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的箱庭笔记》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壹 幸运 二零二一年,七月二十一日,星期三 疼疼疼疼……头好疼…… 纸板捂住自己的头,咬紧牙关,脑海仿佛被人撕裂一般,疼痛难忍。 过了不知道多久,这份疼痛才稍微散去一些,还好,已经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了。 首先,确定自己现在的情况。 手还在吗?还在,好,接下来是什么,脚,对脚还在,还有呢?身体有没有受伤? 纸板把自己能够看见的位置全部看了一遍,很好,没有受伤。 那么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现在,我在哪里? 纸板环视四周,然后瞪大了双眼。 如果让一个乡下的农夫,进入国宴的厨房,会有什么感受?如果让十九二十世纪的幻想家,看到今天的电器街,又会是什么感受? 现在的纸板就有这种感觉。 在他眼前的,不是【现实中】的景象。 纸板读过《哈利波特》,也看过电影,知道那个叫做霍格沃茨的城堡里面,楼梯是可以动的,会不断变换衔接的位置,但是现在在他眼前的,却远比那更加令人——惊叹。 楼梯,楼梯,视野内的全是楼梯,但是并非向上,似违反了物理的守则一般,有衔接左右的,上下的,斜对角的,若不是脚下踩着大地仍有重力的感觉,纸板或许会认为自己是站在了错误的地方。 有的楼梯,正面朝着左边,或者朝着右边,后边,不同方向,不同摆放,但又十分诡异地形成了一种和谐感。 其次,就是数量。 这里的楼梯一眼不见尽头,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数量,密密麻麻。 这里到底是……哪里。 彭罗斯阶梯?不对,彭罗斯阶梯应该是一个始终向上或向下但却走不到头的阶梯,而这里……这里的阶梯本身就不应该有方向感。 纸板支撑着站了起来,他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有没有用,或许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站起身后,他才感受到,比刚才更加诡异的现实。 光线很模糊,没有光源,整个楼梯构筑而成的世界覆盖着一层幽光,似夜晚十二点小巷子,昏黄路灯照耀的午夜。 纸板环视了一下四周,在短暂的时间后,他开始适应了这里的昏暗感。 然而,视野之内的依旧是楼梯。 对,手机,看一下手机…… 纸板看向四周,很好,还在,在不远处的地面上,他把手机拿起,如预料之中的没有信号,不过基本的功能还是可以使用。 手机屏幕上有一道裂痕,是刚才摔的吗?换一次屏的价格可不少啊……纸板叹了口气,点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 屏幕上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星期……星期三。 他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然后愕然。 手电筒功能并没有问题,他也能看见手机背面的位置发出了一道光芒,但是,这一道光如落入大海之中的水滴,被这里的黑暗所吞噬。 纸板只能够看见光线从手机背面发出,却看不见被光线照耀的位置,在视野之中,一切还是刚开始的模样。 “……伊本·海赛木和牛顿估计会气死吧。”纸板暗自说道。 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纸板看向地面——在那里,有一盒牛奶,还有一个摔碎的鲜花饼。 “不是吧……真的啊……” 纸板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 二零二一年七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三点二十七分。 “你知道吗?那个传说。” “什么传说?” 身后的女生正在窃窃私语,不过,她们似乎并未发觉纸板能够听的一清二楚。 正值盛夏,太阳毫不留情地烘烤大地,在这令人感到烦闷和焦躁的季节,外面的蝉不解风情地歌唱。 或许对它们来说这歌声十分悦耳,但对于纸板来说,实在是过于……难以忍受。 他把下垂到脖子的黑色长发扫到脑后,希望这样子能够让风吹到自己的脸颊,再解开衣领上的两颗纽扣,用手扯了扯,露出些许雪白的脖颈,还有脖子上的挂坠。 挂坠是一个小小的瓶子,里面装着父亲几年前带给他的礼物。 “据说,如果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在教学楼一楼举行什么仪式……可以召唤出精灵,能够实现你的愿望。” “真的假的……不会吧?这种烂大街的传言还会有人信吗?” 身后的两个女生叫什么……不记得了,纸板闭上眼,两只手交叉搭在桌子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然后趴在桌面上。 在下课的这段时间,正好给自己疲惫的眼睛休息一下。 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很好,毕竟他和班里的同学关系并不熟,因为在开学前很不幸地生了病,在来到学校之后,同学们已经相处了两个星期了,在这之后才来的纸板,已经找不到这个社交圈内属于自己的位置了。 和同学仅有的交流,也只限于借一支笔,或者让个位置给同学经过,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哎,昨天三班的那个,外号叫啥寒酥的,就是那个短头发的,矮个子的女生,很可爱的那个,听说她昨晚这么做了。” “啊?真的假的?” 不过这样也好,纸板并不喜欢社交这种东西,摆着虚假的笑容应和着别人的话,时不时还得对别人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嘲弄表示赞同。 纸板的成绩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尖子生,可惜正因他这样的性格,老师和同学都不会来主动接触他。 “是啊,听三班的人说她今天都没有回学校……好像她家里人都在找她。” “她失踪了?” “对,她好像真的失踪了。” 啧,还是有点吵啊……下课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现在已经少了一半,再这样的话下节课会不会没精神啊…… 纸板抬起头,看向身后的女同学。 身后的两个少女被纸板的动静惊到了,她们看着这脸色不大好看的青年,左边的少女赶忙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双手合十拜了两下。 纸板没有说话,重新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还有一分四十秒能够休息一下。 “……总之,一会儿再去看看吧……” 啧,即便她们压低了声音……还是听得见啊…… “……就是,那个仪式,听说是用一朵花和一杯牛奶,摆在教学楼门口,左边花朵,右边牛奶,然后自己身上放一根狼毛,狼的什么毛都行,然后对着大门说三个相同的字,什么字都可以,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要不……你去试试?” “你想我也失踪是不是?” 还有一分钟能够休息一下。 纸板认命了,还好下一节课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课,哪怕有几分钟的失神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今天晚上可能要多花点时间补回来了…… 他叹了口气。 外面的蝉还在歌唱,比身后的两位女生的交谈声还要吵。 一杯牛奶……一根狼毛,还有啥?一朵花?这是什么新型的招魂仪式吗?有哪个许愿精灵会喜欢这些? 再说了,有什么人会在晚上十二点这么做?还要在教学楼?这会不会太傻了? 纸板失去了倦意。 还有十五秒钟能够休息。 “哎!你看楼下那个,好像是寒酥的妈妈!” “哪里哪里?让我看看!” 在少女的话音落下的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上课铃声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三钢琴协奏曲……的一小段,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燊冬很喜欢这个曲子。 燊冬是纸板的社交圈极少的同龄人的其中一个,不在这个学校,是在网络上认识的。 燊冬长什么样纸板并不知道,不过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也会在些许问题上有一致的观点。 燊冬喜欢弹琴,某段时间十分狂热地给纸板推送各种钢琴曲,还使用一起听歌这种功能,以至于纸板虽没有半点基础,但是对古典名曲都能说出一二。 不过现在纸板没心情去听什么拉赫玛尼诺夫还是佛伦兹还是路德维希·凡·贝多芬,因为楼下的嚷嚷声已经大到他也快能听见的地步了。 这节课的教室是在三楼,纸板提前来到了教室,专门挑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很可惜现在这个小聪明成为了让他难受的源头。 纸板抬起头,站起身,他走到窗前,看向地面——那嚷嚷声的源头。 嚷嚷声越来越大,连蝉都害怕地不出声了。 在纸板的视线之中,一个中年妇女正被校长和主任拦着,她正挣扎着想要穿过阻拦,口中喊着什么话。 她的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可惜太远了,有点看不清。 “纸板。” 这时候,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老师正面色铁青地看着他。 已经上课了。 · “老师,你找我?” 纸板推开了办公室的门,辅导员已经在座位上等他了。 见是纸板来了,辅导员脸上立马堆起了笑容:“来来来,我们的大才子来了啊。” “不……不是,我不是……” “别客气,找你是有正事的。”辅导员微笑道,“过阵子的竞赛,我推了你去。” “……啊?” “然后我这里准备了一些历年真题,你一会儿就在这里写,晚上你再回宿舍。”辅导员没有理会纸板的表情,指着自己桌子上的一沓纸说道。 辅导员是一个刚到三十的男子,看起来并不经常打理自己,胡须和头发都有些凌乱,衣领上还有一抹污渍,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啊,行吧……”纸板承下了辅导员的话,他对辅导员并没有什么反感,在自己刚来到学校的时候,辅导员帮了自己许多,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他并不会有什么抗拒,反正对自己来说这样也没有坏处。 叮咚—— 辅导员的手机发出一道悠扬的铃声,辅导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面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我先去处理一下别的事情,钥匙我给你留在门上。” 说完这句话,辅导员便离开了自己的办公桌,朝着办公室的门走去。 “啊,对了,老师。” “怎么了?”辅导员回过头。 “听说隔壁班的……那个女生,出事了?” “……不能够确定。” 沉默了一小会儿,辅导员才给出了一个凌磨两可的答案。 “是失踪了吗?”纸板问道。 “不清楚,她的家长说,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到她的女儿,而监控录像……我们这儿的监控基本都是摆设,你也是知道的。”辅导员叹了口气,“现在领导们也下不了台,你们这几天安分一些吧,有些流言蜚语之类的你们私底下说说就好,不要张扬。” “电话也打不通吗?” “打不通,如果能够打通就不至于到学校闹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等二十四小时后报警了。” “行吧,老师您去忙吧。” “嗯。”辅导员点了点头,“对了,桌子上的牛奶和鲜花饼你晚上吃了吧,学生送的。” “好。” 辅导员没有再说什么,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题目并不难,倒不如说正是纸板所熟悉的内容,因为不需要过多的社交,纸板把自己大多数的时间用在了对自己而言有意义的事情上,比如画画,比如学习。 他并不否认自己的学习能力不错,在部分科目甚至算得上是拔尖,在这普通的学校里面,纸板可谓是最适合出去‘为校争光’的。 时间是八点钟,已经算得上是晚上了,天已经暗淡了下来。 纸板是住宿生,两人间,他对自己的舍友并没有多少好感,舍友算不上一个好学生,抽烟,喝酒,几乎每两天就会到隔壁打牌,回来的时候骂骂咧咧的,在宿舍也只是打游戏。 纸板很少待在宿舍,他更喜欢图书馆和操场,前者是一个自习的好去处,后者是锻炼身体的好去处,对,锻炼身体,即便是在学习之余,纸板也注重身体的锻炼,穿着宽松的衣服时候看不出来,但其实在白色的衬衫之下,是能够让许多少女心动的身躯。 “这些……有点多啊。”纸板粗略翻动了一下辅导员留下的资料,不难,但是胜在量多,“今天开夜车吧。” 纸板是一个行动派,自顾自地说完话之后,便开始奋笔疾书。 星期二,晚上十点三十分。 对于纸板而言,在专注于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的流逝并不在他的感觉之中。 手机放在桌角,他不会担心被手机影响自己的专注度,只有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欲望的人才会有这些问题,而纸板懂得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正确的事情上——除非有人找他。 手机震动了两下,把纸板的思绪带回现实。 “是马疯窝的人吗?”纸板喃喃道,拿起手机,解锁,看向屏幕。 最上面一条的确实是一个名为‘马疯窝’的群聊,在几个群聊之中,唯有这一个没有开启消息免打扰,这样可以第一时间接收到他们的消息。 【群主】阿疯:@纸板听说你们学校出事了? 纸板的眼神一凝——消息传的这么快的吗? 这是令他惊讶的地方,纸板自己都还不清楚事情的具体情况,但是远在天边的群友已经知道了? 【盒子】纸板: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怎么知道的? 【88k】燊冬:我也有听说,今天新闻好像有,你们那里有个家长去闹事了,吵的挺大的。 【盒子】纸板:听说是有一个女同学失踪了,不过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群主】阿疯:听起来有点可怕。 确实,听起来是很可怕。 昨日还在欢声笑语的同学,今日就不见踪影,甚至有可能以后都无法出现。 纸板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题目上。 马疯窝是他最在乎的一个群聊,相比起充斥着客套话的班级群,或者那些聊不上话的群,这个群聊更加的自由,而且没有任何压力,大家畅所欲言,无拘无束。 即便在现实中并没有见过面,但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纸板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露出一个笑容。 · 星期二,晚上十一点四十分。 “……糟了,写过头了。”纸板扶额道。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针已经接近十二这个数字了。 换做平时,纸板肯定不会在乎,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那个失踪的少女,还有那两个女同学的对话,这些都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纸板摸了摸脖子上的挂坠——在那瓶子模样的挂坠之中,有几根狼的毫毛。 纸板父亲是一个探险家——这是父亲自己说的,然而实际上父亲是个动物学专家,一天到晚喜欢往野外跑,寻找各种野生动物,这些狼的毫毛,就是某次父亲从一匹狼的身上拔下来的。 这里是九州,几千年历史的国度,民主的国度,在世界的版图上,九州占据着最大的板块,即便是基辅罗斯,比九州小上一些。 父亲把毫毛装在一个小瓶子里面,做成挂坠,挂在纸板的脖子上。 纸板把手机放回口袋,把历年真题折叠起来拿在手上,他看了一眼桌子,辅导员所说的鲜花饼和牛奶扔在那里。 经过了不到半秒钟的思考,他把牛奶和鲜花饼也放进了口袋。 · 星期二,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收拾好东西,纸板便朝着宿舍走去。 即便已经接近十二点,舍友肯定还醒着在打游戏,一想到这里,纸板反而觉得不是很想回去了。 他拿出手机,解锁。 【盒子】纸板:回宿舍。 【锅】锅:这么晚了才回去? 【盒子】纸板:在办公室写了会儿题,写上头了。 【锅】锅:听起来很有你的风格。 【88k】燊冬:确实。 【群主】阿疯:确实。 【tama】mode:确实。 【盒子】纸板:喂! 【tama】mode:今晚刀龙吗? 【群主】阿疯:带我一个。 【盒子】纸板:等我回宿舍。 “噗嗤……”纸板没有忍住,轻笑了两声,他扫视了一眼屏幕的右上角。 星期二,晚上十一点五十八分。 纸板的学校不小,从辅导员办公室所在的办公楼出来,要穿过一片人工湖,然后再经过教学楼,才到宿舍楼。 他已经经过人工湖了,教学楼也近在眼前。 校园内的道路现在已经没有人在走,毕竟已经接近午夜,哪怕是幽会的情侣也应该回去了。 纸板哼着歌儿,脚步逐渐轻快。 他喜欢这种没有人注视的感觉,旁人的目光是枷锁,而此时此刻,纸板身上的枷锁消失了,遵从内心的想法,歌唱自己喜欢的歌谣。 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拿着辅导员给的历年真题,口袋装着辅导员给的鲜花饼和牛奶,这是他今日的收获。 【88k】燊冬:纸板快回去吧,我听说你们那个女生就是在午夜失去消息的。 纸板的脚步停住了。 一股寒意攀上了他的脊椎。 他以一种十分缓慢的速度看向身旁。 教学楼紧闭的大门正嘲笑着他。 “……自己吓自己,真是。”纸板自嘲地说道,重新迈开脚步。 【盒子】纸板:放心。 然后纸板便被绊倒了。 很突兀的,明明是在平坦的道路上,在教学楼的门口,在瓷砖铺成的光滑地面上,他被绊倒了。 纸板的手机离开了他的手,那些历年真题也随之散开。 这一刻,时间在纸板的眼中流的十分缓慢。 在他看不见的位置,鲜花饼和牛奶也在这动作下离开了他的口袋。 用一朵花和一杯牛奶,左边花朵,右边牛奶—— 纸板脖颈处的那个小瓶子挂坠,散发微弱的,暗淡的光。 自己身上放一根狼毛,狼的什么毛都行—— 纸板的思绪比身体反应地要更快一些,在看见地面离自己的脸庞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口中已经说出了那句出自本能的话。 “草草草……” ——对着大门说三个相同的字。 午夜,零点整。 完成这几个条件,就能够召唤精灵—— 在他的眼前,一团黑色的浓雾把他包裹,仿佛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正盯着他。 他看见浓雾之间闪过的一片雪白,听见一声属于狼的嚎叫。 下坠感仍未消失,在一次呼吸的时间他接触到了地面。 下一刻,纸板失去了意识。 等到醒来的时候,便是开头的故事了。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贰 箱庭 纸板倒立在天花板上。 其实这话说起来不是很正确,对于纸板来说,现在他正行走在【地上】。 星期三,凌晨三点五十四分。 他是在不久之前发现这一点的,一道楼梯,呈一种诡异的角度直插地面,用通俗的说法就是,这道楼梯是垂直于正常的角度的。 于是纸板便踩了上去。 在脚接触到楼梯的那一刻,纸板感觉到了异样——他的身体和地面平行了,他的重心在那垂直的楼梯上,然后背后是方才自己所踩踏的【大地】。 “……牛顿的棺材板真的要压不住了啊。”纸板喃喃道,他打开手机,对着这诡异的构造拍了一张照——不管别人信不信,至少能拿去吹一下。 纸板并不觉得一个正常的人类会相信这样的东西,这种阈限空间还是只存在于游戏或者文学作品中好了。 首先得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双眼可见之处没有任何人,别说人了,连生物都没一个。 “喂!有没有人啊!” 即便如此,还是先喊一声吧,说不定真的有人听见呢? 手机依旧开着手电筒,即便看不到光线的终点,托丁达尔效应的福,也能看见光所经过的地方。 纸板迈开脚步,在新的地面上行走。 不得不说,这里的阶梯很有意思,各个方向各个角度交错在一起,在适应了重力的改变之后反而能够接受这怪奇的世界了。 纸板抬起腿,踩在墙壁上。 下一刻,墙壁化为了地面,而地面化为了墙壁。 “有意思……”纸板轻声说道。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新鲜事物的人,在学校的时候,枯燥的生活和落后的课程让人乏味,虽会因为起码的尊重而专心听见,但实际上这种内容对纸板而言毫无营养的……当然,有一些还是值得学习的,只是大部分纸板都已经预先学习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辅导员会让纸板去参加比赛的原因,对别的学生看来略有超纲的题目,对纸板来说只不过是基础题罢了。 手机屏幕还是亮着,还是没有信号,通讯软件的最上面还是他自己回复燊冬的那句‘放心’,嘛,现在这个状况,似乎还真的不太好放心。 已经试过拨打电话了,别说忙音,就算那不在服务区的冰冷机械声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嘈杂而令人感到不适的声响,听到这声音,纸板直接把电话关了,然后做出了‘不打电话’这样的决定。 啪嗒,啪嗒…… 如果有一个摄影师拍下这一幕,说不定今年的达盖尔奖都不用比了,拿不到冠军都是有黑幕。 在没有光源的暗淡世界,在阶梯和阶梯构筑的丛林之中,孤独的青年手中发出,光线穿过黑暗,却无法照亮任何一处…… 十分抽象,但也充斥着诡异的美感。 “看样子真的没有人啊……”纸板叹了口气。 星期三,凌晨四点三十七分。 已经在楼梯和楼梯之间行走了许久,纸板停了下来。 借用那个记不得叫什么的了的作家写的话:向左看,是阶梯,向右看,还是阶梯,向前向后向上向下看,还是阶梯。 一眼望不到尽头。 “还是找不到出去的方法啊……”纸板看着手机屏幕,喃喃道。 手机的电量只剩不到一半,毕竟昨天晚上去辅导员办公室后就没有充过电,现在电量告急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关闭了手电筒模式,再继续使用下去,手机可能撑不过五点。 他抬起头,肉眼可见之处依旧还是阶梯,和最初并没有多少区别,无非就是阶梯的位置和之前不同罢了。 也对,现在的纸板已经不知道踩上多少次新的地面了,脚下所站即为大地,这种新奇的感受在半个小时后就令人厌烦,相比起新的物理规则,找不到出路这样的现实更让纸板感到担忧。 是啊,担忧,纸板也是一个正常的人类,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好好学生,遇到这种情况没有精神崩溃已经很不错了,总不能指望他轻车熟路般在这里闲逛。 虽然现在和闲逛也差不多,寻找出口,但是找不到,盲目打转。 “有人吗!” 纸板喊道。 没有人回答。 没有生物回答。 没有回答。 星期三,凌晨五点。 孤独可怕吗?纸板曾经问过自己,他的回答是不会,相比起孤独,他害怕的是环境,孤身一人在闹市的街头,他不会有孤独感,但身处这样的空间,他所感受到的,是渺小。 自己太渺小了。 纸板坐了下来,把手机放在一旁。 虽然鲜花饼摔碎了,但牛奶好歹还在,就算不能充饥,解解渴也是可以的。 是盒装牛奶,什么牌子就不说了,毕竟纸板也没有收到广告费。 于是,在这许久的探寻中,在朦胧的黑色世界中,纸板遇到了【那个生灵】。 · 【九州·金陵】 · 天还是黑色的,朦胧的黑色。 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一段时间——大概一两个小时,现在还是夏天,太阳升起的会早一些。 但现在还是太早了。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凌晨五点钟还在熟睡之中,而少女却行走在空荡的校园内。 “……半夜三更从幽州坐飞机过来,连个饭都不给我吃,离谱。”少女不知在对着谁发着牢骚。 虽然是夏天,但少女却穿着白色的卫衣,卫衣的帽子上还有两个猫耳朵。 她蓝色的头发随意地散开,到达肩部的发梢微微卷起。 她打开手机,只见屏幕上,一只蓝色的如猫咪的生物正在打滚。 少女手指按住屏幕,指尖和屏幕解除的位置荡漾出一片涟漪,手机解锁了。 她蓝色的双眼中映出屏幕的光亮。 “地址……是这个学校吗……教学楼……教学楼在哪里?” 少女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动。 只见屏幕上显示的,是某个群聊: 【tama】mode:还有醒着的吗? 【88k】燊冬:巧了,刚醒,自然醒。 【tama】mode:? 【88k】燊冬:mode妈怎么没睡? 【tama】mode:忙点事。 【88k】燊冬:【图片】 少女关上了手机。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某个建筑物的门口。 教学楼。 如果纸板在这里,应该会很惊讶吧——因为这里是纸板的学校,是他摔倒的那个教学楼。 可惜,现在教学楼空无一人,即便是门口,也什么都没有。 “牛奶,鲜花……还有狼毛……是这样吗?” 少女从卫衣的口袋里面依次拿出一盒牛奶和一朵鲜花,牛奶的牌子就不说了,因为她也没有拿到广告费。 “左边是花朵,右边是牛奶。”少女自言自语,把鲜花和牛奶摆在了教学楼的左右两侧,然后把一根狼毛捏在手中。 “然后是三个相同的字。”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从卫衣口袋拿出一个指环。 那是一个形状似衔尾蛇的指环,正好是一枚戒指的大小,少女把指环套在手指上,再次深吸一口气。 “……零,零,零。” 思索再三,她说出了三个相同的字。 在少女的视线之中,一团黑色的雾猛然绽放,朝着她袭来,逐渐扩大,似乎要把她吞噬殆尽。 然而,在黑雾和少女即将接触的那一刻,又停顿了一下,接着迅速后退,然后消失,似乎从未出现过。 “……哎?”少女眨了眨眼。 “零,零,零。”少女再次说道。 一阵凉风吹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连那黑色的雾都不再出现了。 “等……等一下,我可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情况啊!” 少女似乎慌张了起来,她赶忙取下指环,拿出手机,拨打了某个电话。 铃声响起不到三秒钟,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怎么了?”电话那一头传来一道属于女性的声音,带有略微成熟的韵味,“mode,你知不知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睡眠是很重要的?” “moko,我根据他们的说法做了。”少女——也就是mode,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但是并没有进入【箱庭】。” “失败了?不可能啊……”moko的声音充满了疑惑,“按道理来说情报部门的不应该出现这种问题,十二点这个要求还是我们放出去的假消息……为的就是防止有人真的去尝试……” mode在教学楼的门口来回踱步,她看着那无动于衷的牛奶和鲜花,皱了皱眉。 她切出屏幕,盯着那绘制着蓝色生物的壁纸。 这时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翻动着某个群聊的消息记录,目光锁定在某一行—— ‘【88k】燊冬:纸板快回去吧,我听说你们那个女生就是在午夜失去消息的。’ ‘【盒子】纸板:放心。’ “……moko,如果在我之前已经有人进去【箱庭】了呢?”mode看着那两句记录,询问道。 “你有什么发现吗?”电话那头的moko声音抬高了些许。 “……很有可能,纸板进去【箱庭】了。” “哪个【纸板】?” “群里面的那个,他就是这个学校的,而且十二点他发完消息后就没有在群里发过言了。” “你的意思是,一个无关人员被牵扯进来了。”moko的声音冰冷了许多,“这是第二个了吧?” “如果算上我们所了解到的那个少女,那这个确实是第二个。” “如果有人在你之前进入了箱庭,确实有可能你无法进入,毕竟我们不知道这一位【魔女】的脾气怎么样。”moko说道,“你在附近看看吧,先等待一下,了解一下纸板是不是确实没有回到宿舍,然后再看看是不是其他人误入了【箱庭】,如果不是的话,我们可能要忙活好一阵子了。” “……好。” · 【箱庭】 · 如果这是梦,就让我醒来吧。 纸板这么想到。 叶公好龙的故事大部分人都听过,许多人都对那叶公嗤之以鼻,啊,看看,明明说着喜欢龙,一看到真龙就吓坏了。 曾经的纸板会赞同他们的话,但现在的纸板只会说,叶公做得对。 “原来……那个狼毛,指的是这个吗……” 纸板用颤抖的声音说着颤抖的话。 因为他看见了一只【狼】。 有人会说,一只狼也不至于这样子吧?纸板会说:你看看再说。 在打开牛奶之后,纸板看见一片阴影笼罩了自己。 和这个地方的暗淡不同,是更为黑暗的影子。 对,影子。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这片阴影有鲜明的轮廓,在没有光源的世界投下——真是神奇。 纸板抬起头,然后看见了【狼】。 这是第二次提到,这是一只【狼】,但又不像是一只狼。 为什么?很简单,因为纸板很确定地球上没有十米高的狼。 巨大的狼。 请容许纸板用巨大来形容这只狼,它有如大海般的蓝色瞳孔——是重瞳,蓝色的重瞳,纸板听说过重瞳,但这是第一次见到。原来书上说的是这般模样啊…… 一凛玄毛绝壑丛,千寻幽碧认重瞳。纸板忽然想到了这句诗。 它湿润的鼻子还在喷出白气,两只耳朵挺立着,在雪白的毛发下,隐隐约约能够看见结实的肌肉。 它的嘴巴微张,纸板能够清楚地看见狼的獠牙,纸板相信,这只狼能够轻而易举地叼住自己的喉管,然后一口切断自己的动脉,但是没必要,毕竟自己整个人说不定都不够这只狼塞牙缝的。 在最初的惊诧之后,纸板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这里为什么会有【狼】?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自己没有发觉?它的目的是什么? 一切的疑问涌上心头,到嘴边化为最基本的话:“我的肉不好吃。” 【你的肉好不好吃,和我有关系吗?】 “唉……?” 纸板愣住了。 他听见了一道属于少女的声音,就像是昨日在自己身后聊天的少女们一样的,青春洋溢的,活泼的声音,清脆,动听,悦耳。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道声音是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来的。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无法掌控,不可捉摸。 其实他甚至没有听出来这是什么语言,但是他却能够明白这些话的一丝。 这道声音说的语言十分……诡异,像是各种扭曲的文字用扭曲的声调说出,再一一组合到他的脑海里播放,但是纸板就是能够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然后纸板花了几秒钟消化这句话,惊愕地抬起头:“……是你?” 【如果你找不到别的生物,那就是我】 好的,确定了,就是这只狼。 “有什么能够让我知道的?”纸板问道。 【……你很聪明】 “与其大哭大闹,还不如问点实际的。”纸板说道,他看着【狼】的脸——当然是抬起头看的,“这里应该不是地球吧?”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都站在天上了,怎么想都不是地球了。” 【这里是我的箱庭】 “箱庭?”纸板挑了挑眉。 【我的居所】 “请把我能够知道的告诉我。” 纸板站的笔直,右脚稍稍后撤,这样子保证他能够随时迈开步子逃跑——他并不觉得这只【狼】是善意的,即便现在这只【狼】并没有表现出恶意。 【你完成了仪式,所以你来到了我的箱庭,箱庭……你可以当它是一个小世界】 “仪式?”纸板疑惑道,然后拍了一下手,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牛奶……花……狼毛?” 【对】 “好吧,我大概能理解。”纸板叹了口气,“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嗯,你可以向我许愿】 “许愿?” 【三个愿望,我能够实现你三个愿望】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纸板的左脚稍稍后撤。 从这里逃跑的话,首先从左边的位置【上去】,然后再跳到那个阶梯……连续三次的重力转换吗……太远的地方,看不见,太黑了,要小心一些…… 【没有任何代价】 “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那种很好骗的人吧。”纸板往后退了两步,“你是阿拉丁神灯还是许愿精灵?” 【你是问我的名字吗?我是仙度瑞拉】 “真是许愿精灵啊?” 【而且你也没有拒绝的权利,离开这里的方法就是向我许愿,否则你只能有永远呆在这里了】 名为仙度瑞拉的狼【说道】 【这就是我的,权能】 哈,什么东西。 一般来说,这种东西会有人信吗? 纸板顿时觉得这个世界从哈利波特或者盗梦空间变成了阿拉丁神灯或者牙仙——虽然都不大像是现实世界应该有的东西。 好吧,把这里和现实世界比确实不大对。 纸板看向【狼】,【狼】看看向纸板。 后者是纸板想象出来的,毕竟不论走到哪里,他都感觉【狼】的视线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体型之间的巨大差距让他双脚略微颤抖。 别笑,换做是谁都会害怕,纸板又不是那些无所畏惧的人,他也会感到害怕。 【那么,想好了吗?】 “我有点疑问……”纸板说道,“这个【愿望】,有没有范围限制?” 【你必须说出这个愿望是什么,不能说抽象的事物】 “过程呢?实现愿望的过程或者方式。” 【你可以自己决定,也可以我帮你决定】 “实现三个愿望之后会发生什么?”纸板问道,“三个愿望必须一口气说出来还是能慢慢来?” 【实现三个愿望后,你就不会再拥有许愿的权利,如果没有一次性许完愿,你就得带着我的信物,对着信物许愿】 “什么信物?” 【我的戒指】 “戴着它会有什么影响?” 【没有影响】 “那我没有问题了。”纸板叹了口气。 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许愿? 确实,这里看不见别的出口,但是没有任何代价的许愿真的存在吗? 纸板从不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但现在他不得不提防起来。 三个愿望,没有限制的愿望,如果许愿称霸世界呢?如果许愿死者复生呢?这种违反常理的愿望能够实现吗?会以什么方式实现呢? 纸板有欲望吗?有,只要是人就肯定会有欲望,想要不劳而获,想要成为主角,想要受到别人的尊敬,想要成为别人眼中的偶像……诸如此类,正因为对自己有所期待,才会对自己的可能性抱有幻想,无可厚非。 大部分人都能够压抑住自己的欲望,他们可以区分自己想要做什么和自己可以做什么,用道德和法律约束自己的行为,规范自己的生活。 纸板也可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那么……我的愿望是,你不伤害我,我是指不伤害我的肉体和灵魂,不损伤我的财物,不影响我的生活,不干涉我的所有权利,在不影响现实世界、不影响时间和空间、保留我的记忆的情况下,现在让我完整地回到我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的地方。” 【就这样吗】 名为仙度瑞拉的【狼】询问道。 “现在,就这一个。”纸板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好】 纸板的脑海里响起少女的声音,再然后,他的视线模糊了。 思维断片了一瞬间。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教学楼的大门口。 他的左手边是鲜花饼的包装袋——里面已经空了。 他的右手边是那盒打开的牛奶——里面也空了。 纸板把手伸向脖颈,取下挂坠,打开那个小瓶子——狼的毫毛还在里面。 “所以牛奶和花是类似于……祭品,然后狼毛是钥匙吗?”纸板自言自语道。 这时候,他看向自己的手指——右手的无名指上,一枚冰冷的银色的戒指正牢牢固定在上面。 这枚戒指一环接着一环,最中间有一颗蓝色的宝石。 “这就是信物吗?看来以后要小心一些了。” 纸板拍了拍自己的身体。 四肢健全,也没有什么外伤,和昨日的自己一样。 然后……现在的时间是…… 纸板拿出手机,解锁。 ——星期三,凌晨五点半。 “所以在箱庭的时间流速和在现实世界的流速是一样的吗?不对,不排除,因为手机也被带去【那边】了,得找一个这里的时钟看一下……” 不过好歹是回来了。 即便天空还是阴沉,但这里是现实。 纸板走到角落,一只脚踩了上去——重力没有改变。 很好。 他回来了。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叁 初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mode。接下来有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你们学校昨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不在宿舍,那么,你昨天晚上到现在为止,去了哪里?”少女问道。 纸板看了看门口的标识,又看了看门后,揉了揉眼睛——他确实是在自己宿舍的门口才对。 那这个女孩是从哪儿来的?! 星期三,早晨六点钟。 纸板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了。 他的学校,怎么说呢,很特别,不是那种出名的大学,但在学生设施和待遇都算上乘——从宿舍是两人间就能够看出来了。 尤其是纸板这种好好学生,专门有以一个两层楼的小房子当做宿舍,价格不低,但胜在好,自带厨房浴室,应有尽有。 舍友倒挺有意思,不爱学习,天天打游戏,但成绩就是落不下去,因此也没有被赶出这可以用豪华来形容的地方。 这些都是别话了,纸板想到。 纸板是男的,他百分百确定,舍友是男的,没有百分百也有百分之五十确定,但是现在自己面前有一个百分百的女孩。 想象一下,你在一段时间的世界观破碎又重组之后,心力憔悴,回到自己的【家】,结果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异性对着自己发问,好,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这算什么,天降吗? “看够了吗?”少女问道。 “啊?你说啥?”直奔愣了一下。 “……我叫mode。接下来有一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你昨天晚上到现在为止,去了哪里?”少女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刀龙。” “你认真的?” 纸板偷偷打量了一下宿舍,东西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舍友不在,或许被赶出去了? 还好这周三并没有排课,能让他好好的理清一下思绪。 “我昨天……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好像叫,叫什么……” “箱庭。”mode说道。 纸板拍了一下手:“对,箱庭……你怎么知道?” “那你应该见到【魔女】了吧?”没有理会纸板的疑问,mode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什么是……【魔女】?”纸板皱起眉头,“是那种骑着扫帚还要带一只黑猫的那种吗?” “……不,我们所说的【魔女】,指的是箱庭的主人,那些非自然的生物。” “你们?” “这个你暂时还不能够知道,你得先把你所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比如箱庭的模样,箱庭的构造,箱庭的物理规则,你所见到的【魔女】的形态,它的友好程度,还有最重要的……它有没有和你定下契约,或者,你有没有带出【魔女的收藏】。” 什么玩意?纸板想到,这说的是中文吗?是中文吧?我咋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魔女的收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没明白?”mode挑了挑眉。 “是的。”纸板坦诚地点点头。 “……那我给你解释,都可以解释。”mode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非自然的小世界,就比如你之前去的地方,魔女把这些地方叫做箱庭,箱庭就是魔女的居所……魔女的话,魔女就是箱庭的主人,你在箱庭里面应该会看到一个……生物?那个就是魔女。” “我大概能理解……”纸板深呼吸了两口气,“那那个什么……魔女的收藏?” “魔女给你的物品,或者被魔女污染过的物品,就是魔女的收藏,会有一些非自然的力量。” “……比如这个?”纸板抬起右手,对着mode露出那银色的指环。 mode看着纸板右手上的指环,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这个……这……等等?!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你口中的【魔女】给我的。”纸板老老实实回答道。 “那么……从头开始跟我讲讲你的经过吧……”mode叹了口气,“从你进入箱庭之前做了什么直到你出来为止,全部告诉我。” 【九州·穗恒】 “mode传来的信息,疑似有新的魔女事件。” moko推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她的手上端着两张表格,黑色的长发抚着脸颊下垂到表格之上,赤红色的瞳眸看着前方。 她穿着一身整齐的正装,不论领带还是束腰都显得十分优雅。 今天,她要工作。 工作的单位是,【瓷】。 不知何时出现的【箱庭】,不知何时诞生的【魔女】,当发现这些的时候,世界已经开始改变了。 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在九州发现这些不属于现实的存在之后,他们立刻成立了【瓷】,作为应对发生魔女事件的专门机构。 只有在发生魔女事件的时候,这个机构才会开始工作,会在第一时间开始工作。 “在哪里?具体的信息有了吗?” 回答moko的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她和moko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但和moko不同之处在于,她的黑发末梢微微蜷曲,双眸如黑曜石般深邃,她倚靠在一张崭新的沙发椅上,左手正在键盘上敲击着,而右手正抓着鼠标,时不时按动两下。 “具体的还不知道,她说先报备……大概是凌晨四五点的时候说的,现在差不多应该要有新消息了。”moko对在电脑面前‘奋斗’的人耸了耸肩,坐在了那人的面前,“在做什么?” “……我说我在工作,你信吗?”女性似乎有点尴尬,她移开了自己的视线,避免自己和moko的眼睛对上。 “在刀龙?” “聪明,好……你们不会扣我工资吧?”女性果断地承认了自己不专心的事实,然后转为询问自己更在意的事情。 “不会,毕竟现在你并没有需要完成的工作。”moko扶额,叹了口气,“不过阿疯,上班时间摸鱼是不是不大好?” “我觉得也是,所以我在十分愧疚地刀龙。”被称为阿疯的女性点点头,但是手上的速度却没有半点减弱。 “还是扣你工资好了。” “别!”听见moko的话,阿疯立马抬起了头,“我这个生活费本来就不够……啊!猫了!!” 她发出一声惨叫,然后沉默地关上了电脑。 moko似乎能够看见阿疯眼角的泪光。 “……咳咳,mode毕竟是我带出来的,这算是她的第一次主导侦测,我不能够插手,所以我希望你帮我看着她。”moko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手中的表格放在了阿疯的桌子上。 “金陵?”阿疯念了声表格上的文字,“怎么跑到金陵去了?” “前天调查组那边传来的消息,金陵有个大学女生消失了,本来认为是失踪案件,但是调查了所有的监控和人证都没找到,推出结果那个女生是在学校的教学楼附近消失的,怀疑是进入了箱庭。”moko说道,“他们学校流传着一个信息,说是在教学楼的门口举办什么仪式就能够召唤许愿精灵……愚蠢,如果真进去了箱庭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所以我让调查组放了个假消息,说要午夜十二点举行仪式才可以,至少可以筛掉绝大多数人,除非有人真的不要命了去尝试这东西,mode凌晨坐飞机过去了,她今天应该就能有结果了。” 阿疯拿起表格,扫视了几下,好像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事物一般,啧了一声:“这个学校……名字有点眼熟,我好像在我群聊里面看见过……这是纸板的学校?” “对,顺便一提,这位纸板先生从昨天十二点开始就没有在群里发言,他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十一点五十九分,那时候他应该在从辅导员办公室回宿舍的路上。“moko敲了敲阿疯的桌面,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温馨提醒,那个教学楼似乎正好在辅导员办公室和他的宿舍中间。” “别吧……明明今年九州才出了一个魔女,我还想着接下来好好休息……现在又来一个?如果是恶意的魔女那不就难受了?”阿疯叹了口气,把表格扔在一旁,伸了个懒腰——然后趴在了桌子上。 “现在才七月份,虽然上半年只有一个,但是不代表下半年也会少,说不定聚在一起出来呢?”moko推了推阿疯,可惜后者毫无反应,“再说了,如果真的是魔女的话,mode第一次自己处理,我担心她。” “我记得你不是把【库库尔坎】都给她了吗?”阿疯用双手护住脑袋,“你上次从【魁札尔科亚特尔】那儿弄来的【库库尔坎】,这个给她防身应该够了吧?” “我怎么知道?如果遇到免疫蛊惑的人或者代行者,那不就没用了?而且说实话……我总觉得不对,所以我才来找你,正好你最近不是要去一趟金陵吗?正好去了吧。” “五顿海底捞。”阿疯抬起右手,比了个五。 “三顿。”moko把阿疯的手指压下去了两根。 “四顿。”阿疯又抬起了一根手指。 “成交。”moko拍了一下阿疯的手,“机票已经给你买好了,半小时后出发,行李我也帮你打包好了,不用谢我。” “……你早就算好了是不是!”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肆 恶意 【九州·金陵】 “所以,你就是群里面的那个纸板。” 听完纸板简洁的回忆后,mode下了定论。 “所以你就是mode?”纸板扶住额头,“我第一次和网友见面居然是在这种场合……” “你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不,这倒不是,只是很惊讶你会在现实这么大摇大摆的说出自己的网名。” “那你的真名是?”mode问道。 “纸板。”纸板回答道。 “……我说的是真名。”mode说道。 “我说的就是真名。”纸板说道。 “……”mode看着纸板的双眼,睁大双眼,不可置信。 纸板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会有人用本名网上冲浪的?”mode仿佛看见了什么七大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坐直了身子——甚至还微微后仰。 “那你的真名是什么啊?”纸板问道。 “……”mode不说话了。 “……你该不会也?” “……有问题?” 纸板看着mode的双眼,睁大双眼,不可置信。 mode轻轻点了点头。 纸板拍了拍mode的肩膀,不再言语。 在这一刻,两人达成了共识。 这是属于战友之间的承诺: ——谁要是向外透露对方的真名,谁就是叛徒。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似乎还在梦中一般。 到目前为止,纸板粉碎的世界观还没有重新修筑完成,他还不能够接受自己过去二十年所呆的世界并不是如此……普通,在电影或者小说中的幻想生物居然就在现实之中。 而居然真的还有那种对付幻想生物的组织,其中之一的成员还是自己的网友。 “等等,这些事情能跟我说的吗?”纸板忽然问道。 “不能啊。”mode说道,“不论是魔女的存在,箱庭或者魔女的收藏之类的,包括我们【瓷】的存在都不能够随便和别人说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支走你的舍友?” “……那我呢?”纸板挑挑眉,“我是什么特殊存在吗?” “想多了,你以为你是主角吗?”mode噗嗤一笑,“我只是在拉你下水,知道这些事情,你就不能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不出意外的话,你还得加入我们。” “你!”纸板面色一变,听到一半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你坑我!” “坑都已经坑了,你认命吧。”mode并不意外纸板的反应,她一只手捏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来的棒棒糖,在指尖转了几圈,叼在口中,用含糊的声音说道,“我先提前给你庆祝一下了。” “我要向你们的领导举报你!”纸板猛然拍了一下墙壁。 “我的领导叫moko,你大可以去试试。”mode冷笑一声,“你应该不陌生这个名字。” “……是马疯窝的那个moko?”纸板咽了一口口水,“moko姐?” “是啊。”mode点了点头。 “你们全部都实名上网吗!”纸板喊道,“你别告诉我阿疯姐也是你们的人!” “……你猜对了。” “你杀了我得了。” “冷静,冷静。”mode站起身,拍了拍纸板的肩膀,“我知道刚知道这些确实有点难接受,不过你总会适应的。” 纸板捂住脸蹲了下来。 “告诉我到底还有多少群友是你们的人……不,别告诉我,别打破马疯窝在我心里的美好形象……” 相比起这种残酷的现实,世界观的崩塌反而不重要了。 每天在群里面插科打诨的网友,现实中却是这种神奇组织的成员,就好比邻居家的天然小孩某天踹开你的门掏出证件说不许动我是国安局的一样,但凡是个人都会陷入迷茫。 我是谁我在哪儿这帮人怎么这么厉害——大概是这样。 “我觉得你现在在想什么错误的事情。”见纸板久久没有起身,mode开口道,“现在先处理好你的事情。” “我?” “你已经被牵扯进魔女事件了。”mode伸出手指,指着纸板手上的那银色指环,“照你所说,你并没有成为代行者,但是你获得了【魔女的收藏】,你和魔女之间已经有联系了。” 纸板闻言,立马用左手捏住右手手上的指环,想要把它取下。 “哎……?” 但是,很显然,他取不下来。 指环死死地卡在指关节处,明明如此不合,但他的手指却没有半点不适。 他凝视着指环,指环上蓝色的宝石在阳光的穿透下散发微弱而妖异的光芒。 好吧,看来是取不下来了。 纸板看着指环,皱起眉头,发出了两声啧啧声。 虽然早有预料,但指环确实是卡在他的手指上了,用‘卡’这个说法可能不大准确,毕竟他的手指并没有任何被卡住的感觉。 “在你使用完这个东西之前,它应该是不会消失的了。”mode在一旁说道,“这算是你和魔女的【约定】,它实现你三个愿望,而在你许下三个愿望之前,这个指环都会在你手上,这是一个证明,也是用来确认身份的手段。”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纸板问道。 “你在箱庭的时候,我尝试了仪式,没有成功,所以这个箱庭应该一次只能进入一个人,你准备一下,我需要你在进入一次箱庭,询问魔女的善恶,找到我们和魔女之间维持和平的方法。”mode说道,“它和你的约定还未完成,它应该不会伤害你的。” “那我能不能许愿让这个玩意消失,然后再许愿要一个冰淇淋。”纸板抬起手,“这样子就算三个愿望了,然后这什么鬼约定就结束了。” “你可以试试,不过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知道。” 好,那就不试了。 纸板并不是单纯的笨蛋,在他许下第一个愿望时有多认真就知道了——或许也可以说他是惜命,他所有的欲望都被自己心中的天平压制,只留下善意和私心。 私心,人们都有私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纸板是知道的,即便他说着愿意牺牲自己来拯救大家,但他很相信,真到了那种时候,自己肯定会优先考虑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不会做傻事。 即便那个叫仙度瑞拉的狼说什么不会有代价,纸板也不会相信。 “那我不试了,我看你挺有经验,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纸板最终还是放弃了尝试,先不说结果会发生什么,他现在只剩下两个愿望,他可不会这么简简单单用掉。 “我不知道。”mode说道。 纸板看着mode的脸,看着这个蓝发少女的脸,沉默了许久。 “你……再说一次?” “我不知道,因为现在已知的信息太少了。”mode说道,“而且我需要先把信息总结一份发给moko她们。” “那我们就在这里干等?” “也不是干等,我估计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了。”mode抬起右手,在自己的额头位置装作画圈圈的模样,“你忘了你们学校之前失踪的女孩了吗?” “你是说……寒酥?”纸板依稀记得这个名字,毕竟昨天这个名字还被在他身后聊天的两个女生提起过。 “是啊,寒酥。”mode轻声说道,她看向窗外——白昼的阳光正在破开黑夜,“如果她和你一样,那么她也会有三个愿望,那……她的愿望,会是什么呢?” 纸板的心跳,忽然停顿了一瞬。 如果那个比自己更早去往了箱庭的少女,也获得了三个愿望,那么,排除一个离开的愿望,她还剩下两个愿望。 不对,那天之后……那个少女就失踪了,到目前还没有她的消息,那……她真的离开【箱庭】了吗?如果没有离开,她是不是还有三个愿望能够实现? 加入她确实没有离开,那么自己在箱庭的时候,她在哪里?她有没有看见自己?如果看见了,她为什么没有出现? 在【狼】和自己对话的时候,狼的声音她会不会听见?自己说的话她会不会听见? 在这个基础上,假如她知道了自己也有许愿的能力,她会对自己做什么? 纸板感觉自己的内心十分沉重,走不动路。 他很有可能,要面对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那,自己离开箱庭之后,那个名为寒酥的少女还能不能看见自己? 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她到底有没有获得愿望?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让纸板感到冰冷。 即便现在是盛夏,他也觉得寒冷。 这是源自于内心的,对未知的危险的警觉。 得把这件事情告诉mode…… 纸板正想开口,却恍然看见一副朦胧的景色—— 他看见了一只蓝色的眼睛,和眼睛里竖立的瞳孔。 他听见了某个少女的说话声—— “我的第一个愿望,我希望那个人就此逝去。” 心脏猛然一顿,剧烈的疼痛沿着四肢流动。 再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伍 重返 纸板做了一个梦。 他行走在银河之上,脚下是朦胧的闪亮星光,点缀成江河,顺着他的脚步流向远方,汇聚成海洋。 他的头上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但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而是带有光亮的黑,即便站在这里,也能够看见夜空的景色。 视线的远方,星海和夜空连成一条线,坠落到地平线以下。 这是只存在于梦中的景色。 纸板向前踏出一步——然后开始坠落。 他坠向海洋,星辰和明月和他一同,朝着海洋的最深处——那是无垠的蓝色世界,蔚蓝的荧光色泽充斥着他的双眼。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看着自己和那片蔚蓝越来越近。 然后,他坠落到了海洋的底部。 他站在虚空的蓝色之中,抬起头,看见那片星辰构筑的大海悬浮在自己的头顶,波光粼粼,如浪涛般舞动。 这时候,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 他垂下头,看见一只蓝色的瞳眸。 那是属于【狼】的瞳眸。 纸板睁开眼——他醒了。 七月份的太阳实在是炎热,盛夏与蝉鸣是这个季节的基调。 阳光从窗户照进,照在窗台边的花瓶上,照在那一束水仙花上,照在纸板身上的白色被子上,也照在了纸板的脸上。 纸板感受着属于阳光的温暖,眯起眼,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只觉得若是能够一直这样躺下去,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等一等,我躺在哪里? 纸板猛然睁开眼睛,他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只属于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而且纸板似乎也没有白色的被子,脑袋下面枕着的枕头似乎也不是自己的。 纸板坐了起身,他看见自己的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很干净,也很整洁。 好,差不多可以确认了,我在医院。纸板暗自点了点头。 这里应该是病房,还算宽敞的空间内只有纸板这一张病床,没有其他人,只有窗前一瓶水仙,还有床头柜上的一些杂物。 但是自己为什么会在医院? 纸板搜寻自己残存的回忆,在最后的记忆中,他似乎晕倒了。 “醒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mode拎着两个袋子走了进来。 她把袋子放在了床头柜,娴熟地打开,然后从里面取出两个苹果:“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你有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吗?” “……等等。”纸板扶住额头,“我不是应该……在我的宿舍吗?” “今天早上,六点三十二分的时候,你的心脏停止跳动了五分钟。”mode咬了一口苹果,在纸板的身旁坐下,把另一个苹果递给了纸板,“我本以为我可以给你去定个坟墓了,结果五分钟后你又活过来了,但是没醒过来,所以我就先把你带来医院了,暂时还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我有个猜测。”纸板接过苹果,“那个失踪的少女有可能还在箱庭里面……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所说的的箱庭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 “合理的猜测,我也想过这个点。”mode点了点头,“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把目前的信息发给了我那边的人,他们说……目前让我们自行处理。” “……这么放心?” “这算是对我的测试。”mode再次咬了一口苹果,“这是我第一次以主要负责人的身份处理魔女事件,前两次都是moko带我的。” mode手中的苹果滴下汁水,透明的液体坠落到她的裤子上,但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眉头微微颦蹙。 纸板顺着mode的目光看向身旁,那一瓶水仙花依旧骄傲地绽放。 今天是周三,盛夏的周三,换做以往,纸板应该在课室里面学习,亦或者在宿舍看书——他喜欢看书,阅读是一个好习惯,他偶尔也会自己写点东西,来满足自己的创造欲。 后来他还自学了画画,到现在他已经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师了,在圈子里很受欢迎。 可惜这些宁静的生活都一去不复返了,纸板想到,他现在已经能够确定那个名为寒酥的少女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他可不相信一个普通人会突然心脏停跳,五分钟后又重新跳动了起来,想要知道这一切,就得去最开始的地方。 “……我要再去一次箱庭。”纸板说道。 “你确定?”mode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 “对,今天就去。”纸板点点头。 “那么,你先举行仪式,然后我会在你之后举行仪式。”mode嚼着嘴里的最后一口苹果,咀嚼几下之后便把苹果咽了下去,“你身上的指环还在,魔女应该不会直接对你下手,而我不和你同时举行仪式,是避免出现意外,我会在你进入箱庭之后立马进去,你进去之后先在原地等我一分钟……如果一分钟后我没有出现,那就代表我没有成功,我会在外面等你。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我进入后的地点和你不一样,那到时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不担心你自己出什么意外吗?”纸板问道,“我好歹还能许愿……但是你……” “放心,我有保命用的手段。”mode说道,“休息好了吗?如果好了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你就不能够对病号好一点吗?” “我并不觉得一个心脏停了五分钟醒来还能生龙活虎的人是一个普通病号。”mode露出一个笑容,似狐狸般的狡黠笑容。 “鲜花,牛奶,你自己有狼毛是吗?” 把窗台的那一瓶水仙花递给纸板,把一盒没有给广告费的牛奶塞进纸板的口袋,mode拍了拍纸板的肩膀,对他竖起大拇指。 纸板身上还是那套病号服——他自己的衣服不知道哪去了,即便询问mode也只得到了一个‘不知道’的回答,他便索性放弃了。 毕竟自己的宿舍还有。 不过比起回到宿舍,他现在更想解决掉自己身上的麻烦。 在病房一直等到夜幕降临,等到月亮高挂天空。 “我有……话说今天辅导员没找我吗?”纸板接过水仙,放在身旁。 “找了,我帮你请假了。”mode说道。 “……他就这么给过了?” “没给,所以算你旷课。”mode拿起苹果,咬了一口。 “不是?你?你……” 听见mode回答,纸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含糊般的说了几个字,又停了下来。 只听见啪嗒一声,身旁的水仙被他折了一枝。 “没关系的,只要一个科目不旷课超过三次,你就不需要重修。”mode把苹果吃了个大半,毫不在乎地说道。 “旷课没法评选奖学金,你怎么赔我!” “这还不简单?”mode挑了挑眉,“加入【瓷】以后每个月的工资就够你花的了。” “……还有月工资?” “啊不然捏?”mode轻笑一声,“我们又不是黑心企业,肯定有工资啊。” “多少?”纸板问道。 “像你这种新人的话……大概是这个数。”mode向纸板比了个手势。 好,没问题了,区区旷课算什么——纸板如是想到——如果可以他现在就辍学去上班,这不比天天学习管用多了? “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但是学你还是得上的。”mode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不然你的表面身份就扛不住了。” “……我们这还是个隐秘组织哦,魔女事务所吗?” “这倒不至于,但是和魔女有关的一切都不适合让他人知晓,先不说别的,说出去会有人信吗?”mode摊开手,“换做你,两天前有人告诉你你会去一个物理法则和现实不同的世界,还能够获得许愿的力量,你信吗?” “如果可以让我变成美少女我说不定信一信。”纸板坚定道。 “……不愧是你。” “不过,你们作为这种……特别组织,对付一个魔女这么麻烦吗?”纸板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你们没有那种超能力者之类的吗,可以喷火或者喷水的?” “你漫画看多了是不是?”mode没好气地踹了一脚病床,“我们都是普通人,顶多就是有一两个【魔女的收藏】,这就是我们能够拥有的力量。” “那你有吗?” “有,不过使用后的代价是,失去一定时间理解话语的能力,理智降低,受到精神上的污染……大概是这样。” “那要是遇到那种可怕的魔女不是会出大问题吗?” “会,而且会有很严重的伤亡。” mode的表情阴沉了许多,她垂下眼帘,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郁。 纸板第一次看到mode露出这个表情,那是一种缅怀故人的悲伤,是一种举樽独酌的哀痛,纸板曾经见过类似的表情,自己的朋友在收到家人去世的消息的时候,也是如此。 在往后回忆起来的时候,即便不会哭泣,也会暗道一声可惜。 许尔暮春一壶酒,半杯冬夏半杯秋。 一半饮入口中,一半撒在坟前。 “抱歉。”纸板轻声道。 “不,你没有错,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罢了……” 纸板没有继续说下去,没有什么是比在已故之人所骄傲的一切下刻上悼词更让人感到悲伤的行为。 mode摇了摇头,脸色恢复了平静:“总而言之,务必小心,必要的时候,你要直接许愿保全自己,明白吗?” “我知道。”纸板点了点头。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陆 寒酥 【箱庭】 “我的愿望没有实现。” 少女站在阶梯上,看着巨大的狼。 她的长发披在身后,一直到她的腰间,末梢细致,如雪般柔顺和耀眼。 她捧着一本黑色的书,和她白皙的双手形成强烈的对比。 【所以,这次并不算,你依旧还有两个愿望】 “为什么他还活着?” 【他许下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我不能够伤害,包括他的肉体和灵魂,他的财物,他的生活,他的所有权利,第二个愿望是,在不影响现实世界、不影响时间和空间、保留他的记忆的情况下,让他回到来到这里的地方……即便他以为自己只许下了回去的愿望,但是他实际上是许了两个愿望】 “所以他还剩下一个,是吗?”少女问道,“为什么你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是愿望自己的判断,并不是我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你无法完全掌控它?” 【是的】 “你不能够杀死他吗?”少女皱起眉头,杀戮和死亡的词汇在口中说出,她却没有半点不适,她只是在纳闷自己无法实现的那个愿望。 【我不能够伤害他,即便是你许下的愿望,但是结果而言还是我动的手……他的这个愿望许的比你早一些,所以优先层次比你高】 “你是魔女,你自己说过的吧?魔女哎,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吗?” 【魔女并不代表着万能】 “啊……算了,那我自己想办法。”少女在台阶上踱步,咬了咬右手的大拇指,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少女跳起,跳到另一层台阶上。 她抬起手,在自己的右手的无名指上,一枚银色的指环正散发着光芒。 “你的箱庭一次只能容纳两个人吗?”少女问道。 【嗯】 “那这个……许愿的力量,一次能够几个人获得?”少女又接着问道。 【两个】 “我一个……那个男孩一个,好,那么,如果其中一个人死去了,这个名额是不是就空出来了?” 【是】 “能归我吗?”少女看向【狼】,此时,狼正站在她头顶不远处的‘地面’上,雪白的毛在无风的世界轻轻荡漾。 【不能】 “这样啊……那如果我三个愿望许完了怎么办?” 【普通人只能获得三个愿望】 “哦?意思就是还有别的方法吗?”少女挑挑眉,她在台阶上轻跃几下,她很喜欢这种感觉,违背物理法则,扭曲现实,重塑自然的感觉。 脚下所踩为大地,头顶所阻为大地,左右皆为大地。 【有】 “是什么?”少女问道。 【代行者】 “……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看着狼,但是狼并没有回答。 在少女双眼的倒映之中,狼的身影正逐渐模糊。 “为什么不能够许愿自由进出的权利?”在狼消失之前,少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不是代行者】 世界一片暗淡。 在台阶的丛林之中,只剩下少女的身影。 “啧……” 少女咂咂嘴。 她漫步在各个台阶上,如兔子般灵巧跳跃。 “早知道应该在一开始就先许愿让外人不能进来,而不是许愿一次能够随时离开这里的权利……不过也没差,现在这个变故……”少女咬了咬指尖,叹了口气,咂咂嘴,“那个代行者到底又是什么……从字面意思来看,是帮它做事吗?” 她踢了一脚空气,在原地转了两圈。 然后仰面躺下。 她的白色长发洒在地上,她抬起右手,用手臂遮住自己的双眼。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 【九州·金陵】 时间过得很快,即便呆在病房,纸板也不会感到时间缓慢。 他早已学会了如何支配自己的时间,他安排自己每一日的任务, 纸板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着。 【盒子】纸板:今天怎么没什么人水群? 【tama】mode:上课啊,今天课排满了 纸板抬起头,和mode对上了视线。 “……干嘛!” “……不,没事。”纸板挥了挥手,把视线重新投回到屏幕上。 【暴龙天】moko:我在上班呢 【锅】锅:【图片】 【盒子】纸板:好吧,毕竟今天还是周三 星期三,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纸板伸了个懒腰。 他站在教学楼的台阶前,教学楼内漆黑一片。 mode站在他的身旁,拨弄着手指上的指环。 “记住,你到了箱庭立马开始计时,时间内我没有出现,你就自己行动。”mode沉声道,“你的目标有三个,第一,找出你几天差点死亡的原因,第二,确定那个叫寒酥的少女的生死,还有魔女的态度,第三,安全回来。” 纸板点了点头:“不过不是说不一定要晚上十二点吗?” “白天人多,而且我们十二点来也有一定的迷惑作用。”mode解释道。 她拿出头绳,用嘴巴叼着,她侧过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 她把头发理顺,然后握成一束,再腾出右手,拿起嘴上的头绳,把自己的蓝色长发扎成一束,再用兜帽的帽子遮住。 她看了一眼手机,说道:“差不多了,你可以开始了。” 纸板把牛奶和水仙花放在地上,就在自己的两脚旁边。 他抓紧脖子上的挂坠,闭上眼。 “……话说我说哪个字好?”纸板问道。 “……自己想!” “那就老样子吧。”纸板深呼吸两口,睁开眼。“草草草。” 一片黑雾从大门涌出,似潮水般把纸板吞噬。 在mode的视野中,黑雾以极快的速度出现,然后消失,在不到两秒钟的动作之后,纸板就不见了。 连带着地上的牛奶和水仙花。 mode在确认纸板已经消失的那一刻开始了动作。 她打开秒表,把第二份牛奶和鲜花摆在地上。 十一……十二…… 她掐着秒表,凝视着那跳动的数字。 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 mode稳定住自己的心跳,放慢自己呼吸的速度。 她捏住口袋之中的狼毛。 时间到了。 “嗯,嗯,嗯。”mode一字一顿道。 黑雾猛然涌出,环绕在mode的身旁。 黑雾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只【狼】的模样。 它在mode的身旁踱步,绕着mode行走。 然后,它又朝着教学楼的大门一跃,消散在空气之中。 “……还是不行吗?”mode看着黑雾离去的方向,喃喃道。 她看向时间,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 打开手机,拨打电话。 几声响铃之后,电话接通了。 “……mode!我记得我跟你说打断女生的睡眠是很不礼貌的行为!”电话那头传来moko气急败坏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疲惫,半夜三更被人喊起来,换做是谁都不会太开心。 “你好歹还能睡,我从昨天到现在就没睡过。”mode毫不留情地说道,“白天给你的资料你应该看了,纸板刚刚进去箱庭了,但是我进不去,你帮我想想有啥办法。” “这我没辙,因为强行进入箱庭的方法我也不知道,不过阿疯不久前过去了,你在哪儿等一下吧,让阿疯带你。”moko说道。 “阿疯姐?她不是在穗恒吗?” “三顿海底捞外加报销机票才说服她,毕竟严格来说这次是你的个人任务,我作为你的老师不能帮你。”电话那头传来水声,还有毛巾扔进水盆时候溅起的水花声,“阿疯过去了,她和我是同一届的,经验比我多。” “行吧,毕竟【库库尔坎】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用处,下次能不能把【狐之狡黠】借我?”mode的指尖摩擦着指环,略带俏皮地问道。 “滚蛋!” 电话被挂断了。 mode看了一眼月亮,今天的月亮甚是皎洁。 她倚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她搓了搓手,即便今天并不寒冷,她闭上眼,哼起歌谣。 旋律并不是很准确,不过不要紧,反正没有人听见。 星期四,凌晨十二点零五分。 她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呼吸着草和叶的芳香。 “啊……许愿的魔女,听起来真不错。”她喃喃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mode敲击地面的速度逐渐加快,眉头微微颦蹙:“让死去的人复活也可以吗……那……如果是灵魂都已经破碎的也能吗……是不是……包子他也能……” 她咬了咬嘴唇,为自己那些许奢望感到期待。 “那这样的话,不止是包子,就连……”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抱有这种期待,mode。”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mode抬起头,看见少女站在不远处。 她黑色的头发自然下垂,末端微微蜷曲,她黑色的双眸平静地看着mode,双手抱在胸前。 她穿着一身黑色和白色交错编织的连衣裙,肩上还搭着一件短披风。 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右侧的肩膀上挂着一个背包。 她对着mode挥了挥手:“看你这样子不是很好啊,mode。” mode的表情从困惑化为惊喜,喊出了面前的人的名字。 “阿疯姐!”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柒 无碍 【箱庭】 ……五,四,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mode并没有出现。 纸板叹了口气,关上手机,抬起头。 他回来了。 在阶梯和阶梯构筑的世界之中。 他并没有随处乱走。而是打开了牛奶。 【狼】的身影在他的身后凝聚。 依旧是雪白的狼毛,湛蓝的双眸,它垂着头看着纸板,呼出的潮湿的气拂过纸板的脸颊。 【你是来许最后一个愿望的吗】 “……最后一个?”纸板问道。 【一,不伤害你的肉体和灵魂,你的财物,不影响你的生活,不干涉你的所有权利;二,让你完整地回到你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的地方】 “所以,昨天我的‘死而复生’也是因为这个吗?” 【对】 “那就代表,除我之外确实还有第二个人在这里……那个叫寒酥的女孩。”纸板看向四周,“她应该还在这里。” 没有等待【狼】的回答,纸板就朝着另一个台阶跃去。 只剩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只能用来离开这里。 如果寒酥还在这里,那么她很可能会有三个愿望……去掉离开这里的愿望,她还剩下两个,而自己一个都没有,很明显会陷入被动。 如果寒酥连离开的这个愿望都舍弃掉……那么她会有三个愿望。 她许愿了纸板的死亡,即便没有成功,那也代表她对纸板的态度,想和寒酥达成交涉,估计是不可能的了。 那么,他需要在寒酥第二次对自己动手之前,找到她,然后阻止她。 寒酥既然知道自己来过这里,那么她在之前肯定在能够看见自己的地方,既然如此,自己这次到来,她肯定也会在能够看到自己的地方……或者在能够听见自己声音的地方。 那么,最大的可能性…… 纸板抓住脚下的台阶,向外一跃——然后世界颠倒,他双脚踩在了阶梯的背面。 然后,他看着面前略显惊愕的少女,微微一笑。 “你好啊,寒酥。”纸板如是说道。 ——最容易监视自己的地方,当然是自己的脚下,自己的背面,和自己完全相反的大地。 纸板没有给寒酥时间,朝着寒酥冲去:“我的第三个愿望,让我和寒酥回到教学楼门口。” 既然确认了寒酥确实在这里,那么预先准备好的愿望就可以说出口了。 等到了现实世界,有了mode的帮助,对付寒酥就会容易很多…… 【否,回去的愿望只能让一个人回去】 ——落空了。 纸板愤愤地咬了咬牙,虽然这个可能性他也猜测过,但是被确认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棘手,这样子的话,自己就不得不在箱庭之内把寒酥解决……至少让她失去许愿的机会,否则自己回到现实之后,不知道寒酥会做出什么。 “获得魔女的力量是会让人失去欲望的约束的。”这是mode告诉他的话:“所以,我们【瓷】才会存在,如果没有了约束,人又获得了超越现实的力量,这个社会就会随之崩溃。” 寒酥自然不会傻傻地站在原地,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她就朝着身后跑去。 她踩着台阶,朝着上方一跃,抓住不远处的台阶,翻了个身——站在了纸板的头顶不远处,从纸板的角度看来,寒酥正站在天花板上。 寒酥在跳跃之后便继续奔跑,虽然是女生,但是速度却不见得比纸板慢上多少。 “你现在许愿离开这里!”寒酥喊道,“这样子你还能活着……别逼我动手。” “你已经这么干了。”纸板保持着呼吸,不让自己的奔跑节奏被打乱,“你昨天就已经想杀了我了。” “是啊,但是我现在不想浪费愿望在你身上。”寒酥再次跃过几个台阶,“你离开,我保证不伤害你。” “但是你会用这两个愿望做别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危害社会。” “你本来也有这个权利!但是你把愿望浪费掉了!”寒酥在台阶上打了个滚,翻至背面,“我和你不一样……我要好好使用这两个愿望,至少能让我获得足够的权力……” “那我不可能让你成功。”纸板说道。 “难不成你觉得你是正义的伙伴?别开玩笑了!你也是人,你当然知道,我好不容易获得了这样的力量,我肯定要发挥出它们的作用!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你再不离开……我就会杀了你。” “仙度瑞拉,如果在这里死亡会是什么结果?”纸板问道。 【那你就确实死了】 “啧……”纸板停下了脚步,砸了咂嘴,他看着不远处的寒酥,却不敢再迈出一步。 星期四,零点一十五分。 “……不,我改变主意了。”这时候,寒酥说道,“就算你出去了,也会暴露我在这里……那么就会不断有人进来……所以,抱歉了。” 她抬起手,正对着纸板:“我许愿,我要一把不需要补充弹药的能够自动瞄准的火铳,不会被损毁,不会被丢失,不会被夺去。” 仓促的许愿,只能够这样子了,寒酥想到,不过应该足够了,至少,在这里用来杀一个人,足够了。 “我许愿……”纸板在寒酥的话说道一半的时候就感觉到不对,他赶忙说道,却被【狼】无情地打断。 【等她许完,再轮到你,按顺序】 ……他妈的,纸板暗骂两声。 在寒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纸板重新说出自己的愿望:“我许……” 可惜,太慢了。 在寒酥的愿望说完的时候,一把银色的火铳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没有任何迟疑,寒酥扣动了扳机—— 当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有看到走马灯,会回忆起自己出生到现在所有记忆深刻的事情,他们的时间会变得很慢……倒不如说是他们的思维会变得很快, 子弹从枪管飞出,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朝着纸板飞来。 一般来说,普通火铳的子弹初速度和音速差不多,而纸板和寒酥指尖的距离绝对不超过一百米,也就是说,半秒钟不到的时间,就足够这枚子弹飞过两人之间的所有距离。 半秒钟足够纸板说出离开的愿望吗?不够。 所以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的走马灯就开始了。 天空仿佛在坠落,他看见幼时的自己第一次摔倒时的哭泣,看见年少的自己站在图书馆取下第一本书,看见自己第一次握起画笔绘画…… 最后,他看见子弹飞向自己的眉心。 “砰——” 枪响的时候,子弹已经到达了它的终点。 “抱歉了。”寒酥喃喃道,“毕竟,这件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不过,剩下的一个愿望也足够了……唉?” 听见了寒酥的惊愕声,纸板也停住了。 等等……我没死? 纸板看向自己的身体——没有伤口,身上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寒酥没有说话,她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砰——” “怎么会……”寒酥看着毫发无损的纸板,瞪大双眼,“狼!我的愿望没有实现!为什么这个枪不能够打中他!”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放屁!”寒酥恼火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现在还好好的站在那里,你告诉我这是能够自动追踪的子弹?”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他妈的……”寒酥已经无法维持住自己的仪态,她再次扣动了三下扳机。 纸板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既然寒酥手中的枪打不中他,那么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 寒酥的枪不能被损毁,不能被丢失,不能被夺去,那么让她的枪离开她的手就可以,这样——并不算抢夺。 仓促的愿望总会留下破绽,纸板迈开步子,朝着寒酥奔去。 “……可恶。”见纸板确实不会被打中,寒酥也有点慌了神,她收起火铳,向后一跃——然后,朝着后方跑去。 至此,他们从愿望的较量,脱离了幻想与扭曲的世界,回到了最初,单凭肉体素质的较量。 只剩下一个愿望——倒不如说,自己一个愿望都已经不剩了,纸板的脚步异常坚定,尽可能地抓住寒酥,把之后的事情,就交给mode吧。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捌 归来 星期四,零点十分。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纸板呢?”阿疯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对坐在地上的mode说道。 “我进不去箱庭,所以只能在这里等着了。”mode摊开手,“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状况如何,说句实话,如果那个少女确实在里面,那么纸板就很危险了。” “……算了,我来吧。”阿疯叹了口气。 阿疯把右肩上的背包取下,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和一支白色的笔。 笔记本有一种十五世纪的哥特式风格,封面上用有一个齿轮构筑的,宛若时钟一样的物体,它贴实在笔记本封面的最中间,时针和分针都指着罗马数字书写的‘十二’上,它通体漆黑,散发着金属般的光泽,如荆棘般的花纹被勾勒在它的背面,从后面一路缠绕到时钟之上。 而那只白色的笔则是一种绝对的简约,看起来像是铅笔,它末端有一个银色的小圆环,而头部则是没有笔尖的笔头。 阿疯左手捧着笔记本,右手拿起白笔。 她右手腾出的手指捏住自己的一根头发,用力一扯—— “好疼。”她说道。 “……你把这个都带来了?”mode看着阿疯手上的笔记本,好奇地问道,“这就那个【赝作勾勒】吗?” “对,毕竟在这种时候,特别好用。”阿疯点点头,把拔下来的那一根头发靠近白笔,只见那一根头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从笔头处挤入,然后化为了那不存在的笔尖。 “现在是几点钟?”阿疯问道。 “零点十一。”mode说道。 “好。” 阿疯握住笔,打开笔记本,开始书写文字。 ——文字并非写在了笔记本上,而是悬浮在距离笔记本有一小段的位置上,在空中轻轻抖动。 ‘二零二一年七月二十二日,星期四,零点二十一分,九州金陵大学学生纸板,男,完好无损地从【箱庭】之中离开,回到教学楼大门前。’ 笔记本上,被阿疯书写出来的文字正不断抖动,似乎在挣脱笔记本的束缚,在抖动了约十秒钟之后停顿了下来,然后贴在了笔记本上。 在这段文字的最上方,浮现出一个时间。 9:12 “有点困难,但是结果可以保证。”在确定文字已经叠在笔记本上后,阿疯点了点头,“但是花了十秒钟,所以,从现在开始,一切会阻止纸板完好离开箱庭的因素都会转到我身上……今天的【赝作勾勒】已经使用了,接下来拜托你了,mode。” 不论看多少次,都不会觉得厌烦,属于非现实的力量……mode看着阿疯手中的笔记本,露出一丝向往的神情。 【collection b-002 赝作勾勒】——mode脑海中回想起对这件物品的描述,一个空白的笔记本,一支白色的笔,一个不论成功还是失败……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只能够使用一次的力量。 以使用者的一根不短于七厘米的头发作为启动物品,用这支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当下某个地点和在场的人物,写下从当下开始往后十分钟内任意时间,写下某个事件的【结果】,就有固定概率使写下的【结果】以某种过程达成,越是容易达到的【结果】就越可能成功,反之越容易失败,若是【结果】达成失败,则已书写内容全部自动抹去。 然后……被改变的过程将会从被书写者的身上转移到书写者的附近。 这就是需要mode接下来行为的原因。 阿疯从包里拿出两个耳塞,塞住了自己的耳朵,她轻轻敲了敲,确保不让任何外界的声音传入耳内。 “我知道。”mode回答道。 mode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她双手抬起,仰起脖子,闭上眼。 她用谦卑而尊敬的话语念道:“请带我去见羽蛇神王,我要和他说几句话……您的病体如何?我特地给您带来一种灵药,您喝了它,病一定会好的……你来得正是时候……许多天以来,我一直在想着您的到来。” 她在背诵神话。 在约五十字的背诵之后,她停了下来。 在她的手指上,银色的指环正散发着强烈的光芒。 【库库尔坎】,mode想到,这就是指环的名字,戴上后一周内无法取下,使用时自己所说的话能够蛊惑听见的一切拥有实体的物,包括一切生灵和物品等,在使用时候使用者内心负面情绪影响会被放大,因此使用者需意志坚定,在使用之后使用者会降低区分话语的能力,持续时间和使用时间一致。 在使用之前,要背诵不少与五十字的阿兹特克神话作为启动条件,还要辅以一定的动作——所以mode基本不会使用这个指环,先不提自己内心情绪会被放大这一点,单单是那令人感到略微羞耻的动作就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 她双手合十,握拳:“从现在开始,十分钟以内,在场的各位——除了我和阿疯姐本人,其余的一切固体都是【阿疯】,你们是概念上的【阿疯】,是定义上的【阿疯】,你们就是【阿疯】。” 这是mode手中的指环,也就是名为【库库尔坎】的指环的力量。 星期四,零点一十五分。 “砰——” 一颗子弹集中了教学楼旁边的树木。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子弹,在树木的躯干上打出一个深孔。 不到十秒后,第二颗子弹击打在了相邻的树木上。 紧接着,是连续三颗子弹,打在地上。 “……有人对纸板开枪,而根据【赝作勾勒】创造的结果,纸板要‘完好无损’。”阿疯对着mode说道,“所以这个影响纸板完好无损的因素会加在我身上,也就是子弹会打在我身上……但因为你的【蛊惑】,在这一片除了我们两人,其余的事物都是【我】,所以子弹不会打在我身上,而是打在这些树木或者别的地方。” mode没有回答,她捂着额头,压抑着自己脑海中的负面情绪。 在【库库尔坎】生效之后,强烈的负面情绪就涌上心头——啊……想要获得许愿的机会……如果能够拥有这些机会……失去的人就能够活过来……离别的人就能够归家……啊……好羡慕啊,好羡慕啊,好羡慕啊…… “mode,保持冷静。”阿疯把一只手搭在mode的肩膀上,“压制住,否则你会被你自己的阴暗面吞噬的。” mode猛然一哆嗦,眼中的浑浊回到清明,她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只是还不太习惯。” “毕竟借助这种力量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如果不是你,我现在身上应该有五个弹孔了。”阿疯笑道。 “砰——” 一颗子弹打在了墙壁上。 “……或许是六颗。”mode说道。 “你说得对。”阿疯再次拍了拍mode肩膀,“看好时间,差不多了。” “我知道了。” 【箱庭·维纳斯的阶梯】 “哈哈哈……哈哈……你打不到!”纸板笑着,微微喘气,他扶着膝盖,站在寒酥的左侧的台阶上。 “但是你已经没有办法了。”寒酥倚靠着背后的台阶,看着纸板,露出不甘的倦容,“你没有办法把我带出去。” “但是你只剩下一个愿望了。”纸板说道,“一个愿望用来离开,一个愿望你交换了那把打不到人的枪……我倒是要看看你的最后一个愿望是什么。” “你……”寒酥气到话也不想说了,对着纸板连续扣动了五次扳机。 理所当然的落空了。 已经能够确定对方的火铳不知什么原因无法打中自己,那么,接下来就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做到最好。 经过方才的追逐,寒酥显而易见地开始吃力,她并不如纸板那样,剧烈的跑步还是让她难以坚持,何况还带着不断的跳跃。 不得不说这箱庭的构造确实诡异,台阶和台阶基本没有衔接,像是上帝随手一扔之后的模样,毫无章法。 不过,这正给了纸板机会。 他冲上前,在寒酥喘气的时机冲了上去,他猛然跃起,一脚踢向了寒酥的手——握着火铳的那只手。 寒酥自然不会让他如愿,她侧过身,惊险地躲了过去,却见纸板并没有停顿,落地的时候双手一撑,紧接着第二脚就踢了出来。 这一次,他踢中了。 星期四,零点一十九分。 寒酥的手一松,火铳被纸板的脚踢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坠落到了地面。 寒酥没有理会纸板,而是朝着火铳一扑——她需要把火铳拿回来。 “你抢不走它的。”寒酥喊道,“它不会被夺走!” “我也不需要夺走它!”纸板说道,他流畅地收回脚,侧身,抓住了寒酥的手,然后一个反扣,卡住了寒酥的双手。 “你他妈……”寒酥垂下头,咬住了纸板的手臂,她两只手使劲挣扎,奈何纸板的力气实在是比她大得多,她奋力扑腾了几下也不见得有任何松动。 但是手臂被咬确实很是疼痛,纸板不得不调整了他的姿势,左手勾住寒酥的双手,右手卡在寒酥的脖子处。 “接下来就这么耗着吧,这里没有食物和水,你从应该是从周二到现在就没有进食过了,所以,先撑不住的肯定是你。”纸板在寒酥的耳边说道,他目视不远处的火铳,看着那冰冷的金属制品会不会有别的动作。 “……算你狠。”寒酥抬起脚,想要踩住纸板的脚,可惜纸板已经看见了她的动作,提前避开了,“狼!如果我现在离开箱庭,火铳会怎么样?” 【它不会丢失,所以它会出现在属于你的地方,不过具体是哪里,呵】 “……现在,实现我的第一个愿望。”在半分多钟的挣扎后,寒酥放弃了,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郁,喃喃道。 话音刚落,她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回去了吗……狼!我的第三个愿望……让我回到我来这里的时候,的那个地方。” 【好】 星期四,零点二十一分。 纸板的身影在箱庭之中消失。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玖 尾声 在教学楼的门口,两个身影先后浮现。 白发的少女,和黑发的青年。 寒酥和纸板。 他们回到了现实。 “时间正好,那么,举起你的双手。”不要想着能够说话,在你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能让你永远的闭嘴,谢谢合作。 在寒酥的双眼看见清晰的时候,一把火铳已经从下往上,抵着她的下巴了。 阿疯叼着棒棒糖,右手握着火铳,漫不经心地说道:“也不要想着你能够用你的火铳,你打不中我的,如果你聪明点,你就不会说话,我知道你能够许愿……嗯,离开这里应该花了你一个愿望,你现在还剩多少个?一个?还是两个?” “一个。”纸板在一旁说道。 “很好,你是纸板吧?初次见面,我是阿疯。”阿疯冲着纸板点了点头——这时候,纸板才看见,在阿疯的左手上也握着一把火铳,正对着寒酥的头,但是她的左手和寒酥的双手有很长一段距离,确保寒酥双手碰不到左手上的火铳,“帮我搜一下她的身,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 “……阿疯姐?”纸板试探地问道。 “对,是我,详细的事情一会儿再说,先把这个人处理了。” “哦……哦哦。”纸板木然地点点头。 其实并不难找,寒酥的腰间很明显地有一个小鼓包,纸板轻轻碰了一下,指尖感受到了一丝金属的冰冷。 纸板伸出手,想要取下火铳,却发现不论怎么做,他都无法将之取下。 “阿疯姐,这个东西不需要补充弹药,能够自动瞄准,不会被损毁,不会被丢失,不会被夺去。”回忆着寒酥当初许下的愿望,纸板跟阿疯解释道。 “明白了,那么这位女士,请你自己把火铳取下来,然后交给我,并且对我说‘这个火铳正式赠与你’,就这样,我给你一分钟。”阿疯扬了扬下巴,对着寒酥挑了挑眉。 不会被夺去也不会丢失……但是可以被赠送。 “别猜了,是真家伙。”看寒酥似乎还在忧郁,阿疯再次说道,“你要不信你真可以试试,只要你有这个勇气。” 谁敢猜啊……就算是假的,也不敢赌啊……寒酥在心里吐槽道,虽是这么说,但她在表面可不敢表现出来。 在离开箱庭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自己腰间的位置多了什么东西,这应该就是跟随着她一起出来那把火铳。 如果现在拿出来,能不能开枪?不对……不用拿出来,只需要够到扳机就可以……这个女孩两只手都有火铳,左手那只……够不到,可恶,是有经验的。 但是不要紧,只要能够扣动扳机,子弹就会穿过这个女孩的头颅,寒酥想到,那么,哪怕她拿着两把火铳也不要紧。 不过,如果在现实中杀了人,该怎么办?没事,实在不行,斟酌一下最后一个愿望就好。 想到这里,寒酥抬起了左手,作投降状,而右手则朝着腰间摸去。 “快点,别磨磨蹭蹭。”阿疯不耐烦道,“我一会儿还要回去画画。” “……我知道。”寒酥轻声说道——她的右手接近腰间,然后碰到了那金属的质感。 她猛然握住火铳,扣动了扳机。 “砰——” 一颗子弹冲火铳口飞出,朝着阿疯的脸颊飞去,但是在靠近阿疯脸颊的时候,诡异地拐了一个弯,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绽放在阿疯身后的一棵树上。 “什……” “砰——” 第二声枪响来自于阿疯右手上的火铳,她的火铳喷出子弹,穿过了寒酥的右手掌心。 不是……你们两个在学校这么嚣张吗……好歹加个消音器啊……纸板站在寒酥身后的不远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学生生涯可能就此到头了,说不定一会儿自己就能上头条,比如‘两少女在校园持枪械斗’之类的,而在现场的纸板肯定逃不掉。 三好学生纸板同学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要进局子了。 和纸板的碎碎想法不同,寒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疼痛。 她的右手掌心已经血肉模糊,近距离的一枪让子弹毫无阻拦地把她的血肉与骨如搅拌机般搅碎,而火铳也因此坠落到了地上。 她发出了惨叫,亦或者说是哀嚎,她的瞳孔剧烈地抖动,冷汗不断地从额角坠落。 “嗯……看来你的思想已经被污染了,一个学生……居然会有这么狠毒的想法。”阿疯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看来这次的魔女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拉动火铳的枪栓:“你的机会用完了,遗言不用说,永别。” “等等!我!我愿意把我的火铳赠与给你!我放弃它的所有权!” 这句话寒酥是吼出来的,声嘶力竭,完全不像是一个女生应有的姿态,她的头微微下垂,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寒酥即便被情绪支配了头脑,但她并不是傻子。 她还有一个愿望……一个愿望…… “谢谢你的配合,那麻烦你再说一句‘我的最后一个愿望,现在地面上出现一盒棒棒糖’,什么牌子无所谓。”阿疯漫不经心般转了两圈火铳。 “你……” “五,四,三……” “好……好……的最后一个愿望,现在地面上出现一盒棒棒糖……” 话音刚落,地面上出现了一盒棒棒糖。 而寒酥的手上,那枚银色的指环破碎开来,散落在地面上。 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说完这句话,寒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泪和汗混杂着流下,沾湿地面。 她闭着眼,时不时带有一点抽噎, 阿疯把两把火铳放入背包,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把火铳,那把寒酥放弃的火铳。 她拾起那盒棒棒糖,扔进了自己的背包。 她朝着教学楼大喊:“mode!库库尔坎的效果可以解除了!” “ok!”教学楼里面传来mode的回答。 几秒钟后,mode从教学楼内跑了出来。 她朝着纸板挥了挥手,小跑到阿疯的身边:“怎么说?” “给她包扎,然后交给后勤组,我们收工就行,至于你……”阿疯耸耸肩,看向纸板,“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啊,这。 纸板很想拒绝,但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看着mode掏出手机,拨打了不知道谁的电话,嘀嘀咕咕了半分钟,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 “好,收工。”阿疯打了个响指。 “等等!那她怎么办?”纸板喊道,然后指着正捂着手的寒酥。 mode弯下腰,抽出一条绷带,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瓶碘酒,拧开瓶盖就给寒酥的右手倒了上去,还没等寒酥的叫声发出来,她就迅速用绷带把寒酥的手包扎起来。 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完这些事,她站起身,拍拍手。 “剩下的后勤部会解决。”阿疯说道。 “等等!那你们刚才的那些子弹……” “后勤部会解决。” “那魔女……” “这个得我们自己解决。”阿疯说道,“不过这个不着急,毕竟和魔女交涉这事有专业的人来。” “谁?等等,不会又是……” “咳咳咳。”mode重重地咳了几声,“阿疯姐,他还不是【瓷】的成员,至少现在不是。” “没关系,就算他知道了,也能够让他忘记,当然,若是他加入我们,那就更好了。”阿疯无所谓地说道,她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根新的棒棒糖,拆开包装,放入口中,“我们是行动人员,像是和魔女的后期谈判的话,一般是让专业的谈判人员带着筹码来,他们的口才比我们好。”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是他们来处理这件事?”纸板问道。 “因为他们不想死。”阿疯咬了一下棒棒糖,糖果破裂,发出脆响,“一般来说,魔女事件都是带有一定危险的,危险的不是魔女,而是人,你今天也见到了,如果不是我们,你已经猫了。” “……猫了?” “你天天刀龙你都不知道这个词?”阿疯手指转动了一下棒棒糖。 “不,我知道……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词在这种场合出现。”纸板说道,“那……魔女就不危险了吗?” “看情况,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需要面对的都是人类,而不是魔女,那帮和魔女谈判的人都是害怕死亡的人,他们不愿意面对危险的人类,而选择面对不大危险的魔女。” “那你见过危险的魔女吗?”纸板问道。 “见过危险的魔女的,基本没有活着的。”阿疯看向纸板,“我很幸运,我还没有碰到过危险的魔女,顶多只是碰到过危险的人。” “这样啊……” “你们两个想说啥有的是时间说。”这时候,mode插嘴道,“后勤的要来了,我们得撤了,我还得回去写报告呢。” 不知什么时候,寒酥已经昏了过去,mode正轻轻掐着寒酥的人中,拍打着寒酥的后背,她略带不满地看着阿疯两人。 即便如此,纸板也能感受到mode身上的轻松,在长时间的精神紧绷之后,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毕竟已经十二点半了,如是按照正常的时间,纸板现在应该已经睡了有一个小时了,那怕白日已经睡过许久——指他昏迷的那段时间,现在纸板也觉得有些疲惫。 “哈……欠……”纸板打了个哈欠。 饶是他的身体素质也有些吃不消,方才在箱庭里面奔跑是没有感觉,现在出来之后才觉得似乎有点透支自己了。 “去休息吧,没有必要劳累之后再去处理这些小事。”阿疯也跟着打了一个哈欠,“明天让mode带你去一趟穗恒,去把手续办了。” 纸板猛然一回头:“……穗恒?不是,怎么要跑到穗恒?按道理来说你们这种机构不应该在幽州吗?” “设立在幽州太明显了,隔壁樱岛也不见得把他们的【三日月】设立在江户而是设立在花浮岛啊。”mode摆摆手,“毕竟我们这算是隐秘组织,最好不要让普通人知道。” “你们刚刚还在普通人学校开枪。”纸板说道,“我看这些树木,这里至少有十个弹孔。”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细节决定成败。” “纸板。”mode右手搭在纸板的肩膀上,“有必要吗?” “走了。”没有理会插科打诨的两人,阿疯伸了个懒腰,朝着校门口走去,“困了,我去找个地方睡一觉。” “……等等我!”mode赶忙小跑过去,“阿疯姐!我没有地方睡啊!” 狼魔女小姐如是说·尾声 遗忘 【箱庭】 · 少年在阶梯上踱步,他上下打量着这个世界,然后在手中的本子上书写着什么。 【欢迎来到我的箱庭】 “不用欢迎我……怎么称呼?”少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狼】,开口问道。 【仙度瑞拉】 “不不不……我说的是真名。”少年合上本子,“仙度瑞拉是许愿精灵,但是你……你会勾起人们心中的欲望,扩大他们的负面思想,我相信那个少女本身并没有任何恶意,但是在你的影响下她甚至有了杀人的冲动,所以,你不可能是仙度瑞拉。” 【你很聪明】 “这是经验。”少年用手中的笔指向【狼】,甩了两圈,“你知道吗?你并不是唯一一个谎报自己名字的魔女。” 【是吗】 “对你们来说,人类就是玩具,你们把他们当做观赏品,看着他们在你们的权能下挣扎,丧失自我,就此堕落,不过呢,我能够理解,毕竟你们的生命层次比我们高许多。”少年说道,“等一下……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我好像忘了。” 少年打开本子,往前翻了几页:“哦哦哦,对,但是人类并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样弱小,我们之中也有强大的人,他们有勇气,有智慧,有视死如归的觉悟,我也算是其中之一,不过我比他们要怕死一些,所以我来这里做个收尾工作。” 【……阿芙洛狄忒】 “你的名字吗?” 【是的】 少年揉了揉太阳穴:“奇怪,阿芙洛狄忒不是爱神吗?当然……也有欲望神的神格,嗯……不过你为什么会有许愿的权能?” 【仙度瑞拉已经死了】 “死去的魔女……”少年轻笑一声,“那这里是谁的箱庭?” 【本来是它的,现在是我的】 “明白了,那么接下来是正事。”少年把本子再度往前翻了几页,“魔女·阿芙洛狄忒,我以九州对魔女事件机构【瓷】的名义与你谈判,我方的条件是,你把箱庭的锚点转移到我方指定的范围,保证不主动伤害人类,不与人类为敌,必要时候提供给我们一定的帮助,让我看看……哦,不允许普通人进入箱庭,即便是举行了仪式的人,只有经过我方批准或者我方指定的人才能进入箱庭,大概是这样。” 【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为什么你们每一个魔女都要这么问我?”少年咂咂嘴,“你们都不提条件的吗?” 【你为什么觉得,你们有和我谈判的资本呢】 “嗯,好问题,让我想一下……”少年右手轻抚下巴,“比如,我们能够帮你找一个代行者,然后你的大部分合理要求我们都能够考虑,以及……我们能够保护你。” 【保护我,你们如何保护我,你们的力量还是魔女赐予你们的吧】 “对啊,但是我们能从【魔女】的手上保护你,我说的是……”少年稍稍停顿了一下,“最初的魔女。” 【……什么】 “最初的魔女,我们和它有那么一个小小的交易,这么说吧,和我们谈判成功的魔女,就不会被那位最初的魔女找麻烦,这个条件不错吧?” 【你们怎么……说服它的】 “这个是机密,总而言之,我们可以以此定下约定,你意下如何?”少年耸耸肩,“当然,你若是不答应,那我也没办法。” 【我同意了】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爽快的,那么,先定下【契约】吧……” 【狼】俯下身,它庞大的身躯逐渐缩小,然后发出刺眼的光芒。 少年闭上眼,他丝毫没有意外,仿佛这样的景色已经见过许多次了。 当光芒褪去的时候,【狼】已经变成了一位白发的,约十六岁的少女。 “你们魔女定个契约还得变身……”少年叹了口气,“每次都是这样。” “这个形态就是用来和你们【人类】交涉的。”少女开口说道。 “那么,这是契约单。”少年从本子中抽出一张羊皮卷,“这张契约单有【最初的魔女】的权能,所以不用担心我们欺骗你。” 阿芙洛狄忒接过羊皮卷,她金色的瞳眸扫视着羊皮卷上的文字。 她的手轻轻颤抖,在许久之后,她面色复杂地看向少年。 “她真的和你们达成约定了。”阿芙洛狄忒说道。 “一点幸运罢了。” “这可不是幸运。”阿芙洛狄忒把自己的手按在羊皮卷上,“很多魔女想要对付那个最初,而仙度瑞拉就是这么死的。” 她白皙的手掌按在羊皮卷上,羊皮卷荡漾起一层波澜。 再然后,在古朴的颜色上,阿芙洛狄忒的名字印在其上。 “谢谢你的配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少年说道,“如果你有什么要求,随时可以和我们说,这份契约已经说明了你和我们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阿芙洛狄忒点点头。 “那么,再见了。”少年对着阿芙洛狄忒鞠了个躬,他朝着台阶的尽头一跃,仿佛鱼入水面般消失不见。 只留下白发的少女静静地站着。 她俯下身,重新化为了狼的模样,她找了一块较大的平面,卧在其上,蜷成一团。 不久,平稳的呼吸声响起。 · 【九州·穗恒】 【瓷·总部】 · “如果这样子的话,一开始就让谈判人员直接找魔女谈判不就好了吗?”纸板问道。 “你永远不知道你在谈判的时候,会有多少人冲出来捅你一刀。”mode回答道。 星期四,下午两点五十二分。 至于为什么是下午,只能说昨夜他们直接坐飞机从金陵飞到了穗恒,然后到了【瓷】的总部直接倒头就睡,一直到现在才醒来。 纸板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不过好在不知是谁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床铺,他推开写着自己名字的房间门,在扑到被子上的那一刻合上了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头顶了。 纸板从未试过在这个时间醒来,若是几天前有人告诉他他会一觉睡到下午,纸板一定会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但是现在…… 纸板扶住额头,被强制修改的生物钟让身体发出抗议,即便精神上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修养,但是仍感觉十分疲惫。 适应不了啊…… 他推开自己的房间门——这应该是他的房间了——便看见mode和阿疯已经在大厅喝茶了。 mode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一脸倦容,她伏在桌前,右手拿着一只羽毛笔,正在一沓纸上书写着什么。 而阿疯就好了许多,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为自己添上新的一杯茶,顺便帮mode也添了一杯:“慢慢来,不急,写完让moko帮你看看。” “……话说moko去哪里了?”mode抬起头问道,然后便看见了不远处的纸板,她扬了扬下巴,“早上好……不对,下午好。” “moko今天考级,昨天看了一晚上的书……呵,她这几个月书都没翻开过,我赌五块钱她过不了。”阿疯说道,她朝着纸板挥了挥手,“下午好。” “……你们几点醒来的?”纸板挠了挠头,“我是不是起晚了?” “没有,只是我们睡得时间短而已。”mode看着面前的纸张喃喃道。 【瓷】的总部位于穗恒的闹市区,若是从外面看,可能只会觉得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大楼,大概十几层楼的高度,在穗恒这种动辄二三十层的高楼之中显得毫无特色,正因如此,【瓷】才会在这里。 阿疯摊开手:“这次算是mode的任务,所以报告书之类的都得让她写。” “不是后勤组写吗?”纸板问道。 阿疯用一种同情般的目光看着mode,再看向纸板:“嗯……怎么说呢,本来mode只需要写事件报告,像是魔女记录或者箱庭信息应该让更专业的后勤组来,不过昨天负责善后的人……” “怎么了?”纸板问道。 “你认识的。”阿疯姐说道,“等他一会儿回来你就看见了。” 纸板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打开手机,看着那个群聊。 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是群友吗?” “恭喜你,是的。”阿疯点点头。 纸板眼前一黑——这当然是形容词,纸板还没有脆弱到那个地步。 “我们群到底有多少人是这种……特务机构的人?” “不是特务机构,是隐秘组织。”mode纠正道,“也不多,但是也不少。” 好吧,已经有预料了。 纸板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会不会群里除了自己之外的全是这里的人呢? 不过……应该不会吧? 这时候,门被打开了。 这里是大楼的第八层,纸板记得自己的房间号是8-012,应该是这个数字,房间号可能记错了,但是楼层是记得的。 而且半夜坐电梯上来的时候,阿疯按的数字确实是8。 推开大门的是一个少年,他约莫十八岁的样子,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在肩膀处扎成一束,搭在左边的肩膀上。 他右眼戴着一个单框眼睛,左眼下还有一道十字的印记。 他推开大门,便看见了大厅中的三人。 “下午好,阿疯姐,还有mode姐。”少年朝着他们打了个招呼,“还有……纸板,下午好。”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下摆拖到小腿处,他手中拿着一张羊皮卷,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回来了啊,这么快吗?”阿疯朝着少年挥了挥手。 “这次的魔女比较好说话,不过还是假名字,真名是阿芙洛狄忒,它的力量也不是愿望,是欲望。”少年说道,他甩了甩手中的羊皮卷,“我去把这个交给情报组。” “等一下,等一下,你是……” 见几人如老友般交谈,纸板赶忙插话道。 他看着少年,搜寻着自己记忆中的人,却找不到任何相符的模样。 难不成这就是方才所说的……后勤组? “哦,对哦,纸板还没有见过我。”少年似乎想起了这点,他看向纸板,“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群里面我们聊的可是很开心啊。” 少年朝着纸板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叫燊冬。” 原来如此。 纸板握住了燊冬递出的手:“我是纸板。”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序 欢迎来到【瓷】 【九州·瓷·穗恒总部】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二号】 · 【瓷】,位于九州穗恒。 建立的时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在魔女刚出现的时候,这个组织就已经存在。 