那里得到半点风声,事出突然, 他当时也十分地意外。  三位喝着茶的“大爷”里, 朔悦开了口。  他问老板:“这么说, 那位甲字房的客人为何能抽中签, 你也不清楚?”  这他当然清楚。  老千就是他安排的。  老板对着喝茶中的那位‘龙大爷’瑟瑟发抖,闻言不敢多嘴争辩,暗自抖了会儿, 抬手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小巴掌:“只怪我当时鬼迷心窍。”  再拍:“都怪我。”  第三下:“该死的东西!”  岑羽和沧沉跟没他们什么事似的,继续喝他们的茶, 朔悦看着老板,鼓励的眼神:“来, 继续。”继续打。  老板那对眼珠子滴溜溜地看着面前的三位爷, 心底是惊惧的,可打也没真的打。  因为他心底门儿清, 朔悦小公子再气,也是替龙神跑腿办事儿的,龙神和他身边这位小官人, 则更在意如今那妆奁的去处。  他是个什么东西?龙神在此,谁还在乎他挨不挨巴掌啊。  老板于是装模作样地拍着脸, 只等龙神和他身边的小官人抬抬眼, 他好看着时机立刻表忠心。  若白到的时候, 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  他刚好今日有气,气还不小,见状露面道:“你舍不得你这张脸,本君就很舍得。  “事办不好,巴掌也不会拍吗?”  “你不会本君亲自教你!”  若白凶神恶煞地现了身,老板看见他,吓得哎呦一声跪扑到了地上,扑的不左不右,正正好扑在朔悦脚边。  换了之前,只要见了若白,朔悦必然扭头就走,此刻他原本也是要走的,脚尖都转开了,被老板这么一扑,挡住了路,走不开、心底又烦,倏地抬头,瞪了若白一眼。  若白却被这一眼瞪舒坦了,脚下止住,心底想:他终于看我了。  朔悦绷着脸错开目光,把老板死死抱住的那条腿拔了出来。  旁边喝着茶的岑羽终于抬眼,吃瓜的雷达嘀嘀嘀嘀,目光往朔悦和若白那边看了过去。  他是真的想吃瓜,当即传音问身边的沧沉:“之前白虎神和他那位小天将轰轰烈烈的时候,你有在天界见过他们?”  沧沉从前是干他屁事的态度,近来越活越有人气。岑羽这么问了,他还特意认真地回忆了一番,道:“不曾。”  岑羽:这瓜这么难吃到的吗。  不过看这情形,朔悦确实回避得紧,也真的不想理如今的白虎神。  这叫当事人都在,不合适,但凡隔远一点,岑羽的瓜子都要摸出来了。  而眼下确实不是吃瓜的时候。  岑羽终于开了口,先让老板起来,而后就跟才看到若白似的,笑着招呼了声。  若白惯会做戏,也跟才看到岑羽他们似的,挑眉面露惊讶:“呀,弟妹。”瞥了眼沧沉,说:“你们可算来了。”  又洋装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样子,“先前在不拒山的时候便说了,弟妹的事便是我的事,弟妹母亲的妆奁便是本君母亲的妆奁,弟妹要寻什么,我自当竭我所能。”  岑羽的余光瞥朔悦:你这老虎快闭嘴吧,话这么油,旁人听了都觉得不喜,更何况是朔悦。  堂堂白虎神,知不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  岑羽没接若白的话茬,主动将话拐回了妆奁上。  老板赶忙示意‘替人完愿榜’如今的榜首:“那便是了。”  岑羽看着墙上那挂着的一只只木牌,心底觉得奇怪:那妆奁有什么独特的?不过是凡间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那甲子房的客人花高价拿到了妆奁,又反过来将妆奁作为替他办事的酬劳,这可不像是常规流程,更像是知道些什么,直接冲他们来的。  朔悦也早想到了,沧沉、若白自是心中明了。  连老板都道:“那日甲字房的客人拿到妆奁,我便觉得不对,有意试探过。”  “那位客人明知我在试探,竟也不曾介意。”  朔悦问:“那拍走妆奁的到底是谁?”  老板报出了那人的名号——  阴曹殿追击榜上的头几号人物之一,鬼王崇舟。  一听崇舟,若白挑了挑眉峰。  这位鬼王他还真知道。  无他,名号响亮。  “才做了千年的鬼,便成了鬼王。阴曹殿都奈他不了。”  “据说除了和其他鬼一样无法离开深渊,在这里,便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他不敢动的人。是个十分了得的狠角色。”  岑羽同朔悦嘀咕道:“崇舟,这名字有点耳熟。”  朔悦点头,是有点熟,好像在他殿里的哪本籍册上见过。  岑羽跟着想,那更怪了,一个鬼王,要个凡人的妆奁做什么?  沧沉转头看了眼岑羽,接着看向老板:“凡人亡命后魂魄离体化作鬼,崇舟不是他的本名。”  本名?  老板立刻道:“本名的话,我倒还真知道。”  老板顿了顿:“岑钟。”  “岑钟!?”岑羽和朔悦异口同声。  岑钟,那是人籍册上,岑羽生父的名字!  朔悦当即用他的殿主玉牒招来了岑羽在人籍殿的籍册,打开一看,岑羽的生父,可不就叫岑钟。  岑钟的表字,可不就是崇舟。  原主那死去的爹?  岑羽愕然。  沧沉早已抬手,隔空接了榜首那只木牌。  老板忙道:“接了木牌,可就要达成挂单之人的所托之事了。”  沧沉看着手里的木牌:“他所愿为何?”  木牌之上浮出了几列小字,诡异狡诈的很,写的竟然是:见面细谈。  岑羽:……  原主,你爹来了。  你爹看样子不太简单。  崇舟鬼王确实不简单,传闻,他在起初,只是一只十分寻常的鬼,用阴曹殿如今那位殿主的话:看着便谦和礼貌,人畜无害。  谁成想,这看起来“谦和礼貌,人畜无害”的岑钟,在阴曹殿的奈何桥上站了两百年都不肯离开后,忽然某一日,从桥上折返。  而需知,奈何桥从来只进不出,没有鬼可以找到上桥前那条路,若要折返,只能跳下桥,从桥下的奈河走。  而奈河中汇聚了数万万年里,所有想要折返跳河的鬼魂。  它们中皆是对凡尘还有执念之流,不肯轻易回去六道轮回中,被困在桥下河底,终日挣扎、沉沦、相互撕咬,河中因此造化了诸多凶戾,一年比一年凶险,跳下的鬼一年比一年难以从河中挣脱,挣脱不了,再成为河中凶戾的源泉。  然而岑钟跳下去,一路所向披靡,硬是从河中央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岸上。  走上岸的那一刻,他便吸食了足够的凶戾,成为了又一只鬼王。  鬼王从阴曹殿逃出,来到无尽无妄深渊,深渊中的浊戾之气又助他踏上鬼修之路,千年时间,他在渊底斩异兽、除异己、圈地盘,名头越发响亮。 第73章 他记得原主出生自一个小门派。  那一双爹娘,一个是门主,一个是主母。  朔悦手一抬,籍册出现在掌中。  岑羽凑了过去。  朔悦一边打开册子一边道:“我近来无聊,新编了一套术法,专用来总结提炼籍册上的凡人生平。”  但见籍册打开之后,一行小字浮现在册页之上,正是朔悦新编的那套术法提炼的岑钟的生平——  师弟入赘师姐家  横竖都是倒插门  倒插门啊就是爽  末了,人是他的  门派,也是他的  岑羽:“……”  朔悦:“……”第50章   朔悦也没想到自己编的那套术法是这么个玩意儿, 赶忙将籍册收起来。  岑羽:哎!他还没看!  朔悦咳道:“虽然我那套术法有些问题,”都总结的什么不三不四的话?  “但情况,约莫就是这么个情况。”  岑羽:哦, 懂了。  这就是一段倒插门赢取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最后却忽然死于灭门的短暂人生。  岑羽叹了口气,为原主。  这个时候, 忽然有几只嗡嗡朝着他们一行四人跑了过来,跑到近前, 停下, 低头、曲起一只前腿, 对着四人行礼。  若白扫视四周,不紧不慢道:“修鬼道的, 最是容易摒弃做人时的心性, 越强越如此。”  这位崇舟鬼王却能用术法将盘踞的地盘儿变做一派人间景象,驯服的嗡嗡还如此温顺有理, 全然不像个修鬼道的鬼王……  若白变出他的扇子, 敲着掌心:“有意思。”  他觉得他这么一番分析,身边另外三个不说听得多细致,总归是在听的, 一扭头,岑羽他们早骑了嗡嗡行出去几十仗远了。  只余一只蓝色的嗡嗡驻足在原地,同他大眼瞪小眼。  若白:“……”  赶忙跨上追去。  岑羽早已边骑着嗡嗡边跟朔悦分享起了他和沧沉在凤族生息节时的经历。  说他们在生息节时也见过嗡嗡,是一个行脚商人带去的, 驯养的嗡嗡也十分的温顺, 小孩儿独自骑上去, 都不用担心会被嗡嗡颠下来。  他那时候听闻嗡嗡难训、最是桀骜, 还惊奇那商人训嗡嗡训得好, 没料到原来深渊的嗡嗡也是如此。  朔悦点头,边遥望眼前的景致边道:“想必是这位鬼王的手笔了。”  行在岑羽另一侧的沧沉对岑羽道:“你若喜欢,也驯养几只。”  岑羽心道此行之后,天界他不太想回,倒是可以和沧沉商量着在凡间找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落脚,到时候安定下来了,可以养一些玩儿玩儿。  若白赶了上来,行至朔悦旁边,朔悦当即抬腿在嗡嗡身上轻轻地碰了碰,快几步,骑着嗡嗡绕去了沧沉旁边。  若白无声地看着朔悦,岑羽也看着,看完扭头看若白。  若白收回目光,回视岑羽,微笑。  岑羽无语,心道你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  另一边的朔悦忽然咦了一声,抬手指远处:“看。”  但见绿荫小河的尽头,现出一座人来人往、炊烟袅袅、行商走贩聚集的小镇。  可这里明明是无尽无妄深渊,凶戾之气四溢,哪里能有凡人?  分明也如这盎然的景致一般,亦是个术法变出的虚幻。  但一个修鬼道的鬼修,你说他人性尚存,把自己盘踞的地盘儿变成凡间的样子,倒也还能理解。  毕竟做鬼之前,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人。  可哪个鬼闲来无聊,鬼小弟不招,招出这么一座虚幻的凡间烟火?  这怕不是人性尚存,是修鬼道修魔怔了吧?  若白哼道:“难怪两百年矗立奈何桥不动。”  这位鬼王对凡间的执念,不是一般的深。  这个时候,朔悦又把岑钟的籍册招到手里,边骑着嗡嗡往那处虚幻的凡间小镇行去,边低头看起籍册来。  岑羽心态又好又稳,不但不急着见那位原主的爹,还同身边的沧沉道:“我在凡间时一直住在仙府后山,都没怎么下山逛过。”  这小镇虽然是假的,但假的也弄得跟真的一样。  既然如此,岑羽:“刚好逛逛。”  行到小河的尽头,一座拱桥前,嗡嗡马停下。  四人下马,但见桥头插着一个小旗子,旗子上写着“安禾”。  朔悦一顿,低头看手中的籍册,册子上岑钟倒插门的那个小门派所在的镇子,正叫“安禾”。  岑羽:这原来就是原主的老家。  这老家和凡间众多的村镇没什么不同,集市总在最繁华的街道上,街上走贩小摊一个接一个,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时不时有人敲锣打鼓、放声叫卖。  岑羽原本只是想带着闲心稍微逛逛这假凡尘,如今知道这是原主的老家,便边逛边在心底对原主道:  我记得你出生没多久,便被救你命的恩人抱着离开这里了,你自己从来不知道你出生在何处。  如今这处虽然是假的,但好歹情景都是你那位爹照原样变出的,你便也先看看吧。  岑羽心道:都说“衣锦还乡”“落地回根”。若是凡尘的这个小镇还在,日后一定过去,在那处为原主造一个衣冠冢。  岑羽这么想着,心底忽然咚咚一跳,就像原主的这具身躯在代原主回应他似的。  岑羽抬手按了按心口。  沧沉注意到岑羽,转头看过去,岑羽一脸如常,从一处摊位上拿了块糕点,递到手腕上绕着的绿奶龙嘴边:“香吗?”  别的龙有雨露便是奶,这条小绿却是只要跟岑羽亲近,不吃不喝也能得到滋养。  它原本绕在岑羽手腕上睡得香,忽然被唤醒,迎面就是一老鼻子的桂花香,香得它连打五六个喷嚏:“阿嚏!嚏!嚏、嚏、嚏!”  奶鳞都边打边竖了起来。  岑羽笑死了。  他不逗绿奶龙了,桂花糕递到嘴边,吃之前先问了沧沉一声:“能吃吗?”  还是说吃了也就是口空气?  总不能有毒吧?  沧沉示意他随意,岑羽这才放心的送进嘴里,抿唇嚼了几口,惊喜地睁大眼睛:好吃!  岑羽转头又拿了两块,一块递给沧沉,一块招身后还在看籍册的朔悦过来吃。  朔悦看着籍册,抬手接过桂花糕,人还没反应过来,疑惑抬眼。  岑羽又吃了一块:“这个好吃。”  朔悦便不疑有他地咬了一口,咬完也惊喜挑眉。  一边光闻了个糕香的若白:“……”  怎的,他也是虚景?  没人给他递一块?  若白凑过来,自己伸手去拿,却被卖糕的店家拦住:“哎哎,得先给钱,哪里有不给钱就白吃的?”  若白还伸着手,气笑:“他们不给钱就可以吃,我便不行?”  你个假人,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店家往拿糕的岑羽脸上看了  一眼,再看向若白:“那不一样。他是我们‘安禾’的小公子,小公子带朋友来我摊前吃块糕,那是我的荣幸。你得给钱。”  岑羽他们一顿,纷纷对视。  安禾的小公子?  若白收回拿糕的手,幽幽道:“看来那位鬼王不但执念深,还执着于‘自己哄自己’。”  若白:“别是还变出了一个假的师姐妻子,一个假的儿子,在这处虚幻里过着他美满的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朔悦难得在若白说完后跟着开口:“籍册上有写,安禾镇上的那个修仙小门派就叫‘安禾门’。”  “‘安禾门’在……”朔悦吃着桂花糕捧着籍册,转身往他们所处的这条十字路口左右看了看,抬手指南:“这边。”  不久后,四人站在了‘安禾门’门口。  果然是修仙小派,门庭不比昆虚仙府这样的大派,甫一看,还以为是凡尘哪个地主家的桩子——  门外一对大狮子,几级阶梯上,两扇朱红色的大门。  头顶门匾上从右至左地题着“安禾门”。  岑羽心底又是咚咚快跳。  岑羽:这便是原主本来的家了。  若白扇尖示意大门,对岑羽道:“小公子,亲自带我们进去做做客吧。” 第75章 岑羽心道,放心,不拦,他从来只承诺替原主完成那四个心愿,可没仁心到还要替原主尽孝。  再者,这位鬼王爹显然早通过某些途径知道了妆奁是亲儿子要的,就这样,他也不直接现身,反而以妆奁做诱饵,在‘替人完愿榜’挂单。  岑羽想,这位鬼王爹能从一个只会孵蛋的儿子身上图什么?  总不能他手里还有鬼蛋吧?  这么做,还不是冲着沧沉来的。  必然是想通过沧沉达成什么目的,才做了这样一番紧密的安排。  否则怎么会沧沉一下聘,承诺一到,这鬼王爹便现身了。  就是不知道这鬼王到底想沧沉替他做成什么。  岑羽:唉,不管了,先搜。  然而——  岑羽疑惑:“没有?”  朔悦:“应该是被他放在了别的地方。”  若白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好歹情绪收起来了。  他道:“修鬼道的鬼,最是易摒弃人性,受阴戾之气的影响,心思也格外的阴沉、诡异。”  沧沉率先起身,同时将岑羽拉了起来:“他既是手持筹码,想要有人替他完愿,自是不会让东西叫人轻易寻到。”  岑羽点头:“弄醒吧。”  “哗啦啦——”  鬼王崇舟是被当头一桶玉露台的酒水浇醒的。  倏然醒来的刹那,崇舟睁眼看到的便是站在他正前方的亲儿子。  岑羽看着他。  崇舟用术法清理掉了浑身的酒水和气味,缓缓坐起身,面色是一只鬼才有的平淡。  他看着岑羽,缓缓道:“我是你父亲。”  岑羽淡定道:“别跟我打感情牌。我是人,我的父亲也是人,他如果健在,或许不够强、不够喜欢我,又或许平凡到不能做一个优秀合格的父亲。但如你这般步步诱导算计的,无论是人是鬼,这天上地下还真没几个。”  直白点,你没有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便别指望自己还有儿子。  