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阳风云录之血令梅香》 第一章 锦官城楼起千寻 “欲知凶手为谁,请来草堂茶庐。”成都宣明门外的高墙上,龙飞凤舞地写着这么十二个饱墨大字。字旁边,赫然排着三具尸体。第一具尸体通体蜡黄,看去已经有了两三个年头,只是经一种特异香料的浸泡,并未腐败。更为恐怖的是,尸体似乎本已破碎,却经人精心缝到一起,脸上纵横着一个巨大的十字,只能依稀看出几分面目,而他的身边,依旧是几个大字:“华山掌门宁远尘!”第二具尸体身上顶盔贯甲,面容极为豪迈,须发如戟,虽已死但威严犹在。身边的大字是:“五军都督乔木。”第三具尸体是个剑客,相貌看去很平凡,身上的衣着也很平凡,似乎无法跟先前两人相提并论,但他身边的那行字却更为惊人:“天下第一神剑凌天宗!” 宁远尘、乔大将军、凌天宗,无一不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本身的修为已是顶尖,而且又是一方豪强,普通的人见一面都很难。尤其是凌天宗,自从于长空力战魔教而死后,便被公推为白道第一高手,其剑法之强,简直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谁又能杀了他呢? 论剑法之高,谁能高得过凌天宗?论地位之崇,谁能比得过乔大将军?就算是华山掌门,那也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谁不想知道他们究竟是被谁杀死的。这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实在比什么都更有吸引力!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这三个人并不是挂在墙壁上的,而是被三柄一模一样的剑,硬生生地刺在了城墙上。那剑入墙十余分,将三具尸体钉得死死的。长风吹来,三具尸体一动不动,垂首而立,似乎在做无声的叹息。 远远的,杨逸之的眉头皱了起来,喃喃地道:“这第三具尸体,果然是第一神剑凌天宗,我们与他分别的时候,他还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呢?死了还不算,还被人暴尸于此?” 世宁盯着这三具尸体,眉头皱得更厉害:“前面那两具尸体,我都认识,果然是宁远尘跟乔大将军。”杨逸之沉吟着:“此人意欲何为?”世宁缓缓道:“只怕是要嫁祸于我。”杨逸之一惊,道:“何以见得?”世宁笑了笑,道:“因为他们胸前插的那柄剑,正是仿制的舞阳剑。”杨逸之道:“你是说,有人想陷害你,企图想向世人宣称,这三个人是你杀的?” 世宁摇了摇头,道:“按理说并不太可能,因为当时我杀宁远尘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看见。同样,你也知道,与凌天宗的一战,知晓的人也不多。何况,我乃江湖藉藉无名之辈,谁又会想着陷害我呢?” 杨逸之沉思道:“这样说来,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世宁忽然笑了笑,道:“那就只有去草堂茶庐了!” 在成都称草堂的,只有一处,那就是大诗人杜甫曾居过的杜甫草堂。自唐朝以后,此地便成为旅游胜地,多少人都想来看看这个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地方。所以,草堂就被圈起来了,里面就有了喝茶听书的茶社。这个茶社倒有个很风雅的名字,叫做“青枫茶社”。平时进杜甫草堂进茶社都是三文大钱,还没有几个人;但今天就不同了,足足一两纹银,人多得几乎挤破头。收钱的癞痢头的嘴几乎都笑歪了。杨逸之跟世宁凑出几两银子,刚要往前挤,只听癞痢头扯着嗓子大喊:“今晚酉时的票已经卖完了,要戌时的票的客官且等我癞痢头去吃点东西,再来发财。”说罢,唱了个诺,扬长而去。那些没有买到票的人齐声叹息。杨逸之跟世宁也极为失望,等了一会,那癞痢头也不知去哪里吃去了。杨逸之和世宁都是修为极高之人,此时却有些心痒难搔,恨不得抓过那癞痢头来,从他怀中抢出两张票。忽然,一个戴着瓦片帽的人鬼鬼祟祟地凑上来,身子挨着杨逸之轻轻蹭了蹭,却看着别处,悄声道:“我有两张票,你们要不要?”世宁大喜,道:“你且拿来!”说着,世宁将早就预备好的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那人一把将银子抓过来,将票塞到了世宁的手中。世宁摊开一看,怔了怔,道:“怎么只有一张?”那人眼睛一瞪,道:“二两银子一张,想要两张,再拿二两银子来。”世宁怒道:“那癞痢头分明只卖一两银子一张!”那人也怒道:“可是癞痢头那里已经没有票了,我这里却有!” 世宁呆住了。他说的是实话。那人冷笑道:“你们不想听听究竟谁杀了这三个大高手?”想。若不想,谁又会来这个草堂茶庐。所以世宁乖乖地掏出了二两银子,换来了这张满是手汗的黄票。他一肚子不舒服,直到快进去的时候,才烟消云散,因为他又听到那人在卖票,只不过此时已经变成三两银子了。 茶庐内灯火通明,照着堂屋正中间那张漆黑的大桌。桌上放着一块醒木,一把折扇,桌子后面是一张红木太师椅,只是椅上却没有人。桌前乱糟糟地坐着一百多人,将那小茶馆挤了个水泄不通。哪里还卖茶?一碗白开水都整要十个大钱!茶馆的主人的嘴也笑歪了。 一直等到酉时两刻,茶馆内的人几乎要将桌子掀了,才听见一声咳嗽,随即桌子后面的布帘子一掀,走出一个长衫先生来。他看去年纪不大,但一见便知是个老走江湖的了,一张脸晒得乌黑。他的气度倒是沉稳,全然不管台下人声鼎沸,缓缓踱到了桌前坐下,将手中南泥壶中的茶呷了两口,重新放到左手袖子中笼着,右手却忽然取起桌子上的醒木,重重一拍,厉声道:“要知江湖事,请问明眼人。在下黑白子,黑道、白道之事,无一不晓。各位,请了!” 醒木一下,登时茶馆中人鸦雀无声,都等着他继续往下讲。哪知那黑白子先生却半眯着眼睛,将身子往下一缩,悠然道:“不知各位今天想问些什么?”他如此明知故问,有些性子粗暴的就沉不住气了,怒喝道:“你这泼贼倒会装蒜,不是有人在宣明门外挂出那三具尸首,谁来这个鸟地方听你扯淡?”那黑白子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各位可是来听杀了华山宁掌门、五军都督乔大将军、佛心剑凌大侠的凶手的吗?”台下众人笑道:“难道我们是来看你这个黑炭头的吗?”众人一齐哄堂大笑。笑声中,却有人揶揄道:“看他这副模样,只怕未必知道这些武林秘辛,说不定是骗我们的,所以才吞吞吐吐的,装腔作势。” 黑白子冷冷一笑,抓起桌上的折扇,轻轻摇晃着,却是一句话也不说。那人见他不答,以为他胆怯,更是气壮,质问不休。黑白子的折扇突然一指,缓缓道:“华山派的张松纹、萧松彻两位大侠,可认得第一具尸首,可是令师?”众人齐齐一惊,因为张松纹、萧松彻乃是华山派掌门宁远尘的两位弟子,近年宁远尘少下华山,江湖俗务,多半是由这两位弟子代为处理,是以张、萧两人的名头在江湖上十分大。但见黑白子折扇指处,果然在左边墙角处,坐着两个白衣人,他们的背上都背着一柄样式奇古的宝剑,剑柄简简单单地用两片松木雕就,正是华山派的招牌松纹剑。在座江湖阅历丰富一些的人,都认得此二人正是华山派的张松纹、萧松彻二侠,于是很多人都纷纷起立,跟二侠打着招呼。 那二人略略拱了拱手,沉声道:“家师两年前忽然失踪,我二人一直苦苦追查,依旧不知道下落,不想在成都见到了他老人家的尸首。黑白先生若是知道凶手是谁,就请相告。”说着,两道冷电一样的眼神钉在了黑白子的身上。黑白子淡淡一笑,道:“看来我若是不说,二侠必定会将我剁成几截了。”张、萧二侠闭上了嘴,目光却更冷。小小茶寮之中,登时充满了肃杀之气。那黑白子悠然道:“只是不知道你剁了之后,梅千笙又要找谁要人呢。”众人又是一阵耸动,连张、萧二侠也不禁坐了起来,目光向四周急速搜索着。千梅先生梅千笙乃是佛心剑凌天宗的至交好友,一手“梅花千落”更是驰名宇内,名头几乎与凌天宗不相上下。凌天宗侠名虽著,但个性甚为落寞,平生几乎无所交,惟独与这千梅先生性情相投,又都在于长空的剑下吃过败仗,因此,要好之极。千梅先生就住在成都城外西岭雪山中,闻知凌天宗的死讯,又怎能不赶过来?只听黑白子淡淡道:“不要找了,千梅先生不在屋内。”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黑白子先生怎么知道老朽来了却不在屋中?”声音飘飘摇摇,却没有人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但这一手气功,江湖上又有几个人能及?张萧二人脸色变了变,齐齐将手按在了剑柄上。黑白子悠然一笑,道:“千梅先生所到之处,无不有千梅齐馨之香气,吾鼻于万种气味都难闻到,惟独这香气却是入鼻即知,所以才得知了老先生的侠踪。又知老先生为何许人?岂与凡夫俗子同处?草庐简陋,哪里能容老先生一趾?所以姑妄一猜而已。” 千梅先生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吾老矣,不如就在这月下听先生清谈吧。凌大侠为何人所杀,请先生告我。” 黑白子笑道:“千梅先生如此讲,我倒不好意思卖关子了。就请大家看看此剑。”说着,他从桌子下拿出一剑,放在了桌上。 那柄剑,与宣明门上钉着三具尸体的宝剑,同样的形式,同样的大小。只是剑的样式有些古怪,与平常的剑略有不同。黑白子见大家都不答话,转首对张、萧二侠道:“二位可知道这是什么剑?” 张松纹、萧松彻凝目向那剑上看去,缓缓摇了摇头。黑白子举首对着门外,道:“千梅先生,可知道此剑的来历吗?”门外月色幽幽,只听千梅先生缓缓道:“老朽若是眼睛不花,此剑想必是舞阳剑了?”茶寮内众人一齐耸动,舞阳剑?难道是于长空的舞阳剑?世宁凝目细看去,就见那剑除了材料不同,乃是用普通的生铁铸就之外,无论长短尺寸还是花纹标记,都与自己身上的舞阳剑一模一样,当真难分真假。 黑白子以手拂剑,朗声道:“不错,正是于长空的成名神兵——舞阳剑!”千梅先生断然道:“不可能!于长空已死,舞阳剑早就不知下落了!”黑白子笑道:“可惜人虽死,剑却在。”千梅先生厉声道:“就算舞阳剑在,也没有人能够杀得了凌大侠!”黑白子悠然道:“若是他顿悟了剑心诀呢?”空中猛然一冷,千梅先生的声音宛如月落长河,森然道:“你是说,此人拿凌大侠试剑?”黑白子缓缓点了点头,道:“宁远尘、乔木、凌天宗都是当代有名的高手。凌天宗天生神武,乃是江湖公认的第一;而乔大将军身怀秘术不死神功,功力超凡脱俗,比凌大侠稍逊一截;而宁远尘更是逊凌大侠一截,所以,他们三人,乃是试剑的最好的对手。” 张、萧二人听得脸上一红,只是碍着千梅先生在场,不便发作。就听千梅先生冷冷道:“你是说,他已经练成了剑心诀?” 黑白子笑道:“若非如此,又怎能杀得了凌大侠?”千梅先生不再说话,但空气中的森冷之气却是越来越重。他忽然一声长叹,叹声中尽是苍凉之意,只听见他缓缓道:“你一定要告诉我,凶手是谁!” 黑白子淡淡地道:“我一定会说的,因为凶手就在这茶寮之中!”他此话刚落,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黑白子悠然道,“千梅先生,你现在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众人眼前都是一花,茶寮中已经多了一人。但见他身子枯瘦矮小,就如一枝老梅一般,只是胡须极长,直垂到了膝盖处。他的双目精光四射,直直地盯在了杨逸之与世宁的身上。 听到黑白子的问话,千梅先生并不转头,只是缓缓地道:“黑白子方才说话时,举座尽皆哗然,只有你们神色不变,只不过吃了一惊。老朽若是没有猜错,你们就是杀了凌大侠的凶手?”他身上穿了件花白色的半长的衫子,在衣襟前别了两茎梅花。时已五月,这两茎梅花却依然开得极为灿烂,芳香袭人。随着他的话语,那梅花忽然抖动起来! 世宁心间忽然一痛,一道凌厉的杀气从那梅花上飞射而出,锐利地刺向了他的身躯中。世宁不由得一震,情知眼前这个仿佛乡下种花老头一般的千梅先生,乃是决不下于凌天宗的罕见高手! 千梅先生见他们不说话,冷冷地道:“回答我!”他乃是一方豪客,素来颐指气使惯了,虽然心忌世宁练成了剑心诀,但仍存着几分蔑视。 世宁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道:“凌大侠不是我杀的。”千梅先生并不理睬他的回答,冷冷道:“你练成了剑心诀?” 世宁心里非常清楚,若是承认练成了剑心诀,只怕难以洗脱罪名。但他从来不会说谎,所以只是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练成,只是偶然施展出来了而已。”千梅先生瞳仁中突然迸发出一阵炽烈的光芒,厉声道:“施展给我看!”世宁看着他,摇了摇头。千梅先生笑道:“是因为手中无剑吗?我给你!”他的脑袋突然后昂,带着整个身子急速地向后飞了过去。茶寮人多,拥挤不堪,但千梅先生不知如何就退到了张、萧二侠的身边,一探手,将两柄松纹剑拔了出来,身子突然晃动,闪到了世宁的身前,叮叮两声响,两柄松纹剑插到了世宁的面前,冷声道:“快些施展出来!”他当年极为自得的梅花千落被于长空一剑击败,这十年来从未甘心过。今日听说有人练成了剑心决,这番惊喜较量之心,只怕还在为凌天宗复仇之上。他也不管世宁是否答应,就逼着世宁施展起来。 黑白子忽然笑道:“梅老先生只怕是忘了舞阳剑的规矩了!当年于长空身上虽然藏着舞阳剑,但却决没有人知道他的剑在何处,梅先生又怎知他身上无剑呢?”千梅先生一怔,道:“你说得对!”他一伸手,将两柄松纹剑拔了出来,道:“还给你们!”一甩手,那两柄剑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张、萧二侠的面前,当真不差毫厘,宛如目见。