不止是瓷,每个国家都有至少一个的对魔女组织,专门负责处理魔女事件。 魔女……非自然的生物,它们可以是任何生物,任何物体,它们居住在自己的箱庭,用自己的手段或多或少干涉着这个世界。 对魔女组织,其实更多是处理被魔女所干涉的一切,包括生物,包括物品……包括人。 如九州的【瓷】,樱岛的【三日月】,五十星的【摩门】,拉芙兰的【白旗帜】等,这些隐秘的组织,在世界的表面下默默行动着。 不能让大范围的普通人知道这一切,因为,若是魔女的力量暴露出来,不知多少人会前仆后继地去追寻魔女的力量。 这并非危言耸听,因为,确有此事。 今天是二零二零年的九月十二号,天气晴,在盛夏已经过去的时间,位于穗恒的【瓷】的大楼静静伫立。 直到这一片安宁被打扰…… · “镜湖那边的消息,有魔女事件。” 包子推开了第七层的大门。 包子是一个约十七岁的少年,十分清秀,带有一种如书生一样的气质,不论是谈吐亦或者行为,都有收有放。 他的头发不长,在耳垂旁微微蜷曲,他带着一顶黑色的毛毡帽,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画着黑色图案的白衬衫,外面再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纸,没有褶皱,看样子应该是刚拿到手的。 第七层是【行动人员】的工作楼层,虽是这么说,但一般情况下都没有人在,基本都在全国的各个地方潜伏者,或者过着自己的生活只有收到任务的时候,他们才会行动起来。 而此时,第七层里面只有一个人,是moko。 moko正拿着一张报纸——很明显是报纸,不过是娱乐版块的。 “镜湖?那不就是在隔壁吗?”moko把手中的报纸放在一旁,“发生什么了?” “镜湖,水城赌场。”包子把纸递给moko,“有几个赌客消失了,再次出现的时候或多或少出现了精神失常的状况,并且伴有极端行为。” “这难道不是因为赌输了吗?”moko冷笑一声,她摊开手,“当初冬子在那儿拼二十一点拼输了两个月的工资,差点把【魔女的收藏】都开了。” “……不,这个和冬子那个还是不大一样的。”包子稍稍凑近了些,“而且……冬子那后来不是赢回来了吗?” “那是阿疯姐用【赝作勾勒】描绘的未来……代价是阿疯姐的卡里面丢失了两个月的工资。”moko小声说道,“后来阿疯姐郁闷了很久。” 包子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打了个寒颤:“啧……总而言之,这次确实不大正常……调查组说了,这次你不能只带着mode了,还要加上我。” “那确实很危险。”moko点了点头,“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上九点钟的飞机票,这张纸写了现有情报,你自己看看吧。” 接过包子递过来的纸,moko开始仔细查看。 “……没有不知道箱庭规则,不知道名字和形态……仅有的情报只是几个可能的接触者和一个仪式?”moko皱起眉头,“这也太难找了吧?” “没办法,镜湖那边和这里不大一样,你也是知道的。”包子耸耸肩,“倒不如说,九龙,镜湖和宝岛,这三个地方是最难办的。” 和大陆不同,九龙,镜湖和宝岛这三个地方和大陆隔海相望,因此,若是这些地方发生了魔女事件,就会变的棘手。 先不说交通的问题,单单是文化和习俗的区别,以及那三个地方的成员对这边的态度,就会造成很多不稳定的因素。 “一般来说,这三个地方本应该有自己的对魔女机构,但很可惜,在一八年时候的那个【魔女事件·梦】,三个地方的本地人员都遭到了严重打击,所以……”在moko看完整张纸以后,包子才接着说道。 “听说过,修谱诺斯,那个时候我才刚成为正式成员,还不能够处理那个级别的事情。”moko略微回忆了一下,便想起了那个名为【梦】的魔女事件,“是叫修谱诺斯是吗?” “是的。”包子打了个响指,“你去叫上mode,下午出发。” · 包子在【瓷】工作的时间比moko要久,这一点moko是知道的,先不说包子比自己大一届,自己在学习结束后还跑了一年多的后勤,而包子,因为某些原因,他在结束学习以后立马投入到了行动组的工作中。 在moko的记忆之中,也就只有阿疯那几个人的资历比包子老了,并不是说人少,而是能够活到现在的人,只剩下那么多。 对魔女机构本身就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工作,而新鲜血液的补给来源是特别少,若是成为机构的人,那就是把脑袋吊在绳子上走路,哪天踩空了,哪天就是忌日。 或许会有人问为什么不大范围招收人员,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人的欲望是无限的。 如是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子的非自然存在,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并不是如何保护自己,而是如何获得这些力量。 因此,在处理魔女事件的绝大多时候,危险的不是魔女,而是人。 moko跟随着包子处理过一次魔女事件,那一次是幸运的,他们遇到的是一个比较和善的魔女,即便如此,他们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而moko第一次负责魔女事件,是在今年的年初,她和mode——也就是这一届的‘新人’,地点是九州的苍梧,就在穗恒旁边,这也是她能够第二次行动就成为主要负责人的原因之一——距离近,容易支援。 九州地大物博,【瓷】的人手远远不足以保证每个地区的监视,因此绝大多数人都是满九州的跑,每隔一段时间换一个地方。 包子是一个很奇特的人,moko从未见过包子使用【魔女的收藏】,也未曾听说过包子拥有【魔女的收藏】,他在行动的时候只带着两样东西——两把鹤翅刀和一把小火铳。 包子很喜欢他的鹤翅刀,两把鹤翅刀几乎一模一样,moko不止一次看见包子擦拭着鹤翅刀的刀身,然后把刀剑磨的锋利,再收进刀鞘。 火铳——这是必须带着的,包子并不喜欢使用火铳,他说过,火铳缺少一种美感,太过于暴力,只追求结果而忽视了过程,若不是火铳在速度上有绝对的优势,moko很确信包子会只带着他那鹤翅刀。 但不得不说,包子的刀确实耍的不错。 moko见过包子使用过一次鹤翅刀,大多数小说里面那种有来有回打的天昏地暗亦或者一时间难舍难分打个半天的是不存在的,包子的刀讲的是速战速决,从出刀那一刻就拼尽全力,不计后果。 “不拼尽全力的战斗相当于自杀。”包子在那一次出刀结束后,这么跟moko说道。 一刀刺穿心脏,一刀割破喉咙,挑断手筋和脚筋,论战斗起来,包子比moko或者阿疯都凶残许多,一切都要做到绝对。 这就是moko对包子的印象。 · 至于mode,moko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跟绝大多数的成员相比,mode加入【瓷】的方式很是特别。 她是自己找到【瓷】并要求加入的。 mode接触的第一个魔女事件可以追溯到她十四岁那年的夏日,而在【瓷】处理完成那次事件以后,mode跟随着那位行动人员,找到了【瓷】。 她在十四岁的那一年推开了第一层的门,至此,她的年少都在这里度过。 moko正式认识mode是在今年的年初,那个蓝色头发的娇小少女,让人忍不住产生一种强烈的保护欲。 事实证明,mode确实是一个人才,她在那次行动中表现的确实不错。 想到这里,moko摸了一下自己头发上的白色发卡。 那是一个洁白的,如狐狸形状的发卡。 这是那次行动后获得的战利品,也是moko得到的回报——【魔女的收藏·狐之狡黠】。 不说它的形状十分符合moko的喜好,它的效果也十分不错,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够用来报名,况且,能够获得这样一个非自然物品,获得一个非自然的力量,已经足够了。 或许这一次任务,就能够用来检验它的效果。 她和包子不同,包子从未展现过使用【魔女的收藏】的力量,而moko认为只要使用得当,即便是【魔女的收藏】也能够发挥好的用处。 她听阿疯说过,包子有过一个【魔女的收藏】,但是从未见他使用过,不知道效果,也不知道模样,“冬子说那个东西给包子用最合适了。”阿疯姐这么说道:“但是具体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也不能知道。” 最好还是不要使用,魔女的收藏这种东西,谁也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即便在【约定】的时候知道了使用效果,使用代价,和使用后的副作用,但是更深层次的内容,他们不知道。 “如果多次使用,会不会被污染呢?”燊冬曾经这么说过,他的推测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魔女的收藏】就是被魔女的力量所污染后的物品,因此,不难推测这些物品会不会也带有污染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在许多时候都不得不借助这些力量,不然,他们无法对抗被魔女所眷顾的人。 · mode出现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她略带慌忙地推开了大门,第七层的大门,嘴里叼着半片面包,蓝色的长发也显得有点凌乱。 她左手抱着一个书包,右手提着一个帆布袋,衣服倒还算整洁。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moko喃喃道,“你是樱岛女子高中生吗?” “不是!”mode把手中的东西甩在一旁的桌子上,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扎成一束,然后带上帽子——那个卫衣的猫耳帽,她指着那一个书包,说道,“冬子硬要塞给我的,说是赌场常用出千技巧,还特地嘱咐我一定要他失去过的夺回来……” “他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夺回来了。”moko指着帆布袋问道。“那这个呢?” “那个是阿疯姐塞给我的出千技巧……嘱咐我把她失去的也一并夺回来……” “ok,打住。”moko抬起手,捏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他们……算了,你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就在楼下。” “等包子准备好我们就出发。” “包子?这次是三个人吗?”mode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的,三个人,毕竟要去的是镜湖。”包子推开房间门,他正把两把鹤翅刀放入刀鞘,“那边可能不会有人给你提供后勤保障,在【修谱诺斯】那件事以后,他们就已经放弃了对魔女事件,全权交给了我们。” 包子从口袋里面掏出两个证件,扔给了moko和mode:“拿着,在那边用的,黑白两道都管用。” “这是什么的证件?”mode打开证件,好奇道。 “镜湖,水城会的干部证明,以及镜湖执政党的高层证明——是真的,这是我们的任务名额。”包子说道,“即便你们两个和那两个组织毫无干系,但是在我们执行任务的期间……我们的名字已经在他们的成员名单里面了。” “你刚刚说的是……我们两个和他们没关系。”moko似乎抓住了重点,“那你?” “我去年在那边干过一阵子的地下工作。”包子摊开手,“即便他们已经舍弃了我,但是我的证件应该还能用。” “好,别说了。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moko抬起手,“准备好了吗?要出发了。” “没问题。”包子说道。 “我也行。”mode说道。 “走!”moko挥挥手,朝着大门走过去,“速战速决。” “话说是谁负责送我们?”mode问道。 “本来应该是后勤的专业人士,但是我今天手痒,我来开车。”包子手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钥匙,“让你们看看我的车技。” “……你给我把钥匙还回去。”mode说道。 “为啥?”包子不解。 “你的十二分已经被扣完了。”mode一把夺过钥匙,“你开车时候有多放飞自我你没有点数吗?” “别!别!” moko看着两人打闹的模样,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在很久以后,回忆起这一天,moko都觉得,那是自己最后一次乐观了。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名为【魔女】的生灵,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当时的她也不知道,并非所有的魔女都容易沟通,亦或者容易谈判。 自从那几日过去以后,moko再也不对任何魔女抱有善意。 不论是谁。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间章 赝作剧场 【九州·苍梧】 【箱庭·赝作剧场】 · 燊冬坐在了椅子上。 这里是一片漆黑的剧场,只能透过窗外照射进来的朦胧光线,还有舞台中间的那一盏灯光,才能够勉强看见剧场内的状况。 剧场很豪华,但是很明显已经许久没有人使用过了,灰尘和纸屑如如雨水般在空中飞舞,遮盖了红色的柔软座椅往日的光鲜亮丽。 沿着木质的台阶,经过镶嵌着银色边框的画像,在下垂的丝绸和绒布丛林中,在失去光泽的华丽水晶吊灯下,一路延伸到尽头的舞台。 舞台两侧的幕帘被金丝绳缠绕,孤独的黄铜灯柱站立在舞台的正中间。 剧场没有出口,能够看见外面的窗户正敞开着,但望出去也只是一片朦胧,依稀能够看见月光,但是看不见月亮。 燊冬坐在第三排的正中间,这个位置能够在最完美的角度看见舞台,不会被遮挡,也不会感到不适。 “仪式,一段古典舞,加上一张请柬,并说出‘我受邀参加洛基女士的演出’这句话。”燊冬忽然开口说道,“三个月没见了吧?” 没有人回答。 “……舞台上的灯,我说的就是你。”燊冬没好气道,“洛基女士。” 【真没意思】 脑海中响起少女的声音,只见那黄铜灯柱微微摇晃,它逐渐扭曲,轻轻转了两圈,化为一身华贵的宫廷礼服,被穿在少女的身上。 【三个月才来一次,你们‘瓷’就这么对待我的吗】 少女有着一头银白色和灰黑色交错的头发,末梢垂到腰间,她穿着一样是黑白交错的连衣裙,在舞台中间轻跳了两个舞步。 “例行检查,请问您在接下来三个月有什么要求吗?”燊冬打开手中的本子,那是一本皮质的褐色笔记本,带有些许年代的芳香。 “嗯,我想知道【修谱诺斯】现在的情况。”名为洛基的【魔女】用右手的食指轻点嘴唇,“听说他最近出了点问题?” “他死了。”燊冬说道,“是【最初的魔女】干的。” “什么时候?”洛基似乎没有多大的意外,她饶有兴致地看向座椅上的少年。 “昨天,他的代行者忽然出现了【解约】症状,导致他的代行者停滞的五十多年的时间重新流动,还没有送到医院就已经断了气,于是我就去修谱诺斯的箱庭检查,嗯,你要看照片吗?” “不用了,你直接告诉我结果就好。”洛基摆摆手,“我和那个老家伙没有多少交情,只是看你们的内部报纸的时候了解到了一些。” “如果你想看报纸你可以直接说,没有必要使用你的权能。”燊冬叹了口气,他把本子往前翻动几页,“修谱诺斯的心脏消失了,他的形态化为了一座石像,至于他的箱庭……核心还在,但是估计撑不了多久。” “【最初的魔女】为什么要这么做?”洛基坐在舞台的边缘,两只手撑着下巴,“哦对,修谱诺斯应该没有接受你们的协议吧?” “他没有接受,他觉得自己的实力完全不惧,所以我们只是监视着他的【锚点】和【代行者】,避免有人闯入他的箱庭。” “让我猜猜,【最初的魔女】是你们的人?” “您说笑了。”燊冬轻笑两声,“我们怎么可能拉拢得了祂?” “没意思。”洛基撇撇嘴。 她站起身,两只手抓住裙摆的两侧。 这时候,剧场的灯光亮起,那是一种温和的灯光,如春日的暖阳,灯光并不刺眼,照亮了整个剧场。 不知从何传来一种轻快、活泼的音乐,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刻,舞台上的少女动了。 她的双脚快速踢踏着舞台,碰撞的声响形成一种复杂的节奏,但是她的上半身却不受任何影响,双手翻转,在音乐和双脚的节奏中舞蹈。 燊冬对着洛基鞠了一躬,说道:“下次见,我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去吧……”少女说道,“你还是这么年轻。” “我们认识不到一年。”燊冬说道。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少女笑道。 “嗯,再见。”燊冬说道。 伴随着他的话语,他的身形崩碎,消散在剧场之中。 舞台上的少女继续跳舞,名为洛基的少女在空无一人的剧场里表演。 音乐依旧是如此轻快、活泼,她脚步上的节奏和双手的动作形成了一种和谐的美感,在着昏黄的世界里,她是唯一的存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音乐逐渐停了下来。 少女站在舞台的正中间,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从她的脚下开始,剧场开始崩塌,先是舞台,然后是帘幕,然后只座椅,吊灯,窗户,一个接着一个崩塌,朝着名为地面的位置坠落。 最后,一切全部崩溃,只剩下最初的模样。 一片洁白。 不见天空,不见大地,不见太阳月亮亦或者星星,只剩下一片洁白。 而少女也不见踪影——在她曾站立过的地方,一只狐狸正安静地蜷缩着。 它黑色与白色的毛发在凝固的风中飘动,九条尾巴在身后晃荡。 “假的终究是假的。”狐狸说道。 “算了……”狐狸说道。 狐狸闭上眼,享受着宁静的时光。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壹 镜湖 在午后的阳光下,一艘游艇正划破海浪,朝着它的目的地行去。 碧蓝色的海被分割开,白色的沫翻滚着,时不时可以看见几条鱼跃出水面,再回到海洋的怀抱中。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条不大走运的,现在已经被架在烤炉上,散发着热气了。 “距离镜湖还有十五分钟。”包子往一条烤鱼上刷了两层酱汁,“该准备了。” “你的行为和你的话语完全不匹配啊。”mode咬了一口烤鱼。 “我赞同。”moko也咬了一口,然后露出一个满足的表情。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包子拿起烤鱼,对着阳光看着烤鱼上的油发着光,“对吧?” “确实。” “赞同。” 午后,这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但是在海风的吹拂中,他们并不觉的炎热,在盛夏已经过去的九月份,在东经一百一十三点五度,北纬二十二点二度旁的海洋上,三人正享受着这一切。 现在,距离镜湖还有约五公里。 moko和mode是第一次去镜湖,在过去的十几年的时光,他们并没有离开九州的大陆区域,不说镜湖,就连宝岛和九龙都没有去过。 一是没有必要,二是因为,这三个地方和大陆内略有不同。 隔着一片海洋距离,是两个迥乎不同的世界。 “去了镜湖,会穗恒话的就说穗恒话,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当然,就用证件也可以,反正他们也不敢查。”包子站在游艇的头部,眺望远方已经清晰可见的陆地说道,“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记住,我们的目的是【魔女】,别的都是次要的。” “那帮冬子和阿疯姐把失去的钱赌回来算是次要的吗?”mode问道。 “额,这个可以算是次要中的主要。”包子说道。 镜湖和穗恒相隔约一百四十公里,不远,正午出发,下午就能够到达。 包子熄灭了烤炉中的火,把架子之类的物品整理好,把垃圾全部扔进袋子里——这些东西会有人收拾,他只需要整理好就可以。 这时候再看向那个方向,已经不到一公里的距离。 镜湖,被水包围的城市,有人把它称为【水城】,当然,它确实也可以这么叫,毕竟这里面就有一个叫做‘水城赌场’的地方。 镜湖并不禁止赌博,但是有严格的管控条例,在年龄和身份上有详细的限制,确保能够进入赌场的人都是在法律上允许的人。 当然,不排除有人偷偷混进去,但是后果…… 在镜湖,黑白两道相互依存,白道的【执政党】,镜湖的管理、执法机构,遵循九州的法律,管理着镜湖明面上的一切,而黑道的【水城会】,镜湖地下世界的霸主,但他们的规定却比执政党更严格,他们只对违反规定的人出手,不波及家人,不波及无辜者,因此在民间也有很好的口碑。 正因为这点,即便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组织,也能够维持很好的平衡。 镜湖的陆地面积大约有三十多平方公里,并不算很大,和九龙的一千一百多平方公里亦或者宝岛的三万六千多平方公里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爆发魔女事件的时候,波及范围不会太大。 在思索的时候,游艇已经靠近了岸边。 包子背起背包,而moko和mode也拎起了她们的袋子。 像是衣物之类的东西早已经办理了托运,并不需要随时带在身上,等到了住宿的地方自然就拿到了。 当然,现在并没有必要立刻赶到住宿的地方,难得来一次镜湖,当然可以先去感受一下镜湖的风光,还有特色…… “镜湖并不大,想去哪里?”包子走上阶梯,在港口的阶梯十分崎岖,被水与风侵蚀过后的地方早已经坑坑洼洼。 “都行。”mode说道。 “像是渔人码头啊,水城人啊,玫瑰堂都可以。”moko说道,“我们的酒店定的哪里?” “水城人那边,旁边就是水城赌场。”包子摊摊手。 “那直接过去吧。”moko说道,“魔女事件也在那里是吧?” “对。” “那就行了。” · 从港口出发,乘坐公交车,朝着水城行去。 镜湖的公交和九州大陆的公交并无多少区别,无非就是多了些许的双层公交,这让头一回见到实物的moko和mode啧啧称叹。 在之前,镜湖只不过是‘听说过’的一个地方,mode的家在幽州,而moko的家离镜湖也有很远的距离,平日里根本不会考虑来这里。 当然,她们会在穗恒也只是【瓷】的日常工作,毕竟自己家到穗恒之间的往返机票都能够报销,所以她们也不介意频繁往来。 报销,当然能够报销,倒不如说,【瓷】的存在背后,本来就有上级的影子,正因为有了背后的支持,【瓷】才能够一直持续存在。 包子的两把鹤翅刀早已经放在了背包里面,虽然并不害怕被人发现,但是他懒得处理被发现的后果,他不想惹太多麻烦。 mode的心态就平和许多,她抱着一包水果干,时不时掏出一些放入口中,moko也毫不客气地那过一些,细细品尝。 公交车的速度不快,可以好好欣赏沿途的风景。 镜湖的风景有一种欧罗巴和亚细亚相结合而成的感觉,它有着欧罗巴的几个时期的变迁,从古典时期到中世纪,从文艺复兴到巴洛克,它也有着亚细亚宫廷的典雅和华贵,有恢弘壮丽和金碧辉煌的气派。 沿途的色彩有着强烈的对比,让mode和moko她们大开眼界,两位少女指着窗外交谈着,时不时用手机拍下几张照片。 “包子,那边就是水城了吗?”moko指着不远处的建筑问道。 那是一个巨大的单幢式酒店,在一片建筑群中显得尤为突出,它呈现一种对称的美感,高耸入云。 “是的,那里就是水城……”包子点点头,“也就是我们的终点。” “听说那里什么都有,是真的吗?”mode问道。 “差不多吧,咖啡厅啊泳池啊购物中心啊之类的,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赌场。”包子看着那名为水城的建筑,轻声说道。 “是要去夺回失去的一切吗?” “……我的意思是,箱庭的入口很可能在赌场里面。”包子没好气地说道,“仪式都记得吧?” “那个仪式跟没有似的。”mode撇了撇嘴,“就一条:需要身上带着筹码,那不是人人都能进?” “带着钱想进就进想走就走……”moko略微思索了一下,“怎么听着像收费的公共厕所?” “不是,你们两个女生说话这么……放飞自我的吗?” “放轻松,包子。”moko拍了拍包子的肩膀,“我教了她这么多年,她什么性格我一清二楚,你习惯一下就好。” “这可能有点难。”包子叹了口气,“算了,一会儿下车后跟我走,先去放东西。” moko两人自然不会拒绝。 相比起她们两位人生地不熟,包子这种在镜湖待过的人自然是最好的导游。 “有人接我们吗?”mode问道。 “没有,我们的行动非必要情况不告诉任何人。”包子说道。 公交车逐渐减慢了速度,靠在路边。 他们到了。 · 只能说,不愧是水城。 在步入这栋建筑的时候,他们就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在自己住宿的位置放下行李,带着最基本的物品来到这里—— 数米宽的小河,在小河上行驶的木船,河岸两侧的建筑群,抬起头能够看见的人造星空,宛若一个中世纪的小城市,这一切都浓缩在这单幢式的大楼里面。 路灯内的灯泡发出昏黄的灯光,时间是午后,但这里却如同黄昏时的世界,并没有明亮的光,只有温和的,带有一点点冷寂的色彩。 mode捧着一个可丽饼——moko付的钱——她不怎么在乎形象,一大口咬下去,露出一个幸福的满足微笑,然后再咬一口。 看着mode脸颊粘上的奶油,moko扶住额头:“我可能是在带孩子。” “你不一直都是吗?”包子握着一根面包说道,他抓着这面包挥舞两下,发出破风的声音,“这么硬怎么吃啊?” “这可是拉芙兰的特产,他们似乎把这个称为‘法棍’,听说这东西都是一片一片切开吃的,哪像你,直接买一整根。”moko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你不是在这里待过一阵子吗?” “我待的是镜湖,又不是拉芙兰。”包子耸耸肩,咬了一口面包。 “拉芙兰离这里挺远的吧?据说他们那里的对魔女机构的标志是白旗帜。”mode略微思索了一下,在自己的记忆中挖掘出了些许信息。 “何止标志,他们的组织名字就是【白旗帜】,只能说是传统艺能了。”包子再次咬了一口面包,然后随手把面包扔进了垃圾桶。 moko挑了挑眉:“浪费粮食?” “我要是给你买一根让你试试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包子撇撇嘴,“我牙齿裂了。” 他背过身,手指轻轻拂过方才落嘴的位置,一丝疼痛感传入脑海。 啧……大意了。 包子看向那人造的小河,看着那歌唱的船夫,露出一点微笑。 上一次来到镜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去年,因为去年的那个任务而在镜湖的地下世界潜伏过一阵子,不过很快就离开了,这是他第一次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来到这里。 若是说普通人,其实也不是很正确,他这次是以【瓷】的成员——这个身份,来到这里。 但起码,不用躲着。 包子回想起自己上次来到镜湖,那才是真的地下生活。 隐瞒身份,隐瞒姓名,隐瞒过去,在夹缝中求生,直到自己的任务完成,才能够脱下身上的枷锁,然后回到九州大陆。 去年自己就已经想过,若是能够在阳光下走进这里,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呢? “东西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赌场?”mode问道,“确定箱庭的入口是赌场内吗?” “哪有这么多绝对。”moko说道,“情报上的信息不一定是正确的,只能说是最有可能的,说不定你下一步就能走进箱庭,你说是吧包子。” “确实,只能说赌场是最有可能的入口。”包子点点头。 “那我们要现在出发吗?”mode问道。 “不,并不需要现在出发,等到晚上,十点以后我们再去。”moko看向包子,“在十点以后,才是人最容易失控的时候。” “是的,许多白昼不会显示出来的事物,在夜晚都会露出身形。”包子附和道,“所以在晚上更加容易行动,尤其是这种……赌场。” 包子换了一个挎包,他把挎包背在右肩:“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 说完,他扶住前方的栏杆,在众人的目光中一跃,朝着小河跳去。 不理会周围人的惊呼声,他轻轻落在了河岸的小船上,在船夫惊愕的目光中淡定地说道:“师傅,去酒馆。”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喝酒的?”mode在离包子两米高的位置问道。 包子抬起头,耸耸肩:“谁说酒馆一定是喝酒的?” 船夫波动船桨,在湛蓝的河水上,小船划开波浪,沿着单行的河,朝着远方行去。 小船的速度并不慢,随着船夫一下接着一下划动的桨而陡然加速,然后又减缓下来。 mode扶着栏杆,看着包子乘坐的小船离开她的视野。 “走吧。”moko说道,“去找点事情做,等晚上再集合。” 没有理会mode满脸的疑惑不解,moko挥挥手,便快步离开了。 只留下mode站在原地。 · mode,理清思绪,很好。 现在是什么时候?下午四点四十二分,那么,现在是在哪里?镜湖,水城,没错。 下一个问题,自己是和谁一起来的? moko和包子。 没错,那么现在他们是不是在自己身旁?不是,他们去哪里了? 包子乘船离开了,说是去酒馆,moko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很好,得出结论—— 我是不是被抛弃了?mode询问自己。 她看向四周,两人早已不见,只有些许游客三三两两地经过,他们交谈着,时不时传来一些笑声,然后逐渐远去。 mode的眼神死了。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她想过到了家镜湖立刻开始行动,想过会有一番躲藏亦或者追逐,她也想过可能要在赌场荒废一段时光,但唯独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她在来到镜湖,来到水城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抛弃了。 “……你们两个……别让我逮到你们……”mode咬牙切齿道,她背上自己的背包,朝着身后走去。 即便内心再怎么不爽,也不能在这里干坐着。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贰 姐弟 很难想象得到,在繁华的镜湖水城,会有这么一间酒馆。 门前冷清,灯光没有多少温度,窗户也是深沉的颜色,看不见里面的模样。 时不时有两三个人从门口经过,最多也只是打量了一下这间酒馆的大门,然后摇摇头,寻找着下一个想去的地点。 而包子就在这间酒馆的大门前。 · 他推开了酒馆的门。 酒馆是典型的西方风格,绘制着神话生物的画被镶嵌在银质的相框内,挂在墙上,在相框下方便是酒架,酒瓶口塞着木塞,用锡纸包裹,安静地躺在酒架上。 灯光并不昏沉,带有华贵气息的水晶灯点缀着木质的天花板,包子的双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沉闷的嘎吱声,鞋子和木板接触的清脆声响, 桌子和椅子也是木质的,在长时间的熏陶下沾染了一丝佳酿的味道。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嗯?包子?” “是我。”包子回答道。 在酒馆的吧台后,少女擦着酒瓶,看向站在门口的少年,她有着一头灰蓝色的卷发,用蓝色的发卡别住,两条发髻自然下垂,扫在脸颊的两侧。 “你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看我了。” “……怎么会。” 她穿着一身深蓝和浅蓝编制而成的连衣裙,腰间扎着一束蝴蝶结。 她右脚搭在左脚上,脚上穿着头发颜色相同的长筒袜。 她手指转动,那酒瓶在她的指尖旋转:“怎么,忘了你有一个姐姐了?” “干的,又不是亲的。”包子揉了揉头发,咂咂嘴,“怎么是你在这里,以前的老板呢?” 少女把酒瓶朝着包子一抛:“看见我不开心?你不应该感恩流涕地扑过来喊几声姐吗,包子。” “好好好,音速姐。”包子抬起手,接过酒瓶,轻笑一声,“已经好久没有喊过这个称呼了,有一年了吧?” “一年多了,这一段时间你别说电话,你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我,我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堆医生和护士,要不是他们说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音速换了个姿势,两只手放在吧台上,两掌十指交叉,撑住下巴,她歪着头,对着包子努了努嘴。 “毕竟当时的我不能够离开,而且我欠了瓷一笔新的债款。”包子撕开酒瓶的锡纸封,“不够意思,我还以为你会给我八二年的拉菲。”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还八二年的拉菲,我没给你整兑水二锅头已经算看得起你了。”音速对着包子比了个中指,“再说了,你当初不也一口一个姐喊的那么开心?” “……住口。”, 包子走到吧台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正好和音速面对面:“怎么,你被开除之后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吗?来这里卖酒……我牵连到你了。” “嗯……这点倒是不大对,其实是我把这里买下来了。”音速摊开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多亏了某些人,我得到的那一笔钱足够脱离以前的生活。” “那几个帮会没有来找你的麻烦吗,我当初说过,如果有麻烦就联系【瓷】。”包子挑挑眉,“一年多了你也没有给我消息,我还以为你遭遇不测了。” “你都能活着,我肯定死不了,不仅死不了,我还活得滋润。在你跑了之后那些人确实气坏了,但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你不仅是水城会的人,还是是【瓷】的人,他们不可能和政府作对。” “那你呢?” “我?那还不简单,我直接说我是你姐,随便弄点录音给他们听他们就信了,毕竟你当初叫姐叫的特别勤快,所以他们不信也得信,既然不能惹你,那他们也不能惹我。”音速伸出右手,食指指尖点在包子的鼻尖上,“这算是沾了你的光,弟弟。” “……你别这样,肉麻死了。”包子拍开了音速的手。 “怎么,害羞了?” “别闹了,这次是带着正事来的。” “正事?你们【瓷】的正事只有一种……”音速的表情瞬间阴沉了许多,“有魔女出现了?” “八九成吧。”包子说道,“一杯negroni,谢谢。” “你真不客气啊……”音速叹了口气,站起身。 她从柜子里拿出些许工具,这是最初的准备。 首先,拿出一片橙子皮,用刀把橙子皮切开,然后准备好一块冰块。 刀的品牌是藤次郎,这是音速最喜欢的刀具品牌之一。 一个旋转杯,然后是准备主料——金酒,甜味美思,以及苦甜酒。 配方是音速自己摸索出来的,不同品牌的酒,味道上总会有区别,兑在一起后,产生的结果区别会更明显。 量酒器,四十五比三十的量酒器,加入三种酒,然后捏起橙皮挤压,把橙皮里面的油挤出来,抹一圈杯口,加上两滴苦精。 在一系列的操作完成后,一杯negroni放在了包子的面前。 包子端起酒杯,品尝一小口,发出一声幸福的长叹:“果然还是音速姐做的酒好喝。” “毕竟你只喜欢喝这个。”音速打开水龙头,清洗着量酒器,“cinzano,tanqueray和campari,你最喜欢的品种。” “确实。”包子轻轻摇晃着酒杯,“campari的苦味没有cynar那么激烈,比较适合我。” “少在那里卖弄你的知识,你直接说因为这几个便宜就好。”音速不屑地撇撇嘴,“你哪来的钱买贵的。” “不……等这次任务回去我就有钱了。”包子再度喝下一口,“【瓷】的报酬很丰厚,这一年来我攒的钱足够我还上欠款,算上这次,我就没有任何债务了,还能余下一笔。” 他放下酒杯,看着面前的少女:“姐,等这次任务结束,跟我回大陆吧。” “滚蛋。”音速白了他一眼。 “我说真的。” “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收入稳定而且还有房子,更不用每天纠结着怎么藏着一个拖油瓶,既然你有钱了你就把你去年说的那些事情都做一遍吧,什么环游世界啊蹦极跳伞之类的。” “我忽然不想做那些事了。”包子把酒杯放在吧台上,“忙碌了这么久,我只想让自己歇一下。” “那么你们这次来做什么?” “水城赌场似乎有魔女事件,反正是情报组给的消息,估计错不了。”包子伏在桌子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酒杯,“今晚就去,我本来想来这里问问老店长有没有点消息,谁知道现在的店长是你了。” “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在这里你就不会找我了吗?”音速伸出手,敲了一下包子的脑袋。 “找,镜湖,水城,拉芙兰大街,二楼,十八号,这个地址我不会忘记的。”包子侧过头,“怎么说我也在那里住了好一阵子。” “你那是死乞白赖地赖在我那里好吗?”音速把量酒器挂在架子上,让其中的水自然蒸发。 “你这里有听到什么传闻吗?” “有,但无非就是有几个赌客输了一笔钱或者赢了一笔钱,然后失踪了,过了几小时后再出现的时候基本精神都出问题了。”音速回忆道,“有几个产生了暴力倾向,甚至做了些极端行为,但大部分人都觉得这只是正常的,顶多就是人数稍微多了些,这里是镜湖,有那么一两个人赌疯了并不奇怪。” “但是这次的人稍微多了些,而且有人说,他们喊着什么名字。”包子说道。 “魁札尔科亚特尔,羽蛇神的名字,正因如此,他们才喊了你们,不是吗?”音速坐在包子的正前方,“是魔女,对吧?” “嗯。” “我知道我让你小心一些你肯定不会听,算了,你自己保重。”音速叹了口气,“那两把刀你还带着?” “带着呢。” “少用它们吧。” “我尽量。”包子微微一笑,“但是你也知道,它们可是很贪吃的。” “……包子,不论如何,保护好自己。”音速揉了揉包子的脑袋,“你还说要带我去大陆逛逛呢。” “又不是第一次处理魔女事件了,再说了,我还有两个同伴呢。”包子端起酒杯,把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我在你这儿歇一下,晚一点就走。” “好。” 音速站起身,她走到酒馆的大门前,在门上挂了一个牌子,然后拉下卷帘。 牌子上写着——今日暂停营业。 她回过头,看见包子已经在吧台前睡着了。 音速眨眨眼,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叁 酒肆后,黄昏时 【九州·镜湖】 · mode正在抚摸一只猫。 没错,在这接近黄昏的时候,她正在抚摸着猫的后颈。 啊……真幸福啊,mode如是想到。 在漫无目的地打转之后,mode走到了这里。 这是一条典型的九州风格的街道,建筑与人形成一种自然的和谐,在以古建筑风格为基调的楼房建筑中穿插着带有水墨诗画韵味的装饰,石砖小路两侧是红色的灯笼和砖瓦房,木质的门一个接着一个,四通八达的小巷子也被灯笼的光照亮。 在每一个小楼房前都挂着牌子——用繁体的文字写着诸如‘茶馆’,‘棋院’亦或者‘饭店’之类的牌匾,确实,即便这里有一种百年前的繁华气息,但终究只是被商业所沾染的场所,再怎么复制前人的艺术,也不过是金钱构筑的虚假光景。 但是对mode来说,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当她在这条街道上闲逛的时候,看见了那一个牌匾——猫咖。 这里是哪里?猫咖。 这里面有猫吗?有。 有不去的理由吗?没有。 当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猫咖内的凳子上,点了一杯榛果拿铁,没等拿铁端上来,她的手已经放在猫的后颈了。 可恶,一不小心就沦陷了,但是没办法,毕竟是猫。 现在,一只英短蓝猫正伏在她的腿上,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一边享受着mode抚摸,在mode脚下,还有一只布偶猫和一只缅因猫,在她的不远处,一只西伯利亚猫和一只梵猫正在猫架上玩闹。 而整一间猫咖里面,数十只猫在来回穿梭。 这里是天堂——mode如是想到。 不多时,服务员已经端着一杯榛果拿铁,放在了mode面前的桌子上。 榛果拿铁,这是来自车之乡的饮品,mode是在某次的旅行中认识它的,阿芙佳朵榛子,不论是用在冰淇淋还是拿铁中都是美味。 加上espresso的浓缩咖啡和蒸鲜奶,并不是最顶级的,但是是mode最喜欢的,相比起咖啡,拿铁那浓郁的奶香,大部分情况会使用榛果酱,不过mode更喜欢直接放一些榛果,在品尝丝滑的时候加上一些别样的风味。 虽然,这个糖分有点多,但是和美味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其实并不能加太多,太多糖分喝起来也不好。 拿铁还散发着热气,白雾在杯口晃荡。 “喵~”双腿上的猫咪似乎闻到了拿铁的香味,它抬起头,伸长脖子,然后踩着mode的双腿一跃,跃到桌子上,优雅地踱步,走到杯子旁边。 “等等!这个不可以!”mode赶忙把猫咪抱起,惹得脚边的布偶猫吓了一跳,几个小步远离了她。 把看起来很不开心的英短蓝猫放在地上,mode朝着猫做了个鬼脸。 她端起装着拿铁的被子,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 带着这样一番的舒适,她看向窗外——那巨大的落地窗。 然后和拿着手机对着她拍照的moko对上了视线。 mode放下杯子,用手帕擦了擦嘴,缓缓站起身——然后朝着门口冲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什么都没有拍到!” moko如被踩到尾巴猫一般向后退,但是奈何mode的动作实在是太突然,她还未抛出基本就被mode按住。 “……你拍了多少。”mode用膝盖压住moko的后背,左手抓住moko的两只手,右手扼住moko的喉咙,把重心放在膝盖上,稍稍用力。 “疼疼疼疼……就,就从你开始撸猫开始……” “那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吗!” “别别别别别疼疼疼疼疼疼姐姐姐我错了!撒手!撒手!”moko的声音大了许多,她的喊叫声甚至吸引了几个经过的人的目光。 · 片刻之后。 mode端起拿铁,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她放下杯子,发出满足的长呼。 在她的前面,moko缩在椅子上,悄悄抬起头看着mode。 英短蓝猫再次跳上mode的双腿,挑了个舒适的姿势伏了下去。 mode抬起手,放在猫的后背,然后开始抚摸。 moko面色复杂地看着mode,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头一回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你要试试吗?”mode问道。 “不了,准备去集合了,你吃了没?” “还没。” “你看看这里有没有吃的,弄一些填一下肚子。”moko说道,“一会儿直接去赌场了,你最好现在准备一下……至少把你这杯拿铁喝了。” “这么快?”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 mode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挂钟:“现在……啊,这……好吧,看来猫咪确实会让人忘记时间。” 她依依不舍地把腿上的猫抱起来,她盯着猫的肚皮,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把脸埋进了猫的肚子里。 · “所以这就是你脸上这抓伤的原因?”包子左手端着一杯鸡尾酒,右手抓着一个三明治,看着mode的脸,好奇地问道。 “别说了。”mode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抱着双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她面对着墙角,“我的人生已经被否决了,被猫咪否决了。” “就算是过激反应也不至于这样。”moko抓着和包子一模一样的三明治说道,“你该不会还伸舌头了吧?” “”你不要诽谤啊!‘mode猛然转过身,冲着moko看、喊道,“你个偷拍狂魔!” “是不是要打一架?”moko咬下一大口三明治,挽起袖子,作势要朝着mode打下去。 “打就打,谁怕谁?” “你们两个消停点。”包子叹了口气,“准备干活了。” 听见包子的话,mode和moko顿时收敛了起来。 地点,镜湖,水城,地下一层。 偌大的地下显得十分空荡,但是无处不在的奢华装饰又把这片空荡衬托得高贵,如古代帝王的宫殿,金钱堆砌而成的宫廷,即便什么都没有,也会有人把其视作一生的目标。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二号,晚上十点。 三人站在了距离赌场不到两百米远的地方。 这便是他们集合的地点。 最先到的是moko,然后是包子,最后是mode,因为moko并不需要什么准备,她并不在乎自己的着装,即便即将进入一个‘上流’的世界,她也不在乎。 包子是第二个到来的,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早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下摆并不长,贴合他的身体,把他的线条完美的勾勒出来,他还特地戴上了白手套,身后背着一个被布条缠绕的长条物体——一看就是他的两把鹤翅刀。 第三个来到的是mode,她穿着贴身的风衣,腰间用白色的束腰拉紧,丝毫不会影响她的行动,如果说穿着裙子的mode是一个邻家少女,那么此时的mode更像是一个地下社会的大姐头,她的风衣里面是白色的衬衫和黑领带,下半身是黑色的长裤,俨然一副职场强人的模样。 “不是,你们两个怎么,换衣服了?”穿着普通衬衣加宽松长裤的moko显然吓了一跳,她围着两人审视了几圈,然后再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怎么搞的我像是你们的小弟一样?” “叫声大姐头来听听?”mode嘻嘻一笑。 “滚蛋。”moko从背后抱住mode,两只手紧紧绕在mode的腰间,“看不出来啊,你腰这么细?” 包子站在一旁,侧过头,略带悲伤的看着远方。 在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前途堪忧。 当然,mode和moko并不会一直打闹,在片刻的谈笑后,她们都进入了状态。 “这次行动不会有镜湖官方的协助……不,他们给我们执政党的证明其实就是变相的协助了,但这里,执政党并不是万能的,所以不是必要情况下,就不要暴露自己。”包子看着赌场的大门,正色道。 “你那两把刀就这么带着?他们不会没收吗?”moko指着门口的守卫问道。 “不会,我的证件和你们不大一样,我这个是……我去年的证件,当然,现在还会有效。”包子说道,“虽然会带来一点点麻烦,但是和失去【双生梦】相比,这点麻烦微不足道。” “这是你那两把鹤翅刀的名字吗?”mode好奇道 “嗯,两把刀加起来,就是双生梦。”包子点点头,“好听吗?” “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moko问道。 “好问题,因为这把刀代表着我。”包子指了指身后的布条包,“现实中的我,和梦境中的我,两个我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强的。” “听着有点像热血漫画里面的主角台词。”mode微微一笑。 “我可不是那种主角,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包子挥挥手,“跟着我,我们要进去了。” 不需要过多的话,三人便朝着大门走去。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肆 欢迎光临 还是不得不说,在这一片宫廷般的空间中,那一扇门显得尤为突出。 水城赌场,这就是这里的名字。 位于镜湖水城地下的世界,夜晚的狂欢宴会,也是挥金如土的世界。 脚下踩着的地面不知不觉从瓷砖变为了红色地毯,在越接近大门的时候,就越能感受到金钱的力量。 但是三人并不为这份金钱所动。 因为这里,很可能有魔女。 魔女——超越自然的存在,不受自然所束缚的生灵,拥有非自然的力量,以及……非自然的箱庭。 看见三人走来,两名守卫整齐地向前两步,对着三人鞠了一躬。 左边的守卫垂下头,用平淡的声音说道:“三位,不好意思,我们需要检查你们的随身物品。” 包子没有说话,而是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物品,递了过去。 右边的守卫再次鞠躬,然后从包子手中接过那个物品。 那是一个圆形的徽章,绘制着荷花与一座水面上的城市,在图案的最中间,有一个【水】字。 徽章通体冰凉,是金属的质感,蓝色是整个徽章的主要颜色,带着如海洋般包容的温柔。 “抱歉……能否问一下先生在水城会的位置?”守卫端详了一下徽章,又看向包子,“因为先生是生面孔,所以我必须得确认一下。” “一年没来过这里了,你是新来的?”包子好奇道。 “是,是的!”守卫站直身,“而且最近一年发放的【水城会】徽章不会再背后刻职位和姓名了,稍等……您是一年前就获得了徽章的话,背面应该会有……” 守卫把那圆形的徽章翻了一面。 徽章的背面是光滑的银色,上面用九州文写着三个字——处刑人。 水城会的处刑人…… “抱歉,刚才多有冒犯。”守卫弯下腰,把徽章递给包子。 包子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从守卫的手上接过,便买开脚步,朝着门内的世界走去,这种时候,过多的交谈反而会让守卫感到难堪,其次,说得越多,麻烦越多。 包子和徽章跟moko两人的不同,moko两人的是临时获取的,而包子的徽章,在他去年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 mode和moko跟着包子一起走进去赌场。 两个守卫没有任何阻拦,他们带着崇拜的眼光看着三人走了进去。 在确认三人已经完全远去后,左边的守卫好奇道:“哎,刚才你看到的是啥?” “水城会的……而且是处刑人。”右边的守卫轻声道,“一年前的徽章,因此他至少一年前就已经是处刑人了。” “就是那个负责处理叛徒和棘手的敌人的那个,处刑人吗?”左边的守卫接着问到。 “对,刚才真的吓死我了……你看那人身后的那玩意,肯定是武器,说不定来赌场就是为了处刑的。”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们说不定都得遭殃……” · mode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夹着一枚明黄色的筹码,烫金的纹路勾勒出一万这个数字。 mode弯曲拇指,轻轻一弹。 筹码跃向空中,在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它灵巧地转了几圈,然后开始下坠,在半空被另一只手握住。 “一万块钱都不当回事,不愧是你。”moko摊开手,那枚筹码正躺在她的手心。 “谁说的,这可是我自己的钱啊。”mode一把夺回筹码,“他们又不报销。” “毕竟如果你要进入箱庭,一枚筹码,你只需要换个五块钱的就好了,换一万块钱这种荒唐的支出,他们肯定不会答应。”moko说道,“更何况你还换了不止一万。” “怕啥,大不了我不赌,不久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手续费百分之五,你一万块钱要给五百给庄家。”moko说道。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 mode的双手无力地下垂,两眼失去了光亮。 她茫然地看向moko:“我不知道还有这种事情啊……” moko摇着头,拍了拍mode的肩膀:“谁叫你不仔细看……等一下,包子呢?” 她看向周围,却看不见包子在哪里。 包子什么时候走了?刚才换筹码的似乎还看见过他。 一般来说,行动人员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应分开太远,保持足够接近的距离,在发生突发状况的时候也能有个照应。 包子应该就在这附近。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些许骚动。 “应该在那边了,不过我记得包子只换了一万的筹码吧?”moko看着骚动的来源说道,“过去吧。” 发出骚动的地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mode和moko废了些许气力才挤进去。 那是一张长桌,一个中年男子——大约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西装,应该就是庄家了——正发放着牌。 他对着面前的男子发了两张名牌,然后给自己发了一张明牌,一张暗牌。 但是这一场赌局还没有正式开始,庄家的额角已经流下了几滴汗。 面前男子的明牌,一张黑桃a,和一张黑桃k。 ——黑杰克。 庄家的明牌是方块a,虽然暗牌不知道是什么,但就目前来看,男子已经站在了致胜点了,除非庄家手里的牌是t牌,否则自己必败无疑。 “啊,你们来了。”男子——也就是包子——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牌,他看向mode两人,扬了扬下巴,“稍等,我打两把。” “你什么时候开始打黑杰克了?”mode挑挑眉,她看向包子的桌面,那里已经摆着一小摞的黄色筹码了,“赢了多少?” “大概二十万吧,不急。”包子看向庄家,“加倍。” 庄家沉默地点点头,他翻开自己的暗牌——是一张梅花8. 他为自己分发第三张牌,梅花6. 第四张,方块10。 围观的人中发出猛烈的鼓掌声,还带有些许激动的欢呼。 庄家把四枚亮黄色的筹码推到包子面前。 包子摆摆手,把自己面前所有的筹码往前一推:“继续。” 围观的人群再次发出猛烈的欢呼。 “干得好!” “赢他!” “加油!” 包子微笑着看着庄家,他伸出右手,示意庄家发新的牌。 庄家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个月的奖金可能要泡汤了。 包子看着自己面前的黄色筹码逐渐增多,脸上的微笑没有变化。 去年也是这番模样吧,他想到。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两张牌,指关节敲击着桌子。 现在已经到达了赌场,但是和魔女有关的一切都还不知道,箱庭如何进入,魔女在哪里,是否有代行者,诸如此类的疑问环绕在脑海,得不到解答。 想要解决魔女事件,首先得找到和魔女有关的一切。 但是这里太过于正常了。 赌场依旧是那副模样,装饰和内容和以往毫无变化,无非就是天花板的图画和去年不同,包子仍记得去年,天花板的图案应该是西方风格的神话绘画,而今年却变成了镜湖的地图风景画。 从这里看向天花板,宛若从天空中俯瞰镜湖。 没有头绪啊……包子把面前的筹码再次一推,价值五十万的筹码被推到了赌桌中间。 包子听着四周传来的欢呼,摇了摇头。 不过今日自己的手气确实不错,到目前为止,那一万的筹码已经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moko,麻烦你们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异样。”包子用只有moko两人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里太正常了。” 他看向庄家,点了点头。 两张牌再次放到了他的面前。 · 九月十二日,夜晚十一点三十分。 包子面前的筹码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四周的人已经逐渐散去,在看见了这么多次的胜利后,他们对这里的赌局已经失去了兴致,固然,这令人热血喷张,但终究不是自己的钱,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一个人还在看这几乎一面倒的局。 那是一个绿色头发的少女,她有着金黄色的双眸,瞳孔似乎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宫廷式礼装,手上拿着一把黑色的、镶这白色蕾丝花边的雨伞。 她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握着雨伞柄,静静站在赌桌旁,看着包子和庄家的赌局。 包子闭上眼,再睁开,看向自己的两张明牌——一张黑桃k,一张梅花10。 “停牌。”他说道。 庄家的明牌是一张方块9,在某种意义来说,庄家的赢面并不大。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分别是一张6,然后是一张3,最后是一张7. 庄家输了。 更多的筹码被堆在了包子的桌上。 “这位女士,你还对我们的赌局感兴趣吗?”包子看向那少女,开口问道。 “并不感兴趣。”少女说道,“我对阁下更感兴趣。” “那你可得失望了,毕竟一会儿可能就会有人闯进来抓我了。”包子耸耸肩,“那些帮会的人若是知道我还活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谁也不想活得心惊胆战。” “不会有人闯进来的。”少女说道,“他们进不来。” “为什么?这个赌场是你开的吗?”包子露出一个略夸张的表情,“即便如此你也不一定挡得住他们。” “……没有我的允许,他们进不来我的家。” 包子的表情凝固了。 他仿佛注意到了什么,看向天花板——那绘制着镜湖俯瞰图的天花板。 方才还是壁画的图案,如今却如此真实。 他看见在楼房之上,朵朵白云飘过。 他看向少女,右手握住了身后的布条包:“……代行者?还是魔女?” 少女举起伞,撑开。 黑色的伞挡住了光线,而这时候包子才看见,少女那金黄色的双眸正散发着诡异的光,而她的瞳孔——竖起的瞳孔,毫无情绪的波动。 包子握住布条包,看向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赌客门都已经不见了。 这可是深夜,本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 “失算了。”包子看向少女,“什么时候……” 他把鹤翅刀抽出。 “并非【箱庭】的入口在赌场,而是赌场本身……就是【箱庭】。” 他抬起头,看着这一片金碧辉煌:“我已经,进来【箱庭】了。”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伍 韵味 【九州·穗恒】 · “啊……好烦,怎么需要更新的资料这么多啊……” 燊冬推开大门,右手拎着背包,左手拿着一个三明治,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正好在三明治上咬了一口。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三日,半夜十二点十分。 这里是穗恒,【瓷】的总部第六层,指挥组的楼层。 “不过这次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呼……三个月的休息时间……”燊冬把背包往大厅的桌子上一扔,里面的资料文件顿时散了出来,铺满了整个桌子。 他的嘴巴叼住三明治,往一旁的沙发上一躺。 然后,他便陷入了柔软的沙发之中,只有嘴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三明治。 “辛苦了。”似乎是听见了燊冬的声音,旁边房间门打开,一位男子探出头,对着燊冬说道。 “锅哥,你还醒着啊?”燊冬坐起身,扭了扭脖子,“还没睡呢?” “没办法,包子他们去镜湖执行任务了,我得看着,免得出什么问题。”被称为锅哥的男子回答道。 锅哥是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男子,带有一丝沉稳与冷静的韵味,他棕色的头发很是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没有理平,就连头上白色的帽子也歪到了一边。 他说着话,还打了一个哈欠,脸上还带着明显的黑眼圈,暗示着他已经许久没有休息过了。 听见锅哥的回答,燊冬皱起眉头:“等一下……你说包子出去了?” “是啊,怎么了?”锅哥疑惑道。 “他有没有带【双生梦】?”燊冬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许多,他站起身,走到桌子前,翻找着那一堆资料。 “带了啊,你知道他刀不离手的。” “该死……”燊冬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我应该先给你们发信息的,哪知道这么凑巧……” “出什么事了吗?”锅哥见燊冬的表情不太对,也意识到了什么,“出问题了?” “……对,修谱诺斯死了,所以包子手上的那把【双生梦】,要升到a级危险度。”燊冬在那一沓纸张中抽出一张,递到锅哥面前,“这里是修谱诺斯的箱庭状态和魔女报告,你看一下,我先交给情报组……还有,麻烦锅哥你通知一下包子他们。” “行,不行了……你一会儿叫个人来顶我班。”锅哥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他粗略地扫视了一下纸张,便朝着房间内走去。 锅哥打开了房间的灯,从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桌子上拿起手机,拨打电话。 房间和锅哥的着装完全不同,房间内十分整洁,一张白色的床,一个木质书架,一个木质书桌和椅子,一台电脑,这就是房间的全部了。 电脑看起来很有科技感,屏幕也很大,而书架上也摆满了书,高低种类堆得整齐,而那书与书之间的笔记纸条也表明着这些书并不只是装饰物。 锅哥看着手机的屏幕上的电话号码,那串数字微微抖动,然后一串优美的女声从电话中传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锅哥的眼神一凝,他挂断了电话,然后拨打了第二个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他再次挂断,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拨打了第三个电话。 “这么快吗……别……”锅哥的手微微颤抖,他皱起眉,看着最后一个号码不断闪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然而,从手机里传来的,依旧是这没有感情的机械声。 锅哥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 正常情况下,电话是不可能打不通的,他们的线路即便跨越半个地球也能够传达,所以现在这种回答,只有一个解释。 “锅哥,可以了,我这边搞定了。”燊冬推开大门,“我叫了人上来交班,我也去睡一觉……联系上了吗?” “联系不上。”锅哥摇摇头,“不在服务器。” “……箱庭。” “对,可以确定已经进入箱庭了。”锅哥点点头,“需要现在赶过去吗?” “你的看法呢?”燊冬叹了口气,“我个人倾向于提供援助。” “不,现在不能。”锅哥摇了摇头,“如果他们已经进入箱庭,我们现在用最快的方式过去都来不及,而且……进入箱庭的条件和位置我们都不知道。” “在镜湖水城,他们信号消失的地方在水城。”燊冬说道,“我刚刚问了,他们说大概是在十一点快十二点的时候消失的。” “十几分钟前吗……”锅哥看向时钟,“晚了一点。” “目前还不知道修谱诺斯的死亡是否会对包子的【双生梦】造成影响。”燊冬坐到沙发上,“mode和moko是不是都不知道那鹤翅刀的事?” “她们确实不知道,在【魔女事件·梦】发生的时候,mode还没成为见习执行者,而mode也在忙别的事情。”锅哥在饮水机前为自己接了一杯水,“再说了,包子自己也没有宣扬过他那两把刀。” “毕竟他那两把刀也不能说是【魔女的收藏】啊。”燊冬慵懒道,“只能说是带上了些许特性?” “总之,现阶段先等着吧,如果太多人去镜湖,可能会发生聚集效应。”锅哥关上了房间门,从门后传来他的声音,“太多魔女的气息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呵……我先睡了。” 他关上了灯,从门缝中流出的那一点光亮也消失不见。 燊冬看着锅哥的房间,耳边最后一点声响也消失了。 他转过身,朝着大门走去。 今夜月光皎洁,但是有人无心入睡。 · 【九州·镜湖】 【箱庭】 · 两把鹤翅刀,被包子反握在手中。 两把鹤翅刀,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两把刀并没有多少区别,黑色的刀柄,银色的后鼻,银色的环,银色的茎,银色的套环。它们的刀格如白鹤的两翼,优美的线条,银白色的金属结构,保护着握刀人的双手。 刀身不知是什么材质,在金碧辉煌的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带着寒芒,宛若黑色的夜晚中狼的瞳孔,盯着它的猎物,不肯眨眼。 刀颚倒显得简洁,寥寥几笔般的勾勒,勾勒出翅膀的图案,包裹住刀背和刀刃。 如果要说有哪里不同,那应该就是刀面了。 包子左手的鹤翅刀的刀面,铭刻着一个【梦】字,而他右手的刀的刀身上,铭刻着一个【实】字,这便是两把鹤翅刀唯一的区别。 两把鹤翅刀安静地躺在包子的手中,但是它们已经离开了那一捆布条,也离开了刀鞘,只需要稍稍用力,它们就能够划开空气,割破肌肤与肉体。 “这里是箱庭是吗……”包子站起身,看着那撑着伞的少女,“你是代行者……还是魔女?” 少女掩嘴轻笑两声:“你猜吧,现在追究这些可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包子双手翻动,鹤翅刀在空中甩出几道刀光,“之前那几个精神失常的,应该就是你们做的吧?” “并不是哦,我只是把他们自己内心的想法放大了一些而已。”少女微微一笑,“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怪不了我。” “但若是你不这么做,他们本来能够控制住的。”包子说道。 “这是平等的交易,我帮助他们【蛊惑】周围的人,让和我交易的人获得赌局的胜利,同样的,在这之后他们接受我的【蛊惑】……当然,我只是放大了他们内心的些许情绪,并没有对他们本身的记忆或是别的东西造成影响。”少女金黄色的瞳眸看着包子,瞳孔周围稍稍荡漾起一层波澜。 “原来如此。”包子点点头,“是和魔女的交易。” “本来呢,我也想和你交易的,不过你的赌术让我没有这个机会,挺可惜的。” “与其说是赌术,不如说是千术。”包子向后退了两步,“些许障眼法罢了。” “是吗……障眼法吗。”少女的左手轻抚脸颊,“你很专业。” “我们如何才能够离开这里。”包子没有说其他的话,他现在只有一个任务,“我的两位朋友在哪里?” “你说的是那两个女孩吗?”少女微笑道,“她们的状况可能不是很好,毕竟……她们其中一人还带着【那只狐狸】的气息,还有你,你身上有【修谱诺斯】的味道……你的那两把刀是吗?” “看样子你和洛基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权能和我的有点相同。”少女说道。 “看样子你就是魔女了。”包子上下打量着少女,“怎么称呼?” “魁札尔科亚特尔。” “我的两位伙伴在哪里?” “自己去找吧,我不可能给你提示。”魁札尔科亚特尔抬起头,看向那俯瞰的镜湖,“不过你要抓紧时间了……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和你心平气和地交谈哦……” 少女朝着头顶的壁画一跃,顿时,她宛若从空中落下——不,她正在从空中落下。 她在高空中,朝着【头顶的镜湖】坠落。 在镜湖的眼中,此时此刻的赌场,是位于天空中的,顶端朝下的空间、 这里并非赌场,而是箱庭。 这一个箱庭,也是一片倒立的天空。 “对了,再告诉你一点事情吧,看在你挺对我胃口的份上。”少女那绿色的长发如蛇一般扭曲,她的双眸散发着金色的耀眼光芒,竖立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包子,“欢迎来到我的箱庭……倒垂天空。” 包子握着两把鹤翅刀,看着那少女朝着包子视线中的天空下坠,她黑色的伞带起她的身形,她的肢体开始扭曲,如蛇一般扭曲。 包子看向赌场内,此时,在那一段对话之后,赌场内已经空空荡荡。 他从桌子上拾起一个明黄色的筹码,放入自己的口袋。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陆 非人 【九州·镜湖】 · “啊啊啊啊啊啊moko快快快救我!” moko一只脚踩住一个【人型生物】的脖颈,看着喊声的来源。 mode正在长廊上奔跑,而在她的身后,另一个【人型生物】正在追着她。 “moko!麻醉弹对这些人完全没有效果!”mode朝着moko跑去,在经过moko的那一刻,她朝右一滚,躲在了moko 的身后。 · 就在不久之前,和包子暂时性分开后,她们便去寻找可能性的线索。 水城赌场并不小,处于地下的世界完全有能力让自己的领域变得十分之大,在兜兜转转几分钟后,她们迷路了。 其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除了包子,剩下两人都是初次来到这里,没有地图,没有指示牌,怎么可能找的到路? 在经过片刻的思索之后,她们选择找个地方歇一下。 “moko,我要玩那个!”mode指着不远处的赌桌,“陪我一起去吗?” “行啊,不过要是输了你可不要找我借钱。”moko正准备拿出手机,听见mode的话,她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正好,那一张桌子还有一个位置,mode走过去,坐下,把一枚黄色的筹码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荷官把两张牌推到了mode的面前。 一共五张牌摆在桌子上,而除了mode以外的另外两位玩家,也分别得到了两张牌。 这是两张底牌,不出意外,现在正在玩的是扑克。 五张牌,算上自己的两张底牌,谁的大,谁就赢。 当然,赌博是不好的,希望各位不要模仿。 moko站在mode的身后,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赌桌之上,她扫视着周围,想要看出什么异样。 一枚胸针被她别在胸口,那是一枚白色的胸针,在胸针的正中间,透明的玻璃内镶嵌着一朵毛地黄花。 桌面上的五张牌整整齐齐,而mode也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那两张牌。 扑克她了解过,不过并没有玩过,倒不如说,在这之前她都没有赌博过,和镜湖不同,九州大陆内严禁赌博,当然,若是只是当做娱乐一样和朋友玩一下倒没有多大问题。 她看向除她之外的两位赌客,都是普通的中年男性,硬要说有什么特别,无非就是表情比观众紧张了许多,这也是正常的,毕竟是堵上自己的资金,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那就血本无归。 在这个扑克游戏之中,荷官并不会参与游戏,这相当于,在这张赌桌上的三位赌客,都在从对方手里抢钱。 “”两个对。‘左边的赌客叹了口气,他把手中的两张牌扔在桌上,恼火地抓了一把头发,力道很大,mode看见他的手上顿时多了好几根头发。 这个赌客似乎对自己的牌已经没有了信心,再扔出两张牌后还砸了一下桌子,但似乎低估了桌子的硬度,他略微吃痛般的揉了揉手。 右边的赌客看了一下桌上的五张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牌,他看向mode,上下打量了一下mode,然后咬咬牙,又推了两个筹码出去。 mode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跟。 “四条。”右手边的赌客把手中的两张牌扔到桌上,朝着mode挑了挑眉。 mode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捏着两张牌,然后把它们轻轻仍在桌上。 荷官低下头,看清了mode的两张底牌:“皇家同花顺,红桃的。” “……什么?”右边的赌客看向mode面前的两张牌,“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既然你能打出四条,我整个同花顺也不难。”mode微笑道。 “这可是接近六十五万分之一的概率……”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这六十五万分之一。”mode看向荷官,“这些筹码可以给我了吗?” 荷官没有说话。 “mode,出问题了。”这时候,背后的moko说道。 “怎么了?”mode问道。 “观众消失了。” “什……”mode看向左右——在数秒之前还在喝彩的观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而且……mode居然没有意识到半点。 她看向赌桌——荷官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是魔女吗?”mode沉声道,“为什么我没有意识到?” “我也没有。”moko说道,“若不是【狐之狡黠】刺了一下我,我到现在也不会意识到。” 换句话说,如果moko没说话,mode一直都不会发现这一点。 干扰了认知吗……不对,不应该,魔女应该不能直接干涉现实。 除非…… “mode,这里很有可能是箱庭。”moko说道,“和之前不同,这次我们进入箱庭的时候……没有察觉到,不论是条件还是仪式。” “moko,我觉得,比起那些,现在这里还有点更重要的……”mode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疑惑,“这两个赌客不太对劲。” 她说的便是左右两位赌客——和其他人不同,他们两个并没有消失。 但是他们的状况并不能说是正常。 他们垂着头,嘴里不知道在喃喃着什么。 mode站起身,稍微远离了赌桌,在感到空荡之后,她感到了寂静。 她仍记得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吵吵嚷嚷,欢呼声,咒骂声,各种语言,各种情绪排山倒海般压迫过来,而此时此刻,她只能够听见自己和moko的呼吸声。 即便是坐在赌桌前的两个赌客,胸口之下也没有起伏。 他们坐在那里,如死寂的肉体不会再发出任何言语。 “记得你之前在那个狐狸魔女那是怎么做的吗?”moko一只手搭在mode的肩膀上,“按照我教过你的来做,可以大大提高自己的存活率。” “知道是知道……但是啊moko。”mode回过头,“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还有一个【魔女的收藏】,在其他魔女事件之中,受到的【注视】会变多?” “这倒是。”moko点了点头,“所以我站在你身后啊。” “把我当活靶子吗?” “这倒不是,只不过你的体术比我好,你上。”moko对着mode比了个大拇指。 在初次见到的,疑似箱庭的世界中,一切生物都有可能是【魔女】,在未确认之前,魔女是什么模样,性格如何,形态如何,这些都是未知数。 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也是最难以找到解决方法的。 两个赌客垂着头,在他们的面前,明黄色的筹码如小山般堆积。 这时候,他们动了。 他们抬起头,看向了mode和moko。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mode想道——这肯定不是人类应该有的眼神,不,还是有的,mode在一个地方看到过这样的眼神,那是已经舍弃了一切,遭到了一切的背叛,对,这是被排除世界之外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两位赌客站起身,他们扭动着脖子。 似蛇一般。 “请站在原地,然后说出你们的目的,和准备的行为。”moko冷声道,“否则我们会采取必要措施。” “我觉得他们听不进你说的话,moko姐。”mode说道,“而且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你说。” “他们的姿势很像是……准备扑上来。” 在mode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左边的赌客发出一声诡异的喊叫,然后朝着两人冲了过来。 mode向前踏出一步,侧过身,她右手抓住那赌客伸出的手,然后向后一拽,后脚朝着赌客的小腿踢去,同时,她的左手弯曲,手肘朝着赌客的后背脊椎砸了下去。 这一套动作没有半点阻塞,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左手边的赌客已经趴在了地上。 “做的不错。”moko轻轻拍了拍手,“还有一个。” “我明……等一下……” mode猛然向后退了两步,她面色凝重地看着方才被自己制服的赌客:“气息变了。” 左手边的赌客慢吞吞地站起身,然后看向mode。 “……钱。”他说道。 “他在说什么?”mode问道。 “他说的是钱,回去之后你得练练听力了。” “我拒绝。”mode说道,“以前学英语把我学吐了都。” “那就加把劲。”moko扬了扬下巴,“速战速决,然后去找包子汇合。” 右手边的赌客动了。 他一脚踩在赌桌上,伴随着咔嚓一声——他的右脚的骨头撕破皮肤,折断,然后带着一片血肉暴露在空气之中。 “……魔女事件。”moko的表情终于也凝重了起来,“这个和魔女事件的描述中是一样的……过激行为,情绪激化……而且丧失基本的辨别能力。” “所以还是要让我和他们打吗?”mode问道,她的手微微颤抖,“我觉得我的骨头可能没有他硬。” “你引开他们,我看看麻醉弹管不管用。”moko掏出腰间的铳器,把六颗鲜红色子弹塞进枪管。 她用力推了一把mode,看着mode朝着两个赌客冲去,微微一笑:“加油。” “……你他妈的moko你害我!”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柒 双生梦 【九州·镜湖】 【箱庭·倒垂天空】 · “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或曾经落下。” 刀锋划过脖颈,带起一片鲜红的涟漪。 “下雨无疑是在过去发生的一件事,谁看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一朵叫做玫瑰的花。”另一把刀捅入人型生物的胸痛,插入心脏,然后从背后穿出,包子把刀一抽,口中念着博尔赫斯的诗歌,“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 金碧辉煌的赌场,被赤红色的‘颜料’渲染,一枚明黄色的筹码落下,溅起一片红色的水花——然后,一只黑色的鞋踏在上面,把筹码踩在脚下。 “这蒙住了窗玻璃的细雨,必将在被遗弃的郊外。” 两把鹤翅刀上,血如水般流淌,沿着刀身,划过那铭刻的文字,最终滴落,成为一滩血迹中的一员。 再也不见踪影。 “在某个不复存在的庭院里,洗亮架上的黑葡萄。”包子侧过身,左脚支撑,右脚扫过一只人型生物,带动身体,把一把鹤翅刀插入后者的头颅之中。 “潮湿的暮色,带给我一个声音,我渴望的声音……” 他把最后一个人型生物踢向墙壁,脚用力蹬在地板上,双手反握两把鹤翅刀,洞穿了面前那个人型生物的双肩。 “我的魔女回来了,她没有死去。” 至此,一首诗歌完毕,在场的生者只剩下他一人。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三号,凌晨。 他把鹤翅刀插入刀鞘,从口袋里面抽出手帕,拭干了手上的血。 “浪费了五分钟。” 此时的包子早已经没有了那份优雅,若是说刚来这里的他是一个翩翩有礼的君子,那么现在的他,便是一位嗜血的刀客,一位不胜人间一场醉的刀客。 鹤翅刀和刀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鹤鸣。 “mode和moko……她们应该没有多少问题。”包子闭上眼,深呼吸几口,品尝着空气之中微微的腥甜。 他扶了下头上的毛毡帽,很好,并没有歪。 眼镜也是,这个黑框眼镜也还在。 包子并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嘴边正带有点点微笑。 包子的视力并没有什么问题,眼镜也不过是如装饰一般的物品,这是去年自己生日的时候,音速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送给我亲爱的弟弟!”——礼物盒上,某人用不大好看的字写道。 包子并不知道自己需要眼镜做什么,不过既然是音速送的,那还是戴着吧,反正也不影响,而且戴上之后,总会感受到一些温暖。 音速现在在做什么?还在酒馆吗? 等一会回去了,再去喝一杯吧。 “打起精神来。”包子对自己说道,“小心一切,然后……小心它。”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型生物门,或许就是已经失去自我的人吧。 不论如何,记住,自己是人,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自己是人,只能够是人。 · 包子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加入【瓷】了。 瓷招收成员的方式,一般来说有三种,第一,现有成员推荐入职,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期和实习期之后成为正式成员,第二,遭到了魔女事件的干涉,在事件结束后可以选择加入瓷或者封存相关信息,如果选择前者,那么也得经过学习和,如果没有通过的话,封存相关信息,然后回到正常生活,最后一种,就是包子这种。 以功抵罪。 在大多数情况下,魔女都是较为安全的,但是在所有情况下,被牵扯到魔女事件的普通人都是危险的。 首先,箱庭一般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物理规则,即便和现实世界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在很多细微的区别,都会导致受伤。 其次,被魔女事件所干涉到的人,或多或少都会遭到污染,这并不是魔女有意为之,魔女的权能对于人类而言,就如同超能力一般,而不论是使用还是接触到这种能力,都会对人造成影响。 瓷的成员并不多,并不是招收太缓慢,而是成员的退出太过频繁。 被污染而不得不退出,在经过数次魔女事件后失去动力,亦或者在魔女事件中精神崩溃,还有……死亡。 因此,在大多数情况下,维持瓷的运转,很难。 大部分成员都是身兼多职,在保持自己的日常生活的时候,还要参与瓷的工作,然后,处理魔女事件。 而站在第一线的行动人员,俗称执行者,更是少之又少。 瓷终究不是义务性机构,即便执行人员缺乏,也不能强制招收成员或者强迫不愿意站在第一线的后勤组冲到前面。 因此,便有了这个方法,让曾经犯下错误的人,成为编外人员,以处理魔女事件来减少自己的罪行。 包子就是因此成为了编外人员,减少他的罪行,同时,减少他的欠款,其实这两者可以并在一起,毕竟他正是因为自己的罪行和欠下那一笔巨款的。 “箱庭之中的敌对生物,在必要情况下可以进行伤害,并不计结果。” 包子顺着铺着红毯的长廊行走,右手指尖顺着那挂在墙壁上的浮世绘版画划过,感受从手指上传来的凹凸不平的纹路触感。 空荡,这是化为箱庭之后,赌场带给他的感受,去年在水城的时候,这里可不是这样。 刚才忽然跑出来的那一堆人型生物……已经不能称为人类了,他们的心灵已经死了,他们的意识也应该溃散了吧,是什么驱使着他们行动?本能?还是欲望? 被污染过度了,已经救不回来了。 “仪式……首先可以确定地点确实是赌场内部,筹码应该也是一个条件,但【魁札尔科亚特尔】说,mode和moko也在这里,她们和我的共同行为有什么?”包子喃喃道,“首先得找到她们,需要知道她们在分开之后做过什么。” 进入箱庭后,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然后,找到进入箱庭的原因,也就是进箱庭所需要的仪式和材料,再然后……找到离开的方法。 · 又回到了这里……怎么回事。 墙角还留着自己不久之前刻下的印记,被割破位置仍然存留。 但是自己肯定没有调转过位置,包子想到——左转和右转不会一次转两次,而且在确认每个拐角的时候都会留下印记,确定自己没有忘记方向。 但是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包子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的壁画。 魔女就是向着那里跃去的。 这个角度看着壁画,宛若在天空之中,俯视着名为镜湖的城市。 镜湖,被水包围的城市,包子看着壁画,那个活着的壁画。 是啊,这幅壁画是活的,他能够看见云朵在镜湖上方飘荡,看见船只划开波浪,看见几只海鸥挥舞着翅膀,看见城市之中时不时升起的炊烟。 “箱庭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因此,并没有规定箱庭的大小。” 包子踩上凳子,对着自己说这话。 不远处,不久之前被他所杀死的人……曾经被称为人的人型生物的血已经干涸,呈现暗红色的美感,它们早已失去了生息,成为了赌场装饰物中的一员。 他踩上赌桌,目光没有移开那幅壁画。 “箱庭的名字是【倒垂天空】……魔女不会在箱庭的名字上造假,因此名字确实是这样,但是,为什么这里是天空?” 包子抬起手指尖穿过壁画,感受到了高空才会有的,吹拂着的风。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才是大地,而壁画中的镜湖……才是倒立着的天空?” 包子略微下蹲,两腿绷紧,双手下垂。 “简单的文字游戏,很有魔女的风格。” 他猛然甩起双手,奋力一跳—— 他开始从高空坠落。 从两米的高处开始,人类坠落就有可能死亡,而再往上,就更加危险。 现在包子在约一万米的高空,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朝着大地坠落,大概四十五秒中后,他就会坠落到地上。 人类从一万米高空中坠落的后生还的几率是多少呢? 约等于零。 并不是没有先例,但是只有一个先例,能够活下来的人,从一万米高空中坠落后能活下来的人,只有一个。 剩下的人自然是只有死亡这个结局。 包子并不会寻死,至少现在不会,所以他选择了自救。 “ypothimisa the mish psyche mia(我抵押我二分之一的灵魂)……”包子抽出两把鹤翅刀,反握住,架在胸前。 还有二十七秒。 “so antagma gia to blemma enos oneirou(换取梦境的注视)。”他说道。 铭刻着【梦】字的鹤翅刀猛然调转方向,仿佛被另一个人握住了一般,脱离了包子的手。 但是包子并不奇怪,他继续说着未说完的话语:“sto onoma ths gynaikas thauma(以魔女之名)。” 一只手握住了那把鹤翅刀。 “oneirepsou, sten pragmatic(梦,照入现实)。” 铭刻着【梦】的鹤翅刀被另一个人握住,那是一个约十六岁的少年,他的头发不长,在耳垂旁微微蜷曲,他带着一顶黑色的毛毡帽,还有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纯白色的衬衫,外面再套了一件米色的外套。 他长得和包子一模一样——不,他比包子略微年轻一些,神态和气质和包子截然不同,他十分清秀,但笑容之间带着藏不住的邪气,如恶意的化身一般。 “……交易达成,我亲爱的朋友。”他对着包子笑道,“你还有十二秒就要落到地上了。” “梦,确保我落地不会受伤。”包子露出些许厌恶的表情。 “好。” 被称为【梦】的少年依旧是那副笑容,他在空中转过身,面朝大地。 还有十秒钟。 少年伸直双臂,一圈纯白色的涟漪在他的身下荡漾开来。 “又把我当一次性消耗品,真是过分啊……我亲爱的朋友。”少年轻声说道。 还有五秒。 “算了,毕竟是契约。” 在名为梦的少年的叹息中,他们坠落到了地上。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捌 追忆 【九州·镜湖】 【箱庭·倒垂天空】 · “就这样可以吗?”mode问道。 “可以……不过你为什么会带着绳子?”moko问道。 moko看着mode用绳子把那两个‘赌客’捆绑住,不理会它们的嘶吼,mode似乎还不解气,抬起脚朝着其中一位踹了一下,嘴里还说着:“吃我一脚!” 被踹到的生物发出一阵嘶吼,它挣扎着,不过绳子很结实,挣扎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效果。 mode回过头,朝着moko说道:“你问绳子?这个只是觉得可能会用到,所以才带着……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不是起作用了吗……” “确实,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moko点点头,“比如,你那风衣是怎么装得下那么大一捆绳子的。” mode把自己风衣的口袋翻出来,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这口袋确实挺大的。” “四次元口袋吗?” “不至于,不过真的很大,我在网上买的,店铺叫……” “打住。”moko抬起头,“我不需要。” “真的不买一件吗?” “不用。”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三号,凌晨。 她们开始寻找分散开的伙伴。 mode走在前面,她握着装着麻醉子弹的火铳,拉下保险栓。 即便方才已经知道,那些人型生物并不吃麻醉弹这一套,但把铳器拿在手里,还是会让人安心一些。 mode的射击技巧并不是很好,她更加擅长的体术,不过,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射击,也不需要有多好的技术。 mode的格斗技巧是在【瓷】里面学会的,和mode不同,moko并不擅长近身格斗,因此在mode的学习阶段,moko只教了她理论知识,并且带着mode处理了一起魔女事件。 和绝大多数人都不同,mode是自己找到【瓷】,然后加入【瓷】的,在她十六岁的那一年,她来到九州穗恒,推开了那栋高楼的大门。 moko左右扫视着此时此刻的赌场,她拿出手机,把些许有异样的地方拍下来,即便在箱庭之中没有任何信号,但非联网的功能还是不受影响的。 “有什么想法吗?mode。”moko跟在mode的身后,她的脚步轻盈,鞋子踩在地上的时候没有一点声响——她穿着一双小皮鞋,鞋面还倒映着水晶灯的灯光。 听见moko 的话,mode并没有回头,她提防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这个箱庭比预想中的危险……刚才的那两个,曾经是人。” “你也说了是曾经是人,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了。”moko说道,“接着呢?你的推测。” “这些人应该是那些失踪之后但没有重新出现过的人,我的想法是,进入箱庭之后的那些人,只有挺过了【污染】才会回到现实……但是回到现实的那些人,也不能说是正常了,我更加疑惑的是,为什么我们两个没有事?”mode右手晃了晃,铳器在她的手指上转了几圈。 “要么就是,被魔女事件干涉到的人数是有限的,而我们凑巧没有被波及到,要么就是,魔女很忙,没空搭理我们,亦或者……”moko的话停顿了一下,等mode准备回头的时候才继续说道,“亦或者我们已经精神失控,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 “但是我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造成失控,moko。” “所以你最好保持你的本心,绝大多数的污染都是心灵层面上的,当然,只要接触了魔女事件,其实就已经被污染了,但是你不用过于担心,些许污染不会对你有多少影响的。”moko说道,“你接受过相关的训练,所以对污染会有很大的抵抗能力。” 训练——针对心灵的训练,不被扭曲意志,不被改写思想,这就是对抗污染的训练,在学习期间,不单单是要学习理论知识,同时也要进行应对各种事件的训练,小到物品被偷应该怎么处理,大到发生临时魔女事件或者被扯入箱庭应该怎么处理。 “这个箱庭的【出口】,说不定就是赌场的大门。” 穿过了长廊,引入眼帘的是环绕着一个大厅的平台,她们正处于平台上,扶住栏杆朝下,能看见大厅的每一个地方,大厅的装饰物并不多,一家三角钢琴,几张桌椅,几个瓷质花瓶装着花束,这便是大厅的全部装饰。 大厅的地板看不出是什么构造,一片一片的颜色组合成一个圆形的图案,似一条衔住尾巴的蛇,碧绿和墨绿错的,拥有金色瞳孔的蛇。 “衔尾蛇吗……放在这里还真适合啊。”mode喃喃道,“吞食自我,阴阳对立……” “懂得倒不少,我记得我应该没有教过你这个。”moko走到mode的身旁,双手搭在华贵的护栏上,看向下方。 “上学时候看书学的。” “是吗,你现在学到哪里了?” “嗯……和上次差不多吧。”mode沿着平台走着,她从高处看向那个大厅,“要下去看看吗?” “这次让你来做决定,毕竟你很快就要自己处理魔女事件了。”moko回答道。 moko跟在mode的身后,她的脚步很是平稳,没有任何的变化,这是moko最稳定的状态,她需要,而且有必要保持自己最稳定时候的状态。 moko的手搭在腰间——她们开始移动之后,她的手就没有离开腰间,在那里,不论是铳器还是匕首,都放在那里,只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她就能把其中之一抽出,然后洞穿任何一个人的心脏。 包括mode。 跟在mode的身后,并不只是为了让mode自己选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可以一直监视者mode的行动,在mode产生异样的第一时间,把她控制住。 这并不是不信任,这是必要的行为。 mode和moko并不同,她学习的时间不长,而且大部分的学习都在格斗术上面,因此,在某些方面并没有moko那么好,比如,对污染的抗性。 这是相对而言的,和普通人相比,mode的污染抗性简直是刀枪不入的水平,但和moko相比,还是略有不足。 所以moko需要提防着mode,同时这也是一个守护。 她用另一只手抚过那白色的发卡,在水晶吊灯的照耀下,镶嵌着毛地黄花的玻璃散发着白色的光芒。 · 【地点未知】 · 包子睁开了眼睛。 刚才是失去意识了吗?失去了多久……对,回忆一下,自己还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好,我从空中落下,对……然后使用了【双生梦】,对,是这样……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吗? 在失去意识后醒来,首先确认自己的思维是否还正确,然后,对,身上受伤了吗?应该不会受伤,根据交易,梦会保护自己,看来是梦保护自己的方式就是承受了自己应该受到的冲击,……那就说得通了,自己二分之一的灵魂抵押了过去,在梦消失之后这部分灵魂应该就回来了……那么,这是因为损伤太大了吗? 首先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是否还在。 双手……双手正握着那两把鹤翅刀,很好,衣服……等一下…… 包子发现了异样——我记得我穿的应该是黑色的西装,手上也应该是白色手套,但现在这一身是什么? 纯白色的衬衫……米色的外套……黑色的长裤……还都带有血迹。 “这……” 包子的表情凝固了,随后他露出不可置信般的表情,抬起自己的双手,握着鹤翅刀的双手——他看见了熟悉的事物。 自己戴着一双黑色的手套。 “不对,这里应该是箱庭……难不成那个壁画不是箱庭……而是出口?” 包子摇了摇头。 “不……衣服都换了,而且这一身衣服……” 这一身衣服,他太熟悉了。 他支撑起自己,做起来,环顾四周。 他先前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而现在,他身处一个白色的房间之中。 白色的床,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床头柜上面摆着一个相框,相框内,灰蓝色卷发的少女的笑容如初春的画一般绽放。 包子当然知道这个少女是谁。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东西买回来了,我给你换药……真是的……喂,你怎么自己坐起来了?赶紧躺下,又抓着你那两把刀,真是的……” 少女抱着两个纸包走了进来,看见包子之后,微微皱眉,她不由分说地把包子重新按在床上,她从包子的手上把那两把刀拿过,放到一旁。 听见少女的话,包子才感受到自己的身上传来阵阵疼痛。 但是他没有理会这些,他看着少女的背影,喃喃道:“……姐?” “你叫我?” 音速转过身,对着包子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年月日……” “你有点奇怪,发烧了吗?”音速侧过头,“我看一下啊……哦,今天啊,二零一九年,六月二十一号。”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玖 往昔 【九州·镜——】 【箱庭·倒——】 【数据错误】 · “你在愣什么神?” mode睁开眼,不远处,moko双手交叉,对着mode挑了挑眉。 “……等一下,我们不是应该在……箱庭吗?” “不然呢?”moko说道,“你是不是昨天打游戏打入魔了,我看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 “等一下……等一下……” mode扶住额头。 刚才……我在哪里来着?箱庭?嘶……对,镜湖,镜湖,镜湖水城,水城赌场…… mode看向自己的衣服——她穿着一身水墨风格的风衣,里面是一件相同风格的衬衫,洁白而微带青绿色的,清洁素静的青和光洁莹润的白相结合,而在风衣的衣领处,用狂草写着一个文字,九州的文字。 【瓷】 ——这是她还是一个【见习生】时候从衣服,来自【瓷】的统一制式衣。 在几个月前自己脱离了见习生这个身份之后,她就已经不穿这一套衣服了,这也代表这她脱离了学习阶段,开始处理魔女事件。 但是现在…… 她抬起头,看见moko穿着一件黑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外套,很普通,扔在人群之中能够被忽略掉的那种普通。 她看向周围。 ——这里是一片明亮的剧场,剧场很豪华,窗外照射进明亮的光线。 剧场似乎许久没有人使用过了,灰尘和纸屑如如雨水般在空中飞舞,遮盖了红色的柔软座椅往日的光鲜亮丽。 木质的台阶,经过镶嵌着银色边框的画像,下垂的丝绸,失去光泽的华丽水晶吊灯下,以及一路延伸到尽头的舞台。 舞台两侧的幕帘被金丝绳缠绕,露出舞台上的一片空荡。 mode知道这里是哪里,但是她的记忆之中,自己来到这里应该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 【箱庭·赝作剧场】 不对……这里不是镜湖! 这里是……mode在脑海之中回忆起那个片段……那段文字中所记载的片段: 编号是……siren 2020 001。 白狐狸魔女——洛基。 ——喜欢恶作剧和开玩笑的魔女,拥有【欺骗】的能力,可以欺骗人,欺骗时间,欺骗空间,欺骗过去和未来,欺骗世界——这是魔女自己的说法,具体真实性不明,其中【欺骗时间】和【欺骗空间】已经确认存在。 ——本名为洛基,自称为恶作剧魔女,诡计魔女,欺诈魔女和狐狸魔女,会对有关自己的消息抱有极大兴趣……形态为白色的狐狸,有三条尾巴,但洛基似乎不喜欢这个模样,在观测时极少使用【狐狸】的形态。 箱庭为充斥【欺骗】和【虚构】的剧场,剧场内的每一个【物理意义上】存在的事物都有可能是洛基自己,剧场之外是一片空白,据称是谎言之外的唯一真实。 对,很明显这里应该是狐魔女的箱庭,但是……但是…… 但是她来这里的时间应该是二零二零年的一月五号!而不是现在——二零二零年的七月…… 时间倒流吗?不是,难不成是把人送回过去?掌控时间? “别猜了,这里不是现实。”少女站在mode的身旁,对着mode说道。 什么时候…… mode立刻侧过身,把火铳从腰间抽出,对准了少女,她搜寻自己的记忆——没有,自己的记忆之中并没有这个少女的存在。 当初在【箱庭·赝作剧场】的时候,她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少女。 绿色头发,金色瞳孔,撑着黑色花伞的少女。 “这里这是你内心之中的一段【不甘心】的过往,嗯……这里是那只狐狸的地方?怪不得这么令人讨厌。”少女捂住鼻子,露出厌恶的表情,“奇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不甘心呢?我很好奇哦~” “你是谁?”mode拉开了火铳的保险栓。 “嗯,让我想想,这个问题应该怎么说呢?”少女的指尖点了点下巴,“啊,想到了。” 她一只手握着花伞,另一只手提起一遍的裙摆。 她对着mode微微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仪:“自我介绍一下,用你们的说法……我是【蛊惑魔女】,你也可以叫我【蛇魔女】,名字是……魁札尔科亚特尔。” 魔女。 魔女…… “mode,你那里看得见任何生物吗?”moko喊道。 moko在座椅之间行走,她的手抚过椅背,带起些许灰尘。 mode对着moko摇了摇头,【蛇】就站在她的身旁,但是moko似乎对她视而不见。 亦或者,moko本身就没有看见过【蛇】。 “这里是赝作剧场,应该是狐之魔女的箱庭。”【蛇】看着四周的景色,对着mode说道。 mode握着火铳的手微微抖动,她皱起眉——按道理来说,她【现在】握铳器不应该还有抖动,在几个月的训练下,她早已习惯了火铳的重量……除非,现在并不是【现在】。 【蛇】看着mode的火铳,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无所谓的微笑,她挥了挥手,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我说过,这里是你的记忆,是你记忆之中的【不甘心】的部分,所以,这里并不是真正的【赝作剧场】,不过……在这里,你的一切都和那个时候一样,包括你的身体素质,你的物质条件……所以在这种时候,人们就很容易和我做交易。” “交易?我和你没有什么好交易的。”mode摇摇头,“我只想找到出去的方法……和与你交涉的方法。” “哈……哈哈……” 【蛇】捂住肚子,发出属于少女的笑声。 然后,她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微微一缩:“是吗?我很期待。” “mode!” 远处,moko站在舞台前面,朝着mode挥了挥手:“你在那里愣着干啥?” “……她看不见我的。”【蛇】看向moko,轻声说道,“这是你的记忆,只有你能够看到我……她只是你记忆之中的倒影。” “是吗……”mode喃喃道,她朝着moko大喊道,“来了!” mode迈开步子,朝着舞台的方向跑去。 “但是记得,在这里发生的……可是真正发生过的,你所【不甘心】的回忆啊……” 在mode的身后,名为【蛇】的魔女对着她说道。 既然知道这里只是记忆之中,那么一切都好说了,mode这么想到。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mode闭上眼。 对不起,moko,让你失望了……那个时候,明明应该是站在你身旁的我,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mode不会忘记当时的moko,站在她的身前,为自己拦下一切危机,然后对着自己说:“看我的吧。” 看我的吧——moko的这句话,是mode心中的一枚钉子。 mode并不像站在moko的身后。 我也想要证明自己啊……mode想到。 若是在那个时候,自己能够努力一些,更加无畏一些,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小跑到moko的身边。 即便这是梦境,在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她一定能够弥补自己的【遗憾】,不论是否真实,她都能够弥补自己的遗憾,至少,能够让这里的moko,肯定自己的能力。 想到这里,mode露出一个笑容,她拍了拍mode的肩膀,说道:“moko,小心一些,这里的魔女是……” ——好痛! mode瞳孔猛然收缩。 好痛!心脏如同被谁抓住了一样……不对……身体,器官爆发出强烈的疼痛感…… mode张开嘴,半跪倒地上,冷汗顺着额角流下。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止是身体,大脑也是……浑身猛然疼痛,难以形容的疼痛,从高楼坠楼,被重物碾压,被沉入水中,窒息感,疼痛感,疲惫感,焦灼感,烦躁,恶心,疲惫…… “咳……咳……” mode的手撑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唾液止不住,这一瞬的疼痛感几乎超越了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疼痛的总和,仿佛有人正用尖锐的刀一点点刺入她的肌肤,游走勾勒她的身躯,撕扯,啃噬,然后吞咽。 “忘了告诉你了。”【蛇】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呢喃——那道妖异,邪魅,诱惑的声音,“你无法用未来……干涉现在的事物哦~”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 疼痛 【箱庭·倒——】 【数据错误】 · 该死,这个疼痛感…… 包子耗费了十几秒的时间让自己颤栗的身体冷静下来,他右手捂住胸口,左手从一旁抽出几张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刚才……对,我想说后面会发生什么……我想让音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试一下,在这个世界,能不能干涉【未来】……失败了吗?应该是失败了。 在脑海中有这个念头,并且嘴里说出第一个字开始,那股剧烈的疼痛感…… “怎么了?你刚才想说什么?”音速递过一杯水,把两粒白色的药丸放到包子的手上,“诺,今天的药。” “我想喝negroni。”包子说道。 “想得美。”音速敲了一下包子的头,“养伤,好吗?我要去上班了,你在家里呆着,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告诉我。” 包子点了点头。 音速却没有别的反应,她直勾勾地看着包子,沉默不语。 包子扭过头,用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声音说道:“……知道了,姐。” “这才对。”音速再次拍了一下包子的头,“虽然还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算了,反正前几天在路边捡了你,就得负起责任,你就好好养着伤,等我回来再说。” 音速走到玄关前,挑选着今天要穿哪一双鞋:“最近水城不太平,所以……你最好不要乱跑。” “水城怎么了?”包子问道。 “好几个帮会都在找人……貌似是在找一个水城会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找了好几天了。”音速坐在玄关前的小凳子上,她穿着一身黑白色的制服,像是酒馆里面的调酒师,鞋子,鞋子选什么好呢?就平时穿的皮鞋好了。 “是吗……” “有事情电话联系我就好,电话号码我前几天已经告诉你了。” “我知道。”包子点点头,“晚上吃什么?” “嗯……不知道。”音速拉开大门,“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我随便做点等你回来。”包子说道。 “嗯。” 音速关上了门,脚步声也逐渐远去。 包子躺会到床上,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他看向身旁的两把鹤翅刀——不,是【魔女的收藏·双生梦】。 这是在二零一八年获得的,被称为魔女的收藏的武器,在别人眼中,这不过是两把再正常不过的鹤翅刀,但是包子知道,这两把刀里面到底蕴含着什么力量。 在那个时候,他还是【瓷】的重点监控对象——因为他的身份。 水城会的【处刑人】。 名字说得好听,但其实就是一个清扫工具,把所有需要扫除的人全部清除,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法。 加入瓷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包子想到。 自己成为处刑人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十几岁的少年,本来就不会引起他人多大的戒心,最适合这份工作,只需要稍加训练,就能够成为一个很好的刽子手。 “这就是你所谓的【不甘心】吗?”绿色头发的少女撑着伞,站在床边,看着发呆中的包子,“她?” “嗯,算是吧。”包子点点头。 “不打算做点什么吗?”【蛇】问道。 “如果这么轻易就能够让我做到些什么,那刚才我就不至于话都说不出来了。”包子侧过头,“不能用未来干涉现在,是吗?” “猜对了,你的身体素质之类也是在这个记忆时候的样子,嗯……当然,你可以自由行动,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真的吗?”包子坐起身,他握住【双生梦】的刀柄,闭上眼。 随后,他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装,把鹤翅刀别在腰间。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拔掉充电线,解锁。 手机的界面很整洁,而在屏幕的最上方,一条白色的信息正在跳动。 包子的手指按在消息上面。 他看着打开了的消息,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他摇了摇头,走到玄关之前,穿上鞋子。 “怎么?还是要做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吗?”【蛇】坐在包子方才所躺的床上,“不打算做点别的吗?” 包子没有回答,他推开了门,然后走了出去。 在【蛇】的目光中,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后。 · “阮无铭,男,三十二岁,白鹤会成员,在二零一九年一月三十号袭击镜湖北区平民,然后逃离,躲藏,拒不认罪,并且先后袭击了两位白鹤会成员和一位水城会成员……好,照片对得上。” 包子抽出一把鹤翅刀——那一把写着【梦】的鹤翅刀,他挽起袖子,看着手腕上那石英表的指针:“你有三十秒的时间交代后事,当然,听不听是我的事。” “……为什么要杀我!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只是……我只是……我当时很需要钱……他不愿意借给我……我说了我会还的!” 男人哭嚎着,捂着自己那已经扭曲的右腿,些许白色的骨头突出来,带出血肉和碎片,男人的衣服早已经破烂,灰尘和泥土把他染成看不见洁净的颜色。 男人的头发很凌乱,许久没有打理过,泪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最后,落到地上。 “我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手术费那么高……我根本付不起……我不想死……我只能跑……” 男子在发抖,即便是春夏交际的时节,他也如在寒冬之中一样发抖。 “白鹤会的收入根本不够……不够……他们的补贴也不够……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我没有时间了……咳……” 男人猛然咳了好几声,然后喉咙沙哑着,仿佛把自己灵魂都要哭出来。 包子看着手腕,倒数着时间。 五,四,三,二,一…… “三十秒钟的时间到了,永别。” 包子把刀插入男人的心脏,刀片穿过肋骨,精准地把跳动的心脏钉在了墙壁之上。 刚被刀捅入的时候,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感觉到胸膛的位置突然一热,像被打了一拳,然后浑身失去了力气,胸口的位置周围有肿胀的感觉。 男人看向胸口上的刀——原来我已经被捅了啊……他如此想到。 害怕,很害怕,突然脑子里冒出很多想法,胸口还是不疼,没有疼痛感,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同情,但是很抱歉,这是我的工作。”包子对着男人说道,他扭转鹤翅刀,然后抽出,带出一片血花。 “在你死后,我会为你安一个墓碑,上面会有你的名字,你的死亡日期,你的遗言,如果我有空,我会为在你的坟墓前放上一朵白色的花,不过,在现在,至少是现在,我必须执行我的工作。”包子用白布拭去刀刃上的红色,“不然下一个就是我,我和你一样,我也不想死。” 包子拿出手机,看向上面的信息。 这是这次任务的最后一个……完成了这个,就可以回去了。 “不过你或许见不到了,晚安吧,阮无铭先生。” 他看向天空,白云已经被黄昏渲染上了一层新的颜色。 他是处刑人,这是他的任务,在任务结束后,他便可以暂时褪下这个身份,成为一个普通人,他可以去过一下普通人的生活。 比如,在音速回家之前,买好菜,然后做好一顿饭。 两菜一汤,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来一份饭后甜品,这样就好。 “真的就这么回去了吗?”【蛇】在包子的身后问道,“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这么快适应并且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人。” “难不成有别的方法出去吗?”包子说道,“这可是你说过的,唯有度过了【不甘心】的那个节点,我才能有选择的权利。” “当然有啊,我说过的。”【蛇】的手挽上包子的左手,“成为我的【代行者】,不只是你,连你的那两个朋友都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哦~” “这个条件恕我不能答应。”包子挣开了【蛇】的手,“如果成为【代行者】……我就不再是我自己了,我也就不能去实现和她的诺言了。” “你是说那个叫音速的女孩子吗?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蛇】不满的撅起嘴,她撑着那把黑色的伞,阳光把阴影投在她的脸上,让她那双金色的瞳孔更加妖异。 她看着包子,轻笑两声:“你就这么在乎那个普通的女孩?” “她并不普通。” 一把鹤翅刀搭在了【蛇】的脖子上,刀刃距离她那细腻的肌肤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稍稍用力就能够划破,让那不知会是什么颜色的血液流出。 “她才不是普通的女孩。”包子一字一顿道,“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噗嗤。” 【蛇】抬起左手,把脖子旁的鹤翅刀推到一边,她收拢黑伞,握住伞柄,挑住包子的下巴。 “很好,我喜欢你的回答。”她自下而上地看着包子,“希望你能够贯彻你的信念……快了……很快了……” 随后,【蛇】融于阴影之中,不见踪迹。 包子收回鹤翅刀,把它们插入刀鞘,挂在背后。 这里是镜湖里的某一条小巷子,严格来说,是镜湖东南部沿海位置的小巷子,若是走出巷子,便能看见一片高尔夫球场。 