崇舟闻言,缓缓勾唇:“很好。你如今这般,倒胜过从前在仙府时那般的天真、稚弱。”  岑羽心道:可那才是真正的原主。  若白在一旁磨剑,眼神示意岑羽快一些。  岑羽面对崇舟,没废话:“妆奁。”  崇舟默了片刻,坐在地上,抬眼道:“你母亲的东西。”  岑羽:“妆奁。”  崇舟从地上站了起来:“你如此急切,可是有什么急用。”  岑羽:“妆奁。”  崇舟再要开口,岑羽已经事不过三的态度,冲一旁磨剑的若白挥挥手,退开。  若白的剑带着杀气噌地架上了崇舟的脖子,这次终于跟上了大部队的节奏:“问你妆奁,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跟你熟吗?你问这问那?”  崇舟:“…………”  不久后,崇舟终于定了定神色,转眼看向了岑羽身旁的沧沉:“我已将妆奁没入我的灵府。”<  br>  鬼修不是人,修不出内丹,只有灵府。  而灵符轻易不能置物,因为一旦置入,不能拿出。  想要拿出,只能……  崇舟一个鬼王,对着沧沉施了一个凡间的礼节:“待我心愿了却,我便自灭灵符,送出妆奁。”  ……只能自裁。  岑羽、朔悦都很惊讶,一个鬼王,得是有怎样想要达成的心愿,能让他做到这一步。  崇舟神色坚毅:“我想轮回盘逆转,再见青青一面。”  青青,禾青青,崇舟鬼王生前的爱妻,原主的母亲。  若白闻言,将剑往崇舟脖子上又抵了抵,讽刺道:“你当年害我失了心爱之人,如今倒自己求起这个?”  崇舟面色不变,平静地回视若白:“白虎君失去爱侣,只需付出代价、向阴曹殿赊账,便能令所爱之人再塑肉身、重入轮回,还能助他顺利飞升,如期再见。”  朔悦闻言一顿。  付出代价,向阴曹殿赊账?  另一边,岑羽已经跟沧沉走远了一些,一边凑在一起嘀咕,一边撸着手里的绿奶龙。  岑羽不解:“逆转轮回盘?”  沧沉解释:“若我没料错,他口中那位‘青青’早已神魂消散。”  但凡能入轮回,有生有死,这鬼王只要把鬼道继续修下去,有朝一日必能在奈河桥上再见爱妻。  甚至能以他鬼王之力强行带走爱妻,与她一起共修鬼道,长长久久。  如今这般,便是无机会再见,只能逆转轮回盘,回到当年,重温旧情。  这也是为什么,崇舟想见爱人,却不在乎如今这条鬼命了。  因为他的爱人已经不在了。  他的爱人只活在过去。  岑羽想了想:“你能助他逆转轮回盘?”  沧沉:“逆转轮回盘并不难。”  阴曹殿的殿主也能办到。  沧沉:“他是鬼王,鬼王入不了轮回。”  岑羽点头,难怪这鬼王这般算计,要拿妆奁当诱饵,还要沧沉的许诺。  岑羽秉着早日达成目的的原则,再问:“那你能帮他入轮回?”  沧沉耐心道:“可以助他顶掉轮回中原先的他自己,待一些时日。”  那就是能办到崇舟想要的。  岑羽眼底一亮。  沧沉这时候搂了搂岑羽的肩:“我出些力,你是不是也该出一些。”  岑羽:“?”  沧沉搂着肩的手缓缓落到了腰上,掌心和胳膊微微一紧,看着岑羽:“嗯?”  岑羽赶紧瞥眼看四周。  沧沉:“尾巴。”  !  岑羽瞪眼。  这龙不得了了,近墨者黑,竟然也学坏了,条件都谈起来了。  岑羽眼神表示:不行。  人龙y,不可以。  沧沉在岑羽耳边连哄带磨:“只一根。”  岑羽:“……”  这三个字,传达了一个了不得的信息。  龙尾里原来不止一根的吗?  ????  若白、朔悦、崇舟所在的那一处,却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仿佛一分为二的两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爱而不得、相见不相认的灰白。  那个世界,是提议人龙y的羞羞羞的粉红。  而鲜艳的色彩总是易将单白的色调渲染——  朔悦戾气所化的那道风,刮进林中后,又刮了出来。  刮得不早不晚刚刚好,正好将岑羽和沧沉的话刮到了朔悦他们这边。  三人齐齐扭头:“……”  信他就有鬼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崇舟:鬼都没这龙会忽悠。  三人又同时默了。  不是,现在这个时候,那俩人到底怎么聊到那些的?  这么有闲情的吗?  那阵风又刮了过来,带着岑羽低声的犹豫——  “要不,两根试试。”  崇舟:“……” 第77章 “想必你已知晓,刚刚那位朔悦仙君与白虎帝君,曾经有些藕断丝连的牵绊。”  崇舟:“朔悦的前身,名叫毕月。”  岑羽:!  真是他!  还有呢?  崇舟笑呵呵地冲岑羽伸出手,摊开掌心:“朔悦不同你分享他从前的事,我跟你分享。”  “你多少分我一些瓜子。”  岑羽当即揣着等吃瓜的好奇心,两步并做一步地跳过去,将掌心地瓜子分给崇舟。  崇舟接着瓜子,抬眼看面前的岑羽,和岑羽那千年来始终停留在二十多岁的年轻面孔。  这小子挺会拣现成,他与青青的优点,他一个没少的,全都继承了。  否则也不会俊得龙神都喜欢。  崇舟:不枉他耗费两百余年,深渊中四处奔波,费尽心力,又盗取阴曹殿的灵草,秘炼那长生不老的丹药。  岑羽分好瓜子,抬起眼:“好了,说吧。”  崇舟收回打量岑羽的目光,指尖捏起颗瓜子,送进嘴里嚼着:“那便从白虎神有头疼的旧疾,毕月呕心沥血为他医治开始吧。”  岑羽又变出了两把小凳子,他一张,崇舟一张。  崇舟踢了踢小凳子,无奈又好笑:“你要变也变个大些的,坐着舒服些的。”  岑羽已经率先一屁股在小凳子上坐了,回崇舟:“你看凡间田地边的农妇农夫,树下边穿针边闲谈的妇人,不都是这么坐一起谈天说地的。”  这有什么?  坐哪里、怎么坐重要吗?  关键还是聊的那些话!  崇舟好笑地跟着坐下,岑羽那坐下后曲起的腿都岔开了,还胳膊肘往膝盖上一撑地嗑着瓜子,抬起的袖口落下,偶尔露出手腕上的奶龙。  崇舟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来由的,忽然觉得安心了。  他又想,阿羽说的没错。  最终安心的,只会是他自己。  岑羽还在等着吃瓜,眼一胎,看见崇舟那安然的神情,了悟了。  他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提醒道:“不必如此神情吧?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拿妆奁做条件,才达成了你想达成的目的。”  崇舟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有了神采。  他笑笑:“没忘。”  岑羽心里打着转,面上不动声色,嘴里道:“要不然,你先将妆奁给我?”  崇舟也岔开腿,拿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嗑着瓜子,不紧不慢:“想得美。”  岑羽循循善诱:“做不成父子,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崇舟:“你往你朋友脸上泼酒?”  岑羽:“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不也没计较你起初拍走妆奁算计我吗?”  崇舟:“朋友……”  岑羽挂上微笑。  崇舟接着那声“朋友”,也微笑:“不行。”  岑羽瞬间落下神色,撇嘴,不行就不行吧,吃瓜总可以吧。  崇舟见这翻脸跟翻书一般的样子,忍俊不禁。  他想起岑羽从前在仙府做错事挨罚,罚去后厨喂猪,喂着喂着,猪没了。  问:猪呢?  答:吃了,都吃了。  崇舟脸上笑意大绽。  如今的岑羽与少年时一般,都是洒脱的真性情。  那便愿他日后长长久久,皆能如此吧。  只是……  崇舟细看眼前,反复又看了几次,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看什么?  看魂魄的命数。  这也是独有鬼王可以做到的事。  而看完之后,崇舟多少有些意外。  岑羽魂魄的命数,竟然是无亲人缘、薄情义、淡情爱的九孤之命?  无亲人缘,这一点崇舟尚能理解,父母全家皆亡,可不得是无亲人缘。  薄情义?  淡情爱?  可岑羽当初明明曾为了一个同门师兄付出所有。  都已经有了这般的过往,怎么还会是薄情义、淡情爱?  何况他如今还与龙神帝君如胶似漆着。  崇舟不解。  直到崇舟喂岑羽吃瓜的时候,说到毕月去了不拒山,因一心仰慕白虎神,即便被白虎神明言拒绝了,依旧不顾险境,只身前往无尽无妄深渊的裂缝中,斩获医治白虎神旧疾的珍贵灵草。  岑羽听了,眉头皱起,喃喃道:“别人都明确拒绝他了,他为什么还要只身犯险?”  说难听了,这不就是做了舔狗吗?  崇舟闻言一愣,问:“你不能明白毕月所做之事?”  岑羽:“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为什么,”为了爱情么,“但如果是我,我不会这么做。”  崇舟看着岑羽,默了片刻,启唇缓缓:“虽千万人,吾往矣。”  纵使千万人阻拦、剐了这条命,也要去做。  岑羽却说:“如果是我身上发生的事,”即便是有人为了他,“没必要。”  岑羽:喜欢谁,情不自禁地告白了,被拒绝后,自然就该到此为止。  没有结果的事,为何去做?  不能因为情不自禁,便豁出自己一条命吧。  到时候对方不领情,自己就是白费功夫。  对方领情,难道先前拒绝,扭头又要接受?  那这接受里,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感动,几分是回报,几分又是不得不为之?  崇舟道:“白虎神接受了。”  岑羽一顿。  崇舟接着道:“可白虎神自己修的,却是那条无名、无形、无情的大道。”  等于说,他当时接受毕月,并不是因为喜欢,仅仅因为毕月够死衷,又为他做了许多。  岑羽不论人,只评价这瓜:这样一个开始,难怪最后虐恋情深了。  崇舟却不再聊这瓜,反而问起岑羽自己:“若是有人因情爱为你披荆斩棘……”  岑羽还是那三个字:“没必要。”  他说:“同谁一起,开心最重要,有人若是为我挖心剖腹地复出,日后哪天因为不开心了而要分开,我届时拿什么去还?”  崇舟:“还?”  岑羽:“欠了别人的,不用还吗?”  崇舟蹙眉。  岑羽:鬼王大兄弟,你这什么表情。  崇舟心念一动,终于了悟了什么。  他看着岑羽,缓缓:“你根本不懂何为情何为爱。”  岑羽耸肩:或许吧。  崇舟做了一个操不完心的老父亲,又为岑羽假设道:“若哪一日,龙神为你……”  岑羽抬手:“打住!”  岑羽诚恳道:“别咒我。”  他只想和大青龙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挖心剖腹这种程度的,真心算了。  没必要,也受不起。  阴曹殿。  奈河中卷滚的河水带着困在河中的阴魂四处激荡。  阴戾之气四溢。  若白与沧沉一同站在河边,沧沉的手中,是刚从河底起上来的一把刀。  这刀古朴乌黑,是当年父神造四神时,为防没造好,特意打造的一把可以穿透四神筋骨、神魂的刀。  简言之,这是一把专门用来宰四神的刀。  当然,月转星移,远古神早不是当年的远古神,如今这刀宰是别想宰他们了。 第79章 毕月全然不在意自己伤得多重,只想着若白能用灵草、领他的情,那真是太好了。  他十分地欢喜。  若白则坐在毕月面前,同他道:“祖宗,你可真是我修大道这多年里的一条大阻。真是怕了你了。”  毕月却一脸轻松地问:“那灵草好吃吗?”  若白:“炼成丹药,都是苦的。”  毕月一顿,说:“我以为仙人吃灵草,也跟嗡嗡吃草一样,张口就嚼的。”  若白气笑。  他伤得这般重,还能说这么多的废话?  于是床榻上现身,将毕月一把捞近怀中,恶狠狠道:“闭嘴吧!”  又切齿道:“我特意去山里采竹子,做了那许多的风筝,等了你半个月,你如今却是动都不能动一下,白费本君的气力。”  毕月只有手指头堪堪能动,便躺在若白怀中,手指抠着若白的衣袍领口,虚弱地说道:“那我不白费你的气力,回去了就放风筝,全放一遍。你能也不白费我的气力吗?”  若白神色不明地回视毕月。  片刻后,若白将毕月往怀里搂了搂,低声道:“我修无情道,并不是有情人。”  毕月坚持着,继续抠着领口,问:“那你要同我一处吗?”  不待若白开口,毕月继续:“你若同我一处,我伤好了,便跟你回不拒山。你若不同我一处,今次给你取了灵草,治好了你的头疼,便到此为止了,日后你在天上,我在地下,你我便不用再见了。”  若白扶额。他头疼,更疼了。  哪知道毕月忽然欢喜道:“你这神情,便是不想你在天、我在地了,你不想这般,便是想同我一处了。”  毕月快刀落下:“那就在一处吧。”  “说好了啊,不能反悔的。”  若白便这么被毕月半哄半框地拽来了身边、绑在了一处。  而若白这个“不是有情人”,日日在阴曹殿陪着毕月,又一起去到深渊,见了同毕月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嗡嗡兄弟姐妹。  此后回了天上,在不拒山,若白和毕月,过了一段很是愉快的时光。  但正如若白自己所言,他修大道,生来无情,与毕月处得再愉悦,终究也不过是块焐不热、烫不化的冰。  毕月随着光阴的流淌,也不再是当初心智初开、秉性纯真的少年人,他终于长大了。  长大后的毕月,终于在经年累月中彻底认清,若白虽然一直同他在一起,但根本与情爱无关。  与情爱无关的“在一处”,长大的毕月,没那么想要了。  他要回深渊。  若白不允。  因为他心中分明,毕月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令若白无奈的是,如今长大后这般想如何便如何的毕月,全是他自己惯出来、教出来的。  他如今不但自食“恶果”,毕月的这番“翻脸无情”,竟比他修的无情大道还要无情。  于是自那之后,毕月在不拒山待得很不开心。  若白哄了许久,哄不好人,便叫毕月自己好好想想,当初到底是谁执意‘在一处’。  毕月话中带刺地反问:“我走了,不是正合你意?”  若白忽然发现,他就算这许多年里与毕月日日在一起,到如今,说出这番话的毕月,他是完全陌生的。  若白不与毕月争吵,只对他道:“你要走,也可以,待我将当年的灵草从我体内化出来,你一并带走。”  毕月闻言,面露惊愕,气得当场呕了一口血。  从那之后,若白与毕月之间便生分疏离了许多。  若白也如他自己所言,当真化出了体内抑制他头疼的灵草,与不拒山的大门一起,摆在了毕月面前。  毕月拿了灵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原本听崇舟说到这里,岑羽还想:这逻辑通。  看如今的朔月,他的前身想必也不会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拿了灵草离开了,日后便绝迹不会回头了。  嗨,分手就分手。  哪知道崇舟紧跟着告诉他,毕月当年心性直率,拿了灵草离开不拒山后,便去跳了贬仙台。  而贬仙台一向贬的是飞升上天的仙人,跳下去,哪里飞升的回哪里,重新去做凡人。  对生来仙胎的仙人来说,贬仙台只是一处需要远离的罚戒之处而已。  但对毕月,贬仙台还有另一个用处:削掉他身上,当年白虎神为他开智时,留下的神格印记。  ——不是将灵草还他了吗?那好,他便也削了还掉。  还完后,毕月便回了无尽无妄深渊。  但他那时候已在天界挂职,没了白虎神来往无阻的令牌,轻易不能离开,侥幸离开了,也还是一名天将。  好友阴曹殿殿主只得再痛心疾首地为毕月上天奔波、花钱疏通。  没多久,人在深渊的毕月领了一个‘除戾官’的职务。  