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深》 第1章 替嫁换夫 “不好了、不好了!二姑爷跟三小姐私奔了!” “三姑爷带着迎亲的花轿即刻就到,府里都闹翻天了。” “老夫人请二小姐即刻去前厅——” 前厅一连来了三个人传话,从年轻婢女到中年女管事再到老夫人身边的陪房李嬷嬷,声音一道比一道着急,个个都火烧眉毛,天要塌了似的。 沈若锦身着一袭绯红的嫁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描眉,不紧不慢道:“慌什么?” 她生了一双摄人心魄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英气又不失妩媚,衬得本就绮丽的容貌越发明艳,描完眉极随意地一眼扫过来,急哄哄来传话的婢女嬷嬷们就全都被震慑住一般,静了下来。 整个临阳侯府都乱成了一锅粥,只有二小姐这个院的婢女井然有序地继续该做的事,一切如常。 身侧的婢女侍剑听准姑爷跟人私奔了刚要跳起来骂人,一听自家小姐如此淡定从容,硬生生压住了火气,改口道:“不就是做姐夫的带着小姨子私奔了吗?又不是天塌了!” 李嬷嬷急道:“我的二小姐啊,您又不是不知道三姑爷、那位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是帝京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今日他亲自带人来迎亲,若是知道三小姐跟二姑爷……不在府里,还不得拆了咱们临阳侯府?这跟天塌了有什么分别?” 沈若锦虽是侯府嫡女,但随母亲姓沈。 侯府二女同一天出嫁,二房嫡出的二小姐沈若锦嫁的是今年连中两元的解元裴璟,长房庶出的三小姐慕云薇嫁的是帝京头号混世魔王——秦小王爷秦琅。 两位新姑爷要论身份,那自然是秦小王爷秦琅出身贵胄,乃是一等一的高门。 而裴璟,一介寒门子弟,胜在才华横溢,在去年乡试和今年会试连中两元,一举成为炙手可热的头号状元人选之后,拿着沈若锦亡母的遗物上侯府提亲,即便是长辈做主定下的亲事,也属实算是高攀。 沈若锦遵循母亲遗愿,应下了这门婚事。 恰逢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也上门提亲,这等高门贵婿自己送上门来临阳侯自是一口应下,好巧不巧的,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说是能喜上加喜,哪知道喜事办成了祸事。 现在整个侯府的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李嬷嬷实在等不了,出声催促道:“二小姐,老夫人和大人都在前厅等着您……” “走吧。”沈若锦把螺子黛放回妆盒里,抬手让左右婢女扶着起身缓步往外走去,带着嫁衣华丽的拖尾拂过红地毯,穿廊而过。 李嬷嬷赶紧带人跟了上去。 …… 半盏茶后,前厅。 慕老夫人左等右等直等的肝火旺盛,频频拿帕子擦汗,一见沈若锦进门来就摆起了长辈的架子,不悦道:“你怎么才来?” “我若来的太快,老夫人还没编好说辞,那多不好?” 沈若锦朝几位在座的长辈福了福身,就极其自然地在一旁落座。 礼数是有的,自小奉行的“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能亏待自己”她也没忘。 慕老夫人梗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话?还有,我让你坐下了吗?” 侯府小辈里有四位姑娘,她最疼慕云薇,最不喜欢沈若锦。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沈若锦生母早逝,算命的说沈若锦命硬生来克长辈,说慕云薇是福星能旺家族,加上连番几件事都能对上,老夫人就对此深信不疑,连以前最在意的嫡庶之分都不顾了。 昨天夜里慕云薇忽然闹着不嫁秦小王爷,要嫁裴璟,慕老夫人以为乖孙女被鬼上身发癔症,立马就让人去请大师来驱邪。 驱邪没驱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慕云薇吐露惊人之语,她说她重生了,别看裴璟现在只是个穷书生,其实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日后会继承皇位,君临天下…… 而秦琅,别看眼下镇北王府权势滔天,风头无两,不久之后就王府倾覆,全家流放,没了小王爷的身份,他注定个短命鬼。 慕云薇还说‘沈若锦没有皇后命,嫁给裴璟只会害死侯府,我就不一样了,我跟裴璟是天生一对,我若嫁他为妻,日后母仪天下,侯府必定能成为第一世家!” 慕老夫人对这事将信将疑,但慕云薇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跟满眼只有沈若锦的裴璟私奔了。 现在烂摊子摆在这里,只能先遮掩过去再说。 沈若锦看慕老夫人这样,心下就猜出了七八分,那两人私奔,慕老夫人怕是早就知道。 事出无常必有妖。 且静下心来,看看她们究竟要闹一处。 慕老夫人对上沈若锦的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很快又掩饰下去,“罢了,眼下有桩更要紧的事。” 做祖母的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的样子继续道:“云薇和裴璟忽然病倒了,病的下不来床,也拜不了堂,可几十桌婚宴都摆上了,宾客们都已经齐聚至府门口,想把婚期推后是不可能了,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沈若锦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轻掀茶盖撇开浮叶,“既然不是办法,老夫人还是免开尊口。” “你……”慕老夫人被她一句话噎住。 “若锦,怎么跟你祖母说话的?沈家就是这样教你?” 慕高远皱眉,打断了女儿和母亲的交锋。 沈若锦七岁那年,母亲病逝,祖母越发不喜她,外祖父一家就把她接了回去。 沈大将军亲自教养的姑娘,一家子武将把她教得不成样子,到了待嫁之年才送回来,回帝京学了一年规矩,言行举止看着是大家风范,规矩有礼了,但骨子的桀骜,还是跟整个临阳侯府格格不入。 沈若锦抬眸道:“沈家教我自家人要以命相护,不可利用算计。 沈家教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沈家还教我,这世上什么都能吃,只有亏不能吃。” 慕高远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慕老夫人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沈家沈家!你既姓沈,心里也只有沈家,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哦,是老身年纪大差点忘了,三年前,北阳关一战,沈家人都死绝了……” 沈若锦心底那根弦猛然断裂,随手把茶盏搁在身侧的案几上,那案几瞬间就被内力震碎,变得四分五裂。 茶碗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摔得稀碎,瓷片四散,滚滚热茶溅了一地。 慕老夫人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整个正厅瞬间鸦雀无声。 三年前落月关一战,当今皇帝御驾亲征,却惨败而归,她四个舅舅、九个哥哥为守国土,护君王全都死在了那片战场上,在边关长大的沈若锦也在那之后被送回帝京,不得踏足战场。 沈家满门忠烈,如今只剩她的外祖父,近七十的沈老将军还守在那条边境线上。 谁都知道“沈家都死绝了”这句话是沈若锦的逆鳞。 慕高远也心知肚明,他甚至不敢提案几被沈若锦拍碎了这事,立马岔开话题道:“够了,大喜的日子母亲说这些做什么?还有你若锦,你的舅父和表兄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得好好出嫁,他们才能放心得下。” 话声未落,门房来报:“大人!镇北王府的迎亲队伍到门口了!” 慕高远心下一惊,立马吩咐道:“把门关紧,多带些人在门后抵住,能拖多久是多久!” “拖不住,根本拖不住啊大人!”门房嗓音发颤道:“秦小王爷他、他已经把大门轰开了!” 第2章 他来了 慕高远难以置信道:“轰开了?怎么可能,侯府大门有内外两层,筑以玄铁架,即便是遭遇匪乱都可以撑上数日,怎么可能轻易轰开?” 沈若锦也觉得奇怪。 门房一边擦汗一边说:“确实也不是轻易轰开的,秦小王爷他、他带了上百近卫,用的攻城槌。” “攻……攻城槌?” 慕高远这下彻底坐不住了。 谁上岳父家接新娘用攻城槌这种攻城略地用的大杀器啊? 这“混世魔王”真不是白叫的。 “我出去看看,母亲好好跟若锦说,若锦你如今也大了,更要懂事些,总不能让咱们侯府变成全帝京的笑柄。” 慕高远说着就大步往外走去。 侯府大爷出使塞外的时候意外身亡,留下一妻一妾,三女一子,如今慕府对外事宜全是他一个人在管。 慕侯爷心里急啊,愁得嘴里起泡,原本以为把门关紧就能拖延些时间,结果沈若锦不听话,秦小王爷更不好相与,这里外两人都是不是省油的灯。 沈若锦没说话,心中暗叹:这个秦小王爷倒是有趣。 身后的侍剑气鼓鼓道:“还要我们姑娘怎么懂事?这要是换做三年前,姑娘早就提刀追出百里地去,砍死那对私奔的奸夫淫妇了。” 聚在前厅的侯府女眷闻言,个个噤若寒蝉。 慕云薇的生母、大房的云姨娘从椅子上滑下来,朝着慕老夫人跪下,哭道:“都是婢妾教女无方,眼下大错已成,只求二小姐能顾全大局,帮侯府渡过这次难关……” 话头一下子又扯了回来。 慕老夫人点头道:“对,做人要顾全大局,沈家肯定也教过你的。若锦啊,今日这事若是被外人知道,侯府小辈可就说不到好亲事了,你以后想再另觅良人也难。祖母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你今日先替云薇上花轿嫁到镇北王府去……” 沈若锦听到这里就气笑了,“慕云薇跟我的准夫婿逃婚,祖母还让我给替嫁,这算什么两全其美?” 听听,你仔细听听,这是人话吗? 云姨娘抹了一把眼泪,接话道:“秦小王爷秦琅人**京第一美,他爹是手握北疆军权,统领三十万大军的镇北王,母亲是江南首富林家嫡长女,要权有权,要钱有钱,更是天下少有的好容貌,要不是云薇糊涂、病了,这等佳婿怎么会让给你?” 侍剑反驳道:“这秦小王爷是帝京第一纨绔,万花丛中风流客,欠下的桃花债能开到十里外。这事云姨娘你是一句都不提啊!” 云姨娘噎了一下,轻声道:“哪个王侯子弟不多情?” 慕老夫人一脸很能感同身受的模样,叹息道:“谁说不是呢。这王侯子弟年轻的时候谁都荒唐过,成了亲之后,有夫人管束着,多生几个儿女,这男人啊心中有了牵挂,自然就能稳重有担当了。” 沈若锦压根不信,凤眸微眯道:“把希望寄托于男人成婚后就能稳重有担当,还不如去庙里烧香。” 云姨娘道:“别人想求个如意郎君或许只能去庙里烧香,但你沈若锦不一样。你可不是什么娇弱的闺阁小姐,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定能把那秦小王爷管得服服帖帖,到时候王府内外全都由你说了算,岂不比做将军还威风?” 云姨娘以前不愧是做外室的,哄男人有一套,哄姑娘也有一套。 沈若锦在大将军府长大,她的外祖父、舅舅和兄长们都是将军,小时候常挂着嘴边的一句就是“我以后也要做大将军”。 如今沈家只留下她这一点血脉,不容有失,外祖父再也不许她上战场。 做镇北王府的小王妃的确要比一个解元、哪怕是状元之妻能更快重振沈家。 只是沈若锦所图的,不是那点后宅掌家权、也不是眼前富贵。 这桩婚事是裴璟毁约在先,那她也不必再遵从母命。 换个夫君,权和钱,她都要。 终有一日,沈家的血债,她要去讨回来。 沈若锦想到这里,缓缓道:“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不行。” 慕老夫人和云姨娘对视了一眼,以为终于说动了沈若锦,立马开口吩咐婢女们,“都别愣着了,赶紧帮二小姐整理一下仪容,盖头、红盖头呢?” 李嬷嬷去后面把花开并蒂的红盖头找过来,上前就要给沈若锦带上。 沈若锦抬手,“慢着。” 慕老夫人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起来了,面上还要陪着笑,“若锦还有什么话,尽管说,祖母在这听着呢。” 沈若锦意有所指道:“我今日换嫁,是为了顾全侯府名声,牺牲这么大,在座诸位是不是得补偿一二?” 慕老夫人忍着肉疼道:“原本准备给云薇的嫁妆,再匀出一半给你。” “老夫人!”云姨娘一听这话就急了。 准备给云薇的嫁妆匀一半给沈若锦,那云薇怎么办?裴璟现在只是个白衣,连个宅子都买不起的穷书生,云薇跟着他岂不是要吃苦? 沈若锦语气淡淡道:“只添一半?” “都给你、都给你行了吧?”慕老夫人狠了狠心,瞪了云姨娘一眼让她闭嘴,现在是心疼银子的时候吗? 再耗下去,整个侯府的脸都快丢尽了,还怎么在京城立足? 沈若锦没应声,只是淡淡一笑。 “我再给二小姐添妆一成、不,三成!” 大房守寡的夫人孙氏原本不想插手这事,但她还有一个小女儿待字闺中,立马开口表态。 沈若锦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徐徐道:“方才说了许多话,有些渴了,茶呢?” “茶来了,姑娘请用。”侍剑立马去端了一盏茶来。 沈若锦慢悠悠地饮着茶,看着侯府这些女眷急得要死、又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厅堂上的侯府女眷们都在为了究竟要掏多少银子才能让沈若锦满意纠结万分。 厅堂外,攻城槌一出,所向披靡,没有一道门、也没一个人能拦得住秦小王爷要走的路。 侯府的护卫仆从毫无招架之力,被训练有素的王府近卫逼得连连后退,汗流浃背。 秋日暮色来得早,夕阳余晖洒落庭院间,映照得满府红绸喜字鲜红炫丽,庭前花团锦簇,身着绯红喜袍的新郎官穿过锦绣丛中。 他正当双十年纪,身姿修长,体态风流,面容极其俊美,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把玩一只价值连城的八宝琉璃绣球,时不时置于指尖飞快旋转着,步伐慵懒地越过人群,一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不笑也含情,在场宾客无论男女老少都止不住的面红耳热,漫天霞光都在他出现的那瞬间黯然失色。 宾客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真不愧是混世魔王秦小王爷!”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接新娘直接把岳家的门轰炸了,真是生平仅见、生平仅见啊!” “你们别笑的那么大声,可怜可怜临阳侯,人都急哭了……” 宾客们话是这么说,但一个个笑的更大声了。 慕高远急的直打转,边拦边劝:“小王爷不可如此啊小王爷……” 秦琅随手把那只八宝琉璃绣球抛到半空中,又在众人的惊呼中,头也不抬地用一根食指接住,在指尖飞转着把玩。 秦小王爷瞥了临阳侯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不管人是病了、跑了还是死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3章 吉时已到 沈若锦和一众侯府女眷坐在厅堂上该谈添多少嫁妆,未见秦琅其人,先闻其声。 竟然比传闻中更飞扬跋扈,横行无忌。 “小王爷说笑了,大喜之日不吉利、太不吉利了,请小王爷在此稍待片刻,我这就让人把新娘子请出来,就算是抬,我让也让人给小王爷抬来!” 慕高远拦不住也劝不住,急得大汗淋漓,只好大着嗓门让厅堂里的女眷们听到,尽快按下沈若锦的头,让她上镇北王府的花轿,让侯府渡过这场大劫。 秦小王爷笑道:“不劳烦临阳侯了,众近卫听令,去把新娘子给我请出来。” “是。”众近卫应声,直奔后院而去。 一众侯府女眷听到这动静,顿时脸色大变七嘴八舌地说着“这可怎么办?” 慕云薇今日根本就不在侯府,所谓的病了也不过就是一句托词,若真的把这事闹大,临阳侯府哪还有脸在京城走动。 慕老夫人牙都快咬碎了:“祖母再给你添一倍嫁妆,再加一倍总行了吧?若锦,来不及了,赶紧带上红盖头上花轿去吧。” 不过,秦琅让人搜查侯府,把这事摊开来讲明白,正合沈若锦的意。 私奔就是私奔,扯什么病的下不来床拜不了堂。 今日若不把侯府的遮羞布扯下来,把事情弄得明明白白,日后慕云薇要是又反悔了,只怕还会颠倒黑白说她这个姐姐抢了妹妹的夫婿。 沈若锦不打算出去阻止,面色淡定如常,慢悠悠道:“不是我信不过老夫人,实在是空口无凭。” 慕老夫人气得险些呕血,缓了片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方才领命去“请”新娘的王府近卫回来了,正在门外回话: “启禀小王爷,后院没有。” “后花园没有。” “柴房没有。” “茅房也没有!” “……” 慕老夫人在心里骂了沈若锦十八遍,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慈祥模样,“开我的私库,立即就给你添妆,让你今日一并带走,这总行了吧?” 沈若锦没拒绝,慕老夫人就当她是同意了,立马就让人去开库门,把银票珠宝拿来给她添上,领命去办事的嬷嬷婢女都来去匆匆,筹办婚事前扣扣搜搜不愿意给的,今日三两句就全给添了。 银票是实打实的一万两,加上原来的一共是两万两。 珠宝玉石、头面古玩,东拼西凑的数量也差不多。 这些东西大都是沈若锦的生母嫁进临阳侯府时带的嫁妆,原本就是要留给她的,但侯府是个空架子,慕老夫人霸占着儿媳的嫁妆不放,两个孙女同时出嫁,明面上说着两个人的嫁妆数量一样,其实私下给慕云薇添补了双倍都不止。 没曾想慕云薇今天忽然逃婚,给她准备的嫁妆全归了沈若锦不说,连秦小王爷那样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贵婿,也归沈若锦了。 云薇糊涂,当真糊涂啊! 沈若锦让侍剑点点银票,今日就当先收些利息,以后属于她的东西,侯府这些人都得一样一样还回来。 “放心,少不了你的。”慕老夫人肉疼得想哭,抬手直抹眼泪。 云姨娘在边上一边给慕老夫人拍背顺气,一边小声劝她:“老夫人别伤心,这些身外之物以后还会有的……” 慕老夫人气得一把将云姨娘推开,万分恼火云姨娘没看住慕云薇让她跑了,这么多银子也跟着跑了。 沈若锦权当是看戏,颔首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会会这位秦小王爷。” 王府近卫已经挑明慕云薇不在,她也是时候现身了。 “快、快!你们几个去把所有的红纱帐都放下来,去门前挡着些,扶二小姐从侧门出去,去后边绕出来,千万别叫人认出来了。”慕老夫人急得恨不得自己上去扶沈若锦出门。 “何必这样麻烦?” 沈若锦推开了李嬷嬷伸过来的手,自行起身朝门外走去。 堂上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迎风而出,夕阳落在堂前,雕花木门都镀上了一层霞光,也有几缕落在了她的嫁衣上,金线绣成的凤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光彩熠熠。 门外的宾客们正在七嘴八舌地问:“慕三小姐究竟去哪了?”“今日婚宴的另一位新郎裴璟裴解元到现在也没来迎亲,难道……” “这两人真的私奔了?大婚当日,准姐夫和小姨子跑了?!” 聚在厅堂的众人顿时炸开了锅,王侯之家的婚姻大事,竟然会荒唐至此?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琅面上不见半点怒色,正故作苦恼地问慕高远,“我的花轿既已上门,就没有空着回去的道理。这可如何是好呢,临阳侯?” “这……” 慕高远彻底被问住了,一时间汗如雨下,四周的议论声嘲讽得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时也万分担心这位小王爷做事做绝,完全不给人留后路,一点脸面不留,这可怎么办才好? 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临阳侯府处境最窘迫之际。 身着嫁衣的沈若锦从厅堂里缓步走出,“秦琅,你的新娘跟我的新郎跑了,要么咱俩凑合凑合?” 秦琅转身看去,一见来人,指尖飞转的八宝琉璃绣球就停了下来,红流苏拂过白皙如玉的手背,连手都是骨节分明,好看得不像话。 沈若锦抬眸打量着他,穿着繁复喜服都遮不住的宽肩蜂腰,锦绣身、风流貌。一双天生的多情眼,看狗都深情。 盛京第一美,果真名不虚传。 两人四目相对,风在这一瞬间都停了下来。 一个站在门边,一边站在门外。 秦琅桃花眼里笑意流转,薄唇轻勾道:“好啊。” 话声未落,秦小王爷就把手上的八宝琉璃绣球抛给了新娘子。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绣球上镶了上百颗宝石,璀璨夺目,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也就秦小王爷豪横,随手抛着玩,这要是侯府二小姐接不住,当场砸个稀巴烂,那得可惜死。 但众人担心的意外根本没发生。 沈若锦随手接住了,“给我的?” 秦琅笑道:“嗯,给我的新娘子。” 这、这就成了?边上看热闹的宾客们都傻眼了。 秦小王爷,你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啊,刚才还一副还要拆了侯府的样子呢! “小王爷,这——” 慕高远也没想到峰回路转来得这么快,虽然沈若锦没按照他原本的意思假装成慕云薇上花轿,但是现在是这场面,能安抚住秦小王爷就谢天谢地了。 秦琅拱手,作翩翩有礼状,“我第一次成亲,没什么经验,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岳父大人见谅。” 众近卫跟着小王爷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侯爷见谅!” “见谅、见谅……” 慕高远被近卫们哄得耳朵生疼,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话先接上了。 所有人的目光在沈若锦和秦琅之间打量着,有人低声说:“不是说这二小姐在边关长大,成天舞刀弄枪、大字也不识几个,行事粗鄙、相貌丑陋吗?说她丑的是人是瞎了吗?!” 这些流言在京城盛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侯府庶女美若天仙,嫡女却是个行事粗鄙的丑女,福星和灾星之论,甚至直接用美丑来区别。 哪曾想沈若锦长得非但一点都不丑,还貌若天仙。 如此姝色,难怪刚才还一口一个“临阳侯”的秦小王爷,这就改口叫“岳父大人”了。 沈若锦此刻被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也不甚在意,把玩着绣球,默数上面到底有多少颗红宝石,估摸着这玩意值多少银子。 喜娘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今儿怎么都得成一对,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新娘上轿!” “新娘子,该上花轿了。”秦琅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迎着微风上前把她打横抱起,转身就走。 沈若锦长到这么大,没被人这么抱过,心跳都停顿了一瞬,手里的琉球绣球都差点没拿稳,抬手勾住了秦琅的脖颈才把值钱的宝贝抱稳。 周遭宾客发出阵阵惊呼,有性子豪爽的出声调侃,“哪有人直接把新娘子抱走的,你这是接亲还是抢亲啊?小王爷,你这也太着急了!” 秦琅抱着沈若锦穿廊而过,笑意飞扬道:“人,我接走了。” 第4章 送入洞房 秦琅倜傥不羁,风流恣意。 沈若锦看着他大笑着穿过人群,心想若是哥哥们还活着,成婚迎亲的时候应该也是这般模样。 “发什么楞?”秦琅把她抱在怀里颠了一下,薄唇轻勾道:“沈若锦,你这样看着我,让我不得不怀疑今日临场换新娘这事是你特意布下的局。” 沈若锦嘴角微扬,“是啊,我贪慕小王爷美色,百般算计,这才如愿,你待如何?” 她把反话说得跟真的一样。 跟秦琅这种人打交道,就要反其道而行之。 “好,很好。这天底下能算计我秦琅的,只有你沈若锦一个,自然要娶回家去,里里外外、连皮带骨都摸清楚。” 秦琅右手抱着沈若锦,左手从她背上轻抚而下,在后腰上点了一下。 酥麻的感觉直击天灵盖,沈若锦差点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碍于人多强行按捺住了,她抬手给秦琅理了理衣襟,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太过分。 秦琅笑得更开怀了。 很快就到了侯府门口,看热闹的行人围了三层外三层。 秦琅把沈若锦抱上花轿,从婢女手中接过红盖头给她带上,美其名曰:“大喜之日,还是要讨个好彩头。” 沈若锦坐在花轿里,视线被红盖头遮住,只听得花轿外恭贺声不断,喜乐吹吹打打,穿过喧闹的长街。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府。 沈若锦带上红盖头,被秦琅用红绸牵着进门,刚走进王府前堂,就听见一声怒骂:“混账东西,竟敢拿攻城槌破开侯府大门,你到底去接亲还是去抢亲?” 与此同时,一只花瓶就砸了过来。 秦琅想也不想直接上前半步,将沈若锦护在身后。 沈若锦一手揽住秦小王爷的腰,将人揽着避开些许,另一只手轻轻一扬,就把砸过来的花瓶扫的原路返回,落回镇北王身侧的案几上,在众人瞪圆了眼睛的注视中,摇晃了两圈才缓缓立稳。 镇北王和王妃看着身手不凡的新娘子,不约而同地想,临阳侯府乱成一团,还真让秦琅用鱼目换来了珍珠。 “好准头。”秦琅赞了一声,嗓音带笑。 完全不在意方才那花瓶就是冲着他来的。 或者说,早就习以为常。 沈若锦的视线被红盖头遮住,全凭耳力听四周的声音,都已经察觉了镇北王已经怒火冲顶。 镇北王手握兵权难免被皇帝忌惮,做什么都要小心谨慎。 偏偏他生了个跟他截然相反的儿子。 秦琅是出了名的风流纨绔,浪荡不羁。 父子两一个带兵守边境,一个养在锦绣堆,长年不见面,一见面不是吵架就是开打。 秦琅微微俯身,和沈若锦耳语道:“家父性情略有些暴躁,夫人见笑了。” 沈若锦一时无言:“……” “你当我聋了吗?” 镇北王明显更暴躁了。 秦琅面上笑意不减,“父王耳聪目明,怎么会聋呢?不要这样咒自己。” 镇北王怒声道:“你这逆子少在这里巧言令色!皇宫之内擅用攻城槌这等军械是诛九族的死罪,还不赶紧入宫请罪,嫌镇北王府的人命太长是不是?” 沈若锦淡淡道:“那不是攻城槌。” 她被秦琅抱着出门的时候,随便扫了一眼,秦小王爷虽行事张扬,但不至于公然在皇城里动用这种重型军械。 临阳侯府的门房没见过真的攻城槌,瞧着撞门的大家伙模样有些像、门又真的被撞开了,就急忙来禀报了。 秦琅道:“听听,我夫人都说不是。什么攻城槌?哪有攻城槌?那不过就是大木桩子稍加改动罢了,侯府大门偷工减料一撞就倒,怎么能怪我?” 镇北王沉默了。 镇北王妃开口打圆场,温柔地劝道:“好了好了,不是擅用军械就行,喜嫁拦门闹得过了些,二郎定是不小心才将侯府大门拆了的,派人去侯府重新把门装上也就是了。新娘子刚过门,你这做公爹就当面教训她夫君,岂不显得咱们规矩重,王爷您脾气差?” 秦琅,家中行二,亲近之人喊他“二郎”。 镇北王都气笑了,“临阳侯府那大门是玄铁浇筑的,你说他是不小心拆的,谁信?” 镇北王妃的脾气也有些按不住了,“那王爷还想怎样?是临阳侯府的庶女逃婚在先,扶光今日若没有破门而入,新娘子没了不说,还会沦为京城的笑柄!你不帮着他就算了,还抄起花瓶就砸,你当的哪门子爹?!按我说,不管是这新娘子不管是接的还是抢的,都是他凭本事带回来的!” 镇北王说不过她,气势稍减,恨恨地说了一句,“秦琅如今荒唐至此,都是你惯的!” 王妃“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母亲说的极是。”秦琅笑道:“父王就算要严惩儿子,也请改日,天快黑了,我急着入洞房。” “你!”镇北王气的想掀桌子,一看新娘子在他边上安安静静地站着,想起这是他最敬重的沈老将军家中仅存的一点血脉。 镇北王暗暗叹了一口气,表情沉重道:“若锦,我这儿子顽劣不堪,实非良配。本王知你今日跟他回来是无奈之举。不如这样,我认你为义女,以后你就在王府住下,等待日后另寻时机,再择良婿,你看如何?” 秦琅嗤笑道:“这可真是亲爹啊。” “不如何。”沈若锦亭亭而立,不仅直接拒绝,还反问了一句:“王爷不是我,又如何能断言秦琅不是我的良配?” 她要借助镇北王的权势和王妃母家的财富为沈家满门复仇,一个王府义女的身份远远不够。 镇北王被问住了,男女之事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良配一说从来都不是定死的。 而且沈若锦刚被庶妹抢了夫婿,镇北王只当她忽然遇到这种操心事,心中想法难免偏激,也不好再劝。 “父王这话还收回去的好。若连我都配不上沈若锦,那这世间还有谁配得上?”秦琅跟沈若锦并肩而立,宛若一双璧人。 这次没等镇北王开口,王妃就击掌道:“配、甚是般配!你厚颜无敌、她无畏无惧,你俩天生一对!” 王妃本来就不愿意秦琅娶临阳侯府的庶女,哪曾想那个小庶女很裴璟私奔了,反倒让沈若锦这个嫡女嫁了过来。 沈若锦是沈家养大的,品性自然极好,听说武功更是不俗,刚进门露的那一手就不错,关键是她独具慧眼,竟看出了秦琅有做良人的潜质,不嫌弃他纨绔浪荡,放着王府义女不当,非要嫁他为妻。 这不是天定良缘,是什么? 王妃怎么看沈若锦怎么满意,“喜娘呢?还愣着做什么,唱礼啊,天都快黑了,可不能误了吉时。快、拜堂成亲!” 微风拂过喜堂,众人各自忙活开来,有人把柔软的红绸塞进了沈若锦手里,红绸的另一端握在秦琅手里。 喜乐声和贺喜声充斥在耳边,沈若锦和秦琅同时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第5章 脸红什么 洞房之内,喜烛高燃。 侍剑和其他婢女嬷嬷都被秦琅挥手遣了出去,门外喧闹声阵阵,屋里却忽然静了下来。 沈若锦的红盖头被挑开,她一抬眸,就对上了秦小王爷那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 这临时换的夫君,长得是真好看。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即便往后日子过得不顺,看看夫君这张脸,心情也能好上许多。 两人芙蓉帐里,红烛光下独处,沈若锦同他这样对视着,连她这种自小在美男堆里长大的姑娘都止不住的心跳失衡,耳根发热。 “沈若锦,你脸红什么?”秦琅忽然倾身下来,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耳垂。 新娘子白嫩的肌肤染上了些许桃花色,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秦琅在沈若锦耳边轻笑,“耳根子好烫,上花轿前不是胆子挺大的吗?” 还敢当众问他要不要换新娘?这会子却明显有点紧张,放不开。 沈若锦平日里遇事不慌,喜怒也不怎么上脸,但她毕竟也才十八岁,第一次成亲。 只是她一向不服输,被秦琅这般调侃,直接握住了秦琅的手,将人拽得一同坐在喜床上。 红纱帐晃了晃,喜床上的花生桂圆红枣被扫落下去,撒了一地。 沈若锦握着秦琅的手,抵在床柱上,“不是我脸红、耳根子烫,而是你眼睛发红,手掌发热啊,夫君。” 这一声“夫君”喊得十分突然,秦琅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反握住了沈若锦的手,反过来将她压倒在榻上。 秦琅薄唇轻勾道:“你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沈若锦抬脚就要踹他,忽又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新婚的夫君,不是正在交手的仇敌。 她收回夺命腿,尽量让身体放松下来,“你不也挺急的?合卺酒都还没喝,就要圆房了?” 他俩此刻肌肤相贴,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彼此的体温,姿势实在暧昧。 还真跟马上要圆房似的。 恰恰此时,门外有小厮来请:“二爷,世子正找您呢,该出去宴宾客了。” “不去。”秦琅还保持着将沈若锦抵在榻上的姿势,想也不想就拒绝,“什么宾客能有陪新娘子重要,他爱宴宾客让他宴去。” 沈若锦推了推他。 秦琅非但没起身,还抬手把她头上的凤冠摘下随手放到了一旁。 沈若锦的三千青丝散落下来,堆在红绸喜被上,原本昳丽的容貌,瞬间美艳到了极致。 闺中密景,旖旎绮丽,红罗帐里的温度节节攀升。 小厮请不动新郎官,垂头离去。 没一会儿,王府管家来了,站在窗外恭声道:“二爷,王爷叫你过去一趟。” “不去!”秦琅都气笑了,“扰人洞房花烛夜,算什么亲爹?” “二爷,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管家也没请出新郎官,转身回去复命了。 “你当真不去?”沈若锦忍不住笑,稍稍用了点力,一把就把秦琅推得翻了个身。 满床都是花生红枣,还挺咯人的。 秦琅倒是躺的挺舒服,抬手勾了一缕沈若锦的青丝在指尖把玩,“我要是去了,岂不是让你独守空房?” 沈若锦还没说话,外头又来了人,这次的声音挺急的。 “小王爷不好了!海棠红正在台上唱曲呢,有个纨绔喝多了上去就扒她衣裳,要当场幸了她去——” 秦琅一手撑在床柱上,缓缓坐了起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门外那人道:“是、是**家的二公子!那李二也就是知道小王爷今日成婚,这才去钻空子,若是您在,他如何敢呢?” 秦琅嗤笑一声,却什么都没说,反而起身解开了喜服的衣带。 沈若锦见他被人请了三次没有离去,忍不住问他:“今夜真要圆房?” 秦琅微微挑眉,不答反问道:“怕了?” “怕倒也没有。”沈若锦就是觉得有些奇怪,“只是秦琅,你堂堂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忽然看中一个侯府庶女,要娶做正妻,还要跟我同一天成亲就已经很奇怪了。 今日事发突然,我一说换亲你就答应,连迟疑都没迟疑一下。 现在更连你一掷千金捧红的戏子美人都抛下不管,要在这洞房之中陪我……” 她看着秦琅,一一说出对方行为里那些说不通的地方,最后下了结论,“你真的很不对劲啊,秦小王爷。” 秦琅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躲,像是有什么深埋于心的秘密忽然被人撬开了冰山一角。 于是,外人眼中风月场中的多情郎,锦绣阁里的风流客,此时此刻竟不能再直视沈若锦的眼睛。 秦琅转身背对着她,把脱下来的喜服挂到木架上,从一旁取了件常服套上。 他借着系衣带的功夫沉下心来,走回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新娘子,“沈若锦,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方才宽衣是要睡你吧?” 沈若锦没说话。 谁让她刚才真是这么想的。 秦琅扔给她一句,“你想的美。” 沈若锦顿时:“……” 这秦小王爷,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秦琅当即又道:“我方才不过就是试你一试,没想到,你竟这么容易就上钩了。” 他薄唇轻勾,一副‘我已经看穿你了’的模样,“你果然对我图谋不轨。” 还能这样? 沈若锦又气又好笑,“话都被你说了,那我若是不图点什么,反倒吃亏。” 她本就图镇北王府的权势和钱财才换嫁,倒也不算被秦琅冤枉了。 秦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王府之中什么能图,什么不能图,望你心中有数。” “自然。”沈若锦点头应下。 权势富贵可图,情爱真心不可。 她心中早就有数。 秦琅转身走出洞房,点了几个近卫随从连夜出府去了。 沈若锦听那动静,是要去戏楼英雄救美。 这一去,今夜怕是不会回来了。 她这般想着,起身脱了嫁衣,只剩下最里层的白色里衣。 秦琅出府的动静很大,外头的婢女嬷嬷们议论纷纷,说新婚夜就不同寝,这婚事怕是难长久。 侍剑端了热水进来,低声问:“洞房花烛夜,小王爷怎么留姑娘一个人在这?” “他怕我图谋不轨。” 沈若锦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似乎还真有些发热。 不过,她看秦小王爷方才离去的背影,怎么气势汹汹里,隐约还带了几分夺门而逃? 怪事年年有,今日格外多。 第6章 掌家管教 “啊?小王爷怕姑娘对他图谋不轨?”侍剑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小声抱怨了一句“这位新姑爷好生奇怪!” 沈若锦轻叹道:“久在樊笼里,谁能没点怪脾气?” 怪点就怪点吧。 她原本也没打算跟秦琅做什么恩爱夫妻,换嫁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想着先上花轿,在洞房里把话说清楚,哪曾想府里府外的人频频来打岔,她都还没来得及跟秦琅约法三章。 好在秦小王爷是个新婚夜还要英雄救美的大忙人,想来假成亲这事他也乐见其成。 洞房花烛夜,沈若锦是一个人睡的。 …… 第二日天刚亮,沈若锦就去了厅堂给王爷王妃敬茶。 府里的人都知道小王爷昨夜为了一个戏子丢下新娘子出府去了,看她的眼神满是讥讽和同情。 沈若锦到了厅堂前,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怒喝。 “临时换亲要把人接回来的是他,新婚夜留新妇独守空房的也是他,这逆子当本王死了不成?竟敢这样欺负新妇!” 镇北王正气的要亲自去戏楼把那逆子绑回来上家法。 “二郎如今也是有妻室的人了,他的事自有他媳妇管,倒也不用你这个父亲的喊打喊杀。” 王妃一句话就把镇北王拦下了。 管家等人在边上劝这会子把小王爷绑回来打也没用,还是先把新妇安抚好最要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一大清早还挺热闹。 “王爷息怒。”沈若锦踏着清晨的一缕微光缓步入内,“夫君昨夜出府是为救人,并非胡闹,也不是故意冷落我,王爷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厅堂里一众人齐齐看向她,只见独守空房一夜的新妇 面色沉静,目光温和,唇角还微微上扬带着些许笑意,刚新婚夫君就被外头的狐狸精勾了去,她竟不哭不闹,没有半点不满。 镇北王见沈若锦如此,越发觉得委屈了她,“本王早就说过,这逆子配不上你!你久在边关,不知道这逆子有多混账——” “我知道。”沈若锦语调缓缓道:“三百明珠赠花魁,一掷千金捧戏子。莫道今朝无韵事,秦郎风流天下知。我虽回京不久,但传闻也没少听。” 秦小王爷在京城实在太出名了,简直包揽了近两年所有的风月传闻。 同人抢花魁,砸钱捧戏子都不算什么,听闻他还有个心头朱砂,数年前曾救过他性命,寻遍九州而不得。 混不混账,暂且不论,多情倒是真的。 她太过从容,镇北王都愣住了,“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嫁他?” 沈若锦微顿,做好了睁眼说瞎话的准备,“自然是因为……” “自然是因为缘分到了。” 王妃直接把话头接了过去,她越看沈若锦越满意,全京城那么多贵女想嫁秦琅,不是图镇北王府的权势,就是贪慕秦琅的好相貌,但这个沈若锦不一样。 一看就是有气度有本事的,说不定真能管住秦琅,让他收心奋求上进。 王妃这样想着,一手摁在镇北王肩膀上让他坐下,笑着对沈若锦说:“昨儿是新婚夜,就算二郎是为了救人才出去的,他也错。方才王爷要让人把他绑回来上家法,你既出声制止,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主意了,这样……” 王妃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这是王府的掌家令牌,你既做了二郎的妻子,我今日就将掌家之权交于你,往后王府的钱财人手,任你调动。二郎若是犯浑,你也尽可自行管教。” 这是安抚,也是收拢人心。 镇北王妃好大的手笔。 沈若锦颔首道:“承蒙王妃信重,只是这掌家令牌非同小可……” 王妃却直接把那枚掌家令牌塞进了沈若锦手里,“都是一家人,还喊什么王妃?若锦,你莫不是还在生二郎的气,才不肯改口唤我母亲?” 掌家令牌在手,沈若锦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母亲。” “哎,好媳妇。”王妃很满意这个儿媳妇,一点都不扭捏不做作。 沈若锦也神色如常地给公婆敬了茶,新郎官不在,就免去了同几房亲眷认认脸的环节。 镇北王让人去取了家法来,亲手交到了沈若锦手上,“秦琅若是犯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让你不高兴的事,你只管拿这个打他,往死里打,量他也不敢还手!” 寻常的人家的家法大多都是棍棒鞭子,镇北王府的家法是一把金锏,用来杀敌是利器,若是用来打秦琅就得小心了,万一力道用大了,王府怕是要办丧事。 王爷王妃一番心意,沈若锦收下了。 同时也应下去把秦琅找回来这件事。 她初入王府,也不能光拿好处不办事。 老管家和庆让人去备了马车,召集了数十近卫和嬷嬷婢女,把二少夫人上街的阵仗摆得足足的,关键是怕小王爷犯浑不肯回来,给新妇多带点人底气也足些。 沈若锦却挥挥手让众人都退下,忍俊不禁道:“我只是出去找人,又不是上街强抢民男,带这么多人做什么?” “二少夫人把他们带去了您就知道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您刚嫁过来,还不了解小王爷……” 和管家一脸为难地说道。 先前王爷发怒,让人去“请”小王爷回府都得这么多人呢,何况是这刚过门的新妇。 沈若锦只带了一个侍剑往外走,谢过了管家好意,徐徐道:“人多了反而麻烦,留个车夫,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小王爷他……” 和管家年纪大了,操心操得多,还想再劝。 走在前面的沈若锦忽然停下了脚步。 长廊转角处走出来一抹修长的身影,低沉的嗓音也随之传来,“你别去了,安心在府里等着,我去把二弟带回来。” 来人头戴玉冠,身着靛蓝色锦袍,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五官俊朗,身姿挺拔如松,是镇北王府的世子秦祁。 秦祁是镇北王原配所生的嫡长子,生母早逝,如今的王妃是镇北王娶的继室,秦琅是继室所生的嫡次子。 王府先后两位王妃,两个嫡子一个受封世子,一个是皇帝金口喊的“秦小王爷”。 看似把身份端得极平,但镇北王看重长子,王妃溺爱秦琅,这兄弟俩一个是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一个是声名狼藉的纨绔浪子,关系并不和睦。 沈若锦同他离得十来步远就驻足,温声拒绝道:“这是我和秦琅的事,无意劳烦世子。” 秦祁穿廊而来走向她,眸色有些复杂,“你以前都喊我秦大哥的,怎么嫁给了二弟反倒喊我世子,这般生分?” 兄长们还在时,秦祁曾来沈家切磋武艺、推演兵法,沈若锦与他见过几次,也算相熟。 当时她年纪小,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相处时也总有一大群人在,倒也无需避嫌。 而现在两人是已经是大伯哥和弟妹,廊下相逢,也不好离得太近说话。 “这是我和秦琅之间的事,就不劳烦大哥了。” 沈若锦改口按婆家这边的排行喊他一声大哥,其实并不是旧相识生分了,而是这京城之地、王府内宅再也不能像边关那般随性而活。 秦祁听到这声“大哥”不由得顿了顿,低声道:“二弟行事荒唐,我看不得他欺负你。” 这话有些过了。 沈若锦笑意淡淡道:“大哥这话说早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若锦……” 秦祁还想再说什么。 “大哥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沈若锦无意在此同人叙旧,她径直往前走,跟秦祁擦肩而过,“我沈若锦要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 第7章 情敌相见 拒绝地直截了当,不示弱,也不谈什么旧日情义。 秦祁站在廊下,看着沈若锦穿廊而过,深秋时节叶落纷纷,风扬起她的衣袖,锦绣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和管家备好的马车已经等在王府门口,派出去寻小王爷踪迹的侍从过来回禀,“小王爷在芳华台听曲。” 芳华台,京城最有名的戏楼,近两年倾倒全城的名伶海棠红就是芳华台的台柱子。 想来昨日秦琅去英雄救美,就留在那了。 戏里才子佳人,戏外浪子优伶,头等人间风月事街头巷尾都传疯了。 来回话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新妇的脸色。 只见沈若锦面色如常,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就带着侍剑登上车厢。 片刻后,侍剑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去芳华台。” “是。”车夫连忙应声,驾车前去。 和管家不好拂了沈若锦的意,也不敢真的让新妇只带一个婢女就过去,赶紧喊了在王府做管事的儿子和成来。 老管家嘱咐道:“你快带两人跟上去看看,要是二少夫人在芳华台就跟小王爷打起来了,你就是冲上去站中间挨打也得给我拦住了。” 秦小王爷是个混世魔王,这新娶的少夫人也身怀武艺,这要是新婚第二天就当街打起来,那还了得? “是,儿子知晓轻重,这就去。” 和成是个办事利落的,立马就点了两个随从骑马跟了上去。 …… 三炷香后,芳华台。 京城最红火的戏楼,坐落在繁华的东街上,周遭都是铺子酒楼,早上也是人来人往的。 秦小王爷昨夜冲冠一怒为红颜,抛下新婚妻子,跑到芳华台把相府二公子打得他亲娘都不认识的消息一传出去,直接让芳华班的早戏都看客爆满。 听名伶海棠红唱戏的同时,还能就近看镇北王府的热闹,买一张票看两场戏,这钱花得值啊! 镇北王府的马车一到戏楼门前,楼里楼外的看客行人就炸开了锅,有人惊呼:“来了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沈若锦听到外面的动静,安然坐在车厢里,没有立马起身出去。 侍剑气的咬牙,“这京城里的人都这么闲吗?成天插秧子起哄,看热闹不嫌事大。” “别恼,你要是生气,他们看得更生气。” 沈若锦说着便要起身下马车。 “二少夫人且慢!”和成急匆匆骑马追上来,在车窗旁停住,下马行礼道:“戏楼里鱼龙混杂,怕会冲撞了您。您且在马车里坐着稍等片刻,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下来。” 沈若锦掀开车帘往外看去,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小和管事,也看到了从人群里走来的裴璟。 这人是生来一副话本子里玉面书生模样,身材清瘦修长,肤色白,穿着最普通的青布衣袍,竹木作冠,越发显得人如玉树、容貌清隽。 光看裴璟端的这般君子如玉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他在大婚当日带着妻子的庶妹私奔。 周遭众人在议论的时,频频感慨“人不可貌相!” 沈若锦没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场景之下,见到带着庶妹私奔的前未婚夫,一时间没说话。 “二少夫人稍待,小的这就上楼去请二爷。” 和成看沈若锦没说话,就以为她默许了,立马把缰绳递给后边的随从,快步进了戏楼就直奔二楼的雅间。 这样一来,外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沈若锦放下车帘,不再看裴璟,也隔开了外头众人探究的目光。 裴璟却不顾众人非议,径直走向镇北王府的马车,他在车窗边旁低声道:“若锦,我没有和云薇私奔。昨日之事都是误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走,找个没有外人的地方,我自会跟你解释清楚。” “没什么好解释的。”沈若锦隔着帘子跟他说话,嗓音微冷,“大婚当日你跟慕云薇走了,独留我一人这事是真的,纵然你有一百种解释,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不、不是这样的!” 裴璟一手掀开了车帘,用力到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急声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抛下你,只是昨日王家庄忽然遭劫,一场大火险些夺走了数百人的性命,我带云薇回去是因为她……” 沈若锦凤眸微眯,出声打断道:“因为她能帮你,是不是?” 裴璟顿了顿,“是,也不全是……” 沈若锦道:“你若真有急事要取消婚事,与我说一声便是。可你非但没有知会我,连只言半语都没留,就带着带着慕云薇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后才来想着来解释,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是真的想过嫁裴璟为妻,跟他携手同行的,只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三年前,她十五岁,舅舅和兄长们说等打完最后一场仗,边境太平了就一起回京城,给她挑世间第一等的好儿郎的做夫婿。 可那一仗输了,尸山血海、惨烈异常,对她最好的那些人都留在了那片土地里。 常把“我妹妹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挂在嘴边的兄长们死在了马背上…… 沈若锦时常回想从前,时常反省,是不是因为她不乖、因为她总是不听话,才被老天爷这样惩罚,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一个个带走。 所以裴璟带着母亲的信物上门提亲的时候,她应下了。 她试着做一个听话的姑娘,不再舞刀弄枪,学着轻声细语地说话,在侯府守规矩、做女红,走路时双脚缠着布条,成为世人眼中侯府嫡女该有的样子。 在闺中待嫁的这些日子,沈若锦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被困在至亲离去的阴影里不能自拔。 直到昨天裴璟带着慕云薇私奔,她才猛然惊醒。 无论她怎么做,兄长们都不会回来了。 听话没用,做完全不像自己的侯府嫡女也没用。 她要好好活着,完成兄长们未尽之事,才算不负此生。 沈若锦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做出选择就会坚定地往前走,她眸色如墨地看着裴璟,“裴璟,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在原地等你?” 裴璟被她问住了,解释不成,只好认错,“大婚之日失约是我不对……若锦,你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可你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作儿戏。秦琅风流成性,绝非良配!你……” 这话还没说完,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嗤笑“我不是良配,难道你就是了?” 与此同时,一只酒杯忽然从二楼砸了下来。 正中裴璟手背,硬生生将他打得当场脱臼,手无力地松开车帘,人也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车帘落了下来,又被风吹起。 沈若锦一抬眸就看见秦琅倚在二楼窗边,手里把玩着酒杯,端的是锦衣玉貌,风流料峭。 她一时间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望着这位秦小王爷。 秦琅对上她的视线,似笑非笑道:“沈若锦,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沈若锦刚从重重回忆中醒过神来,下意识地应声道:“是啊。” 秦琅唇边带笑,手上的力道却失控到直接捏碎了酒杯,“那你跟闲杂人等费什么话,还不上来?” 第8章 新婚独处 碎杯从高处落下来,砸在地上叮当作响,聚在戏楼前看热闹的众人吓得往边上退去。 沈若锦心道:这秦小王爷脾气还挺大。 “来了。”她应了一声,便掀帘走下马车。 围观的行人得见王府新妇的真容,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瞧,霎时间议论声更多了。 沈若锦恍若未闻,步履从容地穿过人群,往戏楼里走去。 “若锦——”裴璟把受伤的手藏在袖下,再次上前拦住了沈若锦的去路,“你对秦琅并无情意,而秦琅,新婚之日就能做出在戏楼过夜这样荒唐的事,可见他对你毫不在意。只要你及时回头,这桩婚事就做不得数。” 侍剑一个箭步冲上前挡在了沈若锦面前,不许裴璟再靠近半步,轻喝道:“我家姑娘已经跟姑爷拜过堂成了亲,如何能不作数?当街纠缠有夫之妇,就算你是解元也得吃官司挨板子!” 裴璟还在试图解释:“昨日之事都是误会,我跟云薇并无私情……” 沈若锦不想再跟他纠缠,清声打断道:“裴公子,请自重。” 裴璟瞬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所有的脸面和书生傲气好像都在这一刻被人踩在了脚底。 他一片诚心来解释,沈若锦却听也不听,轻飘飘扔下一句‘请自重’,好像他是什么死缠烂打非要攀附她不可的狗皮膏药。 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女只怕是早就不满他只是个穷书生,现在有机会嫁入王府做高门贵妇,哪里还愿意听他解释。 裴璟越想越气,出言讥讽道:“沈若锦,你跟我置气,竟甘愿嫁给秦琅那样的纨绔浪子?你贪图眼前富贵,日后定会后悔!” 沈若锦扫了他一眼,懒得再多说什么,径直从裴璟眼前走过,迈步上台阶往二楼走去。 裴璟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怔怔地看着沈若锦一步步离他远去。 戏楼里热闹喧嚣,花旦正莺啼婉转唱到:“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沈若锦踩着鼓点上了楼,满座看客的目光都从戏子身上移到了她身上,此时台上的戏,远不如台下这一出扣人心弦。 连戏台上的花旦也飞了一眼到二楼最中央的雅间。 雅间两侧的纱帘珠帘挽起,紫衣轻裘的秦小王爷倚窗而立,姿态慵懒且随意,故意挑衅似的朝裴璟投去一个玩味的眼神。 裴璟心中怒火更甚,当即拂袖而去。 “他说你日后定会后悔,你怎么不应声?”秦琅转身看向沈若锦,眼里带着些许探究。 沈若锦绕过座椅缓步上前,不答反问道:“我后不后悔,跟闲杂人等有什么干系?废话半句都多余。” 秦琅听到这话,不自觉地薄唇微勾。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我们二少夫人来了,还不赶紧上茶!”和成汗都快下来了,赶紧吩咐跑堂的。 小和管事方才飞奔上楼跟二爷禀告,说‘二少夫人来了,您赶紧下楼回府去吧。’ 秦小王爷当时那叫一个不急不慢,‘她要来就来,愿意等就等。’ 这话声还没落下,楼下的人就惊呼裴璟裴解元来了。 那人都没能近二少夫人的身,话也没说清楚,秦琅起身居高临下,一句“你不是来找我的吗”连带着酒杯一起砸下去了。 “二少夫人请用茶。” 小和管事接过跑堂端过来的茶,呈上桌之后就退到了一旁。 沈若锦在秦琅身侧落座,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就专心听起戏来。 茶水一般,戏是真不错。 花旦扮相绝佳,一颦一笑一转身皆是风情,她一蹙眉,台下看客都跟着心碎。 如此佳人,也难怪那些权贵喜欢一掷千金捧席子。 沈若锦见了,都有些手痒。 秦琅在边上等了片刻,没等到她主动开口跟他说话,不由得侧目,“来了又不说话,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原本是奉王爷王妃之命,来请小王爷回府。现在么,听戏。” 沈若锦的目光落在戏台上,直到那戏子唱完最后一句,赢得满堂喝彩,轻移莲步到台后去,她才舍得移开视线。 秦琅都被她气笑了,“你盯着海棠红看什么?” 沈若锦笑道:“名伶登台献艺本就是让人欣赏的,难道小王爷还不许我看?” “你不是来找我的?” 秦琅点了她来此处的初衷。 既然是来找他的,怎么能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把眼神分给旁人? “这不是找到了吗?” 沈若锦放下茶盏,她答应了王爷王妃去找秦琅,又不说一定要当场把人带回去。 更何况,天下男子皆一样,你若围着他转,他必跑得更远。 你要是不拿他当回事,他反倒觉得你跟旁的女子不一样。 《锁麟囊》是海棠红的拿手好戏,闻名京城,沈若锦回京城这么久了,还不曾听过。 今日来都来了,不妨坐着听听。 但秦琅看她的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沈若锦侧目,看向他,“你来了芳华台不听戏,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她一双清亮的凤眸注视着秦琅,满眼真诚道:“还是说今日这样的场景我找过来了却不哭不闹,小王爷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妨事,你我都是头一次成亲,少年夫妻总是要磨合的。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出来,我尽量满足你。” “哦。”秦琅笑得有些玩味,“你要怎么满足我?” 沈若锦微顿,她明明说的很正经,这个秦小王爷怎么尽把人往坑里带? 秦琅屈指在窗沿上敲着,合着后台的曲调,随口道:“左右无事,你哭一个我看看?” “这有点难。”沈若锦想了想,“我一向都是让别人哭的那个,你要不要试试?” 秦琅收手回袖,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若锦眼角微挑,“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好意思吗?” “沈若锦——”秦琅看着嫣红的唇张张合合,眸色一暗,抬手抚上她的唇角,“让人闭嘴的方式有很多种,你想试吗?” 沈若锦微愣,而后下巴微抬,“试试又何妨?” 既做了夫妻,洞房都入得,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秦琅拽住沈若锦的手腕,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稍微一使劲,人就转了个身,跌坐在他腿上了。 秦琅一手托着她的腰,轻轻摩挲着,一双桃花眼眸色越来越幽暗,低头就去吻她。 沈若锦面上依旧带笑,鬓边的步摇流苏随着动作摇晃飞扬,她心跳也在此刻快如鼓鸣。 她习武多年毫无跟人调情的经验,忽然被秦琅揽住腰,抱入怀中,心里想着新婚燕尔搂搂抱抱也是寻常事,身体的反应却比心思转得更快,一勾住秦琅的脖颈,就把人摔飞出去了。 人都甩离地了,桌子装散了架发出巨响,沈若锦才猛然想起这是新婚的夫婿,不是想不开了来找打的登徒子。 秦小王爷金尊玉贵,摔不得的。 她硬生生收了招式,把人往回拽。 都这样了,秦琅愣是不放手,他将沈若锦的手腕握得更紧,回身时一脚踩在木椅上,脚下力道没收住,当场把椅子踩塌了。 霎时间,雅间里桌椅散架,珠帘纱幔被震得散落下来,隔开了外头众人窥探的视线。 秦琅将沈若锦抵在窗边,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要谋杀亲夫啊,沈若锦?” 第9章 一掷千金 沈若锦收了手,想离秦琅远一些,可腰身被他揽住了一时间离不得,只好往后靠,后背抵在窗台上,一瞬间的紧张过后,又有些想笑。 “对不住。”她忍笑道:“我头一次成亲,还不太习惯同男子这般亲近,要不,咱们重来……” 正说着话,秦琅忽然俯身逼近,薄唇离沈若锦只剩毫厘,只要她一抬头就会亲上去。 两人离得这样近,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侵略感十足, 沈若锦不动声色地看着秦琅,她这次没把人摔飞出去,只是撑在轩窗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七哥说的没错,与人成婚、谈情说爱可比打仗难多了。 “不、不能打啊!” 守在外头的小和管事连忙过来劝架。 “东西砸坏了事小,新婚夫妻伤了和气事大,可不能真的动手啊!” 戏班班主听到这桌椅坍塌,近乎楼动屋摇的动静吓得冲过来制止。 两人一左一右掀开珠帘纱幔,着急忙慌冲进雅间,没看到小夫妻动手,看见了秦琅拦腰抱着新妇,把人抵在窗边…… “我什么都没看见!” “叨扰了!” 小和管事和班主同时开口,带着一脸火烧云转身退了出去,压根不敢细看这两人是在亲吻还是做别的什么事。 沈若锦和秦琅明明什么都没做,愣是被这两人咋呼得好像她俩在这戏楼雅间、台上台下都是人的地方做了什么不能为人道的事。 沈若锦隐隐有些脸热,抬手去推秦琅,又怕劲使大了,就只用一根食指戳他心口,将人推开些许。 秦琅轻笑一声,松开揽着她腰身的手,转身朝外道:“来都来了,走什么?” “您两位忙着,小的杵在边上不太好吧?” 班主都准备冲下楼去了,又被秦小王爷这一声喊住,他人到中年见多了风流荒唐的王孙公子,遇到这种事也还是臊得慌。 这对小夫妻的癖好也太独特了一些! 亲热就亲热,怎么还砸桌子、踢椅子呢?这动静也闹得太大了。 台下看客们都等着看热闹呢,瞧这两人着急忙慌地进去,又火烧屁股似的退了出去,越发好奇地问:“里头在做什么呢?” “没、没什么。”班主面色微妙,嘴却严的很。 和成退到了廊柱后,不敢再往雅间里看,低着头应声:“二爷有何吩咐?这种时候让外头的人看见了总归不好,您有事还是吩咐我吧。” “想什么呢?”秦琅缓步上前,拿折扇掀开了帘子往外看去,“让人过来收拾,换新的。” “是、是。”班主连连应声,暗自打量了一眼秦小王爷,腰带还好好地系着,只是衣襟有点乱,想必是他俩方才忽然冲进去,坏了小王爷的好事。 班主懊恼地直拍大腿:都怨你,跑那么快干啥? “黄班主,你们这桌椅不太结实啊,一碰就塌了,得换好点的……” 小和管事一边说着话,一边把黄班主拉走了。 雅间里一片狼藉,秦琅索性走到栏杆前,扫了底下众人一眼,他手中执扇轻摇,笑的洒脱不羁,“好好看戏,看我做什么?要不要给你们搬把椅子坐我跟前看?” 台上优伶美如画,唱作俱佳,台下的看客们却频频抬头看向这对新婚夫妇,不断低声议论着。 有相熟的纨绔公子笑着应声,“台上的戏再好,哪有你秦小王爷逗新妇有意思?” 秦琅朝那人看去:“我打你更有意思,来?” “玩笑、玩笑而已……”那人立马双手抱头,赔笑告饶。 昨夜丞相府的公子都被秦琅打的被人抬回家了,这混世魔王说动手是真动手,可不敢惹。 他这样一闹,底下众人便不敢再抬头往二楼看。 沈若锦缓步而出,跟秦琅一起在二楼凭栏而立。 楼里光影浮动,戏腔婉转,让人分不清日夜轮转,今夕何年。 “海棠红”在台上倾倒众生,偶尔朝二楼抛来一眼,满载风情。 这一双秋水盈波目,谁看了不神魂颠倒? 沈若锦看着台上美人婀娜,低声问身侧那人:“秦琅,一掷千金好玩吗?” “也就那样。” 秦琅身份尊贵,旁人穷其一生都得不到的权势钱财,他生来就有,一夜散尽千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多了个风流名。 不过这话是沈若锦问的,必然不会白问。 他扬眉道:“你想玩?” 沈若锦点头:“嗯,玩玩。。” 此时,台上的戏唱到了尾声,海棠红甩开水袖,婷婷袅袅地谢幕。 底下叫好声一片,戏迷们抢着往台上扔打赏,金银财宝、香囊钱袋什么都有,还有个老者一激动,把手上的碧玉扳指摘下来抛了上去。 沈若锦摸了摸腰间,没找到合适的值钱物件来掷。 “给。”秦琅随手从袖中取出一颗夜明珠,递了过来。 沈若锦接过来把玩了一下,又还了回去,“这个不行。我手劲大,夜明珠砸碎了可惜,砸伤了美人更可惜。” “这花不错。”她说着,从边上的花瓶里抽出一支海棠花朝戏台上掷去。 那么多看客往台上扔打赏,大多都是值钱的稀罕物,海棠红独独接住了沈若锦掷过去的那只海棠花。 浓妆艳抹的戏子抬眸看向二楼,跟刚过门的秦小王妃对视着。 台下有人起哄,“在京城里听戏,看赏时少不得给些金银玉石,只掷一支花算什么?” 沈若锦眉眼沉静道:“我以海棠赠海棠,愿以此花为凭,聊取千金,换尔自由身。” 她这话一出,满座哗然。 秦小王爷娶得的新妇真有意思,放着夜不归宿的夫君不管,反倒赠花枝掷千金收起美人来了。 台上的海棠红明显愣了一下,很快又笑着行了一礼,“多谢二少夫人美意,只是海棠红卖艺不卖身,无论多少个千金也不换。” “那好。”沈若锦点头应了,转而喊了一声“班主何在?” “哎,小的在。”刚让人搬了新桌椅来的黄班主立马应声,“二少夫人有何吩咐?” 沈若锦随手勾起腰间掌家令牌,“开个价,你这芳华班,我买了。” 第10章 博你一笑 罗衣巷,裴宅。 “什么?沈若锦跑到戏楼去非但没跟秦琅闹起来,还砸钱把芳华班买下来了?” 慕云薇听了婢女绿罗带回来的消息,不可置信地问道。 “裴公子同她解释昨日之事,她听都不听,开口就是让人自重……” 绿罗是偷偷跟着裴璟过去的,替三小姐看看沈若锦会不会跟裴公子重归于好,没成想看到她砸银子跟秦小王爷抢人,赶紧跑回来把当时的场景说给三小姐听。 慕云薇正拿着团扇逗猫,“我这二姐姐真不愧是学过兵法的,欲擒故纵玩得好,还不忘借花献佛。” 绿罗气不过道:“她哪来那么多银子?还不是昨日趁机拿了您的嫁妆去!如今还仗着自己是镇北王府的小王妃作威作福,您是没瞧见,她如今有多傲气凌人……” “你且看着吧,沈若锦得意不了多久。”慕云薇把握十足地说道:“眼下要紧的事,是笼住裴郎的心。” 镇北王府再有权势,也高不过帝王家。 秦琅一个异姓王的嫡次子,还能比得过皇帝的亲儿子不成? 所有人都不理解慕云薇为什么会放着镇北王府那样的高门不嫁,跟裴璟这么一个穷书生搅和在了一起。 只有慕云薇自己知道,前世她嫁给秦琅之后被冷落,夜夜独守空房,日日听着夫君在外头的风流韵事有多难熬。 最痛苦的是她错付了,沈若锦却嫁得良人,裴璟一个穷书生连中三元,不仅位极人臣,还在三子夺嫡、江山之时恢复了皇子身份继承皇位。 慕云薇和秦琅夫妻不和,成了众人笑柄的时候,沈若锦跟裴璟从少年夫妻走到了恩爱帝后…… 上天既然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那沈若锦的大好人生,怎么就不能是她的呢? 昨日慕云薇用前世记忆拐走裴璟逃婚,救下他的养母和妹妹,也让裴璟和沈若锦的婚事彻底告吹。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沈若锦竟然当场改嫁给了秦琅。 一个是长在边关的将门嫡女,一个是风流成性的纨绔小王爷,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婚后必定摩擦不断,每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 今日不打,明日也是要打的。 慕云薇短暂的惊诧过后,很快就安下心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怎么拿住裴璟身上。 主仆俩正说着话,裴璟黯然而归。 裴璟走进院子就看见了她们二人,不由得眉头微皱,“三小姐为何还不回侯府?” 绿罗忍不住插嘴道:“裴公子怎么这样问?我家小姐也是为了帮你救人才错过婚宴……” 慕云薇柔声打断道:“好了,绿罗。不得无礼。” 慕三小姐虽是庶出,却深得慕老夫人宠爱,在侯府娇养着,不仅腰肢如素,容貌秀美,她眼眶一红,便好似全天下都对不住她一般。 “裴公子别误会,我这就回去了。只是怕公子同二姐姐解释不清,才想着等你回来,多问一句再走,是我多事了,我这就走……” 慕云薇此刻泪水都在眼眶里打转了,还佯装无事转身离去。 “等等。”裴璟有些懊恼,连忙追上前去。 慕云薇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绿罗嘴快道:“裴公子,你这人好生奇怪,一回来就问我们怎么还不走。现在我家小姐要走了,你又不让!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璟心中天人交战,他在沈若锦那里贴了冷脸,正是心情最差的时候,见慕云薇委屈至此,又想起昨日她的确是为了帮他救人才不得不逃婚。 沈若锦已经下定决心要攀附王府,她跟秦琅的婚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慕云薇此时回侯府,没了婚事不说,还会因为昨日之事遭受严惩。 “那裴公子是什么意思?” 绿罗追问,颇有些咄咄逼人。 “裴公子是想让我去跟姐姐解释吗?”慕云薇轻声道:“也好,昨日之事你一个人确实说不清楚,我也该去姐姐面前请罪,我、我去……求她谅解,求她回心转意。” 裴璟连忙道:“我并无此意,三小姐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不委屈,我都习惯了。姐姐虽然一向不喜欢我,但她是个讲道理的人,只要我们好好解释,她总会谅解一二的。”慕云薇垂头,声音也柔和地不像话。 不等裴璟开口,慕云薇又继续道:“而且祖母一向疼我,想必不会怎么罚我的。我没了夫君,最多也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裴公子不必因此为难。” 裴璟听到这里,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我送你回去。” 慕云薇继续以退为进,“不必劳烦裴公子——” 裴璟道:“三小姐因我没了夫君,名声扫地,我总要登门,替你解释清楚。” 慕云薇还是不抬头,带着哭腔道:“满城流言蜚语,只怕你我百口莫辩。” “那……我娶你。” 裴璟说出这句话之后,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隐秘的、报复了沈若锦的快感。 从今以后,他跟沈若锦再无可能。 也注定要时时见面,常打交道,他会越走越高,他会对慕云薇很好很好,终有一日沈若锦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你要娶我?” 慕云薇猛地抬头看向裴璟,心里高兴极了,眼里的泪却在此刻夺眶而出。 她心道:沈若锦啊沈若锦,你母亲的眼光的确好。 指腹为婚定下的夫婿也是个君子,不过现在……便宜我了。 “若小姐不弃,我愿意娶你。”裴璟正色道:“把事情坐实,是消除流言最好的办法。” 慕云薇装作思考的模样,数了十个数才拐着弯答应:“那就有劳裴公子……送我回去。” 这边裴璟送慕云薇回了临阳侯府。 戏楼那边,沈若锦一句“芳华班,我买了”语惊四座。 拿钱砸不动海棠红,就买下整个戏班。 这么能砸钱,跟秦小王爷真是天生一对。 这下,连最不在意金银财物的秦琅都为之侧目,“这是要下血本啊,沈若锦。你就这么舍得为我花钱?” 沈若锦把玉佩放下去垂在腰间,随口道:“反正都是花你的钱。” 秦琅好气又好笑,“所以你现在是花钱我的钱,拿我寻开心?” “可以说我拿你寻开心。”沈若锦忽然话锋一转,“也可以是:我掷千金,博你一笑。” 只看秦小王爷喜欢哪一种了。 她说话间唇边带笑,凤眸含光,撩人而不自知。 秦琅看着这样的眼前人,不由得呼吸微滞,片刻后才恢复如常,问她:“沈若锦,你是在勾引我吗?” 第11章 一年和离 沈若锦闻言有一瞬间的错愕,而后笑道:“这算哪门子的勾引?收买还差不多。” “你拿着我的钱收买我?” 秦琅说话间桃花眼微眯,上挑的眼角显得多情而危险。 沈若锦往前一步,紧挨着秦琅与他耳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虽然还没共枕,但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秦琅定定地看着她,“沈若锦,你还能更厚颜无耻一点吗?” 沈若锦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要是你真的很想看,我应该也可以。” 图人钱嘛,脸皮厚一点也是应该的。 秦琅一时间无言以对。 “其实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我与你是友非敌,即便做不成恩爱夫妻,也能做一时同路之人。” 沈若锦见秦琅不说话,很快又给他提出了第二个选择。 她想着大概是昨日的情形太过荒唐,秦琅临场换妻也只是一时负气,八成回府之后就后悔了,外头又有海棠红的这样优伶美人牵挂着,在家待不住也很正常。 只是沈若锦作为新妇,不好放任新婚夫君外出不管,也不好管得太多。 其中的分寸,要把握的恰到好处。 沈若锦缓缓道:“你若是后悔同我成亲了,也没关系。我只当昨日你答应换亲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只是婚姻大事绝非儿戏,不能昨日刚拜堂成亲,今儿就和离归家,不如咱们就当假成亲,以一年为期,到时再和离……” “和离?”秦琅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打断道:“昨日刚拜堂成亲,你今日跟我提和离?” “原本是昨夜就该跟你说清楚的,但是那时候有人来报信,你走的急,就没来得及提这事。” 沈若锦见他神色不愉,以为是这事说晚了,让人秦小王爷白闹新婚夜出走这一处,连忙解释道。 秦小王爷这人相貌绝佳,家世也是顶尖的,做盟友极好,做夫妻……就容易相看两生厌,指不定还会结成仇。 洞房一夜悄无声,沈若锦睡的浅,想了许多,也想过跟秦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会是什么反应。 秦琅若是开怀地应下,或许生气甩脸子都不奇怪,但……他现在的反应,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沈若锦默然片刻,“要不我收回方才那些方才话,让你先提和离?” 她思来想去,觉得惹秦琅不悦的点只有她先提了和离这一个。 “沈若锦。”秦琅看着她的眼神异常复杂,“你真是进退得宜。” 沈若锦不明白秦琅此时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保证一般道:“你放心,我会善待你那些美人、红颜知己,绝不会为难她们半分。” “你倒是大方。”秦琅按住了沈若锦把玩着掌家玉佩的手,顺势把她往怀里带,“你当我是什么?上了我的花轿,进了我的洞房,你还打算一年就和离,妄图全身而退?” 秦小王爷动辄搂搂抱抱,沈若锦实在招架不住。 她伸手去推秦琅,却被对方提前握住反扣到腰后,形成了一个禁锢又暧昧的姿势。 秦琅俯身与她低语,“那我岂不是血亏?” 沈若锦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一眼就看懂了秦琅那个眼神里意味着什么。 她一时间没说话。 秦琅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嫁给我所图为何?” 边境战事频发,沈家满门英烈的尸骨还滞留在落月关,沈若锦那年近七十的外祖父还在苦守边境,她要寻得助力在京城站稳脚跟,才能保证沈家有足够的粮草军需。 她想着嫁过人,再和离就是自由身,以后再也不会有人逼着她成亲,逼着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她想替她的兄长们征战沙场,做到他们未尽之事。 沈若锦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故作轻松道:“被小王爷看穿了呢。” “没错,我就是图你财,图你势,还有那么一点图你的色。不过,你放心。”沈若锦一副和盘托出的架势,“我沈若锦只图权势富贵,不贪一丝真情。” 秦琅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如此坦诚相告?”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小王爷无需客气。” 沈若锦下意识地颔首,额头撞在秦琅下颚上,有点疼,也有点烫。 她下意识伸手去揉,秦琅却先一步按住她的额头,嗓音低沉道:“沈若锦,你要弄清楚一件事。” 沈若锦抬眸,“什么?” 秦琅朝她额头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要我高兴,你图什么都行。我若是不高兴——”你什么都捞不着。 “我知道。”沈若锦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我这不是正在哄你高兴么?” 秦琅微微挑眉,一副“我一点可没看出来”的表情。 正说着话,黄班主带着戏班里的人上来见礼了。 “小王爷、二少夫人,小的带戏班里的人来给您两位请安了。” 黄班主陪着笑脸,把还没卸去妆容的海棠红推到前面来。 方才隔着戏台,沈若锦只觉得这花旦身段款款,扮相美艳,这人到了跟前竟比她高出了半个头。 沈若锦自幼习武,身量在女子之中已经算是极高挑的。 这个海棠红高的超乎寻常,但是她着实美貌,一点不男相。 沈若锦缓步上前,抬手挑起了海棠红的下颚,细细打量了一会儿。 她才含笑道:“色如春晓,面若娇花,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 海棠红还没出声,黄班主就满脸得意地接话道:“可不是,小的经营戏班三十几年,也只得了这么一个台柱子……” 海棠红被她用纨绔调戏良家女的惯用姿势赏玩着,一双美眸却直勾勾地看着秦琅,“我不卖身、更不做妾!小王爷是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您说句话啊。” 沈若锦收了手,回头看向秦琅,“小王爷?” 秦琅神色颇有些微妙,“你想让我说什么?” 海棠红一副泫然欲泣状,“您答应过我的,不会让人欺负我,也不会逼我做小……” “等会儿,你先别哭。”沈若锦适时打断道:“我没有买你为奴的意思,更不会逼你做妾。” 海棠红卡在要哭不哭的关头,“那你买芳华班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啊。”沈若锦不假思索道:“与其让小王爷给别人砸钱,不如买下芳华班,让他在自家生意里砸钱,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第12章 让她喜欢上我 周遭众人还在等着看新妇跟海棠红争风吃醋,大闹戏楼,哪知道她心思转得飞快,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拿芳华班赚钱了。 说话间,沈若锦都已经想好回到镇北王府跟王爷王妃怎么回话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一时半会儿还管不住秦琅那个混世魔王,那就先管住银钱。 少亏一点是一点。 她同黄班主说:“台柱子我见过了,身段相貌都极好,其他人也不错。芳华台所在的位置也是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我不跟黄班主讨价还价,你盘算好了着人报到王府来即可。” “是……是!这喊账房来算,算完立马来府上求见。” 黄班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应声,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压不住,根本压不住。 天上掉馅饼了啊! 戏班子在京城这种地方不好做,身后没个权贵撑腰,迟早被人欺负死。 芳华班越火,麻烦事越多,昨儿是丞相府公子来威逼,明儿还不知道是哪家纨绔来强抢,若能变成镇北王府的产业,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多少银子还好说,挂上秦家产业的名头,以后就背靠大树好乘凉了啊。 秦琅见状,剑眉微挑道:“你真要买下芳华班?” 秦小王爷先前玩归玩,还真没想过要把戏楼买下来。 “是啊,买来哄你开心。” 沈若锦这话说的极其自然。 秦琅微愣。 沈若锦又问:“秦琅,你高不高兴?” “虚情假意。” 秦琅话虽如此,唇角却不自觉扬起。 沈若锦道:“我若是买下海棠红给你做妾,那才是虚情假意。且不说我待你如何,我说我喜欢银子,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京中不乏那些贤良淑德的新妇,带着好几个美貌的陪嫁进门,新婚第一天就给先前伺候过夫婿的通房丫鬟、外室美人抬名份。 但她不是会为了博个好名声就给自己添堵的那种人。 秦琅对上沈若锦的眼眸,就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堂堂秦小王爷,在沈若锦眼里居然还不如银子重要? “钱都砸了,戏已落幕,我先回府了。”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见他没有一道回去的意思,就转身下楼去了。 秦琅看着她款款离去,竟连一句“你可要同我一道回府”都没问。 她真就来走个过场。 秦小王爷想回去都没台阶下,就近找了把椅子坐,随手朝黄班主等人挥了挥,“你们都下去,海棠红留下。” “是。”众人应声退下。 黄班主一步三回头地走,临了还忍不住回头来劝了一句,“二少夫人多好啊,小王爷还是早些回府去吧……” 秦琅笑骂道:“她说要买芳华班,你就把她当菩萨供着了?往日怎么不见你对我这般上心?” 黄班主连忙道:“哪敢对小王爷不上心呢?这不是以后都要仰仗着您和二少夫人吃饭了吗?该劝的时候,小的自然……” “滚。” 秦琅懒得跟他废话。 “哎,小的这就滚了。” 黄班主说着,给海棠红递了一个“要知道以后是靠谁吃饭”的眼神。 海棠红回了一眼“赶紧走”。 不多时,四周的人就散尽了。 只剩下了秦琅和海棠红独处。 “她刚才摸你了。”秦琅捏着海棠红的下颚,用力擦拭着,仿佛要抹去沈若锦方才在他脸上沾留下的痕迹一般,“你怎么不躲?” “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躲?” 海棠红疼的直皱眉,这次开口却是清朗的少年音。 跟方才在戏台上婉转动听的戏腔截然不同。 左右无人,海棠红打掉了对方作恶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你发什么疯?那么在意沈若锦,你跟她说去啊!费尽心思才娶到手,结果新婚夜就让人独守空房,这会子人家指不定以为你不举呢!” “昨日要不是你被李老二按在台上调戏,我用得着连夜出府?你现在说这话,良心呢?” 秦琅拿了个桃子塞海棠红嘴里,瞬间就让人闭了嘴。 他自诩是红尘里打滚的风流客,见到什么美人都懒得多看一眼,更不会动心动情,可昨日跟沈若锦单独待在洞房里,光是靠的近一些都身体灼热,欲念一起便蚀骨入髓难以平息。 昨夜若非因为戏楼忽然出了乱子,秦琅怕是要栽倒在芙蓉帐里出不来了。 他喜欢沈若锦。 那是他心头朱砂、此间明月。 哪怕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裴璟,依旧执意图谋,向侯府提亲,定下同一天成婚,带那么多近卫、连攻城锤都用上了,为的就是趁乱换走新娘。 饶是他百般筹谋,也没想到慕云薇居然在大婚当日跟裴璟私奔。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沈若锦穿着大红嫁衣来到他面前,跟他说:“秦琅,咱们凑合凑合?” 凑合?什么凑合? 他们本是天作之合! “我只是扮女相,又不是真成了女子,就算李老二扒了我的衣裳……” 海棠红吃着桃子,小声嘀咕着,话说到一半对上秦琅的目光,他赶紧把后半句“他怕是要当场吓软了”收了回去。 海棠红改口道:“多谢小王爷赶来相救,只是你好不容易才娶到意中人,昨日洞房花烛那么好的机会,没把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了,今儿她来戏楼找你,你还不肯一起回去,这往后要怎么做夫妻?” 秦琅嗓音微沉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 他不想让沈若锦因为一时负气嫁给他,什么都还没想明白就圆了房,日后想起再后悔。 做夫妻,自然要两心相许,再行鱼水之欢。 但沈若锦,从来不是被动的姑娘,她是懂主动出击的。 他先动了心,固然可以在暗处揽风弄月织情网,把心上人套住。 可那样,哪有朱砂痣甘愿落在掌心,明月奔我而来令人心潮澎湃。 海棠红在边上坐下,桃子吃着吃着,忽然看着秦琅笑了,顿时一个激灵,低声问道:“小王爷,你这是要打什么坏主意?” 秦琅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海棠红立马改口:“敢问小王爷,有何妙计?” 秦琅斟酌良久,郑重其事道:“在沈若锦知道我喜欢她之前,让她喜欢上我。” 海棠红从上到下打量着秦小王爷修长健朗的身躯,意有所指道:“让她真心喜欢你可能有点难,喜欢上你……倒是可以一试。” 第13章 他准备色诱 “一天到晚,尽说些有的没的。” 秦琅一脚把海棠红从椅子上踹了下去。 不过,这也算是个好法子。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男女情爱,色诱最佳。 那就……试试攻心加色诱。 …… 半个时辰后,镇北王府。 沈若锦刚走下马车就看见有人在王府门前纠缠。 “老奴是真的有要事请见二小姐,还请再通传一遍,请她无论如何出来一见。” 说这话是慕老夫人最信任的李嬷嬷。 侍剑一见到这人就生气,“这李嬷嬷是怎么回事?在侯府狐假虎威也算了,这么还跑到镇北王府来给人添堵?” “过去问问,这是来添的哪门子堵。” 沈若锦刚体会了一把“一掷千金”的乐趣,心情还算不错,看到讨人厌的李嬷嬷也没受影响,径直入府而去。 “几位守卫大哥真是对不住,侯府下人无状,实在是失礼了。”侍剑上前赔完礼,才转头跟李嬷嬷说:“跟我来。” 把人从角门带进了王府。 李嬷嬷在侯府一向得脸,去许多府上走动都有半个主子的派头,哪里被人拦在门外不让进过。 李嬷嬷见侍剑跟着二小姐嫁到镇北王府来,这才一天,就敢朝她甩脸子了,小声埋怨道:“这也不能怪我们在门外同守卫纠缠,要是二小姐跟秦小王爷夫妻和睦,这些王府侍从怎么会如此轻慢我们做下人的?” 李嬷嬷身后的婆子附和道:“就没听说哪家高门贵府,娘家来人了,连门都不让进的。” 两人一唱一和,就差直说都是二小姐不争气,不得夫君的心,才让侯府的人也跟着没脸了。 “原本你们还知道自己是下人?来王府不提前知会一声,不递拜帖,不走侧门,你们这下人做得好生威风!”侍剑气得撸袖子,要轰她们出去。 沈若锦已经转过影壁,“侍剑,跟她们没什么好生气的。你去取把剪子来,折些几枝挂花拿回去插瓶。” “是。”侍剑气鼓鼓的应声去了。 沈若锦站在桂花树下挑着好枝,随口道:“有话就说。” “是老夫人有所吩咐,让奴婢来请二小姐回府去,有要事相商。” 李嬷嬷想起正事来,立马绕过侍剑走到沈若锦跟前去福了福身。 沈若锦懒得跟她掰扯什么礼仪和体面,接过侍剑拿来的剪子,一边折桂花,一边问她们:“究竟是多要紧的事,要刚出阁一日的姑娘回家去商议?” “二小姐有所不知,昨日王家庄失火裴公子的义母和妹妹险些葬身火海,三小姐梦中得知此事生怕说出来旁人也不信,就和裴公子一道回庄子上救人。” 李嬷嬷解释地极快,生怕二小姐不给她说完的机会,就一口气说了老长的一段话,险些喘不上来气。 另一个婆子见状,赶紧接话道:“如今人已经救回来了。今日他们二人一起回侯府把事情解释清楚,他们二人不是私奔,也不是逃婚,只是昨儿二小姐已经选了秦小王爷做夫婿……” 两人说着话,目光齐齐落在了沈若锦身上。 这是要说到重点了。 沈若锦把折好的两支桂花递给侍剑,只留剪子在手里,在树枝上比划着,语气极其随意,“怎么不继续说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 李嬷嬷带着那婆子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二小姐一剪子甩过来让她们血溅当场。 沈若锦回头,唇边笑弧浅浅:“说啊。” “将错就错。”李嬷嬷硬着头皮道:“既然二小姐已经嫁给了秦小王爷,就让三小姐跟裴公子配成一双。总不能让外头一直传小姨子跟姐夫私奔的风言风语,这对侯府不利,也有伤您的颜面,老夫人请您回去一同商议三小姐和裴公子的婚事……” “侯府老夫人莫不是昏了头了?竟能对自个儿的亲孙女提出如此不成体统的非分要求?” 镇北王妃听到儿媳妇回来了赶忙出来,正好听到了这一出,当即开口打断。 “拜见王妃。”李嬷嬷还有跟她一道来的婆子吓得赶紧跪下行礼。 王妃四十出头的年纪,雍容华贵,气势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一个是临阵逃婚的薄情郎,一个是勾引姐夫的小娼妇,这样腌臜人和事你们临阳侯府愿意留着捧着,旁人自是管不着的。只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跑到我镇北王府来,一对不要脸的东西,也配让我儿专程回去给他们做脸?” 侯府来的婆子被训得不敢吱声。 李嬷嬷硬着头皮说:“不敢劳烦小王爷专程去一趟侯府,老夫人只是让二小姐回去……” “你以为‘我儿’说的是谁?”镇北王妃最看不惯恶奴欺主,柳眉倒竖,气势逼人,“回去做什么,你家老夫人难道还指望本王妃的儿媳妇给那个庶女添妆不成?” 李嬷嬷不敢回话了。 不是说二小姐不得秦小王爷喜欢,连洞房花烛夜都被抛下独守空房了吗? 怎么这镇北王妃对沈若锦这么好,一口一个“我儿”的。 “回去告诉你们慕老夫人,让她有事直接来找本王妃,再敢仗着长辈身份为难我儿若锦,本王妃要她好看!” 镇北王妃看着侯府这两个人就来气,当场放话,让侍从把李嬷嬷等人轰了出去。 这几人离开之后,此处的景色都悦目了几分。 沈若锦愣了许久才缓过来神来,把剪子递给一旁的婢女,温声唤道:“母亲。” 她自打回京,侯府里人人都要她乖巧顺从。 “孝”字当头犹如千钧压下,不管慕老夫人偏心眼偏到了何等程度,都没有错。 即便有错,那也都是她的错。 沈若锦向来不怕事,这点小事更无须别人帮忙,可她太怀念有家人帮着护着的感觉了。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镇北王妃拉住她的手,边走边说:“先前就听说侯府老夫人是个拎不清的,没想到她年纪越大越糊涂。真要成全那个庶女和姓裴的,自己在府里悄悄办了就是,怎么还非要让你回去,这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么?” 沈若锦想了想,“可能是想让我回去给慕云薇添妆吧?” 毕竟昨天她拿了慕云薇的嫁妆,还把慕老夫人的私库掏了个精光。 镇北王妃见她一本正经地说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当真了。” “是母亲英明,一语就说中了她们的心思。” 沈若锦喜欢王妃这样拉着她说话,像极了从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般养着的大舅母。 “你倒是嘴甜。”镇北王妃跟沈若锦还挺投缘,说了会儿话,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她:“你不是出去找儿郎么?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沈若锦道:“人找着了,在芳华台,我跟他说了会儿话,把戏楼买下就先回来……把他给忘那了。” “你把二郎忘在戏楼了?买了戏楼,把夫君扔那了?” 镇北王妃这下是真被沈若锦逗笑了。 这儿媳妇,是个人物啊。 沈若锦半是试探,半是玩笑地跟王妃说话,把买下芳华班的事说与她听。 王妃却毫不在意道:“不就是买个戏楼么?只要你喜欢,买十个二十个都不在话下。” 沈若锦知道王妃是江南首富家的嫡长女,有钱,但她没想到,能这么有钱。 几万两银子砸出去,眼睛都不砸一下。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若锦,你是个聪明人。须知芳华易逝,情难长久,只有银子,留得住。” 沈若锦点点头,“我记住了,母亲。” “先别管二郎了。”王妃拉着沈若锦往账房去,“走,我带你数钱去。” 第14章 一夜风流 新婚第一天,沈若锦在账房数了一天钱。 原以为王妃把掌家玉佩交给她,只是做做样子,毕竟偌大一个王府,那么多人各行其事,其实早有规矩,并不是新妇拿个令牌就可以为所欲为的。 真正要定夺的事,还得去请示王妃。 但是沈若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王妃直接带着她到账房点册子数钱了。 一天算下来,连目录都没看完。 这天晚上,秦琅没回来。 镇北王忍了一天又一夜,次日一大早就派人去把那混账找回来。 世子秦祁亲自去的,依旧空手而归。 镇北王准备亲自出马的时候,看账册目录看到眼花的沈若锦出来散步,正好在花园遇上了。 沈若锦问明公爹上火的缘由后,温声道:“还是我去吧。正好劳逸结合。” 数钱是正事,抽空去见见秦琅是消遣。 正好交替着来,就当劳逸结合了。 镇北王不想让沈若锦去混账儿子跟前受委屈,奈何婚事已成,好巧不巧地,宫里一道口谕下来,要他进宫商议军机要事。 镇北王只能放下家事,先去商议国事。 沈若锦带着侍剑出府,这次在前面带路的还是小和管事。 穿廊而过,沈若锦问了一句,“他今日在哪消遣?” “四海、四海赌坊。” 小和管事报出二爷所在的时候,颇有些替主子羞愤。 捧戏子,混赌坊,寻常男子沾上任何一样,那都是娶不到媳妇的恶习。 二爷倒好,新婚大喜不在府里陪夫人,尽往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钻。 沈若锦听了,倒是神色如常,只说:“赌坊啊?那好像不是有钱就能买的。” 小和管事闻言顿时:“……”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镇北王府的马车穿过七八条街,沈若锦让小和管事带路,直奔四海赌坊。 世子秦祁带人远远跟着。 镇北王走之前把秦祁留下,再三嘱咐长子,“要是秦琅再犯浑,就直接把人绑回家,等本王回府再作处置。” 秦祁得了吩咐,却不好真的动手绑人,先跟着看看情形如何,再作打算。 而此时,四海赌坊内。 秦琅坐在长桌另一头,跟坐庄的刘老七各占一边,面前金银堆积如山。 他生的着实好看,身着锦绣,眼攒桃花,手里把玩一把玉骨扇,坐在金银堆里也毫不失色,反而显得整个赌坊都蓬荜生辉。 赌坊其他桌的赌徒几乎全都被吸引到了主桌这边来。 刘老七道:“光赌金银没意思,秦小王爷,我听说你家新妇昨日把芳华班买下来了,不如你把海棠红也一并押上,咱们一局定胜负,如何?” 说话的这人三十六七年纪,古铜色的皮肤,秃头,长得凶神恶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秦琅嫌他丑,懒得多看他一眼,“芳华班是我夫人买的,你见过哪个要脸的拿夫人私产出来赌?” 四周的赌徒听到这话顿时哄笑不已: “您还知道疼夫人呢?” “秦小王爷,瞧您这话说的,哪个赌徒赌的时候会管银子是从哪来的?” “就是,您今儿手气好,就是把海棠红押上了又如何?反正也不一定会输,要是赢了,那可就赢的更大啊!” 赌徒们看着满桌的金银,眼睛都红了。 秦琅却觉得无甚趣味,沈若锦自从昨日买下芳华班之后,已经十三个时辰,整个十三个时辰没出现了。 非但她本人不来,连派个人来问他一声都没有。 她在家做什么呢? 父王整日板着个脸,跟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母亲算盘珠子拨个没完,儿子远没有银子重要。 还有那个便宜大哥秦祁……不提也罢。 秦琅今日在四海赌坊大杀四方,动静闹得那么大,就是想看看沈若锦会不会来。 这些人以为他在跟刘老七赌。 其实他在和天赌。 赌沈若锦对他,至少有一点、有那么一点点上心。 但她没有来。 秦琅甚至开始反省,是他在新婚夜离府做的太过分了么? 沈若锦后悔嫁给他了? “无趣得很,不玩了。” 秦琅随手推倒了堆积如山的金银,起身欲走。 外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秦小王爷,你夫人杀过来了!” 秦琅握着玉骨扇的手徒然收紧,原先觉得诸事无趣,看谁都不顺眼的厌世之色瞬间消失,桃花眼里聚起笑意,唇角压都压不住。 沈若锦来找他了。 秦琅下意识想迎回去,忽的又想起自己在她面前是个混球浪子,于是他又坐下了。 “海棠红不行。”他朝对面的刘老七说:“换一样。” 刘老七哪里知道秦小王爷的心思,“那,换和秦小王爷一夜风流如何?” 周遭众人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真没看出来啊刘老七,你还好男色?” “你可真敢开口啊!” “惦记谁不好,你惦记秦小王爷?” 赌徒们顿时炸开了锅。 千百年来,赌和美色总是难舍难分,秦小王爷身份尊贵,他俊美非凡,但没有一丝女气,爱慕他的姑娘多到数不清,觊觎他的男人,还真没有。 秦琅拿了一锭金子在手里掂量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老七道:“你知道你说在什么吗?” “去去去,瞎起什么哄,是我妹妹爱慕秦小王爷已久,高攀不起镇北王府,我帮她赢个一夜风流还不行?” 刘老七被闹得太过,开口解释的时候说得脸红脖子粗的。 众人齐齐“切”了他一声。 “那也不行。” 秦琅说着,随手拿金锭砸刘老七嘴角,让他闭嘴。 他越解释,众人起哄的越厉害,越描越黑。 “怎么不行?” 刘老七被砸的嘴角青紫,疼的直皱眉,还得把金锭接住收好了。 身后的小弟帮腔,“秦小王爷肯定是怕输啊!” 秦琅嗤笑道:“在我这里,没有“输”字。” 刘老七催促道:“那就赶紧加上赌注,咱们赌一把。” 秦琅摇扇笑道:“花魁一夜值千金,我一夜至少值万金,你们拿什么跟我对赌?” “这……” 赌坊里这些人还真没想过秦小王爷能厚颜至此。 “我押上整个四海赌坊!”刘老七咬咬牙,豁出去了,“我拿四海赌坊做赌注,这总够了吧?” 秦琅缓缓摇扇,语调慵懒道:“不够。” “不够。” 掀帘而入的沈若锦与他异口同声。 秦琅抬眸看向来人,摇扇的手都慢了一拍,心道: 嗯,她也觉得我一夜值万金。 沈若锦道:“不过,你今日输定了,我家二爷押上什么都无妨。” 她走到秦琅身边,跟长桌另一端的刘老七相对而立,“来,我跟你赌。” 第15章 你行你来 秦琅被她一句‘我家二爷’撩的心花怒放,还不忘装出一脸不乐意来,“你怎么来了?还一来就拿我做赌,知道刘老七要我拿什么做赌注吗,你答应的这么快?” 话虽如此,他眼里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人人称赞温良恭谨的世家嫡女,他偏爱沈若锦随心随性的模样。 “没听清。我只听见他说要押上整个四海赌坊。” 沈若说的随意。 她进来的时候光听见这些人起哄了。 还有刘老七说押上整个四海赌坊,跟秦琅对赌。 京城的赌坊都背靠权贵,不是砸钱就能买下的,赢过来倒也不错。 沈若锦胸有成竹,“反正我只会赢,不会输。秦小王爷,你信是不信?” 秦琅往椅背上一靠,“你行你来。” 聚拢在赌桌旁的众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谈笑间就把满桌金银和清白之身都压上了? 这还是那个桀骜不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秦小王爷吗? 刘老七面露喜色,嘴上却说着:“你一个女流之辈,进过赌坊吗?会不会摇骰子?玩的这样大,你输了岂不是要趴在秦小王爷怀里哭鼻子?这事要是传出去,不得说我这个赌场老手欺负你一个小女子?”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我没进过赌坊,更没有赌前废话的习惯。” 秦琅扬眉一笑,“刘老七,我夫人嫌你话多磨蹭呢。” “二爷,二少夫人怕是赌坊怎么论输赢的都不知道,您也不拦着些,还在这笑……” 小和管事急的汗都下来了。 秦小王爷是个不受管束的混世魔王,娶的新妇也是不走寻常路的。 来赌坊找新婚夫君,不把人带回去劝人走正路,她还在这赌上了。 输些金银事小,坏了新妇名声事大。 这、这回了王府要怎么跟王爷王妃交代啊? “夫人说会赢,那就一定能赢。又不拿你的清白做赌,你慌什么?” 秦琅抬扇一指,让小和管事一边站着去。 “清白?什么我的、你的清白?” 和成听得一头雾水,暗自嘀咕着。 沈若锦也没听明白,正要开口问他。 赌桌对面的刘老七撸袖子,“少夫人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是你自己要赌的,可不是我仗着是老手诓你,待会儿输个底朝天,可不能反悔!” “说完了?”沈若锦用指尖敲了敲赌桌,“开始吧。” “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那今日秦小王爷许下的赌注,我就不客气,全都笑纳了。” 刘老七在赌这个行当算是数一数二的,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不当一回事,对方还是一个女子,立马就让人拿了两个骰盅。 赌桌长长,刘老七拿了一个骰盅,另一个随手一甩顺着桌面甩到了对面。 沈若锦抬手按住,把里头的骰子倒出来掂量了两下,并不多话。 赌坊的苛官说:“别掂量了,我们四海赌坊的骰子从不作假,夫人再掂量也掂量不出什么毛病来。” 刘老七以为沈若锦知道自己赢不了,就想在别的方面下功夫,越发不把她一个女子放在眼里,满脸轻视道: “别的玩法太复杂,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咱们玩最简单的,赌大小,三局两胜。” 沈若锦抬手道:“请。” 她这样意简言骇,反倒让刘老七闹了个没脸,再也没说话,立马就拿起骰盅开始花式摇骰子,手快快地摇出了残影。 沈若锦都没动一下,反而还有空看坐在太师椅上的秦琅。 恰好此时,秦琅也正在看她,两道视线相接,撞了个正着。 秦琅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怎么还不动手,看着我作甚?” “等他显摆完。” 沈若锦想着反正闲来无事,欣赏欣赏美色也不错。 秦琅笑出声来,“你这样好像不太尊重对手啊,夫人?” “我又没催他,够尊重的了。” 沈若锦看刘老七摇了好一会儿,重重把骰盅按在桌面上,才开始摇骰盅,随便晃了两下,就按下了。 刘老七一脸自信道:“我赌大。” “可。”沈若锦跟他同时打开,赌桌四周的人同时伸长了脖子来瞧。 每人三颗骰子。 刘老七的是六六五,点数已经极大。 谁也没想到,沈若锦是六六六。 “刘老七竟然输了。” “输给了一个女子!” 常年被刘老七压一头的赌徒们顿时炸开了锅。 沈若锦面上没什么变化。 秦小王爷依旧把玩着手里的玉骨扇,好似这只是极寻常的事。 边上的小和管事震惊地合不拢嘴。 刘老七更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你一定只是运气好才赢了这一句,再来!” 沈若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还是他先来。 这次刘老七摇的时间更长了。 沈若锦还是那副随便应付一下的模样。 这次比小。 刘老七万分自信,率先打开。 他摇了出了三个一,笑着放话:“这次我赢定了。” “话不要说得太早。” 沈若锦打开骰盅,三个骰子叠在了一起,最上面那颗是一点。 刘老七当场愣住。 “三点对一点,是我夫人赢了。” 秦琅权当裁判,笑着宣布结果。 三局两胜结果已出,赌坊里这些人都傻眼了,都说刘老七轻敌,竟然就这么把四海赌坊输出去了,输给了一个女子。 “不,我还没输,改成五局三胜,再来!” 刘老七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的把面前的女子当做对手。 沈若锦说:“再来十次,你也赢不了我。” “再来!” 刘老七赌红了眼,骰子摇了一次又一次,结果却是十赌十输。 满赌坊的人呆若木鸡。 甚至有人惊叹:“秦小王爷这是娶了个赌神娘子啊!” 刘老七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前两次他的确是轻敌了,但是从第三次就开始拨动桌子底下的机关。 明明每次都把沈若锦骰盅里的点数换了,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点数毫无变化。 “你说什么不可能?四海赌坊无往不利的赌桌机关不可能失灵?” 沈若锦抬手把赌桌翻了过来,金银哗哗落地,银票被掀得漫天飞。 四周的赌徒嗷嗷疯抢。 秦琅慵慵懒懒地倚坐,含笑看着新婚妻子掀赌桌、砸场子。 不愧是我的妻。 出手就是利落。 第16章 不带我么 沈若锦手快,在桌面翻转过来的一瞬间,就把里头暗藏的机关全都打开了。 十几个暗格从各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崩出。 骰子从里头掉出来,落了一地。 “我就说刘老七这些年老是把我们通吃了,里头必然有鬼!” “原来这赌桌底下真的暗藏机关!” 四周的赌徒们咋呼开来,囔囔着让赌坊退钱,把先前昧了他们的银子吐出来。 这只赌桌在赌坊了摆了好些年,也有人怀疑过上手查验过,可机关藏得太好,这桌子敲起来也不似有中空的样子。 哪知道秦小王爷新娶的夫人,一上来就发现问题所在。 还当场把桌子掀了,打开了所有机关。 刘老七眼脸色一变,朝闲坐此间看戏似的秦小王爷喊道:“这些暗格不过就是拿来放骰子方便苛官拿取罢了,秦小王爷,您就这样放任你家新妇闹事砸场子?须知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谁稀罕和你好相见?” 秦琅见刘老七还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随手掀了桌子,砸场子的姿态比沈若锦更熟练。 偌大的赌桌落地,发出巨响。 四周众人哄然散开。 秦琅站在沈若锦身侧:“要相见,也是跟我夫人常相见,你算什么东西?” 沈若锦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位秦小王爷的重点,不是一般的偏。 现在是说跟人好相见、常相见的时候吗? 这边动静一起,赌坊的打手们从后院冲了出来,几十号人都提着刀,凶神恶煞的,看到砸场子的是秦小王爷又缩了缩,不敢太放肆。 真是倒霉催的。 惹到这混世魔王了! 镇北王手握兵权,哪个敢惹? 秦琅在京城力压众纨绔,脚踩地头蛇,从无败绩。 打手们全都停在了刘老七身后喊:“刘爷,这……” “这什么这。” 刘老七脸色很是难看,心里琢磨着出了这等事,要怎么跟主人交代。 “刘老七,愿赌服输。”秦琅唇边带笑,手中玉骨扇轻轻点着手心,“不服的话,我今日就拆了你这四海赌坊。” 没人会怀疑秦小王爷的话。 他向来说到做到。 小和管事在一旁恭声道:“小的这就回去叫人。” 拆赌坊嘛,也算利民之举。 想来王爷也乐见其成,应该不会怪二爷的。 “用不着。” 秦琅说着,抬眸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扫了打手们一眼,“嗯”了一声。 区区几十人,的确用不着。 这两人不像新婚燕尔,倒像是雌雄双煞。 刘老七骑虎难下,一时间汗流浃背。 刘老七早没了平日叱咤赌场的豪情,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秦小王爷和沈若锦,掂量着今日把这两人得罪透了死的惨一些,还是输了赌坊被主人弄死更惨。 就在这时,秦祁带着十来个近卫大步入内,“这是做什么?怎么桌子都掀了?” 镇北王府的世子跟秦小王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秦琅荒唐不羁,随心所欲。 秦祁正直端方,年轻有为。 两人不是一母所出,兄弟不睦在京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刘老七眼珠子一转,心下盘算着挑拨兄弟俩的关系,借机保住四海赌坊。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秦琅笑道:“大哥来得正好,刘老七自己拿四海赌坊做赌注,输了却要赖账。劳烦你帮忙追个债,天黑之前,我要看到赌坊的契书送过来。” 秦小王爷一点也不跟这便宜大哥客气,说着就牵住沈若锦的手,拉着人就走。 沈若锦刚嫁进镇北王府,也不清楚这兄弟俩究竟关系如何。 秦琅行事随心。 她不能这么随意,经过秦祁跟前时,微微颔首道:“有劳大哥了。” 秦祁看着两人携手,眸色微沉,黯然道:“不必客气。” “走了。” 秦琅勾了勾唇,拉着沈若锦扬长而去。 王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外,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沈若锦被秦琅牵了一路,有点不太自在。 秦琅在她开口之前,松了手。 虽然他还想再牵会儿。 但再不松开,沈若锦就该有所察觉了。 来日方长。 “你有话要和我说?” 沈若锦不觉得秦琅乖乖跟她回家,见他还不走,率先开口问道。 秦琅的确有话要说。 他等着沈若锦邀他一起回家。 但这话不好说得太直白。 于是,秦小王爷桃花眼微挑,用眼神示意新妇: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答应。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玩骰子?” 沈若锦明显没意会到秦小王爷心中所想,她看着摇骰子的右手,想起了手把手教会她逢赌必赢的六哥沈知行。 秦琅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问:“还不曾问过夫人,玩的一手好赌技,不知师从何处?” 沈若锦抬眸道:“无影手,沈六。” 沈家九子,各有所长。 沈六沈知行好机关术,善奇技淫巧。 沈家门风清正,家里人口多,又久居边关总在军饷没及时到的时候掏银子贴补将士,拆东墙补西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沈知行每次回京都化名沈六横扫各大赌坊,赌遍天下无敌手,还得了个诨号“无影手”。 刘老七刚开始的时候叫刘老大,在沈知行手底下惨败,才改名叫老七。 这些事,还有赌桌底下的机关,都是六哥闲暇时随口跟她说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 自兄长们死后,沈若锦被外祖父强行送回京城,却总是想起以前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就像方才掀翻赌桌的时候,她就想着,从前六哥是不是也这样掀过这张桌子? “难怪,果真名师出高徒。” 秦琅的声音一下子把沈若锦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沈若锦扯了扯嘴角,“过奖。” “不想笑,可以不笑。” 秦琅凝眸看着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沈若锦回到京城的这一年,鲜少出门,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笑着的,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像是骗别人,也骗自己,她过得挺好。 沈若锦听到这话,心下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她看着秦琅,低声说:“好。” 本来该借着话锋跟秦小王爷你来我往,切磋几句的。 但方才闹了这么一场,她想念兄长,情绪有些纷杂,不想跟人多说什么。 “你且随意,我先回了。” 沈若锦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登上马车。 秦琅却忽然伸手搭在车厢上,修长的身躯随之逼近,几乎将她圈在怀里,“夫人要回府,不带上我么?” 第17章 奉陪到底 “带上你做什么?” 沈若锦话刚出口立刻收声。 差点忘了,她已经成亲。 镇北王府正是这位秦小王爷的家。 思及此,她又道:“你不愿意同我待在一处,我不强求。” 谁说的?! 秦琅的心在叫嚣,嘴上却接了一句,“夫人好生大度。” “还行。” 沈若锦觉得这点大度还是要有的。 难得是要把这度把握的恰到好处。 秦琅心道等沈若锦主动开口请他回府,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既然如此,只能自己主动了。 秦小王爷俯身与她耳语:“做人要愿赌服输,既然你把我赢回家了,我今天就跟你走。” “你在说什么?” 沈若锦听得云里雾里的。 秦琅挑眉道:“你跟刘老七对赌,不知道他要我拿什么做赌注?” “赌坊里太吵了,我没听清。” 沈若锦是真没听清。 现下看来,这赌注似乎非同寻常。 秦琅定定地看着她,“那我现在告诉你。” 沈若锦的预感不太妙。 下一刻,秦琅将沈若锦揽腰带上马车,她身子一轻就进了车厢,被他抱坐在软椅上。 车帘扬起又落下。 一切事物都被隔绝在外。 只有秦琅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在她耳边响起: “恭喜夫人,赢得与我一夜风流。” 沈若锦哑然失笑,“下这种赌注……秦小王爷,你可真会玩。” 谁能想到,能让刘老七押上整个四海赌坊做赌注的,竟然是与秦小王爷共度春宵一夜? 她赢得太快、太彻底。 草率了。 “还是夫人技高一筹。” 秦琅略略谦虚了一下。 沈若锦被他抱坐了片刻,到底是不习惯跟人这样亲近,只一会儿就坐不住要起开。 “别拘着,放开点。” 秦琅随手丢开白玉扇,把人揽的更紧。 男子炙热的呼吸扑簌在沈若锦耳后,字字勾人心弦,“你想怎么玩?我奉陪到底。” 沈若锦心思飞转,“那我可不客气了。” 她说着,抬手轻轻搭在秦琅肩膀,“咱们回去,慢慢玩。” 秦琅桃花眼里笑意泛泛,“好。” …… 入夜后,镇北王府。 “秦琅那逆子人呢?回来没有,他再敢在外面和人厮混、成天胡作非为给新妇难堪,本王就打断他的腿!” 镇北王刚从宫里出来,一进王府就问和管家“秦琅何在?” 但凡和管家回一句“二爷还没回来”,一场父子恶战在所难免。 然而,和管家回答:“二爷午膳前就回来了,再没出去过,这会儿、这会儿在账房?” 镇北王明显有些吃惊,“平白无故的,他去账房做什么?王妃给他的银子都败光了,回来打家中产业的主意?” 不怪他这个做父亲的,尽把儿子往不好的地方想。 实在是秦琅这几年行事无忌,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老奴觉得应该不是坏事,要不王爷自个儿过去看看?” 和管事知道王爷对二爷一向恨铁不成钢,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你还跟本王卖起关子来了?” 镇北王觉得很是稀奇。 和管家笑着说:“老奴读书少,有些事难以用言语形容,得王爷自己看了才知道。” “走,去账房。” 镇北王二话不说就往账房那边去。 他倒要看看秦琅今天在搞哪一出。 主仆俩穿廊过桥,快到账房的时候,看见和成捧着一个盒子,一脸喜色地从另一边快步走过来。 小和管事正要进去跟二爷和二少夫人报喜,迎面撞见了王爷还有亲爹和管家,立马停下来行礼问安。 镇北王抬手,示意小和起来,随口问了一句,“手里拿的是什么?” 和成往账房里看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如实相告。 和管家道:“王爷问话,你照实答。” 小和管事额间微汗,嗓音都比平时低了许多,“是、是四海赌坊的契书。” 镇北王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混账!秦琅自己去赌坊鬼混不算,还要买赌坊自己开不成?” “王爷息怒!”和成立马就跪下了,“这赌坊不是二爷买的,是……” 镇北王听不下去,打断道:“不是他买的,还是别人平白送他的不成?” 小和管事心说这是二少夫人赢来的,还真跟别人平白送的差不了多久。 他正要替二爷解释,王爷已经沉声来:“取家法来!” 和管家恭声道:“您昨日喝媳妇茶的时候,已经把家法交给二少夫人了,王爷。” 没了家法,随便抄根棍子也不合适。 镇北王脸色铁青,大步如飞地往账房去了。 镇北王秦骅平生最恨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之人,治军甚严,麾下多才俊,偏偏自家出混账。 王妃这会儿正在账房的另一面,隔窗观察小夫妻相处。 沈若锦今天出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把二郎带了回来。 小夫妻回府来,不回新房里待着,反倒来了账房。 一开始是沈若锦在拨弄算盘,对账本,秦琅在边上给账本翻页。 后来不怎么的,两人调换过来。 竟然成了最不把钱财当回事的二郎在拨算盘珠子。 沈若锦在案边看看账本,剪剪烛花,时不时说一声“二爷喝口茶,歇歇吧。” 秦琅桃花眼半眯,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模样,拨算盘的手倒是没停过。 他喝茶水的时候手都没歇,下巴一抬,要夫人喂到嘴边。 侍女到王妃跟前禀报,说这对新婚夫妇在账房,看起来相处还挺好的时候,王妃啧啧称奇,嘴里说着‘今儿太阳从西边升起了’,赶忙过来亲眼瞧瞧。 这一瞧,不得了。 一双璧人,佳偶天成,连数钱比别人数得好看。 王妃越看越欢喜,正感慨这个新妇真是娶对了。 忽然间,她眼角余光瞥见镇北王黑着脸过来,要往账房里去,赶紧绕到另一边来把人拦住。 “王爷怒气冲冲的,这是要做什么去?没看见小夫妻正和睦吗?你一个做父亲的这时候进去打扰,也好意思?” 王妃给了镇北王一个眼神让他自己看看。 此时夜色满庭院,檐下灯盏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 账房里灯火通明,秦琅闭着眼,把算盘珠子拨得飞起,沈若锦站在案旁倾身去看。 不知她说了什么,秦琅忽然笑了起来,把面前的账本合上往箱子里一丢,睁开眼看她,“再来。” 第18章 暴殄天物 王妃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弧压都压不住,“多稀罕啊,咱们二郎也有被人拿捏住的一天?” “再来什么再来?他闭着眼拨算盘,吊儿郎当的,能算得明白帐?” 镇北王却是越看越来气。 越发觉得是沈若锦这个做新妇抹不开脸,不好意思真的动手管教秦琅,才这样让着他纵着他。 王妃横了他一眼,“二郎从前在国子监上学那会儿,君子六艺,样样第一,算个帐如何能算不明白?” “样样第一,就他?” 镇北王长年在北境,跟秦琅一起生活的时日并不多,根本就不记得这个逆子小时候学业怎么样,只知道近几年所见所闻都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如何如何荒唐不羁。 礼乐射御书数,为君子六艺,镇北王视秦琅为混账逆子,没有半点君子之风,自然也不觉得他擅长这些。 “对,就他。” 王妃气的不轻。 她在镇北王黑着脸往账房走去的时候,站在原地咬牙道:“若非四年前,二郎亲自去北境给你送粮草寒衣却差点死在那里,如何会变成今天这样?他本逸群之才,自北境归来就性情大变,其中缘由旁人不知,难道你还不知吗?你这个做父亲的,当真没有一点心疼和内疚吗?” 四年前,秦琅十七岁。 那时候,他是帝京城里最出挑的少年郎,才貌无双,冠盖满京华。 彼时寒冬,大雪封山,北境苦战多日缺衣少食,朝廷的军需续不上,林家帮着集齐了一批粮草寒衣,为免途中再生变故,秦琅亲自带队押送。 王妃本来不放心他去,但秦琅说‘家国有难,我等岂龟缩不前?’ 做母亲的不求儿子建功立业,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她想着前线有王爷在,二郎跟王爷常年不见面,父子俩很是生疏,借此机会增进一下父子感情也好,就让他去了。哪知道秦琅这一去,数月没有音信,等到消息传来的时候,就是说他险些命丧北境,幸得一人相救,才捡回一条命来。 那一年北境捷报频传,秦琅一腔热血地去,身负重伤而回。 王妃数次询问,他在北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对那里的事闭口不谈,只是对镇北王再也没了从前的崇敬。 自那之后,性情大变,国子监不去了,武也不练了,做起了纨绔浪子,成日里醉生梦死。 镇北王对次子越发不喜,回京上表为长子秦祁报了首功,请封世子位。 皇帝允了,转头在宫宴上含笑问:“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怎么没来?” 众人不解其意,席间有镇北王世子秦祁在,那还有什么别的小王爷。 只有大内监周吉祥笑着传达圣意,“秦琅,秦小王爷没来?” 自那之后,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秦祁虽是世子,但皇帝更喜欢秦琅,镇北王以后若是去了,这位子落在谁头上还不一定呢。 秦家兄弟不睦的种子就此埋下。 后娘难当,王府主母更难做。 王妃一向都避开二郎跟秦祁的事不谈,今日火气冲顶,实在是忍不住跟镇北王提了旧事。 镇北王忆起从前,脸色更沉,“那也是秦琅自己经不起事,年纪轻轻的有的是机会建功立业,何必非要争这一时一事?” “反正在王爷眼里,世子是千好万好。二郎就是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这四年你回京一次,就对二郎动一次家法难道还不够吗?如今他好不容易娶得佳妇,有点重回正道的苗头了,你作什么非要去添乱?” 王妃出身商贾之家,自是口才甚佳,平日里端着贤良淑德王妃架子,一遇到儿子的事,这脾气就上来了。 镇北王吵不过王妃,也不想吵。 他顿了顿,一一细数道: “二郎前日打了丞相府的公子,大婚当日丢下新妇去救什么戏子,今日拿了赌坊的契书还不知道要惹什么麻烦,他如此行径,你说他要重回正道?” “什么赌坊契书?” 王妃听了也觉得二郎确实离谱,但事还没问清楚,怎么能直接给人定罪? “回王妃的话。”和成见状,赶紧上前解释:“是四海赌坊的契书,二少夫人今日去找二爷的时候顺带赢了个赌坊。从刘老七手里赢的,当时世子也在场,这契书二爷还是托世子追的债。” 可算把话说完了,小和管事跪在后面许久都不敢吱声,差点憋死。 “这都什么事?” 镇北王听得头都大了。 这赌坊不是儿郎要鼓捣? 这怎么还有大郎和沈若锦的事儿? “是若锦赢来的啊?好儿媳,有本事。” 王妃双手轻合,拿‘看你,生的什么气’的眼神瞅镇北王。 镇北王有点尴尬,脸没那么黑了,露出了几分不自在。 他没说话。 王妃故意催促道:“王爷去啊,怎么不去了?” 要教训二郎的时候那么有气势,一听是赌坊是儿媳妇赢得,立马不作声了。 老男人,偏心眼子,惯会区别对待。 “做长辈的不要随便打扰新婚小夫妻。”镇北王绷着一张脸,走回来跟王妃说:“天色不早了,本王与王妃一起回去安歇。” 王妃给他留脸,一道走了。 门前众人悄然退下,夜风悄然拂过庭院间,仿佛方才这里什么都没发生。 秦琅算完了摆在桌案上的所有账册,在沈若锦另开一箱前,起身按住了她的手,“你还真想让我在这打一整夜的算盘?” 沈若锦用另一手抱了一叠账册塞到他怀里,“不然呢?你自己说的想怎么玩都行,莫不是要反悔?” 谁说男女共度一夜,只能是床上那点事? 是银子不香吗? 难道这天底下还能有比数银子更快活事? “是怎么都行。” 秦琅转身把账册放到桌案上。 “但是沈若锦……”他平生少有这样无奈的时刻,又忍不住想笑,“一夜可以做的事那么多,让我在账房陪你数钱,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我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拿“暴殄天物”这词形容自己。” 沈若锦转身看向灯下之人。 不过,秦琅如此品貌,倒也当得。 她笑着问道:“你是不是累了?” 从午时回府到这会儿,她俩已经在账房待了四五个时辰,午饭晚饭都是在这用的,账册都清了好几箱笼。 秦琅算得又快又准确,一个人能顶十个人用,再让他算下去,王府的账房先生都要担心丢饭碗了。 “累。”秦琅绕过桌案走过来,伸了个懒腰,顺势就往沈若锦身上靠,“夜色已深,还请夫人换个地方玩我?” 第19章 血气方刚 饶是沈若锦再淡定,还是会被秦琅这话惊到。 她这新婚夫君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啊。 对方都放出这样话来了。 沈若锦也不能不接招。 “好啊。”她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一下秦琅的腰带,“那咱们,换个地方。” 夜风潜入小轩窗,吹得屋中烛火摇摇晃晃。 两人离开账房,回了新房。 侍女嬷嬷们见两人一起回房,刚要上前伺候,就看见两人进屋之后,立刻就把门关上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分有眼力见地悄声退了下去。 “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侍剑还想跟上去看看,却被一个小侍女拉住。 侍女低声道:“有事明儿再说,这会儿可不兴去打搅二爷和少夫人的好事。” 侍剑意会到什么,顿时小脸发红。 她以前跟着姑娘在边关是管兵器库房的,沈家几位少将军都还没娶妻,府里对她这种小丫头并无主子房中事想相关教导,不似王侯府中这些侍女小厮什么都习以为常。 但也不是完全不懂。 新婚之夜姑爷出府去了,没跟姑娘圆房,今日回来就睡在一个屋子里,难道是要补洞房? 小丫头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被几个王府侍女拉走了。 而此刻,新房内。 秦琅跟着沈若锦进屋,反手把门关上之后,就把人按在门上,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这动作来得突然。 沈若锦简直猝不及防。 不过秦琅吻技高超,她并不排斥他的气息,反倒在不经意间被引得共沉沦。 美色惑人心神。 沈若锦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抬起手刀,还没劈下来,秦琅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闺房之乐,床上过招是情趣,真要动手可就不合适了。” 秦小王爷心情愉悦极了。 笑的像只偷了香的狐狸。 沈若锦起手刀是下意识的,也不是真的要把秦琅怎么样。 许是沈家出事之后,她这三年来过的恍惚,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回京、定亲、出阁都是被安排,被人推着走,直到成婚那天裴璟和慕云薇走了…… 当时一道又一道催促响起,将沈若锦从恍惚间催醒,她毅然决然从那段糟糕而混乱的关系里抽身,改嫁给秦琅。 眼前人,是她的新夫君。 即便想好了一年之后要和离,那这一年也免不了要常相见、久相处。 她以后,大抵也不会再嫁。 要是真在婚内这一年,跟秦琅共鱼水之欢,浅尝情爱,吃亏也不一定是她。 沈若锦想到这里,放下手刀,改为摸了摸秦琅的耳根。 她在他脖子上呵气如兰,“秦琅,你耳根子好烫。” 真的很热。 也很烫。 当时洞房花烛,秦小王爷调侃的那句‘沈若锦,你脸红什么?’仿佛还在耳边。 今夜,笑着揶揄人的却变成了她。 都说秦小王爷风流成性,是京城头号情场浪子,上至公主贵女,下至花魁优伶,但凡能入他眼的,没人能从他的桃花阵里脱身。 这样一个风流浪荡的人,在亲吻的时候,还会红了耳根? 沈若锦打量着秦琅,眼神里多了积分探究。 新婚夫君如此俊美,耳根红红的,实在好玩。 她的手在秦琅脖颈上游离着,在他耳垂多捏了两下。 好玩。 真不知道那些流氓地痞当街调戏良家有什么好玩的。 与风流客过招,让浪荡者收敛,看他眸中起火,听他的呼吸一点点变粗重,明明更有意思,不是吗? “真没想到,你调戏人也是一把好手。” 秦琅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暗,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一般。 “这算哪门子调戏?秦小王爷亲都亲了,摸一下而已,算扯平了。” 沈若锦抽回手,转身往里走。 秦琅靠在门上,抬手抹了一把唇角,嗓音莫名地有些低哑,“你还真玩起我来了?” 玩就玩吧。 她还只点火,不负责。 沈若锦扬了扬唇,掀开珠帘入了里屋。 这才新婚第二日,屋里的喜字红纱都没拆,从桌椅到花瓶摆件都是红彤彤的,榻上放的是龙凤呈祥的锦被,边上挂的是红纱底绣百子千孙的罗帐。 龙凤喜烛早就燃尽了,今日燃的是新的红烛。 沈若锦坐在铜镜前卸去钗环,没看见秦琅进里间来,倒是听见开门声。 他又出去了。 似乎没走远,去了后面的盥室。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水声伴随着侍从的低劝传来,“二爷,这都马上要入冬了,怎么能用冷水沐浴?贪凉伤身啊……” “闭嘴!” 这就要用冷水冲凉了? 沈若锦轻笑。 秦小王爷,还真是血气方刚啊。 今日秦琅歇在府里,沈若锦做好了要跟他在床上周旋一番的准备。 但她等啊等,倚在榻上看完了一本游记,都不见秦琅上榻来。 累了一整天,沈若锦渐渐地有些睁不开眼,把游记往枕边一放,直接躺平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边上半张榻还空着,秦琅昨夜没回来睡。 沈若锦以为他冲完凉,在府里待不住又出去了,也没当回事,起来更衣洗漱,去主院给王妃请安。 镇北王昨日歇在王妃这里,侍女在外通传“二少夫人来了”的时候,镇北王正在明间反复擦他的宝刀,王妃坐在镜前梳妆。 “新婚三日无大小,哪家新妇像她这般乖巧能干,不但管得住二郎,还这般体贴孝顺。” 王妃自打昨日看见沈若锦让秦琅乖乖坐在账房数银子之后,就发自内心地喜爱新妇,没事就想夸,逮着机会更要夸。 镇北王张口就说:“别是二郎欺负了新妇,惹得人一大清早就来找你告状才好。” 王妃回头瞪了他一眼,“王爷若是瞧我们母子俩不顺眼,自去寻个舒服的去处待着便是。” 镇北王立刻止声。 因着昨晚说了二郎不好,差点上不了王妃的榻,王爷觉着大半夜的再出去睡书房会被下人笑话,愣是在榻前站了半夜,才被王妃“请”上榻安歇。 床头吵架,好不容易在床尾合了。 这一大清早,又因为那个逆子来气。 王妃戴上最后一支紫宝石簪子,带着嬷嬷婢女亲自迎了出去,“若锦来了,正好我和王爷还没用早膳,你在这一道吃些吧。” 今儿天光极好,王妃让人把早膳摆在了院子里。 镇北王把宝刀搁在架子上,在这擦了半天,等了半天,可算是有早膳吃了。 王妃让沈若锦坐在她边上,从今日各家权贵送来的宴会拜帖说到桌上这道梅花糕,仿佛跟儿媳妇有说不完的话,就是一字不提秦琅。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过来,二郎呢?” 镇北王一开口,直接让王妃破了功。 王妃气的朝他飞眼刀子。 镇北王在人前,尤其是小辈面前,那叫一个刚正不阿,气势不凡,沉声道:“二郎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昨日才回府,王妃还说他……” “说我什么?” 秦琅穿过拱门,入内而来,他今日换了一身海天霞色的锦袍,容貌昳丽至极,比天边的朝霞还夺目。 秦琅上前来随意同父母见了礼,就在沈若锦身边坐下,与她耳语道:“我彻夜难眠,在账房数了一夜的银子,也没人心疼心疼我。” 第20章 夫人轻点 沈若锦想起这人大半夜地洗凉水澡,洗着洗着人就不见了,微微笑道:“我倒是睡的不错。无缘无故的,你为何彻夜难眠?” 秦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让她自己意会。 沈若锦莞尔,夹了一块枣糕放到秦琅碗里,“这枣糕入口丝甜,甜而不腻,你也尝尝。” 秦琅不爱吃甜。 但这是夫人给夹的,他什么都没说,细嚼慢咽地吃了。 “二郎在账房待了一整夜?” 王妃诧异极了,耐人寻味的目光在小夫妻身上转了一圈。 难不成是因为花烛夜没同房,这两人还不好意思睡在一起? 不应该啊。 二郎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 镇北王一看到秦琅就气不顺,“大半夜的不在屋里睡觉,你跑去数什么银子?一天到晚不是戏楼就是赌坊的,你除了挥金如土你还会干什么?” 秦琅习以为常,眼皮都没掀一下,“说起挥金如土,我哪里比得上您?同样都是花母亲的银子,我可从没说您什么。” 朝廷连年说国库空虚,四方战将就没按时领过军饷,镇北王手握北境兵权掌管二十万大军,听起来威风凛凛,每逢跟朝廷要军饷的时候也犯难。 镇北王比其他几位将帅运道好,娶了江南首富林家的嫡长女做王妃,粮草军需难以为继的时候,王妃总能砸钱帮他。 养军队费钱,如同把银票扔进火堆里烧。 秦小王爷就是日日掷千金玩,也没有镇北王花的银子多。 那些贵妇人私底下嘲笑镇北王娶了个商户女为继室做王妃,什么情义财貌皆可抛,娶得就是江南首富家的财力。 镇北王不喜欢这个继王妃,自然也不喜欢她生的儿子。 “你这混账浑说什么?” 镇北王气的当场撂筷子。 秦琅也搁了筷子,“我说——” 他刚说了两个字,忽然被沈若锦踩住了脚,后面的话就这样戛然而止。 一场刚起了头的父子大战就此歇旗偃鼓。 小夫妻桌下的动作不为外人所知。 对视了一眼。 沈若锦低声说:“莫说气话”。 不要和最亲的人发脾气,否则后悔是自己。 这是她失去了舅舅和兄长们之后才明白的道理。 秦琅笑了一下,“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镇北王最见不得他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目中无人无兄无父的样子,“你跟本王去练武场!” “王爷这是做什么?还有你,二郎!当着若锦的面,你也好意思跟父亲呛声,父子俩在一道连顿早膳都不能安生用完,能成什么样子?” 王妃一句话把父子俩都点了一遍。 镇北王不吭声了,但脸色还沉着,显然还很气。 秦琅倒是笑着的,“父亲不当众对我动家法,改练武场了,我夫人面子挺大的。” 他这话一出,王爷和王妃齐齐朝他飞眼刀子。 沈若锦加重了踩他的力道。 这种时候,你不说话能憋死吗? “夫人轻点踩。” 秦琅往沈若锦这边靠来,嗓音低低的喊了声,“疼。” 王爷王妃还在看着他俩,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沈若锦不着痕迹地收脚,佯装无事道:“二爷说什么呢?” 秦琅也不戳穿她。 “咳!你们”镇北王假咳了一声,用早膳就用早膳,这对新婚小夫妻在桌底下玩什么? 逆子无状,还带坏了新妇! 王妃横了王爷一眼,示意他:你最好不要多事。 镇北王心里暗骂秦琅‘成何体统’,黑着脸继续喝粥。 世子秦祁不在,镇北王府的一家四口头回坐在一处用早膳,沈若锦和王妃各自按住了一个,这顿饭吃的还算安稳。 饭后。 镇北王沉着脸吩咐秦琅,“你前两日为了一个打伤**的次子,那李二被你打断鼻梁破了相,丞相府那边非但没有计较,还派人送了厚礼上门求你高抬贵手,你也去丞相府走一趟给人赔罪,把事了了。” “那也是李二自己找打。”秦琅不屑道:“这是我的事,不劳父亲费心。即便李二日后报仇寻衅,也只会拿刀冲我来,决计不敢冲着您镇北王去的。” 这话夹枪带棒的,气的镇北王又想喊他上练武场。 不拿十八般兵器揍服这逆子,他怕是忘了究竟谁是爹? **奸诈又护短,李家的儿子再不成器,也不是别人说打就打的。 丞相府现在姿势摆的底,一副自己孩子挨了打还不敢计较,先送礼上门致歉,若是秦琅不去把此事了了,对方一封奏表送到皇上那里,错处就全在镇北王府了。 王妃自然也明白这里道理,她嫌王爷跟儿子说话总是臭着脸一张脸,语调温柔地劝道: “二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就算心里再瞧不上李二,也要把礼数做足,不能让外人挑出错处来,表面功夫该做还是要做。” 镇北王瞪了王妃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平日就是这样教二郎的?” 王妃不理会他,“怎么了?我说的哪里不对?” 沈若锦在一旁看着公婆二人暗自争执,目光转到屋檐上,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 秦琅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李二那样的杂碎,我见一次打一次,父亲让我去给他登门赔罪,是想让我在丞相府打他?” “你!”镇北王气的脸都黑了,“你是不是以为有新妇在,我就不会动你?” “好了好了。”王妃上前拦着,“二郎不愿去,换个人去也是一样的,**也没让李二来不是?” “那是因为人家李二被这逆子打的鼻青脸肿见不了人。” 镇北王无语至极,转过身去吐气纳息了好几次,才稍稍平静了些许。 “走。”秦琅给了沈若锦一个眼神转身就走,像是对这样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 沈若锦到底是做新妇的,不好像他那般随意,走前要同王爷王妃行礼告退。 “若锦。”镇北王却忽然喊住了她,“你买下戏楼,本王本无异议,若是想做别的什么生意也尽管去做,但赌坊害人不浅,本王早有敕令镇北王府之人不可沾染此害民之举,望你三思而行。” “好。”沈若锦温声应下,“王爷教诲,我铭记于心,必会妥善处理四海赌坊。” 镇北王点点头,“那你去吧。” 沈若锦跟秦琅一道离开。 王妃气得用手肘捅了镇北王一下,“王爷好大的威风,成天跟二郎板着个脸也就算了,怎么对儿媳妇也这么凶?” “凶吗?我哪里凶了?” 镇北王还觉得自己说的挺平和的,不能沾手赌业是做人的底线,事关底线的时候跟儿媳妇说话也不能太温和。 王妃不想费劲跟他吵,直接赶人:“早膳用完了,儿子媳妇也训过了,王爷该忙什么就忙去吧。” 镇北王还想再说什么,王妃已经转身回屋去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也离开了这个院子。 院外。 沈若锦便走便琢磨刚到的四海赌坊要怎么妥善处理。 已经赢到手的东西,没有不要的道理。 自己开是不成的,要卖了,一时也不好找买家。 她正要问问秦琅有什么打算,一抬头就看见秦琅也正要开口。 两人同时顿了顿,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沈若锦笑道:“你先。” 然后就听见秦琅潇洒至极地问:“夫人今天想上哪玩?” 第21章 喊他夫君 “你要带我玩?” 沈若锦哑然失笑,一时间看不透这位秦小王爷是真的没心没肺不把父亲的训斥当回事,还是拿她寻开心。 秦琅被她凝眸打量着,心道不好。 说漏嘴了。 话说的太快,该让沈若锦看出来,前两天去的戏楼、赌坊,都是在引她出来玩了。 秦琅佯装淡定道:“反正你都会找过来,我还不如直接带上你。” “原来如此。” 沈若锦点了点头,不疑有他。 毕竟秦小王爷在外面逍遥的时候,她每次过去都有人围观起哄,确实挺败兴。 “不过今天不行,怕是要辜负小王爷美意了。”她边往外走边说:“赌坊要尽早脱手换成别的产业,不然府里府外都不安生,当然,折成现银最好。” 秦琅不紧不慢地循着她的步伐,“你想怎么做?” “卖了?” 沈若锦回头看向他。 镇北王府有镇北王府的规矩,不许府里的人沾染赌业自有其道理。 从前在沈家,六哥每次横扫各大赌坊带回去大笔的金银,都要智囊三哥帮着编各种由头,哪怕是说是黑吃黑得来的也比赌赢的好。 六哥瞒不过去的时候,也是要挨家法的。 经营赌坊有伤门风,更害人不浅,这契书留在手里也是一个麻烦,刘老七背后的主子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点,才这么痛快把赌坊契书送上门来。 眼下看来卖了赌坊最好。 若能卖个好价钱,更好。 “行。” 秦琅毫无异议。 下一句就问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买家?”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出价高的。” 谁还嫌钱多呢? “自当如此。” 秦琅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小王爷那里可有合适的买家?” 沈若锦想着秦琅是京城头号纨绔,应当认识一些有钱有势愿意接手赌坊的人。 正说着话,侍从来报,“二爷,六皇子派人送来请帖,邀您去芙蓉园品酒听琵琶。” 六皇子元平是皇帝五个儿子里纨绔的一个,别的皇子争权夺利搅翻天的时候,他在左拥右抱喝酒取乐,也是唯一一个已经加冠却不用上朝听政的皇子。 元平跟秦琅同岁,平日里最喜欢跟他混在一起,听闻前几天新得了一班弹琵琶的美娇娘,自己都还没捂热,这就邀他过去共赏了。 秦琅看了一眼沈若锦,没应声。 侍从又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说:“六皇子托人给二爷传话:一个赌坊而已,二少夫人赢了就赢了,可不要因为一点身外之物坏了你我的兄弟情义。” 秦琅笑了笑,“我倒不知他什么时候还开起赌坊来了。” “那还卖吗?” 沈若锦也没想到四海赌坊是六皇子的私产。 秦祁帮着追的债,他对此只字未提。 六皇子昨日刚让把契书送来,今日就邀秦琅去赴宴,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卖。”秦琅接过侍从呈上来的请帖,夹在指尖把玩着,“这不是现成的买家送上门来了吗?” 沈若锦秀眉微扬:“这样也行?” 秦琅笑道:“怎么不行?” “那就全看小王爷的了。”沈若锦颔首道:“我在府里静候佳音。” 谁的银子不是银子? 秦琅要是能把四海赌坊卖回六皇子手里,那也是他的本事。 秦琅桃花眼半眯,他还是喜欢沈若锦喊他“夫君”。 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 他喊了声“和成”,“去把四海赌坊的契书取来。” “是,二爷,小的这就去。”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和管事应声去取。 沈若锦陪着秦琅在园中赏了会儿梧桐,等他拿到了契书,再送他出门。 然后王府守卫们就看见平日里来去如风,片刻也不愿在府里多待的二爷陪着新妇慢慢悠悠地走。 临走前还不忘留下一句,“等着,我去去就回。” 沈若锦徐徐道:“倒也不用那么急着回来。” 毕竟是在皇子那里敲竹杠,少不得要把人哄好了,免得留下隐患。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回来再说。” 秦小王爷带着两个侍从打马过长街,在转角处回头看向沈若锦,勾着唇,眼角也飞扬。 沈若锦在门前多站了片刻。 侍剑出声提醒道:“姑爷已经走远了,姑娘回吧。” 沈若锦“嗯”了一声,转身往府里走,去账房看看秦琅昨夜战果如何。 …… 午后。 说“去去就回”的秦琅迟迟未归。 沈若锦拿着掌家令牌拨了银子,亲自拿去给黄班主,顺便听出新戏。 她带着侍剑刚出王府大门,就看见马蹄飞踏而至,一辆双马并驾的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 两个婢女扶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年轻妇人从车厢里出来,上前给守卫递拜帖,“劳烦通报一声,相府二少夫人李安氏请见秦小王爷及新妇。” 身着锦衣罗裳的年轻夫人已经肚大如球,看着已经足月快要临盆了。 沈若锦停下了脚步。 侍剑在她身后轻声嘀咕着,“找您和姑爷的?这丞相府怎么回事,让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登门来见?” 守卫收了请帖去通传,刚走两步就看到了沈若锦,“二少夫人,丞相府的人递上了拜帖。” 沈若锦抬眸,示意侍剑去接。 李安氏闻声看来,“你就是秦小王爷娶的新妇?临阳侯府的二小姐沈若锦?” “正是。”沈若锦离她三四步远,见了一礼,“少夫人安好。” “我也该给少夫人问安。” 李安氏怀着孕,整个人都十分浮肿,行动也不便,连走路都是左右婢女扶着的。 都这样了,李安氏还要走上台阶,强撑着赔笑道:“说起来你我都是各自府里的二少夫人,也算有缘。我家郎君前两日惹恼了秦小王爷,在人前动过手那是他们爷们的事,跟咱们女人家总是不相干的,你说是不说?” “既不相干,你今日又是为何而来?” 沈若锦其实不喜欢京城,更厌恶京城里这些贵妇人生来就被驯化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样子。 李安氏受尽怀胎之苦,李二却在外面捏花惹草,在外面挨了打、惹了事还要怀着孕的妻子替他登门周旋。 秦琅说的没错,李二果真该打。 李安氏许是很久听到这样直白的话,竟被问得愣住了。而后,竟忽然哭了起来。 她一哭,就动了胎气。 “少夫人、少夫人您撑着些……奴婢这就给您请大夫去!” 随行的婢女手忙脚乱的,一个说先把李安氏扶回马车上,一个忙着要去请大夫,吵吵囔囔地喊“救命”。 侍剑有些傻眼,“她该不会是故意来讹咱们的吧?” 第22章 上门讹人 沈若锦沉吟了片刻,立刻吩咐道:“先把李家少夫人扶进府里去。” 又转头道:“侍剑,你脚程快,即刻去最近的回春堂的请大夫来。” 其实也摸不准李安氏是真的动了胎气,还是故意上门讹人。 但李安氏是在王府门前发作的,她作为王府新妇既看见了,就不能真的完全不管。 更何况,她四舅母就是怀胎八月,骤然听闻沈家十三口男丁全都战死沙场才动了胎气难产而死。 沈若锦再也不想看见一尸两命的惨剧。 “是。”侍剑应声而去。 李安氏这胎气一动,疼得站不住也迈不开腿,被两个婢女扶着也上不去马车,王府侍卫得了吩咐上前帮忙,却被婢女用男女授受不亲为由喝退。 李家婢女说:“多谢好意,但您有所不知,我家少夫人向来体弱,嫁进相府三年才怀上这一胎,多月来一直都是府里的张大夫帮着调理的,旁的大夫医术再高明,我们丞相夫人也是不放心的。”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回去让那位张大夫诊治吧。” 沈若锦也不多留李安氏。 只是看她上不去马车,就搭了把手,将人半扶半抱地送上车厢。 沈若锦转身要走出车厢的时候,李安氏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我实在痛得厉害,怕是快不成了……随行的婢子又实在愚笨,能否请您好人做到底,送我回府去?” 沈若锦刚要拒绝,李安氏又痛呼了一声。 这年轻妇人的腹部高高隆起,哀哀哭着,沈若锦忍不住想四舅母难产时是不是这样彷徨无助? 她有些不忍,低低应了一声“好。” 几个李家的婢女跟着上了马车,围在李安氏身边又是给她喂保命丹,又是给她擦汗的,还催着车夫“快、快些回去。” 沈若锦掀开车帘,同王府门前的守卫说:“我送李家少夫人回去,你们帮我去跟王爷王妃禀一声。” “是,二少夫人。” 王府守卫刚应声,还没来得及喊几个人跟着一起去,李府的车夫就扬鞭策马,架着马车穿街而去。 半个时辰后,李园。 沈若锦扶着李安氏下了马车,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着“李园”二字,不禁问道:“少夫人不住丞相府?” 李安氏还在哀哀叫唤着,强撑着回答道:“先前是住丞相府的,只是前几日……” 李家婢女帮着解释道:“前几日二公子挨了秦小王爷的打,被相爷赶出来了。二公子在此养伤,少夫人怀着胎不便两头跑,就跟着住在此处。” 婢女说着,跑进门去喊“少夫人动了胎气,快找张大夫来。” 沈若锦只打算把人送到了就走,也无心管李二夫妇住哪。 人送到家门了,她正要告辞。 哪知道李安氏下马车时忽然脚一崴,往她身上倒,又哭道:“我、我这身子实在是不中用了,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动。” 沈若锦向来见不得女子哭哭啼啼,将人扶着送进了李园。 入内之后,就有婢女接手将李安氏扶进屋里去,那位张大夫挎着药箱匆匆赶到,里里外外一众人各自忙活开来。 沈若锦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李安氏哭得没那么厉害了,就跟李园管事的说了一声,“人已送到,我先告辞了。” “今日真是多亏小王妃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奴婢给您磕一个。” 李家的管事嬷嬷带着婢女们跪下磕头。 紧接着又说:“您好心送少夫人回来,哪能一口茶水都不喝就回去?若叫别人知道,岂不是要说我们招待不周,还请您在花厅稍坐,等我们少夫人缓过来,亲自同您道过谢,您再走。” 这话说的看似客气。 到底是等李安氏缓过来跟她道谢,还是讹人还得两说。 沈若锦不怕事,但不喜欢无缘无故被人泼脏水,等李安氏缓过来说清楚再走也好。 免得丞相府的人再借题发挥,再生是非。 花厅就在不远处,窗边花影翩翩,风景甚佳。 沈若锦临窗而坐,看日头西移,隐入云层里。 李家的管事嬷嬷立刻就让人入内奉茶,光是糕点就摆了十二盘。 京城权贵之家的日子过得奢靡浪费,说起挥金如土,丞相之子比起秦小王爷来也不遑多让。 沈若锦只看了看,无心品尝。 李园的管事嬷嬷姓吕,在旁伺候着赔笑道:“小王妃尝尝这六安茶,今年宫中也只得了八罐,皇上赏了淑妃娘娘大半,贵妃娘娘又赏了我们二公子。” 当今后宫最受宠的淑妃出自丞相府,李二正是她一母同胞的幼弟。 沈若锦虽然在边关长大,在京城待的时日不长,这点牵连关系还是知道的。 但他们喜欢是他们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若锦笑意淡淡道:“我不爱品茶。” 吕嬷嬷脸上的笑意一僵,“那给您换果饮子,酸梅、吊梨,还是……” 沈若锦微笑道:“不必劳烦了,嬷嬷自忙你的去,不必在这陪我耗着。” 她说着话,思绪早就飘远了。 想着侍剑去回春堂请大夫,白跑了一趟,小丫头肯定郁闷极了。 想着秦琅被六皇子邀去品酒听琵琶,这个时辰了还没回转,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去卖赌坊换银子的? 吕嬷嬷见她油盐不进,实在没法子,只能带着婢女先行退下。 沈若锦坐在窗边赏景,接了一片落花,夹在指尖把玩着。 “砰——”的一声传来。 忽然有人进了花厅,还把门关上了。 来人脚步虚浮、呼吸浑浊,沈若锦回头一看,还是个鼻青脸肿,肿如猪头的丑货。 她依旧闲散地坐着,素白的指尖夹着花瓣,“李二?” “你认得我?你竟然还能认出我?” 相府二公子李成志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双手撑在桌面上,死死地盯着沈若锦看。 沈若锦说:“不难认出。” 她先前并未见过李成志,但外头传言说李二被秦小王爷打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丑成这样,舍他其谁? “秦琅那厮还真是好命啊,生来就是王府嫡子,有个当镇北王的爹,还有个出自首富之家的母亲,连临场换妻都能换到你这样的美人!” 李成志越说越嫉妒,气愤地五官扭曲,愈发丑态毕露。 沈若锦厌恶他的靠近,把桌子往前隔在两人中间的同时,身子往后避了避。 李成志却当她是怕了,跟先前那些柔弱妇人一样畏惧外男的靠近。 什么将门虎女,会些花拳绣腿还能打得过成年男子不成? 吕嬷嬷她们就是太小心谨慎了,才搞那么多麻烦事。 “听说秦琅新婚之夜就离府,还没跟你圆房,若是我先夺了你的处子之身给他带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他会怎么样?” 李成志光是想想就觉得畅快无比,自顾自大笑了起来,发狠地一把推开隔在两人中间的桌子,朝沈若锦扑了过去…… 第23章 要命 城南,芙蓉楼。 十来个美娇娘轻纱遮面,边弹琵琶边在席间翩翩起舞,其中一人媚眼如丝,转了一圈之后,裙袂翩飞地往秦琅怀里倒。 得,又一个投怀送抱的。 秦琅手中折扇一收,抵住了舞姬的腰,把人支住了往外一推,连片衣袖都没让人碰到。 他慵慵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丢出一句,“家有悍妻管得严,还请姑娘离我远点。” 那名怀抱琵琶的美娇娘一愣,被推倒在地,琵琶都摔了。 翩翩起舞的美人们吓了一跳,纷纷停下了动作。 席间气氛骤变,忽然变得很安静。 六皇子元平见状啧啧称奇,“秦琅啊秦琅,我先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还是个惧内之人?” 秦琅只扬眉一笑,并不辩驳什么。 元平更稀奇了,挥挥手让人把投怀送抱不成的舞姬扶下去,笑着调侃道: “我听闻你那新妇厉害的很,怕你在府里跟新妇打起来会吃亏,这才给你下帖子邀你出来品酒,这些弹琵琶的美娇娘都是新得的,我自己都还没碰过,先拿来给你解闷了,你还不领情。” 秦琅将折扇抛着玩,“殿下若是愿意把买赌坊的钱再加三成,我一定领情。” “你光惦记着把我送你的赌坊高价卖还给我,玩得好一手空手套白狼。” 元平右手轻握成拳,往秦琅肩膀上锤了一下。 六皇子半是感慨,半是玩笑道:“二郎啊,你真是越发没良心了。” “良心多少银子一斤?”秦琅不甚在意道:“我称与殿下佐酒吃。” 元平把手搭在秦琅肩膀上,笑到后仰,“我就说满京城都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合我心意的人。你若是女子,是一定要把你娶回家的。” “还好殿下是男子。” 秦琅这几年受够了那些皇室贵女的纠缠,可经不住再来一个元平这样的。 元平哈哈大笑,哥俩好似地揽着秦琅的肩膀,同他说:“回去跟你夫人说一声,昨日刘老七有眼无珠得罪了她,我已经替她教训过那狗奴才了。二郎,你我虽不是亲兄弟,但在我心里,你胜过那几个亲兄弟许多。” 这话颇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 秦琅先前不知六皇子是四海赌坊背后的东家,今日才知这最纨绔不着调的六皇子,骨子里也有搜刮民财的天性。 他得了银子也只有一两分兴致,无心赏歌舞美人,也没怎么沾酒。 元平开赌坊这事瞒了外人许久,乍然暴露难免心虚,亲自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秦琅,一杯自饮,“多加三成就多加三成,你就算不拿赌坊说事,想要多少银子我也照样给。来,上好的浮生醉,你我再饮一杯。” 六皇子亲手斟的酒,又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秦琅伸手接过来一饮而尽,将空杯搁在了案几上。 元平又拉着他说了会儿话,说万花楼的花魁听闻秦小王爷成婚之后久以泪洗面,这几天都不出来接客了。 说他妹妹有气没地方出,整天找他麻烦。 秦琅随便听听,没当回事。 元平再提壶斟酒的时候,把酒水洒了秦琅一身,“我好似有些醉了,酒壶都提不稳,竟把酒倒二郎身上了,隔壁雅间放着我新裁的衣裳,你去挑一身换上。” “不必麻烦了,我回去换就是。” 秦琅看窗外暮色四合,想着离府跟沈若锦说过“去去就回”,已经在这耽搁了许久,得快些回去。 元平懒得再斟酒,直接拎着酒壶往嘴里倒,“你就这样回去?不是说家有悍妇吗,带着一身酒气回去,新妇不跟你闹才怪?” 秦琅倒觉得这样回去逗逗沈若锦,也挺好玩的。 只是这才新婚第三天,就满身酒气地回去见她,怕是要被嫌弃。 再想跟她睡在一张床上,怕是难了。 还是换一身吧。 秦琅思及此,改了主意,“那还是换一身。” “这就对了。”元平笑道:“出门左转,第一间就是。” 秦琅“嗯”了一声,起身去了隔壁雅间,隔着屏风就看见木架上挂着衣裳。 这芙蓉楼跟六皇子第二个家一样,新裁好的衣裳不往自家府里送,反倒在这备上了。 秦琅关上房门,一边转身往里走,一边宽衣解带。 六皇子方才手抖的厉害,小半壶酒都浇他身上了,酒这种东西倒在杯中是香气醇厚,洒在身上就不一样了。 那不是一般的倒胃口。 若是可以,他觉得自己应该沐浴之后再回去见沈若锦。 秦琅衣衫脱到一半,忽然有人从屏风后走出,伸手就来解他的腰带,“奴来伺候小王爷更衣。” “滚开。” 秦琅俊脸一沉,看也不看直接把人推开,立刻将半合的衣衫合上。 忽然出现在屋中的女子撞在屏风上,疼得眼泪汪汪的,她穿着舞姬的衣衫,用白色轻纱半遮着脸,像是方才在席间对他投怀送抱的琵琶女。 “秦琅,人人都说你是京城第一风流客,但你这人,怎么就一点也不解风情?” 女子说着扯下了面纱,露出艳丽至极的一张脸来。 “元、欣、然。” 秦琅几乎是咬牙喊出了这人的名号。 元欣然,六皇子的堂妹,梁王之女,封号宝嘉郡主,因为喜欢仗着仗势玩弄朝中的青年才俊,看上了就无论如何都要搞到手,厌倦了就一脚踢开,恶名远播,是本朝四害里唯一的女子。 前两年她看上了秦琅,不去祸害那些青年才俊了,专来纠缠来。 秦琅被纨绔子弟们戏称混世魔王,遇上元欣然也头疼,平日里能避则避。 今日却被六皇子坑了。 难怪元平方才喝酒的时候老提什么妹妹! 秦琅心火一起,竟觉得身体也逐渐灼热起来。 这股热意用内力也压不下去,他额间的汗越来越多,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出现重影,元欣然的容貌跟沈若锦的脸一再重叠…… 酒有问题! 此地不宜久留。 秦琅胡乱系上腰带,大步越过元欣然往外走去。 “都这样了,你还要上哪去?” 元欣然跑过去抵住了门。 外面有人将门锁死,然后迅速跑开了。 “滚开!” 秦琅身心的火气都越来越重,强忍下一掌拍死元欣然的冲动。 “我偏不。”元欣然只当今日终于能得手,欢喜地忘了疼,“我让六哥在酒里掺了相见欢,这东西最是霸道,只要沾上一点……” “给我解药。” 秦琅一把掐住了元欣然的脖子,风流意消散,只剩下满身肃杀和戾气。 “催情之物,没有解药……” 元欣然被掐得面泛青紫,差点见阎王才知道怕。 见秦琅真动了杀心,元欣然来不及喊人来救,胡乱挣扎蹬着腿,带着哭腔道:“秦琅,我不就是看上了你,想跟你一夜春风吗?你一个男子又不会吃亏,为何就不肯如我的愿?你还真能因为这点事就杀了我、要我的命不成?” 第24章 我夫人呢 秦琅没心思在这听元欣然废话,听到没有解药,就一把将人甩出去。 元欣然重重撞地撞在八宝架上,连人带架子倒地不起。 元欣然猛地吐了一口血,疼的爬都爬不起来,“你……你疯了?竟对我下如此重手?” 宝嘉郡主长到这么大,还没挨过这样的打。 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若是被人言官上奏,还会被皇帝降罪,最轻也会被家里长辈装模作样地暴打一顿。 但她这个宝嘉郡主是例外。 毕竟人人都觉得风月之事,没有女子占男子便宜的道理。 更没有律法明文规定,要怎么处置此类事件。 元欣然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习惯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招吃遍天下,哪知道在秦琅身上不管用了。 惹到他,简直是踢到了铁板。 秦琅转过身去,不理会她。 相见欢的药性发作地极快,热意逼得他浑身发烫,神智也变得有些模糊,四周的门窗好似都在转,让人辨不清方位。 秦琅打碎了一旁的花瓶,取了一片碎瓷划破左手手掌,催动内力逼出药性,鲜血一点点落在白色地毯上。 犹如红梅绽放在雪地中。 他恢复了些许神智,一脚踹开门冲了出去。 “屋里好大的动静!我听听——” 元平在外面听墙角,正在感慨妹妹肖想了二郎这么久终于的手,两人定是干柴烈火,他刚附耳贴到门板上,门被人从里头踹开了。 六皇子躲闪不及,被门板砸了个正着,随即还被飞掠而出的秦琅一把拽住了衣襟。 “元、平!”秦琅眼角充血,怒声道:“你干的好事!” “二郎……二郎有话好好说,可不兴动手的啊!” 元平看到秦琅的手和衣袍上都血迹斑斑,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六皇子想着堂妹肖想秦琅都快疯魔了,秦琅已经成亲,她再也不可能嫁入镇北王府。过几日就要跟着梁王回封地去了,往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心上人,在她反复相之后答应替她圆了这个心愿。 反正秦琅跟新妇不和,更何况世间男子哪有娶了妻就不沾外边花草的,宝嘉郡主虽然名声差了点,但容貌着实美艳,也不算委屈了二郎。 只是…… 看秦琅现在这幅模样,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 “你这个做兄弟的就这样算计我?” 秦琅一拳砸在元平脸上,把什么君臣之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拳打的实。 打得元平飞出去撞在栏杆,从楼梯上滚下去,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脸上也挂了彩。 “我的两位爷啊,这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芙蓉楼的人见状吓得脸色大变,赶紧上前来劝。 元平坐在地上,愣是没敢跟他生气,更别说还手。 关键是还手了也打不过。 秦琅从二楼一跃而下,直接到了一楼,把拎着元平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差不多行了啊秦琅,有外人在这看着呢。况且,这种事怎么能说是算计?” 元平原本还想狡辩一二,一看秦琅的脸色,立马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压低了声音道:“二郎,你打也打了,且消消气……” 六皇子的侍从们赶紧冲过来劝架,“秦小王爷息怒,我们殿下也是一片好心,就算您不领情,可不能殴打皇子不是?” “闭嘴。” 元平这时候可不敢拿皇子身份压秦琅。 要是惹得他更恼火,他下手更狠。 前几天那个李二不就是前车之鉴? 秦琅俊脸沉沉,推开元平转身就走。 “二郎!你这幅样子要上哪去?”元平也有些急了,扶着腰匆匆追上前去,“现下最要紧是找人灭了你这一身邪火,你不喜欢欣然,我给你另外找几个干净的美人来……” “我谁都不要!” 秦琅扔下这么一句,强撑着快步走出芙蓉楼,策马回家去。 他得快点回去。 找沈若锦。 只有沈若锦能帮他。 …… 而此时,镇北王府。 天色已晚,檐下掌了灯, 小和管事在门前转了好几圈,急的额间直冒汗,“少夫人还都出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和成心里着急,频频抬头往街上看,没等到去丞相府接人的世子回来,反倒看到二爷独自策马而归。 二爷面色潮红,神色有些失常,衣袍还沾了不少血迹,好在骏马识途也护主将人带回了家。 “二爷这是怎么了?” 和成赶紧上前把人搀扶下马。 秦琅燥得很,无心回答,把缰绳抛给上前来的牵马的守卫,就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闭着眼扯了扯衣襟,“我夫人呢?” “少夫人、少夫人……” 和成有些支支吾吾的。 秦琅意识到沈若锦可能出了什么事,原本发昏的头脑如遭雷击,骤然变得清明。 他睁开眼,眸色骤然变得凌厉逼人,“她怎么了,说!” 小和管事“噗通”一声跪下了,“二爷容禀,两个时辰前,相府二少夫人登门递了拜帖,却在见到咱们少夫人的时候,不怎么的动了胎气,还让少夫人送她回去……”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少夫人让门前守卫去回禀王爷王妃一声,刚好守卫去回禀那会儿,世子回来了,王爷知道二爷又出去了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嘱咐世子着人去丞相府把少夫人接回来。 镇北王府跟丞相府是老的不和,少的也不和,就怕李家老二打了,怀恨在心再做出什么龌龊事来。 “世子亲自带人去丞相府接少夫人,丞相府却说根本没见过咱们少夫人上门,现在世子已经去京兆府让他们帮着找人了……” “又是李二!” 秦琅生平头一次恨自己下手不够狠。 那天怎么就没把李二打死? 他刚进门就转身往外走,扬声喊道“追风!” 刚被守卫牵走的黑色骏马撂蹄子,甩开守卫的牵制,飞似得朝主人奔来。 寒风迎面袭来,秦琅握紧了划出伤口的左手,疼痛催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前日丞相府的人送礼上门,说**不满李二的所作所为,将他赶了出去。 李二不住丞相府,还能去哪? 那杂碎破了相,没脸在外面游荡,出了相府,就只有……李园。 秦琅思定,立刻飞身上马,勒住缰绳就飞驰而去。 “二爷……二爷!您还伤着呢,这是要上哪去啊?” 小和管事和门前几个守卫一起上,愣是没拦住他。 秦琅骑着骏马风驰电掣地掠过各大街道。 “那、那不是秦小王爷吗?他怎么比我们来的还快?” 京兆尹被镇北王世子秦祁携上百侍卫请来,一起到李园问相府二公子要人,乍一看见秦琅飞马过长街,直奔李园而去,顿时大吃一惊。 秦祁也没想到秦琅来得这么快,眸色微变,当即打马扬鞭,吩咐众侍卫,“快,跟上。” 