包子打过高尔夫,但是并不擅长,他不会用球杆把球精准地打进洞中,即便七十二个标准杆全部打完,都不见得能够打进一个。 他看向手机,拨打了某个电话。 “嘟……嘟……嘟……” 三声铃响之后,电话通了。 “完成了,你们是自己验收,还是我拍照给你们?”他问道。 在这个【回忆】之中,他已经试验过了,电话是可以打通的——但仅限于那个时候的他能够拨打的电话,即便是打去【瓷】的总部,接线员也是那个时间的人,而且……依旧无法说出【未来】。 “我们信得过你,听说你被追杀了,需要帮忙吗?”电话的那一头询问道。 “不用。” 包子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阮无铭那已经开始冰凉的身体,叹了口气。 该回去了。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壹 记忆 【箱庭·愚人书馆】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三号】 · 世界最大的图书馆,是什么模样? 眼中所见的全是书架?还是说每一栋大楼全部都是书本,还是说,不论那里都是书? 在没有看见这里的时候,或许人们会有不同的回答,但若是看见这里的景色,人们只会剩下这一个回答了——这里,就是最大的图书馆。 这是一片森林——这么形容它应该会好很多:这是书的森林。 没有高楼,没有大厦,没有任何人类世界应该有的建筑物,只有书架和书。 几十米,上百米高的书架,一眼看不到顶端,错综复杂地摆放着,站在书架与书架之中,仿佛在迷宫之中行走一般,虽然这个迷宫没有天空。 不论是什么人,对这里的描述应该会惊人的一致。 太宏伟了。 这里有一种中世纪教堂的神圣感,教徒抬起头,看见壁画上面绘制的神的模样,他们的激动之情应该会如初次来到这里的人一样,为这史诗的构筑所叹服。 无法分辨这些书架的摆放是什么风格,或者也可以说它们是一种独特的风格,如近现代的城市一般重重叠叠,但又如郊外的村庄一样留出足以让人惬意观赏的空间,不知道是怎么样的设计师,才能够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超越现实,充满幻想的世界。 当然,对于现在来说,这并不是重点。 现在的时间是九月十三号,凌晨四点五十三分,而在这里,天是白色的。 这是一个没有太阳的白天。 ngsam und schimmernd fiel ein regen, in den die abendsonne schien. der wanderer schritt auf engen wegen mit dustrer seele drunter hin. er sah die gro?en tropfen blinken……” 在凌晨四点的白昼之下,娇小的少女躺在书本上,她呢喃着诗歌,双手搭在脑后,看着书和书搭建的世界。 用娇小不足以形容,因为少女只有大概三十厘米的高度。 怎么说呢……对,精灵,如童话故事中的精灵。 少女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白色长发下垂到脚边,她有着白色的睫毛和黑色的瞳孔,皮肤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缠绕着银色的锁链,一直延伸到胸口挂着的的锁上,和脖子栓这的颈环连接在一起。 “im fallen durch den goldnen strahl; er fuhlt’ es kuhl aufs haupt ihm sinken und sprach mit schauernd su?er qual: nun wei? ich, da? ein regenbogen sich hoch um meine stirne zieht……” 精灵少女在书上翻了个身,然后顺着书架往下移动。 她漂浮在空中,手划过书页,带起一阵属于纸张的芳香。 “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戈特弗里德的诗了?尼莫西妮阁下。” 在书的世界中,一扇门打开了。 很突兀的一扇门,木质的门扉在书架的夹缝中浮现,男子捧着一本白色的笔记本,推开门,走进了这个世界。 门并没有关上,在男子进来之后,黑发的少女也走了进来。 听见男子的话,名为尼莫西妮的少女在空中翻了个身,锁链和锁链碰撞,发出只属于金属的清脆声响。 “嗯……?”尼莫西妮看着门扉中走出的两人,揉了揉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是冬子和小阿疯啊……怎么了?找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事吗?” “您什么时候学着他们这么叫了。”燊冬哭笑不得,他小心翼翼地避免才到地上的书,沿着一排倒下的书架,朝着尼莫西妮的方向走去。 “嗯……毕竟在他们的【记忆】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称呼你的。”尼莫西妮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她翻动着书本,手指在文字之间划动,“怎么突然想到来我这里了?” 燊冬侧过身:“这个还是让阿疯姐来说吧,今天的我只是一个带路的。” 阿疯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但是肩膀上却搭了一件黑红渐变的披风,白色的扣子固定在胸前,腰间那巨大的红色蝴蝶结别在腰带上,下面的灰色短裙和长靴之间,露出易小截白皙的腿。 她的头上还带了一个似魔法师一般的尖帽子,和后背上的红色领结有一种和谐感。 “尼莫西妮阁下。”阿疯对着尼莫西妮微微躬身,她的手上拿着一本笔记本——那个名为【赝作勾勒】的笔记本,“我希望向您借用三本【记忆】。” “是你自己需要借……还是【瓷】需要?”尼莫西妮问道。 “【瓷】需要。”阿疯说道。 “是因为那三个人吗?嗯……小包子,小mode,还有小moko?” “您没有必要在每一个名字前面加上一个‘小’字的,尼莫西妮阁下。”阿疯略显尴尬,她右手勾了一下脸颊,“虽然这对您来说应该很正常。” “难不成你希望我像别的人一样叫你阿疯姐?”尼莫西妮挑挑眉,她松开手,被她拿在手中的那本书自然下落,掉在了阿疯的手中,“这本是小包子的,嗯……冬子,看看另外两个人的在哪里?” “好的,尼莫西妮阁下。”燊冬翻开了手中的白色笔记本。 在燊冬翻开笔记本的那一刻,世界开始扭曲。 书架丛林开始移动,它们和大地摩擦,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书本脱离书架,在空中飞舞,然后涌入另一个书架之中,它们按照某个条件寻找自己的去处,然后和书架一起移动到几人的身旁。 数百米高的书架丛林正在抖动,与他们相比,尼莫西妮和两人是如此的渺小。 他们抬起头,都看不见这片丛林的顶端。 “找到了……时间差不多是一样的。” 伴随着燊冬话语的落下,书架停止了移动。 在他们的正前方,三个书架并排而立,三本书分别从这三个书架中飞出,悬浮在他们的面前。 “这三本便是他们的【记忆】。”尼莫西妮飘在空中,用右手撑着自己的下巴,“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一下你们啊……不要太过于执着别人的过去。” “这次并不是调查过去,而是他们三人可能已经进入了箱庭,为了确保他们的记忆内容,我们需要监视他们现在记忆中的一切,所以才来借用它们。”阿疯拿过这三本书,“而且根据约定,这三人都是被魔女事件干涉过的人,符合要求。” “符合要求就好……不过,我仍然要提醒你们一下,你们对他人的认知仍然是局限的,不要以他人的日常表现来确定一个人的所有。”尼莫西妮打了一个哈欠,“……这句话我有说过吗?” “这一次没有,尼莫西妮阁下。”燊冬回答道。 “那就好……嗯……小阿疯应该很忙吧?那就……冬子陪我聊聊天。”尼莫西妮拍了拍书架,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躺在书架之中,她从一旁拿过一本书,枕在脑袋下面。 似乎是枷锁太重了,以至于她失去了继续漂浮的动力,她躺在书架上后,就没有别的反应了。 尼莫西妮的箱庭,【愚人书馆】,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没有人类的建筑物,也没有自然的景色,只有书架和书。 在箱庭之中,每一本书都是一个【记忆】——人类的记忆。 从人类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每一个人的记忆都被书所记载,然后存留在这个书馆之中,至少五百亿——至少五百亿本书,而正在书写中的【记忆】——七十八亿本,这是目前正在书写的书。 尼莫西妮是什么时候诞生的,【瓷】里面并没有记载,这个伴随着人类的历史一同出现的【魔女】,仿佛是一个谜。 对,尼莫西妮是【魔女】,记忆的【魔女】。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尼莫西妮阁下,【瓷】那边还需要这三份【记忆】作为参考。”阿疯点点头,“虽然他们在【箱庭】之中的记忆不会被记录,但是在这前后……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他们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在归还这三本【记忆】的时候,我要征收你记忆之中关于这三本记忆的内容,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尼莫西妮阁下。”阿疯说道,“这是约定的一部分。” 阿疯对着尼莫西妮鞠了一躬,朝着那仍然停留在原地的门扉走去。 她推开门,离开了箱庭,没有一点点的迟疑。 目视着阿疯离开之后,尼莫西妮才重新看向燊冬:“你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冬子。” “您也是,时间在您身上并没有留下痕迹,尼莫西妮阁下。”燊冬微笑道。 “算了吧……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早就是老太婆了……你也一样。”尼莫西妮伸了一个懒腰,任由那白色的长发下垂,在书架的边缘晃荡,“这次也拜托你了。”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贰 抹除 “这次需要抽去多少年?”燊冬看向尼莫西妮,他双眸之中闪过一丝不忍,“您的记忆状况……依旧没有什么改善……” “毕竟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可能这就是我的枷锁吧。”尼莫西妮叹了口气,“这次麻烦……抽去五十年吧。” “这是之前抽去的五倍。”燊冬面色凝重了许多,“最近很难受吗?” “是啊……如果你今天没有来,我说不定都快忘记你的模样了,太混乱了,还不如多去掉一些……这样说不定能够好受一点。” “如果这是您的想法,我会支持您的,当然,我会找到更好的办法。”燊冬的手轻抚那本白色的笔记本——书架再次开始移动。 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书架朝着地面沉入,书架丛林被大地吞噬,很快,一片又一片的荒凉大地露出,取代了原先的书架丛林——只剩下了一座由书架搭建的宫殿。 在刚才,这座宫殿还被那数百米高的书架丛林所遮挡,因此阿疯并没有看见宫殿的存在,但在现在,不论站在那里,都能够轻易地看见这座……宏伟的,书和书架构筑而成的宫殿。 而现在,尼莫西妮就在这宫殿之中,连同着燊冬一起。 数不清这里到底有多少本书,放眼望去,宛若现实世界中的图书馆一样,只要伸出手,就一定能够拿到一本。 “五十年……如果抽去这五十年,你的记忆就封存了快两千年了。”燊冬看着宫殿的东部——在那里,有一个空了一半的书架,“两千年的空缺,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 “没关系的……”尼莫西妮慵懒地躺在宫殿中央的书架上,枕着一本新的书,“反正我的记忆中有好几万年应该是没有必要的,抽了就抽了吧。” “那么,就沿着上次的部分抽出去,可以吗,尼莫西妮阁下?” “嗯。”尼莫西妮抬起手,盖在自己的双眼之上,她遮挡住照耀自己的光芒,把自己的视觉置在阴影之中,“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啊……不会被这杂乱的记忆所困扰。” 燊冬没有回答。 他的手放在书架之上,轻轻一拂,几本书便化为了白色的纸张,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和一个时间。 燊冬把这几张纸拿起,放入笔记本之中。 “嘶……” 尼莫西妮皱起眉,她闭着眼,似乎在忍受着些许疼痛。 “五十年,已经可以了,尼莫西妮阁下。” 把化为纸张的书放入笔记本之后,燊冬合上了它,把笔记本上的扣子扣好。 白色的笔记本在轻轻颤动,不知何时才能够恢复平静。 “嗯,没太大的缺失感,看来又是毫无意义的五十年。”尼莫西妮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长呼了一口气,“就放在你那里吧,这次也辛苦你了。” 燊冬微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这倒没有必要,因为其余的检查已经结束了,现在我严格来说是休假状态。”燊冬倚靠着书架,看着从宫殿的大门照射进来的光芒——即便这里并没有太阳,“需要我陪你一下吗?尼莫西妮阁下。” “跟我聊聊天吧。” “好。” “我们认识多久了?”尼莫西妮问道。 “很久了吧。”燊冬回答道,“之前洛基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洛基……和你比起来,她或许只是一个新生儿,她都还没有摸清楚自己权能……呵。”尼莫西妮轻笑两声,“你不打算告诉【瓷】吗?” “没有必要,在他们眼中,我是一个后勤人员,或许是一个不太普通的后勤人员,这样就足够了。”燊冬闭着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的说话声很缓慢,似乎是在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 “我前阵子看了一下你的【记忆】,还是老样子。” “还是老样子吗……” “嗯,老样子。”尼莫西妮打了个哈欠,她躺在书上,伸了个懒腰,“歇一会吧,不过我这里没有床,你用那边的书将就一下吧。” · 阿疯坐在沙发上,看着桌面上的三本书。 这是包子三人的【记忆】。 尼莫西妮,记忆魔女,她的箱庭【愚人书馆】,储存了从人类诞生到现在为止所有人类的所有未被干涉过的记忆,因此,在某些时候,这些书能够帮助他们确认人员是否被魔女事件干涉,或者被魔女扯入箱庭。 【愚人书馆】没有锚点,所谓的锚点便是箱庭在现实世界之中的入口,通过某种方式能够唤醒锚点,然后进入到箱庭之中,而尼莫西妮的箱庭,没有固定的锚点,只有一个【钥匙】,打开箱庭之门的钥匙。 燊冬手中的那本白色笔记本——【愚人的故事目录】。 这是一个【魔女的收藏】,但是和大多数魔女的收藏并不同,目前对魔女的收藏的普遍定义是,被魔女的力量干涉、污染,从而拥有了些许超自然力量的物品,而那本笔记本,并不是被污染的物品,而是【愚人书馆】本身就拥有的物品——是书馆之中,一切书本的目录,也是找到一切书本的源头。 这便是箱庭的钥匙,唯有持有它,使用它,才能够打开【愚人书馆】的大门。 “这就是他们三人的记忆吗?”锅哥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那三本书。 “晚上好,锅哥。”阿疯仰起头,看着锅哥绕过沙发,站在自己的身旁,“他们让你来监视我吗?” “这叫监督,不要说的那么难听。”锅哥打了个哈欠,他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倦容,“我也不想来,但是现在在【瓷】的只有咱们几个,除了我的另外两个都睡熟了,而且他们还在准备考试,所以就让我来了,反正都差不多……他们都进入箱庭了,记忆被干涉过,从书里面也看不出什么,等他们出来了我们才能够知晓。” “那么,准备记录吧。”阿疯拿起一副白色手套,为自己戴上,然后翻开了中间的那本书。 中间的那本书是酒红色的,宛若灯光穿透葡萄时候的模样,这是属于包子的【记忆】。 锅哥站在桌子的另一侧,他垂下头,看着阿疯:“根据守则,我需要对你说明一次。” 他伸出手,比了一个一:“第一,不翻看对象过往的记忆,只翻看当下的记忆。” “第二,在翻看期间,断绝和外界的联系,确保自己所见内容只为自己和监督者所知,并在结束后找燊冬前往【愚人书馆】抽离相关记忆。” “第三,不带有个人主观想法,保持客观判断能力,发现有状况的时候汇报给我,由我传达给指挥人员。” “第四。”阿疯开口,承接着锅哥的话,“记住,他们是人,不是人以外的东西,不要被书中的任何内容所影响理智。” “好吧,那么后面的内容我就不说了,你记得就好……”锅哥叹了口气。 “现在是幽州时间,凌晨四点三十一分,我要翻开包子的记忆。” 阿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翻开了酒红色的书—— 并不需要寻找页码,若是不带有任何目的地翻开,那么,这一份【记忆】就会呈现最新的模样,也就是说,他们将会看到包子最新的记忆—— 【二零二——混乱——混乱——混乱——混乱】 【二零一九年】 在翻开的那一页顶端,狂乱的文字书写着日期。 “……怎么回事?”阿疯挑挑眉,若有所思,“时间对不上,他的时间和我们不同。” 【下午六点二十分钟镜湖东岸菜市场买菜】 【“今天的猪肉怎么卖?”】 “……他不是在箱庭吗?”阿疯抬起头,看向锅哥。 “是。” “那他最新的记忆为什么是在菜市场买菜?” “我觉得更应该在意的是,他在箱庭之中,为什么新的记忆还能够出现在书上。”锅哥伸出手,指向那一行文字——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新的文字接着出现,沿着方才的内容继续,咋一看,仿佛只是有一个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但是…… 锅哥掏出手机,看着通讯列表中名为‘包子’,‘mode’和‘moko’的三个人依旧处于失联状态,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确实是在箱庭之中。” “那我看一下mode的。”阿疯合上包子的【记忆】,把另一本书放到面前。 mode的书是蓝色的,似海洋或者澄净的天空,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没有过多的言语,阿疯翻开了这本【记忆】。 【二零二零年一月五号苍梧】 【混乱——箱庭——混乱——赝——剧场】 两人沉默了。 如果说包子的记忆只是些许可能,但mode的记忆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那么就不能够用巧合来形容了。 “两种可能,第一,他们回到了过去,第二,此时他们身处在过去的记忆之中。”阿疯说道,“我倾向于后者,如果能够直接干涉时间,我们早就应该发现了。” “确实,所以他们现在很有可能是,在箱庭之中,但是意识在过去的记忆之中,所以在【记忆】的书上才是这副模样。”锅哥若有所思,“需要询问一下尼莫西妮阁下吗?你刚才应该和冬子去过那里了吧?” “嗯,不过尼莫西妮阁下似乎休息了。” “……那算了,还是不打扰她了,麻烦你看着他们的记忆,如果他们离开箱庭了,或者出现了新的状况,立刻通知我。”锅哥打了个哈欠,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睡了三四个小时……没睡够啊。” 他合上了房间门,然后再无声响。 阿疯凝视着摊开的书,微微颦蹙。 她抬起右手,绕着自己的头发。 一圈,两圈…… 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叁 平静 【数据错误】 【回忆·镜湖】 · 梅菜被泡在一碗水中,估计再过几分钟就完全泡软了。 包子看了一眼煤气炉,锅里面的水已经开了,刚才加入的五花肉和姜片料酒开始散发香气,他用汤勺捞去锅里面的浮沫,然后把火调小了些许。 在等五花肉被煮软之前,还有一些时间。 他把不久之前买来的鸡肉剁成小块,把一颗土豆削去皮,切成和鸡块一样的大小,把土豆块放入锅中,需要煮到大概七分熟。 他把洋葱切成一条条的模样,再剁了一些蒜蓉,把鸡肉取出,用盐腌制。 扭开第二个煤气炉的开关,加上锅,等待它烧热。 这时候,五花肉已经差不多了。 他把五花肉捞出,放入冷水中浸泡,然后再放倒厨房纸上控干水分,在已经烧热的锅上加点油,把五花肉皮朝下地放进去。 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音,五花肉的表层逐渐变得金黄。 把肉捞出,再次放到冷水之中浸泡。 把蒜蓉,洋葱爆炒出香味,分成两份,第一份加入黄姜粉和咖喱粉,把先前的鸡块倒进去,不断搅动,等到鸡肉五成熟的时候,加入椰奶,牛奶,然后放入烤箱,预热到两百度。 第二份的蒜蓉和洋葱加入生姜,把已经泡软的梅菜倒进去,翻炒,加入一些盐和糖,继续翻炒到均匀,等到香味完全散发出来的时候,把它们倒入碗中,挑出姜和葱。 五花肉已经冷却好了,把它们切成一片片,放入碗中,加入盐,腐乳汁,生抽,料酒,白糖,姜葱片腌制。 这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之前,先把烤箱之中的鸡肉拿出来,把煮到七分熟的土豆块取出,加入到鸡肉之中,开始翻炒,直到土豆入味,再关上火,把这些装入烤箱盘,入烤箱二十分钟。 时间卡的刚刚好,把腌制好的肉放在碗底,铺上已经炒过的梅菜,再往上扣一个盘,放入高压锅,上汽后转为小火蒸一会儿。 鸡块应该烤熟了,拿出来,把鸡块和汁倒入容器,最后加入一些鸡蛋片作为装饰。 把蒸好的五花肉拿出来,倒扣,盘在下方,在肉的表面撒上一些葱末。 以上,这就是今天的晚饭了。 等到音速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桌子上的葡国鸡,和梅菜扣肉。 · “真香,当初把你捡回来是个正确的决定。”音速站在玄关前,脱下皮鞋,翻找着自己的拖鞋,“每天回来都有吃的,这比我当初一个人住好多了。” “这都快七点半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今天有什么事情忙吗?”包子从厨房端出两碗米饭。 “嗯,今天有人到酒馆那里查那个叫【处刑人】的人……不过不关我事,他们直接找的店长。”音速耸耸肩,“不过店长一直在里面商量事情,搞得我们也不方便直接下班,只好等那些人离开。” 包子的脚步一顿。 他沉默了数秒钟,把两碗饭放在桌上。 “不过这些也不关我的事,他们那些混黑道的事情,和我们这些平民有什么关系呢?”音速把挎包扔在沙发上,“对了包子,今天有什么事吗?” “……没有。”包子抬起头,对着音速露出一个微笑,“什么事都没有。” “嗯,那就好,毕竟这阵子,镜湖实在是太奇怪了。”音速简单地洗了洗手,便坐到了餐桌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算了,先吃饭。”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长叹,闭上眼,咀嚼了一口,然后吞下。 “舒服,比我做的好吃多了。” 包子坐在她的正前方,把一块扣肉铺在饭上。 “说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会在哪里。”音速扒了一口米饭。 包子把视线从菜盘上移开,他看向音速:“嗯?” “就是,之前,嗯……三个月前,你为什么会掉在那里?”音速,“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镜湖,水城,水城赌场的后门小巷子,你还有你那两把刀,为什么会在那里?” 音速夹起一块土豆,接着说道:“你当时浑身都是血,我还以为你已经没了,谁知道你身上基本没有什么伤口,也就头被人锤了一下……之前问你你还说以后再说,现在是不是该说了?” “……其实我也很好奇姐你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包子装作不经意般地侧过头,仿佛在思索什么,“嗯……你为什么会在水城赌场呢?” “扯开话题这个方式没有用的,我亲爱的弟弟啊。” 音速伸出手,把包子的头扭到正前方,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黑道?” “额……这个……”包子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算是吧?” “什么叫做算是?”音速敲了敲桌面,“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那就不是。”包子说道。 音速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她放松了许多,端起水杯抿了一口。 “我是处刑黑道的人。”包子接着说道。 “噗……” 包子抹去脸上的水,露出无奈的表情。 “咳……咳咳……”音速朝着包子伸出手,“纸……给我纸……” 包子从一旁拿起纸,给音速递过去。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包子这么想到,毕竟在【以前】这么说的时候,音速也是这个反应,包子看着音速用纸巾擦拭着桌面上的水,闭上眼。 今天就是那个时候了。 “怎么,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 ——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蛇】对自己问道。 包子摇了摇头。 他看着略显慌乱的音速,叹了口气:“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她。” 面前的这个音速,是【记忆中的赝品】,并不是真正的音速,现在的音速应该在二零二零年的镜湖,在水城,在那一家酒馆……不对,现在应该是凌晨,她应该在家里面休息了。 说起来,那个家,自己已经一年没有回去过了。 “你知道吗,人的记忆之所以有【不甘心】,是因为在那个时候,人会觉得自己无比弱小,若是重新经历过一次,他们仍然会觉得——他们太弱小了,哪怕知道会发生什么,精准到每一刻每一秒,他们都无能为力。”【蛇】撑着那一把黑色的伞,微笑道,“那么……他们会怎么弥补这一份不甘心呢?” “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啊,包子。”【蛇】说道,她向前踱步,左手搭在了包子的肩膀上,之间勾过他的脖颈,“我想……让你不甘重现。” ——“砰!” 门被敲响——不,门被砸响了。 “回到刚才那个问题,弥补这一份不甘心的方法啊……他们的记忆会被自己扭曲,至少,会产生偏差。”【蛇】看着包子那逐渐变得凝重的表情,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无所谓的笑容,邪魅,妖异,“就像现在。” 音速看向那被砸响的门,表情逐渐呆滞。 ——“砰砰砰!” 门上出现了一个凹陷。 音速站起来,她向着后方退了两步:“包子……” 音速看不见【蛇】,听不见【蛇】的声音,而包子和【蛇】说的话,她也听不见。 “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尽力区分什么是记忆,什么是现实吗?”【蛇】踱步到音速的身边,即便音速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蛇】依然伸出手,抚过音速的脸颊,“这个女孩,嗯……你知道吗,和我做了交易的话,我会赋予你我的权能,但是,你内心的负面情绪也会被扩大,如果你承受的住,那么你就可以成功,如果承受不住……在我的箱庭里面,你所见到的那些不能称为【人】的【人型生物】,就是下场。” “这件事情应该是今晚十二点以后才会发生。”包子看着大门,冷声道。 “是啊,但是它现在就发生了,事先声明,这可不关我的事。”【蛇】摊开手,装作这一切都和她无关一般,“现在你实际上还在箱庭,你在箱庭的时间并没有前行,现在只是你的思维在转动,在物质世界中,或许你才刚刚进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所以,要和我交易吗?” “我拒绝。”包子把手伸到背后,鹤翅刀的刀柄被他握在手中,“即便发生了些许突发状况,但是我能够处理。” “包子,你听得见吗?”音速喃喃道。 “没事的,姐,站到我身后,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包子站起身,拦在了音速的面前。 ——门被砸开了。 那是一群拎着刀的狂徒,他们肆无忌惮地露出身上的疤痕,胸口佩戴着不同图案的徽章,他们看见了屋内的两人——看见了包子。 “【处刑人】在这里!”不知是谁这么喊道。 狂徒们癫狂了,他们拼了命般的想要挤进这个小屋,抬起了手中的刀。 “他们是来找我的。”包子说道。 他抽出两把鹤翅刀,在音速惊诧的目光中,在【蛇】的注视中,在狂徒们那狰狞的笑容之中跃出,把血与肉一同斩下。 音速愣着神,看着平日里那个温柔的‘弟弟’,此时带着一副嗜血的表情,在这一刻,包子仿佛是一个陌生人,音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包子这副模样,至少,从认识到现在,没有。 她看见包子的那两把鹤翅刀泛着寒光,在挥落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 仿佛早已经知道要这么做一般,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肆 破除 【数据错误】 · moko扣动了扳机。 子弹发出欢快的歌唱,从火铳的铳管飞出,穿过不知道多少装饰物,在墙壁之上绽放出火花。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连魔女都看不见。”moko说道。 mode没有回答,她捂着自己的心脏,思绪仍在方才的疼痛之中。 “你的表情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moko拍了拍mode的肩膀。 mode摇了摇头:“不,我没事……我怀疑魔女已经在这里了。” 胸口——这一次,没有疼痛感。 ——果然,如果只是话语上的引导,并不带有直接的指示的话,不会有事。 mode开始寻找自己的记忆,如果这里确实是自己的过去,那么,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洛基】应该在…… mode的眼神凝固了,因为她已经想起了当时是什么模样。 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就先一步做出了动作——她猛然抓住moko的手,向后一拽。 伴随着她的动作,原先moko所站着的地方,化为了一片虚无,而下一刻,一把短刀便朝着两人斩来。 这是来自【赝品】的反击。 【赝作剧场】——整个剧场都是赝品,都是虚假的,是不存在的,而作为实际存在的人,mode和moko会被整个剧场……排斥。 在记忆之中,当初的她们进入箱庭本身就是阴差阳错,根本没有多少准备,因此,在面对这个情况的时候,她们只有一个选择。 逃跑。 moko惊诧于mode的反应,但是她没有开口询问,在这个时候,任何耗费时间的事情都是无意义的,相比刨根问底,优先保全自己。 胸口! 猛然的疼痛感再次袭来—— 刚才的行为……那个动作也算是用【未来】来干涉【现在】吗…… mode捂住胸口,还好,这一次的疼痛,已经习惯了些许,这可能就是抗性?或许吧。如果是按照记忆的话,moko会掉入那个虚无之中,虽然自己在危急时刻会抓住她,但是随之而来的短刀会划伤自己的肩膀——不过这一次,避开了,代价就是这个疼痛感。 心脏被紧紧攥住,然后被扭曲。 “mode!”moko看见了mode的异样——这一次可不能当做是偶然了,mode很明显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先别管我!小心这里!”mode一只手扶着椅背,“有什么东西都先用出来!” 箱庭·赝作剧场,这个由赝品创造的世界,属于狐之魔女,洛基。 洛基,喜欢恶作剧和开玩笑的魔女,拥有【欺骗】的能力,欺骗时间,欺骗空间,欺骗过去和未来,欺骗世界——这是魔女自己的说法,也是在档案上面的记载——也是mode所知的一切。 这里的攻击行为并不是魔女所造成的,而是箱庭本身对她们的排斥—— 赝品对真实的排斥。 作为真实的一部分,mode和moko本身就不属于这里,即便洛基对她们并不带有恶意,但箱庭的本能仍然会尽全力把她们驱逐,亦或者,清除。 现在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她们还没有被【这里】所污染太多。 “知道了。”moko点了点头,“虽然很不想用,但是这算是突发状况,【瓷】会理解我们的。” moko打开火铳,拉开弹夹,把子弹倒出。 “mode,之前放在你身上的东西。” “我知道。”mode回答道。 她把手伸向自己的口袋——如果自己的记忆是正确的的话——很好,她摸到了那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管,用一种澄澈的液体浸泡着一枚银色的子弹。 “小心!”moko喊道—— 剧场已经脱离了原先的平静,灯光逐渐亮起。 听见了moko的喊声,mode朝着自己的右侧一晃,与此同时,她左边的耳垂仿佛有什么东西飞过,削下了她数根头发。 ——失策了,自己刚才不应该拉走moko的。 如果没有刚才的动作,至少自己还能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moko顶多会擦破一点皮,但是正因为自己那个行为,从那一刻开始,之后会发生的一切,她已经无法使用自己的记忆来预测了。 接下来的,全部都是【未知】。 她飞快地打开了玻璃管,把里面的银色子弹扔向moko。 沾染灰尘的座椅开始扭曲,朝着两人袭来。 moko把银色的子弹插入火铳,然后扣动了扳机——不需要瞄准,不需要任何准备,其实,甚至不需要插入火铳这个动作,就能够使用它,不过,为了确保子弹的效果不出现偏差,最好还是使用火铳来作为一个媒介。 银色的子弹在枪膛之中旋转,和膛线一起起舞,在离开火铳的那一刻绽放开来——这并非形容,而是确确实实的【绽放】。 剧场内的一切朝着两人涌来,就在那座椅即将砸在她们身上的时候,绽放的子弹和它们接触到了一起。 然后,从子弹之中爆发出来的,白色混杂的一点殷红,如雾气一般的东西,化为屏障,将两人包裹在内,而那座椅在接触到这雾气屏障的时候,就再也无法进入分毫。 mode胸口的疼痛感已经减弱到几乎感受不到了,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看着面前的景色。 剧场仍在扭曲,不止是座椅,就连那水晶吊灯,亦或者台阶、幕帘,都有了生命,它们嚎叫着,撞击着这雾气屏障,如恶鬼一般想要把两人撕碎。 “现在,我们有些许时间能够找找出路了。”moko呼出一口气,对着mode说道。 那一枚银色的子弹,也就是刚刚绽放的银色子弹,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魔女的收藏·凝静往昔】。 和大多数【魔女的收藏】不同,【凝静往昔】并不只是一枚子弹,严格来说,它是一千枚子弹的总称。 mode站起身,看向四周。 在雾气之外,是扭曲的剧场,此时,这里已经呈现一种超阈限的感觉,在略显抽象的世界中,仍存留其扭曲的模样,似毕加索,康定斯基亦或者蒙德里安的画作,同时,那光影又如莫奈的油彩,嗯……如果要具体形容这一幅景象,对,萨尔瓦多·达利的那一幅画,叫《记忆的永恒》的那一幅画。 物体仍然带有基本的构造,但是在此之上化为了一个迥异于现实的世界,荒诞可笑,超越现实,在扭曲的赝品们所创造的剧场中,却通过世界的自行封闭衍生出内部的逻辑,给予剧场的存在逻辑上的合理性。 暗红色的座椅们分裂开,露出里面的机械支架和棉絮,朝着雾气胡乱地拍打,水晶吊灯摇晃着,锋利的玻璃碎片绕着mode和moko飞舞,台阶在上下起伏,如波浪一般。 “这个箱庭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积极】的箱庭,我可没有听说过啊……”moko咬了咬牙,此时,她也陷入了些许迷茫,“我的【凝静往昔】只有这一颗……还是我花了大半年工资才买到的,我还没焐热呢……” “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要放在我身上?”mode问道——即便她已经知道,她仍然要询问——为了避免更多的不确定性。 果不其然,moko的回答仍与记忆中相同:“因为你那东西还有抵抗污染的效果,在我们回到【瓷】之前,那个能够给你一层保障……当然,很显然我的决定是对的,你刚才的异样,是遇到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我不能说。”mode说道。 她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自己的胸口,不过,并没有疼痛感传来。 “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是吗?”moko瞥了她一眼,“比如,你的胸口会有疼痛感。” mode没有回答。 “是吗……看来我猜对了,我并不知道从进入箱庭到现在的这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相信你是和我在一起的。” moko把子弹塞入弹夹,一,二,三,四,五,六,整整六颗,她再次重复了这个动作,然后把弹夹插入火铳,拉动枪栓。 “跟在我身后,mode。”moko从口袋里面拿出两根棒棒糖,拆开包装,把其中一根塞到口中,并把另外一根递给了mode,“阿疯给的,她说在遇到问题的时候,适当的糖分能够让你的思维更加灵活。” mode接过了棒棒糖,放入口中。 橙子味的,这是mode最喜欢的味道,略微的酸甜,然后是回味无穷的清香。 · 上一次,moko递给她的,也是这个味道。 一模一样。 当时,她在【凝静往昔】之后,被那扭曲的剧场所攻击到,失去了行动能力,moko拿着一把火铳,站在自己的面前,为她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看我的吧。”——那个时候,moko是这么说的。 moko是mode的老师,这几年的老师,从加入【瓷】的那一天起,便是如此。 说是老师,其实更像是朋友,moko和mode的年龄并没有多少差距,最多,moko不过是比mode早那么几年来到【瓷】。 moko是被魔女事件干涉,所以才获得了加入【瓷】的机会,而mode,她是自己找到那名为【瓷】的组织的。 “这个雾气……嗯……最多三分钟后,它就会失去效果。” 【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绿发的少女用手指轻点嘴唇,在mode的耳畔吐出一口冰冷的气,她用戏谑的声音说道:“怎么样?想好了吗?”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我和你交易呢?” 适当的糖分能够让思维更加灵活——阿疯这么说过。 此时,橙子的清香在口中绽放,mode的思维飞速运转。 “和我做交易,你获得了力量,就能够在这一份【不甘心】的记忆中保护她呀~”【蛇】掩嘴轻笑,“你不是很想保护她吗?” “是啊,很想……”mode点了点头,“我想站在她前面,然后像她所做过的那样,对她说‘看我的吧’,你觉得这个想法可笑吗?” “怎么会呢?”【蛇】摇了摇头,“不论什么想法,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想要结果。” “那恐怕得让你失望了。”mode说道。 她拍了拍moko的肩膀,在后者略微惊诧的目光中,她从moko的手中取过火铳。 她转动着火铳,金属的冰冷质感带着moko残留的体温在指尖中传递。 “如果这是我的记忆。”mode说道——这一次,并不是对【蛇】所说,而是对着moko所说。 剧烈的疼痛涌上胸口。 mode踉跄两步,一脚踩在雾气之中。 “……咳……如果这是我的记忆……那么,离开的方式应该很简单。” “你在说什么……”moko显然第一时间没能理解mode的意思,她脸上带着疑惑,对着那站在自己前面的女孩问道。 而在moko看不见的位置,【蛇】的嘴角勾勒起一个笑容。 “你觉得,你猜的是对的吗?”【蛇】说道。 “那你说,我猜的是错的吗?”mode扭过头,对着【蛇】露出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带动了她的痛苦,她再也维持不住站立的姿态,半跪在地上,左手扶住那不平的台阶。 【蛇】没有回答。 “看来我是猜对了,你之所以这么着急想要让我和你交易……因为你不想让我用自己的方式离开。”mode猛然咳嗽两声,些许血腥从口中喷出,溅落在地上。 心脏在剧烈跳动,收缩,扩张,收缩,扩张—— “mode!”moko按住mode的胸口,“你到底怎么了!” mode推开了moko的手,对着后者摇了摇头。 mode握着火铳的右手抬起,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下颚。 ——对着太阳穴开枪并不明智,手的些许颤抖都会使子弹偏移方向,如果一次没有成功,那可就糗大了。 正常的攻击手段无法伤害到魔女,所以这一枪也不能够对着【蛇】开。 攻击剧场中的物品,显然也不是正确的选择,一次只能够打出六颗子弹,在面对这样的剧场显然杯水车薪。 ——只要是箱庭,就一定有离开的方法。 现在身处的箱庭是【赝作剧场】吗?不是。 应该是【蛇】魔女的箱庭! “moko。”mode用略微颤抖的声音说道。 她按住食指的扳机稍稍用力。 “虽然真正的她听不见……不过,这一次,看我的吧。”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伍 天空 【箱庭·倒垂天空】 · mode睁开了双眼。 在睁开眼的第一刻,她伸手摸向了自己的下颚——没有伤口。 然后,她拿出手机,看向了时间。 距离她进入到【记忆】的时候,过去了五分钟。 ——五分钟? 在mode的感知中,在哪里应该度过了至少二十分钟才对。 两边的时间流速不同?不对,难不成是因为在记忆之中,大脑会比较活跃,所以感知时间会有所不同? 这并不是mode能够理解的,在箱庭之中,在魔女事件之中,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 此时,她站在阶梯上。 从平台向下,走向大厅的阶梯,那衔尾蛇的图案似乎在扭动,而蛇的金色瞳孔也直勾勾地看着mode,在mode的视线之中,大厅地板上的蛇松开了它的尾巴,吐出芯子,朝着mode张了张口,最终又衔回了自己的尾巴。 等视线离开大厅的地板时,那个绿发的少女已经站在大厅的角落了。 【蛇】抬起头,对着mode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 mode看向身后——moko正静静站立,她闭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moko?”mode喊着她的名字。 moko没有回答,她站在阶梯上,维持着下阶梯的动作,右手扶着那雕刻着鎏金的扶手,闭着眼,若不是她的胸膛仍然在微微起伏,或许mode会以为她已经遇到了什么致命的情况。 “moko?”mode再次喊了一声。 moko没有回答。 mode走到moko的身边,朝着moko的脸扇了一巴掌。 她下手并不轻,至少,moko的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一小片。 随之而来的,便是moko猛然睁开的双眼,她脚下一个踉跄,右手抓紧了扶手,弯下腰,如溺水之人一般疯狂咳嗽,深吸着空气—— 她的瞳孔收缩,然后又扩大,抓着栏杆的手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躯,她向后跌倒,一屁股坐在阶梯上。 短短几秒的时间,她的汗水已经溢出额头,顺着颤抖的睫毛滑过脸颊,追落到地上。 “这就是强行中断的后果。”【蛇】的足尖点在扶手上,如轻盈的燕子般站在扶手上,她垂着头,灯光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无法区分自己到底在哪里,困在记忆之中,嗯……估计还要过个一两分钟才缓解过来,真可惜,明明就差一点就能够说服她了。” “她也进入她的记忆吗?” “是啊,毕竟我的权能就是蛊惑啊。”【蛇】旋转着手中的黑色雨伞,“嗯……用你们的【理智】还有你们的【精神】换取力量,如果你们能够承受得住,那么自然就会变强,就算承受不住……你们也依旧获得了力量啊。” 【蛇】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阶梯上:“赌场啊……这里【不甘心】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才选择这里。” “你讨厌人类吗?”mode问道。 “怎么会呢?我觉得你们很有意思啊。”【蛇】绕着mode行走,又看向面色逐渐平静下来的moko,“你们的法律,道德,你们的理智,都在约束你们自己,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如果失去了这些枷锁,你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也是我和你们做交易的原因呀~” “……mode,和她说这些是没有用的。” 这时候,moko抬起手,抓住了mode的衣角。 “不要去钻研魔女的想法,因为我们和它们本来就不是一个物种。”moko扶着阶梯,然后顺着扶手撑起身,“和它们很难达成共识,因为我们看待一切的维度都不同……而且,交涉是后勤组的事情,我们还有别的事。” 听见moko的话,蛇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别的事——自然说的是她们来这里的目的。 找到箱庭的入口,进入方式,并带回这个信息。 【蛇】看着两人,脸上一直都是微笑。 她的笑容,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温暖,只有无尽的寒冷,似蛇的注视,如芒在背,或许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她们就会遭到来自【蛇】的污染。 “如果你们想知道怎么离开这里的话……很简单。” 【蛇】转过身,朝着那大厅走去。 “衔尾蛇的含义……是吞食自我,你们九州应该有一种叫阴阳的说法,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两不相容。” 【蛇】站在大厅的正中央,那衔尾蛇的图案绕着她的双脚旋转。 而顺着【蛇】的目光看向天花板——那是一片绘制着【镜湖】的壁画。 “自我参照,无限循环,所以想要离开这里很简单。” 【蛇】看向阶梯上的两人,指了指那幅壁画:“去往我的箱庭,然后,杀死你自己。” “自杀?”moko皱起眉,“不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蛇】被这句话逗笑了一般,她掩住嘴巴,“我的意思是,在我的箱庭,有另一个你们,嗯……你们刚才应该感受过你们的记忆了,那份【不甘心】的记忆,所以。找到在箱庭之中的【它们】,然后,杀死它们,你们就能够离开了。” mode和moko同时看向对方——按照【蛇】的说法,在这个箱庭之中存在【另一个自己】,那么,现在在自己身旁的这个人……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赝品】。 “放轻松,你们两个是本体,当然是本体,另一个你们可没有这么好说话,你们还记得那些人型生物吗?嗯,你们应该还记得,它们就是那些……不甘心的记忆。” “如果它们或者,那它们的本体去了哪里?”mode问道。 “很聪明呀……它们的本体……已经变得和它们一样了呀~”【蛇】踮起脚尖,在原地转了两圈,“唯有杀死自己的人才能够离开,那些没有杀死自己的人……不就只能留在这里……然后成为这里的一部分了吗?” 【蛇】在微笑。 【蛇】在放肆地笑。 她一只手捂着肚子,在说完这一段话之后,她再也无法维持那一份矜持,她蹲下身,笑着,笑着,直到眼泪都笑出来 “哈……哈哈……”【蛇】抹了一把泪水,“所以我才说,人类,很神奇呀……” moko的手被mode抓住了,她感受到mode的手在微微颤抖。 mode还未曾杀过人——至少,活生生的人,她没有杀过。 那些人型生物,已经能够被称为怪物了,因此mode不会有太多的压力,但是现在……不仅要杀死人,而且是杀死另一个自己。 这就是【蛇】的恶趣味吗…… “啊,到这个点了,那我先出发了。” 【蛇】忽然站起身,朝着两人挥了挥手:“再见~” 地上的衔尾蛇猛然跃起,一口把【蛇】吞噬。 衔尾蛇又重新回到大地之中,吐了一口芯子,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它的金色瞳孔看着那片壁画——绘制着镜湖的壁画,它眨了眨眼—— 时间倾倒了。 mode和moko感到身体一松,方才还踩着的台阶,此时已经变成了水泥地面。 她们在镜湖,箱庭之中的镜湖,壁画中的镜湖—— 【倒垂天空】中的镜湖。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陆 最后一次奔跑 【数据错误·记忆】 · 鹤翅刀划过肉体,带出一片血花。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个了——包子想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红色沾湿,看不见它本来的颜色……该死,这是音速送给他的衣服,很显然已经不能够再穿了。 但是相比这个,还有更重要的问题。 来的人太多了。 记忆之中不应该有这么多人,当时应该是夜晚,然后……对,然后来了十几个人?具体十几个……记不清了,然后是……解决了他们,带着音速逃跑……逃跑……逃去……逃去哪里…… 这就是记忆的错乱吗,因为时间提前了几个小时,所以来的人变多了? 恍惚之间,腰部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包子条件反射地斩下鹤翅刀,又是一片血花。 惨叫声是谁发出来的……不,先不管这些,人实在是太多了,左手已经有点乏力,不应该……不应该……那个时候的我有这么弱小吗?不……这个时候的我有这么弱小吗? 硬闯出去应该是不行了,有没有别的方法…… “弟!”这时候,音速在自己的身后喊道。 “姐,你藏好。”包子没有回头,他架住朝着他挥落的刀,向后撤了两步。 “从这里离开!” 包子瞬时收回左手的刀,然后右脚蹬住一把鹤翅刀,借助这个力量推开数人,然后收刀向后奔跑。 音速的家,包子和音速的家并不大,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也不过就数秒的时间,在狂徒们嚷嚷的时候,包子已经来到了音速的身边。 看着浑身是血的包子,音速在一瞬间感到了奇怪的陌生感,但下一秒,她找回了曾经的感觉,她从口袋里面抽出手帕,擦拭包子脸上的血迹:“从这里跳下去,然后向东就能够离开……不过你落地要小心点,我帮你断后,根据黑帮的规矩……他们不能够伤害平民。” 熟悉的话语,包子看着音速的脸,此时音速的脸上尽是对他的担忧,唯有见到亲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人们才会有这种表情。 当时的音速也是这么说的,包子也相信了音速,而等他重新找到音速的时候……已经晚了,音速的背上留下了那狰狞的疤痕——这是包子心中的不甘,如果当时能够勇敢点,或者,让姐姐离开,不连累她,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呢? 音速所说的离开方式,是那敞开的窗,他们的家在二楼,如果直接跳下去,调整好受力姿势就不会受伤,包子自然能够做到……但是音速…… 狂徒们已经站了起来,向着两人跑来。 包子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自己,被【水龙会】的【处刑人】所处刑的帮会们,对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充满了怨恨,他们不需要处刑人,他们不需要有人能够作为他们的约束,这便是他们需要找到包子的原因。 找到他,然后杀了他,让这柄剑再也无法威胁到他们。 两把鹤翅刀早已经被包子挂到背后。 “姐,我不会丢下你跑的。”包子看着那奔跑的狂徒,“相信我,闭上眼。” 在音速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包子蹲下身,他拦腰抱起音速,站起来,踏在窗台上——然后他的脚猛然用力,用力一蹬,借着这道力从窗口一跃而出。 风吹过包子的脸,而粘稠的血液也在这一阵风中逐渐冰冷。 在跳跃的时候他向前用了力,若是垂直落地必然会受伤,而在空中的时候也不能乱动,双腿比肩宽一些,在落地的时候一定要用前脚掌着地,然后用膝盖缓冲一下,但是不能让膝盖把力量吸收。 包子看着逐渐接近的地面,把音速抱紧。 前脚掌接触到了大地,然后,身体前倾,在地上打一个滚,用肩胛骨的后部着地——不能够用肩膀,否则会有剧烈的疼痛感。 在这一个过程中,他小心翼翼地护着音速,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如果是平时,在这之后应该是后上方推地,然后腿和手就可以把向下的压力转换到向前,让自己接着奔跑。 不过,这显然是特殊情况。 把怀中的音速放下,包子扶着地面站起身,双手按在背后,看着四周的景色。 这是他们家后方的小巷子,平日里包子根本不会来这个地方,不过,此时这里却成为了他们的出路。 把音速拉起身,朝着音速所说的方向奔跑。 音速的意识还停留在从窗口跃出的时候,等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跑到了小巷子口。 “等……等一下,你没事吗?”音速用尽全力才跟上了包子的速度,“有没有受伤?” “没有……”包子说道。 冰冷的声音,但是心却如火焰一般炽热。 怎么离开这里?有车吗?音速平时是怎么去上班的?是骑自行车……但是,自行车肯定比不上他们的速度……当时,当初,当初他们怎么追自己的?半夜时分他们仍然能够封锁道路,那么这次……他们会准备得更加充分。 · “哎呀~看来我亲爱的先生遇到了一点小困难啊~” 【蛇】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撑着黑色雨伞。 不知什么时候,【蛇】已经在他的身旁了。 她墨绿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净色,她看着包子,嘴角若隐若现一抹狡黠:“怎么样,要和我做个交易吗?” “你怎么现在出来?我说过了,我不会和你交易的。”包子没有理会【蛇】的话语,他目视前方,带着音速穿过各个路口,寻找自己熟悉的地方。 “刚才我去和你的两位好队友聊了聊天呀~她们已经在找你了哦~”【蛇】眯起眼,手指划过包子的背,“或者,她们已经抛弃你,寻找离开的方法了?” “这种话术是没有用的。” “我当然知道没有用呀~”【蛇】笑道,“但如果我告诉你,离开记忆的方法是……杀死你自己呢?” 包子的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般继续奔跑。 “你看,你果然还是舍不得呀……”【蛇】似乎见到了什么很神奇的事一般,她轻轻拍着自己的腿,“嗯……这个女孩……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她呢?” 包子没有回答。 “弟……弟弟……慢点……”音速喘着气,猛然的剧烈奔跑让她不常使用的身躯感受到了疲惫,“我跑不动了……” “原来如此。”【蛇】凑到包子的耳边,呢喃道,“……你在乎你的‘家人’。” “你在乎你的家人……你在乎她……你担心她……”蛇在包子的耳边不断呢喃,温热的气吐在他的耳垂,“你担心你的姐姐……即便她是假的——” “她不是假的。”包子冷声说道,“她是我的姐姐。” “所以我才欣赏你啊。”【蛇】收敛了笑容,把黑伞指向那奔跑着的少年。 身上只有两把鹤翅刀……不,还有些许现金,是今天买菜的时候剩下的,现在是几点?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傍晚……七点,这个时候大多数的公交车都还在运行,不过,坐公交太危险了,或许出租车会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然后,联系水城会…… 这次对他的围剿并不是水城会的行为,水城会当然知道他隶属于【瓷】,但是那帮人不介意,对于他们来说,只要作为【处刑人】的包子能够完成每一个任务,这就足够了,因此,他们不会做这种自断刀刃的行为。 但是别的帮会并不会这么想。 处刑人不仅是处刑水城会之中的叛徒,他还需要把其余帮会的某些人处刑,不问理由,不问背景,因此,那些帮会的狂徒早已经对他充满怨气。 在镜湖的东部沿海地区有一片墓园,那里很干净,而在墓园之中的某一块,整齐地屹立着一片白色的墓碑,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死亡日期,还有遗言,没有出生日期也没有家属,不过,会有一朵白色的花,一定是白色的花。 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那里的花,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放上新的,只要是那一片白色墓碑,不论什么时候去看,每一块墓碑之前都会有一朵白色的花,迎着阳光,断裂的茎已经干枯。 这便是包子为每一个被处刑的人立下的墓碑,即便素不相识,但是当这些人在自己的手上殒命的时候,包子就需要承担起这个义务,他有义务为这些人送上最后一程,从出生到死亡再到魂归厚土,这一段完整的旅程不能中途就停止。 这是生者为死者最后的尊敬。 在记忆之中,当这围杀处刑人的行动结束后,水城会才堪堪得到消息,这次的行动是完全瞒着水城会进行的,在这之后,水城会暴怒,发动了清剿行动,而对镜湖杂乱感到不满的执政党也鲜有地和水城会进行了合作,从此,镜湖只剩下这这两者。 但这都是后话了,在现在,包子他们还在被追逐的途中。 他随手拉开一辆车的后座,在驾驶员惊愕的目光中坐了进去——连同音速一起。 “去水城会。”包子把口袋里面的现金全部拿出,塞到了驾驶员的手中,“水城南区,松木街道。” “……啊,不是……”驾驶员看着那一沓钞票,又看着包子身上的血迹,颤巍巍地支吾到,“水……水城会……他……那里……” “开车。”包子抽出鹤翅刀,架在了驾驶员的脖子上。 “保证以最快速度到达!”驾驶员踩下油门,“我是专业的!” 小车发出欢快的鸣叫,沿着马路开始奔驰。 从这里到水城会的地址,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就足够了,在这期间思索一下,怎么保护音速,从刚才开始,这一切都已经不是按这他的记忆之中的故事行进了,只要自己不‘说出来’那些记忆,心脏的疼痛应该就不会到来。 这个应该是这里的【规则】,箱庭之中的物理规则和现实总会有所不同,即便现在是在记忆之中,但自己实际上也在箱庭,这里应该也或多或少会带有箱庭的规则……包子皱着眉,他正在思考着自己所见到的一切。 音速,音速不能够出事,至少不能在这里出事,然后……先去水城会那边寻求庇护,然后,再去寻找一个让大家安全的方法。 这次对自己的围剿只是针对自己,那么,当初音速为什么会…… “砰——” 车子猛然一停,刹车带来的惯性让包子和音速的身体都向前一倾。 包子抬起头,看见车子的前头,站着几个‘人’。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出现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但是,自己现在确实是在半路被阻挡了。 可恶…… 包子叹了口气,他看着身旁略显惊慌的音速,对着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他数着车子之外的人,在心里默念,一,二,三,四,五……十二个。 狂徒们没有携带火铳,即便此时的镜湖依旧混乱,但是火铳这种东西,大家还是有共识地没有携带,使用冷兵器解决问题,不能够上升到更高的地步。 包子推开车门,驾驶员颤抖着看向他,目视着这个浑身浴血的少年从自己的背后抽出了两把鹤翅刀—— “……ypothimisa the mish psyche mia,so antagma gia to blemma enos oneirou,sto onoma ths gynaikas thauma,oneirepsou, sten pragmatic。” 包子把铭刻着【梦】的鹤翅刀交到另一个自己手中,叹了口气。 “一个要求。”包子对着另一个自己说道,“一个不留。” “没问题。”【包子】接过刀,“不需要留全尸吧?” “不需要。”包子说道 “好。”【包子】回答道。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柒 燃烧 【九州·穗恒】 【数年前】 · “包子,年龄十五……十五?你才十五?” “是。” 两把普通的太刀放在桌上,少年的双手被束缚在身后,身体被固定在铁质的椅子上,而椅子也被固定在地上,俨然一副不让他行动的模样。 “本来以为水城会的处刑人会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结果居然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男子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怎么回事?你家里人呢?” “……”少年没有回答。 “我们这里不会说什么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话,没有意义。”男子朝着少年正对面的沙发上一躺,“我们不缺时间,你说就说,不说就继续坐着就行。” 墙壁上的时针嘀嗒嘀嗒地转动。 “不过你也是厉害……这么多人命,要不是你这次伤到了我们的【执行者】,或许我们还不会注意到你。”男子侧过头,看着那沉默的少年,“他们叫我锅哥,你也可以这么叫我,那我就叫你包子……你这个是本名吗?” “是。”少年言简意赅。 “资料上说,你是被水城会养大的……嗯哼,那么,他们不应该给你安排一个什么哥哥啊姐姐啊亦或者义父之类的吗?” “……我只有一个老师。” “那你老师呢?”锅哥问道。 “死了,被我杀死的。”少年抬起头,看着锅哥的双眼,“出师的要求,就是杀死自己的老师,这是传承,也是枷锁。” “好,又多一个。”锅哥打了个响指,他双手搭在桌子上,不知道在摸索着什么,“嘛,总之,你现在有几个选择……让我看看,被我们收为编外人员,完成我们给你的任务,这可以让你不用蹲进去,你也可以回到镜湖,但是要接受我们定期的检查,而且任务你不能拒绝。” “还有呢?” “第二个选择就是我把你从这里推出去,隔壁就是法院,你干了什么都会收到公正的审判。”锅哥把桌子上的那一沓白纸拿到手中,翻找着,“……moko……不对,冈妈……也不是,冬子……不是……哦哦哦,这里,包子,我们的法律说了,犯罪的时候不满十八周岁的人和审判的时候怀孕的妇女,不适用死刑。审判的时候已满七十五周岁的人,不适用死刑,但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死亡的除外……你是未成年人,你肯定不会被判死刑,但是我估计你得在牢里面呆上一辈子,嗯,就这样。” 少年沉默了。 “你有很长的时间思考,等你想好以后就喊我就好。”锅哥把属于包子的那一张资料放在了少年面前,“你自己看吧,我先去吃个饭。” 锅哥站起身,推开了监护室的门,把少年留在监护室之内。 少年看着那一张资料,闭上眼。 他张开嘴,呢喃道:“如果种子不死,就会在土壤中留下……” · 【数据错误】 · “如果种子不死,就会在土壤中留下 许多以往的果子未完成的东西 这些地层下活着的物件,像某种 亘古既有的仇恨,缓缓地向一处聚集” 包子闭着眼,呢喃着诗歌——这并不是自信,而是在保证他自己的理智。 一把鹤翅刀被他握在手中,手腕翻转,刀刃划破皮肤,然后顺着向后,在人影之间穿梭。 刚才……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啊,第一次去到【瓷】的时候,还是那样一般模样,作为一个囚犯,一个 “……这些种子在地下活着,像一根根 炼金术士在房厅里埋下的满藏子弹的柱子 而我们生活在大厅的上面 从来没有留意过脚下即将移动的痕迹……” 握着铭刻着【梦】的鹤翅刀,另一个【包子】把鹤翅刀插入狂徒的后颈,抽出,和包子不同,这个如同二重身一样的【包子】显得更加嗜血。 “……种子在地下,像骨头摆满了坟地的边沿 它们各自系着一条白带,威严地凝视着 像一些巨蚁被外科大夫遗忘在一个巨人的脑子里 它们挥动着细小的爪子用力地挠着……” 朗诵诗歌能够有效地保证自己的神志清醒,此时,并不是他在使用鹤翅刀,而是鹤翅刀在带动着他的身体行动,来自【魔女】的污染源源不断地顺着刀柄涌入他的身躯,在抵押了二分之一的灵魂后,他的抵抗力下降到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步。 因此,他才闭着眼,他才会朗诵诗歌。 怀着对死者的惋惜,仍由自己手中的刀带走一片又一片的,鲜活的生命。 若是真有天堂或者地狱,我可能……不,连地狱的门都不会为我敞开吧…… “而大地上的果实即使在成熟的时候 也不会感到来自下方轻微的振动 神在它们的体内日复一日培养的心机 终将在一场久久酝酿的危险中化为泡影” 不知谁说过:“受身无间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 杀生之人,会下无间地狱,像我这样的,还会有去那里的资格吗? 当初自己来到【瓷】的时候……自己去到【瓷】的时候……呵…… 让鹤翅刀控制自己,而不是自己控制着刀,人在有限的知识储备中只会发挥自己最为熟悉的部分,而鹤翅刀不同,它是刀,是兵器,只会选择最为有效的方式。 让它带着自己,做出匪夷所思的动作,把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每一次喘息都不耗费,在这个基础上,包子才是真正的【处刑人】。 而被呼唤出来的【包子】,则是另一幅模样。 铭刻着【梦】的鹤翅刀在他的手中宛若有了生命,灵巧地在狂徒之中穿过。 “比我想象中轻松很多,你说是吧。”【包子】笑着,把鹤翅刀插入最后一个狂徒的胸膛,“搞定。” 他抽出鹤翅刀,回过头,看向包子:“又在背诗了吗?” “梦,处理好了就把刀还我。”包子对着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说道,“怎么离开这里?” “这个简单,你在你的记忆中死亡就可以。”被称为梦的【包子】笑嘻嘻道,“脱离你的记忆,这是最简单的方式……当然,你也可以等到时间结束。” 梦——这是包子对另一个自己的称呼,从自己过去结合自己的梦境而提取出来的,另一个自己,作为鹤翅刀的权能,梦是一个得力助手,但每次让梦出来的时候,他都需要抵押自己二分之一的灵魂,直到这个梦结束。 “距离时间结束还有多久?”听见梦的话,包子开口问道。 “嗯……如果你想的话,半分钟之后就可以,只不过需要一点点小小的代价。”梦把鹤翅刀递给包子,“这个提示不收你任何费用……因为,魔女是不择手段的。” 包子的瞳孔一缩。 他甚至没有去接过梦递出的刀,便冲向了音速所在的方向——那一辆小车。 在这时候,被抵押的那二分之一的灵魂才回到包子的体内。 包子在听见梦的话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对,是啊,从来不能够用任何约束来判断魔女的想法,魔女本身和他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魔女都是纯粹的,它们只会为自己所想,为自己所思,然后,为自己做出一切。 【蛇】不会欺骗自己,而【梦】也不会说谎,那么,离开这里的方式确实是这样……答应【蛇】,或者死亡,亦或者……这一个回忆结束,但是,这个回忆为什么会结束,为了什么条件而结束?这个结束是立马发生的,还是一个持续的时间段,在那些‘人’都被杀死之后,还有什么会影响到自己? ——音速,他的姐姐。 这个收留自己三个多月的‘姐姐’,给予自己温暖与关爱的‘姐姐’,第一次告诉他什么叫做‘家’的人,他唯一的,也是绝无仅有的‘家人’。 正如【蛇】所说的,自己在乎她,远超一切——哪怕只是在记忆之中。 “姐!小心!”他奔跑着,朝着仍坐在车里面的少女喊道。 小心什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包子奔跑着,胸口正在隐隐作痛,刚才使用的剑术之中有那个时候的我不熟悉的吗?已经来不及思考了…… 数秒的时间,足以穿过他和音速之间的所有距离。 包子看见,先前那慌慌张张的司机转过头,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音速在听见包子的喊声的时候也意识到了什么,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小车,朝着包子奔来,在司机露出笑容的时候,她抓住了包子伸出的手。 包子把音速抱入怀中,背对着那辆小车。 音速听见包子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这个少年即便再怎么嗜血,这个时候也如同一个孩子一般紧张,她能够感受到包子的双手正在颤抖。 他在害怕什么呢?她不知道。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捌 他的影子 【数据错误】 · “弟,为什么我都没看见你工作的时候,你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音速扒着碗里的饭,她并没有在意所谓的形象,如果真要学那些淑女一小口一小口吃的话,怕不是包子都去洗碗了自己都还没吃到一半。 “没有。”包子言简意赅,他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红烧肉,“吃点肉。” “你的家呢?” “没有。” 包子对这个问题没有多少反应,他再次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入了音速的碗中:“吃肉。” “好,好,我自己来……不是,先不说这个。”音速愣了愣神,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在说什么,“那你没地方住吗?” “没有,哪里能住就住哪里。”包子端起菜干汤喝了一口,“在这之前我住在水城赌场。” “那你要是真没地方住的话,就住我这里吧。”音速咀嚼着嘴里的肉,“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就好,嗯,这里以后就是我们俩的家。” “可以吗?”包子抬起头。 音速这句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她看见少年的脸上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快乐,嘴角微微挑起,然后对着自己点了点头。 “谢谢姐。”包子笑道。 “……但是你要做饭。”音速说道。 “没问题。”包子说道。 傍晚的天空很漂亮,夕阳黄昏如金色的波浪 · 不知为什么,音速忽然想起了这一段对话。 音速和包子相识也就三个月的时间,当初的一时兴起,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一番模样呢,那个陌生的少年,在自己说出‘你可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以后,在自己称呼他为弟弟之后,仿佛一个空壳拥有了灵魂,在十几年的流浪之中找到了归宿。 她最初并不知道包子的工作,但既然会在水城赌场后边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还带着两把刀,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会是黑道,不过……我为什么不会害怕呢?音速这么问自己,我为什么不会害怕这么一个人呢? 三个月前,少年并没有多少伤口,在她家的那几天其实已经养好了,不过,她却已经习惯了那个名为包子的少年居住在她家时候的感觉了,有人说,二十一天才能够养成一个习惯,不过,在这里,就数日的时光,她和包子却已经如家人一般毫无拘束了。 包子仿佛没有工作一般,也绝口不提自己这两把刀到底是什么,每次自己询问的时候都会岔开话题,亦或者含糊带过,她早上离开家,包子出去买菜,等到自己下班回来的时候,桌子上总会有做好的饭菜等待着自己。 但是包子在这一段时间之中具体做过什么,她不得而知。 直到不久之前,她才知道答案。 处刑人,水城会的处刑人。 她无法把那个少年和处刑人这个称呼联系在一起,至少在最开始是这样,直到少年拔出那两把刀,直到红色的血再次沾染少年的衣裳,沾染他的脸庞和他的刀。 在这一瞬间,司机按下了某个开关—— “轰——” 小车化为了一团烈火,伴随着爆炸声熊熊燃烧,炽热的火焰灼烧着包子的背部,带来难以言喻地疼痛。 气浪把他向前推出,他将鹤翅刀插入大地之中,刀刃划破水泥大地,碎石飞溅,包子在空中调整着自己的平衡,才不让音速身上任何一处被撞到。 然后,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和方才的跳窗完全不同,这一次,没有任何准备,冲击力顺着被烧伤的后背传来,在落地的那一刻,五脏六腑被狠狠搅动,包子猛然咳出一口殷红。 他松开手,让怀中的音速抬起头。 “包子!”音速看着包子苍白的面色,伸出手想要抹去他嘴角的血——但是她的手伸到一半时,被包子拦住了。 “姐,别这样。”包子摇了摇头,“你赶紧离开吧,他们不是朝你来的。” “但是你受伤了……” “没事的,你没事就好,咳……”包子摆摆手,右手撑住大地,坐起身,看着不远处那已经化为一堆燃烧着的废料的车,“追我们的人已经不在了,现在离开没有人会找你麻烦。” 在燃烧的车周围,是由死去的狂徒围绕的血色小潭。 包子的脸带着鲜红,看着那燃烧的火焰。 在太阳降下的傍晚,他看着那一片火焰,觉得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东西正在燃烧。 “我不走。”音速摇摇头,“我走了,你这些伤口怎么办?你这已经烧伤了,我带你去找冷水。”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追我,和我待在一起太危险了。”包子说道,“你没有必要和我在这里。” “有必要,你是我弟弟。”音速捧起包子的脸,用衣袖拭去包子脸上的血,“姐姐帮助弟弟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水城会的处刑人。”包子喃喃道。 “然后呢?”音速反问道。 “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怕?”音速抓住包子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都在一起三个月了,你的性格我还不了解?别在这里装大人,打架我不在行,但是照顾人,我比你专业多了。” 她看着包子忽然变得窘迫,脸上的担忧褪去,轻笑一声:“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我不是。”包子有点烦躁地挥了挥手,结果带动了背上的伤,他呲牙倒吸几口凉气,才把这份疼痛忍下来。 他看向【梦】,后者拿着鹤翅刀,维持着递出的那个动作。 “差点忘了这个。”包子朝着梦走去,伸出手想要接过那把刀。 ·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 【蛇】说道。 包子转过身,看见【蛇】正站在音速的身旁,她依旧打着那一把黑色的伞,看着包子的双眼。 “为什么?”包子问道。 “你沉醉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了,你现在已经快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真正的自己了。”【蛇】说道,“三个月,你在这里待了三个月,或许你自己都没有自觉,但是你确实在这里过了三个月了。” “我才来到这里没有多久。”包子握紧了手中唯一一把鹤翅刀,“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哪里,这里是镜湖,水城……” “这里是我的箱庭。”【蛇】说道,“如果你确实知道这里是哪里,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 “我是很期待,不过我所期待的并不是这样。”【蛇】向前踱步,她的脚步很是轻盈,如蛇一般在地上没有任何声息,“我想要的是一个代行者,不是一个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 “与我何关?”包子笑道,“我现在这副模样,不就是你造成的吗?” “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呀……倒不如说,你得问问你的那两把刀呀~” 梦依旧维持着那递出鹤翅刀的动作,脸上带着笑容,而那副笑容只有冰冷,没有一丝温度,而【蛇】在看向梦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丝忌惮。 “包子?”看见包子不知为何停下,音速疑惑道。 “你在我的箱庭,使用别的【魔女的收藏】,呵……”【蛇】说道,“你是想让自己被污染到什么地步?” “不过是二分之一的灵魂,习惯了。”包子耸耸肩,背后的伤口似乎并不严重,在这个时候,疼痛已经到了可以接受的地步,“我的精神和思维早就已经被污染过了。” “看来你不是很懂我的意思,算啦……”【蛇】摇了摇头,向后踏出一步,消失不见。 “弟,你又愣神了。”音速把手搭在包子的额头上,“出什么事了?” “不,没事。”包子摇了摇头,“姐,帮我找找哪里有凉水。” “嗯。” · 梦握着那把鹤翅刀,从头到尾,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在包子向着音速奔去的时候,在【蛇】出现的时候,直到现在,他都一直是这副模样。 包子向着梦走去,叹了口气。 梦是他自己,也不是他自己,是他的梦和他的过去,再用他二分之一的灵魂杂糅而成的‘人’,在通俗意义上并不能称为人类,但此时的包子也不能够被称为人类了。 灵魂,这是一个无法形容的东西,大家都知道这个词代表什么,但是没有人真真切切见过,或者说发现了这个东西的存在,普遍的认知便是那二十一克的实验——一个灵魂,约重二十一克,但除此之外呢?没有了。 当初在【修谱诺斯】,也就是【梦之魔女】那里得到这两把鹤翅刀——【双生梦】的时候,那启用的条件也让包子有点摸不着头脑,朗诵的诗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难度,但是那‘抵押自己二分之一的灵魂’却让他不太明白,这是包子第一次实实在在接触到灵魂这一个概念。 修谱诺斯的解释是,这是人的精神、意识、主宰自己行为的非物质,之所以召唤出梦之后,鹤翅刀能够带着包子行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在失去二分之一的灵魂之后,那一半的行为可以让双生梦来引导。 “在这一段时间,你的二分之一的灵魂属于我。”当时的修谱诺斯是这么说的,“直到结束之后,我把这二分之一还给你。” 所以,代价也可以说是那一段诗歌,和微不足道的污染。 包子很少使用双生梦,在【瓷】的注视下更加不会,不过,当他发现在使用之后,自己能够脱离嗜血的状态,能够不去注视自己杀戮的模样后,他开始有点……喜欢上了这个感觉。 交给梦,自己只需要闭上眼,保持自己的精神,然后再睁开眼,梦就会为自己解决好一切。 他朝着梦伸出手:“这次也多谢了。”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梦问道。 包子思索了一下,说道:“嗯……让我们安全的离开就好……” “噗嗤——” 肉体被穿透的声音响起。 他愣愣地垂下头,看见那一把铭刻着【梦】的鹤翅刀穿过了自己的左胸,带出一片血花。 ——也带走了他的生机。 “包子!!” 他的身后,音速发出悲鸣。 但是…… 包子的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死了。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拾玖 镜湖,镜湖 【箱庭·倒垂天空】 · 五十米的距离,有多远?一场短跑比赛的赛道,一座小房子的横截面长度,一栋建筑的高度,亦或者……一把火铳的攻击距离。 火铳的子弹,初速度在每秒三百五十米到四百五十米之间,7.62x25毫米的子弹,能够有效的杀伤五十米内的生命,当然,即便是在一百米外,两百米内,火铳依然有强大的杀伤力,而一般的54式,子弹的最大飞行距离约为一千六百五十米。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口径到了12.7毫米的火铳,单单是有效射程就达到了一百五十米,最大射程超过三百米。 总而言之,一把火铳,在一个距离内,只要控制得当,就能够完美的击杀目标,子弹从肉体穿过,然后带去生命,仅此而已。 moko站在窗台前,手中平稳地握着那一把火铳,对准了下方的自己。 那是【蛇】所说的,另一个自己。 屏住呼吸,放松肢体,把全部的专注力放在右手的食指上。 单手并不适合使用火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双手绝对是第一选择,不容易失手,不容易出错,更容易保持准心—— 她扣动了扳机。 一枚子弹呼啸着,朝着目标飞去。 但是在那那之前,另一个自己已经察觉到了,它猛然向左边一滚,避开了着飞来的子弹。 moko再次扣动数次扳机,但每一次都落空了,她看见另一个自己躲进了自己视线的死角,然后再无声响。 “这样怎么可能打到的。”mode站在她的身旁说道,“它们完全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开枪。” “因为它们就是我们,自己总是最了解自己的。”moko说道。 比想象中要棘手……对方完全明白自己的想法,明白自己的思考,明白自己的行为,在自己做出动作的时候,对方就能够感受到。 当然,在这一刻,自己也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思维,就像是把一个人分成了两份,两者之间仍由联系一般。 “mode,或许我们得换个思路。”moko看向身旁的mode,“你去把她制服,我去把另一个你制服,当然,对方现在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我们来处理都这么麻烦,之前离开过的那些人是怎么成功的?”mode眉头颦蹙,“我总觉得我们忘了什么。” “而且让那些手里没沾过血的人来杀人,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不小的负担。”moko认同般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moko向着左手边一扑,顺手带倒了mode:“小心。” 又来了……mode想道。 果不其然,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窗外飞入,击碎了房间里的那一面镜子——伴随着清脆的爆裂声,那一面镜子化为了无数碎片,折射出两人的身影。 ……五,这是对方开出的第五枪。 moko在心里数着这一个数字。 对方的子弹应该和【最初的自己】是一样多的……那么,她们还剩下多少枚? 简单的数学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那么,只要保证对方不会获得新的子弹,那么,自己就一定会是胜利者。 moko摇了摇头,站起身——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她明白,另一个她也会明白。 外面在响起那一声枪响之后,便再次陷入了沉寂。 “走吧。”moko拍了拍mode,“去下一个地方。” · 不久之前,在赌场调转之后,她们来到了镜湖。 箱庭之中的镜湖。 若要说和真正的镜湖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生机了吧,这一个镜湖显得如此死寂,街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人,没有车,没有声音。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带动了树叶,在窗户的倒影之中摇晃。 mode和moko站在街道的正中心,被楼房围绕,失去方向。 “在这么大一个地方找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啊……”mode看着这一座宏伟的城市,“找到两个人?” “往好处想,如果我们两个人的‘另一个自己’在这里的话,很大几率……包子的另一个自己一会在这里,那么找到他应该不难。”moko把腰间的火铳拿在手中,检查了一下子弹是否有问题,“可惜没有‘凝静往昔’了,不然这里的‘另一个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办法伤到我们。” “咳……”听见这句话,mode仿佛被呛到了一样,“……没有买新的吗?” “买不起。”moko说道,“阿疯姐她们也不会给我报销这个钱,毕竟凝静往昔这种东西,用一个就少一个,而且……我已经没有购买的资格了。” 资格,每一个【瓷】的成员想要获得一枚凝静往昔,在付出大量的金钱之外,还需要付出【时间】,在【瓷】里面工作的时间,便是购买它的资格。 若是让大多数人来评判,他们都会认为这个条件十分不合理,但一切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原因,少,太少了,凝静往昔的数量太少了。 制作一枚凝静往昔,首先要使用【最初的魔女】那一滴稀释后的血液,然后兑入等比例的汞,再把它们放入到纯银制的子弹之中,最后,镀上一层薄膜,在这一个过程中,不能让任何会影响到那血液的因素存在,因此,每一枚凝静往昔都代表着昂贵的成本,以及稀缺的数量。 为了获得那一滴血液,【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和【最初的魔女】的契约中,其中一条就是关于这一滴血液。 当然,即便拥有了凝静往昔,也不代表着执行者们安全了。 每一个加入【瓷】的成员,在接受培训的时候,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所有的魔女事件中,人心比魔女本身更可怕。 人,往往比魔女更加【邪恶】。 “等我能够买了以后,我就买一颗给你。”mode说道,“算是那次你为了使用了它的回报。” “不,没有必要。”moko摇了摇头,“我准备退休了。” “……退休?你是说,你不想当执行者了吗?”mode的脚步一顿,看向moko,她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可能只是不想再奔波了吧。”moko微笑道,“mode,我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加入【瓷】吗?” “没有。” “那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我在刚才,就是在记忆之中见到的那一幕,就是我加入【瓷】的最主要的原因。”moko似乎回想起了不好的事情,她脸上的笑容从微笑转变为了苦笑。 “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等我以后再告诉你吧。”moko伸出手揉了揉mode的头发,“你不也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找到【瓷】吗?” “这个……这个也等我以后再告诉你吧,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离开的方法,还有进入箱庭的仪式。”mode拍开了moko的手,“你有头绪了吗?” “我觉得……在我们获得筹码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获得了进入箱庭的资格。”moko沿着这一条街道行进,提防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危险,“这一次,并不是举行仪式来进入箱庭,而是让魔女来邀请我们进入箱庭,我们是被动方。” “你的意思是,是魔女主动把我们带入这里的?” “不然呢?我可没有赌,我和你的共同点不过是都持有筹码罢了。”moko说道,“所以很显然,是魔女把我们带入这里的。” 沿着街道行走,四周没有任何声响,随着时间过去,便越发觉得在这里的世界仿佛是静止的。 mode看过一个名为2012的电影,电影描绘了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不过,比起2012,这里应该更像是《后天》,在寂静的城市之中,唯有她们在前行。 在一整个城市之中寻找几个人,有多难?mode现在深有体会,镜湖不仅是一片大地,还有上面那数不清的建筑群,作为融合了东西方建筑特色风格的地区,这里的道路看似笔直,但其中小路纵横交错,如果毫无准备便走进去,或许就很难找到出路了。 两人都不能说是了解这里,如果是包子,他应该会知道哪个地方更适合观察,更适合找到需要找的人……然后解决需要解决的人吧。 “我在想,如果我们的目标是另一个我们,那么另一个我们的目标是什么?”moko推开一家商店的门,和街道一样,商店内也没有人影,她在柜子上翻找了一会儿,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哦,棒棒糖。”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一个棒棒糖?”mode满脸黑线。 “适当的糖分能够让你的大脑活跃,然后,我喜欢棒棒糖。”moko毫无顾忌地拆开包装袋,“阿疯姐也喜欢……诺,你的橙子味。” 接过moko递过来的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顺着舌尖传来,mode看着依旧空荡的大街,说道:“那么,接下来去哪?” “去警局,弄点子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毕竟免费的才是最好的。”mode从饮料柜里面拿出一瓶水,“知道怎么去吗?” moko翻找着收银台,她不知拿到了什么东西,朝着mode挥了挥。 “嗯,你在一个城市的商店最容易找到的东西,就是这个。”moko把手中的东西抛向mode,扬了扬下巴,“地图。” 镜湖的地图。 “确实,如果有地图的话那就好办了。”mode打开地图,横竖对着光看了看,然后看向把棒棒糖往口袋里装的moko,“离这里挺近的,走路应该五分钟就到了。” “那就出发吧。”moko说道。 “好。”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贰拾 修谱诺斯 【箱庭·倒垂天空】 【九州·镜湖】 · 于是,抱着和她们相同想法的【另一个她们】,在警察局见面了。 然后便是现在这般模样。 沿着楼梯向下奔跑,mode一脚踏在阶梯上,用右手抓住一旁的扶手,她借助这一道力量踩在墙壁上,省略下楼梯这一个过程,直接落到了下一层上,她熟练地卸去那可能会伤到自己的力,再次重复这一个过程。 方才在四楼……moko开枪……依旧没有打到……到底是哪里不对……mode踏在警察局的第一层,多亏了地图,她们用最快的路程来到了这里,虽然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情——在准备离开的时候,碰到了【另一个她】,但是很显然,对方并没有补给到足够的弹药。 至于为什么……mode看着身前的moko,后者的腰间小包鼓鼓的,显然比先前多了许多东西——当然是因为,能够在短时间内找到的子弹,都已经进了moko的腰包。 也不知道这里的东西能不能够带出去,mode如是想到。 就在这时,她不由得感受到了一股心悖。 “moko。”她低声说道。 “收到。”moko回答道。 在说出话语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这是在长时间的训练下锻炼出来的本能,即便mode并不能说自己已经炉火纯青,但对付这些情况还是绰绰有余的。 “砰——”这是外面传来的枪响,子弹擦着窗户绽放在墙壁上。 “砰——”这是moko手中火铳的声响,子弹离开楼房,然后失去声响。 ——第十六枚,她们在心中数到。 “砰——”这一次,是moko先开的枪,她奔跑着,手中平稳地握着那一把火铳,她瞄准了距离自己五十米开外的另一个自己,扣动了扳机。 这一次,打中了。 打到的并不是另一个moko,而是另一个mode,前者在moko扣动扳机的时候就躲过了身,但是忽略了,和moko一样,她的身后,也跟着一个少女。 moko的身后是mode,而另一个moko的身后,便是另一个mode。 对危险的避让是一种本能,或许那一个moko已经意识到了moko想要做什么,但在子弹离开火铳的那一刻,她已经来不及告诉另一个mode了。 另一个moko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亦或者是愤怒,她在愤怒什么……是因为她的‘同伴’被自己伤到了吗?假如mode受伤了,会不会这么生气呢? moko的思考并没有停止,但是她已经看见,另一个自己抬起了枪口,对准了自己,同时,一阵心悖油然而生—— ……果然,和自己一样,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moko在心里咂咂嘴,她把把火铳甩向身后,而自己则把双手护在胸前。 另一个她们,还剩下两枚子弹。 而现在,就是倒数第二颗—— “砰——” moko的右手手臂上绽放出血花,她能够躲开,她当然能够躲开,在另一个自己扣动扳机之前她就已经有了预料,她们有着共同的思维,如果自己想,完全可以在对方开枪之前感知到,然后避开。 但是mode在自己的身后。 她并不是要保护mode,严格来说,在必要的情况下,她可以牺牲mode。 并不是冷血,而是必要的行为,在每一个【瓷】的成员加入【瓷】的时候,她们要学习的【守则】之中,第四节的第七条——在魔女事件中遇到危险,优先保证自身安全,在自身安全无法保证的情况下,优先为所属组织获得最大利益,在魔女事件中,请务必确保自己是【利己主义者】。 只有这样,人才会为了存活而费尽一切,若是遇到不得不牺牲的情况,mode也会毫不犹豫地抛下自己吧?这是只有绝对的信任才会做的事情……moko相信mode知道怎么做,所以她才会扔出那一把火铳。 火铳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落入了mode的手中。 抬起手,在mode的视线之中,那一道人影仿佛凝固在了空中一般——她的精神高度集中,在一片建筑围绕着的平地上,那一道和moko一模一样的身影是如此清晰,清晰到能够完整地被准心囊括在内。 另一个mode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用着和mode一样的声音喊道:“小心——” 这是moko给我的火铳……mode感受着火铳上残留的温暖,金属的触感和它不小的重量都给她带来了一种陌生感,这是moko的火铳,是moko常用的那一把火铳 呵……这可不是在当初【赝作剧场】的时候了。 “看我的吧。”她在心里说道。 “砰——” mode扣动了扳机。 这一刻,时间变得缓慢。 子弹冲出枪膛,在膛线之中的旋转让它撕裂了空气,扭曲的线条勾勒出它的轨迹,完美的弧线交错着,在火药的推动下,以初速度每秒三百五十米到四百五十米向着它的目标飞去,mode的手很平稳,即便是在奔跑之中。 连眨眼的时间都不到,另一个moko的胸口就绽放出了鲜红色的花束。 而在同一时候,最后一枚子弹从另一个moko手中的火铳口射出。 第十八枚子弹。 · 和枪响一同响起的,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先是一道金属碰撞的声响,刀光一闪,那第十八枚子弹在空中凝固,然后落到地上。 moko回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后方的房子的二楼的窗户猛然破碎,一道身影猛然下坠,身影手中握着一把鹤翅刀,上面铭刻着一个【实】字。 那是包子——moko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等一下,他手中怎么只有一把刀,另一个把呢?而且……这是她们这边的包子,还是……在箱庭之中的另一个? 空中的包子握着鹤翅刀,他盯着那破碎的窗口——在那里,他看见了自己。 【包子】拎着铭刻着【梦】的鹤翅刀,对着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嘴唇轻动,似乎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即便听不见声音,通过看梦的嘴唇,他也知道【包子】在说:“你的要求,已经实现了。” 他的要求……安全的离开回忆。 但是……他的要求并不是现在……包子在空中坠落的时候,想了许多,【包子】这一次并没有完整的听完自己的要求,为什么?他应该和自己是同一个人,他为什么会……是【双生梦】开始脱离了控制吗?【修谱诺斯】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过,到目前为止,【包子】还没有消失,因此手中的刀仍然有自己的意识,鹤翅刀带着包子的身子在空中诡异地转了一圈,刀刃插入地面之中,然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他站起身,抽出刀,看向四周。 “……你们这是什么情况?”他问道。 他的左手边,mode仍然端着火铳,moko的左手按在右臂的伤口上,而在他的右手边……还有另一个moko和mode…… “你是哪一个包子?”moko看向包子,开口问道。 已经不用担心另一个自己的威胁了,十八枚子弹她们已经用完了,而mode的火铳中还剩下一枚,更不用说自己腰包之中的存货,另一个自己的胸口已经中弹,不出意外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哪一个……?”包子皱眉。 这句话的信息含量似乎有点大……包子心想,什么叫做哪一个自己,难不成这里会有另一个自己吗?说的是梦吗?不对,现在的情况确实也是这样,两个moko……两个mode……这是箱庭的【规则】? 箱庭……这个箱庭的规则是会出现另一个自己吗? “她的意思是,我和你谁是本体。” 在二楼那破碎的窗户之后,【包子】朗声说道。 他站在窗台边沿,轻轻一跃,落到了包子的身边。 【包子】拍了拍包子的肩膀:“这个是你们的包子。” 这句话是对着moko和mode说的,而另一边,另一个moko和mode她们静静站着,看向moko两人的方向,面无表情,唯有一声叹息。 mode抬起手,对准了对面的自己,扣动扳机。 “砰——” 肉体碰撞大地的声音响起。 她走到moko的身旁,从moko的腰包中拿出一节弹夹,换下了自己手中那已经打空的弹夹,拉动保险栓,递给了moko:“要我帮你吗?” “你来吧。”moko说道。 “好。”mode点了点头。 “砰——” 肉体碰撞大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包子看着这一幕,“为什么杀了她们?” “杀了才能离开,这是离开箱庭的规则。”moko简单裹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她并不担心落下病根,只要不是致命伤,【瓷】有的是方法给他治回来,“你呢?你旁边这个是另一个自己?他对你没有杀意吗?” “并不是,我刚刚才出来,我旁边这个是【魔女的收藏】的效果。”包子叹了口气,看向身旁的另一个自己,“你有没有感受到?” “当然感受到了。”【包子】微笑道,他看向moko,“是需要杀死另一个自己才能够离开吗?” “是的。”moko点点头,“活的那个就能够出去,不过看样子并不是立刻出去……但是我能够感受到,如果我现在想,我立刻就能出去。” “我也有这个感觉。”mode接话道。 “那么我现在得去找一个自己……”包子扶额,“算了,我在记忆里过了……三个月,你们知道进入箱庭的仪式了吗?” moko接过mode递来的火铳,插入腰间:“不出意外的话,持有筹码并且在箱庭之中的人都有被魔女邀请的资格。” “行。”包子看向【包子】,“知道接下来做什么了对吗?” “知道。”【包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 “噗嗤——” 鹤翅刀从包子的左胸穿出,然后猛然一转,一抽,带出一片血花,白色的骨末连同着皮肉被切割开,鲜红色血顺着刀刃滴落到地上,汇聚成红色的小溪。 “抱歉啦,包子,其实魁札尔科亚特尔说的没错,你真的很适合当一个代行者。” 【包子】握着鹤翅刀的刀柄,微笑着说:“当初给你这【双生梦】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知道你不会答应我,毕竟你要是成为了代行者,你就不是【自由】的了……” “所以啊。”【包子】缓缓地扭转着鹤翅刀的刀柄,说道,“还是让我离开吧。”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贰拾壹 代替品 【箱庭·倒垂天空】 · “咳……啊……咳……” 鹤翅刀被抽出,带出红色的血。 包子的思绪随着鲜血的涌出变得灵活。 【包子】为什么会攻击自己……是污染吗……不对,刚才【包子】是怎么说的?我适合当一个代行者……当初给我【双生梦】……等一下,当初? 包子的瞳孔微微一缩,因为他想起了一个名字、 “……修谱诺斯。”他说道,他的声音很虚弱,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嗯,我在。”【包子】——修谱诺斯回答道,“你猜到了啊。” “为什么……”包子猛然跪倒在地,从胸口不断流失的生命力正带走他最后的意识,并没有传说中的回光返照,只有普通人被刺中心脏之后会有的结果。 “因为我已经死了,包子,我已经被杀死了。”修谱诺斯甩了甩鹤翅刀上的血迹,再用衣服擦拭着,“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二分之一你的灵魂,而一部分我的残留汇聚而成的存在,一个简单的赝品,一个简单的梦。” 在修谱诺斯说话的时候,那属于包子的容貌也正悄然发生着变化—— 他似乎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的模样,有着黑色的蜷曲短发和纯白的瞳孔,身上的衣物也变为了白色的长袍,他赤着双足,手中的鹤翅刀化为黑色的鸟嘴手杖,他用左手握着手杖,手腕处,黑色的绳索状印记紧紧缠绕。 “砰——” 一颗子弹打入了修谱诺斯的额头,但是宛若石子被投入湖面,在荡漾起一片波澜之后无影无踪,修谱诺斯看向子弹的来源——mode的双手握着火铳,枪口处,硝烟正在飘散。 “想法不错,但是你杀不了我。”修谱诺斯笑道,“你无法杀死一个‘已死之人’。” · “那如果是这个呢?”moko把手按在了自己的额头——那一枚纯白色的发卡上。 在先前,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未曾触碰这一枚发卡,即便是在自己的手臂被子弹贯穿的时候,她都不曾这么做,因为,那些时候都没有【必要】。 moko牙齿咬破舌尖,一滴鲜血流出,但是这一滴血并没有向下流,而是朝着那白色的发卡流去,沾染了那洁白的狐狸发卡。 【魔女的收藏·狐之狡黠】 “——你的刀并没有刺伤包子,你刺伤他这一【事实】,其实是【谎言】。”moko说道。 狐之狡黠——能够欺骗一切的【魔女的收藏】,而现在,这一枚发卡正在欺骗【现实】。 伴随着moko的话,包子胸口的伤口肉眼可见般的愈合起来,他抓着那把鹤翅刀,猛然朝着修谱诺斯斩去——斩在了修谱诺斯抬起的手上。 但是下一刻,四周荡漾起波浪,包子的瞳孔一缩,胸口再次喷出鲜血。 楼房和大地如狂风之中的水面泛起波浪,一层接着一层,而在这荡漾的波浪之中,包子胸口上出现一道刀痕,然后逐渐扩大,直到贯穿他的胸膛——正如被鹤翅刀穿过一样。 “……这是那个狐狸的力量?不过你用错地方了。”修谱诺斯饶有兴趣地看着moko头上的发卡,“在梦境之中,一切都可以是虚假的,你欺骗一个虚假的事物,完全不会影响到梦境之外。” 修谱诺斯拍了拍包子的肩膀,看着后者那苍白的脸庞,忽然一脚踢在了包子的膝盖上,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包子倒在了地上。 “你欺骗的是【梦中的事实】,而在清醒之中,他的伤口可没有消失。”修谱诺斯对着moko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 moko没有回答。 梦境……包子说,这是修谱诺斯?梦之魔女修谱诺斯? ——喜欢睡觉的魔女,本体为一团黑色的烟雾,没有五官,没有大小约束,但大多数情况下喜欢用一副少年的模样。 ——人类模样为黑发白瞳,约十二岁的男孩,通常身穿白色的长袍,赤足,手持黑色的鸟嘴手杖,左手手腕处有黑色的绳索状印记。 moko的脑海中闪过对修谱诺斯的描述,那一段段文字和眼前的少年逐步重合。 ——修普诺斯能够控制梦境,能够在现实和梦境之间进行切换,除此之外,还能够把【梦境】存在的事物带入【现实】,亦或者把现实和梦境重叠起来。 但是……但是……为什么一个【魔女】会在这里? ——【魔女的箱庭】指的是【魔女】所处的空间,空间大小不确定,一个【魔女的箱庭】只存在一个【魔女】,不同的【魔女的箱庭】进入方法和离开方式各不相同,【代行者】可以以自己的意愿进出【魔女的箱庭】。 【守则】的第三章第一条应该明确地写过了啊——一个【箱庭】只能够有一位【魔女】,而且魔女也不能够离开自己的箱庭——那么,为什么在【蛇】的箱庭会有【修谱诺斯】? 修谱诺斯对着moko颔首:“麻烦让我和他说说话,谢谢。” 在修谱诺斯的话语说出的那一刻,mode和moko的视线之中失去了包子和修谱诺斯的身影。 如同被从名为现实的画布上拭去,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 包子的眼睛狰狞地看着修谱诺斯,但嘴角不断溢出的血仍然昭告着他最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包子啊,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你,我的箱庭已经失去了主人,核心岌岌可危,因此我必须回去,因为我是魔女,梦的魔女。” 修谱诺斯的手杖轻轻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等我离开后,我需要收回你剩下的部分……不用太多,你的姐姐就足够了,你姐姐的灵魂正好能够填补你缺失的那部分……不要怪我,包子,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是如此,若不是我的死亡,或许我还能在箱庭为你摆下一桌宴席,毕竟你是我欣赏的人。” “放心,我吊着你一口气,在解答你所有的疑惑之前,你不会死。” 修谱诺斯在包子的前方蹲下身,嗯……他看样子并没有多大问题,魁札尔科亚特尔并不在这里,还好……修谱诺斯想到,毕竟怎么说自己这一手也埋了几年,若不是那个意外已…… 说来也奇怪,为什么最初的魔女会在那时候闯进来……明明自己的箱庭应该拒绝了祂……自己的箱庭——【昨日之日不可留】,应该拒绝了最初的魔女的到来,难不成祂的位格比自己想象的要高? 真是狼狈啊修谱诺斯,要不是当初自己留了个心眼,说不定现在已经彻底死亡了吧…… “为什么是我姐姐?”包子问道。 在修谱诺斯说完那句话后,包子顿时自己胸口生命力的流逝戛然而止,他想要挥出自己的鹤翅刀,但往日随心而动的鹤翅刀此时却无比沉重,即便他已经牢牢握住了刀柄,那鹤翅刀也一动不动。 “因为你那残缺的灵魂就是让你姐姐才填补起来的啊,包子。”修谱诺斯捏住包子的下巴,他那稚嫩的脸庞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笑,狡黠,虚幻,“你有二分之一的灵魂在我这里,剩下的二分之一……全部来源于你的姐姐,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是能填补你二分之一的灵魂,对你而言,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砰——” 一枚子弹坠入看不见的湖面,然后消失,不再有任何声响。 空中荡漾出些许波浪,折射出周围建筑的模样。 “你的伙伴现在朝着四处开枪,想要找到你。”修谱诺斯看向枪声的来源,“我们速战速决,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 包子握着鹤翅刀的刀柄——即便他连抬起手都办不到,他看着修谱诺斯,喃喃道:“不要伤害我姐。” “……这是不可能的,包子,我想要活着,你和你那位叫音速的姐姐都得成为养分,一个灵魂的养分。” 修谱诺斯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惆怅,他看着包子,眼中带着一丝怜悯:“我当初给你【双生梦】的时候,看中的就是你孑然一身,但是……你为什么会和你的姐姐有这么深的羁绊?深到你二分之一的灵魂都是用她填补而成的?她对你使用了什么迷魂药?” 修谱诺斯那稚嫩手轻轻抚上包子的额头,在那一刻,被称为魔女的生灵,被称为修谱诺斯的魔女第一次诞生了名为‘人性’的情感。 这代表着,他正在一步步成为一个‘人’。 以魔女的心,成为一个人,苍老的灵魂,稚嫩的外表,这一切的冲突都源自于自己的死亡,嗯……真的很神奇啊,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填满,然后,身体感受到了些许平日不会在意的东西。 修谱诺斯感受到了风,如初春的手拂过他的脸庞;修谱诺斯也感受到了阳光,在名为倒垂天空的箱庭之中,虚假的阳光散发着温暖。 但是还是差了一点什么,越是接近那一步,越能够感受到,自己缺了点什么。 “在离开这里之后,我会让你姐姐来陪你,包子,你不会孤单太久的。”修谱诺斯说道,“这一次是我赢了,毕竟……你和以前相比,多了一层枷锁。” 包子的嘴角,那未干涸的血迹正被新生的血液遮挡,从鲜红逐渐变为暗红色,在短暂的、被停滞的生命中,他听着修谱诺斯说着最后的话。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贰拾贰 契约 “砰!砰砰砰!” 子弹被膛线扭曲,呼啸着朝着看不见的地方飞去,然后没入水中一般,不见踪影。 “别打了,子弹快用完了。” moko的右手按在mode的手上,后者那握着枪的手正微微颤抖,moko看着子弹消失的位置——那一片如波浪的涟漪正在逐渐褪去。 “【守则】是经过各国的对魔女事件机构共同讨论而成的……更何况,在我们【瓷】之中守则,还经过了【最初】的确认……所以,在这里的应该不是作为【魔女】的修谱诺斯,至少不是【梦魔女修谱诺斯】。”moko说道,“你应该记得吧?” “……当初理论我都是勉强过的。”mode叹了口气,把火铳递给了moko,“不过你说这点我知道,第三章第一条,一个【魔女的箱庭】只存在一个【魔女】,第三章第五条,【魔女】在通常情况下无法离开【魔女的箱庭】,修谱诺斯也不能够违背这些规则。” “火铳你拿着吧,我现在用不了。”moko并没有收下火铳。 所以……修谱诺斯……这和【蛇】有关系吗?在这里的修谱诺斯不是【魔女】,他是包子手中那把鹤翅刀召唤出来的产物,刚才修谱诺斯说过,二分之一的灵魂,这应该就是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那么……他还说了什么? ——无法杀死一个‘已死之人’。 修谱诺斯已经死了?【魔女】已经死了? 这个猜测让moko的心不由得停跳了一瞬间。 包子的那两把鹤翅刀……这是【魔女的收藏】,已经可以肯定了,那么,这两把鹤翅刀应该就是来自于修谱诺斯,包子并没有说过这些……不,阿疯她们应该知道,毕竟【魔女的收藏】这种东西,只靠自己肯定瞒不住。 那么,现在这是遭到了【污染】?还是说,修谱诺斯的意志已经降临到了这把鹤翅刀上?但是这样,也不应该能够干涉到这个程度…… “moko,你有头绪了吗?”mode看着四周,询问道。 在另一个自己消失之后,这箱庭之中的镜湖恢复了宁静,亦或者说,寂静。 “没有头绪,正是因为没有头绪,所以我才难办。” moko看向mode,叹息一声:“你知道吗?mode,若是没有修谱诺斯,我们现在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没有人会受伤,没有人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地步,但是很显然,这次的事情已经超出我们自身能力的范围了。” moko的嘴角,一滴鲜血顺着脸颊向上流动,,朝着那已经沾染了殷红的发卡流去。 “moko,你已经用过【狐之狡黠】了。”mode似乎意识到了moko正在做什么,她赶忙说道,“你不能够再……” moko摇了摇头:“我有别的选择吗?有别的方法能够尝试吗?还是说,你愿意就这么离开?” mode没有回答。 那一滴血颤巍巍地流到发卡旁,然后猛然坠入其中,使那本已经被染色的洁白发卡显得更加深邃。 同一时后,一道无形的双眼睁开,平静地注视moko的身影。 源自于【狐】的污染,正悄悄降临。 mode的右手抬起了些许:“moko……冷静一些,千万不要过度……” “除了【双生梦】以外,修谱诺斯的权能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事实】……”moko刚说出这几个字,便半跪在地上——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按住了她的肩膀,那本已经包扎的伤口也溢出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的衣物。 “你在直接干涉【魔女】!moko!”mode冲上前,捂住了moko那流着血的手臂,她另一只手捂住moko的嘴巴,并不想让剩下的语言脱离moko的嘴,“你疯了……反噬的【污染】会直接摧毁你的神志!” “……” moko没有说话,她宛若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在了mode的怀中。 她看着天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洛基】拒绝了我……她并不认为这个方法有用……” 过了许久,moko才说出这一句话,在那之后,再无声响。 · “包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可以帮你传达。” 修谱诺斯问道。 “……你还没有赢。” 包子说道。 