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公主》 chapter 1 午后的透明阳光 【总觉得青梅竹马这几个字是有魔法的。也许会永远地被固定在一个距离里,不能靠近,也不忍远离。她怕她一问出口,就会打破了这个魔法,从此万劫不复。】 星期一的早晨,方拓照例推着自行车在江玉琦家门口等她一起上学。但是今天已过了平常的时间了,江玉琦还没有出来。他看了看表,朝她家叫了声,“小琦,快一点。要迟到了。” 他穿一件洗得很干净的t恤和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头发的颜色很浅,修得短短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两道长而上扬的浓眉。男生的眼睛带着笑,声音明朗又清爽。 “哦,就来就来。”里面的女生答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就推着车跑出来。方拓看她穿着长袖衣服,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抬头去看天。 是很好的天气,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才刚升上来的太阳就在显示盛夏的威力,路边的法国梧桐上已有了知了在叫。 方拓看向江玉琦,“你不热吗?” 江玉琦嘴角抽动了两下,很勉强的笑了笑,“不热啊,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凉意。” 方拓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你不会感冒了吧?” “没有没有。”江玉琦打开他的手,急急忙忙的上了车,“走吧,今天早上还有周会呢,不要迟到了。” 方拓还是觉得有点奇怪,但江玉琦那样说了,他也就只应了声,跟过去。 江玉琦才骑了没几步路,她的自行车居然爆了胎,她停在那里,着急的看向瘪下去的车轮,“哎呀,这下怎么办?换胎一定来不及了。” 方拓在她身边停下,“你把车送回去吧,我载你去好了。” 江玉琦怔了一下,“耶?” “耶什么耶啊。”方拓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快点,再磨磨蹭蹭的,就真的赶不上周会了。” “哦。” 江玉琦连忙把车送回去,转身出来的时候,看到方拓左脚点地的跨坐在自行车上等她,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跳像是突然快了几拍。 分明是从小到大看熟的人,为什么她会突然觉得紧张?江玉琦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句没用,还是装出像平常一样自然的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坐稳了没?要走了哦。” “嗯。”江玉琦点点头,先是抓着车座,想了想,微微红了脸,还是伸手搂住了方拓的腰。 方拓倒没觉得什么,在听到江玉琦的答复之后,就把自行车蹬的飞快。 江玉琦抱着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背上。方拓一向很爱干净,天蓝的t恤还带着洗衣粉留下的清香,被他的体温蒸腾上来,熏红了江玉琦的脸。 或者,她是喜欢这个男生的吧。江玉琦想。 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太过于亲密了,有太多的感觉就会被“熟悉”这个词所模糊,而变得暧昧不清。江玉琦有时候会忍不住的想,方拓记得她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会教她功课,会载她上学,会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来,究竟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太熟了? 她不敢问。 总觉得青梅竹马这几个字是有魔法的。要么,按部就班的,从儿时玩伴到彼此发展出好感,然后自然而然的走到一起;要么,就会永远的被固定在一个距离里,不能靠近,也不忍疏离。 她怕她一问出口,就会打破了这个魔法,从此万劫不复。 到了校门口,方拓停下来,江玉琦下车的时候,不留神把袖子卷上去一点,虽然她很快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下来,但眼尖的方拓还是看到了。他一把将正要向前走的江玉琦拖回来,问:“你的手怎么了?” 江玉琦笑了笑,“没什么啊。” 她话没落音,方拓已拉过她的手,将她的袖子卷上去。她的手臂上有一大块青紫色淤血的痕迹。 原来这就是她早上磨磨蹭蹭还穿长袖的原因。 方拓怔了一下。 江玉琦抽回自己的手,把袖子放下来,勉强向他笑了笑,转身向教室那边走去。方拓连忙锁好车,跟过去,却不知要说什么好,很久才呐呐的问了句:“你爸爸又打你了?” “没,不是。”江玉琦连忙否认,“是我自己撞的。” “小琦,”方拓拉长了声音,“别人就算了,难道你连我也要瞒住?” 江玉琦静了下,然后大声的笑起来,“什么嘛,方拓你今天真婆妈。不就是块淤青嘛,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方拓看着面前故作爽朗的女生,心里不由得揪了一下。别人不知道,他这做邻居的再清楚不过。江玉琦父母关系一直都不好,只要一吵架,玉琦就是出气筒,这样那样的伤他都曾经在她身上看到过,但是玉琦居然从来也没有抱怨过,总是这种毫不在意的笑。 方拓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时,江玉琦突然拉拉他,“方拓,你看。” 他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校门。那里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一个女生正从车上下来。那女生穿着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白色裙子,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的披着,一黑一白更衬得肌肤有如玫瑰花一般娇嫩。双眼微微垂下来,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楚楚动人。 方拓不由怔了一下。那不是前天在他兼职的店里买cd的女生吗?原来也是这学校的学生啊?居然坐这样的车来上学,看来家境很好呢。 方拓和江玉琦课间向同学打听了早上看到的女孩子,知道是二年七班的安琪之后,不由得都张大了嘴。 “不会吧?”江玉琦叫道,“居然跟我们同年级?转校生吗?” “不是啊。”同学回答,“从高一就在我们学校啊。” 方拓皱了眉,“我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他。” 江玉琦伸手捅捅他,“太夸张了,我不知道也算了,她那么漂亮的女生,在一个学校快两年了,你们男生怎么会不知道?” “你们说安琪啊?”前面的男生反过来插一句,“高一刚刚进学校的时候,的确是轰动过呢。那个女生,漂亮是很漂亮啦,但是,怎么说呢?”男生搔了搔头,“胆子很小。有人去跟她说话,她要不就跑掉了,要不就红着脸一言不发。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又什么都不会,很没意思。所以后来大家也就不谈论她了。” “她家好像很有钱呢,是高级轿车接送哦。” “嗯,每天都快上课才来,一下课就接走了,基本不会在学校停留。也不和别人说话。” 听着同学们议论,方拓的眉皱得越来越紧。江玉琦在一边啧啧嘴,“果然是很害羞的女生呢。方拓,我们中午休息的时候去找她吧?” “嗯,她上次在我打工的店里忘记拿找补的零钱了,我带去给她。”方拓点点头。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叫安琪的女生?”方拓问隔壁班的男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咦,方拓你找她做什么?难不成你现在才听说我们班有个漂亮女生?” 方拓连忙摆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找她有点事。” “你这样特意跑来找别的女生,不怕你们家那个生气吗?” 方拓怔了一下,眨了眨眼,“我们家哪个?什么我家那个?” “少装蒜啦,不就是说江玉琦嘛。” 方拓轻咳了声,打断他:“如果你说小琦的话,她就在你后面啊。” “吓?”肖文哲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江玉琦站在他身后,这和izheng因为他那句“你们家那个”涨红了脸瞪着他。 因为她和方拓经常一起行动,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居,也常常有人开这类的玩笑。每次江玉琦都会因为有一种被说中心事一般的心虚感而反应激烈,方拓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总是那样呵呵笑着,也不知是默认还是根本不在意。但就是因为这样,反而让江玉琦愈加搞不清楚他的心意,这让她尤为恼火。所以更加的讨厌被开这样的玩笑。 肖文哲连忙拱着手道歉,“啊,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小琦你也在啊。以前的话都是乱说的,小琦你不要在意。方拓他找安琪当然是有正经事的,他对你肯定是一心一意的——” “去。”江玉琦踢了他一脚,“你那张嘴真该打,从来没有一句正经话。” “哎呀。”肖文哲装模作样的惨叫一声,躲去方拓后面,“你们家母老虎打人了呀。” “谁叫你乱开玩笑啊。” “方拓,你让开,看我不扯了他那张臭嘴。” 安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见他们几个在教室门口老城一团不由得有点出神。虽然看起来又是打又是骂的,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是很亲密的朋友。这让她很是羡慕。从小到大,她就没有能够一起这样笑闹得朋友,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人。 “嗨,安琪。” 脆生生的声音在前面响起来,将她的思绪唤回来。她抬起眼见江玉琦已站到自己面前,像那天一样,笑眯眯的,扬起手在打招呼。 她不自觉地又红了脸。江玉琦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真没想到原来我们是同学呢,我和方拓是三班的。” 安琪点了点头,不知道他们找自己做什么,目光在江玉琦和她身后的方拓身上游移。 “是这样的。”方拓掏出钱包来,“你那天走的太匆忙了,忘记拿找的钱。早上在校门口那里看到你,心想既然是同学么,就顺便拿来送给你。” “啊?”安琪红着脸,低低的答了句,“不不用了。谢谢。” 方拓把钱递过去,正要再说什么的时候,旁边一个女生笑了声,尖着嗓子说:“算了吧,人家安大小姐怎么会把这种小钱看在眼里?” 气氛一下子变了。 方拓和江玉琦都怔了一下,安琪自己则低了头,咬了自己的唇,涨红了脸,讷讷道:“我不是我没有那么想” 那女生又笑了笑,“安家的大小姐嘛,怎么想的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当然不会知道了。反正你也从来不屑和我们说话嘛。” "是啊,看不起人就明说嘛,还摆出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来,好像我们欺负了她一样。:另外一个扎马尾的女生附和着。 安琪的头垂得愈低,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之前的尖嗓子女生又道:“平常一副有家教的乖宝宝样子,一见男生就好像害羞得说不出话,原来连其他班上的男生都有交往呢。” 本来和两边的人都不熟,也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江玉琦只是皱了眉站在一边。可是听着她们越说越过分,甚至都扯到方拓身上来,江玉琦忍无可忍的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吼了一句:“你们说够了没?” 两个女生连同安琪都吓了一跳,齐刷刷看向面前身材娇小,声音却大得惊人的女生。 江玉琦瞪着那两个女生,“当着其它班的人,这样子挖苦自己的同班同学,你们两个也太丢人了吧。安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吗?做过的话,就事论事的理论就好了,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算什么事?人出生在什么家庭又不是自己能做决定能选择的,看人不顺眼说人,看事顺眼说事,扯着人家的家庭出生来说事业太难看了。” 两个女生被她连珠炮似的一轰,还没反应过来,江玉琦已转向安琪道:“你也是的,被人冤枉不会辩解吗?被人讽刺不会回击吗?低着头不说话有什么用?红着脸哭鼻子有什么用?你自己都不帮自己,难道还能指望天上掉下个骑士来解救你吗?天上怎么可能有掉馅饼的好事?自己想想清楚吧。” 她说完从方拓手里拿过那些钱,“啪”的按在安琪桌上,然后拖了方拓就走。 二年七班教室里的所有人几乎都怔住了,直到他们走出教室也没有人说话。 安琪看着那几张钞票,一点预兆都没有,眼眶一热,泪就涌了出来。 那两个女生扫了她一眼,小声说,“又来了,那女生不是在帮她说话嘛,她居然好意思哭”“就是啊,一看就厌烦”之类的话,走到一边去了。 安琪伏在桌上,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 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伤心,不时伤痛,甚至于她自己分不清知怎么样的一种情绪。 只为了一个基本算是陌生人的女孩的几句指责,她居然抑制不住自己的自己的心情,泪流满面。 一直走到很远,江玉琦才松了方拓的手,走到操场的双杠旁边,手一撑就翻了上去,坐在上面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方拓跟过去,伏在双杠的另一边,笑了笑,“你怎么了?突然发那么大的火?” 江玉琦皱了眉,“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看不惯而已。不管是那两个一副小人嘴脸的女阿衡还是那个不声不响的大小姐,都让人很老恼火。” 方拓轻叹了声,“你也真是的,脾气一上来就不分场合部分对象。也不管人家受不受得了。” 江玉琦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她承认她刚刚十急躁了一点,一方面的确是因为看不惯,另一方面,作为女孩子而言,谁都不希望自己字换得男生和安琪那么漂亮的女生有什么交集吧?方拓那样子对她笑,让她莫名的窝了把火。 方拓走到她身边,轻轻拉起她的手,“你说的没错,人要是自己都不知道要帮自己,真是太过于怯懦了。但是,做到你这样,未免不是另一个极端,我又时候反而希望你能够稍微以来一下人呀。” 江玉琦怔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方拓指的是什么。 chapter 2 两个生日 方拓从口袋里掏出和膏药来,把江玉琦袖子卷上去,一面用药膏为她轻揉手臂上的瘀青,以免轻轻到:“有时候,不要什么事都以个人背着,也可以告诉我吧?虽然我的能力是很有限,但是我也很想帮你一起分担啊。” 他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声音温柔得如同这时从他们身边经过的风。 江玉琦看着阳光他带一点茶色的头发剪反射出的光晕,突然间就觉得胸口好像堵着什么似的,似乎一切都变得很模糊,但是他的声音偏偏格外清晰,左臂被他手指接触过的地方,就像是着了火,以一种无比灼热的趋势燃烧起来。 她半晌没说话,于是方拓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轻轻问:“怎么啦?” 江玉琦红着脸,扭过头去,“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告诉你也不见得有什么帮助。” “现在或许是吧。”方拓握紧了她的手,打断她。像是说服她,又像在许一个承诺一般,轻轻地说:“再过几年,一切就会好起来。” 江玉琦整个人僵住,几乎要从双杠上摔下来。 再过几年? 再过几年试什么意思? 她满脸通红的转过来看着身边的青梅竹马,发现男生居然也有一丝脸红,但是并没有避开她,嘴角微微地向上扬,一双乌黑的眼看向她。温柔似水。 “还是说,小琦你觉得我不够格做解救你的骑士呢?” “轰”的一声。江玉琦局的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像岩浆一样喷了出来,炽热如火,灼红了她的脸。 怦。怦。怦。 江玉琦听到面前的男生。那是她很熟悉的脸,她熟悉那些再微小不过的细节。 她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上扬成多少弧度。她知道他不开心的时候,眉头会皱出怎么样的细纹。他的眼像两口深潭,令她不自觉的陷了进去,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当她发现的时候,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已是难得的事情,更何况她的喜欢居然能得到回应。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江玉琦的脸上,绽出了花儿一般甜美的笑容,她欢喜地从双杠上跃下来。 男生则带着那样温柔似水的微笑,退后了一步,张开双臂,接住她。 有风吹过,他们头顶上的树叶沙沙地摇曳起来,阳光杯树叶筛过,抹在他们身上,留下无数细碎的,微微晃动的,金色的光斑。 很久以后,江玉琦想起这一幕,都会忍不住微笑。 她想,或许她少年时最幸福的时光,就那样,在那样,在那个午后的阳光里定了格。 年轻的男人坐在流线型的钢琴前,端正的前额,细长的眉眼,嘴角噙着抹优雅自信的笑容,倒映在黑白琴键上的手指骨黑白分明,修长坚实。 天花板上低垂的大吊灯,墙壁上的碎草蔓花纹壁纸,厚实的波斯地毯,布置豪华的场地,丰盛诱人的自助餐,盛装打扮得各色男女。安家的大厅里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今天是安琪的十七岁生日。 她的父母特意为她办了这个生日宴会,安琪坐在自己的妆台前,佣人张婶在帮她梳头,一面告诉她,下面来了哪些人;提醒她,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在社交界露面,一定不能失仪,要大方得体,不能让其他的小姐们看了笑话。 安琪蔚为低着头,心情很平淡,说不上是喜悦还是厌烦。生日这种日子,对她而言到底待变了什么?一堆礼物?礼节性的例行公事的敷衍的“生日快乐”?若不是今天要办这宴会,估计连和父母说话坐在一起吃一顿饭都不能。而这个亚努i,说是为她庆生,其实只怕是为了借机会和一些商界政界所谓上流社会的任务交流吧?她有时候甚至会想,她这个女儿,对父母而言,又到底算是什么? 大厅里气氛正浓。 杨希康端着一杯酒,一边喝一个朋友聊最新买的跑车,一边等着今天晚上女主角的登场。他是一家中型企业老板的儿子,今天晚上市陪父亲一起来的。一方面为了讨好安家,一方面也是为了和其他上流人士联络感情,但是在他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他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美若天仙的安家小姐。他和人打了赌,他会将这个十几岁的小黄毛丫头迷得团团转。今天晚上,自然是最好结识她的时机。 八点刚到,大厅里的音乐即刻停了下来,灯光也亮了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楼梯口。 安琪便在那样的万众瞩目中走下来。 她喘着件月白色的小礼服,乌黑的长发挽起来,白色缎带的发带穿插其间,其上缀着的珍珠发出圆润的光泽,但是再怎么样漂亮的珠宝,也不能掩去她本身的光华。微微低着头缓缓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安琪,就像是月色下百合花上的那一滴露珠,糅合着纤细柔弱的妩媚和清澈透明的单纯,令人情不自禁的想去呵护她。 杨希康怔在那里。手里的酒杯都差一点没拿稳。他是听说安家大小姐是个美人,但是却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动人。她和他所认识的那些其他的大小姐完全不一样,她就像温室里才结出来的一个花骨朵儿,稚嫩而柔软,就好像轻轻一碰,也会伤到她。 杨希康不由得看痴了。等他回过神来,长辈们的客套的致辞都已经结束了,安琪被大家簇拥着走到三层的大蛋糕前,闭着眼,许了愿,然后吹了蜡烛。掌声四起。 杨希康看着安琪,心想就算没有和朋友打这个赌,就算安琪不是安家大小姐,他也要把她追到手。 然后安琪就被一堆人的一堆问题包围了,她一贯的微微垂着眼,红着脸不予应答,她甚至记不清正在说话的是张太太还是李太太,更别说那些趁机大献殷勤的公子少爷们。她就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像是一点一点所谓被抽走,她整个人都要炸开来。 “安琪。” 于勋的声音这是插进来,对安琪而言无疑等于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她连忙抬头看过去。于勋站在人群之外,端着一杯酒,脸上是一贯淡淡的礼貌性的微笑。他向那边的钢琴扬了扬下巴,“今天这样的日子,去弹一曲吧。” “嗯。”安琪点点头,逃也似的快步走到钢琴边。虽然她并不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奏,但是,总比被那些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长问短要好吧。 坐在钢琴前面,安琪深吸了口气,修长纤细的手指落在那黑白相间的琴键上。于勋靠在钢琴边上,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横在胸前,微微低着头,精心修剪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他细长的眉眼。安琪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刚刚叫她来弹琴,是有意要解救她,还是单纯作为老师想让学生表演一下。 她望向他,正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微微侧过脸,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一触,安琪急忙低下头,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手下便掉了一个音,她极力的想补救,却令旋律越发变得一团糟。 “不要慌。” 于勋放了酒,走到她身边,坐下来,跟她一起弹。 安琪往旁边让了一下,虽然心跳如鼓,却仍然忍不住偷偷地抬起头来看他。 年轻的男人坐在流线型的钢琴前,端正的额角,细长的眉眼,嘴角噙着抹优雅自信的笑容,倒映在黑白琴键上的手指分明,修长坚实。 安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双温柔的手牵引着,情不自禁的合上了他弹奏出来的乐音。旋律线里隐隐交织着温柔以及若隐若现的激情。 安琪看着锃亮的钢琴上映出来自己满脸通红的影子,心里有种淡淡的喜悦。她想,或者,这就是喜欢的心情吧? 在这个生日里,她得到的最好的礼物,就是能和于勋一起弹得这支曲子。 第二天才一出门,安琪就被递到眼前的一大把火红的玫瑰下了一大跳,惊叫了声,向后退了一步,那人把玫瑰拿开一点,她才看清他的脸。大概是二十上下的男人,穿着名牌西装,头发梳的油光发亮,驾着副金丝眼镜,抱着束很夸张的玫瑰。安琪完全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早上好,安小姐。”那人逼近一步,“还记得我吗?我叫杨希康,昨天晚上有来帮你庆生啊。” “哦。”安琪讷讷的应了声,又向后退了步,小心翼翼的避开那束花,对面的人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那个······早上好······我要去上学了,再见。” 然后安琪就被一堆人的一堆问题包围了,她一贯的微微垂着眼,红着脸不予应答,她甚至记不清正在说话的是张太太还是李太太,更别说那些趁机大献殷勤的公子少爷们。她就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像是一点一点所谓被抽走,她整个人都要炸开来。 “安琪。” 于勋的声音这是插进来,对安琪而言无疑等于捞到一根救命稻草,她连忙抬头看过去。于勋站在人群之外,端着一杯酒,脸上是一贯淡淡的礼貌性的微笑。他向那边的钢琴扬了扬下巴,“今天这样的日子,去弹一曲吧。” “嗯。”