这职务没别的,就是在深渊除一除阴戾之气。  于是毕月领职上任,日日应卯、按时除戾,从不懈怠。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竟然是上一代天君的一步策算——  没多久,深渊中的阴戾之气忽然呈几倍量的变多,阴曹殿觉得事态不对,将情况上报天界,天君震怒,是时做着“除戾官”的毕月,理所当然地便被提上内廷问责。  事实上,这不过是上一代天君动了心思,想借着毕月“敲打”他眼中那位位高权重的白虎神罢了。  毕月为此被削去职务,降为半仙。  不仅如此,那位天君还要对毕月动私刑,令他道出这么多年陪在白虎神身边的大小事宜、所见所闻,想以此知道白虎神深居不拒山,是否窝藏了执掌天界的野心,以及那满山的早古将领,是否还在日日操练,以求哪日出山,踏平内廷,助若白登临君位。  毕月一个天天在不拒山放风筝的,自是觉得这位天君脑壳是不是有病。  想太多的病。  天君便以摄魂秘术,探进毕月的脑中,想要查看毕月的记忆。  原本,毕月体内有若白的神格护着,天君想探入只能吃个闭门羹。  偏偏毕月不久前才跳了贬仙台。  天君得逞,查看一番,失望而出,但依旧不死心,又给毕月下了一道秘术,想以此操控他,令他做一个安插在若白眼前的“探子”。  谁成想毕月心智坚定,并不轻易受人摆弄,且为了挣脱天君的操控,假意领命顺利离开后,又去跳了贬仙台,剥离身上的术法,也为此伤了仙体。  那之后,回到深渊,毕月的身子便不大好了。  若白料理完天君赶到的时候,毕月因接连两次跳贬仙台,每隔三日,便受蚀骨之痛。  这痛发自骨头,若白可以令其减轻,但并不能完全治好。  但毕月不在意这些痛,只是让若白离他远一点。  若白不走,反而行了一手将他与毕月彻底投向死局的棋步——  他心疼、在意、宠爱毕月都是真的,但依旧身处他的无情大道。  但他却对毕月说,他已经知道情爱为何物了。  毕月从不知道原来若白也会骗他,便信以为真,又同若白在一起了。  若白为防毕月发现,很是装了一些时日,但最终,无情便是无情,毕月还是发现了。  若白辩称,他虽无心无情,但其他一切皆是真的,待毕月也是真的,也想同毕月一起。  既如此,何不略过那‘无心无情’,只两人欢欢喜喜在一处,便好了。  并不知道,毕月其实早已这样尝试过了。  但是不行。  情爱这件事,假的做不成真的,自己想骗自己,还会遭到反噬,令人伤得更深。  毕月的情伤与他身上的伤一样,日日在蚀骨、消磨他,尤其是每回若白对着他驱寒温暖的时候。  最终,毕月整个人的心力都被耗尽了。  活着变成了一件很无趣还无奈的事。  终于这天,当年化名‘周重’、在深渊历练的鬼王崇舟,在结识毕月、与之交心后,递给了毕月一把剑。  他对毕月说:“仙人没有轮回,不能再生。在生与死面前,一切都可以轻松断定。你如今这般痛苦,不若在‘生与死’前问问自己,你到底该如何抉择。”  毕月哭笑不得:“我若死了,便有你一半功劳。”  崇舟那时思念爱妻如魔,什么都想的极端。  他对毕月说:“你若死了,便是你心中清楚,死也比如今这般要好。既然是对你好的事,我推你一步,令你达成了,确实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毕月拿着剑,想了想,点头。  半年后,毕月在深渊裂缝旁,当年被嗡嗡捡到的地方,用崇舟给他的那把剑,自尽了。  而后便是岑羽知道的‘白虎神屠深渊’‘雷罚劈不拒山’。  至于死后原本该烟消云散的毕月,为何能得以入轮回,投生后再度为人……  崇舟:“我只知,白虎君得天道指引,与阴曹殿交易,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得以令毕月又得生机。”  岑羽嗑得脚边满是瓜子壳,一边嗑一边抖腿,神色都在听到“自尽”二字的时候,变得严肃起来。  自尽?  自尽????  就问朔悦这是个什么鬼操作?  他当年到底怎么想的?  别人不爱你,你去自尽?  你不能拿剑砍那狗老虎吗!? 第81章 然而只有他一个,沧沉不在。  这里便是原主父母所在的那一世了?岑羽左右看看。  果然与崇舟鬼王变出的‘安禾镇’一模一样,连空气中桂花糕的香味都如出一辙。  忽然这个时候,岑羽的耳畔传来阴曹殿殿主曹阳的声音:“上仙大人。”  嗯?  曹阳:“此番帝君亲自逆转轮回,那鬼王已然重新投生他在此间的这一世。”  “然,此行并非逆天改命,不过叫那鬼王重新将他的过去再经历一遭罢了。”  “我先前已同帝君秉明过,我会在轮回盘前操控,只令那鬼王经历他人生的几个重要节点。”  “为防那鬼王窝藏私心,想要借此逆转命途,帝君也已在助鬼王重投轮回的时候,暂时洗去了他脑海中的记忆。”  “但下官深恐此行会有意外,更怕鬼王这一遭生出个什么差池,从而改变更多。”  “下官便想请您劳累一下,替我在轮回中盯一盯那位重新投生的鬼王。”  岑羽走到街角:“我能盯他的人,但我不知原本那一世是如何的,真有了什么差池,我也一样不知道。”  曹阳:“上仙放心,下官自有安排。您届时遇到那位重新投生的鬼王,便会知晓了。”  岑羽表示他知道了。  曹阳又说,轮回盘中的这一世,朔悦、沧沉、若白都是在的。  幸而进入轮回的两位帝君都有要事去办,不会与这一世中的帝君相冲,朔悦那边,曹阳已为他隐了身形,至于岑上仙……  岑羽听到了曹阳那边哗啦啦的书页翻动声。  曹阳:“下官斗胆,去殿内取了您做凡人时的‘阴阳录’。”  所谓‘阴阳录’,与天界人籍殿的籍册很像,只是阴曹殿的阴阳录不但记录凡人的生平,还会清清楚楚地标注着凡人的生与死,乃至因果评断,前生、后世。  曹阳翻岑羽的阴阳录,不为看别的,只是想知道他在崇舟鬼王投生的这一世有没有‘存在’。  若是有,如今便是两个岑羽,那最好还是也隐隐身,别‘冲到’,确保万无一失。  若是没有,也不用隐身了,他帮着随意捏个假身份,方便在那一世游山玩水。  曹阳在轮回盘前翻翻翻,翻到阴阳录上岑羽的八字,掐指一算,哦,此时还未出生呐,上一世也早在几百年前,那便不用担心会犯冲了。  曹阳正要开口,忽然一顿,身为殿主的直觉令他将阴阳录翻到了册子的最后一页——  平兆33年,于昆虚仙府后山,卒。  卒。  曹阳一怔。  “曹大人?”传音阵那头传来岑羽的声音。  曹阳一把合上阴阳录,回神:“啊,啊,下官在。”  反应过来,“哦,下官推算过了,这一世没有另一个您,您可放心大胆的玩乐,只要与这一世中的任何人没有牵连,也别插手任何人的事,便可以了。”  传音结束后,曹阳手中揣着岑羽的阴阳录,默默站在轮回盘前。  卒……  卒。  卒便是说,岑羽一早便亡了。  能被阴阳录记载的生与死,只能是凡人的。  而凡人死后,亡魂必得回到阴曹殿。  怎么可能继续留在原本的肉|体中,还飞升上天?  退一步说,既然能正常地留在原本的肉|体中,阴阳录上根本不会有这个‘卒’了。  曹阳只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便是……  曹阳忽然跳脚:啊!  他怎么这么倒霉啊!  前脚一不留神掺和了毕月与白虎神,如今又窥到了龙神枕边人的秘密。  他是管凡人生死轮回的,又不是管他们远古神情情爱爱的,怎么这些事儿总能被他撞见?!  不管了不管了!  只当不知道!  曹阳赶紧把手中的阴阳录甩回了殿内,烫手山芋似的,赶紧脱手。  岑羽那边,同曹阳聊完,便去买糕吃。  吃了几口,隐身的朔悦兜着袖子在他旁边现身了。  岑羽吃着糕,扭头看了他一眼,怕路人觉得他对空气说话,传音道:“如今这一世中的另一个你,不会就是毕月吧?”  朔悦当场呛了口。  岑羽了然的神色:“啊~”  朔悦幽幽的神色,继续在袖子里兜着两只手,不情不愿地点头。  岑羽又买了一盒糕,拎在手里,同朔悦一起往‘安禾门’的方向走。  街上人来人往。  朔悦可算开了金口:“崇舟都同你说了?”  岑羽看看朔悦:“差不多。”  朔悦也看看岑羽:“你此刻嘴中含着话,想说什么便说吧。”  岑羽脱口而出:“剑刃抹脖子是个什么感觉。”  朔悦:“……”  岑羽:“抹下去的那一刻,后悔了吗?心底骂自己了吗?”  朔悦:“……”  岑羽还有话:“原来不拒山里还可以放风筝,不知道狐老他们有没有带着小球和龙妹放一放。”  朔悦:“……”  朔悦原本还悠哉哉的,此刻只剩下哭笑不得。  岑羽却道:“我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瓜子嗑出满口苦味,我都替我那一包瓜子冤!”  气氛一下便活络了。  朔悦也恢复了平日与岑羽谈笑时的嘴毒:“抱歉,终究是我无能了。”  岑羽损道:“不能说是无能吧,也就有些感情泛滥。”  又啧道:“还去跳贬仙台。一跳跳两次。”  你这什么早古虐恋的剧情?  朔悦:“不瞒你说,我第二次跳的时候,就很后悔。”  蚀骨之痛,实在难熬得很。  朔悦又道:“不过当年年纪小,血热还冲动,经历又太少,不够成熟,脑子一热做了那些,如今回看,也还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岑羽挑眉看他:兄弟,你都自尽了好吗。  别的还能‘情有可原’,抹脖子也能?  朔悦咳道:“也就一刀下去的事。”  岑羽瞥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杀鱼。”  朔悦咳。  岑羽又问:“那般轰轰烈烈,开心吗?”  朔悦终于淡定不下去了,跳到岑羽身边就要捏他,岑羽拎着糕同他互掐、打闹。  街上的人只看见一个拎着糕的男子发疯似的同空气玩闹嬉笑。  朔悦:“你嗑瓜子便嗑瓜子了,让你嗑了,你还损到我面前来了?”  “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就是狂到没脑子还抹脖子,又如何?”  “我年轻的时候乐意,我高兴,我就爱作天作地!”  岑羽:“你这便是蠢人干蠢事还坚持有理。”  “你真觉得你有理,你还掐我作甚?”  “说你你还不乐意,情路坎坷成这样,还要坚持什么‘年少轻狂’?”  “你口中的‘年少轻狂’简直比我那一袋‘瓜子’还冤!”  朔悦:“你如今是有龙神撑腰,撑狂了是吧?”  岑羽:“我就狂。”  朔悦:“哪一日叫你也体会一把‘为情痛心’。”  岑羽:“那又如何?痛就痛了,有‘情’不比你如今光杆好?”  打闹嬉笑中的岑羽忽然一顿。  朔悦也随之停下:“怎么了?”  岑羽收回手,理了理衣襟,朔悦亦捋了捋衣袖。  两人继续往‘安禾门’去。  岑羽想着什么,走了会儿,才道:“不瞒你说,我近几日才想着,‘情爱’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滋味。” 第83章 到底还是这爹更厉害。  这下, 岑钟头顶一惊一乍的警示没了。  他反而因为稚童清脆的道谢声, 扭头往后院门口看了过来。  朔悦和变回来的岑羽打眼一看, 岑钟头顶原本是【禾青青绊了一跤,岑钟扭头回看】,如今禾青青虽然没有绊一跤,但岑钟到底也是扭头回看了,殊途同归,也算是成功掰正了刚刚的一点小差池。  岑羽低头看掌中,在变回原身的绿奶龙头上用指头点了点:“我原本以为你只亲近我,原来还会亲近漂亮小姐姐?”  奶龙如同在外潇洒忽然被亲妈提着耳朵拎回家似的,整个龙垂头丧气。  岑羽露出手腕:“回去睡吧。”  奶龙不情不愿。  岑羽拿指头弹了弹它龙尾上的某一节:不听话,打屁屁。  奶龙这才老老实实地绕回了手腕。  朔悦在一旁看着,好奇:“你刚刚弹的它屁股还是尾巴?”  岑羽想都不想:“屁股。”  朔悦挑眉,语气幽深:“龙的哪一段算是屁股你如今都知道了。”  “……”  岑羽:咳,咳咳。  岑羽扯开话题:“也不知龙哥和大老虎去做什么了。”  朔悦扯了岑羽一把,示意他看后院门口:“管他们呢。”  但见后院门外,岑钟走向了禾青青。  禾青青身边有一个伴读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似是很忌惮岑钟,一见岑钟走向他们,便悄悄拽了拽禾青青的袖子,又低声耳语了几句。  禾青青往岑钟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小丫头摇头,似是在表示无妨。  岑钟走到她们面前,对禾青青道:“过几日山上踏春,大小姐要一同去吗?”  禾青青神色平和,点头道:“是要去的。”  岑钟那没正行的桀骜表情上却有几分冷淡,说:“师父令我平日多护着大小姐,届时大小姐既要一同前往,便同我一道吧。”  顿了顿,又不甚客气道:“师父有令,我自当听从。”  言下之意,要不是你爹让的,你爹叫的,谁理你。  朔悦和岑羽齐齐挑眉。  这倒插门年少的时候这么嚣张,最后竟然也能娶到门主的女儿?  果然,岑钟说完离开后,禾青青身边的小丫头跳脚道:“这人怎么这样啊!拜进师门,吃着小姐家的,用着小姐家的,住着小姐家的,竟然还能对小姐这么说话!”  “谁要与他同行啊!谁要他护着啊!”  “谁稀罕!”  这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足以令刚刚才转身离开的岑钟听到。  岑羽和朔悦也瞧的清楚,岑钟确然听到了,脚步都顿了一下,背对着旁人的神色是满不在乎,眼底又是沉的。  反倒是禾青青,少女的模样、温温和和的神色,一面叫身边的小丫头别再说了,一面又对小丫头道:“他与我本就不同。他吃尽苦头才拜了师门,入我安禾门前又遭小人算计,经脉断尽,前些年才刚恢复。”  “他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难,才有今天。做不到以礼待人,礼数欠缺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小丫头气道:“大小姐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他才敢同你这么蹬鼻子上脸!”  禾青青安慰小丫头:“好啦,别气啦,带你去吃糕。”  小丫头听说要去吃糕,顿时欢欢喜喜。  两个女孩儿一起走了。  后院门外最近的一个巷口,原本已经离开的岑钟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神色难言地看着禾青青的背影。  朔悦笑,对岑羽道:“情爱总是从‘原来这人与我想的不同’‘原来这人并没有轻视我’开始的。”  岑羽点头,也大道理道:“可见情爱的根基从来都是相互尊重。”  忽然间,他们身处之地从安禾门的后院变成了绿荫鸟鸣的山林。  刚刚还在学堂里念书的那群年轻孩子,正一起顺着山林中的小道往山上爬去。  朔悦四处扫了眼,了然道:“曹阳在拨轮回盘了。”  略去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只重来对崇舟来说十分重要的经历。  岑羽两手往身后一背,也跟在爬山的大队之后。  刚好,他也散散心、踏踏春。  至于岑钟,他始终在禾青青几个女孩儿的不远处,大部分时候与身边的男同伴边走边瞎聊,偶尔将目光落到禾青青那边。  爬到半山腰,大家都有些累的时候,他从路边的大树上折了根不粗也不细的树枝,用随身带的小刀削掉枝叶,斩到合适的长度,喊了一嗓子,丢向了禾青青那处。  禾青青闻声转头,见岑钟抛过来什么,抬手接住,看清手里是什么,愣了愣,岑钟已转过身去,继续爬山了。  只是过了会儿,他又落到了禾青青他们后面,爬山聊天,偶尔看禾青青几眼。  朔悦笑:“人年轻的时候,洒脱都是假的,别扭才是真的。”  扭头,岑羽全然没管岑钟那里,而是在腰眺望风景,一脸身心放松的样子。  