张萧二侠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面如土色。黑白子又悠然道:“手持舞阳剑的人,又怎会主动出手?这个规矩,看来梅先生也忘了!”千梅先生笑道:“你不说,我当真忘了!”他胸前襟上的两茎梅花忽然跳了起来,眼前一花,他的右手已经将这两茎梅花都夹在了指间,登时花香披拂,恍恍惚惚之间,那花仿佛变成了万万千千,向世宁潮涌而来。世间纷纷茫茫的一切,都仿佛淹没在了这梅花的海洋中。这就是千梅先生的成名绝技,梅花流。六桥梅花香彻骨,杀人的梅花流。 第二章 落梅如雪满青襟 两枝梅花颤颤悠悠的,在空中划过。芳香登时从梅蕊的尖处透出,将世宁的身心包围住。大千世界中的林林总总仿佛全都消失了,余留的只有那娇嫩的红,馨沁的香,以及飞舞的灵动。这红香仿若不是人间之物,这灵动也一样只在天上,不在人间。 这就是千梅先生梅花流的第一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梅之美,不在其开而在其落,千梅先生武功的精华,也就在这一个“落”字上。随着长吟之声,那颤颤梅蕊忽然洒落,化作万千红香,向着世宁袭了过来。刹那间杀气卷地而来,将世宁整个人笼罩住。世宁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拔剑!这杀气宛如实质,将他全身经脉逼住,他竟然连动都不能动了!世宁不敢撄其锋芒,当下斜斜退了一步。千梅先生眉峰一振,朗声道:“好!”只见那梅花的虬枝一挺,刹那间在满天飘散的梅瓣上尽皆点了一下,真气鼓涌,满空梅瓣如赤火流星般飞舞,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漩涡,向着世宁追袭而去。世宁依旧不能招架!那梅瓣来得极快,他甚至无法还手,只好一退再退!千梅先生却停了下来,他的右手轻轻招动,那空中的梅瓣宛如群萤归巢一般,全都飞吸到了两茎梅枝之上。千梅先生摇晃着满头白发,皱眉道:“你这样不行,完全不行!” 世宁怔了怔,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千梅先生将两茎梅花依次别在了衣襟上,走上前一步,指着方才他们打斗的地方道:“我先是以一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来攻你,你斜退一步,暂避我的锋芒,这是对的。但随后我用‘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这一招追杀你的时候,你就不应该再退了,因为一退再退,气势便已竭,而我气势愈盛。像于长空这样的大侠,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招数?所以当年他以刚克刚,反踏上一步,硬生生将我刚累积起来的气势打散!这才是剑神的风范,我们再来过。”说着,将两枝梅花除下,夹在掌中,随手划出,依旧是那招“何言落处堪惆怅,直是开时也寂寥”。世宁却不禁呆了呆,不明白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但那招数之来,宛如天风海雨,哪里容得了他细想?眼见红香逼目而来,情不自禁地就退了一步。 千梅先生大赞道:“这一招使对了。现在我要换‘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了,你快快准备踏上一步!”说着,手中梅枝展动,卷起一阵红色的涟漪,将空中万千梅瓣吹动,向世宁驱逐而去。世宁眼看退无可退,一咬牙,依他所言,一步反踏了上去。但他的功力哪里能与于长空相提并论?于长空凭借着旷古绝今的修为,自然可以一步而裂千梅先生之气势,但世宁不过是个后生小子,却哪里能够?这一步踏出,他立即觉得冷风扑面而来,几乎气为之窒!而千梅先生的万千梅花,却毫不停留地杀了过来!舞阳剑依旧没有工夫出手! 情急之中,世宁大喊道:“接下来该如何?”千梅先生一怔,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手,搔了搔头,道:“我记得于长空当年一步踏出之后,正踏在我换气的空隙中,仅仅凭着这一步就将我的‘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打散,接着长笑道:‘你败了!’我不服气,怒冲冲地施展出我最得意的‘梅花千落’,哪知于长空转身就走,手中的舞阳剑却纵横飞舞,竟然背对着我就破了我这招‘梅花千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世宁心念急转,已经有了计较,笑道:“老先生,破解你这招‘梅花千落’的关键,就是在于背对着你。你这一招纷繁富丽,炫目之极,背对之后,反而能够不为所惑,全力出招。当年于大侠背对你出剑,可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尊敬你,尊敬你这一招!”千梅先生精神一长,喜道:“真的吗?”世宁见他有些相信,重重地点了点头,跟着道:“若是老先生不相信,不妨再出此招,看我如何来破!”千梅先生大喜,他自败在于长空手中之后,始终耿耿于怀,苦思十年,自谓能够抵挡住于长空的剑心诀了,可惜于长空却已埋骨荒山。这时听说又有人顿悟了剑心诀,一试之心,当真是强烈无比。当下双梅展动,空中暗香浮动,双梅层层招展,赤色梅花凌空盘旋,倏忽如一株虬龙一般的老梅,万千枝叶一齐摇曳而下,向世宁散了下来。 世宁动也不动,梅瓣如刀,哧哧将他的衣服割破。世宁的身子却一动不动!千梅先生眉头皱了皱,手一翻,将杀势停住,问道:“你为什么不躲闪?”世宁不答,道:“老先生,你看,就算我修成了剑心诀,但若是正面面对你这招‘梅花千落’,依旧是丝毫没有出手的余地。下面我就背对着你,破你的这一招!”千梅先生听他就要施展剑心诀了,一时心痒难搔,喜道:“快快转过去!”世宁却并不转身,皱眉道:“可是我剑心诀方窥门径,尚未大成,若是你在我转身之时出手,那么我就没有还手的余地了。” 千梅先生冷笑道:“我千梅先生何许人也?怎会在你转身的时候出手?哼!”世宁盯着他道:“你不会?”千梅先生斩钉截铁道:“当然不会!在你背过身之前,我决不出手!”世宁仍然盯着他,慢慢点头,道:“很好!”他一面点着头,一面慢慢向后退了出去。他背后就是茶寮的门,茶寮的门后面就是杜甫草堂的门,杜甫草堂的后面,就是成都的街道,夜色四合,街上一片漆黑,若是他退了出去,只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找得到他了。 千梅先生皱眉道:“你做什么?” 世宁道:“我不做什么,只不过是要走而已!” 千梅先生手中梅花展动,怒道:“走?剑心诀还没出手,你怎能走?” 世宁冷冷道:“原来大名鼎鼎的千梅先生乃是个食言而肥的小人,说好在我背过身之前决不出手的,现在却又要失信了!”千梅先生一怔,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已经中了世宁的圈套!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若不是关心剑心诀,又哪里会受如此之愚?当下不由得一声怒吼! 华山派的张、萧二侠对望一眼,忽然齐声大笑。张松纹道:“千梅先生说过自己不出手,可是别人并不在此言中。” 萧松彻接着道:“只要咱们出手逼着他背过身来,千梅先生的话就不算失信了!”两人越说越得意,哈哈大笑着走了上来。千梅先生的眉峰却竖了起来。张萧二侠的自做聪明,在他的耳中听来,却不啻是最恶毒的挖苦! 那张萧二侠却浑然不觉,提着松纹剑,走了上来。世宁的脸色变了!张松纹、萧松彻的武功并不低,若是他们在背后出招,世宁真没有把握能够不转身,若一转身,千梅先生就不再受此话所拘束,那么他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张萧二侠显然也看出了世宁的窘迫,狂笑着走了上前。 陡然之间茶寮中那通明的灯火突然一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聚集在了一起,全都映照在一人身上。白衣,一尘不染,宛如天山之雪一般,飘然闪现在众人的面前。这皎洁的白色似乎就是光源的中心,照得众人眼睛都是一花。千梅先生的瞳仁突然收缩,一声轻响,他手中的梅枝忽然裂开,暴涨了一寸!他的目光闪亮,盯在一人身上。 杨逸之。他永远是那种淡淡的,仿佛在沉思着的表情,没有一丝飞扬跋扈,既没有凌天宗那种海洋般的融合力,也没有千梅先生孤梅般的冷峻。他只是淡淡的,与世无争的萧疏,仿佛不愿意沾染一点星光。虽然不愿沾染,但夜晚的灯火仿佛被一种神奇的力量驱使着,鼓涌进入他的体内,放肆地挥洒着。世宁的双目中闪过一丝惊奇,这难道就是《梵天宝卷》的力量?他真实地感知到,杨逸之体内并没有丝毫的真气,但他的身上,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可忽视的力量,绝对没有人敢轻视此时的杨逸之! 难道《梵天宝卷》竟可以超越武学的概念,不运真气而伤人?同样,千梅先生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迷惑,他手中的梅枝在缓慢地生长着,逐渐将他的胸前护住。那梅枝乃是千年梅心木刻就,与千梅先生的真气遥相感应,在他真气运用到极诣时,便会缓缓生长。但张萧二侠显然没有看出这一点来,他们只看出杨逸之没有一丝一毫真气。——没有真气的人,有什么好怕的?所以他们的脚步连停都没有停,长剑一抖,挽起万千剑花,向杨逸之卷了过去。他们也没准备伤人,只将他吓走就可以了。 灯火更是一暗,接着骤然闪亮,亮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杨逸之袍袖摆处,身子动了动,他白衣上的亮光突然变淡,光晕流动,那亮光竟然全都聚集在他的手指间,光暗互绞,杨逸之的手指闪耀在其中,就宛如五柄利剑,突然刺出!如芒的剑气暴射而出,直刺入张萧二侠卷动的剑花中!他们二人手中的长剑就如探进了一汪极为粘稠的浆汁中一般,在空中停住。而炸开成形的剑气,就在他们二人的恍惚眼神中,缓慢却又极为迅疾地冲突而入,在两人的眉心处点了一点,然后突然收回。 茶寮中的灯火重归辉煌,但张萧二侠却仿佛陷入了极沉重的梦境一般,依旧一动不动。直到他们手中的长剑掉在了地上,两人方才“啊”的一声,跳了起来。一痕极淡的血丝从他们的眉心流了下来,方才那梦幻般的一招,杨逸之并未下杀手,只是留了两个梅花般的血印。张萧二侠互望了一眼,脸上尽是惊恐! 千梅先生的脸上现出一丝萧索,缓缓道:“老朽真是老了,江湖上出了这等少年高手,却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身上的辉煌又转为平凡,平凡而沉静,淡淡道:“晚辈杨逸之。” 千梅先生低声道:“杨逸之?杨逸之?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杨逸之微微一笑,道:“晚辈想向千梅先生讨个情,放过晚辈这位朋友。”他的手指着世宁。千梅先生哈哈大笑道:“冲着你这句话,老朽还能不答应吗?只是剑心诀可以不看,血债却不能不偿!明日此时,我们在此了结!”杨逸之拱手道:“便是明日此时!” 千梅先生冷笑道:“你该知道我既然称作千梅先生,手下弟子万千,明日你们若是不来,我可就再不容情了!” 杨逸之傲然笑道:“梅先生也将晚辈看得太轻了!” 望江楼上,世宁看着悠悠江水,忽然一声长叹。杨逸之笑道:“忽然遇到这种事情,也难免你心中烦闷。你在江湖上可有什么对头没有?” 世宁细细思想着,摇头道:“绝对没有。江湖中人,我认识的也不过寥寥几个,更不要说什么仇家了。”杨逸之思量着,道:“那就只有一种办法了。”世宁笑了笑,道:“你是说回去逼问黑白子?” 杨逸之点了点头,道:“我想这种跑江湖的最怕的就是官府,我们若是假扮成官的样子,只怕会怕死,问他什么,立即会说得清清楚楚的。” 世宁点头,道:“一个说书的怎么会认识千梅先生、张萧二侠,而且还会知道我们就是凶手呢?更不用说将那三具尸体找出来,挂在宣明门外!”杨逸之沉吟道:“他若不是江湖高手装扮,那就一定有人在幕后指使着他。将这个人挖出来,就能还你清白了!”世宁道:“宁远尘与乔大将军虽然非我所杀,但我对此二人已怀杀心,这笔帐算在我头上,并无不可。只是凌天宗却决非我所杀,千梅先生这里,一定要做出交代的。”杨逸之想了想,忽然道:“你已经悟通了剑心诀,杀败凌天宗,那千梅先生跟凌天宗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你为何不施展出剑心诀来,将千梅先生打败呢?” 世宁苦笑了下,道:“其实我并没有练成剑心诀。”杨逸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世宁道:“没有人能够练成剑心诀,因为剑心诀是于长空的!” 杨逸之沉吟着,道:“你是说,只有于长空才能练成剑心诀?” 世宁点了点头,道:“所以凌天宗才会心中生疑,最后败于我的剑下。他败给的不是我,而是他本身的怀疑,因为他的信心,在十年前已经完全丧失在于长空的剑下了。十年之后,他仍然无法重拾!” 杨逸之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他的心中忽然有阵悲哀。江湖子弟江湖老,就算像凌天宗这样的高手,也无法挣脱这一轮回吗? 世宁接着道:“我幼年时遭逢一异人,传给我一种很奇特的内力,平时什么用处都没有,但那天我对战凌天宗,顿悟剑心诀时,这股内力却忽然爆发,与剑心诀合而为一,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一举将凌天宗击败。