安琪点点头,逃也似的快步走到钢琴边。虽然她并不喜欢在这么多人面前演奏,但是,总比被那些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问长问短要好吧。 “刚好啊,我送你吧。”杨希康指向自己的红色法拉利,“很漂亮的车吧?我才买的哦。” “那个,还是不要了。谢谢。”安琪红着脸,以很快的速度低声说了这些话,然后没给杨希康再说话的机会,坐进自己家的车里,吩咐司机开车。 杨希康看着安家的车子走开,狠狠地剁了一下脚。不过这只是个开始,他不会就这样放弃的。 中午的时候,杨希康到学校找安琪请她吃中饭。安琪被纠缠不过,又不懂得怎么拒绝,只好答应和他一起吃午饭。一顿饭下来,听杨希康吹嘘他在学校如何威风,炫耀他拥有多少名牌,说一些无聊的冷笑话,安琪只觉得头晕脑胀,吃什么都味同嚼蜡。但是又不好意思起身走人,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饭,杨希康开着他那辆拉风的跑车送安琪回到学校的时候,又被她们班那几个尖酸刻薄的女生撞了个正着,在校门口就抓着她冷嘲热讽了一番。 这一幕,被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面吃饭的方拓和江玉琦尽收眼底。 方拓见安琪一如往常的无措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江玉琦把自己饭盒里的一块鱼夹给他,“怎么了?你很在意那个女生啊?” “也不是,只是觉得,其实她也很可怜。” 江玉琦把目光收回来,改盯着面前的男生,“方拓,你想帮她么?” “唔,有一点。”方拓看着那边的长发女生,若有所思的样子。 江玉琦放了饭盒,伸手把他的头扳过来,板着一张脸,瞪着他,“方拓,你这烂好人!我还以为你只会对我一个人好!原来你关心的人还挺多的。” 方拓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啊,那个,小琦,你知道我不是——” 但是江玉琦并没有听他的解释,自顾的说下去,“不过呢,如果你不是这样烂好人,说不定我还不会这样喜欢你。”她的嘴角微微的上扬,绽出一朵微笑来,“如果你想帮她,那么就去帮吧。不过不准单独行动,我会跟你一起的。” 方拓又愣了一下,拖长声音叫了声,“小琦——你还真是不信任我。” 方拓一向都待人太过温柔了,何况对方又是那么漂亮的女生,她能完全放心才怪。江玉琦扮了个鬼脸,向那边的安琪挥了挥手,大声叫:“安琪!” 安琪听到有人叫,四下里看了看。 江玉琦继续挥手,“这里这里。” 安琪看清是他们,愣了一下,才走过去。 江玉琦笑着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她坐下来。安琪犹豫了几秒钟,才按这裙子,小心翼翼地侧坐在江玉琦旁边。江玉琦笑了声,“刚刚是你朋友送你来的么?跑车很帅哦。” “不,不是。”安琪小心的否认,有一点担心他们会不会也像刚刚的那些女生那样看她,又不安的低了头。 安静了一会,安琪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其实很想向他们说声谢谢,但是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今天刚好有机会,她鼓了半天劲,终于红着脸,轻轻道:“那天,谢谢你们。” 方拓还没说话,江玉琦已把手放在耳边比了个很夸张的动作,“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呃?“安琪愣了一下,稍微大声了一点,”我说,谢谢你们。“”啊?声音还是太小啦,说什么我没听清啊。 不知道江玉琦是真的单纯没听见,还是有意为难她,安琪看向旁边短发的女生,轻轻咬了自己的下唇。但这时突然又想起江玉琦那天训斥她的那些话来,安琪站起来,握紧了拳,涨红了脸,用尽全身的力气喊。“谢谢你们!” 江玉琦笑出声来,“什么啊,原来你的声音挺大的嘛。” 方拓也笑起来,“小琦你不要再捉弄人家了。” "我哪有捉弄她,要谢人,当然要拿出点诚意来啊。人家听都听不见,谁知道你是在说谢谢还是在骂人啊?“江玉琦也站起来,拍拍安琪的肩,”我还以为你天生就那样的嗓子呢,原来可以大声说话的啊,这不是挺好吗。” 安琪愣了半响,也笑起来,但是眼睛里似乎又有泪光闪动。 “感激也好,讨厌也好,喜欢也好,厌烦也好,都要大声说出来就是了。” “嗯,人的眼睛能看到的东西很有限,没有人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如果你不说出来,人家是不可能知道你想要什么的。坦白的表达自己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方拓看着俩个女生,带着温和的笑意,也不知是在对哪一个说。 江玉琦斜了他一眼,故意忽略他话里针对自己的那一部分,伸手揽了安琪的肩,“安琪你也要试着多和人说说话嘛。这样吧,今天我生日,放学了要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庆祝,你也来吧?” “咦?”安琪抬起眼来,有一点惊奇,“今天是你的生日?” “喂,我过生日是这么奇怪的事情么?” “啊,不是,只是”安琪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我的生日是昨天呀。” 那边俩个人都愣了一下,江玉琦叫起来,“不是吧?这么巧?你也是十七岁吧?” 安琪轻轻点了点头,“嗯。” 江玉琦又叫了声,“啊啊,原来我比你还小一天?安琪你居然被比自己小的人说教了,你真是太失败了!” “唔,是呢。”安琪这样应着,声音里却有一点忍不住的笑意。她面前这个女生,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染力,让在她身边的人都不自觉的放松下来。连她自己都能比较自然地跟她说话呢。 “那么,下午你会去吧?我下了课去找你?” “嗯。” 方拓微笑着看着面前俩个女生,原来女生之间要建立友谊也不是很困难的事情。虽然家庭背景相差甚远,但是俩个人的名字都有个“qi”,生日又只隔一天,这个,或许就是缘分吧。比起安琪来,江玉琦的生日派对要小得太多了,总共只有五六个人,在麦当劳里买了一堆食物,拼了俩张桌子。 虽然安琪的出现让大家很意外,一直等在外面的安家的黑色轿车也有一点煞风景,但是气氛依然很好。 肖文哲依然和江玉琦斗嘴,另外俩个同学的耍宝也让大家笑声不断。 安琪坐在那里,虽然还是很少说话,却不时被大家的举动和笑话逗得掩了嘴轻轻的笑。 这个小小的生日派对,没有蛋糕,没有香槟,没有衣香鬓影,没有珠光宝气,有的只是一种跃动的青春,随性的快乐。安琪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自己心里翻滚,她从没想过,她头天晚上还曾经妄想过的画面,如今就这样活生生的在面前出现了。虽然她并不是主角,但是也完全没有被排斥在外的疏离感。这快乐,也有她的一份。 她看向中间那个一头短发神采飞扬的女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样来表达她的感激。 他们向她展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那样的亲切,那样的快乐,那样的温暖。 她想,她喜欢这样的世界。 这时江玉琦吃完了手上的鸡翅,抬起眼来,还没开口,方拓已将手边的纸巾递了过去。江玉琦接了过来擦了擦嘴,又擦擦嘴,然后就侧过耳去听女伴的悄悄话。 对他们而言,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对面的安琪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就有了种感触。她这一下午,已见过很多次了。往往是江玉琦一个眼神,方拓就知道她要什么,反过来也一样,方拓一抬手,江玉琦就会把他想要的递到他手里去。态度自然而然没有丝毫肉麻做作。他们之间那种不需言明的默契令安琪心里暗自有一种羡慕,同时也有些许伤感。 她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几岁就开始在一起,所以才会有那样的默契。但是,要说认识很多年的话,她也有一个从小就认识的人——于勋。她却连他喜欢什么,甚至连他生日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安琪暗地里叹了口气。 江玉琦说的没错,她真是太失败了。 chapter 3 公主和灰姑娘 方拓回到家准备洗澡时才发现,原来他要送给江玉琦的生日礼物还好端端的放在自己的包里。他愣了一下,拍拍自己的脑袋,被那群人一闹,连这个都忘记了。 他把那个小盒子放在裤袋里,正要跑去找江玉琦,就听见隔壁“啪”的一声巨响,好像什么被摔破了一样。方父方母也被惊动,从房间出来,见儿子站在门口,连忙叫住他,“小拓,你上哪?”“隔壁江家又吵架了,你不要去凑热闹。” 方拓答应了声,打开门出去。也没走远,就坐在小区花坛边上,看着江家窗户上映出来的不停晃动的人影。 江家夫妻已吵了十几年,偏偏俩个人都是传统又保守的人,一直都不肯离婚。一开始的时候,邻居们还会去劝一下架,但一来是在次数太多了,二来江玉琦的父亲江一鸣是大男子主义又爱面子的人,对来劝架的邻居都没什么好脸色,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一听到江家开始吵架也就只好关好自家的门不愿意多管这个闲事了。 方拓看着那窗户上偶尔晃过去的那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娇小的人影,咬着牙握紧了拳。他分明已心痛得莫可名状,却偏偏只能无可奈何的坐在这里,连向前走一步都不行。 这次似乎比以往吵的更久,过了好一阵子吵闹声才渐渐平息。又过了一会,江玉琦提着个垃圾袋开门出来。 方拓站起来,叫了声,“小琦。” 江玉琦回头,看见是他,下意识的先抬手挡住自己的半边脸,故作轻松道,“呀,方拓你出来散步么?今天月色不错哦。” 方拓没答话,走过去先接下她手里的垃圾袋放在一边,然后抓住她捂住脸的手,想拉下来,江玉琦自然不肯,“方拓你干什么?” 方拓固执的要将她的手扳开,俩人僵执了一会,毕竟男生的力气比较大,江玉琦的手被拉开,方拓愣在那里。她左脸上有鲜明的一个掌印,甚至半边脸都已经肿起来。而她的手上,也有好几处被划伤的地方,这时还渗着血。 方拓不理她,一进门就叫老妈帮忙找冰块和碘酒之类的东西,径直把江玉琦拖到沙发边做好。他一松手,江玉琦就跳起来,“方拓,你” 方拓固执的要将她的手扳开,俩人僵执了一会,毕竟男生的力气比较大,江玉琦的手被拉开,方拓愣在那里。她左脸上有鲜明的一个掌印,甚至半边脸都已经肿起来。而她的手上,也有好几处被划伤的地方,这时还渗着血。 方拓咬了咬牙,抓住她的手就往自己家那边走。江玉琦几乎是被他拖着在走,一面叫道:“方拓你干什么呀,我还要去扔垃圾。” 方拓不理她,一进门就叫老妈帮忙找冰块和碘酒之类的东西,径直把江玉琦拖到沙发边做好。他一松手,江玉琦就跳起来,“方拓,你” 她话没说完,方妈妈拿了药箱进来,她只好把话咽下去,叫了声,“阿姨好。” 方妈妈看了看江玉琦,皱了眉,虽然江家夫妻吵架迁怒江玉琦的事情她之前也见过,但是这次居然把女儿的脸打成这样,亏他们狠得下心。她叹了口气,一边走去拿毛巾和冰块,一边念叨,“真是的,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造孽啊。” 方拓从妈妈手里接过装了冰块的盒子,“妈,你去休息吧。” “你让小琦好好冰敷一下,手上那些伤口要清洗干净才上药。”看出来儿子有话想和玉琦说,方妈妈点点头,叮嘱了几句,就回房去了。 方拓一直都没说话,只仔细的帮江玉琦清理伤口,上了药,贴好创可贴。然后用毛巾包了冰,轻轻按在她脸上。 “我自己来。” 江玉琦伸手接过包了冰的毛巾,他也没有拒绝,只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江玉琦被他那样看着,有些手足无措,勉强笑了笑,“方拓,你怎么了?” 方拓突然伸手抱住她,紧紧的,就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温暖的体温,他微快的心跳声,他身上干净的味道,透过俩人的衣服,自玉琦的皮肤浸进来,她惊了一下,涨红了脸,但是因为怕惊动方拓的父母,只轻轻挣了一下,“喂,方拓,你放开我。” 方拓只抱紧她,头贴在她耳边,重重地叹了口气,“抱歉,小琦。” “啊,你道什么歉啊。我脸上是我爸打的,收拾东西时不小心割的,关你什么事。” “我没能保护你。”方拓轻轻打断他,声音里是无限的内疚和心痛。 江玉琦静了一下。 方拓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抱歉,小琦,现在的我,还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他将她的身体稍微扶开了一点,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想,我至少能给你一个可以哭的地方。” 很难形容那一个瞬间,方拓的眼神表达了多少东西,江玉琦的心里又涌上来许多东西。她只微微愣了一下,终于抑制不住自己扑进方拓怀里,啜泣起来。 方拓没再说话,只温柔的抱着她,任她的泪水浸透自己的衣服。 目前来说,这就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夜渐渐深了。 方拓送江玉琦到她家门口,站在那里,微微皱着眉,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小琦。” “没事的。”江玉琦拍拍他的手,“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方拓这才松开,轻轻道:“如果有事,你就大声叫我,直接跑我家来。” 江玉琦点点头,微笑着目送他回去之后,才转身开门进去。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就敛去了。客厅里没有人,想必妈妈躲在房间里哭,爸爸又出去喝酒了。 她靠在门上,心里沉得像坠着一块铅。 她今天回到家,和往常一样的帮妈妈一起准备晚饭。因为是她的生日,江妈妈特意炖了只鸡,买了蛋糕,母女俩很开心地摆桌子,等着爸爸回来。结果江爸爸在外面喝了酒,妈妈抱怨了一句“今天是孩子的生日,就不能早点回来吃饭么?”就引起了今天的一顿大吵。 江玉琦去厨房煮面。 之前爸爸大发脾气把桌子掀了,一桌子饭菜全撒了,所以妈妈晚上还没吃饭。 一想到那一刻,江玉琦就如同身在冰窟,连血液骨髓都已凉透。 她本来以为父母吵架只不过是单纯的性格不合而已,直到看到爸爸一面叫着“生日?也不知你和哪个男人生的的野种,为什么我要帮她过生日?”一面就掀了桌子,她才知道他们一直在为什么吵。 江玉琦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碗碟碎了一地。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一动也不能动,只有那句话,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边不停回响。 也不知你和哪个男人生的的野种 哪个男人野种 野种 她会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重重地挨了爸爸一个耳光,妈妈在一边死命地抱住还想继续打她的爸爸,一面说:“你冤枉我也就算了,在女儿面前胡说什么。” “冤枉你?你好意思说我冤枉你?你看看她那张脸,哪有一分像我们江家的人?” 江玉琦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看着父母争吵厮打,就好象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 原来一直以来,父母吵架都是因为她。 妈妈的房间里没有开灯,江玉琦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她推门进去,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妈妈躺在床上,背对着门,肩膀微微耸动,大概还在哭泣。 江玉琦轻咳了声,开了灯,把面端到床头柜上。“妈妈,吃点东西吧。我刚刚煮了面条。” 江妈妈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江玉琦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去扶她。“妈妈,好歹吃一点吧。” 江妈妈朝另一边缩了一下,避开玉琦的手。玉琦楞了一下,手僵在半空。 是呢,如果不是因为有她,妈妈怎么会这样三天俩头挨打? 玉琦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缓缓的收回手,站起来。勉强笑了声,“妈妈我先出去了,面放在床头柜上,一会你记得吃。” 她没走出俩步,就听到妈妈叫了声,“小琦。” 她停下来,见妈妈从床上坐起来,擦了擦泪,伸手来拉她。玉琦连忙走回去,“妈妈,什么事?” 江妈妈拉过她,“小琦,你爸爸喝醉了酒,你别当真。” 江玉琦笑了笑,没有回话。江妈妈脸上还带着泪痕,微微抬着头,轻轻地抚上玉琦挨打的左脸,“还痛不痛?” 玉琦轻轻摇摇头,江妈妈轻轻摸着她的脸,“抱歉,孩子。这本来完全不是你的错。只是只是”江妈妈本来已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又有了泪光,声音也小下来。但是玉琦还是听见了,妈妈轻轻地说,“为什么你不能长得更像你爸爸一点呢?” 江玉琦微微侧过头,看着那边梳妆台上镜子里的自己。 短发,浓眉,眼窝很深,唇很薄,略显方正的下巴。的确不管怎么看也不像床头摆着那张结婚照上面的俩个人。 江玉琦的目光在镜中的自己和父母的结婚照之间游移。 妈妈问他为什么不能长得更像爸爸一点,那么她应该去问谁? 第二天学校午休的时候,安琪看到江玉琦不禁吓了一大跳。她睁大了眼看着江玉琦:“那个你的脸” 江玉琦很不以为意的摸了一下,笑了笑,“这个啊,不小心撞的。” 一边的方拓皱了眉,轻咳了声。江玉琦扫了他一眼,又笑了笑,“好吧,我爸打的。” 安琪又吓了一跳,“你父亲?” “老爸打女儿很奇怪么?”江玉琦反而因为她的反应而愣了一下。 “呃,我只是从来没见过。”对平常连父亲的面都见不着的安琪来说,的确是很难想象的事情。她看着江玉琦脸上的淤青,皱着眉,很担心的问,“疼么?他为什么要打你?” “挨打的是我,你干嘛摆出一副想哭的样子来。”江玉琦摆了摆手,“没什么啦,已经不怎么痛了。只是这样子,这个周末不能去打工了。” “咦,打工?” “是啊。有时候有些自己想要花的钱不好意思都问父母要嘛。像你这种大小姐一定不明白的了。 "方拓他在那家音像店也是打工?” “是啊。只有周末。我在芙蓉广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吧。不过这种事情,你要保密啊,被老师知道会不准的。” 方拓看着那边聊天的俩个女生,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得出来,是江玉琦在故意转移话题。她并不希望有人追究她的伤,或者说,她的家庭。 每次一看到这样的小琦,他就有一种很重的乏力感。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独立,或者能帮她这样的困境。但是他目前也只是个穿衣吃饭都只能依靠父母的高中生而已。 方拓握紧了拳,他从没有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快一点长大。 夏日的黄昏,天空是明净的纯蓝,偶尔有一大片一大片金红色的云朵以悠闲的姿势走过。阳光刚刚开始变成橘黄色,以一种极其倾斜的角度照在人身上,悄无声息地流动着。 江玉琦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一边做功课,一边等篮球社的方拓训练完好一起回家。安琪坐在她旁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玉琦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停了笔,“好吧好吧,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咦?”安琪愣了一下,“我没” “以往这种时候,你一早回家去了。今天居然在这里磨蹭,还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没问题才怪。”江玉琦打断她,“呐,当我是朋友呢,有什么事就直说好了。” 朋友——么? 江玉琦的这种定位,又让安琪愣了一下,心里不由的就有一种暖意漫上来。或者在她心里,也一早把江玉琦当成朋友了吧?至少,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所以有了问题,才会下意识的在她身边晃悠。 安琪叹了口气,决定告诉江玉琦自己的心情,“我最近有些事情很困扰。” “是么?感情上的事情么?”江玉琦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连书本都合上了。 安琪微微红了脸,点点头,轻声的继续说:“有一个人,我喜欢他很久了。但是一直不敢说出来。” “嗯嗯。”江玉琦点点头,眼睛里夹杂着这个年纪的女生对于这类事情一贯的好奇与兴奋。“然后呢?”她追问,“你想要表么?” “嗯。”安琪轻轻点下头,“可是,我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完全说不出口。他那样看着我,很温柔,甚至有些宠爱。但是,那就好像一个父亲看着女儿。”安琪咬了咬唇,她自己的父亲虽然关系太过疏冷了一点,但是她想,一个足够慈爱的父亲看着女儿就必然是于勋看向她的那种目光。 “所以所以,就算他轻轻地抚摸我的头,我也会觉得,我们之间,像隔着千山万水那么远”安琪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红了眼圈,“可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喜欢他没办法不想念他” 江玉琦静了一下,然后抱住安琪,轻轻地拍她的背,柔声道:“我知道。这样子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我完全能够了解,我觉得,能这样子喜欢一个人,是很好的事情,完全没必要哭啊。” “可是”安琪抽泣着,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如果觉得不甘心的话,那就努力地让他也喜欢上你吧。” “咦?可能么?他” “有没有可能,要试过才知道啊。”江玉琦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胸口,“我来给你当军师。嗯,首先,他是怎么样的人?比你大很多么?” 安琪擦了擦眼泪,“嗯。他是我的钢琴老师。我从七岁开始跟着他学琴,已有十年了。” “这样的话,他会把你当小孩也是正常的啦。毕竟从七岁看着你长大。他帅么?性格怎么样?” 安琪想了一下,一面轻轻道:“很高,很瘦,有双很漂亮的手,眼睛的颜色有些浅,近似棕色,声音很好听。不太爱说话,但是很细心” 安琪轻轻地说着,就好像于勋此刻正站在面前,嘴角不自觉的开始上扬,-出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容来。 江玉琦在一边看着,不由得也跟着笑了笑。 是的,这样子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她再了解不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想和他在一起,无论过去多久也舍弃不下。 所以,她想帮她。 江玉琦握紧了安琪的手,笑道:“不想他把你当小孩子的话,就向他证明你已经长大了呀。” 安琪看着她,“那我要怎么做?” “努力的让自己成熟一点。当然我不是说外表和衣着打扮,而是说内心。你要努力的充实自己,要学会独立,自信,坚强。” 安琪感觉着她手心传递过来的支持和鼓励,重重地点下头。 虽然跟江玉琦约定了要做一个自信又坚强的女生,令于勋对自己刮目相看,但安琪自己对于怎么样来实行这个计划,实在一点头绪也没有。她想了一夜,决定先从独立做起。她觉得和江玉琦比起来,自己真的是太过于娇弱了。就算不能学江玉琦他们去打工赚零花钱,至少,她想尝试一下自己上下学。 她吩咐司机不用再接送她上下学的时候理所当然的在安家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惊动了她的父亲。安琪被佣人带到父亲的书房。 安琪的父亲安承宇一身名牌西装,坐在书桌后看着一份文件,安琪进来的时候,他连动都没动。一直到看完手上那份文件,才取下眼镜,鹰一样的目光看向低着头双手不安的捏着自己衣服下摆的女儿,淡淡的问:“理由?” 如果在安琪的印象里,于勋是不太爱说话,那么,她的父亲几乎可以等于一座石雕。她一年听到他开口说话的次数,能上十次就很不错了。但是他似乎并不是不能说,他在公司可以连接开好几个会议,不停的说上几个小时,偏偏就对自己的女儿这样吝啬,连一个音节也不愿多说。 安琪咬了咬自己的唇,鼓起勇气来,正视父亲的眼,“我想和其他同学一样,自己去学校。” 安承宇看着她,继续淡淡问:“为什么?” “我我想,我平日都太过依赖别人了。