朔悦哭笑不得,岑羽欣赏够了山林风景,转身跑回来:“来了,来了。”  这一路爬上山顶,没什么特别,直到爬上去后,大家提议就地安营、生火做饭,禾青青去林中捡树下掉落的干枝,岑钟默不作声,没说一起,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等女孩儿的身影没入林中,便转身快步跟上。  朔悦如同在身临其境地看话本一般,又总结道:“鬼王年轻时候这性子,与他后来差别挺大。”  岑羽拍他的肩:“知道了。”  不用总结了,都看见了。  两人跟进山林。  朔悦又没忍住:“按着我扫籍册的经验,此地必会有事发生。”  话音刚落,林中起了大雾,还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等岑羽和朔悦再见岑钟和禾青青的时候,他们两人已一起躲进了一块巨石下的凹陷处。  禾青青看着外面,在等雨停,岑钟有几分别扭。  因为那避雨的地方实在太小,他从前在安禾门、在学堂上,离女孩子总是远远的,哪怕不情不愿地同禾青青说话,也要隔着几人的距离,如今却和禾青青肩挨肩,近到女孩儿发间的花油香都能闻到。  偏偏雾散尽之后,那雨没变小,还越来越大了。  禾青青低头看着脚下,往里躲了躲,岑钟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往外站了站,哪怕雨水已经把他一侧的衣袖打湿了。  或许是不熟,也可能以前两人的关系不太好,总之,禾青青既未同岑钟说话,也未往他那边多看,只看着外面那一直在下的雨。  又下大了些,她便又往里头站一站,实在退无可退了,她索性抱着胳膊蹲下,又忽然想起什么,芥子里摸出一把伞,斜歪着向外,顶在头顶。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身旁少年那大半的袍角早就湿透了。  她只顾着自己往里退,全然没想到地方全是岑钟给她让出来的。  禾青青愣了愣,而后一手撑伞,一手扯了扯岑钟。  岑钟低头。  禾青青落下些伞,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温和地对岑钟道:“你也蹲下,一起吧。”  又道:“地方虽小,但我们可以挤一挤。”  岑钟露出怪异的神色,抿唇,反而又往外站了站:“不必。”  倏地被禾青青拉住袍角。  女孩儿的神色也不温和了,反而带着几分严肃,像她那位门主爹。  她对岑钟道:“你经脉好了还未有一年,大雨天湿气重的时候还是会疼,当我不知吗?”  “你既要修炼,自该珍惜自己一些。”  “同我一把伞能如何?”  “能比经脉被湿气侵染的疼更重?”  她说着起身,抬起伞,与岑钟肩挨着肩,两人并用一把。  神色中又流露几分倔强:还不一起?行,你不蹲下,我就站起来。  这一站,风吹进,雨水便将两人下|身的袍摆一起打湿了。  岑钟低头看见,神色不明,却依旧不动。  又一阵大风,倏的,禾青青执着伞一步跨到了岑钟面前,与他面对面的同时,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掉了随风刮来的雨水。  岑钟怔住。  禾青青抬着下巴,认真、倔强又从容的神色。  她对岑钟说:“你入门的时候,门规礼中便有一句,‘入我安禾门,护我安禾人’。我爹是门主,我从小在门中长大,你既是外姓拜入,我也自当护你一护。”  岑钟依旧怔着,眼中一派动容。  片刻后,他的手也握住了伞,一个跨步、扭转,带着禾青青转过了身,自己向外,禾青青在内。  他同样的眼神坚毅,语气却沉:“没人告诉你,男人不用女人护吗?”  禾青青一顿,疑惑地看着岑钟,那眼神分明在说:你如今这个年纪,算什么男人?  可禾青青已经是个不小的姑娘了。  她身材窈窕挺拔,肤白、貌美,一双目光在雨幕下浸得润亮,身上还有一点淡淡的脂粉香味。  两人如此相近,岑钟站了一会儿会儿,目光瞥向一旁,耳根突然红了。  他头顶上,岑羽和朔悦才能看到的闪光牌,清楚地写着,这是岑钟最早对禾青青动心的时刻。  朔悦变了把扇子出来,慢慢摇着,一脸感慨道:“大雨,一起躲避,由此暗生情愫,这可真是凡间情话本子上最爱用的桥段了。”  又道:“虽然老套,却很实用。” 第85章 朔悦点头:“我料想也是。”  果然,这番比试的前半段,岑钟以绝对的优势死死压制着禾青青,为了赢,半点没手下留情,然而到了下半场……  禾青青祭出了一样法宝。  那法宝令岑钟很快显出颓势,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岑钟的剑嗡一声被打了出去,输了。  全场鸦雀无声。  过了会儿,才有稀疏地议论声:“青青师妹这不对吧?”  他们门内比试,从来都是剑对剑、刀对刀,哪里有打到一半祭法宝的?  若是能用法宝,那还比什么?直接看谁的法宝厉害不就行了。  但显然大家也清楚禾青青的品性,知道她此番这么做,肯定不会只为了输赢,一定有什么用意。  果然,禾青青赢了之后,收起法宝,又去不远处将岑钟的剑捡了起来,走回岑钟面前,将剑递回去,对一脸沉色的男孩儿道:“我未祭法宝时,你全力以赴,我拿出法宝后,你依旧用剑。可见你品行端正,是值得相交之人。”  岑钟无言,抬手接剑。  禾青青依旧拿着剑:“但我向来目光高远,总觉得我日后一定会像我娘一样,找的如意郎君是一门的门主。”  一把剑,两只手。  岑钟豁然抬眼。  禾青青神色认真,眼中有笑,接着道:“你知道一门门主该是什么样的吗?”  禾青青:“该是我爹那样,品行端,心性正,仁慈且包容。”  禾青青:“又该比我爹强,武艺、术法、药丹无一不精,足以撑起一门,乃至庇佑周边方圆。”  禾青青:“还得聪明、通达人性,能深谋远虑,能随势而动。”  禾青青:“虽然门内规矩是剑对剑、刀对刀,但我祭出法宝,‘不仁’在前,你自当随势而动,‘不义’再后,这样才能赢,不是吗?”  岑钟面上的神色几番起伏,又像第一次知道喜欢的女孩儿还有这样的面貌似的,眼露诧异。  禾青青笑:“除非你没那么想赢。”  岑钟当即开口:“我自然想。”  禾青青:“可你最后输了啊。”  岑钟:“……”  禾青青放下握剑的手,后退两步,对岑钟展颜一笑。  岑钟神色间带着思考。  朔悦和岑羽坐在墙头上鼓掌。  绝了。  这番引导真的绝了。  直接把比武选亲拔到打造一代新门主的高度。  朔悦赞许地点头道:“青青甚有大师风范。”  岑羽心道:原主,你母亲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他都羡慕了。  这之后,岑钟果然不再只耽溺情窦之事,开始认认真真修习、修炼。  正如禾门主所说,他天资绝佳,还没一年便已成了同门中最厉害的。  品阶甚至越过了禾门主。  禾门主不再能教岑钟,便联络了认识的一位大门派的师伯,想看看岑钟日后该如何修炼。  师伯提议:“来我这处修炼吧,我提点提点他。”  “虽不能拜入我门,倒是可以做个过来修习的外门弟子。”  而这位师伯,出自昆虚仙府。  日后还做了昆虚仙府的大宗主。  朔悦恍然:“这宗主不就是你在仙府时的那个宗主吗。”  也正是失丹之后,照料原主颇多的那位宗主。  原来还有这样的因缘际会。  岑羽心中感慨:都是无父无母,原主和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什么都没有,原主却有与父母、门派交好的师伯宗主关心照料。  原主,你若是知道,也能抵消一些心中的不甘了。  之后,禾门主便找来岑钟,问他是否愿意去昆虚做一个外门的弟子修习几年。  换从前,岑钟是不愿意的,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安心呆着的地方,换去别处,不知又会经历些什么,又要吃多少苦。  但如今他是愿意的。  因为去大门派,他才能提升更多。  吃苦受累亦或经历艰难又如何?  岑钟在一个师兄弟们都熟睡的夜晚,悄悄上路了。  刚从后院出来,却见禾青青站在门外。  岑钟吓了一跳。  如今的禾青青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出落得更为美艳亭亭。  她等在此处,就是特意在等岑钟,岑钟出来了,她便道:“听闻大门派的仙府中,不但有年轻绝美的师姐师妹,连平日侍奉的小丫头都格外漂亮。”  岑钟一愣。  禾青青抓了一缕肩发在手中上下来回地缕着,引导着问:“你如今要走,一走便是多年,都没什么要许诺我的?”  许诺?  岑钟又是一愣。  禾青青直白地望过去,又问:“你是棒槌吗?脑子是石头做的?”  岑钟茫然又慌张,却还是不知该如何。  禾青青逼视道:“说话!”  岑羽和朔悦蹲在后门门口边嗑瓜子边鼓掌:高还是青姐高!  把这死男人吃得死死的。  朔悦:“对!问他要承诺!”  岑羽:“吊着他!”让他在外修炼都还青姐的人!  岑钟却真的像块冥顽不灵的石头,茫然地开口:“我……”  禾青青忽然道:“如今不必动手,都知道你能赢我。”顿了顿,“用法宝也一样。”  岑钟这才反应过来,一面露出不敢相信,一脸满目惊愕。  这是,这是……  禾青青走到岑钟面前,先往他手里塞了块帕子,又将岑钟系挂在腰间的一个小配饰扯了下来,拿在手中。  做完之后,侧身让路。  禾青青:“行了,走吧。”  岑钟木愣愣地走出去几步,目光还黏在禾青青脸上,禾青青挑眉道:“交换信物不够,是还想临别再有些别的?”  禾青青点头:“行吧。”  说完一大步跨近,抬手掰住岑钟的脑袋,将他的耳朵凑近到唇边,吐着气息,低声轻语:“我等你回来。”  月光、小巷,地上交叠的剪影。  岑羽和朔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哎呦妈哟,好甜!  青姐也太会了吧!  朔悦甚至嘀咕:“转轮回盘,转,快转!”  去仙府做外门弟子那段直接略过。  那有什么好看的,他们要看青姐吊男人,青姐谈恋爱!  果然,场景很快变幻,一晃已经是五年之后。  五年后的安禾门,禾门主夫妇都不在了,门派无人执掌,有资历的师兄弟、师姐们都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只剩下不想走的,以及年纪小的。  门派势力渐微,禾青青在门派中什么都管,又要防着外面的修仙人士登门找茬,赫然将自己从一个大小姐变成了母老虎。  只是漂亮的没有倚仗的母老虎依旧遭人惦记。  镇上倒好,凡人总是敬重修仙门派的,镇外近日搬来的一个小门派,却盯上了禾青青,既肖想禾青青的貌美,又觉得只要娶了禾青青,便是娶了安禾门,有了安禾门,便能在安禾镇一家独大。  于是对方找了全镇所有的媒婆,势必要蹬烂安禾门的门槛。  禾青青被闹得烦不胜烦。  一合计,她索性带着师兄弟师姐妹们直接找上了门。  她原本是想站在门外把话讲清楚,刚好镇上的父老乡亲做个见证,别日后媒婆来多了,把事情弄得说不清。  那小门派却精明得很,见禾青青绝不下嫁,自己未必占得到便宜,便有意往她身上泼脏,反正泼她便等于泼安禾门,安禾门名声臭了,他们便能跻身在镇上了。  两个门派末了直接动了手。  朔悦和岑羽依旧在旁边看着,眼看着禾  青青不敌那阴狠使诈的对手,异口同声道:“岑钟还不回来?”不回来英雄救美?  恰在这时,有一柄剑直接从天而降,虚招都没有,便径直取了那对禾青青使阴招的对手的小命。  再一阵携着磅礴气海的劲风,那小门派里里外外所有的人全都被拍出了几仗远。 第87章 那大尾巴,从前他都只舍得捋一捋、抱着睡一睡,用也才是前些日子的事。  而他用过才知道,龙的尾巴极其敏感,据沧沉说,那处的鳞甲也远不如背、腹坚硬,算是原身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弱点部位。  哪个狗东西伤的?  “阿嚏!”跟着朔悦离开的若白忽然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朔悦原本便知道他跟着,听到这动静,撒丫子走得更快,眨眼间,身影没入了后院外的街巷。  若白无语深叹:这世上是不是只有他,情路是坎坷的?  —  沧沉不在,岑羽和朔悦一处,沧沉回来,朔悦自觉让出地方,自己将自己晾在一边。  但这“晾”也是有窍门的——  离岑羽和帝君太近了,便是嗑着岑钟那边的甜,再顺道尝点岑羽这边的甜。  但需知,岑钟、青姐的甜与岑羽、帝君的甜是不同的。  看前者好比看话本,怎样都行。  看后者便如同看同僚带着爱侣在眼前腻歪,最好不看,因为会酸。  这样一来,最好看青姐他们的时候刚好不能看见帝君他们,而看青姐的视角最好不远不近,不偏不斜。  朔悦为此很是动了翻脑筋,终于找到一个既能看青姐他们、又看不着龙神、还谁都不妨碍谁的位置——  龙神和岑羽的前面一些、斜方位,尽量背对,同时不占岑羽他们的视角。  朔悦:唉,着实不易,抱抱自己。  哪里能想到,他好不容易动脑筋想出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沧沉动动手便给解决了——  龙神施法的隐身,不但别人瞧不见、听不见、感知不到,连朔悦这个一同隐身的都不行。  朔悦:???  不是,早知如此,他先前干嘛白费那功夫?直接坐等龙神施法不就行了?  靠在树上的若白见了,抿唇直笑。  他先前虽然一直追着朔悦跑东跑西,但朔悦不理他,他也未曾做过什么。  如今这样……  若白索性也施法,令朔悦也对沧沉、岑羽他们隐去了身形。  这样哪一方都看不见哪一方,谁都方便。  而若白施法的时候,朔悦是……  “嗯?我怎么看不见你了?”岑羽的传音。  “大老虎施法助你了吗?”  朔悦:“嗯。”  朔悦是知道的。  因为他的身上也有远古神的许诺,若白一施法,他手腕的银纹便微微地发热。  而若白的许诺,是当年设法逆天转命助他再生入轮回时,连同新生的一命,一起给他的。  许诺从此之后,不再骗他,待他之心,日月可鉴。  不仅如此,此后若白做什么,朔悦亦可以感知到。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能先觉一步、提早跑路。  因为感觉得到么。  朔悦坐在墙头上,盎然的春色中晃了晃腿——  他不理那只老虎,但那只老虎,若白……  从未离开过他。  他又靠在棵树上了。  他又望了过来。  岑羽那处,则是一番优渥的嗑糖环境——  沧沉在半空变了张软塌出来,令岑羽可以靠在软塌上、挨着小几,边嗑瓜子边舒服地围观。  沧沉则继续“虚弱”,虚弱得坐都坐不住,人侧躺,脑袋往岑羽腿上一枕。  岑羽则便嗑瓜边看着下方安禾门的庭院里,趁着院中暂时无人,“故事”尚未开始,抓紧时间同沧沉介绍前情。  沧沉听完,十分对岑羽路子地开口道:“这位‘青姐’,性子颇为有趣。”  岑羽没想到沧沉也适合一起吃瓜嗑糖,兴高采烈地点头道:“正是如此!”  沧沉一副同道中人共观赏的淡定,目光往下方落去——  比武台相见后,一夜过去,禾青青早早醒来,拉开房门,在院中练剑。  她向来稳重,今日却练得脚步虚浮、颇为烦躁,乃至将剑耍出了刀的架势,砍着砍着,剑脱了手。  脱手后,禾青青喘着气,试图镇定,然而根本镇定不下来,一想到岑钟、想到她昨夜……  “啊啊啊!”禾青青烦躁地拿手抓脑袋。  才想起她年轻时候是个什么样,当年又在比武台和后院门外做了些什么。  她气愤地脱口自问:“娘不娘啊你?”  岑羽笑。  这什么话,你本来就是姑娘。  转而一想,岑钟离开后,过去那五年一定发生了许多,才能令好好一个大小姐变成如今手握剑、肩扛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还时常河东狮吼的安禾门“大师姐”。  