但这股内力,却也就此消失,所以,就算我施展出剑心诀来,也绝对没有当初的威力,更不用说打败千梅先生了。”杨逸之点点头,道:“什么人,竟然传给你这样奇特的内力?莫非……”他的身子一震,眼睛望向世宁。 世宁摇了摇头,道:“不会是于长空。”他的神情中有些寂寥:“我那时没出息得紧,于长空怎么会看上我,传授我如此神妙的武功?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杨逸之笑道:“就算没有剑心诀,你此时的武功也足称得上是一流高手,放眼江湖,再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你了!” 世宁也笑道:“你方才那一招,连我都未必能招架住。这一流高手,可真是不值钱呐。” 两人一齐大笑。这夜色,也就不那么黑了。 第三章 欲邀月色红衣深 在成都城里要找到两套官服,并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晚上,又尤其找的人是世宁跟杨逸之。晚上巡逻的李副将跟他手下的亲兵才刚打了个盹,身上的衣服就无影无踪了。这件事被传得越来越奇异,云神者有之,云怪者有之。后来此地还专门造了个江神娘娘庙,据说香火颇为旺盛了一阵。 等到亥时一刻,夜深人静时分,世宁穿上副将的官服,带着亲兵打扮的杨逸之大摇大摆地向杜甫草堂走了过去。成都并未施行宵禁,但路上行人见了他们这种气派,却哪里敢去拦去?两人也不从门进去,飞身来到了青枫茶寮的门口。那茶寮早就关门歇宿了,只有后面一间小房子里还透出昏黄的烛光来。两人走近看时,就见黑白子正捧着一桌子散碎的银子,眉花眼笑地数着。他那本来就黝黑的皮肤被银子的光芒映照,竟然也带了几分光泽。数一阵子,就将脸埋到银子堆了,哈哈大笑一阵子,世上可喜之事万万千千,当真没有一件能够比上数钱了。 世宁遥想李副将那跋扈的形象,当下哈哈一阵豪笑,一掌将窗子打开,跃了进去。那黑白子猛见一个人影窜了进来,吓得一声怪叫,整个人都扑了桌子上去,想用整个身子将银子护住。世宁从他脖子里伸手进去,捡起一块极大的银锭,笑道:“黑白子,你好发财啊。” 黑白子脸上堆起极为谄媚的假笑,腾出一只手来,又抓起一块银子,向世宁塞了过去:“官爷发财、官爷发财。”他似乎又觉得这一块银子不够,犹豫了一阵,又抓了一块小点的,送到了杨逸之的面前。世宁猛地将桌子一拍,黑白子跟满桌的银锭一齐跳了起来。世宁怒喝道:“大胆黑白子,死到临头,竟然还敢用这些阿堵物来贿赂官长!给我拿了!” 杨逸之高声答应,抢上前来,就要捉拿黑白子。黑白子这下吓了个面如土色,长声惨叫道:“官爷!小人这些银子,可全都是辛苦挣来的血汗钱啊!求官爷明察!” 世宁冷笑道:“辛苦挣来的?宣明门外的死尸,是怎么回事?” 黑白子呼起撞天屈来了:“那些死尸跟小人无关啊!” 世宁道:“无关?怎么本老爷不知道那些尸体怎么死的,偏你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还拿来骗银子?” 黑白子说不出话来。世宁拿起桌子上的银子,往空中抛了一抛,放入了自己的口袋中,跟着又拿起第二块。他每拿起一块,黑白子脸上的肌肉就是一阵哆嗦,待到他拿到第七块,黑白子终于忍不住,道:“前日小人正在做春秋大梦,忽然被一人从床上提了起来。当时昏天黑地,小人也认不出他是谁来。他问小人想不想发财,小人穷到当裤子的地步,哪里不想发财?他就教了小人一番说辞,让小人今日说书挣些钱。” 世宁与杨逸之对望一眼,见那黑白子惊惶的神色,不似作伪。世宁眼珠转了转,道:“若是如此,你一个说书的人,又怎会认识张萧二侠与千梅老人?”黑白子又叫道:“是那人告诉我,张萧二侠正好在成都,一旦传出宁远尘的死讯,他们必定会赶至。至于千梅老人跟两位的行踪,也都是那人告诉我的。”世宁又跟杨逸之互看了一眼,至此两人已经确定,的确有一个隐在幕后的人,在准备着极为恶毒的陷阱,等待着他们钻进去。只是这陷阱的对象为什么是他们两个刚出道的人?这策划的人图的又是什么呢? 黑白子偷眼看着他们,忽然道:“那人还告诉我,这三具尸体他还有用,等今晚亥时,他就会收回去……” 世宁两人身子一震,顾不得再听黑白子说话,齐齐掠了出去! 风清月冷,黑白子的身形却动也不动,他极为注意地聆听着,直到确信世宁两人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缓缓坐了下来,从袖子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紫泥茶壶,细细地呷了一口。他再也没有看那满桌的银子一眼。 世宁与杨逸之展开身形,向宣明门飞奔而去。世宁此时的武功已颇为了得,身法疾行如电,奇怪的是,杨逸之竟然跟他并驾齐驱,丝毫都不落后。世宁心中诧异,但他更多的是欣喜,为朋友的欣喜。 宣明门离杜甫草堂并不远,夜已深,守城的官兵都聚在屋内,不肯出来巡逻了。两人跃上城头,向下查看,果然已经失去了那三具尸首的踪影! 高阔的城墙上面,只剩下三柄剑,三柄跟舞阳剑一模一样的剑。世宁的心沉了下去。这幕后之人什么事都抢在他们前面,当真难抵难挡,辣手之极。只是不知道他要这尸首有什么用,难道他还要拿来陷害别人吗?陡然一阵阴风从城墙低处刮了上来,登时空中一片冰寒,恍惚之中传来阵阵鬼啸之声,整个大地变得一片阴森! 那城墙之上,突然闪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就挂在三柄宝剑处,阴风吹拂,黑影微微飘动,仿佛向着世宁两人挥手示意。明月被一片云絮挡住,刹那间天地仿佛成了恶鬼之界,饶是世宁跟杨逸之艺高胆大,也禁不住寒毛森竖。只听那黑影哑声道:“你们……是不是……找……我……”那声音更是阴沉凄惨,带着股冷飕飕的寒气,直逼两人的耳鼓。世宁聚起全身真气,大喝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他这声怒喝冲出,那阴森森的鬼气立即被冲开了几分。阴风凄凄中,那黑影突然飘了起来,飞长城头,向两人飘了过来。它的声音依旧沙哑而干枯:“你们……是不是……找……我……”它越飘越近,呛啷一声龙吟,世宁的舞阳剑拔鞘而出,淡淡的紫气映着昏黄的月色,登时形成一团深紫的雾霭,飘飘渺渺地笼罩在两人身前。世宁大喝道:“此剑上斩神、下斩鬼,今日就以你试剑!”说着,真气一吐,剑刃变得雪亮一片,一招平起,向着黑影刺了过来。那黑影仿佛没有实体一般,被剑气带起,轻飘飘地向后飞了出去。世宁跟着真气吞吐,舞阳剑上的紫气猛然加剧,剑招宛如龙蛇变换,向着黑影追袭而至! 那黑影突然“格格”一阵轻笑:“你真的要杀我?”世宁身子剧震,真气忍不住一收,舞阳剑立即回缩。他的武功虽然进展神速,但远没有达到收发由心的境界。这一全力收剑,真气登时紊乱,全身一阵麻痹,刹那间经脉尽皆封死!那黑影突然晃动,抢进他的怀中,尖尖素手一抓,登时将他的衣襟全都抓裂!千钧一发之际,世宁强忍着真气回挫的痛苦,身子硬生生地向后挪了半分,那黑影手中光芒一闪,裂腑开膛的一招,才击在了空处。世宁身子摇摇欲倒,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心中伤痛,更在真气紊乱之上,良久,艰涩道:“是你?”那黑影的声音变得娇润而妩媚:“到现在才认出我来,看来在你心里,并没有我么。” 淡淡月光照在她满身红衣之上,她就仿佛是夜色所结的花朵,自由地绽放着。世宁脸上的痛苦更重,他忽然笑了起来:“我早该想到的,无论是宁远尘还是乔大将军,他们死时你都在场。就连凌天宗也是一样。只是我没想到,你为了陷害我,竟然杀了凌天宗!”他的笑声忽然变得很空:“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大张着两手,缓步向红姑娘走了过去。他有这样的觉悟,只要她想要,他何妨就全给她! 红姑娘却全然看不到他的痛苦,嘻嘻一笑,道:“我要的很简单,就是这个。她的手抬起,白玉一般的手指之间,是一幅小小的画卷。上写着《剑心诀》的秘密的画卷。世宁出神地看着那幅画卷,忽然狂笑了起来。他忽然住口,眼睛大睁着,看着红姑娘。他的牙齿咬紧:“就是为了这东西,你就忍心杀我?你若是想要,只管向我要好了,我全给你!”他的手忽然将上身剩余的衣衫全都扯得裂了开来,声音苍凉而悲壮:“全给你!你要什么,我全给你!”他眼中血丝根根暴起:“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为什么每次害我的都是你?为什么!” 红姑娘身形一震,说不出话来。世宁眼睛突然闭上,他的嘴也紧紧地闭合,生恐再一说话,整个世界就会崩塌,摧毁。 淡淡月色中,红姑娘幽幽地叹了口气。世宁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盯着红姑娘,缓缓道:“跟我走吧,我们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去,我会好好待你。”他的手伸出,在漆黑的夜色中,他的手是那么坚定,那么热情! 红姑娘的身子在颤抖,这双手,难道仅是世宁的渴望? “无人的地方,我会好好待你”,这些难道还不足够?她的心底涌起一阵冲动,江湖也罢,正邪也罢,都不如这双手那么真实,那么夺目!她甚至已准备伸手出去,用力握住它!也许我们所处的世界都是虚假的,所有的生活都不过是梦寐。只有握住那迎向你的一双手后,你才会真实。突然,从红姑娘的背后,传来一个很轻,但很坚定的声音:“她不会跟你走的。”红姑娘一听到这声音,脸上的神情立变,身子轻飘飘地飞起,落在了那人身后。 月光如练,投在那人身上。世宁的身子忽然又是一震,他讶道:“黑白子!”黑白子微微笑道:“不错,是我!这一切的计划,全都是我做的。” 世宁眼睛盯在他身上,然后再转到红姑娘。红姑娘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世宁疑惑道:“你不是青面人的手下么,怎么又转投此人了?” 红姑娘动都不动。黑白子笑道:“可惜青面人却不像你那么看重她,她绝对抵不过一枚昊天令。所以,当我把昊天令交给青面人后,她就是我的了。我要她怎样,她就只能怎样。”他忽然出手,抓住红姑娘的头发,用力一扯,将她拖到了怀中,一手托起她的下巴,轻轻玩弄着。红姑娘却仿佛只能逆来顺受一般,连挣扎也不。世宁怒吼道:“住……住手!” 黑白子的目光抬起,盯在了他脸上。他的目光尖锐而残刻,仿佛草原饿狼一般。世宁忽然觉得这目光有些熟悉!黑白子冷冷道:“怎么?心疼了?”世宁身上真气鼓涌,大喝道:“放了她!” 黑白子拍了拍手,笑道:“好的,就听你一次。”他将红姑娘放开,真的站到了一边。红姑娘默默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盯着黑白子,眼神中浮动的是冷冷的杀气。黑白子神态却极为悠闲,浑不在意。 红姑娘用杀人的眼神静静地看着黑白子,冰冷道:“这是《剑心诀》,加上方才的那一次,我还欠你一次。” 黑白子接过剑心诀,看也不看就揣到了怀里。他转身对着世宁,道:“我只不过想让你知道,我要她做什么,她就只能做什么。” 世宁咬紧了牙关,缓缓点头。黑白子长出了一口气,对世宁道:“为了让你相信这一点,可真是费了我不少的工夫呢,现在你自己斩自己一剑。”他说得轻描淡写的,红姑娘与世宁却不禁都是一惊。世宁怒道:“你说什么!” 黑白子笑道:“这一剑若不是斩在你身上,便是斩在她身上。你若是自己砍自己一剑,那我就吩咐她做件比较容易的事情。否则……”他住口不语,但那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世宁身子僵在当地,眼睛紧紧盯着黑白子。他深眷红姑娘,数次心甘情愿上她的恶当而不悔,但现在却是自己砍自己一剑。他明日要迎战千梅先生,本来胜算就不太多,若是重伤之后,只怕连性命都不能保。何况还有这个莫测高深的黑白子在侧窥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黑白子淡淡道:“我并不逼你……我们走吧。”他一转身,带着红姑娘向外走去。世宁咬牙道:“且……且慢!”他的舞阳剑忽然圈转,猛然刺入自己的小腹中!舞阳剑何等凌厉?这一剑登时穿腹而入,剑尖直从后脊贯出!世宁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身子摇摇欲倒。杨逸之一声惊呼,抢前扶住。他实在没有料想到,世宁竟然说刺便刺,再没有半分的犹豫。 鲜血喷涌,世宁的眼前一阵模糊,红姑娘跟黑白子的身形仿佛化身千千万万,再也分不清哪个是实,哪个是虚。他吃力地伸出手去,想要辨识清楚,却发觉他能抓住的,只不过是空气而已!他喃喃道:“难道你现在还不肯相信我?你难道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沉没在夜色的风吟中。黑白子点了点头,道:“走吧!” 红姑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转身,跟在黑白子身后,向外走去。她并没有多看世宁一眼。世宁的手渐渐垂下,他已没有太多的力气,来负担这整个世界的沉荷。杨逸之望着他脸上的表情,眼睛中的怒气鼓涌而起,突然大喝道:“站住!”他的身子挺起,满空的月色都是一暗! 光华仿佛全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他就仿佛一柄绝世的名剑,灿烂夺目,不可逼视! 黑白子身子一僵,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他已感觉到那浩瀚仿佛吞没一切的杀气。他实在无法相信,这杀气竟然是从一个身上感应不到一丝真气的废人身上发起的!但他清晰地知道,若是他稍有不慎,就会死在这“废人”的手下!