所以,像这样自己做到的事情,我想自己做做看。” 安承宇没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安琪,目光锐利又带着压倒性的气势。 安琪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冒出汗来,但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从小到大,出门也好,在家里也好,您和妈妈什么都为我安排好了,我从来不用自己多费心。但是,那也让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洋娃娃。” 安承宇微微皱了眉,安琪连忙接下去:“我不是在抱怨什么,我也很清楚,自己的确有很多事情都办不到,的确有很多事情只能依赖家长和长辈,但是,像自己去上学这样的事情,我总可以做的,所以,希望您能答应我,让我自己去做。” 然后是一片寂静。 在父亲那样的注视下,安琪绞紧了手指,微微仰起脸,等着父亲的答案。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脚都站得有点发麻才听到安承宇淡淡道:“你是认真考虑过才做这样的决定的?” 安琪点下头,“是。” 安承宇看着她,面部的线条稍微有柔和的趋向,“那么就照你自己的意思做吧。” 安琪喜出望外,不由的欢呼了一声,“谢谢爸爸。” 安承宇抬了抬手,安琪低头行了礼,走出书房。安承宇等到书房的门被关上,不由得又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文件来,那是一份亲子鉴定书。 他看着那个封面,静了很久,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从那天开始,安琪就没有让家里的车接送。前几天的时候,张婶还因为不放心,叫人暗中跟了几天,后来一直没什么事,安琪的家人也就放心了。本来一直在找机会献殷勤的杨希康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绝好的时机,每天早上带着花到安家门口去接,每天放学也带着花等在校门口。安琪不甚其扰,偏偏他还乐此不疲,像块牛皮糖一样。 这天的自习有点晚了,刚到校门安琪老远就看到他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在校外转悠,不由得就开始头疼。偏偏江玉琦和方拓被老师找去有事,又不能和她一起回家。安琪觉得这种事情一直麻烦江玉琦他们也不是办法,反正得由自己去面对的,于是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出校门。 chapter 4 命运的相逢 杨希康果然立刻就迎上来,一面亲热的叫着“琪琪”一面就把花递到她面前来。安琪退了一步,皱了眉,“杨先生,我想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谢谢。” “我知道附近有家店的咖啡很不错,要去坐坐么?”对方就像是没听见。 安琪的声音大了一点,“谢谢你每天来看我,但是我对你没感觉,请你不要白费心机浪费时间和金钱了。” “没关系,我有信心。你总有一天会被我感动的。再说,这些花也不值几个钱。” 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安琪看着他那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就很不舒服。为了避开他,安琪转身往旁边的小路走去,她想,小巷子杨希康的车进不来,他今天就会放弃的吧。 “琪琪。”杨希康叫了声。却跟了过去,“你等等我。” “你还跟来做什么?要说的我都说~~~啊——”安琪话还没说完,突然变成一声惊呼。那小巷的阴暗里突然窜出一个男人,伸手就抓住了她,然后用一块手帕捂住她的嘴。安琪只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人就晕了过去。 跟着她跑进来的杨希康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惊叫,“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他话没落音,后面已有一个人肋住了他的脖子,杨希康闷哼一声,也晕了过去。那人又踢了他一脚,问之前抓住安琪的男人,“大哥,这人怎么办?” “看来也是个富家子弟,一起带回去。”那男人一面说着,一面抱起安琪,快步走向停在小巷另一边出口的一辆面包车。 打晕杨希康的人应了声,拖着杨希康跟上去。 安承宇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端是很粗重的男人的声音,很显然是压着嗓子在说话,“是安承宇先生吗?” 安承宇微微皱了眉,“是我,你哪位?”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你女儿现在在我手上。想要她平安回家的话,就准备好俩百万来赎人。” 绑架?安承宇略微一愣,但是声音依然冷淡,“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要听听你女儿的声音吗?”电话那端有一点杂音,然后是人走动的声音,有另一个男人在那边很猥琐的笑,“小妞,叫俩声给你爸爸听听看。”然后安承宇听到安琪呻吟和抽泣的声音。很快的,那个粗重的男声再次响起来,“安先生,怎么样?是你的掌上明珠吧。她现在还好好的,不过如果你不准备付钱,我就不敢保证了。那么漂亮的小姑娘,万一出点什么事,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安承宇没说话,那边的绑匪继续道:“今天晚上10点,你把俩百万放在芙蓉广场喷泉右边的第三个垃圾桶里,安小姐就可以毫发无损的回去吃夜宵了。” 对方挂了电话,安承宇看着那个犹自响着盲音的话筒,静了三秒钟,然后挂断。重新拿起,拨号。 “喂,警察局吗?我女儿被绑架了。” 因为报案的是安承宇本人,警察们丝毫不敢怠慢,迅速的行动起来。安琪的母亲许芸接到电话赶回家的时候,安家所有的电话都被监控起来,佣人们也一个一个被叫去问话。 许芸看了那些警察一眼,直奔安承宇的书房。安承宇正对着电脑,看下午的会议记录,脸色一如往常,沉静如水。许芸盯着他,“琪琪被绑架,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报了警?” 安承宇眼也没抬,“跟你商量之后,结果会有变化吗?还不如早一点报警,多争取一点时间。” 许芸冷笑了声,“在你看来,女儿还不如俩百万吗?” 安承宇停下来,斜了她一眼,“不是俩百万的问题而是安家的尊严问题。” 许芸又冷笑了声,虽然还是保持着表面上的冷静,但是却连指尖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说到底,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女儿就是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和我离婚,再找个女人帮你生个你喜欢的?” “阿芸。”安承宇站起来,声音也沉了几分,“你不要东拉西扯无理取闹。” 许芸激动起来,“难道我有说错?你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安家,偏偏让她一个人上下学,现在发生这种事情,又是这样的态度,你分明就是想借别人之手——” “阿芸。”安承宇重重地叫了声,打断她,“不派人接送,是琪琪自己要求的。那孩子一直都很软弱自闭,好不容易想要学着独立坚强,我做父亲的,难道不支持?谁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啊。你冷静一点,不要胡思乱想。” “但是你明明就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女儿。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娶我的,但是孩子有什么过错——” 安承宇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妻子,“阿芸,不论当年是什么促成了这桩婚姻,我们都已经做了二十年夫妻。” 许芸愣了一下,眼泪再也忍不住,“可是,琪琪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不知道有没有吃苦,不知道~~~” 安承宇拥着她,轻轻地拍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会找到她的,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许芸终于伏到丈夫肩上,轻轻地抽泣。 郊区有一座废弃的小型工厂,入夜后就宛若一座阴森的死城,没有灯光,没有人声,院子里长满野草,只偶尔会有一只老鼠在待拆的空厂房之间穿行,月光照在画着大大的拆字的段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却更添了几分阴郁。 吴旭杰躺倒在自己机车旁的草丛里,将口里的烟蒂吐掉,又重新抽出一根来点上,狠狠地抽了一口。 四年前,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时人来车往,热閙非凡。那时他若来这里,忙着看订单的父亲会挥着手,叫他去一边玩。门卫大叔会在被他磨得不行时板着脸皱着眉,却仍为他放行.甚至也会有年轻的女工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的笑。 所有的变故,就好像都在一夜之间发生。 亏损。负债。破产。 父亲自杀。 母亲接受不了打击精神崩溃。 他从家境优越品学兼优的王子,一下子变成了家徒四壁负债累累的孤儿。头上的光环一个个的卸下,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的离开,甚至以前那些赞许羡慕的目光,一下子统统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这让他尤其难以忍受。 他索性离开了学校,反正他也没有钱交学费。 他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在社会的最低层摸爬打滚。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每个月都来这里看一眼。这是他心底永久的痛,却不能略过。 他眼睁睁看着这里一天天破败下去,一次次地对着那块已经掉落腐蚀的牌子咬牙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把这里夺回来。 又一支烟抽完,吴旭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跨上了机车,正要发动时,却隐隐听到一声惨叫。 他的动作停了一下,仔细一听,果然又有男人的惨叫声和求饶声自废弃工厂里面传过来。他从机车上下来,小心的沿着叫声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这里本来就是他熟悉的地方,没一会儿,就发现有栋房子的窗户有一丝光亮透出来。他悄悄的摸过去,那窗户潦草的拉着窗帘,光从缝隙里透出来。吴旭杰也就凑在这条小缝往里看。 这房间不大,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个应急灯。桌旁坐着个漂亮的女孩子。一个男人这时正嘿嘿的笑,“小心,别打死了。”另一个穿红色t恤的男人回答,“知道了。” 吴旭杰移动了一下位子,才看到女士面前的地上还绑着一个被绑着手的男人,一身名牌西装已皱成榨菜状,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这时正一边呻吟一边求饶。“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再打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穿红色t恤的男人一脚踩在他身上,“你放心,钱我们不会不要的,老大已经去拿了。老子就是看你这种富家公子不顺眼而已,你学个狗叫来听听,我就不打了。如何?” 被绑着的人立刻学了俩声狗叫,俩个男人一起大笑起来。 吴旭杰愣了一下,皱起眉来,绑架吗? 地上的男子一看就是这种仗着家里的几个臭钱整天游手好闲,目中无人为所欲为的纨绔子弟。吴旭杰家道中落,自己历经俩次反差极大的生活,所以对这种人越加没什么好感。看这米虫被教训的一幅矬像,他忍不住撇出一抹冷笑。至于旁边的那个女孩子,一身高级洋装,又长的细皮嫩肉的,不是富家千金就是那种为了钱什么男人都交往的女孩,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但是,她此刻的眼神,却叫吴旭杰愣了一下。明明自己也是身处险境了,却一脸担心的看着同伴。 这女生吴旭杰正陷入沉思中,突然听到里面被打的那个又惨叫了一声。 原来穿红色t恤的男人又踢了他一脚。 “你明明说好,如果我学狗叫就不打我的啊怎么一点信用也没有” “信用!”红t恤男人又笑起来,“像你这种狗都不如的家伙,居然跟我们讲信用?” 杨希康本来还滚来滚去的不停讨饶,声音渐渐就小下去。 安琪怕得要死,皱着眉向旁边的男人哀求道:“不要打了,请你们住手。再打下去,他会死的。” “咦,小妹妹心疼了啊?” “靠,有钱人真他妈命好,这种脓包居然能泡到这么高级的马子,看了就不爽!” “给他盖个章,看他以后还怎么泡妞!” “脸上刻个王八怎么样?估计将来就没有女人看得上你了帅哥!哈哈哈!” “这主意好。”红t恤男人应了声,抽出把明晃晃的小刀。看着逐渐逼近的刀锋,杨希康开始更加撕心裂肺地惨叫。 安琪这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咬了咬牙,忽的站起来,撞开那个穿红t恤的男人,拦在杨希康身前。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红t恤男人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沉下脸来,挥舞着手上的刀子,“让开,小妞。要是不小心划伤了你漂亮的脸蛋你可是要哭一辈子的哦!” 安琪站在那里没动,又咬了咬牙道:“你们不是想要钱么?如果我们出了事,你们就别想拿到钱了。” 杨希康在后面连忙附和,“是啊,是啊。” 两个绑匪对视一眼,笑起来,“你们以为你们看到了我们的脸,还有可能活着回去么?” 杨希康吓得睁大了双眼,连连叫:“不,不要!我不想死,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安琪却看着两个绑匪,不发一言。 她会死在这里么? 她才十七岁,虽然说,她对自己的生活有着诸多不满,但是“死”这个字 她只觉得一种比冰更冷比夜更黑的恐惧自足底沿背脊爬上来,全身都已凉透。 “小妹妹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怕么?” “不会吓傻了吧?”红t恤男人上前一步,“为什么不像他一样求饶?” 安琪这时反而平静,轻轻道,“我求你,你就会放过我么?你刚刚也说过吧,反正也会死,我为什么还要求你?你要杀我,动手好了。” 安琪的泪已滑出,浑身上下也是止不住的颤抖。但这女孩子,还是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讨饶,也没有移动一步。 吴旭杰被这女孩子深深的震撼了。这几年在街头打混,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自己的心不早就是一潭死水了么?可是这素不相识的美丽少女,那柔弱无助,却又透着某种坚持的眼神,如同一股清流,瞬间泻入了他心里的最深处,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救她。 穿红t恤的男人一脚把被绑着的杨希康踢到一边,一边说:“老大这么早就回来了?”一面去开门。吴旭杰就在他开门前的那一瞬间躲进黑暗里。那男人见面前没人,“咦,老大?”毫无防备走出门来张望。吴旭杰从侧面对准他的脑袋就是狠狠一棒。 那男人闷哼了一声,倒了下去。里面的人觉得不对劲,伸手抓过安琪,一手挟持着她,一手握着把匕首,向门口缓缓移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谁在外面?”安琪被男人挟持在身前,短暂地适应了面前的黑暗后,他看到了躲在门外和暗影容为一体的男生。 那双眼睛,如同猫科动物一样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安琪顿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几乎忘掉了自己的状况。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闪动着冬夜般令人发冷的森寒光芒,又带着点厌倦世事的沧桑与寂寞,令她心口的某个部分,不自觉的柔软起来。她睁大了眼看向他。 吴旭杰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向她比了个往下蹲的手势,然后猛地将手里的木棍对准了桌上的应急灯投了过去,应急灯应声从桌上掉了下来,房间里顿时黑暗一片。挟着安琪的男人因为飞过来的东西和之后突然的黑暗大吃一惊,慌乱地扭头去看,一面大叫,“谁?什么人?” 然后就感觉自己抓着的女孩的身体忽然往下一坠,他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已挨了重重一拳,不由得就惨叫一声,本能地松了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吴旭杰一击得手,一把把安琪脱向身后,自己则扑了过去,顺手操起房内的椅子,对准了那个还没站稳的男人就是一阵乱打。 确定他再也爬不起来之后,吴旭杰才松了口气,从地上拣起男人手中脱落的匕首,借着月光,割掉了安琪手上的绳子,“你还好吧?”安琪看着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子,他很高,穿黑色长裤黑色衬衫,头发有些偏长,面目英俊,一双眼漆黑如墨却又亮得令人不敢逼视 靠近了看,越发觉得这个人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暗夜的气息。安琪惊慌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点头。“他们的同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这里不能久留。总之先回市区再说。”吴旭杰说完脱着安琪就走。杨希康滚到门口来,扯着喉咙大叫,“还有我,也带我走吧。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吴旭杰皱了眉,他对于这个人实在一点好感也没有,只蹲下身割断绑着他的绳子,甩下一句“你自己快跑吧。”就拖着安琪跑回自己的机车那里。 “喂,你还在干什么?”他叫了声,“快点上来啊,不然等他们的人回来,就不一定走得掉啦。” 不要把我一个人丢下。”吴旭杰皱了眉,他对于这个人实在一点好感也没有,只蹲下身割断绑着他的绳子,甩下一句“你自己快跑吧。”就拖着安琪跑回自己的机车那里。吴旭杰跨坐在自己的机车上,发动了车子,正要走,却见安琪低着头站在那里, 绞紧了手指压着自己的衣服,不知所措地现在那里。“喂,你还在干什么?”他叫了声,“快点上来啊,不然等他们的人回来,就不一定走得掉啦。”安琪站在那里仍然没有动的意思。吴旭杰不禁又催促了她一遍,安琪这才嘤嘤泣泣地说:“我的衣服撕破了!” 吴旭杰忍不住深深地看了安琪一眼,这是一个怎样的女生呢?面对匪徒时那样无畏,可是衣服破了却要掉下泪来。他脱下来自己的衬衫递给安琪,说,“先把我的衬衫套上吧。” 安琪咬了咬牙,把吴旭杰的衬衫套好,这才笨拙地爬到机车的后座上。她刚坐好,机车就立刻冲了出去,安琪惊呼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吴旭杰的腰。本来已跳得很快的心脏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 吴旭杰又想起他刚刚在匪徒们面前的表现来,轻轻叹了口气,问:“你叫什么?你家住在哪?” 安琪轻轻道:“安琪。郸山路1326号。” 有风吹过,她的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吴旭杰愣了一愣,半响才轻轻地不敢相信似的问:“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安琪做了个深呼吸才稍大声一点,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姓名和地址。 这次吴旭杰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有些震撼地问:“安承宇是你什么人?” 安琪虽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提到父亲,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他是我爸爸。” 吴旭杰的机车登时愣在了那里。 然后又突然笑起来。 他居然救了安承宇的女儿! 你看,命运就是这么可笑的东西。 她的父亲,逼得他的父亲破产自杀。他却从绑匪手里,救了仇人的女儿! 他突然像暴怒的狮子愤怒地对身后的安琪吼道:“下去!下去!”机车上的安琪吓得猛一哆嗦,几乎掉了下去。待她明白吴旭杰的话后,她颤颤惊惊地从机车上下来,看着身边的男生,怯怯地问:“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吴旭杰抬起眼来看着她,一双乌黑的眼,目光锐利如刀。她居然还问他怎么了,他能有今天,都拜谁所赐?他是不知道当年安承宇用了什么手段弄到自己父亲破产,但却忘不了父亲临死前无数次说“安承宇你好狠”的表情。 安琪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暗夜一般的俊逸男生,咬着自己的唇,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一双眼里不觉泪光流转,眼见着又要哭出来。 吴旭杰又愣住。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在害怕时都能这样动人,一双眼戚戚然地看着他,如同能看到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一腔怒火,在安琪小鹿一样纯洁迷茫的双眼前怎么也发作不起来。末了暗自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你上车来吧,我送你回去。” 安琪站在那里还是不敢动,吴旭杰等了一会,轻轻道:“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安琪又犹豫一会,才跨上机车,伸手抓牢坐垫的后面。 这次吴旭杰倒是等她坐稳了才发动车子,也骑得很慢。 安琪看着前面男生的背,再也没有任何暧昧的心绪,剩下的只有忐忑和不安。 他到底是什么人? 安琪在遭到绑架六个多小时之后,被平安的送回了家。这个结果令在场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看到安琪和吴旭杰走进来,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许芸,她叫了声“琪琪”,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女儿,一面不停的说:“你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你吓死我了。” 她之前那样责怪安承宇不关心女儿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一份内疚。她对女儿的关心,实在也比安承宇好不了多少。本来这孩子沉默寡言,不任性刁蛮,可是也不会撒娇讨人欢心,甚至也很少主动和他们说话,在她的心里的确没有多少存在感。但这次安琪出事,她才意识到,女儿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就算当年她的婚姻不过是一场利益关系的产物,但女儿毕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一想安琪可能会被伤害,甚至可能死去,她的心就像有刀子在割,整个人都几乎疯狂。 安琪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见到自己熟悉的人,又被母亲抱在怀里,一颗心这才落下来,之前的恐惧,惊慌和疲惫一齐涌上来,她轻轻地说了句“我没事”就在母亲怀里晕了过去。 许芸一下子慌了神,摇着她的肩,惊叫:“琪琪。” 安承宇连忙吩咐人把安琪扶到楼上的房间,一面要人去叫医生。 安家人这边忙得一团糟的时候,吴旭杰正在被警察们盘问。他简短的向警察们说出事情的经过,又描述了一下那两个匪徒的模样。