岑羽看着院中的禾青青,暗自感慨:岁月不是杀猪刀,是伤人的暗箭,不知不觉,在禾青青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如今这般。  而如今的她回看过去,必然会因心性转变、时更世迭、境况大变,而觉得从前的自己诸多矫情。  哪里还能想到,那其实才是她原本的样貌。  而五年后归来的岑钟显然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说‘带着全门、等我来娶’。  ——他那何止是想娶,也是想以自身之力护佑整个安禾门,替禾青青接下整个门派偌大的责任。  可惜,如今的禾青青心境大变,不是从前的自己,做不出从前的事,连看待岑钟的目光都变了。  她拒绝了岑钟的“来娶”,还对岑钟说,如今门派式微,不及往日,他作为“合体之境”的高手,留下来不过是让全门派成了他的累赘。  “不必如此。”她说。  又让岑钟住些时候,便趁早离去,说他天赋极高,生来便是该飞升的,安禾门不能助他,更不能耽误他。  一言一行,严肃至此,不再是大小姐,而像当年的禾门主。  不禁令围观者感慨,如今调过来了,变作石头的,成了禾青青。  万幸的是,岑钟也调过来了,他不做石头了,他如今格外的通达、领悟力也极高。  禾青青那翻大义凛然的话说完,岑钟毫不意外,反而不慌不忙道:“话虽如此,但怎么办呢?”  禾青青:?  岑钟看着禾青青,微微地笑:“我年少时心性不够坚定,被大小姐您的美貌和不凡晃了魂,又被您一句‘我等你回来’夺了魄,我后来到了昆虚,全凭对大小姐的满腔爱恋才撑下来,修到了‘合体’,教我的大师说,我这是以情入道。”  岑钟:“我既是以情如道,如今大小姐要赶我走,我自是要伤心的,我一伤心,别说飞升,怕是这‘合体’都维续不了。”  “维续不了,在外便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门派还不留我,我同个被逐出师门、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有何区别?”  禾青青:????  岑钟变出自己的剑,握住、一把拔出,轻飘飘又正色道:“不若就此自我了断,也好将此身留在收容我、教养我的师门,‘落地归根’。”  禾青青:“…………”  禾青青震惊了。  这人去大门派,真的是去修炼身法的,不是去修炼嘴皮子的?  眼看着岑钟没有分毫虚晃地拔出剑,禾青青赶紧施法,弹在那拔剑的手上,又一个箭步过去,抬手就要夺剑。  岑钟收剑,一个避让,避开了禾青青的手,却没避开她的人。  非但没避开,还见机伸手搂住了禾青青,与她腰身紧贴,再就着这亲密的姿势,故作伤感地叹息道:“师妹五年前说要等我回来,五年后却要我早早离开,着实令人伤心。”  禾青青挣脱不开:“你!”  赫然闹了一个大红脸。  那气愤的神情分明在说:不知道授受不亲?  岑钟故作不知,反问:“对了,当年那被你扯去做定情物的玉佩……”  当是时,一众师弟师妹欢欢喜喜说说笑笑地走进了堂内,走……  众人整齐地退了出去。  还把门给关上了。  岑羽:这一幕怎么有点眼熟。  对了,当初刚上天,他睡得好好的,天君派了人想接走小球,闯入后见到他与沧沉一起,不也是这样‘无知地进、默然地出’的吗?  岑羽边看着下方,边同躺在他腿上的沧沉随口提了句。  同时醒悟道:“我还当他们退了是因为撞见你渡劫回来,怕你才退的,原来是因为……”  哭笑不得,“是因为那个时候便觉得你同我有什么。”  沧沉也忆起,勾唇莞尔:那时没什么?是没什么,也只是往他怀里滚、抱着他睡,手往他衣服伸的时候,格外顺畅罢了。  岑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禾青青倒是想赶人,奈何岑钟正儿八经拜的师入的门,如今的辈分还是大师兄,赶谁也不能赶他。  何况岑钟以‘合体之镜’现身,不但吓跑了那刚搬来便找茬的小门派,还令安禾门颓败式微的情势很快扭转。  别说镇上,附近的乡镇都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想一览‘合体之境’的,想借机自己、送孩子拜师门的。  安禾门渐渐恢复了从前的地位与热闹。 第89章 凭他自发的改变?  不是的。  是因为沧沉。  是沧沉一直守着他,令他有所倚仗、无忧无虑,令他可以想如何便如何。  令他可以惬意地放松身心、自在欢喜。  全是因为沧沉啊。  也是看了岑钟和禾青青他们,岑羽才忽然想到,岑钟的归来和守护是为了禾青青,那沧沉呢?  岑羽低下头。  他看着沧沉,没有言语,只是用手抚了抚沧沉那披散在他腿上的长发,而后低头,在沧沉额头上亲了亲。  他好像知道,情爱是什么滋味了。  因为他自己,已经有了。  修饰简单的喜榻旁,红烛摇曳。  大门紧闭的院外半空,朔悦不在了,若白也跟着走了,岑羽弯腰埋头,用鼻尖蹭了蹭沧沉挺直的鼻梁。  这龙的身份,刚刚确认了。  是男朋友。第57章   有了男朋友, 自然要好好谈恋爱。  怎么谈?不会?  没关系。  有青姐和岑门主教你——  成婚之后,岑钟如约做上了门主,禾青青不再是大师姐,开始以主母的身份料理门内事务。  这二位简直是天作之合, 一个管外、一个管内, 一个负责收徒、壮大门派, 一个安排琐碎、保障后勤。  再一起带着一群师兄弟师姐妹齐心协力地发扬安禾门。  没多久,安禾门这小门派的名号,再度打响。  而禾青青和岑钟, 典型的先婚后爱, 两人一边料理门内事务,一边见缝插针地谈恋爱。  比如教场带弟子打基本功,中途休息, 岑钟必然是不在的。  这个时候无论禾青青在那里, 岑钟都要以他‘合体之镜’的能耐将人寻到。  找到了, 周围若有人, 便装模作样端着一派门主的风范, 同禾青青眉来眼去地做一对恩爱夫妻。  周围若没人,岑钟必要拉着禾青青好好地搂搂抱抱、亲昵一番。  每到这个时候, 岑羽便和沧沉相互捂眼睛, 又或者索性也寻个没人的角落,亲亲抱抱。  比如每逢月半的考教, 岑钟只待半场, 半场过后, 便将那些徒弟全托给门中的其他已然晋升为“师叔”“师伯”的师兄弟,自己带着禾青青跑出去,逛街、玩乐、游湖。  这个时候, 岑羽和沧沉便会在人前现身,扮做两个青年,跟着他们一道。  一样手牵手地街上瞎逛,买糕、买糖、到处晃。  也撑了船,在湖上乱游,亦或者一起跟着去到说书馆,不引人注目的位子一坐,点壶茶、点些小吃,听说书、凑热闹。  禾青青若是兴致突来,枝头上采了朵花别在岑钟胸前,岑羽便也采一朵、两朵、三四朵,往沧沉的头上、前襟上、袖口上插。  岑钟若哪里出门,回来的时候给禾青青带了礼物,沧沉必也凭空变一个,塞给岑羽。  那夫妻俩有时候睡不着,还会偷摸摸起来,避开所有人,分外跳脱地在院中生火烤东西吃。  沧沉便也在半空变出炉子和一些生食,和岑羽一道烤着吃。  自己的吃完了,夫妻俩那边还有,沧沉便会十分淡定地悄悄顺一点。  院中,禾青青道:“我放在这儿的生肉片呢?”  岑钟不甚在意地语气:“吃了吧。”  禾青青:?  岑羽笑喷。  当然,人非圣贤,何况夫妻,争吵总是会有的。  比若禾青青总受不了岑钟只以术法维持干净、而不是用水洗澡。  岑钟觉得这又没什么,他都到了‘合体之境’,别说洗澡、不吃不喝也不妨碍他如今的肉|身。  禾青青却觉得用水洗就是更清爽一些,坚持要岑钟日日洗漱过再上榻。  有一次岑钟忘了,又懒得再动了,刚上床,禾青青便坐了起来,抱着一床被子要下去。  岑钟去搂她,禾青青撇嘴道:“臭死了。”  禾青青是真的觉得不干净,岑钟却以为她在说笑,跟着道:“臭男人,臭男人,可不就是臭的。”  禾青青满眼无语。  岑钟一愣:“真生气了?”  禾青青将怀里的被子丢过去:“敢情我同你说的,你都当玩笑呢?”  “别碰我!”  “夫人,夫人,青青!”  岑羽和沧沉还在。  只是不在人夫妻的房中,而在院外。  反正一个神龙一个上仙,隔得远也照样能听见。  岑羽听到这番争吵,拉着沧沉的手感慨:“还是我们两个好。”  都是男人,谁也不用嫌谁。  沧沉却说:“压到我袖子了。”  岑羽挥过去一袖子:“别没话找话。”  他们吵他们的,我们继续好。  而随着岑钟人生的一点点推进,岑羽见证了一段好的爱情,也跟着体会、感悟,乃至学着如何发展自己的感情。  他觉得一切都很美妙。  某日突发奇想,觉得若是轮回盘中的这一世,可以一直停留在这个时间段多好。  他喜欢青姐、岑钟、两人的感情,也喜欢与沧沉一起无忧无虑地边谈情说爱边从旁围观。  并不知道,轮回盘前的曹殿主原本在岑钟与禾青青大婚之后,便想直接把轮回盘拨到禾青青怀孕的时间点。  是沧沉,知道岑羽喜欢,特意让轮回盘驻足了许久。  曹阳不知道这些,留在轮回盘前的他,还暗叹龙神仁慈宽厚,不但许诺鬼王,还令崇舟多经历了这一大段的甜蜜前生。  曹阳:也是,毕竟是老丈人么。  就是岑羽,他那个卒……  算算算,不想不想不想。  只当不知道。  不知道!  终于这一日,登门问诊的郎中对岑钟施礼恭贺:“恭喜门主,夫人这是有喜了。”  岑羽一愣:原来他们婚后一年便怀上了原主。  沧沉的目光落向禾青青的肚子,眼底有含情的温柔——  凡人怀胎,胎体先成,而后才能承载投生的魂魄。  如今不早不晚,刚好一个月,岑羽应该已经投生在此了。  沧沉倒挺想抽离些神识探入那有了神魂的胎体中‘看看’如今的岑羽。  不过为防意外,也怕龙息侵蚀,还是算了。  而面对一脸期待、准备麟儿到来的岑钟和禾青青,岑羽则摸进芥子里,拿出芥子中的那只所愿瓶,悄悄在袖中捏着。  原主,不知你如今魂归何处,就且这么‘看着’吧。  如今便是你自投生后、不多的与你父亲母亲相处的时日。  虽还只是胎儿,但他们真的十分欢喜你的到来。  此时岑钟也还不是鬼王,对你毫无算计,满心只有期待和高兴,一心盼着你的到来,暗暗许诺要做个好父亲。  你从前诸多不甘,如今‘见’此,应该也能欣慰、安心了——你曾在父母的期许中,你曾有这世上最纯粹的爱——虽然这短暂的一切,终会在某日忽然戛然而止。  岑羽目视着的窗前,禾青青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边抚着肚子边轻缓低声地哼唱,岑钟走到她身旁,怕她着凉,合上了一半的窗户,又搂住禾青青,同她一起看肚子,两人满眼期待,聊着未来。  这一日,禾青青终于生了,白白的大胖小子,整个门派上下欢天喜地。  岑钟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抱,接生的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笑:“可不急这一时,男人骨头硬、动作粗,新生的娃娃这般嫩,还是先拿枕头练练好再抱吧。”  岑钟堂堂门主、此刻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他伸出手去,茫然地说:“我练过了。”都练了九个月了!  稳婆将襁褓摆到禾青青枕边:“这个时候便是你们娘儿俩最大。看你儿子,多可爱。”“刚好他睡了,你也一起睡吧,好生歇着。”  岑钟紧张麟儿,更在意爱妻,稳婆都这么说了,他便按捺下心绪,同接生的婆子们一起退了出去。  岑羽和沧沉站在床头。  岑羽好奇地看看那新生的肉嘟嘟的小胖子:这便是原主了。  你好啊,原主。  也算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第91章 “坐骑呢?他喜欢圆毛、贬毛的?两个腿的、四个腿?会飞的、不会飞的?”  若白已经被这么问了大半天了,此刻烦不胜烦:“龙族的祖宗!你离我远一些可以吗?!”  岑羽神色轻快、坚定:“那不行,我日后是要同你龙哥长长久久、一生一世的,如今有空,你又刚好在,我必得追问清楚。”  若白毛了:“那你去问他。”问我做什么?  岑羽正色道:“他一向惯着我,在我这边什么都好,问不出来的,不若问你,好歹有个参考。”  若白白眼翻上了天。  岑羽欢欢喜喜。  他做了龙的人,龙也做了他的人,除了谈谈恋爱、睡睡觉、孵孵崽,自然还要为日后长久在一起而努力。  岑羽又追着若白问了半个时辰,在若白彻底炸毛前撤了。  撤回阴曹殿,遇见曹阳,一脸爽朗地打了个招呼:“嗨,曹殿主。”  曹阳拜了拜:“上仙。”  抬起目光,追着走过去的岑羽的背影,挑眉惊讶——  从轮回里回来,他竟然不是九孤之命了?  他原本的神魂命数,竟生生扭转了?  曹阳跟着扭过头,满头问号。  他懂情爱?  他不薄情不寡义了?  对了,岑羽……  他上次看的岑羽的阴阳册他扔哪儿了?  审判堂,黑无常狗腿地为沧沉奉上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岑羽的阴阳册,白无常站在一旁殷勤地端水倒茶。  沧沉翻开岑羽的阴阳册,因为如今已知晓岑羽出生何处、父母为谁,拜的哪家仙府,便没有从头翻,而是直接翻到了籍册的最后一页。  正要垂眸落眼,岑羽来了,黑白无常识趣地退到一边。  岑羽凑过去,高高兴兴的神色:“在看什么?”  “你的阴阳册。”  说着,两人一同落眼。  但见籍册末页一个大大的——  卒。  沧沉:?  岑羽:……  艹!他这穿越怎么还有掉马剧情?!第58章   恰在这时, 曹阳冲进堂内,一边“啊啊啊”地喊着,一边冒着大不敬,以他一殿殿主的本职能耐, 把沧沉手里那本阴阳册变没了。  沧沉和岑羽齐齐抬头看去。  曹阳正好“啊啊啊”地冲到判桌前, 身段了得地一个滑跪——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那册子要被看到, 他要完蛋!  他迟早折这些远古神手里!  曹阳内心激荡,面色如常,端端正正地跪好, 拜下, 给自己的这番忽然出场寻了一个十分绝妙的理由:  “秉帝君,白虎神如今已在‘度化池’。”  岑羽:度化池?  沧沉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亦不动声色地放下不久前捧着阴阳册的手。  岑羽也有意略过那个“卒”, 故意绕过审判桌, 走向曹阳, 问:“什么度化池?”  曹阳最好这二位别在这审判堂, 别看什么阴阳册, 也最好这二位此刻别凑一起,凑一起保不准一个提醒一个, 又得拿阴阳册出来看。  于是岑羽走近询问, 曹阳便站起来转身、脚尖冲着审判堂的大门,特意领了几步, 同时缓缓道:“是这样的……”  岑羽跟上, 两人各打各的小九九, 一起齐心往外走。  留下沧沉独自在审判堂。  黑白无常还要傻乎乎地“卖主求荣”:“咦,殿主大人怎么将上仙做凡人时的阴阳册拿走了?”  一转头,发现椅子上的龙神不见了。  —  岑羽心道:好么, 要掉马了。  却听得曹阳说:“仙胎身死便是死了,提不出魂魄,入不了轮回。”  “当年毕月自刎后,白虎神君是以度化池的度化莲重塑了毕月的神魂,才能令他得以入轮回再世为人。”  “但这天下从来没有白拿的东西,即便是远古神,做了这等逆天改命之事,只要欠了债,便得还。”  岑羽的注意力落在那度化莲上,问曹阳:“白虎神要怎么还那度化莲?”  曹阳边走边道:“度化莲度化莲,自然是度化之用。”  阴曹地府不讲究,能度化便行。  既然没有度化莲,那便只能白虎神亲自上阵度化了。  岑羽当是时还想,度化莲之所以叫度化莲,想必除了度化,外形该是一株莲花。  既然是莲花……  岑羽脑中自动跳出湖塘红莲。  哪里能想到,阴曹殿这处是凡人生死轮回之地,除了阴戾之气,还有这世上所有最负面的东西,尤其是人心。  在这样的境况中,能长出什么好看的莲花?  