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帝国·潘多拉之盒》 第一章 女仆赌约 中华地区上海。 九月的天空,高远而宁静,令人向往。 盛夏的阳光稍稍减退,还保留着明亮夺目的颜色,却又恰恰偏离一线,不再刺眼,洁净到透明。街道被昨夜的细雨洗礼过,整饬而清新。道路两旁,法国梧桐投下斑驳的树影,叶子边缘刚刚透出一线金色。高大的银杏树呈现出介乎新黄与深绿之间的绚烂色泽,将整个城市装点出一抹初秋的气息。 这也是这个城市最有活力的时候。人类所能达到的顶级奢华、富贵、堂皇、时尚,全都在这一时刻云集上海。最著名的设计师的时装、最抢眼的珠宝、最新款的香水、最眩目的发布会,使这个城市宛如成了一场衣香鬓影、巨星名流的风暴,完全打破了初秋的宁静。 暑热,仿佛并没有真正离去,而是从城市的空气中,默默地潜入了人们的心底。 紫诏帝都并不远处,就是上海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黄浦江上的湿气一团一团地吞吐着,极力将尚未褪却的暑热挽留在这里。 这里,仿佛还回响着盛夏的喧嚣躁动。这里的繁华,也远非别处所能匹敌。 一位少女悠闲地坐在道旁的栏杆上,微风吹起蕾丝长裙,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这袭长裙是她刚从路边的地摊上买的,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裙子分为三层,由不同花色的布条连缀在一起,不介意大红大绿的搭配,还做出各种的花纹来。是最典型的民族风。裙子最底下的一排蕾丝,让它完成了东西合璧,正是设计师的奇想,或者败笔。 她们原本在最高阶的t台上诞生,随即迅速被模仿,从顶级成衣制造厂飞入寻常百姓家,而后在各种小作坊里成批生产,泛滥到大街小巷。最后由流动小贩挂在三轮车上,推到全市最繁华商业中心,十元一条的抛售。 它们用最廉价的材料,阐释着本季的时尚。它们知道自己出身草根,却又不肯低头。紧追逐潮流,毫不掩饰地展示着一种底层的爱美之心,同样骄傲执着、热情炽烈。面对仅仅一街之隔的明亮橱窗里,就是这些裙子血统高贵的姐妹们,样式接近,却有十倍差距的面料,百倍差距的做工,和万倍差距的价格。但这些裙子却都在同一条街道上贩售着,隔着一层晶亮的玻璃橱窗,相安无事。一如这个繁华盛世,王子与贫民,高楼与棚户,最繁华与贫瘠,最高贵与平庸,都在一条街道上,各自说着各自的快乐与痛苦,最终相逢一笑。 少女身上这条就来自于道路拐角处的小摊。这个小摊规模比周围的略大,还有了一个简易试衣间。两条绳索上悬挂着五颜六色的民族风长裙,仿佛在树荫下拉开一道彩虹。少女路过此地时,一时兴起买下了其中一件,穿在身上,却将原本昂贵的裙子随手扔进了垃圾箱。 奇怪的是,这条价格低廉、款式早已烂了大街的长裙穿在她身上,却让人眼前陡然一亮。当微风扬起她的裙角时,连对面橱窗里的“正品”也黯然失色了。甚至,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样的款式会在本季成为流行。才会心悦诚服地说一句:时尚,果然是有它的道理。 这个小小的摊位,因为有了她这个活招牌,生意火爆。同款裙子已经卖到断货了好几次,老板娘不停地打电话,从旁边摊位上调货。最终还是供不应求。 每个买主,都一面挑选着裙子,一面打量着少女。她那高挑的身材绝不让于名模,即使是坐在栏杆上,仍掩不住挺拔的秀丽。这款裙子就像是斑驳的花与叶,正好跟她相得益彰。——或许,自己穿上同样的裙子,也会有同样的美丽吧。少女的笑容让每个人莫名都有这样的感动。 但她们并不确定这件事,因为,少女的容貌被一只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只露出一部分玲珑的线条。但就是这部分,也足以展现出惊鸿一瞥的美丽。 她是明星,或者显贵吧。上海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因此,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搅她。 她似乎在等人。 对面的商店里,终于走出了一个人。 黑色的呢子上衣古朴沉重;而白色的镶边,却又轻灵、飘逸。两者结合,不饰其余,便足以表现出皇室般的雍容。他英俊但稍带冷漠的脸在这件正装的映衬下,有如雨后的花树般耀眼。只是,令这帮路人困惑的是,他的下装竟然是一袭黑红色的格子裙子! 他们再看了一次,没错,他穿的是一件刚过膝盖的格子裙子!同花色的羊毛袜子紧紧缚住小腿,宛如中世纪贵族的骑装,而他的肩头斜挎着的格呢披肩,就像一条绶带,尽头处点缀着银质徽章。让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从16世纪的英伦半岛、或者《勇敢的心》片场穿越来的。 幸好,他英俊的容颜能压得住任何奇装异服,在他挺拔身姿的映衬下,这身裙装也不显得有多么难堪了。只是他的脸色太冷,冷得让这些游客都不敢嘲笑他,连多看他几眼都不敢,偷偷一瞄,就赶紧转过脸去。 但,他仍然感觉到了他们眼底的笑意,重重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阵薄怒,快步走到少女身前。 “现在,你满意了吗?” 少女盯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满意。你打赌输了,明明是要穿上女仆装的,可这是什么?难道这是女仆装吗?” 卓王孙眉间聚起一阵薄怒: “这至少是裙子,穿着裙子谁敢说不是女仆?” “强词夺理!这明明是苏格兰传统男士正装,这种花纹还是王室专用的。谁能比我更清楚?” “那就算了!”他转身,就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好吧好吧。”少女从栏杆上站起身来,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整个身子都偎在他身上,立即变成了一只依人的小鸟,让他的怒气无法发泄。 “我们逛街去吧!” 两人顺着商业街,往黄浦江的方向逛去。一路上,无数诧异或艳羡的目光不住向他们投过来。虽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但他们的相貌,足以令来此地观景的游客们感到惊诧。 他们是如此的珠联璧合,就像是一道雨后的彩虹,照亮了郁热烦闷的街道。很多年之后,都还有人记得,在那个奇妙的午后,街头走来的那一对璧人,才是那个初秋最美的风景。 少女忽然“嗤”的一笑。 “你笑什么?” “大少爷,我想到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你尊重不尊重传统?” “当然。” “那我听说苏格兰传统服装是不穿底裤的,你是不是也……” “……” “你说要是突然起风了怎么办?” “……” “要是你突然摔倒了怎么办?” 卓王孙突然看着她:“你真的想知道怎么办吗?” 秋璇笑着点了点头。 他淡淡道:“那我就杀掉这里所有的人。然后我会向全世界宣布,他们的死,是由于我跟你的这个可笑的赌约。他们应该怨恨的,是你而不是我。” “大少爷,你心理变态啊?” “不,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这次若再想离开我,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如果你再躲起来,我会杀掉每一个人,直到找到你为止。” 难得地,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沉静了一刻。然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那双眸子中有坚定的信念,使她相信,他方才所说的一切,并不仅仅是虚声恫吓。 他已经长大了,她的离别给了他足够的历练,让他不再是个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少年了。 看到她的沉默,卓王孙一字一字说:“如果你不想让那些惨剧发生,就不要再轻易离开。” 这句话,透露了他的色厉内荏。他在拿全世界的性命来要挟她,让她有扑哧一笑的冲动,但她只是幽幽道:“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比两个人的幸福更重要……” 卓王孙坚定地打断了她:“不。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有两个人就足够了。如果我们两人不能幸福,那我宁愿让这个世界崩坏。” 少女的心莫名地颤了颤,她有些不敢再看他。这个世界人来人往,繁荣昌盛。这个世界暗潮涌动,千头万绪。两个人的幸福,真的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可以放弃整个世界? 卓王孙用力地将她扳过来:“你为什么一定要躲着我?” 那一刻,他的眸子真诚而忧伤。 那一刻,少女的心弦也被撩拨得一阵凌乱,她仰头:“喂,你愿意做我的守护骑士吗?” 卓王孙摇了摇头:“不。我要做你的国王。” 少女的脸黯淡了一下。是的。他是公爵之子,他将来要做成为,是整个亚太地区的主人,而不是默默无闻的骑士。 她笑了笑:“我们到那边去走走吧,这里人太多了。” 华音大学虽然毗邻这条最繁华的商业街,却有着难得的安静。长满青苔的长墙将繁华与喧嚣隔绝,墙内,是书卷与纯真的时代。茂盛的树荫中响彻着都市中难得一闻的蝉声,却显得更加安静。 秋璇数着地上的彩砖,一蹦一跳地走着,卓王孙沉默地跟在她身后,手中拎着方才在商业街的购物成果——一堆大大小小的袋子。 初秋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漏下斑驳的翠点。 秋璇:“我忽然想起来,这是你的母校吧?” 卓王孙:“哼。” 秋璇:“人家毕业后重回母校都很开心,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呢?不要这么别扭好不好?” 卓王孙:“哼!” 道路的旁边,是一个布告栏,上面贴着各个社团的广告,花花绿绿的,是校园里独特的景致。秋璇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凑上去查看。幸好这条道路比较偏僻,没有什么学生,否则他们一定会凑上来看卓王孙的裙子的。 “华音大学不愧是亚洲第一学府,业余生活可真是多姿多彩。经济论坛,未来的ceo辩论大会,真有志气。西餐厅周末通宵舞会专场,好有体力哦!这个……校董告示,鉴于某人两年多未来上课,拟将其开除学籍……哇,还真是第一学府,连学生都这么个性!我一定要看看他是谁。” 她发出一阵轻笑,手指循着那张告示向上翻去。告示已经很有一段时间了,大部分都被广告盖住,仅有的部分也被撕得支离破碎。秋璇纤长的手指搜索着残余,一面念着:“该生蔑视校纪……多门功课无成绩……” “任意欺压同学,在校园内横行霸道……” “大一的就这么厉害啊……” “他的名字……” “名字……” “卓……卓王孙……咦?他也叫卓王孙!是不是叫这个名字的人脾气都差不多?他跟你好像哦!” 秋璇笑盈盈地转过身来,只见卓王孙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秋璇一怔,转头看了看那张告示,又看了看落款,合众国19年。就是今年。 她做出异常惊讶的表情:“难道……难道这真的是在说你?” “你不仅没有毕业,还在上大一?” 她若有所思:“不错,我早该想到,在这座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学院里,也只有你才敢这么嚣张。但是……” “21岁才大一的你,难道嚣张的时候并不觉得惭愧吗?” 她背着手,围着卓王孙转了一圈:“大少爷,我记得你在英格兰地区的时候成绩挺好的啊,十次考试,我总有一两次考不过你。怎么上了大学就这么差?难道这就是中国古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卓王孙脸色阴冷之极,并不说话。 秋璇叹了口气:“虽然你们家是亚太地区第一家族,你是唯一继承人,将来必定成为大公。但是,上学还是很必要的。就算你不必为考试和找工作操心,但上学可以改变你的气质啊。那句话叫什么来?腹有诗书气自华呢!” 她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却禁不住眼角眉梢越来越浓的笑意。 “大少爷,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 她踮起脚,凑到卓王孙的眼前,戏谑地望着他的眼睛。他们俩个人的距离,连一缕阳光都不到。仿佛只要一俯身,就可以将她拥在怀中。但,卓王孙知道,只要他一动,她立即就会像阳光一样逃开。 她总是这么飘忽不定,让人无法捉摸。有时候单纯的就像是个孩子,眸中盈盈的,是未谙世事的纯真,但,她真正的心思又有谁能够猜透? 她明知道,如此靠近他会让他痛苦,但,为什么还要撩拨他? 凝视着他的痛苦,真的这么快乐吗? 离开了他的时候,真的会快乐吗? 没有他跟她争强夺胜,没有他跟她青梅竹马的日子里,她快乐吗? 他缓缓摇了摇头,阳光漏下的斑点随之一阵破碎,而又重生。他的双眸隐在阳光中,亦充满了秋日绿荫下的迷离: “读书,有什么用?” 他倨傲地笑了笑:“三年前,我将华音大学所有的名教授集在一起,问了他们一个问题。但,没有人能回答我。你说,读书,还有什么用?” 秋璇:“你问的是什么问题?” 卓王孙一字一字:“我问,那个从舞会逃走的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秋璇的笑容顿了顿。她忽然清楚地感受到,三年前,当卓王孙用极端的方式将所有白发学者聚于一堂,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心中的痛苦。 那是翻遍所有经卷,都无法发觉的答案。 从此,他再也没有去过课堂。 是她的离别改变了她,让他变得陌生。 秋璇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他们之间的话题,每次都会谈到不欢而散? 卓王孙凝视着她,仍然一字一字问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秋璇展颜一笑,这一笑中带着一丝戏谑,也有些调皮。这一笑,回忆恍惚越过了时光,定格在三年前。三年前,在她每一次恶作剧之前,总会用这么一笑开头。而他,曾是怎样乐在其中,心甘情愿。 “你真的想知道吗?” 卓王孙郑重地点了点头。红黑色镶边的礼服,在阳光下泛起金色的光芒,让他看上去就像是苏格兰童话中的王子。某个悠闲的午后,独坐在花园的树下,远方风笛悠扬,他轻轻皱着的眉头宛如锁住了阳光。 “我想要一杯奶茶。” 眉峰顿时只锁住错愕。 “听说华音大学贩售的奶茶好喝且便宜,你可不可以帮我买一杯回来?” “最多三分钟哦,过了三分钟的奶茶就不好喝了!” 卓王孙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怒意,但又慢慢平静下来。他点了点头,向道路尽头走去。 “喂!” 他回过头来。 “等你回来时,我可以讲个故事给你听。” 她展颜一笑。 那正是他记忆之中,最灿烂的笑容。 华音大学卖奶茶的是一台台自动贩售机,投入硬币或纸币,就自动吐出一个硬壳纸杯子,各种制作奶茶的材料在机器里一阵搅动,被热水冲成一股乳白色的流,灌满这只杯子。有时候风大了,杯子被吹跑了,那么,奶茶也照样冲。于是就发生了这样的笑话,有位同学的杯子被吹跑后,他慌乱之中,竟然俯身对着喷涌的茶流狂喝,大概是嫌自己喝的不够,他对着同伴吼道:你不赶紧来喝,难道还等着上菜啊! 不过由于冲泡的材料的确都很新鲜,热水也都是刚烧好的,奶茶的味道的确不错。算是大学中的一块小小的招牌。 卓王孙走到贩售机旁,这才想起,他身上是从来都不带钱的。 他迟疑了一下。打开口袋,拿出支票本,签上一个1跟几个0,塞了进去。过了一会,贩售机将它吐了出来: ——请不要放入废纸。 卓王孙有种将它砸掉的冲动。如果连奶茶都买不回来,肯定会被秋璇嘲笑的。他望了望周围。他身后排着一位女生,厚厚的眼镜几乎将整张脸都盖住了,身上背着个大大的书包,典型的书呆子的装备。 卓王孙只看到她手中拿着的钱包。 他伸出手:“把钱包给我!” 语气仿佛是命令,不容置疑。 相思早上起床,刷完牙,抓起书包冲出学校,来到紫诏帝都的时候,才想起今天公司不上班,她被放假了。她倒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因为图书馆跟自习教室已根本不会有位置了,要是回宿舍,舍友莱拉养的那只猫会把她烦死的。她闷闷地在学校里逛来逛去,走到了奶茶机旁就条件反射般加入了排队。 她一面呆呆傻傻地想着,龙皇的演唱会什么时候在上海举行,她要跟另一位舍友玄田田一起去。 前面排队的那个人奇装异服,挡住了相思的视线。一身格子短裙面料笔挺,还刺绣着金色的花纹,精致华丽,连相思都能看出价值不菲来。不过,有钱人相思在华音大学里也见多了,不足为奇。只是作为女生,此人实在高挑得过分,竟比相思高出一个头不止。 至于身材嘛,相思打心底里表示同情——实在像个男人。 那人也不知在鼓捣什么,打杯奶茶半天都没打完,肯定是个贵族。真是笨死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人转过身来,盯着她说: “把钱包给我!” 相思发现那个穿裙子的人是男生的时候,不禁吓了一大跳。但这种惊讶只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因为她忽然觉得他的声音竟有一点熟悉,她的生活的平庸、沉闷,似乎随着这一句话被唤醒,有了闪闪发亮的色彩。 她抬起头的时候,似乎宿命中有相同的一幕契合过来,她禁不住恍惚了。这场景是那么熟悉,似乎曾在她梦里或者脑海中出现过。 当她看到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时,她的目光顿时凝滞住。刚有些醒过来的人生,忽然又凝滞了,凝滞成面包店里那种略带着金黄色的奶酪,凝滞成宿舍前那间叫做加州阳光的甜点铺。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啊。她用力摇了摇头,想将这些奇思怪想从脑海中甩出去,但不知为何,心底却忽然掠过奶酪般细细的、微带点酸涩的甜腻。 十八年平凡而过的岁月,于此完全凝固。 卓王孙不耐烦地看着眼前这个迷迷糊糊的小姑娘,看着她怔怔地抬起头,突然就变成了个呆子。他不耐烦地等着她回答,但她好像爱丽丝突然掉进了兔子洞里,变成了个十足的笨蛋,话都说不出一句。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向她伸出手。 相思惊讶地看着他,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正要说一声“不……” “闭嘴。”还不等她出口,卓王孙已然打断,冷冷道:“我从不听否定的回答。” 一把将她手中的钱包抢过来,底朝天用力晃了晃。 几张读书卡与可怜巴巴的纸币落了下来,还有硬币撞在石板上的叮咚脆响。卓王孙俯身将硬币捡了起来,塞到贩售机里,专心致志地选着奶茶的口味。 一杯柚子香草味的,给秋璇;还有一杯原味的,给自己。 哗…… 一阵响,两杯奶茶打好了。卓王孙伸手去端奶茶的时候,发现手中还拿着那只干瘪的钱包,上面还缝着一只小猪,于是他转过身来,将钱包塞到相思手中,端起了那两杯奶茶。 还好,没有超过三分钟。 他大步向前走去。突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我……我该怎么办……” 他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个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生生地回答:“相思。” 卓王孙皱了皱眉,喃喃道:“真是够土……” 说着将奶茶叠到一只手中,另一只手掏出支票本,在上面乱糟糟地写了一串数字。 “这是给你的赔偿,走吧。” 第二章 奶茶劫案 “啪!” 卓王孙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两杯奶茶受到了株连,哗啦倾洒在地上,两只羊毛袜各自一杯。 居然有人敢打我耳光?极度的震惊感让他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他感受到热辣辣的疼痛,目光讶异地望向这个灰色的小姑娘。惊愕让他甚至来不及震怒。 “你们这些贵族,除了知道用钱侮辱别人,还知道什么?” 相思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抓着她那只被清瘪了的钱包,愤怒地望着卓王孙。自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了!什么都不做,只知道将支票摆到别人面前,以为就可以买走一切。难道就因为我们穷,就因为我们是平民,就不能有尊严吗? “你可知道,你花的这些钱、你身上这可笑的衣服,都是我们纳税人出的!你们还要拿来羞辱我们,你不要太过份了!” 她怒吼着,将这些郁积心底已久的话倒了出来。然后,看着对面的那个高大的男生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俯瞰她的脸就像是雷雨聚拢的天空,阴沉地覆压在她心头。相思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阵惊惧,本来的理直气壮一扫而空。她战战兢兢地看着卓王孙的脸色越来越可怕,就在他要发作的前夕,她突然闭上眼睛,尖叫: “抢劫啊!” 这句话成功地将卓王孙的怒火遏止了一下,更值得欣慰的是,它召来了在远处晃荡的校警。那笔挺的警服立即让相思安心了不少。 “发生了什么事?” 校警严肃而负责的声音让相思双眼中充满了泪水,她当然知道恶人先告状的优势:“校警先生……” 却见校警一见到卓王孙,脸色立即大变,“唰”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公子!” 相思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她想不到,她向来尊敬的校警先生,为何会给这个恶霸行礼? 难道,难道他也已经向恶势力低头了吗? 卓王孙三言两语,将情况说了说。校警点头表示清楚了。他转向相思之后,亲切的脸立即变得严肃起来:“这位同学,你怎么能出手伤人呢?要知道,咱们学校是绝对不容许暴力存在的。” 相思的心,禁不住又一次燃烧起来。如果她算是暴力的话,那他是什么呢?青天白日抢劫,这是黑社会才干的事情!勾结官吏,欺压良民,那不是恶霸的招牌行为吗? “校警先生,您怎么会这样说呢?明明是他抢劫我的!他是坏人!” 校警看了看她手里的钱包,显然不会相信公爵之子会抢她这几块钱。他的脸沉了下去:“如果你坚持,我会调查的。但现在,请你跟我走,你打人的事实是抹杀不了的,我要将你拘禁起来。” “除非你现在就向这位公子道歉,而他肯原谅你。” 相思顿时惊恐起来,因为,她知道,一旦这个罪名被落实,那么,她有可能被开除学籍。那时,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她的骨气让她咬紧了牙,她绝不会向这样的社会蠹虫道歉的! 她倔强而又恶狠狠地看着卓王孙,脸涨得通红。 突然,一个声音懒懒地道:“我保释她行不行?”只见秋璇斜倚在道旁的树上,神色中似乎有一丝叹息。 卓王孙:“你用什么来保释?” 秋璇走了上来:“一杯奶茶。” 卓王孙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相思。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小愤青让他感到一阵烦闷,他挥了挥手:“让她走吧。” 校警长出了一口气,急忙示意相思赶紧走。 相思却还不肯走,要跟卓王孙继续理论。秋璇淡淡道:“我宣布,今天下午的假期取消,你去通知韩青主回来上班。” 相思呆了呆,俯身拣起地上的卡,塞回钱包里,抽着鼻子走了。 卓王孙:“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个故事了。” 秋璇眨了眨眼睛:“从前有个人,养了一只猫。别人打他的猫的时候,他很不高兴,冲出去将那个人揍了一顿。这个故事就叫做打猫要看主人。” 卓王孙皱眉:“这故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秋璇:“你现在吓坏了我的员工,我不高兴说故事给你听,行不行?” 卓王孙沉默了一下:“说吧,你真实的意图是什么。不用跟我绕圈子。” 秋璇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想不到被你看出来了。” 卓王孙淡淡道:“我只是知道,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约我。” 从上次分别之后,秋璇躲了他整整三年,上一次发短信给他,只不过是为了苏妲的案子,想必今天也不会列外。 秋璇在长凳上坐下来,在斑驳的树影中轻轻晃着双腿。 “大少爷,我的要求很简单。请你回学校好好念书,顺利毕业。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你,给国民树立了一个坏榜样?” 卓王孙并没有回答,淡淡道:“是侯德将军拜托你的?” 秋璇笑嘻嘻地道:“连这都没有瞒过你。他给我的报酬实在太丰厚了,我想不接都不行。何况,就算他不拜托我,我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我可是很关心你的学业呢!” 她微笑着看着他,语调真诚之极。若不是这三年的伤痛历历还在,卓王孙几乎相信,她真的是在关心着自己,从没有离开过。 “你想让我回来上课,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卓王孙面容一冷。 “用你自己来换。” 秋璇怔了怔,忍不住一笑:“又来了?上次的当还没有上够?” 卓王孙没有理会她的挑衅,淡淡道:“时间你选,地点我选。” 秋璇想起上次在高速公路上,卓王孙提出了同样的要求,结果由于秋璇将地点选在了汽车旅馆里,导致他好事不成。这次他要选地点,显然是不想再次败兴。 秋璇悠悠道:“看来你学聪明了一些,但我保证,最后的结果没有什么分别。” 卓王孙摇了摇头。如果地点由他来选的话,他当然有绝对的自信。 秋璇叹了口气:“难道你不明白一个道理?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卓王孙冷冷道:“我只明白一个道理,坏人自有坏人磨。” 秋璇笑了笑,沉吟了片刻,道:“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从明天起就回校上课。而且必须保证顺利毕业!” “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会将我选的时间告诉你的。” 卓王孙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他的笑容里有一丝坏坏的意味。 秋璇看着他的神态,竟忍不住有些脸红。她冷笑道:“你不要以为容易。虽然大部分教授不会为难你,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教授三战历史的。他被称为北美历史上最天才的少年,14岁就从西点军校毕业,之后拿到了康奈尔、哈佛两个大学的博士学位,是康奈尔大学的终身教授,最近被聘任到华音大学担任客座教授。他治学态度极其严谨,堪称严厉。每年挂在他手下的学生不计其数。他从来不管什么大公、公爵,你若是向他求情或者要挟他,只会死得更惨。” 卓王孙冷冷一笑:“这样的学究我见的多了!” 秋璇微笑:“但我相信你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卓王孙淡淡道:“只怕吃惊的是他。明天课堂上你就会明白了。” 西阶教室是华音大学里最大的阶梯教室,座落在大礼堂旁边,环境优美,风格古典,有包铜的雕花大门和五层的水晶吊灯。能够容纳800多人一起上课。由于这个教室实在太大,往往只用于大一新生的音乐、艺术等跨系公共课程。而大多数时间,这个教室都用来上自习。 音乐、艺术课几乎成为大学新生们的逃课练习场,而这些课程的教授们多半早已看得开了,并不常常点名,考核也多半宽松。自习课更是只凭个人好恶。所以西阶教室自建成始,就没有拥挤过。 但今天,显然这个规律已被打破。 凌晨七点钟,看守西阶教室的老大爷如时开门的时候,他诧异于门外鼎沸的人声。随着铜门拉开,无数学生叫嚷着,蜂拥而入。他们焦急地冲入教室,书包、课本、文具噼里啪啦地一阵响,堆放到了课桌上。这是华音大学例行的占座传统,代表着学生们对这堂课的喜爱程度。 但,西阶教室什么时候也迎来如此殊荣了? 靠近讲台的座位最抢手,这代表着,他们抢座,不是因为这堂课重要,而是因为讲这堂课的老师极受欢迎。仅仅只过了三分钟,800个座位,竟然只剩下几十个是空着的了!学生们占完座之后,紧张兴奋的表情便松弛下来,打着哈欠去吃早餐去了。 但这还远远不是终结。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的人来占座。几十个位置很快就有了主,再来的人竟然从旁边教室拖来凳子,放到走廊上当座位。再后来的,实在找不到座位,竟连窗台也占了下来! 过了七点半,正式来上课的人才多了起来。西阶教室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拥挤。走廊上,后面空地,窗台上,讲台前,全都坐满了人。反倒是最早来占座、占了最前几排的同学还没有来,于是,旁边的人就一次一次地被骚扰:“同学,你旁边有人吗?”而他们也一次一次执着地点头。 到七点四十五的时候,这些拥有最好位子的人才姗姗来迟。她们迟到的理由这才被揭晓。这些同学每个人都姿容姣好,衣着靓丽。她们迟到,是因为她们花了太多时间在化妆、选衣服上。她们是这座课堂里最亮丽的风景。然而让人刮目相看的是,她们一坐下,立即就拿出厚厚的书本,认认真真地复习着上一次课学过的内容。 此时课堂已经坐满了人,再晚来的,只能站在靠墙的边角处。但就这样,他们也心甘情愿。保守估计,西阶教室中至少容纳了上千人,每个人都认真地复习着功课,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他们的书就是这堂课的课本:《第三次世界大战战争史》。 8点整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推了开来。 那一刻,课堂中鸦雀无声。 随着大门开启声,一缕初秋的阳光穿透白色窗棂,将高大的阶梯教室映得透亮。阳光在雕花玻璃上折射出的瑰丽光晕,空灵而耀眼,让人在刹那间竟有炫目的错觉。 渐渐地,光晕收束在一个人身上,在地板上倒映出修长的影子,随着轻轻的脚步声,向讲台走去。 那些第一次来课堂的人不禁发出了一阵惊声: ——这位以严谨、博学著称的历史学教授,竟然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清俊少年。 他抱着一本书,缓缓向讲台而去,微卷的金发披散在肩头,挡住了他清晰的侧容。那一瞬间,讲堂里通透的阳光仿佛也生动起来,在他身上洒下七彩的光影。而他的白色衬衫却是那么洁净,甚至连那些跃动的光影都不能在上面稍作停留,依旧只是最洁净的白,仿佛海天深处的云,静静停栖。 上课铃声在窗外敲响,发出悠远的回音。 他轻轻将书放在讲台上,随手扶了扶金丝眼镜,抬头道:“上课。” 这个并不经意的动作激起了一阵惊叹。尽管学生们已经上过他很多次课,但这一刻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 他似乎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完全无视同学们的反应。轻轻俯身打开粉笔盒,却不禁皱了皱眉。如往常一般,讲台上又堆了厚厚的一叠信件,有些在封面上用口红涂了两个重重的心形,有些画着可爱的笑脸。 这些单纯的孩子们啊。他没有着恼,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打开课本。 坐在最前排的女孩子们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不由得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声。mryoung却已经转过身,在黑板上书写今天的课程。 他的字迹与他的人一样,整洁,柔和,优雅。一缕极细的白色的粉尘,透过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流泻在洁白的衣袖下,仿佛是一场无声的夜雪,亦仿佛是一曲悠长的吟哦。 正胡思乱想的同学们禁不住精神一振,渐渐安静下来。连前排那些最花痴的女生,也悄悄收起了相机,打开笔记本。 这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年轻的亚里士多德,携着他的羊皮经卷,站在希腊元老院的讲台上,即将开始一段注定要铭记史册的演说。 第三章 战争史 突然,铜质大门被粗暴地推开。 所有人禁不住一惊。 华音大学作为传承百年的最高学府,对尊师重道的传统极为尊崇,一向严格约束学生行为礼仪。尽管能来此地念书的学生多半非富即贵,但只要走进华音大学的校门,就会立刻收敛起纨绔子弟的狂态,变得彬彬有礼,对师长尤其恭敬有加。 全校万余名学生,没有一个敢这样打断老师讲课的。 更何况,mryoung还是全校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 前排的同学们回头看向大门处,不少人眼中已有了怒意。 众目睽睽中,卓王孙径直向讲堂内走来。 他似乎刚刚从一场酒会上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黑色的正装。那件剪裁精致的礼服完美地勾勒出他的身量,修长、挺拔、优雅,仿佛是从童话中走出的王子。礼服的每一处细节都考究到令人惊叹,却华光内敛,并不喧宾夺主,只谦恭地烘托着他出众的风华。 