等警察们做好了纪录,他确认过了之后,便起身要走。 “请等一下。”安承宇叫住他。 安承宇本来是想要向吴旭杰道谢的,但是仔细看清这个男孩之后,不由得就皱了眉。他张扬的发型,手上叮叮作响的饰物,身上有夹杂着香烟和机油味的气味,眼神里明显的叛逆和桀骜不驯,这年轻人一看就像是街上那些无法无天的小混混。 吴旭杰本来就对安家有抵触情绪,只想把安琪送回来就走。被警察叫进来问话已经很不乐意了,这时被叫住,不悦之意更加流露出来。待看清叫住他的人时,心头那把火又再次燃了起来。 叫住他的,竟然是安承宇本人。 他转身盯着安承宇,双眼里几乎冒出火来。但安承宇看他的眼里却只有鄙夷和嫌恶。 他根本不认识吴旭杰,安家能 走到今天,也不只吞并了多少中小企业家他又怎么可能记得四年前一家小工厂的事情? 吴旭杰哼了声,挑起眉来,“什么事?” 安承宇唇角带着丝冷淡的笑意,“多谢你救了我的女儿。” 吴旭杰知道他肯定不会只是想说这句话,也扯了抹冷笑,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安承宇笑了笑,“先生您贵姓?” “对我不用这么文绉绉的说话吧,我叫吴旭杰。” “吴先生你想要多少?” 吴旭杰愣了一下,“什么?” 安承宇道,“你救我女儿,不就是为了要点好处吗?要多少,你开个价。但是仅此一次,以后……” “你也太小看人了。”吴旭杰冷笑了声,打断他。“你以为人人都会想费尽心思巴结你吗?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点。有钱又有什么了不起?你放心,我对动不动就拿着那几个臭钱来砸人的家伙没兴趣!跟你这种人纠缠不清根本就是在丢我自己的脸!我就当今天晚上没 做过这回事,下次就算你用八抬大轿来请,我也未必肯进这个门。告辞!”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头也没回的从安家走出去。 安承宇看着他的背影,皱了皱眉,不知该说这少年还有点骨气,还是要骂他不识抬举。 chapter 5 天与地的差距 放学后,江玉琦照例坐在一棵大树下面,一面做功课,一面等方拓。今天训练的时间似乎长了一点,她背过了单词,合起书来,望向那边的篮球场,准确地捕捉到方拓的身影。 那夕阳映照着的身影正追着球跑,光裹住他的轮廓,似乎连汗水也被染成金黄色的,江玉琦让身体后仰,伸直了双腿,闭起眼睛呼吸着身旁的味道。 夕阳、风、草、树……夏日的黄昏,连风里都带着种微醺的暖意。就在江玉琦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篮球夹着风声,“砰”地落在她身边,她下了一跳反射性的跳起来。 “啊!抱歉抱歉。” 那边的男生一面高声道歉,一面跑过来捡球。他跑近了一点,江玉琦看清是肖文哲,便不客气的取笑他。“你以为自己是在扔铅球么?越远越好?” 肖文哲嘿嘿笑着,捡了球也不忙着回去,在江玉琦身边一屁股坐下来,抹了把汗。“这里果然凉快多了。” “哇,原来你是想偷懒?” “有什么关系。今天的教练不是人啊,拿我们当狗一样的操练。不找个机会偷个懒还不死在那里?” 江玉琦很鄙视的斜了他一眼,重新坐起来,一面看方拓打球,一面随口问:“说起来,这两天没看到安琪呢,是不是请假?都快期末考试了,病了可就不好了……” 安琪前一阵经常和他们在一起了,突然之间不来了,她还真有点不习惯,但是校园里看不到人,她又没有安琪的电话,所以才想问问安琪的同班同学看看。 “咦?你不知道吗?” 肖文哲很夸张的叫了声,“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江玉琦转过头来看着他,“什么事?” 肖文哲道:“电视报纸都登过你居然不知道,安琪被绑架啊。” “啊?!”江玉琦又吓得一下子跳起来,“你说什么?” “安琪前两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肖文哲很夸张的叫了声,“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江玉琦转过头来看着他,“什么事?” 肖文哲道:“电视报纸都登过你居然不知道,安琪被绑架啊。” “啊?!”江玉琦又吓得一下子跳起来,“你说什么?” “安琪前两天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人绑架,现在人虽然救出来了,但是绑匪还没抓住,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肖文哲啧啧嘴,“你的眼睛里还真是只有方拓呢。” 江玉琦被这消息惊呆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肖文哲后面说的那句话,她甚至根本没有听见。 肖文哲又叹了口气,“本来她最近被人绑架,现在人虽然救出来了,但是绑匪还没抓住,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肖文哲啧啧嘴,“你的眼睛里还真是只有方拓呢。” 江玉琦被这消息惊呆了,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肖文哲后面说的那句话,她甚至根本没有听见。 肖文哲又叹了口气,“本来她最近肯说话又肯笑,看起来可爱多了,我还想要不要追追看呢。居然就发生这种事。有钱人家的小孩也不好做啊。” 他的感慨还没发完,那边操场上方拓大叫了一声,“肖文哲,你捡个球要捡多久啊?” “呀,你家方拓吃醋了,我先溜,回见。” 肖文哲扮了个鬼脸拍着球跑回操场。江玉琪还愣在那里,满脑子都是安琪被绑架的影像。一直到方拓结束了练习,跑过来叫她时她才回过神。 “怎么啦?不舒服?”方拓看她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伸手揉揉她的头,轻声问。 江玉琪抬起眼来,看向他,“安琪被绑架的事情,你知道吗? “嗯,刚刚听说了。” “都怪我多事!”江玉琪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皱着眉,“如果不是我跟她说要独立,不要依赖别人,她就不会一个人上下学。如果和以前一样有司机接送的话,说不定就不会——” “这不是你的错。”方拓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打断她, “为了这个自责,也太钻牛角尖了吧?” “可是……” “这么担心的话,明天我们去看看安琪吧?” 江玉琪静了一会,点下头。 江玉琦和方拓站在安家的大门外时,不由得都惊奇的睁大了眼。他们知道安琪家很有钱,但是没想到会有钱到这种程度。那座欧式的大宅,在他们看来,无疑就像一座宫殿。直到安琪亲自跑下来,把他们接到自己的房间,他们还有些拘束不安。 江玉琦见安琪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握了她的手道:“我不知道你出了这种事,没能早点来看你,对不起。” 安琪连忙道:“你们能来看我真是太高兴了,说这种话做什么?我又没受伤,本来想要去上学的,可是我妈妈说绑匪还没抓到,外面太不安全了。所以才请假呆在家里。我也不想你们担心,想过一段时间,风平浪静之后再告诉你们……” “什么话!”江玉琦打断她,“你还当我们是朋友么?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们。”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下来,抓着安琪的手,轻轻道:“对不起,安琪。如果不是我给你乱出主意,你就不会——” 安琪反而拍拍她的手,笑了声,“是你不把我当朋友吧?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江玉琦静了一下,也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态度也就在这一笑之后自然起来。这时有佣人送了茶点进来,江玉琦抓了块点心吃,一面问:“这次的事件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版本都有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琦!”方拓叫了声,伸手拖拖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问这个,那种事情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很愉快的回忆吧?干嘛要人家再想起来?” 江玉琦愣了一下,搔了搔头,很歉意的看向安琪,“抱歉,看我这张笨嘴。安琪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没什么。”安琪轻轻笑了笑,“这次其实只是有惊无险。”她简短的把那天晚上的事情说了一下。她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柔,但那边两个人却听得惊心动魄。尤其当安琪说道她被人拿刀逼着,吴旭杰飞身过来救人的时候,江玉琦忍不住叫出声来。“好厉害!” 方拓又拖了她一下,“小琦!” 江玉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意的向安琪笑了笑。平常在电影电视才能看得到的场景,现在居然发生在身边,她当然会觉得惊险刺激。 安琪自己倒是不以为意,点了点头,“嗯,我当时也觉得他好厉害,我几乎要吓呆了,一直到他拖我走才回过神来。”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我应该要向那个人道谢的。可是当时很没出息的吓呆了反应不过来,回来之后又晕了过去,醒来时,人家早走了。” 江玉琦和方拓交换了个眼色,大致都能猜出来是因为什么。估计像安家这样的家境,只怕对那种不良少年难免会有偏见。 安琪放了茶杯,目光看向自己的衣柜,吴旭杰那件衬衫还在她这里。本来张婶是要拿去扔掉的,她坚持留了下来。当时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坚持。既然人已经被父亲气走了,只怕她也没什么机会还这件衣服,何况也实在不是多么好的衣服。但是每一次看到,就想起那个人来。 他打架时的凶狠,带她逃跑时手里传来的温度,衬衫上烟草的气味,机车上皮肤的触感,以及——那如夜一般的漆黑,又如刀一般锐利的眼神。 她又叹了口气,“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再见他一面。至少,要跟人家说声谢谢啊。人家救了我,还被赶走了,我觉得好过意不去。” 方拓静了一会,问,“他叫什么?” “好像是叫吴旭杰。”安琪想了一会,又补充,“或者是同音的字吧。” 方拓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去帮你找找看吧。” 江玉琦愣了一下,“只有一个名字怎么个找法?” 方拓轻轻地笑了笑,“总会有办法的。”他这样笑的时候,就像有一种魔力,能令人从心底安宁下来,就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再担心了一样。 江玉琦看看他,又看看那边一脸感激和期待的安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突然揪了一下。就算是知道方拓不会轻易变心,就算是知道安琪另有心上人,但她还是忍不住有点吃醋。 她多想方拓那样的笑容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 方拓和江玉琦要回去的时候,刚好在大厅里碰到回来拿东西的安承宇。 安琪底了头轻轻地叫了声“爸爸”,那两个也连忙跟着行了礼,叫了声“伯父”。 安琪介绍说,“他们是我的同学,刚刚来看我。” “唔。”安承宇应了一声,并不想多说话的样子。但是在扫了他们一眼之后,正要往书房去的脚步却突然停住了。 他转过身来,上上下下的打量江玉琦。这个女孩子身材娇小,一头乌黑的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很浓,眼窝很深,眼睛不算很大,但却是双很漂亮的眼,瞳仁清澈异常,看得见人在里面的倒影。鼻梁挺直,下巴略显方正,这让她看起来不太像安琪那种纯女孩的柔美,反而多了几分少年式的英气。 而真正令安承宇震惊的是,这女生乍看之下,活脱脱就像是少年时的自己。所以他刚刚才硬生生收住了脚步。 安承宇的目光在江玉琦和安琪之间游移,一种很奇怪的想法突然浮上来,会不会是…… 江玉琦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是又不好发火,只轻轻往方拓身边靠了靠。方拓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那熟悉的温度令她安下心来,吸了口气抬起眼来回视安承宇。 这男人年纪大概和自己父亲差不多,一身藏青色西装,身材修长,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而他的脸—— 江玉琦突然间就觉得像是有一桶冷水从头上浇下,连指尖都已经凉透。 她看着安承宇的脸,耳中却回想着生日那天,自己父母吵架时说的话- “也不知道你和哪个男人生的野种!”- “你为什么不能长得更像你爸爸一点?” 方拓看着江玉琦的脸色突然就变得苍白,手也变得冰凉,不由得皱起眉,握紧了她的手,很担心的问,“小琦,你怎么了?” 安琪也觉得父亲和江玉琦之间不太对劲,但是她只觉得大概是父亲又看江玉琦不顺眼,而江玉琦是被父亲的目光吓到了。毕竟她自己也常常被父亲一瞪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之前才发生过父亲赶走吴旭杰的事情,她不想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状了胆叫了声,“爸爸。” 安承宇被她一叫才回过神来,推了推眼镜掩饰自己的失态,淡淡道,“多谢两位特意来探望琪琪,既然来了,就吃了饭再走吧!” 安琪愣了一下。她没有听错吧?刚刚是她爸爸在说话吗?她那个比石头还硬比冰山还冷的父亲居然主动留她的同学吃饭? 方拓征求意见一般的看了看江玉琦。江玉琦握紧他的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笑了笑,“谢谢安伯伯,我好像有点不舒服,还是先回去了。 “咦?”安琪看向她,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 安承宇在心里告诫自己,这种事情不能太着急的,一面轻轻点了点头,“那好吧。下次再来玩吧。” “嗯。”江玉琦点点头,和方拓一起跟安家父女道别出去了。 安琪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反应不过来。 是她一向看错了父亲,还是父亲今天比较特别?居然会开口留人吃饭,又邀请人家下次再来。 “很少见你有朋友来家里,他们叫什么?” 听到安承宇发问,安琪连忙回答,“男的叫方拓,女的叫江玉琦,都是很好的人。” 江玉琦么?安承宇默念了这名字几遍, 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来。“反正你最近都一个人在家里,叫他们有时间就过来玩吧。” “嗯。”安琪开心的点点头。 今天父亲身上的意外太多了,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样的意外令安琪从心底泛起一种暖意来。或许她真应该感谢这次被绑架的意外,出事之后,不但母亲对她特别关心,连一向不怎么在意她的奶奶也特意来看了她好几次。这一向冷冰冰的家里,亲情一下子浓郁起来。这让她越发的感谢吴旭杰,同时也为父亲气走他感到内疚。心里想再见他一面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江玉琦一直到走出安家大门才长吁了口气,松开了方拓的手。方拓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柔声问,“你刚刚的脸色真的很不好呢?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江玉琦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刚刚安琪家的冷气开得太大了,又一时紧张。现在没事了。” 方拓见她现在的确是好了很多,几乎和平常没什么差别,这才松了口气,也笑了笑。“你会紧张还真是少见呢。不过,刚刚安琪爸爸看到我们的时候,眼神真的很奇怪。我都觉得不自在。” 很明显吗?江玉琦的心突然多跳了两下,表面还勉强挤了一个笑容,“是…是吗” “大概是女儿前一阵子才发生那种事,所以看谁都有戒心吧?” “唔。大概是。”江玉琦暗自松了口气,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你打算怎么去找那个吴旭杰。” 方拓沉吟了一下,皱了眉。虽然他答应得很爽快,但细想起来,只有一个名字,长相也只是模糊的叙述,另外就只有骑机车和打架很厉害这两条,本市的不良少年有多少,大概警方都没有确切的统计数字,一时之间,他还真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想了一会,他叹了口气,“算了,反应也不急于一时,慢慢打听好了。我们先回去吧。” 江玉琦应了声,和他一起乘车回家。一路上都没有主动说话,方拓说什么也只是顺口答应。她总觉得安琪父亲的脸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如果她真的不是自己父母的亲生骨肉的话… 如果她真的是妈妈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的话… 如果安琪的父亲… 阳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晕染着整个房间,外面的树上,知了叫得正欢。暑假如期而至,父母都上班去了,江玉琦一个人坐在家里,翻着老照片。那次去探望安琪之后,因为安琪打电话来邀她,她和方拓又去了几次。安琪的爸爸有时在,有时不在。但是他在的时候,她就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很不一样。之前准备忙着期末考试,能去追究的时间和精力都不多,放了暑假一闲下来,江玉琦就觉得自己心里不停的有只老鼠在挠,觉得这件事情她要是不弄清楚,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安心。她几次想直接去问母亲,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种事情,她始终问不出口。所以,只好自己一个人悄悄的调查。她趁着父母都去上班的时间,把家里的老照片都翻了出来,想看看能不能从十八年前母亲的旧照片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是找着找着,心情就不由得复杂起来。父母年轻时的照片。甜美温柔的母亲和爽朗憨直的父亲,那样的笑容,不是不甜蜜的。她刚周岁时的照片。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不是不幸福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似乎从她十岁左右开始,就再也没有一家人的合照,甚至连父母两个人的合照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争吵和打骂;父亲酗酒后的粗鲁。 母亲独自哭泣的脸;以及她身上不时出现的淤青。正出神的时候,门铃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收了相册,走去开门。方拓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保温瓶,笑眯眯的。“冰镇绿豆汤。”江玉琦将他让进屋,自己去厨房拿碗。方拓看到她没收好的相册,“咦,怎么自己一个人在翻老照片看?”“唔。”江玉琦把他带来的绿豆汤分成两碗,递一碗过去给他,有点心虚的笑了笑,“没事么,随便看看。”方拓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一面喝着绿豆汤,一面翻着相册,“唔,都是老照片呢。最近这几年都没有。”他说到这里,自己顿住了。 微微皱了一下眉,抬起眼来看着江玉琦。江玉琦坐在旁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方拓放了相册,叫了她一声,“小琦。”“啊?什么?”江玉琦被惊到的样子,有些迟疑的抬起眼来。看到她这样明明满腹心事,却不愿意说出来的样子,方拓不由得就有点心痛。他没表现出来,只轻轻地笑了笑,“我们找个时间去旅游吧?走远一点,去海边,或许大山里,怎么样?”“啊?”他的提议来的太突然,江玉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眨了眨眼,“为什么突然…”方拓无视她的问题,继续轻轻说,“我们去拍一大堆照片,制造一大堆快乐的回忆,等我们老的时候,坐在一起,慢慢的看。我希望你到时能想起来的,只有快乐…”他的声音轻柔,和着窗外的蝉鸣,风扇呼呼转动的声音,就像是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江玉琦就像被催眠一样,眼前不自觉的,就浮现出夕阳西下,白发苍苍的自己和方拓坐在摇椅上,翻着相册,偶尔相视一笑的场景来。就像很久以前一首歌里唱的那样,“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江玉琦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笑容来。如果对象是方拓的话,她绝对相信,即使她真的老得哪也去不了,他还是会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 从小到大,对她最好的人,就是方拓。 她正遐想的时候,方拓的手机响起来,他掏出来接,“喂。…哦,和哥啊?你好。…呀?找到了吗?…嗯嗯,在哪里?…哦,稍等一下,我找一下…”他听着电话,抬起头来张望,江玉琦已把纸笔递到他面前。方拓微微点了点头,把手机换到左手,一面讲电话,一面在纸上纪录,“唔,和哥你说。…晚上八点,沿江大堤,临波桥桥头。…呃,东边还是西边?…好的,知道了。谢谢和哥。…没问题,拜拜。”江玉琦等他挂断电话才问,“什么事?”方拓抬起眼来笑了笑,很高兴的样子,“有朋友帮我找到吴旭杰了。”江玉琦愣了一下,“你还在找?安琪不是说…”“嗯,”方拓说,“晚上一起去见他吧。安琪一定很高兴。”江玉琦点点头,说起来,能帮安琪找到她的恩人,她也很高兴,但是看着方拓开心的笑脸,心情就不由得有些黯然。自那天安琪和他们说过之后,他们打听了很久,但是因为始终不是那个圈子的人,条件又太少了,一直都没找到。连安琪自己都已经放弃了。再后来忙着准备考试,说实话她已经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但是没想到方拓居然还一直在找。江玉琦一想到方拓这么努力这么用心,只是因为让另一个女生高兴,心里不由有点酸溜溜的。 夜晚的河岸,天空像是特别底,星星都近的似乎已经和城市的灯光连在一起。风很大,河水拍击着两岸的沙滩,空气里有着一种河边特有的淡淡的腥味。吴旭杰刁着根烟,斜倚在自己的机车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他们看来大概也就比自己小个一两岁的样子。男生阳光帅气穿着件白衬衫,干净清爽。女生比较娇小,笑容甜美,一双灵活的眼上下打量他,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吴旭杰皱了眉,他不知道这两个一看就像是父母眼里的乖宝宝老师眼里的模范生的家伙找自己有什么事。方拓上前一步,脸上带着他惯有的春风般的笑容,“请问,你就是吴旭杰吗?”“唔,你有什么事?”方拓还没说话,江玉琦先插了句,“看起来和我想像中不太一样呢。”眼前的男生,一身黑衣,暗红的头发被江风吹得向后飞扬,面目虽然英俊,那双眼却凌厉得令人心惊,那让这人看起来并不像飞车救美的英雄,反而像是暗夜里的修罗。吴旭杰愣了一下,“想像中?”“嗯…”江玉琦挠挠头,“不好说,就是和想像中有点出入…不太像英雄呢…”吴旭杰忍不住笑了声,“哎呀,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英雄”二字又从何说起呢。”“咦,你不是前一段时间才救过安琪吗?” “安琪?”吴旭杰微微皱了眉。方拓看他皱眉的样子,补充,“她上次被歹徒绑架,在城外的废弃工厂,不是你救她还把她送回家的吗?”“哦,你们说安家的大小姐啊?”吴旭杰微微愣了一下,态度一下子冷下来。他弹了弹烟灰,挑起一条眉来看着面前的两人,“我想我和安先生说的很清楚了,我不想再和他们那种有钱的高贵人士有什么纠葛。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我想你误会了。”方拓解释,“要我们来找你的,不是安先生,是安琪本人。”“哦?”“她说无论如何也想向你表示谢意。”“如果真想感谢的话,好歹拿出点诚意来吧。” 吴旭杰冷哼了声,“还是说,安大小姐也只是想用钱来表示谢意?”“傻瓜都听得出来他语气里尖锐的讽刺,江玉琦不由得皱了眉,“安琪她是真心真意的。”“如果是真心的话,至少要亲自来跟我说谢谢吧?”