更不知道,世间美景那都是留给仙界和凡尘的,阴曹地府哪里配?  叫莲花,不过是曹阳这殿主一心向阳光,觉得他们这地儿够晦暗的了,再不弄点好听些鲜艳些的名儿,真的就是晦气上再添晦气。  因此在阴曹殿,甭管什么花、什么河、什么桥,再好听那真的都只是好听,模样根本不能看。  ——度化莲,根本不是什么莲花。  它是度化池中的一张巨大的吞噬世间恶念的“嘴”。  凡人重入轮回前,均得涉水淌池而过,只有在池中被那张“嘴”将魂魄上的“脏”全部吸食干净之后,才能重新入轮回。  当然了,那“嘴”也有不想吃脏和吃饱了的时候,一年中总有许多时候屁事不干,沉在湖底跟个河蚌似的睡大觉。  于是从魂魄上脱离下来的“脏”,便会溶入池中、沉下河底,又或者随水在池中翻卷。  因而阴曹殿的度化池,根本不似凡间志怪小说中传闻的那般,是条干干净净、洗涤尘心的河。  它是一汪卷滚、涤荡、又幽深险恶的黑水。  岑羽跟着曹阳到了阴曹殿的“度化之地”,从一处刮着阴风的悬崖峭壁上往下望去,但见深不可测的崖底黑水翻涌、激荡,若恶兽般,张着能吞万物的大口。  曹阳抬手拉住岑羽的一侧袖子,叫他千万小心些,别滑下去。  又说:“白虎君之能,除了龙神,无人能出其右。因此过去那些年,他每一年或者每几年来一次,每次来过后,这池中都能若天界的瑶池般纯净无暇。”  说着,指向远处。  曹阳:“他此刻便在那里。”  岑羽望去,却见黑水边某处的崖石上,若白一身薄衣、撑臂靠坐着。  黑水激打在他赤|裸的脚背上,激起的四散的水汽将他贴身的薄衣都打湿了。  而他那素白的手腕、脚腕和脖子上,分别拴着一根触目惊心的黑色链条。  这哪里是至高无上的远古神,分明像、像……  曹阳到了“度化之地”,便换了一张淡漠脸。  他淡淡道:“像囚犯,像困兽。”  曹阳解释:度化莲天生地造,生来便有链条拴着,如今莲没了,链条还在,便是谁来度化它栓谁。  扯了、斩断?  曹阳:“世间万物皆有定律。白虎神得到了他想要得到了,如今来还债,万没有嫌不舒服的道理。”  岑羽听出了曹阳话里的意思:这是白虎神该受的。  岑羽远远望过去,一时无言。  换从前,他会想,何必呢,情爱总该是叫人舒服畅快的,这般你死我活,有必要吗。  如今他懵懂地理解了情爱,又涉足其中,不再这么想了。  反而轻轻一叹。  美好又顺遂的情爱,才是真的少吧。  若白和朔悦,必有各自的难处,否则谁不想两全其美、花前月下?  岑羽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和曹阳一起离开这处“度化之地”。  并不知道,黑水边,若白忽然睁眼,望向拴着他手腕的一根黑链。  ——上面开了一朵很小的蓝蕊花。  那蓝蕊花哪里来的,怎么会根种铁链,又每每在若白到来的此时开花,谁也不知道。  连若白都不清楚。  若白只知道,他只要过来以身度化待一些时候,这花都会开。  又会在他度化完,将要离开的时候,烟消云散。 第93章 “修仙界啊这是。”岑羽嘀咕。  就这点衣服,还都洗得发白发硬了?  水缸里没有水?  米缸里没有米?  连酱缸都干干净净?  唉。  原主这日子是真苦啊,岑羽叹气。  头顶忽然传来咔哒咔哒的动静。  嘭的,屋顶的厚雪滑下,落在窗户下。  没多久,一堆一堆的瓦片跟着坠下。  等窗户外安静了,头顶也见光了——赫然一个能钻人的洞。  岑羽终于把那声“唉”喊了出来:“唉——!”  原主苦,就是我自己的苦。  苦透苦透!  可都这么苦了,岑羽也没多抱怨,反而行动力十足地动手修起了这简陋的屋舍——  先屋子里找书,看这木梁灰瓦的屋顶具体该如何修。  找到书,认真翻阅,发现这活儿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便找到一个容易的方法,登梯|子爬屋顶,简单的补休,至少先将那洞填上了。  沧沉在屋子门前抬头瞧着,见岑羽在屋顶上一阵手忙脚乱地叮铃哐当,面露笑意。  等岑羽下来,他施法将那简易的修补变得分外扎实,此刻别说厚雪压不漏,扔个大石头上去,石头碎了,屋顶都不会碎半片瓦。  这之后,岑羽像是热衷上了敲敲打打,补完屋顶,又开始补窗户、补门、补墙、修柜子、修桌子凳子。  连原主那摇摇晃晃的毛笔架,他都给修了一下。  边修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人说话:“原主啊,看得出来,你也是个斯文的人,平时就指着看书、写写画画,简单过过了。”  岑羽忙着手里的活儿:“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把日子过得这么凄惨,不过生活嘛,还是得认真体面一些。”  岑羽修好了毛笔架,原本折断成两半的支架,被他用细钉子钉好,钉完又用绵线在有钉子的地方缠了几圈、打了个蝴蝶结——就像笔架上的绳线装饰。  沧沉第一次知道,岑羽还能这样苦中作乐。  他目光含笑地看着。  等屋子拾掇完,岑羽又开始补水补粮。  水好办,雪化了便能用,粮的话……  仙府上一任的大宗主仙逝多年,这一任宗主没将岑羽多当回事,但平日负责洒扫和后厨事宜的帮工、小厮们,都与原主交好。  这些天刚好便是后厨的厨房长悄悄过来给原主送煤的日子,往常原主得了煤,因知道如今仙府各方势力割据,下人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是决计不会开口要东西的。  但岑羽并不知道这些,没办法,谁叫他没继承原主的记忆。  于是那后厨长一来,岑羽便在门框旁虚弱的一靠,也不多言,只将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往米缸的方向一瞥。  后厨长见缸都空了,岑羽那小脸也瘦了几圈,心痛不已,忙不迭地回去拿粮拿肉去了。  当然,岑羽也不白拿,作为回报,他给后厨长列了几份菜谱。  后厨长:“鱼、鱼香肉丝?”  岑羽点头:“你照我的菜谱做,很好吃的,真的。”  后厨长又茫然地看着菜谱:“菜包拷肉,蘸香叶粉?”  岑羽再点头:“这个也好吃。”  隐着身形的沧沉站在一旁忍俊不禁:还有烤玉米,酸汤鱼片,拔丝红薯。  这才几天,他倒是适应得快。  但就算岑羽适应得再快,真论起来,如果是他一个人,光这破房子他都住不下去,何论其他。  说到底还是因为有沧沉在一旁搭手。  比如做饭,土灶不是煤气灶,不会一点就有火,火还不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小木屋的火灶,要烧干枝干柴,烧了有烟,呛喉咙还迷眼睛。  岑羽第一次动手,炒着炒着锅都看不见了,等看见了,锅里的肉都焦成了炭。  岑羽气得站在窗边向外大喊:“没油烟机怎么烧啊!”  沧沉不知道什么是油烟机,只知道岑羽快炸了,这才含笑施法,从窗外滚进一阵风,让那风卷着火灶的烟,绕向门,吹向屋外。  又稳住那火,令锅下那火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煮饭烧菜。  岑羽这才烧好了饭菜,烧完还嘀咕:“怪了,我说要油烟机,还真给我送大自然牌的油烟机了?”  岑羽点头感慨:“玄幻世界真神奇。”  更神奇的是,岑羽很快又摸到了原主的芥子法宝,在沧沉的帮助下,打开了那芥子。  摸进去,拿出一堆这样那样的东西,满脸惊喜:“云仓库!”  沧沉:仓库他知道。云仓库?  也是在这里,岑羽发现了原主的所愿瓶。  那瓶子身上自带的术法十分低阶,认人不认魂,岑羽一碰,那所愿瓶便打开了,从里面传来原主低沉阴郁的声音。  “被剖丹后,我已侥幸多活了千年……”  四个愿望,一一道来。  岑羽听得连连叹气:也是可怜人。  沧沉这才知道岑羽为什么不是岑钟的儿子,但还是要去见江雾轻,还是要找那妆奁。  原来都是为了原主。  这之后,沧沉又眼见着岑羽凭体内的龙魂唤醒了他曾经滋养了三万年的小球。  再看着小球与岑羽相互陪伴、打闹嬉戏,在屋外的雪地里玩雪橇。  又眼看着一个原本该在龙窟守洞口的仙官,自作主张的抱了个龙蛋过来,想要“栽赃”岑羽。  再眼看着小球将那蛋打飞上天。  蛋飞上天的时候,沧沉淡定地助了把力,令那蛋越飞越高、越飞越高,高到冲上云霄,砸在那离去的仙官脸上。  混账东西。  再跟着跑路的小球和岑羽,一起往他如今休眠的地方跑。  到了山洞中,见了眼露金瞳、神色冷若冰霜的他自己。  沧沉:这什么臭脸?  眼看着小球在磅礴龙息下被吓得瑟瑟发抖,雪橇都拉不动了……  沧沉切了切齿,手一抬,令载着岑羽的雪橇飞向了这一世中的他自己怀中。  沧沉看着峭壁上那刚从休眠中醒来的龙:这人若不是他自己,如今腿已经断了。  也是见了从前的他自己,沧沉才意识到,这些时日,他已改变许多。  再不是从前那个不问世事、对这世间无知无感的龙神了。  沧沉飞离山洞。  此间的岑羽已与他自己相逢,护送到此,足够了。  出了洞窟,但见凡尘绿荫、红花,水澈、瀑流。  这些景致映照在他眼中,尘世烟火浮动在他心口。  沧沉闭眼感受,灵台中道心更进一步,但又差点什么。  沧沉很快想到,再次投入轮回中,来到了岑钟烧自己灵府的那一刻。  他离此时大火前目睹这一切的岑羽和他自己远了一些,站在高处,默默地看着。  待得鬼火如幕布铺天盖地,他进入火中,来到了等死的岑钟身后。  赴死殉情中的岑钟见了他,满脸惊愕,沧沉扫了他怀中的禾青青一眼,并未多言,只提了岑钟,再变出一个妆奁,送出大火之外。  岑钟困惑:这是……不想他死?  沧沉直接提着岑钟,离开轮回,现身度化之地的黑水之上。  当是时,若白正侧卧在水边的崖石上,给蓝蕊花说笑话。  见了提着岑钟的沧沉,若白回眸一看,半点不意外。  还对岑钟哼道:“本君就说你运气好。”  下一刻,沧沉直接将岑钟拍进了黑链中——度化够了亡魂,轮回河自当还他一个生魂,令他原本已走到最后一世的爱妻再入轮回。  如同当初的朔悦。  哪知道沧沉这一拍,岑钟是进了铁链,铁链上蓝蕊花里的朔悦给挤了出来,崖石上一滚,滚到了若白怀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朔悦:……  若白:???  沧沉才不管他们两个,拢了拢袖口,走了。  走的时候,他灵台一片清澄,道心更进一步,龙魂也趋于圆满。  他在阴曹殿的审判堂寻到了岑羽,并未多言,直接带着岑羽消失了。  曹阳惊讶,这怎么直接就走了?  他给朔悦传音,朔悦那头也没回应。  黑水边,崖石上。  朔悦挣扎,若白手脚并用地死死搂着他:“走什么?既然变了花来陪我,那便陪到底!” 第95章 但人家做帝君的,能耐与天比肩,料理几个蛟族的小辈如同大象踩蚂蚁——  片刻后,院中一阵鸡毛飞舞和喊救命的瑟瑟鸡叫,跪在沧沉面前的黑衣男子低头咬牙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守在此处。”  守在此处做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们只是听命,在这千年中看着这间小屋子,和屋子中的男子。  有任何动向,都要传音回报。  半年前,那男子坐雪橇离开了,他们上报了最后一条消息,却没得来解散的命令,亦或者别的指示,只能继续留守、无所事事的做着野鸡隐藏山中。  男子一说完,这满院子被扒了毛的鸡和他一起,又被扔回了山中。  岑羽满脸困惑。  ?  沧沉这才告诉岑羽,他在轮回中看他的时候,便察觉后山这处有不少蛟族。  这些蛟族并不靠近,又分散山中,岑羽在轮回中也未受到蛟族的打扰和伤害,他起先便没多在意。  但回到轮回中,在鬼火烧灵府、提岑钟魂魄的时候,他在安禾镇上空忽然嗅到了蛟的味道。  拍岑钟入铁链的时候,沧沉最后问了他一句:“你在深渊杀的,都是蛟族?”  岑钟这才说,当初安禾镇遭遇突袭,正有蛟族掺和其中。  他虽不知道具体缘由,但既然蛟族与他有血海深仇,他做了鬼、成了鬼王,自然见一个杀一个。  岑羽:?  蛟族杀凡人?  沧沉接着说,说他前些天特意又入轮回看了下,发现原主自从拜入昆虚,昆虚便一直有蛟族的踪迹。  还发现,原主那剖丹而逃的师父,身上也有蛟的气味。  “他原本藏匿得很好。”  沧沉在轮回中寻找岑羽,经历原主从小到大的人生过程的时候,半点都没发现这个师父有问题。  直到沧沉帮了岑钟,道心更进一步,龙魂趋于圆满。  他再入轮回的时候,那只原本隐藏完美的蛟、原主的师父,最终还是暴露了。  岑羽理思路:等会儿,也就是说,屠安禾门的是蛟族,原主拜入昆虚后的师父也是蛟,最后原主被剖了丹,独自住在这山里,还有蛟族暗中监视?  原主这一生,怎么哪里都有蛟?  沧沉忽然道:“最后一个心愿。”  岑羽想起:是了,还有原主的最后一个心愿。  找到他的师父,交衡天。  东海。  岑羽坐在远离凡尘、无人区的海滩边,晒着太阳、吃着果盘,不远处半空的沧沉施法分海。  不多时,海底传来怒喝:“哪个不要命的分我东海的水?”  不知道这里是蛟族的地盘儿!?  沧沉气定神闲:“本君。”  不多时,一行人顺着海水分开的那条路,匆匆忙忙地跑上岸。  领头的、头顶长犄角的男子昂着脖子看了看半空的沧沉,又收回目光瞧了瞧沙滩边的岑羽,“嗨呀”一声,热络地直奔岑羽而去,满脸殷切和狗腿:“帝后怎么在这儿,海边太阳大,可万万别晒着。”  见岑羽回过来一个意外又生疏的目光,男子跑近后,对着岑羽恭敬地弯腰拜下,拜完抬手掩唇,低声:“帝后可是来寻那剖丹的仇人的?”  满脸叹息,“早便为您准备好了,如今人都在水牢压了许多年了,只等您来了。”  岑羽对这莫名又忽来的热络心底咯噔,第一反应:不是吧,蛟族的生息河也干了?第61章   岑羽之所以会这么想, 是有内在逻辑的——  都说蛟族和龙神之间有嫌隙,那么假设两种情况:一,蛟族不把沧沉放眼里。二, 蛟族或迫于大青龙的淫|威, 或因为其他原因, 总之沧沉找上门,他们还是得将人当远古神供着。  第一种情况下,都不把沧沉当回事了, 张口闭口喊他什么帝后,还这么殷切?  第二种, 给他面子便是给龙神面子, 但在给他面子前,是不是也先正眼瞧半空的沧沉一眼?  这种直接忽略了沧沉直奔他而来, 太像是有求于他了。  岑羽自问他如今吃个饭偶尔都要黏黏糊糊地让沧沉喂,其他方面更是全赖这大青龙。  他身上能有什么是蛟族可图的?  唯有一个孵蛋技能。  再想到连四神后代的凤族都枯了生息河,再枯一条蛟族的,实属正常。  何况听起来,领头这位年轻的蛟已经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又殷切狗腿至此,说没所求, 怕是这东海的水都不信。  岑羽的脑回路眨眼间运转完,也堆上一个客客气气的笑脸,打招呼道:“你好你好, 在下正是岑羽。”  领头的蛟男一听那句‘在下’,惶恐道:“帝后您真是折煞小人了。”  岑羽:“敢问您是……?”  蛟男:“小人名叫珺濛。”  珺濛,蛟族如今的首领、当权人。  天界吃瓜闲聊的时候,岑羽曾听朔悦提过此人。  说珺濛, 原本只是东海的一位王子,当初蛟族老一辈的当权者们尚在,原本是轮不到这位王子上位的。  但这位王子颇有想法,又恰逢蛟族内斗严重,波及东海附近的凡尘,搞得凡人民不聊生,天君很是头疼。  就在这个时候,珺濛上天,以东海万万年安和平顺为条件,请命借兵,再带着人马折回东海,揭竿造|反。  成功后,珺濛清理了老一辈的蛟族当权者,才戴冠登位。  登位之后,东海附近年年风调雨顺。  当初岑羽听这段的时候,朔悦还说,年轻一辈但凡能做出些功绩的,大多能屈能伸、能忍能谋。  如今一看,果然,堂堂一族首领,点头哈腰狗腿到这个程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只是沧沉一落地……  除了珺濛,他身后跟着的所有蛟,全都齐齐惊惧地往后退。  