修谱诺斯露出一道微笑,他用着最后的耐心对名为包子的少年露出微笑:“如果在我的箱庭,我说不定还能凝固你的灵魂到你的梦境之中……不过现在……” “哈……哈……”包子闭上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蛇】。”他说道。 修谱诺斯的笑容凝固了。 · “哦~你找我有事吗?” 【蛇】问道。 不知什么时候,绿色长发的少女已经站在了两人的身旁,她握着那黑色的伞,脸上依旧带着那熟悉的笑容。 “哎呀呀……你的状态不是很好呢,包子同学,让我看看……嗯?你的灵魂,怎么少了一半啊……这样子可做不了一个健康的人啊……” 【蛇】的伞尖点在空中,黑色的小皮鞋敲击着地面,她右手握着伞,用左手提起裙摆,对着包子微微躬身,丝毫没有理会身旁那面色逐渐难看的稚嫩少年。 “……魁札尔科亚特尔。”修谱诺斯几乎是咬牙切齿般说出这几个字,他一扫脸上的温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愤怒的情绪,“你想干什么?” “阿拉……这不是修谱诺斯吗?怎么了,看你这样子……你好像死了啊,谁干的?”【蛇】笑盈盈地问道,“难不成是……【最初】?” “这不关你的事。”修谱诺斯说道,“这个人我要用。” “但是很抱歉啊~修谱诺斯,你口中的这个人,似乎找我有事哦?”【蛇】站在包子的身旁,她蹲下身,樱桃小嘴凑到包子的耳畔呼出一口气,“怎么啦?答应我啦?” “我有要求。”包子说道。 “魁札尔科亚特尔!”修谱诺斯猛然喊道。 修谱诺斯握着手杖,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刹那间,一圈圈的波浪从他的脚下扩散开来,在虚幻和真实之中交错,把他自身和包子笼罩。 “你在我的箱庭用你那残破的权能?谁给你的勇气?” 【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面色冰冷地看着修谱诺斯,她的黑伞伞尖立在地面上,修谱诺斯的波浪在接触到伞尖的那一刻开始迅速后退,仿佛碰到了什么极度危险的事物。 “我的名字是,【魁札尔科亚特尔】。”【蛇】喃喃道。 然后,这个赝作的镜湖,为【蛇】的话语而倾倒。 修谱诺斯停住了,在这一刻,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不仅仅是他,在不远处,moko和mode也发现,她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即便在她们的视线中,并没有修谱诺斯和蛇的身影,但是,她们能够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蛇】,和她那敲击在地面上的黑色雨伞。 【蛇】松开右手,那黑伞也没有倒下,它就这么立在地面上,不动。 【蛇】向前踱步,双手挽住包子的脖子。 “你做好决定了吗?”【蛇】问道。 “我有要求。”包子面色平静地说道。 “让我听听?”【蛇】挑了挑眉。 “……第一,保护我的姐姐。” 包子深吸一口气,说道。 “我保证,在这之后,你的姐姐不会受到来自【魔女】的伤害,当然,我也会尽力保证她的生活之中不会有别的事情伤害到她,这样如何?” 蛇回答道。 “包子!我们还能够再商量一下……”修谱诺斯赶忙喊道,即便身体不能够行动,但是他还能够说话,他的瞳孔正在剧烈颤抖,因为他意识到了,现在正在发生什么—— “……第二,答应【瓷】的后续约定,包括他们提出的你能够完成的要求,转移箱庭的锚点……那些要求,全部。” 包子没有理会修谱诺斯的话。 “如果他们找我要【魔女的收藏】,我最多给三个,当然,不过分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蛇】吐了吐舌头,在嘴唇的边缘轻舐了一下。 “第三,你的要求我不会全部接受,我会根据自己的判断……” “包子!”修谱诺斯喊道,“你好好再想一下……你当初拒绝我的时候!你为什么会接受这条蛇!她的心思比你我都要……” “这一点,你不能够拒绝我的所有要求,不然的话,让你来就没有意义了。”【蛇】在包子的耳畔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从她的口中吹拂到包子的耳垂,她眯起眼,深邃的瞳孔在修谱诺斯的身上扫过。 “……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让修谱诺斯活着离开。” “没问题,但是,如果你想这么选择的话,作为【包子】的你,也离开不了,你只能够留在这里。”【蛇】说道,“你自身二分之一对立灵魂由你的姐姐构筑而成,剩下的二分之一已经被修谱诺斯所污染,你能够理解吧?” “能。”包子说道。 “包,子。”修谱诺斯的话变得平静,“你确定她会按照你所说的的去做?她是【蛇】,是【蛊惑】的魔女,你确定要舍弃我?我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过你多少次?” 包子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露出微笑,他对着修谱诺斯说道:“保护我的是我自己,还有我姐姐,我和你之间的只有交易,修谱诺斯,而在刚才,你把我对你的最后一点信任摔了个粉碎,既然我不能够完好离开,那么,一换一,我不亏。” “我的东西,能让我的朋友帮我带走吗?”包子看向【蛇】的双眸。 “可以。” “包子……”修谱诺斯喃喃道。 “还有要求吗?”【蛇】看着包子的脖子,意犹未尽般舔了舔嘴角,询问道,“现在想不到也可以,以后你可以再提,我愿意赐予你这个权利。” 包子摇了摇头:“……没了,能让我再看一眼我的姐姐吗?” “当然可以。”【蛇】回答道。 她挥挥手—— 包子看见了一个酒馆,他看见那灰蓝色头发的少女——他的姐姐,正在调配一杯鸡尾酒,金酒,甜味美思,苦甜酒,橙子皮,包子对这些太熟悉了,这是negroni的主要配方,包子最喜欢的鸡尾酒的名字。 包子闭上眼:“就这样吧。” “那么,契约成立。”【蛇】说道。 【蛇】张开嘴,咬在了包子的脖子上。 这一瞬间,包子的瞳孔失去了色彩,他的身躯微微颤抖,意识在顺着【蛇】的【污染】而溃散,他那本已残缺的灵魂被暴力揉碎,然后重组为新的形状。 一张透明羊皮纸浮现在空中,不属于任何一个语言的文字正在羊皮纸上缓缓书写。 修谱诺斯发出哀嚎,他的身躯在肉眼可见地破碎开,那属于包子的二分之一的灵魂正在重新回到它应该回到的地方。 以自己的灵魂,书写自己的名字。 羊皮纸上写着契约的条款,一,二,三……而在最下方,写着两个名字。 quetzalcohuātl——这是【蛇】的名字。 mazcke mick——这是包子的新名字。 灵魂被重新构筑,被属于【蛇】的力量污染,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他不再是包子,不是【瓷】的成员,不是【水城会】的【处刑人】,也不是那个做好一顿饭,然后等着自己的姐姐回家的人。 【蛇】松开嘴,两颗虎牙上,那鲜红色血顺着牙尖而滴落。 【蛇】似乎很喜悦,她笑着,用最为开心的话说道…… “欢迎你,我的代行者。”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贰拾叁 一个结束 【九州·穗恒】 【九月十三号】 · 三本书被依次摊开在桌面上。 一本酒红色的,一本蓝色的,还有一本灰黑色的。 这是三本【记忆】。 此时,这三本记忆,被翻开的那一页都是未书写完的记忆,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 阿疯的精神状态显然不是很好,她打了一个哈欠,右手撑着下巴,一整夜没有睡觉,此时她的困意已经如滔滔江水般席卷而来,若不是还有工作在身,她或许已经合上眼睡觉了。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快七点了。 在箱庭之中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可能会有所不同,或许他们现在在箱庭才过去了一两个小时,亦或者……甚至可能过去数年。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在资料之中存在过,在箱庭之中度过了一生的成员,但是从他进入箱庭到死后离开箱庭,现实世界只过去了五分钟。 阿疯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黑色的细丝垂下,划过她的脸颊。 不对劲……很不对劲……moko身上应该还带着那个【狐之狡黠】,这至少能帮助她们避开一次危险,必要的话,还能够让一次的危险不曾发生。 我记得……mode这阵子也进步了很多,体术方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至于包子……阿疯想到,包子应该算这三人之中最危险的那个吧?当初是锅哥把他带进来的,水城会……处刑人是吗…… 思绪有点混乱,是因为一晚上没睡吗,再过一会儿让锅哥来顶班吧……还是让冬子来?冬子是不是还在【愚人书馆】里面?尼莫西妮阁下留他在那里了? 阿疯再次打了个哈欠,眼角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 困了……困了……连续几个小时保持注意力确实很累,再说昨天也没有怎么睡,果然还是吃不消啊……哈欠…… 时钟上的指针一秒一秒地走动,银色的罗马数字倒映着灯光。 然后,三本书猛然一震,那许久未有的文字,终于开始继续书写。 但是,阿疯并没有感到放心,因为她看见那一本酒红色的记忆,缓缓浮现了一段文字,然后,再无动静。 ——‘包子的灵魂结束了。’ ——‘end。’ 这一段文字代表什么,阿疯清楚。 属于包子的灵魂已经消失了。 从此以后,曾经名为‘包子’的人不再存在了。 “锅哥。”她说道。 不远处的房间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门把手被人扭开,锅哥揉着他那睡到凌乱的棕发探出头,他看着阿疯那疲惫的面色,开口问道:“怎么了,他们出来了吗?” “……mode和moko已经出来了,她们的【记忆】显示她们现在已经在水城赌场了。”阿疯回答道。 “那包子呢?”锅哥接着问道。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但是他不愿意相信,毕竟,当初说服包子加入【瓷】的,便是锅哥。 锅哥是【瓷】的老成员,虽然一只做的都是文职工作,比如成员的招收,资料的整理,亦或者对信息的处理之类的,但说起来,他也算是这一代成员之中资历最大的其中一个。 当初看见包子的第一刻,他就认为这是一个可用之人。 锅哥并不太在乎包子的过去,对他而言,当下和未来更加重要,锅哥在【瓷】的这么多年,他早已经知道魔女都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被污染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和普通的【瓷】成员相比,包子这种从血中拼搏出来的人反而更好执行那些危险的任务。 更何况,包子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因此,交易非常简单。 锅哥曾一度认为包子是一个冷血的人,毕竟,在包子刚加入【瓷】的那两年,他都不曾露出过笑容,包子像是一个刽子手,只会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任务,即便是在二零一八年三月份时候的【魔女事件·梦】中,他孤身一人走出箱庭的时候,在他的三名队友尽数牺牲的时候,他都不曾有多少情绪变化。 直到去年,锅哥第一次看见包子情绪失控的模样。 他带着那浑身是血的少女……是叫音速来着……他带着那个少女寻求【瓷】的帮助,锅哥清楚弟记得那一天,包子眼角的泪痕仍未褪去,呼喊着那个少女,他把那个女孩称为【姐姐】,锅哥记得包子并没有亲生的姐姐,这个名为音速的姐姐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当时,音速的状况并不好,一道刀伤贯穿了她的整个腹部,其余地方也有不少伤痕,再加上失血过多,严格来说,即便是送到了医院,请最好的医生也抢救不回她。 但是这里是【瓷】。 最后音速还是救回来了,包子也因此欠下了【瓷】一笔巨款,在接下来的时光中他拼了命般地工作,完成各种委托,如果自己没有算错的话,等这一次的魔女事件结束后,包子的酬劳就足够他支付最后的欠款了。 包子是一个很好的听众,锅哥在烦闷的时候总会带着包子去外面闲逛,包子并不会表现出排斥或者不情愿,他也不会问为什么,就这么看着锅哥,看着他在机械仪器上拍打,亦或者在餐厅暴饮暴食,然后闭上眼睛沉默。 如果不是因为包子的身份,或许他们早已经是朋友。 但是,现在…… 听了锅哥的疑问,阿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对着锅哥摇了摇头。 “你来联系他们吧,我……我去找冬子,把我查阅记忆的这一段【记忆】抹掉。”看着锅哥没有多大反应,阿疯站起身,把三本记忆合上,“包子的……我会让尼莫西妮阁下封存好的。” 锅哥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了沙发上,不再言语。 他想起了包子说过的话。 ——在镜湖的东部沿海地区有一片墓园,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那里很干净,而在墓园之中的有一块……嗯,应该是靠近东部那里,着有一片整齐的白色墓碑,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死亡日期,还有遗言,没有出生日期也没有家属,不过,会有一朵白色的花,一定是白色的花。 ——那些就是我所杀掉的人。 ——锅哥,如果某一天我死了,我希望我也能够被葬在那里。 · 【九州·穗恒·瓷】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四号】 mode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饭了。 离开箱庭的时候,她便被moko带回了穗恒,然后,她就这么坐着,坐在大厅,不吃饭,唯有moko端来的那两杯水被她喝了下去。 在包子和魁札尔科亚特尔签下契约的时候,她们看得见【蛇】,也听得见【蛇】在说什么。 再往后的事情,她们也一清二楚。 如果当时能够……能够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我能够第一时间阻止修谱诺斯…… mode的手不知不觉地抓紧了沙发上的绒布。 “还没缓过来吗?”moko推开门,端着一个盘子走进了大厅。 这里是【瓷】总部的第七楼,也就是行动组,亦或者说执行者的办公楼层,平日里,这里就是mode她们休息的地方。 “我只是……感到很难受。”mode看着空荡的桌面,呢喃道。 “我知道,或许是之前【狐魔女】的时候让你有所松懈,觉得魔女事件只是有些许危险,这一次过后……你应该也明白了,所谓的对魔女事件机构,本来就是生活在刀尖上的。”moko把盘子摆在了mode的面前——那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我已经申请了调去后勤了,我累了,和你不同,我已经见过太多的伙伴在魔女事件中……死亡。” moko坐在了mode身旁,她伸出手,拍了拍mode的脑袋,手指穿过mode那如天空的蓝色长发,她看着mode那略有自责的脸:“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mode。” “可是……不论是上次也好,这次也好,每次都是你在战斗……” “我是你的老师,这是理所当然的啊。”moko把mode脸转到朝向自己,“mode,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的时间还很长。” “moko,你这话仿佛在说你时日无多。”mode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包子为什么会答应【蛇】呢……” “当你有了真正想要保护的人,你或许就懂了。”moko端起牛肉面,“吃吧,你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放在这里吧,让我再想一下……” 而蛇魔女被煮死在水槽里·尾声 分离 【九州·镜湖】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五号】 · 音速有点烦躁地擦拭着吧台。 今天是九月十五号,星期二,上午十点。 在三天前,水城赌场关门了,其实也不算是关门,对外宣称是暂停营业一阵子,需要装修整顿,不过音速并不怎么相信那些人的话,毕竟包子说了,那里发生了魔女事件。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包子并没有传来任何音讯,也没有【瓷】的人找上门来。 酒馆并没有多少人,不过音速也不大在意这些,只要能够赚到足够生活的钱,其余的反而不是很重要。 音速对【魔女】亦或者【魔女】事件并没有多少了解,仅有的知识也是从包子那里才知道的,在那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名为魔女的生灵,也不知道原来两把鹤翅刀还能够召唤另一个自己,不过后者据包子所说只能召唤出包子——“获得修谱诺斯赠与的【双生梦】的是我。”包子是这么说的。 弟弟还说,做这所谓的执行者很赚钱……当初欠下的钱居然一年多就能够还清……那地方给钱倒是痛快,不过,酬劳往往是和风险挂钩,所以,还是让他以后少冒点险…… “哎……”音速叹了口气,“这都月中了,还是这样?” 抹布擦拭掉了吧台上的灰尘,音速打开水龙头,让冰冷的水流清洗抹布。 在闲暇的时候,她都会这样打扫卫生,她本来并不是很在意卫生,不过,收留包子的那几个月,包子每天都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以至于后来音速也跟着习惯了干净的环境,反而不像以前那样无所谓了。 等包子回来以后让他来搞卫生吧……果然还是好麻烦…… 当初买下这个酒吧并没有花多少钱,前几日和包子拌嘴时候所说的并不正确,水城会在得知包子离开后,其实没有任何动作……反而给了自己这一间酒馆,水城会的现任会长对自己说……这是补偿给包子的,但是包子不在,就给了明面上包子的姐姐——也就是自己,说这是给包子这么多年付出的补偿,而自己不过是付了一笔象征意义上的购买款。 音速看向吧台的一角,三天前的那个傍晚,包子便是在那里睡着的,如出生的婴儿一般毫无防备,面前摆着一个空酒杯,仍未褪去的negroni的余香飘荡在酒馆内。 而现在,那个位置并没有人,但是酒杯内却已经摆上了一杯新的negroni。 在那一天之后,音速每日都会添上新的一杯negroni,等待着她的弟弟推开酒馆的大门,然后喝一口他最喜欢的鸡尾酒。 不过,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回来。 应该快了吧?音速想到。 早上的镜湖水城有一种朝气,街道上时不时走过一两人,在九月的阳光下享受着新一天的美好,然后投入到一日的工作之中。 这时候,酒馆的门被推开了。 来的人是一个三十岁的棕发男子,面色疲惫,似乎几日不曾睡过,他背后背着一个用布条包裹住的长条状物品——音速认得那是什么。 “让我确认一下,您就是包子的姐姐,音速女士,是吗?”男子问道。 “是我,怎么了?”音速回答道,她把洗干净的抹布拧干净,然后挂在了一旁的挂钩上,“你是?” “……我叫锅,你应该没有听说过,我是……【瓷】的成员。”男子说道,他从背后取下那布条包裹住的物体,放在了吧台上。 “我弟弟呢?他应该在你们那里吧?”音速问道,她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一个新的玻璃杯,“要喝点什么吗?” 男子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简单的话却如同被卡在喉咙里一样,说了半天才说出来:“……他殉职了,我负责把他的物品带给他的亲人,还有……料理他的后事。” 透明的玻璃酒杯坠落到了地上,化为数不清的碎片,闪烁着酒馆的灯光,绽放成缤纷的颜色,在地面上点缀成一副鲜亮的画。 音速的双手凝固在空中。 “你说……什么?” 喉咙好难受……怎么回事,刚才那个人说什么?包子……包子怎么了?不,应该是我听错了……对,我听错了…… “包子殉职了,在这一次的魔女事件中,他的灵魂消散了。”男子打开了那个被布缠绕的长条物体——里面安静地躺着两把鹤翅刀。 这是包子的两把鹤翅刀,音速想到,这个模样,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在修谱诺斯死去以后,这两把刀就变成了普通的鹤翅刀,所以……它们被交给你,除此之外,除了不属于包子的那些物品,其余的东西到时候也会寄给你。”男子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串钥匙,“还有这个……他在留下来的信中表示这个东西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那是一把银色的钥匙,属于镜湖水城,拉芙兰大街,二楼十八号的钥匙,是音速给包子的钥匙,也是音速和包子的家的钥匙。 钥匙很干净,看起来被保管的很好,上面还有一个蓝色的挂坠,和音速的头发是一个颜色。 音速接过钥匙,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从她的眼角滴落到了地上。 “……我的弟弟呢?”音速攥紧了钥匙,抓住男子的衣领,“你们把我的弟弟放到哪里去了!说话啊!” 男子的手微微抬起,又放了下来,他看着音速那因为悲伤而扭曲的面庞,眼中也流露出悲伤与不忍。 “镜湖的东部沿海地区有一片墓园,包子的墓碑就在那里,那里有一片白色的墓碑,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死亡日期,还有遗言……包子的墓碑就在里面,他以前说过,他要和被他处刑的人葬在同一个地方。”男子说道,“他的……他的抚恤金在这之后会给到你。” “我要听的不是这个!”音速喊道。 心脏好痛……像是被刀绞了一样…… “还给我……把我的弟弟还给我……还给我啊!我要的不是这些!这些我都可以不要……把……” 音速的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坐到了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就这一个家人……”音速看着木质的地板,看着自己的泪水一滴一滴坠落到地板上,“把我的弟弟还回来,好吗?” 男子没有回答。 “……你走吧。”音速说道。 男子对着音速鞠了一躬,他面对着音速,背对着着大门,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自己离开酒馆,然后他关上了酒馆的门。 酒馆的大门被关上了。 音速抬起头,空荡的酒馆只剩下自己一人。 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又回到了曾经,曾经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 桌子上,那一杯名为negroni的鸡尾酒已经失去了温度。 · 【箱庭·倒垂天空】 · 一枚筹码被弹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落下,落到了他的手中。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赌场已经变成了镜湖。 “原来如此,以现实中的镜湖为蓝本所创造出来的吗?”他喃喃道。 【人类,我应该没有邀请你进来呀~】 ——蛇如是说道。 并不是那绿色长发的少女,并不是握着黑伞的少女,并不是穿着黑色裙织的少女。 而是【蛇】。 它蜿蜒几十米的身躯比那些楼房更为显眼,它绿色的鳞片如利刃般尖锐,它的墨绿色瞳孔泛着寒光,在九月的阳光中带来无边无尽的戏谑。 它吐出舌芯,发出嘶嘶的声音。 “就算没有被邀请,也有办法进来的啊。”他说道,“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你,是‘瓷’的人吧~】 “看来包子已经和你说过了。”他点点头,“【瓷】所属,后勤部,燊冬。” 【你是过来谈判的,是吗】 “是啊。”燊冬毫不犹豫地承认了,“毕竟后勤人少,每次谈判都让我来。” 【蛇】匍匐着,它环绕在燊冬的身旁,看着这平凡的少年——燊冬穿着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外面披着一件黑色外套,手上捧着一本笔记本。 【蛇】的墨绿瞳孔闪过一丝光芒。 下一刻,燊冬的身上绽放出一圈鲜红色的雨雾,淅淅沥沥,【蛇】猛然向后退了数米,那鳞片竖起,微微颤抖。 【你的身上有‘最初’的味道!】 “毕竟每次谈判的时候,你们【魔女】都很喜欢用你们的【权能】干涉我的思维,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燊冬对着【蛇】露出一个微笑,“魁札尔科亚特尔女士,你就不要想着对我用你的【权能】了,到时候被反噬的可不是我。” 【你身上的味道,绝对不是一两滴血的程度】 【蛇】立起上半身,化为了少女的模样。 她握着黑色的雨伞,脸上带着些许厌恶和抗拒:“所以,你们的要求是什么?” “稍等,我看一下。”燊冬翻开笔记本,“我方的条件是,魔女把箱庭的锚点转移到我方指定的范围,保证不主动伤害人类,不与人类为敌,必要时候提供给我们一定的帮助,不允许普通人进入箱庭,即便是举行了仪式的人,只有经过我方批准或者我方指定的人才能进入箱庭,然后还有包子说的那些。” “他说的是,保护他的姐姐,答应你们【瓷】的后续对我的要求,包括你们提出的我能够完成的要求,然后给予他拒绝我的命令的权利,还有……不让修谱诺斯活着离开,目前就这些。”【蛇】冷声道,“我会接受,然后你们能够在保护我不被【最初】杀死,是吗?” “是的。” “修谱诺斯已经死了,他的箱庭怎么办?”【蛇】挑了挑眉,“他的箱庭不会崩溃吗?” “如果这一个【梦魔女】死了,自然会有下一个,魁札尔科亚特尔,你应该最清楚的吧?”燊冬摊开手,“还是说,你想试探我们知道多少?” 【蛇】没有回答。 “如果没有问题,我们的第一条契约就是这样。”燊冬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羊皮卷,松开手,任由那一张羊皮卷朝着【蛇】飞去。 【蛇】伸出手,接过那一张羊皮卷。 她扫视着羊皮卷上的内容,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燊冬:“我没有问题。” “那就好。”燊冬说道,“方不方便让我看一下包子?” “可以,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是你认知里面的包子了。”【蛇】在羊皮卷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现在是我的代行者,你理解我的意思,对吧。” “好的。” · 房间门被打开了。 燊冬看见了那个少年。 那是一个约十七岁的少年,十分清秀,带有一种如书生一样的气质,然而,那一份淡雅似乎沾染了些许疯狂,他的嘴角还有一丝血迹,在时间的流逝中早已经干涸。 他的头发比以前长了,原本在耳垂旁微微蜷曲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那一顶黑色的毛毡帽早已经破旧,而他的那一副黑框眼镜也不知到了哪里。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白衬衫的胸口位置破了一个洞,外面再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他的双手被锁链缠绕,双脚也有同样的锁链。 听见房间门的动静,少年抬起了头。 他那被污染成灰色的双眸看向燊冬,许久没有进食的身躯显得十分瘦弱,他轻轻晃了晃自己的双手,带动着那一条条的锁链,带起一阵清脆的声响。 “包子。”燊冬喊道面前少年的名字——少年曾经的名字。 少年吞了一口唾沫,颤声到:“……我,我姐,她还好吗?” “她很好。”燊冬点了点头,“你保护了她。” 少年的眼中似乎闪过了名为希冀的光芒,然后又如风中的烛火一般熄灭。 他的瞳孔溃散,又重新聚合,被粉碎又重组的灵魂仍不知道这矛盾的情绪为何会在自己的心中不断涌现。 他垂下头,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在接近漆黑的世界中,他的胸腔如太阳一般温暖。 “她安全……那就没事了……” 少年不再说话。 “你的资料会被封存,我们会尽可能抹去你的痕迹,你给锅哥的嘱托他已经告诉我了,我们会尽可能地完成。” 少年点了点头。 “你的付出我们会铭记……你的名字会被铭刻在石碑之上。” 在这之后,最后的声音也没有了。 只剩下平静的呼吸声。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壹 啸 【九州·禅城】 二零二二年一月一日 · 【zero】啸:元旦快乐 【88k】燊冬:元旦快乐 【暴龙天】moko:元旦快乐 【tama】mode:元旦快乐 【锅】锅:元旦快乐 【盒子】纸板:元旦快乐 【faiz】冈妈:打断复读,顺便,元旦快乐 【tama】mode:把这个打断复读的人拖出去! 【zero】啸:拖出去(复读) …… 啸收回了手机,在他的面前,电脑的屏幕还在发着光亮。 啊……嘶……一不小心又在手机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啸看向电脑屏幕的右下角——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但是……他又看向电脑桌面那个文档,明晃晃地‘一千五百字’正刺痛着他的眼睛,还有不到六个小时就到时间了,但是现在却毫无头绪。 很难形容现在的感觉,烦躁吗,也算不上,就是满脑子杂乱的思绪,静不下心,越是靠近截稿时间就越觉得不安,想生气,不值得,算了,再看看怎么写吧,毕竟这东西要是交不上,这学期的分估计又要少很多了。 现在是元旦,啸在自己家,学校放假了——虽然只有三天,而且还是调休,但是对已经很久没有放过多于两天假期的啸来说,已经算不错了,而且还能够回家,嗯哼……确实舒服,若是没有面前的这一份文档,说不定就完美了。 啸伸了个懒腰,双手放在键盘上,开始敲打着字符,他打字速度很稳定,比正常人要稍微快一些,如果全神贯注,应该还能更快一些。 从今天午后开始就坐在电脑桌前了,到现在……不要在意这些,啸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啸的头发不长,像是大多数男生都会留着的短发,算来算去也就几厘米,投到茫茫人海之中,一眼望去估计也找不到,但这样也好,啸并不喜欢太招摇,他的社交圈也仅限于自己的同学。 以及……这个群的群友。 他看向手机屏幕,在那一片光亮上,名为‘马疯窝’的群聊正刷着新的消息。 一会儿再看吧,啸默默想到,先把这堆东西处理好,然后,看看他们有没有空出去一起走走?虽然今天是元旦,不过家里人也不会强留自己呆在家里面,出去走动走动父母应该会很乐意看到。 当然,首先把自己需要做的东西做好。 啸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一行接着一行的文字在文档上浮现,他心无旁骛,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在当下的工作之中。 其实,他本不需要这么着急,所谓的截稿,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要求,啸喜欢把已有的工作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尽快解决,多余出来的时间便是他自由支配的时间。 可以看书,学习,亦或者运动,和朋友聊聊天,合理安排好这些时间,他就能够让自己所学到的事物更多。 时间缓缓流逝,时针也逐渐走到数字【六】。 六点了。 “喵~” 似乎六点是一个时间点,在这个时间来到的时候,门口传来猫的叫声。 啸的双手离开键盘,他看着那已经写的满满当当的文档,满意地点了点头,基本已经完成了,等一会儿再润色一下,就能够交差了。 他看向房间门口——两只猫正看着他。 两只猫都是银渐层,一只如淑女般端庄,身材纤细,眼中带着一点狡黠,似乎是恶作剧得逞之后的笑容,而另一只则有一种少年的英气,较前一只的身材也结实了一些,它侧着头看着啸,当啸看过来的的时候,它又低下头,舔起了自己的毛。 前一只猫见状,抬起手,啪地一下拍在了后一只猫的头上,紧接着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做过一般,委屈巴巴地看着啸,时不时对着后一只猫扬扬下巴,仿佛在叫啸赶紧去处理一下。 “……小六,别欺负你哥。”啸扶额道。 被称为小六的猫很不高兴地喵了一声。 “还有,小五你别老是放纵你妹,你好好管管。”啸又对着被打的猫说道。 小五看了看小六,又看了看啸,它瞪大双眼,嘴巴微微张开,一脸‘你在跟我开玩笑?我管得了她?’的表情。 小五小六——这就是两只猫的名字。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两只猫本来分别叫friday和saturday,但是这么叫太麻烦了,而且两只猫也不一定听得懂,所以就喊小五小六了,小五是哥哥,小六是妹妹 虽然在大多时候,小五都没有一个哥哥的样子,他很老实,很听话,和大多数猫不同,小五时常卧在椅子上,-照着阳光,一瘫就是一个下午,他喜欢对着太阳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当然,因为他不喜欢运动,所以……用啸的话来说,就是,胖猫猫。 而小六是一个淘气的女孩,时不时会欺负小五,她和小五不一样,她很好动,对什么都充斥着好奇心,她喜欢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摸索,亦或者跑出家门散步,当然,她也很狡猾,正如刚才一样,她经常闯祸完之后装出一副无辜亦或者可怜的模样。 啸很喜欢这两只猫,对他而言,它们已经是他的家人了,他会和两只猫分享自己的喜悦或者悲伤,在跟其他人介绍小五和小六的时候,也会说‘这是我的弟弟妹妹’之类的话,对此父母并不在意,父母很高兴啸能够喜欢这两只猫。 “肚子饿了吗?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啸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把电脑上的文档保存,他站起身,“今天想吃什么?” 两只猫喵了一声。 “行吧,那就吃猫罐头……”啸自顾自地说道。 他小心翼翼地绕开两只猫,生怕一不小心踩到它们,他顺手从一旁的柜子上拿下两个罐头,打开,放在不远处的小碗中,然后把小碗放在地上,两只猫闻讯赶来,开始吃着今天的晚饭。 父母现在并不在家,应该是出门买菜了,刚在在写东西的时候太过于投入,以至于连时间的流逝都已经忘记了,啸打开冰箱——没有什么能够吃的。 他打开手机,拨打了父亲的电话。 “喂……啸啊。”父亲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抱歉啊,我和你妈忽然有点事,晚饭你自己解决吧,吃完以后带小五小六去散一下步。” “好吧。”啸叹了一口气。 看来今天只能够和猫咪度过了。 元旦就应该团团圆圆——啸不赞同这种说法,每一日其实都没有多大区别,怎么度过这一天,和什么人度过,自己做了些什么,许许多多的事物组成了这一日,然后化为生命之中的一份回忆。 那就先自己弄点东西吃吧,然后,然后就带着猫下去逛逛? 这时候,口袋的手机之中传来了震动。 啸掏出手机,看见群聊正有人喊着自己。 【88k】燊冬:@啸,啸哥来出勤不?锅哥也在。 【锅】锅:正好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听起来似乎不错,若是有朋友在身边,确实会感到满足亦或者幸福吧,能够与人交谈畅聊,然后敞开心扉,啸如是想到,手指按动着手机屏幕。 【zero】啸:在哪里? 【88k】燊冬:河南区这边,老地方。 【zero】啸:行,半小时。 【88k】燊冬:好。 半小时应该足够了,从家门口坐公交车到地铁站,然后乘两个站的地铁,出来以后稍微走一小段路,应该没问题。 啸揉了揉小五的脑袋,而一旁的小六也凑了上来。 “我出一趟门,你们在家里好好的,不要打架,知道吗?”啸说道。 两只猫同时叫了一声。 啸觉得小五小六都很聪明,大多自己说的话它们似乎都能听懂,时不时还会给自己些许反馈,比如自己说开饭了的时候,两只猫会跑到饭碗前等待,若是看见自己在工作,小五小六也不会来打扰,等自己完成工作发出舒适的长呼的时候,两只猫又会准时到达门口呼唤着他,也有可能蹦上他的双腿,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匍匐下来。 小五小六来到这个家有多久了呢,啸仍记得当初这两只猫还只是小小的幼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它们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啸揉着小六的脑袋,听着小六咕噜咕噜的声音,嗯……还要带什么呢?手机拿了,家里钥匙也在身上,卡……带个乘车卡就好,那应该没有问题了。 “好好看家,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啸说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它们也不会开门啊……算了,没有人看见就行,不过看见了也没什么,就当是给猫咪的忠告好了,啸如是想到,“我大概十点十一点就回来了,或许爸妈他们会回来的早一些。” 小五小六点了点头。 啸露出一个微笑,然后打开了门,走出去。 门又被关上了。 小五和小六把碗中剩下的饭菜吃完,然后互相对视。 在窗外那接近黄昏的光的照射下,它们的影子被拉长,拉长,它们的影子扭曲,相互缠绕,然后,变成了如小男孩和小女孩般的模样。 小五张开嘴,又合上嘴,这么反复了几次。 小六瞥了小五一眼,一爪子拍在了小五的头上,然后张开嘴,先是发出了几声喵喵叫,然后变为了难以形容的声音,最后,小六发出了清脆的,如小女孩的声音:“……箱庭。” 无数的纺织物从四周涌出,把两只猫包裹住。 下一刻,纺织物和猫一起消失不见。 似乎从未存在过。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贰 人造箱庭 【九州·穗恒】 二零二二年,一月一日 晚上九点三十分 · 九州穗恒,【瓷】总部。 阿疯推开了第十五层的大门。 第十五层宛若一个独立的世界,但并不是那种露天的花园,而是一个室内的,混杂着钢筋和水泥的构筑物,柱子穿过数米高的树木,穿过不同颜色的花与那一片草地,澄澈的水汇聚成小溪,流淌在透明的河床上。 和别的楼层不同,第十五层至少有十米的高度,在普遍三四米高的楼层中尤为突出,但在外面看来,却不会感受到任何不同。 通俗一点就是——‘里面比外面看起来要大上许多’。 不仅仅是高度,面积也是如此,第十五层的门位于这一层楼的正中央,从门口看向这一片‘森林’,第一眼看不见尽头。 违反正常的物理规则,干涉现实,这便是来自于不属于这个时机诶的‘污染’的力量,而这一份力量的来源——阿疯抬起头,看向第十五层楼的天花板。 或许应该称之为【天空】。 湛蓝色的天空有些许白云飘过,还能够看见远方有几只小鸟舞动着翅膀,一个‘太阳’——其实就是一个光源,正散发着有温度的光芒。 而这一切的来源,都源自于【那个东西】。 阿疯把视线投向那一个【东西】。 嗯,该怎么形容呢?第一眼看去,那就是一个机械的钟表,不过,它十分‘精致’,倒不如说是精致到过分,它直径约有五米,由数百数千个金色或者银色的齿轮纵向或者横向重叠、拼接而成,它的指针是银白色的,泛着点点黑色的光,一共三根指针,时针,分针,秒针——这么描述这三根指针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个钟表不只是表盘这一部分,表盘周围是巨大的锁链,先是缠绕在表盘上,然后向着四周延伸,融入到这一片森林之中,除此之外,表盘外还有一圈巨大的环,由各种金属零件构筑而成的环,零件与零件之间没有相连,就这么漂浮在空中。 不只是零件,整一个表盘也是漂浮在空中的,三根指针毫无规律地转动,不沿着任何一个方向,或许上一秒还在指着左边,下一秒便指着上方了。 阿疯看着这个钟表,这个超越人类的技术的钟表,像是一个神明正在向世人炫耀祂的作品,然后把这个作品留下来,供世人瞻仰。 但是阿疯知道,这个东西并不来自于神明,而是来自于【魔女】。 【吾名何铸】——这就是这个钟表……不,这是这整一层楼的名字,当然,钟表便是这里的核心,而这一整层楼,这一片森林,这些花草树木以至小溪,都是钟表的容器。 【魔女的收藏·吾名何铸】,【collection a-004 吾名何铸】,这些,都是它的名字。 钟表的指针旋转着,但是很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它也不会发出声响,它存在在这里的这一个【事实】,就能够带来污染,若是让它影响到这里的‘声音’,那么,或许这一份污染还会更进一步。 这一片空间,这十五层,就是污染的产物,这里的一切景物都是被这一份力量所污染之后的产物,即便看起来再怎么自然,这里也不属于现实。 阿疯看向钟表下方,在那里,有一个少年。 少年似乎有许久没有打理过自己了,他那一件白色的的外套沾染了不少泥土和水迹,还有些许树叶和杂草的痕迹,但少年并不在意,他摆弄着一些零件,比如螺丝亦或者钉子,金属质地的,还泛着微弱的光芒。 少年穿着黑色的工裤,白色外套下是一件略显张扬的黑色衬衫——毕竟上面用黑色的九州文写着‘少女祈祷中’这五个字。 他还带着一副银色的眼镜,被那一头蓬松的黑色头发遮住了一些,天花板上投下的阳光在少年的脸上印下一片阴影。 “羲云,怎么样了?”阿疯问道。 听见阿疯的话,被称为羲云的少年抬起头,他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对着阿疯说道:“你来的正好,算是完成了,后面细节方面可能还需要调试一下,不过能压缩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名字就叫‘吾名何铸’吗?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阿疯朝着羲云走去,她看着这一片小森林——这里不由得让人感叹这份景色是多么地令人惊讶,“不能再压缩了吗?” “当它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它的名字就一同存在了,这个名字并不是我赋予它的,我没有这个资格……这个名字是它告诉我的,或许这就是它的疑问。”羲云看向那一个钟表,用一种虔诚的语气说道,“至于压缩……能够维持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很不错了,这可是用一个箱庭的核心制作而成的【收藏】,至少也得是a级的污染程度,能够干涉成现在这一副模样已经很不错了阿疯姐,你应该还记得前面那几个,可没有现在这个稳定。” “那么效果呢?你所说的那个效果怎么样?” “效果是没问题的,倒不如说,它能够有这一个效果反而出乎我的意料,毕竟这是【梦】的箱庭的核心,我本以为是能够追溯过去亦或者像是修谱诺斯的权能那样,用梦境来干涉现实……”羲云看向周围的景色,“额,当然,或许它也有这种能力,我在报告里面写了,它能够观测到一些和魔女有关的东西,昨天我尝试过了,我观测到了之前【狼】魔女,也就是阿芙洛狄忒那次,虽然只有朦胧的一角,但我能够确定那是【狼】魔女。” “那让我看一下吧。”阿疯说道,“辛苦你了。” “没问题,它的启动条件和我先前在报告之中说的一样,它会收取我使用时三倍的时间,干涉我的梦境,以及,我需要五十毫升的鲜血,智慧生物的鲜血。”羲云点点头,“稍等,我找一下刀子。” “用我的就好,已经带来了。”阿疯从口袋取出一支试管,里面晃荡着鲜红色的血液,“我的,刚刚的,够新鲜了。” “……阿疯姐,其实我并不赞同你用自己的血来,毕竟这代表着你会或多或少受到它的污染,你现在受到的污染已经够多了,这也是冬子他们不再同意你进入任何一个箱庭的原因。”羲云看着阿疯手中的试管,摇了摇头,“这可是来自于【梦】的污染。” “没关系,毕竟污染多了我也不担心了,再多一两个又有什么问题呢?”阿疯微笑道。 “算了,我就知道劝不住你。”羲云接过试管,“稍微站远一点,仪式让我来吧。” 第十五层楼的风忽然变了。 那虚假的太阳暗淡了些许,就连清澈的溪水也带上了一点污浊。 那齿轮与齿轮拼接而成的表盘停止了转动,它缓缓矫正自己的位置,让三个指针处于同一个平面,然后—— 滴答,滴答,滴答。 三个指针开始跳动,然后逐渐变快,再快,指针开始疯狂地旋转,在阿疯的眼中,表盘上已经带有了许多残影。 “不论看多少次,都不会感到厌烦啊!”羲云朗声说道,他的脸上带着笑容——那探究到真理时候的笑容,“这不就是幻想照入现实最真实的写照吗!” 他握着那一根试管,平举到自己的胸前,然后打开试管口,把那晃荡着的红色液体倒下。 汩汩鲜血从试管口流出,但并没有直接滴落到地上,而是沿着一条看不见的道,朝着那表盘流去,血顺着齿轮和零件攀爬,在金属结构之中流淌,然后缓缓缠绕到那指针之上。 “五分钟。”羲云对着表盘说道,“我愿意付出三倍的时间。” 在这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包子的身体里流逝了。 然后,指针停住了。 三根指针,在用极快的速度旋转时,停住了,没有任何过度,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就如龙卷风在肆虐的时候忽然消失一般,违反了一切的规则。 按道理来说,速度如此快的物体在停下的时候,应该会有些许动静,但是这三根指针不是,它们就这么停住了,若不是上一秒阿疯还能够看见指针的残影,或许她也会以为这些指针从未移动过。 她看见,羲云在看到指针停下的那一刻没有任何意外,但是,在看清之后,面色一下子难看了许多,羲云看向阿疯,好像想要说什么似的。 “怎么了?”阿疯开口道,“有什么不对吗?” “……不,只是,它……它观测到了……”羲云正组织着语言,他喉咙里如同卡了一块肉,让话语无法被说出,“……它观测到了一个正在诞生的魔女。” “……你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什么叫【正在诞生】的魔女?”阿疯的手抚到腰间,“你要是说有魔女事件亦或者被观测到的魔女我能够理解,什么叫做正在诞生的魔女?” “字面意思。”羲云看着那三根指针,“九州,禅城……现在,此时此刻,一个新的魔女正在诞生……等一下,不是一个,是两个……不对,也不对……等等……” 羲云赶忙上前两步,摆弄着那一堆零件,他皱起眉,似乎正在面临什么巨大的困难:“对,禅城那边,现在有一个新的魔女在诞生,阿疯姐,你没有听错,我们很可能遇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被观测到【诞生】的魔女,如果能够获得足够的情报,对我们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现在有谁在禅城,让他们快点动身!” “现在在禅城的只有锅哥和冬子,他们今天放假,然后就去那边出勤了。”阿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激动……我去联系他们吧,最好是能够在发生【魔女事件】之前,处理好这一切。” 阿疯转过身,朝着第十五层的大门走去。 羲云抬起头,看着那泛着红色光芒的指针,然后闭上眼,双手在胸前比了一个十字,露出最虔诚的祷容。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叁 夜晚 【九州·禅城河南区】 二零二零年一月一日晚上九点四十分 · “冬子,几点了?” “额……我看看,九点四十,锅哥你的吃完了吗?” “我还有一点,你不也没吃完吗?” “我这个可以带在路上吃啊……啸哥吃的快。” “……我才点了一个鸡肉卷啊。” 服务员看着靠近窗户的那一张桌子,在那里,有三个男子正在吃晚饭……或许叫宵夜会更合适?总而言之,偌大的餐厅现在只剩那一桌还有人,当然,自己这个服务员不算。 毕竟才一月份,天色很早之前就已经暗淡了,刚不用说现在都已经快十点,像那三人一样仍然逗留在外的人估计没有多少,一月一号,今天是一月一号,元旦节。 ——这帮人元旦都不回家的吗?服务员在内心吐槽道,这也太离谱了吧?这样自己是不是不能准时下班了? 过分。 但是工作毕竟是工作,再说了,顾客是上帝,即便那三个人快十点钟了还在这里,十点钟!十点钟!本来九点半就应该打烊了!就是因为这三个人!从,八点钟,一直,坐到现在! 服务员握着毛巾的手不由得加重了些许力气,他用力擦拭着后厨,在心里嘀咕着这三个男子,真的是……赶紧走吧……你们不回家我还想回家吃汤圆呢…… “话说回来,你们不着急回去吗?”啸喝着那剩下半杯的可乐,他的牙齿咬了咬吸管,“冬子家在穗恒吧,离这里不是有一段距离吗?” “我不着急,毕竟现在放假了,我也没有什么工作。”冬子看向一旁的锅哥,“实在不行我去锅哥家住一晚。” “你在做梦呢。”锅哥没好气地说道,“回你自己家去,蹭了我一顿饭你还不满足?” 锅哥手中还剩半个鸡腿,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鸡腿的上半部分已经消失不见了,在残存的那一半的横截面上,那鸡腿骨还折了些许。 燊冬则还有几根薯条,他似乎不怎么想吃,用手指摆弄了一下,又到一旁去端详着自己那早已经空了的饮料杯。 服务员把脏了的布扔进水池之中,加入一些洗洁精,他开始清洗前台,首先把一整日的单子整理好,放在今天的盒子里面,等到明天上午时会有人来处理。 嗯,那三个人还没有离开的打算,算了,他们那一桌最后在想办法收拾吧,那……我看一下,还有哪里能够处理一下,比如后厨?不,刚刚已经搞好卫生了,那地板……好像也清洗了,把水池的那点厨具和毛巾搞干净就可以了。 本来这些工作一个小时前就能搞定,不过在那三个人进来的时候服务员便有了一种预感,若是自己这么快做好,现在可能就没事干干等着了。 母亲应该还在家里等自己吧?他想到,平时母亲九点出头就困了,但那些时候自己已经回去了,母亲总是要看见自己安全回到家才愿安心睡觉,像今天这样,母亲可能还在强撑着吧……可惜父亲今天来不及回来了,不然一家三口过一个元旦也是挺不错的。 父亲很忙,毕竟家里的一切经济来源就是父亲,而自己这个寒假选择了打工,赚来的钱可以让自己下学期的生活,还能够给母亲买一束花,比如君子兰?亦或者春兰,三色堇,金盏菊等,母亲很喜欢花,家里也有很多,不过母亲总觉得不够,看到喜欢的花总会买回来养在家里。 母亲养花的技术实在是一般,大多数情况还是需要自己来,服务员想着,不过母亲对花的热爱确实令他敬佩,据父亲所说,母亲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养花了。 啊,一不小心就想远了,先把手上的工作完成吧。 他看向那张桌子,那三个人还在那里。 锅哥的半个鸡腿很快就吃完了,他长呼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武神地看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想说。 这时候,桌面上属于锅哥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燊冬的手机也震了一下。 锅哥拿起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便皱起了,不过一瞬间之后他又恢复平静,速度快到啸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而锅哥在点开那一条消息之后没多久,就用手肘碰了碰燊冬,扬了扬下巴,示意燊冬也看一下消息。 燊冬看了一眼啸,又看了一眼锅哥,他的双眸中露出一丝疑惑。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看到了那一条消息——和锅哥一模一样的消息。 他没有说话,看啸仍然没有注意到自己两人的动作,他便把剩下的那几根薯条吃掉,说道:“啸哥,我们准备走了。” “啊?你刚刚不还说不着急吗……”啸疑惑道,但还是点了点头,“我随时可以走,一起?” “一起吧,顺路。”锅哥拍了拍燊冬的肩膀,算是帮燊冬一起答应了。 “顺路吗?”啸疑惑道,“你们不是都在穗恒那边吗?” “今天我住酒店。”燊冬连忙解释道,“就在禅城这边,我家里今天没有人,所以我就先不回去了,反正回去了也是一个人。” “我不着急,我家现在也没有人。”锅哥说道,“所以我先送你们俩回去,然后我再看看我怎么解决就好,我有车,不用担心。” 听了两人的话,啸半认同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那么就出发吧。”燊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坐了这么久,我腿都麻了。” 好,你们终于要走了——服务员内心这么说道,他看着那三个男子站起身,不用多久就离开了这里,不由得泪流满面,他收拾好那些人留下的杂物,然后把后厨剩下的那一点工作搞定,关灯,拉闸。 下班了。 服务员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啊,对,我现在下班了,知道,我现在就回去,嗯?汤圆已经做好了吗?好,我这就回去吃,辛苦了……没事,现在回去很快,嗯,对啊,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爸爸也一起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了,是,这几天加班有工资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哎呀,这是做儿子的应该做的,毕竟养我养了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没事,嗯,好,一会见,我爱你,妈妈。” 他的脚步逐渐轻快,哼着歌,手大幅度地挥舞。 他要回家了。 ·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谢谢你们俩送我啊。” 晚上十点钟,啸的家门口。 燊冬站在啸的旁边,啸的家是平房,不清楚是第几层,所以燊冬便没有送啸到家门口,而是送到楼下。 这一整栋楼没有灯光,可能是因为里面的人出去了?亦或着已经睡着了? 而锅哥则是坐在车里,那两盏车灯照亮了已经暗淡的街道,不过还好,现在才晚上十点,大多数人都没有睡觉,否则,肯定会有人责备锅哥这不让人安心入睡的车灯的。 “等我科目四过了我开车送你们。”啸对着锅哥和燊冬说道,“要不要进来坐坐?” 燊冬摆摆手,拒绝了啸的邀请:“不了,我们俩也要回去了,不过啸哥你的科目四什么时候能下来?” “这个月下旬应该就能出来了。”啸回答道,“那你们俩也早点回去啊。” “我先把冬子送回去,毕竟冬子连驾照都没有考。”锅哥朝着燊冬扬了扬下巴——他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今天是他开的车,作为三人之中唯一一个有驾照有车的人,他理所当然的承担起了送人回去的责任。 啸显得有些拘谨,在锅哥的车上坐的端端正正,反而燊冬则放开了许多,在车上又是让锅哥放歌又是让锅哥来一首,说实话,锅哥没有把燊冬扔下车都算是心理素质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啸挥了挥手,朝着自己的家走去。 燊冬和锅哥目送啸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楼道口。 然后,两人的神色不约而同地凝重了许多,按道理来说,他们要回去的地方和啸的家并不顺路,严格来说,他们并没有必要送啸来这里。 但是他们还是来了。 毕竟——在阿疯发来的消息上,那个范围内,啸的家就在其中。 消息很简单。 ——有新的魔女诞生了,是正在诞生的魔女,就在你们那边,大致范围已经给你们了,你们先自行处理,我去报备,然后,必要的情况下,你们可以使用自己所携带的【魔女的收藏】。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肆 魔女与猫 【九州·禅城】 · 即便在平日里他们是普通人,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也是【瓷】的成员。 啸并不是瓷的成员,所以这些他都不会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 “是这一片。”锅哥扭动车钥匙,关闭车灯,他拿出手机,看着不久之前阿疯发来的那个坐标,“我们来两分头找吧。” “怎么找?”燊冬问道。 “老办法呗,看看哪里有人失踪,这是最简单的找法了。”锅哥说道,“进入箱庭然后失去联系而失踪的人,那就是找到【锚点】最直接的方法。” “可是现在快晚上十点了,不像是白天,人失踪了很容易找到,尤其是那种独居的人,失踪好几天都不会有人发现。” “是啊……”锅哥叹了口气。 锅哥其实不是很认同【瓷】招收成员的方式,【瓷】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在他任职的这几年来,新加入的人和离去的人几乎是对等的,说是一个组织,或许在这座城市随便找一个公司,里面的人可能都比瓷的人要多。 但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他们并不是什么普通公司,做的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事,锅哥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特别,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上班人,虽然工作内容有点特殊。 锅哥是文职人员,平日里就负责成员的联络或者信息的整理,遇到后勤组缺人的时候他便会短暂的担任一下魔女事件的事后处理,像是对被干涉的普通人进行总结和登记,报备给处理人员,当然,若是有新人加入,锅哥还需要进行最初的指导。 虽然【瓷】的新成员一般会有一个专门的老成员带,比如mode就是moko负责教导,但一般来说,这些教的都是如何‘活着’的技能,比如如何降低自己身体的消耗,一些格斗技巧,射击技巧,各种工具的使用,还有快速适应一切的环境,还有一些只属于老成员的经验——怎么在【人心】之中活下去。 ——在大多数的魔女事件中,造成损失的并不是魔女,而是人。 当然,锅哥不会教这些,他会教这些新人一切最基本的规则,也就是所谓的【守则】,对所有和魔女相关的内容,守则绝对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守则,第三章,第一二三条: ——【魔女的箱庭】指的是【魔女】所处的空间,空间大小不确定,一个【魔女的箱庭】只存在一个【魔女】,不同的【魔女的箱庭】进入方法和离开方式各不相同,【代行者】可以以自己的意愿进出【魔女的箱庭】。 ——【魔女的箱庭】是非现实的构筑,物理法则和现实世界会有所不同,但【代行者】可以自动适应自己服务的【魔女的箱庭】的物理法则。 ——【魔女的箱庭】存在于世界的夹缝之中,正常生物在现实世界可能会因不明原因,满足了某种条件而进入【魔女的箱庭】。 当然,还有守则第三章的第八条:进入【魔女的箱庭】需要【一段仪式】,可以是话语,动作,材料其中之一或多种。 进入到箱庭的人会失去消息,因为从那一刻开始,直到他离开箱庭之前,他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如被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声响。 若是有人目击到了他人进入箱庭的那一刹那,那么再询问一下消失的人在进入箱庭之前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就差不能够摸索出【仪式】的内容了。 再不济,找到消失的人的名字,然后找尼莫西妮翻阅一下【记忆】,或多或少也能够推断出一些。 锅哥从一开始就没有成为行动人员的打算,其实除了行动人员以外,瓷的成员都没有这个打算,因为他们也是人,在魔女事件这种极容易出事的事物上,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惧怕死亡,他惧怕危险,他能够头脑一热干出自己平日里不会干的事情,但在明知的险境前,没有必要,他不会前进。 既然锅哥害怕魔女事件,为什么还要加入【瓷】呢?包子还在【瓷】的时候,问过锅哥这个问题,锅哥的回答是:因为瓷的工资高,而且能够保护他,至少在瓷的时候,他知道身边会有什么,会发生什么,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 但如果选择了离开,那么他再也不会知道这些。 锅哥看向燊冬——严格来说,是看向燊冬身上的那本笔记本,那本用绳索挂在腰间的笔记本——白色的笔记本,【魔女的收藏·愚人的故事目录】。 离开【瓷】之后,他们便会被酌情取走一部分和【魔女】有关的记忆,这是为了防止这些信息流出,然后引起不必要的危险。 比如——被心有歹意的人去往箱庭,和魔女达成交易。 这并不非没有可能,毕竟在记载之中,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 锅哥看着这夜空下的小区,看着逐渐熄灭的万家灯火。 “等一下。”他开口说道。 “怎么了?”燊冬问道。 “我大概知道箱庭的位置在哪里了。”锅哥的面色逐渐凝重,“你看一下啸的家,他的那一栋楼。” 燊冬回过头,看向啸离开的方向,啸不久之前顺着楼梯向上,然后再也没有声响。 而且——从刚才开始,那一栋楼的灯光就没有亮起过。 “……我明白了。”燊冬说道。 “我确认一下。”锅哥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软件。 他的指尖在键盘上飞速点击,心里想的话在手机屏幕上一点点浮现。 【锅】:啸,你在吗? 【对方不在服务区】 锅哥对着燊冬点了点头。 下一刻,两人同时动了。 锅哥扭出车钥匙,打开车门,他的左手拉开左侧的暗格——那里有一把黑色的火铳。 他把火铳拿出,放入腰间的夹层,然后取出暗格内的另一个东西——银色的子弹,【凝静往昔】。 他在凑到足够的钱之后,购买的第一个物品,就是这一枚银色的子弹,唯有这样他才能够放心,至少在真正的危机时候到来时,他能够为自己求得五分钟的时间。 能够救命的五分钟。 燊冬比锅哥要稍快一些,他先一步踏入了那一栋漆黑的大楼。 ——啸哥为什么会进入箱庭,什么时候进入的,仪式是什么?仪式是在外面就完成了还是进入到大楼内才完成?还有——箱庭的【锚点】在哪里? 今天没有带火铳……锅哥应该带了,周围有没有人目击到?应该没有,这里似乎本就没有多少人,而且来到这里之前这栋楼本身就没有灯光,应该没有人了,那么啸哥的家……锚点应该就在这附近。 这一栋楼没有什么大门口,走进去径直就是两户人家的门和楼梯,燊冬没有理会,他继续沿着楼梯向上奔跑,想要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冬子!慢点!”锅哥在他身后说道,“让我在前面。” 拥有武器的人站在前面,没有战斗能力的人站在后面,当然,若是硬要追究,在锅哥的记忆之中,燊冬确实不擅长战斗,而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锅哥握紧了手中的火铳,别说是开枪,他连火铳的瞄准都做的不好,毕竟谁会知道今天撞到这样的事情呢? “锅哥,你有【凝静往昔】吗?” “有,不过只有一颗。”锅哥回答道。 “行,那你先吧。”燊冬说道。 说是一前一后,但燊冬最终也只是站在了锅哥的身侧,他们沿着楼梯行走,楼道间没有灯光,或许灯已经坏了很久了,也有可能这里从未有过灯? 楼梯倒不老旧,顶多就是有点灰尘,墙壁有些脱落的痕迹,但还是挺白的,没有污浊,而第一层楼的两户人家的大门也很新,左边的那一户似乎还换上了新的对联。 毕竟今天是元旦。 再过一些时间就是新年了,不知为什么,今年的禅城有点冷,温度还是那样,风却打了很多,不多穿两件衣服的话,可能会在风中瑟瑟发抖吧。 第二层楼也是如此,他们没有过多的停留,继续沿着楼梯向上。 “喵~” 这时候,头顶传来猫的叫声。 “猫?”锅哥微微皱眉,“等一下,啸的家里是不是养猫了?” “对,小五小六,他在群里说过的。”燊冬看向头顶的位置,“走,应该就是啸哥家了。” 不需要更多的话语,他们来到了第三层。 只见左边的那户人家大门敞开,而一只白色的猫咪正蹲坐在门口。 银渐层的猫,双眸是妖异的翠绿黄色,还带有一点渐变,如溶洞之中那互相渗透的色彩,它的瞳眸在黑色的楼道中散发柔弱的光芒,竖起的瞳孔盯着踏入这一层楼的两人,它俯下身,舔舐自己的前爪,然后再抬起头,看着两人。 在它的身侧,还有一罐没有吃完的猫罐头。 “……这是小五。”燊冬说道,“这个瞳色应该是小五。” “好。”锅哥应答道。 锅哥右手握着火铳,稍稍上前两步。 小五没有动静。 锅哥轻轻拾起了那半罐猫罐头。 小五抬起头,看着锅哥。 它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几口。 “它或许是饿了。”燊冬猜测道,“让我来吧?” 燊冬走上前——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放下对四周的警戒,他扶住猫罐头,想要从锅哥的手中接过,但是没有成功。 “一起,一起。”锅哥露出一个微笑,“这可是猫咪啊。” “……行。” 两人稍稍弯下腰,把那一罐猫罐头放在了小五的面前。 小五站起身,绕着两人踱步。 它蹭了蹭锅哥的小腿,然后又蹭了蹭燊冬的小腿。 然后——他的身后,无数的纺织物在虚空之中穿出,把两人覆盖。 当纺织物褪去后,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小五打了个哈欠,踱步回到门内,尾巴勾住大门,一甩。 大门轻轻合上。 小五回到了自己的小窝,在那柔软的枕头上一趴。 它闭上眼,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伍 钟楼 【连接中——】 【成功】 · “点名,老魏。” “嗯。” “羲云。” “这儿。” “moko。” “我在呢。” “mode。” “……” “mode人去哪里了?”阿疯把手中的名单扔在了桌子上,她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这几天不是你们几个负责执勤吗?” “mode……她……”moko右手握拳放在嘴前,她轻咳两声,把阿疯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这里,“她去机厅了。” “……今天是元旦,她去机厅干什么?”阿疯疑惑道,“你说她吃团圆饭了忘记开会了我都信。” “她说就是因为元旦,机厅人少。”moko回答道,“锅哥和冬子不也出勤去了吗?” “他们两个现在已经在处理魔女事件了。”老魏在一旁接话道,“再说了……咱们现在不也是在家里面吗。” ——正如老魏所说,此时在场的人并没有‘在场’,而是通过所谓的‘视频会议’进行交流。 毕竟今天是元旦。 屏幕分成四个方框,四个位置分别是他们四个人。 左上角的就是阿疯,看样子,她正在自己的房间,一盏明亮的台灯,她的黑色长发披在脑后,裹着一张羊毛毯,她手中拿着一只黑色的笔,正在自己面前的名单写着什么:“有人在禅城那边吗?” 右上角的方框属于羲云,他似乎还在瓷总部的第十五层,身上还是那一件已经脏的不能再脏的衣物,绕过他,能够看见他背后不远处的巨大时钟,听见阿疯的询问,他摇了摇头:“我还在总部这边,【吾名何铸】还需要更多的观察。” “我并不赞成你们把那东西放在总部,毕竟那可是一个箱庭的核心,十五层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小型的箱庭了。”——说出这句话的是屏幕左下角的moko,她赤红色的瞳眸没有多少光亮,从屏幕中看去,她在一旁不知什么地方拿起了一片薯片放入口中,她穿着简洁的白色长袖,脖子上还有一条灰色的围巾,“太危险了。” “我倒觉得没问题,反正影响不到我这边。”屏幕右下角的老魏说道——老魏是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有着蜷曲的白色短发和淡黄色的双眸,他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包裹物,头上还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你们那边出事了我也有足够的时间跑路。” “老魏你还在五邑?”羲云好奇道,“你一个人在那边?” “不是,阿宅也在五邑这里。”老魏擦拭了一下摄像头,“我一直都在五邑这边啊,我和你们不一样,我还得上学啊。” “你这话说的,我们几个不也要吗?”moko装作生气般锤了一下摄像头,仿佛这样就可以打在老魏的身上,“不过现在放假。” “……好了好了,说回正式。”阿疯也学着moko咳了两声,“关于禅城的那个新出现的【魔女】,你们有什么看法?” “已经确定有新魔女了吗?”老魏挑挑眉,“我还以为是羲云胡编乱造出来的。” “你可以看不起我,但是你不能看不起我的作品!”羲云接过话,“刚才锅哥和燊冬他们两人的信号消失了,现实中的一切联络方式都找不到他们,已经可以确定是魔女事件,而箱庭的【锚点】也记录下来了。” “所以需要我们去一趟禅城吗?”moko对着阿疯问道,“要不要取到他们两人的记忆?” “钥匙在冬子手上,他不在的话我们没有办法去找尼莫西妮阁下。”阿疯说道,“我想问的是,对于这个,第一次发生的,‘正在诞生’的魔女……” 阿疯双手十指交叉,撑住下巴,看向屏幕之中的另外三人。 “正在‘诞生’的魔女,如果能够找出魔女诞生的规律或者条件,在处理魔女和魔女事件上,对我们来说是一大助力。”阿疯说道,“有没有可能……控制住这个新的魔女?至少让我们能够观察到。” · 【箱庭】 · 啸很喜欢钟楼,亦或者说是钟塔。 在九州,钟楼是一种古代的市政建筑或者标志建筑,一般设立在城中心或者府衙的前面,一般是一种悬挂大钟的垂直高楼,或者安装时钟较高的建筑物,比如九州·九龙的九龙铁路钟楼、海口钟楼,在九州之外,比如枫叶的和平钟塔,五十星的市政厅钟楼,亦或者布拉哈的天文钟表楼,还有英伦三岛那世界上最高的独立式钟楼——伯明翰钟塔。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那上面的钟表,还是整一座塔本身,他喜欢那巨大的指针一下接着一下的走动,喜欢那精密的表盘和里面复杂的机械齿轮,喜欢用不同文字书写的符号,喜欢把它悬挂于高空之中的支柱,当这些结构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他所喜欢的事物。 钟楼是一个精准的机器,它屹立在大地之上,告诉能够看见它的所有人,告诉他们一个时间,告诉他们自己就在这里,它不分白昼还是黑夜地执行它的任务,一个最简单枯燥的任务,就是展示一个数字,现在,是什么时候。 啸在群里的头像也是一个钟楼,出处是某一个游戏的同人图,那是一个赤红色的钟楼内部,破碎的时钟和晶体碎片是钟表表盘的基调,四周镶嵌着金色的齿轮,隐约的窗还能够看见昏沉的天空。 啸看过许许多多的钟楼,不论是九州内的钟楼,还是九州外的,其他国家的钟楼,都有各自的特色,他也见过现实中不存在的钟楼,有时候是游戏之中的一个图片,亦或者梦中出现的宏伟的构筑,那种和现实之中前强烈的反差,会让他思考,若是让自己真正置身于这样一个世界之中,会是什么模样。 现在他的想法实现了。 “我去……”啸的嘴巴微张,“……帅啊。” 啸会纺织,也就是纺纱,织布,印染,印花,纺织印花,印花图案,织花,织图等各种技术的总和,大致分为纺纱与编织两道工序,九州纺织的起源相传由嫘祖养蚕冶丝开始,最着名的纺织物就是丝绸,啸并没有学习那么多,他无非就是做点很简单的纺织物——比如小五和小六的衣服。 而现在,他看见的便是一个纺织构筑的【钟楼】。 纺织物材质构造的、约三百米高的钟楼,看不见水泥亦或者别的用来建筑的材料,只是单纯的纺织物,轻盈灵动,钟楼拔地而起,外观有点西方的风格,像那种四面都有钟面的塔建筑,整体笔直,没有过多的装饰物,几扇窗户——纺织物构筑而成的窗户,还有一个塔尖,四面再带有些许突出,这便是这一座钟楼的全貌。 在钟楼的四条棱上,还系着几条丝绸,朝着四周延伸,一直蔓延到这个世界的边缘。 是的,边缘,这里有边缘,啸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纸板——那种用来包装的纸板,也是猫咪很喜欢钻进去的那种纸板,它倒扣在这个世界,不论东南西北还是头顶的天空,都是纸板,虽然如此,这个世界却不暗淡,它不知何处散发着柔弱的光,如初春的早晨,那一缕阳光第一次穿过澄澈的湖的模样。 “这是什么新型的整蛊游戏吗?还是说我在做梦……”啸皱了皱眉,他用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毕竟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和梦中那种朦胧感不同,他能够感觉自己正实打实地站在地上,虽然那大地是纸板搭建而成的。 啸居住在禅城,九州南方的一个城市,东接穗恒,南邻香山,是粤江三角洲城市之一,位于粤江三角洲的腹地。 对啸而言,这就是他的家。 虽然禅城的钟楼没有多少……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啸蹲下身,右手按在地上——确实是属于纸板的触感,那种由纸浆加工而成的,纤维相互交织的厚纸页,那种植物纤维亦或者非植物纤维——比如羊毛啊或者石棉等材料的触感。 然而,除此之外这里就没有什么别的事物了。 啸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自己仍然穿着那一套和锅哥他们吃饭时候的衣物,简单的衬衫和一个毛衣外套,下半身是褐色的短裤,鞋子也只是简单的运动鞋:“手机……对了……手机有吗?” 如果这是梦的话,那实在是太真实了。 能够在梦中保持清醒是一件很难的事,啸做过很多次梦,但每次在接近清醒的那一刻自己就会完全醒来,然后梦中的一切记忆都会随着时间褪去,直到自己再也想不起来。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 “看来不是在做梦。”啸看向那个纺织钟楼——姑且这么称呼那个建筑物吧,他的手摸向右边的口袋,果不其然,自己的手机就在那里。 手指按在屏幕上,指尖所接触到的屏幕荡漾起波浪,指纹的验证很快便通过了,他手机的主页面跳转了出来。 而左上角的信号格是空的——没有信号。 “……果然没信号。”啸叹了口气。 他猛然抬起脚,用力踩了一下地面。 ——纸板地面略微凹陷了些许,但是也只是些许,没有更多的变化。 所以是要我去那个钟楼吗……如果周围的纸板都是这个厚度,那么自己应该没有能力通过蛮力打穿这些纸板……能不能用火?算了,太危险了。 那种钟楼看起来确实很吸引人……尤其是对我来说,现在几点来着……哦,十点半,嗯?十点半?我回到家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那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我记得,我回到家了……然后是小五出来接我,再然后……再然后我好想就到这里了?中间呢?没有了……斯……感觉有点棘手了。 对……我好像看到了……纺织物? 啸看向钟楼。 对,来到这里之前我应该是看到了纺织物! 就是这种纺织物—— 从哪里来的?小五,好像就是在小五的身后…… 哎? 啸皱起眉头——从小五的身后?一只猫的身后? 算了,先去看看那个钟楼吧…… 啸抬起脚,迈出了第一步。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陆 二人 “呼……” 空间猛然颤抖一下,锅哥的身影浮现,他踉跄了几步,然后稳住了自己的身影。 在他的身后,燊冬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但是他并没有稳定住自己,被绊倒在地上。 “没问题吧?”锅哥伸出手,把燊冬从地上拉起来。 “除了屁股有点疼,没有别的问题。”燊冬揉了揉自己的大腿,“没事。” “……那就看一下这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已经进来了。”锅哥把火铳稳稳地拿在手中,“目前没有物理规则差别。” 燊冬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他看着锅哥,说道:“确认一下记忆,你刚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什么?” “小五,就是啸的那只猫,还有……纺织物。”锅哥眉头微微颦蹙,“你呢?” 燊冬从口袋拿出手机:“一样,时间断层在三十秒以内,可以确认我们的记忆没有缺少。” “那么不出意外,仪式就是‘给小五喂罐头’这一个动作了。”锅哥打量着四周,“魔女是小五吗?” “魔女不能够来到现实世界,所以我更倾向于是小六。”燊冬摸向腰间,还好,那一本白色的笔记本还在,“或者只是正巧那魔女的锚点就在啸哥的家里也有可能,毕竟仪式并不一定要和魔女本身有多大关系。” “你是指修谱诺斯那种类型吗?我记得修谱诺斯的仪式是朗读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那本……叫《梦的解析》的那本书,朗读一段然后闭眼向后倾倒。”锅哥轻笑两声,“我记得第一个发现那个仪式的人是一个学心理的,看书看到睡着然后摔进了箱庭。” 二零一八年的魔女事件,【梦·修谱诺斯】,即便修谱诺斯已经死亡,但它的档案依旧存留在【瓷】之中,而那些内容,锅哥或多或少还记得。 毕竟那也算巧合,当时在【锚点】旁边有一个心理学学生,当时他正在备战他的期末考,在白天放松的时候看《梦的解析》,一边看一边朗读,后来因为犯困而睡着了,站在锚点的旁边的他身体自然向后倾倒,正好满足了仪式的条件,他也就成为了第一个目击者。 不过很可惜,他并没有活着离开箱庭,而是困在了自己的梦境之中,成为一个重复同一个梦境的可怜人,或许他那个状态也不能说死了,但是也和死了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并没有结束,这一个魔女事件很快就从它的锚点扩散开来,席卷了整个宝岛、镜湖和九龙,这三个地区的对魔女成员近乎团灭,仅剩的成员也失去了继续战斗的力量。 后来解决这件事的主要成员是包子,具体做了什么锅哥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包子确实控制住了局势,然后很快就和修谱诺斯达成了协议,他也获得了那两把鹤翅刀。 “你记得的内容是对的,不过《梦的解析》怎么说也和修谱诺斯有点关系,毕竟都是‘梦’。”燊冬接话道,“你应该说‘丹鸟’的那个仪式,她的箱庭仪式是往西湖里面倒一杯酒。” “有点印象,不过不深,是临安的那个吗?” “对。”燊冬点了点头。 魔女事件·丹鸟,其实在九州的记载中,丹鸟也被称为凤凰,不过既然魔女自称是丹鸟,那就叫丹鸟,丹鸟的外形就是一只燃烧着火焰的鸟,最初被发现是在二零一九年二月份,箱庭在九州·临安,而仪式则是往西湖里面倒一杯酒。 ——丹鸟很喜欢喝酒,她说“很喜欢人类所酿造的这一种味道”,也因为这一点,和丹鸟的交涉异常顺利,中间也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那我就还有点印象,一九年时候的事情了吧,现在都二二年了。”锅哥露出回忆似的表情,“一晃三年了。” “是啊,三年了。”燊冬说道,“回想起来仿佛还在昨日。” “你整理记忆了?” “没,我还没到那个地步。”燊冬摇摇头,“但是尼莫西妮阁下就不知道了,她的记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满,到时候估计她又要【删除】一部分自己的记忆了。” “我觉得她这样过的应该挺苦的吧?” “是啊,她现在大多时候都不能够区分自己的时间了,在最初的那段时间的记忆被删除后,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诞生的了。”燊冬叹了口气,“我在想……假如将来真有这么一天,她的记忆中不再有我们,那会是什么样?” “……最好不要这样。” “但是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燊冬说道,“有什么发现吗?” “地板应该无法破坏,如你所见,是纸板做的。”锅哥抬起手,指向远方那隐约的建筑物,“那应该是一个钟楼。” “钟楼?” “对,钟楼,目前可见的建筑物只有那个钟楼了,可能因为这是一个新的魔女,所以它的箱庭还是很简陋,规则之类的东西还没有完善,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事。”锅哥说道,“至少在和魔女交涉的时候会简单许多。” “诱骗未成年魔女?” “魔女还分成没成年的?” “我就随口一说。”燊冬耸耸肩,“先找到魔女再说,不出意外的话啸哥应该也在这里面。” “说的是。”锅哥这才想起来这件事,“希望他不要出什么问题。” “你这算是在立g吗?” 怎么可能——锅哥心里想到,如果可以,他不希望有任何人受伤,他甚至不希望世界上有【魔女】这种东西。 毕竟魔女是危险的,魔女事件也是危险的,而被魔女所污染的人,也是危险的。 污染,这个词对于【瓷】的成员来说,都不是好东西。 这个污染指的是各方各面,比如被魔女的权能所干涉,在魔女的箱庭逗留过久受到的‘同化’,亦或者接触魔女的收藏,这些都会受到污染。 而污染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精神失常,物理上的存在被破坏,意识被扭曲,亦或者染上和现实冲突的规则,然后崩溃,如果运气好一点,能够保持自己的意识和物理形态,【瓷】会妥善处理好,然后给那些人安排一个去处,至少能够寿终正寝。 人文关怀啊人文关怀……锅哥叹了口气,就是因为这种人文关怀,所以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办法放开手脚,比如遇到轻微污染的人最好不要下杀手,甚至还要保护他们……有些时候,执行者们会为此负伤甚至送命。 锅哥并不反对这个人文关怀,只不过,对他来说,身边的人会更重要一些,他和那些被污染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在大多情况下他肯定会选择自己人,而看到自己人因为那些人而有所损失的时候,锅哥也会觉得不开心。 帮亲,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毫无干系的人,没有交集的人,除非是善良之人,否则不会有人愿意无私奉献或者帮助,锅哥扪心自问——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不是。 “这当然不是立g,这是正常的祝福。”锅哥摆了摆手,“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目前没有,物理规则没有问题,也没有什么污染的痕迹。”燊冬回答道,“只能去那个钟楼看看了,首先得找到离开的方式……毕竟我不觉得这里能够找到猫罐头。” “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是离开的仪式。” “嗯。” 锅哥朝着钟楼开始移动,而燊冬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跟着他。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话,以一个稳定的速度向着钟楼行去。 锅哥并没有多少处理魔女事件的经验,毕竟他只是一个后勤人员,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处理这些事件,在【瓷】里面工作的时间,他算是最久的人之一——目前来说。 这也是为什么他作为一个后勤人员,大家却都愿意叫他锅哥。 这是对他资历的尊重。 从这里出发,去往钟楼,大概一公里的距离,两人步行的速度并不快,十来分钟后也到达了钟楼的下方。 “又听到什么声音吗?”燊冬问道。 “……我好像听到了……怎么说呢……”锅哥吞吞吐吐道。 “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了猫叫。” “……啊?”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柒 猫的污染 啸,男,多少岁这个暂且不提,大学生,身高不提,体重不说,一个普通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哦对了,啸喜欢猫。 猫,属于猫科动物,分家猫、野猫,是全世界家庭中较为广泛的宠物。家猫的祖先据推测是古埃及的沙漠猫,波斯的波斯猫,已经被人类驯化了3500年,一般的猫头圆、颜面部短,前肢五指,后肢四趾,趾端具锐利而弯曲的爪,爪能伸缩。 夜行性生物。 猫以伏击的方式猎捕其它动物,大多能攀援上树。猫的趾底有脂肪质肉垫,以免在行走时发出声响,捕猎时也不会惊跑鼠。行进时爪子处于收缩状态,防止爪被磨钝,在捕鼠和攀岩时会伸出来。 ——以上,便是啸喜欢的猫之中所指的‘猫’。 有人说,世界上最大猫是一只名为angie的猫,因为核辐射变得尤为巨大,体重八百磅,但也有人说这是一个骗局,最大的猫应该是一点二三米的那只缅因猫,这里指的是鼻子到尾巴的长度。 目前最大的猫应该是samson,身长一点二二米,体重二十五斤——好吧,这些都不重要。 啸,男,多少岁……总而言之,他喜欢猫。 他养了两只猫,两只英短,就叫小五小六。 好吧,好吧,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什么呢…… 比如面前这五六米高的猫? 而且这只猫真眼熟啊…… “……小六?” 对,面前那只猫怎么看都是小六,这幅模样,这双眼睛,这熟悉的银渐层,那带着一点点狡黠的双眸,简直和小六一模一样——虽然这只猫比小六大很多。 “喵。” 那只猫咪喊道。 对于啸来说,这确实是喊——声响极大,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了些许头疼,仿佛在放歌的时候声音不小心调到了最大,然后还是在戴着耳机的情况下。 啸捂住耳朵,带着些许鱼腥气味的风狂乱地拍击在他的身上。 这一声猫叫持续了数秒,对啸而言,这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 等耳朵渐渐恢复了听觉,他才睁开眼,看着那只猫咪,后者眯起了眼睛,朝着啸缓缓踱步。 此时,他正位于之前所见的那一座钟楼之中——和他想象中不同,钟楼的内部很大,甚至超越了他从外面所见的钟楼大小。 即便钟楼内部什么装饰物也没有,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什么装饰都没有,才能够感受到这钟楼内部是有多大——一个篮球场?不止,一个足球场?可能还要更大一些。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啸开口问道——对着那只猫问道,“不对……你不一定是小六,而且你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听得懂】 猫咪回答道。 “哦,听得懂啊……”啸点了点头。 然后他愣住了。 “你是小六……?” 【是啊。】 似几岁孩童般的声音,天真而好奇,能够从它的话语之中感受到洋溢的欢乐,对一切保持最初的心。 但是……但是…… “为什么你会说话了?这里是哪里……还有……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你又发生了什么?小五呢?” 疑问太多,脑子理不清楚,啸一口气把自己能够想到的话全部抛出。 【我也不知道】 小六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不同于耳畔的话语,而是从自己的脑海之中直接出现的声音,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但是自己就是能够感受到这句话。 啸的接受能力还算不错,至少在这种时候他没有晕倒。 但是……小六不知道?不知道什么,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说话吗? “稍等……让我理一理……” 首先是,今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自己出去出勤……然后在出门之前给小五小六喂了晚饭,很正常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首先,这里是哪里?”啸询问道,“你知道吗?” 【这里是我们的箱庭】 “你们……?”啸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小五也在这里?” 【不,我的意思是,这里是我们……我,哥哥,还有你的箱庭】 小六口中的哥哥,自然说的就是小五,但…… “我?” 【倒不如说,这个地方就是根据你脑海之中所想到的一切构筑出来的】 “等等等等,怎么又和我扯上了……”啸挥了挥手,他在钟楼内部踱步,用手撑住墙壁——当然是纺织物构筑的墙壁,“箱庭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里的统称,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是我的认知之中,这里确实是这么称呼的】 小六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看样子,它 知道的并不比啸多多少,看见啸如此愁闷的模样,它小跑到啸的身边,用头拱了拱啸。 “等等……” 小六低估了自己的力气,只见啸一个趔趄,然后便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算了……”啸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小五呢?” 【哥哥进不来,我和他同时只能有一位出现在这里】 “那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不,还有两位】 “还有谁……?”啸疑惑道,随之想起了什么,“是不是一个戴贝雷帽的棕发男的和一个戴单框眼睛的黑发的男的?” 【是】 “……好吧,我猜到是谁了。”啸说道。 看来被卷入这里的并不只有自己,锅哥和燊冬都被卷入了吗…… 既然如此,先让自己给他们解释一下吧……希望他们能够接受的来,毕竟这种事情听起来实在是太玄乎了,一般人可能会难以接受。 “那么,小六……我先这么叫你,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巨大的猫眯起眼,它在啸的身侧伏下,那绒毛拂过啸的面庞,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人有点想打喷嚏。 【没有什么印象呀……我和哥哥都不记得了……就忽然就这样了】 “什么也记不得?” 【记不得……嗯唔……眨眨眼就这样了】 “那你又说这个叫什么……箱庭的,是根据我的想法构筑出来的?”啸坐在小六的身旁,他找了个格式的角度,整个人躺在了小六身上,感受那毛茸茸的柔软,还有呼噜呼噜的声音,微微颤抖,温暖而又令人心安。 【是啊,纺织物是这里的一切,但是这些建筑的形状都是属于你的】 “听起来,这里仿佛是因为我而存在的。”啸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怎么又会说话了呢?” 【严格来说,我并没有在说话,是我的思想在和你的思想直接沟通,所以我的声音才会在你的脑海之中响起来……如果让我开口,我无法说出人类的语言】 “那真是可惜了,如果你是一个人类……或者和人类差不多……”啸喃喃道,“嗯,小六如果是个人类,那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我可以试试】 “……哎?” 【不过我还没有尝试过……嗯……让我试试……】 在啸的视线之中,那巨大的猫咪忽然扭曲了。 小六的身躯浑浊起来,在啸能够理解的范畴之内,这个形状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物体,就像是杰克逊.波洛克的《编号17a》,亦或者瓦西里·康定斯基的《即兴》,有和音符一样的旋律,但是色彩交叉重叠,十分随意,如果说最初还能够勉强看出猫的模样,那么现在,就是一团混沌。 不属于描述自然的模样,只有颜色和扭曲的形状,把一个定义简化成最初的时候,然后——属于【魔女】的气息缠绕其上。 啸忽然感到大脑有一股刺痛感,像是有什么人正在用手搅拌他的头颅,下一刻,他的视线也扭曲了,在他眼中的一切都呈现一种模糊的动态感,不论是什么东西都在沿着一个不规则的轨迹移动。 他感到反胃,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 小六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之中响起——不仅如此,他的耳畔确实能够听见另一道声音,那是和脑海之中的声音一样的音调,但是所说的话语却截然不同。 他无法形容出他所听见的东西,那是一种,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倒不如说,这应该是不属于现实世界的语言,已经跨越了空间和时间的限制—— 他似乎看见了星海,月亮,太阳,和不尽的深空。 他的双眸开始失去焦距,瞳孔逐步溃散。 在这个时候,他残存的理智听见了锅哥的声音—— “……冬子!闭眼!” “等一下!给我十二秒!”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捌 尼莫西妮的降临 【箱庭·纺织钟楼】 · 燊冬和锅哥终于赶到了。 锅哥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副墨镜,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闭上了眼,不仅如此,他左耳还戴着一个耳塞,而右手捂住了右耳——在他的左手上,那把火铳已经整装待发。 之所以有一只耳朵没有捂住——因为他要听见燊冬的声音。 片刻之前—— 锅哥和燊冬以一个不紧不慢的速度来到了这纺织的钟楼下,然后——锅哥听见了猫的叫声。 如果只是如此,那还比较简单。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扭曲。 很难以形容这一瞬间,因为这是从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感觉,不需要双眼去看,不需要双耳去听,也不用去嗅,去触摸,就在这一瞬间,两人的心脏同时停顿了一下。 是【污染】。 以那一个脚步落到地上为分界时间,庞大的污染波动从上方传来,明明四周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明明他们四周什么也没有。 “在上面!” 锅哥低声呵道,那把火铳被他牢牢抓在手中,里面,那一颗【凝静往昔】已经悄悄备好,他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耳塞,塞入自己的左耳之中。 “小心污染。”锅哥又拿出一副墨镜戴上,“怎么这个时候会产生这么大的污染?” “……初生的魔女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权能,别说是权能,就连正常的变换形态都不熟练。”燊冬呢喃道,“祂们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污染。” 不需要更多的话,两人的脚步陡然加快。 ——虽然未曾观测过刚诞生的魔女,但是只诞生了一小段时间的魔女他们还是有观测到的,在魔女诞生最初,到某个时间点之前,魔女是一个不可控的状态,倒不是说无法交流,而是魔女无法控制好自己的力量。 但即便是那一次,魔女也诞生了有数年的时间,而这一次……不到半天。 污染——被魔女的权能所干涉,在魔女的箱庭逗留过久受到的‘同化’,亦或者接触魔女的收藏,使用魔女的收藏,使用魔女的权能,借助魔女的力量……只要和魔女相关的一切,都会带着污染,区别无非就是污染的多或者少。 如果只是持有普通的魔女的收藏,受到的污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瓷】允许资历足够的成员携带一件魔女的收藏,但一般情况下,一个成员不被允许同时携带两件或者超过两件的魔女的收藏。 因为这会产生冲突,两种不同的权能在同一个媒介之中,两种从规则上扭曲世界的权能相互冲突,即便不使用,受到的污染也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除了【凝静往昔】,这个区别于所有收藏的东西,似乎能够压制住大多污染。 可惜数量太少了。 而且价格太昂贵了。 即便【瓷】把制作的成本压缩到了极致,所需要的材料的价格也能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从钟塔向上奔跑,他们便看见了那只猫——不,现在它已经不是猫了,现在的小六,已经成为了一个无法言喻的【物体】。 扭曲,纠缠,浑浊,混沌,杂乱,没有任何规律,它和周围的纺织物相互交错,一条接着一条蜿蜒。 而在不远处,啸哥正半跪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自己的头颅,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哑。 不需要说话,锅哥已经抬起了火铳,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银色的子弹猛然射出,在膛线的引导下划破空气,准确无误地在那一团扭曲的物体上绽放,然后,那淡红色的血雾在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内充斥了整个钟楼。 【——啊】 他们听见了少女的声音。 【我怎么——】 是疑惑的,纳闷的声调。 “不够——”锅哥听见燊冬在自己的身旁说道,“啸哥已经被污染了。” “即便是【凝静往昔】也没有效果?” “没有,但是魔女已经被压制了。” “我只有这一枚。”锅哥叹了口气,他微微睁眼,看见那凝固在空中的,不可名状的物体,看着那物体慢慢缩小,缩小。 “……啸哥的物理形态已经被扭曲了。”燊冬看着啸,“来晚了。” 正如燊冬所言,啸的身形已经略有模糊,似在雾中隐约看到的人,隔着一层纱布,无法更进一步。 【他怎么了……】 “首先,你要尝试稳定住自己。”锅哥看着那一团扭曲的物体——此时,他仍然是眯着眼的,在凝静往昔制作出来的屏障内,他可以暂时不必害怕源自魔女的污染,“如果你不这么做,啸肯定撑不住。” 【我做不到】 “这是你的一部分,你肯定能够控制住……” 【我做不到啊……】 锅哥悄悄向后退了两步,他看着逐渐模糊的啸,眉头皱起。 魔女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初生的魔女是这么不可控制的吗……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增援,但是,仪式……可恶。 凝静往昔的时间还剩下多久? 按照正常道理,为了最大程度确保人员的安全,在进入箱庭之前的时候,他们会携带能够足以保护自己的物品。 锅哥只带了一枚凝静往昔。 至于为什么…… “你的权能是你身体的一部分,你要如控制自己的本能一样去控制住它,这需要一点点适应……” 话音未落,又是一次剧烈污染的扩散。 没有任何预兆,原本已经被压制住的扭曲又开始蠢蠢欲动。 看来还是不行啊,那一圈屏障估计撑不了多久,需要现在撤离吗?如果离开钟楼,逃到足够远的地方,能够避免这样的污染波及。 但是他们无法带走啸。 啸已经被这一份污染接触到了,如果现在抛下他走了……那么…… 【对不起……我,我再试试……】 即便那道声音这么说,但这份污染却没有任何减小。 一层接着一层的污染朝着凝静往昔构筑出来的屏障上冲击,很快,那屏障就逐渐透明,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破碎。 锅哥叹了口气。 “……冬子。”他看向身旁,“拜托了。” “……我知道了。”燊冬回答道。 燊冬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一本白色的笔记本。 他把那白色的笔记本平放在手上,明明四周没有任何风,但笔记本却自己翻开了,那一页接着一页的纸张快速跳跃,似在他的手中舞蹈。 “尼莫西妮,尼莫西妮,我歌颂你的名字……我渴求你的注视。” 一道泛着微弱光芒的镣铐铐在了燊冬的脖颈上,而紧接着,第二道和第三道,铐住了他的双手,接着是双脚,然后,那一条条锁链不见尽头,从他的四肢开始,一只朝着远方蔓延。 银色的金属锁链缠绕他的双足, 当燊冬抬起头的时候,他的双眸已经变成了白金的颜色。 他张开嘴,又合上,眉头颦蹙。 他重复了几次张嘴的动作。 “……尼莫西妮阁下。”锅哥对着燊冬颔首说道。 不,现在在这里的,是尼莫西妮。 【记忆的魔女·尼莫西妮】 “啊,啊……斯……啊……好了,纠正完了。”燊冬——尼莫西妮的尝试着说了几个字,“这是……新诞生的魔女?!” “请帮我一把,我们没有时间了。” “行,冬子知道后果的是吧?”明明还是燊冬的躯体,但是却透露着十分强烈的慵懒气息,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什么都毫不在意。 “知道。” “那我就没问题了。”尼莫西妮说道。 尼莫西妮抓住那本笔记本,看向空中的扭曲,轻笑两声。 祂撕下笔记本的其中一页,踏出一步——踏出了【凝静往昔】所构筑的屏障,一层微弱的波浪在朦胧的气体中扩散。 在尼莫西妮踏出去的那一刻,污染肆无忌惮地朝着祂涌去。 但是,那一页被撕下来的纸张此时却绽放出了光芒,把那些污染如喝水一般吞噬。 “可怜人啊,不过,还好,至少你还是一个人。” 尼莫西妮踱步到啸的身旁,把那一页纸张盖在了啸的头上。 这一刻,污染停止了。 “噗通。” 昏迷中的啸无力的摔倒在地上。 “然后是这位……”尼莫西妮抬起头,对着空中的扭曲露出一个微笑,“初次见面,我是尼莫西妮,看样子,你需要一些小小的帮助?”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玖 最初的名字 “他想呼唤上帝,但是他自己却是一个恶魔。” “他想呼唤撒旦,但是他想救的是一个天使。” · 【九州·禅城】 【箱庭·纺织钟楼】 · “好了,这位新诞生的魔女啊……放心,我只是暂时借用了他的身体,我并没有入侵你的箱庭……所以不必担心冲突,虽然我觉得现在也不能说是什么合理的来访。” 尼莫西妮看着倒在自己身旁的啸,蹲下身,把啸扶起,然后朝着锅哥的方向一推。 锅哥接住了啸,带着啸缓缓向后踱步——在宁静往昔的效果还存在之前,他需要退到较为安全的地方,至少不能够待在原地。 【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你还没有扭曲自身物质的能力……你还不能熟练控制它,现在回到你最初的模样。”尼莫西妮——即便此时祂用的是燊冬的身躯,但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早已和燊冬截然不同,祂拿着那本笔记本,看着那一团扭曲的物体,“这样才能把你的气息降到最低。” 那一张被撕下的纸张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浑浊物,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这黑色的浑浊物仿佛活着一样,伸出些许短小的触手,想要顺着尼莫西妮的手臂向上攀爬,可是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在某个地方寸步难行。 听了尼莫西妮的话,空中的那一团扭曲停下了,然后,重新构筑,先是勾勒出猫咪的形状,然后填充,骨骼,肉块,血管,再然后便是皮肤,还有毛发,最后是那两颗眼睛,那两颗如宝石一般澄澈的眼睛,在眼眶之中打了个转,看向了尼莫西妮。 在这一刻,锅哥周围的屏障彻底消散,凝静往昔支撑到了它的使命结束,至少在现在,那直接影响到人的本质的污染已经没有了,被那一只猫的躯壳束缚,重新平静下来。 【……好了吗】 巨大的猫咪俯下身,下巴轻触地面。 “算是好了,起码你不会放出污染了,不过你还是先适应一下吧,至于你们两个……哟,小锅?”尼莫西妮回过头,正对上了锅哥的眼睛。 “……尼莫西妮阁下。”即便眼角有点抽搐,锅哥还是对着尼莫西妮点了点头。 “那个孩子,他现在已经是半个【代行者】了。” “您说什么?” “他被这个魔女污染了,从头到尾,我剥离出了他被污染的本质,但是他的躯壳之类的已经和这个魔女有了关联,所以,他差不多算是半个代行者……嗯?” 尼莫西妮说到一半,忽然挑了挑眉,祂走到锅哥的身旁,弯下腰,仔细打量了一下啸的脸:“嗯……有意思……” “尼莫西妮阁下,怎么了?”锅哥询问道。 “他不是代行者,他和魔女的关系,更像是饲主和宠物,他是饲主,魔女是宠物。”尼莫西妮饶有兴趣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这个魔女本来就是他的宠物,这只猫叫小六,如果您看过啸的记忆或者我们的记忆,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是不是还有一只叫小五的?” “是。”锅哥点了点头,“在箱庭外面。” “行,那剩下的你们解决,我待的时间太长了,冬子我就带走了,他应该要歇息小半个月吧。”尼莫西妮挥挥手,打开了那笔记本。 也打开了那一个门扉。 ——透明的门。 【箱庭·愚人书馆】的锚点。 锅哥看着那透明的门扉,眼中一阵恍惚,他赶忙移开视线,深呼吸两口。 那个笔记本——【愚人的故事目录】,它本身就是一个锚点,在某些情况,它并不是钥匙,而是锚点本身,不过这样使用的话产生的污染远比它作为钥匙时候大,因此,不要去注视它创造出来的门,单单是注视过长,也会混乱自己的思绪。 而此时,在尼莫西妮的手中,这就是锚点,是让祂回到愚人书馆的锚点。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看来强行闯入这个箱庭对尼莫西妮阁下的负担很大,倒不如说,对燊冬的负担也很大?尼莫西妮阁下用的是燊冬的躯壳,那么,不对,上次尼莫西妮这么做是什么时候了? 祂清除了啸身上那些致命的污染,但是已经被扭曲的部分很明显不能够清理干净,尼莫西妮阁下所说的,啸和魔女已经产生了联系,这一份联系会带来什么,会有什么影响? 这些得等到啸清醒以后才能够知道了。 在锅哥思索的时候,那门扉已经完全敞开了,若此时他看向那个门扉,便能够看到在门扉之后的,那书架和书构筑的丛林,那永远没有太阳的白昼。 还能看见那闭着眼的精灵。 尼莫西妮一步踏入门扉之中,在这一刻,祂用着燊冬的双眼,看了一下箱庭之中的自己,看着自己身上的枷锁,和围绕着自己的书。 “呵,真是狼狈。”尼莫西妮叹了口气。 在祂的身影消失的时候,那透明的门扉也随之破碎。 · 【……】 锅哥一屁股坐在地上,深呼吸几口气,然后抬起头,看着那只巨大的猫。 猫咪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看着锅哥。 “……嗨?”锅哥试探性地打了声招呼。 【他怎么样了】 “你是说啸吗?他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毕竟尼莫西妮阁下已经处理过了,但是我们需要聊一些别的。”锅哥正色道,“你和啸现在的关系是什么?” 【他是我的饲主啊,我和哥哥的饲主】 小六的脑袋动了动,激起的风吹到锅哥的脸上。 小六伸出右爪,用舌头舔了舔,眯起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即便现在也是这样吗?” 【是呀】 “那么,你现在知道你的状况吧?我是说,魔女啊,箱庭啊之类的。” 【你知道的比啸多很多】 “那当然,怎么说我也算是半个专业人士。”锅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他看着四周的纺织物——在那扭曲结束之后,这些纺织物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当然,如果仔细观察一下,会发现随着时间,这些纺织正在逐步‘细化’,如同一个创作者,在为自己的作品打下草稿之后,开始绘制里面的细节,完善每一处的景色。 【专业人士?】 “就是专门处理这些事的,说说看吧,你现在了解多少了?”锅哥看了看啸,见啸并没有清醒的样子,便继续询问着小六,“毕竟你算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刚诞生的魔女。” 【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只要是你想到的就可以说,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锅哥轻笑两声,向后一躺,“当然,只要你不再释放那么……强烈的污染,哦对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锅哥赶忙补充道。 “离开这个箱庭的方式是什么?” 【……跟我说一声“晚安”就可以】 “额……就这样?” 【就这样】 “真简单啊……”锅哥长呼一口气,“为什么?” 【因为啸每天都会这么跟我们说】 小六看向躺在地上的啸,瞳孔似针芒一样收缩。 【他每天晚上都会跟我,还有我哥哥说一声晚安,每天都会】 猫咪那如少女般的声音在脑海内回响,平静的语气述说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刚出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什么变化,而我却已经长大,用你们人类的说法,猫的寿命是很短的,而我们银渐层的平均寿命是十五年左右,十五年后他也还是中年,而我可能已经入土了】 “人类的寿命也不能说长,但是跟猫相比,那确实不短。”锅哥赞同般地点了点头,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有呢?” 【对我来说……不,对我和哥哥来说,你们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精灵一样】 “你还知道精灵?”锅哥挑了挑眉。 【知道,啸给我们讲过那些童话】 小六扑了扑自己的爪子,在纺织的地面上打了两个滚。 “你们还听得懂童话?”锅哥说道,“啸居然还给你们讲童话?” 【很正常啊,你们人类不也偶尔会和花花草草讲话吗?只有花花草草和你们讲话才不正常,这点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 【……所以,他就是精灵,或许他会看见我的孩子,我孩子的孩子……对于我们来说,他就是那一直能够保护我们的精灵】 小六的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他不知道我们能够听懂他的故事,但他还是会讲,每天晚上,我记得他讲的第一个故事是糖果仙子,然后是灰姑娘,后来还讲过彼得潘和木偶奇遇记,每天讲十来分钟,然后跟我们说一声晚安,便熄灯睡觉】 小六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他可能是讲给自己听的,每次他讲故事的时候都很细心,我和哥哥就围在他的身边,听着他讲故事,我们的回应他听不懂,但是没关系,能够这样自己我们就很满足了,但是……如果只有十几年,我很担心,十几年之后,谁会代替我继续陪伴他】 “估计那个时候,思考这个问题的就不是你了。”锅哥摆了摆手,“陪伴总会有尽头的。” 【但是我想要陪伴他更久……至少,我希望我能够看着他老去,所以我同意了祂的提议】 “祂?”锅哥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祂’在这一段对话之中尤为突兀,这就是有用的信息吗……应该是,根据小六的说法,这可能就和小六和小五成为魔女的原因息息相关……窥探这样的知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至少在小六说出‘祂’的时候,没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小六。 “你口中说的这个‘祂’,是谁?”锅哥开口询问道,“是让你们变成魔女的人吗?” 【是的】 “你记得祂的长相吗?或者名字?” 【我不知道祂的长相,祂把祂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之中抹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我只记得祂说过什么,还有祂的名字】 “那祂说了什么?”锅哥赶忙问道。 和自己猜测的意义,这就是小五和小六变成魔女的原因——那这么说,某种情况下,魔女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 【祂说‘既然你们都希望能够陪伴他更久,那要不要,成为魔女试试看?’,我们同意了】 “祂叫什么名字?” 锅哥按耐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即便在这之后自己得知的事物可能会被封存,但是能够窥见其中些许就足以令人兴奋,毕竟从古至今都没有的结果,亦或者疑问,今日能够让自己知道些许。 【祂说,祂是最初的魔女】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拾 重复 【九州·穗恒】 【瓷·总部】 “锅哥的消息,他已经把啸带出来了。” 即便夜色深沉,阿疯还是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在会议之中的每一个人。 “我刚刚把大概的资料整理了一下,现在听我说明……点名,老魏。” “嗯。”屏幕右下角的老魏回答道。 “羲云。” “这儿。”右上角的羲云点了点头。 “moko。” “我在呢。”左下角的moko打了个哈欠。 “mode。” “……” “mode去哪里了?现在已经十二点了!”阿疯连续拍了几下桌子——当然,并没有真的生气,这只是一种警告。 “……我刚问了,她在机厅通宵。”moko弱弱说道,在阿疯面前,她并没有平日里的那般威严。 “行。”阿疯深吸两口气,“那就我们来。” 她把几张印着什么内容的纸放在桌面上,看着面前的电脑——在这远程的会议之中,即便各位先前都略有厌烦,但此时都专心致志地听着。 “第一,这一次的魔女是啸家里的两只猫,你们应该都知道,小五和小六。” “等一下,我可能没听清楚。”羲云打断了阿疯的话——从他的背景看来,他依旧在那巨大的时钟旁边,不知在捣鼓着什么,“你的意识是,两只猫变成了魔女?” “是的,两只猫,但是根据锅哥的说明,在箱庭之中只出现了小六,根据小六的说明,在箱庭之中只能是小六或者小五,一个把人带入箱庭,另一个在箱庭之外等候,这一点还是满足了箱庭之中只能存在一个魔女这个规则。”