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华尔兹》 第一章 弟弟·预感 欧阳家美好的一天照例从楼梯间传来的噼里啪啦开始。 林婉如停下手里的铲子,转过去看着从楼上连滚带爬跑下来的女儿,连连点头,一双眼笑得像月牙儿似的。“嗯,今天也很有精神呀。” 欧阳婕很认命地不去计较母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取笑,将自己t恤的衣领翻出来拉好,翻了个白眼坐到桌子旁边,端起早已准备好的牛奶来喝了一口。“阿傲那臭小子居然又不叫我啊。” 林婉如将煎得正好的荷包蛋盛到盘子里,放到女儿面前,“你不是已经放暑假了么?干嘛还要他叫你?” 欧阳婕吃着自己的早餐,含糊不清地说:“可是他平时也没有哪天叫过我呀。” 林婉如笑,“做姐姐的每天睡懒觉,连闹钟也叫不起来,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老妈你分明就在偏袒那小子。”欧阳婕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将牛奶杯端起来,一滴不剩地倒进嘴里,抽了张纸巾擦嘴的时候,脚已在往外迈了。“我出去了。” “这么早去哪里?” 林婉如这句话问完的时候,她已骑上了自行车,答了句“去看阿傲初中时代的最后一场比赛”,连人带车已在好几米以外。 林婉如追到门口,“早点回家吃饭。” 欧阳婕头也没回,只扬了一下手,表示她听见了。 林婉如轻轻的微笑,回去收拾餐具,准备开店。 欧阳家是如同a市其它千千万万家庭一般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父亲欧阳彦是个普通的民警,主要负责户籍登记工作,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可以表现他的英勇,所以性格也是一惯的不愠不火,母亲林婉如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咖啡吧,与其说是做生意,倒不如说是自己的兴趣还更恰当一些。店就开在自己楼下,小小的店面,简简单单几张桌椅,来来往往都是附近的邻里熟客,一杯咖啡,一壶茶,几张报纸,一段闲聊便消磨一下午。女儿欧阳婕是很普通的女生,个子长相都是中等,留削薄的短发,穿休闲的t恤,平日里为了功课苦恼,课余和朋友一起玩闹,也会为了买到喜欢歌手的新cd兴奋一整天。而不得不提到的,是他们家的儿子欧阳傲。 那是一个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林婉如曾经开玩笑地说,如果有阿傲在的话,咖啡吧的业绩至少要上升几倍,光那些来看他的女孩子就可以让店里的咖啡供不应求。 才刚刚初中毕业的男孩子,高大,俊朗,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脸,有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领袖气质,而且待人和气,又乖巧听话,简直找不出可以用在他身上的贬义词。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长得并不像欧阳家的人,不论是欧阳彦,林婉如,或者欧阳婕跟他都没有任何一个相像的地方。 欧阳傲到底是不是欧阳彦和林婉如的亲生子?这种议论并不是没有过,但是在一向温柔的林婉如将一杯冰水泼在那长舌的妇人头上之后,就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提起这话题来。 这个话题人物现在刚刚从一场篮球比赛上退下来。 欧阳傲坐到球场边的椅子上,看着自己刚刚还滴过汗在上面的篮球场,更远一点的田径场,直看到操场边上,围墙上长满了爬山虎,郁郁葱葱。 他毕业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在这里打球了。 欧阳傲漂亮的眼睛里,隐隐有一丝惆怅。 有只手搭在他肩上,欧阳傲回过头,是篮球队的教练,他连忙站起来,“李老师。” “坐。”李老师拍拍他的肩,依然按他在原地坐下来,自己也坐在他旁边,顺手递过一瓶矿泉水给他。 欧阳傲接过来,并没有打开来喝,心里揣测着李老师要跟他说什么。果然李老师只静了一两秒钟,就开口问:“我听说八中的张老师打过电话给你?” “嗯。”欧阳傲点头,“他问我要不要去八中。” “八中是体育名校,像你这样的学生,可以直接保送进大学或者推荐打职业篮球啊,你为什么要拒绝?”李老师看着他,一脸惋惜,“还有十三中,明锋高中这样的学校你一个都没有去考,你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呀?” 欧阳傲微微低了头,并不回话。 李老师叹了口气,“我教体育这么多年,像你这种年纪球就打得这么好的人真是不多见,身体条件和运动神经都是一流的,你不能糟蹋了自己的天份啊。当然,并不是说不上那些学校就没有前途,可是你知道氛围和条件是很重要的。有好的教练,好的队友,好的环境你才可能更好的进步啊。” 欧阳傲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老师说的这些他不是不知道,不是没想过,他当然也想更好的打球,他甚至也半开玩笑的和一干队友在一起说,不打球,毋宁死。说篮球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可是啊—— 他的心里泛起小小的涟漪来,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叹。 但他从不曾后悔过自己的这个决定。 李老师看着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他和欧阳傲相处三年,对他再清楚不过,他认定的事情,八头牛也拖不回来。他只是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他还要开口来问的时候,已看到身边的男生伸出手来,向围栏的外面挥了挥。 有个穿着海蓝色翻领短袖t恤,磨白牛仔裤的女孩子正伏在她自己的自行车上,迎着太阳看向这边,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用口香糖吹出很大的一个泡泡。 欧阳傲站起来,向李老师稍微鞠了个躬,“老师,我姐姐来找我,我先回去了。” 李老师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好的,升高中的事,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现在录取通知都还没下,如果你改变主意,尽早通知我。” “知道了,谢谢老师。” 欧阳傲应着声,背起自己的包,向围墙外的女生走去。 李老师看着他的背影,重重的叹息。 欧阳婕趴在自行车的龙头上,斜斜地看着那个正向这边走过来的将t恤的袖子挽到肩上露出结实肌肉的男生,又吹了一个泡泡,“哟,阿傲。” 欧阳傲走近她,“嗯,走吧。” “咦,球赛结束了吗?”欧阳婕指向那边的球场,那里分明还有在跑动跳跃的身影。 “是啊。”欧阳傲跟着看过去,嘴角有一丝不知是寂寞还是失落的表情。“一场球能打多久。” “亏我还特意跑来想看你初中的最后一场比赛呢。”欧阳婕皱起眉来,伸了个懒腰,“都怪阿傲你啦,说好了要叫我起床的,结果一声不吭就跑掉了。” 欧阳傲也皱起眉来,“你还好意思说啊,我门都快敲烂了,你一点反应也没有的。” “你不会进去叫我吗?” “啊,那个啊,是因为姐姐你的睡相太差啦。”欧阳傲挑起眉来,露了个很贼的笑容,“如果你不介意走光的话,我就每天早上去叫你。” “臭小子,居然敢消遣我。”欧阳婕咬了咬牙,抡起拳头就向欧阳傲砸去,欧阳傲装模作样的向前跑了几步,“不敢了,姐姐饶命啊。” 欧阳婕骑着自行车追过去,“阿傲,我们来比赛吧。” “比什么?” “看谁先到家。” “有奖品吗?”欧阳傲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来。 “输的人洗这个月的碗。”欧阳婕话才落音,自行车已箭一般射了出去。 “啊?姐姐你耍赖啊。”欧阳傲惊叫一声,拨腿便追上去,“哪有人骑车跟人赛跑的?” 欧阳婕回过头来向他做鬼脸,“对你这种运动天才来说,这样的比赛当然是我骑车你徒步才公平呀。” “不干呀,姐姐你分明欺负人呀。” 看得出来,这样叫的着男生并没有尽力奔跑,只落后半个车身的样子,轻轻松松的小跑,动作协调,一步步显出匀称的肌肉和骨架,优雅如在丛林漫步的豹。而自行车上的女生同样的没有尽全力,只悠悠哉哉的蹬着车,偶尔侧过脸去看落在后面的弟弟,风吹起耳畔的碎发来,在那双细长的眼里投下细碎的阴影。 从校门口,到门前架着好几张桌子的快餐店,再到挂着漂亮海报的影楼,直转到两岸都开着白色不知名的小花的河边。 一路都是头顶上摇曳的法国梧桐的树影和脚下因光线不同而长短变化的自己的影子。 以及空气里回荡的快乐的气息。 六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 欧阳婕被突然的一个惊雷吓得将手里的书都掉下去之后,忍不住便想起这句话来。窗外刚刚还晴空万里,似乎一瞬间就被乌云浸食得一干二净,暗得吓人的天空低沉得似乎随时可能压上人的头顶,还不时有隆隆雷声传来,眼见着就有一场大雨要下。 欧阳婕皱了皱眉,她讨厌下雨。 这时林婉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小婕,去收一下衣服,要下雨了。” “哦。”欧阳婕答应着,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去院子里,手忙脚乱的把衣服从绳子上收下来,到最后两件的时候绳子因为没有了负重而回复到原有的高度,她踮起脚也够不到了,慌忙中又找不到撑衣架,只得跳起来去拉那件衣服,连跳了两三下都没能抓住,她咬紧牙,正要跳第四下的时候,有只手从她头上伸过去,轻轻松松将那件衣服拿在手里。 欧阳婕回过头,看到欧阳傲将那件衣服搭在左手的臂弯里,伸出右手将最后一件也收下来。 欧阳婕怔在那里,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傲的身高居然和她相差了这么远? 欧阳傲收了那两件衣服跑回屋里,回头见欧阳婕还站在那里,皱着眉叫了声,“姐,你还在磨蹭什么啊?下雨了啊,还不快进来。” 他话刚落音,已有豆大的雨滴打在欧阳婕的鼻尖,微微生痛。 欧阳婕如梦醒一般,抱着一堆衣服,冲进房里。 欧阳傲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拿去挂在淋不到雨的阳台上。欧阳婕看着他做这些,突然问,“阿傲你现在多高?” “才178公分啊。”欧阳傲手上做着事,漫不经心地回答,而欧阳婕则几乎要跳起来,“什么叫才178公分啊?你难道还嫌矮?” “当然啊。”欧阳傲转过来看着姐姐,觉得她的尖叫有些莫明其妙,“乔丹有198公分,姚明的身高也超过2米呀,我连180公分都没有。不过,应该还会长一点吧?” “不要跟那些篮球明星比。”欧阳婕走过去,站到欧阳傲面前,五指合拢,从自己的头顶向欧阳傲平移。 结果令她很沮丧,她明明已经很努力地伸直腰绷紧腿了,也只不过刚刚齐到欧阳傲的肩。 欧阳婕不甘心的表情令欧阳傲笑出声来,“姐姐啊,没有这种比法吧?我是男生啊。” 欧阳婕很明显并没有听到欧阳傲在说什么,咬紧了牙,揪住了欧阳傲的衣领,狠狠道:“真是不公平啊,你居然一个人偷偷地长高了。我们明明都是吃一样的东西长大的对不对?难道老妈有背着我给你开小灶?” 欧阳傲很无奈地皱起眉来,“你要是长到和我一样高会嫁不出去啊,女孩子娇小玲珑一点比较可爱吧。” “可是……”欧阳婕的后半句话咽在肚子里,欧阳傲没听见,便追问了句,“什么?” “没什么。”欧阳婕松开手,走开了,任欧阳傲在那里很莫明其妙地摸自己的后脑。 当初明明是那么瘦弱可怜的样子,一有人过来便怯怯地躲到她身后去,揪紧她的衣角半天也不肯出来的小男孩子,不知什么时候竟长成高出她一头的男生,似乎一伸手就能为她把天撑起来的样子。 欧阳婕回头看了那高大的男生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他有一点陌生。 隔了几天的早上,欧阳婕难得地起了一个早。下楼的时候,林婉如才刚刚系上围裙弄早餐,欧阳彦也还没有去上班。 “哟,真难得。早饭还没好,你先去把今天的报纸拿回来吧。”林婉如温柔的笑着,指使女儿。 欧阳婕翻着白眼,“那不是一向是阿傲的工作么?” “阿傲晨跑还没回来,你就代劳一次吧。” “是,是。”欧阳婕老大不情愿地趿着拖鞋慢腾腾走出门去,打开了自家因年代久远而稍微显得有些斑驳的信箱,拿出里面的报纸。 有一个信封从报纸中滑出来,掉在地上。 欧阳婕弯腰拣起来,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式样。白底,右下角印着红色的一排字。a市第一普通高等中学。她正在就读的学校。 从录取通知书起,这一年来这种信封的信她少说也收到四五封吧,一般来说不外是成绩单啊,书面表扬或者批评啦,要不就是家长会或者校庆什么的通知。 大概是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吧。 欧阳婕这样想着,将报纸挟在腋下,伸手就将那个信封撕开来,里面是张红色的对折卡。 这种卡她好像也见过,就像是录取通知书之类。 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欧阳婕已看清了那张卡上的字,果然是录取通知书。 她怔了一下,录取通知书?! 学校哪个老师吃饱饭没事做给她这个市一中学生会组织部长寄录取通知书? 等一下。 欧阳婕将目光重新拉回那个雪白的信封上面。 a市沿江东路明泉巷273号,地址没错。 收信人的名字是——欧、阳、傲! 欧阳婕觉得自己脑海里轰的一下,有一两秒钟的空白。 当她确定信封上用端正的行楷字写的名字是欧阳傲而不是欧阳婕之后,便发出一声惊叫。 阿傲那小子居然考取了市一中! 欧阳彦和林婉如几乎在听到女儿的惊叫同一时间抢出门来,一面问“怎么了”,一面四下张望,发现并没有其它人在,欧阳婕只不过对着一个信封在发怔之后才松了口气,林婉如走过去,在欧阳婕背上拍了一把,“你这丫头搞什么鬼,大清早一惊一诈的。” 欧阳婕扬着手上的录取通知书,“阿傲他考到一中去了啊。” “阿傲的成绩你又不是不知道,考明锋也没问题,考上一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就是因为这个啊。”欧阳婕睁大眼看着妈妈,“他明明可以考更好的学校啊,难道考砸到这种程度?” “他填志愿的时候只有填一中一所学校啦。”林婉如一面说着一面已走进屋去照料还在炉子上的稀饭。似乎那锅饭比自己儿子的前程更重要。 欧阳婕继续睁大她那双单眼皮狭长的眼,跟进去,声音都要冒火,“你知道还让他填?哪有明明可以考上好学校还偏偏要去全市最差的高中啊?” 林婉如盛出一碗稀饭来,放到老公面前,斜了女儿一眼,“你是在后悔自己当年没好好用功念书么?” 欧阳婕甩甩头,咬牙切齿,“这是另外一回事,你们两个就这样看着他葬送自己的前程么?到底有没有将他当自己的儿子啊。” 夫妻俩怔了一下,然后相视而笑。欧阳彦端起稀饭喝了一口,“正因为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才尊重他自己的选择啊。” 林婉如盛了另一碗稀饭递给脸都已经因生气而涨红的女儿,“阿傲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不用多操心了。呐,乖乖的吃你的早饭吧。” 欧阳婕赌气般坐下来,端起稀饭来喝了一大口,被烫到了,连忙吐出来,一面把舌头伸出来扇风,一面去倒水喝,乒乒乓乓的响成一片。 林婉如看着她,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儿,“嗯,还是这样有精神的女儿最可爱了。” 欧阳婕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到底是怎么样的父母啊。 欧阳傲晨跑回来便被欧阳婕堵在房间里。 他看着姐姐手里的信封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微笑着从欧阳婕手里将那个信封拿过来,抽出里面那张录取通知书来看,“啊,一中的通知书真是俗气啊。” 欧阳婕用鼻子哼一声。“本来就不见得是什么很高雅的学校。”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评价我们的学校嘛。”欧阳傲笑眯眯的将手臂搭上姐姐的肩,“从九月起,就请多指教了,欧阳学姐。” 欧阳婕甩开他的手,看向他,横眉怒目,尖尖的手指戳向他的脑门,“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欧阳傲的眼睛看向别处,装傻,“什么想什么啊?” “为什么要考一中?”欧阳婕将他的脸正过来,连珠炮般甩出一串话来,“以你的成绩明明可以考更好的学校啊,而且一中的体育烂到什么程度你难道不知道?它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个项目能通过高中联赛的预赛,你就真的甘心到这样的学校念书?你难道不想继续打球了?那种环境,你根本就伸不开手脚,阿傲你填志愿之前到底有没有考虑过?” “就是因为这样才能显出我的本事来嘛。”欧阳傲摆出很神勇的poss来,“你弟弟将是一中校史上将一中的篮球带向辉煌的人物,做姐姐的是不是也很光荣呢?” “光荣个头。”欧阳婕重重的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我才不想要种狗屁光荣。一中也不需要你这种英雄,你还是乖乖的给我挑一家更适合你的学校去念,我去和爸妈商量看有没有办法给你办转学,以你的条件,应该会有学校愿意接收的……” 欧阳婕说着已一面往外走,欧阳傲一只手捂着被她打出一个大包的头,一只手伸出去拉住她,“姐姐,你不要生气啊。” “你叫我怎么能够不生气?阿傲你根本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欧阳婕转过身来瞪着他,因为咬牙的关系,脸上的肌肉都已绷紧。 “姐姐。”欧阳傲牵起她的手,轻轻的晃了两下,“之前没有和你商量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手掌都比自己大出三分之一的男生用小时候常用的动作和语气向自己撒娇的可笑样子,欧阳婕微微皱了皱眉,眼晴里的神色却忍不住缓和下来,轻轻的叹了口气,“阿傲。我只是想你能更好一点的……” “我知道,姐姐,我知道。”欧阳傲打断了姐姐的话,微微弯下腰来,让欧阳婕能正视他的眼。 那双眼乌黑,明亮,有着不动如山的坚定,又有绕指春水一般的柔情。 他握紧了姐姐的手,“我知道姐姐只是为了我好,所以,能不能让我走自己想走的路呢?” 欧阳婕看着他,叹息,再叹息,眉眼终于柔顺下来,绷紧的背也放松下来,伸手揉了揉欧阳傲的头,“真是拿你没办法呢。” 欧阳傲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来,放开姐姐的手,“那么,我先去洗澡了,早上跑步出了一身汗呢。” 欧阳婕点点头,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过过,目光停在自己的手上。 那只手,刚刚揉过欧阳傲的头。 小时候,这是很简单的动作,她每天也要做好几次的。可是现在居然要阿傲弯下腰,自己踮起脚才能够得到。 欧阳婕看着自己的手,思绪像是回到十年前。 她第一次看到阿傲,是个春天的傍晚,夕阳将河畔的丁香花映得通红,那时他们还没有搬到现在住的地方来,住在一幢旧公寓的三楼,欧阳婕背着她的书包一蹦一跳的跑回家,一开门就看到一个小男生站在爸爸的身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手脚细得像后来她在课文里学到的芦柴棒。 妈妈说,“小婕,来打个招呼,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弟弟了。” 于是她走过去,仔细的看那个男孩子,男孩子抬起眼来怯怯的瞟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抓住爸爸的衣角,藏到他身后去。 欧阳婕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要将他拖出来,他只拼命的往爸爸身后藏,两个小孩隔着爸爸的腿进行了一两分钟的拨河比赛,做父母的笑吟吟的看着这特别的见面仪式。小男生的力气竟没有小女生大,被她拉得一个踉跄栽出来,正撞到她身上,父母没来得及伸手去扶,两个人已双双跌在地上。 还是欧阳婕先爬起来,向跌坐在地上的小男生伸出手,“起来啦,我可不要一个爱哭鬼做弟弟。” 小男生抽了抽鼻子,把本来已到了眼框边上的泪水忍回去,从地上爬起来,狠狠的瞪着那个眯眯眼的小女生,“我才不是爱哭鬼。” 那是姐弟俩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对话。 从那之后,反而格外的亲密起来,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回家,在十岁之前甚至连睡觉也在一起不肯分开。 然后时间一晃,当年那个一见生人就脸红,连半夜上厕所都要她陪着的小男生已长成高大英俊远近闻名的篮球王子了。 而她,却好像在他面前缩水了一般。又矮又小,甚至要踮起脚来才能够到他的头顶。 欧阳婕叹了口气,缓缓将自己的手指收拢来,捏成了拳。 刚刚阿傲的那个眼神,分明表现出那个男生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已经成长起来了。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那边高大的法国梧桐上,有一只刚刚退去壳的蝉在迎着太阳舒展它的翅膀。 欧阳婕突然莫明的沮丧。 她和阿傲的距离,是不是会越拉越远呢? 第二章 黑衣骑士 九月一日。 开学日。 天气很好,阳光从屋子的窗户里浩浩荡荡地流了进去,欧阳婕呻吟一声,按下了床头柜上滴滴作响的闹钟,翻了个身,让太阳晒在她的后背上,又趴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忽然惊醒,“刷”地坐了起来,看向床头的钟。 见鬼,她又睡过头了。 阿傲那臭小子又没有叫她。 然后她记起来今天是开学日,然后她记起来她是市一中学生会的组织部长,如果在今天迟到的话—— 训导主任的脸在眼前飘过,欧阳婕感觉自己的眼角强烈地抽动了两下,这种反应通常都预示着霉运的降临。 她以比平常更快的速度洗漱完,照样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在母亲“今天也很精神呀”的取笑中匆匆叼了个面包,推着自行车便出了门。紧赶慢赶的终于在预备铃之前五分钟赶到校门口。 童天南的机车就在这时候“刷”的越过她。 欧阳婕睁大了眼,哇,好帅的车。 “喂,前面的小子。”她下意识的叫了声。 机车停下来,一身黑衣的骑士转过头,把头盔的挡风面罩扶上去,一双乌黑的眼看着她,左边的眉稍稍挑起来,嘴角稍稍扬起,露了个标准的童天南式笑容,“你叫我?” “不然还有谁?”欧阳婕上前几步,在自行车上没下来,只用脚尖轻轻的踢了踢对方机车的后轮胎,“这辆车挺炫的嘛,自己改装过的?” “嗯。”童天南稍稍点头,“不错嘛,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不光看啊,跑起来的声音都好像特别劲一点呢。”欧阳婕收回自己的脚,“不过,你不知道一中校园里不准骑机车?” “不知道。”童天南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她看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身材娇小,脸盘算不上很漂亮,单眼皮,眼睛狭长,微仰起脸来跟他说话的时候微微地眯起来,声音清脆,但语气却实在是嚣张。 “别说我没警告你啊,门卫那一关你就进不了,就算你混进去了,被训导主任看到的话,你就不要想在一中混了。还有啊,开学第一天你居然敢不穿校服,被逮到你就惨了……” 童天南听着小女孩子洋洋洒洒的训导,下巴差点要掉下来,他看起来年轻到像是一中的学生吗? “你是转校生还是今年的新生啊?以前好像没见过。”欧阳婕打量着面前的黑衣骑士,眉是武侠小说里写的那种剑眉,长而上挑,眼睛很大,不算很亮,然而格外深黑,就如同阳光最烈时背阴处的暗影,唇很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抹邪魅的笑容。总体上来说,是帅哥。一中若有这一号人物她不可能不知道啊。 童天南又笑了笑,“一中的人你都认识吗?” “哼,”欧阳婕用鼻子发了个音,“一中啊,还没有我欧阳婕不知道的事情。” 她从高一入学开始,竞选学生会主席,以三票之差落选之后又做了组织部长,成天为了这个那个活动四处跑,从高一到高三有谁不知道她欧阳婕的赫赫大名?从校内到校外,有什么事情能逃出她欧阳婕的情报网? “哦?”童天南看着这个夸下海口的小女孩,不由想笑,“那你知不知道一中几点上课?” 欧阳婕怔了一下,然后发现学校的预备铃已经响起来了,狠狠的赏了对面的黑衣骑士一记必杀死光眼,“都怪你啦,害我迟到了啊。” 童天南笑着向她挥挥手,发动了机车径直冲进了一中的大门。 这人还真是不怕死耶,她明明都警告过他了,居然还敢往里冲。 欧阳婕皱起眉,吃力的踩动自行车,跟进去。 决定了,今天的第一要务,就是先查出这个穿黑衣骑机车的帅哥到底是什么来路。 市一中的开学日一向是很热闹的。 男生们一排排的趴在窗户上看着入学的新生。 “哇,有美女耶?” “哪里?哪里?” “公告栏那边嘛,看,那个长头发的。” “我觉得旁边那个短发的也不错耶。” “吵死人了。”欧阳婕自课桌上支起头来,“你们很烦耶,不能闪一边去看啊?” 男生们一个个的禁了声,下意识的往旁边溜去。 “真是无聊。”欧阳婕哼一声,本想继续整理等一下开学典礼上要用的文件,目光却不自主的被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抓住。 是阿傲。 欧阳婕看着香樟树下面被一群学生围住的高大男生,轻轻的叹了口气,不愧是天才少年的欧阳傲呢,走到哪里都像个发光体,迅速的便能聚集一堆喜光昆虫。 同班同学兼好友季蔷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摇来摇去,“喂,回魂一下。” 欧阳婕转过来看着她,“什么事?” 季蔷顺着她刚刚的目光的轨迹看了一眼,抿了嘴轻轻的笑,“呀,原来欧阳你喜欢那种类型的男生呀?” 欧阳婕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以杀人眼神盯着季蔷,“如果不是找到了我早上拜托你去找的那个人,就不要开口说话。” 季蔷百年不变的微笑,“听说新来一个美术老师很帅呢。” 欧阳婕觉得自己真的想杀人,“男生们只顾看美女也就算了,你难道也一直只忙着看帅哥?” 季蔷继续笑,“这不过是美术社社长招揽新社员的一种手段。” 她看着一脸兴趣缺缺的欧阳婕,补充,“所谓的美术社社长,就是我,所谓的新社员就是欧阳小姐你。” 欧阳婕挑起眉来,斜了她一眼,“美术社不是快要解散了吗?为什么还要拖我加入?” 季蔷道:“因为好好利用你的影响力就可以挽救这个快倒的社团啊。” 欧阳婕道:“问题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季蔷微笑,“往上看。”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那种会被帅哥吸引的白痴?” 季蔷继续微笑,“他不是一般的帅哥。” 欧阳婕继续翻白眼,“不一般在哪里?” 季蔷道:“第一,他今天骑机车冲进了青阳的校门;第二,他今天穿一件黑衬衫;第三,他笑起来的样子还算蛮帅的。” “喂,这好像是我早上要你去找人时说的话――”欧阳婕话没说完就怔住了。 季蔷笑眯眯的,递上了入社申请。“请在这里签名。” 第一次参加社团会议时,欧阳婕想,她彻底地被季蔷设计了。 会议时间是下课后的社团活动时间,地点是美术教室,人物是连欧阳婕在内的美术社全体四名成员,会议主持是社长季蔷,会议内容是如何在明后两天凑齐十个人来挽救这个因为人数不够而濒临解散的社团。 季蔷带着她惯有的,像要偷鸡的狐狸一般的笑容,给了欧阳婕六个指标。 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是打着要欧阳婕一个人去完成拉人任务的主意。 欧阳婕本来是要拍案而起大叫不公平的,但是季蔷在话尾轻飘飘的加了句,“当然,如果你觉得任务太重你办不到的话,我们也是可以再考虑别的方案的。” 结果欧阳婕还是拍案而起了,但吼出来的话却变成,“谁说我办不到,只要一天,我就拉齐六个人给你看。” 话说完她自己便怔住,再看看季蔷那双笑得好像三月的湖水一般的桃花眼,她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但是话既说出了口,便怎么样也不能收回来了。欧阳婕恨恨地坐下来,哼了一声,别开脸去看向窗外,不理会其它人的窃笑。 她想她和季蔷果然不是同一类人。 季蔷人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还画得一手好画,最重要的是,她很懂得如何使唤人。 再怎么为难的事,似乎到了她手上只消轻轻一句话,便立刻有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做得妥妥当当。 这个是不是应该叫做长袖善舞呢? 欧阳婕有时候很不喜欢这样子的人,尤其是在她自己也不时会随着季蔷的指挥起舞的时候。她喜欢用更直接的方式,自己努力地一步步去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这种不喜欢,但季蔷也似乎并不在意。说不定,她也一样地不喜欢她的冲动和火爆脾气。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的友谊。欧阳婕和季蔷是一中全体学生公认的一对好朋友,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回家,放假时还会约了出去一起逛逛街什么的。 