吴旭杰打断她,“难道安大小姐认为自己面都不用现,叫两个不相干的人来传达一下她的谢意,我就应该受宠若惊了?”江玉琦噎了一下,他们本来是想叫安琪一起出来的。但是因为上次的绑架事件,安家怎么都不再让安琪独自外出,何况还是见吴旭杰这样的不良少年,安琪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安承宇驳回了。所以只好拜托他们两个过来。吴旭杰看他们不说话,又冷哼了声,“我今天是冲着啊和的面子才出来的。你们转告安大小姐,安安心心的继续做她的大小姐就好了,我这种人注定不会再和她有什么交集。还有,你们看起来还是学生吧?与其挖空心思给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跑腿,还不如多花点精力念好自己的书。” 方拓连忙拖了她一把,“小琦。” 江玉琦甩开他的手,微微仰起头,正视吴旭杰,“也许安琪的爸爸是对你说过很过分的话,你记恨他也没什么,但是你这样不青红皂白的迁怒又算什么呢?就算安琪的爸爸对你有偏见,你这样尖酸的一口一个大小姐难道又不是偏见?你了解安琪是怎么样的人吗?凭什么因为她的家境就说她不是诚心的?你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帮安琪的吗?凭什么说我们挖空心思给有钱人家的小姐跑腿?你一开始那句话还真没说错。我是很失望,我还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重情重意坦荡荡的英雄,原来不过是个尖酸小气又自以为是的家伙。” “小琦。”对方是不熟悉的不良少年,根本不知道惹怒他会有什么后果,方拓连忙拖住江玉琦,“够了。别再说了。”但是吴旭杰却很意外的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愣愣的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方拓轻咳了声,“很抱歉。我们应该设法让安琪一起来的。这样吧,明天我们带安琪一起来见你,你和她自己谈吧。”神使鬼差的,吴旭杰居然点下头。于是方拓和他交换了电话号码,拖着江玉琦告辞离开。吴旭杰站在夜风里发呆,为什么会答应呢?安琪那时流着泪却毫不退缩的站在绑匪面前的样子又在他眼前浮现出来。她那楚楚然的眼神,像是有一种神奇的渗透力,唤醒了他身体里他以为早已麻木的所有温情。在送她回家的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青青的草木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伴随着阵阵夜风抚过全身,和着如烟如雾的月光,让人迷醉。那女孩子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揽在自己的腰上。小小的温暖,直透过皮肤顺着血液流淌到全身各处。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微闭了眼,贪婪地享受着这无与伦比的美妙。仇恨也好,生计也好,过去也好,未来也好,这一刻通通都不再重要了。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幸福的感觉了?几乎已经忘记了。习惯了。可是自从那晚后,长久的苍白突然出现了一个美轮美奂的点,这些天一直困扰着他的心。每当夜色降临,都忍不住去想,去回忆那个动人的晚上。这么久了,每次想起都觉得心底缠绕着一丝甜蜜。多么美好,美好到甚至让自己不断怀疑那一切都来自梦里。那晚是一个奇迹。 他自嘲的笑了笑。或者,的确是奢望奇迹能再度降临。即使她是安承宇的女儿。即使心里非常清楚,所谓奇迹,只能发生一次。有的时候,人就是这么无奈的生物。终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第二天方拓和江玉琦去安家邀安琪一起去图书馆,说要查暑假作业要用的资料。安家的司机送他们到图书馆门口,然后就在外面等着。三个人在阅览室的角落里占了张桌子,稍坐了一会,方拓就领着安琪从后门离开,江玉琦就留在阅览室里做掩护。江玉琦看着他们一前一后的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方拓正在离她远去的错觉,心里不由得就是一痛,甚至有一种去叫住他们的冲动。但她还是压制下来,她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提议来图书馆的是她。一方面为了帮安琪去见吴旭杰,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己要察一点东西。她找出十八年前的旧报纸,捡着和安家有关的消息,一条一条的看。 母亲的旧照片什么也没有,和老同学老朋友的信件也没有问题,所以她想换个方向查查看。安家财大势大,如果有什么问题,当年的报纸一定会有报导。又或者,说不定会了解到安承宇十八年前的行迹,看看和母亲有什么交集没有。而这个时候,吴旭杰在他们约好的芙蓉广场的喷泉附近来回踱步。他看着喷泉水池里映出来自己的影子,叹了口气。他想自己一定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所以才会答应来这里的。他明明都已经和安承宇说过那种话了,却被两个小鬼一通电话就叫了出来。或者是因为江玉琦骂他的话让他很震撼,或者,单纯是因为他想再见见安琪。他得承认,他昨天的不在意和健忘都是假装出来的。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女孩,自第一眼看到她起,她在他眼里便如同暗夜里盛开的洁白莲花,光彩蔓延了整个世界,美丽不可方物。在不经意之间,便已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如同根须纠结,缠绕了他的整个心房。 他正在回想的时候,就看到安琪在方拓的陪同下,向这边走来。他一惊,下意识的就躲了起来,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在喷泉的背面,透过水帘,看着那个女孩。但是,他很快记起来这女孩子的身份,咬了咬牙,忽的将头伸进喷泉的水里。他需要冷静一下来认清他们之间的距离。他这边的响动令那边的人看过来,方拓看清是他,愣了一下,“吴旭杰,你怎么…”“天气太热了,泡泡水而已。”吴旭杰笑了笑,甩了甩头,水珠四下里溅开来,阳光里有着七彩的痕迹。安琪看着他,微微咬了唇,将面前这人的影像和记忆里出手又准又狠,机车骑得比风还快的少年叠了起来。吴旭杰也在看着安琪,她现在距他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但是她那种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高贵和优雅却令他觉得他们之间隔着整个世界。她是盛开在云端的白莲,他不过是被踩在烂泥里的腐叶。他不由得有点局促的挪动了一下身子,掏出烟盒来,刁了根在口里,点燃,一面吐烟圈,一面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说,“安大小姐找我,又何见教?”他这样冷漠的语气令安琪一愣,原本想好的话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全不见了,嗫嚅了半天,才轻轻说了声,“那天,谢谢你。”吴旭杰静了一会,才冷冷地答,“不客气。”安琪又愣了一下,为什么他的态度会这样?那天他救她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冷漠的人,他那时…虽然也给她一种黑暗的感觉,也让她害怕过,但是他牵着她的时候,手心明明那样温暖;他的衣服上的气味明明那样令人安心。为什么今天会变成这样?难道父亲那天真的将他伤的很重?她迟疑了一下,又轻清道,“对不起,据说我爸爸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很抱歉…”“在他的立场,并没有错。”吴旭杰哼了声,“谁会喜欢自己公主一样的女儿跟一个我这样的小混混纠缠不清?”他带着很重的不屑在说这句话,但是反过来伤的最厉害的却是他自己。他比谁都清楚他跟安琪这样的女生不可能会有什么发展,所以这样的苗头就应该趁早掐掉。他掐灭了烟头,“好了,你谢也道过了,歉也道过了,没其他事了吧?”“那个…”看他转身要走,安琪连忙叫了声,将手里的纸袋递过去。“这个…是上次你的衣服…” 吴旭杰没有接过衣服,一扬手,大踏步走开了。 安琪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来。 每天如同机器一样按部就班,在家里对着冷冰冰的几堵墙,在学校被同学嘲讽排挤。这个人救过她的命,却在知道她的身份后也变成这样冷冷冰冰。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令她陷在这样的境地里? chapter 6 错位的真相 安琪和方拓回到图书馆之后,江玉琦看着安琪的红眼圈惊了一下,几乎要跳起来,“你怎么了?哭过了?那个混蛋惹你哭了?”旁边几个桌子的人不悦的往这边看了眼,方拓连忙拉住江玉琦,“这是图书馆,你小声点。”“哦。” 江玉琦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压底声音问,“到底怎么了嘛?”方拓问,“我们出去这段时间,安家的司机有没有进来?”“看过一次,被我糊弄过去。”江玉琦抓住方拓,“不要吊我胃口啊,发生了什么事?”方拓扫了安琪一眼,不想在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提这件事,低低的喝了声,“小琦!回去再问不行么?”江玉琦跟着扫了安琪一眼,扁了扁嘴,拿起桌上的报纸去还,回来的时候,看到方拓正在帮她收拾笔记本,不由得就快了两步,一把抢了下来塞进包里。方拓本来也没注意她摘抄了些什么,她这一抢,反而扫了几眼。 他视力一向很好在她收起来之前,已经看到两三个日期和一个名字。他皱了眉,正想问的时候,安家的司机已走了进来。司机看到他们这情形,也没多想,只以为是三个少年之间有了什么矛盾,轻轻地问了声,“小姐,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安琪点点头,于是三人各自收拾东西,走出去回家的路上,方拓越想越觉得不对,拉住江玉琦问,“小琦,你到底在调查什么?”“调查?”江玉琦掩饰性的笑了笑,“你当我是侦探么?”“小琦你不要骗我,”方拓皱了眉道,“先是连续几天的翻老照片,又打听你父母在你出生之前发生的事情,今天在图书馆也是在翻18年前的旧报纸,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啦。” “小琦,”方拓打断她,一双眼深深地看向她,“连我也不能说么?” 他澄净的双眸像是阳光下的水晶,折射着太阳的光彩,灼热而恳切。江玉琦吸了口气,缓缓问,“你难道不觉得,我和安琪的父亲,长得太像了一点?” 方拓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抓着江玉琦的肩叫起来,“小琦你在调查这个?你疯了么?哪有做子女的会怀疑自己的母亲——”江玉琦静了一下,压抑多年的悲哀无边无际的涌上来,她低低道,“不是我想怀疑啊,而是我的父母一直因为这个吵了十几年,乍一看到安伯父那样的人,你叫我怎么能没想法?”方拓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她那样的语气击溃,原来江家父母一直吵架的原因是这个!原来小琦一直挨打的原因是这个!怪不得她从来也不肯说。方拓觉得一阵心疼,抓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一紧,低低唤了声,“小琦——” 江玉琦抬起眼来看着他,“是,你说的没错!我是疯了,如果我不弄清楚真相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安宁。”她认真的语气令方拓清醒了一点,他认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叹了口气,“但是,小琦,你知道这个真相意味着什么吗?你考虑过它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追究。”“你知道真相之后,又打算怎么样呢?”江玉琦又静了下来,很久之后才道,“我不知道。或许我可以一直忍住不说,就这样过一辈子;或者,我会再也无法忍受现在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夫妻,这样的亲子关系,打破了又怎么样呢?”“小琦,”方拓握着她的肩,摇了两下,“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你的家庭不幸福,你可以说不要也没关系,你想过安琪没有?”他一提到安琪,江玉琦愣了一下,从她认识安琪以来,种种影像都从脑海里浮出来。她不是那么大方的女生,一点一滴她都记得她也记得,这已是今天第二次方拓为着安琪对她大声说话了。心里一气一委屈,眼眶就有些发红。这小小的变化方拓不是没注意,但是他想,当务之急,是要阻止江玉琦,别让她再做傻事。他轻轻道,“安琪是我们的朋友不是么?就算上辈真有什么事情,也不是她的错,你就忍心破坏她现在的生活吗?她——”江玉琦打开他的手,看着他,眼泪从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滚出来。方拓有一点慌了神,连忙伸手去帮她擦,“小琦,你…唉,你别哭啊…”江玉琦又一次打开他的手,一面哭,一面叫道,“安琪是人,我就不是?上一辈的事情不该她承担,难道就该我来承担?你怕她伤心,怕她难过,难道就没有想一下,当我被自己的父亲骂“不知哪个野男人生的野种”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她说完了,将方拓往旁边重重一推,自己撒腿跑了。方拓愣在那里,半晌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上面还沾着江玉琦的眼泪。他缓缓抬起手,送到唇边舔了一下。觉得那本应该微咸的液体苦的发涩。看他都干了什么! 安承宇坐在自己红木的办公桌前,看着一叠文件,他左手上拿的那一张附了张照片,短发的女孩迎着阳光,笑得天使般甜美。那是江玉琦的资料。他一个电话,就有人为他把这女孩的事情查个一清二楚。从出生到现在,事无巨细。甚至连父母的家族史也列得明明白白。 让安承宇越加相信自己的判断:第一,这个女孩子的生日和安琪只相差一天;第二,她们都是在阳光医院出生的。下班之后,他忍不住吩咐司机把车开到资料上的地址。他想看看江玉琦这十七年是在什么地方生活的。那是片很普通的居民小区,楼房上有伸出阳台外的晾衣架五颜六色的衣服和被单这时正迎风飞扬,有几家的抽油烟机正往外排着淡青色的烟,一缕缕飘散在空中。过道里胡乱堆着杂物,铁制的楼梯扶栏上锁着老式的自行车。空地上有小孩子在玩,下班回来的人们碰上了,会互相点点头打招呼,说几句闲话。 或者,现在时机还太早了。安承宇微微皱了眉,并没有下车,只摇下车窗看了一会,就吩咐司机回去。江一鸣回来的时候,安家的司机正在倒车。这小区很少会看到这种高级轿车,他不由得站在那里多看了两眼,然后就觉得车里面坐着的那个男人似乎有点面熟。当时也并没有觉得,一直到车子开走,他才转身回家来。进了门,妻子接过他的公文包,还没说话呢,他一眼看到正从厨房出来的女儿,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刚刚看到的那个男人很面熟。他家的女儿,和那个人,没有九成像,也有八成八。江一鸣抬手就给了妻子一个耳光,“刚刚那个野男人是不是来看过你?你们是不是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妻子莫明其妙,“你说什么啊?为什么又无缘无故的——”“无缘无故?亏你还有脸说无缘无故!”江一鸣揪住妻子的头发,将她按在窗户上,“睁大眼好好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车还有冒出来的烟呢,你就不想认账?” 江玉琦站在那里,看着父母又一次的上演这样的闹剧,不由得就捏紧了拳。 够了。 这样的生活,她受够了! 无论如何,她也要把事情的真相找出来! 夜里的风有点大,吴旭杰一连打了三次火都没能把烟点着,于是不耐烦的将烟收起来,愤愤的跺了跺脚。 他已在安家大宅附近转了很久。那天他说了很绝情的话,本来是真的想再也不要和安家人有什么瓜葛,但是却不小心的回了一下头。 到现在为止,他还在为他那个动作后悔不已。 她就像一个误入人间的精灵,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仿佛透明,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头,长长的睫毛就像蝶翼,大颗晶莹的泪珠就顺着那睫毛滚落脸颊。 她在哭,纤长的手指捂着唇,肩膀轻微的耸动,泪不停的涌出来。 她,明明,在被绑架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哭过啊。 吴旭杰觉得绕在自己心脏上的那些根须在那一瞬间收紧了,紧到令他喘不过气来。他想要跑回去,想要擦干她的眼泪,想要拥抱她微颤的身躯……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制止住自己那样的冲动。 他怎么能够回去,把她弄哭的人不就是他么?所以他顿了顿足,还是走开了,但是心里却像被掏空了一般。每次他静下来,就好像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每次他闭上眼,她哭泣的样子就浮了出来。这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的心开始痛。 剜心刻骨一般的疼痛。 所以,他忍不住又鬼使神差地跑来这里了。 这一片都是高级住宅区,每户人家都是独门独院,相隔甚远。主人们高贵优雅,佣人们训练有素,基本听不到什么人声。吴旭杰绕到安家的后院,仰起头就看到令自己心痛不已的那个人正伏在阳台上,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见没什么人,咬了咬牙,三两下便爬上了围墙,又跃到旁边的大树上,爬到阳台附近的树枝上。 安琪听到声音看过来,吓了一大跳,张嘴就要大叫,吴旭杰连忙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嘘。” 安琪看清是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眼睛还是瞪得老大。他明明都对她说过那样绝情的话了,为什么还要来找她?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吴旭杰看着她,突然不知要怎么开口。他只是想要见她,强烈的想要见到她,但是要对她说什么却完全没有想好。他只怕自己一开口又会把她惹哭了。 安琪静了一会,才轻轻地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吴旭杰有一点不好意思,眼瞟向一边,半天才红着脸道,“那天,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安琪微微垂下眼,“或者你说的没错!像我们这种人,就像是温室里的植物,的确是不讨人喜欢。” “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吴旭杰被她的话说的一愣,转眼看到她又想哭的样子,不由得就慌了神,连忙道,“喂,你不要哭啊。那个……顶多,大不了,我让你做你想做的事吧。” 安琪愣了一下,“咦?” “我是说……”吴旭杰搔了搔头,“太久可能办不到,今天晚上,我带你出去玩吧?像普通这个年纪的女生一样,就当赔罪好了。” 他这个提议太突然,安琪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张着嘴愣在那里。吴旭杰暗自捶了自己一下,神色也黯下来,“果然,不行吗?不好意思,我像是做了自不量力的事情呢。” “不。”见他好像是误会了,安琪连忙道,“只是太突然,我一时有点……我很高兴,也很想跟你去,但是……我爸爸不会让我这么晚出去的……” “偷偷走啊。而且有我在,我会安全的送你回来。”吴旭杰静了一下,“不过,你考虑一下,还是不要太勉强比较好。” ,安琪静了一下,然后抬起眼来看着他,重重地点下头。“嗯,我要去。” 因为搞活动,又刚好是暑假,公园里的人比平时多得多,彩灯闪烁,人声鼎沸,好像每个角落里都挤满了欢娱。搭在外面的露天舞台旁边已挤满了人,离演出开始还有几分钟,偶尔有穿好服装的演员从台上飞快的跑过,下面就涌起一阵哄闹,也有人吹口哨的。 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吴旭杰本来还担心安琪会不会不喜欢,但是他看向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满脸都是惊奇和兴奋的光彩,脸颊微微有些泛红,娇艳得就像春日里的玫瑰,吴旭杰觉得自己的心刹时间停跳了几拍,连忙转过脸去看着台上。 演出不外乎是些很平常的歌舞,但是观众们却看得津津有味,高xdx潮时掌声雷动。安琪完全的被现场的气氛所感染了,连手都拍红,一直到演出结束才觉得自己的腿已站得发酸。 “我们到河滩那边坐一下吧。”吴旭杰说,“刚好可以看焰火。” 安琪点点头,跟着他往那边走去,有个小孩跑得急了,“砰”地就撞在安琪身上。安琪的腿本来就已经乏力,一时没站稳,就向前面栽下去。 “小心。”吴旭杰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撞人的小孩愣了一下,站到旁边,有点不知所措的看着两人。后面追过来的家长扫了吴旭杰一眼,见是个染红头发一身黑衣眼神凶恶的男生,生怕出事,连忙一脸惊恐的道歉。 吴旭杰扶安琪站稳了,又伸手揉揉小孩子的头,微笑,“这么多人的地方,跑这么快可不行哦。” 小孩子点点头,被家长牵走了。 安琪看了眼吴旭杰,见他还是一脸笑容的望向那小孩的方向,不由得也笑了,“真看不出来呢。” 他伸过手来,牵了她的,“走吧,一会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咦?”安琪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有一点没反应过来。 男生的手宽大温暖,手心里有磨出来的茧。和于勋完全不一样呢。安琪想,不由得有一点脸红。上一次也有牵过他的手,不过那是为了逃跑,当时她并没有心情想多余的事情,但是这时候,却觉得自己像握着块热铁,暖得发烫。还有那晚送她回家的时候,自己的双臂就环在他的腰上,那种陌生,温暖,让人羞涩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掌心……原来这就是男孩子啊……安琪思忖着,目光转移到面前高大的背影上,不自觉地比划了下。直到几个小孩子大声笑着从安琪身边跑过,她才突然回过神来,腾地一下红了脸。 吴旭杰本来是怕她再被人撞,下意识的牵了安琪的手,走了几步之后,觉得安琪的速度明显地慢下来,才发现自己做了逾越地事情,忙忙放了手,笨拙地解释,“啊,那个,我只是怕走散了……”他尴尬地搔自己的头。那笨拙的样子在安琪眼里很是可爱,完全和那个冷酷修罗联系不上。安琪笑了笑,“没什么,走吧。” 吴旭杰也就不再说话,只提起十二分精神来注意她的周围。 两人走到河边,才找到地方坐下来,“啪”的一声,一簇烟花升上天空,流光四散。 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盛放,缓缓舒展开叶瓣,又缓缓凋零成细小的流星,一点一滴坠落下来。 安琪微微仰起脸,一声轻叹。 吴旭杰只微微偏过脸,看向她的侧脸。 人群,夜风,脚底的细沙,轻轻拍着河岸的水,黑夜里盛开的烟火,燃烧后硫磺的气味,两个人之间意味碰撞传递的体温。 它们全都滚热发烫,在这一刻熨着吴旭杰涨痛的心思。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这个夏夜,这个女生,坐在他的身边,以一种无比兴奋的语气,摇着他的胳膊叫,“你看,你看,真美啊。” 他的目光从天空绚丽的烟花移到旁边女生的侧脸再移到河面上摇晃的倒影,轻轻地答。 “真美。” 江玉琦的父母吵完架之后,父亲照例出去喝酒,母亲照例把自己关在房里。江玉琦照例收拾好残局然后做了饭,送去母亲的房间。 江玉琦敲敲门叫了两声“妈妈”,没有反应,她伸手去推门,发现门是反锁的。 江玉琦直觉告诉自己事情有点不对劲,父母吵架也不是一两次,母亲哭归哭,从来没有把门反锁过的事情。她把饭菜放下了,一面用力捶门,一面大声叫,“妈妈,你在里面吧,开一下门啊。” 她一连叫了多声,连手都捶红了,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江玉琦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一面叫“妈妈,你开开门啊。”一面用力去撞门。 她个子本来就小,力气又不够,怎么能撞得开? 她咬紧了牙,一面用力的撞门,一面想还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方拓的脸便在她眼前浮了出来。一时情急,也顾不得自己还在和方拓吵架,以最快的速度冲去隔壁,一面按门铃一面大叫方拓的名字。 