珺濛脸上那殷切的笑也没挂住,直接成了皮笑肉不笑。  岑羽传音问沧沉:“你以前怎么着他们了?”  沧沉淡淡道:“不过是心情不好,宰了个人。”  岑羽:“为什么?”  沧沉一声轻哼。  看起来不光蛟族对沧沉十分忌惮,沧沉对这些蛟,也一样没好印象。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给原主完成最后那个心愿才是当务之急。  珺濛亲自将岑羽和沧沉请进了东海里蛟族的生息之地。  让人无语的是,海边沙滩上的时候,珺濛还对岑羽说‘可是来寻那剖丹的仇人的?’‘早便为您准备好了’,一副只要岑羽去蛟族,立刻便交衡天交出来的架势。  到了蛟族,却见海底蛟城的城门口乌泱泱站了一群人,且全是……女人。  不光有女人,还有她们怀里抱着的蛟蛋。  岑羽不远不近地看到的时候,眼皮子就开始跳,等他脚一落地——  但见城门口乌泱泱的一群人全都跪了下来,边跪边嘤嘤嘤地哭。  连珺濛和他领着的那群男人也都跟着转身对岑羽跪了,跪完声泪俱下:“上仙,求您救救我们吧。”  “我蛟族几十万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岑羽:“……”  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场苦情戏。  岑羽这才知道,不止凤族的生息河枯竭,当初父神赐予各族的生息河,近些年来,陆陆续续都在枯竭。  只是有些族群如今靠自身繁衍,生息河枯就枯了,不妨碍什么。  有些族群,如凤族、蛟族这般依赖生息河孵化幼崽的,便倒了大霉。  而凤族远比蛟族幸运,一来凤族是四神之一的凤凰女之后。  二来,就算和沧沉关系不怎么样,真出了什么事,白虎、青龙这仅剩的两位远古神,总归最后还是要管的。  蛟族便不同了。  既不是四神之后,还与龙神有嫌隙。  因为早年的那些嫌隙,此时的大青龙怕不是还得对他们蛟族的“完蛋”拍手叫好。  ——这便又得追述到远古时候。  那时候父神造生息河,让各族繁衍生息,龙不在,错过了赏赐生息河,醒来的时候,各族的子子孙孙全都满地跑了。  沧沉早年那淡漠的性子,压根儿没将这些多当回事,然而蛟族却因嫉妒青龙,怀恨为何龙是神族,与龙相似的他们却不是,故意跑到沧沉面前找存在感。  若换作如今,沧沉把那带头的打一顿,打完就算了,跟群废物计较,浪费时间。  但远古那时候,所有的族群几乎都未开化,大家又整日打打杀杀,全都血热得很。  沧沉没什么热血,他只是纯粹不想让那碍眼的蛟活命。  那碍眼的蛟又刚好血热,觉得自己身似龙身,未必打不过,便不怕死地上了。  结果自然是,凉透了。  凉透后的如今,风水轮流转,龙族有崽了,蛟族孵不出蛋了。 第97章 岑羽:原主?  芥子中的所愿瓶忽然从岑羽袖中飞出,砸在紧闭的石门上。  瓶中有什么,没入了石门的缝隙中。  紧接着,石门内传来交衡天的惨叫。  珺濛哪里知道还有岑羽和原主之分,见状再闻声,错愕一愣。  岑羽抬腿就想往石门走,被沧沉拉住。  这本来便是他们师徒的事。  恩恩怨怨,今日便由他们自己,做个了断罢。第62章   交衡天疯了。  疯在珺濛对他一次次堪比酷刑的惩戒中, 疯在这长年累月不见天日的牢狱之灾内。  也疯在他自己多年中对复仇的执着中。  珺濛曾说,他其实早疯了。  在他不顾族人,祭出半族命数, 只为他个人私欲的时候。  但就是这么一个疯子, 他在石室门打开、看见岑羽的时候,一眼认出, 那不是他养大的那个孩子。  他养大的那个凡人孩子是什么样来着?  他忘了。  太久了, 他早忘了。  但他知道, 一定不是龙神身边的这个年轻男子。  石室门再度闭拢, 他整个人重新湮没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待情绪如残烛渐渐熄灭, 他忽然又想, 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以鬼影的形式。  而他虚弱的残魂根本维持不住人形时的样貌, 整个鬼形唯有身躯和面孔是人时的样子, 手脚如黑烟,扼住了交衡天的脖子。  交衡天仰着脖子, 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鬼影的模样,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嘶吼和惨叫。  鬼影正是岑钟之子。  他不是故意隐藏在所愿瓶中, 事实上,在仙府后山的问鹤湖跳下后, 他的残魂便因为执念太深,一直逗留在湖中。  是龙神,在前往东海之际,从湖中提了他的魂魄,说要为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他懵懵懂懂地进入所愿瓶, 因魂魄虚弱, 一直在沉睡, 直到他听到了交衡天的声音,听到了原原本本的前后真相。  鬼影恨透了。  他要杀了交衡天!为他生父生母,为整个安禾镇,更为他自己!  但他生前只是普通凡人一个,死后沉在湖底,也不过残魂一只。  他怨念再深,以此为力,也照样斗不过一个被锁在石室中的疯掉的蛟人。  他恶狠狠地掐着交衡天的脖子,却从交衡天的眼中,看见了从前。  从前在仙府,他人小、个头小,顽皮好动,消耗得也多,时常吃不饱,交衡天总给他送吃的。  他欢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过去,皮猴儿似的一跃而上,吊在交衡天的脖子上:“衡天师父,你又来看我啦。”  交衡天总是满脸笑意。  从前在仙府,每每他修炼不畅,悟道受阻,都是交衡天与他在屋顶上对月浅酌。  旁的师父都禁止弟子喝酒,交衡天从不,还总对他说:“规矩是人定的,规矩也总是用来束缚你们这些小弟子的,否则门内如何管教你们年轻人。”  “小酌无妨,不醉即可。”  他笑得舒心爽朗,觉得自己有世上最好的师父。  师父也待他最好。  从前在仙府,他们一道出门游历。  他横冲直撞、后背受敌,交衡天不顾自己,一剑杀死那凶恶的鬼怪,又温怒地提点他:“不要只顾杀敌,自己的小命不要了?”  他年少气盛,没个正行地收了剑,往肩上一扛:“有师父你嘛。”  交衡天啐他一脸。  他哈哈大笑。  ……  人死后,也会哭吗?  不会的,因为他已经是鬼了。  鬼不会哭,他却眼含热泪。  他那无形的黑烟般的手依旧扼在交衡天的脖子上,但他眼中已有动容。  他张了张嘴,虽没有喊出,心中已道:师父,师父。  交衡天的面孔上流露温和,他的声音传进鬼影的心口:“是,我是利用了你,你亦只是我复仇之路上的一颗重要棋子。可师父平日待你的那些,却不是假的。”  那个声音如温泉如暖流,缓缓在鬼影心口流淌:“我喜爱你,关心你,教导你。”  “你极有天赋,性格也好,我将所有我能教的,全部倾囊而授。”  “我对你,也是有真心的时候的。”  这些时候,一点也不少。  鬼影满目动容,闭了闭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撞碎的所愿瓶里汇聚的“东西”飘进了石室。  因鬼影本就是所愿瓶的主人,那些“东西”便自发地循着它们主人的方向而来。  鬼影心中又一下被另一个声音充斥。  那是岑羽的声音——  “原主啊,你这日子过得也忒苦了,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原主啊,虽然你许了再见江雾轻的这个心意,但其实我也知道,你是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帮你那位江师兄修炼飞升的。他飞升之后,以你的人品、我的猜测,估计你也知道是自此天人永隔了。”  “与其说是你不甘心,不若说是你人太好,死前也想知道,你爱过的、亲自送他飞升的这位师兄,到底在天上过得如何了。”  “唉,你这么心善,我与你比起来,简直是牛蛙与天鹅。”  “但是不管啦,他的债必须还,等攒够一笔,我便在凡间为你造个供奉香火的祠堂。”  “咱不能只求虚无缥缈的感情,不求落地有响的实际的东西,对吧?”  “原主,你若能看到,也能安心了,你父母真的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亦都很爱你。”  “唉,我酸了。”  “原主,此行便要去东海找你那位师父了。”  “虽然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有句话叫‘难言之隐’,不过我总觉得,那位师父,既然能生剖你的内丹,怕也没有你想的那么疼爱你。”  “你想啊,他再有难言之隐,也不能剖你内丹,他都是师父了,要剖也该剖他自己的内丹,这样才是好师父么。”  “至于平日待你的那些好,俗话说,再坏的坏人也期盼温情,反正暂时不需要动你,那便跟你客客气气、开开心心做师徒,这样你开心,他也开心。”  “关键是什么?关键是这样,他一直开心啊。”  “不动你的时候,他开心,动了你、达成了他的目的,他未必开心至少也顺心,总归从头到尾舒服的都是他。”  “你懂了么?一切没有好结果的温情,都是假的!”  假的……  假的。  鬼影面孔上的动容逐渐消散,眨眼间被坚毅取代。<  br>  那扼着脖子的黑烟越来越紧,越来越紧,鬼影眼中也不再有憎恶和痛恨,只有了结一切的平静。  他对交衡天道:“你我师徒一场,我待你一片真心。”  “那些心意,是一个失怙的孩子对师对父的依赖和真情,但不是你用来为自己辩驳的借口。”  “而你的真心,若不是真的为我好,只是一息片刻的温存……”  岑羽说得没错。  鬼影:“都是假的!”  鬼影平静地看着交衡天:“你可以用来骗你自己,但不必用来骗我!”  今日,他便来亲手了结这一切。  说着,鬼气横穿交衡天的脖子,交衡天眼中血色弥漫,额头和太阳穴青筋暴起,喉腔中一个完整的音都发不出来……  —  岑羽很佩服珺濛。  他们把石室留给原主,折返回地面的路上,往上看,一级阶梯一只蛟蛋。  岑羽原本还想问沧沉,原主怎么会在所愿瓶里,见了拾级而上的那跟地灯似的一只只蛋,真的服了。  珺濛,蛟族的这位首领,真的很会“办事儿”:真的是抓住一切机会给自家蛋刷存在感。  抓住所有的空档,不停提醒、拜托岑羽:孵吧,孵吧,孵吧。 第99章 完了!  沧沉死在他东海了!  别人问起来,他有九个脑袋九张嘴这下都说不清了!  不仅珺濛和岑羽, 天上天的钟声传向四海八荒,除了凡尘,天界众仙, 度化之地、黑水边的若白、朔悦、岑钟,不拒山的将领们,凤婷、小花,所有人都能听见。  他们中,识得钟声之意的惊愕不已,听不出来的,尚且茫然。  直到沧沉陨落的肉身神识与当年的父神一样,全都归墟于天地间。  令天空澈亮,日月分明;令深渊阴戾之气消散,令度化之地凡人妄念湮灭;令偶有反常的四季恢复,令江河奔涌,海流不息。  令各族枯竭的生息河涨水。  令小球化作十几岁少年的模样,令龙妹、小花变作童女。  令不拒山地下,枯骨与戾气俱灭。  令凤窟玄冰之上的凤骨骨架长出稀疏的雏凤羽毛。  令度化池边重新长出一对度化莲与黑铁链,令禾青青魂魄凝固,再入轮回。  令飞升的原主重塑肉身仙体。  令那枚内丹,悄然没入岑羽的体内。  令龙洞那九万九的龙蛋,全部得以滋养。  以已奉天地。  —  龙神最初陨落之时,虽以自身修补了天地间略有混乱的秩序,但修不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妖魔的鬼心思。  他们知晓龙神没了,这世间总共也只剩一个不知道哪日也得挂的远古神了,很有点想要再来一波天地大乱,重分六界的意思。  被白虎神亲手掐死在了萌芽阶段:龙没了,也当本君死了?  天君脑子有壳,悲伤过度、哭哭啼啼,还想给龙神办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  白虎神问他:“葬什么?葬他那一洞窟的龙蛋,还是葬他枕边那位未亡人?”  天君惶恐:“不敢。”  白虎神看到他就烦:“滚滚滚,找了你这个事事刻板不爱动脑子的,还不如本君自己坐那君位。”  ——这个时候非但坐镇不了,压不住那些蠢蠢欲动的,还尽在这儿出馊主意。  岑羽起初也很烦。  大青龙说没就没了。  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儿不但有分手,还有丧偶。  丧就丧了,还有朔悦、凤婷、小球、龙妹、小花、原主等等一群人,天天在他眼皮子下面,打着安慰之名,变着花招地提醒他:你男人没了。  唯有小绿,披着与沧沉差不多的同色系,继续做它的镯子。  它像是知道大青龙不在了,又像是不知道,偶尔会在岑羽一个人坐着发呆的时候,伸出点舌尖,舔舔岑羽的手心。  岑羽这时总说:“我不难过。”  分分合合,他为个说死就死的狗龙难过什么。  可某日,岑羽忽然发现,他有点不太能看青色绿色的东西了,怎么看怎么碍眼。  当时他人还在蛟族,还在珺濛为他安排的那间小别院中,还在为沧沉的忽然离开百思不得其解。  而恢复了生息河的蛟族依旧拿他当座上宾,知道他见不了绿色,便把全城所有的绿和青全换成了海蓝。  但过不了多久,珺濛也发现他见不了青色和绿色了——  沧沉陨灭、身奉天地,生息河是回来了,可生息河孵出来的蛟……  全都是青瓦瓦、绿油油的。  珺濛起先还好,觉得能有崽子孵出来便行了,不用管哪个色号,后来一直孵绿的一直孵青的,孵得珺濛脸都绿了。  蛟族那纯正的黑,它不香吗!?  珺濛只能拜访小别院,来求岑羽。  岑羽睡在榻上,闻言幽幽道:“正好,你不喜欢青色的,我也不喜欢。要不这样……”  珺濛细细聆听,满脸期待。  岑羽看天叹气:“一起毁灭吧。”  珺濛:“……”还是绿着吧。  人家凤族就不挑。  绿蛟怎么了?他们还绿毛凤呢?  连如今神女骨架上的雏凤绒毛,都在玄冰的映照下泛着绿光。  绿的好啊,只要神女能复活,别说绿毛凤,绿的和红的掺和出来一个黄毛凤凰,他们全族上下都没一点意见。  朔悦则时时陪伴岑羽,主动让他吃自己当年的瓜,想用自己的惨,令岑羽宽慰舒服一些。  岑羽卧在别院的小榻上:“别了,白虎神又没死。”  朔悦:“他在我心底死了。”  岑羽哼了声。  什么心底死了,沧沉没挂之前都告诉他了,自己偷偷变花去度化池。  这要是心死,那要么那心是假的,要么死是假的。  朔悦默了片刻,说:“你难受吗?”  难受的话,要不要哭出来?  岑羽没哭。  他近来一直在很冷静地想一件事:  交衡天祭半族命数,窥得他与龙神一起。  这窥得的天机,到底是沧沉陨灭的时间点之前,还是沧沉陨灭的时间点之后。  为此,岑羽终于动身离开了蛟族,又叫上了如今在天上天当值的原主,或者如今应该称之为,兰葳仙君。  两人一道去了阴曹殿。  曹阳见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很是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  嘶~!  岑羽和兰葳早已进入轮回。  他们一个时间点一个时间点地翻找,终于找到了交衡天祭半族命数窥视天机的时候。  岑羽和兰葳一起隐身在旁,默默地看着,但见施法的交衡天面前出现一幕幕景象,那些景象翻转得飞快,全是沧沉——站着的沧沉、坐着的沧沉、说话的沧沉,以及有岑羽陪在身边的沧沉。  看到岑羽的时候,交衡天再度施法,想要暂留景象,认真看看岑羽的脸,好记住这张面孔。  正是这个时候,岑羽看到了天机天象中他的自己。  没什么特别,除了他肩头一条……  蓝色的龙。  蓝色?  