欧阳婕看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毕竟除了这一点,在更多的其它方面,她是喜欢季蔷的。所以,才会答应她加入美术社吧。 虽然已将近傍晚,太阳仍然是明亮的,视野里所有的墙壁都在这太阳的照耀下发出洁白灿烂的光出来,这些光从稍远一点的教学楼流到近一点的图书馆,再流到更近一点的那个人的黑衬衫上,像被吸收了一般。 欧阳婕吓了一跳,窗外居然靠着一个人。 身材颀长,穿黑衬衫,深色牛仔裤,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夹着一支烟,正凑到唇边,袖子折了两折,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很瘦,隐隐显出骨骼的形态来。头发有点长,用根橡皮筋束在脑后,偏又有几缕没束好,松松地垂在耳畔,在微微的风中一摇一摆。 他显然觉察到了欧阳婕的目光了,眼侧过来,挑起一边的眉,右边的嘴角轻轻上扬,微笑。 欧阳婕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突然少跳了一拍,连忙将头扭回来,盯着自己旁边的石膏像。 她的动作太大了,惊动了正在说什么的季蔷,探头出去看,“哎呀,童老师,您来了怎么也不进来?” “等我抽了这支烟。”外面的男人回答,声音低沉,像是能听到他声带的颤动一般,动人心弦。 于是季蔷将头缩回来,看向欧阳婕,嘴角带着笑。 欧阳婕只装作没看到,死命地盯着那个眼神空洞表情痛苦的石膏像。 童天南只迟了一两分钟的样子便走了进来,季蔷介绍说,“这位是学校新来的美术老师,同时也是我们美术社的指导老师,童老师。”说完她自己先带头鼓掌,稀稀疏疏的掌声响了几秒钟。欧阳婕也跟着拍了几下,一面做了个深呼吸,一面将目光从那石膏像上移开,抬起眼来,便正对上了童天南那双乌黑的眼。这次有了心理准备,反而觉得没什么。欧阳婕想,之前的心跳大概是因为在偷看人家的时候被发现而不好意思罢了。 童天南笑了笑,“我叫童天南,儿童的童,天空的天,南北的南,是这学期才到一中来的老师,教美术,至于社团的指导老师——”他打量了一下在座的几个人,“则是要等到你们这个美术社确定不解散之后才能加在我身上的头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地用鼻子发了个音。 一般来说,那种声音代表着轻蔑。就好像他根本没将这个大家努力想维持下去的社团放在眼里。 所有人都怔了一下。 他居然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是用这样不屑的语气。 季蔷还没说话,欧阳婕先开了口,她“刷”地站起来,双手撑在面前的桌上,一双狭长的眼瞪着童天南,声音明显大得和她这个人一点都不搭调:“你放心好了,有我在,这个美术社我就不会让它解散的,至于到时候要不要请你做指导老师,我们大概还要好好考虑一下。” “那么,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如在校门口那次一样,童天南露了个很邪魅的笑容,轻轻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美术教室。 季蔷等人目送他离去,再回过头来看着欧阳婕。 欧阳婕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地捏成拳:原来他是个如此恶劣的家伙。 市一中的社团招募活动在第二天如火如荼地展开。 欧阳婕利用职权将美术社的摊位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在后面的香樟树上拉起了由季蔷亲手绘制色彩绚丽夺目的巨幅海报。但是,依然门可罗雀。 想想也是吧,如果没天赋又没兴趣的话,画画实在是蛮枯燥的一件事,谁愿意在本就枯燥的校园生活里给自己再找枯燥的事情来做呢? 欧阳婕干坐了一上午,手上的传单愣是一张也没发出去,看着别的社团前面门庭若市的热闹,她终于坐不住,站起来一把就抓住了刚好路过的一个男生的衣领。“喂,学弟,来加入我们美术社吧?” 那男生怔了一下,眨了眨眼,很明显并没有搞清楚状况。 于是欧阳婕加重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要不要加入美术社?” 可能是被她的表情和声音吓到,那男生变了脸色,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那个,抱歉,学姐,我已经,已经加入乒乓球俱乐部了呀,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欧阳婕继续瞪着他,“我放开你你就改加入美术社吗?” 那男生一副想哭出来的样子,“学姐,你不要强人所难呀,我对画画,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啊。” “兴趣不是可以培养的么?”欧阳婕空出一只手来,到桌子上摸到入社申请书和一支笔,“来吧,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 那男生的表情已变成欲哭无泪状,“学姐……”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欧阳婕转过头去,看到童天南倚在香樟树下,依然是一身黑色,嘴角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原来你就是这样来保证美术社不被解散的么?” 欧阳婕哼了一声,放开了那个男生,“这不用你管。” “不用说得这么不近人情嘛,我还想试试看做一个随时会解散的社团的指导老师是什么滋味呢。”童天南轻轻笑着,不知从哪里拽出一个画架来,在美术社的摊位前放好,顺手就向欧阳婕扔了个东西过来,欧阳婕连忙接下来,是一支铅笔。她皱起眉,看向童天南,而后者一只手搭在画架上,一只手伸向空白的画纸,做的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欧阳婕眨了眨眼,“做什么?” “美术社要招揽社员,最好的方式,自然是现场作画。”童天南笑,挑起一条眉来看着她,“还是说,你根本不会画?” 欧阳婕也挑起眉来,哼了一声,坐到画架前面,心里却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童天南说对了,她的确不会。 她欧阳婕这十七年来,除了幼时被开玩笑称作画地图的尿床之外,和画画这个词实在半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能让这家伙瞧扁了她,硬着头皮也要画点什么出来。 “喂,那位学弟。” 才从欧阳婕的魔掌中脱身的男生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欧阳婕的叫声,不由得一震,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机器人一般转过头来,“学姐你在叫我么?” “就是你,先不要忙着走,站在那里让我画。” 听到不是要自己加入美术社,男生松了口气,听到要自己做模特,又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慢慢转过身来:“只站在这里就可以了么?” “嗯。”欧阳婕答应了一声,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要沁出汗来。 模特儿是很专业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可是她这画画的人,却看着一张雪白的纸,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下手。 童天南只靠在画架上,用很期待的目光看着她。这小女孩真是有趣,明明自己连拿笔的姿势都不对,居然敢一开始就画最难表现的人物。他倒是很想看看,她到底能画出什么来。 然而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模特儿都已经忍不住悄悄换了两三个姿势,画画的人还是握着一支笔,对着一张白纸,动也没动过。 童天南不由失笑,也不知道谁更像模特儿。 而欧阳婕身后,已渐渐聚了一些人,欧阳婕感觉自己背上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她要是再不动手的话,只怕这个脸就要丢大了。所以,这位美术社的新社员看着正想偷偷换第四种姿势的学弟吼了一句,“喂,你不要乱动啊,动来动去的,我怎么画嘛。” “是。”可怜的学弟答应了一声,立时就变成了石像,欧阳婕的笔终于落在纸上,轻轻地,颤颤地,留下了一个小黑点。 然后她的手就被人握住。 握住她的手的那只手修长,纤瘦,骨节分明,在它引导她的动作的同时,它主人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拿笔的时候,不要像握钢笔一样,而是像这样稍稍放平一点,才可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还有,一张画起稿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构图……” 欧阳婕怔住,童天南不知几时竟已到了她身后,右手环过她的肩,覆在她的手上,牵引着那只铅笔,在画纸上行云流水般挥洒自如。 她回过神来时,童天南已松开她的手,她身后传来女生压抑过的尖叫,而画纸上已有了一个大的结构,只等她去描绘细部。 她抬起眉来,看着仍靠回画架上的童天南,后者挑起眉来,回给她一个不知有什么意味的微笑。欧阳婕咬了咬牙,将目光移回前面的模特,开始以她自己的方式,笨拙而缓慢地画下去。而童天南再没有出手,只偶尔提点一下,随着时间的推移,眼里玩笑的神色愈来愈少,取而代之的是惊奇和欣赏。 这女孩子分明是第一次画画,从她稚嫩的笔触和笨拙的姿势都可以看得出来,可是画面的表现力和穿透力都不一般,神态之准更是完全不像新手。 或者,他捡到宝了也不一定。 因为欧阳婕的现场作画和童天南的现场指导,到那幅画完成的时候美术社已收到十份以上的入社申请书。当然,不排除有些女生只是为了英俊的指导老师而来的可能,但总算是凑齐了人数,至少,这一学年,美术社可以继续办下去了。 季蔷因为这个,给了欧阳婕大大的一个拥抱,然后就看到了欧阳婕画的那张画,稍稍怔了一下,然后上上下下地打量欧阳婕,“拉你来美术社果然没错。” 欧阳婕看了看自己的第一幅作品,又看向依然靠在画架上的童天南,“虽然我讨厌你之前对待美术社的态度,但是还是很感激你刚才的帮忙。” “啊。不用客气。”童天南笑了笑,“放任你在画板前面手足无措,人家只会说我这做老师的无能啊,我一世英名怎么能毁在这里?” 他果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欧阳婕挑起眉来,“你做不做得了美术社的指导老师还不一定呢。” “我无所谓。”童天南也挑起一条眉来,祭出他的招牌笑容,“不过你最好祈祷我做不了,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大。” 欧阳婕还要说什么,被季蔷拉住,只狠狠地咬咬牙,恨恨地瞪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于是和之前一样,童天南向他们挥了挥手,说了句“那么,周一的社团活动再见了。”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欧阳婕转而瞪向季蔷,“为什么要拉着我?那个人那么讨厌的。” 季蔷微笑,“再讨厌也是老师啊,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得罪老师有什么好处?” 欧阳婕怔了一下,她一气起来就忘了这个,都是因为童天南的言行都太不像一个老师的缘故。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欧阳婕叹了口气,她几乎可以预见她以后在美术社的日子会有多难过了。 相比之下,同样是社团新人的欧阳傲就幸运得多,他根本是一片欢呼声中被请进篮球队的。 那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体育万年吊车尾的市一中突然来了一个传说中的天才篮球少年,那还不捡了宝一样地庆祝。篮球队的余教练几乎就想去看看,自家的祖坟是不是冒了青烟了。一想到一中篮球屈辱的历史就可能在自己手上被改写,余教练就兴奋得全身颤抖,对待欧阳傲自然礼遇有加。 当欧阳婕还在美术社的摊位前卖力吆喝时,欧阳傲已被余教练亲自请进了篮球队的办公室。其实说是办公室也不过就是体育仓库旁边的一间空屋而已。左边靠墙放着一排柜子,右边则放了张办公桌,几张椅子。 欧阳傲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几个学生,余教练向正坐在桌前写什么的一个女生说,“谢欣然,这位是欧阳傲同学,你拿张表让他填一下。” “是。”女生答应着,停下笔,在桌上堆的文件夹里翻了一下,抽出一张纸来,自己先上下扫了一眼,这才抬起头来,向欧阳傲微笑:“欧阳同学,请填这张表。” 那是个很漂亮的女生,留长发,五官很精致,就像是小说里写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的感觉,可笑容又偏偏很生动,让那张巧匠雕出来一般的脸从里到外地散发着一种青春的气息。 欧阳傲怔了一下,才接过那张表格,也坐到桌畔,问谢欣然借了笔,开始填那些不外乎姓名年龄身高体重住址电话之类的东西,一面问:“谢同学你几年级?” “也是新生呢,因为我表哥在篮球队的关系,所以直接就进来了,现在在篮球队担任干事的职务。”谢欣然像是很开朗的女生,欧阳傲问一句她倒是答了一串。 欧阳傲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那你初中念的是哪一所学校?” “八中。” 欧阳傲又怔了一下,八中的初中生毕业是可以优先录取进八中的高中部的,为什么这女生会来一中?他本想问,但觉得第一次见面就问这问那毕竟不太好,于是将问题咽回去,专心地填完那张表。将表递给谢欣然时,那漂亮的女生向他微笑着,“欧阳同学刚刚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呢?” “也没什么。”欧阳傲对着这样的笑容反而有些拘束,“只是觉得你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既然你之前是念八中的,大概是我记错——” “欧阳傲。” 欧阳傲话没落音,门口已有个人大叫着他的名字冲进来。欧阳傲转过身去,看着跑到他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男生。那男生比他还高,肩宽腿长,穿着件运动背心,一身锻炼得很好的肌肉显露无遗,两道浓眉几乎要连在一起,稍稍有些凶相,但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反而觉得格外可亲。欧阳傲皱了皱眉,他对这个人并没有太多印象。 男生笑了笑,用力拍他的肩,“果然是你啊,欧阳傲,你记不记得我?我以前是念明诚的。我们还打过一场球的,那时我便记得你啦。” 明诚?欧阳傲记起来之前和明诚的比赛,赛场上奔跑跳跃的某个影子和面前的男生渐渐重叠,于是也用力回敬他,“想起来了啊,你是明诚的七号对不对?” “没错,就是我。”男生亲亲热热地勾住欧阳傲的脖子,“我是因为文化考得太差才到这里来的呀,没想到会碰上你呢,听说你小子的成绩不是挺好的么,怎么也沦落到这种地方来了?” “啊,这个……”欧阳傲还没想出要用什么理由来搪塞,对面的谢欣然已先开了口,“人家和某人可不一样,欧阳同学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进一中的。” “吓?”那男生张大了嘴,“这样啊?那你为什么来这里?难道……”他看向谢欣然,笑容开始有点贼,“你是为了某个女生才来的?” “哪,哪有,才不是,这种事情,你不要乱说啊。”欧阳傲像是慌了神,连脸都稍稍有点泛红。那男生更坚信了自己的推测,笑得更贼,“不要不承认么,我刚刚都听见了。‘只是觉得你有点面熟’,真老套,不是我说你,欧阳傲你追女生的手段过时了呀过时了——” 一颗篮球砸在他头上,将他最后一句话的尾音砸回肚子里去,男生夸张地往后一倒,大叫,“谢欣然杀人啦~” 被指为凶手的谢欣然站在柜子前面,手还保持着投篮的姿势,看到欧阳傲吃惊的眼神望过来时才连忙放了下来,微微低下头,双手抓住校服下摆不停绞紧,连声音都低了下去,“那个,这位是乔亚,二年级,篮球队的队长,说话一向都东拉西扯的,你不要介意。” “啊,没关系的。”欧阳傲微笑,“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先回教室了。” 乔亚从地上翻坐起来,向他挥挥手,“嗯,篮球队所有成员正式见面是下周一的社团活动时间,不要迟到。” 欧阳傲点了点头,走出篮球队的办公室,回教室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叫姐姐一起回家,才出教室门口就看到了谢欣然。 她靠在墙上,一只手提着自己的书包,一只手轻轻地抬起来,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长发,阳光从那边的树叶上滴下来,在她的皮肤上流淌,空气里有一种带着甜味的花香。 欧阳傲停下了脚步,“谢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欣然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我叫谢欣然,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欧阳傲也笑了笑,“谢欣然,你找我有事?” “那个,没想到你有留意到呢。”谢欣然微微低了头,轻轻说,“关于刚刚你说好像见过我的话。” “嗯?难道真的见过?”欧阳傲有点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我真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你。” “你没有见过我,只是我有一直在看着你。”谢欣然这句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似乎太暧昧了一点,连忙红着脸解释,“不,那个,要怎么说?我的意思是我一直有看你打球,从两年前你们和明诚打的那场比赛开始。” “啊?”欧阳傲吃了一惊,眨了眨眼。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球迷,他看着面前的女生,有点不知所措。 “从那之后,你的任何一场比赛我都有看过哦,我觉得你在球场上的样子,真的是光彩夺目呢。” 欧阳傲觉得这女生微微红着脸说这句话的样子很像姐姐当年挤破了鞋子去要喜欢的歌手的签名的样子,不由就笑出声来,“呐,要不要我给你签名呢?”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过是觉得她很有趣,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翻出一个本子一支笔来,毕恭毕敬地递给他:“请。” 欧阳傲张大嘴,“吓?你来真的呀?我又不是那么有名的人。” “将来会是呀。”谢欣然微笑,将本子又往前递了一点。“欧阳同学你以后一定会成为篮球巨星的,我很相信自己的眼光哦。” 欧阳傲很无奈地接下那本子来,眉皱成一团,平常写惯的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比甲骨文还要难下手。他叹了口气,不满地嘟噜:“真想不通你们这些女生,为什么这么喜欢要人家的签名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要了来,结果还不是扔在哪个角落里发霉?” “怎么会有那种事。”谢欣然反驳,“自己崇拜的人的签名,珍惜宝贝还来不及,怎么会放着它发霉?” 怎么不会?之前他陪欧阳婕排了两个小时队才要到的那张范梨雪的签名不就老早被她忘到天边去了?上星期打扫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扫出来,连她自己都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记起来是什么,然后就扔进废纸篓了。目前还是高一新生,将来有可能成为体育明星的普通少年的签名的命运难道会比红遍半边天的著名歌手的签名好到哪里去? 这些话欧阳傲并没有说出口,只飞快地在那个本子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递还给谢欣然,谢欣然接过来,并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将本子合了起来,自己先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地打开那个本子来看,就像一个仪式。 欧阳傲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有要站立起来的趋势,他从不知道,原来被人崇拜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然后他就想起那次陪欧阳婕去看范梨雪的时候,那可能被当红歌星用过的一次性水杯都被热情的fans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情景,不禁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包,生怕面前这女生也会有什么不可预料的狂热行为。但是谢欣然却只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欧阳同学。” 欧阳傲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 “嗯,欧阳傲,以后也要加油好好地打球哦,今年的高校联赛就看你的了哦。” “呃,那当然。” “那么,周一再见了。” 那漂亮的长发女生笑着向他挥挥手,一蹦一跳地跑了。 欧阳傲愣在那里。 必须承认,没有发生什么不可预料的狂热行为,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落。 那就好像一个歌手刚刚被捧上新人王的宝座却发现自己的唱片并没有卖得印象中那么好。 第三章 憧憬里的微笑 周一的下午,欧阳婕早早地收拾好了书包,季蔷站到她面前,皱起眉。 欧阳婕笑了笑,然后扮了个鬼脸,越过她,跑出教室。 她知道季蔷不会追来,一则季蔷知道她对美术并没有多热衷,二则一中的校花顾及自己的形象,向来不怎么会在大家面前有太粗鲁放肆的动作。 所以,美术社这学年的第一次正式活动,她欧阳婕缺席定了。 欧阳婕这样想着,跃下最后两级楼梯,脚步轻快得就像音乐剧里的小鹿。 然而她几乎在双足落地的同时,便遇上了她的猎人。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楼梯间的阴影里轻轻地说,“果然要逃走么?” 欧阳婕的脚像被这句话粘在地板上一样,缓慢而机械地转过头来,看着从阴暗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的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 依然是黑衬衫深色牛仔裤,童天南挑起眉来,淡淡地微笑。 欧阳婕板起脸来,“逃走这两个字从何说起?” 童天南轻轻的弹弹的烟灰,“一般来说,这种时候,有参加某个社团的一中学生似乎不应该背着书包在这里出现吧?” 欧阳婕瞟了他一眼,“就是说没有参加的人就可以回家呀。” “那当然。可是——”童天南从衬衫的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来,抖开,烟头的火光映着最后面那三个用蓝色墨水写下的字。“这难道不是你的亲笔签名?” 她的入社申请书。 欧阳婕咬了牙,“你分明有备而来。” 童天南点头,微笑,“那是因为我想你一定会逃走。” 欧阳婕哼了一声,扭过头,“那是因为我对画画没兴趣。” “你有的。”童天南走近她,轻轻地俯下身来,在她耳畔轻轻道:“要不要打个赌?” 声音如珠玉般动人,气息里混杂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说话的时候带动空气微微地震荡,一直波动到她的心里去。 欧阳婕觉得自己被盅惑了,木木地跟着问了一句:“什么赌?” 童天南微笑,“你是个画画的天才。” 而这个时候的欧阳傲正在跑步,和其它新加入篮球队的同学一起,围着学校八百米的跑道,要跑满五圈。 听起来像是前辈们的刁难,但是看着乔亚板起来的那张脸,后辈们被吓得将所有不满的报怨咽回肚子里去,乖乖地沿着环形跑道开始跑步。到了第三圈,这些新人们的差距便已显露出来,有些人还是跑得气定神闲,而有的人已经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四千米对于欧阳傲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每天早上晨跑的路程都比这个多。他看着身边愈来愈少的人,不由得就皱了眉,他以后必须要和这一批人一起打球?速度和体力都明显不在一个层面上啊。 “怎么样?”乔亚看着一个人遥遥领先的欧阳傲,侧身问余教练。 余教练整张脸都在放光,“不愧是欧阳傲啊,这样我们今年就有希望了啊。” “今年恐怕还不行。”乔亚一盆冷水泼下去。“其它人都差太远了。篮球始终是五个人的运动。” 余教练怔了一下,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向谢欣然要了队员的资料来,一页页翻过去,一面喃喃。“你打中锋的话,欧阳傲就打小前锋,然后大前锋是……” 他将一叠资料都放完了,大前锋的名字还是没念出来,显然在那一叠资料里,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乔亚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摊开手。 这时欧阳傲已跑完了五圈,回到他们面前,呼吸稍稍有一点急促,汗水顺着他被晒成小麦色的皮肤蜿蜒流下。 谢欣然递过一块毛巾来,“先擦把汗吧,你好厉害呀。” 欧阳傲接过毛巾,一面擦汗,一面看向操场上还在努力地艰难地跑步或者干脆已经放弃的同学们,再一次皱起眉。 乔亚的手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喂,小子,你很过份呀。” 欧阳傲回过头,看着一脸凶相,眼睛里却满是笑意的学长,后者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有欣赏的痕迹,“你跑得这么轻松的样子,根本就是让我这想给你们一个下马威的学长下不了台嘛。” “啊?”欧阳傲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应该装作更费力一点的样子?” “没错,那样子我才好对你们训话呀。”乔亚也眨眨眼,然后做出更凶的样子来,“‘看你们这样子,哪里像是打篮球的,从今天起每天给我跑五千米,做一百次伏地挺身,一百次投球练习,一百次跳跃练习……’诸如此类。” 欧阳傲笑出声来,“那现在呢?学长你既然训不了话了,想怎么样?” “我想跟你打球。”乔亚指出大拇指,朝身后比了比,那里站着几个已经热身好了的球员,“那边是我们篮球队的正式球员,我带一组,你带另一组,用这场比赛来决定你打什么位置。” 欧阳傲挑起眉来,“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乔亚微笑着,大力地拍他的肩,“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市一中篮球队的正式队员了。” 欧阳婕觉得自己上当了。 童天南以那样的方式将她带回美术教室之后,交待她和一堆新进的社员一起画那堆惨白又毫无美感的石膏几何体,之后就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看也没多看她一眼,只在一些新进的女社员“童老师童老师”的莺声燕语中应接不暇。 欧阳婕恨恨地拿画纸和铅笔出气,一条条线钢丝般重重地摁上去。 她觉得这方面上,童天南简直是和季蔷一样的人,带着那样的笑容,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先是气得人想跳楼,然后又在适当的时机伸手将人拉回来,然后就索性扔在一边不管。 果然是恶劣的人呀。 欧阳婕一直到画完了画从美术教室出来,也还是有一肚子气。 说什么要和她打赌,说什么她是画画的天才,完全都是骗人的。 欧阳婕踩着自己的影子,狠狠地将脚边一颗小石子踢出去老远,撞在自行车棚的铁柱子上面,发出空空荡荡的一声响。欧阳婕看到自己天蓝色的自行车在仅剩的几辆车中间格外醒目。 人都已走得差不多了。 已经这么晚了。欧阳婕弯下腰去开锁的时候想,都是那个童天南害的,明天再也不去什么美术社了。 她心不在焉的,钥匙插几下才插进锁孔,还没打开来,突然想起早上说好要去篮球队找阿傲一起回家的事,连忙放下锁,一面拍自己的头,一面朝篮球场那边跑去。 太阳已经偏西了,金色的光将篮球架的影子拉得老长。 篮球队的练习也已经结束了,人都散去,仅剩的运球声令球场显得格外空旷与寂寞。 欧阳婕跑过去的时候,正看到高大的男生的影子和球架的影子连在一起,他正高高跃起,将一颗橘色的篮球重重地扣进篮框里去,震荡的嗡嗡声中,连影子都和球架一起颤动。 逆着光,吊在篮框上的男生俊美有如奥林匹克山上的天神。 欧阳婕鼓掌,将刚好弹到她身边的篮球捡起来,一路拍过去,“阿傲你好厉害。” 欧阳傲松开手,跳下来,看着姐姐拍着球慢跑过来,然后起跳,投球,没进。不服气地捡起来,再投,砸在篮框上。第三次投的时候,已不能称之为投篮了,根本就是扔,就好像她手中是颗手雷而对面的球架是她不同戴天的仇人。 她根本是在发泄。 欧阳傲微微皱起眉,“姐姐啊,你那是在做什么?” 欧阳婕转过来看着他,腮帮都鼓起来,“我要投进,你明明做得很轻松的。” “呐,是这样的。”