此时,夜色已经彻底笼罩天地间。 李园大门紧闭,八个壮年护院持棍守在门前,见到秦小王爷一人一骑找上门来还想仗着人多动手。 秦琅连马都没下,空手夺了其中一人的长棍,一棍在手,用得犹如银枪,眨眼间的功夫就将这几个护院打趴下,四仰八叉地倒了一地。 秦祁和京兆尹等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一掌把门轰开。 内力的余波震得周遭的树木刹那间花叶凋零。 “二弟且慢!” 秦祁生怕秦琅过于冲动,一进去就杀了李二,赶紧大声喊住他。 李园的大门轰然倒地,扬起飞尘无数。 秦琅提着长棍杀气腾腾地闯了进去,却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之后,忽然愣住了…… 第25章 太轻 园中灯火尽灭,只有月光洒落此间。 几十个李园护院东歪西倒地趴着,四下狼藉,洒落一地的血。 沈若锦踩着李成志的脑袋,裙袂翩飞地立于庭院中央,满园风光黯然失色,只有她手中长剑寒光冽冽,肃杀之气笼罩四周,“还有谁来找死?” “不、我不想死!” “小的不敢了!” “饶命……饶了我吧。” 李家护院一个个不是折了胳膊就是断了腿,正嗷嗷叫唤,不断地跪地求饶。 李成志双腿都被打断,疼得面容扭曲,逃又逃不了,只能像只癞蛤蟆一样在地上一蹦一蹦的,身下鲜血淋漓…… 沈若锦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巨响,回头看了一眼,见来的是新婚夫婿,也是一愣。 此时收势装做这些都不是她做的已然来不及。 沈若锦索性一脚踢开李二,收剑负于身后,转身正面对上来人,扬声道:“秦琅,你下手还是太轻。” 像李二这样的败类,打死也不为过。 随后而来的秦祁顿时:“……” 京兆尹和一众王府侍卫更是惊得合不拢嘴。 乌泱泱一群人呆立在李园门外,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秦小王爷到底娶了一个什么人啊? 李成志平日里最喜欢欺男霸女,养的豪奴都是擅拳脚的,横行京城这么多年也只在秦小王爷手底下吃过亏。 而今夜,沈若锦一个人,就废了李二和李园的所有人。 京兆尹忍不住问秦祁,“世子急着找下官前来,到底是要救小王妃还是救……李二公子?” 这个问题,不仅京兆尹大人弄不清楚,随行的师爷衙役也没一个能确定的。 镇北王府的小王妃看起来一点都不需要他们来救的样子。 就她那能以一敌百的架势,路过的人这会儿凑上去怕是都要挨一剑。 秦祁还没缓过来,一直没吭声。 “夫人说的极是,都怪我先前下手太轻。” 秦琅迎着夜风朝沈若锦走去,见她毫发无伤,只是发丝被风吹得有些乱,情绪才缓过来一些。 他定了定心神,随手把手中长棍扔了,一棍子砸在李成志下半身。 棍子断裂的同时,李二的命根子也断了。 “啊——” 李成志的惨叫声惊破月夜。 周遭的护院吓得寒毛直竖,有人用仅剩的一只手飞快地捂住了裤裆。 杀人不过头点地。 秦小王爷这一下,也太狠了。 沈若锦嫌他们太吵,掷出手中长剑,落地时嵌入砖石三寸有余,地面随之裂开了数丈。 在场众人霎时收声。 一时间,四周安静极了。 只有李二疼的满地打滚,大骂沈若锦和秦琅,喊着“此仇不共戴天,沈若锦、秦琅!我跟你们不死不休!” “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永绝后患。” 秦琅怒气正盛,抬起一脚就往李成志心头踹。 “二郎不可!” 秦祁冲上前去用手臂挡住了这一脚,只听得“咔嚓”一声断了骨。 “大哥这是做什么?” 秦琅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自己中了相见欢神志不清,还是秦祁吃错了药,脑子犯糊涂。 他这是好人面具待久了,连李二这样杂碎都护着? 秦祁被踹伤了也没黑脸,摸着骨头自己接上了,压低声音道:“父王再三嘱咐,不可再跟丞相府交恶。再者说,你要是真杀了李成志,又让若锦如何自处?” 沈若锦拉着秦琅衣袖把人往身边拽,道:“李成志再不济,也是丞相之子,怎么打都打得,杀却是杀不得的。” 若非如此,她早就一剑送李成志归西了。 怎会等到现在? “……嗯。” 秦琅热得头脑发昏,心说不能在人前杀。 改天。 找个夜黑风高无人地,暗杀。 秦琅昏昏沉沉地盘算着,见沈若锦忽然离自己这样近,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凉。 使的剑招那样凌厉。 手心却这么软。 “你怎么了?” 沈若锦刚被他握住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秦琅的掌心太烫了。 他看她眼神也不对劲,灼灼如星,似有火烧。 身上酒气和血腥气混杂着,比她这个刚打完架的人看起来还凌乱不堪。 “我……我没事。” 秦琅再浪荡不羁,也没法当着外人的面跟沈若锦说他在外面喝酒中了招。 “真没事?” 沈若锦不太相信。 秦琅不说,她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追问什么,毕竟整个李园满地都是重伤的人。 秦小王爷跟他们比起来,根本看不出身上有伤。 沈若锦转而去问秦祁,“大哥的胳膊怎么样?” 秦祁抿了抿唇,“没有大碍,只是胳膊断了,回去找人把骨头接上就是。” 这还叫没有大碍。 这兄弟不是一母所出,看起来平时关系也不好。 沈若锦帮着解释道:“二郎不是冲你,实在是李二奸杀掳掠坏事做尽,若非想着本朝律法就够他死上十八回,我定一剑送他下黄泉。” “咳。”秦祁闻言重重咳了一声,“若锦,这位就是京兆尹苏鸿朗苏大人。” “下官苏鸿朗见过小王妃、小王爷。”苏鸿朗赶紧上前见礼,开始走流程问沈若锦:“敢问小王妃,李园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怎么弄成了这样?” “李二的夫人李安氏今日上门找我,佯装动了胎气将我诳到了李园,李二欲对我行不轨之事,以此报复我夫君。我一怒之下把他们全打伤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就是这样。” 沈若锦说的很直白。 对她来说,没什么可隐瞒,需要美化的。 这李园之中,没谁是清白无辜的。 李安氏即将临盆还上门诓人,原先动胎气是假的,在沈若锦动手将李二从花厅一路暴打到园中的时候,吓得真的动了胎气。 吕嬷嬷那些人帮着男主子在茶水糕点里下药,沈若锦不论男女全都一起打了个遍。 这会儿京兆府问话,她都全都如实相告。 衙役们听得汗流浃背,这要是遇事的苦主都跟这位似的能打,还要他们这些当差做什么? 王府侍卫则在偷偷看二爷。 二爷娶的新妇好生能打,以后二爷若是跟她不对付,这架有的打了。 沈若锦说完,问京兆尹,“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 苏鸿朗哪里敢留她,连忙道:“小王妃请便。” “那我们先回了。” 沈若锦临走前又看了秦祁一眼。 她说:“多谢大哥带人来救我。” 虽然他们不走,她也马上料理完李园这些人准备回了。 但人家专程跑这一趟,是好意,也怪折腾的。 不能完全不领情。 秦祁的目光落在沈若锦和秦琅牵着的手上,笑容有些勉强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沈若锦颔首道:“我和二郎先走一步,大哥也早些回府去治伤。” 秦祁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已经拽着沈若锦转身离去,“走了,回家。” 满园狼藉,暗夜里血色缭乱,只有衙役和王府侍卫举着的火把照亮这一方天地。 秦琅经过侍卫身前时,突然伸手抽走了一支火把,掷飞到至二楼亭台,火苗跳跃着吞噬罗帐,蔓延到了屋梁上。 霎时间,风催火起,尘烟四散。 秦琅拉着沈若锦,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一句,“这园子太脏,烧了吧。” 第26章 别乱动 园中火光冲天,照亮了京兆尹等人呆若木鸡的面容。 秦琅用完好的右手握住沈若锦的手腕,紧紧地握着,快步如飞地往外走去,将人带出这肮脏之地。 追风还在门前等着,一见主人出来就奔向前。 “乖……” 秦琅用手背蹭了蹭骏马的脑袋,目光却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他像是在强忍着什么,左手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也不知道疼似的。 趁着夜色遮掩,他佯装无事,带着沈若锦一同上马。 两人一骑,追风带着他们穿过万家灯火回家去。 街上寂静空荡。 盛京白日里繁华迷人眼,入夜宵禁之后则是则是另外一幅截然不同的模样。 沈若锦闭目,听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开口同秦琅说:“作为刚嫁进镇北王府的新妇,我本该劝你点到为止,再怎么样也不能烧李家的园子。毕竟我一点亏也没吃,还让整个李园的人都得到了惨痛的教训,明日若是事情闹大了,咱们有理也少不得要赔园子的钱。” 李二算是废了,李安氏假疼变真疼,提前发动,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没有。 沈若锦教训吕嬷嬷那些人的时候,顺便逼供从那些下人口中得知,李二不是第一次让李安氏借着跟各家夫人们走动的便利,把年轻貌美的官眷、民妻骗到李园来,供李二亵玩。 有几个烈性的当场自尽,也有人受辱之后回家去闭口不谈,这对龌龊的夫妇仗着丞相爹把事情压下来,成功了一次又一次。 李园花团锦簇的土壤下,埋了不知多少具美人骨。 这园子里幽魂飘零,今夜就算秦祁没带京兆尹一起来,沈若锦也打算报官法办。 但苏大人他们还没彻查,秦琅就一把火给点了。 “你很缺钱吗?”秦琅听直取重点,想也不想就说:“做了我的小王妃,你往后定然什么都不缺。” 他一句话就把沈若锦从纷杂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还有这等好事?” 沈若锦心说假成亲而已,不用这么大方吧,秦小王爷? 秦琅接着拉住缰绳的姿势,不着痕迹地环住了她的腰,“那是自然。” 他勉强维持着几分清明,嗓音嘶哑道:“那你只做沈若锦的话,想同我说什么?” “烧得好!”夜来风来,沈若锦没听出他的异样来,朗声道:“有胆量,好气魄!真令人刮目相看啊,秦小王爷!” 秦琅被她一句话夸得忘了疼,连身上的不适都暂时抛开了,喃喃道:“那都这样了,你不喊一声夫君说不过去吧?” “什么?” 沈若锦以为自己听错了。 秦琅暗自牵动伤口,让自己清醒了些许,“没什么,为人夫君就是要护住自己夫人,不让夫人受一丁点委屈。” 沈若锦闻言,哑然失笑道:“你这样……忽然让我觉得,我在占你便宜。” 这些好处原本都属于秦琅的心上人。 她只是暂时占了秦小王妃这个位置,连带着得了这些好处,可不就是占人便宜? “你尽管占。” 秦琅此时话比心思转得快。 他心想: 反正除了你,也没别人能占我便宜。 “好大方啊,秦小王爷。” 沈若锦颇有些戏谑地说道。 她摸着追风的鬓毛,想起自己从前最爱走天下,降烈马,回京之后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安氏那样的柔弱妇人都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至于李成志,可能是被秦琅打坏了脑子,不把她这个沈家倾满门之力养出来的姑娘当回事,当她只会些花拳绣腿,以为在自己的地盘就做什么都行。 什么东西,也敢往她身上扑? 沈若锦当场就打断了李二的一双腿,一路把人打出门外,从花厅滚到了园中央。 其间,整个李园的人都像是活见了鬼,又喊又叫,还抄家伙冲上来要她放了李二。 沈若锦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揍一双。 以一敌百都不在话下。 她已经很久没骑过马,也很久没拔过剑,今日在李园打了一场,反倒恢复了几分将门之女的血性与豪情。 沈若锦迎着夜风,扬声道“秦琅,把缰绳给我。” 秦琅已经神智飘忽,听到她的话,还不忘立即奉上。 “坐稳了。” 沈若锦接过缰绳,策马过长街,如风般飞驰。 追风认主,从不为秦琅之人的所驱策,今日被两人同骑,缰绳握在了沈若锦手里,倒是撒开蹄子跑得欢。 遇上宵禁巡逻的队伍都没停下,一阵风似的飞奔过来。 趁着夜离在京城的街道里跑马,从李园到镇北王府只用了一炷香。 沈若锦虽未尽兴,但这一年来困在宅院里的郁色已经消去大半,气夜顺了许多。 快到王府门前,她勒住缰绳让追风慢下来,才发现秦琅不知何时已经将她环抱住。 男子宽阔的胸膛紧贴在她背后,超乎寻常的灼热感透过衣衫传递到她身上。 饶是沈若锦未经男女之事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想换个姿势。 却被秦琅从身后环抱住,一时动弹不得。 某处昂扬着抵在她身后,秦琅嗓音嘶哑地提醒,“别乱动。” 沈若锦顿了顿,“你……到底怎么回事?” “六皇子害我,在酒里下了相见欢。” 秦琅原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启齿。 忍了一路都没说出的话。 在被沈若锦发现异样之后,他反倒有了开口的契机。 “相见欢?听起来还挺缠绵的,六皇子给你下这药做什么,难不成你男女通吃?” 沈若锦看秦琅反应这么大,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所谓的“相见欢”定然是床笫之间助兴用的东西。 秦琅是很多京城的贵女千金的梦中情郎,她是有所耳闻的,但是没听过哪个男子也对他有意。 说话间的功夫,追风已经驮着他们到了王府门前。 秦琅听到沈若锦问的这句“你男女通吃?”,眼前一黑,险些栽下马去。 元平害人不浅! 害我被夫人误会。 沈若锦眼疾手快,立刻翻身下马将人扶住,“你中招了怎么不早说?还跑李园来找我做什么……该早点设法解了药性才是。” 秦琅这副模样被外人看见了不好,她扶着人进门去。 门前的守卫和迎面遇到的侍从迎上来想帮忙,都被秦琅一一遣退。 秦琅一双桃花眼都被热意逼红了,也不许旁人近身,只死死地拽住沈若锦的手腕,不许她走。 沈若锦的手被拽得生疼,都想一个手刀把人打晕了再说。 可她一抬眸就撞进秦琅发红的眼眸里,听见他哑声说:“我没有侍妾。” “也没有通房。” “沈若锦,我难受……你帮帮我。” 第27章 还是难受 新房里,罗帐内。 “够了吧?” “这样……行不行?” “你能不能……快一点?” 沈若锦坐在床榻上,被秦琅借手一用。 秦琅浸泡在冷水里也消不去一身热意,偏偏左手还受了伤,她帮着上药包扎了,确实不太方便做那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帮他了。 许是听到风流名声在外的秦小王爷竟然没有侍妾,也没有通房,他这……又发作得厉害,一时间也没处找别的人来。 秦小王爷生的这般好看,连汗水从额间滴落下来,都是勾人的美景。 沈若锦也不好随便塞个侍女给他,只能勉为其难,亲手相帮。 她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太生疏了。 秦琅眼角发红,几乎是捧着她的手动着。 他要的狠、喘得急,沈若锦也被他弄得呼吸不畅,手心都快磨起火来。 她想抽身走人,却被秦琅拉住。 “还不够。” 秦琅倾身下来,脸上的汗顺着下颚滴落在衣衫半开的胸膛。 汗意几乎浸透了白色里衣,显露出年轻健硕的身躯。 明明只有一人中招,此时却是两人的气息都紊乱。 秦琅哑声道:“我也想快一点,但我快不了。” “闭嘴。”沈若锦耐心耗尽,“你别出声!” 起初沈若锦还觉得这事不一般。 似秦琅这般混世魔王般的人物,被她拿住了要害,欲生欲死,都在她掌握之间。 着实有些……难以用言语形容。 但是时间一久,就不好了。 沈若锦甚至怀疑秦琅再这样折腾下去,相见欢的药性都要传染给她了。 折腾到天色将亮,鸡鸣声起。 晨风拂动红罗纱。 秦琅依旧兴致昂扬,“还是难受……” 沈若锦已经累的抬不起手,睁不开眼。 她的嗓子也哑了,“秦琅,你找六皇子去吧,我真的帮不了你。” 这事儿比打架累多了。 她实在是吃不消。 “我有夫人,找他做什么?” 秦琅也没想到被元平坑了一把,竟然直接让他和沈若锦有了进一步接触。 半是被相见欢影响,半是他喜不自胜,竟真的一夜不休。 到最后,沈若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迷迷糊糊的时候,好似是秦琅打了水来帮她把手洗干净了。 床罩被褥、连带着她身上的里衣好似都被换过一遍。 到了第二天上午,王妃差人来问,今儿是沈若锦回门的日子,和管家已经按照京城的习俗备了两份礼单,让她过去看看。 沈若锦才从梦中惊醒。 昨儿荒唐了一夜的秦琅早已不知去了何处,罗帐里只剩她一个人。 门外的管事嬷嬷又问了一遍,连侍剑都来喊了声“姑娘。” “烦劳嬷嬷去回禀王妃一声,我这便过去。” 沈若锦起身下榻,换了身衣裳,让婢女们进来伺候洗漱。 指尖仿佛还沾染着秦琅的味道,她一连洗了三遍手。 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了。 沈若锦早膳也顾不上吃,直奔王妃那处。 侍剑跟在她身后,一路上都在说昨日李安氏上门诓人的事,既气愤又后怕。 “亏得姑娘还那般担心那个毒妇,特地派我去回春堂请大夫,她竟诳姑娘去李园给那李二……” 侍剑都说不出那等龌龊的事来,直恨得牙痒痒。 沈若锦神色如常道:“她请我去打李二,我如她所愿,连主子带奴才全都一起打了。” 侍剑顿时:“……” 事情好像真的是这么个事儿。 王妃派来的何嬷嬷在前面领路,不由得多看了这位二少夫人几眼。 寻常女子若是遇到昨日李园那样的事,不寻死觅活都算好的了。 哪能像她这样从容。 不过,也没哪个女子像她这般能打就是了。 何嬷嬷一团和气地说道:“昨夜李园的事王妃都知道了,二少夫人久居边关,不知道这京城里的后宅夫人手段歹毒,经此一事日后更当谨慎小心才是。” 沈若锦“嗯”了一声,“多谢嬷嬷提醒。” 何嬷嬷连忙道:“二少夫人哪里的话,这都是王妃交代的。” 早上世子回来跟王爷王妃说明了缘由,当时何嬷嬷就在身边伺候,倒是比她们知道的还多一些。 何嬷嬷说:“昨日李园被一把火烧的七七八八,那位相府少夫人难产去了半条命,生下一个极虚弱的男婴,母子俩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反正李家二公子铁定是废了。王爷担心丞相府恶人先告状,今儿一大早就带着二爷进宫面圣去了……” 沈若锦心说难怪一醒来就不见秦琅人影,原来是进宫面圣去了。 她还以为是昨日秦琅受相见欢的影响,百般折腾,今儿醒来觉得没脸见人才提前离开了。 何嬷嬷见二少夫人没接话,又特意补了一句,“是王爷非逼着二爷即刻进宫面圣,若非如此,他定会陪您回门的。” 倒也未必。 秦琅那人性情不定,行踪也不定的。 王府里的老人盼着小王爷跟新妇夫妻和睦,这才尽力说和。 沈若锦也没当场说破。 反倒是侍剑跟她咬耳朵,“姑娘昨夜从李园回来,怎么没有立即跟王爷王妃说明此事?今儿一早世子带人来回禀的,王爷听了又生了好大一场气,不过王爷只骂了二爷,倒是没怪姑娘。” 沈若锦道:“他这次着实无辜。” 可以说是,替她挨了训斥。 侍剑嘀咕道:“姑娘昨夜一回来就跟二爷关起门来,也不叫人近前伺候……悄没声的做什么呢?” 沈若锦脚步一顿,神色变得有些微妙,“小姑娘家家的,不要多问。” 侍剑立刻收声不问了。 倒是一旁的何嬷嬷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二爷昨夜是跟新妇歇在一处的。 一定要回去跟王妃说! 不多时。 沈若锦就到了王妃院里。 她上前请安,刚要行礼被就王妃扶了起来。 王妃说:“自家府里,不拘这些虚礼。” 沈若锦顺势站直了身,“都听母亲的。” 王妃邀她一起坐下喝茶,“二郎跟王爷进宫面圣的事,何嬷嬷跟你说了吧?” “说了。”沈若锦正色道:“还得多谢母亲不曾怪我对李园的人动手,给镇北王府树了强敌。” 这话王妃不爱听,当即道:“你这是什么话?且不说这祸事是二郎惹的,只说那相府二公子整日里作奸犯科净不干人事,打死都不为过。” 镇北王不在,王妃跟自家儿媳妇说话越发随意。 “只是二郎跟王爷进宫去了,一时半儿的也回不来,今日怕是赶不及跟你一起回门了,这新妇若是该回门的时候没有回门,外头定会风言风语不断,可你若是独自回门又难免被侯府那些人轻看了去。” 王妃思来想去,颇有些为难。 沈若锦正要说‘不要紧,反正侯府那些人也奈何我不得’。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见王妃说:“要不……我陪你回门?” 第28章 喜欢女儿 “母亲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天底下实在没有哪家婆母陪新妇回门的,我回去吃顿饭也就回来了,不会在那多待的,母亲不担心。” 沈若锦见王妃竟动了陪她回门的心思,有些想笑的同时,又很是感动。 许是在这京城里,真心待她好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她跟这位镇北王妃刚做婆媳才三日,明知对方是寄望于她能管住秦琅,才对她这个半路嫁进来的儿媳这般看重,也觉得这点好意实属难得。 毕竟她嫁给秦琅也是权衡利弊的选择。 是她另有所图在先。 哪里敢奢求别人待她真心的好。 王妃听她这样说,才打消了陪新妇回门的念头,又说:“那你多带几个人,把何嬷嬷也带上,我们镇北王府的小王妃我疼都来不及,可不能在别人那里受一点委屈。” “是,老奴就厚着脸皮跟二少夫人去侯府蹭一顿归宁饭吃。” 何嬷嬷上前来跟沈若锦行了一礼,她是王妃的陪房嬷嬷,在王府里都是很得脸的。 王妃这个做婆婆的不好陪着新妇回门,何嬷嬷代她走一趟,在侯府众人面前撑得起场子。 王妃一番好意,沈若锦自然没有一再回绝的道理。 王妃说:“我让和管家备了两份回门礼,一份你待会儿带回临阳侯府,一份我派人送去边关你外祖父沈老将军那里,你既姓沈,又在沈家长大,回门本该……” 沈若锦出嫁那一天,没有沈家人来送嫁她没哭,临场换了个夫君她也没哭,此时听到王妃这话,忽地红了眼眶。 她是沈家人的掌上明珠,本该在沈府出阁,疼爱她的舅舅舅母齐聚家中,兄长们争先为她送嫁…… 可谁能想到,沈家的十姑娘还未觅得有情郎,满门亲长一夜之间殒命沙场。 而后她被勒令回京、嫁给谁、过什么的日子就都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再不复从前。 王妃见她眼眶发红,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打住了这个话头,“瞧我,好端端的怎么在你回门的日子提起这事?若锦,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你莫要太过伤怀,以后镇北王府就是你的家。无论发生什么事,这里都是你的家。” “母亲……” 沈若锦这次唤的要比先前真切许多。 她自幼丧母,外祖父和舅舅舅母都很好,但她看兄长们回家来一个个热热闹闹地喊母亲,还是会想自己的母亲。 王妃说“以后镇北王府就是你的家”时,神色太温柔。 以至于沈若锦想起当时决定嫁入王府时所图的,都觉得自己太过卑劣。 “你既喊我一声母亲,就是我的儿。”王妃握住了她的手,柔声说:“不瞒你说,当年我刚有孕的时候,大夫都说我这一胎是个女儿。别人都说头胎要生儿子才能在夫家站稳脚跟,可我欢喜极了,我就想要个女儿,女儿贴心……” 王妃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也泛了水光,她笑着说:“哪知道最后养在身边是二郎这个小混账,好在他命好,娶了你这么个顶好的媳妇。我只当是我当年日盼夜也盼的女儿隔了那么多年,终于来到了我身边。” 这一番话走心极了。 沈若锦对上王妃的视线,知道她不不仅仅是因为昨夜李园的事特意说这些话来宽她的心。 她清楚地感知到:王妃是真的、真的把她当做自家人。 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得愧疚。 沈若锦嗓音微哑道:“能得母亲如此厚爱,是若锦的福气。” 王妃笑着调侃道:“是二郎的福气才对,有我这么舍得给他花钱的母亲,还娶了你这么好的新妇。” 沈若锦笑了笑,眼底情绪却复杂。 王妃扶了扶她鬓边的朱钗,“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娘俩有话回头再说,你先回门去。临阳侯府那位老夫人的做派我早有听闻……不提也罢。” 慕老夫人本是妾室出身,一连为老侯爷生了两个儿子,因着原先的正室夫人身体不好,多年无孕的缘故,临阳侯府没有嫡子,让庶子慕高远承了爵。 慕高远在老侯爷和嫡母死后,给慕老夫人抬了身份。 但这位老夫人终究是妾室出身,那做派实在上不了台面,搞得如今的黎阳侯府嫡庶不分,乌烟瘴气。 “好,那我这就去了。” 沈若锦朝王妃行了一礼,在王妃“你这孩子,也太多礼了”的嗔怪里,带着何嬷嬷和侍剑和两车回门礼前往临阳侯府。 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 天边乌云遮日,白日里也不怎么亮堂,眼看着风雨欲来。 慕家二女在大婚当日互换夫君的事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三日回门这一天,来看热闹的不少。 双骑并驾的奢华马车穿过人群,停在临阳侯府正门前,一众王府近卫开道,左右侍女掀开车帘。 何嬷嬷毕恭毕敬地扶着少夫人下马车。 侍剑被人抢了活儿,没事做就挺直了身板跟在姑娘身后。 沈若锦下了马车,才看到边上还停着一辆青布马车,裴璟正扶着慕云薇下马车。 慕云薇已经梳了妇人髻,两人当众如此恩爱,像是已经成婚。 沈若锦的目光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去。 “二姐姐!” 慕云薇忽然喊住她,拉着裴璟快步追上前来。 方才明明她和裴璟先来的,可沈若锦的马车一到,所有人的目光就全被她吸引了,镇北王府的小王妃多风光啊,仆人成群,连回门礼都是用车来的。 摆这么大的派头,却是一个人回来的。 慕云薇有裴璟陪着一起回门,又觉得自己不输沈若锦了,故作关怀地问:“二姐夫怎么没陪二姐姐一起回门?” 沈若锦懒得搭理她。 慕云薇也不用她回话,自顾自就把话接上了,“对了,我听说二姐姐昨日在李园对相府二公子大打出手,秦小王爷该不会是因此跟二姐姐置气,所以连回门之日都不陪二姐姐一起来吧?” 沈若锦扫了她一眼,还没说话。 身侧的何嬷嬷已经上前一步,高声呵斥道:“哪来的小娼妇?你在狗叫什么?” 第29章 招惹 何嬷嬷这话一出,四周顿时炸开了锅。 连沈若锦都很是震惊。 或许是因为何嬷嬷在王府里对她太和气,礼数周全,说话也笑眯眯的。 沈若锦都没想到她有这么泼的一面。 难怪她是王妃的心腹,就方才一句话,一声就镇住了门前众人,真乃能人也。 “你、你骂我什么?” 慕云薇深觉受了羞辱,纤瘦的身子气得发抖。 在梦里,她嫁到镇北王府的日子异常难熬,夫君不喜,恶奴欺主,换亲后听闻沈若锦嫁过去也是新婚夜就独守空房,新婚夫君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沈若锦成天不是上戏楼找人,去赌坊逮的,昨日更是差点被秦琅的冤家对头玷污,今日回门秦琅也不出现。 慕云薇就觉得沈若锦过的还不如自己,这才率先开口同她说话。 谁知何嬷嬷这个最会给人添堵的恶奴,到了沈若锦这里,竟变得如此护主。 这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何嬷嬷战意正盛,“我骂的就是你,勾引姐夫私奔的小娼妇!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哪有脸出现在人前?你不要脸是你的事!你平白无故招惹我家少夫人做什么?看我家二爷没陪着少夫人回门,你又觉得你行了,可以压她一头是吧?” 慕云薇那点小心思被人说中了,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 “上赶着找骂,什么东西!” 何嬷嬷原本还能大骂三百场,只是顾及着今日是沈若锦回门的日子,平白被路过人的看了笑话不好,这才及时收住。 “你、你……” 慕云薇想骂回去,又端着侯门小姐的身份拉不下脸来,用眼神示意绿萝。 绿罗双手叉腰,梗着脖子刚要上,被何嬷嬷一句“小丫片子趁早滚”骂的提前退场。 何嬷嬷回头换上一张恭敬脸,朝自家二少夫人:“老奴方才说话太大声,没惊着少夫人吧?” “没。” 沈若锦算是知道王妃为什么要让她带何嬷嬷一起回门了。 这嬷嬷一个人就能骂翻半个侯府的人。 厉害。 厉害的很啊。 “那就好。”何嬷嬷接收到了沈若锦眼中的欣赏,恭声道:“还请您先行一步,这人交给老奴便是。” “那我先行一步。” 沈若锦也不想站在门外被人当热闹看,有人代劳解决碍眼的人,那是再好不过。 “等等!”慕云薇抢先迈上台阶,拦在沈若锦门前,“我只不过是数日未见二姐姐,心中甚是想念,才上前问候姐姐。就算我笨口拙舌惹了姐姐不快,你不想搭理我不搭理便是,怎能如此放任恶奴羞辱于我?” “都这么喜欢拦路,你跟裴璟倒真是天生一对。” 沈若锦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落后她们几步的裴璟听到这话,忽地抬眸看沈若锦看来。 两人这两天专门为私奔的传闻四处辟谣,草草完了婚,就当沈若锦嫁入镇北王府的那天,是他们四个人都完了婚。 裴璟今日陪慕云薇回侯府,换了一身蓝色锦袍,玉冠束发,显得格外儒雅温和,气度翩翩。 这样的裴解元跟侯府三小姐站在一起,也是被人称赞的一对,但镇北王府的车驾一出现,周遭众人就又议论起侯府三小姐跟姐夫私奔,气得二小姐当场换亲嫁给了准妹夫这事。 这件事或许会成为裴璟一生的污点,永远都洗不干净。 最在意这事的只有慕云薇和裴璟。 沈若锦并不看他。 “裴哥,你看她!”慕云薇回头喊了他一声,委屈地眼泪都快下来了,“你我的事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当日祖母和叔父派人请二姐姐回府来细说她不肯回来,现在却放任恶奴拿莫须有的事羞辱于我,再怎么说我也是临阳侯府的三小姐……怎能受此大辱?” 裴璟上前扶住气得发抖,抖得摇摇欲坠的慕云薇,面色也沉了下来,“恶奴欺主,罪大恶极,还请二小姐,让你家刁奴给我夫人道歉!” 沈若锦的嗓音也冷了几分,“道歉?道什么歉?” 慕云薇刚要开口。 这次沈若锦抢先道:“何嬷嬷虽在王府做事,却是良身,她自称老奴,你们就真把她当奴才了?何嬷嬷不是恶奴,你们更不是她的主人,何来的恶奴欺主?” 侍剑适时接腔道:“镇北王和王妃都不曾把何嬷嬷当做奴才看待,你们二位还在这一口一个恶奴刁奴喊上了?” 裴璟闻言不由得眉头紧皱。 解元郎在文人圈里备受推崇,在镇北王府面前却什么都不是。 慕云薇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心里忙不迭后悔方才上前挑衅沈若锦。 只是事情已经摆在这里。 骑虎难下。 更没人给递梯子。 慕云薇拿出了柔柔弱弱的那一套,泫然欲泣道:“王府的嬷嬷就能随意谩骂他人吗?她骂我娼妇、还骂我是狗,二姐姐就真的视而不见吗?我要是狗……二姐姐又是什么?” 何嬷嬷后悔地拍大腿,嘴快了,这个慕云薇再不是东西,也是少夫人的堂妹。 骂她可以,怎么能把少夫人也一起骂进去! 沈若锦不甚在意道:“我自是打狗的人。” 一家子里总是有人有鬼也有狗的。 哪能指望个个都好好做人。 门前看热闹的路人发出了阵阵哄笑声。 侯府大公子慕云逸带着两个小厮迎了出来,笑着打圆场道:“两位妹妹怎么在门口就寒暄上了,祖母和叔父已经在堂上等候多时了,快请进府!” 慕云逸二十出头,是大房嫡出的公子,因为读书极好,在国子监名列前茅备受侯府看重。 他生的容貌俊秀,也颇为做人,慕云薇都快跟何嬷嬷掐起来了,他还能笑着说成两位姐姐在寒暄。 于是同时,慕云逸还不忘跟裴璟见礼,“三妹夫,请。” 当真是八面玲珑,打得一手好圆场。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若锦也不想跟慕云薇在门前掰扯,率先迈步入内。 慕云逸跟她一起走着,还不忘提一句昨日李园之事。 慕云逸说:“我今日才听闻二妹妹昨夜跟相府公子交恶,我心中甚是担忧,还曾赶去李园看了一眼,只是那园子着了火,我赶到的时候已经烧得七七八八……” 沈若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还专程为我去了一趟李园?那大婚当日,你在哪?” 第30章 都说秦琅不喜欢她 大婚那日,那天慕云薇和裴璟不在。 慕云逸也不在。 当时侯府里乱糟糟的,旁人或许注意不到这位侯府大公子。 但是沈若锦知道,慕云逸不在府里,定是着急忙慌找慕云薇去了。 慕家大公子心里自有他标榜的亲疏远近在,一个是庶妹、一个是堂妹,即便他比别人更早知道那两人一起逃婚,也不曾派人同沈若锦知会一声,现在又来装什么好兄妹? 慕云逸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那日侯府出了大乱子,我急着带人找云薇和裴公子……情急之下没顾上二妹妹,二妹妹不会怪我吧?” “自然……”沈若锦故意停顿了一下,“不会。” 沈若锦对这位堂兄的记忆大多停留在七岁之前,自母亲病逝后,慕老夫人信了大师的话,认定是她命硬克亲长,老夫人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说是被沈若锦克的,让她去跪祠堂。 没娘的孩子没人疼。 慕高远夹在女儿和生母之间拦过两次,只是他一心想着往高处走,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偌大一个侯府可着慕老夫人磋磨小孙女。 慕云逸年少时,也曾在下学回家的时候,偷偷来祠堂给她这个妹妹送吃的。 会在慕老夫人罚沈若锦一遍遍抄佛经的时候,仿着妹妹的笔迹帮她抄写。 那时候,沈家的儿郎们都在边关,还不曾见过沈若锦,慕云逸这个堂哥,是整个临阳侯府对她最好的人。 直到沈家人来接走沈若锦,大房的外室带着慕云薇来到侯府,一切就都变了。 慕云逸有了自己的亲妹妹,哪是外室生的,身上也流着一半跟他相同的血。 沈若锦长住沈家,有了世上最好的九个哥哥。 京城和边关相隔千里,堂兄妹俩人起初还有书信往来,随着时间越来越久,关系就渐渐淡了。 去年沈若锦被外祖父送回京城,她住的院子已成了慕云薇的,她以前的那些东西都被人扔了。 最喜欢的桃花树也被人砍了,只因为慕云薇好清雅,觉得桃花艳俗。 慕云逸作为哥哥从中调和,却跟她说:“云薇自小流落在外,身体弱、胆子小,你是做姐姐的,要让着妹妹一些。” 那时候,沈若锦还没从满门亲长一夜之间都命丧战场的悲痛里走出来,什么都不想管,更无心计较。 后来想起,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不把慕云逸当哥哥,自然不会怪他偏心慕云薇。 慕云逸显然不知道沈若锦在想什么,听到她说“不会”就松了一口气,笑着说:“二妹妹不怪我就好。” 沈若锦默然不语。 慕云逸却打开了话匣子,“前几日祖母曾派李嬷嬷去镇北王府请你回来那事你还记得吧?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嫁给秦小王爷之后,云薇跟裴公子遭人非议,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由祖母和叔父做主,让他俩凑一对了,就当你大婚那日,慕家二女同时出嫁,今日一道回门……” 他说:“侯府替裴璟和慕云薇辟谣,说明两人不是私奔,确切地救下了裴家养母和妹妹,让他俩成婚是挽回侯府颜面最好的办法。我知道这样有点委屈二妹妹,但……那时候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沈若锦不紧不慢道;“所以呢?” 慕云逸还恍然不觉,“所以……待会儿你见到祖母的时候,不管祖母说什么,你能不能忍忍?祖母年纪大了,你就当让让她。” 沈若锦都气笑了,“照堂哥的意思,慕云薇是妹妹,我这个做姐姐要让着她一点。祖母年纪大了,我也要让着,敢情堂哥读了这么多书,就记得要尊老爱幼,是非对错都不分了是吧?” 慕云逸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 “若锦,你怎么这么跟我说话?” 沈若锦回到侯府已经快一年了,不怎么走出院子,也不怎么同人说话。 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人和事值得她关心的,一切喜怒哀乐都归于沉默之中。 让侯府这些人有了她为人孤僻沉静,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同人生气,跟人计较的错觉。 “不然呢?”沈若锦抬眸看向他,“堂兄想听我说什么,你你们做了这样的事,还想我夸你们做的好不成?” 慕云逸顿时:“……” 他还真觉得这事做的挺好的,姐妹俩互换夫君,总比侯府小姐跟姐夫私奔好多了不是? 慕云逸原本是边走边跟沈若锦说好,待会儿去了厅堂这,当着一大家子人的面,对慕老夫人孝敬恭顺,做出个有求必应,一家安乐的模样来,侯府姐妹不和的传言不攻自破。 这事也就过去了。 哪知道沈若锦嫁去镇北王府之后,脾气越发大了,连他这个哥哥都一点面子都不给。 再往前,不多时就到了厅堂。 婢女上前掀帘子,向里头通禀,“启禀老夫人、侯爷,二小姐和三小姐、三姑爷回来了。” 沈若锦独自回门,也没有半点扭捏之态,神色如常地入内同慕老夫人和临阳侯等人见礼,“老夫人安康,父亲、大伯母安好。” “云薇携夫君给祖母、叔父、母亲、姨娘请安了!” 慕云薇和裴璟随后而来。 三小姐声音清脆,又俏皮的很,慕老夫人一见就心生欢喜,“云薇回来了,快来祖母这里。” 临阳侯则同裴璟说:“都是一家人,贤婿不必多礼,快坐。” 这样看起来,他们更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只有沈若锦站在原地,被人故意冷落。 她向来从容自若,刚要自己找个椅子坐,何嬷嬷先她一步,把椅子搬了过来,中气十足道:“少夫人请坐。” 这厅堂的桌椅本来摆的主次分明,何嬷嬷这么一搬,场面就就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沈若锦神色如常,施施然落座。 这架势不像新妇回门,更像是公堂审案,她以一敌众,气势非但不输,还有力压众人的阵仗。 慕老夫人把慕云薇喊到身边,都顾不上说两句,就被沈若锦气得不轻,“你还好意思坐?” 老夫人不悦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哪家新妇回门,夫君不陪着一起回来的。” 沈若锦气定神闲道:“以前没见过,今日这不就见到了?” 慕高远见状颇有些头疼,他夹在母亲和女儿之间很是难做,轻咳了两声,“秦小王爷贵人事忙,没陪若锦回来必有他的缘由。” 慕老夫人不悦地打断道:“能有什么缘由,还不就是秦小王爷不喜欢她!” 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喜欢的时候奉若珍宝,不喜欢了就弃如敝履。 秦小王爷要是有一丁点儿喜欢沈若锦,能让她在回门之日独自回来? 慕老夫人自以为看透了这件事,训沈若锦训得越发难听: “当日我让她装成云薇替嫁,先把眼前难关渡过去再说,她偏不肯,现在好了,你自己要嫁秦小王爷,又没本事得到秦小王爷喜欢,整天在外头闹笑话,你不嫌丢人,我这张老脸都羞于见人!” 沈若锦不咸不淡道:“老夫人也别太羞于见人了,外头的传闻多如牛毛,您要听最好听全了,只听一半多无趣。” 第31章 要她跪 何嬷嬷在心里暗暗为少夫人叫好,立马接上了话头,“我们小王爷今日是有要事进宫面圣去了,绝不是不爱重少夫人故意不陪她回门,这不,特意派老奴和一众侍从婢女随行,两大车的回门礼还在侯府门前摆着呢,哪个长眼的见了,能说我们小王爷不喜爱新妇?” “你个**奴,竟敢暗讽我没长眼?” 慕老夫人气的胸口闷,她只当沈若锦为了维护体面才准备这么多回门礼,带这么多人随行。 新妇回门没正头夫君陪着,带这么多仆从有什么用? 慕老夫人认定了沈若锦是在强撑体面,语气越发尖酸起来,“秦小王爷人来不了,那手书总能写一封吧?沈若锦什么样,我这个做祖母的最清楚不过,她就是被沈家养歪了,本事不大脾气却大得很……” “母亲。”慕高远出声打断道:“今日是若锦和云薇回门的日子,还有贤侄婿在,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当着新姑爷的面训自家姑娘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裴璟虽然没说话,但是眉头微皱着。 显然对侯府老夫人的做法颇为不解。 慕老夫人看了一眼清俊雅致的解元郎,顾及慕云薇的脸面,这才收敛了一些。 大房的夫人孙氏笑着打圆场道:“时候也不早了,既然秦小王爷不来,那我们就开席吧。” “就是,我早就饿了。” 侯府四小姐慕云依朝沈若锦眨了眨眼睛,用眼神示意“二妹妹别跟偏心眼祖母一般见识”。 慕高远点头道:“那就传膳吧。” “慢着。”慕老夫人还没完,“开席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跟若锦商量,你们爷们先去。” 慕高远看了看沈若锦,看她这样也不怎会受委屈,想着女眷们说话,爷们在场确实也不怎么方便,就带着裴璟和慕云逸先到隔壁的花厅去。 几个爷们一走,厅堂上只剩下一众侯府女眷。 慕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阴了下来,“前几天李嬷嬷去王府请你回家请不动,好在你还当侯府是你的娘家,回门之日还知道回来……” “老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这次何嬷嬷先听不下去了,知道的说这位是侯府老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刁钻老妇呢。 沈若锦倒是早就习惯了慕老夫人这幅做派。 早就不抱什么“祖母慈爱”的希望,平日称呼也只称为她为“老夫人”。 慕老夫人两次被这个何嬷嬷截断了话头,十分不悦,用眼神示意李嬷嬷:你来说。 “老夫人的意思是……” 李嬷嬷是去过镇北王府的,见过镇北王府甚是看中沈若锦的模样,不敢把她得罪得太狠,说话就有些犹犹豫豫的。 不中用的老货! 慕老夫人在心中暗骂了李嬷嬷一句,自个儿开口道:“若锦,你也别说祖母不教你,你本就不如云薇懂事知趣,在边关养野了,没规没矩、没轻没重,秦小王爷不喜欢你,实在不足为奇。” “是吗?” 沈若锦想起昨夜罗帐春宵,秦琅心里欢不欢喜她不知道,身体倒是喜欢极了。 一次又一次。 不知节制。 慕老夫人见她这次没反驳,就觉得她在王府肯定过得很不好,拿出一副要传授她夫妻经营之道样子来,“女子嫁了人,能不能在夫家立得住,全靠娘家撑腰,你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更要跟家里的堂兄妹和睦相处,相互帮衬。” 慕云薇语气轻柔地附和道:“祖母说的既是,云薇一直牢记在心。” 老夫人没等沈若锦应声,就提出,“你出嫁那日把云薇的嫁妆也带走了,你今儿还一半给她,做人啊不能死盯着银钱,不顾姐妹情分。” “祖母那么喜欢听外头的传闻,难道没听说我前两日买下了芳华班?我那点嫁妆钱远远不够,还让婆母补贴了不少,如今手里分文不剩。” 沈若锦故意说银子已经花光了。 “你买芳华班花的是嫁妆银子?” 慕老夫人完全没想到这一点。 沈若锦点头道:“是啊。” 其实她用的是王府的银子。 何嬷嬷知情,但是没在这时候说出来。 慕老夫人的反应如此之大,实在有趣。 “你疯了?”老夫人气得坐都坐不住,站起来指着她骂:“你留不住秦小王爷的人就算了,连你自己的嫁妆银子也留不住?” 沈若锦反问道:“舍不得银子套不住郎,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留不留得住?” 慕云薇气红了眼,“那里头有一半是我的嫁妆!你败光了自己那份不算,连我的那份也花完了?” 沈若锦理所当然道:“给了我的,就是我的。” 她反问这祖孙俩,“老夫人现在是想让我这做堂姐的,出钱养着三妹妹和三妹夫?” 慕老夫人心里是这么想的,可这个“是”字,她还真没脸应出声。 老夫人答应把两份嫁妆都给沈若锦是因为事情紧急,逼不而已,一直都想着从她手里拿回来呢。 千算万算,没料到沈若锦是这么个败家玩意。 那可是整整两万两啊,几乎掏空了侯府和她的私库。 慕老夫人再疼慕云薇,想私下给她贴补,也掏不出什么来。 偏偏裴璟又是个家中空空的穷书生,小夫妻再恩爱,也不能真的有情饮水饱。 慕老夫人听到银子已经花光就动了真怒,一口气上不来,直挺挺往后倒去。 “祖母!” “老夫人!老夫人您没事吧?” 慕云薇和李嬷嬷一左一右把慕老夫人扶住,一个给她拍背顺气,一个囔囔着请大夫。 刚去了花厅的慕高远等人被这动静惊动,全都赶了过来。 慕高远快步上前,担忧道:“母亲……母亲这是怎么了?” 慕老夫人捂着心口,满是痛苦道:“我的心疾、心疾又犯了,都是沈若锦克的我,让她给我去跪祠堂、跪祠堂!” 在沈家人来接走沈若锦之前就是这幅做派。 慕老夫人身上一有点不舒服,就说沈若锦是灾星害人,要她整日整夜地跪祠堂、抄佛经来化解灾厄。 但现在沈若锦长大了,学了武,嫁到了镇北王府,再也不是恶祖母要她如何就如何的小丫头片子。 “若锦,你看你把你祖母气得,快同她赔个不是,然后去祠堂待着!” 慕高远看母亲忽发急症,根本顾不上其他。 “若锦你依着祖母的,去祠堂吧。”慕云逸也在边上这样说,他压低了声音:“也不是非要你跪,你就当……” “就当孝顺她了?”沈若锦截了堂哥的话头,脸色微冷道:“凭什么?” 凭什么慕老夫人说她是灾星,她就成了灾星? 凭什么慕老夫人要她去跪祠堂,她就得去? 这样的恶祖母凭什么让她孝顺? “祖母都出气多进气少了,你快、快去跪祠堂啊!” 慕云薇的声音此时都带了哭腔。 门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沈若锦其实早就习惯了侯府的人这般行径,她也不怎么伤心,就是觉得好冷啊,四肢发凉。 风穿厅堂,雨落屋檐。 昨日帐中萦绕在沈若锦耳边的嗓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只一声就压下了满堂嘈杂,“你们刚才,要让谁去跪祠堂?” 第32章 我夫人 沈若锦站起身来,回头看去,只见秦琅身着绛紫锦袍,携风带雨,执伞而来。 本该留在宫中面圣陈情的人,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侯府正堂门外。 她原本冷眼看着侯府众人演闹剧,像个外人一般站在这里。 早就习惯了慕老夫人不喜欢她,亲爹在母亲和女儿之间,永远拿“孝道”说事。 沈若锦早就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了。 不听从、不在意,不管她们怎么闹,都无法从她这里拿到什么好处。 至于跪祠堂,整个侯府的人加在一起也奈何她不得。 跪不了一点。 偏偏这种时候,秦琅来了。 侯府这些破事被他瞧见,沈若锦心里忽然五味杂陈,她觉得丢人。 实在太丢人了。 带路的侯府小厮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呼哧带喘地追上来,高声禀报道:“启禀侯爷、老夫人……秦小侯爷他、他来了!” 这一声禀报跟堂前众人跪拜行礼喊得的“拜见小王爷”重叠在一起。 门前风雨潇潇,厅内乱七八糟。 都在秦琅到来的这一瞬间,定格下来。 秦琅随手把执伞抛给身后的侍从,大步迈入厅堂,眼里好似看不见其他人似的,径直走向沈若锦,向她拱手行了一礼,“为夫来迟了,夫人勿怪。” 相处数日,沈若锦还是头一次见到秦小王爷如此有礼。 大概是王妃觉得秦琅没能及时陪她回门会被侯府的人挑刺,特意让他一出宫就赶来给她做脸。 这番好意,沈若锦心领神会,温声道:“夫君来得正是时候。” 秦琅等了这么久,总算听到沈若锦再次开口喊他“夫君”,顺势上前同她并肩而立。 秦小王爷扫了众人一眼,“看着也确实正是时候,你们临阳侯府好生热闹,个个都是唱戏的好手,连请戏班子的钱都省了。你们谁同我说说,这是在演什么?” 慕老夫人一副旧疾复发的模样,慕云薇和李嬷嬷正一左一右扶着,整个侯府女眷都急得不得了。 秦小王爷都视若无睹,一上来就看穿了一切似的,问她们:演什么呢。 在场众人顿时神色各异。 慕高远心下一惊:这混世魔王跟若锦居然还挺……挺和睦? 慕老夫人震惊地忘了装病,一双老眼都瞪圆了,心里直犯嘀咕: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不是说沈若锦不得他的喜欢,新婚夫妻成天在家里家外干架吗?怎么今天张开为夫,闭口夫人的,看起来跟传闻完全不同! 慕云逸脑子转得快,还想找个合理的由头把这场遮掩过去,第一个开口道:“祖母她身体不适……” “回二爷的话。”何嬷嬷忍不了了,朗声回话道:“方才慕老夫人方才见二少夫人独自回门,便以为她不得您喜欢,在这教她做人呢。” “哦。”秦琅负手而立,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怎么教的?” 何嬷嬷道:“慕老夫人说,不得夫君喜欢的女子就只能倚靠娘家,让咱们少夫人乖觉些,拿出一半的嫁妆来分给慕三小姐,可咱少夫人的嫁妆银子前两日已经用来给您买芳华班了,哪还拿的出来啊?这慕老夫人偏不信,还气得当场发了病,要让少夫人去跪祠堂……” 秦琅心里清楚沈若锦买芳华班,用的是王府的银子。 这也不是什么重点。 他在听到慕老夫人要嫁妆不成,当场“发病”用祖母的身份逼沈若锦跪下的时候,眸色骤然沉了下来。 沈若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秦琅握住了手。 “如此说来,夫人还是因为把嫁妆银子花在我身上了,才在侯府受此委屈?” 秦琅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若锦抬眸看着他,银子的事两人心知肚明,秦琅说这话,显然是为了帮她向侯府发难。 他带着一身风雨来,手心却是暖的。 炽热地把她冰凉的指尖捂得暖和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装出一副受了气的委屈样,垂眸看着地面,眼角余光却看见秦琅的衣袍沾了水,像是急着赶来,顾不上挡去风雨。 “小王爷这话言重了。”慕高远赶紧出来解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若锦她祖母也是把她当亲孙女说话才直白了些。” 秦琅唇边扬起了一抹冷弧,“原来临阳侯把当祖母跟亲孙女要回嫁妆贴补另一个孙女这种奇事,当说话直白?” 慕高远顿时就被噎住了:“……” 这秦小王爷又、又喊我临阳侯。 心情好的时候喊“岳父大人”,一翻脸就喊“临阳侯”。 真不好相与啊! “何止啊二爷!”何嬷嬷还没说完呢,“这慕老夫人病的忽然,说是旧疾复发,但府里这些人一不喂药,二不找大夫,竟异口同声催着咱少夫人去跪祠堂,想来从前惯是如此,可叹我们少夫人孝顺懂事脾气好,换做别人定然早就掀桌子闹起来了!” 这个别人说的就是秦小王爷。 从前镇北王对他动家法,父子都要打一场,掀桌子都算好的,上房掀瓦拆屋子也算不上稀奇。 何嬷嬷这话一出,侯府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她身上。 这世上竟然有人觉得沈若锦好脾气? 若不是沈若锦身怀武功,刚回京就把慕老夫人派去教她规矩的人都打出门去,侯府的护卫见了她退避三舍,慕老夫人哪用得着要罚她一下都这么费劲? 沈若锦确实没在侯府掀过桌子。 拍倒是拍碎过。 “我夫人的确温柔良善,不爱与人为难。但我这个做夫君的,绝不能让人欺负了她去。” 秦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不俗,语气一沉喊了声“临阳侯”。 慕高远被他喊得后背发凉,硬着头皮道:“小王爷,这自家内宅之事,亲祖母和亲孙女之间哪有什么不欺负的?” 云姨娘见状,委屈至极地说道:“小王爷有所不知,何嬷嬷说的也只是片面之词,是二小姐抢了三小姐的嫁妆在先,老夫人只不过是想让她一半回来,却被她气的旧疾复发……” 秦琅沉声打断道:“你是何人?我与临阳侯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 云姨娘柔柔弱弱地行礼道:“妾乃侯府大房的云姨娘……” 秦琅多看她一眼都嫌弃污了眼睛,沉声问临阳侯,“贱妾之流,何以登堂入室?” 第33章 毒舌 云姨娘当场就白了脸,像是不堪受辱站都站不住似的,往婢女身上倒去。 慕老夫人原本是装病,听到这句话之后气得差点真的呕血。 妾室出身是她一辈子的耻辱,因此对儿子娶回来的沈家嫡女、嫡女出身的沈若锦都打心眼里嫉恨。 自称慕高远继承临阳侯之位,她做了慕老夫人之后,府里就再也没人敢提贱妾两个字。 连沈若锦那般没规没矩的,也不会拿这事戳老夫人的心窝子。 哪知道这个秦小王爷一来,竟直接一语双关,当众把她这个老夫人的脸面踩在了脚底。 慕高远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是我兄长的遗孀,所以……” “侯爷,镇北王府没有妾室,连小王爷这般风流人物也没往府里抬过人,想来是王府规矩大,贵人见不得贱妾之流,您就别解释了。云姨娘,你还不赶紧下去?” 大房的正室孙夫人话说的和气,心里已经气死了:我这个正室夫人还在这坐着,云姨娘一个妾室算什么遗孀? 慕高远一看嫂夫人,就知道自己忙乱中说错了话,赶紧让人把云姨娘带了下去。 慕云薇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按捺住了,只红着眼睛喊了一声“祖母。” 秦小王爷先前可是向她这个侯府三小姐的提的亲。 那时候秦琅就知道她是妾室所出的庶女,当时都没嫌弃,怎么今日却拿这事出来羞辱人? 定是沈若锦跟他说了什么! 慕老夫人瘫在椅子上,看沈若锦长大之后越发不服管教,如今高嫁更不把她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这个秦小王爷更是咄咄逼人,老夫人忍不下这口气强撑着坐了起来,摆着长辈的架势说教道:“小王爷身份再尊贵,今日也是陪着新妇回门的姑爷,做新姑爷的在岳家指手画脚,这般拿大未免有失王府教养。” “老夫人请慎言!”沈若锦冷声打断道:“教养这东西,您自己都欠缺,就不要拿来说教了。” 她已经无所谓这个祖母怎么对她了。 空有血缘,却没有祖孙缘分,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但她不能容忍秦琅在侯府受半点气。 慕老夫人气的直喊临阳侯,“高远,你听听!你听听她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慕高远头大如斗,正要开口,忽听得秦琅冷笑道:“呦,老夫人的病这么快就好了?” 慕老夫人抬手指着他:“我……你!” 慕高远看老夫人这么快恢复如常也大吃了一惊,但这场合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赶紧回身把她的手按了下去,压低了声音跟他说:“母亲消消气,这可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不是自家小辈,说出口的话要斟酌再斟酌……” 慕老夫人的话没机会说出口。 就听见秦琅又道:“我瞧老夫人这病稀奇的很,且寻常大夫都救不得,既然信鬼神之说,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让我夫人去跪祠堂,怎么不自己住到祠堂去?老夫人若心诚,日日跪、夜夜跪,慕家先祖定会保佑你活到百岁,此生长跪。” 沈若锦以前也这么想过。 只是她小时候嘴没秦小王爷这么毒。 实在望尘莫及。 “你、你竟然咒我、让我去跪祠堂?还有半点敬老之心吗?气死我……气死我了!” 慕老夫人听到这话,还真被气伤了,一口气卡在那上不来下不去的脸色泛青发紫。 慕云薇帮她顺气都顺不过来。 慕高远这次也分不清老夫人到底是真的气病了,还是装的,配合着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把老夫人扶回院子里去。” “是,侯爷。” 李嬷嬷和婢女们赶紧扶着老夫人回去了,慕云薇担心祖母跟着往后院去。 闹了这么一场,大房的孙夫人怕被殃及,赶紧带着女儿慕云依回屋了。 片刻之间,厅堂里就没剩几个人了。 慕高远暗自抹了一把汗,回头跟秦琅赔笑道:“老夫人上了年纪,有些糊涂了,以前不这样,她以前是很疼小辈的,若锦,你说是吧?” 这是点她呢。 秦琅的目光随之落在她身上。 “嗯。”沈若锦实话实说,“老夫人说我姓沈,不算侯府小辈。” 慕高远瞬间笑不出来了。 他跟沈氏情意相投那会儿,答应了她第一个孩子要跟她姓。 这本是情深意浓的一桩佳话。 但沈氏迟迟没能给他生下第二个孩子,慕老夫人嫌沈若锦是个女孩,还姓沈,又认定命硬克亲之事,闹了许多年,以前只有自家人知晓也就罢了,今日闹得两个新姑爷都瞧见了。 临阳侯这张脸实在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说:“若锦,今日是你回门的大好日子,祖孙哪有隔夜仇,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今日这是回门宴还是你祖母亲自张罗的呢。快、移步花厅,咱们用午膳去。” “我不饿,我去祠堂。” 沈若锦在王府吃饱了来的,早就知道回来没好事。 她回侯府,只是想让外祖父派来京城打探她过的如何的人,知道她嫁了人,没那么循规蹈矩,也在努力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没惹事、也没跟侯府的人闹起来。 但慕老夫人连这点表面平静都不愿意维持。 到底还是撕破了脸。 “你这孩子,气性真大。没人真让你去跪祠堂!” 慕高远当着秦小王爷的面,不好说女儿什么,只能打哈哈。 沈若锦道:“我去给母亲上柱香。” 秦琅收了锋芒,又恢复成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说起来,我也该陪你去给岳母上一炷香。” “该当如此。” 慕高远只想着这两人愿意息事宁人就好,做什么都行,连连同意了,甚至想亲自给她们带路。 沈若锦拒绝了,“去祠堂的路我熟得很,父亲还留下招待你的贤侄婿吧。” 她这话说得平静,但慕高远总有种被讽刺了一下的错觉。 临阳侯还想再说什么,就听见秦琅说:“我听夫人的。” “好好好,依你,都依你们。” 慕高远不再多事。 沈若锦带着秦琅出了厅堂,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没人看着了,她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秦琅握得更紧。 秦琅一本正经道:“演戏,要演全套。” 第34章 阿锦很好 沈若锦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就任由他牵着了。 更亲密的事都已经做过,也不差多牵这么一会儿手。 两人携手朝前走,风雨穿廊,迎面而来,侍剑上前给两人撑伞,秦琅却伸出左手直接把伞接了过去,亲手撑着,为沈若锦挡去风雨。 “我来吧,你手上还有伤。” 沈若锦看着他缠着层层白纱布的手,心说秦小王爷演戏未免太拼。 手伤着,还要如此表现。 秦琅将伞往沈若锦那边倾下大半,嗓音微扬,“一点小伤,不耽误我为夫人撑伞。” “你不怕手疼,那就你来。” 沈若锦失笑,且随他去。 裴璟从对面的花厅里走出来,就看见传闻中风流不羁的秦小王爷,在大雨中亲自为沈若锦撑伞。 秦琅正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边带着些许笑意,半边衣袍被雨点打湿了也恍然不觉。 裴璟忍不住盯着秦琅和沈若锦相携的手,才成婚三日,他们竟如此亲密了? 裴璟第一次见到沈若锦,是半年前。 一身布衣的穷书生拿着信物来到侯府,提起沈氏当年为侯府嫡女定下的婚事。 临阳侯拿了两百两银子说是接济他,同时也委婉地提出了沈氏离世多年,裴家也已经败落,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这婚约莫要再提。 裴璟知道侯府是嫌贫爱富,才随便拿些银两打发了他,就在他不要银子、归还信物准备离开的时候,沈若锦出来应下了这桩婚事。 她说:“沈家重诺,绝不食言。” 当时隔着屏风,匆匆一面。 裴璟看不清沈若锦的相貌,只看见她身着白衣,玉簪挽发,极其素净的打扮,清雅地不似朱门侯府养出来的贵女。 他当时一见难忘,脑海里来来回回都是那一句: 素衣白裳亦惊鸿。 沈若锦改嫁给秦琅之后,连穿衣打扮都跟以前截然不同了,今日回门,头上带的是金簪珠冠,身上穿的是绯色锦衣罗裙,从头到脚无一物不精致奢靡。 难怪。 难怪不听他解释,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裴璟露出了几分嘲讽的笑。 依慕云薇所言,镇北王府倾覆在即。 她图王府的权势富贵才嫁给秦琅,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就会回头来找他。 且等着看便是。 “贤侄婿,门前风大雨急别在这站着了,快些进去坐。” 慕高远走出厅堂就看见裴璟也出来了,赶紧招呼人进花厅去。 说起来,秦琅和裴璟同样都是侯府的新姑爷,但前者上来就当众揭老夫人的伤疤,让侯府祖孙的矛盾闹得更厉害,后者明显就懂规矩许多,不插手后宅女眷的那些事。 “叔父请。” 裴璟的表情恢复如常,把所有不悦全都藏在了心里。 侯府老夫人如此行径,实在让人敬重不起来。 他也看不下去,但是做新姑爷的,总不好当众顶撞长辈,但这个秦小王爷却连装都不装一下,言语犀利,直接顶撞了慕老夫人。 本朝极重“孝道”,若是换做旁人,只此一条就会被人诟病至死,此生与仕途再也无缘。 但秦琅出身尊贵,生性又肆意妄为,根本就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这就是他和秦琅最大的不同了。 裴璟暗自对比着,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沈若锦和秦琅相携而去的背影。 即便知道这两人做不了几天夫妻,他仍旧满心嫉恨。 …… 临阳侯府,祠堂。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迈过门槛,到了母亲的灵位前才各自松开手。 何嬷嬷和侍剑各自点了三炷香,递给两人。 沈若锦朝母亲的灵位拜了三拜,小时候受了委屈,总是什么都跟母亲说,如今长大了反而话少得很。 带回来一个假成亲的夫婿,似乎也不用专门说给逝世的母亲听。 香火在堂前袅袅散开,她行完礼,直接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在临阳侯面前都没行过礼的秦小王爷手持香火,正儿八经地跟沈氏的牌位行了一礼,同她说起话来。 “我名秦琅,镇北王秦骅与王妃林雪兰之子,跟沈若锦成婚数日之后才来拜见岳母实属不该,还往岳母大人见谅。” 他这般模样,搞得沈氏还活着似的。 守祠堂的侯府仆从听得背后发凉,看秦小王爷的眼神也变得十分怪异。 以前也没听说镇北王府这位小王爷这么神神叨叨的啊?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我母亲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跟你计较。” 再说了,换亲之前秦琅要娶的人是慕云薇,方才厅堂上被他一句“贱妾之流”骂倒的云姨娘才是他原本是岳母。 即便提前来侯府见了,也不会来见她母亲的牌位。 沈若锦只当秦琅是把演戏演全套发挥到了极致,也没出声打断。 她站在一旁,听着秦琅跟牌位说: “岳母大人别听侯府那些人胡咧咧,我夫人……阿锦她很好,貌美如花、品性俱佳,沈老将军把她养的很好,是侯府老夫人中了邪才如此针对她。” “您放心,有我在,一定找人替老夫人驱邪正念。” “待她不好的人,我都不会轻饶。” 秦琅说着上前将香插入香炉之中,郑重其事地保证道:“我与阿锦必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秦小王爷当着侯府众人的面一口一个“我夫人”,沈若锦只当他戏瘾大,这会子在祠堂,活人都没几个,全是牌位,他还越演越起劲了。 还喊她“阿锦”,说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骗骗活人就得了,怎么敢骗死人的? “秦琅!”沈若锦喊住他,“差不多行了。” 秦琅回头,带着些许说话被打断的不悦:“我还没说完。” 沈若锦颇有些头疼道:“你还是去与我父亲说吧。” 也不怕谎话说多了遭雷劈。 秦琅拂了拂衣袖的水珠,随口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临阳侯见了我就坐立难安。” 沈若锦说:“我想与母亲单独说会儿话。” “那好,我先出去,你自与岳母大人说悄悄话边是。” 秦琅要说的本来也说的差不多了,转身就往外去。 只留下侍剑和何嬷嬷在祠堂里陪着沈若锦。 她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把牌位取下,用锦帕擦了好几遍。 有时候她也挺羡慕秦琅的,那么能演,仿佛什么话都能张口就来。 沈若锦张了张口,就只能跟母亲的牌位说:“阿娘,我会好好活的。” 第35章 我们和离吧 沈若锦只说了这么一句。 谎话说得再多都没用。 她与母亲,只说真话。 何嬷嬷满眼怜爱地看着自家少夫人,多好的姑娘啊,那个慕家老夫人真是猪油闷了心,才会觉得她是命克长辈的灾星! “这都快过了午膳的时辰,少夫人回了侯府什么都不吃可不行,老奴这就去找二爷,让他们另外备些吃食来。” 何嬷嬷说着,见沈若锦没有拒绝这才出去了。 堂外风雨交加,有个小厮匆匆从侧门进来,呈上一封书信,“二小姐,方才侯府门外来了一个小乞丐,说有人托他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侍剑上前接过来,确认里头没毒没问题才转交给姑娘。 沈若锦把母亲的牌位放回原处,拆开信封,只见信纸上写着两行字: 沈老将军兵困落月关,命悬一线。 沈若锦脸色忽变,握着信纸的手徒然收紧。 她反复地把信上这两行看了好几遍,纸上字迹潦草,用的也是最寻常的宣纸和笔墨,根本看不出是出自何人之手。 侍剑紧张地问道:“姑娘,信上写了什么?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若锦没说话,直接把信纸递给了她。 侍剑看了信上所写,顿时面露惊骇之色,“怎么会?老将军他怎么可能……” 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间。 沈老将军已经年近七十,身体早就不行了,若不是他那四子九孙在三年前同时殒命,本该早早卸甲归乡在家养老。 惨烈的大战之后,皇帝将三公主嫁去西昌和亲,点了别的将领去边境接受兵权,将沈老将军边缘化。 边关这两年来都无战事,即便是烽烟再起,也该是皇帝点的新将帅带兵抗敌,而非沈老将军。 可沈若锦知道,她的外祖父到了这把年纪也当不了缩头乌龟,他心里永远把边关的百姓放在第一位,边关若起了战事,他老人家定然是第一个披甲上阵的人。 信上说他兵困落月关,命悬一线…… 沈若锦打心里不愿相信这件事,可仔细一想,不无可能。 “这信,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我去把人找出来问清楚!” 侍剑转身就朝外走去。 “来不及了。”沈若锦说:“对方既然让小乞丐送信,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他是谁。” 京城这么大,各家关系错综复杂,要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实在是太难。 即便能找到,也费时费力。 若是外祖父真的被敌所困,营救之事刻不容缓,这事她既已知晓,就不能寄望于旁人去救。 无论信上所说是真是假,沈若锦都要亲自去一趟边关,确认外祖父是否安好。 她伸手示意把侍剑把信拿回来。 后者满脸着急,但是还是折了回来,将信交还与她。 沈若锦把信放到火烛上点燃了,烧成灰烬,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想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或许这封信只是谁写来耍人玩的。 但沈家满门英烈惨死的战报还逐字逐句映在她脑海中。 这一次,沈若锦真的赌不起。 她沉声吩咐道:“侍剑,去备一匹快马,还有干粮和盘缠。” 侍剑为难道:“可……老将军说过不许姑娘再去边关,不许你沾染半点跟战场相关的事。而且姑娘,你已经嫁人了,你现在不仅是沈家的十姑娘,更是镇北王府的少夫人,没有哪个夫家会允许新妇上战场,哪怕镇北王再敬重咱们老将军,也不可能让你去的。” 沈若锦道:“你只管去办,其余的事,我自会与秦琅说。” “是。”侍剑应声照办去了。 沈若锦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祠堂里,方才秦琅对着母亲牌位喊岳母大人,一直说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可惜不管秦琅演的有多真。 假的就是假的。 她闭目,听门外疾风骤雨,忆起七岁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慕老夫人说头疼怎么都睡不着,逼沈若锦在祠堂跪了两天两夜,不给吃不给喝,她那时候身子骨弱,发了高热也没知道,恍惚间都看到阿娘来接她了。 是沈四年少顽皮,仗着轻功好翻墙入侯府,来见素未谋面的小表妹。 他想做第一个见到小表妹的人,找遍了朱楼绣阁都找不见人,却意外听见侯府下人说二小姐又被老夫人罚去跪祠堂了,这才找到侯府祠堂去,把蜷缩在蒲团上的小姑娘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日,一支穿云箭在临阳侯府上空炸开。 时隔数年才回京一次沈老将军带兵围了临阳侯府,沈若锦的四个舅舅、九个哥哥打进侯府,跟慕家人撕破脸,将她带回了沈家。 那一天之后,她就从侯府没人疼的小可怜,成了沈家如珠似宝的十姑娘。 沈老将军走哪把她带哪,舅舅舅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兄长们争相把自己最擅长的东西教给她。 他们总说“小十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要天上的星星,哥哥也要给你摘下来!” 只可惜,人间苦恨长,好梦总难留。 沈家人赋予她的不是仅仅是宠爱和身份,她长大了,读过书,习了武,见过战场厮杀,再也不是孤苦无依,只能等着别人来救的柔弱小姑娘。 沈若锦睁开眼,转身迎着风雨往门外走去。 这一次,换她去接他们回家。 沈若锦朝出嫁前住的院子走去,把尘封在床底下的箱子拖了出来,取出用红布缠了不知道多少层的昔日佩剑。 她提起剑,低声说:“好久不见,无悔。” 这是二哥送她的剑,剑名无悔。 尘封一整年的宝剑出鞘时依旧锋利无比,沈若锦拿袖子擦了擦,又把箱子里的袖箭、束腕和金丝甲等物都拿了出来,把该穿戴的都穿戴上。 侍剑过来回话,“姑娘,东西都备齐了。” “好。”沈若锦朝外走去,“派人去把秦小王爷请来。” 话声未落,她刚迈出门就看见秦琅冒雨而至。 天色昏暗,乌云压城,檐下灯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雨打枝头哗哗作响。 秦琅对上她的视线,快步穿过雨帘走到门前。 沈若锦看着他,意简言骇道:“秦琅,我们和离吧。” 第36章 三日夫妻 秦琅来得急,这么大的雨连伞都没打,迎面就听见沈若锦说要和离。 他愣了一下,暗自镇定下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提着剑,要上哪去?” “去落月关。” 沈若锦也不瞒他。 大婚之日是她要嫁秦琅的,提出假成亲、一年之后再和离的也是她。 如今忽然要提前和离也是她。 沈若锦心中难免觉得对不住秦琅。 但是今日这封信来得突然,若是外祖父真的被困落月关,西疆又起战事,她这一去,能不能活着回来犹未可知。 让秦小王爷刚新婚就和离,总比让他刚成亲就做鳏夫好一些。 更别说她若是没死,活着回来了事情更加复杂。 当年皇帝御驾亲征大败而归,致使十万将士惨死,他不愿再提旧事,甚至刻意把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放逐,沈家满门英烈的尸骨至今不得回乡,沈若锦要接他们回家,必定会引来天子之怒。 她若顶着镇北王府小王妃的身份,难免要会连累王府的人。 所以离开之前就跟秦琅提和离,让镇北王府与她撇清干系。 “你要去落月关,去就是了,为何要与我和离?” 秦琅表面上还算镇定,心里都快绷不住了。 跟着二少夫人一道回门的王府侍从说她接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不多时侍剑从祠堂出来去准备快马和干粮等物,一看就是要远行。 还是刻不容缓,即刻就要走的那种。 秦琅都顾不上跟临阳侯多说一句,就立马来找沈若锦。 “我有说不让你去吗?” 他不等沈若锦回答,又道:“新婚三日就和离,你怎么敢的啊,沈若锦?” 沈若锦见秦琅完全不知她心中所想,正要同他全盘说清楚,分析利弊。 但秦小王爷完全不想听,“你前两日跟我说的还是一年为期,这才几天?你就改了主意……是我演得不好吗?” 沈若锦愧疚难言:“……不是。” “那就是昨夜之事……让你对我心存不满了?” 秦琅好似完全想不出沈若锦忽然要跟他和离的理由。 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夜荒唐,累着她了。 秦琅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这样了还不行吗?” 他原以为昨夜是闺房之乐的开始。 不曾想,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早知道…… 就不停了! “也不是。” 沈若锦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那就是我刚才进你的院子,先迈了左脚?” 秦琅越问越离谱了。 “都不是。”沈若锦握紧了手中的无悔剑,闷声说:“就当我欠了你的……” “欠了我的就要还。” 秦小王爷从来都不走寻常路。 即便是这种时候,也半点不让。 他说:“沈若锦,大婚当日是你说要跟我凑合的。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我是夫妻,今日宫里那位为这事还敲打过我。我在御前话都说出去了,说你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嫁。现在你要我跟我和离,我一个欺君之罪在所难免。” 昨日李园的事传的满城风雨,镇北王天还没亮就押着他进宫面圣。 皇帝这几年沉迷女色,不思朝政,却越发多疑,在各处都安插了眼线暗桩,还当面把昨日宝嘉郡主给他下了相见欢的事拿出来说。 皇帝问秦琅,怎么就忽然改娶了沈若锦? 大婚当日慕云薇跟裴璟私奔的事好说,但是秦琅并非怕人看笑话的人,他若不愿意,公主郡主来了也强求不得。 当时宫中的情形,皇帝虽是笑着问的,但心中已有计较。 即便秦琅说自己喜欢沈若锦才娶她,皇帝也不会信。 而且,沈若锦都不知情的事,他也不想让不相干的人比她先知道。 于是…… ‘沈若锦对我一见钟情,非我不嫁’这个更容易被皇帝接受的说法,就这样被秦琅临场编了出来。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由头,一日之间竟发挥两次作用。 御前圆谎,雨中留妻。 秦琅到底还是淡定不得,流露出心底的情绪,“沈若锦,你这不是要跟我和离,你是要我的命!” “我……” 沈若锦一时间都有些哑然,“我绝无害你之意。” 秦琅顺势道:“不管怎么样,你我现下绝不能和离。” 沈若锦斟酌着说道:“那、等我回来再和离也行,到时候你只需摆明立场,想来皇帝也不会太为难你和镇北王府的人。” “沈若锦!”秦琅忍无可忍道:“我现在听不了‘和离’这两个字。” 秦小王爷都快气死了。 好不容易才娶回来的夫人。 手都还没牵几次,就要跟他和离。 沈若锦不再提“和离”二字,手中抱剑向他行了一礼,“秦小王爷,今日……多谢你来侯府走这一趟,即便你我日后不是夫妻,我也会牢记你今日之情。” 若有幸能从西疆活着回来。 此情必报。 秦琅捂耳朵,“快住口吧,‘不是夫妻’这话我也听不得。 沈若锦沉默片刻,取下腰间的掌家玉佩递了过去,“这玉佩,是王府的掌家信物,还请秦小王爷帮我交还给王妃。” 既打定了主意,从西疆回来就和离,断没有一直留着王府信物的道理。 秦琅却不肯接,“母亲给你的,哪有我替她收回去的道理?” 沈若锦也不强求,“那我让侍剑送回王府,交到王妃手上。” 秦琅道:“给了你的,就是你的。你不是要去落月关吗?京城离那地方有二千多里路,你的马再好,也经不住你日夜赶路,这信物比你想象中的更有用。” 他说:“林氏商铺遍布天下,你拿着信物每到一处就到当地的车马行换马,必要之时,还可以拿着它调粮调银子。” 王妃是真的喜欢她这个儿媳妇。 交到她手里的玉佩竟有如此大用。 沈若锦握着玉佩,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秦琅说:“这信物你留着,用的着的时候就用,也不必想太多。” 他连沈若锦心中所想都熨帖了,“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既做了我的妻,花我的银子也是理所应当。” 三日夫妻也是夫妻。 沈若锦颔首道:“多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今日受此恩惠,来日定要想办法还他。 “谢就不必了。谁让我的命,握在你手里。” 秦琅这话说得似是而非。 他忽然话锋一转,问她:“沈若锦,你要不要带上我?” 第37章 我想跟你一起去 沈若锦闻言微滞。 这事她真还没想过。 以至于秦琅问出口的时候,着实令人猝不及防。 “罢了。” 秦琅见她如此,就知道她若开口必会拒绝。 落月关在西疆,必然是事关沈老将军,沈若锦才会这般着急。 他不想耽误她的时间,低声道:“沈若锦,你先去。一路平安,万事小心。” “好,小王爷也珍重。” 沈若锦深深地看了秦琅一眼,在看到他点头之后,随即转身出府而去。 “姑娘,马在侧门。” 侍剑背着准备好的行囊,带着她避开侯府大多数往侧门去。 侯府这些人拦不住她,但一人问一句,左拦右拦的也实在耽误事。 雨一直下。 狂风吹弯街道两旁的树木,落叶随着流水满地漂浮。 沈若锦带上笠帽,出了侧门就翻身上马。 侍剑把包袱递给她,仰头道:“姑娘,我想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打探京中消息,若有异常即刻传信与我。” 沈若锦勒紧缰绳,此去路途遥远,风餐露宿的,多带一个人反而会拖慢脚程。 而且,她再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在面前死去了。 侍剑留在京城才是安全的。 “若我……请你代我向王爷王妃赔罪。” 沈若锦隐去不好的话没说。 侍剑却听明白了,“姑娘……” “别站这淋雨了,进去吧。”沈若锦说着便扬鞭策马“驾!” 骏马扬蹄,飞驰在雨中,飞一般穿过街道。 相隔不远的转角处,裴璟站在屋檐下,看着沈若锦的身影淹没在大雨中。 “三姑爷!三姑爷你怎么到这来了?三小姐正找您呢。” 招人找到这里的侯府小厮上前道。 裴璟收回目光,“随处走走,哪知迷了路,就走到这来了。” “都是底下的人照顾不周,小的这就给您领路。” 侯府小厮赶紧把人往回领。 裴璟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到四下众人噤若寒蝉,秦琅正在跟临阳侯吵架。 也不能说是吵架。 其实就是秦小王爷单方面挑临阳侯的不是。 “都怪你们偏心,惹得我夫人如此伤心,竟冒雨离府,也不知去了何处!若她出了什么事,你们临阳侯府谁也别想好过!” 秦琅放完话,拂袖而去。 一众镇北王府的侍从婢女跟着离开。 裴璟跟秦琅迎面遇到,一时间竟分不清这人说的究竟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究竟知不知道,沈若锦是为了什么忽然离开侯府? 秦琅用眼角余光扫了裴璟一眼。 怎么看怎么碍眼。 不看也罢。 裴璟停下,同他行了一礼。 秦琅点头算是回应。 而后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秦小王爷一走,临阳侯就靠在廊柱上抬袖擦汗了。 他心里后悔不迭,以前怎么会觉得把侯府女儿嫁到镇北王府是天大的好事? 秦小王爷这样的混世魔王,做儿子催老子的命,做女婿催岳父的命。 谁沾上谁短命啊! “叔父,秦小王爷这是?” 裴璟走过去询问了一声。 今日侯府这回门宴,真的坐下来用过饭的,只有临阳侯和裴璟两个人。 两人还都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说了两句,临阳侯去看慕老夫人了。 裴璟在侯府里闲逛,再好的雨景也无心欣赏。 “若锦闹脾气,跟小王爷吵了一架,独自离府去了,这孩子从小就不懂事。嫁给小王爷之后就更无法无天了,今日小王爷没有一早就陪她回门,小夫妻许是在祠堂闹起来了,若锦走了,小王爷反倒来……唉。” 临阳侯说着叹了一口气。 回门之日家里出了这样的乱子,再找补也是徒劳。 好在裴璟也没多问,还反过来宽慰他,“镇北王还在京中,秦小王爷再横,也不能拿叔父怎么样。” “这倒是。” 临阳侯顿时感觉自己好了很多。 裴璟正同他说着话,外头小厮来报,“侯爷,三姑爷,三小姐来了。” “我写封信同镇北王说明缘由。贤侄婿,你多陪陪云薇。” 临阳侯抹了一把额间的汗,琢磨着先跟镇北王通个气。 免得秦小王爷跟沈若锦夫妻不和,转头把气都撒在侯府来。 裴璟道:“叔父请便。” “好、好。”临阳侯往书房去了。 “裴哥。”慕云薇抬手屏退下人,迈着莲步走到裴璟跟前,柔声问道:“我先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裴璟没有立刻回答,抬头看着大雨滂沱,水滴从屋檐落下来,犹如珠帘滚动。 大婚那日,慕云薇说他养母和妹妹有难,必须立马跟她走,才能保全她们的性命。 裴璟带着她赶回养母所在的王家庄,就看到庄子失火,养母和妹妹被困其中,好在他们及时赶到才把人救了出来。 后来,慕云薇又说镇北王府兄弟相争倾覆在即,沈老将军兵困落月关,不出十日边关便会传来死讯。 裴璟亦不知慕云薇口中“天命预警”的这些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慕云薇柔声劝道:“沈老将军一死,落月关必将沦陷,大乱之中出将才,要趁着新贵冒头之前,先把人收入麾下,他日后才会死心塌地成为你的助力啊,裴哥。” 在她梦里,近日西疆就会烽烟再起,沈老将军被围困而死,皇帝任用的新将帅连连败退,一个无名少年凭空出世,于万人之中取敌将首级,号召百姓一同抗敌,死守城关,这人日后会成为朝中大将,手握西疆兵权。 此时去落月关访贤,把那即将横空出世的少年将帅收入麾下,对裴璟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唯一的问题是,裴璟至今没发现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是皇帝流落在外的亲儿子。 总不能慕云薇说他是,他就相信。 哪怕他想要比秦琅更尊贵的身份,也不敢贸然盲信。 慕云薇见裴璟不说话,又劝道:“距离明年春闱还有三四个月,咱们去一趟西疆再快些回来,也是赶得上的。” 裴璟思虑再三,“那就去一趟西疆。” 即便他不是皇子之身,结识新贵于微末之时也是好事。 若能助那少年将才在守住边境,立下大功就更好了,提前往皇帝记住他裴璟的名字,明年春闱必能名扬天下。 慕云薇见他相信自己,心里欢喜极了,伸手挽着他的手臂,“那我们这就回去收拾行囊,准备马车。” “嗯。”裴璟跟她一起去跟慕老夫人等人辞行。 “对了。”慕云薇走着走着,忽然问他,“沈若锦今日在侯府耍了好大的威风,怎么去了一趟祠堂就忽然独自离开了?听闻秦小王爷还跟叔父发了一通脾气,裴哥在前堂可曾听到什么?” “不曾。” 裴璟淡淡说着,脑海中忽然浮现沈若锦策马入雨帘,独自离开的那一幕。 西疆,落月关。 沈若锦真的能平安到达那战乱之地吗? 即便真的赶到了,她一介女流在战场上又能做些什么? 第38章 媳妇没了 镇北王府。 “若锦呢?你都去临阳侯府了,怎么没把人接回来?我那么大一个儿媳妇呢?” 王妃见外头下着大雨,秦琅出去一趟,何嬷嬷等人都回来了,就是不见沈若锦,和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侍剑。 王妃也是从新妇过来的,深知回门当天没有夫君陪着一起回娘家是多没脸的事,所以早早派人去宫门口等着,等秦琅从宫里出来,立马就去侯府。 饶是如此,还是把儿媳妇给弄没了! “她去见娘家人了。” 秦琅心里琢磨着事儿,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 王妃颇为无语道:“我自然知道她去见娘家人了。新妇回门就是回娘家,我是问你怎么没把她一起带回来,你是不是在侯府没帮着她说话,又惹她生气了?” 秦琅道:“这次惹她生气的不是我,而且……临阳侯府大概也算不得她的娘家。” “你是说——” 王妃忽然意会到了什么。 若是临阳侯府算不得沈若锦的娘家,那只有沈家人是她的娘家了。 现如今,沈家就剩下沈老将军一个人,远在边关守西疆。 二郎说沈若锦去见娘家人了,那岂不是…… 她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秦琅却意会到了一般点了点头。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你陪着一起去啊,外头下着这么大雨,她说走就走,都不曾回府来同我这个母亲说一声,莫不是沈老将军那边出了什么事,她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 王妃不怪沈若锦,她嫁给镇北王这么多年,风风雨雨经历得不少,略微一想就想到了其中关键所在。 但是边关若是出了战事,定会八百里加急送战报入京,镇北王这些日子常被召入宫中商议国事,他都不曾提起西疆那边有什么异动。 沈若锦又是为什么忽然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难不成是今日回门在临阳侯府受了天大的委屈,无法与旁人说,只能去见她最亲的外祖父才能平复一二? “是我不想去吗?” 秦琅反问道。 是她不带我! 王妃没好气道:“你要是想去,谁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刚到手的儿媳妇飞走了。 满打满算才三天。 王妃今儿一早才听婢女来报,说二郎昨晚歇在了新房,两人可能圆房了,这还来不及高兴,回个门就把人给回没了。 秦琅没再多说什么,只问母亲:“父亲呢?” “在书房。”王妃道:“你居然问起你父亲来了,难道有事找他?什么事让你这么想不开啊?” 镇北王父子的关系差到一见面就吵翻天,要么就是直接开打。 秦琅先前都是镇北王回京,他就在外面带着,能不回府绝不回府,要不是当父亲得派人去将他绑回来,父子俩连面都见不上。 这次秦琅却主动问起了父亲。 “待会儿您就知道了。” 秦琅说着,穿过庭院去了镇北王的书房。 “你来做什么?”镇北王见到秦琅出现在他面前,第一反应是诧异,紧接着又问:“若锦跟你一块回来了吗?” 秦琅没回答他,神色是平日截然不同的沉着,“我来跟父亲借样东西。” “你要借什么东西?” 镇北王觉得这混账今日不同寻常,说话间就放下了手中的兵书。 “虎符。” 秦琅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疯了?”镇北王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似的,“虎符是什么东西,如何能说借就借?你不过是去了一趟临阳侯府,要什么虎符?难道是……” “沈若锦收到一封密信,已经出发赶往落月关,西疆怕是出事了。” 秦琅也不瞒他。 沈老将军守了一辈子西疆,他若死了,必定会引起兵变,到时候西昌举兵压境,边防线一击即溃,后果不堪设想。 镇北王也是久经沙场之人,自然明白这事的严重性。 镇北王追问道:“若锦收到的密信是谁送来的?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秦琅也没亲眼看过那封书信,自然无法逐字逐句复述给镇北王听。 他只是从沈若锦的只言片语里,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镇北王说:“本王前两日才被皇帝召入宫中,跟众大臣一起商议军机大事,西昌那边递来国书说三公主嫁给他们的三皇子之后夫妻和睦,现已怀胎八月,分娩在即,国书上反复说两国交好乃百年之事,怎么会忽然起了战事?” 秦琅道:“西昌人出尔反尔也不是第一次了,说不定是故意递上国书麻痹大齐君臣,暗地里早已经挥兵犯境。” “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镇北王最讨厌秦琅这幅对什么都毫无敬畏的模样。 “行。”秦琅见他这般态度,也不与他多说什么,“那我只问镇北王,这虎符您是借是不借?” “你以为虎符是什么东西?就凭你空口白牙一句,说借就借?” 镇北王快被儿子气死了。 “不借也行。” 秦琅其实知道父亲不会答应。 他之所以提出借虎符,无非是先说一个镇北王不可能答应的要求,然后再给他一个相对来说容易接受一点的要求。 “那就请父亲修书一封给云川城的赵将军,请他练兵时加一项奔袭百里,终点就设在落月关。” 云川城在落月关以北之地,距离三百里左右,北境兵马再多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但云川城离得近,赵将军又曾是镇北王麾下得力干将,让他换个地方练兵,总比秦琅拿着虎符调兵好解释的多。 “你这混账,军机大事岂可任由你随意更改?” 镇北王反应过来,对秦琅刮目相看的同时,又忍不住骂他。 镇北王以为二郎在京城当了数年纨绔,早就把家国天下抛到脑后,不曾想他心中仍有丘壑。 但这事不能由着他胡来。 “父亲若是连这个忙都不肯帮,就老实在家待着!”秦琅原话奉还,“我另想他法就是。” 秦琅说完,转身就走。 镇北王气的抄起桌上的兵书就砸了过去,“混账,你给我站住!” 秦琅随手打落飞来的兵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39章 一箭破风雪 雨势绵延千里,数日不绝。 沈若锦自京城一路往西,白日快马加鞭,夜里累了就换到马车上睡两三个时辰。 王妃给的令牌果真如秦琅所说的那般,用处极大,林氏的生意遍布天下,各城镇都有车马行。 她每到一处亮出信物,就能换到千里马与行装,赶到落月关只用了日短短三日。 沿途所见,都是逃难的百姓。 雨夹着雪不断地落下来,满地冰霜,衣衫褴褛的老少妇孺们举步难行。 沈若锦在风雪里回望帝京的方向,西疆都已经乱成了这样,那些坐在高位上的权贵真的全然不知吗? 不远处,有头发花白的七旬老丈带着才十来岁的孙女在雪地里艰难地行走着,小姑娘饿得虚弱至极,完全走不动道,全靠爷爷拖着走。 沈若锦见状,把包袱里的几个肉饼分给了他们。 七旬老丈感激涕零,忙对小孙女说:“快谢谢恩人!给恩人磕头!” 小孙女看着大肉饼,馋的两样放光,当即跪下连声道谢。 沈若锦把人扶了起来,“只是几个饼,当不得如此大礼,别愣着了,快吃吧。” 她说着,又把水囊接下来递给那小姑娘。 爷孙就地把饼子拿出来分吃,他们只吃了一个饼,剩下的用布好生包了起来,留着下顿吃。 那老人把大半个都掰给了孙女,自己只留了一块两口就吃完了。 沈若锦看着他苍老的面容,眼睛已经那样浑浊,仍旧满眼都是对小孙女的怜爱。 她越发急切地想见到外祖父,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就走。 “姑娘,别再往西去了!”那老丈急声喊住她,“前面在打仗,是、是沈家军让我们这些百姓快走,落月关快守不住了——” 以沈老将军的以往作风,但凡此战还有一成胜算,都不会让百姓背井离乡。 沈家军已经在疏散百姓,意味着落月关马上就要失陷…… “我不是百姓,我是沈家军!” 沈若锦头也不回地说道。 声未落,她就继续策马飞驰,逆着雨雪往西去。 继续疾驰半个时辰后,关外的厮杀声如山崩海啸般传来。 沈若锦策马登上山峰高处,放眼望去,只见茫茫雪地已经厮杀成战场,残尸遍地,血流成河。 西昌兵马是沈家军的数倍,两军混战,像是满盘黑子围攻寥寥几枚白子。 沈家军人少,气势却不输,个个以一敌十,豁出命去奋力杀敌。 沈若锦取出千里镜在茫茫人海,飞快地寻找着外祖父的身影。 雨雪漫天,与地上的鲜血红白交融。 千里镜将战场上的厮杀放大在沈若锦眼前,她看见两方士兵拼命厮杀之中,有数名西昌铁骑在西昌元帅的指挥下甩着铁锁链,同时朝一个地方策马奔去。 目标是一杆铁枪杀得西昌兵连连败退的沈老将军沈毅。 他已年近七十,手中长枪依旧走如游龙,策马急行所过之处,遇到的敌兵全都被他一招夺命。 正值壮年的西昌元帅提刀上前,跟沈毅过了数招,难占上风,就调转马头作败退状引他来追。 敌众我寡,这本是毫无悬念的一战,但大齐有沈毅死战不退,沈家军的士气就不衰,势要跟西昌兵血拼到底。 拿下西昌元帅,是让两方停战唯一的机会,沈毅迟疑了片刻,像是明知是陷阱,仍旧追了过去。 西昌兵立马像是潮水一般涌来,封死了老将军所有的退路,上百弓箭手瞄准了他,不断放箭。 老将军手中长枪挥舞如风挡去箭羽纷纷,西昌兵立马又换上数名精兵甩着铁链将他套住,其中一人打落了老将军头上的金盔,老将军一枪刺穿对方的胸膛,了结其性命,花白的头发落下来,沾上了脸上的血迹。 老将军杀起敌人依旧毫不手软,只是将军迟暮,英雄年迈,他跨不出这场风雪,被西昌人那些铁链套住了。 那西昌元帅抬手,眼看着要下将沈毅五马分尸的命令。 “阿公!” 沈若锦看见这一幕,霎时间瞠目欲裂。 驻守西疆四十余年,早已经成了边关将士乃至百姓的支柱,也是西昌将领人人都想争得的最大功绩。 她咬牙冷静下来,在狂风里引弓搭箭,瞄准了那个西昌元帅。 在那人的手落下之前,一箭破开风雪,正中那西昌元帅的胸膛。 护心镜都抵不住那箭羽破开皮肉。 西昌元帅的胸膛顷刻间鲜血奔涌,他身体僵硬地回头看去,像是在想亲眼看到是谁射出的这一箭。 “元帅!” “元帅中箭了!” 四周西昌士兵惊声大喊。 主帅重伤,西昌兵一下子士气大乱,老将军趁机反杀了围着他的几个敌军,他似有所感一般回头看了一眼,想确定方才是谁一箭射穿了西昌元帅的盔甲,却只见战场厮杀不断,没看到他最牵挂、也不想在战场上见到的人。 沈若锦一击得中,当即骑马跃下山坡去,冲入战场,策马疾驰的同时连射三箭,将手握铁链死死套住老将军的几名精兵当场射杀。 西昌元帅见势不对,捂着胸膛上的伤口强撑着下令:“不惜一切,杀了沈毅!” 西昌兵立刻疯了一般攻击老将军,西昌兵砍断他坐骑的马蹄,骏马嘶鸣地倒下,老将军被甩落马背,骑马飞奔上前精兵再次用铁链套住他的四肢,然后策马朝不同的方向跑去。 老将军奋力挣脱了两条铁链,还剩下一条,套住了他的脖子,军马飞奔间,将他拖行在地上,战场上尸横遍野,到处都是乱刀乱剑。 拖行一段路,老将军便盔甲破败,双手死死撑开套住脖子的铁链,才不至于立刻窒息而死。 “阿公!” 沈若锦看到这一幕,顿时双目充血,纵马越过敌军的重重包围,她提着剑,沿途遇到冲上来的西昌兵,直接一剑封喉。 她一路杀过去,数不清砍下了多少头颅,直杀得血溅三尺,手中长剑映红光,犹如修罗降世,硬生生杀进西昌兵重重包围中。 “步兵!列阵围攻!” “弓箭手,将其射杀!” 沈若锦极力破开西昌步兵的杀阵,匍匐在马背上避开西昌弓箭手的射杀,纵马飞驰追上了把老将军套在马后拖行的那人,她一剑挥出将其拦住,厉声道: “把阿公还给我!” 第40章 小十 “做梦!” 那名西昌精兵想也不想就回了这么一句。 好不容易趁乱拿下沈老将军,如此大功,回去必能凭这功劳封将,这西昌精兵非但不放,还飞快地抽刀砍向沈若锦。 沈若锦一剑挑飞了对方手中的刀,顺势砍了他一条手臂,滚烫的鲜血溅在了她脸上。 她毫不迟疑地将那西昌精兵挑下马去,反手又砍断了铁链,俯身把满身是伤的老将军从地上拉起来,带到了马背上。 沈若锦声音嘶哑道:“阿公,我来接您回家了。” “小十……你、你这傻姑娘……你怎么来了啊?” 沈老将军直到这时候才看清来人是沈若锦,不由老泪盈眶。 男儿有泪不轻弹,做将军的更是只流血不流泪。 可他那本该在盛京好好地嫁人生子,平平安安的小十,竟然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了落月关的战场上,一生铁血丹心如沈毅,见到唯一的外孙女,也难免万分动容。 “阿公,您坐稳了。” 沈若锦一手持剑杀敌,一手脱下被雨雪侵透的外衫,把外祖父牢牢绑在自己背上。 老将军伤得太重,在地上拖行地太久,刚才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连站起来都做不到了。 而此时,看见沈若锦在奋勇杀敌,老将军又恢复了几分气力,空手夺了一名西昌兵的大刀,砍杀冲上拦马的敌军。 祖孙俩一前一后,什么都不用说,就能联手杀敌,把试图近前的西昌兵杀个干净。 “将军回来了,将士们快上前接应!” 老将军的副将卫青山率众冲过来营救,正厮杀着,忽然看见有个红衣少女一人一骑杀到西昌兵那边,将老将军带了出来。 只是那人满脸都是血,也瞧不出究竟是谁。 “将军回来了!” 沈家军见到老将军活着从西昌兵那边杀出来了,顿时士气大振。 “杀啊!” “杀!” “杀!” 沈家军的喊杀声冲破云霄,一时间,竟把西昌兵杀得节节败退,有少胜多之势。 与此同时,中了沈若锦一箭的西昌元帅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西昌将士惊声喊着“元帅”,七手八脚地将人从死人堆里扶起来,飞快地抬回去救治了。 有西昌将领率众来追击沈若锦,她当即调转马头,正面对上敌人。 两军对战。 西昌二十万大军。 沈家军不足五万。 人数如此悬殊,胜负早已注定。 沈若锦杀红了眼,偏不信这命。 她迎着风雪策马仗剑,立在所有沈家军前面,身后是她最亲的外祖父,是数万沈家军,是千千万万百姓。 只要有沈家人在,只有沈家还有一个人在,就不会让城池失守,国土沦陷。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沈若锦亦敢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西昌将领那边见这少女横空杀出来,被沈家军接应到了还不跑,竟还敢回过头来跟他们打,纷纷猜测沈家军是不是有援兵来了? 落月关只有五万沈家军,但西疆都护府离此不过百余里,派人增援也是有可能的。 眼下西昌元帅又中箭负伤,保守派将领拦住激进派将领,以一切等元帅醒了再作定夺将人带了回去。 沈若锦在阵前与西昌将领对峙了整整一盏茶的功夫。 最后,是西昌先鸣金收兵。 二十万大军来如快,退得也快。 只留下厮杀过后,满地狼藉的战场。 西昌大军退去后,沈家军也收兵回营。 落月关,军营。 军医在营帐里给沈老将军治伤。 沈若锦守在营帐外,就着雪水洗了一把脸,雨雪消融之后洗下来的全是血水,身上全是血腥味,受了好几处伤,杀人杀多了,执剑的手都没了知觉。 风雪吹得火把明明灭灭,夜间巡逻的士兵在各处营帐之间走动着。 沈若锦仰头,任雪花落在脸上。 “十姑娘?” 卫青山拿了伤药给她,见她洗了脸露出几分干净面容,这才认出沈若锦来。 “我道是哪家姑娘如此神勇,还能这样豁出去救老将军,原来是十姑娘、也只有十姑娘了!” 他说着走近了看,才发现她穿的不是红衣,是白衣,在战场杀敌太多,血溅在白色衣裳上硬生生给染红了。 “你这——” 卫青山哑然,这要是少将军们还在,看到他们最疼爱的小十妹上了战场,弄成这幅模样,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卫叔,我阿公怎么样了?” 沈若锦没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只一心记挂着外祖父。 陆老将军在回来的路上就昏死过去了。 祖孙俩好不容易见上面,连话都没能好好说上一句。 “陆军医在里头诊治着,老将军这次……” 卫青山方才在帐中看了一会儿,老将军两腿都在地上拖行的时候磨烂了,以后怕是再也难以自如地行走。 残废,这对当兵的来说,还不如死了。 沈若锦没等他说话,直接掀帘进了营帐,“我阿公的伤……如何了?” “老将军着实伤得不轻,我已尽力,剩下的就看老将军自己的了。” 陆军医刚给沈老将军上完药,他是今年刚召入军中的,并不认识沈若锦,只是听说她一人一骑跑到落月关来,在战场厮杀中救回沈老将军,敬佩之余,也不敢把一军主帅的生死说的太武断。 陆军医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出去找卫青山他们了。 沈老将军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越发显得面容苍老,好似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开人世一般。 沈若锦心中悲切,累的站不住,就靠着床榻坐下趴在榻边同昏迷中的外祖父说话:“阿公,小十不是不听您的话非要到西疆来……” “我听您的,把自己嫁出去了。” “只是、只是小十只剩您一个亲人了,听闻您可能出事的消息,我不能不来……” 还好、还好她来了。 否则,今日落月关所发生的事,定会让她后悔一生。 沈若锦同外祖父有很多话要说,可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是低头在外祖父唯一没伤的右手臂上轻轻地蹭了蹭,“阿公,我好想您啊。”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脸。 抬袖一抹,满袖的血迹又染上了眼泪。 沈老将军从昏迷中醒来,好半天才撑开眼,恍惚间分不清眼前是梦还是幻,仍旧忍不住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十,我的小十怎么哭了?” 第41章 不哭 “阿公……您醒了。” 沈若锦蹭的一下坐了起来,胡乱擦了擦脸,可满脸泪痕擦不干净,袖子又太脏,抹成了花猫一般。 沈老将军还未完全清醒,眼神浑浊地看着眼前的小花猫,“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小十还是第一次到我梦里来。你是不是、还在怪阿公非要送你回京,逼你嫁人?” “没有……”沈若锦坐在地毯上,明知阿公伤重,病中糊涂,仍旧十分认真地同他说:“小十从来没怪过阿公。” 三年前沈家儿郎们为了守住疆土、为护皇帝父子犹如星辰般一夜陨落,皇帝回京之后却跟西昌和谈,抹去了沈家儿郎的功绩不说,还把西疆兵权交给了别人,沈老将军手里只剩五万的沈家军。 最苦最难的事都交给他们去做,一到发军饷的时候总没他们的份。 战死沙场的英雄被人刻意遗忘,为国苦战的将士被蛀虫苛待。 沈家儿郎们的尸骨至今都没找齐。 那一年,沈若锦十五岁,阿公和舅舅们让她先行回京准备办及笄礼,可就在她回去的途中,边关传来了舅舅和兄长们战死的消息。 明明几天前沈家军刚大获全胜,西昌主动提出和谈,签订国书,发誓从此两国交好,兄长们自战场归来,各自洗马、擦剑,笑闹着,打趣长兄终于能回去娶媳妇了,发愁小十这及笄礼一办,上门求娶的人定然络绎不绝,究竟要给小十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好? 不过短短数日,那些鲜活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人们,就成了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骨,有些甚至尸骨无存。 沈若锦半路折返,发了疯一般回到西疆,走遍战场的每一寸土地,翻过了不知多少具尸体,把她的亲人一个个从尸山血海里找出来。 皇帝定下三公主去西昌和亲,割让城池和土地,两国交好了,西昌军在昔日大齐的土地上耀武扬威,欺压大齐的百姓,把沈家父子的头颅砍下来,带回西昌王城去当作功绩炫耀。 沈若锦孤身闯进西昌王城去抢,她满心仇恨,终年游走于西昌各地,伺机暗杀仇敌,刀口舔血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直到十七岁那年的冬天,她刺杀西昌将领得手之后,遭西昌士兵围杀,侥幸逃出升天回到西疆,却被阿公勒令即日回京,此生不得再踏足西疆。 沈若锦至今记得那天雪满山峦,整个西疆之地,千里冰封,万里寒霜。 好冷好冷。 她跪在雪地里,血从各处伤口渗出来,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最疼爱她的阿公任由她跪着,生平第一次说后悔,“或许当年,我就不该带你来西疆。” 阿公说:“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武将的宿命。” “姑娘家还是安生嫁人的好,这些仇啊恨啊,家国天下、战场厮杀本不就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沾染的事。” “回去吧,回京城去,忘了沈家、忘了你的舅舅和兄长们,只当这十年是一场大梦,梦醒了,你就回到该去的地方。好好做你的侯府小姐,嫁个好郎君,从此相夫教子,别再动刀剑,也不要再来西疆。” 沈若锦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知道,她的亲人战死了,阿公要赶她回京城。 她又没有家了。 沈若锦在雪夜里跪了一夜,也等不来阿公回心转意。 阿公年迈气不得,她退让了,听话了,带着一身伤被送回京去,身在侯府贵门,也长年着白衣,为沈家人守孝。 直到裴璟带着母亲的遗物找上门来,她想那就他吧。 听阿公的,也圆了母亲的心愿。 哪怕新婚当日,裴璟跟慕云薇同时失踪,沈若锦也没怪过母亲和阿公。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这天底下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沈若锦不再去想从前的事,不想流泪,偏偏眼泪总夺眶而出,“小十只要阿公好好的。” “小十不哭……” 沈毅想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哑声说:“都是阿公不好。” 沈若锦捧住阿公的手,把脸贴了上去,滚烫的眼泪落在他掌心。 沈老将军重伤在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又晕晕沉沉地昏睡过去。 “阿公!” “阿公——” 沈若锦连唤数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只能喊来帐外的守卫把陆军医找过来。 陆军医来的很快,跟着一块来还有卫青山和另外几个老将军的亲信。 几人刚才听卫青山说沈家十姑娘在这还不敢相信,这会儿见到真人了,顿时又惊又喜。 十姑娘先前虽然没上过战场,但她自幼受沈家众将军教导,集众人之所长,还曾赴西昌王城暗杀西昌将领,武功胆识皆是万里挑一。 沈若锦无心同他们寒暄,直接跟陆军医说:“军医,阿公方才醒过,你快再给他看看。” “老将军受如此重的伤,这么快就醒了?” 陆军医诧异极了,赶紧再给老将军诊治了一番。 如此重伤,这么快就醒来了一次,堪称奇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十姑娘在的缘故,老将军的脉搏竟比原来有力许多。 陆军医赶紧又给他施了一回针。 沈若锦和几个副将守在一旁,等收了针,才听见陆军医说: “老将军既然醒了一次,哪怕只有片刻也是好事。只是军营之中药材短缺……” “何止是药材短缺,连粮草都快用尽了!这次西昌来势汹汹,老将军早就传书给都护府求援,可过去了数日,援军非但没来,还断了我们的粮草供应!” 另外几名将军说:“冬衣也没发,大雨过后又是风雪,将士们没有冬衣怎么御寒?” “今日是十姑娘忽然杀出来,一箭射伤了西昌元帅才迫使他们临时退兵,现在西昌军营里还没传出死讯,如是西昌元帅没死,说不定会即刻下令,再次挥兵落月关!” “为今之计,必须弄明白都护府的人到底在搞什么!咱们必须拿到粮草冬衣,才能跟西昌人继续打,就是要我们死,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沈老将军还昏迷着。 卫青山作为副将,不能在这时候离营,剩下几人争吵着谁去都护府走一趟。 粮草军需不是那么好讨的。 更何况,大战之时传书求援,后方却迟迟没有派出兵来。 其中必有猫腻。 这一去,或许有去无回。 死在阴谋诡计之中,远比死在战场上更加憋屈,更不值得。 几个将军吵红了脸,一句一句“要去也是我去”,更像是争着谁先去死。 “诸位不要争了。” 沈若锦看着昏迷病榻的阿公,哑声打断道:“我去。” 第42章 旧时家 卫青山等人哪里肯让沈若锦去,连连否决道:“这么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十姑娘去?若老将军再次醒来,知道了这事,定然也不会轻饶我们!” 对此,沈若锦连说了三个理由: “阿公重伤昏迷,军中少了你们哪位将军都不行。” “眼下谁都不知道后方是什么情形,你们在明,去都护府更危险,不如先带兵撤往西州城,我暗中前去探查,不管都护府的人肯不肯,我都会想办法打开城门接应沈家军。” “再者说,都护府曾是大将军府,我在那住了八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府中布局。” 这是事实。 的确没有人比沈若锦更合适了。 卫青山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奈地点头答应。 落月关太冷了,将士们缺衣少食的,再没有退路,等着他们的就是被屠杀。 “给我二十个精兵,扮成普通百姓潜入西州城。” 沈若锦立刻开始安排。 又让人给她找来一身白衣。 下雪天,穿比白衣反倒比夜行衣更好隐藏身影。 卫青山亲自去给她牵的马,千叮咛万嘱咐:“十姑娘此去,千万要小心。” “嗯。”沈若锦点头应了,又同他说:“卫叔,我阿公就交给你了。” “十姑娘放心,我在老将军在。” 卫青山郑重其事地保重道。 沈若锦回头看了营帐一眼,只一眼,便调转马头,沉声道:“跟我走。” “是!” 二十个精兵异口同声地应道,紧跟着十姑娘策马穿过风雪,往西州城奔去。 军营里火光摇曳,一身白衣的沈若锦逐风破雪而去,穿入无尽黑暗之中。 卫青山等人站在军营前,看着她的身影远去。 当年沈家儿郎们亦是如此义无反顾地冲在了最前面。 沈家人,果真没有一个软骨头。 …… 夜半时分。 西州城,都护府。 落月关外横尸遍野,都护府里歌舞升平。 沈若锦带着二十个精兵趁夜潜入西州城,让他们各自去粮仓和武器库探查,还留了一个在明面往都护府送落月关战报的。 明里暗里,一并进行。 而后,她孤身进了都护府。 这里原本是沈家在西疆的府邸。 园子里还挂着她最喜欢的秋千架,长兄栽在庭前的两株梅花都开了,红梅傲雪迎风怒放,风吹得檐下的灯盏摇摇晃晃的,影子浮动在屋檐上,她仿佛看见四哥仗着轻功好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身影…… 风雪模糊了视线。 沈若锦站在整个都护府最高的位置,俯视各处的守卫情况,扫了一眼夜间有几队巡逻,然后悄然跃过屋檐,往歌舞声最嘹亮处跃去。 她冒着风雪趴在屋檐,悄悄揭开一片瓦往底下看去。 只见堂上十几个波斯舞姬正在扭腰作舞,满座的珍馐佳肴,葡萄酒、夜光杯,成箱成箱的珍宝摆在地上,珠光宝气、灯影缭乱,映得人眼睛生疼。 皇帝亲封的都护杨万雄坐在首位,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哈哈大笑着对客席上那人说道:“公子刚到西州城就献上美人和重礼,深得我心,你想要什么?也尽管说来!” 在座的都是杨万雄的麾下,个个喝的醉醺醺的,左拥右抱,只有那人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像是眼高于顶,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似的。 沈若锦乍一看,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可灯火映在他脸上,照亮了只能堪称五官端正的一张脸,又同那人堪称盛京第一美的容貌差了十万八千里。 西州城距离盛京二千多里,她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才赶到这里。 秦琅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为阿公而来。 他又没有牵挂之人在此,根本不可能来。 “不急。” 那座上的公子开了口,声音跟秦琅截然不同。 他说:“眼下时机未到,到时我自会向都护讨要。” “好,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来干了这杯酒,你就是我都护府罩着的人。” 杨万雄有一半异族的血统,身材异常高大,又生得一双碧眼,自诩看人异常准。 此时看着这忽然来到西州城,献上重宝的富贵公子,却完全看不出深浅。 不过伸手不打献宝人。 有谁会不喜欢这般阔绰的公子哥? 都护府夜夜歌舞不歇,自然也不差今日这一场宴。 那年轻公子举杯,饮了这杯酒。 席间舞姬飞转,白嫩的细腰晃得人眼花缭乱,杨万雄伸手抱住了最妖娆的那一个,在底下众人的起哄声中,正要伸手接了美人的衣裳,外头守卫来报:“落月关急报!” “启禀都护大人,落月关求援!” 杨万雄一听落月关,瞬间就没了兴致,把刚到手的舞女推开了。 身边的谋士十分有眼力见地挥手让舞姬乐师们都退下。 那年轻公子也适时起身,“我去更衣。” 杨万雄最喜欢这样的聪明人,不用他多说,就自觉回避,笑着说:“来人,给林公子带路。” 那被称作“林公子”的人颔首谢过,就跟着侍从离开此处。 片刻之间,堂上就剩下杨万雄和他的心腹手下。 那报信的守卫将急报呈上。 杨万雄看也不看就直接丢尽了火盆里,“急报?什么急报?落月关有他沈毅沈老英雄守着,什么豺狼虎豹打不退?还用的着我们去支援?” “都护大人!”那守卫都傻了,立刻跪下,“可是落月关一旦失守,咱们西州城也危在旦夕啊!” 坐在杨万雄右侧的张副将上去就是一脚,将人踹倒之后,怒骂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得着你来说?我们都护大人难道不知道?” 杨万雄把脚放了下来,慢悠悠道:“有沈毅在,落月关不会失守。” “听到没有?都护大人说不会失守,那就一定不会失守!” 张副将虽然不明白都护大人明明跟沈毅不和已久,却说出这样的话,但顺着上司的话锋将总是没错的。 那守卫痛的匍匐在地,无法在出声。 “沈毅死心眼,带出来的沈家军也是宁死不退,他们只会两败俱伤。” 杨万雄说着抽出刀来,走到那守卫面前,一刀将其同时。 血溅在地上,张副将和谋士们都愣住了。 杨万雄回头收刀归鞘,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有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都护大人我啊,要做渔翁了。” 第43章 抓到你了 “都护大人这招真是高!高明啊!” 张副将愣了一下之后,立马开始吹捧杨万雄。 送信的守卫被一刀结果了性命,随着杨万雄抽出刀后倒地不起,至死都想不明白,落月关有难,沈老将军已经连发数封求救信,都护大人为何不肯发兵支援。 一旁的谋士张了张嘴,颇有些欲言又止。 “来人,把这里清理干净。”杨万雄往首座走,随手将刀放回架子上,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笑着说:“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小美娘们都喊回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侍从连忙应声,出去把舞姬们叫回来。 张副将赶忙喊人进来把守卫的尸体拖出去,仆从们提着水桶进来往地上一冲,洗去血迹,换过地毯,很快就抹去了所有痕迹。 沈若锦趴在屋檐上环顾四周,见守卫森严,直接杀进去怕是还没近杨万雄的身,就被底下的人拦下打车轮战了。 硬闯是下策。 最好还是智取。 若能偷到杨万雄的兵符,让守城将士打开城门把沈家军放入城中,那后面的事 “都护大人有令,召你们上前献舞,若能得大人垂怜,那就是你们此生最大的造化!” 得了吩咐侍快步出门来,往侧间去把刚坐下歇息的舞姬们喊起来。 这些美人都穿着没几片布料的舞衣,腰系金链,头戴面纱,露出纤细的腰身作胡姬舞,这大雪天的临时被赶到侧间候着,早就冻得瑟瑟发抖,这会子得了传召一下子也恢复不过来。 一个个起来嘴上应着“来了”,暗地里飞快地活动四肢,换衣服的换衣服,吞药的吞药。 沈若锦从屋檐从一跃而下,避开众人耳目,从侧边翻窗而入,抬手将落单的一个舞娘劈晕,把她刚拿出来准备穿的舞衣拿过来换上。 胡姬舞最具神韵的一点,就是浓妆艳抹,轻纱遮面,所有舞姬都穿同样露腰露出香肩的舞衣,一般都认不出有什么不同来。 舞姬班头进屋不停地催促道:“快点!都快点,麻利些,怎能让都护大人和将军们久等?” 沈若锦在镜子转了一圈,觉得身上好似少了点什么,又从那舞姬身上把臂钏和脚链等物都拿下来,一一带上了。 还有就是,舞姬们都赤着脚在堂前献舞。 她还得把鞋脱了。 班头挨个儿喊名催促,沈若锦把打晕的舞姬藏在床底下,混进人群进去献舞。 空气的血腥气被美酒佳肴的味道盖了过去,众人面上一切如常。 那位林公子也回来了,正坐在贵客席上,倾耳听杨万雄说话,他嘴角噙着三分笑,看似六畜无害,实则暗藏杀机。 沈若锦混在舞姬们中间,舞步蹁跹地入内,悄悄打量那位林公子的时候,那人忽然抬眸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砰然相撞,呼啸而来的夜风,拂动满堂灯火光。 沈若锦很快就低下头随着美人们起舞,皓腕拂动云袖如花舞,玉足飞转金铃声脆。 胡姬的腰仿佛不是腰,扭得水蛇般妖娆,好在总共就那么几个动作,她趴在屋檐看了一会儿,此时也算跟得上。 林公子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开目光,杨万雄及其部下热情地对他不停劝酒。 好似方才落月关有难的消息根本没有送过来,他们依旧热热闹闹,开怀大笑。 “这葡萄酒是林公子自己带来的,上好的佳酿光让我们喝,你自己却不喝,这说不过去啊?” “还有这些小美娘,你也挑两个,我杨万雄可不是吃独食的人!” “公子自江南来,我听说江南出美人,你莫不是家里还藏了更好的,才把这些新得胡姬献给我们都护大人吧?” 那位林公子二话不说,连饮了三大杯。 这葡萄酒入口微甜,后劲却十足。 杨万雄等人几杯下肚,很快就上脸,一个个脸红耳赤的,只有他喝完之后,面不改色,依旧一身矜贵气,没露半点丑态。 “爽快!”杨万雄好酒,更好美人财宝,今日这人一来,一连满足了他三样喜好,让他越看越喜欢,称呼很快就从“林公子”换成了“林老弟”。 张副将等人也很快就跟着同他称兄道弟。 只有李谋士还怀着几分戒心,问那人,“林公子从江南远道而来,忽然造访都护府,可是要什么事要请我们都护大人帮忙?” 林公子笑而不语,“我没事就不能来都护府结识诸位了?” “能,当然能了。” 杨万雄前脚收了钱财美人,后脚又听闻沈毅跟西昌军对上了,等他们两败俱伤,这西疆的兵马大权就全归他杨万雄了。 得了意外之财,升官又指日可待。 杨万雄心中喜不自胜,对这位贵客也格外耐心,“只是林老弟既做了我都护府的座上宾,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说,不必藏着掖着。” 林公子沉吟片刻,“那我可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 杨万雄学着文人的强调,语气却越发豪爽。 林公子欲言又止,万分苦恼道:“我夫人跑了。” “什么?” 杨万雄一下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副将也诧异万分道:“林公子……的什么人跑了?” “夫人,我夫人跑了。” 林公子说着,又饮了一杯酒。 他说:“她接到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就连夜跑了,我千里追妻,马不停蹄,只知她来了西疆,而后就没了踪迹,我也没处寻去,只好先来都护府。” 都护府麾下这些副将谋士闻言都笑出了声,一个个说“林公子年轻有财,你夫人怎么会跟人跑了?” “难怪林公子这吞吞吐吐,一直不肯说为何而来。” “原来是夫人被人拐跑了啊!” “笑什么笑?不准笑!”杨万雄出声呵斥道:“林老弟一看就是个长情之人,放着那么多美人不要,偏追着他夫人满天下跑。” 众人收住了笑,眼里的戏谑却更浓了。 杨万雄还笑着劝他:“林老弟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献上这些小美娘也很不错嘛。来,你先挑两个!” 胡姬们炫舞如飞,一曲即将终了,正一圈圈转着四下散开去给在座的众人倒酒。 沈若锦朝着杨万雄不断靠近,却在即将摸上对方腰间时,被旁边那位林公子一把拽过去,揽入怀中。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抓到你了。” 第44章 鸳鸯交颈 “抓到你了。” 略显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截然不同的容貌。 完全不一样的声音。 可这人就是给了沈若锦很熟悉的感觉…… 林公子抬手,作势要摘去她的面纱,沈若锦从前是见过杨万雄的,生怕在这暴露,连忙低头往林公子怀里拱。 后者的手一路往下托住了她的腰,将人整个抱坐起来。 红色的舞衣衬得沈若锦肤白若雪,轻纱遮面瞧不见容貌,光是那双凤眸就已是万中无一的绝色了,杨万雄麾下其他人看得眼热,只恨林公子抢先一步,他们也不好再上去抢人,只好抱住就近的舞姬,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两人看。 “这就对了嘛,林老弟,咱们大好男儿,权势名利唾手可得,就该美人在怀,逍遥快活,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 杨万雄哈哈大笑,一把将对他投怀送抱的胡姬抱住,当着一众属下的面就开始上下其手。 沈若锦一心想偷取杨万雄身上的兵符,眼看着马上就能接近此人,却被这位林公子拉开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舞姬贴了上去。 杨万雄好美色,同人调情也是个中老手,胡姬贴在他身上扭着腰,他就回敬了一场十八摸。 沈若锦眼看着那个舞姬一边勾引,一边摸遍了杨万雄全身,不着痕迹地把藏在腰间的兵符摸了出来…… 沈若锦震惊不已。 原来贴身偷兵符要这么豁得出去? 这舞姬究竟是什么人? 她思绪转得飞快,今时今日,还有谁会在打西疆都护府这枚兵符注意? 林公子摩挲着她的腰,似笑非笑道:“看他做什么?看我。” 沈若锦的思绪瞬间被他拉了回来。 被人抱坐着,肌肤相贴的感觉着实算不上好,再加上舞姬的衣服实在轻薄如无物,男子灼热的手掌就贴在她腰上。 堂上火炉烧的旺,大雪天的,竟把她热出了汗意。 “公子……” 沈若锦放软了声音,做娇柔状,硬着头皮往他身上贴。 “舞跳得不错,勾人的本事也不俗。” 林公子一一点评着。 不知怎么的,语气有些微妙。 像是悄悄逛青楼的时候,遇上自己家里藏得娇妻似的。 沈若锦正要接话。 “脱!都脱了!” 有一个喝醉了的将领当众就要上演活春宫,撕扯着舞姬本就少得可怜的衣物。 林公子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直接将沈若锦打横抱起,“既得佳人为伴,还是怜香惜玉一些为好,我先回房了,诸位请便。” 话声未落,他就抱着沈若锦朝外走去。 杨万雄笑道:“我手底下这些人都是些大老粗,素了大半年了,林老弟别介意。你且带着美人回房去快活快活,明日送一副弟妹的画像来,只要人在西疆,我一定把人给你全须全尾地找回来!” “那就多谢都护大人了。” 大门一开,风雪呼啸而来,林公子的声音随风传来,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 席间众人忙着跟舞姬调情说笑,谁也没有注意到,杨万雄怀中的舞姬悄悄把东西塞给了上菜的婢女。 那婢女躬身退下,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都护府,东厢房。 此处是杨万雄招待贵客的留宿之处,林公子一行今夜就在这歇息。 屋里无人,只点了一盏灯。 林公子将沈若锦抱进屋里,一脚就把门提上了,身后那些都护府的人想入内伺候,此时都被隔绝在外,顿时面面相觑。 沈若锦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一脚踹过去欲先发制人,却忘了自己没穿鞋,脚下一打滑,险些撞上门板,反被对方抓住了脚腕,才单脚立住。 沈若锦压低声音道:“松手。” “我抱你抱得好好的,你却忽然动手,好没道理。” 林公子松了手,嘴上却不饶人。 沈若锦刚站稳,就被身形高大修长的男子压在了门板上。 他低头,吻了下来。 沈若锦偏头避开,男子温热的唇就落在了她的肩头。 沈若锦难以忍受这样的举动,亮出袖箭抵在了林公子的心口。 对方朝她更近了一分,像是笃定她不会要他的命一般,“我若命丧于此,你也难逃一死。美人儿,你别忘了今夜为何而来……” 沈若锦为去兵符而来,跟这个所谓的林公子无冤无仇,着实没必要在这跟他纠缠。 最要紧的是,现在杨万雄的兵符被那个舞姬摸走了。 她看这林公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由得猜测道:“那个舞姬是你的人?” “你猜?” 林公子没有正面回答,反倒玩似的开始推动门板。 沈若锦觉得这人的言行简直莫名其妙,“你推门做什么?” 还反复推。 “你不懂?”林公子看着她正气凛然又带着几分茫然眼神,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外头的人懂就知道了。” 两人的身影映在了门上,从外头看,鸳鸯交颈,热烈缠绵。 不仅如此,那门板还一直在震动,哐哐作响,摇摇欲坠。 伺候杨万雄伺候久了的仆从们看到这阵仗,纷纷没眼见。 都护府夜夜笙歌,杨万雄手下不乏急色之人,但是这刚进屋连床榻都来不及上,直接就着门板就开始的,他们还真没见过。 “走走走……” “别扰了贵客雅兴。” 一个个听动静听得脸热,赶忙转头回去跟都户大人禀报了。 这位林公子啊嘴上说什么千里追妻,看着挺人模人样的,实际上也是看到美人就走不动道的。 明面上夫人找着,床榻间舞姬睡着,两不耽误。 门外众人散去。 门内……靠在门板上被震得头晕的沈若锦听到仆从们在外嘀咕,瞬间就明白了门震成这样意味着什么。 “你!”沈若锦一把将林公子推开。 后者刚才还身强体壮,不可撼动半分,这会子却一推就倒,连退数步后,坐到了床榻上。 他捂着心口,“美人儿,好狠的心。方才在席间投怀送抱的是你,现在突然出手伤人的也是你。” 沈若锦一步步走向他,“我何曾对你投怀送抱?” 她原本是冲着杨万雄去的。 是这人忽然伸手将她拉了过去。 现在却来反将一军。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 沈若锦掠到榻前,一把掐住了林公子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第45章 千里追妻 “你想我是谁?” 林公子不答反问,抬眸看着她,这样的姿势下也不见半分恼怒之色,眼里反倒浮现了些许笑意。 沈若锦没功夫跟他在这猜来猜去,手沿着他的下颚摸过去,试图寻找他易容的痕迹。 林公子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到罗帐里,往里侧的床柱上一压,“男女授受不亲,你一上来就这么摸我,不好吧?” 竟然找不到他脸上易容的痕迹。 但这双眸色如星的眼睛,和这人略显平庸的容貌实在不搭。 对方握住她手腕,紧接着往床榻上带的动作实在太过行云流水。 这感觉不仅似曾相识,简直太熟悉了。 沈若锦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地喊他:“秦、琅。” 林公子明显顿了一下,而后笑道:“什么情郎?你想要我当你的情郎?” 这人装得跟真的似的,让人难以分辨。 沈若锦翻身,伸手去捉秦琅几日前刚受过手的左手。 后者反应极快,立刻将左手藏到了身后,挺起胸膛来挡住她。 林公子道:“好了,不逗你了,我的确跟他生的有那么几分相似,屋里灯火太暗,一时之间认错了也不奇怪。” 沈若锦就那么看着他,一脸“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花样来”的表情。 然后。 就听见帐中人说:“其实,我是秦琅……的表哥。” 王妃出自江南林家,秦琅的表哥是姓林没错。 但…… 谁家表哥初次见面就把表弟妹往床榻上带? 沈若锦抬手把林公子整个人翻了过来,趁着他还击之际,抓住了他左手。 他掌心落下了一道好长的伤疤,已经结痂了,又不知用什么东西覆盖了一层,肉眼看伤痕不太明显,像沈若锦这样直接上手,一摸就摸出来了。 什么表哥,能跟表弟身上的伤都一模一样。 “林表哥?” 沈若锦故意喊了这么一声。 “夫人好眼力。”秦琅的身份被识破,也不装了,嗓音低沉道:“正是为夫。” 沈若锦缓缓松开他的手,从榻上坐起来,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秦琅现下顶着一张跟他原本面容截然不同的脸,衣着打扮也是商户家的富贵公子模样,颇有些年少老成,跟他在京城的混世魔王做派截然不同。 可是很奇怪。 她刚潜入都护府,趴在屋檐上看到这人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人,她是认识的。 只是那时候,沈若锦不敢相信秦琅——那个一心玩乐、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秦小王爷竟然会出现在战乱大起的西疆。 直到现在,秦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沈若锦仍旧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来西州城了?还乔装打扮成这样?” “我不是说了吗?千里追妻。” 秦琅笑着,把对着杨万雄等人讲的说辞,复述给她听。 沈若锦被他噎了一下。 那不是骗人的说辞吗? 怎么还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跟他们说的,都是真话。” 秦琅像是能看穿沈若锦心中所想一般,伸手拨动她臂钏上的金铃铛。 夜色深深,风动罗帐。 铃铛声回荡在两人耳边,在这风雪交加的夺命危局中,奇迹般地生出几分旖旎来。 “别玩了。” 沈若锦听这铃铛声听得有心乱,立刻摘掉臂钏扔到了一边。 她问秦琅:“镇北王和王妃知不知道你来了西疆?我是今日午间才到的落月关,你夜里就出现在西州城……” 她为了尽早见到阿公,日夜不停地赶路。 秦琅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离了京城就连父亲和母亲不喊了?” 秦琅抬脚拨动了一下她的脚链。 惹人心乱的铃铛声再次响起。 沈若锦朝他腿上拍了一记,“说正事!” 秦琅道:“我也在跟你说正事。” 沈若锦瞥了他一眼。 秦琅徐徐道:“放心吧,是他们让我来的,母亲说她的儿媳妇要是跑了,我这个儿子她也不要了。不然……你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见到我?” 秦小王爷顶着一张陌生的脸,那神情却与平时无异。 沈若锦心道:原来是王妃让他来的。 那他为了不被王妃扫地出门,马不停蹄地追着她来了西疆,追了两千里路,也算勉强说的通。 她越发对不住王妃,调整了一下心绪,开始琢磨眼下的局势。 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久在京城,形同质子,不能擅自离京,他易容成这样来西疆,跟都护府的人打交道,避免原本的身份带来麻烦。 杨万雄现在把他当做“林老弟”,有这层假象在,确实也能便宜行事。 其他的事都能留待日后再讲。 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兵符。 沈若锦同秦琅说:“方才在席间,有人先我一步取走了杨万雄身上的兵符。” 秦琅道:“我知道。” “你知道?” 沈若锦有些诧异。 秦琅俯身靠近沈若锦,“一山不容二虎,西疆却有戍边三十余年的沈老将军和杨万雄这个近几年新封的都护,内乱未止,外地来犯定会有人暗中动手脚。战事已起,满城动荡,我总不能满西疆去找你,只好先来都护府借兵符,反正你迟早要来这里,我先一来此,守株待兔。” 沈若锦顿时:“……你管这叫借?” 而且“守株待兔”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秦琅这人看起来玩世不恭,但是脑子实在好使,每一步都料准了。 甚至料到了她一定会来都护府取虎符。 “我又不打算霸占西疆兵符,只是暂时用一下,这不是借又是什么?” 秦琅说得格外理所当然。 沈若锦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两人正说着话,窗边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忽的抛来一物。 秦琅伸手将其接住,下一刻,就递给了沈若锦,“兵符在此,献与夫人。” 秦小王爷这人,也不知是不是戏文挺多了。 说话行事,自有一番风流气度。 沈若锦伸手接过,诚心谢过:“多谢小王爷帮我“借”来兵符。” 秦琅微微挑眉,“你喊我什么?” 沈若锦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试着改口道:“夫君?” 第46章 到我榻上来 “这才不枉我跟那群狗熊周旋一场。” 秦琅面上不动声色,只有眼里流露出几分深藏心里的情意来。 只是灯火太暗,屋里太黑。 沈若锦一心都在兵符上,不曾看见他的眼中意。 她记挂着阿公和将士们,低声说:“沈家军也不知道撤到何处了,兵符已经到手,我得去城门处守着,等他们一到,立刻下令打开城门。夫……你一直在都护府也不安全,明日还是寻个由头立刻为好。” 这“夫君”二字偶尔叫一次还好,口口声声都这么叫,还真让她有些张不开嘴。 “兵符到手,都知道关心我了?还算你有良心。” 秦琅其实还记着沈若锦已收到神秘人的信,就跟他提和离的仇。 但眼下情形危急,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等回家去,他再跟沈若锦好好算账。 他受的惊,担的心,都要跟她一一讨要回来。 “你是我的夫君,我不关心你关心谁?” 沈若锦何曾做过没良心的人? 只是得了王妃和秦琅的好,得了掌家玉佩和西疆兵符,不免拿人手短。 她不知道,只这一句话,就够秦琅乐得找不着北。 秦小王爷嘴上说着:“那谁知道?” 心里已经在琢磨,还有什么能帮沈若锦“借”来的。 “你日后总会知道的。” 沈若锦急着走,也没同他多攀扯,收起兵符,就翻身下榻,三两步就掠到了窗边。 秦琅伸手想拉住她,却只握住了她袖间一片轻纱。 冰冰凉凉的纱料拂过掌心,瞬间就随她远去了。 “迟恐生变,我先走了。” 沈若锦说着,往外边扫了一眼,欲翻窗而走。 外头却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都护府的精兵撑着火把,大批大批地朝这边赶来。 领头的高声喊:“都护府失窃,有贼人闯入,全府搜查,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火光照亮积雪,大批的士兵朝东厢房涌来,将此处团团围住。 沈若锦此时若是硬闯出去,势必会打的两败俱伤不说,还会连累“林公子”身份暴露。 她收回准备翻窗而出的右腿,转身朝秦琅看了过去。 “外头危险,你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秦琅坐在榻上,抬手拍了拍床沿。 他薄唇轻勾道:“到我榻上来。” 沈若锦方才掠到窗边有多快,这会儿回到榻上就有多快。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无限逼近此处。 沈若锦几乎是一个飞身跃上榻去,被秦琅伸手抱住,一同滚进了床榻里侧。 罗帐随之散落下来,将两人掩盖其中。 秦琅扯掉她头上的红纱巾扔出帐外,撕碎舞衣裙袂撒了一地。 “你做什么……” 沈若锦刚出声就被他封住了唇。 与此同时,秦琅还能一手扯开自己的衣襟,一手架起她裸露在衣裙外的右腿。 “林公子?” “林公子您在里面吗?” 张副将带着都护府的巡逻兵在门外,一声声地询问。 帐中人迟迟没有回声。 屋里的烛火也只有零星一点。 都护大人丢了顶顶要紧的宝贝,下令满府搜查,一定要在天亮之前把贼人找出来。 连住在东厢房的贵客也不能含糊。 张副将带人破门而入,直接冲到了罗帐前。 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屋子,舞衣被撕成碎片,轻纱料子撒了一地。 帐中鱼水两相欢,交叠的身影映在了罗帷上。 男子的喘息声,和少女的轻吟交叠着。 让人一听就面红耳赤。 “林公子?”张副将快步上前,“都护府失窃,有贼人潜入偷走了万分紧要的东西,都护大人下令搜查全府,你一直在屋里?可曾见到东厢房这边有什么异常?” 林公子一副激战正酣的架势。 根本没空搭理他。 其他的士兵们都满心担忧都护大人的东西要是找不到,他们全都小命难保,那知道进了东厢房,满屋春色浓,人家林公子压根不把都护大人的命令当回事。 那舞娘的声音也太娇了…… 沈若锦被秦琅吻得有些发晕,听到门被人从外头撞开,才开始回应,装作榻上情浓的模样,避开搜查。 杨万雄口中那紧要东西,可不就是她身上的兵符? 他发现地倒快。 这会子都护府都已经找翻天了。 “林公子,你再不应声,张某就只能得罪了。” 张副将等不到他应声,汗先出了一身。 这差事本就急,这位林公子还在这招人上火。 随行的侍卫看见张副将打了个手势,硬着头皮上前去查看。 帐中人却忽然抬手掀开了帘帐。 “没看见我正忙着?” 衣衫凌乱的林公子抬眸看来,敞开的衣襟露出大半胸膛,一双眼多情又凌厉。 那舞姬的面容掩在轻纱帐后,只有白皙修长的腿被林公子架在了肩膀上。 两人呼吸急促,交叠处不断起伏着。 姿势……十分之香艳。 离得最近的两个侍卫和张副将只看了一眼,就差点喷鼻血。 那位林公子却泰然自若地很,笑着问:“张副要搜查什么,自己上榻来搜?” “不、不了。林公子您继续,我带人到别处看看去。” 张副将看满帐春色,脸皮再厚也不好在这时候搜人家的床榻。 “请便。” 林公子放下了罗帐,继续同会他的美人。 张副将带着士兵们退出去,心中暗骂了一句:这林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竟比他们这些大老粗还急色! 看把那美人折腾的,衣裙都撕碎了,还完全不顾及有外人在场。 这些公子哥真会玩啊! 众人来的快,走的也快。 走在最后面的士兵还帮他们把门带上,在东厢一间一间地搜查过去。 这些人一走,沈若锦就收回腿,把秦琅推开了。 她气息紊乱,心跳如鼓,明明方才只是做戏,没来真的。 却比来了真的还令人色授魂与。 其中滋味,难以言喻。 “你又推我?” 秦琅往后仰去,靠在床柱上,抬手抹了一把唇。 刚才事发突然,他衣衫扯得凌乱,发冠也摘掉了,墨发散落下来,衣衫半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还有那双情欲未褪的桃花眼。 怎么看怎么都像个惑人心神的男妖精。 男妖精似的秦小王爷倚在榻上,控诉道:“我豁出去帮你,你就这样报答我?” 第47章 迟早都要脱 沈若锦翻身下榻,从一旁翻出秦琅的换洗衣物来迅速套上,背对着他说:“报答归报答,和你动不动就……如此亲近我是两码事。” 秦琅意味深长道:“如此亲近是怎么亲近?” 沈家人把沈若锦教的太好了。 明明长年跟军营里那些粗人打交道,什么都懂一些,却没有真正尝过情滋味。 她总是一副做什么都可以,都能接受,甚至言语间还挺狂,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却是一张白纸。 连跟人拥吻,缠绵榻间这样的事,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只“亲近”二字。 沈若锦系上衣带,回头看向秦琅,只见他一脸‘一切都很寻常’的表情,不由得心道:难道是我反应过大了? “别穿了。” 秦琅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沈若锦的回答,半个身子探出榻外,伸手勾住她的腰带把她往榻上拽来,“反正迟早都要脱的,不如省点力气。” 沈若锦被他这么一拽,藏在身上的兵符差点掉出来,她连忙捂住,身子忽的往前倾去。 秦琅伸手接住她,抱了个满怀。 沈若锦又好气又无奈,“秦小王爷果真不负多情之名,不论何时何地,都是这样一副风流做派。” 秦琅勾了一缕她的发丝缠绕在指尖,半是玩笑道:“此处只有你和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点消遣不是?” 沈若锦一时间无言以对。 外头众人的脚步声来来去去,有人喊着“都护大人有令,府中所有人到堂前点到,凡有违令未到者,一律按逆贼处置!” “凡有违令未到者,一律按逆贼处置!” 四下巡查的守卫兵敲着锣,一声声地重复着。 沈若锦看都护府这掘地三尺也要把拿走兵符之人人找出来的架势,此时城门处应该也已经加强戒备,可能就等着她过去,好一举拿下。 西疆兵符失窃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会造成军心大乱,这种时候兵符就会失去大半效用,将士们可能就只认人,不认这死物件。 不是谁手里拿着兵符都能调动兵马。 她得把西疆都护府的都护大人抓在手里,才能号令守城士兵。 沈若锦此时要离开都护府难归难,总是能做到的。 可现在离开此处,再想接近杨万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若锦心里闪过数种法子,迅速敲下最可行的那个。 然后,她一把握住了秦琅的手,“你来都来了……” 话刚说到一半,张副将带着人去而复返,在门外高声喊道: “林公子,不是张某非要打搅你的好事,实在是都户大人下了死命令,所有人理解去堂前点到,你和你榻上的小美人儿也不能例外,快些收拾一下,赶紧出来吧!” “知道了。” 秦琅装作很火大地回答。 张副将等人这次就没有说完就走,反倒停下来等在外头。 为免门外有耳力极佳之人,沈若锦没再同秦琅细说,只用眼神跟他交流。 也不知道秦小王爷能不能意会到。 他一伸手就把沈若锦刚系好的衣带扯开了,还把她头发撩的乱糟糟的,“这样才像回事。” 沈若锦穿他的衣衫本来就宽大,且长到拖尾,衣带半开地胡乱裹着,更像刚做完那事被人从床上薅下来了。 秦琅自己也没好好穿衣服,甚至连发冠都不带,随时披了个外袍就起身下榻,去找了双鞋来给沈若锦穿上。 “我自己来。” 沈若锦伸手要把鞋接过来。 秦琅却先她一步,捉住了她的脚腕,弯腰给她穿上鞋袜的同时,压低声音说:“待会儿见机行事。” 沈若锦点了点头。 没再坚持自己穿鞋。 原本穿的舞衣早就被秦琅撕碎了,还在面纱还幸存,她赶紧从榻角捡起来带上。 片刻后。 秦琅拥着沈若锦朝外头走去,打开屋门的一瞬间,张副将和一众士兵的目光齐齐落在两人身上。 风雪呼啸而来,秦琅抬袖为挡沈若锦去,也挡住了张副将等人打量她的目光。 沈若锦满心在琢磨待会儿要怎么当众拿下杨万雄,直接上怕是免不了血战一场。 假装色诱,她肯定是不成了。 罢了,随机应变吧。 沈若锦抽空瞄了秦琅一眼,头一次觉得这人还挺贴心的。 怕张副将等人认出她来,还抬袖帮他挡住。 秦琅一身锦衣华服,袖子宽大,连寒风大雪都挡去了不少。 不多时。 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堂前。 上百士兵手里拿着火把,映得四下通明。 都护府其他人都已经到齐。 先前供都护大人作乐那些舞姬乐师全都在风雪里站着,美人们穿的少,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 被沈若锦打晕藏在床底下的那个舞姬也被人找了出来,此时匍匐在雪地里哭着求饶:“我在换衣服、忽然就被人打晕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万雄身侧的属下直接拔刀架在了那个舞姬的脖子上,“还不说实话?死不足惜!” 说着就要一刀砍下去。 沈若锦亮出了袖箭,正要出手。 秦琅把她搂的更紧,连带着按住了她的手,率先开口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美人儿,我刚献与都护大人,你们就要把人杀了?” 那刀落到一半又停住了。 这大雪天的。 沈若锦被他搂在怀里,竟还能闷热得有了汗意。 “林老弟,你来了。” 杨万雄朝秦琅看过来,眼神显然跟先前坐在一处喝酒时截然不同。 像是已经看出秦琅的来意,知道他就是偷走兵符的人一样。 杨都护身后众人也是如见大敌。 “来了。”秦琅仿佛什么都没察觉一般,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悦,问他:“都护大人究竟丢了什么宝贝?你跟我说,我再送你一个便是,何必这般兴师动众?” “林老弟还真是大方啊。” 杨万雄说着,猛地出手把他一直揽在怀里的沈若锦拽了过去。 对方忽然发难。 秦琅也不放手,分毫不让。 前者拽住沈若锦的衣袖,后者扣住她的手腕,争夺拉扯,互不相让。 四周所有守卫抽刀出鞘,把刀锋对准了这远道而来的“林公子”。 杨万雄沉下脸来,“那你不妨跟我说句实话,你大老远跑到我这都护府来,所图为何?” 第48章 她是沈十 “我早就说过了,我来西疆,是为了寻我的爱妻。” 秦琅说这话的时候,还握着沈若锦的手腕不放。 沈若锦回想着舞姬们娇媚柔弱的模样,低低地喊了声“疼”,挤出几分泪意来,泪眼汪汪地说:“公子,都护大人,你们弄疼我了。” 杨万雄这会儿心思全在林公子身上,忽然出手抢舞姬,也为了试探林公子的虚实。 压根没把这么个小舞姬放在眼里。 “你骗鬼呢?”刚刚还一脸讨好的张副将,这会儿就出口成脏,“嘴上说着来西疆找夫人,结果在床上跟舞姬打得火热,你装也装得像个样子!” 秦琅一脸薄情地跟沈若锦说:“乖,忍会儿,我这就让杨都护放开你。” 然后他才反驳张副将,笑问道:“谁说我跟舞姬上床,就不是诚心来找我夫人了?” “你要脸不要?老张自认已经很不要脸了,但比起林公子你来,还真是没法比。” 张副将甘拜下风。 沈若锦被杨万雄扣住了左肩,右手腕则被秦琅握着,想甩开秦琅出手拿人,愣是一下子挣脱不掉。 众目睽睽之下。 她的动作也不好太大。 “我这都护府一向守卫森严,连只鸟都没进来落脚过,今日林老弟一来,我最的物件就不见了,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杨万雄心里怀疑这个林公子,就算没有证据,也已经把嫌疑归在了他头上。 他的手稍微一动就扯开了沈若锦的衣襟,露出雪白肩头,上头还带着刚欢好过的痕迹。 实在太明显了。 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杨都护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随即松了手。 要是这位林公子真的是冲着兵符来的,做了这样的事之后,还有心思跟舞姬在床榻滚一遭,那真是……心大如海,绝非凡俗之辈了。 难道真是误会林公子了? 杨万雄心里直犯嘀咕。 沈若锦看了一眼肩头的痕迹。 秦小王爷演戏是真的演全套啊,在榻上那会儿就啃了几口,留下这些印子,难不成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 此子看似纨绔,实则心思缜密。 着实不容小觑。 沈若锦转身,一头扎进秦琅怀里,垂眸掩去所有情绪。 秦琅帮她拉好衣襟,正面对上杨都护,“别的给你就给你了,她不行。” “为何?” 杨万雄自诩精明,看人自有一套,今日遇上这位林公子,却怎么都看不明白。 “因为你惹我不高兴了。” 秦琅这会儿说的极其自然。 他说:“你都护府丢了东西,找就是了,怎么就怀疑到了我头上?我林某富甲江南,奇珍异宝堆满库房,岂会贪图什么宝物?杨都护,你这是在羞辱我!” 杨万雄和都护府众人一瞬间无言以对:“……” 要不是都护府是兵符,他们真要相信这位林公子说的话了。 只是兵符事关重大,杨万雄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偏偏就是这样,此时的情势就僵持住了。 都怪这位林公子一上来就献上珍宝无数,财大气粗,砸昏了都护府所有人的头。 “看来这都护府,确实不是林某待的地方,竟然都护大人看不起林某,无意相交,那林某这就告辞了!” 秦琅说罢,揽着沈若锦转身就走。 “慢着!”杨万雄沉声喝道:“你还不能走!” 张副将上前道:“都护府丢了东西,人人都有嫌疑,就算东西不是林公子拿的,也要接受搜查。” 都护府谋士也上前道:“林公子若是清白的,那是再好不过,我等自会为摆宴向林公子致歉。若东西在你身上,都护府也定不轻饶……” 秦琅回头道:“这么说,我今日若不让你们搜身,是走不出这都护府了?” 张副将道:“这还用说!” 沈若锦的手搭在秦琅心口上,轻轻地点了两下。 “行,反正东西也不在我这里。”秦琅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的表情,“要搜我的身可以,请杨都护亲自来。” “都护大人不可!” 张副将和谋士等人生怕其中有诈,异口同声地劝阻道。 “无妨,本都护亲自来搜上一搜。” 杨万雄摸不准这个林公子有没有问题。 要是兵符不在他身上,因为今夜的误会,失去一个可以供养军队的巨富,对都护府来说是天大的损失。 杨都护依林公子所言,亲自来搜身,也算是给了对方一个面子,待会儿看搜查结果也好圆场。 秦琅展开双臂,袖袍拂动风雪,他脸上还写着“我很生气”四个大字。 与此同时,还不忘用眼神示意沈若锦到边上去。 沈若锦回了他一个“我要动手了”的眼神。 火光映得两人目光灼灼。 杨万雄上手先去摸林公子的衣袖,然后是腰间都一无所获,摸到胸膛的时候,林公子忽然抬起手来。 杨都护以为他要跟自己动手了,立刻往后退开。 张副将等人也死死盯着两人,见状立刻拔刀冲上前去,将秦琅团团围住。 哪知道秦琅只是抬手理了理衣襟,压根没动手的意思。 他还很是诧异地问众人:“诸位这是做什么?” 张副将等人顿时:“……” 反倒是杨万雄后退数步之后,沈若锦就站那等着他呢,她一手将杨都护的手臂卸了反扣到背后,同时抬起左手,弹出一支袖箭抵在了对方喉间。 沈若锦方才一直在装柔弱舞姬,此时动手快如脱兔,力若雷霆,再抬眸时,那双楚楚可怜的泪眼,已是杀机毕现。 沈若锦冷声道:“他都说了,东西不在他那里,你们怎么就不信?” 秦琅负手而立,告状似的说道:“我说我来找夫人的,他们也不信。” “都护大人!” 张副将等人看见杨都护竟然被一个柔弱舞姬拿住了,一个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震惊不已。 “姑娘……有话好好说,你我无冤无仇,想要什么尽管说,何必如此?” 杨万雄被袖箭抵着要害,稍微一动就利箭就划破皮肤,渗出血来。 这女子看似清瘦柔弱,武力却非比寻常,且完全不顾及他都护大人的身份,一来就下死手。 都护府众副将守卫受制于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狂风吹雪来,拂落了沈若锦覆面的轻纱。 都护府里有人认出了她,惊呼道:“她、她是沈十!是沈十来了!” 第49章 阻沈家军进城者,死! 都护府众人霎时脸色大变。 沈家的少将军们还在的时候,这位十姑娘以美貌闻名于西疆,是西州城最耀眼的明珠。 她曾在山顶迎着日出起舞,引山鸟灵兽与之相伴,也读兵书,降烈马、试剑天下。 更在沈家儿郎们战死后,独身闯敌城,当众斩杀仇人,抢回至亲的头颅,令西部之地的人至今听到沈十两个字都胆颤。 “竟然是你,沈十!” 杨万雄咬牙,恨死了沈家人。 他是当朝皇后的兄长,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随行在侧,沈家人自持功高看不起他,有立功的机会不让上,只让他在后方待着。 本来都大获全胜了,两方坐下签停战书那天,西昌人忽然反悔,混乱中大齐皇帝被敌军所擒,沈家人为救主冲在最前头,一夜之间全部折损,皇帝为求脱身割城让地,两国谈和之后,削减了沈毅的兵权。 西疆多了个都护府,手中兵马最多的人是他杨都护。 只可恨驻守西疆这些将士只认沈家人,不论杨万雄如何筹谋收买,也只能拉拢一部分人,拿着西疆兵符也无法号令沈家军。 他等啊等,足足等了三年,才等来西昌人再次兵犯落月关这个大好机会。 原以为沈家的年轻一辈都死绝了,只剩下一个年近古稀的沈毅,再能撑也活不了几天,这西疆的兵马眼看要全部落在他杨万雄的手里了。 谁知道沈十一个姑娘家,都已经嫁人了,还敢不远千里跑来西疆掺和两国战事。 这些姓沈的,莫不是生来就克他?! 杨万雄心里咽不下这口气,面上却装出一副又惊又怕的样子,跟沈若锦套近乎,“十姑娘来了西疆怎么也不跟我招呼一声,一上来就动手这是做什么?莫不是你对我有什么误会……” 沈若锦冷声道:“误会?我阿公在落月关和西昌兵血战,杨都护却在都护府里饮酒作乐,能有什么误会?” 若非她早就知道这位杨都护是个表里不一的人,指不定就被他这样精湛的演技骗了去。 堂前众人正僵持着,有守城士兵急奔入府:“报!沈家军回撤,到了城门前!都护大人,这城门咱们开是不开?” 话声未落,那报信的士兵看着都护府中近乎诡异的情形,登时就愣住了。 杨万雄听罢,在心里问候了沈毅全家。 都说沈家军英勇无畏,宁死不退,怎么今天就不死战了,这么快就撤到了西州城外? 杨都护略微一想,就知道这事肯定跟沈十有关,心中更恨。 “是时候了。”秦琅沉声说道,喊了一声“沈十!” 沈若锦押着杨万雄就往外走,都护府众人随着她的脚步且围且退。 谁也不敢贸然动手,更不能让她就这样离开。 快到门前时,又有守城士兵急奔而来,高声道:“报!西昌大军追击而至,正在城门前跟沈家军交战!都护大人,我们可要出城支援?” 城外厮杀声随风雪传入城中,空气中都是血腥气。 “支援!当然要支援!” 杨万雄为了稳住沈若锦,嘴上这样说着,暗地里朝张副将使了个眼色。 后者将手背到身后,示意屋檐上的弓箭手瞄准沈若锦,务必要一击必杀。 风雪夜里,堂前火光涌动。 潜伏在暗处的数名弓箭手,搭箭在弦,避开都护大人瞄准了沈若锦。 只听得“嗖嗖”数声,箭羽离弦直射沈若锦而去。 秦琅见状,就近夺来一把剑,飞身掠了过去,他挥剑如飞如同无形盾牌,斩落那些从暗处飞出来的箭羽。 转瞬之间,断箭就落了一地。 只有反方向忽然射出的一只箭羽,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沈若锦的心口,秦琅想也不想就转身挡在了她身上。 不过,沈若锦的动作更快,直接拿杨万雄挡在前面当人肉盾牌,挡在了她和秦琅面前。 那支箭羽穿透了杨都护的左肩,血溅在沈若锦身上,她全然不当一回事,缓缓站直身,从他身后探出头来,露出极冷艳绝情的一张脸。 “住手!快住手!谁让你们这么射箭的?” 杨万雄疼的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这些没用的东西,非但没射中沈若锦,还差点要了他这个都护的命。 张副将赶紧抬手让弓箭手赶紧收住。 秦琅看着沈若锦押着杨万雄挡在他前面,随即收了剑,情不自禁道:“你还真是不拘一格。” “不然我抓他干什么?”沈若锦头也不回地说道:“早用晚用都是用,用一次两次,还是许多次,没甚分别。” 她看不惯这位杨都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家三代驻守西疆,用了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才护住这一方百姓,到头来皇帝却让杨万雄这么个废物来接手西疆军务。 如此无能之人,心思却繁多且歹毒,今日沈家军在落月关孤立无援。 没有粮草。 没有援军。 连撤回西州城内的后路都被封死,这定然出自杨万雄的手笔。 杨万雄眼看着那些属下都帮不上忙,只能忍疼,跟沈若锦打商量,“沈老将军在城外跟西昌大军苦战,你此时抓着我,只会延误军机,你赶紧将我放了,我才好带兵出城去支援沈家军啊!” 沈若锦冷笑,杨万雄要是肯出兵支援沈家军,何必等到这时候。 杨万雄此时也别无他法,只能自顾自继续道: “十姑娘还要做什么,尽管同我说便是,能帮我一定帮!” “这可是你说的。” 沈若锦说着,把他身上的箭羽拔了出来。 “啊!”杨万雄惨叫一声,心中越发确定这沈十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都护府众人见状,脸上表情顿时又惊又怕。 “我借你们杨都护一用,活的最好,死的也行。” 沈若锦随手把沾血的箭羽丢在雪地里。 杨万雄痛得说不出话来。 在场众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秦琅从手中长剑递给沈若锦,“你先走,我断后。” “好。”沈若锦接了过来,一手擒着杨万雄,一手提剑杀了出去,沉声喝道:“今夜阻沈家军进城者,死!” 第50章 我乃沈家沈十 这话一出,都护府众人见她如见夺命修罗。 沈若锦一路杀出门去,血染积雪,她眼睛都不眨,直接一脚踏过去。 秦琅断后,他没带兵刃,空手夺都护府众人的刀剑反杀,火光映得刀剑之光越发森然。 两人前后脚出了都护府大门,隐伏在暗处的隐卫悄然冒了出来。 然而,门外的守卫是府里的数倍。 沈若锦拿着隐卫抛过来的绳索将杨万雄五花大绑,正要就近抢马,就有黑衣人架着马车到了跟前,“少夫人,上马车。” 与此同时,几十名黑衣蒙面人跟秦琅一起形成半个保护圈,拦住都护府众人,助沈若锦安然离去。 “多谢了。”沈若锦拖着杨万雄上了马车,进车厢前回头朝正把张副将压着打的秦琅说道。 秦琅闻声,一剑把张副将挑飞,转身道:“有点诚意,一句‘多谢’怎么够?” “等此间事了,回家再说!” 沈若锦心系阿公和沈家军,回了秦琅一句,就将杨万雄塞进车厢里,让赶车的隐卫也下去帮秦琅,自己驾马车直奔城门处。 负责赶车的隐卫只觉得少夫人是硬生生从他手里抢走了缰绳,然后把他推下去的。 年轻的隐卫落地时差点没站稳,被都护府的人给砍了,还是隐卫兄弟扶了他一把才站稳。 “你下来做什么?让你驾个马车都能掉下来,要你何用?” 秦琅百忙之中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隐卫留了下来,沈若锦自己驾车疾驰而去。 隐卫一边杀退都护府的人,一边委屈地回头道:“是少夫人让我留下帮二爷的。” 秦琅不说话了。 行吧。 沈若锦心里还是有我的。 他闭目,运起内力挥出一剑,都护府十几个守卫联合冲上来,瞬间被横扫出去。 倒地不起的张副将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满心骇然。 此时,城外厮杀声阵阵。 卫青山一边指挥作战,一边让人看护好昏迷的沈老将军。 沈家军在撤回西州城的半途遭到西昌军的追击,且战且退,士气一直还算稳固。 直到他们退到了城门口,喊城楼上人的士兵开城门。 城楼上那些人像是聋了一般,不应声,不开城门,更没有出来支援。 明明可以放他们进城修整,再联手抗敌的,可那些人好似没看到对城外在血战一般。 为国而死,本是从军者的荣耀。 可明明能活,如何能甘心白白送命? 他们在战场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活下来,都已经回到家门口了,可城门紧闭,不许他们回家。 有士兵跑到城门前,用力锤门,大声呼喊: “我们是大齐的将士,我要回家!” “开城门!” “开城门啊!” 有士兵问卫青山: “将军!我们不是守护大齐的英雄吗?为什么会被拒之门外,进不去西州城?” “为什么我们都撤到西州城外了,都护府还不出兵支援?” “我们在城外苦战,难道城内的人就一点都没听到动静吗?” 卫青山无法回答他们。 他亦是被挡在城外,回不了家的人。 战场上不断地有人倒下。 雪下得那样大。 方才广袤天地都被银白覆盖,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尸体不断堆积,被雪掩盖,鲜血在脚下流成河,也被冰霜冻住。 他们就像是这世间蝼蚁,不管死了多少都无人在意。 日后在战报上不过是一串数字。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他们因何而死。 他们只是皇权霸业谈笑间的砖石飞灰,是那些权贵登上高位踩过的脚下白骨。 卫青山咬着牙杀了几个西昌兵,“哭什么哭?都给我撑住了,十姑娘就在西州城中,她会想办法放我们进城的!她一定会!” 其实卫将军在方才的某一刻,也想起了家中的病妻幼女。 想着他若是死在这里,夫人和女儿要怎么活? 西昌元帅不在军中,领兵来追击的是西昌的先锋将军贺柘,极年轻勇猛的一个新将,作战方式也十分激进,以多欺少,见人就杀。 杀人时哈哈大笑,令人闻风丧胆。 几十个沈家军围攻贺柘,却被他尽数被斩于马下,西昌军士气大盛。 贺柘杀的兴起,哈哈大笑道:“大齐出了内乱,西州城的人也要沈家军死,真是天助我也!今日就是我等杀尽沈家军,为弟兄们报仇的日子!” “杀!杀啊!” 西昌军大喊着,挥刀嚯嚯。 卫青山提刀上前杀贺柘,连过十过招后被他一刀砍伤了手臂,霎时间血流如注,险些握不住刀,硬撑着再打,很快就露了败迹。 沈家军们又累又饿,再加上只有一门之隔却回不了家。 明明城内有援军,却不愿出来相助。 沈老将军重伤不醒,卫将军也败了,一时间竟有了兵败如山倒之势。 他们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保护什么的人,这仗为谁而打,鲜血为什么而流。 而此时,沈若锦冒着风雪,将马车赶到了城门处,拽着杨万雄一步步登上城楼。 “什么人?” 守城的士兵正看着城外厮杀,紧张不已,忽然看到一辆马车从风雪中来,身形清瘦的少女拎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大汉不顾众守卫的阻止来到城楼来。 “都护、都护大人?” 守城的士兵认出了被绑的大汉正是都护大人杨万雄,顿时震惊不已。 “开城门——” 沈若锦一边取出兵符高举于顶,声嘶力竭地喊。 一边将杨万雄摁在城墙上,让他亲眼看着城门前尸山血海。 众士兵看这架势一时间不敢妄动,都护大人显然是被人挟持了。 手持兵符之人来历不明。 这城门一开,罪责深重,只怕没人能承担。 杨万雄惊慌之余,咬牙道:“没用的,这时候谁敢开城门?万一西昌军杀入西州城,屠杀城内数十万百姓,谁担得起这样大的罪责。” 守城士兵里有大半不忍看沈家军被西昌军坑杀的,只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少数是杨万雄的走狗,还在试图趁乱救他。 沈若锦高声道:“我乃沈家沈十!纵有天大的罪责,我一力承担。” 声未落,沈若锦一剑斩杀冲上来救杨万雄的守将。 鲜血溅在火光里,她迎着风雪呐喊:“速开城门,接应我大齐将士!” 第51章 沈若锦,你在哪? “不能开!” 杨万雄大喝道。 他语速飞快地说:“敌众我寡,驻守西州城的人马只有五万不到,加上沈家军也不到十万人,西昌兵马足足有我军两倍之多,此战根本没有胜算,此时打开城门跟放西昌军入城没有区别,不许开城门!谁也——” “住口!” 沈若锦直接拎着杨万雄的脑袋往墙头狠狠撞去,硬生生将人撞得晕死过去,再也不能说出半句蛊惑军心的话。 沈若锦高声喊道:“守城的将士们,你们都睁大眼睛看看,此时在城门前跟西昌军拼死血战的人都是我等的同袍!我们生长在同一片土地上,本是血脉相连,都在为守护大齐疆域而不惜一切,今日沈家军若在自家门前被西昌人坑杀,西州城内的人也难逃厄运。打开城门,联手退敌!” 城楼上的士兵看向城外的厮杀场,血染城门,不断倒下的都是他们同袍。 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士兵们一次次从死人堆爬出来,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活着回家。 城内城外的士兵其实并不是敌对,只有上位者在争抢在算计。 杨万雄没了声响之后,城楼上的守卫看着城外浴血奋战的沈家军,听沈若锦说同袍,无不动容,少数几个不愿意违抗都护命令的人都被士兵们联手拿下。 沈若锦嗓音嘶哑地喊:“接我们大齐的英雄们回家!” “开城门!” “开——” 守城士兵们一声声地传下去。 一直紧闭的城门轰然打开。 火光照亮城楼,城外一名奋力拍打城门的士兵摔倒在地上,终于看到了回家的路。 “城、城门开了!” “兄弟们!城门开了!” 冲出城去支援的守城士兵把倒地的沈家军扶了起来,高声喊道:“城门已开,沈家军的弟兄们,回家了!” 卫青山回头往城楼上看了一眼。 十姑娘她……做到了。 “弟兄们,回家了!”卫将军大喊,忽增七分神勇一个回马枪杀退了对他穷追不舍的贺拓。 沈家军原本已经士气大减,忽然看见城门开了,援军来了,有了能活着回家的希望,顿时士气大振,豁出命去跟西昌军打。 “拼了!” “我们要回家!” 沈家军们怒吼着,杀退西昌军,跟来支援的守城兵接应上,杀退一波人就迅速后撤。 “不可恋战。”沈若锦站在高处喊道:“速速回城!” “众将士听令,立刻撤回西州城!” 卫青山救下了两个被西昌兵围住的弟兄,护着他们撤回。 “弓箭手!” 沈若锦站在城楼上,纵观整个战场,调动守城士兵。 