他的瞳孔急遽收缩,就算他亲眼见到杨逸之一招逼退华山派张萧二侠,仍然想不到,杨逸之的武功竟然高明到了这种境界!他起了杀心!世宁喃喃道:“放他们走吧,让他们走!” 黑白子僵硬的身子转过来,他盯住世宁:“你真的想要这个女人?” 世宁的眼睛中突然有了些神采,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黑白子一弹手,一枚药丸落在了世宁衣襟上:“吃下它。”世宁看都不看,一把抓过来,填到了口中。那药丸才一入口,便化作甘滑的汁液,透入喉中。登时周身真气如火烧火燎一般,那伤口也变得不那么疼痛了。 黑白子笑道:“此乃大内秘制的太液金芙丹,虽然不能立即治好你的剑伤,却可以增强你本身的真气,压制住伤势。” 世宁暗暗运了下真气,果然觉得流行起来,通畅了许多。他不明白黑白子为何给自己这种灵丹妙药,只听他接着道:“我给你此丹,是跟你打个赌。明日你若是能杀了千梅老人,那么这个女人就归你了。若是不能,那我就将她送入严府做小妾!” 第四章 老枝横斜醉剑心 世宁扯下一条衣衫,用力地扎紧小腹伤口。自太液金芙丹入口之后,他体内的真气就变得火烧火燎的,那伤口的鲜血不住沁出,但也并不觉得多么疼痛。杨逸之有些忧郁地看着世宁,他知道,世宁已下了决心。 只是,他能够打得过千梅老人吗?他又能否下得了手,杀了这个素无怨隙的名侠?而黑白子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又为什么要让世宁去杀千梅老人?杨逸之知道,这才是问题的重点,但这重点却仿佛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明明就在眼前,却了不可把握。杨逸之苦苦思索中,世宁已经包扎停当,身子如标枪般挺立。他的眼睛盯着杨逸之,忽然道:“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的剑术竟然如此高明,似乎比我领悟的剑心诀还要更强一分。” 杨逸之苦笑道:“我也并没有想到。”世宁道:“我想试试!”他的舞阳剑忽然出鞘,冷冷地指向杨逸之。剑锋上一抹紫气疾走,瞬间透剑尖而出,形成一注极细的剑芒,向着杨逸之吞吐收缩。那舞阳剑的冰寒立即顺着剑芒游走布散而开,沁透杨逸之的全身。在这一瞬间,杨逸之真切地感受到了世宁的杀气!他惊愕地抬起头,就见世宁坚定地道:“你的修为也许不在千梅老人之下,若是我能击败你,明日与千梅老人一战,我的胜份便更多。所以……请你为我试剑吧!”随着这句话,舞阳剑的剑尖忽然起了变化,那冷寒的剑芒仿佛波纹一般从世宁的掌心中荡漾而出,瞬间布散满整个夜色。半空中仿佛多了层冷辉,在悄无声息地荡漾着。死亡的美丽就随着这荡漾迅速地破土而出,骄傲地摇曳在虚空的寂寞中。 杀气如蝶,飞舞不止!杨逸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知到,若是自己挡不住这一招,那就很有可能被世宁立毙剑下!所以他的手忽然挥了出去。这是相当完美的一挥,几乎就如花开花谢,江海奔流一般,仿佛已是世界的一部分,完全没有人力的斧凿之感。这一挥,他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将虚空握在了手中! 被世宁撩起的月色寒光突然一暗,尽皆聚拢在杨逸之的手掌中,形成一团灼烈的光芒。杨逸之轻喝声中,光芒突然一变,展放开来,俨然也成为一柄长剑的模样,向着世宁飞袭而至。世宁的神情立即肃然,他知道,这不是魔法,而是真真正正的剑术,只是几乎已达到了江湖传说中御剑术的境界,是以看上去玄妙不可思议。他不由得起了争雄之心,长剑连环晃动,剑尖处的变化一波接着一波漾出!剑心诀精微的变化,就随着这冷辉一样的荡漾,滔滔不绝地施展了出来。而杨逸之的剑势却极为简单,只是一团剑一般的光芒,贴地疾飞,向世宁烈斩而至! 转瞬之间,两人的剑气交接在一处!杨逸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的剑光竟仿佛击在空处,丝毫没有感觉到世宁剑气的压力。换而言之,世宁的剑气,根本就不是向着他而来的!但他身前三尺处,舞阳剑的剑光依旧灼烈强霸,剑心诀第五变、第六变连环涌出,每一个变化,都足以让武林中真正的剑术高手汗颜!而这些变化,却仿佛摆在杨逸之的面前一般,虽然猛烈,却伤不了他一丝一毫。杨逸之瞬间明白了世宁的用意,他根本就不是以自己试剑的,他是要将剑心诀演练给自己看,要教自己这套绝世的剑法!他的心突然一紧,因为这代表着,世宁已抱定了必死之心!他震惊地抬起头来,光华皎如龙蛇,瞬间在他的面前施展完。世宁的神情却变得意兴阑珊,舞阳剑也已不见,不知被他收到了身上何处。世宁仰天长叹了口气,道:“是该分手了!”说着,独自向城内走去。在黎明的微透的光芒中,他的身形看去是那么的落寞。杨逸之盯着他,忽然道:“你可知道我的武功进展为什么那么神速?” 世宁的脚步并没有停,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语。杨逸之仿佛自言自语地道:“因为我心‘诚’。凡是修炼了《梵天宝卷》的人,就不能再修炼别的武功!”世宁的身形一震,但他仍然没有停留,身子很快就没入这青灰色的黎明中。身后,杨逸之的话语大声传来:“所以你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 红姑娘忍不住问道:“你让世宁去杀千梅老人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他自刺一剑呢?”黑白色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笑了笑,慢慢道:“人其实是很脆弱的,只要身体受了伤,心念就不会集中。我让他自刺一剑,就是不要让他多想。所以,他必定会来找千梅老人一战,而且必定会施展他最强的武功——剑心诀!” 世宁并没有远去,他来到了杜甫草堂中,在青枫茶社外面的大树下盘膝坐着,静静地等待黄昏的到来。这就是千梅老人昨夜隐身的那棵大树。世宁既然答应了别人,就决不食言,他要让千梅老人一找就能找到他。 时候还很早,世宁静静地等待着。慢慢的,他的心神陷入了一种极为空明的境界中,肉体的伤痛仿佛消失了一般,他走在这团仿若从心底深处衍生出的光明中,忽然若有所思。 黄昏并不会太晚来临,也不会因为有了人的等待就会或迟或早。等太阳的影子才一下山,空中立即飘起了一抹梅花的香气。 世宁静静地抬起头来,就见千梅老人萧疏的身姿站在他对面不远处。千梅老人显然也没想到他这么早就来等候了,赞许地点点头,道:“少年人倒是言出必践,若不是凌大侠坏于你手,我真不愿意与你动手。” 世宁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语气很平静:“抱歉的很,我是来杀你的。” 千梅老人一愕,他实在想不到世宁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全身的真气一聚,化作凌厉的杀气,从双目中逼了出来,冷森森地瞪视着世宁。世宁脸上表情极为轻松,静静地面对他火山一般的怒气。千梅老人纵声长笑:“本来我还不太相信凌大侠是你杀的,但现在我却不能不相信了!好!梅竹本一,你既然能杀了他,不妨也来杀了我!你的剑呢?” 世宁手中并没有剑,他的身上只有一袭破烂的长衫,毫无奇特之处,看不出身上哪里藏了宝剑。世宁道:“剑在!”千梅老人冷笑:“剑在何处?” 世宁的神情忽然变得很肃穆:“剑心诀,剑自然在心中!”千梅老人的瞳孔忽然收缩!一股冰寒的剑气从世宁身上扩散而开,祲祲然宛如奔马,啸然迎面冲了过来!千梅老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世宁那种悍然求战的决心! 千梅老人衣襟上的那两株梅花悄然飞了起来,上面娇颤颤的梅苞已然完全绽放,清幽的香气顿时将周围充满!千梅老人手一举,已然将那两株梅花都夹在了手指之间。他本来的打扮宛如乡下种花的老农,普通得有些寒酸,但这两枝梅花在手,气势便渊亭岳峙,隐然极有一方霸主的风范。他手微微一抖,两瓣梅花翩翩飞舞,向着世宁落了过去。 梅花如雪,遍洒江郊。但这梅花却是杀人的雪、追魂的雪!世宁的身形不动,陡然之间,他的手上紫气闪动,那柄舞阳剑已经出现,一剑横削,将两瓣梅花斩成了四瓣!舞阳剑缓缓游动,隔空遥指千梅老人。剑尖上紫芒飞射,宛如星雨落下,绚丽之极。千梅老人瞳孔收缩得更紧,他一直很注意世宁的每一个动作,但还是没有看出,这柄舞阳剑是如何出现的!它又是藏在世宁身上何处!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的于长空,从没有人知道于长空的剑在哪里,只知道,它必将出现在对手的喉咙处! 杀人的剑,是看不到的!千梅老人心中忽然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是惊喜,还是恐惧。十年之后,梅花千落是否真的能挡住剑心诀呢? 世宁的头缓缓抬起,他的剑动了起来!清冷的剑辉仿佛炸开了一般,从他的剑尖上布散而开,瞬间将周围两丈多余的空间,尽皆笼罩在这剑的光芒之中。剑势一变再变,刹那间化身千千万万,将千梅老人围裹在中间。千梅老人的脸色变了,因为他知道,这是真真正正的剑心诀,当年他用梅花千落击向于长空的时候,就是被这么一招将他的梅花完全击碎!他的五指灵活地跳动了起来,那手指间的梅花猛然裂开,瞬间化生为万万千千的赤圆花瓣,向着世宁飞射而去。这就是他成名绝技“梅花千落”。每一瓣梅花的去势都决不相同,但彼此又息息相关,形成一个巨大的阵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共同组成这坚不可破的一招。 梅影飞舞,世宁的剑光忽然活了起来,宛如万千灵蛇躜动,每一条蛇,对准的是一瓣梅花。梅香蛇怒,瞬间两人郁积的真气层层暴散开来,宛如密雨一般连环轰炸不绝。 世宁一声长啸,身子跟着踏上一步,舞阳剑上烈芒炽闪,他突然一剑飞溅,将万千梅瓣与剑蛇组成的巨大炽芒之团挑了起来,向着千梅老人疾压而下!当年于长空就是用这个变化击败了千梅老人!但千梅老人显然已经有了准备,他笑了。然后他那失去梅瓣后光秃秃的梅枝忽然又动了起来。他的梅花千落练成的不仅仅是梅瓣,还有梅蕊。七点盈盈颤抖着的梅蕊宛如飞萤般射了出去。这么细小的梅蕊,能够做得了什么? 世宁也不相信它们能做什么,所以他的舞阳剑力压而下,剑心诀的变化到了第七层,真气运转已完全不受自身的控制,挑着那团梅剑之芒飞射而下!这已到了决生死的关头! 那七点梅蕊恰好就在这时飞入了芒团中。七点梅蕊恰好撞在芒团最外面的剑光上,而且撞的位置恰好是剑光防御最弱的一点。所以,梅蕊并没有施展出太多的力量,那与剑光对峙着的梅瓣,却立即气势大震,将那剑光横压了回去。梅蕊便随着这反攻之势,撞在了第二柄剑光上。这一撞也正是第二柄剑的最弱之处,立即引得梅瓣跟着反扑。梅蕊带动着万千的梅瓣,一齐撞在了舞阳剑的剑尖上!那盛大的气势,立即形成了一朵极为灿烂的巨硕梅花,将舞阳剑硬生生地压了回去!世宁胸口一阵发甜,被那梅花强大的劲气压得倒退一步,一口鲜血喷出!千梅老人梅枝凌空点出,推着那朵巨大的梅瓣向世宁飞纵而来。世宁身上扩散出去的紫色剑辉被这朵梅花尽数逼了回来。但世宁忽然一声长笑,他的声音宛如天雷怒震,隔着梅花那层层劲气传了过来:“你败了!” 这声音、这气势是如此的熟悉,千梅老人不由得一窒! 十年前,他就是在自以为占尽上风之时,被于长空一剑击败。“你败了!”这句话成为他永远的伤痛。现在,这情景再临!千梅老人下意识地劲气回缩,在这瞬间,他只想防守,那朵梅花登时回拉了半寸,将他全身都护住。 剑光宛如火山怒发,一直喷泻到五六丈的高空,然后如天绅倒挂一般垂照下来,灿烂的光芒几乎将整个大地照亮。这才是真正的剑心诀,需要用全身、全心施展出的绝世剑法,绝对没有人能够挡得住的剑法! 世宁整个人都仿佛融进了这剑光中,他就如太阳一般,在六龙御驾的光芒之车中横扫大地,所有的试剑万物都在他的威严下伏倒,不敢仰视! 千梅老人的瞳孔中露出一丝恐惧之色,他骇然发现,就算他修炼成了梅蕊,他仍然无法招架住这一剑!这一剑,决不是人力能够抗衡的,这应该是的宝藏,不应在人世间出现!剑光一变再变,剑势更加凌厉霸横,转瞬之间冲到了千梅老人的眼前!千梅老人长叹一声,闭目待死。他知道,在这剑法之下,他只能是永远的败将。剑气已浸透他的心神,将他的经脉挫伤。忽然,他的脸上闪过一阵冰凉,那剑光却迟迟没有落下。他诧异地睁开眼睛,就见满空都是鲜血。世宁的鲜血。 于长空的剑法本来就走霸绝一路,这剑心诀是他剑术精髓所聚,更是至阳至刚。一旦施展,每一个变化,剑势便凌厉一分,御剑之人的精力便多消耗一分。世宁失去了那股护心的真气,兼且受了重伤,哪里还能够驾御住这种悍横之剑?世宁登时真气全被吸走,神智昏迷,摔了下来。但他残存的意志仍然坚定地挥舞着舞阳剑,将剑心诀最后的变化施展出来。这失去了真气支撑的变化,却显得那么软弱而可笑。然而世宁却决不放弃,就算他只有一口气,他仍然要将这一招施展完,他要赢! 千梅老人动容,他实在没想到,世宁竟然如此刚硬执着!他伸手扶住世宁的身躯,已经失去知觉的世宁仍然紧紧握住舞阳剑,仿佛握住自己最后的尊严,最后的生命。千梅老人身躯颤抖起来。这样的年轻人,实在不像是坏人。他该不该杀他?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既然已经看过了他的剑法,为什么还不杀了他?” 第五章 长铗空弹碧夜侵 千梅老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楚,他并没有转过身去,他的目光,落在世宁的身上,一瞬之间,他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那个浑身虚脱地爬上西岭雪山上的少年。