方拓刚刚洗了澡出来,开门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一面用毛巾擦着头发一面问,“怎么了?小琦。” 江玉琦一把抓住他,急急道,“方拓,我……我妈妈……我打不开门……” 自那次为了江玉琦调查自己的母亲吵架以来,江玉琦一直都不肯根和方拓说话,这次主动跑来又是一副这么慌乱的样子,方拓不由得一心紧,拍拍她的肩,“不要着急,慢点说。” 江玉琦吸了口气,“我父母又吵架了,我妈妈把自己反锁在房里,怎么都叫不应,我……我好怕……” 方拓把毛巾往门边的鞋柜上一搭,二话没说拖着江玉琦就回到了江家。 他们又叫了几声,房里还是没回应,方拓皱了眉,叫江玉琦让开,自己退后两步,用力朝门上撞过去。 门应声而开,房内的情形令他愣了一下。 江妈妈合衣躺在床上,左手放在胸前,右手无力的从床边垂下来,头发散乱的铺在枕上,脸上已是一种毫无生色的死灰,嘴唇也变成一种恐怖的紫灰色。床头柜上有个装着小半杯水的杯子,旁边有个已经空了的药瓶。 江玉琦从他旁边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妈妈的身体,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叫。 “妈妈——” 安琪回到家,发现书房的灯亮着。 她潜回房间,庆幸没被发现。她完全不知道颠覆她生活的事情已经发生。他们的行踪被家人发现,待她回来后,吴旭杰已经被父亲请进了警察局。 许芸见安琪回房后起身去了书房,安承宇正在看一份什么文件,见她进来就匆匆忙忙地收了起来。 许芸皱了眉,直截了当地问,“承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什么。” “那你刚刚在看的是什么?” 安承宇微微皱了眉,他刚刚在看的,是那份亲子鉴定书。本来他看过江玉琦的生活环境之后,觉得突然间要去找她确定这件事,只怕心理或者生活都没办法适应,所以想慢慢跟她熟悉一点再说,谁知道安琪这边又出了这种事。他很失望,又气又恼,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比较妥当。 他走神的时候,许芸已走到他身边,伸手翻出他没来得及藏好的文件,一看封面,不由得惊叫出声,“亲子鉴定书?你——” 被她看到,安承宇反而自然起来,平静地点了点头。 许芸手指微微颤抖着翻完了那份报告,抬起头看向安承宇,一脸的不敢置信,“琪琪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安承宇又点了点头。 许芸激动起来,伸手揪住他的衣襟,睁大了眼,“那么,我们的女儿在哪里?” 天气有点闷,一丝风也没有。 江玉琦翻着那个记录着自己前一阵调查结果的笔记本,心情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母亲那天晚上在吵完架之后,服了安眠药自杀,幸好发现的及时,抢救过来。现在还住在医院里。父亲在被热心的邻居们告知这一消息之后,像被雷劈到一般愣了好几分钟,然后像疯了一样冲去医院。 江玉琦现在还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他在抢救室门外的表情,担心,悔恨,焦虑,痛不欲生。那个暴戾的男人把自己的脸埋在手心里,泪流满面。 幸好江母经过抢救,脱离了危险。江父便请了假,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无微不至。甚至让江玉琦这个女儿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 有时候江玉琦看着他们,会想,或许人就是这样的, 总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会想要抓紧。或者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反而会更珍惜也不一定。 何况他们毕竟曾经相爱。 父母是这样,她自己也是这样。 江玉琦这样想着,咬咬牙,点燃了手上那本笔记,看着火舌一点一点地将那本写着她的怀疑和证据的笔记本吞噬。 算了。 她什么都不想再追究了。 方拓来找她的时候,那个笔记本还没有烧完,他微微皱起眉,看向江玉琦,“小琦,你这是在做什么?” 江玉琦轻轻地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很后悔。” 方拓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拥抱她,拍拍她的背,“别自责,你并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是,我那么想了。”江玉琦轻轻地叹了口气。“妈妈出事的时候,我真的好害怕。” 虽然她想过这样的家庭,这样的夫妻,这样的父母,全都不要也没关系,但是当死亡临近的时候,她才真正明白,她口口声声不要也没关系的东西,对她而言有多重要。 就算每天被打骂也好,就算被怀疑不是这家的孩子也好,他们,毕竟是养育了她十七年的父母。没有他们,就不会有她。 这一点,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江叔叔对阿姨对你不都很好么?如果这件事情能让你们家的关系有所改善,也不算什么坏事啦。”方拓又拍拍她的背,“好啦,不要多想了,不是还要送饭去医院吗?我载你去。快一点,看天色一会怕是要下雨。” “嗯。” 江玉琦收拾了一下,提着饭盒和装了汤的保温瓶和方拓一起出了门。 天色有点灰,盛夏里的天气,说变就变了。 方拓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到医院的时候,天色愈暗了,黑压压的云块在暗灰色的天空翻滚。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向江妈妈的病房,在门口的时候江玉琦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方拓看清江妈妈病床前的人,不由得也停了下来。 除了江父之外,那病床旁边还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是安琪的父母。 江玉琦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安承宇说,“……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当初我们两家,的确是抱错了婴儿。你们的亲生女儿,现在正在安家,而你们抚养长大的孩子,是我们的女儿。” 江玉琦一愣,手里的饭盒“啪”的掉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而她恍若不觉,只睁大了眼看向那边两对夫妻。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是不是太讽刺了一点? 她被骂了十几年,她被怀疑了十几年,都没有人来告诉她真相,她才刚刚决定不再追究了,就听到这种消息。这到底算什么? 饭盒掉在地上的声音让那边两对夫妻看过来,四张脸神色各异,却不约而同的叫了她的名字。 “小琦。” “琦琦。” 江玉琦睁大了眼,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僵在那里。 窗外有蜿蜒而下的闪电把大地一瞬间照得惨白,接着是轰隆作响的闷雷。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chapter 7 无法回到原点 震惊,不敢相信,惶恐,忐忑不安的等待…… 然后安、江两家人终于拿到了亲子鉴定书。 事实证明了安琪果然是江一鸣夫妇的女儿,而江玉琦,才是安家的大小姐。 看着那个结果,大人小孩一时间都愣在那里。 气氛尴尬而诡异。连陪同的方家三口都找不到插口的契机。 安琪看一眼养父母,又看一眼亲生父母,再瞟一眼面无表情的江玉琦,心情异常复杂。她不像江玉琦,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份,这消息对她来说实在太过突然了一点。她一直以为安家是自己的鸟笼,自己一辈子也飞不出去,但是突然之间,笼门就开了,然后有人告诉她,她不属于这里。 她反而无所适从。 她有一点为终于能摆脱这个禁锢而高兴,又为要离开自己一直生活的环境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恐惧。安家的父母虽然一直生疏,但是突然被告知并不是亲生的,她震惊之余又有点不舍。亲生的父母是那样的陌生,却又像冥冥中有种血缘的羁绊……种种矛盾而微妙的感觉令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手足无措。 而江玉琦只坐在那里,看向窗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安承宇才轻轻咳了声,“那么,江先生,你看,我们什么时候把孩子换回来?” 这是个很合情合理的请求。江一鸣看了看江玉琦又看了看安琪,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他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别开玩笑了。”说话的是江玉琦,她“呼”的站起来,看着几个大人,“谁承认自己是别人的孩子!谁要去安家!你们少自作主张的在那里安排。明明连见都没见过,明明完全是陌生人,只凭这张纸就说她是我妈?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 她一面说一面已红了眼眶,推开身边的椅子就跑了出去。 “小琦。”方拓大叫了声,向几个大人点点头就追了出去。 “小琦,这孩子——” 江一鸣皱了眉,“抱歉,安先生,这孩子的性格也不知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关系。”安承宇道,“我想她只是一时之间不能接受。” “嗯。”许芸也点点头,轻轻地揽住了安琪的肩。“要不,我们过一阵再说这件事吧,让孩子们适应一下?”说实话,虽然看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很高兴,但是她也舍不得安琪。毕竟也相处了十七年,何况安琪又是那么乖巧听话的孩子。 江一鸣点点头,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江玉琦底着头,挂着眼泪,只一气向前跑,连红绿灯也不看。 “小琦。” 方拓惊叫一声,一把拽住她将她拉回来,一辆的士鸣着笛,在离她不过几厘米的地方急刹车停下,司机探出头来骂了一句。 方拓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向那司机道了歉,拖了江玉琦在路边绿地的花坛边上坐下来,递过一张纸巾给她,“突然就那样跑出来,也不看看路,想吓死人啊?” 江玉琦接过纸巾,擦了擦泪,只觉得心里有千头万绪,一时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于是便只安静的坐在那里。 “怎么了?”方拓拉过她的手,柔声问,“为什么突然发那么大火?找到亲生的父母,不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么?你本来不是自己也在——” “方拓。”江玉琦打断他,轻轻道,“我现在心里好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我看不到自己前方的路,我……我甚至……看不见我自己……我……到底是谁?” 方拓从没见过她这样迷茫,漆黑的眸子里像笼了一层雾,交叠着不安和恐慌,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拥抱她,柔声道,“没关系,小琦。有我在这里,不论怎么样,我也会在你身边的。” 江玉琦抬眼望向他,“如果,如果我是安家的小姐,我们,还能这样子在一起吗?” 方拓愣了一下。他喜欢玉琦,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认定了她,他觉得他们会在一起,就像每天日升日落那样自然,他甚至都已经悄悄的在计划好几年以后的生活,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江玉琦会突然消失不见。 但是—— 玉琦居然姓安,不姓江。 她是那个富甲一方的安家大小姐。 从此以后,她再不是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伏在他怀里哭的那个小女孩了。她会一呼百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出门有宝马奔驰,再也不会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了;她在家里有佣人厨娘,再不会喝他的冰镇绿豆汤。 那么,他们,还可以在一起吗?还有未来吗? 他迟疑了一下,才轻轻道,“会的,只要你需要,我总会在这里的。” 玉琦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轻轻地将头靠在了方拓的肩上。 虽然方拓这么说了,但是她心里的不安还是越来越重。 她想,他知道那一瞬间的迟疑代表了什么。 这家咖啡吧叫做clover。淡绿色素雅的招牌,clover下面是很小的深绿色的字,茶、咖啡、简餐。 于勋抬起头看了下招牌,推门进去。 刻着字的玻璃门上方挂了个小铜铃,一有人进出就叮叮的响。店面不是很大,同样以淡绿为基色的雅致的设计。 于勋没花什么功夫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安琪,她也正因为铃声而抬起头看向门,见了于勋,扬起手来,轻轻笑了笑。 于勋走过去,坐在她对面。侍者送了水过来,于勋点了杯咖啡,然后看向安琪,淡淡道,“为什么突然叫我出来?” “啊,打扰于老师工作了吗?”他的口气听起来不是很好,安琪微微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歉,“很抱歉。” “不,我也正想出来走走。”只是今天的排练不是很顺利,所以心情有一点烦躁。见面前的女生似乎是误会了,于勋放低了声音,轻轻解释道,“只是有点奇怪,你似乎很少主动约人。出了什么事吗?” 安琪垂下眼,用吸管轻轻搅动面前的果汁,衡量着应该怎么开口。 于勋静静的等着。他早已习惯了和面前这女孩子安静的相处。 安琪轻轻道,“我不是真正的安家小姐的事情,于老师知道了吗?” 于勋点了点头,安家这种背景,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人,何况这次安承宇并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不由得有一点担心,她被养在温室里十七年,一下子要她走出来,不知能不能适应得了。 午后三点,太阳微微偏西,各种各样的影子开始拉长,有风轻轻地拂动淡绿色的窗帘。装着冰镇果汁的玻璃杯外面凝着无数的小水珠,随着安琪的搅拌,冰块轻轻地撞击着杯子,那声音细微而清晰。 安琪听到自己用同样细微而清晰的声音说,“我……喜欢你。” 时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 于勋正要往咖啡里加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他缓缓的抬起眼来,看向面前的女生,极力的想要证明,自己刚刚一定是幻听了。 阳光透过女生从两颊披垂下来的长发,在她白玉一般的脸上留下淡淡的阴影。那阴影微微地起伏,他看不清女生的神情,却清晰的听到她的声音。 “我怕以后可能不会有再见到你的机会了,所以……所以……无论如何……”她吸了口气,抬起眼来。那双眼睛是如此清澈,就像是一清见底的水谭,毫无掩饰的表露着自己的心情。“无论如何?我也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于老师,我喜欢你。” 于勋手一颤,就多放了半匙糖。 女生捏着吸管的手紧了紧,指尖因为有力而有点发白,声音带着点笑意。“我果然很蠢么?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不顾一切的想说出来……” 于勋的思想似乎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样愚钝和笨拙,他甚至从来没有察觉过这女孩子的心思,到了这一刻,也完全不知道如何应付。 他静了很久,才轻轻道,“谢谢。” 很清的两个音,就那样从他很薄的唇瓣间逸出来。 安琪突然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放松感,但是同时,眼泪就滑了出来。 于勋很努力的不让自己去看那挂在她面颊上晶莹的液体,垂了眼,轻轻地继续道,“但是,我对你……我一直只当你是***妹,甚至……” “我知道。”安琪轻轻地打断他,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又轻轻地掬了抹笑容。 她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明知道不可能的,但是她还是选择要说出来。然后就那样忐忐忑忑的不安的等待着,但到真正被拒绝的那一刻,有眼泪夺眶而出,但却没有小说电视上那般撕心裂肺的痛楚,心里反而变成平静,甚至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或者,自己远比想像中要坚强得多。 又或者,自己没有想像中那么喜欢于勋。告白只是为了缅怀过去那个暗暗恋慕老师的小女孩。 还或者…… 安琪这么想着,心里浮现出一个最近经常会想起的人的影子。仿佛确定了什么一样,她抬起头,向面前的男子微笑。“谢谢你,于老师。”午后的阳光折射进来,被风吹动的窗帘偶尔拂过精致的茶具,光就在这样的平静中缓缓滑过。 安琪想,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下午三点的阳光里画下了句号。 华美的鸟笼。 禁锢的天空。 朦胧的恋情。 全都可以用那种细微而清晰的声音说—— 再见。 终究还是要回到原位,尽管命运给他们来了这样大的玩笑,安家和江家对于两个女生来说已经是全新的家。 对安玉琦和江琪两人来说,这个暑假都太过漫长了一点。 开学那天,玉琦早早到了学校,方拓还没来,她索性在校门口等着。 这一个月来,她忙着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又被强塞了一大堆这样那样的课程,基本没什么时间自由活动,只能每天晚上给方拓打电话。却又总是三言两语之后就冷了场,她已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 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玉琦忍不住要想,这一个月他有没有晒黑?是胖了还是瘦了,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就红了脸,嘴角微微上扬,牵出一抹恋爱中的女生才会有的美丽笑容来。 但这笑容在她真正看到方拓之后,反而僵住了。 男生依然是一头颜色稍浅的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依然明亮,笑容依然温和,依然穿很干净的t恤,骑着他那辆天蓝的自行车来上学。 但是,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另外一个女生。 玉琦愣在那里,看着江琪坐在那个一直都是自己的专属座位上,一手抓着方拓的衣服,一手按住自己被风吹乱的长发,笑的就像春天开放的花。 方拓老远看到玉琦,扬起手来打招呼,一面把车停到她面前来,“小琦,早。” 玉琦看着他们,随口应了声,感觉心里酸酸的,就算有再多的话想对方拓说,这时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江琪察觉到她的目光,忙从方拓的车上下来,“那个,因为我还没有学会骑车,对公交路线又不熟,所以……” 玉琦看到她手上贴了好几个创可贴,不由皱了下眉,“你手怎么了?受伤了吗?” “没……没什么。”江琪连忙把手往身后藏。 旁边方拓接口笑道,“她呀,可有趣了,说要帮江阿姨做家务,结果每天都弄得自己到处是伤。” 江琪红了脸,“呀!你说过会保密的。” “有什么关系,小琦又不是别人。” “真是的,那么丢脸的事……” “看起来,你对新的身份似乎要适应得比我好呢。”玉琦轻轻地打断她,或者一直执着于原本身份的人就只有她自己而已吧?连方拓都没觉得邻家女孩换一个人有什么不同,他照样会载她上学,会帮她处理伤口,会和她聊天打趣。 那么,她到底算什么? 玉琦突然就觉得有一种不可描述的疼痛向她袭来,痛的让她说不出话来。她只向那两人挥挥手,就转身向教室那边走去。 剩下的两人愣了一下。 江琪皱了眉,“她好像误会了呢,你不追去解释吗?” 方拓没说话,推了车去车棚里锁好。 玉琦转身的那个瞬间,他不是不想追,但是,在那冲动化作行动之前,被他自己扼杀了。暑假这一个月,在他而言,也并不太短。 他曾经去看过玉琦,远远的。 他看着她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向人展示她一贯甜美的笑容,但是他的腿却像是被什么缚住一样,一步也迈不出去。 对他而言,那些事,那些人,就如同隔着整个世界一般遥不可及。 她的声音那么近,他却感觉那么远。 最终,变得无言以对。 他想,他们彻底的变成两个世界里的人了。 这种念头让他觉得很沮丧,甚至痛苦,但是却偏偏无能为力。 因为那才是玉琦应该在的地方。她是被上天玩弄的公主,在江家吃尽了苦头,现在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城堡,对她而言,那才是最好的不是么? 他应该要为她高兴,而不是想要把她从云端拖下来。 他只要能远远的看着她,就足够了。 校园里的八卦比玉琦想像中还要传的快。开学典礼才刚结束,就有一堆同学围上来问长问短。 “听说你改姓安了?原来的父母不是亲生的父母?” “是呢是呢,我那天都看到电视了。安家找了十几年才找到的亲生女儿,啊,真感人呢。” “一下子变成有钱人的女儿了,感觉怎么样?” “是啊,上流社会的宴会你有参加过吧?有很多帅哥吗?” …… 玉琦不耐烦的皱了眉,“你们有完没完?大惊小怪的。就算那样,我还是我啊,又没变成外星人。” 同学笑起来,“是呢。不过,哪天也让我坐下那种超豪华的轿车吧。” 另一个凑上来,双手合十,“我不要坐什么轿车啦,小琦你介绍有钱又单身的帅哥给我认识吧?” 玉琦也笑了,“啪”的拍了她一掌,“有心思想这些,不如好好用功吧,我们现在已经是高三的准考生了呀。” 那女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说的也是,金龟婿也不是什么人想钓就钓得到的。” 几个人哄笑了一阵,一齐向教室走去。 方拓故意的落后了很多,看着玉琦和她们有说有笑的走远,才松了口气。他还担心玉琦真正的身份暴露之后,会不会像以前的安琪一样,受到排挤。看来他多心了,玉琦永远都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玉琦,又开朗又强势,连吴旭杰那样的人她都敢指着鼻子骂,怎么可能会被人欺负。 她和安琪,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呢。 这样想着,方拓经过七班的教室的时候,忍不住往里面看了一眼。 这一眼不由得令他皱了眉,停下脚步。 即使家庭背景已经变了,江琪在学校的处境似乎也没有改变多少。她被几个女生堵在角落里,方拓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扎马尾的长发女生正不屑的轻笑。“什么嘛,搞了半天你原来是个鸠占鹊巢的假货啊。” “还一直在我们面前端公主架子端了两年呢,结果根本就不比我们高贵多少嘛。” “你那副样子是什么,又要哭吗?才被说两句就想哭,又装给谁看啊?” 方拓正在想要去帮她说话的时候,有个声音在他身后轻轻道,“你想去帮她么?” 方拓惊了一下,回过头来,看见玉琦不知几时去而复返,正站在他身后,以一种很悲伤的目光看着他。他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轻轻唤了声,“小琦。” 玉琦轻轻道,“一个大男生,去掺和女生的吵架,也太难看了一点。” 方拓静了一下,“但是,不能看着不管吧?” 玉琦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我以前就说过吧,如果你决定要做,我就帮你。” 不知为什么,方拓觉得她那样的笑容里,有着说不尽的无奈和疲倦,正想要问的时候,她已走进了七班的教室,分开那几个女生,把看着墙角蹲下去的江琪拉起来。 “以前就跟你说过吧?为什么自己不努力,自己不反抗,总指望别人来救你?” 江琪看着面前的女生,愣了一下,“小琦……” 旁边扎马尾的女生也看清玉琦,冷笑了声,“哎呀,这不是真正的安小姐吗?你来救她?这唱的是哪出啊?” “她是我的朋友,以前是,现在是,”玉琦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瞟了一眼还在门口站着的方拓,“以后也是。