阿疯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若是箱庭之内的小五,那么在箱庭之外的便是小六。” “明白了。”羲云点了点头。 “第二,箱庭的进入方式为给小五或者小六一个指定品牌和指定分量的猫罐头,它们两只猫的标准并不一样,离开箱庭的方式是对魔女说一声晚安,这个倒是不分情况。”阿疯看着屏幕的左下角,“麻烦你一会儿去录入一下数据,moko。” “行,反正录入这个并不需要多少时间。”moko说道,“按你的说法,小五小六并不需要有一个在箱庭?” “是的,小五和小六可以都在现实世界,但这个时候他们都是普通的猫,只有在箱庭的时候它们才能够和我们沟通,所以接下来需要有人去箱庭和他们进行交流。”阿疯打了个响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这样会有些许好的效果,“我个人建议是啸。” “为什么?啸哥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工作吧?”老魏说道——他那白头发被帽子死死压住,可惜边缘翘起来的部分还是告诉了在场的人他并没有好好打理。 “因为啸已经成为代行者了。”阿疯说道,过了几秒,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严格来说,他是魔女的饲主,这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他能够使用魔女的权能吗?”老魏问道。 “不清楚,目前这个魔女的权能是什么我们都还不清楚,而且啸现在正在接受心理治疗,他被魔女污染了,虽然尼莫西妮阁下救了他,但是一些后遗症还是需要处理的。” “尼莫西妮阁下?”moko插话道,“祂怎么去了?” “锅哥和冬子毕竟不是专门的执行者,若不是这次是特殊情况,他们根本不应该在第一线,他们可没有接受我们这样的训练,所以,他们用了最稳妥的方法。”阿疯说道,“一枚【凝静往昔】,还有尼莫西妮阁下的帮助,冬子现在在愚人书馆,短时间内我们应该是见不到他了,锅哥送啸去治疗室了,他自己也要处理一下身上的污染。” “那我没有什么问题了。”moko说道。 “我也一样。”老魏应和道。 “那我们继续,第三点,有关这次获得的情报,首先是,这次的魔女是由【最初的魔女】创造出来的,据小六所说,最初魔女和它达成了契约,小五和小六成为魔女,实现了能够一直陪伴啸的愿望。”见其他人没有什么动静,阿疯便继续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最初的魔女】有把非魔女生物转换为魔女的能力?这是祂的权能吗?”老魏皱眉道,“那这样的话我们需不需要跟目前观测到的所有魔女联系一下?然后问问樱岛啊五十星那边的人?” “不需要,因为魔女——我是说小六,它已经承认了,所有的魔女都是由最初的魔女创造出来的,这是今天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不止是小六,就连洛基,魁札尔科亚特尔,阿芙洛狄忒,修谱诺斯,尼莫西妮阁下,丹鸟那些……樱岛、车之乡、枫叶或者布拉哈那边所谓的【天使】,还是五十星啊英伦三岛啊拉芙兰的【魔鬼】,这些,全部都是被制造出来的,祂们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些……非自然的东西。”阿疯的语速越来越快,她敲击桌面的力度也不知不觉大上了许多。 “……我觉得我需要消化一下这句话。”老魏使劲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当然是隔着帽子,但即便如此,他的头发也被他揉的更加凌乱,“阿疯姐你知道我是研究这些的……典籍里面对魔女的描述很粗略,不过也有一些能够用的,它们不是说……魔女是自然诞生的吗?” “但是在诞生之前祂们是什么可没有人提到过。”moko很快便接受了阿疯的说的话,“所以说,和我们达成约定那个【最初的魔女】其实就是这么多……的制造者。” “是的。” “别的国家可没有这么好的事情,我就说怎么九州的产量比他们多那么多,结果是因为制造者就在我们这里?”这时候,羲云开口说道,可以听出来他似乎有些烦躁,“祂为什么不去霍霍一下英伦三岛?或者五十星?” “往好处想,起码这几个世纪那些人没有来我们这里惹事,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我们这里盛产魔女,他们一年才一个,说不定还没有,凝静往昔更是一个也没有,魔女的收藏也比我们少,我们这也算是一个……武力威慑。”老魏摆了摆手。 “要是那所谓最初的魔女不在,就没有这么多事!”羲云用力砸了一下他的桌子,隔着屏幕都能够感受到那桌子晃动了一下。 另外几人都不作声了。 关于羲云,很多人都不愿意细说,即便是在方才阿疯的介绍之中,都有意无意地略去了什么——略去了一个年份,一个事件,和一个名字。 “玛门……那个家伙也是【最初的魔女】制造出来的,是吗?”他咬牙切齿到,“不止是那个杂碎……还有……” 羲云忽然沉默了,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羲云懊恼地叹了口气:“抱歉……我失态了。” “没事,冷静下来了就好。”阿疯接过话,“我们会帮你结束那件事的,快了,再等一阵子。” “反正都已经十年了,再等十年也没关系。”羲云显然并不是很相信阿疯的话,“那帮人很明显想要护着那【七宗罪】。” “毕竟是所谓二零一二世界末日啊。”moko开口,“换做是我,我也会心动,怎么说这都是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 “我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老魏说道,“当时花了近半年才平复下来,还有后面那两个,再这么下去,迟早出问题。” 二零一二年,世界末日——这并不是世界末日的结束,而是开始。 二零一二年一月三日,代表着【贪婪】的魔女——【玛门】于九州·宝岛被观测,然后便是那令人无法遗忘的【魔女事件·贪】,当时有人说,这便是世界末日,即便在魔女事件结束的数月后,也深深铭刻在每一个人脑海之中。 “好了,继续讨论当下的事情,冬子暂时无法工作,锅哥两天后应该能结束治疗,和魔女的交涉由啸来进行……我会负责监督,让他了解我们,如果可以的话,把魔女拉来我们这一边。”阿疯开口道,给这件事盖棺定论。 “我没有异议。”moko说道。 “我也没有。”老魏说道。 “听你们的就好。”羲云点了点头。 阿疯轻咳两声,确定所有人都在聆听自己的话语之后,她开口说道:“接下来的工作目标依旧不变,在处理随时可能出现的魔女事件的同时,尽量掩盖这些信息,对于普通人来说,目前还不是能够了解这些事情的时候,然后,提防下一个魔女……我指的是那几个极其特殊的,当然,也不要忘了和别的国家的交流,毕竟不是只有九州才会有魔女。” 这时候,一串铃声响起。 曲子的名字是‘星に駆られて’,在响起的那一刻,阿疯条件反射般盖住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中,其余三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稍等一下,接个电话。” 阿疯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嗯,好,稍等,你说什么?不是这一句,上一句,对,名字,名字再重复一边,好,我明白了,我明天过去接她,明天不行吗?那就……稍等,我看看,你们那里现在能够处理吗……” 阿疯从一旁拿过一支笔,在桌上的纸张上不知写着什么。 “……是吧,嗯,对,我知道,还是老地方?对,我并没有收到消息,或许她没有通知我们,或者她背着我们在这么做,我知道了,你们先不用管她,毕竟现在她还没有做出出格的事,而且她干的那些事情对你们来说不是很好吗,至少你们可不敢这么做……是,我说的,你们不敢。” 阿疯手中的笔敲了几下桌子。 “不要用那种语气,我知道……行,就这样。” 阿疯挂断了电话。 她看向屏幕。 “那么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你们可以离开了。”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拾壹 旧友 【箱庭】 ——最初的魔女。 那一天的夜晚,在小六口中听见这个称呼的时候,锅哥愣住了。 在【瓷】的记录上对最初魔女的描述是这样的: 编号为【siren 000】,不知道真名,统一称呼为最初的魔女,祂的箱庭是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是据目前所知,最初的魔女是唯一一个脱离了《守则》行动的魔女,比如,她可以出现在世界上的任意一个角落,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能够确定的是,祂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位魔女,诞生在九州的魔女,但是不知道祂的权能,不知道祂的一切,只有许多年前和祂的契约——也就是如今和魔女谈判时候的保障,那如同羊皮卷一样的契约。 和最初的魔女的绝大多信息都已经被抹除了,这是和祂契约的一部分,因此,这个时代,对祂的了解只剩下了祂的名字,和些许注意事项。 【祂和我们签了契约,一张羊皮纸契约……签下契约的那一刻,我们就是魔女了】 小六并没有对锅哥的态度有多少反应,猫可以感受到人的情绪,但会不会有回应取决于猫的想法,而现在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换做平日小六和小五早已睡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个不知名字的箱庭之中和锅哥交谈。 “也就是说,你们是通过契约变成魔女的,和别的那些一诞生便是魔女的不同。”锅哥了然,点了点头,“是这样吗?” 【不是哦】 “我哪里说错了吗?”锅哥疑惑道,“应该没有吧?” 【别的魔女……也是这么诞生的哦】 “……你说什么?” 【别的魔女,所有的魔女,都是由最初的魔女创造出来的哦】 锅哥脸上淡然的笑容凝固了。 · 【九州·禅城】 【五道口酒吧】 【二零二二年,一月一日】 临近十二点的酒吧,熙熙攘攘。 “小哥,这首歌叫什么?”有人朝着青年喊道。 青年抬起头,黑色的眼镜后面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面孔。 他没有回答,而是指着不远处屏幕上投放出来的文字。 ——stix riotz。 暴徒。 这就是这首歌的名字。 青年端起酒杯,把澄澈的液体灌入喉咙。 这并不是酒,只是一杯加了冰块的清水罢了。 酒精会影响自己的思维,他不喜欢那种不受控制的眩晕。 他更喜欢的是疼痛所带来的模糊。 啊……打破名为人的容器,让红色的佳酿洒落地上 青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眯起眼睛,任由头发遮住眼帘,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声音,暴躁的鼓点,加上刺耳的旋律,紧随而来的是短暂的优雅,然后这份优雅又会被撕碎。 在喝下杯中的酒后,他把一张纸币放在了桌上,径直走出了酒吧。 禅城,作为这个国家最繁华最大的城市之一,哪怕是到了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在黑色的天空的笼罩之下,更是增添了一份奇异的色彩。喧嚣的接道人山人海,人们漫步于在各种店铺之间,吃着宵夜,亦或者是买点衣服,拉着几个好朋友一起,享受着人生的美好。 然而在朦胧的灯光之下,也总是会有阴影的存在。 比如现在。 “呼……”他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他慌张地在楼房之间穿梭者,奔跑着,在每一条巷子之间奔跑着。他的脸已经涨红了,他当然觉得累,但是相比起这个,他觉得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但是他的生命现在面临着威胁。 他自认为自己的速度在许多人之间是很快的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甩不掉身后的人。他并没有回头看,但是他知道那些人一定就在自己的身后,自己一直都没有甩掉他们。 他的意志力应该很坚强,至少能够坚持到现在,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先一步坚持不住了,缺乏锻炼的肉体先一步崩溃。 他的右脚猛地一拐,身体的中心不受自己控制,顿时跌撞了一下,摔倒在了地上。 他双手摸索着,拖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向前。 “不跑了?”这个时候,他的背后,有一个声音说道,顿时,他的内心顿时充满了绝望,因为在这句话结束的下一刻,自己正在挣扎着的手,被一只脚踩住了。 那是一个被黑色的皮鞋包裹住的脚,顺着这只脚往上,便是简洁的白色衬衫,衬衫上系着黑色的领带,宛若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但是这人手上拿的一个上了锁的黑色皮箱,甚至腰间还有一点点鼓起,这可不是普通人应该有的装扮。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那只脚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反而疼痛让他叫了出声。 那人嘴角撇了一下,可惜巷子里太昏暗了,但是他能够猜到,那张脸现在一定是摆着一副厌恶的表情。 那个人的声音很年轻,就像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但是脚上的力气却远超了这个年龄应该有的,而这一份凶狠,也不像是那些正常人应该有的。 那人说道:“你应该需要看看牙科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只脚就已经抬起,踹在了自己的脸上,巨大的力量带动着他向后方滚去,几颗牙齿带着血花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 “你要什么……”他没有理会口中的腥甜,虽然口中的疼痛感让他想要叫出声,但是现在喊出来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那站着的人更加失去耐心。 “抱歉,即便你逃出了水城,逃出了镜湖,逃到禅城,我的魔女还是想要你的性命。”那个年轻人似乎叹了口气,“你违背了交易,但是她不想收取报酬,而是想要试试她的代行者,也就是我。” 这时候,年轻人有点懊恼般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你看,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mazcke·mick,初次见面,你好,当然,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自称mazcke的年轻人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男子:“如果你见过一个叫包子的,我可不是他,毕竟他那么软弱的一个人,浪费我这么多时间,所以现在是我,而不是他。” 男子听见了火铳拉栓的声音。 “等……” 无机质的声音响起,那是枪口迸发出火花的声音,那是击锤落下的声音,他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出来,他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 托了消音器的福,这颗子弹在离开枪膛的时候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 mazcke随手擦了擦枪口,将枪收回到腰上的包之中,他站起身,看着天空,像是和什么人交流一样说道:“嗯?这里有一个新的魔女?算了……不要去打扰人家……毕竟这里是禅城,穗恒就在隔壁……你说什么?别,我没有信心,我直接回来吧,你的锚点能够迁移到这里吗?好。” 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枚筹码——紫色的筹码,指尖轻弹,看着那筹码飞向空中,然后转圈翻滚,当筹码落回到手心的时候,四周的景色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模样。 金碧辉煌的赌场,空空荡荡的赌场,头顶是倒立的镜湖,还有神父的壁画。 他没有半点意外,他似乎很熟悉这里,他也没有四处走动,而是站在原地。 这时候,几道脚步声响起,回过神来,在他的面前,墨绿色长发的【蛇】正对着他点了点头。 “欢迎回来,我的代行者。” 【蛇】如是说道。 物理属于猫的魔女·尾声 故人 【樱岛·北海】 二零二二年,一月一日 “现在是京都时间二零二二年一月一日,夜晚十一点三十分,现在由我来为大家播报明天我市的天气预报,这份天气预报送给现在正在收听的人,晚归的人,忙碌的人,还有在夜晚下享受人生的人,祝你们的每一天都如今天的月光一样明亮皎洁。” 樱岛·北海,二零二二年一月一日,夜晚十一点三十分。 “明日,北海,晴,最高气温25摄氏度,最低气温11摄氏度,吹2-3级西南风。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适合户外运动,爬爬山,跑跑步。适量的运动会使你神清气爽,万里无云,适合好好看看天空。” 电视机里,年轻的主持人正有感情地朗读着天气预报,屏幕的右上角挂着‘直播’二字,如果这不是谎言,那么这个天气预报确实是在夜晚这个时候才放出,这在樱岛并不罕见,白天的忙碌让大多数人没有时间来做别的事情,唯有到了夜晚,才是自由。 自由的时间,无拘无束,至于任何会让自己不快的事情,交给明天。 “而明天的京都也会是一个大晴天,今日夜间到明天白天,最低温度11摄氏度,最高温度24摄氏度,南风3到4级,未来三天,天气晴间多云,东南风3到4级,温度10到25摄氏度。” 主持人面带微笑地看着镜头,在电视之外的人看来,主持人看着的便是自己,她穿着一身职业装,两只手十指交叉,时不时侧过头看着一旁——那里挂着一个虚拟的地图,每当主持人说道某个地方的时候,那个地图便会跳转到相应的地方,并展示主持人所说的气温亦或者是风速。 “明惠上人写过一首很短的俳句,‘山头月落我随前,夜夜愿陪尔共眠。’和明月一同入睡,在樱岛人的眼中是非常优美的事情,和尊敬明月的九州不同,九州的诗人喜欢通过月亮把短暂和永恒结合在一起,樱岛的诗人喜欢把月亮和自己结合在一起,明惠上人还写过,‘心境无边光灿灿,明月疑我是蟾光’……” 正如主持人所说,此时的天空,一轮浅浅明月正散发着温柔的光。 墙上的时钟轻轻走动,一秒,一分钟,一小时…… 在那月光之下,海风轻轻吹拂。 樱岛是一个是位于东亚的岛屿国家,它的领土由北海、京都等四个大岛及近七千个小岛组成,总面积近四十万平方公里。 当然,它更出名的应该是完善的动画相关产业……但是此时,不应该提这个。 主持人还在说话,那一台小电视忽然闪了闪,又像是没事一样继续播放。 这里是一家居酒屋,昏黄的灯光,几张木质长桌,还有几张贴在墙壁——墙壁已经有些泛黄了——贴在墙壁上的广告或者海报,女郎穿着热辣的衣物站在海滩之前——这样的海报,当然,既然是居酒屋,不可缺少的当然就是酒,那酒瓶被堆放得很有观赏性,让人不忍去破坏它们的结构。 几个看起来是上班族的人泛红了脸,他们手中握着酒杯,啤酒泡沫随着酒杯的碰撞而溢出,落到桌面上,不到几秒便破碎了。 这便是普通人的夜生活,享受当下,把烦恼和苦闷留给明天,短暂的快乐是值得的,这一份幸福不应该用时间来衡量,只要能够让自己满足,就足够了。 一个成年男子趴在桌上,时不时打一个饱嗝,他似乎已经很迷糊了,但是不要紧,在这里没有人会对一个迷糊的人下手,至少在这里不会,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遵循着不成文的规定,不去打扰一个美梦中的人,至少在这里不会。 离居酒屋不远处便是大街,当然,小巷子也有,或许此时正有几个不良少年正拎着棒球棍蹲在巷子之中,看着会不会有那个倒霉的人闯进来,被迫交出身上的钱,但是他不会受伤,只要老老实实给出自己身上的财物便不会受伤。 “今天的天气预报就到这里,我们明天,同一时间再见,祝您今夜能够做个好梦,满怀期待和希望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电视上的支持人颔首道,然后随着话音落下,屏幕上切入了一段广告。 轻松的爵士乐在居酒屋中响起,浑厚的男性哼唱和优美的女性歌喉围绕着这一首冷爵士风格的曲子……不,现在曲子已经是摇摆乐了,二三十人的大乐队歌唱在居酒屋内响起,为这昏黄的空间带来了更大的生机。 “人的一生,其实是一个不断向上攀爬的过程,有的人追求权力,有的人追求财富,有的人追求名声,有的人追求功绩,不论是走哪一条路,走的是阳光大道还是羊肠小径,无非还是落得同一个结局,百年之后,化为尘土,埋入土里,抛入海中,嵌入木棺,永眠于此,有的人甚至终其一生都回不到自己来时的地方,自己的力量追赶着自己的理想,亦或者说野心,在这无法回头的路上奔跑。” “……最后回首,都是笑话。” 居酒屋的角落,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少女正端着酒杯,品尝着酒杯之中的佳酿,和旁边的几位上班族不同,她的酒杯很精致,如果有懂行的人来看,估计会说‘这个杯子不应该出现在居酒屋,而是应该在招待贵客的时候用来敬一杯罗曼尼康帝’。 少女并不在意,不用在意酒的品质,不论多么美味的酒,在饮下之后都会无影无踪,口中流下些许醇香——在一段时间过后也会消失不见,只留下记忆之中的美好憧憬,在许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啊,我仍记得我尝过一杯很美味的酒,但是具体是什么味道,我的舌头已经想不起来了。 音乐又变成了ragtime的风格,像是某部动画片的配乐……对,五十星那个国家的动画片,讲一只猫和一只老鼠的,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就诞生的动画,哪怕放到今日也是一个经典,几乎不需要对白,单单是里面的音乐就足够讲好这个故事,而现在,居酒屋的背景音乐,大概也是这样,不用人来介绍,都能够在脑海之中构筑出一个简短的诙谐故事。 酒杯碰撞的声音响了几下,是不远处的上班族正在碰杯,他们一齐发出一声欢呼,然后把那啤酒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呼出一口痛快的气,还能够再打一个嗝,几滴啤酒从嘴角流落,滴到他们白色的衬衫领上,不要紧,回到家之后扔进洗衣机,或者,贤惠的妻子帮他们清理一下,等晾干之后便看不出来了。 少女面前的桌上是一碗拉面,现在已经见底了,只剩下那清汤,还有几根断在碗中的短面条,哦,还有几粒葱,除了拉面还有一碟煎饺,此时最后一个煎饺已经被少女用筷子夹起,放入口中,咀嚼几口便吞下。 她拿起一旁的餐巾纸擦了擦嘴。 嗯,此时的音乐又变了,不同的乐器编排十分和谐,又不像老电影中的配乐,是冷爵士的风格,少女似乎很喜欢,她收起了准备起身的动作,而是倚靠在椅背上,静静聆听。 “这首……我知道!是《somebody already broke my heart》……不过是纯萨克斯……嗝……没有歌声……嗝……” 上班族里一个年龄看起来最大的男人大声嚷嚷,不过没有人指责他,此时,大家的耐心和容忍似乎被无限放大了,即便这个行为有些失礼,也不会有人有什么动作,那人旁边的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少女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她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左手拿起自己的账单——当然是这一杯酒,一碗拉面还有这一碟煎饺的账单——起身,右手拿起一旁的刀,没错,是刀,两把刀,被好好地装在刀鞘之中,看起来就像是竹剑馆的标准装备。 她走到收银台,为自己的这一顿不知还能不能称为晚饭的账单结账,毕竟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哪怕说是夜宵也可能晚了一些。 “一共是一千两百元。”服务员对着少女说道。 “现金。”少女回答道。 他们的对话用的是樱岛的语言,服务员能够听出少女的樱岛语并不是很熟练,是从别的地方来的游客吗?还是只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口音? 少女从钱包里面拿出几张钞票递给服务员,顺便把那两把刀鞘背到了背后。 “这是刀吗?”收下少女的钱,点清楚正好足够后,服务员对少女背后的刀鞘产生了兴趣,“它们叫什么名字?” “……鹤翅刀,至于名字。”少女侧过头,似乎这样就能够看到刀的容貌,“就叫双生梦。”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序 永生的少女 我想讲一个故事。 我在很小的时候,爷爷告诉我,北面的宅邸是禁地,别说是我,即便是我的母亲,也不能够去那里,只有我的爷爷能够过去,据说,在那里藏有‘长寿’甚至是‘永生’的秘密。 爷爷说,只有我成为‘当家’的那个时候,我才能够去往哪里,并且知道那个秘密。 那一年,我五岁。 永生……长寿,这些文字代表什么?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清楚。 那一年的秋天,我还是没有忍住爷爷的告诫,趁着夜色去到了北面的宅邸——我家在这一片地方算是大户人家,若是附近的人见到了我爷爷,都会尊称他一声‘老爷’,若是见到我,亦会喊我一声小少爷。 我们住的地方是在靠近山的位置,一片很大的地方,整一片都是我们家,中庭,东南西北的宅邸,散户更不用说,主宅仿佛话本中说的,海外的那种名为城堡的建筑。 我们家做的是药材生意,不知为何,我们家的药材,效果总比外面那些人卖的好上许多,或许正因这样,他们才会购买我们的药材,而我家也因此越来越富有,一直到现在这样,据说从我爷爷的爷爷的……不知道多少个爷爷之前,我们做的就是药材生意。 外人口中所说的,我们家族拥有不老不死的秘密,而这些秘密,就是北宅那被禁止外人得知的东西……他们说我们的药材之所以这么好,正是因为这个秘密。 不知为何,我从未见过除了爷爷之外的人去北宅,有人试过进入,但是在前往北宅的途中就折返,一问为何,却又答不上来,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久而久之,这也便成了大家默认的事实…… 九岁那年,我生了重病,不论多少大夫过来看,都说不知如何是好,那些日子,我爷爷正好外出,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不论吃什么药都没有效果。 这个时候,爷爷去了一趟北宅,从那里取回了什么东西,加入了我的药中,让我饮用,没过多久,我就痊愈了,爷爷见状便没有再做什么,但是后来不论我怎么询问,他都绝口不提他所加入药中的是什么东西,他以为我当时迷迷糊糊看不见什么,但是我记得很清楚。 那是一小杯血,红色的血。 在我痊愈之后,我就好奇北宅里面到底是什么,那里是不是有传说中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兽,还是有什么祥瑞麒麟,于是我便偷偷去了北宅。 记得是一个盛夏的夜里,在家里人都睡下之后,我从床上爬起,没有带油灯,摸黑沿着道路,朝着北宅跑去。 然后我便看见了【她】。 我看见在皎洁的月下,有一个女性正在饮酒。 她约莫二十来岁,一头银白的长发如三千星河,其中一抹挑染的黑仿佛宣纸之上的墨痕,让人移不开眼,那长发一直下垂到地上,却又纤尘不染,她的后脑还插着发髻,是琉璃和金铜质地。 她穿着白色的交领襦裙,两肩的衣物褪到手腕,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不论是衣摆还是下裙都是如此轻盈,完全不似这个世界能够制造出来的,她的身躯很娇小,感觉即便是我也能够支撑起她。 她端着酒杯,对着明月,一口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个时候,我居然有些痴了。 然后我便被她看见了。 她似乎很惊讶,手中的酒杯坠落到了地上,那陶瓷杯破碎成了不知多少个小片,其中一片划开了她赤裸的双足,几滴鲜血沿着她的玉足滴落到地上。 “……对,对不起。”我慌忙伏下身,不去看她的表情,“我……我不小心……我不是故意……” 那几滴血落入土壤之中,一株新芽破土而出。 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这便是那杯鲜血的主人,也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长寿’,‘永生’,和不老不死。 其实我并不相信不老这个说法,我的爷爷已经一百多岁了,即便爷爷看起来还是很硬朗,不过……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不老’的样子,他的胡子已经花白,脸上也满是皱纹,当然,看起来不像是一百多岁,看起来和庭园那些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说会到那个夜晚,她……当时的我认为她是人类,她再看见我以后,双眼似乎在发光,我能够感受到她那一种喜悦,如同那些平民秋季丰收时候的喜悦。 “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贯之之外的人啦,这位……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朝我小跑过来,在我面前蹲下,那纤细的手抚摸我的头,饶有兴致地问我。 贯之——那是我爷爷的字,除了爷爷那几个已经去世的朋友之外,我从未听过有第二个人会这么叫他。 然后我便告诉了她我的名字。 “那不就是贯之的孙子吗!”她笑道,“那孩子从来没有让我看过他的家人,我也就只知道你们的名字,来来来让婆婆抱抱。” “不是……姐姐你怎么……” 她笑的更开心了。 “果然会这么认为吗?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啊。”她凑了过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她的眼睛是淡褐色的,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睛,“其实我是你爷爷的长辈,虽然我这样子很没有说服力,可是你确实得叫我一声婆婆哦……硬要说的话,我大概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辈的?” “骗人,姐姐明明没有那么老。”我反驳道。 “是啊,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吧?”她笑道,“因为我……” 她眯起眼,眉头却略带悲伤地皱起。 “因为我是长生不老的怪物啊。” 她这么说道。 这便是我和她的第一次相遇。 · 从那以后大概两年间,我时常会趁着夜色跑去北宅,大多数时候我都会看见她在那里饮酒,也不知道她的酒是从哪里来的,总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有时候,她会闭着眼,静坐在宅邸旁边的凉亭里,倚靠着那石柱,不知她在沉思什么。 她的身上有一种香味,似药材,又带有些许历史,柔和这点点花香,还有露水的芬芳,只要待在她的身旁便会觉得内心平静,能够忘记所有的烦恼,她很欢迎我,据她所说,我是除了爷爷以外仅有的能够来到北宅的人。 我的父亲早年出海经商,在东瀛那边定居了,这么多年从未回来,把我托付给了爷爷,而母亲则随着父亲一起远去,他们说,让我留在这里,继承爷爷的生意,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等我长大以后若是想,便去东瀛找他们吧。 她会给我吃一些零食,还有许多我没有见过的小玩意,看起来都放了很久了,怎么说呢,感觉像是百年前的物品,不过想想她自称的不老不死,我又觉得,这些都很正常了。 ——直到我十二岁的那一年。 爷爷其实一只对我都算不上温柔,倒不如说,他很不喜欢我,作为他的继承人,我学习医学或者药学都没有多少天分,即便每日花上许多时间,都不见得能比他人强上多少,而爷爷很不满意,对他来说,我并不突出。 因此我和爷爷的交流很少,只有每年祭祖亦或者考核我的学习进度的时候我们能够说上几句话,平日里见到了,无非就是礼仪上的话语,没有更多。 我十二岁的时候,那一天,具体是哪一天我已经忘记了,那是午后吧,我正在茶室翻阅典籍的时候——我想要找到和她有关的记载——的那个时候,爷爷忽然面色苍白,他推开了想要搀扶他的下人们,说道。 “我要去一趟北宅,你们都不用跟过来。” 我偷偷跟着过去了。 爷爷的脚步很踉跄,他扶着木栏杆,一步一步朝着北宅走去。 我跟在爷爷的后面,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不希望爷爷看见我,但是我想知道,爷爷和那个姐姐——好吧,那个‘婆婆’,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爷爷和她的会面。 她坐在凉亭之中,那交领襦裙少见地很整洁,她的长发似乎刚刚梳理过,如瀑布般垂下,散落到地上,她还是端着一杯酒,看着不知何方。 “啊……是贯之啊……好久不见。”她睁开眼,略带一些慵懒,“怎么忽然想到来我这里了?” 爷爷双手作揖,对着她垂下头,说道:“……希望祖奶奶能够赐予我一些不老药,我最近的身体……有点撑不住了。” “又是为了那个啊……”她叹了口气,扬了扬手中多久酒杯,“等一下,让我喝完这些,你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我想听你说说最近你们家的情况……” “闭嘴!” 爷爷忽然生气了,他一把冲上前,粗暴地抓住了她的手,用力一扯。 那一杯酒坠落到了地上。 “我不是来跟你聊家常的,老太婆。”爷爷另一只手,扼住了她的脖颈,那白皙的脖颈被掐出一道青痕,“只是些许的客气……你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你这个怪物。” “咳……” 她咳出些许鲜血。 “对,就是这个,不老药……”爷爷的声音忽然温柔了下来,他看着她嘴角的鲜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爷爷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小刀,和一个小碗,他用刀划开了她的手臂,让那鲜血顺着她的手一路落到碗中。 然后,爷爷把那一杯血一饮而尽。 她看着爷爷那般模样,只不过是眉头颦蹙,却没有说什么。 我躲在石柱之后,看着爷爷如恶鬼一般,吞噬着她的鲜血。 “一杯……就让我感觉精神焕发,真不愧是不老药……要我说,你自称的什么怪物还是别的东西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你明明就是不老药,不老不死……不老不死……” 爷爷笑着说道。 “你也只能喝一杯,再喝,你的身体撑不住。”她看着自己那已经停止流血的手臂,摇了摇头——方才爷爷的那一道,不仅划破了她的手臂,也划破了她那交领襦裙的袖子。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不要紧,只要能够再撑一阵子……” 我跑了。 我没有听下去。 我逃跑了。 在那之后几年,不知什么理由,我再也没有去过北宅。 · 那是一个冬天,白天,清早。 我去了北宅。 她还是那副模样,银白长发如万千星河,纤细肌肤似溪水凝脂,交领襦裙若柳絮凭风,双眸藏思宛苍木夕阳,手中那个杯子还是装着酒,看着的依旧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门口的树比几年前更加粗壮了,枝条越过围栏,朝着太阳绽放。 我没有掩盖自己的脚步声,轻轻叩响了凉亭的木栏杆。 “啊……啊……已经好久没有人来了……” 她把视线转向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贯之也许久未来了……嗯?你是……” 她没有认出我。 “……婆婆,是我。”我说道。 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距离上一次看到她,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的时光,我成长了许多,但是她还是没有变化,那是那副模样。 她眼睛似乎有光。 她小跑到我面前,抬起头看着我的脸,然后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脸。 “哎呀哎呀!这都过了多久啊!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她很开心地说道……倒不如说是惊喜地喊道,“来来来让婆婆看看!看看你长了多少!” 她对我的亲密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褪去,似乎这十年对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 也是,毕竟是长生不老的人,永生不死的人,对时间的观念或许早已经消失了吧。 怪不得她能够日复一日地呆在凉亭里面,日复一日地品尝那杯酒,看着自己的身躯被划开,看着自己的血被取走,成为别人的养分。 “你有多久没来这里了?”她问道——当然,这时候她依旧在揉着我的脸。 “……十年。” “贯之呢?这阵子没有看到他了。” 她说的是我爷爷,即便我爷爷对她的态度如此恶劣,但是她仍然会想着看见我爷爷的身影,或许,一个人在这里,真的太孤独了吧? 如果她还能被称为‘人类’的话。 “爷爷他病倒了,不出意外的话……撑不过这个冬天。” 我其实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我对爷爷说不上有多少亲情,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爷爷的存在,那一日他倒下的时候,我完全是慌乱的。 他病倒了,病的很严重。 若不是他的胸膛在呼吸的时候仍会有起伏,或许我们都会以为他已经魂归故里了——当然,这里便是爷爷的故乡。 “是吗……”她叹了口气,“果然,人类的寿命还是如此短暂。” 我点点头:“现在我接替了家主的位置,所以……有关于长生不老的秘密……” “需要婆婆给你弄多少?”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对准了自己的手腕,“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嗯,但是我不用。”我把她拿着刀的那只手推开,深吸一口气。 把那一句早已经准备不知道多少次的话说出来。 “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我说道,“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不必一直呆在这里了。” 这句话终于说出来了。 “你不用被困在北宅,也不用被索取血液,你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期愿所行动,你在这里住了几百年了,该看看外面的世界。需要多少盘缠都可以跟我说,虽然我不善于医药,但是家里这些生意会有人打理好,我只需要坐镇在这里就可以了。” 我看着她的脸,那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脸。 “明白了吗?” 她看着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哈哈哈……”她微微弯腰,双手捂住嘴,“你这算什么?年轻人时常有的……逞英雄?看起来好傻啊……” “婆婆!” 我不知道我的脸有没有红,不过应该是红了吧? “好了好了……婆婆不会走的。”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这里便是我的家。”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她点点头。 她似乎没有在说谎。 “爷爷应该撑不过这几天了,他们希望爷爷能够好好休息,至少在生命最后的时候不必劳累,所以……不过像这样的事情婆婆你应该经历过许多次了,爷爷说,你见证了他们的降生,也见证了他们的离世,这几百年来,对你来说应该很短吧?” “但是这样的事情不论多少次都无法习惯呢……” “为什么?爷爷他们对你应该很不客气吧?每一任家主在成为家主之前都不能够与你见面,就是防止对你产生任何感情……”我坐在凉亭里,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所看的方向,“除了我,像我一样偷偷跑来北宅的,没有第二个人了。” “但是他们也是仅有的会和我交流的人。”她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丧失了对时间的观念,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再看着它落下,看着一代一代人的出生,然后再年老逝去,我觉得我和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我甚至无法做到死去,无论什么样的伤痕都能够复原,即便被挑断手脚,也能够重新生长回来,或许这就是代价吧?但是我并不觉得会有人对我产生什么感情,毕竟在你们眼中,我应该是一个怪物。” “不是的!” 我打断了她的话。 “我一直都觉得……婆婆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 我不敢看向她。 “我在很小的时候……见到你的第一天,就觉得你是书上说的仙女,漂亮,而且很温柔,我……这么多年来我都无法忘记你……”我支支吾吾道,“所以……爷爷让我娶亲的时候我也没有同意,我搪塞过去了……但是……但是……我……” 这时候,我听见了她的笑声。 “哈哈哈……咳……真的吗?我可是一个几百岁的老婆婆哦?” 我的清晰地听见她的话语,带有些许温热的吐息缠绕在我的耳畔。 “……是真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喃喃道。 我已经记不清楚我是以什么心态说出这样的话来,但是我记得我接下来说了什么。 “婆婆……我可能,不,我喜欢你。” 很可笑吧?十年前的那段时光,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之中不可磨灭的部分,而事到如今,我只想把当初不能说话说出来。 仅此而已。 “你知道吗?长生不老的秘密。” “我知道,是你的血液。”我回答道,“你的血液便是药,每隔一段时间饮用,便能够延长自身寿命。” “严格来说,想要完完全全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我这个算是特殊情况,毕竟……我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是【人类】了。” 我感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握住我的手的,是她的手,纤细,苗条,白皙,有点冰凉,但并不是没有温度,让我想到夏日的凉风,在河畔扑到面上的清爽。 “不止是血液,从我体内流出的,和我体内的液体,都有延长寿命的功效……所以……你看过来。” 我看向她,然后下一刻,我感到自己嘴被堵上了。 ——些许甜味,些许清凉,些许温热。 我回握住她的手,只觉得今日格外漫长。 · 我渴求着她,她回应着我的渴求,我陪伴着她,而她也一直在我身边陪伴着我。 我带她走出北宅,带她看着世间,我带着她去看了北海的花,临安的西湖,穗恒的山。 每年我们都会出去旅行,当然,每一次旅行以后,我们又会回到我们的家,她不用再住在北宅,我带她去了主宅,向她介绍我们领地的人,向她介绍周围的村民。 她很开心。 在我看来,她确实很开心。 我们没有子嗣,她的身体已经无法孕育生命,但是没有关系,我的父亲和母亲在东瀛,他们的在那里的后代的后代能够回来继承这一切。 时间过得很快,我看着她的头发随着之间一直长到她站直也能垂到地上的长度,她也看着时间在我的脸上刻下烙印。 我知道我不能够陪伴她多久,我只想在我仅有的时间之中让她感受她想要感受的一切。 · “我啊,我可能没有几年可活了。” 我和她坐在那个凉亭之中,她倚靠在我的怀中,我的手拨弄她的长发,今天的月亮依然很漂亮,没有云的遮挡,星星也散发着光。 “别说傻话。” 她闭着眼嘟囔。 “我是知道的,即便你再怎么帮我延长寿命,我依旧是一个人类,百年之后,我还是无法陪你继续走下去的。”我说道,“如果可以,真希望百年之后,我还能够保护你,千年之后,我也依旧能守护你。” “……哪有这种好事。” “没关系,现在这样我已经满足了。” 然后,便是普通的每一日。 十分普通的每一日—— “早安。” “午安。” “晚安。” “我回来了。” “一会儿见。” “早上好。” “该吃饭了。” “好。” “该起床了。” “该睡觉了。” “你回来啦?” “早啊。” “我开动了。” “早……” “安。” “欢迎回来。” 我们便如普通夫妻一般度过,说着诸如此类的话语。 直到我迎来逝去的那一天。 · “人啊,寿命实在是太短暂了……转眼之间就已经……” “你当初向我求婚的时候我还记得呢……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算啦,我早就已经想到有这么一天了,这么多年来,我过的很幸福,谢谢了。” “你怎么不说句话?都最后的时间了,再不说就没时间了哦?” 几滴晶莹剔透的水滴,坠落到了地上。 “……为什么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好吗?” “你说句话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什么长生不老……什么不死药……什么被所有人渴求的神圣……我算什么,就连和一个人一起走下去的愿望都实现不了……明明应该有方法的,为什么……” “何等狼狈……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哭了。 “我不要……我还有很多想要和你一起做的事情……” “我只能在这里后悔……为什么……” “我还想看你的笑容,还想你牵着我的手,你当初不是很厉害吗,现在继续厉害让我看看啊!” “……” 她伏在我那住建部冰冷的身躯上。 可惜,我不能够回答她的话了。 · 【哎,我说】 “什……你是谁!为什么能够进来!” 是谁在说话吗……看不见…… 【既然你不想让他死去,不如考虑一下……成为魔女怎么样?】 那道声音这么说道。 “如果能够不让他死,成为什么都可以!” 【很好,那么,箱庭的锚点就定在这里吧,让我看看……时间……时间……好】 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最初,我和她的故事。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壹 津沽的夜雨 【九州·津沽】 二零二二年四月五号 即便现在已经是夜晚,但是这里依旧灯火通明。 九州·津沽,又名津门,位于九州北方,西方便是九州的首都,东面临海,北近高山,九州四大市之一,也是九州北方最大的开放城市和工商业城市。 二零二二年,四月五号,星期四,夜晚十一点二十分。 津沽第一医院。 “麻烦让一下!医生!医生!” 不知是哪个人开口喊道,然后便是急忙的脚步声,担架的轮子在地上滚动,些许衣物摩擦的声音,汗水滴落到地上的声音,双手按压胸膛的声音,沙哑且艰难的呼吸声,诸如此类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为这夜晚添上了几笔烦躁。 窗外是昏暗的夜色,几盏路灯很是微弱,甚至有一盏已经不会发出光亮,不远处有一辆救护车刚刚出发,一辆刚刚停下,两者那红蓝色的灯伴随着警笛声便是外面的基调。 似乎下雨了,窗户上有点水珠,把那些灯光变得朦胧起来,扩散开来,把窗户旁边两盆绿植染上了新的色彩,然后,雨下大了,猛烈地拍击在窗户上,像是沙子在瓶子里被剧烈摇晃,很刺耳,令人不快。 埃可坐在塑胶椅子上,守在手术室的门口。 手术室上,那写着手术中三个字的灯已经亮了好几个小时了,从最初的害怕,到悲伤,再到心悖,然后便是麻木,心中那一点点的希望随着时间不断被磨耗,到现在已经几乎不见,医生说的话她记得很清楚,所以她做好准备了。 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埃可问了问自己,真的做好准备,准备好接受亲人离去这样的消息吗?真的做好了吗? 没有。 手术室里面的是自己的爷爷,从小一直照顾自己的爷爷。 埃可并不是爷爷的血亲,在她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时候,爷爷在福利院的门口捡到了她,那天也是雨天,晚上十一点多,福利院斑驳的墙角下,昏黄的路灯下,爷爷捡到了这个小女孩,当时埃可被放在一个竹条编织的小篮子里,垫着几层绒布,盖着一张破旧的小被子,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她的出生日期和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亲生父母没有留下其他,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无力抚养这个孩子,就看她的造化,不必给她留下任何念想,至少,女儿若是能够活下来,寻得一个人家,在长大的日子里不必为了一个或许还存在的父母感到悲伤。 那一天,爷爷撑着伞走到福利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福利院,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已经早早嫁出去,这么多年也不见得回来过一次,老伴又已经离去,带着自己最后的思念埋在了当初他们相遇的榕树下,那一个墓碑上铭刻的文字不知还在不在,毕竟这里雨多,指不定就被那水给侵蚀掉了。 当初自己和老伴的相遇也算是一段佳话,才子佳人啊,话本里面最喜欢的故事了,在他还年少的时候,翻着墙出去玩,一探出头就看见了那个女孩,水灵灵的,眼睛很好看,他一下子就着迷了,许多年后两人结婚时,他和亲朋好友说:“我当初瞅着她的第一眼,我就想好了我和她埋在一起的时候,墓碑上应该刻什么字!”,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他也被新娘子娇嗔般的打了一下。 结果老伴走得比自己早,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老伴是天上的仙女,现在不过是回到了天上,过那个神仙日子——可惜自己还在地上,老伴也埋在地里,那墓志铭倒是自己当初说的那句话,但已经许久未见到了。 久而久之便寂寞了起来,于是寻思着,不如再养一个闺女,也好有人给自己送终,若是养出一个才女,那以后入土了也会有人记得他的厉害。 所以那个雨夜,或许是冥冥的天意吧,他便撑着伞去了福利院,听别人说,福利院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有点不正常,自己若是去领养,很难领到一个好苗子,“那又怎么样!”他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挑剔那么多!”。 也因此见到那个竹编小篮子,看见那篮子里面的婴儿的时候,他那年老的心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这是老伴的指引,这是上天的指引,这个女娃子注定是要遇见他的。 埃可,这便是小女孩的名字,那纸条上的名字,也是陪伴了爷爷十几年的名字,和别人说的不同,埃可没有任何毛病,反而还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聪明,从小就会读书,跟别人打招呼也有礼貌,这么好的娃子就是老天爷赏的!——爷爷对自己的那些老朋友说,一提到这事,爷爷就笑的合不拢嘴。 十几年便这么过去,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做生意的行家,这么多年的积蓄别说是养大一个女孩,即便是再养那个三四个也绰绰有余,但是爷爷只喜爱埃可,照他的话就是,‘你好好长大,爷爷就开心咯’。 然而爷爷终究还是倒下了,他败给了时间。 埃可看着手术室上的那一盏灯,很明亮。 爷爷终会倒下的,他并不是超人,即便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他仿佛无所不能,能够给埃可买到好看的裙子,能够变出美味的食物,能够满足埃可许下的大多数愿望,不论发生了什么都有爷爷扛着,但埃可知道爷爷也有这么一天,他已经很老了,用医生的话就是,这个年纪还能够如此精神反而会令人感到奇怪。 不够啊……明明当初说好等自己完成学业,然后出来工作,便能够让爷爷过的更好,比如,他可以试试以前说的旅游,能够去换一个新的鸟笼,能够为水池里增添几条鱼,能够在闲暇时候去公园的树下乘凉,和朋友下一把象棋。 滴——滴——滴—— 不知哪里忽然传来这样的声音,然后便是几个人的痛哭声。 埃可双手合十,闭上眼,默默祈祷。 爷爷并不信神,他说,一个人可以有信仰,没有必要信仰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你可以信仰英雄,信仰先人,每个人的信仰都是有所不同的,在很多时候,信仰扮演着为你的困难做选择这样一个角色。 就像,当自己不知道如何选择的时候,抛一枚硬币,不是要硬币告诉你答案,而是当你在抛硬币的时候,内心往往就已经有答案了。 医院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每一天都有人在这里出生,有人在这里死去,开心和悲伤,笑容和泪水,生与死的天平在这里达到了极致的均衡。 但是把这一个分摊到每一个人的时候,又会显得不公平了起来,比如,现在? 埃可抬起头,看着墙壁上的时钟,那是一个电子钟,上面显示现在的时间是,23:54,晚上的十一点五十四分。 ……上帝,不知道你是否存在……不对,既然是爷爷的话……那,神仙啊,如果你存在的话,就请聆听一下我的祈祷,我还希望爷爷能够再多一些时间,他忙碌了这么多年,至少让他看看这个世界。 她知道的,爷爷很可能撑不过这个晚上。 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一点的呢?是从爷爷那随着时间不断花白的头发,还是那佝偻的后背,时不时地咳嗽,听从医生的建议吃药,然后做检查,每隔一段时间便来医院做检查。 医生看着爷爷的时候总会面露难色,但是爷爷很爽朗地笑几声,摆摆手说没关系,虽然这些时候的结果往往是爷爷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嗽,连续和几杯水都无法遏制。 今天,早些时候,当埃可回到家的时候,爷爷已经闭着眼躺在沙发生,埃可喊了几声爷爷,和她想的一样,没有回应,她拨打了医院的电话,很快,救护车便把爷爷接去了医院,然后没过一会儿,就推进了手术室。 “你发现的很及时,但是……请做好最坏的准备,毕竟他老人家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不久之前,医生是这么告诉她的。 “我知道了,请你们一定要尽全力救他。”不久之前,她是这么回答的。 “我明白。”医生点了点头,便走进了手术室。 埃可开始回忆起和爷爷一起度过的时光,爷爷给她买的第一条裙子,第一次送她上学,为她举办生日会,带她去往游乐园,带她去餐厅,在公园里面一起散步,装作滑稽的模样逗她发笑。 请给爷爷多一点时间……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只希望他能够……继续活着。 这时候,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不见了。 埃可抬起头,看见四周似乎静止了,那焦急走动的人停住了,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忧愁上,而正推着担架床的护士迈出一步并没有落在地上,被风吹起的白大褂在空中停留,窗外的雨不再哗啦啦地下,空中的水滴在昏黄的路灯的映射下清晰可见。 “……唉?”她呢喃出一个音节。 她看见了时钟——那个墙壁上的电子时钟,现在的时间是…… 24:01,那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24:01。 没有开始新的一天,而是在十二点的结束后,继续延伸——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 柯罗诺斯的箱庭 这是愚人节玩笑吗? 埃可闭上眼,再睁开。 墙上的时钟不见了……不,倒不如说,整个墙壁都不见了,她所在的地方已经不是医院,更像是……一个凉亭。 太阳高挂,她身处一个古代九州样式的凉亭,四周是几棵树,修理地很漂亮的花草,不远处是一个宅邸,稍微远一些便是一个主宅模样的大建筑,另外三个方向也是类似的古代九州建筑,一眼望去,应该是古时某个富贵人家的庭园。 古色古香,还有一些雕像作为装饰,那正门是红木质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尤为苍劲,远一点还有朦胧的山峦,把这一片地方环绕,山很高,穿过云层。 这里是……哪里。 她打量着自己所处的位置,这个凉亭和书中所记载的古凉亭略有不同,这是一个木亭子,四方支柱上还有浮雕花纹,以木构架,琉璃为瓦顶,像是皇家建筑或者坛庙宗教中才会有的模样,富丽堂皇,色彩浓艳。 “喜欢吗?是不是很好看?” 这时候,有人在自己的身后这么问道。 埃可身体猛然一抖,当然是被吓的。 “这么紧张干什么。” “……爷爷说,如果有不认识的人喊你,可能是鬼怪要吃你的灵魂。”埃可回答道。 “小娃子,你见过光天化日之下的鬼吗?”身后的声音轻笑一声,像是在戏弄她一样说道。 “我才不小!”埃可转过身,“我只是……额……” 埃可愣住了。 她看见了一个女子——二十多岁的女子,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一直垂到地上,那银白长发之中还有一抹挑染的黑,她穿着一身交领襦裙,但是没有搭理,两肩的衣物都褪到了双臂上,此时,女子正慵懒地躺在凉亭的长椅上,手中捏着一樽酒。 她很娇小,虽然样貌比埃可成熟,但是身高看起来比埃可却是矮上半个头,肌肤如雪凝脂,吹弹可破,唯有她的脸上有两抹红晕,那银白的眉毛轻轻抖动,淡褐色的瞳眸直勾勾地看着埃可。 “怎么,很惊讶吗?” “……很惊讶,毕竟我以前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埃可老实答道,“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够睡,我爷爷还在抢救……” 埃可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好痛!” 脸上传来火辣的触感。 “你该不会以为你在做梦吧……不过你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女子摇晃手中的那一樽酒——金色的樽——她没有喝,只是这样摇晃,“不过你会这么想也是很正常的。”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愚人节的恶作剧还是什么玩笑,但是麻烦让我离开。”埃可面露愠色,“我现在没有陪你们玩闹的心情……” “想回去?可以,但是这样你的爷爷就无法得救了。” “……你说什么?” “啊,每一次都会有人这么说,要让你们人类理解这些真的好麻烦……”女子嘟起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总而言之,你就把我当做一个行商?亦或者生意人?总而言之,遇到你们这样……想要【时间】的人,我就会出现,严格来说,是想让其他人获得时间的人,哦对了,自我介绍一下……” 女子把那一樽酒放到一旁,略有得意般扬起下巴:“我叫柯罗诺斯。” “这不重要!”埃可说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叫柯罗诺斯。” “上一句!” “……我是一个行商?” “你说,如果我回去的话,我的爷爷就没有办法得救。”埃可喃喃道。“你的意思是,你有办法救我的爷爷?你能够治好他的病?” “不能,我又不是医生。”柯罗诺斯摆摆手,另一只手撑住自己的下巴,侧躺在长椅上,“我要是会治病,还需要你们那些医生做什么?” ……不会治病,那爷爷的病治不好?可是……今晚爷爷就……可能……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她又是怎么把我带来这里的……不重要!只要能够让爷爷活下去…… “那你要怎么救我爷爷?”埃可看向柯罗诺斯,她双手微微握拳,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我要付出什么报酬?” “我说过了,我没有办法治疗你的爷爷,换句话说,我救不了他,他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但是。”柯罗诺斯打了个响指,“我能够延长他的时间。” “抱歉,我不是很能明白。”埃可说道。 “嗯,怎么说呢,你爷爷的时间本来即将耗尽,当他的时间耗尽后,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死亡’,你也可以理解为寿命,但是这种说法很显然是不正确的。” “……寿命不就是人的生命吗?” “你应该见过……你应该知道有很多人,明明还是年少或者健康,却因为意外而离世,比如车祸,比如天灾,你觉得这些人死亡是因为寿命到达了尽头吗?”柯罗诺斯的嘴角轻轻勾起,她指着埃可,手指转了两个圈,“因为他们的时间耗尽了,一个人的时间和所谓的寿命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东西,一个看起来寿命很长的人,当他的时间耗尽的时候,就一定会迎接死亡,一个看起来寿命将尽的人,只要他的时间还有,那么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死去,你所见到那些追寻死亡的人,他们其实是看见了自己不多的时间,哈……这就是那些忽然死亡的真相,怎么样,听到这些,你会惊讶吗?” “……会,严格来说,我接受不了,但是既然你这么解释,就代表你有证据。”埃可点了点头,“我只想知道,能不能救我爷爷!” “都说了,病救不了,但是可以延长你爷爷的时间。”柯罗诺斯眯起眼,抬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她的头微微摇晃,像是因酒而陶醉,“严格来说,是把一个人的时间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而我就是那个中间商。” “所以你能够把我的时间转移到爷爷的身上,是吗?”埃可的双眸似乎有光芒闪过,对,就像是,沙漠中的人看见了绿洲,饥饿的人看到了食物……悲伤的人看见了希望,“我需要付出什么?” “十年。” 柯罗诺斯竖起一根手指:“我从你的身上取出二十年,十年给你的爷爷,十年……是我的报酬。” “没问题!”埃可立即应声道,“别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都可以!” “不,最多只能抽出你二十年,这是极限。”柯罗诺斯轻笑道,“这是你们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抽出你的二十年,那么你的时间之中就会有二十年被魔女污染,如果抽出更多的时间……那你的时间可不会再停留在你身上,会去到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活不了。” “魔女……没事,那就抽二十年。”埃可并没有纠结这些词汇,而是坚定地对着柯罗诺斯点点头,“现在就开始。” “喔,难得出现这么一个爽快的,明明之前那些人或多或少都会犹豫一下。”柯罗诺斯略带惊讶般打量了一下埃可,“毕竟这可是自己的命,你不应该惋惜一下?” “能够让我爷爷活下去,这算什么。” 埃可伸出手,看着长椅上的柯罗诺斯:“当初要不是有爷爷,我也活不到今天,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够给你那二十年?” “简单,你站好。” 柯罗诺斯拍拍手,站起身。 她伸了个懒腰,那交领襦裙的袖口沿着双肩往下滑,银白长发似水流一般波动,在风中轻轻晃荡。 她握住了埃可伸出来的手。 【此乃平等交易,君取直,而吾为之役也,以我得权,以时流月】 柯罗诺斯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之所以用仿佛来形容,是因为柯罗诺斯并没有开口,这一道声音是环绕着埃可的耳朵,从她的脑海之中响起。 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体内流失……这就是魔女所说的……时间吗? · 【九州·津沽】 【津沽第一医院】 “病人现在的情况。” “……和之前一样!” 时间,二零二二年,四月六号,午夜零点零一分。 “也就是说,身体状况……各器官机能依旧是无可挽回,但是病人生命体征却不再恶化,甚至可以说,病人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好了,是吗?” “是的……很神奇,就像是他的身体被凝固在这一刻,但是还能够正常使用,本来病人想要撑过今晚是很难的,不过他的各项数值却在回升!” “这是第几次了?”主刀医生皱了皱眉,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老者的心跳,询问道。 “今年的第六次。”二助附和道。 “第六次……第六次……”主刀医生在手术室内踱步,他看了看老者那逐渐红润的脸,又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每一次发生这种事都在深夜是吗?” “是的。” “我明白了,那先给病人做处理,然后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 “好的。” 片刻之后。 主刀医生倚靠在墙壁上,看着墙壁上的电子时钟,叹了口气。 又是这样……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医学知识。 很难形容这种病人,明明生命垂危,即便下一刻心脏停止跳动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为什么忽然就……不能说是痊愈,但是身体就像是被注入了寿命,在那种情况下都能够活下来……然后,靠着那样的身体机能存活,甚至活的很健康。 是某种新型病毒的作用?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他有点烦躁地踢了一下墙壁。 “抱歉,打扰一下。” 这时候,身后有人喊了自己。 “您是刚才那手术的主刀医生是吗?” 主刀医生转过身,看见一个年轻男性对着自己询问道。 那男性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张证件,递给了医生:“九州,【瓷】所属,魏吾珍,接下来我想向你询问几个问题,你可以质疑并调查证件的真伪,但是后续的处理你需要配合我们。”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 魏吾珍 【九州·津沽】 【二零二二年,四月一号】 魏吾珍,九州五邑人,男性,十八岁,加入【瓷】的时间为,十年。 在外人看来,他有着蜷曲的白色短发和淡黄色的双眸,他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包裹物——就像是围巾一样,大多时候,他的头上还会带着一顶蓝色的帽子。 他的面庞有点消瘦,肤色也有点苍白,和大多数男性相比,他就显得瘦弱了一些,就像是一个在半夜醒来的人,疲惫,无奈,打不起精神。 大家都喜欢称呼他为老魏,久而久之,也没有多少人喊他的全名了,相比起魏吾珍,老魏这个称呼简单上口,魏吾珍也不介意这一点,正相反,他觉得这种称呼是关系亲密的证明,因此他很欢迎大家这么喊他。 他在【瓷】的工作是,魔女事件的后勤处理,和固定时间的复查,并不是因为他的资历不够,而是因为他没有时间——他还是个学生。 其实,如果算能力,魏吾珍完全可以成为一个行动人员,不过,因为某些缘故,他在早些时候很抗拒应对‘魔女事件’。 这和他的过去有关,也和他加入【瓷】的契机有关。 魏吾珍平时喜欢穿一件无袖背心,然后外面套一件外套,不戴帽子的时候,能够露出一点点肩膀,当风吹过的时候,会很舒服。 此时,他正在一个街边的小早餐店。 确实是小早餐店,整个店铺只有三四张桌子,当然,店铺外面也有两张,老板正穿着围裙做着肠粉,那蒸汽从蒸笼里面溢出。 老板用刷子抹了一些油在蒸板上,然后用长勺舀了一勺米浆铺满蒸板,他看向魏吾珍,用爽朗的语气说道:“小伙子,你要的什么馅的?” “瘦肉加蛋,要两份。”魏吾珍回答道,“多少钱?” “十四。” “已经给了。” “好咧!”老板把瘦肉和鸡蛋放入蒸板,用小勺子敲了几下,然后随意铺开,放入蒸笼,等了一小会儿,把蒸板取出,撒上一点葱花,然后铲起,装入碟中。 淋上一勺香油,一勺调制好的酱油,一份肉蛋肠就做好了。 魏吾珍把木质的一次性筷子掰开,两根筷子互相擦了擦,这样可以避免碎屑扎到手指。 他没有在意自己的形象,在这种地方也不需要在意形象。 清晨的阳光很是明朗,没有云朵遮挡,只有微风和被吹起的树叶,花朵上的露水还没有落到地上,而人们早已经开始来来往往。 农历三月初一,壬寅年,葵卯月,甲申日,宜祭祀,开光,塑绘,祈福,斋醮,裁衣,合账,冠笄,忌安门。 肠粉很滑嫩,看来米浆的质量很不错,酱油也是调制过的,入口微甜,紧随而来的咸味却不让人反感,十分开胃。 很快,第二份肠粉也端上来了。 早餐店里面没有多少客人,除了一个正在拿着油条就白粥的中年男性,还有一个吃着炒米粉的年轻女性,就没有其他人了。 早餐店只有老板一个人早忙活,看不到服务员。 “好吃。”魏吾珍赞同地说道。 听见这句话,老板哈哈一笑:“那可不,这一片地方就属我做的最好吃。” “老板不打算把店铺扩一扩吗?多招点人。” “哎,来的人又不多,增加那么多开支,我可撑不住。”老板索性拉开魏吾珍对面的椅子坐下,也不吃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老婆也觉得就这样就好。” “老板娘不在吗?”魏吾珍看了看店铺,没有见到任何符合老板的妻子这样特征的人。 “她去接我儿子了,还没那么快。”老板说到这里,却是有些唏嘘,“哎……本来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拮据,可惜现在欠的钱有点多,所以只能先这样了。” “发生什么事了?”魏吾珍询问道。 “我老婆前阵子生了个病,挺严重的,钱都花完了,还找别人借了不少……医生说没办法治,只能够靠什么药啊之类的吊着。”老板耸耸肩,“能借的都借了,当时别人一听是我们家电话都不想接,银行也不借钱给我们,嘿,那时候我真的是感到……怎么说来着?走投无路。” “有多严重啊?”魏吾珍好奇道。 “反正没有治疗的方法啊,医生这么说而已,当时老婆住院,我没办法陪她,是我妈去陪护的,我妈她老人家,思想太古老了,她跟我说别治了,浪费钱,媳妇还能够再娶一个,我就说,不行啊,这是我老婆啊,陪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能够放着她不管呢?你说是吧,于是我就和医生说,治嘛,花多少钱都得治。” 老板喝了一口茶,茶已经冷了,味道有点涩。 “当时确实挺难熬的,每天两个馒头将就,但是老婆的情况依旧在恶化,医生说活不了个把月。” 魏吾珍给老板倒了一杯茶,静静聆听老板的话。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老婆忽然好了!”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重重拍了拍桌子,然后吃痛般缩回了手:“就上个月的事,那天晚上我出夜摊……没法子嘛,不多赚点钱怎么给我老婆治病,我就让我儿子去陪她,结果当天夜里医生就打电话过来了,说,老张!你媳妇好了!我儿子也在电话里面说爸爸妈妈好了!我赶忙去医院,摊子都不管了,一去到医院就看到我老婆在做各种检查,医生说什么来着……等等我想想。” 老板再喝了一口茶。 魏吾珍没有打断老板,他饶有兴致地听着。 “我说这是神仙显灵,我老婆说世界上哪里来的神仙,亏我还是个唯物主义,我管他唯物主义还是什么别的,老婆比神仙重要,老婆好了,那就好。”老板嘿嘿一笑,“她生病的时候,哪个寺庙我没有拜过?没有办法,求神拜佛拜的是什么,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魏吾珍听的很认真,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过他依旧在吃着那两份肠粉,用筷子夹起,沾了沾酱油,然后送入口中,咀嚼几口便吞下,时不时就着一杯茶,不至于哽咽。 “老板,那你老婆现在身体很健康?”魏吾珍把最后一点肠粉吃下,开口说道。 老板点点头:“很健康,比她以前还健康,我前两天看见她和我儿子一起跑步,仿佛能够飞起来一样……就像我儿子一样有活力。” “老板你刚才说,你老婆去接你儿子了?今天不是周五吗,令郎不用上学?” “今天他们学校有什么……那什么活动,我也不知道叫啥,反正就是不用上学吧,所以今天早上就放假了。” “听起来不错。”魏吾珍说道。 “是啊,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回来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魏吾珍从一旁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这时候,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束花,“这朵花是我今天碰到的,挺好看的,帮我转增给你老婆吧,祝她一直健健康康。” 那是一朵红色的花,红的如同迸发的血,像是玫瑰,不过没有刺,迎着阳光舒展,还散发着些许腥甜的芬芳。 很漂亮。 “正好我老婆喜欢花,那我就不客气了。”老板接过那一朵花,上下打量了一下,站起身,把这一束花放入了收银台那儿的一个花瓶之中,他顿了顿,又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盒豆浆,放在了魏吾珍面前的桌子上,“请你的,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 “嗯。”魏吾珍没有客气,打开那盒豆浆便喝了起来。 豆浆很甜,但不令人反感,顺着喉咙流入腹中的时候,会不自觉哈一口气,或者打一个嗝,只有这样才能够抒发这一时的爽快。 魏吾珍便喝着豆浆离开了早餐店。 老板收起那些碗碟,放到清洗台里面,打开水龙头。 客人并不多,因此即便只有他一个人,也不会手忙脚乱,收拾好这些碗筷,等到一定数量以后再清洗,在这之前,先用水浸泡着,算了算,妻子和儿子也差不多改回来了。 “爸爸!” 这时候,他听见了儿子的喊声。 他循着声音望去,看见了面带微笑的妻子和朝着自己跑来的儿子。 “回来啦?”他把儿子拥入怀中。 “嗯。”妻子轻轻点头。 他从妻子的手中接过儿子的书包,放到凳子上,如同拥抱儿子那样,也拥抱了自己的妻子:“辛苦了,想吃什么?” “老样子就好。”妻子说道。 “我要吃肉蛋肠!”儿子朗声道。 “你也吃肉蛋肠啊。”他笑着揉了揉儿子的头,“爸爸给你做?” “也?”妻子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刚才有个客人,吃了两份肉蛋肠,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长得还挺帅的。”他回答妻子的疑问,“我和他聊了聊,就前阵子的事情。” “你怎么什么事都和别人说啊。”妻子略带责备地说道。 他推了推自己的儿子,儿子很懂事地走到一旁,在自己的书包里面翻找着作业,不打扰父亲和母亲的对话。 “只是提了一嘴,而且人家小伙子人挺不错的。”说到这里,老板指了指花瓶之中的那一束花,“诺,人家还留了一朵花,你看,多好看。” 妻子看着那朵花,笑了。 “确实好看。”妻子说道。 妻子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红色的花。 在她的手触碰到花朵的时候,那红色的花猛然绽放,花瓣在太阳之中盛开,露出里面的花蕊,娇翠欲滴。 顿时,早餐店充斥着花的香气,却不令人反感,是淡淡的清香,一点甜味,一点露水河泥土,还有阳光般的温暖。 吃着油条的中年男性停下了咀嚼,他看着那朵红色的花,微微一愣。 而那年轻女性则是感叹了一句:“真香啊……” “真漂亮,这是什么品种?”妻子赞叹着,看向自己的丈夫。 “……那小伙子没说,不过看这样子,应该不是什么普通品种?”他挠挠头,吞吞吐吐道,“总而言之也是人家一个心意。” “下次见到人家小伙子,记得说声谢谢啊。” “明白明白。”他赶忙应和。 魏吾珍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对面楼下那一家早餐店里,丈夫和妻子的互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听不听得见并不重要。 不过,在看见那一朵花绽放的时候,魏吾珍停住了。 他沉默着,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有人对【凝静的花束】起反应了,他们的汇报是正确的的。”魏吾珍对着电话说道,“如果不出意外,津沽有新的魔女了,不过看样子这个魔女居然还是会救命的……需要我再观察一下吗?”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肆 歌剧 【九州·幽州】 【二零二二年,四月一日】 “要知道!凡事木已成舟便无法挽回,人们往往做事不加考虑,事后却有闲空去思索追悔……良心无非是懦夫们所用的一个名词,他们害怕强有力者,借它来做搪塞,铜筋铁骨是我们的良心,刀枪是我们的法令!” 演员在舞台上朗声说道,他慷慨激昂,口中的文字似一个巨大的钟,在每一个观众的心中如雷霆般响彻。 身心到身体都丑陋无比的暴君,为了登上不属于自己的王位,不择手段,但是,在戏剧之中,往往会有一些艺术的修饰,比如此时的演员,很显然没有‘丑陋无比’,至少,不会被人厌恶,但是他所饰演的角色可就不是了。 两服先下地,满嘴长牙,一副凶相——这是剧本的描写,一只胳膊如树枝一样萎缩,背脊高高隆起,两脸一长一短,没有一处是匀称的,狰狞的外貌,邪恶的野心,丑陋的灵魂,但是他是一个地位尊贵的人,至少,在这一出戏剧之中,他是。 九州,幽州,幽州大剧院,上午。 在这个时间来看话剧的人并不多,当然,这里是和周末的某一个好时间相比,即便是现在,也有两千多人在欣赏着台上的演出。 而阿疯就是其中一个。 幽州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是九州的都城,也是一个宏伟的城市。 “忧思分割着时季,扰乱着安息,把夜间变为早晨,昼午变为黑夜。” 幽州大剧院是九州最大的剧院之一,占地面基约十二万平方米,建筑面积接近二十万平方米,最初建立与十五世纪,后来经过不知道多少次翻新扩张逐渐到了今天这副模样。 “这是你第几次看这个了?” mode坐在阿疯的左侧,她带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室内要戴帽子,她手中有一杯榛果拿铁——刚才买的,在四月的温度中散发着热气。 “第三次吧。”阿疯回答道,她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却能一心二用般听见mode的询问。 “这几个月居然能够如此平和,除了一月份那个,算到现在四个月了。”mode似乎是在感叹,“九州四个月没有新的魔女了。” 她的话语被舞台上演员的声音盖过,除了阿疯,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二月份的时候樱岛有一个【天使】,在樱岛北海那边,名字是【天丛云】,不过那个【天使】和小五小六一样,没有什么恶意,樱岛那边处理的也快。”阿疯闲聊道,“除此之外,应该没了。” “又是【魔女】又是【天使】,还有什么【恶魔】之类的,为什么就不能够统一一下称呼呢?【逆十字】的人都是干什么的?” “如果统一了,用什么标准?那些东西的本质就有区别,所有人都想按自己的规则来,一场游戏之中,制定规则的人是最有利的,而这也一样,如果全世界都按照我们的【魔女】啊之类的要求来,那么对我们来说就很有用。”阿疯说道,“至少,我们会有很大的话语权。” “现在我们也有话语权。”mode拍了拍阿疯的手,“毕竟九州的魔女多。” “不够。”阿疯摇了摇头,“上个星期我去开会了。” “和谁?” “上面那些人。” mode挑了挑眉:“他们是不是又想了一些假大空的事情?我记得去年他们还想把【魔女】运用到战争之中。” 阿疯冷笑一声,摇了摇头:“这次没有那么离谱,他们想把我们规划到他们的部门下,顺便把【魔女的收藏】泛用化。” “……他们在做梦吗?” “……在时代转变的前夕总是这样,人们的天赋心灵使得他们担心未来的危机;好比我们见到海水高涨就知道会有一场暴风雨一样!”这时候,舞台上的演员高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即便是mode也情不自禁看了几眼。 “我拒绝了,他们很不甘心……没关系,至少我们是不可替代的,能够在瓷里面工作的都是什么人?至少,上面的人不敢试试自己能不能承受污染,而他们也不敢堆人来看看谁能够成为瓷的一份子。”阿疯看着舞台上的表演,接着说道,“但是我不知道这个局面还能够撑多久,如果他们真的有一点想要让我们上战场,你会怎么做?” “我估计我会直接辞职跑路。”mode摊摊手,“moko已经转行当幕后人员了,我估计我会和她一样,至少我不太想一直面对魔女事件的第一线。” “现在我们的人太少了,整个九州加起来也就百来个人。”阿疯叹了口气,“能够在行动组的更是少之又少,毕竟污染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可怕的事物,当然,对我们来说也是。” “所以你很久都没有使用过【赝作勾勒】了是吗?” “一月份的时候,我让羲云用我的血启动了【吾名何铸】,所以我的身上已经有了新的污染,修谱诺斯死了,但是祂的箱庭还剩有一些梦的权能,总而言之,和冬子一样,这几个月我都不打算直接干涉到魔女事件之中。” “嗯,毕竟你都忙了几年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也想,不过很难。”阿疯看向mode,“津沽最近出了点状况,有人告诉我,有几家医院出现了一个很神奇的事情,他们的某一位病人在生命垂危的时候……大概是十二点左右,会忽然【痊愈】……嘶,这个形容不大对,就是,身体机能依旧是一个濒死之人该有的样子,但是人却满脸红光像是完全康复,而且正常的行动完全没有问题。” “津沽,那不就是在我们旁边吗?”mode看向阿疯,“你特地把我喊来幽州,该不会是想让我……” “不只是你,老魏也在这边。”阿疯依旧在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他比你早出发,现在应该在津沽了,我让他在那几个相关人士周围打探一下,不像你,还能在这里陪我看一场演出。” “假如真的是魔女事件,你就让我和老魏两个人处理?我身上没有带着【库库尔坎】啊。” “一个愿意救人的魔女,对人类不会有恶意,再说了,有老魏在呢。” “你对老魏是不是有点太放心了?”mode皱眉道。 “你对老魏太没有信心了。”阿疯说道,“别看他平时文文弱弱的,再怎么他也是瓷的行动人员,而且,因为【玛门】那件事,他比谁都严格要求他自己,如果遇到有人对你们不利的话,你躲在他背后就行……稍等,我接个电话。” 阿疯感受到自己的口袋里面,手机正在震动,她开了静音,在剧院如是手机响了,那和在电影院里面手机响了一样很令人厌恶,吵到他人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她接通了电话,把手机凑到了耳边。 然后她的面色稍稍凝重了一些。 过了片刻,她挂断了电话,看向mode:“老魏的电话,【凝静的花束】有反应了,所以,你得跑一趟了。” 【collection b-001-a 凝静的花束】,外貌特征为一朵红色的鲜花,在【凝静往昔】的基础上把水更加稀释,然后用这些被稀释的部分培育出来的花。 而这些花朵,在接触到被【污染】过的人的时候,便会绽放。 如果说凝静的花束有反应了,那么,基本可以确定有魔女在津沽了。 “……至少让我看完这点。”mode瘫倒在椅子上,看着舞台上的演员。 而此时,舞台上的演员正在朗声喊道。 “王公贵人无非把称号头衔当作尊荣,以浮面的声誉换取满心的苦恼;为了虚无缥缈的感受他们往往亲尝无限烦愁:原来在他们的尊号和一些贱名之间,只涌现着浮华虚荣,哪里找得出一条明白的分界线!”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伍 地下行商 【九州·津沽】 【青溪镇·暗巷】 【二零二二年,四月六号】 “我想我的话说的很明白,这位小妹妹,先不说你这东西价值多少,你挑这个时间来出手这东西,你是不想要命了还是想要我的命了?” 津沽,青溪镇,暗巷,下午四点。 “这东西的污染比你想象中小,而且它前几任主人很显然没有控制好使用的度,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被什么人找上门,再说了,你干的就是这生意,你怕什么?” 青溪镇,位于青溪区,津沽的西北部,总面积约七十平方千米,户籍人口十万人。 “是,我知道我是做这行的,但是我平时顶多卖点污染物,你这直接拿了一个【魔女的收藏】给我,你是担心我死的不够快?” 即便现在是午后,得益于温暖带的季风性气候,这里的气温并不高,二十度左右,没有降水,是晴天,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经过了一个早上的洗礼地上仍然有未干涸的水迹。 “这已经没有效力了,不知道为什么几年前它的效果忽然大打折扣,而且随着时间不断减弱,所以才被出手,辗转几次来到我的手上,你要不要,算你便宜点。” 暗巷是青溪镇的一条小径,入口很隐蔽,即便从旁边走过,都无法意识到这里还有一条路,当然,放在现实之中这很难让人相信,因为路口被‘藏’起来了。 “效果,副作用还有价格,说说看。” “能够让你进入到别人的梦境之中,在这期间你能完全保持理智,并且凭借自己的意愿离开,或者在你自己的梦中保持理智,你懂得,在梦中你几乎是神明,想做啥就是啥。” 借用污染把暗巷的入口进行隐匿,只有持有某些凭证的人才能够进入,效果单调,好处就是不用太担心负面作用,也不用害怕出什么意外状况。 “副作用呢?” “……额,你无法控制是美梦还是噩梦。” “那我收这个干什么?别人做梦好歹是无意识的,难不成我拿你这个去跟人家说‘兄弟试试这个!你可以在你的梦中看到一个男人用斧头劈开的你的门说here''s johnny’吗?我生意不用做了?” 从暗巷的入口向内,沿着沥青小路行走,两侧有许多商铺,不过大多是关着门的,一层层台阶上积了不少的灰尘,而门锁也生锈了,看得出来,这些关闭的商铺已经很久没有开过门了。 倒是也有几个开着门的,基本都是冷冷清清,看不到客人,商铺的老板似乎也不在意,慵懒地呆在店铺内,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你这里也没有啥生意啊……” “这年头都网上购物,谁还傻不愣登线下……我不是说你,我只是举个例子。” 继续朝着暗巷行走,只觉得这一条小路格外漫长,明明青溪镇算来算去也就这么多,这暗巷却走不到尽头,不论行走多远都永无止境——仔细观察一下,能够发现,每走一段路,都会看到熟悉的商铺。 明明是笔直的暗巷,却首尾相连……不,入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整个暗巷,现在是一个封闭的循环。 “他们说你这这一片最好的黑商,来者不拒。” “那也得看时间啊,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看看这周围,有几个开着的?货源都被上面截住了,他们吃肉,我们连汤都喝不到。” “我这东西很好用的,使用的代价只是一盎司的蜂蜜,一盎司蜂蜜就能够进入到别人的梦中,或者在自己的梦中称王称帝,这不是很好吗?” “我说了多少次,愿意出钱买这东西的人谁在乎梦中啊,他们现实之中就能够……斯……啊,总之你懂我的意思,我就算收了这东西我也出不了手……话说一盎司是什么东西?” “大概二十八毫升吧,你真的不打算收这个吗?徐先生。” “小妹妹,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打算多少钱出手?” “一百五十万。” “你干脆去抢钱得了。” 下午的阳光无情地照在地上,在让人心烦意燥的时候也变得格外敏感,当然,还有困倦和疲惫,只想躺在椅子上,什么也不想,吹吹风,闭上眼。 因此,暗巷那两道声音的交谈自然成了唯一的嘈杂。 两道声音分别属于两个人,一个是年轻的少女在说话,说的九州语并不是很纯正,夹杂了一些西方国家才会有的口音,带着年轻女性特有的轻快和活力,让人如沐春风。 而另一道声音则是地地道道的九州普通语,说话的是一个男性,听起来也就比女性略成熟一些,不过这声音之中带着明显的慵懒,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应该有的……颓废。 “我觉得这个价格很公道了。” “小妹妹,如果你不懂行情呢我还能给你科普一下,通常来说,一百来万的价格是正常污染物的价格,但是人家污染物至少在现实有用,你这个……我都不好意思说,哪怕它是【魔女的收藏】也没用,效果太次了。” “这可不是魔女的收藏,硬要说的话,这是【天使的馈赠】。” 说话声忽然停住了,风也不知不觉消失,整条暗巷一片寂静。 “你刚刚说,这是【天使的馈赠】?” “是的。” “那么,这个东西……它是不是能够……干涉……你懂我的意思。” “是的,在他人梦中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会反馈到现实之中。” 一道吞咽唾沫的声音。 “那就可以聊了,这位小妹……这位女士!啊!美丽的女士!”男性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不止是为了让自己面前的女性听见,更是要让暗巷之中的同行——如果是同行的话——听见,变相告诉那些人,这个货物我要了,你们不要打它的主意,“这位女士……请问怎么称呼?” “丽诺尔·汉弗雷斯,叫我丽诺尔就可以。” “哈!我就说这么美丽的女士一定会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你让我想到了拉普兰的雪!还有白玫瑰!那个……那个av……啥来着?” “avnche。” “啊对对对!avnche!”男性拍了一下自己的手,“好听的名字,自我介绍一下,徐杰夫,你叫我徐先生也行,周围的人都喊我杰哥。” 一家古朴的商铺,像是上个世纪的风格,融入了西方古典主义、新古典主义建筑和新民族主义三种风格,比周围的商铺更加包容扩大,形式却十分简约,造型典雅。 然而,这家商铺的牌匾上却写着这样一行文字——lichorange。 “所以,一百五十万,收吗?”丽诺尔·汉弗雷斯询问道。 丽诺尔是个看起来刚成年的西方女孩,身高大概一米七出头,比徐杰夫矮了许多,她有一副精致的,就像是童话故事中逃离城堡的公主,拿着骑士的剑去单挑恶龙,她有着白色的长发,正如徐杰夫所说,那颜色像是凛冬的雪景。 如果只看外表,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是哪个大家族的女儿吧,黑色的西装外套,金黄色的扣子,袖口和分成三缕的下摆还带有一缕浮金纹路,黑色和金色配合起来敛尽了奢华,只剩有尊贵沉稳的气质。 外套之下是同样黑色与金色相衬的短衫,腰间还有一个蝴蝶结,把少女苗条的曲线完美勾勒,而最里面的淡黄纽扣衬衫的领口,一条黑色的领带把它们完美地收束在一起。 她的双腿穿着黑色的丝袜,严严实实包裹住了两条修长的腿,右大腿上的腿环更是把份气质展现的淋漓尽致,两只皮鞋的根部很厚实,在少女走路的时候能够和地面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此时她带着一副橙黄色的太阳眼镜,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坐在店铺的柜台前,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右手撑住下巴,手腕上,那简约的手表正悄悄走着,指针沿着精致的刻度滑动。 “收,当然收,不论什么东西,当它能够干涉现实的时候,它就有价值。” 和丽诺尔·汉弗雷斯这样的贵族少女的气质截然相反,店铺的老板徐杰夫看起来二十出头,一头黑色的蓬松短发看起来很柔顺,白净的面庞和颓废的气质十分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没有图案装饰的白色衬衫,一件宽大的淡色外套,袖子被他挽到了手肘的位置,外套的口袋处露出一个金色的机械怀表,上面的齿轮在店铺内的灯光下散发冰冷的光。 他穿着一条同样宽松的长裤,简单的黑色球鞋没有任何标识。 但是见识广泛的丽诺尔知道,徐杰夫这一身‘朴素’的着装,在五十星的那一条名为萨维尔的街道,哪怕是付钱也不一定能够买到。 “一百五十万,这是我能够接受的最低价格。”丽诺尔把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你可以查一下。” “如果真如你所说,它的效果已经大打折扣,那么价值确实会贬低很多,但是肯定不会低到哪里去。”徐杰夫接过小盒子,打开。 一根黑色的羽毛正安静地躺在鹅绒布上。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陆 天使的馈赠 【九州·津沽】 【青溪镇·暗巷】 “这根羽毛名为【玛特的真理】,它的重量是二十一克。”丽诺尔说道。 “灵魂的重量?很有意思。”徐杰夫拉开柜台的抽屉,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再拿出一副单框放大眼镜戴上,他用镊子夹起羽毛,凑到眼前,“据说灵魂的重量就是二十一克……你相信吗?我不是很了解,玛特啊……阿努比斯的天平?” “对,它的来源就是一个名为阿努比斯的天使,据说祂有一个天平,在人死亡后用来称量一个人的心脏,心脏比羽毛重的人要下地狱,比羽毛轻的可以上天堂,在埃菲尔的巴比伦塔被发现,当然,这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现在这根羽毛早已经没有当初的功效,曾经的它能够用来审判一个人的生死,现在只能在梦境之中做点小事。”丽诺尔打量了一下商铺的内饰,“请问一下,有什么能喝的吗?我上午出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来到这里,饭也没吃水也没喝。” “有茶,刚泡的。”徐杰夫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龙井茶,不过得劳烦你自己倒了。” “没关系。” “如果在别人的梦境中对别人造成伤害,别人会不会发觉?”徐杰夫问道。 “不会,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个恍惚梦,除非你刻意想要别人知道。”丽诺尔端着茶杯抿了一口,“但是反馈到现实之中的可能只是一道小伤痕。” “如果在别人的梦中把人杀死了呢?” 听见这个疑问,丽诺尔抬起了头,她看着那二十多岁的商铺老板,后者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仿佛刚才问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那就真的死了。”过了几秒,丽诺尔才开口道:“心肌梗塞或者别的,反正不会被人发现,不过会留下污染,而且这根羽毛撑不住多少次使用,如果拿去杀人,最多五六次它就会破碎。” “足够了。”徐杰夫把羽毛放回到盒子之中,盖上盒盖,取下手套和眼镜,“这东西我收了,两百万,多出来的部分……如果你以后还有货,出给我,我是天使的馈赠或者恶魔的交易之类的。” “帮我弄一张白卡,如果可以的话再给我弄一个身份证明,钱扣除帮我做这些事的报酬后打入卡中给我。” “没有背景和势力,你就来九州?”闻言,徐杰夫挑了挑眉。 “暂时没有。” “那你可以考虑在我这里工作,酬劳和薪水……就按照正常情况涨百分之二十吧,帮我收集货物,然后出手给我,我帮你找到买家,利润我可以分你一点。”徐杰夫把茶壶拿过,要黄了一下,皱起眉头,“怎么没有了?” “我喝完了。”丽诺尔端起自己的茶杯示意道。 徐杰夫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站起身,拿着烧水壶走进了店铺内,又过了半分钟,他端着满满一壶水放在了烧水机上,按动了开关。 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他重新坐到了丽诺尔的对面。 “你意下如何?” “嘛……我倒是无所谓,管吃住就行。”丽诺尔有点俏皮地吐了吐舌,她看向徐杰夫,端详了一会儿后者的脸,然后露出坏笑,“我说,你应该没有别的想法吧?” 徐杰夫依旧是面不改色,仿佛什么话都无法扰乱他的理智。 “我得了解一下你的背景,你有没有仇家之类的?” “暂时没有。” “那你在得到这个【天使的馈赠】的时候,花了多少钱?”徐杰夫指了指放着小木盒的那个抽屉。 他没有询问来源,即便询问了丽诺尔也有很大的几率不会说出来,两人很快便会有长久的合作,但这并不代表徐杰夫会绕过丽诺尔去获得货物,他没有夺人资源的喜好,也没有必要。 一个商人其实并不需要直接和客户交谈,他们可以有一些中间人,徐杰夫深知这一点,他不适合抛头露面,若是被某些别有有心的人知道了他的存在,他反而会变得不安全。 正如丽诺尔所说,作为‘徐先生’的徐杰夫比徐杰夫这个名字更加被人所知,这就是一种防护,从徐先生到徐杰夫,之间本身就隔着一层屏障,更不用提,在徐杰夫这个名字之后,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名字。 初次见面,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为妙。 正如丽诺尔·汉弗雷斯这个名字,徐杰夫也觉得八成不会是真名,名字和姓氏,至少要有一个是伪装的,更何况丽诺尔才弄来了一个污染物,徐杰夫多多少少也需要防备一下。 “没有花钱。” 那一壶水很快便烧开了,丽诺尔把水壶拿了过来,滚烫的水被注入到了茶壶之中,很快,澄澈的水就被茶叶渲染上的自然的颜色。 “没有花钱啊,那是抢来的?” 徐杰夫为自己倒上一杯茶,刚才那一壶自己还没有喝便被丽诺尔喝完了,这新的一壶自己怎么说也要喝上两口解解渴,让这一段对话能够继续下去。 “以物易物换来的。”在徐杰夫倒完茶之后,丽诺尔也给自己倒上一杯,“他用这个东西换他自己的命。” “这么说来,我还能够期待一下你的战斗能力。”徐杰夫挑了挑眉。 “你当然可以期待,徐先生,不过不要指望我会成为免费战斗力。” “该给的报酬当然是一分都不会少。” 龙井茶在茶杯之中,很快便温和了起来。 那茶叶扁平,光滑挺直,在水中色泽嫩绿,仿佛刚刚摘下来的一样,渺渺热气散发着淡淡清香。 茶顺着喉咙流入腹中,带来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龙井茶产自九州的之江,那是九州东南沿海的一座城市,而龙井茶则是最具有之江特色的产品,早在数百年前就有人写道:茶出龙井者,作豆花香,色清味甘,与他山异。 在这样一个下午,凉风吹进店铺,带来四月份的悠闲。 沉默无言。 · 丽诺尔·汉弗雷斯第一次听见徐先生这个称呼,是在来到津沽之后,在某个古玩街想要出手一些污染物的时候被人推荐的,那人也是个二十多岁的男性,但显得很阳光,在一个古朴的古玩店铺,摆满了据说是前几个世纪留下来的瓷器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不过按照丽诺尔自己的判断,这些东西年纪估计还没有自己大。 “本来就是哄骗游客用的,看出来便看出来了。”面对丽诺尔的疑问,那二十多岁的老板很是无所谓,他耸耸肩,“反正来这里的人大多只是看看,真正愿意花钱买一个装饰品的可没有几个。” 那家店的老板穿着一件长袍马褂,但并不是传统的暗色花纹,也不是蓝色面料,反而很新颖地用了白色和黑色,就像是一副泼墨的山水画,或者那种叫做什么……太极的东西。 老板一脸笑盈盈的,很是热情:“鄙人笑兔,叫我什么都行。” 面对这样热情的人,即便是丽诺尔也不好意思冷脸以待,她很是礼貌地询问了一下店铺内的东西,在获得了许多难以消化的九州历史知识之后才带着自己的真实目的,委婉地、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哪里能够脱手一些‘违禁品’。 “如果是铳器之类的,你可以找狐老板脱手,如果是字画之类的,野先生或者蒙哥都可以,瓷器青铜器找沉溺,找人做事可以找kra……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念,如果是那种五十克就要断头了的,我们无法处理,。”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笑兔依然是那副热情的笑容,正如他的名字,笑着的兔子——没错,和兔子一样,笑兔有着白色的头发和一双红色的瞳眸,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先天疾病还是后天的变化,总而言之,在这笑容之下,丽诺尔总觉得藏了什么不能说的东西。 “如果是……非自然的东西呢?”丽诺尔问道。 “你是说污染物吧,那就去暗巷找徐先生。”笑兔在店铺的过道踱步,在一个架子上取下一个铭牌,“这个,你带着这个才能够进入暗巷,在青溪镇那边,不用刻意去找,到了你就能看见了,不过要是在里面把铭牌弄丢了,你可就出不来了。” “为什么?” “额……大概是鬼打墙一类的东西。”笑兔回答道,“相信我,你不会想尝试的,毕竟在里面丢失了铭牌的人没有一个出来的,很神奇,在暗巷之中弄丢的铭牌不可能被找到,当然如果你运气好,里面说不定有人会带了两个铭牌,这样子你就能够拜托别人带你出来了。” “谢谢。”丽诺尔对着笑兔点了点头。 “不用谢,盛惠五万,看你年纪小给你打个八折。”笑兔面带微笑地说道,“现金还是刷卡?” “……” · “所以你是在笑兔那里听说我的,怪不得。” 丽诺尔看着空了的茶壶,叹了口气,她又看回自己的‘老板’,询问道:“他另外说的几个名字又是谁?” 徐杰夫像是一摊液体一样瘫在沙发上:“嗯,狐老板说的是幻狐,一个武器贩子,冷兵器热兵器之类的可以找她脱手,你要是有想要买的武器也可以找她,价格不便宜,但是有值得的理由,你要是想要自己定制也行,那个女人是我见过动手能力最好的一个……” “野先生我们叫他野野,蒙哥说的是阿蒙,他们两个之前在外地待过几年,前一段时间才回来,也在这里,你沿着这条路往里面走一段路就能够看到他们,至于沉溺,他是一个盗墓的,后来金盆洗手了改行倒卖这些东西,多亏他的‘工作经验’,人们都很相信他,他前两天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似乎这样坐着并不大舒服,徐杰夫换了个姿势,变成了侧躺,“kra啊……他人脉很广,如果你想找人帮你做事就问问他,基本上你想要的人她都能够找到。” 停顿了一下,徐杰夫略有得意地说道:“毕竟这里是暗巷。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柒 玛门 【九州·津沽】 【二零二二年,四月六号】 津沽不大,在整个九州的版图上,比津沽大的地方有很多,穗恒,内扎萨克,临安,苍梧,或者九龙宝岛镜湖,和他们比起来,津沽确实不算大。 津沽也不小,至少,如果想在津沽找到埃可的家,有点麻烦。 二零二二年,四月六号,上午十点十二分。 魏吾珍拿着地图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 从二零二二年年初开始,这是第六起疑似魔女事件干涉者。 最初是网上的新闻,大概是二月中旬,标题是《震惊,濒死男子竟然一夜痊愈,医生说……》,大概内容便是津沽有一个一个男子为了保护一个差点被车撞的小女孩,自己反而身受重伤,小车司机涉嫌醉酒驾驶已经被警察带走了,男子被送到了医院抢救。 据说当时男子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出血量大到能够活下来都是苍天在上,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病危通知书已经打印好了,医生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男子没有伴侣或者孩子,只有两个远在内扎萨克的父母。 当时那个被男子救下的小女孩和她的父母就在手术室外,和大多狗血电视剧不同,小女孩的父母很真诚地请求医生一定要尽力救治这位女儿的救命恩人。 他们告诉小女孩:“这个哥哥救了你一命,这是最大的恩情……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报答他。” 然后,伴随着时针走到了十二这个数字,当新的一天在夜晚之中到来的那一刻。 男子痊愈了。 严格来说,是浑身依旧是伤的男子,清醒了,然后那些伤痕仿佛只是一个装饰,完全影响不到男子的正常生活,而且在之后的几个小时内,男子身上的伤肉眼可见地开始痊愈,就连断裂的骨头也有了好转的迹象。 “神奇……”魏吾珍喃喃道。 花了几天时间拜访了每一个疑似人员,魏吾珍还是没有什么头绪,根据那些人的说法,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体就好了。 “就像是被神明眷顾了一样!”当时有一个人说道,“我的身体居然好了!” 现在还差最后一个,在昨天出现的疑似案例……那个老人家,报告说是突发的心脏病,毕竟是老年人,身体总会有一些病痛,消化不良气因此而胀痛,感到头晕恶心疲劳乏力,胸部不舒服,胸闷,心悸,还伴有心跳加快。 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走了一半了,医生接连几个小时的抢救依旧不见效果,然而在十二点后……十二点后,老人家好了。 那位老人家在当地也有一些名声,早点经商做的大生意,赚了不少钱,累积到现在更是一个大数字,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不过已经嫁出去很久了,至少二十年了,不过后来老人家又收养了一个女孩子,便是埃可。 这个名字显然不是九州人会有的名字,在四处打听了一下老人家的情况后,魏吾珍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许。 而现在他正在寻找老人家的家。 那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房子了,不过因为修缮过,所以不显旧,反而在津沽这个地方更有一了一丝历史的韵味,砖瓦的屋顶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抖动,当然,可能不是很牢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落下来,不过现在不会。 不过房子里面没有人,毕竟老人家还在医院,他的养孙女自然也在医院,魏吾珍只是过来看看四周的情况,若是运气好,能够找到箱庭的锚点或者一些魔女的痕迹,那自然更好。 这座老房子不偏僻,在津沽的中心地区,这里有一整片的古老民居,就像是幽州那一片片四合院,在充斥着现代建筑的津沽,这样的老区反而更加少见,也因此价值更高,毕竟,在繁忙的现代社会之中,这样一处清幽的古老居所,听起来是不是很令人放松? 魏吾珍缓步在小巷子中行走,这一片都是这种交错杂乱的小巷,若不是手中的地图还能够给自己提供一个大致的方向,魏吾珍肯定会迷路,一路上看不到多少人,就算有人也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家,那些人在经过魏吾珍的身旁的时候都会好奇地打量一下魏吾珍,看看这个平日里在这片地区很难见到的年轻小伙子。 尤其是这种身上带着一些气质的小伙子。 还好这里只是一小片地方,如是在什么相亲角,肯定会有人上来询问一下魏吾珍的年龄,然后便是家庭信息,住址,还有收入,如果谈得来,下一步就是向魏吾珍介绍一下自己家里适龄的女孩子了。 “您好,我想问一下。”魏吾珍叫住一个刚经过的中年人,“请问一下您认识埃可的爷爷吗?” 那大概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先是有点诧异,他上下看了看魏吾珍,然后才点了点头:“这里没有人不认识他。” 说完这句话后,他似乎觉得还不够,继续补充道:“老先生对我们很好,他很富有,对我们也很客气,时不时会给我们送一些特产之类的,我的父母以前也受过他的恩惠,倒不如说,这一片的人都受过老先生的恩惠,所以我们很尊重他,至于埃可,那个女孩很聪明,我家那小子要是有她一半聪明我就满足了……话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九州人寿保险的工作人员,叫我小李就可以。”魏吾珍递出一张名片——像这种名片,他有大概二十张,“老先生在我们这里有办理过保险,听说老先生出事了,公司让我来看一下情况。” 中年人半信半疑地接过名片,粗略扫视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老先生昨天进医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中年人把名片还给魏吾珍,“埃可应该也在,如果你要找他们的话就去医院吧。” “过一会儿我便会去,多谢。”魏吾珍对着中年人颔首,“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了解一下老先生平日里有没有什么问题,比如之前有没有生过什么病,或者出什么问题,这也是我们调查一个重要指标。” “啊,这倒没有,毕竟老先生平时也很注意自己的身体,每隔一阵子就会去医院体检。”中年人回答道,“但是……这次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怎么说呢……在我们的印象中,老先生应该是很正常的,至少我没有见过他生什么病,你说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就……哎……” “是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魏吾珍也认同似的说道,“不过我刚才听说,老先生已经好了,现在在医院观察治疗。” “嗯?真的吗?”听见这句话,中年人似乎开心了很多,“老先生没什么事?” “嗯,你们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昨天救护车把人接走之后就没有动静了,埃可也没有给我们打电话之类的,我们都还不知道老先生现在好了,你确定吗?老先生真的没事?” “我也只是听说,不过消息是从医院那里传来的,应该没有错。”魏吾珍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我一会就会去医院,希望老先生平安无事。” “如果有消息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们啊。”中年人说道,“我们也很担心老先生。” 中年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淡淡的微笑,还有一些放下心来的轻松:“怎么说老先生也是我尊敬的人,这十年来多亏了他照顾我们,他没事,真是太好了。” “十年?”魏吾珍询问道,“我还以为您一直居住在这里。” “怎么会呢。”中年人说道,“我还以为你都忘记了。” “……你说什么?” 魏吾珍猛然看向中年人的双眸——他看见了一抹悄然而逝的金色辉芒。 “这十年你的变化挺大的,魏吾珍。”中年人说道,“我都差点没有认出你来,我怎么会没认出来呢……十年前的那个小孩现在都这么大了,听说你加入了【瓷】,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玛门。”魏吾珍看着中年人,说出了那个名字,“你是玛门。” “你还记得我,我真是倍感荣幸……”中年人那眼镜之后的双眸如幽邃的,深不见底,“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句好久不见?当年在宝岛一别,居然就是十年过去,你还记得我,那就好,魏吾珍啊魏吾珍……不过现在还不是相会的时候,毕竟你还有正事,我就不打扰你了。” 回应中年人——不,回应玛门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那一刻刺穿了那副眼镜,直奔他的瞳孔,匕首泛着寒光,似最狡黠的毒蛇。 然而这一击还是落空了,在匕首与玛门的瞳孔接触的那一刻,玛门消失在了原地,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魏吾珍的背后。 “我说过,我很抱歉。”玛门看着魏吾珍,脸上流过一丝怜悯,“但是我无法制止这一切,他的【贪婪】不是我能够控制的,魏吾珍,十年了,你还是没有走出来,你还是那个……八岁的孩子。”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玛门的的容貌也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年龄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刻痕,他有着西方人的脸庞,和一头金色的短发,两只瞳孔一金一白,他穿着白色的西装,白色的长裤,还有黑色的皮鞋,宛若一个正准备去公司报道的上班族。 “住口……”魏吾珍紧紧握住那一把匕首,“我不会再相信你任何一句话。” “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和你都在这里。”玛门向后退了一步——一双洁白的双翼在他的背后展开,轻轻挥舞,“在下次会面之前给你一个消息吧,你们要找的那个魔女,叫柯罗诺斯,姑且算是……你的同类。” 玛门的双翼带着他缓缓升起。 “下次见了,魏吾珍。” ——而属于魏吾珍的旋律,永远都是由魏吾珍最厌恶的乐器弹奏。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捌 入睡 津沽第一医院,四月六号,下午一点。 今天是星期三,不过既然是医院,哪怕是工作日也不会冷清。 