欧阳傲接过那颗球来,示范给欧阳婕看,“膝稍微弯一点,劲用在手腕,像这样。” 篮球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咻”的一声,准确地落进篮框里。 欧阳婕照做,还是没进,她伸手接住弹回来的球,双肩垂下来,鼓起来的腮帮也消下去,轻轻地叹了口气,“看起来,我还是不行呢,什么也做不好,和天才这种词根本就挂不上钩嘛。” “你可以的哦,姐姐。”欧阳傲微笑着,伸手抱住了欧阳婕的腰。 欧阳婕吓了一跳,“阿傲你做什么?” “有我在,姐姐你想做什么都能做到的哦。” 欧阳傲说着话,双手一用力就将欧阳婕举了起来,欧阳婕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笑了起来,手一扬,轻轻松松就将篮球投进框里。 “看,进了吧。” “嗯。”欧阳婕稍微转动身子,伸手搂紧欧阳傲的脖子,“阿傲你好厉害。” “明明是姐姐你自己投进的啊。我不过——” 一声轻轻的惊呼打断了欧阳傲的话,他转过头,看到一个长发的女生捂着自己的嘴匆匆地跑开了,好像是谢欣然的样子。“谢欣然。”他叫了一声,那女生并没有回头,反而跑得更快了,一眨眼便消失在拐弯处。 欧阳婕眨了眨眼,“很漂亮的女生呢,你同学吗?” “不是,是篮球队的干事。”欧阳傲将姐姐放下来,贼贼地笑,“不过话说回来,姐姐你要减肥了呀,好重的说。” “臭小子,又消遣我,看我不揍扁你。”欧阳婕才抡起拳头来,欧阳傲已连连讨饶,并向一边逃开去,欧阳婕不依不饶地追过去。 欧阳傲一面哇哇地大叫,一面装模作样地躲避那些其实根本不痛不痒的拳头,眼睛里的神色是如水一般的温柔。 童天南站在画架前,看着上面那张画,脸上是一种说不上来是想笑还是想皱眉的很怪异的表情。 他从没见过有人画石膏几何体画成这样子的,画面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像钢丝一般,弯弯曲曲不说,还有着像是连纸都要扎穿的尖锐。下面欧阳婕三个字的签名更是力透纸背。 “童老师。” 有个学生在叫他,童天南转过脸去,看着那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微笑,“什么事?” 女生脸上飞起了红云,递过自己的速写本,“这个,是我昨天回家之后画的画,请你看看。” 童天南接过来翻了翻,轻轻地挑了挑一边的眉,“哦,你很努力嘛。” “啊,只是稍微——”女生低下了头,脸更红,因为自己喜欢的老师一句淡淡的表扬而心跳加速,但童天南接下来的话便将她所有的幻想统统粉碎。 带着那种邪魅的笑容,他将本子合起来,递还给她,淡淡道:“只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可以做好的。” 那女生怔住了,抬起来的脸哪里还有半点红意,她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老师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世界上有更多其它的事情比画画更值得你去做。” 说完这句话,童天南便不再看那女生,目光回到欧阳婕的画上,揣测着那个女孩子当时在用什么心情画这张画。 扎着马尾的女生咬着自己的唇,回到自己的坐位,还没有坐下去,泪已先滴了出来。 季蔷皱了眉,走过去轻轻地拍拍她的肩,女生抬起眼来,飞快地擦了自己的眼泪。“学姐。” 季蔷拿过她的速写本来,细细地点评了优缺点,并教她改进的方向,末了轻轻加了一句,“你不要在意童老师的态度,他对谁都是那样的,其实只是不太会说话。” 女生点点头,轻轻地笑了笑,脸上再度泛起红意来,“没有关系的,是我自己画得不够好,老师那样说我也是应该的,我会努力让他表扬我的。” 季蔷又皱起眉来,转头看向那个态度恶劣的老师,除了长相之外,这家伙值得让人这样迷恋么? 童天南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一般,回过头来。 季蔷忙忙将目光移开,偏巧就落在刚才欧阳婕看的那座石膏像上,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好笑,而令她有这动作的人更是笑着走了过来,“说起来,欧阳婕似乎有好几天没来了吧?” “是的,童老师。”她听见自己在淡淡地回答,同时亦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安分地多跳了几下。大概是被吓了一跳,她这样想着。 “知道她为什么没来吗?” 季蔷轻轻地笑了笑,“或者是因为讨厌画画,或者是因为讨厌某个人。” 童天南稍稍眯了眯眼,打量着对面的漂亮女生。大概是因为之前都是欧阳婕强出头,所以这个美术社的社长在他眼里存在感并不强。不过现在这句话让他有所改观,看起来这女孩子并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顺无害的乖乖女呢。他也轻轻地笑了笑,“那么你这做社长的难道就这样放任她摸鱼?” 季蔷继续微笑,“童老师您也知道,画画这档子事强迫不来的,也不是天天在这里就可能画得好的,而且我认为远离某人的毒舌一点比较有利于她的身心健康。” 童天南怔了一下,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她,末了只淡淡说了句,“也是,她有你这样的朋友真不错。” “谢谢老师的夸奖,我觉得有您这样的老师也不错。” 童天南又怔了一下,然后发现好几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们,只得轻轻挥了挥手,“没事了,你去画画吧。” “是。”季蔷轻轻点了点头,走向自己在窗前的画架,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息自己过快的心跳。 今天很不对劲。 她明明是很讨厌欧阳婕那种冲动的作风的,为什么今天会和她一样,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斜阳映照下的操场上,篮球赛打得正热。 对乔亚来说,是一场苦战,他这一队从开始比赛到现在,只进了三个球,一个还是对方犯规罚进的,而欧阳傲在球场上异常活跃,奔跑跳跃远投灌篮,双方的差距眼看就要拉到十分以上。乔亚带着球跑向对面的半场,正想这一球一定要进的时候,就听到场外有个声音在大叫。 “阿傲,加油!这个大个子前次有欺负我,你不赢他二十分以上今天就不要回家吃饭了!” 乔亚怔了怔,哪有人是这样加油的?他忍不住侧过脸去看那边将手握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的女生,稍一分心,手上的球便被欧阳傲抢了去,那小子一面将球往另一个半场带一面还跟那个女生做了个ok没问题的手势。 乔亚连忙喊了暂停,走到边线上,双手插腰,恶狠狠地瞪着那个身材娇小长相普通的眯眯眼女生,“喂,欧阳婕,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了?” 欧阳婕努起嘴来,“上次学生会例会的时候,是谁拍着桌子跟我吹胡子瞪眼啊?” “大姐你说话客观一点好不好?我哪有胡子可以吹?再说了,那叫做意见不合各执己见,和欺负可是半点也扯不上关系。” 欧阳婕哼了一声,“明明就是。” “而且,”乔亚看着也向这边走来的欧阳傲,“不要回家吃饭是什么意思?好像管老公一样哦。” “呸。”欧阳婕往地上啐了一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阿傲是我弟弟。” “咦?”乔亚显出很吃惊的样子,“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有这样又高大又英俊又优秀的弟弟?” “连你都能有像谢欣然那样又漂亮又温柔成绩又好的妹妹,我为什么不能有阿傲这样的弟弟?” “啊,谢欣然是乔亚的妹妹?”刚刚过来的欧阳傲搭了句话,也是很吃惊的样子,“还真看不出来。” 乔亚看一眼欧阳婕又看一眼欧阳傲,“不干了呀,姐弟俩合伙欺负我。” 欧阳姐弟都忍不住笑出来,乔亚也跟着笑了,“不过吧,我跟欣然不过是表兄妹,不像也是正常的吧。” 欧阳婕看了弟弟一眼,板起一张很正经的脸来,“遗传基因这东西是很深奥的。” 那边余教练在重重地咳嗽,“你们要闲聊到几时?” “呀,趁机摸鱼被发现了。”乔亚居然吐了吐舌头,所有的人都愣在那里。 这个表情很普通,很多人都会做的,可是出现在那张像武侠小说里写的江洋大盗一般的脸上就是有着不同一般的震憾。 欧阳婕眨了眨眼,鼓掌,“我看你们不用再练习了,到了比赛的时候你只要向对方做这样的鬼脸,我敢保证不管怎么样的强队都能轻松拿下。” “欧阳婕你讨打。”乔亚屈起中指来,在欧阳婕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然后拖着欧阳傲回去比赛,欧阳婕揉了揉自己的头,向弟弟喊,“阿傲,你看到了,这家伙打我,一定要把分数差拉到三十以上啊。” 欧阳傲在那边扬起手来,“姐姐你放心吧。” 三十?乔亚哼了一声,在其它队员都势均力敌的烂的情况下,得分主要是看他和欧阳傲的,他不认为他们之间的差距有那么大。 然而这想法在欧阳傲愈来愈凌厉的攻势下开始动摇。他趁欧阳傲贴过来防守的时候轻轻地说,“喂,欧阳傲你不是认真的吧,真想打出三十的分数差啊?” 欧阳傲轻轻地笑,“你也听到啦,不然我没有晚饭吃啊?” “放点水啦,不然做学长的面子往哪放?” “不然怎算惩罚?” “你不会真的信欧阳婕的话吧?我哪有欺负她?讨好还来不及……” 乔亚话没说完已觉得眼前一花,欧阳傲的人影已闪过去,连球也被抢去,他怔了一下,追上去的时候,欧阳傲人已跃起,“咻”的一声,篮球自篮框中穿过,漂亮的三分。 欧阳傲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转过身来,看着乔亚,轻轻道:“正是因为这样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乔亚觉得欧阳傲的眼睛里像是有两把火焰在烧。 欧阳婕弯下腰去开自行车的锁时,欧阳傲靠在自行车棚的柱子上,用脚尖在地上画了无数个圈,才轻轻地,试探性地开口问,“姐,你和乔亚很熟啊?” “嗯,很熟啊,他是体育部长嘛,每周都在学生会的例会上碰面啊。”欧阳婕将车推出来,并没有觉得弟弟问这句话有什么更深的意思,“别看他长得一副熊样,其实人很好的,又热心又有责任感,而且很好欺负呀。” “哦。”欧阳傲眼神闪动着,似乎有千万个问题要问,但是终于什么也没说只这么应了声后默默地跟上去。 走在前面的欧阳婕才出校门口突然就停了下来,欧阳傲一时收不住脚,直撞到欧阳婕背上,欧阳婕被撞得往前一栽,幸亏有人抓住她的车龙头才没有摔倒。 欧阳傲连忙伸手去扶住她,“对不起,没事吧?” 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劈头大骂,欧阳婕甚至连话也没说,只狠狠地盯着抓住她车龙头的人。 那个人穿着件黑色的t恤,深蓝色牛仔裤,坐在一辆改装过的重型机车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过长的头发散在风里,有几丝拂到他脸上,更衬得一张脸苍白得有如不见天日的吸血鬼。欧阳婕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吸血鬼这个词,但她对这个人的厌恶绝对不亚于那些卫教士之对吸血鬼。 欧阳傲很少见的听到自己的姐姐嘴里发出冷冰冰的声音,她说,“童天南,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天才,我也不想再去画画了。拜托你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了。” “喂喂。”机车上的男人稍稍皱起眉,“至少叫声老师吧?真的就那么讨厌我?” 欧阳婕哼了一声,别开脸。 “好吧,就算你讨厌我好了,也不用连画画也放弃吧,很可惜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不一样,甚至有一点示弱的味道。欧阳婕怔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一向言语恶劣的老师。 童天南轻轻叹了口气,“我今天在这里等你,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上次那幅画,我拿去向一家美术杂志投稿了。” 欧阳婕又怔了一下,惊得张大了嘴。“吓?就那张所谓的石膏几何体?” “没错。”童天南笑了一下,“上次的赌还没打完,我们继续如何?如果那张画刊登出来,你就继续来画画,如果没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听起来不错。”欧阳婕看着他,微微皱起眉,“我只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童天南问。 “你的态度。”欧阳婕盯着他,“你之前似乎是不会这样子说话的。” “啊,我偶尔也会做做好人啦,尤其是想借你来扬名立万的时候。”嘴上是这么说,童天南却不自主地忆起画室里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来,他并不是没有看到她的眼泪,但是以他这样的年纪和长相的老师来说,对年轻女生太过亲切实在并不是件什么好事。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跨上自己的自行车,“刚刚的话当我没说。” “喂,差点忘了告诉你。”童天南在后面喊,“你那幅画,我投稿的时候命名为《愤怒》了。” 没错。欧阳婕死命往前踩,她现在都很愤怒,每次见到那个人到最后都会觉得很愤怒,这名字实在贴切极了。 欧阳傲扬起手来想要叫住欧阳婕,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欧阳婕已经骑出去很远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和欧阳婕说话的那个男人,那人只扫了他一眼,便发动车子,扬长而去,只剩他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地站在那里。 欧阳傲突然就觉得胸口很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裂开来一样。 他讨厌这种感觉,这让他觉得自己都不像他自己。 欧阳傲拉了拉背上的包,向欧阳婕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在他看来,欧阳婕伏在自行车的身影显得异常娇小,和自己幼时印象里挡在他前面不让别的小孩欺负他的姐姐完全不一样。 刚见面的时候,她执意要将他从父亲的背后拉出来,又板起脸来训他,感觉上又高大又强悍,就像一尊天神,神圣而光芒四射。然而时光一点点流过去,他越是长大,就越觉得姐姐是那样娇小,小到他想将她捧在手心里,细细地呵护,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他知道这种想法很危险,那甚至都不应该是一个弟弟对姐姐的想法。 可他就是忍不住。 就像下午乔亚屈起手指来轻轻弹她的头的时候,或者她面对刚刚那黑衣的男人的怪异的态度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炸开。 哪有一个弟弟看到姐姐被人喜欢或者喜欢人的时候,心会痛成这样? 远远地看见自家咖啡吧的招牌,欧阳傲的脚步慢下来。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如果当时收养自己的,不是欧阳家那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他便可以不要叫她姐姐了。 天空是蓝色的,或者因为云的关系,呈现出深浅不一的层次,层层叠叠地铺下来。 欧阳傲躺在操场边上树下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云朵慢慢地飘动,深深地吸了口气。已是秋天了,可是空气里还是有一种青绿的味道,沁人心脾。 谢欣然远远地看着他,莫明其妙的,有一点心痛。 她从两年前他和乔亚的那场比赛开始注意他,因为他在赛场上的光芒是任何人都没办法忽视的,她看他所有的比赛,每一次都像是初升的旭日,散发着连人的眼睛都要灼痛的光彩,但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时候,欧阳傲的表情,竟然如此寂寞。 她忍不住走过去,轻轻地坐在他身边。 “你今天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谢欣然轻轻地问,“是不是不舒服?” 欧阳傲摇摇头,向她笑了笑,“我没事。” “那就好。”谢欣然说了这句话之后,沉默了一阵子,欧阳傲也不说话,只看着队友们练球。 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半晌,谢欣然像是有意要找一个话题出来一般,轻轻道:“今天好像没看到欧阳学姐来给你加油呢?” 乔亚也不在。 这便是他状态不好的原因。 “嗯,大概是学生会的例会吧。”欧阳傲叹了口气,看起来,他的心态还真是太不成熟了,若是正式比赛的话,只怕早已输了。 谢欣然眼里有种憧憬的神色,“学姐好厉害呢,又能干又开朗。” “嗯。”欧阳傲笑了笑,“你没见过她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和睡懒觉睡得四脚朝天的样子,那才能干咧。” 谢欣然“卟哧”笑出声来,“欧阳傲你真逗,哪有人能睡觉睡成四脚朝天的?” “她就是能,不然怎么说能干。” 谢欣然怔怔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那到底是怎么样子的画面,“说起来,你们好像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那是当然的啊。”欧阳傲笑,“我是养子嘛。” 小的时候,养子这个词是他的禁忌,而现在,他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欧阳婕没有血缘关系。 谢欣然怔住,看了他半晌,末了低下头来,轻轻地说:“对不起,我……” “没关系。”欧阳傲的笑容很温柔,温柔得就像天边的浮云,令谢欣然的心都跟着柔软起来,禁不住就微微红了脸。 欧阳傲带着那样的笑容,轻轻的说,“我被人贩子拐来a城的时候,还很小,大概只有几岁,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亲人,所以,现在的家人也就等于我亲生的父母亲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什么也听不见,就如同一只无形的大锤,重重击在他心上。 这层关系,在他与他喜欢的女生中间,划下一条不可逾越的深渊。 即便是天天在一起,他也觉得他们之间如隔天堑,比乔亚,比童天南,比所有的男生都要远得多。 远得他连一声“喜欢你”都不敢叫出声来。 谢欣然误会了他的表情。 她的心又开始揪痛起来,原来欧阳傲竟有这样的身世与这样的悲哀。 她忍不住伸过手去,轻轻地覆在他的手上。 欧阳傲并没有抽开自己的手,或者根本都没有感觉到这件事,只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流云。 一阵风吹过,谢欣然的发飘起来,轻轻拂过自己的手,她侧了眼偷偷地看了看那叠在一起的两只手,红了脸,心跳如鼓。 第四章 心在守候 天空有点阴沉。 路上法国梧桐的叶子已开始泛黄了,一起风,便零零碎碎地落下来。 欧阳婕将落在自己头上的一片黄叶拿下来,抽了抽鼻子,打了大大的一个喷嚏。昨晚没盖好被子,早上起来便有些感冒的症状了,果然是秋天了,一起风,天就凉了。 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她正在想要不要以这个做借口请个假来好好睡一天的时候,就看到了很久不见的童天南。 依然骑着那辆重型机车,黑色长裤,黑色风衣,看到欧阳婕的自行车骑过来,摘下头盔,一面甩了甩自己过长的发,一面扬起手来打了个招呼。 欧阳婕本想不理他直接骑进学校的,可他的车偏偏拦在那里阻了她的路,只得停下来,一只脚撑到地上,瞪起眼来问:“做什么?” “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我想从你嘴里说出来,大概两个都会变成坏消息,你直接说吧。” 童天南于是直接扔给她一本杂志,“107页。” 欧阳婕接下来,才刚刚翻到他说的那一页,突然又打了个喷嚏,几滴鼻涕溅到了书上。童天南微微皱起眉来,“你感冒了?” “嗯,抱歉。”欧阳婕翻出纸巾来擦他那本杂志,还没擦干净,便停了手。 不单是手,她根本整个人僵在那里,连眼睫毛都不曾动过一下。 那本杂志的107页上,登着一幅画,是很简单的石膏几何体,连透视和明暗都不对,出彩的是那些弯弯曲曲如钢丝一般的线条,标题是《愤怒》,作者是欧阳婕。 没错,欧阳婕。 大黑体的九号字。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欧阳婕觉得自己都像化成了石膏,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童天南,声音微微颤抖,“不会吧?骗人的吧?” 童天南笑了,嘴角轻轻上扬,“照我们打赌的内容,今天要来画画。” 欧阳婕抓着那本杂志,像根本没听到他在说话,童天南也不多说,挥了挥手就进了学校。 而欧阳婕是被门卫大叔提醒“再不进去就要迟到了哦”才回过神来,匆匆地进了学校,一直走到教室里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 真正意义上由她一个人独自完成的第一幅画,居然在著名的美术杂志上刊登了。 欧阳婕忍不住跳起来,大叫了一声,“耶!” 旁边的同学很奇怪地盯着她,欧阳婕连忙捂住自己的唇,却还是忍不住要偷笑。 这样说起来,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吧,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离被称作天才少年的阿傲近一点呢? 下午第二节课的时候便开始下雨,窗户没关,雨滴撞在玻璃上,溅进教室里来。 欧阳傲坐在靠窗的位置,突然滴到脸上的冰凉令他怔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向窗外。雨已下得很大了,稍远一点的地方,便被雨滴划下的线隔成白茫茫的模糊轮廓。好像短时间都不会停的样子。 一中没有室内球场,今天下午,大概不能练习了。 欧阳傲伸手将窗户关上,再回过头来看向黑板,却不禁走了神。 不用练习的话,他便比平时多出至少两个小时的空余时间来,要做什么呢?跟姐姐直接回家么?还是去哪里逛逛?这个时候,听说鼎山上的枫叶都开始红了,不知道姐姐会不会想去看? “欧阳傲。” 同桌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才听到老师点了他的名,忙忙站了起来。花白头发的老师走下讲台来,目光凌厉,“我讲到哪里了?” “啊,”欧阳傲微微低了头,“抱歉。” “你坐下吧,上课精神要集中一点。” “是。” 欧阳傲坐下来,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是呢,现在还在上课,想什么枫叶,况且下着这样大的雨。 他用力敲敲自己的头,努力将精神再次集中的书本上来。 老师拖了十几分钟堂,当他终于讲完那道题,说了下课之后,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好东西夺门而出。几乎在转眼之间,教室里便只剩下几个人。 欧阳婕是其中一个,她连书包也没收拾,双手托着腮,看着窗外。 雨依然下得很大,白茫茫的建筑轮廓之外,还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伞和雨衣,以及没有带伞拿书包、本子或者塑胶袋什么的顶在头上往风雨里跑的人。 欧阳婕轻轻叹了口气,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去美术教室。 按照他们打的赌,她的画发表了就应该乖乖地继续去画,可是,她一想到那个人在那里,就不由得会皱起眉来。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客观一点说,童天南并没有特别得罪她,除了有点毒舌之外,基本上也并不算太坏的人。可是她一站到他面前,就会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厌恶。 她又叹了一口气之后,发现季蔷正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于是欧阳婕牵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做什么?” “不去画画么?”季蔷问。 欧阳婕沉默。 季蔷笑了笑,“你喜欢童天南?”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我讨厌他。” 季蔷继续微笑,“可是因为一个讨厌的人而放弃自己的天份不是太可惜了吗?” 欧阳婕看着她,又沉默。 季蔷从她桌上拿过那本美术杂志来,轻轻地翻着,淡淡道:“我也曾经向这家杂志投过稿,被退了三次,然后就放弃了。我以为他们不会刊登高中生水准的画。” 欧阳婕预感到她想说些什么,挑起眉来,“所以?” “所以我嫉妒你。”季蔷抬起眼来看着她,脸上依然有着微笑,声音亦依然轻柔,但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眼里写着赤裸裸的嫉妒,“你若赢了这一场,便抽身而退再也不画画了的话,我便恨你一辈子。” 欧阳婕怔住,觉得自己背后都有点发凉,然而斗志也似乎自足底一路燃上来。嘴角绽出一个笑容,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一面道:“女人的嫉妒真可怕,我去画还不行么?” 季蔷也笑,“那么我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打败你。” “啊,那可说不定呢,某人可说过我是画画的天才——” “姐。”欧阳傲的叫声打断了欧阳婕的宣言,她转过头去,看着站在教室门口的弟弟,“咦,今天没去打球?” “嗯,下雨。”欧阳傲走过来,顺手就拿起了欧阳婕的书包,“可以回去了吗?” 季蔷上上下下打量欧阳傲,“不会吧,欧阳,这是你弟弟?” “我弟弟阿傲。”欧阳婕大力拍着弟弟的肩,“帅吧?” 季蔷点点头,伸出手去,微笑,“我叫季蔷,几时有空,来我们美术社做模特儿吧?” “吓?”欧阳傲怔了怔,指着自己的鼻子,“模特儿?我?” “没错。”季蔷继续微笑,“你姐姐也是美术社的,这点面子总要卖吧?” 欧阳傲看了姐姐一眼,后者这时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看着虚空中的某点发怔。欧阳傲暗叹了口气,轻轻点下头,“嗯,过一阵篮球队训练没那么紧的时候吧。” “那就说定了。”季蔷挽过欧阳婕的手,“欧阳,我们走吧?” “哦,好。阿傲,我要去画画,你先回去吧。书包帮我带回去哦。” “呃,这样啊?好的。”欧阳傲拎着两个书包,站在那里向两个女生挥挥手,目送她们走远,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到底是为什么兴冲冲地跑来找欧阳婕的? 欧阳婕这次画得很投入,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直到有人敲她的画板她才发现,画室里的人几乎已经走光,外面早已黑了,连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敲她画板的人是她下午才申明讨厌的美术社指导老师,微微侧着身子,半依在她的画架上,左手夹着一支烟,一张苍白的脸向着她,轻轻地吐了个烟圈,“该回家了。” 欧阳婕退了一步,伸手拨开那些青色的烟雾,“一中的校规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在校区抽烟,但老师为人师表至少该注意一下吧?而且,让未成年人吸二手烟是犯法的。” 童天南轻轻的笑,“判几年?” 欧阳婕从牙缝里说,“无期徒刑。” “是么,真可怕。”童天南笑着,并没有一点要将烟掐熄的意思,反而叼到嘴里。 欧阳婕看着那烟头随着他的呼吸一明一灭,皱了眉,“你还真的不是一般的讨厌。” “哦?”童天南俯下身子,凑近她,“那么,我到底讨厌在哪里?” 欧阳婕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轻轻地咬了自己的唇,回答不上来,半晌道:“总之……” “总之,你自顾地对人有了希望和憧憬,将一个其实并不了解的人在自己心里想像得相当完美,然后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于是又自顾地失望和失落,自己心里完美的肥皂泡破灭了,于是自顾地怪在别人的头上,怪人家打碎了你的梦想。是不是呢?” 欧阳婕怔住,抬起眼来,正望进童天南逼视过来的眼里。 那样的一双眼,就仿佛什么也能看透一般。 欧阳婕将他那句话在心里反复念上好几遍,静了一会,反而笑了,一面笑,一面有眼泪涌上来,“大概是吧,我还真傻。” 童天南轻轻地叹了口气,递过一张纸巾来,“所以啊,我何其无辜,现在还得我来安慰你。” 欧阳婕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笑起来,“你哪里像会安慰人的样子?” 童天南也笑,“那是因为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需要安慰的人呐。” 欧阳婕翻了个白眼,“我要回家了。” “路上小心。” 欧阳婕收拾好东西,走到画室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童天南还站在那里,并没有要动的意思。 虽然讨厌他的情绪已经释然了,但欧阳婕还是皱了眉,冲着他大叫,“这么黑这么滑的路,你居然叫未成年的女生一个人回去,真是没有绅士风度。” 童天南笑了笑,拿着烟的手往外一指,“绅士风度若被我用了,外面那小子这几个小时的风不是白吹了?” 