这种关系,只建立在“我”和“她”这两个人身上,至于她姓什么,我姓什么,完全没有关系。” 周围几个人都静了一下。玉琦继续道,“每一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不停把家境和背景挂在嘴边并用来攻击人,只能显示你们自己的势利和浅薄。” 马尾女生涨红了脸,叫起来,“你这家伙知道什么?她——” “本来沉闷懦弱的性格就不讨人喜欢,偏偏又长得此你漂亮,走到哪里都比你们抢眼,所以你们才看她不顺眼的不是吗?像你们这样的心态难道还不好猜?” 马尾女生被说中心事,一下子噎住了。 玉琦哼了声,“就因为这个而三番五次的欺负人,不觉得你们太幼稚了吗?有这精力,不如好好的想想怎么让自己更出色才比较好吧?” 那女生咬了咬牙也哼了声,自顾走开了。 江琪红着脸,轻轻道,“谢谢你……” “不要谢我,你谢方拓吧。”玉琦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如果连你自己都不帮自己,又怎么能指望别人,我也好,方拓也好,帮一回是一回吧?就算有人能够永远陪着你,你也要想想人家会不会累吧。” 她说完要走,被正从外面进来的肖文哲叫住,“啊,小琦,听说你变成大小姐了呢。” 玉琦翻了个白眼,“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这件事太轰动了嘛。”肖文哲笑着,拍拍方拓的肩,“你小子真有福气,莫明其妙就捡到宝了呀。以你们的感情,以后至少可以少奋斗几十年吧?是不是,安大小姐?” 她说完本来是准备等着玉琦的回击的,甚至都准备好向一边闪躲了,但是玉琦居然没有说话,瞪了他一眼就走掉了。 “耶?小琦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肖文哲愣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着方拓,“还是,你们之间有问题了?” 方拓拉开他的手,淡淡说了声“没什么”,便也走掉了。 肖文哲皱了眉,抓抓头进了教室。 方拓现在每天也还是有训练,但是那边的观众席上,已没有了她的位置。 她不需要再等着他一起回家,他也不会期待她的加油和喝彩,如今抱着毛巾给他递水的,是那个新住在他隔壁的漂亮长发女生。 玉琦还记得那天方拓在双杠那里跟她说话的声音,记得他的表情,记得他的眼神,记得他的体温,记得他的拥抱…… 记得那天下午,那么灿烂的目光,便已恍如隔世。 她当初想调查自己的父母的时候,方拓叫她多考虑一下后果,她那时满不在乎的以为,那种家庭,不要也没关系。但是,真正走到了这一步,她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人人都说以前这十七年来,是安琪鸠占鹊巢,享受着应该为她所有的一切,但是,她自己反而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才是安琪抢了她的位置。 抢了她这么多年来,唯一可以大声哭泣的地方。 她还可以坚持做自己多久? chapter 8 谁是谁的公主 太阳已经偏西了,天空中彩霞飞扬,余辉映得学校建筑物的屋顶金光闪耀,仿佛欧洲童话里的宫殿。 玉琦收拾好东西,从教室里走出来,站在操场的路口停了一下,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看方拓练球的时候,校门那边突然有一阵骚动,她忍不住看过去,见一辆红色的跑车无视门卫的呼喊,嚣张的直开进来,一直到这路口才停下来。 玉琦皱了眉,瞟了那司机一眼,发现居然是杨希康。 她对这人真是厌恶到了极点。虽然都是有钱人家的儿子,但是他和于勋完全不一样,一点都没有于勋那样高贵优雅的气质,反而像个暴发户的二世祖,言语乏味,举动粗俗,动不动就一副拿钱来砸人的样子,而且听安琪说,之前一起被绑架的时候,还怕死到学狗叫来讨好绑匪,丢人到家了。他之前是那样死缠烂打的追安琪,却又在安家宣布她的身份之后跑来向她大献殷勤,被玉琦大骂了几次才有所收敛,没想到今天居然跑到学校来了。 跑车就停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玉琦皱了眉,正想要再大骂他一次,却发现杨希康下了车并没有往自己这边来,而是转身向操场那边去了。 玉琦眨了眨眼,本来准备要骂他的话都憋了回去,张着嘴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要跟去看他想干什么。 杨希康直接走到在球场边等方拓的江琪面前。“哟,大小姐,好久不见。不,应该改口了,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安家的小姐了嘛。” 江琪皱了眉,后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杨希康笑了声,“不要那么不客气嘛,好歹我也是在温柔的跟你打招呼啊。” 江琪左右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她的人在,方拓在另一边的球场上,正在跟队友打对抗赛,只怕一时也不会注意这里。她咬了咬唇,想起玉琦的话来,吸了口气,抬起眼来正视杨希康,“现在招呼打完了,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毕竟是在安家呆了十几年,大小姐的架子摆得十足呢。”杨希康嘲弄地说,“可惜,你现在可没有安家做后台,又没有那个小混混当保镖。” 江琪忍不住又退了一步,“你想干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今天挺无聊的,想找人陪我玩玩,不知道江小姐你是不是肯赏光呢?”看到江琪往后退,他带着种很得意的表情,把“江小姐”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我不会跟你去的。” “那可由不得你。”杨希康说着,伸手来抓她。江琪惊叫了声,转身想跑,杨希康当然不肯放她,赶上前一步,伸手就抓向她的手臂。 玉琦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她正要跑去帮忙,已经有人先出手了。 那个男生从球场上跑过来,略带点茶色的短发还挂着汗珠,平时总是带着很温和的笑容的脸这时一副严肃的表情,刚刚还拍着篮球的手一把就抓住了杨希康的手腕,冷冷问,“你想干什么?” 杨希康抬头看向抓住自己手的男生,恶狠狠地威胁,“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放手。好好的打你的球去,别多管闲事,上次搅了本少爷的好事的家伙,现在还在里面关着呢,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作伴去?” 江琪愣了一下,他说的是吴旭杰吗?她不由得有点担心地看着来救自己的方拓。 方拓松了杨希康的手,但态度一点都没软化,“这里是学校,可不是让你耍大少爷威风横行霸道的地方。” 杨希康自己其实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学校还真不是他的地儿,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轻咳了声,“不要说的那么严重嘛,我只不过是来约江小姐一起吃个饭而已。” “你没听见她说不愿意吗?” 杨希康笑了声,“小子你没追过女生吗?不知道大多数时候她们说“不”就是“是”吗?你不知道有个词叫“打情骂俏”吗?你这样插一脚算什么事?” 方拓反而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杨希康竟然无赖到这种地步。他静了一下,看了看身后一张脸因为气恼和羞耻涨得通红的江琪,皱了皱眉,向杨希康道,“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这理由够吗?” 所有的人,包括因为见方拓出手而下意识躲在树后面的玉琦,和因为方拓突然跑来而发现这边出事向这边围拢来的篮球队队员们,以及江琪本人都愣了一下。 杨希康的目光在方拓和江琪身上来回打量,啧了啧嘴,“不错嘛,你小子动作倒挺快的。不知道学校对这种事情,一向是怎么处理的?” “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劳烦你费心。”方拓继续沉声道,“这里不欢迎你!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几个围过来的男生都是高高大大的,而且那边学校门卫也领着几个保安往这边赶过来,杨希康衡量了一下,觉得再纠缠下去对自己没什么好处,甩下几句狠话,灰溜溜的走掉了。 几个篮球队员起了阵哄,在队长的召唤下,都走回球场上去。 肖文哲落在后面,看一眼虽然被羞得满脸通红但还是在边上等着的江琪,皱了眉,追上几步,拉住方拓的胳膊。“喂,你和小琦,真的出问题了吗?” 方拓静了一下,没回答。 肖文哲眉头皱得更紧,抓着他的手也紧了紧,“那就是真的了,我本来还想,会不会是小琦变成大小姐之后拿架子,却原来是你这边先变了心么?” 方拓的心突然沉重,连解释的念头都没有,随口应了声,“就算是吧。” “方拓,你混蛋。” 肖文哲咬牙叫了声,跟着就一拳挥过去。 方拓一时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正着,那么高大的身体,居然被打得跌坐到地上。肖文哲像是还不解气,揪起他的衣领就还要再打,被一边的队友拉住。 “怎么了?” “怎么突然自己人又打起来了?” “肖文哲你干什么打人啊?” 肖文哲松开方拓,白了他一眼,哼了声,球也不再练,直接就走掉了。 江琪跑过来,一面惊呼,“方拓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方拓站直了身子,看向肖文哲离开的方向,心里的感觉突然复杂起来。这一拳是他应得的,但是他没想到,会由肖文哲来打。 那一个瞬间,方拓突然觉得,自己很能理解之前吴旭杰对待安琪的那种态度和心情了。 玉琦在听到方拓说“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那一刻,就好像一下子被人将全身的力气都抽走了,靠在树干上,闭上眼,身体慢慢的滑下去,跌坐在地上。 她这可以算做失恋了吗? 她被方拓甩了? 记忆里那温和的笑脸,记忆里那好闻的味道,结果,真的,变成了别人的了么? 心像是裂了,碎了,空了,却偏偏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在叫“小琦”,她刷的抬起头气还没叹完,忽然看到对面的树枝上多出一个人来,吓了一大跳。 那人连忙跳到阳台上,竖起一根手指,“嘘。” 玉琦反射的捂住自己的嘴,这时才发现这人是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吴旭杰。她不由得睁大了眼,“你……为什么从这里爬进来?想做什么?” “我才想问呢,为什么是你在这里?”吴旭杰盯着这个曾经指着自己鼻子大声呵斥的女生,也睁大了眼。在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过来看看安琪时,谁知房子没变,树也没变,但是居然不是她想见的那个人。他皱了眉问,“安琪呢?” 玉琦眨了眨眼,“你来看她的?你那时不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她吗?” “那个……”吴旭杰有一点不好意思,便开始变得恶形恶状,“要你管,快点告诉我她在哪里!” 玉琦一点都不怕他,“哎呀,半夜爬墙跑到人家家里来凶,你怕不怕我叫人来送你进警察局?” 进警察局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他怕什么?等一下,好像不太对。吴旭杰睁大眼瞪着面前的小个子女生,“你刚刚说什么?这是你家?” “啊,”玉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目前,算是吧。” “喂,这明明是安家吧?到底怎么回事?” 玉琦叹了口气,“说来就话长了,进来坐下说吧。” 吴旭杰迟疑了一会,跟她进去。等她把前因后果说完,他便再也坐不住,刷的站起来。然后就懵在那里。 这算什么? 他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才决定正视彼此的差距,正视长辈的遗留问题,正正经经的开始追求安琪,结果,她居然不是安承宇的女儿? 更重要的是,安琪已做了十几年锦衣玉食的安家大小姐,一下子要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她能不能接受?她会不会适应得了? 吴旭杰急切地问,“她现在住在哪里?” 玉琦看了他一会,也跟着站起来,“我带你去吧。” 或许她也应该直接面对面的和方拓说清楚,不论什么结果,总要比她天天自己闷在这里不开心要好。 chapter 9 做姐妹吧 江琪坐在自己床上,看着自己的手,柔和的灯光下,她本来白皙修长的手上被涂了厚厚一层药膏,却仍掩不住周围泛出的红色。江琪重重叹了口气,结果不论到哪里,她也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人。刚刚不过是烧个开水而已,居然就烫到了自己的手。妈妈给她上药的时候,虽然很温柔的说,没关系,慢慢来,以后就好了。但是她还是敏锐的看到妈妈皱了一下眉。是呢,玉琦那么能干,相比之下,她真是什么都不会,太没用了。 江琪把脸埋到枕头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一口气才叹完,就听到好像外面也有人在叹气,不由得又坐了起来,向窗外看去。 外面的花坛边上,坐着一个人。即使坐着,也看得出是高大的男生,面孔隐在斑驳的树影里,看不真切,但她知道那是方拓。 她有很多次看到方拓坐在那里,看向自己的窗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隐晦悲伤与深入骨髓的孤独寂寞。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看向这扇窗的时候,目光里始终只有这房间以前的主人的影子。 但是江琪不知道,他明明这样喜欢玉琦,为什么见面的时候,却总是不肯表现出来?她这样想着,忍不住对着窗外叫了声,“方拓。” 少年被惊动了,回过神来,露出习惯性温和的笑容,“啊,琪琪你还没睡啊。” “嗯。”江琪应了声,从家里出来。 方拓看到她的手微微皱了下眉,“手又怎么了?” “烫了一下,妈妈帮我上了药,没事了。”江琪连忙把手往后面藏了藏,“我真是没用呢。” “不要这么说。”方拓安慰她,“毕竟你这么多年都没做过这些事,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自己多休息一点就好了。” 江琪轻轻笑了笑,“嗯,如果是小琦,一定不会像我这么笨手笨脚。”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做的事情啊,如果小琦去弹钢琴的话,就一定没有你好了。”方拓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或者,小琦现在真的在弹钢琴也不一定吧?他想起那个瘦瘦小小的女生愁眉苦脸的坐在钢琴面前的样子,就有一点想笑,但是没等他笑出来,更强大的悲哀就涌上来。 是呢,即使他每天晚上坐在这里看着她的窗户,也不可能再看到她小小的影子。 那个女生,再也不可能回来这里了。 江琪看他停下来,也跟着静了一下,很久才轻轻地问,“其实,你还是喜欢小琦的吧?” 方拓看她一眼,笑了笑,坦诚的点下头,“嗯。” “那么——” “可是喜欢又怎么样?”方拓轻轻地接下去,“她已不是之前那个我可以喜欢的江玉琦了。” 江琪愣了一下,“小琦她……” “我没有说她的人变了,只是……”方拓也不知是解释给江琪听还是解释给自己听,“安家你再熟悉不过,安家的小姐,有可能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吗?” 江琪不说话。是,她在安家待了那么久,她再清楚不过。那种门户之见,容不得她做一点不合身份不合规矩的事情。但是,玉琦和她不一样,那样爽朗活跃的玉琦,那样敢说敢做的玉琦,怎么可能像她一样被那鸟笼套牢? 方拓叹了口气,“小琦她在这里的时候,境遇并不好。因为抱错小孩的误会,她父母一直吵架,她从几岁开始,就得自己照顾自己,做家务,挨打挨骂是家常便饭……我一直都帮不了她,现在好不容易她回去自己的家,得到应该属于她的一切,自然应该有更好的人来配她。” “方拓你这混蛋!” 方拓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超大肺活量的大吼打断。是他熟悉的声音,他忙忙的扭过头,还没看清那边的人,已有个包包劈头盖脸的砸过来。他手忙脚乱的接下了,这才看到安玉琦横眉怒目咬着牙,气呼呼的站在那里。 方拓愣住,“小琦?!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不来这里怎么知道你居然会这么白痴?” 方拓站起来,“我——” “你什么?”安玉琦站在他面前,明明矮出一头,但她那样瞪着他,气势上却赢出一大截。她瞪着面前的男生,“你记不记得你在这里跟我说过什么?你记不记得你在学校的双杠那里跟我说过什么?你记不记得你在你家帮我上药的时候说过什么?” “小琦,我——” 玉琦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口气说下去,“就为了这种理由?就为了我现在姓安这种无聊的理由,你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全给忘记了吗?我姓什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难道不是我自己?你要是真的讨厌我也就算了,你要是喜欢上别人也就算了,居然就为了这种事情要把说过的话全丢掉,要把发生过的事件全忘记吗?” 方拓皱了眉,“小琦,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玉琦咬了咬唇,看向他,眼睛里隐约有泪光流动,“方拓,你要是看着我,确定的说你不喜欢我,我就再也不来烦你。” 方拓愣了一下,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小琦……” 看着这样子的她,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气氛一时间变得紧张起来。 时间拖得越长,玉琦眼里的泪光就越多,终于溢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江琪站在旁边,一直插不上嘴,这时才轻轻地去拉了拉玉琦的手,“小琦,有话以后慢慢说,进去坐坐吧?妈妈很想你呢。” 玉琦抽回自己的手,“我今天只是来找方拓的,这件事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如果不说清楚,我会睡觉都不安稳。” 江琪愣了一下,讪讪退在一边。 玉琦一面流着泪,一面看着方拓说,“方拓,你歧视我。” 方拓又愣了一下,玉琦的声音夹着抽泣,却是明明白白的指控。她说,“当年我被骂野种的时候,连父母都嫌弃我的时候,你都没嫌弃我,现如今我回到自己的父母身边,不过就是换了个姓氏,你居然歧视我。” “我不是……我……”方拓试图辩白,却发现自己完全找不出词汇来。 玉琦看着他,咬了咬牙,“方拓你这自以为是又自卑又骄傲的大混蛋!” 她说完转身拖起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吴旭杰就走。 江琪这才看到吴旭杰,有心叫住他问问他从警局出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没等她叫出生,吴旭杰已被玉琦拖着走远了。 她皱了皱眉,这两人怎么会一起出现?主要是刚刚玉琦一出现就带来很激烈的场面,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暗处的吴旭杰,她又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这下子又不知要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面了。江琪叹了口气,抬起眼来,发现方拓还愣在那里,似乎还没从玉琦临走那句话里回过神来。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虽然玉琦那样的表达方式有些怪异又矛盾,但是她想,可能玉琦说得一点都没错。 吴旭杰把机车停在安家门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玉琦从机车上下去,把头盔还给吴旭杰,“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什么,举手之劳嘛。” 玉琦笑了笑,“抱歉,本来说陪你去找琪琪的,结果你们连话也没说上,就被我拖走了。”本来她在气头上,一时冲动就想跑走,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吴旭杰也拖走了,幸好吴旭杰也没多说什么,反而骑车把她送回来。但是她自己心里,总有一点过意不去。 “没关系,反正我知道地方了,以后可以再去。”吴旭杰当时也有些莫明其妙,但是看到这个曾经那样气势逼人的指责自己的女孩子一边流泪一边骂方拓的样子,始终不忍心丢下她不管。他看了眼安家还亮着灯的大厅,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他记得安承宇对他的态度,而且,安琪也是因为和他一起才惹得安承宇生气把她不是亲生女儿的事件说了出来并把他弄进了警局,可见安承宇有多厌恶他这样的人。这次他来找安琪,虽然是隐蔽的进去的,但玉琦却带着他大大方方的从大门出来,安家的人当然不会不知道。他有些担心地说,“倒是你,和我出去这么晚才回家不会有事吗?” 玉琦摇摇头,“没关系的。” 这时张婶已迎到大门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快点进去吧。”吴旭杰说着已打动了车子,玉琦点了点头,“再见。” 她目送吴旭杰走远,才转身进门。张婶一路唠唠叨叨的说,“小姐你上哪去了?先生在厅里等了你很久呢。可别又闹出什么事来。” 玉琦瞟了她一眼,大步走进厅里,果然看到安承宇坐在沙发上,貌似悠闲的翻着份报纸,几个佣人站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这阵势让玉琦皱了皱眉,开口叫了声,“爸,你还没睡啊?” 安承宇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表情很平静,声音低沉,听不出来有多大的怒气,但绝对不高兴就是了。“你上哪去了?这时才回来?” 玉琦静了几秒钟,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回江家了。” 安承宇放了报纸,挥挥手让佣人们都下去,又静静的看了她一会才道,“你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一时割舍不下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这么晚想起要过去?还是和那种人一起?” “那种人?”玉琦为他语气里的不屑皱了皱眉,她的确是只和吴旭杰见过两次,她也并不了解他,但是直觉的感觉到这个人本质上并不是坏人,何况他也曾救过安琪的命。 安承宇道,“正常的交友,我自然不会干涉你。但是你最好能好好的选择一下结交的对象,要记得你现在的身份。” 身份! 他一提到这两个字,玉琦心里就好像噌地冒出一把火来。安琪因为自己的身份被同学排挤,于勋因为自己的身份不能打自己喜欢的篮球,方拓因为她的身份而和她变得生疏——身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抱歉,”玉琦迎着安承宇的目光,朗声道,“我没办法赞同您这样的观点。” 安承宇微微皱起眉来,推了一下眼镜,目光里又露出那种鹰一般的锐利,“哦?” 玉琦继续道,“您难道不觉得,要考虑过别人的身世背景之后才来决定要不要和他做朋友太过于虚伪和势利了吗?如果您先就带着一种偏见和歧视去看人,又怎么能真正的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您分明知道这个人是值得相交的,却碍于所谓的“身份”而错过了,您难道不会后悔?” 安承宇愣了一下,这个女孩子居然在指责他!自从他掌管安家以来,就几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大声说话,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居然敢当面指责他。 玉琦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却不肯退缩,站在那里,腰挺得笔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向他。 空气弥漫着紧张的因子,一触即发。 玉琦甚至已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但是,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拳脚相向,安承宇居然反而笑起来。