从那时开始,他才真正领悟了武道中的极境。现在的世宁,是不是也开始领悟了呢?若是杀了他,会不会有一朵武界中的奇葩就此消失? 黑白子背负着手站在千梅老人的身后,他的眼神中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仿佛躲在暗处的狼,残忍地看着千梅老人。千梅老人一转过身来,他的面容就立即变得恭谨无比,也并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有些话,只说一次就可以了!千梅老人淡淡地道:“你要的是剑心诀,不是他的性命,我只要将剑心诀给你就行了!” 世宁依然昏迷着,不知他若是听到了这句话,又会做何感想? 黑白子笑道:“前辈说的不错,当今世上见识过于长空的剑心诀的,就只有前辈一人了。十年之后再从世宁手下对战剑心诀,想必一定会解开剑心诀的秘密。”千梅老人摇了摇头,道:“我这十年都在想这一招剑式,但却总是不能得其精髓,勉强算起来,也不过是十之六七吧。” 黑白子躬身道:“就请前辈传授!”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急切的光芒,但表面上却一点惊惶之容都没有,依着礼数,向千梅老人讨教着。 千梅老人默默地想着,似乎在发着呆。突然,他长叹了一声,手中的梅枝挥了出去。梅枝上的花瓣在跟世宁对战的时候已经全都飞了出去,在世宁最后激发生命潜力的剑心诀笼罩下,千梅老人跟这梅枝都受了摧伤,枝条上光秃秃的,看去分外荒凉。但随着千梅老人这一招挥出,那梅枝却忽然就变了,变得有生命力起来。这一招,灵动之极,仿佛是一只生花妙笔,在细细刻画着锦绣山河的诗句;又仿佛一位能工巧匠,在雕琢着华檐大屋的壮丽;又仿佛什么都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幻化成世界初生时的元气,浓密地包围在一起,在缓慢地转动着。 黑白子的眼睛逐渐睁大,显然他也被这一剑所震慑,只见他屏息怯声,在凝神观看着。但他注目的重点,却是那剑势中的变化。同时,他的手指也在轻轻转动着,显然是在模仿着千梅老人的招数。 良久,千梅老人缓缓收手,苍白如雪山的脸色上却闪过一阵赤红,猛然一阵咳嗽。黑白子立即关切地问道:“前辈,你怎样?” 千梅老人摆了摆手,缓缓道:“不妨事,这剑心诀最为损耗真气,你学的时候可要小心了。最好还是等到你四十五岁之后,内力有了一定的根基,再去修炼不迟。”他顿了顿,道,“丐帮的黎万全黎长老也在成都,一会你拿着我的信物去,他便会收你为弟子。他的乾坤一气乃是有名的气功,你学了之后大有益处。”黑白子笑道:“前辈成全,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方才有几个变化,在下没有瞧清楚,就请前辈再施展一次如何?” 千梅老人深深吸了口气,道:“你爹爹当年救我一命,你现在来求我,我自然要助你修习这剑心诀,多施展一次无妨。只是今日之事大违我平生信念,你学会剑心诀之后,要以仁义为心,不可妄杀。” 黑白子肃然道:“晚辈只想为天下尽一点力,怎会妄杀?” 千梅老人点了点头,道:“那样我就放心了。”梅枝颤动,再度施展出剑心诀的变化来。这剑心诀乃是他从于长空与世宁的剑法中生生顿悟出来的,少了内息运转的支撑,只从招数上变化而来,实在极伤身体。千梅老人生恐黑白子看不清楚,施展得更为缓慢,招数才过一半,便觉眼前一黑,几乎控制不住手中的梅枝。他乃成名已久的武林耆宿,自然不肯在后辈面前露丑,当下硬将内息压下,将那招施展完全。他的脸色,一会变得苍白如雪,一会又变得赤红如霞,立在地上,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黑白子若有所悟,闭上眼睛,仔细地存想着。慢慢地,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千梅老人见他仿佛若有心得,也觉高兴,笑道:“你领悟了吗?” 黑白子眼睛突然睁开,他不答反问道:“前辈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您再演一遍?”千梅老人道:“那自然是因为……”他忽然觉得不对,就在这时,黑白子忽然将地上的舞阳剑抓了起来,剑光一反,凌厉的光芒逼向了千梅老人!千梅老人一愕,那剑光已经罩到了头顶!他虽在重伤之下,但反应仍然灵敏之极,左手掣动,那梅枝挡在了胸前! 冰浪滚滚,刹那间横奔而至。千梅老人一声怒喝,一口鲜血喷出,那梅枝已被削成了两半!他踉跄后退,那鲜血宛如梅花,瓣瓣在地上洒开! 黑白子弹剑笑道:“果然是好剑,好剑法!” 千梅老人一阵剧烈地咳嗽,怒道:“你……” 黑白子悠然道:“这等绝世的剑法,怎能不寻个高手来试剑?前辈,你就是第一个!你一定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学会了剑心诀吧?因为你并不知道我已经得到了剑心诀的秘谱!” 千梅老人怒道:“不可能!”黑白子长剑挥下,指着世宁,道:“有什么不可能的?弟弟既然能领悟剑心诀,哥哥为什么不能?”千梅老人讶道:“他是你弟弟?”黑白子笑了笑,道:“只不过我用了世上最好的易容术,就连我的亲弟弟都不认识我了!”他发出了一阵得意的大笑声。千梅老人骇异地摇着头:“你竟然如此对付你的亲弟弟,你……” 黑白子面容一冷,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离开家的时候,从皇宫里拿了一件东西,叫做三焦化神大法。” 千梅老人身子一震,黑白子笑道:“看来你也知道这门神功。传说本朝初建之时,太祖皇帝龙兴于吴,道人张三丰占算太祖皇帝有天子龙相,便下山襄助。那时元朝派了无数高手来刺杀太祖皇帝,张真人虽然修为高绝,但仍然无法尽行格杀,于是就创出了这门功法,一夜之间,将太祖皇帝铸成了一个绝世高手,令元朝奸计无所用武。后来太祖登基,将武当山封给张三丰,因此开创了武当派,这门功夫被张真人变化修改之后,变成了武当派的震山绝学——三花聚顶神功。这些武林旧事,想必前辈也知道了?”他这时仍然一口一个前辈叫着,只是话语中多了一股冷森森的气息。千梅老人哼了一声,不去做答。 黑白子冷笑道:“那就是若是同样修为的三个人一齐掌击在一人身上,那么借助这三焦化神大法,便可顷刻之间,将这三个人的内力,全都渡到此人身上!三花聚顶神功需要三个修炼了此神功之人才能行施,但三焦化神大法,却只需要接受内力的人修炼了就可以了。”他的话语中慢慢沁入一丝阴森气息,“据我所知,不但黎长老,就连崔长老、洪长老,也都在成都,若是我将这断裂的梅枝带过去,以三位长老跟前辈的交情,又会怎样?他们会不会一齐围攻我?”说着,黑白子哈哈大笑,“我的三焦化神大法,却已经修习了十年了!”千梅老人怒气上涌,厉声道:“畜生,你休想!” 黑白子微笑看着他紫红的面皮,悠悠道:“前辈既然不让我想,那我就做出来吧!”他的剑挑起,对准了千梅老人。剑心诀的变化汹涌而出,顷刻间将千梅老人笼罩住。这本就是无人能挡的剑法,何况千梅老人已届油尽灯枯的时节! 鲜血飞舞,落在了世宁的身上。世宁的心莫名地抽紧,他忽然醒了过来!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跟随在黑白子身后的红姑娘。静默的,仿佛世间之事都与他无关的红姑娘。然后,他才看到了千梅老人,已经重伤了的千梅老人。他的身子剧震,目光抬起,烧灼在黑白子的脸上,这目光中,跳跃着怒火:“住……住手!” 黑白子眼睛斜睨过来,看到世宁醒来,他的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了,六童!” 世宁的瞳仁猛地收缩,“六童”这个称呼,已经离得他那么遥远!顷刻之间,他的记忆奔涌而出,几乎将他淹没!那泥泞的广漠院落,那屈辱着的母亲……他的身躯慢慢站直,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黑白子的脸。黑白子轻蔑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怎么,我涂黑了之后,就不认识了吗?我这易容术怎样?”他得意之极,狂笑了起来。他的确值得骄傲,没有一种易容术能够骗过所有的人,但当一个原来白白净净的人变黑了之后,那几乎没有人能够认识他。尤其是这个人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再尤其——是这个人本是世宁刻意想忘掉的…… 世宁的目光中闪过一阵畏缩:“世蕃……世蕃大哥……” 世蕃冷冷道:“原来你还记得你这个大哥。杀了他。”他的剑指向的是千梅老人。但这时的千梅老人,只不过是个躺在地上,没剩了几口气的垂死老头。剑光一闪,舞阳剑从世蕃手中脱出,插在了世宁的面前。世蕃满脸都是讥刺,厉声道:“杀了他!” 世宁抓住剑柄,手上的青筋已然突出!月光炽烈,将世蕃的身影投下,完全笼罩住世宁。世蕃怒道:“你敢违抗我吗?杀了他!” 剑光突利,舞阳剑飞向的,却是世蕃!世蕃一动不动,舞阳剑疾插在他面前,剑柄嗡嗡颤动!世宁坚定地道:“要杀就你自己杀!”世蕃眼神冰寒,突然狂笑道:“好!我的弟弟居然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霍然提起长剑,声音也一变而为阴冷,“只不过我要看看你们这两个垂死的人,究竟能做什么?”他长剑一弹,忽然搁在了红姑娘的脖子上。红姑娘一动不动,似乎已成为他的傀儡。世蕃冷森森道:“若是我拿她的命,来换你杀千梅老前辈呢?”世宁的身子立刻僵住,很显然,他的心已开始乱了起来!世蕃的眼睛中却现出了猫捉耗子般的神情,略带兴奋地看着世宁。他向来就非常享受捉弄人心的快乐,尤其是对世宁。一想到杀了红姑娘或者杀了千梅老人时世宁的表情,他就恨不得笑出声来。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只是将长剑紧了紧,在红姑娘的脖子上割出一道伤口来!世宁疾声道:“不要!”世蕃格格笑道:“那你就赶紧动手啊,只要杀了千梅老前辈,我就放了这个如花似玉的红姑娘,不但放了她,而且将我第三个誓约也送给你!” 世宁的拳头开始收紧,他的眼光盯住千梅老人脖子上的伤口,眼角在痛苦地抽搐着。只要杀了他,杀了这个本是你的敌人的人,就可以救你心爱的人了!这条件看起来是如此的有诱惑,世宁甚至无法抗拒! 但杀一个老人,尤其是毫无抵抗力的老人,显然大违世宁的本性,他绝下不了手!而他也看出,千梅老人其实并不想杀他!他越是犹豫,世蕃的神情就越是残刻而兴奋:“我费尽心机,收集到宁远尘和乔木的尸体,再趁凌天宗心神不定之时,将他格杀,把尸体挂在锦官城楼上,为的就是将你引出来,让你成为我的杀人傀儡。现在总算做到了,我命令你,杀了他!” 世宁的神色急速变化,良久不语,他突然转过头来,声音虽弱,但却极为坚定道:“我不会杀他的,你动手吧!”他的拳头握的很紧,紧得肌肉都开始扭曲,但他仍然一动不动,紧紧盯着世蕃。既然无法相救,那他就只有看清楚仇人的相貌,从此追到天涯海角,都要为红姑娘报仇! 世蕃的瞳孔突然收紧,他实在想不到,世宁竟然这样回答!他忽然觉得这个游戏很笨拙,一点都不好玩,他决定先杀了红姑娘,再杀千梅老人,然后杀世宁,杀完之后,再去摆布丐帮的三个老头。这想法让他有了一丝的兴奋,他决定马上就来实施。 忽然,有个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下手吧,替我杀了他。”一听到这个声音,世蕃的全身忽然僵硬!绝顶聪明的他,显然已听出了这声音中的杀意,那淡淡的,却仿佛笼盖一切的怒杀肃寒之气,让他从心底里开始畏惧,而且他显然知道此人是谁!他当机立断,舞阳剑突然收回,头也不转,飞纵而去!一只青铜的面具覆在这人的面上,他缓缓从花丛中走了出来,在三人面前立住。红姑娘的身形却禁不住颤抖起来。 青面人淡淡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他的语气同样平淡:“我实在没有想到,偷我四枚天令的,居然不是他,而是你。” 红姑娘颤抖的更厉害了,青面人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波动:“若是他得到了四天令,必定不会急着学什么剑心诀,那么,这四天令一定是在你的身上了。”他的语气平淡,但隐隐中有种傲意,似乎连名动天下的剑心诀,都不看在眼里!那么让他如此看重的四天令,又究竟是什么东西?它们中间,又隐藏了什么秘密? 这些世宁并没有管,因为他已经看出,青面人动了杀心。杀意所指,正是红姑娘!他急急跨出一步,挡在了红姑娘的面前。一股无形的压力怒卷而下,世宁的身形一晃,猛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的内腑在拼力施展出剑心诀时已然重伤,这时遭受到青面人的无形之击,更是旧创新伤一齐发作,登时身子如同散碎一般,几乎支撑不下去。但他一咬牙,力挺而住。 剧烈的痛苦中,他的心又是酸楚,又是甜蜜,忽然非常想扭过头来,看一眼自己拼力维护着的红姑娘,究竟是什么表情,但想到青面人那浩瀚不可测度的修为,只怕这次凶多吉少,笃定玉碎,又不禁添了些悲壮的痛苦。刹那间心意百转,却仍然是缭绕在红姑娘的身上。青面人淡淡道:“九微,你应该知道没有人能护住你的……难道真要我杀了他?” 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振衣之声,一个清朗的声音悠然道:“一个人挡不住,两个人呢?”白衣,萧然,杨逸之! 第六章 九垓郁怒帝释临 青面人的瞳孔开始收缩。