欧阳婕怔了怔,几步跑了出去,果然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高大身影站在画室外面,看到她出来,便迎过来,“姐姐。” 欧阳婕走过去,“阿傲,你没回家啊?” “回去了。可是发现姐姐的钥匙放在书包里被我带回去了,所以送来给你。”欧阳傲摊开手,给她看那串亮晶晶的钥匙。心跳得稍微有点快,他不知道欧阳婕是不是看得出来,但他自己知道,送钥匙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 他只是太担心。 天太黑,路太滑,治安并不太好,或者,别的什么。 然而欧阳婕显然没有往这方面想,一把就抓住了欧阳傲的手,“好哇,臭小子,你居然敢翻我的包。” “冤枉啊,明明是它自己掉出来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反正我都没看到,你说它自己走出来的都没问题啊。” “天地良心。” 姐弟俩打打闹闹地去拿了自行车,欧阳傲骑着,欧阳婕坐在后面离开了学校,一路上像平日一样东拉西扯地聊着天,快到家的时候,欧阳婕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弟弟的腰,将脸伏在他背上,轻轻地说,“阿傲,谢谢你特意来接我。” 欧阳傲怔了一下,然后轻轻扬起嘴角,牵出一抹笑容。 一直笑到心底去。 那天早上欧阳本就有点感冒,下午醉心于画画,自己没注意,回去时又吹了风,第二天便生了场大病,一直在家里休息了五六天才到学校去,一方面赶着补拉下来的功课,一方面忙着系统地学画画,去篮球队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欧阳傲还没觉得有什么,倒是乔亚先按捺不住,趁着休息的时候,蹭到欧阳傲身边,装作随口问起的样子,“你姐姐的病好一些没有?” 欧阳傲瞟了他一眼,笑,“她病的时候怎不见你去看她?你不会没有打听到我家住哪里吧?” 乔亚怔了一下,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静了片刻,突然道:“她不会因为这个……”他本想说,她不会因为这个而不来篮球队吧,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不对,连忙把话打住了。 他是有些喜欢那个眯眯眼的爽朗女生,但从来也没有说出口过,也没有到可以跑去她家探病的交情,而且,欧阳婕会来看他们打球,完全是因为弟弟在这里,和他半点关系也无。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连表情都沮丧起来。 又过了一会,他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抬起眼来看着欧阳傲,稍稍红了脸,小小声地问:“你姐姐喜欢什么?” 欧阳傲将瞳仁移到眼角来看他一眼,笑了笑,“她啊,大概会喜欢青蛙之类的小动物吧。” 乔亚怔了下,“她的爱好真特别。” “是啊。”欧阳傲挑起一条眉来,笑得贼欢。“她都一直相信青蛙是王子的嘛。” “我知道了,谢谢啊。”乔亚道着谢,丝毫没有发现欧阳傲的笑容里有多大恶作剧的成份,一心在计划着什么。 欧阳傲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连带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呼”地站起来,大步跑到球场上去,恶狠狠地打球。 吓得本来在那里的两个预备队员都悄悄地退了下来,不敢跟他一起练,一面悄悄地去问乔亚,“队长,你看,欧阳是不是有问题?” 乔亚只傻傻地笑,“欧阳能有什么问题,不是很可爱么。” 两名队员对视一眼,不再说话,却都不由得在想,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两名主力好像都疯了一般。 转眼便到了周末。 欧阳婕约了季蔷一起去买新出的美术杂志,兜兜逛逛的,回来时便晚了。 太阳已落到高楼的另一边去了,仅剩的光亮将一条行人稀少的沿江路拉得老长,江边吹来的风很大,地上的落叶便随了风瑟瑟地翻滚出老远。 欧阳婕紧了紧衣服,早应该多穿件衣服出来的,要是再感冒的话,不要说老妈,阿傲都会念死她。走到离家很近的一个拐角处里,看到那边的墙角蹲着一个人,天色暗了,看不清面目,但肯定是个很高大的男人。 她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最近治安不太好,还是不要管闲事,赶快回家去的好。 可那个人偏偏看到她了,连忙站起来叫了她一声,“欧阳婕。” 欧阳婕这才看清是乔亚,吁了口气,走过去,“是你啊,你鬼鬼祟祟地蹲在这里做什么?” “我哪有鬼鬼祟祟。”乔亚分辩,让开了一点,欧阳婕看到他脚下有个纸盒子,有个小小的黄色的毛茸茸的脑袋从那盒子里探出头来,很戒备地看着欧阳婕。 是只猫咪。 “哇,好可爱。”欧阳婕叫了一声,蹲下身来,看着盒子里的猫,是黄色花斑的皮毛,好像饿得不行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欧阳婕忍不住伸手去将它抱起来,“真是好可爱的猫咪,你怎么舍得把它扔掉?” “才不是我扔的,你怎么一直都这么武断的?”乔亚瞪起眼来,“我只不过是看到这里有个盒子蹲下来看而已。”他看向欧阳婕手中的猫,伸出一根手指来搔搔它的下巴,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我都好喜欢这小东西啊,怎舍得扔?我刚刚在那边捡来的,我家是公寓楼,不能养宠物的,刚好想起你家在附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养。” “要,要,我当然要。”好像怕他后悔一般,欧阳婕连忙回答,一面指向自己家的方向,“我家就在那边,过去坐坐吧。” “啊——好的。”乔亚迟疑了一下,跟上欧阳婕的脚步,觉得自己的心跳有刚刚跑完一千米的速度。 欧阳婕推开门,人还没进去,先喊了声,“我回来了,阿傲,给我弄坏牛奶,温的就好。” 欧阳傲在吧台里应了声,转身去找牛奶,“快天黑才回来,又去看cd了吧。” “嗯,你猜我带什么回来了?” “不是范梨雪的新cd就是萧蓝的写真集呗,还能有什么,呐,牛——啊!”端着杯牛奶转过身来的欧阳傲被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猫脸吓了一大跳,叫了一声,手忙脚乱了一阵才没把手里的牛奶洒了,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姐,这是什么?” “猫呀。阿傲你变蠢了,连基本的生物常识都没有了。”欧阳婕自己去找了个碟子,将猫放到桌上,倒了一点牛奶在碟子里,看它先是试探性地伸出舌头来碰碰然后就大口大口地舔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像极桌上那只一面吃一面发出满足的咕嘟声的猫。 “我知道这是猫,可是——”欧阳傲又怔了一下,然后才看到跟在欧阳婕后面进来的乔亚,又吓了一跳,“姐,你今天是和这家伙一起出去的?” “啊?”欧阳婕抬起眼来,顺着弟弟的手指看向还站在门口的乔亚,“啊,没有,回来的时候碰上的。乔亚,别愣着,随便坐,想吃什么喝什么问阿傲拿,我请你。” “那我就不客气了,给我一杯咖啡。”乔亚悄悄向欧阳傲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坐到欧阳婕身边。 欧阳傲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自己用力拍了几下才缓过来,泡了杯咖啡端过去,眼神像是要将乔亚凌迟处死挫骨扬灰,但声音却仍然保持着平时的频率,“这只猫是你送给我姐的?” 乔亚笑了笑,“不算是吧,我捡的,我家不能养。” 欧阳婕在一边连连点头,“嗯,阿傲你看它多可爱,爸妈也一定会喜欢的。” 欧阳傲看着那只猫,轻轻地伸过手去,想要摸摸它。那只已经吃得半饱的猫突然弓起背来,一面发出嘶嘶的声音,一面伸出爪子来抓了欧阳傲的手,又快又准。 欧阳傲倒抽了一口气,反射性地将手缩了回去。 “阿傲!”欧阳婕惊叫了声,连忙拉过他的手来看。所幸那只猫还太小,爪子并不锋利,只稍稍破了皮,沁出些血珠来。欧阳婕要拖他去上药,欧阳傲按住她,轻轻地笑了笑,“看起来它不喜欢我。乔亚难得来一次,你陪陪他好了,我自己去就行。” 欧阳婕目送他走上楼,转过来时,看到乔亚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不由得皱了眉,“怎么了?” “不,没什么。”乔亚伸手轻轻地逗着那只猫,猫咪微微眯了眼,在他的手指上蹭来蹭去。 欧阳婕笑,“呀,真是没想到,乔亚你居然很会和动物相处呢。” “嗯,小动物不会防人的,你对它好,它便喜欢你,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一辈子也不会变的。”乔亚抬起眼来看她一眼,似乎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或者有时候人也一样。” 欧阳婕似乎并没有多想,随便应了声,便偏起头,伸手去摸那小猫光滑的皮毛。 欧阳傲下楼来的时候,正看到乔亚起身告辞,一面问,“我以后可以再来看它么?” 欧阳婕抱着猫送他到门口,“当然啊。” 欧阳傲抢了几步,在乔亚之前拉开门,一面向姐姐说,“我送他出去。” 欧阳婕点点头,“别太久啊。” “嗯。”欧阳傲答应着,侧身让乔亚先出去,然后自己跟过去,轻轻地关上门。 乔亚才没走出几步,已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欧阳傲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我说,那只猫本来是你养着的吧?” 乔亚倚着路灯才站直身子,坦然承认,“没错,你怎么知道的?” 欧阳傲哼了一声,“路边随便捡的猫会有那样好的毛色?” “那又怎么样?总之现在猫转送欧阳婕养,我不时来看看。”乔亚又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暂时领先。而且,你赶不上来,分差只会越拉越大哦,欧阳弟弟。” 欧阳傲咬了咬牙,“真卑鄙。” “你又差得了多少?居然骗我她喜欢青蛙。” “呃——”欧阳傲怔了怔,乔亚已伸手过来拍拍他的肩,“刚认识的时候我就说过吧,你追女孩子的手段过时了呀,对付情敌的也一样太老套啦。那种小当,白痴才会上。” 欧阳傲继续怔住,半晌才喃喃道:“有那么明显么?” “不是瞎子就看得出来啦。”乔亚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过,你没希望的啦,再见喽,欧阳弟弟。” 欧阳傲不由地便握紧了拳,而乔亚向他挥挥手,哼着不成调的歌,大步走上回家的路。 欧阳傲楞了半晌,咬紧了牙,一拳打在身边的路灯杆子上。 欧阳傲回到家里的时候,欧阳婕刚刚放下电话,“阿傲,妈妈打电话回来说她和老爸晚上不回来吃饭了,要我们姐弟俩自己弄饭吃。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随便。”欧阳傲淡淡地甩下这句话,越过姐姐,自顾地走上楼,进了自己房间,将自己扔到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乔亚说得没错。 莫说他那些小把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就算他有办法阻挡所有人喜欢欧阳婕,有办法蒙上欧阳婕的眼令她不能喜欢上别人,她也不会将他当作一个男人来喜欢吧? 他是她弟弟,自第一次见面起,她便认定了他是她弟弟! 欧阳傲抓紧了自己的枕头,他痛恨“弟弟”这两个字。 黑暗中有敲门的声音,然后是欧阳婕的声音,“阿傲,你在房里的吧,怎么也不开灯?”然后轻轻的一声响,柔和的灯光便亮了起来。 欧阳傲抬起手来挡住刺眼的灯光,手指的间隙里,看着欧阳婕走过来,站在他床边,轻轻地问,“阿傲,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他摇了摇头。 欧阳婕在他床前坐下来,拉过他的手,“你没上药啊,不是有红药水的么?伤口虽然不大,但还是要注意啊,万一发炎的话,你就不好打球了。” 欧阳傲坐起来,看着她找出红药水和棉签来,再次拉过他的手,细细地帮他上好药。 她微微低着头,细碎的头发向前倾着,盖住一部分侧脸,露出一部分颈子来,平日里没晒到什么太阳的皮肤白皙得接近透明,连暗青色的血管都能看见。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很专注,就仿佛全世界都比不上这只手来得重要。 欧阳傲的心头突然一热,缓缓漫延到全身来,他张着嘴,半天才叫了声,“姐——” 欧阳婕放好了药,转过来看着他,轻轻笑了笑,“阿傲你若是不喜欢那只猫,我明天就送去还给乔亚。” 欧阳傲怔了怔,“姐姐……” 欧阳婕微笑着,“我没问过你们就把它带了回来,是太任性了一点。” “没有的事。”欧阳傲也笑了笑,“姐姐喜欢的,我自然会喜欢啊。” “你说谎。”欧阳婕看着他,一双眼黑得发亮,欧阳傲忍不住想要逃开那种目光,别开脸看向别处,但下一秒已被欧阳婕捏着下巴扳过来。做姐姐的女生眼里显出一种悲哀来,“阿傲,你不用太委屈你自己啊。” 欧阳傲被迫正视她,轻轻叹了口气,“姐姐你多心了,我没有觉得委屈。” “没有么?”欧阳婕也叹了口气,松了手,转而在身边比了个高度,“十几年了,我看着你从这样的小豆丁一点一点长成这么高大的男生,你哪句才是真心话,你当我真的不知道?” 欧阳傲沉默,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蠢得可以。乔亚也好,欧阳婕也好,其实所有人都能一眼看穿他罢。 而欧阳婕正看着他,继续说,“我们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我们想要你怎样,你就努力地变成怎样,你自己想要什么不要什么,从来不说,这么多年来,也只是在打球的时候,你才是你自己吧?结果呢,大概是为了我罢,你居然连打球也放弃了……” “姐姐,我明明……” “你还在打是吧?”欧阳婕笑,无限悲哀,“和一些能让你轻易将比分拉到三十以上的人打球,你甘心么?” 欧阳傲又沉默下去。 欧阳婕看定他,“爸妈以为尊重你的选择就是他们在乎你的表现了,可是,你分明是在衡量大家的期待之后才去选择的,你这样子,让我觉得我们杀了人,我们把本来的那个你扼杀了!那样的话,还不如不要收养你!” 最后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欧阳傲怔住了,触电一般,抬起眼来看向欧阳婕,连脸色都变了。“姐姐?!” 他自己有很多次在想,他如果不是欧阳家的养子就好了,可是一旦这样绝决的话由欧阳婕说出来,对他而言,根本是天塌地陷的震憾。紧跟着这种震憾而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恐惧。 比海还要深的恐惧。 他根本不能想像,如果他的生命里抹去欧阳这两字,还能剩下什么。 欧阳婕叹了口气,转过身,向外走去:“我做好饭了,下去吃吧。” 欧阳傲伸手拖住她的手,欧阳婕转过头来。 就这样静了很久。 良久之后,欧阳傲才抬起眼来,看着她,“一直以来,姐姐都觉得我是这么虚伪的人么?” “不是虚伪。”欧阳婕笑,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他的头,“你只是太乖,太自律了,那样子的话,会让我这做姐姐的无地自容啊。” “可是任性一点的话,说不定会变坏呀。”看到姐姐熟悉的笑容,欧阳傲也笑了,心情也似乎跟着放松了下来。 “那有什么关系。”欧阳婕继续揉着他的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最最亲爱的弟弟呀。” 最最亲爱的——弟弟——么? 欧阳傲心底某处抽搐了一下,他想,他依然痛恨“弟弟”这两个字。 但目前,却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比那个身份更能让他光明正大地留在她身边喜欢她了。 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一辈子的喜欢。 第五章 说不出的爱意 欧阳婕第二天去找乔亚,跟他说不能养那只猫的事情。 乔亚似乎并没有太意外,但略微有些为难的样子,他是真的被家里人下了最后通牒,再不能将那只猫带回去的。 于是欧阳婕一整天都在想,那小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好,连下午去画画的时候,都一连声地叹气。 季蔷在她旁边,第三次被她的叹气声惊动时,忍不住便问,“欧阳你有什么烦心事么?” 欧阳婕又叹了口气,“人家送了只猫给我。” “咦,什么?猫?”季蔷几乎要叫起来。 “嗯,嗯。”欧阳婕连连点头,提起那只猫来,她的表情都变得像猫一样可爱,几笔在纸上勾出小猫的轮廓来,“是这样的小猫,米黄色的,大概只几个月的样子,可爱极了。” 季蔷凑过去看看,“看上去好像还蛮漂亮的样子,既然你喜欢它,那还烦什么?” 欧阳婕的脸垮下来,“可是阿傲不喜欢,他和猫合不来,才见面就被抓了手。” “这样啊,那你要把它还给别人吗?所以不舍得?” 欧阳婕摇摇头,“可是他那边不能养啊,我在想是不是再送人。” “唔,一送再送的,小猫也好可怜。”季蔷略略皱了眉,“我妈是很讨厌小动物的,我不晓得能不能说服她。” 两个人正说着话,欧阳婕画板上的那张纸被人抽了去,欧阳婕抬起头,看到童天南拿着那张纸,微微皱了眉,沉吟,“猫啊。” “是呢,”季蔷突然笑起来,“童老师单身,一个人住,收入又不错,顶合适收养这只猫。” 童天南的目光从画纸上飘到两个女生身上来,挑挑眉,“我讨厌宠物。” 欧阳婕伸手将那张纸抢回来,翻了个白眼,“本来就没指望你。就算你肯收养,也一定会虐待它的。” 童天南皱了眉,“说得我像狼外婆一样的。” 欧阳婕瞪着他,“你何止是狼外婆,简直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 季蔷看着他们,虽然还是像以往一样的斗嘴,但明显没有之前那样紧张的气氛,反而给人一种格外亲密的感觉。她心里不由得小小抽动了一下,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要好起来了? “这样吧,如果你能画一本饲养手册给我,我就帮你养这只猫。” 欧阳婕怔了一下,看着开出这样的条件来的童天南,“饲养手册?” “是啊,不详细地画清楚的话,说不定我便会照我的意思虐待它了。”童天南看着她,“难不成你也不会养?还是说,画不出来?” “谁说的,我明天就画来给你。”欧阳婕昂起头来,说了这句话便收拾了东西回家去画猫。 季蔷看着她的背影,“卟哧”笑出声来,激将法对欧阳婕真是百试不爽。 童天南也笑,转过脸来看了季蔷一眼,伸手指向欧阳婕离开的方向,“你说她是简单呢,还是单纯?” 欧阳婕答应人家的事情,一向都会做到,尤其是在被激将的情况下。第二天下午便果然将订好的一叠画交给童天南。童天南翻了翻,还真是详细到连梳毛的方式都列了三种的一本饲养手册,而且猫咪的神态更是栩栩如生。于是他二话没说地伸出手来,“猫呢?” 欧阳婕雀跃地跳起来,领着他去自己家抱了猫咪,又不放心地跟他住的地方,去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童天南早已买好猫床猫粮猫砂,连猫抓板逗猫棒之类的玩具都准备了好几个。 欧阳婕怔在那里,转过头去看着童天南,“喂,你——” 童天南也没什么表示,从她怀里将猫拎起来,放到那边的猫床上。小家伙也不认生,四下看了几眼,居然就舒舒服服地趴在垫子上睡起来。童天南看了那猫一会,突然伸手去捏它的耳朵,然后又揪它的胡子,玩得不亦乐乎。 吓得欧阳婕连忙把猫抱到怀里瞪起眼来看着对面的黑发男子,“你果然会虐待它。” 童天南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大笑起来,笑得倒在沙发上,尤自指着她,笑个不停。 欧阳婕皱了眉,“有那么好笑么?” 童天南靠在沙发上,微微偏起头,过长的发散下来,一双眼笑吟吟的,全不见平时的深邃,有的只是孩子般的清澈,和一种透明的快乐。 欧阳婕怔了一下,突然就想起阿傲来,他和童天南是多么不同的人。一个平日里尖酸刻薄,背后却小孩子一般顽皮,而另一个平常温和乖巧,暗地里却压抑得看不到自我。 “喂。” 听到童天南的声音,欧阳婕回过神来,已经迟了,手背上的刺痛令她轻呼出来,怀里的猫已挣开她的手,逃窜到地上去。 她刚刚出神的时候,竟不自觉地收紧了双臂,以至怀里的猫咪在挣扎的时候,抓伤了她的手。 “也不知是谁在虐待它。”童天南很好笑的拉过她的手,“活该。” 他的手略微有一点凉,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拂过她手背的伤处,很舒服。 欧阳婕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微微红了脸,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便大步走向门口,深怕被他看到自己的脸一般。“要你管,我回去了。” “我送你。”童天南拿了钥匙,追出来。 欧阳婕本来想拒绝的,可是看着他推出那辆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很帅的机车来的时候,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下去,努力地睁大一双狭长的眼,“我可以坐这辆车?” 童天南斜过眼来,“不然你想怎么回去?难不成走路?” “耶,太好了。”欧阳婕欢呼一声,不等童天南邀请,抬腿就坐了上去,还不停地东摸西摸。 童天南皱起眉来,“喂,别乱动啊,抓稳了,我骑车很快的。” “哦。”欧阳婕左右看看,似乎找不到哪里可以抓稳的地方,于是伸手到后面握住后座的架子。童天南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你会被甩出去的,抱住我好了。” “吓?”欧阳婕怔了一下,童天南已发动了车子,于是她在机车的震动中,伸出手,在触到童天南黑色的外套的时候,稍微缩了一下,然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再伸过去,抱住了他的腰。 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接触到阿傲以外的年轻男子的身体。和阿傲不一样,没有阿傲那种运动过后微微带着点汗的咸味的温热的气息,他身上只有一种清清冷冷的味道,夹着淡淡的烟草味,如初冬里从原野上吹来的风。 机车发动的突突声中,她听到自己几乎要和那声音同步化的心跳,又红了脸。 他的腰好细,瘦得隔着这么多层衣服,她都似乎能够感觉他的骨骼,硬硬地硌在她身上,生生地痛。 他难道一直没吃饱饭?怎会这么瘦的? 欧阳婕还在七想八想的时候,机车已经开动了,果然很快,不是一般地快。 等到了欧阳家的门口,欧阳婕一张脸也变得煞白。 机车停下来,童天南反过身去,轻轻拍拍她的背,“喂,没事吧?” 欧阳婕的脸过了几秒钟之后才有了血色,继之而来的是兴奋的潮红,她放开童天南,从车上下来,一双眼几乎要闪成天上的星星,“你好厉害,警车都追不上啊。” “这不是什么值得崇拜的事情吧?”童天南看着面前雀跃不已的女孩子,笑了笑,“我本来是想做赛车手的呢。” “哇,好厉害。”欧阳婕摸着那辆车,“改天可不可以再载我?” “教你骑也没问题。”童天南又笑,伸手往她的右上方指了指,“不过你现在应该回去了。” 欧阳婕转过头,发现他指的是自家二楼的窗户,但她看过去的时候,窗帘已拉上,只从还在不停晃动的窗帘的间隙中透出几道光来。 那是阿傲的房间。 欧阳婕眨了眨眼,并不知童天南刚刚在那里看到了什么,转过来想问时,童天南已将车子掉了头,轻轻向她一挥手,绝尘而去。 欧阳婕对着他扬起来的落叶说了声“再见”,进了门和在做菜的妈妈看报的爸爸打了声招呼便跑上楼,林婉如在她后面叫了句,“顺便叫阿傲下来吃饭了。” “哦。”欧阳婕答应着,也不敲门,直接就推开了欧阳傲的房门。 那个高大俊美的男孩子正坐在书桌前做作业,见姐姐突然闯进来,皱了皱眉,“姐姐你居然不敲门。万一人家在换衣服怎么办?” “你全身上下早八百年就被我看光光了,有什么关系?”欧阳婕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下看。 刚刚童天南往上看的时候,这里有什么? “他已走了。” 欧阳傲的声音传过来,幽幽地带着点酸意。 欧阳婕转过身,看着坐在书桌前,轻轻地咬着一支钢笔的弟弟,“刚刚果然是你在这里啊?为什么要躲?” “我没有躲啊,只是突然想起作业还没做完罢了。”欧阳傲笑了笑,将嘴里的笑拿下来,放在手上把玩,淡淡道,“姐姐以后会经常去他那里看猫吧?” 欧阳婕怔了怔,之前曾经感觉到的那种陌生感,又在弟弟身上出现了。 “用来用去也只这招,姐姐你和乔亚的程度也差不多呢。”欧阳傲轻轻摆了摆手,转动椅子,目光重新移到桌上的习题集上,漫不经心地写写画画。 她还在嚼着那句话,想要理清弟弟的意思时,欧阳傲又开了口,声音轻轻的,遥远如另一个世界传来,“姐姐你,喜欢童老师吧?” 欧阳婕再度怔在那里。 欧阳傲背对她,她看不见自己的弟弟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怎样的表情,他握笔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而几乎要变形的笔尖早已将那草稿纸戳破,墨水像他心里的痛楚,一圈圈渗开去,纸上的污渍越来越大。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童天南这名字都成为姐弟俩之间的芥蒂,一旦提起,就会让气氛变得异常尴尬。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之前像是什么改变也没有,日子便一天天滑过去,过了秋天,过了冬天,便到了春天。 法国梧桐长出嫩绿的新叶,迎春娇黄的花朵自翠绿的叶子中星星点点地冒出来,连河水也跟着沾了绿色的气息,一直荡漾到人的心里去。 季蔷来跟欧阳婕说春假要组织美术社的人去明溪写生的时候,她几乎要连双脚都举起来赞成。 她对写生什么的倒是不太在意,重要的是可以在这样的春光里出去走走,她几乎都可以想像郊外那满山遍野火一般的映山红。 抱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这提议在当天的社团会议上便被通过了。于是,由童天南带队,美术社全员十三人,借写生为名,将去明溪作一次五天四夜的春游。 去之前欧阳婕兴奋了一晚上,拿着明溪自然风景区的介绍小册子翻过来翻过去地看,以至于第二天,又睡过了头,一如既往匆匆忙忙地洗漱,背着包包画板,匆匆忙忙地赶到车站,险些要被二十几道目光凌迟。 但总算赶上了车。 季蔷将车票发到个人手里,依次检票进站上车。欧阳婕把行李扔在行李架上,重重地呼了口气,便趴到了桌上。 “你看来像只熊猫。”对面的男人说。 欧阳婕勉强抬起眼来,看着他。很帅的男人,眉是武侠小说里写的那种剑眉,格外深黑的眼,薄而上扬的唇,头发有点长,用橡皮筋绑着,穿着件浅灰色的衬衫,外面一件咖啡色的外套,衬衫上面的两扣子没系,露出瘦削的锁骨来。明明是很熟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有些陌生感。过了半晌,欧阳婕眨了眨眼,突然指着他大叫,“啊,童天南,你好像很久没穿黑色的衣服了。” “那是因为你那只猫不是黑色的。”为了加强他那句话里的强调语气,童天南将他的手伸过来,向欧阳婕展示顽强地粘在他的外套上的几根米黄色的毛。 欧阳婕又眨眨眼,想像那几根毛如果在黑色的衣服上该有多显眼。顺带地,便想起她已好几个月没见过那只猫了。 她本来是打算常常去看它的,可是阿傲说了那样的话——或者只是一时的气话,但是每次她想去看时,脚还没迈到门口,那句话便又在耳边响起来,一直响一直响,越来越远,然后慢慢消失。 于是她便担心起来,就好像如果她去看那只猫,阿傲便会如那声音一般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这种想法或者很无稽,但却拖住了欧阳婕的脚,行程却因而搁置下来,她结果一次也没有再去过童天南家。 所以,有一点心虚的,欧阳婕轻轻地问,“那只猫咪,还好么?” “好得很呢。”回答的是欧阳婕身边的季蔷,轻轻地抿了嘴,笑得有如窗外一闪而过的花。“除了胖一点之外。童老师太宠它了。” “一直喂它小鱼干的人不是你么?”童天南将手收回去,一面淡淡地插了句。 “咦?季蔷你经常去看它么?”欧阳婕怔了怔,看了看季蔷又看看对面的童天南。 “是啊,真是好可爱的猫呢。”季蔷回答着,眼睛有如这个时节开得正好的桃花,柔柔的,滟滟的,却只瞟向对面的人。而被看的人这时正站起来,要走到两节车厢交接的地方去抽烟。季蔷待他走远,轻轻地又加了一句,“托了那只猫的福呢。” 欧阳婕听到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脆脆地,咔嚓一声,裂开了。 火车四小时,下了车转小巴,大概要开四五十分钟的样子,就到了明溪。 欧阳婕他们下了车,找了家旅馆住下。童天南“不可以单独活动,晚上六点以前一定得回旅馆”的训话才刚落音,欧阳婕便拖了季蔷四处去逛。 明溪是个很古老的小镇,据说最先也不过只两条街,近几年靠旅游业才发展起来,但仍然很小,比不过a城一个区。自欧阳婕他们定下来的旅馆步行不用半小时便出了镇,再十分钟,便能看见农田。 但风景是真的漂亮,山明水秀,如同前朝名匠留下来的画卷立体化了一般。 镇子西边有条小河,大概不过八九米宽,河面上只有座小木桥,看起来年代久远,走上去的人一多便嘎吱作响。当地人多半也只将它作为风景的一部分保存下来。也有渡船,小小的,每次只能坐几个人,一个老梢公撑着,来来回回。 欧阳婕感觉时光像退回去好几十年,想来那些来旅游的人也就是好这个调调,所以当地人也就一直留着这些。 欧阳婕游兴未尽地想过河那边去看的时候,季蔷拖住她,“我饿了呀,我们先去吃点什么好不好?” 这样说起来欧阳婕好像觉得自己也有点饿了,从早上出来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于是又牵着季蔷的手,走回镇里来。找了家饭店,随意点了东西,吃完之后,两个女生抢着付帐时,欧阳婕才发现,她的钱包不见了。 在她们而言,出门在外丢了钱包,可算是大事了,急得欧阳婕额头上汗都冒出来。