他逆光走来,轮廓分明的面容半隐在水晶吊灯投下的阴霾中,冷漠、倨傲、却带着逼人的气势。 讲堂里顿时一阵骚动,空旷的大厅里被女生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占据,无数台手机、mini相机被悄悄地从书包里取出来,闪烁不停。 原本严肃庄严的大学讲堂,竟瞬间改换了环境——她们仿佛置身于宫廷的红毯旁,悉心迎接着某位王子的莅临。 这可真是一件荒唐的事,更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这骚动只持续了一瞬间。已有不少学生认出了他衣角上用碎钻镶嵌出的龙纹。对于出身显贵之家的同学而言,这个图案再熟悉不过——第三大公家族的龙形族徽,亚太地区最高权力象征。他们不禁目瞪口呆,随即交头接耳地将来人的身份传了出去。 骚动迅速止息下来,大厅里重新归于寂静,手机与相机更是赶紧收了起来,甚至有些人还吓得伏在桌上,不敢抬头。而那些站在门边没混上位子的人,急忙呼啦啦地向后挤着,争先恐后地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一些自带小凳子、垫子来旁听的学生,来不及收拾家什,便远远避开了。 卓王孙看也不看地从遍地凌乱上跨了过去,在走道中间止步。 与young正好隔着十步的距离。 卓王孙抱起双臂,抬头望向讲台,嘴角缓缓牵起一丝微笑。 同样是微笑,但他与young却截然不同。young仿佛是午后照入窗棂的一缕阳光,温暖、通透无尘,就算是沦陷其中,亦不会有丝毫伤害。在他身边,你可以尽情分享他的荣光,而不会感到压迫或是自惭形秽。 卓王孙则完全相反,他的笑意从眸子深处开始,缓缓漾开,却又停在唇际,凝结为一个讥诮的弧度。这一切,让这笑容显得不再真实,充满着侵略性。他整个人,就像正午的烈日,凌驾万物,恣意掠夺着天地间一切的光芒,却只装点自己的荣耀。人们只能惶然逃避他的光芒,若仅仅只是仰视,也会遭受到灼伤的痛楚。 而此时,所有学生都分明感觉到了这种压迫感,高大的讲堂里鸦雀无声。 唯一没有感觉到的,就是young。 他微笑着向卓王孙颔首:“这位迟到的同学,到前面来坐吧。”他的中文语速不快,发音却标准而优雅,带着学者特有的温润。 最前面的两排中的男生,几乎全都随着这一声站了起来,将自己辛苦占来的座位让出。但卓王孙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接走到了讲台上。 每个教室都为老师准备了一把椅子。为了和这间欧式古典风格的讲堂配合,西阶教师的椅子也用了白橡木雕花的形制,颇具复古意味。但杨教授一向站着讲课,这张扶椅便被清理到讲台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罩上白色的盖布。 卓王孙径直上前,一把白布扯到地上,拖着椅子向讲台中心走去。沉重的白橡木椅子拖在地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在高大空旷的讲堂里显得格外刺耳。所有人都禁不住皱起眉头,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只见卓王孙将随手将那把椅子扔到讲台中心,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他采用了最舒适的姿态,略略倚靠在椅背上,一手支颐,一手曲起指节轻轻敲打着扶手。他的神色十分悠闲,仿佛不是在上课,而是在咖啡馆里喝下午茶,但目光却极为冰冷,静静照在young身上。 这样一来,倒像他是老师,手里拿着粉笔的young,倒像是被叫上来答题的高中生。 young没见过如此嚣张的学生,不禁微微一怔。但他并不生气,微笑着道:“开始上课。” 卓王孙冷冷打断了他:“贵姓?” “杨。” “名字?” “杨逸之。” 这是个标准的中文名字。 卓王孙注视着眼前这个叫杨逸之的少年。虽然,他的中文发音柔和而流利,他的气质里亦沉淀着东方式的温文蕴藉。但他淡金色的发,琥珀色的眸子,雪白的肤色,如美术教科书般清晰的侧容,似乎都证实了他纯正的西方血统。 真是可笑的组合。 卓王孙盯着他,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吗?我们中国人在称呼西方人的时候,习惯将他们的名放在前面,姓放在后面。所以,你不应该叫杨逸之,而应该叫逸之·杨——一只羊。” 同学们禁不住哄堂大笑。 他们明白这是大公子讲的笑话,大公子既然开金口讲笑话,他们怎敢不笑?只是这个笑话对他们喜欢的杨教授殊为不敬,未免笑得有些勉强,皮笑肉不笑的。 杨逸之点了点头:“这些东方的习俗,我会尊重的。” 他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敲了敲手中的课本:“我们开始上课吧。” 卓王孙再度打断了他:“你教的是什么?” 杨逸之微微皱眉:“这位同学,我教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史。” 卓王孙:“你为什么要教历史?” 杨逸之:“中国有句古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我讲三战史,是为了让大家正视战争的残酷,引以为鉴,永不再犯同样的错误。同时,也缅怀战争中的英雄,让世人知道他们的执着、勇敢、勇于牺牲,铭记他们为整个人类做出的不朽贡献……” 卓王孙淡淡打断他:“那么,谁是三战中最大的英雄?” 杨逸之微微一怔。 第三次世界大战是人类历史上最沉痛的一笔,有数千万人死于战争,数十座城市化为废墟。但这场战争却也是人类战争史上最令人热血沸腾的一段,战场上风起云涌,群星闪耀。其中英雄人物数以千计,一时又怎么能比较出“最”字? 卓王孙冷笑:“三战中最大的英雄,就是当时美国的总统与中国的东西方两个超级大国的执政。二十年前,正是这两个人主导了这场战争。他们以世界为版图,演出了人类历史上一幕幕极致之战,用最完美的战术,最先进的装备,最恐怖的伤亡,共同将战争‘艺术’推到极致。” 他声音渐渐变得冰冷:“这两个当时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不惜将一座座繁华城市化为各种先进武器的演练场,不惜用数千万人陪葬来证实他们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统帅。到了最后,这两个混蛋竟然准备悍然发动核战,将六十亿生命绑架到核弹头上!你让我们学习他们什么?学习他们的丧心病狂、学习他们的独夫精神、去发动worldwar4?” 全堂同学鸦雀无声。大家都被卓王孙的话深深震惊。他说到的这两个人,如今已经是合众国的第二、第三大公,地位何等尊崇?第三大公更是卓王孙嫡亲的祖父,卓王孙竟然张口闭口称他们混蛋!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大逆不道。但他们又隐隐约约觉得,卓王孙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杨逸之也沉默了。 他对三战史再熟悉不过,可以找出一万条理由为两位大公辩解。当时历史发展到这个地步,与其说由他们决定,不如说是一种宿命。但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而无论什么样的理由,放在逝去的数千万生命上,都显得那么苍白。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我相信这两位大公也在反思当年的过错。十九年前,正是他们最终放弃了核战,缔结了和平条约,才建立了这个国家;这十九年来,也是他们摈弃了当年恩怨,共同维持了这个繁荣的盛世。我相信有一天,历史会给他们公正的评价……” 他顿了顿,续道:“何况,至少queen值得我们由衷地尊敬。经她全力斡旋,才将全世界从核战的阴影下拯救出来。” 卓王孙冷笑:“queen……” 他刚要说什么,一阵敲门声突然传了过来。所有人都是一呆,只见教室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人很有礼貌地探头进来:“请问,这是华音大学的西阶教室吗?” 这里自然是。得到确定的回答后,他接着问出了第二句话:“请问,是哪位定的红烩海鲜披萨?”?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送披萨竟然送到课堂上来了!但必胜客如此专业的团队是不会弄错的,教室最后一排忽然有人举手:“是我。” 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妩媚,轻轻振响在压抑的空气里,让所有人人精神一震。 必胜客外送提着一只大大的披萨盒,向最后一排送过去。那是一位有栗色长发的少女,正伏在课桌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铅笔。她微卷的发松松地挽起,用一只铅笔别住,形成一个随意而别致的环,发尾处的丝丝缕缕散落下来,衬得她两腮如雪。她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方,新月般的眸子带着几分倦意,看上似极了一只午睡未醒的猫。白色t恤,牛仔裤,衣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看上去完全无害的样子,但所有的女同学一见到这位少女,都不由得心弦一颤,泛起一阵妒意。 但更多的是惶恐,因为,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嫉妒这位少女。只隐约感到,要赶紧将自己心仪的男生藏起来,千万不能让他看到她。 其中一大半想藏起来的,就是正在吵架的卓王孙,杨逸之。 卓王孙脸色一变。他显然没想到秋璇也出现在课堂上,只得暗中咬牙,忍住了对queen的诋毁之词,转而冷冷地摆明了用意: “那么,我觉得你这门课可以取消了。我给你一个民主的方式。投票。如果大部分人都不想继续听你讲课,你就不许再站在讲堂上,讲这令人作呕的三战史。” “同意这门课继续开的人举手。” 说着,他缓缓站了起来。 修长挺拔的身形,就像是一朵黑色的云,凌压在所有人之上。杨逸之的笑容虽然像是阳光,却也只能隐藏在阴云背后,被遮蔽了光芒。 大多数同学们赶紧低下头,伏在桌子上,装作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就算还敢抬头的,也都躲避着卓王孙的目光。 卓王孙已经明确地表示了他的态度,那么,就算杨教授反对,校董反对,整个中华地区反对,卓王孙也一定会将他变成现实! 何况,从三年前开始,大家就已经习惯了将他作为一个少年暴君看待。可悲的是,他是亚太地区唯一的继承人,第三大公年事已高,可以想见不久的将来,这个混世魔王就会成为泛亚太地区名副其实的少年暴君。 于是这个区的人只能准备去承受他的行为艺术、暴力美学。 一些人心中甚至无端地想起了黑色风衣、白色鸽子、鲜血乱飞的画面。这是什么荒唐的想法啊,出身中华地区的同学们全都无力地趴在了桌子上。 杨逸之脸上的笑容怔住。 显然,初次来到中华地区的他,还没习惯卓王孙的暴君作派。他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卓王孙悠然抱起双臂,挑衅地看着他:“怎么,杨逸之教授,你不愿意倾听民主的声音?” 杨逸之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相信我的同学。” 他回过头,看着满堂鸦雀无声的学生们,轻轻开口道:“我知道,来这里听课的同学,大多数是大一的新生。而我在西点军校入学时,才只有十一岁。那时,我曾因一个问题感到非常困惑。作为未来的军人,我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权力就可以凌驾一切?因为这个问题,我感到沮丧、迷茫,甚至想过放弃学业。但不久后,一位誉满全球的学者来到我的学校讲座,我向他提了这个问题。他对我说,俗世中,权力的确有着超越一切的力量。它统治、维持、进而改变着这个世界,每一个人在它面前,都不得不低头拜伏。但它唯一不能凌驾的,就是真理。” “从那之后,我便明白了。如果说,这个世界是古代传说中疆域无限广阔的帝国,权力便是手持权杖、顶戴王冠的王者。那么,真理则是携着书卷、身披白袍的先知。芸芸众生中,它是唯一不需要在王者面前跪拜者。它是神明的使节,也是我们心灵中的永恒阳光,我们必须守护它的洁净,不让它被世俗的东西蒙蔽。” “同学们,我相信你们会做出正确选择的,我也尊重你们的选择。” 他轻轻鞠了个躬,站到讲台的另一边。 那一瞬间,教室中几乎响起了掌声,但随即恢复了死寂。在卓王孙滔天气势的镇压下,绝没有任何人敢反抗。 是的,哪怕真理真的是神的使者,他就是传说中叛道灭法、践踏神权的暴君!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死寂:“我同意!” 一位身材娇小的女生站了起来,勇敢地举起手。她脸上大大的黑框眼镜并不能遮住眼镜里的怒气,她指着卓王孙,大声道:“大家为什么这么怕他呢?就算他是第三大公的公子又怎么样?我们并不比他低贱!这个人,不好好学习,从来不来上课,一上课就对我们敬爱的杨老师指手画脚。他凭的是什么?只不过是因为他是贵族公爵继承人而已!我们为什么要屈服于他的淫威?这是个法治的社会,就算贵族也必须要合法!同学们,你们心中的正义何在?你们的学术道德何在?你们不是口口声声地说爱杨老师吗?为什么现在不说了呢?” 她身边一个瘦瘦的,一看就长期受着厌食症折磨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说:“可是,可是我更爱卓公子多一些。” 这句话获得了许多女同学的认可。 眼镜女生极为愤怒:“莱拉,你可不能见色忘义啊!” 但不管她怎么说,莱拉都是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死都不肯举手。 卓王孙的目光更冷。他认出了这个女学生。就是在奶茶贩售机前,她打了他一耳光还不算,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敢忤逆他? 卓王孙冷笑。她能鼓动得了谁?只不过是徒取其辱罢了! 突然,一个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赞成。” 秋璇一面轻轻搅着外送的奶茶,一面举起手: “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刚才路过公告板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了教导处刚公布了一条教规:敢在课堂上挑衅老师威严的学生,一律勒令退学!” 她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妩媚:“举手好累啊,可是,不举手,就是跟老师对着干呢。” 所有人顿时目瞪口呆,学校怎么会突然出了这条规定?但她慵懒的声音里,却不知为何藏着一种令人信任的力量,让人不忍怀疑。 秋璇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扫过,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或许,大公子可以不用受这条规定的约束,但,其他人呢?” 这句话仿佛一声警钟,提醒了所有犹豫不决的学生。他们神色复杂地看了卓王孙一眼,终于,退学的可怕后果战胜了对卓王孙的恐惧,陆续地,所有的学生都举起了手。只有莱拉例外。 相思欢呼雀跃:“这是民主的胜利!我们战胜了强权!” 她比出了胜利的手势。跟着,用目前最流行的姿势,将手慢慢横了过来,不知死活地将“v”字变成了横写的“2”。 卓王孙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相思有些得意忘形,没有留心到同学们幸灾乐祸的脸色。 她居然敢向卓大公子比这个手势? ——她死定了! 第四章 天外来客 “人为什么不能长生不老?我们为什么要面对生、老、病、死?1961年,海弗里克给出了答案:脊椎动物体细胞的分裂次数是有限的。比如人类细胞,分裂次数约为50次。等到不能再分裂时,人类就会自然死亡。这,被称为海弗里克极限,是上帝为我们设置的枷锁。” “然而,这道枷锁真的不能被突破吗?我们难道要永远活在上帝为我们圈造的伊甸园之中?” “1951年,一位普通的黑人妇女被确诊癌症晚期。当年10月,她离开了人世。但,没有人想到,她竟以超出人类想像的方式,‘永生’在这个世界上。治疗期间,医生按照惯例收集了她的细胞样本,在其后的培养过程中,竟发现这些细胞完全无视海弗里克极限,自由地分裂着。只要温度、营养合适,它们就可以永远分裂下去。” “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们投入了大量的研究,21世纪以来,基于此细胞的研究已经获得了5项诺贝尔奖,人类用它分裂培养的细胞已超过了5000万吨,数不清的药品与成果因它而诞生。我们甚至相信,它就是解开上帝枷锁的密钥。上帝将枷锁套在我们身上时,同时放入了钥匙。” “它,就是海拉细胞。它使我们相信,上帝真的存在于我们的体内,只是,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当我们违背神,咒骂神,亵渎神,欺骗神的时候,神就在我们体内,默默注视着我们。他从不质疑我们的虔诚,只是我们一再违背他的宽宥。阿门。” “阿门。” 所有的人都随着这位白衣教士合上手中的赞诗本,虔诚地祈祷。教士的话让他们仿佛看到了神的光辉。他们相信,这光辉发自他们体内,却源于上帝。 教士微笑着,目送着他们走出教堂。 这是个新兴的教派,宗旨是利用重大的科学发现,来证明上帝的存在。海拉细胞是这个教派的重要教义之一,他们宣扬这是上帝之钥,是救赎存在的证明。这使他们集聚了很多教徒。 每个礼拜,白衣教士——穆——都会在这个教堂里,宣讲他们的教义。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穆关闭了教堂,走入最后面的礼拜室里,更换衣服。这是一套黑色的西服,配合宽大的墨镜,将他全身几乎都遮住了。黑色的凯迪拉克载着他,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教堂。 半个小时之后,穆出现在郊外一个巨大的农场中。农场的守卫在看到他的车牌之后,便打开了沉重的铁门。凯迪拉克又开了十多分钟,才停了下来。穆走入了农场中心那座中世纪风格的古堡中,电梯,已经打开了在等他。 当电梯再度打开之后,他出现在了深达地下两百米的防护洞中,电脑屏幕上,一位威严的老者,正等着他。 穆立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老者:“没有人怀疑海拉细胞吗?” 穆:“没有。我们通过宗教、科技、媒体、娱乐将海拉细胞的来历不断包装,全世界的人都相信,它是来自于那位黑人妇女的体内。” 老者点点头:“很好。与其将它藏起来,不如公诸于众。主说,我将真实放在你们面前,你们却视而不见。这的确是很好的一步棋。那么,伊甸园计划进行得怎样了?” 穆皱了皱眉头:“非常不好。目前,所有的‘seven’都无法活过三年。” 老者:“你要抓紧时间,我对你的进度非常不满意。” 穆立即又行了个军礼:“是!” 屏幕熄灭。穆维持着敬礼的姿势,良久,身子才缓缓放松。 他慢慢转身,向防护洞的深处走去。 防护洞内全都是白色。白色的由复合材料制造的墙壁,白色的仪器,穿着白色服装忙碌的人群。白色的尸体。 巨大的、封闭的玻璃器皿里充满福尔马林溶液,里面,浸泡着各式各样,狰狞丑陋的尸体。由于浸泡的时间过长,它们早就变成了乳白色。有些,已开始融化。它们的形状千奇百怪,有些像是猫与大象组合在一起,有些像是人跟狗的拼凑,有些则有着鬼魅一样的外形。无一例外的,它们都是尸体。 穆就像是穿行在尸林中的地狱收割者,他身上的黑西装与这里刺眼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最终,他停在一个巨大的水晶棺面前。 一具人形的尸体躺在棺中,密密麻麻的电子仪器连在这具尸体上,却没有任何生命反应迹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体液的流动。穆注视着它,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就算名画《蒙娜丽莎》,都不能让他流露出如此迷恋的眼神。 这具尸体,与人类的形体有几分相似,却又完全不同。它有着正三角形的头颅,和比人类纤长两倍的四肢。肢体仿佛是柔软的丝带,在液体中漂浮着,缠绕着苍白的躯干。它已经躺在水晶棺中超过70年。 70年的时间,它却没有丝毫的改变。没有腐烂,没有衰老,没有解体。它的肌肤,仍然光滑充满弹性。ct机探照的结果,它的组织器官丝毫没有衰败的迹象。甚至它的神情,仍然那么安详。时间,静止在它死亡的那一刻,让它凝成一幅只有上帝才能欣赏的名画。 在真正的科学家眼中,它的笑容,比蒙娜丽莎迷人一万倍。 穆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水晶棺。他的声音低沉,宛如梦呓:“你,才是真正的安吉拉……” 没有人知道,海拉细胞的原型,并不是出自那位可怜的黑人妇女,而是出自这具神秘的尸体。 它,维持着死亡的状态,却是真正的不朽。它虽已死去,但它的细胞却仍在分裂,弥补着时间造成的创伤。 这种分裂没有极限。 这具神秘的尸体,是在1940年从墨西哥沙漠的一艘坠毁的外星飞船中发现的,随之,这个秘密的基地被建立,用来存放并研究它。这艘外星飞船给人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无数现代科技皆因此突飞猛进,军方甚至模拟这台飞船发明了人类历史上第一台angel,改变了人类战争史的进程。 这些辉煌的成果令51区成为军费开支的最大受益者,却仍有越来越多的未知之谜未被解开。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保存在水晶棺中的不朽生物。 ——51区中存放着外星人的尸体。 这是人尽皆知的传说,甚至被一次次搬上银幕。在好莱坞的想象中,51区是政府阴谋的集散地,藏着外星战机,超能特警,生化武器,无所不包。但正因为这些传说流传太广,又被好莱坞演绎得天花乱坠,反而成了一个娱乐民众的笑话,没有多少人当真了。 要想将一抹白色藏起来,不是将它藏在暗处,而是放在镁光灯下——这是全民娱乐时代的新型保密策略,由第二大公亲自提出,并在51区被完美执行。 穆的任务之一,就是伪装成教士,用宗教之名掩盖这具尸体存在的事实。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就在隔壁的房间里。 穆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1500位端着重武器的士兵,正神情紧张、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目标。无数电子监控设备高速运转着,一旦有任何异常发生,周围三层铁门就会在十秒钟内关闭。多达70个毒气喷射孔可以在一秒钟内自动打开,就算是大象,只要吸入一口毒气,便会在几秒钟内晕倒。 这是比北美地区警备级别最高的监狱还要严密十倍的防范措施。如此森严的监控,本应只出现在理论中。就算是上古怪兽复生,都无法在如此高的防护中逃脱。 士兵,监控设备,毒气喷射孔包围的中间,是由比拳头还粗的钢筋搭成的一个巨大的支架,上面镶嵌了特种钢化玻璃,组成一个半圆的透明的蛋形。就算是重机枪的轰射,都无法贯穿。 透明巨蛋的直径足足有1000米,里面种满了各种植物。茂盛的藤蔓攀爬着巨大的乔木,缠绕在巨蛋的顶部,这里就像是一片原始森林。士兵们的枪膛,对准了森林正中间的一片空地,空地上,几个奇特的生物,正在玩耍。 它们,是一群野兽,一群在非洲草原上经常能够看到的狮群。一只雄狮身边伴着三只母狮,旁边还有几只幼狮在玩耍。 但,它们身上却穿着简陋的衣服。 而更奇特的是,那几只在相扑玩耍的幼狮,竟赫然是在直立行走着!而另外几只幼狮,却像人类的小孩一样,在玩弹珠!它们的脾气有点暴躁,玩了一会,就互相打了起来。有一只相对弱小一些,被打哭了,就跑到雄狮面前,喃喃地叫着。而雄狮在安慰着它。 如果聆听得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它们用以交流的,竟然是人类的语言。 如果不看它们的形体,它们与人类还有什么两样?如果将它们曝露于大众之中,一定会引起全世界的轰动! 但穆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惊讶。他认真地看了一会,轻轻叹息了一声。因为他发现,这些身体还维持在刚发育状态的幼狮,脸上已开始出现皱纹。而早就露出衰老体态的雄狮,其实年龄却不过才两岁多点而已。 已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败了。他摇了摇头,目光投向远方,其他一模一样的巨蛋还有十数个之多。而其中繁衍的熊、鹿、蛇、蝎,情况也差不多。 11年了,他始终无法用上帝的密钥解开这条枷锁。运用海拉细胞与各种生物的基因融合,他可以造出各种传说中的怪物,但无一例外,这些怪物都在三年内便会迅速衰老,它们的细胞仍在分裂,却无法存活,最终化为一具仍在生长的尸体。 上帝在第七天造出人类,所以,他们用英文的七,也即“seven”来命名这些新物种。从外星生物遗体中提取出海拉细胞,与地球上各种动物细胞结合,制造出可供军方役使的新型生物。这才是51区最大的秘密。 甚至比angel的发明还要伟大,注定将再一次改变世界的格局。 但上帝在seven身上设下的枷锁,却似乎比人类更加严重。三年的极限,他们始终无法突破。 究竟缺少什么,才能制造出完美的“seven”? 穆紧紧皱起了眉头。 良久,他掏出了电话:“找到那些逃走的‘seven’了吗?” 电话那段:“没有。但是,上校,您不用担心了,兰斯洛特少将已亲自介入此事。” 穆的脸色骤然改变。“啪”,手机在他掌心中碎裂。 第五章 木兰酒吧 相思,莱拉,玄田田手挽着手,兴高采烈地向宿舍走去。今天的这个大胜仗让相思极为高兴。她终于用自己的力量,证明了强权是胜不过民主的!她从心底瞧不起卓王孙这样的贵族,一事无成,骄傲自大。还不就是仗着自己的地位跟金钱?剥去了这些,他们还剩下什么? 三位小女生亲密地挤在一起,宽阔的马路不走,非要挤在一起,簇成一团儿往前走前行。这三个女生住在同一个宿舍,彼此十分要好。只要她们在一起,就都回复了一惊一乍的本性。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不时爆出一阵尖叫,惹来旁边的人侧目。 相思:“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我们要是发扬这种精神,说不定可以改变世界哦!” 这句话又引来三个人的一阵尖叫。 莱拉愁眉苦脸地说:“不要算我了,我有厌食症,什么都吃不了。” 玄田田脖子上绑着一只奇大的mix-style耳机,每个耳帽都有她脑袋那么大:“我们去喝酒吧!听说你们人类的酒很好喝!” 相思:“田田,你还在幻想你是个外星人啊?” 玄田田:“不是幻想,我就是外星人。可是我喜欢和你们人类在一起。” 相思:“好啦好啦。可是我们三个女生去喝酒,这样好吗?” 莱拉:“没什么不好的。在我们罗马,只要满18岁就可以进酒吧了。你还没满18岁吗?” 莱拉来自意大利地区,深为本民族曾经的辉煌文明自豪,三句话不离罗马啊,广场啊,元老院啊,并经常在宿舍放《角斗士》《暴君焚城录》《罗马帝国》等影片,试图对相思和玄田田进行文化侵略。 相思当然不甘示弱,骄傲地挺起了胸:“当然满啦!” 莱拉看着她饱满的胸部,点了点头:“嗯,证据充足!” 这句话引来相思脸色飞红,追着她一阵打。三人打打闹闹的,来到了北门。北门外就是华音大学最著名的酒吧一条街,莱拉看着那一串招牌,又开始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良久,她才选定了一间。 木兰。这个酒吧的名字很传统很中国。 她们进来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酒吧里没什么人,老板懒洋洋地擦着杯子,带领她们到了酒吧最vip的位置。反正这三个小姑娘一看就是第一次来酒吧,随便坐坐好奇完了就会走的。 三个人都不知道该点什么。老板推荐:“尝尝我们的特饮吧,非常有特色。” 特饮的名字叫火山,果然很有特点。切开的新鲜椰子壳里面,盛满血红的番茄汁,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沫。刚加入的冰块泛出冷气,看上去酷似炽热的岩浆。上面漂浮着碎碎的黑巧克力片,用少许金酒加强口感,却再加上些薄荷酒,奉送一满口的凉爽。还没有喝,光看这气势十足的卖相,就足够震撼。 玄田田却有些退缩了:“我们真的可以喝酒吗?听说喝醉了容易出现很坏很坏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啊?” 相思笑了:“你一个小丫头,能够干什么坏事?” 玄田田趴在桌子上,眼镜忽闪忽闪地看着火山。冷气带着番茄汁液不住地冒出来,这座火山处在很危险的喷发期中:“我……我还是不喝了,要是喝醉了就不好了!” 莱拉拿出个密封杯,将火山小心地倒进去:“我打包,看看凯撒喝不喝。” 凯撒就是莱拉养的那只黑猫,长相极为威武,酷似美剧《罗马》里面的执政官大人,仅被莱拉带过来一年,就已将宿舍里的三个人全都当成了猫奴,理所当然地颐指气使。莱拉长期受厌食症的折磨,几乎一滴酒都喝不了,她不吃的东西,按惯例都会打包给凯撒。所以,相思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抓住玄田田,否则她就只能一个人喝闷酒了。 相思是个很传统的人,中国的传统就是庆祝一定要喝酒。她看了看那杯酒,犹豫了一下:“只是一杯酒,没什么吧?就算醉了又怎样?莱拉会送我们回去的。” 玄田田忽闪着长长的睫毛,被她说服了:“好,就喝一杯。” 两人举起椰子壳,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火山的口感还不错,酸甜凉爽。里面的金酒的味道极淡,只是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一下舌头的注意力。不得不承认,它的确有招牌的水准。玄田田趴在桌上,又陷入了沉思。她盯着空了的椰子壳看。看了一会子,她说:“我还想再喝一杯。” 她挥舞着手叫老板继续上酒,相思想要阻止她,忽然一阵晕眩袭来。那口潜伏已久的金酒仿佛一条蛇,终于瞅准了机会,慢慢攀附到她的身上,将她拖进一片浑噩中去。 她感觉身边的一切喧闹全都静止了,静止成一点光晕,在眼前不住地飘来飘去。她想要抓住那点光,却沉沉地睡了去。 睡梦中,相思闻到一阵甜香,好好闻。她忍不住抽动了下鼻子,接着又沉沉睡去。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渐渐清醒过来。 “小姐,您醒了。” 哦,玄田田在宿舍里看古装连续剧么?相思懒得动,伸出一只手使劲地揉着眼睛。今天的被子感觉特别松软。咦,什么东西这么香?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幅海棠春睡图映在眼中。花与叶相互簇拥,被工巧的笔意描摹在轻纱上,化成一顶华丽之极的幔帐。而自己,正躺在这顶幔帐中。 刚清醒过来,相思的思维还没恢复,眨着眼睛,看着这顶帐子,困惑地想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姐,您醒了。”这个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相思转头,只见一个小丫鬟笑嘻嘻地站在幔帐之外,手中捧着一只铜盆,上面搭着一条红色的丝巾。 相思呆呆地道:“你是叫我吗?” 丫鬟点了点头。 相思:“我还在做梦是不是?” 丫鬟:“小姐,现在都是巳时一刻了,您还在做梦?” 相思用力摇了摇头——真不该喝那些该死的酒。 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脑袋很清醒,一点宿醉的感觉都没有。她的目光掠过幔帐之外,字画,妆台,绣礅,捧着铜盆、穿着荷叶裙的小丫鬟。相思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过了良久,相思还瑟缩在这张大床的角落里,不肯让小丫鬟靠近她。她已经从小丫鬟口中得知,她是李小姐,李家是附近有名的大户。至于这是哪里?那当然是益州府。现在?现在是大宋宣和三年。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叫相思,是华音大学的学生,现在已经是21世纪。相思想要冲出去,但小丫鬟慌忙拦住了她。她乃是堂堂李家小姐,金枝玉叶,怎么可以随便抛头露面?何况她晨妆未竟,衣衫不整。 过了一会子,房间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小丫鬟见小姐病得厉害,赶忙通知了家人。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祖母在小丫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进来。一把搂住相思,就大哭了起来:“苦命的孩子啊,她这个病,定是你们逼着她嫁给表叔才得的!可怜我的孩子!” 表叔?一般古装片里,女孩被父母之命嫁给表哥就够凄惨了,她竟然要嫁给表叔? 相思心中一阵慌乱。眼前不禁闪过一个猥琐老头的形象,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大哭道:“你们肯定是认错人了!我不是李小姐,我是相思!我是华音大学的学生,你们赶紧送我回去,否则……否则我告你们去!” 祖母唉声叹气:“孩子啊,‘想死’可不行啊。人总要看开些才好。咱们女人,自己的命自己做不了主。你还是想开些,赶紧准备嫁了吧。” 陆陆续续的,更多的人进屋。有表姐,表妹,大嫂,二嫂,三嫂,表嫂,侄女,婶娘,伯母,统共来了三十多人,将屋子挤得满满的。