杨逸之的身上并没有丝毫杀意,仿佛就是一泓秋潭,但却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就算是青面人宛如席卷一切的压力,在他这冲和的平静面前,也毫无用武之地。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现在的杨逸之,本身已经超脱了生死之外,他就仿佛是一团炽烈的光,无不照耀,将青面人的压力抵挡住。青面人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进展如此神速,《梵天宝卷》果然是天下难得的绝世武学。”他虽然在盛赞杨逸之,但语气中却全然没有丝毫的惊奇与羡慕。他的身上自然散发出一种傲气,就算是天下最顶尖的宝物,也不足以打动他。青面人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仿佛任何出手都可能将他击倒,但杨逸之却骇然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因为所有的机会都被他封死,青面人就像是一座山,就算他不做任何的防守,也没有人能够打倒山岳。 杨逸之身形定住,他忽然发现,眼前的敌人强得实在可怕! 青面人嘴角漾起一丝微笑,看着眼前的三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红姑娘的身上。红姑娘却一点表情都没有。青面人轻轻叹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只要你将这个道理说出来,或许我可以原谅你。” 红姑娘紧闭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她的脸上浮现的,是妩媚的倔强,这倔强让她有种惊人的凄艳。青面人的目光渐渐锐利,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动了杀心!世宁一咬牙,踏上一步,全力硬撼青面人释放出的浓浓压力!同时,杨逸之袍袖轻扬,周围的光线突的一暗,仿佛整个空间都被他握在掌中,只等他手一放,便喷薄而出,化作横击一切的巨大杀伤力! 青面人的身形却岿然不动,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并没有因为世宁跟杨逸之的动作而有丝毫的更改。青面人已深知杨逸之修炼成《梵天宝卷》,而又知道世宁顿悟剑心诀的奥秘,而他还能有如此信心,那么他的修为究竟高到了什么境界,可以胜的过这两大世所罕见的绝艺?但想起青面人的种种行径,世宁深信,他的平静,决不是伪装出来的。 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个人能够破的了剑心诀,那么必定是他!世宁的心中,忽然莫名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与此同时,青面人突然冷哼一声,他周围冷凝不动的巨大压力,立即如狂风卷动一般,向世宁两人疾压而下!世宁与杨逸之就觉身上一紧,那卷动的压力,却猛然炸了开来!世宁本就受了极重的伤势,被青面人如此一击,登时周身气血翻涌,胸中一口气息直沉了下去。但他不退反进,一声怒喝,剑心诀遇强更强,登时化作一道凌厉的掌力,从他掌心处飙了出去!舞阳剑已被世蕃拿走,世宁空手对敌,但他早就妙悟剑心真谛,这时将剑心诀通过一双肉掌施展开,那五根手指间紫府真气滚涌,登时发出一团氤氲的剑光,乱森森地刺了出去。那剑心诀何等强悍,青面人真气外逼形成的压力登时被冲开一个缺口。但他的真气致密无比,方一破之际,立时联为一体,向着世宁层层迭迭地压了下来。世宁登时就觉眼前一黑,剑心诀消耗真气极为剧烈,他伤重之下,真气堪堪无以为继,身子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嘴角鲜血沁了出来。 背后就是红姑娘!世宁的心忽然一震,他的脚猛然顿住,竭尽全力,向前杀去!就算死,也不能再退了!身为男人,当为何而战? 点点鲜血从他的嘴角沁出,但世宁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却再也不退分毫!杀他容易,要让他退,却是丝毫都不可能!那无形的压力在空中狂涌着,宛如闷雷一般连环炸开。每炸一次,世宁就觉得心头怒震,仿佛整个身躯都要被撕裂了一般。他的生命力也在源源不绝地从两掌上急逝而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每个人,一生就是为了这一战吧。战完之后,也就该死了! 世宁就觉得自己生命的烛火,在脆弱地摇曳着,随时都可能熄灭!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股内息急涌而入,内力虽然不强,但他那脆弱的心弦,登时强悍了起来!本来因真气微弱而式微的剑心诀,登时威力怒发,沛然而不可当! 世宁心中一凛,杨逸之体内并没有内力,那么这只手只能是…… 红姑娘!他的心中忽然被一股莫名的狂喜充满着,从体内最深处,涌流出一股奇异的力量,摧使他站起来,豪勇一战!剑心诀的威力,本就来源于用招之人的信心,此刻登时雄姿英发,剑光宛如霹雳,从世宁的掌心处连环炸开!并没有舞阳剑,但这一剑的威力,却更在适才与千梅老人对敌时之上!这是狂喜之剑,是信念之剑,是必胜一剑! 青面人的面色变了,他忽然疾退!如山般的压力就仿佛被他带走了一般,忽然就从空间中消失,世宁一剑击空,“哇”的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踉跄不定。那背后的手轻轻将他拉住,跟着慢慢抽回。 世宁并没有回头,但他的心中,却燃起了求生的欲望,求胜的欲望! 青面人露在面具外的眼睛中仍是一团大海般的平静,静静地看着世宁。他的目光忽然转向杨逸之,淡淡道:“其实击退我的,是你。” 杨逸之微笑,并没有回答。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手,为什么青面人会说真正击退他的,是杨逸之,而不是世宁?青面人接着道:“若不是你的风月之剑牵扯住我大半的心神,凭这种水平的剑心诀,尚不足以令我退后。”他的手一反,剑气纵横,他所施展的,竟然也是剑心诀! 世宁一声惊呼,他实在想不到,青面人竟然也学会了剑心诀!青面人傲然道:“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只看了剑谱,就能够学会剑心诀?” 世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青面人不再理他,移目凝注着红姑娘。 红姑娘的脸色变了,青面人轻叹道:“九微,难道你忘了我们的大志了吗?你为何要背叛我?”红姑娘的身子突然开始颤抖起来,她忽然用非常压抑的声音道:“大志?如果你还记得它,那为何拿我去换昊天令?” 青面人叹道:“那只是手段……”红姑娘冷笑:“那的确只是手段,天下何物,不是你的手段?就连我,连玉楼,连这大志都不过是你的手段而已!”青面人的身子一震,他的目光竟然有一丝紊乱。红姑娘冷笑更响:“所以我才将四天令偷了出来,因为我想看看,失去了四天令的你,是不是还能谈我们的志向?”她眼角带着一丝浓烈的讽刺,看着青面人。青面人轻轻地呼吸着,他的全身都在微微地动着,但他正在努力地稳定着自己的情绪。显然,红姑娘的这句话,已经刺到了他的深处!青面人忽然狂笑:“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他这忽然的失态,跟原先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平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连世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在剧烈地震动着!显然,这四天令对他极为重要,乃是不可舍弃物!世宁暗暗惊心,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情绪失控的青面人,会有多大的破坏力! 红姑娘眼角的讽刺却慢慢变成了辛凉。她看着青面人,却并不害怕。青面人忽然伸出手来,道:“来,跟我回去,我不再追问四天令的事情!”红姑娘身子一震!青面人的狂放收敛,又回复了原来的那种平静:“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四天令就算不要,宝藏就算无法开启,又如何?”红姑娘的头抬起,她的面容已动,她的心也已动! 世宁的心却沉了下去,因为他已发现,在红姑娘的心中,他实在远远及不上青面人。就算他再怎么心甘情愿地上她的当,为她牺牲,都只不过是个傻傻的小孩而已,永远不能够得到红姑娘的垂爱! 爱情,本就不是一味的牺牲,若没有刹那间心灵的交会,就算这牺牲再大,也无法擦出爱的火花。世宁忽然就觉满心发苦,他知道,也许命运早就注定,他就是这个站在红姑娘面前的人,他们之间的距离,比恒星还要遥远。红姑娘忽然用力地摇头:“不!我不能跟你回去!” 青面人的身子一震,他眼睛中的表情僵住!他厉声道:“为什么?” 红姑娘紧咬着嘴唇,没有回答。只听一个声音道:“因为我!”青面人突然转身,就见世蕃满身都是鲜血,缓缓走了进来。血仿佛是一件长袍,将他全身笼罩住,但他的脸已经褪去了黝黑的颜色,宛如一块白玉,看上去极为光润而整洁。青面人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冷澈,他的手已握起! 世蕃却浑然无所觉,他伸出手指,点了腮上的一点血迹,放在舌上舔了舔,似乎觉得味道很好,点了点头,道:“丐帮长老的血,果然好吃。”他猛然一挥袖,一股狂风卷起,世宁跟杨逸之猝不及防,登时被吹得退了两步。世蕃锐利的目光盯在了青面人的脸上,赞叹道:“果然还是你的武功最高,就算我集合了丐帮三大长老的内力,却仍然不能撼动你。” 青面人冷冷道:“你这种暴发户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是贵族的!” 世蕃长声冷笑道:“恰好我就是真正的贵族!”他陡然一声长啸,干云裂石而上!青面人眼中神色变了变,不知道他为何如此。世蕃微笑站着,一动不动。忽然之间,就听一阵呼喝之声:“那贼子在这里!” 就听一阵衣襟裂风之声,几十余人飞纵了过来。只见他们身上尽皆穿的是破烂衣衫,只是在背上负着些破麻袋。青面人的目光凝了起来,他知道,丐帮向来是以这背负麻袋数目来标识身份的,从刚入帮的一袋弟子到地位最尊崇的九袋长老,当真是一目了然。但见这些跃进之人身上麻袋都是厚厚的一叠,就算最少的,也在五个以上,看来丐帮精锐,尽皆汇集于此了!那为首一人长得极高极瘦,手长脚长,两只手掌伸出来,就宛如蒲扇一般。青面人认得,这正是跟黎长老同为丐帮七大长老的乾坤神掌南宫烈,此人武功极高,素来疾恶如仇,却深居简出,是以江湖中人,很少能见到他面的。不想也出现在了这成都城中,难道丐帮竟然在此聚会吗?那南宫烈身子才一落地,立即一声大喝:“兀那贼子,赔我三位兄弟的命来!”他人虽然瘦,但声音极高,就宛如晴天打了个霹雳一般。双掌一搓,掌心赤红一片,向着世蕃当头罩了下来。掌风所及,方圆两丈之内,热气逼人而炙!世蕃身子一拧,闪电般窜了出去,拱手道:“老前辈,且听在下一言!”南宫烈又是一声大喝:“你修习如此邪法,损人利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世蕃悠然笑道:“老前辈,非常之时,是否可以行非常之事呢?” 南宫烈怒喝道:“什么非常之时,非常之事!瞧我一掌劈了你,最为了事!”说着,双掌真气运转,飞舞攻上!世蕃肃然道:“南宫前辈,你打死我不要紧,可你知道么,中原武林,已在灭亡关头!浩劫将临,正道侠义之士,就将全军覆没了!”他说得极为严肃,南宫烈不禁怔了怔,大笑道:“中原有我们丐帮,还能乱到哪里去?小孩子当真一点见识都没有!” 世蕃冷笑,手一指,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指的是青面人,南宫烈转头看了一眼,却是从来未见过之人。料想也不过是江湖上的后辈,见了自己当行叩拜之礼的,也不在意,只盯着世蕃,道:“我知道他作甚?我只要杀了你,为我的三位兄弟报仇!”说到报仇两个字,他又是一声大喝,双掌互击,有如雷霆响动! 世蕃眉峰挑起,他沉声道:“他就是天罗教的副教主,在天罗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萧长野的崇轩,天罗教已重现中原,武林浩劫将至了!” 第七章 香残红消谁与任 此话一出,众人尽皆大吃一惊。天罗教的副教主来到中原了?这怎么可能?那崇轩虽戴了面具,但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又怎么可能是天罗教的副教主?天罗教行事邪恶,出乎意料,所以又被称为魔教,十年之前当真是横行天下,无人敢撄其锋芒。后来当世大侠于长空挟剑西上昆仑,连败天罗教的十大高手,才令其铩羽而归。但经此一场大战之后,于长空也油尽灯枯,不知所踪。天罗教隐埋了这数年,想不到又重出江湖了!想到魔教从前的种种狠辣恶毒的行径,众人心头都是一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世蕃眼见众人的反应,嘴角禁不住沁出一丝微笑。但他随即换了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朗声道:“南宫前辈,我并未杀害三位长老,而是他们以天下为重,不惜牺牲自己,借三焦化神大法,将体内内力传于我身,便是为了让我有实力能与这魔头一战。