如今他孵的龙,也就白、红、橙、绿,哪里有蓝色?  蓝色的龙,那只能是他未来某日孵的。  而天象中他与沧沉一起,还有一条蓝色的龙。  也就是说,命运既定的走向,都是沧沉一定会在未来的某日回来!  “也可能交衡天看到的天象,只是未来某日,你因过于思念沧沉,自己变了一个假的陪自己。”  龙洞洞窟口,若白随口道。  说完被朔悦狠狠踩了一脚。  岑羽不理,只是在洞中挑蛋。  有件事,他一直没和任何人说过。  当初从凤族离开,他问沧沉,他为什么可以孵龙蛋又可以孵凤凰蛋,沧沉说,是因为他体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一点圆满龙魂。  龙是神物,圆满的龙魂,境界便如同造世间万物的父神母神。  自然可以孵龙,也可以孵凤凰。  那他体内的龙魂哪里来的?  穿越前,他在唯物主义的现代社会,穿越后,沧沉圆满便陨没了。  他唯一知道的圆满龙魂,从头到尾,便只有沧沉的。  而他活了两世,也不会有第二条龙这么有奉献精神,愿意将自己圆满的龙魂分给他。  想来想去,他体内那圆满的龙魂,只能是沧沉的。  沧沉的龙魂,穿越前后,圆满即陨灭……  这陨灭,是真的死了,还是跟他穿越一样,也去了另一个世界?  会不会他体内的龙魂,就是穿越前的上一世,沧沉给的?  岑羽边挑蛋边想: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让沧沉尽早回来。  他也没别的能耐,这世上的龙也没其他途径出生,唯有孵蛋。  岑羽一口气挑了一百只蛋,变小了装进带来的大麻袋里:孵!  —  现世。  墙头上,有一只橘色大耳朵的大猫。 第101章 ????  岑羽:话本看多了吧你们!  岑羽再一扭头,小花又溜去了凤族,继上一次说要娶他凤婷姐姐之后,这一次留了字条告诉岑羽,说她发现自己或许也可以喜欢男人,凤婷姐姐的爹就很好。  ????  岑羽:你敢谈老少恋,打断你龙腿!  岑羽:娃大不中留!唉!  还是他的贴心袄子小绿乖……  小绿正绕在树上呼呼大睡。  它的身边,树上或盘或挂、赤橙黄绿青蓝紫一堆龙崽,全跟着它睡大觉。  ——传说中的多子女家庭好啊,大的可以带小的。  就这么带的。  岑羽:……  今日,天气晴朗。  岑羽掐指一算,好日子,便动身去洞窟挑蛋孵化。  到了洞窟,看见满当当一堆一堆的白蛋,岑羽深呼吸,暗自加油鼓劲:接着孵!  他就不信了。  全部孵完还能孵不出半只青的?  —  现世。  “老攻呢?老攻今天怎么又不在?”  一位撸猫馆的常客见了岑羽店里的员工,忙将人拉住细问。  员工是个年轻女孩儿,负责照顾馆里的大猫小猫们。  已经不是第一个客人这么问她了,女孩儿也很无奈:“半个月前就被老板送去宠物医院了。”  客人忙问:“‘老攻’怎么了?”  “老攻”就是岑羽小时候捡的那只大猫。  它如今已经很老了,半年前就已经不太能走得动路,也不太能吃得下东西了。  岑老板带着它频繁地往医院跑,但大猫越来越虚弱,近些时候,连睁眼醒来的时间都很少了。  岑老板就算再不喜欢带大猫去医院,这下也因为舍不得猫就这么离开,不得不又将猫送去了医院,连店里的生意都不管了,白天晚上、一天24小时都在医院陪大猫。  客人听说“老攻”不在,也没进店里玩儿,遗憾地走了。  店员女孩儿想了想,不放心,口袋里摸出手机,打给岑羽。  岑羽一直没接。  他的手机扔在汽车扶手箱上,副驾,大猫虚弱地趴着。  岑羽一向稳重,此刻开车开得有些着急,一路疾行、急刹,红灯都不注意地连闯两个。  尽管如此,他还是玩笑地同副驾的大猫道:“完了,驾驶证要重考了。”  大猫在副驾一动不动。  岑羽带大猫去了刚装修完的新家,原本计划好了,再吹一吹、散散味儿,过几个月便搬过来。  他反正一直一个人,以后搬来了,还是只有他和大猫。  因此装修的时候,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一间卧室,其他空间全部打通,以便大猫在家里东晃西逛。  尤其是带大露台的客厅,不但铺了大猫喜欢的地毯,还有它喜欢的猫用软榻。  可如今,大猫怕是等不到搬家了。  岑羽今早忽然有了某种预感,特意将大猫从宠物医院带出来,他想大猫闭眼前最后看一看他们的新家。  它一定很喜欢,因为比他们从前住过的所有的房子都要大,又宽敞又明亮。  岑羽抱着它,在新房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一遍,最后站在落地窗前。  大猫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它靠在岑羽怀里,唯一可以证明它还活着的,便是身上随呼吸的丁点起伏。  岑羽低头看着它,忽然就崩溃了。  大猫是他唯一的亲人。  他从十岁开始,长到这么大,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连当年的孤儿院都拆掉了,只有大猫一直陪着他。  它不在了,他怎么办?一个人吗?  岑羽喉腔哽咽,差点就要哭出来。  恰在这个时候,大猫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有了精神,它从岑羽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又伸出两只前腿,攀在岑羽身上,立起身,用鼻尖在岑羽脸上贴了贴。  岑羽抱住他,近乎哀求:“别走,别走好吗。”  大猫就着姿势,趴在岑羽肩头。  他想他要走了。其实没有多少年,才短短十几年而已。  十几年,从前在苍山休眠时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原来于一只猫来说,已经是一生,于如今的岑羽来说,已经是同他相伴走过的小半生了。  他其实想告诉岑羽,不要哭,他们很快就要再见。  命运早已写好,只等时间的轮转。  但忽然的,沧沉也觉得十分难过,因为在命运和生命前,他的理所当然显得十分的傲慢。  如果一切并不如他所想呢?  如果这趟劫数后,等待他的,是真正的死亡呢?  大猫忽然开始挣扎。  他要留些东西给岑羽。  日后他不在,日后如果岑羽遇到了什么事,需得有东西护着他。  像当初剖骨造丹那样,沧沉生生从自己的魂魄里扯下一块,送进岑羽体内。  下一秒,大猫咽气了。  —  朔悦来了苍山,兰葳也来了。  这二人着实无聊,竟然又打赌,赌岑羽今日能不能孵出青的。  朔悦想都不想:“不能。”  兰葳点头:“我也觉得不能。”  岑羽嫌弃道:“滚滚滚。”  都觉得不能还打什么赌、来什么来?  三人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只蛋。  兰葳变出把锤子递给岑羽。  岑羽捞袖口,伸手接过。  朔悦忽然道:“若这只是青的……”  岑羽心道:应该不会。  他孵化这只蛋的时候,也就是昨夜,忽然梦到了他上一世的那只大缅因猫。  他虽然日日孵蛋的时候在想青龙青龙,但到底做梦梦了一夜的猫,恐怕今日依旧孵不出青的,最多只能孵出只黄的。  来吧。  岑羽干干脆脆,手起锤落。  咔哒。  壳裂了,蛋里没动静。  朔悦见怪不怪,还对岑羽和兰葳道:“唉,如今这苍山的风水可真是……”  又一只懒龙。  却在这个时候,从缝隙里传来很轻的一声“喵~”。  岑羽他们齐齐一顿,都以为听错了。  但不对吧,一个人听错就听错了,还能三个人一起听错。  朔悦首当其冲,抬手指蛋:“不对劲!快看看!”  三人冲上去一起扒蛋壳。  待大半个蛋壳全部扒开,但见壳里盘着一只缅因猫。  岑羽错愕:老攻?!  怎么你也穿越了?  下一刻,岑羽眼眶一热。  他认出了大猫。  他体内的龙魂,与这只大猫微弱地感应着。  原来大猫就是沧沉吗。  原来大猫没有死。  原来沧沉一直都在。  原来今生前世,爱他、护他,陪伴他的,一直都是沧沉。  岑羽将猫抱起,一下哭了出来,边哭边嚎道:“你个死龙!还知道回来!” 第103章 上一世大猫老死,他难过得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还因此引发了心底对情感的抵触,觉得以后与其他任何人任何东西,随缘便好,不强求,这样自己离去或者对方离去的时候,便不会再那么难过了。  说到底,都是悲观在作祟。  但他如今不会了。  尤其当他知道沧沉就是大猫,大猫就是沧沉,还在临死前给了他龙魂的时候,他心底一下便破土般滋生出了力量。  那些心力让他觉得,他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这一日,若白终于带着重塑骨头的大猫来了凤窟。  他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沧沉在凤骨上醒过吗?”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若白将猫交给岑羽抱着,也只能说,等沧沉进了猫,哪日醒,他也不能保证。  岑羽神色不移,坚定道:“我可以等。”  龙魂回到了猫的身上。  岑羽带着猫,回了苍山。  他像从前在店里照顾已然老去的大猫那样,与猫共枕同眠,与猫同进同去,去哪儿都带着猫,还带一把小梳子,空了就给猫梳梳毛皮。  朔悦觉得奇了:“我知道你养龙养得好,不知道你竟然还会养猫。”  岑羽:“是猫养我。”  上一世,他小时候,在孤儿院同人打架,打不过都是大猫帮他。  他没钱,只能吃便宜的饭菜,也是大猫在城市的老街老巷里乱窜,给他找便宜又实惠的小吃,再领路带他过去。  连他开店,大猫都是他最初引流的招牌。  又同他一起住小破屋子,一起频繁搬家,一起风餐露宿。  那时候撸猫馆旁边开了一家撸狗店,店里的狗窜出来要咬他,都是大猫冲出去将狗吓退。  他的大猫还会准点叫他起床,准点喊他吃药,会盘在枕边一直一直陪着他,会在家门口有人的时候,忽然抬头,防备地竖起耳朵,扭头看去。  还给他追过偷钱包的小偷。  哦对了,当时买房子,一条街门对门的两家售楼部,他贪便宜要去其中一家,大猫跑到街对面,沉着脸,一直冲他叫唤,他才买了每平米贵一千的那个小区。  半年后,房子还在装修,他买的那套涨了不少,原本他贪便宜想买的那家,直接烂尾了。  岑羽想起其实是他掉马之后,在仙府后山,某日闲聊的时候和沧沉随口提过的:他住哪个小区,小区叫什么,一开始想买对门,对门便宜,结果他家老攻声嘶力竭地喊,他才买了后来住的小区,涨价了,翻身了。  岑羽想到这些便要笑,所以最后,到底是沧沉听了他的话,变作大猫帮了上一世的他,还是他被变作大猫的沧沉帮了,来了这一世,告诉了沧沉?  今生前世,兜兜转转。  这一日,岑羽照例去洞窟挑龙蛋,他想他去去就回,又得拖个麻袋,就不带大猫了。  他将猫摆在洞窟的软塌上,为它盘好舒服的睡姿,离开了。  然而回来的时候,床上什么也没有。  岑羽吓了一跳。  “沧沉!”他喊。  床边忽然传出点动静。  岑羽走过去一看,角落里一只不知何时溜过来的蓝色奶龙,小家伙随带他的绿哥,也跟个毛毛虫似的扭来扭去。  分毫之距,是一只想要扒拉它的橘色的猫爪。  沧沉,他终于醒了。  —  沧沉醒了,大家都很开心,从四面八方各个地方奔向苍山。  虽然面对的是猫,但心态上依旧拿他当龙神当帝君。  还想着龙就是龙,帝君就是帝君,成了猫,必然也是威武霸气,龙风不减的。  又想着沧沉好不容易回来,岑羽必然是狂喜加欣慰,以前就跟沧沉黏黏糊糊的,日后保不准又得把猫宠上天。  结果到了一看,岑羽拿一根羽毛熟练地逗着大猫。  大猫也熟稔地伸爪子去够。  一人一猫玩儿得可开心了,岑羽还顺手在大猫的毛屁股上拍了一下。  众人忽然不太确定:那猫真的是帝君?不是真猫?  若白这个为大猫重塑龙骨的极力挽尊,说:“想必是殒身再归来,原本的记忆还未全部想起。”  哪里知道,沧沉是做猫做习惯了,外加一直陪伴岑羽,又刚从现世归来,便完整地保留了与岑羽一起十多年时的猫生习性。  逗猫棒嘛,不玩不觉得,玩一次就知道,真香。  若白也拿了逗猫棒去逗沧沉,被沧沉蹲坐在那儿,阴恻恻地瞥了一眼。  若白还  拿逗猫棒逗他:“伸爪子啊,你伸爪子啊。”  被朔悦拍了一脑袋,夺走逗猫棒,瞪眼:要死了你!  若白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  与此同时,大家很快发现,沧沉做猫之后,他们开始听不懂岑羽和他之间的对话了。  岑羽叹息:“唉,我的top1网红撸猫馆,我那三百平的大house。”  岑羽:“我的存款,我的理财,我保险柜里的金条!”  岑羽撸着臂弯里的大猫:“你想电视机吗?”  沧沉那时候天天要看,还会自己调台。  他甚至还有专用的pad,手机,甚至能自己在家伸爪垫刷微博。  大猫默了。  自然是想的。  他老死前,还有两个热搜没看完。  撸猫馆旁边的冰淇淋店、kfc,他还没有吃够。  还有汽车,窗户一开,小风一兜,吹在身上,比他化作龙身自己飞的时候都舒服。  沧沉轻叹:别了,21世纪。  朔悦、兰葳、若白凑在一起——  若白:“‘李才(理财)’,是个人?”  半年后,沧沉虽然还是猫身,但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他张口对岑羽的第一句话,也是他在现世做猫时,对岑羽的最后一句话——  “别哭。”  “我一直都在。”  岑羽原本没想哭,原本正惊喜终于可以人语对话了,闻言一愣,意识到这句话其实是大猫临终前想对他说的,忽然眼眶一热。  他把猫抱起来,用力地rua着,边rua边道:“嗯,你是要一直陪我的。”  一直下去,永永远远。  但有些龙吧,他不做猫了,就又长出了厚如城墙的脸皮。  沧沉以猫身化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但他十分执着自己的龙尾。  这一日,他将自己的身形变大,又将猫尾巴变作了细细长长的带鳞甲和鳞毛的龙尾,接着伸向了岑羽。  岑羽一顿,和他对视。  片刻后,岑羽不敢相信道:“你脑子里都是猫片吗!?”  人龙就罢了,还人猫?  龙身没了,没见你多惋惜,不能那什么,才是真的遗憾吧?  又过了两年,沧沉依旧是猫的样子,但神力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  他恢复之后,不但法力更为醇厚劲道,还能以圆满的龙魂孵化洞窟的龙蛋了。  且比沧沉孵得还要简单,龙息随便在洞窟内铺陈,大大小小的龙蛋里钻出一条又一条的龙崽。  挂在洞窟外榕树上的小绿:……  唉,带崽(睡觉)之路任重道远。  岑羽则脑中叮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对沧沉道:“你能变个微波炉吗?”  沧沉想了想家里那微波炉的样子,意念投射向魂力。  好像还真行。  只有凤族和蛟族马不停蹄地往苍山赶——  龙神魂力恢复了一些是吧?  凤族:帝君!我们神女骨架上的毛,能变个颜色吗!?  珺濛:龙祖宗!救救我蛟族吧,再绿下去,我东海的水都汪儿汪儿的了!  到得苍山一看,赤橙黄绿白蓝紫。  好多好多好多的龙。  天界。  在获知魂归而来的沧沉也能令龙蛋孵化之后,天君终于彻底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赏什么赏?  人龙族自己的事。  天君:“那就……”  恭贺帝君与帝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