每个人都穿着在相思在电视剧里常看到的古装,脸上涂着厚厚的铅粉,七嘴八舌地劝着相思。 相思脑袋越来越昏,她也渐渐地困惑了,她究竟是相思,还是李小姐?最后,一位老中医满脸严肃地走了进来,隔着纱帘,给相思把脉了良久,沙哑道:“小姐这是心有郁积,虚火上升,攻了心。我开个方子,疏通一下,就好了!” 说着,提笔开了个方子,霎时间煎了药来,让相思服下。相思感觉自己真的病了,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就像是躺在云端里。 嫁给表叔?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惊恐万分。 “相思!相思!”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力推着她。相思咿咿唔唔道:“翠文,不要闹。” 翠文是伺候她的小丫鬟的名字。 “什么翠文!你该去事务所上班了!” 相思猛然一惊,飕的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凯撒“喵呜”一声,从枕头上探出头来,伸出舌头舔了舔相思的头发。相思迷迷糊糊的,宿舍中熟悉的一切,在她看来,却恍如隔世。她呆呆地发了半天愣,傻傻地笑了:“是个梦,原来是个梦……” 她大大地松了口气。莱拉皱着眉说:“你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相思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宿舍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她,是那个叫做相思的迷糊的女大学生,住在19号楼301房间里,不是大宋宣和年间的李小姐,也不用嫁给表叔。 她太高兴了!她跳下床来,却见玄田田呆呆地坐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抓住裙子,就像是一副雕像一样。 相思忍不住笑了:“田田,你怎么也跟见了鬼似的?” 玄田田立刻哭了出来。 莱拉叹了口气:“她的确是见了鬼了。” 相思:“什么鬼?” 莱拉:“酒鬼。” “你知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喝了多少酒?” 相思摇了摇头。她的确不知道,她昨天晚上在宋朝,九百多年后的事情,她怎么可能知道? 莱拉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木兰酒吧里所有的酒都被她喝光了。我是说,包括酒吧那个小小的藏酒窖。那的确不能算大,也就藏一百多瓶酒而已。” 天哪! 相思大吃一惊。“田田,你究竟喝了多少酒?” 玄田田呆呆傻傻的,一个字都不说。 莱拉:“整整两百一十二瓶酒。包括啤酒,红酒,白酒,青稞酒,药酒。甚至害得木兰酒吧今天只能歇业,因为所有的酒都被她喝光了!” 相思:“老板就让你们喝?他不怕你们没钱付账?” 谁都知道,酒吧里的酒极贵,212瓶酒,一想到这意味着多少钱,相思就快晕过去了。 莱拉:“钱倒不用担心。等田田喝到第五瓶酒的时候,酒吧里的顾客开始拿她打赌——赌她究竟喝到第几杯才会醉。他们全都输了。” 莱拉叹了口气:“输的最惨的是木兰酒吧的老板,他说无论田田喝多少酒,他都不要钱!显然,他没想到田田居然将他的酒窖都喝空了。” 相思又惊讶又笑:“然后呢?” 莱拉的脸色又变得很奇怪,玄田田真的哭了出来:“然后田田就开始唱歌。她戴上mix-style耳机,跳到桌子上又蹦又唱。你绝对想不到那是什么样的情景。” 相思看了看玄田田。她穿着黑色的连衣裙,从裙摆、袖口、领口里翻出白色的蕾丝,上面缀着古典哥特的纹路与蝴蝶结,正是这几年极为流行的日系哥特loli造型。她在桌子上跳舞的样子,应该好看到爆才是。 莱拉点头:“的确是爆——暴龙的暴。等田田好不容易停止了跳舞,人们才发现,木兰酒吧里所有的桌子、椅子全都毁掉了。木兰酒吧因此而停业整顿了一整天。” 相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实在看不出来,看上去甜美可爱的玄田田,居然有这么大的破坏力! 怪不得大人一直告诫说,千万不要喝酒。 她们只喝了一次酒,就发酒疯,几乎毁掉了一个酒吧;还穿越一次,不知道会不会毁掉时空。幸好莱拉并没有喝,否则还不知道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但莱拉的脸色看来却非常不好。 玄田田还在哭,莱拉怔怔地发了会呆,说:“我……我昨晚也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昨晚我拖着田田往回走的时候,路过图书馆。图书馆门口有两只石狮子,你还记得吧?我看见……我看见……” 莱拉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恐之色:“我看见那两只石狮子,其中一只活了过来,正在图书馆门口扑飞蛾玩!” 这句话顿时让相思脸色苍白:“这怎么可能?” 莱拉摇了摇头:“我也很想那是幻觉。可那一瞬间,我的手机惊得掉在地上,无意中触动了拍照键,拍下了这张照片。” 她拿出手机来,屏幕闪了闪,显出一张照片来。照片极为模糊,灯光也极为灰暗,只依稀可以分辨出,照片的确是在图书馆门口拍的。探照灯的光晕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在狰狞地舞动着,占据了几乎全部屏幕。 相思吓得一声尖叫,将手机摔回了床上。 莱拉的脸也一片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相思开始碎碎念:“不会真的有鬼吧?不会真的有鬼吧?” 莱拉皱起眉头:“相思,听说你的老板是位很出色的侦探,你能不能求她帮忙分析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有轻度抑郁症,心里有事情,就再也睡不着的。” 相思眼睛禁不住一亮:“对啊!你将照片传给我,我带给boss看看,说不定她立即就能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玄田田仰起头来,满脸都是泪痕,可怜巴巴地看着相思:“你能不能让她也帮我分析一下,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相思点了点头。一个小女生竟然能喝这么多酒,的确也有点奇怪。她安慰玄田田,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玄田田:“喝酒真的很可怕,我再也不喝了!” 相思点了点头,正要安慰她。一眼扫到闹铃,突然一声惨叫: “惨啦,我要迟到啦!” 她抓起书包,风一般向紫诏帝都跑去。 莱拉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难道……难道穿着睡衣就可以出去吗?”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相思惨叫着又跑了回来。 唉,她就是这么迷糊。 第六章 图书馆魅影 紫诏帝都顶层,弦月事务所。 秋璇沉吟着,将相思打印出来的照片拎到眼前。模糊的夜色,狰狞的黑影,诡秘的气氛……在昏黄灯光照耀下,图书馆的院墙上分明有个巨大的黑影,爪牙飞扬,的确酷似一只体型巨硕的雄狮。 难道,石狮子真的成精了? 秋璇微微皱起了眉。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她本不相信。但经过上次的案件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超自然的力量存在。 比如堕天使之心,比如丧尸,比如妖族。 或许,并不是超自然,只不过是超出了人类的想像。 牛顿三大定律让我们了解了日常世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又将我们的视线拓宽到了宏观、微观。而当第三次重大发现之后,或许我们就会明白,宏观之外仍有宏观,微观之内仍有微观。那时,这一切就不再是超自然了。 秋璇相信,一件事情如果看上去无法理解,那只不过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理解它的方式。 侦探的职责,就是将这个方式找出来。 她随手将照片扔到茶几上,轻轻靠上沙发上:“探案的第一步,就是掌握真实的资料。所以,我需要你亲眼看到这只石狮子精,而不是只有这张照片。图书馆前是文史楼,今晚你埋伏在里面,带上专业相机,如果石狮子精真的出现了,拍一张清晰的照片给我。” 相思吃了一惊:“我去?要是真有妖精,我会被吃掉的!” 秋璇笑了笑:“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的。” 相思:“谁?” 秋璇:“还能有谁?韩青主。” 相思脸色又变了:“他?他能保护得了谁?” 秋璇懒洋洋地支起身子:“那你觉得是我保护你好,还是他保护你好?” 相思很想选秋璇,因为只能在网游世界里找到存在感的韩青主,显然没有半点靠得住的样子。但她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 韩青主再不济也是个男生。打妖怪的事情,当然要男生上阵了。 相思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有一件事。” 她将玄田田大闹木兰酒吧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没想到,秋璇对这件事的兴趣比石狮子高多了,她立即坐直了身子:“把玄田田的资料全部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相思于是说起她和玄田田同一宿舍一年多,并不觉得玄田田有任何奇怪之处。玄田田来自杭州,父母是很普通的小职员,在杭州双菱路上有一座小房子。田田的成绩不算太好,入学联考时超常发挥,幸运地进入了华音大学。她没有喜欢的食物,也不参加社团活动,独来独往。唯一的爱好就是戴着她那只硕大的mix-style耳机听龙皇的音乐,而且只听龙皇的。在这次醉酒事件之前,田田绝对是华音大学最不引人注目的学生之一。 秋璇仔细地听着,纤长的手指一面轻轻扣着胡桃木桌面:“有没有特别的地方?” 相思想了想,道:“啊,她最喜欢黑色,还有蕾丝。” 说到这里,相思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疑惑,因为她记忆中的玄田田一直穿着那件黑色的哥特风裙子。紧身系带上装,蕾丝花边短裙,黑色吊袜带。一年四季都是如此,从来没有换过。也没见她买过别的衣服。 秋璇:“她平时化妆吗?” 相思摇了摇头。 秋璇:“她吃零食吗?” 相思摇了摇头。 秋璇:“她的东西平时都放在哪里?” 相思:“哪里都放,乱糟糟的。” 秋璇:“难道她平时都不收纳?” 相思:“都是莱拉或者我帮她收。莱拉有洁癖,而我习惯了做家务。” 秋璇点了点头:“我需要玄田田的物品的清单。既然你以前也帮她整理,现在查看一下她也不会怀疑。每件东西都要记下来,每天更新一次,就算是一张纸片也不能略过。注意不要被她发现。” 相思呆呆地点了点头。虽然她不知道秋璇为什么对田田发生这么大的兴趣,但既然是boss的吩咐,她都会照办不误。 最后,她说出了自己的困惑,那个离奇的梦。 秋璇惊讶地看着她:“把你的手机给我。” 相思不明白她的手机跟她的梦是什么关系,呆呆地递了过去。 手机在这个世界已经成为最廉价的电子设备,相思一个月的生活费就可以买到一台性能不错的。一般的手机都有硕大的显示屏,无线连网,可以看电影,听音乐,娱乐功能极为强大。还有不少实用功能,如阅读、指路、即时翻译。最关键的是,每一部手机上都集成了身份确认系统,和全民投票系统。手机可以代替身份证件存在,并且参与随时发起的各种实名制公投。这俨然已成为这个世界民主普及的标志,也是每个公民都随时参政议政的象征。因此,它又是每个人必备的电子设备。 秋璇接过来,按了几按,瞟了一眼,又递回相思:“你以后少看些穿越小说就好了。” 相思接过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是的自己的网页浏览历史,上面一列的自己最喜欢的小说:《梦回唐朝》《后宫里的小丫鬟》《孽缠王爷》…… 她尖叫一声,急忙将手机收了起来,满脸通红。 难道,自己这个怪梦,真的是因为看穿越小说太多了?可是,真的有如此真实的梦境么?梦中的一草一木、一丝一缕,都可以亲手触摸。相思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由,跑出去练习泡红茶了。 夜晚,两个人影背着大包,鬼鬼祟祟地向文史楼跑去。再一会就下晚自习了,守门的阿姨要将楼门锁住,谁也进不去。相思和韩青主要趁着这段时间,溜进楼中藏起来,方便通宵监视图书馆的石狮子精。 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十点钟到了,下自习的钟声准时响起,伴随的是阿姨的大嗓门。她挨着教室吼着,提醒学生们赶紧回宿舍休息。随着一拨一拨的人潮涌出,寂静的校园短暂地热闹了一下,随即又归入了沉寂。 同样沉寂的,还有文史楼里面。 阿姨从顶楼巡视着,一盏盏将灯关上。她的人字拖敲着地面,啪嗒啪嗒响,远过去又近过来。来回四五遍之后,连这点声音也沉静了。 文史楼蓦然被一股巨大的静寂吞没了。这时已是深秋,夜间温度本来就不高,在一片黑的烘托下更是森寒。两人举着荧光棒,沿着楼梯一步步上行。不知哪里来的穿堂风顺着衣领钻了进来,韩青主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路灯的光从走廊尽头的窗口透入,那么遥远,他们就好像站在黑暗之渊的深处,抬头仰望星空微弱的光芒。 韩青主抓着相思的胳膊,再也不肯松开。 相思甩了甩:“别闹,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她拖着韩青主,拖着摄像包,挪到走廊的另一头。图书馆门口的路灯也算不上明亮,石狮子在夜色中只能看出两个巨大的轮廓。一排探照灯自它们脚下打到图书馆院墙上,它们就躲在这排灯后面,森冷地蹲伏着。 似乎在默默等着什么。 相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赶忙将相机架好。 韩青主忽然说:“你相信这个世界有妖存在么吗?” 相思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韩青主:“你到底相信还是不信?” 相思:“我也不知道。一会不就知道了。” 韩青主:“那……妖会不会吃人?” 相思:“一会不就知道了?” 韩青主顿时脸色苍白,不说话了。相思:“喂,你是来保护我的,你可不能吓晕啊!” 韩青主:“我……我好紧张,我要去洗手间……” 相思:“洗手间很恐怖的,你不知道文史楼几乎所有洗手间的灯都是坏的吗?好多鬼故事都是发生在洗手间里的……比方红马甲、黑辫子……” 韩青主:“你……你陪我去……” 相思:“你要去男洗手间,我怎么陪你去?” 韩青主:“那我去女……” “变态啊!”相思狠狠在他胸前打了一拳,让他还没说完的话变成一阵咳嗽。 她不再理他,调好了相机,两只石狮子都完美地被框在了镜头中,只要它们一成精,相思立即就能把它们拍下来。 韩青主不敢再提上洗手间的事情,漆黑的文史楼里寂静得可怕,只有手表上的秒针,一点一点发出嘀嗒的轻响。 昏黄的灯光,就像是老妇人的眼睛,始终眯缝着,却就是不肯睡去。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韩青主渐渐克服了恐惧,因为他实在太困了。离开电脑屏幕,他就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一会就哈欠连天,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相思拖着腮,趴在窗台上,努力想要集中精神。 她买来的罐装咖啡早就喝光了,她必须保持一整晚的清醒,顺利完成任务,哪怕头悬梁,锥刺股! 只可惜,这般豪言壮语也只让她多坚持了五分钟。 她也趴在窗台上,沉沉睡去了。 月色渐渐隐退。风,也渐渐凉了起来。 韩青主打了个哆嗦,忽然醒了过来。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抬起头来。相机上的指示灯在一闪一闪地亮着,每闪一下,走廊里都会掠过一片红光。 韩青主嘟囔了一声,准备继续再睡。 他的脑子突然激灵了一下,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他突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相思不见了! 他呆呆地从椅子上坐直,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叫道:“相思……相思……” 他不敢大声,因为他生恐惊醒一些不该被惊醒的东西。他期望相思是去洗手间了,听到他的叫声就会回来。他望了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那里黑漆漆的。他鼓了几次勇气,却始终不敢走过去看一眼。 怎么办? 突然,图书馆门口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声。一团巨大的黑影,慢慢地在院墙上浮现。那赫然是一只巨大的狮子,爪牙张开,正在迎风狂舞。依稀可见它身上的毛发极为丰盛,四只爪子粗壮如柱,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一阵抖动。 韩青主瘫倒在椅子上。 妖真的出现了,还是好大一只! 他逼迫自己赶紧晕过去,却无论如何都晕不了。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颤抖着手拿起相机想要拍照,但他的手已完全不听使唤,瑟瑟发抖。只听啪嗒一声,相机从三楼掉下来,摔得粉碎。 韩青主本能地转身想逃,却突然止步。 他看到一位极为瘦弱的女生,正从道路的另一端走来。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走走停停,却没有看到那只怪兽。 韩青主逃跑的步子再也迈不出去。无论如何,他也是个男生,怎能将这位无辜少女独自扔在怪兽面前? 他赶紧在胸前画十字,祈祷这位女生能从岔路拐个弯。但显然,这祈祷没有丝毫用处。 女生越走越近。怪兽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巨大的兽头转向她,突然,闪电一般向她奔了过去。 “住手!”韩青主脑中一阵血气沸腾,大叫一声,从三楼跳了出去! “小姐!小姐!” 朦朦胧胧中,有人用力推着她。相思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不要闹……” 咦,自己不是趴在窗台上的吗?怎么还可以翻身? 难道……又穿越了? 相思的睡意全无,一骨碌就跳了起来。 翠文俏生生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却满是愁容:“小姐,大事不好了!” 相思迷迷糊糊地问:“翠文,怎么了?” “小姐,贼兵打过来了!我们赶紧逃难去吧!” 相思:“贼兵?什么贼兵?” 翠文:“青龙山的贼兵啊!他们攻破了城,正在四处烧杀掠夺呢!小姐,你快跟着我们逃吧!” 相思:“逃?逃到哪里去?” 翠文:“这些年贼兵猖獗,家里挖了地窖,你不记得了?祖母叫我赶紧带你去地窖,再晚就来不及了。”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此情此景,由不得相思不慌张,她急忙拉着翠文,冲出了房间。 远远地,只见浓烟卷着火光,吞噬着天空。一阵阵兵器撞击声跟惨叫声传来,相思心慌意乱,六神无主,跟着翠文一阵乱跑。 地窖在一座巨大的假山里面,极难被发现。她们穿过一个曲曲折折的山洞,守门的家丁急忙将地窖门打开,放她们进去,再将窖门紧紧关上。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立即被隔绝。这里说是地窖,其实是个巨大的石室,四壁都是巨大的石头,干净,整洁。盛了一百多人,也不觉得拥挤。石室的一角,放了清水,干粮,肉类等,另一角,堆放着金银细软。 祖母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慈祥的脸色上也布满了惊惶。她见相思走进来,勉强笑了笑,举手让她过来。相思沉默地走到她面前,坐在地上。 没有人说话,石室里是一片极度的安静。过了一会,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咚咚的跑步声。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死死地咬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有众人的心跳声在嗵嗵作响。 跑步声足足持续了一刻钟,伴随着重物倾倒声,砍砸声,箱柜的拖曳声,偶尔还能听到一阵惨叫声。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声音一直盘旋在耳侧,更大的恐惧还在时刻折磨着他们:万一,这个地窖被贼兵发现了呢? 所幸,这并没有成真。 仆人们拿出干粮,分给众人,但谁都没有胃口。地窖中一片黑暗,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辰。终于,他们听到一个声音:“贼兵退走了。贼兵退走了!” 祖母示意一名仆人先出去查看一下。过了许久,那个仆人跑了回来:“启禀夫人,贼兵的确已经退走了。节度使大人率兵来援,将贼兵打跑。” 祖母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节度使大人一定会来的。” 仆人犹豫了一下,续道:“但据节度使抓住的贼人供称,这次攻城,是因为城中有内应。” 祖母:“谁人这般大胆?勾结贼人,这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仆人:“就是……就是我们李家。” 祖母脸色惨变,跌倒在太师椅上。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之色。通贼的罪名一旦落实,那就是死罪。 祖母脸色灰白,挥了挥手:“你们……你们先出去吧。” 所有人静默地向窖门走去。祖母看了相思一眼:“你留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地窖更是寂静得可怕。祖母叹了口气:“孙女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相思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你表叔恼羞成怒,一定要用这件事逼迫你嫁他啊。孙女啊,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他现在是节度使,手握兵权!如果他将这份口供奏上朝廷,我们李家一百三十六口人,可全都得死在法场上啊!” 祖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相思面前。相思大吃一惊,慌忙也跪倒扶住了她。祖母紧紧抓住她的手,眼中已满是眼泪:“孙女啊,我们李家所有人的性命,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吗?” 相思也不禁哭了起来。是的,她忍心看他们全都死吗? 她看着祖母,万般委屈地点了点头。祖母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这一刻,相思忽然感到,只要能保全他们,就算她受尽委屈,也是值得的。 她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只顾着自己的幸福。如果她能够选择,她宁可只身留在地狱,只为他们能平安地活着。 祖母慈祥地抚着她的头:“孩子,一月后的今天就是黄道吉日,我送你出嫁。我会给你准备最盛大的婚礼的。” 第七章 莉莉丝一梦境 “相思!相思!” 迷迷糊糊的,有人推着她。 相思低低地抽泣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起头。昨晚她跟祖母哭诉完之后,趴在地窖里就睡着了。 但这里是哪里?她怎么还趴在窗台上? 莱拉微笑看着她,阳光刺眼,她竟然在窗台上一直睡到了现在! 相思害羞地赶忙站了起来,突然想起昨天的任务:“妖精呢?” 突然,韩青主春风得意的脸冒了出来:“妖精被我打跑了!你看,我昨晚多么英勇,跟妖精搏斗都受了伤。”他的左脚上缠着绷带,打着石膏板,拄着拐杖。 相思顿时感到无比内疚,赶忙站了起来,鞠躬:“实在对不起,我……我竟然睡着了,没有帮上忙……” 韩青主大笑:“没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相思:“你怎么打败它的?” 韩青主精神一振,说起他如何发现相思突然不见了,如何发现一位无辜的少女正在茫然走来,他从三楼飞身而出,英雄救美…… 相思崇拜地看着他。没想到游戏宅男韩青主,关键时竟然这么英勇!以前真是看低他了。 突然,“喵呜”一声。 韩青主一声惨叫,倏然躲到了相思身后。 “凯撒?” 相思惊讶地看着那只黑猫。它正躺在莱拉怀里,满意地舔着爪子。 韩青主大叫道:“快把这只该死的猫拿开!” 凯撒发怒了,喵呜一声,身上的毛炸开,冲着韩青主不停发威。莱拉慌忙安抚它。 韩青主:“我讨厌怪兽!” 怪兽? 相思困惑了。韩青主指着凯撒:“就是它!昨晚的狮子精就是它!” 相思更加困惑了。莱拉抱歉地道:“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回来晚了,凯撒出去找我,图书馆门口的探灯吸引了很多飞蛾,它在扑飞蛾玩的时候,影子投在馆墙上,被我误认为是石狮子成精。都怪我鬼故事看多了。” “昨天我出来找它的时候,正好发现了这个秘密。怪兽,只不过是凯撒被放大了的影子而已。当凯撒认出我的脚步,正在奔向我的时候,你这位侦探朋友,突然从对面三楼摔了出来,大叫着怪兽晕了过去。” 相思怔了怔,忍不住笑了——原来这就是韩青主的英勇。当然,这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他没有选择逃走。 也难怪莱拉认为是石狮子精,猫咪可不就像是小号的狮子吗?韩青主可真没用,连只猫咪都认不出来。真是太丢人了!她挠了挠凯撒的肚皮:“小猫咪,原来把我们都吓坏了的怪兽,就是你啊!” 凯撒呼噜呼噜满意地叫了几声,它很得意大家都围着它转。 韩青主:“快将它拿开!” 相思不由得笑了。看来除了韩青主,每个人都很满意于这个结局。 但,真的是这样么? 想到那个梦,相思的笑容立即凝结。 真的是梦吗?为何那么真实?为何连续两个晚上,她都会做同样的梦?同样的家,同样的人。那个在大宋宣和年间的家,绝不只是梦中的虚幻,那是她的牵挂,是她的亲人。她无法将那一张张历历在目的脸,只归结为梦中的幻象。 她下意识地打开手机,调取出学校网络日历。今天是9月30日,算不上什么特殊的日子。却不知被谁用红笔圈了起来,批注上:距离期末考结束还有一个月! 翻开下一页,一个日期被众同学加圈加点:万圣节、暨学期解放日,yeah!旁边甚至有美术系同学创作的南瓜头攻打考场的漫画。 一个月后的今天,是西方的万圣节,也是期末考试的结束日,更是梦中她出嫁的日子。 难道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才会产生这些幻觉的么? 相思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己真的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她有必要去看看医生了。 欧非共同体,法兰西地区,莫冉小镇,圣安娜医院。 莉莉丝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再过半个小时,月亮就会从东面升起来,照在她的窗户上。那时,窗外的那株胡桃树就会将影子投在她的被单上,洁白的被单仿佛也便镂刻上了胡桃树花纹。如果遇到圆月时,胡桃树的影子会变成深绿色,将被单染得十分美丽。每当这时候,莉莉丝都会一动不动地躺着,生怕搅乱了被单上的花纹。 她只将头露出来,两只眼睛静静地盯着那些花纹,看着它们一点点挪移着,最终,从她的被单上褪去。被单,仍旧是洁白的颜色,一尘不染。 莉莉丝讨厌白色。实际上,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色的,莉莉丝早就看得厌烦了。 她抗议了几次,但是妈妈跟护士小姐都说这不能改变。莉莉丝很困惑,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就可以盖花纹很漂亮的被单,而她就不可以呢?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有很长、很漂亮的头发,而她就不可以呢? 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可以蹦蹦跳跳,将大声的吵闹一直传到9楼上,但她就只能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呢? 为什么她每个星期都要被送到那个奇怪的机器里,每一次出来,全身都会痛上好久好久呢? 莉莉丝并没有抱怨,她是个很乖的好孩子。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有别的小朋友做不到的地方。 她可以随便吃多少糖果都可以。她可以想看多久的动画片就看多久。不用锻炼,不用去上学。只要她提出的要求,她的妈妈从来都不会拒绝。 除了被单的事情。 所以,莉莉丝决定原谅妈妈,她用自己的方式将被单染上很美丽的花纹。她在等着月亮再一次升起。 是的。今天又将是一个月圆之夜,她又会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她的被单又会染上碧绿的花纹。 莉莉丝静静地等待着。 月亮渐渐地升起了。透过窗户向外望,实际上只能看到很小的一块天。两边山麓的暗影将窗户挤得几乎只剩下一半。但即便这样,已经令莉莉丝开心不已。 她终于又看到自己的被单上布满了美丽的胡桃树花纹。 以往,这样的花纹要持续半个小时,才会随着月亮挪到山崖后消失。但今天,莉莉丝却只看了十分钟。天气突然阴了下来,大片的云飘来,将月亮遮住了。 莉莉丝呆呆地看着她那些美丽的被单突然变成苍白色,忍不住将头埋在枕头里,低声哭了起来。 静静的哭声,在空白的楼道里蔓延着,柔弱无力。 她是个很乖的孩子,知道这是深夜,虽然哭泣,却也不想吵着别人。 突然,窗台上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嗨,你在哭什么?” 莉莉丝急忙停住哭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正攀在她的窗台上,大大黑黑的眼睛看着她。莉莉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轻轻低下了头。 男孩子从窗台上跳了进来,坐在她的床边。 “你哭什么呢?是因为没人跟你玩吗?” 莉莉丝摇了摇头,她忍不住跟男孩说了,她的胡桃树的花纹。 男孩笑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带你去看更美丽的花吧。是真的花呢!” 莉莉丝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是真的花?” 男孩子点了点头:。 “非常美丽的花,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很认真地说着。 莉莉丝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那厚厚的被子,不由得气馁了起来:“我还是不去了……妈妈说我不能下床的……” 男孩眨了眨眼睛。莉莉丝发现他的眼睛很好看,深邃,明亮,就像是海底闪着光芒的宝石。 “莉莉,你看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 莉莉丝用力地点了点头。 “兔子是打开仙境的使者,它带领着爱丽丝离开现实世界,来到地底。莉莉丝,你也有一只兔子,你为什么不问问它,它可不可以让你去地底世界呢?” 莉莉丝的确也有一只兔子,不过不是穿着蓝色小马甲的兔子,而是nici家出产的,带着小围巾,乖乖地趴在地上的小兔子。那是约翰叔叔买给莉莉丝的,莉莉丝知道它肚子里装的是棉花和很小很小的泡沫球,不会说话。 她笑了,拿起那只兔子,在手上摇了摇:“兔子,兔子,你说,我可以起床,去看很美丽的花吗?” 她就当这是个美丽的玩笑,因为,她是那么善解人意,不忍心直接拒绝有着宝石一样眸子的男孩。 但,让她惊讶的是,那只兔子突然抬起头,很认真地对她说:“是的,你可以去。” 莉莉丝呆住了。 妈妈从来没跟她说过,兔子会说话。 男孩微笑着伸出手:“走吧。每当兔子说话的时候,地底世界的门就会打开。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莉莉丝也高兴起来,她抓着男孩的手,从床上翻了下来。平时,她只要稍微一动,就会不住地咳嗽。但现在,她却觉得身子里充满了力气,毫不费力地就跟着男孩攀上了阳台。 阳台外面,是锈迹斑斑的消防通道,在阴云遮蔽的月光中,幽远得看不到尽头。男孩咚咚咚地跑了下去。莉莉丝也跟着咚咚咚跑了下去。 此外的世界,是寂静的,所有的人都在沉睡。 男孩沿着墙角跑着,莉莉丝在后面追赶。她很奇怪,明明自己有很多力气呀,为什么妈妈总是不肯让自己下床呢?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个灌木丛前。