倒是开饭店的大婶在一边劝,“先不要着急,好好想想看,是不是忘在哪里了?” “是啊,要不我们先回去找找?”季蔷付了饭钱,陪着欧阳婕按原路一直找回旅馆,在房间里又找了一番,依然没有钱包的踪迹。 季蔷跑去叫童天南,两个人一起回来的时候,看见欧阳婕坐在床前发怔。 童天南挑起一条眉来,“哟,居然没有哭,真是值得表扬。” 季蔷瞪了他一眼,“老师。” 欧阳婕也抬起眼来瞪着他,“放心好了,我还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差劲。” 童天南笑了笑,“不把额头上的汗擦掉的话,说这种话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呀。” 欧阳婕哼了一声,站起来,走到洗手间掬了捧水泼在自己脸上。稍稍静下来之后,努力地回想自己从家里出来之后的每一个细节,还没想起来什么,就听到童天南在身后又轻轻道:“说起来,你不会是根本没带出来吧?” “我怎么会——”欧阳婕扭头吼到一半时,停下来,以她早上匆忙到那种程度,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一只手机递到她面前,童天南带着嘲弄笑意的声音沿着那只递手机的手臂传过来,“先打个电话回家确定一下吧?” 欧阳婕咬了咬牙,还是接过手机来,拨了号。 接电话的是阿傲,“喂?” “阿傲啊?你去帮我找找看我的钱包还在不在我房里。” “姐姐?你不是去明溪了么?钱包忘带了?” “少废话啊,去帮我找,我过十分钟再打来。”欧阳婕朝着电话那端吼完便收了线,坐回床边,看着手表一分钟一分钟地等,童天南和季蔷就在旁边陪着她,一分钟一分钟地等。 在欧阳婕的感觉里大概有一世纪那么久的十分钟过去之后,她再度打电话回家,那边欧阳傲早已守在电话机旁,“姐姐啊?” “嗯,找到没?” “找到啦,就掉在床脚的地上。”欧阳傲的声音里带着笑,“你还真逗,钱包也没带居然敢出去旅行。” “你少说一句会死啊?” “不会,可是你没有钱包估计会饿死的,我帮你送来吧?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吓?不用了。知道在家里就放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放假,反正我也没有去明溪玩过,反正——”欧阳傲的声音小下去,欧阳婕没听清,追问了句,“什么?” “没什么,你们住什么地方?我一会就去看还有没有去明溪的车。” 欧阳婕说了旅馆的名字,欧阳傲那边便挂了电话。欧阳婕还抓着手机发愣,季蔷先开了口,“不会吧?你弟弟不会是要过来吧?” 欧阳婕叹了口气,将手机还给童天南。“没错,他是说要过来,那家伙疯掉了。” 童天南收好自己的手机,轻轻地笑:“是么?我倒是觉得,有那样的弟弟很不错呢。” 欧阳婕还没听懂他那样笑是什么意思,季蔷已在旁边加了一句,“嗯,居然特意帮你送来,我也好想有个这样的弟弟啊。” 看着那一唱一合的两个人,欧阳婕觉得自己的眼角又开始抽搐。 这在她而言一向不是什么好兆头,上一次是碰上了童天南,这次,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欧阳傲在第二天到了明溪。找到欧阳婕他们住的旅馆,老板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出去画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欧阳傲在大堂里坐了会,便起身去找她。 他一分钟都不想空等。 送钱包什么的,不过是个借口,他只是想见她。所以他跷掉了篮球队的春假集训,跑来明溪找她。 电话里欧阳婕听漏的那句便是“反正我也放假,反正我也没去明溪玩过,反正我想你了”。 只一天没见面而已,他便开始想念。 如数百只蚂蚁在心底噬咬一般地想念。 现在是旅游的淡季,游客并不多,像欧阳婕他们那样背着画板提着颜料的学生尤其好找,不多时,欧阳傲便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欧阳婕坐在河岸的草地上,面前支着画板,身旁放着颜料盒,全神贯注地画画。 欧阳傲轻轻地走近她,才发现姐姐的注意力或者并没有在画上。 她画的是一幅风景,小河,木桥,河岸上随风摇曳的小草,以及,桥下的两个人。一个是女孩子,坐在那里画画,另一个是男的,手自女孩子肩上伸去,点在她的画上。 欧阳婕的笔便停在那男人的手上,有一两分钟没动过,而她脚下的草叶上,已有几颗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草叶的经络打个滚,滴入泥里,消失了。 欧阳傲按下心底像要将他撕裂一般的悸动,抬了抬眼,看向画里面的地方。 在桥下的人是季蔷和童天南,大概季蔷在画对面的渡船,童天南便站在他身后,不时指点。又或者只是在聊天。 欧阳傲忍不住轻轻叹息。 欧阳婕被这叹息声惊动,第一个动作,便是将画板上的纸扯下来揉成一团,然后才回过头,看清身后的人之后像松了口气一般,“阿傲,原来是你?” “不然你以为是谁?”欧阳傲在她身边坐下来,顺手拨了根草叶叼在嘴里,“怪不得你们要来这里,真是个漂亮的地方。” 欧阳婕重新拿出一张纸固定到画板上,一面问,“阿傲你几时到的?怎么不在旅馆等,找到这里来了。” “天气这么好,呆在旅馆里太浪费了呀。”欧阳傲倒下去,睡在草地上,望向天上的云。“姐姐,你们之前不是说要请我做模特的么,我就躺在这里让你画罢?” “好啊,可是你这个姿势太丑了。”欧阳婕放下画板,侧过身来,搬弄弟弟的身体,“应该这样,再这样。” 就算是好脾气如欧阳傲,在被她摆弄了好几个惨不忍睹的姿势,最后甚至要将他cos成睡美人的时候,也终于忍不住按住她的手,皱起眉来**,“姐姐,我不是橡皮泥啊。” 欧阳婕爆笑出来,笑得伏到弟弟身上,“阿傲你好可爱。” “是啊,我这样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可爱的弟弟你也忍心欺负啊,姐姐你……”欧阳傲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因为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似乎被什么浸湿,紧紧地贴上皮肤,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而欧阳婕伏在弟弟身上,似乎依然在笑,肩膀轻轻地颤动,如这河岸边被风吹得轻轻摇摆的小草,凄楚无助。 欧阳傲怔了一下,感觉自己的手指无意识地跳了一下,有一种冲动在经脉间奔窜,然后他就抬起手,做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很想很想做的动作。 他抱住了那个伏在他身上流泪的女孩子。 紧紧地,紧紧地,就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 吃过晚饭之后,大家集中到童天南的房间点了名,并将自己这一天的作品交上去,由童天南作点评。轮到欧阳婕时,她微微低下头,“我没画。” 似乎是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有人低声附合,大体上都是说明明看到她画画了为什么不肯交之类,直到童天南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大家才安静下来。 童天南看一眼欧阳婕,又看一眼她身后的欧阳傲,挑起眉来,“那么,明天你要交两张。” 欧阳婕别开脸,不说话。 于是童天南开始讲下一个同学的画,全部讲完之后,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同学,我们这次出来虽算不上什么很正式的活动,但既然是集体行动,希望大家还是注意一下纪律。我再重申一次,不可以单独外出,六点以前必须回来,为了以防万一,大家最好都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不论有什么事情,先通知我一声。” 说着还特意看了欧阳婕一眼,像有所针对一般。欧阳婕只扭头看向别处。 学生们应了声,童天南便拍了拍手,让大家散了。欧阳婕便第一个走出去,季蔷叫了她一声,跟过去。大家也都陆续走了。欧阳傲看着姐姐离开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反而变成最后一个出去的。 “欧阳弟弟。” 他还有一只脚没有迈出去,便被童天南叫住,于是回过头来,看着那位年轻的老师,“我叫欧阳傲。” “好吧,欧阳傲。”童天南笑了笑,向他伸出手,“拿来吧。” 欧阳傲怔了一下,“什么?” “欧阳婕的画,我看到你捡起来了。” 原来下午的时候他一直有留意他们那边么?欧阳傲睁大了眼,看着童天南。 童天南便任他看着,掏出一根烟来点上,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个烟圈来,面如止水。 欧阳傲又怔了怔,将心里翻滚的情绪压下去,“你稍等一下,我去拿给你。” 童天南等着他从自己房间拿出被欧阳婕揉成一团的画来,递过来。 童天南将烟叼在嘴里,把那张纸放在桌上,仔细而小心地打开来,慢慢地熨平每一个褶皱,然后自己将身子稍微拉远了一点,看了几眼,又凑近来细细地看了会,指着画面上的某个地方,轻轻叹息,“若没有这处败笔便好了。” 欧阳傲凑过去看,正是欧阳婕控制不住情绪画坏的那个男人的手。 欧阳傲咬紧了牙,狠狠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个么?” 童天南拿下嘴里的烟来,轻轻弹了弹烟灰,“作为美术社的指导老师,我只能说这个。” 欧阳傲怔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轻轻问,“你喜欢季蔷么?” 童天南笑了笑,“她是个很好的学生。我说什么她都能很快地领悟,而且表现在画面上。一般来说,所有的老师都会喜欢这样又漂亮又聪明的学生吧。” 欧阳傲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几分低沉,“那我姐呢?” “欧阳婕——”童天南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先是挑起眉来笑了笑,然后表情便认真起来,在经过了一阵几乎要令欧阳傲窒息的沉默之后,轻轻道,“她是个画画的天才。” 欧阳傲又怔住,然后重重地甩了甩头,凑近一步,盯着他,“你应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 童天南似乎被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年轻男孩的气势震慑住,轻轻跟着问了句,“什么?” 欧阳傲乌黑的眸子看定他,深吸了口气,才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问,“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姐姐流泪?” 这次轮到童天南怔住了。 就在欧阳傲那样逼过来的时候,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也知道怎么样应付那些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甚至连打架的准备都有了,可是对面的男孩子竟然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样咬着牙,像要耗尽全身力气,甚至耗尽全身的情感一般,用一双无尽伤感又无尽坚定的眼睛看着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姐姐流泪。 于是二十五岁的童天南就被十七岁的欧阳傲一句话打败了。 他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 房间里的两个男性不说话也不动地僵持着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起便悄悄站房间外面的女生深吸了口气,伸手擦去自己眼角的泪,低低地骂了声笨蛋,然后用她最大的肺活量叫道:“阿傲,你在哪里?” “姐姐!”欧阳傲连忙跑出去,“有什么事?” “我知道这里有个特产的小吃很好吃的,带你去尝尝啊。” “嗯,好啊,可是老师不是说天黑后不能外出的么?” “没关系,有阿傲这样的保镖在嘛。” 姐弟俩的对话渐渐远去,童天南重重地呼了口气,将已经燃到烟蒂的香烟扔进烟灰缸里,整个人像虚脱一般。 他推开窗,看着那姐弟俩走到夜市的人群里去,又叹了口气。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情感,竟可以重到那种程度。 第六章 十年的孤单味道 欧阳婕从没见过那样多的映山红,真是像以前在书上读过的那样,那样红,那样艳,那样满山遍野地弥漫开来,连看花的人的脸都映得通红。 欧阳婕雀跃地跳起来,不停地摇欧阳傲的胳膊,“阿傲你看你看,那边的花开得多好,还有那里的,那样漂亮。” 欧阳傲微笑着回应她,但在他看来,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一朵花,能比眼前这张笑脸更动人。欧阳婕支起画板来画画,他便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昨天被姐姐打断,并没有得到童天南明确的答复,这让他有一点懊恼。在他的记忆里,姐姐一直都是爽朗得接近火爆的性格,即便是在哭的时候,也一定大声地说着骂人或者不服气的话,可是昨天下午,她那样伏在他身上,一句话也不说,只默默流泪的样子,真是连他的心都被搅碎了。然而像现在这样子看着她一边画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他的心情也似乎跟着平静下来,甚至还躺在她身边小小地睡了一觉,做了个很不错的梦。 雨下得很突然。 刚刚开始的时候,姐弟俩还没怎么注意,只一边抱怨一边收拾东西,然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一滴一滴的小雨点便化做了倾盆大雨,两个人没走几步便已经淋湿。欧阳傲脱下外衣来兜在姐姐头上,一边帮她拿着画板颜料之类的东西,一边拖着她跑,“就近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我记得来的时候看到那边的房子。” “嗯。”欧阳婕答应着,只跟着他跑过去。 山间的小道一下雨就变得泥泞起来,欧阳婕一不留神脚下便滑出去,所幸欧阳傲牵着她的手才没有跌倒。她的惊呼和欧阳傲“小心”的叫声,都被雨声压下去,听不真切。欧阳傲索性蹲下身来,“姐姐,我来背你走。” “呃?” “别磨蹭啦,这样淋下去你又要生病的,快点上来。” 欧阳婕爬上弟弟的背,欧阳傲将东西交还她手里,背起她来,撒开了腿向前面已看到一角屋檐的人家跑去。 不过等他跑到,两人还是全身都湿透了,而且还溅得一身泥。 欧阳傲将姐姐放下来,看了看彼此的狼狈样,都不由大笑起来。 主人被他们的笑声惊动,走出来看。姐弟俩止住笑,向看起来纯朴可亲的大妈问了好。 大妈很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给他们倒了热茶,一面问长问短的。欧阳婕便坐下来陪她闲聊,说着说着,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于是欧阳傲立马紧张兮兮地跑过去,“姐姐,不要紧吧?你看,我说吧。” 那大妈看了他们两眼,很暧昧地笑笑,“你们是姐弟啊?雨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嫌弃的话,在我这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吧,我帮你们把衣服烘烘干,一会走的时候就能穿了。” 欧阳姐弟交换了个眼色,还没来得及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大妈已去找衣服了,一面说,“不用太拘谨,出门在外,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 推不过主人家的热情,姐弟俩依次去洗了澡,换了衣服。雨还是没有停,但天色已渐渐暗下来。 欧阳婕皱起眉,“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雨?真是麻烦。” “这边是这样的啦。”大妈笑眯眯的,“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你们是住在镇上的吧?看来今天回不去了。” 欧阳婕张大了嘴。“啊?为什么?” “因为下雨涨水的关系,那座桥就太危险了,而且这么大雨也不会有人摆渡的。你们有急事吗?” “啊,那倒没有。” “那你们就在我家住一晚上吧,明天早上再回去也没关系。我们是果农,长年住在这山上,也难得来个客人。我儿子去县里农技站看新品种去啦,这样风大雨大的天气,大概今天也回不来了,有这样高大的小伙子在这里,也能给我这老太婆壮壮胆哪。” 欧阳傲很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大妈你说笑了,那样也太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不打扰。”大妈笑着摆摆手,就进厨房去张罗晚饭了。 欧阳婕走到门口,往外看了看。下雨天天黑得早,外面早已是一片黯黑的天幕,只听到哗哗的雨声,却看不到雨滴的实体,偶尔一道闪电划过,才让万物在那一瞬间的闪亮中显出本来面目,从天到地被闪电映成银色的雨丝,地上纵横交错混着泥的水流,以及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欧阳婕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向弟弟耸了耸肩,“看来是真的走不了。” 欧阳傲也叹了口气,“那么,要不要给童老师打个电话?” “嗯。”欧阳婕点点头,去问主人家借了电话,拨通了童天南的手机,那边的声音是一惯冷冷淡淡的男低音,听完了她的情况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交待一句自己小心点,便挂了电话。欧阳婕握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盲音,轻轻地咬了自己的唇,怔怔地站在那里,直到听到欧阳傲的叫声才回过神来,忙忙地挂上电话,转过身,正看到一个年轻女人从里间走出来,面容虽然普通,但眉梢眼角,全是幸福。她又怔了一下,顺着那女人的目光看向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原来是准妈妈了呀。 大妈端了菜到桌上,看到欧阳婕的眼神,轻轻的又笑了,“这是我儿媳妇,上次去检查,医生说左右就是这个月便要生了。” “啊,那真是恭喜了。”欧阳婕走到孕妇的身边,睁大眼看着她的肚子,眼睛里的神色又是好奇又是崇敬,“我可以摸一下么?” “姐姐。”欧阳傲皱着眉叫了一声,似乎是想提醒欧阳婕不要太过份,但却掩饰不住自己和欧阳婕一样的眼神。 那是一个孕育着新生命的母亲呵。 年轻女人轻轻笑了,牵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可以呀,他现在很调皮呀。” “真的真的,在动呢。”欧阳婕仰起脸来,看着她,“你真是好伟大呀。” 年轻女人微微红了脸,掩着嘴笑,慢慢走去母亲那边,也不知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婆媳俩一起笑起来,然后便招呼欧阳姐弟一起吃晚饭。饭后稍稍坐了一会,媳妇便回房去了,那大妈将姐弟俩引到一个房间,推开门,开了灯,“今天就委屈你们住在这里了,大概没有镇上的旅馆好,但还是很干净的,你们尽管放心住好了。” 房间并不大,窗前摆了张桌子,靠墙是一张老式的大床,床脚头一排柜子,椅子也只有一张,靠在桌子旁边。 欧阳姐弟还在打量房间的时候,大妈已带着那种暧昧的笑容,转身要走,欧阳傲连忙叫住了,“大妈,请等一下。” 她回过头来,“怎么了?” 欧阳傲怔了一下才开口,“大妈刚刚的意思是,我也住这间?” 大妈点点头,“我家是小了一点,没有别的客房啦,真是不好意思,留你们下来又怠慢了……” “呃,那个……不是那个意思,”欧阳傲微微红了脸,说话也期期艾艾起来,“只是,总归是不方便……”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呀,对人家还要说是姐弟……”大妈的笑容又变得暧昧起来,一面轻轻地掩了嘴,一面已走了出去,剩下欧阳傲站在那里,一张脸比映山红还要更红。 大概在那里站了几分钟之久,欧阳傲才轻轻掩上门转过身来,看到欧阳婕坐在床前,微微偏着头看着他,脑袋里轰的一声,又红了脸,连忙拉过椅子,在桌前坐下,只定定地看着窗外不敢回头。“啊,姐姐,你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趴会儿就行了,毕竟白天已经睡过了嘛,哈哈。” 他一个哈哈没打完,头上已重重挨了一下打。 “啊,好痛好痛。”他抱着头跳起来,看着行凶的欧阳婕,大叫,“姐姐啊,做什么突然打人?还下这么重的手,会变笨的。” “你做什么这么紧张?”欧阳婕将因打人而扬在空中的手收回来,改为叉腰,微微仰起头,看着脸上还是有一抹红云的弟弟,像是吓了一跳,忙忙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吓?阿傲你脸好红,发烧了么?” “没有。”欧阳傲拿开姐姐的手,“我只是……” 欧阳婕将手又覆到自己额上,“好像是没有,那你脸红什么?” “精神焕发。” 欧阳傲笑着,拿多年前样板戏里的台词接上来。 欧阳婕也笑了,“你没事就好。晚上也不要趴桌子了,免得真的着凉发烧,反正床够宽,一起睡吧。” 那一个瞬间,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头像卡通片里烧开的水壶,透红滚烫不说,还从所有的出口往外冒热气。他站在那里,就好像突然多出来七八只手脚,放哪里都不对劲,嘴唇动了半天才呐呐地叫了声,“姐姐……” 欧阳婕已铺开了被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欧阳傲红着脸,走去床边坐下。 欧阳傲抬起眼来看着她,“你怎么可以在这种单独和一个年轻的男孩子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的晚上还能保持这样自在的心态?” 这句话很长,欧阳傲几乎没有换气地说完了,然后就用一种空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女孩子。 欧阳婕怔了一下,然后便笑了,“原来你在闹这个别扭啊,有什么关系,小时候你还不是跟我一起睡,不知道是谁在刚刚分床睡的时候还失眠一两个星期呢。” 微微红着脸,欧阳傲分辩,“那是小时候啊,而且,我们又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 “非要有血缘么?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们比亲生的姐弟还要亲呢。” “可是,”欧阳傲咬了咬牙,再次抬起眼来正视姐姐的眼,“我喜欢你。”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外面在打雷,亮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耀眼的光芒从窗户那边照进来,只一个瞬间,像是将这房里两个人都化作石像。 先动起来的是欧阳婕,她走到欧阳傲身边,坐下来,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很少见的温柔的微笑。“我也喜欢你。” 欧阳傲动容,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牵着他的手的女生已轻轻地接着道:“你是上天赐给我最宝贵的亲人,我唯一的弟弟。” 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外面的暴雨淋透,比那雨滴还要冰凉。他甩开姐姐的手,一句话也不肯再说,脱了鞋子,爬上床面朝里面躺着,将绷得比石头还硬的背向着床边的女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欧阳婕关了灯,轻轻地上了床,轻轻地躺到他身边。 她柔软而温热的身体轻轻地挨着他,少女特有的体香在他鼻端萦绕,欧阳傲觉得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了,然后便有无数的痛在他那空空的心脏挤进来,不停地挤。他咬了牙,强忍着,不动,也不出声,恨不得连呼吸也一并屏住了。 他宁愿在她面前是一个虚无,也不要做这样无奈的弟弟。 欧阳婕不是没听懂那句话。 她懂的,她一直都懂。 从他进一中,他送钥匙,他讨厌猫,他来明溪,到他对童天南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姐姐流泪。 但是,她接受不了。 感情就是这么微妙的东西,她接受了他做弟弟,便再不能将他当成一般的男生。 她更接受不了他喜欢她的理由。 乔亚送猫来那天说的那句话,她并不是没听懂,而是听得太深了。 有时候,小孩子和小动物也差不了多少,你若对他好,他便喜欢你,一直到老,一直到死,能喜欢上一辈子。 她这一家,已用恩情囚禁阿傲太久了,她不能将他的感情一并囚禁起来。 他那样优秀的男生,自然有更好的女孩子去配。 那不该是她欧阳婕。 两个人各怀心事背靠背地躺着,谁也没有睡,谁也没有出声,只听到窗外屋檐的滴水一滴滴滴在檐下的石板上,细微又清晰。 这种情况到了下半夜,被一声惨叫中断。 欧阳傲反射性地跳起来,越过姐姐的身体,一面说,“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一面套上鞋子便跑出去。 “嗯。”欧阳婕虽应了声,但还是起了床,跟过去才发现事态虽没有她想像中那样严重,却也并不好办。 主人家的儿媳产期提前了,而且是难产,刚刚那一声惨叫正是她阵痛时忍不住发出来的。大妈一面忙着烧热水,一面还要照顾儿媳,欧阳婕连忙过去帮忙,一面问,“不送医院吗?” “镇上的医院现在肯定是去不了了,这附近也有个接生婆,我刚刚打过电话了,只是这样黑的天,又才下过雨,路不好走,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啊。” “啊,这样么?”欧阳婕皱着眉,拿条毛巾帮床上像是痛苦不堪的产妇擦了擦汗,“那可怎么办?” “我去接她吧。”守在门外的欧阳傲接了话,“大妈你告诉我怎么走,我去接她来。” “啊?”大妈沉吟了一下,领他到门口,将路指给他,又拿了手电和雨衣给他,一再叮咛路上要小心。 “知道了。”欧阳傲点点头,走出门,欧阳婕迟一点点追出去几步,向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叫,“路上小心,快去快回。” 欧阳傲转过身向她挥挥手,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向大妈指的地方跑去。 欧阳婕回到房间里,看着大口喘气的产妇,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面帮大妈做事,一面在心里向所有的神佛祈祷。 欧阳傲去了四十几分钟,顺利地将接生婆背了来。大妈迎了上去,接生婆从欧阳傲背上下来,一边洗手,一边向大妈笑道:“王家嫂子你从哪里找来一个这么性急的小伙子,背着我一路跑来,都没歇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都快叫他颠散了。” 欧阳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那个准妈妈好像很痛苦的样子,我们不快点的话……” “别担心,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将小孩子生下来的。”接生婆笑眯眯地进了房间去,欧阳婕本想跟进去,被欧阳傲一把拖住。她回过头去,看到弟弟正用一种很无助的眼神看着她,“姐姐,你陪我一起在外面好不好,我听到她那样声嘶力竭地叫,就觉得……好害怕。” 欧阳婕反握住弟弟的手,“你怕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或者是怕她生不下那小孩来,或者是怕她出什么意外……”欧阳傲像有一点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渐渐听不见。 “嗯,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欧阳婕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搬了张凳子来,牵了弟弟的手,坐在那里,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接生婆引导的声音和产妇撕心裂肺的一声叫之后,一个婴孩的哭声响了起来,最开始的几声像是很虚弱的样子,但很快便响亮起来。 欧阳姐弟几乎在听到那声音的同时跳起来,抱在一起,惊喜地叫,“生下来了。” 欧阳婕甚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好厉害,小宝宝出生了。” 欧阳傲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居然先一步去敲了敲门,问,“我现在可以进来么?我想看看小宝宝。” “可以的,进来吧。” 他几步走进去,接生婆把已裹在襁褓里的小宝宝抱过来,他看着那张犹自哇哇大哭的小脸,又看看那位虚脱一般躺在床上,脸上手上还都淌着汗,却是一脸幸福的微笑的母亲,一种感动从心底涌上来,他怔在那里,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可是大功臣呐。要不要抱抱看?”接生婆笑着,把襁褓递到他手里。 