原本打的不可开交的两方士兵迅速分开,沈家军和守城兵撤回城内。 西昌的先锋将军贺拓带着骑兵追击而来,一刀砍向落在最后面的沈家军。 沈若锦抄起一旁的长戟,狠狠地朝他掷了出去。 长戟重达数十斤,携带她的内力,犹如雷霆落下,贺拓反应过来时已经躲避不及,只能举刀来挡。 贺拓手中的宝刀生生被震断,他迅速飞身后退,下一刻就坐下骏马被长戟贯穿,死死钉在了地上。 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身。 只这一瞬间,大齐兵马全都撤回了城内,再追击不得。 贺拓抬头向城楼上看去,只见衣衫染血的少女站在高处,风扬起她凌乱的发丝,看不清面容,那一身的肃杀之气却着实令人心惊。 城楼上站满了弓箭手,箭羽不断落下,让西昌军无法靠近。 身后的下属冲上前来,担心地问:“贺将军!您没事吧?” 贺拓扔了手中短刀,一直看着城楼上,问属下,“她是谁?” 属下答:“大齐境内,有此智勇,还愿不顾生死救沈家军的女子,据我所知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家沈十。” “沈十——”贺拓抬手抹去了脸上的血,没有被女子差点用长戟扎死的恼怒,反倒对这个人感兴趣极了,“今日射伤元帅的也是她?” 属下说:“是她。” 说话间,西州城的城门已经重重合上。 今日这一战,没能把沈家军杀光,要攻城就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事了。 更别说,还遇到了沈十这样的对手。 “这个沈十,有点能耐。” 贺拓走上前,把贯穿马身的长戟拔了出来,拿在手里一寸寸摸过去,抬头跟城楼上的沈若锦遥遥相望。 贺拓高声喊道:“沈十,躲在城内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真有本事,出城来与我一战!本将军看你长得还不错的份上,定会留你一命,带回王城做个暖床妾!” 贺拓此人才二十出头,就做了先锋将,今日西昌元帅重伤,调动兵马的大权就落在他手上。 正是年轻气盛,做什么都激进的时候。 跟随他的士兵们哈哈大笑。 两军对峙,骂阵也是一门学问。 羞辱对方将领,令其气愤难平,冲动迎战也是惯用手段。 沈若锦年纪轻轻的,听了这话却不恼不怒的,她居高临下道:“那你生的丑,落入我手可没做暖床奴的命。你那项上人头,我暂且再寄放在你身上几日,劝你别急着找死。” 贺拓气笑了,“好大的口气。” 沈若锦面不改色道:“你等着便是。” “好!那我还真就不走了!”贺拓朗声道:“传我军令,在西州城外三十里安营扎寨,本将军倒要看看你什么时候出城来取我项上人头,你若是不敢出来,我可要攻破西州城城,亲自进来找你了!” 沈若锦对上他的目光,半点不惧,“少做梦!” 贺拓带着她掷下去的长戟,翻身上马,带着大军退去。 西昌兵得令退后三十里,就地安营扎寨。 城外只留下一片尸横遍地的战场。 沈若锦把五花大绑的杨万雄交给撤进来的沈家军看管,吩咐西州守城兵:“去把城中所有医师都找来,救治伤兵。” “是。”众人应声而去。 而此时,一记飞骑穿过长街,朝城楼奔来。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晨光破晓,那人携光而来,逆着狂风寻找她的身影,嗓音沙哑地喊:“沈若锦,你在哪?” 第52章 他是我夫君 四周声音嘈杂,有伤兵在哀嚎,有士兵劫后余生痛哭出声。 活着,他们还活着! 秦琅的声音穿过满场嘈杂,传到了城楼上。 街上满地都是筋疲力尽的沈家军,或躺或坐,忽然看见有人纵马飞驰而来,顿时如临大敌。 “我在这。” 沈若锦转身走向面向城内,看着晨光依稀里,来人勒马而立,停在了几十步开外。 秦琅抬头看着城楼上的沈若锦,高高悬起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他一身的血迹,撕了人皮面具,也不像在京城时逍遥快意的秦小王爷,倒像个刚从屠戮场里走出来的杀神。 秦琅在看见沈若锦之后,一身戾气退去,露出些许如释重负的笑,“沈若锦,天亮了。” 沈若锦看见他在此情此景之下,竟然还笑得出来,紧绷的心弦不知怎么的,忽然松快了一些。 她收起了一直紧握着的兵符,哑声道:“是啊,雪也停了。” 天亮了,在风雪里苦战的将士们回家了。 秦琅翻身下马,朝城楼快步走去。 身后十数辆马车随之而来,几十名大夫挎着药箱从车厢里出来,隐卫们扯下蒙面的黑巾,抬出整箱整箱的伤药,后边还有整车的吃食,开始分发: “让让!都让让!大夫来了!” “弟兄们都饿了吧?来,吃包子!” “要金疮药的,来这边!” 又累又饿的沈家军们顿时眼冒精光,只有几个将领还防备着。 尤其是卫青山,立即阻止道:“此人来路不明,不知是敌是友,他带来的东西岂能说吃就吃,说用就用?” 原本接过了包子和金疮药就要吃就要用的沈家军登时顿住了。 实在是饿的狠了。 伤口也疼的要命。 这时候有人来送粮送药,简直是活菩萨啊。 又是在西州城内,士兵们都顾不上去怀疑什么了,听卫将军这么一喊,塞进嘴里的包子愣是咬不下去了,药瓶都打开了,愣是没敢往伤口上塞。 毕竟这三年来,西州城已经成了杨万雄的地盘,粮草军需都被这位杨都护扣住,每次都要沈老将军想尽办法才分到一些。 今儿沈家军刚撤入城中,这大夫、吃食、伤药就自己来了。 这怎能让人不生疑? “这人眼生的很,我先前从未见过,不知姓甚名谁,究竟是什么人?” 李将军目光如炬地打量着来人,非要看出个所以然不可的架势。 余下几名将领也纷纷开口问道: “不是我们不识好歹,实在是没见过公子,敢问……你究竟是谁?” “如此行径,有何目的?” 秦琅面对众人的盘问,脚步都没停一下,径直走向沈若锦,“他们说不知我是敌是友。” 沈若锦走下城楼,与他迎面相遇。 她还没开口。 秦琅又道:“他们问我有何目的?” 沈若锦心道秦小王爷这好人当得,还怪委屈的。 又出银子又出力的,还要被将士们当别有居心之人。 着实是有些对不住他。 沈若锦正在斟酌用词,有些纠结要怎么跟卫叔等人说秦琅的身份。 “这些人都在问我是谁。”秦琅上前两步,跟她站在同一阶台阶上相依而立,语调微扬道:“还请夫人,告诉他们。” “你喊十姑娘什么?夫、夫人?” 卫青山离得近,一听到这话就震惊。 劫后余生的沈家军乍一听到这话,个个都震惊得不得了。 先前只知道十姑娘被沈老将军送回了京城待嫁,同人定了婚要嫁人了。 如何能想到,生死大战之际,十姑娘会出现在西疆,还带、带了……这样一个人。 沈若锦原本还在纠结此时能不能公开表明秦小王爷的身份,会不会累及镇北王被皇帝忌惮。 秦琅开了这样一个头。 “他是……”沈若锦斟酌再三,点头说:“他是我夫君。” 秦琅得了准话,朝卫青山等人微微颔首道:“秦某不才,正是沈十的夫君,沈家的新姑爷。” “姑、姑爷……” 李将军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他和卫青山几个都跟了沈老将军好多年,少将军们去后,老将军不让十姑娘在西疆待了,说让她嫁人就要她嫁人。可老将军不是说跟她定亲的是一个书生吗?听说还是个解元郎,才华横溢的那一种。 没听说姑爷会武功,还有这么有钱啊? 看看这些大夫,这么多伤药和吃食,哪里是寻常富户能拿出来的? 将军们和所有沈家军都懵了。 沈若锦跟他们说:“该吃吃,该用用,不必担心东西有问题。” 唯一需要思量的是,欠了秦琅这样天大的人情,她日后要怎么还? 四周静默了片刻。 然后有士兵低声问道:“所以……这包子能吃是吧?” “能!肯定能啊,这是咱们姑爷送来的!” “今天包子管够吗?我一顿能吃三十个!” “金疮药给我来一瓶!” “大夫!大夫呢?我还有救,快来救我!” 士兵们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包子,上药也敢用了,一个个见了秦琅和他带来的那些隐卫和大夫们都跟见了亲人似的。 管吃管喝,还管救命的亲人呐。 有士兵狼吞虎咽地吞了两个大肉包,还没咽下去,就竖起了大拇指,“真不愧是咱们十姑娘选中的夫婿,这手笔,大气!” 沈若锦在大婚当日就是想着嫁入镇北王府好处多多,才临场改嫁的。 但她做梦都没想到,秦琅……是这么好的人。 “那个……姑爷。”卫青山作为第一个质疑姑爷的人,颇为尴尬道:“我无意冒犯姑爷,实在是军中无小事,老将军还没醒,我得更加谨慎些。” “理当如此。” 秦琅这时候倒是好说话得很。 这些都是看着沈若锦长大的叔叔伯伯,要不是他们谨慎,他就得自行介绍自己是沈若锦的夫君了。 哪里能听到沈若锦跟人说‘他是我夫君’这样的话。 沈家军的将领们这哪是什么质疑,分明是在帮他昭告身份。 秦琅非但不跟卫青山计较,还第一时间问他:“我阿公现下在何处?” 第53章 沈若锦,回家了 沈若锦正想问这话,就被秦琅抢了先。 在沈家,兄长们都喊老将军“祖父”,喊“阿公”的人只有她一个。 这个称呼用来可以称呼外祖父和祖父,自从把她从侯府祠堂接出来的那一天起,沈若锦就把自己当成了沈家人,她喊的每一声“阿公”都藏着最深的敬重与亲近。 秦琅初到西疆,连沈老将军的面都还没见到,“阿公”倒是先叫上了。 偏偏他还问得如此自然而然。 要是沈若锦此时开口纠正他,反倒不该似的。 李将军等人也没觉得新姑爷这么喊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十姑娘和新婚夫妻感情甚笃。 不仅一起赶赴西疆,还夫唱妇随、阿不……应该是妇唱夫随。 “我怕贺拓暗杀老将军,让陆军营带着老将军混在了伤兵营里。”卫青山转头喊道:“陆军医!快让人把老将军抬过来!” “来了!来了!” 陆军医应声照办。 老将军深得军心,混战时一直昏迷着也没人舍得丢下他独自逃生,卫青山这么一喊,立刻有士兵用担架抬着沈老将军上前来。 “阿公!” 沈若锦快步上前,伸手探了一下沈毅的鼻息,确定他还有气息之后,才忍下泪意没有当场哭出来。 “还有气息,就有救。” 秦琅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瓶递给她。 沈若锦伸手接了过去,问他:“这是什么?” 秦琅道:“回生丹。” “回生丹?”陆军医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你是说,这药瓶子装的是传闻中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药‘回生丹’?” “只有这一颗,我没吃过,不知药效究竟如何。要不要给阿公服下,全凭夫人的意思。” 秦琅说话间,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 这颗“回生丹”是他自北境回京后,重伤难愈之际,母亲花费尽心力寻来的,那时候他跟父亲拼那一口气,硬生生挺了过来,这药也就一直留着。 这次带到西疆来,秦琅原本是以防沈若锦有什么万一。 现在夫人没事,夫人的阿公却命在旦夕。 她只有这一个最亲的娘家人了。 秦琅心知:救阿公,如同救夫人。 有好东西直接拿了出来,绝不藏私。 沈若锦也没犹豫,直接取出回生丹喂阿公服下,秦琅见状,从隐卫手中取过水囊递给她。 沈若锦又给阿公喂了些水,好让丹药快些在体内消融。 陆军医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神丹妙药,连摸上一摸、嗅上一嗅的机会都没有,他甚至都没看清,就进了老将军口中,心中不免连连暗叹:这姑爷大气啊! 卫青山等人都凝神屏息,等着沈老将军醒转。 不过“回生丹”虽然传的神乎其神,也没到一吃下去就能立马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 秦琅适时出声道:“夫人,不如先把阿公送到都护府安置。” “都护府是杨万雄……” 卫青山刚要提醒新姑爷,西疆都护府是杨万雄的地盘。 就听见姑爷说:“我已经处理妥当了,诸位将军也请一道入府修整。” 沈若锦闻言,抬眸看向了秦琅。 秦琅与她的目光相接,“夫人也累了,且歇一歇。” 其实沈若锦每次听到秦琅喊她“夫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夫妻之间,要是连名带姓地喊,未免太过生疏。 让旁人听见了,少不得要猜想这新婚夫妻关系真不怎么样。 但他要是喊“小十”,又跟阿公和兄长们无甚区别了。 “你也歇一歇吧。” 沈若锦看他这一身的血,想必是刚解决完都护府那些麻烦就直奔城楼来了。 难得他做事这般周全,竟还找来了这么多大夫,还有吃食和伤药。 这些东西都是大战过后最急需的东西。 “好。”秦琅点头应了。 沈若锦让人把阿公先抬回去,又把几个守城将领叫来,让他们各自分工,换防守城,安置沈家军,还有开粮仓、发冬衣等等。 二十万西昌大军兵临城下,今日沈家军撤回西州城只是暂时歇一口气,修整不了多久,眼看大战在即。 驻守西州城这些将领心里都门清,平日里的苦活累活都是他们干,最得杨都护重用的那几个心腹,都跟着杨万雄吃香喝辣,在都护府里饮酒作乐,昨夜都没出现在城门处。 听沈十夫君说都护府都处理好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怕是那些人全被拿下了。 现在连杨万雄被沈若锦拿在手里,西州城守备军要都跟沈家军并肩作践,最好的出路就是同心协力。 反正沈十说了,若有罪责她一力承担。 到时候真要追究起来,他们也能拿‘谁让杨都护被沈十拿住了’说事,还能说听沈十的安排都是为了保住都护大人的性命,为了守住西州城。 只要城在百姓在,怎么都比城池被西昌攻破强。 守城的将领们心中思定,跟着沈十干,不仅利大于弊,自己心里那关也过得去。 于是天光大亮时,众人都已经领命去办各项事宜。 卫青山等人都啧啧称奇,几个伤势比较重的跟着沈若锦一起回都护府歇息。 路上,李将军还跟沈若锦说:“能在杨万雄手底下做事的,都是能屈能伸之辈,心思也多,十姑娘且不可太过信任他们,还是小心为上。” 这种时候,秦琅并不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沈若锦。 沈若锦正色道:“西州城也是他们的家,纵然各有打算,守住西州城的心总是一样。” 李将军连连说:“这倒是。” 众人说着话,就到了都护府门前。 卫青山等人一想到此处就愤愤不平,此处原本是沈家的大将军府,却改成了杨万雄的都护府。 结果到了门前,就看见“都护府”的牌匾都被人拆了。 现在门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挂,但沈若锦和众人抬头看去,却穿过光影,看到了从前常挂的“大将军府”四个大字。 原来,这就是秦小王爷说的处理好了。 沈若锦怔了怔。 秦琅上前,牵起了她的手,“沈若锦,回家了。” 第54章 醒了 沈若锦,回家了。 秦琅带着有些失神的沈若锦往里走去。 堂前的尸体和血迹都已经被守卫清理干净了,积雪消融,梅花飘落。 一点点跟她记忆中家的模样重叠。 这一天,沈若锦竭力打开西州城的城门,接五万沈家军活着回家。 秦琅解决城中后患,将都护府抹去,变回沈家的将军府。 飘零在外多时的沈若锦也能回家了。 “早就看都护府这几个不顺眼,可算是拆了!” “拆的好!” “走走走!” 李将军自打这将军府改成了都护府之后,没跨进这道门过。 今日真是否极泰来,事事顺心。 众人阔步往里走。 士兵把沈家老将军抬回了他先前住的主屋,沈若锦随之入内。 阿公还没醒,她始终放不心来。 要守着。 秦琅也不劝她,只说:“你这一身腥臭,可别熏着阿公。” 其实他自己也没比沈若锦好到哪里去,吩咐人烧热水,端上吃食之后,就先去洗漱了。 沈若锦原本还想跟到阿公榻边去,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赶紧去后边沐浴,换了衣衫才回来。 再进屋时,桌上已经摆着汤面和包子。 包子跟城门处发给士兵的一样,面里倒是鸡汤底,还搁了肉,沈若锦饿的厉害,三下五除二就给扫光了。 饶是吃的这么快,都觉得好香好香。 她让人去煮点粥,不知道阿公什么时候会醒,但这么不进食,肯定是饿坏了。 先备下了再说。 沈若锦拿了个软垫,放到榻边,盘坐在上面,额头抵着床沿,就这么歇息。 这样,阿公若是醒了,她能第一时间知道。 “阿公,我真的……好困,要眯一会儿,就眯一会儿,你也不要贪睡,要快点醒来。西州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您拿主意呢。” 沈若锦说着说着,就靠在榻沿睡了过去。 她毕竟不是皇帝信重的将领,又是个女子之身,昨夜若非出奇制胜拿到兵符,且擒获了杨万雄,根本无法号令西州守备军。 今日能调动西州城这些将领,也只是因为西昌大军兵临城下,他们若是不听她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 沈老将军若是一直不醒,西州城的变数依旧很大。 只有阿公醒过来坐镇城中,才能稳住军中,哪怕他都不做,只要活着,对她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 沈若锦睡着了,梦中也一直在想这些时。 秦琅沐浴更衣完,走进屋子里,就看见她像只猫儿般依偎在沈老将军榻前。 这么冷的天,连个毯子都不知披。 秦琅气她不知爱惜自己,快步上前去,想把她叫醒,手都伸出去快搭到她肩膀上了,又转身去外间把美人椅摆尽里屋来,放在榻边。 然后把沈若锦打横抱起,放到了美人椅上。 沈若锦累的很,睡得沉,忽然感觉有人靠近自己,下意识地就想动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是秦琅,又收了手。 “你睡你的,我守着阿公。” 秦琅低声说着,拿过毛毯给她盖上。 “嗯……” 沈若锦含糊地应了一声。 若换做旁人说替她守着阿公,她定然是不放心的。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人是秦琅,她就能继续睡了。 秦琅帮她掖好毯子,把地上的坐垫拉开了一些,然后盘腿坐在床榻和美人椅之间。 他背抵着沈若锦所在的美人椅,看了沈老将军,才开始闭目养神。 屋子里静悄悄的。 门外那些人却在走来走去,李将军等人想进来看看老将军,被卫青山拦住了。 “十姑娘和姑爷在里头呢,你们进去做什么?陆军医说了,老将军现在要静养,不能吵闹。” 卫青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自己悄悄趴窗户上往里瞧了好久才离开。 一晃眼,就到了下午。 秦琅守了沈老将军许久,都没等到他醒来,就让人去打了热水来,帮老将军擦拭身上的脏污,换了身衣衫。 沈毅一睁开眼,就看见这年轻公子在轻轻地给他擦手。 “阿公醒了。”秦琅看见沈毅醒转,眼里就有了笑模样,见对方一副没魂似的模样,又喊了一声“阿公?” “小十……” 沈毅的声音嘶哑地不像话。 他紧紧地握住了秦琅的手,“我死了就死了……我好好的小十怎么变成男子了?” 沈老将军先前也说过“我们小十若是男子,定然比你那几个舅舅和兄长”都强。 但他也从没觉得小十是个姑娘不好。 就夸人的时候那么一说。 这地狱果真是地狱,好好的姑娘都变成男子了。 秦琅见老将军一副魂不附体,刚醒来就受了惊的模样,连忙道:“阿公,您没死,小十也没变成男子。你刚醒过来,且缓一缓,我是小十的夫君。” “小十的……夫君?” 沈毅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 是了。 小十嫁人了。 从此这世上喊他“阿公”的人又多了一个。 但是小十的夫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老将军来不及思考,就拉着秦琅问:“小十、我的小十呢?” “在那睡着呢。”秦琅回头,示意沈老将军看过去,“您好好的,小十也好好的。” 沈老将军渐渐冷静下来,哑声问:“沈家军……” 秦琅道:“昨日她擒住了杨万雄,拿着兵符打开城门,接沈家军入城了。” 屋子里很安静,两人说话声音都很低。 秦琅并不是第一次见沈老将军,但是交往不多,老将军见秦祁的次数更多,与秦琅并不相熟。 老将军视线还有些模糊,一连问了他最关心的两件事,就平躺着缓气,都没问秦琅的姓名。 只当他是前些日子京中传信来说的解元郎裴璟。 沈毅哑声道:“小十被我教的太过特立独行,累及你也跟着跑来西疆……” 秦琅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阿公刚醒,莫要思虑这些不必要的索性,先好生歇着,我去请陆军医和大夫来。” “有劳了。”沈毅低声道:“小十累坏了,让她多、多睡会儿,别吵醒了她。” 秦琅点头,刚要应下。 就看见沈若锦一个鲤鱼打挺从美人榻跳起来,眼睛都还没睁开,人就已经冲到了榻前,“阿公!您可算是醒了!” 第55章 我给你吹吹 沈若锦起的猛,冲得快,明明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人已经到了榻前,差点刹不住脚直接扑到榻上去。 “急什么?”秦琅一把扶住她,低声说:“小心些。” 沈若锦在京城的时候,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一直都是镇定沉静的模样,回了西疆,到了自家阿公面前,才露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焦急来。 “小十……” 沈毅看见沈若锦冲过来,也忍不住想坐起来。 “阿公好生躺着,腿上伤得重,莫要乱动。” 沈若锦连忙伸手按住阿公。 “好,阿公不乱动。” 沈毅缓缓躺了回去,看着阔别多时的外孙女,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老将军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小十。 当时在落月关大战里,他看到沈若锦出现在厮杀场里,拼了命地将他带出西昌军的围杀,都有一种‘这怕是死前的幻象’的错觉。 刚才醒来的第一眼,看到跟前的年轻男子喊他“阿公”,更加以为自己已经下了黄泉,身在地狱。 老将军腹中有千言万语要同小十说,可到了嘴边就说出了一句,“阿公好着呢,小十不要难过。” 阿公伤的那样重,陆军医就差跟她直说“听天由命吧”。 好不容易醒来,他却说自己好着呢。 沈若锦一双凤眸红得厉害,她只剩阿公这一个亲人,还差点没了。 如何能不难过? 沈若锦知道这时候应该跟阿公说她也好好的,可在最亲的人面前实在装不了,她坐在榻边别过头去,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怎么,眼睛进沙子了?” 秦琅见她转头,就上前了一步。 沈若锦差点一头撞进秦小王爷怀里。 听他问了这么一句,更是莫名。 秦琅却伸手捧住了她的脸,俯身下来,“我给你吹吹。”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还真吹啊。 沈若锦眨了眨眼,看着秦琅一张俊脸无限逼近。 就快贴上来了。 屋子里哪来的风沙? 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忒拿手了。 纵然沈若锦有再多的泪意,也被秦小王爷这么一打岔给打消了。 “好了好了。” 她有些招架不住秦琅如此体贴,胡乱揉了揉脸,宁可回头继续红着眼面对阿公。 沈老将军看小两口如此亲近,越发觉得这年轻男子就是自家姑爷,他作为长辈不能光顾着自家小十,还得顾及一下新姑爷。 阿公沉吟许久,哑声道:“那个……裴璟是吧?” 这话一出口。 秦琅整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阿公把他当成了那个谁? 裴璟? 那个瞎了眼的薄情郎,他也配! “不是。”沈若锦连忙解释道:“阿公,他不是裴璟。他是镇北王府的秦小王爷秦琅,我的……新婚夫君。” 一日之内,连着两次说了两次秦琅是她的夫君。 好像没有第一次说的时候那么纠结了。 这是事实,本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沈老将军震惊道:“秦小王爷?你不是跟裴璟定的亲吗?秦琅怎么会是你的新婚夫君?” 送小十回京待嫁,是沈毅不得已的决定。 这整整一年,他都在后悔,可即便后悔,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沈家人给了小十旁的女子一生都不可及的自由,让她读书习武,跟着沈家儿郎们守境安民、也走马游历各城,她早已不是四方宅院里的囚鸟。 她曾展翅高飞,也因为舅舅和兄长们战死,心生执念,为报仇不顾自身性命。 老将军就剩这么一个小辈了,总不能让她也死在西疆。 把沈若锦送回京城后,沈毅让人日日关注临阳侯府的动向,知道她在京城不喜欢出门,知道她很乖,知道她跟解元郎裴璟定了亲。 沈老将军自己回不去,就派人去京城送上大婚贺礼,哪知道送礼的人还没回西疆,小十先回来了。 算起来,她才刚刚新婚,不过七八日的光景,怎么就带着新婚夫君来跑到西疆来了? 还有这位秦小王爷,是镇北王的嫡次子,皇帝多疑,绝不可能让手握军权的两家联姻…… 那小十和秦琅的婚事究竟是怎么结成的? 沈老将军心中有诸多疑问,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急到挣扎着要坐起来,看清楚站在榻前的年轻男子。 “阿公莫急,先躺回去。” 秦琅上前扶着老将军躺好,就近让老人家看个清楚。 别的说,在皮相上,秦小王爷从未输过。 从小到大,就没有哪个长辈见了他的长相会不喜欢。 沈若锦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我长话短说。”秦琅跟阿公说:“大婚当日,裴璟跟慕云薇同时缺席,当时场面混乱,众宾客都在看笑话,夫人为了顾全大局,就嫁给了我。” 临阳侯府二女同日出嫁的事,沈老将军也收到了消息,只是侯府大房的事,沈家也管不着。 况且人家侯府的人愿意亲上加亲,别人还能不让吗? “顾全大局?就临时换了个人嫁?” 沈毅听到这些话,再看向沈若锦,面色都越发苍白了。 铁骨铮铮的大将军心疼外孙女,心疼地老泪盈眶,一把搂住她,“我的小十啊。” 在老将军心里,这天底下根本就没有人配得上他的小十。 什么解元郎,也不过勉强为配。 就这样无奈且勉强的婚事,竟然还临时生变。 秦小王爷长短话说,说的轻描淡写。 什么叫裴璟和慕云薇同时缺席? 当时的情形有多难堪,小十有多委屈,才会临场换夫君。 临阳侯府那些人趁着他不在,竟敢那样欺负他的小十! 沈若锦靠在阿公怀里,生怕压到他的伤口,都不敢靠太久,低声安慰道:“阿公莫要伤心,镇北王府很好的,王爷和王妃都待我极好,嫁给秦琅也是我自己的主意,并非被人逼迫。” 沈老将军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小十在宽慰自己。 就算婚事不成,提前退了就是,好好的新郎怎么就在成婚那天缺席婚宴? 这里头定然还有别的内情。 天杀的裴璟,要是被他遇到,绝不轻饶! 第56章 我是沈十的夫君 秦琅给祖孙俩留了一点独处的时间,出去让陆军医和大夫们过来给沈老将军看诊。 不多时,众人闻讯而来。 沈若锦正在喂阿公喝粥。 陆军医和大夫们轮流为沈老将军诊过脉,连呼“这回生丹真是神药!” 只可惜此丹珍贵,极其难得,只此一颗。 大夫们说沈老将军已经熬过了最难的那一关,接下来就是要好好将养着,这双腿……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一代大将,英雄迟暮,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这双腿却废了,以后怕是再也站不起来。 沈若锦却说:“我只要我阿公活着。” “只要人活着,一切就有希望。” “腿伤再重……以后总能另寻法子去治。” 大夫们连连应是,这天底下多得是奇人异事,也不乏隐世能人,总有擅于此道的名医神医能请来试试的。 这话安慰的成分的居多。 但沈若锦下定决心,等击退西昌大军,西疆安定,就带着阿公去求医,只要保住了性命就有希望。 沈毅虽年近七十,但长年练兵,身子骨远超常人,醒来之后跟沈若锦说了会儿话,看到卫青山等人前来,还问了战况如何,强打起精神安排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沈家军一直都以沈老将军马首是瞻,沈家儿郎们战死后,卫青山和李将军作为跟着沈毅最久的将领,也可独当一面。 只是现在卫青山也受了很重的伤,李鸿振李将军这人有个致命的短板,就是太较真,做副将很好,做主将容易因小失大。 而且现在不仅沈家军没有主帅,杨万雄也被沈若锦关在牢里,命人重重看守,等同于西州城守备军也没有主将。 两边加起来有十万人,这样大的机会,对将领们来说,眼前是万分凶险,也可能一步登天。 只是凶险占了九成九,一步登天的机会却要九死一生去争。 卫青山说:“如今西疆兵符在十姑娘手里,沈家军也是十姑娘救下来,另选主将还不如……” 沈毅打断道:“不行。” 这句“不行”一说出,屋子里顿时就静了下来。 老将军说不行,自有诸多考虑。 一众人都等着沈毅说理由。 沈若锦也没出声,只是看着阿公。 沈老将军说:“两个原因。第一,沈若锦是女子,自古以来虽然也出过一两个女将军,但卸甲之后却不得善终。” “我有私心。”阿公哑声说:“沈家为国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小十也折在这里。”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沈若锦也默然。 卫青山见老将军说话太费力,主动接话道: “第二,没有皇帝的授命,十姑娘在西疆抢了兵符,自行掌兵乃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在大战用得着她,或许京城那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战争结束,就是清算之时。到时候十姑娘也必死无疑……” 自古帝王无情,用得着你的时候,你是名将、是良臣。 用不着你的时候,等着你的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更何况现在,大齐十万将士对西昌二十万兵马,原本就没有胜算。 沈若锦这次来,入的是必死之局。 “我现在走就无罪了吗?” 沈若锦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仿佛下一刻人人都要开口劝她走。 于是她率先开口。 “杨万雄还被我关在大牢里,昨日大闹都护府结下了死仇,他出来之后定与我不死不休。” 所以走也没用。 理清了现状之后。 沈若锦又跟阿公说:“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战在即,又何分男女?我不是非要做主将,只要能守住疆土,击退敌军,我做老将军做马前卒也行!” “十姑娘,好样的!” 李鸿振忍不住为她叫好。 秦琅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若锦身上,桃花眼里聚起了星光。 “姑爷。” 沈老将军喊了他一声,还想让他劝劝小十。 秦琅朝阿公一颔首,正色道:“夫人说的极是。” 沈老将军顿时:“……” 传闻都说镇北王府的这位小王爷荒唐不羁,行事出格,怎么到了小十这里……就这么百依百顺? 他莫不是有什么图谋? 沈若锦见阿公不说话,怕他忧思过重,再气着,当即再次开口道:“阿公要快点好起来,有您这样身经百战的主帅坐镇三军,我们的胜算才能更大。” “说起身经百战……” 沈老将军忽然想起了一个主帅人选。 沈毅说:“我有个师弟叫蒋平威,年轻时与我共守西疆十余年,无论是武功还是兵法都不逊于我,只是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跟监军大闹了一场之后就归隐山中了,他人就在西疆,只是他性情执拗,等闲请不动他。” 蒋平威比老将军小几十岁,现在五十来岁,归隐山中多年也没放下练武,和钻研兵法,前两年甚至还写出了一本兵书。 只是三年前蒋平威听闻沈家的噩耗赶来相助时,一直劝沈毅跟他一起归隐,大骂皇帝昏庸无道,不值得他们豁出命去辅佐。 只怕很难请他出山。 沈若锦说:“再难请,也要登门拜访过才知道能不能请得动。” 沈毅点头,正要让小十亲自去请。 就听见卫青山说:“若是派几个小兵去,只怕蒋前辈会觉得我们不够看重他。西州城战事将起,我们几个都走不开啊。” 沈若锦更走不开。 她知道阿公肯定想让她去。 可这种危急时刻,她不能把阿公一个人扔在这里。 要是把西疆兵符转交到别的将领手里,难免再生变故…… 就在此时。 秦琅主动请缨道:“我去。” 他说:“夫人要照看阿公,兼管西州城一应事宜,实在是走不开,我去请那位蒋前辈。” 众将领闻声,纷纷看向这位新姑爷。 先前在城门口初见时,他一身血污,只觉得气度出众,看不清相貌如何。 现在人家洗干净了,生的那叫龙章凤姿,贵不可言。 关键是……姑爷他不仅知道疼夫人。 十姑娘做什么,他都没有异议,还很是支持。 沈老将军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道:“我是沈十的夫君,阿公的孙女婿,想来那位蒋前辈看在这层关系在,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第57章 等我回来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秦琅去请蒋平威出山,跟沈若锦去其实是一样的。 沈老将军的这位师弟说是在西疆境内,但人已归隐,千里疆土,上哪里找他去? 就算真能找到这个人,人家愿不愿意出山相助是一回事,人是不是还活着是另外一回事。 沈毅这个做阿公的,无非是用这个由头支开小十。 但沈若锦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丢下阿公,去办别的事,此时秦琅主动提出他去请人出山,与她而言,简直是天籁之音。 这人情是越欠越多了。 她如今也顾不上算这些账。 就当……债多不压身吧。 沈若锦在阿公再次开口前,朝秦琅颔首道:“那就辛苦夫君了。” “确实如此,姑爷去也是一样的。” 卫青山头一个附和。 李将军也纷纷说:“姑爷愿意代劳,那是再好不过。” “这谁能不给姑爷面子?” 沈毅原本还想让沈若锦和秦琅一起去,被众人这么一打岔,愣是没有开口的机会。 “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 秦琅也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既然主动请缨了,就要把这事办好。 “我送你出去。” 沈若锦利落地说道。 小夫妻这便说定了,一道同阿公行过礼,跟屋中众人说了句“诸位慢议,我先行一步”便转身往屋外走去。 沈毅看着小十和新姑爷默契十足,连行礼动作都几乎一致,话声未落就并肩朝外走去。 门外积雪还未完全化去,日头西沉,最后一缕阳光洒落庭院间。 霞光落在两人身上,悄然驱散了这个寒冬带来的冷意。 沈若锦送秦琅到门口,备了马匹干粮,还有十个隐卫随行。 秦琅道:“我带十个隐卫就够了,人多反而容易引起西昌人的注意,剩下的都留在西州城,任你差遣。” 秦小王爷这次来西疆,至少带了三百隐卫。 他去请蒋平威出山,只带十人,剩下的全都留下。 偏偏他连由头都找好了,让沈若锦没法拒绝。 “你要是想谢我,那就免了。” 秦琅见沈若锦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率先开口道。 他说:“我不接受口头感谢。沈若锦,别整这些虚的了,给我来点实的。” 沈若锦问他,“你要什么实的?” “你自己想。”秦琅眸色如墨地看着她,“要是我开口跟你要,岂不成了挟恩图报?” 秦小王爷这人还挺有原则。 沈若锦从善如流道:“我夫君岂会是挟恩图报之人?” 有她这句话,就够了。 秦琅扬了扬下巴,一副“这还差不多”表情,“行了,你回去照看阿公,跟他们商议接下来的作战策略吧。我这就出发了,一定速去速回。” “好。” 沈若锦点头应了,却没有立马转身回去。 她站在门前,看着隐卫牵马上前,将缰绳递到秦琅手里。 从昨夜在西州城见到秦琅开始,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或许京城那个地方,繁华过眼,有太多的幻象。 混世魔王般的秦小王爷,离开京城,到了这西疆之地,也显露出几分有勇有谋、不惧生死的真面目来。 西昌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秦琅此时出发去找蒋平威,一路上亦是危机重重,并不比留在西州城安全多少。 沈若锦见他翻身上马,忍不住上前道:“秦琅,一路小心。” 秦琅手握缰绳,朝她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当小寡妇的。” 沈若锦顿时:“……” 这厮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没个正形。 她正这样想着,秦琅忽然打马上前,俯身下来,与她耳语,“眼下敌众我寡,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修整军队,闭城不出。最多三日我一定找到蒋前辈,即便他不肯出山,我也会回来找你。夫人……” 秦琅忽然喊了她一声,“一切小心,尽力而为就好。” “嗯。” 沈若锦点了点头。 “等我回来!” 秦琅说着,策马飞驰而去。 战火将起的西州城,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行人。 秦琅一行人飞马过长街,转眼间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沈若锦回到主屋,阿公正与众将领商议暂时紧闭城关,向就地各州求援,同时在西疆境内招兵买马。 上奏折让皇帝派兵增援肯定是来不及了。 “但招兵买马,要银子啊!咱们沈家军去年的军饷都还没发呢,最缺的就是银子!” “好马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 “银子可以解决眼下的问题,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没银子!” 沈家军是四方军队里最穷的。 沈老将军原本有九个孙子,一个孙媳妇都没有,就是因为少将军们连娶夫人的聘礼都没有。 沈若锦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们说这话,“眼下是非常时期,先开了西州城的府库,再开杨万雄的私库,有多少银子都拿出来用了再说。” 沈家军没钱,杨都护有啊。 这些年杨万雄没少克扣沈家军的军饷,现在西州城有难,让他们把私吞的银子吐出来救急也是应该的。 这事沈老将军没说不行。 那就是默许了。 沈若锦和众将领立即着人去办。 众人正商量着,西州城的将领们听闻沈老将军醒转,一起过来求见。 于私,他们说来关怀老将军身体的。 于公,西昌大军就驻扎在西州城外三十里,他们也要参与商量接下来如何作战。 沈毅自然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全都请了进来。 屋子里顿时乌泱泱一大群人。 光是要如何招兵买马和接下来的作战策略就说了个把时辰,天色暗了下来。 守备军的将领们和沈家军意见不合,一边要什么事都上奏朝廷,一边要先干仗再上奏,主张“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吵起来囔囔个没完。 沈若锦饿得饥肠辘辘,见阿公精神不济又要昏睡过去,问众人“吵够了没有?” 她直接说:“要上奏的自己去写折子,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那个,是嫌自己命长吗?” 即便心里是这样想的,也不能把这种话挂在嘴边。 将领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饿了饿了,快去问问厨房,有晚饭吃了吗?” 卫青山出声打圆场,门外小兵应声而去。 然而下一刻。 饭菜还没端上来,城门守卫急奔来报:“西昌大军攻城了!” 第58章 惊喜 “这饭是吃不成了。” 沈若锦随便啃了两个馒头,就带着将领们披甲上了城楼。 夜色降临,城外的西昌兵手持火把,朝城门处冲来时,火光冲天,气势逼人。 沈若锦打定了主意,不出应战,不管对面的西昌将领骂阵骂得有多难听,都只用弓箭手,投石机,回答他们。 所有守城士兵都绷紧了心弦,一致抗敌。 西昌大军却来得快,退得也快。 跟骚扰人似的,闹过一场就退去,架势摆的那么大,却没有立刻攻破城门的意思。 贺拓骑在马背上,朝沈若锦喊话:“美人儿,别怕,我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不会那么快踏平西州城的。” “放你娘的狗屁!狗崽种没那个本事就别在这狗叫!还踏平西州城?省省吧你,要动手就动手,在这耍什么流氓?” 沈若锦不当一回事,李将军却忍不了,立马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 国徽运用地十分到位,语言之“优美”,让西昌大军听都听不太懂。 贺拓扛着刀,冷笑道:“姓李的,等我进军西州城,一定把你的舌头割了下酒!” 李将军毫不示弱道:“等我出来打得你满地爪牙,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当尿壶!” 沈若锦大约猜出了对方的用意。 西州城十万兵力对西昌二十万大军,虽然只有半数,但是真要打起来,西昌也只能是惨胜,最后多半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让隔岸观火的周边国家捡便宜。 所以贺拓在这玩“狼来了”。 假装攻城,让守城士兵紧绷对敌,然后又飞快地退去。 下次再来。 没人能猜透他究竟要闹起来,也料不准哪一次是真的攻城,把守城士兵弄得疲惫不堪的同时,也攻心。 贺拓带兵退去时。 沈若锦跟众将领说出了心中猜想。 李将军气得不轻,“贺拓一个蛮夷小儿,竟还跟我们玩起兵法来了?” 卫青山道:“贺拓年纪虽轻,但心机深沉,不可轻视。” 沈若锦道:“不可轻敌,也不能太过惊慌。城门要守,新兵要招,每日的练兵也不能落下。” “是!” 众人齐声应了。 接下来两日,果然就如沈若锦所料,西昌兵时不时喊着要攻城,一天来三四趟,每次阵仗都搞的极大,打半个时辰就退。 让人有种“裤子都脱了,连个屁都不放”就走的烦躁。 两天来了八回,天没亮就冲锋,饭点也来,入夜之后还来。 把守城将士搞得不胜其烦,好在上头早有吩咐,安抚军心,所以没那么惊慌失措,更多的是烦。 好在轮岗的人也比原先增加了。 他们到了饭点被西昌人骚扰,来不及吃饭,西昌兵又好到哪里去了? 两军对垒,城门前的急行军比守城士兵更累。 如此,到了第三日。 贺拓终于发现他的计策非但没有奏效,好像还被沈若锦反将了一军。 于是,贺拓停止了对守城士兵的骚扰,勒令大军修整一日,第二天就正式攻城。 这个消息被斥候送回了西州城。 将领们听到这个消息,这两日刚刚宽了一点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卫青山说:“西昌人善骑射,他们的马不仅数量多,还跑得快、耐力足,明日咱们若是出城迎战,只怕要在这方面吃大亏。” 沈若锦问:“新买的马还没到?” 李将军说:“战马昂贵,且不许私下交易,我两日前已经派人去了乔家,乔家连门都不让进,直接就拒了。” 乔家是有名的驯马家族,且游离了各国之间,该卖马的时候就卖,不该卖的时候绝不插手,因为做事极有分寸,整个家族存活几百年,还有越来越昌盛的势头。 有人说乔家人聪明,也有人骂乔家人都是势利眼。 这会子,屋子里的将领们就因为这事吵起来了。 “战马不够,那就另想他法。” 沈若锦沉下心来,推演沙盘。 将领们的目光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转来转去,不自觉地安静了下来。 沈若锦推完沙盘,跟他们一起排兵布阵。 遇到挫折绝不气馁,直接迎难而上,众人被她对此战的态度感染,士气逐渐恢复,有了些许心里。 就在这时,外头有士兵惊呼:“马!马来了!好多的马!” “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还喊上妈了?还好多妈!” 李将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喊得好像是马,平白无故的,哪来的马?” 卫青山的耳力比他好使些,但同样奇怪。 “出去看看。”沈若锦也有些诧异。 刚刚还说买不到战马。 马这就来了? “走走走……去看看!” 将领们沙盘都不推了,全都往外走去,去东城门。 今日天光晴朗,午后阳光笼罩大地。 沈若锦一行人刚登上城门,就看见数不清的骏马奔驰而来,最前头的红衣少女骑着汗血马,手里甩着小马鞭,带着无数战马迎着淡金色的阳光,越过广袤的大地来到了西州城。 “沈十!战马还想不想要了?还不快出来接我!” 少女声音清脆而响亮,飞扬明媚,满头的玉石缠绕在小辫子里,额间还坠着红宝石。 “乔夏!” 沈若锦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乔家大小姐乔夏。 乔家人不肯卖马给沈家军,乔夏却带着这么多战马直奔西州城而来。 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乔家大小姐给我们战马来了,快开城门!” 沈若锦大喜过望,差点直接从跳下城楼去接人。 好在理智尚存,她快步下了石阶,迎了出去。 卫青山等人看到这么多战马也惊喜不已,一边说着“天助我西州城”,一边同时迎了过去。 上万匹马聚集在了城门外,沈若锦此刻简直眼睛发亮,刚迎出城门,还没走到乔夏跟前,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惊呼声。 “这些马还有没有管了?把人撞出个好歹来,谁赔?” 庞杂的马群挡住了视线,也看不清谁在那里说话。 乔夏听到有人被踩伤了,立刻收起笑容,打马过去查看,“谁在那里?” 第59章 全都送你 乔夏穿过马群,一眼就看到了摔倒在地的锦衣公子,还有散落了一地的金银。 这人就躺在金银堆上喊疼,一副要讹人的样子。 边上一众随行的仆从也被骏马撞的东倒西歪的,正手忙脚乱把金银捡起来往箱子里堆,有人叫囔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撞伤了他,你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那我还真要问问你家公子是何方人物了。” 乔夏本来是准备同人赔不是的,毕竟是她带来的马群,不小心撞到人了。 但对方的人如此嚣张,还能喊得这么大声,显然是没什么事的。 乔夏把手放到唇边吹了声口哨,让四周的马儿都散开,这一处瞬间就只剩下满地金银,和锦衣公子这一行人。 “喂,你谁啊?” 乔夏趴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问道。 送大批金银到西疆来的是江南林家人,江南多美人,是吴侬软语的温柔乡,哪见过这样带着野性的女子。 那锦衣公子看着她,一下子没说话。 左右随从将公子扶了起来,没好气道:“我家公子姓林,你又是谁?” 乔夏道:“我啊?我姓乔。” 对方只报了一个姓氏,她也只说姓氏。 公平的很。 沈十带着一众将领迎出城去,就看见成千上万匹骏马聚集,乔夏正在马群中央跟一个锦衣公子还有众仆从对峙着。 脚下金银遍地,阳光一照,堆成小山似的熠熠生辉。 将领们忍不住惊呼道:“刚才天上掉钱了?金子银子遍地都是?” “我怕不是在做梦?刚说买不到马,万匹骏马就到了!说没钱,这钱就自己长脚跑来了?” “做梦都不敢想有这样的好事!” 李鸿振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疼!真他娘的疼,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沈若锦就近挑了匹白马,翻身而上,策马上前去,“阿夏,你们这是做什么?” 看样子都是来西州城送马送钱的,可不能让他们在这闹翻脸。 那锦衣公子瞧着还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沈十,你来的正好。”乔夏看见沈若锦过来,立刻回头道:“这小白脸的仆从说他家主子金贵,我的马撞伤了他,我有十条命都赔不起。你告诉他,我赔不赔得起?” 乔氏一族擅驯马,在哪个国家都吃得开,年年都有大量的马匹生意,自是不缺银子的。 只是乔大小姐不喜欢摆谱,比起跟人打交道,她还是更喜欢跟马儿在一起。 跟沈若锦有交集,还是因为数年前沈二带着妹妹上乔家挑马,当时马场出了点意外,有几匹马受了惊,两人同时出手降伏烈马,为争第一互不相让,又惺惺相惜,一来二去就成了至交。 沈若锦道:“来者是客,莫说这位公子和他的随从看着不像受了要人赔命的重伤,即便是要赔,也有我这个东道主在,用不着你赔。” 乔夏听到这话,立马就扬起了下巴,“听见没?” “你说是小白脸?” 那锦衣公子皱着眉头问道。 “你啊。”乔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对,“你一个大男人生的比女子还白,不是小白脸是什么?” “你……” 锦衣公子顿时无言以对。 干嘴仗最怕遇到人家真这么觉得。 “好了,乔夏。小白脸在我们中原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词。” 沈若锦适时制止乔夏再次出言得罪人,下马吩咐人帮人把金银都捡起来,放回箱笼里。 她又朝那锦衣公子行了一礼,“西州城战事在即,敢问公子带着大批金银来此,有何贵干?” “自然是给你们送钱来了,国家有难,人人有责。能出力的出力,能出钱的出钱。”那锦衣公子朝她还了一礼,“弟妹无需客气,我是秦琅的表哥,江南林家林修齐。” “原来是林家表哥来支援西疆了,有失远迎,还望勿怪。” 沈若锦心道:真的林公子来了。 前几日秦琅假冒林公子进了都护府,现在真的林公子也来了西疆,这倒是真假齐聚,到时候这边的消息传回京城去,宫里那位也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修齐道:“都是一家人,这些客气话就不用说了。” 沈若锦点点头,“表哥远道而来,方才被马撞了可有受伤?先进城去府里修整一番,我这就让人摆饭为你们接风洗尘。” “没有大碍,只是下人无状同这位乔姑娘起了争执,弟妹不必放在心上。” 林修齐说着话,眉眼舒展,立刻就有了贵公子的模样。 乔夏还想说什么,一想到这人是沈十的表哥,又忍住了。 她是来送马的,对方是来送钱的。 都是来帮沈十的,还是别跟吵她了,免得让沈十夹在中间难做。 巧了。 林修齐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气势都收了起来,看对方不顺眼,那不看就是了。 将领们喊士兵出来牵马、搬金银,人一多就把两人给隔开了。 沈若锦见林家表哥被马撞到地上过,让人先行带他去府里沐浴更衣,压压惊。 自己则留下和将领们一起点马匹和金银。 乔夏同她一起,还不忘问她:“你哪来的林家表哥?” 沈若锦侧身,与她低语: “我夫君的表哥,不就是我的表哥?” 林家是江南首富,能得到林家的支援,招兵买马力度可以扩大。 乔夏“哦”了一声,有点发愣,过了片刻才惊诧万分道:“你嫁人了?你什么时候嫁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沈若锦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她说,就听见乔大小姐不悦道:“你嫁人都没跟我说!也没给我发喜帖!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至交好友?” 沈若锦轻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晚些时候再同你细说。” 当时决定嫁给裴璟,更像是为了‘听话’而听话,舅舅和兄长们不在了,阿公也不能回京城,舅母们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她本来就没把成亲当成什么要紧事,自然也不会传书给乔夏,让她千里迢迢来赴婚宴。 只是现在乔夏提起这事,还真显得她有点不够意思。 “行,那等你有空了再跟我慢慢说。” 乔夏是个爽快人,见沈若锦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也没追问。 转而兴致勃勃地说:“我这次带来了一万匹最好的马!” 沈若锦看这万马奔腾的场面实在壮观,想起去乔家买马的将领刚回来禀报说此事不成,不由得问她:“乔家已经明说不愿意卖马到西疆来,这一万匹好马你是怎么弄来的?” “现在西昌在攻打西州城,派人到我们乔家来放狠话,说乔家要是敢卖马给你们,等他们攻破西州城,下一个就来血洗我们乔氏一族。我那些叔伯胆子小就不敢卖了。我就不一样了……” 乔夏展开双臂,做出拥抱阳光的姿势,眯着眼笑,“我连夜打开马厩,带着万匹骏马直奔西疆。” 她说:“我可不是来卖马的,我分文不取,全都送你!” 第60章 我俩好像在偷情 沈若锦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伸手抱住了她,“乔夏,你可真是……” 乔夏回抱了她一下,在她后背拍了拍,“怎么样?我这个姐妹够意思吧?” “何止是够意思,你这一匹马到了西疆,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沈若锦自是欢喜不已,就是担心乔家那边会怪罪乔夏。 她忧心道:“你偷偷带了这么多马来西疆,日后还怎么回乔家?” “那就不回乔家了。”乔夏状似轻松道:“我以后就留在西疆,吃你的喝你的,咱们一辈子都不分开。” “好。” 沈若锦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你还真想一辈子跟我在一块啊?” 乔夏笑了,抬手掐了掐沈若锦的脸。 嫁给大齐梁王的姑母前阵子来信,说大病了一场,身子快不行了,膝下的儿子还年幼,想在死前从乔家挑个姑娘嫁过去当继室,帮她养大儿子,也稳住乔家与梁王之间的联系。 乔家适龄的姑娘里面,就她最年长,又因为打小只爱跟马待在一处,亲事一直都没着落,不比妹妹们各有各的归属。 所以几乎已经暗定了让乔夏嫁去当续弦。 这次来西州城送马,就是她此生最后一次任性与自由。 这种不开心的事,她跟沈若锦一样不想提。 乔夏笑着跟沈若锦说:“西昌人不许乔家人卖马给沈家军,可没说不许送。” “对,你可太聪明了。” 沈若锦和她相视而笑。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见面,她总觉得乔夏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不过,脑子还是比别人转得快。 乔家那些叔伯要是听到她这样说,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今日马和钱都从天而降,沈老将军一高兴,在府里摆了个接风宴,答谢两位大金主。 老将军伤重还下不了床,沈若锦作为东道主款待贵客,诸位将领作陪。 菜色简单了些,酒也西疆特有的烈酒,但席间众人的热情款待是真真切切。 林修齐看着挺小白脸的,但酒量极好,喝了几轮下来,还惦记着正事,问众人:“你们西州城的税簿在哪?明日我一家一家地查,保管让他们争相捐银!” “都在府衙里存着呢,我明儿一早就带你去!” 西州城的将领都不问他为什么要查税,就应下了这事。 “别明儿一早了,现在就带我去。” 林修齐看着像个富贵闲人,办事倒是挺积极的。 林家数代从商,早就明白乱世宰富商的道理,没少被宰,更清楚西州城现在不仅缺银子,更重要的是所有官商民众全都要参与到这场战事里来。 西州城守将请示过沈若锦,见她点头,当即道:“行,现在就去。” 贵客离席而去,将领们也各自散了,众人生怕西昌大军随时都会攻城,谁也不敢多喝。 乔夏跟沈若锦上城楼巡视了一圈之后,夜里跟她睡一个屋。 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盖一床被子,说了许多话。 快睡着的时候,乔夏才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坐了起来,“我跟你睡在一起,你夫君回来了不会不高兴吧?” 沈若锦本来想说‘他本就不跟我同房’。 但回门前夜,他们是睡在一起的,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过了。 她睡意渐消,低声道:“乔夏,你这样问……我俩好像在偷情似的。” 乔夏听她这样说,顿时也觉得有点像。 “谁让你成亲了,也不提前跟我通个信儿。” 乔大小姐还在等沈若锦跟她解释呢。 结果因为太久没见面,要说的话多到说不完,愣是把这事给忘了。 沈若锦也想起了这事,“原本是想让阿公宽心,想着遇到个还算合适的,嫁就嫁了。也不算什么高兴事儿,就没给你发喜帖。” 毕竟,兄长们还在的时候,曾说要找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给她做夫君。 这事,乔夏也是知道的。 结果她随随便便嫁了个人。 已经事与愿违。 又何必让人知晓,徒添不快。 “你这人……” 乔夏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沈十。 索性不提了。 乔夏话锋一转,“那个林公子是个小白脸,那他表弟肯定不会黑,俗语说“一白遮百丑”,你那夫君想来也丑不到哪里去。” “何止是不丑。”沈若锦在黑暗里笑了笑,“他啊,人称盛京第一美。” 乔夏震惊了,“什么……盛京第一美?你是说你随随便便挑了个夫君,就挑到了你们大齐盛京最好看的那个?” 乔夏心说:那你这还不是看脸吗? “嗯。” 沈若锦低声应了。 并不想跟她提临场换夫那些事,阿公听闻此事都心疼坏了。 乔夏对沈十那个夫君越发好奇,“你那夫君什么时候回来?我倒要看看,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他快回来了。” 沈若锦算着秦琅走前说“最迟三日一定回来”,已经过去两日,明日便是归期。 不管能不能找到蒋前辈,他都该回来了。 “真的?” 乔夏这会儿倒是不纠结自己是不是占了正头夫君的床位,开始期待见到沈十那位人称“盛京第一美”的新婚了。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升起。 随着第一缕阳光落在城楼上,西昌军那边射来一支箭嵌入鼓架。 守城士兵上前将其取下,箭上插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几行字: “沈十,你夫君在我手上,若想保他性命,立刻独自出城来见!” 不好! 姑爷被西昌人擒住,用来威胁十姑娘。 守城士兵大惊,立马拿着纸条去府中传信,还没进府门就高声大喊:“不好了!姑爷被贺拓抓走了!” 此话一出,满府皆惊。 通报一声声往里传,正在同众将领推演沙盘的沈若锦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守城士兵呈上字条,“这是西昌人刚刚射过来的信箭,还请十姑娘过目。” 府里众人顿时炸开了锅,那么好的新姑爷怎么就落入了敌手? 府外一众跟着主子策马而归的隐卫更震惊: “你们听到他们喊什么了吗?” “沈家的姑爷除了咱们主子,还有别人吗?” 秦琅勒马而立,神色异常复杂,“沈家姑爷被贺拓抓走了,那我是谁?” 第61章 夫君回来了 “要么沈家还有别的姑娘……” “要么,沈家十姑娘还有别的夫君!” 后边两个隐卫各自说出了心中的猜想。 秦琅后头瞥了他们一眼,“不说话,也没人把你们当哑巴。” 隐卫们立即收声不语。 “所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被秦琅从大山里带出来的蒋淮安初到西州城,就被这事搞懵了。 蒋淮安是蒋平威唯一的孙儿,今年刚满十九岁,身量极高,孔武有力,一身猎人装扮,背着弓箭。 祖父去年的时候亡故了,山中只留他一个人,听闻西州起了战事,就秉承祖父遗志下山来投军。 刚走出几十里地,他就遇上了西昌人在西疆边境对百姓烧杀掳掠,气不过就潜进去救人,正大打出手之际,秦琅一行人路见不见拔刀相助,杀尽了那队西昌兵,救下那些无辜百姓之后,各自报上姓名。 真=巧了不是。 秦琅这一行人就是冲着他蒋淮安来的。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况西昌大军都打到他家门口来了,蒋家祖孙虽然隐居山中多年,但是国家有难,如何能放任不管? 蒋淮安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西州城。 这位秦小王爷说他是沈十的夫君,沈老将军的孙女婿,他原本是相信的,但现在……他有点疑惑了。 若此人不是沈十的夫君,那在前面等着他的,该不会是什么要命的大坑吧? 蒋淮安立马勒马后退数步,离秦琅有一定的距离之后,瞪着他警惕地问道:“里头的人说沈十的夫君已经被西昌军抓走,那你究竟是谁?” 边上的隐卫都被他这忽然策马往后约去的动作吓了一跳。 隐卫长钟黍连忙解释道:“我家主子真是沈家十姑娘的夫君,如假包换!这事一定是闹出了什么误会,你随我们进府,见到沈老将军和少夫人一切就明了了。” 蒋淮安看着挺好骗一人,实际上戒心还挺重。 先前没往那方面想也就罢了,现在对着秦琅怎么看、怎么觉着这人有问题。 秦琅看到对方的眼神,失笑道:“蒋兄就算不信我,也该信沈家军。” 他也没劝蒋淮安一定要这会子就进府,只是吩咐隐卫,“钟黍,你进去跟我夫人通报一声,就说我带蒋兄回来了。” “是,属下那就去。” 钟黍立刻翻身下马,入府禀报去了。 这事还真怪不得蒋淮安心生警惕。 任谁听了这动静都会怀疑其中有诈。 秦琅其实也不是不能解释,只是多费唇舌,也不如沈十出来接他喊一声“夫君”来得有用。 到底是谁在造谣沈十的夫君如此无用,竟然还能被西昌军捉了去。 秦小王爷心里那个气啊,面上还要风轻云淡,“蒋兄不必紧张,且等一等。” 蒋淮安一手都背到身后去按在弓上了,绷着脸道:“等就等,我还怕你不成?” 而此刻,府内。 卫青山等人震惊万分:“姑爷落入了西昌人的手里?” “那得即刻出兵营救啊!” “贺拓那小子年纪不大,心眼却多的跟马蜂窝似的,他故意放话让十姑娘孤身前往,肯定没安好心,十姑娘可不能关心则乱,中了贺拓的圈套!” 众将领你一言、我一语,甚至已经开始在争谁带人去营救姑爷了。 姑爷跟十姑娘才刚新婚,就跟着来了西州城,又是送粮又是送药的,那林家公子送了大批的金银来,定然也是姑爷的手笔。 不然人家江南首富就是银子多到花不完,也不会平白无故送到西疆来啊。 李鸿振急道:“这么好的姑爷,出手如此阔绰的姑爷可不能让贺拓砍了啊!” 众人纷纷应和。 乔夏在边上旁听,心里忍不住想:沈十这个人称“盛京第一美”的夫君居然被西昌人抓了,这多少有点中看不中用啊? “不可能。” 沈若锦在一片嘈杂声中冷静下来。 她仔细分析道:“秦琅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其实极有成算,绝对不会轻易落入敌手。” 从秦小王爷来了西疆,却没有到处去找她,而是易了容直奔都护府取西疆兵符,等着她找回来开始,这厮在沈若锦心里就不是帝京城里仗着镇北王府横行霸道的混世魔王了。 沈若锦说:“而且,蒋前辈隐居山中,秦琅只是进山去请人,即便西昌兵潜入境内,也不能那么巧就抓到了他。” 秦琅身怀武艺,内力不俗,有带着十来个隐卫随行,遇上几百个西昌军都不成问题。 而西昌军若是悄悄潜入,又不可能来太多人。 众将领听她这样说,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卫青山说:“知夫莫若妻,既然十姑娘这么说,那西昌军抓到的未必就是我们姑爷。” “那西昌人发来的信箭上写这个?”乔夏看着那张纸条,不屑道:“这些西昌人真是越发不要脸了,兵不厌诈也不是这样玩的。” 也有将领觉得沈若锦太过笃定,“虽说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但十姑娘未免也太过乐观,万一西昌人真的抓了姑爷呢?” 沈若锦也不与他们争,“无论是真是假,先派斥候去探一探!” “是!”卫青山刚应声去办。 外头就响起了一道响亮的通传声,“隐卫钟黍求见少夫人。” “进来。” 沈若锦一听,就知道是秦琅的人回来了。 门前守卫放行,钟黍迎着屋中众人的目光入内而来。 他还没开口,众将领先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你个做侍卫的,怎么丢下主子一个人回来了?” “姑爷呢?” “难道姑爷真的被西昌人抓住了?” 钟黍连忙道:“我家主子刚把蒋前辈的孙儿蒋淮安蒋哥儿带回来,此刻就在门外。不知谁喊得姑爷被人抓走了,那蒋哥儿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就以为我家主子冒充沈家姑爷骗他,怀疑府中有诈,不肯进来了……” “他回来了。” 沈若锦听到秦琅带回了蒋前辈的孙儿,此刻就在门外,立即迎了过去。 她几乎是跑着去,衣袂在风中拂过,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屋中众人见状连忙追上前去。 此时府门外,只有秦琅和蒋淮安还坐在马背上。 众隐卫为了让蒋哥儿少点敌对之心,下马退开了。 沈若锦迈过门槛,一眼就看到了身着玄衣,明明风尘仆仆也难掩姿容俊美的秦小王爷。 她见到这人好好的,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喊了声,“秦琅!” “夫人,你方才喊我什么?” 秦琅翻身下马,迎了上去,低声同她说:“蒋兄怎么都不肯相信我是沈家姑爷。” 沈若锦心领神会,立刻改口道:“夫君回来了。” 第62章 妹夫 “嗯。”秦琅听到这么一句话,只觉得春风拂面,满身的疲惫一瞬间就消散了。 他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就再也没移开,面上却什么都不显,点头道:“回来了。” 沈若锦与秦琅并肩而立,转而看向几步开外,“这位就是……” 秦琅同自夫人温声道:“蒋前辈的孙儿,蒋淮安蒋兄。” “沈十见过蒋兄。”沈若锦朝马背上那人颔首道:“西州城大战在即,蒋兄愿意出山相助,实乃西疆百姓的幸事,沈十在此先行谢过了。” 沈十来西疆的时候,蒋前辈早已归隐山林,三年前大战之后倒是匆匆会过一面,但她那时候一心要为舅舅和兄长们报仇,旁的什么人什么事都不曾上过心。 之前有没有见过,记不太清了。 只当是今日是初见。 蒋淮安穿的是最普通的粗衣麻布,甚至还披着虎皮,一副与世隔绝的山中猎户模样。 他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量极高,双目炯炯,一看就是自小练武,且大有所成之人。 蒋淮安看到沈十就顿了顿。 沈十在笑,因为见到他的夫君回来,看到他出现而欢喜。 三年前沈家儿郎们战死沙场之后,他曾跟着祖父前往落月关,帮沈老将军御敌,那时候的沈十整日白衣带孝,来往于各城之间,拔剑杀人于顷刻之间。 她那时候好像一个木偶,没有感情,也不会笑,连眼泪都流干了。 她只做一件事。 报仇。 蒋淮安那时候站在沈十面前,沈十好像都看不见他一般,好似这世上再也没人能入她的眼,走进她的心。 而现在。 沈若锦好像又活过来了。 是因为遇到了对的人吗? 她的夫君…… 好像是挺好的,被怀疑也不恼,还让隐卫都退开,独自陪着他在门外等。 秦琅见他一直看着沈若锦,扬声道:“蒋兄,你还坐在马背上做什么?我夫人都出来迎你了,你还不下来?” “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蒋淮安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刚要赔不是,就被秦琅打断了,“区区小事,蒋兄不必放在心上。” 秦小王爷这话说的随意,转头问沈若锦,“到底是谁在传沈家姑爷被西昌兵抓了的谣言?我看起来有那么弱吗?” 沈若锦想起在李园那天,秦小王爷一掌拍开大门,持棍闯入的场景。 “弱”这个字跟秦琅真的毫不沾边。 险些被骗的将领们愤愤不平道: “这肯定是贺拓的奸计!为的就是引十姑娘独自出城!” “定是贺拓以为十姑娘和姑爷新婚燕尔,情意正浓,故意放出这样的假消息来扰乱十姑娘的心!” 这要是换个把情爱当成天的人来,这会子只怕已经心神大乱中了奸计,出城救人去了。 秦琅“哦”一声,转头问沈若锦:“夫人与我新婚燕尔,情意正浓,可曾因为听到这样的假消息心神不宁?” 沈若锦抬眸看他,“我又不是草木,岂会无动于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只是比卫叔等人更了解秦琅一些。 所以更肯定西昌人抓不到秦琅。 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乍一下听到同伴被抓的消息,怎么可能完全不担心? 秦琅低声说:“是我不好,这么晚才回来。” 沈若锦想说‘你把蒋兄带回了,对西州城来助力不小’,但这话好像有点太公事公办了。 秦小王爷此时看她的眼神,好像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这话到了嘴边,沈若锦又换成了:“不晚。” 秦琅往前半步,离她更近了一些。 沈若锦抬手拂去他肩头的枯叶,“你和蒋兄一路奔波都累了,进去再说。” 秦琅顿了顿,薄唇轻勾:“好。” 蒋淮安见状,在心里问了自己好几遍:我方才这么就觉得秦琅不是沈家姑爷呢? 众人转身往府里走。 一旁的乔夏见到秦琅直接看懵了。 乔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追上前去挤到沈若锦右边,跟她低声耳语:“难怪你说嫁人就嫁人了,这等品貌的美男子,谁遇到了不想抓住了就不放手?” 沈若锦低声说:“你是不是以为你说的很小声?” 实际上后边的人全都听见了。 走在沈若锦左边的秦琅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含笑问道:“夫人,这位眼光极好的姑娘是?” 沈若锦停下脚步,正式向秦琅介绍到:“我的至交好友,乔夏。” 说完,她又同乔夏道:“我夫君,秦琅。” “啊——妹夫,久仰久仰。” 乔夏抱拳同他见礼,而后凑到沈若锦耳边轻声说:“盛京第一美,果然名不虚传。” 沈若锦神色定定,并不接着话茬。 秦琅笑着还了一礼,“乔姑娘好。” “好好好。”乔夏看对方这张脸实在赏心悦目,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直接问他:“我喊你妹夫,你为什么不喊我姐姐?” 秦琅看着沈若锦,徐徐道:“娶妻随妻。”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娶妻随妻?这话倒是新鲜,我以前好像没听过。” 乔夏乍一下还没明白过来。 她想了想才觉得被眼前这人塞了一嘴的糖,“所以你的意思是,沈十不喊我姐姐,你也不喊是吧?” 秦琅没应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乔夏仰头望天:“想骗声姐姐听,怎么就这么难?” 她明明比沈十大一岁,但沈十就是不肯叫她姐姐。 她夫君看着也很不好骗的样子。 身后的将领们都被她逗笑了。 姑爷没被西昌人抓走,众人见到秦琅带着蒋淮安回来,都松了一口气,你一言我一语说着话,一起往里走去。 其中一个将领思来想去,忍不住说:“贺拓这人是诡计多端,但他也不是无中生有之人,今日既然敢放信箭来,说抓了咱们姑爷,有可能是想以假代真来扰乱咱们的军心,也有可能是抓错人了……” “咱们姑爷这相貌,这气度跟寻常人截然不同,西昌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抓个寻常男子就说是咱们姑爷吧?” 众人闻言,纷纷开始细想猜测: “那他究竟把谁当成姑爷抓了?” 第63章 沈十的夫君在那 西州城外三十里,西昌军营。 贺拓问下属,“信箭射出去已经半天了,西州城那边还没动静?” 下属连忙道:“将军放心,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城内一旦打开,盯梢的就会立马来报与将军知晓。” “这个沈十倒是比我想的更能沉得住气。” 贺拓说着,往主帐走去。 西昌元帅中了沈十一箭,回营后就发起了高热,全靠人参吊着命,军医说元帅若是三日内没醒,就不好说了。 今日已经是第四日。 西昌二十大军是由西境二十六部组成,由各部族长担任将领领兵,原本就是为了利益才走到一起,如今元帅性命难保,人人都想当那个领头人,在元帅病榻前吵得不可开交。 贺拓还没进帐篷就听到他们抄着不同的口音,在争自己部族的勇士如何骁勇善战,是这支大军的主力,说着就算元帅不能再战,他们也能代劳,带领大军攻下西州城。 贺拓已经跟他们吵了好几回,刺儿头都砍了好几个,但威慑的作用只能维持一时。 作为主帅攻破西州城,过关斩将,直逼大齐盛京这样的天大的声名好处,一旦有机会得到,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谁也不愿意让给旁人。 这也是贺拓决定用攻心之计拿下西州城的最大的原因。 一旦两军开战,这二十六部的人要是为了占到更大的好处,相互扯后腿,反而会被大齐人捡了便宜。 说起来都怪沈十。 沈家十姑娘好大的本事,一箭直取西昌元帅的性命不说,还间接搅乱了二十万西昌兵马的军心。 主帐里那些人争吵不休,元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已然无法再制衡各部族的人。 贺拓没进去,转身往俘虏营走去,“我就不信她真能放着新婚夫君不管,走,咱们去瞧瞧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做沈十的夫君。” 下属跟在他身手,“那人生得倒是不错,旁的长处属下暂时没看出来,沈十或许就是看上那张脸了。” 贺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三日前,他第一次见到沈十,曾放话说要捉了沈十来做暖床妾。 沈十当时说什么来着?嫌他丑! 他倒要看看沈十的夫君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西昌兵把抓来的百姓都关在了俘虏营,困住了手脚。 几百号人缩在角落,一听到有脚步声往这边来,就吓得瑟瑟发抖。 “将军,沈十的夫君在那。” 下属带着贺拓走到俘虏营最中间的那个帐篷里,指着那个穿青色长衫,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说道。 “好。”贺拓取下腰间的骨鞭拿在手上把玩着,“让我来仔细看看——” “我说了,我不是沈十的夫君,你们抓错人了!” 裴璟原本坐在地上,看到来人是将领模样,立刻站了起来。 “裴哥……” 慕云薇低声喊着,她看来人一身杀气,显然十分不好惹的模样,害怕极了。 她和裴璟还有十几个随行的仆从是在蒋家的山中居所被抓的,她们从京城一路日夜赶路到了西疆,就听说落月关已经起了战事。 多方打听才找到蒋家人隐居的地方,爬山涉水地找过去,那居所却早已人去屋空,只能下山一路询问,有没有人见过那姓蒋的少年。 哪曾想,青天白日的竟然在路上遇到了西昌兵,那些叽里呱啦地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裴璟分辨出几句,说西昌兵好像是在追寻沈十的夫君,误打误撞把他们抓了。 慕云薇心里那个恨啊。 为什么又是沈十! “什么?你不是沈十的夫君?” 贺拓说着,直接一鞭子抽在了裴璟身上。 裴璟疼的脸色惨白,却没痛呼出声。 那一鞭子力道极其重,打得他皮开肉绽的,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衫。 反倒是慕云薇惊叫出声,“裴哥!你别打他,别打……要做什么你说就是了,何必一来就下死手?” “你若不是沈十的夫君,我还真懒得打,反正留着也无用,拖出去——”贺拓语气如常道:“杀!” 裴璟闻言,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 西昌士兵应声就要把他往外拖。 慕云薇见状,吓得脸色大白。 她这一生富贵荣宠全都压在了裴璟身上,这还什么都没得到,新婚夫君就要莫名其妙被西昌人杀了。 这怎么行? “是,他是!你们不能杀他!” 慕云薇急的无法冷静思考,只能从这些人的话里分析出他们要抓沈十的夫君,并且这事很重要,旁人他们说杀就杀了。 但‘沈十的夫君’肯定不能随便杀掉的。 慕云薇大声应下,连忙扑了过去用身子护着裴璟。 她手脚都被捆住了,这一扑跟兔子蹦似的,直接把挨了一鞭子忍痛不出声的裴璟扑倒在地。 慕云薇的身体压在了裴璟身上,还真是个保护人的姿势。 只是裴璟被她压到了伤口,痛感倍增,他疼的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贺拓看着两人苦命鸳鸯似的叠在一起,把玩着带血的骨鞭,玩,奇道:“那你又是谁?” 前两日潜伏在西州城内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沈十的夫君也来了西州城,又是送粮又是送药的,所有沈家军都把他当自家亲姑爷。 但沈家这位姑爷却没在西州城多逗留,要去请什么人出山,贺拓派人去追寻而去,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将人抓回来。 为此,甚至专程问过刚从京城过来的探子,得知沈十的夫君是个书生文人,姓裴,叫裴璟。 相貌特征都跟眼前人基本一致。 唯一奇怪的是,这个喊着“裴哥”,明明自己怕的要死,还扑过来护着裴璟的女人。 “我……我是沈若锦的妹妹。” 慕云薇心思转的极快,看眼前这个西昌将领口口声声都在提沈十,抓沈十的夫君定是有大用,她这个妹妹肯定也是有用的。 她这样说着。 在场的西昌士兵觉得奇了怪了,“这大齐的人玩的这么开吗?” “沈十在带兵守着西州城,她的夫君带着她妹妹在这当苦命鸳鸯?” 贺拓仔细打量着慕云薇。 这人长得跟沈十一点都不像。 说是妹妹,哪有妹妹想也不想就扑过来跟姐夫贴在一起的? 贺拓心里正奇怪着,帐外响起了号角声。 士兵们惊声大喊:“沈家军打过来了!沈十带兵打过来了!” 第64章 看看你的夫君 “沈十带着沈家军打过来了?!” 贺拓的属下大惊,难以置信道,“我们西昌有二十万大军,沈家军加上西州城守备军撑死了十万人,她不死守城池,竟然率兵打过来了?” 两军对战,在人数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大齐人紧闭城门盼援军才是最聪明的做法,而现在…… 沈十居然直接带兵打过来了。 天都还没黑。 她甚至不等到入夜后再突袭,直接正面开战。 好狂妄。 有胆色。 贺拓短暂的震惊过后,愈发肯定士兵们抓到的就是沈十的夫君。 只是她这人,不听话,没有孤身前来,反而选择了直接开战。 虽然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但这个年轻男子对沈十来说肯定是十分重要的。 还有这个自称是“沈若锦妹妹”的少女。 “沈十来的正好,传我军令,列阵对敌!” 贺拓高声道。 “列阵对敌!” 西昌士兵一声声往外转去。 “把所有俘虏和百姓都押到阵前去。”贺拓说着一手一个把两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走,用你们的时候,到了。” 裴璟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这个西昌将领的用意,再次开口道:“我不是沈十的夫君,你想拿我威胁她,没用!” “裴哥!”慕云薇尖声制止他,着急万分地跟他低语,“你别说了,西昌人惯来残忍,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你管他想做什么呢?我们先活下去再说……我们得活着!” 贺拓已经在想待会儿怎么让沈十投降,然后把她拐回王庭去了。 这么有意思的女子,若不肯做暖床妾,让她做大夫人也不是不行。 贺拓才不管这两人在嘀咕什么,这个叫裴璟的骨头倒是有几两,但他也就是运气好碰上两军要开战,要不然光是挨鞭子就能让他变成软骨头。 裴璟像是第一次认识慕云薇似的看着她。 自从换亲之后,他一直在避免拿慕云薇跟沈若锦比,哪怕身边所有人都说他拿明珠换了鱼目,他也会想至少慕云薇得到的上天预警是真的救下了养母和妹妹。 这次来西疆找那个少年将才被西昌兵抓了,也是意外导致的。 但两军交战,事关江山百姓,沈若锦在阵前不顾生死,慕云薇却在说‘管西昌人要做什么,我们先活下去再说’。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家国大义在前,身而为人如何能全部抛之脑后? 西昌兵压着裴璟和慕云薇等人往阵前去。 慕云薇看到裴璟目光有异,心知方才太过着急,说的话没过脑子,她被西昌并推得踉跄了一下,都没顾上哭,连忙蹦到裴璟边上,跟他低声解释。 “你就算跟这些西昌人说清楚了你不是沈十的夫君又能怎么样?只会让他们一刀把你砍了。还不如将错就错,先见到了大齐的将士们再说,说不定……” 慕云薇抿了抿发白的唇,小声说:“我们还能伺机做点什么。” “云薇……” 裴璟没想到慕云薇一介柔弱女子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成算。 顿时为方才把她当做贪生怕死之徒而内疚。 “裴哥……”慕云薇也满怀深情地喊了他一声,“你我之间,什么都不用多说。” 裴璟刚想说点什么。 负责押送俘虏的西昌士兵推了他们一把,骂骂咧咧道: “哪那么多话要说?” “留着黄泉路上再说吧!” 慕云薇和裴璟还有几百个俘虏被推着往前走去,众人远远看到“沈”字旗,身上萎靡不振散去不少,又燃起了生的希望。 沈家军还在。 西疆不会沦陷。 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百姓还有人管。 前方已经成了两军对阵之势。 沈若锦只带了三万人,轻骑飞马,顷刻间就杀到了城外三十里,打了西昌人一个措手不及。 等贺拓点兵出来迎战,在西州城内修整了三日的沈家军早已大杀特杀好一阵了,气势正盛,哪怕西昌大军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此时竟也畏缩不前。 “畅快!”李鸿振连斩西昌兵数十人,大笑道:“贺拓呢?不是囔囔着要见我们十姑娘吗?怎么现在又龟缩着不敢出来?” “姓李的,你就这么急着做我刀下亡魂吗?” 贺拓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西昌大军迅速往两边退开,贺将军带着几个将领策马疾驰而来,到了队伍的最对方,跟大齐人正面对上。 两方将士回到各自的阵营中,厮杀暂时停止。 “放屁!你做老子的刀下亡魂还差不多!” 李鸿振是个粗人,又跟贺拓数次交手没占到上风,心里极其不爽,看到他就想骂街。 “姓李的,边上待着去。我要见的是沈十,谁有空跟你这大老粗废话?” 贺拓没心思跟他骂阵,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一时间竟移不开眼。 这次见面,比上次只能遥往城楼,离得近多了。 沈十一袭红衣玄甲,长发用红色发带束起,风吹得她青丝飞扬,明明素面朝天,亦是惊鸿绝艳。 她高坐在马背上,手持金色长戟,随手转了一圈甩开血迹,轻轻松松地负于身后,扬眉道:“贺拓,我已应约而来,你可敢上前一战?” 贺拓勒马而立,哈哈大笑道:“我让你只身前来,你却带着兵马,沈十,你的胆子就这么一点大?” 贺拓还记得那日沈十在城楼上,拿长戟当羽毛箭投壶玩似的,将军马贯穿而死,若他避开得够快,已经被她钉死在那了。 沈十应是善使剑的,今日特意换了个兵器来会他,倒是有心了。 沈若锦道:“废话少说,我又不傻。” 明知道西昌人挖了坑等着她,还只身前来,那跟送人头有什么区别? 贺拓顿时:“……” 李鸿振见状心里更畅快了,“你算哪根葱?你让她只身前来,她就只身前来啊?” 说话间的功夫,西昌士兵把俘虏都押了过来。 贺拓再三被姓李的插话十分不悦,看到衣衫带血的裴璟才再次露出了笑容,“沈十,话别说的太早,咱们先来看看你的夫君!” “行。”秦琅越众而出,打马到沈若锦身侧,与她并列,“既然你哭着喊着非要求见,我就大发慈悲让你看上一眼。” 第65章 救我 贺拓闻声望去,只见说话那人策马上前,其人面若美玉,容貌之盛,是那种第一眼就惊为天人的程度。 再细看,也挑不出任何短处来。 俊美且无羸弱之感,骑在马背上都比别人高出许多,一身玄衣如墨,衣襟处露出一截绯红色的里衣边。 那人从相貌到身影,甚至连衣着都跟沈十极其登对。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沈若锦的夫君似的。 秦琅一手勒着缰绳,剑眉微挑道:“姓贺的,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我,秦琅才是沈十沈若锦的夫君!” 贺拓顿时:“……” 瞧把这厮得意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天王老子呢。 沈若锦刚厮杀过一阵,正在马背上暗自吐纳调息,听到秦琅用内力喊话,声波几乎传达到了整个战场的范围。 她忍不住问秦琅:“你怎么来了?” 沈若锦带兵出城前,已经跟阿公和众将领商量好兵分几路和行军战略。 当时她和阿公想到了秦小王爷的身份不宜出现在西疆战场上,而且他去找蒋家人奔波了数日,刚回西州城也需要修整一番,就让他留在府中歇息。 秦琅那时候明明答应了。 一转眼,竟又跟了上来。 秦琅一点也没有暗自跟随被发现的窘迫,反而十分自然而然地反问:“夫人冲锋陷阵,我哪能独自安枕?” 沈若锦顿时有些无言以对,“那你也不能穿成这样上战场。” 秦琅外披玄袍,里着红衣,穿得跟个新郎官似的。 连个盔甲都不套,这人真是只要风度不要命。 秦琅听出了她的关心,低声道:“这此来得有些急,下次一定换上战袍。” 还有下次! 沈若锦都不想说他什么了。 左右将领见状纷纷无言。 这姑爷也忒粘人了些,连十姑娘上战场都要跟着。 不过贺拓和那些西昌兵拿着假货威胁人的时候,看到正牌姑爷忽然出现齐齐傻眼的样子,真有趣。 有趣极了。 李鸿振大着嗓门道:“我们姑爷在这呢,贺拓你还想拿着假货威胁人,省省吧。” 贺拓脸色有些难看,看了看秦琅,又看看自己这边的裴璟,“不是说沈十的夫君是裴璟吗?你们大齐女子最看重从一而终,怎么沈十的夫君却换了人?” 裴璟不久前刚挨了一鞭子,此时又被贺拓用言语扎了一刀,苍白的脸又泛起了三分青,他咬牙道:“我早说了,我不是沈十的夫君。” 是这些西昌人自己不信。 裴璟疼得有些站不稳,为了展现自己身为大齐皇子,哪怕眼下只有一个解元郎的身份,他也硬撑着挺直了腰板。 两军对垒,已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时刻。 裴璟看着沈若锦和秦琅骑着骏马,并列于两军阵前,一个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一个于万千人中,刀剑相向之时依旧姿态从容。 这对临时促成的新婚夫妻,在此时此刻竟显得如此天造地设。 旁边的慕云薇看着那两人,也震惊地忘了眨眼。 秦琅一向玩世不恭,除了吃喝玩乐,其余什么事都不管不问。 在她的梦里,这个秦小王爷直到镇北王府倾覆,都没做过一件正经事,而现在…… 秦琅竟然陪着沈若锦上了战场! 还有沈若锦,她一个女子……竟然能号令三军,手持兵刃跟西昌将领对阵? 疯了,这些人都疯了。 慕云薇自己都没缓过来,这会儿也没再让裴璟假装成沈若锦的夫君。 “你这个沈十的夫君是假的,那所谓的妹妹也是假的了?” 贺拓拔刀架在了慕云薇的脖子上。 这个裴璟的确说过他不是沈十的夫君,但这个女子却是有意欺瞒,更该死。 贺拓原本想用人质来诱捉沈十,现在不仅计谋失败,还被沈十率兵打上门来,这对一上战场就频频立功的贺将军来说是一生中极为罕见的失败。 冰凉的刀锋抵在脖子上,慕云薇吓得一个激灵当即回过神来,颤声道:“你不能杀我!我真是沈十的妹妹!” 贺拓朝沈十那边看了一眼。 慕云薇害怕地闭上眼,大声喊道:“二姐姐!二姐姐救我!” 她心说:我只是想做皇后,我要做人上人。 我不能死在这里。 所有哪怕先前慕云薇从前不觉得沈若锦哪里比她好,甚至嫉妒她,谋夺她的一切,此时到了生死关头,依旧能喊着“二姐姐救救我!” “云薇!”裴璟厉声喝止她:“两军交战是家国大事,不可大呼小叫动摇军心!你我的性命……”如何能跟万千将士的性命想提并论。 “裴哥……你闭嘴!” 慕云薇被人拿刀架着脖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想什么家和国。 那是他们男子在乎的东西。 脸面是什么? 野心和抱负是什么?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活着。 活着才是最重要。 “二姐姐!我是为了帮你才来西疆的,若不是我,你如何能提前得知沈老将军有难?是我!是我将消息透露给你的!二姐姐救我!” 慕云薇喊得声嘶力竭。 哪怕她先前是为了让沈若锦离开京城,好让侯府二女换亲的流言淡去,才写信把沈老将军被困落月关的告诉沈若锦的。 此举也让沈若锦见到了她阿公不是吗? 终究是她帮了沈若锦。 那沈若锦救她一次,也是应该。 裴璟看着慕云薇一心求生,完全不顾旁人怎么看她的模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放弃了沈若锦。 他竟然为了这样贪生怕死、毫无气节的慕云薇,放弃了沈若锦。 回门当日,慕云薇让人把沈老将军可能遇难的消息送到沈若锦手里的举动,裴璟是知道的。 那时候慕云薇说说她知道沈若锦最在意外祖父,她这个做妹妹的,虽然无心抢其夫婿,但姐妹易嫁已成事实。 虽然沈若锦生她的气,当众羞辱她,但慕云薇说她不跟二姐姐计较,得了上天示警,也要提醒姐姐一二,以免她见不到外祖父最后一面,徒留一声遗憾。 说的多冠冕堂皇,何其良善? 而此时,慕云薇却拿自己做过的事挟恩图报,让沈若锦救她。 是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但裴璟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没有骨气,沉声道:“云薇,别喊了!人固有一死,有轻于鸿毛,亦有重于泰山……” “你倒是有点骨气。” 贺拓把刀从慕云薇脖子上移开,架到了裴璟脖子上。 这小娘们胆子太小,边喊边哭,显得拿刀架着她的人都不那么英雄了。 原定的夫君换成了别人,裴璟又跟沈十的妹妹牵扯不清,那里头必然有事。 女子重情,即便是嫁了别人,也不可能短短几天就完全忘记旧情人。 贺拓打定了主意要诱捉沈十,决定再试一次,他下马拿刀架着裴璟,把人往前推去,“沈十!就算这人不是你的夫君,也是你们大齐的子民,速速孤身上前。不然,我就杀了他。” 沈若锦漠然道:“尽管杀。” 第66章 反杀 裴璟愣住了。 贺拓也一时无言。 这女子一旦狠起来,真的比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说也是差点就成亲了的人,沈若锦没有一丝犹豫,就说“尽管杀”。 只有秦琅微微勾唇。 不受制于人,这才是沈若锦。 他喜欢的沈若锦。 贺拓后面的那些话都还没来及说出口。 “不能杀!”慕云薇睁大了眼睛,一边挣扎一边往贺拓那边蹦去,“你们不能杀我夫君,你留着我们有用,我们很有用的!” 贺拓方才听着慕云薇跟沈十喊话,说什么透露沈老将军有难的消息,这大齐女子喊话带着哭腔,让他这个西昌将领听不太明白。 但此时她又说自己有大用。 贺拓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吩咐士兵“来人,把她架起来——” 话声未落。 “哪来这么多废话?”沈若锦挥动长戟,策马上前冲杀,“将士们,随我杀敌!” “杀!” 喊杀声震天,所有将士都冲了上去。 战场上乌泱泱的,全是人。 秦琅拔出佩剑,跟沈若锦一起加入厮杀中。 在斩杀敌人的那一刻,两人都变得面无表情。 他们敬畏生命。 也敬畏战场。 以杀止杀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万千人的战场中,沈若锦直奔贺拓而去,沿途有西昌将领众杀来,她一柄长戟连斩十数人,鲜血溅了一身。 是明珠美人,亦是修罗杀神。 贺拓用计不成,一刀挥下要砍掉裴璟的脑袋,另一方位飞来一箭,力大无比直接射穿大刀,将他逼退数步。 裴璟被余力震倒在地。 身披战甲的蒋淮安率领数万人从东南包抄过来! 西昌兵大乱,高声喊:“贺将军!东南方位有敌袭!” “北边!北边也有齐人!” “好多、好多齐人!我们好像被包围了!” 贺拓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裴璟和慕云薇那些人,立刻翻身上马,跑到高处去看战场形势。 “裴哥!” 慕云薇惊慌失措,手脚都被绑着,只能用背把裴璟拱起来。 他们身边都是手脚被绑的俘虏,在两方士兵都在挥刀互砍的战场上,他们就像待宰的羔羊。 裴璟好不易容易站稳,就被看到一柄刀飞了过来,扎向了慕云薇。 这女子虽然贪生怕死,但是怕成这样了还不忘救他。 裴璟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乱刀砍死,连忙用肩膀将慕云薇撞开。 慕云薇踉跄倒地,同时,那柄刀嵌进了她身侧的地里。 “裴哥……我好害怕……” 慕云薇死里逃生,眼泪掉个不停。 她后悔了。 她就应该好好待在盛京的。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裴璟忍痛弯下腰去,用断刀磨断绑住手的绳索,“先把绳子弄断。” 慕云薇也顾不上哭了,赶紧过去磨断绳索。 战场上兵荒马乱,时不时有残刀断剑飞来,一具具死尸不断倒向慕云薇。 她吓得哇哇大叫,越急越磨不断绳子。 身边俘虏们乱跑乱窜,西昌兵嫌慕云薇叫得尖锐难听又碍事,一刀砍向她。 就在此刻,沈若锦飞马而来,手中长戟挥舞如飞,刺死那名西昌兵之后,朝她挥了下来。 沈若锦肯定要趁机杀了我! 她要杀我了…… 慕云薇害怕极了,战场人命还不如蝼蚁,她知道自己逃不掉,索性闭上眼等待死亡。 可想象的剧痛没有传来。 沈若锦手中长戟高高扬起,落下时却只斩断了束缚住她的绳索。 “救人。” 沈若锦甚至没有多看慕云薇一眼,就吩咐随后而来的士兵救所有俘虏。 那句‘尽管杀’是她说的。 她也的确没有那么在意裴璟的性命。 但她是沈家人,不能让任何一个大齐百姓死在西昌人手里。 沈若锦一连救下数人之后,头也不回地朝贺拓杀了过去。 慕云薇愣愣地看着她策马飞驰,杀敌于顷刻之间,久久回不过神来,直被士兵从地上扶起来,才喃喃道:“她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沈若锦吗?” 身为女子,怎么能立马横刀、上战场杀敌? 而此时,贺拓策马正在战场中央,换了把刀杀敌,“可恶!沈家军和西州城守备军加起来不过十万人,短短三日他们怎么变出来这么多人的?” 西州城内这几日一直在招兵买马,贺拓是知道的,但短短几日,怎么可能招募到这么多的精兵强将。 “我乃云川城赵进,百里练兵途经此处!且来助我大齐将士杀西昌兵!” 从北边杀过的军队领头人一边奋力杀敌,一边大声喊道。 赵进带着精兵杀入战场,经过秦琅身侧时,喊了声“小王爷。” 秦琅颔首,“赵将军来得正巧。” 赵进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是云川城主将,手握数万大军。他从前是镇北王的麾下,秦琅四年前去北境送粮草军需的时候,曾在敌将刀下救过他的性命。 两人是旧相识。 两军厮杀得正激烈,两人也没功夫叙旧,只管专心杀敌。 “我的天爷,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李鸿振正跟一名西昌将领对招,一听来人是赵进立马气力大增。 云川城距离此处有数百里,以前百里练兵最多也直到半路。 赵进这次练兵练到西州城来了。 他带了至少三万人。 这几天招的新兵高达两万有余。 大齐十五万人,对西昌二十万大军。 人数尚有差距,但沈若锦这次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大齐将士士气正隆。 胜算拔高了大半。 西昌将领们见这些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都在骂娘。 贺拓冲上前跟沈若锦对战,过了十几招也没占到任何上风。 反倒是沈若锦招招必杀,已然有了压制他的迹象。 “贺将军!形势不对,不可恋战,先撤!” 西昌元帅的心腹策马上前相助贺拓,见他还要再去跟沈若锦对战,连忙拉住了她。 “撤!快撤吧,不然来不及了!” 其他西昌将领们见势头不好,纷纷要求撤退。 贺拓不肯撤退。 这一退,此战必成他毕生之耻。 而且他们好不容易才打到西州城,于公于私,都不能退。 二十六部的将领此时各有打算,“你不撤我撤!我不能让我的族人因为你的固执白白送命!” “我也先撤了!” “贺拓,你只是一个先锋将军,真以为元帅不能主事,这军中之事就全由你说了算?所有士兵,听我的,撤!”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带着各自的族人边战边退。 在西州城里修整了数日,恢复了体力的沈家军杀起敌人越发勇猛,加上西州城守备军和赵进带来的云川城兵马大战西昌兵,简直士气如虹。 情势已经彻底反转。 落日西沉,霞光满天里。 沈若锦带领众人乘胜追击,“众将士,随我追击敌军!把西昌人赶出我大齐疆土!” 第67章 我为将军解战袍 后来,史书这样记载这一天: 承宁三十九年冬,西昌人率二十万大军犯境,沈家沈十率沈家军和西州城守备军联手驱逐。 蒋淮安和一众少年将才初露头角。 云川城守将赵进声称百里练兵时迷路,一路跑到西州城,凑巧为西州城解困。 秦小王爷秦琅千里追妻,为之横跨战场,顺路斩杀敌将,名声大噪。 史书上寥寥数笔写不尽这一年,这个冬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沈若锦率兵乘胜追击,一边打一边将西昌人驱逐出落月关战场扩大至百里之地。 这一仗,足足打了两天两夜,尸横遍野。 一开始还想跟沈若锦硬刚的贺拓都放弃了,带着所有西昌兵不断后退。 天黑了又亮,风雪虽停,但积雪还没完全化尽。 两方士兵在雪地里追击交战,那些战死的将士的尸体不断堆高,最后因为天气过于寒冷,尸体都冻在了一起。 无法分开,也无法辨认。 打扫战场的时候,只能挖坑把他们都埋了。 落月关有江河天险,贺拓带人退到江的另一边,立刻斩断桥梁以此阻断追击。 两方士兵隔着山峰遥遥相望。 江面上的浮尸成千上万,那些侥幸活着跑过江去的西昌士兵倒在地上,有些趴着有些跪着失声痛哭。 先前是西昌兵仗着人多势众一路追杀沈家军,现在双方局势转换。 沈十带着一众骑兵追到岸边,看西昌兵自己砍断了为了侵略大齐疆土搭起的桥梁。 滚滚江水把两国的士兵从中截断,各占一边。 卫青山说:“此战大捷,将士们打了两天两夜都累坏了,要追击西昌兵也得先把桥修好,或者绕路天云峰。” 沈若锦点头,立刻传军令,让十几万大齐将士就地扎营休整。 所有人都需要休息,进食。 她跟将领们一道商议过作战事宜,吃过火头营做出来的大锅饭,回到主帐就睡了过去。 秦琅先前见她被敌军刺伤了肩膀,拿着伤药入帐,就看见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连盔甲都没脱。 手里还握着落月关的舆图。 肩膀的伤血淋淋的,把她的红衣染得更深了。 秦琅放轻脚步走过去,想帮她脱掉盔甲上药治伤,手刚伸出去,就被梦中惊坐起的沈若锦扣住了。 她甚至困得睁不开眼睛,但防范敌人是本能反应。 秦琅没还手,任她这样扣着,哪怕她用的力道很重。 扣得生疼。 “是我,秦琅。”他低声说:“你身上有伤,我给你上点药。” 沈若锦又累又困的,已经顾不上身上这点伤了。 况且,军医少,伤兵多,她忍忍就过去了,不必麻烦军医。 但伤口疼也是真的疼。 她听到秦琅的声音,顿时放下了戒备,“哦”了一声,又倒头睡了过去。 “盔甲还没解。” 秦琅把伤药放在桌上,颇有些无奈道。 沈若锦睡意正浓,动都不动一下。 秦琅俯身,脱掉她的盔甲,低声道:“我为将军解战袍。” 沉入睡梦中的沈若锦隐隐约约听到了这么一句,这话像是在哪听到过…… 我为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 沈若锦睡意深沉,心里都忍不住想:秦琅这人真是…… 秦琅看她困得很,也没再多说什么,把沈若锦抱上床,卸去盔甲,又解了衣带,只余下一件抹胸。 帐内生了火炉,比外头稍微暖和一些。 可秦琅在看到沈若锦肩膀上狰狞的伤口,还有些身上那些旧伤疤的时候,眸色比外头的北风还冷。 这么多伤…… 沈若锦这几年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他帮着处理了伤口,上过药用白纱布包扎好,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那些旧伤疤。 沈十那些舅舅和兄长们还在的时候,断然舍不得让她受这样多的伤。 这些痕迹都是沈家人死后,她一心要报仇,往来于西昌王庭之间斩仇敌留下的。 “沈十。” “沈若锦!” 秦琅低低地唤她,心口疼得厉害。 已经入睡沈若锦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只觉得有些痒,翻了个身,把秦琅抚摸她身上伤疤的手抱住了。 “暖和……” 沈若锦含糊地说着。 秦琅不舍得把手抽回来,就用一只手帮她穿好衣衫,盖上棉被。 他这几日也奔波不休,见沈若锦睡得沉,就靠在床边小憩。 连日来兵荒马乱来。 难得有这一刻安枕。 沈若锦这一觉,睡了六七个时辰。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中午。 秦琅正在给她换药。 沈若锦一睁眼就看到秦小王爷的俊脸近在眼前,而她衣衫半解,下意识地就想拢好衣裳。 却被秦琅按住了。 他嗓音低哑道:“还没弄完。” 沈若锦顿时:“……” 上药就上药。 说的跟那什么似的。 她垂下手,方好让秦琅继续包扎。 “什么时辰了?” 沈若锦往窗外看了一眼,可帘子垂了下来,看不清天色,只能问眼前这人了。 “快午时了。” 秦琅说着,又补了一句,“午饭已经备好了,我给你包扎完就让人端进来。” 他是了解沈若锦的。 睡足了就饿。 正是需要饱餐一顿的时候。 “那你快点。” 沈若锦说话都比平时轻许多,已经饿到了想吃人的程度。 再不把饭食端来,她怕是忍不住要吃掉秦琅了。 “快不了一点。” 秦琅回了这么一句。 伤口要好好处理,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沈若锦听到这话,莫名地想到了那天晚上,耳根隐隐有些热。 “你这伤口挺深,昨天怎么睡着的,不疼吗?” 秦琅一圈一圈地给她缠着纱布。 想问她身上的这些伤痕都是怎么落下的。 到底没有问出口。 沈若锦恍然不觉,“疼啊,但更困,本来想上过药再睡的,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 就地扎营,营帐简陋,她看一卷普通的白纱布被秦小王爷拿在手里都变成丝绸一般贵重,简直身价倍增。 伤口疼。 但习武者,最好不要用止痛药,容易成瘾。 沈若锦就盯着秦琅看。 都说秀色可餐。 她则用美色来止疼。 秦琅给她的肩膀缠了数圈白纱布之后打了个结,顺手帮她把衣衫拢好,开始系衣带。 沈若锦原本想自己来,见他动作如此一气呵成,愣是没插进去手。 她默了默,忽然开口问他:“我睡着的时候,你在我边上说了什么?” 第68章 秦琅的癖好 她不等秦琅回头,就再次开口道:“我倒不知秦小王爷还有这样的癖好。” “我的癖好多着呢,以后夫人自会一一知晓。” 秦琅见沈若锦说这话时,唇边带着笑,就忍不住靠近她。 现在的沈若锦跟她在盛京时不一样。 她在盛京的时候也总是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此刻却是无比真实,欢畅的。 许是回到了西疆,又把西昌兵赶出了落月关的缘故,沈若锦开始有了几分从前的模样。 随着秦琅的无限靠近,沈若锦觉得耳后那一块更烫了。 她伸了个懒腰,佯装什么都没有一般,越过他起身下榻,“来人,端些饭菜过来。” 虽说秀色可餐,可不顶饱啊。 “是!”帐外的士兵连忙应声去办。 不多时,就带着两个士兵端着饭菜回来了。 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乔夏,她一路跟着军队,看马儿累坏了,还伤了不少匹,心疼地不行,一边尽力救治,昨晚直接都在马厩里。 现在一身马味儿,头发也乱糟糟的。 乔夏显然还没睡醒,揉着眼睛就入了营帐,跟沈若锦说:“我刚去火头营找吃的,听他们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我也还没吃呢,就在你这一起吃了。” “行,坐下吃吧” 沈若锦已经穿戴齐整,在军中不梳发髻不带钗环的,更不上妆,为了防止干裂随便抹点润肤膏,长发也只用发带束起。 两人相识已久,自是十分随意。 乔都迷迷糊糊地坐下了,拿了馒头往嘴里塞,一口就咬掉了半个,睁开眼忽然看见帐中还有一个人。 “妹……妹夫在呢。” 乔夏惊得差点呛死。 她从前跟沈若锦相处,睡在一个屋里一张榻上也是常事,沈家那些少将军都很疼爱妹妹,但也没谁会单独待在妹妹的屋里。 乔夏显然还不习惯沈若锦已经成婚了这件事。 “乔姑娘来了,快坐。” 秦琅淡定如常,一副男主人的模样招呼着乔夏。 乔夏觉得气氛更微妙了。 她是不是来得不巧,打扰到人家新婚小夫妻了? 但这里是军营啊,这会子青天白日的。 就算他两是新婚燕尔,不能在营帐里做什么不能让人打扰的事吧? 乔夏这样想着,嘴里的馒头更咽不下去了。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沈若锦走过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乔夏硬生生把馒头嚼碎了咽下去,低声跟沈若锦咬耳朵,“还好我昨天累了直接在马厩睡了,没有摸黑过来。那要是半夜的我过来跟你一起睡,看到床上还有一个男子……” 那画面太怪异。 乔大小姐无法继续想象。 沈若锦打断了她的怪异描述,“我昨夜简直是昏睡过去的,你就是真过来了我也不知道。” 乔夏还想再说什么,沈若锦直接把整盘大饼推到她面前,“吃饼,就着汤饭,这个顶饿。” 战场上没什么珍馐佳肴,顶饱的就是好的。 其实主将可以让火头营单独开小灶,但阿公常说要跟三军同甘共苦,从不让舅舅和兄长开特例。 沈若锦不想搞这些。 真饿的时候,馒头咸菜也能吃的很香。 只是委屈了金尊玉贵的秦小王爷,陪着她在这吃苦。 沈若锦这样想着,抬头看向了秦琅,“你也坐下吃点?还是让你的隐卫给你另外做点精细的?” “夫人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秦琅说着,在她身侧坐下了。 寻常饭食,卖相不佳,味道也就那样,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乔夏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觉得手里的肉饼都不香了。 她在心里暗暗问自己: 我为什么要跑来跟沈若锦一起吃饭? 沈若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招呼着两人,“吃啊。” 吃完还要继续跟将领们议事。 三人吃饭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碗里盘子的食物倒是消灭地很快。 沈若锦差不多吃饱了的时候,众将领闻声往这边聚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林修齐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还没进帐就开始对外头的将领说:“在江边打捞尸体的人说,发现了许多盏莲花灯,你们猜怎么着,这些莲花灯居然是用浮云纱做的!” “浮云纱是什么?” 蒋淮安久居山中,不知道外头那些人追逐的贵重之物和衣衫布料究竟有什么区别? 其他将领和士兵也都是大老粗,在西疆战场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谁有心思去琢磨那些布有什么不一样。 “蒋兄且听我细细道来,大家都别急啊。” 林修齐这些在西州城宰大户,天天都被那些人用万分憎恨的眼神看着,已经好久没见过蒋淮安这么清澈的求知眼神了。 林公子十分珍惜,耐心解释道:“这浮云纱呢,以色泽绚丽、轻薄如纸闻名,当然……更有名的是一点是因为它够贵,而且只供给皇室。能得一匹浮云纱做衣裳的人都非富即贵,谁舍得拿来做莲花灯呢?” 而且这种情况还得是大齐盛京才能有。 这西疆之地,浮云纱更难得了。 “什么莲花灯用浮云纱做?” 沈若锦闻声而出,掀开帘帐,走到了众人面前。 秦琅也随之走出。 众人上前抱拳见礼,异口同声地喊:“十姑娘!姑爷!” 沈若锦与众人招呼了一声,就问林修齐,“我方才听见表哥在说什么浮云纱?” 林修齐道:“我过来的路上,看到江面上有许多盏浮云纱做的莲花灯,觉得好生奇怪,就与众人说道说道。” 那江面上都浮尸,惨不忍睹,负责打捞尸体的士兵们都看麻木了,打那路过的林公子却格外眼尖,一眼就看到这不合寻常的东西。 随后而来的林家随从拿着几盏不断滴水的莲花灯,显然是刚从河里打捞上来的。 林修齐道:“喏,就是这些,还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寻常的莲花灯底部都是九片莲瓣,这些却有十瓣。” “十瓣莲花灯?” 沈若锦神色忽变,快步上前从小厮拿过一盏水淋淋的莲花灯。 不用细数莲瓣,她已经从这些莲花灯里找到了熟悉的痕迹,“这莲花灯……像是我三哥做的!” 第69章 三哥的字迹 三哥是一众沈家儿郎里最早慧的,三岁习文,四岁练武,五岁精诗词,七岁通音律。 曾有长辈戏言沈三沈知安莫不是是文曲星转世,误投将门之家? 他读尽万卷书,行过万里路,是沈家军里最年轻的军师,文武双全的儒将。 盛京那些贵女千金在选婿时总是嫌弃武将太粗犷,可但凡见过沈三的,无不倾心。 曾有人说沈知安不是长得最好看的,但他文可入阁着紫衣,武能守土安邦,平日里细腻温和待人有礼,遇到事却能据理力争分毫不让,这样的男子才值得托付终生。 可惜沈知安没能活到娶妻生子的那一天。 他战死沙场的那一年,还未满二十岁。 沈若锦翻遍战场给舅舅和兄长们收尸的时候,有半数人尸骨无存,她做梦都在想,要是他们之中还有人活着那该有多好? 哪怕只有一个、但凡还有一个活着…… 沈若锦拿着已经有些散架,还在不断滴水的十瓣莲花灯,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刚到西疆的时候并不适应这里,无论是气候还是饮食习惯,兄长们带着她到处玩,学骑马射箭,也给她搭秋千,养狸猫喂兔子。 五哥一个半大的少年天天钻厨房给她开小灶,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善书画的三哥常和手巧的六哥一起给她做灵巧又漂亮的小玩意…… 这十瓣莲花灯就是其中一样。 那时候,三哥跟她说:“沈十是十全十美的十。” 九瓣莲花灯再加一瓣,意味着九个兄长守护小沈十,世间万千美好,我家小十都要有。 小十要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迎接新的人生。 莲花底部做了小小的机关,可以承载小十那些不愿意同别人说的秘密飘向远方,带到天边说与小十的母亲听。 沈若锦那时候很喜欢去河边放灯,一开始她会给母亲写很多话,后来她再没什么不能跟兄长们说的。 就只写“唯愿亲长康健平安,早日归家。” 每逢过节放灯,成了沈十的习惯。 自兄长们走后,她再也没见过这样的莲花灯。 今日却在这里再次见到。 沈若锦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循着记忆里三哥教过她的拆卸方法,转动灯座底部,从里头取出一张布帛来。 “这莲花灯竟然另有玄机!” 林修齐见状,不由得惊叹道。 乔夏惊诧道:“布帛上有字!快看看上头写了什么!” 布帛材质特殊,上头的字的红色的,显然也不同寻常。 沈若锦一手拿着莲花灯,一手拿着那片布帛,身子都有些站不稳,很轻很轻地在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布帛上到底写了什么。 只有秦琅走到沈若锦身侧,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莲花灯,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支撑着她站稳。 “不急。”秦琅低声说:“慢慢打开,看一眼。” 布帛脆弱,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 沈若锦甚至不敢用力,生怕这片布帛一扯就碎了。 那些横跨敌国杀进西昌王庭,取仇敌首级性命,夺回亲长尸身与头颅的日子,她也曾抱着这些不是真的,奢望着这些都是西昌人的诡计。 沈若锦不知为此奔赴过多少次刀山火海,在围杀中几进几出。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西昌人想引沈家亲故出现,将其赶尽杀绝,可她没有办法放弃任何一丝希望。 她曾有过多少次期盼。 就经历过多少次心碎。 以至于如今,莲花灯自水中捞起,带着字迹的布帛就拿在手里,沈若锦却近书情切,不敢马上打开。 她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周遭众人也逐渐发现了。 秦琅在她耳边,温声喊了声:“小十。” 像三哥还在时,每每温和的轻唤。 坚硬的心房被这忽如其来的、不知道真假的消息撞得细碎,又被他这一声捧起,慢慢拼凑回完整的模样。 秦琅在这里。 这事是真的。 她不是在做梦。 沈若锦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那张布帛。 白底红字写着:老西昌王病重,各族夺位。 只有这么十个字。 却让在场众人惊呼不已: “这难道是西昌王庭传出来的消息?” “难怪西昌兵退的那么快,我看他们各部族长带领的人马都已经没心思打仗了,或许西昌王病重的消息是真的!” 甚至有人说:“天江的起源靠近西昌王庭,这些莲花灯难道是从那边放出,一路随水东流来到了落月关?” 西昌王庭距此何其遥远,土地辽阔,关隘重重,若是有人潜伏在王庭之中,想把那边的消息传回大齐基本不可能成功。 而江河之大,水流湍急,小小的莲花灯如何能跨越千里万里飘到这里? 将领们各抒己见,有人觉得这事可能是贺拓那边用假消息来迷惑他们,也有人说可能这消息极有可能是真的。 沈若锦将布帛上的那行字,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 好一会儿,她才哑声道:“像是三哥的字迹……但笔锋明显要绵软许多。” 只是像。 不一定是三哥写的。 但也可能是三哥受了重伤,手上无力,再也不能以前那样笔走龙蛇。 诸多可能,齐齐浮现在沈若锦脑海中。 秦琅低声安抚道:“有几分像,也必有缘由。” 认为是这是假消息的那些将领立刻重申道:“定是西昌人故意模仿少将军的笔记,给我们传递假消息!” 沈若锦眉头微蹙,“字迹可以模仿,但十瓣莲花灯和里头的小机关没有外人知道。” 浮光锦做的莲花灯。 与三哥如此相似的笔迹。 还有来自西昌王庭的重大消息。 其中必有缘由。 众将领还要再说各自的意见。 秦琅率先开口道:“消息是真是假,派人一探便知。” 卫青山道:“此去西昌王庭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难免延误战机。” “不。”秦琅道:“不去西昌王庭,去西昌军营,活捉一两个部族将领即可。” 蒋淮安道:“是啊,老西昌王要是真的快死了,身在王庭想夺王位的那几个肯定会传信给前线,让心腹将领回撤助他们夺权。” 将领们刚要开口。 林修齐先接话道:“这样的莲花灯江面上还有很多盏呢,让人全都打捞起来看看?” “捞。”沈若锦把那张布帛叠好,揣进了衣襟里,哑声道:“我自己亲手捞。” 第70章 共浴 冬日里水面结冰,沈若锦涉水而下,沿岸打捞那些浮浮沉沉的莲花灯。 她卸了甲,为了方便行动只穿着单薄的素衣,半个身子浸入水中,拨开漂浮的水草和杂物,把那些莲花灯一盏盏地捞起来…… 从江水里打捞上来的两军尸身在岸边堆积成山,空气中弥漫着极其难闻的血腥味和腐朽气。 鲜血染红了江水,也把那些莲花灯浸泡地变了颜色,这些久过风浪催着的灯盏大多都是破破烂烂的,颜色衰败,花瓣散开,只有底座还在,仅有几盏完好的先前都被林修齐让人捞起来了。 她在寒冷的江水里冻得身体僵硬,手反反复复在水里摸索着又抬起,十指都冻得通红。 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一直重复着打捞的动作。 不曾有片刻停下。 众人围在岸边,苦苦劝道:“十姑娘,这样冷的天气,可不能一直待在水里啊,你快上来吧!” “十姑娘觉得这莲花灯里带来的消息有用,吩咐士兵们打捞就是了,何必非要亲手去捞!” “老将军若是知道你这样不爱惜的自己身体,肯定心疼坏了……” 将领们大多都是沈十的叔伯年纪的人,几乎是看着沈家小十长大的。 若是少将军们还在,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姑爷!”卫青山急得直喊秦琅,“姑爷您倒是劝劝啊!” 众人见沈十魔怔了一般,任他们怎么喊怎么劝都不听,只能寄希望于姑爷了。 秦琅却说:“她要做的事,我都不会阻止。” 他脱了外袍就往水里跳,陪着沈若锦打捞那些莲花灯。 他知道现在沈若锦需要的不是劝阻。 甚至,沈若锦都不需要别人帮忙。 但秦琅能做的,就是陪着她。 “姑爷!姑爷怎么也下水了!这么冷的天,你说就下水就下水啊!” 卫青山急得直拍大腿,瞬间开始后悔喊姑爷劝十姑娘。 这姑爷看着多少年老成的一个人,怎么在夫妻之事上……全依着夫人呢? 李鸿振在旁边纠正道:“姑爷本来没说要下水,你非要喊他劝十姑娘,你看……现在他直接就下水了。” “现在是挑字眼的时候吗?”卫青山急得差点一把将李鸿振推江里去,大声说:“都别愣着了,快帮着一起捞吧!” “赶紧的,捞!” 众人连捞网都不用了,直接下水去捞。 乔夏见状,也要跟着下水,林修齐随手拦了她一把,“你一个姑娘家,大冬天的下什么水?还想不想好了?” 林公子向来惜命,知道自己的身体比不上这些武将强悍,根本就不准备凑这个人头。 林修齐直接吩咐小厮:“去把我那些大氅、披风什么的都拿来,不够用就直接抱棉被!” 乔夏闻言,也连忙回头吩咐人去烧热水,“多烧些热水,待会儿他们上来都得用热水泡泡。” 林修齐和乔夏都没下水,可看着在江水里扑腾的众人,此时愣是打了个寒颤。 沈十疯了啊。 秦琅也跟着疯。 下水的这些人都跟钢筋铁骨似的。 人多做事快。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 江面上所有的莲花灯都捞了起来,总共一百三十六盏。 众人爬上岸,各自裹着棉被棉衣去泡热水了,沈若锦裹着大氅就想拆那些莲花灯的底座。 秦琅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放进了浴桶里。 热水漫过身体,四周水汽弥漫。 秦琅身上还在滴水,明明形容很狼狈,却比往常多了几分野性的俊美。 他用木勺舀着热水浇在沈若锦背上,避开她肩头上的伤。 沈若锦的理智逐渐回笼,哑声道:“你也进来泡泡热水。” 秦琅把她散乱的墨发拨到耳后,剑眉微挑道:“夫人这是要邀请我共浴?” “你我夫妻,有何不可?” 沈若锦在同秦琅做夫妻这件事上,并不抗拒。 甚至觉得有什么亲密举动,也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以后会和离。 但一日是夫妻,便没什么不能做的。 秦琅微怔。 顿时心里无比庆幸,娶到沈若锦的人是他,不是裴璟。 不然,以沈若锦做任何事都这样自然而然的性子……他都没法想象他会多嫉恨那个姓裴的。 “你不愿与我共浴?” 沈若锦见他好一会儿没动,还以为秦小王爷嫌她身上脏。 不过,同样都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久。 谁也不比谁干净吧? 沈若锦耐着性子同他说:“军中一切从简,你要是等人再备一次热水,还得挨冻许多。这浴桶够大,你还是跟我一起泡会儿吧,免得着凉。” 说着,她还往浴桶边上挪了挪,给秦琅让出了一半位置。 浴桶里水波荡漾,随着沈若锦的动作起起伏伏。 “那我……勉为其难。” 秦琅褪去衣衫只剩下一件里裤,嘴上说着勉为其难,迈进浴桶的速度却比谁都快。 浴桶说大,其实也没那么大。 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挺极挤的。 沈若锦在水里泡的最久,四肢都冻得没什么知觉了,指节都是麻木的。 她闭上眼,感受身体浸泡在热水里那种温暖和舒适。 秦琅在水里慢慢地握住了沈若锦的手。 她下意识地想甩开,又想起眼前这人是她的夫君,又慢慢地放松下来,任他握住。 秦琅与她双掌相合,然后运起内力驱散她身上的寒意,将她体内的寒气尽数逼出。 原本热水都已经变温了,愣是让他用内力加热了几分。 两人在一个浴桶。 沈若锦的体温慢慢地恢复正常。 她到底是头一次跟男子共浴,话说的自然,身体的反应却没那么自然,索性闭上眼。 看不见就好了。 秦琅却被逼出了汗意,汗水自额间一路流到下颚,滴在精壮的胸膛上…… 帐内火炉烧的极旺。 火焰缭乱跳跃着,映在他眼眸里。 “沈若锦。” 秦琅低低地喊她。 “嗯?” 沈若锦很轻地应了一声。 秦琅收掌调息内力,嗓音低沉道:“你已经同我成了亲,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夫人啊,你要爱惜身体。” 沈若锦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着眼前人…… 第71章 秦琅最最好 她之前的心思都在那些莲花灯,还来不及想她下水之后,为什么秦琅也跳了下来。 而此时秦琅率先开口说了这句话。 沈若锦忽然就明白了大半。 就因为……她是秦琅的夫人吗? 沈若锦沉默良久,“其实你,不用跳下来的。” 秦琅抬手摸了摸鼻尖,“当时那个情形,我很难不跳。” 沈若锦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叫很难不跳?” 当时她一心想着要是三哥还活着就好了,要是这些莲花灯还有机关里写着消息的布帛都是三哥传出来的那还该有多好? 她根本就听不到岸边的那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些人吵吵嚷嚷的一直在叫唤。 “你是我夫人,你在大冬天的时候往江水里头扎,那些人一个个都喊着姑爷长姑爷短,姑爷什么事都该管,我叫你、你又不应声,那我除了跟着跳下来,还能怎么办?” 秦琅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这会子往浴桶上一靠,用手掬起一捧水,看水一点点落下来,滴进浴桶里。 两人的眼眸都随着这水波荡漾开了。 “我……”沈若锦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完全想不起来秦琅没有叫过她了。 只好轻声说:“我没听到。” 她当然听不到了。 因为秦琅根本就没喊她,直接就往下跳了。 “念在这是初次,我不跟你计较。但你要记住了,下次不可。” 秦小王爷颇为严肃地说道。 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沈若锦却没接话。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能不能冷静下来。 秦琅倚在浴桶上,看了沈若锦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很在意沈家人,但凡有一丝跟他们相关的消息,你都不会放过。但是沈若锦,要是他们知道你因此一点都不顾惜自己,他们会怎么样?你最清楚,是不是?” 秦琅说这话时嗓音压得很低,像在她耳边低语。 是的。 沈家人多有疼爱小十。 沈若锦最清楚。 她用双手捧起水洗了一把脸,热水洗去一身麻木,唤醒尘封已久的心。 沈若锦抬眸看向眼前人,“秦琅,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好?” 秦琅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只心道:还真没有。 毕竟,这世上除了沈若锦,又有谁能得他温柔以待呢? 但秦小王爷这人,向来是不说真话的。 “有。”他扯起谎来比真的还真,“我何止很好,我是特别好、最最好的。” “嗯。”沈若锦没有反驳他,反而很认真点头说:“世人千千万,秦琅最最好。” 这话说的跟哄小孩似的。 秦琅却被她用一句话就套住了。 于是千里风雪,万般困苦,都在此刻悄然散去,只剩下他的眼中景,心上人。 两人就这样泡在一个浴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过了许久。 沈若锦才想到什么一般,忽然问他,“秦小王爷,你是不是管娶谁都会对她这么好?”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会。” 除了沈若锦,他谁都不会娶。 “是我多余问了。” 沈若锦问完之后,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 像秦琅这样的人,哪怕娶谁对他来说都一样,嘴上肯定也会说不一样,哄你高兴的。 两人泡过热水各自起身更衣,军营里一切从简,连个屏风都没有。 沈若锦神色如常地套衣服,只是动作比平时快上许多。 秦琅自觉地闭眼,转过身去穿衣衫。 眼下不是谈风弄月的时候,两人穿好衣衫束了发,去拆那些打捞上来的莲花灯。 一百三十六盏。 每一盏都暗藏机关,但用浮云纱制作的只有十盏,里头藏有布帛的只三盏。 布帛上写着: “盼王师西征收复失地。” “请务必把握时机。” “我想回家——” 沈若锦看着鲜红的字迹,把这几张字条放在桌案上,一点点抹平,全都归拢到了一起。 将领们在帐篷里议论纷纷: “这些莲花灯里居然真的藏着消息!” “这布帛上写着回家?谁想回家?” “看来真的要去活捉一二个西昌将领来问问了。” 众人说着,蒋淮安主动请缨,“我欲夜探敌营!” “我也去!” 乔夏立马跟上。 “这怎么能少的了属下?” 钟黍作为秦小王爷最忠实的隐卫,立马就准备替主子跑这一趟。 沈若锦拿镇纸压住那些布帛,抬眸道:“西昌将领要抓,消息真假也要问。可组十人一队,夜探西昌军营,活捉贺拓。” “好!” “活捉贺拓!” 在场众人听到沈若锦这样说,顿时就来了精神。 沈若锦说话间,对上了秦琅的目光。 秦小王爷微微点头,“可。” “只能去十个人吗?” “我去,我要去!” “你靠边,我才是非去不可的那个!” 帐内众人正踊跃争取夜探西昌军营的机会,外头守卫来报,“十姑娘,诸位将军,裴璟裴解元和他夫人来了,说有要事请见。” “他怎么来了?受了伤还不消停!” 李鸿振不喜欢这个裴解元,虽说人家在两军阵前挺有骨气,没给大齐丢人,但他那个夫人实在麻烦。 本来将士们救下俘虏之后,准备全部送回西州城去的。 但裴解元夫妇不肯回西州城,非要随军而行,说自己能帮大忙。 这几天将士们都帮着打仗,他俩也真的帮着救治伤兵,大忙没帮上,小忙是真的帮了不少,陆军医那边实在缺人,也就没有强行把人送走。 但这人怎么还到这里现眼来了。 “你们继续商议着,我出去把她们打发走。” 卫青山看了沈若锦一眼,他跟沈家人相处的最久,知道沈十跟她在临阳侯府的那个妹妹关系并不亲厚,立马主动提出去把人打发了。 沈若锦现在真没空搭理慕云薇他们,点头道:“有劳卫叔了。” 卫青山转身,掀帘而出,低声跟帐外那两人说了几句。 外头忽然传来了慕云薇的声音,“我好心来提醒二姐姐,二姐姐却不肯出来相见,你们这些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好心当做驴肝肺!” 第72章 那、那我进去了 帐篷里的沈若锦等人还在商议夜探敌营之事,让卫青山出去处理之后,很快就把心思放回了正事上。 谁也没有理会外头的叫囔声。 “云薇,不可在军帐前如此喧哗。” 裴璟见慕云薇越喊越大声,低声制止道。 慕云薇委屈道:“也不是我想大喊大叫,实在是事情紧急,我、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跟二姐姐泄露天机,她却不予理会……她分明是还在怨恨我同你成了亲,才会在这样重大的军机大事上公私不分。” “沈若锦应该不会公私不分。”裴璟在慕云薇不解的目光中,补充道:“而且,你还没跟她说是什么事。” 慕云薇顿了顿,“她都不肯见我,我怎么跟她说嘛?这等泄露天机是不能随便跟人讲的,轻则损身,重则殒命。” 裴璟听她这样说,只能安抚道:“再等等。” 慕云薇和裴璟等俘虏被士兵们救下之后,就一直随军而行。 能打仗的青壮年就归入编军,无辜被西昌兵掳来的寻常百姓就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到火头营帮着做饭洗菜什么的,慕云薇夫妇则跟着陆军医救治伤兵。 战场残酷,慕云薇看着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逝去,心中又惊又怕,她也想像沈若锦号令三军,想一朝扬名天下知,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可她没有大将军府的那样外家,没人教她武艺,没人教她国之大义,她打小被祖母和姨娘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要以柔弱示人,用温顺来迷惑男子,要对夫君百依百顺,至少明面上得做到这样。 她甚至不会骑马,更提不动刀。 这些不是高门贵女该做的事。 所以,伤兵的血溅在慕云薇脸上的时候,她只会跳脚和尖叫。 这位临阳侯府的三小姐在京城时满心“我要做人上人”,如今却只想着活着回去。 可眼下沈若锦和秦琅还有那些将领们都只顾着打仗,谁也没多余的心思来管她和裴璟的死活。 慕云薇思来想去,决定她梦里梦到的有关西昌当下的局势告诉沈若锦,希望两国战事早些停止,西疆平定下来,他们也能平安回到盛京去。 哪知道,她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想给沈若锦透露天机,沈若锦却一点都不领情。 这要是换做在盛京的时候,慕云薇肯定扭头就走了。 偏偏这里是西疆。 是战场。 没有这些将士的保护,慕云薇和裴璟根本不能安然回京。 卫青山走出帐篷,与两人正面对上,“原来是慕三小姐和裴解元啊。你二人何事在此喧哗?” “我要见沈若锦!” 慕云薇这会子连二姐姐都不叫了。 她是来帮沈若锦的,为什么要对沈若锦身边的人低三下四? “十姑娘有要事在身,实在抽不出空来,慕三小姐有什么事,不妨先和我说。” 卫青山有妻有女,比起李鸿振那些打光棍的大老粗来,已然算是十分好脾气。 “跟你说?不行,你还不够资格听,我只能跟沈若锦说。” 慕云薇有事不说,非要见沈若锦。 卫青山堂堂一将军,被这个小丫头说不够资格听她说话,顿时也失了耐心,“慕三小姐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你撒野吵闹的侯府后宅吗?再在这里吵嚷,本将军就让人把你们绑了扔出去!” 卫将军还急着回去争取今晚夜探敌营的名额,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慕云薇差点气哭了,怒道:“一介武夫,就知道以武力压人,粗鄙!无知!” 卫青山压根不理她,十姑娘来西疆前在临阳侯府受了不少委屈,他对整个侯府的人都没什么好印象。 这个慕云薇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跟着裴璟跑来西疆添乱,他作为十姑娘的“卫叔”,不找机会收拾这个麻烦精就不错了。 慕云薇还吃饱了撑的来找事。 “卫将军请留步!”裴璟见状,连忙追上前去,“拙荆无状,还请将军见谅。前几日我们意外被俘,曾在西昌军营听到一些有关西昌王庭那边的消息,事关重大,必须马上跟沈……” 他原本想直呼沈若锦的名讳,又收住了,改口说:“必须马上告知军队如今能做主的人。” 卫青山奇道:“几日前在西昌军营听到的消息,你们现在才想着说出来?” 裴璟微微一滞,而后立刻解释道:“西昌兵说的话十分零碎,我夫妇二人也是回来之后反复琢磨,才拼凑出完整的消息。战事刻不容缓,还请将军代为通传。”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从西昌军营里听来的消息。 只有慕云薇梦见的上天预警。 西疆真的起了战事,少年将帅蒋淮安横空出世,除了沈若锦和秦琅这两个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不仅出现在这里,还扭转了局势之外,跟她梦中所见几乎一致。 裴璟相信她真的有预见将来的奇异能力。 也愿意为了守护大齐的子民,把西昌王庭的巨大变动提前告知沈若锦。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百姓。 卫青山看着裴璟的眼睛,觉得这个裴解元虽然挺会给人添麻烦的,但说话做事还算靠谱,事关重大还是进去跟十姑娘说一声为好。 卫将军这样想着,对他俩说:“两位在此稍候,我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卫将军。” 裴璟赶紧谢过。 他给慕云薇递了个眼色,后者不情不愿也福了福身。 卫青山进去没多久,就有士兵出来传话,“十姑娘请慕三小姐入帐。” 裴璟闻言,微微皱眉。 沈若锦究竟知道些什么? 竟然只让慕云薇进去,却不见他。 慕云薇有些慌张道:“只让我一个人进去?” 传的士兵点了点头。 “裴哥……”慕云薇拉住了裴璟的衣袖,小声道:“我害怕。” 帐篷里有好些人呢,她光是听声音,就知道全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 裴璟低声安抚道:“再怎么说沈若锦也是你姐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两人正说着话。 那些商议完战事的将领就陆续走了出来。 林修齐对这位裴解元好奇已久,走在众人中间一直打量着裴璟。 “那、那我进去了。” 慕云薇看将领们都出来了,胆子稍稍大了一些,说完就跟传话的士兵往帐篷里去。 她往里走的时候,正好碰见锦衣玉带的秦琅缓步而出…… 第73章 既已成亲,概不退货 同样是在战场上,慕云薇和裴璟经过被西昌俘虏,又在伤兵营帮着军医救治,早已经是满身狼狈,有一身粗衣麻布裹身就不错了。 但这个秦小王爷穿的却是玄色锦袍,束发的是金冠,腰间用的是玉带,每一样东西都价值不菲,一点都不比在京城的时候差。 相比之下,这人活得简直跟她们天差地别。 慕云薇的脚步没停下,目光却像是定格在秦琅身上一样,怎么都移不开。 秦小王爷金尊玉贵,何其贪图享乐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沈若锦跑到这千里之外的西疆来驰骋沙场,拔剑斩敌寇…… 她做梦都没梦到这么离奇的事。 秦琅却径直往外走去,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就是裴解元啊,久仰久仰。” 林修齐在不远处跟裴璟说话。 这姓裴的差点抢了他表弟的心上人,可不是久仰了? “在下裴璟,见过林公子和诸位将军。” 裴璟这几天一直在伤兵营,早就听说过江南首富林家的公子送了很多钱财物资来,这一大群人从帐篷里出来,大多都身着盔甲。 着锦袍的这位,定然就是林公子林修齐了。 “裴解元。” 诸位将领还在三三两两地说着接下来的作战事宜,只有一二个抽空跟裴璟打了个招呼。 裴璟此来西疆的目标——蒋淮安正被乔夏追着说话。 这将帅之才被一个姑娘追的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左躲右闪地避开对方追上来无意间的碰触。 “我也要去,小十说了只要你答应,我就可以去。蒋淮安,你别不吭声啊。这样……只要你说可以带我,我送你一匹汗血宝马,你看怎么样?” 乔大小姐为人大方,但她爱马如命,可不是逮着谁都会送马的。 “不、不怎么样。” 蒋淮安在山里隐居久了,这几年家中亲人陆续离世,他跟个野人似的独居在山中茅屋,话变得很少,更不怎么跟姑娘说话。 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乔夏这脱缰野马似的磨缠。 “既然如此……”乔夏纵身一跃,掠上前拦住了蒋淮安的去路,“那咱们打一架,我要是赢了,你就带我一起去。” “不打。” 蒋淮安绕过她,快步朝前走去。 “你这人……” 乔夏招式都摆上了,结果这人愣是油盐不进,她只能继续追。 跟一众将领走在后面的李鸿振看到这一幕,不禁感慨道:“乔姑娘真不愧是驯马高手,你们看她这一追,蒋哥儿跑得多快啊!” 将领们听到这话,忍不住哄然大笑。 林修齐正在琢磨这个裴解元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差点娶走了秦琅心心念念的姑娘,听众人笑起来,眼角余光往蒋淮安和乔夏那边瞥了一眼。 林公子朗声道:“蒋哥儿这哪里是跑啊,这跟飞有什么分别?” 李鸿振等人笑的更大声了。 裴璟深觉自己被这些将领故意忽视,心中不愉,面上倒是没怎么显露出来。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能太计较。 可下一刻。 裴璟就看到秦琅朝这边走了过来,众将领明明走在他前面,愣是纷纷回头去喊“姑爷”,问“姑爷怎么也出来了?” 若非沈若锦在大婚之日,临场换夫君。 他裴璟才是沈家军的姑爷。 这些将领眼中最不可忽视,恨不得围着打转的那个人。 哪像现在,即便这些将领们都知道他是当朝解元,也不在意,转头就忘了。 裴璟一看到秦琅就想起那日在戏楼前,秦小王爷居高临下砸伤他的那一酒杯。 手臂被砸伤后疼的厉害。 但裴璟却觉得秦琅和沈若锦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伤他最深。 他这一辈子,最恨被人轻视。 偏偏,因为出身低微,处处被人轻视。 连换了亲事之后,和秦琅再次相见,都得是他裴璟先同这位镇北王府的嫡子见礼,“秦小王爷。” 秦琅一看到裴璟那张脸就心中生厌,“解元郎不好好在京城待着,跑来西疆捣什么乱?” 裴璟闻言顿时:“……” 这位秦小王爷在京城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横行无忌,但也不曾无缘无故下人脸面。 如今却半点脸面都不给他留。 周遭的将领们也早就想说这话了,只是武将们知道自己说话难听,看在这位裴解元身上有伤,还在伤兵营帮着救人的份上忍住没说。 当日在战场上,贺拓拿着裴璟要挟十姑娘,说裴璟是他们姑爷,差点酿成大祸。 好在这人不是姑爷,十姑娘也没有被贺拓胁迫,大战得胜,人也都救了回来。 但这姓裴的,好似跟姑爷不对付啊。 这眼神。 两人迎面对上之后,此处的气氛好像都变样了。 “话可不能乱说。”裴璟负手而立,眸色幽暗地盯着秦琅,“毕竟以秦小王爷的身份来西疆麻烦更大,不是吗?” 秦琅嗤笑道:“与你无关。” 边上的将领们两人说话顿时惊诧,“啥?啥小王爷?” 姑爷只说他姓秦,叫秦琅,可没说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将士们久在西疆也不清楚京城里那些贵人究竟姓甚名谁。 众人只觉得姑爷长得好,出手阔绰,周身气质怎一个“贵”字了得,可没人能想到他出身王府…… “不管秦琅是什么人,都是你们的姑爷,这是你们十姑娘认准了的。”林修齐适时开口同众人说道。 林公子开玩笑似的,“既已成亲,概不退货啊。” 众将领听到这话都笑了,“是啊,我们十姑娘认准的人,不管他是小王爷,还是穷书生,都是我们的姑爷。” 身份有时候真的很重要,但在沈家军心里,十姑娘慧眼识珠,更可信。 秦琅闻言,朝众人微微一颔首。 心道:果然。 娶到沈若锦,包治不开心。 裴璟看到众将领无条件接受秦琅的身份,甚至不去想这个姑爷出身王府,娶沈若锦是有所图谋。 眼前这些人信任秦琅的模样,是裴璟他最想要却怎么都得不到的。 他再一次陷入后悔之中。 他忍不住去想,要是大婚那日没有急着跟慕云薇离开,要是先跟沈若锦说一声,哪怕是派人说一声,或者留封书信。 那现在秦琅所拥有的这些,会不会都属于他、? 第74章 急什么 帐篷内。 慕云薇刚从秦琅身边走过,进了帐篷就看见沈若锦背对着她正在一心擦剑。 少女素净修长的手拿着白布,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寒光四射的剑身,听到士兵通报,头也没抬一下。 “沈若锦——” 慕云薇壮着胆子走上前,刚开开口说话,沈若锦忽然转身,提剑直指她眉心。 剑锋凌厉,吹毛断发。 慕云薇吓得花容失色,“二姐姐这是做什么?你、你……” 慕云薇一下子就想起了西昌将领把她们押到两军阵前那天,两方士兵厮杀成一片,她在刀剑挥舞之间挣扎求生,吓得肝胆俱裂,原以为沈若锦飞马而来,是要趁机取她的性命。 可沈若锦非但没有趁机下手,还从西昌兵刀下救了她。 更可恶的是,沈若锦救完之后,就把她们忘到了脑后,一连三日再没过问过。 此时,执剑相向。 慕云薇实在琢磨不透,沈若锦到底是几个意思? “你什么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 沈若锦直接打断慕云薇。 后者登时止声,抬手轻轻推了一下剑身,才再次开口道:“你想问什么……问就是了,能不能不要拿剑指着我?” 侯府三小姐方才在帐外叫囔的气势已经完全不见了,小声道:“我害怕。” 沈若锦不惯着她,剑尖更逼近她眉心一寸,沉声问道:“那日你在两军阵前说在京城给我送密信,告知我阿公兵困落月关的消息是你,今日又在帐外囔囔说你知道有关西昌王庭的消息,这些消息你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要不是沈若锦回侯府这一年,清楚地知道慕云薇在侯府虽然极得慕老夫人的喜欢,但是作为侯府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年到头只有皇亲贵族家里摆宴的时候,接到帖子出去一趟,基本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系。 她都要怀疑慕云薇是不是跟敌国细作扯上了关系。 以这位侯府三小姐的胆量,更不敢做出通敌之举。 那……这样一位闺中娇小姐究竟是如何得知阿公有难的消息? 毕竟那时候战事突发,边关的军报都还没送到京城,慕云薇却提前知道了。 沈若锦在回门之日接到这个消息,当时根本来不及仔细琢磨,更无暇去追查那封密信到底是谁送出来的。 岂料慕云薇和裴璟跟着来了西疆,还被敌军擒获,慕云薇自己在两军阵前喊出密信是她让人送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沈若锦这几日忙于军中事务,还没空去问慕云薇,她反倒自己送上门来,再次透露她比别人早知道西昌王庭那边的消息。 “做梦梦到的。” 慕云薇是真的害怕这些刀啊剑的。 一不小心就会要了人的性命。 那人贺拓将刀架在慕云薇脖子上,虽然脑袋还在,但是脖子划出了一道伤口,到现在都只能用白纱包裹着,落了疤也不知道能不能去掉。 做梦梦到了那些还没发生的事,这个说辞实在过于离奇。 沈若锦看向慕云薇的眼神霎时间凌厉了几分,“军中无小事,你若敢骗我,死一百次都不够。” “你别不信!我就知道你不信!”慕云薇又急又委屈,“先前我梦到裴哥的养母和妹妹会出事,慌忙之间只想着先救人,所以才没赶上婚宴……” “说重点。” 沈若锦见慕云薇在这种时候还不忘给自己开脱,拿剑拍了拍她的头。 “别别别……别划我的脸!” 慕云薇吓得直捂脸。 脖子上已经落了一条疤,脸可不能被划花了。 沈若锦看着紧张如斯的慕云薇,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谁要划她的脸了? 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呢? 慕云薇不敢再把小心思表露地太明显,就从沈若锦最想听的地方说起,“后来我又梦到你外祖父兵困落月关,有性命之忧,本想亲口告诉你,可你……我知道你不会信我,所以就写了一封信,让小叫花送到你手上。” 至于慕云薇那些想让沈若锦离开京城,好让侯府二女换嫁的风波的私心,就没必要说的太清楚了。 沈若锦并不在意庶妹的那些小心思,心说细节也对上了。 基本没有别人送信,这位庶妹来冒领功劳的可能。 那封信还真是慕云薇让人送的。 沈若锦不再拿指着她,收回来挽了个剑花,负于身后,颔首道:“无论如何,我的确是因为收到了那封信才赶到西疆,救下阿公和五万沈家军,多谢了。” “你、你居然在谢我?” 慕云薇看到沈若锦这般举动,顿时诧异不已。 姨娘一直跟她说,嫡女和庶女生来就是不对付的,她们那些嫡出的总是高高在上,做错了事也不认,得了好处更觉得理所应当。 可沈若锦这人,跟姨娘说的不一样。 “该谢自然要谢,但你跑来西疆添乱被西昌兵擒住用来动摇我军军心,也该当论罪!” 沈若锦这话锋转的极快,语调一沉,很能唬人。 慕云薇一颗心瞬间就提了起来,“那我现在不是来跟你透露西昌王庭的消息了吗?这不说有功,至少也是功过相抵吧?” 沈若锦转身把长剑放到了架子上,语调如常道:“那就要看你透露的消息是否有用了。” “当然有用,我跟你透露的可是天机!” 慕云薇对此十分自信。 到了此刻,也不用沈若锦再问,慕云薇自己就开始说:“老西昌王不日将死,西昌各部族都急着赶回王庭拥立新君,具体哪一天我记不清了,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月!” 慕云薇说的,跟十瓣莲花灯带来的字条是一样的。 沈若锦沉吟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帐中静悄悄的,只有炉火跳跃着,时不时发出一点声响。 慕云薇见她不语,有些着急道:“现在是打败西昌人的大好时机,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局势了!” 原本应该统领三军的蒋淮安,现在只是军中一员大将。 沈老将军还没死,真正的兵权还在他手里,也等于掌握在沈若锦手中。 若是这次没有按照梦中场景那样彻底击退西昌大军,让敌军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那裴哥坐上龙椅也坐不安稳,她又怎么做皇后? 沈若锦不知道这小庶妹怎么忽然对战事如此上心,瞥了她一眼,“我自有打算,你急什么?” 第75章 别藏了,出来 慕云薇自然是急着想做皇后。 但这话不能跟沈若锦说。 “自然是想战争早日结束,百姓不必再流离失所,所有人都能回家……” 慕云薇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 她原本还想多说几句,却在沈若锦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目光中打住了。 沈若锦笑了一下,“想的挺好,希望你能一直这么想。” “反正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信还是不信,你自己看着吧。” 慕云薇忽然有种装模作样被人现场揭穿的窘迫感,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往外走。 “三妹妹。” 沈若锦出声喊住她。 慕云薇登时止步,却没回头,“喊我做什么?” 沈若锦很是认真地问道:“下次有关重大事宜,你可否早点梦到?” “你、你什么意思?” 慕云薇转身看向她,心中惊骇莫名:难道沈若锦把我看穿了? 她知道我早就知晓西昌王庭那边的消息,却纠结了数日才告知? 慕云薇这样想着,又在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沈若锦是人,又不是神仙。 她不可能知道的,不要自己吓自己。 “没什么别的意思。”沈若锦道:“就是觉得你的梦挺好用的。” 沈若锦自小喜欢听那些奇人异事,那些神仙鬼怪的话本子也没少看,知道这世上的确存在一些常理所不能解释的事物。 若能在梦中窥得天机,那岂不是半仙儿? 比钦天监还有能耐。 若能善加利用,简直如有神助。 慕云薇顿时:“……”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若锦现在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像是得到了什么新奇的宝物一般。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慕云薇转头就走。 “来人。”沈若锦喊来守卫,“吩咐下去,给我三妹妹和裴璟单独安排一个帐篷,务必保证她们睡得着、睡的好。” “十姑娘,那人给您灌了什么迷魂弹?怎么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您就关心起她睡不睡得着了?” 听到这话的守卫简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 沈若锦并不多说,只道:“你照办就是。” “是。” 守卫应声去办了。 入夜后。 以沈若锦和蒋淮安为首的十人按原计划夜探敌营。 虽然莲花灯里带来的消息和慕云薇泄露的天机完全一致,但事关十几万大齐将士的生死,沈若锦不能像收到阿公被困的消息一般,立刻抛下所有赶往西疆。 夜色笼罩城关,一行十人飞马没入夜色中。 乔夏悄悄跟在后头,没走多远就被蒋淮安发现了。 蒋淮安策马上前,与沈若锦并骑,“沈十,她跟上来了。”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沈若锦勒住缰绳,回头看去,喊了声:“别藏了,出来!” “哎!”乔夏这一路跟的辛苦,躲躲藏藏的,被人发现反倒轻松了,直接打马上前,“我来了。” 与此同时,前边不远处也有人应声而出。 同行的精兵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顿时大惊:“前面有埋伏?” 夜色浓重,十几步开外就看不清楚人或鬼。 蒋淮安一行人只能看到前面有两人两马,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所有人瞬间进入警戒状态,手都放到了随身携带的兵刃上。 “是我,钟黍。”隐卫头子打马而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若锦看见钟黍,立马朝不远处看去。 夜色如墨,笼罩四周,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一眼就确定。 秦琅在那里。 “回少夫人的话,我跟主子出来遛马,不小心……迷路了。” 钟黍说着这话时心虚至极。 少夫人不让主子涉险。 但主子不放心少夫人闯敌营。 于是明面上一口答应,转头就出来遛马了,玩的好一出阳奉阴违。 “迷路?” 沈若锦心说:这由头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云川城那位赵进赵将军带兵前来襄助,也说是练兵途中迷路,才一路往西误入了落月关。 “对,迷路。这落月关的山河路怎么长成一个样?属下无能,实在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和主子一起在这等天亮再寻回去的路,哪知道运气这样好,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少夫人!” 钟黍一同胡言乱语。 蒋淮安都听不下去了,仰头望天。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能迷路呢?” 乔夏一拍脑袋,觉得自己一路跟在后面还被人发现了,完全没有妹夫这个说辞好啊。 下次得跟秦琅好好讨教讨教。 沈若锦连夜出军营,特意没跟秦琅和乔夏说什么时辰出发,为的就是快去快回,让他们能安生在营里待着。 结果他们也不吭声,直接一前一后堵在这了。 沈若锦对乔夏这幅没选好说辞很后悔的反应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跃马上前,朝不远处喊道:“你还在暗处待着做什么?出来。” 秦琅应声而出,他着玄衣,策黑马,跟沈若锦这一行黑衣蒙面的打扮相差无几。 更把钟黍先前主子迷路了的说法,撕得稀碎。 偏偏秦小王爷还一脸从容,“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还请夫人带我一起去西昌军营,等完事了,我们一起回去。” 沈若锦心道:人都在这了,还能赶他回去不成? “走。” 她只说了一个字。 秦琅从善如流道:“遵命。” 时辰不早了,此时夜色最浓,最适合潜入敌军之中。 沈若锦策马奔驰在最前方,秦琅随之跟上,一行人飞马越过山峰,朝西昌军营所在的方向奔去。 乔夏马术极佳,一手牵着缰绳飞驰,追赶着沈若锦同她说:“其实我觉得只去十个人,不太好取名号,咱们现在有十三个人就正正好,我给咱们今夜一行取个名号,叫黑风十三骑怎么样?” 沈若锦还没开口。 蒋淮安闷闷的声音从边上传来,“不怎么样。” “黑风听起来有点像山寨劫匪。” 钟黍很认真地点评道。 “那就叫黑云?要么破风?” 乔夏对取名号这事十分执着。 “就叫破风,破风十三骑!”沈若锦策马急行间,松了缰绳,展开双臂拥抱寒风与夜色,“我等要破风碎雪,逐骄阳,揽明月!” 第76章 生死同 夜色满山河,天边只余孤星,不见明月。 秦琅策马飞驰在沈若锦身侧,侧目看向她,却觉得明月就在我身侧,不由得朗声相和道:“破风碎雪,逐骄阳,揽明月!” “破风碎雪,逐骄阳,揽明月!” 乔夏等人纷纷应和。 寒风那样冷,却吹不凉他们一身热血。 哪怕前路漫漫,不见光亮。 哪怕今夜有去无回。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 立谈中,生死同。 …… 西昌军营。 沈若锦一行人趁夜潜入,两人一队,各自分开行事。 钟黍和另外一个轻功好的,摸黑上了哨楼一刀结果了放哨的西昌兵。 沈若锦和秦琅潜伏在暗处,在巡逻兵经过此处时,悄无声息地把最后两人解决了,脱下他们身上的兵甲套在身上。 沈若锦看秦琅容貌过人,容易暴露,从地上抓了一把土往秦小王爷脸上抹了抹。 秦琅竟然没躲开,任由她拿泥土抹脸,沈若锦不由得有些诧异。 但此刻身处敌营,危机四伏,着实没空闲说这个。 两人对视了一眼,在下一队巡逻兵过来之前,把两个西昌兵藏进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然后飞身掠过一排排的营帐,跟上原来的巡逻队伍。 夜里风大,吹得帐篷呼呼作响。 前面领头的那人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低头跟在巡逻兵末尾,脚步和动作都跟前面的人保持一致。 一切如常。 前面领头的自言自语道:“奇怪,总感觉今夜有些不太对劲……” 他可能觉得是可能是各部族的头领一直争吵不休,急着赶回王庭不愿意留下打仗,贺将军却不肯放行的缘故。 军营里的争斗一触即发,所有人都紧张不已。 “加强戒备!”领头的巡逻兵喊道。 各部族的头领也在因为利益各种内讧,大齐人随时可能攻过来。 而他们这些小兵除了听令行事,把性命押上去,没有别的选择。 沈若锦和秦琅一边跟着巡逻,用眼角余光扫视周遭环视,飞速地判断贺拓的营帐所在。 而乔夏和蒋淮安那边,两人潜入了军马所在,西昌军中骑兵最为英勇,若能拐走他们的战马,那西昌精兵的战力至少得减一半。 乔夏一看到这么多好马就两眼放光,在夜色里都亮的出奇,抬脚就朝马儿奔去。 而这时,两个负责看守马匹的西昌兵正好朝这边走了过来。 蒋淮安见状,一把将乔夏拉了回来,按在马槽后面,自己也蹲下去,两人一同缩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你干什么……” 乔夏刚开口就听到了脚步声,两个西昌兵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抱怨:“早知道就跟着沙将军了,他们那一支明日就启程回王庭,我们还不知道在这挺多久?” 另一人警惕道:“别说了,小心让何将军底下的人听见。” 两个西昌兵说着,走到角落来解开裤带就开始小解。 乔夏见状,顿时瞪大了眼睛。 什么玩意? 这俩人瞎啊。 上哪放水不好?偏偏要对她俩放! 蒋淮安蹭的一起身,左右手同时作手刀劈下,把两个西昌兵都打晕了。 乔夏也飞快地站起来,一脚一个把晕倒的西昌兵往角落里踹。 不远处的马儿听到动静,一匹匹抬头往这边瞅。 乔夏搓了搓手,从腰后摸出一把短刀来,“你去这边,我去那边,用最快的速度割断最多的栓马绳。” “行。” 蒋淮安拔出了西昌兵的军刀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乔夏说完直接就冲进了马群之中,一柄短刀挥得飞起,人如同风一般掠过去,所过之处所有的栓马绳齐齐断裂,马儿跟见了亲人一般凑过去嗅她的气息。 蒋淮安跟着砍断栓马绳,两道人影在马群里穿梭着,马儿完全没有受惊,其中有一匹要撂蹄子蹬蒋淮安,也被乔夏适时安抚住了。 无数马匹在此休憩,两人混入其中砍断绳索放开骏马,有人来了就先把人干掉,然后继续放马。 其余几人也在夜色的掩护下,成功混入了西昌军营,寻找西昌将领的所在,最好是直接活捉贺拓。 此行十三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 用最少的牺牲,平定战事。 众人用不同的方式,逐渐往西昌主帐靠拢。 距离目标最近是沈若锦和秦琅。 她俩跟着巡逻兵穿过大半个西昌军营,才看到主帐所在。 而此时主帐里的西昌将领正争吵不休。 “元帅已死,你贺拓根本就不够资格接他的位置,前几日你被沈家的那个小姑娘打的连连败退狼狈逃窜,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攻打西州城的最佳时机已失,现在大齐士气正隆,这仗不能再打了!” “我不管,我要马上回王庭!” 各部族的首领都已经接到了老西昌王快归天了的消息,各自支持的皇子纷纷传讯让他们即刻赶回王庭。 眼下正是夺王位最要紧的时刻。 明知道现在打仗已经呈现败势,攻下西州城几乎没有可能,这样的情形下,将领们都不愿意在这耗着。 只有贺拓固执地坚持,“要回王庭你们自己回去,军队不能撤,大军一旦回撤,大齐人趁势反攻,我西昌的百姓怎么办?” 一名西昌老将怒道:“王早就说过两国交战,百姓无辜,占领城池之后不许屠戮百姓,要收为己用,还不是你好胜贪功,杀人的时候杀得痛快,可曾想过会有被大齐反过来压着打的时候?” “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贺拓怒而拍桌:“我贺拓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撤兵,就等同于逃兵!凡是逃兵,杀无赦!” “哼!你算老几?我要回王庭,谁敢拦我,我就一刀砍了他!” 那西昌老将根本不把贺拓放在眼里,说完就直接甩手走人。 “我们走!” “走!” 一众急着赶回王庭的西昌将领不再跟贺拓多言,纷纷转身离开。 “站住!” 贺拓怒喝道。 但那些人头也不回地离开,谁也没有因为忌惮他的怒火留下。 贺拓拔刀暴起,直接冲出帐外,一刀砍死了那个带头离开的老将。 鲜血四溅,刀光染红。 “我说了。”贺拓在所有人震惊万分的目光中,慢慢把刀抽了出来,“谁敢做逃兵,杀!” 第77章 夫妻同心 “贺拓,你疯了?” 在场的西昌将领和士兵顿时后背发凉。 这名西昌老将在军中声望颇高,西昌元帅在时,也对他也是很敬重。 贺拓却一言不合就将他当场斩杀。 “疯的是你们!王庭内乱,自有皇子们厮杀争抢,你们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贺拓自上战场以来,早已数不清杀了多少人,杀老将看似是一时气愤,其实衡量已久。 既然这些部族首领不肯听他的,那就都杀了。 杀到他们懂顺从为止。 这边西昌老将一死,守在住在附近的士兵都是贺拓的人,立马就持刀上前,把几个将领团团围住。 夜风吹得火把忽明忽灭,各有其主的众将领见状不得不暂时聚作一团,抽刀拔剑对着贺疯子的兵。 贺拓从老将的尸体上踩了过去,嗓音狠厉道:“我再问最后一遍,你们是跟我一起留下打败沈家军,还是……现在就上路?” “贺拓,你真以为你能在军营里一手遮天吗?” 有个西昌将领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刹那吹响。 剩下几人各自拿出响箭,唤来飞鹰等等召来自己部下的方式。 顷刻之间,各自的士兵全都往这边冲了过来,互相拿刀剑指着对方。 气氛僵持,只待一声令下,就会对贺拓群起而攻之。 贺拓反应极快,立刻又挥刀砍向离他最近的那名将领,后者比刚刚被杀的老将反应稍微快一点,立刻后退避开了,只被砍伤了一道。 受伤的那人怒道:“你们还在看什么热闹?还不与我联手杀了贺拓!还想不想活着回王庭了?” 其余几名将领各怀心思,联手对付贺拓的同时,还趁机在背后给站队不同的将领的捅刀子。 于是乎。 你在背后捅我一刀,我趁机给你一剑,西昌将领们一边围攻贺拓,一边自己打起来了。 底下的士兵更是乱打乱杀,夜尽天幕,满地残血。 刚混入各部的破风十三骑都看懵了。 天上掉馅饼了。 西昌人搞内讧,快把他们自己的人杀光了。 沈若锦低声道:“今夜还真是来对了。” “天赐良机。” 秦琅看见贺拓被几个西昌将领围杀,右臂中了一剑,手里的刀都有些拿不稳换成了左手,他说着趁乱杀了过去。 钟黍等人也穿着各族士兵的衣服,趁乱混到了各自的将领身边。 贺拓左手使刀也使得极为有力,一刀砍断了方才伤他的那个将领的右臂。 秦琅从他侧面抄过去,一剑直取贺拓的要害。 贺拓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立刻转身来挡,刀剑相击之间,内力相撞,火星迸发。 两人的眼眸里都倒映着火光。 “竟然是你!” 贺拓一眼就认出了这人是沈若锦的夫君,哪怕他穿着西昌兵的兵甲,脸也刻意抹脏了。 但贺拓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日在两军阵前,他打马而来,与沈十并肩而立的场景。 “还挺有眼力。” 秦琅说话间,一剑挑飞了贺拓手中的刀,后者立马聚起内力,朝他拍出一掌。 贺拓自负年少成名,在西昌军中武功第一,内力更是不俗。 秦琅不躲不避,跟他对了一掌。 内力震得四周众人站立不稳,骏马惊啼。 贺拓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 “将军。”沈若锦装作西昌士兵走过去扶他。 手还没碰到,贺拓就警惕万分,以手作鹰爪,擒向沈若锦的喉咙。 沈若锦一个下腰避开对方的擒拿手,紧接着飞身而起,给了贺拓一记夺命腿。 她踢得是贺拓刚被砍了一刀的那手,生生给他踢断了骨头。 然后又迅速剑指贺拓的要害,在后者急速后退间,步步紧逼。 “沈十来了!你们还不赶紧合力拿下她!” 贺拓不断后退,想从地上捡一把刀,却被秦琅一脚踩住了手。 眼看着这两人凑到了一处,贺拓不再迟疑,立马就往将领堆里扎。 死我不如死别人。 沈若锦剑锋所向之处,所有人仓皇后退。 “沈十?” “沈十怎么在这里?” 沈若锦追击贺拓的同时,杀了几个冲杀上来的西昌兵,“你们西昌军营如此热闹,我怎么能不来瞧瞧?” 秦琅从另一侧追击贺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时正好。” 西昌将领们顿时:“……”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我方内乱,被敌方撞个正着更麻烦的事? “所有人听着,拿下沈十!先抓沈十!” 西昌将领惊声喊道。 秦琅朝那将领飞掠过去,一脚将人踹到了钟黍那边,“绑了!” “是!” 钟黍绑人极有经验,结下腰间绳索如同鞭子一样甩出去,三两下就把那个喊着要抓少夫人的西昌将领给绑了。 秦琅继续从另一侧追击贺拓。 贺拓从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把新刀,转过身来再次同沈若锦对上,但此时秦琅已经出现在他的后方。 “拦住他!”贺拓吩咐士兵去拦秦琅,自己则持刀砍向沈若锦“你们沈家人不是一向自诩英雄人物吗?怎么到了你沈十这里,就只会暗中偷袭,以多欺少?” 沈若锦持剑,招招必杀,“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贺拓收了手,飞快地连过数招,明显有些吃力,一时来不及应声。 沈若锦持剑接连出招,狂击贺拓,“偷袭怎么了?兵法本就变幻无穷。至于以多欺少?谁多谁少?” 这里是西昌军营,十几万西昌兵驻扎于此。 而沈若锦这一行,只有十三人。 若非遇上西昌内讧,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如此顺利混进来的。 现在那些西昌将领反应过来,喊着先抓沈十杀沈十也无济于事。 先前各部族杀来杀去,早已经杀乱套了,现在喊停也停不下来。 贺拓别无他法,咬牙道:“你有本事单独跟我过招,不要喊你夫君来帮忙!” “即便是单打独斗,你也不是我对手。” 沈若锦面色微冷,在飞身而起,一剑压下贺拓高高举起的刀锋之后,用剑身划过刀锋,大力砍向对方的脑袋。 贺拓大惊,连忙把手里的刀甩出去拼死反击,人也在拼尽全力后,往一旁退去。 此时,秦琅刚刚杀光了所有挡路的西昌兵,飞身而来,自贺拓身后一剑刺穿他的胸膛,“你一个熊瞎子懂什么?我和夫人这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第78章 回家了 秦小王爷这一剑刺得快且狠,抽回地也十分利落,鲜血飞溅,顺着剑身一滴滴落在地上。 “无耻之徒,只会偷袭!” 贺拓怒骂,身形僵硬地低头看着被刺破的盔甲,血液瞬间染红衣袍,他抬手捂着胸口,试图以此来减慢血液流失的速度。 “又说错了。”沈若锦飞身而起,一剑斩向贺拓,“这叫攻其不备。” 贺拓后有秦琅堵住去路,正前方是沈若锦的杀招,左右都是正在拼杀的士兵,他避无可避,赤手空拳硬接了三招之后,被沈若锦削下了耳朵,剑指咽喉。 沈若锦冷声问道:“现在还敢让我给你暖床吗?” 贺拓痛得面目狰狞,根本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城楼上遥遥一见,这位西昌的先锋将军口出狂言,要捉了她去。 沈若锦这人素来不怎么记仇,但凡让她记住的,必然要一一讨要回来。 “怎么不敢……” 贺拓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 沈若锦直接挥剑砍下了贺拓的头颅。 顷刻间,睁大双眼的脑袋滚落在地。 血色遍地,夜沉如墨。 军营里火光冲天,厮杀声越演越烈。 沈若锦从旁边帐篷上扯下门帘,把刚落地的人头裹起来,高高抬起,“贺拓已死!” 秦琅掠上前去,跟沈若锦后背相靠,共同面对四周上千上万的西昌兵,扬声道:“贺拓已死!谁胆敢再上前一步,杀无赦!” “贺将军……贺将军死了!” “贺拓被沈十砍了脑袋!” 西昌士兵和将领们惊声大喊,自西昌元帅去后,贺拓就是西昌军营里最骁勇的将领。 这样骁勇的将领却在西昌自己的军营里,被趁夜潜入的沈十等人杀了。 西昌人看得胆战心惊,不自觉地往后退去。 沈若锦转头和秦琅低声说:“西昌军心已散,我们撤。” “撤。” 秦琅毫无异议。 两人联手杀出重围,今夜同来的十余人来有几个被西昌兵围杀至重伤,沈若锦拎着贺拓的头颅杀过去救人。 其中一人在拼杀中耗尽了力气,眼看着西昌兵将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无数刀剑都朝他身上招呼。 沈若锦愣是飞身掠过去,踩在西昌兵的肩膀上,一剑挑飞了十几把刀。 “十姑娘!”被救的那人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沈若锦一边杀敌,一边沉声道:“别分心,一起杀出去。” “嗯……嗯!” 那年轻小将都快激动哭了。 秦琅紧随其后,把沈若锦的未尽之言说完:“咱们破风十三骑,一个都不能落下!” 三人杀出重围不断跟其他几个人汇合,与其同时还生擒了几个西昌将领。 钟黍方才离得老远就听见“贺拓已死”,过来汇合的时候又看见少夫人手里提着一个人头,连忙凑到秦琅身边问:“主子,不是说要生擒贺拓吗?” “用不着了。”秦琅说着话,数招之内生擒了一个西昌将领扔给钟黍,“绑了。” “是。” 钟黍手脚麻利地甩绳子帮人。 来之前,沈若锦原本是打算要生擒贺拓的。 只不过,她和秦琅在假扮成巡逻兵的时候,就已经从西昌人内讧争吵里得到了想要证实的消息,老西昌王是真的快不行了,所以这些将领才无心打仗,急着赶回王庭。 贺拓此人仗着自己武力高强,趁着西昌元帅死了还没选出新元帅这个当头想掌兵权,将领们不服,他就以铁血手段压制。 哪曾想沈若锦带着十来人就敢夜闯敌营,正好赶上了他们内讧,看准时机直接出手。 混乱之中,这些部族将领都稀里糊涂成了大齐人的主力。 杀了贺拓大乱西昌军心,再生擒几个西昌将领回去,接下来的仗几乎可以不战而胜了。 对此,秦琅和沈若锦心有灵犀。 今夜之人也是卯足了劲杀西昌兵,捉西昌将领,连番厮杀下来,生擒西昌七将,要撤离此地时,却被数以万计的西昌兵拦住去路。 西昌人怒喊: “放了我们将军!” “放开我们族长!” “否则你们别想离开,大不了同归于尽!” 然后,沈若锦这一行人也不是吃素的。 人都抓到手了,哪有放回去的道理。 沈若锦一手提剑,一手拎着贺拓的人头,暗自调息运起内力,准备竭力冲杀出去,可临走前一数人数,怎么只有十一个? 她回头问:“乔夏和蒋淮安呢?” 钟黍道:“他俩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话还没说完,众人只听得马蹄声如巨浪席卷而来,抬头看去,就看到乔夏和蒋淮安各自骑着一匹宝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身后无数军马奔驰在他们身侧,乔夏单手拿着短笛放在唇边吹奏,笛声吹彻血夜,她犹如万马之王一般带领着所有军马,“马儿们跟我走!” “马来了!杀出去!” 沈若锦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斩敌军,杀出重围,一跃上马。 她高声道:“破风十三骑,回家了!” 这么多马都朝这边奔来,这些西昌兵躲避不及,又不舍得伤了军马,整个军营瞬间乱作一团。 “回家了!” 秦琅跟其余几人纷纷破围而出,带着擒获的西昌将领飞跃上马,急奔出数里开外。 乔夏策马和沈若锦飞骑并行,“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沈若锦毫不吝啬赞美,“我们乔大小姐最厉害!” 乔夏“哼”了一声,“先前是不许我跟来的?沈小十,姐姐我啊从来不吹牛,我说能帮上忙,那就肯定能帮上忙!” “嗯。”沈若锦重重地点头,“我们乔姐姐从来不吹牛,于驯马一道,你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那可不是!” 乔夏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而她们身后,西昌军营已经被万马奔腾搅乱得不成样子,那些西昌人喊着:“救族长!” “不可伤战马!” “追!快追啊!” 然而他们也只能在那空喊,万匹军马拦住了他们追击的路,不少西昌兵都挤来挤去,倒在地上被马踩踏。 西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夜色悄然散去,天边的启明星亮起光芒。 沈十一行十三人趁夜而来,飞马而去,天光从她们奔向的尽头处一点点亮起。 黎明已至。 第79章 疼疼疼 沈若锦一行夜闯西昌军营,以十三人对十几万人,不仅如数活着回到天江之畔,还擒回西昌七个将领。 卫青山等人大喜过望,连连惊叹“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到了我们十姑娘和乔姑娘这里,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了不得!了不得啊!” 沈若锦说了一句“全靠大家配合得好”,扔下贺拓的头颅就洗手去了。 “夸我,我不谦虚,我爱听,你们多说一点!” 乔夏挺直了腰板接受众人的夸奖,足足听了个把时辰,才去军医那里拿药。 乔大小姐砍了不知多少栓马绳,砍得手都肿了,在西昌敌营的时候顾不上,方才听众人夸赞的时候有得意地忘了伤痛,这会子想起来得上药。 陆军医给她拿了药,问“伤哪了?要不要我给你上药?” 话声刚落,外头就有士兵大喊“军医救命,有弟兄快不行了。” 陆军医连忙挎起药箱,想跟乔夏说这药怎么用。 乔夏抢先道:“我就一点小伤,自己来就好,军医忙去吧。” “好,那我去了。” 陆军医赶紧救人去了。 乔夏自己在帐篷里找了把椅子坐下,她的手掌都被刀柄磨得起泡了,一碰就疼,想打开药瓶,手一滑就掉地上了。 瓷瓶落地就碎了,药粉撒了一地。 她想捡都捡不起来。 “什么动静?” 林修齐带着小厮把新采买来的伤药往军医帐篷里搬,刚走近就听到里头砸碎了什么。 林公子掀帘而去,就看见乔夏看着地上的碎瓶子和粉末龇牙咧嘴,忍不住奇道:“你在这做什么?” “你又不是没长眼睛,看不见我在干什么吗?” 乔夏好面子,刚被卫叔他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不能让小白脸知道她伤了手,连药瓶都拿不稳。 “看见了,没看明白。”林修齐走近了,看了一眼地上的粉末,“这不是金疮药吗?我们乔女侠在敌营里指挥万马,厉害的天上地下独一份,怎么……还受伤了?” 林公子这人记仇,初到西州城那天,他被乔夏带来的马撞翻在地。 这位乔大小姐非但没有半丝歉意,还一上来就喊他“小白脸”。 真是没见过世面。 他们江南人就是白净一些,怎么了? “谁说我受伤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伤了?” 乔夏把手收拢成拳,背到了身后,不让林修齐看见。 “没受伤,你藏什么?” 林修齐原本不知道她伤到了哪里,一看她把手藏到身后立马就知道。 乔大小姐伤了手。 “什么藏什么?懒得跟你多说。” 乔夏起身就往外走。 正要被往里搬药材的林家挡了个正着。 乔夏绕过去走一边,又被林修齐挡住了,她不悦道:“挡路的小白脸不是好小白脸。” “嘴硬的乔女侠不是好女侠。” 林修齐学着她说话,照样全搬。 乔夏有些恼火,正要反讥,忽然看见林修齐递过来一个白玉瓶。 林公子说:“呐,这是我们林家药行最好的伤药,一瓶百金,还有价无市,想买也买不着,给你用吧。” 这上等伤药他也只有两瓶,原本是给秦小王爷和表弟妹备下的。 一瓶已经给出去了,剩下一瓶林修齐自己留着。 现在便宜乔夏了。 乔夏奇怪道:“既然如此贵重,干嘛给我?” “本公子愿意给就给了,你到底要不要,不要算了。” 林修齐说着就要收回去。 “要要要!” 乔夏刚要伸手去接,掌心的血泡不小心摩擦到,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着地上那边刚刚牺牲的伤药,军中缺药本就金贵,这小白脸这瓶伤药还价值百金…… 乔夏决定珍惜再珍惜,不再逞强,低声说:“我手疼,你帮我上一下药。” “你让我给你上药?” 林修齐惊了。 他虽是商户之子,但书一点都没少读,男女大防诸多规矩也是很知道守的。 “怎么,不行啊?”乔夏看他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我是女子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林修齐道:“我……” “别在这你啊我的了,过来。”乔大小姐一声令下,往椅子上一坐,摊开满是血泡的双手,“给我上!” 林修齐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这乔大小姐是把他当自家仆从用了不成? 但这军营之中也没有女医,别说陆军医现在不得空,就算是得空了,也是个男的给乔夏上药。 与他并无分别。 林修齐想着乔夏今日是为了帮大齐帮表弟妹才受的伤,那就等于帮他表弟,帮他表弟也就跟帮他差不了多少。 行吧。 不是上个药吗? 林公子撸起袖子,打开药瓶就准备往乔夏伤口上撒,结果走过去一看,惊了,“这还是人的手吗?” 乔夏听得头上青筋直跳,“不是人的手,还能是鬼的手吗?”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林修齐道:“就是你这手……伤得真丑。” 乔夏忍着火气道:“废话这么多,你到底上不上?” “上,当然要上。”林修齐长到这么大也没伺候过谁,斟酌再三放下了玉瓶,慎重道:“我觉得吧,你手上这些血泡得先戳破,拿烈酒洗一洗,再上药。不然你这双手好了之后,也奇丑无比。” “是吗?”乔夏到底是个姑娘家,不想以后都对着一双丑手,咬着牙,闭上眼,“那……那你来吧。” “你忍着点啊。” 林修齐从边上找了银针和一坛子烈酒来,开始给乔夏处理伤口。 沈若锦找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帐内动静惊人。 乔夏在喊:“疼疼疼……疼死了!小白脸,你到底会不会啊?” “我都跟你说了,忍着点。别喊!” 林修齐的声音明显要低一些。 “这……”守在帐外的士兵想进去看看,又怕撞上什么不能看的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颇为微妙。 直到里头传来了清脆的碎裂声。 伴随着乔夏一脚踢翻椅子的怒吼,“你给我住手!” 沈若锦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掀帘而入,一抬头就看见…… 第80章 你跟我睡 沈若锦一进去就看见乔夏张牙舞爪,用胳膊肘捅林修齐,硬生生把林公子抡到了数步开外。 沈若锦顿时:“……” 这到底是谁疼啊? “表、表弟妹来得正好,救命啊。”林修齐被抡出去数步,人都站不住,还紧紧捧着手里的小玉瓶,“我快被她打死了。” 乔夏疼出了一头冷汗,听到这话立刻反驳道:“胡说!我都没使劲儿,明明是他笨手笨脚,连上药都上不明白,快把我疼死了!” 林修齐不可置信道:“你一手肘把我捅那么老远,还说没使劲?” “我说没使劲就是没使劲!” 乔夏颇有些强词夺理的架势。 这人在疼痛无比的时候,难免把握不住力道。 早知道林修齐这么不靠谱。 她宁可让手掌烂在那里。 沈若锦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根本不容别人插话,上前扶着乔夏坐下,翻开她的手掌看了看。 满手的血泡,大多已经戳破了,弄得血肉模糊的,让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乔夏看沈若锦眼神里满是心疼,小声说:“其实也没那么疼。” 扯谎的时候,不能说的太大声,让老天爷听见了不好。 “怎么可能不疼?”沈若锦根本就不信,“你的手伤成这样为什么不早说?” 乔夏道:“早些时候我听卫将军他们夸我,一高兴就忘了疼,等他们夸完了我才想起来要上药,这不是立马就到陆军医这里来了吗?” “真行。” 林修齐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乔夏立马一个眼刀飞过去。 “谁笑了?反正我没笑。” 林修齐立马收起笑容,装作无事发生。 他上前把小玉瓶递给沈若锦,“既然表弟妹来了,还是你给乔女侠上药吧,我还有粮草军需没清点完,先去忙了。” “好,有劳表哥。” 沈若锦微微颔首。 “表弟妹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何谈有劳。” 林修齐挥挥手,转身出了帐篷。 乔夏道:“这个林公子也就有钱这一点让人生不起气来。” “有这一点还不够吗?我看林表哥人挺好。” 沈若锦一边给乔夏上药,一边说道。 “嘶……”药物敷在伤口上,疼得乔夏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疼?我去给你找些止疼散。” 沈若锦说着就转身去翻后面的药柜。 乔夏道:“疼,也没那么疼,我就这么一点小伤别浪费止疼散了,留着给那些重伤的士兵用。” 沈若锦依她所言,继续给她上药。 乔夏咬牙说:“上快点,早痛早完事。” 沈若锦真就快速地把药粉撒在她伤口,然后拿白纱布给她包好。 乔夏疼的脸色都变了,还想着自己是做姐姐的,不能在小十面前疼到哭出来,咬着牙还要夸她:“小十包的真好,上药一点都不疼,比那什么林公子强十倍,不、强百倍!” 沈若锦看了她片刻,“你要不……把你额头上的冷汗擦了再说这话?” 乔夏顿时:“……” 都这样了。 乔大小姐还不忘给自己找由头,“我出汗了吗?肯定是陆军医这帐篷里炭火生的太旺,给我热得。” “行了。”沈若锦把小玉瓶收入袖中,“起来,跟我走。” “去哪啊?” 乔夏嘴上这样问着,人已经起身跟着沈若锦往外走了。 沈若锦道:“去我的帐篷,睡觉。” 乔夏闻言,脚下一顿,“你让我跟你睡?” 沈若锦不答反问道:“不跟我睡,你还想跟谁睡?” 她不等乔夏回答,又继续道:“整个军营里,就我和你还有慕云薇三个女子,难道你想跟慕云薇睡?” “我才不跟慕云薇睡!” 乔夏最跟娇滴滴的姑娘处不来。 更何况,慕云薇这人好不讲理,什么都不会还非要留在军营里添乱,最倒霉的是那些伤兵营的士兵,本来受了伤就够难熬的了,还要被慕云薇折腾,搞得伤上加伤简直惨不忍睹。 乔夏说:“我倒是想睡,可你跟我睡的话,那妹夫睡哪?” 沈若锦道:“他自有他睡的地方。” 秦琅在京城的时候事事讲究,跟着她住在军营里都算吃苦受罪的,沈若锦让人另外给他弄了顶帐篷,随行的隐卫们也好给主子添些东西,住的舒服些。 “那行。”乔夏听到这话,立马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两人一道往帐篷里走的时候,乔夏忽然问沈若锦,“那我这算不算反客为主?” 沈若锦耐心道:“反客为主不是这样用的。” 乔夏道:“那我这是……鸠占鹊巢?” 沈若锦颇有些无奈道:“鸠占鹊巢也不是这样用的。” 乔夏放弃用成语了,直接说:“那就当我们继续偷情。” 沈若锦顿时:“……” 乔大小姐生于大家,但自小只爱马,不爱读书,更无心琴棋书画和女红,以至于常常语出惊人。 沈若锦累了,懒得纠正乔夏的用词。 接下来几天,两人都在一个帐篷里歇息。 沈若锦做梦都在琢磨如何反攻西昌,乔夏则在梦中都不忘驯马。 两人白日里一个同众将领商议战事,一个看马救马,夜里说梦话都能接上彼此的话,默契之至,令秦琅生妒。 三天后,沈家军以铁锁链重新连接被西昌兵炸断的桥面,数万兵马天江,另外大半人马绕过天宁峰,兵马两路,追击西昌大军。 贺拓的人头和其他七名西昌将领被沈家军带在阵前,一路乘胜追击,打得西昌军心彻底涣散。 沈十带兵反攻西昌连战连胜,五日连攻三城。 每次开战,都将斩杀于阵前的西昌将领,活捉的俘虏全部押到阵前,人数越来越多,到后面西昌兵甚至开始不战而逃。 一举威慑西昌王庭,震惊大齐朝野。 沈家军攻下西昌的城池后,不杀百姓,不杀烧掳掠,除了换下城头旗帜,一切照旧。 但两国交战,之前西昌兵屠戮大齐百姓,如今局势翻转,西昌百姓也不敢在被大齐将士占领的城池里逗留,大量的平民西迁,一路往王庭方向涌去。 大齐将士追击西昌兵数日之后,暂时驻扎在西昌遇水城外。 这一天的夜半时分,秦琅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飞鹰传书。 第81章 秦琅都知道 鹰隼传书,一日千里。 飞鹰腿上绑着一张纸条,纸上两行字: “皇帝有令,止戈休战,召沈毅与沈十等人速速回京,密旨不日即到,早作打算。” 字迹潦草,看不出是谁写的。 但这鹰隼秦琅在北境的时候见过,只有镇北王和秦祁成功驯养了。 这些消息,定然出自他们二人其中一个。 秦琅让人拿块肉来喂鹰隼,等它吃饱了之后将其放飞,他拿着纸条去找沈若锦。 现在沈若锦帐中还有一个乔夏在,两女同寝,他这个做夫君的,反倒成了外男,去自家夫人还要在帐外让人通传。 “十姑娘,姑爷来了。” 守在帐篷外的士兵一看秦琅过来了,就朝着帐内高声喊道。 此时是夜半时分。 乔夏已经睡得迷迷糊糊了,忽然听到帐外一声喊,连忙就从榻上跳了起来,抽出压在枕头下面的短刀,“谁来了?有敌袭?” “没有敌袭,是秦琅来了。这么晚过来找我,应该是有急事,我出去看看,你继续睡。” 沈若锦说着披衣而起,下榻穿鞋。 乔夏把短刀放回枕头底下,揉揉眼睛,“妹夫大半夜的来找你,应该是真的挺急,你快去吧。” 她说着又想起这是沈若锦的帐篷,“要不还是我出去,你俩在这说?” “不用,你继续睡吧。” 沈若锦穿好鞋往外走去。 她掀开帘帐,就看见秦琅站在摇曳不止的火光里,一身玄衣如墨,要比在京城的时候沉稳许多。 不过秦小王爷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鲜血淋漓,穿别的颜色都容易脏,只有玄色勉强能看。 沈若锦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大多也着玄色衣衫。 天边乌云遮月,只有寥寥几颗孤星高悬。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朝对方走去。 秦琅手里捏着京城那边送来的消息,心里想着自从乔夏住进这个帐篷,他就连靠近沈若锦床榻的机会都没有了。 作为正头夫君都不能跟她一起睡。 没天理啊。 沈若锦开门见山道:“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何要事?” “京城那边来了消息。”秦琅把纸条递给沈若锦,“你自己看。” 沈若锦接过纸条,拿到火把边上展开来看。 ——皇帝有令,止戈休战,密旨不日即到,早作打算。 “现在我军士气正隆,胜券在握,皇帝要休战?” 沈若锦气的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 皇帝是疯了?还是傻了? 是因为她是女子,不得掌兵? 亦或者,是因为三年前那件事…… 沈若锦脑中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 “帝王心思不可猜。”秦琅在火光下注视着沈若锦,“但这个消息九成为真,你作何打算,是听令休战,还是继续打?”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继续攻城!” 大齐和西昌已经比邻数百年,休战合约不知签了多少次,可每次谈和的时候说的挺好,反悔的时候也是一点都不会犹豫。 如今老西昌王病重,西昌人内乱不止,如此良机百年难遇,若能为大齐拓土开疆,让两国并作一国,做到真正的合并,再无大齐人和西昌人之分,让西疆从此再无战事。 除此之外,她也有私心,她想一路打到王庭,找到三哥,带他回家。 “好。”秦琅点头道:“那就继续打。” 沈若锦把那张纸条扔进火堆里,看着火焰将其吞噬,瞬间燃成灰烬,“此事……暂时不要和我阿公说。” 阿公一辈子忠君,别说皇帝下令让他停战,就算皇帝下旨让他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死。 秦琅眸色深深地看着沈若锦,低声应道:“好。” 沈若锦上前一步,跟秦琅离得很近,与他低声耳语道:“卫叔他们那里,也先不要说了。” 数日未能亲近的夫人现下近在咫尺。 可秦琅一想到她此举的用意,就没有旖旎心事。 不告诉阿公,也不告诉卫将军等人,沈若锦这是准备一个人担着。 赶在密旨送到军营之前,能打到哪里算哪里。 到时候就算皇帝要治罪,别人都能辩驳脱罪,唯有沈若锦以女子之身率兵,即便功劳再大,只要皇帝想要她的性命都能降罪于她。 但那又如何? 那时候,沈十已经为她的舅舅和兄长们报了仇,做完了他们未尽之事。 她根本就不在意能活多久。 她只想做她要做的事。 沈若锦的这些心思,秦琅都知道。 但他应下了,哑声说:“好。” 秦琅甚至觉得,要不是今夜收到消息的人是他,而是沈若锦。 沈若锦肯定连他也瞒着。 思及此,秦琅很想问问沈若锦,你为什么要把所有担子都往自己肩上扛? 为什么不能多为自己想想? 可他一对上沈若锦灿若星辰的眼睛,都好似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她是沈十。 沈家的血脉系于她一身。 于是,秦琅在夜风呼啸的帐篷前,站在夜色里,跳跃的火光下凝视了沈若锦良久。 最后,他什么都没问,转身往黑暗里走去。 沈若锦还在等他问出他想知道些什么,结果只等来接连三声“好”。 别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完转身就走。 她难以形容此刻内心的感觉,快步追上前去,“秦琅,这大半夜的,你要上哪去?” 秦琅转身看来,夜色里他目光灼灼,嗓音低低的:“去让皇帝的密旨到不了这里。” 沈若锦一时哑然,“拦的了一封密旨,拦不了三封四封、八封十封!你拦的住一时,拦不住一世……” 秦琅负手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拦不住?” 他说:“沈若锦,西疆不是你一个人的西疆,站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有守护这里的责任,我既被沈家军尊称一声姑爷,自然也承担一份责,出一份力。” “你其实不用……”沈若锦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秦小王爷的眼神逼得咽了回去,改成:“你打算怎么拦?” 秦琅不假思索道:“识相的,通通给我从哪来回哪去。不识相的——” 他眸色一沉,“来几个杀几个!” 第82章 双管齐下 秦琅走后,遇水城就下起了大雪。 乔夏跟沈若锦睡一个帐篷,帐中生了火炉,盖两床厚厚的棉被,乔大小姐还是被冻醒了,伸手一摸身侧,沈十不在。 出去那么久还不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乔夏顿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赶紧套上衣服就下榻去找人。 夜风从帘帐的缝隙里穿入,冷得她直打哆嗦。 沈若锦刚回来就看见乔夏要往外去,“你怎么起来了?天还没亮,再睡会儿。” 乔夏看沈若锦回来稍稍松了一口气,拉着她一起到火炉边上烤火,“你还说呢,我都睡着又醒了,你还没回来,吓得我冷汗直冒那还睡得着?生怕你们几个又去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带我。” 沈若锦把冰凉的手掌翻面烤了烤,一身寒意逐渐驱散去“上次夜闯敌营多亏有你放马扰乱西昌兵,日后再有什么行动,我忘了谁都不能忘了你。” “那还差不多。” 两人说话的时候,呼吸间全是白雾。 天气冷得出奇。 “外头好像又下雪了。”乔夏说:“下雪天行军打仗可是苦上加苦,接下来你作何打算?” 沈若锦往外看去,一时没有说话。 越往西行,天气越发寒冷,将士们驻扎在城外,裹着厚厚的冬衣,在帐篷里生着火炉也难以抵御严寒。 西昌人紧闭城门,试图以此恶劣天气拦住大齐士兵西征的脚步。 然而,天一亮沈若锦就下令攻城。 城外寒冷,将士们难以忍受,那就攻进西昌的城池里去,有屋子睡,有火烤,有热汤饭吃,自然就不怕冷了。 卫青山等人最是清楚将士们在极寒天气下,驻扎在城内和城外的区别有多大,率领士兵们铆足了劲攻城,西昌兵在遇水城内拼死顽抗,仗着粮草充足死扛。 此战僵持了整整半个月,西昌那边败势已定,只差最后一击。 西昌大皇子穆成昊亲临遇水城,派使臣传话,双方暂时停战,请沈若锦和沈老将军在遇水城外最高处的飞羽崖一见,意为求和。 沈若锦不想让重伤未愈的阿公来回折腾加重伤势,在见过西昌来使之后,就跟卫青山等人商量,“阿公伤重,不宜奔波,我也不准备单独去见穆成昊,他有什么话都等到我攻下遇水城,将他活捉了再说。” “十姑娘既不打算单独去见他,那就派两个小兵回去告知老将军一声,也就不用他老人家专程来一趟了。” 李鸿振想的简单。 卫青山却有些为难。 若是老将军在,大抵是会去赴这位西昌大皇子的约。 李鸿振跟卫青山一起打了那么多年仗,彼此颇为了解,不等对方开口他就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当即道: “穆成昊是有能力有手段,年纪不到三十岁,爱民如子的名声就已经远超他老爹,此人在西昌声望颇高,可三年前和谈当日突然反悔害死少将军们的也是他,西昌人尊崇他,我们可不信他!” 蒋淮安向来话不多,今日却主动开口:“此人反复无常,不可轻信。” 乔夏说:“老西昌王病重,其他皇子都在召心腹赶回王庭,这个穆成昊却来了遇水城,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穆成昊,当然不一般。” 沈若锦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心中就恨意翻涌。 三年前,是这位西昌大皇子出面主持和谈事宜,但在和谈当天翻脸,杀了大齐无数将士的也是他。 和谈之前,沈若锦跟着兄长们见过这位西昌大皇子,他年轻英俊,跟西昌将领亲如兄弟,待士兵们也很和气。 那时候的穆成昊列出和谈十项,通商、通婚、将彼此擅长的农业、技艺互相教学,全都是利百姓民生,为两国安定而计深远,他说希望百姓们吃饱饭、穿暖衣,有书可读,愿世上再无战争。 那时候舅舅们都说西昌王的位置要是传给这位大皇子,至少可保两国百年和平。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个说“愿世上再无战争”的西昌大皇子,发起了近百年来最残酷的一战,令两国死伤无数,沈家满门倾覆。 沈若锦眸色幽暗,嗓音微哑道:“我不相信穆成昊,也绝不会赴他之约。” 卫青山听到这里,便不再多言,只说:“那我派人去给老将军送信儿。” “嗯。” 沈若锦刚点头,就听到帐外一声声通传:“老将军!老将军来了!” 帐中众人闻言皆震惊无比,老将军伤重到了不能下榻的地步,怎么还从西州城跑到遇水城外来了。 还刚好是穆成昊派使者来邀沈十私下赴约这当头。 “阿公。” 沈若锦直接快步迎了出去。 帐篷外。 沈老将军坐在木制的轮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袍,被侍卫推着往前来,头发比先前白的更多了,人也越发瘦黄,眼睛倒是很有神,一看到沈若锦就嗓音洪亮地喊了声“小十!” “小十在。”沈若锦响亮地应声,抱拳行礼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她在西州城那几天,阿公总是昏睡着,好不容易醒来一会儿,也没什么气力同她说话,那时候阿公怕她忧思过重,总是强打起精神同她说话。 而现在,阿公明显好了很多。 已然没有性命危险,在恢复了。 沈毅一本正经道;“过来给本将军推轮椅。” “是!”沈若锦上前接过侍卫的活儿,推着阿公往帐篷里去。 她俯身,低声问阿公: “遇水城下了好些天的路,路上车马难行,阿公怎么不好好在西州城养伤?” 沈毅道:“穆成昊派人送信与我,说想邀我和你在遇水城外的飞羽崖一见。” “他还真是心思缜密。” 沈若锦的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穆成昊怕是知道她不会答应,所以才另外派人给了阿。 玩的好一手双管齐下。 沈老将军放心不下小十,一收到消息就立马来了遇水城。 这一路大雪封山,车马难行,老将军只字不提,他扭头问沈若锦:“小十,你应当也收到了穆成昊的信,你打算如何应对?” 第83章 夫人在想我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管他来的是谁,都妨碍不了我攻下遇水城。” 沈老将军看着小十良久,才开口道:“速战速决,勿伤百姓。” 沈若锦点头道:“阿公,我晓得。” 也一直都这样做的。 只是战争一旦发起,伤亡总是难免的。 她也只能在攻下城池之后,明令禁止不得伤民。 沈毅不喜欢打仗,却打了一辈子仗。 老将军深知小十也不是好战之人,她就是放不下从前那些事,忘不了亲长惨死。 若非前事惨烈,她好好一个姑娘家,都已经嫁人了,何苦来参和这两国战事。 沈若锦从来不在阿公面前提舅舅和兄长们的事,她一想到就心痛难言。 阿公年纪这般大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其痛心程度比起她来只多不少。 祖孙两人这三年各自做各自的,唯有这一件事,从头到尾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即便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当头。 沈若锦也只同阿公说:“一封信就想让我退兵休战,他穆成昊还以为这是三年前吗?” 若是舅舅和兄长们还在,定然会十分看重不战而和的机会。 而沈十不一样。 她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欺骗。 不愿给穆成昊重现当年惨剧的机会。 一丝半点的可能,都不能有。 沈毅一时间没有说话。 跟着沈若锦一起迎出来的卫青山等人见状,连忙上前跟老将军问好,蒋淮安上前喊了声“沈爷爷。” “这是……师弟的孙儿,我记得叫淮安。” 沈老将军一看到蒋淮安就想起了他那怀才不遇的师弟。 老将军伤重的时候,让沈若锦去请师弟,最后是秦琅去的。 他还在一直等着、盼着师弟来,哪知落月关一别,就是天人永隔,蒋家只剩下蒋淮安了。 沈毅先前时常昏迷不醒,就连这蒋哥儿都是今天才再次见到。 少年郎高大威猛,一身正气跟师弟年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蒋淮安话少,喊过那一声“沈爷爷”之后,就没别的话了。 众人还在商量如何应对西昌大皇子忽然发起的邀约,沈老将军也没时间对着师弟的后人忆往昔,众人都进了帐篷,继续商议接下来的作战。 一个时辰后,各个事宜都安排下去,众人各自去忙。 只剩下沈若锦和沈老将军在帐篷里。 “阿公既然来了,今日就先在这歇下,等我攻下遇水城再接您进城去。” 沈若锦让人在自己边上搭了个帐篷给阿公住。 回西州城太奔波了,还不如在这歇着。 “好,都听小十的。” 沈毅完全没有异议。 老将军方才把帐篷里的人都看了一圈,没看见秦琅,等到这会子才开口问:“对了,怎么不见姑爷?” “秦琅……去办很重要的事了。” 沈若锦没提皇帝下密旨勒令停战,让她和阿公速速回京的事。 都已经打到遇水城了。 马上就能见到害死舅舅和兄长们的罪魁祸首——穆成昊。 她决不能就此止步。 至少,至少要手刃仇人,再回京。 沈若锦前两年也试图刺杀过穆成昊,但是这个西昌大皇子十分怪异。 屠杀了那么多大齐将士,为西昌立下大功却没有被封为太子,至少这几年近乎消声灭迹。 沈十花了很大的功夫找他,游走于西昌各个城池之中,竟然找不到他的踪迹。 甚至连西昌皇族几年间都不愿提及此人。 如今穆成昊主动出现在遇水城,对沈若锦来说,绝对不能放过。 “很重要是多重要?”沈老将军在她在开口之前,就自行把话接上了,“他去解决来西疆传皇帝旨的人了,是吗?” “阿公……” 沈若锦正在倒茶,听到这话差点手一抖把茶水溅出去,好在及时稳住了。 她看向阿公。 惊诧之余,又很快镇定下来。 姜还是老的辣啊。 她原本也没指望能一直瞒着阿公,只不过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瞒不住了,那就摊开讲。 沈若锦把倒好的茶双手呈上,“阿公如何知晓的?可否说与我听听” 沈老将军接过小十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缓缓道:“皇帝多疑,岂能容你一个女子在前线掌兵?算算日子,早该下旨让人来西疆了,而且远远不止一个人,一道密旨。” 沈毅压低声音说:“我派兵截人,一直没截到,每次都有人提前把麻烦解决了。” 而且那人做事十分稳妥,半点痕迹都不留。 老将军心中疑惑已久,到底是谁在暗中相助? 直到今日来军营没见到姑爷,才做此猜想。 沈若锦更加诧异了,“阿公也派人去截密旨了?” 沈老将军道:“不截能怎么办?总不能跟传旨的密使说什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那不就成了生怕皇帝不会砍头的愣头青了吗? 沈毅从前是四方将领之中最愚忠的。 可儿子和孙子都死在了战场上,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十。 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沈若锦从阿公的眼神里读懂了这些情绪,蹲身靠在他的手臂上,哑声唤道:“阿公……” 沈老将军摸了摸小十的头,欣慰道:“姑爷是个不错的,抢在我前头了,不但敢想还敢做,我们小十眼光真好。” 阿公一句话把沈若锦和秦琅都夸了。 沈若锦想起那天晚上,秦琅转身没入夜色中,一去多日,已经半个多月没有音讯了。 她把阿公安顿好,忽然很想知道秦琅的消息,却发现她先前好像忙的没个空闲,都没给秦小王爷传过书信。 新婚夫妻,似熟非熟。 沈若锦准备去找林家表哥问问有什么法子能跟秦琅联络上,冒着风雪往林修齐所在的帐篷走去。 刚到走出几十步,就听到马蹄声飞踏而来。 沈若锦转身看去,只见黑色骏马踏雪而来,一袭玄衣的秦琅在她离两步开外的地方,勒马而立。 沈若锦快步上前,仰头望着他,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秦琅,你怎么……” 秦琅打马上前,俯身与她低语,“我知道夫人在想我,所以——我就回来了。” 第84章 和我睡? 帐篷外天寒地冻,秦琅趁夜而来,满载一身风雪。 一双桃花眼却炙热非常,“夫人”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格外缠绵。 “没错。”沈若锦心想她跟秦小王爷或许真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在。 不然秦琅怎么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她想去找林表哥问消息的时候回来了? 她看着秦琅,毫不遮掩地说道:“我的确在想你。” 秦琅听到这话猛地松开缰绳翻身下马,伸手想拥沈若锦入怀,又怕太过突然的举动会让她多想,于是又收回手拍了拍肩头的雪,装作没看清,“你说什么?大点些,一路风雪太大,我听不清了。” 沈若锦道:“我说,我正要去找林表哥……” “不是这句。” 秦琅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听到表哥两个字。 “那是……”沈若锦想了想,“我的确在想你?” “嗯。” 秦琅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句。 风雪兼程,昼夜不歇,都值了。 沈若锦抬手拂去他衣襟上的雪,“外头风大,进去再说。” 边上的士兵过来把马牵走。 秦琅把手收拢又张开,装作自言自语一般道:“我这手……怎么好像没有知觉了?” “没知觉?我看看,应该是骑马太久冻得。” 沈若锦捧起秦琅的手仔细瞧了瞧。 秦小王爷在京城的时候多讲究一人,来了西疆之后,眼看着衣着装束越来随意,如今连大雪天骑马都不裹手了。 原本白皙如玉的一双手,这些天风里来雪里去的,都开裂了。 沈若锦给他搓了搓,又低头往他掌心吹热气,“好点没有?我那还有些润肌膏,拿来给你擦手用。” 秦琅被她握住手,又是搓又是呵气,一身气血上涌,整个都烧起来似的。 哪还会觉得冷。 分明热得很。 “没事,不疼。”秦小王爷不舍得把手抽回来,低声道:“好了。” “哪有那么快好,我又不是神医。” 沈若锦都被他逗乐了。 连月征战,她在军中一直紧绷着,许久没有展眉露笑颜了。 秦琅似真非假地说:“于我而言,夫人可比神医管用了。” “行了,快进帐篷吧。” 沈若锦上前掀开帘子,心说秦小王爷这人说话还怪好听的。 每次一喊“夫人”,就跟给人灌迷魂汤似的。 乔夏不在,天气太冷,有几匹马发病了,她白日就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若锦让士兵去打盆热水备些吃食来,让秦琅坐在火炉边烤火,帮他把双手洗净之后,涂上润肤膏。 秦琅除了从头到尾一直盯着她看之外,十分配合。 沈若锦以为是秦小王爷被可心人伺候惯了,觉着她不会照顾人,所以才这般小心警惕。 她给秦琅涂完,让人把水盆端出去,一边往火炉里添炭,一边随口道:“我以前没照顾过谁,若有照顾不周之处,你多见谅。” “没有不周。”秦琅忽然听到自己竟然是独得沈若锦照顾的第一任,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唇角不自觉地扬起:“荣幸之至。” 荣幸? 这有什么好荣幸的。 沈若锦觉得秦小王爷这人着实有些与众不同。 添完炭火,她与他相对而坐,士兵送了热腾腾的汤面进来。 “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沈若锦招呼秦琅吃面,“吃饱了,再同我说说事情办得如何。” “这还用说,自然是办妥了。” 秦琅坐在她对面,话说得随意,这半月来的辛苦只字不提。 沈若锦心知以皇帝那多疑的做派,必然不会只派一队来传密旨,低声问:“劫了几个?” “你猜猜。” 秦琅拿筷子夹起面条慢斯条理地吃着。 沈若锦抬起一只手,“这个数?” 秦琅看了她一眼,“不够,你的另外一只手也举起来。” “十队人?十道密旨?” 饶是沈若锦早有心理准备,此时也惊诧不已。 皇帝连发十道密旨勒令停战,召她和阿公回京,究竟是怎么想的? “后头还有,第十一个来西疆传旨是二皇子元启。。” 秦琅这些天几乎每天都在劫人,那些来西疆传旨的人走不同的道,有明有暗,先后不一,能解决的他都解决了,不能灭口的,他也让人制造各种意外拦路。 唯独元启不一样。 他是中宫嫡出,虽然还没被立为太子,但是已经得了不少朝臣的拥立,身份非同一般,杀不得。 难怪秦琅要连夜来军营找她。 皇帝派二皇子元启来传旨,可见是非要沈十和沈老将军回京不可。 沈若锦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二皇子现在到了何处?大抵什么时候抵达遇水城?” 秦琅道:“人已经到西州城了,离遇水城也就两三天的脚程。” “嗯,我知道了。” 沈若锦算着时日,心中有了数。 要赶在二皇子元启到达遇水城之前,拿下城池,找穆成昊报仇! 她心里自有思量,还不忘同秦琅说:“你快些趁热吃。” 秦琅看沈若锦一点都不慌,也不再多说那些烦心事,不紧不慢地用着热汤面。 沈若锦这些天在军营,吃饭都跟打仗似的狼吞虎咽,已经好久没见过谁吃饭这么慢了。 真不愧是王府贵胄。 赶了这么久的路,肯定腹中饥饿,饿了还这么有吃相。 这要是乔夏在,肯定又要感慨好几句。 秦琅抬眸对上沈若锦的视线,“你一直看我,是想吃面,还是……” 沈若锦道:“我只是想说,你吃的这么慢,天气冷,面该凉了。” 秦琅顿时:“……” 夫人似乎不是一般的不解风情。 罢了。 日后得闲,慢慢来就是。 秦琅不再言语,专心填饱肚子,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完了, 沈若锦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 秦琅放下碗筷,直勾勾地看着她,“不要面一碗,要人一晚。” 他不等沈若锦说话,又道:“多几晚更好。” 沈若锦顿时:“……” 刚想说秦小王爷龙章凤姿,仪表非凡,他这没正行的样就又出来了。 她笑了一下,“你当真要和我睡?” 秦琅起身道:“我是你夫君,不和你睡和谁睡?” 第85章 仇人相见 秦琅起身道:“我是你夫君,不和你睡和谁睡?” “行。”沈若锦道:“我今夜正准备去阿公的帐篷里打地铺,给他守夜,你跟我一起?” 秦琅绕过桌子走到她身侧,“一起就一起。” 能跟夫人一起睡,打地铺也胜过高床软枕。 打地铺这事。 沈若锦还真不是随便说说。 她真这么这么干了。 秦琅也是个敢说敢做的。 小夫妻一起出现在阿公帐篷里打地铺的时候,老将军是拒绝的。 沈毅从榻上惊坐起,“我的伤已经大好了,用不着你们在守夜,就算要人守夜也自有我的兵来守,用不着你们!” 在西州城的时候,秦琅给他守过病榻。 老将军伤势反复的那几天,小十日夜忧心,也没少趴在榻边睡。 但这新婚小夫妻要一起在他帐篷里打地铺这事,老将军不答应,“天这么冷,怎么能打地铺?” 这都什么事? 沈若锦不跟阿公争,让人搬了两张床进来,放在一起当大通铺睡。 “这样总行了吧?” 真是把小十聪明坏了。 老将军拗不过沈若锦,更搞不懂秦小王爷怎么会答应? 于是最后,沈毅只能退一步,让沈若锦和秦琅的两张床拼在一起睡。 离他半个帐篷远,这是阿公最后的坚持。 秦琅乐意之至。 沈若锦也没说什么,反正她和秦琅也不是第一次同榻而眠了。 夜来风雪重。 沈若锦盖着厚厚的棉被还是冷,前几天她都是跟乔夏抱着取暖,今夜榻边的人变成了秦琅,她清醒的时候跟他隔着几寸距离。 睡意上来了之后,却不自觉地往秦琅那边靠近。 他身上暖和,跟个火炉似的。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秦琅伸手把沈若锦连人带被子都抱入怀中,在她迷迷糊糊要睁眼的时候,低声说:“我冷,夫人让我抱一会儿。” 沈若锦听到秦琅喊冷就不动了,不仅任由他抱着,还同他靠得更近了。 外头夜风呼啸。 帐中只留了一盏油灯。 沈老将军心中记挂着战事,闭着眼睛却睡不着,听到姑爷和小十低声说着什么,抬手把耳朵捂住了。 非礼勿视。 非礼勿听。 夜半时分,乔夏看完马回来,发现沈十不在帐中,还以为她又趁自己不在去做什么大事了,连忙问守在帐篷外的士兵,“沈十呢?她怎么还没回来?” 士兵道:“十姑娘没出去,在老将军的帐篷里守夜呢。” 乔夏“哦”了一声,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出去就好……” 她往帐篷里看了一眼,又回头问道:“我看桌上摆着两个用过的茶杯,是谁来过?” 士兵道:“回乔姑娘的话,姑爷回来了。” “秦琅回来了……他回来了,沈十不跟他一起歇息,去老将军帐里守夜?” 乔夏琢磨着这个妹夫好像有点不得沈十欢心啊。 沈十要么跟她睡,要么给阿公守夜。 跟夫君一起睡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是,姑爷也在老将军帐篷里守夜呢,跟十姑娘一起。” 士兵说着,忽然觉得这事好像有点奇怪。 只是身在军营,兄弟们都是睡大通铺。 也没别的夫妻能一起出现在这里。 没有先例。 那十姑娘和姑爷怎么睡都可以。 “沈十和秦琅一起去给老将军守夜了?” 乔夏越琢磨越觉得这俩人怕不是在给她腾地呢。 人没了,床还在。 乔夏也不想了,要把帐篷让给她们也得明天让了,今晚她先睡了再说。 这一觉沈若锦睡得并不久。 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皇帝的第十一道旨意是明旨,二皇子元启不日便到,沈若锦和秦琅告知阿公之后。 阿公沉默良久,才开口说:“小十,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天微微亮时,沈若锦携众将领率兵攻城。 大齐十六万兵马强攻西昌遇水城。 城中大乱,城外杀声震天。 漫天风雪之中,沈若锦一箭射断了立在城楼最高处的西昌王旗。 旗帜落下城楼,埋入积雪中。 沈若锦勒马而立,高声道:“遇水城的人听着!速开城门,缴械投降者不杀!” “遇水城的人听着!速开城门,缴械投降者不杀!” 三军齐声大喊,威势直逼九霄。 兵法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沈若锦只想取穆成昊性命,威加于敌,力求把伤亡降到最少。 李鸿振等人却认定遇水城只能强攻,说:“他们死守了这么多日都没有降,现在穆成昊还来了,他们更不会降。” “有穆成昊在遇水城内,这些西昌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能翻盘!” 只有秦琅说:“再等等。” 片刻后。 紧闭半月有余的城门,忽然打开了。 城楼上无数弓箭手引弓拉弦,大战一触即发,有一人一骑在这紧要关头出城而来。 李鸿振等人如临大敌,纷纷拔刀抽剑,“来人何人?” “贫僧无明。” 来人披着白色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打马上前来时,抬手接下斗篷扔到地上,露出的光头上布满戒疤。 他穿着白色的袈裟,行了个佛家礼,“也是你们一直找的西昌大皇子,穆成昊。” “穆、成、昊。” 沈若锦一字一句地喊他的名字,眼眶瞬间泛红。 恨不能将其凌迟处死,食其血肉。 就是这个人,害得舅舅和兄长们惨死,如今他就在眼前。 却不再着锦衣华袍,穆成昊这样的人竟然皈依佛门,点了戒疤,穿上了袈裟。 何其可笑。 “西昌大皇子怎么变成了和尚?” 李鸿振难以置信道。 “沈十,我邀你去飞羽崖,你不愿赴约,我只好等到今日来城门前与你一会。” 穆成昊自称贫僧“无明”,连声音和语调都是缓慢的。 仿佛侵染佛门气息,早已经远离俗世纷争。 跟从前简直判若两人。 “穆成昊,你打扮成这幅模样是要演哪一出?” 沈若锦恨穆成昊恨到了骨子里,可今日真的见到了这个人,她却完全认不出来。 难怪…… 难怪她那两年找遍整个西昌都找不到此人。 谁能想到,昔日声望最高的西昌大皇子,竟然在大战之后遁入空门,不问世事了。 “没什么可演的。”穆成昊于千军万马前,对沈若锦说:“今日我只有一人一骑,未带兵刃,可否请十姑娘移步同我单独说几句话?” 第86章 夫妻一体 沈若锦手持银枪,“你我之间没什么不能当众说的话,你要么直接说,要么待我擒下你再说!” 阿公伤重上不得战场,小十今日拿的是阿公几十年未曾离身的兵器。 沈老将军的这杆银枪代替他亲眼看见大齐将士攻下遇水城,追随沈十杀了害死沈家满门的罪魁祸首。 三年前两国和谈时,穆成昊曾数次出入西州城,那时候他跟沈家几个少将军化敌为友,也曾高楼共饮,盼两国再无战事。 沈若锦也曾随同兄长们,见过这位崇尚大齐文化的西昌大皇子。穆成昊的母亲是齐人,他身上有一半大齐的血统,汉话说得极好,他身材是西昌人那般高大的模样,相貌却长得偏大齐人。 大舅舅曾酒后感慨,说穆成昊大抵是上天派来让大齐和西昌的百姓过太平日子的天命之人。 那时候的穆成昊来往于两国之间,取得了许多人的信任,礼待众人,且过目不忘,见过他的人无不为其气度折服。 这位西昌大皇子,每每见了沈若锦就含笑喊一声“十姑娘”,甚至有人动过让沈十嫁给穆成昊的心思。 但沈家人不同意,他们舍不得沈若锦远嫁西昌王庭,穆成昊也直言说十姑娘极好,但他已有心上人,但两国和谈签订,他就回去求娶他心上的姑娘。 可后来和谈不成,反生深仇大恨。 穆成昊没成亲,也没登高位,竟剃发为僧了。 沈若锦想不通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已无暇细究。 先拿下此人,再细问也不迟。 穆成昊看她持枪而来,空手硬挡了一记,“你我之间的确没什么不能当众说的话,但你舅舅和兄长之死事关大齐皇室,我若当众说出,对你和沈老将军乃至今日在场的所有大齐人都没有好处,你当真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 知道三年前那件事的人,几乎都已经死绝了。 皇帝和朝堂百官对当年之事只字不提,西昌二十万大军攻打落月关,杨万雄就是因为知道三年前的事,才那般胆大妄为不给粮草、不发援军,害的阿公差点命丧落月关。 甚至连沈家军回撤西州城,在城外叫门的时候,杨万雄都不肯打开城门接应,他那时笃定京城那边不会降罪,就是想帮人灭口以此加官进爵。 沈若锦手中银枪走如游龙,同赤手空拳的穆成昊过了数招之后,一枪将他挑下马,枪尖直指穆成昊的咽喉,“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私心自然是有的。” 穆成昊在雪地里滚了一圈,迅速起身,伸手拽住马鞍,再度翻身上马,纵马一跃,顷刻间便离沈若锦十几步远,引她去追。 “阿锦!” “小十!” 秦琅和蒋淮安异口同声地喊住她。 两人各自打马上前。 前者瞬间到了沈若锦身侧,“他同你说了什么?你方才竟没有一枪刺死他?” 后者引弓搭箭对准了穆成昊,但凡这位西昌大皇子有所异动,当场射杀。 卫青山高声喊道:“十姑娘,此人独自出城,定然有诈,你可不能万万追过去啊!” 沈若锦也没打算追过去,遇水城的城楼上站满了弓箭手,所有士兵搭箭在弦,她若贸然追击穆成昊,只怕瞬间就会被射成刺猬。 只是弓箭受射程所限,她和大齐将士现下所在的位置,正好让西昌兵束手无策。 沈若锦提着银枪,方才听穆成昊提到沈家儿郎之事与大齐皇室有关,她的确不受控制般分了心,才没有当场杀了穆成昊。 但这位西昌大皇子的武力也绝非是她几招就能挑下马的。 穆成昊到底是这几年当和尚当得忘了怎么打打杀杀。 还故意留着后手,佯装不敌引她去追? 这就不得而知了。 穆成昊见她没有追上前,调转马头转身看向她: “沈十,你难道不想知道你那几个舅舅和兄长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不等沈十说话,穆成昊又道:“你若连三年的真相都不知道,只怕你攻下遇水城,把整个西昌纳入大齐版图,你和沈老将军依旧没命活着回到京城——” “住口!” 沈若锦厉声喝道。 “你真的不想听吗,沈十?” 穆成昊此人擅攻心。 他知道沈十最在意的就是家人。 沈十此刻没有直接提抢杀上前,就是想往下听的。 秦琅自然也看出,穆成昊所说之事是沈若锦想知道,却无法从别处得知的。 自沈家儿郎战死之后,秦琅也曾暗中探查此事,但皇帝下了死命不许人提及半分。 今日西昌大皇子在兵临城下之际,才愿出来吐露一二。 沈若锦怎么可能不想知道? “我想听。”秦琅策马上前,“何必非要单独说给沈十听?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 “秦琅——” 沈若锦一个没看住,就看见秦小王爷冲着穆成昊去了。 城楼上万箭在弦,秦琅打开一把玄铁伞,一手撑起,跃马穿过风雪径直朝穆成昊奔去,“邀人单独一会,却命人拿这么多弓箭对着我,这就是你的诚意?” 穆成昊看到一袭玄衣的俊美青年,撑着一把古怪的玄铁伞飞马上前,抬头示意城楼上的士兵放下弓箭,“是他们不放心大齐人,我的诚意就在摆在这里,沈十你还不过来吗?” 沈若锦看到秦琅已经到了穆成昊跟前,也顾不得许多了,赶忙跃马上前。 立在原地的卫青山等人喊着“我们一起杀过去”,被沈若锦一个手势制止了。 她打马到秦琅身边时,正好听见穆成昊说:“我听说过你,沈十的夫君。” “没错,秦某正是。”秦琅把玄铁扇往肩膀上一搭,点头道:“我与沈十夫妻一体,你要说的事,她听得,我便也听得。” 穆成昊看向先前一直警惕万分,看到秦琅过来便立马上前的沈若锦,“我看出来了。” 大齐人说夫妻一体,但没几人能做到,直到今日他才见到了真的。 沈若锦拦在秦琅马前,回头问他,“你喊住了我,自己跑这么快作甚?” 第87章 三年前的真相 “我有玄铁伞,万箭不侵。” 秦琅说着直接把伞收拢起来,伞顶露出尖锐的枪头来,变成了一把类似于长枪的兵刃。 秦小王爷扬眉道:“看,收起来就是一把趁手兵器。” “何止趁手。” 沈若锦心道:有钱真了不起啊。 什么好东西都能弄来。 她赶往落月关那一路沿途换马,换的都是最好的马,连在林家铺子顺手拿的弓箭,都是玄铁所制,竟能一箭射穿西昌元帅的盔甲。 秦琅见她不语,状似随意道:“你是沈家军的十姑娘,三军将士都听你的令行动,你不可贸然行事,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上前听听他要说什么。” 沈若锦一时无言:“……” 若沈若锦只是自己一个人,早就冲上前了。 只是今日重任在肩,不可冲动,这才按马不动。 谁知道秦琅二话不说就上了,手里有玄铁伞,即便城楼上那些弓箭射箭而出,也能抵挡大半。 实在不行,就拉穆成昊当人肉盾牌。 沈若锦心中思定,冲穆成昊道:“这里只有我和夫君,你要说什么,如数道来。” 秦琅没说什么,只是再次把玄铁伞打开,往沈若锦那边倾去,挡去漫天风雪。 穆成昊沉默许久,才开口道:“三年前,和谈不成,大齐皇帝及其二子为我所擒,你们大齐四皇子主动提出替西昌诱杀沈家儿郎,你们大齐皇帝为求脱困,为我军领路叫阵,天子叩城门,让沈家军出城受死——” 穆成昊说:“你几个兄长与我互为知己,我只想将其生擒,不愿杀之。可沈家儿郎没有一个贪生怕死的。 你长兄沈知许和沈四、沈六为救那个废物四皇子元兴落入陷阱,以一敌百尚且不倒。 沈四折腿、沈六断臂被众人围杀,掉下百丈悬崖而死。 沈知许连中数刀,还想着背元兴那个废物出去,却被元兴背后一刀刺穿心脏当场毙命。 元兴拖着他的尸体来跟我献媚,试图以此换自己苟活!我当即一刀砍了元兴——” 沈若锦越听心越冷,眼眶红得滴血,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原来这就是阿公一直不肯告诉她的真相。 沈家军就是为了这样贪生怕死的皇帝效力,前仆后继枉送性命。 舅舅和兄弟们英勇善战,守在边疆多年,年年苦战,纵有死伤,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三军将士死伤过半那样的惨剧。 直到那一年皇帝御驾亲临西疆。 皇帝要青史留盛名,想学前朝圣君登高封禅,想要元氏江山千秋万代。 在沈家人打完胜仗,跟穆成昊谈好两国互不相犯之后,皇帝带着两个儿子来西疆亲自签署和约。 李丞相和一众朝臣随行而至,见沈家在西疆掌管军权,又受百姓拥戴,就想方设法地塞人进军营分权。 杨万雄等人就是那个时候被塞来西疆的,一个个都是靠着裙带关系,底下的将士们不服,沈家的少将军们跟这些人更不对付。 后来皇帝和二皇子被西昌人所擒,真正带兵去救的只有沈家儿郎,杨万雄这些靠姻亲入朝为官的人只会躲在后面添乱。 大齐的天子替西昌兵叫门,让将士们枉死,放西昌人进关屠戮百姓。 沈家满门为国战死,忠君护主,最后就换来抹去一切功绩,尸骨都不得归家,连世人提及都要无端获罪的下场。 穆成昊继续道:“你大舅舅为大齐皇帝挡刀而亡,你二舅舅为营救皇帝万箭穿心而死,你三舅舅和四舅舅救走了皇帝,但皇帝活着回了西州城,他俩却死在了归途中……” 西昌大皇子说有元兴那样杀救兵为自己求生的废物儿子在,大齐皇帝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奇。 “够了!” 秦琅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穆成昊每提起一句舅舅和兄长们的死状,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箭刺入沈若锦的心脏。 再听下去,沈若锦就要疯了。 她一言不发,逐字逐句听得清清楚楚。 事发之时,沈若锦不在西疆,那时候和谈事宜都已经谈妥了,皇帝带着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众大臣齐至落月关。 三皇子元茂好色,来西疆之前就放话要见沈十,兄长们担心三皇子上门唐突小十,就让她早几日回京城准备及笄礼,避开此人。 沈若锦怎么都没想到。 这一走,即是永别。 四舅舅一直牵挂着怀有身孕的四舅母,为了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取名字,把手头那几本诗词歌赋都翻烂了,日日念着盼着回京,可他终究没能回去,怀胎八月的四舅母也在收到他的死讯之后难产,一尸两命。 二哥爱马,却在战场上被乱马踩踏成肉泥,连收尸都收不起来。 他口中折腿四哥和断臂的六哥,至今找不到尸骨。 三舅舅和四舅舅在护送皇帝回西州城途中被人所杀,凶手是谁无从得知…… “穆成昊!” 沈若锦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提着银枪将穆成昊打下马去,在雪地里拼杀过数招,一枪刺进他肩胛骨,将其钉在雪地里。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字字泣血一般,“我只问你,当初是你主动提出和谈,因何反悔?” 穆成昊痛疼难言,抬手欲拔出银枪,却被沈若锦钉得更死。 “穆成昊,你因何反悔?” 沈若锦咬牙再问。 皇帝再无能,那些大臣们再各怀鬼胎,为了争权夺势百般谋算,造成沈家满门惨死的起因,也是穆成昊在和谈当日忽然反悔。 秦琅翻身下马,合起玄铁伞走到沈若锦身侧。 沈家满门战死的真相太过惨烈,远比这漫天风雪更让人寒心。 他知道沈若锦心痛万分,却无从劝慰。 便陪着她,共听当年事,同淋城前雪。 “因为、因为……” 穆成昊身下的血不断溢出,染红了白色的僧袍和大片的积雪。 他的眸色变得有些恍惚,声音变得嘶哑,“因为和谈前夜,我朝圣女为见证两国和平下仙山入凡世,却在落月关被齐人劫掠,欺辱至死……” 第88章 赔命 “圣女为见证和平而来,却死于非命,成了祸事的开端。” 穆成昊嗓音嘶哑地说道,一颗泪夺眶而出,划过了脸颊。 方才他被沈若锦一枪贯穿肩胛骨,痛到不能动弹都没有落泪。 此刻提及圣女,却痛彻心扉落了泪。 西昌人信奉神圣,传闻那位圣女出生之时天降异相,万兽朝圣,自小便与神像同住在天山之上,不与凡俗相接,连西昌皇族想求见都得先占卜问卦,得卦象准许才能步行上天山朝拜。 圣女的地位崇高无比,因此两国和谈之时,大齐皇帝亲至,西昌王没来,圣女下了天山。 此事沈若锦三年前也曾听闻,那位圣女远离俗世,不与世间凡人接触,却能与各种动物无障碍交流。 西昌人听说圣女会来落月关,还提前三日就沐浴焚香盼着朝拜,可直到两国和谈不成,再次开战造成死伤无数,也不曾见到那位圣女现身。 后来更是直接踪迹全无,连西昌那边都没人再提及此人。 沈若锦怎么也没想到,西昌圣女居然在和谈前夜死在了齐人手中。 “这只是你的一片之词。”她心中半信半疑,居高临下地看着穆成昊,“焉知你这番说辞,不是为了迷惑人心?” “沈十,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不能质疑西昌人的信仰。” 穆成昊一手握住银枪的前端,硬挺着坐了起来。 枪头还没拔出来,他这样强行起身,枪头在身体里搅动血肉,伤口瞬间划得更大更深。 沈若锦蹙眉,一把将银枪拔了出来。 穆成昊拖着沉重的身体,跄踉着站了起来,鲜血把白色僧袍染成了艳丽奇诡的血色。 他不顾疼痛,怒道:“圣女代表着神圣与高洁,是西昌人心中最不可玷污的存在。被大齐人欺辱致死……乃是我们所有西昌人的耻辱!没有人会拿圣女的清白做谎言!” 沈若锦道:“那也不是你们害死我舅舅和兄长屠杀大齐百姓的理由!冤有头,债有主!西昌圣女之事,你们明明可以查——” “查?怎么查?圣女死的时候衣不蔽体,满身脏污,不知被多少人欺辱过……” 穆成昊说这话的时候眼眶充血。 若非这次西昌兵败,沈十带着十几万大军攻打遇水城,有关圣女被齐人玷污至死的秘密,他作为西昌人,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这事发生之后,和谈就成了空谈,不是我临时反悔,而是你们大齐人作下了此等孽事,毁了一切! 我只想擒住大齐君臣,拿皇帝和他两个儿子逼罪魁祸首出来! 我下了令不可伤沈家人性命,可圣女枉死,群情激奋,事情彻底失控了……” 沈家儿郎一夜之间全部战死,穆成昊根本来不及阻止。 染血的战报一封封送到他手里。 那时候,穆成昊就知道,完了。 西昌和大齐再难修好。 他跟沈家,也将永世为敌。 从前同沈家儿郎们高楼共饮,一起期盼的太平盛世都成了泡影。 在大齐皇帝割城让地,送公主前往王庭和亲,送上无数钱财布帛换取暂时停战后。 穆成昊放弃了西昌大皇子的身份,他没去求娶喜欢的姑娘,后来那姑娘嫁给了他二弟成了二皇子妃。他一闭眼上全是将士厮杀,沈家儿郎临时前质问他的样子,只能削发为僧,在神佛座下求一刻安宁。 这些话都写在了穆成昊看向沈若锦的眼神里。 大错已经铸成,他难辞其咎。 无从解释,也不愿多说了。 “沈十,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舅舅和兄长们的死,绝非我的本意,趁机害他们的也大有人在。你想要的真相,得你去找。今日我言尽于此,这条命你想要就拿去。城内百姓无辜,还望你秉承沈家门风,不杀降兵,不伤百姓。” 穆成昊勉强直起身,说完这话就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沈若锦一枪捅向他心口,却在刺入血肉的最后一刻,停下来了。 “到最后还要劳烦十姑娘动手,是我思虑不周。” 穆成昊没等到沈若锦的一击必杀,苦笑了一下,伸手握住了银枪的前端,重重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能死在沈老将军的银枪之下。 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他给沈家的人赔命。 “穆成昊!”沈若锦想把长枪撤回来,此时却已然来不及。 秦琅掠上前去,一把将穆成昊往后拽,枪尖自心口脱出,血淋淋的。 穆成昊倒在血泊里,“十姑娘,我去找你舅舅和兄长们赎罪了……” 这话只说到一半,他就气绝身亡。 城外大雪纷飞,昔日的西昌大皇子,头顶戒疤,身穿染血的袈裟,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穆成昊到死都在看着沈若锦,她没应声,他不瞑目。 沈若锦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上前,俯身帮穆成昊合上了双眼。 天太冷了。 她的心也跟着冰凉一片。 在听到穆成昊说出三年前的真相之后,得知沈家们并非全部死在西昌人刀下,大齐皇帝还有那些各怀鬼胎的大臣也有份。 穆成昊今日死在遇水城外。 沈家的血海深仇,她要找谁讨? 沈若锦一手用长枪撑在雪地里,僵硬地站直了身,看向城楼上的西昌兵。 “殿下!” 城楼上的西昌将领凄厉地大喊,随即带着士兵冲出城来。 秦琅确认穆成昊没了气息之后将人放下,提着玄铁扇起身,牵着马走到沈若锦身侧,“阿锦,上马。” 西昌兵冲出来了,是降是战还未可知。 无惧大雪,也无惧厮杀。 “西昌人出城来了,咱们杀进城去!” 卫青山等人见状立刻带着大军冲上前去。 然后,西昌将领带着西昌兵冲出城来,在离沈若锦和秦琅几十步远的地方,就主动放下了兵刃,“遇水城守将乌轮,奉大殿下之命,率众来降!你们亲口说的缴械者不杀……” “对,我说的。”沈若锦把手中银枪递给边上的秦琅,“你刚才说你是奉命来降?” “是。”乌轮说:“大殿下说了,若你不忍杀他,他自戕而死,就让我率众来降。” 沈若锦微愣,原来穆成昊早就做了打算,她问乌轮,“那我要是亲手取他性命呢?” 乌轮低头,“大殿下说了,沈家人不会杀他。” 第89章 小十怎么能哭呢? 穆成昊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他跟沈家之间,已是死局。 非死不得解。 即便死了,也难解。 他早就做好了,死在沈若锦面前的准备。 区别只在死在飞羽崖,还是城门前。 连日大雪不歇,大军围城这么多日,城里城外的人都受罪。 乌轮率兵投降,城门大开,大齐将士入驻遇水城。 能有别处去的西昌人早已经离开了此处,城中一片萧条。 李鸿振等人在再次见到穆成昊之前,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尤其是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跟老将军和十姑娘单独相见,所有人都觉得他定有阴谋。 可这人就这样在城门前自戕了。 临死前还安排好,让乌轮举兵来降,所有心力全都用在了安定百姓上。 乌轮向沈若锦请求,把穆成昊葬在飞羽崖上。 他说:“大殿下说他这一生,不想辜负别人,却负尽师友。他说他非天命之人,庸碌无能,只能这样为西昌百姓做到这样了,飞羽崖……是他年少时曾答应过要带心上人去的地方,此生也未能成行,死后若能长眠于此,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穆成昊原本是想死在飞羽崖的。 这样的话,也不必麻烦别人专程将他的尸身送去。 只是沈家满门尽死于西昌人之手,沈十不愿信他,也是情理之中。 如今人死,万事休。 沈若锦答应了,“西昌军中若有人想去送,也可同去。” “是。” 乌轮饱含热泪,把右手放至肩头向沈若锦行了一礼,而后亲手把穆成昊的尸体从雪地里抬了出来。 老西昌王只剩最后一口气,所有皇子齐聚王庭盯着王位,只有这位出家为僧的大皇子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来了遇水城,为了结当年之事,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西昌军中大半的人都去送穆成昊上飞羽崖了。 一大群七尺男儿哭成泪人,一声声“殿下”喊得嘶哑难听。 大齐将士们看了不免唏嘘:“这西昌大皇子是个人物!” 可惜…… 天意弄人。 遇水城的守将府清了出来,沈若锦等人暂住于此。 她从穆成昊听到那些事之后,就变得十分沉默寡言,秦琅给递吃食,她闷声吃,给递茶水,她也喝。 只是不说话。 眸色极冷,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乔夏先前总纠结秦琅在的时候,沈若锦是跟她睡呢,还是跟秦琅睡呢。 今日就完全没有不去想这个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在体贴这事上,完全比不上秦琅一个指头。 盛京的小郎君都这么贴心吗? 乔夏趴在窗边瞧着,都有些后悔前些年成天跟马儿混在一起,都没趁着家族强买强卖定下婚事前,找个小郎君谈谈风月事。 “你趴在人家小夫妻窗前做什么?” 林修齐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乔夏吓了一大跳,差点惊呼出声,她生怕打扰到小十和秦琅,自己抬手把嘴捂住了,狠狠地瞪了林修齐一眼。 林公子没理会,转头往屋里看去,秦小王爷正在给夫人端茶递水呢。 瞧瞧这体贴细致的模样。 难怪他能有夫人。 林修齐自认为自己做不到这般地步。 “你不让我看,自己还在这看上了?走、快走。” 乔夏见他把自己挤开,站在最佳位置仔细看上了,一把将林修齐拽走了。 而此时,屋内两人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只是此时秦琅的心思,全在沈若锦身上。 而沈若锦则在想,穆成昊说的沈家人之死,大齐君臣都有份。 这个都有份……究竟都包括了谁? “事情只要发生过,必然留有痕迹。再难查,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秦琅递了个汤婆子给沈若锦,低声劝慰道。 沈若锦接过汤婆子,揣在怀里,她浑身都冷,四肢发凉,甚至连脑子都是混沌的。 率兵入驻遇水城之后,她就将城中事务,和将士们都交给卫青山和蒋淮安等人,她藏着满腹心事,待在屋子里冥思苦想。 沈若锦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四皇子为什么要替西昌诱杀她兄长。 长兄身受重伤,还要背着他突围,却被他从背后捅刀杀死了。 三舅舅和四舅舅救出了皇帝,最后平安脱险的却只有皇帝……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 都让沈若锦想不通。 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 为什么忠君爱国,却不得好死? 她听到秦琅的话,过了许久,才木然道:“纵然真相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可我的舅舅和兄长却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穆成昊今日死在沈家枪下,当时害死沈家人并非是他本意,说谁也没有想到事态会失控到那个地步。 可人死了就是死了。 哪怕有人赔命,哪怕大仇得报。 那些死去的人都回不来了。 沈若锦不想哭,可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 秦琅抬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他们会回来的。” 此刻他的声音温柔地不像话,“穆成昊也说你四哥六哥掉下悬崖至今不见踪迹……只要没见到尸体,他们有可能还活着。” “真的、有可能活着吗?” 短短几个字,沈若锦却说得分外艰难。 她这几年已经经历了太过失望,不敢再有什么希冀。 “真的。” 秦琅极其认真地点头。 他甚至同沈若锦提起了自己的过往,“我以前也上过战场,受了很重很重的伤,那时候我倒在死人堆里等死,远远地看到黑白无常过来抽魂,可我运道出奇地好,被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沈若锦安安静静地听着,但愿她的亲人也有这样的好运道。 秦琅眸色幽深看着她,“我被人送回去的时候,死讯都已经传到父亲那里,军中都给我挂白帆了,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他说着,展开双臂示意她细看。 沈若锦抬手放在秦琅心口上。 他的心跳很快,剧烈有力。 鲜活的人。 康健的体魄。 秦琅把沈若锦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上,又道:“还有先前那些莲花灯带来了你三哥的字,现在攻下了遇水城,不正是找西昌王庭要人的时候?” “对。”沈若锦想到三哥极有可能还活着,立刻就恢复了几分精神,“我去找卫叔他们商议此事。” 她说着,就迈步出了屋子。 秦琅跟在沈若锦身后,抬手轻轻覆上了她方才触摸过的心口。 秦小王爷这辈子没这么安慰过人。 简直绞尽脑汁,费尽心力。 若沈家还有人活在世上,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要把人找回来。 沈家小十怎么能哭呢? 她就该一生喜乐,所思所想所求,皆如愿。 第90章 他换了张脸 沈若锦召集卫青山等人,同他们说:“三哥可能还活着,现在西昌王庭大乱,遇水城又被我大齐将士攻下,若让西昌人先找到三哥必然会拿他做人质,所以必须尽快找到三哥的下落,将他救回。” “可三少将军——” 李鸿振刚开口,就被卫青山打断了。 卫将军正色道:“十姑娘所言极是,我这就派人潜入西昌王庭,趁乱探查三少将军的踪迹!” “蒋某请命,前往西昌王庭。” 蒋淮安更是直接请缨前往。 他说:“诸位将军与西昌人交战已久,相貌身形都已经为西昌人所熟知,我刚入军中没多久,对他们来说还是生面孔,且我见过沈三,也曾听祖父说过沈家几兄弟的一些**惯。因此,我去西昌王庭最为合适。” 乔夏奇道:“蒋哥儿来这也好些天了,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话。说的还挺在理的。” 沈若锦想亲自去,“世上之人,最了解三哥的人是我,自然也该由我去找他回来。” 秦琅只是看着她,并不言语。 沈若锦会这样说,也在意料之中的事。 但凡有一丝找回沈家人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必然是要亲自去的。 “可这遇水城还需十姑娘坐镇!” 沈家军的将领们哪能让十姑娘把最危险的事都包揽了,一个个都争着要去。 还说:“要找的是我们沈家军的少将军,自然由我们沈家军的人去。” 蒋淮安道:“打仗的时候说你我都是过命的交情,现在倒来分沈家军与旁人了。” 沈家军众将领顿时:“……” 这个蒋哥儿以前不怎么吭声,是怕一开口就呛死他们不成? “这事我来评理,的确是诸位将军不太对啊。” 林修齐出来给蒋淮安做见证,说:“诸位将军之前的确把人家蒋哥儿当自己人来着。这会儿抢着去救人,怎么能不认了呢?这可不行。” 蒋淮安点头道:“林兄言之有理。” 沈家军的诸位将领顿时无话可说。 秦琅适时开口道:“蒋兄武艺高强,又善箭术,的确是带人潜入西昌王庭的最好人选,但你说你在西昌人那里是生面孔,却不尽然。蒋兄这般形貌……若入王庭必然会引起众人注目。” 蒋淮安在山里待久了,完全不注重外貌,用虎皮兽皮做衣,连日来打仗打得脸也不洗,越发胡子拉碴的,明明才二十来岁,看着他爹一个年纪。 秦小王爷这话说得十分委婉。 蒋淮安一点就透,“那我去洗把脸,换身衣服。” 秦琅点头,“蒋兄请便。” 沈若锦刚要喊住蒋淮安,便听身侧的秦琅又道:“阿锦,关心则乱。你不会不知派人潜入西昌王庭寻找其下落,伺机营救只是第一步。” 沈若锦闻言,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秦琅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桌案后坐下,徐徐道;“如今沈家军已经入驻遇水城,你可修书一封派人八百里加急送至西昌王庭,命他们交出所有齐人,如若不然直接率兵打到他们王庭老巢去。” 沈若锦缓缓接话道:“三哥若真的在西昌王庭,混在大批齐人其中,脱险的机会更大。” “正是如此。”秦琅站在案边,拿起墨条放在砚台上缓缓磨墨,“我为你磨墨。” 沈若锦展开宣纸,一手提笔,一边打着腹稿要怎么写。 在场众人都不忍心打破十姑娘‘沈家一定还有人活着’这个希望。 所有人都期盼着少将军还活着。 这边正磨墨添笔,忽然有个相貌俊朗,身着锦袍的少年迈步而入。 屋里众人都惊了,“你谁啊?怎么不通传一声就直接闯进来?” “看着有那么一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刚刚才见过。”来人有些不太自然摸了摸刚刮完胡子的光洁下巴,“我蒋淮安啊,洗了把脸你们就不认得我了?” “蒋兄?” “蒋哥儿?” 众人不约而同地凑上前去,都震惊极了。 林修齐最为惊诧,“你这哪是洗了把脸,分明是换了张脸啊?” 蒋淮安把乱糟糟的蓬松头发用发带梳了起来,胡子刮干净了,浓眉大眼的俊朗男儿,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果然不假。” 乔夏绕着蒋淮安转了一圈。 众人都说这下别说西昌人认不出蒋淮安,就算是他们这些跟蒋兄同吃同住了好几天的人都认不出。 蒋淮安直接问众人,“带人潜入西昌王庭这事,你们还争不争?” “不是不想争,实在是争不了。谁让我们没学过换脸?” 李鸿振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要不我也去洗把脸,把胡子刮了试试?” 众人都让他省省吧。 沈若锦见状,便将此事交给了蒋淮安,嘱咐他千万要小心行事,又写好书信,派人送去西昌王庭。 两件事同时去办。 众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天晚上,沈老将军来了遇水城。 他见到沈若锦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都知道了?” “嗯。” 沈若锦帮阿公推轮椅,在遇水城守将府的练武场上慢慢走着。 她问阿公:“您当年亲眼看着天子叩城门害死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还要帮他守边境?” 沈老将军一时没说话,只是眸色复杂看着她。 沈若锦哑声道:“一年前,您非要送我回京,也是因为早就知道皇帝对沈家没有半分感激,只有憎恶,是不是?” 沈老将军不答,只在心里应:是。 他以为他闭口不提当年之事,把小十送回京城,让小十回到临阳侯府,跟沈家再无往来,就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半辈子。 毕竟沈家儿郎都已经死绝了,只剩一个流着一半沈家血脉的小姑娘,皇帝应该不至于赶尽杀绝到这般地步。 但沈毅没想到的是这事没完,杨万雄作为西疆都户,竟然在西昌大军攻打落月关的时候,故意断了沈家的粮草,不派援军,想让沈家军全部死在西昌兵刀下。 可恨啊。 可恨至极! 沈若锦松开轮椅,走到阿公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您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第91章 你要对我做什么? “你知道了只会更痛苦。” 沈老将军心痛难言,到了不能直视小十眼睛的地步。 “”有什么可说的。他别开眼,看向大雪纷纷,“为人臣子,为君主而死,乃是荣耀。” “荣耀?这算哪门子的荣耀?”沈若锦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就因为他是君主?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不用受到惩罚?” 沈毅从来都没想过要让皇帝怎么样,“我朝天子被西昌人所擒,无论什么代价都要将其救出,他不过是、不过是……” 作为拥立君主,为王朝卖命了几十年的老将军,也无法找到合适的语言替三年前大齐皇帝的所作所为开脱。 “拿臣子百姓的命换他自己的命,这样的人也配当君主?” 沈若锦心中满是恨意,直接打断了阿公的话。 恨皇帝是为名而来,最后却在西疆留下了此生最耻辱的一笔,他不愿意面对那段过往,就让沈家满门和为他战死的将士们永远不被世人提及。 凭什么? 凭什么啊? 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就因为他儿子是皇室血脉,就要她的兄长们拿命去换? 沈若锦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他活着回盛京继续做他的皇帝去了,可我的舅舅和兄长们却只能长眠边境,这不公平!” 沈毅道:“三年前的事并非皇帝之过,当时事发突然,皇帝被西昌人所擒,即便他不叩城门,我等身为大齐臣子,也应舍身相救。” 沈若锦咬牙道:“皇帝的命是命,我舅舅和兄长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沈老将军沉默良久,“小十,有的话能说,有的话不能说。今日过后,把你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你若要恨,便恨奸佞弄权、挑起祸端,暗害了你舅舅和兄长们。” 君王是不会有错的。 若君王之错被天下所知,那这个王朝也就走到了尽头。 王朝若是覆灭,那便是千千万万个百姓的浩劫。 小十不懂,作为阿公,虽懂却难言。 “我当然恨他们。” 沈若锦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等她查清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给沈家人赔命! 沈老将军跟她说:“小十,你要知道,这世间本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这话沈老将军在心里跟自己说了无数次。 三年来夜不能寐。 一闭眼,儿孙满堂时的欢声笑语就萦绕在耳畔。 睁开眼,就剩下山间冰冷的无名墓碑。 老将军自己也无法接受。 却不得不接受。 君主在上,不可忤逆。 百姓在心中,需誓死守护。 所以他把小十送走,独自带着沈家军留在西疆这边土地上,等哪天死了,就跟儿孙们葬在一起,也算一家团聚了。 偏偏小十回来了。 世间教条无法规训她一身傲骨。 侯府贵府锦绣花丛,磨不平她心中恨意。 “有的。”沈若锦抬手抹去落在额间的雪,正色道:“这世道不公,那我就自己去讨。” 她这些年一直都把阿公当做最强大的,顶天立地,护着沈家也护着西疆万民。 可直到阿公差点死在贺拓手里,她才发现阿公真的老了。 阿公一生被君臣关系所束缚,哪怕儿孙惨死,也不曾有过一丝异心。 这般忠心。 沈若锦做不到。 也不愿意做到如此地步。 她把阿公推回屋里去,从边上拿了张毯子盖在阿公的伤腿上,转身就走。 “小十!你做什么去?” 沈老将军在听到沈十说要自己去讨公道之后,就心中大惊,见她带着一身杀气出去,连忙喊住她。 二皇子马上就到遇水城,小十这时候不可能冲回盛京去质问皇帝,对这位自己撞到刀口上的二皇子,就难说了。 “去提审杨万雄,三年前他也在落月关,定然知道些什么。” 沈若锦没有停下脚步,她虽恨意满腔,但理智尚存一二,牢记不可冲动行事。 为人臣子不能拿皇帝怎么样,那就从那些各怀鬼胎暗中谋害沈家的人开始,一一清算。 “小十!”沈老将军转动轮椅往外追去,“四皇子元兴已经死于穆成昊刀下,皇帝不愿意再听到有关三年前的任何一个字——” 沈若锦头也不回地离去。 沈毅坐在轮椅上,追赶地十分吃力,过转弯处时轮椅被石子绊到了,连人带椅摔了出去,眼看要栽进雪地里。 秦琅不知从何处飞身而出,一手将阿公接住,一手按住轮椅,将人安然无恙地放了回去,“雪天路滑,阿公小心些。” “姑爷——”沈老将军定睛一瞧,见是秦琅连忙道:“快,快去拦着些!” “拦谁?二皇子?行,我把您推回屋,即刻就去。” 沈老将军一听姑爷这语气,像是要解决那些来西疆传密旨的人似的解决了二皇子,面色微僵道:“不是让你拦二皇子!” “那拦谁?”秦琅垂眸道:“拦您?” 这不正拦着么? 沈毅顿时:“……” 这姑爷怎么像是故意堵他? 老将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秦琅把他送回屋里去,还不忘嘱咐,“军医说您这双腿伤得重,须得好生养着,可万万摔不得。” 他喊了两个守卫来贴身守着老将军,对阿公说:“我拦着些,您老早些歇着。” 沈老将军当即道:“二皇子是中宫嫡出,不可——” 当着守卫的面不好直说“二皇子不能杀”。 秦琅接话道:“阿公放心,我心中有数。” 沈老将军着实不太放心。 自沈家儿郎出事后,小十越来越偏执。 这新姑爷看着从容有度,却是个什么都由着夫人的。 这两人凑成一对,什么都做得出来。 叫人怎能不忧心? 沈若锦离开守将府,直入俘虏营去找杨万雄。 杨万雄在西州城做了三年的都护大人,谁也不确定他在城里究竟有多少人,所以沈若锦打到哪里就让沈家军把这位杨都护带到哪里。 日日拿麻布塞住嘴,换上最普通的衣服扔进俘虏营里。 同营的俘虏谁也认不出身边这个人,曾是高高在上的都护大人。 沈若锦快步入内,直接一把将人拽出来,惊得四周的俘虏窜到角落里缩成一团。 杨万雄大惊失色,“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第92章 在这里陪你 “我来找你,还能做什么?” 沈若锦冷笑,把杨万雄提出俘虏营,扔进了单独招待西昌探子的帐篷里,大刑伺候。 士兵把杨都护挂在铁架上,四肢都用铁链绑了上去,而后悄然退下。 两旁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沈若锦的手一一抚过那些刑具,从中取了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在杨万雄脖子上比划着。 她也不说话,刀锋冰凉,划在杨万雄身上,惊得他寒毛直竖。 杨万雄道:“沈十,我劝你最好快点放了我,我可是二皇子的舅舅!二皇子已经在来遇水城的路上,马上就到,若他知道你敢这样对我,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劝你少说废话。”沈若锦丝毫不惧,“你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要是怕二皇子,还会把你架在刑具上?” 她现在恨不得杀了皇帝。 怎会怕区区一个二皇子? “疯子!沈十你就是个疯子!” 杨万雄眼中满是惊恐。 都护大人沉溺温柔乡,最喜欢腰肢细软,媚眼如丝的舞女,哪里见过沈十这样刀不离手,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的女罗刹。 “叫什么叫?”沈若锦轻喝道:“我还没开始疯呢。” 杨万雄顿时:“……” 二皇子元启的确马上就要到遇水城了,他一来必然会强行要走他舅舅。 沈若锦没空跟杨万雄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告诉我,三年前落月关一战,趁乱谋害沈家人的都有谁?” 杨万雄微顿,然后立马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沈家满门皆死于西昌人之手,这是两国战事,何来的谋害?你、你怎么会这么问?” 沈若锦一道削过杨万雄头顶,将他的头发剃去大半。 杨都护瞬间变成了秃头,只留下边上一圈头发,他头顶凉飕飕,冷汗直流,身体僵硬了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他还活着。 没被沈十一刀掀飞天灵盖。 杨万雄只看见自己的头发掉了一地,想开口说话,却好半响都没发出声音来。 沈若锦吹掉落在匕首的断发,沉声威胁道:“我在沈家的事上一向没什么耐心,你还不说实话,下一刀,削的可就不是你的头发了。” 这匕首极其锋利,刀锋蹭亮,寒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杨万雄是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人,心思一转,立马就说:“我也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只怕我说了,你也不信。” 沈若锦搬了把椅子来,坐在杨万雄面前,“你只管说,信与不信是我的事。” 一个坐在太师椅上,一个被绑在刑具上。 这帐篷是用来审问西昌探子用的,刑具上血迹尤新,整个帐篷里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杨万雄每次呼吸都几乎作呕,可沈若锦置身其中,却好似完全不受其扰一般。 她还把匕首抛向高处,又随手接住,像在玩,更多的是故意威慑。 “**!是**!”杨万雄说:“**跟你们沈家一直不对付,他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你们沈家的年轻一辈却个个都是人中翘楚。而且你们沈家老是跟他对着干,**不满已久,早就想除之而后快!” 沈若锦在做各种猜想的时候,的确也把奸相李向荣列在第一位。 沈家跟丞相府早就结下了梁子,在舅舅那一辈,李向荣年轻的时候曾求娶苏家大姑娘未果,后来苏家大姑娘嫁给了大舅舅,做了沈家夫人。 到了兄长们这一辈,曾制止李家的族亲为祸乡里,出手擒拿送到官府法办,**那时候面上公正无私,连连说自己约束不严,但此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三年前趁机谋害沈家之人,定有他一份。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杨万雄说的太快了,趁机祸水东引的嫌疑极大。 李向荣有两个女儿在宫中为妃,且都十分得宠,虽说现下两位李妃都没有诞下皇子,但她们正年轻,焉知过个三五年会不会诞下皇嗣? 杨万雄在这种时候跟沈若锦说,是李向荣害的沈家,多半是想借刀杀人。 “看来李向荣也跟没少跟你对着干。”沈若锦朝杨万雄身下踹一脚,“少在这里耍心机,还有其他什么人,全都给说出来,一个也不能少!” 杨万雄被踹中要害,脸色大变,越发认清眼前这个沈十不好糊弄。 “还有、还有……” 杨万雄做苦思冥想状,把几个政敌的名字全都报了一遍。 沈十哪里能不知道这人揣的什么心思,缓缓起身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吗?” 杨万雄一个激灵,连忙道:“是你说有一个算一个,但凡参与过的人,一个都不能少。我当时又没参与其中,只能跟你说个大概、可能、或许曾参与其中的那些人的性命……” “大概、可能、或许?” 沈若锦耐心耗尽,一刀插进杨万雄的手掌。 匕首穿透掌心,她当即拔了出来。 “啊!”杨万雄仰头惨叫,“我的手!我的手!你怎么、怎么敢?” “你说你没参与?我不信。”沈若锦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在杨万雄身上,缓缓道:“你要是想死,尽管继续扯谎,我今日哪里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杨万雄对上沈十的视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借刀杀人是借不成了。 一不小心还得把自己的性命赔上。 杨都护彻底认清了现状,“我、我说还不成吗?三年前最想让沈家人死的其实是……” “二皇子驾到!尔等还不速速跪拜迎接!” “皇子驾前,拦路者,当诛!” 正在此时,帐外响起了厉喝声。 是二皇子元启突然驾到,随从们正在呵斥军中将士不懂礼数。 “二皇子!二皇子来救我了!”杨万雄即将脱口而出的答案立马又咽了回去,“殿下!殿下,我在这里,快救我!” 这个二皇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沈若锦对着杨万雄劈脸一掌,瞬间令其闭嘴,“你以为他是来救你出去的吗?” 她压低声音道:“你这般无用,只会拖二皇子的后腿,说不定他是来解决你这个麻烦的。” 第93章 真话 二皇子云启驾临遇水城,直奔军营而来。 卫青山等人都在守将府里,各有个的、事务要忙,留在军营里的几个将领只会打仗,急忙忙过来迎接二皇子殿下。 “这些虚礼都免了。沈十和神老将军可在军中,快带本皇子去见他们。” 元启二十七八的年纪,皇族的架子端得恰到好处,等随从对士兵厉喝之后,才出声呵斥,说‘怎能对我大齐将士如此无礼’。 还亲手将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扶了起来。 也不说让沈十和沈老将军出来迎他,而是让人带他去见。 常年守在边境的士兵们哪里见过这么平易近人的皇子,人都愣住了。 匆匆迎上前的将领带着一众士兵上前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殿下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还往恕罪。” “将军为国征战,连日辛劳,何罪之有?”元启满脸宽容大度,“说来还是本皇子来的忽然,给诸位将军添麻烦了。” 一众将领都被二皇子两句话整的不会说话了。 元启在众人口中得知沈老将军在守将府里,又问:“杨都护现在何处?” 杨万雄是元启的堂舅,这事知道的人不少。 十姑娘也是知道的,但她明知二皇子马上就到,还是把杨万雄带到刑房里提审。 已经进去好一会儿了,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把人折磨得血肉模糊了。 这二皇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当头出现…… 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转得飞快,都在想是编个由头先把二皇子糊弄过去,还是实话实说。 方才被二皇子亲手扶起的那个士兵,这会儿才从梦里醒来似的,“杨都护在……” “在哪呢?”秦琅策马而至,截断了那士兵的话,瞬间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听闻二皇子殿下到了,秦琅有失远迎,殿下勿怪。” “秦小王爷,你怎么在这?” 元启在这见到秦琅,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 其实探子早就把西疆的消息传回京城了。 沈家的姑爷,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早就到了西州城,同他夫人一起搅动风云。 但二皇子养了一大群探子,却最喜欢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模样。 以此来试探别人。 每每都能得到一些新消息,屡试不爽。 这次对上秦琅,他又故技重施。 秦琅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递给一旁的士兵,大步上前同二皇子颔首见礼,“二殿下要听真话,还是场面话?” 元启笑了一下,“那要看你想说真话,还是场面话了。” “那我随便说说,二殿下随便听听。”秦琅随口道:“听闻西疆有难,特来平定边境。” 元启作惊讶状,“真看不出来,小王爷竟如此忧国忧民,那真话呢?” 二殿下显然不觉得秦琅是那种一心为家国的人。 秦琅道:“我新娶的夫人一头扎进了两国大战里,我若不来,只怕年纪轻轻就要做鳏夫了。” “原来是这样。”元启一脸同情地抬手拍了拍秦琅的肩膀,凑近了,跟他低声说:“娶妻如此,真是辛苦二郎了。” 几位皇子之中,只有六皇子元平跟秦琅走的最近,依他家中排行,喊他“二郎”。 现在二皇子元启也这般称呼,大有借此跟秦小王爷拉近关系的意思。 秦琅心说:我有夫人我不苦。 他面上还得装一装,“我这点辛苦,可比不上殿下奉旨而来,千里奔波。” 元启听到他说到“奉旨而来”,立马就想起前面整整十批来西疆传密旨,却无故失踪的人。 二皇子背后一凉,面上依旧带笑,跟秦琅低声说:“我与六弟一向交好,他的好兄弟就是我的好兄弟。二郎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头上落半点罪名。” “那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二殿下了。” 秦琅嘴上说着谢字,脸上却没什么谢意。 “说谢字就太生分了。对了,你夫人呢?我到军营这么久了,怎么还见不到她人影?” 元启话锋转的极快。 安插在云州城的探子说杨万雄被沈十生擒之后,一直都是沈家军的人在看守,旁人根本无法靠近。 他怕杨万雄落在沈十身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日夜兼程赶到西疆。 大腿被马鞍磨破了都不敢停歇。 结果他刚到西州城,杨万雄就被人提到落月关,到了落月关,人又被带到了遇水城。 二皇子怀疑他要是再晚一步,可能这辈子就看不到杨万雄了。 “她忙。”秦琅极其自然道:“二殿下不如先随我去见沈老将军?” “沈老将军肯定是要见的,只是不急在这一时。” 元启收到前线战报,早就知道沈老将军双腿已废,这些天都在养伤,战事一直是沈十和一个叫做“蒋淮安”的人与众将领在商量着来。 杨万雄就在沈十手里。 元启现在见不到沈十,觉得问秦琅也是一样的,直接开门见山道:“二郎,我堂舅呢?” “什么堂舅,二殿下问的是谁?” 秦琅装作毫不知情。 二皇子的随从接话道:“秦小王爷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杨万雄杨都户,就是我们二殿下的堂舅。” “我在跟二郎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还不退下!” 元启转头呵斥那随从。 “是,殿下。” 随从低头退下。 元启道:“下属无状,二郎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那是自然。” 秦琅在京城的时候没怎么跟这位二皇子打过交道。 一来是年纪差了好几岁,二来这位是中宫嫡出,身边多的是人围着打转。 早就听说元启是个能装的。 但秦琅没想到,二皇子这么会装。 既然如此,他只能奉陪到底了。 秦小王爷抬手,示意众将士退开,又同元启道:“还请二殿下屏退左右。” 元启见状,吩咐众随从,“你们都退下。” “殿下!”随从们担心殿下的安危,不肯退开。 元启加重语气道:“退下。” 众随从这才退到了几步开外。 原地只剩下秦琅和元启两个人。 元启道:“二郎有话还请直言。” 秦琅道:“杨万雄有通敌叛国之嫌,二殿下若认这样的人作堂舅,只怕会被其牵累。” “杨万雄通敌叛国?不可能!”元启脸色微变:“二郎此话何来?” 第94章 三刀 元启被秦琅一句话搅得心神不宁,立刻停下了脚步细问。 而此刻,帐篷内。 被绑在刑架上的杨万雄在听到二皇子殿下驾临军营之后,就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还疯狂挣扎,大喊:“我在这!二殿下救我!” 杨都护喊着喊着还哈哈大笑,“天不亡我!二殿下来救我了,沈十你胆敢大闹都护府冒犯于我,还鼓动将士们随你反攻西昌城池……你做的这些事万死难辞其罪!等二殿下进来,定不会轻饶于你!” “莫要高兴地太早。” 沈十听到了帐篷外的动静。 元启和秦琅的话语声隐隐约约传来。 秦小王爷说:“贺拓率二十万大军追击沈家军,杨万雄却在沈家军回撤至西州城时,紧闭城门,既不出城接应,也不肯让其入城,反而暗助西昌军屠杀我大齐将士,这不是通敌是什么?” 元启难以置信道:“竟有这样的事?这其中必有误会,待我见到杨都护再细细查问!” 秦琅又道:“若杨都护真是二殿下的堂舅,那这事反倒不好办了。” 元启一时不语。 秦琅不紧不慢道:“只怕有心之人会编出杨都护是得了二殿下的授意才……” “绝无可能!”元启立刻否认,“我远在盛京,从不过问西疆之事,此次若非封父皇之命前来,根本不知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二皇子殿下立即撇清了关系,又说:“杨都护是杨家大伯父与一外族舞姬所生,本就没有上杨家族谱,还是前几年大伯父看他流落在外,心有不忍才认回家中。我堂舅另有其人,至于他……不过就是有些沾亲带故罢了。” “听到了吗?人家二殿下根本不认你这个堂舅。” 沈若锦听到帐篷外的言语,适时对杨万雄攻心。 她沉声道:“你凭什么以为二殿下是来救你的?而不是送你归西?” 杨万雄的脸色白了又白,“不、不可能!你休想诈我!” “我诈你做什么?三年前的事参与的人不少,你不肯说,我也能找别人问。至于你,既然有份参与,死不足惜。” 沈若锦说着,狠狠给了杨万雄一刀。 她恨声道:“这一刀,是为我舅舅和兄长讨的。” 杨万雄张口痛呼,被她拿麻布死死捂住,痛呼声还没出口,就被止住了。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沈若锦紧接着又扎了杨万雄第二刀。 把他身体捅了个对穿,扎完立马就拔了出来。 鲜血飞溅在脸上,沈若锦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一刀,是为我差点死在落月关的阿公讨的。” 杨万雄睁大眼,犹如被按在案板上的鱼一般垂死挣扎,却没法挣脱刑具。 沈若锦再次把匕首拔出来,捅了他第三刀。 “这一刀,是为我沈家军所有将士讨的。” 她拔出匕首,看着杨万雄身上鲜血直流的三个窟窿,两只手的力道都松了,麻布已经塞进杨万雄嘴里。 匕首随之“咣当”落地。 杨万雄已经叫不出声了。 “你不肯说,那就把这个秘密带到阎王面前去。” 沈若锦极其平静地看着他挣扎求生,平静到近乎可怕。 她拿起桌上的白布一点点擦掉手上的血迹,“三年前害我舅兄之人,我会一个个找过去,把他们全杀了。” 杨万雄满目骇然,临时还在无声地喊:“殿下,救、救我……” 听到帐篷里有兵器落地声的二殿下元启带着随从们闯了进来。 刚进帐篷,就看到杨万雄断了气。 元启看见杨万雄被挂在刑具上,满身都是血,这帐篷里除了杨万雄之外,就只有一个正在拿白布缓缓擦手的玄衣女子。 染血的匕首落在地上。 显然是听到他这个二皇子殿下来了,才临时对杨万雄下了死手。 “沈十?” 元启先前并未见过沈十,初次相见就是在这如同刑房一般的帐篷里。 两人年纪相差了快十岁,幼时没有交集,沈家人把沈十接到西疆后更碰不到面,沈十回临阳侯府待嫁的这一年,几乎足不出户,二皇子更见不到她。 对元启来说,沈家的十姑娘再好,跟他也无甚关系。 二皇子早早娶了正妃,舅兄皆在的沈十的不会给他作侧妃,舅兄皆亡的沈十更不值得他花费心思。 只是谁也没想到,沈十一个姑娘家家的,竟然能千里走单骑救她阿公,还敢抢杨都护的虎符号令三军,把西昌人打的落花流水。 元启奉旨赶往西疆的这一路,听捷报频传,这其中每每都带着沈十的名字。 他作为奉旨行事的二皇子,此时本该大发雷霆,质问沈十凭什么对杨都户动私刑。 此时此刻,元启看着面前的沈十,却瞬间失了神。 随从震惊之余,立刻上前探了探杨都护的鼻息还有脉搏,“二殿下……都护、都护大人没气息了。” 元启闻言,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杨都护死了?” 随从道:“死了。” 死透了。 “我道是谁误闯至此,原来是二皇子大驾光临。”沈若锦半点不慌,朝来人行礼道:“沈十,拜见二殿下。” “沈十,你好大的胆子!”元启正色道:“杨万雄身为西疆都护,即便有罪也需押送回京,由三司会审,皇上亲自裁决,你一介女流非官非爵,竟敢杀当朝都护?” 同行的众随行异口同声道:“沈十,你该当何罪?” 沈若锦将帕子扔到桌上,“我本不想取他性命,奈何他非要寻死。” 人是她杀的。 凶器还在地上。 她没想过否认,也没必要否认。 元启气的有些维持不住和善模样,“难道还是杨都护求你杀了他不成?” 沈若锦道:“虽然杨都护不是求着我杀他,但也差不多。” 元启气到失语。 秦琅缓步入内,“这事倒是新鲜,夫人不如同二殿下仔细说说,杨都护是怎么寻死的?” 元启看了看秦琅,又看了看沈若锦,总觉得这两人的关系扑朔迷离。 竟让人看不清,他们这对新婚夫妻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第95章 下套 沈若锦正色道:“杨万雄为自保,供出是二殿下指使他断了沈家军的粮草,不予支援,甚至在沈家军回撤西州城时,紧闭城门,任我五万大齐将士在城门外被二十万西昌屠杀。”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胡乱攀扯!” 元启连连否认,没有一刻犹豫。 父皇已经老了,二皇子作为中宫嫡出,最有望继承皇位之人,决不能跟这等肮脏事有半点牵扯。 “我也这么觉得。” 沈若锦脸上的冷意还未褪去,此刻说这话就显得格外诚心。 她说:“杨万雄胡乱攀扯,虽然押送回京之后,三司会审定会给二殿下一个清白,可他为求脱罪,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到时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难免会污了二殿下的名声。我想让杨万雄说实话,怒极之际下手重了些,一不小心……” “你说杨都护是你一不小心弄死的?这样大的窟窿,连扎三刀,能是不小心?” 二殿下的随从震惊万分。 这话说出谁信? 真当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是吃素的? 还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若不是我不小心……”沈若锦看向元启,“那就是杨都护畏罪自杀。” 谁都不是傻子。 但人人都有私心。 元启既然能说出杨万雄算不得他堂舅这样的话。 此人必然看中利益,躲过所谓的血脉亲情。 “杨都护都被绑成这样了,还怎么自杀?” 随从简直无法置信。 秦琅不解随从的话,直接把话头抛给了元启,“二殿下,您说呢?” 元启心道:我能怎么说? 人刚到这,连圣旨都还没掏出来,沈十直接一头黑锅盖了上来。 杨都护为了一己私欲,迫害大齐将士,供出幕后主使正是二殿下。 人家沈十说她是为护国护民,才出手擒住杨万雄,有了后面那些事。 甚至连她杀了杨万雄,都是为了帮二殿下灭口。 元启痛失一个做西昌都护的堂舅,这会子还不能跟人撕破脸。 要不然就坐实二殿下支使杨万雄迫害大齐将士这事,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坏了名声,失了民心。 得益的只会是其他几个皇子。 如今沈老将军没死,这西疆的军民之心仍旧系在沈家身上。 这种时候,二殿下又岂能为了已经死透了的杨万雄,明着跟沈十过不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仇等日后得了合适的时机再清算。 元启斟酌再三才开口道:“本皇子相信沈家十姑娘不会故意坑杀杨都护。至于杨都护的所作所为,其中内情本皇子也定会查得清清楚楚。” 秦琅道:“那就看殿下的了。” 沈若锦心道:真不愧是最善打太极的二殿下。 两句话,既没有当面问她的罪,也为日后随时追究留了一个引子。 元启说话间,用眼角余光暗自打量着秦琅和沈若锦的神色。 秦小王爷进了帐篷,跟沈若锦没有只言片语,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杨都户惨死于沈若锦之手。 秦琅作为沈若锦的夫君,却一点都不惊奇,也不帮着脱罪。 如此行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元启说着便吩咐随从:“来人,把杨万雄放下来,拿草席裹了,就地掩埋。一直挂在这,也不像样。” “是,殿下。” 随从们应声照办。 沈若锦并未阻止,随他们去。 像是这才想起来一般,“还不曾问,二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我奉父皇旨意而来。” 元启说着,把袖中的圣旨揣紧了。 皇帝连发十道密旨到西疆,不曾有半丝回音。 有心腹大臣进言,怕是沈毅拥兵自重,又记恨三年前的事,生了反心。 皇帝一怒之下派了嫡皇子来传明旨,召沈十和沈毅回京受审。 但遇水城现在这个情势,三军都听沈十号令。 元启一心要先自保,这种时候怎么会把皇帝问罪沈家祖孙的旨意拿出来? 二殿下把圣旨揣得紧紧的,面上带着三分笑,“父皇与文武百官听闻西疆有变,沈老将军拼死御敌,沈十与众将领更是击退西昌兵,一路反攻到了遇水城,父皇特意派我来犒赏三军。” “二殿下是来犒赏三军的?此话当真?” 沈若锦自然不会相信元启这番话,但面上装得极像,好似真的信了一般。 犹如一直在坐冷板凳的臣子,忽然得到了君主的器重,激动万分。 “自然是真的。” 元启没想到沈十的反应会如此之大。 似乎有什么他没想到的巨坑,正在迎接着他。 下一刻。 元启就听到沈十问道:“那殿下带了多少金银肉食?” “什么金银肉食?”元启有点跟不上沈十的脑子,略想了想才明白过来,“你是说犒赏三军之物是吧?这不是攻下遇水城吗?遇水城是一州主城,颇为富饶,打开石仓粮库,把里头的好东西全都来拿出来分给三军将士!” 二殿下这话说的大方。 干的却是借花献佛、慷他人之慨的事。 “这……怕是行不通了。” 沈若锦装作很是犹豫的模样。 元启追问道:“为何行不通?” “因为遇水城的粮仓已经空了,遇水城中的西昌人逃离此处时,把金银细软都带走了。” 秦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 遇水城的钱粮在大军围城交战半个多个月的时候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是用来维持军中如常所需的,如何能让元启拿着做人情。 二殿下既然说了要犒赏三军,那自然得是二殿下掏银子。 沈若锦与他心有灵犀,不紧不慢地接话道:“正因为遇水城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将士们打了胜仗也没得奖赏,我阿公正愁没有金银酒肉给将士们加餐呢!好在今日,二殿下来了!” 元启不接这话。 沈若锦随即又道:“三军将士盼殿下久矣!” 元启顿时:“……” 难怪一直有种被人下套的感觉。 原来沈十在这等着他呢! 犒赏三军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言重了言重了。”元启几乎是咬着牙,才没有当场翻脸,“犒赏三军也不急在今日,本皇子还是先去拜见沈老将军。” 第96章 又晕过去了? “那就听二殿下的。”沈若锦说着,又喊来守在帐篷外的士兵道:“去跟将士们说二殿下来犒赏三军了,就这几天的事,让大伙都提前高兴高兴。” “真的啊?弟兄们这些人老喊着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做梦都想!二殿下可真是大好人!” 士兵再三确认,在得到元启僵硬地点头回应后,欢天喜地出去大喊“朝廷来人了,二皇子殿下来犒赏三军了!” 立马有士兵接应:“真来犒赏?赏什么?赏金银钱帛,还是好酒好肉?” 台子都搭好了。 元启骑虎难下,只能忍痛割肉,借着先去拜见沈老将军的功夫,私下吩咐随从赶紧去准备大量的金银酒肉。 二皇子两手空空地来,连犒赏三军都是临时起意,想着开遇水城的银库粮仓去犒赏,怎料沈若锦咬死城中无钱无粮,摆明要他自己出这笔银子。 银子该花就得花,但一直要花的值。 要是能收拢军心,也不算亏。 这次奉旨来西疆,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苦差事,可若是能借此得到沈家军的支持,也是天大的助力。 离开军营,元启同沈若锦和秦琅夫妇还有一众将领前往守将府,拜访沈老将军。 沈毅自从小十说要自己去讨公道之后就满心焦急,原本让秦琅去拦着些,这姑爷拦是拦了。 先拦的他这个阿公。 后拦的应该就是二皇子。 秦琅拦谁都有可能,就是不会拦沈若锦。 或许还会去帮着。 老将军在屋里焦急不已,又不能随便派人去阻止,以免节外生枝。 大雪天的,沈毅愣是出了一脑门的汗。 门外守卫快步而来,高声禀报道:“大将军!二皇子殿下驾到!十姑娘和姑爷还有几位将军都都来了。” “来的真快。二殿下到此,我自当出迎。” 沈老将军自己推着轮椅到了门边,喊守卫来帮他推一把。 守卫推着老将军往外走。 比起迟早回来的二皇子元启,其实沈老将军更想知道小十把杨万雄怎么样了。 杨万雄是二皇子的堂舅,元启到了遇水城,若是撞上小十拿他堂舅泄愤,只怕…… 不等沈老将军细想,元启和沈若锦已经进府而来,有守卫层层通传。 大雪纷飞的长廊里,迎面遇上。 “老臣沈毅参见二殿下。” 沈老将军坐在轮椅上,抱拳说着参见,无法屈膝也不失恭敬。 “老将军,您的腿……”元启连忙上前扶住了沈老将军的轮椅,先是好生可惜了一番,然后又好生安抚,说:“老将军一辈子劳苦功高,或许是天意让老将军从此卸甲归家养老。” 秦琅心道:去你大爷的天意。 这天意给你,你要不要? 沈若锦就没见过这么劝解人的,这元启要不是出声帝王家,是金尊玉贵的嫡皇子,早不知道被人打死多少回了。 几个将军面面相觑,都不吭声。 沈老将军看见沈若锦衣袖上沾染了血迹,眉头跳了跳,她去时怒气满腔,这会儿回来却已经平静如常。 应是……已经送杨万雄归西了。 做阿公的,对小十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于是老将军看二殿下的眼神越发复杂了,强打起精神同他寒暄了几句,“承蒙殿下吉言,若是西疆从此再无战事,老臣有幸归家养老,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元启道:“战事已歇,朝中大半官员的意思,还是谈和。这次换西昌给我们大齐割城让地,这后头的事自有专门的官员主持,老将军重伤至此,理应回京修养。” 在场众人闻言,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西昌大皇子穆成昊在城门前自戕而死,还是昨天的事。 即便前线战报有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朝廷百官也不可能这么快跟皇帝把事情商定。 而且二皇子这一行,也是早早就从京城出发,才能在今日到达遇水城。 也就是说,在将士们苦苦反击敌军,想要夺回失地、重振大齐国威的时候,京城那边就已经打算谈和了。 虽然沈若锦早已料到,但亲耳听到元启说出这些话来,仍旧满腔气愤。 将领们气愤填膺,只是早早得了老将军嘱咐,才没有当面质问二皇子朝廷究竟把将士们当什么? 元启见众人都不说话,才提起皇帝的旨意,“这不,父皇专程派我来宣旨,让沈十和老将军一同回京面圣。” 李鸿振这下是真的忍不了了,“究竟是回京面圣,还是……” 沈老将军就开口打断道:“既是皇上的旨意,老臣自当听命,老臣这就回京!立即回——” 这话还未说完,元启还没来得及高兴,沈老将军忽然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老将军!老将军怎么又晕过去了?” 众将士惊呼出声。 “阿公!” 沈若锦大步上前,去探阿公的脉象。 脉象没有异常……没有异常? 沈若锦顿了一下。 秦琅侧身挡住了元启注视沈若锦的目光。 “阿公……伤势太重,时不时就会晕厥。军医说了他不能受刺激,这双腿更不可颠簸,否则定会危及性命。” 沈若锦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把阿公的手放下,满是忧思地说道。 “这……” 元启刚要问话。 将领们便抢先道:“老将军是清楚自己的伤势的,方才还说要立即回京,这简直是不要命了!” “军医的话可不能不听啊。” “二殿下,皇上可有说让老将军不顾性命也要即刻赶回京城去?” 元启被问的嘴角微抽,即便皇帝真说了这样的话,他也不能当着将领们的面说出来。 否则,岂不寒了边境将士的心? 元启避重就轻道:“老将军的伤势要紧,快传军医。” 众人赶紧传军医,送沈老将军回屋,还有几个将领则在秦琅一两句话的齐启发下,把二殿下领到书房去,把遇水城善后事宜移交给这位二殿下。 来都来了,可不能光添堵,不做事。 屋内。 说着话忽然就晕过去的沈老将军躺在榻上,众人都退了出去,军医还没到,此时榻前就只有沈若锦一个人。 屋里静悄悄的。 沈若锦坐在榻边,压低声音道:“阿公,这里没有外人,您可以醒了。” 第97章 我不怕 过了片刻。 沈老将军才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小十,“我们小十什么时候学会把脉了?” 沈若锦扬眉道:“技多不压身,有用的东西多学点也无妨。” 她没有告诉阿公,其实她也不是学会了把脉,而且阿公重伤性命垂危的那些天,小十日夜难安,守在病榻上,愣是跟着军医学会了怎么判断阿公的脉象。 公公睡着的时候,她不知偷偷摸了多少次脉象。 方才二皇子说出皇帝召他们回京面圣,阿公立马答应,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沈若锦立马上前把脉,诊出没什么异常之后,就知道阿公是装晕了。 她去解决杨万雄之前,其实心里也有几分气阿公愚忠,气他一根筋信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好在阿公不是真的听到皇帝召见,就不顾伤重立马回京去。 “我们小十聪明,学什么都快。” 老将军大概知道沈十在想什么,舍不得这片刻温情,又夸了她一句。 沈若锦缓缓起身道:“我以前倒是不知道,原来阿公也会演戏。” “以前确实不会,现学现卖。”沈老将军问小十:“我演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吧?” “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沈十对着这样的阿公,又实在生不起气来。 她走过桌边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又倒了一杯拿到榻边递给阿公,“您晕这一回,大约能拖个三五日。但这法子用一次好使,第二回八成就不管用了,那位二皇子看着是个心中自有的计较的,后边您是怎么打算的?” 沈老将军双手撑在床榻上慢慢坐起来,先把茶盏接过去了,又沉吟许久才道:“小十,你跟姑爷走吧。” 沈若锦抿了抿唇,“这种时候,您让我走?” 她不等阿公说话,就继续道:“又让我走?” 沈老将军一时间心疼地说不出后面的话。 上次让小十走,是一年前。 那时候她跪在雪地夜跪了一整夜,眼泪早为她的舅兄流干了,无论如何都不肯走。 如今的她依旧是那句“我不走。” 却再也不会向谁祈求。 她斩钉截铁地告诉阿公,“我不会走,更不会让阿公承担所有罪责。” “小十!”沈老将军把茶盏搁在榻边的案几上,“你把杨万雄从西疆都护的位置上拉下去,断了二皇子对军权的控制,已然被他记恨!即便他现在想笼络沈家军,表面上不同你计较,但这事他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会同你清算。那一天或许会来得很快,说不定就是你我回京之日。” 沈若锦道:“那又如何?我敢做敢当,不怕他日后清算。” “而且。”她说:“我不止把杨万雄拉下了西疆都护的位置,我还要了他的命!” “你、你……小十啊!” 沈老将军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 果然如他所料。 小十单独提审杨万雄,已经将其结果了。 沈若锦字字清晰道:“阿公说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这我知道。但我沈家的人决不能死在这些肮脏的阴谋诡计之中。杨万雄有罪,皇权律法不杀他,我杀。” 她说:“不仅是杨万雄,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我都会找到,皇权律法若是公平,就按律处置。若不公正,那我便就地正法,决不饶恕!” 沈老将军看着小十,很久很久,才缓缓开口道:“若你是男子,背负仇恨,支撑门庭倒也罢了。可是小十,你是个女子,你已经嫁人了,再背负沈家的这些仇恨,置姑爷于何地?” “我会跟他和离。”沈若锦道:“秦琅是个很好的人,若事情真到了那种地步,我会尽可能与他撇清干系,绝不连累他。” “你……” 沈老将军特想问小十,这事你跟姑爷商量过吗? 看姑爷那边体贴周到的模样,可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和离”,就能了断关系的人。 可沈若锦一心都在血海深仇上,“阿公,我虽是女子,但兄长们都能做的我都能做,有我在,沈家就不会倒。舅兄的仇,我此生必报!” 其实她听到过将士们私下议论,但凡沈家还有一位少将军呢。 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帅。 哪怕没有皇帝亲口任命,在世人眼中,权势地位是父死子继,可以代代相传的东西,少帅领兵无可诟病。 姑娘领兵却后患无穷,即便有功,也会因为女子被世人所不容,皇帝想问罪只需拿着这一条。 天大的功劳也可随意抹去。 “阿公知道,阿公相信。” 沈毅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一点。 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心疼跟前的姑娘,心疼地话不成句,“只是小十,你要走这样一条路,太苦了。” “我不怕。”沈若锦毫不犹豫道:“阿公,我不怕的。” 沈老将军闭上眼,不忍再看小十的双眼。 原本以为让她回京嫁人,从此相夫教子,把心思放到夫家身上去,能让她淡去心中仇恨。 哪曾想,姑爷是纵妻无度的。 如今小十非要一条路走到黑,秦琅非但不拦着,还帮着提灯开路。 这可如何是好? 沈老将军在这半是半是发愁。 二皇子元启那边简直快愁秃了头。 传旨传旨,降罪沈十的圣旨他至今不敢掏出来。 事没办成,先掏了一大笔银子出去。 沈老将军说晕就晕,一时半会儿无法启程回京也就算了。 将领们还把遇水城这些乱七八糟的善后事宜全都推给了他,美其名曰“二殿下素有贤名,处理遇水城这点事务定然信手拈来”。 元启连夜让随从们对将领们逐个击破,极尽收买拉拢之事。 给多少金银这些将领照单全收,酒喝着宴赴着,到了随从们跟他们套话,要他们出面作证沈十是否有罪的时候,一个个就变脸掀桌子了。 有人喝醉了还把二皇子的随从给打了,边打还边喊“十姑娘威武!十姑娘必胜!” 连着三日皆是如此,二殿下的随从们累个半死,却一无所获,气得饭都吃不下。 直到,第四天下午。 元启去伤兵营慰问,碰到了裴璟和慕云薇…… 第98章 和谈 裴璟养了大半个月的伤,身体已经大好,在军营一角摆了张桌子,帮士兵代写书信,寄回家中报平安。 慕云薇这些天一直帮着救治伤兵,也从一开始看到血就跳脚,逐渐开始上手。 沈若锦自那天单独问过她几句话之后,就给两人单独安排了一个帐篷,慕云薇仗着这个特别优待,每每同士兵们说话,在他们问及她身份的时候,都会特意提一句“我是沈十的妹妹。” 裴璟是她的夫君,那自然就是沈十的夫君。 于沈家军而言,那自然就是自己人了。 士兵们不知道只知道十姑娘很多年前就被沈家人接来了西疆,并不清楚临阳侯府的那些事,更不知道侯府儿女换嫁,早就传遍京城。 裴璟和慕云薇都是冲着蒋淮安来的,但这少年将才话极其少,每次又跟将领们同进同出,基本没有落单的时候。 两人好不容易单独跟蒋淮安说句话,对方不是不吭声,就是拿他们当细作看,简直无法接近,更别说交好了。 还有乔夏跟林修齐时不时在边上转悠,根本不给慕云薇夫妇拉拢人的机会。 裴璟这边毫无进展,正满心疲倦,就遇上二皇子元启来伤兵营收买人心了。 二殿下让人搬了不少药材和银钱来,场面话又说得漂亮,皇子身份摆在哪里,他一来就受众人参拜,伤兵们对其感恩戴德。 这让裴璟越发觉得身份这个东西尤其重要。 若他也是名真言顺的皇子,蒋淮安怎么敢对他那样爱答不理,伤兵营里这些人怎么敢把他当代笔书生用? 慕云薇更气,低声跟裴璟抱怨,“仗打完了,遇水城攻下了,他倒好,捡现成的来了。” “云薇。”裴璟扫了她一眼,低声道:“慎言。” “知道了。” 慕云薇把卷至手肘处方便救治的袖子放了下去。 二皇子的随从们上前帮着捣药、扶伤兵,眼里有活,没一个闲着的。 元启一一问起伤兵的伤势,对那些个断胳膊断腿的很是惋惜,对轻伤的那些则多加鼓励。 “在下裴璟,携拙荆拜见二殿下。” 裴璟放下纸笔,率先行礼。 慕云薇偷偷打量了那位二殿下一眼之后,立马就低下了头。 什么嫡皇子?还没她夫君一半好看。 若是裴璟回归皇室,以他的容貌才情定能得到皇帝的爱重。 到时候什么二殿下三殿下,都得靠边站。 元启闻声回头看去,颇有些诧异道:“这不是裴璟裴解元吗?你怎么在军营里?” 参加科举有望金榜题名之人早早被各方势力笼络,元启也早就派人试探过裴璟,甚至还在京城里偶遇过两次。 这位裴解元虽未直接表明会投效二殿下,但他没明着拒绝,就说明有此意向。 元启平日里最愿意做礼贤下士之举,今日在伤兵营里见到裴璟,便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之态。 沈家军那些将领又吃又拿,就是不露口风,二殿下想着或许可以从裴璟这边下手。 裴璟道:“裴某携新婚妻子来西疆探亲,意外被卷入战事之中,幸得我大齐将士相救,见军营里缺人照料伤兵,就留下帮忙了。” “原来如此。”元启看向慕云薇,“那这位就是解元夫人了?” 慕云薇福了福身,柔声道:“殿下万福。” 元启笑着称赞道:“才子佳人,果真般配至极。” “殿下谬赞了。” 裴璟谦虚地同他寒暄了几句。 二皇子的随从都各自散开,慕云薇也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元启让裴璟带着在伤兵营里逛了一圈,借机问起先前的战事。 裴璟先是含糊其词,说自己被将士们救下之后,一直待在伤兵营里,并不知道沈十在前线战事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直到元启有意抛出让其回京作证,证实沈若锦夺了杨都护的兵符、抗旨行事的话头。 裴璟才点头道:“似乎确有其事。” 元启闻言,立刻道:“哦,愿闻其详。” 这次问对人了。 裴璟道:“伤兵这些天常说当时沈家军回撤西州城,但守城将士紧闭城门,不肯放沈家军入城,是沈十夜闯都护府,一手挟持杨都户,一手拿着西疆兵符勒令士兵打开城门,还说若有罪责,她一力承担。” 军中将士们提起那一夜,比说书的还引人入胜,且百说不厌。 裴璟想要将沈家军收为己用,自然想看到二皇子与之不和,闹翻了才好。 现在把两方搅和成仇的好机会。 裴璟自然要善加利用,又补了一句,“当时我并不在场,这些话都是从伤兵口中听来的,当时除沈家军外,还有城楼上的士兵也听见了。” “好,很好。”元启抬手拍了拍裴璟的肩膀,“裴解元果真是有能之人,今日之事……” 裴璟道:“殿下放心,今日您什么都没问,我也什么都没说。” 元启满意地笑了,“良禽当择木而栖,裴解元是懂这个道理的。” 裴璟低头,掩去了眸中的那一丝谋算。 谁是禽,谁是木,还说不准呢。 元启从裴璟这边得了准话,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让随从去攻破那些西州城守将的防线。 一连三日,颇有成果。 就在二殿下觉得可以先诓沈十和沈老将军回京城,再做处置的时候。 西昌那边派出左相柏弘图来遇水城商议和谈事宜。 遇水城的雪,一连下了月余。 以大齐二殿下和西昌左相为首的和谈,在遇水城正厅展开。 西昌作为战败国,左相柏弘图率先摆出诚意,“我西昌愿意答应沈十提出的条件,将八千齐奴送还大齐,希望你们大齐军队退出遇水城,重新以落月关为界,两国从此互不相犯。” 西昌左相已经五十多岁,胡子花白,即便作为战败国出席,仍旧不改高傲的姿态。 元启并没有立刻接话,转而看向沈若锦,“这条件是你提的?” 沈若锦正色道:“回殿下,我说的是让西昌把所有齐人送回大齐,远不止沦为奴隶的这八千人。其中也包括嫁到西昌王庭和亲的安平公主。” 在场众人闻言,神态各异。 沈若锦目不斜视,再次开口子:“敢问左相,我大齐安平公主何在?” 第99章 接回公主 西昌左相柏弘图惊诧之余,很快就镇定下来回答道:“安平公主到西昌和亲已经整整三年,与我西昌三皇子夫妻恩爱,且已经怀有皇嗣即将临盆,且我王有意传位于三皇子,安平公主作为三皇子妃,日后便是西昌王后。” 柏弘图当场反问沈若锦,“你要接回安平公主,可曾问过公主的意思?沈十,接回公主只是你一厢情愿,焉知公主在西昌王庭过的极好,根本就不想回大齐!” “睁眼说瞎话也要有个限度。”秦琅出声驳斥,“安平公主不想回大齐,这话鬼都不信!” 安平公主身体柔弱,在大齐京城都一直久居深宫,很少出席宫宴,若非生母早逝,她不得父皇宠爱,嫁去西昌和亲的绝对不会是她。 西昌王庭那样的生活环境,安平公主难以适应,曾写诗怀念盛京,让行走于西昌于大齐之间的商人歌姬感怀不已,传唱至天下皆知。 前两日,林修齐忽然找到沈若锦,跟她说:“弟妹,我打听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三年前江南进贡宫中的浮云纱都被皇帝赐给安平公主做嫁妆,带去了西昌王庭。” 带着三哥笔迹的十瓣莲花灯大多是用浮云纱制成,这浮云纱又是安平公主的嫁妆,旁人很难借用。 所以沈若锦下定决心,要接安平公主还朝。 不仅仅是因为公主跟三哥之间可能有所联系,也因为三年前大齐打了败仗,送公主去和亲,柔弱女子为两国安定奉献一切。 如今大齐打了胜仗,自然要将困在西昌王庭的和亲公主接回来。 柏弘图冷不丁被人驳斥,老脸僵了僵,正欲开口,又听沈若锦道:“要问安平公主的意思是吧?行,派人把安平公主接到遇水城来,我亲口问。” 西昌这次来和谈的大臣显然没有想到大齐会要求接回一个和亲公主。 两国交战,都冲着城池疆土去的。 西昌的臣子们已经做好了把先前吃到嘴里的肉吐出去的准备。 只是大齐这边,根本不按套路来。 西昌使臣怒道:“公主即将分娩,如何能长途跋涉来遇水城?沈十,你这分明是强人所难!” “还有齐人在西昌成亲立业的,他们自己愿意留在西昌,如何能强行令其返回大齐?这不是无端令百姓妻离子散,流离失所吗?” “你们大齐提出这样的条件,简直有违人伦!” 大齐这边的将领们毫不犹豫地反驳:“你们西昌人也太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什么齐人自愿留在西昌,难道不是你们西昌兵掳走我大齐百姓,强逼他们留下做苦力,耕田挖矿,处处低人一等。我就不信他们会放着好好的大齐良民不做,情愿留在你们西昌吃苦受罪!” “你们西昌两个月前往盛京递国书说安平公主有孕,即将分娩,待此子降生必为两国和平之见证!结果呢?西昌二十万大军连夜攻打落月关!” “算算时日,这都足足十个月了还没生呢?公主究竟怀了个什么?哪吒啊?我看这就是你们西昌蒙骗我等的说辞!” “同样的伎俩用一次就够了,拿出来反复用未免太侮辱人!” 双方吵得唾沫横飞,不可开交。 秦琅坐下,抬袖帮一旁的沈若锦挡去乱飞的唾沫。 沈若锦原本要喝茶,此情此景实在没法喝,随手把茶盏搁下了。 沈老将军看着他们吵,侧目看向小十。 小十远比他想的要周到,连他都没考虑到,要接回嫁到西昌和亲的公主。 元启插不进去话,也不想打断,只在旁边说:“两国和谈,自当雅量。” 长年征战的将领们可不管什么雅量不雅量的。 打仗一定要打赢。 干嘴仗也要赢。 最后,这初次会谈,以两方争执不下暂时停歇。 西昌使臣们吵得面红耳赤,入驻驿馆,等改日再谈。 大齐这边的将领和元启等人则留在正厅。 众人跟西昌使臣大吵三百个回合,个个义愤填膺。 侍从入内奉茶,个个都捧起茶盏一饮而尽,还有直接拎着茶壶往嘴里灌的。 沈若锦在元启发问前,主动起身开口道:“殿下还未至遇水城前,沈十斗胆给西昌王庭去了一封书信,提出要接回被扣留西昌境内的所有齐人。是我自作主张,让殿下为难了。” “大战得胜,接回被西昌扣留的齐人,是大义之举。十姑娘这哪是自作主张?分明是先一步做了本皇子想做的事。” 元启哪里能说沈十让自己为难了。 而他作为安平公主的兄长,更不好直接说不把妹妹接回来的话。 此时只能从中择取对自己最为有利的立场和说法。 二皇子的随从替他开了这个口,“只是安平公主已经嫁到西昌王室,那就是西昌王室的人了,更何况我朝也没有迎回和亲公主的先例。” 沈若锦沉声道:“那是因为嫁到外邦的公主都很快就死了。” 那随从登时被噎住。 沈若锦道:“难道你们没听到过那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在场的将领们听到这话都难免羞愧。 若非他们不够骁勇,何至于让安平公主嫁到西昌和亲。 元启想说点什么,刚张了张嘴就听见沈若锦继续道:“若非家国蒙难,公主何必离家千万里,嫁去异邦?” 在场众人一时间都没脸回答。 “公主为安定社稷远离家乡,在千万里之外遥望故土,日夜期盼有人能接她回家。如今却有人拿我朝没有迎回和亲公主的先例说事,你、给我站起来,报上名姓!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沈若锦徒然冷脸,且加重了语气,气势凌厉非常。 对方战战兢兢地起身,可名姓却怎么也没脸报,方才那有意阻止接回安平公主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秦琅看着怒色盈眸的沈若锦,做第一个接话之人,“谁陈帝子和蕃策,我是男儿为国羞。如今能迎安平公主回朝,乃是我大齐一雪前耻的幸事,无论西昌使臣肯与不肯,这人都接定了!” 第100章 失踪 京城头号纨绔——秦小王爷都吟诗暗讽和亲公主之事了,元启作为二皇子,又是安平公主的二哥,自然没法再持反对意见。 元启一沉默,随行的属下也只能把到了嘴边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咽回去。 毕竟安平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女儿,嫁到西昌和亲是为了百姓,话说得太直接传回盛京去,必然会被言官诟病。 初次和谈不成,两边暂做调整歇息,把下一次商议定在了三天后。 期间,裴璟跟沈若锦偶遇了一次。 首次和谈过后的第二天,大雪暂歇。 沈若锦跟乔夏一起查看马厩里的马匹,天气这样寒冷,有几匹马儿病了,马夫都束手无策,只能请乔大小姐亲自来给马儿瞧瞧。 乔夏平生最爱马,这些马儿很多是她从乔家带出来,都如同她的孩子一般,二话不说就往马厩里钻。 这事沈若锦不怎么能帮上忙,就让几个马夫跟着乔夏学着些,她自己绕着马厩走了一圈,看看喂马儿的干草和新打的马鞍质量如何。 裴璟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沈若锦抓了一把干草细看,听到身侧有脚步声,还以为是负手养马的士兵来了,还同他说:“乔大小姐在前面给马儿瞧病,你们手头没事的,都可过去瞧瞧。” 裴璟微顿,而后绕过木栏,喊了她一声,“若锦。” 这声音…… 沈若锦觉得不太像士兵的,一转头,就看到了消瘦苍白的裴璟。 她微微挑眉道:“裴解元,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裴璟回答,沈若锦又道:“在军中你该称我为沈家十姑娘,按临阳侯府的排行,你得喊我一声二姐姐。不管你想怎么称呼,都不该直呼我名。” 换亲之后,她跟裴璟便再无干系。 便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这一声“二姐姐”裴璟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称他为十姑娘,又与万千士兵无异。 他始终觉得自己在沈若锦心里,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裴璟跳过了称呼不提,直接跟她说:“二殿下找过我,问起你在西州城夺走杨万雄兵符之事,我今日来只为提醒你一声,并无他意,你不必多想。” “我没多想。” 沈若锦其实早就知道元启在伤兵营里跟裴璟单独见过面。 这是沈家军的主场。 眼线遍地都是,早早有人把这事报到了十姑娘跟前。 沈十都不用问两人说了些什么,也知道二皇子心中必有他的算计,那些随从把军中将领找了个遍,无非是想打探出可以拿捏她的罪状。 找到裴璟那里,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不过,裴璟会亲自照过来,告知她这件事,倒是挺出人意料的。 沈若锦对此并没什么反应,一边给马儿喂干草,一边颔首道:“多谢裴解元提醒。” 裴璟默了默,忍不住问道:“你如此平静,是觉得二殿下不会暗中算计于你,还是你根本就不信我?” 裴璟不等沈若锦回答,当即又道:“我跟云薇的事,早就同你解释过了,可你不信。如今我如你所愿,真的娶了她,你又在别扭什么?” “我别扭?”沈若锦都被他逗笑了,“裴璟,心里别扭其实是你自己吧?以己度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趁早改改吧。” 比起跟裴璟打交道,她其实更愿意跟慕云薇说话。 毕竟小庶妹有做梦得上天示警的异能,有这样的本事,做什么事不能事半功倍? 裴璟就不一样了。 明明功利心极重,做什么都有其目的,偏偏要做出一副“我是不得已”、“我也是为了你好”的做派。 既要又要,都要。 这样做人,未免太过贪心。 “你说我以己度人?” 裴璟还想再争辩些什么。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咳。 裴璟回头看去,只见秦琅右手轻拢成拳,放至唇边,那声咳显然是他刚刚发出的。 “三妹夫。”秦琅十分自然地称呼裴璟为妹夫,一边大步上前,一边问:“士兵们都等着你帮写家书,你怎么到这来了?” 秦小王爷这声妹夫喊得随意。 裴璟却怎么开不了口喊姐夫,同沈若锦也无甚可说的了,他应了声“我这就去”。 就转身往伤兵营那边走去。 刚走了没几步,裴璟又回头朝沈若锦说:“你对我有怨,我不怪你。但二皇子所谋之事,对你对沈老将军乃至整个沈家军都如同头悬利剑,你需慎重对待,不可因为这事是我提起的就置之不理。我言尽于此,告辞。” 这话说完,裴解元就走了。 秦琅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随口问道:“真走了?” 裴璟面色微僵,快步离去。 秦琅收手回袖,走到自家夫人跟前。 沈若锦尚未察觉到秦小王爷眸色有异,颇有些无语道:“这裴解元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嗯?”秦琅尾音微扬,“谁说不是呢。” 沈若锦这才仔细打量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同裴璟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刚来。”秦琅道:“我什么都没听到,不过你说裴解元听不懂人话这事,我深表赞同。” 新婚第二天,沈若锦到戏楼来找他,裴璟就上演了一场当场拦人。 那时候裴解元就非说沈若锦是为了跟他置气,才临场换亲嫁到了镇北王府。 直到今日,沈若锦不愿意与他多说什么,裴璟仍旧认为沈若锦是恨他怨他,才做此此等行径。 秦小王爷恨不得一掌给他拍清醒。 只是当着夫人的面,不能跟裴璟一般见识。 等此间事了,挑个良辰吉日,他一定要让裴璟好好清醒清醒。 “裴璟这人,不提也罢。” 沈若锦其实不太愿意把心思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她拍了拍手上的干草屑,“你今日不是跟林表哥一起清点城中银库粮仓吗?怎么来这了?” “我来找你,自然是有正事。” 秦琅说着,瞬间正色起来。 沈若锦极有默契地靠近他,低声道:“你说。” 秦琅俯身,与她耳语,“潜入西昌王庭的探子传来消息,安平公主失踪了。” 第101章 交给我 “什么?”沈若锦神色一紧,“安平公主怎么会在我修书至西昌王庭之后无故失踪?要么是西昌人不想让公主回大齐,把她软禁了。要么……” “公主在得知大齐将士攻下遇水城之后,出逃了。” 秦琅直接把话接了下去。 说话间,两人对视了一眼。 显然想到了一处去。 但是沈若锦又疑惑道:“但西昌使臣说安平公主怀有身孕,算算日子,应该已经产子,正是需要坐月子的时候怎么出逃?” 秦琅沉吟道:“且她已经嫁给西昌三皇子三年,按照西昌左相的说法,西昌三皇子即将继承王位,跟大齐和谈之际,绝不敢动安平公主,最多就是将她拿在手里做说项。这种时候……公主为何要出逃?” “除非——” 沈若锦忽然想到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秦琅紧接着说道:“除非公主做了什么让西昌人不能容忍的事……” “也可能是公主身边还有西昌皇族绝对容不下的人,且此人身份极有已经暴露,所以公主才要不顾一切逃离西昌王庭!” 沈若锦先前就一直猜想三哥或许还活着,他可能就藏身西昌王庭,等着她去救。 这事目前没人能说一定是什么样的。 连沈若锦自己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往往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她给同一匹马儿围了四五次干草,被秦琅拦住,才停手问道:“公主失踪的消息可是蒋兄传回来的?” “不是。”秦琅道:“除蒋兄那一行人之外,我另派了三队隐卫潜入西昌王庭,眼下正是缺探子的时候,消息早一刻便值万金,所以我才自作主张。” 他暗中做了许多安排,并未告知夫人和阿公。 秦琅无意做这些邀功之举。 消息一到手,第一时间告诉她即可。 “不,这不是自作主张。你这是全力助我,秦琅……” 沈若锦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他好。 秦琅却含笑问她,“你喊的是秦琅,还是秦郎?” “这有什么分别?”沈若锦问出口了,才反应过来,回之一笑,“是秦郎,也是秦琅。” 秦琅听到这个回答,既惊且喜,心满意足。 两人得了西昌王庭来的消息,没在马厩多留,派人去同阿公知会了一声,立刻各自带了一队人,暗中出了遇水城,更往西去,分开行事,沿途接应回归故土的齐人。 若能接应上蒋淮安和安平公主更好。 和谈场上有阿公和众将领在,和谈的条件必须寸步不让。 一天后。 沈若锦带着一队人在天江之畔,遇上了被西昌飞鹰卫追击的蒋淮安。 蒋哥儿身中数箭,被上百人追击,策马奔走于雪夜之中,纵然藏匿身形,也很快就被盘旋于上空的雄鹰发现,俯冲而下奋力攻击。 蒋淮安是年轻一辈最好的弓箭手,可他还带着一个刚救回来的年轻人,箭囊里只剩下最后一支箭羽,上空有雄鹰时不时发出攻击,后有飞鹰卫穷追不舍。 蒋淮安射最后一箭,一箭双鹰,正中要害,坠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大窟窿。 他马不停蹄地在风雪里飞奔,一手提刀飞舞,一手摇晃着马背上的人,“醒醒。” “快醒醒!” 昏迷中的人毫无反应。 蒋淮安颇为后悔道:“早知道就不把你打晕了,那样至少还能让你自己骑马先走。” 而现在,人昏迷着,马在雪中难识途。 他若是留下挡住这些西昌飞鹰卫的去路,这马也很难安然带着昏迷的人回到遇水城。 蒋淮安只能硬撑着,再往前、往前一些,能走远是多远。 沈十和沈家阿公都盼着沈家还有人能活着。 他既然已经找到了一个,决不能让其死在回家的路上。 哪怕代价是他死在这里。 “追!” “他受了伤,跑不了多远了!” 后面的西昌飞鹰卫高声喊着,甚至分出数队来,从各个方向包抄过来追击。 山林间积雪极厚,又是在夜里,已经完全分辨不出哪里是路。 蒋淮安策马飞驰,用多年在山林间生活的经验,把一部分西昌飞鹰卫带进沟里,犹如神兵天将一般在山间飞马。 他所经之处,参天大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都成为了拦住追兵的阻碍。 直到蒋淮安自高处俯冲而下,被隐匿于树后的西昌兵用绊马绳绊倒。 骏马正在飞奔中根本停不下,直接就被绊飞出去,蒋淮安和马背上的另一人也被摔落雪地中。 蒋淮安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直接用膝盖从雪地里飞滑出去将人接住。 骏马当场撞树而死,血溅雪中,绽放一地血梅花。 蒋哥儿心痛不已,但此时实在无法顾及,他没了马,直接把人背着,用轻功飞驰在山林间。 后头的追兵原以为能将人直接拿下了,哪知道这小子这么能跑,到了这个份上还要垂死挣扎。 大雪纷纷,山间里狂风呼啸。 马蹄声阵阵,紧追而至,声声催命。 蒋淮安已经顾不上许多,看到山坡,直接就往下跳,一连数次,竟奇迹般把后面的追兵甩开了一段路。 可他的气力即将耗尽。 此处距离遇水城还有数百里,光靠这一双腿,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多飞鹰卫的追击下,活着把人带回去。 蒋淮安闭上眼,在心中说: 沈十,你不是想见你兄长吗? 你倒是来把人接回去啊! 可身在异乡,天地茫茫,只有寒风拂过他的肩膀。 蒋淮安强撑着站起来,背着昏迷的青年再度跃下山坡,这次他再也支撑不住,往前栽去。 身后的飞鹰卫跃马而至,大喊道:“他跑不动了!抓住他!” 众人策马上前,撒出一张布满刀剑的铁网,劈头盖脸地朝蒋淮安罩去。 蒋淮安无从躲避,只能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死死护在身下。 即便是要死在这里,也得让沈家人有个全尸,好让沈十来相认。 就在这时,一支箭羽破开寒夜,击落了即将罩住蒋淮安的刀网。 沈若锦飞马而来,率众杀退追兵,将蒋淮安团团围住护在其中,“蒋兄,你且暂作歇息,这些人交给我。” 第102章 三哥,小十带你回家 “小十……”还真来了。 蒋淮安见到来人顿时就安心了许多,他扶着昏迷的那人,失力后一同瘫坐在了雪地里。 随同沈十一道前来的沈家军们留下一部分人将两人护住,更多的跟着十姑娘上前跟西昌飞鹰卫拼杀。 弓箭手射杀盘旋在半空中的雄鹰,山林雪海中鹰啼声凄厉。 沈若锦策马飞驰上前,拔剑而起,跟飞鹰卫领头那人连过十余招,顷刻间将其斩于马下。 血溅十步。 她一路杀过去,眼也不眨,转瞬间就把追赶蒋淮安追赶地最起劲的头几人斩杀殆尽。 同行的沈家军也动作奇快,将飞鹰卫的鹰如数射杀。 众人一边同西昌飞鹰卫拼杀,一边高声喊道: “杀啊!大军即刻就到,我等先杀光这些飞鹰卫抢个头功!” “杀!” 西昌人眼看齐人来势汹汹,又无人能与来人匹敌,座下的马也受了惊,有人高声喊:“快!快回去禀报三皇子,有大批齐人暗中潜入我西昌境内!” 其实沈十这一行不过三百人。 跟追击蒋淮安的西昌飞鹰卫比起来,连三成都不到。 但此时夜深风雪重,飞鹰卫失了训练已久的鹰眼,根本就看不清大齐这次来了多少人。 且这些齐人势头太猛,领头那人有以一敌百之勇,连带着底下人都拼杀出了一个打十个的架势。 飞鹰卫眼看不敌,撤了一半人回去报信。 来不及跑的那些,负隅顽抗者被杀,愿意投降的,全部成了俘虏。 短短半个时辰。 山林间便重新归于寂静。 沈若锦收剑归鞘,跃下马去,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走到蒋淮安跟前,朝他伸出手去,“蒋兄,你怎么样?” 沈十率众拼杀了半个时辰。 蒋淮安在地上里盘坐着,吐气纳息了半个时辰,此时已经缓过来许久,他搭着沈十的手借势起身,正要跟沈十说这次潜入西昌王庭发生的事,还有今夜带回来的这个人。 身侧帮忙照顾昏迷之人的沈家军在帮着擦干净脸之后,激动万分地惊呼出声,“十姑娘!三少将军!蒋哥儿带回来的这个人是三少将军啊!” “三哥!” 沈若锦立刻冲了过去,激动之下差点把蒋淮安甩飞。 还在后者反应,一个半空旋身又站稳了。 “真、真是三哥?” 沈若锦俯身去看,因为冲得太快没停住,直接单膝跪进了雪地里。 昏迷中的那人穿着西昌人的服饰,头发乱糟糟的,挡住了大半张脸。 临时照顾他的沈家军,将他扶坐起来,激动地手舞足蹈,“是三少将军!我在军中十几年了,三少将军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得!” 就是化成灰都认得。 沈若锦以前也觉得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舅兄们的长相,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她发现自己的记性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有时候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会忽然看到一个跟某个兄长颇为相似的相似,等她追上去将人拦住细看,又发现两人截然不同。 这世上总有人像他们,却又没人是他们。 沈若锦颤着手拨开那人乱糟糟的头发,一张她日思夜盼的脸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即便他面黄肌瘦,跟三年前静时公子如玉,动若雄鹰矫健的模样截然不同。 小十仍旧一眼就认出了他。 “三哥……”沈若锦哑声唤道:“真的是你,三哥。” 一众围在四周细看的沈家军也喜极而泣,“真是三少将军!” “太好了,三少将军还活着!” 蒋淮安拼死带回来的人,正是沈三,沈知安。 沈若锦抬手摸了一把眼角,这里是西昌境内,方才士兵们喊大军即刻就到才把大半的飞鹰卫诓走,此地不宜久留。 她没时间哭,想扶三哥站起来,却发现他瘦得不成样子,昔日强健的身躯早已不见,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不知道三哥在西昌究竟受了多少罪,心痛如刀绞。 “三哥,小十来接你回家你。”沈若锦将人搀扶起来,眼睛不受控制地落下来,“小十带你回家。” 另一边的士兵连忙帮着搀扶。 蒋淮安在旁边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让沈十终于找回了三哥,却见他病骨支离的悲喜交加中脱离出来,谈谈别的时。 而此时,昏迷多时的沈知安此时忽然有了苏醒的迹象。 沈知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他像是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先是惊慌,然后立刻就挣脱了士兵搀扶他的手,又甩开沈若锦。 失去两人的支撑后,沈三重重地跌倒在雪地里。 可他好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般,也不认人,一边像野兽一样在雪地四处乱爬,一边反复念叨着“公主、公主……回去!我要回去!找公主——” “三少将军!” 被他推倒在地的士兵慌了,他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三哥……” 沈若锦惊了惊,她像是意识到了三哥如今好像心智有缺,但她不敢置信,只能放柔声音低声喊他,然后慢慢地接近他。 “我是小十,我是小十啊。” 沈知安四肢着地,如同兽类一般仇视众人,做随时发出攻击状,他对上沈十的双眸,忽然觉得头疼,痛苦万分地眯起了双眼,哑声道:“小……小十?” 沈若锦缓缓靠近他,“三哥以前最疼小十了。忘了谁都不会忘了小十的……是不是?” 沈知安往后退了一步,沈若锦又缓缓上前一步。 如此反复数次,沈三只往后退,并不攻击她。 但其他人想要靠近,都被他发狠发疯,弄得不敢再贸然上前。 “你们先不要靠近他!” 蒋淮安原本不想让外人知道沈三如今变成了这幅模样,可沈知安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了。 为了他只能说出他遇到沈三时的情况,“我潜入西昌王庭差点被西昌人发现,是公主暗中相救。而后我护送公主返回齐土,发现公主带着的十几人里,其中就有沈三……” 蒋淮安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当时的情形,直截了当道:“而沈三不知为何变得痴傻,只认得安平公主一人。” 第103章 小十保护你 “怎会如此?” “三少将军是沈家儿郎里最聪慧绝伦之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少将军啊!” 沈家军的士兵们听到这话都悲痛不已。 沈三少年有为,待人温和有礼,是所有沈家儿郎里最善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之人。 昔日皎皎君子,军师般的天才少年。 如今竟变成这幅连人都认不得的痴傻模样。 谁也不知道沈知安这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沈若锦心中大恸,眼眶酸涩到发疼。 可她什么都没说。 嗓子跟哑了一样。 完全说不出话。 早在从江边打捞起那些十瓣莲花灯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三哥还在人世,不敢期盼,又日夜期盼。 如今人真的被蒋淮安带回来了,她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碰,三哥就碎了。 三哥还活着。 三哥回来了。 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是不是痴傻,都是她的三哥。 只要人活着,找遍天下名医,总有治好的那一天。 “三哥……不怕,以前三哥保护小十。现在,换小十来保护你。” 沈若锦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这些年的温柔全都汇聚在一瞬给了三哥。 小十想去抱三哥,手伸出去又收回,她一直看着沈知安的眼睛,凤眸之中泪光涌动,只有善意和亲情。 沈知安对上她的双眸,仿佛被她的情绪感染,渐渐地,全身竖起的敌意也随之减去大半。 哪怕沈三忘记了从前所有的事,也不会当小十当做敌人。 即便脑海里没有任何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他还是会为这个人收起棱角。 “三哥,你这一路冻坏了吧?小十帮你披件衣服,好不好?” 沈若锦慢慢说着,解下身上的披风,披到沈知安身上,顺势将他抱住。 沈三一惊,一掌打在沈若锦身上。 其实力道并不大。 也不怎么疼。 但沈若锦的眼泪一下子就决堤了。 心疼得难以呼吸。 曾经剑挑数百人的少年将军,打人怎么会不疼呢? 三哥的内力没了。 身子骨也孱弱得很,连打人都没什么力气。 蒋淮安趁机上前,一个手刀把沈知安打晕了。 沈若锦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 “还是先把人带回去吧。”蒋淮安颇为愧疚地同沈若锦道:“沈三不受控制,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先把他打晕,强行带了回来。” 眼下也是。 飞鹰卫虽然已经撤走,但谁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走到半路就反应过来被诓了,又折返回来。 再者,西昌三皇子就在百里开外。 沈若锦撕下一片衣袖,当做发带把沈三乱糟糟的头发束起,“三哥现在这样,蒋兄能一路带着他已是不易。对了,你说护送公主回来,那公主现在何处?” 蒋淮安道:“我等一行人连夜离开西昌王庭,西昌三皇子亲自带人来追,一直追至距此百里外,安平公主毅然留下拦住西昌三皇子,命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带沈知安回西疆……” 蒋哥儿一向都觉得自己嘴笨,所以话最少。 此时提起安平公主来,也没多少话语,他只跟沈若锦说:“沈十,你带沈三回去,剩下的人可否交给我?我得去接公主回来,哪怕是死,我也要去。” 沈若锦还没说话。 士兵们都忍不住了: “安平公主留下拦住西昌三皇子?她一个柔弱女子,她怎么敢啊?” “听闻西昌三皇子残忍嗜杀,是西昌王所有儿子之中杀伐最重之人,安平公主这次暗中离开西昌王庭,于他而言无异于妻子出逃。” “怕只怕公主已经凶多吉少,我们现在过去也是徒劳……” “说什么废话!” 沈若锦直接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她说:“公主活着,我迎她还朝。公主若是香消玉殒,我就杀了穆成康给她殉葬!” “沈十!” 蒋淮安沉声喊她。 “此去危险万分!”蒋淮安道:“穆成康带的兵马不止飞鹰卫那点人。公主救过我,我得以死相报!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这种时候分什么你啊我的。”沈若锦打断道:“还有蒋兄,别动不动提死字,不吉利。” 蒋淮安被她一句‘不吉利’噎住了。 不知道沈十是不是嫁给秦小王爷之后,沾染了一些秦琅的习性,连说话都开始出其不意,堵人垭口。 沈若锦见他不说话,立马安排了几个士兵先送沈知安回遇水城,又着人头前探路。 沈三现在的状况必须尽快就医,耽误不得。 而她带出来的只有三百人,跟在西昌人的地盘跟西昌三皇子穆成康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智取。 救了公主,即刻就走。 片刻都不能停留。 等回到遇水城,一切都好说。 安排完这些,沈若锦才回头同蒋淮安道:“我知道蒋兄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于公于私,我要都要救安平公主。” 她正色道:“于公,她是大齐的公主,沈家是大齐的臣子,阿公有伤,三哥如今又成了这样,我理应去接她。于私,安平公主对三哥有恩,我理应报答。而且你也说了三哥现在只认得公主,我怎么都得把人接回来。” 沈十说得有理有据,公私合并。 蒋淮安无从反驳。 下一刻。 又听见沈若锦问他,“再说了,蒋淮安,你这一路累得够呛吧?腿软不软?你现在打得过我吗?” 她连发三问。 最后一句,为了顾全蒋兄的面子,刻意压低了许多。 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蒋淮安没回答。 但心中已经有数。 沈若锦就差让人把他和沈三一起护送回遇水城了。 蒋淮安最后只说了一句,“我方才已经调息过,内力恢复了许多,可以跟你们一起去接公主。” “好。”沈若锦没有不让他去,只问她:“你方才说安平公主就在百里开外?具体什么位置,你心中可有数?” 蒋淮安道:“具体位置不知,我能猜到大致的方向。” “有大致的方向也行。” 沈若锦对随行的士兵做了简单的安排,随即翻身上马,“走,我们去接公主。” 前路漫漫,不见日月,马蹄踏破这一路风雪。 沈十一行人不断地朝前去。 但愿,安平公主还活着。 第104章 辱我大齐者,死! 百里外,天江畔。 安平公主元思宁把随行的十几人就地遣散,让她们四下逃命去,只剩下她一个人被西昌三皇子穆成康亲自带兵追至此处。 车夫被身后的追兵乱箭射杀,马儿受惊失控,拖着车厢狂奔至江岸。 大雪之夜,四周白茫茫一片。 元思宁在车厢里被甩得颠来倒去,她强撑着爬出来,上了马背,试图控制受惊的马。 可她太瘦弱了,根本拉不住受惊的马,反而被它带着,踏进冰河。 马蹄踏碎了冰面,骏马连带着车厢都陷入冰冷的江水中。 元思宁用尽力气跃下马背,在冰面滚了一圈,往岸边滑去,直至被岸边的冰凌抵住。 而马儿陷进去的那片冰窟窿在不断地开裂蔓延…… “安平!回来!”穆成康大惊,朝元思宁甩出长鞭,厉声道:“抓住鞭子!” 元思宁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长鞭,在穆成康连人带鞭子往回拽的那一刻,她忽然又松开了手。 穆成康只拽回了一条空鞭。 元思宁已存死志…… 寒风瑟瑟下,西昌三皇子的手在轻颤。 做了三年夫妻,穆成康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清过自己的妻子。 他们都说,齐人女子最会骗人。 穆成康从前也是这么觉得的。 三年前,他大哥穆成昊抓了大齐皇帝和两个大齐皇子,搅得齐人大败,奉上无数金银财宝,甚至把公主送到王庭来和亲。 穆成昊不知道钻得什么牛角尖,出家当和尚去了。 大齐把那什么安平公主送来,原本是要嫁给父王的,但巫师请示天意,说她跟父王命格不合,就让她嫁给西昌皇子。 二哥急着接受大哥留下的势力,娶了大哥的心上人,其他几个兄弟倒是争着抢着要娶。 但最后,娶公主这事落在了他这个西昌三皇子头上。 穆成康最不喜欢齐人女子。 齐人女子娇弱,麻烦,容易死。 还极善骗人。 穆成康讨厌安平公主,娶了她之后,也一直冷落,甚至不愿意看见她。 可看似柔弱的女子,竟然在王庭如同坚韧的杂草般活了下来。 她从不跟他的那些姬妾争宠。 别人上门找麻烦,她多半不予理会,真被惹急了,也敢拔金簪捅人。 穆成康真正注意到安平,就是那一天。 他的爱姬是王庭最泼辣的名花,自安平公主嫁过来之后,就觉得她的地位被威胁到了,常常在他面前撒娇告状,要给安平颜色瞧。 私下里扣些吃食用度,派人去安平帐里抢些好东西。 这些事情安平没来求助,穆成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无事发生。 次数多了,那爱姬就觉得安平公主是个软柿子,白瞎了一国公主的身份,那次闹得过火了,拿大齐战败说事,骂大齐人都是废物,那些齐人都该来西昌做奴隶。 一直神色淡淡的安平公主突然拔下发间的金簪,刺穿了那爱姬的喉咙。 鲜血溅了她一脸。 许是第一次杀人的缘故,她手抖得厉害,眼神却凌厉非常,“我乃大齐公主,你对我不敬尚可不与计较,辱我大齐者,死!” 三皇子的爱姬就那样死了。 当时周遭所有人乱成一团,那些随同公主来和亲宫人婢女也吓得半死。 安平很害怕,也很冷静,随即安排人去禀报夫主,杀人现场一点都不遮掩,就那么明晃晃摆着。 人是她杀得,但她说自己并过错。 爱姬的家人闹得厉害,穆成康惩戒了安平一番,可自那之后,反而对这个大齐公主产生了兴趣。 金簪刺喉,一击必杀。 这是何其精准的手法。 安平公主根本就不会武功,也不会骑马,身若弱柳,自从来了西昌王庭之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同人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甚至在对人动手之前,都没有表露什么愤怒之色。 直到那一天,穆成康才发现安平公主不是寻常的齐人女子。 她并非一味忍让之人。 要么忍,要么狠。 这才是安平。 安平用金簪杀人之后,再没什么人敢去找她的麻烦,她依旧不会主动讨好她的夫主。 但穆成康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喝不惯羊奶,不敢骑马,喜欢在圆月之夜遥望星空。 她老是想家。 常常带着婢女去出去帮助老弱,她会些医术,身边那些人各有所长,且愿意把大齐的医理、织布和耕种之法传授给西昌百姓。 时间久了,那些小孩都愿意围着她学东西,喊她“仙女姐姐”。 小孩就是好骗。 穆成康就从来不觉得安平是仙女,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想这大齐公主究竟有何目的? 有时候穆成康会装作路过,接上安平一起回去,次数多了,那些人就知道安平是三皇子妃,是大齐送来和亲的公主。 也有人因此远离她,但更多的人在安平公主的影响下,开始向往举世太平,再无战事,也想要去繁花似锦的大齐盛京看一看。 安平得空的时候总在做莲花灯。 临摹一本字帖。 穆成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频繁地关注她每天做什么的。 部下开始明里暗里地提醒他,不能被齐人女子所迷惑,不断地送新的美人到他身边。 穆成康从不觉得安平能迷惑自己,直到一年前,她在他生辰那天亲手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安平说在大齐,不管男女老少,过生辰的时候都要吃长寿面的。 穆成康没吃过长寿面,也没过过生辰。 他的母亲也是个和亲公主,只是小国来的,并不受父王爱重,生他的时候被其他姬妾害死了。 对父王来说无关紧要的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 但穆成康出生之日,就没了母亲,还被扣上了不祥之名,他能成为众人不敢轻视的西昌三皇子,全是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 那些姬妾爱慕他勇猛,想借他的势为家族谋利,有人赠他美酒,又热为他歌舞。 可从来没有人为他煮过一碗长寿面。 齐人女子,果真最会骗人。 那碗面,穆成康没有吃。 那一夜,他临幸了安平。 第105章 再也不见 成亲一年多,那是穆成康第一次留宿在安平帐中。 安平佯装从容,其实怕得直抖。 两人的身型相差太大,做那事的时候其实并不融洽。 但穆成昊就是莫名地兴奋。 他喜欢安平为他颤抖。 愿意做一棵参天的大树,让她攀附。 自那之后,穆成康就从暗中关注安平,变成了明面上。 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哪怕代表着两个国家,夜夜同宿,也没人能说不可以。 安平一直没怀上孩子。 穆成康以为她是身子弱,所以哪怕夜夜同寝,也一直没怀上。 后来才发现她在服用避子药。 因为这事穆成康大怒,冷落了她好一阵,白日里对她没有好脸色,晚上却又忍不住偷偷去她帐中看她。 安平这人外柔内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率先低头。 她只会远远地看你一眼。 让你看得见,抓不着,思之如狂。 偏偏穆成康就喜欢她不肯低头的模样。 骄傲的大齐公主被人欺负的时候不会哭,思乡的时候也不会哭,只会在他榻上落泪。 巫师曾对他说,三皇子命中有一劫,若能安然度过,必成当时皇者。 穆成康有时候也会想,安平或许就是他的劫数。 但,是劫数又怎样? 他只要把安平绑在身边,死死抓住,让她为他生儿育女,哪儿也去不了就好。 年初的时候,巫医给安平诊出了喜脉。 一直不想要孩子的安平,仿佛也改变了心思,开始好生将养,期盼着孩子的降生。 穆成康欣喜若狂,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他和安平的孩子。 因为母亲生他时难产离世的缘故,穆成康不愿让姬妾生下他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跟父王一样是个凉薄无情之人。 姬妾相争,他不会插手,更不在意那些人的性命。 但安平不一样,她腹中的孩子,是他期盼已久的。 也是把安平永远留在西昌的砝码。 安平就像柔和的风,再温柔亲和,也是握不住的。 他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安平心中最重要的人。 只有孩子是母亲最割舍不下的。 穆成康几乎每天都要听孩子的胎动,亲手给孩子做了小木剑,编了摇篮。 他希望是个儿子,这样安平在西昌的地位就稳固了,等他再进一步,安平就是西昌的王后,他们的孩子会是西昌的太子…… 可一切都是假的。 那是安平给他编织的假象,她根本没怀孕,只是服用药物造成了假孕。 她做这一切,甚至愿意与他同房,都是为了护住一个人。 穆成康亲手做的那些小物件,每天轻轻趴在安平腹部听胎动的举动,桩桩件件都提醒他是个傻子,被安平骗得团团转。 遇水城沦陷,父王西去,他跟二哥拼死相争,最为险要之际,安平在这时候带着那人出逃了。 穆成昊还是从二哥得知此事的,他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就摆在面前。 仿佛被人往心口狠狠刺了一刀,他气的想杀了安平,连夜带人追过来,引弓搭箭,箭已在弦上,却在瞄准她的那一刻,偏移了。 一路追击至此。 