灌木长得很大,很高,很茂盛,彼此致密地勾连在一起,就像是一堵墙,挡住了陌生的目光。 男孩站住,转过身来,对着莉莉丝伸出手。 “就在这后面,很美丽喔。” 他用力分开灌木,扯出一个狭窄的口子,让莉莉丝钻进去。莉莉丝跪了下来,洁白的洋裙跪在泥地上,染上了泥土的气味。 她的身体被灌木卡住了,怎么用力,都无法向前进半步。男孩从身后推着她,莉莉丝身子一阵摇晃,突然,就像是咕咚咽下去一口水一样,她钻过了灌木丛。 那一瞬间,她甚至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像是跌进了一个彩虹的世界里。 灌木丛后面,是很平整的一块空地,却被树枝围住了,形成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 真的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一样,那原本灌木围出的小小空间,变得异常高大空旷。不,不是树木长大,而是她自己变小了,才会觉得每一株灌木,都化为原始森林的参天巨木。树下长满了蘑菇,最小的蘑菇都比莉莉丝还要高,有着五颜六色的绚烂颜色。就像是一座座精灵居住的房子。莉莉丝惊讶地站在蘑菇下面。月光,透过云层罅隙,折射在蘑菇的边缘上,映得那些蘑菇像是透明的一般。 月光晃漾在它们丰满的躯体里,舒散出七彩的璀璨芒尾。 最终,汇聚到莉莉丝的眸子里。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七彩的光芒旋绕着她,她像是站在星光里。 男孩骨碌着从灌木里滚了进来,拍拍身上的泥土,站在她身边,骄傲地道:“很美丽的,是不是?” 莉莉丝点了点头。 “一会,蘑菇开花的时候,更美丽。” 他跟莉莉丝手拉着手,坐在最大的那棵蘑菇下面。他们躺在草地上,仰头,隔着蘑菇看着天空。那些蘑菇互相重叠着,却都是透明的。于是,彼此的颜色就搅拌在一起,随着风微微晃漾着,变幻出瑰丽多姿的色彩来。天空也好像一下子变得美丽起来,虽然阴翳,却不再烦闷。 在一个隐秘的瞬间,所有的蘑菇突然全都像是睡着了,它们的色彩变得黯淡,它们的形体微微缩小了。然后,它们突然全都惊醒过来。 每株蘑菇,都孕育出了一朵小花。 莉莉丝终于看到了她一生最美丽的景象。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心中有个东西破裂了,却在同时被另外的东西填满。她知道自己已变得不同,但有着怎样的不同,却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一阵风微微地吹过,蘑菇开出的小花全都轻轻地飘起,越飘越高,最终,成为无数闪烁的微点,消失在空中。 就像是无数的流星,同时落成雨。 直到花雨落尽,莉莉丝还沉醉在那迷幻一般的美丽中,昂着头,痴痴地地望着天空。 她身边的那些灿烂的高大蘑菇们,却一株一株开始枯萎,变得黯淡。迅速分崩离析,像是一段段烧焦的枯木印在泥地上。 它们的一生,都像是在等待开花的那一刻。 只等这美丽的一刻开过,便立即枯萎。 男孩轻轻叹了口气。 “要等很久以后花才会再开了。” 莉莉丝并不能完全体会到他话中的感伤,只是努力地点头。下一次,她还要来这里,看她生命中最美丽的花开。 他们俩又再奋力地从灌木丛中挤出来,咚咚咚跑过消防铁梯,从窗台钻进了莉莉丝的房间。男孩帮着她盖上被单。虽然被单仍然是苍白色的,但莉莉丝已经不再在乎。因为,她已将最美丽的色彩藏在了心中。 “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男孩:“当然会了。当兔子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就会再来的。” “对了,我的名字叫云。” 云,这是一个东方式的名字。莉莉丝跟着念了几遍,才能读出准确的发音。 他攀在窗台上,对着莉莉丝挥了挥手,消失不见了。 莉莉丝抱着兔子,露出幸福的笑容,缓缓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抱着那只兔子,苍白而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忧愁。她捏过兔子的肚子,那里面,除了棉花就是小球球,而且,兔子的嘴巴是缝出来的,上唇与下巴连在一块,根本不可能说话。 要是兔子一直不肯说话,她该怎么办呢? 云还会再来找她玩吗?莉莉丝禁不住有些担心。 她紧紧抱着兔子,眼巴巴地望着妈妈:“妈妈,兔子会说话的,是吗?” 妈妈将她最喜欢吃的巧克力拿出来,放在床头:“兔子怎么会说话呢?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买个会话说的兔子好了。只要上紧发条,它就会说话。” 莉莉丝:“我不要那样的兔子!” 她抱着兔子,呆呆地看着它。兔子很温顺地趴在她的胳膊里,一动不动。 “兔子,兔子,你会说话吗?” 兔子一动不动。 “兔子,兔子,你说我可以出去玩吗?” 兔子一动不动。 一连几个夜晚,兔子都没有说话,云也没有出现在窗台前。莉莉丝变得忧伤起来。她几乎每天晚上临睡之前,都要问一句:“兔子,你说我可以出去玩吗?” 而那只兔子却总是在没心没肺地傻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是的,布缝出的嘴,怎么可能说话? 那,也许只是一场梦吧。莉莉丝几乎已说服自己,忘掉了云,和那些漂亮的蘑菇。 只是,她每天晚上都会问一句。 “兔子,你说我可以出去玩吗?” 第八章 糖果天后 相思觉得自己必须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她竟然一直在为李家担心。如果她再也不做这个梦了,会怎样?李家人会不会全被表叔杀了? 她猛地摇了摇头,禁止自己胡思乱想。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她并没有穿越,也不会真有一百多人等着她拯救。 可不知为什么,相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件事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过。如果她不回去,就会有非常可怕的后果。 她一定是病了,否则怎么会相信这么荒诞的事情。 她决定去做一次心理咨询。 但是主楼太大了,相思无法找到心理咨询教室。主楼里面的指示牌绕来绕去,不是土木专业的,根本不可能看懂的。幸而,她找到了最方便的办法。 “同学,心理咨询教室怎么走?” “心理咨询啊?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左拐、左拐、再右拐就到了。” “谢谢你啊!” 问路,始终是最便捷的方法。如果,不是那么多左拐右拐要记的话。幸好,相思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左拐、右拐。 右拐、左拐。 相思顺着那位同学的指点,踏上了茫茫征程。 左拐、右拐、再右拐。 她长舒了一口气,在甬道的尽头,只有一扇门,她不用再判断心理咨询教室究竟是哪间。 她深深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沉默了一会,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iwillcallyouback.(我一会再打给你)”然后是电话挂断的声音。 相思不由紧张起来,是打断了别人的通话么?她不禁有些内疚。 随即,这个声音再度响起:“请进。” 语调中带着宽容与谅解,相思紧张的心不由得稍微松了松。 她打开门,低着头走了进去。 “老师,请您一定要帮帮我,我遇到了个很麻烦的问题,我……我觉得我的心理有问题……” 她不敢抬头看那位老师,双手紧张地拽着背包带,将这几天来发生的事复述一遍。最后,她说起了自己的困惑。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些梦中之人如此关心。 终于,她讲完了。忐忑不安地等着老师分析她究竟得了什么病。 老师沉默着,似乎在思考。缓缓地,他说:“这位同学,你是叫相思吧?” 相思忽然觉得他的声音如此熟悉,她不由得抬起头来,不禁惊叫了起来:“杨……杨教授?” 她困惑地继续问了第二个问题:“您,您还教心理咨询吗?” 杨逸之微笑:“心理咨询教室,在对面。” 相思掰着手指数。 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左拐、左拐、再右拐。 左拐、右拐、右拐、左拐、左拐、右拐、再右拐。 不对,她好像是走错了! 相思窘得脸立即红了起来。急忙躬身行礼:“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她抓住书包,向外跑去。杨逸之微微笑了笑,站起身来,双手撑在课桌上,微微欠身看着她。秋日的阳光越过彩色玻璃,投照在他脸上,带起一片温暖的晕光: “相思同学,我恰好也有心理学硕士学位,能不能让我帮你分析一下呢?” 相思回过头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那一片晕光。杨逸之的笑容是那么温柔、真诚,没有半分讥嘲的意味。她忽然有种感觉,无论她做了多么荒谬的事,他也不会嘲笑她,他只会相信她,帮助她,不离不弃。 她不知不觉中已转过身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杨逸之,脸上还挂着方才的羞红。 这一刻,阳光也倾泻在她的身上,让她黑框眼镜后的脸变得生动起来。 杨逸之的心中也不禁一怔。 他似乎看到了一场其妙的幻境,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哪个遥远的国度里,他曾在秋水对岸,白衣胜雪,为她弹奏着流传千古的琴声。 这一刻,他竟不怀疑这是错觉,而是曾真实存在过的记忆。 风间水上,一瓣瓣飘落的莲,就是她靥上的嫣红。 在同样的幻境中,他们同时沉默了。 阳光轻轻流过。 一股淡淡的忧愁的情绪,随之在他们中间漾开。那是曾经记忆,岁月沧海桑田,已遗忘了来生相守的上古誓约。 只是凝望,便足以沉醉。生命,却像是已有了一次缱绻的缠绵,虽仍陌生,却已熟悉,宛如契合多年的好友。 相思的神情更迷惑了。她更加确信自己的确得了病,而且是很重、很古怪的病。 “我……我走了……” 她喃喃道,双足却没有分毫挪动。 杨逸之默默吸了口气。他的思绪飞速地穿梭着,将一切所感所觉组合在一起。随即有了判断:“相思同学,我想,我们应该先去酒吧看看。” 相思迷迷糊糊地回答:“哦,是要去勘察犯罪现场吗?” 如此专业的回答,让杨逸之不禁对她刮目相看。他当然不知道相思正在一家侦探事务所打工:“是的。” “查案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案情复述。你是在喝完这里的一杯酒之后醉倒的,是吗?” “是的。” “醉倒了之后,你就做了那个梦,是吗?” “是的。” “醉倒之前,或者做梦之前,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吗?比如说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或者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没……没有。” “也就是说,在喝酒之前,你都没有觉察到任何异状,是吗?” “是的。” “你还能不能回想起来,你喝完酒多久,就醉了?” “大概……一分多钟吧。” 杨逸之轻轻点了点头。夜色已渐渐沉醉,是酒吧生意最好的时候。他跟相思只能坐在一个角落里,因为几乎所有的桌子都被坐满。木兰酒吧的生意本没这么好,但是经过玄田田一闹之后,被华音大学的bbs爆炒,木兰酒吧的知名度立即飙升,几乎所有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想来这里看看,见识一下这位能踩平一个酒吧的哥特萝莉、金刚芭比。 可惜,没有人知道这位传奇人物正在宿舍里备受煎熬,再也不肯出门半步了。 杨逸之微微蹙着眉,沉吟着。 从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这个案子并不复杂。案情的开端,应该就是那杯酒。但,这个案子又似乎不应该这么简单。 任何案子,都必须有动机。否则就没有作案的必要。这件案子的作案动机是什么呢?相思是个很普通的女学生,没有钱,没有家庭背景,没有得罪过人,一向低调而平凡地生活着。平凡的受害者,离奇的案件,的确看上去很不相配。 如果不能推断出作案动机,任何合理的推断,都可能误入歧途。 但相思的思维被这两次怪梦冲激得一片混乱,能想起来的事情少之又少。她的生活的确简单,除了上课、睡觉、打工,就一片空白。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杯酒。 杨逸之招手,点了两杯木兰特饮——火山。老板已经忙得顾不上招呼他们了,替他们点单的是一位刚应聘不久的女服务生。 过了三分钟之后,服务生回来了:“对不起。特饮已经卖完了。” 相思惊讶地看了看表,显示才刚刚8点钟:“你们今天生意这么好?才8点而已。” 服务生很抱歉地笑了笑:“本来还有的,但是这位先生点完之后,就没有了。” 杨逸之:“这样说来,我们点的时候至少还有一杯才是。如果没有两杯,那么就一杯好了。” 他微笑着看着服务生,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烛光的温暖。 女服务生禁不住有些愧疚,她犹豫了一下:“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点完后,有位客人将我叫过去,问我你们点了什么,然后,她就买下了所有的火山特饮。” “她还让我把这张餐巾纸交给你。” 说着,她轻轻递上来一张餐巾纸。这是木兰酒吧惯用的纸巾,上面印着一朵绿色的花。在中间的空白处,写着一行字: “想喝酒,就来找我。” 字迹是用唇膏写的,带着淡淡的花香。 杨逸之抬起头来。长长的吧台上,只坐了一个人。 她身上是一袭黑色的香奈儿礼裙,复古的蝴蝶结恰好烘托出她纤巧的双肩,令她仿佛一位上个世纪的名门淑媛,优雅而矜持。但若你的目光向下,一定会大吃一惊。特意定制的裙摆比通常款式短了许多,绝无保留地暴露出一双极为修长、笔直的腿。这双腿在灯光照耀下,毫无瑕疵,沿着高高的吧凳交叉垂下,以一双蕾丝装饰的高跟鞋为终点。极细的金属鞋跟镶着碎钻,在黑暗中张扬着最世俗的诱惑。 古典上装与性感下装形成鲜明的对比,给人以惊人的视觉冲击,一见之下便永难忘记。她身周三尺内被刻意地隔开了,没有任何客人。灯光迷离,音乐喧嚣,仿佛都为她而生,她就是这间酒吧的王后。但她脸上却没有半分笑容,傲慢地与这一切保持着距离,置身其中,却又脱出其外。 她整个人都是炫目而矛盾的。刻意营造的服饰风格如此,甜美如少女的面容和极为性感的身材也是如此。但正是这些矛盾结合出一种独特的魅力,无论与多少人在一起,她都会轻易俘获第一眼的青睐,让人心甘情愿接受她的魅惑。 她随手摘下巨大的墨镜,细长的香烟在她手指间轻轻摇晃,曳出淡淡的烟圈。她的目光渐渐融化在嘈杂的音乐中,暧昧的气息里,成为一抹迷离的波光。 落在杨逸之的身上。 相思却几乎惊讶得站了起来。 “candy?” “candy?”杨逸之微微皱眉:“你认识她?” 相思看着他,更加惊讶了:“难道你不认识?她是歌坛的少女天后啊,世界上仅次于龙皇的超级巨星!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请你喝酒?” 杨逸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确不知道,但他知道麻烦找上头来了。虽然不太关心娱乐圈,他也知道像candy这样的人,一旦惹上,就必定是个超级大麻烦。 相思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你……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杨逸之惊讶地发现她的脸竟然红了:“当然可以。” 相思:“你能不能帮我要到她的签名?我是她的超级fans啊!” 杨逸之:“为什么不自己去?她就在那里。” 相思:“可是……可是我害怕……” 她这样一个平凡的小女生,又怎么有勇气真正站到偶像面前呢?只要candy看她一眼,她想必一定会晕过去的。 杨逸之微微摇了摇头。他思考了一下。如果不拿到这杯酒,看来唯一的线索也要中断了。他对相思道:“我马上就回来。” 相思点点头。杨逸之站起身来。相思突然又悄悄道:“喂!” 他回过头,却见相思声音很轻地提醒他:“千万不要忘了签名哦~~~” candy微微抬起下巴,打量着他。如果她是这个酒吧里的王后,那么,眼前这个白衣少年便是后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就算他不是,她也会将他打造成的。长久以来,这个世界已习惯了她的颐指气使,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人会拒绝;她想要的人,最终会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她脚下。 她不仅是木兰酒吧的王后,更是这个世界的王后。 杨逸之微微欠了欠身:“candy小姐。” candy望着他。他并不太适合酒吧。 太阳光的人是不适合酒吧的,这个昏黄而颓废的角落只适合堕落者沉醉,他们用艺术的词句谈着性与暴力,或者用性与暴力的词汇去谈艺术,以为这就是超凡脱俗、与众不同。但这种虚伪的傲慢,也在一场醉生梦死后化为泡影,当黎明的阳光照临,他们便会如传说中的吸血鬼一般,优雅与奢华飞灰湮灭,蜕变出行尸走肉的本来面目,满面苍白,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大街上。当阳光占据这个世界后,他们的生命便随之终结,只待另一声黄昏的钟声响起时,才从终年暗无天日的房间里爬起来,挣扎着着复活。 他们的脸上,永不会有清醒,安详,更不会有温煦的笑。他们不会见到她后不惊叹,不阿谀,不逢迎唱和。 不会像眼前这个少年。 他仿佛一道光,照入了这个昏黄的世界。 她想问一下他的名字,却觉得这有些唐突。这种久违的犹豫让她有了一丝恼怒。于是她淡淡地挑起了嘴角:“你带来的女友不怎么样么。” 杨逸之笑了笑,并不回答:“candy小姐,我能有幸请您喝一杯酒吗?” candy淡淡道:“当然可以。你已经点好了。” 话音刚完,一位西装笔挺的英式管家,走了上来。银质托盘里面,放着两杯木兰特饮——火山。 酒品刚一上完后,这位管家先生优雅鞠了个躬,退回到了阴影中。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 看来,就算是泡吧,candy还是带着自己的一班人马。 candy:“这是费尔南德斯先生调的火山特饮,用的是相同的酒。但相信我,味道至少要好上十倍。” 杨逸之浅浅尝了一口,点头表示赞同。 candy:“你带来的那位小女友,只配喝这种普通的特饮。” 杨逸之微微侧身,只见那位女服务生已把他们点的两杯火山送到了相思的桌子上。candy的话让杨逸之微微觉得有点不快,他回头看了相思一眼,发现她正夸张地比手划脚,提示自己一定要记得签名。 他不禁有些好笑,有人用这么明显的方式暗示吗? “candy小姐,能否给我个签名呢?我的朋友很喜欢你,如果你能帮她签名,她一定很高兴的。” candy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喜欢给别人签名。” 杨逸之怔了怔,candy:“不过,如果你肯脱下上衣,我不介意签在你的胸前。当然,你的朋友还想要的话,就只能做拓片了。” 她的眉毛轻轻挑起,有几分讥嘲,几分挑衅地看着杨逸之。出乎她的意料,杨逸之并没有恼怒,只是站起身来:“那么,打搅了。candy小姐能允许我将这杯特饮带回去吗?” candy:“随便。” 杨逸之刚转身,candy忽然道:“站住。” 她旋开手中的唇膏,在他的白衬衫上写下一行字:“yours,forever.” 签名:“candy。” candy的嘴角挑起一丝微笑:“现在,你可以向你的小女友复命了。” 杨逸之看着衬衫上这两行鲜红的字,有些哭笑不得。 “脱下来!”相思一看到他,兴高采烈地动起手来。 杨逸之那么温和的人,也不禁脸上变色,连连后退道:“相思同学,请注意我是你的老师!” 这一句话提醒了相思,她急忙退了回去。真是是太失态了,相思羞愧地低下了头。但她的眼睛中却仍有着不甘的神色,偷偷瞄着杨逸之的衬衫。眸子中不时一闪而过的热情让杨逸之有些紧张。 于是转移话题就成了必须的了。他拿起放在相思面前的那杯标准的木兰特饮,很谨慎地喝了一小口。他细细地品味着酒的味道,摇了摇头:“这杯酒并没什么特别。” 他沉思了片刻:“喝了它。” 相思不明白,但是看着杨逸之专注的眼神,她还是拿起杯子,分两口将火山特饮喝掉。杨逸之默默注视着她。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相思呆呆地坐在那里,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 杨逸之点了点手中的表。十分钟过去,他仍然没有说话。 相思:“我们……我们在做什么游戏?” 杨逸之:“不是游戏,是测试。那天你喝了一杯酒就醉了,但现在,你喝了一杯同样的酒,却并没有醉。” 相思恍然大悟:“对啊,为什么呢?” 杨逸之微笑:“若是喝了就醉,也就不叫特饮了。泡吧的人,几个是为了醉而来的?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前天喝的那杯酒,被某人下了毒。”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策划你做梦的幕后黑手。” 相思吓了一跳:“下毒?为什么呢?” 杨逸之摇了摇头:“我暂时还猜想不出来。你说你第二次做梦时,喝过几罐咖啡,可能那些咖啡里,也被人做了同样的手脚。在没有查清之前,我建议你尽量不要吃陌生的东西,要吃饭、喝水都去食堂。食堂人多,菜品也杂,专门针对你下毒的难度极高,比较安全。” 相思点了点头。她想了想,又道:“为什么田田没事呢?她跟我喝的是同样的酒啊。” 杨逸之笑了笑:“谁说没事?她不是将酒吧差点砸了吗?可能这种毒对不同的人的表现不相同,你是昏睡,玄田田则是过度兴奋。” 他沉吟了一下,拿出一只手串:“这是一只护身符,很灵验的。你戴上,说不定就不会再做怪梦了。” 手串很简单,是一串九只珠子。相思笑道:“杨老师,没想到你这么迷信。”虽如此说,她还是将手串戴到了手腕上。“嚓”的一声轻响,手串紧紧扣合,恰好跟她的手腕嵌在一起,拿都拿不下来了。 杨逸之:“一定不要将它取下来,知道吗?” 相思又点了点头,哦了一声,忽然问道:“杨老师,你真的不肯脱吗?” 这个问话又差点让杨逸之噎到。 他不经意间回头,忽然看到candy正冷漠地看着他们。见他回头,candy忽然笑了笑。 笑容有些莫测高深。 杨逸之不禁皱了皱眉。 第九章 宿舍大战 相思记得杨逸之的教诲,只去食堂吃饭,除了上课、打工、图书馆,哪里都不去。果然,她再也没做过那个怪梦。 秋风越来越凉,日子也一天一天过去。照常上课,照常打工,照常跟莱拉、玄田田厮混在一起做姐妹淘。 只是,总有些恍惚,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 黄昏的阳光照在宿舍外面的雕像上,这座雕像很抽象,是金属扭的两个字母,s与d。弯弯曲曲地缠绕在一起,共同撑起一个圆球。s是science,科学。d是democracy,民主。圆球就是地球。它本寓指科学与民主共同支撑着地球,却被同学们戏称为“科学民主顶个球”,成了校园里的一大笑话,堪称为败笔中的败笔。 19号楼是有名的公主楼,历史、哲学、经院、管院的女生都住在这里。旁边的20号楼也不遑多让,住着中文、外语等系。每到黄昏、薄暮时分,雕像旁便聚满了等候佳人的男生们。其虔诚程度,不亚于程门立雪。也就更验证了这句话:科学民主顶个球。 相思、莱拉隔着窗户看着他们的时候,都不由得有些怅惋。这么多英俊少年,怎么就没有一个是等我的呢?玄田田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慨,只顾戴着自己硕大的mix-style耳机,听着龙皇轰炸一般的歌声。 突然,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影,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巨大的dior墨镜挡住了她小巧的脸庞,只能看出丰满而柔软的红唇,和精致如细瓷的鼻尖。略带宫廷色彩的系带紧身胸衣,勾勒出极为丰挺的上围。对比之下,她的腰肢纤细得就像是琴键上刚跳出的音符,只轻轻张手就可以把握。再向下是镶着蕾丝的mini短裙,黑色吊带丝袜恰到好处地修饰出她完美的双腿。 相思呆了呆:“candy?” candy笑了笑,以公主一样骄傲的笑容巡视了一眼宿舍。 这间宿舍虽然是四人合住,但华音大学的硬件号称全球顶级,自然不会委屈学生。每间宿舍都是一个两居室,有一个小巧的客厅,两间卧室,还有内部洗手间和厨房。相思和玄田田在左边卧室,而右边卧室目前只住了莱拉一个人。 candy一言不发地穿过客厅,走进莱拉的房间,目光最终停在那张空床上。 凯撒的窝堆在上面,旁边叠着猫用品,凯撒正懒洋洋地趴在猫窝里,梳理着身上的毛。 candy一言不发,走过去,纤长的手指拉住猫窝,却突然用力一拉! 凯撒一声惨叫,摔倒在地上。猫窝轰然砸在地板上,水盆被打翻,猫粮混着水珠,溅得到处都是。 莱拉吃了一惊,急忙跑了过来:“凯撒!” candy冷笑:“你们都忘了,这是我的床吧?” 相思这才仿佛想起来,candy的确是她们的室友,被分配在这个宿舍里。只不过,她整天忙着开巡演、拍写真、跑通告,从来不回宿舍住。从开学以来,舍友们才仅仅见过她一面,那还是在开学典礼上。 “要是再让我发现这只脏猫出现在我的床上,我就将它彻底地变成一只流浪猫!” candy冷冷哼了一声:“将这些东西全都给我清理走!” 她指着她床上的那些猫用品,精致的脸转向了相思。相思唯恐她再对凯撒施以毒手,急忙手忙脚乱地将凯撒的垫子、猫粮统统取了下来。 凯撒愤怒地盯着candy,毛全都竖了起来。它“呜哇”地叫了两声,想找这个破坏它家园的坏女人拼命,但莱拉紧紧地抱住了它,它只能不甘地扭动了几下身子,逐渐安定了下来。 相思抱着一大堆东西艰难地从床上爬了下来。candy正悠闲地看着别处,若有意若无意地向前迈了一步,水晶鞋跟正绊在相思脚下。相思猝不及防,一声尖叫,跟莱拉一起噗通摔在了地上。零零碎碎的东西掉了一地。 相思痛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莱拉更惨,她被相思撞倒,身上多处都被磕破,沁出血印血流不止。相思急忙将她扶起,生气道:“你……你怎么绊我?” candy并不急于回答,而是双手扶住腰肢,深吸了口气。 相思正莫名其妙,只见她原地站直了身子,一腿缓缓抬高,最后曲起小腿,绷直脚背,将极细的高跟鞋展示出来,傲慢地道:“看到了么?” 这是个标准芭蕾动作,本来并不算太难。但当穿着的不是舞鞋,而是12公分的极细高跟鞋时,便有了令人惊叹的技术含量。若不是有多年舞蹈基础,真难以想象谁能做得这么气定神闲。 相思没见过世面,立即被她的气场唬住了。更何况,这双腿真是漂亮,笔直、纤细、白皙,世上绝大部分女孩见了,都会禁不住自惭形秽。 相思气势大拘,连忙用裙摆掩饰着青一团紫一团的小腿,嗫嚅着:“这,这又怎么了?”。 candy缓缓扬了扬下巴:“这样的高跟鞋让我很容易摔倒!而地上都是水,你还抱着这么大一堆垃圾,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是存心让我摔倒吗?” “不,不……我一点这样的意思都没有!” candy得理不让地上前一步,逼到相思身前:“你想明天所有报纸的娱乐头条,都是我受伤的新闻是不是?你想让我的全球巡演泡汤是不是?你想让我无法出席格莱美颁奖是不是?” 相思呆呆地看着她,被她这连串的指责吓得脸色苍白,急忙辩解道:“candy小姐,请您听我解释……” 她只不过想尽早将candy的床打扫干净,却犯了这么大的错。她该如何分辩呢? candy可是个超级偶像呢,国庆晚宴上她是唯一被邀请的歌星,就连弦月事务所,都是用她的声音来做门铃的。这样一个超级偶像的辉煌人生,就要毁在自己手中了,相思简直快哭出来了。 莱拉淡淡道:“可是,摔倒的是我们,你好像并没有受伤。而且,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你不用夸大其词。” candy冷冷道:“既然算不得什么,你为什么还要倒在地上?” 莱拉:“因为我要你道歉。你绊倒了人,至少要道歉的。” candy:“哦?看来你不怎么看娱乐周刊,我从来不向人道歉。” 莱拉:“是吗?” 她突然从地上蹿了起来,一把揪住candy的头发,狠狠一巴掌向candy的脸上扇去。 相思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她绝想不到,一向斯斯文文、病怏怏的莱拉,动起手来竟然这么泼辣。candy的脸立刻红肿起来,她那一巴掌绝对又准又狠。 更令相思震惊的是,candy脸上居然浮起一抹与她气质绝不相符的冷笑,笑容中竟然带着一丝野蛮。她突然提起了脚尖,狠狠一脚向莱拉的小腿踹了过去。那长长的鞋跟就像是一根刺,在莱拉腿上刮出一道血痕。莱拉痛得身子一缩,巴掌抡空。candy扑了上去,尖尖的十根指甲向莱拉的脸上抓去。 莱拉一声尖叫,一头撞向candy。两人混战在一起。 相思呆呆地看着她们,脑袋里一片混乱。柔弱的莱拉,平时连跟男生说话都会脸红,被相思比喻成西方的林妹妹。但这位林妹妹,此时却化身孙二娘,悍勇之极。而她的对手,竟是少女天后candy,卖出了数千万张唱片的少女天后、时代偶像!她在舞台上甜美而性感的形象,清脆甜腻的嗓音,曾给全世界粉丝们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此刻却跟莱拉斗了个旗鼓相当!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 相思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这一刻全都坍塌,崩坏。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飓风,将相思脑中对明星世界的美丽幻想毁成一片瓦砾。 呆了良久,她才苏醒过来,用力晃了晃玄田田:“田田,我们赶紧来拉架!” 田田耳机中的音乐进入核战状态,她瞥了正热烈的战局一眼:“不急,等莱拉落在下风了,我再来出手。” 相思又被震惊了。这什么逻辑啊! 玄田田:“嗯。差不多了。” 莱拉毕竟有长期的厌食症,不一会就体力难以为继,而candy受过多年热舞训练,身手灵活,肢体柔软。胜利的天平逐渐向candy倾斜。 于是,玄田田跟相思适时地介入战局。candy当然不肯罢手,正要乘胜追击,但玄田田用力抱住了她的腰。她双手一阵抓挠,只在相思的胳膊挠了不痛不痒的几下。 candy是个战略高手,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何况好汉架不住人多,若是闹到她们三人合起来对付自己,就不好办了。 她冷哼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中止了战斗。 candy拿出一只粉盒,对着镜子扑了几下。又掏出唇蜜,淡淡地补了补妆。她的头发本就是美妆大师吹出的蓬松造型,随手理了几下,就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刚经过了一场血战。她打架时非常有技巧,脸上没有一点伤痕。反倒是莱拉的脸上,被她的装甲部队(指甲)留下了几道深深浅浅的沟壑。 candy伸出手指,在玄田田、莱拉的面前一一划过,最后,点在相思身上:“离小杨远点!” 相思被钦点,已经吓了不轻:“什……什么小杨?” candy:“杨逸之!杨教授!离他远点!再让我看到你跟他在一起,你就跟它一起做流浪猫吧!” 她一把抓住凯撒的背毛,将它拎了起来。凯撒发出一阵惨叫,四爪一阵抓挠。但candy这一把很有技巧,凯撒无论怎么挣扎都抓不到她。 莱拉脸色一变:“放下它!” candy一声冷笑,将凯撒向莱拉一摔。凯撒吓得躲在莱拉的怀里,再也不敢出来。莱拉满面怒容地盯着candy,第二次宿舍大战一触即发。 candy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多吃点饭再来吧!bonybitch!(骨瘦如柴的婊子!)柴火妞!” 相思禁不住再度目瞪口呆,这般中西合璧的骂法还是第一次听到,充分展示了candy与服装品味同样出色的语言混搭能力。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candy已转过身,像个战胜的将军一样,趾高气扬地向外走去。12公分长的高跟鞋敲在木质地板上,笃笃作响,却又恰好维持着平衡与风韵。 “记住,他是我的!” 第十章 爱的补习课 candy的倩影消失了许久,相思的惊魂还是未定。她实在不适合处理突发事件,比两位主角还要紧张,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莱拉的脸色倒是很淡然,打开医药盒,开始往脸上擦药水。 相思急忙打了一盆清水来,帮她洇湿了毛巾。她心有余悸:“你怎么敢和她动手呢?我看周刊上说candy平时都会带十几个保镖的!要是他们冲进来怎么办?” 莱拉淡淡道:“放心吧。她这次来就是为了立威的,所以早就将这些跟班支开了。若是这件事张扬出去,她受到的损失比我大多了。这些明星,受到些赞誉就忘乎所以。但他们从来挤不进真正的上流社会。一个负面新闻就会将他们打回原形。” 相思:“那你不怕打架的声音将别人召来?” 莱拉:“怕。当然怕。但是candy也怕。所以,我们谁都不出声,默战。你没见我们都没用声波系魔法吗?” 相思也不禁被她逗笑了。她还想问什么,莱拉突然将毛巾一扔,回过身来,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相思。 相思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莱拉:“还敢问我怎么了?