欧阳傲小心翼翼地抱着,看着那粉红色的皱皱的小脸,良久之后,喃喃道:“好小,好轻,好软,我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么?” 接生婆,王大妈和床上的产妇都因他这句话笑起来,连后一脚进来的欧阳婕也忍不住要笑,她觉得这样子的弟弟看起来好可爱,就和他当年初到自己家一样的可爱。 天渐渐亮了,雨也一早便停了。 欧阳姐弟告辞了那一家人,提着东西回去明溪镇的路上,还在为见证了新生命的临世而感动不已。但是和一直很兴奋的姐姐不同,欧阳傲情绪不多时便低落下去,甚至连脚步也慢下来,慢慢地便落到后面去了,欧阳婕停下来问,“阿傲,你怎么了?” 欧阳傲垂着头,轻轻地问,“我的妈妈,也是那样辛苦才将我生下来的吧?” “嗯。” “生下来之后,也是那样幸福地看着我微笑么?” “那当然啊,每个妈妈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吧。” “那么……”欧阳傲抬起眼来,是一点光亮也无的黯黑,“为什么要卖掉我?” 欧阳婕怔住。那是一种连哭都哭不出来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 她怔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弟弟用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轻轻地切切地说,“既然我也是背负着她的期待出生的,为什么不要我了?” 欧阳傲到欧阳家的时候,大概已有六七岁。像这样的年纪,应该已经有一些记忆了。可是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不说姓名,不说年龄,不说住址,大家都以为他是被人贩子吓得不记得了。 欧阳婕捂着自己的嘴看向面前的少年,泪已涌了出来。 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不记得,只是不肯说。 不肯让人家知道,他是被自己父母卖掉的沉痛事实。 欧阳婕连想都不敢想被亲生父母舍弃是怎么样的痛苦,而面前的少年,竟然独自承受了十年。 欧阳姐弟回到旅馆的时候,其它人都已出去画画了,只剩童天南坐在大堂里,一面抽烟一边和老板闲聊。两人只淡淡和他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回房补眠。童天南只多坐了几分钟,便起身上楼来,敲开了欧阳婕的门。 他没有看错,来开门的女孩子果然是红着眼圈的。 童天南挑起眉来,“哦咯,他自己居然将你弄哭了么?” 欧阳婕将他让进房间,一反常态地没有回嘴,只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像是有什么要说,却又一时组织不了语言一般。 童天南也并不着急,燃起一支烟,倚在墙上,静静地抽。 直到他那支烟都快抽完,欧阳婕才轻轻地开了口,居然破天荒地叫了声老师。她说,“童老师,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童天南吐了个烟圈,轻轻地笑了笑,“怎么,被弟弟告白了所以不知所措么?” “不是那种事。”欧阳婕垂着头,轻轻道:“阿傲他,不是我亲生的弟弟。大概六七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来a城的,我爸他们抓了人贩子,把小孩子们都送回家去,只有阿傲无人认领,所以,我爸便将他带回了家。” 童天南靠在墙上,看着那个女孩子,静静地听。 “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他躲在我爸身后,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又是戒备又是好奇又害怕又是期待地看着我,当时我就被那双眼吸引了。我想,这就是我弟弟了,我愿意把我所有的全都给他,我的零食,我的玩具,我的小人书,甚至,我的父母,只要他要,我什么都会给他。可是他……”欧阳婕垂着头,轻轻地说着,泪又流出来,顺着脸颊滑到衣襟上,被纯棉的布料吸进去,那一块的颜色突然就深了起来。 童天南看着她,似乎觉得那眼泪也流到了他身体的某个地方,湿了一块。 “可是他什么都不要。他虽然很粘我,却从不曾主动跟我要过东西,甚至会在我注意到他在看着某样东西的时候,迅速地将目光移开。他乖巧得,像我们这个家里的客人。那样小心翼翼地,顾全大家的心意。我知道,他没有忘记过他自己的家人。但是他从来不提,从不说起他到我们家里来之前的任何事情。昨天晚上,我们借宿的那家的媳妇生了个小孩,阿傲看着那对母子,大概是又想起他自己的母亲来,末了不经意地问了句,如果我也是被这样期待着这么辛苦地才生下的话,为什么她要卖掉我?”欧阳婕抬起眼来,看着童天南,“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没办法做我们的家人,就是因为一直放不下被自己亲生的母亲舍弃的痛苦,他一个人,什么也不说地,默默地,背了十年。” 童天南被她那双眼一望,不自觉地震了一下,连手都被已经燃尽的香烟灼痛,他忙忙地将烟蒂扔到烟灰缸里。微微皱起眉,欧阳婕说的,明明是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情,为什么他要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慌乱成这样? 欧阳婕轻轻叹了口气,“所以,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阿傲他看起来那样悲伤,而我站在那里,仿佛根本就够不到……” “你本来就够不到。” 欧阳婕因这低沉的声音怔了一下,抬起眼来时,发现童天南已到了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女孩,但是身高显然不够,所以呢,不必要勉强自己去够自己够不到的地方。就好像,你只要画画就好了,打篮球这种事还是交给欧阳傲比较叫人放心一点。” 欧阳婕又怔了一下,皱起眉来,“你果然是不会安慰人的。” 童天南笑了笑,“但我至少会相信人,我相信你是画画的天才,所以从来也不愿意多说什么来误导你。何况欧阳傲看起来要比你聪明得多,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会自己处理得很好?” 欧阳婕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然而泪却不停地涌出来。 童天南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停在女生的脸上,温热的液体从指尖开始,顺着掌纹流下去,积在他的掌心,变得滚烫。他觉得自己向来比常人低一度的体温便由那一点开始,慢慢地爬升,热过了头。 那种温度让他犯了他一直提醒自己绝不能犯的错误。 他慢慢站起来,搂住了自己的学生,将她的头轻轻地揽在自己怀里,柔声道:“你若真的觉得难受,便大声地哭一场罢。” 被那种带着点淡淡烟草味的气息所围绕着,欧阳婕揪紧了他的衣服,大哭起来。 童天南轻轻拍着她的背,原来这平日里爽朗又凶霸霸的女生,居然也会有这样柔弱的时候,她伏在他怀里哭泣,就像是随时会化在他的身体里一般,他忍不住又收了收手,将她搂得更紧一点。 虚掩的门就在这时候被推开来。站在门口的男生只叫了声“姐姐”便怔在那里。 欧阳婕从童天南怀里挣出来,一面忙忙地擦了泪,一面跳起来迎过去,“阿傲,有事么?” 欧阳傲看一眼姐姐,又看一眼童天南,轻轻地笑了笑,“也没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回去了。” “啊?”欧阳婕叫了一声,“这就回去?不等我一起么?” “对不起,姐姐,我不能陪你了,刚刚才想起来,过半个月就要打高中联赛了,篮球队要集训的。” 欧阳婕这才注意到,他连包都已背出来,显然是打算告别之后便直接去车站的。于是她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我去送你吧。” “嗯。”欧阳傲点点头,两个人一起走出去,剩童天南站在房间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末了皱起眉来,自嘲地笑了声。 他为她坏了这么多年来自己定下的规矩,她居然那样急切地从他的怀里挣出去,不过就因为那男生轻轻叫了声姐姐。 他何苦来。 从明溪回去之后,欧阳傲被乔亚当着篮球队所有人狠狠地骂了一顿,余教练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要以为有几分天赋尾巴就可以翘到天上去,居然连球队的集训也跷掉,你把篮球当成什么?想玩就拍两下不想玩就扔到一边么?再两星期就要打高中联赛了,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 余教练重重地咳嗽两声,乔亚才哼了一声,拿起一颗篮球跑去一边打,临走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余教练走到欧阳傲面前,也没说什么责怪或者安慰的话,只拍拍欧阳傲的肩,“好好打球。” “是。”欧阳傲点点头,也拿了颗球跑去球场上练习上篮。 谢欣然在一边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去明溪一趟,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趁他休息时便走过去递了块毛巾给他。 欧阳傲接过来,一面擦汗一面回过头去跟她说“谢谢”。 “你不要介意乔亚的话。”谢欣然微笑着,“他只是在吃醋,他也好想去明溪的,但是作为队长是不能跷的,所以他嫉妒你。” 欧阳傲也笑,“你叫他死心好了,我姐姐有意中人了。” “哦,是教美术的童老师么?” 欧阳傲怔了一下,沉默了很久才问,“你怎么知道?” 谢欣然低了头,“啊,难道是真的么?这个,你知道有时候女生八卦起来也蛮恐怖的……” “是么。”欧阳傲叹了口气,向后倒在椅背上,轻轻地闭了眼。在明溪的一幕又一幕便电影倒带一样地回转过来。 欧阳婕坐在河边的背影,欧阳婕流在他胸口上的眼泪,欧阳婕画坏的画,欧阳婕拒绝他的声音,欧阳婕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欧阳婕伏在童天南怀里梨花带雨的脸。 无声的影片播了一遍又一遍,一格一格地跳过去,全都是欧阳婕的脸。 他必须要叫姐姐的那个女生的脸。 欧阳傲又叹了口气,然后就忆起了那个粉嫩嫩的婴孩,和那个满脸幸福的母亲。 儿时的记忆便从他刻意忽略的黑暗里浮上来。 是的,他记得,虽然只有依稀的片断,但对他来说,已经太多。 灰蒙蒙的天空,干涸的河床,病痛的折磨,父亲的毒打,以及,一手将他交到陌生人手里,一手接过一叠钞票的母亲。 他宁愿那种记忆,一丁一点也没有。 “欧阳傲,你没有事罢?” 谢欣然的声音将他唤醒,欧阳傲轻轻摇摇头,“没什么。” “我刚刚说的话,你没有听到罢?”谢欣然笑了笑,“明天是我的生日,请了几个朋友到家里玩,你有没有空?” “生日么?”欧阳傲沉吟着,显然想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下意识已低喃出声,“你母亲很在乎自己的孩子吧。” 这句话有些傻气,谢欣然轻轻地笑出了声,“那当然啊,哪个妈妈不疼自己生上掉下来的肉?我妈妈很随和的,没有关系,有空的话,就一起来玩吧。” “唔。”欧阳傲无意识地应了声,心思却早已不在这里。 他突然很想去找自己的母亲。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些问题如果解决不了的话,他便没办法安下心来做欧阳家的孩子。 第七章 清风吹来的时刻 a市高中男子篮球联赛在六月初开始。 市一中的第一场比赛排下周二下午三点,地点是市体育馆的室内篮球场。 欧阳婕在下午第一节课下课后便收拾了东西,悄悄地溜出教室。她本来连第一节课也想跷掉和阿傲他们一起去的,但是那是训导主任的课,衡量厉害之后,她决定只跷后两节。第一节课下课是两点四十,打的过去的话大概也还来得及。 但是她的运气显然不如她想像中好,她才下了楼梯,就被人发现了。 有个人靠在楼梯转角处的墙上,叼着根烟,伸过手便拽住了她的书包,“欧阳婕,你逃课呀。” 欧阳婕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瞪着他,“又不是你的课,童天南,我警告你,不要多管闲事哦。” 又是这个凶霸霸的语气,这女生在他面前似乎从来就没有搞清楚过双方的立场。童天南笑出声来,“你放心,我现在的身份不是老师。但这种时候了,你过去体育馆也只能看半场球,你确定不要我多事?” 欧阳婕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眼睛就亮起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以朋友的身份送你去。”童天南笑着,摁熄了手中的烟,扔到走廊的垃圾桶里,率先向外面走去。 “咦,你怎会这么好心?”欧阳婕口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跟了过去。 “当然不是白送的。你要去帮我清一个月的猫砂。” “吓?” 体育馆顶整齐划一的灯光,均匀布置着场地。 欧阳傲换了运动衣,和几个队友在赛场旁边做热身运动。这次的对手是十一中,不是什么强队,但因为啦啦队的努力,声势十足。反观自己这边,也就只来了篮球队的人,像他一般在做热身运动,或者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聊天。一边乔亚轻轻地叹了口气,“学校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呀,连个啦啦啦队都没有。” 旁边有人插嘴,“那是因为一直输,学校方面觉得组织啦啦队来更没面子。” 乔亚的劳骚被噎回去,自嘲地大笑了三声。欧阳傲也笑了笑,目光不时飘向入口。以往像这样的比赛,欧阳婕一定会来给他加油的。但是,不知为什么,离比赛开始只有两三分钟了,还是没有看到她的人影。 “又看。”乔亚的手重重地拍在他肩上,“找你姐姐啊?她不会来啦。我看过她们班的课程表啦,今天下午是训导主任的课,她请不到假,也跷不了课。” “是么。”欧阳傲垂下眼来,只专心地活动手脚。 欧阳婕就在这时候跑进来。一面大叫着欧阳傲的名字,一面从门口直跑到他身边,然后弯下腰去喘气。 欧阳傲扶住她的肩,她抬起一张因跑步而潮红的脸,笑着,“太好了,我还以为赶不上呢。” “我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这是你高中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啊,我怎么会不来。” “乔亚说你摊上训导主任的课。” “是啊,我上了课才来的啊。童天南送我来的。”欧阳婕一双眼亮晶晶的,指向正缓缓从门口走来的瘦削身影,“他那辆车真不错,从学校到这里居然只花了十分钟啊,十分钟呢。” “是机车吗?”乔亚插过来问。 “嗯,一路狂飙。”欧阳婕脸上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兴奋,“真爽。” 欧阳傲伸出手顺了顺姐姐被风吹乱的头发,皱起眉来,“他居然不让你带头盔。” “我自己不要的,戴上便感觉不到那种速度了呀。” 欧阳傲眯起眼看向那个正在和余教练打招呼的男人,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裁判的哨声响起来,比赛要开始了。 欧阳傲收回放在姐姐头上的手,“姐姐,我上场了。” “嗯。加油。” 欧阳傲点点头,走向场中,乔亚多站了一两秒,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十一中的人倒霉了,那小子看起来像是很生气的样子。” “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笨。”乔亚屈起手指,刚刚想往欧阳婕头上弹下去,欧阳傲在场上叫了声,“乔亚。” “来了来了,真不知道谁才是队长。”乔亚应了声,又转过来向欧阳婕道,“那么,我去了?” “去吧去吧。”欧阳婕挥挥手。 “真无情,你只是来给弟弟一个人加油的么?”乔亚嘟噜着,往球场中跑去。欧阳婕笑着,用手圈成喇叭状向他的背影大喊,“乔亚,你也要加油啊,不要拖我弟弟后腿。” “放心好了,”乔亚也大声地回答,“我是他最坚强的后盾。” 双方球员就位,裁判的哨声响起,比赛开始。 欧阳傲看着姐姐走去观众席那边,坐在那瘦削的长发男子身边,不由得便咬紧了牙,高高跃起,将球扣向对面。 那一场比赛的最后比分是四十五比一十二,一中胜出。 除了乔亚和欧阳姐弟,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篮球队的队员听到裁判宣布自己获胜时,都目瞪口呆地怔了好几分钟,然后才互相拥抱着欢呼起来,余教练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 这么多年来,一中的篮球队终于赢了第一场比赛。 欧阳婕跑进球场里,给了弟弟一个大大的拥抱,“阿傲,你好厉害。” 欧阳傲的目光越过姐姐的头顶,落在坐在观众席上带着淡淡微笑的男子身上,收紧了自己的双臂,将姐姐紧紧抱住。 或者,他之后都只有在这种场合才能够这样明目张胆地拥抱她吧。 之后的几场比赛,一中篮球队连战连胜,用欧阳婕的话来说一路狂飙地通过了预赛,打进前八强。 篮球队在学校里的地位便明显地不一样起来,连带队里最普通的队员也成了学校里倍受瞩目的焦点人物,更不要说队里的皇牌。 欧阳傲球打得好,成绩也不错,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很帅。理所当然的,整天被一群女生围得喘不过气来。连带欧阳婕也被送情书或者介绍认识之类的请求烦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要找个洞钻进去。 那天放学她没等到阿傲,倒是被一堆女生堵在校门口,左一个要她帮忙递情书,右一个问欧阳傲喜欢吃什么,前一个说要出高价买欧阳傲用过的东西,后一个甚至已经甜腻腻地叫她姐姐……欧阳婕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两三根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很熟悉的男低音在问,“欧阳婕,你在这里做什么?” 几个女生微微低着头,叫了声童老师,然后让出个缺口让欧阳婕可以看见那个跨在他那辆超重型机车上的男人。欧阳婕举起手里的几封情书,“我在兼职做邮差。” 童天南笑了笑,“真是不错的职业,加油。” 眼看着他发动车子就要走的样子,欧阳婕连忙推着自己的自行车跑去他身边,“等一下。” 童天南挑起一条眉来,“怎么?” “上次说好要去帮你清猫砂的,就今天吧。” “那你的自行车怎么办?难道你以为你骑着它可以跟得上我?” “我想会有很多人愿意帮我保管它并转交给我弟弟的。”欧阳婕回过头,向那一堆女生微微一笑,“对吧?” 那一堆人连连点头,只怕自己答应得晚了错过这么好的可以接近欧阳傲的机会。 童天南又笑了笑,向欧阳婕伸出手,“上来。” 于是欧阳婕便把自行车扔给阿傲的那一票fans,抬腿跨上童天南的机车后座,在一堆人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童天南住的公寓跟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相比基本上没什么变化,倒是那只猫,几乎大了两倍还不止。 欧阳婕一只手扶着自己的下巴不让它掉下来,一只手指着沙发上那只猫,“你给它吃的是猪快长么?” 童天南笑出声来,“你的养猫手册上没说它可以吃那个,不然我倒是可以省一大批钱,猪快长的价格和猫食根本没得比。” 那只猫像是还记得欧阳婕,从沙发上栽下来,没错,以它的体型来说,只能用“栽”这个词来形容它刚刚的动作。在欧阳婕瞠目结舌的注视中,围着她的小腿蹭来蹭去。 欧阳婕蹲下身,轻轻地摸它的头,它很享受地眯起眼来,发出满意的咕嘟声。欧阳婕叹了口气,“它要减肥了,你叫它什么?” 童天南给她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看着那只痴肥的猫,“季蔷叫它加菲。” 欧阳婕的脑海中先是浮现出某个著名的卡通形象来,然后开始大笑,过了几秒钟才回忆起童天南那句话是有主语的,不由得呐呐地念了句,“季蔷?” “嗯。”童天南淡淡地应了声,顺手拿起欧阳婕甩在茶几上的那些情书来,啧啧嘴,“你弟弟好像很受欢迎呢。” “你喜欢她吗?” “吓?”童天南被欧阳婕的问题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同性恋,怎么可能喜欢那种男生?而且,你那个弟弟,长得比我还高啊……” “我是说季蔷。”欧阳婕依然蹲在那里,轻轻地抬起眼来,看着他,“你喜欢她吗?” 童天南怔了下,然后轻轻笑了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确认一下。”欧阳婕看着他,眼神异常认真,“不要拿老师评价学生那套说辞来应付我。” 童天南静了一下,这问题已太过私人,他想不回答或者随便应付几句话也不是不行,可是欧阳婕那样子看着他,倒令他说不出敷衍的话来。他伸手轻轻地揉了揉蹲在自己身边摸着猫的女生的头,轻轻地笑了笑,“若只从我私人的感觉来说,我觉得你要比她可爱得多。” 欧阳婕怔住,这句话,算是承认他是喜欢她的么? 那么,她应该高兴的,对吧。不久以前她还为了他和季蔷在一起而难过得哭了不是么,那么,为什么……欧阳婕看着面前那张英俊的面孔,眼睛里有些迷茫。为什么她并没有想像中那样欣喜? “为什么?”欧阳婕追问,“季蔷比我漂亮,又比我聪明,而且——” 她想说,而且季蔷她明明那么喜欢你。但童天南打断她,不让她说下去。他挑起一条眉来,轻轻地笑,“因为你比较蠢。” 这算什么理由啊。欧阳婕“呼”地站起来,板着一张脸,问,“猫砂盆在哪里?” 童天南又笑倒在沙发上,顺手指向卫生间的方向。 欧阳婕一面清理着猫砂一面恨恨地想,为什么他们喜欢自己的理由都是些这样那样摆不上台面来的东西? 比如说这个明确地已经说出口的“你比较蠢”。 又或者那个目前虽然是推测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的“因为小时候你对我比较好”。 欧阳婕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林婉如正准备打烊,见女儿回来只淡淡问了句吃过晚饭没。欧阳婕答了句吃过了便急急地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来准备做功课,那几封情书便顺着打开的书包滑出来。 怎么把这个忘了?欧阳婕拍了拍头,拿了那几封情书去敲阿傲的门。“阿傲,你睡了么?” “姐姐么?等一下啊。” 只等了几秒钟的样子,房门便开了,欧阳婕走进去,看着门后的弟弟,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少跳了一拍。 欧阳傲像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赤着上身,只穿了条长裤,大概还是刚刚才套上去的,头发很乱,一只手搁在门把手上,一只手还轻轻地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欧阳婕微微红了脸。 “姐姐?”欧阳傲见她进来半天没说话,皱了皱眉,叫了她一声。 “啊,没事了。”欧阳婕转身想退出去。她突然不太想将那些情书交给阿傲。 这实在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明明都是平日里看惯的人,为什么换个装束换个时间看起来感觉就会不一样? “这是什么?”欧阳傲伸手拖住她,将她手里的那几个信封拿过去,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睡意全消,一双乌黑的眼看定欧阳婕,像是要吃人一般,连抓着她的手也在无意识之中多用了几分力。 欧阳婕被他抓痛,忍不住呻吟出声,“阿傲,放手啊,好痛。” 欧阳傲松了手,将那几封情书重重地甩在桌上,看着她,咬牙切齿,“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只是……”欧阳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腕上已有几个明显的指印浮现出来。阿傲他,像真的生气了。 欧阳傲静静地站在那里,房间里能听到欧阳婕过快的心跳和欧阳傲过于粗重的呼吸。 过了很久,欧阳傲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拖过欧阳婕的手来,轻轻地揉着被他自己捏红的地方,轻轻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欧阳婕站在那里,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那个男孩子用一双很受伤的眼睛望向自己,心里突然就像堵了块什么一样,有种要窒息一般的感觉,难受极了。 男生揉着她的手腕,微微地垂下眼,轻轻叹息,“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用做这种事情吧?你就那么急着要把我往别人身边推么?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那么困扰的事情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阿傲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欧阳婕连忙迭声否认,然面否认完之后,却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他如果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话…… 他如果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话…… 他如果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话……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一连出现了三次,都没有下文。而氤氲的雾气却渐渐在眼睛里凝聚起来。 欧阳婕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唇,也不知只是下意识的动作,还是为了防止什么话漏出来。 欧阳傲看着她,放开了她的手,“不早了,姐姐你去睡吧。” 欧阳婕点点头,转过身走出去,听到弟弟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地说,“不要哭哦,不然明天早上眼睛会肿起来的,会很丑啊。” “臭小子……”欧阳婕反射性地回过头,那边的房门已经紧紧地关上。她回到自己房里来却再也没有心思做功课。 其实她完全不能想像阿傲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样子。 篮球队打进半决赛的时候,连乔亚都吃了一惊。用刻薄一点的话来说,两个球员和一群陪衬用的废物能够打到现在,实在是一个奇迹。 整个学校再次轰动。 半决赛那场球是和八中打。学校不但组织了啦啦队,而且全校领导和老师还去了三分之二,只留下勉强可以处理日常工作的人手在学校。 但是那场球输了。篮球毕竟是五个人的运动,只单靠一两个天才是远远不够的。 八中是强队中的强队,和这样的队伍比赛,讲的就是实力,没有半点侥幸可言。刚上场时那几分钟勉强还看得过去,但差距马上便显示出来。一中这边,除了欧阳傲和乔亚,其它的球员根本动弹不得,比分一下子便拉开来,欧阳傲和乔亚拚了命也只能将比分差维持在十分左右,再也扳不回来,结果便以58:42的比分输掉了比赛。 虽然从校长到同学都在安慰说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再接再厉明年便一定能打赢,但篮球队的众人还是变得很沮丧。 尤其是欧阳傲。 这是他第一次输球。 所以一回家便跑近房里蒙起头来睡,林婉如上去叫他吃饭也当作没听见的样子。欧阳婕坐在餐桌旁,扒着自己的饭,看着妈妈悻悻然地从楼梯上走下来,“阿傲这孩子怎么了?连饭也不吃?” 欧阳彦把报纸放下来,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难道是失恋了?” 欧阳婕差点没被一口饭噎死,一面捶着自己的胸口,一面倒了水来喝,间隙中向老爸飞了个白眼,“是输了球。” “唔,终于输了啊?”欧阳彦端起饭来,吃一口饭,看一眼报纸,漫不经心的。 于是又害欧阳婕被一口水呛到,一面咳嗽一面又飞了个白眼,“什么叫终于输了球,好像你期待他输球有多久了一样,哪有这样做人家爸爸的?” “总要输几次他的篮球生涯才完整嘛,我倒是觉得输得早一点比晚一点要好。”做父亲的眼也没抬,一面吃着自己的饭,一面淡淡地说话。 欧阳婕静了一下,匆匆吃完碗里的饭,把碗一放便要上楼去。妈妈在身后叫住她,她回过头,手里便被妈妈塞了个装满饭菜的盘子,“这是啥?” “阿傲的晚饭啊,他不下来,你送去给他吃吧。” “老妈你就是偏心啊,我生病的时候都没看你把饭菜端到楼上去的。”口里虽然不满地发着劳骚,欧阳婕还是端着饭菜上了楼。 欧阳婕一面敲门一面叫欧阳傲的名字,没有人回应。她伸手扭了扭门把手,上了锁。于是声音便大起来,“喂,欧阳傲,你给我过来开门。” “再不开我就踢门进来了啊?” 这一句不是威胁,三秒钟以后,欧阳婕便重重地一脚踢在欧阳傲的房门上,“呯”的一声,连她自己的脚板都被震得生生的痛。 林婉如在楼梯口那里往上看,“老公,你女儿好像想拆房子啊,不要紧吧?” 欧阳彦依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一边看报一边吃饭,动也没动过。“没关系,就她那小样,顶多拆一扇门,拆不了房子的。” “啊,说得也是。” 像回应楼下那对无良父母的无良对话一般,欧阳婕换了只脚,又重重踢了一脚,门都开始晃动。然后她就听见细微的咔嚓一声,大概是欧阳傲在里面开了锁。