第一医院很大,三栋高大的楼层呈三角形占据了三个位置,中间是一个绿色的公园,能够看见不少穿着病号服的人在里面活动,人不是很多,可能是因为刚过了午饭时间,大家都还在休息,而且,哪怕是四月,阳光也不小。 在三栋大楼之间,饭堂,商店,还有保安亭,一些说不上来名字的建筑物在大楼的俯视下显得尤为矮小,那三栋大楼粗略看来都有二十层,和旁边三四层的小楼房相比简直就是巨人的居所。 mode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颇有一种城市机能的风格,里面搭了一件黑色的短袖,下装也是便于行动的短裤,露出两节洁白的小腿,鞋子也是运动鞋,很干净。 她戴了一副眼镜,还把长发扎成了单马尾,一顶黑色帽子,最后是黑色的腰包。 好了,现在她是一个普通的,来医院探望的人了。 当然,头发的颜色果然还是有点显眼,不过这个暂时改不过来,只能先这样了。 在前台护士疑惑的目光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借助【瓷】为她准备好的资料,她便混了进来,她的目的很明确——那位昨日的患者。 在这之前魏吾珍已经把资料发给她了,包括另外几位疑似魔女事件干涉者,不过昨日魏吾珍来到的时候,患者还在手术室里面,所以只能作罢,据说魏吾珍上午去那位患者居住的地方探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来到。 mode粗略了解了一下这位……老先生,富有,心善,在这个时代十分少见,若不是老先生平日里十分低调,或许拿个好人奖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当然,魏吾珍发来的资料之中还有一句,这个老先生,知道【瓷】的存在。 即便【瓷】算是一个隐秘部门,但并不代表它会默默无闻,在很多涉及到第一战线的地方,瓷这个名号反而会很响亮,毕竟那些【魔女的收藏】并不只是被封锁在地下的禁忌物,它们也会被运用在一些正确的地方。 更不用说那些流通在外的污染物,虽然没有魔女的收藏那般强力,但也有一些非自然的力量,在定义之中,但凡被污染的物品都能够成为魔女的收藏,然而拥有实际编号的物品只占据了其中一部分,那些还没有编号,只有一个描述的物品也不少。 在九州很多地方都有着一些地下市场,俗称黑市或者暗巷,按照正常人的思想,瓷应该会大力打击这些地方,不过正相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黑市的存在,所以污染物的处理和收集反而更加方便,这里指的是被管理的黑市,而不是那些借助污染物隐藏起来的交易场。 前者和后者有着本质的区别,被管理的黑市流通物都被严格监视,产生了不好的影响也能够及时处理,后者更像是游走在法律之外的亡命徒,用污染物做的也是不被允许的事。 老先生姓徐,早年经商,也触及到了这个世界。 若是和他交谈,应该会方便许多,然而魏吾珍自认为沟通能力不行,便把这个任务托付给了mode。 老先生被推出手术室后,经过数个小时的观察便转移到了单人病房,他的孙女就在他的身边陪着他,当mode去到病房的时候,那个老人正在和孙女交谈。 埃可看见mode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您是……” “mode,叫我mode就可以了。”mode对着病床上的老人颔首,“您便是徐老先生,对吗?” “是我。”病床上的老人说道。 徐老先生的声音完全没有一个病患应该有的虚弱,即便是老年人的声音,也有着年轻人的爽朗,mode看着病床上的老人,后者正对着她微笑。 “埃可,让我和这位小姑娘说说话。”徐老先生对着他的孙女说道,“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之后也能够找她。” 埃可很懂事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病房,还顺手带上了门。 “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很难见到你们。”徐老先生撑住床坐起身,他倚靠在床边,脸上带着淡淡的慈祥笑容,“不过……我也猜到你们很快便会找上我了。” “您猜到了我的来意。”mode说道,“您怎么发现的?” 她站在病床边,找了一个凳子坐下,这样她便能够与那位老人平视。 “你们身上总有一种气质,别人看不出来,我却能够感受到……毕竟活了一辈子,见的也比别人多。” 徐老先生说话字斟句酌,在说话的时候,他的手也在做着些许动作,仿佛这样子说话,便能够让mode更加理解一些。 “很久以前……我见过一个消防员,当时他和他的队友冲入大火之中,出来的时候毫发未伤。”徐老先生看向天花板,“在他们出来的那一刻,那栋楼发生了爆炸。” “于是您便察觉到了。” “差不多,我当时便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保护着他们,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你会觉得在那一刻,他们和世界是有区别的,中间有一层什么东西阻拦了他们。”徐老先生顿了一下,看向病房的门口,沉默了片刻,他才继续说道,“我现在感觉我的身上也有这种东西了。” “那您可能是被污染了。”mode看着徐老先生,“自我介绍一下,mode,九州【瓷】所属行动组,负责调查这次事件。” “我听说过这个组织,但是见到你们的人还是第一次。”徐老先生微笑道,“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说就好,我会如实回答。” “您愿意配合那真是太好了。” mode从包里拿出录音笔,还有一个本子和写字笔。 “在你询问我之前,有什么是能够让我知道的呢?”徐老先生问道。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她身上也有和那些人一样的东西,很明显……比那些人还要明显,脱离这个世界的规则……属于另外的事物…… 这便是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吗?不知道我以后有没有机会…… 算了。 “您想要知道些什么呢?”mode微笑道。 “比如,我为什么会好起来。”徐老先生说道,“我的身体状况我知道,现在这样,就像回到我当初最健康的时候……这很明显不符合常理。” “如果用我们的说法,您已经被【污染】了。” “污染?” “不属于自然的力量,您的身体被那些力量影响到了,这个力量属于谁,我们还不知道,不只是您,这一段时间出现的几个类似的时间应该都是同一个力量。”mode解释,“所以您才会感觉自己有些不对。” “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目前看来是好事,和您一样,另外几位也是在濒死的状态下恢复了,这种污染有没有害暂且不知,不过,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都是好处。” “也对。”徐老先生笑道,“对我来说确实是好事。” · 在这之后,魏吾珍才姗姗来迟。 当他来到徐老先生的病房前时,mode已经在外面整理刚才的对话了。 “你本应该在三天前就出现在这里。”魏吾珍对mode说道,“现在已经是四月六号了。” “我知道,我迟到了。”mode回答道,“阿疯姐让我陪她看了几天话剧。” “我听说了。” 魏吾珍看起来来的很匆忙,头上还有几滴汗水,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热出来的。 “不过来的巧也不错,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 “徐老先生说,他对自己遭受污染的时候是无意识的。”mode叹了口气。 她坐在病房门口不远处的长椅上,从这里能够看见窗外的景色,那片公园中的人不知何时多了一些,应该是时间已经逐渐来到了下午的缘故,午休过后的人在自然之中享受着一天。 “我那边也差不多,那些痊愈的人都没有相关的记忆,就像是睡了一觉然后就好了。”魏吾珍说道,“这次的魔女叫柯罗诺斯,她的权能应该是和时间有关,我推测她的权能效果应该是把生物的时间凝固或者延长之类的,这样就能够解释这些人为什么会痊愈,被干涉时间之后,他们的以前的身体机能和新的时间并不是一同生效。” “等等等等……”mode打断了魏吾珍的话,她抬起头,看着魏吾珍的脸,想要从后者的脸上看出什么表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是说,魔女的名字……已经确定了是吗?” “一些小小的渠道,这个是可信的……你如果怀疑也没有问题,当务之急是找到锚点,不然我们没法和魔女交涉,也不知道有没有代行者。” “锚点应该在医院,仪式的话……还得再想想。”mode说道。 这个时候,徐老先生的病房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那是属于仪器的声音,尖锐,刺耳,就像是……生命垂危时候的警报。 同一时刻,医生和护士开始跑动。 “发生什么事了!?” “心率降低!血压……没有呼吸了!” “怎么回事?谁负责检测的!这么大的变化看不出来吗!” “不是……三分钟前病人的生理指标还是正常的啊!” mode和魏吾珍看着那些医生和护士冲进了徐老先生的病房。 这刹那间的变化让人有点…… mode最先做出了反应,她站起身,一边把东西塞进包里面,一边朝着病房跑了过去。 魏吾珍紧随其后。 然而…… 当他们来到病房的时候—— “深度昏迷……无自发呼吸,脑干反射消失,脑电活动消失……”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喃喃道。 “初步判定为脑死亡。” ——只来得及听见这样的话。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玖 来电 【九州·津沽青溪镇】 【四月七号上午七点】 对于徐杰夫来说,他做了一个好梦。 在梦中,他在自己创造的城市之中闲逛。 这个城市他建造了好几年,这个梦,他也做了好几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徐杰夫开始做一个相同的梦,最开始梦到的是一片空旷的平野,除了泥土大地,什么也没有,徐杰夫并不在意,他躺在自己梦中的大地上,看着天空,一言不发。 这是一个很真实的梦,他能够感受到泥土的芬芳,感受到微风的吹拂,感受阳光的温暖,感受……感受到他在现实能够感受到的一切,甚至,他能够分清楚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 这一个有点不普通的梦,徐杰夫并不在意。 然后第二天,他又梦见了那一片地方。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那一整周,徐杰夫的梦境都是这片平野, 而且在醒来之后,徐杰夫仍然能够记住梦中的内容。 于是,徐杰夫有了一个想法——不如,在这个梦中创造一个城市吧,就当为自己普通的日常中增添一些乐趣,最开始,先给这个城市取一个名字。 然后,便是建造这个城市。 一个人,构筑一个城市需要多久?从码头的第一块砖开始,然后是一片森林,一个医院,一个商场,再到整个城市,然后是天空,云彩,白昼和黑夜。 这一夜他为梦中城市的商场货架上增添了新的商品,清扫了一下公园的落叶,在西餐厅为自己做了一份牛扒,七分熟,还有一点意面,淋上黑椒汁,他在凌晨的寂静城市之中,看着皎洁的月光,把一小块切好的牛扒放入口中,感受牛肉的汁水沿着口腔顺着口腔流入腹腔。 黑夜的凉风从敞开的大门吹入,带来一些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这美好的梦境…… 在丽诺尔把一个枕头甩在徐杰夫脸上让他不得不醒来的时候结束。 津沽,四月七号,上午七点。 青溪镇,青溪路十七号,徐杰夫的家。 一个三层高的小别墅,在一片相同建筑构成的小镇中显得很普通,正常的三层楼,一个不算太大的花园,停着一辆白色的私家车。 花园有一些野花野草,之所以说是野花——毕竟若是经过打理肯定不会是那个模样,角落有一些杂物,一个小木屋,看样子是拿来当小仓库用的。 别墅是白色,这个倒是很干净,还有一些黑色的装饰纹路,就像是琴键一般优雅和谐,二楼的窗台还要有两盆月季,很漂亮。 徐杰夫的房间在二楼,各种深沉的色彩把房间绘制成了一副画作,就像是卡米耶·毕沙罗的作品,那幅《通往卢弗西埃恩之路》,还有《洛德希普林恩火车站》,大概是这两幅的格调,朴素优雅、带有古典韵味的幽静气氛。 窗帘被拉开了,早晨的阳光照进房间,徐杰夫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就听见丽诺尔在自己的身旁说:“起床了。” “不是……我是你老板……”徐杰夫说道,“有你这种一大早把老板喊起来的员工吗?” “我本来也不想这么做。”丽诺尔把一部手机扔到了徐杰夫身上,“但是你手机落我那儿了,从六点多开始一直响到现在,还都是同一个电话号码,你说我不找你我找谁?” “……让我看看。” 丽诺尔的房间是临时整理出来的,就在徐杰夫的对门,一张床,一套小桌椅,一个空荡的衣柜和书柜,这就是丽诺尔房间的全部,还好徐杰夫平日里有整理的习惯,房间很干净,铺上床垫和床单就能够将就着用了。 丽诺尔本来对如此‘朴素’的房间颇有微词,不过想了想,毕竟不要钱,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免费的东西你总不能够强求人家有多好,是吧。 丽诺尔确实说的不错,手机一直在响,还好徐杰夫设置的手机铃声只是一首普通的歌,而不是那种不宜见人的音乐,他看了看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点了点头:“是客户的电话。” “客户?”丽诺尔拍了拍徐杰夫的床沿,找了个看起来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什么客户这么着急?” “一会儿再说。”徐杰夫接通了电话。 他看起来并不介意丽诺尔在这里旁听,甚至还特地打开了免提。 “……徐杰夫先生,我希望您给我一个解释。”电环那头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听起来这个中年妇女很生气,以至于隔着一台手机丽诺尔都能感受到那个愤怒。 “怎么了,徐小姐。”徐杰夫换上了一个商业交谈的声线,就像是一个正准备推销的销售员,“是对我们的服务不满意吗?” “今天上午我收到了医院的电话。” “是目标的死讯吗?” “不是。”中年妇女说道,“那个老头子只是初步断定脑死亡,脑死亡,不是死亡,这和我想要的答案完全不同。” “啊,没死啊。”徐杰夫恍然大悟,“不过脑死亡也相当于死亡了啊,好吧,如果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我们也可以退还一部分款项……按道理来说目标应该会死亡的……” “我要的不是这个结果,我要的是那个老头子死了!你能够明白什么意思吗?即便他是脑死亡,只要还用那些医疗器材吊着一口气,那么他的遗产就不会分!”中年妇女对着电话吼道,“我要的是那笔遗产!你懂吗?” “啊,懂了,怪不得前两天徐老先生一好起来你就找我,原来是为了这个。”徐杰夫笑道,“当初你可没说你的目的是这个啊,你当时说的是,用不会被发现的方式处理徐老爷子,是因为徐老爷和你关系不和,我还在想几年没见过面的父女俩哪儿来的关系不和……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徐老爷子的孙女快成年了吧,如果在那之前徐老爷子过世,他孙女继承的财产就会到她的法定代理人那里……那个领养的孙女可没什么法定代理人,所以……” “你知道就好,但是现在老头子还只是脑死亡,他如果撑过了这一段时间,那么那个叫什么埃可的女孩子会分走本应该属于我的财产。”妇女说道,“所以老头子必须死。” “我懂你的意思,我会处理好的。” “快点。”妇女的声音穿过电话。 “我知道。” 徐杰夫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丽诺尔,耸了耸肩:“听见了吗?” “听见了。” “惊讶吗?”徐杰夫问道,“听见有人为了财富能够对自己的血亲下手。” “一点点吧,但是在我那边,这种为了钱财反目成仇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丽诺尔说道,“我先问一下……是【玛特的真理】吗?” “你还挺聪明,是啊,既然弄到了这么有意思的东西那肯定要找一个人试试,正好那位徐小姐找我下了这个委托,不过……没有死,这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 “我没有说谎。” “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她也没有说谎,那就代表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了这个结果,我猜,那个徐老先生应该也和某个污染物有关系。”徐杰夫说道,“但是关系应该不大,毕竟他已经脑死亡……也就是说,只是勉强维持住了没有死这个状态,污染程度并不高。”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丽诺尔挑眉,“如果我没听错,你刚才答应了那个人。” “是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换一个污染物试试,徐老先生的污染如果只是正好不受玛特的真理影响的话,换一个污染物来处理就好了。” “那你准备用什么污染物?”丽诺尔问道,“我还没见过你用别的东西呢,自己家老板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我也很好奇。” “不,我都不打算用。” “嗯?” “污染物的成本多高啊,用【玛特的真理】也只是因为徐小姐给的钱多,但是也只够使用一次,不然我可就亏本了。”徐杰夫笑道,他坐起身,掀开自己的枕头,把枕头下的一把火铳和小刀拿在手上,“所以我们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好了。” 徐杰夫把火铳和小刀插入腰间,转了转脖子。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向丽诺尔:“……你怎么还在这里。” “怎么了?” “……你要看我换衣服吗?” “……不用。” 丽诺尔朝着房门走去,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她回过头说道:“你为什么……会接受这样的委托?你不会有所反感吗?” “你是在为那个老人家感到可惜吗?丽诺尔。”徐杰夫把脱下的上身睡衣扔到床上,“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学会的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即便我与人为善,未曾伤人半分,即便我再怎么待人友好,这个世界上的疾苦,也不会放过我一分半点。” 他从衣柜里面拿出一件黑色的上衣:“这就是最简单的道理,不论你做什么,世界对你都是公平的,该受苦的时候,尝不到任何甜味。”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 窥心 【九州·津沽津沽第一医院】 【四月七号上午七点】 “埃可,你昨天没有睡觉。”mode对着埃可说道,“你现在的黑眼圈很严重。” “我睡不着……” 埃可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她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坐在病房前,她的精神状态显然不好,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休息。 四月六号的下午,徐老爷子忽然陷入昏迷,无自发呼吸,脑干反射消失,脑电活动消失,直到现在也是这样,医生说,这叫脑死亡。 徐老爷子当即被推入了抢救室,在六号的晚上医生从抢救室里面走了出来,遗憾地宣布没有恢复,不出意外的话,徐老爷子是醒不来的了。 当时埃可就在这里,听见这个消息之后她的情绪就崩溃了,她在椅子上不顾形象地痛哭,双手掩这自己的脸,但是泪水依旧止不住。 mode静静陪伴着这个十几岁的少女,她能够感受到埃可对自己爷爷的感情有多么深重,亲情,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以如此轻易地击垮一个人。 “你必须休息一下。”mode拍了拍埃可的脑袋,“过度的疲惫会让你的记忆力下降,也会让你的思维变慢,我们还有要做的事情,你要让自己的状态回到最好的时候。” “可是……可是……爷爷……” “埃可,我问你。”mode说道,“你爷爷的康复,和你有关系吗?” 埃可顿住了,她抬起头,不可置信般地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蓝发女孩。 “这只是一种猜测,你爷爷并不是个例,在这一段时间中,津沽有几例相同的事件,时日无多的人忽然痊愈,和你爷爷一样。”mode垂下头,看着埃可——埃可正抬起头看着自己,“但是只有你爷爷忽然出现了昏迷这种情况,如果接触到事件的是你的爷爷,我们现在就束手无策了,但是后来我想了想,为什么是你的爷爷?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不是也有可能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个问题我昨天就在想了,徐老先生的昏迷反而让我更加确信,埃可,我需要你回答我。”mode一字一顿,“你爷爷的痊愈和你有没有关系。” “……我不能回答。”埃可小声说道。 “是‘不能’,而不是‘不是’。” mode的神色忽然凝重了,她打量了一下周围——上午七点的医院安安静静,远处正在查房的护士刚推开门进入下一间病房,而送早饭的餐车还没有来到这里,现在这一条走廊上,只有她,和凳子上的少女。 “接下来你要配合我了,埃可,如果你希望能够重新救回你爷爷的话。”mode坐到了埃可的身旁,从口袋里面拿出了那只录音笔,打开,“首先是第一步,你尝试一下,能不能够说出你所知道的【那些东西】的信息。” “……在五号的晚上,大概是凌……咳……” 埃可的表情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的嘴,她张开口,又闭上,再张开,她猛然看向mode,慌乱地挥着自己的手。 为什么说不出来……我的声音去哪里了……不对,就像是,在话语说出口的那一刻被打断了,然后被捂住了嘴,但是我明明还能够‘开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不对,不对,为什么说不出来,我明明是知道的……我想要救我的爷爷……所以我遇到了……为什么说不出来…… “你‘说不出来’,是吗?”mode挑眉,她对着埃可扬了扬下巴,“点头或者摇头。” 是的——埃可赶忙点了点头。 “现在尝试说点别的,和我要问的无关,你随便说的不重要的……比如名字之类的。” 埃可立马张开嘴,最先是几句嘶哑般的无意义的声音,然后她咳了几声。 “……咳……我叫埃可,我的爷爷姓徐……哎,可以说话了? “那就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你说出那些消息。” “我该怎么做?” “接下来我们尝试一下你的行为有没有被约束。”mode接着说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明白了吗?” 埃可点头。 “你在四月五号的晚上到四月六号早晨这一段时间内,是不是一直都在医院?” 埃可正要摇头,但她感受到自己的脖子卡了一下。 怎么回事——紧接着,她的脖子不受她控制一般,点了一下头。 这是那个名为柯罗诺斯的……那个什么‘魔女’做的吗?她不想让我透露出她的存在? 不是啊……这位女士,我不想点头……我…… “你没有去到不属于医院外的地方,是吗?” 埃可再次点头。 “你一直呆在你爷爷的附近,在他五号进医院抢救的时候,你没有离开抢救室附近,对吗?” 点头。 “祂很聪明,她不想让自己的事情被外人知道。”mode忽然笑了,“不过祂显然无法观测到外界,那就好说了,埃可,接下来麻烦你说一句话。” “说什么?”埃可问道。 “你说……‘我知道柯罗诺斯的存在’。” “我知……咳……咳咳……” “行了,魏吾珍给的消息是正确的的。”mode拍了拍埃可的肩膀,让埃可的咳嗽缓和了许多,“有一个名为柯罗诺斯的魔女在这里,五号的时候祂的锚点就在抢救室外,接触到魔女的也不是你的爷爷,而是你,埃可,你和魔女做了什么交易,让祂救回了你的爷爷,是吗?” 埃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的脖子做着一些略微诡异的动作,而埃可则是略带无辜和惊讶地看着mode,她双手扶住自己的脸,想要制止自己的点头——很显然,不怎么有效。 “可惜还不知道仪式的要求,不过确认了这一点也不错,仪式……埃可,假如我要让你描述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地方,你脑海中最先想到的场景是什么?” “……古九州风格的?”埃可立马明白了mode实际想问的东西,她试探地张了张嘴,发现说这句话并不会被遏制后,她开口道。 “间接的询问是可以的吗……还是说祂已经不在乎这些内容?那么,假如你有一个方式去到那里,你觉得会是什么方式?”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果我想去那里,我想等到晚上的二十四点,等到……时间来到二十四点零一分的时候。” 埃可回忆着那一天夜里所见到的景色,一边说着:“那个时候,世界都是静止……我会来到一个新的地方……” “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时,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但是既然你都说了是不属于这里的地方了,那么条件苛刻一些也没有问题吧?” “那确实,现在你再尝试一下,能不能说出之前的那些话。” “我试试,我知道……咳……咳……”埃可猛然咳了几声,然后才接着说道,“不能。” “你一会儿再尝试一下文字之类的媒介能不能使用,埃可,把你能够说出来的信息尽可能地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够想办法。”mode抚摸着埃可的脑袋,“在这之前你先小睡一下,因为我需要你今晚再找一下那个‘锚点’……就是你去到那个地方的方法。” · 很多事情都还只是猜测,mode想到,即便从埃可和魏吾珍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但实际的用处并没有多到哪里去,锚点的位置确定了,但那是五号的锚点,mode无法保证这个锚点会一直呆在这里,若是锚点移动了怎么办? 魏吾珍去哪里了?他刚才不还在这里的吗? 算了,先把这里的消息发给瓷那边。 mode沿着走廊,朝着徐老先生的病房走去,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她还没吃早饭,或许可以留到中午一并解决,还是说先睡一觉比较好? 睡一觉……对啊,还没有找到一个能够歇脚的地方,如果短时间内处理不好这件事情,那还得找一个地方歇歇,阿疯姐是不是说过这里有地方住?一会儿问问吧…… “砰——!” 这时候,不远处的一个病房里面响起了一道枪声,很沉闷,mode听见了——她不可能忘记这个声音,在很久以前,就是这样的一把枪的声音洞穿了moko的肩膀。 她立马看向那道声音的来源——那是徐老先生的房间。 该死……有人在医院动手了! mode立马朝着那个房间冲去,短短的几秒内,她已经冲到了房间的门口,手抚到腰间,握住了那把火铳的握把,只要她想,下一刻她就能够让子弹沿着膛线起舞。 不过预想中的第二道枪声没有发出,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门被一道倒飞而出的身影撞开了,紧接着便是第二道身影,在前者还未起身的情况下一个手肘砸了下去。 紧接着便是一道寒光闪过,第一道身影不知何时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匕首,那是一个男性,他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看着面前这把自己打出房间的男子,匕首正准备刺出—— 就当徐杰夫正要进攻的时候,他的后脑勺感受到了一个冰冷的触觉。 “好好好,有话好说。”徐杰夫抬起手,“别开枪。” “多谢。”魏吾珍对着握着枪的mode道谢,把徐杰夫的匕首夺去,“这个人想要杀了徐老先生,不过被我撞了个正着。” “徐老先生怎么样?”mode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魏吾珍说道,“我的建议是……你自己去看一下。”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壹 误算 【九州·津沽】 【津沽第一医院,四月七号,上午七点五十分】 徐杰夫并不是第一次来到津沽第一医院,再怎么说他也在津沽生活了这么多年,谁没有个大病小病?既然有病,那肯定要问医。 在保安亭登记,用的是他自己的身份证明,这种时候用假身份没有意义,后面若是事发,假身份更容易暴露,他也没有过多的装扮自己,普普通通的一身衣服,看起来就像是还没有去上班的普通人,顺道过来看看自己在医院的朋友,亦或者家人。 “徐先生是吧,请问您是来做什么的?”保安看了看徐杰夫递过来的身份证。 “看望一下朋友。”徐杰夫微笑道。 “好的,登记好了,谢谢配合。” “辛苦你们了。” 和五十星不同,在这里进入一个医院并不需要进行什么搜身,徐杰夫没有带包,因此不用过什么安检仪,就算经过金属探测器的时候那声音响了也不要紧,现在谁身上没有一点金属?手机,钥匙,或者打火机还是别的什么,这都是时常出现的。 如果情报没有错误,此时的徐老先生应该在自己的病房里面。 徐杰夫选择了上午来而不是半夜,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只是不想拖时间,一件事情能够尽快解决便尽快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更别说在津沽第一医院,晚上的守卫力量反而比白天强上不少,几次影响不大好的冲突事件让他们知道医院也应该具有一定的防守力量,像是保安,门卫,如果不是某些条件不允许,说不定他们连雇佣兵都愿意请。 他选择了电梯,按动对应的楼层,聆听着电梯里正放了一半的音乐,音质不怎么样,可能是因为喇叭年久失修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断断续续,时不时还有点沙沙声。 电梯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正上方有一个摄像头,徐杰夫把双手放进口袋里面,隔着一层衣物布料感受匕首的温度,还有铳器的模样,现在这些还不方便拿出来。 电梯速度不快,很平缓,他下意识想要倚靠在电梯的墙壁上,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他静静等待电梯一直到达他要去的楼层,然后走出,沿着走廊去往自己要去的那个房间。 走廊没有什么人,远处有个蓝发的少女正在和一个女孩聊天……等一下,这个女孩好像就是徐老先生的孙女?和照片上的很像,那她旁边的又是谁? 徐杰夫微微皱眉,如果只有一个孙女还好,现在多了一个人,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根据情报,那个徐老先生的孙女,名为埃可的女孩,在这一带应该没有什么朋友,而那些探望徐老先生的人也在昨日便来过了,今天……怎么回事。 徐杰夫不敢再浪费时间,以至于脚上的动作不知不觉快了些许,他走到徐老先生的病房前,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向病房内——徐老先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一旁的仪器有节奏地一下接着一下响着,若不是没有这个仪器,徐老先生最后的生命体征也会消失。 不过现在,他也只是一个脑死亡的人罢了,和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其实差不了多少,目前的医学还没有发达到脑死亡还能够挽救的这个阶段,已经确定了脑死亡那这种情况,从道理上讲,也就是说从目前的医学角度出发的话,就没有什么价值。 但是只要徐老先生还没有入土,他的遗产就不会被分割。 其实想了想,徐女士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让徐老先生死亡呢……如果让徐杰夫来想,让埃可死亡其实也是一种选择……嘛,让一个花季少女死亡的话终究还是会让人有点于心不忍,不过如果是委托的要求,徐杰夫也不会有什么犹豫。 徐杰夫摸向自己的脖子——他正戴着一串银白色的项链,这就是让他能够如此张扬的原因,这就是他可以不怎么在意那两个女孩会发现自己的原因。 【污染物·局外人】 ——这是一个银白色的、被污染的项链,但是污染的程度很低,远不及真正‘魔女的收藏’的那种程度,在定义上它属于收藏物,在大多数人的判断中,它只能被称为污染物,它的效果非常简单,它能在使用者需要的时候大幅度降低使用者的存在感,但是电子仪器之类的东西仍然能够感应到使用者的存在。 病房内看起来只有徐老先生一个人,这让徐杰夫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侧过身走了进去,即便【局外人】的效果已经生效,他也轻手轻脚,门很快便被关上,他踱步到病床的旁边,端详着徐老先生闭着的眼。 如果这是一部小说,这时候徐杰夫应该来一段发言,先是表达对徐老先生的敬仰亦或者佩服,然后夸赞徐老先生的生平,回顾徐老先生做过的时候,最后向一个绅士一样对着徐老先生鞠个躬,说一句诸如‘抱歉,我必须杀了你’之类的话,然后如同一场电影,一个慢镜头,杀手杀死了目标,那摄像头对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离开,就像是虔诚的信徒看着神明远去。 可惜这并不是那么文艺的故事。 那些药物和先进的设备维持徐老先生的生命体征,只要让仪器关闭,不出片刻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想到这里,徐杰夫把手插入口袋,隔着一层衣物随手关上了仪器的开关。 他开始等待,等待徐老先生的心跳停止。 他看见那代表着心跳的波动逐渐平缓,一直……一直没有成为直线,在最微弱的位置缓缓跳动——徐老先生仍然‘活着’。 徐杰夫的表情凝重了。 他看着那台仪器,又看了看闭着眼的徐老先生,他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是吧……真的有污染干涉?”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状况。 哪怕是暴露在摄像头下,他也有办法抹去自己来过的一切痕迹,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什么都不做——关闭仪器已经是安全范围内的最大举动,而很显然,关闭这样一个仪器并不能完成他的任务。 “看样子做完这一单又得换个身份了,亏大了。”徐杰夫叹了口气。 他抽出那把匕首,对准徐老先生的心脏刺了下去。 一点犹豫都没有。 ——匕首在离徐老先生的皮肤还有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啧。” 并不是徐杰夫在最后良心大发,而是他发现,这最后的一点距离,他刺不下去,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拦住了,阻止他做出‘杀死这个人’的行为。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他看不见的,触碰不到的,但是确确实实就在那里,就在匕首和病床上的那个人中间,他触碰到了这个条件,某一个条件,这个条件保护着徐老先生,保护他最后的一点生命。 似乎是在说——只要他不死,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包括现在这样,一个植物人,闭着眼,那让他呼吸的仪器早已经被关闭,但是他还活着。 哪怕是被强制维持着生理的活动,但是他就是活着。 徐杰夫的手开始用力,他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青筋凸起,微微颤抖,他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不论自己多么用力,那匕首都无法更进一步。 徐杰夫收回了匕首,他走到窗户旁边,看向地面。 嗯……高度还可以,如果从这里下去的话,也不容易被发现……不过还要再看看,那几台空调机的位置很合适,看起来也不容易损坏,作为一个落点应该不错。 徐杰夫推开了窗户。 下一刻,火铳被他从腰间抽出,打开保险栓,上膛,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徐杰夫没有看之后发生什么,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就撑在了窗沿,子弹唱着歌沿着膛线飞舞,目的地是徐老先生的心脏。 握着火铳的那只手收回,他的右脚用力蹬地,一个侧身,火铳放回到腰间,在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窗外。 接下来的他要落到正下方不远处的空调机上,然后沿着那几层楼的窗台到消防楼梯上,后面就容易了,在没有被发现之前从消防楼梯那里下到地面,离开,收拾一下东西准备跑路,他已经算尽职尽责了,如果这样子徐老先生仍然活着,那只能退钱了,毕竟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没辙,总不能跑去找污染源在哪里吧? 但是徐杰夫的算盘落空了。 他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就在他翻过窗台的时候,一股危机感从心底涌了上来,就像是被什么人盯着,就像是……在荒原之中被一头饥饿的野兽看见。 有人发现自己了——徐杰夫想到。 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即便【局外人】已经把他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符合一个‘普通的局外人’了,只不过,徐杰夫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个时候,身体比思维更快,他翻出一般的身子硬是顿住了,他的双手护在了胸前——这是本能的举动,他要保护自己的躯干,至少,这样比其他地方更重要。 他的视野之中出现了两条腿。 ——有人从上面的那一层楼翻了下来,并且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这个房间突入! 那两条腿狠狠地踏在了徐杰夫的双臂上,硬是把他踹回到了病房里面。 “砰——!” 徐杰夫的后背着地,在落地的刹那间他腰部用力,借着这个力道他向后一翻,人还没完全起来,一只脚已经朝着窗户那道人影踢了过去。 对,那道人影,那道把自己踹回病房的人影。 那人随着自己进入了病房,和徐杰夫不同,那人显然有所准备,不仅落地平稳,而且迅速后撤了一步,躲开了徐杰夫的袭击,紧接着他抓住了徐杰夫的腿,一脚迈出,膝盖便对着徐杰夫的脸冲了过去。 徐杰夫侧过脸,感受到那人膝盖的破风吹过自己的脸颊,他心中一寒——对方下的是重手,不出意外的话,没有交流的可能性。 那人的动作行云流水,膝盖没有砸中的时候便拉着徐杰夫的腿向上一提,弯曲手肘顶住徐杰夫的大腿,反手一拳朝着徐杰夫的腹部砸去。 徐杰夫双手仓促地护住腹部,只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顶开。 ——开什么玩笑?这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力量? 他的后背撞到病房门口,那本来就不结实的房门直接被撞开,他摔倒在地上。 还没有缓过来,就看见那人的手肘再次朝着自己的脸砸了下来。 徐杰夫把匕首抽出,对准那人的脖颈——的时候——他的后脑勺感受到了一点冰冷。 那是属于铳器的温度。 再然后,便是mode所看见的事了。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贰 不期而遇 徐杰夫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绳子是魏吾珍提供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出来的绳子,质量不错,绕着徐杰夫的手缠了两圈,末端栓在病床旁。 “这人哪儿来的?”mode皱眉问道,“还有你怎么从病房里面出来了?” “我之前在上面那层楼看着。”魏吾珍回答道,“徐老先生出的这事,很难不让人觉得背后有人在做什么,既然如此,倒不如在这里等一阵子,看看会不会有人上钩,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来……” 听到魏吾珍的回答,mode把视线转移到徐老先生上——那被徐杰夫关闭的仪器已经重新接了上去,即便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刚才魏吾珍闯进来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所以并没有造成破坏,但是在他把徐杰夫踹进病房后,在两人搏斗的时候,还是撞到了一个花瓶,碎裂的瓷器正凌乱地洒在地上,就像是一幅被撕毁的画。 这些都不重要,mode想到,她看着徐老先生,严格来说,是他身上的那一颗子弹——是的,一颗子弹,铜黄色的子弹,它划破空气时扭曲的轨迹仍未散去,在mode的注视下那枚子弹正在缓缓转动,很神奇……在停滞在空中的时候,又在缓缓转动。 那枚子弹悬浮在徐老先生的左胸上方,距离徐老先生的胸口大概一厘米的样子。 “那是怎么回事?”mode问道。 “他身上的污染,如果我没猜错,这位袭击者应该还尝试过别的方法,他想让徐老先生死。”魏吾珍冷笑一声,踢了一脚徐杰夫,“你大可以问问这个人。” “你们也知道污染……”徐杰夫挑挑眉,“混那条道的?” “这就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了。”mode看着那枚旋转中的子弹,“这个怎么解决?” “简单。” 魏吾珍说着,走到病床旁边,他抓住病床的床沿,往后一拉。 病床被移开,但是子弹在这个过程中却纹丝不动。 “砰——” 而在子弹瞄准的地方失去了徐老先生的那一刻,子弹动了,它沿着自己未尽的轨道直行,深深嵌入瓷砖地面之下。 “……这是什么?” “徐老先生的污染,这一份污染阻止了他的死亡。”魏吾珍走回到徐杰夫的身旁,“我在移动病床的时候没有被阻止,代表这份污染只是保护徐老先生不被致死,正常的接触是可以的。” “我大概明白了,但是他现在这样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mode试探性地推了推病床,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徐老先生的右臂,“这样和死了其实也没有两样。” “这就是魔女的事情了。”魏吾珍蹲下,平时徐杰夫的双眸,“我们先来聊聊关于这个人的事情。” “名字,身份。”魏吾珍问道,“你就算不说我们也能够查出来,我猜你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了,你说是吧?” “……徐杰夫。”徐杰夫说道,“我叫徐杰夫……身份的话我就是个普通人,机缘巧合知道了污染这类词语罢了。” “你接着装。”魏吾珍冷笑道,“还普通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脖子上戴着的项链是污染物吧?我在这里都能闻到那污染的恶臭。” “我倒是头一回听说污染物还有气味。”徐杰夫挑眉。 “查到了,徐杰夫。”这时候,mode在后面扬了扬手中的手机,“是化名,本名不知道,在我们的登记之中他是青溪镇那边一个黑商,老魏,资料发给你了。” “你们?那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了,逆十字?等等……九州这边的话,应该叫【瓷】。” “知道的还不少。”mode笑道,“老魏你处理他,我去外面找一下埃可,顺便帮你拖一下时间,免得有人这时候闯进来。” “行。”魏吾珍点点头。 说罢,mode推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魏吾珍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看着坐在地上的徐杰夫,他扬了扬下巴:“谁叫你来的?” “不透露客户的信息使我们的原则。”徐杰夫说道。 “徐老先生死了收益最大的是谁?首先是他的女儿,其次是他的孙女……这么简单的问题猜一猜就知道,你也说了我们是【瓷】的人,找到本人稍微问问就行。”魏吾珍背靠在椅子靠背上,他长呼一口气,“津沽这边的人是干什么的……你们黑商都做成这个样子了他们都不来管管你们?” “他们为什么要管?” “你们黑商应该只做一些普通污染物的交易,我可没听说过你们还承接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情。” “毕竟有需求,我不做也会有人做。”徐杰夫的双手即便是被反绑着,他也如不被束缚时一样散漫,“我可不像你们瓷那样子崇高,我是人,我想要钱,就这么简单。” “哪怕只是做黑商也能赚不少钱吧?”魏吾珍看起来有点愠怒,他伸了个懒腰,把手机拿出,看了看方才mode发给他的那些资料,“你在津沽这么多年,赚的还不少吗,还用得着做这些?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吧?” “我说我是第一次接这种单子,你信吗?” “你看我像是会信的样子吗?” “不太像。” “那不就对了。” “那你干脆放我走吧。”徐杰夫冲着魏吾珍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反正我这儿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你们好好处理你们的事……等一下,你们瓷出现在这里……魔女事件?!” “嗯哼?” “你别告诉我这个老头子是魔女事件的直接干涉者!我只是一个商人我不想送命!”徐杰夫猛然喊道,“你们这帮疯子,魔女事件你们居然藏着掖着!你们不应该紧急疏散人群吗!” “没有必要。”魏吾珍轻笑一声,“再说了,你在这里怎么就没有用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你用了什么方法规避我们的视线?要不是那一声枪响我甚至不会发觉你已经进来了……你身上带着什么污染物?” “你想抢我的污染物?你们的规定允许你们这么做?” “按照正常情况当然是不允许的。”魏吾珍声音渐渐压了下去,“但是我不说,谁知道?” “……你真的是瓷的人吗?” “当然是啊。” “……” 魏吾珍的身子前倾,微笑着看着徐杰夫:“老实交代?” ——就在这时,徐杰夫动了。 他一脚狠狠踹在了魏吾珍身下的椅子上,那一瞬的力量把椅子整一条腿踹断,而前倾的魏吾珍一时间失去了身体的平衡。 徐杰夫脸上的惊慌失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勾起的嘴角,他整个身子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已经完全脱离了险境的人。 “哐当——!” 魏吾珍从椅子上跌落,摔在了徐杰夫的身上。 “啊……你的身上有很熟悉的味道啊……” 徐杰夫的下巴搭在魏吾珍的左肩,他张开口,温热的吐息吹在魏吾珍的耳畔,伴随着他的那句话语:“……很熟悉啊……让我猜猜看……玛门?” ——他知道【玛门】的存在。 魏吾珍的瞳孔微微收缩,但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灵魂的熟悉感。 很熟悉的感觉。 “……这句话我也想问你。”魏吾珍抓着徐杰夫的衣领,他的另一只手伸出,扼住徐杰夫的脖颈,在徐杰夫的耳边轻声道,“你身上的【东西】……利维坦?” “看来我们是一路人啊。”徐杰夫笑道。 “我和你不一样。”魏吾珍松开手,把徐杰夫推开,后者被束缚的双手无奈地摊开,魏吾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我可没有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那些……恶魔。” “你错了,我没有出卖灵魂。”徐杰夫依旧是那副微笑,“我收买了利维坦的灵魂。” 魏吾珍没有回答,他的手伸向徐杰夫的口袋——那里正静静躺着一个金色的怀表。 他把那个怀表拿到手中,似乎是确定了什么。 “你知道拿走它没有用的。”徐杰夫说道,“在它离开我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普通的东西了。” “所以你也得跟我们走,我会把你送到穗恒,让他们好好研究一下你。” “不,你以为我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徐杰夫说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魏吾珍。” “那么魏吾珍,说道这个时候也差不多了。”徐杰夫看向那扇打开的窗,“这次算我失败了,下次就不一定还是这个结果了。”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窗外出现了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有着一头白色的长发,有着精致的面容,此时的她正踩在窗沿上,手中的火铳对准了魏吾珍。 “你来啦?丽诺尔。”徐杰夫对着少女打了声招呼。 “少废话,准备跟我走。”丽诺尔说道。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叁 一如昨日重现 【九州·津沽】 【澜溪镇,四月七号,上午十点】 kra正准备画画。 如果有人在这里旁观,一定会惊叹于这个名为kra的少年,看起来他才十二三岁出头,脸上的稚气仍未褪去,一头黑色的长发如那古时的书童,白色的发髻把长发收束 一支硬毫笔,用的是狼毫,落笔之处遒健骏爽,英风俊骨;一块徽墨,用料讲究,工艺精良,桐油为主原料,制作历史已有千年之久;一张宣纸,洁白,手工宣纸,棉韧而坚,色泽不变,柔软均匀;一块老坑洮砚,很稀少,一般来说这应该作为收藏家的宝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拿来使用。 这是一个充满书香味的房间,木质的架子上摆了许多如方才所说的物品,很干净,一看就是经常打理,另一旁的柜子里放着一些宣纸,还有几卷竹简,就是那种用被削好的狭长竹片,用绳编连城册,再在上面书写的东西。 在如今的九州竹简并不是很常见,当然,在很多文化古城之类的地方能够在许多小摊位上看到类似的,不过那些只是招揽客人的东西,和现在房间里面的那种……不太一样。 除此之外,墙壁上还挂了许多水墨画,有风景,有动物,而相同之处在于,每一幅画的某处,都有一个相同的落款。 这些都是同一个人画的,也就是房间里面的这个人。 kra用硬毫笔沾了些许墨水,他平心静气,提笔,落笔,准备绘制一幅新的画。 他垂下手,硬毫笔尖接触宣纸,第一笔就要被完美的勾勒出来——的时候。 “砰——!” 房间的门被重重推开,撞到了墙壁上,发出了剧烈的声响,吓得kra的手一抖,这第一笔让整张宣纸成为了废物。 “kra!在不在!” “徐!杰!夫!你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kra把笔重重拍在宣纸上,随手抄起一旁的架子就作势要扔出去,但是在看清来者的时候他又停了下来,“你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旁边这人是谁?” 他会这么问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伴随着被推开的门而出现的,是被丽诺尔搀扶着进入的徐杰夫,确实是搀扶,徐杰夫整个人的重心完全倚靠在丽诺尔的身上,他左手捂着自己的腹部,他的衣装凌乱,被撕扯了一半的外套缠绕在他的腹部上,绑紧,牢牢压住。 因为那个位置,是一片鲜红。 “先帮我处理,这是我的人,不用防着。” 徐杰夫一屁股坐在靠近大门的一张木椅上,他喘着粗气,很是狼狈。 丽诺尔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没有多少表情,无非就是些许惋惜,然后是疑惑,比如,如果徐杰夫死了,自己的下一个老板去哪里找好呢——大概是这样的疑惑。 kra拆开绑在徐杰夫腹部上沾血的衣物,不知道是不是过去了一些时间的缘故,徐杰夫腹部的那一部分衣物已经被凝固的血液黏在了伤口上,kra拿来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去徐杰夫伤口旁的衣物,那出血的位置才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道狰狞伤口,从徐杰夫的左胸往下一点的位置开始,斜着去往徐杰夫的右腿方向,一道很长的伤口,皮肉翻开,在被kra注视的时候,那道伤口还在泛出鲜血。 徐杰夫的呼吸很急促,很重,kra这是才看清楚徐杰夫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伴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滴落到地上,徐杰夫的肌肤呈现一种失血过多才会有的苍白,病态而让人怜悯。 “怎么弄的?”kra皱眉道,“很严重。” “遇到茬子了,是瓷的人。”徐杰夫深呼吸一口,“是个疯子。” “……你做了什么。” “用污染物杀了个人,不过没杀掉。”徐杰夫闭上眼,眉头紧皱,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是在叹气,“我知道按照条约我不应该这么做,但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那也不应该,如果你用污染物做了违法犯罪的事情应该是被他们关进去。”kra检查着徐杰夫的伤口,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这伤口……动手的那个人没打算让你活着回来。” “嗯,若不是丽诺尔在紧急时刻把我带出来,你现在就可以联系另外一个人帮我挑棺材了。” “我想你可能误会我的话了。”kra看向徐杰夫的脸,“我治不了你。” “您别开玩笑。”一旁的丽诺尔听见这句话,当即说道,“他要是死了谁给我发工资?” “你在意的是这一点吗?”徐杰夫咬牙切齿,“能不能对自己的老板有点关心?” “……我觉得我这话说的就很关心啊。” “先打断你们,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kra开口道,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就是那堆着许多竹简的架子——拿起一个竹简,“你大概还能活五分钟,把你的这条命的遗言赶紧说一下。” kra把那个竹简扔到了徐杰夫的手中,扬了扬下巴。 “你弄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身上那个东西再多的钱也救不了你。”kra摇了摇头,目光带有怜悯,“你当初就不应该碰那玩意……多少年了,你在津沽这么多年有一点进展吗?” “以前没有。”徐杰夫的瞳孔开始失去焦点,他轻声说着,像一个将死之人最后的喘息,“但是今天有了……我找到了玛门的踪迹。” “你说什么?” kra猛然转过头,看着椅子上的徐杰夫,他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徐杰夫的衣领:“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找到了什么?” “玛门,就是你我所知道的那个玛门,他们是存在的……不是只有利维坦……玛门也是存在的……所以……路西法、阿斯蒙蒂斯、撒旦、别西卜、贝露菲格露也应该是存在的……kra,我们寻找的东西是存在的。”徐杰夫咧开嘴笑着,他睁开眼,看着kra那着急的神色,“存在的……” “说清楚。” “津沽有魔女事件……锚点应该是在医院……你们不要插手,但是关注一个人,一个叫魏吾珍的人,是【瓷】的成员,玛门的味道很新鲜,应该在三天内有过接触,玛门很有可能在津沽。”徐杰夫停顿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你们隐蔽点找,找不到也没关系……盯着那个叫魏吾珍的人,他把我的【局外人】和【怀表】拿走了,长什么样一会儿你从我的记忆中看,你画下来。” “我知道了。”kra点点头,“继续,几个人,还有什么关键一点的信息。” “我看见的有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就是我说的那个魏吾珍,女的那个应该是他的搭档……对我动手的也是魏吾珍,我没有看清他怎么出的手。” “没看见?” “没看见……咳咳……” 徐杰夫咳出几口鲜血,他正要抬起手,却带动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停了下来,他额头上的冷汗增多,在几次急促的呼吸之后,他才缓过来。 “我没看见他怎么出的手,在我和丽诺尔离开的时候他甚至完全没动……我肚子上的伤就这么出现了。”徐杰夫缓缓吸入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所以,遇到他避开点,现在你可以提取你的【画】了。” 徐杰夫手中的竹简开始颤抖。 然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胸膛那点起伏也消失不见。 丽诺尔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她走上前,扒开徐杰夫的眼皮——她看见了一双溃散的瞳孔。 丽诺尔把手轻轻放在徐杰夫的左胸上——没有心跳。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任何生理特征。 “不用试了,他死了。”kra在一旁说道,他拿起竹简,打开,端详着上面的内容,“原来长这样吗,没什么印象……看来我还没见过。” kra没有理会椅子上的徐杰夫,他把竹简放回到架子上,若有所思,过了片刻,他拍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踱步——直到他看见丽诺尔依旧站在那里。 “怎么了?”kra问道,“他是你男朋友?” “……他是我老板。”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人还会给自己找一个下属。”kra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丽诺尔,“需要我做个自我介绍吗?你就和徐杰夫一样叫我kra就行。” “我听说过你。”丽诺尔回答道,“笑兔和徐杰夫都和我说到过你的名字。”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丽诺尔·汉弗雷斯。” “好的,丽诺尔·汉弗雷斯,你站在这里干什么?”kra收回了脸上的笑容,“如果没有需要做的事情……需要我帮你装一杯水吗?” “在这之前你不是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吗!”丽诺尔喊道,“徐杰夫!他死了啊!” “……然后呢?” “你就这么把他放在这里?”丽诺尔猛然上前,“我的意思是……他在受伤之后就让我带他来找你……说你一定有办法……结果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了……甚至……甚至……” “……” 丽诺尔看到了kra的眼神——那是一种,仿佛在看一个可怜人,或者说,在看一个一无所知……不,简单点,就像是看傻子的眼神。 “他没和你说过?”kra问道。 “额……说过什么?” “那还真是挺有他的恶趣味的。”kra摇了摇头,走到徐杰夫的尸体旁边,弯下腰,看着徐杰夫那溃散的瞳孔,叹了口气。 “让我找找,反正肯定在他身上……”kra把手伸进徐杰夫的口袋,没有多久,他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金色的怀表。 “等等,这个不是……”丽诺尔指着那个怀表,“不是被抢走了吗?!” “这是属于他的【东西】,是不可能被抢走的。”kra漫不经心地按下了怀表上的一个按钮,“嗯……【一如昨日重现】。” 在kra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杰夫动了。 丽诺尔看见那流出的血液逐渐消失,徐杰夫腹部的那一道伤口也紧接着愈合,他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刚才的那样……而是变成了另一个款式——没有图案装饰的白色衬衫,一件宽大的淡色外套,被挽到了手肘的袖子,一条同样宽松的长裤,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球鞋。 而丽诺尔看见,那外套的口袋处露出一个金色的机械怀表,上面的齿轮正嘀嗒嘀嗒地逆时针转动。 不仅是齿轮,那指针也在逆时针旋转。 丽诺尔看向kra——后者的手中,那怀表已经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徐杰夫睁开了眼睛,还没有看清四周的模样他便坐了起身,摇了摇头。 “感觉怎么样?”kra问道。 “……kra?你怎么在这里……不对,我怎么在这里……”徐杰夫似乎很惊讶kra的出现,随后他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又死了?” “嗯,你又死了,你的下属把你带回来的。” “我还有个下属?”徐杰夫显然是愣了一下,“哪儿呢?” “诺。”kra对着丽诺尔扬了扬下巴。 徐杰夫看向丽诺尔,又看回到kra:“你该不会是因为我让你帮我太多次没给钱怀恨在心特地找了这么个美少女来装我下属好让我难堪吧?” “……需不需要我把你昨天忽悠我给你打工的话再给你复述一遍?”丽诺尔在一旁说道。 “我认得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员工!这位……” “丽诺尔·汉弗雷斯。”kra在一旁提醒到。 “这位丽诺尔·汉弗雷斯!”徐杰夫说罢,还自顾自地鼓起了掌,看两人没有什么反应,他又把手放下了,“……好吧。” “他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丽诺尔对着kra问道。 “他的【污染】,在死亡后能够用那个怀表让自己回到过去,不是穿越时间,而是把自己的身体,包括服装啊记忆那些全部调回到二十四小时之前,你和他认识应该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所以他记忆中已经没有你了。” “这就是那个怀表的能力?”丽诺尔问道。 “严格来说,这是【利维坦】的能力。”kra说道,“这个怀表的名字是,【利维坦的妒忌】,一个没有被【瓷】收容的a等级的【魔女的收藏】。”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肆 计划 【九州·津沽】 【津沽第一医院】 “我们来确认一下,魏吾珍先生,在今日上午八点左右,你们和嫌疑人产生了冲突对吗?” 穿着制服的警官打量了一下魏吾珍,低下头不知道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不过魏吾珍不知道的是,此时这位警官内心正翻江倒海。 ——首先我们来想象一下,有这么一个普通人,他的职位是一个普通民警,平日里的工作是处理文件,或者一些小案件,比如谁家的手机被偷了,亦或者一下楼看见自己电瓶车只剩个车了,再或者某天一个诈骗电话打过来自己年少无知被骗光了全身的三百块钱巨款,这样的小案件,这就是这位民警平日里的工作。 然后,再让我们想象一下,在今天,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我们亲爱的民警先生来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面带微笑,迎接新一天,然后他接到的第一个报警电话是,在津沽最大的医院,也就是津沽第一医院,发生了枪击案,现场墙壁和地板上都是血迹,据旁观者说,嫌疑人还不止一个,而且跑掉了。 那么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影响极其恶劣的案件,对于这个民警来说当然是一个晴空霹雳,想自己兢兢业业数载,为的不就是一个百姓平安?而今天出了这事,先不说自己会不会受到牵连,单单是想到这后续影响都令人头疼。 现在请大家猜猜,这个可怜的民警是谁呢? 是我——在本子上写东西的警官暗自骂到,是我这个倒霉悲催的,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能发生枪击案?我们这里又不是五十星!只有五十星那种地方才会人手一把枪满大街走! 但是这些话他不能说,身为一个人民公仆,即便知道这些是事实,他也不能说。 “对,今天早上。”魏吾珍回答道,“嫌疑人叫徐杰夫,相关的资料需要提供吗?” 而这就是令警官纠结的部分——从某种方面来说,面前这两个‘当事人’甚至可以算自己的上司,对,上司,他并不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只是……一想到这个比自己年龄小的人居然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他便有点……怎么说呢…… “你们之前给的资料已经够用了,我现在做的事对你们二人的询问,这是必要的流程。”这位民警说道,“本来应该带你们回去做笔录的,不过我队长说你们有任务在身让我不要太拖延你们的时间,所以有什么能够告诉我的请说吧。” “mode,交给你了。”魏吾珍对着mode说道,“我……我不擅长这些……” “所以我是一个沟通人员?” “额,主要是我不擅长这个。” “我看你跟那个叫徐杰夫聊天的时候不是很擅长吗?”mode挑眉,“你从他身上还顺了不少东西吧?那个项链和怀表呢?” “项链在我这里,怀表没了。” “没了?” “字面意思,消散了。”魏吾珍摊手,“你也应该猜到了,那东西是‘有主’的。” “……两位聊得怎么样了?”民警开口道,“我知道我必须尽量配合你们,但如果你们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做的话,现在这样的讨论并没有多大意义。” “抱歉。”mode看向民警,“无视他就好,他一直都是这样。” · 魏吾珍的手指按动按钮,伴随着滴滴的声响,自动售货机上的灯光不断闪烁,接着就是哐当哐当的声响,在魏吾珍的视线中,那螺旋状的东西开始转动,把他选择好的商品推出,然后商品掉落,噗通一声,滚到了商品出口的地方。 魏吾珍弯下腰,推开那薄薄的隔板,把自己买的饮料拿在手中,还有点冰凉,塑料的瓶身和一圈介绍在洁白的灯光下显得很是惹眼,旁边又有几道声响,是他投入的钱的找零,全是硬币,有五毛也有一毛钱的。 魏吾珍把硬币随手塞入口袋,打开饮料的瓶盖,咕咚咕咚几口下去,然后发出爽快的长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喝饮料了,倒不如说,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喝这个,可能是太久没喝水?还是接连不断的事情让自己有点烦躁了? 他坐在椅子上,把饮料抛起,再接住,再抛起,就这么反复,他看着那瓶饮料随着瓶子的一上一下而晃荡,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带起了一点弧度。 这是一瓶果汁饮料,如果按照瓶身的介绍来看,这就是一瓶苹果汁饮料,魏吾珍不是特别喜欢苹果,不过榨成汁倒是不令人厌恶了,正如许多人喜欢吃榴莲味的糖果或者蒜香味的青豆,但是不喜欢吃榴莲和吃大蒜,一种东西换了一个形态,遭到的对待也是有所不同的。 在他的旁边,不远处,那个少女就坐在那里。 叫什么……对,埃可,徐老先生的孙女,mode说这个女孩才是魔女事件的干涉人物,徐老先生是被影响到的,这个女孩去过箱庭,不过她并不知道仪式,只知道完成仪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怎么说来着……时间在夜晚的十二点后没有来到新的一天,而是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延伸…… 在大多数人听来,这样的话显然很超出常理,但是我们遇到的不一直都是这样超出常理的事情吗?魏吾珍闭上眼,想到,即便知道这样也必须继续下去,我们不能把这些事情暴露在公共视野之中,至少,不能成为第一个暴露出去的。 九州的人太多了,十几亿人口,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别有用心的人,就如同那个黑商……据他所说,受人所托,干的确实杀人的事情,这不就是那些……自己需要提防的人吗?如果让那些人得到了污染物……哪怕是比较安全的污染物,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违反人理的事情。 魏吾珍叹了口气。 但是……这个过程还是令人难以接受啊…… 其实还有一个主要的原因,大多数人对‘污染’的抵抗力并不高,如果接触到了那些污染,极大可能留下永久性的伤害,哪怕是像阿疯或者冬子这样在瓷工作的人,被污染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不然这次的行动不应该让自己来的,自己并不擅长这些……如果是说遇到了什么需要打架之类的事情才会叫自己。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有用。 “老魏,我搞定了。” 这时候,魏吾珍听见了mode的声音。 “怎么样?”魏吾珍问道。 “没问题,接下来就是下一步了。”mode的神色看起来还不错,她坐到埃可的旁边,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绳子——魏吾珍仔细看了看,似乎是自己用来绑过徐杰夫的那一条——mode用这一条绳子把自己左手和埃可的右手系在了一起。 “哎?”埃可疑惑道。 “抱歉了埃可,这是必要的行为。”mode说道,“今晚,我会和你一起进入箱庭。”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伍 再度进入 【九州·津沽】 【津沽第一医院】 · “重复一遍我说过的话,避开你‘不能回答’的那个部分。” “找方法,就像‘那天’一样,跟紧你,不论如何不主动取下绳子,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一切交给你……你说的,这样就有可能让爷爷醒来。” “可能性,你现在所遭遇的一切都不符合你的常理,这就是我们的任务,让这些东西不出现在你们的生活之中,让你们的生活保持一个平和。” “但是如果没有……爷爷就活不过来。”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埃可。”mode说道,“不论什么都是有代价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你所收获的一切,都已经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当然,你现在可以信一下我,不过在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们会消失在你的生活之中的。” “消失?” “消失,不然你觉得你遇到的这种事情……为什么你从小到大几乎听不到相关的风声?因为知情者我们都会处理,放心,只是让你忘记这件事……对你来说只是一场梦而已。” “没有别的选择吗?”埃可问道。 “有啊,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我们挺缺人手的,不过你不适合。” “为什么?为什么不适合?” “你还有你的爷爷,有你的生活,没有一定的决心不适合干我们这一行,危险性太大了。”mode说道,“今天上午的事情你也看见了,那就是做这一行会遇到的,不仅如此,你还得面对上级的无知,啊……不过这个不需要我处理,这个是阿疯的工作。” “阿疯是谁呀?”埃可好奇道。 “算是我的前辈。”mode把这个话题草草带过,“倒是,你现在看起来不是很伤心了?” “伤心有用吗?” “也对。”mode抬起头,看着墙壁上的那个时钟。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距离她们等待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mode不确定这样的实验能够成功,毕竟是一个尝试,和之前不同,这次的锚点找不到仪式,从监控看来那个晚上的埃可不过是在走廊静坐,在十二点过后的刹那动作变了一下罢了,根本看不出来什么。 再者,埃可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物品,别说是污染物了,就连普通的项链或者特殊图案的发簪都没有,而当时埃可身上的衣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尤其是和其余几个……相比起来,确实没什么突出的地方。 “那位大哥哥呢?” “你说老魏吗?他去另外一个地方守着了,只守着这个地方不靠谱,毕竟我们不确定‘锚点’还会在这,他在目前的每一个相关人员那布置了……这个不能告诉你,总之你知道他也在忙着就好。” “这样啊……”埃可垂下头。 “你想找他?” “我只想……就是……你们今天也算救了我爷爷一次,我还没有感谢过他。” “没关系,等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再说吧。”mode揉了揉埃可的头发,“不过老魏不太擅长和人交流,怎么说呢……他说话很直白,大多数时候会让人感到不舒服,而且因为某些原因,他对魔女的态度并不是很好。” “什么原因?” “我都说是某些原因了,肯定是不能够告诉你啊。”mode失笑道,“你若是真的感兴趣,你可以自己问问他,不过我不能确定他会回答你。” “嗯……” “话说回来,我听闻徐老先生有个女儿。” “你是说徐阿姨吗?我听爷爷说过。”埃可问道,“我只见过她的照片,但我没有见过她本人,怎么说呢……爷爷和她通电话的时候总觉得徐阿姨很忙,聊了一会儿便把电话挂了,在我记忆之中她应该没有来过……除非爷爷是和她在我不在的时候见的面。” “所以你对徐老先生的女儿没有什么印象,对吗?” “……是的,请问为什么会提到她?”埃可问道。 “上午的那人是你的徐阿姨找来的,虽然她躲在国外,不过经过我们瓷和那边的友好协商,半小时前已经把她逮捕并且引渡回九州,算算时间明天她就会到幽州那里,她将在那里接受法律的制裁。”mode像是讲故事一般说道,“她本来想狡辩一下的,不过在我们把她的记忆摆在她面前之后她便招了,其实这也只是走个流程,被污染干涉后的人的记忆会出现扭曲,可她并没有被污染干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个流程是有详细的规定的。” 埃可没有说话。 “流程很复杂,等有时间了我慢慢和你说吧。”mode拍了拍埃可的手,“准备了,回想一下你那天晚上的经历,尽可能做到相似。” 夜晚,十一点五十八分。 那天晚上我在想什么呢…… 我记得,那天的夜晚很黑,四周很嘈杂,我坐在这里,听着那些人的声音……然后……我当时想的是…… 我想的是,请给爷爷多一点时间……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我只希望他能够……继续活着,没错,我希望能够继续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他是我和死亡之间的屏障,爷爷活着的时候,死亡就离我很远,但若是爷爷死去……我就会发现,其实死亡就在不远处,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会有这么一天。 但是我很贪心,我想……让爷爷再多活一些时日。 时间,时间,时间…… “her wishful face haunts my dreams like the rain at night.” 埃可听见mode开口说道—— “我一个朋友很喜欢诗歌,他说,在紧张的时候,念一下诗,人便能够放松下来,就像这样……”mode看着埃可的眼睛,“the raindrops kissed the earth and whispered——we are thy homesick children, mother, e back to thee from the heaven.” 雨点吻着大地,微语道:“我们是你的思家的孩子,母亲,现在从天上回到你这里来了。”——埃可能够听懂mode在说什么,正如mode所说,听见这样的诗,心中忐忑确实好了许多。 但是……总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 “the sunshine greets me with a smile.the rain, his sad sister, talks to my heart.”mode继续念到,“the raindrop whispered to the jasmine,“keep me in your heart for ever.“the jasmine sighed,“s,“ and dropped to the ground.” 这是西方的语言,不论是五十星还是英伦三岛,西方的国家都用着这种语言,mode念的很标准,在埃可听来,即便mode现在去当一个翻译官都绰绰有余。 但是,但是,在这首诗歌中,埃可感觉似乎……好像有什么被自己忘记的东西,很普通,但是被自己忽视的事情。 对,我好想要想起什么了…… 然后她听见了mode的下一句诗歌。 “the smell of the wet earth in the rain rises like a great chant of praise from the voiceless multitude of the insignificant.” ——雨中的湿土的气息,就响从渺小的无声的群众那里来的一阵巨大的赞美歌声。在灰暗的雨天的早晨,我吟哦过许多飘逸的诗篇。 “对……是雨。”埃可猛然想到,“那天晚上,忽然下雨了!” “这几天的晚上都有下雨,等一下,你说……忽然?”mode问道。 十一点五十九分。 “对!忽然下雨了”埃可赶忙说道,“我记得那天天气预报明明是晴天!但是晚上忽然下雨了!” 正如埃可所说,在两人听见的嘈杂之中,忽然加入了一点不和谐的声音。 淅淅沥沥的声音,就像是……不对,倒不如说,这就是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 两人抬起头,看向被黑夜笼罩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 就如同那天夜晚一样——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发觉的时候。 mode抬起头,看向那个时钟,就是墙壁上的那个时钟。 mode在心里面默念着——五十五……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五秒。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六十。 然后……mode盯着那个时钟,看着新的数字跳到自己所期待的那个位置上—— 六十一。 在一天的结束后时间没有来到新的一天,而是在原本的二十四小时之后继续流逝,在原本新的一日流转之前,挤压,扩张,把那一秒钟的时间填充进来。 强行扭曲时间的规则,扭曲现实,重塑自然,超出常理,幻想之中描述的故事在这个世界中上演,在这个黑夜,在那淅沥沥的雨中。 少女们看到了新的时间。 埃可不自觉地抓住了手上的绳子,她的手指摸索着,确认那个绳结依旧在那里,很牢固,把她和mode的双手连接在一起,还好……至少在这个时候,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看着一切如自己那一夜所见到的一样,在一次闭眼和睁眼之后,面前医院的墙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凉亭一个古代九州样式的凉亭,四周是几棵树,修理地很漂亮的花草,不远处是一个宅邸,稍微远一些便是一个主宅模样的大建筑,另外三个方向也是类似的古代九州建筑。 不过,这次不再是太阳高挂,而是明月当空。 黑色的天空,皎洁的月,和两颗星辰。 那两颗星辰在月亮的左右,一动不动。 就像是被永远断绝两人。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陆 祂 “埃可,现在尝试一下能不能说话。”mode开口道。 “那……这里是柯罗诺斯的箱庭……可以了!” 埃可有点惊喜地重复了几次柯罗诺斯这个名字,然后又把那些被禁止说出的话语复述几次,刚开始是很小声的喃喃自语,然后便大声起来。 mode没有阻止埃可这么做,这个十几岁的少女被压抑太久了,两天的时间足以让她的心灵疲乏到一个令人无法想象的境界,那种明明自己知道却无法诉说的感觉,那种被扼住喉咙而无能为力的感觉。 mode拿出手机,确认‘现在’的时间。 屏幕上显示的是现实中不会出现的时间:十一点五十九分,一百五十二秒。 亦或者说……六十一分三十二秒,总而言之,现在她们已经处于一个新的时间之中了,mode打开手机的照相功能,对着四周的景色拍了几张照片,不知道离开这里之后这些照片还会不会存在,但在这之前把能做的先做了吧。 毕竟有埃可的前车之鉴,这个魔女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的有关信息被外界所知。 拍了照片后似乎还不大满意,mode又打开了手机的录像功能,顺便把录音也打开了。 这个箱庭……倒是很‘正常’,目前还没有看到扭曲的物理规则,建筑风格也是古九州的感觉,没有违和感,每一处房屋、树木的拼接都没有问题,整个世界是一个整体。 当然,用世界来形容或许大了点,不过这样一片宛若世外桃源的地方,确实会令人心生向往,古色古香,就像是mode在许多古装剧中看到的那样,不过这里显得更加真实——在一个脱离现实的地方,反而更能感受到现实的存在。 埃可逐渐冷静下来了,她看向那个凉亭,却微微皱眉。 “怎么了?”mode看见了埃可的异样,“和你上一次来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上一次这里应该是白天,现在却是夜晚……”埃可说道,“而且那个姐姐也不在这里。” “你说的姐姐是指柯罗诺斯吗?” “嗯。” “她当时在哪里?” “就在那个凉亭。”埃可伸手指着不远处,对着mode示意,“二十多岁的姐姐,头发很白。” “但是她不在这里,不过她已经知道我们来到这里了。”mode说道,“魔女能够感知到进入箱庭的人,所以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在她的视线之中,她没有出现,看来得让我们慢慢找一下了。” “嗯……” “你当时在这里逗留了多久?” 听见这个问题,埃可思索了一小会儿:“大概……十几分钟。” “你当时有注意到出来之后的时间吗?” “和我进去的时候一样。”埃可十分肯定。 “那这里的时间流动比较慢。” “有没有可能完全不流动呢?”埃可问道。 “没有,如果是完全凝固的时间,就不会发生魔女事件了。”mode说道,“一个在外界看来完全静止的世界是不会发生任何事的,因为它的一切都是凝固的,时间的流逝可以和缓慢,但绝对不会是零。” “这个世界有很多魔女吗?” “不多,但也不少,但是在上个世纪开始魔女事件变的频繁起来,少的时候一年两三次,多的时候四五次,新出现的魔女也会有一些,不过也有一些是已经登记过的魔女造成的魔女事件。”mode结束了手机的录像,把手机拿在手中,“九州的魔女事件是最多的。” “别的国家也有吗?”埃可好奇道,“比如隔壁的樱岛?” “当然有啊,这又不是网络小说那样的九州特产,这是一个不好会造成巨大危害的东西……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世界上从来没有这种东西。” “但是这个叫柯罗诺斯挺好的啊……她还救了我的爷爷。” “这种终究是少数,上次遇到这种‘好心’的魔女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零人受伤零人死亡……不对,现在你爷爷算是受伤了……而且我不能确定接下来还会不会有人受伤。” “你说的魔女会伤害人吗?” “埃可,在大多数魔女事件中,造成伤亡的往往不是魔女。”mode轻声说道,“而是人,人心不可测,尤其是那些获得了魔女的收藏的人,亦或者被污染的人,他们上一秒还在和你谈笑风生,下一秒便能掏出刀子插进你的心脏。” “那我也会变成这样吗?”埃可看着mode的双眸,“我也会伤害别人吗?” “我不知道。”mode摇了摇头,“但是埃可这么善良,一定不会被蛊惑的。” “这是在安慰我吗?” “嗯。” 对话便这么结束了,不用特地的提醒,mode和埃可心照不宣地停止了对话,毕竟,相比起这样的对白,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找到箱庭的魔女。 和老魏说的一样……魔女的名字是柯罗诺斯,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老魏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如果知情者在现实之中不能说出那些东西,那么老魏是在哪里得知的? mode这么想着,走进了凉亭。 凉亭没有人,只有一个空了的盘子和一盏酒壶,旁边还有一个酒杯,酒杯里面半杯酒还很澄净,mode伸出手,用手触碰一下那个酒壶,指尖感受到了一点余温。 酒是黄酒,加了话梅,姜丝和鸡蛋,在这略有冰凉的箱庭最适合温着喝了,用水浴加热到四五十度,酒香四溢,一口喝下去,暖胃活血。 不过……酒的温度还在,那喝酒的人去哪里了?或者说是……喝酒的魔女? 凉亭很干净,肯定有定期打扫,不过这里没有她们想要寻找的,所以稍作停留便朝着那几个宅邸的走去。 她们走在古朴的石砖小径,在这一颗接一颗树之中听不到除了脚步声意外的第二个声响,没有小鸟的歌唱,也没有蝉的鸣叫,在这夜晚,只有月亮和星星在沉默地看着她们。 现在是夜晚,不过在一片庄园倒是有几盏灯光,是很久以前的那种烛火灯光,因此并不明亮,只能够照亮一点路径,若是再深一些的地方,那确实就看不清楚了,一片黑暗。 mode和埃可便沿着这小路,接着烛火的光走着,皎洁的月光没有多大效果,不过能够看见天空的方向似乎也不错,脚步时不时踩在一两片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埃可没有问mode她们要去哪里,毕竟即便mode不说,埃可也能够猜到——就在那最中间的宅邸,整个庄园的最中间,就是那个最大的,最显眼的宅邸,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埃可并没有在意那里,不过这一次,她可以看清了。 在这之前,还是得说明一下,现在是黑夜,所以很多地方都是朦胧或者模糊的黑,那为什么埃可会看得见那个宅邸呢?其实很简单,这也是为什么她不问mode接下来怎么走的原因——因为只有那个宅邸的窗户,还能看到光亮。 是的,在周围一片漆黑的建筑物的衬托下,那个最大的宅邸的窗户,居然有灯光,不算明亮,但是在黑夜之中就仿佛是大海上的灯塔,亦或者花丛中的萤火,尤为惹眼。 宅邸里面的灯光应该也是烛火光芒,微微晃荡,看来即便是那么大一个宅邸,也会有风吹过,只是不知道那烛光能够支撑多久。 然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伴随着宅邸里烛光的摇曳,mode和埃可能够看见窗户映照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看样子像是一个少女的身影,静坐着,没有什么反应。 埃可看向mode,却听见了清脆的咔哒一声。 埃可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是在……等等,好像是…… “姐姐,你的火铳带进来了?” “嗯?啊,对啊。”mode拍了拍自己的腰部,只见的在腰侧的衣服下有一小块不规则的凸起,被mode拍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种枪会对柯罗诺斯造成伤害吗?” “不会,但是这个对人能够造成伤害。”mode抽出火铳,让埃可看到了那泛着金属光泽的枪械,“加入有人想要伤害我们,这个就能够发挥作用了……毕竟我们也不知道,现在这个箱庭里面,除了我们,还会有谁。” “九州不是禁枪吗?” “这个问题在上午你就应该问了,那个时候那个叫徐杰夫的还有我都掏出了枪,也不见得你问我什么。”mode耸了耸肩,“不过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们这是某种特权,毕竟我们做的是高危工作……至于那个徐杰夫,黑市商人有火铳并不奇怪。” 在说话的时候,她们已经走到了宅邸的门口。 mode走在前面,她轻轻叩响了宅邸的门——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然而,没有回应。 mode再次敲了敲门,过了片刻的寂静之中,mode叹了口气。 她对着埃可点了点头,推开了宅邸的门。 “走了。”mode说道,“跟紧我。” “好的。”埃可回答道。 mode迈开步子,埃可紧随其后。 那一条绳子晃荡着,连接着她们的双手,从一开始就把两人紧紧相连。 不曾断绝。 她们迈入宅邸,终于,在一片寂静之中,她们听见了少女的呢喃声。 “你说过……我们都是一片雨,生于天,死于地,中间便是人生啊…… 你说过……我们在雨中,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看的是雨的一生。 你说过……我们将会永远相伴……” 这时候,声音停了一下。 “……一会儿再说吧,有客人来了。”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柒 一件小事 【九州·津沽】 【津沽人民医院,四月七号,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 在一切开始之前,请让我们重新看一下上一行字——津沽人民医院。 这时候可能会有人问,不是说mode和埃可在津沽第一医院吗?徐老先生不也在津沽第一医院吗?为什么这里会写津沽人民医院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现在故事的镜头给到了另一个人。 魏吾珍。 这是另外一个疑似魔女事件……不,其实已经可以确定了,既然已经确定了魔女的存在,那么这所谓的疑似便直接成为了既定事实。 他在等。 津沽人民医院和津沽第一医院之间有一段距离,若是乘车可能需要大半个小时,毕竟津沽人民医院的大小仅次于津沽第一医院,平日里的人也不少。 魏吾珍看起来并不着急,他随意地披了一件外套,站在检查室的门口。 因为已经算是半夜了,所以大多地方的灯都关了许多,只留下几盏灯,那紧急出口标识在不远处散发着幽暗的绿色,而另一边的器材室则是红色的光。 走廊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老爷爷和一位护士,老爷爷坐在轮椅上,那护士便站在老爷爷的身后,看样子老爷爷也是来做检查的——之所以用‘也’这个字,是因为魏吾珍正在等待的人,也在做检查。 他所等待的人正好在这位老爷爷前一位,不久之前已经进入了检查室。 就在这时候,检查室的大门发出咔嚓一声,随之而来的是排气声,大门和地面摩擦发出有点折磨人的声响——若是在平时肯定没关系,但是现在是寂静的夜,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被放到最大。 “谢谢医生啊。” “没事。” 男子扶着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女性从检查室走了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抓着女性的衣角,看起来有点兴奋,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刚才检查室里面肯定有不少医疗器械,高科技高水平,对一个向往医学的孩子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嗯?你问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小男孩向往医学?很简单啊。 因为这个小男孩被魏吾珍调查过,不止是小男孩,那个男子还有那个女性都被调查过。 “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们过来实在是抱歉。”送三人离开检查室的那个医生带有歉意地说道,“不过确实有点着急。” “没关系没关系。”那个男子摆手说道,“你们也说了是免费复查,我老婆的身体重要,虽然你们说恢复的差不多了,但还是要小心一些。” “报告明天就能出来。”医生说道,他对着男子点了点头,“到时候用手机就能够看到报告,不需要再来一趟了。” “我知道,谢谢大夫。”那个女性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健康,温和,细腻,就像是清晨叶片上最后一滴露水。 “那我们可以吃宵夜吗?”小男孩好奇道,“我肚子饿了。” “你刚才呀,问医生问这问那的。”女性笑着,点了一下小男孩的额头。 “我好奇嘛……我想当一个医生!” “小朋友,想当医生可没有这么容易的哦。”医生说道,“你还要加把劲。” “这孩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婆一好他就想当医生了。”男子对着医生说道,“不过也好,当医生救死扶伤,大功德!” “也就你会这么惯着他。”女性娇嗔道。 男子没有回话,因为他看见了魏吾珍。 男子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钟他才认出来这个男性,他先是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上下打量了一下魏吾珍,有点不确定般说道:“……小伙子,你看起来很眼熟。” “魏先生。”医生对着魏吾珍颔首,然后对着那一家三口说道,“这是魏吾珍先生,就是他拜托我们为各位进行检查的,具体的原因你们可以和他聊一聊,我先为下一位检查……小卢,带老先生进来。” 不远处的护士应了一声,推着轮椅便走进了检查室。 不出片刻,检查室的大门又关上了。 从大门内照射出来的白色灯光消失,走廊又回到了昏暗的模样,一家三口和魏吾珍站在门外,就像是夜晚中守候的人。 还是男子先开口了,他看着魏吾珍,有点迟疑:“那个……魏……魏先生……” “不用拘谨,当初在老板你的店里唠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磕磕巴巴的啊。”魏吾珍笑道。 “还真是你啊!”男子——也就是那个早餐店的老板惊讶道,他看向自己的妻子,“这就是那天送花的小伙子,就是这位。” “啊,初次见面,你好。”老板的妻子对着魏吾珍微笑道,“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叫我一声张姐就好,这是我儿子,来,小宁,叫哥哥。” “哥哥好。”名为小宁的男孩说道。 “那个,刚才医生说是你安排的检查?”老板搓了搓手,“那个魏……魏先生?” “叫我小魏就好。”魏吾珍说道,“这是上面的安排,因为张姐的恢复速度很特别,你们也应该知道,然后呢这阵子津沽有几个和张姐一样的,所以我上面的人呢就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所以麻烦你们这么晚还要来医院。” “嗨!不麻烦,那个小魏啊,你说的上面的人,是什么人啊?”老板好奇道,“是那政府的人吗?” “这个就不大方便说了。”魏吾珍摆摆手,“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你们也可以回家了。” “对哦,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张姐说道,“小宁你困不困?” “还好。”小宁回答道。 “对了,上次的那朵花开了吗?”魏吾珍问道。 “开了,很漂亮,而且很香,我老婆特别喜欢。”说到这个,老板顿时开心地笑了,他拍了拍张姐的肩膀,“现在她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那朵花浇水。” 张姐没有说话,不过脸上的笑容已经给了回答。 这时候,检查室的大门打开了,那叫做小卢的护士推着轮椅出来,老爷爷依旧坐在上面,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医生在检查室里面摸索着开关,啪嗒一声,检查室的灯就关上了。 医生走出检查室,把门关上,他看见了还站在检查室外的几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了一句:“魏先生,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吗?” “没办法,我们这种弹性工作时间是这样子的。”魏吾珍对着医生挥了挥手,“今天辛苦你了。” “没事。”医生耸耸肩,“你们也早点回去,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用值夜吗?” “今天不用,明天要前半夜。”说到这里,医生打了个哈欠,“我先去休息了。” 医生没有再在这里停留,他很快便离开了。 魏吾珍的视线瞟到旁边的时钟——十二点了,电子屏幕上的十二 “那我们也该走了,小魏。”老板说道,“顺路吗?要不要送你一下?” “不了,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魏吾珍摇了摇头,“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张姐恢复的怎么样了?” “还不错。”张姐说道,“没有什么问题。” “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问小宁。” 这时候,魏吾珍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开口说道,并把自己的视线投到那个小男孩身上——后者略带疑惑地看了一下他,不过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可能是忽然在对话之中被提到以至于有点迷茫吧。 “怎么了?”老板问道,“你认识小宁吗?” “不认识。”小宁在魏吾珍之前先做出了回答。 “第一次见。”魏吾珍接过话,他蹲下身,把手搭在男孩的头上揉了揉,凑近男孩的左耳,用只有男孩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小宁啊,我想问问你,当你进入箱庭的时候,见到柯罗诺斯的时候,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男孩的瞳孔猛然收缩。 老板和张姐没有看到男孩的表情,他们也没有听见魏吾珍的询问,他们只看见魏吾珍揉了揉自己儿子的头发,说了什么便站起了身,脸上还是那和善的笑容。 “……二十年。” ——因此他们也没有听见自己的儿子这么说道。 “这样啊。”魏吾珍的面色顿时阴沉了许多,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孩,却不知道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这个男孩用了二十年换来母亲的健康。 魏吾珍没有办法评价男孩的做法,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换了多久?” “……十年。” 魏吾珍叹了口气。 等一下……如果没记错的话,mode说过这些消息应该是被‘禁止’说出的啊……为什么这个叫小宁的孩子能够说出来? 魔女没有制止他这么做?还是说魔女只是制止了埃可这么说? 魏吾珍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点疑惑,不过这种担忧不能够表现出来,他对着老板一家三口笑了笑,简单的告别之后,目视着那一家三口离开。 魏吾珍拿出手机,正准备拨打号码的时候—— “嘟……嘟……嘟……” 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是mode的来电,而此时的时间是,十二点零三分。 魏吾珍没有迟疑,他接通了电话。 “老魏,听得见吗?” “嗯。” “出了一点问题。” “怎么了?”魏吾珍问道。 电话那一头的mode顿了顿,说道:“魔女……拒绝了我们的提议。”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捌 谈判失败 【箱庭】 不久之前—— 夜幕之下,木质的地板时不时发出嘎吱的声响,烛火摇曳,昏暗的光照着房间内的一切。 二十来岁的女子跪坐在那张床的旁边,她的眼帘微微垂下,一身修身的长袍洁白如霞,看起来是丝绸的质地,即便是在现在也颇有尊贵的气息。 不过女子的脸上却带着忧愁和悲伤,她右手支撑在床沿,左手轻抚过床上躺着的人的脸,又叹了口气。 床上躺着一个老人,闭着眼,看起来早已有八九十岁,老人双眼闭紧,头发花白,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唯有胸膛仍由一点起伏,如果不仔细看,可能完全看不出来老人仍然活着……虽然现在的老人身上没有半点‘活着’的模样。 而在女子把视线投在老人身上的时候,她的表情变了,悲伤全部褪去,只留下慈祥,还有爱意,对,就是爱意,仿佛在这一刻,她的眼中只剩下了老人的身影。 “哼……嗯……” 女子开始哼唱一段旋律,没有歌词,只是一段旋律,不复杂,倒不如说很简单,但是很吸引人,如果听过一次,以后一定不会忘记,女子哼唱的声音并不大,还是能够穿过那扇门,传入门外的两人耳中。 门外,mode和埃可静静站着,她们没有打扰这一刻的宁静。 mode本想进去,但是她不知为何,心理产生了一种抗拒感,仿佛此时进去是一个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她选择继续听,听女子的哼唱。 这一段旋律并不长,很快便结束了,在最后一个音消失后,门外的两人听见了女子的声音:“……来即是客,进来吧。” mode推开了门。 “坐吧。”女子指了指一旁——在她的手指指向的地方,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便这么出现了,“要喝点什么吗?茶,还是水?” “这倒是不用了。” mode并没有拒绝两张椅子,说实话,如果可以尽量不要拒绝魔女的邀请,不过,对方提出的茶或者水mode倒是不敢恭维了,毕竟,这一杯下去不知道能喝进多少污染。 她坐在椅子上,埃可也顺势坐在她的身旁,那女子把视线从老人身上移开,看向这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她并没有生气,似乎看见有人闯进自己的家里并不会感到心烦,正相反,她似乎很欢迎mode两人。 至少,在mode说出不用之后,她仍然让桌子上多了一壶茶,还有四个杯子。 一个杯子和她们在凉亭中见到的一般无二,一个杯子带着花蕊的纹路,两个模样相同的绘着鸟雀纹路的杯子——这两个应该就是为mode和埃可准备的了。 “如果是担心被影响到的话,没事的,在这里不会有多少影响……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称呼那些东西,总而言之,你不用担心被这个世界所同化。” 女子端起茶壶,为三个茶杯倒入茶水,唯独那带着花蕊纹路的茶杯没有倒,依旧是空着的,女子的动作很优雅,仿佛这种事情是每日都会做的事。 “阁下就是柯罗诺斯吗?”mode问道,她没有喝茶,仍由那茶水的温度散发热气,消散在空气之中。 “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的方式。”见状,女子也没有说什么,她端起自己的被子,轻茗了一口,“柯罗诺斯,是我作为‘魔女’的名字,你们知道魔女的意思吗?” “知道。”mode点点头,“箱庭那些也知道。” “这样啊……怪不得即便我让他们‘不要说出去’,这种事情也会被人知道,原来早已经有人得知了这一切的存在。”柯罗诺斯叹了口气,她看向埃可,“我记得你……前两日的时候我便是和你做的交易。” “是我。”埃可回答道,“我用我二十年的时间换了我爷爷十年的生命。” “但是她的爷爷现在脑死亡了,我查过了,只有她爷爷出现了这个状况。”mode接过埃可的话,“阁下知道原因吗?” “嗯,他被另一个权能杀死了……不过因为我续了他十年的命,所以他不会死……很神奇吧?他同时处于死亡和未死亡的状态中,从你们的定义上他已经死去,但是他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呈现活着的姿态……我这么说,会不会不太能听懂?” “那怎么才能让我爷爷醒来!” “……我不知道。” 听见埃可的问题,柯罗诺斯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让你爷爷……的那个东西,是不属于我的权能,你们只能找到那个权能的源头,或者……再让一个新的权能唤醒你爷爷,我做不到……我的权能只是能延长他的时间,我没有办法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活过来。” “他没有死!”埃可喊道。 “他是没有死,但是和死了没什么两样。”说到这里,柯罗诺斯回过头,看向床上的那个老人,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他也一样。” “那位是……”mode开口道。 “我的丈夫。” “……什……” “那是我的丈夫。”柯罗诺斯重复了一遍这个回答,“我的爱人,我的伴侣,和我厮守的人,这样说你能够明白吗?客人,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仅此而已。” ——魔女的爱人。 这是mode头一次听到的名词,魔女的爱人,在这之前,别说是伴侣,她甚至没听说过魔女会有亲人……即便是魔女的代行者,和魔女的关系也不过是类似于上司和下属,亦或者合作关系,而现在这个…… “很惊讶吗?”柯罗诺斯问道。 “有点。”mode老实回答到。 “除了我,你还见过多少魔女?” “如果你问的是我自己见过的的话,算上你应该不超过十个。”mode说道,“不过大多都只是看见,没有接触。” “因为担心被波及到吗?” “嗯。” “在这里可以不用那么担心,这里的权能影响没有多少。”柯罗诺斯看向黑色的窗外,又看了看那盏烛台,“我的权能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 “确实……这个箱庭感受不到太多的规则,太正常了,正常到我有点不适应。”mode看了一眼埃可,见后者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反应,便暂时放下心来,“感受不到扭曲的地方,是你特地这么做的吗?” “不是,只是我的权能全部用在了他的身上。”柯罗诺斯看向床上的老人,眼中又是那份温柔,片刻之后,她又转回身,对着埃可说道,“和你爷爷一样,生和死两个概念都在他的身上。” ——正如当初那样。 “我和他不用,我可以长生不老,但是他不可以,他的寿命是有限的。” “可是我记得,魔女的代行者应该也会随着魔女一起长生。”mode看着老人,“如果他是你的代行者,他应该不会衰老才对。” “你们知道的还不少……那个时候他还不是所谓的代行者,我也不是魔女,所以他的衰老是我无法避免的。” 看着柯罗诺斯那二十出头的脸,再看老人那七八十岁的容貌,不知为何mode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现在人们的说的老夫少妻? mode倒是知道古时候确实会有这种状况,四五十岁的人迎娶十几岁二十岁的少女,不过现在社会已经很难见到这样的年龄差了,只能说时代在进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即便mode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柯罗诺斯还是道出了她的心声:“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当初结婚的时候,他才二十多岁。” “等一等,稍微等等,那你先生现在这七八十岁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mode这时便有点迷茫了,如果按照柯罗诺斯的说法,她与她丈夫结婚的时候,她丈夫才二十出头,那现在这老人看起来也有八十岁,算下来这六十多年来柯罗诺斯的容貌都没有变化?她刚才才说那时候她还不是魔女,既然不是魔女……为什么容貌不会有变化?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的容貌没有变化吧?”柯罗诺斯说道,“我说过了,我长生不老。” “可是你说了那时候你不是魔女。” “是啊,不是魔女,但我依旧是长生不老,这并不冲突。”柯罗诺斯说道,“在我成为魔女之前,我便是永生的人,而正因为他将要死去,所以我才接受了那家伙的条件,成为了魔女,然后用那所谓的权能维持他的生命,让他坚持到现在……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不是魔女……但依旧可以长生…… mode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忽然觉得,事情开始超出原本的设想了。 “我和那些人交易也是为了这点,就拿你身边这个小女孩说吧。”柯罗诺斯指了指埃可,“她的二十年有十年给了她的爷爷,另外的十年……一半用来维持我的权能,一半给了我丈夫,不然我的丈夫现在已经是个尸体了。”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让他这样……半死半活的?”埃可小声问道。 “因为我不想让他死。”柯罗诺斯猛然说道,她的声音比先前大了许多,“你们是不会理解的,在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怪物,只有他不会,他告诉我我我是一个人,是能够与人相爱,能够享受生活,能够携手自己的伴侣一起度过一生的人,是他把我带出这个囚笼,让我看见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不像那些带有目的的人,只想知道永生的方法,他只是……只是想让我开心…… 你们没有经历过这些,所以你们很难理解,我知道,他或许不希望我这么做,但是我别无选择,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会死,他不能和我一同不朽,我只恨那个家伙没有早点出现,在他生命即将消散的时候……那个家伙才出来……如果早一点……早一点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说的……那个家伙,指的是谁?”mode开口道,“该不会是……【最初】?” “嗯。”柯罗诺斯肯定道,“在那个家伙出现之前,我还不是什么‘柯罗诺斯’,那个时候的我,叫做朝颜,朝霞的朝,颜色的颜,这个名字我不会忘记的……他也不会忘记,如果没有他,我这个名字还有什么用呢?” 柯罗诺斯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你们知道这么多,那你们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本来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正常的谈判,但是听了你的说法,我觉得这个谈判可能会很难了。”mode叹了口气,“我们需要解决你造成的‘魔女事件’,然后把你的锚点带到一个固定的地方,为此我们能够支付的报酬……其中两点是,满足你一切合理需求,并且保证最初的魔女不伤害你。” “你们的目的便是这个,想要让我停止我现在所做的这些事?” “嗯。” “那没有什么好谈的了,这一点我不可能接受。”柯罗诺斯挥了挥手,“如果停止这些事,那我便不能够给他更多的‘时间’了,我不可能放弃让他活着的,所以,抱歉,你们可以离开了。” 伴随着柯罗诺斯的话语结束,她们被驱逐出了箱庭。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拾玖 魏吾珍来电 【九州·穗恒】 【四月八号早晨六点二十分】 “锅哥在吗?帮忙找个东西。”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窗户的时候,锅哥床头的手机响了。 他打了个哈欠,支撑起身体,揉了揉眼睛,还有点迷茫地拿起手机,接通电话,听见的便是魏吾珍的声音。 “……几点了?”锅哥没有应下来,而是问了一下时间。 “快六点半了。” “你应该说才六点半!为什么你们能够睡这么晚起这么早?你们不困的吗?你们熬夜不会困的吗!”锅哥对着手机大喊,他的呼吸加重了不少,隔着手机魏吾珍都能感到锅哥的烦躁。 过了几秒钟,锅哥才长呼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抱歉,有点起床气。” “听出来了,没有睡好?”魏吾珍问道。 “只能说是一个令人不满意的睡眠。”锅哥揉了揉自己的后颈,可能是有一点落枕了,此时那个地方感到不少酸疼,“做了个噩梦。” “梦到什么了?” “是你最讨厌的东西,十年前的那玩意。” “……”电话那头的魏吾珍沉默了一下,可能是在思考用什么盖过这个话题,“扯远了,锅哥,帮我找点资料。” “什么资料?” “找几个人,一对夫妻,目前知道的是妻子的名字是朝颜,在津沽这边的。” “津沽本地人?那你们直接找不就好了?”锅哥皱了皱眉,他下床,花了几秒钟找到两只相隔甚远的拖鞋,凌乱的头发懒得打理,径直走到饮水机旁边为自己接上一杯温水,“我记得你和mode现在就在津沽吧?