你还不从实招来!candy都为了这事专门来找你,你不要说你跟杨老师是清白的!” 相思惊叫:“我当然是清白的!我找杨老师,只是为了要让他帮我解梦而已!” 莱拉:“解梦?杨老师是教历史的,你居然找他解梦?还敢说清白?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这样的:杨老师,人家昨晚做了个怪梦,好害怕哦,你还不快来安慰一下人家?” 莱拉模拟着小女生撒娇的声音,相思的脸腾地红了:“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这样?” 莱拉笑吟吟地看着她:“杨老师怎么安慰你的?” 相思:“才没有呢!” 她突然想起杨逸之那温文的笑容。尽管她走错了教室,还用自己的烦恼去打扰他,但他似乎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仅为了她这个梦就跟随她一起去调查。 哪像某些贵族公子,只会霸道地抢别人的钱包,根本不会理会别人的想法!这些贵族最讨厌了! 她微微皱起了眉毛,嘴巴轻轻嘟起。 莱拉叹了口气:“不过我要劝你,还是离杨老师远些吧。” 相思:“为什么?” 莱拉:“因为他太完美了。全校的女生都在盯着他呢。太完美的男生,是不适合我们的。他们不会带来幸福,只会带来灾祸。” 她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相思嘻嘻一笑:“你这纯粹是为古人担忧。我跟杨老师真的没什么。倒是你,说起道理来一套是一套的,可你为什么要暗恋那个混世魔王?难道他会为你带来幸福?” 这句话让莱拉的面容黯淡下来。她良久没有出声。那因厌食症而过分瘦削的脸庞,在暮日的照耀下充满了伤感。仿佛中世纪绘本小说中那些被囚禁在阁楼,不得所爱的贵族少女。那几道鲜明的血痕,在她苍白的肤色上增加了红晕,竟意外地让她平庸的面容变得生动起来。 相思不由得略感后悔。莱拉暗恋卓王孙并不是秘密,而是伤痛。每次提起,莱拉都会不快好久。明知道这桩暗恋不会有结果,但就是无法挣脱。 相思想要岔开话题,就问道:“你说candy怎会忽然回校呢?还这么频繁,我都见她两次了。” 莱拉笑了笑:“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越来越冷了?” 相思点了点头,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快进入深秋了。 “这么冷的天,你想到什么了吗?” 相思果真仔细想了想:“可以吃火锅了……要穿毛衣了……我的褥子该拿出来了……” 莱拉叹道:“难道你就没想到该期末考试了?candy回校,肯定是为了交延考申请的。她每到期末都要交一次。” 她轻轻撇了撇嘴:“你看她表面一副少女的样子,其实已经21岁了,却还没念完大一。我看这样下去,她这辈子都休想毕业。” 相思却丝毫不关心candy的实际年龄,只是惊声道:“期末考试?我还都没复习呢!” 她这些天忙于弦月事务所打工,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杂事,差点忘了考试的事。 莱拉:“那你惨了,你的年级第一的位子不保了。” 相思二话不说,抓起书包,冲了出去。在对自己生活的规划上,她的确是有些迷糊。 花园。 蔷薇藤蔓沿着铁艺花架攀爬着,在湖边支撑起一片碧绿,阻隔了远方的视线,也阻隔了大部分月光。只有几缕柔柔的光影,穿过花藤的间隙,点点倾泻在下方的餐桌上。 桌上铺着洁白的丝质桌布,白色玫瑰花束被摆成心形,中心簇拥着一座三层的水晶烛台。夜风吹过,细碎的蔷薇花瓣坠落到桌布上,渐渐堆起一层粉色的雪。餐桌后方,三位身着礼服的乐师侍立一旁,悠扬的提琴声像是潺湲的流水,倾泻在柔黄的烛光下。 秋璇正笑盈盈地看着卓王孙。白色晚装,似是随意披散的长发,显得空灵而妖娆。今夜的秋璇,就仿佛是传说中在月下苏醒的精灵,徜徉于湖光与花藤的光影间,绽放出妩媚而迷离的笑颜。 卓王孙注视着她,并不说话。 她十指轻轻交叉,叠在颔下,也在注视着卓王孙。 “大少爷,到了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卓王孙放下手中的刀叉,端起红酒杯:“什么诺言?” “回去上课,通过考试。你看现在,秋风染黄了树叶,暮蝉开始最后的吟唱——你难道不该为期末考试准备准备?” 卓王孙放下了酒杯:“你今晚跟我共进烛光晚餐,就是为了说这个煞风景的话题?” 秋璇轻轻伸出手,拾起一颗樱桃放在指尖,微微摇晃:“我担心你呀。” “若是以前,以卓大少爷的威严,通过考试当然没有问题。但现在不同了,新任历史教授你也见到了,他未必会吃你这一套。” 卓王孙冷笑:“那又怎样?我仍然能够通过。” 秋璇:“哦?你作弊?” 卓王孙不答。 秋璇轻轻点了点头:“不过你要小心。我看这位杨老师也是聪明之人,寻常的作弊手法一定瞒不过他。” 她新月般的眸子里挑起狡黠的笑意:“我的意思是说,你要准备作弊,就多准备一点!” 杨逸之正在准备着期末考试的考题。华音大学的期末考试都采用机考,所有的试题都是选择题,每位学生上机时,系统会随机抽取100道题,组成试卷。答对60道题,就算通过。一般科目都有个固定的题库,每年教师会相应的删除一些旧的,再添加一些新的。杨逸之就在做这部分工作。 敲门声响起。 杨逸之笑了笑,一定又是相思这个迷糊走错了教室。他坐直了身子:“请进。” 门被推开,一阵别致的幽香袭人而来。 杨逸之随即否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这种香水不是相思这样的女孩子用得起的。 它们只用纯天然植物或动物提炼,绝不添加任何人工香料,每一滴都贵比黄金。初闻时清雅、纯粹,似乎夜色中乍现的那点星光,再细品时却极为繁复,香味以极细的差别急速地变幻着,每变幻一次,都带来崭新的体验。但最初的那丝感动却常驻常在。纵使经夜之后,香已散尽,却依旧可以轻易忆起,因为那独特的香味已镌刻进了心底,而不是肤浅地停留在鼻息。 candy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口。她属于整体纤瘦,却有着傲人胸围的那种女孩。由于她骨骼小巧,即便体重已很轻,仍从指节到脚踝,处处都保留了一点小圆润,不至于瘦骨嶙峋。肤色更是均匀细腻如牛奶,仿佛只靠想象,便可以品尝到她的甜软与温润。 在先前纸片身材、病态肤色一统天下的审美浪潮中,candy这种颇有古典色彩的美逆流而动,杀出重围,再度引领了风尚。媒体甚至将她比作纤长版的玛丽莲梦露。而她甜美脸庞和成熟身材的强烈对比,更是形成一种独特的性感,征服了万千男性fans。她整个人也正如如她的名字,甜腻而精致,让人忍不住有一亲芳泽的冲动。 她显然也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并将之发挥到极致。那身裙子系出名门,剪裁精当,领结和蓬蓬长袖透露出复古的元素。如果对时尚有所了解,便会知道这是模仿《罗马假日》里的经典造型。只是紧束的纤腰下,依旧是超短裙。看来,复古上装与短裙的搭配已成为她的标志。此刻她脸上只有薄薄的淡妆,没有了酒吧里的妖艳,就像是一只带露的百合,在清晨尽情绽放。 杨逸之微微皱眉,似乎没有意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笑容优雅而甜美,轻轻欠着身:“mryoung,打搅了。我们在木兰酒吧见过。” 杨逸之点了点头:“candy同学,找我有事吗?” candy叹了口气,在杨逸之对面坐下。她的动作很慢,还轻轻向下拉了拉裙摆,似乎是担心过于暴露,引起对方的反感: “很抱歉,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来交延考申请,因为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缺了很多课,根本无法正常学习。但这次,我的想法变了,我决定参加今年的期末考试。” 杨逸之:“candy同学,你有这样的决心,我很高兴。” candy轻轻抬起头:“您知道是什么让我改变的吗?” 杨逸之微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笑仿佛一缕阳光,照入了她的眸子深处。 candy动情地说:“因为,当我见到mryoung的时候,第一次对自己的学业有了信心。我相信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老师。有他的辅导,我一定能通过期末考试。现在,我已推掉了从现在起到圣诞节的所有通告。您,能抽出时间辅导我吗?” 她轻轻抬起头,注视着杨逸之。极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有几分期待,有几分忐忑。卸掉了平日浓重的眼妆,才让人注意到,她那一双湖绿色的眸子,也可以如此通透而纯净,凝视着它们,几乎不忍心拒绝她提出的任何要求。 而且,杨逸之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拒绝。 他点了点头:“candy同学,只要你肯学,我一定会尽心辅导你。” candy笑了,她的笑容中带着少女的甜美,却又甜得过头,便有了几分性感的意味。但好在她还没让这种意味做足,便伸出了手,用小女孩般的口吻道: “杨,我们来拉勾。” 她迫近的呼吸让香水的魅惑发挥到淋漓尽致,隔着胡桃木桌子伸过来的手白皙纤细,却又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肉感,精致得就像是伊丽莎白时代的宫廷瓷偶。 杨逸之犹豫了一下,伸出小指跟她勾了勾。 candy却突然转过课桌,双手揽住他的胳膊,整个身子都偎到了他身上:“杨,你既然答应了,就要好好辅导我哦。为了参加期末考试,我已经和经纪人吵翻了。要是最后不能通过,可要惟你是问!” 杨逸之被她这突然的亲昵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后退。但她的眸子仍然通透而纯净,似乎这仅仅只是个普通女孩喜悦心情的自然流露,他不禁暗暗自责自己想得太多。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会成功的。” 然而杨逸之绝未想到,candy一旦决定要做某件事情,竟会如此认真。 随着秋意渐浓,天亮得越来越晚,校园里晨锻的人也越来越少,大多数人都选择捂在被窝里睡大觉。但每当天还朦朦亮的时候,candy就会带着从星巴克买回来的咖啡与三明治,准时候在杨逸之的宿舍下面。她这时通常穿一件长款的白色毛衣,配上牛仔短裙,简单而干净,脸上几乎看不到妆痕。她会用一个同样简单的电话将杨逸之叫下来,将手中沉甸甸的书包交给他,然后跟他一起吃早饭。 这本是杨逸之晨锻的时间,却也只能为她改了。两人一般在静斋前的草坪上将早餐吃完,然后顺便去图书馆中开始一天的学习。 candy学的很认真。出乎杨逸之的预料,她一旦打开课本,就再也不关心别的。杨逸之本还担心她只不过是接补习为名接近自己。毕竟,酒吧中的那个candy,一举一动仍然是借酒买醉、盛气凌人的当红女星,充斥着欲望、傲慢与堕落。但现在,他不由得刮目相看。 杨逸之甚至有些自责。或许是他对娱乐明星太有成见了。毕竟脱去了乐坛天后的光环,她也不过是一介少女,在舆论与名利的催逼下身不由己。如今她可以静下心来,为自己做一件事,又怎忍心不助她完成? 因此,对于candy的问题,他无不悉心解答。 candy本期要考试的科目有七八个,内容并不仅局限于历史。好在杨逸之从西点军校毕业,不满18岁时就已成为了康奈尔大学的终身教授,如今更被华音大学特聘为客座教授,当然是学贯中西,无所不能。candy选修的课程,无论中文、哲学、历史、宗教,杨逸之无不信手拈来。 图书馆就像是杨逸之的城堡,他徜徉其中,无往不利。一如古希腊的哲人们,以书卷与星光为国度,以真理为桂冠,成为这个世界的无冕之王。无论世俗的王权多么威严,都无法侵犯他们的疆界。 candy看着他的目光中,钦佩之情日渐递增。 就算是在吃午饭的时候,candy都手不释卷,一面还要问着杨逸之问题。而杨逸之只好为她打饭、打菜、买饮料,甚至拎包、收拾桌子。 于是,一周过去,整个华音大学的学生都知道了一个事实:杨逸之教授跟歌坛巨星candy正在交往。 这令所有暗恋杨逸之的女生们黯然神伤,但她们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candy的光芒是她们无法相比的,谁能有她漂亮?谁能有她那么有名?美貌、财富、名望,女人想要的一切她都有了。她简直是所有花季少女们梦想中的自己。 才还不满二十一二岁,就拥有了一切。在女生们心中,candy的人生之路是上帝亲吻过的,注定铺满鲜花,镶嵌美钻,辉煌无比。 而今,有多了杨逸之这样完美的男友,可以说是占尽天下好事。 却只能一声叹息,连嫉妒的力气都没有了。 第十一章 仙境之桥 圣安娜医院。 兔子从没有回答应过。这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nici家的兔子的确不会说话。 慢慢地,一个月过去了。 莉莉丝静静地躺在床上,轻轻地咳嗽着。她又变成了那个只能躺在床上,哪里都不能去的小姑娘了。她翻出约翰叔叔送给她的《爱丽丝漫游仙境》,认真地读着。她还认不全上面的字,但就她所知的那些来看,仙境里的风景绝对没有那片蘑菇林美丽。 “兔子,兔子,你说我可以出去玩吗?”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嗨!我们出去玩吧!” 云攀着阳台,大大的眼睛正孕着笑意,笑着向她挥手。莉莉丝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高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nici兔:“可是……可是兔子没有说要我去玩啊。” 正在这时,她手里的兔子突然开始说话:“是的,你可以去玩。” 莉莉丝惊讶地看着它。这一次,她看清楚了。她手里的这只用棉花跟泡沫球充起来的兔子,的确会说话!她快乐得忍不住跳了起来。 云已经在等着她了。 他们咚咚咚地冲下消防铁梯,沿着月光照不到的阴影跑着。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莉莉丝甚至相信,自己只要稍微跳高一些,就能亲手触摸到它。 他们跑到了一片池塘前。云拉着莉莉丝的手,示意她安静下来。他们互相做出“嘘”的姿势,静静地寻了块石头坐下来。 池里面种了些荷花。这个季节,荷花本应已经开过、枯萎了。但在这里,气候好像不同寻常,本已远去的夏天仿佛被定格在了这里。荷叶翠绿得就像是一个个盘子,荷蕊还未开放,俏生生地支出了水面。池塘并不大,四周的垂柳很密,几乎将整片池塘都遮住了。月亮将光满盈盈地照下来,亮如白昼。 云小声道:“青蛙交响乐就要开始了!” 只见水面上一阵晃动,一只青蛙从水下跃了起来,跳到了荷叶上。它用两只后腿立着,两只前爪背在后背上,表情严肃。它那两只鼓鼓的眼睛上面赫然架了一只金丝眼睛!一件剪裁合身的燕尾服将它同样鼓鼓的肚子遮住了。这只青蛙,看起来比大学教授还要绅士。 它闭目养神,突然咳嗽了一声。 噗通噗通一阵响,十来只青蛙跃上了荷叶。它们全都穿着小小的但剪裁合身的燕尾服,表情也都很严肃。幽幽地,那些支立着的荷蕊们像是灯泡般亮了起来,将池上照得一片淡淡的红。 最先的那只青蛙伸出了手,一阵悠扬的提琴声忽然响了起来。然后,是钢琴,扬琴,大提琴,小提琴,黑管,萨克斯风,手风琴。这些用两只后爪站在荷叶上的青蛙,发出的竟然不是平时听到的那些呱呱的噪音,而是堪比皇家乐团的天籁! 莉莉丝呆住了。 她还是个孩子,听不懂音乐的好坏。但是,青蛙演奏的交响乐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到的呢。悠扬的乐声,以及青蛙绅士们严肃而滑稽的表情,让她都感到一切仿佛幻境般神奇。 终于,交响乐演完,所有的青蛙鞠躬致意,跃回了水中。莉莉丝轻轻地鼓着掌,跟云一起躺在石头上,静静聆听。那乐声仿佛还荡漾在池塘周围,未曾停息。 莉莉丝突然哭了起来。 云:“莉莉,你哭什么啊?你不喜欢青蛙交响乐吗?” 莉莉丝摇了摇头:“不,我很喜欢。但我以后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出来玩了。伊莎贝拉阿姨说,我要转院到别的地方去了。我的化疗效果很不理想。云,你知道什么叫化疗么?” 云摇了摇头:“不知道。莉莉,你生病了吗?” 莉莉丝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开始,我就每天躺在那里,哪儿都不能去。云,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呢?” 云:“不。莉莉什么病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莉莉丝:“那我以后还能跟你玩吗?我不想转走.” 云:“当然可以。莉莉,我给你个东西,你含在嘴里,你以后就都能跟我玩了。记住,不要吞下去哦!” 他张开嘴,吐出了一颗小小的珠子。珠子在空中浮动着,慢慢向莉莉丝飞去。莉莉丝觉得有些奇怪,但她相信云,于是,她张开嘴将珠子含在口中。珠子有些凉凉的。她含了一会,云让她张开嘴,珠子又飞回了云嘴中。 云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疲倦很疲倦:“莉莉,下次我们再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不定就可以治好你。你以后都不用再躺在医院里了。” “可是,我既然没有病,为什么还要治好呢?” 云顿了顿,换了词句:“是的,莉莉没有病,我只是有个很好玩的地方,要带莉莉去。” “那,是哪里呢?” “是在遥远的东方,一所古老大学里的天文台。那里很好玩的。” “大学吗?莉莉长大了也要上大学!” “嗯,一定会的!” 他们从池塘往回跑,咚咚咚跑上了消防铁梯。莉莉丝又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她只能静静地躺在床上,稍微一动就不停地咳嗽。但,跟云在一起的时候,她却可以跑可以跳。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赤着脚踩在地上,凉凉的。 他们攀上阳台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叫。 “莉莉,你去哪里了?” 莉莉丝赶忙跟云躲在了阳台下。 “她是我的护士,伊莎贝拉阿姨。”莉莉丝悄悄说。 云抬起头来,向房间里张望。一个穿着白衣服的护士,正在屋子里慌张地寻找着。 “她找不到你,就会去院子里找。等她一走你就赶紧溜进去。就说是在跟她捉迷藏。她就不会怀疑了。” 莉莉丝点了点头。果然,伊莎贝拉找不到莉莉丝,就冲出了房间。两人急忙从阳台上翻进了屋里,莉莉丝钻进了被窝,云轻轻为她拉上了被子,伪装成刚从被窝深处钻出来的样子。 云转身离开的时候,莉莉丝突然悄声道:“兔子……什么时候会再说话?” 云停下来:“下个月月圆的时候。” 莉莉丝幸福地笑了。云正想离开,突然,房间门被推开。伊莎贝拉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她看到云,惊叫道:“你是谁?” 云脸色大变,急忙向阳台冲去。 那一瞬间,他的行动快如闪电。他冲过伊莎贝拉的时候,伊莎贝拉本能地伸手想拉住他,仓促中,他的指甲手指划过伊莎贝拉的手背。 伊莎贝拉一声痛呼,云已经消失在窗户之外了。 一串血珠滴落在地板上,渐渐凝结。 变成妖异的桃红色。 杨逸之已习惯了candy紧紧抱在自己的右臂上,半由自己拖曳着走。 这个女生实在充满了奇妙的矛盾。时而任性妄为,时而温柔乖巧,时而傲气凌人,时而天真可爱。她会将价值不菲的首饰随手遗忘在书桌上,却认真收起每一张有杨逸之字迹的纸片。她会因为司机停车位不够近,让她多走了几步而大发雷霆;却也会为了赶上和杨逸之的约会,踩着高跟鞋跑过石子小路。 与她多呆一天,杨逸之就会多认识她一分,这是他十九年清净的心境所从未感受过的。而其中仿佛也充满精彩,不亚于任何一门古老的学科。 “candy,我觉得,以你这两周以来的努力,期末考试应该不成问题了。” candy停住了脚步。杨逸之跨出去的脚也随之而停止。candy的,眉梢上有一抹幽怨:“杨,你要离开我了么?” 杨逸之:“不。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继续辅导下去了。” candy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的职业吧?” 杨逸之点了点头。 “那你总该知道,我的职业是全世界最虚伪、粗俗的染缸。” candy的声音中带着些烦闷:“别人看来,我的生活是光芒四射的,鲜花、掌声、镁光灯、万众瞩目。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个圈子究竟是怎样的丑陋、肮脏。我的存款能买下最豪华的饭店,却每天只能吃营养师配给的食物,在安眠药的帮助下睡上4个小时。我进入了全亚洲最好的大学,却每年只有几天能到学校,快22岁还念着大一的课程。我在全世界有十几处豪宅,却没有一处可以称得上家,只能辗转在各大航班的头等舱与五星级酒店之间,一天又一天的调整着时差。我是所有人奉承的对象,媒体用最肉麻的词汇赞美我的美貌与歌声,但只要一转过身,就津津乐道起我和各种富豪、政要的绯闻,嘲笑我是肮脏的婊子。”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是万亿男孩或者女孩的偶像,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爱我……或者说,爱真正的我。” 杨逸之默默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candy抬起头来,眼睛竟似有泪光闪动:“杨,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感到自己真的存在。我不是那个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赚钱机器,而是一个真正的人。可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去努力。” “请继续辅导我,好不好?” 她拉住杨逸之的手,充满真诚地看着他。 杨逸之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的请求,又有谁忍心拒绝。 candy笑了。她的笑也带着糖果一般的甜蜜,在晶莹剔透中顿开出七彩的颜色。她握住杨逸之的手,用力晃了晃:“杨,谢谢你。我们去庆祝吧!” 还不待杨逸之回答,她已拉起他来到了自己的车子旁。却突然一声惊呼。 她的座驾是一辆粉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却是特别定做的款式,前进气栅跟后排气管以及后视镜都是hellokitty的模样。晶亮的金属漆让这辆跑车更像一枚闪亮的巨大首饰,而不是代步的工具。 这辆车是candy的至爱,平时刮一下都心痛好久,但现在,车身上却印上了三道触目惊心的凹槽,从车头直挂车尾。 candy尖叫着扑了上去。凹槽极深,韧度与刚度极强的车门,竟被贯穿,连车身里的纯皮座椅,也被撕裂了小半块。 candy心痛得几乎要晕倒,她再也顾不得淑女形象,扑倒在车上:“究竟是哪个混蛋这么狠心对我的莉莉……我一定要找出他来,将他碎尸万段!” 杨逸之缓缓走上前来。他并没有被车身上的创伤镇住,而是思索了一下candy的身份。娱乐圈是复杂的场所,她又是最当红的歌星,自然会结一些仇人。这些人在candy当红的时候拿她没有办法,毁掉她的车子出口气也是可能的。但,为什么选在这里?是因为华音大学里的保安相对宽松一些吗? 有可能。 跟着,他对周围的环境做了个估计。candy停车的地方在大礼堂前面,四周比较空旷。地面都是石砖,不太可能留下什么痕迹。他仔细地扫了一下地面,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脚印。地面上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后,他走到了车面前,仔细地观察伤痕。 车门的断裂处并不平整,钢板凹进去,呈现不规则的弯曲。杨逸之看着,眉头皱了起来。他发现,凹槽具有很强的连贯性,三枚凹槽从前到后的距离几乎差不多,如果不是伤得如此深的话,倒像是同时产生的划痕。 但,若说是划痕,什么东西能划得如此深?连法拉利的车门都能划穿? 杨逸之越看,他的眉头锁得越紧。 除非是angel。他的手沿着凹槽,缓缓划过,脑海中复现着犯罪的过程。只有驾驶着angel从侧面蹭过,才能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但angel那沉重的机体,势必会在石砖上留下痕迹。杨逸之已经仔细检查过周围,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会不会第二代angel?第二代angel有了飞行功能,可以凌空飞越,不在地上留下任何痕迹。但杨逸之迅速排除了这个可能。第二代angel需要极为复杂的制造技术,每一台都价值连城,虽然比不上仅有26台的arch-angel,但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拥有的。这样昂贵的机体,用来恶作剧,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不可能。第二种:candy得罪了某位权贵。 “candy,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尤其是某些‘重要’的人。”杨逸之加重了“重要”两个字的语气。 candy摇了摇头。“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杨逸之点了点头。毕竟,能够像candy这么红,多少都有点手腕。至少分得清哪些人是能得罪的,哪些人不能。 那么,就只有第一种可能了:不可能。 杨逸之抬头,忽然看到大礼堂门口的监视器。 “看来,我们只能在学校里庆祝了。我请你吃牛排,怎么样?” candy忿忿道:“哼,叫我抓到这混蛋,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她出神地看着车子,娇嗔地转过身:“杨,我很不开心。一份牛排怎么能补偿我?” 杨逸之:“那你想怎样?” candy展颜微笑:“我要吃两份!” 漆黑的放映室里,杨逸之翻看着手中的那卷带子,沉吟了片刻。 这是昨天晚上,大礼堂前的那台摄影机摄下的录像。杨逸之相信,它必定记录了出事的经过。因此,他利用自己教师的身份,将这卷带子借了出来。 屏幕上光影闪烁,磁带缓缓播放。 今晚礼堂里的节目是莫斯科国立模范剧院的古典经典之作《天鹅湖》,吸引了众多学子排起长长的队伍。candy的粉红法拉利旁停满了各式跑车,长长的队伍中不乏衣香鬓影,他们衣着考究,容貌出众,站在队伍中耐心等待着。这些人中的大多数,他们本都可以让随从管家代劳。但在华音大学中,平等的理念深入人心。无论是怎样的身世显赫,只要进了学校,就只有一个身份——华大学生。 在这样的教导下,低调成为新的校园时尚。无论买饭、借书、看演出都流行自己动手,亲历亲为。学生中越能约束行为、遵守校园礼仪者,越会被嘉许为贵族精神的代表。那些动辄请人代劳的同学们,反而会被大家看不起,认为是暴发户气质。 也许,只有在这里,这些奢华弟子们跟普通百姓才能真正平等,一起看芭蕾舞,一起排队。 这时,candy的车还是完好无缺的。 舞剧开场,舞剧散场,车开走,学生们逐渐散去。灯影昏黄,礼堂前越来越空,终至于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快进的时间到了凌晨的时候,杨逸之莫名地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画面边角上的法拉利,却突然发现,车身上已然多了三道划痕! 杨逸之精神一振,急忙倒回到,此时的车身,还是完好的。他按下慢进键,仔细地盯住画面。 时间轴在滚动,但画面却静止不动。到了.27,车身上突然出现了三道划痕,就像是凭空而得。 杨逸之再度回退,一帧一帧仔细地观看着。他终于发现,在划痕出现前的一帧画面上,似乎有个黑影印在了光洁如镜的车身上。而这影子极淡,仿佛只是不远处的树枝被风吹乱的倒影,若没有超出常人的眼光,根本不会注意。 拉近画面,那个影子渐渐变得清晰。看形状像是个奔跑中的人,却又比正常人矮小得多。仿佛一片树叶般从车后飞掠到车前。 杨逸之熟练地调出修复软件,让已满是马赛克的画面一点点清晰。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黑影的右手,跟凹槽连在一起,正从车身上一划而过。此时的凹槽只不过才有一半,正断在那只手的黑影处。 杨逸之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难道,这恐怖的车身划痕,竟然是他用空手划出的? 那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够划出如此深的凹槽? 更何况,区区血肉之躯,又如何能洞穿数毫米厚的钢板? 杨逸之沉吟片刻。 而后,他按下删除录制键,将这段视频彻底抹去。 不露一丝痕迹。 法兰西地区。 修女领着穆穿过寂静的院落,来到一座偏僻的小房子面前。这个房子很不起眼,但穆知道,隐在破败的木板后面的,却是两寸多厚的特种钢板,足以抵抗装甲车的冲击。房子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门上面留了个很小的口,嵌着钢筋与防弹玻璃。 穆的目光越过玻璃,落在了门后面。 房间里只有白色。非常整洁,连一丝尘土都没有。这是由于房间几乎是密封的,连一丝风都无法透入。除了中间的那张床,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被混合着钢丝的复合绳,紧紧捆在床上。她的手脚关节处全都被锁住了,一移动不能动,但她似乎仍然感受到了穆的目光,倏然拧过头来。 她的脖子拧成了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几乎跟身体呈90度角,脸扭到了身后,诡异地的仰起。常人若是被摆成这样的角度,颈椎只怕早就折断了。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仿佛早已死去,全是眼白的眼睛凸起,死死地盯住穆,黑色的嘴唇不住抽搐,每抽搐一下,便有大量的黏液淌出。 穆一动不动看着她,她也一动不动地看着穆。 她忽然用力地挣扎了起来。她的力气竟然大得惊人,钢架床都被她带得不住地弹跳,撞在墙上,哐哐作响。 穆并不吃惊,也不害怕,而是仔细观察着,似乎在分析着她的行为。 她像是不知道疲倦,也不知疼痛,一次次死命撞击着。 “伊莎贝拉·吉尔。” 穆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卷宗:“她是怎么感染?” “在莫冉小镇的圣安娜医院被感染的。据说抓伤她的,是个瘦小的男孩。” “那个小男孩呢?” “没有抓到。他再没有出现过。” 穆沉吟着,缓缓道:“看来,我该去这所医院看一下了。” 圣路易斯安娜医院。 莉莉丝躺在床上,轻轻地咳嗽着。两周之前的那个夜晚,她还跟着云一起在草地上奔跑着,现在却只能静静地躺着,连动一下手指都是那么艰难。 她看着床边坐着的这位少年。 他叫穆,身上穿着洁白的服装,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 或许,他就是天使吧。莉莉丝静静地想着。 她忽闪着眼睛,问:“穆哥哥,蘑菇会开花吗?” 穆并没有像妈妈那样叫她傻孩子,也没有否认,微笑着说:“你见过蘑菇开花吗?” 莉莉丝用力地点着头:“我见过。” “蘑菇开花是什么样子呢?” “很漂亮!每棵蘑菇都像是水晶做的房子,它们开的花就像是水晶碎屑做的花,最后飘啊飘啊,一直飘到天上去。” “莉莉是在哪里见到蘑菇开花的呢?”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灌木丛后面。穆哥哥,青蛙会奏交响乐吗?” 穆却没有任何惊讶,只微笑道:“如果莉莉见过,那它们肯定会的。” “我见过。就在中心花园旁边的池塘里!那里有好多的荷叶,青蛙就在荷叶上站着,它们都穿着燕尾服,就跟在电视上看到的演奏家们一模一样!但它们演奏的曲子要好听多了!我从来没有听过那么好听的曲子。” “莉莉,我相信你。什么时候你听过它们演奏呢?” “就在两周前,月亮最圆最亮的时候。” “蘑菇开花呢?” “那就久一些了,不过那一次月亮也很大很圆。” “莉莉,你说,有个小男孩会来找你,带你出去玩。这个小男孩还会来吗?” 莉莉丝用力点着头:“一定会来的!他说,等兔兔再次说话的时候,他就还过来,带我去看更美丽、更好玩的东西。” 穆沉吟着,脸上却有淡淡的忧虑。 “莉莉,你想不想再看到蘑菇开花,青蛙开演唱会?” 莉莉丝眼睛里放出了光:“想!当然想了!但我怎样才能看到呢?” 穆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看上去像一面小镜子样的相机:“你可以将它们拍下来。你们再出去玩的时候,带上它,将你看到的美景拍摄下来。你以后想看多少遍都没关系。” 莉莉丝高兴地接过相机来:“谢谢穆哥哥!” 穆微笑着站了起来:“好吧,你休息吧。不要弄丢了相机,等我下次来你再还给我,好吗?” 莉莉丝用力地点头。她一定不会弄丢的。 穆走出病房的时候,掏出了一张电子地图。轻轻低头,在法兰西地区莫冉小镇上面圈上了一个点,在旁边标注上伊莎贝拉·吉尔的缩写:i·g,后面一行小字: seven·芒克。 那是一张世界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尽是这样的红点。不下于几千个,几乎覆盖住整个地球。 第十二章 追杀 门铃声照常响起,还是那熟悉的香味,杨逸之知道,是candy驾到了。但是,他没有听到预料中那甜美的早安声,他不禁惊讶地抬起头,看了candy一眼。 无伦什么时候出现,candy总是保持着明星风范。脸上的妆容总是恰到好处,身上的服饰搭配和谐,还有久经训练、无可挑剔的仪态。 