安平被受惊的马带到冰面上,最惊慌的人不是安平自己,而是穆成康。 “安平,你想死吗?快抓住鞭子,我拉你上来!” 穆成康再次把长鞭甩了出去。 身后上前的追兵随着三皇子勒马而止步。 这样极寒的天气,江面凝结成冰,人是可以在上面行走的。 但方才的马是飞跃到江面上,车厢直接撞碎了冰层,此时这一处已经开裂,靠近的人越多,冰面裂得更快。 元思宁身下冰凉一面,她已经被冻得没有什么知觉了,身体撞在冰凌上的疼痛也是麻木的。 这一路逃亡,她长发凌乱,衣衫也破败不堪,早已没了一国公主的端庄雅致。 西昌王庭和大齐盛京隔着千山万水。 回家的路,实在太远太远了。 她已竭尽所能,还是被阻隔在这天江之畔。 穆成康追上来了,被他抓回去,即便不死,也永困异乡,生不如死。 元思宁还是没有握住鞭子,她缓缓动了一下腿,试图坐起来。 她刚一动,穆成康的心就险些跳出来,嘶吼道:“别动!安平,别动!” 作为西昌人,穆成康显然更清楚这天江冰面是会吃人的。 其实元思宁也知道。 回家的路她描绘了千万条,每条路上的艰难险阻都曾预想过。 只要能带沈知安回家,多苦多难她都不怕。 只是此愿难成。 远离家国千万里,天意不与见归人。 如今她只希望蒋淮安能把沈三平安送回沈家,只要他们平安,也不枉她费心筹谋,以身作饵。 天江之水凝成冰,鹅毛大雪簌簌飞扬。 元思宁曾在沿江放了许多盏莲花灯,盼着这些莲花灯能把王庭的消息带回西疆。 如今她站在江面上,想着若是落入江中,死后能不能请江水将她送还故乡。 元思宁在西昌王庭的这三年,数不清多少次死里逃生,可离死亡最近还是今日。 许是人之将死,其胆也大。 她坐起来之后,一手撑在冰面上,又缓缓站了起来。 漫天雪花飞舞,安平公主临风而立,长发与衣裙共翩飞,犹如九天仙子降落人世间,下一刻便会随风而去。 冰面上的裂痕又增加了数道。 “我让你别动!” 穆成康目眦欲裂,翻身下马,直接朝着安平公主冲了过去。 身后众人连忙追上去拦住他,“三皇子不可!” “冰面危险至极!” “你不能过去啊!” 穆成康推开众人,不管不顾地走上前去,“安平,你给我听着!若你今日死了,我一定召集西昌大军和齐人死战到底,你想要两国太平,我偏不让你如愿!我会下令诛杀西昌境内所有齐人,见一个杀一个——” 元思宁轻声打断他:“安平只是我的封号,我的名字叫元思宁。” “思念的思,安宁的宁。” 她的声音随风传到穆成康耳边。 元思宁是大齐三公主,定下她作为去西昌和亲的人选之后,皇帝才封为她为“安平公主”。 穆成昊一直喊她安平,她就只当自己是要为家国牺牲的安平公主。 而今日,她要做回元思宁了。 家国已安,她自当归去。 回不去故土,也该心怀自由。 元思宁整理仪容,一步步朝冰裂处走去,“我是大齐的公主,即便做不成翱翔九天的凤凰,也不做西昌的笼中雀。” “穆成康,再也不见。” 第106章 不要丢下我 “公主留步!” 遥远的呼唤从江对面传来,掺杂在穆成康的咆哮怒喊声中,显得那样缥缈且不真实。 元思宁以为是冻糊涂了,耳边出现了幻听。 那样字正腔圆的大齐乡音,不像是会出现这里。 她没有理会穆成康,也没有抬头朝江的另一边看去,继续缓缓地朝冰裂处走去。 鞋袜都湿透了,冰寒刺骨,元思宁双腿在冰面上滑伤了,像是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分外艰难才迈出一小步。 风雪模糊了视线。 望不见前路与故乡。 她闭上眼,走向死亡,也走向自由。 “元思宁!” 这一次,那道声音忽然变得更清晰了,且直呼其名。 元思宁蓦然睁开眼,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玄甲的女子犹如空中飞燕一般从江面上飞跃而来,她足尖轻点冰面,穿过风雪,一路飞掠至她身前。 梦中乡音至,惊鸿照影来。 元思宁所踩的冰面已经开裂,一脚踏进了冰冷的江水里,来人一手执剑,一手揽住她的腰身,将她从江水里拉了出来,掠至江边。 风雪出奇地大,来人墨发飞扬,衣袂飘摇,竟完全不似凡尘众人。 可她出手又快又狠,抵达江岸不等西昌人反应过来,直接就一通连环腿踹人夺马。 沈若锦打伤了几个西昌人,抢了马,将元思宁带上马背,“沈家沈十,替三哥来接公主回家。” “沈十……” 元思宁跟沈十同骑一马,坐在她前面,整个人几乎被她环抱着,“沈知安、你见到沈知安了吗?” “见到了。” 沈若锦将她搂得更紧,策马扬鞭避开那些西昌并朝另一边飞驰而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带人朝这边追赶而来的穆成康,这位西昌三皇子也真是怪,方才在江边跟安平公主对峙了那么久,既不射箭,也不补刀。 甚至沈若锦看到公主一脚踩进冰窟窿里紧张万分的时候,眼角余光好像瞥到那位西昌三皇子身形一晃,竟往江面上扑来。 只是她把公主从江水里捞出来,掠到岸边的时候,又看到一众西昌人将他们的三皇子拦得死死的。 她再看穆成康,又是站着的。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看错了。 只是此时,沈若锦也无心去细究这些,接到公主即刻返回,沿江东去,跟正朝这边来的蒋淮安等人汇合。 三哥如今心智有缺,醒来时反复说着要回去,要去找公主。 而安平公主,死也不惧,却在被沈若锦救下之后,第一时间问她见到沈知安了吗? 沈若锦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人救回去,总归是没错的。 骏马飞驰在风雪中,她同元思宁说:“公主放心,我已经接到三哥,派人将他先行送回遇水城。” “遇水城……”元思宁望着漫天风雪,“过了遇水城,再往东行,就是大齐的国土了。” 就回家了。 “是,公主马上就能回家了。” 沈若锦策马急行,身后的西昌人追得紧。 她原本是跟蒋淮安等人一起绕道而行,但去前方探路的士兵说,西昌三皇子穆成康将安平公主逼到了天江之畔,公主看着柔弱,却是个烈性子,直接就上了冰面。 两人在江上对峙,公主离死只有一步之遥。 沈若锦哪还等得了,直接就下马,用轻功飞过江面来。 天江宽阔,若换作春夏之际,江水奔流,任她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横跨江面. 好在如今是冬季,水面凝结成冰,且风雪如盖,雾大得看不清几十丈外的景象,她每隔一段路就落在冰面上再借势飞身而起,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赶在公主落水之前将其带离冰裂之地。 只是来时悄悄,可以躲过西昌人的耳目。 带着公主一同离开时,却如同一人身后坠着千军万马,丢不开也甩不掉。 “沈十,你带着我,走不掉的。” 元思宁的声音很轻,像是这一路逃亡已经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如今坐在回乡的马背上,反而越发理智。 公主说:“你把我放下,独自策马而行,或许还能活着回去。” 沈若锦没接话。 风雪这么大,她一张口,就是喝风饮雪的,实在不便多说。 “穆成康说过,他不会杀我。” 元思宁像是在给沈若锦一个,将她扔下的理由。 因为西昌三皇子不会杀她这个大齐公主,沈若锦可以为了自己活命,把她扔下。 沈若锦没有丝毫停留,带着元思宁飞驰在天江之畔。 千里冰封,万山沐雪。 夜色笼罩着一切。 只有她们这两人一骑,惊破这千层画卷,带来无数追兵将积雪踏的粉碎。 北风呼啸而来,山林间飞鸟走兽踪迹全无。 沈若锦把元思宁抱得更紧,“公主,你该不会以为我千辛万苦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然后丢下你吧?” 元思宁一时间没说话。 她全身冰凉,四肢已经冻得全无知觉。 人在即将离世之前,是有会一点预知的。 方才在冰面上,元思宁已经将自己这一生回望,舍弃的,放不下的,得到过的,永远不能再触及的,都那样清晰展露在脑海里。 在沈十说出要替沈知安接她回家的那一瞬,她也是欢喜的。 可下一刻,穆成康带人追过来,又将她从美梦中惊醒了。 是她骗的穆成康,真要清算,拿她的命就去。 不要连累沈十。 沈若锦不知道安平公主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被送到西昌和亲的这三年过得太苦,苦到了宁可死也不愿再活着的地步。 公主说穆成康不会杀她,但人若是还能活,何须自寻死路。 “公主。”沈若锦见她不出声,忽地喊了她一声,“你有没有发现?有你跟我同乘一骑,那些西昌人追击时都没有放箭?” 元思宁回头看去,看见穆成康带着那些人只是追,真的没有放箭。 “公主是没看见,蒋兄带着我三哥夺路而逃,后面死命追的飞鹰卫差点把他们射成刺猬。” 沈若锦在逃命途中,半是玩笑是跟元思宁说:“烦请公主继续给我当人肉盾牌,千万、千万不要丢下我。” 第107章 随我接应夫人 元思宁其实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也知道大齐皇室并不想迎回她这个嫁到西昌和亲的公主。 三年前的战败,是皇帝一生的耻辱。 也是所有皇室众人和官员权贵不愿回想的事,她若回到京城,每出现一次,便提醒他们一次,大齐曾败于西昌之手,奉上金银,割让城池,甚至送公主去和亲才缓过短暂的平静。 不回去是死。 回去也死。 元思宁心里很清楚,无非是多活几天,和少活几天的区别罢了。 所以她想着,死在回家的路上也挺好的。 这样,她就永远不会见到那些血脉相连的血亲其实并不希望她活着的嘴脸。 或许消息传回、大齐京城去,他们为了装装样子都得为她落几滴泪。 这样的话,她不必永困西昌王庭。 也算得上,两全其美了。 可她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沈十来了。 没说什么忠君护主的话,也不替把公主扔下有违臣子德行,沈十说有她在,穆成康不朝她们放箭。 沈十说的是:‘公主不要丢下我。’ 沈家人是懂得怎么拴住一个人的心的。 元思宁虽然没什么气力了,但是从沈十怀里挣脱,跳下马去还是做到的。 就像一个人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时候,寻死总归没人拦得住。 但沈十一句话,就让元思宁觉得,她得活着,至少活到沈十平安回去的那一刻。 她太懂身在异乡,飘零如萍的滋味。 那滋味太苦,她尝过之后,便希望这世上再也不要有人那么苦了。 沈若锦低头,看着元思宁把试图抬起的腿又放了下去,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一个人执意要赴死,旁人是怎么也拦不住的。 她不怕穆成康,追兵再多也不怕。 只怕公主自己不想活了。 若元思宁自己放弃了生,那才是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的事。 天渐渐亮了。 只是风雪重,天光极淡。 沈若锦带着元思宁飞奔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着前面来了一拨人。 最前面的那人引弓搭箭,朝着她身后的穆成康就是一箭。 后者拔刀挡去,却也被那一箭逼停了。 两方人马在天江之旁遇上。 蒋淮安带人过江而来,一改先前被飞鹰卫追杀的狼狈模样,朗声道:“沈十,公主可还安好?” “蒋哥儿?” 元思宁的嗓音不够大,但她见到蒋淮安还活着,便知道沈知安应该也没事,心下稍安。 “公主尚安。”沈若锦带人上前跟蒋淮安等人汇合,“蒋兄来得正是时候。” 蒋淮安看了两人一眼,心说公主都冻得跟冰雕一样了,沈十怎么还能说出公主尚安这话来? 蒋哥儿接下身上的披风递了过去。 “我有,蒋兄自己披着吧。” 沈若锦没接,调转马头跟穆成康正面对上。 逃了这一路,可把她憋屈坏了。 这会儿正是热血上涌的时候。 “没说给你。”蒋淮安压低声音道:“我是让你给公主披上。” 没看见公主都冻成什么样了吗? “哦。”沈若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接过披风把公主裹了起来。 其实她这一路,几乎都把元思宁抱在怀里,偌大的披风罩住两人,大半风雪都挡去了。 但架不住公主体弱,仍旧冻得面无人色。 蒋兄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倒是细心之人。 “多谢。” 元思宁颔首,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穆成康。 西昌三皇子手持横刀挡去箭羽,便再没收回,带着上千人,乌泱泱一片,犹如黑潮翻涌冲岸而来。 “安平,跟我回去!”穆成康的嗓音生硬无比,“否则,他们一个也走不了。” 沈若锦刚要回话。 身前元思宁抬头道:“你只能留下我的尸体,留不住活着的我。” 大齐公主的骄傲,从来不比西昌皇子少半分。 “我的决心,你方才已经见过。”元思宁的声音并不大,借风传到对面却异常清晰,“穆成康,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 “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穆成康握紧手中的横刀。 身后所有西昌兵都跟着拔出刀来,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上前冲杀。 “有本事你就来杀,我元思宁就在这里。” 元思宁身后有沈十,还有一众大齐将士,早就不是一个人,心里也有了底气。 哪怕今日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大齐公主的头也不会朝西昌人低下半分。 “穆成康,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当着我的面杀了公主?” 沈若锦拂去公主发间的雪,一句话打破了两人的对峙。 蒋淮安立马补了一句:“还有我。” 一众沈家军道:“打他大爷的!” “我们沈家军以少胜多又不是第一次了!” “都接应上了,还想杀我们安平公主,西昌的熊瞎子想什么呢?” 穆成康身型异常高大,沈家军有个瘦猴最恨别人用身形压制他,嘴又毒,开口就用“熊瞎子”问候西昌三皇子。 两边怒火一触即燃。 穆成康举刀向天,高声道:“杀光齐人,夺回公主!” “杀光齐人,夺回公主!” 所有西昌兵异口同声地高喊,随着穆成康冲向沈若锦。 雪里拼杀,血溅江畔。 沈若锦一边要护着公主,一边跟穆成康颇有些吃力,索性一跃而起,将缰绳抛给旁边的蒋淮安,然后专心跟西昌三皇子厮杀。 穆成康看似要杀人,紧要时候却把刀一横,将沈若锦逼退数步之后,率先去抢即将落在蒋淮安手里的缰绳。 他的目标,其实是公主。 沈若锦在半空翻了个身,当即折返,缰绳已经落在穆成康手里,但她直接把元思宁拉下了马。 穆成康白白抢到了缰绳,眼看着沈若锦迅速将人带着退到大齐人的保护圈中,登时怒火更甚,“是你们逼我的,今日除了公主之外,所有齐人都别想活!” 话声未落,西昌兵后方忽然发出了一声剧烈的炸响。 然后就是两声三声……十来声。 火药炸飞众人,尘烟四起。 秦琅带着另一队人飞马而来,穿过尘烟与风雪,“接着炸,随我接应夫人!” 第108章 为夫来了 “接着炸!” “随主子接应夫人!” 隐卫们掏出雷火弹,齐齐往西昌人那边掷去。 雷火弹在人群里炸开,火光四溅,那些西昌兵瞬间死伤无数。 “我的天爷啊!这玩意扔出去就炸到底是什么?威力如此之大?” “是雷火弹!姑爷来了!姑爷带着他的雷火弹来接应我们了!” “江北霹雳堂的雷火弹,听说一枚可以诈死百人,厉害的很!” “价钱更厉害,听说一枚雷火弹就要卖到百金!” “咱姑爷有钱,真不是吹的!” 沈家军们看到姑爷带着人来接应,兴奋地直囔囔。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买雷火弹。 西昌三皇子带着数千西昌兵来追安平公主,而沈十只带了三百人潜入西昌境内接应,秦琅那一队也是三百人,加上他从京城带来的隐卫,也不过五百余人。 从人数上看,此举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但沈十最擅长的就是以少胜多。 秦琅忽然从后方杀出来,还把雷火弹这种杀伤力极强且十分昂贵的东西,不要钱似的哐哐乱扔。 随着沈家军喊的‘姑爷’一声比一声响亮,瞬间就把差点就把安平公主抢回去的穆成康再度隔绝开来。 沈若锦杀退几个西昌兵之后,转身看去。 秦琅自乌烟弥漫、漫天火光中飞马而来,瞬间就到了沈若锦面前。 四周所有人都在厮杀打斗。 他眼里只有朝站在雪地里的沈若锦,朝她伸出手,“夫人莫惊,为夫来了。” “秦琅,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沈若锦看到他忽然出现,既惊且喜,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 她原本跟穆成康过招的时候,倒没怎么惊。 西昌男子大多身形高大魁梧,西昌三皇子又是其中佼佼者,其力远超常人,又是厮杀场里拼出来的铁血人物,沈若锦与之相搏,须得竭尽全力,与之拼命。 人在用尽全力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反倒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害怕。 真正惊到她的反而是雷火弹的爆炸声。 秦小王爷每次出现,动静都这么大,让人也不惊也难。 沈若锦笑着握住秦琅的手。 下一刻,她就被秦琅拉上马背,两人同乘雪白骏马,越过人群,朝穆成康冲了过去。 “照看好公主!” 沈若锦高声嘱咐道。 “是!” “公主好着呢,十姑娘您就放心吧!” 沈家军众人高声应道。 沈若锦打算跟西昌三皇子来个了断,免得他追杀蒋兄不成,又来追捕公主,抓不到公主,就想把她也一起解决了。 秦琅显然是最了解她此刻心思的人。 夫妻合力,飞马越过重重西昌兵。 秦琅一手牵着缰绳,沈若锦手握长剑,径直朝穆成康冲杀过去。 就在他俩即将冲到西昌三皇子面前的时候,不知道哪个隐卫扔了一颗雷火弹过来,还没落地在半空中就炸开了。 秦琅一把将沈若锦护在怀里,赶紧调转马头,朝另一边奔去,避开雷火弹爆炸的范围。 那一圈的西昌兵多半都被炸飞,穆成康直接翻身下马,在雪地连滚了数圈之后,倒地不起。 有西昌兵冲过去扶穆成康,惊呼道:“三皇子!三皇子您醒醒啊!” 喊声极其凄厉,跟叫魂似的。 秦琅避的极快,但马还是受了惊,带着他和沈若锦一气狂奔而去。 “秦琅!”沈若锦一手还提着剑,一手去抱马脖子,有些慌乱道:“马惊了!前面就是天江了,跳!” 秦琅被方才那枚雷火弹炸得耳鸣,有些听不清沈若锦在说什么,非但没跳,反而将她拥得更紧,“抱紧我!” “我说——马惊了,快跳!赶紧的!” 沈若锦提高嗓门又喊了一遍。 “什么?再抱紧一点?” 秦琅一手抱着沈若锦,用力地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 声未落。 这个纨绔小王爷硬生生用一只手把受惊的马拽得扬起两只前蹄,扬天长啸,止步于此。 这臂力…… 沈若锦随着马儿扬蹄瞬间被举高,不由得惊了惊。 若缰绳握在她手里,她还真没把握在马跃入冰面之前将马硬生生拉住。 秦琅抖了抖了缰绳,伸手抚摸刚受惊的马儿,以示安抚,“乖。” 马儿又嘶鸣了一声,暴躁不安得在原地打转。 沈若锦也伸手抚摸着马鬓,“乖,没事了。” 没事了。 “它没事,我有事。”秦琅抬起被缰绳勒出血痕来的右手,递给沈若锦看,“夫人,我手疼。” 秦小王爷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他那手白皙如玉,比姑娘家的还好看。 来西疆这才多久? 又是冻伤,又是勒出血痕的。 简直伤痕累累。 沈若锦收起长剑,撕下袖子把秦琅的手包了起来,“我跟你马惊了,赶紧跳,你为何不听?” 若换做乔夏那般爱马之人,定会说马在人在。 让她弃马逃生,绝无可能。 但秦小王爷爱马归爱马,显然是做不到乔夏那种份上的。 秦琅看着她帮自己包扎,挑眉道:“什么赶紧跳?夫人不是让我抱紧点?” 沈若锦闻言,不由得抬眸看向他,“这等危急关头,自是保命要紧,我怎么可能让你抱紧点?” 秦琅道:“怎么不可能?” 沈若锦忍俊不禁道:“秦小王爷,你是耳朵坏了?还是……”脑子坏了? 秦琅抬起左手摸了摸耳朵,“都怪那雷火弹,差点给我炸聋了!” 远处。 不小心把雷火弹扔偏的那个隐卫站在原地,都惊呆了,“我这是……把西昌三皇子炸死了?” “你差点把主子和夫人炸了!” 钟黍飞身过去踹了他一脚。 “主子的马受惊跑远了,还不快追?” 隐卫和沈家军们无心再跟西昌兵缠斗,趁着穆成康被炸得死活不知,那些西昌兵也没心思再打,赶紧撤,飞快地追十姑娘和姑爷去了。 元思宁骑在马上,因为冻得四肢无力,只能被蒋淮安带着走。 两边人马瞬间分开,安平公主回头看了一眼。 只那么一眼。 大雪纷纷模糊了视线。 这三年的苦难,终于能就此翻篇。 元思宁没去管穆成康是死是活,也对西昌这片土地没有半分留恋。 她要回家。 久违了,大齐。 第109章 夫妻共饮 沈若锦和秦琅、蒋淮安等人顺利接回安平公主,连夜离开西昌境内,于两日后回到遇水城。 沈若锦特意让人提前回城报信,迎公主还朝这事,须得郑重。 得让城中官员如数出迎,二皇子元启作为唯一在此的皇族中人,也该有所表示,亲自出城来接。 但他们一行人按照约定好的时辰到了城门前。 城门前却空荡荡的,非但没人来接,连平日里出入城门的百姓都不见了。 这一日,雪停了。 罕见地出了太阳。 沈若锦在城门前勒马而立,不知道遇水城里这些人究竟是咱们想的。 早早进城去报信的士兵回转,“十姑娘,我进城去报信,说您和姑爷还有蒋哥儿把安平公主接回来了,可他们说二皇子突发急症病倒了,今日所有人都去看望二皇子了……” 秦琅嗤笑道:“二皇子突发急症?他来遇水城也好些天了,早不病晚不病,怎么就偏偏选在今天病了?” 沈若锦微微蹙眉,“别人不来,那我阿公呢?” 二皇子元启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接安平公主回来,只不过是碍于名声和兄妹名分,才没有站在明面上反对。 也难保心里没有他们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把安平公主接回来的想法,所以才没有横加阻拦。 今日安平公主已经到了遇水城外,元启病的这么是时候,很难让人不多想。 旁人碍于各种原因不来迎接公主,沈若锦都不在意,但一向最重君臣之谊的阿公没来,着实奇怪。 报信的士兵道:“三少将军回了遇水城之后谁都不认得……闹得厉害,谁都安抚不住他,老将军实在走不开……” 沈若锦闻言顿时心下一紧,根不能立马飞到三哥身边去。 沈知安被沈家军提前送回遇水城,找大夫医治,今日听来像是完全没有成效。 “十姑娘,本宫能离开西昌王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有没有来迎接也无关紧要,不必在此耽搁了,直接进城吧。” 安平公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元思宁这一路骑马骑得两腿磨伤,在马背上多坐一刻都是折磨,沈若锦沿途给她弄了辆马车来,让公主可以在车厢里歇息。 此时隔着车帘,谁也看不到公主的面容。 公主也看不到偌大的遇水城,竟没有一个来迎接她的人。 不看也好。 少伤点心。 沈若锦思忖了片刻,正要开口。 “已经到了城门口,进城也不急在这一时。”秦琅看了沈若锦一眼,语气慵懒道:“赶了这么久的路,马儿也累了,且歇一歇。” 蒋淮安耿直道:“马起来不累。” “我累。”秦琅笑道:“蒋兄,你也累了。” “我……”蒋淮安正要回话,忽然意识到什么,生硬地改口道:“我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累。” 秦琅满意地点点头,抬手招来几名隐卫,低声嘱咐了两句。 隐卫立刻领命而去。 派人去办事之后,秦琅又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沈若锦,“雪虽停了,但化雪比先前更冷,喝两口酒,暖暖身子。” “好。” 沈若锦接过酒壶,打开盖子就灌了一大口。 蒋淮安闻见了酒香,也有点馋酒,摸了摸腰间已经干瘪的酒囊,想着秦琅先前已经分过他一袋酒。 这时候再要,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秦琅笑着让人给蒋哥儿拿一份,剩下的给弟兄们分喝了,连马车里的公主都没落下,也送了一壶。 秦小王爷再不差钱,赶路途中,带身上的酒水也不多,分完之后,他自己就没得喝了。 沈若锦又喝了两口,将酒壶递还给秦琅。 后者就着她喝过的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沈若锦见状,微微一愣。 什么都没说。 大丈夫自当不拘小节。 小夫妻,共饮一壶,也无不可。 一旁的蒋淮安干了半酒囊,正笑着说:“好酒。” 一看到秦琅喝沈若锦喝过的酒,脸色有些泛红,立马就别过头去。 喝酒就喝酒,怎么还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谈情说爱? 欺负他没有夫人吗? 沈若锦喝完酒,低声问秦琅:“歇够了吗?” “没够。”秦琅不紧不慢地把酒壶挂在马鞍上,“再等会儿。” “等什么?” 沈若锦方才看着秦琅吩咐隐卫去办事,但是没听到他都吩咐了些什么。 大概能猜到,秦小王爷是让隐卫去找人出城来迎接公主了。 “等该来的人。”秦琅笑道:“官员权贵计较得失、权衡利弊,不来就不来。只要把公主到了遇水城的消息放出去,自有人会来。” 沈若锦立刻就懂了秦琅的意思,“你是说……” “遇水城中的大齐百姓!”蒋淮安忽然回过头来,很是佩服地看着秦琅道:“难怪你能做沈家姑爷,长得好看不说,还有钱,脑子也好使!” 遇水城里有很多从西昌国逃回来的齐人,也有先前在西昌饱受战火侵扰的那些人,百姓们不懂皇室在争什么抢什么。 但他们知道安平公主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才去西昌和亲,追逐富贵荣华的人往往忘恩负义,活在苦难的人却总是把恩情记得最重。 二皇子不来迎接公主回归,没关系。 官员们不来,也没关系。 有百姓来,就足够了。 蒋淮安一激动,都不装看不到人家小夫妻新婚燕尔了。 秦琅微微颔首道:“蒋兄这话说的很是中肯,秦某当仁不让。” 蒋淮安顿时:“……” 秦小王爷见他不说话了,甚至还问:“还有吗?” 蒋淮安再次无言以对。 几人正说着话。 城门处忽然一阵兵荒马乱。 有一青年男子披头散发,穿着宽大衣袍从城中飞奔而出,他身上还缠着乱七八槽的布条,像是刚弄乱跳出来的,鞋也没穿,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摔倒了也知道疼一般,立马就爬起来,踉跄着继续往前跑。 身后一大群人追了出来,着急忙乱地喊:“少将军!少将军您慢点!小心摔着!” 沈若锦立刻就认出了赤脚跑来的青年男子是她三哥。 一直坐在马车里,端庄且安静的元思宁也立刻掀开车帘,朝来人看去,无声唤道:“沈知安。” 沈知安看到元思宁,呆滞而空洞的眼眸立刻就亮了起来。 他飞扑到车厢前,一遍遍地跟元思宁说: “公主、回家了……” “我、我接、公主……回家。” 第110章 迎公主还朝 “好,我们回家。” 元思宁这一路坐在马车里,想过无数次回到齐人所在之地的场景。 皇兄称病不来,她没落泪。 没人来迎,她也没哭。 看到痴痴傻傻沈知安赤脚飞奔在雪地里,却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元思宁朝沈知安伸出手去,想拉他上马车。 后者却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襟,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公主”。 好似还不能确认眼前人,到底是幻是真。 “我在。”元思宁耐心且温柔,一遍遍地回应他,“沈知安,我在。” 沈若锦看着两人,愣了许久,才翻身下马想把三哥扶起来。 秦琅随之下马,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过去。 沈若锦一时间没再往前。 她终究不能相信,自小聪慧绝伦的三哥会变成一个痴傻之人。 他都痴傻到寒冬腊月,不穿鞋往雪地里跑了,竟还能认得出安平公主。 在沈知安往车厢上爬的时候,追逐他的那些人都冲到了马车前,沈老将军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出了城门口。 “知安,不可!” 沈毅人还未至马车跟前,喊声先至。 沈知安猛地松开了公主的衣袖,刚够到车厢就摔落下来,跌在雪地里。 元思宁一惊,立刻就要走下马车去扶他。 “不敢劳烦公主,你们去扶知安起来。” 沈老将军在距离马车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就让士兵们过去扶人。 安平公主闻言,止步于车厢前,再没有任何动作。 这里已是齐人的地界了。 不再是没人知晓沈知安身份的西昌王庭,没人会把沈三当做什么都不懂的痴奴。 难寻归路家的公主和被人欺负的痴奴,都在离开西昌王庭的那一刻,消失在这世间。 此后,她是她。 沈知安是沈知安。 没人希望他们之间有超乎君臣的羁绊,最好相见不相识。 哪怕,沈知安现在是个傻子。 沈若锦没等士兵们去扶,一个箭步冲过去,率先把三哥扶起来。 她低声道:“三哥,雪地里冷,你怎么不穿鞋就跑出来了?” 沈知安抬手就要挣脱。 “我是小十,你再看看,小十。” 沈若锦摁住三哥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眼睛是最能唤醒人心的。 沈知安看着她,怔了怔,一时间竟没有再度挣脱。 拿着鞋追过来的守卫连忙道:“十姑娘……您扶着些,鞋、我给少将军穿鞋。” 沈知安却不许那守卫碰触到他。 一下子就窜到了沈若锦身后。 沈三的双手还缠着破碎的布条,像是先前被人绑着,他为了逃出来强行挣断的。 许是这些士兵日思夜盼的,都是从前惊才绝艳的少将军。 而回来的,是一个痴傻的沈三。 他们一时间无法接受,更不知道怎么照顾他。 “我来吧。” 沈若锦一手扶着沈知安,一手接过士兵手中的鞋,蹲下去帮三哥船上。 沈知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知安,把鞋穿上。” 车厢上的元思宁嗓音轻柔地唤了他一声,朝他微微点头。 沈知安看了沈若锦一会儿,一把接过她手里的鞋,弯腰穿上。 他也没穿好,直接套上拖着走,再次扑到了车厢边。 沈若锦还没来得及拉住他。 沈老将军就带着一众沈家军到了跟前,“老臣沈毅,拜见公主。” “拜见公主!” 众人齐齐行礼。 武将屈半膝,如见天子礼。 元思宁原本要去扶沈知安,见他一下窜上马车来,坐在了车厢前,又收回了手。 公主见沈老将军等人如此郑重行礼相迎,也还了个半礼,“若没有沈老将军和诸位将军,本宫还不知何日能回齐土。诸位不多礼,快快请起。” 沈老将军坐在轮椅上,跪不下去,也起不来。 众将士又跪了一会儿,见老将军迟迟没有举动,都没有立刻起身。 秦琅上前道:“公主让你们起来,都起来吧。看我阿公做什么?阿公坐的是轮椅,你们要他怎么带头起来?” “差点忘了,老将军的腿伤还没好!” 李鸿振拍了一下头,赶紧招呼众将士起身。 卫青山也连忙道:“听公主的,都起来吧。” 沈老将军是追着沈知安出来的,原本想让人把他关着,自己来城外迎接公主,可沈三痴傻了也关不住,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一路往城外奔来,竟然找到了安平公主这里。 这会儿还上了公主的马车,倚靠在公主的裙袂上。 这让人瞧见了,让公主的名声怎么是好? “知安!”神老将压低声音喊他,“知安,下来!” 沈知安从前是最听祖父话的。 如今却根本不认得他。 不管这老头怎么喊,他都不肯下来,还往公主身边靠了靠。 沈老将军急得头顶冒烟,“你怎能如此冒犯公主?这般行径,成何体统?” 沈知安根本不听他的。 秦琅低声劝道:“阿公,公主都没说什么,您就别介怀了。” 秦小王爷说完,侧目看向自家夫人,给了她一个眼神:看,我帮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沈若锦顿时:“……” 沈老将军一时间也无言以对。 正说着话,后头一大群追着赤脚在雪地里飞奔的青年出城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百姓在问:“公主回来了?” “是三年前去西昌和亲的安平公主回来了?” “刚才那人赤着脚在雪里跑了几里路出城,是来迎接公主的?” 蒋淮安高声回答:“正是!” “没错!我等将安平公主接回来了!” 跟着沈十潜入西昌境内接应公主的沈家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安平公主回来了!” “传下去,去西昌和亲、让我等过上数年太平的安平公主回来了!” “公主大恩,我等铭记于心!” 人群里有人高喊了一声,“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就是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到了城门前,拜谢公主大恩,山呼“公主千岁”。 安平公主瞬间红了眼眶。 皇室和朝廷忘记了她的牺牲,不在意她这三年的苦与难,百姓们记得。 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人群里,雪地上,寒冬依旧在,赤血仍未改。 沈若锦抱拳,朝马车上的安平公主郑重行礼,“沈家沈十,迎公主还朝!” “老臣沈毅——” “末将赵进——” “末将李鸿振——” “末将卫青山——” “蒋淮安——” “……” “沈十夫君秦琅——” 在场众人各自报上姓名,抱拳行礼,异口同声道:“迎公主还朝!” 第111章 兄妹相见 一声声的“迎公主还朝”从城门口传到了城中各处。 躺在榻上装病的元启闻声惊坐起,把随从下属喊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安排好所有人不得出城迎接?” 下属苦着脸道:“这、这原本是安排好的,可那沈三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假傻,竟然一路赤着脚飞奔出城,不仅把沈老将军和几个在府中商议要事的将领全都引出去,还……” “还什么?” 元启本来只是装病,这会儿却是真的头疼不已了。 “沈三发痴病,把城中百姓全都引到了城门口,那些百姓一听是去西昌和亲的安平公主回来了,纷纷跪地相迎,山呼公主千岁,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 “这沈三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依我之见,殿下还是快些整理仪容,出去迎接一下安平公主吧,毕竟是兄妹,只要殿下稍稍露些病容,想来公主定然只会感动,不会多想的。” 几个下属都在劝。 其实沈十派人回城来传消息,明示二皇子和城中官员权贵出城去迎接公主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二殿下该去。 但当时持反对意见的人多。 二殿下来遇水城都没人出迎,在城中这些天也不见沈家军的尊崇,如今安平公主回来,他们倒是挺上心。 尤其是沈十,竟然还派人传话,支使起皇族中人来了。 元启抱着原本要去都不能去的心思,甚至下令让城中权贵将领都抓紧做手头上的事,用两国和谈最为要紧,片刻也耽误不得,其他的事都得暂放一边做由头。 哪知道沈家军那些人忙着忙着就全跟沈三跑了。 沈三又直奔安平公主而去。 现在闹得城中百姓都出去迎接了,二皇子还不去,这要是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元启只能暗自咬牙,“来人,给本皇子更衣。” 侍女随从们赶紧给二皇子装点了一番,换了身衣衫,又画出面容来,然后着急忙慌地出去迎接。 和亲公主归来,满街奔走相告。 城中几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原本答应得好好的,说绝不出城迎接公主的官员权贵,这会子一个不落地出现在迎接队伍里,还携家带口,恨不得举族前来。 这些人在街上迎面相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尴尬转瞬即逝,立马就开始争抢起最前面的位置,还争得差点打起来。 “我先来的!” “放屁!” “明明是我先来的!” 元启在府门前看着那些权贵官员因为这事争吵不休,头顿时更疼了。 这天高皇帝远的地界,果真难管的很。 一个个都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简直把阳奉阴违这招刻在了骨子里。 二皇子心里再恼火,也无济于事,他们一行人根本就出不了城,只能远远地看着沈十和秦琅那些人打马而来,左右将领护卫着一辆马车。 元思宁就站在车厢前,接受百姓们的恭迎朝贺。 有人撒花相迎,也有作诗咏赋。 西疆百姓对安平公主的尊敬,比他这二皇子多出何止十倍百倍。 “思宁!”元启心中计较着这些,面上却丝毫不显,他站在府门前,隔着好一段距离就开始朝元思宁喊:“思宁你可回来了!这三年,可太让皇兄牵挂了!” 这皇室兄妹相见,两旁百姓纷纷让出道来,沈若锦和秦琅等将领也退开些许,让公主的马车先行。 马车停在了府门前。 元启亲自上前搀扶三年未见的皇妹,所有随从侍女都十分有眼力见地站到他身后去,绝不抢主子的风头。 然而就在这事,一直坐在车厢前的沈三率先跳下来,一头把元启撞得连连后退。 二皇子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铁头功,险些被撞得吐血。 “二殿下!” 身后随从侍女惊呼出声,好几个同手伸出手来,才勉强把人扶住。 “二殿下……”沈老将军惊了惊,连忙道:“知安他不是有心的,您也知道,他如今痴傻……” “不妨事、不妨事。”元启揉了揉胸口,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也怪我,太着急来接皇妹了,我这一脸病容,难看得很,许是吓到知安了。” 沈知安可一点都没被吓到的样子。 他看着这个忽然靠近公主的人,只有满脸的厌恶与敌意。 元思宁走下马车,将沈知安护在了身后,“皇兄病了?怎不好生歇着,外头冷,受了风寒加重病情可不好。” “是病了,越西边越冷,我这身子也实在有些受不住。”元启说着还咳了两声,咳完之后忽然话锋一转,“皇妹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就是病了也得爬起来接你,谁让你我是兄妹呢?” “那真是辛苦皇兄了。” 元思宁笑了笑,又不是不知道她这位二皇兄是个什么样的人。 表面功夫做得好,会说场面话罢了。 “穿鞋了。”蒋淮安扫了二皇子脚下一眼,“看来也没多急着接妹妹。” 二皇子闻言顿时:“……你是?” 元启来遇水城那日,蒋淮安被沈十派出去,潜入西昌王庭接应公主和齐人去了。 两人还不曾打过照面。 二皇子跟大多数将领都混了个脸熟,唯独没见过他,但看这人站的挺前面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就只问其姓名。 在下属要出声呵斥的时候,元启还抬手制止了。 “蒋淮安。” 蒋哥儿直接报上大名。 “原来是你,我知道你!” 元启对这个名字也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了,曾有幕僚谏言,皇帝下旨召回沈毅和沈十,杨万雄又撑不起西疆军务,可以提拔小将蒋淮安,施以重利,收为己用。 但这个蒋淮安好像有点故意挑他刺的意思。 元启想收拢人,便摆出一副完全不计较的模样,笑着问他:“什么穿鞋不穿鞋的?你在说什么?” “他是说人沈三急着见公主,鞋没穿,头发也没束,手脚都被人绑住了,被那么多人看守着都能跑出来。” 乔夏从人群里一跃而出,她口舌伶俐,替寡言的蒋淮安把话说明白。 “您这不是好好地能下床吗?二殿下嘴上说着思念妹妹,怎么不早点出来接?” 第112章 不成体统 元启一句“本皇子抱病,因而不曾出城相迎”都已经到了嘴边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听见有人喊着“让让!让让!林某听闻二皇子殿下身体抱恙,林某心急如焚,特意找了几个大夫来,尔等速速让开,让大夫给二殿下瞧瞧。” 林家表哥带着十来个大夫从人群里走出,装作一副要攀高枝,对二皇子极尽关心的模样,催促着大夫们赶紧给二殿下看诊。 元启就是有病,也是这几天在遇水城忙得晕头转向、着急上火导致的,绝不是什么下不了榻的重病。 要是让大夫把脉,一准露馅。 虽说这会儿也跟被人当场戳穿没什么两样了。 但元启愣是在直接拒绝和硬着头皮继续装病之间,找出了第三条路,他说:“大夫来得正好,快给我皇妹瞧瞧,她自西昌归来,这三年受苦楚,又一路奔波劳累,可别落下什么病症才好。” 二皇子这话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爱护妹妹的好哥哥。 元思宁也不是头一天认识这位二皇兄了,自然知道他是拿自己当说头,“多谢皇兄关切,我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在西昌王庭三年都熬过来了,要找大夫调理身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倒是皇兄一向身体康健,在此突发急症,更需大夫立即诊治。” “对对对。” 李鸿振等人立刻附和公主的话,让大夫赶紧给二皇子诊治。 林修齐阴阳怪气地说:“二皇子千金贵体,有丝毫损伤我等都担待不起。” 沈老将军并不插话。 他老人家一直在忙着给沈知安使眼色,让他赶紧从马车上下来。 可别说是使眼色了,就是沈老将军打手势打出了一整套掌法,沈知安都没搭理他一下。 沈若锦看了看他们祖孙二人,又看了看公主和二皇子兄妹那边,前者没必要非得如何,后者林修齐已经在那掺和上了。 她只需在旁看热闹即可。 秦琅久在京城,早就看惯了这样的“热闹”,他甚至还接了一句:“二殿下身体有恙,岂是寻常大人能诊治的?” “正是这个理!”二皇子的随从正愁没借口回绝掉这些大夫为殿下诊脉,一听秦小王爷这话立马就附和道:“殿下千金贵体,岂能让这些民间大夫随意诊治,若是治出个好歹来,你们谁担待得起?” “二殿下是千金贵体?难道公主就不是了?” 乔夏反问道。 她不算正儿八经的大齐人,自然也不用惧怕大齐皇室的人。 二皇子那些随从一下子哑口无言。 元启正要开口解释。 又听得秦琅不紧不慢道:“来人,去请陆军医。” “不必。不必为了我这一点病痛如此兴师动众。” 元启这下是真装不下去了,陆军医是沈家军的人,医术高明,又难以收买。 这要是真把陆军医请来,当场说穿他装病之事,那真是里子面子都没了。 二皇子心中斟酌着,立刻找补道:“我原本是昏昏沉沉的,下不来床,可一听皇妹回来了。我这身子竟顷刻间好了大半,能走动了,人也精神了。” 沈若锦觉得这位二殿下真不是一般地能演,不禁问道:“如此说来,公主莫不是身带福瑞?” 元启硬着头皮点头道:“定是,定是如此。” 秦琅适时开口道:“钟黍,将二皇子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等回京之后,复述给京城众人听。” 钟黍当即应下:“是,主子。属下已经逐字逐句地记下了。” 元启闻言顿时:“……” 草率了。 沈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话,竟把他带沟里了。 他说安平公主身带福瑞,人又是先到的遇水城,这话这事若是传回京城岂不就成了他赞同把人接回来。 到时候父皇问起两国之事,元启这个二皇子也是沈十等人的同伙。 可元启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沟里了,想爬也爬不出去。 只能老实在沟里待着。 元思宁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到二皇兄被前后夹击,演到差点演不下去。 众人在府门前围着公主和二殿下你一言我一句,最后 元启为了把自己故意装病、不出城迎接皇妹归来的事情掩盖过去,主动提起了犒赏三军的事。 这事数日前就已经放出话去了。 只是沈十和秦琅等人潜入西昌境内去接人,其他将领没那个胆量催促二皇子去办。 元启大手一挥,放话道:“今日皇妹回归齐土,乃是天大的喜事。我这个皇兄的,理应设宴为皇妹接风洗尘,传话下去,今日犒赏三军,举城同乐。酒肉管够,论功行赏!” “皇兄有心了。” 元思宁没有拒绝,坦坦荡荡地接受了。 在场的将领们笑着朗声说道: “二殿下大气!” “我等都是沾了公主的光,先行在此谢过二殿下!” “我就说二殿下来遇水城不会白来吧!” 元启面上与众人同乐,心里肉疼快要把牙咬碎了。 夜宴设在营中。 距离开始还有两个时辰。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同公主先行入府修整,沐浴更衣。 林修齐等二皇子等人走后,立刻带着一群大夫把沈知安围住,“这才是你们的正事。” 沈知安哪里肯让这些人靠近,一个后翻躲车厢里去了。 乔夏见状吓了一跳,“林修齐,你让这么多人围着沈三做什么?你不知道他现在……”最讨厌被人围着吗? “找大夫给沈三看病啊。”林修齐道:“刚才让他们给二皇子看诊只是顺便的事,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替不相干的人去操劳?” 林家表哥是个办事极利落的。 沈知安才回遇水城两天,他就把附近所有能治痴傻病症的名医都找过来了。 但沈知安不肯离公主左右。 他躲进车厢里,还是元思宁哄出来的,让大夫为他看诊也不能急在一时。 不管沈老将军如何说如何做,他都不听,理也不理。 尤其是公主要沐浴更衣的时候。 沈三就蹲门口守着,怎么都不肯离开,更不许靠人。 “公主沐浴更衣……你怎能在此?不成体统!” 老将军又羞又恼,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沈若锦低声说:“阿公小声些,难道公主在里头沐浴,您在外头喊这么大声就成体统了么?” 沈老将军闻言顿时:“……” 秦琅给阿公递帕子,跟他说:“三哥虽然没以前聪明了,但也不算傻,至少他只黏着公主,没去黏着二皇子。” 沈老将军顿时:“……” 他看着小十和小十的夫君,越发头大。 这两人说的是劝人的话吗? 第113章 欺负我 沈若锦和秦琅一致表示: 是的。 林修齐带着几个大夫等在院外,拿着金条跟他们说谁能靠近沈知安,金条就归谁。 谁能诊出病症,金条翻倍。 若能救治,十倍百倍都不在话下。 大夫们一边说着“能为沈家的少将军诊治,是我等的荣幸。” 一边去摸金条。 天爷呀,是真的金条。 金灿灿、沉甸甸的金条。 名与利双重诱惑下,所有大夫都立刻对沈知安做出应对之策,第一步是成功靠近沈知安。 他们都被难倒在了第一步。 沈三不认人,准确地说,沈三不认除了安平公主之外的任何人。 他从前是最敬重沈老将军的。 祖父一个眼神,沈三都能意会出所有未尽之言来。 现在…… 沈知安根本不看沈老将军的眼神。 他坐在门槛前,对所有想要靠近的人充满敌意。 秦琅给他递了一块芙蓉糕,哄小孩似的,“来,三哥,喊我一声妹夫,这个就给你。” 沈老将军闻言,眼睛都睁大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姑爷还在要名分! 沈知安原本就伸出手去接芙蓉糕了,一听这话,立马就收回手来,不要了。 “是不是在西昌王庭待久了,不太会说汉话?” 秦琅俯身,同坐在门槛上的沈三说话,“不要紧,来,跟着我喊——妹、夫。” 沈三扭过头去,不理他。 秦琅绕到另一边去,继续道:“妹、夫。” 沈三直接背对着他,面朝屋门,然后抬手捂住了耳朵。 沈若锦见状,直接上前拿走了秦琅的芙蓉糕,轻轻拍了拍沈知安的肩膀,“三哥,给。” 沈知安扭头看她了一眼,默默地把芙蓉糕接了过去。 他只拿着,并没有吃,还一直看着。 “自家人给的,没毒。” 秦琅以为他在西昌王庭遭人迫害久了,不敢随意吃别人给的东西。 他从隐卫手里又拿过一块芙蓉糕,自己先咬了一口,又递到沈若锦唇边,“夫人,你也吃一块?” 沈若锦就着秦琅的手咬了一口,一边咀嚼着,一边用眼神示意沈知安放心吃。 沈知安眨了眨眼,还是没吃。 秦琅斟酌用词道:“三哥……够警惕的啊。” “警惕点好。”沈老将军眼眶有些发红,“他如今这幅模样,若不警惕一些,早就不知道被人害死多少次了。” 沈若锦闻言,顿时觉得口中的芙蓉糕味同嚼蜡。 祖孙几人在院中各怀心事。 过了许久。 梳洗过后的元思宁打开屋门走了出来。 一直坐在门槛上的沈知安刷的一下站了起来,把那块芙蓉糕捧在掌心,递了过去,“公主,吃糕。” 俊朗如斯的青年言行犹如稚子。 却自有一番赤心在。 元思宁眉眼温柔地看着他,笑得比阳光还温暖,“公主不吃,知安吃。” 几步开外的沈若锦和秦琅,还有阿公顿时:“……” 敢情沈三不是怕芙蓉糕有毒,也不是喜欢吃。 是要留给公主吃。 “公主、吃。” 痴傻的沈知安很是倔强,公主不接那块芙蓉糕,他就一直捧着。 直到元思宁拿起那块芙蓉糕咬了一口,柔声跟他说:“芙蓉糕很好吃,知安以后……要自己吃,不要留给我了。我们回到大齐了……” 如今的沈知安还听不懂“我们回到大齐了”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不知道她们以后会有吃不完的芙蓉糕。 也有着不可跨越的身份鸿沟。 再也不是在可以无人的角落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早知道整盘端给他了。” 秦琅说着,抬手示意隐卫把整盘芙蓉糕都端给沈知安。 芙蓉糕,多的是。 但能让沈三安静下来乖乖听话的人,只有安平公主一个。 沈若锦看到这里,心中已经了然大半。 沈老将军心中好像明白了,但什么都没说。 元思宁摸了摸沈知安的头,让他去边上玩。 沈知安不肯走开,元思宁凝眸看了他一会儿,他就乖乖走开了。 沈老将军和一众守卫连绑带关都没能让沈三听话,公主一个眼神就做到了。 沈老将军更想叹气了。 若是从前的知安,或许还能高攀一下公主。 可他现在这样,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 公主曾和亲西昌,此番回到大齐京城,本就地位尴尬,若跟知安过于亲密,传出点些什么,只会让人诟病公主作风不良。 元思宁缓步上前,同他们说:“知安平时不这样,或许是逃出西昌王庭的时候,我让蒋兄强行将他打晕带走,他后来怎么都找不到我,所以……有些害怕。” 沈老将军没说话。 沈若锦跟三哥重逢的那天,他醒来之后就一直说要回去,要回去找公主。 那般痴狂执拗,又哪里是“害怕”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秦琅走到边上继续逗三哥,让他喊“妹夫”,说只要他喊,以后每天都给他买各种糕点吃。 连带着公主那份他也包了。 沈三还是不理她,院中有棵梅花树,他三两下就窜了上去,折了一支梅花拿在手里比画着,目光却一直落在公主身上。 安平公主换回了宫装,衣着繁复,裙袂翩然,金钗步摇在鬓边摇曳。 皇室之女,金枝玉叶。 无法用言辞来形容的华贵貌美,雍容端庄。 沈知安看得愣住了。 眼前之人,熟悉而陌生。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自此之后,公主再也不是他可以日日相见的公主。 秦琅跟着上了树,也折了一支梅拿在手里把玩,顺着沈三的视线望去,只片刻就移开了。 他的目光,只为沈若锦而停留。 秦琅问沈知安,“三哥在看什么?” 沈知安说:“公主。” 秦琅又道:“不看你祖父和小十?” 片刻后。 沈知安嘴里念叨着“小十”,忽然侧目,定定地看着他。 久久没有移开。 “我、没有妹夫。”沈知安喃喃道:“你骗人。” 话声未落。 他忽然拿着手里的梅花枝作剑,朝秦琅打去。 秦琅在树上一跃而起,掠上了更高的枝头,沈知安紧随而上。 随着两人起落,满树梅花离枝,飘然满院。 沈若锦飞身掠了过去,“秦琅,你好端端的,招惹我三哥做什么?” 秦琅从枝头一跃而下,揽住沈若锦的腰,站在漫天花瓣飞舞的梅花树下。 秦小王爷连叫屈的时候都眉眼带笑:“冤枉啊夫人,明明是三哥欺负我。” 第114章 赠花定情 “还笑,我看你也不怎么冤枉。” 沈若锦抬手,轻轻勾了一下秦琅的下颚。 是极随意,又带着些许撩人的亲昵动作。 她同秦小王爷说:“不许欺负我三哥。” “岂敢啊。” 秦琅薄唇轻勾,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沈知安蹲在树杈上,看着底下的两人片刻,觉得没他什么事了,又转过头去折更好看的梅花枝。 公主喜欢花。 公主在西昌王庭吃不惯也住不惯,只有那些盛开的花儿能让她开心。 沈知安每天都会偷偷出去给公主摘花。 现在他不用偷偷的了。 就是底下那个叫“妹夫”的人,怪烦人的。 现在有人制得住他,沈知安就一心折花去了。 还有一个孙儿活着,沈老将军就已经很满足了,不管沈知安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嫌弃。 只是知安这般粘着公主,实在不妥。 这会子在遇水城,天高皇帝远的还好说,若回了京城…… 元思宁看着沈知安穿梭在梅花树间,像是早就猜到了沈老将军在担心什么一般,柔声道:“沈老将军放心。我与知安,形同兄妹,在西昌王庭只有相护照应之谊,并无其他。” “公主。”沈老将军梗了一下,“老臣并无他意,只是知安如今痴傻,不懂事……” “知安没有不懂事,在西昌王庭的时候,他从来没给我添过麻烦,还一直保护我。”元思宁说:“若没有知安,我未必能活到今日。” 沈老将军正色道:“保护公主,是臣子的应尽之责。” 元思宁微微一笑,“说知安痴傻不懂事的是您,说保护公主是臣子应尽之责的也是您。” 沈老将军老脸一红。 知安都成这副模样了,哪还知道什么为人臣,该尽什么责。 所做的一切皆出自本能罢了。 元思宁同老将军说:“我到西昌王庭一年多的时候,才偶尔从奴隶市集上遇到了知安。知安生得好看,卖他的人欺他痴傻,又打又骂,要把他卖给西昌贵族赏玩,我买下他将他装扮成婢女一直留在身边……” 曾经的沈知安风姿出众,那时候尚年少的元思宁被皇姐皇妹们拉着,偷偷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隔着纱帘遥遥看过一眼。 翩翩少年,风华正茂。 待宫人内侍都那般温和有礼,那双眼没有半点功利与浑浊,仿佛神仙客误入尘网中。 只一眼,便足够她铭记很多年。 足够后来的她和故土隔了千山万水,也能在西昌的奴隶堆里认出他来。 瘦骨嶙峋的痴傻人儿,被打的满身是伤,对谁都充满敌意,元思宁把他买下带回去,也曾被误伤过。 元思宁不是沈十,不是沈知安最疼爱的妹妹,她和沈知安有后来的相依为命,是她用无数的耐心和陪伴换来的。 但这些,公主一个字都和沈老将军提。 元思宁缓缓道:“知安许是被我打扮成女子太久了,心中没有男女之别,在王庭时又与我相依为命,故而对我格外亲近。” 安平公主这些话说的很平静,在西昌王庭的艰难困苦全都一句带过。 西昌人生的高大,也有不少女子身量极高,沈知安生的好看,被元思宁买下后装扮成婢女,日日带在身边。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穆成康常常跟沈知安打照面,见他神智有缺,也想不到眼前的婢女会是沈家沈三。 元思宁跟沈老将军说,她沐浴的时候沈知安守在门外并非冒犯,而是在西昌王庭的时候,有过一次不太好的经历。 有天夜里,她在帐中沐浴,穆成康醉酒闯入,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折腾了她一夜。 那一夜她生不如死,第二天险些没命。那次之后她每次沐浴,沈知安都在后面守着,已然成了习惯。 这事元思宁简单地提了一句,让沈老将军不要怪罪沈知安。 她说:“他只是病了。如今回了大齐,待日后寻得名医,必有恢复如常的那一天,老将军现下无需苛责于他,等他好了,一切自然都会回到原位。” 沈老将军顿了顿,最后只说出一句,“公主说的极是。” 沈若锦和秦琅在不远处,把两人的谈话尽收耳中。 两人谁也没有走过去插话。 沈若锦仰头看着还在梅花树上挑挑拣拣的沈知安,“三哥,你已经折了好几支了,再跳几下,这梅花树就秃了,快下来吧。” 因为沈知安在树上窜来窜去,院中落花如雨。 很快就积了一地的梅花瓣。 沈知安抱着满怀的梅花枝跳下树来,看见沈若锦在跟前站着,在想要不要分她一支。 沈若锦笑着指向他怀里最长的那一支,“我要这支。” 沈知安慢慢地抽回来递给她,然后就转身朝公主那边奔去。 “那我呢?”秦琅一个闪身拦住了他,“方才我给你分芙蓉糕吃,三哥折了梅花不给我,这也太不公平了。” 沈知安拧眉做思考状,最后挑了一支最短的塞给秦琅,也不管他喜不喜欢,给了就跟完成任务似的,立刻飞奔向元思宁。 “公主——花。” 沈知安跟小孩献宝似的,把满怀的梅花都献给公主。 “这梅花开的极好。”元思宁伸出双手接了过来,微微笑道:“知安好会摘。” 沈知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都没动,也没说话。 沈老将军在一旁看着两人。 心中五味杂陈。 心疼知安变得痴傻,又明白知安如今这样,公主怎么可能跟他产生什么羁绊? 是他想多了。 “三哥好偏心啊。”秦琅把玩着那支最短的梅花,顺手递给了沈若锦,“他把好的都给公主了。” 沈若锦对上他的视线,心道:我怎么觉得…… 秦小王爷有挑拨离间的嫌疑? 以前三哥只有小十一个妹妹,最疼小十。 死里逃生一回,人变得痴傻了,也跟公主相依为命,说是形同兄妹,但远比兄妹相处更密不可分。 她装作听不懂,把自己手里那支最长的递给秦小王爷,“那我这支给你?” “好啊。” 秦琅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伸手接了过来。 他上前半步,含笑同沈若锦耳语道:“古有赠花定情一说,夫人的这份情意,为夫收下了。” 第115章 好沈十 赠花定情。 还好阿公没听见,不然又不知道要为公主和三哥的关系愁成什么样了。 有公主在,沈知安乖顺了许多,让他去换衣服就换衣服,让束发就乖乖坐着不动。 沈老将军看不了让公主给知安束发,只能想着他们在遇水城也待不了几天,此处没有外人就任何他们去,先行转身离开了。 沈若锦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三哥跟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很安静,像是刺猬把全身的刺都收了起来。 他们两人一个坐在铜镜前,一个拿着玉梳为他挽发,仿佛不知门外乌金西坠,天色将晚。 是逃生路上,一脚踏进鬼门关之后,又侥幸生还得来的一点温情时光。 缓缓流淌的岁月静好。 沈若锦也没打扰她们,就静静地站在窗边。 秦琅陪着她站了好一会儿,“要不,我也试着替夫人挽发髻?” 这秦小王爷真是! 沈若锦笑了,“不劳烦夫君了,你我这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沐浴更衣吧,待会儿还要与将士们共饮同乐。” 秦琅道:“战事大捷,公主归来,是该好好庆贺。” 沈若锦跟他一道转身离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她就听见秦琅话锋忽转,问道:“一起洗?” 沈若锦横了他一眼。 什么都没说。 但眼神已经把秦小王爷是个风流客调侃了一番。 若是时间充裕,处地适宜,其实沈若锦也不介意跟他一起洗。 只是现在,显然不太合适。 “知道了,改日。”秦琅手捧两支梅花,不紧不慢道:“我都记在账上了,夫人休想赖账。” 沈若锦顿时:“……” 这种事,秦小王爷竟然还记账? 真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秦琅把那两只梅花带回屋子里去,找了个白瓷瓶插上,一短一长,斜插着,出乎意料的风雅。 他把花瓶放在桌上,又移到了窗边,找了个最合适的位置摆着才去沐浴更衣。 沈若锦这几天风里来雪里去的,一路奔波,洗了个半个时辰才洗完。 换了衣衫,拿玉簪随意挽了个发髻,顿时一身轻松。 天色渐渐暗下来。 很快就到了三军共宴时辰。 今日天公作美,大雪停了之后,出了太阳,雪化了许多。 夜里冷归冷,在军营里升起篝火,将士们围火而坐。 火光映红了一张张脸,火头营杀猪宰羊,把整盆整盆的肉往将士们桌上搬。 酒也是整坛整坛的。 把好久都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士兵们馋的不行。 元启盛装而来,作为皇室之子,端起酒碗与三军同乐,说了些“将士们劳苦功高,大齐能收复失地,让西昌人低头来和谈,全都仰仗诸位在战场上奋勇拼杀!” “皇上有旨,待和谈商定,有功之人即刻进京受封赏,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落下!今日本皇子再次代父皇犒赏三军,酒肉管够,诸位尽管放开了吃、放开了喝!” 这话说的还算有良心,能活到现在的士兵大多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身边的兄弟不知死了多少轮,就盼着边疆安定,能领些军费回家置办些田地屋宅,安度余生。 二皇子一向会说场面话,也深知沈家在西昌威望极高,先笼络、实在笼络不成,就只能换人执掌西疆兵权。 死了一个杨万雄,不是还有刚崭露头角的蒋淮安,一直在沈毅麾下做事的卫青山、李鸿振他们吗? 这么多人,总有一个能为我所用。 元启算盘打得响,借着犒赏三军,试图跟将士们打成一片,还端着酒杯跟沈老将军套近乎,“老将军,这一杯我敬你,没有你们沈家就没有今日的西疆。你腿伤未愈,不必饮,我干了。” 声落,二皇子直接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 “二殿下好生豪气!” 一旁众人立马拍手叫好。 “老臣愧不敢当。”沈老将军说着也端起了酒杯。 “军医说了,阿公还饮不得酒。只是二殿下敬的酒,不喝也不合礼数,我代阿公喝。” 沈若锦起身走到沈老将军身侧,接过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今夜没穿玄甲,身着紫衣大袖,月白罗裙,白玉簪挽起一半如墨般的青丝,隐在绝对武力下的美貌就这样显露了出来。 如此美人,饮烈酒,豪气干云。 “好沈十,不亏是沈老将军的外孙女!” 元启笑着赞了一句。 安平公主也在席间,她为国和亲受百姓爱戴,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像他一般跟军中将士喝成一片。 到底是男女有别。 元思宁来了这里,也只能当个摆设。 然而,安平公主根本不在意这些,沈知安不喜欢被人围着盯着看,不肯跟沈老将军坐,要跟公主坐。 元思宁耐心地跟他说着,这些将领里都有谁,哪几个是他从前熟识的。 沈知安其实并不想知道那些人是谁。 但公主说话。 他总是听的。 很认真地在听。 沈若锦在那边给阿公挡酒,元启敬完老将军,又敬沈十。 元启笑着称赞她:“古有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女将,我从前只在书中见过,直到来了遇水城。沈十,这杯酒,我敬你。” “殿下美意,沈十先干为敬。” 沈若锦没跟他客气,早喝早完事。 她举杯一饮而尽。 “爽快。” 元启笑着说道,又把目光转向了沈知安。 沈毅伤重,喝不得酒,沈知安痴傻,都不愿同人说话,更别说喝酒了。 二皇子迟迟没法让沈家祖孙听话回京,就让人在酒里下了点药,接着今夜所有人都放低戒心,把人灌倒弄回京城去再说。 在元启把沈知安当做下一个敬酒对象的时候,沈若锦边上的秦琅忽然起身,拎着酒坛朝元启走去。 “殿下自京城千里迢迢来到遇水城,连日忙于政务,还要负责和谈,都忙到身体抱恙了也不忘犒赏三军。实在勤勉令人汗颜,有殿下在,实乃我等的幸事,这酒理应我等敬殿下。” 秦琅一上来就给元启带高帽。 他不等二皇子接话,当即又道:“我等对殿下的敬重,这小小酒杯哪里够盛?来人啊,换大碗。” 第116章 醉了 隐卫立马就端了两叠大碗上来,在二皇子桌上一字摆开,摆了两排,一共十八只。 秦琅拎着酒坛走过去,开坛倒酒,转眼间的功夫就将所有酒碗的都满上了。 纨绔小王爷饮酒作乐的本事远超这些久居苦寒之地的将士们,连倒酒的姿态都比别人多了几分恣意风流。 月悬高空,星辰点点。 夜里风来,吹得篝火跳跃上涌。 秦琅眸中含笑,把二皇子来了遇水城之后做的事一一道来,他睁着眼睛瞎夸,把元启做的那些糟心事,说成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给我喝。 二皇子这人相当会审时度势,明明是奉了皇帝明旨来传沈家祖孙进京受审的,他来这里这么久,愣是没把那道旨意拿出来,只口头上让沈家祖孙早些回京去。 沈老将军一装病,二皇子便没再提那事。 如今西昌使臣已经来遇水城和谈了,安平公主也安然归来,那么犒赏三军之后,元启必然要重提皇帝召沈家祖孙回京之事。 可他今日没提。 事出无常必有妖。 秦琅看二皇子给阿公敬酒、给沈十敬酒,一转头还要朝着痴傻的沈知安去,看着是给三个人敬酒,其实是朝着沈若锦一个人去的。 说白了,二皇子就是想灌醉沈十。 沈十一旦醉倒,元启便可以派人将她绑了直接送回京城,沈老将军一心忠君,定然不会反抗,沈三如今什么都不懂。 至于秦琅,在元启眼中大抵也只是一个“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难同当”,见夫人有难,就会立刻各自飞的无良夫君。 秦小王爷在京城风评不佳,花楼里的歌姬舞娘都怨他“生来一副多情貌,却是个薄情人”。 元启会这样看待秦琅,其实也不奇怪。 毕竟,普天之下,谁能想到秦琅是个痴情种呢? 他看穿了元启心里的算计,好话连篇,平日不爱搭理权贵子弟的人,一旦愿意说些好听话,那真是谁都扛不住,凤凰听了都得乖乖往笼子里钻,猪都被他哄上树。 元启被奉承地通体舒畅,大碗酒也端起来就喝。 随从们想代二皇子喝,也被秦琅一句“我这酒只敬殿下”给挡了回去。 “好。”元启更喜欢听秦琅说话了,一大碗酒说喝就喝。 二皇子离了京城之后,来跟这些长年守在边疆的莽夫打交道,总是不尽如意,花了银子给了笑脸还什么都得不到。 像秦小王爷这般有眼力见,能办实事,还会说话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元启想着沈家祖孙拉拢不来,那就跟秦琅打好关系,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又是沈家的姑爷,日后北境和西疆的兵权他都能凭借身份占上三成。 这样重要的人,别说是用大碗喝酒,就是整坛整坛地喝,那也得舍命相陪。 沈若锦看着今夜明显有些不对劲的秦琅,暗暗猜出了几分,元启今日连连给沈家人敬酒,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秦琅现在哄着二皇子端着酒碗一碗接着一碗地喝,显然也……没安什么好心。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之落在了姑爷身上。 片刻后,在场所有人见姑爷都带头给二殿下敬酒了,立马就一拥而上。 虽然很多人都不理解姑爷为何要一直给二皇子带高帽,但姑爷这样,必然有他的理由。 于是。 以李鸿振和卫青山等人为首的将领们,排着队去给二殿下敬酒。 众人敬酒的时候,还猛夸二皇子,为了有句新词夸人,简直是绞尽脑汁。 真话假话,正话反话全都掺在一起说。 将领们说:“多亏来遇水城的是殿下,要换做旁人,说不定早就拖后腿把我们拖垮了。” 林修齐更夸张,直接上最高奉承“,殿下勤政爱民,日后若继承大统,是我大齐百姓之福!天下之福啊!” 元启嘴上说着:“这样的话不能乱说,慎言!” 酒是一点都没少喝。 上扬是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蒋淮安上去敬酒的时候,实在是夸不出来,憋半天憋出来一句,“殿下带来的酒,是好酒!” 众人哈哈大笑。 元启拍着蒋淮安的肩膀,“既是好酒,那就多喝些。今夜好酒管够,诸位尽情畅怀痛饮!” 乔夏也跟着凑热闹,“二殿下真是龙马精神,好酒量啊!” 裴璟和慕云薇也在场,两人在伤兵营里帮着照顾伤兵,代写家书,也算深入将士们之中,得了二皇子特许,给他们夫妻俩一张小桌子,同饮同乐。 但是过来感谢他们、跟他们两说话的,只有那些没有品阶的普通士兵。 不像二皇子那边,所有将领官员围着他敬酒。 两边简直形同完全不同的对比。 慕云薇看到沈若锦在人群中央,篝火照在她身上,仿佛整个人都会发光。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只要有沈若锦在的地方,她慕云薇就什么都不是。 哪怕后来,沈若锦被人沈家人接到了西疆,那些邀慕云薇前往的赏花宴、诗会,也总有人问你家二姐姐真如传闻中那般吗? 不管传闻是好是坏,沈若锦这三个字仿佛无处不在,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慕云薇恨死她了。 可真的遇到危险,差点没命的时候,又是这个最讨厌的人出手救了她。 慕云薇现在看到沈若锦,就心情复杂,仿佛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 裴解元倒是一副很愿意跟普通士兵打交道的模样,代写家书好些天,他还记住了好些小兵的名字,被人感谢的时候,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来。 这些小兵对此很是诧异,越发觉得这位裴解元人好,一点也没架子,谁来敬酒他都不拒绝,好像是真的把他们当朋友,眼中也没有那么多的高低贵贱之分。 酒喝着,肉吃着。 有人在篝火旁敲起鼓,弹起了胡琴。 众人听着曲声,回忆起这些年边疆的战事,也憧憬不久之后就能归家去,许多士兵都已经开始想婆娘孩子热炕头的美事了。 酒过三巡,月悬中天。 元启喝醉了,他那些随从也一一倒头不起。 将领们为了灌醉二皇子等人也没喝酒,七倒八歪地坐了一地。 盈盈火光下。 沈若锦从席间起身,避开众人的视线,提着两坛酒,牵了一匹马,披星戴月地朝落月关的方向赶去…… 第117章 碑林似山脉 落月关外,万英山。 远看碑林似山脉。 无数的无名碑从山脚立到了山间,沈若锦的舅舅和兄长们就长眠于此。 这些无法回家的将士们,全都被埋在了这里,很多尸体都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所以也就没有刻上名字。 而沈家儿郎,是为了防止西昌人挖坟掘尸,所以也没有刻名字。 沈若锦一年没来,山上又多出好些新墓碑。 此时已是凌晨,但冬日里,天亮得很慢。 她将马拴在山脚下,拎着两坛酒,一步一步踏上石阶,朝万英山的最高处走去。 舅舅和兄长们的尸身是她从尸山血海里一个个翻找出来,亲手埋葬的。 长兄有个很喜欢的姑娘,为心中所念,在西疆将军府里种了两株红梅花。 他等西疆安定,他就回去跟人提亲。 二哥爱马,生平最大的愿望是世上太平之后,去乔家学他们家的驯马之术。 三哥说他等不打仗了,他就去考状元,沈家满门武将,总被那些文官克扣军饷,他得去整治整治朝堂。 四哥轻功绝佳,做梦都想游走于江湖之间,做大侠。 五哥说他没什么大志向,就喜欢给小十做好吃的,他以后若是不做将军,就开家酒楼。还得是全天下最大的酒楼,把最好吃的东西都做给小十吃。 六哥……六哥说他那双手,是天下无敌的巧手,哪怕是做些小玩意,也能引得众人疯抢。到时候他也不用去赌场赢钱,把给穷的叮当响的祖父和老子拿去贴补士兵了,光是卖手艺都能赚得盆满锅满了。 闲暇的时候还能到处去砸人场子,什么赌场、竞技场,他一个月砸一个,一年就是十二个! 七哥不喜欢西疆的风雪,他喜欢江南,常念江南好,要去江南养老。 八哥最爱兵器,一心想着拜入神兵山庄做关门弟子,把几个哥哥的兵器全都熔炼了,因为他打不过拿着趁手兵器的兄长们…… 九哥最爱美,曾听闻秦琅是盛京第一美,还曾生出过比较之心,问小十以前有没有见过秦琅,问小十“我与秦琅,孰美?” 那时候的沈若锦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我九哥美。” 然后九哥就被四舅舅拎着耳朵,拉到练武场上揍了。 四舅舅说男子说什么美不美的,男子就得英俊勇武,你一个少将军,跟在京城的纨绔小王爷比什么? 二舅舅总是拦着他大儿子,三舅舅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让儿子过去按着小九。 可是现在,最爱美的九哥长埋黄土,皮肉早已腐烂,只剩下森森白骨。 沈若锦提着酒走到山顶,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心头。 他们好像已经离开很久,又好像一直在她心里,从未走远。 冬日里草木凋零,将亮未亮的晨间,寒风瑟瑟。 碑前积雪初化,沈若锦弯腰扫去那些枯枝烂叶,在最左边的三舅舅面前停下。 “好久没来看你们了。” 她低声说着,打开酒坛,往地上倒酒,“三舅舅最贪杯,这第一口,小十先敬你。” 然后依次往右,酒水不停地倾倒在地上。 到了第二排兄长们碑前,沈若锦又打开了第二坛酒,“前两天我见到三哥了,他还活着,只是有些不认人,等我找到名医,将他治好了,就让他来看你们。” 山间无人,只有寒风拂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与之相应。 “我总觉得,尚在人世的不止三哥,不管你们在天上还是在底下都使使招,让我早点找到他们。” 沈若锦倒光了酒坛里的酒,随手把空坛子里搁到了一边。 她今夜也喝了很多酒。 烈酒灼喉,也灼心。 她忽然很不想做懂事的沈若锦,她想做被舅舅和兄长们宠着惯着的小十。 可时光是最无情的东西。 一旦逝去,永远无法回头。 阴阳相隔,天地鸿沟。 “阿公让我走,他想一个人回京受审,一个人承担所有。可我是沈十啊,我是沈家人,事情也是我做的,阿公那样老了……” 沈若锦靠着墓碑,缓缓坐到了地上。 她有些醉了,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她说“遇水城到落月关原来只要半夜……” 她说:“今夜好冷,夜风好大,吹得小十脸疼……” 冷的又何止是今夜。 这三年,风霜雨雪,让一夜之间长大的沈十,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无坚不摧。 可她也才十八岁。 也曾是个在舅舅和兄长们跟前撒个娇,就能得到星星的小姑娘。 沈若锦把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轻声呢喃: “你们都是骗子,说好了我及笄那天,你们都会回来的……” 不管她说什么,这些墓碑都不能给她半点回应。 沈若锦早就习惯了。 前两年她最执拗的时候,睡不着就会来这里,跟这些墓碑说话。 被阿公送回京城之后,实在山高路远。 她也想着要懂事一些,要听话,不能再让阿公担心了。 重回西疆之后,每日不是忙着打仗,就是排兵布阵。 她来不了,也怕一看到这墓碑就失控,哭成什么都不管的傻子。 今日喝了那么多的酒。 沈若锦就想起三年前穆成昊入西州城,提出要跟大齐永世结好的那一天,兄长们跟他在高楼饮酒,指点山河。 那时候她跟在他们身后,对他们口中描绘的将来无限憧憬。 可如今,不该死的人死了,该死的人也死了。 沈若锦在碑前低声呢喃,“你们都不回来,只能我来找你们。” 十五岁的沈若锦没办及笄礼。 因为最亲的舅兄战死在了边疆。 十八岁的沈若锦在碑前缓缓站起神来,转了个圈,目光在周遭的墓碑上一一扫过。 她醉语似的说,“如今战事已定,是真的要和谈了。我今日来,把及笄礼补上。” 沈若锦喃喃道:“那一年,我为及笄礼学了一支舞,从未跳给别人看过,就在这里,跳给你们看看……” 山间碑林,晨光依稀间。 她翩然起舞,初时腰肢柔软,身若拂柳,云袖迎风招展,犹如仙子落入凡尘中,而后融入武学招式,其力十足,大有一掌动山河之势。 前柔后刚,刚柔并济。 秦琅发现沈若锦离席,沿途寻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沈十…… 第118章 夜夜同寝亦同心 晨光依稀间,旭日东升。 淡金色的阳光一点点穿透云层,笼罩着山川大地。 一缕缕金光落在漫山遍野的墓碑上,孤寒萧瑟中又透着神圣庄严。 山林俱静,四下无人,连只飞禽走兽都没有。 沈若锦在碑前起舞,云袖迎光招展,月白色的裙袂在风中飞舞,她闭上眼,仿佛能与天地相通,与阴阳相隔的至亲有刹那相会。 秦琅没有贸然靠近,放轻了脚步,走到在松树下站定,隔着十几步远,静静地看着眼前犹如神仙画卷的一幕。 发现她离席之后,他夜奔数百里寻到此处来的担心与焦灼,都在这一刻被抚平。 她没事。 她只是想舅舅和兄长们了。 沈若锦其实已经很久没跳过舞了,对她来说,在无人处起舞,亦或者是在人群中漫步,都是一件让自己身心愉悦的事。 这三年来,她一直都找不回从前的闲情雅致。 而今日,更像是沈若锦在跟舅舅和兄长们说她真的长大了,哪怕三年前的及笄礼因为满门亲长无人能回来参加而没有完成,她也可以自己完成。 走不出来噩梦,她如今也走出来了。 满门深仇不能忘,但她报仇的同时,也会好好生活的。 毕竟还有阿公和三哥需要她照顾,有她在,定不会让沈家被人看轻了去。 一舞终了。 沈若锦额间冒汗,她随手抬手擦去,同墓碑说: “天亮了,我得回遇水城去了,阿公见不到我会担心的。” 阿公见不到她会担心,元启见不到她,八成以为她连夜跑了。 沈若锦把地上的两个酒坛拎起来,轻声说:“小十下次再来看你们。” 晨风拂过山林间,寒意随之而来。 沈若锦转身下山去,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松树下的秦琅,惊诧地停在原地,“你怎么在这?” “你在这,我怎能不来?” 秦琅心道你可算是看见我了,大步上前走向沈若锦。 他接下身上的狐裘披在了沈若锦身上,嗓音低沉道:“阿公见不到你会担心,那我呢?” 沈若锦解释道:“昨夜喝了不少酒,有点难以自制,牵了马就跑落月关来了……” 连她自己都是临时决定来落月关的,都没提前告知阿公,更没法跟秦琅知会。 沈若锦这三年独来独往惯了,的确没想过要跟夫君报备。 这话说着说着,她自己都不想解释了。 反正不管什么理由,都怪牵强的。 沈若锦道:“我来跟舅舅和兄长们说,这次西昌和大齐是真的要和谈了,他们在天有灵,应该也想喝两杯,所以……我给他们带了两坛酒。” “你只带了两坛酒?”秦琅并没有责怪她一个人半夜跑到落月关来的意思,反而问她,“还是为和谈之带的?” 沈若锦微愣,“不为和谈,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我的婚事。” 秦琅把一直背在身后拿到了沈若锦眼前,他也拎了两坛酒。 秦小王爷一手拎着酒,一手牵着沈若锦,“你我的喜酒,也该让舅兄们喝上两杯。” 沈若锦压低声音道:“你我的婚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假夫妻,骗骗旁人也就算了,怎么连我舅舅和兄长们也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琅心说谁跟你各取所需的假夫妻? 要不是战事吃紧,来了西疆之后,每天都没个空闲,早就成真夫妻了。 何至于到现在,夫人还想着跟他一拍两散。 沈若锦定定道:“实话。” 秦琅不假思索道:“这话我不爱听,你收回去。” 沈若锦顿时:“……” 秦琅分了一坛酒给沈若锦,让她拿着敬亲长,徐徐道:“我千里追妻,追着你来了西疆,不就是为了陪你回门?既是陪新妇回门,哪有不见她亲长的道理?” 沈若锦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秦琅作为镇北王府的小王爷,绝不能插手西疆的军务。 他追着新妇而来,即便被卷入两国战事之中,也是无奈之举。 所以停战之后,秦小王爷立马就诸事不管,甚至在元启来到遇水城之后,暗示卫青山等人把手头的麻烦事全都甩给二皇子。 这人看似慵懒闲散,却是个会未雨绸缪的。 今日找到落月关来,要给她长眠于此的舅兄们敬酒,或许是随机应变,做戏给人看的。 后面或许有京城来的眼线藏身在山林间。 沈若锦用眼角余光扫了四周一眼,非但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连飞禽走兽都没一只。 “看哪呢?”秦琅抬手用指尖点了一下沈若锦的眉心,“看我。”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沈若锦越发肯定,一定是有眼线在跟踪秦小王爷。 不然这么冷的天,他放着好酒好肉不享用,跑来跟她祭什么墓碑。 看你就看你。 沈若锦自是知道不能打草惊蛇,她独自一人敬了战事平定的庆功酒,这会子又跟秦琅一起敬喜酒。 秦琅同墓碑说:“各位舅兄,我是沈十夫君——秦琅,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世交,虽说常去沈家走动的是秦祁不是我。但咱们也都是打过照面的,不是生人,更不是外人。” 他说:“我跟沈十成亲了……人人都不信我俩情比金坚,能长长久久,连沈十都不信。我真是伤心,你们可得管管。” 沈若锦听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了有点不妙。 秦小王爷这人戏瘾怎么这么大呢? 下一刻。 她就听到秦琅跟舅兄们说:“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最好是死而复生。退而求其次的话,就多给沈十托托梦,让她离不开我,让她多喜欢我一点。最好……日日相见不相厌,夜夜同寝亦同心。” 日日相见不相厌,夜夜同寝亦同心。 沈若锦暗自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心想秦小王爷可能是风月场里混久了,同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多了,这种话张口就来。 秦琅带的酒,是西昌最好的明月醉。 一打开就酒香四溢。 他先自己干了一口,才给舅兄们一一敬了过去。 沈若锦忽然觉得秦小王爷这人是真的挺有意思。 她也开了酒坛,喝了一大口。 剩下的都浇了在墓碑前。 新人一双,喜酒两坛。 敬奉亲长。 愿山河无恙。 愿诸君,魂兮归乡。 第119章 分别 祭拜过万英山的无名碑,沈若锦和秦琅赶回遇水城已经是午后。 沿途遇上了刚出城的蒋淮安。 蒋兄像是没想到会在城外遇到他们,整个人都有些懵,也就可能是酒还没醒。 蒋淮安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们是来堵我的?” “堵你?”秦琅笑道:“蒋兄你怕不是昨夜喝多了,酒还没醒?” “不是来堵我的,那你们怎么在我前面?” 蒋淮安昨夜作为灌醉二皇子极其随从的主力,喝的那就一个多。 他一觉就睡到了中午,醒了之久就马不停蹄地离开遇水城。 犒赏三军之前,元启幕僚私底下找过他,说沈家祖孙这两日就得回京面圣,又说卫青山和李鸿振等人能力有限都做不了一方主帅,只要蒋淮安投效二皇子,日后西疆的军权必然就是他的。 蒋淮安转头就去找了沈老将军,老将军说只有他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他不要这样的结果,他要沈老将军和沈十都好好的,他想让当今天子知道,西疆不能没有沈家。 在西疆这个地界,任何人都替代不了沈家。 所以蒋淮安喝完庆功酒,醒来的一件事就是走。 回归山林也好,游历天下也行,反正就是不能投靠二皇子。 蒋淮安觉得自己走得挺快的,也避开了府中众人,怎么就在城外被沈十和秦琅堵了个正着呢? 就像之前他路见不平杀了几个西昌,就遇上了来找他的秦琅。 秦小王爷这人莫不是跟他有什么不解之缘、? 蒋淮安百思不得其解。 “我昨儿半夜去了一趟落月关,刚回来。” 沈若锦见蒋淮安又不穿锦袍了,换上了他那一身虎皮猎人装扮,心里猜到了几分,蒋哥儿这是要走。 秦琅开门见山道:“蒋兄这是要去哪?” “我回……” 蒋淮安刚要说回家去,身边忽然有一人一马飞掠而过,快的只留下一道残影。 还有摇曳的金铃声。 路过的百姓发出惊叹,“刚才那是?” “什么马能跑得那么快啊?” “乔夏!”沈若锦回头看去,高声喊道。 “还是被发现了。” 纵马疾驰出去的乔夏在远处勒马而立,而后调转马头,让马儿慢慢地跑回去。 秦琅笑问道:“你又是上哪去?” 乔夏摸着马儿的鬓毛,“我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我父亲该为难我母亲了。” 乔氏一族因为有独特驯马本事,养马卖马,家产极其丰厚,乔父家中姬妾成群,并不待见乔母。 只是顾及着发妻的身份,才没有将其休弃,只留在家中当个摆设。 沈若锦明白乔夏的难处,更为她在西州城有难时带了万匹骏马来支援而感激万分。 乔夏要走,她并不阻拦,只温声道:“要回家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不辞而别,可不什么好习惯。”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分别了,哭哭啼啼的样子,难看。” 乔夏说着,眼眶微红。 上一次跟她好好道过别的人,是沈二。 他还说,等她的踏云产下小马驹,他就会再来乔家。 可沈二死了。 他再也没法出现在她面前了。 从那以后,乔夏就觉得不能跟好友告别。 “沈十。”乔夏红着眼,笑着喊她,“我想见你,即便是前路刀林剑雨,危险重重,我也来见你。 我要离去,不必相送。 愿我与你,永远期待下一次相逢。” “好。” 沈若锦郑重地点头。 “不送就不送,你跑什么?” 林修齐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奢华的马车随之急奔而来。 马车还没停,林家表哥就从车厢里出来,跳下了马车,他手里还捧着个木盒,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乔夏跟前,直接把木盒塞给了她。 “这是买马的钱。”林修齐在乔夏拒绝之前,抬手指了秦琅一下,“他给的。” “妹夫给的?” 乔夏有些诧异。 “正是。” 秦琅听到这一声妹夫,简直通体舒畅。 想让沈三喊一声“妹夫”可真是太难了。 乔夏就很好。 非常上道。 沈若锦前些天就让人去清点遇水城的银库,从中拨出银子来给乔夏带回乔家去。 乔夏说那万匹骏马不是卖的,是送的。 但沈若锦考虑到她在乔家的处境,还有日后的马匹往来,认为这钱一定要给。 只是负责此事的林修齐,竟直接拿给秦琅的银子给了。 “小王爷有钱,小王爷不差钱。”林修齐看到沈若锦看过来的目光,立刻解释道:“二皇子来了之后,把银库看得死紧,我一介商贾不好与之相争……” 沈若锦点点头,“是我考虑不周,辛苦表哥了。” 林修齐连忙道:“不辛苦不辛苦。” “既是妹夫给的,那我就收下了。” 乔夏看林公子这一点也不肉疼,甚至有种银子花到刀刃上的喜悦,就知道这银子能收。 乔夏也不打开木盒看一看,直接就塞进了行囊里,朝众人抱拳道:“那我先告辞了。” 蒋淮安不似乔夏和林修齐那般会说话,紧跟着抱拳道:“蒋某也告辞!” 林修齐道:“我这次出来太久,家里不知乱成了什么样,德回江南去了。今生有幸来西疆结识诸君,来日你们若下江南,林某必十里相迎,扫榻以待。表弟、表弟妹、蒋兄、乔姑娘,来日再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沈若锦会离开遇水城,自然也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会离开京城。 或早或晚。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要避开分别,却又在悄然离开时在城外遇见。 或许缘分就是这样,妙不可言。 沈若锦逆着光坐在马背上,抱拳道:“诸位,后会有期。” 秦琅随之抱拳,“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乔夏和蒋淮安、林修齐三人异口同声道。 说话,彼此相视一笑。 各自策马登车,迎着阳光离去。 沈若锦和秦琅骑在马背上,看着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再也看不到。 五湖四海任君去。 终有百川归流时。 第120章 沈十跑了 而此时,遇水城中。 元启宿醉刚醒,头昏沉沉的,整个人都还在神游似的。 屋中侍女正伺候着他洗漱更衣,忽然有下属在门外急报:“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妙!” “本皇子好得很,你在那瞎囔囔什么?”元启以手扶额,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道:“有正事就进来禀报。” “是。”下属应声而入。 人是进来了,却没有第一时间说出所谓何事,反倒瞧了瞧左右侍女。 元启会意,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 众侍女齐声应“是”,躬身退出了屋子。 元启给了下属一个“你最好有大事要说”的眼神,“说吧。” 下属连忙道:“蒋淮安不见了!” “什么?蒋淮安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元启脸色微变。 沈老将军双腿已废,沈家儿郎如今只剩沈三一个,还是个痴傻的,沈十再能征善战也只是个女子,沈家已然不能再执掌西疆兵权了。 本来杨万雄是最好的人选,但沈十着实是个狠人,怕回京之后,王权律法会对皇亲国戚法外开恩,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人杀了。 其他的将领要么做不了西疆主帅,要么跟朝中重臣早有牵连,元启想着蒋淮安这样的少年将军,既无亲友在朝,也没跟谁有姻亲相连,若为他所用,推举为西疆大将,必成朝中新秀。 成为他的一大助力。 在昨日夜宴之前,这个蒋淮安在他派心腹去拉拢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 昨夜犒赏三军,这人明明不会说话,还来频频敬酒,元启还以为这是蒋淮安有意投靠的表现。 哪知道今儿一觉醒来,人跑了! “说不定是沈家人知道殿下有意拉拢蒋淮安,故意把人藏起来了。” 下属猜测道。 元启沉吟片刻,“沈毅不会。” 下属道:“沈老将军不会,沈十就不一定了。只是遇水城就那么大,就算沈十想藏,又能把蒋淮安藏到哪里去?殿下,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这就带人把蒋淮安找出来,哪怕是掘地三尺——” 元启打断道:“本皇子倒不觉得是沈十把人藏起来了。八成是蒋淮安自己走的。沈家和沈家深交的这些人,都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更无法用名利来收买。 “这个蒋淮安真是不识抬举,殿下如此看重他,他竟然连夜跑了!” 下属实在气不过,当着二殿下的面就骂起蒋淮安来。 “蒋淮安走了就走了,当务之急还把沈毅和沈十弄回京城。” 元启这几天一直在头疼这些。 前几日,沈老将军说沈十和秦琅潜入西昌境内,接应想要归国的齐人时,二皇子就担心沈若锦会趁机跑了。 好在最后她还是老老实实回来了。 元启想到这里,忽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立即吩咐下属,“先别管蒋淮安了,赶紧去看看沈十还在不在?” 下属心下一惊,连忙应声去办,只是他还没走出屋子,他的同僚就喊着:“殿下不好了!大事不好!” 一路急奔至门前。 “本皇子又怎么不好了?” 元启这次没了先前的耐心,抬手示意下属进来,劈头盖脸地问道。 刚来的下属连忙道:“属下失言,不是殿下你不好了,是大事不好了!” 元启敲桌子,“说正事。” “沈十跑了!” “什么?” “什么!” 这次是元启和先来的那个属下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说昨夜他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要给我敬酒!” 元启想到昨夜秦琅说的那些话,那些人排着队敬酒的场景…… 原先还以为这些人是真的知道感恩。 不曾想,竟是麻痹他的一场骗局。 是谁说京城和皇宫里的人满心算计,边疆之地的都是莽夫的? 这些莽夫算计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片刻后,几个下属同时来禀报,说乔家那个来送马的大小姐也走了,还有江南林家那个也出了城。 下属们说:“他们明知殿下在此,却没来辞行,偷摸着走了,定是为了给沈十打掩护!” “殿下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的,如今沈十跑了,这次非同小可,还请殿下速速定夺!” 元启焦急了一会儿,又很快冷静下来,“慌什么,沈毅不是还在吗?” 下属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元启道:“有沈毅在,我不信沈十不回来。来人啊,给我把沈毅的院子围了,再放出话去,若沈十在天黑之前不回来,我就直接派人把她阿公押解回京!” 终究还是到了要撕破脸的时候。 二皇子满心都是:你不义,休怪我不仁。 元启又补了一句,“再派几队人从不同的方向去追,务必要把沈十带回。” 众下属连连赞同道:“殿下英明!” 有个持反对意见,说殿下不能跟沈家闹成那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众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二皇子的下属很快就调兵来,把沈老将军的院子围了。 陆军医正在给老将军治腿伤,看到眼生的众人来势汹汹,将院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些士兵看起来都是二皇子的亲卫,刚来遇水城没多久的,只听元启一人的调派。 “你们这是做什么?知道你们围的是谁的住处吗?你们眼前的这位是沈毅沈老将军!” 陆军医站起身来,呵斥众士兵。 亲卫长的手搭在佩刀上,高声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你若有不满,最好也给我憋着。” “你!” 陆军医气得要摔手里的药瓶,又不舍得浪费药物,手都抬起来了,有硬生生地放了下去。 “小陆,稍安勿躁。” 沈毅到底是比陆军医多活了几十年,被这样对待也没有怒火冲顶。 沈老将军只是问那亲卫长,“究竟发生了何事?老夫、人就在这里,又不会跑,殿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亲卫长咬牙道:“你不会跑,但沈十跑了!” 昨夜二殿下和大人都喝多了,连他们这些亲卫也被沈家军拉着称兄道弟,灌了一夜的酒。 沈十就是在他们昏睡过去的时候,趁机逃跑的。 沈毅不假思索道;“不可能,小十不会跑的。” 老将军曾经提过让沈十离开,可她不肯走。 亲卫长道:“会还是不会,岂是空口白牙说了算的?反正现在沈十不见了,不是跑了,还能是什么?” 第121章 我夫人自有我 而此时,城门口。 沈若锦和秦琅刚策马进城,就被刚要出城那人的二皇子亲卫团团围住。 为首那人怒斥道:“大胆沈十,擅自出逃,还不快快下马受降!” “出逃?” 沈若锦未带兵器,被数百士兵拿刀剑指着也不慌不忙的。 她飞身而起,一脚就把为首的亲卫踹下马去,居高临下地问:“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出逃了?” 那亲卫被踹得摔在地上连滚了数圈才勉强停住,围住沈若锦和秦琅的一众人被其气势所慑,一退再退,连退数步。 秦琅在旁轻轻击掌,似笑非笑地问道:“哪来的贼匪敢冲撞我夫人?活腻了?” 这夫妻俩,一个能动手绝不动嘴。 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堪称绝配。 被踹下马的那人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什么贼匪!我乃二皇子的亲卫,奉命捉拿沈十!” 沈若锦扬了扬手中的马鞭,还没说话,那人便骇然退后。 秦琅道:“二皇子派你来捉拿我夫人?这话更不可信了。我与夫人昨日刚同二皇子殿下一道犒赏三军,席间他还亲自敬酒称我夫人女中豪杰,怎么?酒醒了,一抹脸他就什么都不认了?” “这……”亲卫们哪知道这里头的门道,硬着头皮道:“二皇子就是这样吩咐,我等都是奉命行事。” 秦琅“哦”了一声,“那你们可真蠢。” 众亲卫顿时:“……” 说两三句话的功夫,守城的士兵看城内不对劲,喊了一大群沈家军过来。 “十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在遇水城里,竟还有人敢挡我们十姑娘的去路?” 为首的是李鸿振,他带来的人立马就把二皇子的亲卫给赶到了一边。 双方正对着,沈家军的人数远超亲卫。 京城之地,各种好刀好甲堆出来的皇子亲卫,真要动起手来,还真不是身经百战沈家军的对手。 再加上围观的百姓在边上指指点点,说二皇子怎么可能下这么糊涂的命令,肯定是他们这些底下人听岔了。 要么喝酒误事,把事情搞错了。 一上来就围住沈若锦和秦琅的亲卫们见势不妙,只能说:“我等都是奉二皇子的命令行事,还请李将军不要为难我们。” 李鸿振大着嗓门道:“那你们也别为难我们啊。知道这是哪不?遇水城!我们十姑娘打下来的,让你们在遇水城里捉拿她,你们二皇子是不是昨儿喝酒喝蒙了,酒还没醒呢?” “李鸿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二皇子言语不敬!” 那些亲卫听到这话,立马又来劲了。 李将军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沈若锦也不想他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二皇子得罪透了,日后被二皇子党逮着穿小鞋,就此打断道:“好了,把刀剑都收起来,这么多百姓在,误伤了多不好。” 李鸿振怒“哼”了一声,率先带着士兵们收起了刀。 二皇子那些亲卫却磨磨蹭蹭的,不愿把兵器收起来。 “以为你们人多就厉害吗?就你们这些人,还不够我夫人打着玩的。” 秦琅说着,还给沈若锦飞了一记桃花眼。 沈若锦顿时:“……” 秦小王爷这是把她当什么了? 谁喜欢打人玩啊? 关键是,那些亲卫还真信了。 沈十杀名在外,要不要几百号兄弟一起,他们还真不敢来捉拿此人。 只是现在,人数上也没了优势。 为首的亲卫正在纠结这种时候要怎么离场,才给殿下、也给自己留些颜面。 就听见沈若锦开口道:“都别愣着了,是不是二殿下要见我?走。” 亲卫们都懵了。 捉拿沈十不成,沈十主动跟着他们走了。 这到底算完成任务,还是……任务彻底失败? “走啊。” 秦琅策马而行,跟沈若锦并骑着穿过了长街。 两人率先入府,后面二皇子的亲卫和李鸿振带着的沈家军纷涌而入,进门时还因为谁先进谁后进差点打起来。 沈若锦一进府门,就听守卫说二殿下派人把阿公的院子围了。 她径直去了阿公那里,让人去二殿下那里传话,“殿下若要见我,只管来。” 阿公的住处里里外外都是亲卫,他们见到沈若锦和秦琅的时候都吓了一跳,有人想上前阻拦两人入内。 两人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一掌把拦路之人拍飞。 同时出手,又同时收手回袖。 动作出奇地一致。 亲卫们不敢再拦,只好赶紧派人去禀报二皇子。 沈若锦和秦琅看到阿公的时候,老将军正在跟陆军医下棋,还拿陆军医平日里劝人的话来劝他:“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陆军医说:“我不是为自己生气,我是替您生气。” “那就更不用气了。因为老夫一点也不生气。”沈老将军说着又落了一子,还催促着陆军医快点落子,“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棋盘上吧,再不尽心,你又要输了。” 陆军医这才发现他的白子又快被老将军吃光了。 “阿公。” 沈若锦和秦琅走至院中,微微颔首行礼,异口同声地唤道。 又同时看向军医,“陆军医。” 沈毅现在看这对小夫妻,是怎么看怎么般配。 老将军被这么人看管着,没有丝毫怒色,看到他们来还挺高兴,“小十回来了,还有秦琅,你们去哪了?让二殿下好一阵担心。” 匆匆而来的元启刚好听到这一句。 他的确是好一阵担心。 只是他担心的是沈十跑了,会让他交不了差。 派出去捉拿沈十的亲卫还没出城,沈十就自个儿回来了。 这事可怎么收场? 元启硬着头皮把这话茬接了下去,“可不是,府里好几个人都不见了,本皇子听说十姑娘也不见踪影,能不担心吗?” “我夫人自有我担心,殿下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秦琅完全不给二皇子面子。 元启顿时:“……” 沈若锦问得更直接,“二殿下是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交不了差?” “十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元启被戳穿了,还想着掩饰一二。 沈若锦面色微冷道:“若我有罪,自有律法来治。二殿下派人把我阿公当做犯人看管,又让人当街捉拿我,是何缘由?” 第122章 夫君可真是个妙人 元启一下子有些不好应对。 他让人看着沈毅,自然是想拿老将军作为要挟,让私自出逃的沈若锦自投罗网。 可谁能想到沈若锦根本就不是出逃,人家还真就只是出去了一趟,还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直接拿这事质问于他。 “放肆!”二皇子的下属们见状立刻高声呵斥沈十。 秦琅剑眉微皱,“你们主子都还没说话,你们在狗叫什么?” 二皇子那帮下属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在二皇子手底下办事,在京城的时候也算数得着的人物,谁见了他们不是捧着敬着? 这个秦小王爷实在欺人太甚! 可二殿下不发话,谁也不敢跟秦琅叫嚣。 “好了。”元启见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此时此刻也没必要跟沈家祖孙来硬的,立马转了话锋,说:“误会,这都是误会。” “误会?” 沈若锦自然不信。 秦琅薄唇轻勾,“什么误会?” 元启没直接跟他们解释,直接把锅盖在了下属们头上,“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让你们来沈老将军跟前学着些,整的跟包围了整个院子的做什么?” 二皇子训完包围沈毅院落的亲卫,转而去训刚才呵斥沈十的下属们,“还有你们,本皇子听说十姑娘醉酒后不知去了何处,这才让你们去找找,再三交代,找到了就好好把人请回来。你们呢?怎么办事的?” 一众亲卫和下属们都被训懵了。 反应快的那几个赶紧跪下请罪:“都是属下办事不力,但凭殿下责罚。” “你们做出这样的事,责罚自然是少不了的。”元启心里很满意这些人的配合,面上却要装出一副很是对不住沈家祖孙的表情,“但今日你们得罪的是沈老将军和沈十夫妇,还不赶紧向他们赔罪!” 众人会意,纷纷朝沈老将军和沈若锦夫妇行礼赔罪,“今日之事都是我等曲解了殿下的意思,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沈老将军、沈十姑娘和秦小王爷恕罪。” 有几人十分不服气,混在里头只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赔罪的话来,摆明了滥竽充数。 沈老将军把棋子放回棋篓里,一时间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沈若锦。 阿公把要怎么处理这件事的权利交给了小十。 沈若锦不紧不慢道:“二殿下底下这些人难道都没脑子出门?若是一两个人误解了殿下的意思也就罢了,你们是怎么做到所有人都曲解自己主子的意思的?” 一众下属和亲卫听到这话,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本来就是殿下下的令,把沈毅看管起来,将沈十捉拿回来,他们不是领命行事。 哪知道现在还要一起给主子背锅。 这沈十也真是的,二殿下都给你一个说法了,你就坡下驴得了,怎么还不依不饶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们显然不了解沈十。 沈若锦就不是怕事的人。 秦琅知道。 秦琅接话道:“一群蠢材,这罪恕不了一点。” 二殿下都知道说沈十夫妇,这些蠢材喊沈若锦沈十姑娘,喊他秦小王爷。 还想让他恕罪于他们。 做梦! 通通罪加一等! 秦琅不等元启及其下属们接话,当即又道:“我看殿下还是趁早把这些蠢材打发了,另寻些得用的人吧。” 沈若锦本来正在起头上,听到秦琅骂蠢材,侧目看了他一眼,不仅气消了许多,还有点想笑。 她这白捡的夫君,可真是个妙人。 一众蠢材亲卫、下属顿时:“……” 秦小王爷这嘴是真损啊! 众人都在行礼赔罪,没人给他们递台阶,那腰就一直弯着。 有两个年长者,腰疼得脸都泛紫了。 元启寄希望于沈毅,目光落在老将军脸上,希望他能开口递个台阶,把这事就此揭过。 偏偏沈老将军一心研究他的棋局,愣是不管事。 “行了,你们都自去领二十军棍!” 最后还是元启自己开口,让众人都退下。 “就二十军棍?” 秦琅对此很不满意。 沈若锦道:“若是在盛京,那自然是二殿下的面子最重要,二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这是遇水城——” 她说着,话锋急转:“我阿公乃三军主帅,若连私自包围三军主帅这样的事都只要打二十军棍就能轻轻揭过,只怕以后以上犯下之举频发,到时殿下又要如何应对?” “正是这个理。”秦琅接话道:“今日他们围的是我家阿公,来日说不定围的就是二殿下你!” “秦琅!”二皇子的下属厉声喝道,喊完名字又想起根本得罪不起这个混世魔王,立马放缓语气道:“秦小王爷请慎言,可不能这样咒二殿下!” 秦琅不甚在意道:“这哪是咒人,实话罢了。难道二殿下连一句实话都听不得?” “四十!” 元启斟酌再三,咬牙把二十军棍加到了四十。 “八十。”沈若锦神色如常,“看在二殿下的面子上,此次军棍就不过百了。” “什么?八十军棍!” “八十军棍可是会打死人的!” 二皇子亲卫和下属们瞬间炸开了锅。 元启皱起了眉头,脑海中瞬间闪过趁着沈家军的人还没来,让在场的亲卫和下属们直接把沈家祖孙拿下的想法。 只是秦琅还在这里,沈十又武力超群。 万一不成,那真的撕破脸了,连他这个二皇子都可能有性命之忧 “慌什么?”秦琅扫了二皇子一点,不咸不淡道:“沈家军的弟兄们手里都有数,知道你们是二殿下的人,不会对你们下死手的。” 话声刚落,李鸿振等人就带着沈家军赶来了。 元启见状,彻底不吱声了。 二殿下不说话,就等同于默许。 沈若锦回头道:“李将军,吩咐下去让弟兄们悠着点别出人命,但这八十军棍一定要让这些人长记性,让他们毕生难忘。” “好勒!这事老李我一定办妥。” 李将军大老远就听到他们在这‘二十、四十、八十’喊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买菜讨价还价了。 原来是重罚这些对沈老将军不敬的皇子亲卫。 这事李鸿振可太愿意干了。 他恨不得再加八十。 人数远超皇子亲卫数倍的沈家军把人押了下去,因为人太多,府里摆不开,就在府外大街上打。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 “西昌使臣还在遇水城中,你们这样大肆杖责本皇子的亲卫,若传扬出去,岂不是让西昌知道我大齐军心不和?” 元启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要去出去制止。 “殿下且慢。”沈若锦叫住他,“正事还没说,你走什么?” 第123章 我听夫人的 “什么正事?” 元启头也不回地问道。 二殿下现在满心都是他的人居然在遇水城挨了军棍。 军棍数还一路从二十涨到了八十。 这要是传回京城,岂不被人笑话? 沈若锦道:“我跟阿公回京受审的事。” “你……” 元启满脸震惊地回头看向沈若锦。 二皇子以为自己瞒得很好,父皇给的那道旨意他从没拿出来过。 跟沈家祖孙说的也一直都是回京面圣,而不是受审。 回京受审和回京面圣只有两字之差,代表的意思却天差地别。 沈老将军看着自己养大的小十,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他让小十离开,小十不肯走的一天,阿公就知道她会走上极其艰难的一条路。 只是小十远比阿公想象的更勇敢,更有担当。 也更有成算。 秦琅在沈家儿郎墓碑前找到沈若锦,从在那里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沈若锦会背负起沈家的一切。 因此,他听到沈若锦主动跟二皇子提起,她要跟阿公回京受审的时候,他只是心疼他的心上人,背负了太多。 于是在场几人中,除了二皇子之外,就只有陆军医最震惊,更多是气愤,他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十姑娘……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回京受审?你率兵击退西昌大军,攻下了遇水城,纵然有过,也可功过相抵,为何要回京受审?不说回京加封,怎么也不该是受审!” “小陆。”沈老将军喊了他,“别急,回京是迟早的事,或早或晚总有那么一天的。你专心下你的棋。” 陆军医顿时:“……为什么十姑娘和老将军对回京受审这事一点都不抵触?” “我沈十向来敢做敢当。” 沈若锦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能拖到现在,已经很好了。 而且她要在抢在元启拿出圣旨之前,主动提出来,这才能主导事情的走向。 她说过,要带舅舅和兄长们回家的。 小十说到做到。 陆军医见老将军也不劝劝十姑娘,焦急地看向了秦琅,“还有姑爷,姑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姑爷秦琅点头道:“我听夫人的。” 陆军医顿时:“……” 这一家子人没一个能管管十姑娘的,这以后可怎么办? 沈若锦面朝二皇子,正色道:“先前在西州城潜入都护府,窃走虎符的是我。活捉杨万雄,勒令守城士兵放沈家军入城也是我。杀杨万雄的还是我。如此种种,若有罪,我自当回京受审。” 她说的是若有罪,自当回京受审。 但她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大齐军民的性命,即便有罪也可功过相抵,那么回京便是她沈十问当今皇帝讨要公道的最好时机。 舅舅和兄长们尸骨已经在万英山长埋黄土,她等不到改朝换代再让皇帝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要这天下还是姓元的在坐,就不会有皇帝承认自己有错的那一天。 沈若锦能做的,就是借助这次受审,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家满门英烈,儿郎们个个都是英雄。 决不能不明不白地死了。 元启却没想到那么多。 他见沈若锦自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就不再把圣旨藏着掖着了,直接同他们说: “本皇子的确是奉旨而来,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但本皇子一路从京城到遇水城,路上所听所见都是沈家护国护民……本皇子实在不忍看到忠臣为报家国做出无奈之举,却被朝廷问责,故而私自藏起了圣旨,想着等你们将功抵罪再拿出来。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沈若锦:“这样说来,我与阿公还要多谢二殿下?” “诶,这是哪里话。”元启好不容易把前后的话都圆上,心底的怒气一扫而空,连忙道:“该是本皇子多谢你们守住了大齐的江山才是。” 秦琅嗤笑,心道:这二殿下,说他胖还喘上了。 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 沈若锦跟元启你来我往地谢了一番,都把陆军医搞懵了。 上一刻,还剑拔弩张,要开打似的。 怎么才一会儿功夫,这就心平气和,相互体谅起来了? 沈老将军把棋篓塞进陆军医手里,“你下你的。” 陆军医心说十姑娘这真话假话掺着说的样子,跟姑爷可真是一脉相承。 这两人,真不愧是夫妻。 沈若锦还同元启说:“我同阿公走后,这遇水城的一应事宜就全都交托于殿下了。” 元启点头道:“应该的,都是本皇子分内之事。” 沈家祖孙一走,这遇水城就是他说了算,两国和谈的条件也可以适当放宽一些,免得一直僵持着,毫无进展。 二皇子也想着早些办妥这些的事,早日回京。 父皇另外几个儿子都如狼似虎地盯着太子之位,他这个嫡子可不能一直在外逗留。 秦琅见两人说得差不多了,同沈若锦说:“那我这就让人收拾行装?” 沈若锦道:“收拾起来吧,还有三哥那边……” 她这话刚说到一半,元气便接话道:“让安平跟你们一道回京吧,多带些随从护卫,路上你们也能相互照应。” 三哥现在离不开公主。 沈若锦是不可能把三哥留在遇水城的,二皇子此举对她来说正中下怀。 “那是再好不过了。” 沈若锦行了一礼,谢过二皇子。 元启连忙说免礼,“是本皇子请你们顺路护送安平,要谢也该是我谢你们才对。” 其实二皇子还是怕沈家祖孙在半路跑了,让安平一起回京,还能借此多派些人手跟着,随时注意他们的动向,免得节外生枝。 反正这个安排,目前看来是两边都满意的。 元启跟沈若锦说完话,才发现外头的痛呼声越来越轻微了,他心道:糟了。 元启立刻往外走去,刚走出几步,又回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沈若锦点头道:“说定了。” 元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大步朝外走去,“军棍打到多少下了?” 李鸿振浑厚有力的声音传入府中,“回殿下,七十九。” 元启顿时懊恼不已,他被沈若锦拖住了,忘了亲信们正在受此皮肉之苦,“别打了!本皇子的幕僚都快被你们打死了!” 沈若锦和秦琅对视了一眼,“马上回京城了,要不要买点遇水城的特产回去给母亲?” “买。”秦琅点头道:“夫人回门一趟着实有些久,是得买些东西回去哄哄母亲。” 第124章 做不来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当天就把回京之事提上了日程,因为有安平公主同行,元启安排了很多西州兵护送。 这些西州兵原本是杨万雄的手下,跟着沈家军一起击退了西昌大军之后,对沈家祖孙颇为敬仰,但那些西州城守将们跟京中权贵的关系错综复杂,对英雄再敬仰,也不可能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 于是这些人,至少有一半都被元启收入麾下,成了为二皇子做事的人。 名为护送公主回京,实则是押解沈家祖孙。 沈若锦和阿公都心知肚明。 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当天夜里,元启派人把裴璟找过去了一趟,同他说:“沈家祖孙要回京受审了,你和你夫人跟着一起,路上若遇到什么事,就随机应变。” 裴璟已经从西州兵口中得知了此事,在二皇子面前却装作毫无不知情,诧异道:“沈家祖孙这就要回京了?殿下让我与拙荆随行……” “你当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元启目光幽幽地看着裴璟。 “裴某明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璟也不好再装傻,低声道:“殿下是要我沿途看着沈家祖孙,以防他们伺机逃跑。” 元启点头,“裴解元果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但此事殿下还是另择人选吧,裴某恕难从命!” 裴璟朝元启行了一礼,直接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 元启叫住他。 左右侍从立马上前拦住了裴璟的去路,“裴解元,殿下让你做这事是看得起你。” “小小解元,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裴璟皱眉道:“我说了这事做不了,就算你们再威逼利诱,我也做不了!” 侍从道:“又不是要你去杀人放火,有什么做不来的?” 裴璟正色道:“我与沈十原有婚约,就算婚事不成,也不能做害她之事。” 侍从们道:“谁让你害沈十了?殿下这是有意抬举你,才让你跟沈家祖孙同行,顺便看着他们,只是看着,其他的什么都不用你做!” 裴璟不语。 死活不接这差事。 元启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慢悠悠喝着,看侍从为难解元郎为难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出声,“看裴解元这重情重义的模样,谁能想到你竟是能做出在新婚当天跟妻妹私奔的人呢?” “二殿下!” 裴璟被人戳中了痛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裴璟,你现在表现再重情重义又有什么用?沈十已经嫁给秦琅了,你跟慕云薇完了婚,难道你还指望沈十跟秦琅掰了,再跟你重归于好吗?” 元启越说越扎心。 裴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好了。”元启这才缓缓起身,抬手拍了拍裴璟的肩膀,“这事原也不是非要你去做,只不过本皇子想提携提携你,这才交给你去办,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便算了。” 裴璟一时间站着没动。 同为皇帝的儿子,凭什么元启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下属成群,呼风唤雨? 他却只能任人要挟,一无所有? 还要被逼着做违心之事。 元启现在话说得好听,不愿意办也行,但只要他当真了,走出这道门之后,此生只怕要被二皇子报复至死,再也无缘官场朝堂。 而且元启有一句话说对了。 他不愿做那个随同监视的人,自有人愿意做。 既然如此,还不如他假意迎合,或许还能给沈家祖孙留条路。 裴璟脑海中天人交战,最后慢慢松了口,“二殿下重托,裴某不敢辞。” “这就对了嘛。”元启笑着走回桌边坐下,“只要你愿意为本皇子效力,多的是好处,以后你就知道了。” 裴璟拱手道:“裴某谨记。” 元启笑着让侍从们送他出去。 侍从们齐声应是,送裴解元出去的时候,还好生为方才的恶言恶语赔了不是。 前后俨然两副嘴脸。 裴璟心里越发厌恶这些人,面色却缓和了许多,同人虚伪与蛇了一番,回去跟慕云薇说了和沈家祖孙一起回京的事。 慕云薇对此很是不满,“我们为什么要跟沈十一道回京?裴哥,难道你不知道沈家祖孙是回京受审的吗?” 裴璟刚从二皇子回来,现在又要跟慕云薇解释这些,很是乏累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一起。” 慕云薇偷偷观察了一下裴璟的脸色,立马把埋怨藏起了大半,一边伺候着他宽衣,一边试探着问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裴璟并不想跟别人说二殿下方才找他过去,各种威逼利诱的事,但他转头一想慕云薇有做梦预知后来事的能力,问问她此事之后会如何也无妨。 裴璟道:“二殿下让我沿途监视他们,以防节外生枝。” “原来是二殿下的意思。” 慕云薇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是裴璟自己想跟沈十一道走就行。 裴璟打量着慕云薇的表情,“你好像还挺乐见其成?” 慕云薇本来想说‘没有啊’,但是裴璟一直看着她,生怕说的假话被当场揭穿,反而会影响夫妻和睦,便低头道:“是有一点。” 裴璟道:“为什么?” “因为不出三年,二皇子就会病逝,朝中二皇子党会尽归于你。你现在替二皇子做事,取得他的信任,就能提前打入二皇子党内部……” 慕云薇越说越有些兴奋。 仿佛权势富贵已经近在眼前,垂手可得。 她在梦中见过裴璟当皇帝,龙袍加身,君临天下,只是那时候站在裴璟身边的人是沈若锦。 现在换成她了。 慕云薇坚信自己靠着前世的记忆,一定可以让裴璟更早登上帝位,她会坐后位,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跟裴璟说:“裴哥,眼下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历来登至高者都是能屈能伸的!” 裴璟看见了她眼中近乎痴迷的狂热,一时间有些愕然。 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会如此相信他会走上那至高至尊之位。 在慕云薇说出这些之前,裴璟从来都不敢想,自己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子,竟然有那样尊贵的身份。 帝王血脉,遗落民间。 裴璟怕隔墙有耳,把声音压得极轻,“云薇,你当真觉得我能做皇帝吗?” “能!”慕云薇无比确信道:“我说你能,你就一定能!” 第125章 要一起回家 二月初二。 沈若锦一行人从遇水城出发,一路东行,赶回京城。 过年那阵子都在跟西昌军打仗,也没好好过,日子飞逝,离开冰雪满千山的西疆,越往会回走,越觉得春天已经近了。 沈三还是喜欢待在安平公主身边,沈老将军不让他跟公主待在同一个车厢里,说尊卑有别,男女亦有别。 被护送的西州兵看见了,总归不好。 于是沈三就坐在车厢前面,跟赶马车的车夫排排坐,时不时回头掀开车帘看一看公主。 元思宁身体不好,在西疆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能回到生她养她的大齐盛京,总是盼着早些回去的。 赶路的这些天,公主没叫过一声苦,反倒是慕云薇总是喊着让停下歇歇。 沈若锦就按着慕云薇喊累的次数再加三成,计算着公主需要休息的时间。 饶是如此。 元思宁还是在路程走到大半的时候,发了一场高热。 病来如山倒。 沈若锦和秦琅安排安平公主住进最近的驿馆,请了好几名大夫来看。 大夫都说公主这病来的凶猛,得静养,汤药日日不能停,更劳累不得,这路是万万赶不得了。 沈十夫妇为此发起了愁。 他们若是回京受封,那耽误了几天也没什么,偏偏是回京受审。 皇帝本就对沈十抢兵符、抗旨等等行事十分不满,若是再拿公主病了这事做由头,暂缓回京。 只怕京城里那些人要当他们是故意为之了。 最后还是阿公做主,留下一众西州兵护卫公主,让公主在驿馆养好病再回京,其余人跟他一道先行回京。 沈若锦和秦琅没有异议。 裴璟跟慕云薇更没法有异议。 然而沈知安不肯走…… 自从安平公主病了之后,沈知安就破了老将军不许他进入公主车厢的规矩,到了驿馆更是日夜守在公主榻前。 片刻也不肯离开。 沈若锦见状,只能跟沈老将军说:“阿公,要不还是让三哥留下吧。” “不行!”沈老将军异常坚决道:“公主病了,他一个外男成天守在榻前算怎么回事?这事要是传扬出去……” “你不说我不说,这事怎么会传扬出去?” 秦琅直接把话头接了过去。 沈老将军还想再说什么,又听秦琅继续道:“而且公主重病,身边总要有个熟悉的人。要知道,那些客死异乡的人,大多都是孤身一人身在异乡,整日里凄凄惨惨惨惨戚戚才没了的。” 阿公气得瞪了秦琅一眼,“姑爷慎言!”可不能咒公主啊! “好。”秦琅应得极快。 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道:“更何况现在,问题不是阿公想让三哥留下还是一起走。而是阿公您真能带走三哥吗?” 沈老将军被噎了一下,看向屋里坐在榻前地上的沈三,顿时无话可说。 最听话的孙儿,如今不听他的话了。 老将军一想到这,不由得满腹心酸。 沈若锦见状,压低声音道:“阿公若真的担心三哥守在这里,会有损公主的清誉,其实也有两全之法。” “什么两全之法?” 沈老将军一定要带走沈三的心,也开始有些动摇了。 沈若锦说话的声音更轻了,“让三哥扮成婢女守着公主。” “此计甚妙!”秦琅道:“反正三哥也不是没扮过婢女,在西昌王庭的时候,公主不就是用这个法子把三哥从穆成康眼皮子底下保住的?” 沈老将军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秦琅又道:“三哥的命是公主救回来的,如今公主重病,阿公若不让三哥守在跟前,岂不是陷三哥于不义?” “这……” 沈老将军忽然觉得姑爷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沈若锦紧跟着道:“有恩必报是阿公教我的,怎么现在到了三哥这里,这恩就不用报、不能报了?” 沈老将军越听越觉得自己不让沈三留下是不对的,“这……也罢!就依你们所言,让知安扮成女子守着公主。” 沈若锦道:“得令!” 秦琅道:“遵命。”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四目相对,默契十足。 “切记!切记要扮的像一些,可别让人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沈老将军还是很难想象沈知安被扮成婢女的样子。 他好好一个孙儿,怎么就要受这种罪! 沈若锦进去,哄了沈三许久,又拉着他鼓捣了许多,终于把他从一个俊秀青年装扮成了婢女模样。 现在的沈知安实在太瘦了,腰细的不像话,他本就生的好看,船上婢女的衣裙也不违和。 沈若锦帮他梳了简单的发髻,又再三嘱咐他,除了守在公主榻前哪里都不要去。 沈三的目光一直落在病榻上,点了点头,也算是愿意给沈若锦回应了。 其他的事便都交给西州兵和临时买来几个的婢女去办。 每日请脉和汤药有专门的人负责。 沈三只负责,公主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能看见他。 见一人,心即安。 心安处,便是家。 对元思宁来说,或许沈知安就是这样的存在。 沈老将军来跟安平公主辞行的时候,看到了坐在地上,守着病榻的女装沈知安,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公问:“小十,你这是给知安易了容?” 沈若锦谦虚道:“略微做了一些细微改变。” 沈老将军心中的忧虑顿时消了大半,这样的沈知安,不管谁来都认不出。 到时候就不会有人说公主和知安不清不楚。 众人辞行的时候,安平公主模模糊糊醒过来一次,哑声说:“你们只管先行回京,我发高热是常有的事,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养两日便好了。” 元思宁病中糊涂,还不忘安抚众人,像是这样的事早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知安……知安……” 公主只是担心沈知安,病中糊涂,也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在。”沈知安把手递过去,任凭她抓着,“知安在。” 沈若锦轻声道:“知安留下陪着公主,公主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带知安一起回家。” “好……”元思宁低声应了,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回家。”沈知安低头,用下巴轻轻蹭着元思宁的掌心,“公主和知安,要一起回家。” 第126章 不愧是我沈十的夫君 沈若锦等人因为公主忽然病倒,在中途耽搁了两日。 两日后,元思宁稍稍见好,除沈知安之外的沈若锦一行人重新上路。 护送公主的西州兵将领石向义以驿馆太小,住不下那么多人为由,分出一半人“护送”沈家祖孙先行回京,余下一半人留在驿馆守卫公主。 沈老将军早就知道二皇子把这些人派来的用意,自是没有什么异议。 沈若锦也觉得反正怎么回都是回。 他们说是“护送”,那就让他们护送,沿途还能使唤他们做事,生火、搭帐篷这种活儿都有人做,也不错。 真要捅破窗户纸,反而闹得难看。 就是秦小王爷看石向义和西州兵怎么都不顺眼,让隐卫们把他们的名字全都记下来。 沈若锦曾问过他,“你让隐卫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做什么?” 秦琅似笑非笑道:“这些人护送夫人和阿公回京如此辛苦,日后定要好生报答。” 沈若锦看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就知道他说的肯定是反话。 别说报答人家了,报复还差不多。 沈若锦同他说:“算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秦琅道:“那元启怎么不让沈家军来护送,非要让他们来?还不是因为这些人想挣这份功劳。” 沈若锦道:“有人说情义值千金,不为五斗米折腰,也有人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何为人如何做事,是他们的选择,也可能根本没得选。法尚且不责众,义气这种东西也不能要求人人都有的。” 在西州城的时候,杨万雄下令让人关紧城门,他底下那些人照做了。 但后来沈若锦拿到了兵符,站在城楼上一番慷慨激词,那些守城将士也打开了城门,出城支援。 她不可能杀了所有为杨万雄做事的人,干掉为首的杨万雄,杀鸡儆狗就够了。 现在到了元启、甚至皇帝这里也是一样的。 心怀恨意太累了,要怪就怪罪魁祸首。 不必与小喽啰为难。 “夫人胸襟宽阔,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人记仇得很,睚眦必报。” 秦琅看着沈若锦,心道: 怎么办? 我好像更喜欢沈若锦了。 沈若锦见他这么有自知之明,唇边露出了一抹浅笑,“所以,你就让隐卫往西州兵饭菜里放泻药?” “什么泻药?那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才不会用。” 秦琅拒不承认。 下一刻。 他缓缓靠近沈若锦,与她耳语道:“我让他们下的是无色无味的百通散。” 沈若锦忍不住笑了,“真不愧是你啊,秦小王爷。” “嗯?”秦琅温热的唇几乎贴在沈若锦耳边,“你刚才喊我什么?” “夫君。”沈若锦从善如流道:“你真不愧是我沈十的夫君。” 秦琅这才满意地笑了笑。 这还差不多。 所谓百通散,一通百通,比泻药的威力还大。 下在西州兵的饭菜里,不出两日,一个个都拉的面如菜色,别说赶路了,一个个都快住在茅房了。 石将军让人反复查验过士兵吃的用的东西,却怎么都找不出来是什么原因。 最后只能猜测是这些西州兵在西疆待得太久,回京路上水土不服,才造成了此等病症。 裴璟和慕云薇跟着西州兵一起吃大锅饭,也一起遭了殃。 秦小王爷每天让隐卫给夫人和阿公开小灶,闲着没事还催石将军快些赶路,“之前石将军不是说要早日抵达京城吗?你们到是跑起来啊!” 石向义有苦难言。 他倒是想快点赶路,但这些上吐下泻的西州兵实在跑不动啊。 士兵赶不了路,回京的日程就这样拖长了。 最后还是阿公跟小十和姑爷说,想快点到京城,秦琅这才让人在西州兵饮用的水里下了解药。 从西往东这一路,好些个西州兵们瘦了半个人。 裴璟瘦成了文弱书生,慕云薇本就纤瘦的身子骨,越发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跑的柳条儿。 二月底。 沈若锦一行人到了京城百里开外的旷野。 只剩下这最后一段路,但天色已经暗下了下来,石将军接到了宫里传出的密旨,想让沈家祖孙连夜进城。 沈若锦在西疆大败西昌军,备受民间百姓推崇,皇帝要问罪沈家祖孙之事已经不好放在明面上做了,要秘密审问判决。 但石向义接到了密旨,却不能明说。 沈若锦则坚持就地安营扎寨,再歇一晚。 夜里行事多有不便,更何况她与阿公又不是去做贼了要偷摸着回京城。 她行的端坐得正,即便是回京受审,也不怕人看见。 此次回京,是皇帝降罪于她。 也是沈若锦为沈家儿郎们争一个身后名,最好的机会。 她要和舅舅和兄长们的名字重见天光。 自然要在青天白日进京城。 石向义拗不过沈若锦,只能去找沈老将军,老将军说:“老夫腿疼,就依小十所言再歇一晚,就一晚。” 石将军没法子,只能作罢。 当天夜里,石向义派人回京传消息。 隐卫将人扣下,把密信交到了秦小王爷手上。 秦琅拆开看了一眼,直接把密信扔进火盆。 眨眼间,密信就化作了灰烬。 隐卫愤愤道:“只用了百通散,还是太便宜姓石的了。” 就该让他拉肚子拉死在路上! 秦琅唇边扬起一抹冷弧,“现在去杀,也为时不晚。” “能杀吗?” 两名截住密信来禀报的隐卫跃跃欲试,“那我现在就去。” 秦琅看了钟黍一眼。 钟黍立马一手一个,把两名想去杀石向义的隐卫拎了出去,“就你俩能耐是吧?” 秦琅并不在意石向义是死还是活。 但沈若锦会在意。 她跟阿公马上要进京城了,此时石向义若是死了,只会给她徒增麻烦。 一切对沈若锦不利的事。 秦琅都不会做。 他在帐篷里,盯着跳跃的火苗看了一眼,那双桃花眼里也燃起了一团火。 片刻后。 秦琅掀帘而出,去找正在照看阿公吃药的沈若锦。 这时候,沈若锦刚从阿公的帐篷里出来。 两人就这样迎面遇上。 沈若锦看他的情绪似乎与往常很是不同,率先开口问了他一句,“发生了何事?” 秦琅眸色灼灼地看着她,不答反问道:“沈若锦,你相信我吗?” 第127章 分离 秦小王爷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沈若锦抬眸看着他,“相信你什么?” 秦琅道:“我要去做一件,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的事。” 帐篷前的灯盏翻腾跳跃,火焰映在秦琅的瞳孔里,衬得那眼眸越发熠熠生辉。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我信。” 从京城到遇水城,秦琅已经做了很多让沈若锦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 多到哪怕日后和离,各自嫁娶,旁人向她问起秦琅这人如何。 沈若锦也会说,秦琅极好。 好到举世无双。 秦小王爷是个无可指摘的完美夫婿。 秦琅听到她的回答,眼底的笑意蔓延到了眼角眉梢,“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 沈若锦同他并肩往帐篷里走,“你若想说,自会同我说。你若不想说,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夫妻俩睡的帐篷就在阿公隔壁,走两步就到了,她掀开帘子往里走。 秦琅没再跟进去。 他站在帘外,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即刻就走?” 沈若锦这才反应过来,秦琅是马上就要走了。 她的手还没放下帘子,当即转身回看眼前人。 “嗯。”秦琅低声应了,“沈若锦,你要记得今夜说过的话。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要相信我不会害你。” 沈若锦意识到秦琅大抵是真的要去做什么惊动天下的大事了。 或许还是一件极损名声的事。 秦琅没有跟她明说,或许是这事目前还需要保密。 除了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最好不要再有别人知道。 沈若锦点头说:“好。” “那我走了。” 秦琅走上前去,想抱她一下,手都伸出去了又有些迟疑。 沈若锦直接上前抱住了他,“一切小心。” 秦琅一瞬间心神荡漾,忍不住得寸进尺道:“还有呢?” 沈若锦慢慢喊了一声,“夫君。” “夫人也是,一切当心。” 秦琅说完,沈若锦就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秦小王爷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我真走了,春寒料峭,夜风还是冷,夫人快些进帐篷安歇吧,不必送我。” 沈若锦点点头,转身进帐篷去了。 秦琅招来追风,翻身上马,穿过夜色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不远处的帐篷后,裴璟看着两人分别的这一幕,眸色变得异常幽暗。 “裴哥。”跟他一起偷看的慕云薇低声问道:“秦琅忽然走了这事,要不要飞鸽传书告知二殿下?” 裴璟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元启说了“护送”公主回京的这些人来,不单单只有他在观察沈家祖孙的举动,秦琅作为沈家姑爷,所作所为自然也在观察范围内。 在抵达京城前夜,秦琅忽然离群而去。 此事必有蹊跷。 但裴璟在西疆这些时日,是真心敬佩沈老将军,被沈十的爱国爱民之心所折服,他不愿出卖沈家祖孙的消息。 但这一路,也不能不给二殿下传消息。 只是这消息是真是假,究竟没有没用,就得看他的了。 比如今夜,裴璟远远地看见秦琅和沈若锦忽然分开,其实并没有听见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但是他传出去消息就可以编成,沈氏夫妇因为即将抵达京城,秦琅要她从此再也不能抛头露面,只能在王府相夫教子,沈十一心要扛起沈家,两人意见相左,大吵了一架,秦琅愤然离去。 前头是真的,结尾也是真的。 只有过程全是假的。 世人只看结果,很少有人能得知真相究竟如何。 裴璟是斟酌再三,“秦琅跟沈若锦分道扬镳,自然是要告知二殿下的。只是……我们即将到达京城,书信送往遇水城还不知道二殿下什么时候能收到,还不如先送给宫里那位。” “裴哥的意思是?” 慕云薇隐约意会到了裴璟想做什么。 但她不敢确定。 裴璟做穷困书生时,没少写话本子、戏折子补贴家用。 编排这种事,他信手捏来。 裴璟想到这里,意味深长道:“昨日宫里来了人,秘密会见了石向义,沈家祖孙不肯连夜进京城,想必他正愁如何向宫里那位交代。” 他正好借这次机会,见一见那所谓的“亲生父亲”,九五之尊。 慕云薇十分赞成,“若能以此获得圣心,那是再好不过!” 裴璟心中思定,轻声道:“那你先回去歇息,我去找石将军。” “那裴哥忙完了可要早点回来。”慕云薇拉着裴璟的手,柔柔弱弱地撒娇道:“这荒郊野外的,我一个人在帐篷里害怕。” 裴璟听到她说这话,无意识地朝沈若锦所在帐篷看去。 秦琅不在,她早早熄了灯火,想必是睡下了。 同样都是侯府小姐。 沈若锦和慕云薇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裴璟以前以为自己并不在嫡庶之分,毕竟小门小户的书生,能娶到侯府小姐,已是三生有幸。 他以为自己更喜欢慕云薇的温柔体贴。 可随着时日越来越久,裴璟才发现,温柔小意的女子世上多得是,像沈若锦那般一剑当关,万敌闻风丧胆的女中豪杰才是世间少有,难得一见。 “知道了。” 裴璟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也尽量让自己不要再去想沈若锦。 不要把沈若锦拿来跟慕云薇做比较。 世上没有后悔药。 已经错过的人,只能成为过去。 ……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若锦就起了。 荒郊野外的,为防流窜的山匪作乱,大家都睡不安生,眼看马上要抵达京城,所有人都早早地准备起来,迎着启明星与程曦赶路。 这天,是三月初一。 在距离京城还有五里地的时候。 护送沈家祖孙回京的队伍被一辆马车和不少随从挡住了去路。 马蹄扬起飞尘一片。 众人被迫停下,在原地暂歇。 当先那人率先报上家门,“临阳侯府慕云逸,请见沈老将军。” “小十。”沈老将军双腿不便,一路坐在马车里,闻声便掀开车帘喊了沈若锦一声,问她:“慕云逸,是你堂哥啊。临阳侯府的人来接你了?” 沈若锦一时不语。 她总觉得临阳侯府的人这个时候来,没安什么好心。 第128章 断绝关系 沈老将军却一心往好的方面的想,“临阳侯府的人怎么知道你今日回京?来得这么及时,倒是有心了。” 沈若锦七岁那年差点在侯府祠堂跪死过去,沈家人把她接去西疆之后,侯府的人每年都在想法设法地解释当初那件事,逢年过节没少往西疆送东西。 连慕高远这个当爹的都亲自来西疆将军府拜访过几次,表示要把女儿接回去养,还发誓之前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 只是那时候,沈若锦已经跟兄长们相处得极好,也适应了西疆的生活,不愿再回侯府了。 小十的及笄礼原定在京城办,侯府的人也表示一定会给她办得风风光光的,但沈家人用不着她们插手,自己着手准备了。 只有一年前,沈老将军实在看不下去沈若锦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无奈之下才把人送回了侯府。 那时候慕高远也挺愿意把女儿接回身边的。 沈毅就以为侯府的人已经痛改前非,在他心里,总归觉得女儿的眼光不会那么差,挑的夫婿总不能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 沈若锦的想法则跟阿公截然相反。 她一看到慕云逸就觉得又有麻烦找上门来了,低声道:“有心是真有心,但倒是揣得什么心思还得问过才知道。” 她不愿意跟阿公说临阳侯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但慕云逸已经出现在这里,她也不能上去把人赶走。 先看看对方要说什么做什么,再随机应变吧。 “原来是临阳侯府的大公子。” 石向义得知来人身份之后,同慕云逸寒暄了几句,原本还拦着不让他近前,不知道慕云逸给他塞了什么。 这位石将军就松口了,还低声提醒道:“让沈家祖孙回京受审是皇上的意思。” 慕云逸低声道:“我有数的,绝不会做让将军为难之事,您且放心。” 石向义这才放心把慕云逸领到了马车前面。 沈若锦骑马立于车厢左侧,看到来人也并不欣喜之色。 她太清楚临阳侯府的人有多趋利避害了,慕云逸此来绝对不会是雪中送炭。 慕家人不来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可惜阿公不知道。 难免要让他老人家失望了。 “见过沈老将军。”慕云逸下马,把缰绳递给了随后而来的小厮,他朝老将军行了一礼,又朝沈若锦道:“二妹妹。” 沈若锦也下了马,把马匹交给边上的西州兵,“堂兄。” 沈老将军掀起车帘的手一直没放下去,他如今行动不便,就坐在马车里同慕云逸说话,“云逸啊,天才刚亮,你这么早就出城来了,莫不是一宿没睡?” 慕云逸还真是一宿没睡,皇上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的消息在京城里流传开来,说沈若锦在西疆抢兵符、杀都护,还越权带兵击杀西昌军。 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大罪,说不定要株连九族。 慕老夫人听说后,差点气晕过去,立刻召集全家人商议应对之策。 最后商量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在皇帝给沈若锦定罪之前,先跟她断绝关系。 而且这关系要当众断绝。 叔父作为沈若锦的亲生父亲,不好出面办这个事,除了他之外,慕家嫡系男丁又以慕云逸为长,所以这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沈老将军道:“能在这种时候来接小十回家,你也是个好兄长。” “我……” 慕云逸根本就不是来接沈若锦回家的,听到沈老将军说的话之后,一时间竟没法说明来意。 “堂兄有话不妨直说。” 沈若锦面色如常道。 “我不是来接她的,我是……来送断绝书的。” 慕云逸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你说什么?” 沈老将军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严肃。 久经沙场的老将,平日里神色平和地同人说话都自带一股子威压。 如今脸色沉了下来,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慕云逸硬着头皮道:“沈若锦在西疆抢兵符、杀都户犯下滔天大罪,是为不忠;她在家中不敬祖母、不敬长辈,是为不孝。此等不忠不孝之人,不配做我临阳侯府的二小姐!” “你住口!” 沈老将军越听,脸色越发难看,一掌拍在车窗上,把半个车厢都给打蹋了。 慕云逸连忙往后退了两步,“这话是我祖母说的。要跟若锦断绝关系也是她的意思,我作为侯府小辈不得不听命行事,还请沈老将军莫要为难于我……” “够了。” 沈若锦见阿公气得不轻,立马出声打断。 沈老将军重伤在伤,不宜动怒,刚才那一掌下去,整辆马车差点散了架,沈若锦赶紧用手支撑住车窗,免得阿公从马车上掉下来。 慕云逸被她厉声打断后,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来。 “小十……小十。”沈老将军颤着手,去摸沈若锦的头,“临阳侯府这些人真不是东西!我真后悔……” 真后悔把女儿嫁到侯府。 真后悔在小十失去舅兄之后,强行将她送回了侯府。 好悔。 好悔啊。 沈老将军简直痛心疾首。 他根本无法想象小十这一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他把人心想得太好了,总以为临阳侯府的人在经过十几年的事之后会悔改,会补偿小十,以为让她离开西疆,远离那些仇恨是对她好。 却不曾想,是他这个做阿公的,亲手把小十推入了另一个深渊。 难怪她会临时换亲嫁给秦琅。 难怪原本的未婚夫裴璟会变成她的妹夫。 “阿公,没事的。我早就习惯了,我一点都不伤心。” 沈若锦仰头望着阿公,朝他笑了笑,以示安抚。 沈老将军见她如此,更心疼小十了。 其实沈若锦在回京路上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封断绝书,一封和离书。 断绝书给临阳侯府的人。 和离书给秦琅。 沈若锦敢作敢当,绝不连累旁人。 但秦小王爷昨夜跟她说了一些莫名的话,说完立刻就走了,她都没来得及把和离书拿出来。 “不就是断绝关系吗?我正有此意。”沈若锦从袖中取出一纸书,甩到慕云逸脸上,“断绝书拿去。” 第129章 恩断义绝 慕云逸也是带着断绝书来的,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呢,就被沈若锦甩了一脸。 原来沈若锦早就准备好了断绝书。 要跟临阳侯府断绝关系? 他伸出双手接住,愣了一会儿之后立马打开来看。 沈若锦准备的断绝书,写的是祖母不慈,家宅不宁,与父兄姊妹不和,再顶着临阳侯府二小姐的名头也没意思,不如趁早断绝关系。 沈若锦甚至写了她自己也有过错,因为她不想跪祠堂了,每次祖母见了她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这也难受那也难受的,每每都要她去跪祠堂消孽障。 作孽之人,最热衷于消孽。 她明晃晃地写着:你们爱偏心谁就偏心谁,我沈若锦不奉陪了。 慕云逸看到最后,看到她甚至在末尾处签下姓名,盖了手印。 准备得如此周全,是真的准备好了要断绝关系。 “小十。” 沈老将军低声喊她。 小十准备好了这么多,却一个字都跟他提过。 沈若锦知道阿公想说什么,转头同他说:“有备无患嘛。” 她说的越是风轻云淡。 阿公越是愧疚。 “这断绝书不行。”慕云逸有些艰难地说道:“哪有小辈指摘长辈的,只能是侯府跟你断绝关系,不能是你跟侯府断绝关系……” “慕公子,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沈若锦这断绝书一甩,连堂兄都不叫了。 她准备好断绝书给临阳侯府,已然是全了最后一点血缘亲情。 要是她真的绝情一点,就让整个临阳侯府跟着一起株连获罪。 慕云逸见好还不收。 还在这挑三拣四,这是什么道理? 慕云逸自己也觉得在堂妹最难的时候,跟她断绝关系这事做得实在不地道,但祖母已经拿定主意,叔父作为一家之主,沈若锦的亲生父亲动没说什么。 他这个做堂兄的,又能怎么办? “那这样。”慕云逸跟沈若锦打着商量,“你这份断绝书我收了,我这封你也签了,盖个手印,你我毕竟是兄妹,这种时候就别互相为难了。” “别。”沈若锦道:“我可没有会在危难之时跟我断绝关系的兄长。” 慕云逸被噎了一下,“不管你信不信,这样做非我本意,我也是没有办法。” 他说着让小厮呈上断绝书和笔墨、红印泥来。 沈若锦懒得在这跟他攀扯,天光越来越亮,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只怕会错过散朝的时间。 大齐朝三日一次大朝会,今日初一刚好是百官齐聚议政殿的时候。 她要赶在散朝的时候,赶到宫门前。 慕云逸在这瞎耽误工夫,沈若锦提笔在末尾处签下了名字。 上头已经有老祖母的名字和慕高远以及慕家众人的姓名。 还一式三份。 慕家留存一份,送府衙留存一份,沈若锦这里也一份。 准备地十分充足且正式。 沈若锦都气笑了,签下姓名之后,印泥也不用,直接咬破大拇指在断绝书盖下了血指印。 她说:“血缘之亲,断绝关系之时,自当以血盖印。” 沈若锦完全顾不得疼似的。 慕云逸却看得胆战心惊,连忙道:“何苦如此?何至于此啊?” “怎么不至于?” 沈若锦盖完之后,收起其中一份塞入袖中。 这次她若大难不死,能为舅兄们争来一个身后名,临阳侯府也休想再来攀沈家的关系。 这关系断了好。 断了干净。 侯府小厮把剩下两份呈到慕云逸跟前。 后者叹了一口气,立马就把两份断绝书收了起来,然后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白玉佩。 慕云逸将玉佩递给沈若锦,“这个给你。若锦,你也不要怪堂兄,这是我给你买的一个庄子,玉佩作为信物,你这次若侥幸得活,有个庄子傍身,以后也不至于无处可去,两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沈若锦没接。 慕云逸没法子,只能上前将玉佩塞到了她手里,“你就拿着吧。” 在慕云逸看来,沈若锦这次犯了滔天大罪,临阳侯府都容不下她,镇北王府自然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麻烦留在家里。 秦小王爷跟沈若锦虽是夫妻,感情也不怎么样。 虽说沈若锦能不能活下来还难说,但他作为代表临阳侯府来送断绝书的人,做这种事总难免心中有愧,就想着从其他方面找补一些。 送个庄子给沈若锦,已经是他这个堂兄当下唯一能做的了。 “你既不是我兄长,你给的东西,我不要。” 沈若锦将玉佩递还给他。 她虽然对临阳侯府没什么期待,但慕高远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可以主动提出跟临阳侯府断绝关系,以免牵连他们。 可他们就连她掏个断绝书都等不及。 “给了你的,就是你的,收着吧。”慕云逸好不容易才塞过去,自然不肯往回拿,“你不要,就扔了。总之不要还给我。” “好。” 沈若锦应声之后,直接就扔了。 玉佩摔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慕云逸顿时呆若木鸡。 周遭众人见状,一时间鸦雀无声。 “从今日起,我与临阳侯府恩断义绝。”沈若锦冷声道:“以此玉佩为证,覆水难再收,玉碎难还原。” “二妹妹……” 慕云逸一时失语,喊完这个称呼之后,他忽然意识到,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喊沈若锦二妹妹了。 他以后,就不是沈若锦的哥哥了。 “断绝书签了,玉佩也摔了,慕公子请便吧。”沈若锦说:“不要耽误我与阿公进京的时辰。” 慕云逸下意识地让开了几步。 在沈若锦翻身上马准备离开之时。 慕云逸再次开口道:“二……沈姑娘,我想把三妹妹接走,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沈若锦说:“慕云薇和裴璟就在后面的马车上,你们临阳侯府的人你尽管接走。” “多谢。” 慕云逸跟小厮去一起后面的马车把人带下来。 “哥哥!”慕云薇从车厢里出来,一见到慕云逸立刻喜笑颜开,“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裴璟随后走出,看向不远处骑在马背上的沈若锦。 慕云逸领着他们往侯府的马车走去,“三妹夫,走吧。” 第130章 为舅兄扶棺回京 裴璟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身上,还想走过去提醒她两句。 “三妹夫。”慕云逸像是察觉了他的意图一般,伸手拦了一把,“你跟云薇去了西疆一趟,都瘦了许多,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祖母还在家中等着你们回去报平安,别在外头耽搁了,早些回吧。” “是啊,裴哥。我们快些回家吧,可不能让祖母她老人家久等了。” 慕云薇是最不希望裴璟跟沈若锦接触的人。 哪怕只说一句话,她心里也不舒服。 而沈若锦根本就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她正忙着拼凑被阿公一掌拍散架的马车,阿公现在腿脚不便,不能行走,若乘着这破烂马车进京,只怕半路就给摔了。 别人不管沈老将军会不会摔,沈若锦这个做小辈的总要把他照顾妥帖,她一边扶着木板,一边让后边的西州兵递上锤子等物。 沈若锦带着人在那敲敲打打,勉强把车厢修复得七七八八。 恢复原样是不可能的,她也没那个手艺,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 裴璟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跟着慕云薇兄妹上了侯府的马车,先行离去。 于是整支队伍里除了石将军和西州兵,就只剩下沈家祖孙。 沈若锦忙活完了,把锤子递给边上的西州兵,抬袖擦了擦额间的汗,“阿公,下次生气可不能砸自己的马车,要砸也砸他们的。” “你……小十你真是……” 沈毅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 “人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我跟他又不是一个爹也不是同一个娘,还在西疆闯下滔天祸事,他不派人暗杀我就不错了,只把慕云薇接走也是情理之中。” 沈若锦风轻云淡地说道。 时光匆匆,她不再是跪在侯府祠堂里忍饥挨饿,只能眼巴巴盼着堂兄来送些吃食的七岁小姑娘。 她有自保之力,有处可去,心有所依。 她听到慕云逸说侯府众人要跟她断绝关系的时候,更多的情绪是感慨终于走到了这一天。 难过是有一些的,毕竟慕高远是她的亲生父亲。 危难之时,生父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抛开她这个麻烦。 倒不至于伤心。 她还有阿公,还有三哥。 或许还有其他幸存于世的某个舅舅和兄长。 沈若锦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每一件都比跟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重要,更值得她花费心思。 “老将军、十姑娘,侯府的人走了,咱们继续赶路吧。” 石向义在旁催促道。 临阳侯府这位大公子给他塞了一叠银票,说有几句话想跟堂妹,石将军还以为他是来告知沈家祖孙京城近来的形势。 同为抵御外敌过的将领,石向义既想办好差事升官进爵,又想给沈家祖孙放点水,人总是贪心的,所以他才放慕云逸过去。 谁知道慕家人这么不是东西,竟然赶在这当头跟沈若锦断绝关系。 石向义觉得自己已经很不是东西了,结果这临阳侯府的人更不是东西。 真叫人自愧不如。 还搞得他在沈家祖孙面前怪没脸的。 “走。”沈若锦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翻身上马,继续前进。 抵达京城已是辰时末。 今日是三月的第一天,天公不太作美,万里乌云,一丝阳光都没有。 风也极大。 像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城门口进进出出的百姓都行色匆匆,忙着避开这一场暴风雨。 沈若锦一行人被城门口的守卫拦下验明身份。 石向义上前解释,“我姓石,石向义是西州城守将,此次是奉皇上和二殿下之命,送沈家祖孙回京。” 他只说送,模糊了‘护送’还是‘押送’。 守卫道:“大齐律令,地方将领不得带兵进京,石将军可以挑五十人送人进城,其余人要留在城外。” “好。”石向义知道京城不比地方上,规矩多、贵人也多,立刻点了五十人出来,其余人全部都留守城外。 秦小王爷昨夜就离开了,这事裴璟已经提前跟石将军通过气。 所以石向义一早起来没看到秦琅也不奇怪,只是现在进京队伍里还有许多王府隐卫,还有好几车秦小王爷买的特产。 石向义其实挺佩服秦小王爷的,夫人领军打仗、以一敌百,他一点也不急。 夫人被皇帝召回京城受审,他还有心思给王妃买西疆特产。 此子,真乃奇人也。 石将军询问沈若锦,“十姑娘,这些隐卫和这几车东西……” 沈若锦早有打算,“隐卫从哪来的回哪去,至于这几车东西,第一车留下,其他的全部送到镇北王府去。” “还留一车做什么?” 石向义百思不得其解。 沈家祖孙马上要面见皇帝,此一去,还有没有命活都不知道。 难道还指望着给皇帝送一车西疆特产,让皇帝看着这些情面上,放她们一马。 沈若锦没回答他的话,走到第一车货物前解开了绑了一路的麻绳,抬手掀开了盖在最上面的麻布。 此时风大,把麻布吹得迎风展开,露出了一口棺材。 “哪来的棺材?” 石向义登时大惊。 护送了沈家祖孙一路的西州兵个个呆若木鸡。 出发前,二皇子派人检查过沈若锦夫妇带回京城的东西,秦小王爷在回京前夜带着夫人上街买了许多西疆特产,说是要带给镇北王妃。 亲卫们暗自检查的时候也确认过,的确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特产。 那这口棺材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回京队伍里的? 棺材里又是什么? 石向义等人一时间不敢细想。 沈若锦抬手把棺材从头摸到尾,哑声道:“舅舅、兄长们,小十带你们回家了。” 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仿佛天上有人与她呼应。 沈若锦脱下了外头的紫色罗衫扔到地上,锦衣之下是素白的麻布衣衫,她从袖口撕裂出一根白布条,系在额间。 沈老将军看到这一幕,瞬间就红了眼眶。 这些事都是小十自己安排的,一个字不曾跟他提起过。 沈毅一掌劈开了刚修好就没多久的车厢,坐着轮椅下了地,他这些天坐轮椅坐久了,已经学会熟练地使用轮椅,比腿跑得还会。 沈老将军撕裂了外头的锦袍,露出里面白色的麻布衣衫。 祖孙二人谁都不愿意让对方承受更多的痛苦,却不约而同地在里面穿上了白色麻衣。 麻衣戴孝,是为已故的亲人送行。 而沈若锦和沈老将军今日,却是送她们的亲人回家。 城门口来去匆匆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 城门守卫惊愕万分,挡住了沈家祖孙二人的去路。 无数人的注视中,沈老将军转动轮椅走在小十身边。 沈若锦牵着拖棺材的马,站在所有守卫的对立面,哑声道:“沈氏女沈若锦,为舅兄扶棺回京,烦请诸君让路!” 第131章 长兄的心上人 满门忠烈,一口薄棺。 皇帝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二皇子也只想让他们祖孙二人回到京城。 谁也没有提起长眠在落月关外、万英山的忠魂何日可以归家。 就这一口薄棺,还是沈若锦和秦琅以西疆特产的名义,藏在货物中间。 舅舅和兄长们的尸骨都已经腐化了,永远地留在了西疆。 沈若锦找出了他们曾经最喜欢的兵器,穿过衣衫带回京城来立个衣冠,她把他们的牌位都藏在棺材里带了回来,也算是英魂随之归乡,和她一起回家了。 城门守卫见沈若锦脱下锦衣,以白衣戴孝,扶棺回京,哪里敢就这样放她进去,战战兢兢地站成一排将其拦住。 其中一人高声道:“不好!沈十要硬闯!快、快去请监门将军!” 沈若锦今日没带佩剑,因为进宫的时候兵器都会被收走,她索性就不带了。 此时在城门口,她一袭白衣,两手空空,“我客客气气叫你们让开,你们却污蔑我要硬闯,既如此……”不如坐实了。 沈若锦还没出手,城门口的百姓先动了口: “是沈老将军!是为咱们大齐守了一辈子西疆的沈老将军回来!” “沈若锦?那就不是沈家十姑娘吗?” “听说这次能击退西昌军,夺回失地,全靠沈家十姑娘!” 沈老将军四子九孙一夜之间战死沙场,一生为国为民,沈家忠义之名天下皆知。 这一次沈十攻下遇水城,为大齐一雪前耻。 皇帝父子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反正百姓们是高兴地不得了。 打了胜仗是天大的好事。 以后西昌人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把齐人掳去当奴隶了。 百姓们仗着人多势众,对城门守卫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丧良心!人家十姑娘舅兄都是为国战死,她扶棺回京让你让个路怎么了?你倒是给她让啊!” “拦拦拦,就知道拦我们平头老百姓和好人,有本事你拦那些皇亲国戚啊!” “狗眼看人低!良心都被狗吃了!” 有些大娘大婶拿着菜篮子里的烂菜叶就朝那些城门守卫砸去。 守卫们寡不敌众,又被骂得十分没脸,有人厉声喝止百姓,被砸了一嘴的臭鸡蛋,到边上狂吐去了。 监门将军还没来,守卫眼看着扛不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准备放行了。 皇帝下令召沈家祖孙回家受审,也没说不让人带死人和棺材回来啊。 守卫默默地往后退去,让出路来。 沈若锦朝百姓们颔首道:“谢过诸位。” “不敢当、不敢当!” 众人连连罢手。 沈若锦回头看向棺材,“舅舅、兄长,你们看到了吗?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你的好。” 沈老将军红着眼眶,朝众人抱拳。 沈家的儿郎没有白死。 有人记得他们的忠义。 有人护着他们家中老幼。 守卫们让出路开,沈若锦一手牵着马,一手推着阿公的轮椅,刚要进城去。 迎面忽然来了一支送花轿的队伍,喜乐吹吹打打的,热闹喜庆的不像话。 他们是白事,只有祖孙两人。 对面的喜事,红绸喜字,艳得晃人眼。 谁也没有停下。 花轿与棺材眼看着要擦肩而过。 天边降下一道雷电。 豆大的雨点就这样落了下来。 沈若锦加快脚步往城里去。 花轿里的新娘却忽然掀开轿帘,朝沈若锦身后的棺材看去,“停下!” 轿夫哪里敢在这种时候停,“他们那边拉着棺材呢。” 喜娘也说:“快把轿帘放下,盖头盖回去,新娘子出阁要守规矩,不然不吉利。” “我说停下!”新娘子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再次开口已是泪流满面。 “不能听。”喜娘勒令轿夫们,“赶紧走,误了婚事,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新娘子看他们不肯停下,一横心从花轿里跳下,跌在了沈若锦跟前。 为防马蹄将人踏伤,沈若锦当即停下了脚步。 新娘子满面泪痕,冲花了妆容,沈若锦一时间没认出来。 她本想伸手去扶,又想起今日自己戴孝扶棺,人家是出嫁,不好碰触免得兆头不好。 沈若锦道:“姑娘,何事如此?” “小十……”新娘子抬起头来,满眼哀痛地看着她,“他在里面,是不是?” “你是……梅映雪?” 沈若锦这才认出她来。 长兄的心上人,梅太傅家的四小姐,梅映雪。 长兄十七岁那年回过京城一趟,后来就在西疆的将军府庭前种了两棵梅花树。 他常在梅花树下吹箫,以寄思念之情。 他说等西疆安定,他就回京城娶妻生子。 可他活着的时候没等到。 此身既已许国,再难许卿。 长兄只有在喝醉的时候,才说他不是喜欢京城,是喜欢京城里的那个人。 梅映雪也是痴情人,从不曾与长兄定下婚约,甚至连一句准话都没有,就为他守孝三年,一直耽搁到二十二岁,到今日才出嫁。 偏偏又在出嫁之日,遇到沈十为舅兄扶棺回京。 原本应该欢欢喜喜的大喜之日,又弄得泪流满面,满心伤情。 “他不在里面,他的尸骨留在了西疆。” 沈若锦不希望梅映雪这样的姑娘再为逝去的长兄耽误年华。 这棺材里只有她舅兄的遗物和牌位,根本就没有尸骨。 沈若锦说:“梅姑娘,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要高高兴兴的,不要哭。” 我长兄在天上若是看见你这样,还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是啊,是我的大喜之日。”梅映雪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马后,抬手轻轻抚摸着棺材,“是我和沈知洲的大喜之日。” 沈若锦一下子没明白过后,梅映雪在说什么。 长兄已死,如何能跟她有什么大喜? 除非…… 沈若锦心下一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快把新娘子送回花轿上!” 喜娘和送亲队伍的人全都围了过来,要把新娘子拉回去。 “沈知洲……”梅映雪在众人的拉扯中,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众人手里挣脱开来。 梅映雪落下两行泪,一头撞向了棺材,“沈知洲,我来嫁你了。” 第132章 嫂嫂 谁也没想到梅映雪存了死志,一头撞向棺木,喜娘和送亲的众人吓得不轻,谁都来不及去拦。 沈若锦离得最近,当即将梅映雪住,阻止她血溅当场。 梅映雪一头撞在沈若锦怀里,将她撞得往后倒去,后背撞在了棺木上,疼的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 长兄的心上人真是个死心眼。 这一撞,差点把她一起带走。 梅映雪撞昏了头,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沈十……你为何要拦我?” 