于是她轻轻活动了一下震得发麻的脚趾,伸手去开门。 门轻轻一推便开了。 “早知如此你何必当初,害我踢得脚好痛,这笔账先记下。”欧阳婕哼了一声,重重地将手里的餐盘放到床头柜上,指着床上那个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物体,大声地喝叱,“欧阳傲,你给我起来吃饭。” 欧阳傲没有动。 于是欧阳婕爬到床上去,要将他的被子掀开来。欧阳傲则在里面死命拉住。姐弟俩像刚见面的时候一样,隔着一床被子拔河。但这次的结果明显不一样。 欧阳婕开始的时候还拉着被子一角不停叫骂着往外拖,但没两分钟便放弃了,松了手,跪坐在弟弟的床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吧,你长大了,你力气比我大,我拗不过你,你爱吃不吃,爱睡不睡,爱怎么样便怎么样,我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你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她最后两句话触动了欧阳傲,他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了姐姐一眼。 她进来的时候没有开灯,房间里还是很暗,只有路灯光从窗户那边斜斜地照过来,在跪坐在床上的女生身上形成了对比强烈的光影。光亮里她轻轻颤抖的肩,黑暗里她看不清轮廓的脸,光亮里她撑在白色床单上的右手,黑暗里她紧紧捏成拳的左手。 欧阳傲轻轻地伸出手去,“姐姐。” 欧阳婕打开他的手,起身便要离开,欧阳傲拖住她,又轻轻地叫了声,“姐。” “不要再来这一套,没用了,我说过不管就是——”欧阳婕转过头,指着欧阳傲的鼻子,本打算继续骂下去的,可是被他那样的一双眼看着,竟然再也开不了口。手垂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抱歉,姐,我心情不太好。你知道的,我今天第一次输了球。” “总要输几次你的篮球生涯才完整啊。”欧阳婕现学现卖地将老爸那句话甩过去,“难道输场球你就连饭也不吃了?你几岁啊,还学人家闹这种别扭?” “你安慰人的方式真是粗暴。” “是,我向来就是这么粗暴的,”欧阳婕转过身,叉起腰来看着大半身子还缩在被子里的弟弟。“你还想怎样?”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如果是温柔体贴的女生,应该会默默地献上自己的吻吧?” 像是开玩笑一般地说出这句话,欧阳傲自己也怔住。 于是房间里一片寂静。 窗外有风,轻轻地从没有关紧的窗户里吹进来,带动着窗帘,以比房间里细微的呼吸还要慢的频率轻轻地舞动。 欧阳婕在大概有一世纪那么久的静默之后,终于有了动作。 欧阳傲垂着眼,不太敢看她,但是听到她脚步移动的声音,动作间衣服摩擦的声音,以及自己比比赛时还要快的心跳声。 卟嗵,卟嗵。 一只枕头狠狠地砸在欧阳傲的头上,他怔了一下,还来不及收拾起自己碎了一地的粉红色的旖旎肥皂泡,抬起眼来正对上欧阳婕的横眉怒目,以及为了显示肺活量一般的大吼,“臭小子,不要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不分人物地拿动画里的对白来开玩笑。” 欧阳傲勉强地牵动嘴角,很机械地笑了一下,“啊,被你发现了。” 之前那句话的确是某部动画里的台词没错,可是,他绝对没有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真的很期待。 那个吻。 他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口气还没叹完,便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了一个柔软的触感。 如羽毛般轻柔,如玫瑰般娇嫩,如阳光般温暖。 欧阳婕的吻。 蜻蜓点水般在弟弟脸上亲了一下,欧阳婕撑起了自己的身子,稍微拉开一点点距离,看着面前有一点发愣的男生,轻轻道:“阿傲,你是最棒的。” 欧阳傲怔在那里,半晌才缓缓抬起手,缓缓抚上被欧阳婕亲过的半边脸,指尖颤颤着沿着那个发烫的痕迹勾画出嘴唇的形状来。 她吻了他。 虽然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情人间的热吻,可是,他整个人依然因那个轻轻的吻而燃烧起来,似乎每一个细胞都在这种火热里燃烧殆尽,然后重获新生。 欧阳婕便在他发怔的时候退了出去,轻轻地带上门,然后自己靠在门上发怔。 手指轻轻地抬起来,按在自己的唇上。 她刚刚亲了他。 虽然只是脸,但也已经不是这种年龄的正常姐弟会做的事情。 阿傲喜欢她,她知道的。 可不能让他那样喜欢下去,优秀如他值得更好的女孩,她也知道的。 但是,但是…… 为什么她看到那样子的他,听到那样子的请求,居然会管不住自己? 她喜欢的应该是童天南不是么?童天南才是她一直憧憬的男性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 欧阳婕咬紧了牙,事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全乱了套? 欧阳傲为着那个吻开心了好几天,然后心情便跌到了谷底。 因为欧阳婕明显地在躲他。 白天上课时不在同一层那没什么好说的,中午吃饭她铁定拉着季蔷躲到不见人影,然后下午就到美术教室画画到天黑,吃了饭便躲在房间里借功课为名不再出现,甚至连早上他放弃晨跑在门口等着她,她都会故意赖床,宁愿迟到都不愿意看到他的脸。 一个星期以来,他们照面的机会欧阳傲掐着手指就能数完。超过七个字以上的对话更是一句也没有。 他们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姐弟啊,怎么为造成这种状况? 欧阳傲很想抓着姐姐来问个清楚,可是她根本不给他机会。 所以欧阳傲很郁闷,超级郁闷,比死还难受的郁闷。 他需要宣泻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玩命一般地练球。每天都在球场上呆到天黑,甚至比欧阳婕回得还要晚。 半决赛失败之后,短期内不会有什么比赛,而且大家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全跌下来,连正常的社团练习也很少有人来参加。 球场上常常只会有两个人,欧阳傲和谢欣然。 欧阳傲漫不经心地拍着球,看了看球场边上的谢欣然,“大家都不在,你其实没必要守在这里啊,女孩子不是都喜欢逛逛街什么的吗?” “不是还有队员在练习么?”谢欣然指了指他,然后微微红了脸,“而且,我喜欢看你打球。” “哦。”欧阳傲淡淡地应了声,自己做了几个上篮的练习。 天色暗下来,路灯却还没有亮,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连篮框和篮板也在这一片昏黄里混沌起来。欧阳傲跃起来,有一滴汗流进了眼睛里,他微微眯起眼,视野里有一瞬间的恍惚,篮球脱手,砸在篮板上,弹起来,在空中划过一条暗橙色的曲线,落到球场边,弹跳了几下,轻轻地滚出去好远。 欧阳傲站在那里,目光跟着看过去,先是跟着球移动,然后就落到了坐在球场边的女生身上。 是很漂亮的女生,即使是在这样昏黄的混沌里,她的脸也是鲜明的,精致的五官在暮色中安静地美丽着。她的长发没有束,被风吹乱了些,松松地飘到眼前来,她似乎并没有觉察,只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球场中的某一点。很出神地,甚至有些痴。这种眼神令坐在那里的女生看来就像一座雕像。 安静,美丽,而寂寞。 欧阳傲皱了皱眉,想来呆坐那里看着他一个人打球的确是很无聊的事情,而这种事情她已经做了很多天,甚至每天都陪着他练到天黑得看不清楚才回家。 他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他走过去,拣起那颗球,顺便伸出手来,在谢欣然面前扬了一下。“喂,谢欣然?” 女生像是吓了一大跳,惊呼了一声,身体便下意识地向后一仰。 “喂。”欧阳傲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她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谢欣然又红了脸,低了头轻轻说:“啊,对不起。” “你又没做什么,是我不该突然跑出来吓你的。”欧阳傲收回自己的手,笑了笑,“收拾东西走人了。” “咦,就回去了么?”谢欣然低头看了看表,“今天还很早啊?” “嗯,总不能每次都让你陪我到那么晚。走吧,我请你吃冰淇淋,就当谢谢你这些天陪我练球。”欧阳傲说完便一路将球拍回篮球队的办公室。 谢欣然站起来,跟过去,左手抬起来,轻轻地抚上他刚刚抓过的右手手臂,他刚刚打过球,手上还有汗,连带他碰过的地方也稍稍沾湿了,风吹过的时候微微有些凉意。 欧阳傲注意到她的动作,轻轻地回过头,“怎么了,我刚刚抓痛你了?抱歉。” “不,不是的。”女生的脸更红了,不敢抬头。 欧阳傲微微皱起眉,但很快就松开了。 他想女生真是奇怪的生物,有时候明明话很多,有时候却说一句话都会脸红。上一刻明明还温存体贴,下一刻早已人影都不见。 他觉得他永远都不可能弄懂这些女生在想什么,不论是面前这一个低着头红着脸的谢欣然,还是……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还是那个他已经两天没有见上面的姐姐。 结果谢欣然没有吃冰淇淋,她吃的是芒果布丁。淡黄色半透明的布丁,用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往嘴里送,吃相好得令坐在她对面喝可乐的欧阳傲皱眉。 他从来就不曾看到过欧阳婕这样子吃东西,若换作她的话,那样子的布丁她两口便已经解决了,根本是完全斯文不起来的家伙。 “那个。” “嗯?” “周末有空么?” “这个么?”欧阳傲沉吟了一下,他在想这个周末要不要24小时紧迫盯人,看她欧阳婕还往哪里躲。 “嗯,你刚刚说为了感谢我陪你打球才要请我吃冰淇淋的是么?” “啊,那个,也不全是……” “那么,我可以提更任性一点的要求么?”女生抬起头来,脸虽然还是有些红,一双眼却是亮晶晶的。 “吓?” “你知道迎宾路那里新开的游乐场么?据说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呀。”谢欣然说到这里声音稍微小了一点,眼里满是期待,“我是说,如果你周末有空的话,一起去玩么?” “耶?”欧阳傲怔了一下。 “如果你另外有安排的话,就算了。”谢欣然轻轻地说了这句话,又垂下头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她的芒果布丁。 “不,没有。我们去游乐场吧。说起来,我好像十岁以后就没去过那种地方呢。” “是么?我有朋友去玩过啦,她说那里的摩天轮有十五层楼那么高呢?” “哇,那是什么概念?”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欧阳傲的心早已不在这里。 他并不是想去游乐场玩,只是想找一个地方,找一些事,让他能够暂时不要去想欧阳婕。 不去想的话,会比较快乐一点。 第八章 我不是你的弟弟 星期六。天气大好,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欧阳婕被妈妈叫起来接电话的时候,还处于半梦游状态。 “喂?” “欧阳,还没睡醒呢?”是季蔷的声音。 “嗯,什么事啊,这么大早。” “九点了哪,你要不要去游乐场玩?就是新开的那个啊。” “咦,为什么突然想去游乐场?” “有个认识的人在这边打工,送了我一张门票,推不掉啦,索性多问他要了几张,我叫了好几个人呢。” “哦咯,原来是被不喜欢的人约会所以需要灯泡么?”欧阳婕总算清醒了一点,揉着眼睛打趣她,“都叫了谁呀?” “都是美术社的,还有童老师,不说废话了,你去不去啊?”季蔷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催促。 “去啊,有这样的好事怎么能不去?” “嗯,那么十点,游乐场大门口等,不要迟到啊?” “好的。” 欧阳婕放了电话,走上楼去换衣服洗漱,总觉得家里好像少了点什么,临出门看到柜台那边忙碌的母亲的时候才想起来是什么。 欧阳傲不在家里。平常周末如果不被她抓出去玩的话,他一般都会在家里帮忙的。 她刚刚想问时,眼角瞟到墙上的大钟,九点四十五,她要来不及了,于是甩了句“妈,我出去了,中午可能不回来吃饭了。”便开门出去。 “唔,知道了,不要玩得太疯啊。” 欧阳婕应着声,向车站的方向跑去。 阿傲有他自己的朋友和安排,这不正是她想要的么,为什么她不知道他的下落时,会觉得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欧阳婕赶到游乐场大门的时候,已经十点过五分,以季蔷为首的几个人站在那里,一个个拿鄙视的目光看着她,欧阳婕连连道着歉。 季蔷哼了一声,将身边一个面目普通身材中等的男生介绍给她,说是初中的同学,附带加了一句,“若不是童老师说再等等,我们一早进去不管你了。” 欧阳婕讪讪地笑了笑,和那男生握了握手,一转眼便将他的名字忘记了。像这种想约会季蔷却被她多带了一票人来的男生,估计以后也没什么出场的机会了。倒是顺着季蔷那句话看向斜斜地靠在墙上抽烟的童天南的时候,令她吃了一惊。因为童天南居然像她们刚刚见面时一般穿了黑衬衫,深色牛仔裤,头发依然是松松地绑在脑后,微微偏起头来,给了她一个笑容。 欧阳婕指着他,“吓?你怎么又穿回黑衬衫了?不怕沾上猫毛了吗?” 童天南并不回答她,站直了身子,“人到齐了,进去吧?” 排队通过检票口的时候,童天南站在欧阳婕身后,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轻轻道:“我以为你会喜欢看我穿黑色。” 欧阳婕怔了一下,转过头去时,只看到童天南带着点笑意的眼和抿得很紧的唇,就好像他刚刚根本就不曾说过话一般。 后面的人催起来,欧阳婕连忙将手里的票递给检票员,进入游乐场。 因为是新建的游乐场,今天又是周末,人很多,哪里望过去都是排队的长龙,尤其是那个号称有十几层楼高的摩天轮,高高低低的人头黑压压地排出老远去。 欧阳婕不免皱了皱眉,但大家的兴致都很高,便夹在人群里开始排队,排到近了才知道,每个吊舱里只能坐两个人。季蔷几乎立刻就转过头来,挽起了欧阳婕的手,“欧阳,我们一起坐吧?” 欧阳婕才想出口答应,就发现前面那个男生也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神异常复杂,甚至带着一点恳求的味道,于是她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拒绝,“还是算了,你和初中同学大概也蛮久不见了,我和后面的人一起坐吧。” 然后她就看到季蔷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松开了她的手,脸上虽然还有笑容,声音却低下去,“这样啊?那算了。” 欧阳婕皱了皱眉,回过头去才发现,排在自己身后的是童天南。不禁脸色也变了变,转过去专注地看着前面季蔷的后脑。 队伍慢慢地移过去,一组一组地进入摩天轮的吊舱,门关起来,轻轻地震动后,缓缓地移动起来。 欧阳婕坐在座位上,脸贴着窗户,看着外面的景物一点点向下移去,他们在往上升,在这样被分成一个一个小空间的大型玩具里,上面是季蔷和她的初中同学,下面是同是美术社的陈晓菲和李晓,而她的对面,坐着童天南。 欧阳婕悄悄地瞟了一眼,又很快地移开目光,依然看向窗外。视野越来越宽广,像是能一眼看到天边去,薄而绵长的云彩,蓝得透明的天空,远处的建筑,下面愈来愈小的人影,淹在太阳的光影里,随着摩天轮的转动在她的眼睛里慢慢地变换着方位。 这样子安静的欧阳婕令童天南不禁皱了皱眉,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来,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很自然地伸手去拿打火机的时候,目光扫到对面的女生,记起她像是不大喜欢抽二手烟的样子,动作停了一下,然后将烟放回烟盒里。 欧阳婕斜斜地又瞟了他一眼,依然没说话。 吊舱升到最高点,稍微停顿了一下。欧阳婕站起来,伏到窗玻璃上,忍不住轻呼出声,“哇,好漂亮。” 童天南侧过身,向外看了一眼。几乎整个城市都能收进眼底,灰白的建筑,苍翠的植被,横穿整个城市的河流,以及穿行在各条街道的车辆行人,像模型一般美丽细致。他回过眼来,看着还趴在窗户上的欧阳婕,“我以为你今天不打算再和我说一句话的。” 欧阳婕转过脸来,瞪了他一眼. “你脸上那样写着。” 欧阳婕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叹了口气,“我的脸真诚实。” 童天南轻轻笑了笑,“你还是那样讨厌我?” “也不是。”欧阳婕垂下头,不知道要怎么样表达自己的心情。她不讨厌他,她从来不曾讨厌过他,甚至来说,她应该是喜欢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季蔷用那样的目光看着他,她就觉得自己多和他说一句话都像是在犯罪。 感情这种东西真的是很微妙,她看到季蔷和童天南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很难受,但是自己和童天南在一起的时候,又常常会想起季蔷那双滟滟的眸子来,那样的感觉比她看到他们在一起还要令她难受。 童天南看着她又沉默下去,也不再说话,只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一直到摩天轮停下来。 吊舱的门一个个地打开,人们一对对地走出来,迫不及待地跟同伴分享着自己的感受。童天南看着欧阳婕跑过去扎在那堆女孩里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由得便又皱了眉。他发现自己有这个动作的时候,自己伸出手去揉了揉眉心,掏出支烟来点上,吸了口烟,暗叹了口气。 看起来她不想说话的对象果然只有自己罢。 几个女生议论了一阵,便决定接下来去划船,一面说着,一面已向湖那边走去。走出老远才发现童天南没有来,季蔷于是回过头去,看到童天南嘴里叼着一根烟,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烟灰都积了好长一截,随时像会掉下去一般。 季蔷叫了好几声,那边才有了反应,施施然地跟过来。季蔷转过来看着欧阳婕,“欧阳,你刚刚在摩天轮里和童老师说什么了?” “啊?什么也没说呀。”欧阳婕回过头去,看着正走过来的童天南,他看起来是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但是,那是因为她么?不太可能吧? 季蔷也没有再说什么,一行人跑去湖边,租了一只船,便下到湖里。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太会划,船只在原地打转,吓得几个女生连连尖叫,但过得几分钟便渐渐顺了手,几个人轮流划着船,随意地在湖里荡开去。 湖水带着点绿色,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波浪,风从湖那边吹来,带着些潮湿的水气,很是舒服。 “前面有座桥,我们从桥洞下穿过去罢?” 有人提了一声,没有人反对,大家对那个桥洞的另一边湖面都似乎或多或少有些好奇,于是费了点劲,船便摇摇晃晃地朝桥洞里划了去,刚刚进去一个船头,便发现另一边有一艘脚踏船也正往这边驶过来,几个才学会了划船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只在几个女生的叫声中收了浆,眼睁睁看着船头顺着波浪撞上了那艘脚踏船,“呯”的一声,船身剧烈地晃动起来。幸而是在桥洞里面,童天南一面大声吩咐几个慌了神的少年镇定,一面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石桥,努力地使脚下的船尽快地平稳下来。那边的脚踏船里也伸出只手来,扶住了他们的船舷,一面叫:“不要乱动,撞得不是很厉害,一会就稳下来了。” 这个声音—— 欧阳婕自慌乱中抬起眼来,看向脚踏船上的人。高大而俊朗的少年,结实有力的手臂,亮如明星的眼睛。她睁大了眼,呐呐地叫了句:“阿傲?” 那边的人听到叫声,转过头,一脸惊喜的笑容,“吓?姐姐?怎么会是你们?” “可不就是我们,真巧。”欧阳婕也笑了笑,瞟向他旁边的女生,“啊,那不是谢欣然么?” 那边谢欣然已红了脸,轻轻扬起一只手来打招呼,声音细若蚊呐,“学姐。” 欧阳婕挥挥手算是回礼,一面向自己船上的人介绍了谢欣然。船已经平稳下来,几个胆小一点的女生便再不敢在湖上漂荡,于是和欧阳傲他们结伴回了岸边。 上了岸,欧阳婕拽过弟弟,压低了声音问:“原来你一大早不见人是跑出来约会了呀?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呀?居然一点风都不漏给我。” 欧阳傲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伸手就抓住了欧阳婕的肩,眼睛微微眯起来,“姐——” “干嘛?突然变得好像要吃人一样。”欧阳婕根本不理会他眼里危险的信号,轻轻地拍拍他的手,“放心好啦,我不会告密的。” 欧阳傲咬紧了牙,“你明知道……” 欧阳婕眨了眨眼,那边季蔷已叫了声,“喂,欧阳,你们姐弟俩的悄悄话说完没?我们去吃东西了。” “哦,就来就来。”欧阳婕挣开了弟弟的手,往季蔷那边跑过去。欧阳傲重重地甩了甩头,跟过去。 欧阳傲看着对面大口吃着炒面的欧阳婕,叹了口气,“姐姐,你脸上沾到酱了。” “啊?哪里?”欧阳婕抬起头,忙忙地去找纸巾。 “这里。”没等欧阳傲开口,她身边的男人已抢了先。欧阳傲看着童天南伸出一只修长瘦削的手轻轻地捧过她的脸,另一只手便伸过去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面酱。动作流畅而自然,就好像他已经做过无数遍一样。而欧阳婕便任他那样捧着自己的脸,那样抚摸自己的脸,末了只轻轻地笑了笑,便低头继续去吃她的面,就仿佛他们之间,连“谢谢”这种客套话都早已多余。 妒嫉像一把野草,在欧阳傲心里噌噌地长了起来,他咬紧了牙,连手里的筷子也被他下意识地捏断了。 坐在他旁边的谢欣然吓了一跳,连忙抽过另一双给他,“你好像都没吃耶,不合胃口吗?” “我饱了。”欧阳傲也不接那筷子,推开椅子站起来便往外走。他根本不该跟来的。 谢欣然怔了一下,然后歉意地向欧阳婕他们点点头,便起身追了过去。 欧阳婕放了筷子,翻了个白眼,“阿傲这小子,又在闹什么别扭啊?” 童天南轻轻笑了笑,“或者只是他那份面里醋放得太多了一点。” 欧阳婕将目光拉回来看着他,语气已重了起来,“你故意的。” 童天南依然只淡淡地笑,“你不是故意的又怎么肯让我碰?只怕一早抄起碟子砸下来。” 欧阳婕沉默下去,继续吃面,半晌才道:“这样子比较好不是么?” 童天南挑起一条眉来,并不接话。 他突然在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欧阳傲并没有走多远,只在餐厅外面一棵树下站着,远远地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的人。 他是很生气,气得整个人都要炸掉,却偏偏不舍得走远。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贱,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喜欢他的,明明知道她是喜欢别人的,却还是要在她身边,哪怕是隔着玻璃看她和别人在一起,也比完全看不到她要强。 他从早上出来到在湖上划船的时候已经有无数次地想要中途溜回去,回去看她起来没有,哪怕各做各的事不说话也好,他只是想要看着她。 不管他在做什么,不管他身边是谁,他都在想她。上天像是被他感动了,一艘船将她送到他面前,他又怎么舍得再走开? 谢欣然追出来,四下里望望,找着了他,便走到他身边来。“欧阳傲。” “嗯。”欧阳傲答应了一声,看向面前的女生,心里有了些愧疚,“你出来做什么?不是还没吃完么?” “我吃好了,你刚刚怎么了?” “啊,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这样么?那现在好一点没有?” “嗯,没事了。” 不知道要再怎么说下去,谢欣然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唇,靠到树上,顺着欧阳傲的目光看向餐厅里面。 欧阳婕她们像是已经吃好了,一边聊着天一边走出来。季蔷看到树下的欧阳傲,向他挥了挥手,“欧阳弟弟,我们玩鬼城,你去不去?” “听起来像不错。”欧阳傲向那边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了谢欣然一眼,“你去么?” 谢欣然又咬了咬唇,抬起头来向他笑了笑,“虽然我有些怕,但是这么多人一起去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欧阳傲点点头,拖起她又加入了大队人马中。 鬼城设在一座假山的山腹中,走进去不到十米,便已一片漆黑,隐隐有幽灵般的音乐传过来,和着山洞里穿来穿去的阴森森的凉风,令人毛骨耸然。还什么都没有看到,便有女生吓得发抖,谢欣然更是紧紧地靠在欧阳傲身边。 欧阳婕咽了口口水,壮着胆摸索着向前走,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头顶上“呼”的便飘过去一个白影,吓得她“哇”地大叫一声抱着头蹲下去。 “姐姐!”洞里太黑,欧阳傲只听到她的叫声,看不到人,连忙叫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没有事。”欧阳婕虽是怕得不行,却怎么也不想破坏了自己一向强势的形象,一面告诉自己那些是假的,一面在心里默念所有她知道的神佛,抖抖索索地站起来,一手扶着洞壁,继续往前走。 “唔,怕的话,就过来牵着我的手。” “我才不怕呢。”欧阳婕话才落音,扶在墙上的手突然落了空。她踉跄了一下,看过去时,却见到一具骷髅在她刚刚摸空的地方,发着莹光,正向她笑一般,她又吓得一声大叫,欧阳傲的声音立刻便在前面某个地方响起来,“姐姐,这里。” 这次她再不敢逞能,连忙向那边跑去,才刚刚握住黑暗中伸过来的一只手,又不知从哪里垂下一个血淋淋的头来,她吓得拖着自己抓住的那个人一路狂奔,一直到看到出口的亮光才停下来喘气。 被她拖着一起跑过来的那个人轻轻地笑了笑,“原来你的胆子是和嗓门成反比的啊。” 欧阳婕怔了一下,慢慢地转过头去,借着出口的亮光,看清了身后的那个人。 一身像要融在这黑暗里一般的黑衣,吸血鬼一般苍白的脸,带着一抹邪魅的笑容,欧阳婕又惊叫了一声,指着他,“童天南。” 童天南笑了笑,“我是不是要为你在受过这样的惊吓之后还记得我的名字而感到荣幸呢?” 欧阳婕垂下了自己的手,“为什么是你?” “因为你抓错了人。”童天南稍稍偏了偏身子,让欧阳婕看到身后的黑暗,“你要回去纠正么?” 欧阳婕乏力地摇头,“算了,我们出去等吧。” 她实在不敢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再受一次那样的惊吓。 结果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见到有他们认识的人出来,去问了管理员才知道,这个鬼城的出口原来有四个之多。 两个人很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接受了与大队人马走散了的事实。 而那大队人也已经发现了他们两个可能从别的出口出去了的事实,但焦急的只有欧阳傲一个人。 季蔷轻轻地拍拍他的肩,“放心啦,你姐姐那么强的一个人,不会有事的,何况还有童老师在。” 童天南走到她身边来坐下,伸手就将她的两条腿搬到自己腿上来,然后轻轻地揉着她酸胀的小腿,一面轻轻地笑,“我还有赞过你可爱。”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就如同中午帮她擦去脸上沾的酱汁一样,没有一丝不自然,就像早已做过几千遍几万遍一般。欧阳婕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惊得连将腿移开都忘记了,半天才将红透的脸别向一边,“你接着便说因为我蠢。” 童天南很久都没说话,她忍住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看着她,像要将她看化一般。欧阳婕不自在起来,扭动着身子,将腿收回来,又往旁边移了一点,直到自己的身体靠上柱子。 童天南坐在原地,伸手将叼在嘴里的烟拿下来,看着那一明一昧的烟头,过了一会,突然道:“很快就暑假了。” 欧阳婕摸不透他的意思,木木地应了声,“嗯。” “然后你就高三了。” “啊?嗯。” “然后你就毕业了。” “是啊——”欧阳婕突然顿住,看向童天南,眨了眨眼,“那个,你没事吧?说话怪怪的。” “重点是,明年的这个时候,你就不是我的学生了。”童天南抬起眼来,看着她,“到了那个时候,跟我交往看看吧?” 欧阳婕怔在那里。 她一向都是觉得童天南的眼睛很深隧,但从没有哪一次,看到他的目光里包含这样多的东西,温柔而期待地看着她。 她微微地低下头,错开他的目光,声音在舌下转了很久,才呐呐地发出一个音节,“我……” 童天南的手伸过来,只一根食指,轻轻地按在她的唇上,“也不必先忙着回答。”他自己在那边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反正时间还早得很,我是太心急了一点。” 他的手刚刚还夹过烟,微凉的指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轻轻地停在她的唇上,如贪恋花瓣的蝴蝶,流连忘返。 欧阳婕看着他,她想她是喜欢面前这个男人的。那是很正常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女生,总是很轻易就可能唤醒“喜欢”这两个字。长相出众的,才华过人的,笑容温柔的,言语有趣的,女生们自然就会多看一眼,再看一眼,微微低头笑笑,便埋下了喜欢的种子,就如同她们会喜欢隔一阵就会推出的青春偶像们一样。可是,欧阳婕从没有将“交往”这两个字和童天南联系在一起。 交往在她看来,是两个人携起手来,慢慢地浸入彼此的生命里,一直走到老,走到死,不离不弃。 那个人是童天南么? 欧阳婕的眼睛又渐渐迷茫起来,要和她一起从现在走到将来那漫长的时光的人,是面前黑衣长发的男子么? 