但今天的她,却显然有些不同。精致的妆容、昂贵的时装都掩盖不住她的心不在焉。 “怎么了?” candy闷闷地将门推开,将自己摔在了沙发中。 “我的住所,遭到了袭击。” “袭击?”杨逸之皱起了眉。 “为了备战期末考,我在紫诏帝都租了一整层。昨天晚上我一开门,竟发现房间里仿佛被洗劫过。家具被打翻,瓷器粉碎,窗帘成了碎布,墙上……墙上布满了几寸深的划痕。” 杨逸之心动了动:“划痕?是你车上那种?” candy点了点头:“一模一样。看来是同一个人所为。他一定是扑了个空,毁物泄愤。我好害怕。” 她的脸上闪过一阵惊惶。如果毁车还可以说是恶作剧,那么,这次的事件,足以说明对方是冲着她来的。想到墙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划痕,坚硬的胡桃木家具全都断裂的样子,她心里充满了惶恐。 这已远远超出了恶作剧的范围,很可能,对方已经起了杀心。 杨逸之倒了一杯水,递给candy:“你入住在紫诏帝都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candy抱着杯子,摇了摇头:“除了我的经纪人和保镖,别人都不知道。这也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我租的那一层是环形结构,一共有十三间房间。外围的十间是保镖住的地方。中心的三个房间,布置、房型甚至外貌都完全相同。没有窗户,没有任何监控设备,三个房间只能从同一个门进入。也就是说,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我住的究竟是哪一间。这本是紫诏帝都最高级别的保安措施,被我重金租下。但是,昨天晚上遇袭的,正是我住的那间房。其余两间完好无损。” 这的确不同寻常。看完那本录像之后,杨逸之对杀手能通过保镖与监控的层层防护并不感到奇怪,奇怪的是,杀手怎么会知道candy的确定住处? 杨逸之沉吟了片刻:“candy同学,我建议你,出行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保镖。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candy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说:“杨,你能不能陪我一下?我很害怕。” 杨逸之微笑:“当然可以。我现在不就在陪你么?” candy:“我是说,晚上。杨,我好害怕,万一杀手真的找到我,我该怎么办呢?” 她伸手握住杨逸之的手。她的手冰冷,还在轻轻颤抖着。看来杀手突袭她的住所,真的把她吓坏了。 杨逸之:“你应该报案,警方会保护你的。” candy摇了摇头:“我不能这样做。这会成为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巨星candy受到神秘杀手追杀’,人们一定会认为我是在炒作。狗仔队会蜂拥而上,他们会将我的行踪暴露在公众面前,杀手会轻易地找到我。我只能依靠保镖。” “还有你。” 她身子前倾了倾:“不知怎么回事,我总有种感觉,你一定能保护我。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特别熟悉,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格外放松,也格外安心。杨,我在求你。也许,你明天早上就不会再看到我了。”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杨逸之,甜美的面容显得有一些憔悴。却正是这几分憔悴,这让她脱去了张扬与傲慢,变得楚楚动人。 杨逸之不忍再拒绝,轻声道:“那么,candy同学,你要听我几个安排。” candy顺从地点了点头。只要杨逸之肯答应,她自然对他言听计从。 “你承租的那层楼,继续承租。你的那些保镖,继续住在那些房间里。晚上,你也像往常那样,继续进三个房间中的一个。你让你的保镖在房间中放一套他的衣服,就是那种黑色的制服。你洗个澡,换上这套衣服,悄悄下楼,我会在7层,也就是离你租的楼层低三层的地方租一个房间。你单独到这个房间来。” candy仰慕地看着他,不停点头。 “你用的那瓶香水呢?” candy将它掏了出来。这瓶香水有天然水晶雕刻成的瓶子,和镶嵌着碎钻的瓶盖,可见其价值不菲。杨逸之用两根指尖轻轻将它拈起,仔细地看了看:“你将这瓶香水打开盖子,放在原来的房间里。洗完澡后,改用我这瓶香水。为了压住原来残留的香味,你不妨多喷一点。” 他取出一瓶香水,递给candy。 candy皱起了眉头:“香奈儿5号?我从不用这么普通的香水。” 杨逸之笑了笑:“这正是它此刻最珍贵之处。普通,寻常,每个标榜时尚的女孩都有一瓶。” candy接过那瓶香奈儿5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candy穿着的黑色制服明显比她大了一号,墨镜几乎将脸全都遮住了。杨逸之的门才打开一条缝,她就一溜烟钻了进来,把自己往中间那张巨大柔软的沙发中一扔,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一面洗澡,一面担心杀手要是窜进来该怎么办!” 杨逸之微笑:“不会的。天还没黑呢,杀手一般都不会出动。” “你来的时候,没有惊动那些保镖吧?” candy摇了摇头。 “你那瓶香水呢?放在房间里了吗?” candy点了点头。 杨逸之闻到了candy身上香奈儿5号的气味,也就不必再问。 candy低下头,整理着自己带来的提包。 那是爱马仕专用的旅行包,看上去只有普通提包大小,空间设计却极为合理。candy竟从包中拿出了一件睡衣、一个杯子、一双睡鞋、全套牙具、便携化妆包。 她陆陆续续地拿出更多的东西,几乎摆满了沙发。杨逸之虽然见多识广,却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女孩子的魔法,不禁感到了一丝惊讶。 最后,candy取出了一枚白色信封。信封虽被装在密封袋中,妥善保护。纸面却仍有些发黄,看上去至少经历了好几个年头。透过微黄的纸面,隐约能看到里边是一张光碟。candy对着光仔细查看了一下,确认它完好无损,才松了一口气。看她的神情,仿佛这是极为重要的物品,哪怕在逃难的时候,也要随身携带。 杨逸之微笑道:“是你第一场演唱会的录像?” candy没想到他在看自己,瞬间竟有些脸红,赶忙将信封再收了起来:“不,不是的。” 杨逸之本来不过随口一问,见她这么紧张,就不再追究下去。 candy随手抓过桌上的苹果,递给了杨逸之。杨逸之坐下来,拿起银质的餐刀,开始削皮。 这个夜晚,清净而宁谧。 厚厚的窗帘已拉上,房间里只有壁灯柔软的光芒。电视上正放着布莱德·彼特主演的《阅后即焚》,片尾曲软软懒懒地响起: whocanbuyagovernmentalchief?(谁会为政府买单?) whocanpickthenextoneoutasquick?(谁会选出下一任脑残?) fucking-aman!(胡扯瞎干) fciaman!(调查局中情局的笨蛋) 杨逸之看着屏幕,不由会心一笑。 夜已深了,又一部电影的主题曲到了尽头,屏幕上只剩下闪烁的光影。 杨逸之将切好的苹果一片片地摆在盘子中,去籽,用银质水果钗穿好。 candy插起一块,躺在沙发上,似乎有些犯困:“接来下是什么节目呀?” 杨逸之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娱乐17台从十点开始,准备了某位歌坛巨星的出道五周年回顾,超长篇巨制,通宵连播,我准备看看。” candy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了:“谁?” 杨逸之随手将遥控器换到娱乐17台,画面上正好打出candy的大幅照片,上面是中英文花体大字:人人心中都有一颗甜蜜糖果——少女天后candy的五载灿烂星途。 candy喜出望外:“差点忘了,今天是我的专辑呢!真是太好了,我要和你一起看!” 杨逸之笑道:“看来你并不担心杀手了。” candy拍打着抱枕,给两人整理出一个舒适的位置:“不是不担心,我只是对你很有信心。不过……为什么你不让保镖们也都离开呢?” 杨逸之:“从技术上来讲,找一个人,比找一群人难度大多了。杀手之所以能锁定你的住处,正是因为你身边跟着这么多保镖。人一多,目标就大,杀手便更容易发现。我让保镖们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而你也假装入住原来的房间,就是想造成你并没有跟他们分开的假象。这样,杀手还会按照惯性思维:要找你,就先找保镖们;找到保镖们,也就找到你了。” “从这两晚发生的事情看来,杀手的目标仅是你,并没有滥伤无辜。你的保镖们是安全的。” candy赶忙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最怕这些复杂的事了,一听到就头痛。节目开始了,我们来看吧!” 她抱着杨逸之的胳膊,身子紧紧偎依着他,蜷缩在沙发上,注视着电视屏幕。正在播出的是一只她的代表舞曲,节奏分明的音乐中,屏幕变幻出各色彩光,照亮了她美丽的侧容,长长的睫毛,精致的鼻尖。只是,这一刻,她和屏幕上那个魅力四射的歌坛巨星并不是一个人。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女,偎依在男友臂弯里,隔着屏幕,艳羡地看着舞台上的星光灿烂,却一心享受着身旁这平庸的幸福。 画面切换到三年前的某次演唱会现场,candy站在玻璃塔尖上,穿着贴身金属制服,有一段高难度的旋转动作。这段舞蹈有错乱时空之感,是candy的经典之作。 “杨,这个动作很难吧?我坚持练了三个月,拍mv都没有用替身呢。” 她顿了顿,回头看着杨逸之,眸子里渐渐浮出笑意。她半开玩笑地握起拳头,换了一种夸张的语气,缓缓道:“我知道我一定能做到,因为,我是candy。” 杨逸之没有说话,只轻轻点头。 这句话曾出现在她的mv开头,是她的个人标签,早已被世人流传、议论了无数次。作为少年得志的代表。有人被她的自信与决断折服得五体投地。有人却不屑一顾,嘲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用高跟鞋征服世界。 但不管世人怎样评价,这个女孩的确有她值得人尊重的一面,坚强、执着,一旦有了目标,就一定要实现。 “你一定想不到,五年前我是连走路都冒冒失失的女孩,曾经在片场撞到过大人物呢。”她似乎回忆到有趣的事,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杨,这身服装是一位个小歌迷fans送给我的呢。她母亲是印度的一个纺织女工,她妈妈花了7个月才织好这件纱丽,而她坐了7个小时的飞机,来纽约看我的演唱会。” 随着节目播出,她偎依在杨逸之身旁,梦呓般地轻声评论着,一会是演唱会的花絮,一会是自己刚出道时的糗事。杨逸之默默听着,忽然意识到candy不再说话的时候,回头一看,她已经睡着了。 此刻,电视的声音几乎开到最大,播放着她三年前的摇滚风劲歌。重低音震响时,连桌上的纸杯都在轻轻颤动。但她却伏在杨逸之的肩头,睡得那么平静,那么香甜。 她洗净铅华,与屏幕上那艳光四射的影像隔着遥远的时空。她的生命,也似乎被分割为两部分,一部分在聚光灯下定格出万种风情,令人仰视,艳羡;而另一部分,却在灯光灭尽后轻声饮泣。感伤,脆弱,渴望着被人怜爱,被人收藏。 五年以来,她一直小心地掩盖着自己,用坚强掩饰着创痛,只用最亮丽、最完美的一面示人。就算跟杨逸之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极力表现自己善解人意与独立的一面,从不曾依赖他。 杨逸之叹了口气,将电视调成静音。 圣安娜医院。 莉莉丝更盼望兔子说话了。 兔子说话,云就会出现,就会带她去很美很美的地方。不同的是,这次她会用相机拍下来,以后她躺在床上,就不会无聊了,她可以看这些照片,一遍又一遍,直到她长大。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明。她怀里抱着的nici兔突然伸了一下身子,用尖锐的声音说:“莉莉,你可以出去玩了。” 莉莉丝大喜,抬头,就见云正伏在窗台上,对着她招手。她立即感觉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一骨碌就从床上翻了下来,跟着云咚咚咚地跑下了阳台。 “云哥哥,这次你带我去哪里呢?” “我带你去看月亮。” “看月亮?我们在这里不就能看得到吗?你看,月亮又大又圆。” “不。只有到那里看月亮,才能收集到月中精魄,治好你。” “云哥哥,我没有病,你为什么要治我呢?” “……莉莉没有病。不过,月中精魄很好玩,莉莉要不要看到?” “要!” 两人沿着墙角的阴影,不知疲倦地向前跑着。 莉莉丝突然停了下来。云奇怪地看着她。 “云哥哥,我能给你照张相吗?这样,你不在的时候,我也能看到你。” 她拿起了斜挎在胸前的相机。相机上的电源指示灯缓慢地闪烁着。云的脸色突然大变。他失声道:“莉莉,你拿的是什么?” 莉莉丝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相机啊。” 她抱着相机,对准了云:“云哥哥不要动哦。”扣下了扳机。 啪啦一声响,镁光灯闪起,将云的影像永远钤印在了底片上。莉莉丝一瞬间有种错觉,镁光灯的闪光实在太强烈了一些。 云站在远处,惊骇地看着她。 他的身形,就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却不像是主角,而是背景。 他突然捂住了胸口,一阵剧烈的咳嗽。 莉莉丝呆住了,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慌乱地冲上去,一面紧紧攥着那只相机。 “云哥哥,你怎么了?” 云却像是突然得了重病,颓然蜷缩在地上,不断痉挛着,说不出话来。 “他得病了。” 穆身上白色的教士服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看去是那么的刺眼。他一步步走近,他脸上的笑容仍然那么温和,却被明灭不定的月光映衬得下,显得有些陌生。 云的身子抖动得更加厉害。 莉莉丝手足无措,她用力抓着云,对穆说:“穆哥哥,他怎么了?” 穆微笑:“莉莉,他是不能照相的,因为……” 他走到了云面前,轻轻欠身,修长挺拔的身形遮住了月光:“他见不得光。” 他的身子伏在云身上,柔声道:“芒克。” “该跟我回家了。” 第十三章 破碎的伊句园 云眼神中闪过一丝绝望。 穆身侧突然闪起了一道强烈的光,轰然击在云身上。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子猛然抽紧,摔倒在地。他的手脚蜷曲着,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 莉莉丝发出一声尖叫:“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穆:“没有什么,只是给他打了麻醉针而已。抱歉,莉莉,你今晚的旅行取消了。” 莉莉丝:“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是个好人!” 穆:“莉莉,你还是个孩子,你不懂得什么叫好,什么叫坏。回去睡一觉吧。明天早上,你就会忘掉这一切的。” 莉莉丝:“忘掉吗?然后,就安心地做一个躺在床上、被骗说只是身体弱、但其实得了癌症、只能活几个月的好孩子吗?” 她这句话让穆也禁不住一怔。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大人们觉得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以为几个简单的谎言就能哄骗孩子,其实,真正被哄骗的,是他们。” “我宁愿相信,兔子会说话,蘑菇会开花,青蛙会奏交响乐,我也不会相信,我没有病。” “那才是真正的童话……” 她瘦小的身躯在月光下颤抖,双手紧紧捂住脸。突然,她像是得到了莫名的勇气,冲到了云跟前,哭道:“云哥哥,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云奋力将头抬起,看着她。 “你……你不知道的是不是……” 他伸出手,手指已变成了焦灰的颜色,不时有蓝色的电蟒在上面盘旋着,咬噬着他肌肤。他死死抓住了那台相机:“你不知道……这对我们是致命的……是不是……” 莉莉丝哭着摇了摇头。 现在,她知道了。 这是个阴谋。穆利用她的天真,从她口中套出了云的情报,并用她的手,抓住了云。 他那么温柔,就像是个天使,却什么要对云做这样的事呢? 穆立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们。他相信,这新型研制出的电缚装置,云绝没力量挣脱。他有耐心,等到收获的那一刻。 这时,他看到了云的眼睛。他突然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揶揄。他心底立即涌起了不祥的感觉。 云的声音,在这一刻,于他耳边冷冷响起: “你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带着angel来!” 冷风飒然,几个淡淡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 月光明亮,他们几乎就像是透明的一般,若不留心,几乎看不出来。但,他们才一出现,穆的眉头就紧紧皱住。几乎就在这一瞬,穆左手倏然一翻,几条明亮的电蟒出现在五指上。而右手同时一动,一团闪烁着温和光芒的光团,含而不发。 那些透明的人影,也倏然僵住了。 穆紧张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舒缓:“seven,你们忘记了,这台电蟒装置是专门依照你们的体质而研发的,只要沾上半点它发出的光,你们就会像芒克一样,倒地不起?” 影子静静地浮着,一动不动。 良久,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道:“伟大的穆先生,我们忘不了您审判者的身份。但是,seven一族已经做出了决定。” “什么决定?” “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回伊甸园——我们要寻找属于自己的伊甸园、真正的伊甸园。” 穆冷笑:“你们会找到吗?” “我们一定能找到。如果不能,就让我们倒在寻找的路途上。” 穆:“你们又有多少时间去寻找?别忘了,海弗里克极限束缚着你们,你们只有三年的寿命。” 沙哑的声音再度沉默了,接着,像是要将这沉默打破一般,他一字一字,沉重地道:“穆先生,我们,已经打破了海弗里克极限。” 穆大吃一惊。他手中的光芒都不由得被这惊人的消息震得一颤!他这才注意到一枚影子倏然闪动,蹿到了云的身边,一把将他捞了起来。然而,他随之也发出一声惨叫,缠绕在云身上的电光倏然昂起头来,钻入了他的身体! 噼啪的声音脆响着,五色电光将他与云一起缠绕了起来。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穆迅速地从惊讶中恢复,他冷冷地看着倒地的两人一眼:“你们是无法救走他的。这台电蟒装置已经升级过,具有人工智能。它将袭击任何触及到的seven。而由于天生的克制,你们无法摆脱它的束缚。只有人类才能解开它。” “走吧。你们的解救行动,已经失败了。” 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容。 他已经发出了信号。再过十分钟,强大的angel战队就会抵达,只要他跨上任何一台angel,这区区几个seven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们百般算计,又能有什么用? 几位seven都是脸色一变。人类的科技实在太强大了。他们究竟要怎么进化,才能逃开被奴役的命运、获得真正的自由? 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纵身而起,扑向云。 电光瞬间将她吞没,却没有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这个小小的人影,赫然正是莉莉丝。 云跟穆的脸色同时变了。 云:“莉莉,你快走开!” 莉莉丝:“不,云哥哥,是我害你变成这样的。我要救你!” 云:“莉莉,不关你的事!快躲开,电蟒会杀死你的!” 莉莉丝:“不!穆哥哥说了,人类能够解开它。它不会伤害我!” 说着,她的手在云的身体上搜索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关掉电蟒,但她知道,她一定能找出来。她的泪水不断地坠落,却不再哭泣。因为她知道,自己曾经犯下的错,已经有补偿的机会了。 穆本能地想阻止莉莉丝,但他才一动,三位seven的目光立即死死地锁在了他身上。他禁不住苦笑起来。 情况突然来了个180°的大转弯。 莉莉丝继续在盲目但焦急地搜索着,茫然无措。但穆却皱起了眉头。电蟒在设计的时候,加入了保护电路。一旦它检测到受攻击者是人类,就会立即解开束缚。而现在的莉莉丝与云纠缠在一起,人工智能还并不怎么完善的电蟒,很可能将之判断成是人类。 电蟒的蓝光渐渐衰弱下来,几乎无法束缚云的挣扎。 穆冷冷道:“莉莉,你看清楚了,你要救的是什么!” 他右手的光团猛然炸开,激烈的光压过月亮,将周围照亮。 莉莉丝下意识地抬头,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亮光将站在穆身边的人影,映出了真实的形象。 那绝不是人类。 他们有着跟人类极其相似的形体,穿着人类的衣裳,在迷朦的月色中,跟人类一模一样。但,他们却不是人,却是像人一样直立着的动物。他们的手上长着尖利的爪子,他们的头,覆盖着长长的鬃毛,微微闭合的眼睛中闪烁着尖锐的绿光。它们的头已经具备了人形,只是,还是能清楚地看出兽的痕迹。 那是一只狮头、一只豹头,与一只鹿头。 莉莉丝呆呆地低下头。 她紧紧抱住的云,在电蟒不断的攻击下,渐渐变化。她熟悉的云哥哥的躯体,在衣服里扭动着,渐渐化成了一只猴子。而躺在云旁边的那个人,则长着一只硕大的熊脑袋。 或许,是因为他是猴子变的,所以才那么像人? 莉莉丝茫然了。这一幕,是那么陌生,唯一熟悉的,就是云双眼中那宝石一样的瞳仁。那么纯净,没有半点污渍。 就像是天堂的颜色。 穆缓缓地拿出一张照片,递到莉莉丝面前。 照片上,伊莎贝拉被紧紧缚在铁床上,但她扭曲的身体,狰狞的面容,却令莉莉丝不由得一声惊呼。 “你的伊莎贝拉阿姨,之所以成为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被他抓伤了。他们体内蕴含着极为可怕的病毒。普通人类只要被抓伤,就会迅速地狂化,在三天内便会变成一具没有意识、嗜血的丧尸!莉莉,你要知道,它们是seven,是妖族,是人类的天敌!它们不值得你拯救!” “它们隐藏在暗处袭击我们。它们恨人类,想尽办法屠杀人类,获得地球的统治权。莉莉,你看看它们的眼睛,你就会明白,我说的不是谎话!” 莉莉丝下意识地低头。方才,她的动作太过剧烈,云锋利的指甲,已经在她身上划出了几个细口。 这足以让她感染seven身上携带的病毒。 她的目光,刚好落在云的眼睛上。那宝石一般透亮清澈的眸子中,莉莉丝明显地能够看到疑惧、仇恨、惶恐、愤怒。 年幼的莉莉丝并不能判断这些情绪,但她本能地感到畏惧,想要逃开。 她,只不过是个孩子。 云与四只seven望着她,脸上浮现出悲哀的表情。 他们怎么还能期望她救他们呢?他们是秉承着罪孽、疾病、怨恨、贪婪出生的妖啊! 穆明显地能感到环绕在身边的杀气开始涣散。他这一招漂亮之极。一个小女孩,在此情况下会做什么选择,真是猜都不用猜。 但是,莉莉丝却让他吃惊。她只是迟疑了一下,身子就立即贴了上去。 “云哥哥,我要救你!” 她脸上透出苍白而坚强的微笑,就像听着一个又一个谎话,还要露出天真的笑容。 就像她被遗弃在那个整洁但寒冷的被单里,没有花纹,没有呵护,没有睡前的故事。她的母亲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她有的,只有伊莎贝拉阿姨周到但却冰冷的照顾。 就像她可以随意吃巧克力,看多久电视都可以。这些别的孩子享受不到的自由,她都可以享受到。因为,她注定会死去,没有人关心这是否会对她有害。 就像蘑菇会开花,青蛙会弹奏交响乐,有个美丽的地方,云哥哥会带她去,她就会被治好,尽管她没有病。 是的,她没有病,她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莉莉丝的泪水落了下来。电蟒撕扯着的蓝色飙芒,轰然瓦解。 穆脸色沉凝,五名seven静静地站在他身周。 云缓缓将莉莉丝从身边推开:“莉莉,再见了。” 他们要去寻找属于他们自己的伊甸园,那过程极必将充满艰辛,他不愿意让莉莉丝遭受这样的苦难。 但莉莉丝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我要跟你走!” 她眼中落下泪来,嘴角却挂着微笑:“反正,我也是要死的,不是吗?我宁愿跟你们去伊甸园,也不想死在病床上。” 这一刻,她清澈的目光中,有超出她年纪的成熟。 ——那是痛苦在她幼小心灵上刻下的烙印。 云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他叹了口气。 月光在夜色中蒸腾出迷朦的雾气,云,seven,莉莉丝缓缓在雾气中消失。 当angel那巨大而伟岸的身躯出现在这个街区的时候,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穆一手按在angel的控制杆上,静静地沉思着。 这个夜晚的月色,有些哀伤。 candy醒了过来。 晨曦透过窗帘,将房间映亮。candy想要伸个懒腰,突然发觉,自己还紧紧抱着杨逸之的手臂。她惊讶地抬起头来,杨逸之的微笑迎接着她,她瞬间有被朝阳照亮了的感觉。 “早。” 他的问候像是一杯带着微凉的牛奶,有着清晨特有的清新。candy这才发现,他们还坐在原来的沙发上,看着原来的电视。“你……你一晚上没睡?” 杨逸之笑了笑:“这个节目很好,又娱乐又有深度,我觉得不错,看完了就录下来又看了一遍。不知不觉就看了个通宵。” 他的白衬衣被candy揉皱了,他的笑容却依旧那么温柔、干净。candy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她低下头,泪水忽然滑落下来。 这一下就再也止不住,她伏在他膝盖上,恸哭出声。纤细的肩头不住抽搐,不像是哭,倒像是在干呕。似乎要将多年郁积的悲痛都在这一刻宣泄。 杨逸之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撕下几张面纸,递到了她手中。 良久,candy止住了哭声:“你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必须靠药物才能入睡,上一次睡得这么沉、这么安稳,还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闭上眼睛,似乎还在回味那一觉的香甜。又似是在感慨,这五年的漫漫岁月,无尽荣耀与辉煌的背后,她究竟牺牲了多少尊严,付出了多少艰辛。 她并没让悲伤停留太久,睁开眼睛,脸上已布满了笑容:“杨,谢谢你!”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比任何人活的都精彩!” 杨逸之微笑看着她。 但她的誓言突然急转而下:“我要得到天下最完美的男朋友,我一定能做到,因为我是candy!” 杨逸之的笑容不禁一怔,candy已翻身抱住了他的胳膊:“走,陪我回房去。” 第十四章 永生之限 两人沿着楼梯走回candy的房间的时候,正看到那群保镖们站在走廊上,正在交头接耳。他们听到脚步声,齐刷刷地抬头,却发现candy与杨逸之在一起,脸上不禁写满了惊讶。 candy大大方方地挽起杨逸之,走到他们身边,扬了扬下巴,问:“昨晚,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那些久经训练的保镖们脸上都有一些变色。 沉默了良久,为首一人回答道:“candy小姐,昨夜我们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野兽。” 那些保镖们还心有余悸,似乎仅仅只是回忆,就让他们心中填满了恐惧。昨晚,那个杀手又潜了回来,他没有找到candy,一直没有离开,令人恐怖的叫声围绕着三个房间响了一整夜。 他们都没敢露面,因为在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之前,不可贸然战斗。而他们只庆幸一件事:candy不在这里。 candy也庆幸这件事。听了那个人的话,留在杨逸之身边,真是无比明智的选择。她开心地笑了,决心要换一身漂亮的裙子,再绑着杨逸之去好好吃一顿,犒赏一下自己。 她的手刚放在门上,杨逸之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candy惊讶地转过头,就见杨逸之脸色无比郑重,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这一刻,他的身子仿佛在瞬间已陷入了静止。 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似是野猫刚睡醒的嘶呜声。 杨逸之闪电般伸手,“咯”的一声,将房门锁上。他抓着candy,向后猛扑在地上。与此同时,房门上猛然出现了三道尖利的划痕,竟然贯透了两寸多厚的橡木! 一声尖锐的嘶啸,带着慑人心魂的怒意,在房间中响起。 那个恐怖的杀手,竟然躲在房间里,没有离去!他似乎失去了继续狩猎的耐心,改成守株待兔。看来,这次他不抓到candy,是绝不会罢休的了! 杨逸之抓着candy,闪进了旁边的房间里。 “大家退回房间,将电视开到最大声!快!” 不必他提醒,所有的保镖几乎是本能般逃回了房间,用力将房门关上。随即,每个房间里都传出了轰炸般的电视声音。 杨逸之将口袋里的金笔拿出来,旋开。他将笔帽的部分取下来,贴到门孔上,笔帽似乎有特殊磁力,只轻轻一放便垂直吸附上去。杨逸之拉着candy迅速退回卧室,按了按手中的笔身。笔尖上射出一缕光,投到墙上,映出从门孔中望出去的景象。 这只金笔,竟是个精巧的录像、放映的工具。 candy房间的房门上,又多了三条划痕。每条划痕都像是日本武士刀斩出的重伤,candy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门剧烈地摇晃着,突然,安静了下来。candy的心跳得厉害。如果不是杨逸之打开了电视,单只心跳声就会让杀手轻易发现candy的踪迹。 黄铜做的门把手,突然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门,被静静地推开,一个黑影,出现在了门口的摄像中。 那是一袭漆黑的斗篷,将这个人的全身都裹住。他的身子很矮,约有1米4左右,腰微微弯曲,走动时高高提起脚尖,无声无息。他的相貌、身材都被裹得密不透风,但,他那隐在黑暗中的眼睛,却发出锐利的神光,尖刀般剜割着他看到的一切。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蔓延开,他虽然一动不动,却像是死神一样主宰了这层楼。联想到他轻易就造成的那些触目惊心的划痕,candy不由得紧紧捂住了嘴,唯恐一不小心就尖叫出声。 他极为敏捷地向前跨了一步。 他,似是在倾听。 然而,四周轰响的电视声影响了他的判断,什么都听不见。心跳声、呼吸声、忙乱中撞到器物的轻微剐蹭声,全都被淹没了。 candy这才明白杨逸之那条指令的用意,不禁靠近他,紧紧又抱住了他的胳膊。 杨逸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冷静,目光却紧紧盯在摄像上。 这层楼房是环形的,candy住的三个房间在中间,环绕着它们的是一个巨大的环形走廊,走廊的另一边是13个房间,住着那些保镖们。杨逸之与跟candy躲着的这个房间,是1109。 摄像斜斜地映出那人的影子。他突然动了。candy就觉眼睛一花,他已经围着走廊奔了一圈,停在了原来的位置。 走廊足有一百多米长,他绕了一圈,竟然只用了不足三秒钟的时间!这种速度,早就超过了人类的极限! 他,究竟是什么? candy惊恐地张大了眼睛。 杀手嘴角牵动着,似是在嘶嚎,又似是在咒骂。他烦躁地原地踏了几步,突然,窜到了对面的门前。 房门紧闭。房号是1105,正对着candy的房间。 他的袖子抖了抖,伸出手指,在锁孔上划了划。金属门锁竟立即被切断,锵的一声掉落在地上。他用力将门推开,身子闪电般窜了进去。 杨逸之看着表。大约一分钟之后,他再度出现在门口。杨逸之紧盯着他的斗篷,见上面没有血迹,松了一口气。 杀手极为轻柔而谨慎地走到1106门口,划开把手,闪了进去。 杨逸之转头,贴着candy道:“给1105的保镖发短信,问杀手刚才干了什么。” 不一会,短信回了过来:“他搜索了整个屋子,关掉了电视。” 杨逸之皱眉。一分钟后,杀手又出现在了1107的房门前。 走廊上电视的轰鸣声,已小了许多。显然,杀手已经意识到杨逸之的策略,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这么短的时间内,candy不可能逃出大厦。只可能藏身在这13个房间之一。电视的轰鸣,显然是为了掩盖candy的踪迹。他挨个房间搜索,就算搜不到candy,将电视全部关掉,也较容易发现candy。 杀手进入1107,杨逸之与candy所在的房间是1109,仅仅只隔着1108一个房间。candy的心紧张得几乎停止了跳动。怎么办?她侧首,杨逸之盯着摄像的双眼认真而平静,不知怎地,她觉得稍稍平静了一些,没那么紧张了。 他拿起candy的手机:“1110、1111、1112、1103中住的是谁?” 这些,都是还没有被杀手搜查过的房间。 随着candy的回答,他熟练地将这些人拉进了视频会议中。手机屏幕上显出了5张焦灼的脸,粗重的呼吸声即使在巨大的电视背景声下,也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不停地擦着脸上的冷汗。 显然,这个不似人类的可怕杀手,已超出了他们的常识,造成难以言说的恐惧。 