沈若锦将梅映雪扶了起来,让她站稳,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早说过了长兄不在这棺木之中,棺木里是我舅舅和兄长们的遗物和牌位,嫂嫂即便要殉情,也不能殉这么多人。我的兄长们在天有灵,只怕分不清你是谁的媳妇。” 皇帝不让提三年前他曾被敌国擒获之事,沈家儿郎们的尸骨也不得运回京城,只能葬在落月关外。 这一口薄棺,装了十二个人的遗物和牌位。 还有一份三年前为救天家父子战死沙场的将士名单,上头有数万人的名字。 为了长兄,也为了这些人泉下安宁,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梅映雪撞死在棺木上。 “你……你喊我什么?” 梅映雪愣住了。 “嫂嫂啊。”沈若锦抬袖抹去梅映雪脸上的泪痕,温声道:“你要嫁我长兄,自然就是我的嫂嫂。” 哪怕长兄活着的时候,没来得及娶梅氏女进门。 沈若锦也愿意叫她一声“嫂嫂”。 “人间自是有情痴,嫂嫂对我长兄一往情深,沈十不胜感激,多谢嫂嫂让我知道,这世上除我之外,还有人记得沈知洲。” 沈若锦说着,眼里泛起了水光。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兄长们的名字。 长兄沈知洲。 温良敦厚,文武双全。 文能抚琴吹玉箫,武可提抢平战乱。 情系梅氏女。 每每西疆有必须派人回京城走一趟的时候,都是长兄主动请命来去千里,奔波不歇。 将士们曾笑着打趣他,说京城就那么好?让我们少帅一年跑好几趟? 沈知洲每每笑而不语。 只有一次醉后后,跟弟弟们吐露真言,“非我慕京城,是慕京城某。” 梅映雪就是那位京城某。 “既已见过沈知洲,我又如何能嫁给旁人?” 梅映雪抱着沈若锦痛哭出声。 她是梅家的女儿,梅太傅最重规矩,由着她一直不嫁人,又为沈知洲守孝三年,已到了耐心的极致。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她的妹妹们都嫁人了,梅太傅把梅映雪许给了南州名门卢家子。南州离京城很远很远,到了那里,没人会知道她曾那样喜欢过一个人。 前尘往事全都随云烟消散去,父亲母亲一再嘱咐梅映雪要忘了那个人,以后就好好做卢夫人。今日是她的出阁之日,等新娘子到了南州再成婚。 梅映雪知道皇帝召沈家祖孙回京受审,一直在派人打听他们什么时候能到京城,想着能再见沈知洲一面。 哪怕是尸骨。 哪怕是遗物。 哪怕是牌位。 可她坐在花轿里,看到沈十牵着马走来,马后驮着一口薄棺,忽然就崩溃了。 她忘不了。 那样好的沈知洲。 非死不能忘。 即便死了也不能忘。 梅映雪哭自己与沈知洲的缘分只有那寥寥几面,哭她这一生不能与所爱之人相守,也不能听从父母之命嫁到卢家。 不能尽情,亦未能孝。 唯一死而已。 偏偏沈若锦把她拦住了,一声“嫂嫂”唤的她再也没法寻死。 沈知洲死了,只剩下这一老一少。 她既得了沈若锦一声“嫂嫂”,又如何能扔下这老少二人不管,执意寻死去呢? 若是这样,哪怕她下了黄泉,也无颜面对沈知洲。 沈若锦见梅映雪哭的悲恸,拿袖子给她擦眼泪,袖子都被她哭湿了。 又或许是被雨打湿的。 她一想起长兄死前或许都在为了耽误梅姑娘的大好年华而自责,眼眶就酸涩地不像话,在雨中无声落泪。 眼泪被雨水冲刷,沈十不说,就没人知道她也哭了。 沈若锦同梅映雪说:“有人说,自杀之人会永堕地狱。我长兄那样好,定然是上天做神仙去了,嫂嫂若寻死而亡,那真要与我长兄永世不得相见了。” 梅映雪哽咽着,“小十……” 沈若锦无比正色道:“所以,哪怕是为了百年之后还能与我长兄相见,为了让我长兄在天上能宽心些,也请嫂嫂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梅映雪也伸手扶住了沈若锦,心中思定,哑声说:“好。” 沈老将军看着两个姑娘相互扶着对方,默默地抬袖抹了一把眼角。 喜娘带着送亲的众人上前来,“小姐,雨越下越大了,城门口这么多人看着,你是出嫁的新娘子可不能这样抛头露面的,快些回花轿上去吧。” “不。”梅映雪抬手抹了一把脸:“我要嫁给沈知洲,卢家那边我自会向父亲母亲请罪。” 喜娘着急道:“可是沈知洲已经死了!” “那又怎么样?”梅映雪坚定道:“他活着,我嫁他。他死了,我也嫁他。” 沈若锦被梅映雪的痴情所感动,又落下一行热泪来。 好在雨大,落在脸上身上冲刷着。 谁也看不出她脸颊上的是雨还是泪。 喜娘哑口了片刻,连忙道:“这、这……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啊,梅小姐您还年轻,不知道做寡妇的苦……” “我已经守过三年,并不觉得苦。你回去告诉父亲母亲,”梅映雪直接打断她,“今日,要么让我进沈家的门,要么让我进沈家的坟。” 送亲的嬷嬷吓得脸色发白,喊着“我的天爷啊,真是作孽啊”赶紧去太傅府上报信去了。 梅映雪转身看向沈老将军,“不知沈老将军可否应允?” 沈老将军斟酌再三,最后点了点头。 这梅家姑娘性子烈,认死理。 方才就要一头撞死在棺木在,现下放了“要么让我进沈家的门,要么让我进沈家的坟。”这样的话。 她是真的做得出来。 如此痴情,先装作成全她,等她日后缓过来了,不想再寻死,再给她另谋夫婿。 梅映雪的目光转而落在了沈若锦沈若锦上,“小十,你呢?” 沈若锦推开棺材盖,把沈知洲的牌位从里头请了出来,颔首道:“沈家沈十,代长兄执礼。” “好。”梅映雪喊住喜娘,“有劳喜娘唱礼。” 喜娘想着追着嬷嬷回太傅府去报信,忽然被梅小姐叫住了。 梅小姐不嫁高门,嫁牌位,还要人唱礼。 喜娘不想给她唱这礼,沈老将军沉声道:“听她的,唱礼。” 长年征战沙场的老将军,就是坐在轮椅上,一脸正色时也十分唬人。 “是是是。” 喜娘连连应声,高声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若锦捧着长兄的牌位,在城门口,在一众行人的围观中跟梅映雪完成了三拜。 乌云压城风雨狂, 雨中白衣拜红妆。 第133章 御前告妻 议政殿上。 群臣各自奏上所请之事,众人对西昌向大齐求和之事提出了各种想法,都说是“皇帝圣明,天佑我大齐”。 皇帝的心腹大臣们默契地对沈家祖孙即将抵达京城之事闭口不谈。 只有几个把“清正廉明”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言官站出来说:“老臣有本启奏!沈十虽为一介女流,但此女能征善战,不仅解了西疆之危,还反攻至西昌境内,拿下了遇水城,此乃天生的将帅之才,虽有过,但更有功!” “皇上,沈毅一辈子都守在西疆,即便是要问他的罪,也要念及他劳苦功高,沈家满门战死沙场,体恤一二啊!” 皇帝坐在龙椅上,闻言就皱起了眉头。 作为皇帝心腹的**见状,立即开口反驳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只要有功,就可以抗旨不遵?连夺兵符,擅自领兵这种事都可以轻易原谅了?” 徐大人连忙道:“老臣绝无此意。只是西疆当时情况危急,将在外,难免事急从权。” “可沈十不是将!”**道:“沈十只是一介女流,她只是沈毅的外孙女,没有半点官职在身就敢做出大闹都护府,抢兵符、杀都护这样的恶行,可见沈家在西疆一家独大到了何种地步?你身为言官,不参沈家,反倒在这替沈家开脱,徐大人,你这清正的言官,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清正!” “我看**是公报私仇,京城之中谁不知道丞相府的二公子觊觎沈十,反被打成了废人?**现在口口声声说沈十做的是恶行,你怎么不想想西疆的百姓是谁护住的?我大齐的国土是谁争回来的?” 徐大人做了那么多年言官,中气十足,一句句问的**脸色越发不好看。 **道:“正因为有徐大人这样的人在,沈十才敢那般胡作非为,兵符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若她手持兵符带兵攻打的不是遇水城,而是京城呢?到时候皇上的安危、你我的安危谁能保证?” 徐大人气的脸红脖子粗,“沈家人绝不会做乱臣贼子!” **道:“谁能保证?你吗?谁说了都不算数!” 这话正称皇帝胸怀。 皇帝元嵩年近五十,登基为帝二十多年,早已经没了年轻时的壮志豪情,特别是三年前被敌国所擒差点死在异乡,回来之后越发地纵情享乐,不问朝政了。 今日修皇陵,明天修宫殿。 后宫嫔妃成群,奢靡无度。 这位徐大人平日里没少参**,连皇帝也顶撞过数回,每每都是口若悬河,一副你不听我就撞柱的架势。 今日为了沈家祖孙,却被**噎了个正着。 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元嵩原本急着下朝去听戏,见徐大人被噎,又多了几分兴致,“成王,你觉得沈家祖孙可否功过相抵?” 被点到名的成王元明心里咯噔一下,应声出列,“儿臣……儿臣以为还是得先见到沈家祖孙,问明缘由,确认此两人所行之事,再论功过。” 元明是庶出的皇子,年近三十,前几年封了成王,原本早该去封地的,但他生母这两年身子不太行了,怕他这一去就看不到最后一面,所以一直逗留京城。 成王为皇帝长子,但生母出身卑微。 元启为次,却是中宫嫡出。 这次去遇水城接受西昌的求和,皇帝派了元启去,成王这个做大哥的反而留在京城,天天听大臣们吵如何处置沈家祖孙。 **一党恨不得沈家祖孙被处死。 清流一党则认为沈家祖孙罪不至死。 皇帝听到沈家祖孙这几个字都烦,面上却要摆出一副公正严明的样子,时不时抽问几个皇子和大臣们。 “尽说些废话。” 元嵩不满成王的圆滑。 元明闻言,额间顿时冒出汗来,低头道:“儿臣愚昧。” 元嵩又点了其他几个皇子和大臣,问他们有何看法。 皇子们为求顺应帝心,说的都是些话。 几个大臣官海沉浮多年,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话说的极其冠冕堂皇,几句话下来就把烫手山芋抛回了皇帝手里。 一切都听皇帝决断。 元嵩心里满意了,面上却不显,“那就等沈家祖孙到了,让悬镜司审问一番,再做定夺。” 悬镜司是皇帝的鹰犬,只听皇帝的命令行事。 就等同于私审。 结果如何,全看皇帝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几个皇子和众大臣齐齐躬身行礼道:“皇上英明!” “不可!即便要审也该交由三司会审!” 徐大人的反对在众人的赞扬声盖了过去,显得那样轻微薄弱。 皇帝不悦地看了徐大人一眼,抬手示意大内侍喊退朝。 大内侍高声道:“有事再奏,无事退朝!” 众大臣齐声道:“臣等告退——” 众人躬身而行,皇帝刚刚起身,就看见殿外一名小内侍匆匆而来,大声禀报道:“皇上,宫门外有敲响了登闻鼓!” 元嵩转身,“何人击鼓?所为何事?” 百官回列,正了正衣冠 来禀报的小内侍道:“镇北王府小王爷秦琅,状告发妻沈若锦!” 秦小王爷秦琅? 敲登闻鼓,状告他的发妻沈若锦? 以夫告妻这种事何其罕见? 大臣们交头接耳。 **闻言眸色微变。 这个秦琅不至于废了他的二儿子,还放火烧了李园,行径极其恶劣,睚眦必报。 离京前还护妻护得跟什么似的。 去了一趟西疆回来,就来御前告妻了,此事必有蹊跷。 元嵩“哦”了一声,心中不喜秦琅出来搅局,面上却颇有兴致地问道:“秦琅告沈若锦什么?” 小内侍恭声道:“秦小王爷告沈若锦不守妇道,不事夫君。” 大臣们议论纷纷说这个秦小王爷真是荒唐,连夫妻之间这点事都要闹到议政殿来,皇帝日理万机哪有空闲管他这些破事。 但他敲响了登闻鼓。 这事已然引起全京城甚至全天下人的关注。 皇帝甚至不能再让悬镜司私审沈家祖孙,只能把这事放到明面上,不仅要三司同审,他这个皇帝都要做主审,其结果更要公之于众。 好一个秦琅,镇北王府的小王爷,沈十的夫君—— 此人究竟是城府极深?还是荒唐纨绔! 都得宣上殿来,亲自见了才知道。 皇帝眸色沉了下来,“宣秦琅上殿。” 第134章 我来接儿郎们回家 与此同时,城门外。 沈十捧着牌位代长兄沈知洲与梅映雪拜了三拜,这一声“嫂嫂”算是坐实了身份。 梅家送嫁的一行人着急忙慌地回去报信,喜娘留下唱完礼,也慌慌张张地跑了。 只留下沈家祖孙和刚行过礼的梅映雪,还有围观的行人。 梅氏女嫁牌位,不嫁高门,让周遭众人唏嘘不已。 这沈家大公子究竟有多好,才能让梅映雪这么死心塌地,即便人死了,都要守着他的牌位过一辈子。 “我来吧。”梅映雪从沈若锦手里接过了牌位,“我想离他近一点。” “好。” 沈若锦将长兄的牌位郑重地交给了梅映雪。 本想让嫂嫂先回沈府歇息,跟着他们去御前受审只怕要遭不少罪。 可京城沈府早在三年前,就被阿公遣散了,门房仆从一个不留。 沈若锦在京城这一年,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回沈家看过,如今府里早就没人看着,庭院杂草纵生,到处都是蛛网灰尘。 大门上了锁,钥匙在谁手里都忘了。 阿公早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他根本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到京城。 只是沈若锦横插一脚,硬生生把阿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才有今日沈家祖孙回京受审这一遭。 “小十。”沈老将军喊了沈若锦一声,压低声音跟她说:“既已抵达京城,受审之事不可拖延。梅家姑娘对知洲一片痴情,拜过牌位也就够了,不可在让她受沈家牵连。” 沈若锦看了梅映雪,道理她都懂,但有些话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口。 梅映雪捧着沈知洲的牌位,一直拿袖子擦落在上头的雨水。 雨下的那样大。 牌位上的雨水刚擦干净,又有新的落上去。 她就一直擦。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沈若锦斟酌用词,同她说:“嫂嫂,今日我与阿公还要去面圣,眼下尚不知结果如何。嫂嫂还是先找地方避避风头,等我沈家事了,我一定亲自接你进沈家。” 梅映雪在出嫁这一日悔了同卢家的婚事,梅太傅重规矩,梅家她暂时是回不去了。 只能另外找个地方先避避。 “我既已经跟沈知洲拜过天地,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梅映雪异常坚定道:“祖父,小十,我不怕事、也不怕死,知洲没能跟你们一起面圣受审,我自当替他。” 她三拜之后,就改口随沈知洲喊沈老将军“祖父”。 沈老将军彻底无言以对。 “嫂嫂……” 沈若锦一时哑然。 梅映雪穿嫁衣,带凤冠,手捧牌位,妆容早就被泪水和雨水冲刷干净,露出清水芙蓉般的素面,“我为沈家妇,自然要听听他们是审咱们沈家人的!” 沈老将军不再阻止,点头说:“好。” “那就依嫂嫂。” 沈若锦其实也不放心梅映雪一个人。 梅家不会那么轻易让她悔婚。 而且梅映雪存了跟沈知洲殉情的心,若让她一个人待着,手捧着牌位,说不定什么时候想不开就自戕了。 她想跟着就让她跟着吧。 沈若锦正这样想着,伸手想去把棺材盖合上,城门忽然有一群人朝她急奔而来。 领头的是大舅母柳氏,三年前她得知夫死子亡,又被沈老将军代子写了放弃书,就去庵堂代发修行,长伴青灯古佛了。 与她并步而来的是三舅母张氏,她得了放妻书之后就回了南州娘家,跟京城隔了千里,再无音讯。 跟在后面的是京城沈府的老管家钱伯,年近七十了,老态龙钟,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了,此刻却连伞也不打,踉跄着朝城门口奔来。 还有从前府里看门的李叔,庄上的庄头,厨房的烧火丫头…… “父亲……” “小十。” “老将军……” “十姑娘!” 众人穿过雨帘来到沈家祖孙面前。 大舅母柳氏和三舅母张氏对沈老将军说:“父亲,我来接儿郎们回家。” “他们都回来了,我这个为人妻、做母亲的不能不在。” “回来也好……回来也好。” 沈老将军当年是怕沈家被皇帝厌弃,会连累几个儿媳和家中仆从,所以才把所有人都遣散了。 原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了。 现在看到她们一个个都回来,不免老泪纵横。 老将军别过头去,抬袖抹了一把脸,装作擦脸上的雨水,其实是在擦眼泪。 “小十…… “苦了你了。” 柳氏和张氏走到沈若锦面前,红着双眼说道。 “小十不苦。”沈若锦哑声道:“小十幸不辱命,把舅舅和兄长们带回来了。” 柳氏和张氏等人听到这话,纷纷落下泪来。 沈若锦原本有四个舅母,四舅母难产而死,二舅母性子烈,在得知夫君和儿子死讯之后,千里走单骑赶赴西疆,一头撞死在墓碑前。 如今就只剩下出家的大舅母,和回了南州娘家的三舅母。 她也没想到,带着舅舅和兄长们回家的这一天,能再次见到阔别已久的亲人。 柳氏说:“一口棺木挤不下我们沈家这么多儿郎,来咱们把他们的牌位捧出来,让他们见见如今的京城是何模样。” “来。”张氏上前把棺材盖彻底打开,捧出了夫君和儿子的牌位,左手一个,右手一个。 柳氏和管家等人全都照办。 一个人捧两个牌位。 沈若锦捧着二舅舅和四舅舅的牌位,走在柳氏和张氏中间。 沈老将军推着轮椅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手捧牌位的儿媳和新妇梅映雪等人。 沈若锦一行人刚走进城中,就看见无数百姓举着白幡、挽联,大喊:“沈家无罪!沈家人都是我大齐的英雄!” 这些人的声音慷慨激昂,甚至一度盖过了狂风暴雨。 沈家满门英烈。 自有人记得。 沈若锦等人走在风雨交加的街道上,虽是回京受审,但沈家祖孙昂首挺胸,一步步走过长街,像是要为身后的家人开出一条新生之路一般。 半个时辰后。 沈若锦与沈老将军带着沈家众人来到了宫门前,跪在滂沱大雨中。 沈十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目光却坚定如初,她抬头,高声道:“沈家沈十,携沈氏满门,前来受审!” 第135章 护妻第一名 雨越下越大,被狂风席卷着从宫门前飞入重重宫阙,落入了议政殿中。 秦小王爷秦琅的名号在京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镇北王年前回北境去了,要不然今日这议政殿上,少不得要来一出“殿上教子”。 曾做过秦琅先生的梅太傅也因为今日嫁女告假在家,恰好不在。 天地君亲师,只有天地君王在此。 放眼整个朝堂能压制秦琅的人,竟一个都没有。 仇敌倒是有一个。 文武百官都默不作声地打量着**。 随着内侍层层往外通传,“宣——秦琅入殿!” 不多时。 身着一袭紫衣,腰缠白玉带的秦琅就应声上殿来。 他生得极好,剑眉入鬓,桃花眼多情,若是个女子定是祸国殃民那一挂的,偏生了八尺之躯,便是十成十的纨绔风流。 皇帝问秦琅,“夫妻一体,你却敲登闻鼓御前告妻,是为何故?” 秦琅道:“夫妻一体不假,但夫在前妻在后,是以夫为妻纲,我御前告妻亦是为了以正夫纲。臣要状告沈若锦,不守妇道,不事夫君,刚成亲第三日就跑到西疆去带兵抗敌,还差点死在了战场上。害得我千里追妻,劳心劳力还破了财!” 他越说越大声,“我还要状告沈若锦的阿公沈老将军不知变通,在西疆待了那么多年,时不时拿俸禄补贴士兵,以至于家徒四壁,连收买西州城都护的银钱都没有!以至于在大战爆发时,西州城的杨都护不给他们送粮草,不发援军!” **等人听到这里哪还有不明白的。 这哪里是御前告妻,秦琅分明是替沈家祖孙叫屈来了。 **同一众党羽们使了个眼色,想开口打断。 秦琅根本不给他们插话的机会,“明明用银钱可以解决的事,沈家祖孙而人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沈若锦每天忙着打仗,一心都扑在战事上,完全不管我的死活,我跟她说给杨都护送点礼一切都好办了,她非不听!” 秦小王爷看着还真挺气愤的,高声道:“就因为沈家祖孙如此特立独行,搞得朝堂诸位大人们都难做,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也辜负为之卖命的数万士兵,更辜负了天下百姓的期盼!但臣深受皇恩,辜负谁都不能辜负皇上,所以今日特来御前告妻,大义灭亲!” 话声落下。 议政殿上安静如斯。 **党心里骂娘,以前光听说秦小王爷四处惹事,跟人打架从没输过。 可没人说过,他口才也如此了得啊? 徐大人等清流,一开口还对秦琅吹胡子瞪眼的,以为他是真的来告妻。 那曾想一番话停下来,心气都顺了。 简直爽麻了。 要不是秦琅出身尊贵,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不论如何都要把他拉到御史台去做言官。 见天的参**,看参不死他! 元嵩怒道:“胆大妄为!你当真以为朕听不出来,你在假意告妻,实则为沈家祖孙开脱?” “皇上明鉴。”秦琅不慌不忙道:“我告妻是真,沈家祖孙在西疆做了什么我也是亲眼所见,我只是将实情禀告给皇上,是非对错自有皇上定夺。至于我,的确对夫人一心只有战事没有我,不满已久。还请皇上为我做主!” “为你做主?” 元嵩都被秦琅气笑了。 原本沈若锦在西疆做的那些事,单一件拉出来都够砍好几次头的,秦琅这么一闹,避重就轻,既为沈家祖孙开脱,又拿杨万雄有罪在先说事。 皇帝若要贤明之名,就不能再轻易给沈家祖孙定罪。 这个秦琅,一直都被人低估了。 秦小王爷干啥啥不上心,护妻第一名。 “杨万雄是何人举荐?” 元嵩知道秦琅想要的根本不是替他做主,而是为沈家祖孙开脱,直接就问起了杨万雄是谁举荐的。 殿上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还是**站出来说:“回皇上的话,若是老臣没记错的话,杨万雄二皇子举荐入朝的。” “元启。”元嵩冷笑一声。 现在二皇子远在遇水城,基本是问责也问到他头上。 几个皇子见父皇点到元启的名字,都暗自抹了一把汗。 “对了,还有二皇子。”秦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开口道:“在遇水城的时候,我就跟沈若锦说,一切都交由二殿下处理就好,她要把所有事都理好了再交由殿下,害的殿下忐忑了好几日,以为沈家握着兵权不肯放。” 何止是二殿下怕沈家尊孙不肯放下兵权? 龙椅上这位,显然更担心。 秦琅一边告状,一边把事情都说了。 如今沈家军都叫到了二殿下手里。 沈家祖孙是由石向义带着西州兵押送回京的,秦琅跟皇帝告状的时候说,他怕沈若锦半路跑了,还带着隐卫秘密看押。 结果这一路上,人家祖孙俩压根没打算跑,还催着石将军快些赶路,早点回到京城。 当然,**一党也不可能放任秦琅一个人在这讲片面之词,一个个轮流开口质疑秦琅这些话是否真实。 于是,这一天。 秦琅在殿上舌辩群臣,一战成名。 徐大人等清流言官压根就没有开口的机会。 秦琅甚至在同人争辩的时候,还不忘暗示皇帝,三年前的屈辱早已成为过去,现在是我们大齐赢了。 过去的一切都可以翻篇。 自从沈若锦到了西疆之后,先杀西昌元帅,后斩贺拓,连西昌大皇子穆成昊都死了,三皇子穆成康又是重伤,现在也就是咱们大齐不想继续打仗。 要是还想继续打,整个西昌都能攻下来,还老想着三年前那点破事做什么? 当然这些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都是秦琅跟**党吵架的时候,顺带的。 沈家忠义。 三年前的事,沈老将军一个字都没跟人提。 元嵩高高在上太久了,不能容忍自己人生的污点被那么多人知道。 但现在…… 大齐战胜了西昌。 一切都跟过去不一样了。 外头内侍来报,说沈家祖孙回京受审,跪在了宫门前。 皇帝沉吟许久,终于开口:“召沈家祖孙觐见。” 第136章 放肆 “皇上有旨,传沈家祖孙上殿觐见!” 内侍急奔出宫门高声宣旨。 瓢盆大雨把人淋得浑身湿透,春三月的一天,依旧寒意逼人。 沈若锦手捧两位舅舅的牌位跟阿公一起入了宫,余下众人依旧跪在雨中,但来传旨的内侍极有眼力见,赶紧让人给沈家众人打伞,让他们都别跪了,先到鼓楼下候着。 方才皇帝说的召沈家祖孙觐见,而非受审,虽然只有二字之差,但态度已有明显的转变。 秦小王爷闹这么一场,戏也不是白唱的。 再加上城中有这么多百姓为沈家英烈挂白幡、举挽联,声势闹得这么大,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沈家遗孀稍微好那么一点。 沈老将军一路上都在自己推着轮椅,到了议政殿前那片台阶实在上不去,才让内侍帮忙推一下。 上完台阶,又被议政殿的门槛给挡在了外头。 两个御前侍卫把他们连人带轮椅一起抬了进去。 下跪行礼的时候,沈若锦都没有放下两位舅舅的牌位,“臣女沈若锦,参见皇上。” 沈老将军直接整个人往前倾,跪伏于地,“老臣沈毅,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毅是本朝名将,从前每次进京都是高大威猛、精神抖擞的模样。 哪怕是殿上跪君王,也跪的比别人更有气势。 而如今,他废了双腿,老态龙钟,俨然是个随时可能归天的老头儿。 殿上众人看了看沈毅,而后就把目光转到了沈若锦身上。 京城关于沈十的传闻,有很多。 有人说她命硬克长辈,所以才不得家中祖母待见,自小就被沈家接去了西疆。 有人说她相貌平平,一直无人求娶,才会答应下嫁出身寒门裴璟。 而且在她成婚,裴解元跟那个侯府庶女跑了,沈若锦当日改嫁给了原本的妹夫秦琅。 跌破人眼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令人应接不暇。 此次她解了西疆之危,一路把西昌大军赶回了王庭老家,更有传言说她是杀人如麻的女罗刹。 可诸位大臣真的见到了她,才发现她非但不是什么女罗刹,还是个美娇娘。 难怪秦小王爷愿意临场换亲。 他宁愿跑到御前告妻,都没想过要休了沈若锦。 秦琅回头看向浑身湿透的沈若锦,眼中闪过痛色。 这么大的雨,她在宫门前跪了那么久。 捧着牌位的手冻得青白。 他从前最不在意权势,可此时此刻,他看到沈若锦这样狼狈,心疼的要命。 此生从未有这样一刻,如此清晰地想:他必须要站的更高,才能保护沈若锦。 秦小王爷的野心,在这一刻疯狂滋长。 谁也没有想到,玩世不恭的秦琅,是为了一个人才想要走向更高处。 而此时,坐在至高之位的元嵩,居高临下地审视跪在殿中央的沈家祖孙。 一老一少浑身湿淋淋的,麻布白衣,素净非常,跟满殿身着朱紫色的大臣形成了十分强烈的对比。 沈若锦全身上下一点装饰都没有,只用白布条束发,脸上的雨水不断地滴下来。 狼狈至此,素面白裳亦惊鸿。 元嵩扫过她抱着的两个牌位,是曾拼死救过他的沈如柏和沈如松。 皇帝一看到这个两个人的名字,三年前曾被西昌人所擒的屈辱记忆就随之翻涌而来。 元嵩的眸色顿时沉了下来,“沈毅、沈若锦,你二人可知罪?” 沈毅垂头道:“老臣知罪。” 沈若锦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君王,“臣女不知。” 同一件事。 同一个问题。 祖孙二人给出了截然不同的两种回答。 殿上众臣各怀心思。 元嵩再次开口问道:“何为知,何为不知?” 沈毅先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问于老臣,老臣自是有罪。” 老将军这话说的,已然达到了愚忠的巅峰。 饶是皇帝本来要沈家祖孙死,这会儿都得重新考虑考虑。 杀了这么忠的一个老将军,往后这些朝臣们该怎么想他这个皇帝? 元嵩听罢,把目光落在了沈若锦身上。 沈若锦道:“秦琅因我数次犯险,险些命丧西疆,的确是我这个做妻子的不好。但此乃家事,无论如何都够不上罪行。至于杀都护,抢兵符,带兵击退西昌大军也是事急从权之举,最终结果是我大齐胜了西昌,一雪前耻。臣女不知犯了什么罪,是斩杀奸佞有罪?还是保家卫国有罪?还是我姓沈就有罪?” “沈若锦!”元嵩沉声道:“你放肆!” **见状,立刻站出来怒斥沈若锦,“黄毛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能耐,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放肆!你杀都护、夺兵符,私自调遣兵马,就是杀你一百次都难赎其罪,竟然还敢问你有什么罪?” “你才放肆!”秦琅反斥道:“皇上问话,**大人插什么嘴?难道这朝堂之上所有事都得你**大人说了算,连皇上都不许过问了?” 皇帝闻声皱起了眉头。 本来他听到沈若锦问‘还是我姓沈就有罪?’的时候,就已经察觉沈若锦怕是知道三年前的事,心中已是十分不悦。 **连忙向皇帝行礼道:“老臣不敢。” 沈若锦道:“我倒要问问**说我不该杀都护、夺兵符,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杨万雄临死前还在跟我叫嚣,说就算他故意克扣沈家军的粮草,明知西昌大军压境也不发援军,皇上也不会治他的罪,奸佞之辈如此揣摩圣意,若此风盛行,我大齐危矣!” 她说:“这朝堂之上究竟是谁给杨万雄的底气胆敢坑杀大齐将士?是你吗,**大人?” **忽然被扯入其中,顿时脸色青白,“我与杨万雄素无往来,你休要胡乱攀扯!” 沈若锦的目光扫过众人,“那是殿上哪一位说杨万雄杀不得?”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更不是我!” 众大臣们纷纷撇清干系。 最后没说话的只有皇帝。 杨万雄揣摩圣意,做出此等恶行,被沈若锦杀了一点都不冤枉。 元嵩恨不得把他的尸身挖出来,挫骨扬灰! 沈若锦道:“若是如此害人的奸佞杀不得,杀了也有罪,那我无话可说。” 殿上众人也有点无言以对。 沈若锦继续道:“带兵抗敌非我一己之私,是为家国百姓,粮草军需马匹朝廷不给,也是身在西疆的众人想方设法寻来的,我等身为大齐人士出钱出力还出人,这还有罪?还有兵符,早在遇水城我就交给了前来交接的二殿下,二殿下说皇上让我和阿公回京面圣,我与阿公即刻启程回京。若这样也有罪,那就只能君让臣死,臣不得不……” “巧舌如簧。”元嵩打断道:“朕连发十道旨意,宣你二人回京,你为何抗旨不回?” 沈若锦满脸诧异道:“我从没见过皇上的旨意,何来的抗旨之说?” 第137章 受封 大内监凑近皇帝耳边说,前头派去传密旨的人一直都没有回音。 一点音讯都没有,人也失去了联系。 那些人早就被秦琅秘密处理了。 他与阿公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提前做好了准备。 沈若锦没说假话,她是真的没见过传旨的人,连二殿下都是在犒赏三军过后才跟她提及此事。 二殿下一说,沈若锦跟阿公就立马回来了。 遵旨的很,哪来的抗旨一说? 皇帝看着她满是诧异的眼神,愣是看不出有什么隐瞒来。 **见状,又想出来说话。 徐大人抢先一步道:“皇帝何时下发的旨意,臣等也不知啊?” 元嵩发的密旨,言官自然不知道。 皇帝为免他们在追问为什么要发密旨,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问沈若锦,“你进京面圣,缘何着白衣,还捧着牌位?” 沈若锦心道:自然是为了给我舅舅和兄长们争得身后名。 她嘴上说的是,“前些时日我梦见了舅舅和兄长们,他们问我,如今皇上安否?天下太平否?我嘴笨跟他们说不明白,就想着带他们来看看。” “你还嘴笨?” 元嵩都快被她一连串的话堵死了。 沈若锦道:“太久没见他们,一梦见就光顾着哭了,何止嘴笨,简直泣不成声。” 朝中清流纷纷念起了沈家儿郎们的好,有不少大人还想把女儿许给沈家儿郎。 沈家门风正,不纳妾,一家和乐,也没那么多幺蛾子。 唯一的不好。 就是沈家儿郎们死得太早。 提起来,就令人唏嘘不已。 “说的好听,这沈若锦鼓动京城百姓挂白幡举挽联,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还把沈家将军的牌位带到御前,分明就是想对皇上挟恩图报!此女心思深沉,皇上可不能着了她的道啊!” **党见势头有些倾斜,立马站出来主张严办沈若锦。 一个一口“此风不可长,否则我大齐江山危矣!” 还有人说秦琅今日御前告妻就是为了搅浑水。 这次根本不用沈若锦和秦琅说话。 清流党就跟**大战输个回合。 几个皇子隔岸观火,都在心里琢磨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 准备如何处置沈家祖孙? 吵了好半天。 元嵩头疼地扶额,“够了!朝堂之上,吵吵囔囔成何体统?” 皇帝看着牌位上的名字,想起了三年前差点死在西疆,是沈家兄弟拼死将他救出,逃亡路上,是沈如松换上了他的衣衫去引开敌军,死于非命。 沈家儿郎,没有一个是孬种。 他因为不愿回忆三年前的事,连追封没给他们,沈毅一句不满的话都没有,时至今日,依旧是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连沈若锦到了御前,都要被治罪了也不提他当初被敌军生擒之事。 这祖孙俩一脉相承。 都是忠义之人。 况且,沈若锦已经嫁做人妇,以秦琅的相貌手段日后定能把她迷得团团转,安心待在后宅里。 沈毅年迈,又重伤至此,眼看着没几年活头了。 如今若是降罪于沈家祖孙,必然会让人诟病,说他元嵩刻薄寡恩,恩将仇报。 那么多百姓都在看着,等着沈家祖孙的结果。 皇帝更不愿意被杨万雄那样的人揣摩到心思,**自以为了解他,他这次偏不让人猜中。 殿上众臣都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安静了下来。 秦琅和沈若锦都知道,结果马上要揭晓了。 众大臣凝神屏息,沈老将军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说不紧张是假的。 帝王心,海底针。 谁也不知道元嵩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殿外风声如狂,雨落倾盆。 元嵩道:“沈毅守境有功,封为安西王。沈若锦巾帼不让须眉,功可抵过,封为平西郡主。所有为国战死的沈家儿郎,通通追封!” 沈若锦和阿公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情绪。 两人齐齐行礼道:“叩谢皇上隆恩。” **党像是吃了败仗一样,灰头土脸。 **一直自认为是最了解皇帝的人,但这次他完全猜错了,也做错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再次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 清流党则齐齐称颂道:“皇上英明!” 几个皇子见大局已定,立马出来说加赐黄金万两,扩大沈家府邸等等,给沈家尊孙卖个好。 沈若锦来者不拒。 这些都是沈家儿郎们应得的。 最后,元嵩把目光落在了秦琅身上,“还有你,秦琅,假意状告发妻,实则是殿前护妻,真以为朕看不出吗?” “皇上英明。”秦琅也不装了,“正因皇恩浩荡,我才心存侥幸,下次不会了。” 下次一定换别的招数。 “还有下次?”元嵩看着秦琅,沉声道:“你既然这么有能耐,今年就下场科考,朕倒要看看你如此巧思,能中第几名!若是没中,你看朕怎么罚你!” “啊?” 秦琅还想再说什么。 这巧思跟科考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他都四年没去国子监上学了,已然忘记了先生和同窗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科考要考什么也全然忘了。 这怎么考? 元嵩已经起身,拂袖而去,“退朝!” “退朝——” 大内监高声喊道。 几个清流大臣上前来,把沈老将军扶回轮椅上,低声说:“恭喜安西王,贺喜安西王,苦尽甘来。” “沈家儿郎们得到皇上追封,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安西王要节哀,好好将养身子。” 还不忘夸夸沈若锦:“沈家有女如此,安西王好福气啊!” 秦琅则把沈若锦扶了起来,解下大袖外衣披在她身上,顺手接过了二舅舅的牌位双手捧着,低声同她说:“你成了平西郡主,以后我就是郡马爷了。” 沈若锦跪得腿都麻了,心弦一直紧绷着,看似面色镇定,其实后背全是冷汗。 直到秦琅故意逗她才稍稍松了些许,沈若锦不知道他是怎么敢去敲登闻鼓的,身体虽冷,但一看到秦小王爷,心里就涌起了一股暖流。 沈若锦轻声道:“郡马爷,我们回家吧。” “好。”秦琅抬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雨水,“我们回家。” 第138章 沈家的儿郎们,回家了! 这一天,尘封已久的沈府大门再次打开。 尘灰簌簌落下,霉气扑面而来,蛛网杂草遍布庭院间,已然是久无人迹的模样。 举着白幡、挽联的百姓见沈家祖孙平安出宫回到了沈府,立马一拥而上,“我来帮忙锄草!” “我会补屋顶!” “我干活麻利得很,做洒扫庭院这事一个能顶三个!” 这些人也不等沈家祖孙拒绝,乌泱泱地一片人冲进沈府,撸起袖子就是干。 “多谢、多谢诸位!” 沈老将军眼中饱含热泪,抱拳谢过大家。 秦琅回头吩咐隐卫去取些现银来,京中百姓愿意帮着清扫沈府是好事,但不能让人白做事。 “是。”隐卫应声而去。 沈若锦把舅舅的牌位递给阿公,从棺材里拿了一件相对来说最为完整的旧衣,飞身跃上屋顶,朝着西疆的方向,一声声地呼唤:“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沈家的儿郎们,回家了!” 沈老将军抱着儿子的牌位,领着儿媳与秦琅,还有一众沈家旧人迈入沈府大门。 自告奋勇帮着清扫沈府的百姓已经把前堂的桌椅都擦了一遍,来不及找扫帚麻布的直接脱下衣衫拿来扫蛛网尘灰,忙中有序,很快就摆上了香案,他们端着牌位进去就可以按顺序拜访。 沈家祖孙带回京城的那口薄棺,也有人帮着抬了进来。 沈若锦在屋檐上冒着风雨,招魂复魄,一一喊过舅舅和兄长们的名字,原本那件旧衣是要盖在死者的尸骨上的。 可他们的尸骨全都留在了万英山。 沈若锦一一喊过他们的名字后,跃下屋檐,把手上的旧衣盖在那口薄棺上。 做完这一切,她仿佛耗尽了力气般,踉跄着往前栽去。 “沈若锦!”秦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看起来不太好。” 沈若锦低声道:“不是看起来……” “那你还逞强往屋檐上窜,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又在宫门前跪着淋了那么久的雨……” 秦琅说着,直接抬手去探她额头。 秦小王爷皱眉道:“有点烫,你发热了。” “不妨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热了,我撑得住。”沈若锦压低声音说:“招魂这事我若不做,难道让阿公上屋檐吗?” 秦琅顿时:“……” 阿公站都站不起来,怎么上屋檐给沈家儿郎招魂? 秦琅道:“这事不是非得你来做。我也可以。”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沈若锦靠在秦琅身上,调息片刻,恢复了些许,“这些百姓也是你提前放出风声引来的吧?” 沈家祖孙回京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具体何日何时到城门口,更没人知道。 连沈若锦都没想过要提前煽动人心。 秦小王爷却想到了这一点。 秦琅不语。 沈若锦轻声道:“我不能一直依赖你。” “你可以依赖我。”秦琅忽然很正经地说:“只要你想,我会一直在。” 沈若锦抬头,望进秦琅幽深如墨的眼眸里,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秦琅又道:“毕竟,我是你的夫君。” 沈若锦闻言,默默揣好了怀里的和离书。 她本想着若这次在劫难逃,就把和离书给秦琅,让他撇清关系。 然而这次的结果超乎意料。 多亏秦琅先敲了登闻鼓,把水搅浑了,阿公又一片忠心无可指摘。 沈若锦临时决定放弃让皇帝承认为求自保害了诸多性命,人总要先保全性命,再去谋求别的东西。 去议政殿上走这一趟,她越发清楚地认知到皇权有多么可怕,挑战皇帝的权威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好在她还年轻。 她还有很多时间,去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她报仇,亦是。 沈府荒废已久,好在来帮忙清扫的人真的很多,不出一个时辰,就把这府邸收拾地像模像样的。 府里什么都没有,那些百姓自发来给沈家儿郎祭奠,都自己带着香烛。 沈若锦和二位舅母,还有一众沈府旧人淋了许久的雨,烧火丫头连开数个大锅烧热水,让他们先沐浴更衣。 免得一起病了,没人守灵堂。 秦琅正吩咐人去采买各种吃穿用度上的东西。 镇北王妃就带着好几十号人过来,一个何嬷嬷,三个厨子、四个一等侍女,二十个粗使丫头和脖子,甚至连修缮房屋的瓦匠,倒夜香的人都有。 沈府之中人头攒动。 镇北王妃一来,众人纷纷给她让出道来。 王妃进了府门,直奔沈若锦而去,拉着她的手从上到下打量着,“我的儿,半年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母亲……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哪有不瘦,您看秦琅,是不是也瘦了?” 沈若锦被王妃握着手,王妃待她犹如亲生一般,她喊母亲可比喊夫君自然多了。 “我管他瘦不瘦,反正他在王府的时候也不好好吃饭。” 王妃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边上的秦琅,直接拉着沈若锦嘘寒问暖。 秦琅见状顿时:“……” 他看起来可真不像是亲生的。 王妃关心完沈若锦,又跟沈老将军和沈大夫人柳氏和沈三夫人张氏问好,满脸难过地说:“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你们要节哀啊。” 柳氏和张氏躬身行礼,“谢王妃。” “喊我亲家。”王妃说:“你们刚回京城,昔日府里的旧仆都还没来得及回来,我就带了些人先给你们用着。若用得惯就留下,若用不惯就过几日府里人手够了就打发他们回王府。” “亲家有心了。”沈老将军道:“有您这样的亲家,才能养出这么好的姑爷。” 王妃道:“您觉得他这个姑爷还成?” “成。”沈老将军一字定音。 “那就好。”王妃低声嘀咕道:“我还怕沈家人看不上他,要退货呢。” 不退就好。 王妃从王府里带来了干净衣衫,还有白布香烛,连吃食和一应用具都带了。 她这个做亲家的在灵堂里主持大局,让沈若锦和沈老将军还有沈家夫人等人先去沐浴更衣,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柳氏和张氏一开始还坚决不肯麻烦王妃。 王妃直接一句“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把她们全都赶去沐浴更衣了。 秦琅跟着沈若锦一起往后院走,被王妃叫住了,“你往哪走?你是沈家的姑爷,不断有人来灵堂祭拜,你不在这守着,你去哪?” “母亲说得有理,母亲说得极是。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灵堂上守着。” 秦琅心里记挂着沈若锦发热的事,要跟过去看看,被母亲叫住了,只得老老实实地留在灵堂。 尽他作为沈家姑爷的职责。 第139章 掌上明珠 梅映雪与牌位成亲,脱下嫁衣,便为沈知洲披麻戴孝。 沈老将军劝她要为以后多想想,柳氏和张氏也不忍看这大好年华的梅家小姐以后就守着牌位过活。 沈大夫人柳氏是沈知洲的生母,对这个对自己儿子一往情深的姑娘格外怜惜,同她说:“你今日同知洲的牌位拜过天地,便当你们已经成过亲了,沈家认你这个媳妇。只是人生百年,你还这样年轻,大可不必执着于一个已经去了的人。” 柳氏的夫君和儿子已经死了三年了,她也从最初的哀大莫过于心思,随着长伴青灯古佛变得平静了许多。 今日看到牌位的时候,她泪流不止,连劝梅映雪的时候,她都红着眼。 那么好的沈知洲,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儿子。 若他还活着,把梅映雪娶进家门做媳妇,柳氏定然是极欢喜的。 可现在,沈知洲不在了。 梅映雪若真的替他守一辈子寡,那沈家岂不是成了困住别人一生的牢笼。 这不是沈家人愿意看到的。 “大夫人……”梅映雪道:“这一生若不能跟沈知洲一起度过,那么我死了与活着都没什么分明。” “罢了,我劝不动你。”柳氏无奈放弃劝说,轻叹道:“知洲在天上看到你这样,一定急得团团转。” 这一句话让梅映雪再次泪流满面。 沈若锦觉得还是阿公原本的打算最好,梅映雪要是想留在沈府就让她在这住下,若她日后想开了决定另嫁,那沈家就给她准备一份嫁妆,当做女儿一般嫁出去。 眼下梅映雪执念太深,怎么劝都不劝。 当天夜里,梅太傅府上来人要接回梅映雪,柳氏护儿媳妇心切,还跟他来回争论了几轮。 由于沈大夫人太过讲理,又念佛念多了,吵起架来也十分佛系。 眼看着梅大公子要占领道德高地,秦琅忍不住开口,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走了。 秦小王爷在灵堂上,对前来接妹妹回家的梅家大公子说:“沈知洲的牌位就摆在这里,你要接走他的新娘子,就不怕他夜里来找你算账?” 梅大公子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我也不信鬼神之说。” “鬼神之说不信是吧?”秦琅道:“我还略通拳脚,一招就能打得你爹都不认识,你信不信?” “你你你!”梅大公子你了半天,到底是不敢跟秦小王爷硬碰硬,最终铩羽而归。 梅映雪就这样在沈家住下了。 沈知安还活着的消息,让梅姑娘存了一丝沈知洲或许也还在人间的希冀。 只是谁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在沈家儿郎战死沙场的第三年,才在沈府设了灵堂。 第二日朝中清流一一前来祭奠。 连**那个老狐狸都带着一帮人假模假样地来猫哭耗子,哭的假不说,还在灵堂上恭喜沈家祖孙受封安西王和平西郡主。 王侯将相。 王侯在前,将相在后。 **假意羡慕王爵可以世袭罔替,又说可惜沈家现在两个可以继承王位的人都没有。 皇帝也正是想到这里,才这么轻易地给沈毅封了安西王。 年仅七十的老人,还有几年活头? 哪怕做了王爷,又能做王爷? 沈若锦冷笑道:“**要是嫌自己儿子多,我也可以帮你再废几个。” **登时变了脸,“你敢!” “你敢挑衅我夫人,我就敢废你儿子。” 秦琅也着麻衣带孝,一身白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然。 他说着这话是认真的。 不是恐吓,更不是开玩笑。 **拂袖而去。 一众随行的官员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了。 不管是沈家人,还是镇北王府,他们都惹不起,惹不起啊。 灵堂摆到第三日的时候,来祭拜的人比前两日略微少了一些。 但有不速之客上门。 临阳侯府的慕老夫人和慕高远带着全家人来祭奠沈家儿郎。 因为这几日来祭奠的百姓很多,所以门房也不拦人。 “我的若锦啊!可怜见的!”慕老夫人一进门就朝沈若锦喊道:“快让祖母看看,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吧?” 柳氏和张氏齐齐上前把沈若锦护在了身后,不让慕老夫人碰到她一片衣角。 “慕老夫人,稀客啊。”张氏颇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慕家不是跟小十断绝关系了吗?怎么,听说皇上封她做了郡主,你又想认回这个孙女了?” “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柳氏对慕老夫人柳眉倒竖。 吃再多的斋,念再久的佛,也不能让她在看见这个老货时心平气和。 连老管家钱伯都朝门外喊:“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了不能把狗放进来吗?” 她们根本就不用沈若锦开口,直接就把慕老夫人等人说的脸面全无。 “大嫂,三嫂。当日跟若锦断绝也实属无奈之举,现下她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今日我们是来上香祭奠的,顺便看看若锦。” 临阳侯慕高远不得不开口,同两位嫂嫂拉近一下关系。 “谁是你的大嫂?”柳氏道:“我们沈家可不敢高攀临阳侯这样的亲戚。” “谁是你的三嫂?”张氏道:“你都跟若锦断绝了父女关系,那跟我们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还顺便看看若锦,用不着你们看,滚!全都给我滚!” 沈老将军当时是亲眼看着慕云逸跟沈若锦提断绝的,他现在看见侯府这些人就来气。 什么格局、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全都不要了。 就要这些人赶紧滚! 慕云逸硬着头皮上前道:“当日祖母要跟若锦断绝关系,也是为了侯府一家子考虑。而且也没有真的狠心要断干净,我还给了若锦一个庄子,是她不要……其实拿到断绝书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沈若锦越过众人,要上前赶人,却被秦琅拉住了。 他说:“我以前只是听过夫人是沈家的掌上明珠,直到今日才亲眼得见。” 难怪沈若锦一直自称沈家沈十。 在沈家,她是掌上明珠。 在侯府,她是墙角草芥。 两边待遇,天差地别。 换他,他也喜欢沈家,只跟沈家人真心相对。 沈若锦被他这么一打岔,忘了要说什么。 慕云逸拱手作揖道:“二妹妹!是我错了,是我不好,还请二妹妹看在祖母年事已高的份上,谅解她!” “谅解你大爷!”秦琅直接抢答:“谅解不了一点。” 第140章 给我跪 侯府众人上次见到秦小王爷,还是沈若锦回门那天。 那时候秦琅的嘴就跟抹了毒一样,见一个怼一个,慕老夫人佯装发病逼沈若锦去跪祠堂,他说要是跪祠堂要是有用,也该是老夫人去跪,想活多久就跪多久。 现在到了沈府,越发地不给长辈留脸面。 “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让外人看笑话呢?贤婿。” 慕高远这会子出来摆岳丈的谱了。 “别。”秦琅当场反驳道:“你们临阳侯府既然已经跟我夫人断绝了关系,那还喊什么贤婿,请临阳侯称我为‘郡马爷’。” 他这郡马爷当得比驸马爷还神气。 慕高远一时间哑口无言。 慕老夫人强词夺理道:“骨肉至亲,血脉相连,岂是一封断绝书可以断干净。更何况这主意是我出的,与侯爷无关,若锦不想认我这个祖母也就罢了,难道连亲生父亲都不认了吗?” “亲生父亲?”三舅母张氏“呸”了一声,叉腰骂道:“你家死老婆子苛待若锦的时候你在哪?老婆子出主意要跟若锦断绝关系的时候你难道没点头?现在看我家老将军封了安西王,若锦成了定西郡主,你们又眼巴巴地凑上来攀亲戚,你们能不能要点脸?” “你敢骂我死老婆子?” 慕老夫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拄着拐杖要往张氏身上打。 张氏一把就将那拐杖夺了过来,掷到门外去,“错了,不是我骂你死老婆子,是你本来就是死老婆子!” 沈三夫人张氏出身江湖镖局,年少时便跟着父兄走南闯北运镖,年轻的时候跟沈三爷闹脾气都能对打好几个来回,后来生了两个儿子,要为小辈做表率才装得贤良淑德一些,渐渐地改了身上的江湖气。 三年前的祸事一出,同样是夫死子亡,几个夫人里只有她一个拿到放妻书之后没寻死也没出家,回娘家接手了被弟弟败得七七八八的镖局,重振家业,四下寻找可能还活着的夫君和儿子。 从前她做沈三夫人的时候,还要顾及慕高远是五妹的夫君,慕老夫人再不好也是亲家,多番忍让。 现在不一样了。 张氏没拿拐杖把慕老夫人打出去都算好的。 慕老夫人被这一声声“死老婆子”骂得身子晃了又晃。。 侯府大房的孙氏母女嫌丢人借故不来,慕云薇嫁给了裴璟也住在裴宅,不知什么缘故也没来。 慕老夫人只带着儿子和孙子来了沈家,老夫人年纪大了,口齿和脑子都跟不上张氏这正当年纪的、能文又能武的,很快就显出了败势。 秦琅竖起了大拇指,跟沈若锦说:“三舅母真厉害。” 沈若锦看着他,徐徐道:“郡马爷也不遑多让。” “夫人过奖了。” 秦琅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半点谦虚之色。 保护沈若锦。 他自是当仁不让。 柳氏回头看了一眼小夫妻,三舅母得了姑爷一句“真厉害”,她这个大舅母也不能在旁边干看着。 慕老夫人晃了好一会儿,双眼一闭,当场就要在灵堂上表演一个倒地不起。 柳氏上去一把将人架了起来,“慕老夫人莫不是装病装上瘾了?” 慕老夫人闭着眼睛装死。 柳氏把她的胳膊反拧到了背后,硬生生让慕老夫人疼得睁开了双眼。 “我好歹是你的亲家长辈,你这般动粗,哪还有半分当家大夫人的样子?” “亲孙女说不要就不要,你算我哪门子长辈!” 柳氏跟沈家大爷成婚多年,原本不会武的世家小姐也学了不少招式。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收拾侯府的死老婆子却是绰绰有余。 柳氏揭穿了想要装晕的慕老夫人,随手把人推给了慕高远,“临阳侯,管好你家丢人的老货!” 其实沈若锦几个舅母以前就看这老亲家不顺眼,奈何小妹沈如玉钟情于慕高远,非要嫁她。 柳氏嫁到沈家的时候,母亲已去,她便担起了长嫂如母的责任,十分疼爱沈如玉,其他几位嫂嫂更是将沈如玉视作亲妹妹。 沈如玉在沈家一点苦都没吃过,却嫁了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人家,柳氏等人一直都怀疑沈如玉早亡是被婆母磋磨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慕老夫人以前还顾忌着沈家兵权在握、儿郎众多,把表面功夫做的极好,若非这次沈家祖孙被皇帝召回审问,她们还真没法轻易看到这死老婆子的真面目。 沈老将军又是个运气好的,发妻与儿媳都人品贵重,他常年在战场,没见过那些后宅里的龌龊事,总把亲家往好处想。 今日见到慕老夫人又闹又装,简直开了眼界。 张氏和柳氏各自跟慕老夫人对了一招,没让她占到半分便宜。 府里还不断有百姓前来祭拜沈家英烈。 “好、好!你们难道要逼我给沈若锦跪下求她原谅,才肯将此事揭过不成?”慕老夫人把心一横,作势要给沈若锦跪下,“我给她跪,我给她跪下成了吧?” 大齐民间有个说法,若在灵堂上有长辈跪小辈,必然会折小辈的寿。 重则三日内暴毙,轻则减寿一二十年。 慕老夫人是气疯了,竟用出这样歹毒的法子,她说跪还真跪了下去。 秦琅见状,眸子幽深如暗夜,立刻就挡在了沈若锦身前。 边上的梅映雪和侍剑比他晚了一步,就直接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柳氏和张氏看到这一幕,气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挡在了两个姑娘身前。 沈老将军一手拍在轮椅扶手上,力道重到轮椅连转数圈,转到了两人跟前才强行停住。 “你尽管跪。”沈毅脸色沉了下来,“论辈分我与你同辈,年纪还大上你许多。论身份我是皇上亲封的安西王,你见我行跪拜之礼,也是应当。” 慕老夫人本来只是想做做样子,吓唬吓唬沈若锦。 世人皆重孝道,即便是侯府跟沈若锦断绝了关系,她这个老夫人也还是沈若锦的长辈。 灵堂上的人来来往往,但凡有人将此事传扬出去,沈若锦就是不孝之人,纵然有天大的功劳,也是名声狼藉之辈。 哪知道沈家这些人一个个都挡在了沈若锦身前,却没一个出手拦着她点。 沈毅坐在轮椅上,此时依旧拿出了十成十的威严,沉声喝道:“你给我、跪!” 第141章 小十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纵横沙场数十年的老将军一声怒喝。 慕老夫人吓得“噗通”一声,真跪了。 慕高远一时间跟着跪下也不是,伸手把老母亲扶起来也不是,满脸为难道:“岳父……” 沈毅厉声道:“慕高远慕侯爷,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认了,以后也不必再叫我岳父!” 这便是要把两家关系彻底断开的意思了。 老将军以前总想着是女儿亲自挑中的夫君,她有四个那么好的哥哥,总不至于眼瞎找个薄情郎。 偏偏天不遂人愿,沈如玉真就找了这么个人模狗样不是东西的。 “老钱。”沈毅喊了老管家一声,“取刀来!” 侯府众人听得胆战心惊。 取刀……取刀砍人啊? 老管家精神抖擞道:“是,我这就去取。” “不必麻烦了,这儿就有。” 秦琅从身后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刀来,上前递给沈毅,“阿公,刀来了。” 这是沈六的刀。 这次为沈家儿郎设灵堂,要入葬是他们穿过的旧时衣,立个衣冠冢。 他们从前用的最趁手的兵器全都置于兵器架上,供来府中祭奠的百姓瞻仰。 沈毅心想要是小六还在,肯定第一个提着他的双刀把慕家这些人打出去。 老将军扬起袍角,抽刀出鞘,割下一片衣袍,任其随风落地,他朗声道:“请在场的诸位做个见证。我沈家与临阳侯府早已一刀两断,日后侯府贵贱荣辱皆与我沈家无关!我沈家此后与临阳侯府永不往来!” “好!” 在场的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这临阳侯府做事难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先前侯府三小姐跟准姐夫跑了,让沈十只能跟准妹夫凑成一对,这不是明白欺负人家沈十没有母亲吗? 人家沈十危难时,临阳侯府要跟她断绝关系,沈十被封了郡主,沈毅从戴罪的老将军变成了安西王,侯府的人又跑来要求和好。 城墙都没临阳侯府的人脸皮厚。 不断有人进沈府来祭拜,一来就有热闹看,还有不少官员结拜而来,许多人都认得临阳侯,众人对着慕家母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秦琅等阿公割完袍子,把刀接了回来,收回鞘中,后退至原地,将刀放回了兵器架。 秦小王爷侧身同沈若锦说:“阿公是真疼你啊,竟一点脸面也没给临阳侯留。” “慕云逸来送断绝书的时候,先找的阿公。”沈若锦低声同他说:“阿公一开始还以为慕云逸是来接我的。” 秦琅“啧”了一声,“那慕云逸活该没脸,看把阿公气得。” 沈毅活到这把年纪,本来对谁的容忍度都挺高的,但临阳侯府这些人非要在他头上动土。 这谁忍得了? “岳父、不!安西王……”慕高远还想再说什么。 “滚!” 沈毅一声暴喝,直接把对方的话截断了。 “好好好……安西王息怒,我这就走。” 临阳侯在这么多官员和百姓面前被沈毅亲口轰走,这待遇放眼全京城也就他一个。 慕高远自己弯腰扶了慕老夫人一把,愣是没扶起来,赶紧吩咐身后的仆从,“快把老夫人扶起来,走!” 慕云逸上前帮了把手,侯府众人灰头土脸地离去。 “等等!” 柳氏忽然开口喊住了他们。 “大嫂……”慕高远还以为柳氏要帮忙打圆场,立刻就停下脚步,转身看了过去。 柳氏道:“沈家与临阳侯府早已恩断义绝,这声大嫂还是免了吧。我叫住你,是要告知你,回去把我五妹的嫁妆全部清点出来,如数送回我们沈家。如若不然,沈家人会亲自上门来搬。” “啊?”慕高远都愣住了。 柳氏又道:“当年五妹的嫁妆是我亲手经办的,她的嫁妆单子还有一份在我手里压着,你们临阳侯但凡敢私吞一个铜板,我都要你们好看!” 张氏附和道:“是我们小十的东西,通通给我还来!” “天杀的!”慕老夫人听到这话,彻底崩溃了,“沈如玉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的嫁妆早就被她吃药花光了,哪还有剩的?你们不过就是变着法子为难我们,要银子没有,要我这条老命你就拿去!” 沈毅听到这话,怒声道:“我刀呢?” 老管家钱伯,颤巍巍去兵器架上拿刀。 “阿公,用这个。”秦琅从兵器架上把沈老将军最爱的那杆银枪拿出来,当即抛了过去。 沈毅抬手接住了,瞄准慕老夫人就要一枪掷过去。 “母亲!”慕高远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赶紧跟慕云逸一左一右扶着慕老夫人飞似地夺门而逃。 沈老将军坐着轮椅在后面追,一枪掷穿了慕老夫人的发髻,将人钉在了门口大圆柱上。 过往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发出了猿叫声! 这就是驻守西疆三十年大将的风采吗? 坐着轮椅都能比别人跑得更快。 慕高远根本不敢跟沈毅理论,几人合力都没法把银枪从柱子上拔下来,他只能让人拿匕首把老夫人的发髻割散,屁都不敢放一个,就带着疯婆子似的老夫人跑着离开了沈家。 沈若锦等人追着坐轮椅跟踩着风火轮似的的阿公到了沈府大门外,个个都震惊万分。 秦琅忍不住赞叹道:“阿公真是……老当益壮。” 沈若锦上去一把扣住了轮椅的后背,低声道:“阿公,您的伤还没好呢,不宜动怒。”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陆军医让您坐轮椅是为了让您好生修养,不是让您乘着轮子起飞追着人打。” “我没打她。”沈老将军难得较真一回,“我是要她死!” 侯府众人听到这话跑得更快了,慕老夫人急着上马车还摔了一跤,刚好这时候马儿拉了一坨大的,不偏不倚溅了老夫人满头满脸。 周遭围观的行人看到这一幕都说慕老夫人不做人,连畜生都瞧不上她。 慕高远顾不上给慕老夫人擦赶紧,直接跟仆从们一起把人架起来往车厢里塞,然后就催促着马夫赶紧回府,一行人慌忙无措地离去。 沈毅拍了拍沈若锦搭在轮椅背上的手,“临阳侯府的二小姐是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可在我们沈家,小十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就是。” 柳氏和张氏还有老管家纷纷附和。 沈若锦眼眶酸涩得厉害,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她怕对上她们的目光就忍不住会哭,索性回头看向了秦琅。 秦琅心道:这种时候,沈若锦看向了我。 那定然是因为,我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秦琅按捺着澎湃的心潮,俯身过去,同她耳语道:“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珍宝。” 第142章 她病了 沈若锦泪意都快涌出来了,听到秦琅这话立刻就忍了回去。 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秦琅的脸,“秦小王爷倒也不必如此入家随俗。” 人家都是入乡随俗,秦小王爷倒好,到了沈家直接随着沈家人说她是珍宝了。 “要的要的。” 秦琅摸着刚刚被沈若锦拍过的右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以前沈家人疼爱沈十。 以后,就由他来宠着夫人。 灵堂摆到第三日的时候,皇帝派大内监徐公公来沈府吊唁,而后几个皇子轮流来灵堂上走了一遭。 原本持观望态度的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也陆续来上了一炷香,劝安西王要朝前看,要节哀。 连梅太傅都亲自来了一回,单独跟沈毅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没再非要梅映雪回去嫁给南州卢家子,叹着气回府去了。 沈毅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是,梅映雪想在沈家住多久就住多久,日后她若是想通了,愿意另择良人,沈家也会当她是亲生女儿一般,风风光光地送她出嫁。 梅太傅最是清楚自己女儿的秉性,她认死理,真逼急了,她真能在灵堂上自尽,随着沈知洲的遗物一同下葬。 生不能同寝,那就死后同穴。 灵堂摆了七日,以前在沈府做事的人基本都自行回来了,一到府里见过旧日的几位主子,就各司其职,月钱在原本的基础上,沈若锦又给他们加了三成。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沈府的牌匾换成了“安西王府”,府中大多还是旧时面孔,除了儿郎们逝去之外,跟从前相差无几。 出殡那天,下了一整日的雨。 可饶是天气恶劣,也挡不住百姓们为沈家英烈送葬,人数之多,绵延至城外数里,纸伞连接成海,立于道路两旁。 这一天,沈若锦没哭。 送葬的百姓们却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眼泪跟雨珠似的往下落。 柳氏和张氏等人也泪落不止,老管家钱伯哭得眼睛都睁不开…… 沈若锦在沈家祖坟那一片,为舅兄们立了十二座衣冠冢,让他们的坟冢可以遥望西疆,长守京城。 送葬完回到家里,沈若锦就病倒了。 她这病来势汹汹,刚跨进门槛就两眼一闭往前栽去,好在秦琅一直跟她并肩而行,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沈若锦!” 沈毅见状,一颗心顿时就悬了起来,“小十!” 柳氏等人连忙上前,满脸着急道:“小十这是怎么了? 秦琅把沈若锦打横抱起,一边往她屋里走,一边吩咐人:“侍剑,快去请大夫。” “姑娘……是,姑爷。” 侍剑被沈若锦忽然昏迷吓得不轻,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又怕没及时请大夫,会耽误姑娘的病情。 有姑爷在,他会好生照看姑娘的。 侍剑这般想着,赶紧脚踩风火轮一般,去回春堂请大夫去了。 秦琅把沈若锦抱回屋子,将她轻轻放到床榻上,而后坐在榻边,去摸她的脉象。 沈毅和柳氏等人随后而来,见姑爷正在把脉,纷纷凝神屏息,谁也没有出声打扰。 过了好一会儿,秦琅才收回手。 沈毅见状,低声问道:“姑爷还懂医术?小十怎么样了?” 秦琅不懂医术,他就是感受一下沈若锦尚在跳动的脉搏,好稍稍安心些。 于是柳氏等人屏息许久,看姑爷把脉把半天,说出一句:“还有脉搏。” 众人顿时:“……” “你起开,让老夫来。” 阿公要不是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早一脚给他踹门外去了。 秦琅不太情愿地起身让出位置来,他见阿公去探沈若锦的脉搏,就把方才的话还了回去,“阿公会诊脉?” “不会。” 沈毅硬邦邦地说道。 他也感受一下小十还在跳动的脉搏,好放心些,不行吗? 柳氏见状忍不住道:“父亲,姑爷,你们还是让小十先好好歇会儿吧,大夫马上就来了。” “我看小十应该是累了。”张氏说:“她连日守灵堂,没好好吃、也没好好睡过,想来应该是劳累过度所致,应该没什么大碍的。” 沈若锦身体好,在西疆打了小半年的仗,风里来雪里去的都没生过病。 这会子反倒病倒了。 老管家钱伯在外头焚香祈祷:“上天保佑,佛祖保佑,菩萨保佑,十方神明保佑,保佑我们十姑娘可一定要好好的。” 侍剑脚程快,两盏茶的功夫就把回春堂的大夫请来了。 大夫姓王,六十来岁的年纪,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挎着个大药箱,一路被侍剑拉着药箱,连人带箱一起往沈府带来。 王大夫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小婢女的步伐。 到了沈若锦屋里,王大夫还没把脉,就已经累得够呛,先抬手抹了把汗。 柳氏见状,一颗心悬的更高,“这么不好治?大夫都吓出汗来了?” 王大夫道:“我这汗是被你家小婢女一路拖着急匆匆赶来,累出来的!” 侍剑站在一旁道:“姑爷说要快,这老大夫走路慢吞吞的,我就……” 就拽着药箱带子把人一路拖了过来。 王大夫累得够呛,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给沈若锦把脉。 周遭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王大夫把完脉,同他们说:“这姑娘郁结在心,又劳累过度,还受了风寒,几种病症叠加在一起爆发了,才会看起来如此凶险。好在她底子好,只要按时服药,好生修养,定能恢复如常。只是这心病……还需新药医啊。” 秦琅和沈家众人都知道沈若锦的心病是什么。 执念太深,以至于郁结在心。 他以前就觉得沈若锦虽然总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只浮于表面。 “心药我另想法子。”秦琅道:“大夫先开个方子给她抓药。” “好,拿纸笔来。” 王大夫提笔写了个方子,又跟他们说了煎药的注意火候和时辰。 侍剑跟着老大夫回去抓药。 王大夫临走前又嘱咐众人,“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好,别太多人围在这里,姑娘眼下需要好生歇息,让她安生睡会儿,都别吵她。” “好。” “好……” 屋中众人纷纷答应。 大夫一走,他们又因为谁留下看顾小十争了起来。 沈毅说:“我是小十的阿公,小十病了……” “父亲腿伤还没好,您自己都需要人照看,怎么能让你照看小十。”柳氏道:“我看啊,还是我这个大舅母来照看小十最为妥当。” 张氏压低声音跟柳氏说:“大嫂还是多留心留心映雪吧,照看小十这事,我包了。” 梅映雪这会儿都还守在沈知洲的衣冠冢前,没有回家,柳氏留了几个婢女小厮在那陪着,若是傍晚还不见人回来,她还得亲自过去一趟。 张氏正是拿住了这一点,觉得照看生病的小十这事,该当落在她头上。 但除了他们之外,秦琅对此也分毫不让,“我是沈若锦的夫君,她病了,自然该由我照顾。” 第143章 你好无情啊,沈若锦 几个长辈不约而同地心想:差点忘了,小十已经出嫁,有夫君了。 柳氏等人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秦琅,“姑爷,你会照顾人吗?” “你堂堂镇北王府小王爷,你从前可照看过人?” 秦琅道:“照顾别人,我不会。照顾沈若锦,我自是会的。” 毕竟他是小十正儿八经的夫君,做长辈的也不好跟他争,便说那就轮流照看。 秦琅做第一个,后面白天黑夜就换人。 秦琅不拒绝,也不同意。 等沈若锦睡足了醒过来,她肯定是不愿意麻烦几个长辈的,到时候还是他在这守着。 柳氏等人以为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各自出去忙各自的事。 不多时,侍剑抓了药回来,在屋外头煎药,汤药的苦味透过窗户,飘到了榻前。 秦琅坐在榻边,把沈若锦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大夫说你郁结在心,你是一点都不跟我提啊。” 也就是沈若锦昏睡着,秦琅才能半点不遮掩地同她这样说话。 她没了舅舅和兄长们,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整日里开开心心,想做什么就去做,想去哪就去哪。 秦琅其实知道沈若锦心里在想什么。 沈家没了儿郎们,她便做那个撑起门庭的人。 只是身为女子,远比男子更为不易。 哪怕秦琅跟她说“我心悦于你,你可以依靠我,相信我”,她也不会、更不敢将自己全盘交付。 秦琅在榻边坐了一会儿,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沈若锦,你要快点好起来。” “等你好起来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一切有我。” 昏睡中的沈若锦伸手抓住了被子,呢喃了一句什么,秦琅倾耳去听,她却说了。 秦琅无奈只能把她手里被子抽回来,重新给她盖好。 外头一直在下雨。 春寒料峭。 沈若锦现在可不能再着凉了。 秦琅让人打了热水来,亲手给她敷热巾,隔一段时间换一张。 时不时还给她擦擦手心和脖颈间的虚汗。 侍剑在外头熬了小半个时辰的药,端进来喂沈若锦,她却怎么也不肯喝。 侍剑没法子,只能先把汤药搁在一边,“姑爷,您看着点汤药,我去找个漏斗来。” 秦琅“嗯”了一声,却在侍剑走后,直接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真苦啊。 他俯身贴上沈若锦的唇,将汤药一点点渡了过去。 沈若锦皱眉,抵触这么苦的药,唇舌却被秦琅堵得死死的,一点汤药都没浪费,全给她渡了进去。 汤药那么苦。 吻却那么甜。 “乖。” 秦琅依依不舍地退开,拿了一颗蜜饯放进沈若锦嘴里,让她含着。 沈若锦在昏睡中紧皱的眉头,这才略略松开了些许。 侍剑拿着漏斗回来的时候,看见汤碗已经空了,不由得有些震惊,“姑爷……药呢?” 秦琅神色如常道:“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怕汤药凉了药效不好,就先给她喂进去了。” “姑爷是怎么给姑娘喂下去的?” 侍剑十分求知好问,要知道她方才废了好大劲儿都没成功。 而且姑爷能喂进去怎么不早说? 让她白白上蹿下跳地找漏斗找了一圈。 “秘密。”秦琅颇为神秘道:“这个法子只有我能用,你不能。” “这法子还分人啊?” 侍剑茫然地看着榻上的沈若锦,发现她的唇比先前要红润不少。 小婢女看看自家姑娘,再看看姑爷,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说她不能用呢。 这……的确不能。 有姑爷在榻前守着,侍剑也不便在屋里待着,索性退到珠帘外,在外屋候着听吩咐。 秦琅在榻前守到半夜,直接把手放到被子底下,握住了沈若锦的手。 与之十指相扣。 两人离得极近,只要沈若锦有动静,他立马就能知道。 然而人还没醒。 他先从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封书信。 上头写着“秦琅亲启”四个大字。 是沈若锦的字迹。 必是她亲手所写无疑。 难道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亲口跟他说? 所以才写在了信里? 秦琅这样想着,将书信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按理说,沈若锦还没把这封书信交给他。 他不该看的。 但早给晚给,都是给他的,打开看看也无妨。 大不了,给她原样装回去,放回枕头藏着,当做从未发现过就好了。 “沈若锦。” “沈十……” “夫人?” 秦琅连唤数声,都不见她有任何反应,“你这封信上写着秦琅亲启,我可打开看了。” 他们从遇水城回京城的这一路,每天都在一起,只在抵达京城的前一天分开了。 究竟什么话什么当面说? 要写在信里? 秦琅简直百爪挠心,缓缓从信封取出了里头的一纸书。 打开一看:第一行俨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秦琅简直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怎一个“透心凉”了得。 “和离书?”秦琅都气笑了,“沈若锦啊沈若锦,你真是好狠的心。” 他甚至没去看第二行,直接把那一纸和离书揉成了纸团。 揉成纸团了,还不解恨。 他又给掰开了,撕成了碎片,连同那个写着“秦琅亲启”的信封一起扔进火盆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他连余下灰烬,都觉得看着碍眼,让人进来把火盆撤出去。 侍剑不明所以,还问他:“是火盆太旺了吗?” 秦琅咬牙道:“是心火太旺。” 侍剑听得云里雾里,“那姑爷方才怎么不让王大夫也给您把把脉,开个药方呢?” 秦琅没回答,只道:“你退下吧。” 小婢女退出去之后,秦琅直接上榻把沈若锦抱在了怀里,把自己体温传递给她。 没一会儿,沈若锦就嫌热,要把他推开。 秦琅却将她抱得更紧,“我不和离,你再跟我提这两个字,我就……” 他说到这里,忽然满心无奈,他根本就不能对沈若锦怎么样。 情爱这种事,本就漂浮不定。 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秦琅与她额头相抵,低声道:“你好无情啊,沈若锦。” 屋里静悄悄的。 只有他的声音轻轻响起,无奈又宠溺,“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144章 五哥,我想你 沈若锦这一病,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日。 家里人担心她,熬了米粥、鸡汤、参汤轮流往她房里送,但是谁也喂不进去。 连秦琅那个喂药的法子也只能用来喂药,还得哄着沈若锦,她一直昏睡着,拒绝一切吃食,把阿公和两位舅母愁得不行。 沈毅把两个儿媳劝回去歇息,自己守在榻边,一遍遍地问昏睡中的沈若锦:“小十想吃什么?跟阿公说,阿公让人给你做。” 阿公受封安西王,府邸扩大了一辈不止,府里常有旧日亲眷上门拜访,旁支宗亲来的格外频繁,他虽不想见那些人,听他们讲客套话。 但毕竟同宗同族,人都上门来了,也不好一直拒而不见,直接把人打发走。 沈毅没在沈若锦屋里待多久,就被人请了出去。 留在榻前照看的依旧是秦琅。 到半夜的时候。 沈若锦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眼睛睁开了,眼神却是茫然的。 她病中糊涂,也没认清眼前人,轻轻拉着秦琅的手喊:“哥哥。” “哥哥在呢。” 秦琅被她这么一喊,一颗心顿时柔软得不像话。 沈若锦朦胧间听边上一直有人问她想吃什么,缓缓回答道:“我想吃莲子冰糕……” 她嗓音轻轻的,还有些发哑。 秦琅附耳去听才听清楚,“想吃莲子冰糕啊,行,我这就让人去买。” 秦小王爷走到窗边,吩咐藏于暗处的隐卫们,“去把全京城所有店铺的莲子冰糕都买一些回来。” 隐卫们习惯性应是,然而去照办。 只有钟黍站在原地,有些犹豫道:“可是主子……现在是半夜,糕点铺子都打烊了啊!” “打烊了,就给我拿银子砸开。”秦琅道:“怎么用银子砸,还要我教你们吗?” “不、不用了。属下这就去办。” 钟黍带着一众隐卫深夜离开沈府,前往京城各处的糕点铺子买莲子冰糕去了。 昏睡中的沈若锦不知道自己病中一句呢喃,让城中各家糕点铺子的老板都在这个深夜被银子砸醒了。 秦琅坐回榻边,拿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虚汗,在她耳边低语道:“沈若锦,再喊一声‘哥哥’来听听。” 沈若锦像是知道目的已经达成一般,再也没吭声。 秦琅斜倚在床柱上,“算了,不喊就不喊,你有好些个哥哥,夫君却只有我这一个。” 还是夫君听起来更顺耳。 且一定是在喊他。 沈若锦病中呢喃喊哥哥,还不知道喊得是哪个哥哥呢。 一个时辰后,出去买莲子冰糕的隐卫们陆续回来,带着刚做的、尚且温热的莲子冰糕,堆满了一整桌。 一共十份莲子冰糕。 都是京城素有名气的糕点师傅做的。 秦琅从中挑了一块色香最佳的,用勺子舀一口喂给沈若锦。 可她还不吃,直接吐了。 秦琅拿帕子给她擦干净,“不是说想吃莲子冰糕吗?怎么买来了又不吃?” 他又换了另一家的再次用勺子舀一点喂给沈若锦。 她依旧不吃。 秦琅自己咬了一口莲子冰糕,这糕点师傅的手艺都快赶上宫里的御厨了,味道不错啊,沈若锦怎么不吃? 秦琅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若锦可能不是要吃莲子冰糕,而是别的东西。 他再次俯身贴在沈若锦耳边问:“你想吃什么?再说一遍。” 等了许久,都不见沈若锦出声。 秦琅用了十成十的耐心,继续等。 十来份莲子冰糕放在屋里,甜腻腻的味道极重,秦琅挥挥手,让隐卫把桌子上那些糕点都出去分吃了。 秦琅抬手抹去粘在沈若锦唇边的糕点渣,手指却被她一口咬住。 “你这是饿了?” 秦琅无奈至极,任由她咬着。 沈若锦还病着,咬的力道倒是不重,就是她咬就咬吧,还舔了一下。 秦琅人都麻了。 沈若锦一松口,他就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麻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沈若锦喊:“五哥……” 秦琅把耳朵贴到她耳边,仔仔细细地听着。 就听见沈若锦说: “五哥,我想吃你做的莲子冰糕、糖葫芦、酱爆肘子、葫芦鸡……” 好家伙,还报上菜名了。 五哥秦琅是找不回来了,莲子冰糕、糖葫芦、酱爆肘子、葫芦鸡……还是可以弄出来的。 病重不宜吃油腻的东西,先做个莲子冰糕吧。 “侍剑。” 秦琅叫来小婢女在沈若锦榻前守着。 片刻后,隐卫们再次被派出采买各种食物。 府中值夜的小厮婢女看着秦小王爷撸起袖子,走进了厨房,开始大显身手。 秦琅不仅会揉面、调馅,连雕成莲花形状都是一气呵成的。 厨房的帮工和厨子都看呆了。 还有好些镇北王府的人在这里帮忙,以前哪见过小王爷下厨房啊,时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小王爷这一手连镇北王妃都不曾见过。 今日全然是为了夫人洗手作羹汤。 秦琅在厨房里忙活了许久,天色渐亮,阿公和两个舅母,还有老管家等人听说小王爷亲自下厨,都往厨房这边来。 被这么多人围观做菜,秦小王爷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反而同他们说:“阿公、大舅母、三舅母,你们来的正好,同我说说五哥以前做这些菜的时候,可有什么独门秘方?” 大舅母柳氏说:“小十喜欢吃甜食,但是不能甜地发腻。小五做的莲子冰糕的是专门为她做的,莲子捣碎之后,用莲子芯泡的水放在一起煮沸,再把琼脂倒进去一起煮、煮至融化后倒入莲花模具,最后成型在浇上桂花蜜……” 柳氏为什么能记得这么清楚呢? 是因为她以前也尝试着做过,但是没做出来,那时候有小五在,但凡他有空闲,厨房的事是不许别人沾手的。 哪个名门的儿郎会去鼓捣做菜那点事,他们都以为自家小五是世间奇葩了。 没想到镇北王府的小王爷也会下厨。 秦琅照着大舅母说的步骤,成功把莲子冰糕做了出来,果然跟买来的那些不太一样。 他让阿公等人试吃,连做了好几份,不是太甜,就是不够甜。 做了十几份,才让阿公和两位舅母还有老管家纷纷点头,“就是这个味道,跟小五做给小十吃的一模一样!” 张氏眼泪都下来了,“没想到有生之年,都能吃到小五研制出的莲子冰糕。” 柳氏在一旁安慰她。 秦琅端着莲子冰糕就往沈若锦房里去了,这次再喂,她就肯吃了。 吞食之后,还在睡梦中落下泪来。 “别哭。”秦琅轻轻拭去她的泪,“你喜欢吃,我以后常给你做就是了。” 第145章 和离书不见了 沈若锦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过七八日,她就已经见好,药喝了不少,但每次喝完药,秦琅总会端给她一份莲子冰糕。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跟从前五哥做给她的,味道几乎一样。 那时候,三哥和六哥联手给她做了十瓣莲花灯,五哥不甘示弱,马上钻进厨房研制出了最适合小十口味的莲子冰糕。 她的那几个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沈若锦连着吃了几日的莲子冰糕,非但没有腻,反而有点上瘾。 她问侍剑:“这莲子冰糕是哪个厨子做的,给他加月钱,一定把人给我留住了。” “姑爷没跟您说吗?”侍剑很是诧异道:“这是姑爷亲手做的啊。” 沈若锦还真没想到,“秦琅亲手做的?秦小王爷还会做糕点?” “这谁能想到啊?老将军、不,现在该称王爷了,大夫人、三夫人还有钱伯他们当时看到姑爷在厨房里忙活都惊了。” 侍剑绘声绘色地跟沈若锦复述那天的情景。 秦琅会做糕点这事,府中人人惊奇。 但他不仅做出来了,还做的跟沈五一模一样。 侍剑跟沈若锦说,那一天夫人他们都是莲子冰糕吃撑的。 因为秦琅为了做出跟五哥一样的味道,尝试了几十次。 沈毅为了追忆小五,也不愿浪费粮食,硬生生和老钱他们一起,把其他几十份全吃了。 沈若锦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她再吃桌上这份莲子冰糕,便会想着秦琅是如何在厨房里忙碌的。 真没想到,秦小王爷还是个贤夫。 沈若锦吃着糕点,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去摸枕头底下那份和离书。 不见了? 沈若锦问侍剑:“我枕头底下有封书信,你可曾见过?” “没有啊。”侍剑说:“姑娘昏睡的时候,一直都是姑爷在榻前守着,王爷他们也每日都来看你,枕头底下的书信可能……” 小婢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没事会去翻姑娘枕头底下的书信? “算了。” 沈若锦没再追问。 没过多久,侍剑把空碗撤了下去。 秦琅掀帘而入,“夫人今日的气色看着不错,身子可大好了?” 沈若锦道:“本来也只是染了风寒,日日汤药喝着,莲子冰糕吃的,怎会不好?” “那看来还有莲子冰糕几分功劳。” 秦琅对自己的厨艺颇为自得。 沈若锦笑道:“那是自然,有秦小王爷为我亲自下厨,胜过多少灵丹妙药。” 秦琅扬眉道:“你都知道了?” 他不想刻意同沈若锦说我都为你做了什么。 阿公和舅母等人都以为小十早就知道了,所以谁都没有特意提这事。 但他为她做过的事,她总归会知道的。 无非是早一点,晚一点的区别罢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诚心道:“这几天辛苦你了,多谢。” 卧病这几日,她每次一睁眼就能看到秦琅。 让她有了她跟秦琅早已是恩爱夫妻的错觉。 “不辛苦。”秦琅上前,极其自然地理了理她腰间的丝绦,“守着自家夫人,做几份糕点,算什么辛苦?” 他这话说的极其自然。 沈若锦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秦琅的风流多情,真叫人招架不住。 沈若锦轻咳了一声,把话往别的地方引,“回京也有些时日了,还不曾去看过母亲,先前设灵堂的时候母亲带了不少人过来帮忙,也时候把那些人还回去了。” “那些人你想还就还,不想还就不还。”秦琅走上前去,同她靠的极近,“只要不是暗示我该回去了就行。” 沈若锦哑然失笑道:“我绝无此意,你想多了。” 这秦小王爷平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秦琅凝眸看了她许久,才徐徐道:“那就好。” 沈若锦想起什么一般,问他:“对了,我枕头底下原本有封书信,你可看见?” “什么书信?给谁的?”秦琅装作毫不知情,“这几日我光顾着看你了,别的什么都没瞧见。” “你这人……” 沈若锦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她说:“没瞧见就没瞧见吧。” 就当见了鬼,那份和离书凭空消失了。 “嗯。”秦琅一点都不心虚,“不是说要去看母亲吗?走啊。” “你急什么?既是看望,不得带些东西回去?” 沈若锦说着让人寻钱伯来,打开库房找几件像样的东西带去镇北王府。 婢女去了前厅一趟,匆匆而回,说:“族中那些宗亲又来了,还带了好几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说要过继到咱们府上来,让老将军挑呢。” 沈毅虽然封了安西王,但府中旧人还是习惯称他为老将军。 他自己也更喜欢“将军”这个称呼。 沈若锦蹙眉道:“过继?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阿公要找人过继?” 婢女解释道:“前几日的事,姑娘还病着,老将军就说不要拿这些事烦扰您。” 秦琅道:“阿公没想过继,是那些宗亲一厢情愿。” 沈毅曾有四子九孙,称得上子孙满堂,即便满门儿郎都战死沙场,他都没想过要从别人家过继一个。 但他现在是安西王,可以世袭罔替。 家里又没有儿孙可以继承。 谁见了这样的机会,不想把自家孩子送到王府来,摇身一变成龙凤? 沈若锦心里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仍旧很是不悦,“我过去看看。” 秦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百折扇来,轻轻摇着,“我与夫人同去。” “走。” 沈若锦带着夫君和婢女去了前堂。 还没迈步进门,她就听见那些族亲说:“也不是非要王爷今日就挑出一个人选来,把儿郎们全都留在府里教养着,日久见人心,到时候在选也无妨嘛。” “这些儿郎们自小仰慕大将军威名,就算不过继到您膝下,让他们跟着您学些武艺也是三生有幸。” “我看这王府也实在太空荡了一些,是得添些人气才好。” “行啊。”沈若锦迈步入正堂,“诸位这么会添人气,不妨全都留在这里,谁也别回去了。” 第146章 你们多生两个 “十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带头来的族老不悦道。 沈若锦语气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两个字,“人话。” 秦琅与她并肩走到堂上,为她轻轻地摇着纸扇。 几位宗亲族老顾及着沈毅安西王的身份,眼下镇北王府这位小王爷在场,也不敢把话说的太直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过继是各大世族中是常有的事,十姑娘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这膝下无人的苦,我们也是怕王爷膝下寂寞,这才挑了族中最聪慧的几个孩子过来。” “十姑娘瞧瞧,十三郎这模样生得跟二少将军还有四五分相似呢!” “我们都是为了沈氏一族好,总不能让偌大的王府因为后继无人遭人耻笑吧?” 先前**来灵堂上祭奠的时候就曾挖苦过沈毅,说封了王爵是天大的好事,奈何沈家连个可以继承爵位的人都没有。 当时也有沈家族亲在场,回去之后就立即跟宗族的人商量,挑个好孩子给安西王过继。 他们自认为是做事妥帖,全然为了沈毅考虑。 奈何沈毅没有过继的心思,他说他沈家儿郎还有活着的,不用过继族亲之子。 但他家若真的还有儿郎活着,此次回京为何没有带着一起回来? 要么是沈毅随便拿了个由头搪塞他们,要么就是那个还活着的人出了什么差池,眼下还不能出来见人。 众族亲正苦口婆心地劝着,沈若锦就来了。 “我三哥尚在人世,安西王府后继有人,无需诸位宗亲族老操心。” 沈若锦一句话打破了众人的幻想。 “知安还活着?” “那他人呢?” “快请出来让我们见见啊。” 多半的宗亲族老们其实也希望沈家还有儿郎活着,只有那么一两个存了想把自家孩子过继到安西王府的私心。 这会子沈若锦说沈三尚在人世,有私心的都不吭声了,只有真心盼着王府的那几个连连追问。 沈若锦道:“三哥还在回京途中,我与阿公回京受审一路急行,三哥留下护送安平公主,待公主还朝,三哥自然也就回来了。” 沈毅刚硬正直了一辈子,除了在战场上讲讲兵不厌诈之外,从不与人撒谎,沈知安痴傻做不了继承人,若被族亲们知晓,今日这一出少不得还要再来一回。 但沈若锦想的是,她一定会找到神医治好三哥的。 把话说在前面,也算不得骗。 沈氏族长沈章立马就转了话锋,“知安真的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那还过继什么,快,把这些孩子都送回家里去。” 沈知安可是沈家儿郎里最聪明的一个。 这些孩子全都加在一起也不如他。 沈若锦道:“承蒙上天护佑,我沈家血脉未绝。” 怀有私心的那个族亲还想再说什么,也被沈章打断了,“族中还有要事,那我等就不叨扰王爷了,告辞。” 沈毅无法起身相送,就用眼神示意沈若锦和秦琅。 沈若锦不急不缓道:“这就走了?不留下添添人气了?” 众族亲:“……” 秦小王爷收了百折扇,似笑非笑地问:“不在这用个午饭再走?” “不了不了。” “告辞!” 一众宗亲族老说走就走,一窝蜂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连同那些孩子全都带了回去。 一时间,堂上就只剩下沈毅和沈若锦夫妇。 沈毅道:“小十,知安他现在……” 沈若锦道:“三哥会好的,您的腿也会好的,我已经修书数封给各地的熟人,让他们打听各地名医了,阿公信我。” “我这边也派人去寻了。”秦琅道:“一定能寻得神医,治好三哥和阿公。” “你们啊。” 沈毅一时间无话可说。 年轻人遇到事情总喜欢往好的方面想。 这是好事。 沈毅缓缓道:“也不知道公主的病如何了,知安何时能抵达京城。” 正说到这里,老管家钱伯兴冲冲地拿着一封信进来,“王爷,三少将军来信了。” “知安的信?快拿来我看看。” 沈毅立马就来了精神,接过书信立马就打开来看。 在半途中分别的时候,沈知安还不认得他这个祖父,这才分开多少时日,竟然知道给家里写信了。 沈若锦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字迹像三哥的,又不是三哥的。 应该是安平公主代写的。 秦琅道:“应该是公主的书信不好往安西王府送,所以用三哥的名头送回来。” 沈毅盼着沈三恢复的希望落了空,心里有些失落,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迅速地扫过书信内容,“公主病情好转,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不日就到。” “太好了。” 沈若锦自己病了那么些天,还是在家里,有人看顾着。 元思宁远在他乡,人生地不熟的,连身边的婢女随从都不相熟。 只有一个神智不清的沈知安,她一直担心公主折在半路。 还好。 还好病情已经转轻,人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沈毅把信收好,放回信封里。 “阿公。”沈若锦这才问他:“那些宗亲族老不是第一次跟您过继的事了吧?您之前怎么一点口风都没跟我透露?” 秦琅手里把玩着百折扇,跟沈若锦一起看向阿公。 这对小夫妻都是眸色清亮之人,眼里似有星辰。 沈毅笑了笑,“我没打算从族中过继,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何必让你徒增烦恼。” 只是他没想到这些族亲这么着急,前几日刚来府中跟他提起这件事,今儿就带来了十几个孩子。 还让小十给撞见了。 沈若锦无奈唤道:“阿公……” 沈毅道:“而且就算知安一时半儿好不了,我们沈家不还有你吗?” 沈若锦闻言,愣了一下。 阿公说:“你也是我沈家的血脉,又已经成亲,你跟姑爷多生两个,其中一个姓沈,来继承安平王的爵位不就行了?” 沈毅是真没想过要过继。 因为,他认定小十也是他后继之人。 沈若锦顿时:“……” 这怎么就扯到她生孩子了? 秦琅执扇朝沈毅行了一礼,从善如流道: “阿公放心,我一定努力。” 第147章 疼不疼 当天中午,沈若锦和秦琅回镇北王府看望王妃。 王府中人看到小夫妻一起回来,都高兴地不得了。 人家陪着新妇回门最多在娘家住两天。 小王爷就不一样了。 一路追去西疆,足足耗了半年才回府。 试问有哪个是这样陪新妇回门的? 真真是天底下独一份。 王妃一如既往地拉着沈若锦上下打量,问她:“怎么说病就病,眼下看着是大好了,就是人比从前清瘦了,二郎是怎么照顾你的,真是该打!” 秦琅直呼冤枉。 镇北王和世子已经回了北境,母子俩相处得越发随意。 沈若锦陪着他俩一道用了午膳,听王妃说了些京城近来发生的趣事。 府中没有侍妾通房,也没别的孩子,王妃乐得清静,每天都在研究怎么扩大生意。 用完午膳,沈若锦想回沈家再住些时日。 秦琅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回去。 王妃突然提起,“宫里那位让儿郎参加今年的科举,眼下距离贡院开试不足半月,你还不去国子监临时抱佛脚?是准备名落孙山丢光我的脸吗?” “还有这事。”秦琅像是刚刚想起来一般,“差点忘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若锦这些天病得糊涂,还真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秦琅是为了帮她,才去御前告妻,惹了皇帝不悦要他下场科考的。 她连着守了七日灵堂,又病了多日。 此时想起来才问秦琅,“夫君多久没看正经书了?” 秦琅想了想,“三年……还是四年?我也记不清了。” 王妃气得要敲他的头。 秦琅偏头避开,直接靠在了沈若锦的肩膀上,“这有什么?皇帝要罚就罚呗,他还能真的下旨赐死我不成?” “赐死倒是不会。”王妃瞥了他一眼,“就是到时候你夫人少不得要被慕云薇压一头了。” 沈若锦刚要说她和慕云薇没什么压一头高一头的,她根本不屑与之比较,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王妃一个眼神制止了。 王妃道“裴璟可是秋闱解元,半月之后的春闱要是还让他中了头名,那他可就是三元及第,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了。到时候骑马游街,赴琼林宴,得到皇帝的重用,他夫人慕云薇也跟着鸡犬升天。少不得要到锦儿面前显摆……” “别说了,母亲。” 秦琅忽然想到了慕云薇在自家夫人面前得意扬扬、故意挑衅的场面,立刻坐正了。 “我偏要说。”王妃故意刺激他,“可怜锦儿,原本是要做状元夫人的,被人抢了亲事,只能嫁给你这么个不长进的!” “可我再长进也没用啊。”秦琅很是苦恼道:“我生了这样一张脸,即便才华再出众,文章写得再好,一上殿就会被点成探花郎!” 金殿传胪,第一个点的就是探花。 探花郎要正当年纪,风华正茂,才貌双全。 每次皇帝点的都是最好看的那一个做探花郎,然后总会被那些公主郡主、相府小姐、高官之女盯上。 王妃啐他,“就你这样,还探花郎!脸皮比城墙还厚!我啊只盼着你不要落榜才好。” “好好好。”秦琅起身道:“我这就去临时抱佛脚。” 他说着还真走了。 沈若锦一把扯住了秦琅的衣袖,将人拉了回来,“母亲都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秦琅转回神来,“沈若锦,你到底是嫁给我,还是嫁给我母亲?” 别人家里都是婆媳不和,三天两头争来斗去,搞得男子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沈若锦和母亲倒好,直接成了一个阵营。 沈若锦微微笑道:“你说呢?” 秦琅摇摇头,“我还是别问的好。” 王妃都看笑了,“你要上哪抱佛脚去?” 秦琅道:“国子监啊。距贡院开试不足半月,我决定回国子监去读书。我可不想领皇帝的罚,万一是当庭杖责,那多丢脸?” 这是表面的理由。 实际上,秦琅是不想让慕云薇有机会压他夫人一头。 想都别想! “真的?” 王妃眼睛都亮了。 自打秦琅四年前从北境回来之后,就转了性子,书不读了,武也不练了,成天就是玩,经常好几天都找不到人影。 这次竟然主动回国子监去读书。 王妃赶紧往天边看了看,“我莫不是在做梦?今儿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 “母亲。”秦琅颇有些无奈道:“您可歇歇吧。” 一天天的,损人的话怎么就这么多? “好,我歇歇。”王妃立刻把话头抛给了沈若锦,“锦儿你说。” 沈若锦道:“你也说距贡院开试不足半月了,你这时候回国子监,还不如在家里读书。” 秦琅不假思索道:“家里不行,读不进去。” 沈若锦不解道:“为何?” 秦琅嘴上说着:“不为何。” 心里却在想,夫人在身边晃,他怎么可能看的进去书? 他甚至还立马为去国子监找了个由头,“每到科举之年,国子监的学监都在最后十来天押题,我去那边,主要是想看看学监们都押了什么题,这不比在家闭门造车强?” 沈若锦点点头,“这倒是。” 王妃更吃惊了,“儿郎都想到学监押题这一层了,看来今日是真的不太对劲……” “母亲。”秦琅忍不住问她:“您到底想不想让我长进?” 王妃道:“想啊,想的。就是你突然这么长进,我还挺害怕的。” 她都要怀疑秦琅去了一趟西疆,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回来的这个是假的,被人调包了。 王妃说着起身,掐了掐秦琅的脸,问他:“疼不疼?” “疼。”秦琅道:“要不您掐一下自己试试呢?” “不行,我怕疼。” 王妃拒绝。 秦琅脸都被她掐红了,“我也挺疼的,您还不松手,是想掐到什么时候去?” 王妃这才松开他,转头跟沈若锦说:“果然是娶对了媳妇!” 但凡二郎表现得好一点,王妃都觉得是沈若锦的功劳。 都是娶对了媳妇的缘故。 沈若锦不能白担这份功劳,就说:“我回去给夫君准备一些要带去国子监的东西。” 王妃笑道:“那是再好不过,你们去吧。”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回屋。 走在回廊里的时候,她问秦琅,“你这次要去多久,夜里是宿在国子监吗?” 秦琅道:“开试前都住那了,得有个十多天吧。” 他说着,忽然上前一步,一手撑在廊柱上拦住了沈若锦的去路,低声问她:“夫人会来看我吗?” 第148章 求之不得 “那就看夫君想不想让我去了。” 沈若锦含笑将这一茬抛了回去。 秦小王爷这张脸生得实在俊美,不管看多少回,仍旧令人觉得惊艳。 每次他忽然靠近,沈若锦都觉得心跳漏了一拍。 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那自然是……”秦琅薄唇轻勾,在她耳边低语,“求之不得。” 沈若锦“嗯”了一声,语调如常道:“知道了。” 秦琅微微挑眉道:“就一句知道了?” “不然呢?”沈若锦道:“要么今儿我送你去国子监?” 秦琅原本想说‘那是再好’,但转头一想,好像这样有点奇怪。 他又不是刚上学堂的小小稚童,去上学还得家里人送。 “算了算了。” 秦琅越想越不对劲,连连拒绝。 沈若锦道:“是你不让送,可不是我不肯送。” “对。”秦琅点头,又提醒她:“国子监的饭食难吃得很,你若得空来就给我送些吃食。” 沈若锦心道,母亲说你上回去国子监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厨子都不知道换了几茬,就你还记得饭食难吃。 但她还是应下了,“行,到时候我让人给你送。” 秦琅道:“国子监里规矩多,寻常的小厮婢女可进不去,你若要送,就得亲自来。” “国子监还有这规矩?” 这倒是沈若锦意料不到的。 “有的。” 秦琅面色如常地回答。 他心说:原本没有,但现在有了。 沈若锦不疑有他,“好,我记下了。” 她说着,打掉了秦琅撑在廊柱上的手,“走。” “遵命。” 秦琅抬手示意沈若锦先行,他随之一道回了屋子。 一进院门,沈若锦就吩咐小厮侍女们去准备小王爷带去国子监的东西,“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自不能少,近来天气时冷时热,春衣备上四套,夏衣也带两套……” 秦琅看着沈若锦为他打点行囊,心里别提多美了。 有妻如此,别说是回国子监读书,就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刻不容缓。 小王爷要回国子监读书这事,惊住了院中的小厮婢女。 “奴婢没听错吧?刚才二少夫人说二爷要做什么来着?”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是二爷要回国子监读书!” “我的老天爷啊,二爷这是怎么了?” 几个一直跟在秦琅身边的随从,围着主子正转了一圈,又反转了一圈,确认是这是自家二爷无疑,顿时更震惊了。 秦琅随手拿折扇瞧了其中一人的脑袋,笑骂道:“做什么呢这是?夫人吩咐,还不快照办?” “是是是……” 院中众人齐齐应声,去给二爷准备东西了。 沈若锦一边进屋,一边想起什么就让人去准备,什么提醒醒脑的薄荷膏,能稍微多存放几日的糕点,还有秦琅平日里比较喜欢的发冠束带。 等她把东西打点得差不多了。 秦琅才含笑道:“夫人有心了,不过衣衫发冠这些都不用带,去国子监要穿统一的监生服。” 侍剑都帮着收罗好一会儿了,闻言忍不住小声道:“小王爷怎么不早说?” 沈若锦朝秦琅看了过去。 秦琅抬手摸了摸鼻尖,眸中笑意盎然,“我就是觉得夫人为我打点时的模样,怪好看的。” 让人忍不住贪恋。 多看一眼是一眼。 沈若锦顿时:“……” 这秦小王爷的怪癖怎么这么多? 侍剑不说话了,默默地退到了外间。 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两盏茶后。 要带去国子监的东西打点完毕,沈若锦和秦琅一道出门,秦小王爷去读书,她回沈家。 王妃每日忙着挣银子数银子,哪怕独自在王府里也不觉得寂寞,反而更自在。 沈若锦跟王妃说想在沈家多住些时日,王妃十分体谅她,沈毅如今只能坐轮椅,沈家还有一堆事在那,沈若锦放心不下也是情理之中。 王妃只同她说:“你只管回去,想住多久住多久,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跟母亲开口,别不好意思,也别自己硬撑着。你既叫我一声母亲,母亲怎样帮你都是应该的。” “嗯。” 沈若锦心中万分感激,偏偏没到这种时候,就什么都说不出口。 秦琅不让沈若锦送他去国子监,反倒先绕路把她送回了沈家,才转道去国子监。 两人坐在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听车厢外长街繁华,人声鼎沸。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安西王府大门外。 沈若锦下马车前,同他说:“那么,秦监生。去了国子监可要好好读书。” 监生是对国子监学生的称呼。 秦琅都好些年没听过别人这样叫他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沈若锦。 这一声,叫的他心头一震。 好似不中个三甲,都对不起沈若锦这般重视。 沈若锦不想给他压力,温声道: “你也无须跟裴璟比较,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就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一跃成龙。你不一样,四年没看过正经书,母亲说要你中状元也是说笑的,能中个举人就很好。即便没上榜,你也是我沈若锦的夫君。这一点,在你我和离之前,绝不会变。” 秦琅自动忽略那句“你我和离”,只听他想听的、爱听的。 她跟秦琅说:“况且,我如今已是平西郡主,慕云薇即便做了状元夫人,也不压了我一头。” 沈若锦从来没想过要妻凭夫贵。 她更喜欢靠自己。 秦琅笑道:“夫人这是在宽我的心吗?” 沈若锦道:“是啊,难道你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秦琅道:“只是别人都是望夫成龙,怎么夫人一点都不盼着我位列三甲?” 沈若锦道:“能位列三甲固然很好,我只是希望……” “希望什么?” 秦琅忍不住追问道。 沈若锦眉眼认真道:“希望你每天都能开怀而笑,无需为了压哪个人一头而浪费光阴。” “好。”秦琅笑着点头,“夫人的话,我铭记于心。” 他说:“我不是非要跟裴璟比,而是我要告诉所有的人,你沈若锦选择嫁给我,没有选错。” 沈若锦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他是这样想的。 “夫人你且等着看吧。”秦琅胸有成竹地说道:“三甲之中,必有我秦琅!” “好。”沈若锦也被他这般自信所感染,笑道:“我等着看你金榜题名!” 第149章 死亦长相念 两人在门前分道。 秦琅坐在马车上看着她沈若锦走入府门,直到看不见她身影了,才吩咐车夫,“去国子监。” 沈若锦走到堂前的时候,看见大舅母柳氏和三舅母张氏正在跟阿公辞行。 柳氏道:“我已经在佛堂住惯了,不喜这京城繁华,总觉得人多吵闹,不能在父亲跟前侍奉,还望父亲见谅。” 张氏说:“我家那镖局离了我不行,最近又接了几桩大生意,我得回去看着些,父亲在府里好生将养,若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写信来。” 沈毅点头,说:“好。” 除了这一个字之外,他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当初儿郎一个个战死沙场,是他亲自给几个儿媳妇写的放妻书。 这次给儿郎们设灵堂、葬衣冠冢,两个儿媳妇能回来扶棺送葬,已然全了情意。 现在她们要走,沈毅也无法挽留。 柳氏和张氏都是趁着小十去了镇北王府,收拾了东西,来跟沈毅辞行。 她们三年前就已经拿到了放妻书,一个出家、一个回家,生活习惯跟从前大不相同。 更因为时常思念夫君和儿子,不能待在充满回忆的沈家。 宁可远离,也不愿日日睹物思人。 眼下只怕当着小十的面离开,又让她徒添伤心。 偏偏在她们以为小十留在镇北王府过夜的时候,小十回来了。 恰好是跟沈毅辞行的时候,被她撞了个正着。 “舅母要走?”沈若锦大步走入正堂,“为何如此突然?” “也不算忽然,前些天你病着,我总放不下,不然早该回去管镖局的生意了。小十不知道吧?你三舅母如今可是颇为有名的镖师呢。” 张氏笑着跟小十说话,眼眶却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她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天天忙碌着才好,这样就没时间去想死去的夫君和儿子,没时间去伤心落泪。 柳氏温声道:“我如今习惯长伴青灯古佛,一天不念经都觉得是罪过。府中大事自有你和父亲拿主意,一应琐事都有钱伯他们去做。我也该回佛堂去了。” 柳氏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日日念经祈福,就是早日超度沈家儿郎们,让他们早些去投胎转世,来日有缘再做一家人。 她今儿跟梅映雪说了半天的话。 这儿媳妇说她会在沈家,孝顺祖父、帮衬小十,让柳氏想去哪就去哪。 不必为世间俗事所困。 柳氏没有儿媳妇这么心如磐石,她只能一心向佛,来纾解心中苦痛。 沈若锦其实知道两位舅母为什么要离开。 她也不会横加阻拦。 只是亲人们好不容易才相聚几日,又要分开。 难免让人心口酸胀。 沈若锦装出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来,“两位舅母也不提前同我知会一声,若我今天歇在镇北王府,岂不是不能送你们了?” 柳氏和张氏不约而同地看向沈若锦,“小十,你……” 沈若锦笑了笑,“我早就长大了,知道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会在分别的时候哭鼻子了。” 她甚至还跟两位舅母说:“两位舅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公和嫂嫂,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不是问题,你们要走尽管走,想我了记得回来看看我。” “小十……”张氏别过头去,偷偷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哑声应:“好,舅母以后一定回来看你。” 此去千里,如何能说回来就回来呢。 柳氏代发修行,已然算是半个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 她不能骗小十。 柳氏打算以后终老庵堂,再也不问世间俗事,如何能再回来看小十? 沈若锦温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就算两位舅妈要走也等明日在走,今晚再一道吃个团圆饭。” 以前他们一家回京,总是整整齐齐的。 府里儿郎比武过招,吵吵闹闹。 有人练剑,有人弹琴,还有人吹动玉萧。 沈四轻功好,总是一窜就老高,他喜欢坐在屋檐上看月亮。 沈四一进厨房就忙活半天。 沈六的双刀耍的最好。 当天的晚饭,是沈若锦亲自去厨房报的菜单。 席间只有阿公和两位舅母、还有一个跟牌位拜了天地刚过门的嫂嫂。 沈若锦却让人搬出了从前舅舅和兄长们还在时,可以围着坐二十人的大圆桌。 每个位置都摆上了碗筷和椅子。 就像沈家的每个人都还在一样。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沈若锦招呼着几人多吃些,还饮了不少酒,一点即将离别的伤情都没露出来。 柳氏边吃边抹眼角,不想让眼泪落下来,让小十瞧见。 张氏直接把脸埋进碗里,眼泪伴着饭吃,满心酸涩。 梅映雪的眼眶红红的。 沈若锦吃饱了,去取了无悔剑来,在庭前舞剑,同从前一样当作饭后消食。 只是从前满府儿郎吵吵囔囔地拿着刀剑过招,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 可即便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也没有忘记沈家人的习惯。 剑起,落英如雨。 剑落,满身月华。 一剑动风云,衣袂飘然若仙。 沈映雪起身去取了玉萧来,站在从前沈知洲最喜欢站的位置吹奏。 柳氏和张氏见状,也各自去取了七弦琴和佩刀来。 柳氏坐在庭前的台阶上奏琴。 张氏拔刀与沈若锦过招。 刀锋烈烈,长剑如龙,相击时火星迸溅,她们好似看到了从前儿郎们于此间谈笑,手中刀剑却分毫不让。 连沈毅都拿出了好久没吹过的埙,慢慢地跟上了琴箫之声,闭上眼,沉醉其中,脑海中浮现出儿郎们还在的热闹模样。 只要他们还没忘记,沈儿郎们就一直都在。 沈若锦跟三舅母过了几招之后,纵身一跃上了屋檐。 今日三月十六。 明月如盘,又大又圆。 她在屋檐上舞剑,朗声吟唱:“明月着我衣,清风拂我面。生当长相聚,死亦长相念——” “生当长相聚,死亦长相念。” 张氏握着刀站在庭中央,望着沈若锦舞剑的身姿,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圆月高高悬挂在天上,沈若锦对月而歌,仿佛她的亲人从未离开过。 第150章 遇春风 这一夜,沈若锦喝了不少酒,对月舞剑纾胸怀,回屋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她早早得起来,跟梅映雪一起送两位舅母出门。 人长大了,就不能再随意掉眼泪。 柳氏和张氏再三嘱咐钱伯等人要好生照顾老将军,又拉着沈若锦说了好久的话。 沈若锦一一应下,同她们说:“舅母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公和嫂嫂的。” 梅映雪也说:“家中之事,母亲不必太过挂怀,日后我每月修书一封送与母亲,家中大小事务我也能帮着打理……” 相比起来,两位年轻姑娘倒是比做母亲、做舅母的更坚强。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 柳氏乘坐马车,张氏骑马,同时离去。 沈若锦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两位舅母在长街尽头转弯而去,再也瞧不见了,才开口道:“嫂嫂,她们走远了,咱们进去吧。” “好。”梅映雪柔声应了,同沈若锦一道转身往里走。 接下来几天,梅映雪和沈若锦一起打理府中事务。 钱伯年纪大了,虽然做事依旧稳妥,但上了年纪的人不宜太过操劳。 沈若锦更希望钱伯多陪着阿公。 阿公守了大半辈子的边疆,将血汗都撒在了战场上,如今行动不便,儿孙们又都不在了,她总是担心阿公太孤独了。 老人家什么心事都藏在心里,迟早憋出毛病来。 沈若锦和梅映雪都是年轻姑娘,很多事想不到那么周全,还是让钱伯陪着阿公最好。 从前府里的人回来了大半,但也很多已经成婚生子不便再留在府里做事的,有些得全家安排去庄子上。 还有几十人是王妃带来的,可以留下做事,但名册和身家来历得重新整理一遍。 还有嫂嫂是独自一人来的沈家,她身边还缺伺候的人,贴身婢女、院中的洒扫婆子,跑腿的小丫鬟都得配上,决不能让嫂嫂的吃穿用度短缺了去。 比起她在娘家的时候,只能多不能少。 让沈若锦惊喜的是,梅映雪处理府中事务的本事不小,抓大放小,赏罚分明,这安西王有她这位大少夫人坐镇,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 梅映雪说:“若小十放心,府中一应事务只管交给我打理。” “自然放心。”沈若锦不假思索道:“你是我嫂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梅映雪道:“你既这样说,那我就献丑了。” 沈若锦道:“若嫂嫂这般玲珑剔透的人来管理家中事务也叫献丑,叫那些自封为管家好手的人上哪说理去?” 议政殿上走了一遭,她见识到了什么叫皇权威严不可撼动。 原本抱着要让皇帝认错的心思顿时就转了个弯,变成先保住性命,能为舅兄讨个公道就行。 但沈若锦始终放不下舅兄们的死,杨万雄死之前曾祸水东引,引她把**当做害死满门亲长的仇人。 这事她没有完全相信。 但**曾在灵堂前说沈家后继无人,李二极其妻子曾算计于她,光是这两笔帐,就足够她把李家视作眼中钉了。 家中事务有嫂嫂打理是最好不过。 这样她就放心去琢磨找谁报仇、如何报仇了。 当天沈若锦就跟阿公说了让梅映雪掌管府中庶务的事,阿公对此事也十分赞成。 人活着,总归是要有点事情做,日子才过得下去。 沈若锦让老管家钱伯把府中库房、账房的钥匙交给梅映雪一份,又把府中上下一众人都喊到堂前来。 她当着府中所有人的面,正式宣布:“如今以后府中大小借由大少夫人做主,尔等见她如见我。” 众人应声“是”,又齐齐朝梅映雪行礼:“拜见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安好!” “日后我等听凭大少夫人吩咐!” “好,都起来吧。”梅映雪还有点懵,但面上却没有一丝慌乱,尽显高门贵女的气度。 钱伯接着话头往下讲,列如行事需得向大少夫人禀报、采买份额、发放月钱等等全都由大少夫人经手。 这府里没了大公子,但大少夫人的地位在这摆着,不容任何人轻视半分。 梅映雪把管家钥匙拿在手里的时候都惊了,低声同沈若锦道:“小十,我就是试着做些事,你怎么直接把管家钥匙给我了?” “新妇进门,不都这样?我这过了好些天才给你,还觉得给晚了呢。” 沈若锦嫁进镇北王府的第二天,王妃就管家令牌交到了她手里,镇北王还把家法都给她了呢。 让她想怎么管秦琅就怎么管,想怎么打他就怎么打。 沈若锦还以为新妇过门就是要管府中事宜的。 “不是啊。”梅映雪道:“我家两个嫂嫂都过门好几天了,府里中馈还是母亲操持着,谁跟你说新妇过门就能管事的?” “我母亲啊。”沈若锦生怕她搅混了,又立马补了一句,“我婆婆,镇北王妃就是这么做的。” 梅映雪道:“那是镇北王世子还未娶妻,王妃又格外看重你。” 沈若锦道:“那现在,阿公也很看重嫂嫂。我么,更不用说了。” “……” 梅映雪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正这管家钥匙交到嫂嫂手里,嫂嫂就好生收着。”沈若锦抱拳,朝梅映雪行了一礼,“日后这府中大小事务,就全仰仗嫂嫂了。” 梅映雪轻声说道:“哪里是你仰仗我,分明是你成全了我。” 小十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给了她一个大少夫人的名头,还有了管家之权。 是在告诉府中所有人,梅映雪是沈家人承认的大少夫人,谁也不得疏忽怠慢她。 也是为了让府外那些人、甚至是太傅府知道,梅映雪选的不是绝路。 即便沈知洲不在了。 他的家人、他的妹妹,也会把梅映雪照顾得很好。 沈家人若要待一个人好,果真无微不至。 梅映雪捧着手里的管家钥匙,心口酸胀地想: 知洲,我好像离你更近了一些。 看,又是一年春三月。 正是桃李争艳,百花盛放的好季节。 不遇故人,却遇春风。 第151章 想夫人了 国子监。 时隔四年,秦琅重回国子监这事造成了不少的轰动。 同窗们早已经换过一轮,连授课的学监都换了大半,见过他勤奋好学的人早就不在此处了。 再加上裴璟走了二皇子元启的门路,春闱前也在这国子监听学。 裴璟主要是想知道国子监祭酒和博士们押的题,这一点倒是跟秦琅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在六堂上频频狭路相逢,先前回门的时候还要装模作样当连襟,互称一声“二姐夫”和“三妹夫”。 如今沈若锦和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秦琅对裴璟是那叫一个爱搭不理。 裴璟一开始还会叫他一声“二姐夫”,见秦琅宁可翻书玩也不搭理他,很快就当做没看见这个人。 裴璟是解元,颇受国子监的博士们看重,坐的位置也在最前面,时不时就被抽中答题,他每次都能答得极为精彩,赢得满堂掌声。 秦琅就不一样了。 他本来就是忽然插进来的,有学子见他身份尊贵,要把前面的位置让给他,他也不要,就坐在最后面睡觉。 而且他每天一来就睡,一散学就来精神了。 学子们严重怀疑秦小王爷是被皇帝勒令参加科举,才来国子监做做样子。 这样他要是落榜了,还能拿已经为此努力过做由头。 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想去巴结秦小王爷。 秦琅对此只有一句话,“莫挨老子。” 于是各怀心思的众人只能退散。 博士们在授课的时候看到秦小王爷在学堂上补眠,都十分不满,可顾及着他的身份,只能敢怒不敢言。 有纨绔小王爷在这做对比,裴璟这样才学皆忧的寒门学子就越发显得可贵。 博士们少不得要夸赞裴璟,一看到秦琅就唉声叹气。 秦琅对此,毫不在意。 知彼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先让裴璟得意一会儿。 秦琅白天睡觉,看似对博士们押的题都不甚在意,晚上却奋笔疾书,一题写出数篇文章来,拿给从前最看重他的、如今国子监里唯一一个知道他水平的祭酒大人批阅。 不管博士们看到他的时候如何恨铁不成钢,他都不露声色。 等到科考场上再一鸣惊人。 秦琅回国子监过了七天,他就念了夫人七天。 他都说过国子监的饭菜难吃,明示让沈若锦来看他了,这人明明答应了,这么多天了愣是没来。 也不知道她是忙忘了,还是怎么的。 偏偏裴璟那边天天有人送饭送汤送糕点,慕云薇闲着没事干吗?一天来三回! 每次有人来探望监生的时候,秦琅都要往外看一眼。 希望是沈若锦来看他了。 但每次都不是。 住在隔壁的几个监生打趣秦琅,“秦小王爷这望穿秋水似的,是望谁啊?” “还能望谁,望美人呗!” “话说秦小王爷和裴解元同一天成婚,娶的都是临阳侯府的小姐,怎么裴夫人天天给裴解元送这送那的,秦小王爷这里却没个体贴人?” 话声未落。 秦琅直接拿手边的书砸了过去,“找打是吧?来。” 砸的正是那多嘴之人的嘴。 痛得他再也没法说那些有的没的。 余下两人连连后退,“玩笑,开个玩笑而已,秦小王爷怎么还当真了?” 秦小王爷是京城的混世魔王,但也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怎么今儿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难道真是被他们戳中痛处了? 裴璟就住在秦琅对面,他俩一个解元,一个小王爷,住的都是国子监里最好的屋舍。 每次慕云薇来,他想不看见都难。 这人天天来、天天来,围着裴璟裴哥长裴哥短的叫,帮着磨墨洗衣什么都做,恨不得黏在裴璟身上。 秦琅身边倒是不缺伺候的人,也不想让沈若锦像慕云薇这样小意温柔。 他就是想沈若锦了。 想见见她。 同样都是用午膳,对面的裴璟被慕云薇围着布菜,轻声细语地劝着:“裴哥吃个狮子头,科考在即,你看你都瘦了,得多吃些……” 秦琅撂筷子不吃了。 这国子监的饭菜不仅难吃,住对门的那个人也越发讨人嫌。 跟着秦琅来国子监的王府小厮松墨见状,上前道:“要不我来给二爷布菜?” 松墨以为二爷是觉得他伺候不周。 人家裴解元有人布菜,他没有。 “别。”秦琅更不想吃了。 松墨道:“这国子监的饭菜确实不好吃,要么小的去外面的酒菜给二爷买些珍馐回来?” “算了。” 秦琅想吃的哪是什么珍馐。 他是想夫人了。 吃不下饭,秦琅走到里屋去提起笔来,准备就着博士们今日在堂上讲的题写出两篇文章来。 光晚上奋笔疾书也不够。 白日里也得见缝插针地写文章。 外头忽然有人喊,谁谁谁,你夫人来了。 秦琅一心扑在文章上,也没听喊得是谁。 他前头已经期盼了太多次,没次外头喊有人来探望了,他都以为是沈若锦。 但每次都不是。 这次,也不会是。 秦琅想着他还是多写两篇文章,等科考完了,好回去抱夫人。 这次得亲。 亲个够本才行。 门外,沈若锦带着侍剑缓缓走来,小侍女提着一个大食盒,阵阵香味从里头飘出来。 所过之处,那些个被国子监的饭菜折磨地没了味觉的监生们,都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食盒看。 侍剑扫了众人一眼,小声跟沈若锦说:“姑娘,他们怎么都在盯着我看?说好的君子之风,非礼勿视呢?” 沈若锦正色道:“或许这国子监的饭菜是真的很难吃。” 秦琅那么挑剔一个人,也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 她正这样想着,眼角余光就瞥见了慕云薇正在给裴璟布菜,两人坐在一处用着饭菜。 所有学子都被侍剑手中食盒散发出的香味引了出来,站在门边望眼欲穿,都希望这饭菜是给他们送来的。 只有秦琅在里间没出来。 松墨听到外面的动静,往窗外看了一眼,立马飞奔到里间,“二少、二少夫人来了!二爷,你夫人来了!” “什么?真的?” 秦琅立马丢开狼毫,大步迎了出去…… 第152章 夫人可算来了 正是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时节。 沈若锦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衣裙,头戴碧玉簪,腰悬珍珠链,不急不缓地穿过回廊朝秦琅所在的屋舍走来,她容貌明艳,身姿婷婷,把站在两旁屋舍门前的学子都看呆了。 秦小王爷临场换亲,竟换到了如此姝色? 临阳侯府的三小姐慕云薇在京城素有美人之名,反倒是二小姐沈若锦在传言中喜欢舞刀弄枪,最是凶悍。 这传闻不实啊。 秦琅健步如飞,眨眼间就迎到了沈若锦跟前,直接越过领路的侍者,极其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夫人可算来了。” 沈若锦见他急切至此,不由得低声问道:“国子监的饭菜究竟难吃到了何种地步?” 才能让见惯了好东西、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秦小王爷看到这么一个食盒就两眼放光? “那是真难吃,不提也罢。” 秦琅说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经过方才调侃过他的那几个学子面前时,还特意提了一句,“夫人你是不知道啊,有些人见我没夫人探望,对我极尽挖苦,那嘴脸……” “还有这事?” 沈若锦顺着秦琅的目光看去,扫了那几个学子一眼。 那几个学子连忙解释道: “我等就同秦小王爷开个小玩笑?” “真是开玩笑,谁敢挖苦秦小王爷啊?” 有人直接喊“冤枉啊!” 沈若锦笑了一下,同他们说:“开玩笑若让人不悦,那便不算玩笑。” 几个学子顿时:“……” “夫人说得极是。” 秦琅有妻万事足,也不与他们多说,牵着沈若锦回了自己的屋舍。 侍剑见状,赶紧把食盒打开,将五菜一汤和饭食、糕点都摆上桌,说了句“奴婢去帮着他们把薄荷凉糕分给学子们”就先退了出去。 松墨追着侍剑往外走,“我也去。” 二爷跟二少夫人好不容易一块待会儿,他得有点眼力劲,让他们单独待会儿。 秦琅见他俩走得飞快,“什么薄荷凉糕,还要分给他们?” “家里厨子做的,我难得来一趟,索性就让他多做些,拿来给你的同窗都送一些。”沈若锦把那盘糕点拿起来,放到他跟前。 她说:“春日里天气渐热,你们整日在国子监读书写文章,吃些薄荷凉糕正好提提神。” 秦琅饭都放着不吃,先尝了一块薄荷凉糕,“香味沁人心脾,果真好吃又提神,夫人真是有心了。” 沈若锦道:“不过是吩咐厨房一句的事,算什么有心。” 比不上秦小王爷亲自下厨给她做的莲子冰糕。 近几日事忙,她就没来国子监,哪曾想竟然还有人拿这事同秦琅“开玩笑”。 秦小王爷哪受过这气? 她问秦琅,“他们都常常有人来探望?” 秦琅本来想说也没有,但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就变成了“是啊”。 秦琅吃了两块薄荷凉糕还有些意犹未尽,沈若锦怕他吃多了糕点,又吃不下饭了,就把那盘子端回来,放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秦琅笑了一下,就开始用饭。 五菜一汤,全是他喜欢的菜色。 且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看这菜色就知道,是母亲送到沈家帮忙的厨子做的。 秦琅慢条斯理地用着饭,随口道:“尤其是对门那个,天天来,顿顿来。” “对门?” 沈若锦朝对门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裴璟跟慕云薇一起吃饭,两人你给我布菜、我给你盛汤,引得站在外边的几个学子艳羡不已,直说“要是我也有这样贴心的夫人就好了。” 他们说这话的声音还不轻,都传到了秦琅所在的屋舍来。 秦琅含笑道:“我就不一样了。” 沈若锦问他:“你怎么就不一样了?” 秦琅无比自豪道:“我有比她更好的夫人,自然用不着羡慕。” 沈若锦笑了笑,伸手给他盛了一碗汤,“吃你的吧。” 秦琅接过汤碗,用双手捧着,一口一口慢慢喝,问她:“你用过饭没有?陪我吃一点?” “好。” 沈若锦刚应声,秦琅就替她摆上了碗筷,把他最好吃的菜给她添上。 这国子监的屋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唯一的不好,就是住的人太多。 吃个饭的功夫,总感觉有学子在外面晃来晃去。 秦琅倒是坦然自若得很,该吃吃、该喝喝,该跟沈若锦说话就说话,门外有人探头探脑的,他拿起一块糕点就砸过去。 外头那人也是个脸皮厚的,被秦琅拿糕点砸了脸就哎呦喊了声,还乐呵呵接住糕点说:“谢小王爷的赏赐。” 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沈若锦看罢,哑然失笑。 秦琅这人,不管在哪,都能当成自己家一样。 这一点,她万分佩服。 两人用晚饭,侍剑她们也已经把薄荷凉糕分的差不多,时不时有人来屋舍门前道谢,一口一个:“多谢嫂夫人。” 还有喊“小王妃”和“嫂嫂”的。 对沈若锦来说,怎么称呼都行,看样子秦小王爷在国子监过得还不错。 她也不问秦小王爷课业如何,他能安生在这待着就不错了。 等过了科考,安然度过皇帝那关,才算渡过了这次劫难。 用完饭,秦琅带沈若锦去看了诚心堂前面那颗百年桃花树。 折了一朵桃花,给夫人鬓边添颜色。 快到下午开课的时候,沈若锦带着侍剑等人离开国子监,秦琅一路送到她到门口。 正好遇上了送慕云薇的裴璟。 前几日,裴璟也带着带着慕云薇到沈家灵堂吊唁过,他们没跟临阳侯府的人一起,是以裴家的名义,钱伯他们就没赶人,只是也没那么热络就是了。 此时相见,沈若锦也没多给他们一个眼神。 各自说了会儿话,裴璟和秦琅就先后去了学堂。 沈若锦转身朝马车走去的时候,慕云薇忽然追了上来,“二姐姐!二姐姐留步!” 沈若锦头也没回就登上了马车。 侍剑转身拦住了慕云薇,“慕二小姐这是做什么?我家姑娘已经跟临阳侯府断绝了关系,你不会不知道,今日还喊二姐姐是想做什么?” 第153章 我都会养你一辈子 “血脉至亲,骨肉相连,岂是说断绝就能断绝的。”慕云薇高声道:“祖母自那日从你们沈家回去之后就病了,二姐姐也是做孙女的,难道真能狠心至此,连回去看祖母一眼都不肯吗?” 国子监侧门前也有许多行人路过,慕云薇这么一喊,立马就有人驻足看了过来。 沈若锦看在慕云薇先前给她透露消息的份上,无意与她纠缠,喊了侍剑一声,“我们走。” “是。”侍剑应声上了马车。 慕云薇却不依不饶,拦在了马车前面,“我知道你是记恨祖母偏心于我,才闹到这个地步。” 慕云薇可怜巴巴地说:“可你也得想想,你本就是大将军的外孙女,有出身极好的母亲,有做临阳侯的爹爹,我呢?我只是一个小小庶女,年幼丧父,又不得嫡母喜欢,我什么都没有,只有祖母的一点疼爱……我只有这么一点仪仗,你就非要抢走不可吗?” 侍剑原本都已经进了车厢,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了了,又掀帘而出,“我说慕二小姐,你可怜你就有有理吗?在临阳侯府的时候,我家姑娘哪次没让着你?” 沈若锦懒得看慕云薇做戏。 侍剑实在是忍无可忍,“你不想嫁秦小王爷,在大婚当日带着裴公子跑了,如今你是得了夫君还卖乖?怎么,是看我家姑娘做了镇北王府的小王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花不完的钱财,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又眼红了是吗?” “才、才不是,你休要胡说!” 慕云薇被侍剑说中了心思,说话顿时就没那么利索了。 姨娘一直教她拿捏住男人的心,就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这些天,慕云薇对裴璟无微不至,每日给他送饭送汤,引得国子监的学子们羡慕不已。 她心里也是得意的,以为自己已经做得极好。 但今天沈若锦一来,就让她先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化为乌有。 先前那些羡慕裴璟有个好夫人的学子们,都转而羡慕秦琅去了。 就因为沈若锦一来,就给他们都带了薄荷凉糕。 是的,就因为一份薄荷凉糕。 学子们得了些许好处,就说沈若锦不愧是镇北王府的小王妃,为了给夫君送吃食,就给整个国子监的人都送了一份。 可恨至极。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慕云薇为了嫁给裴璟,连嫁妆都被沈若锦抢了去,她为了取得裴璟的好感,把他义母和妹妹都留在裴宅,妥帖照顾着。 那义母守寡多年,辛辛苦苦把两个孩子拉扯大,没过过好日子,也见不得慕云薇侯府小姐的做派,明明能让下人去做的时候,她非要亲手做,还要慕云薇也跟着做。 没钱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寸步难前。 慕云薇每天给裴璟准备饭菜,供着他的吃穿用度就挺难得了,哪有那个闲钱打点学子们。 她看沈若锦出手如此大方,全身上下的穿戴没有一件不精致的,简直恨得牙痒痒。 这种事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只能拿沈若锦不敬长辈,忤逆祖母来说事。 慕云薇抱着她过的不顺,沈若锦也休想快活的心思。 偏偏侍剑一个婢女都能看穿她的小九九。 慕云薇的气越发不顺,“你一个小婢女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你站那么高做什么,有本事你下来!” “你让我下来,我就下来啊?” 侍剑站在车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慕云薇,气势不知强了多少。 “你……” 慕云薇气结。 “好了。”车厢里沈若锦出声打断两人的争执,“不要做无谓纠缠,回府。” “是,姑娘。” 侍剑已经吵赢了,掀帘子进了车厢。 车夫策马绕过慕云薇往另一边走。 慕云薇气急了,脑袋一热,非要拦着马车不让走。 车夫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拦法,一下子都不敢动。 侍剑甩帘子就要跳下马车跟她理论。 “回来。”沈若锦喊住侍剑,起身出了车厢,她伸手接过了车夫手中的鞭子,用眼神示意车夫先下去。 后者会意,立刻跳下马车,挥手让围观的行人退远些。 慕云薇不明所以,隐约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围观的行人们也不明所以,但还是往后退开了十几二十步。 侍剑退进了车厢里。 下一刻,沈若锦策马扬鞭,直接架着马车朝慕云薇碾了过去。 “沈若锦,你疯了?你要撞死我?” 慕云薇吓得肝胆俱裂,跌倒在地,腿软地爬都爬不起来。 沈若锦在马蹄即将踏上慕云薇的面门之前,硬生生勒马而立。 骏马扬天长啸。 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举过头顶。 沈若锦跨到马背上,将其降住,轻轻地摸了摸马儿的鬓毛,闻声道:“乖。” 慕云薇跌倒在地上,差点被马踩死,她吓得冷汗淋漓,面白如纸。 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仿佛要被风吹碎一般。 沈若锦俯身,用马鞭挑起慕云薇的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来跟她对视,“从前在临阳侯府,我是你堂姐,什么事都能让着你。如今可不一样了。” 她不再是临阳侯府的人,自然也不会再让着慕云薇。 去他的姐妹和睦。 去他的大的要让着小的。 慕云薇哪见过这架势,受了巨大的惊吓,身子抖若筛糠。 沈若锦道:“你别拿那些嫡女庶女,我有你没有的可怜腔调来说事。今日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下回你还敢拦路,我就直接纵马踏过你的身体。放心,不管你是被踩残了还是她踏废了,我都会养你一辈子。” 慕云薇闻言,一时间汗如雨下,连大气都不敢踹。 沈若锦说罢,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了随后而来的车夫,再次进了车厢。 侍剑在车厢里颠来倒去,正头晕着,见姑娘进来,还不忘给她竖大拇指,“有了这次教训,我谅她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若锦缓缓落座,“打道回府。” “是。”车夫应声,架着马车越过倒地难起的慕云薇。 街上众人对此议论纷纷。 过了好半天,慕云薇才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远去的马车大喊:“沈若锦,你不过就是嫁了个高门纨绔,有什么好得意的?我一定会是状元夫人,我是凭本事做状元夫人的!” 第154章 回家 慕云薇心想:我不仅要做状元夫人,还要做皇后! 沈若锦今日敢如此轻贱她。 来日必百倍奉还! 慕云薇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发软的双腿朝裴宅走去,心里反复回想前世的裴璟是怎么中状元的。 近来她总是梦见前世不曾见过的事情,越来越不真实,让她都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重生了,还是做了一场怪梦。 可亲事已经换了。 她如愿嫁给了裴璟,就只能相信梦中所见都是真的,那就是她的前世。 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是慕云薇现在唯一能抓住的。 她能不能翻身,就看裴璟能不能中状元了。 慕云薇逼自己回想,裴璟科考那一年的题目是什么,只要提前让裴璟知道科目,这状元之位必定唾手可得。 沈若锦再厉害,也没法把她那个纨绔夫君送上金榜。 这样算起来,她慕云薇在当妻子这事,要比沈若锦更胜一筹。 而另一边,安西王府。 沈若锦回来之后就开始翻看刚送到府里的书信,为了阿公的腿,还有三哥的痴傻之症,她和秦琅都托人四下寻找名医。 来信说有三个名医已经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也有大夫年纪大了不能长途跋涉,或者医术高明却脾气怪的,不愿上门看诊,林修齐在信中问表弟妹能不能带着沈老将军和沈三去江南求医。 江南多名医,尤其是处州。 沈若锦给几人一一回信,先行谢过,再说等春闱结束,她会考虑带着阿公和三哥去江南求医。 又两日。 安平公主元思宁还朝。 皇帝派成王元明携众大臣到城外口相迎。 自大齐朝开国以来,这是第一位活着回到故土的和亲公主。 代表着大齐完全压制住了西昌,此后列国争锋,大齐也把其他国家远远甩在了后头。 皇帝也乐得给安平公主这份殊荣。 但元思宁听到前方护卫来报,说成王与众大臣奉皇帝旨意来城门旨意,面上却并无喜色。 回到京城也就意味着,她跟沈知安从今以后再也不能有任何交集了。 知安痴傻,心智犹如几岁幼童。 这些时日她病着,沈知安就扮作小婢女的模样在她榻前守着,寸步不离。 眼下,他还在待在她的轿撵里,不知分别在即。 沈知安见元思宁一直看着自己,抬起头,用日渐清澈的眼眸望着她,轻声问:“公主?” 沈知安虽然痴傻,但总能察觉到公主的情绪。 她的忧愁和难过。 只有他最懂。 “知安还是穿男装好看。”元思宁帮他理了理衣襟,“待会儿小十就来接你回家了,你以后要乖乖的,不可以随便打人,知道吗?” “嗯。” 沈知安乖乖点头。 沈三眉眼极其认真地说:“公主、也回家。” 跟他一起回家。 回他的家。 元思宁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他俩不是一个家的,又如何能一起回家呢? 公主不知道自己眼里流露的全是对沈知安的不舍,笑着跟他说:“这封书信是给小十的,你拿好,别丢了。” 信上所写,这是一路上元思宁每到一处就用给她看诊的名头,给沈知安寻找名医。 许多都给沈知安看过诊,说他是中了毒,头部也受过重伤,想让他恢复如常,得治伤也得解毒。 他们都说沈知安到现在还活着是个奇迹。 谁也不敢贸然给他治疗。 连元思宁都不敢擅自做决定,所以她把几个大夫说的全都记了下来,回到京城交于沈十和沈老将军决定。 只是父皇突然如此兴师动众,让成王和大臣们来城外相迎,元思宁为了不让看到沈知安现在这幅样子,只能通知沈家,让他们派人来把沈知安接走。 京城之地不比别处,人多口舌多,一点风言风语立马就能转变全城。 元思宁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她在意沈知安的。 “公主……” 沈知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动不动就喊一声公主。 元思宁十分耐心地应声,“我在。” “公主。” 沈知安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 他好像知道,他跟公主要分开了。 负责护送的护卫长来到了轿撵外,“公主,成王和诸位大人已经在城门外恭候多时,我们该过去了。” 元思宁语气如常道:“知道了。” 护卫长在轿撵旁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了这一句“知道了”,却等不到那句“起驾”。 只能先行退开,继续等。 元思宁掀起帘帐,指着不远处那棵盛开的梨花树,对沈知安说:“知安,你看到那棵梨花树了吗?就是最大最好看的那棵。” 沈知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见了。 他点头,“嗯”了一声。 “我们玩个游戏。”元思宁道:“你去那棵梨花树底下坐着,闭上眼,默数一百下,慢慢数,数到一百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接你回家。” 沈知安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公主?” “公主从来没有骗过知安,对不对?” 元思宁微笑着问道。 有时候,她也想变地痴痴傻傻的,什么都不懂。 不懂规矩礼仪,也不懂分别。 沈知安望着她的眼睛,点头,再点头。 “那知安,你去吧。”元思宁亲自为他掀开帘帐,声音温柔地不像话,“去吧。” 沈知安有些迟疑,但还是乖乖地下了轿撵,走到了不远处那棵梨花树下。 他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元思宁。 春风拂面而来,吹得花瓣漫天飞舞。 像极了元思宁年少时,被姐姐们拉着偷瞧那位才貌双全的少年将军。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沈知安从梨花树下走过,花飞漫天,他听到嬉笑声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亭里亭外,隔着纱帘,姐姐们一紧张就把元思宁推了出去。 她一个跄踉往沈知安怀里撞,他折下一枝梨花,用花枝将她扶起。 明明没有任何的碰触。 却让小公主红透了脸颊。 那一幕,元思宁记了很多年。 足够她在西昌,一眼就认出形销骨立、痴痴傻傻的沈知安。 公主不知现在的沈知安到底明不明白,他们之间的缘分,就止于今日。 她只是对着沈知安温柔地笑。 过了许久,元思宁才缓缓放下车帘,“起驾。” 沈知安就站在那棵梨花树下,看着公主仪仗离他远去…… 第155章 一百下 公主留下了两个护卫远远地守着沈知安。 护卫不敢离得太近,沈三在公主面前是乖顺的,但对其他想靠近他的人无区别攻击。 关键他们不敢动个真格的,沈知安是真的下死手啊。 也不知道公主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这人就去梨花树底下待着了,还闭着眼,不知道在默念什么。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盯。 就在这时,一对人马朝这边飞驰而来。 两个护卫还以为是沈家来接人了,立马迎上前去,可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马当先的青年男子甩了一鞭子。 另一个护卫当即脸色大变,“你们是什么人?” “我家公子的名讳也是你一个小小护卫能问的?” 随后而来的众人纷纷下马,把两个护卫打趴下,都给绑了。 “是、是李三。” “少将军快走!” 两个护卫被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忘朝沈知安大喊,让他赶紧走。 可沈知安还在树下默念着什么。 他专心致志,好似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来人正是丞相府三公子李俊茂,他与沈知安同岁,因为家世相当,又同样在家中排行老三的缘故,时常被人拉出来做比较。 人人都说沈知安比他聪明,更有才华,连相貌都是姓沈的甩他八条街。 他爹李相也把‘要是我能有沈知安那样的儿子做梦都会笑醒。’ 更可恨的是,他夫人喜欢的都是沈知安,虽说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是他李俊茂,那也是沈知安的死讯传来之后。 他夫人一听说沈知安还活着之后,看他就不顺眼了,见天的挑毛病,找架吵。 李俊茂求之不得的美人,沈知安却理都不理。 沈知安就是他们夫妻不和的源头。 李俊茂忍无可忍,从他爹那里偷听到安平公主今日抵达京城,沈知安也回来了,就一直派人盯着公主仪仗的进程。 可算是让他逮到机会了。 李俊茂带着一众豪奴走到了梨花树下,看着闭眼默念什么的沈知安,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李俊茂笑的咬牙切齿,“还真是你啊,沈知安。” 沈知安根本不理会他。 他已经数到五十下了。 再数五十下,公主就回来接他了。 李府的豪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说沈知安痴傻了,怕不是真的?” “他都不理人……” “你上、你先上!” 众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出手的人。 要知道以前的沈知安武力高强,脑子又好用,对付他们三公子都能玩狗一样。 更别说他们这些靠力气吃饭的了。 “沈知安!老相识见面,你理都不理,是什么意思?” 李俊茂心里也有点虚,毕竟沈知安闭眼的时候,看着还挺正常,要是传言有误,沈知安并不痴傻,那今天就完了。 李三公子这样想着,但还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上去一把拽住了沈知安的衣襟,“说话!” “五十八。” 沈知安刚好数到了这里,睁开眼看着来人,扣住对方的手腕,一把就将人甩飞出去。 “公子!” 李府豪奴见状,赶紧将人扶住。 “你……” 李俊茂惊疑不定,还没说什么,就看见沈知安再次闭上眼,还在那默念。 豪奴们窃窃私语道:“我怎么觉得这个沈知安有点神神叨叨的?” “那年血战,沈家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沈知安活下来了!这人有点邪性啊!” “他一直在那念念念,我怎么觉得瘆得慌?” 众人越说越觉得真有那么点邪性在。 李俊茂说:“来都来了,沈知安就算不痴傻,也不怎么正常,不管了!都给我上!” “上!” 豪奴们闭着眼睛往前冲。 沈知安数数被打断了,异常生气,睁开眼睛就是打。 谁来打谁。 打趴下一个,数个数。 他就是痴傻了,也把“擒贼先擒王”这话刻在了脑子里。 豪奴们打趴下就算完。 沈知安就逮着李俊茂揍,骑在人身上凑。 他从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如今啊,就是拿拳头说话。 李俊茂痛的“嗷嗷”叫。 以前哪见过沈知安动手啊,沈三公子风度翩翩,对谁都温和有礼。 怎么现在……把人往死里打呢? 边打还边数数。 多少下了? 八十九? 这数的也不对啊。 李俊茂想翻身把沈知安骑着打,但姓沈的看着瘦,实际上却跟一座山似的压在他身上。 根本就翻不了身。 沈若锦带着马车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三哥把一个锦衣男子打得跟猪头一样,还在一声声地报数:“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边上还围着一群鼻青脸肿的豪奴,还有几个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 “三哥!”沈若锦翻身下马,赶紧上前问道:“三哥,这谁啊?” 沈知安已经数到九十七了。 听到小十的声音,他十分纠结是继续数数还是跟小十说话。 他这一迟疑,李俊茂就趁机翻身而起。 沈知安差点被他颠下去。 沈若锦抬腿,一脚就把人踩得爬回去狗啃泥。 她也知道现在三哥不太能跟人正常交流。 但她更知道,三哥不会无缘无故攻击别人。 定然是这些人招惹在先。 沈若锦脚踩猪头,“你谁啊?” “我、我……” 李俊茂现在这副尊荣根本就不敢报上家门姓名。 他二哥去年刚折在沈若锦夫妇手里,成了废人。 李俊茂原本就是想趁着沈家来人之前,羞辱沈知安一番,打他一顿就走。 哪知道羞辱不成,反被羞辱,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两个被绑起来的护卫见沈十了,立马高喊道:“好像是丞相府的三公子。” “叫什么李俊茂的!” “原来是你啊。” 沈若锦知道这人跟三哥有过节,脚上顿时加重了力道,直接给人踩出内伤来。 李俊茂当场吐了口血,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三哥,起来。” 沈若锦扶着沈知安起身。 他正好数到了一百,睁开了双眼。 沈若锦闻声问道:“三哥,没事吧?手打疼了吗?” 沈知安没说话,又闭上双眼,数了声“一百下”,然后再次睁开眼。 公主还没回来。 他又闭上眼,重新数:“第一百下”。 然后,再睁眼—— 第156章 小十带你回家 公主还是没有回来。 沈知安的眼眸一点点黯淡下去,肉眼可见的伤心极了。 “三哥,你在等谁?” 沈若锦温声问他。 沈知安没有回答。 “是在等公主吗?” 沈若锦猜想,能让三哥乖乖在这里等着,没有乱跑的人,也就只有安平公主了。 虽然她不知道沈知安数这一百下代表着什么。 但是回了京城,不比在北漠王庭和外边,一个是曾去北漠和亲的公主,一个是死而复生却痴傻如稚童的沈家子,的确不该再有什么交集了。 至少表面上不该有往来。 沈若锦低声哄道:“公主在忙,她让我来带三哥回家。” “她……让你来?”沈知安抬起头来,眼眸里又有了些许光亮,“真的?” “真的。” 沈若锦极其认真的点头。 或许是跟秦小王爷在一起久了,她现在也能把假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那……回家。”沈知安拉着沈若锦的衣袖,开始催促她,“回家。” “好,我带三哥回家。” 沈若锦扶着沈知安上了马车,带着他回家。 马车到达城门口的时候,安平公主的仪仗刚被成王和众大臣迎进去。 迎接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把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沈知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要掀开车帘往外看。 侍剑眼疾手快地把车帘扯住,“三少将军,外头有好多坏人,你不要掀帘子,小心被坏人抓走。” 沈知安:“……” 沈若锦:“……” 侍剑朝自家姑娘露出一个十分无奈的表情,她也没养过孩子,以前府里的厨娘就是这么恐吓偷吃的小孩。 她只是照搬来用罢了。 他们的马车在城外等了一会儿,等公主仪仗如数进城,围观的百姓随之远去,才缓缓进城,回了安西王府。 沈毅和梅映雪还有老管家等人早早就在门前等着了。 沈若锦刚带着沈知安走出车厢,一众人就迎了上来。 一下子被这么多人围着,沈知安吓得转身往车厢里钻。 “三哥。”沈若锦拉住他,闻声道:“三哥不要怕,这些都是我们的家人,他们不会笑你、也不会伤害你的,来。” 沈若锦牵着沈知安一步步走下马车,“这是祖父,这是我们的长嫂、这是老管家钱伯……” 三哥忘记了家中的亲人们。 她就帮三哥一个一个地记起来。 沈知安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从中找到最熟悉的那个人。 可他的目光在人群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都没找到。 沈若锦怕他失控,握住了他的手腕,牵着他往里走去,“三哥,小十带你回家。” “回家、快回家……” 沈毅自己推着轮椅,守在沈知安另一侧。 梅映雪也看出沈三有些不对劲,在后面吩咐众人离得稍微远些。 家里早早备好了午膳,想着给沈知安接风洗尘。 可他眼下不想吃也不想喝,只在角落里蹲着。 沈若锦见状,只能把三哥送回他先前住的院落,熟悉的环境,充满回忆的家,或许能让他恢复些许记忆。 沈知安进屋之后,就抵住门,他不许人进去,自己也不出来。 沈若锦只能让人从窗户递吃的进去。 沈毅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沈若锦压下心中愁思,走到阿公面前,劝道:“不管怎么样,三哥回家了就是好事。我已经派人四处探访名医,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可以根治三哥的大夫。” 之前在遇水城的时候,林修齐就把周边各城的大夫找来,为沈知安看诊。 十几二十个大夫,老少都有,全都对三哥的病症素手无策。 连安平公主回京的这一路,也没少给沈知安找人治病,可除了看出他是中毒之外,也没有治愈的法子。 沈毅道:“若他生来就是如此,我也就认了。偏偏他从前那样聪明,知安、知安可是我们沈家最聪慧绝伦的儿郎啊!” “阿公……” 沈若锦想再劝劝他,可她自己心里都惋惜不已。 又如何能劝阿公? 沈若锦让阿公先回去歇息,自己在沈知安门外守了整整两日,哄三哥吃饭,劝三哥开门。 三哥好像知道公主不会来了。 他只是不会表达。 但心里是明白的。 到了第三天。 沈知安终于打开了房门,愿意吃些东西,也能听进去沈若锦说话。 梅映雪看着都松了一口气,同沈若锦说:“看来知安先前是不习惯换了个地方生活,现在逐渐适应了,就好一些。” 沈若锦缓缓道:“但愿如此。” 梅映雪说:“我听说明日科考开场,今日国子监的监生全都下学回家了,姑爷应该也回了镇北王府,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若锦这几天都在陪着三哥,差点把这事忘了,“要去的,我这就……” 她这话刚说到一半。 侍剑飞奔来报:“姑娘,姑爷过来了。他、他还带来了徐御医!” 徐御医已经六十多岁,是整个太医院资历最老、医术也是最高明的,但是他这人脾气古怪,只给皇帝看诊,寻常人都请不动他。 沈若锦寻访到的名医名单上也有他,前两天就派人去递帖子了,可惜没有回音,她正打算择日亲自上门去请。 哪知道秦琅竟然把这人带来了。 沈若锦当即道:“快,上前迎接。” 徐御医这人讲排场,可不能让他觉得沈家怠慢了他。 梅映雪反应过来,也立刻吩咐小厮婢女们摆开迎接的阵仗。 沈若锦步履如飞地迎上前去,梅映雪带着众人紧跟而至。 一行人穿廊而过,衣袖飘飞,裙袂飘然。 然后…… 她们就看见,秦琅拽着徐御医的衣袖,把人往这边拉过来。 秦小王爷生的人高腿长,六旬老人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脚步,这一路跑下来,早已经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场面相当滑稽。 安西王府一众人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 混世魔王秦小王爷皮笑肉不笑地问徐御医:“徐老头,听说你两天拒了我家夫人的拜帖?怎么个意思,是我母亲的面子请不动你?还是我的面子请不动你了?” 第157章 救治 徐御医一边大喘气、一边解释道:“不是你和你母亲的面子不管用,实在老夫前几日不在京中,这帖子都是家中药童收的……” 秦琅直接打断,催促道:“少废话,走快点。” “老夫一把老骨头,都快跑散架了,还快点?怎么快的起来?”徐御医一边跑,一边解释道:“沈家满门英烈,老夫就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怎么都会来帮着救治的。” “你真是这样想的最好。” 秦琅说着,一抬眸就看见自家夫人朝这边走来。 他立马就松开了徐御医的衣袖,面上也带了笑,“夫人,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徐御医。” 沈若锦有些嗔怪地瞥了秦琅一眼,朝徐御医行礼道:“我夫君救人心切,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不见谅,老夫又能拿他怎么样?” 徐御医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这话说得无奈极了。 徐御医医术高明,但是脾气不好,许多达官贵人上门求医都被他拒之门外。 他这么干,难免招人恨。 也有人求医不成,上门报复。 巧得很,镇北王妃救过他,秦琅也救过他,母子俩对他都有救命之恩,徐御医就破例为他们二人随传随到。 当初秦琅从北境负伤而回,也是他治好的。 一晃数年过去,秦琅难得用得着他,请他出马。 “其实老夫也挺想见见秦小王妃的。”徐御医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制得住他,今日一见,果真……” 秦琅追问道:“果真什么?” 徐御医斟酌再三,说了一句,“非同凡响。” “那是自然。” 秦琅看样子还挺喜欢这个评价的。 “过奖了。”沈若锦无心闲谈,立马就提起了正事,“我三哥就在屋里,此前许多大夫给他看过,有人说是中毒……” “究竟如何,老夫还得诊过才知。” 徐御医一听到替人医治,立马就正色起来。 “请。”沈若锦在边上为他引路。 沈知安不喜欢人多,她就让众人都在外面等着,走之前还不忘吩咐:“侍剑,给姑爷看茶,再备些吃食,上次去国子监送过的薄荷凉糕,让厨房再给他做一盘。” “是。”侍剑应声而去。 “夫人真是……”秦琅一脸“我相当受宠”的表情,徐徐道:“我回了自己家,不会同他们客气的,夫人还是快些带着徐老头去给三哥看诊吧。” 沈若锦纠正道:“徐御医。” “好好好……徐御医就徐御医。” 秦琅俨然一副“全听夫人的”模样。 徐御医“啧”了一声,十分感慨道:“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梅映雪都自觉地留在了院外。 沈若锦带着徐御医往里走去。 门开着。 沈若锦还是轻叩了两下,“三哥,大夫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应声。 她才着带着徐御医入内,外间没人,去了里屋一看,还是没人。 “人呢?”徐御医把药箱搁在桌子上,转了一圈都看到人。 “您先坐会儿。” 沈若锦说着就把各个角落都找了一遍。 都没有。 最后是在桌子底下找着的。 沈若锦掀开桌布,蹲着身子跟沈知安平视,闻声说:“三哥……出来。” 徐御医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昔日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如今却成了见到生人都会怕的躲到桌底下的痴儿。 徐御医也蹲下身去,脸上努力地挤出一抹笑来,“快出来。” 沈知安非但没出来,还往后退了一步,躲得更里面了。 沈若锦又哄又劝地折腾了半天,沈知安才从桌底缓缓地爬了出来。 徐御医给沈知安把脉,刚碰触到他,沈知安的双手就做出爪状,这是要攻击人的前兆。 沈若锦按住他的手,低声说:“徐御医不是坏人,他是来给你治病的……” “你要乖,才能好起来。” 徐御医趁着沈若锦跟他说话的功夫,开始把脉,看诊。 一切都进行得很迅速。 徐御医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最后收回手的时候,沈知安立刻捧着手,翻窗而出,窜到了院子里的枇杷树上。 梅映雪和侍剑在底下喊他下来。 他也跟完全没听见似的。 秦琅坐在院子里吃饭,拿起一块薄荷凉糕逗沈知安,“三哥,甜糕吃不吃?” 沈知安坐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没说吃,也没说不吃。 “接着。”秦琅扔了一块给他。 沈知安没伸手,直接张嘴接住,一口就吃完了。 然后继续盯着秦琅。 那个追着他要他喊“妹夫”的家伙。 秦琅端起另外一盘荷花酥,直接连盘子飞了过去。 这次沈知安是拿手接的,他蹲在树上两口一个,吃的很快。 像是饿极了。 沈若锦追到窗边,就看见秦小王爷在投喂三哥。 见她出来了,秦小王爷还问:“徐老头……徐御医给三哥看得如何了?” “的确是中毒,准确地说是蛊毒。” 徐御医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沈知安不在屋里待着,那他也不便跟秦小王妃单独留在屋里。 徐御医说:“此人脑颅中的确有瘀血,可能会失忆,若是单单如此不会变成如今的痴傻模样,他应是中了一种名叫“噬心”的蛊毒,此毒产于南谒,多是南谒人用来控制情人永不变心的。但不知为何,到他身上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这蛊毒要如何解?” 沈若锦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个。 她三哥长在西疆,偶尔回京城,应该从来都没去过南谒之地。 “彻底解开蛊毒,就要找到给他下毒蛊的人。老夫现在只能试着让他恢复神智,到底能不能成功,老夫也不敢做保证。” 徐御医好些年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人了。 沈若锦抬头看着蹲在树梢吃甜糕的三哥,沈知安似有所感一般,低头看向了她。 沈若锦哑声道:“无论结果如何,请徐御医救治我三哥。” 徐御医得了她这句话,摸着白胡子说:“行,你都这样说了,这人老夫救定了。” 第158章 夫唱妇随 徐御医当天就留在安西王府,给沈知安开了药方,开始第一次施针。 他救治病人的时候,不许外人在场。 沈知安又不让生人碰触,这事实在棘手得很。 徐御医说:“在头上施针不比别的地方,差之毫厘,就可能会危及性命,沈知安现在这样,待会儿若是乱动起来,老夫这副老骨头怕是按不住他。” 何止是按不住他。 就是沈知安发怒把他打了,他这老胳膊老腿的,都来不及跑。 秦琅刚要给沈若锦出主意,就看见沈若锦走到三哥身边,一边温声同他说着话,同时一个手刀劈下去,把三哥给劈晕了。 秦琅见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样看来,先前夫人对他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了。 沈若锦把沈知安劈晕之后,让人去拿了最柔软的布来,卷成条状把他绑在椅子上,这样既不会弄伤他,也保证了徐御医的安全。 “你这……”徐御医都看呆了,忍不住道:“沈家人做事就是利落。” 换做旁人还不知道要愁多久,磨蹭到什么时候去呢。 侍剑等人绑好沈知安之后就退到了门外。 沈若锦再次朝徐御医行礼,“有劳了。” “好说好说。”徐御医取出银针,一边放到点燃的蜡烛上烤,一边正色道:“你们都出去。” 秦琅牵着沈若锦的手把她牵了出去,守在外头的婢女把门带上。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静悄悄。 婢女把新沏好的茶端给姑爷,秦琅先端了一杯给沈若锦,“徐老头的医术是整个太医院最好的,有他在,一定能治好三哥。” “但愿如此。” 沈若锦接过茶盏,坐在了石桌旁慢慢饮了一口。 秦琅再去端第二杯,坐在夫人身边慢慢饮着茶。 没过多久,沈毅就座着轮椅过来了。 “听说徐御医来了,他现在何处?” “在屋里给三哥施针。” 沈若锦起身,推着阿公到窗边朝里头看去。 就这半盏茶的功夫,三哥头上就扎满了银针,看起来跟个刺猬似的。 大概是很不舒服。 沈知安在昏迷中也皱着眉头。 “好、好,知安有救了。” 沈毅说话的声音压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屋里的徐御医救人。 秦琅起身,跟沈若锦一起把阿公推到石桌旁饮茶。 沈毅道:“听小厮说,徐御医是姑爷请来的,多亏有你……” 秦琅熟稔且自然地说:“都是自家人,阿公无须与我客气。” 不等阿公说那些感谢之词,他当即又道:“这几日国子监课业繁忙,徐老头又去了城外修养,若非如此,我早就把人拉来给三哥和阿公看诊了。” 秦琅说着,发现沈若锦正凝眸看着他,又立马改口道:“差点忘了,要叫徐御医是吧?知道了知道了。” 姑爷跟小十相处得这么好。 沈毅感到十分欣慰。 梅映雪轻声接话道:“是了,等徐御医给知安施完针,还得请他给阿公看看伤。” 沈毅的目光透过窗户,朝屋里看去,“我的伤不急,我现在只盼着知安能快些好起来。” 明日就是科举开场的日子。 若非知安变成了这般痴傻模样,他也是怀着满腹经纶下场应试的一员。 沈毅想到这里,又开口道:“姑爷明日就要开考应试,怎么能分心来操劳这些事?” 秦琅笑道:“正因为明日就要开考应试,所以今日才要找些别的事情做,免得过于紧张。” 沈若锦看不出来他哪里紧张。 