谢欣然住在新枫小区,是新式的住宅楼,她家住在14楼。视野很好,甚至可以远远地看到河边去。 欧阳傲站在她家客厅的落地窗前,指向不远处某个看起来像是学校的建筑,“那是八中吧?” “嗯。”谢欣然的脚擦了药,似乎已痛得没那么厉害了,一拐一拐地拉开冰箱拿出两听可乐来,递了一听给欧阳傲。 “你住得离八中这么近,又是在八中念的初中,成绩又不差,为什么要跑那么远去念一中啊?”欧阳傲拉开手中那听可乐,问了其实初见面时他就想问的问题。 “因为,因为……”谢欣然红了脸,声音也低下去,“因为我喜欢的人去了一中。” 欧阳傲怔了一下。 多么熟悉的理由。 喜欢这两个字,到底有多大的魔力,令人甘愿为它放弃所有。 他不由得牵动了嘴角,很无奈的一个笑容,“那么,你喜欢的人——”话说到一半他便说不下去,因为谢欣然微微抬起眼来,看着他,眼神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喜欢的人,就是他。 他放弃了八中,所以她跟着去了一中。他比赛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他练习的时候,她在旁边陪着,递水递毛巾,微笑。只是为了他。 欧阳傲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玻璃,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只这一步,已将谢欣然好不容易积聚起来表白的勇气统统击溃。她垂下眼,轻轻地咬了自己的唇,轻轻道:“抱歉……” “不,那个……”欧阳傲连忙打断她,然而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安慰么?想来他是最没资格安慰她的那个人,于是说出三个字之后,这句话就笨拙地断在这里,再无下文。 过了一阵,谢欣然再次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谢谢你送了那只小熊给我,谢谢你……” “啊。不客气……” 对话再一次笨拙地断了,少年脸上只有无措的窘迫,轻轻地搔了搔头,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女孩子转过脸去看墙上的大钟,“快六点了呢。” “呀,已这么晚了么,那么,我先回去了,再见。”欧阳傲匆匆地道了别,匆匆地拿了自己的东西,匆匆地从谢欣然的家里逃出来。 谢欣然送他到门口,挥手,关上门,两滴大大的眼泪掉下来。 欧阳傲到家的时候,欧阳婕正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动画。看到他上来,懒懒地扬起一只手,“阿傲你回来啦?” 欧阳傲点点头,走到她旁边的沙发坐下,把手里的纸袋扔过去,“给你的。” “什么?”欧阳婕顺手接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吓?猫?” 正是那只睡得很香的毛绒玩具。欧阳婕将它抛起来又接住,捏捏耳朵又捏捏尾巴,“真可爱,阿傲你在哪里买的?” “在游乐场扔竹圈赢的。” “哦哦,真不错,说起来,那里我去过呀,怎么没见到你?我们找了你们一下午呀。”欧阳婕玩着那只猫,头向欧阳傲这边靠了靠,故意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有意躲着我和谢欣然两个人玩儿去了?” “才没有……那时候……我不知道,不然就不会……”欧阳傲微微红了脸,语言功能像是有了障碍,然后索性不说话愣在那里,像是还没有从谢欣然的告白震憾里清醒过来的样子。 “哇哇。”欧阳傲很八卦地叫了两声,继续往弟弟身边靠,“什么叫那时候你不知道?意思就是后来知道的?难道是人家谢欣然先跟你告白的??” 欧阳傲睁大了眼瞪着姐姐。 说中了。欧阳婕轻轻笑了笑,脑海里浮现出欧阳傲和谢欣然站在一起的样子,所谓的金童玉女,大概也就不过如此吧。但心底某个地方,却小小地抽搐了一下。 欧阳傲将姐姐那张贼笑的脸推开,“你不要乱想,我才没有答应。” “耶?为什么?人家谢欣然哪一点配不上你?”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欧阳傲瞪起眼来,“是我喜不喜欢的问题。” 欧阳婕避开弟弟的眼睛,伸手去玩怀里那只毛绒猫,“是么,像那样好的女孩子你都不喜欢,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不会。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欧阳傲伸手将姐姐怀里的玩具抢过来,令她抬起眼来看着自己,很认真地问,“你前一阵为什么要一直躲着我?” 欧阳婕笑,“我哪有躲着你?不过是快到期末了,比较忙一点,我又不像你功课那么好,好像不用看书也能拿第一似的。” “不是因为那个吻?” 欧阳婕觉得自己的心脏突地又停跳了一下,完了,再这样下去的话,她迟早有一天会心律不齐到无药可医的地步的。 看到她不说话,欧阳傲追问了句,“是吧?对你来说,是那么困扰的事情吗?” “懒得理你,你今天神经过敏。”欧阳婕站起来,想往楼下走,“我饿了,去看老妈有没有做好饭。” 欧阳傲一把拖住她拽回来,力气用得大了一点,欧阳婕被拉得站不住脚,撞进他怀里,两人一起跌坐在沙发里。欧阳婕摸摸撞痛的鼻子,皱起眉来,“阿傲你干嘛,我鼻子撞塌了以后会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的话,我娶你。” 欧阳傲的声音很轻,但对于欧阳婕来说无异于重磅炸弹。她反射性地跳起来,“阿傲你疯了。” “现在还没有。”他居然能很平静地看着她,“但是如果你再躲着我,见不上面说不上话的话我就不能保证了。” 欧阳婕站在那里看着他,像不认识一般。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先是童天南,再是欧阳傲,一个个都变成了她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她怔了很久,才深深吸了口气,轻轻道:“你是我弟弟啊。” “我知道。”欧阳傲垂下头去,声音也跟着低下去,“所以我只能看着人家帮你擦掉脸上的酱汁,只能看着你拖着人家的手跑掉,连找都不能去找,可是……可是……真的很难受啊,姐姐。”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特别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咬牙切齿。 “阿傲……”欧阳婕又吸了口气,伸出手来,想要揉揉他的头,欧阳傲侧过身子,避开了,于是欧阳婕看着自己伸在空中的手,又怔住了。 “我讨厌这个动作,那会让我觉得你一直一直都在把我当小孩子看,可是你知道的,我不再是当初那个孩子了。”欧阳傲握住了那只手,“姐,告诉我,你喜欢谁多一点?如果你是真的喜欢童天南比喜欢我多的话,我就放手。” 喜欢谁比较多?这问题让欧阳婕皱起眉来,感情的事情要怎么去比较?“这完全都不一样,你是我弟——” “我不是。”欧阳傲打断她,一脸认真。“如果你一定执着于这个身份的话,我会尽快让这件事情明朗起来的。” “阿傲?!”欧阳婕真的被吓到了,睁大了眼,看着面前的男生,“你说什么?” “我要去找我的亲生父母。”欧阳傲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宣布。 几秒钟之后,他得到了欧阳婕的答复。 又响又重的一个耳光。 他被这个耳光甩得偏了偏头,就保持那样的姿势看着欧阳婕抽回自己的手,大步地走回自己的房间,重重地甩上门。 他彻底地激怒了欧阳婕。 第九章 抛弃是爱的一种 从那一天开始一直到放暑假,欧阳家的上空一直笼罩着一朵名为“姐弟不合”的乌云。气压低到两个长辈连开口劝架的勇气都没有,只每天看着他们板着脸擦身而过的样子暗地里交换一下意见,完全想不出解决的办法。 放暑假的第二天晚上,欧阳傲跟父母提出想要去找亲生父母的事情来的时候,林婉如和欧阳彦才知道姐弟两吵架的根源。静了几分钟,夫妻两交换了一个眼神,欧阳彦放下手里的报纸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也是应该的,你知道在哪里吗?记得父母的名字吗?” 欧阳傲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态度,倒是先怔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道:“我只记得是个叫风石堰的小村子,父母的名字我不知道。” 欧阳彦略略皱起眉,“当年那人贩子是北方口音的,事隔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大记得清是哪个省。这样罢,我明天到局里再查查看。” 欧阳傲向父亲到了谢,抬起头来,看到欧阳婕倚在走廊的墙上,正看向这边,见他看过去,哼了一声,转身便进了房间,还重重地甩上门。 欧阳傲皱起眉来,叹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要修好,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曾给他机会。 有双手放在他肩上,他回过头,看到林婉如微笑的脸,“妈。” 林婉如笑了笑,轻轻拍拍儿子的肩,“没关系,她只是以为你想离开我们,只是有些舍不得而已。” 离开?她以为他要离开? 他怎么舍得? 欧阳傲看向那扇关得紧紧的房门,又叹了一口气。 欧阳彦第二天回来的时候,父子俩便凑在一起,从欧阳傲记忆的片段到警局里仅有的资料讨论了很久,然后圈出了大体的方位。欧阳彦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伸了个懒腰,“我有个战友在那边,我明天拜托他先去查一下。等他有消息来,你在看要不要过去吧?” 欧阳傲点点头,看着父亲,觉得胸口暖暖的,喉咙却反而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欧阳彦站起来,轻轻地拍拍他的肩,便下楼去守着老婆忙碌。欧阳傲站了一会儿,也跟下去到店里帮忙。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了,欧阳婕轻轻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沙发旁边,看着那张摊在茶几上的地图,手指伸出来,轻轻地点在那个用红笔画出来的圆圈里。 那是西北的一个小地方。 欧阳傲的家乡是在那里的吗?他本来应该在离她那么遥远的地方吗? 命运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呢,在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把一个本来应该那么远的阿傲送到她眼前,又在一个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时候,将他从她身边呆会那么遥远的地方去。 她就只能眼睁睁地站在这里,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将手指按在那个代表着欧阳傲的家乡的圆圈上,希望能够感觉一下那个地方,但那里,也属于她完全够不到的地方吧? “姐!” 欧阳傲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欧阳婕在同一时间转身,跑回房间,甩上门。 但速度上的她怎么都没有欧阳傲快,那扇门甩到一半的时候,她看到门缝里挤进了欧阳傲的脚,反射性地便伸出手,抓住了门把手,于是那扇门在离欧阳傲的脚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生生地停了下来。 欧阳傲挤进半个身子,嘘了一口气,看着门后黑着一张脸的姐姐,笑了笑,“我还以为这只脚不骨折也要肿几天呢。” 如果那扇门按着原本的速度甩过去的话,大概的确会造成那种结果。 欧阳婕看着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你知道为什么还要伸过来?” “我本来想如果能让你愿意听我说几句话,断一只脚也无所谓。”欧阳傲靠在门框上,微笑,“但看来事情还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严重。” 欧阳婕哼了一声,索性拉开门,自己走回床边坐下,“你想说什么?” 欧阳傲走进姐姐的房间,第一眼便看到放在枕畔的那只毛绒猫,吵架那天之后他到处都找不到它,原来是被欧阳婕收起来了。他把视线拉回姐姐身上,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我想,你误会了一些东西。” “哦?”欧阳婕挑起眉来,斜睨着他。 “我没有要离开这个家。”欧阳傲走到她身边,“我没有不要爸爸妈妈,我更没有不要你。” 童天南做在窗前,看着那个女生在他楼下走了大概有六七个来回,忍不住便摊开了窗,探头出去叫了一声,”欧阳婕.” 女生受惊吓一般抬起头来,看着他,迟疑了半晌,似乎是轻轻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童天南听不清楚,微微皱起眉来,向她招招手.”上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左右,才听到门铃响起来的声音,童天南去开了门,一面轻轻地笑,”两个月不见,你好象变得很迟钝的样子呢,上三楼而已,居然要——“他话说到一半停下来,因为面前的女生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鼓起腮帮来反驳他,只低着头,垂下眼,轻轻地说:”对不起,童老师.” 童天南怔了一下,将她让进屋,”我听错了么?你居然会为这个道歉?”“我…”欧阳婕抬起一双细长的眼来,战抖地抿住嘴,”我不是为这个道歉的.”“哦?”童天南本来是想去倒水的,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看着她,”那是为什么?”“上一次,童老师在游乐场说的话…我……我没办法答应,明年也好,以后也好,我都不能和你交往的.”轻轻地、战抖地说完了这句话,欧阳婕看着面前这个曾经憧憬过的男人,轻轻地呼了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本沉甸甸压在心上的压力消失了。 童天南安静地看了她很久,末了轻轻地笑了笑,“这种时候,我若是还要问为什么,似乎会显得很蠢。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为什么?欧阳婕稍稍地偏起头来,脑海中一幅幅画面闪过去,躲在父亲身后探出头来的小男生的脸,握紧她的手怎么也不肯放的小男生的手,高大的男生从她头顶伸过去收衣服的手,抱起她来投篮的男生微笑的脸,微微带着点汗水的咸味的拥抱,羽毛般轻柔的吻……她脸上浮现出笑容来,“我心里,有更重要的人。比喜欢任何人,甚至喜欢自己都要更喜欢的一个人。” 童天南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欧阳婕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对不起,童老师,我…….” “你没必要为这种事情道歉。”童天南轻轻笑了笑,伸手来扶住她,“不过,如果那个人不是欧阳傲的话,我是不会放手的。”欧阳婕怔住,抬起头来,“老师?” “因为那男生居然会跑来跟我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姐姐流泪’。”童天南笑着,“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是说实话,我肯定做不到那种地步的。”欧阳婕不说话,脸上又浮出那种柔和的微笑来,她的阿傲…… “那天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吧。”童天南从桌上散乱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个来,递给欧阳婕,“不过,这件事情你不能再拒绝了。”欧阳婕接过去看了下,“第七界全市青少年美术大赛?”“恩,”童天南点点头,“我帮你报了名。不可以再辜负我了呀。“欧阳婕点了一下头,“恩,我会努力练习的。“童天南笑了笑,“那么,你可以回去了。“ 欧阳婕怔住,“你在赶我走?““难道你指望被你抛弃的追求者会留你吃饭?“童天南这句话虽然是板起脸来说的,但声音里并没有太多情绪的因素,如平常一般平静。 欧阳婕吐了吐舌头,拿了那张比赛章程,挥手说了声“再见“,一溜烟地跑下楼。童天南燃起一枝烟来,只吸了一口,便夹在手中像忘记了一般,只茫然地看向她的背影消失的方向,直到一枝烟燃完,烟头的灼热烫了他的手。 他连忙仍了那烟蒂,重重地叹了一声。这种空荡荡的感觉是什么?那只被叫做加菲的猫像是饿了,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蹭着他的裤脚,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童天南蹲下身,轻轻地抚摸它的背,“我好象是,失恋了呀。“猫咪显然听不懂他的话,依然连声催促他给自己喂食,而那个刚刚宣布了自己失恋的主人已不知神游去了哪里。 欧阳婕在一星期之后再次找到童天南,在他的办公室里,横眉怒目地,鼓着腮帮,啪地将哪个第七界全市青少年美术大赛的章程拍在他的桌上,“童天南,你故意的是不是?“童天南挑起眉来,很好笑地看着她,“什么事?“欧阳婕又重重一掌拍在那张大赛章程上,“这个现场命题作画的日期和高校篮球比赛的决赛是同一天。“ 童天南轻轻地笑,“呦,被发现了呀?““你分明是知道的,居然还——““啊,那个,不给你们制造一点小麻烦,我会不平衡的。“再次挑起眉来,童天南有几分邪魅地笑,”你不是想不参加吧?报了名哦?而且你答应过我的。““小人!“欧阳婕瞪着他,”我不去又怎么样?“ “哦,难道欧阳傲是那种姐姐不在边上看着就赢不了球的人?““当然不是……““那么难道你是怕输了比赛没脸见赢球的欧阳傲?还是说怯场到要拿弟弟的球赛来作借口逃避?“ “我才不会输。“欧阳婕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脸已经涨红。而坐在桌后的那个人依然气定神闲,脸上带着种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道:“唔,气势很好,至少要捧个冠军回来,不然可就配不上那个篮球天才喽!“ 欧阳婕脸上浮起另一种绯红,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办公室,比来的时候还要快。童天南看着她的背影,笑出声来。他开始很期待比赛那一天的到来。 那天欧阳婕起了个大早,细细地整理好自己要用的画具,转过头来时,发现欧阳傲正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显然是刚刚晨跑回来,颈上搭着毛巾,发梢还滴着汗。 欧阳婕合上画具箱,走到他身边,伸手帮他擦了把汗。“我今天不能去看你比赛啦,你要是输掉的话,晚上就不要回来吃饭了。“ 欧阳傲皱起眉,“哪有人是这样鼓励人的?“ “我才不是鼓励,是威胁啊威胁!“欧阳婕笑起来,拍拍他的肩,”我可不想让那家伙看扁。“ “那家伙?“欧阳傲的眼睛稍稍眯起来,”童天南么?“ “唔,那家伙居然说,‘难道欧阳傲是没有姐姐在旁边看着就不能赢球的家伙?’‘难道欧阳婕你怯场到要拿弟弟在球赛来作逃避的借口?’“欧阳婕努力地学着童天南说话的口吻,”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这次啊,我们两个都不能输!“ “就因为他说了那句话?”欧阳傲的声音比平时稍微低沉一点,但欧阳婕显然并没有听出来哪里不对,连连点着头,“恩,他——” “他对你来说,还是那样重要么?”欧阳傲打断她,伸手抓住她的肩,“姐……”他只叫了一声,声音便渐渐低下去,低低地在喉间回旋很久才轻轻地溢出来,“我以为,我以为……” 欧阳婕怔了一下,脸板起来,“你以为什么?” 欧阳傲握紧了她的肩,一双眼黑沉沉的,“我以为你应该已经选择我了。” 欧阳婕咬了咬牙,“我现在觉得我选错了,依你的意思我是不是应该放弃这次比赛,最好连画也不要再画了?” “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有那样子我才可能一句话都不跟他说吧,那样你才放心不是么?”欧阳婕哼了一声,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提了画具箱,越过他匆匆地跑下楼去。 欧阳傲站在那里,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良久之后才握紧了拳头追下去,“姐——”哪里还有欧阳婕的影子,他皱起眉握紧了拳头,他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欧阳傲换好球衣出来的时候,发现乔亚站在旁边等他,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所以他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我已经高三了。”这是乔亚的第一句话,欧阳傲怔了一下,乔亚接下去,“所以要拿高中联赛的冠军的话,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你小子不要给我出意外状况啊。” 欧阳傲皱起眉,他的情绪表现的那么明显?乔亚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给他看,“是,白痴都看得出来。” 欧阳傲越过他,向球场的方向走去,乔亚跟过来,“球赛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因为欧阳婕不来看就摆张臭脸出来,今天那边的比赛对她来说也很重要的,不要以为人家天生就应该只围着你转,她也要有自己的空间和追求的人好不好?人家——” “说够了没有?”欧阳傲打断他,“不想我缺席比赛你就给我闭嘴。”乔亚显然并不理会他的威胁,轻轻地笑了声,“喔唷,内疚到想跑去文化馆道歉么?” 欧阳傲转过来盯着他,咬紧了牙,却说不出话来。乔亚说的没错,他是内疚得想要马上跑去欧阳婕比赛的文化馆道歉,他只是因为嫉妒童天南,却似乎令她误会到更深的地方去了。 而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口口声声喜欢她,却还不如她一星期才会在学生会例会上见一面的乔亚体谅她,这到底算什么? 乔亚轻轻拍拍他的肩,“兄弟,要不要我教你怎么跟她道歉比较好?” 欧阳傲还是没说话,但眼睛已经亮起来。这小子还真嫩。乔亚有拍拍他的肩,贼贼地笑,“先赢了这场球,我才告诉你。” 欧阳婕走出文化馆的时候,看了一眼表,然后就开始跑。童天南的车刷地停到她旁边,“要我送你么?过去的话,大概能看到最后比分。” 欧阳婕退后一步,轻轻摇头,“谢谢,不用了。”童天南耸耸肩,向她挥了挥手,自己骑车先走了。 欧阳婕又看了一眼表,来不及看比赛了,但是,应该还赶得上和他一起回家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奔跑起来。出了文化馆大门,右转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有车站了,那里应该可以叫车的。 但是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顺利,她才刚一转弯,便撞到一个人身上,因为双方都在奔跑,所以撞得很重,欧阳婕手上提的画具箱摔了出去,笔和颜料洒了一地。 而她本人则因为对面的人伸手拉住她才没有摔倒。欧阳婕揉着被撞痛的肩,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人,本来准备要说的一堆话浓缩成了两个字:“阿傲?!” 对面那个还穿着球衣,脸上还流着汗,正在大口喘气的高大男生可不就是欧阳傲?欧阳傲扶着她站稳,又蹲下身帮她捡笔,欧阳婕也蹲下去收拾,一面问:“你怎么在这里?比赛打完了?” “恩,我们赢了,我从赛场上直接过来的,乔亚说他会帮我请假,不参加颁奖也没关系,所以我就……”将画笔一枝一枝地拾起来,欧阳傲并不太敢看欧阳婕的脸,只一气说下去,半天没听到欧阳婕有回应,才轻轻地加了一句:“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欧阳婕摇摇头,接过他手里的笔,放回画具箱里。“对不起,姐,我,我只是……”欧阳傲微微红着脸,期期艾艾地道歉。“只是在吃醋是吧?”欧阳婕轻轻地笑,“你指望我会很高兴地接受你的道歉么?因为你这样在乎我?” 欧阳傲怔住,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不知道她这样子笑是意味着什么。“阿傲你这笨蛋,你是天下最笨的笨蛋,你居然一点都不相信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说了一辈子和你在一起的,说了什么也会陪你走过去的,你以为我转头还可以继续喜欢别的人啊?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朝三暮四的人吗?”欧阳婕一手叉着腰,一手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头,看着他抱着头呻吟,板起脸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欧阳傲略微皱起眉来,但眼神已并不像之前那样凝重,欧阳婕会这样骂他而不是像早上那样一走了之,估计气已消得差不多了。他伸出手,轻轻地拉住她的手,再轻轻地晃了晃,“姐,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你不要再生气了。” “你还想有下次?”欧阳婕虽然还是努力地让自己板着脸,但眉眼却渐渐柔和。 “不想不想。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欧阳傲拉着她的手,又晃了一下,“好不好?”他的样子,就好象幼儿园的小朋友在向阿姨请求多要一个糖果。 欧阳婕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欧阳傲便跟着笑了,握紧了她的手,“那就是答应了?”“唔,如果你不惹我,谁有那么多闲工夫来跟你吵架?”“是,我的错。”“认错就好,这个月的碗你洗。”“嗬?姐姐,你欺负人呀!”阳光从高楼的间隙里照下来,将两人手牵手的影子拉得老长。 第十章 樱花一样的幸福 春日。 欧阳婕眯起眼来,大量着周围。她在哪里?放眼尽是嫣若云霞的粉色樱花,好似一阵轻烟雨雾般在春日的和风中款款飘摇,以及三五成群的看花人。 她叹了一口气,正视了自己在植物园的文化节里迷路的事实。 只不过贪看那开得繁华的樱花,一个错眼,周围的人便全成了自己不认识的了。 她凭着记忆找回去,却越发地迷失了方向,也不知道走到哪个活动区来了。 面前也是一片开得正盛的樱花,而樱树的下面,有一大圈人在跳舞。放的似乎是华尔兹的舞曲,但跳舞的人们显然已将舞步简化了很多,变成像土风舞一样的大众节目,现在跳舞的不但有演员,也有看花的游人。 一对对牵起手来,跳一圈,下一节音乐响起时便交换了舞伴往另一边转过去。 欧阳婕站在旁边看的时候,被一个穿着华丽舞裙的女孩子拖过去,“这位小姐,也一起来嘛,很有趣的。” 欧阳婕推辞不过,跟着她走起了舞步。散发着淡淡幽香的樱花瓣从头顶轻轻地飘落,轻快的音乐在身边回荡,放眼过去都是开怀的笑脸。 欧阳婕跟着大家一起起舞,几乎要连自己迷路的事情也忘记了,直到一节音乐放完,她的手交到下一个舞伴手里。 高大俊朗的男生轻轻微笑,握紧了她的手,“姐,很不够意思哦,来跳舞都不叫我。”欧阳婕也笑,伸手轻轻拂下落在他肩上的花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一直跟在你身边啊,你没看到而已,真是糗啊,居然有人逛个植物园都会迷路的。” 欧阳婕怔了一下,音乐响起来,她连忙移动脚步,对面的男生皱起眉来,“姐,你要报复我也不用踩我的脚吧?人家的新鞋子啊……” 欧阳婕又踩了一脚,这次是故意的,“你打算一直叫我姐姐么?” “啊,说到这个,难道你没发现?”男生眨了眨他漂亮的眼,“我很久以前就不叫你姐姐了呀,婕。” 欧阳婕又怔了一下,是呢,这两个字的发音太过于接近了,所以她根本没发现。 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是那样子亲昵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发愣的时候,男生又轻轻地笑了,一面随着音乐拉起她轻快地旋转,一面在她耳边轻轻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和煦的春风吹过来,洁白或粉红的花瓣随风而起,沾上他暗色的发丝,欧阳婕微微仰了头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眼睛里沾上了樱花的颜色。 彭彭说 你我的快乐。 谢谢各位捧场看彭彭的小说。 对我来说,写小说是娱乐,娱乐大家娱乐自己。如果看的人觉得好看,对我这写的人来说当然会很愉快。所以,如果要表扬我就不要不好意思,你们的肯定是我写字的动力啦。 我是正宗师范大学中文教育专业毕业的,本来不出差错的话,也许会成为某个读者的中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不过,我觉得教书的日子太无聊,也不想摧残可怜的国家幼苗,所以就不玩了。 我也不知道大家最喜欢哪个故事。有空我们玩个男猪女猪表决吧,告诉我春夏秋冬的故事你最喜欢哪一季。 ——我的e-mail:someonm@sina,希望以后我们多多联系,也请大家给我好的构思,让我们共同完成一个又一个好看的故事。 再一次感谢大家的捧场。要知道,彭彭最开始写字的理由是:编织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