这魔头已经窃取了中原武林无数的机密,若是放他回去,魔教大举来袭,当指日可待!”南宫烈心中又是一凛。世蕃说的大有道理,这魔头在中原停留时日非短,若放他回去,只怕中原的虚实动静,尽皆为魔教所知!世蕃瞥见他的神情,心中更是暗暗得意,但脸上却更是慷慨激昂:“这魔头修为深不可测,我虽然继承了三位长老的内力,但也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各位长老在天之灵,当体会我舍身救天下的苦心,保佑我战胜!”这段话一说,他俨然就是三位长老的代表,用卑劣手段窃取内力变成了“继承”,这中间实在大有分别。污秽不堪的行为,登时变得光明正大。 南宫烈自然不明白这中间的差别,眼见世蕃踏上一步,与崇轩遥遥相对,不禁大是担心,扬声道:“年轻人,不可冲动,快退下来我们一齐杀了这恶贼!”他早已相信了世蕃的话,当真将他当成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大侠。世蕃心中暗暗得意,朗声道:“南宫前辈万放宽心,在下一定不辜负黎、崔、洪三位长老!”说着,他转身面对着崇轩。 崇轩的目光依旧沉静,并没有丝毫的变化。被这样的眸子一照,世蕃忽然觉得不那么有把握了。无论怎么看,在那里静静站着的崇轩,都决不像待宰的羔羊!世蕃眼珠转了转,朗声道:“魔头,难道你能抵得过我们中原武林这么多英雄好汉吗?”他的手跟着反挥而出,向周围的那些丐帮豪杰指了指。丐帮众人多疾恶如仇,闻言轰然答应了一声。崇轩笑了,他的笑中有一丝赞赏,也有一丝揶揄,就仿佛大人看着小孩子顽皮一般。他微笑道:“原来四天令在你的身上。” 世蕃一呆,忍不住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此话才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他知道,他的气势已被崇轩压住,而且很可能再也不能扳回来了!他脸上变色,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崇轩淡淡道:“我本来就在奇怪,九微怎么会忽然起了这样的念头,原来是你在中间蛊惑。可惜你拿到了四天令又如何?照样不能解开天罗宝藏所在。” 听到“天罗宝藏”四个字,世宁不禁一怔。他流落江湖多日,也曾隐约听到关于天罗宝藏的传闻。传说天罗宝藏本是上古密宝,共有十件,每一件都具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得到宝藏者,将得到高绝天下的武功和富可敌国的财富。十年前天罗教正是因为偶然的机缘,得到了宝藏中的几件,就已纵横天下,无人能挡。后来天罗教内讧,教主出走,大侠于长空独挑天罗教十大长老,天罗教众自知不敌,又悄悄将这些秘宝埋起。而后十大长老埋骨荒山,天罗教一蹶不振至今。 崇轩既然是天罗教副教主,想要复兴天罗教,必然要设法找到这些密宝,而看来,四天令又是解开宝藏之谜的关键所在。世宁突然觉得一阵苍凉,自己涉足江湖,世番,红姑娘,宁远尘,乔大将军,曼荼罗教……这一切,莫不与四天令相关,最后又莫不操纵在崇轩手中。难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崇轩安排下的一场棋局,而自己,又只是局中一枚棋子? 难道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传说中的天罗宝藏?他将目光投向世番,却只见世蕃大笑道:“天下密宝,有德者居之。你能解开又怎样?今日这杜甫草堂,就是你毕命之所!”崇轩笑了:“你试试?”他的目光忽然冰凝,化作两道利剑,罩在了世蕃的身上!世蕃忽然一凛!他深深吸了口气,修行多年的三焦化神大法裹着三位长老的元炁内息宛如爆炸一般在他的体内轰然荡开,化作一股怒流,劈天盖地一般窜了起来。他一提气,刷的一声将舞阳剑抽了出来,遥指崇轩,厉声道:“天罗教气数已尽,密宝当属天下正道,今日我就要为苍生斩了你这魔头!”这句话说得极为大义凛然,周围的丐帮豪杰都是江湖汉子,登时热血上头,轰然道:“好!” 伴随着这声春雷般的欢呼,世蕃的自信心升腾而起,长剑缓缓颤动起来!他一出手,就是剑心诀!这天下最高妙的剑法,在三位长老的真气鼓涌之下,当真已被施展得淋漓尽致,咝咝的剑啸之声破空而出,瞬间将崇轩笼罩住,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形!世蕃陡然一声长啸,手腕更是一紧,如山的剑势猛然压下,眼看就要将崇轩立毙剑下!那丐帮群雄看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又是一阵欢呼。世蕃洋洋得意,更是将这剑心诀施展得凌厉万分。 如山的剑气中,陡然响起了一声清啸,跟着,那层层叠叠宛的剑光忽然炸了开来,崇轩的身形冲天而起!他就宛如一只怒鹰,挥舞着巨大的羽翼,几乎将整个天空遮住!世蕃的脸色变了,他一咬牙,舞阳剑宛如毒蛇一般陡然昂了起来,向盘旋天空的崇轩的身形上撩了去! 崇轩双掌错动,猛然击出。两掌劲力交错,形成一个强劲的漩涡,舞阳剑嗡然大震,登时被那激烈旋转的真气吸住。崇轩双掌推出,那舞阳剑被击的一声大响,直向世蕃压了下去!世蕃脸色猛地一片血红,被这一掌打的飞跌了出去。还未落地,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崇轩疾旋落地,怒炽的双目又再变得冷静。南宫烈脸色骤变,突然扬声道:“结打狗阵!”周围的丐帮群豪一齐轰然答应,一齐伸手握住腰间别着的打狗棒,力抽而出!他们身形错动,将崇轩围了个水泄不通,跟着,口中一齐“吼吼”地喝了起来。他们的身子一齐蹲下,打狗棒猛力地在地上敲了起来。待到敲了十下,他们身子又是一阵错乱穿插。 崇轩的瞳孔立即收缩!打狗阵法乃是丐帮的护帮绝艺,由帮中最顶尖的几十位弟子一齐施展,当真是有开山裂石之威势,就连崇轩这样的高手,都不能忽视!这打狗阵看去杂乱无章,但其实蕴含了极为精妙的步法,因势相形,将敌人的去路次第封锁,最后逼入死地,一击而奏效,实在不输少林的罗汉大阵以及武当的剑阵。眼见那丐帮群雄宛如大海波涛一般汹涌来去,崇轩就觉身上的压力不住增强,甚至无法呼吸!他清啸一声,周身真力飙转,化作无形的压力,突然荡了开去!飒飒之风怒响,当先的几个丐帮豪杰大叫道:“好强的力道!”身子一路打滚,翻了出去。后面的几个人跟着补上,打狗阵法,却是丝毫都不乱! 崇轩脸色变了变,袍袖挥舞,冲天跃起! 南宫烈一声大喝,打狗棒脱手而出,向崇轩射了过去!那些弟子们也跟着怒喝如潮,几十根打狗棒密如炽空烟火,追着崇轩袭了过去!崇轩双袖挥出,将几柄打狗棒击落,但他的去势也已衰,只好落了下来。那些打狗棒乱纷纷地跟着落下,却恰好被丐帮弟子们抄住,又是一个密闭的大阵。 崇轩的心渐渐沉下,这打狗阵显然经过历代丐帮高人的锤炼,实在已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他的拳渐渐握紧,真气鼓涌,已准备硬撼此阵! 南宫烈口中一阵呼哨,那些弟子们忽然围着崇轩急速跑动起来,他们手中的打狗棒运足了劲,用力挥舞着。并没有招式,但数十只打狗棒一齐挥舞,这本身就是最强的招式!而且那些弟子并不必管招式的变化,只将全部真气都灌输到这单调的挥舞中,那威力更强横了不止一倍!这便是打狗阵法最后的一个变化,乱棍击出,恶狗立毙!崇轩也一声长啸,双手递了出去!他已看出,若再不施展出真实的本领,只怕难以摆脱这丐帮的打狗阵了!他眸中透出摄人的彩光,双手已然变得血红,仿佛无数绯红的血珠,就要从他皮肤下渗出,霹雳一般的真力飙射,怒涛一般向四周潮卷而来!这一动,满天血影便如神龙破空,势不可当!丐帮诸人脸色大变。 血魔搜魂术!绝传天下近百年的血魔搜魂术,竟然就在此人手中!这种密术本来源自西昆仑山,是在人体内种下血魔的种子,待血魔长成后,能在一瞬间聚集极大的力量,以发出致命一击。这种邪术虽然力量强大,但炼法却极为艰难,数百年来,炼成者不过几人。四十年前,一位无名少年曾用此术击毙天下第一高手天殛尊者,然而那位少年也同时暴毙,血魔搜魂术自此绝迹江湖。没想到的是,这古今第一邪术居然又落到了天罗教手中!南宫烈情知有变,正要招呼变阵,却已然来不及了。血影狂舞,只听四周噼啪之声不绝,数十只打狗棒竟齐齐折断! 南宫烈大骇,双掌全力推出,只见眼前大片红影分化出无数化身,扑面而来,一瞬之间,竟无法抵挡,被透体而过。他强行提气,一个“退”字还未出口,肋下却是一阵刺痛,仿佛全身经脉都被挫伤,只得就地坐了下去。四周丐帮弟子更是纷纷吐血,跌倒,近十年未尝一败的打狗阵法,居然顷刻之间就已瓦解。南宫烈盘膝而坐,试着运转真气,将体内伤势压下。但血魔一旦入体,便随血运行,万难排除。南宫烈只觉全身脉息都已被打散,一时根本无法聚集,心下不免涌起一阵悔意:若非武功最高的三位长老已死,而自己又过于轻敌,被对方的血魔搜魂术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怎会败得如此容易。然而一切都已晚了。 崇轩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层血影之中,他眼中的神光似乎也因血魔的侵袭而变得凌厉无比:“血魔搜魂术本是我的秘密。而在集齐四天令,寻到天罗宝藏前,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血魔的力量,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动用。怪只怪你们自不量力,苦苦相逼。”他叹息了一声,森然道:“既然你们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也不能让你们留在世上!”他突然上前一步,血红的双掌连环摧动,极为缓慢地在身前划了个圈,那散落在周围的打狗棒碎片,竟然被他双掌中的血云包裹而起,向后面的丐帮弟子身上撞去! 南宫烈等人只觉眼前一片狰狞的血海,宛如一张无边的大网压下,万难抵挡,只得束手待毙。突然,一道白色的微光横插进来,这道微光来势好快,瞬间将那张密不透风的血网划开一道口子,满天血云顿时向四方崩塌下去。长空血乱,崇轩的瞳孔缓缓收缩,冷冷道:“杨逸之?”杨逸之不知何时,已挡在丐帮众人前面,一言不发,洁白的衣衫上,已沾满了血花。 崇轩冷笑道:“从刚才那一招看,你对《梵天宝卷》的领悟,又上了一层,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然而,你能挡得住我几招?” 血魔的力量,见血愈强。而杨逸之刚才那一剑,看似轻松,实则已顷尽全力。杨逸之垂下长袖,掩饰住指上淋漓的血痕,摇头道:“挡得住也好,挡不住也好,有我在,就不许你滥杀无辜。”崇轩冷笑道:“你不放试试,在我手下,到底阻止得了什么!”他一挥手,牵动大片血云,向杨逸之当头罩下。狂猛的血雨腥风扑面而来,杨逸之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崇轩步步进逼,杨逸之一退再退,他的白衣已被染的绯红,垂下的手指上鲜血更是不住流淌。血魔已经随血入侵,他全身血脉都宛如沸腾一般,奇痛难忍。然而他还是要支撑下去。 为了朋友,为了天下,他必须支撑下去,等待最后的一击的机会。 场外昏迷着的世蕃却一阵大笑,施施然站了起来。他得意地看着正如火如荼打斗着的崇轩与杨逸之,笑声不可遏制地发出。但剧斗正烈的双方,却都听不见他的笑声。 世蕃仿佛做了什么得意的事情而要炫耀一般,一脚将世宁踢了起来,大笑道:“你看,什么梵天宝卷,什么血魔搜魂术,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中?”他这一脚劲力充沛,几乎将世宁踢得晕了过去。世宁咳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没有受伤?”世蕃冷笑道:“我内力天下第一、剑术天下第一,怎么可能受伤?这只不过是一个计谋而已,六童!”他得意地道:“这计谋就是逼着两方杀得个两败俱伤,然后我再将他们一齐杀了!” 世宁惊叫道:“一齐杀了?”世蕃看了他一眼,突然一脚踢出,狠狠踢在他身上:“这崇轩已经被我激怒,我若不杀他,他又会放过我吗?而杨逸之这种人,留在世上,也迟早是个祸害。” 世宁道:“那丐帮呢?丐帮是正道有名的大派,你怎可……” 世蕃笑道:“你觉得我进入武林,会是正派还是邪派?杀些正派中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何况我杀了他们三大长老,他们此时虽被我蒙骗,日后难保不会蠢脑袋撞墙想通回来,可大大地不妙了。所以,还是都杀了最妙!”他右手举起,做了个斩尽杀绝的姿势。剧斗的场中血云密布,几乎看不清人影。世宁勉强支撑起身体,道:“我不会让你得逞,我要去救他!” 世蕃道:“谁,杨逸之?”他悠然笑道:“你不用为他担心,梵天宝卷是天下第一等的武学,遇强越强,大概在和崇轩两败俱伤之前,他是死不了的!”他突然提起地上的舞阳剑,转向世宁,森然笑道:“而你,就不同了。”刷的一声轻响,他的剑尖已直指世宁的眉心:“七年前,你用这柄剑胜了我,我就一直在想,我机智比你高,身份比你高,你不过是我脚下的烂泥,怎么可胜我?原来却是有人传了你武功。想通之后,我就再也不想读书入仕,升官发财了,因为这些都太容易,对我来说不过唾手可得。我要炼成绝世武功,再到江湖上来找你,像以前那样,把你狠狠踩在脚下!”他嘴角浮出一丝阴沉的笑容来:“而你的母亲凤姨,现在已经是我的侍妾之一了!”世宁发出一声怒喝:“住口!” 世蕃一面欣赏的望着世宁愤怒的脸,一面指着一旁的红姑娘道:“你不想听,我却偏偏要说给你听。今天之后,她也会是我的侍妾之一。”世宁爆出一声厉啸,身形突然跃起,向世番撞了过来。