分明松弛得很。 一点也不像明天要进贡院的人。 沈毅语重心长道:“话虽如此,但姑爷还是要收收心。以你的身份,中不中举原是无关紧要,可毕竟皇上发话要你应试,若是没有上榜,难免要挨罚。” “阿公多虑了。”秦琅笑道:“我既已应试,必然会金榜题名,绝无没有上榜的可能。” “你。” 阿公觉得自家姑爷什么都好。 就是过于自信了些。 金榜题名是多少读书人追逐向往的,那些颇有名望的才子,满怀自信而来,名落孙山而去,年年都有一大堆。 只是他这个做阿公,也不能给姑爷浇冷水。 沈若锦见状,在边上帮着打圆场,“有志气是好事。” 秦琅知道,沈若锦和阿公都不觉得他一定能中。 夫人甚至在上次来国子监探望他的时候,就说过中不中都不打紧,这样的话来宽慰他。 秦琅笑而不语。 这种事,提前说了也没意思。 还是得上了金殿明堂,再见真章。 沈家众人在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 徐御医终于收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没彻底放松下来,就看见沈知安醒了。 沈三发现自己被绑着,连人带椅子拖了起来,张嘴就要有人。 徐御医连药箱都顾不上人,直接就往外冲,夺门而逃,一边喊:“救命!这人醒的也太快了!” 这老头儿跑得挺快,沈若锦迎上前去,将他护在身后。 “三哥醒了?”秦琅上前去拦住沈知安,“谁把你绑起来的?先别生气,妹夫给你解开。” 沈知安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在那张牙舞爪地凶徐御医。 秦琅三下五除二就给三哥解开了布条,同他说:“刚才家里来了个歹人,我们都在找他呢,怎么跑到三哥这里了?” 周遭众人觉出味来了。 这是夫唱妇随啊。 秦琅继续瞎编:“肯定是刚才那歹人把三哥绑了,不急,我们一起把他抓出来。” 歹人沈若锦顺着他的话锋往下编,“这位是救了你的徐御医,三哥,不可以咬他。” 沈知安看看秦琅,又看看沈若锦,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他头上刚被扎了许多针,这会儿正疼着,他一想事情头就更痛了。 沈知安痛到拿拳头打自己的头,痛苦地蹲下了。 沈若锦连忙伸手阻止他自己打自己,急声道:“徐御医,我三哥这是怎么了?” “他脑中有瘀血,我方才施针为他化瘀,血液加快流转,牵动了体内的噬心毒蛊……”徐御医说:“沈三想要恢复,这是必须经历的。” 沈若锦和沈毅等人都沉默了。 秦琅幽幽问道:“要不,再把三哥打晕一次?” 第159章 多体贴姑爷 姑爷是会出主意的。 沈毅有些意动。 沈若锦道:“总不能每次都把他打晕。” “是不能。”徐御医说:“他清醒着,恢复的机会才更大。” 徐御医说施针用药最少要延续一个月。 今天这才刚刚开始。 沈若锦心疼三哥,问徐御医:“那能不能给三哥开些止疼的药?” 徐御医摇了摇头,说:“不能。这种叫做噬心的毒蛊太过特殊,多用一味药,就多一分危险。这些痛楚,得靠他自己熬过去。” 沈毅道:“也只能如此了,多谢徐御医。” 徐御医道:“老夫来都来了,也给安西王瞧瞧吧。”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把三哥送回屋内。 徐御医在外头给沈毅把脉。 沈知安疼得在榻上抱头打滚,沈若锦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不能替三哥受此痛楚。 “你出去听听徐御医对阿公的伤势怎么说。” 秦琅不愿看到她如此难过,便拿阿公的事把她支了出去。 他说:“我在这里守着三哥,你就放心吧。” 沈若锦道:“可你明日就要应试了,该好好歇息的。” 秦琅道:“看个人而已,还能累到我不成?” 其实让小厮婢女来看着沈三也可以,但他知道沈若锦肯定不喜欢让外人看见她三哥如此痛苦狼狈的模样。 “放心,这事我有经验。”秦琅说:“他折腾不了多久,就该累到睡着了。” 沈若锦有些无言以对,“你这都是什么经验?” 秦琅神色如常道:“绝对亲身经验,我留在这就行了,你去外面看看阿公。” 沈若锦道:“那你小心些,别被三哥伤到了。” “嗯。” 秦琅点头应下。 沈若锦走到门外的时候,徐御医刚给沈毅把完脉,说他恢复很好,腿上的伤如何还得进屋褪下衣裤,看了才知道。 沈若锦让侍剑留下,听姑爷的吩咐,自己则和梅映雪、老管家等人把阿公送回院子,让徐御医看诊。 这次徐御医看诊的时间要比先前短很多,且颇有自信,一出来就说:“这伤能治,下地行走不成问题,要想恢复成未受伤前的那样就别想了。” 沈毅道:“能下地行走就很好。” 他坐轮椅都快长出轮子来了。 沈若锦和梅映雪也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徐御医写下药方,内服外敷两种药一起用,外敷的每日都要换,一日两次。 上药也是精细活。 做这事的人必须得细心。 梅映雪把这事揽下了。 沈若锦想给阿公上药,被几人一同拒绝。 梅映雪说:“我这几日打理家中事务已经上手,闲着也是闲着,就让我替知洲尽尽孝心吧。” 沈毅其实也不想麻烦孙媳妇,但小十也不能一直在安平王府耗着,他说:“姑爷不在意功名,也不怕被皇帝降罚,你这个夫人的,要多替他想着些,明日就是科考应试了,镇北王妃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你今儿无论如何都得跟姑爷一起回镇北王府住。” 沈若锦道:“母亲不一定有阿公急。” “那你也得多体贴体贴姑爷。”沈毅道:“我还想早点抱上曾外孙呢。” “阿公,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沈若锦脸上有了热意。 这好好地,怎么又提起那档子事? 徐御医听到这话,立马也来了兴致,“小王妃想生男还是生女?尽管跟我说,老夫给你弄个偏方。” 沈若锦无奈道:“多谢徐御医好意,暂时还用不上。” 徐御医道:“哎,不要客气,迟早都能用上的。” 沈若锦拒绝道:“真的不用。” “那行,等你想用的时候再找老夫。” 徐御医说着挎上药箱往外走去。 梅映雪让管家取了银票来,亲自递给徐御医,“小小心意,请您收下。” 徐御医不肯要,“若要诊金,老夫明天可就不来了。” “不是诊金,是给您的车马钱。”梅映雪也是大家出身,立马就开口说:“总不能让您上门看诊,还倒贴车马钱吧?” 徐御医说:“车马都是秦小王爷准备的,用不着另外给钱。” 梅映雪没法子,只能转而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上前接过银票递给徐御医,“我知道要请徐御医上门看诊,付多少诊金都请不动,您老人家今天能来多半是看在我夫君的面子上,这银票我也不是给您的,是用来给您救治城外的老弱用的。” 她说:“我前些天就想请徐御医,也派人探查过,知道您去城外修养的日子,其实是偷偷去做义诊了。 您不救那些重金求医的权贵极其家眷,却倒贴药钱救那些贫苦之人。 京城里许多人都说您脾气怪,可那些受您恩泽的老弱妇孺都喊您老神仙呢。” “什么老神仙,都是他们小孩子瞎叫!” 徐御医被她说的怪不好意思的。 难怪秦小王爷对这个夫人如此上心。 此女,有沈家遗风,心若玲珑,是个好姑娘。 沈若锦把银票塞进徐御医手里,“这些银子您拿去救治病人,就当我为阿公和三哥积福了。” “既如此,那老夫就替他们收下了。” 徐御医不再推辞。 为了救治那些看不起病、抓不起药的穷苦人,他那些月俸全搭进去了都不够。 有时候还要捏着鼻子给那些权贵看诊,敲一笔才能生活下去。 再说了,这银子是沈若锦给那些老弱妇孺的。 不是他收小王妃的诊金。 徐御医把银票踹在怀里,摸了摸胡子,满意地回家去了。 徐御医刚走没多久。 秦琅就过来了。 他说:“三哥睡了。” 其实是疼晕过去了。 痛苦的时候能昏睡着,反倒是好事。 沈毅让小夫妻回镇北王府去。 沈若锦想着秦琅明天一早就要去贡院,等送完他,再回来也不耽误什么。 王妃很谅解她,什么都没说,但秦琅应试算是大事,她做母亲的,总不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见不着儿子。 沈若锦跟秦琅一起回了镇北王府,结果王妃根本不在府里。 何嬷嬷说王妃出城去庄上查账了,还问秦琅:“二爷不在国子监温书,怎么回来了?” “是啊,我怎么回来了?”秦琅都气笑了,“因为明天就开贡院,科考应试了。” 第160章 同寝 何嬷嬷顿了顿,“哎呀,老奴这一天天的忙昏头了,竟忘了这事,王妃她……” 王妃她也忘了。 秦琅随意道:“行了行了,忘了就忘了吧,反正母亲就是知道明天就是科举开试,也不会耽误她对账。” “还真是。”何嬷嬷觉得二爷说的在理,立马就不紧张,“这都晚膳的时辰了,二爷和二少夫人想吃什么?老奴这就安排人做。” 秦琅回头看向沈若锦。 沈若锦道:“做些他平日里喜欢的,这些日子在国子监都没吃什么好的,明日又要进贡院了,交代厨房做得丰盛些。” “是。”何嬷嬷连忙应声去吩咐厨房做菜。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屋内,离开的时候屋里还都是红绸喜字,一晃半年过去,都开春了,屋里的摆设连同帷幔都换了一遍。 沈若锦站在窗边欣赏窗景,秦琅走到里面去换衣服。 他去徐府逮人去得急,衣裳都来不及换,国子监的监生服是白衣蓝带,人人都穿一样的,把玩世不恭的秦小王爷都衬得多了几分书生气。 沈若锦好像不太喜欢他这幅装扮。 都不怎么看他去了。 因此,秦琅一回来就去换衣服,他是极俊美张扬的长相,还是更适合穿红啊紫的这种颜色,叫人一看移不开眼。 他换了一身绛紫锦袍,腰悬玉带,掀开珠帘往外走去,沈若锦回头看来,果真多看了他两眼。 秦琅心中欢喜,率先开口道:“左右无事,夫人可愿与我手谈一局?” 窗边摆着桌案,桌案上有棋盘。 天边乌金西坠,晚霞红似火,些许霞光透过窗户落在沈若锦身上,绚烂而艳丽。 “好啊。”她率先在桌边坐下。 秦琅缓步上前,在她对面落坐。 在西疆的那些日子,他俩总是忙着打仗、救人,去阻止那些不好的事发生,少有闲暇的时刻。 这会子,更像是浮生得闲。 时光也变得缓慢起来。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在棋盘上对弈。 秦琅的棋风跟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模样完全不同,杀伐果断的同时,又布局重重。 沈若锦一开始还跟玩似的,逐渐地变得认真起来。 两人棋逢对手,厮杀许久。 最后杀成了平局。 沈若锦虽然没赢,但这棋下的十分畅快,连带着看秦琅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惊喜和欣赏。 棋局刚落定,何嬷嬷就过来了,“二爷,二少夫人,晚膳备好了,是摆在院子里,还是摆在屋里?” “摆屋里。” 秦琅起身伸了个懒腰。 话声落下。 婢女们便端着菜肴鱼贯而入,摆了一整桌。 沈若锦陪着秦琅一道用了晚膳,迎着晚风在后花园散了一会儿步。 不知怎么的,忽然有那么一点岁月静好的感觉。 夜色渐渐浓重。 两人各自沐浴,沈若锦先上榻,睡了在里侧。 不多时,秦琅也上了榻。 他俩上一次睡在这床榻上,还是秦琅中了‘相见欢’,同她借手一用。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 只有他们二人在屋里,躺在同一张榻上,某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就这样浮上了心头。 沈若锦有些脸热。 秦琅是哪哪都热,恨不得再回去洗个冷水澡。 四周静悄悄的。 可以听见窗外夜风拂过树梢的些许响动。 烛火轻轻跳跃着,影子落在帘幔上,时短时长。 沈若锦尽可能地把脑海中那些画面压下去,开始想秦琅为什么会中相见欢,他那天出去原本是要做什么事来着? 她把思绪往正事上想,立马就想到了。 “秦琅。”沈若锦忽地坐了起来,“你把四海赌坊拿去卖了,卖的银子呢?” 秦琅原本还满心旖旎,一听她问银子的事,也跟着坐了起来,“元平那小子说银子给我送府上,后来出了相见欢那事,我把他给打了……” 第二天夫人就跟他提和离,去了西疆,秦琅也没顾上银子的事,跟着追了过去。 一去就是半年。 回京之后又是告御状、又是去国子监的,完全把这事忘干净了。 六皇子元平到底有没有把银子送过来,他还真不知道。 要不是沈若锦这会子突然问起,秦琅怕是再也想不起这回事了。 他一向对银子不怎么上心。 但那是夫人的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的。 秦琅道:“等母亲回府问问银子有没有送来,若送来了最好,若没送来,我亲自上门去要。” “好。” 沈若锦应声,慢慢地躺了回去。 秦琅见状,不着痕迹地往里移了移,离夫人更近了些。 他的体温随之节节攀升。 更热了。 沈若锦闭上眼睛,轻声说:“母亲去城外查账,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秦琅道:“以往都是早上去,傍晚回,今日也不知去了哪个庄子,竟彻夜不归。” 而此时,文昌庙门前。 打扮成寻常妇人,还带着面纱的镇北王妃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王妃举着半人高的香,跟一大群等着文昌庙开门的夫人抢头香。 人人嘴里都在念: “文昌君保佑我儿高中!” “保佑我哥哥高中!” “保佑我弟弟高中!” 王妃在那念:“头香是我的,我儿一定位列三甲!中状元最好,探花也行,中中中!我儿一定中!” 随行的嬷嬷和婢女都打扮成了寻常百姓模样,十几个人都被信众挤散了,只有王妃倔强地待在最前面,紧贴着门。 王妃不愿被人知道她盼着秦琅高中,也不想让秦琅知道,让他徒增压力。 可镇北王府的世子之位已经给了秦祁,秦琅再难沾手兵权,他若想出头,只有入仕这一条路。 虽说身份摆在这里,若他想当官,皇帝肯定也会给他一个荫封。 但秦琅绝非世人眼中的荒唐纨绔,他本英才,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不能因为他母亲是个继室,就比秦祁过得艰难。 文昌庙的门要过寅时才开,这些来祈愿的人提早一天就来排队了,王妃来得最早,带了个小马扎,坐着等。 饶是如此,还是差点被人抢了先。 可怜天下父母心。 日夜祈祷盼高中。 第161章 有我在 沈若锦迷迷糊糊地睡着之后,隐约觉得秦琅起来了好几次。 早起的时候,她还问了一句,“你总是起夜,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可昨日的晚膳,沈若锦和秦琅吃的东西是一样的。 她都没事,秦琅怎么会不舒服? 秦小王爷闻言明显顿了一下,“没什么,我就是太热了。” “热?”侍剑进来伺候沈若锦洗漱,很是奇怪地道:“现在才春三月,气候最宜人的时候,怎么会热?” 沈若锦心思一转,意会到了。 怕是春天到了。 秦小王爷血气方刚、躁动地很。 “咳。”她轻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侍剑不要再问了。 小婢女一开始还很奇怪,片刻后,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立马闭口不言了。 两人一道在院子里用了早膳。 沈若锦反复确认秦琅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这才一起上马车送他去贡院。 参加科考的举子人数众多,今日贡院门前几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还好他们出门得早,马车过不去,就在两条街外下了马车,步行过去。 到贡院门口的时候,迎面碰见了被众人围着追捧的裴璟,还有身旁与有荣焉的慕云薇。 有举子说:“裴兄是解元,今日再考,怕是要连中三元,苟富贵,勿相忘啊!” “就是就是,我等即便是中了,也要仰仗裴兄多多提携才是!” “开考前离裴兄近一点,也让我们沾沾文曲星的运道!” 有人这么一说,许多举子都往裴璟那边靠了过去,好似真把这人当做什么文曲星下凡似的。 慕云薇好久没被人这么追捧过了,哪怕这些人追捧是她的夫君,也让她面上有光。 裴璟在那跟众人寒暄,“诸位谬赞了,诸位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只待考场上见真章。” 秦琅“啧”了一声,看戏似的从他们身边走过。 沈若锦与他并肩而行,穿过人群。 “这秦小王爷笑什么呢?” 围在裴璟身边的那些举子大多都是出身寒门,抱团取暖,最讨厌秦琅这种出身极好,还要来挤占名额的人。 “他这种纨绔会写文章吗?我听闻这人在国子监听学就是整日整日地睡觉,也不知道晚上做什么去了,课业也不做,他莫不是连文章都不会写吧?” “那他今日进贡院,岂不也是奔着睡觉来的?” “难怪镇北王喜欢世子秦祁,不喜欢他呢?换做我是他爹,对这样的儿子也决计喜欢不起来!”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 沈若锦原本不想在这种日头同人起争执,但听到这些话,实在忍不了了。 她转身看向那些人,“背后说人是非,绝非君子所为,你们枉称读书人。” 秦琅一心都沉浸在夫人送我来贡院,我得考好点,好让夫人高兴。 压根听不到别人在说些什么。 此时沈若锦转身打断众人,他才随之转身看去,是裴璟和他那些喜欢没事找事的所谓友人。 一众举子被当场呵斥,有人涨红了脸,有人强词夺理,“我们这是当面说的,何来背后之说?” “背后谈人是非是小人,人前说些实话却是真君子!” “君子?”这次秦琅不等沈若锦开口,便嗤笑道:“你自己拿面镜子照照,你哪里像个君子?傻子还差不多。” 那自称君子的举子气得七窍生烟,“秦琅,别以为你是镇北王府的小王爷就比我们高贵,进了贡院,坐在科举场上你我都是一样的,要凭真才实学来博取功名,到时候裴兄高中头名,你名落孙山……” 侍剑忍不住道:“吵架还要借别人的名头,你骨气呢?你自己高中头名啊!” 那人不敢吱声了。 以他的才学,能上榜就好,三甲头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秦小王爷息怒。”裴璟出来打圆场,“这些举子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若有得罪之后,裴某在此代他们向你赔罪。” 一众举子见状拦着他不让赔罪,“我们又没说错,也没恶意编排,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我还被他们骂了小人呢。” 秦琅不急不缓道:“我夫人说你们是小人,半点都没说错。” 他说:“小人群居,君子自立。” 围着裴璟的一大群举子七嘴八舌地反驳。 秦琅理都不理,“瞎叫唤什么?” “二姐夫。”慕云薇见状,忍不住开口道:“做人要有雅量,你总不能因为别人说你中不了举,就说别人是小人吧?你这样也不是什么君子。” 秦琅不甚在意道:“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君子。” 也没想过当君子。 慕云薇顿时:“……”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不等她再次开口,秦琅又道:“还有,你不要喊我二姐夫,我夫人不喜欢。” 沈若锦笑了笑。 这个秦琅真是……有趣啊。 “秦小王爷。”裴璟本来就不喜欢喊他姐夫,喊小王爷反倒顺口许多,“我辈读书人,当循圣人言论,君子之风。你志不在君子,还读什么书?” “裴解元。”秦琅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口口声声圣人言论,君子之风,怎么还在成婚当日跟小姨子私奔呢?说一套做一套,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你就是这么做读书人的?” 裴璟一听他翻旧账就脸色微变,强自镇定下来,解释道:“当日之事,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事情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秦琅直接打断道:“不是我认为的那样,是你做的那样。” “私奔”这两个字简直是慕云薇噩梦,一听到就小脸发白。 “哥哥当日是急于救我和母亲才……” 裴璟的妹妹和养母都想替他开脱。 秦琅根本不听,“裴璟,名声、好处、前程、美人你都想要,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少做梦了。” 裴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今天我就放在这里,有我在。”秦琅字字清晰道:“连中三元,你此生无望。” “就凭你?”裴璟也来了火气。 秦琅徐徐道:“就凭我。” 第162章 希君生羽翼 裴璟气得有些头晕,根本就不信秦琅能成为他连中三元的阻碍,当场放话道:“论家世,我不如你。论文采,你不如我。” 裴璟的妹妹裴思雨也按捺不住,插话道:“说大话谁不会?秦小王爷,你成日里流连欢场、赏戏听曲的,书都没看过几本吧?” 周遭的举子们闻言,都暗笑不已。 “贡院门前,不得喧哗。” 负责检查举子有没有携带小抄和不应该携带之位的禁卫看这边吵闹,高声提醒道。 裴思雨立刻收声,方才发笑的举子们也收起了笑意,当做无事发生。 “无论是家世还是文采,你我都没什么可比的。” 秦琅压根就没把裴璟放在眼里。 若不是皇帝非要他下场应试,他也不会跟裴璟坐在同一个考场上。 人是不会把跟自己完全看不上的人当做对手的。 “够了秦琅!”裴璟闻言却感觉被羞辱了一般,怒气火气齐齐冲顶,“不说状元,只要你的名次比我高,我就——” 他说到一半,忽然清醒了一些,又顿住了。 秦琅问道:“你就如何?” 裴璟道:“我就不入朝堂,远离京城,从今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那敢情好。”秦琅笑道:“虽然赢了你也没什么意思,但是从今以后再也不用看到你这张讨厌的脸,也不错。” 秦小王爷扬眸道:“这事,我应下了。” “那要是裴哥连中三元,你又待如何?” 慕云薇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沈若锦夫妇一败涂地的模样。 在她眼中,论钱财府邸,现在的裴璟是比不上秦琅,但是在做文章这件事,秦琅绝对比不过裴璟。 沈若锦不缓不慢道:“不如何。” 侍剑飞快地接话道:“是裴解元自己放的话,我家姑爷可没逼他。” 反观慕云薇,现在明摆着要秦琅说出个比裴璟远离朝堂、不如官场更毒的誓。 秦琅的目光落在沈若锦脸上,徐徐道:“我听夫人的。” 他其实也可以说些若他落后于裴璟,以后就不参加科举,不入朝堂那样的话。 但那是对方喜欢听的话。 他夫人不喜欢。 所以即便说那些话,对秦琅来说并无半点损失,只要沈若锦不想听,他就一个字都不会说。 秦琅不会输。 即便如此,也不让慕云薇等人有短暂的心满意足。 话都说到这里份上了,竟然不上钩! 慕云薇气得在心里大骂。 谁能想到京城最有名的混世魔王,成亲之后竟然是个妻管严。 裴璟和裴思雨还想再说什么,此次负责监察的官员已经从贡院走了出来,锣敲响,让众举子排队,逐一进入贡院。 沈若锦接过侍剑递来的竹篮,里头装着笔墨纸砚等物,她将竹篮递给秦琅,温声道:“进去吧,好好做文章,名次如何都不重要,尽力就好。” “嗯。”秦琅笑着点头。 夫人还是不太相信他比裴璟更胜一筹啊。 不过不要紧。 等金榜一出,她自会知晓。 秦小王爷道:“马上就要进去了,我想向夫人讨个好彩头。” “好。”沈若锦早有准备,但那些蟾宫折桂、必争头名的话都不太适合秦琅。 所以她认真地想了一夜,此时说与秦琅听,“书山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好一个‘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秦琅笑着接受她最诚挚的祝福,提着竹篮去排队,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夫人回家静候佳音吧。” 举子们乌泱泱地过来排队,将沈若锦等人挤到了后面去。 边上的慕云薇还在跟裴璟说:“裴哥,我相信你,一定能高中状元,我和婆婆还有思雨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让我跟哥哥说句话。”裴思雨把慕云薇往边上挤,“哥哥,等你中了状元,咱们家门口就能挂状元及第的牌匾了,到时候……” 这话还没说完,裴璟就被举子们拉着排队去了。 禁卫将来送举子的家人全都隔绝开来,整条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沈若锦站在后面,看着有几个举子被当场搜出小抄,被赶出了贡院,看着秦琅进去之后,才转身往回走。 她回沈家的半路上,遇到了镇北王府的马车。 是王妃回城了。 随行的嬷嬷将她拦下,请她上了王妃的马车。 王妃拉着沈若锦的手关怀道:“我的儿,你出门怎么也不乘马车,走路多累啊?” 沈若锦解释道:“原本是乘马车出行的,只是去贡院的路上人太多了,车马难以通行,这才让车夫先回去,下去走了两条街。一共也没多少路,不要紧的。” “原来是这样啊。”王妃说:“二郎也真是的,他自己去贡院就好了,怎么还非要劳累你跑这一趟。” 沈若锦想起昨日她跟秦琅回府,何嬷嬷说王妃去城外庄子上查账了,入夜之后都没回来。 今日秦琅应试,王妃也没出现。 反倒这会儿,出现了。 沈若锦看王妃眼下有青黑,发髻也十分随意,不似平日里那般华美,不由得多打量了她两眼。 王妃见状颇有些心虚,“锦儿啊,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母亲今日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 沈若锦说话间,隐约还闻见了王妃身上有香火气。 不是她用的熏香。 是庙里才有的香火气。 每逢科考,城外的文昌庙就人满为患,王妃昨日应当不是去城外查账,而是去文昌庙上香了。 彻夜不归,许是因为从昨日等到了今日,上完今晨的香才回来。 做母亲的,哪里能真的对儿子那般不上心。 分明是极上心,又怕给秦琅徒增压力。 “有什么不一样?”王妃笑着打哈哈,“你八成这是好几天见着我的缘故。” 王妃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扶了一下发髻。 好不容易才抢到头香,结果走的时候出不去了,硬生生被挤了半天才出得门来,在马车里换的衣裳、梳了发髻,一切从简。 她都多少年没这么慌忙行事过了。 沈若锦也不戳穿她,问起了四海赌坊那事,“我和夫君离京前,把四海赌坊卖给了六皇子,不知他后来有没有派人把银子送过来?” 第163章 我押秦琅 王妃不假思索道:“是有这么一回事,送过来,足足十万两。我送人到安西王府的那天,就想把银票给你的,只是事情一多就忙忘了。” 王妃说着,从车厢的格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这里正好有十万两银票,你先拿去。” 沈若锦顿了顿,“母亲每次出门,都随身携带十万两银票吗?” 这也就是镇北王府的王妃敢这么干了。 若是换成别人,还不天天被劫匪盯上? “倒也不是。”王妃每次出门身上都带着不少银票是真。 但天天带着十万两银票招摇过市这种事,她还真的做不出来。 王妃说:“这次科举开试,城中各大赌坊都开了赌局,赌谁能中状元,其中最多人给那个裴解元下注,另外还有几个热门人选,下注的人也挺多,但我们二郎居然连个名字都没有!” 因为秦小王爷在京城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 科举开试这种事,压根就没人觉得他能上榜。 所以赌坊开赌局,都没有秦琅这个名字。 沈若锦看王妃还挺气的,忍住笑意问道:“所以母亲这是?” 王妃道:“我打算拿着十万两银票去赌坊,让他们把我家二郎加上,我全压二郎。” 沈若锦心说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 “锦儿,你听我说。”王妃拉着沈若锦,很是正色道:“越是冷门的人选,赔率越高,你看他们押裴解元的,最多一赔一,其他的人选可能是一赔二、一赔三,但我家二郎不一样,他一旦中了,至少是一赔十!” 王妃分析得井井有条,“因为赌局上原本没有秦琅这注,那么拿着十万两去砸出这么一个赌注的人,最后极有可能四方通吃!” “母亲,就是这样,一上来就压十万两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沈若锦还是很清醒的。 没有被一旦秦琅中举,就能得到一赔十冲昏头脑。 “不多,我要不是怕被王爷知道,至少还得再加三倍。” 王妃自从听到那些人为了赌谁能中状元开赌局,却不带秦琅的名字就生气,早就想着要去横扫各大赌坊了。 也就是她做了镇北王妃,王爷不让她去那些地方。 要换做还没出阁,她在林家做掌家大小姐那几年,早就冲进去横扫全场了。 沈若锦算是看明白了,王妃这十万两就是买个高兴。 根本就不在意能不能回本。 她笑着问:“母亲既要拿这十万两去给二郎下注,怎么又说先给我?” “先给你,你拿去下注。”王妃大气道:“赔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这……” 沈若锦每次跟王妃在一起,都会暂时对银钱数量失去认知。 王妃说:“别这啊那的了,给你你就拿去。要是早知道会在半路上碰见你,我该多带些银票出门的。” 王爷管着她这个王妃,却不好管沈若锦这个儿媳妇。 沈若锦无奈道:“已经够多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前面就有家赌坊,你快去下注。” 王妃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正好快到长胜赌坊了。 “停下,就它了,长胜赌坊,看着就吉利。”王妃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在赌坊门口,又转头对沈若锦说:“区区十万两而已,锦儿就当买个乐子,压下就是,不用想那么多。” 为防消息传到镇北王耳中,王妃把沈若锦和侍剑放在赌坊门口,就先行回府去了。 王妃走之前还跟沈若锦说:“我等你好消息。” 沈若锦捧着装着十万两银票的盒子,觉得颇有些烫手。 “姑娘……你不是掉进金窝窝里了吧?这是十万两、整整十万两……” 侍剑方才跟车夫一道坐在车厢外,听到王妃让姑娘拿着十万两银票给姑爷下注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在做梦来着。 结果王妃真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长胜赌坊门口,姑娘捧着银票就下来了。 “既然是母亲吩咐的,那我就给他押上。” 沈若锦心想,本来就是空手套白狼赢来的四海赌坊,卖了十万两。 这会儿又押回赌局里。 也算是天意了。 沈若锦带着侍剑朝赌坊里走去,守在门前的赌坊打手拦住了她们,嘻笑道:“一个大美人和一个小美人,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是赌坊,不是胭脂铺子,不是你们女人应该来的地方。” 沈若锦打开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叠银票拿在手里扇风,“这样能进去了吗?” “能能能……” 两个赌坊打手都看傻眼了。 其中一人蹦着进门去,大声喊道:“虎爷!虎爷,来肥羊了!阿不、来大主顾了。” 一高兴说漏嘴,直接说成了肥羊。 被称作“虎爷”那人拿骰盅砸他,“吓叫唤什么?没看到有这么多客人在吗?” 今日为今年谁能高中榜首开局,这种赌局三年一次,跟普通的赌钱不一样,全京城的人都十分愿意参与其中。 因此各大赌坊都爆满。 长胜赌坊又因为名字吉利,深受这些鲜少参与赌局的人喜欢。 “她她她……拿的是整叠整叠的银票。” 报信的打手说话都结巴了,接住骰盅,颤抖着手捧还给虎爷。 那可是好多好多好多的银子啊。 “瞧你这点出息,是没见过银子还怎么着?” 虎爷骂了他一声,接过骰盅继续擦拭着。 今日来赌坊下注的,都为了最后谁能中状元争得面红耳赤,寻常赌局都没人玩了。 话声未落,侍剑先行入内,沈若锦缓步而来,手中整叠的银票拿在手里扇风。 周遭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沈若锦上前,把银票连同装银票的盒子一起押在主桌上。 虎爷看到这么多的银票,心中狂喜,也一改先前的姿态,站了起来,“姑娘要押谁高中?裴璟裴解元,还是江北第一才子奚建章?” 这两人是今年状元人选的最热门。 来下注的基本都选了这两人。 其他几位都是做陪衬的。 沈若锦抬手压在银票,不疾不徐道:“这两人,我都不押。” 虎爷诧异道:“那姑娘要压谁?” “这里一共有十万两银票。” 沈若锦此话一出,周遭所有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若锦笑道:“我押——秦琅。” 第164章 谁输谁赢 “你说谁?”虎爷乍一听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再次确认道:“你说你要押给谁?” 周遭众人都竖起耳朵等着沈若锦的回答。 沈若锦字字清晰道:“秦琅。” 虎爷闻言,转头问手底下的人,“这界举子中是不是有跟秦小王爷同名同姓的人?” 手下摇了摇头,“这也没听说啊。” “姑娘,你要不再看看呢?” 虎爷在京城这么多年,混世魔王秦小王爷的名声对他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 打人、抢花魁这种事,秦小王爷自是京城第一人。 但是科举应试考第一名这事,跟秦小王爷就完全不搭嘎啊。 边上有人笑道:“有钱也不是这么扔的!砸水里还能听个响呢。” “而且要下注,桌上也没有秦小王爷的名字啊。” 女子来赌坊本就是稀罕事。 更何况,这女子不仅手拿十万两银票,还要全部给秦琅下注。 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沈若锦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坚持己见,“桌上没有秦琅的名字,那就烦请给我添上。” “原本没有,添上不就好了。”侍剑附和道:“反正我家姑娘就是要押秦小王爷秦琅!” 虎爷再次确认道:“姑娘当真非要如此?” 沈若锦道:“你只管照办就是。” “那行。”虎爷乐了,高声道:“今日在座的各位都给我做个见证,是这位姑娘非要把十万两银票都押给秦小王爷,我已经再三确认,劝也劝了,实在是姑娘她非要如此,到时候要是输得血本无归,可不要说我们长胜赌坊欺负人家姑娘是新手。” “我给虎爷做见证!” “我也看见了。” “虎爷对我们哪有这么好,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不要乱押。” 赌坊里的人纷纷出声说愿意做见证。 这等趣事日后定会满京城流传,他们参与其中,也算是个乐子。 “行,来人啊。给我把秦小王爷秦琅的名字添上去。”虎爷笑着说:“虎爷我在赌坊这么多年,压哪个举子能中榜首的赌局每三年开一次,还是头回看到非要把没希望的人添上去,然后压这么多银票的。” 虎爷就差说‘你要给我们长胜赌坊送钱,你直说啊,何必搞得这么迂回?’ “虎爷此言差矣。”沈若锦眉眼认真地纠正道:“秦琅不是没希望高中的人。” 虎爷都被她逗笑了,“好好好……你有银子,你说了算。” 手下把写着秦琅名字的木牌放到下注那一列的最后一个。 其他人的名字底下都对应着押了多少银子,裴璟位列第一,现在是一万七千六百四十五两。 第二名奚建章,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两。 沈若锦这十万两押给秦琅,就能直接让他从最后一名冲到第一名。 沈若锦的手压在银票上,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所在的那张赌桌上,她正要连银票带着盒子往前推。 “二妹妹!不可啊!” 慕云逸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按住了沈若锦的手,十分着急地阻拦道。 侍剑上去一把将慕云逸的手掀开,“慕大公子,说话就说话,这么着急做什么?” 慕云逸差点被侍剑掀飞,他完全没想到平日里只是看着伶俐些、骂人响亮些的小婢女力气竟然这么大。 今日贡院开试,赌坊开赌局。 慕云薇跟慕老夫人指天发誓,说裴璟一定会高中状元,甚至连慕老夫人和云姨娘后来补贴给她的五千两嫁妆银子都全拿了出来,要到赌坊来押裴璟能高中。 慕云逸也不知道这个庶妹给慕老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每次慕老夫人信她都信的跟什么似的,不仅没拦着慕云薇做这种事,还拿府里好些东西去当铺抵押,凑出来三万两银子,让他拿来赌坊押给裴璟。 他一个侯府大公子,自小就被叔父耳提面命,不许沾赌,长到这么大还是头次来赌坊,转了几圈都下不了把所有银子全押上去的决心。 这三万两银子可是侯府最后的钱了。 若是赔了,临阳侯府的人不仅拿不回那些抵押的物件,从此以后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慕云逸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赌坊里遇到沈若锦。 她一个女子不仅来赌坊,还直接冲着赌坊老大去,一出手就是十万两! 慕云逸根本来不及细想,直接就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劝道: “二妹妹,我知道你自从嫁到镇北王府就不缺金银了,可你没来过赌坊,不知道里头的门道,你这十万两银票一压上去,顷刻间就没了。” 沈若锦道:“我不仅知道,还逢赌必赢。” 慕云逸根本不信,“你……这种时候就不要跟我置气了。” 侍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家姑娘最是擅长此道,用不着慕大公子提醒。” 慕云逸还是看不得沈若锦把十万两银票白送给赌坊,再次开口道:“二妹妹……” 沈若锦直接开口打断道:“这里没有你妹妹。” “你妹妹姓慕,叫慕云薇,你这么喜欢叫妹妹,回家叫去。”侍剑没好气地说道。 “好好好,我不叫你二妹妹就是了。平西郡主,秦小王妃……” 慕云逸压低声音喊她,生怕被人听见似的,“就算你想拿十万两银票出来玩,那也要押给最有可能高中头名的人啊,听我的,押裴璟。做人啊,再怎么样也别和银子过不去。” 沈若锦不理会他,直接连银票带盒子推到秦琅的名字那边。 虎爷哈哈大笑道:“买定离手。” 沈若锦收手回袖,看着虎爷把写着秦琅名字从最后一名的位置拿起,路过所有人的名字一直往前,挂在了最前面。 虎爷大喊道:“这位姑娘为秦小王爷秦琅下注十万两,目前秦琅位居第一,还没有人要来下注的,赶紧了啊!” 慕云逸的表情无奈至极,心一横把今天带来的银票全都放在了桌子上,“三万五千两,我押裴璟!” 虎爷从慕云逸手里把银票拿了过去,“谁输谁赢,三日后自见分晓!” 第165章 沈知安一定能好 沈若锦在长胜赌坊,为秦琅下注十万两之后,就回沈家去看徐御医救治三哥。 三哥现在神智不清,她怕误伤了徐御医,得在门外守着。 沈若锦让侍剑回镇北王府跟王妃禀告一声,事情已经办妥了。 侍剑在王妃跟前绘声绘色地说了在赌坊里发生的事,连同慕云逸的脸色,虎爷笑得有多开心都说给了王妃听。 王妃一听,就不乐意了,“临阳侯府居然都拿出了三万五千两给裴璟下注,那我儿只有十万两怎么够?” 最关键的是,在沈若锦进长胜赌坊之前,赌坊里居然没挂秦琅的名字。 着实可气。 王妃安排了十个侍卫,每人拿一万两去京城各个赌坊给秦琅下注。 中不中状元不重要。 秦小王爷的排面一定要给足了。 侍剑都惊呆了,“……” 这就是首富之家的魄力吗? 何嬷嬷劝道:“王妃这会儿又不怕王爷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吧。”王妃说:“不就是吵架吗?反正他也吵不过我。” “王妃说的是。” 何嬷嬷说着,立马让人照办。 侍剑带着镇北王府的消息,回到安西王府去给姑娘报信。 而此时,安西王府。 徐御医正在跟沈知安斗智斗勇,年纪一大把了还跟人玩捉迷藏。 徐御医和梅映雪带着侍从翻遍了屋子,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还是沈若锦来了之后,把人从屋梁上带了下来。 自从昨日沈知安被沈若锦一个手刀劈晕之后,他现在频频看向沈若锦,都不许她站在他身后了。 徐御医一边擦汗,一边喘气,“还好小王妃回来了,不然老夫是决计找不到沈知安的。” “三哥若有心要躲着,您自然找不着。” 沈若锦说着话,绕到沈知安另一边,刚抬起手刀,三哥就转头看了过来。 沈若锦反应很快,立马就把手放下了。 总是把人打晕也不是办法。 她只能跟三哥讲道理,跟他说“想要好起来,就得接受治疗。治疗的时候会很痛苦。为了防止乱动,所以要把手脚绑起来……” 沈知安茫然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梅映雪让婢女去把专门为三哥做的软布条拿过来。 沈知安一看到慌张就往后退去。 他讨厌被人绑着、关着。 沈若锦伸手拿起那些软布条给他看,“三哥你看,这些都是软的,绑着也不会疼,等施完针,我马上给你解开。你不要怕,好不好?” 小十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 梅映雪也柔声道:“知安现在在自己家里,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了,徐御医是好人,他是来救你的。” 沈知安一直没说话,只是茫然地望着小十。 沈若锦还想再说什么。 沈知安忽然抬起双手,递到小十面前,让她绑。 “三哥好乖。” 沈若锦鼻尖发酸,拿着软布条缠住了沈知安的双手,牵着他坐在椅子上,然后去绑他的腿。 沈知安的腿不受控制地踹了她一下。 沈若锦险些被踹倒在地,她靠着下盘稳健稳住了,温声说:“我知道三哥不是有意的,我没事。” 她温声安抚着沈知安,这一次,把人清醒地绑在了椅子上。 徐御医让她们出去,然后就开始施针。 沈若锦等人守在门外。 梅映雪带人找了沈知安半天,也累得不轻,两人坐在石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梅映雪问她:“小十这个时辰就回来了,是刚送姑爷去贡院就回来了?” 沈若锦道:“还去了一趟赌坊,给秦琅下了一注。” 她今天在长胜赌坊豪掷十万两,不出一日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这事也不必瞒着嫂嫂,如实说了便是。 梅映雪道:“每三年一科考,赌哪个举子能中头名是件趣事,常有人去押自家人能高中的,这与寻常赌钱不同,也算是京城的一大趣事。我兄长高中的那一年,家里也派人去下注了,还赢了不少呢。” 梅映雪的大哥是上一届的状元郎,父亲梅太傅是***的主考官。 对这种事早就司空见惯了。 “那我可得好好沾一沾嫂嫂的光。” 沈若锦说着,握住了梅映雪的手。 沾好运。 两人正说着话,屋里忽然传出了一声痛苦的喊叫。 沈若锦立刻松开梅映雪的手,冲到窗边往里看去。 这才没多久的功夫,沈知安头上就扎了不少银针,额间冷汗淋漓,显然是在忍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沈知安在看到沈若锦的那一刻,忽然就不喊了。 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徐御医在那跟他说:“疼你就喊出来,不必忍着。” 但沈知安看见小十如此担心的模样,接下来的治疗,他愣是一声不吭。 沈若锦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这次的治疗持续了半个时辰。 徐御医收针的时候,沈知安已经昏睡过去,沈若锦进去帮三哥解开布条,发现他把嘴唇咬出了血,顿时心疼得难以言喻。 徐御医很是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能抵御噬心的痛楚。” 沈若锦让人把三哥扶上榻,又吩咐打了热水来,将巾帕放进去打湿了,慢慢擦拭他额间的冷汗。 徐御医挎着药箱从这个院子去了沈毅所在的院落。 到了第三次施针的时候,沈知安已经不需要再用软布条绑着,也能全程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徐御医的说辞也从“老夫尽力一试”,变成了“沈知安一定能好”。 变痴傻了还能有如此的忍耐力。 绝非常人。 可在第四次施针的时候,沈知安不见了。 沈若锦带人找遍了个整个安西王府都没找到他。 沈毅急的差点从轮椅上站起来,“知安现在这样,还能去哪?” 沈若锦冷静下来,仔细地想了想,先是派人去安平公主那边问一问。 然后沿着安西王府一路找过去,最后在城外的梨花树下找到了沈知安。 沈若锦赶到的时候,沈知安正在树底下数数。 春风正好,轻拂树梢。 漫天梨花飘落成雨。 仅着一身白色里衣的沈知安就站在那漫天花雨来。 痴痴的,执拗的。 从一数到一百。 沈知安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数了多少遍。 但答应过他会回来的人。 始终没来。 第166章 思之如狂 沈若锦在梨花树下陪他等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天快黑了,她跟三哥说:“天色已晚,城门快关了,我们先回家,明日再来等,好不好?” 沈知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沈若锦将他带上马车,沿着暮色席卷天地间,回到了安西王府。 徐御医已经给沈毅换过腿上的药,又陪着下了一下午的棋,这才等到了兄妹俩回来,立马就把手里的白子扔回棋篓里,“你们可算回来了,老夫在这输了一下午的棋,再输下去,老脸都快输光了。” “输棋不怕,整整一下午都宁输不赖,徐御医也是真君子。” 沈若锦带着人回来,让人等了这么久,可得说些好听的哄哄。 徐御医哈哈笑道:“老夫活到这把年纪,第一次有人夸老夫是真君子,明知道你是在哄老夫高兴,老夫也认了。” 沈若锦把沈知安送回屋里去,徐御医挎着药箱进去,又把门关上了。 她如往常一般,等在门外,吩咐人去同梅映雪知会一声,今晚留徐御医在家里用晚饭,让厨房多加几个菜。 婢女刚刚应声而去。 沈毅就推着轮椅过来了,“小十,你是在哪里找到知安的?” 沈若锦如实道:“城外一颗梨花树下,就那天我去接三哥的地方。” 沈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问道:“知安和公主分开的地方?” 沈若锦顿了顿,低声回答道:“是。” 沈毅斟酌再三才开口道:“知安他……” “三哥他只是病了。”沈若锦闻声打断道:“他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阿公放心,等三哥好了,就知道什么是不该靠近的人、什么是不该做的事。” 沈毅深深地看了小十,什么都不说了。 安平公主自回京之后,就得了皇帝御赐的公主府,自此深居府中,闭门不出。 若无意外,沈知安和安平公主应该是没什么机会再见面了。 那些不中听的话,也不是非要说在前头。 这一天,徐御医给沈知安施针,用时格外久,他没再疼的昏死过去。 甚至在看到沈毅推着轮椅进屋看他,竟喊了一声“祖父”。 “你喊我什么?”沈毅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知安、知安……你再喊我一声。” 沈知安哑声道:“祖父。” “知安认得我了!知安认得我这个祖父了!” 沈毅激动不已,差点一把将轮椅甩出去直接站起来。 沈若锦见状连忙一把将他按住了,“阿公,小心些。” 徐御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劝道:“是啊,王爷。伤还没好全呢,切记不可大悲大喜。老夫可不想刚治完你孙儿,又要救治你。” “知安认得我这个祖父了,小十、来。”沈毅拉着沈若锦问沈知安,“你再看看她,你认不认得?” “小十。” 沈知安哑声喊她。 “小十在。” 沈若锦今日在梨花树下陪着沈知安在那等的时候。 心中有隐约有了一种预感。 三哥好像能记事了。 但她无法确定。 知道刚才,三哥喊了一声“祖父”。 沈若锦就知道,她的三哥回来了。 徐御医说:“能认人是好事,但他眼下思绪定然还混乱得很,最好不要跟他问东问西的,等他恢复地更好一些,再说别的也不迟。” 沈毅道:“对、对。让知安好生歇着,老徐,你忙活一天也累了,留下用完晚饭再走。” 对弈了一下午,两人成了棋友,称呼也从“徐御医”变成了“老徐”。 徐御医一点也不跟他客气,“晚饭肯定是要吃的,王爷还不如直接留老夫在这过夜,反正明天后天大后天都还是要来你们这的。” “那敢情好,那你就住东厢房。” 沈毅说着立马就让人去准备。 沈若锦让他们先去用饭,自己留下陪着三哥。 “小十也去吧。” 沈知安的头还是疼得厉害,如今他清醒了一些,不愿让妹妹看到他痛苦狼狈的模样。 “好。”沈若锦知他心中所想,同他说:“那三哥要是饿了,或是想找人说话,尽管吩咐外头的小厮。” 沈知安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沈若锦走出屋子,去跟梅映雪一起用晚饭,跟她说三哥已经能认得祖父,神智已然恢复了许多。 梅映雪也替他们高兴。 沈毅更是让人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跟老徐分享。 但徐御医说他腿上有伤不能喝酒,一个人霸占了整坛酒。 两人因着沈知安恢复清明的事相谈甚欢。 沈若锦想了想,写了封书信让人送去安平公主。 三哥痴傻的时候都是公主照顾着,如今他逐渐恢复了,也该同她知会一声。 只是书信送去之后,再无回音。 应该是公主也不想让人知道她跟沈知安有所往来。 此后,沈若锦也就没再让人送消息过去。 又过了数日,沈知安的情况一天天变好。 他从一开始的不能见生人,恢复成从前温和有礼的模样,哪怕被噬心蛊毒折腾,也绝不会在祖父和小十面前表露半分。 连徐御医都忍不住跟他说:“年轻人,没必要能忍的。痛就喊出来,会比强忍着好一些。” 沈知安说:“我不喊出来,痛的就只有我自己。若是喊出来,他们都要陪着我痛,何必呢?” 徐御医摇了摇头。 这沈家人啊,就是太能扛事了。 不过,正因为沈三是这样好的儿郎,才能让人非救不可。 徐御医连着好几天都歇在安西王府,还给家里的下人留了口信儿,有急事就直接来这边找他。 会试开考九天七夜之后,结束了,众人得以归家。 来接人的家眷把附近几条街都堵了,阵仗比送考的那天还惊人。 沈若锦这回也让马车停的远远的,带着侍剑等人步行到贡院门前。 贡院大门还紧闭着。 但是门前已是人山人海,侍剑以身开路,才护送沈若锦到了最前面。 随着贡院大门打开,一人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来。 众人都没看清那是谁。 秦琅直接把竹篮丢给侍剑,一把抱住沈若锦在贡院门前转了两圈,“夫人!好久不见,着实令我思之如狂。” 第167章 哪有夫人重要 沈若锦一惊,抬手揽着秦琅的脖颈,转起来裙袂飘飞,街道上落花如雨,正是春日里,阳光烂漫,繁花盛放的好时节。 她在秦琅耳边说:“过去了九天,确实是好久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秦琅缓缓将她放了下来。 在小小的号舍里待了整整九天七夜,他都觉得自己臭了,可不要熏着夫人才好。 他抱得快,放开地更快。 沈若锦脚尖着地,很快就站稳了,笑道:“只是能让秦小王爷思之如狂的,不是我,而是府里的美酒佳肴吧?” 先前去国子监的时候,秦琅就嫌弃饭食难吃。 应试的时候,给他带上了许多糕点,可要是想热汤热饭还得自己在号舍里弄。 秦琅是会下厨的,先前就给她做过莲子冰糕,但是能带进号舍的东西不多,也只能随便弄口吃的。 要在贡院里度过这九天,不仅要会做饭,还要身体好,否则都熬不过到结束。 后面也有人陆续朝外面走来,但一个个都脚步虚浮,眼下青黑,鲜少有秦琅精神这么好的。 “美酒佳肴算什么,哪有夫人重要?” 秦琅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说道。 甜言蜜语他张嘴就来。 沈若锦听过就算,看后头不断有举子出来,来接他们归家的家眷不断地往前挤。 抱着考篮的侍剑都险些被人海吞没了去。 沈若锦伸手拉住小婢女,同秦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家。” “好,回家。” 秦琅十分自然地牵住了沈若锦另一只手,穿过人群回家去。 马车停在三条街开外。 车上备了些糕点,沈若锦还亲自给他沏了茶,“先吃两口垫垫。” 秦琅是真饿了,海棠酥都能一口气吃三个。 关键是他吃得极快,却没有半点狼吞虎咽的感觉,当真是高门贵府养出来的。 不管什么时候,仪态都是好看的。 秦琅吃完糕点,慢慢品着茶,问沈若锦,“这几日,家里可发生什么事?” 沈若锦道:“旁的事没有,好事倒是有一件。” “哦。”秦琅登时就来了兴趣,“什么好事?夫人快讲给我听听。” 在号舍里就一直答题写文章,也不许同人说话,他都快闷死了。 出贡院第一眼就看到了沈若锦。 她果真来接他了。 秦琅此时有许多想说,甚至想把深藏于心的秘密都说与她听。 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再等等。 他得再等一等。 等到沈若锦也像他一样,一见面就欢喜不已,分开片刻也牵肠挂肚。 才可以。 “三哥大好了。”沈若锦道:“还是多亏了你请来徐御医为他医治,如今他不仅能认得祖父,连府中的旧人也都能认得了,说话做事都渐渐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那他应该也能认我这个妹夫了?那现在我们立刻去安西王府!” 秦琅始终对沈知安不肯叫他妹夫耿耿于怀。 以前三哥痴傻,他不能与之计较。 但现在,沈知安好了,这声妹夫他非要去讨来不可。 “你这。”沈若锦忍不住笑,“母亲肯定还在镇北王府等着你回去呢,你在贡院里待了九天,一出来就往岳家奔算怎么回事?先回去见过母亲再说。” “好吧,就依夫人所言。” 秦琅说着往后一趟,整个人都倚在车厢上。 他现在这样去安西王府的确不太合适。 怎么都得回府沐浴更衣。 三盏茶后,镇北王府。 今日会试结束,王妃早早就让人备好了一桌席面,等秦琅和沈若锦回来。 秦琅一进门,看见王妃就笑着说:“母亲今日在家呢?我还以为你根本不记得今天会试结束,又去查账了。” 王妃笑骂道“混账二郎!竟还敢埋怨起母亲来了,瞧瞧你这样子!” “我这样子怎么了?母亲是没去贡院门前接人,没瞧见那些举子在贡院里待了九天都邋遢成什么样了。我这样,已然算是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了。” 秦琅还挺自豪。 隔壁号舍的举子不会做饭,硬生生就着热水啃了九天的冷馒头冷饼,搞得腹泻不说,人也病了。 还有煮粥煮着煮着把号舍点着的。 贡院里各种情况层出不穷。 像他这样衣冠齐整、活蹦乱跳出来的真没几个。 秦琅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王妃轻声说:“瘦了这么多,还在那神气呢。” 秦琅道:“才九天能瘦多少,您一向如此,一阵子不见就说人瘦了。你看看我夫人,她瘦了没有?” “我没有。”沈若锦说:“三哥日渐好了起来,我心里高兴,最近每顿都吃的不少,先前做的裙子都放宽了两指。” 王妃一听立马说:“那就做新衣裳新裙子,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我这就让裁缝上府里来给你量尺寸。” 沈若锦连忙道:“不用,好些衣衫裙子都还没穿过。” 王妃什么都好。 就是太大方了。 花钱没数。 “要的要的,都是自家的产业,不花钱。” 王妃知道以前沈家最忌奢靡浪费之风,虽说有什么好东西全给了锦儿这个姑娘家,但跟京城高门富养女儿还是差远了。 王妃自己想要女儿没要成,如今把儿媳妇当女儿养,自然是有什么好的都想往她身上用。 王妃说:“做了新衣衫新裙子,还要打新头面新簪子,来人啊,让那几个布庄和金楼的掌柜带着最好的裁缝和金匠过来。” 沈若锦拒绝不成,只能把目光投向秦琅,让他拦着些。 秦琅根本不拦,他还夸上了,“母亲说得极是。” 沈若锦顿时:“……” “您跟我夫人先聊着,我先去沐浴更衣。” 秦琅像是无法忍受身上的味儿,转身大步离去。 沈若锦本来还想吩咐人过去伺候着,还开口被王妃拉着坐下,这满桌的佳肴,都是刚刚做好的,此时正热气腾腾,满屋飘香。 王妃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来,咱们先吃,让二郎爱干嘛干嘛去。在贡院里饿了这么些天人都饿瘦了,有的吃还不吃,非要先沐浴更衣,也不知道谁给他惯的。” 沈若锦笑而不语,只是抬眸看着王妃,用眼神回答她: 这还用说? 就是您惯的啊。 第168章 夫人在怀 “吃菜吃菜,多吃些。” 王妃假装没看到沈若锦的眼神,招呼着她多吃些。 她显然更喜欢镇北王和世子不在家的时候,同沈若锦这个儿媳也相处得十分自然融洽。 沈若锦被她投喂了许多,等秦琅沐浴完过来,她都快吃撑了。 不过秦小王爷洗漱更衣过,越发俊美无俦,倒真是秀色可餐。 秦琅往沈若锦身边一坐,同她说:“在号舍里这些天可把我累坏了。” 沈若锦自己已经吃饱了,就拿着筷子给他布菜。 王妃边上看着小夫妻恩恩爱爱,心里别提多美了。 少年夫妻,赤绳结发。 就该这样。 王妃和沈若锦都没问秦琅文章写得如何,反正会试已经结束,该吃吃、该喝喝,剩下的就等放榜那天了。 一道用过膳,衣庄掌柜和金楼的金匠等人都在堂前候着了,二十几号人捧着册子等小王妃过目。 王妃亲自陪着沈若锦挑衣衫和头面的款式。 沈若锦看得头晕眼花,“实在太多了,我挑不出来。” 王妃还在那说:“今年的款式不过如此,难怪锦儿挑不出好的来。” 一众人听了,惭愧地低头,不敢言语。 沈若锦见状,给秦琅递了一个眼神。 秦琅作会意了然状,“光看册子能看出什么来?只要上头有点,全都回去做出来,再拿来王府给我夫人看。” 众人齐声应“是”,竟真的要照办。 “秦琅。”沈若锦连忙喊了他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琅笑道:“我知道,我是这个意思。” “二郎说得有理,光看册子能看出什么来?还得东西真到了眼前才能看出好次来。” 王妃倒是觉得秦琅这法子不错。 这母子俩简直挥金如土。 沈若锦哪见过这阵仗,赶紧随便挑了几个,“这个、还有这个,就这些吧,真的不用每样都做出来。” 王妃轻叹道:“锦儿什么都好,就是太节省了些。” 沈若锦无奈道:“这底下,也就母亲说我太节省。” 不过,跟秦小王爷那动不动就一掷千金的做派比起来,那她确实还挺节省的。 “就那么几样怎么够。”秦琅随手指了几个:“这些、还有这些不要,其他的全部做出来送到王府给我夫人试试。” 沈若锦都看愣了。 原来首富之家的人是这么买东西。 排除不要的,其他都要。 王妃和秦琅都利落人,挑好了,就让众人先回去。 沈若锦都不敢想那么多衣裳首饰一样样试穿试戴,得耗费多少时间。 王妃跟她说:“只是让他们先做着,并不是要让你每样都要用,就算平日用不着,库房里也得有,要用的时候能拿的出来不是?” 沈若锦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也太奢侈了。” 王妃不以为然道:“这叫什么奢侈?这才哪到哪啊?” 秦琅笑道:“别人有的,我们镇北王府的小王妃都要有。别人没有的,我夫人也得有。” “就是这么个理儿。” 王妃给秦琅投去一个“我儿真会说话”的眼神。 沈若锦不说话了。 对这母子俩实在服气。 同时,心里又暖暖的。 这一天,沈若锦和秦琅都在镇北王府留宿。 会试刚考完,王妃就开始帮秦琅庆祝了,给沈若锦做了许多新衣裳,打了新头面之后,还给全府上下都发了赏银。 除了没放鞭炮,其他的能多欢乐就有多欢乐。 秦琅也不提他在号舍里那九天题答得如何,光说在里头过得苦了。 王妃心疼儿子,嘴上不说,但又是让人炖参汤,又是做药膳的。 要给秦琅好好补补。 秦琅可不敢吃那些东西。 他本就血气方刚,再吃那些补品,非补得七窍流血不可。 沈若锦和秦琅白日里一同用膳,饭后在后花园里散步。 正是春日里,园中百花齐放,暗香浮动。 芳华台那边来人,问:“秦小王爷要不要过去听戏?海棠红说今儿要专门给您唱一场状元戏。” 秦琅心中暗骂这个没眼力见的,直接说:“不去,忙着陪夫人呢,没空。” 沈若锦说:“去也无妨,会试结束听状元戏,也是好兆头。” 秦琅道:“今日芳华班唱状元戏,去听戏又不止一个人,难道人人都去听,人人都能中状元不成?” 沈若锦道:“但芳华班已经是自家的产业了,你去捧个场也是应该的。” 秦琅道:“那夫人同我一起去。” “也行。”沈若锦这两日因为三哥恢复了许多,心情大好。 也愿意纵着秦琅一些。 小夫妻一道去芳华台听戏,带头给海棠红打赏了许多银钱。 海棠红看到沈若锦的时候,频频给秦琅递眼神询问他:你夫人喜欢上你没有? 秦琅气的拿银子砸他。 海棠红手快,接了金子又接银子,频频向东家夫妇致谢,在台上像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 夜夜渐渐深了,曲终人散。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镇北王府,躺在同一张榻上,反而不说话了。 许是白日里,把要说的都说完了。 到了同床共枕,反倒有些静默。 沈若锦闭上双眼,想快点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 明明以前都不会想这么多。 她尽可能地减少翻身,过了许久,偷偷睁开眼睛看秦琅,发现他闭着双眼,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应该是在贡院里待了九天,太累了。 沈若锦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秦琅忽然一个翻身,伸手抱住了她。 沈若锦想把他手拿开,却怎么都弄不开。 秦琅这人真是…… 也不知道梦到谁了。 将她抱得这样紧。 沈若锦体恤他这些天累倒了,若是强行掰开他的手,定然会把人吵醒。 算了。 她在心里跟自己说,就当跟乔夏一起睡了。 乔姐姐也喜欢抱着她睡。 沈若锦这样想着闭上双眼,暗示自己被秦琅抱一下也没什么。 过了片刻。 ‘睡’过去秦琅悄悄睁开眼一只眼,看了看安然入睡的沈若锦,得寸进尺地把她抱得更紧了。 高床软枕,夫人在怀。 人生至此,何其美哉。 第169章 甲榜第一名 四月底,会试放榜。 慕云薇一大早就陪着裴璟去放榜的地方守着。 在她那些分不清到底是前世记忆还是梦中所见的画面里,裴璟会是这次的会试的会元,然后再在殿试上中状元,连中三元,一时间风光无两。 慕云薇一心做着状元夫人的美梦,迫不及待地等着放榜。 沈若锦和秦琅却是一点也不急,一觉睡到天亮,在府里用了早膳才慢悠悠地出门。 到地方的时候,除了前三甲,所有的榜都已经贴出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哭着喊着“我中了!我中了!” 有人心如死灰,倒地不起。 还有人榜下捉婿,有年轻举子刚喊出“我中举了”,立马就被人一拥而上绑了去做女婿。 跟裴璟交好的那些举子,一路从榜单最后一名往前找,找到只剩还没揭晓的前三甲,都没找到自己的名字,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前三甲只有三个名字,然而他们有几十人是觉得裴璟一定能高中,提前与之相交的。 现在榜单已经揭晓,却没有他们的名字,实在是离奇。 这些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复杂。 连裴璟都开始心里没底。 与他交好的这些人里,有几个甚有才华,就算不能人人中举,也不能人人落第啊。 裴璟隐约觉得今日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只有慕云薇还沉浸在马上要做人上人的兴奋里,“裴哥,你的名字一定在头名会元。” 裴璟没说话,只等着揭榜。 沈若锦和秦琅姗姗来迟。 她也打算从最后一名找起。 秦琅抬手轻轻搭在沈若锦肩头,“后面的不用看,你夫君我的名字绝不会在这么后面。” 沈若锦含笑问道:“这么肯定?” “那是自然。” 秦琅抬眸示意她看前三甲就行。 同裴璟交好的那些举子,没能从榜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心里正忐忑着,纷纷寄望于自己的名字能出现在前三甲的位置。 这些人听到秦琅如此笃定,都快把“不悦”二字写脑门上了。 有人说:“若是秦小王爷这样的纨绔浪子都能进会试前三甲,那我等还读什么书?还不如早些回乡下去种田!” “就是!我等若是没中,让秦琅中了,必然是此次会试有猫腻!” “快揭榜,我倒要看看前三甲到底是谁!” 官差们锣鼓一敲,开始揭晓前三甲,“甲榜第三名,曹裕!” “我!我中了!” 名叫曹裕的中年人大喜过望,高声喊道。 守在边上准备榜下捉婿的那些人,看他这般年纪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出手。 “甲榜第二名,奚建章!” 江北第一才子奚建章,此人的名字沈若锦听到过,在长胜赌坊下注的时候,奚建章的名字仅次于裴璟。 “甲榜第一名——” 最重头,最受瞩目的名字即将揭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揭晓。 慕云薇闭上眼,不断地默念:“甲榜第一名,裴璟。” 甲榜第一名,裴璟。 裴璟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秦琅手中折扇轻摇,给沈若锦扇着风。 夫妻两人皆神色如常。 会试榜单只剩下甲榜第一名还未揭晓。 在场大部分人都觉得第一名非裴璟莫属。 然而,名字揭晓的那一刻,高声喊出的是:“甲榜第一名,秦琅、秦会元。” 沈若锦都愣了一下。 她知道秦琅肯定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玩世不恭。 在西疆的时候,沈若锦就已经见识过这人心有成算,绝非等闲之辈。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直接给她中了个会元回来。 难怪秦琅敢对裴璟放话,有他在,裴璟就不可能三元及第。 秦小王爷他是有真本事的。 “怎么样?”秦琅想过很多次,前三甲的名单揭晓沈若锦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惊诧、错愕、惊喜…… 皆而有之。 还挺有意思的。 沈若锦缓缓道:“夫君真是深藏不露啊。” 秦琅轻摇折扇,“小试牛刀罢了。” 去北境之前,他也曾想过要才倾天下,武冠当世,他也是自小便勤勤恳恳学文习武之人。 若非知道他的父亲,并不希望他比大哥强,不想他威胁到大哥的世子之位。 他本该早早就一鸣惊人。 而不是以风流浪荡闻名京城。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现在他有了沈若锦。 夫人能上马安天下,他亦能提笔定江山。 他会让天下人知道。 四海列国,八方群雄,唯有他秦琅与沈若锦最相配。 “怎么会是秦琅?!” 在场众人顿时呆若木鸡。 “是不是跟秦小王爷同名同姓之人?” “这混世魔王摇身一变成了会试会元?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裴哥才是会元!裴璟才该是会元!” 慕云薇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断地说着不可能,说一定是哪里是出了问题。 与裴璟交好的那些举子也瞬间闹了起来,“肯定此次会试有猫腻,我等落榜也就算了,裴璟裴解元怎么会落榜?” 有人猜测:“我知道了!此次春闱主考官是梅太傅,梅太傅之女梅映雪上个月在城门拜棺,嫁给了沈家死去的沈知洲,梅太傅跟秦琅有姻亲关系,一定是秦琅提前拿到了春闱试题!” “科举舞弊,一定是科举舞弊!不然秦琅这样的纨绔浪子怎么可能高中状元?” “对,肯定是秦琅舞弊,一定是秦琅舞弊。”慕云薇高声叫囔道:“快报官,报官啊!” “不可能!我不可能输给秦琅!” 裴璟也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落榜的事实。 一直以为自己能中头名会元的人,此刻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落榜了。 裴璟大步冲到秦琅面前,“秦琅,你究竟做了什么?我不可能落榜,你也不能中头名……” 话声未落。 一众官差忽然杀到,“裴璟何在?” 裴璟脸色大变,但还是回答道:“我就是裴璟。” 官差直接拿枷锁给裴璟铐上了,高声道: “以裴璟为首的三十六名举子涉嫌科举舞弊,我等奉命将你们捉拿归案,跟我们走一趟。” 第170章 夫人小看我了 慕云薇见状,连忙挡在了裴璟面前,“你们不能抓我夫君!我夫君是状元之才,这里头一定会误会,你们要抓就秦琅!若有人科举舞弊,那舞弊的人肯定是秦琅!” “你说裴璟不会舞弊就行了,非要拿我当替罪羊是几个意思?” 秦琅原本都已经上前准备制止官差们上来就拿人,打算问清楚事情的缘由再说,乍一下被慕云薇点到名,都气笑了。 慕云薇急到口不择言,“在京城,谁不知道你秦小王爷秦琅是个风流纨绔?就应试前去国子监睡了几天脚,临时抱了佛脚,你就能考会试第一?说出去谁信,这里头一定有猫腻!” “慕云薇,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沈若锦冷声呵斥道。 慕云薇还想跟官差们争辩,“我没有乱说,我……” 来拿人的官差一把将慕云薇推开,“闲杂人等不得阻挠官府办案!” “裴哥!”慕云薇摔倒在地,手瞬间就在青石板上擦出了血。 她此时却顾不上疼,脑海中快速地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嘴上一直念叨着“不可能!我裴哥绝对不可能舞弊,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你们抓错人了!” 官差们根本不理会她,把裴璟铐上就拉走。 “云薇!”裴璟看着她被推倒、摔得那般可怜,想去扶她,却被官差们押住,他动弹不得,只能喊慕云薇,“云薇别哭,我没有舞弊,你快回家去将此事告知临阳侯,请他设法替洗清罪名。云薇,快去!” 慕云薇从地上爬了起来,“对,我这就回家去找叔父、找祖母救你,裴哥……我一定救你出来。” “我们也是被冤枉的!” “我们也没有舞弊!” “救救我!救救我们!” 剩下的三十六名举子也都在放榜现场,他们都是围着裴璟站着,因此官差们拿人非常方便顺手,几乎随手捞一个就是此次涉嫌科举舞弊的举子。 其中大半举子都是外乡来的,并无亲眷在京城,更不认识做高官的, 这一行官差来了好几十号人,每两人押一个举子,直接从放榜现场带走,不管举子们怎么喊冤枉,怎么争辩自己绝对没有舞弊,还是被带走了。 “裴哥!”慕云薇跑着追了几步,很快就被那些官差喝止,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 顷刻之间,不仅状元夫人的美梦破碎了。 裴璟还沦为了阶下囚。 围着看榜的众人一阵唏嘘之后,纷纷向秦小王爷道喜,喊他“会元”。 慕云薇恨恨地看向沈若锦和秦琅,觉得就是他们抢了裴哥的会元。 一定是秦琅为争透明会元,陷害裴哥。 “我得回临阳侯府去,马上回去,求叔父和祖母救裴哥,我得马上回去。” 慕云薇嘴里这样念叨着,撒丫子往临阳侯府跑去。 一场闹剧过后,榜单前面依旧是人挤人。 众举子都来跟会元秦琅寒暄。 有人奉承道:“裴璟不过是个解元,真当自己能三元及第,竟然不把秦小王爷放在眼里,还做出科举舞弊这样事来,真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被秦琅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登时就闭了嘴。 秦琅道:“背后论人是非,绝非君子所为。” 这是贡院开试那天,沈若锦对背后挖苦秦琅的举子们说过的话。 现在秦小王爷把这句话送给说裴璟是非的人。 那举子被周遭众人笑话,面红耳赤地钻进人群里逃走了。 秦琅牵着沈若锦离开,还没美其名曰:“人太多了,你我若是走散,还得找上好半天。” 沈若锦任由他牵着。 昨晚都已经抱了一夜了,还差牵这么一会儿吗? “人确实很多。”侍剑捧着考篮在后面追,“姑娘、姑爷,您两位倒是等等我啊!” 沈若锦回头看了小婢女一眼,“快跟上。” 回去的路上,沈若锦问秦琅,“在慕云薇说舞弊的人是你之前,你原本想说什么?” 秦琅原本是想问官差这个科举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慕云薇一开口就拿他为裴璟挡罪,着实令人生气。 既然如此,就让慕云薇多跑几次,等她为了找人情走后门跑断腿之后,他再去过问此事。 秦琅没想到沈若锦竟然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原本有开口的意思。 他眸色如墨看着沈若锦,“我原本是要说,裴璟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不像会科举舞弊之人,这里头定有内情。” 沈若锦颇有些诧异道:“你竟然愿意替裴璟说话?” “夫人小看我了不是。”秦琅笑道:“我是不喜欢裴璟,压根不愿意看见他。” 那是因为沈若锦答应过裴璟的求娶。 他心中嫉妒。 哪怕最后他俩没成,仍旧一想到这事就心中愤愤。 秦琅道:“但是,我要堂堂正正地赢他。” 沈若锦微微笑道:“你平日里没个正形,这种时候,倒真叫人刮目相看。” “这有什么?”秦琅道:“即便裴璟没有卷入科举舞弊这事,今日这会元也是我的。” 他说:“现在裴璟忽然被抓了,反倒显得好像是他出事了,这会元之名才落到我头上了一般。” 秦小王爷一想到这里,还有些不太高兴。 他说:“还有那个慕云薇,张口闭口都说是我害了裴璟。我是那样的人吗?” 真是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 沈若锦道:“科举舞弊之事非同小可,而且这次被抓的三十六名举子都跟裴璟交好,其中必有蹊跷。” 秦琅道:“梅太傅为人公正严明,绝对不会做出泄露试题这样的事。依我看,或许是裴璟跟他交好的那些举子私下聚在一起押题押中了,还曾一起写过此类文章,相互借鉴。” 沈若锦听他这样说,点头道:“不无可能。” 若真是押题押重了,那真是走了狗屎运。 可惜好事变成了坏事。 沈若锦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一件事,“应该不是押题押中的。慕云薇说自己能梦见将来会发生的事,先前在西疆的时候,她就曾用过此种异能。” 秦琅停下脚步,同她对视了一眼,“你是说,慕云薇提前梦见了试题,并把试题透露给了裴璟和那些举子?” 沈若锦点了点头,“若真如此——” 秦琅道:“那慕云薇真是把裴璟他们坑惨了。” 第171章 我一定会救他 慕云薇一路飞奔回临阳侯府。 慕老夫人和慕高远等人都知道今天放榜,在堂上坐着等三小姐和三姑爷来报喜讯。 门房一见慕云薇回来了,就立马去堂前通报,“启禀侯爷、老夫人,三小姐回来了!” 慕云薇奔入正堂,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慕老夫人问:“三姑爷中了吗?是不是头名会元?” 云姨娘十分得意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啊!这头名会元出了咱们家三姑爷,还有谁能得?” 大房夫人孙氏没说话,临阳侯府拿出去下注的两万两银子里,也有她的一份,她自是希望裴璟能中会元,再去殿试上中状元的。 只是孙氏看不得云姨娘这幅轻狂样,搞得好像裴璟一人得道,云姨娘就能跟着慕云薇一起鸡犬升天了一样。 慕高远也问慕云薇,“三姑爷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云姨娘不等女儿回答,就笑着说:“那还用说,肯定是中了会元被人请去喝酒了,他那些同年肯定忙着巴结他,哪能这么快回来?你说是吧,云薇。” 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云薇身上。 慕云薇那些求助的话到了嘴边,忽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慕老夫人等人充满喜悦的眼神,在这一刻仿佛凝成了实质。 “祖母!”慕云薇喊了慕老夫人一声,当众跪下了,“祖母、叔父,裴哥出事了,求求你们,救救裴哥!” 慕老夫人等人的笑容就这样凝固在了唇边。 “究竟发生了什么?裴璟怎么会突然出事?” 慕高远脸色一变,沉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日我陪着裴哥去看放榜,忽然过来了许多凶神恶煞的官差,说出了科举舞弊案,把裴哥还有三十几名举子都抓走了!” 慕云薇边说边哭。 她实在太害怕了。 摔得疼。 这一路跑回来,腿也酸,脚也疼。 “科举舞弊……这真是天大的祸事!” 慕老夫人听到这几个字,差点吓晕过去。 这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家里人都盼着裴璟高中,能给临阳侯府带来新的生机,哪知道他非但没有一飞冲天,还一头扎进臭水沟里了。 慕高远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自从临阳侯府跟沈若锦断绝关系之后,就成了京城一大笑话。 他就指着裴璟能连中三元,挽回临阳侯府的颓势。 可现在……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云姨娘则一直在那说:“不可能、裴璟不可能舞弊的。” 孙氏道:“裴璟不是解元吗?他那么有才华,怎么会做科举舞弊这样的事?我的银子,拿出去下注的那些银子岂不是……”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银子。”慕云逸道:“现在最关键是弄清楚这科举舞弊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神仙来了都救不了裴璟,若是假的,就要尽快找到证据替裴璟洗清嫌疑。” 慕云逸这次本来也有参加科举的,可他从沈家灵堂出来之后就病了。 在沈家最难的时候,当众跟沈若锦断绝关系。 他那些友人都瞧不起他,与之断了来往。 慕云逸病了一场,怕在贡院熬不过那九天七夜,所以索性就放弃了这年的会试。 临阳侯府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裴璟身上。 结果现在,裴璟非但没中会元,还被抓下狱。 慕高远问慕云薇,“云薇你天天去国子监给裴璟送饭送汤,就没看出点什么来?他究竟有没有舞弊,你说句实话!” 慕云薇斩钉截铁道:“没有!裴哥不会舞弊,他绝不会!” “云逸。”慕高远沉吟良久,喊了慕云逸一声,“你出去打听打听,这事究竟如何。” “是。” 慕云逸应声而去。 慕高远道:“云薇,这几天你就待在侯府里,不要乱跑,更不要到处喊冤,以免把事情弄得更棘手,等弄清楚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再看究竟要如何做。” “求叔父救我夫君!云薇给叔父磕头了!” 慕云薇说着重重地磕了个头。 慕高远也出去找关系,打探这个科举舞弊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慕老夫人喊着头疼,看到慕云薇在眼前跪着就更疼了,让嬷嬷婢女们扶着回去歇息。 大房的孙氏也带着女儿走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银子,我那些银子可怎么办好?” 只有云姨娘留到最后,把慕云薇扶了起来,轻声问:“这个裴璟究竟怎么回事?你非要嫁给她,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尽让你吃苦了。” 慕云薇急道:“姨娘!这不是裴璟的错!” 云姨娘道:“那是谁的错?你吗?” “我……”慕云薇这一路急奔回来,心里想了很多,隐约觉得她提前把会试的试题暗中透露给裴璟,可能是这件事的祸因。 可她不敢说出来。 云姨娘见她不说话,将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一边给她揉腿一边说:“傻姑娘,你当初放着镇北王府那样高门贵府不嫁,非要嫁给秦琅,我就劝过你,你非不听。” “姨娘,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提以前的事做什么?” 慕云薇都快急死了。 现在老夫人一个劲儿地喊头疼,显然是管不了这事了。 叔父遇到事儿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断绝关系。 还能指望他为裴璟做到什么地步? “你要是不犯傻,怎么会落到今天这般境地?”云姨娘跟她说:“别怪姨娘把难听话说在前头,科举舞弊非同小可,吃牢饭都算轻的,要是砍头,你都可能被连坐。要是真的救不了裴璟,你就赶紧跟他和离,保命要紧,你还年轻,改嫁也不成问题。关键时候你可不能犯傻!” 慕云薇大惊,“姨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裴哥没有舞弊,他是被冤枉的,你不想办法救他就算了,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云姨娘说:“忠言逆耳。为娘跟你说实在的,你不听,有你哭的时候。等你吃了苦头,就知道保全自身才是最要紧的。” “不!”慕云薇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会救出裴哥的,我一定会救他,无论用什么办法!” 第172章 三哥果真是恢复了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镇北王府报喜讯。 王妃得知秦琅中了头名会元,想去文昌庙还愿。 但她又不想让儿子媳妇知道她前些天为了祈愿秦琅能高中,在庙外守了一夜抢着上头香,就打发两人去安西王府跟阿公报喜,自己偷偷去文昌庙。 秦琅道:“会试结束那天好歹还有桌席面吃,中了会元,连家都不让待了。” 王妃道:“你不想去安西王府报喜是吧?那行,你留下,让锦儿去。” “我想去。”秦琅连忙道:“既是报喜,怎么能让阿锦一个人去,我自然是要跟她一道的。” 王妃看着他,一脸“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沈若锦看着这母子俩你来我往,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去安西王府别空手去,把库房里的百年人参、灵芝什么的都带上。” 王妃说这些东西外头不好找,沈家现在正缺这些,都是用得着的。 她不等沈若锦开口,就抢先道:“都是一家人,锦儿可别跟我客气。”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沈若锦不好再推辞,“多谢母亲。” “这有什么好谢的。”王妃说:“锦儿什么都好,就是跟我太客气了。” 对沈若锦来说,王妃更是什么都好。 何嬷嬷去库房把各种名贵药材都搬了出来,带到安西王府去都得用车拉。 沈若锦和秦琅前脚刚出门,王妃后脚就去了文昌庙。 到沈家的时候,梅映雪不在。 阿公说:“这次会试出了科举舞弊,皇帝震怒,把作为主考官的梅太傅还有两名副考官都打入天牢了,映雪听说他父亲出事,赶回梅府去了。” 沈若锦说:“梅太傅出事,嫂嫂怎能不着急,肯定是要回去看看的。” 秦琅道:“阿公莫急,我已经派人去打听此事的来龙去脉的,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那是再好不过。” 沈毅现在越看这个姑爷越喜欢。 不仅长得好,还能扛事,武能策马驰沙场,文能会试中会元。 最关键的是,不管遇到什么事,他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有能力,有担当。 还有肚量。 沈毅听说这次涉嫌科举舞弊案的人是以裴璟为首的。 梅映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沈毅吩咐婢女们先摆饭。 沈若锦还有秦琅陪着阿公一道用饭。 不多时。 一袭蓝衣的沈知安就过来了。 三哥身上已经不见半点痴傻模样,行如风,坐如松,眸色温和,气度翩翩,入得厅堂来,先向祖父问安,然后依次喊:“小十,妹夫。” 秦琅还是第一次听沈知安喊他妹夫,不由得愣了一下,而后笑道:“一阵子不见,三哥这是好了?” 沈知安温声道:“好了。” 其实是徐御医把他身上的噬心蛊毒压制下去,多日施针救治让他恢复了神智。 眼下看起来跟从前一般无二。 可要想彻底根除蛊毒,还是得找到给他种下蛊毒的人。 秦琅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三哥不知道,我盼这一天,久矣。” 沈若锦想到先前在遇水城的时候,秦琅非要让三哥喊妹夫的情景,实在有些没眼看。 也不知道三哥还记不记得? 沈知安在祖父另一边坐下,几人一边用饭,一边说着谈论这次科举舞弊的事。 午后,日头逐渐西移。 梅映雪从梅府回来了。 她行色匆匆,刚回来就求到了沈毅那里,“祖父,我爹一生清正,刻板到了迂腐的地步,绝对不会透露试题给举子的,求您、求您想办法让我去天牢见我父亲一面。” 秦琅正陪着阿公下,沈若锦和沈知安在一旁观战。 梅映雪满心焦急,一进来就跪下了。 “映雪,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沈毅喊了声,“小十,快扶起来。” 沈若锦上前扶梅映雪起来,“嫂嫂莫急,阿公若是能帮,一定会帮你的。” 梅映雪连连点头,“现在满朝官员都知道梅家摊上大事了,我兄长他们去找人疏通,所有路子都走不通,眼下、眼下我只能来求祖父了。” 梅映雪出嫁之前,梅太傅已经住进了贡院,跟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出嫁当日她在城门口遇上了沈十扶棺回京,宁可为沈知洲殉情,也不愿嫁去卢家,兄长曾来沈家要人,父亲却因为身在贡院,不曾出现过。 甚至后来会试结束,父亲派人约见了她一次,问她:你真的想好了,要为沈知洲守节一生吗? 在得到梅映雪非守不可的答案之后,梅太傅只说‘你不后悔就好’,卢家那边他会亲自登门赔罪。 做父亲的能为女儿做到如此地方。 梅映雪这个做女儿,更要尽力救父亲。 梅太傅一生清正,刻板迂腐,在京城素有清流之名。 沈毅道:“科举舞弊非同小可,眼下要救你父亲出来,我的确办不到,让你去天牢见他还是可以。” “钱管家!拿我的印信来。” 沈毅喊老管家拿来印信,又让他陪着梅映雪一起去天牢。 沈若锦道:“天牢不必别的地方,我陪嫂嫂走一趟。” “小十。” 梅映雪看着小十,眼中满是感激。 父亲以前的那些门生故旧都怕被此事牵连,不肯伸出援手,沈家人却愿意陪她去天牢。 “小十陪映雪去也好。” 沈毅对小十是放心的。 梅映雪太过文静,去天牢那样的地方,怕是要被人欺负了去。 秦琅起身道:“我陪你们一起去。” 老管家道:“去天牢这种地方,人越少越好,人一多只怕引人注目。” “是这个道理。”沈知安道:“妹夫若是有心,不妨多打探打探宫里的消息。” 秦琅缓缓道:“三哥果真是恢复了。” “宫里的消息哪是那么容易打探的?” 沈毅并不赞成。 “倒也不难。”秦琅道:“我中了头名会元,还不曾面圣谢恩,正好进宫走一趟。” “姑爷……” 梅映雪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秦琅抢先道:“嫂嫂不必客气,阿锦陪你去天牢,我这就进宫。” 沈知安道:“皇宫和天牢都不是随意去的,你们不妨先想想要问什么。” 第173章 事不宜迟 秦琅道:“我这简单,贡院开试的那九天,裴璟和被抓的三十六名举子都没被发现作弊,那这事肯定是贡院之外被发现的。我只需问出这事究竟是怎么被定义成科举舞弊的就行。” 宫里的消息说不好探听,其实也没那么难探听。 无非是银子要给够。 要给对人。 沈若锦道:“此次会试主考官有三名,梅太傅为主,其他两位为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还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试题泄露,是谁泄露了试题,只要证明梅太傅是清白的,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 沈知安点头,“正是如此。” 出了此等大事,打探消息是最要紧的。 大案子不可能草草下定论。 皇帝让三司会审,还抓了那么多举子,这事还有得查。 沈毅道:“事不宜迟,你们这便去吧。” 沈知安道:“我也去找人打探一二。” 沈毅却道:“知安留下,你们去吧。” 沈若锦和秦琅还有梅映雪朝阿公行了一礼,应声而去。 片刻后,就只有沈知安留在原地。 “知安。”沈毅喊了他一声,“知道祖父为什么让你留下吗?” 沈知安道:“我刚刚恢复神智,祖父担心我的身体。” “这是其一。其二……” 沈毅叹了一口气。 他这个安西王是如何受封的,他心里其实也清楚。 皇帝无非是看沈家后继无人,所以大方给封了王。 而现在他刚受封,沈知安就恢复了。 若是皇帝觉得沈家有所欺瞒,那事情就糟了。 沈知安已经恢复神智,这些话沈毅不用说出口,他也能意会。 “祖父放心。”沈知安说:“在我们沈家的仇敌全部浮出水面之前,我不会让外人知道我已经恢复的。” 现在知道他恢复的人,也就家里这几个最亲近的人。 外人一概不知。 沈毅点头道:“那就好。” …… 秦琅循着夕阳的余晖进宫面圣去了。 要去天牢的沈若锦和梅映雪却在等天黑。 如今看守天牢的牢头全茂是以前沈毅手下的老兵,十几年前请求调回京城跟妻儿团聚,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曾是沈家军。 沈十带着阿公扶棺回京那天,全茂挤在人群里见过她,知道她是沈家的十姑娘,根本就不用她拿出沈毅的印信,就迎上前来喊了声“十姑娘。” “全叔。”沈若锦朝他行了一礼。 “不敢当不敢当。”全茂连忙还礼,“这位是大少夫人吧?” 沈若锦道:“正是。” “我来探望我父亲,麻烦全叔了。” 梅映雪说着从袖中取出钱袋塞到全茂手里。 “使不得使不得。”全茂不肯接,连连推辞,“老将军吩咐的事,老全自是要照办的,哪里能收您的银子的?” 沈若锦道:“就算全叔不要,也得给底下的弟兄分一分,收着吧。” 做狱卒的没少在犯人家眷身上刮油水,要是她们一分不给,反倒容易坏事。 “收着吧。” 梅映雪把钱袋塞到了全茂手里。 “那行,我就不跟大少夫人和十姑娘推辞了。” 全茂也是个爽快人,把钱袋递给门口的狱卒们,让他们自己拿去分。 他那份可以不要,要堵弟兄们的嘴,还是少不了要给些好处的。 “你们跟我来,梅太傅就在里头。” 全茂一边提灯带路,一边回头说道。 牢房阴暗,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气息,还有老鼠窜来窜去。 沈若锦担心梅映雪受惊,走在她面前,抬手护着。 穿过重重牢门,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关押梅太傅的牢房。 “就在前面了。” 这话全茂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可算是真的要到了。 灯笼的光亮随着他们行走之间,照亮跟前。 “就是这里。” 全茂在倒数第二间牢房前停下,从一大串钥匙里找这间牢房。 灯火光同时照亮了最里面的那间牢房。 “沈若锦……”裴璟坐在破木床上,一睁眼就看见沈若锦站在自己所在的牢房门前,又喜又惊,“你、你居然来天牢看我?” 沈若锦没想到裴璟就关在梅太傅隔壁。 她还没开口,全茂先说:“钥匙找到了。” 然后,全茂就打开了梅太傅那间牢房的牢门,“你们随我来。” 裴璟见状:“……” 原来沈若锦不是来看他。 是来看梅太傅的。 全茂道:“进去吧,不过你们可得快些,若是忽然遇上来提审的人可就不好了。” 沈若锦道:“明白,多谢全叔。” 牢门一开,梅映雪就急奔入内,“父亲!” “映雪?”梅太傅原本靠在墙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动静,一睁眼就看见女儿出现面前,登时大惊,“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天牢!不是你这样的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是小十带我来的,父亲……” 沈映雪看着总是衣衫齐整,留着美髯的父亲被人扒了官袍,只剩白色里衣,心疼地哭了起来。 “映雪,不要哭。为父这不是好好的吗?”梅太傅说:“为父没有泄露试题,等三司会审查明真相就会放为父出去的,你回去跟你母亲还有两个兄长,让他们不必为我四处奔走,清者自清!” 梅映雪道:“我自是相信父亲不会泄露试题,只是不知这次科举舞弊究竟是怎么回事?请父亲把您知道的全部告知我和小十,我们也好早些救您出去。” “沈家沈十见过梅太傅。” 沈若锦走入牢房,等梅映雪说完了,才朝梅太傅行礼。 长兄不在了。 她这个做妹妹的,就是嫂嫂的后盾。 要让梅太傅知道,沈家会为梅映雪负责到底。 “沈十……”梅太傅打量着她,缓缓道:“秦琅的夫人。” 沈若锦道:“是我。” 梅太傅说:“秦琅是这次的会元,裴璟却因为科举舞弊被抓入狱,你为我翻案,不怕祸及秦琅吗?” 沈若锦道:“我相信秦琅有真才实学,正如嫂嫂相信梅太傅不会泄露试题。” 她说:“在我看来,即便翻案,秦琅照样是会元。” 梅太傅一时无言。 “沈若锦。”裴璟的声音从隔壁牢房幽幽传来,“你就这么相信秦琅?” 第174章 我当然相信秦琅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我当然相信秦琅。” 裴璟沉默了。 裴璟被抓下狱之后,已经被轮番审问多次。 那些人问不出想要的答案,甚至故意把他和梅太傅关在隔壁,然后暗中观察,想从中套出点什么来。 只是梅太傅根本不跟他说话。 裴璟知道这种时候多说多错,不说不做,才是最好的。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牢房里见到沈若锦。 裴璟身处昏暗的牢房里,有人提着灯笼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睁开眼看见沈若锦的那一刹那,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过梦很快就醒了。 沈若锦是陪着梅映雪来看梅太傅的。 梅太傅一直在跟梅映雪说:“我绝对没有泄露试题,这里头的事必有蹊跷,你回去跟你两个兄长说千万不要病急乱投医,到处找人帮忙,免得弄巧成拙。” 梅映雪哑声道:“可是,父亲……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您身陷牢狱,什么都不做吗?” 梅太傅道:“与其做错,不如不做。” 梅映雪还想再说什么。 沈若锦道:“梅太傅,您可知道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为何会被认定为科举舞弊?请把您知道的尽数告知于我,我也好从中斡旋。” 梅太傅眸色深深地看了沈十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他们说裴璟跟其他三十六名举子在最重要那题上,所做文章大差不差,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梅映雪诧异道:“竟有此事?” 梅太傅道:“我朝开国以来,每三年一次大考,从未出现过如此离谱之事。” 要不是梅太傅自己就是这届的主考官,定然也要怀疑有人泄露了试题。 “竟然是这样。”沈若锦她是知道慕云薇有“梦见将来之事”的异能的,当即转身朝隔壁牢房的裴璟看去,“裴璟,你有何话说?” 裴璟一直站在这里,听梅太傅和两人说话,想从中得到一些他不知道的消息,乍一下听到沈若锦问自己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片刻后,裴璟回过神来,第一句话是,“我没有舞弊。” 沈若锦道:“还有呢?” 裴璟不答反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探监的时间有限,沈若锦也没跟他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为什么你跟其他三十六名举子在最重要那题上,所做文章会大差不差?” 裴璟低头道:“我不知道。” 沈若锦问他,“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裴璟心下一惊,“你……” 沈若锦道:“你的生死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但若因为你不肯说实话连累了梅太傅,我嫂嫂会很伤心。我不想看到我嫂嫂伤心。” 裴璟一时间默然不语。 沈若锦不等他开口,当即又道:“你知道什么,最好趁早跟我说,错过今日,你怕是没机会再说了。” 裴璟知道她所说不假。 梅太傅在朝为官多年,自有他的家人和门生故旧为其奔走。 他一介书生,还有那三十六名举子都是远赴京城来赶考,等消息传回家中,只怕他们的人头都已经落地了。 裴璟道:“我没有舞弊,只是凑巧押题押中了,我曾以那题做了一篇文章,被那些人争相传阅。许是他们将文章背了下来,在会试时照搬照用……” “押题押中了,真有这么凑巧?” 沈若锦其实不太相信裴璟的话。 裴璟咬死了说:“就是这么凑巧。” 其实慕云薇说她能梦见将来之事,把可能是会试试题的全写给了他,不知怎么的,混进他和举子们押题的册子里。 他们提前照着这些试题写了文章。 其中又以裴璟的文章最佳,被众人传阅学习,哪知道竟因此招来了天大的祸事。 这事还不能当作辩白之词说出去,若慕云薇能“梦见将来”的事情被外人知道,只怕她日后再无宁日。 因此,裴璟跟沈若锦只说是押题押中了。 沈若锦看他这模样,就猜出了七八分。 也没当场说破。 反正不管是慕云薇透露给裴璟的,还是裴璟押中的,都不是梅太傅泄露的试题。 都算是好消息。 梅太傅闻言,错愕不已,“竟然是押题押中了,那我这牢狱之灾真是飞来横祸。” 梅映雪道:“飞来横祸,定有化解之法,父亲好生保重身体,我们一定会为您洗清冤屈,让您平安回家的。” “好、好。” 梅太傅重重地点头。 几人正说着话,全茂匆匆忙忙地过来了,“十姑娘、大少夫人,有人来提审裴璟了,您两位快随我从另一边离开。” 沈若锦同梅映雪低声道:“嫂嫂,我们先走。” “父亲……您千万保重。” 梅映雪说完,便同沈若锦一起随全茂从另一边离开。 “沈若锦。”裴璟忽然出声喊住她。 沈若锦脚步微顿,却没回头,“有话快说。” 裴璟道:“若我没有逃过这一劫,你能不能代我给云薇写一封放妻书?” “不能。”沈若锦道:“想点好的吧,你死不了。” 她说完,便同梅映雪一起跟着全茂快步离去。 裴璟站在牢房里,看着她们远去,看着灯笼的光亮逐渐消失。 沈若锦一行人匆匆离去之后,来提审裴璟的人立刻就到。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直接把裴璟带走。 一个时辰前。 皇宫。 秦琅会试得了头名,进宫谢恩。 皇帝正因科举舞弊之事震怒,在御书房里召见群臣,下令让他们彻查此事。 外头内侍进来禀报,说:“启禀皇上,秦小王爷秦琅在外请见。” 皇帝元嵩火气未消,“秦琅这时候来做什么?” 大监徐公公连忙道:“秦琅是此次会试的会元,皇上亲自下旨让他下场科考,如今中了头名,想必是来谢恩的。” 元嵩道:“他会来谢恩?来搅事的还差不多。” 当初镇北王为长子秦祁请封世子位,皇帝允了,转头又特意喊秦琅为秦小王爷,为的就是让他们兄弟失和,好让皇权永固。 可这秦琅自那之后,就在京城狂成了混世魔王。 元嵩现在一听到秦琅的名字都有点头疼,只是现在科举舞弊的事更让他心焦,“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 内侍去外头宣旨,让秦琅觐见。 御案前站着的都是中老年的大臣,秦琅这一进来,玉带锦袍,风流相貌,让整个御书房一下子都明亮了几分。 元嵩一想到秦琅就头疼,可真见到这人,还是很赏心悦目的。 皇帝问道:“秦琅,你来做什么?” 第175章 夫人慢点 “来做两件事。”秦琅笑道:“一是谢恩,二是打听打听科举舞弊之事从何而来。” 御书房里的大臣们听到这话,顿时面色各异。 怎么有人打听消息,能打听到皇帝跟前来? 科举舞弊之事非同小可,皇帝不许私传消息,也不让过多议论。 秦琅倒好,不向太监宫人打听,径直朝着御书房来了。 皇帝正好在跟大臣们商议此事,他来得真够巧的! 元嵩闻言,都顿了顿,“你说什么?” 秦琅当即又重复了一遍:“我此次进宫,一为谢恩,二为弄清楚科举舞弊之事究竟从何而来。” 皇帝一时无言。 “秦琅,你好大的胆子!”李相第一个站出来,“你无官无职,只是中了个会元,竟敢这般胆大妄为,插手朝廷大事!你简直……” 秦琅直接打断道:“简直什么?无官无职就不能求个事情真相?要不我出去敲个登闻鼓再进来?” 其他几个大臣听到这话,顿时额头冒汗。 这混世魔王是真敢敲登闻鼓啊。 上次他御前告妻。 这次还不知道要告谁。 元嵩听到这话,额间的青筋都跳了跳,“你还想敲登闻鼓?” “这不是李相说我无官无职,不得过问朝中大事吗?” 秦琅直接把锅盖在了李相头上。 反正都已经结下梁子了,也不怕结得更大一些。 他不等李相开口,当即又道:“皇上,还有诸位大人。我作为此次参加会试之人,当时也在贡院之中,不曾听说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有舞弊之举。却在放榜当日,亲眼看着他们被抓走,我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分吧?” 即便不过分,在场的李相党也不会应声。 御史徐大人对秦琅越发欣赏,“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身为读书人,就是要为不平之事发声!” 秦琅朝徐大人拱了拱手,谢过了徐大人。 元嵩却忽然话锋一转,“朕听说贡院开试那天,你与裴璟打了个赌,如今他锒铛入狱,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你为何还要过问此事?” 秦琅道:“我要靠真本事赢裴璟,而不是他倒霉。” 元嵩笑了一下,“你倒是有意思。” “我不仅有意思,还有分寸。”秦琅道:“说了来打听消息,就只站在这里听听不说话,请皇上和诸位大人继续。” 他说着,自个儿往边上退了两步,站在一旁做静听状。 梅太傅在朝中一向风评甚佳,像御史徐大人这些清流都很愿意为他说话。 也有大臣把科举舞弊说的跟天要塌了似的,会危及江山社稷。 李相则在中间和稀泥。 秦琅在消息第一线旁听。 听了半天,光听他们吵吵了。 元嵩许是听烦了,清了清嗓子,喊了声“秦琅。” “秦琅在。” 秦小王爷当即应声。 元嵩问他,“你以为此事应当如何?” 朝中大臣们办事,都是先看其背后之人是谁,梅太傅属于谁也不站的,这次出事除了几个清流站出来保他,其他人都盼着他赶紧把太傅的位置腾出来。 与其听他们吵吵。 还不如听听秦琅这个局外人的意见。 秦琅道:“这事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说梅太傅泄露试题,那得拿出证据来。说裴璟和三十六名举子舞弊,也得有证据。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得成双,不管什么事,都得有证据。” “言之有理。”元嵩立刻让诸位大臣尽快找到梅太傅泄露试题的证据,“如若没有证据,这事就另当别论。” 皇帝一句话,底下的臣子忙断肠。 秦琅作为一个旁听的,适时喊了声:“皇上圣明。” “如若没有证据,这事还就得另当别论。”秦琅道:“万一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真就是押题押中了呢?也有可能是做梦梦到的试题……” “胡言乱语!”李相忍不住打断他,向皇帝禀报道:“梅太傅的女儿梅映雪如今是沈家大少夫人,是秦琅的大嫂。秦琅跟梅太傅是姻亲关系,他今日来此胡搅蛮缠,摆明了就是为梅太傅脱罪……” 几个李相党立马跟上,“秦琅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此次会试中了头名,说不定既是梅太傅私下帮他!” “秦琅为了替梅太傅开罪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放屁!”徐大人气得怒斥众人,“没有证据,你们空口白牙在这诬陷人,要点脸吧!” 李相天天被徐大人骂,都快习惯了,他的几个党羽却急的跳脚。 秦琅理都不理他们,直接朝皇帝行礼道:“这世上的事,只要做过必然会留下痕迹。为免有人无中生有,陷害梅太傅,我还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 元嵩不想看那一张张老脸争得面红耳赤,看着秦琅洗洗眼,“说来听听。” 秦琅道:“让在场的诸位大人重新出试题,把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分开来再考一次,看看他们有没有真才实学。若有,何须舞弊?若没有,直接发回原籍,再不录用。” 他说:“这样一来,可以彰显皇上仁德,又能免伤无辜,何乐而不为呢?” 李相党立刻站出来反对。 说要是这样岂不是轻拿轻放,直接放人了。 徐大人道:“要给人定罪,得拿出证据来。拿不出证据,在这废话什么?” 皇上没有立即下决定,只是挥了挥手,让众大臣先行退下。 一帮大臣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一边往宫外走,一边商量这事究竟要怎么处理。 要是能找到证据早就上呈了。 就是找不到一点梅太傅泄露试题的痕迹,这事才棘手啊。 徐大人跟秦琅聊了一路,跟他说了好几遍:“你要入朝堂,可一定要到我们御史台来。我们御史台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秦琅含笑谢过徐大人,出宫之后,直接骑马去了安西王府。 他到府门前的时候,府里的马车刚好也在门前停下。 两马相会。 门前灯盏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 光影摇曳里,沈若锦掀帘而出。 秦琅立刻翻身下马上前去扶她,“夫人,慢点。” 第176章 妹夫说得对 沈若锦搭着秦琅的手走下马车,又回身去扶梅映雪,“嫂嫂。” 梅映雪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救出父亲,这会子一看到秦琅就问他,“姑爷进宫可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秦琅道:“消息打探到了,进去再说。” 几人一道进了府门,直接去了沈毅所在的院落。 沈知安一直留在祖父身边,等着他们把消息带回来。 “都回来了。”沈毅看到几人一道回来,当即问道:“都问清楚了吗?” 梅映雪道:“问清楚了,我父亲绝对没有泄露试题。” 沈若锦道:“我们去天牢的时候,裴璟就关在梅太傅隔壁,我顺便问了他几句,他说是凑巧押中了试题,又提前写过有关此试题的文章被举子们争相传阅,所以贡院开试的时候,他们所作的文章大差不差,这才被当作科举舞弊。” “竟有这样的事。” 沈毅活了六十几年,头一回听到这样的事。 沈知安道:“若是舞弊,他们绝不会写出差不多的文章来。至于是真的押中了试题,还是别有内情,就不得而知了。” “三哥说的没错。”沈若锦道:“其中的确还有内情。” 沈毅问:“这又怎么说?”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决定把慕云薇那事摊开来说。 她说:“在西疆的时候,慕云薇跟我说她能梦见将来之事,当时老西昌王离世,王庭大乱的消息,就是她告诉我的。我当时并不怎么相信她,但同时,我又捞到了带着三哥字迹的十瓣莲花灯,两边结合,这才反攻西昌,围困遇水城。” 沈毅道:“世上竟有此等奇事?简直匪夷所思。” “预见将来之事……” 沈知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头疼起来。 沈若锦连忙扶着他坐下,“三哥,你还没完全康复,且不可思虑过重。” 秦琅倒了一杯水递给沈知安,“是啊三哥,你现在不能想那么多,歇着吧。” 沈知安坐着缓了缓,又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他总觉得这预见将来之事,在哪里听到过,但一时之间又实在想不起来。 沈毅见状,便问秦琅,“姑爷那边呢?你进宫打探消息打探地如何?” 秦琅道:“绝对第一手消息。我不仅打听到了,还顺便给了皇帝一个建议。” “哦。”沈毅顿时来了精神,“那你这第一手消息是在哪打听的?” 秦琅道:“御书房。” “御书房?”梅映雪有点懵了,“宫里的人嘴严,能在御书房伺候的更是撬不开嘴,姑爷是如何从御书房打听到消息的?” 秦琅道:“直接进去啊,皇帝与几位大人商议此次科举舞弊之事要如何处置,我就站那听。皇帝还问我有何看法,我就顺便说了两句。” 梅映雪闻言顿时:“……” 沈毅:“……” 沈知安扶额,头更疼了。 沈若锦听了,倒觉得‘这事的确是秦琅能干出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 沈毅才开口问道:“那姑爷给了皇帝什么建议?” 秦琅道:“我同他们说,捉贼捉赃,捉奸得成双。” 沈毅顿了顿,“话糙理不糙。然后呢?” 秦琅道:“然后,我就建议在场的诸位大人重新出试题,把裴璟和那三十六名举子分开来再考一次,看看他们有没有真才实学。若有,何须舞弊?若没有,直接发回原籍,再不录用。这样一来,可以彰显皇上仁德,又能免伤无辜,何乐而不为呢?” 沈毅忍不住道:“这么说来,姑爷进宫一趟,不仅是打探消息去了。你还直接解决问题的根源去了。” “这不是凑巧么?”秦琅道:“我本来是进宫谢恩,哪知道刚好碰上他们在御书房商议此事,皇上听老大人们吵吵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就让我说两句。那我不得说点有用的?” 反正建议他已经给了。 皇帝采不采纳,就是他的事了。 沈知安点头,“妹夫说得对。” 秦琅听到这声“妹夫”,只觉得无比悦耳。 沈毅道:“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若真如小十所说,是慕云薇梦见将来之事,提前将试题泄露给裴璟,那就没有梅太傅泄露试题一事,不管怎么查怎么审,都不能给梅太傅定罪。” 梅映雪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怕只怕有心之人故意加害。” 沈若锦保证道:“嫂嫂放心,有我们在,定不会让梅太傅含冤受屈。” 秦琅站在她身侧,“嫂嫂不必多虑。” 梅映雪看向这一对璧人,轻轻点了点头。 …… 而另一边,临阳侯府。 慕高远和慕云逸出去打听科举舞弊案,得到的回复全是“别插手这棘手之事了”、“赶紧撇清关系吧。” 慕老夫人把慕云薇叫到跟前来,“去跟裴璟和离,否则整个临阳侯府都会被他连累!” 慕高远和慕云逸在一旁都不说话。 只有云姨娘在附和,“云薇,这种时候你可不能犯傻!裴璟落入这样的境地,已经不可能安然脱身了,你若不跟他和离,就是罪人之妻,裴璟一点被定罪,你可是要被连坐的啊!” 慕云薇哭道:“祖母……裴哥是大有前程之人,绝对不会折在这样的小事上,您信我,您再信我一回!” “我要是再信你,只怕整个临阳侯府都要赔进去了。” 慕老夫人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后悔。 杀千刀的天师说慕云薇是什么福星,结果害的她掏空了整个侯府,去押裴璟能高中状元。 现在所有的银子都打了水漂不说。 连侯府可能会被裴璟连累。 反倒是沈若锦那个灾星,不但嫁得高门,又被封郡主,现在连秦琅那个纨绔小王爷都中了会元。 慕老夫人现在越看慕云薇越来气,“说什么你能预见将来之事,结果呢?放着好好的秦小王爷不嫁,非要嫁给裴璟那个穷书生,还什么皇室血脉,你看皇帝认不认他?” 慕云薇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对、裴哥是皇室血脉,他有活路的,他会有大好前程的!祖母,你再信我一次!” “再信你,我连棺材本都保不住了。”慕老夫人狠下心来,“来人啊,把三小姐带回房里,好生看管着,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第177章 救救他 “是。”几个婢女抓住慕云薇就把她往房里拖。 “叔父!母亲……哥哥、姨娘!” 慕云薇还不死心,把在场几人都喊了个遍。 慕高远还是不说话。 孙氏道:“我一向是不管事的,要求就求你祖母。” 慕老夫人先前有多宠慕云薇,现在就有多后悔。 别说帮她了,不把她赶出去都算好的。 慕云逸道:“云薇,你听祖母的,不要闹了。” 云姨娘也说:“云薇,别犯傻。” 慕云薇一时哑然:“……” 婢女们很快就把她拉了出去。 “云逸。”慕老夫人又喊了慕云逸一声,“叫人拟好和离书,你去天牢里走一趟,让裴璟签字印章,断了他和云薇的夫妻缘分。” 慕云逸心道:怎么又是我? 上次去给沈若锦送断绝书,丢尽脸面的是他。 现在去给裴璟送和离书的还是他。 敢情这恶人全让他给做了。 慕云逸想拒绝,但不敢说得太直接,“天牢不比别的地方,我怕是进不去。” 他说着,把目光落在了慕高远身上。 慕高远再怎么说也是临阳侯,想去天牢见个人,还是能做到的。 “这种事我怎么能去?”慕高远想也不想就拒绝,“你是云薇的兄长,长兄如父,这种事理当你去。” 慕云逸道:“也要请叔父先去疏通关系,不然这天牢我也进不去。” 叔侄俩你来我往地掰扯了好一会儿,最后一个去疏通关系,一个准备和离书去天牢里走一趟。 这一夜,临阳侯府的人都辗转难眠。 第二天一早,云姨娘去给慕云薇送饭,被女儿缠了许久,最后才答应把衣衫换给她,自己假扮成慕云薇待在屋子里。 慕云薇出了屋子,走后门出去,直接去了安西王府找沈若锦。 晨光甚好,沈家众人正坐在一起用早饭。 侍卫来报,说:“慕三小姐来了。” “谁?”沈毅还以为自己年纪大,听错了。 侍卫道:“慕三小姐慕云薇。”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见,让她走。” 他还没忘记放榜当日,裴璟等人被抓的时候,慕云薇是怎么叫唤着“你们要抓就秦琅!若有人科举舞弊,那舞弊的人肯定是秦琅!” 现在她急了。 该她急的。 沈若锦点头,表示秦琅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是。”侍卫应声而去。 沈若锦和阿公等人继续用饭。 没多久,侍卫又来了,说慕云薇等在门外怎么都不肯离去。 侍卫们驱赶她,她就对面街上站着等。 安西王府的门不让她进,却不能连街面都不让她站。 梅映雪说:“要不我去把她打发了?” “不必麻烦嫂嫂。”沈若锦道:“她愿意等,就让她等。” 也时候,教教慕云薇怎么做人了。 饭后,沈家众人各忙各的,很快就把慕云薇忘到了脑后。 慕云薇在门外等的心急如焚。 她近来脑子乱的很,越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真的重生了,还是做了许多荒诞的梦。 梦中的裴璟娶了沈若锦,事事顺利,怎么现在西疆的将才没笼络成,会元也没中,还被牵扯进了科举舞弊案? 慕云薇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能来找沈若锦。 沈若锦或许有办法救裴哥。 可沈若锦不愿见她。 慕云薇在安西王府门口蹲了大半天。 从清晨等到午后。 也不见有人出来。 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慕云薇只能去侧门和后门都绕了几圈,发现有个菜贩正推着车往安西王府送菜。 她立马上前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带我进安西王府,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不、不行!我跟王府做的是长久生意,可不能因为你这一锭银子坏了生意。” 菜贩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拒绝了她。 慕云薇没法子,只能在后门继续等。 等到日头西沉的时候,又来了一辆泔水车。 这次慕云薇拿出了两锭银子,又把头上的首饰全都摘下来一并给了他,运泔水车犹豫了许久,才答应把她捎进安西王府。 泔水车又臭又脏,慕云薇待在里面几欲作呕。 她好不容易进了安西王府,却完全分不清方向,只能鬼鬼祟祟地在府里乱走。 不多时,就被侍卫发现了。 押到了沈毅面前。 “哪来的脏猴?”沈毅看到这人就被薰得直皱眉。 潜入安西王府的探子抓了不少,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的,真的不多见。 慕云薇都快哭出来了,“我不是脏猴,我是临阳侯府的三小姐慕云薇。” “临阳侯府的人?”沈毅脸色一沉,“来人啊,给我打出去。” 慕云薇吓了一跳,连忙道:“王爷!王爷且慢。” 沈毅根本不理会她,自顾自推着轮椅就走了。 不管慕云薇怎么叫唤,他都当做没看到没听到。 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也是有好处的。 想听的听,不想听的就当做没听到。 侍卫们把慕云薇往外拖的时候,经过后花园,正好碰见十姑娘和姑爷在园子里试剑。 剑起,风动,花飞满天。 两人衣袖翩然,剑锋所向,又凌厉非常。 慕云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从侍卫手里挣脱,朝沈若锦跑了过去,“二姐姐!” 沈若锦回身,手中长剑转了方向,下一刻,直接剑指慕云薇。 后者被削去了一缕发丝,吓得脸色发白,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二姐姐……” “有事二姐姐,无事沈若锦。”沈若锦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慕云薇,你来我安西王府做什么?” 慕云薇泫然欲泣道:“请二姐姐救救裴哥!救救他吧。” 若是她平日作此姿态,还有几分楚楚动人。 可今日这幅脏兮兮的模样,着实让人不想多看一眼。 “这事真是奇了。”秦琅随手将长剑抛给一旁的侍卫,“你不去求你的好祖母,也不去求你的好叔父,怎么求到我夫人这里来了?” 慕云薇咬了咬唇,“他们、他们要我和裴哥和离,我不愿,所以……” 秦琅和沈若锦对视了一眼。 临阳侯府做事还真是从头到尾都一个路子,对但凡可能会连累他们的人,就直接断绝关系。 沈若锦还以为慕云薇对慕老夫人是有些不同的。 毕竟先前那么护着宠着。 现在看来,慕老夫人所谓的疼爱也不过如此。 无事的时候捧若掌珍,一遇到事,还是该舍弃就舍弃。 慕云薇横了横心,同他们说:“请二姐姐和二姐夫伸以援手,裴哥绝非池中之物,将来一遇风云便可化龙。你们现在救他,来日、来日……” 沈若锦问道:“来日怎样?” 第178章 投案 “来日你们定会庆幸今日救了他。” 慕云薇憋半天就憋出了这么一句。 秦琅笑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自然知道。”慕云薇道:“救裴哥对你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日后裴哥登基为帝,救过他的人就拥有了从龙之功。 这天大的好处,她现在直接送给沈若锦和秦琅,就看这两人珍不珍惜这样的福分了。 沈若锦从婢女手中取过一张白布擦拭长剑,随口问道:“你倒是说说哪来的好处,没有坏处?” 慕云薇咬了咬牙,到底是没有直接跟他们说出裴璟的真实身份。 她怕沈若锦一旦知道,就会跟她抢裴璟。 “反正就是只有好处,二姐姐,上次在西疆我就同你说过的……” 慕云薇不断地暗示。 沈若锦一副“我不知道你说什么”的表情,“与其奢望我出手救裴璟,还不如你自己去救。” 慕云薇道:“我若是有二姐姐这般的外家,有你这般的武艺,我早就去救裴哥了,怎么会来找你?” 沈若锦道:“我有的,你的确没有。但裴璟这次因何入狱,你心里应该清楚,不是吗?” 慕云薇怔了怔,“我应该清楚什么?” “既然你这样问了,那我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沈若锦擦拭完长剑,收剑归鞘。 她扬眸道:“裴璟是因为科举舞弊被抓入狱,眼下最大的嫌疑是梅太傅将试题泄露给了他,若你真想救裴璟,就去投案,说明那试题是你梦中所得告知裴璟的,跟梅太傅毫无干系,也不是裴璟舞弊。” 秦琅在石桌旁落坐,击掌道:“此举甚妙。” 早在慕云薇来之前,沈若锦和秦琅就已经各自出力,救出梅太傅的同时,也为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翻案。 这是一件事,根本无法分割。 要救梅太傅,必须把裴璟等人的罪名也洗清。 事情已经做了,但慕云薇求人也没个求人的样子,沈若锦和秦琅不告诉她事情已经进展到了哪一步,让她多着急几天也是她应得的。 “那我呢?”慕云薇还真考虑了一下这事的可行性,紧张道:“若他们不信我说的,我岂不是平白遭受牢狱之灾?若他们真的信了,把我当成妖孽打杀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事了。” 沈若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秦琅笑问道:“不是你要救裴璟吗?” “我、我……” 慕云薇在临阳侯府这些年,早就习惯装可怜哭一哭,就有人帮她把事情解决了。 可这次的事情太大了,祖母和叔父都解决不了,甚至要她跟裴璟和离,以此来保全临阳侯府,慕云薇不愿意,所以才找到安西王府来。 哪知道沈若锦竟然给她出了这样一个主意。 “你什么?”沈若锦道:“你不说救裴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吗?那你去救啊,还犹豫什么?” 慕云薇犹豫再三,“我去投案,真能救出裴哥吗?” 沈若锦道:“若你去了,有五成机会。若你不去,连五成都没有。” 慕云薇还再说什么。 侍剑开口道:“裴璟是你的夫君,你这个做妻子都不救他,还指望着我们姑娘和姑爷这些不相干的人救他不成?” 慕云薇顿时:“……” 秦琅也不再跟她废话,“来人,送客。” 侍剑带着婢女们把慕云薇“送”出府去。 “二姐姐……”慕云薇一直喊沈若锦。 沈若锦只当做没听见。 秦琅倒了杯茶水递给她,“你说,慕云薇会去自首吗?” “不一定。”沈若锦接过茶水饮了一口,缓缓道:“她这个人什么都想要,我们这里的路走不通,或许又会想出别的法子来。” “那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还有什么花招。” 秦琅说着,随手从花丛里折了一朵牡丹把玩在手里。 沈若锦在他身边坐下,“那咱们拭目以待。” 而此时,安西王府门外。 慕云薇被侍剑等人强行送客,身上又脏又臭,被过往行人捂着鼻子嫌弃。 她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沈若锦和秦琅说的话。 若一定要去京兆府自首,才能救出裴哥的话…… 那她一定肯定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肯定会被当成妖孽的。 可是现在要是连她都不救裴哥,又有谁会救他呢? 慕云薇偷偷回了临阳侯府。 关起来门来想了三天,最后还是去了京兆府。 慕云薇敲响了京兆府的堂鼓,投案自首,说试题是自己梦中所得。 一时间。 百官震惊。 满朝哗然。 慕云薇暂时被收监在京兆府大狱。 那时候,裴璟已经依照临阳侯府的要求,签下了和离书。 他完全没想到慕云薇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三司会审折腾了多日,都没能从裴璟和其他三十六举子口中挖出点什么来。 梅太傅更是铁板一块。 完全找不到任何他泄露试题的痕迹。 慕云薇忽然投案,竟然成了这桩科举舞弊案唯一的突破口。 于是梦中得到了试题的这个说法,传到皇帝耳中,命三司提审慕云薇。 一开始所有人都没把慕云薇的话当真,知道她说出刑部尚书在城南养了外室,还生了两个女儿。 大理寺卿头秃多年,一直带着假发套。 都察院使新得的那个美人,是从百花楼里出来的。 这些都是极隐秘的事,慕云薇说出来的时候,三位大人的脸色都变了。 徐公公在旁听审,回宫后就把此事禀告皇帝。 第二日,皇帝召见了慕云薇。 慕云薇趁机拿出裴璟母亲留下的玉簪,面呈皇帝,问他:“皇上,您还记得枫叶林的江婉柔吗?” 元嵩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他接过玉簪问慕云薇,“你是?” 慕云薇道:“裴璟就是您和江婉柔的儿子,我是裴璟之妻啊,皇上!” 徐公公赶紧接过慕云薇的玉簪呈给皇帝。 元嵩接过玉簪,好生辨认了一番。 已经很旧了,是他多年送给林婉柔的那一支。 元嵩站了起来,走到慕云薇面前,“朕和婉柔还有一个儿子?裴璟就是朕和婉柔的儿子?” 第179章 皇帝的私生子 “正是裴璟。”慕云薇道:“裴璟寒窗苦读多年,为的就是有一朝能见生父一面,他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怎么可能会做舞弊之事?都是我、都是我的错。” 慕云薇边说边哭道:“是我梦见了试题,想帮裴璟早日见到您,这才将试题夹进了他们押题的册子里,以至于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都提前得知了试题……都是我不好,弄巧成拙……” 元嵩的思绪早就飘远了,根本就没心思听慕云薇在哭诉什么。 他跟江婉柔,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场鸳梦了。 当时元嵩正当年纪,想要有一番作为,时常微服出宫,有一次被刺客所伤,是孤女江婉柔救了他,两人在枫林竹屋里度过一段很是缠绵的时光。 后来元嵩回宫,曾说过会去接她,可后来京城出了许多事,他再去枫林小屋的时候,早已经人去楼空。 元嵩派人找遍了方圆数十里都找不到,只能失望地回宫。 一晃眼,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忽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儿子。 皇帝心里欣喜有之,怀疑也是有的。 焉知这不是慕云薇为了救裴璟撒的谎。 毕竟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玉簪落到谁手里都有可能,话还是任她们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元嵩定了定神,沉声问道:“玉簪在你这里,那婉柔呢?” “母亲为保裴璟难产而死,后来是养母将他带到王家庄养大的。”慕云薇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滴血认亲。” 投案是沈若锦出的主意。 慕云薇关起门来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了这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她不仅要救出裴哥,还要帮他得到原本该有的身份和地位。 面圣的机会难得。 她一定要把该说的都说了。 元嵩听到江婉柔已死,思绪顿时就被拉了回来,他看了慕云薇一眼,没说话。 徐公公会意,立刻呵斥道:“这件事皇上自有圣裁,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慕云薇连忙跪好了,低头称“是。” 元嵩把玉簪拿在手里端详着,“先把她送回去。” 徐公公立马召了侍卫入内,把慕云薇带出去。 慕云薇话还没说完呢,“皇上……”这是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徐公公挥挥手,侍卫们就把慕云薇拖出去,关回大牢里。 御书房里。 元嵩拿着玉簪看了许久,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江婉柔的音容笑貌,问一旁的徐公公,“有福,你说朕要不要见见这个裴璟。” 徐公公道:“那就要看皇上想不想见了。” 元嵩笑骂道:“你这个滑头,朕问你话呢,又把问题给朕抛回来了。” 徐公公道:“奴才都听皇上的,皇上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做。” 元嵩想了想,“那就依秦琅所言吧。” 数日前,秦琅进宫谢恩,曾在御书房就科举舞弊之事提过意见,若实在找不到梅太傅泄露试题的证据,就让大臣们重新出试题,让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再考一次。 以这次的所作的文章水准来评判他们是否舞弊。 徐公公也把这话放心上呢,闻言立刻应声,“是,奴才这就去办。” 元嵩把那支玉簪收入袖中。 他要见裴璟,但不能只见裴璟,以免落人口舌。 若二十多年接江婉柔回宫,那只是他的后宫会多出一位美人。 而二十多年后多出来裴璟这么一个儿子,定然会被几位皇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什么时候被害死了都不知道。 慕云薇投案的消息传到临阳侯府的时候,慕老夫人觉得天都塌了。 侯府上下乱坐一团,云姨娘被老夫人重重责罚,怪她把慕云薇放出去了。 消息传到安西王府的时候。 梅映雪还挺吃惊,“慕云薇竟真的去投案了,她对裴璟还真是一往情深。” 有慕云薇这么一闹,梅太傅的嫌疑小了大半。 现在皇帝真如秦琅所说,给了裴璟和其他三十六举子重考的机会,这都对他们和梅太傅来说,都是好消息。 侍剑道:“一往情深不见得,肯定是慕云薇觉得搏一搏,好处多过坏处。” 毕竟几天前,慕云薇找到安西王府来,就是这么对姑爷和姑娘说的。 只不过现在,是她自己上了。 沈知安道:“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 至少现在,梅太傅安全了许多。 秦琅笑道:“那些想借机拉梅太傅下马的人就百忙一场了。慕云薇这步棋,夫人用得妙啊。” 沈若锦道:“她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 若是慕云薇没有跑到安西王府来,请他们救裴璟的话,沈若锦是不会专门跑去临阳侯府刺激慕云薇,让她去投案的。 这每一步都是天意如此。 眼下这般局势。 只能说裴璟在慕云薇眼里十分有用,感情或许是有的,可能还不少,但那绝对不可能胜过利益。 沈若锦问在场众人,“你们猜,慕云薇为什么说我们救出裴璟,肯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侍剑疑惑道:“就算裴璟洗清冤屈,在名列前茅,乃会中状元,她也不能这么狂吧?” 梅映雪道:“我觉得这事要从慕云薇在大婚当日带着裴璟去救人开始算起……” 慕云薇放着高门贵府的秦小王爷不嫁,非要抢沈若锦的夫婿,还在换亲之后把裴璟当成宝,着实奇怪。 沈知安沉吟片刻,接话道:“除非,她知道裴璟将来必能有所成就。” 侍剑更吃惊了,“那裴璟得有什么样的成就,才能比得上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两个嫡子,一个是镇北王亲自请封的世子,一个是皇帝亲口喊的小王爷。 一山二虎。 的确有些麻烦。 但不管怎么样,也比嫁给裴璟那个穷书生强吧? 反正侍剑是想不通的。 “谁知道呢?”秦琅随口一猜:“或许裴璟是皇帝在外面的私生子?” 沈若锦点头道:“还真有这个可能。” 除了皇子皇孙,还有谁的身份比秦小王爷更高? 众人闻言,顿时都不说话了:“……” 秦小王爷是真敢猜啊! 第180章 并列第一 此科举舞弊案,严查多日无果,皇帝下令让**和几个大臣重新出试题,给裴璟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重考一次、自证清白。 重考结果出来之后,发现这些个举子还真有几分才学。 尤其是裴璟。 **党趁机做了个顺水人情,说既然他们没有科举舞弊,那原来的会试排名便做不得数,得重新排。 可秦琅的文章和裴璟的文章放在一起,谁也说不准哪个更好些,大臣们都说各有千秋,连投票都打成了平手。 于是,大齐朝就出了个会试并列第一。 消息传到临阳侯府的时候,慕老夫人都傻眼了。 慕云逸说:“这都什么事啊?跟咱们侯府断绝关系的人都走了大运。” 先是跟沈家、沈若锦断绝关系,人家沈老将军就受封安西王,沈若锦被封平西郡主。 现在是裴璟,几日前还是阶下囚,签完和离书,立马就得到了重考的机会,变成会元了。 慕高远也不能说母亲的不是,连连叹气,“这和离书签早了!” 若是没让慕云逸去送和离书,那他们临阳侯府现在就有一个会元女婿了。 “云薇不是还没签吗?”慕老夫人心里也后悔的很,转头一想,立刻又道:“云薇为了救裴璟,现在还在京兆府大牢里关着呢。这样,恶人我来做,你们去跟裴璟说,和离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云薇没答应,云薇为了救他可是连性命都不顾了……” “老夫人说得对。”云姨娘立刻接话道:“云薇都不知道和离书的事呢,她还没签,裴璟与她还是夫妻,侯爷和大公子再想办法周旋周旋!” 慕云逸实在是没脸办这个事了。 慕高远道:“我去同他说云薇还在京兆府大牢的事。” 孙氏有些欲言又止。 慕高远道:“大嫂有什么话就直说。” 孙氏道:“读书人都有些傲气,先前云逸去天牢送和离书是老夫人的主意,不是云逸要逼他跟云薇和离,这次侯爷可要跟裴璟说清楚才是。” 慕老夫人闻言,狠狠地瞪了孙氏一眼。 孙氏默默地别过头去,当作没看见。 天杀的老妖婆,什么得罪人的事都让云逸去干。 云逸都快把人得罪光了。 “大嫂放心,我心里有数。” 慕高远说着,直接出府找裴璟去了。 裴璟此时正在放榜处,看着新的会试榜单张贴出来。 看榜的人依旧很多,只是秦琅和沈若锦不在,先前总是陪在他身边的慕云薇也不在。 “恭喜裴会元。” “贺喜裴会元啊!” 恭贺他的人很多,凑上前来奉承的人也很多。 裴璟没有立刻回裴宅,反而先去了一趟镇北王府,去感谢秦琅的救命之恩。 若非秦琅在御前出了那个用重考来让举子们自证清白,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待着。 府门前的守卫说二爷这些天都在安西王府,他又去了一趟安西王府。 秦琅像个上门女婿似的,整天待在沈家。 沈若锦和梅映雪商量着,把沈家现有的银钱拿出来跟着王妃做点生意。 沈知安每日都在接受治疗,好一点再好一点。 徐御医都快在安西王府扎根了,他儿子媳妇在外地为官,孙子孙女都不在身边,正是老年寂寞的时候。 徐御医有空跟沈毅下下棋,每天给沈知安扎扎针,有时候去城外救治老弱妇孺忘了时辰,还有秦琅安排车马接回来,日子过的很是充实。 裴璟忽然登门。 沈毅和梅映雪等人都很是诧异,“他来做什么?” 秦琅姿态随意道:“让他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沈若锦点头,“让他进来。” 梅映雪推着沈毅继续在园子里散步,徐御医抖了抖袖子,喊沈知安回房施针。 一时间,园子里只剩下沈若锦夫妇相对而坐,还有侍剑、奉棋等几个婢女。 裴璟走进园子里,就看见秦琅正笑着跟沈若锦说话。 园中花开正好,两人坐在一处便自称风景。 裴璟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秦琅先开的口。 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恭喜啊,裴会元。” 完全没有原本自己是第一,现在却要跟人并列的不悦之色。 “还得多谢你在御前为我说话。” 裴璟拱手,郑重其事地向秦琅行了一礼。 秦琅这人,看似玩世不恭,却没有在他危难之际落井下石,还为他说话救了他一回。 这一礼,秦琅当得。 “裴会元这是做什么?”秦琅笑道:“我不过在皇上说了句公道话,并非专门为你求情,你不必如此。” 裴璟却保持着拱手的姿势,再次向秦琅行了一礼,“这一礼,我代那三十六名举子,向你道谢。” 在天牢里这些时日,裴璟想了许多。 朝堂中风云波诡,走错一步就会有灭顶之灾。 那么多人认定他们舞弊了,偏偏秦琅,偏偏是他说出了那句“裴璟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裴璟忽然觉得自己看不上秦琅,认定他是靠爹靠着家世横行无忌的人,太武断太片面。 沈若锦选择嫁给秦琅,或许真的是因为秦琅有其过人之处。 秦琅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道谢就不用了,你让他们以后见着我别再讨骂就行。” 裴璟道:“他们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以后定然不会再对你出言不逊了。” 沈若锦看裴璟进了一趟天牢,性子像是变了许多,让人沏茶来给裴会元。 “茶我就不喝了。” 裴璟面对沈若锦,始终有些别扭。 这人原本该是他的妻。 若他在大婚当日跟沈若锦说明缘由,再去救人,或许跟他成亲依旧是沈若锦。 若是沈若锦,绝不会在他身陷牢狱的时候跟他和离。 “看一眼就得了。”秦琅抬袖挡住了裴璟的视线,“再看,我可要生气了。” 裴璟顿了顿,立马收回目光。 沈若锦笑了笑,觉得秦琅有时候还挺幼稚的。 秦琅不悦道:“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来谢我的,还是来气我的。” 裴璟顿时:“……” “真要谢,谢你自己夫人去。”秦琅道:“我不过就是出了个主意,是她投案为你争得一线生机。” “投案?” 裴璟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 沈若锦道:“慕云薇投案,说试题是她梦中所得,才让这次科举舞弊查无可查,皇上才下令让你们重考。这事你不知道吗?” 第181章 牢中相会 “云薇她……” 裴璟完全没想到慕云薇竟然会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他在天牢看到慕云逸送来的和离书时,有那么一瞬间是怪过慕云薇的。 他可以给她放妻书,但不能是慕云薇在他危难的时候弃他而去。 这会让他觉得,娶错了人。 万分后悔当初错过了沈若锦。 可现在,沈若锦告诉他,是慕云薇舍身救了他。 秦琅道:“你不知道啊?那你现在知道了,慕云薇这会子还在京兆府大牢里,你不过去看看?” “我去,我这就去。” 裴璟听到这里,哪还有心思在这里多待,连告辞都来不及说立马就转身离去了。 “他居然可以跑得这么快。” 侍剑一向以脚力快自豪,但这会儿看到完全不会轻功的裴璟一阵风似的离去,都震惊了。 秦琅缓缓道:“这大约就是潜力吧。” 沈若锦道:“慕云薇这次真是豁出去了,但愿裴璟不要负了她。” 当时她让慕云薇去投案,也只是给了一个可行的路子。 听到慕云薇真的去了京兆府的消息,她还是挺吃惊的。 毕竟临阳侯府的人,一直教慕云薇怎么利己。 还往天牢里送了和离书。 慕云薇却投案去了。 可见她对裴璟有所图之余,是真的付出了真心。 这女子一旦付出真心。 就全陷进去了。 秦琅问道:“夫人此话何来啊?” 沈若锦缓缓道:“你我都清楚,世间难有长青树,世间难有长情郎。” “有的。”秦琅凝眸看着沈若锦,“我就是。” 沈若锦笑了一下,不接话了。 侍剑忍不住道:“姑爷,您只是名叫秦琅,怎么还真当自己是……” 这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秦琅扫了一眼,立马就闭嘴了。 “我去看看阿公。”沈若锦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园子的另一边走去。 侍剑等人跟着一道过去。 秦琅坐在那里,看着沈若锦远去,开始琢磨要怎么样才能让夫人接受,他就是她的那个有情郎。 …… 京兆府大牢。 慕云薇在牢里待了好些天,也不知道外面情况究竟如何了。 她身上那些金银细软全都给了狱卒用来打听消息,现在全身上下一件值钱物件都没有了。 慕云薇满心焦急,一直在牢房踱步,边上的犯人被她吵得睡不着觉,拿死老鼠砸她。 慕云薇吓得哇哇大叫,直接吓哭了。 可这里是京兆府大牢,不是临阳侯府,没有因为她哭就哄着她护着她。 裴璟来的时候,慕云薇正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哭的跟只花猫一样。 狱卒打开牢门,放裴璟进去探望。 慕云薇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好色的狱卒又来了,头也不敢抬,一个劲儿往墙角缩。 “云薇……”裴璟险些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是慕云薇。 他放轻脚步,走上前去,蹲在慕云薇面前,轻声说道:“云薇,是我,我是裴璟。” “裴哥?” 慕云薇听到这个声音,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脸上脏兮兮的,满是泪痕。 在看见裴璟的那一刻,她“哇”的一声哭出生来。 她在大牢里哭都不敢放声哭,怕被犯人们打。 可这时候,慕云薇看到裴璟实在是忍不住了,猛地扑进裴璟怀里,“裴哥,你没事吧?我好担心你!” 慕云薇一个劲儿地问裴璟这些天过的怎么样,“你怎么来了京兆府大牢?科举舞弊的事过去没有?” “过去了都过去了。”裴璟抱着她,温声安抚,“皇上下旨让我和其他三十六名举子重考,会试排名也重新排了,我与秦琅并列第一。” 裴璟道:“我来京兆府大牢,是听说你在这里,特意过来的。” 慕云薇正哭得不行,“听说?听谁说?” 裴璟顿了一下,“秦琅说的。” 慕云薇哽咽道:“秦琅?他怎么会那么好心?” 裴璟跟她说了自己解除牢狱之灾之后,派人去养母和妹妹报平安,然后亲自上门去跟秦琅道谢的事。 当时他以为慕云薇已经跟他和离,所以就没去临阳侯府。 慕云薇听到这里,连忙解释道:“我没想跟你和离,裴哥,我不愿的,祖母她们把我关了起来,我偷偷跑出去求沈若锦和秦琅救你,他们不愿意帮忙,还让我、让我自己来投案……” 她说:“我宁死也不跟你和离,投案蹲大牢我好害怕,可我不能看着你出事,我说出了我能梦见将来之事,说试题是我梦中所得,是我把试题泄露给了你,我把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有都察院使得罪光了。皇上……皇上也召见了我。” “皇上也召见了你?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裴璟都不敢想慕云薇这些天在京兆府大牢里经历了什么。 更吃惊于慕云薇居然还见到了皇帝。 慕云薇抹了抹眼泪,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全身都臭了,缓缓退出了裴璟的怀抱,低声道:“我把母亲留给你的那根玉簪交给了皇上……” 裴璟登时愣住了。 慕云薇一直说他是流落在外的皇子,但是裴璟自己对此并不确定,母亲生他时难产而亡,并未留下只言片语,留下的东西也寥寥无几,大多都在养母抚育他的时候拿去变卖了。 那支玉簪,是留着做念想的。 慕云薇当日也是拿着玉簪硬着头皮,她实在不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裴璟,好在成功了。 慕云薇一边打量着裴璟的神色,一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跟皇上说你是他和江婉柔的儿子,皇上当时的神情,让我愈发确定这是真的。裴哥——你真的是皇子,是天潢贵胄!” 裴璟不解道:“可皇上并未召见我。” 慕云薇抹了一把眼泪,柔声道:“或许是还没到时机。等你高中状元,自然能见到皇上,到时候……” “先不说这些了。”裴璟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递给慕云薇,“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慕云薇接过糕点,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裴璟抱着她,低声安抚道:“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第182章 赏花宴 殿试前两日,远在遇水城二皇子元启呈上西昌递过的国书。 西昌三皇子穆成康受了重伤非但没死,还借机让几个兄弟相争,他成了最后收网的人成功继位,现在他主动向大齐割地求和,打算奉大齐安平公主为西昌皇后,与大齐永世修好,请大齐把元思宁送回西昌王庭。 这封国书一到盛京,消息连夜传开。 朝中想让安平公主再次去西昌的人,和坚决反对此事的人各占一半。 皇帝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反倒给归来月余的安平公主办了一次赏花宴。 赏花宴就设在公主府。 元思宁自打回了京城就一直闭门不出,不与外人来往,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 这场赏花宴办得突然,但因为是皇帝下的旨意,京城的权贵夫人们几乎如数到齐。 沈若锦和镇北王妃也赫然在列。 梅映雪忙着给刚刚摆脱牢狱之灾的梅太傅将养身体,没去参加。 沈若锦早早去了镇北王府同王妃一起,去公主府赴宴。 王妃原本是没空去的,但秦琅说这还是沈若锦过门之后,第一次参加京城贵妇人齐聚的宴会,主角又是安平公主,若是在场有人惹他夫人不开心,还得母亲出来镇场子。 王妃觉得二郎说的也还有点道理。 就当陪锦儿,这赏花宴也得去上一去。 沈若锦到了公主府才发现,今日来赴宴的不止是贵妇人和各家千金,竟然还有许多适龄男子。 侍剑睁大了眼睛,在沈若锦身后小声问:“皇上让公主办这赏花宴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若锦也在琢磨呢。 王妃道:“许多权贵人家的儿子到了年纪,家里就会以办赏花宴的名头,邀各家夫人小姐来府里玩,明面上是聚一聚喝喝茶谈天说地,实际上就是相看。” 新任西昌王穆成康是安平公主的夫婿,他继位之后要与大齐修好,接回安平公主尊为西昌王后这事在京城已经传遍了。 皇帝这时候,没有明说要让安平公主去西昌,还是要留她在盛京。 反倒突然为她办起赏花宴来。 这事着实令人费解。 侍剑轻声道:“那这些适龄的公子们来参加赏花宴,总不会是奉命来给公主相看的吧?” “这谁知道呢?”王妃道:“一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看也罢。” 那些有才学、有真本事的权贵子弟到了适婚的年纪,早早就被人看中定下了婚事,哪里会愿意尚公主。 今日来的这些,都是相貌看着还行,家世尚好,本人却没什么能耐的。 沈若锦想起家里的三哥,再看看赏花宴上这些人,没一个能跟沈知安比的。 只可惜…… 三哥恢复了这事,现在还不能让外人知晓。 更不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 沈若锦和王妃这一行算是晚到的,宴上宾客满座,一众贵妇人见到这婆媳俩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镇北王妃身份贵重,人缘也甚好,个个都对她笑脸相迎,夸她名下的金楼、布庄东西极好,说抢不到款式,要在她这走后门,抢先定下。 王妃笑着点头,拉着沈若锦一同坐下。 不多时,安平公主就来了。 元思宁今日盛装出席,鬓边凤钗摇曳,发间簪着盛开的紫牡丹。 席间众人都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位安平公主,一时间眼里全是打量探究之色。 元思宁在被送往西昌和亲之前,在几位公主之中并不显眼。 她生母位份低,她也不怎么得皇帝欢心。 每逢宫宴,总是待在角落里。 也没什么人会专门去注意她。 如今却不一样了。 元思宁成了唯一一个嫁去异国,还能活着回到盛京的和亲公主。 不仅如何,穆成康在继承西昌王位之后,竟然还向大齐提出接回她的要求,作为两国修好的见证。 明明是金枝玉叶,却毫无锋芒。 这温柔似水的性子,众人无法想象这样的安平公主是怎么在西昌王庭活下来的。 元思宁并不在意众人打量的目光,她只是多看了沈若锦一眼,便面色如常道:“本宫办这赏花宴,只是为了见见京中美人,诸位随意便是。” 一众贵妇人和千金闺秀被公主说成美人,心中暗喜,也开始奉承起安平公主来。 有人嘴快道:“公主才是天香国色,否则怎么会让新任西昌王如此念念不忘呢?” 这话一出,整个宴席都静了下来。 侍剑小声嘀咕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场所有的目光,一半看向安平公主,一半看向那人。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 外头侍者高声通传道:“静宁***到!” 席间众人一听到这话,大多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连王妃都忍不住低声道:“她怎么来了?” “母亲,这些人何故如此?” 沈若锦先前一直在西疆,回京之后从不参加这些诗会宴会,故而并未见过这位静宁***。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王妃低低说了声“晦气”,“早知道她要来,我就不来了。” 沈若锦第一次看到王妃都不喜欢的人。 这静宁***到底是什么人物。 众人满脸晦气地起身相迎,只见十几名侍卫侍女们头前开路,一位身着白衣、头戴玉簪白巾打扮肃静到了极点的中年妇人就这样出现在赏花宴上。 原本春日里,百花争艳,鸟语花香。 她一来,犹如刚去灵堂拜祭过一般,带来了阴风阵阵。 静宁***冷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打扮得像个老姑子,一来就坐在了安平公主边上的主客位上,跟镇北王妃正好面对面。 王妃当即别过眼去。 “***万福。”众人向静宁***行礼问安。 “罢了,都坐下。” 静宁***看都不看她们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元思宁身上。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 元思宁被问得愣了一下,随即解释道:“父皇命我办赏花宴,作为公主总不能失了天家体面。” 静宁***板起脸,“你也知道作为公主不能失了天家体面。那你回来做什么?女子就该从一而终,你既去了西昌和亲,就该在那守着你的夫婿老死一生。你现在这样,是要挑选夫婿二嫁不成?” 第183章 求娶公主 元思宁被她说得有些难堪,但还是保持体面地说:“我并无二嫁之意。” 静宁***冷着脸说:“你不想二嫁,会有这么多男子来赏花宴?西昌那边递上了国书,要接你回去做西昌皇后,你的夫婿还活得好好的,皇上让你办这赏花宴,是为了给你践行,不是让你另择夫婿!” 元思宁身边的婢女听不下去了,反驳道:“皇上只说了让我们公主办赏花宴,可没说什么践行不践行的,圣心不可揣摩,还请***慎言!” “小小婢女也敢在本宫面前多嘴!”静宁***轻喝道:“来人,掌嘴!” 跟着静宁公主过来的几个嬷嬷婢女立马就上前把那小婢女按住,要掌她的嘴。 沈若锦见状,从盘子里摘了一颗葡萄当做暗器弹出去,将那嬷嬷高高扬起的手掌打得朝另一个方向落下,竟打在了静宁***的身上。 “谁?谁敢在本宫面前暗箭伤人?” 静宁***环顾四周。 众人纷纷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 “是我。” 沈若锦不想殃及无辜,直接站了起来。 静宁***看她脸生,“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行刺本宫,来人啊——” “省点力气吧,静宁。”王妃看不下去了,直接开口道:“你爱说教,回家说教,别冲着我家锦儿来,我儿不受你的气!” “林雪兰!” 静宁***和镇北王妃也是老对头了。 ***夫婿早逝,守寡多年,整日里穿的跟丧服似的,也见不得别人衣着鲜艳,笑面如花。 王妃与她正相反,镇北王长年不在京城,一点也不影响她打扮自己。 两人观念行事都完全相反。 互相看不顺眼。 “元秋芸!”王妃也回敬了一声,“怎么,就你嗓门大啊?就你会连名带姓地喊人啊?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你今儿非要惹我,别怪我不给你留脸!” 元秋芸是皇帝一母同袍的亲妹妹,在皇族颇有地位,她也仗着是自己是这些皇子公主的亲姑姑,没少对人说教。 今日她就是冲着元思宁来的。 没想到在这,碰到了一个脸生敢出手,一个脸熟的直接对呛。 沈若锦侧目,看见侍剑偷偷给王妃比了个大拇指。 镇北王妃地位非凡,与静宁***又是同辈,两人正面杠上。 席间众人都暗自打量着,看看镇北王妃,又看看静宁***。 最后纷纷觉得还是王妃养眼。 元秋芸道:“本宫在教导本宫的侄女,与你何干?” 王妃道:“你若关起门来教导,我自然不会过问。但这会儿是在赏花宴上,你静宁***这么喜欢充当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教训人,我还不愿意看呢。” 元思宁起身,从***的人手里把小婢女拉了回来。 她对静宁***说:“别说我不曾想过二嫁,就算要二嫁,又与静宁姑姑何干?” “你说什么?” 静宁***的记忆里,这个三公主一直都是最好欺负的。 骂她,她也不敢吱声,跟个软包子似的没脾气。 嫁去西昌王庭三四年,回来之后竟连性子都转了。 元思宁对上静宁***的目光,正色道:“本宫说静宁姑姑今日此举,十分不妥。” “你再说一遍!” 静宁***气的脸色都紫了。 元思宁挡在了小婢女身前,也挡住了沈若锦。 小十已经帮了她一次。 她不能一直靠别人帮忙。 元思宁字字清楚,“静宁姑姑不喜奢华,不爱热闹,那就找个清静地方好生待着,而不是跑到宴会上来对本宫横加指责。” “你!放肆!你没娘教,我这个做姑姑的,今日就好好教教你!” 静宁***抬手就给了元思宁一巴掌。 沈若锦飞身上前,一把握住了静宁***的手腕。 紧紧地扣住。 令其动弹不得。 不管静宁***怎么甩怎么抽都收不回手,只能厉声道:“放开!” 沈若锦还嫌沾了她的手晦气,直接甩开了。 静宁***冷不丁被甩地一个踉跄,边上的侍女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了。 静宁***厉声道:“你好放肆!” 王妃与有荣焉道:“不亏是我儿!” 在场众人好些个都曾受过静宁***的气,这人自从夫君离世之后,就跟疯了一样,她不改嫁,也不许别人改嫁,整天说什么好女不二嫁,就应该为夫君守一辈子寡。 还不许人穿鲜丽的衣裳,画美艳的妆容,但凡让她看到了,轻则训斥,重则受罚。 众人苦静宁***的训斥久矣。 今日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静宁姑姑若不是饮宴,便请回吧。” 元思宁直接对静宁***下了逐客令。 静宁***难以置信道:“你竟然赶我?” “请回。” 元思宁只同她说了两个字,态度十分明确。 公主的侍女侍卫此时齐齐上前来,把静宁***等人同自家公主隔绝而来,异口同声道:“静宁***,请回。” 元秋芸险些气吐血,“好、很好!你以为本宫走了,你就能如意吗?二嫁之身,残花败柳,谁敢娶你?谁会娶你?!” “我娶!” 屏风后,一众适龄公子堆里有人大步走出,他身着一袭青色衣衫,行走间如山间玉竹,脸上带着一张狐狸面具,身材清瘦高挑,光看那双手就知道其人如玉,相貌不凡。 他说:“安平公主为国和亲,深明大义,我爱慕已久,惶惶求之,只恐配不上公主。”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顿时都精神了。 还真有人敢在赏花宴上求娶公主啊。 静宁***也没想到打脸会来得这么快,气恼道:“青天白日的,还要带着面具出行,不是有病就是丑八怪!” 那人抬手摘下了面具。 面具下,如春风和煦的俊秀容貌。 元思宁怔了怔,“沈知安……” “三哥?” 沈若锦也没想到三哥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被阿公拉着下棋吗? 沈知安朝元思宁单膝跪下,嗓音清朗道:“臣沈知安,愿求娶公主,望公主应允。” 第184章 你为何要求娶我? 沈知安摘下面具就已经震惊了众人,紧跟着自报姓名,让人又惊了惊。 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当众求娶安平公主。 在场众人接连受惊,一时间议论纷纷: “不是说沈知安痴傻了吗?” “他怎么好了?” “我刚才没听错吧?沈知安要求娶安平公主?” 沈知安痴傻的消息是李三散播出去的,李三上次找沈知安的麻烦没找成,反倒带着一身伤回去,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就在京城四处说沈三现在是痴傻人,连三岁稚童都不如。 在座的夫人小姐们都是消息极快的人,自然早早听说了。 可今日看沈知安这模样,可跟‘痴傻’二字一点都不沾边啊。 最震惊的人是静宁***。 她认定了像元思宁这样不得皇帝宠爱,又是二嫁之身的公主,无人会娶,结果不但有人要娶,还是从前京中贵女人人争取沈家儿郎。 元秋芸愣了一下,随即道:“沈知安!你明明不痴傻却谎报病情,此乃欺君罔上之举,本宫这就检举你!” 沈知安神色如常道:“静宁***,是人就会生病,是病终究有好的一日。我得遇名医,近来才恢复,还不曾来得及向皇上禀报,***若要代劳,我在此先行谢过。” 静宁***“哼”了一声,“你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安平办赏花宴这一天好了,这话说出去谁信?” 王妃适时接话道:“我信。” 静宁***狠狠地瞪了林雪兰一眼。 王妃一点都不慌,反倒朝她笑了笑。 跟王妃交好的那些贵妇人们纷纷接话,说少将军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又说今儿真是个好日子。 静宁***被这些人气得够呛,扔下一句“不知所谓”拂袖而去。 元思宁看了沈知安许久,心思全都系在了这一人身上,也无心再办什么赏花宴了,就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让众人都散了。 众人被静宁***这么一闹,有心看安平公主如何回应沈知安的求娶,也不好再多待,行完礼便离席而去。 “三哥。” 沈若锦喊了沈知安一声。 后者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先走。 沈若锦便同王妃一道先行离去了。 偌大个宴席,瞬间就安静下来。 只剩下侍女林立,元思宁坐在主位上,和站在十几步开外的沈知安遥遥相对。 元思宁想问他什么时候恢复的? 想问他为什么会到赏花宴上来? 更想问:你为何要求娶我? 在西昌王庭相依为命的几百个日夜,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却远的如同隔世一般。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只是静静地对望着。 侍女们见状,极有眼力见地悄悄退下了。 不多时。 此处就只剩下元思宁和沈知安两个人。 沈知安答应过祖父,暂时不向外透露他已经恢复的事。 所以听闻安平公主府办赏花宴的时候,他带着面具来,只想远远地看公主一眼。 沈知安在恢复的过程总是头疼。 疼得难以忍受的时候,耳边总会出现幻觉,公主在他耳边轻轻地哼着歌。 在西昌王庭的日子,他记得不那么真切。 但公主待他的好,他分毫也不能忘。 如今穆成康继位,想要接回安平公主奉为西昌皇后,又是割地又是献上金银财宝,朝中很多大臣都支持送公主回西昌。 在静宁***说出那句谁敢娶你,谁会娶你的时候,沈知安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他摘下了面具。 报上了姓名。 说出了求娶公主。 如今只剩他们在这两两相对。 “沈知安。” 元思宁轻轻地喊了他一声。 沈知安颔首道:“臣在。” “你为何要求娶我?” 元思宁思虑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她实在,太想知道了。 沈知安斟酌着说道:“因为公主需要一个求娶你的人。” “就只是如此吗?” 元思宁不知怎么的有些失望,又有些自嘲地想着:是了,还能是怎样? 沈知安恢复了,人如玉树,眸似星辰,再也不是那个整天只会粘着她的痴傻之人。 沈知安缓缓道:“我也需要一个告诉旁人我已经恢复的时机。” 他已经恢复神智这件事,可以瞒着任何人,但不应该瞒着公主。 可偏偏,安西王府和公主府根本没有往来的由头。 他今日出现在此,其实并不应该。 但这世上的很多事。 并不是应不应该说了算的。 沈知安说:“我不希望公主再去西昌王庭,我也不能一辈子装作痴傻之人。” 他说:“我求娶公主,确有私心。” 元思宁问他:“你的私心是什么?” 沈知安道:“大齐朝历代驸马皆不得掌权,我既已恢复,不想我接管西疆兵权的人必然寝食难安,与其被当作心腹大患,不如我先尚公主,以表绝无争权之心。” 他没有直说怕被皇帝猜忌。 沈家已经经不起帝王的半点疑心了。 但字里行间都已经说得十分明白。 元思宁自然也听懂了,“所以,你当众求娶我,是为两全。” 沈知安点头道:“正是。” “可……”元思宁想说她嫁过穆成康。 其实这事,并非并不能说出口。 静宁***当众说她是二嫁之身,她都不觉得有什么。 当年的情形,她没有其他的路可以选。 即便重来一次,她也不会把清白看得重过性命。 可沈知安说要娶她。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好的儿郎。 “沈知安自知配不上公主。”沈知安见她有欲言又止,率先开口道:“若公主实在不愿,就当是为了能得自由假装答应,公主答应我的求娶这事一旦传出去,支持将公主送回西昌的大臣们便站不住脚。” 他说:“这样既能把公主留在盛京,又能免我陷入争权夺势的漩涡里,于你我都有利。” 元思宁听他分析利弊,说是私心,又全然没有一点私心。 “可是……沈知安。”元思宁看着他,轻声问道:“你若是为两全而娶了我,以后遇上喜欢的人怎么办?” 第185章 我心悦公主 沈知安道:“不会的,公主。” 他说:“我已经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的姑娘,此生再也不会喜欢上旁人了。” 元思宁看着沈知安的眼睛,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他说的是真的。 她垂眸,“你让我在想想。” “一日。”沈知安说:“公主最多只有一日可以思量,京中消息传的极快,明日皇上应当就会召公主进宫询问您是否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娶。” 静宁***说皇帝让元思宁办这个赏花宴,是为了给她钱行。 这话说的难听,但未必不是真的。 “我知道。”元思宁拿团扇轻轻敲了敲额头,“你……先回去吧。” “臣先去做准备,告退了。” 沈知安说着朝公主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元思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先去做准备? 这是笃定她会答应了? 这人恢复之后,实在太过聪明。 一点都不像从前那样好哄。 但他分析得这样清楚明白。 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 镇北王府。 殿试在即,秦琅在书房临时抱佛脚。 这次会试他和裴璟并列第一,真正的高低要在殿试上见分晓。 夫人跟母亲去了安平公主府参加赏花宴,他原本也想去,但母亲不让,非要他在家多看几页书。 侍从刚来禀报说王妃和二少夫人回府了,秦琅就放下书,迎了出去,“回来得挺早啊?” “别提了,遇上静宁***了。” 王妃不喜欢元秋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凡有后者出现的地方,她都不兴去的。 沈若锦同秦琅说:“三哥在赏花宴求娶安平公主,我得回去一趟。” 还不知道阿公急成什么样了。 秦琅见状连忙道:“我陪你一起去。” 王妃原本想说你去做什么,一看秦琅看媳妇那样,立刻就把话收了回去,“去去去,赶紧去。” 秦琅跟沈若锦一道去了安西王府。 两人坐在车厢里,马车穿过熙熙囔囔的长街。 秦琅在书房里闷坏了,这会儿出来跟放风似的,路过个糕点铺子都要下去买些来给沈若锦吃。 沈若锦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琢磨三哥求娶公主这事。 秦琅倒了一杯茶给她,徐徐道:“三哥先前不是一直不出门么?怎么今儿忽然就去了赏花宴,还当众求娶安平公主?” 沈若锦正喝茶,没空回答。 侍剑道:“虽然我不知道三少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觉得他一定有他的用意。” 三少将军可是整个沈家最聪明的人。 除去他痴傻那些时日不算,他从小到大就没做过蠢事。 