直接从当地民政局之类的地方查一下不就行了?” “可能不太行。”魏吾珍回答道,“那是大概几百年前的人了。” “噗——” 锅哥刚喝下去的水很没形象地喷了出来。 “几百年前?你是在逗我吗?”锅哥顿了顿,把杯子放到一旁,“那我看看能不能联系到尼莫西妮阁下,拜托祂查一查……需要一点时间。” “可能不行。”魏吾珍的声音似乎有点尴尬,“朝颜……是魔女的名字,尼莫西妮阁下的箱庭查不到魔女的记忆。” 锅哥忽然有点庆幸——若不是刚才把杯子放在了一旁,而不是选择喝了一杯水,否则现在估计要喷出第二口水了吧? “你让我捋一捋。”锅哥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找一对几百年前的夫妻,津沽的夫妻,然后女方是魔女……这样对吗?” “对的。” “要么是我疯了要么是你疯了,我花了两个月接受魔女不是自然诞生而是被【最初】制造出来这个事实,你现在又告诉我这魔女还谈恋爱了?还有个丈夫?” “严格来说,先是夫妻,然后才是魔女。”魏吾珍说道,“不过问题在于……在成为魔女之前,朝颜就已经是‘长生不老’的存在,额……锅哥?你能听见吗?” 而此时的锅哥正看着窗外的一只小鸟出神。 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往的常识有点用不上了。 若是仔细想想,魔女拥有丈夫,或者妻子,似乎并不应该过于惊讶,想想看,在年初的时候,在【魔女事件·猫】的时候,从小六口中得知‘全部魔女都是被最初魔女制造出来的’这样一个事实,那,魔女在成为魔女之前有一个爱人也不会令人难以接受了。 其实那个时候锅哥就已经设想过,基于这个事实,魔女在成为魔女之前,和现实世界的一切联系并不会随着成为魔女而断裂,因此,夫妻这个关系能够得以保存也不会奇怪了,只不过,以往并没有出现过……怎么说呢,至少以往出现的魔女,并没有什么丈夫妻子或者后代还是父母之类,可能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也不应该啊…… 在十几年前,‘魔女是孤身一人’这种说法没有人会怀疑,魔女之间或许会有所了解,但肯定不会有太大的联系……直到十年前。 很多流传下来的守则,在这十几年的时间中不断被改写,所以【逆十字】才会联合每个国家的机构,对这些非自然的生灵出了一份对策协议,俗称【守则】。 锅哥对守则十分熟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见证这一份守则诞生的人之一,目前的守则是十年前的版本,虽然后来有一些细微修改,但总体而言还是十年前的那一份,一直使用到现在,不过锅哥觉得,可能这个守则需要更新了。 不过还不能够确定,现在只知道这一两位魔女之中的特例,还无法确定那些天使或者恶魔是否也有这种情况,如果有的话……那天使和恶魔也是【最初】创造出来的吗? “锅哥?锅哥你在听吗?” “分神了,只有这些条件吗?”锅哥解释道,“你应该知道如果只有这点条件可能有点难找……” “没办法,mode录下来的视频或者拍的照片在离开箱庭之后都损毁了,没办法通过技术手段修正。”魏吾珍略带不适地说道,“朝颜……也就是魔女,另一个名字是柯罗诺斯,祂并不想让自己相关的事情被人知道。” “等一下,mode进入箱庭?和谁?和你?” “不是我,她和埃可一起去了。”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魏吾珍似乎在什么闹市地方,不过现在还不到七点,什么地方会如此吵吵嚷嚷呢,“我昨天去看了另一个当事人……结合魔女的自述,这次津沽的魔女和那些当事人是做交易,交易的内容是时间。” “继续说。” “比如当事人付出二十年的时间,魔女会把其中十年给予当事人指定的某一人……剩下的一半,也就是十年,魔女用来延续丈夫的寿命。”魏吾珍接着说道,“在这一点上魔女和mode产生了分歧,你知道,我们处理魔女事件就是制止……但是这个魔女不愿意停止,因为停下来就代表祂丈夫的时间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魔女造成的这几次魔女事件,祂应该获得了不少时间吧?让她停止一度时间不行吗?”锅哥皱了皱眉,“然后每过十年安排一次交易让祂再续一段时间……这样子如何?” “我觉得有点难。”魏吾珍的声音低沉了不少,“mode和我说了,这次箱庭的时间比例有点大,魔女为自己的丈夫换来的十年,在外界可能只是数月甚至几周,这样算下来反而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你让我想想。” 锅哥有点懊恼,他再次挠了挠头,他摊开手,看见掌心多了几根褐色的发丝。 ……锅哥暗骂一声,开始有点担忧自己的发量还能不能撑到应有的岁数……或许我该请个假?好好休息一阵子?算了……锅哥摇了摇头。 “我先查一查资料吧,被魔女干涉到了的话,找尼莫西妮阁下确实是没有用了。”锅哥说道,“你刚才说,那个魔女在成为魔女之前就是长生不老的。” “对。” “那还有办法,如果真的是长生不老的话,肯定会有记录,即便再怎么隐蔽,肯定会被那些人记录下来。” “……记录者?”魏吾珍的声音有点不确定。 “对,不过那时候那些人还叫史官,就是皇帝也管不到的史官。”锅哥应声道,“那些人不受任何人管辖,记录的东西谁也无法更改,我查一查和长生不老相关的内容,我尽快给你答复。” “谢谢。” “哪儿用说谢谢。”锅哥轻笑一声,“本就是分内之事。” 电话挂断。 锅哥把手机往旁边一扔,看着漆黑的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几百年前啊……锅哥打开衣柜,看着那几乎没啥区别的深色服装,随手拿起一件换下了自己现在穿着的睡衣,裤子也是一样,宽松、穿着舒服就好。 然后最重要的……白色帽子,锅哥很喜欢白色的帽子,用来压着棕发总会有一种很奇妙的美感——是白色的贝雷帽,据说是十五世纪时,拉芙兰那个国家的牧羊人佩戴的一种圆形无沿软帽,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左右成为一种街头文化的标志,至于现在,这种款式已经带上了复古的味道。 锅哥换好衣服之后,拿起手机,还有桌子上的钥匙……背包,背包就不带了,他关上房间的灯,便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现在并不是在老家,而是在穗恒这边的房子,不大,一个睡房,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厨房,作为一个平日下班后休息的地方已经是足够了。 如果要找的话……津沽,奇人异事之类的内容应该会有?不过具体是多少年前那就不知道了……锁定到长生这个范围的话应该会方便许多,算了,过去再看吧。 看看有谁在上班的,叫过来一起帮忙找找好了,哎……啥时候才有新人进来的,现在人手这么稀缺,却不见有新的人手过来,上面的人为什么就不扩大点招人范围呢……这十几年来魔女事件数量增多,他们应该有所警觉才对,我每年的报告他们有没有看啊…… 这么想着,锅哥出门了。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 记录者 【九州·幽州】 【四月八号三号会议厅上午九点】 幽州有一个地方,很美,在幽州的西部郊区,距离幽州城区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一个被称为夏宫的园林,一座大型的山水园林。 不过,这并不是最主要的。 从夏宫正门走进去,沿着湖边小径走上个百来米,便会看见一处凉亭,凉亭旁边有一棵榕树,挺大的,大到让人有点不敢相信,据说这棵榕树的岁数比这夏宫的年龄还大,不过也就是道听途说,从没见过有什么报告证明这一点。 毕竟没人在乎,谁会去在乎一棵榕树的年纪?倒不如思考思考,自己和这榕树,哪一个会先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答案当然是显而易见的,那探究这榕树的岁数也就成了无稽之谈,随他去吧。 再稍微往后一点,有一个木房子,门口插着个牌子写着‘保安亭’,虽然看不见有什么亭的模样,不过既然牌子都这么说了,就当它是亭子吧,里面倒是没人,倒不如说,很显然不会有人,那窗户都蒙了不知道多少的尘,啥也看不见,要是有人用手搓一搓,说不定还会给手指染一层色。 更不用说小木房子下面因为没有打理而长得蘑菇,颜色倒是不怎么鲜艳,最好还是不要吃,免得生出什么病来,别的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不然这些蘑菇肯定不会在这里的,而是在谁家的锅里,或者在去往谁家锅里的路上。 这小木屋既然没人,那为什么不拆掉呢?理由也很简单,这里面啊,别有洞天。 其实直接进去的话,看不到什么东西,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摆了个生锈的水壶,木质地板上有不知从哪儿进来的落叶,已经完全干枯了,一脚踩上去能听见沙沙的声响,然后破碎,凌乱地洒在地上。 除此之外,墙壁上——当然是木质墙壁——还挂了个画,和那蒙尘的窗户不同,这幅画倒是挺干净的,画的是不远处的那片湖,还能看见那几座山,湖面上画着条小舟,一个看不出性别的人带着个斗笠穿着个蓑衣,手上还有一根竹竿,插入水中,激起一点涟漪。 把这幅画摘下来,便能够看见画背后的钥匙串,把那木桌子移开,又能看见一个钥匙孔……其实并没有,这种东西应该只存在于电影或者电视剧之中,事实上,摘下画的话,便能看见的是一个类似于对讲机一样的仪器,镶嵌在墙壁之中,旁边还有两个按钮。 按动一下按钮,说出需要说的话,旁边便会打开一个暗门,直接走进去就可以了——用钥匙开锁这些是几十年前的东西,现在早就与时俱进了。 沿着暗门之后的楼下向下走,走个几分钟,便能够来到三号会议厅。 一个埋藏在地下的会议厅。 和那老旧的小木屋不同,三号会议厅总算是有了属于现代的感觉,看起来就很高端的机械设备,一张环形长桌,还带有玻璃装饰,四周是白色的墙壁,但不是粉刷的白色,看起来像是塑料,也不对,还有金属的质感,总而言之看起来很高端就对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绿植作为装饰,当然,正因为这些绿植的存在,也让这个会议厅的空气好了许多,哪怕十几个人同时在里面也不会觉得闷。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九点,会议厅的环形长桌旁,那一圈椅子上,已经坐好了人。 坐在椅子上的人,一共十个,还有两人坐在不远处,用电脑不知道在记录着什么。 虽然是圆环长桌,但还是有所谓的主位,毕竟主位后面一盆绿萝柱十分惹眼,在这里也算是独一档,而其余的位置就没有那么好的背景了,至少其余位子后面没有绿萝柱。 “对于刚才那个议题,如果没有补充的话就先这样了。” 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约四五十岁的女性,一身定制的正装让她看起来威严无比,哪怕她只是坐在那里,身上无形的气势也沿着长桌蔓延,让另外几人感到略有不自在。 听见女性的话以后,没有人回答,大家用沉默述说着自己的态度。 “好,那么接下来我们商量下一个议题。”女性说到这里,看向左侧的不远处的那个位置,严格来说,是看着坐在位置上的那个人,“关于污染物的使用,比如军用化,有什么想法可以先说一下。” “我认为这是必然的。”坐在女性右侧第三位的男性举手说道。 “老钟,说说看。”女性把视线投向那位被称为老钟的男性,开口道。 “首先现在的局势各位也知道,九州的魔女事件在这十几年来开始增多,别的国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们有某些特殊的方法来应对魔女事件,事实上我们确实有,我们和那位【最初】的契约确保了我们在处理魔女事件的时候就有一种优势。”老钟接着说道,老钟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性,黑色平头,身材看起来十分结实,“但是那些人也会认为我们持有的【魔女的收藏】远比他们多……虽然确实如此,当初陈姐你允许那些黑商流通一些比较低级的污染物,也会让他们觉得在九州这些东西一抓一大把。” “毕竟我们管不过来啊,你们说是吧。”说话的是坐在老钟对面那个年轻女子,“我们瓷的人手就这么多,你们还不让我们大范围扩招,全部封存的话出现什么后果我们都担不起,之前玛门那件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这么多年来你们都没有让我们扩招,哪怕是那几次魔女事件我们拉到的人你们也打下去,加入我们的人有多少?一只手都能够数得过来!” “moko,冷静点。”老钟被年轻女子的话镇了一下,他抬起手,向下压,似乎想要让moko稍微冷静一下,“我知道你们这么多年不容易,但是我们有别的办法吗?你们也知道扩招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扩招意味着更多的人被这些东西污染,我知道你们对污染都有一定的抗性,我们能确保别的人也有这种抗性吗?难不成我们要拿着一个魔女的收藏,去大街上让他们排成一条队挨个挨个试一试,活着的人就能够加入你们?” “然而在魔女事件中那些被污染而活下来的人你们也没有放多少人去加入他们。”这时候,坐在moko左侧的另一位女性说道,“这一点我站moko这边,不过这个议题我建议下次再说,毕竟我们现在谈论的是关于,污染物的使用。” moko看了一眼说话的那位女性,后者很聪明,虽然说的是支持moko,但是却把话题又拉了回去,本来moko已经把这个议题悄悄引开,只要再稍加引导,就能够提出给瓷增添人手,又能够避开本来的话题,结果却让那位女性一句轻飘飘的话又带了回来,以至于前面的铺垫都白费了。 “那把这个议题记录一下,等这次会议后你们想一想,下次开会的时候我们讨论。”陈姐看似随意般说道,那两位坐在远处的人立马在电脑上不知道敲着什么,想来是把方才的对话记录下来了吧,“阿疯,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陈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的是moko 的右侧的那个黑发少女。 “我肯定是拒绝,和上次的回答一样。”和别的人不同,阿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气定神闲般说道,“把这种东西运用到消防治安之类的地方已经是我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但是军用,至少现在,想都不要想,我是不可能答应的,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是,那些人是对九州虎视眈眈,可你们也不要忘了你们当初答应过我的,如果他们没有这么做,我们就不能够这么做,比起。” “阿疯啊,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moko左侧的那位女性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九州已经强大起来了,我们没有必要太在意别的国家的看法,有些时候,适当的展现一下我们的力量也是必要的。” “玲姐,你能够确定别的国家没有瞒着?”阿疯接话道,她虽然客客气气地把那位女性称为‘姐’,但是话语之中却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我在樱岛的线人昨天才告诉我,樱岛正在尝试利用他们的【天使】来量产污染物呢。” “你说什么?”玲姐拍了一下桌子,“他们疯了?” “谁疯了还不一定。”阿疯冷笑道,“你们不也想着把【魔女的收藏】运用到军事上面吗?这样对比起来,樱岛只是量产一点轻微污染的物品,反而还没有那么严重。” “好了好了,不要吵。”陈姐这时候插话道,她抬了抬手,“阿疯,【魔女的收藏】的运用范围是肯定要扩张的,等那些人都这么用了,我们不用,那落后的就是我们,这个问题我也和你说过,你肯定也明白。” “对,但不是现在。”阿疯看向陈姐,“第一,使用必须经过我们的审核,第二,必须要让我们的人来使用,第三,在瓷的人手扩张之前,这些都不用提。” “阿疯,你的权力还没有这么大。” 听见阿疯的回答,陈姐的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一下,她脸上的表情也凝重了许多,或者说……严肃,她看着阿疯,轻声说道:“不要逾矩,这对我们都好。” “呵。”阿疯再次冷笑一声,她把桌面上自己的东西拿起来,站起身:“现在的瓷是我在管理,如果你们的手想要伸进来,最好做好准备,不过我事先要提醒你们,后果我不会承担的,走了,moko。” moko也随之站起身,她一言不发,跟着阿疯一起离开了这个会议厅。 老钟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陈姐摇了摇头,让前者又坐了回去。 陈姐看着阿疯离开的方向,开口道:“我已经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了,反正……谈判本来就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她最近还有工作,先不打扰她了。” 陈姐又看回到环形长桌旁边坐着的那几个人:“至于你们,把下次的议题看一看,好好讨论一下。” 那两位记录着一言不发,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从头到尾。 他们只是在记录一个故事。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壹 历史(上) 【九州·津沽】 一四三三年的津沽下着连绵的雨,天空阴沉沉的,即便是白天也看不到多少阳光,那云层就这么盖在头上,把温暖隔绝在外。 其实津沽人已经见怪不怪,这别说是数日下这小雨,哪怕半个月也这么下着都很正常,自从三十多年前开始津沽的雨就是这么奇怪。 一切的开始,是一四零三年,九州·津沽。 最初是有三四年的大旱,庄稼说不上颗粒无收,但也多不了,只能勉强果腹,随之便是经济也不景气,本来津沽街道上嚷嚷的小贩也不见得有几个,那酒家更不用说关了多少。。 后来不知那知府从哪里寻来一个奇人,说是有办法,那奇人穿的也不怎么样,衣服破破烂烂的,胡子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有打理,乱糟糟的,皮肤被太阳晒的发黑,皮肤也有些干裂。 那奇人脚上就穿了个破草鞋,拿着个打满补丁的布包,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知府说这人看起来不咋样,但这是超脱凡俗,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管有没有人信,就拜托那奇人想想办法治治津沽这大旱。 也就是一个敢请一个敢应,那天上午街坊都跑去看了,菜市场口摆了个说是祭坛的东西,还摆了个大香炉,只见那奇人先是神神叨叨不知道在说什么,然后是一些看起来有点滑稽的动作,从这儿舞到那儿,再拿起三支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上,对着天摆了摆。 看客也不张扬,他们交头接耳,时不时笑两句,毕竟大旱三年,鲜少能见到这样有意思的人,他们也不嘲笑,毕竟人家看起来这么严肃,在这时候大声笑出来岂不是驳了知府大人的面子?再怎么说这人也是知府大人请回来的! 很快他们便不笑了,因为有人感觉到有几滴水落了下来。 他们抬起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天空已经开始有了乌云。 “要下雨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喊道。 “要下雨了?!”“真的!天阴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不算多的看客之中彼此起伏,当他们再看向祭坛上拜天的奇人时候,眼中的笑意褪去,只剩下敬佩……恭敬。 大旱在这一天结束,久违的甘露降临大地,然后这雨断断续续地下,这一下就是三十年。 知府大人当即就表示感谢这位奇人,问这奇人想要什么奖励,亦或者有什么要求,随后又委婉的问了问这个奇人有没有被招入麾下的可能性,知府大人的想法很简单,把这个奇人收了,以后遇到大旱或者需要下雨的时候,就能够换来许多好处。 奇人先是表示这只是一点小忙算不了什么,意思意思就好,然后又表示自己周游列国,暂时没有找一处栖息地的打算。 知府大人自然是有点失望,不过他本来也没有多大的自信,当初自己找到这奇人的时候,后者确实是在徒步周游列国,能碰到也是机缘巧合。 知府大人在津沽最大的酒楼摆了一桌,用来招待这位奇人,酒楼老板很有眼见地把那一层楼都清掉了,只留下那一桌,让知府和奇人能够好好聊聊,若是真聊出了什么,老板也能混得一个有眼见的名号出来。 桌上的菜很丰盛,不到浪费的程度,知府人很好,在百姓眼中也算是个好官,这三年的大旱若不是知府及时做出了一些决策,还布施了许多白粥,死去的人肯定会比现在多。 即便已经知道奇人留不下来,知府还是在端起酒杯的时候提了一嘴,表示自己还是有点舍不得,但既然奇人已经决定了,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奇人先是感谢了一番,然后才接着说道。 “不过,大人。”那奇人又说,“九州地大物博,什么奇人异事其实并不少,在下这种只能算是雕虫小技,遇到那些真正有本事的,在下这点计俩可就比不上了。” “阁下这话说的。”知府大人笑道。“这降雨可是那四海龙王的手段,阁下招手之间便唤来雨水,岂不正……” 知府猛然捂住自己的嘴,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可以说……至少,他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称赞一个人有龙的本事。 无心之言就害怕被有心之士听去了,到时候在那位大人的耳边吹两口风,自己这乌纱帽分分钟保不住,甚至,乌纱帽下面的这颗脑袋也得搬家! “知府大人言笑了,就单单说津沽,在下就知道有一个厉害的。”那奇人把自己的嘴凑近知府的耳边,用只有知府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长生不老!” 知府的手一个没拿稳,那酒杯就这么掉了下来,直直落在地上,砰的一声摔碎开来,液体和碎片一同如花儿般绽放。 大门猛然被侍卫撞开,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侍卫就已经抽出了刀。 “等一下。”知府抬起手,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没事,你们下去吧。” “可是……” “下去。”知府说道。 两位侍卫对着知府拱了拱手,退下身,关上了门。 “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吗?”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知府瞪圆了眼睛,“你要知道说谎意味着什么。” “在下当然知道。”奇人轻声回答。 “那阁下刚才说的,当真?” 知府立马凑上前,他眼中盖不住的惊诧和渴求在不断闪现,只要看一下他的眼睛,就能够感受到那一份狂热。 “万般不敢欺瞒大人。” “此事……可有跟别人说过?” “没有。”奇人垂着头,没有看知府此时的神色,他能够猜到,这个时候知府大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那就好……那就好……” 仿佛悬在心上石头落下,知府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他重新坐回到位置上,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端正好自己的坐姿,开口道:“是谁?” “在下不知那人的姓名,只知道那是个女子,。” “女子?” “对,据说那女子鹤发童颜,已经有千百年的岁数,但看起来却如桃李花信一般,实在是令人惊叹。” “阁下见过吗?”知府问道。 “说出来惭愧,在下没有见过,不过在下有一个推测,就是……不确定是不是,但可能性很高。”奇人带有歉意地说着,“就在前夜,在下去拜访无梦老先生的时候,看见了他的妻子,当时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无梦老先生的这位妻子……一定就是那位长生不老之人。” “无梦老先生?你说的是明家的明无梦吗?姓明,名无梦,字清懿的那位?” “对,就是那位无梦老先生。” “明家的药材生意那可是远近闻名,尤其是在无梦老先生这几十年的管理下更是更进一步,而且我听闻无梦老先生还寄情山水,时不时会周游四方……不过他的妻子……我倒是没有仔细了解过。”知府若有所思地抚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不过,假如他的妻子知道如何长生不老,那为什么无梦老爷子……” “在下也猜不透,所以才特地来告知知府大人,在下相信,知府大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做。”那奇人接着说道,“当时在下看到无梦老先生的妻子,确实如传说之中一般,鹤发童颜,看起来绝对是桃李花信的模样,而且坊间都说无梦老先生为人专一,这么多年从未娶妾,而且也没有后人,因此在下才有了这个猜测。” “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哪怕是圣上……也不行。”知府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小心隔墙有耳,毕竟当今圣上一心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 “在下知道。”奇人颔首道,“在下知道,单凭在下一人肯定无法寻得长生之术,因此才来求一下大人,若是真有这方法……烦请点拨一二。” “假如确有其事,那么少不了你的好处。”知府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在这之前,需要委屈一下阁下在府上歇息数日。” 奇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何尝听不出知府这话的意思?知府对他还是有戒心,嘴上说的好听,请他到府上一坐,实则软禁,知府想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长生不老的方法,若是真有,一来能够延长自己的寿命,二来又能取悦圣上,到时候赏赐下来,和自己又会有什么关系?还不都是进了知府大人的腰包里? 不过奇人也知道,单凭自己确实做不到,知府的台柱子足够厚重,至少能做到许多自己做不到的事,算了算了……只要能长生,那些赏赐不重要了。 奇人又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无梦老先生时候的样子,老人已经行就将木,躺在床上大喘着气,想要抓住什么似的。 “那烦请阁下随我一同回府?” 知府对着奇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荣幸之至。” 即便内心已经把知府骂了几句,奇人还是在脸上堆满了笑容,他恭恭敬敬地起身,准备走在知府的后面。 不过在这之前,门口却被别人撞开了。 还没来得及反应,几个身着飞鱼服的人冲了进来,正如书中所言,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雷,可以御兵,飞鱼身圆,长丈余,羽重沓,翼如胡蝉。 他们的腰间还带着刀,知府见识比较广,看到那几人的时候,仿佛大热天被淋了一头凉水,整个人开始发起抖来,当他看见为首的人腰间的牌子的时候,更是一下子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奇人看见知府的瞳孔在颤抖,冷汗顺着他的脖颈向下流,知府抬起手,却不知为何怎么也稳不住,只能用那一同发抖的声音说着:“亲……亲……” ——亲军都尉府。 即便知府没有说完整,但奇人还是听懂了,下一刻,他也和知府一样摔在了地上。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贰 历史(下) 亲军都尉府的前身名为拱卫司,后来才改称为亲军都尉府,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这是当朝的军政搜集情报机构,作为圣上侍卫的军事机构,亲军都尉府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工作,其首领称为亲卫指挥使,一般由圣上的亲信武将担任,直接向圣上负责。 亲军都尉府的权能很大,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而且大部分时间,这些人可以先斩后奏。 当知府看见这些人这么闯进来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这些人怎么敢的?难道这些人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吗? 第二个想法是——既然知道自己在这里还这么闯进来,那么出事的就是自己了,自己虽然说不上是什么清正廉洁的人,但在平日里也算是有自制力,贿赂之类的东西不是没收过,收的绝对不多,至少不至于让亲军都尉府的人来抓,再说了,自己这种情况反而是常见的,如果因为这些便被抓进去,那么半个九州的官都得陪自己。 所以,不难想,亲军都尉府的人这么闯进来只有一个理由,刚才和奇人的对话被传出去了,然后传进了亲军都尉府的耳中。 九州但凡是个人都知道亲军都尉府是圣上的走狗,谁都不听的,只听圣上的,不用想着去狡辩或者干别的,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就如同你走在大街上,随便抓一个人问‘你敢不敢贿赂一下当今圣上?’之类,别人不会第一时间说不敢,而是诧异你这个人天大的胆子居然敢想这种事。 “大……大人……”知府说话声有点颤抖,“那……为何忽然……” “王知府啊,有些话呢,说出来了,就肯定会被人听见。”那几位亲军都尉府的人之中,为首的人开口道,“哪怕说的再怎么小声,也会被人听见,你说是吧?” 知府点头如捣蒜。 “然后呢,说的这些话啊,有心人听了就会很好奇,更何况这些话,圣上很想听。”为首的人忽然咧开嘴笑了,这笑容在别人看来倒是挺阳光,但在知府和奇人眼中就像是魔鬼在狞笑,“这么好听的话怎么能不让大家听听呢?至少也得让圣上听一下,你说是吧?” “……卑职不敢。” “为何不敢?” “欺君之罪,卑职担不起。”知府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忽然仰起了脖子,他直勾勾地看着为首之人的双眼,“卑职什么也没说,何来圣上耳闻?” “你倒是挺聪明。”那为首之人似乎没忍住,噗嗤笑了一下,他绕着知府和奇人两人踱步,另外几位都尉府的人站在原地,右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冰冷的视线看着地上的两人,那为首之人看着窗外,像是不经意间开口道,“这津沽的繁华,倒是见多了,津沽的奇人却是没见多少,今日见了个能呼风唤雨的……说不定还能见到一个长生不老的,你们说如何?” ——刚才说的话被听见了,知府心中一凛,原先的期待瞬间落空,他知道自己可以不用再说了,不需要证据,自己说过的话就是证据,有没有人记录下来完全不重要,只要亲军都尉府的人想要给他定罪,自己就一定会有罪。 轻点,以权谋私,隐瞒消息,重点,欺下瞒上,欺君之罪,再让自己的敌人多说几句,自己就可以想想身后事了。 知府,正四品,听起来风光,可是在幽州的和不在幽州是两码事,津沽虽然就在幽州旁边,不过……自己可没有每日入朝觐见的资格。 “朝颜,这名字不知道王知府听说过没。”为首之人说道,“姓朝,名颜。” “不曾听闻。” “这是明家那位老先生妻子的名字。” “……” “你说,明家在津沽也是一个大家了吧?既然如此,这明家府上的人诸位都应该听说过才对,至少,现在明家当家作主的人,还有他的家眷你们都应该有所耳闻才对,为何这么多年你们甚至连老先生妻子的名字都不知道?”为首之人又开始笑了,“神奇,真的很神奇啊……看来老先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妻子的存在,若不是方才我问了问那史官,我都不知道这号人的名字,我居然从来没有好奇过老先生妻子的名字,我甚至连他妻子长什么样我都记不住,神奇……神奇呀……” 为首之人连说了几次神奇,一边说着,还一边鼓起了掌。 “不过两位的消息还是慢了点。” “大人何出此言?”知府询问道。 “就在方才,明老先生病危了,撑不过今日。” “什么?”那奇人忽然开口道,“我……在下前两日看无梦老先生的时候他看起来还能撑至少三个月!怎么可能今天就……” “呼风唤雨你在行,但这种事可不是呼风唤雨能够干预的,这位朋友,再说了,一会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为首之人说道,“我对所谓的长生不老也很感兴趣啊,圣上……也很感兴趣,感兴趣到你们一说,他就知道了。” 说道这里,为首之人转过身,摆了摆手:“两位刚才,吃饱喝足了吗?” “吃饱了。”知府回答道。 知府释然了,几天怎么说也跑不掉,倒不如好好见识一下,假如明家那位无梦老先生的妻子真知道长生不老,自己想点办法,说不定还能保全自身,若不知道长生不老,那更好,虽然自己会脱层皮,或者降职,但不会过于严重。 既然如此,不如先和这为首之人打声招呼。 “话说,卑职还不知道大人的怎么称呼。”知府堆笑道,他缓慢站起身,见另外几位没有上前,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些人暂时还不打算对自己做什么,好歹能体面一些。 “我叫什么,重要吗,不过既然你问了,说了也无妨,我姓孟,子皿孟。”为首之人瞥了知府一眼,对着那几位守在一旁的人挥了挥手,“走吧。” “一切依孟大人所言。” 走去哪儿?当然是走去明府。 知府并不是第一次来明府,孟大人也不是第一次来明府,作为津沽的大家,来过明府拜访的人绝对不少,不过明家如今的话事人,也就是明无梦老先生很多时候都不愿接待客人,在早些年间,大概是明无梦还不到不惑之年的时候,他还是会好好招待一下的,后来却是渐渐减少了,再到后来更是闭门不见,许多来找明无梦老先生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但是他们又能说什么呢?每年明家改上缴的税是一分不少,平日里也不见他们有什么欺行霸市的行为,无非就是做正常的药材生意,妥妥的好人民,属于是圣上听闻都得夸上一句的人,他们又能对明府做什么?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往日他们没有理由,而今天,他们不需要理由。 然后和孟大人想的不一样,今日明府的门居然是开着的,他们几人把那奇人和知府围在中间朝着明府走去,两人知道这是在防止他们狠下心逃跑,也算是看得起他们了,在借给他们两人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当走到明府大门的时候,看着那敞开的门,孟大人倒是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有一人从明府之中走了出来。 “站住。”孟大人伸出手,“阁下是何人?来明府做什么?” 这人比孟大人矮了点,黑色长发,看起来很年轻,看起来没有什么特点,一旦不去看这个人,可能过一阵子便会忘记,这人手中还拿了把油纸伞,看起来很新,穿着也没有什么特点。 听见孟大人的话,这人停了下来,先是对着孟大人颔首,然后才说道:“老先生即将病逝,我特地来见老先生最后一面……顺便和夫人谈了点生意。” “什么生意?”孟大人问道。 “小生意罢了,不值一提。”这人摆了摆手,“倒是孟大人若不加把劲,想要的东西可能来不及了哦?” 孟大人瞳孔猛然一缩,不可置信般看了一眼这人,立马对着自己的手下吩咐道:“留两个人看住他,其他人跟我进去。” 话音刚落,孟大人便跑了起来。 而当他走进明府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他看见了凝固在空中的落叶,看见了展翅但是停在空中的飞鸟,他还看见凝固的水流,凝固的人,还有……那一抹黑白。 有一位鹤发童颜的女子在明府最中间的那个大宅前,怀中还抱着一个老人——孟大人知道,那位老人是明无梦老先生……那那位女子……一定就是那所谓的朝颜! 长生不老的朝颜! 本来这个时候孟大人应该狂喜才对,不过看见那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孟大人却如坠冰窟——怎么回事……为什么全部都凝固了? 还没来得想,就看见朝颜的脚下有一圈涟漪,黑白色的涟漪,这块涟漪飞速向着四周扩散,把一切都收入其中。 在这一刻,孟大人似乎听见刚才门外那人的声音—— “不论看多少次,【箱庭】诞生的那一刹那还是会让人感到瑰丽啊……”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叁 意外相遇 【九州·津沽】 【二零二二年四月八号】 “只有这么多了?” “只有这么多了,一四零三年,这是朝颜成为柯罗诺斯的那一年,随后的三十年津沽一直下着雨,虽然两者看起来没有关联,但从你们找出来的仪式过程来看,我觉得还是有点关系。”魏吾珍看着那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就在医院的一楼打印的,花费了他三块钱,“毕竟你们也说了仪式是在下雨的时候。” “我在想,是仪式需要下雨,还是仪式成功了,所以会下雨。”mode若有所思,“这两者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如果说下雨是仪式的步骤,那么就需要好好探究了。”魏吾珍说道,“必须是自然的降雨?还是说人工降雨也可以?如果是仪式完成的信号,那么这个仪式到底需要什么?你说当你注意到下雨的时候你们便进入了箱庭,我更倾向于后者。” “而且很显然魔女现在不想我们商谈,这是最麻烦的地方。”mode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处理过的魔女事件还没有出现过魔女不愿意谈判的情况……老魏,你资历老一点,你有没有见过?” “见过啊,玛门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你……” “放心,我还不至于听到一个名字就产生那么大的反应。”魏吾珍说道,“不止是玛门,硬要说的话,一九年时候的丹鸟或者一七年的拉普拉斯,几位都是我见过的不愿意谈判的魔女。”魏吾珍回忆着,“但是不论是丹鸟还是拉普拉斯,祂们的仪式都是明确的,即便祂们不愿意谈判,我们也能够进入祂们的箱庭,而现在这位柯罗诺斯,我们甚至还不能够确定进入祂的箱庭到底需不需要祂的同意。” “所以我需要一个筹码。”mode的手机贴在耳边,她的头向右靠拢,用右肩把手机夹住,腾出双手从医生的手中接过徐老爷子今日的状态报告单,“目前看来,最好的筹码当然是维持柯罗诺斯的丈夫的生命。” “这很难,如果按柯罗诺斯所说,祂的丈夫处于一种半死亡的状态……想要让他活过来几乎没有可能。”魏吾珍叹了口气,“据我所知,我们没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力量,我们以往见过的那位魔女,都没有。” “所以我才感到棘手。”mode说道,“魔女为什么会有丈夫呢?假如魔女的这位丈夫不存在,这次魔女事件甚至可能不会发生,因为这样的话祂不需要别人的时间,不对……祂甚至可能不会成为魔女!”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了,想这些可能性也没有什么用处,mode,现在埃可还和你在一块对吗?” “嗯,她在我旁边。”mode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mode的视线,埃可也看向了mode,还问了一句‘怎么了‘,mode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找她有事吗?” “她的身上有柯罗诺斯的污染,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把她当做‘媒介’。” “……” mode的瞳孔收缩了一瞬,她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埃可,后者似乎没有听见电话里面的声音,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和她们隔着一扇门的徐老爷子。 mode拍了拍埃可的头,示意自己要去到一旁,她站起身,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才对着电话那头的魏吾珍继续说道:“你刚刚说……” “如果有必要的话,把埃可作为媒介,不过这个是最后的方法,我只是先提出来让你听听而已。” “你知道如果把她作为媒介的话,哪怕我们进入的箱庭,她也会因为过量的污染而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吗?” “我知道。”魏吾珍顿了顿,“但是如果没有别的方法继续谈判的话,我们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强行闯入,然后用【最初】的力量,把那位柯罗诺斯的箱庭毁了。” “魏吾珍,你知道……” “我知道。”在mode还没说完的时候,魏吾珍就打断了她的话,“我也说了,这个是最后的方法,你也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办法去商量什么杀一人利天下这样的话,所以假如将来某一天你们需要我作为媒介的时候,不要心软。” “不会有那一天的。”mode说道,“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能怎么办?问问哪儿能整到救命的东西呗……其实挺麻烦的,柯罗诺斯的丈夫是柯罗诺斯的代行者,那意思就是祂丈夫身上充斥着大量的柯罗诺斯的污染,如果我们使用别的【魔女的收藏】的话,不能使用污染程度太高的了……至少a级或者b级前列的那几个都不用想。” “但是污染程度低的更不可能有效啊……” “其实锅哥说还有一个方法。”这时候,魏吾珍开口道。 “什么方法?” “杀了那个魔女。” mode愣住了。 其实这也很正常,毕竟她听见了刚才那句话——杀了那个魔女,杀了谁?柯罗诺斯?杀死一个魔女?这怎么可能做得到!从始至今从来没有人类杀死魔女的先例……不过【最初】杀死魔女的例子倒是不少,不然的话和魔女谈判时就不会有一条‘保护魔女不被【最初】杀死’这样一个条件了。 魏吾珍刚才那句话太笼统了,谁去杀?怎么杀?用什么方法?还是说怎么去说服最初的那一位? mode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唾沫。 “让【最初】来?”mode说道。 “或者让我们来。”魏吾珍回答道。 “你是嫌命长你就直说,让我们来?”mode顿时有点生气了,“那可是魔女!在箱庭之内魔女是不会死亡的!祂们的权能会维持……等等……” “你想到了。” “对……柯罗诺斯的权能绝大多数用在了祂的丈夫身上……也就是说,现在用来保护祂自己的权能反而很少……说不定此时祂自己的污染程度会比一些a级魔女的收藏的污染程度还要低,如果把这一点权能抹去的话……柯罗诺斯很有可能会死亡,除非祂收回祂丈夫身上的那部分权能,但是……” “但是这样做的话,祂的丈夫就会死。”魏吾珍补充着mode接下来的话,“若是祂丈夫死去的话,柯罗诺斯就没有继续制造魔女事件的理由了。” “然而这么做柯罗诺斯百分百会恨死我们,这样的后果比谈判失败更可怕。”mode皱眉道,“我们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津沽也不可能冒这个风险。” “所以得确保百分百杀死这个魔女。” “让我再想想……应该还有别的方法……” “你可以再想想,现在的我们还有时间。”魏吾珍说道,“我现在来你那里,在这之前就麻烦你继续照看埃可了。” “行。”mode说道。 “对了,mode。” 这时候,魏吾珍喊了一声mode的名字,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停顿了一下,就像是在思考加下来的话要不要继续说出来,还是就此停下,如果现在选择停下来的话,说不定还会有选择的余地。 “算了……没什么。” 仔细想了想,魏吾珍决定还是压下来,现在一个柯罗诺斯已经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如果再说出玛门的存在,亦或者那个带着利维坦的气息的人,目前状况还没有超出掌控……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先这样了。”mode说道。 “嗯。”魏吾珍挂断了电话。 魏吾珍挂断了电话。 现在是四月八号,早上,地点是九州津沽的澜溪镇。 澜溪镇并不是很大,和青溪镇亦或者滨海镇相比,澜溪镇可能更像是一个‘镇’,就这么一小片地方,百来户人家,还有一条名为澜溪的小溪,在澜溪镇的前方不远处流淌,这也是澜溪镇这个名字的由来。 魏吾珍昨晚没睡多久,不过这不影响他的精神,此时他站在一扇木门前,周围有几个人经过,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 污染物——局外人。 这个从徐杰夫手中抢来的物品,此时正发挥着它的用处,把魏吾珍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反馈而来的那一点污染对魏吾珍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他倒是很放心。 他轻轻叩响了这扇木门。 他已经站在门外大概十来分钟了,在这一段时间中,木门内时不时想起几道脚步声,一道比较沉闷,一道轻巧许多,还有一道缓慢平稳,门内至少有三个人,三个啊…… 按照魏吾珍得到的消息,这栋木屋的主人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今天是来了客人?不清楚啊……不过,我只是想看看这位显山不露水的老板会不会有一些能帮得上忙的【污染物】,当然,不是强制征收,他肯定会给予一些报酬。 “来了……” 听见敲门声,木屋内的人应了一声,便过来打开了门。 那打开门的人一看到魏吾珍,瞳孔便猛然收缩了一下。 ——这个人认识我,至少知道我,而且对我不抱有善意。 魏吾珍主动打扰了这一户人家,所以在这个时候,【局外人】的效果便减弱了许多。 在视线相对的一瞬间,魏吾珍就得出了这样的结果,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也大概了解面前这人的人际关系,但是……不对,这个人的名字是kra,和徐杰夫互相认识,但是……昨天徐杰夫来找过这个人了?按道理来说那个叫徐杰夫的人昨日不应该活着……那么这个名为kra的人为什么对自己会抱有敌意? 在这时候,越过kra的身影,魏吾珍看见了木屋内,在坐在桌子旁两人。 是徐杰夫和丽诺尔·汉弗雷斯。 下一瞬,魏吾珍抽出了腰间的火铳。 · ———————————— 一点题外话: 安利一下朋友写的书,叫《烙印战争:白银之冠》,挺好看的,设定啊人物之类的都很不错,看了不亏,而且人家有大纲,整了很久的,至少比我写的这个强。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肆 商谈 “冷静!我们对你没有敌意!” 在魏吾珍动身的那一刻,kra赶忙喊道,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的手中没有拿着凶器。 然而魏吾珍没有理会,火铳径直抵在kra的下巴上,从下往上,如果这个时候扣动扳机,那么子弹就会贯穿kra的下巴,然后把kra的大脑搅成一团,不论是谁也救不了他。 而这个时候,徐杰夫和丽诺尔也反应过来,后者向旁边一躲,藏在木架之后,而前者则是和kra一样举起了双手,对着魏吾珍扬了扬下巴。 “你想要什么?”kra感受到铳器的冰冷沿着自己的下巴一直蔓延到全身,但是他的内心却是惊骇无比——不对劲,为什么我刚才开门的时候没有戒备?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时候,kra看到了魏吾珍的脖颈——那里有一串银白色的项链,在日光的照耀下正映射着他的面庞。 是【局外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徐杰夫昨天被夺走的那个局外人。 kra知道魏吾珍的模样,也知道魏吾珍的水平,据徐杰夫所说,魏吾珍的水平在徐杰夫之上,kra自认为比不过徐杰夫,所以在看见魏吾珍的第一刻他便选择了投降,虽然不知道魏吾珍来这里做什么,但若是什么也不知道便丢掉生命,算来还是最不划算。 “本来是想找找你们黑商有没有我需要的东西。”魏吾珍看着kra身后的两人,咧开嘴笑道,“很显然,我找到了。” “别伤害kra,有话好说。”徐杰夫说道,“你是找我?”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当然不是来找你的,这只能说是巧合。”魏吾珍说道,“徐杰夫,你怎么还活着呢?” “你不是能够猜到的吗?”徐杰夫回答道,“利维坦。” “利维坦啊……怪不得。”魏吾珍看着徐杰夫,皱了皱眉,“你不恨我?” “我为什么恨你?”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杀了你一次。” “在我的记忆之中,没有。”徐杰夫说道,“我回到了二十四小时之前,这么说你懂了吧?” “所以你只是知道我杀了你,但是你的记忆和身体都不会记住这件事。”魏吾珍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对。” “那就好说了。”魏吾珍放松了握着火铳的手,他一只手搭在kra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把火铳重新塞回到腰间的皮包里面,他拍了拍kra的肩膀,说道,“多有得罪了。” 魏吾珍绕过kra,走进了小木屋,仔细观察着这小木屋的内部装饰,丽诺尔略带敌意地看着魏吾珍,而徐杰夫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那张桌子上,一壶热茶正散发着热气,桌上还有三个茶杯,相同的模样,看样子在不久之前,这三人还在一起品茶。 魏吾珍挑了挑眉,他先是凑近了桌子,仔细看了看这三个茶杯,他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然后又看向了旁边的木架,看了看那些竹简,还有那几只毛笔。 他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kra:“你们发展的比我想象中要好啊……这一屋子的污染物如果失控的话,都可以当做是一个迷你版本的魔女事件了。” “不入流的东西罢了。”kra依旧没有放下戒心,他看向魏吾珍的眼中还带有怀疑和不信任,不过他还是压抑住了这份情绪,让自己的话语不被其他因素影响。 “介不介意加一个杯子?”魏吾珍问道。 “你就不担心我给你杯子里面下点东西?” “你不会这么做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你们黑商比大多数人有眼力见。” “……”kra被魏吾珍这略显直白的话语冲击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来即是客。” kra从桌子下又抽出一张椅子,然后从一旁的木篮里拿出一个新的茶杯,用茶水冲洗了一遍,倒上一杯。 徐杰夫和丽诺尔不知什么时候又坐了回来,四人就这么围坐在这一张桌子旁,如果是外来人看到,说不定会以为这里是什么朋友之间的聚会。 只有这四个人心知肚明,这里某些人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杀身之仇来形容。 kra泡的是茉莉花茶,这是津沽最出名的品种,独立于六大茶类之外的再加工茶,把茶叶和茉莉花拼和,窖制,让茶叶充分吸收花的香味,茶叶之中没有一朵花,但成千上百的茉莉早已经流转在茶香之中。 “我本以为你们会直接跟我动手。”魏吾珍看着茶杯中的茶叶,感叹道。 “我们又不是傻子,跟你动手没有半点好处。”kra垂着眼帘,说话的声音漫不经心,哪怕是这张桌子多了一位茶客,这间屋子多了一个客人,对他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最基本的问题我还是能够理清的,杀了你,或者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只会让【瓷】过来把我们处理了,而我们得到的无非就是出了一口气……还不是为了我出气,这么赔本的事情不是我应该做的。” “但是他昨天和我打了。”魏吾珍对着徐杰夫扬了扬下巴。 “昨天是你先动的手。”徐杰夫纠正道。 丽诺尔·汉弗雷斯看着这三个男人一点儿也没有方才剑拔弩张的模样,反而像是朋友一般相谈甚欢,不由得感到不愧是九州人,心态就是好,换做是五十星那边的人,比如汉弗雷斯家的那几位,估计产生冲突的第一刻就是不死不休了。 不过仔细想了想,大多人都说九州民风淳朴,褒义的民风淳朴,但凡能够坐下来聊聊,就尽可能聊聊,眼前不就是这样的模样吗? 丽诺尔感受到三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情绪,kra应该是一种看戏的状态,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便选择退出眼前的这个局,与其做一个参与者,不如做一个看客;而徐杰夫好像更加……放松?倒不如说在魏吾珍坐下来表达了自己愿意谈话的态度之后,徐杰夫显然放松了许多,不过,相比起放松,他好像更有一种期待? 最后便是那位魏吾珍,对丽诺尔来说,这个人很危险,毕竟这是把自己的老板打个半死……不对,严格来说这个人已经把自己的老板打死了一次了,丽诺尔自认为在一对一的情况下无法在对方身上占到便宜,哪怕算上徐杰夫也不一定……毕竟昨天的事情历历在目,她不大相信kra在那些时候会帮助自己,刚才她也看见了,kra在第一时间便选择了投降,或许对于kra来说,唯有自己绝对安全的时候才会动身吧。 “你是来找谁的?”徐杰夫问道。 “本来是来找这位kra的,他算是津沽最招摇的黑商,还有一个叫笑兔的,不过那个叫笑兔的昨天离开津沽了,所以我便来找kra,想问问能不能从黑商手中弄到一点东西。”魏吾珍无意地晃动着自己手中的茶杯,“比如,让人死而复生?” 徐杰夫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间,魏吾珍这句话听起来是在说kra,但实际上说的是徐杰夫自己,他明白自己今天算是运气不好,早知道就不带着丽诺尔来这里了……徐杰夫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就应该好好呆在我的小店里面,自从遇见了这个叫什么魏吾珍的自己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所以?”徐杰夫挑了挑眉,“你觉得我有这种东西?” “除非你想告诉我,你有什么能力能让你昨天受的伤在这么短时间内恢复,你掀开你衣服让我看一下,那伤痕还在不在。”魏吾珍指了指徐杰夫的腹部,“假如有这么强大的【魔女的收藏】,那东西流传到你们手中那就是我们的工作失职。” “是啊……如果真有这么好用的【魔女的收藏】肯定轮不到我们,你们自己都嫌不够用,怎么可能轮得到我们。” “所以我需要那个东西,救一个人。” “你是想救徐老爷子?”徐杰夫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疑惑,“你们【瓷】会为了那么一个人来找我?你们肯定知道这种东西会有代价的,很大的代价。” “不是救徐老爷子。”魏吾珍摇了摇头,“我需要你救一个魔女的代行者。” “魔女的代行者还需要我救?他们的契约保证了魔女会维持他们的生命。” “看来你们知道的确实挺多的。” “还好。”徐杰夫好像无所谓一般。 “不过,那个魔女已经没有办法维持代行者的生命了。”魏吾珍正色道,“那个魔女……也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魏吾珍端起茶杯,一口气把里面的茶全部喝光,把茶杯放在木桌上,看这周围这三个人,开口道:“这个魔女,和祂的代行者一样……快要死了。”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伍 天使坠落 【樱岛区域五·上洛】 【二零零二年二月二十二日】 【事件记录《angel 2002 002》:天使坠落·妒】 · 上洛的人过着很普通的一天,和以往没有什么区别。 上洛位于樱岛的西部,是樱岛三大都市圈之一的重要城市,上洛又名西洛,是一座内陆城市,也是樱岛四岛之一中岛各县市之中面积最大的城市。 上洛也是樱岛最重要的工业城市,在樱岛经济发展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不过,即便工业气息浓厚,上洛还是保留了许多自然的风貌,比如那几座山……樱岛最不缺的就是山,也不缺绿植,而在这些山上,最常见的就是神社。 在樱岛的神话之中,世界分为三层,最上层的名为高天原,是他们的神明居住的地方,而樱岛的人生活的地方叫做苇原中国,也就是俗称的人间,而在苇原中国之下的便是根之国,是灵魂与死亡的居所。 樱岛分为八个区域,上洛,就是八个区域的第五个区域。 樱岛的人很虔诚,他们认为在天空之上便是神明,神的世界是人看不见的,祂们默默注视着大地,为祂们的信徒降下恩泽,比如甘露,比如清风,祂们也会为不虔诚的人降下苦难,会让人们经历磨练。 据说,若是通过了神的考验,就可以迈入神的国度。 在樱岛,不同的人可以信奉不同的神,如果渴望财富或者好运,可以信奉惠比寿,如果希望风的吹拂,可以信奉志那都比,如果居住在山林的话,应该会信奉大山津见神,农民会信奉粮食之神大气津比卖,喜爱音乐的人信奉下照比卖,只要有所希望,就一定会有对应的神,这也让樱岛的信仰各色各样,人们在自己的思想之中服侍不同的神,为不同的神祈祷。 他们可以信奉不同的神。 但他们不可以不信神。 樱岛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樱岛禁止外来人员,就连最基本的贸易流通都没有,在十九世纪中旬开始便是如此,樱岛逐步关闭了港口,只留下那几条紧急时候使用的……虽然在近几十年,也不见使用。 因此,外界的人对樱岛的了解仅限于表层,更深层消息只停留在了樱岛内部,而发生在樱岛的非自然事件,也由樱岛本土的应对机构【三日月】处理,这个名字据说取自于一个自然现象,又名新月或者月牙,也有一说是取自于樱岛着名的五剑之一【三日月宗近】,樱岛最早的刀工之一三条宗近的代表作,是一把太刀,刃长八十厘米,就是这样一把刀。 虽然说樱岛禁止外来人员,不过若是真的想去,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途径倒是不怎么光明,手段也不会得到支持,偷渡就是一个选择,藏在什么小船之中,趁着夜晚守卫力量薄弱的时候溜进去,运气好的话,便能够安全去到陆地上,运气不好,或许在接近的时候就会被发现,然后就被遣返——或者直接葬身于大海。 其实樱岛的资料一直是个迷,这些年偷渡过去的人带回来的,还有一些道听途说,再结合樱岛封闭之前的资料,不过百年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如今樱岛具体是什么模样,谁知道呢? 毕竟,不止是禁止进入樱岛,就连樱岛的本地人也不会离开那里,从卫星的监控看去,地图上属于樱岛的那一个部分都笼罩在黑幕之中,估计是什么强大的污染物的作用吧……能够作用到整个国家上的污染物…… 樱岛,上洛,二零零二年,二月二十二日。 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家小店门口,从口袋里面翻找了半天,才找到几枚零散的硬币,他在自己的手中细细数了数,确认数目后似乎还不放心,再次数了一遍,然后把这些硬币一枚一枚地放在收银台上,少年抬起头,黑色的瞳孔微微颤抖。 “……老板,来一包九一九,五颗装。”少年用有点蹩脚的樱岛语说道。 老板看起来四十出头,许久没有运动的身体有点点臃肿,他坐在收银台后面,就像是一摊液体,在少年进来的时候他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当少年说出想买的东西之后,老板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少年——破旧的衣裳,很久没洗的脸,还有乱糟糟的头发,有点陌生,估计是从哪里跑来的难民?还是什么乞丐? 不过老板不会去问,毕竟来即是客,只要给了钱就行。 “新面孔,从哪里来的?”老板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拉开柜台,伸手进去摸索着,片刻之后他把一个做工粗糙的小纸包扔在柜台上,就像是在扔一个不值钱的小玩具,“是家里的大人让你来的?”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纸包,有点渗油的纸包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五枚子弹,黄铜色的子弹在小店的灯光下散发着微弱的光。 少年依次把五枚子弹一一拿起,然后把其中一枚挑出来,递给了老板:“……这个,分量不够。” 老板挑了挑眉,不过也没有说什么,既然少年不愿意回答,他也不会去刨根问题,他从刚才的柜台下面再次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新的子弹给了少年,再把少年不要的那一枚放到这个纸包之中,塞回到柜台下面。 少年对老板的行为没有什么反应,把属于自己的五枚子弹放进口袋。 这家小店坐落在上洛十二号街道,用编号作为名字代表着这条街道几乎没有什么新生血液,估计这家店仅有的客人都是附近的居民,那几位居民叫什么,住哪里,家庭条件老板基本都知道,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道听途说也能知道不少。 不过这个少年确实是生面孔,难不成是从区域四·夜都或者区域六·西海那边过来的?不对,区域四那边最近封锁了,听说有神的使者在那边…… 少年并没有离开,他又打量了一下小店的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 老板就这么看着这个少年,他并不觉得这样会无聊,反正在这条街遇到一个生面孔都算是稀奇事,不如多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再打探一下这个少年从哪里来的,毕竟一个看起来才十岁的少年,如果是依靠自己的意愿来购买子弹,那可就有点意思了。 这不仅代表少年拥有一把火铳,更代表少年有扣动扳机的勇气。 其实拥有一把火铳在上洛并不难,和区域一·江户或者区域二·白海相比,作为区域五的上洛其实并没有多少安保力量,虽然说是工业城市,但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所谓的下层居民,用一个广泛的词汇来形容的话就是……廉价劳动力。 他们只需要最基本的物质补给,就能够在工厂日复一日地工作,对于这座城市而言,他们是最好的养分,即便使用的寿命并不长,但胜在数量多,非常多,多到从封锁到现在,上洛都不缺少这种资源。 当然,上洛并不只有这些工人,还有像是这几条街居住的人,比如自己,就是一个商店老板,赚的不多,维持自己的生活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也仅此而已。 毕竟,在这座城市之中,还有所谓的‘集合’存在。 正如提到西方世界就一定要说到他们的宗教,提到樱岛就一定需要提一下樱岛的集合,一种民间的组织,习惯以暴力或者大量不正当手段处理问题,而且集合与集合之间也经常爆发冲突,和自己这家小店比起来,那些集合的武器装备可以说是极其丰富,不止是普通的冷兵器或者普通的火铳,有些大型的集合甚至能够弄到重型武器。 “喂,小鬼。”老板对着少年喊道,“想找什么?” 老板对少年的称呼并没有让少年感到讨厌,看样子少年已经不止一次被这么称呼了,听见老板的询问,少年有点犹豫,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之后才小声开口:“……有没有便宜点的食物?” “有。”老板指了指少年的身后,“你身后的架子最下面有过期的面包,不要钱。” 少年回过头,看见老板指向的地方,两个用透明包装包好的面包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封面上用樱岛文写着‘红豆馅’,看起来就是最普通的餐包,即便没有过期应该也不会有人愿意买,不过对于少年而言,这可能是现在最好的食物。 “谢谢。” 少年在说出谢谢的时候没有任何迟疑,即便不知道老板的用意,但这样的善良确确实实帮到了少年,他没有推脱,直接打开一包,把那面包放入口中,他狠狠地咬了一口,在嘴里不断咀嚼,仿佛这是什么人间至味。 与此同时,他把另外一个面包放入怀中,没有拆开,看样子是要带回去再吃。 “慢一点,别噎着。”老板在一旁提醒了一句,说完这句话,他又紧接着问了句,“你是哪里人?或者说是谁让你来的?是‘无用集结’那帮人吗?” 少年看了老板一眼,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吃着那个面包。 “你是独狼?”老板有点惊讶,“那小鬼你的本事应该不小,来上洛做什么?该不会也想和那些人一起进厂打工吧?你还年轻,我建议你去夜都,那里最适合你们这些年轻的男人了。” 少年摇了摇头:“不是,我来这里是答应做一件事。” “什么事?”老板好奇问道。 说罢,天空开始下雨了。 上洛的雨很多,在北边的山上,还有一座神社,供奉着志那都比古神,传说中掌管风雨的神明,老板去过那里,那儿的志那都彦神——也就是神社里面的祭祀——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和她的奶奶一同居住在神社之中,还有一个那位奶奶收养的女孩,加起来一共三个人,就是神社里面全部的祭祀了。 不过这一段时间都没有去过那里了,毕竟自己也不是志那都比古神的信徒,哪怕是供奉也不会去哪里,上次去的原因还是陪伴邻居家的那位老爷爷,老板记得当时老爷爷在神社祈祷的时候哭了,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对不起,我保护不了这里’之类的话,那位祭祀女孩哄了老爷爷许久,自己才把他带了回来,从那时候开始老板就决定这种麻烦的事情自己以后还是少做一点吧。 想到这里,那雨似乎更大了点,还刮着猛烈的风,就在老板看向窗外的时候,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就狠狠劈在了小店不远处的街道上,炸起一片碎石。 然后轰隆隆的雷声才紧随而来。 “什么事啊……”少年看着那道雷电,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给神明收尸也说不定?”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陆 利维坦 【樱岛区域五·上洛】 【二零零二年二月二十二日】 【事件记录《angel 2002 002》:天使坠落·妒】 · 今天的雨下的很奇怪,明明时间还在白昼,天空却是阴沉沉的,那一片黑云把阳光隔绝,压在大地上,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狂风暴雨,雷霆怒号。 有人好奇地从窗户探出头,想要看看这久违的风暴,毕竟在樱岛,大多自然灾害都是什么地震亦或者台风,像这样子又是风雨又是雷电的反而见的比较少。 十二号街道在上洛处于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从这里能够直接看到那几座山,老板记得那个神社就在北边的那座山上,离这里是最近的,那座神社叫风日,意味风和日丽,也希望神明能够为干旱降下甘露,把暴雨驱逐这片土地。 不过显然神明没有听见他们的祈祷,不然也不会让这狂风暴雨这么肆虐了。 这种天气都不用指望有客人来,不过老板也只是从收银台走出,关上了小店最外面的那两道门,这样子透过透明的玻璃门还能够看见外面的模样,那暴雨坠落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溅射就被新的雨盖了回去,积压在门口的那些凹陷的地方,形成一处又一处的水洼。 这里的排水系统实在是不怎么样,很久没有维护,又没有新的资金来修缮,这么多年下来毛病也不少,如果是平日里那种下一小会儿的雨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可现在这暴雨看样子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再者,这降水量也不小,很快那些积水就已经开始升高。 此时,四周的山反而成了阻碍,上洛就像在一个水盆的最下方,一切的雨水都沿着那些陡坡流入到上洛这座城市之中。 今天的生意估计是做不成了,老板想到。 “小鬼,你家在哪里?”老板开口问道,他对少年方才那些对神明不敬的话不做反应,一来这些话语也没有被什么神使或者祭祀听见,二来这少年也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哪一个神明,老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这雨这么大,你打算怎么回去?” “我没有家。”少年回答道。 “孤儿?” “不是,只是家里人不在这边。” “那你就惨了,依我看啊,这雨没有个大半天是停不下来了。”老板说道,“再说了,那些积水没有个两三日也流不走,我建议你现在找个木板子,这样到时候你还能把那东西当做筏子用。” “……不用,等雨停了就好。” “随你。”老板摆摆手,“我这里没有地方给你住,如果你想在这里过夜的话只能睡地板。” “谢谢,不过真的不用。”少年说道。 随你吧,老板想到,他把视线投向门外,也就是那片暴雨之中,他看见那座山上,大概是神社的位置,正冒着一缕黑色的烟。 奇怪……雨中怎么还能够有烟?着火了?不对,如果着火了的话在就应该被雨扑灭了,再说了,山上消防设施这么完善,担心什么呢…… “轰隆——” 又是一声巨大的雷响,好像还有谁家的孩子被吓哭了。 是谁家的?村雨家里的那个小公主吗?不对,那孩子胆子大,应该不会被吓到,那就是桐岛家的那位了,嘛……他们家的那位小少爷倒是挺可爱的,不过就是太能闹腾,也怪不得桐岛先生总是在买东西的时候和自己吐苦水,毕竟桐岛家的女主人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去世了,一直都是桐岛先生一个人撑着家庭,负责起四个老人还有这一个小孩的生活。 老板暗自叹了口气。 哎……都不容易啊。 “小鬼,知道志那都彦神社吗?”老板把注意力放回到那个少年身上,虽然少年浑身看起来有点邋遢,但仔细看看会觉得这少年长得倒挺好看,很清秀,等长开了一定是一个帅哥,在夜都那边一定能大放异彩……不过现在这落魄样子,能不能去到夜都那边也是个问题,外表在上洛这边是吃不开的,这里的人连自己的生活都难以维持,不可能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身上花费任何金钱。 “知道,北山那边的那个神社。”少年看起来有点疑惑,可能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板要问这个问题吧,“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只是问问,如果让你看,我现在应该向哪位神明祈祷?是志那都比古神还是素戋呜尊?” “老板,怎么听着你对神明也不是很尊敬啊……” “这两位并不是我信奉的神,我信奉的是惠比寿大人。”老板露出一副憧憬的表情,在说出惠比寿这三个字的时候,少年能够真切感受到老板身上那虔诚的气息,“我们一家都是惠比寿的信徒,就连我孩子的名字木下夷三郎也是因为惠比寿大人才取的。” “那老板你的名字是什么?” “怎么,还想套我的名字?”老板鄙夷地看了一眼少年,“就算知道了对你也没什么用处,这周围的人家谁不认识我?他们平时买东西都得来我这里!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也行,木下夷回,这就是我的名字。” 说到这里,老板又拍了拍收银台,对着少年说道:“轮到你了,小鬼,你的名字是什么?” “……徐杰夫。”少年回答道。 “没听说过的姓,徐杰这个姓我没听过,如果是姓徐……单字,你是徐福的后人?” “不是。” “不可能啊,那你就是姓徐杰了?”老板自言自语,他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门外,像是陷入了什么纠结之中,“没听过。” “没听过也正常,”少年想了想,把没有拆开的那个面包拿了出来,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他咀嚼了几下,好像在细细品尝那有点变味的红豆的味道,这样停顿了几秒钟,他才咽下去,可能是咽的有点急了,以至于少年被呛了一口,他猛然咳了几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老板很贴心地给少年递了半瓶水——只剩半瓶了,不用猜也知道另外半瓶已经进了老板的肚子,少年接过那半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他擦了下嘴巴,接着说道:“毕竟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听起来很别扭,咱们樱岛人不应该取这样的名字。”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天空又闪烁了一下,一道闪电砸在大地上,伴随着一声“轰隆”,小店内的两人看见了一丝火花,不过,下一刻那点火光便被暴雨浇灭。 黑色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歇,就如同这风雨雷电的肆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在这种自然的放纵下,两人只能在小店内看着。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办不了。 就在这时,又一道雷电砸在了大地上。 ——不过这一次,雷电并没有消失,这道连接天空和大地的雷电就这样闪耀着,在这黑色的帷幕之中闪耀着! 这一刻,两人都愣住了。 远超现实理解的事物就这么凝固在了他们的眼前,甚至,他们能够感受到那道雷电正在撕碎空气,而他们甚至看见了,在那道雷电之中……有一个人影正在站起。 不对,那不是【人】。 他们看见那道身影有六对羽翼,有两副面孔,一副充满威严,一副俊美无比,在轰隆的雷声之中,那道身影的头顶有一个光环正在凝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板忽然发出了惨叫声,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他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两只手重重压在双眼上,名为徐杰夫的少年看见,在双手的遮掩下,一点血色正顺着老板的脸流淌到地上。 ——他瞎了。 不过即便如此,老板依旧对着少年喊道:“不要看!直视不该直视的东西会遭到报应的!!” ——迟了。 因为在这一刻,少年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自己。 并不是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而是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在什么东西的视线中已经暴露了一切,不论是什么秘密都无所遁形。 但是,但是,这并不是雷电之中的那道身影的目光! 这是源自于另一个【事物】的【视线】! 就在这一个瞬间,雷电之中的身影对着少年所在的方向抬起了手—— 会死。 少年的心中这么想到。 下一刻,我肯定会死。 除非,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够‘改变’这即将发生的一切。 【志那都比古,你确定要对这么一个小家伙下手吗?】 ——那个能够改变一切的声音出现了。 在少年的耳畔,他听见了一个中性的声音,带有诙谐的语调,用最轻松和风趣的态度说着,说着,说着【神】的名字。 【会。】 然后,他听见了雷电之中的那个身影的回答——这个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但是他知道,说话的那个东西一定是雷电之中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 【哎呀哎呀……那还真是可惜,不过你做不到的。】 【试一下就知道了。】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耳畔清晰回响,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他【做不到】,双腿无法移动,就连目光也被固定在了那个雷电之中,双眼生疼,但是无法眨眼,无法闭眼。 【行吧。】 那道诙谐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另一道身影挡在了少年的面前。 少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道身影的模样,就听见了源自于那道身影的话。 【以我利维坦的名字,今天这个孩子我保定了。】 · 樱岛特殊记录: 二零零二年,二月二十二日。 天使降落人界,神明来到世间。 然后,名为志那都比古的神明在一片雷霆中陨落,而杀死祂的,是名为利维坦的【最原始的妒忌】。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柒 破局法 【九州·津沽·澜溪镇·不秋书院】 【二零二二年四月八号】 不秋书院说的便是kra的那一间小木屋,不秋取自于不秋草,也就是竹子的意思,正所谓人天解种不秋草,欲界独为无色花,当然,也有人觉得不秋书院的不秋指的是没有秋天的到来,kra跟他们说过,他不喜欢秋天,他更喜欢夏末,暄气初消,桂花还没有开起来,一切都还在那一点绽放的余韵中。 直到秋天到来,拼尽全力拧干净这一年剩余的生机,即便月色再怎么皎洁,也掩盖不住最后的颓废,还不如冬天,至少那个时候,还能够看见雪花盖在墓碑上,就像是一朵盛开的雏菊。 说是书院,其实不秋书院一没有老师,二没有学生,这个名字也只是说来听听罢了,周遭的人都只知道这个小木屋属于一个喜欢绘画的人,画的一手漂亮的山水画,除此之外也擅长别的种类,尤其是对色彩的把控更是别具特色,kra能够用极其温暖的色调描绘出最诚挚的感情,他画笔下的人物都仿佛活着一般,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妩媚。 不过说到底,那也只是一个画者,在面对现在这种情况的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旁听人,和那个名为丽诺尔·汉弗雷斯的女孩一样是一个旁听者,听着那两位的交谈,而自己只需要听,然后时不时喝一口茶,这样就足够了。 “你去过樱岛?”魏吾珍问道。 在【瓷】收集到的资料之中并没有讲到这一点,想来也能理解,现在关于樱岛的信息实在是少之又少,那些通过各种途径潜伏进樱岛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甚至可能永远也回不来,想要偷偷进入樱岛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更不用说从樱岛偷偷离开,而在樱岛内部的时候也没有办法把信息传出来,不知道樱岛用了什么手段,在那里根本无法连接到外界的网络,而九州的信号也无法穿过樱岛。 正如之前说过的,在卫星上看,樱岛笼罩在一片黑幕之中,一团黑色,朦胧,如果看久了会感受到一点扭曲的迹象,仿佛能够从那黑幕之中看见什么。 其实五十星的人做过一个实验——五十星是位于西北的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特殊机构名为【摩门】,在那里,他们称呼那些超自然的生物为【恶魔】或者【魔鬼】——总而言之,他们做过一个实验,让一位被随机选出来的成员长时间观察卫星图案之中的樱岛,也就是那一团黑幕,在三个小时二十七分钟十四秒的时候,那位成员疯掉了。 第二位成员也是如此,十分精准,不论中途这位成员眨过多少次眼睛,三个小时二十七分钟十四秒,观察黑幕的人便会疯狂。 刚开始的半个小时还是很正常,在大概一小时的时候成员感到不适,一个半小时的时候感到有点反胃,两个小时的时候观测者的体温开始下降,呼吸频率开始降低,在两小时到收三小时这个时间观测者的身体状况开始好转,在接近三小时的时候恢复到健康状态,持续到第三小时二十七分钟十四秒,在那一刻,人便疯了。 “我去过,严格来说,在我现在的记忆之中我本来就是来自樱岛的。”徐杰夫放下空了的茶杯,“但是我很清楚我是九州人,但是我刚出生到我五岁左右的记忆已经消失了。” “忘记了?” “不是,是消失了。”徐杰夫正色道,“这就是代价,这是利维坦收取的报酬,严格来说不是我的记忆,而是我的存在,每次使用他给予我的权能,我的存在就会被抹除一点,因此我来到了津沽,尽可能减少这份权能的使用。” “你的存在,具体指的是什么?” “就是任何能够证明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比如别人关于我的记忆,比如我使用过的物品,比如我自己的记忆,任何物质都会被利维坦作为【报酬】收走,如果让你们在整个世界上所有的资料信息中寻找我,你们会发现我像是在五岁左右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在那之前的我是一片空白。”徐杰夫闭上眼,身体向后靠去,“当然,这个权能再继续使用下去的话,不止五岁,六岁七岁甚至十几岁的我都会消失。” “所以?” “来做个交易吧,魏吾珍先生,既然我是个商人,那我想做个生意。”徐杰夫一拍自己的膝盖,坐直身子,“我帮你救你想救的那个人,你帮我杀了利维坦。” 九州并没有放弃对樱岛的观测,毕竟樱岛就在九州的东部,两个国家相隔最近只有不到七百公里,这样一个不确定因素放在九州旁边,但凡是个人都会感到心慌,可惜不论使用什么方法都不能再樱岛外【看见】樱岛内,所以…… “你想让我杀了一个魔女?”魏吾珍嗤笑一声,让我杀了一个魔女……这是在开什么玩笑,暂且不提我有没有【最初】的那种力量,你利维坦好歹是【妒】的实体,估计在我做好计划的时候祂就已经有所察觉了吧? “很难吗?”徐杰夫反问道。 “很简单吗?”魏吾珍好像被气笑了,“别说九州,整个世界都没有人成功杀死那些非自然存在的先例,别说杀了利维坦,我要是能够杀了那个叫柯罗诺斯的,我都能名垂青史了。”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可以。”徐杰夫说道,“我见过利维坦杀死志那都比古神,你们很难想象那个场景……志那都比古神沐浴在雷霆之中,当时狂风暴雨,哪怕是穗恒那里的台风都比不过,但是利维坦把志那都比古神从高天原驱逐了下来,祂把志那都比古神这个【天使】从【高天原】打到了【苇原中国】,我不知道利维坦是怎么在樱岛的秩序中办到这件事的,但是很显然祂能够把【天使】扯出那些天使的【天堂】,所以我们如果借用这个方法,把利维坦驱逐祂的【箱庭】,那么我们也可以杀了利维坦。” “你说的也只是存在于理论上的事情,【天堂】和【箱庭】本来就是两种概念。”魏吾珍摆了摆手,“再说了,我们又能够从哪里找到你口中的利维坦?” 【天堂】——那是属于【天使】的居所,根据枫叶,车之乡,埃菲尔那几个国家的资料描述,他们那里的非自然生灵和九州有些许不同,在那几个国家,那些非自然生物可以多个存在于同一片空间,而那些国家把非自然生灵称为【天使】,那些生灵的居所称为【天堂】,当然,天堂只是一个笼统的概述,具体下来不同国家对天堂的描述也有不同,比如徐杰夫方才所说的,樱岛把祂们的【天使】称为【神】,把祂们的【天堂】称为【高天原】,这或许就是方便樱岛本土的应对机构进行整理吧。 “想找到利维坦并不难。” “你知道祂的锚点在哪里?” “我就是利维坦的【锚点】。”徐杰夫指了指自己的右眼,“现在利维坦的【箱庭】就在我的身上。” 听见徐杰夫的话,kra却没有什么反应,就连一旁的丽诺尔也不见得有没有变化,两人似乎对这件事都不感到奇怪,就像是早已经知道了一般。 但是魏吾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信息。 魏吾珍沉默了一下,他在头脑中回味了徐杰夫的那一句话。 其实锚点在一个人的身上并不是不可能,倒不如说,【锚点】存在的地方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本来锚点就是一个类似于【入口】的存在,这个入口可以在任何地方,那么在一个人的身上也是可以的。 那些和【瓷】达成约定的魔女都会把自己的锚点固定在【瓷】为祂们找好的地方,尽可能让无关人员避免进入箱庭,对于魔女来说,这样并不会造成太多影响,毕竟在很多时候,魔女们不需要人类。 相比起人类,魔女更在乎的是自己,当然,若是有代行者的话,魔女也可能会关心一下自己的代行者,不过这并不是情感上的关怀,只不过是因为寻找一个代行者并不简单,魔女可不希望好不容易找到的代行者就这么浪费掉。 ——不要指望另一种存在会对自己抱有任何感情。 当然,柯罗诺斯这种就很显然是个例外,在成为魔女之后祂仍然存有属于人类的情感,这算是一个特例,哪怕知道魔女都是被制造出来的,也不会改变如今的魔女确实没有多少同理心的状况,在几乎无限的生命之中,魔女的思维方式早已经和人类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祂们会思考各种意义,亦或者探寻自己权能的边界,会通过自己的方式了解一切祂们想要了解的事,有句话怎么说,只要有足够的的时间,哪怕是一只猴子也能写出世界上最伟大的文章,有足够的时间……再怎么感情丰富的人也能被磨去棱角,只剩下平静的冷血。 “我需要时间和他们商量一下。”魏吾珍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先谈谈别的。” “比如?” “比如你现在脑子里还剩下的,关于樱岛的一切,把那部分记忆给我们一份。”魏吾珍指着徐杰夫的头部,“我们有办法让它不被利维坦收取,在记忆这方面,我们【瓷】还是有一点手段的。” ——比如【尼莫西妮阁下】的权能。 被魔女干涉后的记忆无法被尼莫西妮阁下查看,但若是复制一份记忆然后再保存下来,反而不会有什么难度,至少凭借尼莫西妮的权能肯定能够成功。 而这一份记忆,将会是九州探寻樱岛的一个有力的帮助,那些和樱岛有关的资料和信息,是九州所缺少的。 “你们能够付出什么报酬?” “这就是你和谈判人员讨论的事情了。”魏吾珍说道,“我只不过是负责沟通一下这件事,毕竟樱岛嘛……你也知道。” “那还有别的事情吗?”徐杰夫问道。 kra听见这话眼睛一亮,好家伙,自己不好意思说的话居然让徐杰夫说出来了,说白了就是逐客令,毕竟这两人在自己的耳边说的这些话实在是有点吓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们聊的事情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估计又得整出什么事,自己在一旁坐的实在是煎熬,明明不秋书院只是自己陶冶情操的地方,怎么就进来了这两个怪物。 更不用说徐杰夫带来的那个叫丽诺尔·汉弗雷斯女孩,kra在这段时间中一直看着那个少女的表情,他自认为比较会察言观色,但是那个丽诺尔……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要么是她心理素质极强,要么是……她早已经知道这些。 从徐杰夫上一次死亡时候丽诺尔的反应,kra基本可以排除前者,那么……那么女孩真的知道和樱岛那些有关的事情……汉弗雷斯,汉弗雷斯家是吗?看来一会儿得好好让人去西方那边打探一下这个名为汉弗雷斯的家族了。 “没有别的事情了。”魏吾珍回答道。 但是他没有起身,而是指了指面前那个空了的茶杯:“但是我还想再喝一口茶,没问题吧?” “……没问题。”kra叹了口气,起身给魏吾珍倒了杯水。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捌 苹果 【九州·津沽】 【津沽第一医院】 这个四月已经过去八天了,对津沽人来说,这八天并没有什么特别,无非就是工作几日换来两天或者一天的休息,紧接着又投入到下一个循环中。 时代是一个巨大的车轮,把所有人都碾压在下面,无一幸免。 埃可在徐老先生的床头放了一个果篮。 这个果篮是今天早上买的,当时埃可经过医院楼下的超市的时候,便看见了这个果篮,果篮倒不是很丰富,一串香蕉,几个苹果,两个橙子,还有一小盒草莓,带上一些装饰性的假花,放在篮子里,再外面套一层透明带有点缀的塑料包装,这就是花篮的全部。 价格不贵,不过mode还是帮她付了钱,毕竟徐老先生现在还在沉睡,让他的孙女自费的话,mode还是会有一点过意不去。 买了果篮之后的埃可对着mode道了声谢,便回到了病房。 如今徐老爷子已经转入了普通的病房,病房只有徐老爷子一张床,两盆绿植,一个柜子,一个洗漱间,还有一个床头柜,床的另一边是几个仪器,靠着那些仪器才维持着徐老爷子的生理机能,虽然哪怕没有这些东西,凭借柯罗诺斯的权能徐老爷子也不会真正意义上的【死去】,但这么做的话肯定会引起医生的注意——脑死亡的患者居然不靠任何仪器也能活着——这样的事,所以还是没有撤走它们。 不过就这么摆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只能说聊胜于无吧,而且,当这些仪器滴答作响的时候,埃可才会觉得,爷爷是活着的,她知道爷爷还有十年的时间,在这十年爷爷是不会死的,可是……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可怕。 就好比,最重要的亲人闭着眼睡在自己的面前,但是自己知道,对方可能永远也醒不来了,自己说的话,做的一切,对方都不会知道。 其实爷爷的寿命已经到了尽头,这十年还是自己的奢求得来的,是啊,固然,我和那个叫柯罗诺斯的姐姐之间是交易,但不可否认,如果没有她……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信任那个名为mode和魏吾珍的人,很难吗?不难,可……把一切都交给她们,自己却什么也做不到,是啊……自己除了献出了二十年,还做了什么呢? 埃可打开了果篮,从里面拿出一个苹果。 mode并不在病房内,刚才埃可已经拜托mode给了她和徐老先生一些时间,她想单独和她的爷爷待一会儿,mode没有询问缘由,径直离开了。 “爷爷,我记得你很喜欢吃苹果。” 埃可用小刀给苹果削皮,她用小刀并不是很熟练,每削一小段便会断掉,削出来的部分也有点坑坑洼洼的。 “应该是三岁还是四岁时候,爷爷,那天早上八点左右,你带着我去商业街……就是我们家出门直走两百多米的右手边,那个时候商业街还没有拆,不是现在的那个大楼,那时候的商业街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超市,两个书店,一些五金店,服装店,鞋店之类的,还有两个文具店和一个玩具店,还有一个小菜市场和一个水果摊。” 埃可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缓慢地削着那一个苹果。 “每次你带我去那里的时候我都会跑到玩具店那里玩,你说女孩子应该玩的都是芭比娃娃或者过家家积木,但是我不喜欢,我喜欢那些男孩子喜欢玩的东西,什么小火车,陀螺,卡牌,还有……我记不住叫什么名字了,哦对,还有小赛车,就是那种在轨道上跑的特别快的小赛车,我记得你给我买过一个,结果玩了两分钟就跑没影了,我跟不上它的速度,你也没追上,我们就在街道旁边看着那辆小赛车跑出我们的视线,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可能早已经消失了吧……” “从那以后我就不喜欢跑的快的东西,不过爷爷你说玩什么都行,只要我喜欢的你就会买给我,啊……当时别的那些小孩听见这话都羡慕我,嗯……毕竟我的爷爷是全天下最好的爷爷。” “那天你带我去商业街,就像以往一样去买点东西……说实话,我能记住的最早的就是那一天,再往前一些的日子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一岁两岁的事情……谁能记得住呢?不知道爷爷你还能不能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你也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一个苹果很快便削完了,埃可把那削的不是很好看的苹果拿在手上,用小刀切成一块一块,她把一块苹果凑到嘴边,顿了顿,没有吃下去,而是放在了床头柜的小碟子上,只留下一块在手中。 “那天爷爷你买了两个苹果,一个你吃了,一个给我吃,我呛到了,咳得很厉害,我记得当时你特别着急,抱着我去医院,还是跑过去的……当时你都多大了,跑这么长一段路,后来你腿脚落了病根,以至于很少再出游了。” “自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讨厌苹果,就像有的人讨厌苦瓜,有的人讨厌榴莲,这是不论味道的,是发自内心的讨厌,哪怕只是尝到苹果的味道我都会反胃……都会想起那天的恶心感,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咳不出来,也吞不下去,那种窒息……爷爷你也知道……所以从那以后我就没见你买过苹果,我长大以后问你为什么不吃了的时候,你总是会说你吃腻了……苹果还能吃腻的吗?说谎也要有点逻辑嘛爷爷……你要是再聪明一些,也不至于这么大了朋友却没有多少……他们敬畏你,却没有多少人真心当你是值得深交的朋友……你很少去听戏,都是在家陪我,或者带我出去……” “爷爷……你养了我十几年,按道理来说,再过几年我毕业之后工作了,就到我养你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比如多听一下那些戏剧,或者养一只小猫小狗之类的?如果可以的话种一些花花草草,养一只鸟,就用那个废弃了很久的鸟笼子养着好了,你说过那是奶奶最喜欢的鸟笼,正好养一只奶奶喜欢的金丝雀吧。” “说到奶奶,我见过的奶奶都是照片上的,可惜奶奶去世比较早,不然我还能喊她一声……说起来,你吃苹果这个习惯就是跟奶奶学的,你和我说过,那时候奶奶喜欢吃苹果,你就每天给她买一个,帮她削皮,然后切成块,你说你削皮技术特别好……我知道啊,你做菜的时候我都看得见,那些技巧一看就是专业的……爷爷,你还说要教我做菜,可惜我应该是学不到了,你那一手好厨艺我可羡慕了……” 埃可的嘴角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 “爷爷啊,十年的时间……你会感觉怎么样呢?会像是睡了一觉吗?会做梦吗?爷爷啊……你睡醒之后会看到奶奶吗?” “对不起……我……对不起……” “我会继续想办法的……我相信mode姐姐他们,爷爷,你也可以相信他们,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等你醒来的时候,记得吃一些水果……” “这是mode姐姐买的,里面有你最喜欢的苹果,这么多年了,你应该都快忘记苹果的味道了吧?还有香蕉,橙子,还有草莓,你都要记得吃,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你是这么跟我说的。” 埃可闭上眼,不说话了。 她又睁开眼,看见的依然还是徐老先生闭着的双眸。 埃可站起身,抬起手,又放下去,再抬起手,内心似乎在纠结什么,她的手开始颤抖,看着手中的那一块苹果,她吞了一口唾沫,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扭曲起来。 她把那一块苹果放入了口中。 她重重地咬了下去,咀嚼着那一块因为氧化所以有点发黄的苹果,一口接一口地咀嚼,然后咽下去。 “……真甜啊。”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贰拾玖 坦白 【九州·津沽】 【津沽人民医院·公园】 “mode,和柯罗诺斯的谈判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你要去做什么?” 电话那头的魏吾珍沉默了一下。 “……我不能够进去。” “你为什么不能进去?”mode问道,“据我所知,你在最近一段时间没有直接解除别的【魔女】,你身上应该不会有污染的排斥,魏吾珍,埃可这一次不能够进入箱庭,我们不知道她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所以你得和我一起进去。” “mode……”电话那头的魏吾珍吞了一口唾沫,mode能够很清楚地听见那道咽口水的声音,“我真的不能够进去。” “即便你使用了那个名为【局外人】,那一点污染也约等于零,而那个叫徐杰夫的人留下的东西……你已经跟我说了,那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魏吾珍,你选择和黑商合作本来就不大符合上面那些人的想法,你现在又整这一出,你知道单单是你不进入箱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做多少文章?”mode质问道,“他们可以借此说我们瞒着魔女的消息,可以说我们背着他们进行【魔女的收藏】的实验……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 “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愿意进去?” “……嗯。”魏吾珍应声。 “你……”mode忽然想到一个不大好的可能性,“你接触别的魔女了?” “mode,如果我告诉你,你会帮我瞒下来吗?” “我不可能帮你瞒着,我必须告诉阿疯姐。”mode的眼神凌厉了许多——魏吾珍做的事情正是这段时间【瓷】最不容易看到的事,“不久之前moko和阿疯姐才在那个会议之中和上面的人闹得不愉快,现在你这种做法就是把一个装了火药的枪塞到他们手中!你知道吗魏吾珍!” mode在说最后一句的话的时候,声音没有压抑住,以至于那两位正在公园散步的父子还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这边方向,他们没有听见mode具体在说什么,那位父亲摇了摇头,笑着带着他的儿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看样子只是把mode当成了一个普通的病人家属吧。 而mode握着手机,她听见魏吾珍呼吸的声音,很粗重,魏吾珍在犹豫吗?他还咽了口唾沫……他张开嘴了,我听见他呼吸的声音了,但是他不说话…… 有什么……不对劲。 魏吾珍不应该做这种不理智的事情,他在【瓷】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魏吾珍肯定要有一个理由,一个让他宁愿违反规定也要做的事情会是什么…… “……玛门?” mode想到了,所以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老魏,你接触到了玛门?” 魏吾珍没有回答,而没有回答,则是代表着默认。 为什么玛门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祂找上魏吾珍了?为了什么,为了十年前那件事?那个时候……对,我们本应该想到的……不过不应该这么快!玛门不应该这么快出现……祂应该躲在祂自己的那个箱庭!那个叫【黄金的伊甸园】的箱庭——而不是在津沽! 祂应该身受重伤然后躲在祂的箱庭疗伤……为什么是在津沽!祂的所有【身体】应该已经消失了,祂的本体不可能来到现实之中……【最初】定下的规则祂不能够违反……祂说谎了?祂用什么方法规避了检测……然后说谎了? “祂一直躲在津沽?”mode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 “……是,祂这十年一直都在津沽。”魏吾珍没有反问这个‘祂’是谁,他清楚,即便自己再想什么借口mode都不可能相信,“当初祂……应该是留下了一个【身体】,不然没有办法解释祂为什么会出现在津沽。” “什么时候?” “啊?” “我问你祂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mode说道,“说实话,你知道就算撒谎的话阿疯姐他们也有办法让你开口……不过那样很不雅观。” “四月六号。” “玛门应该追逐祂的财富,祂有什么理由来津沽……作为【欲望】的祂出现在华亭幽州甚至是津沽或者是空鹏我都能理解,但是津沽……津沽哪里来的财富让祂食用?”mode的声音听起来很疑惑,“你的事情我会告诉阿疯姐的,这次箱庭我自己进去……至于你,老魏,我们和你说过很多次,我们不会阻止你找玛门,但是你怎么答应我们的?保持冷静,保持清醒,要和我们沟通,你看看你又做了什么?” “mode姐,已经十年了。” 魏吾珍似叹息一样说着,即便隔着手机她也能感受到魏吾珍的疲惫。 “mode姐,我们认识多久了?”魏吾珍无意般说着,还没有等mode继续说话,魏吾珍便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很久了吧,好多年了,只不过之前我在五邑,你在华亭,后来你才去的穗恒,跟着moko,我们倒是没怎么见过,更多的时候都是线上聊天。” mode没有说话。 “玛门这件事我会和阿疯姐说的……”魏吾珍叹了口气。 本来就没有多少可能说服mode,先前的询问也不过是仍抱有一点期待罢了……正因为和mode认识太久,他才知道mode不会帮助他隐瞒这一点,mode的性格也不会容许她在这种事情面前做手脚,尤其是在当初镜湖的那次……那次【蛇】魔女的事件之后,mode更是坚定了这个念头。 算了……如果让mode帮自己瞒下这件事,到时候出事的时候还会连累她。 其实魏吾珍本不想把玛门的存在说出去,可是他前两日才和玛门接触过,身上带有的属于玛门的【污染】肯定没有散去多少,若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别的魔女的箱庭,先不说会不会被立马发现,单单是污染之间的重头都会让自己不好受。 哪怕自己接触到的只是玛门的【身体】。 魔女不能离开自己的箱庭——这个规则不可能被打破,至少在线没有先例,哪怕是玛门也得遵守这个规则,不过玛门很狡猾,他制造了许多个‘身体’,让那些身体承载自己的意识来到现实,这件事玛门做得到,倒不如说,正因为他的权能,所以他可以做到。 只要有【财富】,就会有【玛门】。 和使用污染受到的污染不同,接触魔女受到的污染特别容易产生冲突,就好比养一只猫,接触猫使用过的物品或和直接抱起这只猫,身上带有的猫的气息也会有区别。 “老魏,你也知道,我们不会限制你。”mode开口道,“但你也要清楚你做一件事的后果,你想让整个【瓷】为你的行为买单?” “我不想波及到你们。” “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的。” “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让你们……像十年前那样。”魏吾珍闭上眼,眉头紧锁——忘不掉,忘不掉,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依旧忘不掉,“玛门跟我说,祂很抱歉……祂说祂控制不住【贪婪】,连魔女都无法遏制住的贪婪,如果让你们被污染到……十年前的时候,那些人命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有人说,人的贪婪是无限的。 如果告诉他们,告诉阿疯姐他们,他们肯定会帮助自己的吧……但是,现在的【瓷】承受不起那些代价,而且mode刚才也说了……现在上面的人想要的是瓷的那些【魔女的收藏】,他们需要一个把柄,一个能够让【瓷】接受条件的把柄。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mode笑道,“就比如这次,你不就找到了一个好方法吗?既然你没有办法进入,你就和那位徐杰夫一起在外面准备吧,如果这次能够和柯罗诺斯聊成功的话,还需要你们接应一下祂的那位代行者。” “需要支付的代价你记住了吧?” “……嗯,我准备今晚就尝试。” “其实不用今晚,根据我的猜测,【仪式】和时间无关。”魏吾珍说道,“严格来说,只要内心有对时间的渴求,就能够被邀请进去,所以柯罗诺斯应该能够‘看见’锚点外的一些事情,或者听见……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 “在锚点那里尝试一下,祂应该能听见。” “我知道了。”mode看向不远处那栋大楼,在上面某一层的病房之中,埃可正和徐老先生待在一起,虽然不知道埃可为何会忽然提出那个要求,不过徐老先生毕竟是埃可的爷爷,埃可想要独处的话,mode也不好意思打扰。 想到这里,mode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电话上:“一会儿你自己找阿疯姐解释清楚,至于阿疯姐怎么处理就不关我事了,不要瞒着,不然我第一个跟你不客气,魏吾珍。” mode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尤其咬中了魏吾珍这三个字,有点愤怒的感觉,哎……毕竟这次确实是自己没有做好,魏吾珍想到——不论自己的出发点是什么,这件事自己不占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为什么玛门会说谎呢?在这一点上说谎对祂有什么好处?为祂换来十年的时间潜伏在津沽?那为什么又要找上我?这样不就暴露了吗,还是说祂有足够的必要来找我……祂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体? 魏吾珍忽然有点无所适从。 就好像浅游的鱼儿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溺水的滋味。 ——常理之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而在另外一边,mode走回到了病房前,透过门上的窗户,能看见病房内的少女证件静静坐在病床的旁边,刚把一块苹果放入自己的口中。 见状,mode没有进去,而是选择站在外面。 就让埃可好好平复一下吧……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 开始 【九州·津沽】 【津沽人民医院】 徐杰夫和丽诺尔这一次可以好好看看津沽人民医院的建筑物了,可惜两人并没有那个心情。 对于丽诺尔来说,刚来到九州的她别说是津沽,就连青溪镇附近的景色都没有记全,来一个医院也算是认认路了,当然这个地方她已经来过一次,虽然上一次来的时候,和魏吾珍那几人闹得不太愉快。 不过按照徐杰夫的说法,那就是‘他们杀死的是昨天的我,和今天的我没有关系!’这样子的话,这种唯心主义的话在别人嘴里说出来丽诺尔可能会笑一笑,但是在徐杰夫口中嘛……只能说不愧是他,毕竟他真的有资格这么说。 但是丽诺尔对徐杰夫更是好奇不少——毕竟按照徐杰夫自己的说法,他不仅身上带有利维坦的权能,更是利维坦的锚点,而且……他还在樱岛待过。 丽诺尔知道樱岛这个存在,当她还没来到九州的时候,便在自己的家里,也就是汉弗雷斯家族的资料库中看到过和樱岛有关的记载。毕竟,不止是九州,别的国家都在探寻着樱岛的秘密,毕竟一个相当于完全封闭的国家,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若是他们想做一些威胁比较大的事情,也好提早做个准备。 可惜汉弗雷斯家族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百分之七八十是已有的资料,亦或者从别的家族或者国家交换而来的资料,只有极少的一部分是汉弗雷斯家族的探子带回来的信息,是的,汉弗雷斯家族也往樱岛派出过探子,不过很可惜,从樱岛封闭开始,汉弗雷斯家一共向樱岛派出三百七十一人,最终回来的只有一个人,而那唯一回来的人,回来的时候已经身受重伤,把带有资料的储存物交给那一代的汉弗雷斯家家主后便离世了。 而那一份信息,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丽诺尔甚至还没有出生,那份资料现在封存于汉弗雷斯家资料库第二层,里面的内容又大概一半被【损毁】了,并不是说记录这些东西的物品被损坏,而是记录的内容被【篡改】了,那些文字被改成了一些扭曲的符号,和樱岛的那团黑幕一样,长时间尝试阅读或者解读那些文字的人,精神或多或少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创伤。 根据父亲找来的那些人所说,这些文字应该是被污染了,那些信息应该是涉及到了一些‘非自然存在’,因此被祂们的污染给扭曲了。 那些部分被单独整理了出来,用两层文件封存,而那些可以阅读的部分丽诺尔也好好看过,那部分内容她也记得。 不过那些信息严格来说也没有多大用处,但是这些信息勾起了丽诺尔的好奇心,不过丽诺尔知道,能知道这些信息已经付出了不少代价,她不能够只因为自己所谓的好奇心而让汉弗雷斯家族支付更多的代价。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她身边就有一个从樱岛回来的人,而且还是自己的老板。 这样想来,真的不错。 至少那些想知道的事情,可以好好地问问徐杰夫了……但是徐杰夫刚才在那个什么书院说过,他已经失去了几年的记忆……还好,四五岁之前的记忆应该也没有多少,其实丽诺尔更好奇的是,徐杰夫是怎么离开樱岛的。 “丽诺尔,你的身上有污染物吗?”这时候,徐杰夫问道。 他们已经走进了那栋大楼,不过电梯还没有下来,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徐杰夫并不需要遮遮掩掩,也不用躲着别人,因此两人走的很随意,就像是普通人来医院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他们的着装也很日常,就连丽诺尔也换了身宽松的白色衬衫,两圈黑色的手绳,一条黑色长裤,侧边下方分开,露出白皙的小腿。 “有,需要取下来吗?” “这倒不必。”徐杰夫看着那缓慢下行的电梯,红色的电子数字每隔几秒种便会跳一下,不过电梯最初是从十八层那个位置下来,而且几乎每一层都会停顿一下,因此还需要一点时间,“只是问问,必要的时候再取下来吧。” “你就不好奇是什么吗?” “不好奇,说句自大一点的,我见过的污染物并不少,按照瓷那边的说法,哪怕是【魔女的收藏】也有几个在我手中经手过的,一两个普通的污染物已经不能让我有多大好奇心了。”徐杰夫说道,“既然你能够贴身携带,要么你对污染有抵抗力,要么就是这东西污染并不高,我更倾向于后者。” “好吧……你为什么会这么猜测?” “就连一个【玛特的真理】你都需要用【盒子】进行储存,想来你对污染的抗性不会太高,不然当时我就不会让kra来帮我使用【利维坦的妒忌】了,如果让你来的话,怕是会落下什么后遗症。”说到这里,徐杰夫轻笑了两声,“不过我本来看重你的就不是抗污染的水平,倒不如说,有我在,反而不怎么需要你去用那些东西。”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丽诺尔有点不解,“你可不要说你找我是为了养眼。” “哈,你这话说的。” 在两人交谈的时候,电梯门开了。 电梯内挤满了人——他们目光空洞,浑浑噩噩,双目之中也没有什么神色,就像是故事之中那种丧尸,若不是因为他们着装整齐,而且也没有发出什么怪声音,说不定徐杰夫两人还会被吓一跳。 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那些人便整齐地走了出来,他们一言不发,朝着大门走去,一直走出这栋大楼——然后在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他们的神志又回来了,那些人先是有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觉,随意找了个地方便离开了。 这时候,两人才发觉……在这栋大楼,没有一个护士。 不止是护士,医生也没有,就连病人亦或者病人家属……刚才那些人应该就是了吧? “【魔女的收藏】?”丽诺尔开口道。 “嗯,应该是类似于清场之类的效果,生人勿进嘛。”徐杰夫点了点头,“看样子还能够指定对象,不然现在我们也跟着出去了,我之前倒是有见过一个类似的,不过那东西是个呼啦圈,范围也只有十米的直径,用处不大,看样子,瓷这边这个效果好很多啊……” 不需要说什么,两人便很有默契地并肩走了进去,既然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别的人等待,那从这里去往徐老先生所在的那个楼层就方便很多。 两分钟左右,两人便看见了那个病房,还有病房前的魏吾珍和mode。 徐杰夫没有任何尴尬,仿佛昨日在这里被打成重伤的并不是自己,丽诺尔也没有多大反应——废话,又不是她受伤,正相反,丽诺尔还在思索着……能不能用自己救过徐杰夫为由来涨点工资。 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钱这东西够用就好,她相信徐杰夫会给自己一个满意的报酬,而且细水长流嘛,不着急,不着急……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到表面。 在两人的视线中,魏吾珍正端着一个棋盘似的东西,八边形的棋盘,上面横竖各有九条直线,五枚白色的棋子正放在上面,魏吾珍还没有走过去,便感受到有一股力量正在排斥着自己,不过很微弱。 “感受到了?”魏吾珍看向徐杰夫,“不要紧,我已经把你们两个放在了【局内】,所以你们能够进来,放心吧。” 魏吾珍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抚了一下棋盘,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在了上面。 “魏吾珍会待在外面维持这个东西,我会进去和魔女谈判,至于谈判后……老魏已经和你说了吧?”mode朝着徐杰夫问道。 徐杰夫拍了拍丽诺尔的肩膀:“一个人没问题吗?需不需要我把丽诺尔借给你们?” ·丽诺尔拍开了徐杰夫的手。 “她要是不怕被污染就可以。”mode说道。 “那还是算了。” “需要我重复一遍我们的目标吗?”魏吾珍看着那个棋盘,“都记好了吧?” “我没问题。”mode说道。 “不用。”丽诺尔言简意赅。 “无所谓。”徐杰夫耸了耸肩。 