他手中已然无剑,但双掌所施,依旧是剑心诀!剑气纵横,世宁这一招含愤而发,竟是快得出奇,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双掌已如鬼魅一般,印在世番胸前。 噗的一声轻响,世番胸前的衣襟化为片片碎蝶,哪知他发出一阵大笑,脸色却更是红润!世宁只觉全身仅存的一点内力,尽数被他吸入体内,不由脸上变色:“三焦化神大法?” 世蕃止住笑,一字字道:“我神功已成,当今天下,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现在就先从你开始!”他的拳头猛然轰下,三焦化神大法所席卷的暴强内力轰然灌入了世宁的体内。世宁一声大叫,口中喷出大股鲜血,向后跌了出去。身后正有一大堆竹叶,是当地居民生火所用,世宁正好跌入其中,才免了粉身裂骨之祸,但全身剧痛难当,再难凝聚起丝毫力气。就见世蕃一步步走上前,欣赏的看着他在落叶中挣扎,摇头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和七年前有什么区别?六童,你永远都是我的玩偶,我豢养的一只狗,无论你走到哪里,武功多高,都一样。这是你的命!” 世宁摇了摇头,勉强支撑着身体,正要站起来。只见世番回头对一旁的红姑娘道:“你还答应了我最后一件事。”红姑娘怔怔的望着世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听世蕃喝道:“杀了他!” 草堂的那边,崇轩挥动满空血影,越攻越猛。整个天空阴云密布,再也看不到一丝光线。杨逸之眉头紧皱,心中更加忧虑。《梵天宝卷》突破了武学的极限,可以不修内力,而借助天地光、风的力量御敌。然而,如今整个天空都被血影笼罩,没有光,他的胜算就越发渺茫。 只听崇轩一声冷笑,大团血云化为一柄利刃,飞突而来。那柄血仞来势好快,瞬息已在眼前,杨逸之骇然下,勉强侧身,血仞擦身而过,带起大团鲜血。这一次伤口极深,再差一寸,就能刺破心脉。热血狂涌,浸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一朵青色的八瓣之花,在热血的滋润下渐渐浮现出来。 曼荼罗花。杨逸之一怔。这是在梵天地宫前,对决姬云裳时留下的。当时她用手中的青枝在空气中缓缓画出一朵八叶之花,那朵花凝成一团清气,轻轻向杨逸之飘来,落到了他的衣襟上,从此永远停留在了那里。曼荼罗花,是曼荼罗教圣物,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使用。她在自己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试自己三剑,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传剑?传给自己梵天宝卷的奥义? 杨逸之低头注视着这八叶之花,渐渐记起姬云裳当日的话。梵天宝卷的力量,在生而不在杀。世人皆以为,毁灭之力刹那间磅礴而来,不可抗拒。而创生之力却是缓慢滋生的过程。实际上这无非对‘生’之误解。‘生’之一刹那前,不可谓之生,只是生的准备;而刹那之后,则已是生的结果。所以灭为刹那,生亦在于刹那。你要做的,就是在无尽变化之中,把握一个刹那,只一个刹那,便可成就永恒。这也就是《梵天宝卷》的奥义。” 杨逸之黯淡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梵天宝卷》是天下无双的武学宝典,没有理由会输给任何人!他立定身形,不再后退。 崇轩似乎察觉了他的变化,也止住了狂攻,冷冷笑道:“出招吧。这才是我想要看的。”杨逸之默然不语,他五指微扣,周围黯淡的光华宛如受了无形的召唤,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的向他手上汇聚! “杀了他!” 红姑娘不动,世蕃一手拍在她肩头,引着她向世宁走去,一手将舞阳剑塞入她手中。舞阳剑清冷如冰,一如她脸上的神色,她终于在世蕃的牵引下,来到世宁跟前。 “杀了他,你就自由了。”世蕃附在她耳边,轻笑道,“否则,你也要一辈子作我的狗。”红姑娘缓缓抬起眸子,望着世宁。她眼中神光变幻,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四年了。她看着华山脚下那个倔强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成为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也一点点的陷入自己的圈套。她救过他一次,到底不过是为了利用他,而他却无数次愿为自己而死,从没有一点埋怨。这一切又是为什么呢?如果这就是爱,那为何如此生死相许,一心一意,却偏偏引不起她心底的一丝涟漪? “刷”她轻轻将舞阳剑举起,森然的寒光映出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世宁呆呆的望着她,突然怆然一笑,道:“如果你喜欢这样的自由,就刺这一剑吧,我决不怪你!”红姑娘点了点头:“再见了。”她的声音陡然一沉,手中剑光暴涨,抄手疾刺而出! 龙吟大作,却又戛然而止!世宁骇然发现,她刺向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旁的世蕃!世宁心下一沉,不由骇然大叫道:“不!”然而已经晚了。 剑光陡然一黯,舞阳剑已被世蕃的两指牢牢夹住!红姑娘脸上一片绝诀,劲力催吐,却依旧不能前进半分。世蕃嘴唇牵动,透出一个狰狞无比的笑意,低声吐出一个字:“死!”一掌击在红姑娘胸前。红姑娘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被击得飞了起来,重重跌落在世宁身边,大团的鲜血从她身下涌出。那袭红裳经过鲜血浸染,越发鲜艳,而它的主人,却在急速枯萎着。 世宁大骇,再也顾不得别的,冲上前去将她抱起。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的鲜血却在不住流淌,世宁慌忙抓起她的手腕,一试脉息,却已心脉震断,无药可救。世宁只觉心如刀搅,自己枉曾领悟过天下最强的剑法,此刻却束手无策。他只得紧紧将她抱住,却感到她的身体正在微微颤动,世宁眼中禁不住淌下两行血泪,嘶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红姑娘努力睁开眼睛,强笑道:“我再也不欠你了。” 世宁摇头道:“你本来就不曾欠我什么,都是我自己傻!” 红姑娘微笑,轻轻抬起手,摸了摸他沾血的脸颊:“你是很傻。我从来不曾、也永远不会喜欢你的。我记得曾对我说过,我的心,已随玉楼去了。全天下的男人,不过是我的面首。”世宁摇头道:“崇轩呢?” 红姑娘凄然笑道:“我和玉楼,只是想追随他,实现我们的梦想……她说她一直想看看,传说中的宝藏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以为,我能代玉楼等到宝藏开启的那一天,看来是不能了。”世宁死死握住她渐渐冰冷的手:“不,我能不让你死,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 红姑娘轻轻用力,将手从他手中抽走,叹息道:“别再傻了,命中注定,你不是留住我的那个人。”她抬头望着他身后的天空,眼神渐渐迷离起来:“我要去见玉楼了,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里,记得帮我们合葬。墓碑上记得要写九薇,不叫红姑娘……”她说到这里,整个身体突然一震,便整个松弛下去。一阵透骨的冰冷从双手迅速传遍世宁全身。她死了! 再也不会一袭红衣,山中鬼魅般出现在夜色中,对他销魂微笑了。再也不会口蜜腹剑,一次次欺骗他,利用他,伤害他了。又或许,她根本不曾骗她,早就说过,她不曾,也永不会爱他。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但这又如何?她最后却是为他而死,他也陪她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世宁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紧紧抱住她正在变冷的身体。她一生杀人无算,作恶多端,但此刻的脸上,却镌刻着最纯净的笑意,一如初生的朝阳,褪去了尘世的渣滓,却是如此的美丽,动人。 世宁突然抬起头,仰天发出一阵长啸。肝肠寸断,痛澈心肺。 突然,一道冰冷的剑光透过,指住他的咽喉。只见世蕃冷笑道:“不用伤心了,我这就送你下去陪她。”世宁再次抬头,双眼已是一片血红! 世蕃为他的杀气一凛,手中舞阳剑情不自禁挥出。三焦化神大法的狂猛内力强灌入舞阳剑内,剑光暴涨,如怒龙出海般横扫而至!世宁一声大叫,顺手抓起地上的一根竹枝,猛然挥舞着,向世蕃击了过去。 世蕃狞笑着,手底的内息却不住劲涌而出,向世宁猛冲。 世宁目眦俱裂,胸中热血鼓涌,如山呼海啸一般。他手中的竹枝一变,被他当作长剑一般施展起来,一招横飞,正是天下最强的武功:剑心诀! 世蕃冷笑道:“你莫不是气疯了,竟然敢用这一招对付我?”舞阳剑光芒暴闪,一剑挥出,也是剑心诀!剑心诀对剑心诀,层层变化宛如波浪般对冲迭击,登时窜起万千如山剑气!世蕃冷笑不绝,他的内力强过世宁太多,几乎将世宁压得没有还手之力。他清楚地知道,再有三个变化,剑心诀就施展完毕,而那时,他就会将先前千万剑的力量归结为一,将世宁立毙于剑下!三个变化转瞬就完!但奇迹就在此时发生!世蕃的剑势已施展完,剑心诀已死,但世宁手中的竹枝挽动,却又起了一种变化!若是说先前的种种变化乃是世间最强之剑,那么这个变化,就是只存在于神仙世界中,凡人本无福气看到。同它比较起来,先前的变化都是死剑! 这才是剑心诀真正的精华!世蕃的面容一阵扭曲,他眼睁睁地看着世宁手中的竹枝落下,点在他的心口。剑心诀乃是最为霸道的武功,一旦施展开,全身气息全都凝聚在心口之处,这一点,登时将世蕃的全身真气打散!世蕃一阵狂呼,整个人跳了起来!吧嗒一声,摔在了地上,全身的肌肉,却在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厉声惨叫道:“不可能,不可能!” 世宁闭上眼睛,热泪尚未干。世蕃的惨呼在耳边回荡着,世宁的脸上透出难以言传的痛苦:“剑心诀真正的力量,在于情,痛得越深,悟得越多。没想到,这最后的变化,竟是要人心胆俱裂,生不如死之时,才能施展……我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曾领悟过,而你,更是永远不可能学到!”他长叹一声,将舞阳剑拾起,指向他道:“现在,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世蕃眼珠子一阵鹘突,突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六弟,不要杀我,我是你亲大哥呀!我刚才是一时糊涂,只要你放过我,我从此改过自新,从新做人!我刚才说哪些都是假的,凤姨这些年在严府,我可没有半点不敬……还有,父亲大人年纪老迈,若看到你我兄弟相残……”世宁再也不想听下去,闭上双眼,长剑一抖,剑身噗的拍在世蕃的后背上,他的身体立刻瘫软下去,不省人事。世宁长叹一声:“我始终下不了手杀你,只是你从此武功尽失,再也没法害人了,希望你真能改过自新,从新做人。” 突然,一道白光划破血云笼罩的天空,草堂那面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整个草堂都坍塌下来,红运褪去,崇轩与杨逸之依旧对峙着,久久不动。 杨逸之长发散乱,和着浴血的衣衫,在风中烈烈飞扬,崇轩面具青郁,看不出他脸上的神情。没有人看清两人是如何出手的,也没有人知道此战的结果。突然,空气中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崇轩缓缓抬手,将碎裂的面具摘下,扔到一旁,再也不看一眼。 夕阳下,他的脸是如此温文和煦。他微笑道:“本以为,哪怕不去寻找天罗宝藏,凭我现在的力量,就能重兴天罗教。看来我错了。”他的目光从杨逸之、世宁身上一一掠过:“有了《梵天宝卷》、剑心诀,中原武林看来尚且气数未尽。”他长叹一声,似乎心有所触,最终又摇了摇头。 丐帮诸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庆幸,又有些惭愧。 崇轩上前几步,从昏迷的世蕃身上拿出四天令,向杨逸之,世宁道:“此战就算平了。等我寻出天罗宝藏,再来向两位讨教。”世宁道:“无论你寻到了什么,只要有我在一天,决不允许天罗教作乱。”崇轩摇了摇头,看了看他身边的红姑娘,道:“总算主仆一场,帮我把她葬了。三年后,天罗教重现江湖之时,也就是你我再见之日。”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看着魔头远去,丐帮诸人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此战虽然换得中原武林暂时安宁,然而崇轩的力量大家都已见到。更何况他已得到四天令,若真寻出天罗宝藏,如虎添翼,那时又有谁能阻止他?众人目光犹疑,最终落到了杨逸之和世宁身上。有了他们,中原武林就有了希望。 半个月后,世宁离开了草堂前的那个小小坟茔。不知所踪。 而他“剑神”的名号,却已传遍了江湖。 剑是神剑,人是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