candy哼了一声:“我花重金从黑水公司雇的‘专家’,就这点水平?” 杨逸之一笑:“先生们,我需要你们高度配合。我知道你们都是专家,有些还曾经上过战场。接下来的动作,我希望你们当作命令来执行。understand?” 四个人点了点头。 杨逸之:“第一,从现在开始,你们只需要聆听,不需要讲话。任何时候都不要讲话,更不要发问。” 杀手已走进了1108。candy简直心急如焚,她猜不出杨逸之在搞什么,但似乎并不能阻止杀手一一搜查房间。如果,他闯进来怎么办? 杨逸之:“第二,我会关掉视频电话。等我关掉的瞬间,你们要一齐关掉电视。现在,跟我一起,将手指放到电视开关上。很好。你们做的很好。” 杨逸之:“第三,1103,你会在客厅里发现一只水晶花瓶,找到它……很好。然后,在卫生间里找到浴巾……很好。用浴巾包住花瓶……很好。在我关掉视频后,你数1、2、3,对,就以这样的速度。数完后,将花瓶扔到窗外。” 杨逸之:“现在,大家明白了吗?” 所有的人都点了点头,虽然,脸上的表情很茫然。 杨逸之盯着表。 杀手从1108走了出来。他的动作明显地急躁了一些。迟迟找不到candy,显然让他恼怒异常。他烦躁地叫了一声。 杨逸之按下了结束键。 楼道房间里所有的电视,在一刹那全都消音。乍来的寂静像是巨大的冲击,令杀手也不由得一震。他有些茫然地停住了,突然,1103房间的阳台上,传来重物落地的一声闷响。 他本能地,宛如闪电一般窜过走廊,窜进1103房间。 杨逸之也在此刻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又迅速回到卧室。 candy大吃一惊。 大门敞开,这是做什么?岂不是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杀手目光下?她几乎条件反射地冲出去,想关上那道门,但杨逸之的手坚定地拉住了她,一面示意她绝对不可发出声音。 candy的心几乎跳了出来。 杀手很快便发现,那只不过是只包在浴巾中的花瓶。他烦躁地回来,口中发出一连串似是咒骂的啸叫声,口音既不像东方人,也不像西方人,是一种极为怪异陌生的腔调。但他的狂怒却令candy感同身受,丝毫不用怀疑,他已经怒发如狂,要是让他逮到,他一定会将她撕成碎片。 而他与她之间,只隔着一扇已经洞开的大门。 candy简直连看都不敢再看了。杨逸之却仍微笑着,神情丝毫不变,盯着墙上映出的摄像。由于门已打开,微型摄像机只能捕捉到走廊里很小的一个角度。杀手身上的斗篷卷起的黑影,却仍能清晰地看到。 他来到1109门口,令candy惊讶的是,他竟然看都不看这扇打开的门一眼,倏然撞进了1110之内。 candy回头,杨逸之的微笑显得那么成竹在胸。 她霍然明白了。杨逸之令大家关上电视,将花瓶扔出窗外,让杀手误认为candy跳窗偷走,目的只有一个:激怒对方。 人被激怒后,判断往往就会失误,尤其是一些近在眼前的事情。杀手逐间搜索房屋,想当然地就会认为,搜过的房间,门是开着的;门没开的,一定就是没搜过的。 而这环形走廊上,所有的房间几乎都一模一样。 所以,看到1109的门开着,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件房子已被搜过了。 这个道理虽然简单,但,在如此神秘而危险的杀手面前,将房门主动打开,这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多么精妙的判断?candy自认就算知道这个道理,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鼓起勇气打开这扇门。 杀手明显地烦躁了起来,2分钟不过,他就搜完了剩余的房间,站在走廊上发出一阵怒啸。他烦躁地拍打着墙壁,抓出一道又一道深痕。 倏然,他转过头来,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的头轻微地摆动着,似是在辨别着什么。 他的动作安静下来,身子的抽动就像是一只灵活的猫。 杨逸之叹了口气,他忽然想起,candy身上的香奈儿5号的香水。虽然这不再是她常用的香水,但在一群男人之间,香水的味道已是最好的指路明灯。 他拉开床头的抽屉,那里面有旅店赠送的火柴,印着“紫诏帝都”的招牌。 已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小小一根火柴,能有什么用?能生出一堆火来,将杀手烧死不成?candy惊讶地看着杨逸之。 杨逸之却只是笑了笑,不慌不忙地搬过椅子,站上去,划着了一根火柴,将它轻轻举起。 杀手的头猛然仰起,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声。他猛地向1109扑了过来。 卧室的门根本无法阻挡他,在他的身前裂成碎片。他的斗篷被急速的冲击拉到脑后,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露了出来。candy只见精光一闪,一张裂为三瓣的阔口张开,两只利齿呲出,闪电般向她噬下。 那似是野兽,也似是鬼魅。 candy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怔怔地看着他。毕生,她都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一幕。 “它”,究竟是什么? 轰! 一蓬急雨从天而降,洒在candy跟杀手的身上。杀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啸,身子猛然顿住,翻身仓惶地逃了出去! 狂怒的嘶啸声像是断裂的炸雷,倏然就远去了几百米远,消失在逐渐烦嚣的都市里。 candy仍然止不住心头的惊恐,不住地尖叫着。她还无法相信这个恐怖杀手已经离去了,仍在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 杨逸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她双手痉挛一样攀住杨逸之的肩头,死死抱住,再也不肯放手。 良久之后,她僵硬的躯体才慢慢恢复下来。 “他……他走了?” 杨逸之点点头。 他手中是半截火柴,已被急雨浇灭。刚才,正是他用这枚小小火柴,引发了天花板上的灭火装置。细密的水珠不住喷下,将两人淋得全身透湿。 杨逸之将火柴抛开,淡淡微笑道:“还没有野兽不怕水呢。” candy惊魂稍定:“那是……野兽?” 杨逸之点了点头:“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但那的确不是人。” 不是人,能是什么? candy没敢问出来。 杨逸之将目光投向远方:“放心,无论它是什么,我一定会抓住它的。有了这次教训,我相信短时间内他不会再来骚扰你了。你可以安心地参加期末考。” candy答应了一声,将脸埋在他被打湿的胸襟前,呼吸着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杨逸之轻轻将她推开:“candy同学,我希望看到你漂亮的成绩单。” candy抬起头来,注视着杨逸之。他全身沾湿,笑容却依旧如阳光般温暖。仿佛只要有他在身边,一切都变得简单,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到她。 她缓缓点了点头:“我一定能做到,因为我是candy。” 那时,正是10月25日。 法兰西地区边境。 莉莉丝盘腿坐在凳子上,双手扶着膝盖,静静地看着云。 云已经恢复了她最初见到他时的形象,瘦瘦的,机灵古怪的十一二岁男孩。只是眼睛很蓝很亮,就像是宝石一般。其它的seven也都蜷缩在房间的一角,他们都恢复成人的样子,就像是一群吉普赛人,偶尔从流浪中停憩。 他们身上还带着鲜明的兽的特征,有蓬松的毛发,尖锐的牙齿,长长的耳朵,聚在一起的时候,就像开了一场化妆舞会。 他们看着莉莉丝的目光,总有些疑惧。但他们愿意接受她,因为,他们看到了莉莉丝曾怎样保护过他们。他们源自人类,仇恨人类,却又怀着对人类的善意。 seven与人类,彼此的感情矛盾而复杂。 莉莉丝却没有想这么多。她绝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那个苍白的房间里度过着。来到这个废弃的大楼之中,对她来讲也是新奇而刺激的事情。尽管她体内的力气正在渐渐消失,她却兴味盎然。 这,就是她的化妆舞会。 “云哥哥,你们的脸为什么会变呢?” 云:“因为我们是seven,我们是被人类用动物的基因造出来的。我们的本体就是动物,只不过,我们还有另一种形态,他们称之为‘拟人态’,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这是一种进化。” 莉莉丝:“进化这么容易吗?discovery频道说,进化都要进行几十万年呢!” 云:“那是自然的进化,这是人类干预的进化。不一样的。不过,我们现在也有些迷惑了。逃出来之后,我们在莫冉小镇附近,发现了一个神奇的地方。起初,我们只是觉得,呆在那个地方会感到很舒服,受的伤也会好的很快,但,后来我们发现,只要每个月月圆的时候到那里去呆上一晚,我们就不会衰老。人类设在我们身上最大的极限,就这样莫名奇妙的被突破了。而且,我们的身体也发生了奇异的变化。这究竟是人类干预的还是自然的进化,我们也不明白。” 莉莉丝拍手:“那不是很好吗?你们马上就会进化成人了。” 云苦笑:“人类可不这样认为。莉莉,我本想带你去那里,说不定就能治好你的病。但……” 他的神色黯然了。 既然已被穆发现,莫冉小镇上的那个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莉莉丝的笑却仍然那么纯真,无忧无虑:“可是,云哥哥,我没有病啊。” 云:“是的。你没有病。莉莉永远都不会有病。这个地方,我们可能呆不下去了。莉莉,你愿意跟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吗?那里虽然寒冷,但,据说也藏着一个同样神奇的地方。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莉莉丝拍手:“好啊!” 云:“那个地方的人来跟我们说,他们要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度,seven的国度。他们要我们带着所有的同族前去那里,而他们将采取一项秘密行动,确保这个国度的建立。这项行动,叫做‘割据’。” 莉莉丝微笑着,静静地听着。她听不懂云所说的话,她只知道,能够跟云哥哥在一起,她就很开心了。 云:“莉莉,你不害怕我吗?” 莉莉丝:“不害怕。” 云:“为什么呢?” 莉莉丝:“因为你是云哥哥啊。” 云苦笑。他是云,却也是芒克。那是他身为seven的名字。seven一族与人类是无法共存的,因为他们强大的力量,永远让人类觉得恐惧。也因为他们身上潜藏的病毒,虽然对seven无害,却对人类致命。 他看着这个天真而无辜的孩子。她又怎么会明白这些呢?但他却担负着对她的责任。如果她已经感染了seven的病毒,他要治好她。如果人类社会不能再包容她,他要给她一个乐园。他相信,在遥远的北美地区,有一个同样神奇的地方,那是他们的乐土。 在那里,她一定能快乐成长。他坚信。 为此,他不惜迎来一场血战。 莉莉丝不明白云脸上怎么会有这么深重的担忧,那是,对即将到来的未来,所感到的彷徨与痛楚。 电脑屏幕上,老者一向沉肃的面容,竟露出绝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狂喜。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凑到屏幕前,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你是说……海弗里克极限,真的被突破了?” 穆静静地点点头。 “它们不但突破了海弗里克极限,而且,已显著地进化了。它们现在至少拥有两种形体,一种是兽,一种是人。当它们变化成人的时候,几乎跟人类一模一样。上将,我使用了电蟒。” 老者一惊:“你杀死了它们?” 穆缓缓摇头:“本来对它们有致命威力的电蟒,现在却只能封锁住它们的行动而已。显然,它们的力量有了显著的提升。我同时观测了伊甸园中的seven,并没有出现这种突变。” 老者:“也就是说,逃出去的seven,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穆点头。老者沉吟着,突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穆,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价,追查出seven进化的原因!51区一定要得到它!” 穆行了个军礼:“上将,我想调用angel战队。” 老者的面容一变:“情况,已经这么紧急了吗?” 穆:“它们进化得太快。单凭常规力量,已不足以消灭或者捕捉到它们。出动arch-angel,又会引起民众的恐慌,因此,相对灵活而战力强大的angel战队,就是最佳选择。” 老者轻轻点了点头:“这需要次高级授权,我会去向亚当斯大公申请的……” 他沉思着:“能够变幻成人形吗?那也就是说,如果它们潜伏在人群中,我们将很难发现?” 穆:“是的。” 老者:“那它们身上携带的病菌呢?” 穆:“比原来更可怕。有位护士,仅仅被划破了皮,就变成了一具丧尸。如果任由它们活动,它们在一天之内,就能让整座城市变为丧尸之城。” 老者的面容严肃起来。 “穆,你知道该怎么做?” 穆欠身鞠躬。他身上洁白的修士服就像是天使折断的羽翼:“富兰克林公爵,我无比明白。” 第十五章 考试 在广大青少年要求减轻学习压力的呼声下,合众国教育部已于五年前再次缩短了学期时限,在绝大多数地区,秋冬学期都将在11月上旬结束。而后就进入了漫长的寒假。 华音大学的期末考定在10月27日,candy希望能够考出个好成绩,就没有来打搅杨逸之,闭关苦修。杨逸之也专心准备着考题。 相思破例没有再去弦月事务所打工,秋璇很善解人意地视而不见。她最近迷上了自制红茶,每天在办公室里拿着几十个杯子钻研红茶秘方。往往苦思良久,拿着各种材料炮制出一杯来,然后按铃叫韩青主进来,喝下去验看效果。韩青主为此多跑了好几趟医院。 不过,他并没有抱怨,因为相思不在,老板心有旁骛,他正可以疯狂打网游。喝几杯毒药算什么。 奇怪的是,卓王孙也并没有出现。 期末,是每个人的决战日。 终于,到了10月27日。学生们选的课程,一门门开始考了。由于是机考,按完结束键就知道分数,所以,每一场考完,走出来的学子们或欢天喜地,或顿首垂足。 期末,无疑又成了审判日。 卓王孙连拿了三个60分之后,迎来了考试的第三天,杨老师的三战历史课,也开始考试了。他终于出现在了考场上。 考场是一个巨大的机房,一排排计算机将房间隔成整齐的一方格,格子之间用金属板材隔开,杜绝了相邻隔间作弊的可能。每个隔间的天花板上都架着一台监控摄像机,考生站进来之后,就开始受摄像机的监控。 华音大学的校规极其严厉,只要发现作弊行为,就立即开除,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学生若觉得实在没把握,又的确有过硬的理由,比如说这学期正找工作、爷爷死了回家服丧,可以找任课老师哭诉,一般老师会网开一面,给60分了事。但,就是绝对不能作弊。只要作了弊,一切理由都不能阻止开除的命运。 卓王孙另几门课的60分,就是通过找任课老师而获得的。他的理由是什么,没人知道。三战历史这门课,他并没有尝试去找杨逸之,而是踏上了战场——不对,是考场。 或许,是秋璇的劝说,让他意识到,就算找了杨逸之,杨逸之也一定不会认可他的理由。反而会直截了当地给他个零蛋。 但,他真的能考过? 没有人相信。 那么,他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作弊。 但,作弊被抓住的风险实在太大,就算他是大公公子,恐怕也必定会被开除。这是华音大学校规的第一条,自开学来,每位教师都谆谆以教。不可能为任何人破例的。 每个学生的心中都在猜测着。猜测着卓王孙的手段,也猜测着自己两个小时之后的命运。每个人的心都七上八下,但当卓王孙走进来的时候,他们不禁全部都被他吸引。 卓王孙一袭黑色的西装,挺拔俊秀,衬着他修长的身形,抢眼之极。而秋璇轻轻挽着他的胳膊,站在他身旁。 她身上是一件纯白的礼裙,没有繁复的花边,没有多余装饰,几个褶皱就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洁净、空灵,宛如一道月光。让人不禁想起希腊古画中的名媛。她长发挽起,没有任何首饰,但脸上的微笑却胜过一切价值连城的珠宝,眩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那是在参加考试?分明是去出席酒会么! 考生们的眼珠子几乎都掉了出来。 秋璇在门口止步,缓缓放开手,对卓王孙微笑道:“还有四十分钟,音乐会就要开始了,你可要好好考试,别令我们迟到哦。” 卓王孙向她轻轻点了点头,往里走去。 他径直走到了最靠窗的那台机子旁边。本已占据了这台机器的那位同学慌忙让开。卓王孙手按在开关键上,将机器打开。 华音大学机房一律采用新款的imac电脑,有32寸的液晶屏幕和顶级的配置。 杨逸之淡淡微笑着,并不理会这个插曲。他看着腕上的手表,等着秒针走到7点59分时,缓步走上了讲台: “同学们,在考试之前,请允许我重申一下华音大学的校规。做学问首先是做人,做人首先必要诚信。作弊是对诚信的最大欺骗,一旦发现,立即开除学籍。你们每个人头顶上都有一台摄像机,它里面安装了当今世界上最顶尖的作弊模式识别技术,会自动侦测你们的行为。任何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监控。机考的题目由系统随机抽选,你左右同学的题目肯定与你不相同,所以,请不要寄希望于求助别人。而且,我相信,没有任何作弊能逃过我的双眼。好的,如果大家都明白了,就开始考试吧。” 随着他最后一句话,所有的学生立即都紧张起来。每个人都紧盯着屏幕,心神全部都放到了考试中去。 机考的每道题都是选择题,只需按abcd就可以,当然,会有多选题。选完之后,按回车键就会进入下一题,全部做完后,检查完,就可以点选屏幕最上方的“结束考试”来提交考卷。而在提交的同时,计算机会给出分数,并将分数存入学校数据库。 杨逸之从讲台上走下来的时候,秋璇已经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机房里唯一的那张椅子上。椅前,是一张巨大的屏幕,被分割为32个小格,小格里显示的,都是监控录像的画面。应考的学生们的影像,被清晰地呈现在上面。的确,在这套系统的监视下,想要作弊,真是难于登天。 秋璇笑了笑:“看来你的学生们都很诚实。” 的确,画面上,每个学生都在认真地盯着屏幕,除了思考、按键,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卓王孙也不例外。他笔直地站着,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按在键盘上,手指轻轻点着,似乎在思索。 这样的动作,无懈可击。 秋璇将他的画面调大了一些。卓王孙的影像,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就连试题,也能清楚地看到。 “他做对了……他又做对了……” 秋璇转过头来:“你相信吗?他接连作对了三道题。” “可他却从来没上过历史课,也绝对没看过课本,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杨逸之沉吟着。 卓王孙能够接连作对三道题,这的确很出乎他的预料。这三道题都是多选题,其中有一道极为隐晦,绝大部分学生都会漏选掉b,但卓王孙却轻易地给出了正确答案。 无伦怎么看,这都像是个品性优良的学生的做法。 卓王孙似是觉察到了他们正在监视他,抬起键盘上的手,对着摄像头做出了个“v”的手势。接着,这两根手指横了过来。 秋璇笑了。 她靠在椅背上,优雅地交叠起双腿:“杨老师,你怎么看?” 杨逸之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在想,他选择靠窗的机位,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无论是用声音还是无线电,都会被作弊自动检测系统截获到。这套设备唯一的缺点,也是任何设备都无法避免的缺点,就是,它不能防御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秋璇:“哦?什么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杨逸之:“视线。” “如果在对面楼顶上,用高倍望远镜透过窗户,锁定住他的屏幕,就可以得到考题信息。而后,只需有任何一台联网的笔记本,答案便唾手可得。这也是他为什么选择靠窗位置的原因。唯一值得困惑的是,他通过什么方式取得答案。” 他静静地思索着。 秋璇笑了笑:“你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强,你并不像个大学教授,而像fcicia的探员。” 杨逸之脸色变了变。秋璇掩口道:“我说错了。fcicia的探员都是笨蛋,说你像他们,不是恭维你,而是骂你了。” 她浅笑轻颦,杨逸之倒弄不清楚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他突然伸手,将卓王孙的监控录像再度拉近。镜头定格在考机的屏幕上。杨逸之仔细地盯着录像,镜头缓缓地收放着。一道题、两道题……他的手忽然停住。 “是这样了。” 画面上出现了一道新题,卓王孙的手在静静地等待着。突然,一个细细的小点出现在b的选项上,跟着,d上面也出现了个小点。等了片刻,小点不再出现,卓王孙抬手,选下b、d,跟着按下回车键。 b、d,正是正确答案。 杨逸之微笑:“原来他们用这种方式来通知他。我相信,我找到了他作弊的证据了。” 秋璇:“哦?” 杨逸之:“我本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方式取得答案,但现在我知道了。一定是在对面楼顶上伏着一名狙击手,他们看到题目、检索出答案后,就由这名抢手射中相应的答案来通知他。这的确是个很好的作弊方法,能找到枪法如此精确的神枪手,而只不过是为了考试作弊,的确是卓公子的风格。” 秋璇:“证据呢?” 杨逸之:“证据就是射入的弹头。弹头射到屏幕上,必定会留下痕迹。有了这些物证,我想已经足够了。” 秋璇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将监控影像调到正常的位置,笑了笑:“我的确很佩服你的推理能力,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的猜测,的确是对的。对面楼顶上,的确埋伏了人,有专门负责看题的,有专门负责查答案的,有专门负责射击答案的。不用怀疑我,我不是共犯。我是最尊重法律的。” “只有一个细节,你忽略了一个细节。” “任何计算机的屏幕都是脆弱的,子弹打在上面,为什么屏幕不碎?子弹飞行了这么长的距离,还能有如此准的准头,速度必定不低,却为什么击不穿屏幕?”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一个很显眼、却很容易被忽略,因而很棘手的问题。 杨逸之的笑容显得成竹在胸。 “当然是特殊的子弹。用特殊材料制作,体积只有普通弹头的十分之一,不仅能自己消解绝大部分的冲击力,还有极强的吸附性。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就能做出来。然而,这种弹头、这种改装后的枪支,都只有特殊的人群才能接触,更足以佐证卓王孙作弊的事实。” “三天,真是个天才。虽然长了一点。”秋璇悠悠道:“你听说过一个成语‘含沙射影’么?传说,有种毒蛇,叫做虺,它们会藏在暗处,含着沙子,射经过的人的影子。如果被它射中,这个人就会中毒身亡。这自然是传说,没有人会因为影子进了沙子就会中毒的。但,合众国成立之前的中国特种部队,却根据这个传说研发出了一种子弹,名字就叫做‘虺’。” 听到“虺”这个字,杨逸之的脸色,不禁变了变。 秋璇笑道:“你知道。西点军校毕业的高材生,如果连‘虺’都不知道,那反而奇怪了。当年越南战争,号称天下无敌的美军精锐,就是被这批秘密购自中国的‘虺’弹,打得摸不着北,深陷越战泥潭之中。虺弹最大的特点,就是弹中有弹,外面的弹是‘虺’,里面的弹是它含的‘沙’。‘虺’在靠近目标时,会将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沙’吐出来。‘沙’的飞行轨迹,往往跟‘虺’完全不同,令人防不胜防。往往左边枪响,右边中弹。美军长期以来,以为这是越方的巫术,军心几乎涣散。” “卓大少爷此次用的,就是虺弹。只不过,虺中含的不是‘沙’,是冰。冰在射出后,高速的旋转会让它融化成水,所以,你看到的答案上的那个黑点,只不过是个水点而已。只有这样,才能击中屏幕,而不会击破它。就算你现在走过去,这滴水点也已经干了。而真正能做证据的虺弹弹壳,根本没进入机房,在窗外就已脱落。” “所以……你就算看破了这个作弊手法,却仍然找不到任何证据。知道为什么吗?” 她悠然笑了:“因为这是我给他制定的方案。” 杨逸之的脸沉了沉。这种作弊方法跟这个女子一样,古灵精怪,无迹可寻。明明知道是她做的,却一点把柄都抓不到,而且还不得不佩服她。 秋璇又笑了笑:“其实你也不必气馁,我只不过告诉了他这一种方法,他接下来的作弊手法都很笨,我想你很快就能品评出优劣的。” 杨逸之沉吟着,忽然一笑:“的确是很高明的方式。不过,我至少可以做这个。”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上。 机房,立即跟外部隔绝。 卓王孙的头倏然抬起。杨逸之倚在窗台边,看了看他的屏幕:“已经做了26道题了,真不错。好好努力。” 卓王孙冷冷一笑,直接对他比了个横着的“v”字手指。 杨逸之走回机房的时候,秋璇正笑看着他:“你猜他接下来怎么做?” 杨逸之沉吟着,摇了摇头。 他的确不知道。线索太少了,很难进行推断。卓王孙身为大公之子,手中掌握的筹码太多。第一种作弊方式就令他大开眼界,完全不能以常理推断,令推理难度骤然提高了很多。既然无法推断,那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杨逸之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他不相信自己识不破卓王孙的作弊手法。 监控画面上,卓王孙的手指停住。显然,他在等待着他的团队转入下一种作弊模式。这需要多长时间? 每道题是有最长答题时间的。超过3分钟不键入答案,系统会自动判断为答题错误,转入下一题。 时间一点一点逝去,三道题自动掠过,卓王孙的手始终一动未动 第十六章 对峙 当系统自动翻到第四道题的时候,卓王孙的手终于动了。他选择的是正确的答案。杨逸之的眉头猛然蹙起。 这表示,第二套作弊方案已然开启。既然作弊,就必定包括两部分: 1.题目如何传出去。 2.答案如何传进来。 窗帘已全部拉上,绝不可能从外部窥探到。作弊自动侦测系统可以杜绝以声音、电子波等高科技方法作弊的可能。题目是如何传出去的呢? 杨逸之百思不得其解。他紧紧盯着监控影像。 影像中,卓王孙熟练地按下一题,随即选对的答案。 杨逸之的眉头越皱越紧。这种事情绝不应该发生才是。但为何偏偏发生了呢?那一定是他忽略了什么东西,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秋璇一手支颐,微笑着看着他皱眉思索的样子。 “其实,有个很简单的方法可以防止他作弊,那就是站在他身边监督着他。这样,无伦他用什么方法,比如说用虺弹射屏幕,都可以很容易便发现,也能抓住现场证据。你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你若是怕在你离开时,别的学生作弊,我看这一点绝不用担心。这套防作弊系统自动便可运行,别的学生可没有卓少爷这么强大的作弊团队。” 杨逸之沉吟着,慢慢点头:“你说得对。” 他缓步向卓王孙走去。 无论在多少人中间,卓王孙都是鹤立鸡群,何况他今天还穿了一身无比打眼的黑色高级礼服。杨逸之缓步走到他的隔间里,站在他身后。 卓王孙淡淡道:“你输了。当你离开监控台,来到我身后时,你就输了。因为,你已不能仅靠影像与推理就抓出我作弊的方式。” 杨逸之微笑:“卓同学。我以师道之心来对待这场考试,我期望这场考试能测出你们的真实水平,从而敦促你们更认真地学习。对我来讲,这场监考没有胜负的概念。” 卓王孙:“很好。” 他按下了选择键。 杨逸之眉头皱了皱,他不由自主地又开始了思索。因为,卓王孙这道题,选择的答案是错误的。 为什么? 是因为他站在身后,卓王孙没法作弊吗? 卓王孙淡淡道:“亲爱的杨老师,你所谓的师道之心,就仅仅表现在考场上为难学生吗?在中国,这样的老师是最受鄙视的,学生毕业的时候,他们往往会收到一束白色菊花,寓意是:请尽早往生去吧。” 杨逸之:“卓同学,请注意这是考场,不要大声喧哗,免得影响别人。” 卓王孙:“是的,这是考场。不过,一位真正有师道之心的老师,应该将注意力多放在考场之外才是。关心学生,认真辅导。” 他的眉间露出一丝冷冷的笑意:“啊,我忘了,杨老师的确很关心学生,认真辅导。只不过精力全都放在了一位同学身上。她叫什么?candy?” “我想到一部电影。一位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在网上认识了一位14岁的少女,带她回家。但他没想到,随即就被这个女孩用麻醉剂迷昏,绑了起来。然后是长达一天的心理凌迟……原因是女孩认为,他是在网上寻找猎物的恋童癖并且杀害了女孩的好友。女孩一面折磨他,一面在他屋子里寻找证据,却没有任何收获。干净、整洁、书架上摆着慈善机构的勋章,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圣人。他并一再否认女孩的指控,但最后,女孩叫来他的女友时,他却选择了自杀。如果,女孩控诉的那一切不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自杀?这部片子也叫candy,《hardcandy》(《水果硬糖》)。那么,杨老师,你的candy,是hardcandy,还是softcandy?” 他的目光陡然锐利,逼视着杨逸之。 杨逸之淡淡一笑:“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学生。” 卓王孙:“哦?那么,你是个正人君子了?”他睨着杨逸之干净整洁而同样名贵的白色西装:“但我觉得,你和剧中那个男子一样,是个戴着面具的人。” 他一面跟杨逸之说话,一面在做着题。 一道题,又一道题。 随意地按着回车键,随意地选择着。每道题的答案都是错误的。 似乎,他来考试,只不过是为了讽刺杨逸之。 杨逸之眉头蹙得越来越紧。他忽然转身,回到了监控室。他走到电脑前,输入密码,进入后台监控模式。他将卓王孙的答题进程调了出来。 他的脸色,不由得有些改变。 进程显示,卓王孙答题的过程是:46道对,3道错。错的那3道,在中间,原因全都是超时。 但,他明明看到,卓王孙做错了很多道题! 他的目光注视着监控画面上,以及画面中的卓王孙,一动不动。 卓王孙双手插在兜中,头微微斜着,站在隔间里,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杨逸之慢慢走了过去。 卓王孙:“你发现了?” 杨逸之点了点头。 “刚才,我在机房里的时候,你并不是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你站的,是前一排的位置。现在站的,才是你真正的位置。” “所以,你做错的那些题,并不在你的试卷上。而是别人的试卷。” 卓王孙:“如果这样的话,监控录像会发现的。” 杨逸之:“我想,这就是你的第二套作弊战术的精华所在。在第一套战术被我发现之后,曾经有三道题的时间,你并没有做题,系统超时。这有两个原因:1,这段时间是你的作弊团队切换到第二套作弊战术的时间。2,你刻意保持画面静止。” 卓王孙:“我为什么要保持画面静止?” 杨逸之:“因为,第二套作弊战术,就是要侵入监控系统!” 他抬头看了看隔间顶上的摄像头:“所有的摄像头,其线路都通过管道,汇总到监控中心,由监控中心的超级计算机执行作弊模式检测。只要侵入这台超级计算机,就能够随意更改每一路监控录像。” “你的团队需要三分钟来入侵系统。而这段时间保持画面静止,一切就容易多了,不会被发现。” 他指了指监控台的屏幕:“之后,你的团队将你做前26道题的录像调出来,用以覆盖实时监控摄像。我在监控器中仍能看到你的影像,一切都无异状,但,我看到的,却只不过是半个小时前的录像而已。” “而你此刻在教室中的真正行为,换到前排、选错试题,都不会被监控到。” “而要证明这一切很简单,既然录像是半小时前的,那我刚才走到教室、站在你身旁,跟你说话这一段并不会出现在监控录像中。” 的确,监控台屏幕的影像上,卓王孙仍在有条不紊地做着题。他们的对话、杨逸之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这套系统,的确被侵入了,监控摄像,已经被更改。错误的监控录像,当然不会监控到卓王孙作弊的过程。 秋璇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入了考试隔间。她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粉彩骨瓷杯子,嗅着里面的红茶的香气:“他今天穿得这么抢眼,就是为了让你多注意他。你若是太注意他的人,有时就不免忽略了他是在第三排,还是第四排。” 她悠然道,浅浅呷了一口红茶,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是,这只不过解释了卓少爷移形换影的问题,但他的试卷为什么会答对呢?” 杨逸之叹了口气:“因为在我站在他身后监考时,他用candy的事情吸引住了我的注意力,此时,有个人潜入了他的座位,替他答对了所有试题。” 秋璇笑了笑:“这个人是谁呢?谁这么厉害?” 杨逸之凝视着她:“这个人就是你。” 他看着她手中的红茶。红茶不会无缘无故就出现,但他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取得这杯红茶的。