玉琦愣愣的眨了一下眼,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带着种高深莫测的轻笑,淡淡道,“这样说来,你倒是觉得那个姓吴的小子是值得相交的人?” 玉琦想了一下她认识吴旭杰以来的种种,迟了几秒钟才答,“他好歹不是个趋炎附势的人。” 安承宇盯着她,“如果我说不准你再和他有来往,你会怎么样?” “如果有我能够认同的理由的话,我就会听。”玉琦道,“但是我坚决不会接受“身份”这种莫明其妙的理由。” 安承宇又笑了声,摆了摆手,“很晚了,你回去睡觉吧。” “咦?”玉琦反而愣住。就这样?她还以为会有怎么样的狂风暴雨呢。 “还有,以后这么晚出门的话,记得要跟我说,让司机送你。”安承宇淡淡道,“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的身份,总有别的人在乎,我不想再出一次绑架事件。” 他的声音还是低沉平淡,甚至听不出什么起伏,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他居然认同自己的观点,还是因为他担心自己出事,或者两样都有,玉琦突然觉得心头一暖,伸手就抱了他一下,“晚安,爸爸。” 这一下几乎要叫安承宇跳起来,虽然勉强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看着玉琦回房,但却忽视不了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一股暖流。或者是自己一向太过严厉,又很少有时间在家里的原因,以前安琪从来就不曾在他面前有这样亲密举动,不要说抱他,就连看他一眼都是怯怯的,多说一句话就好像怕得要哭出来。 但是玉琦不一样。虽然有些看法太过天真,也不懂得说话的技巧,但是却爽直得可爱。而且敢说敢做,无所畏惧。 安承宇轻轻笑了笑,这才像是他安承宇的女儿! 吴旭杰送了玉琦回去之后,转身又去了江家所在的小区。 那两个人居然还在外面。方拓站在那里发愣,而江琪在一边一副不知怎么开解他的样子。吴旭杰去而复返,两个人都抬起眼看过来。 吴旭杰转过身来让方拓看他的背,“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刚刚他送玉琦回去的时候,女孩子伏在他背后哭了一路,泪水浸透了他的衣服,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干。 方拓看着那泪渍,皱了眉。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他曾经跟玉琦说,他至少要让她能有一个可以哭泣的地方,结果却是他自己把玉琦往外推。但是,看到别的男生身上有她的泪痕,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 吴旭杰转回来看着他,“她很伤心。” 他知道。方拓静了几秒钟,淡淡道,“所以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做好吴旭杰会像肖文哲一样冲过来狠狠地打他一拳的准备,但是吴旭杰只笑了笑,“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东西,如果你不珍惜,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方拓没有答话,吴旭杰继续道,“时间也好,机会也好,感情也好,有时候一旦错过,就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甚至分不清他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江琪抬起眼来看着他,觉得有些意外。她从没想过他会这样说话。似乎吴旭杰常常带给她意外,突然闯进那个废弃工厂救她也是,跑去安家带她去公园的文化节也是,对待小孩子的温柔态度也是。他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并不懂得怎么样去看一个人。 玉琦的话,再加上吴旭杰的话,令方拓有些动摇,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对的,甚至不太清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思绪一时间有些乱,也不想多说话,向江琪和吴旭杰点点头就回家去了。 只剩江琪和他两个人在那里,灯光从房里透出来,映在江琪的脸上,凭空添了几分温柔的感觉。吴旭杰反而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局促之间,低头看到她手上的药膏,皱了眉,轻声问,“你的手怎么了?” 江琪笑了笑,“只是稍微烫了一下,没什么的。” 吴旭杰静了一会,轻轻地又问,“你,过得还好么?” “嗯。很好。”江琪脸上的笑容是真心的,“妈妈很温柔,对我很好,爸爸虽然还有些生疏,但好歹每天都回来吃饭,我觉得这样的感觉很温暖,这才像是一个家。 吴旭杰没说什么,只看着她手上的烫伤,有心想拉过来看看,却又担心太过突兀。江琪觉察到他的目光,有一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太笨了,都快两个月了,还是什么都做不好。” 吴旭杰心里突然抽痛了一下,她本来是那样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公主啊。不过,江琪本人看起来,却比之前要开心得多。她依然美丽如月色下的百合,但却不像之前那么苍白娇弱,眼神里有了以前没有的坚强,整个人看来,开朗而有生气。 看起来并没有像他想像中那么糟糕,她似乎因为这两个月的事情成长了不少,站在这样的女生面前,即使再没有那显赫的家世,他也有一些自惭形秽。 这样的念头才涌上来,吴旭杰便想起这期间自己的思想斗争了。安家如今那么大的产业也不过是几个人努力奋斗的结果。既然他们可以,自己为什么不行?既然觉得配不上她,那么就应该更努力的充实自己才行。就好像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他要是再打混下去,时间也好,机会也好,就都要错过了。 江琪看着他,有一点迟疑要不要问他那次进警察局之后的事,想了几秒钟,还决定要跟他道歉。“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她说,“是我连累你。” 吴旭杰怔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指的是哪件事,“没什么,反正进警察局对我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了江琪一眼,忙忙的又补充,“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咦?”江琪一时间没会意过来他那句话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向她保证?她不由怔怔的眨了眨眼。,吴旭杰只笑了笑,也没多作解释,江琪也就没再追究这问题,轻轻笑道,“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来跟方拓说那些话呢。” “很奇怪吗?”我那样说话?” “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江琪笑了笑,“我以为你一向很讨厌有钱人,没想到你会鼓励方拓呢。” 吴旭杰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啊,那个……其实我也并不是讨厌有钱人啦,只是很看不惯有钱人盛气凌人的样子,也很看不惯那些攀龙附凤的人。不过,那小子,不是那样的人吧?而且,他那种心态,我多少能够了解一些啦。” 多少能了解?方拓的心态?江琪皱了眉,指他对小琦这件事情吗? 江琪认真思考的表情让吴旭杰有些心慌。他还不想这么早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至少要等他觉得自己陪得上她啊。他轻轻咳了两声,“很晚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吧,早点回去休息吧。” 江琪点点头,跟他道别回了家。她换好睡衣躺到床上的时候,才突然明白他刚刚那句话的意思,“唰”的又坐了起来。 院中已没有人在。 原来他当时对自己恶言相向,并不全是因为讨厌么? 江琪看着窗外的树影,心跳瞬间快了几拍。 星期一玉琦去上学的时候,老远看到方拓等在校门口。她深吸了口气,目不斜视的向着校门内走过去。 “小琦。”方拓叫她。 玉琦只当自己没听见。方拓追过去绕到她面前,又叫了声,“小琦。” 玉琦停了一下,抬起头来瞟了他一眼,“什么事?” 她冷淡的态度让方拓怔了一下,原先想好的话反而不知怎么说出口。 玉琦轻轻哼了声,“有话就快点说,没有我就进去了。” 方拓皱了眉,“小琦。” “你这样要说不说的拖着我在这里,会被人误会你想攀龙附凤的哦。” 方拓一怔,抬起眼来看着玉琦,“我从来就没有那样想过。” 玉琦又瞟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扭头向教室走去。 方拓跟过去,一上午都在找机会试图解释,但是玉琦根本就对他爱理不理,一到午饭时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方拓咬了咬牙,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他现在这种情况吧。 江琪找到安玉琦的时候,她正坐在校园角落里的一棵树下面。午后的树阴在玉琦小小的面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额前细碎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动,眼睛隐在阴影里,看不出什么表情。 江琪怔了一下,她从未见过这样安静的玉琦,这反而令她犹豫了一下,不知要不要走过去。 这时玉琦已看到她,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哟,琪琪。” 江琪笑了笑,走过去。“原来你在这里。” “你找我?” 江琪笑,“找得最急的那个倒不是我。” 玉琦皱了下眉,沉下脸来,“你来帮方拓做说客吗?” 江琪摇摇头,“他要说什么,自己会来找你吧?何况我又不知他到底想怎么样。” 玉琦抬眼看了看她,其实昨天去了江家那边之后,就知道自己是误会了。江琪和方拓之间,应该没有超越朋友关系的情谊存在,但是,她不生江琪的气,只是觉得方拓这笨蛋太可恶了,居然因为那种不知所谓的理由,就自顾自的在他们中间划下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来。 江琪拢了拢裙子,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只是觉得,自从知道身世之后,我们似乎还没有机会坐下来好好的聊过天。”她顿了一下,问,“我们,还是朋友么?” “当然。”玉琦爽快的答。“我又不是某个傻瓜,以为换个身份就等于换个人。那天我就说过嘛,你还是你,我还是我,为什么不能继续是朋友?那件事情又不是我们自己愿意的。” “嗯。”江琪很开心地伸手过去握了她的手,过了一会,才轻轻道,“说起来,抱错小孩这种事情,谁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吧?” 玉琦跟着静了一下,之前这十七年的光阴,又点点滴滴的涌上心头,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昨天说,妈妈——我是说江家的妈妈,怎么了?” 江琪因为她的用词笑了声,然后道,“妈妈她虽然没说出口,但是看得出来呢,她很想你。” 玉琦不说话,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酸。十七年呢。就算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也是喝她的奶,她一手带大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那么容易说舍得就舍得? “因为我真的是太笨了。”江琪自嘲的笑笑,继续道,“什么事也不会做,洗碗会打碎碟子,拖地会摔跤,烧个开水还烫了自己的手……” “哎呀,谁又不是天生就会那些的。”玉琦笑起来,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一联想自己这边的情况,就忍不住觉得好笑,“我这边也差不多啊,我跟你说啊,刚去安家的时候,不是有很多庆祝的宴会嘛,开始的时候,人家花了两个小时教我拿刀叉,结果正式出席宴会的时候,还是拿错了,而且把漱口水一口喝干了。妈妈的脸都快被气绿了。” 江琪想想那种场面,忍不住也“扑哧”笑出来。 “还有啊,前一阵,有个家伙不知是不是想拍老爸的马屁,在酒会上请我“即兴演奏钢琴”。你知道的嘛,我去安家才开始被逼着学钢琴,才一个多月而已,我连个五线谱都看不懂,哪里会弹。于是就真的很即兴的一顿乱按。在场的客人碍着老爸的面子没怎么样,连侍应都有逃的了。” 江琪笑弯了腰,一面笑一面问,“爸爸呢?没说什么吗?” “当时倒没说什么,第二天叫人把客厅的钢琴给搬到后面仓库去了。而且——”一说到这个,玉琦就很乏力,“叫于勋把一星期一次的钢琴课加到三次。于勋一看到我,就好像一个头两个大。”她咳了声,板起脸来学于勋说话,“你要我说多少次?钢琴是用手指弹的,手腕不要乱动!” 她压低声音板着脸极力想模仿于勋一贯冷淡表情的模样令江琪几乎笑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才出声道,“嗯嗯,当面他也这么跟我说来着,还在我手腕上放了两个硬币,不准掉下来。”她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伸出来,在手腕处比划。 玉琦一眼就看到她手上还涂着药膏的那处烫伤。她的手本来白皙水嫩,涂着深色的药膏想不注意都难。玉琦看着她纤细修长的手指,那双手和于勋的一样,似乎天生就应该是在琴键上起舞的。 玉琦不由静了一下,轻轻问,“你想回去吗?” 江琪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回去?” “回安家来。”玉琦说明。 江琪又怔了一下,重复了一遍,“回安家?” 她想了一会,才轻轻地开了口,“说实话,如果说我完全不想念,那是骗人的。毕竟是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好也好,坏也好,毕竟都是早已习惯了。尤其是不顺利的时候,偶而就会想,如果是在安家,决不会有这种事情的。” “但是,也不会有现在我所拥有的这种自由和亲情。”江琪继续道,脸上有一种满足的微笑,“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那让我觉得,我是真真正正的,作为我自己在活着。所以,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们养我这么久,但是我不想回去安家。” 是呢,哪有从笼子里飞出去的鸟还愿意回头的。 玉琦也笑了笑,“那么,你还会再弹钢琴吗?”玉琦顿了一下,轻轻地又加了一句,“于勋呢?” 提到这个,她不由得有一点心虚。毕竟于勋是江琪之前喜欢的人,跟江琪提到这个,仍然有点不自在,她忍不住想要问问江琪这边的态度。 “我喜欢钢琴,以后如果有机会,肯定会再去弹。于勋么?”说到于勋的名字,江琪停下来,很久以后,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离开安家之前,我向他告白了。” “嗯。”玉琦知道这件事,她本来还担心提到于勋江琪会很伤心,但是看起来并没有。 “然后就结束了。”江琪笑了笑,“不过,我会记得他。永远都会记得。” 他是她少年时最美好的憧憬,他是她长达十年的梦境。 但是,也仅止于此了。 玉琦看着那样微笑的江琪,突然觉得,那个一直需要被人保护的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长大成熟了,有一种格外美丽的光彩。明明前不久还被她指着鼻子骂的女生,竟然先她一步长大了。面对生活和感情,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反观自己,依然是那个口无遮拦的任性小孩,她觉得有些挫败,轻轻叹了口气,“琪琪,我觉得,我有点嫉妒你。”江琪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吓了一跳,“咦?” “我不要跟你做朋友了。” “吓?”江琪吓了更大一跳,睁大了眼盯着旁边的女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玉琦笑眯眯的挽了江琪的手,“我想和你做姐妹。” 江琪一开始没有觉得做朋友和做姐妹没什么多大区别,静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继续睁大眼盯着她,“你是说——” “嗯。”玉琦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那样的话,父母们就等于有两个女儿,你也可以随时去安家练琴,我也可以随便去看妈妈和方拓。不是很好么?” 听起来的确是皆大欢喜的主意。江琪迟疑了一下,“可是,如果父母那边不同意怎么办?” “总有办法说服他们的嘛,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们就分别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到时看他们的反应再来决定怎么样?” 玉琦看着她,一双眼闪闪发亮,满心期待的样子。 来日方长。 依玉琦的心思,本来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第一时间去跟父母说明自己的想法的。但是她等到深夜,也没见安承宇和许芸回来,只好怏怏的去睡了。 前半夜没睡好,早上起得迟了,急急忙忙地洗漱好下去吃饭,父母已经出门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才走出大门,就看到了方拓。 他穿着件米色的夹克,倚在自己的自行车上,看到玉琦出来,就扬起手来打招呼,“早,小琦。” 清晨的阳光里,他的笑容灿烂夺目,令人移不开目光。 玉琦不由得一时失神,“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一起上学,顺便跟你道歉。” “顺便?”玉琦皱起眉来,哼了声,就往等在那边的车子走去。 “好吧,专程。”方拓一把拖住她,“我是天下最笨的笨蛋,自以为是又不懂得体谅你的心情,我错了。” 玉琦又哼了一声,将脸别到一边,“没听见。” “我说。”方拓吸了口气,用自己最大的音量喊,“我喜欢你。” 玉琦一下子愣在那里。 她从没想过,方拓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种状况之下,这样明确地跟她告白。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地问了句,“什么?” 方拓看着她的样子,伸手握了她的手,声音柔下来,“我说,不论你是姓江还是姓安,我都喜欢你。” 玉琦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少年的眼折射着阳光,有着深浅明暗的变化,如水晶般纯真剔透。玉琦被那眼中所表露的决心和柔情击中了要害,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快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 就仿佛那已是世上唯一的声响。 她是那样的喜欢面前的这个少年。 等在旁边的司机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她,上学快要迟到了。 玉琦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唰的红了脸,也掩饰性的轻轻咳了声,“方拓你刚刚说你来做什么来着?” 方拓笑了笑,“接你一起上学。” 玉琦看了一眼自家的司机,又扫了一眼方拓的自行车,也笑了笑,“你就用这个来接安家的大小姐?” “如果只是安家大小姐的话,我是不太确定她会不会不坐轿车改坐我的自行车,但是是小琦你的话,”方拓看着她,温柔的微笑,“我想这就够了。” 玉琦静了一两秒,然后向司机歉意地轻轻点点头,“抱歉让你久等了。我今天不用车。”她回头看一眼方拓,补充,“以后也不用送我去学校了。” 方拓笑了笑,自行车向前滑了一点,停在玉琦面前。 玉琦抬腿就坐上了他的后座,伸手搂住他的腰。 嗅着方拓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时,她微微地红了脸,心想,她喜欢的而且喜欢她的那个方拓终于又回来了。 真好。 安、江两家的父母考虑过孩子们的提议后,经过商量,分别认了对方的女儿做干女儿。这件事情,又让本市的媒体沸腾了一次。 安玉琦和江琪两人自然又成了学校的焦点人物。 一群爱八卦的家伙第一时间就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为什么你爸爸会想要认江琪做干女儿啊?” “毕竟这么多年了,不是亲生的也有感情了嘛。” “就是啊,说不定是小琦老做错事,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原来的女儿好呢。” …… “够了没有啊?”玉琦乏力地叹了声,“真是佩服你们呢,每次一有点风吹草动芝麻大的事就在那里吱吱歪歪,你们都不会累吗?” “呵呵,”有人讪讪的笑了两声,“说起来,今年的事情还真多呢。” 于是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又把话题扯开了。 是呢。玉琦没说话,但是在心里忍不住赞同那句话。今年还真是多事之秋,安琪被绑架,她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然后回到自己亲生父母身边,和方拓吵架,现在又和江琪成了姐妹……回想起来,就如同一场电影,连她自己都觉得没多少真实感,但是,居然是确确实实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她轻轻叹了口气,只希望以后能够平静一点才好。 午休的时候,玉琦照例和方拓一起坐在校园的树阴下面吃午餐。她顺手把自己饭盒里的肉夹给方拓,一面问,“琪琪今天不和我们一起吃啊?” “嗯,我刚刚路过她们教室,她说和同学一起去食堂。” “咦?”玉琦拖长了声音,“她和班上的同学关系似乎融洽了嘛。” “是啊。她变了很多呢。” “唔。”玉琦应了声,扒了口饭。 方拓瞟了一眼神色中有几分落寞的玉琦,笑了笑,“琪琪她终于有其他的朋友让你觉得很失落吗?” 玉琦噎了一下,瞪起眼来分辩,“我才没有。” “好啦好啦。”方拓半开玩笑地拍拍她的肩,“你不是还有我嘛。” 玉琦又噎了一下,红着脸去找水喝,一时喝得太急,又呛住了,不停咳嗽。方拓伸手拍拍她的背,“小心点啊。反应这么大做什么?琪琪又不是不在乎你,她只是说不想做灯泡!” “方拓。”玉琦红着脸,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想骂人,但是迎上他笑吟吟的目光,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末了只咬了咬牙,恨恨道,“方拓你学坏了。” 方拓笑出声来,“好了,不逗你了。说正经的,下星期放假,我们去哪里玩吧?” 玉琦怔了一下,“去哪里玩吗?” “你忘记了吗?”方拓啦她坐下来,“我说过我们一起找机会出去旅行,拍很多照片,等老的时候,坐在摇椅上看啊?” 玉琦愣在那里,她怎么可能忘记?“但是……” “你不用担心钱啦。”方拓一边吃着饭,声音稍微有一点含糊,“我想我打工赚的钱应该够了。太远的地方不行,近一点的应该没问题。” 玉琦坐在那里,看着身边的男生,感觉他那些断断续续的声音缓缓地将她围起来,滑过她的皮肤和脉络,一直缠绵到骨子里去。她不自觉的,就湿了眼眶。 她再一次的觉得,能够认识方拓,能够喜欢方拓,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方拓问了半天没听到她的回答,抬起头来叫了声,“小琦?怎么了?” 玉琦连忙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露出笑容来,“没什么。只我们两个人去么?” 方拓依然是那样温和的笑容,“随便你啊,如果你想叫人一起去,当然也可以。” 潜台词是他比较希望两个人去吗?不知为什么,玉琦又红了脸,连忙轻咳了声,大声道,“出去玩么,多几个人热闹些,把大家都叫上吧。” 她的反应让方拓几乎又要笑出声,轻轻地点下头。“好。” 玉琦脸红的更厉害,连忙又道,“也叫上吴旭杰吧。” “他倒不一定有空呢。”方拓想起那个人来,轻叹了声,“又要打工,又要上夜校。” “说得也是,不过,我倒是觉得,那样的吴旭杰似乎帅了很多呢。果然努力的男人最帅了——唔——” 方拓夹了一口菜去堵上她的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