沈若锦饮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也觉得三哥一定有他的用意。” 皇帝给沈毅封了个安西王,给沈若锦封了个平西郡主,还给沈家儿郎都追封了。 连先前痴傻的沈知安都封了个宣威将军。 但是沈家军和西疆兵权一点都没有交还沈家的意思,这做派已经十分明显。 皇帝不想让沈家再沾手兵权。 三哥恢复了这事,能瞒的一时,瞒不了一世。 况且,她也不想让三哥一直背负痴傻之名。 “希望阿公也能知道三哥的用意。” 秦琅催着车夫快点,可别让阿公把三哥给打坏了。 而此时,安西王府。 沈知安回来之后,直奔祖父的住处。 他喊了声“祖父”,一掀袍角,直接在院中央跪下了。 沈毅午睡刚醒,一下子被孙儿这阵仗整懵了,赶紧伸手去扶,“知安,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沈知安不肯起来,“知安有错,请祖父责罚。” “你何错之有?” 沈毅只知道沈知安今天出去了。 赏花宴上的消息只在贵妇人和千金小姐们之间转得快,还没转到安西王耳中。 沈知安道:“我去了安平公主的赏花宴。” “我是让你不要在跟公主有所往来,但这赏花宴既然大家都去得,你去了也不用跪着请罚。” 沈毅说着,想把沈知安拽起来。 愣是没拽动。 然后就听到沈知安再次开口道:“我已在赏花宴上求娶公主。” “你说什么?” 沈毅因为过于震惊,手上的力道失控,差点把沈知安的胳膊卸下来。 “我已在赏花宴上求娶公主。” 沈知安又重复了一遍。 沈毅松开手,神色复杂道:“知安啊知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在赏花宴求娶公主,不止是求娶这一件事。 这意味着沈知安已经恢复的事情暴露了。 或许京城立马就会出现一波传言,说沈知安和安平公主早就暗通款曲。 这两人的名声和将来,就全完了。 沈知安胳膊差点被卸下来,跪姿有些不雅,他重新跪好了,才再次开口道:“祖父若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不妨听我说。” 沈毅压下了脾气,“好,我倒要听听你要怎么说!” 沈知安道:“我当众求娶公主,其因有三。” “其一,穆成康继位后向大齐递上国书,要接公主回西昌王庭,公主费劲千辛万苦才得以回京,我不能让她再去西昌受苦。” 这一点沈毅没什么可说的,问他:“其二呢?” 沈知安道:“其二,我沈知安不能一辈子做痴傻之人,若一直装疯卖傻,难保什么时候就被人识破,盖上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可我恢复了,有资格继承安西王,只怕会引来宫里那位怀疑。” 这话是真的。 宫里那位的疑心有多重,沈毅心知肚明,他一时间没说话。 沈知安又道:既如此,不如我先发制人,尚公主之后便是皇室中人,不可再继承爵位,如此便可打消那位的疑心。我也能接着驸马身上深入追查当年都是谁害了我父兄和弟弟们。我既以恢复,家中重担自然该由我来担,不能再压在小十一个人身上。” 沈毅想到儿孙们,心口就疼的厉害。 小十这几年已经过得够苦了。 沈家的重担的确不能再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过了片刻。 沈毅才再次开口问道:“那其三呢?” “其三……”沈知安抬头看着祖父,眸色深深,“其三,全然是我的私心。” 他说:“我心悦公主,愿聘之为妇。” 第186章 夫人,亲我 “知安,你……” 纵然沈毅早在沈知安痴傻时总是黏着公主就已经看出了苗头,此时还是被孙儿的话惊到了。 他以为沈知安恢复神智之后就会把那些不该产生的情愫藏起来,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沈知安道:“祖父的担忧,我已经思量过,与其担心旁人得知我与公主在西昌王庭时曾相依为命累及双方名声,不如我当众求娶,在别人散播谣言之前,先把事情坐实。” 沈毅一时间无言以对:“……” 沈知安痴傻的时候,他管不了。 如今他好了,说话有理有据,更让人没法管。 沈毅没让他起来。 沈知安就一直跪着。 过了许久。 沈毅才再次开口道:“你可曾想过,若皇帝非要把公主送去西昌,你今日的求娶会招来杀身之祸?” 沈知安不答反问道:“这三年多,我又何曾平安顺遂过?” 自从皇帝在和谈当日被敌军生擒之后,沈家人的命就悬于刀尖之上。 不管他们怎么做,都是摆脱不了被帝王厌弃的命运。 沈知安说:“既然如此,不如我先发制人。而且小十先前已经攻下了遇水城,即便不把公主送回西昌,穆成康也是要跟大齐求和的,皇帝根本无须答应他的要求。” 沈毅知道这是事实。 但是西昌那边抓着皇帝当年被擒之后为自保做的丢脸事,皇帝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还是有可能把公主送回西昌去的。 这话他不好说得太直接。 但沈知安已经从祖父的犹豫中意会到了此事,他正色道:“公主不能再去西昌,她会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她留在盛京,还望祖父成全。” 他说着,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沈若锦和秦琅到的时候,看到就是这样一幕。 秦琅都被三哥磕头的动静惊到了,“三哥这是做什么?你本就时常头疼,磕这么响,小心再把脑袋磕坏了。” 沈若锦上前去,直接跪在了沈知安身侧。 “小十,你这是做什么?” 沈毅根本来不及扶她。 秦琅想也不想,一掀袍子,跟沈若锦跪在了一处。 他想着先前成亲的时候,都没给阿公磕过,今儿就算给他补上了。 “还有姑爷,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沈毅也就是站不起来,不然早就一手一个把两人都拎起来了。 “我跟夫人一起来的,哪有夫人跪着,我站着的道理?” 秦琅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三人跪成了一排。 沈毅满心无奈,只能说:“起来,都起来再说。” 沈知安跪的太久,腿都麻了,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三哥慢点。”沈若锦伸手扶着他起来。 秦琅麻溜地起身,抬手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顺手还给自家夫人拍了拍。 沈若锦跟阿公说:“三哥求娶公主的时候,我就在边上,当时的情形阿公是没看到,若我是个男子,我早就求娶公主去了,哪里还轮得着三哥?” 晚来一步没跪成的侍剑在后面连连点头,“姑娘说得对。” “对什么对?”沈毅挥挥手让侍剑下去。 他刚要跟小十讲道理,就听见姑爷说:“阿公以前不是最担心外头的人乱传三哥和公主的闲话么?现在不用担心了,三哥都求娶公主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沈毅顿时:“……”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方才知安也是这么说的。 沈若锦和秦琅这么一打岔,沈毅也不好再说沈知安什么。 木已成舟。 说什么都晚了。 梅映雪随后而来,得知赏花宴上的事情之后,就问:“知安要成亲的话,院子是不是要翻新修缮一番?” 沈毅一听,得,这也是来帮沈知安的。 沈若锦说:“以往尚公主,驸马都得住到公主府里去的。” 秦琅道:“三哥是要住到公主府不假,但自家的院子该翻新翻新,该修缮修缮,这银子我出了。” 秦小王爷大气。 一出手就是一大笔银子。 “你们急什么?”沈毅无奈道:“公主还没答应他。” 秦琅道:“迟早的事。” 沈若锦点头,“公主会答应的。” 现在这个情形,没有别人敢去求娶公主。 公主若是不答应三哥,很有可能被送回西昌。 更何况,先前三哥还痴傻的时候,公主看他的眼神就很是不同。 这两人不管是因为局势所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能走到一起就是好事。 沈毅满心忧虑,也被他们一个个打岔给打没了。 沈若锦和秦琅留在沈家用了晚饭,殿试在即,就没留下过夜。 秦琅回了镇北王府,继续临时啃书,连夜里都睡书房。 殿试那一天,沈若锦一大清早乘马车送秦琅到宫门口。 慕云薇还在京兆府大牢里蹲着,裴璟今日孤身一人,隔着人群看着他们站在一处,秦琅低头跟沈若锦耳语,宛若一双璧人。 秦琅跟沈若锦耳语,“听说夫人压我能中状元,下了整整十万两的注。我忽然有些紧张,这可如何是好?” “你怎么知道我给下了十万两的注?” 沈若锦看他这样也瞧不出究竟哪里紧张了。 王妃不想让秦琅被外头的事情影响,就没说给他下注的事。 沈若锦也没跟秦琅提过。 这人近来整天在书房里待着,唯一一次出门还是陪着她回了沈家。 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知道的。 “这不重要。”秦琅道:“重要的是我马上要殿试,心里紧张得很,夫人就不打算哄哄我么?” 沈若锦秀眉微挑,“你要我怎么哄?” 秦琅微微俯身凑近她,勾唇道:“夫人,亲我一下。” 沈若锦差点抬手给他一个大耳刮子,“秦琅!你正经点。” 这么多人在呢。 秦小王爷都不知道“害臊”两个字怎么写。 “那你抱抱我。” 秦琅一副退而求其次的模样。 四周人确实太多了。 “你真是……” 沈若锦张开双臂,抱了秦琅一下,刚要松手,却被他紧紧搂住。 秦琅在她耳边低语,“时辰还早,再抱一会儿。” 第187章 救命恩人 殿试开始。 并列第一的秦琅和裴璟走在最前列,一左一右齐步迈入奉天殿。 巍峨殿阙,金碧辉煌,晃花了裴璟和进士们的眼。 只有秦琅像是回了自己家一般随意自然。 天子在上,亲出试题。 进士们各自答题之后,前十名的考卷文章由皇帝亲自过目,召见问询。 秦琅对答如流。 他口才绝佳,又不是第一次上奉天殿,比旁人都多了几分从容。 裴璟到底存了别的心思,看着龙椅上那人,那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的生父。 高高在上的帝王,满身威仪。 裴璟有些走神,徐公公连唤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 元嵩第一眼看到底下那名叫做裴璟的青年,就知道那是他的儿子。 青年才俊,相貌堂堂。 血脉这个东西真的很神奇。 分隔了二十多年的父子,只需对上一眼,就心知肚明。 元嵩看完前十名的文章之后,递给大臣们传阅们。 有人看好秦琅,有人看好裴璟,还有人看好奚建章。 前三甲必定是从这三个人里面出。 谁是第一,大臣们基本都意见一致。 第一实在是优秀得太明显,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比的。 榜眼和探花,大臣们争论得唾沫横飞。 皇帝朱笔一挥,“探花郎,奚建章。” 奚建章年二十五,是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没成亲的。 这满城繁花,就许了他自由出入各府去折花一枝。 元嵩朱笔再点,“榜眼——裴璟。” 虽说人人都想位列三甲,但这三甲之中,榜眼最容易被人忽略。 皇帝不打算立马认这个儿子,而且殿试之上,裴璟的文章的确算是上乘,可让他同科还有一个上上乘在。 最后,也是最引人注目的。 元嵩亲口说出:“状元——秦琅。” 前十的名次,只有他是第一这事没有任何争论。 金殿传胪,黄榜提名。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着红袍、带乌纱,头插双翅,从皇宫正门出,由禁卫们护送着打马游街,整个朱雀大街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所到之处,贺喜的、放炮的,讨赏的比比皆是。 还有一大群妙龄佳人追着他们、朝他们掷香囊玉环的。 秦琅打马在最前面,谁的东西也不接,一心就想赶紧到夫人所在之处。 这打马游街谁爱游谁游去。 裴璟没中状元,想起先前跟秦琅打的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心中又记挂着还在牢狱之中的慕云薇,打马游街也没个笑模样。 今日最高兴的莫过于探花奚建章。 他至今没娶妻,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被姑娘们拿香囊砸了也不恼,还不忘跟秦琅说:“状元郎,你慢些。” “慢不了,我急着见夫人呢。” 秦琅挥手挡去朝他怀里掷来的香囊玉环等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奚建章笑道:“秦兄真是句句不离你夫人。” 秦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奚兄还未娶妻,自然不知道有夫人的好。” 奚建章点头道:“看来我也要快点成亲才是。” 探花郎说着,又问一旁的裴璟,“裴兄,笑一笑,这大好的日子因何闷闷不乐?” “无事。” 裴璟调整了一下表情,笑的不怎么自然,但好歹是有些笑模样了。 前面鸣锣开道,呼声震天。 街道两旁挤满了来看三甲的行人。 状元郎是盛京第一美,奚建章才子风流,裴璟的相貌亦是不俗。 这三人一起打马过长街,真是满楼红袖招,若非有禁卫护送,只怕姑娘们要把他们强抢了去。 沈若锦和梅映雪早早在王妃名下的酒楼里占了个视野绝佳的雅间,远远地看见秦琅他们打马而来。 街上人潮汹涌,他虽骑着马,但马在这么拥堵的街道上根本跑不起来,只能慢悠悠地走着。 沈若锦站在窗边,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一声声地喊着“状元郎看我看我”,忍不住笑了笑。 梅映雪站在她身侧,笑着说:“姑爷还好已经同你成亲了,不然去镇北王府说亲的人,能把王府的门槛踏破。” 先前秦小王爷那般纨绔,混世魔王的德行,都有那么多人想嫁他。 更别说现在,他还一鸣惊人中了状元。 不得不说,秦琅穿红衣是真好看。 如此意气风发,风流样貌,人间少。 秦琅打马穿过长街和人群,抬头朝沈若锦看了过来。 两人从相隔甚远,到越来越近。 他准备着到了楼下就扔了缰绳,飞身掠上酒楼去。 边上的奚建章一直左顾右盼,朝这个拱手,朝那个点头,对秦琅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实在好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又只能看到一大片人。 探花郎忍不住问道:“秦兄,你在看什么呢?” 秦琅坐在马背上,懒洋洋道:“你猜。” “他么,自然是在看他的夫人。” 裴璟难得主动说了一句话。 奚建章笑道:“在哪呢?” 他也想瞧瞧,秦琅的夫人究竟生了什么天仙模样,能让他这般魂牵梦萦。 上次沈若锦来国子监探望秦琅的时候,奚建章刚好不在。 只听人说,嫂夫人不仅美貌,还十分大方。 给整个学舍都送了吃食。 糕点奚建章吃到了,人却没见着。 “在那。”秦琅笑道:“最好看的那个就是我夫人。” 今日出现在街上的姑娘们都是盛装打扮,奚建章眼神不太好,只觉得个个都好看,状元郎口中最好看的那个,离得太远,他实在看不到,只能等走近了再瞧。 秦琅好不容易从街头打马行至沈若锦所在酒楼,扔下缰绳就准备飞身掠起,人群里忽然有个年轻姑娘一头扎了过来,好巧不巧地跌在他马前。 秦琅连忙勒马停住,他还没来得及让禁卫把人扶起来。 那姑娘抢先开口道:“秦琅,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救命恩人。” 姑娘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当初你在北境身受重伤,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背出来的,这玉佩是你赠我的信物。你曾赠我此玉,许我一件事,说上天入地,无有不从。” 她站起来神来,拿着那块玉佩问秦琅,“现在,我要你娶我,你可答应?” 第188章 我跟夫人一起回家 “我疯了都不会答应!” 秦琅大吃一惊之后,回了对方这么一句。 大街上人挤人,状元郎被年轻姑娘当街拦住,又是拿信物,又是提出当年的救命之恩要求嫁给他。 街上的行人都竖起耳朵来听。 沈若锦站在二楼窗边,看着底下那一幕,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秦小王爷有个寻遍天下而不得的白月光、朱砂痣那事,她是知道的。 但先前秦琅怎么找都找不着。 今儿他中了状元,正打马游街呢。 这人忽然就自己冒了出来,还当众说要嫁他。 这事实在蹊跷。 “小十……”梅映雪在边上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沈若锦面上还算淡定,“嫂嫂休惊,咱们再往下看看。” 梅映雪神色微妙地应了声,“好。” 那年轻姑娘仰头看着秦琅,一副很是委屈的模样,“那你是要反悔?” 说着,还把那块玉佩举高了。 上好的碧玉,雕成了令牌模样,上头云纹环绕,刻着“扶光”二字。 秦琅,字扶光。 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表字。 这玉佩也的确出自林家玉匠之手。 秦琅不知道这玉佩是怎么落到这姑娘手里,但救他之人绝对不是她。 他心里清楚的很。 秦琅道:“我都不认识你,未曾对你许诺,何来的反悔一说?” “你不知我姓甚名谁,也记不得我的长相,若说不认识我,也算是不认识。”那姑娘说:“那我今日就再告诉你一遍,我姓傅,叫傅清梦。” 秦琅道:“我管你叫什么?不管这玉佩你是从哪得来的,送去镇北王府换白银千两,速速离去,莫再纠缠。” 傅清梦有些傻眼。 这秦小王爷是油盐不进啊。 她挡在马前不肯让开。 围观的行人议论纷纷。 奚建章低声劝秦琅,“秦兄,她一直不肯走也不是一回事,要不你先让人把她带回镇北王府去,等游街结束,你再回家处理此事。” 裴璟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秦琅。 “她愿意在这拦着就拦着吧,我先走一步。”秦琅不干了,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拽着酒楼的招牌旗帜直接飞身上了二楼,进了沈若锦所在的雅间。 他根本不管多少道目光在跟着他移动,伸手就揽住了沈若锦的腰,急声道: “夫人,你听我解释!” “不必急着解释。”沈若锦相对来说淡定从容得很,“状元郎俊逸非凡,有人当街拦马求嫁,也不稀奇。” “我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玉佩是怎么来的,反正我肯定没对她许过什么诺言。” 秦琅无比肯定地说道。 沈若锦没说什么。 秦琅再次开口道:“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娶她的。” 他差点死在北境那回,身上的玉佩丢了,也没处寻去。 重伤那会儿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是没有送人东西,可曾许过什么他还不至于忘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但你的东西也不能一直落在外人手里。”她说:“这位傅清梦傅姑娘既然拿着信物找上门来,那这事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了。” 镇北王府这样的门庭,有人想来攀亲也不奇怪。 但这姑娘模样极好,胆子也大,既然出现了,今日不理会,明日她还会来。 沈若锦道:“外头人多眼杂,多有不便,先把人带回王府再说。” “带回去?” 秦琅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沈若锦看了他一眼,“不然,你是准备当众跟她攀扯?” 秦琅见她眼里写着‘你惹的桃花,还要帮你斩’,一时无言,“那就听夫人的,先把人带回去。” 沈若锦吩咐了侍剑一声。 侍剑走到窗边,朝底下那人道:“傅姑娘,我家小王妃有请。” 沈若锦听到“小王妃”这个称呼,不由得多看了侍剑一眼。 侍剑一脸“我就是故意的”。 沈若锦想着先把人带回镇北王府去,对秦琅道:“好了,你赶紧下去吧,状元游街当众跑了算怎么回事?” “我不。”秦琅道:“我跟夫人一起回家。” 万一那个傅什么梦的,再胡言乱语,把他夫人给气跑了怎么办? 他还游什么街? 春风得意马蹄疾,夫人不悦他心里急。 “裴璟,奚兄,你俩慢慢来,我先随夫人回家了。” 秦琅站在二楼窗边,朝底下喊了一声,说着就摘了官帽递给一旁的婢女。 裴璟和奚建章对视了一眼,相顾两无言。 三甲一起游街,路还没到一半,就只剩下榜眼和探花。 裴璟其实也不太想继续了,奈何奚建章在边上拜托他,“裴兄,你倒是笑一笑啊,你不会也想半路开溜吧?这可不行啊!” 沈若锦和秦琅前脚刚到了镇北王府,傅清梦被侍剑带回来了。 “状元不是要游街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妃正吩咐人张罗席面。 二郎成了状元郎,该好好庆贺庆贺。 街上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回王府,王妃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一心好好布置,还把沈若锦和秦琅的院子披红挂彩,弄得跟喜房似的。 秦琅简单说道:“出了点麻烦。” “一个自称是二郎救命恩人的女子出现,当街拦马要嫁他。” 沈若锦说得稍微详细一些。 梅映雪第一次来镇北王府,先跟王妃见了礼,又道:“人马上就到镇北王府了。” “竟有此事?”王妃拂了拂袖子,看向秦琅,“又是你招来的?” “母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秦琅一脸无辜,就差把“冤枉”二字写脸上了。 “无妨。”王妃也很淡定,“自称是二郎救命恩人的女子,这几年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事你们不用管,让二郎自己把人打发了就行。” “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沈若锦着实有些吃惊。 梅映雪轻声同他说:“看来这事在镇北王府也是家常便饭了,你先前没遇到过?” 沈若锦摇头道:“没有。” 她嫁进镇北王府才三日,便去了西疆,一去好几个月,回来之后也老是往安西王府跑,还真没遇到过秦琅的‘救命恩人’上门。 秦琅朝两人道:“夫人和嫂嫂先坐,这人我来应付。” 第189章 跟夫人说清楚 沈若锦见他颇有经验的模样,回了王府之后,也不似在外头时被那么多人盯着瞧。 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也方便了。 沈若锦和梅映雪一道落座。 王妃招呼人给她们沏茶、上点心,随便还问了一句,“今儿这个拿的是什么信物?” 梅映雪应声道:“玉佩。” 沈若锦补充道:“玉佩上印着‘扶光’二字。” “扶光是二郎的表字,刻着这两字的东西都是贴身之物,那今儿这个倒是有几分能耐。” 王妃一副很期待接下来会看到什么的表情。 秦琅还穿着鲜艳的状元袍,来不及去换一身,侍剑就在门外通报,将人带回来了。 傅清梦一进厅堂,拿着玉佩就直奔王妃跟前,先说自己是救过秦琅性命之人,再说自己举目无亲,想要个倚靠,所以才拿着信物寻到京城来。 王妃笑着接过了玉佩,问她:“姑娘何方人士?” 傅清梦道:“我本是南州人,十来岁的时候跟着父亲到北境做生意,便定居在了北境。” 王妃“哦”了一声,递了个眼神给秦琅,便不再多问。 “你说你救过我。”秦琅在沈若锦身边坐下,“在何时何地救的?” “五年前,北境千层峰,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傅清梦说:“当时我跟父亲在运货途中,我不慎摔下了山坡,昏迷了许多,醒来时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害怕极了,误入战场之中,路过死人堆里,发现你还有气就把你挖了出来……” 时间和地点都是对的。 秦琅惊讶于这次来冒认救命之恩的人知道的还挺多。 不过前言不搭后语,处处都是破绽。 秦琅嗤笑道:“你找不到路都会害怕,路过死人堆倒是不怕了,还敢上前把人挖出来,挺能耐啊。” 傅清梦辩解道:“为了救人,再害怕也顾不上了。” 真是贼心不死。 秦琅也不与她争辩,随口道:“那好,你过来,把这张桌子背起来绕王府走十圈。” 傅清梦道:“这桌子这么大这么重,我如何搬得动?秦小王爷若不想报恩,直说便是,何必这样刁难我?” “这怎么能是刁难?”侍剑道:“秦小王爷身子高挑,比起这桌子来重的不是一星半点,你连桌子都搬不动,如何能把他从死人堆里背出来?” “正是这个道理。”小和管事立马附和道:“我家二爷说了,不管你这枚玉佩是从哪来的,都可以拿到王府换取白银千两,你拿了银子自然可以安身立命,非要挟恩图报、还是假冒救命恩人,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傅清梦怎么都不肯承认她是假冒的,强词夺理道:“我平日搬不动,到紧要关头就能搬动了,你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当时为了救人险些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姑娘。”王妃忍不住开口道:“我也很想相信你,但是你这幅小身板,在雪地里背着我家二郎走了几十里路,你自己信吗?” “你们若是不信,我背给你们看!” 傅清梦说着就朝秦琅走去。 秦琅抬手拒她于两步开外,“男女授受不亲,别勉强了。” 傅清梦道:“我不勉强。” 秦琅道:“我说的是,别勉强我。” 傅清梦顿时:“……” 过了好一会儿。 傅清梦才再次开口道:“我就是那次救人在雪地里跌跌撞撞以至于落下了旧疾,才越来越清瘦,变得没什么力气的,我以前……” 沈若锦打断道:“别以前了。” 梅映雪忍不住道:“你要编也编的稍微像样点。” 王妃道:“傅姑娘,你还是老老实实说这玉佩是从哪来的吧。” “就是秦小王爷为了答谢,亲手赠与我的。”傅清梦咬死了非要这么说。 她望着秦琅,楚楚可怜道:“我又不是要你休妻,我只是无处可去,想让你收留我,做个平妻、哪怕是妾,我也愿意。” “我不愿意。” 秦琅拒绝地十分直接。 还平妻,妾室…… 这种麻烦留在府里当个奴婢都不行。 “差不多了,后面的事让二郎自己处理吧,咱们去园子里逛逛。” 王妃觉得接下来的那些不太适合有人在场,就喊上沈若锦和梅映雪一起去花园里看刚开的绿牡丹。 京城的权贵之家都爱种牡丹。 但绿牡丹极其稀有,娇贵且难种,还是挺让人稀罕的。 梅映雪作为客人,客随主便。 沈若锦看了秦琅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跟王妃一道离去了。 这个傅清梦不是秦琅的救命恩人。 且冒充的人,先前就有很多。 这也就意味着,那个救命恩人对秦琅来说真的很重要。 侍剑和小和管事等人也退到了门外。 一时间,厅堂上就只剩下秦琅和傅清梦两个人。 秦琅慢条斯理喝着茶。 不知为何,傅清梦就是觉得现在的他,和方才沈若锦他们在的时候,不一样了。 秦琅缓缓放下茶盏,“我今日原本心情甚佳。” 傅清梦闻言,忽然感觉后背一凉。 “你知道,以前冒充我救命恩人的那些人都怎么样了吗?” 秦琅靠在椅背上,极其慵懒闲散的模样,但身上的压迫感十足。 傅清梦想不动声色,但嗓音不自觉地发颤,“怎、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我是真的……” “钟黍。”秦琅不再多言,喊了声隐卫头领的名字。 钟黍如同鬼影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厅堂上。 秦琅随口道:“绑了,拖下去。一天之内,问出背后指使之人是谁。” “不、不要!” 傅清梦挣扎着还想再说什么,钟黍点了她的哑穴,熟练地拿出绳子,把人绑了下去。 秦琅又在厅堂上坐了一会儿,随即回了自己的院子,派人去请夫人回来。 有些事,是时候跟夫人说清楚了。 天色渐晚,梅映雪先行回去了。 沈若锦回到院子里,看屋里张灯结彩的,仿佛一夜之间回到了成婚那日。 秦琅还穿着那身红色的状元袍,坐在红纱帐里,眉目如画,俊美不可方物。 他看到沈若锦掀帘入内,缓步而来,起身去迎她…… 第190章 我的心上人 秦琅迎上前去,挥挥手让沈若锦身后的婢女们都退下。 “沈若锦。”秦琅轻声喊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在桌边坐下。 桌上红烛成双,烛光映照在两人脸上,彼此都笼罩着一层暖色的光晕。 沈若锦忽然清晰地感知到秦琅有话要跟她说。 不似平常那玩笑般的半真半假。 秦琅的眸色是难得的认真。 沈若锦忽然想找点什么话说,便问他:“你把那个傅清梦弄哪儿去了?” “我让钟黍带下去问话了。” 秦琅现在一点都不想提到无关人等。 他有太多的话要说,一时间反倒不知道从何说起。 沈若锦知道钟黍是秦小王爷身边最得力的人,让他把傅清梦带下去问话,也就意味着这个傅姑娘绝对有问题。 而且她发现秦琅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傅清梦。 从那人出现在朱雀大街,当众挡路开始,他就没有一点犹豫。 直接拒绝。 没有半分犹豫。 虽然傅清梦不是秦琅要找的那个人。 但她的出现,还是沈若锦乍然醒悟。 人在舒适的环境里待久了,容易忘记初衷。 就像她一开始图秦琅的财与势,早早做好了随时为他的心上人让位的准备,可那个人一直不出现,王妃又待她太好,连秦琅都一改从前的纨绔做派,在西疆为她做最大的助力,回京之后又是帮忙请徐御医,又是求学上进,中了状元。 假夫妻做得久了,越来越像真的。 沈若锦险些都忘了,自己一直占着别人的位置。 好在傅清梦的出现,让她及时清醒过来。 方才跟王妃和梅映雪在园子里赏花的时候,她已经想了许多。 她也有话要跟秦琅说。 侍女们全都退下了,门外夜风徐徐吹动花叶。 月光洒落庭院间,有几缕影影倬倬地落在轩窗上。 沈若锦已经提过一次和离,那话秦琅不爱听,或许让他先提会好一些。 王妃或许是急着抱孙子了,秦琅中了状元,她把状元的布置得跟喜房一般。 不仅红烛成双,桌上还摆了堆成山尖办的桂圆红枣花生等物,还有酒。 酒具都是红色的。 她思忖着要怎么开口,拿了一个酒杯把玩在手里,“你怎么确定傅清梦不是你要的人?” 秦琅看着沈若锦的眼睛说道:“我知道我找的是谁,除她之外,旁人自然都不是。” 沈若锦明显有些诧异,“你知道你要找的是谁?先前从不曾听你提起过。” “你也从不曾问过我。” 秦琅知道外头有关于他的传言多的数不过来,也不知道沈若锦听得是哪一版。 他低低笑道:“传言不可尽信啊,夫人。” 沈若锦一时无言。 秦琅眸色如墨地看着她,“你想知道什么?我亲口告诉你。” 沈若锦微顿,而后问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当年救你的人是谁?” 秦琅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娶我?” 沈若锦在问出这话的时候,忽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一般。 她满目惊诧地看着秦琅。 秦琅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自然是因为我想娶你。” 沈若锦愣了一下,把玩着的酒杯脱手而出。 秦琅随手接住,递还给她,“还玩吗?” 他这话说的十分自然,仿佛方才那句“自然是因为我想娶你”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一句话。 沈若锦没有接那个酒杯。 秦琅就随手放了回去,同她说:“我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想着等她也喜欢上我,再同她说。” 沈若锦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秦琅无比认真地注视着沈若锦,笑道:“我明知她同旁人早有婚约,还是上门提了亲,那家人稀里糊涂的,以为我是向另一个姑娘下聘,当天便同意了,还把婚期定在同一天,此举正合我意,索性将错就错。” “成婚那天,我带了上百近卫,用上了攻城槌,就算是抢,也要抢到我的心上人。” “不过我运气极好,她那未婚夫婿是个瞎了眼的,竟跟一个庶女跑了。她是个有主意的,当场问我要不要跟她成亲——” “秦琅……” 沈若锦听到这里,满心心事全都变成了错愕。 她想着怎会如此?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跟她说,若非如此,秦琅怎么会追着你去西疆? 怎么会给沈家军出钱又出力? 怎么会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其实我本来不想这么快告诉你的,怕你觉得我满心算计,卑劣至极,吓跑了。” 秦琅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说:“但是傅清梦出现的太不是时候,我不想再听到你跟我提和离,只好……先发制人。” 直到这一刻。 沈若锦才明白,为什么成婚那日,秦小王爷会那么好说话。 说换新娘就换新娘。 盛京城最能闹事的混世魔王,上一刻还一副要拆了临阳侯府的架势,下一刻便抱着新娘子潇洒离去。 原来从一开始,秦琅要娶的就不是慕云薇,而是她。 是沈若锦早就应下了裴璟的亲事,是临阳侯府的人把慕云薇当成宝,所以才把秦琅上门提亲的对方弄错了。 毕竟这世人没人会给已经定下婚事的女子下聘,如此荒唐行径,也就秦琅能做出来了。 沈若锦这辈子救过太多人,早已忘记自己曾经救过秦琅。 秦琅却将她记得那样清楚。 沈若锦心里乱糟糟的,“为何你如此笃定救你的人是我?我既没有信物,也不记得曾经救过你。” 四五年前她的确去过北境,那年北境天灾不断,战乱频发,几个兄长奉命赶往北边襄助镇北王,沈若锦也与兄长们同往,没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还有救的伤兵。 但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救过秦小王爷这样的人物。 秦琅道:“我当初只是受了重伤,又不是瞎了,自然知道是你。” 沈若锦顿时:“……” 秦琅见状,立马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太不好听了。 他看着沈若锦,翻出记忆里最深刻的那一个瞬间,连嗓音都变得低沉缠绵起来,“那年北境千里冰封,万山暮雪,我于垂死之际月下遇神女,摄我心魂,误我终生。” 第191章 我喜欢你 五年前北境的那场大雪,险些让秦琅客死他乡。 也让他遇到了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人。 当时的秦琅,还是秉承君子之风的皎皎少年,初入战场,穿的是普通士兵的战甲,受了重伤,满身满脸的血,沈若锦救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只当是寻常士兵。 如果秦琅不说。 她一辈子都不知道,有人把她的名字写在了心尖,刻入了骨髓。 沈若锦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秦琅汹涌的情感。 她甚至觉得自己太过卑劣,配不上他这样的喜欢。 沈若锦对上秦琅的视线,轻声道:“可我嫁给你,从一开始就是另有所图。” “我知道。”秦琅笑道:“我不怕你另有所图,只怕我没东西可以让你图谋。” 沈若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鼻尖酸涩得厉害,眼眶里水光逐渐弥漫。 兄长们还在的时候,常常说小十要嫁这世上最好的儿郎,满心满眼都是你。 她也曾憧憬过,两心相许,一世不移。 几个舅舅和舅母就只有彼此,家里没有侍妾更没有通房,兄长们自小都被教导要从一而终,认定一个人,一辈子都不变。 可满门亲长一夜之间全都死了。 还未尝过情滋味的小十,变成了满腔恨意,只想着杀人报仇的行尸走肉。 她嫁给秦琅的时候,早已抛却情爱之心,图钱财、图权势,什么都图,唯独不图真心。 可现在,秦琅给了她钱财、给了她权势,还捧上了一颗真心。 沈若锦想要的,不敢要的,他都全都给了。 她看着秦琅,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豆大的泪珠,一颗又一颗。 秦琅伸手去接,“沈若锦,别哭。” 他轻轻拭去沈若锦脸上的泪痕,“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曾告诉过你,也从未隐瞒。” 喜欢一个人这件事,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流露出来。 秦琅轻叹道:“怕你知道,又怕你不知道。” 沈十是得到过很多喜欢的。 沈家人把她捧若掌珠,以至于失去亲人之后,她封闭了那些情感。 而今夜,秦琅带着他的滔天爱意,重新打开了她尘封的心门。 她在门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怕承君深情,无以为报。 毕竟,现在的她,真的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 沈若锦忍住泪意,“秦琅,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秦琅道:“你还没那么喜欢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来日方长。” 沈若锦听这话,不知怎么的,眼泪止都止不住。 她刚到沈家的时候,跟兄长们都很生疏。 兄长们拿吃的玩的给她,她也不怎么碰,那时候他们都说不要紧,妹妹总会跟兄长们熟络起来的,来日方长。 当日只道是寻常,都说来日方长。 秦琅抬袖为她擦眼泪,无奈道:“我告诉你这些,可不是为了招你哭的。” “沈若锦。” 秦琅温声唤她的名字。 他说:“我喜欢你,是一见钟情。是蓄谋已久,终得偿所愿。” 秦琅有种终于把心里话都说出来的舒坦。 可他又见不得沈若锦的眼泪。 怎么擦都擦不完似的。 秦琅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所以,无论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有任何负担。” 这下,沈若锦连哭都忘了。 热泪滚烫。 秦琅吻着她的脸颊,尝到了她深藏于心的情绪,“你哭成这样,让我有种把你欺负惨了的错觉。” 沈若锦哭到眼睛都红肿了,抬手抹了一下,都有些疼。 秦琅起身走到窗边,吩咐婢女去拿鸡蛋来,用柔软的帕子包裹着,轻轻给沈若锦按摩眼睛。 夜里哭这样凶,明日眼睛会浮肿,若被母亲看见,指不定以为他俩怎么着了。 沈若锦道:“我自己来。” 秦琅也不勉强,随她自己弄。 他站在桌边,拎起酒壶,满上了两杯酒,问沈若锦,“既然话都说清楚了,能不能把合卺酒补上?” 成婚那日,秦琅大喜过望,把人拐到了喜榻上,又担心操之过急露了馅,海棠红那边一来人,他立马就抽身而去。 事后,后悔不已。 好好的洞房花烛夜,他跑什么? 都说人生三大喜事: 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秦琅原本是想着,要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补上洞房花烛夜的。 今天本来什么都安排好了。 结果半路杀出来个傅清梦。 打乱了所有计划。 秦琅拿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沈若锦。 沈若锦伸手接过,刚要一饮而尽。 “合卺酒要这样喝。”秦琅忽然伸手过来,勾住了她的手臂。 沈若锦也勾住他的手臂,两人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琅接过她手中的空杯放回桌子上。 今日屋中陈设实在太像喜房。 沈若锦跟他补上了合卺酒,拿热鸡蛋敷眼睛敷了好一会儿,总觉得今夜不止于此。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门外有人快步而来,小和管事在外头禀报道:“二爷,宫里来人了。” 秦琅同沈若锦说:“你早些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我去去便回。” 沈若锦点头说:“好。” 秦琅走之前,同她说:“不要想那么多。” 沈若锦“嗯”了一声,想起身想送,被秦琅按住肩膀,“你再坐会儿。” 声落,秦琅推门而出。 小和管事立马迎了上来,“我试探了一下,好像是因为傅清梦当街拦路的事,宫里那位也听说了要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秦琅一边往前堂去,一边说:“赐什么婚!” 状元郎被人当街挡路要求嫁,这算什么佳话? 宫里那位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秦琅到了前堂,传旨的太监说:“状元郎来了,皇上召见,状元郎这就随咱家走吧。” 秦琅不跟他废话,直接抬手道:“公公请。” 不是直接一道圣旨送到镇北王府来还算好的。 那个傅清梦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给他添堵的,这会儿在钟黍手底下挨了几个来回,也不知道招了没有。 他今夜刚跟夫人说了实话。 又要去皇帝面前编瞎话。 第192章 偷了一个吻 秦琅离开之后,沈若锦一个人躺在榻上想了许多事。 过了许久,也不见秦琅回来,四周静悄悄的,她有些累,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此时,皇宫。 秦琅到的时候,发现有人比他来得更早。 他在门外候着,隐约听见裴璟跪在御书房里,请求皇帝赦免慕云薇。 也不知皇帝同裴璟说了些什么,裴璟很快就出来了,看见秦琅站在御书房外,他还愣了一下。 秦琅朝他笑了笑,“怎么,皇上也要给你赐婚?” “什么叫也?” 裴璟显然还不知道秦琅是因何而来。 探花郎已经被众人哄抢者要拉去做女婿。 秦小王爷已经娶妻,裴璟则刚刚签下了和离书,皇帝是有赐婚的念头。 但裴璟拒绝了。 他甚至还拿官位前程来换赦免慕云薇,皇帝对此很是不悦,让他自己回去好好想想,便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秦琅随意地笑了笑,并不作多余的解释。 两个小内侍上前来,一个请秦琅入内,一个领着裴璟出宫。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宫墙深深,月影随行。 裴璟满怀心事地离开。 秦琅不紧不慢地进了御书房,朝座上那人行礼道:“臣秦琅,参见皇上。” “免礼。” 皇帝跟前刚走了一个不知好歹的。 又来了一个不知道心里在琢磨些什么的。 沈家现在虽然不掌兵权了,但是他们对西疆的影响力实在太大。 去年一场闹剧,竟让镇北王府的嫡子娶了沈氏女,这事一直都是皇帝的心头刺。 若非裴璟忽然在大婚当日跟着慕云薇一起离开,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大麻烦。 元嵩心里琢磨怎么让两家关系恶化,面上却带着笑,“朕听说,你一直在找的那个救命恩人出现了,不仅当街拦马,还说要嫁给你,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秦琅刚回答,立马话锋一转,“可惜是冒牌货。” “哦?”元嵩一副来了兴趣的模样,“仔细说说。” 秦琅道:“那姑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说在大雪之中救了我,背着我走了几十里路,您说这可能吗?” 元嵩不答,又问道:“还有呢?” 秦琅又道:“她说她是南州人,随父到北境经商,那一年北境天寒地冻,能跑的人都跑了,谁吃饱了撑的赶在那时候去北境经商?” 傅清梦的破绽实在太多。 他都懒得一一揭穿。 也怪他,又想让沈若锦知道自己一直在找她,又不能直接上门去。 皇帝本来就对手握兵权的几家颇为忌惮。 若非百般筹谋,加上机缘巧合,他与沈若锦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夫妻的。 如今已经成婚,皇帝都想着怎么拆散他们。 秦琅今日进宫来,在路上便已经斟酌良多。 元嵩问他,“这个是假的,那真的又在何处?” 秦琅不答反问:“臣若是知道,又怎么会一直找不着?” 他可不能让皇帝知道,他的救命恩人就是沈若锦。 一旦让皇帝知道沈家和镇北王府的关系会随着他们两心相许变得密不可分,皇帝定然要想法设法对付他们。 “那这赐婚是赐不成了?” 元嵩一副颇有些遗憾的模样。 裴璟放着高官家的女儿不要,非要求他赦免慕云薇。 秦琅又说今天忽然冒出来的救命恩人是假的。 奚建章还在那被人争来抢去。 今年的三甲,竟没有一个能赐婚的。 秦琅笑道:“赐婚不成,皇上不妨赐我些别的。比方说,让我去个清闲衙门什么的。” “你倒是会躲懒。新科状元入翰林院做编修是惯例,你还想要清闲。”元嵩不理会他这无理要求,“从哪来回哪去。” “是。” 秦琅含笑应下,这边出宫去了。 走出御书房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伴君如伴虎。 以后怕是没逍遥日子过了。 秦琅出宫的时候,发现裴璟就等在他的马车旁,颇有些诧异道:“你在等我?” 裴璟抿了抿唇,“秦琅,我有话要跟你说。” 秦琅抬手示意车夫先走,同裴璟道:“边走边说。” 白日里的街道人潮汹涌,入夜之后就只有零星几个人。 秦琅先也没好好跟裴璟说过话,今夜先后从御书房里出来,都是在虎口前转了一圈平安出来的人,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了。 裴璟同他一起走在街道上,沉吟许久,才开口道:“会试之前,我曾同你打过一个赌,说过若是你……” “不必当真。”秦琅直接打断道:“十年寒窗,好不容易金榜题名,我还能真的让你就此挂冠而去不成?” 不过是当时那些举子说话太气人。 他连赌注都没下。 自然也不会太较真。 “你……”裴璟没想到秦琅竟然还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你什么你。”秦琅道:“你还有别的事没有?我急着回去陪夫人。” 裴璟闻言,不由得问道:“你跟沈若锦……” “我跟夫人自然是很好的,你别惦记了,否则别怪我翻脸。” 秦琅不笑的时候,凶起来还挺能唬人的。 裴璟没有就着这个话题接下去说,只道:“我过几日就出京了。” “离京?” 秦琅记得榜眼是被点成了天子侍读,怎么进了一趟宫,变成离京了。 “从前之事,多有得罪。”裴璟忽然站定,拱手朝秦琅作揖行礼,“以后我会带着云薇远离京城。” 秦琅也没拦着他,只问:“去哪?” “天合县。” 裴璟用前程换来赦免慕云薇,去天合县当个小县令。 秦琅道:“那可真够远的,都到南谒边境了。” 裴璟道:“我这也算应了一半的赌约,真的远离京城了。” 秦琅道:“你要这么算,也行。” 灯火葳蕤,月影重重,身姿挺拔的年轻状元郎朝裴璟拱了拱手,“此去千里,多多保重。” 裴璟愣了一下,随即还礼道:“你也保重。” 秦琅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屋里的红烛刚燃到一半,沈若锦躺在红罗帐里,呼吸平稳,睡意正浓。 秦琅轻轻走到榻边,伸手掀开帘纬,俯身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 第193章 只要你我在一处 沈若锦其实睡得没那么沉。 帘纬掀开的时候,她就知道是秦琅回来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睁眼说话,就感觉到温热的唇贴了上来。 秦琅竟然在偷偷亲她。 沈若锦索性就不睁眼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睡。 秦琅去后面沐浴更衣,然后上榻抱着沈若锦一起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钟黍就在院外候着,“幕后主使问出来了。” 秦琅道:“是谁?” 钟黍答:“宝嘉郡主,元欣然。” 元欣然是梁王之女,梁王的封地就在南州,上次她借六皇子元平之手给他下药,他当场将其重伤。 没想到这人还不死心。 秦琅不悦道:“真是阴魂不散。” 钟黍道:“那个傅清梦,主子要如何处置?” “扔回元欣然那里去。” 秦琅懒得为这些闲杂人等多费半点心思。 “是。” 钟黍应声去办了。 这天王妃起了个大早,正在吩咐人挨个去赌场收钱。 她在各家赌坊都下了注,赌秦琅能中状元,赌率是一赔十。 儿子争气,这次赚大发了。 王妃一高兴,都忘了要把这事藏着掖着。 秦琅上前道:“母亲你这是拿我做赌?” “怎么,不行啊?” 王妃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行。”秦琅笑道:“我帮母亲赢得,这银子是不是得分我一半?” 王妃笑骂道:“你小子惯会空手套白狼!” 而后,她又道:“锦儿也给你压了十万两呢,你待会儿陪她一起去赌坊拿钱。” 沈若锦刚洗漱完,梳好妆往这边走来。 秦琅笑道:“夫人也在我身上下了血本?” 沈若锦道:“那是卖赌坊得来的钱,母亲让我拿去给你下注,说赢了算我的,赔了算她的。” 秦琅故作茫然道:“我有时候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母亲亲生的,还是我是她亲生的。” “若阿锦是我亲生的,我做梦都会笑醒。” 王妃喜欢沈若锦,不是爱屋及乌,是真心喜欢。 三人一道在王妃院子里用了早饭。 状元游街原本要三日,但是除了昨日的事情之后,秦琅怎么都不肯去了。 奚建章被各家高门疯抢,昨夜饮酒过度,今儿起不来了,裴璟没得头名也没那个心情。 于是秦琅就偷得浮生两日闲。 先陪夫人去赌坊拿了赢来的银子,又去沈家陪阿公下了几盘棋。 得知安平公主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拒绝了沈知安的求娶。 公主说,若大齐需要她再去一次西昌王庭,她作为受万民供养的公主,去也无妨。 不过现在的情势,对大齐有利,皇帝不一定会答应穆成康的条件。 正如公主所说,在赏花宴之后,皇帝也没下旨送她去西昌王庭。 沈知安求亲被拒,面上也无失落之色,只是病得比先前明显了许多。 半真半假地让皇帝知道,沈知安虽然已经恢复神智,但病骨支离,也不是长命之相。 徐御医说要彻底解开沈知安身上的蛊毒,必须找到给他种下毒蛊的那个人。 沈若锦考虑了整整一夜,开始准备前往南谒寻找线索。 秦琅初入翰林院,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也没人敢给他气受,倒是清闲得很。 他知道沈若锦想去南谒,索性告假三月,陪着一起去。 “告假三月?”沈若锦听到的时候都震惊了,“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就直说啊。不过翰林院那帮老头听到我要告假三月,眼睛都瞪圆了。” 秦琅根本没当一回事。 在翰林院任职,哪有陪夫人远行重要。 “这假他们批不了,你也别为难那帮老大人了。” 沈若锦都替翰林院那帮人头疼。 她同秦琅道:“你还是好生留在京城,我只是去南谒寻个人,不会出什么事的,若你实在不放心,把钟黍等人借我。” 钟黍是秦琅手下最得力之人。 有他同行,寻起那个人来想必也能事半功倍。 “你带钟黍都不带我?” 秦琅不高兴了。 早知道中了状元之后还要跟夫人分开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就不中这个状元了。 沈若锦道:“不是不带你,是南谒离得太远,你如今在翰林院任职,不能说走就走。” “不就是告假三月吗,有什么不行的?实在不行,我换个官儿当。你等着,我去找皇上。” 秦琅说着就更衣进宫去了。 沈若锦拦不住他,去了王妃的院子,跟她说明情况。 “你要去南谒?”王妃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平静下来,“正好,那边也有我的生意,你过去了要是遇到什么事,只管拿出我给你的令牌,但凡有我林氏产业的地方,都能派上用场。” 王妃知道沈知安对沈若锦来说有多重要,根本就没想过不让她去。 反而拿出了林氏产业图,跟沈若锦说哪些是她生意涉及的地方。 沈若锦再次被王妃的有钱程度震惊到。 王妃却随意的很,拉着她的手,说:“锦儿,出门在外,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如果用银子解决不了,那一定是银子不够多。” 沈若锦深觉有理。 王妃跟她说:“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尽管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沈若锦点头,再点头。 秦琅进宫一趟,回头之后,还真换了个官儿。 也巧的很,他说他要去南谒,皇帝和一帮心腹大臣正在商议南州那边有人来京城告御状的事。 有人告梁王私采铁矿,屯兵自重。 皇帝正愁派谁去南州查明此事,老狐狸们都想活的久一些,这么危险的事都说让年轻人去。 秦琅好巧不巧地撞上了这事。 他要去南谒,正好要经过梁王的封地南州。 于是胆大不怕事也不怕死的秦大人应运而生。 皇帝给了他一个钦差的名头,派他去南州查明梁王是否有反心。 秦琅高高兴兴地跟夫人一起上路。 沈若锦却高兴不起来,“南州之事非同小可,你为了陪我去南谒应下此事,实在是……” “我倒觉得是天意如此。”秦琅跟沈若锦一起坐在马车上,同她说:“前路艰险又如何?只要你我在一处,怎样都好。” 第194章 跟我走 自从那夜表明心迹之后,秦琅就越发粘人。 沈若锦有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大多时间都是随他粘着。 她要去南谒,途中必经南州。 秦琅接了严查南州的差事,属于奉旨出行,他们这一行就不必紧赶慢赶的,从京城到南州官道水路换着走,一路明察暗访,用了半个多月才到南州。 随行的隐卫和侍剑等人全都做小厮侍女打扮,沈若锦一行人入住了南州城最大的云来客栈。 此地富饶,常有商旅行经此处,有不少像秦琅这样拖家带口的人,只是他们这一行容貌实在太过出挑,一下马车吸引了来往的行人的目光。 “夫人。” 秦琅伸手扶着沈若锦下了马车。 钟黍和侍剑先进客栈打点,定下最好的天字一号房,其余人等也都两两一间,全都住在附近雅间。 用晚饭的时候,秦琅特意挑了个一楼大堂的隔间,旁人不好窥视他们,他们却能听到外边的人在说些什么。 客栈酒楼里的消息传播地极快,他们这一路没少从中听到有用的讯息。 沈若锦用饭的时候,听到在大堂里打尖的那些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梁王明日迎娶侧妃,听说是他原配的侄女。” “侄女给姑父做妾,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说是妾,其实是等梁王妃一咽气就扶正,这样说来,算是续弦。” “听说是什么驯马世家的姑娘,姓乔的……” “姓乔?”沈若锦听到这里不由得放下了筷子,竖起了耳朵。 乔夏的姑母,正是梁王的发妻,这些年来一直病痛缠身,梁王府里姬妾众多,梁王妃名存实亡。 外头那些人还在说“不知道是乔家哪位姑娘这么倒霉,要来给姑爷做妾。” “好像是大小姐,叫乔什么,乔夏的?” “乔夏。”秦琅听到这个名字,当即看向了沈若锦。 沈若锦顿了顿,“乔夏……不曾与我提起过。” 京城与乔家相隔甚远,书信往来不便。 或许是乔夏根本不愿意嫁给梁王,乔家人阻断了她和外界的联系,逼她非嫁不可。 还有就是先前沈若锦出嫁的时候,也不曾告知乔夏,当时在西疆,乔夏还曾因为这事抱怨过她。 现在乔夏要嫁给梁王这个姑父做妾,也可能是太过荒唐,她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沈若锦打算入夜之后去探探。 秦琅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在琢磨什么,当即吩咐钟黍等人先去探探乔夏现在在哪。 “是。”钟黍等人应声而去。 “先吃饭。”秦琅同沈若锦道:“你要去找乔夏,也等天黑再说。” 这里是梁王的封地南州,不是沈若锦熟悉的西疆。 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做好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 钟黍来回禀,“乔家送嫁的队伍在城外十里柳家庄住下了,明日进城入梁王府。” 钟黍说他原本想偷偷潜进去见见乔姑娘,但里里外外都是人看守着,根本就混不进去。 沈若锦听到这里,越发确定乔夏是被胁迫的。 乔姑娘活到这么大,最喜爱的是马,即便要出嫁,也该选个正当年纪的如意郎君。 怎么可能愿意嫁给自己的姑父? 秦琅道:“能让新娘子下榻在柳家庄,梁王必然做好了没人能将其劫走的准备。” 沈若锦想了想,“或许明日成亲之际才是最好的时机。” 秦琅跟她对视了一眼,“明日梁王纳妾,用的是娶正妃的阵仗,府中人来来往往,容易混进去,也好做事。” “只是要再委屈乔姐姐一晚。” 沈若锦都不敢想乔夏得心焦成什么样。 好好一个妙龄姑娘,情窦都还没开过,竟然要嫁给梁王那么个老货。 也不知道乔家人是怎么想的。 秦琅缓缓道:“以乔姑娘的性格,想必也不会太安分。” 当初沈家军跟西昌大军交战,缺兵少马的,去乔家购马被拒,乔夏直接带着一万匹骏马来了西疆。 乔姑娘有如此魄力,定然不会束手就擒。 沈若锦想想也是。 当务之急还是先见到乔夏。 沈若锦回房换上了夜行衣,“我去一趟柳家庄,天亮之前一定回来。” 秦琅想跟她一同去。 沈若锦道:“我一个人去就行,别忘了你的正事。” 秦琅此来南州,是奉皇帝的密旨,探查南州私产铁矿和屯兵之事。 这差事并不好办。 “我知道。” 秦琅的确要借着天黑去探查那些事,但他也不能让沈若锦孤身前往。 “至少带上侍剑吧。” 他说。 侍剑立马说:“姑爷说得对。” 这小婢女以前张口闭口都是“姑娘说得对。” 现在改成姑爷了。 沈若锦的心情颇有些一言难尽,“跟上。” “是。”侍剑立马拿了块黑巾把脸蒙上,“姑娘,我们走。” 沈若锦和秦琅兵分两路,一个寻人一个查案,各忙各的。 …… 城外十里,柳家庄。 沈若锦和侍剑赶到此处时,已是夜半时分。 鸡困狗乏,庄里庄外那些人都打起了哈欠。 两人一跃上了屋檐,寻找乔夏所在的屋舍。 这个时辰,屋里还灯盏明亮,门窗外都有人重重把守的那一间肯定就是。 沈若锦锁定目标之后,带着侍剑越过重重屋檐,来到了那间屋舍的上方。 “姑娘,我去引开他们。” 侍剑故意朝院外扔了一块石头,引开了那些守卫。 沈若锦趁着那些去追侍剑,从屋檐一跃而下,飞快地翻窗而入,还没站定,屋里那人就拔出匕首朝她刺了过来。 沈若锦转身避开,随即扣住对方的手腕,“乔姐姐,是我。” “小十?”乔夏一惊,立刻就收起了匕首,“你怎么在这?” 沈若锦道:“我听说你要成亲,来看看。” “你在京城都听说了?”乔夏很是震惊,“果然,侄女嫁给姑父这事就是天大的笑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沈若锦忍不住打断道:“我要去南谒,刚好路过南州。” 乔夏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她转移了,“你去南谒做什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沈若锦道:“嫁给梁王,你肯定是不愿意的,跟我走!” 第195章 准备抢新娘 “我倒是想跟你走。” 天知道乔夏看到沈若锦从天而降有多高兴。 “可是……”乔夏犹豫了,“我要是走了,我母亲怎么办?” 沈若锦闻言,蹙眉道:“乔家人拿你母亲要挟你?他们是疯了吗?” “他们还把我最喜欢的小马驹关起来了。” 乔夏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委屈。 他们都不懂,那匹小马驹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其实乔夏早知道乔家人唯利是图,先前不肯卖马给沈家军,如今又舍不得断了梁王这个姻亲,所以宁可做出让侄女嫁姑父这样可笑的事。 沈若锦抱了抱她,以示安抚。 “他们说,只要我嫁给梁王,就会善待我母亲,放了小马驹,但我不信,所以安排人在我成亲那天劫走母亲和小马驹,在此之前,我不能出岔子。” 乔夏紧紧地抱住了沈若锦跟她说,“我不会坐以待毙,我是谁啊?我可是要做天下第一驯马师的人!” “我才不要嫁给胖老头当妾!” 最后一句乔夏几乎是喊出来的。 被侍剑引开一会儿那些守卫又回来了,沈若锦怕他们听到动静,立马捂住了乔夏的嘴。 屋中灯火明亮,将人影映在了轩窗上。 乔夏为了避人耳目,拉着沈若锦走到床边,“小十,你今天能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沈若锦摸了摸她消瘦许多的脸,心疼她这些日子一定过得很不好。 乔夏却朝她笑了笑,“我没事,我好着呢,我都打算好了,明日到了梁王府就趁乱跑。” “嗯。”沈若锦点头道:“乔夏最聪明了。” “那是。” 乔夏颇为得意扬起了下巴。 两人坐在床边说了一会儿话。 乔夏有些舍不得沈若锦,但还是催促她,“好了,你快些走吧,等我从梁王府跑出来,一定会来找你的。” “好。”沈若锦跟她说:“明日我和秦琅也会去梁王府,到时候咱们随机应变。” 乔夏原本想让沈若锦不要去,但她又清楚沈若锦的为人。 朋友有难,她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于是乔夏只是扯了扯袖子,“没想到我第一次穿嫁衣,竟然是给梁王那个老头看的,我还没遇上喜欢的人呢……” “会遇到的。”沈若锦理了理她的衣襟,“我们乔夏一定会遇到最好的如意郎君。” “嗯。” 乔夏重重地点头,眼眶红红的。 正值妙龄的姑娘被迫嫁给老头,如何能不委屈呢? 只是这些天,她要坚强,于是离家那么远,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现在看到沈若锦来找她,一下子就有点绷不住了。 乔夏不想当着沈若锦的面哭出来,催促道:“你快走吧,别被他们发现了。” 沈若锦“嗯”了一声,抬手抹了抹乔夏的眼角,“那我走了。” “走。” 乔夏先去打开门,对外头那些人要吃这个要吃那个,支使地众人团团转。 沈若锦趁着那些守卫来去走动的时候,翻窗而出,一举跃上了屋檐。 侍剑窝在不远处等着她,小声说:“姑娘,我在这。” 沈若锦飞跃过去,带着她一起回了云来客栈。 秦琅还没回来,她让钟黍去弄了一张梁王府的舆图来,开始研究明日乔夏从哪里跑,更能成功跑掉。 天快亮的时候,秦琅回来了。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身的铁锈味。 秦琅自觉地换了身衣裳,才往沈若锦身边靠,“夫人在画什么呢?” “看看梁王府的屋舍分布。” 沈若锦抬眸看了他一眼。 秦琅坐在她边上,低声问:“见到乔姑娘了?” “见到了。”沈若锦觉得靠这么近有些热,就往边上移了移。 结果她刚一动,秦琅立马又粘了过来。 粘糕都没他这么能粘。 沈若锦把舆图收了起来,“天快亮了,眯会儿吧,今天还要去抢新娘呢。” “抢新娘?” 秦琅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 这事他有经验啊。 沈若锦把乔家人把乔夏母亲拿来威胁她的事说了,明日梁王府一定全是人,正适合趁乱生事,把新娘子抢跑。 “行,夫人想做什么都行。” 秦琅笑着将人拉上榻,同被而眠。 他凑过去,亲了一下沈若锦的耳垂,“睡吧。” 秦琅的吻,一触即分。 沈若锦侧目看向他时,他已经闭上双眼,装作沾枕就睡的模样。 沈若锦无奈,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过了好一会儿,秦琅才睁开眼睛看着她。 夫人越来越习惯他的碰触了。 真令人心情愉悦。 天快亮才睡的后果,是两人都睡到了午后。 起来收拾一下,洗漱更衣,到了傍晚才出门,直奔梁王府。 婚宴设在了晚上。 说是纳妾,但梁王府的阵仗摆的极大。 整个南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秦琅想用‘林公子’的身份去梁王府,奈何梁王纳妾,他女儿宝嘉郡主肯定也在,与其被人当场戳穿,还不如直接顶着秦小王爷的身份去。 几乎是秦琅和沈若锦刚出现在梁王府门前。 宝嘉郡主元欣然就迎了出来,“秦琅,你怎么来南州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郡主一看到秦琅就满面春风,完全忘记了上次下药不成,差点被秦琅当场弄死的事。 秦琅笑道:“怎么没提前说?人不是给你送回来了。” 他说的是傅清梦。 先前钟黍审出了背后主使是宝嘉郡主元欣然,他让人把傅清梦扔回了南州。 这人不可能不知情。 元欣然唇边的笑意顿了一下,“你瞧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今日是我父王纳妾的好日子,来者是客。你么,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快请进。” 秦琅侧身,朝沈若锦道:“夫人先请。” 沈若锦率先迈步入内,跟元欣然正面对上了。 元欣然脸上的笑意瞬间坦然无存,“你就是沈若锦?” 沈若锦微微笑道:“正是。” 元欣然是皇族血脉,生来就被封做了宝嘉郡主。 沈十则是在西疆大败西昌军,靠军功受封了平西郡主。 郡主见郡主。 前者分外眼红,后者风轻云淡。 第196章 乔夏逃婚 沈若锦还记得上回被秦琅拉着折腾了一夜,全拜这位宝嘉郡主所赐。 连前些日子当街拦住状元游街的傅清梦,也是出自这位的手笔。 途经南州,本来就应该找这位郡主算算账。 今日因为乔夏的事一起撞上了,也可以一并办了。 元欣然看沈若锦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沈若锦却只是一笑置之。 “郡主。”梁王府的婢女找到元欣然这里来,低声跟她耳语两句。 元欣然有些烦躁,但还是对秦琅说:“贵客临门,请上座。我还有要事,先失陪了。” 秦琅随意道:“郡主请便。” 元欣然多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带着婢女们往后边去了。 秦琅和沈若锦来参加婚宴并无请帖,也就是元欣然亲自迎了出来,门口的守卫才放她进去。 贺礼是临时买的,侍剑和钟黍一左一右捧着,入内之后,交于梁王府的管家。 管家让人带着他们去了贵宾席。 已是傍晚。 婚宴即将开始。 沈若锦和秦琅在最靠前的席间落座,她给了侍剑一个眼神。 后者就接着上茅房的由头,拉着梁王府的小婢女问路,准备摸到后院去看看整个梁王府的守卫情况。 钟黍得了秦琅一个眼神,也很快趁着人多,摸去了梁王府的书房。 南州境内私采铁矿,梁王作为封地之主不可能毫不知情,极有可能是梁王主使。 平日里王府内守卫重重,想混进来并不容易,今日梁王纳妾,阵仗摆得极大,整个南州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正好方便他们行事。 秦小王爷在京城十分有名,宝嘉郡主又对他觊觎已久,梁王府竟然还有不少人认得他,时不时有人上前来行礼问安。 秦琅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一律随口寒暄一两句,颇有些在自己家的随意从容。 沈若锦问他:“那些人你都认识?” “不认识。” 秦琅说不认识的时候,还朝来给他见礼的人笑了笑。 沈若锦一时无言:“……” 婚宴将开未开,席间人声如潮。 不多时,外头鞭炮声响起。 噼里啪啦的,盖过许多声音。 喜娘高声道:“新娘子到!” 席间众人都起身去看迎新娘了,年过五十的梁王笑呵呵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沈若锦看他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大腹便便,比乔夏她爹年纪还要大上不少。 这么一个老头,竟然好意思娶年方十九的乔夏。 真是好不要脸。 “走。”秦琅起身,拉着沈若锦一起上前去,“咱们也过去看看。” 到了府门前,梁王抬脚踢了花轿,把新娘子扶了出来。 说是纳妾,但这排场跟娶妻无异,只是略过去拜天地那一节。 新娘子戴着红盖头,沈若锦也能认出盖头下的人就是乔夏。 在梁王的手扶上乔夏手臂的那一瞬间,乔夏袖中忽然划过一丝寒光,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她一刀捅向了梁王胸口。 “你……” 梁王的笑僵在脸上,捂着心口往后倒去。 “老头儿,一把年纪了还想娶我?” 乔夏一把扯掉了红盖头,取出腰间短笛放到唇边吹奏,一时间,整个街上的马儿都扬蹄嘶鸣,失了控。 “来人啊!快来人!” 梁王府的管家和宝嘉郡主等人一瞬间惊慌大喊。 “抓住乔夏!” “府医!府医呢?快救我父王!” 一种宾客们惊慌失措,“杀人了……杀人了!” 新娘子是个烈性子,不愿给梁王当妾,竟在下花轿的一瞬间就出了刀。 梁王当即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梁王府的侍卫大批大批地涌出来,将乔夏团团围住。 沈若锦拽下腰间的珍珠流苏,将珠子夹在指尖当做暗器飞出去,打伤拦住乔夏去路的那几个王府侍卫。 侍卫们不断追击乔夏。 秦琅身影奇快,上去踹翻最前面的侍卫一脚,连带着后面倒了一大片。 有不少宾客被误伤,场面瞬间便乱成一团。 乔夏趁机飞身而起,跃上马背,她回头看了沈若锦一眼,随即飞驰而去。 乔夏一手策马,一手将短笛放到唇边,不断地吹奏着。 马儿被笛声影响,挣开缰绳和车厢,开始跟着她在街上狂奔。 顷刻间,整条街上人仰马翻。 追击乔夏的那些王府侍卫,有不少都被马踩伤,宾客们怕被误伤乱逃乱窜,无意中阻拦了侍卫们的追击。 沈若锦手中的珍珠不断地撒出去,那些侍卫跑得越快,摔得越重。 整个梁王府门前乱作一团。 梁王世子一边跟元欣然一起吩咐人把梁王扶进去,一边大喊:“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抓住乔夏!” 不光是喊,梁王世子跟元欣然说了一句,“父王就交给你了,我亲自带人去追乔夏!” 他说着,取了刀来,硬生生降住一匹失控的骏马,带着侍卫们朝乔夏追了过去。 乔家来送嫁的那些人都傻眼了,想同样用短笛控制住在街上狂奔的马儿,形成的效果却远不如乔夏。 侍剑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匆忙忙跑出来,一时间都傻眼了。 沈若锦和侍剑都准备偷偷带着乔夏出逃,没想到她直接当众给了梁王一刀。 现在乔家跟梁王也不可能再做姻亲了。 她这一招虽然凶险,同时也斩断了两家之间的合作。 这下,就算乔家找到她,也不可能再逼着她嫁给梁王。 再说了,她敢嫁,梁王还敢娶吗? 乔夏在城中纵马疾驰,前头的百姓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眼看着穿着火红嫁衣的新娘子带着一大群马飞驰而来,连滚带爬地躲开了。 梁王世子带人在后面狂追,数不清的侍卫随后而来。 乔夏回头看了一眼,将笛声吹得更响,直接让梁王世子胯下那匹马扬起前身,将人甩下马去。 “世子!”侍卫们高声惊呼。 “别管我!”梁王世子恨声道:“传我命令,封锁所有城门,绝不能让乔夏逃出去。” “是。”侍卫们一边追一边高声喊道:“关城门!速关城门!” 乔夏纵马飞驰,眼看着快到城门口了,却只能看着城门堪堪在她眼前关上…… 第197章 带你跑 “该死!” 乔夏暗骂一声,东城门出不去,她只能调转马头,往南城门去。 后面追兵不断。 她慌不择路,竟然钻进了死胡同,马儿越不过高墙去。 乔夏只能放开马儿,飞身跃上屋檐,连着翻过了两条街,她才敢停下来,稍稍喘一口气。 梁王世子带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乔夏手上还沾着梁王的血。 即便逃不出去,她也不后悔今天之举。 乔家人以为拿住了她母亲,她就只能乖乖听话。 她偏不! 她要让乔家和梁王府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悔终生。 乔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夜幕降临了,便于她隐藏。 但是她站在高处,看见南城门也关闭了,梁王府的人举着火把到处搜寻她的下落。 乔夏想过去找沈若锦,但这无疑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麻烦。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后面的追兵离她越来越近。 乔夏不好在屋檐上一直猫着,又越过了一条街,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朝这边疾驰而来,她想也不想就越到马车顶上,随即钻入了车厢里。 她一入内,车厢里的灯盏就灭了,拿带血的匕首劫持了车厢里那人,“别动。” “我不动,你也别乱动。”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公子哥,声音听着还怪耳熟的。 “你……”乔夏凑近看了看,风吹起车帘,月光洒入车厢里。 她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之人的长相,“林修齐?” “乔夏?”林修齐一看清是她,立马就不怕了,随手将人推开,“拿把匕首吓唬谁呢你?” 乔夏跌坐在车厢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逃亡,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 乔夏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林修齐重新点亮灯盏,倒了一杯茶递给她,“你挺能跑啊?先喝点水,缓缓。” 乔夏也不同他客气,接过杯子,一口气把水喝了个精光。 林修齐问她,“还要吗?” 乔夏点头,“要。” 林修齐又给她续了一杯。 乔夏又一口气喝完了。 在林修齐准备给她倒第三杯的时候,乔夏直接把整个茶壶拎了起来,往嘴里倒水。 太渴了。 “当新娘子一点都不好,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乔夏刚缓过来就开始抱怨,“他们莫不是怕我吃饱了有力气把梁王那个老头打死?” 林修齐很认真地想了想,“有可能。” “对了。”乔夏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林修齐,“你怎么在南州?” 林修齐道:“我这不是听说你要成亲,来讨杯喜酒喝么?” “你怕不是找打?” 乔夏一拳捶在林修齐肩头。 “疼疼疼……” 林公子娇气得很,这一拳都受不住,疼得他够呛。 “开个玩笑,你还真想打死我?” 林修齐说他刚好来南州收一笔帐,半路上就听说梁王纳妾,纳的还是乔氏女。 他稍微一打听,就知道那倒霉的乔氏女是乔夏。 林修齐道:“这不凑巧了么?我想着反正都要到南州来,那就来看看呗,你要是愿意嫁,我就讨杯喜酒喝,你要是不愿意……” “我怎么可能愿意?” 乔夏又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 林修齐被她捶得说不出来话来,“轻点儿。你轻点儿能死吗?” “接着说。”乔夏道:“我要是不愿意,你打算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带着你跑呗。”林修齐道:“就像现在这样。” 马车跑得快,后面追寻而来的王府侍卫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现在天黑了,城门已闭。 他们都出不去。 待在马车上也不安全。 乔夏问他,“能跑哪去?” “能跑到哪算哪。”林修齐笑道:“被抓住了,我就把你交出去,反正我也是被你挟持的,梁王府的人不会拿我怎么样……” 乔夏抬手又要捶他。 林修齐见状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腕,“可别再捶了,我的姑奶奶。我开玩笑的。”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乔夏甩开他的手,“有吃的没,我快饿死了。” “有。”林修齐从隔层里拿出几盘糕点,一一放到乔夏面前,“吃吧。” 马车在城中街道飞驰,有些颠簸。 乔夏饿得不轻,吃的狼吞虎咽,险些呛着。 林修齐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你不知道,当新娘子有多辛苦,我都快饿死了。” 乔夏边吃边说。 恨不得再多捅梁王那老贼几刀。 一刀根本就不足以平恨。 “看出来了,你是真饿。” 林修齐在旁边又给她泡了一壶茶。 以免她吃糕点吃得太急把自己噎死了。 林家在南州有别院,出不了城,林修齐就带着乔夏,暂时先住到别院。 马车在即将抵达别院的时候,被四处搜查的王府侍卫拦下,乔夏正吃的起劲,塞了满嘴的糕点跟个松鼠似的。 马车忽然被拦下,“世子有令,全城严查!” 她差点呛死。 林修齐一边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慌,一边起身让她躲到身后去。 狐毛披风往身上一盖,立马就把乔夏给遮住了。 车夫跳下马车,在车帘外道:“公子,王府的人要搜查马车。” 林修齐拿出一袋金子丢出车厢外,“查马车有什么意思,不如查查这个。” 为首的王府侍卫接到了一袋沉甸甸,手差点被砸伤,打开一看全是金子,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车夫道:“我家公子是江南林家的,常往来南州,与贵府世子也相熟。” 那王府侍卫掂了掂金子,刚想放行。 随后而来王府侍从高声道:“世子有令,一定要严查,一辆马车、一间屋舍都不能放过。” “得罪了。”拿了金子的王府侍卫说着,抽刀掀开车帘,正要往里探去。 屋檐上忽然跃过了一道黑影。 “乔夏在那!” 有侍卫惊呼。 刚掀开车帘那人立马收回了刀,带人朝那抹黑影追了过去。 乔夏窝在林修齐身后,差点就被发现了,吓得她手心全是汗。 林修齐听到她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 乔夏捂住他的嘴,恶狠狠道:“少废话!” 第198章 捅得好 梁王被新娘子捅了一刀,梁王府大乱,喜宴上众人仓皇离去。 沈若锦和秦琅看乔夏纵马飞驰而去,留下给梁王府添了不少乱之后,也回了云来客栈。 钟黍趁乱摸进了梁王的书房,找到了梁王跟南谒人的书信往来,可惜他没得及拿到手,就被人发现了,只得舍弃那些书信,先逃出来。 钟黍同秦琅说:“主子,南州私采铁矿之事,定是梁王的手臂,南州与南谒比邻,这老贼八成早有反心。” 梁王是皇帝的弟弟,两人年纪相仿,当年夺位的时候梁王棋差一招,最关键的时候索性投靠了皇帝,在众多兄弟惨死之后存活下来,还作为新帝一党封王得了南州这块封地。 多年来,梁王以好色荒唐闻名大齐,他的儿子女儿在好色这方面一脉相承,祸害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皇帝敲打过他好几次,梁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然而荒唐背后,是更大的野心和筹谋。 “乔夏那一刀捅得好。” 秦琅简直要拍手称快。 梁王筹谋多年,两次迎娶乔氏女,应该也是为了乔家的马,他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大喜之日挨这么一刀。 “都说事以密成,乔夏这一刀……连我都瞒过去了。” 沈若锦都忍不住感慨,乔夏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什么话都不会藏在心里的模样。 昨日她都已经找到柳家庄去了,乔夏跟她说了那么多话,愣是没提要刀了梁王老贼这事。 乔姐姐可真能沉得住气啊。 以前倒是小瞧她了。 梁王重伤,南州城城门紧闭,不许人进出,到处都是搜查的士兵。 沈若锦站在窗边,看着底下的王府侍卫举着火把来来去去,火光照亮了整条街。 她有些担忧道:“梁王世子第一时间下令关闭城门,乔夏只怕还来不及出门,眼下也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 “夫人不必忧心。” 秦琅倒觉得乔夏有本事捅梁王那一刀,必然也有本事躲避搜查。 他说:“南州城这么大,定有乔姑娘的藏身之处。” “但愿如此。” 沈若锦看着外头灯火通明,梁王府那些人掘地三尺地搜寻。 若乔夏还在城中,只怕迟早会被找到。 长夜漫漫,沈若锦和秦琅都无心睡眠,拿出棋盘来相对而坐。 对弈三局。 各胜一局,到第三局胜负还没见分晓,梁王府的人搜查到了客栈来。 掌柜的说天子一号房住的是贵客。 “查的就是所谓的贵客。” 梁王世子元向武亲自带人来搜查。 侍卫们举着火把冲入客栈,逐一排查,到了天字一号房这里。 元向武亲自上前敲门。 秦琅抬眸示意钟黍去开门。 侍剑守在沈若锦身边,低低地喊了声“姑娘”。 “无妨。”沈若锦低声安抚,“既来之则安之。” 钟黍上前把门打开。 火把瞬间照亮了门里门外。 秦琅头也不抬,“梁王世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该我问秦小王爷来南州有何贵干才是。” 元向武迈步入内,身后一众侍卫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沈若锦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家兄身染怪疾,需要南谒之地的一味奇药,我等要去南谒,途径南州而已。” “是吗?”元向武看向沈若锦,目光里满是怀疑。 秦琅抬袖,挡住了梁王世子看向沈若锦的目光,“我与夫人途径南州,听闻梁王纳妾,便上门讨杯喜酒喝,哪知道……”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遇上了这种事,梁王现下如何了?世子还有空来我这,想必梁王是没有大碍的。” 元向武恼火道:“乔夏逃走的时候,你跟你夫人给我梁王府添了多少乱,现在在这装什么没事人?” “此言差矣。”秦琅神色如常道:“当时情况混乱,我与夫人也是一片好心,想帮着把人留下,是梁王府的人太不中用。” “你!” 元向武气的呼吸不畅,一掌拍碎了桌子。 棋盘碎裂,棋子落了一地,秦琅护着沈若锦起身,没让飞溅的茶水溅到她半分。 秦琅看向元向武,桃花眼微眯,眸色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元向武看着这个秦小王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会儿子站起身来,身量竟然还比他高出不少。 越发气势逼人。 元向武掌中运起内力,正要朝秦琅发难。 “哥哥!”元欣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快步而来,“父王醒了,要见你,你快些跟我回去。” 元向武闻言,立马收了手,但还是说:“待我搜完这里,立刻回去。” “哥!” 元欣然更焦急了,她迈步入内,一抬头就看见了秦琅和沈若锦。 元向武说:“乔夏和这个沈若锦私交甚好,若人还在城内,必然回来找她。” 梁王世子说着,立刻吩咐王府侍卫们,“给我搜!” “慢着。”沈若锦有意拖延。 这些人耗在这里越久,乔夏就越安全。 她刻意拦着不让搜,“南州虽是梁王封地,也不能毫无王法,你凭什么搜我们的住处?” 秦琅看了沈若锦一眼,立马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梁王世子在南州如此无法无天,待我回到盛京,定要参你一本!” 元向武这才想起,纨绔如秦小王爷,前些日子也下场科举,还中了头名状元,现在已是朝中一员。 盛京那边的探子传来密报,说近日有钦差奉密旨来南州巡查,今日又有人趁乱潜入了梁王府的书房。 元向武本就怀疑秦琅,所以才亲自来人来搜查这一趟,但秦琅非但不隐藏身份,还把要回京参他一本挂在嘴边,这又让元向武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来南州巡查的钦差了。 “我父王身受重伤,我奉命追拿乔夏,若是南州我都做不了这个主,我这个梁王世子也不用当了。” 元向武说着,沉声吩咐众人,“搜!” 王府侍卫们应声上前。 沈若锦在他们上前的那一瞬间,一脚踢翻边上的太师椅,将一众侍卫打退,“有我在此,容不得你们放肆!” 第199章 夫人,还打吗 侍卫们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十分美貌的夫人会忽然动手。 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直接被太师椅撞倒,四仰八叉地倒了一地。 秦琅从腰间摸出一把百折扇,“刷”地打开,轻轻给沈若锦扇着风,“夫人,打了他们,别打梁王世子了。真要打,下手也轻点,别把人打残了。” 梁王世子元向武顿时:“……” 秦琅到底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夫人? 元欣然也很是震惊。 秦琅在干什么? 跟沈若锦商量,别把元向武打残了? 沈若锦神色如常地拂了拂衣袖,“是你们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们打出去?” 就这两个选择。 她不让搜查。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元向武越发认定乔夏就藏身于此,吩咐众人搜查的同时,拔刀砍向沈若锦。 沈若锦抽剑出窍,长剑寒光闪过眼前,她一边跟元向武过招,一边把到处乱翻的王府踹出门外。 秦琅摇着扇子左闪右避,以免被夫人误伤。 元向武的刀和沈若锦的剑相击,火光四溅,两人的内力在屋里纵横,把屋中摆设震得七零八落。 元欣然惊叫着往外退去,几十个侍卫被沈若锦一脚一个踹地朝门外窗外飞去。 一盏茶后。 沈若锦一剑挑飞了元向武手中的刀,剑锋直指对方的咽喉,“滚。” 元向武踉跄后退。 这屋里的东西都已经毁得差不多了。 床都被沈若锦一剑劈成了两半,若真有人藏身在这屋内,早该现身了。 乔夏真的不在这里。 屋中一片狼藉。 秦琅跟没看见似的,走到沈若锦身边,给她扇风,含笑道:“夫人威武。” 钟黍一时间十分汗颜。 侍剑已经习惯了在姑娘动手的时候离远些,免得给她添乱。 元欣然早早躲到了门外,看到元向武走了,里头没了动静,才悄悄探头往里面看去。 “梁王世子。”沈若锦喊了元向武一声,“是你非要搜查,才把这里搞成这样,客栈的损失应当由你梁王府来赔。” 元向武的表情跟吞了苍蝇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元欣然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一开口却气势全无,“我赔我赔。” 沈若锦面上没什么表情,“现在就赔。” 梁王在南州跟个土皇帝似的,元向武和元欣然今日离开这里,定然不会回头来赔钱了。 “不不不……不用了。” 云来客栈的掌柜哪敢让梁王世子和宝嘉郡主赔钱啊。 今天这事,他就自认倒霉了。 希望这些贵人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但沈若锦非要他们赔偿不可。 元欣然把身上的金簪明珠连带着他哥身上的玉佩都薅了下来,一股脑全塞给了掌柜的,“这些、这些都给你,够了吧?” 掌柜的根本就不敢估算这些东西的价值,颤声道:“够了够了。” “我父王还在府里等着我哥哥回去……” 元欣然打商量一般说道。 “诸位请便。” 沈若锦也无心与他们纠缠。 秦琅笑道:“我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滚吧。” 元向武恼极,没抓到乔夏,还丢了这么大的脸,他恨不得把这个云来客栈夷为平地。 但现在不是做这些事的时候。 父王醒了要见他。 “走。”元向武对元欣然等人说道。 “哥哥先行一步,我马上就来。” 元欣然却留下,对沈若锦和秦琅说:“这客栈弄成这样,也没法住人了,不如……几位去我梁王府暂住?” “不必。”秦琅直接拒绝了。 林氏在南州有别院。 先前她们一路住客栈,是为了方便探查南州的消息。 现在客栈住不得了。 他们直接搬去别院便是。 元欣然被秦琅直接拒绝,也不好多说什么,“我哥哥也是追拿乔夏心切,无心得罪两位,还往见谅。” 沈若锦没法见谅,也不吃宝嘉郡主这幅要做中间人劝和的这套。 “这话郡主还是回去对梁王世子说吧。” 秦琅也没给她留脸,直接说:“钟黍,送客。” 钟黍上前道:“郡主,请。” “那我先回去了。” 元欣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伸手摸向钟黍的右肩。 钟黍吓了一跳,连忙避开,“郡主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元欣然捏了捏钟黍的肩头,“摸不着你主子,我还不能摸摸你么?” 钟黍顿时:“……” 潜入梁王府书房的时候,钟黍的右肩被人刺伤了,被宝嘉郡主这么一捏,伤口都裂开了。 好在纱布缠得够厚,血一时间渗不出来。 元欣然在梁王府里是看着那个潜入书房的蒙面人被侍卫贯穿了右肩的,那人的身影眼前这个钟黍极其相似。 但她都捏的那么重了,这人脸上都只有惊吓之色,没有露出痛色来。 元欣然不得不收手,离去。 等人走远了,钟黍才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宝嘉郡主……” “这个宝嘉郡主还真是不挑。”侍剑上前看着元欣然远去,问钟黍,“你这是什么表情?” 钟黍疼的不行:“……伤口裂开了,要重新包扎。” 侍剑跟他去隔壁屋子,帮着重新包扎了一遍。 天字一号房被打得稀巴烂。 秦琅连夜带着沈若锦去了林家的别院。 街道上到处都是搜查乔夏的人。 有一队人刚好搜查到了林家别院。 领头的是刚才跟着梁王世子到云来客栈来过的王府侍卫,他一看到沈若锦就像是老鼠见了猫。 心里大喊我怎么这么倒霉! 秦琅带着沈若锦从别院大门而入,看到这些搜查的人,便转身问她:“夫人,还打吗?” 沈若锦不语,伸手示意侍剑拿剑来。 “搜完了搜完了!我们这就走!” 领头的王府侍卫哪里还敢停留,让人随便看了两眼,赶紧跑了。 沈若锦和秦琅等人往里走去,别院的管家赶紧给少主和少夫人问安,跟他们说:“修齐公子今日也来了别庄,可要老奴去通传一声?” “去。” 秦琅跟管家说话只有一个字。 他转过身来跟沈若锦讲起话来,唇边就带了笑,“夫人,你说林修齐来南州做什么?” 第200章 同床共枕 沈若锦道:“待会儿见到他,你直接问就是了。” 林家这位表哥也真够能跑的,在西疆待了半年,刚回江南多少日子,又往南州来了。 “好。” 秦琅含笑应了。 别院的人端了些吃食上来,两人在园中相对而坐。 这一整天兵荒马乱的,也没好好吃过东西。 这会儿已经是夜里,管家去通传之后,林修齐很快就过来了,随之而来还是作小婢女打扮的乔夏。 “小十!”乔夏几乎是冲过来的,在沈若锦身边站定,“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沈若锦让她坐在边上,徐徐道:“原本是不知道的,这会儿知道了。” 秦琅的目光则落在了林修齐身上,“你把人弄回来的?” “也不能这么说。”林修齐在秦琅身侧坐下,“我原本是去梁王府喝喜酒的,半路被人给劫了,就她劫的我,我没法子只能先把人带回别院来。” 林公子指了指乔夏,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 秦琅薄唇轻勾道:“这倒是巧了。” “可不是巧了嘛。”乔夏听出秦琅的弦外之音,也当作没听懂,拉着沈若锦抱怨道:“梁王府的人追得紧,我这一整天又是翻墙又是上房的,骨头都差点散架了……” 沈若锦捏了捏乔夏的肩膀,“这衣裳……你为何穿成这样?” 若要避人耳目,装扮成男子不是更好? “他给的。”乔夏看了林修齐一眼,“非说这样能避人耳目,我可不习惯了。不过穿什么都比穿嫁衣好受些,那嫁衣真不是人穿的。” 林修齐笑道:“我倒是想让她穿男装,但你们看她的个头,明眼人一看就是女扮男装,反而更惹人怀疑。” “你是在说我矮吗?” 乔夏磨了磨牙,忍不住又要捶他。 “岂敢啊。”林修齐往秦琅身边靠了靠,“你不矮,你在姑娘堆里已经算是身量高的,但你这不是跟我站在一块了么?” 林公子身材修长,寻常小厮站在他身边都显矮,姑娘家就越发显得娇小了。 林修齐说:“别院里有不少婢女,你现在这副打扮混在她们里头,就算梁王府的人来搜查,一时间半会儿也搜不出来。” 为了保证乔夏的安全,他让所有婢女都统一穿着,打扮地差不多的样子,这要是全都叫出来站一起,亲爹娘一时半会儿都认不出来。 乔夏混在里头,十分安全。 李管家说:“梁王府的人刚刚来过,被少夫人打发走了。” “梁王府来过了?这么快就走了?” 林修齐还有些吃惊。 他还以为梁王府的人来了,怎么也得搜个半天。 李管家说:“梁王府的人一见到少主和少夫人就撤了,看起来……颇为忌惮。” “我夫人刚把梁王世子打服了,他们不忌惮才怪。” 秦琅说起来这事很是与有荣焉。 “你把梁王世子打了?” 乔夏一听这事,眼睛瞬间就亮了。 天知道她今日被梁王世子追得有多惨! 好几次差点就被抓到了。 “嗯。”沈若锦理了理乔夏的头发,“随便教训了一下。” “那你真是给我出了一口恶气!” 乔夏顺势往沈若锦肩膀上靠,跟她说今天逃跑的路上有多惊险。 各处城门全都关了。 她无处可去,只能当街截别人的马车暂避一时。 好巧不巧的,就劫到了林修齐。 林公子那张嘴气人得很。 秦琅拿扇子把乔夏的头推离沈若锦的肩膀,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 乔夏忙着跟沈若锦说话,没注意到秦小王爷的神色,刚被推离一点,立马又靠了过去。 秦琅都被她气笑了。 “她们说她们的。”林修齐问秦琅说:“你们来做南州做什么,也不提前告知我一声,早些知道说不定还能同行。” 秦琅不答反问道:“你来南州做什么?” “自然是有要紧事。”林修齐说到这里,立马正经了起来,“前些人到南州来送货的人失踪了好几个,我有个小堂弟也在其中,林家十分重视这件事,让我亲自来南州看看。” “有林家人在南州失踪了?” 秦琅立马就联想到了南州私采铁矿的事。 私采铁矿需要大量的人力,他自从进入南州境内,就常听说青壮年离奇失踪的事。 连林修齐都是为此事而来。 这意味着从外地来南州的人也有不少失踪的。 “可不是。不然我这么大老远跑南州来做什么?”林修齐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你不是中状元了吗?不在京城做官,怎么来了南州?” 秦琅道:“做官哪有陪夫人重要。” 林修齐哑然失笑:“你可真是……” 秦琅还在思考人口失踪和私采铁矿之间的联系,没理会他的打趣。 夜深渐深。 乔夏跟沈若锦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妹夫。”乔夏喊了秦琅一声。 她知道秦琅喜欢这个称呼。 秦琅闻言,微微挑眉,“嗯?” 乔夏跟他打商量道:“我今晚能跟小十睡吗?” 秦琅不假思索道:“不能。” 乔夏刚要说话,便见秦琅正色道:“梁王府的人知道你跟我夫人关系,肯定会派人暗中盯着,你跟我夫人一起睡容易暴露。” 这话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乔夏道:“可是……” “没有可是。”秦琅道:“你要是一个人睡害怕,可以跟他一起。” 秦小王爷说的是林修齐。 他说:“这样更能避人耳目。” “别。”林修齐立刻拒绝,“我怕她捶死我。” “你还嫌弃上我了?谁要跟你睡?” 乔夏恨不得现在就捶死林修齐。 但是跟林公子待在一个房间里能避人耳目是真的。 于是,她决定睡在林修齐外间的小榻上。 这样虽然在一个屋子里。 但是有珠帘隔开了里间和外间。 也算不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且林修齐根本打不过她。 乔夏为了安全起见,委屈一下跟他一间也没什么。 沈若锦和秦琅一间。 他们几乎日日同床共枕。 只是连日来奔波劳累。 沈若锦每日都是上了床就睡,并无什么旖旎心思。 秦琅却从一开始的亲亲抱抱,变得越发不知满足。 第201章 长兄 第二天清晨,梁王府挂起了白幡。 林家的小厮去外面走了一趟,把消息带回来的时候,沈若锦等人正在用早饭。 乔夏闻言,立马就放下了筷子,看着自己的右手,喃喃道:“我那一刀直接把梁王老贼捅死了?” 林修齐默默地离她远了一些。 这姑娘是真能把人往死里弄的。 “不对。”沈若锦道:“昨夜宝嘉郡主找到客栈来,分明说梁王已经醒了,要见元向武。” 林修齐道:“说不定哪会儿就是回光返照,要见儿子最后一面?” 林公子是真盼着梁王死啊。 秦琅给沈若锦夹了一块酥饼,“我倒觉得梁王不会这么容易就死。” 林修齐道:“可梁王府都挂出白幡来了,难不成是挂着玩?” “谁家没事挂白幡玩?” 乔夏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向林公子。 她那一道捅得极狠。 匕首拔出来的时候,手上全是血。 但乔夏那时候带着红盖头,情况又那般危急,她根本没心思去看捅得怎么样。 若是梁王就这样死了…… 不对。 “梁王府临死的人不止梁王老贼,还有……”乔夏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我姑姑。” “梁王妃。” 林修齐跟她同时说道。 梁王妃重病垂死,所以梁王才要重新娶一个乔家的女儿。 王妃死了,王府也是要挂白幡的。 现在梁王府没说死的是谁,但府里府外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 谁知道梁王老贼想干什么。 林修齐问乔夏,“那你要过去看看吗?” “不去。”乔夏脑子清楚得很,“我与那个姑姑并不相熟,就算相熟也不能去啊,这种时候我去梁王府不是自投罗网吗?” 乔夏还没出生,姑姑就已经出嫁了。 这么多年,梁王妃也不曾回过乔家,乔夏甚至没跟她见过面。 不管梁王再娶乔氏女这事,梁王妃赞同与否,都不值得她冒这个险。 人总是这样,有来往才有感情。 对乔夏而言,从小养大的小马驹要比所谓的姑姑亲近得多。 “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 林修齐夸了乔夏一句。 “不会夸人可以不夸。” 乔夏一点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聪明。 秦琅说:“若死的是梁王妃,梁王故意弄出这种阵仗来,定然有所图。” 沈若锦沉吟片刻,而后问道:“你觉得梁王在图什么?” 秦琅道:“南州虽是梁王的封地,也并非铁桶一块,说不定梁王是想借机引出与他有二心之人,一网打尽呢?” 沈若锦道:“言之有理。” 南州之地,秘密甚多。 有待挖掘。 林修齐不似他们夫妇二人那般心有灵犀,直接问道:“那么,两位作何打算呢?” 秦琅笑道:“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行吧。”林修齐道:“我继续让人在梁王府外面盯着。” 用完早饭,秦琅带着钟黍等人出门,继续探查铁矿所在。 现在外头到处都是搜捕乔夏的人,乔夏不便出门,扮作林公子的贴身婢女,走哪跟哪。 沈若锦在南州城中找人打听南谒巫师的习性,还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南谒信奉巫师,巫师擅用毒以及巫蛊之术,喜阴暗之地,昼伏夜出。 沈若锦花了不少银钱买消息,才在城西的小竹楼里找到一个年迈的巫师,向她问询噬心蛊毒的解法。 那老巫师说:“噬心,只有下蛊之人能解。” 沈若锦问:“如何才能找到下蛊之人?” 老巫师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侍剑气得要骂人。 沈若锦却直接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愿闻其详。” 那老巫师掂了掂钱袋,“中了噬心毒蛊的人跟下蛊之人是有感应的。” “多谢。”沈若锦问完便起身走人。 侍剑跟着她往外走,“都说巫师性情诡异,咱们找的这个怎么这么贪财?” “不贪财的,咱们也找不着。” 沈若锦倒不心疼银钱。 王妃说了,出门在外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 麻烦是银钱解决不了的。 侍剑一时间无言以对。 还真是这样。 依照那老巫师所言,要靠着中蛊之人感应才能找到下蛊之人,那三哥也得到南谒来。 沈若锦在想三哥的身体是否能经得住长途跋涉。 从城西小竹楼回别院的路上,天就暗了下来,经过梁王府的时候,沈若锦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挂满了白幡。 来都来了,她想去探探梁王府死的究竟是谁。 沈若锦看了侍剑一眼。 侍剑立刻会意,喊车夫“停下。” 沈若锦取出面纱带上,“你们先回别院,我去去就回。” 侍剑想跟她一起去。 沈若锦让她回去跟秦琅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侍剑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应“是”。 马车在梁王府附近停了一瞬,很快就离去了。 沈若锦趁着夜色掠上树梢,在梁王府的屋檐上飞奔,她身影如风,轻盈而迅速。 她在梁王府绕了一圈,在侍女们的低声议论中得知,死的是梁王妃。 不过,梁王也命在旦夕。 为了确认梁王是不是真的快死了,沈若锦暗中跟着梁王世子元向武来到一处密室,底下有机关阵在,她不好跟的太近,就趴在屋檐上探听底下的动静。 元欣然焦急的声音随之传来,“父王伤的这么重,他们都是废物!” 元向武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南谒巫师,她们一定有办法救父王!” 两人正说着话,两名身着黑袍,大帽檐遮住了形容的人穿廊而来。 月色笼罩庭院间,两人如同从黑暗深处来,神秘而危险。 沈若锦在屋檐上看着那两人越来越近,前头那人身材纤细,腰间挂着数串银铃,行走间银铃声响起,听得人昏昏沉沉。 “有人比我们来得还早。”走在前面的年轻女子轻笑道:“阿知,抓住她。” 身后那名唤做“阿知”的黑袍人立即飞身上屋檐,去擒匍匐在瓦片上的沈若锦。 沈若锦不慌不忙,跟他连过数招,对了一掌,掌风震碎了屋檐的瓦片。 黑袍的人帽檐随之落下,月光照在他脸庞上。 沈若锦看清眼前人之后,登时惊诧万分。 她愣住了,轻声唤道:“……长兄。” 第202章 长兄,我是小十 那名叫“阿知”的黑袍人在听到沈若锦的呼唤后也微微一顿。 两人在屋檐上保持着过招的姿势。 屋檐下的女巫师,右手一挥,飞出一条小银蛇来,缠住沈若锦的手臂,猛地咬了她一口。 银蛇含有剧毒。 沈若锦瞬间晕眩,立马甩开银蛇,立刻封住了身上的几处大穴,然后一把拽着了那个叫做‘阿知’的黑袍人,“长兄,你还活着……” 黑袍人一手擒住她的咽喉,原本要下死手,却在对上沈若锦眼眸的那一瞬间,迟疑了。 “阿知,杀了她。” 年轻的女巫师抬手召回摔落屋檐的小银蛇,张口便要夺人性命。 阿知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眼看着要一把捏断沈若锦的脖子。 “长兄!沈知洲”沈若锦哑声喊他,“我是小十,我是小十啊!” 阿知不知怎么的,忽然头疼欲裂,竟然无法再对眼前之人下死手。 沈若锦趁机反制住黑袍人,想把人一块带走。 女巫师见状,立马飞身而起,跃上了屋檐来跟沈若锦抢黑袍人。 沈若锦中了蛇毒,不仅内力堵塞,看眼前人和景象都出现了重重虚影。 “他是我的!”女巫师一手扣住阿知的肩膀,一手朝沈若锦扔了一把暗器。 沈若锦转身避开,失足落下屋檐去。 梁王世子和元欣然听到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眼前这阵仗,立马喊来了许多王府侍卫。 “抓住她!”元向武沉声喝道。 沈若锦一边打退王府侍卫,一边夺了一把刀来,在被银蛇咬过的右臂划开一个血口子,试图用内力将蛇毒逼出。 王府侍卫们一时间都近不了她的身,元向武亲自拔刀,杀上前来。 沈若锦跟他过了两招,身体逐渐绵软无力。 那女巫师拉着阿知从屋檐上一跃而下,“她被我的银蛇咬了,用不出内力,你们还不快上!” 沈若锦今夜在此遇见长兄,心绪大起大落,可身中蛇毒,越来越乏力,她心知今夜带不走长兄,假装拼尽全力跟元向武过招,一转身就朝一旁的元欣然掠了过去。 她劫持了宝嘉郡主。 元欣然吓得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别……别杀我,有话好好说。” “我要出府,烦请郡主同走一程。” 沈若锦压低了声音说道。 声音变得跟先前不太一样。 “好说、好说……”元欣然现在只想着怎么保命,根本就没听出挟持她的这个人是沈若锦。 元向武还想冲上来抓沈若锦。 不等她开口,元欣然便尖叫出声,“哥哥!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你快放她走!” 元向武还在思量怎么能在保住妹妹小命的同时,把这个夜闯梁王府的贼人抓住。 沈若锦的头越来越晕,刀锋抵在元欣然脖子上,划破了郡主娇嫩的肌肤,渗出些许血迹来。 她做出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架势来,“让他们都退开!” “哥!”元欣然又疼又怕,喊哥的时候,嗓子都劈叉了。 “退开!都退开!” 元向武见对方是真敢对他妹妹下手,立马让侍卫给她让路。 众人纷纷往后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沈若锦深深地看了长兄一眼,挟持着元欣然,一步步往外走去。 王府众人且跟且退。 沈若锦甩了甩头,尽可能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架在宝嘉郡主脖子上的刀在行走间上上下下地滑动。 元欣然吓得直抖,“他们都退开了,你把刀拿远一些……” 沈若锦不听她的,拿她当挡箭牌一般对着王府众人,片刻不停地往府外走去。 女巫师喊了声“阿知”,原本想让他去杀了那个人,又想起什么似的,亲自掠上前来。 沈若锦把元欣然推了过去,转身掠上屋檐,飞快地没入夜色之中。 一众王府侍卫见状,纷纷追了出去。 女巫师手上的银戒已经露出锋利的尖头,上面淬了毒,见血封喉,原本是用来招呼沈若锦的。 现在元欣然忽然被推着朝她这边撞了过来,女巫师将带着银戒的手负到身后,一脚抵住了元欣然的腰。 在元欣然看来,就是女巫师踹了她一脚,她一手捂着流血的脖子,一手扶着生疼的腰,难以置信道:“你敢踹我?” “我还能杀了你,想试试吗?” 女巫师阴测测地说道。 元欣然吓得脸色大变,连忙躲到了元向武背后。 “欣然,不得无礼。” 元向武上前,朝那女巫师客客气气道:“舍妹无状,冲撞了您,还往海涵。” 那女巫师轻笑道:“只有你们大齐才讲什么海涵见谅,在我这,看不顺眼的人,都得死。” 元欣然顿时:“……” 元向武没给妹妹再次开口的机会,直接让人带她下去治伤,然后请女巫师入内给梁王医治。 那黑袍人从屋檐上下来之后,就归于沉默之中,像个木头人一样立在原处。 元向武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阿知,过来。” 女巫师喊了他一声,带着他一起走进梁王所在的密室。 元向武在前面给他们带路,南谒的巫师性情诡异,一言不合便取人性命。 要不是父王身受重伤,南州城这些庸医都束手无策,元向武也不敢冒险请南谒的巫师来。 今夜来的还不是普通的女巫师,是南谒巫主之女莫鸢。 密室里,梁王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胸襟的衣料被鲜血染透,不管上多少药都止不住血。 莫鸢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放出里头的蛊虫,就要往梁王身体里放。 “且慢。”元向武见状脸色忽变,立马拦住了她,“我父王受的是刀伤,你这蛊虫……” “你管我用什么?有用不就行了?” 莫鸢换了一只手,把蛊虫放入梁王的身体。 蛊虫入体之后,昏迷中的梁王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元向武俯身去看还以为父王快不行了。 结果下一刻,梁王忽然就松开了眉头,呼吸逐渐变得有力起来。 元向武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已然不像先前出气多、进气少那般糟糕了。 莫鸢不甚在意道:“要不是你爹还有用,我才懒得来这一趟。” 第203章 是谁伤了你? 沈若锦离开梁王府,飞快地朝林家别院掠去。 后有追兵,她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刻意乱跑了一趟,扰乱他们的追捕路线。 快到别院的时候,蛇毒发作得厉害,她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几乎是靠爬,一点点移到别院门前。 此时已经是深夜,守门的小厮都已经回去歇息。 沈若锦想敲门,愣是连抬手的力气。 她竭尽全力坐了起来,阶前月光清冷如霜,左臂的血口子不断地渗出血来,染红了衣袖。 好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在梁王府看到长兄的那一瞬间。 她实在太过震惊。 以至于脑子一片空白,把一切都抛诸脑后,竟然被那女巫师放出来的银蛇咬了一口。 沈若锦喘了一口气,想爬起来敲门,可刚刚起身就又跌坐回去。 气力耗尽。 这毒着实有些厉害。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晕眩的,眼前门和灯影都重重叠叠地看不真切。 沈若锦无意识地喊了一声“秦琅。”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有人提灯而出,暖光照亮了眼前。 沈若锦的双眼模糊一片,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朦胧间,有人迈步而出,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怎么弄成了这样?” 秦琅的嗓音有些飘忽地传进沈若锦的耳朵里。 沈若锦一把抓住秦琅的衣襟,不知道眼前是真还是幻想,又喊了一声,“秦琅。” 秦琅把她抱得更紧了,“是谁伤了你?” 沈若锦昏昏沉沉的,还不忘跟他说最要紧的事,“我见到我长兄了。” 她不知道自己说得够不够清楚,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秦琅……我见到我长兄了。” 秦琅看她衣袖上全是血,直接把人抱回屋去,让人备热水,拿干净衣裳来。 他也刚回来不久,见沈若锦不在,便问侍剑她去哪了。 侍剑说姑娘今儿原本是出门去跟南谒巫师打听事情的,回来的时候路过梁王府,就说顺便进去探探。 哪知道这一去,夜深了也不见回来。 秦琅听到这里,立马就要过去接人。 哪知道刚打开门,就看见了倒在门前的沈若锦。 他把人抱回屋里,放到榻上,先让侍剑帮她换了身衣衫,然后就立马给她处理伤口。 左臂有咬伤,还有好大一条血口子。 血色偏暗。 是中毒的迹象。 侍剑大惊,“姑娘这是中毒了,我去请大夫。” 话声未落,她就看见秦琅低头,给沈若锦吸出毒素。 “姑爷……” 侍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用嘴吸出毒素是很不可取的办法。 极有可能导致两人同时中毒。 但姑爷他……此时显然顾不上想那么多了。 侍剑立马去给姑爷端了个盆来。 不一会儿,秦琅就吸出了不少毒血。 又取出袖中的白玉瓶,倒出两枚丹丸来,喂沈若锦吃了。 刚才沈若锦说什么来着? 她见到长兄了。 沈知洲? 沈知洲非但没死,还出现在了南州? 秦琅一边给沈若锦包扎伤口,一边琢磨这事是真的,还是沈若锦中毒之后产生了幻觉。 侍剑在边上看着姑爷看着像是没事,又不知道待会儿会不会有事,想了想,还是感觉请大夫去了。 沈若锦昏迷的时候,还一声声地喊着“长兄”。 秦琅知道沈家的兄长们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他低声劝道:“你先好生歇着,等你好了,你陪你一起去找长兄。” 但愿沈知洲是真的还活着。 秦琅在屋里陪了沈若锦许久。 乔夏和林修齐闻讯而来。 “小十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还受了伤?” 乔夏几乎是冲进来的,冲得太快,差点把坐在榻边的秦琅推出去。 “等她醒了,你再问。”秦琅说:“我也想知道。” 林修齐看了看边上盆子里的血水,还有换下来的衣衫上都沾着血,忍不住道:“看起来,伤得不轻啊。” “可不是。”乔夏都心疼死了,“满屋子都是血腥味。” 秦琅这一路,恨不得走哪就把沈若锦带哪。 到了南州之后,要查铁矿的事,担心沈若锦牵扯其中会有危险,才把她放在别院,自己带着钟黍等人暗中去查。 哪曾想他才出去一天。 沈若锦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就一眼没看住! 他不应该让沈若锦离开他的视线。 乔夏一直在那说,要是让她知道是谁伤了小十,一定要把那人剁了。 林修齐听着她说话,看着秦琅的表情,心道:你可别说了。 再说下去,秦琅可能就要杀过去了。 又过了许久。 侍剑带着大夫回来,给沈若锦诊治了一番,毒素已经被压制下去了,伤得不算重,现在是睡过去了,等睡够了自然会醒。 大夫甚至说你们自己会解毒,还请什么大夫。 “不会解毒。”秦琅道:“只是喂了两颗万清丹。” “万清丹?两颗?” 那大夫闻言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传闻中可解百毒的万清丹,千金难求,他直接给人喂了两颗。 难怪什么毒素都清了。 大夫白来了一趟,甚至想出钱向秦琅买颗万清丹回去当镇店之宝。 秦琅没理他。 侍剑赶紧把大夫送走了。 乔夏坚持要留下陪着沈若锦。 秦琅问她:“你要跟我们一起睡吗?” 乔夏的脸皮还没厚到那个程度,但又放心不下小十,就说:“我可以坐着。” “人家夫妻同眠,你好意思在边上坐着?”林修齐拽着乔夏往外走,“大夫都说她没事,毒素已经清了,睡够了自然会醒,你有什么话等表弟妹醒了再说。” 乔夏被他拽到了门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林修齐帮他们把门给关上了。 乔夏低声说:“小十是去梁王才受的伤。” “然后呢?” 林修齐颇有耐心地问道。 “她肯定是帮我去探听梁王府死的是谁,所以才受的伤!” 乔夏说话的声音更低了。 “你想多了。”林修齐抬手在乔夏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没听见表弟妹昏迷着还在喊长兄吗?她为谁去的梁王府我不知道,反正她脑子想的肯定都是她长兄,而不是你。” 乔夏听到这里,没好气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第204章 夫君为你代劳 沈若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秦琅靠在榻边,闭目小憩。 沈若锦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秦琅捧住她的手,下颚在她掌心蹭了蹭,慢慢睁开双眼,有些疲倦道:“你可算醒了。” 沈若锦同他说:“昨夜……” “昨夜我刚要出去找你,就看到你昏倒在别院门前。”秦琅说:“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不仅中了毒,还受了伤。” 沈若锦道:“我原本只是路过梁王府,想进去探探虚实,没曾想,竟然在梁王府看见了我长兄……” 秦琅道:“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长兄。” 他问沈若锦,“是真的见到了,还是你中毒之后产生了幻觉?” “是真的见到了。” 沈若锦强撑着要起来。 秦琅见状,连忙扶她坐起来,往她腰后塞了一个软枕,“慢慢说,别着急。” 他见惯了沈若锦从容不迫的模样,很少见她这样着急。 沈家人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只是长兄好像不认得我了,被一个女巫师带在身边,那个女巫师叫他‘阿知’,让他对我下杀手。” 沈若锦回忆着昨晚的情形,越发觉得长兄不对劲。 秦琅闻言,耐心地同她分析道:“南谒巫师擅巫蛊之术,能操控人心,若你昨夜见到的真是长兄,那长兄极有可能被那个女巫师控制了。” 沈若锦也是这样想的。 若非长兄被人操控了,绝不会对她动手。 当年兄长们的尸首,是沈若锦一个个从尸山血海里翻出来的。 沈知洲被砍了无数刀,尸体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只能以尸体身上的玉牌来辨认身份。 现在看来,当初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沈知洲的。 真正的沈知洲被人带到了南谒。 这南谒和西昌的联系沈若锦一时间还想不明白,她口渴地厉害,忍不住抿了抿唇。 秦琅见状,立刻倒了一杯温水喂到她唇边,“喝点水。” “我自己来就行。” 沈若锦想伸手接过来。 秦琅却极其自然道:“你昏迷的时候,我不知给你喂了多少回水,也不差这一回了。” 沈若锦想想也是,就着秦琅喝了大半杯水。 而后,又跟他说:“梁王重伤,元向武竟然为他请了南谒巫师来救治,可见梁王与南谒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沈若锦在屋檐上偷听元向武和元欣然说话,梁王跟南谒往来甚密,这兄妹俩都是知情的。 先前钟黍潜入梁王的书房,发现了一堆梁王跟南谒来往信件。 南州本就跟南谒比邻。 梁王若生异心,跟南谒合作造反,那可真是占尽了地利。 “这些事你先别管了,好生歇着。”秦琅看她喝够水了,就把茶盏搁在榻边的小案几上,“一切有我。” 沈若锦也知道这些事急不来。 只是她既然已经见到了长兄,就忍不住想早点带他回家。 沈若锦道:“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而且那道血口子还是她为了逼出蛇毒,自己割的。 “伤无大小,都得好生养着。” 秦琅守了她一夜,早在心里跟自己说过无数遍,以后再也不能让沈若锦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了。 沈若锦被他这样看着,颇有些无奈的应了一声,“好。” 心里却在琢磨,长兄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女巫师身边。 这里头到底有什么阴谋?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琢磨什么。” 秦琅拿了伤药和纱布来给沈若锦换药。 他坐在榻边,熟练地拆开沈若锦左臂上的纱布。 在西疆的时候,沈若锦也总是受伤,军医忙得脚不沾地,她一般都是自己胡乱伤药包扎一下,秦琅看不过去,每次都在她睡着了,或是休息的时候给她重新包。 秦小王爷为此硬生生练就了一番好手艺。 沈若锦看他熟悉地伤药、缠纱布,熟练程度堪比军医,缓缓道:“我只是想,要不要写信告诉阿公长兄还活着。” “长兄还活着是好事,自然要告诉阿公。” 秦琅知道沈若锦向是报喜不报忧。 虽说他们还没把长兄找回来,但是知道人还活着,就已经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若嫂嫂知道长兄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沈若锦庆幸当时拦住了梅映雪撞棺。 否则有情人阴阳相隔,实在是天底下一大憾事。 秦琅给她包扎完,又担心她体内毒素还没清干净,从袖中取出白玉瓶,又倒出一枚万清丹来喂给沈若锦。 沈若锦没问是什么,就张嘴服下了。 秦琅挑眉问道:“你都不问问我喂你吃什么就吞下去?” 沈若锦顿了一下。 她不是那么没有戒心的人。 只是对秦琅越来越不设防了而已。 沈若锦反问道:“你会给我下毒吗?” 秦琅笑道:“自然不会。” “那不就行了。” 沈若锦面上淡定如常。 心里却在想,我方才竟想也不想就把药丸吞了。 完全没想那么多。 只因为,那是秦琅给的。 秦琅听到这样的回答,心情很是愉悦。 夫人已然十分信任他。 完全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刚才不是说要给阿公写信吗?写什么,你说,夫君为你代劳。” 秦琅走到案后,研墨提笔。 沈若锦听他这声“为夫”说得如此自然而然,心跳都加快了一拍。 她迟迟没有开口。 “嗯?”秦琅抬眸朝她看去。 “问候阿公身体康健,就说我在南州遇到了一个跟长兄生的极为相似的人。” 沈若锦既想让阿公和嫂嫂都为长兄还活着而高兴。 又怕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便直说见到了一个相似之人,又请徐御医尽快稳定三哥的病情,让三哥来南州,同往南谒寻常下蛊之人。 秦琅帮她斟酌词句,润色了一下,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拿给她看。 沈若锦看完,忍不住夸了他一句,“不愧是状元郎,家书都能写出这般文采。” “多谢夫人夸赞。”秦琅笑道:“但我还想要点别的。” 沈若锦问:“你还想要什么?” 秦琅也不明说,只是凑到她唇边,下巴轻抬,用眼神示意她亲自己。 第205章 去见沈知洲 沈若锦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秦琅的眼眸都瞬间明亮起来。 他笑道:“这润笔费我收下了。下次还要。” 沈若锦一时无言。 秦琅写完信,装入信封之中,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他又派人暗中盯着梁王府。 南谒巫师既然带着沈知洲出现在此,就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若锦要做的事。 秦琅都会帮她做成。 梁王府挂了满府的白幡,依旧不对外说明死的是谁。 这一天晚上。 有人敲响了别院后门。 南州官衙里的一个小吏捧着一堆案卷找到了秦琅,“秦大人,这是南州近半年来失踪的人口案卷,足有上千人……” 小吏名叫郭泉,三十多岁,已经在南州官衙任职十几年。 郭泉说近几个月来,南州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都是外乡人,现在连南州本地人也遭了殃。 且都是青壮年。 南州知府为保官位,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梁王更是从不过问。 “或者说,此事跟梁王本就脱不了干系……” 郭泉跪在秦小王爷面前,声泪俱下道:“请秦大人为南州百姓做主!” 秦琅待他说完之后,才不紧不慢道:“什么秦大人?我不过是陪夫人去南谒途经南州,你怕是找错人了。” 梁王府挂出白幡,却不说死的是王妃,为的就是让人误以为梁王已死,让底下有异心的露出马脚。 秦琅自京城一路往南,从不曾暴露钦差身份。 这个郭泉却一找一个准,直奔林家别院而来。 着实令人怀疑,他是梁王府派出来的饵。 “不、我不会找错。”郭泉却说:“近几天有人在暗中南州查探私采铁矿之事,除您之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 从京城来南州的人并不多。 前些日子京城那边便传来密信,说皇帝派出的钦差已经在来的路上。 梁王安排底下的人排查钦差,但一直没有结果。 秦琅凝视了郭泉片刻,“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来人啊,把他扔出去。” “是,主子。” 钟黍得令,把郭泉连人带案卷一起扔了出去。 郭泉是后门进的,出去的时候,却是直接被人从前门扔出去。 守在暗处的梁王下属见状,立刻回去禀报。 郭泉愣了好一会儿,才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卷宗。 难道世子和郡主猜错了,秦琅根本就不是京城来的钦差? 钟黍扔完人,回去跟主子禀报,“郭泉走了。” 林修齐奇怪道:“郭泉带着这么多卷宗来,你就这么把人扔出去了?” 秦琅回想那个郭泉的言行,“不把他扔出去,不出一刻,梁王府的人就会包围别院。” “你的意思是……”林修齐有些诧异道:“那个郭泉是梁王派来试探你的?” 秦琅道:“梁王一直没找到京城派来的钦差,派人来试探我,想必也是抱着宁可试错不可放过的心思。” 林修齐有些后怕道:“幸亏梁王想的不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可能梁王想的是宁可杀错,但他不是被乔夏捅了一刀么?” 秦琅说梁王现在也命在旦夕,哪还顾得上钦差之事。 让郭泉来林家别院的主意,八成是元向武和元欣然兄妹想出来的。 林修齐道:“还好你多留了一个心眼,我差点就打开那些卷宗看了。” “郭泉来的太巧了。”秦琅道:“我们在查私采铁矿和人口失踪之事,他就把证据送上门来,其中定然有诈。” 林修齐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现在相信你的状元不是花银子买的了。” 秦琅轻笑道:“有本事你也去买一个。” …… 数日后。 京城,安西王府。 南州来的那封信送回府中,老管家交到了大少夫人手里。 梅映雪拿着信去沈毅院中,沈毅又把沈知安叫了过来,一起看小十寄回来的信。 信上不是小十的字迹,沈知安一看便知。 沈毅道:“或许是姑爷代写的。” 小十和姑爷相处地甚好,连信都能代写了。 梅映雪逐字逐句读给祖父和知安听。 先是问候阿公安康,然后是从南谒巫师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要解开噬心蛊毒要找到下蛊之人,要找下蛊之人,得让沈知安也到南谒去。 小十在心中请徐御医尽快稳住三哥的蛊毒,让三哥前往南州跟他们汇合。 最后是…… “小十说她在南州见到了一个和她长兄十分相似的人……” 梅映雪说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当真?”沈毅立马把信接过去看。 沈知安也起身同祖父一起看信。 是真的。 沈毅和沈知安都知道小十的性子,她既然提起了这件事,必然不止相似那般简单。 祖孙俩对视了一眼。 沈知安道:“我体内的毒蛊已经压制得差不多了,即日便可前往南州。” “我也去。”梅映雪道:“我想去看看那个跟知洲生的极为相似之人。” 沈毅劝道:“此去南州路途遥远,危险重重,你身子弱……” 梅映雪道:“我身子没那么弱,我也不怕路途遥远,我就想去看看,祖父……请祖父成全。” 沈知安道:“嫂嫂不必着急,我先去南州,若那人真是、真的跟长兄生的极为相似,我和小十一定会把人带回来的。” “不,那不一样。”梅映雪在这件事上异常坚持,“我得亲眼去看,我会骑马,我也不怕路途颠簸。” 她跟沈知安说:“知安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沈知安连忙道:“嫂嫂,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毅道:“没人说你会拖后腿,映雪,你生在京城、长于京城,从来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祖父不放心你,梅太傅和梅夫人定然也放心不下。” “父亲母亲那边我去说,请祖父成全。” 梅映雪请求道。 得知沈知洲死讯的那一天,梅映雪就想亲自去西疆见他最后一面。 但那时候父母兄长将她拦住了。 如今小十来信,暗示沈知洲可能还活着。 梅映雪无论如何也等不住,要亲自去南州见他。 什么山高路险,她都不怕。 她只怕,人生路漫漫,再也见不到她的沈知洲。 第206章 宠妻如命 沈若锦服用万清丹之后,蛇毒很快就清除了,手臂的血口子也在秦琅的悉心照顾下,逐渐愈合。 秦琅自那日让钟黍把郭泉扔出去之后,查案查的越发小心谨慎,他白日里带着沈若锦在城内闲逛,什么戏楼、歌舞坊都逛过一遍,金楼玉店胭脂铺也都走过一遭。 每天买的的东西流水一般送到林氏别庄。 梁王府派来盯梢的人,眼睛都看红了。 梁王世子一直都没找到乔夏,南州城城门紧闭了数日,不许人进出,百姓们怨声载道。 梁王府的人看秦琅倒是一副一点也不急着离开的样子,整天什么正事都不做,一天天的光琢磨怎么哄夫人高兴了。 不出几日,南州人人都知道秦小王爷宠妻如命。 沈若锦每天同秦琅一起,今日在城南赏花,明日去河上泛舟,表面上悠闲散漫,一到晚上就四处寻找那个南谒巫师和沈知洲的下落。 秦琅自从那天见到沈若锦带伤回来之后,就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了,连出去查私采铁矿和人口失踪都要把人带在身边。 南城城城门紧闭,也拦不住他们。 林氏别院底下有暗道,直通城外。 梁王府派来盯梢的人只能在别院外面游走,根本就不知道里头的事。 乔夏每日在林修齐身边演小婢女,被林公子支使着端茶送水,好些天都摸不着一根马毛,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趁着夜里跟秦琅等人一起走暗道出城去放了一会儿风。 林修齐留守别院,以防梁王府的人忽然找上门来。 这一夜,在别院外头盯梢的人回梁王府跟元向武禀报,“世子,秦琅白日里带着他夫人到处闲逛游玩,到了夜里就待屋子里不出来,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应该不是朝廷派来的钦差。” 这要是钦差,京城那位也是瞎了眼了。 郭泉道:“那天我那般声泪俱下说南州城失踪了上千人,秦琅完全无动于衷,还直接让人把我丢了出来,生怕沾什么麻烦一般。” 元向武沉默着。 他们一直无法确定钦差是谁,秦琅的嫌疑最大。 但他的所作所为,又让人无法置信,朝廷派来的钦差是这么个玩意。 “继续盯着。” 元向武只吩咐了这么一句,就朝梁王所在的密室走去。 密室内。 元欣然正在给梁王喂药。 自从那南谒巫师将蛊虫放入梁王身体里之后,梁王的伤势得以好转,这几天都能醒过来一段时间。 元向武上前道:“父王,秦琅在南州城逗留数日,一件正事都没干,但此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又是镇北王的嫡子,深受隆恩,儿子的意思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梁王一时间没说话。 元欣然率先开口道:“秦琅不能杀!” 元向武道:“欣然,我知道你对秦琅有意,但是秦琅已经娶妻,反正你也得不到他,不如杀了干净。” 元欣然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让你杀秦琅,并非是因为私心,而是为了大局。” 她说:“秦琅是镇北王的嫡子,镇北王手握北境兵权,若他的儿子死在南州,他岂能跟咱们善罢甘休?若镇北王举兵南下,咱们南州那些事如何能藏得住?” 元向武看着她,许久才说出一句,“你真是为了大局才好。” 元欣然道:“在我心里,自然是父王和南州最重要。” “好了。” 梁王缓缓开口,打断了两人。 元向武和元欣然都止声不语。 梁王道:“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秦琅杀不得。” 元欣然给了元向武一个“你看”的眼神。 下一刻。 梁王又道:“真到了非杀他不可的地步,事情更要做得干净,让人找不出一丝痕迹。” “是,父王!” 元向武立刻应声,“秦琅一行人不是要去南谒吗?就让他们死在南谒,那跟我们南州就扯不上干系了。” 梁王不再说话,一副“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样子。 元欣然继续给他喂药,梁王直接伸手把碗端过去,一饮而尽,喝完药他闭目歇息。 元向武和元欣然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元欣然小声道:“铁矿那边……” 元向武打断道:“你只管好生给父王侍疾,外头的事你不用管。” 元欣然不悦道:“这段时间一直有人暗中探查铁矿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父王现在受了伤,那些事全权交给了你,你更要谨慎行事,别来想着打打杀杀的,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小心收不了场。” “知道了。”元向武这几天因为没抓到乔夏,也没追到夜闯梁王府的那个人,心情本来就不好,皱眉道:“啰嗦!” 元欣然气的把药碗甩给元向武,转身就走。 “你这——”元向武接了个空药碗,心里明白得很,“你不就是舍不得秦琅死吗?回头哥哥再给你找十个八个美男子!” 元欣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另一边,南州城外。 乔夏跟着秦琅和沈若锦一起从别院的地道出来,到了城外的一处小院子。 院中有林家的人佯装成寻常百姓住在此处,早就备下了马匹等物。 秦琅等人出了地道,便翻身上马朝地图上标的矿山飞驰而去。 已经连着找了好几天,沿着失踪人口这条线顺藤摸瓜找到了铁矿所在,今夜他们就是要确认铁矿的具体位置和采矿人数。 乔夏已经好多天没出过别院,这会儿骑在马背上,整个人都跟飞起来了一样,她张开双臂拥抱夜风,感觉城外的风都是自由的。 沈若锦和秦琅策马飞驰在夜色里。 月明星稀,夜风徐徐。 铁矿在大山里,马蹄声在夜色里十分明显,秦琅一行人在山脚下便下马步行,山脚直山腰甚至山顶都有人专门的人放哨。 上山之路重重关卡,远超山寨匪窝的规制。 “就是这了。”秦琅一眼就确定找对了地方。 沈若锦观察四周,“直接上去一定会被人发现,咱们换条路。” 沈若锦夫妇二人带着乔夏绕到另一边,避开放哨的,商量着用轻功掠上无人看守的山坡去。 “不行,这太高了,我上不去。”乔夏比划一下高度,“我轻功没那么好。” 沈若锦倒是能带她上去,但是上头危险重重,她想了一下,对乔夏说:“那你在山下等我们。” “好。”乔夏也不想上去拖后腿,当即点头答应。 沈若锦和秦琅对视了一眼,随即施展轻功掠上山坡…… 第207章 被发现了 山峦叠嶂,夜影重重。 沈若锦和秦琅同时跃上山坡。 有落石滑坡而下,惊动了另一边的岗哨,几人立刻过来查看。 秦琅一把将沈若锦揽入怀中,藏身在山坡另一侧的阴影里。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因为靠得极近,近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这边的坡这么高,怎么可能上来人?应该就是石头掉下去了,别大惊小怪的。” 带头来查探的人在地上踢了一脚,几块石头落下山坡去,发出了跟方才差不多的声响。 几个放哨的顿时松了一口气,往回走去,“走走走。” 等这些人都走了之后,秦琅和沈若锦才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两人站在这里,就可以听到铁器敲击矿石的声音,避开那些放哨的,再往里走,经过一道狭窄的山道之后,眼前就是巨大的铁矿。 成千上百的人在此劳作,个个衣衫褴褛,面如黑炭,满是疲惫与倦苦。 火把照亮了这一方矿山,却照不亮这些人的眼眸。 沈若锦一眼扫过去,竟数不清有多少人,“这么多人在这开采铁矿——” 秦琅握住了沈若锦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低声说:“在南州失踪的那些人应该都被带到这里开采铁矿了。” 据郭泉所说,光是有案卷记录的失踪人口就有上千,还有很多外乡人失踪,根本就不会有亲眷来南州找他们。 “快点!偷什么懒?” 有人体力不支,把矿石往外运的时候摔倒在地,拿着鞭子的人立刻就狠狠抽他,高声叫骂。 摔倒在地的那个人被打的浑身是伤,也只能硬撑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搬运矿石。 如此奴役,简直惨无人道。 他们根本就不把人当人。 沈若锦和秦琅一起绕过大半座矿山,发现还有一处专门打铁的地方,有上百工匠在此处锻造刀剑。 无数兵器堆积成山,这些工匠还在不断地打造兵刃。 乌云遮月,暗夜之中,整座矿山仿佛都在敲击声中震动着。 秦琅带着沈若锦来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山洞里,低声说道:“南州失踪的人应该都被带到这里私采铁矿了,开采的铁矿直接拿来锻造刀剑,梁王这是要造反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根本就不存在南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梁王却毫不知情的可能。 只会是梁王主导。 底下的人为他办事。 再加上跟南谒私下往来,梁王反心昭然。 沈若锦沉吟片刻后,低声道:“我长兄本在西疆,如今却被南谒巫师带到了南州,这件事八成也跟梁王脱不了干系。” 若非沈若锦当时听闻阿公兵困落月关的消息,就连夜赶去西疆,沈家军就被杨万雄的私心坑害了。 西州城若是沦陷,西昌大军一路攻城略地,谁都拦不住。 梁王若在南州起势造反,盛京那边根本就分不出兵力来镇压他,还真有可能让他成事。 只是现在西昌被反攻,还失了遇水城等地,在谈和上也占不到优势。 梁王年轻的时候,争皇位争不过元嵩,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没死心。 还在南州祸害了这么多百姓。 沈若锦和秦琅亲眼看见有人活活累死,被那些奴役人的执鞭人骂了声“晦气”,就拖到矿山的另一边扔进尸坑里。 尸坑里尸体无数,胡乱堆叠着,最底下的已经开始腐烂了,最上头的是刚拖过来的,比乱葬岗还可怖。 沈若锦跟过去,抬手去探刚被拖过来的那人鼻息,“没气了。” 秦琅把她拉起来,两人站在尸坑旁,神色都变得十分凝重。 梁王起了反心,草菅人命。 这个铁矿多开采一天,累死的人就不知凡几。 沈若锦原本是为了三哥去南谒,路过南州。 秦琅也是告假不成,才接了巡查南州这趟差事。 直到此刻,两人才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为民请命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沈若锦在夜色里和秦琅对视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痛心和痛恨。 两人在矿山查看到后半夜,直到启明星升起。 天色将亮。 天一亮,就难以隐藏身形。 秦琅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 “走。”沈若锦也没有丝毫迟疑。 乔夏还在山下等着他们。 沈若锦和秦琅回到越来的山坡处,纵身跃下,正要去寻乔夏,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 乔夏策马疾驰而来,把另外两匹马的缰绳甩给她们,“被发现了,快走!” 沈若锦和秦琅当即飞身上马,在依稀晨光里飞驰而去。 矿山上的人纵马来追,高声喊着:“别让他们跑了!” “追!” …… 南州城内,林氏别院。 秦琅他们都出去了,林修齐一个人在别院里等着,一整夜心头突突地跳,睡也睡不着。 天都亮了,这几天还没回来。 林公子差点都点香拜佛去了。 偏偏这时候,梁王府的人来了,把别院的大门敲得震天响。 一副要直接破门而入的架势。 别院管事急匆匆来找林修齐,“公子,这门咱们是开还是不开啊?” “开。”林修齐一咬牙,让管事去把大门打开。 反正这会儿不开,待会儿门可能就被人拆了。 梁王府的人好像知道秦琅和沈若锦不在一般,这次来格外地不客气,二话不说就要往屋里冲。 “你们这是做什么?知道的晓得你们是梁王府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强盗上门抢劫来了。” 林修齐上前将人拦住。 林公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大场面见得不少,遇到这种事心慌归心慌,面上一点都不显。 带头的王府家将冷声道:“我等奉世子之命,请秦小王爷过府一叙。你是何人,也敢阻拦?” 林修齐道:“我是秦小王爷的表哥,此间宅院的主人。” 秦琅和沈若锦根本就不在屋里,他若是拦不住这些人,屋门一推开,那不就露馅了? “现在天都还没亮,秦小王爷好梦正酣,还没起呢。他向来气性大,上一个把他吵醒的人,坟头的草都有你这么高了。” 林公子半真半假地说着,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 王府家将迟疑了片刻。 林修齐神色如常请人去前厅喝茶,再等等,王府家将等了一会儿,一横心让人拦住林修齐,大步上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屋门。 林修齐一颗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 第208章 夫人帮我 那王府家将踹开屋门,刚要迈步而入,忽然看见一柄长剑横出,剑气纵横,直接将人震飞出去。 紧跟在家将后面的王府侍卫们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被撞倒了一大片。 家将被剑气震得吐了一大口血,睁大眼睛看见那披衣而立的俊美青年,“秦、秦小王爷。” 秦琅执剑而立,桃花眼微眯着,像是还没睡醒,白色里衣的衣襟微微散开。 他随手拢了一下,打了个哈欠,神色不愉道:“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这就是你们梁王府的待客之道?” 王府家将哪料到秦琅竟然在屋里,今儿天还没亮,矿山那边就传来消息,说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极有可能是秦小王爷秦琅摸到了那边。 世子立刻派他们来林家别院‘请秦琅’,说是亲人,其实就是为了看看人到底在不在。 若是人不在,那出现在矿山那边的人必是秦琅无疑。 方才他们在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屋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王府家将才敢更进一步,直接踹门而入。 哪曾想秦琅在这里等着他们。 王府家将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世子命我等来请秦小王爷过府一叙,这别院的人不肯帮忙通传,我等不得已才自己来叫门……” “休得胡说!”林修齐看到秦琅回来了,一颗心立刻就落入了肚子里,“我还在站在这里呢,你们就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啊?我这别院里的人什么时候不肯帮忙通传了?我是不是跟你们说了,秦小王爷还没起,让你们再等等?” 王府的家将和侍卫们都不接他的话。 林修齐又道:“让你们等你们不等,现在惹到我们小王爷了,你们知道怕了!晚了!” 秦琅扫了林修齐一眼。 今儿是真的吓着表哥了,他平时没这么多话,只有心情激荡的时候,才会说个没完。 王府众人被林修齐数落得无言以对。 秦琅将手中长剑往外一掷,刺入那王府家将跟前的砖石之中,入地三尺。 王府众人齐齐往后退去。 “请人做客不是这么个请法。”秦琅道:“要请我,叫你们世子亲自来。” 那王府家将还想再说什么。 秦琅不紧不慢地丢出一个字,“滚。” 王府众人听到这个“滚”字,立刻连滚带爬地走了。 转眼间的功夫,这些人就滚了个干净。 林修齐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抬袖抹去额间的冷汗,“你可算回来了,表弟妹和乔夏呢?” “屋里。” 秦琅转身往里走去。 林修齐跟在他后面,“梁王府的人怎么忽然过来了?你们在城外找到矿山了?” 秦琅拂了拂衣袖,他方才刚从密道里出来,就听到有人破门而入,衣衫也来不及换,脱了外头的夜行人,披上一件外袍就迎了出去。 沈若锦躺在榻上,做熟睡状,听到外头的人都走了才坐起来,身上的夜行衣都还来不及换。 乔夏从被子底下钻出来。 秦琅看着乔夏从沈若锦身边钻出来,头发凌乱,衣裳也皱巴巴的,总有一种被人抢了夫人的错觉。 林修齐见状愣了一下,连忙转身看向另一边。 乔夏理了理衣衫,起身下榻,“我们的确找到矿山了,就是临走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追得那叫一个紧,我们差点就被抓住了。” 矿山没什么遮挡,天一亮,人直接就暴露了。 好在马儿跑得够快。 他们怕暗道出口暴露,离得老远就把马儿往另外一个方向放跑,然后一路用轻功掠过去。 乔夏轻功不怎么好,这一路累得够呛,她下了床榻就走到桌边给自己倒水喝,“渴死我了。” 管事在外头吩咐人清扫庭院,花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嵌入地面的长剑拔出来。 林修齐听他们说找到矿山了,立马追问,“那失踪的那些人呢?” 秦琅道:“都在那采铁矿。” “采铁矿?我那堂弟从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让他去采铁矿……” 林修齐简直不能想那个画面。 沈若锦回想起矿山后的那个尸坑,“这事拖不得,得尽快将人救出来。” 林修齐道:“表弟妹说得极是,只是南州是梁王说了算,咱们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北境的人马和西疆的沈家军都离南州太远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现在就算把南州的情形报回京城,等京城那边调出兵马来平定南州,也得不少时日。 在矿山里做苦役的那些人,多在那里待一天,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乔夏恨恨道:“我那一刀怎么就没捅死梁王老贼!” 都怪当时太紧张了。 带着红盖头又遮挡视线,失了准头。 沈若锦道:“我们几个刚找到矿山,梁王府的人就来了别院,可见他们一直在怀疑我们。” “何止是怀疑。”秦琅道:“来来回回地试探,我长得就这么像钦差吗?” “像是一点都不像。”林修齐道:“但架不住你状元郎的名头实在太响亮。” 要是秦琅没中状元,来南州走一趟,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被梁王府的人盯着。 秦琅无奈道:“怪我太上进了。” 林修齐顿时:“……” 乔夏喝完水,肚子却饿得咕咕叫。 沈若锦走到窗边,吩咐外头的管事去弄些吃的来。 乔夏忍不住往她身边靠,“小十对我最好了。” 秦琅看向林修齐,“你平日不给乔姑娘吃?” “哪能不给?”林修齐一脸不解。 又怎么了这是? 人家小姐妹关系好,都不许啊。 秦小王爷这醋劲实在太大了些。 秦琅拉着沈若锦走到桌边,拿起墨条研磨着,“夫人,帮我铺纸。” 林修齐见状,立马过去帮他铺纸,“我来。” 秦琅用“你怎么这么多事”的眼神看着他。 林修齐立马收手,退到一边。 “我来。” 沈若锦接过了秦琅手里的墨条,在砚台上一圈圈地磨着。 秦琅提笔开始写奏折。 南州的情形要报于京城那位知晓,万一梁王发动造反,朝廷也好有所防范。 秦琅下笔如飞,沈若锦在一旁为他研墨。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 乔夏百无聊赖地盯着林修齐看了好一会儿。 林公子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你一直看着我作甚?” 第209章 美男计 “我听说元欣然好美男。”乔夏颇为认真地说道:“要不林公子你牺牲一下,去投其所好……” “说什么你?”林修齐没等她说完直接就打断了,“本公子看起来像是会出卖色相的吗?” 乔夏极其认真地点头道:“像。” 林修齐被噎了一下,“元欣然看上的是秦琅,要出卖色相也该让秦琅去。” “不可。”秦琅还在写奏折,头也不抬地说:“我可是有家室的人。” 沈若锦认真地考虑了一下,“秦琅去接近元欣然的话,太刻意了。” 关键是秦小王爷这些天在南州表现地太过宠妻。 要是忽然对元欣然示好,必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林修齐苦着脸道:“我还没娶妻呢,若是因此坏了名声,我日后还怎么娶妻?” “男子汉大丈夫,那么在意名声做什么?”乔夏拍了拍林公子的肩膀,劝道:“而且有我们几个为你作证,你怕什么?” “不行,这真的不行。” 林修齐想了一下自己去跟宝嘉郡主示好的样子,实在是没眼看。 乔夏道:“我若是男子我就去了,哪里用得着你?” 林修齐刚想反驳,又想起乔夏是个能假意嫁给姑父,然后在下花轿捅对方一刀的狠人。 她若是男子,还真有可能做出勾引元欣然,以此取得对方信任的事来。 “以我身份去做这样的事,也不合适。但我可以找别人去做。” 林修齐觉得这事还真的可以一试,迅速在脑海中琢磨可行的人选。 要长得好看。 要出身好。 要让元欣然觉得有利可图。 林公子琢磨了许久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梅映雪和沈知安从京城来了南州。 沈若锦没想到嫂嫂也来了,梅映雪和三哥一同来到林家别庄,人已经清瘦如柳,她不敢想梅映雪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小十。”梅映雪刚看到沈若锦,就问她,“你见到知洲了,是不是?” 不是见到了一个跟沈知洲极为相似的人。 是见到了沈知洲。 沈若锦点头,“我的确见到长兄了,嫂嫂。” 梅映雪瞬间就红了眼眶,“那……那他此时在何处?” 沈若锦摇了摇头,“不知道,当夜匆匆一会,长兄他不认得我了。” “不认得你了?什么叫不认得你了?” 梅映雪不敢细想沈若锦这话的意思。 是跟知安一样变得痴傻了? 还是……更严重。 “我见到长兄的时候,他跟一个南谒巫师在一起。”沈若锦也不瞒她,“南谒巫师擅巫蛊之术,能操控人心,长兄……极有可能被那巫师控制了。” 梅映雪再也站立不稳,往前倒去。 沈若锦连忙扶住她,“嫂嫂!嫂嫂莫急,你先好生歇息歇息,只要长兄还活着,我们一定会找到他,将他带回家的。” “对……你说得对。”梅映雪深吸了一口气,“不管知洲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我的沈知洲。” “嫂嫂一路奔波劳累,先吃点东西,好生睡一觉,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找长兄。” 沈若锦温声安抚梅映雪。 梅映雪这一路赶得急,两腿内侧都被马鞍磨烂了,也一声不吭,没有耽误半点行程。 她急着来到沈知洲所在的地方,是真的累坏了。 沈若锦带她去厢房睡下,再出来的时候,看到林修齐两眼发光看着沈知安。 林公子说:“表弟妹,你三哥长得可真好看啊……” “嗯?”沈若锦没接话,静待他的下文。 林修齐兴冲冲道:“我觉着啊,可以让咱家三哥去接近元欣然。” 宝嘉郡主的眼光不是一般地高。 林公子这些天把手底下的人都看了个遍,长得好的倒是有几个,但是元欣然先前看上的可是秦琅啊。 没一个能跟秦小王爷比的。 但沈若锦这个三哥,虽说相貌不是顶尖的,但周身气度非同一般。 让他出马,何愁拿不下元欣然? “三哥?三哥不行。” 沈若锦说沈知安在京城的时候曾求娶安平公主,虽说公主没答应,但是元欣然肯定也是听说了的。 她们皇族的堂姐妹之间最会暗戳戳地攀比。 光是三哥求娶公主不成这一点,在元欣然那里就行不通了。 “怎么不行啊?我看行得很。” 林修齐却觉得三哥曾经求娶过公主,不是事儿。 他说:“只要咱三哥演得像,就说他一门心思想当驸马,刚好梁王造反,他接近元欣然也是为了当驸马不就行了?人要有所求,才更容易取信于人。” 乔夏道:“我还是觉得你去最合适,出身商贾的富贵公子,为了当皇亲国戚,不惜一切攀附权贵,这完全说得通啊!你去对元欣然用美男计,简直合情合理,再合适不过了。” 林修齐差点就被她说服了。 沈知安问清楚来龙去脉之后,缓缓道:“你我对元欣然来说都不可信,最好还是在南州世家里找一个合适的人。” 梁王要造反,定然要举南州之力为他所用。 但南州世家之中,总有不愿跟梁王同流合污之人,若能从中找出合适的人选,既能取信梁王,又能借力打力。 “三哥这话令我茅塞顿开啊。”林修齐笑道:“只是南州世家的人连梁王都收买不了,又怎么会愿意帮我们去接近元欣然?” 秦琅直取重点,“三哥心中是否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沈知安道:“嫂嫂与南州卢家子曾有婚约,算起来,终归是我们沈家亏欠了卢家。” 沈若锦抬眸道:“三哥的意思是……” 沈知安道:“我既来了南州,便替长兄去卢家登门致歉,顺便看看卢家愿不愿意为阻止梁王造反出一份力,立一份功。” 沈若锦不假思索道:“我与三哥同去。” “好。” 沈知安点头应了。 沈若锦道:“那我这就给卢家写拜帖。” 秦琅“啧”了一声,“不愧是沈家三郎,一举两得啊。” 林修齐琢磨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沈三一来就解决了这事,林公子自愧不如。 梅映雪醒来,得知沈家兄妹要去拜访卢家,她也要去。 梅映雪说:“是我悔婚,自当我去登门致歉。” 第210章 他那样好的人 梅映雪要亲自去卢家这事,沈若锦原本是不赞同的。 毕竟悔婚这事解释起来还挺麻烦的,卢公子是名门之后,自有他的傲气在,若是当面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刁难嫂嫂,那场面就难看了。 沈知安跟小十想到了一处去,两人都不愿意让嫂嫂受委屈。 但梅映雪坚持要亲自前往,她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也该由我来承担。” 于是准备了两份拜帖,一份是以沈家的名头,一份是署名是梅映雪。 秦琅今儿继续去各处闲逛,只是夫人有正事,同他一道闲逛的人就变成了林修齐。 秦小王爷一夜未眠,竟也不困,东游西逛的,溜那些盯梢的人玩。 林修齐跟他一道,就成了跟在后面付钱的,这也买、那也买,银子如同流水一般花出去。 另一边。 沈若锦和三哥还有嫂嫂一道乘坐马车前去拜访卢家,只留乔夏在别院里呼呼大睡。 卢家是南州名门,卢家老宅大占了半条街,整座宅邸古朴大气,跟梁王府比起来都毫不逊色。 侍剑去门房递上了沈家的拜帖。 门房入内去通报,卢家管事很快就迎了出来,将几人请进门去,让婢女过来奉茶。 沈老将军如今是安西王,沈若锦也有个郡主名头,卢家家主亲自接待了他们,同他们寒暄许久。 沈知安提出想见卢公子一面的时候。 卢家家主却露出了为难之色,他说:“实不相瞒,自从梅家小姐悔婚之后,我儿就足不出户,谁也不见,很是消沉……不是我不让你们见他,实在是他不愿意出来见人。” 卢家家主担心沈若锦等人不信,还专门派人再去问了一遍。 小厮过来回话,“四公子说了,不见。” 卢四公子卢玉彬是梅太傅在沈知洲死后,给梅映雪选定的夫君,相貌才情乃至家世都是数一数二的。 许是生来顺遂,从不曾遇到什么挫折的缘故,梅映雪悔婚这事给卢四公子的打击很大,自那之后他便闭门不出,不管卢家的人怎么劝都没用。 卢家家主和家主夫人向来疼爱这个儿子,也不忍逼他。 梅太傅又曾不远千里,亲自登门赔罪,卢家也不想因此跟梅家结成仇,只是卢夫人见到梅映雪,难免有些怨愤。 卢玉彬因为娶妻不成之事,在南州遭人耻笑,原本在外交游广阔的人,变成现在整日里闭门不出的模样。 卢夫人可不管沈家现在是安西王,照样没给沈若锦几人好脸色,“既已悔婚,各自嫁娶便是,梅小姐还来我们卢家做什么?” “是我有错在先,不敢求卢夫人见谅,我只想见卢四公子一面,聊表歉意。” 梅映雪起身朝卢夫人行了一礼。 卢夫人不叫起身,梅映雪就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太傅掌珠,盛京才女。 卢夫人曾经有多喜欢梅映雪,在听到她悔婚的消息时就有多震惊。 原本想着南州和盛京离得那样远,这辈子都见不着也好,哪知道梅映雪竟然还敢跑到南州来登门拜访。 沈若锦和沈知安同时起身,朝卢夫人行礼道:“还望卢夫人成全。” 这兄妹俩动作一致,异口同声。 卢夫人从他们身上依稀可以窥见沈知洲的影子,沈家那位少将军若还活在这世上,该是多么风姿卓越的一个人。 可梅映雪对沈知洲的痴情,却是建立在她儿子的痛苦之上。 这让卢夫人痛心不已,她忍不住问梅映雪,“你宁可嫁给沈知洲的牌位,为他守寡一辈子,都不愿嫁给我家玉彬,我家玉彬在你眼里当真就那么差吗?” 梅映雪道:“卢四公子自然是不差,相反,他还很好。他那样好的人,应该有一个对他全心全意对的姑娘相配。我心有所属,配不上他。” 梅映雪也曾想过,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别人,好好过完这一生。 可她在看到沈家那口棺材的时候,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什么都不管了,什么都不想要了。 她只想陪着沈知洲,生不能同寝,死同穴也好。 梅映雪道:“我无意伤害卢公子,卢公子却因我而饱受非议。错全在我。” 她句句都是“错全在我”,愿意承担所有,却没有一点悔意。 卢夫人知道这世上感情的事最不能强求。 沈若锦一个郡主屈尊降贵的在这请她见谅,沈知安面上也全是歉意,这三人的礼数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可卢夫人就是替自家儿子委屈。 “夫人,差不多行了。”卢家家主低声道:“小辈之间的事就让他们小辈自己去解决。” 卢家家主说着,又梅映雪道:“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不让你们见玉彬,真的是玉彬不愿见你们。” 梅映雪拿出了自己亲手所写的那张拜帖,“我这里有亲笔所书的拜帖一张,烦请卢世伯转交,不管卢四公子看了之后愿不愿意见我……我都全然接受。” “也好。” 卢家家主拿着梅映雪递上的那张拜帖,亲自送到卢玉彬那里去。 陆夫人跟沈家兄妹什么可说了,很快就走出了厅堂。 外头变了天色,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沈知安站在堂前观雨,沈若锦温声劝慰梅映雪,“心意到了就行,不管卢四公子见不见我们,都不要紧。” “嗯。”梅映雪抬头看见不断落下的雨点,风雨穿堂而来,门外树动枝摇。 不多时,有婢女小跑着过来,“梅小姐,我家四公子请您过去。” 梅映雪点头道:“有劳姑娘前头带路。” 沈若锦想陪嫂嫂一起,却被那婢女拦住,“我家四公子说了,只见梅姑娘。” “小十,没事的,我自己过去就好。” 梅映雪倒是不慌,朝沈若锦和沈知安点点头,便跟着婢女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卢家家主冒雨回到前堂来。 沈知安开门见山地跟他提起了,“梁王意图造反,若卢家不打算投靠梁王,不妨让卢家公子去接近宝嘉郡主,为朝廷平定南州出一份力。” 卢家家主听到这话,差点没拿稳茶杯,“三少将军……方才说什么?卢某年纪大了,耳力不怎么好,一下子没听清。” 沈若锦道:“我三哥说,梁王要造反了,卢家主是准备站队梁王,还是为朝廷效力?” 第211章 兄妹齐心 卢宅另一边,赏雨阁。 梅映雪跟着小婢女穿廊而过,走了许久的路,才将她带至此处。 阁中有人在作画。 四下风雨飘摇,吹得那人衣袂翩飞。 婢女带梅映雪到了地方,便止步,“梅小姐,我家公子就在亭中。奴婢就不上前了,您请。” “多谢。”梅映雪谢过婢女,便迈步朝前走去。 卢玉彬今年二十有五,擅作词,好书画,是南州有名的才子。 梅太傅当初就是因为欣赏他的才学,才想招他做女婿。 卢四公子一袭白衣,却不修边幅,颇有些文人落拓的模样。 泼墨挥毫间,一笔便勾勒出青山绿水。 梅映雪上前同人见礼,“梅映雪见过卢四公子。” 卢玉彬没有理会她,继续挥毫作画。 轩窗没关,风雨吹得宣纸飞扬。 梅映雪站在他面前,“当日悔婚,是我有负于你,卢四公子若心存怨恨,只管冲我来。” “冲你来?”卢玉彬随手扔了画笔,将刚刚作好的水墨画掀飞,“梅映雪,你就是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所以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面前!” 梅映雪轻声道:“不是……” “不是什么?你心里早有他人,若无论如何也放不下他,又为何要答应卢家的求娶?” 卢玉彬这些时日只要出门就被人议论,心中怎能不怨。 卢家和梅家定下婚约的时候,卢玉彬知道梅映雪曾心悦沈家那个沈知洲,但他被梅映雪的才情所倾倒,不介意她心里有过别人。 甚至默许她为沈知洲守孝三年。 直到三年之期过了,才完婚。 可梅映雪早不悔婚,晚不悔婚,偏偏在出嫁那一日,宁可撞棺也不愿意嫁给他。 梅映雪哑声道:“我原本以为我可以忘记他……对不住……过了那么久我还是做不到。” “沈知洲真就那么好?他都已经死了,你宁可嫁给他的牌位,也不要我?” 卢玉彬把自己关在家里好些天了,不同人说话,不声不响的。 直到今日,见到梅映雪了,才问出心里反复琢磨的几句话。 梅映雪此刻没法跟卢玉彬说沈知洲还活着,毕竟她悔婚的那一刻,即便沈知洲死了,她也不可能再另嫁她人。 “不是你不好,是我……” 梅映雪把满地铺陈的画纸一张张捡起来,放到桌案上,用镇纸压着。 她早就想过,有朝一日见到卢家公子,无论对方怎么对她,她都要全盘接受。 可卢玉彬即便气愤至此,也没有口出恶言,更没有动手。 他只是问她:“沈知洲真就那么好?” 梅映雪在画阁里待了许久,把那些揉成团的画纸一一铺开,整理了放好,“是我有负于你,不管你怎么对我都是应该的。” 她说:“你要恨就恨我,不要恨沈知洲,也别同自己过不去。” “走!你走!” 卢玉彬把梅映雪赶走之后,一个人在画阁坐了很久。 有雨水飘进来,打湿了画卷。 梅映雪冒雨离去,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 卢家前堂。 卢家家主原本以为沈家兄妹是陪梅映雪一起来解决悔婚之事的,没成想这两人还有这么大的事在等着他。 这兄妹俩在厅堂上坐了这么久,先前愣是一个字都没提及。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沉得住气? 沈若锦比沈知安说得还直接。 卢家家主就是想装作听不明白都不行,他斟酌再斟酌,慢慢开口道:“两位何以见得梁王要谋反?” 沈若锦也不瞒他,“月前有南州的人跑到京城去告御状,说南州有私采铁矿之事,我与夫君路经此处,无意中发现矿山所在,失踪人口全在那里做苦役,南州是梁王的封地,若不是他主使,谁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卢家是几百年的名门世家,南州之地的主人都换了好几轮了,至今没人能撼动卢家的地位。 秦琅先前在追查人口失踪的时候,就发现卢家跟梁王不是一条船上的人。 沈若锦有意借助卢家的势力来解决南州之事,先给出了诚意。 把话摊开来讲。 卢家家主喝了一口茶,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这里是南州,不是你们沈家兵力所在的西疆,若梁王真要造反,我等如何阻拦得了?” 世家在当地的影响再大,那也是对氏族和百姓,在绝对的兵力面前,根本就无法对抗。 卢家家主对梁王在南州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正是因为无法阻拦。 要是硬碰硬,整个卢氏一族都会覆灭。 沈若锦沉声道:“不去阻拦,怎么知道阻拦不了?” 卢家家主叹气道:“年轻人心气高,总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能保全一家老小,内眷族亲就已经极其不易了。” “正因如此,你们卢家公子才更要去接近宝嘉郡主。” 沈知安同卢家家主分析利弊。 他说:“一旦梁王造反,第一个动的就是你们世家名门,顺者昌逆者亡,到时候即便你们卢家低得下头弯得了腰,也不过就是梁王案板上的鱼肉。若先发制人,你们卢家就比别人多一条路。” 只要卢家公子顺利接近宝嘉郡主,若梁王造反跟朝廷派来平定南州的兵力对上,卢家人可以拿梁王投诚,借此立功。 若梁王真的造反成功,卢家公子就顺势攀附上宝嘉郡主,也能保住卢氏一族。 反正左右都不亏。 但沈知安知道卢家这样的名门,最看重名声,在说出这两条路之后,很快否定了第二条路,同他说:“不过我相信卢家人一定是为了南州百姓,朝廷安定才去做这样的事,卢家主,您说是不是?” 卢家家主有些艰难地笑了笑,“三少将军把话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沈若锦接话道:“卢家主还能说说你们卢家公子谁去接近宝嘉郡主最适合。” 卢家家主闻言顿时:“……” 这沈家兄妹是认定他一定会答应啊。 卢家子弟正值适婚年纪的确有好几个。 但是出卖色相,去勾引人这种事,他们卢家人真的做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