那么,她会不会还做了别的什么事,他同样不知道? 秋璇笑了:“我是做侦探的,一切结论,都要用证据说话。你的证据在哪里?” 杨逸之摇了摇头:“没有证据。” “我也不需要证据。” 他在监控台上按下几个按键。 “这台电脑,与外部所有的联系都已被切断。现在进入人工考试模式。你所选出的答案,由我来当场打分。卓同学,请开始。” 他凝视着卓王孙:“幸运的是,50道多选题你都做完了,得了47分;剩余的50道,都是单选题,要容易很多。我希望你能自己完成这次考试。既往不咎。” 卓王孙:“好。” 他快速地按着键。 所有的题,都选b。等他连选了48个b之后,杨逸之打断了他:“卓同学,我必须承认,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全部选一样的答案,按照概率你能获得1/4的分数。48分的1/4,是12分。你刚才的选择,也验证了概率的正确性。单选题部分,你作对了12题。你总共已经得到了59分。只要再选对一题,你就算通过。” “你可以继续用刚才的办法,但我必须提醒你,你只剩下两道题而已。2的1/4,是,你若继续用这种办法,通过的几率是一半。” 卓王孙淡淡一笑,继续按下了一个b。 杨逸之淡淡道:“错。” 他伸手,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回车键上。最后一道题出现在屏幕上。 “第三次世界大战时,中日海豚湾战役中,中方是用什么战术取胜的?” “a.合围。” “b.突击。” “c.劝降。” “d.攻坚。” 卓王孙凝视着这道题。如果说方才他还有一半的通过几率,那么,现在,他就只有1/4了。 杨逸之的眼睛,注视在他身上。这仅有的一题,已成了他们两人较量的战场。 其他同学此时已结束了考试,全部围拢过来,看两个人的决战。 杨逸之缓缓抬手,将视频切断。他的手按在了开关上,机房中所有的电路全都截断,只剩下卓王孙这一台机器。 一切作弊的可能,全都被屏蔽。 看来,卓王孙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来答对这道题了。 如果他选错了,他之前种种精妙的作弊手法,都形同乌有。 这正是杨逸之的反击。他要用这最后一道题,让卓王孙认识到,作弊,只会什么都得不到。 如果他选对了……如果他能够选对,他为什么还要作弊? 卓王孙抬起头,秋璇举着红茶杯,对他笑了笑。显然,对此情况,她已爱莫能助,她也不想再出手帮他。 卓王孙迟迟没有选择。 所有围观的同学,都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他们从卓王孙那越来越严峻的表情,已经意识到这次考试的结果。 卓王孙必将不能通过。 这道题,实在太偏,连现场成绩最好的学生,都选不出答案。 卓王孙突然笑了笑。 他按下了一个键。 e。 “我通过了。” 他看着杨逸之,微笑。 杨逸之也在同样微笑着:“卓同学,你总该知道,选择题的答案只有四个:a、b、c、d。你选其中任何一个,都有1/4的可能是对的,但选择e,对的几率是0。” “很不幸,你的成绩是59,没能通过。” 围观的同学们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仍忍不住发出一阵叹息。 卓王孙淡淡道:“哦?” “但是,杨老师,你忽略了一个问题。你这道题出错了。这四个答案中,没有一个是正确的。” 杨逸之微笑:“卓同学,难道你不相信课本上的知识吗?” 卓王孙:“我相信。但我更相信制定这一战术的人的话。” 他拿起手机,按下一串数字。 “进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拄着拐杖,缓缓自教室门口走了进来。他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但再好的西装,也不能掩盖他的老态。他一面走,一面咳嗽着。他的西装前挂了一枚很不起眼的勋章。 杨逸之看到这个人,竟不由得身躯挺直,“啪”,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侯德将军!” 围观的学生们都吃了一惊。这个很不起眼的糟老头子,竟然是三战中方的总指挥,军功赫赫,冠绝全球的军神——侯德将军? 他们不由得全都肃然起敬。 难道,他胸前的那枚勋章,就是由第三大公亲手打造的,举世只有一枚的应龙勋章?那可是东方世界至高无上的荣誉啊! 老头咳嗽了一声,有气无力地道:“什么将军?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老头子现在只不过是个管家,管家而已。少爷,您召我来,有什么事?” 卓王孙:“没什么事。只是想让你复述一下,你在海豚湾战役中,用的是什么战术。合围?突击?劝降?攻坚?” 老头听到海豚湾三个字,苍老的脸上泛起了一阵肃穆:“海豚湾战役?那是日本和歌山县的一个小渔村。我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以为是到了地狱。海水一片鲜红,鲜红的是血。那些血,都是海豚流的。每年,上万头的海豚会随着洋流来到这里,而日本人则组织人员,对它们进行围杀。这么残忍的事情,却被日方认为是神圣的传统。他们为了捕捉海豚,放弃了最好的作战时机,全部军舰、海军都参与了海豚的围剿。我军根本没用什么战术,就将这些沉浸在对海洋精灵的屠杀中的日军打得落花流水。” 他闭上眼,似乎腥咸的风仍能够扑面而来:“海豚湾战役?没有战术。如果勉强说有,那就是敌军的残忍引领他们走向了毁灭。” 杨逸之久久不语。 他不能不相信,因为,侯德将军并没有必要说谎。亲历者的讲述,往往才是真正的历史,而历史教科书上所写的,往往是抹去了血腥的“洁本”。这样做并没有错,我们不能冀望发黄的古卷中还能藏住鲜血。 杨逸之:“甚至没有遭遇到像样的抵抗?” 侯德将军的目光聚在他身上。那一刻,杨逸之分明感觉到他那昏黄而混浊的双目中,有一丝精光闪过。这道光似乎能贯穿身体,将肉、骨、脑甚至灵魂中的秘密全都映照出来。 杨逸之不由得怵然一惊。侯德将军已收回目光,再度恢复成那个衰老而慈祥的老人:“如果当时日方有杨教授这样的人才,也许,老头子就要好好应战了。” 他的笑并没有改变,但,这句话中所隐含的深意,却让杨逸之的身形更加挺直。 就像是士兵在面对着自己最尊敬的上司。 侯德将军:“那么,这道题是对还是错?” 杨逸之沉吟着,缓缓道:“卓同学,你在这场考试中所展现的才能,我想并不仅仅局限于作弊。如果考场是战场,我是你的敌人,你展现的就是料敌机先、运筹帷幄的能力。如果我们有同样的兵力,我想,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历史,揭开的是过去,我们关注的,却是未来。我想,你对三战历史的了解,或许比我还要深刻。” “你,通过了。” 卓王孙微微一笑,他的笑容是向秋璇而发的。 围观的学生们却不由得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不管怎样,他们都希望看到自己的同学能取得个好的成绩,开开心心地走出教室。 毕竟,明天就是万圣节前夜。 在那个世界,万圣节已成为全世界的公休假期,普天同庆。 而过了万圣节,再有一天打打闹闹的日子,就是学生们最期待的节日。 寒假。 侯德将军走了。 卓王孙走了。 学生们也都走了。 杨逸之留在最后,将椅子归拢整齐,清洁着机房。 秋璇却留了下来,注视着他。杨逸之不由得直起身子来,郑重地面向秋璇。他知道,秋璇必定是有话要对他说。 秋璇懒懒地伸了下腰。 “杨教授来自于西方,想必一定听过万圣节前夜的传说?” 杨逸之没有回答,等待她说下去。 “万圣节前夜是起源于不列颠凯尔特人的传统节日,传说这一天各种恶鬼出没,死去人们的灵魂也会离开身体,在世间游走,这一天的晚上也就格外危险。通常,居民会准备上雕刻有鬼怪形状的南瓜灯,以吓走恶灵。” “虽然远在中华地区,但我想,主随客便,节日将近,你还是多准备几枚南瓜灯才是。” 她轻轻一笑,起身,走出了机房。 门口,卓王孙站在那里,右臂舒开,静静地等候着。秋璇挎住他的手臂,两人转身向门外走去。 杨逸之的脸上,却浮出了一丝忧虑。 恶灵,万圣节。 南瓜灯。 这之中,隐喻着什么吗? 第十七章 万圣节的寿司 在51区,没有所谓的白天与黑夜。 巨大而沉重的合金大门,将这里与外界隔绝。铁门之外,是上帝创造的世界,安静,祥和,自由,和谐,充满着繁荣与幸福;但在门内,却是属于人类的世界。在这里,没有平等,没有尊严,只有人类疯狂的想象力与欲望。人类的优越感与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成为绝对的主宰。 sam山姆跟伙伴们疲倦地打着招呼。他已经在这里整整执勤了8个小时,疲倦得只想倒头就睡。挎着最先进的重机枪,在绝无死角的摄像头的监控下巡逻,四周密布着坦克与直升机,只要一有意外立即进入战争状态。sam山姆有时在怀疑,关在笼子里的这些“野兽”,真的值得这么大张旗鼓吗? 管它呢。反正他马上就要下班了,可要好好地喝上一杯才行。 终于,换班的铃声响起来了。sam山姆松了口气,将手指从重机枪的扳机上拿下来。他突然感到一阵恍惚,再也站不住,栽倒在地。 几个黑影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房间内穿梭着,摄像头纷纷炸开,守卫们被干净利落地打倒在地。它们就好像是黑色的风暴,瞬间把51区的地下室搞的一团乱。 没有任何兵刃,但它们的手上突出的指甲却比任何武器都要好用,一寸多厚的钢板被轻易地切裂,那些巨大的蛋形的牢笼,几乎在同一时刻被打开! 一串宛如兽啸的声音响起,牢笼中的seven们眼中全都闪过一缕赤红的光芒,一跃而起,跟着那些黑影向远处奔去。 铃声大作,它们的行动极其迅捷,铃声才一响起,它们已穿过了51区的重重包围! 相思坐在食堂里,呆呆地吃着晚饭。 考试终于过去了,她的成绩仍然是年级第一。奖学金的评定她仍然是一等奖,奖金优渥到她不需要为一年的学费担心。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就像是食堂的饭菜,虽然份量充足,价格低廉,但乏善可陈。份量足到让人厌倦,却缺少刺激,连辣椒都不会多放一点。 也许,是时候加一点改变了。但,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又什么力量改变自己的生活?长时间来,她已经习惯了被生活的惯性推着向前。 相思叹了口气,索然寡味。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对平凡命运的厌倦,而只将其归结为考试后的空虚。她盖上饭盒,懒懒地站起来,向食堂外走去。食堂外的校园已是初冬的景象,几株半枯的杨柳树立在花台中,连摇晃都懒得摇晃。 突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同学,欢迎品尝。” 她转头,就见一个人正微笑望着她。 昏黄的灯光下,他身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苎麻和服,流云纹路随着暮风轻轻摆动,衬出他纤长的身形。他的笑容极具亲和力,纵然如相思般闷闷不乐,见了他的笑,也不由得下意识地跟着笑了起来。 而最让相思动容的,还是他如夜空般清远的眸子。它是那样的纯净、清澈,哪怕只是不经意地一次回顾,也会让见到它的人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精灵存在,它们从寂静的古潭中苏醒,穿过山林,穿过花树,在月色下曼妙飞舞,最后停栖在这双瞳孔里。 并永远居住于此。 相思怔怔地看着他,连目光都不曾移开片刻。却越来越感到困惑。他大概和自己同龄,但他瞳中的光芒却仿佛停留在童年,通透而纯净,没有一丝世俗之尘。 只是当他微微阖上眼睛时,那原本足以让人惊叹的美秀,在此刻被完全释放出来。不再谦和温婉,而是魅惑而危险,放纵而恣肆。仿佛暗之国度的王子,在某个月夜初生的时刻,偶然踏足人间。 这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是大明星在拍戏吗?难道是自己又穿越到日本战国时代了吗? 深受期末综合症折磨的相思思考能力已基本归零,只会呆呆地看着他,连呼吸都忘记了。 少年对此情景司空见惯,将手中托着的漆盘轻轻倾下。漆盘上用精致的磁碟衬底,仿佛一朵朵鲜花盛开:“这是怀石料理特制的寿司……” 还没等他介绍完,相思警惕地将手缩了回来。 她曾听同学提起过这家“怀石料理”。没有别的印象,就是一个字:“贵”。它的价格绝不是普通人能负担得起的。 少年仿佛知道她的担心,温柔地笑了笑:“这是免费的,请您品尝,以后请光顾本店。” 只见那些寿司都圆圆的,用细致的糯米做成南瓜的形态,泛着诱人的黄色。却从中镂空一张张生动的笑脸。笑脸衬在葱绿的海苔片上,色彩妖艳而诡异,让人禁不住想浮世绘中的《百鬼夜行图》。 相思认真地看了看,疑惑道:“这……不是南瓜头吗?” “这可是山本大师万圣节特别制作的新品寿司,是平时绝对品尝不到的口味。”他拈起一枚,送到相思面前。寿司托在他修长而白皙的指间,就仿佛一枚精致的宝石。 相思接过来,本想说一句感谢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年对她微笑:“传说,山本大师制作的寿司,能令人看到另一个世界的天堂。您可不要浪费了。” 他的笑容忽然有了一丝危险的魅惑,仿佛古代传说中的深山精灵,在某个月夜里化身绝色少年,出现在山脚小路上,托着长生仙果诱惑着行人。 用以诱惑的,不是手中的仙果,而是他脸上的微笑。 轻轻地,他收拾起托盘,向她鞠躬:“万圣节快乐。” 相思迷迷糊糊地抓着寿司,迷迷糊糊地往宿舍走去。迷迷糊糊地进了门,迷迷糊糊地上了床。 此时,她忽然想起一个月前看到的那张校历。 已经是万圣节了吗?已经距她上次看校历时过去了一个月了吗?她浑噩的脑袋豁然清醒,她明白盘旋在她脑袋里的是什么了。 不是期末考,而是那个怪异的梦。 梦中的老祖母说过,一个月后要为她备嫁。否则,李家一百多口人,将会全部被杀死。 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浮现在眼前,突然沾满了血污。 相思惊恐地睁开双眼,用力摇了摇头。那只不过是个梦。那不是真的。 但,如果那不是梦,而是自己真的进入了另一个真实存在的空间,他们真实地存在着…… 相思再次用力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就算有,也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平凡到连发型都只会梳羊角辫的女孩! 相思对自己发出了一串冷笑。真是白日做梦啊。幸好宿舍里没有人,否则你会被笑死的。 手上传来一阵温热,她低头,那只寿司正被握在指间。隔着松脆的苔片,她似乎能感觉到糯米与莲子的缠绵。 她竟有咬一口的冲动。 杨逸之的忠告,在她脑海中响起:“不要吃陌生的东西……” 不要吃陌生的东西,否则,你很可能又会做那个怪梦。 她知道,杨老师的判断是准确的,自己应该悉心听从。 但,现在已是一月后。在那个遥远的梦境里,有一百多人在等着她穿上嫁衣,去拯救他们悬在刀斧上的生命。 相思轻轻将寿司捧到嘴边。 紫衣少年天真而魅惑的笑容在她眼前浮现。她忽然有种感觉,只要咬一口下去,那个梦又会出现。 一定会。 她怔怔地看着那只精致的寿司,鼻端仿佛透来它诱人的香气。 轻轻咬了下去。 芒克带领着这些刚刚获得自由的seven,向废弃的高楼奔去。那是他们的据点,在那里,他将与先前逃出去的seven们汇合,等这些新生的seven们掌握了“进化”的技术后,他们将离开这座城市。 从北方传来的消息,在冰雪深处,有他们真正的伊甸园。 在那里,莉莉丝的病也会被治好。芒克双目中闪过一阵兴奋之色。 他在跨入大楼的瞬间,一阵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他的头发刹那间炸开。 他看到了莉莉丝。 莉莉丝坐在椅子上,抱着那只会说话的兔子。她白色的碎花洋裙整齐而干净,看到他,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但椅子的周围,却堆着被切成大块的尸体。鲜血,正从这些尸体上不住滴下,仿佛盛夏浓艳开放的大丽菊,簇拥着一瓣皎洁的百合。 那些,都是留守在大楼中的seven。 芒克发出一声怒啸,右手挥起。三枚尖锐的利刃从他指尖弹出,闪着蓝荧荧的光。他的怒气,炽烈成淡淡的黑影,旋绕着他。他那瘦小的身躯中,竟仿佛蕴藏着一具魔王,令人不由得感到恐惧。 刚逃脱的seven们看到这一幕惨象,不由得眼中露出了一丝恐惧。 芒克一步一步,慢慢地向莉莉丝走去。 一阵轰鸣声响过,几只巨大的机体砸开窗户,纵进了大楼。机体上密布装甲,粗大的火炮黑洞洞地对准芒克。 穆的声音淡淡响起:“芒克,你总该知道,虽然驾驶普通的angel只能发挥出我1/3的实力,也绝不是你能抗衡的。投降吧。” 芒克抬起头。他那宝石般的眸子中燃起一阵怒火,紧紧盯着穆:“我的族人,是你杀死的?” 穆:“不错。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回51区救他们。这使你获得了一次机会。芒克,你在seven中算很聪明的,如果你肯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给你一条生路。如何?” 芒克:“什么问题?” 穆:“你们是如何进化的?你们是如何突破海弗里克极限的?” 芒克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想知道答案,然后用来制造我们吗?你们人类制造seven,只不过是为了得到强壮的奴隶!你们奴役我们、欺凌我们,任意杀戮并折磨我们,却还想让我相信你会给我生路?” 他一字一字道:“我们,会有生路吗?”穆沉默着,并不回答。 芒克:“你们人类信奉实力就是一切,所以,我们将会用自己的努力找出生路来!人类,你可以杀尽我们,却不能再让我们做你们的奴隶!” 穆叹了口气:“那我就只有一种办法了。我会生擒你,然后读取你的记忆。为此……先清场吧!”几台angel倏然飞了起来。在芒克还没有行动之前,angel已落到了那些刚逃脱樊笼的seven里面,重机枪火力全开! 这些seven,没有半点作战的经验,他们的爪、牙虽然尖利,但angel所装备的装甲是几寸厚的合金钢板,岂是爪牙所能穿透的?重机枪疯狂的火舌吞噬着废楼中的一切,瞬间将残存的一切变为废墟。 芒克拼尽力气,窜到莉莉丝身前,张开双手,护住她。 无数弹壳砸在他身上,他眼睁睁地看着屠杀在眼前展开,却无能为力。 芒克仰天发出一声嘶啸。他的身躯,忽然涨大,身上布着的金色毛发变得炽亮了起来。瞬息之间,他竟然长到了一丈多高,几乎有angel的一半大小。 穆淡淡道:“哦?这也是进化吗?” 芒克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显然,他也不知道怎会变成这个样子。力量源源不绝地从体内涌出,令他感到越来越狂躁。同伴们的血腥刺激着他,令他狂吼一声,向穆冲了过去。 他的冲击竟令整座楼都晃荡起来。 穆:“成倍增长的力量……敏捷也大幅度改善……指刃,我相信至少比原来要强大三倍。若论综合作战能力,你增加了十倍有余。但是芒克,你面对的是我。” 他驾驶的angel倏然伸手,一拳砸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芒克不敢正面抵挡,纵身跳了起来。angel的另一只手,却早料到了他跳跃的方位,挡在空中。竟似乎像是他主动跳进了angel掌中一般。 芒克大惊,双手用力将指刃向angel插了下去。“嚓”的一声轻响,angel的装甲竟几乎被他刺透,芒克双手用力一拧,angel粗大的手掌被他拧断。但在这时,angel背上的重机枪轰然爆发。 密集的子弹形成冲击波,无差别地轰击在芒克跟angel手掌上。芒克一声闷哼,一口鲜血喷出,肋骨被硬生生地轰断了几根,重重砸在地上。 穆轻轻抬手,看着被轰断的机械手臂,笑了笑。 这就是他的作战方式,可以准确地预判出对方的行动,提前予以打击。这场打斗中,他驾驶着一台普通angel,力量、敏捷、攻击都仅为对方的1/2,却打得芒克没有还手之力。 这才是人类最强的战士,26位knight骑士的真正的实力。 “还不肯说吗?”穆静静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着的芒克。seven的身体的确极为强韧,进一步进化的芒克,显然身体构造又大大增强了。受了这么密集的重机枪轰击,他居然还能爬行。 看着他曳着血泊,向莉莉丝爬过去的样子,穆忽然想叹息。 无法正确判断形势的人,都是愚蠢的。 第十八章 穿越时空之梦 芒克终于抓住了莉莉丝的手。 他昂起头来看着她。莉莉丝的笑容中有泪水。他看清了,她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她只不过是为了捕捉他的诱饵而已. 就像是蚯蚓,被挂在鱼钩上。 angel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不是他能够抗衡的。他无法带着他的族人,前往北方的伊甸园。但至少,他可以做到一件事。 “莉莉,我答应过要治好你……” 他从嘴里吐出那颗珠子,用手擎着,放入莉莉丝的嘴里。 莉莉丝本能地挣扎,却无法抗拒,只得吞了下去。 “我们的伊甸园,就在北方……在这个地方……去哪里吧,在哪里,没有人再欺负你……莉莉,跑吧,不要停下来……” 一股柔和的力量猛然托着莉莉丝,将她甩到了窗外。从十几层高的楼上摔到草地上,她却并没有受伤。 她豁然抬头,却看见,整座楼猛然炸开。 莉莉丝脑袋里一片空白,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她的思绪变成一团乱絮。她只能记得芒克、她的云哥哥最后对她说的话。 莉莉,跑吧,不要停下来。 于是,她开始奔跑,不停地奔跑。 向着北方。 只留下满地的鲜血,与无尽的仇恨。 人族与seven,从此,谁都不能原谅谁。 相思醒来时,甚至不敢立刻睁开双眼。 她害怕,自己又进入了那个奇异的梦境;但她又害怕,自己并没有进来。这种奇怪的焦虑感,让她的心不住跳动,无法安静。 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她缓缓张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红。从木楼顶端,千丝万缕的红色纱帘披垂而下,飘散成无方之雨,却又静寂空灵,不经半点风色。 相思的心刹那间凝固。 她急忙跳下床。 床边是一只沉重的雕着彩凤麒麟的楠木箱,箱上放着一袭嫁衣。 嫁衣不是正红色,而是水红。如初夏的莲花,有着水一样温婉的色泽。 丝缎,柔软得就像从天空中裁下的云朵。暹罗运来的金箔滚边,薄如蝉翼,在方寸之地雕刻出飞凤与鲜花的纹路。嫁衣上绣着的九十九朵莲花。丝线细得几乎目不能见,每一根的颜色都绝不相同,千丝万缕,千针万线,绣成九十九朵莲花,有深有浅,有开有合,盛放在水红的嫁衣上。 哪怕皇家造办处最熟练的绣工,在这些莲花面前也会叹为观止,这哪里是刺绣,根本就是仙术。或许只有天宫上的织女,才能完成这样的杰作。 这袭嫁衣是如此熟悉,相思忍不住用手轻轻地触摸着它。 叹息,仿佛在这一刻响起,千愁万绪,刹那间被勾动。那凝结的血色竟是那么鲜明,镂刻的针影又是那么生动,让她忍不住想抓过来,披在身上。 就像穿起前世的传奇。 曾属于她的传奇,却在轮回的沧桑中遗忘。 刹那间,她禁不住有些失神。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终于回来了。” 相思遽然转头,就见丝帐背后的暗影里,老祖母正扶着龙头拐杖,端坐着。她的脸上沉巍巍地堆着皱纹,满脸凝重。 相思忍不住扑了上去:“祖母……” 祖母伸手,抚摸着她的脊背:“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她颤巍巍地起身,忽然,噗通跪了下来。 相思大吃一惊,急忙也跪倒:“祖母,你这是做什么?” 祖母老眼中流下两串昏黄的泪水:“孩子,在你离家出走的这段时间内,你表叔以为你逃婚,大发雷霆。每天杀我们离家一个人,已经有十五人死在他的刀下了……” 十五个人?竟全都是为自己而死? 相思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她身子软软倒在地上。祖母一惊,急忙将她抱住。 “孩子,现在李家人的性命就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求表叔娶你。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他做什么,你都要求他娶你、嫁给他。你答应我,孩子,你答应我!” 祖母紧紧地攥住了相思的手,满脸恳切地看着相思。焦虑、彷徨、惊吓、恐慌,穿透了她苍老的躯体,一笔笔印在相思心上。 相思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那一刻,祖母是多么需要她。 她无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只是在另一个时空里,他们也是她的亲人。她必须要站出来,牺牲自己,拯救他们。 更何况,这不过是个梦,无论在梦中遭遇了什么,总会有醒来的时候。 相思静静地坐在龙凤花烛前,那袭莲花嫁衣已经披在了身上,红得就像是燃烧的火。老祖母站在她身后,亲手为她插上一只翠玉簪子。 簪子浓翠欲滴,仿佛一滴远古的眼泪,在火光里焚灭成灰。 一乘花轿停在院中,所有的人都站在廊里,怀着悲哀的表情,向她送别。相思忽然有种错觉,她宛如隔着千年的岁月看着他们,竟连面容也恍惚了。恍惚成宗祠里一支支阴沉的灵位。 她要救他们。只有她能做到。 花轿在吹吹打打声中出了李宅,在繁华逼仄的街道上缓缓前行。相思攥紧了手中的喜帕。 翠文已经不在了。她已死在表叔的刀下。他杀人的时候,先从相思最亲近的人开始杀起。翠文虽然只是个丫鬟,但贴身丫鬟,甚至比亲人却还要亲。 他就是要让相思痛彻心髓,从此不敢再反抗他,任由他摆布。 相思暗暗下定决心,无伦如何,她都要恳求表叔,一定不能再让他杀人了。 一定。 喧闹之声渐渐远去,轿子似乎走进了一个院落,轻轻停了下来,却没人上来揭开轿帘。 老祖母的声音透过了喜帘:“太守就在里面,他已经怒不可遏,你一定要求他。” “千万不要提杀人的事情,那样,只会让他更震怒。用你自己去打动他,孩子,我相信你做得到。” 随即,连这最后的声音也沉寂了。相思等了良久,自己轻轻地揭开了轿帘。 帘外是一片深沉的世界。湘竹架子遮挡了冬日的阳光,洒下点滴光斑。院落深处有一方青石砌成的池塘,并不大,却精致典雅,一看便是出自名师布置。池塘中放置着一朵石雕的睡莲,不知何时,已残缺了一瓣。 大厅的门开着,初冬的日光被古拙的紫檀木隔断,无法穿透这岁月累积的沧桑。依稀可见,大堂之上,紫色纱帘垂下,一个人影端坐在当中的太师椅上。 光线幽暗,甚至看不清面貌与衣着。 相思沉吟了一下。 在她的时代,人与人生而平等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很少有人要放下尊严去乞求别人。但这却是一千年前的古代。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弱女,面对一位掌握生杀予夺的太守。 她已没有退路。 何况,这里这么安静,她的屈辱没有人能看见。 她咬着嘴唇,缓缓走了进去,跪倒在那人面前:“求求你,娶我吧。”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仿佛被用力拧了一下,但随即便平复下来。最初的耻辱消褪后,她反而感到了一丝解脱。 堂上端坐那人冷冷哼了一声:“你?” 言下之意是——你配吗? 那人语气中的轻蔑仿佛一把尖刀,从相思的心头划过,将她的自尊划出刻骨的创痕。她本想站起来驳斥他,却想到屠刀下的整个李家,又禁不住低下了头。 这不是在那个昌盛的民主盛世,而是一千多年前的古代。 一个强者可以恣意践踏弱者生命的时代。 她有什么资本去抗争?在李家人惶恐的目光下,她又有什么资格去退缩? 何况,这只是一场梦,不久之后,她就会醒来,回到那个充满阳光的校园里。 梦中的忍辱负重,能拯救那么多人的生命,她又有什么理由为了坚守尊严,将别人的生命放在屠刀下? 于是,她咬了咬嘴唇,低下头,轻声道: “你娶我吧。虽然我家境贫寒,出身也不高贵,但我不比任何人低贱。那些名门淑女们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她低头,幽幽地倾诉着,渐渐地,倾诉者已经从李家小姐,变成了相思。她诉说着心底真实的想法,却已被岁月恍惚了记忆,在吐出的字句里阴差阳错。 “我知道,我曾羞辱过你……” 端坐着的人发出一声微微冷笑,仿佛从九天之外飘落下来:“你,羞辱我?” 当众拒婚,而且逃婚,不正是对他的羞辱吗? 相思的嘴唇咬得更紧了:“但是,请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弥补的!只要你答应,我会是最温柔的妻子……” 她决定说一个慌,一个为了一百多人所说的慌。在开始前,她犹豫了一下——梦中的谎言,会不会让她下地狱? “你知道么,我羞辱你,并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们之间的差别是那么大。我有什么资格去爱你?你是高高在上的,荣华尊贵,手握生杀大权;而我,却不过是个弱小的女子。在你的人生中,有功勋,有国家,有世界,但我的人生呢?却只不过是方寸之地,胭脂水粉。我所能引起你的注意,也只不过是尽可能地激怒你一次,这样你才不会忘记我……” 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说谎?出卖自己的尊严?她抬起头,看着大堂上端坐的身影。 难道,他还不会感动吗? 那一刻,她透过泪光,忽然感到那张脸庞是那么熟悉。 她忍不住微微一怔,双手猛力地擦了擦眼睛,希望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 当那个人影渐渐清晰的时候,她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堂上坐的那个人,竟然是卓王孙。 “你……你就是太守?” 听到这句话,卓王孙原本冰霜的脸,也禁不住展颜一笑。 这个女孩头脑简单,真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正要冷嘲热讽几句,要她明白得罪自己的下场。 却突然一怔。 旁边的门已被猛然推开。 “相思,想不到你竟如此无耻!” 相思本能地转过头来,却看到了她本绝对不会看到的人。 她们班的班长,也是班花,当然是candy不在的班花。希尔顿家族的大小姐塞琳娜,此时怒容满面,恶狠狠地盯着相思。 她身后,站着几十个人,脸上的表情,或惊诧,或不屑,或鄙夷,或愤怒,全都怒视着相思。 跪在卓王孙面前的相思。 穿着火红的嫁衣,跪在卓王孙面前,声声哀求他要娶她的相思。 那些目光仿佛刀剑,寸寸剜割在相思身上。 卓王孙似乎也没想到这些人会进来,不由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为首的赛琳娜一眼。 赛琳娜满脸堆笑,娇声道:“卓公子,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正好在这家会所里宴请同学。听说我最喜欢的包房被别人占领了,就要去找经理要个说法。侍者们只好悄悄告诉我,是卓公子你包下的,我这才知道你们也在这里。” 她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埋怨,似乎是怪卓王孙没有通知她,抬手指着其他人:“我想,既然大家都是同学,不妨过来打个招呼。” 卓王孙沉着脸,没有回答。 这件事再清楚不过,赛琳娜是这家会所的顶级会员,平时也是卓王孙的强力拥趸,知道他在这里,自然会带着那群跟班,躲在门外偷听八卦。 却不料正好遇到了相思。 此刻,其他同学们正对着相思指指点点,指责声、议论声已响成一片。 相思苍白的脸依然仰望着,一动不动。她心底一片混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是在穿越吗? ——怎么她的同学全都在这里?难道她们也都穿越了吗?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没想到你平时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城府却这么深。你在课堂上顶撞卓公子,我们还以为你多有正义感呢,没想到却是因为喜欢他!” “你配吗?也不照照镜子!穿成这个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是滚回你的贫民窟吧。” “还‘最温柔的妻子’咧,她想做未来的公爵夫人不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不觉得害羞吗?你有廉耻吗?在我们面前一副脆弱无辜的样子,背着我们遽然这么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你真虚伪!” 相思忽然失措。 那是个谎言,是她为了掩饰逃婚所说的谎言,但,如果对象换成了卓王孙,这个谎言竟也丝丝入扣,恰好解释了她为什么在课堂上怒斥卓王孙。 当面激怒他,却又背地里求他娶她,出卖尊严,以妄图攀上高枝。 这是多么可笑,可耻的事。 她慌乱地招架着这一切,一点点后退。最终退到了角落里,只好双手抱着头,蜷缩起来,一言不发。 同学们围着她,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 “这么下贱的女人,要是真在古代会被浸猪笼吧!” “如果轻易饶过她,会给学弟学妹们树立坏的榜样的!” “将她当作害群之马剔除出学校吧!这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名校,可不要让她给败坏了!” 一桩桩提议被提出来,均获得一片赞同声。 仿佛,怎么惩罚她都不为过。 这一切,渐渐脱离了原有的计划,变得有些过分。 卓王孙皱起眉头,正要挥手让这些同学们闭嘴。 突然,门外被猛地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