见状,mode便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剩下三人留在外面。 病房内,埃可已经离开,只剩下了徐老先生安静地躺在那里。 mode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 “柯罗诺斯,我找到了能救回你的爱人的方法。” 她说道。 伴随着话语的落下,她听见了一声指针的咔哒声。 她抬起头,看见墙壁上的挂钟,那个电子屏幕上,红色的数字闪烁了一下。 在这一秒,新的时间被建立了起来。 她进入了箱庭。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壹 行动 【——错误】 【箱庭·和他共度的每一个时光】 明无梦总会说,朝颜像是一只貂,洁白,灵巧,双眸之中总会有星光闪烁,体态修长,举手投足都能感受到与自然的和谐,一颦一笑都如同飞落的雪花,转瞬即逝,但是是令人无法忘记的美。 “朝颜,你知道吗,如果沿着津沽大运河向着下游去,大概五天左右,就能到穗恒,朝颜你应该没有去过穗恒吧?这次我们能够去看看……” “清懿,不用了。”朝颜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这次是有要事在身,不用为了我而麻烦,如今津沽逐渐稳定,你也该想想那些药材该怎么脱手了。” “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江南那边因为水灾,现在需要大量物资,我前两天已经让小牧他们去谈好了,我们降低十分之一的价格,他们能吃下八成。”明无梦说道,“等做完这一次,我们便回津沽吧,我准备退居幕后了,剩下的交给小牧他们就好。” 朝颜垂下头,嘴角有点不自然地下垂。 “对不起……清懿……”朝颜看向不远处的丈夫,“不能给你生下孩子。” “说这个干什么?”明无梦走过来,双手环绕住朝颜,把她拥入怀中,他嗅着怀中那位女性的芬芳,“不是说好了不说这个的吗?我们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再说了,有小牧他们做事就好了。” 朝颜的脸红了些,她稍微动了动身子,似乎想要从这个怀抱中挣脱出来。 “别……”明无梦把自己的头埋进朝颜的脖颈之中,“姐……就让我这样抱一会儿……” 朝颜停下了,她听见了明无梦话语中的疲惫。 朝颜抬起手,搭在明无梦的手上,她轻轻抚摸后者的手,感受自己丈夫的温度和触感,自己的手仍然如当初一样,但是明无梦的手却已经开始有了岁月的痕迹。 她知道那一天迟早会到来,毕竟再怎么说……明无梦依然是一个‘人’,和自己有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明无梦不愿意喝下自己的‘血’,对明无梦来说,延长寿命的吸引力甚至不如让自己不受伤重要。 朝颜自然会感到不解,毕竟明无梦是这么多年来她见过的第一个确确实实对长生不在乎的人,用他自己的说法就是,‘人生几十载已经足够用了’,哪怕寿命长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如好好享受当下。 “朝颜,一会儿吃什么?” “嗯……吃鱼!” “好。” 唯有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能够不去注目流逝的时间,不论在经历的时候怎么想,在度过之后才会感到时间确实已经不在了,失去的时间永远无法挽回,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永远无法预测。 至少对于朝颜,这是无法预料的。 朝颜尝试让自己尽可能不在意时间,然而,随着明无梦脸上的皱纹一天天变多,头发一日比一日更斑白,朝颜知道,自己终于要迎来那一天了…… 最终她还是低估了明无梦在自己心中的重要,即便她明白作为一个长生不老的人,对一个普通人产生感情有多么可笑,这是她必须接受的结果。 “结果没想到……会是这样啊……” 箱庭之中,柯罗诺斯看着床上那老人闭合的双眼,自嘲似的笑着 后悔吗?当然不会,对自己来说,如果明无梦死了,那么自己所谓的永生也毫无意义,现在这样,还算是有个念想,至少……在自己余下的时间之中,还会有期待,期待自己能够找到方法,让自己的丈夫睁开眼,再和自己说说话。 “时间啊……时间……” 自从那一日开始,祂就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一切存在,魔女这个词融入了她的身体,祂成为了柯罗诺斯,拥有权能的魔女。 “算下来……六百多年,外界的世界已经过去了六百多年吗?”柯罗诺斯抬起头,只见四周的景色却一直没有变化。 不论过去了多少年,都没有变化。 “其实在获得权能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时间给了他,几乎全部的时间,只留下最后一点给我自己,哪怕你们不找上门,我也不会再撑多久。”柯罗诺斯说道——在她的面前,之前那个名为mode的少女正看着自己,“我也想开了……追逐这点虚无缥缈的希望,太累了。” “你当初……给自己留下了多久的时间?”mode轻声说着,她没有让自己的声音太大。 在进入箱庭的那一刻,她便出现在了这里,和上次不同,这次她并不在凉亭里面,而是直接出现在了柯罗诺斯所在的宅邸之中,在双眼模糊之后,她便看见了正在和床上老人说话的柯罗诺斯。 只有在看着床上那位老人的时候,柯罗诺斯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那种温暖,充满爱意,很普通,但是能打动人心的笑容,唯有真心爱着对方,才会有这样丰富的感情吧……或许正因为如此,在成为魔女之后,柯罗诺斯的心才不会像别的魔女的那样冰冷。 “一个时辰。”柯罗诺斯说。 魔女对着面前的少女说道:“……我只给自己留下了一个时辰。” 也就是两个小时——mode在心里说道,但是……柯罗诺斯成为魔女是六百多年前的事情的话,那两个时辰不应该早就…… “因为这里的时间对我们来说,很缓慢,和你们不同,若是承受这么缓慢的时间,你们的身体会崩溃的,但我们并不会,我们的身上都有我的权能,所以这么缓慢的时间并不会影响我们的身体。”柯罗诺斯说道,“所以明白了吗?这里的的景色不会有变化,因为对这里而言,一切都发生在两个时辰以内。” “可是……埃可来的时候还是白昼,而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mode说道,“如果时间缓慢的话,在我和埃可之间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太阳下山。” “那是在你们的眼中罢了。”柯罗诺斯摇了摇头:“在我的眼中,天空一直都是黑色的。” 天空一直都是黑色的……朝颜想着……自从明无梦的双眼闭上之后,自从自己成为柯罗诺斯之后,天空一直都是黑色的,看不见光亮。 也正如很久很久以前的月色下,朝颜和明无梦的第一次相遇。 “你说,你有办法救回他。”柯罗诺斯对着mode挥了挥手,一杯盛满茶叶的茶杯出现在了mode面前的桌面上,“什么时候开始?” “你……不问一下我们的方法和代价吗?” “为什么要问?只要能救回他,付出什么代价都没问题。”柯罗诺斯闭上眼,“当然……我知道我这个想法很可笑,毕竟他已经在死亡之中了,救回来了又能撑多久?我只是有点想他了。” 我想他了……想念他说出我名字时候的声音,想念他的动作,话语,容貌,他的一切……在时间的流逝后,这种思念没有减缓,反而愈来愈剧烈,无法忍受,脑海中的想法逐渐从让他起死回生逐渐变为让他睁开眼…… 哪怕只有几分钟也足够。 “如果说你会因此失去作为魔女的权能呢?”mode问道。 “无所谓。” “如果说你将失去永生的力量呢……” “也无所谓。” “那如果……”mode沉默了一下,“在那之后你们的相遇只能有一天的时间呢?” “那也无所谓。”柯罗诺斯没有任何犹豫。 别说是一天……哪怕是半天,一个时辰都足够了。 “那我们这边的要求……” “全部答应。”在mode还没有说完的时候,柯罗诺斯便开口了,祂脸上的平静终于有了波澜,倒不如说,终于有了希冀的光,“告诉我该怎么做。” “解除他的代行者身份,然后把他送出箱庭。”mode看着床褥上的老人,“在外面的人会用一种【魔女的收藏】……也就是带有污染的物品把他的时间调整到一天之前,也就是他去世的前一天,这样你们便能够有一日的时间相处。” mode记得,魏吾珍询问过徐杰夫有没有可能多次使用这个力量,让那位明无梦先生能够往前回溯更多的时间,这样是不是能让他拥有更多的日子? ——“你可以试试,但是我事先告诉你,一个行就将木的老人,在自身作为代行者的污染被回收之后又直面几次利维坦的污染,你大可以猜猜看他会不会当场嗝屁。”这是徐杰夫的原话,“能够回溯一天已经是极限了,更不用说那位柯罗诺斯还是一个几乎没有多少权能的魔女,说句实话,我甚至觉得直接想办法杀了她可能会更简单。” 按照柯罗诺斯的说法,她的权能几乎用来维持明无梦的时间,留在她自己身上的所剩无几,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作为魔女的柯罗诺斯自己也快没有时间的缘故吧,正常的魔女会这么做吗?很显然不会。 “我们的要求是……迁移你的锚点到我们规定的地方,然后停止这一次的魔女事件……后续我们会妥善安排好你的需求。” 然而,mode依旧要说出【瓷】的要求,因为这是规定,是原则。 “我们会让你的丈夫回溯到死亡的前一天,但是……在解除代行者这个身份之后他会承受来自另一个魔女的污染,所以……短时间内他不能再次成为你的代行者……所以,他会只剩下一天。” mode接着说道。 她强压着镇定,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慌乱。 严格来说,mode是第一次和魔女谈判,按道理来说,这件事应该让魏吾珍来,但是魏吾珍无法进入这个箱庭……所以他守在外面,使用那个棋盘。 而之所以要驱逐医院的人,正是因为他们需要把明无梦送出箱庭,而且要在那里使用徐杰夫的那个【魔女的收藏】,也就是【利维坦的妒忌】,如此算下来,那个时候将会有三个魔女的权能在同一个地方生效,产生的波动不容小觑,所以适当地让周围人离开,也算是一种保护,就连埃可也离开了。 按道理来说,应该让徐老先生离开,不过现在徐老先生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若是离开这片地方,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足够了。” “那……请过目一下这一份契约。”mode在心里叹了口气,至少这一步还是挺顺利的。 接下来就简单多了,mode把那张早已经准备好的羊皮纸拿了出来。 “这些条例,都是作为魔女的我需要遵守的,对吗?”柯罗诺斯问道。 “……是的。” “我明白了。”柯罗诺斯在羊皮卷的末尾写上了【柯罗诺斯】这个名字。 在签下契约之后,柯罗诺斯便开口道:“什么时候能够救回他?” ——祂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哪怕只有一日,也是六百年来的奢求。 “他们已经守在外面了,只要您想,现在就可以开始。” 在这个时候,柯罗诺斯却没有那么果决了。 祂看着床上的那个老人,眉头颦蹙。 祂闭上眼,沉默不语。 mode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柯罗诺斯闭着眼,呼吸急促了不少,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祂想要抬起手,但是又放下了,祂很纠结,两只手抬起,揉了揉自己的长发,祂站起身,来回踱步,挥手握住一盏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扔到桌上。 祂似乎下定了决定,挥了挥手。 ——那存在于夹缝之中的时间消失了。 mode顿时出现在了走廊之中。 还有那一张床,和床上的老人。 魏吾珍,徐杰夫还有丽诺尔当然看见了他们,在这一瞬间,他们仿佛能够看见冥冥之中,老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消失了,而紧接着,老人身上的生命急速流逝。 “抓紧时间!”魏吾珍喊道,在他手中的棋盘上,那一枚黑色的棋子转变为了白色。 而徐杰夫则是拿出了那个怀表,按动。 他的右眼被一片湛蓝色吞噬,闪过一丝幽寒的光芒,他轻声说道:“……一如昨日重现。”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贰 变故 有人说,请勿靠近。 在津沽人民医院,那些想要接近那栋大楼的人,内心都会不自主地想要远离,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在思维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远离了那片地方。 魏吾珍的那个棋盘,自然是【瓷】的物品,一个用来清场的【魔女的收藏】,棋盘之上,白色的棋子是不会受影响的人,而黑色的棋子,则是预留好的位置,当那枚棋子拥有属于它的棋子的时候,它便会化为白色。 【collection c-003 玲珑八面】,这便是棋盘的名字,而魏吾珍选择它,一是因为这样他好歹能有一些作用,其次,作为一个编号为c的【魔女的收藏】,使用它所受到的污染显然会比进入那个箱庭好很多。 至于代价……魏吾珍叹了口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他便是一个路痴了。 严格来说,作为使用这件【魔女的收藏】的代价,他以自己一段时间的方向感作为报酬,启动了这件物品,一个让所有人失去方向的【魔女的收藏】,在这种时候产生的作用是极其可观的,哪怕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应付。 mode进入箱庭之后没有多久,大概两秒钟左右的时间——两秒钟并不长,但是在箱庭之内会被延长到多久?总而言之,在两秒钟之后,他们便看见在mode消失的地方,她再次出现了,仅仅是过去了两秒,他们便看见mode和刚才似乎有了不少变化,比如此时mode的神情看起来十分紧张,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她便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那里,一张床载着一个老人缓缓出现。 在徐杰夫和魏吾珍这两位带有污染的人眼中,他们能够看见老人身上带有一丝非自然的气息,就像是一条流光溢彩的丝带,一端系在老人的手腕上,而另一端不见尽头,隐约在空中浮现。 魏吾珍知道,另一端消失的地方便是锚点,而另一端连接的,应该就是那个名为柯罗诺斯的魔女,这是代行者和魔女之间的联系,那份两者遵守的【契约】便是这条丝带的含义。 紧着着,就像有一把看不见的剪刀轻轻一剪刀,把这一根丝带剪短。 魔女解除了和这位老人之间的契约——这也就代表着,从一刻开始,这位老人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而根据【守则】的记载,此时外界的六百多年的时光将会回转到老人身上,也就是说,很快,老人的时间将会弥补上这失去的六百年,但是人类的寿命显然没有这么长……如果让这六百年流淌,那么老人应该会在眨眼之间化为枯骨吧。 最先有反应的是魏吾珍,“抓紧时间!”——他喊道,同时,手中的那个棋盘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黑色棋子转变为白色,这一枚棋子便是代表着床上的那个老人,明无梦。 紧接着是徐杰夫,他本紧盯着魏吾珍手中的那个棋盘,在确定魏吾珍的动作完成后,听见魏吾珍喊话的那一瞬他按动了怀表,名为【利维坦的妒忌】的怀表上,时针、分针、秒针 三根指针同时开始转动,当然,是逆时针转动。 “一如昨日重现。”徐杰夫说道。 属于利维坦的权能在此时开始启动,老人出生那一天的存在被抹除,从现在开始,这位老人的出处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是也不会有人在意,毕竟,六百年已经过去了。 不过现在,那六百年的时间忽然不动了,因为此时,老人身上的时间正在倒退,不需要多少,只需要往回倒退二十四小时,那个时候,老人还没有死去,老人还没有成为代行者,回到所谓的二十四小时之前,那个时候,老人只是一个老人,名为明无梦的老人。 他躺在床上,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那个时候,他的妻子正陪在他的身旁,看起来仍然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妻子陪着他,在他的耳边轻声吟唱。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徐杰夫的那个怀表上。 他正在用一个【魔女的收藏】对抗最初的【规则】。 丽诺尔·汉弗雷斯站在徐杰夫的身后,她看着自己老板的身影,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徐杰夫身上的秘密令她十分好奇,不论现在徐杰夫做什么,丽诺尔都不会觉得无聊。 她只知道徐杰夫的身上有属于利维坦的污染,但是除此之外呢?徐杰夫最初的那几年已经被抹除了,假如……徐杰夫离开樱岛的方式就在其中呢?如果不只有一个非自然存在在帮助他呢?换句话说,魏吾珍身上真的只有一个污染吗? “咔嚓——咔嚓——” 他们听见了齿轮的声响,很迟钝,就像是许久没有用油润滑过的齿轮,有一下没一下,不过齿轮转动的声音很清晰,在场的几人都听见了。 一个虚幻的时钟在老人的身上浮现,随后破碎。 徐杰夫看着手中的怀表,咬了咬牙——一抹蓝色在他的右眼中浮现,如海洋般幽邃,充满的属于【母亲】的慈祥,与爱,就像是大海中的鲸,高歌,吟唱,用最悠长的音乐响彻他的瞳眸,那蓝色的,深邃的瞳眸。 “两个怪物将在那一天被分开,雌的被称为利维坦,它居住在喷泉的深渊之中;雄的被称为贝希摩斯,它占据了整个丹代恩沙漠。”徐杰夫说道,“” “神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 “神就造出大鱼和水中所滋生各样有生命的动物,各从其类;又造出各样飞鸟,各从其类。神看着是好的。” “神就赐福给这一切,说:『滋生繁多,充满海中的水;雀鸟也要多生在地上。』”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徐杰夫的右眼已经全部转为了蓝色,与此同时,那破碎的时钟又被重新拼凑了起来,逆时针旋转。 在彻底转完一周后,那时钟缓缓散去。 “可以了。”徐杰夫说道。 老人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的眼皮微微颤抖,像是将要醒来。 魏吾珍叹了口气,把棋盘上那几枚白色棋子收起,那棋盘迅速缩小,最后只剩一个石子大小,魏吾珍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木盒,把这缩小后的棋盘放进去,然后盖好,至少在把这东西送回去之后,他不能够再接触这东西了……不然,可能都不止是一个月要成为路痴了。 “但是他现在不能进入箱庭……你们准备怎么让他和魔女对话?再找一个代行者当传话筒吗?”这时候,丽诺尔问道——她了解的不多,不过最基本的内容她和徐杰夫还是听说了,当然了,在这件事之后他们需要删除那一部分相关的记忆,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不,他可以进去。”徐杰夫说道,“他身上的属于柯罗诺斯的那部分污染已经没有了,至于利维坦的污染……我刚才已经收回去了大部分,所以现在这位老人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现在把他带去箱庭的话,利用时间流逝的差异还能说说话,不过……” “不过他们的时间只有现实中的一天,把那个老人带进去的话,算下来啊我们这里也不会需要多久,毕竟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够再成为代行者了。”魏吾珍说道。 “总而言之,我们的任务完成了,等一天之后回来迁移锚点就好。”mode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老魏,迁移锚点你来吧,我打算坐今晚的飞机回华亭。” “行。” 几人似乎在闲聊一般,但是他们的目光却没有从病床上的那个老人身上离开,奇怪……难不成魔女就这么放着他在这里?不应该抓紧最后的时间好好聊聊天吗? ——于是在四人的目光之中,他们看见了少女从不可见的地方走出,轻轻揽住了床上的明无梦,她垂下头,让自己的嘴唇和明无梦的嘴唇重叠。 正如他们无数次的一样亲吻。 魏吾珍的瞳孔收缩,他意识到了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猜到的可能性。 魔女离开了她的箱庭……应该说,现在的她,正逐渐脱离魔女的身份,她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柯罗诺斯了,现在的她是朝颜,只是名为朝颜的女孩。 ——她舍弃了自己的权能,自己的箱庭,自己的永生。 ——只为让丈夫在醒来的时候能够看见自己的脸。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叁 新婚 【九州·津沽】 【一三六三年】 那一年的冬天,津沽下雪了。 那个时候的明无梦才三四十岁,或许是一时兴起,他与他的妻子一同乘舟,在白雪之中,沿着江流而下,朝着不知道的终点行去。 这倒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雪很漂亮,那一片片洁白从空中落下,又因为风的吹拂而失去轨迹,在漂浮的时候,永远也猜不到下一刻会去往什么地方,或停留在屋檐,或歇息与木叶,当然,也有一些落入江流之中,回到最初的模样,顺流而下,溶入水中,无影无踪。 明家的药材生意做的还算不错,在明无梦成为家主之后更是顺风顺水,而且和前几位家主不同,明无梦比他们更像是一个善人,时不时还会让人布施,救济一下周遭的贫民,虽然在这个时候贫民已经少了很多,但因为每年的天灾而流离失所的人也不少。 就比如前阵子滨海的山洪,就有两个小镇子被淹没了……听说是叫……青溪?还是澜溪来着?总而言之,哪怕是在现在这种太平盛世,天灾也是无法预测的东西,圣上确实在想办法找到观测天灾的方法,只不过没找到就是了。 听说,圣上打算让一个人去探寻海洋,一是为了增加和周围国家的关联,其次,把九州的物资拿出去和别的国家进行贸易,如果可以的话,带回来一些九州没有的东西,这样就能让九州的物产丰富不少,增强一下九州在世界上的影响力。 当然,最重要的是……圣上想要找到传说中的不老药。 呵……不老药。 其实不老药确实存在,但并不是什么物体亦或者丹药,而是人,想到这里,明无梦便看向了朝颜,叹了口气。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即便是整个明家,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父亲已经去世,现在朝颜长生不老的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甚至,就连朝颜的存在他都没有告诉多少人,每次出行都需要让朝颜好好乔装打扮一下,越少人知道她的容貌,越安全。 因此,对于明家周遭的人来说,他们知道明老爷有一个妻子,不过更多的就不知道了,说起来那位明老爷也神奇,居然不纳妾,也没有子嗣,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长生不老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扪心自问,明无梦自己也不能说完全不动心,时间嘛,无论有多少都不嫌多,还好……不过还是得保护好她,别说是圣上……估计就连亲军都尉府的人都会眼红,好在这十几二十年来明无梦隐瞒的不错,甚至说很完美,现在没有一个人知道朝颜就是传说中的不老药。 “朝颜,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长生不老吗?” ——明无梦的思绪飘回到了很久以前。 明无梦记得很久以前问过朝颜这个问题,那是他们成婚的那一天,芙蓉帐暖,绫罗绸缎,红色的幕帘后,明无梦问了自己想问的那句话,其实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他就好奇了,毕竟这长生不老……确实闻所未闻。 “清懿,为什么会问我这个?”在明无梦还没有回答之前,朝颜便接着说道,“不过我早知道你会有问我这个问题的那一天……清懿啊,长生不老可不是什么好事,相信我,就连我这所谓的长生,也不是我想要的……” 朝颜的手拂过明无梦的头发,温热的吐息在两人的面颊上环绕,在还未褪去的余韵中,不免会觉得空气燥热了不少:“在我刚出生的时候,我母亲就和我说过了,我的父亲……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了,他和圣上一样在追求长生,不过我的父亲没有那时候的圣上那么痴狂,而且正相反,我的父亲命人钻研古籍,寻找各种奇珍异宝,天山雪莲,或者千年人参,那种有记载的我父亲都让人去找,但是他不痴迷,有,自然开心,没有,也无所谓。” “他终究还是没有完成他的心愿,因为……圣上发现了。” 朝颜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没有什么变化,看来这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光阴已经让她失去了当初的冲动,时间能够磨平一切,能够把一切的激情融于空中。 “圣上龙颜大怒,然后就是抄家,株连,治了一个欺君之罪,父亲破罐子破摔,把那些年收到的东西一口气全用上了,不止是他,母亲,小妈,还有我,都有,比如所谓灵丹妙药还是什么珍贵药材,就连流珠灵液也用了不少,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清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在京城外的山上,忘记了很多事,随后便被……让我想想……”朝颜闭上眼,像是在沉思,“大概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应该是那一代救下,回到明家服侍当时的明家老夫人……” “后面过来大概二十年左右,我发现我的身体完全没有老化的迹象,那时候的明家家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尝试把我的血融入药材之中,发现那样子的药材有一定延年益寿的能力,但是做不到永生,自那以后我便居住在明家,每隔一段时间提供我的血液,当然,明家对我很不错,他们不会强迫我做什么,只是限制我的自由,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好事,知道我的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明家给我提供衣食,一些我想要的东西他们也会买给我,我为他们提供血液,就是这么简单,平等的交易,你情我愿,最初明家那几代人啊……他们都遵守了这个约定,这种平稳,和谐,明家的药材在最初的培育之后,用了我些许血液培育出来的那部分显然比普通药材更有药效,因此四方的人都愿意买明家的药材。” “再后来……嗯……大概是两百年后吧,那一代的明家开始变了,那一任的家主向我讨了一杯我的血,然后直接喝了下去,效果不是很显着,但是有效果,粗略计算的话,他延长了二十年左右的寿命,家主欣喜若狂,不过他没有丧失理智,细水长流……再说了,喝那些已经足够了,再多的也没有用处,不过我的血液能治病,这你应该知道,清懿,在你很小的时候,你也喝下过。” “你会后悔吗?清懿。” 朝颜的手指在明无梦的胸前打转,指尖拂过肌肤带来的酥痒感让明无梦心头一动,朝颜的那白色的长发此时就在他的脸庞前,带有花的香气,和朝颜吐息混合在一起,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空气中的芬芳,还是妻子身上的味道。 “后悔什么?”明无梦问。 烛火摇曳,在纱制的幕帘上投下一片阴影,两人的影子交错重叠,窗外没有别人说话的声音,只有很远的地方时不时有几声黄狗的叫声,惊的那几只鸡也扑腾了一下翅膀,倒也驱散了不少夜晚的寂静。 “没事。”朝颜说道。 明无梦很快便睡着了,或许是结婚前几日的忙碌让他实在是过于疲惫,还是说明家的生意让他缺少时间,总而言之,在夫妻之后,明无梦便睡着了。 明无梦的睡颜很安静,呼吸声也很轻,如果不仔细看,就连那胸膛的起伏也看不见,朝颜收回了在明无梦身上打转的手指,垂下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再缓缓呼出,她如此反复几遍,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她用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就连盖在脸上的手都能感受到那股高于体温的热度,朝颜的手有点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劳累,还是因为紧张。 冷静点……朝颜,都多少岁的人了……怎么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烛火还亮着,所以朝颜能够看到此时的景色,她悄悄掀起被子的一角,从一旁拿过自己的衣物盖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她坐起身,因为剧烈的运动所造成的的疲惫感席卷她的身体,她咬着牙。 哇……哦……刚才这么剧烈的吗…… 咳咳咳,朝颜把被子盖上,重新躺下,她摸着身前刚才拿来的衣物,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衣服套上,她把那几件衣物放到一旁,侧过身,手悄悄地攀上明无梦的腰。 明无梦的喉咙里发出一点沉闷的声音,但是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朝颜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噗通噗通,这个声音很清晰,仿佛就是在耳畔一样,她慢慢让双手环过明无梦的腰间,然后稍稍用力,抱紧,她把自己的面颊贴在明无梦的腹部,聆听明无梦身体里的声音,这道声音让她平静,让她闭上眼,把一切思绪抛入大海。 只需要这样就好,就这样什么也不管,就这么抱着,不放开,这样,他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只要自己不放手,自己就会感受到这几百年来从未感受到的……名为爱情和亲情的温度。 只要这样就好,只要这样…… 明天醒来的时候他就还会在自己身边。 就如同数年前的那一夜。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肆 无梦 【箱庭·和他共度的每一个时光】 明无梦做个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开头或许很老套,但是是真的,对于一个垂暮的老人而言,闭上眼,睁开眼,时间感就失去了,不知道在自己闭上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对自己而言,或许是一觉过去了,还是说,又度过了一个夜晚?到底在哪一边,才是自己活着的模样? 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我做梦了吗?啊……好像是……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有多久没有试过睡得这么舒服了……岁月是最会折磨人的,把人的一切意志和坚持消磨殆尽,只剩下一副躯壳,静静等待死亡到来的那一天…… 依稀记得上一次睡得这么舒服已经是好多年前了,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应该还很硬朗……咳,啊……我做了什么梦?啊……好像记不清了……人老了就是这样啊……什么也记不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当他们询问的时候我反而会觉得奇怪啊……为什么他们会觉得那些事我会记得呢?我怎么会记得呢?不是他们杜撰出来的吗…… 我好想梦见朝颜了……等我死后,朝颜会去哪里呢…… 明无梦记得自己和朝颜谈过这个问题,当时朝颜的回答是什么……有点混乱,大脑好浑浊,想不起来,好疲惫,只想闭着眼,呼吸,呼吸,好……这样就很舒服,至少不会累,躺着,也不需要辗转反侧,就像是婴儿在母亲的襁褓之中,只需要找一个让自己舒适的位置,闭上眼……什么也不用想…… 人的一生有多长?几十年吧,从出生到老去,从婴孩到一抹尘土,从故乡来,到故乡去,在人世间见到的一切不过是过往云烟,不论经历了什么,都不会伴随着自己入土,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但是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情,自己和别人之间看不见的纽带,那是属于自己的。 明无梦的一生没有子嗣,唯一的亲人就是自己的妻子,那位不老不死的妻子,不论受什么伤都能很快恢复的那位妻子,对明无梦来说,其实妻子异于常人的那部分并不重要,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喜欢上朝颜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明无梦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夜晚。 没记错的话……不,怎么会记错呢,不论忘了多少,那一晚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我十岁时候的那一个夜晚,当我偷偷溜出我的房间,然后在那个地方看见了她,啊……那时候她穿的那件交领襦裙,还有那一杯酒,北宅的那个凉亭,说起来,那头白发到现在都没有变化,就连那一抹挑染的黑都如现在这样。 我们在那一夜相遇。 明无梦的眉头皱了皱,闭着的眼似乎想要睁开。 在漫长岁月的沉睡后,这位老人终于要醒来了。 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勾到什么东西……他勾到了,一缕银白色的发丝,感觉是如此柔顺,如此熟悉,不论过去多久他都会记得这个触感,这一缕头发的主人和他一同度过无数个日夜,从他的年少到他的归期。 明无梦听见自己的耳边好像有呼吸声,有点急促,但是又十分克制,这种压抑的声音明无梦似乎听过……啊,对……就在昨天【睡觉前】的时候,朝颜的声音就像是这样的…… 明无梦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的面庞,她的好像刚刚哭过,两眼还有残留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痕迹还没有干涸,在他浑浊的双眼之中还是很清晰,在自己的看见的世界之中,只有她是清晰无比的,毕竟,几十年的光阴,足够这位老人记住他想要记住的任何一件事。 包括妻子的模样。 他躺在床上,那张床,他与朝颜在这一张床上一同入眠,这张床摆在熟悉的房间,他和朝颜在这个房间品过不知多少杯茶,还有那扇窗户,那个书架,那个烛台,这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在睁开双眼的时候,脑海之中残存的记忆不断涌上来,告诉这位老人…… 这是你的家。 家这个词语其实很神奇,它有时候指一个地方,有时候指又是一个概念,还会有人说,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也有人说,家人在的地方便是家。 对于明无梦而言,这个承载了他和朝颜几十年记忆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明无梦想要抬起手,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肩膀几乎没有知觉,很用力才能把手抬起一点,亦或者让手指动一下。 “……啊。” 明无梦的喉咙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但是这个声音在朝颜的耳中听来,宛若天籁。 这是自己这几百年来都想要听见的声音。 朝颜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不受自己控制了,那双手正在发抖,她把颤颤巍巍地握住明无梦的手,把它放到自己的脸旁,那只苍老的手在碰到自己脸庞的时候顿了一下,但紧接着,就像以往那样,轻轻抚了上去。 朝颜哭了。 她还是没有忍住,在一声抽噎之后,她开始哭泣。 这一次她没有压抑,只是哭泣,她按着明无梦的手,浑然不顾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她只想好好哭一场——多久了?什么时候自己会这样哭泣了?上一次哭泣还是在明无梦死去的那一天,那一天,名为【最初】的魔女给了她名为时间的权能,从此她被束缚在一个名为箱庭的牢笼,为了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等待…… 现在,她终于等到了。 “清懿……”她说道。 “……”明无梦浑浊的双眼看着朝颜的脸,他的喉咙微动,过了许久,他才挤出自己想说的话,“……朝颜?” “我在,我在呢……”朝颜温柔地握着那只手,啊……是啊……我一直等待的不就是这样吗……只要这样就好…… “早上好……”明无梦说道。 “……早上好呀。”朝颜回答道。 床上的老人露出一个微笑,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呼出一口气,把体内的浑浊吐出,他用手摸索着床褥,找到一个支点把自己支撑坐起,向后挪了一点,靠在床板上,这样的动作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力气,他喘着气,额角隐约流出了几滴汗水。 “……”明无梦尝试看向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让他有些陌生。 有什么不对。 他又看向朝颜,朝颜正坐在床边,握着他的那只手,小声抽噎着,她的发梢有点凌乱,应该是没有打理,那身衣服和【昨日】的很像,不对,应该就是昨日的那一件。 不过朝颜应该没有相同的衣服啊,她一个那么喜欢干净的人,为什么会穿着昨天的衣服呢…… “茶……” 朝颜给明无梦端上了一杯茶。 明无梦想接过,但是朝颜却没有半点递给他的意思,明无梦只好看着朝颜把那杯茶送到了自己的嘴边,喝下,那股暖流顺着喉咙一直流入到他的胃,身体暖洋洋的。 喝完茶后,明无梦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清懿?”朝颜问道。 “我睡了多久了?”明无梦反问道,他看着窗外的景色,那熟悉的景色,黑夜下,月亮高挂,寂寥无人,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如果视力够好,从这里能够隐约看到那个凉亭,不过明无梦看不见,他的双目只能看到面前的人。 但是他能够感受到,感受到那个地方,就在那里……我们第一次的相遇,就在那里。 “只有一个晚上。”朝颜挤出一个笑容,她把茶杯放到一旁,似乎漫不经心说道,“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朝颜,我睡了多久了?”明无梦再次问道。 朝颜不说话了。 她看见了明无梦的双眼,那双浑浊的眼仿佛能够看穿她的躯壳,看到她的灵魂,把她的谎言全部揭露,在这个浑浊的目光下,朝颜垂下了头。 明无梦知道了吗?他怎么知道的……不,他能够看出来,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谎言可言,他……太了解我了,了解到我们之间的隔阂早已经消失。 明无梦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朝颜。 “六百年。” 在很久之后,朝颜才说道。 她知道自己瞒不住,哪怕现在骗过去了,但凡多说两句话,明无梦都能够看出她的不对劲,啊……六百年没有尝试过的情绪管理,办不到啊……在外人面前她还能够维持平静,但是……但是……明无梦…… “所以这里也不是我们的家,对吗?”明无梦接着问答。 他对六百年这个时间似乎并不惊讶,或许是几十年的大风大浪让他早已经不会因为这些事惊讶,也有可能是他不忍看着朝颜如此纠结。 “这里是我们的家,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按照我们的家建造而成的,一模一样。”朝颜赶忙说道,“这里是我们的……” 明无梦摇了摇头,打断了朝颜的话。 “清懿……”朝颜喃喃道。 “我是不是要死了?” “……”朝颜被明无梦的视线看的有些刺痛——心灵上的刺痛,明明这样的重逢是她期待已久的,对啊……明明自己不是一直在期待这样的吗……为什么我还会感到……啊……难不成是因为清懿就要死了吗? “我还能活多久?”见朝颜没有说话,明无梦接着问道。 “……一天。” “一天啊……这样啊……”明无梦叹了口气,“朝颜,不用悲伤,我的身体状况我清楚,多活一天都是幸运的……” “但是……” “朝颜啊,我之前和你说……说什么……等我死了以后,你把我埋在那个凉亭旁边就好,我在那里找到了我的一生,在我死去之后就让我回到那里吧。” “我明白了。”朝颜点了点头。 唯有这个时候,她才是朝颜,而不是柯罗诺斯。 唯有在明无梦的身旁,她才是朝颜。 “朝颜啊……” “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清懿。”朝颜接话道,“什么都可以,我会尽力做到的。” “……”明无梦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向朝颜的双眸,开口道,“那……我想回家看看。” “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 “好。”朝颜擦了擦眼角的泪,微笑道,“我们回家。”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伍 名为利维坦的少女 【九州·津沽】 【津沽人民医院】 在那位老人和魔女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的时候,他们动了。 “疯了!”徐杰夫发出惨叫——确实是惨叫,那种声音就像是被人猛踩了一脚,或者发现中奖的彩票和自己所购买的只差了一个数字,甚至是已经中奖了但是奖券找不到了——这样的惨叫,他朝着魔女和老人消失的地方飞奔,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徐杰夫看向身后的魏吾珍,咬牙切齿:“你看见没有!你知不知道你们的魔女刚刚干了什么!她离开了箱庭!她……她……” 在徐杰夫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他变色一变,猛然向后退了两步,同时,他把手中的那个怀表扔了出去,很果决,没有一点犹豫,紧接着,他一把抓住丽诺尔的肩膀,把后者扑到地上,大喊道:“趴下!” 魏吾珍和mode也随之向后一躺,倒不如说,在徐杰夫把那个怀表扔出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因此,在那个怀表破碎的时候,他们已经躲在了一旁。 没有,那个怀表破碎了。 就像是沉入水中,耳边顿时有一种浑浊的声音,粘稠,失真,仔细听还能够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如果闭上眼,或许会以为自己正在海洋之中吧。 “……他妈的。” 丽诺尔被徐杰夫压在身下,她的脸庞顿时红了一瞬,但紧接着,她便听见了徐杰夫的咒骂,他似乎对那海洋般的声音十分厌恶,几乎是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 “丽诺尔。”她听见徐杰夫说,“一会发生的事情,不要说,不要记,最好能够遗忘……至少也要埋藏在心底,知道吗?” “那我可要涨工资。”丽诺尔侧过头,推开了徐杰夫。 “随便。”徐杰夫坐起身,看向怀表破碎的那个地方—— 那里本应该是一个房间的门,但此时,那扇木门却在几人的眼中消失,缓缓消散,然后只剩下一个门框——不对。 ——那里曾经有什么东西吗?充斥在丽诺尔心中的是这个疑问。 那儿怎么有个门框,那门去哪里了? 不对,再往前一点,我为什么会注意到这个门框?这不是很正常的一个门框吗?在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它便是这个模样…… “不要注意那里!” 这时候,他们听见了徐杰夫的喊声,他的声音也把其余三人拉回到了现实,魏吾珍最先看向声音的来源,把自己的注意力从那个门框上移开,而mode也闭上了眼,把和丽诺尔相同的疑问抛出脑海。 “【它】的存在被抹除了,那里现在有利维坦的污染,别注意那里。”看见三人都望向自己,徐杰夫才解释道,“那应该是个门,但是我不确定,因为我的脑海中也没有【它】存在的记忆,总而言之……” 徐杰夫又看向魏吾珍:“我需要一个解释,那个魔女为什么会出现!就是因为祂才让这玩意破碎的……利维坦对时间的权能特别敏感,偷偷用祂的权能给刚才那位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魔女会出现!” “很严重是吧。”魏吾珍说道,“告诉我可能出现的状况。” “已经出现了……”徐杰夫指向自己的右眼——已经完全被蓝色灌满的右眼,“我说了,利维坦对时间特别敏感。” “这里不是利维坦的箱庭。”mode说道——和魏吾珍相比,mode显然严肃了许多。 “但我是利维坦的锚点。”徐杰夫回答道。 于是,在他的话语中,那个女孩出现了。 【『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之中。』】 【『神看着它们,觉得这是好的。』】 他们听见了一道空灵的声音,未褪去的稚嫩,一个约莫八岁的小女孩从【海洋】之中跃出,落到了徐杰夫的面前,站定。 这女孩身高一米三左右,站在徐杰夫的面前显得尤为娇小,她有一头过肩的灰色头发,一双湛蓝色的双眸,她的右耳上还扎了个小辫子,用一圈带着小贝壳装饰的发带束缚好,她穿着白净的连衣裙,手腕和脚腕都有贝壳或者小海螺做成的腕带作为装饰,她的双腿没有别的装饰,双足也没有穿鞋子,她便如此突兀地出现了,出现在了徐杰夫的面前。 她看起来就像是大海边的孩子,充满童真,好奇。 但是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徐杰夫的面色很明显地冷了下来。 “夫宝!”——可是那个女孩却毫不在意,她踮起脚,牵住了徐杰夫的手,向下拉,让徐杰夫弯下了腰,然后她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徐杰夫的头发,眯着眼笑着。 那个女孩的笑十分真诚,纯粹,就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她说:“这么久没有见我,想不想妈妈呀?” 还没有等到徐杰夫回答,那个女孩便转过身,眯起眼,看着空中的某处——魏吾珍几人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那个女孩确实是看见了什么,就在那个地方—— “啊……怪不得。”女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开心地笑了,“原来这里有一个【锚点】呀!” “利维坦!”徐杰夫呵道,他打断了女孩的话语,隐晦地对身后的几人打了个手势,“……母亲,这里的时间不能吃的。” “哎呀哎呀……夫宝。” 女孩子依旧是那副开心的笑容,她拍打着徐杰夫的手臂,就像是年幼的妹妹正在和自己的哥哥玩耍一般,若是让外人来看,或许会觉得这个女孩子没有什么特别吧…… 不过魏吾珍他们不会这么想。 因为他们听见了徐杰夫说的,那个女孩的名字。 ——利维坦。 代表着嫉妒的魔女,利维坦,万物的【母亲】,大海的主人。 但是……那个女孩子,怎么可能……看起来最多也就八岁啊……而且,为什么利维坦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可不是箱庭,这里是现实世界……等一等。 魏吾珍想起了刚才徐杰夫扔出的那个怀表。 那个该不会是……仪式吧。 徐杰夫说了,他的眼睛的锚点,那假如刚才的行为是仪式的话,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利维坦能够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利维坦的【箱庭】。 那些如海洋的声音……我们现在在大海之中?不对,应该只是一个概念,如果是海洋的话那些压力和窒息早就会让我死亡……等一下……我的身上还有【玛门】的味道,如果让利维坦闻到的话…… 魏吾珍的手紧紧握着那个缩小的棋盘,该死……身上没有【凝静往昔】,火铳……mode身上应该有一把火铳,她没有带【魔女的收藏】,徐杰夫……他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吗?他似乎并不是利维坦的代行者,他也没有利维坦的权能,丽诺尔……那个女孩不知道会做什么,不过那天从她能够救走徐杰夫来看,或许是个不错的战力。 “夫宝呀……为什么要摔碎我给你的礼物呢?”女孩——利维坦嘟起嘴,就像是在赌气一般,拍了一下徐杰夫的左手,“要好好珍惜我给你的东西呀。” “相比起那玩意,我更珍惜我的命。”徐杰夫冷笑道,“假如不扔,你估计就得直接顺着那个锚点跟我抢【存在】了吧。” “哎呀呀……这话可不对呀……”利维坦似乎只在乎徐杰夫一人,即便不远处魏吾珍正警戒着自己,而mode手中早已经握住了那个火铳,保险栓已经拉开了——但是她瞄准的并不是利维坦,而是徐杰夫,不过,利维坦似乎都不在意。 “放心啦,我没有和你们为敌的打算呀。” 利维坦在原地蹦了一下,做了一个吃东西一样的姿势:“只不过,人家想要那位魔女的箱庭核心,可以让给人家吗?” ——她说的是柯罗诺斯的箱庭核心。 “这你不应该问我们,利维坦女士。”mode开口道,她和利维坦保持着一个距离,在不清楚利维坦的权能之前,和她产生任何冲突都是不明智的选择。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能够和利维坦也签下条约,让这样一个魔女在九州大陆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小姑娘,现在我可没有造成什么‘魔女事件’啊,这样子想和我签下条约的话……可不好哦?” 利维坦双手环在mode的肩膀上,她搂着mode脖颈,整个人搭在mode身上,两条腿在空中晃荡,笑嘻嘻地说道。 ——什么时候到我身上的?!不对,她能够猜到我在想什么? “不是猜哦,是听到的。”利维坦松开手,在空中游动,是的,游动,她摆动双腿,向着魏吾珍的方向游动,“作为大家的母亲,我当然能够听见我的孩子在想什么呀……不过……这位小朋友的我却听不见呢……” 她口中说的‘小朋友’……是魏吾珍。 是啊,魏吾珍的身上还带有玛门的气味,和利维坦一样作为七大罪之一的玛门,和利维坦之间互相有所排斥也是理所应当的。 “利维坦,不用动他。”徐杰夫说道。 “夫宝,我本以为我们应该是最好的家人。”利维坦忽然换上了一副寂寞的表情,她游到徐杰夫的身旁,用带着幽怨的眼神看着后者,“为什么你总想着杀了我呢?” “你不也一样吗?利维坦。”徐杰夫伸出手,扼住了利维坦的脖颈,“半斤八两罢了。” 丽诺尔能够看见徐杰夫并没有任何留情,他手上的青筋肉眼可见,但是利维坦却没有半点难受的模样,她只是看着徐杰夫,即便她的身躯是八岁女孩的模样,但是她的眼中充斥着母亲的失望,还有期待……就仿佛,她本就希望徐杰夫这么做一样。 徐杰夫扼住利维坦的那只手越来越用力,在达到某一刻的时候,他又松开了。 “你还是无法下定决心,徐杰夫,若是你真想杀了我,你早就这么做了。” 利维坦跌落在地上,然而她此时对徐杰夫的称呼已经变成了直呼其名,而不是‘夫宝’这个亲切话语,她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对你很失望。”利维坦说道,她叹了口气,“当然,夫宝,我愿意给你机会,我说过了,在你的存在被消耗殆尽之前,你有无数次机会杀了我,加油吧。” 女孩站起身,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但是下一刻,利维坦朝着魏吾珍伸出了手—— 同时,几人耳边那深海的声音清晰了,在这一刻,身上开始有了粘稠的感觉,一举一动仿佛在水中使不上力。 “说起来,玛门那孩子之前还欠我几条命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mode扣动了扳机。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陆 鲸歌 一枚【凝静往昔】的效果有多少呢? 【瓷】做过实验,凝静往昔就像是一个规则,在它绽放的时候,那一片雾气诞生的时候,能够把在内的一切生灵保护起来,这就像是【最初】的仁慈,让名为人类的生物在面对祂的子嗣的时候,能够有逃命的机会。 一枚【凝静往昔】的价值有多少呢? 不清楚,哪怕说是物以稀为贵,但更多时候他们其实用不到它,为什么?很多时候,他们还来不及扣动扳机,危险就发生了……而且,造成危险的往往不是魔女,而是人。 但是利维坦很显然就是一个例外,她没有理会自己作为魔女的位格,果决,这正是瓷最不愿意面对的状况,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魔女才是最令人感到棘手的,尤其是,当他们在这个魔女的箱庭之中的时候。 即便他们还能够呼吸,但身体给他们的反馈就是——他们在海水之中,他们能够感受到肢体有动作时候的阻力,身体轻盈地仿佛能够一跃而起,耳边那清晰的蠕动声,如果再仔细一点,还能够听见鲸鱼的歌唱。 棋盘出现,然而这次,上面只有一枚白色的棋子。 那枚白色的棋子,是利维坦,那么棋盘之外的魏吾珍四人,就会被驱逐出这个位置,那只需要把这个棋盘的范围规定为这一片空间……他们就能够离开这里!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们应该是进入了利维坦的箱庭了……利维坦已经闻到了我身上玛门的味道……但是为什么没有污染的排斥?是被她遏制住了吗?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魏吾珍看着那个棋盘微微颤抖,而他已经开始朝着走廊的另一头飞奔——没错,现在这一片景色根本没有变化,这才是最让魏吾珍感到棘手的……他们根本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进入到箱庭之中,还是说,利维坦有某种方式离开箱庭,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后者……除了利维坦,还会不会有别的魔女能够做到? 利维坦迈出那一步,伸出手,就在一秒之前,在这短暂的一秒钟之中,发生了许多事,mode的那一枚子弹,魏吾珍的那个棋盘,在白色的棋子落到棋盘上的时候,子弹正冲出枪膛,银质子弹泛着寒光,撕破空气。 mode开的这一枪瞄准的是徐杰夫,严格来说,是徐杰夫的右眼——作为利维坦的锚点,如果依靠【凝静往昔】的力量隔绝那个锚点,或许能过把利维坦赶回去……至少也能够切断徐杰夫和利维坦的联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动了——丽诺尔·汉弗雷斯。 这个女孩四肢匍匐在地上,在这一刻,在她的感官之中,一切变得缓慢,十分缓慢,她的五感变得尤为灵敏,她能够听见空气破碎的声音,听见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听见……听见那若有若无的鲸歌。 悠长,婉转,如泣如诉。 恍惚间,她的身上似有一层白色的狼毛,她双手交叉,发出一声低吼。 在下一刻,时间重新流动。 最先生效的是那个棋盘,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了他们,魏吾珍、mode、徐杰夫三人被不同程度的力量向着远离利维坦的方向倒退,而丽诺尔,却在这种情况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前,把利维坦撞到了一旁。 是的……丽诺尔接触到了利维坦,并且把利维坦撞到了一旁——这道力气肯定不小,那一声肉体碰撞后的沉闷声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见。 啊……看来她身上的秘密也不小啊……徐杰夫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他并不害怕,也不会在意,倒不如说,他很乐意看到丽诺尔有这样的秘密,这代表着丽诺尔有别人没有的才能,亦或者能力,对于徐杰夫而言,这不是一件坏事,毕竟手底下的人比别人有能力,这正是他乐意看到的,又不是什么封建时期,功高噬主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见。 然后,在徐杰夫的眼中,那一枚子弹在自己的面前绽放—— 名为凝静往昔的子弹绽放开来,一片淡红色的薄暮浮现,把徐杰夫和利维坦中间的长廊隔绝开来,在这一刻,人与魔女触手可及,但是咫尺天涯。 多亏了魏吾珍使用的棋盘,让魔女和几人之间的距离拉开,又有丽诺尔·汉弗雷斯的那一扑,以至于从子弹迸发到碎裂之间的短暂时刻,利维坦没有触碰到魏吾珍,即便她的速度很快,十几米的距离转瞬即逝,但还是给mode争取到了时间,争取到了那枚子弹绽放开的机会。 于是,薄暮发挥了它应有的效果。 “咚,咚,咚——” 是心跳的声音吗?应该是吧,在这所谓的海洋之中十分清晰,一下,一下……从哪里传来的?听一下……啊……是……我的脚下? 魏吾珍眼中一寒。 这个心跳声十分缓慢,五六秒钟才会响起一次,但正因为如此,魏吾珍才会感到……利维坦,利维坦利维坦,名为利维坦的魔女,在作为【妒】而存在之前,她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模样!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隐约鲸歌?为什么这心跳声如此沉闷但缓慢……因为是利维坦的心跳!利维坦本身的存在就是鲸,怪物的鲸。 【它是一头巨大的生物,畅游于大海之时,波涛亦为之逆流,它的口中喷吐着火焰,它的鼻子冒出浓浓的烟,它有锐利的牙齿,它的身体好像包裹着铠甲一般坚固。】 【它冷酷无情,暴戾好杀,它在海洋之中寻找猎物的时候,四周的生物皆闻之色变。】 【它曾是神创造的生物,在神的新规降临之时,在启示日到来的那一天,它被视为反抗神的渎神者,是让世界毁灭的恶魔,当世界末日降临的时候,利维坦将成为圣洁者的食物,神喝下它的血,吃下它的肉,让它的灵魂堕入地狱。】 【它不能够回到天堂。】 他们身处大海。 名为利维坦的女孩的身形凝固在空中,凝静往昔发挥了它的作用,现在她无法更进一步,甚至,她的身体逐渐淡化,在失去和锚点的联系后,箱庭不会为她提供原料,因此,现在的利维坦,暂时失去了她的家。 “啊……这个味道……是【最初】啊……” 利维坦笑着,她那逐渐模糊的身影泛着悠悠的蓝光。 鲸鱼在高歌,鲸鱼在歌唱,鲸鱼在舞蹈,鲸鱼在大海之中游荡。 脚下的走廊依旧在那里,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却能够透过地板看见海洋的深处。 ——他们看见了一条蓝色的鲸。 巨大的鲸鱼,蓝色,夹杂着些许白皙,身上环绕着点点星光,它闭着眼,尾巴摆动着,荡漾起深处的涟漪,黑色的大海,幽深,它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在无边无际的黑色环绕,它张开嘴,似乎能把万物吞入口中。 它抬起了头,对准了长廊上的四人。 “小心!”魏吾珍喊道。 他用力按这那个棋盘——那枚白色的棋子正在剧烈颤抖,仿佛要跳棋盘,去往不知道的地方。 是啊……一个【魔女的收藏】怎么可能限制住一个魔女呢? 他捏住那枚棋子,用力按在棋盘上——他必须按着,只有限制住利维坦的范围,她才不会触碰到另外的人,虽然不知道利维坦的能力到底有什么,但,最起码,物理上的接触能够避免。 丽诺尔在扑开利维坦之后便推到了后方,任由棋盘的力量把自己带到远处,在阻止利维坦接触徐杰夫之后,她便退出了这一场战斗。 徐杰夫看着面前的那一层薄雾,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就是【瓷】的底牌之一吗……刚才利维坦说这上面有【最初】的味道,最初……指的是最初的魔女吧,瓷的那帮人有最初的魔女的污染物?不对,这样的力量应该是b等级的【魔女的收藏】了,而且看样子……他们并不只有这一枚子弹,这里面混入了最初的味道吗…… 红色……难不成是……最初的鲜血? “呜——” 这时候,那只蓝色的鲸张开了嘴。 它要进食了。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柒 好久不见 【九州·津沽】 【明家大院遗址】 这个庄园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也对,在那一个王朝结束后,整个津沽的大小贵族都逃出了津沽,在紧随而来的数百年光阴之中,落叶,灰尘,岁月的侵蚀,让这个庄园失去了往日的光。 ——一四零三年,圣上下诏,寻找长生不老药,在亲军都尉府的协助下,圣上派出船只远渡海洋,也在国境内寻找奇人异事,想要探寻到延年益寿之法,寻得道士无数,僧侣不尽,但是收效甚微,在这是,津沽知府寻得一奇人,可以呼风唤雨,知府宴请奇人,奇人在茶余之时说道,津沽明家老夫人,似乎便是长生之人,岁数不计,却貌如桃李花信一般,不及而立。 ——知府与奇人连同亲军都尉府去往明家大院,只见一人走出,在场无一人记得那人模样,甚至不知那人性别,只记得那人黑色长发,一把油纸伞,而此时明家那位夫人十分怪异,再然后,史书并无记载,只说是那夫人确实长生不老,而且是道行不浅的大妖,是明家数百年来守护神。 ——圣上龙颜大怒,命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明家长生不老的秘密,不过还未出兵,外敌入侵,随后……半月,皇朝覆灭。 ——明家大宅无人敢入,即便皇朝迭代,也得以保全,不知是何人所为。 因此,此时明无梦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家。 不过,是已经荒废的家,和方才所见的大致相同,不过,此处的更让他感到熟悉,这是从内心涌上来的感觉,仿佛自己本应该属于这里,毕竟几十年的光阴,这里已经成为了他灵魂的一部分,不可磨灭。 他坐在自己的家门前,那一颗杨柳树下,正好在暖春时节,柳树绽放,万千青丝垂下,就像是朝颜的头发,柔顺,在风中飘荡。 朝颜就坐在他的旁边,两人并肩坐着,一边是二十出头的少女,一边是垂暮的老人,两人这么坐着,竟异常地和谐,似乎本应如此。 明家大院的门口早已经围上了警戒线,旁边的石砖墙壁上用牌子记录着明家大院的历史,作为这里的历史遗迹,也算是一个风景区,也有不少津沽本地人来这边,就是为了看看明家的风貌。 说是明家大院,但其实就是曾经的那处庄园,大门只关了一半,说是为了让游客能够看到里面的模样,不过大家似乎都不是很感兴趣,也对,毕竟这地方又不是新出现的,周围的住户也早就对这里知根知底,更不用说偶尔这明家大院还会让人进去参观一下,几次下来,也算是习惯了。 不过对于明无梦来说,这个庄园却让他感到唏嘘。 “清懿,要进去看看吗?”朝颜问道。 “去吧。”明无梦回答道。 于是在那棵杨柳下,少女扶起老人,一小步一小步地朝着明家大院走去,四周往来的人对这两人并不在意,甚至,可能都没有看见他们,明无梦和朝颜穿过警戒线——是真正意义上的‘穿过’,从他们的身体之中穿过,仿佛两人的身体像是空气一般。 他们走上台阶,那几层台阶经过几百年风霜还是矮了一些,虽然不明显,但也能感觉到,不过没事,至少,这样才是自己的家。 严格来说,变化并不是很大,很显然经常会有人进来打扫,那些房子和树都还在,当然,树长高了不少,只可惜,当初住在那里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那几个小房子的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桌子椅子和什么也没有的床,那些烟火气息早已经随着时间消散。 石板小路也还在,杂草倒是长了不少,不过也不高,应该是修剪过,朝颜扶着明无梦,一小步一小步地沿着这石板小路走着,很快便来到了大宅。 大宅的门当然是关着的,朝颜轻轻推了一下便打开了,那锁年久失修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哪怕还在,也应该换了吧,不然一把几百年的锁,早就被虫子蛀没了。 “朝颜,刚才外面的牌子上写的那些……讲讲发生什么事了吧。”明无梦走入大宅的时候,说道,“我不记得了。” “不重要,清懿,你就当是一个很长的梦吧。”朝颜摇了摇头,她牵着明无梦的手,一同漫步在这熟悉的家。 他看见了那张床,当自己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这一张床上,不过,眼前的这一张床已经坏了不少,上面的床褥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明无梦扶着床沿坐下,床板立马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看来它已经无力承受任何重量了,毕竟坏成这个样子,还没有塌就算是幸运了。 桌子上还放着烛台,还有一截崭新的蜡烛,甚至没有拆开包装,不过明无梦并不知道那一层透明的薄膜到底是什么,对他而言,这个世界和自己记忆中的截然不同,就连刚才院子前那几块牌子都让他感到新奇。 不过也只是新奇罢了。 六百年啊……明无梦想到,听到朝颜说自己睡了六百年的时候……还是会有点惊讶啊……不过对于我这个行就将木的人来说,对于我这只能活一日的人来说,六百年和六千年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了,反正……身边的亲人只有她,在醒来的时候能看到她就足够了。 “朝颜,走吧。”明无梦说道。 “去哪里?” “去凉亭。”明无梦说,“去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的那个凉亭。” 想去凉亭坐着,就这么坐着,仿佛能够回到那一年的夜晚,在月色下看见她,那一壶温热的酒,还有那一缕垂下的青丝。 明无梦的一生没有多少爱好,喝茶,散步,和妻子偶尔的出行,这三件事占了他人生的大部分时光,而明家的药材生意,明无梦反而管的不多,祖祖辈辈几百年的积累,让明无梦哪怕成为一个纨绔子弟都能够安稳度过一生。 明家的祖辈很聪明,他们一生都没有步入朝堂,也没有干涉政治,他们是最纯粹的药材商人,不论明家的生意做得有多大,他们也没有做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他们知道,看起来明家风生水起,但生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在他们只是商人的时候,不会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哪怕有,也能够用金钱打点好,但若是他们想要获得权力…… 说不定前脚迈入朝堂,后脚就能够抄家。 所以明无梦没有做太多,在历代的明家家主中,明无梦一定不是最好的,但他一定是最稳健的,如果要用一次词语来形容他,那就是风平浪静。 不过,朝颜是明无梦唯一的软肋,也是他平静的一生中唯一的涟漪。 算啦……算啦…… 然而事情还是有一点出人意料,比如,当他们离开大宅,去往熟悉的北宅的时候……那个地方,没有凉亭,只有一个小地基,还有一个牌子。 【此处本有一凉亭,在十六世纪中期因暴雨而倒塌,据史书记载,明家最后一位家主和其妻子的相遇便是在这里,这座凉亭也被后人命名为梦颜亭,意为在梦中亦能看见你的容颜,也取自于明家最后一位家主,明无梦,字清懿,和他的妻子,朝颜。】 凉亭没有了。 朝颜感受到明无梦的手正在颤抖。 明无梦看着那一处遗址,瞳孔微缩。 他张开嘴,闭上,发出了没有意义的一声音节,过了许久,他长叹一口气。 “算了……算了……” 明无梦的声音像是在哭泣一样,苦涩,干巴巴的,他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地上。 他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一处,又闭上眼,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额头。 “清懿……”朝颜俯下身,揽住明无梦的脖颈,她用右手揉着明无梦的头发,轻声说着明无梦的名字。 “没事……也该想到了。”明无梦苦笑道,“只可惜看不到它了……不过你还在,足够了。” 朝颜坐在他的身旁,两人对着这一片空荡,一言不发,不远处那个小牌子被清风吹过,仿佛是对二人无情的嘲笑。 毕竟,最能够证明两人联系的事物,已经不在了。 而很快,他们也将步入尘土。 “……正如方才所见,他们穿过了警戒带,穿过了门帘,因为他们即将离开这个世界……一位获得了短暂的生命,正与自己的妻子携手回到自己的家,一位放弃了永生的权能,正与自己的丈夫一同看着消散的凉亭。” 不知道哪里的声音说道。 “朝颜放弃了柯罗诺斯的权能,因此她才得以离开箱庭,用最后的力量带着明无梦来到这里,如今,和明无梦一样,她也即将死去,不过,对于两人而言,这说不定会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只可惜,因为身体里的污染,他们注定不会在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朝颜和明无梦听不见这样的声音,他们只是并肩坐着。 这时候,他们似乎心有灵犀,转过头,相互对视,看着伴侣的双眼。 在那一块孤零零的木牌,和凉亭的遗址的见证下,两人的双唇叠在了一起。 随后,他们的身影逐渐淡化,消散。 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消失了。 他们死了。 从此以后,名为明无梦和朝颜的这一对夫妻成为了历史,或许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他们还会相遇,然后迎来下一次的人生。 亦或者,什么也没有。 只留下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石头还在原地,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光芒。 “六百年……算啦,虽然不多,但好歹还是收集到了不少。” 那道声音说道。 只见有一人正缓缓踱步而来,祂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看起来很年轻,没有什么特点,一旦不去看这个人,可能过一阵子便会忘记,这人手中还拿了把油纸伞,看起来很新,穿着也没有什么特点,如果让别人来看,说不定转头就忘记了。 祂走到明无梦和朝颜消失的地方,捡起了那个小石子,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不过,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至少他们再度相遇了不是吗?”那人说道。 “我倒是觉得不怎么样。” 这时候,另一道说话声响起。 那人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人,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性,穿着白色的西装,白色的长裤,还有黑色皮鞋,一副眼镜,右手戴着白色手套,手腕上还有看起来很朴素的手表,他有一头西式的金黄色蜷曲短发,看起来就像是某个西方国家的王子。 那人收起油纸伞,对着身后的男人点了点头,说道:“好久不见,玛门。” “好久不见,【最初的魔女】”玛门说道。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捌 骗局 “其实我觉得这个名字并不适合我。”被称为【最初的魔女】的人说道,祂把那一颗小石子放入口袋,他看着那个木牌,叹了口气,“我觉得你们应该喊我名字的。” “谁能够喊出你的名字?”玛门说道,“倒不如说,你的名字能够被什么【载体】说出来?” “说的也是。”祂释然道,“你不应该现在来找我,这是你最后一个【身体】了,让我看看……哦……原来不是找我啊,你现在要找的那位还在医院那边,正在朝这里赶来。” “因为柯罗诺斯的箱庭核心在你的手上,你把柯罗诺斯的箱庭核心拿走,那么现在利维坦就肯定不乐意了,她强行把那几个人拉进她的箱庭,为的不就是防止有人和她抢核心?时间的权能啊……这可是利维坦渴求了很久的东西,结果被你拿走了,呵……”玛门像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轻笑了两声,“既然她失败了,那么她肯定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说不定她早就直接告诉了那几个人你在这里,让他们来找你呢?” “我知道啊,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啊……”祂说道,“利维坦那孩子还是太执着于自己的权能了……也对,毕竟在面临启示录记载的那一天到来之前,她会一直寻找让自己变强的方法,她不想成为食物,她想成为猎食者。” “谁不是呢?”玛门悄悄朝着祂走进了两步,“我不也是在想办法吗?只不过我和利维坦不一样,我不会去对别的权能下手,我只想让自己的权能更进一步罢了。” “所以你想从我的身上得到……这个想法确实不错,玛门,只不过现在的你还是有点弱小,再给你五年吧,五年之后你应该能够恢复到当初的地步了。” “可是我等不了五年!” 伴随着玛门这句怒吼落下的时候,他动了。 ——『不要为自己积蓄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蛀、锈蚀,也有贼挖洞偷窃;只要为自己积蓄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蛀、锈蚀,也没有贼挖洞偷窃。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必在哪里。』 他身上的白色西装此时宛若白色的羽翼,被称为【恶魔】的玛门,却有一对白色的羽翼,他迈出一步,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向前一探,仿佛要扼住【祂】的脖颈。 ——『一个人不能事奉两个主。不是恶这个爱那个,就是重这个轻那个。你们不能又事奉神,又事奉玛门。』 “你知道,你的一切行为在我眼中都是透明的。”祂把油纸伞向着左边一探,一撑,伞面瞬间撑圆,和空气发出碰撞的声音,而面前的玛门的手像是撞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玛门的面色阴沉了一些:“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是我依旧要试一下!” ——『我对你们说,要借着不义的财富为自己交朋友,这样当它失败时,他们就会接纳你们进入永恒的居所』 玛门的权能是贪婪,同时,他也是财富的象征,按照魏吾珍的说法就是……有财富存在的地方,就能够有玛门的身体,不过,因为那件事情,玛门的身体只剩下了这一具,若是在这里折损了,可能真的需要修养许多年。 “你想把我拉进你的箱庭啊……这个想法不错。”祂满意地点点头,“你的【锚点】就是这一具身体,仪式……让我想想……对了,仪式需要一份实质化的【贪欲】,不过我身上可没有,你要是想让我进去的话,就只能强行把我带进去……” “只是有点勉强而已。”玛门咬牙切齿,他右手上的那副手套忽然开始燃烧,金黄色的火焰在烈日下舞动,舔舐着玛门的手,玛门背后的双翼收束,他右手虚握,握住了一柄木质的权杖,“这几年我也不是白过的。” 玛门把权杖重重砸在了地上。 一圈金黄色的涟漪从他的脚下荡漾开来,在涟漪经过的地方,有些许金黄色的羽毛闪烁着,以玛门的脚下为中心,四周正在被他笼罩在内。 然而,那一圈涟漪在蔓延到【祂】脚下的时候却停滞了,无法更进一步。 玛门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水。 按道理来说这样可以把祂送入我的箱庭……跳过仪式这个步骤,直接让祂进入我的箱庭,玛门不自觉握紧了权杖,祂用什么方法挡住了我的邀请?祂的身上刚才并没有权能的波动……祂没有使用权能,那为什么祂能够拒绝我? “其实你早就知道答案,只不过你不敢说,而且你也不能说……”祂似乎看穿了玛门的想法,轻笑一声,说道,“不过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允许你说。”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雷霆,在玛门的心中响彻。 他再次把权杖砸在地上,财富……只要有财富的地方,就有玛门的存在,只要财富足够多……他的权能就有多强大……那一圈金黄色的涟漪就是他财富的实质化,也是每一份财富背后的贪欲。 金钱,让人类趋之若鹜的存在,没有人不喜欢金钱,没有人不需要金钱,很多人会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但这种身外之物反而是他们最需要的。 可是,不止一份了……玛门心想……已经投入了不止一份贪欲,但是【祂】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还是不够吗?还是说……这几年下来,自己的权能退步了? 玛门的双眸死死盯着祂,看着祂的容貌——但是记不住,不论现在祂的模样在自己眼中有多么清晰,但下一瞬玛门总会忘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无法记住祂的模样。 玛门有一个猜测,很久以前就存在的猜测,但是没有得到印证,而现在…… 【在九州,魔女不能够离开自己的箱庭】 即便是玛门自己也无法离开自己的箱庭,在现实世界中行走的玛门不过是自己的【一具身体】,无法发挥玛门的全部力量,只是作为玛门的锚点,还有玛门在现实之中的一个载体,他知道,真正的自己还在箱庭之中,那一次受到的伤害,让玛门在箱庭之中躲了十年,让他这一具身体在津沽躲了十年。 “津沽,还是九州?”玛门问道,“还是……整个世界?”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唯有在面对这个人……不,面对这个魔女的时候,玛门才会有害怕的感觉,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对方的信息,但每一次看到祂的时候,内心都会相信祂就是最初的魔女,这是铭刻在灵魂之中的信息,无法改变。 “我倒是想要整个世界,不过目前的我还做不到。”祂笑着,“所以我才需要你们啊,我把权能交付给你们,而你们会把这些权能逐渐完善,当你们死去的时候,我再来回收,仅此而已,只要你们还活着,权能就会不断完善,当然,如果有一些产了异心的……我不介意自己动手,之前的修谱诺斯就是一个例子,他的手伸得太长了。” “那我呢?对你而言,我也只是一个工具吗?” “哪怕我说是,你也不会相信。”祂说,“我的目的说出来,你也不会记住,即便是尼莫西妮那个孩子也记不住……不过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撑不住了,我能感受到她的权能已经逐步崩溃。” “她已经找到了缓解的方法。” “删除自己的记忆确实是一个减缓的好方法,不过治标不治本,她的容量只有那么多,只要这个世界依旧存在,她记载的东西就会逐渐增多。” “那些和我没多大关系,尼莫西妮诞生的时候我还没诞生。”玛门收起了自己的权杖,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新的手套戴上,脚下那一圈金黄色的涟漪缓缓收回,沿着自己的长裤流淌到身体以内,“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回收柯罗诺斯的权能啊。” “不……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玛门吞吐道,“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在我来之前解决这一切。” “只是心血来潮看看你罢了,阿斯蒙蒂斯前几日和我说许久没见过你了,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祂摆了摆手,“而且,我准备出一趟远门,所以有一段时间我不会再出现了。” “你要去哪里。” “樱岛吧。” “……”玛门沉默了一下,又开口道,“所以,你说的……我猜测的那个可能性,是真的吗?” “嗯。” “这个九州……”玛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整一个九州……是你的【箱庭】。”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叁拾玖 落幕汇演 【九州·幽州】 【二零二二年四月十号】 “总而言之……这次的魔女事件算是结束了吧……虽然魔女死了……箱庭的核心也没有了,不过总的而言,魔女事件确实是解决了。” mode轻咳两声,把那一份文件放在了桌上,在她的面前,阿疯正有点焦头烂额地翻着另一堆文件,她头发有点凌乱,一看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打理便来到了这里,衣服也是很随意的搭配,宽松的白色上衣,下摆几乎到了她的大腿处,外面套了一件外套,灰色的外套,阿疯拿起mode的那一份文件,还没有详细看便放在了一旁。 阿疯开口问道:“昨天老魏和我大概说过……箱庭核心被取走了?” “是的,是【最初的魔女】取走的。”mode从一旁拿过一张椅子,坐下,她在阿疯面前没有多少拘束,“老魏应该和你说过玛门的事情了吧?” “他说了。”阿疯叹了口气,“我确实没有想过玛门会出现在这里,如果我之前用【吾名何铸】看一看的话,会不会预料到这些呢……” “玛门说,他遇到了【最初的魔女】。”mode没有接着阿疯的话说下去,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当时柯罗诺斯离开了箱庭,她……放弃了自己的权能,但是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结果那个叫利维坦的魔女忽然说柯罗诺斯在那个明家大宅,然后把我们送出了她的箱庭,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最初的魔女取走了柯罗诺斯的箱庭核心。” “当时玛门也在那里?” “应该是,不过当我们赶到的时候,最初的魔女已经走了。”mode像是有点遗憾地说道,“玛门和老魏说了两句便离开了,能够看出当时老魏忍着没有动手,毕竟你也知道……” “而且他身旁还有一个利维坦的锚点。”阿疯接话道,“利维坦的箱庭是怎么样的?” “感觉……利维坦的箱庭更像是一个概念,在进入箱庭的时候物质场景没有多少,感觉,更像是把我们投入了一个【深海】的概念之中,你能够听见海里面水流的声音,还能感受到身体在水中的阻力……还能够听见鲸歌。”mode回想着那时候的感受,“那个女孩子应该不是利维坦的本体,更像是一个用来交流的媒介,我觉得那条鲸鱼才是利维坦,不过鲸鱼不会说话。” “确实有这种可能,这些到时候整理一份给我,正好能够填补一下利维坦的资料。” “总而言之,这次的魔女事件就是这样结束了,玛门给我们透露的信息并不多,他只说了柯罗诺斯的箱庭核心是最初的魔女取走的,还说……这一段时间最初的魔女应该不会出现,剩下的就是和老魏的悄悄话的了。” “说起魏吾珍,是该解决一下他的问题了。”阿疯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mode能够看出来,在魏吾珍这件事上,阿疯确实感到棘手,“玛门出现在津沽……这么多年他就躲在津沽?他到底想做什么?” “不知道,只能等他回来之后问了。”mode摆摆手,“老魏还在羲云那边清除身上的污染,算一算啊……利维坦,玛门,还有他用的那个棋盘,一点点柯罗诺斯和一点点最初的魔女,他现在就像个大杂烩,不过还好后面两个的污染并不是很重,而且他本身抵抗力就足够……不过他的执念还是太深了,具体的事情还需要阿疯姐你们来,因为我不是很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 “老魏的话……我会处理,嗯……不过我可以和你说说,关于老魏的一些事。”阿疯坐直了身,双手相握,闭上眼,伸了个懒腰,她的上衣被她的动作带起,宽松的上衣跟着微风动了动,“首先和你说一下玛门,其实你们看到的那位玛门严格来说是他的【身体】,真正的玛门应该在自己的箱庭,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性,容貌的话……标准的西方人的脸庞,金色短发,两眼一金一白,哦对了,他很喜欢穿着白色西装和白色长裤,还有黑色的皮鞋,他的很多具身体都是这个打扮。” “这我倒是见到了。”mode认同般说道,她想起在津沽的见到的那个玛门,虽然只看见了一小会儿……就在明家大院遗址那里,当时的玛门看起来不是很好,满脸写着颓废,在简单说了状况之后便离开了,哦,在离开之前他倒是和魏吾珍说了几句,但魏吾珍很显然并不想听他说话,因此玛门长叹一口气之后便离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出来。 不过按照【瓷】的资料看来,玛门现在还处于一个躲藏的时候,就连锚点也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在损失了几乎所有的身体之后,玛门已经有十年没有出来过,这一次的身体……就是他的最后一具了。 “二零一二年,宝岛,那时候的老魏就在那边,算起来,那时候的老魏大概是十岁左右?”阿疯像是回想过去的事情一般,“老魏那段时间因为他父母的事情,寄宿在他宝岛那边的亲戚家里,他亲戚对他很好,而老魏和他们的关系也不错,他叔叔,还有他奶奶——不是亲奶奶,是当初收养他叔叔的一个老人,总之当时是他们三个人一起住。” “老魏在那里过的挺好的,他当时的邻居还说老魏是个很开朗的孩子……虽然那些邻居现在都不在了,总而言之,老魏在宝岛过的挺幸福。”阿疯说着,而mode则是坐在她前面,仔细聆听。 阿疯从一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接着说道:“那一年,宝岛发生了魔女事件,一月三号的晚上八点钟,在宝岛东侧的一个小村庄的地下赌场,出现了玛门的第一具身体,当时并没有在乎这个男人,对当地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而且他也没有散发污染,因此在半个月内,宝岛出现了一共七十三位玛门,分布在宝岛的不同地方,然后,在一月十九号,第一具玛门的身体开始散发【贪欲】。” “当时的玛门为了增加自己的权能,需要大量的财富,而这种地下赌场,则是最好的地方,玛门很聪明,他只让第一具身体先开始敛财,他通过扩大人们的贪婪,然后运用自己的权能,让那些赌客的钱财落入自己的口袋之中,到目前为止,这还不是魔女事件,因为根本没有非自然的力量或者存在被暴露出来,对于那些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手气好的陌生人在赌桌上狠狠地赚了一笔,在短短五天的时间,玛门把方圆五公里的百分之九十的财富通过这个地下赌场收到自己手中,在这个过程中,一切都是有逻辑的,没有任何一件非自然事物出现,只是……那些人,他们会感到自己很像要钱,而最好的赚钱方式,就是赌。” “不过在一月底的时候,他还是暴露了,因为玛门的第一具身体收敛的财富之中,有一份来自于魏吾珍的叔叔,他的叔叔被玛门的权能影响,在三天内用尽了全部的财产,而他的奶奶,因为看不下去他叔叔的行为,选择了悬梁自尽。” “魏吾珍把他的叔叔送去了警察局,并且如实说明了情况,然而当时宝岛的对非自然力量机构根本没有怎么发展,因此只是把魏吾珍的叔叔当做一个赌客关了起来,顺便捣毁了那个地下赌场,沿着这条线,把几乎所有的赌客抓了起来,毕竟……在宝岛,赌博是违法的,那些人认为把赌客抓起来就算收工了,只需要简简单单审问就能够搞定,然而,那些赌客却像是魔怔了一样,疯狂地渴求财富,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或者他人,因此,这件事情被【瓷】注意到了。” “【瓷】派出了四位行动组成员,他们用一天半的时间找到了玛门的那一具身体,把他关押起来,然而他们低估了那一具身体的污染,以至于其中一位成员被影响到了,他内心的贪欲被放大,然后杀死了他的队长,在另外两位成员马上把他杀死了,然后把玛门的那一具身体也消灭了——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认为玛门已经不能够被带回九州大陆内,这样一位对社会造成了恶劣影响的存在,不能够活着,然而当时的他们只觉得这是某位魔女的代行者……毕竟魔女本身不能够离开箱庭,因此他们在处理了那一具身体之后,汇报了情况,并申请了支援。” “【瓷】第二次排除了十二位行动组成员,每人携带了一份b或者c级的【魔女的收藏】,对于当时的瓷而言,这是一次大行动,他们的目标,是找到玛门的锚点,然后和玛门定下条约,当时的瓷认为,代行者已经被处理了,那么收编玛门并不难。” “然而……在那十二位成员到达宝岛后,玛门剩下的七十三具身体行动了,一样的做法,释放贪欲,然后从中敛财,只不过这一次玛门的行动更加迅速,而且……更加不计后果,二零二二年二月初,那十二位成员,算上本在宝岛的两位成员,只剩下一位,然而,在付出这些代价之后,他们只消灭了玛门十三具身体。” “差不多是一人处理了一具……”mode喃喃道。 “不……严格来说,是十四位成员共同处理,每次处理一具,一共处理了十三具……然后在处理第十四具的时候,他们全部殉职了。”阿疯看着mode的双眼,说道,“并不只有我们的人会选择集体行动,在接连失去十三具身体后,玛门剩余的身体也选择了集体行动,从那十四位成员传来发现大量身体到他们殉职,只过去了二十四秒,在这二十四秒中,玛门的身体们杀了我们十四位成员。” “他们携带的【魔女的收藏】没有发挥效果吗……?” “有效,但是不够,而那十二件【魔女的收藏】后来都被我们回收了……当然,是在魔女事件结束之后,而也是在那之后,老魏加入了我们,当时的锅哥在做后勤处理的时候发现魏吾珍居然抵抗住了玛门的【贪欲】,所以便把他带了回来,说起来也很有意思……锅哥找到老魏的时候,老魏正拿着其中两件【魔女的收藏】杀死了玛门的一具身体,呵……你能够想到当时的状况吧。” “老魏那时候才十岁左右啊……”mode叹了口气。 “十岁又怎么样?要知道那时候的老魏可是只靠自己一个人就找到了玛门的身体……而且抗住了玛门和两件【魔女的收藏】的污染,而且玛门每一具身体的模样都不同,还能够随心所欲地更改自己的样貌,我们就是看中了他这种直觉,能够找到魔女的直觉,事实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人,不过玛门这件事在他内心埋下的种子太深了,他的叔叔和奶奶是一回事……还有后面的……” 说到这里,阿疯停了下来,她的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许久之后,她摇了摇头。 “后面的事情……有机会再跟你说吧。” 既然阿疯说了,mode也不打算继续问下去了。 “对了。” ·不过这时候,mode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老魏的那个【魔女的收藏】,是你给他的吗?” “……你说的是哪个?”阿疯皱眉道。 “【collection c-003 玲珑八面】,我记得这是我们的,我还想着是你什么时候给他的……” “不对,我没有给过他这个。” 阿疯的神色忽然阴沉了下来,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有人从我们这里取走了一件【魔女的收藏】,没有人发现?” “会不会是老魏自己拿的……”mode刚开口说着,又停了下来。 ……这不可能是魏吾珍自己拿的,那几日他都在津沽,怎么可能再跑回穗恒去取一个【魔女的收藏】?他又不是什么闪电侠!再说了,如果魏吾珍乘坐飞机亦或者高铁之类的交通工具,【瓷】肯定会意识到…… 那……到底是谁悄声无息地在被【瓷】牢牢管控的地方取走了一件【魔女的收藏】……然后再把它交给了魏吾珍?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肆拾 平凡 【九州·津沽】 【津沽第一医院】 埃可把一碗粥放在徐老爷子的床头,在这个时候,徐老爷子还没有醒,毕竟昨晚徐老爷子太晚睡了,所以今天要好好赖个床。 是的,徐老爷子醒了。 其实医生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一个已经判断为脑死亡的老人,为什么忽然会醒过来,很奇怪,倒不如说史无前例,不过在上面的人下来交代几句之后,就没有人再提及这件事了,埃可也不清楚为什么,不过……既然爷爷醒了,那就没事了。 是啊……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爷爷的身体已经好转了不少,埃可想到,在那两位……mode姐和魏吾珍两位让自己离开的那段时间,她并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两个人,而自己的爷爷却已经醒了,坐在病床上看着她。 这几天的时间仿佛是一个梦,那些发生了亦或者没发生的事情似乎都没有存在过,在那之后埃可尝试在夜晚呼唤柯罗诺斯,但是没有回应,在那熟悉的门前,时间照常流动,但是在夜晚的十二点之后,那额外的时间却不会出现了。 仿佛那个古老的宅邸大院,只是一个幻想。 埃可后来也知道了那里是哪里,一个被称为明家大院的地方,据说是六百年前津沽一个做药材生意的家族的大院,更多的便不知道了,那个家族都有些什么人,亦或者后来那些人去哪里了,埃可不知道。 其实埃可也不想去深究,与其寻找那个凉亭中的女性,不如在爷爷身边多待一会儿,虽然有点曲折,好吧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埃可削了一个苹果,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削下一半而不断皮了,当然,想要行云流水般一口气削完可能还需要练一下,不过对于现在的埃可而言已经足够了,她把苹果对半切开,拿起其中一半,咬下一口,细细咀嚼。 很脆,很甜。 埃可一小口接着一小口地吃着那半个苹果,在吃完半个之后便拿起另一半继续吃,用不了多久,那个苹果就被她吃完了,埃可去一旁的卫生间洗了下手,又坐回到了徐老爷子身旁。 爷爷的呼吸很平稳,旁边的仪器也告诉着埃可,爷爷现在已经恢复了,只不过需要在医院观察几日,嘛……这几日爷爷的状况确实……忽好忽坏。 这几日就像是一个故事,或许会被记录在某本书中,等到许多年之后被某人发现,传述,也有可能就这么埋藏到最后,如果最后存在的话,在这之前的话,就让这些事情埋藏在心底…… 话说回来,那两位到底去了哪里呢…… “叩,叩,叩。” 这时候,房间门被敲响了。 “请进。”埃可说道,同时,她也看向了大门,在这个时候,是谁回来拜访爷爷呢?还是说,是找自己的? 埃可并不认为会有人来找自己,实不相瞒,埃可自己并没有多少朋友,而且在这几日,也没有人好奇自己的去向,既然如此,现在来的人又会是为了什么? 来的人是魏吾珍。 魏吾珍今天穿了一件棕色风衣,里面是灰白色的衬衫,黑色长裤,没有什么装饰,鞋子也只是普通的黑色球鞋,并没有什么特别……如果硬要说有哪里特殊的话,估计就是他右手捧着的那一捧鲜花吧? 魏吾珍走进病房,把那一捧鲜花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埃可才开口,对着魏吾珍说道,“您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魏吾珍说道,“听说徐老先生已经好转了?” “拖你们的福,已经好了……应该能确定,爷爷昨天醒来的时候看起来很不错,也很有胃口。”埃可对着魏吾珍点了点头,脸上的感激之情没有丝毫掩盖,“如果不是有你们帮忙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毕竟是我们的工作。”魏吾珍找了张椅子坐在了埃可身旁,他看起来没有多少精神,像是一晚上没有睡过觉,他摇了摇头,闭上眼。 “你看起来很困?” “嗯……迷路了三个小时,所以有点累。”魏吾珍的声音从他的嘴里漏出来,有气无力,“没事,一个月后就好了,不用在意。” “话说,那位姐姐呢?” “她去幽州了,毕竟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只剩下一些收尾工作,那些收尾我一个人来处理就好,所以让她先回去了。” “这样啊……” 埃可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是什么感觉……空空落落吗?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一种不辞而别,让这个女孩的内心缺少了一块,那位牵着她的手去往箱庭的姐姐已经离开了,而另外一位……显然也不会在自己身旁停留太久。、 “那……要吃点水果吗?”埃可问道。 “谢谢,苹果就好。” 埃可从那一个果篮之中取出一个苹果,用小刀削皮,这一次,没有断,很流畅地从头到尾,一次接近完美的削皮,就连埃可自己也有点惊讶,她没有表露出来,把那一个苹果递给了魏吾珍。 魏吾珍也没有客气,接过便吃了起来。 他似乎有点心事。 “那收尾工作完成了吗?”埃可坐回到魏吾珍的身旁。 “马上,就差最后一点了。”魏吾珍说道。 “是什么?” “不重要,很快就搞定了。”魏吾珍显然没有告诉埃可的意思,“正好经过这里,就来看望一下徐老先生,医生说没问题对吧?” “嗯,再观察几天就能够回去了。” “挺好的。” “那你们呢?”埃可问道,“你们都要回去了吗?” “嗯。” “我……”埃可犹豫了一下,“我能不能加入你们?” 魏吾珍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想……像你们一样,去看看更多这个世界我不知道的那一面,比如那个被称为箱庭的地方……还有……” 魏吾珍咬下一口苹果,随意拒绝几口便吞了下去,他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汤匙——泛着光的,有点透明的汤匙,这种透明并不是那种塑料的透明,而是那种,脱离物质的,仿佛不存在或者正在消失之中的汤匙,他把那一个汤匙,插入了埃可的额头之中。 “从今天过后,你将会忘记我的存在,忘记mode,忘记柯罗诺斯,忘记那个箱庭,忘记这一切,对你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梦,你想不起来那些细节,你只会觉得,你的爷爷生了场病,然后治好了,仅此而已。” 魏吾珍把汤匙向上一挑,只见那汤匙上多了些许东西,像是一团棉花,又比棉花沉重一些,虚无缈缥,仿佛轻轻一吹就会散去。 埃可双目无神,她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魏吾珍把汤匙放入口袋,那汤匙上的东西没有因为重力而坠下,反而稳稳地停留在汤匙之上,在装入口袋之中后,隐去光芒。 魏吾珍咬了一口苹果,离开了病房。 “现在,收尾工作完成了。” · 片刻之后,埃可一个激灵,眼中的清明又回来了。 哎……我刚刚……是走神了吗…… 啊,桌上什么时候有一束花……是谁拿过来的吗?我居然没有道谢……下次见到了一定要道谢,不过,是谁呢…… 感觉……像是忘了什么…… 埃可摇了摇头,坐了下来。 她正在等待自己的爷爷醒来。 病房外,魏吾珍倚靠着墙壁,看着天花板上的空白,一言不发。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肆拾壹 尾声 【九州·津沽】 【青溪镇】 “亏了亏了亏了……这次我亏大了……” 徐杰夫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嘴里呢喃着丽诺尔听不懂的话语。 丽诺尔在不远处吃着早饭,很简单的早餐,一个煎鸡蛋,两片培根,还有一片面包,抹上一小层黄油,仅此而已。 徐杰夫倒是带过丽诺尔去吃过津沽本地的早餐,比如豆腐脑油条大饼,或者包子饺子之类的,不过丽诺尔初来乍到,想要适应这边的口味还需要一段时间,没事,慢慢来,反正时间很长……是啊,时间很长。 “怎么算亏了?据我所知,你并没有什么物质上的损失吧?”丽诺尔很有涵养地用刀叉切开鸡蛋——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今天徐杰夫在一旁提了一嘴‘鸡蛋可以切开吃哦,还可以面包沾果酱夹火腿夹鸡蛋一口气全塞进嘴里这样就不用餐具哦’这样的话,以至于丽诺尔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行为出现了些许偏差。 “丽诺尔啊,如果只是物质上的损失那我可能还不会这么烦躁,问题是,魏吾珍他们拿了我的局外人又不还我,亏我还帮了他们这么大一个忙,我还少了个怀表!怀表!金的!这意味着我至少半个月的劳动成果打了水漂!” 徐杰夫一拳砸向床板,不过在拳头即将和床板碰撞的时候他停住了,仔细想了想……如果把床板打坏了,那我的损失不就更多了吗……啊这……徐杰夫猛然抖了抖,一咕噜坐起身,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他看着丽诺尔——严格来说是看着丽诺尔切开的那半个鸡蛋,不得不说丽诺尔的刀工确实不错,啊,虽然用鸡蛋和面包培根来判断刀工是一件不太合理的事情,但对徐杰夫来说无所谓,总而言之,被切开的地方横截面都很平整,根本不像是徐杰夫自己切的那像是狗啃的东西,不过在丽诺尔面前,徐杰夫还是需要保持一个作为老板的最基本的矜持。 ——好吧,或许这一份矜持已经在他在床上撒泼打滚的时候耗尽了。 总而言之,在这个早晨,徐杰夫感到很不爽,硬要解释的话,就是出力不讨好之后的郁闷,毕竟,自己怎么说也是帮了【瓷】的忙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对,自己甚至有功劳!若是没有自己这所谓的魔女事件能够这么容易结束?但是【瓷】的那帮人是怎么对自己的?那个叫mode的女孩子没有什么表态暂且不论,魏吾珍,那个叫魏吾珍的,先是让我死了一次……还弄没了我的怀表……虽然严格来说是利维坦弄坏的,但是!要不是他们没有猜到魔女会离开箱庭,利维坦会出现在那里吗? 不会! “你那个怀表还是纯金的?” “……镀金。” 丽诺尔垂下头,把切好的鸡蛋对折,用叉子叉住,送入口中,哦对,在这之前她先沾了点番茄酱,这也是徐杰夫的建议,他还建议丽诺尔试试黑椒汁点面包,不过这个被丽诺尔拒绝了,毕竟她只是不适应,又不是笨蛋。 “虽然是镀金,但也值钱啊,这个怀表可是一个载体,如果没有那玩意,每次回到二十四小时之前的污染就直接加在我身上了。”徐杰夫解释道,“利维坦可谗我的【存在】了,倒不如说,她把这一个污染物给我,就是为了我的存在。” “一个魔女要你的存在干什么?难不成祂也想试试鸡蛋加番茄酱?” “你把魔女想的太简单了,丽诺尔,当某一天……我是说某一天,利维坦取得了我绝大多的存在,那么那个时候祂就是我,你们不会记得我,在你们记忆之中的徐杰夫会成为利维坦,在这个世界上,徐杰夫不是徐杰夫,利维坦才是,就是这么简单一个道理。”徐杰夫偷偷伸出手,想要拿走丽诺尔盘中的那份培根,不过手在伸出一半的时候就被丽诺尔瞪了回去,他才耸了耸肩,满不在乎,“这样利维坦就能够规避【最初】定下的规则,用徐杰夫这个身份来到现实。” “照你这么说,为什么别的魔女不这么做?用存在作为筹码和那些普通人做交易,祂们也能来到现实吧?”丽诺尔反问道。 “因为他们承受不住啊,很简单的道理,你别忘了我是从樱岛那边来到九州的,我和你们土生土长的九州人还是有点差别的,比如……当初利维坦的污染没有杀死我,反而和我共存了下来,这就是一个例子。” “那她现在获得了你多少的存在?” “这个就是秘密了。”徐杰夫微笑道,他的指尖轻叩了一下桌面,“如果某天她取代了我,就拜托你杀了徐杰夫了哦?” “……别说这种插旗子的话。” “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丽诺尔垂下头,在徐杰夫看不见的地方,她的面颊浮上一层淡淡的红色。 鸡蛋已经被吃完了,丽诺尔把黄油抹均匀,把两片培根放在面包上,她想了想,又把其中一片培根放到一旁,把面包对折,这样子培根就能够夹在里面了,她用刀叉压了压面包,然后才切开,这样子面包就不会散开了。 很简单的吃法,甚至不能够称为什么三明治之类,不过味道不错。 徐杰夫偷偷伸出手,捏起那一片培根放入口中,这一次,丽诺尔没有阻止他,她看着这个外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人堂而皇之地取走自己的食物,没有一点儿恼怒,相反,她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杰夫把那一片培根吃下。 被丽诺尔用这种目光看着,徐杰夫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 他用纸巾擦了擦手指上沾的油,起床了。 对,他现在才起床……不过徐杰夫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尴尬,好吧……丽诺尔,丽诺尔,放轻松,要适应这个老板还需要一点时间,毕竟这么高的工资可没有别的人会愿意给我……对吧丽诺尔,忍一忍。 丽诺尔对着自己说着,看着徐杰夫起身,他身上已经穿好了一套衣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上去的,还有一点淡淡的清香,有点像是茉莉花,不过比茉莉花的味道稍微浓郁一点,又不会显得太刺鼻,闻起来会让人内心放松。 “要出门吗?” “去店里面,毕竟店铺需要有人看着。”徐杰夫回答道,他走到那面镜子前,对着镜子整理了自己的衣袖,抚平那些褶皱,简单的打理之后,他一扫先前的颓废,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自信的商人……或者说奸商。 店铺还是需要去看着的,虽然大多数客人都不会在现实之中见面,他们一般都会选择网络上交谈沟通,或者用什么通讯工具之类的,当然,他们自然会有方法让这些对话被抹去,毕竟,若是被查到徐杰夫这些地下行商干的事情,估计下半生都可以在牢房里面度过了。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一下这次【瓷】的仁慈,之前那个让我杀害徐老爷子的那位客人……叫什么来着?听说已经认罪了?啊,那她会不会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啊……应该不会吧,毕竟这几天也没有见人找上门,应该是瓷的那些人帮我盖住了,有空再感谢一下吧。 “要我和你一起去吗?”丽诺尔问道,吃完早饭便端着盘子去洗了,食物都是徐杰夫家里有的,不过做饭倒是丽诺尔自己做的,毕竟她醒来的时候,徐杰夫还在睡觉,也不清楚他今天怎么睡懒觉了……甚至比前几天还能赖床,“我是说去店里面,还是说有别的事情可以交给我做?” “没有,这阵子我要稳一点,你……你可以在津沽这边逛逛,放心,不扣你工资,你花钱也可以报账上。”徐杰夫在门前穿着鞋子,他没有带多少东西,除了手机钱包和钥匙就没有别的了,说完这句话,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花钱还是省着点,嗯……毕竟我的钱也不多。” “刚才还说自己亏了,现在又说能花钱,你这人还真奇怪。” “毕竟怎么说你也是我的员工啊,我这是激发你的工作热情,你懂吧,再说了,你再不抓紧时间逛逛津沽,到时候我们离开之后你可能很久不会回来这边了。” “……离开?”听到这话,丽诺尔疑惑道,“我们要去哪里?” “比如九龙啊,宝岛啊,镜湖啊……说不定,离开九州,去别的地方看看也不错。” “我跑那么远来到九州,你转头就想带我离开九州?”丽诺尔没好气地踢了一下徐杰夫的小腿,“九州的美食我还没吃够呢!” “你现在津沽的早餐都还没适应,吃遍九州美食都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后了。”徐杰夫也没有躲开,仍由丽诺尔踢到自己,他没有端着多少作为老板的架子,和丽诺尔的关系看起来更像是……老父亲和女儿? “那今天你得带我出去吃好的!” “啊?可是我……”徐杰夫正准备辩解。 “嗯?” 看见丽诺尔盯着自己的表情,徐杰夫那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两人如此僵持了片刻之后,还是徐杰夫败下了阵。 他叹了口气:“好吧……想吃什么?” 丽诺尔高举双手,大声喊道:“老板大气!” 貂魔女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终章 为逝去的人献上一束鲜花 【九州·津沽】 【白皙公墓】 白皙公墓是津沽最大的墓园,它位于津沽南边的山上,这一座山上半部分被完全削平,就像是一个台柱,削平的那部分早年间没有怎么处理,反正对于津沽本地人来说,那地方一直都是这副模样,直到后来,大概是十八世纪的时候,才在那里修成了一个墓园。 去白皙公墓并不麻烦,乘坐三号公交车就能够到,从柳杨镇出发,四个站,加起来也用不了多久,不过爬上山这段路是没有公交车的,可以自己开车,或者走路上去,当然,也有人在这窥见了商机,在白皙公墓的那座山——叫白山——的山脚,有不少提供租借自行车的或者人力车的,价格还算是公道,押金两百,一小时十五块或者十块钱。 白皙公墓挺大的,大致分了四五块区域,没什么讲究,一个位置一个人,简单的墓碑,稍加点装饰,比如一个小平台,用来摆放祭品,还有一些绿化,在这两三平米的范围内,倒也显得漂亮。 当然,如果自己出多一些钱,还能够让这两三平米更加漂亮,比如在旁边摆上一小颗橘子树,或者在平台前放两个小石像,把墓碑上刻的字镀一层金,更有甚者可以换一下这墓碑的材质,换成那些价格稍贵一些的,这样看起来也尊贵不少。 毕竟逝者已逝,也让人走的风风光光,在离去之后逢年过节来祭拜的时候也不会落的面子,说不定还能够得到一个孝顺的名头来。 不过显然,这一块墓碑倒是没什么讲究了。 那是一块白色的墓碑,材质比较普通,在这一片墓园中也算是不起眼,旁边也没有什么橘子树或者苹果树,甚至一盆花也没有,杂草倒是长得茂盛,硬要说也能算是装饰用的绿植,平台也很普通,光滑,落了一些灰尘,没有别的了。 墓碑上刻着两个名字,很朴素。 ——朝颜,明无梦。 除此之外,墓碑上没有别的东西,没有生辰,没有死亡日期,只有这两个名字,哦对了,还有一句墓志铭,就写在这两个名字的下方: 我早已经忘记我怀恋的是与你相遇的那一天,还是怀恋那一天与我相遇的你。 不过,与你相遇,便是这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就是这样的一小块墓碑。 今天来祭拜的人并不多,一不是清明节,二也不是拜山的日子,来这里的人大多是因为这几日是某块墓碑主人的祭日,又或者心血来潮探望一下先人,不过后者肯定不多,在现在这个时代,哪儿来的这么多时间呢? “为什么魏吾珍要把这玩意给我……那我不还得找个机会把它送回去吗……虽然当时把它偷走了……但是那些人不知道啊,既然现在他用了,那就还回去啊……给我干啥……” 而在这一块墓碑之前,站着一个男人。 他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白色的西装,白色的长裤,还有黑色皮鞋,一副眼镜,右手戴着白色手套,左手拿着一个缩小的棋盘,右手捧着一束白色的花。 他把那棋盘放进口袋,把那一束花放在了墓碑前,一缕微风吹过,金黄色的蜷曲短发被风吹得有点凌乱,毕竟是在山上,还是平的山,没有多少遮挡,好在今天的风并不是很大,不然这发型肯定会乱。 如果是魏吾珍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个人。 玛门。 “柯罗诺斯啊……其实我也不清楚你做的这个决定到底如何……你说,放弃了你的权能和生命,换来和爱人不到一日的相处,这样真的值得吗?” 玛门的脚边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就是那种便利店买完东西之后会给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包茶叶,一套茶具,用来烧水的水壶,打火机之类的东西,作为【贪欲】的魔女,玛门获得财富十分简单,因此买一点东西完全不会有什么负担。 他把那一套茶具摆好,从不远处的水池那接了一些水,烧开,然后开始泡茶。 玛门并不喜欢喝茶,不止是茶,那些所谓的美食对玛门也没有多少诱惑力,相比起这些东西,金钱更吸引他,哈,财富,金钱,这才是玛门所需要的。 “其实我不久之前见到【最初】了,不过我已经忘了祂的模样……算了,下次见到祂的时候我肯定还能想起来,你的箱庭核心被祂取走了,不在我手上,本来我是想要的,毕竟这东西拿去卖给利维坦是个不错的选择,我相信那个小姑娘肯定愿意付出不小的报酬,可惜,不过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大损失,而且我还向【最初】求证了一些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玛门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先用开水冲洗了一遍茶具,然后才开始泡茶,那滚烫的水流入茶壶之中的时候,一缕清香也随之飘出,茶的颜色不深,有点清淡,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本来说是想学学那些人给你们两个倒酒的,不过你说过你的丈夫喜欢喝茶,所以我就在你们家那附近买了点茶,应该合你们胃口,不过不喜欢那也别怪我,我不懂这些。” 他把两杯茶放在了墓碑前的台子上,和那一束花摆在一起。 “听说你的本名叫朝颜,所以我就去花店买了这个,牵牛花,听说这种话也叫朝颜,和你的名字一样……毕竟在这几年确实受过你的关照,也麻烦你帮我打掩护……哦对,你交代我的事我也做了,我告诉了魏吾珍他们你的存在,把这个棋盘借给他……还有让徐杰夫那几个人和他们产生交集,他们没有发现我的这些小动作,虽然过程出了点小差错,但是结果还是在我们的预料之中的,你和你的丈夫换来了一天的重逢,我引出了利维坦……抱歉,我想要做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最初】一定能够听见我说的话。” “不过另一件事可以说说,嗯……这个九州,很可能是一个箱庭,或者说有一个箱庭把九州包裹住了,【最初】没有否认我当时的话,我不确定祂是不是在骗我,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这样子更能够解释,为什么那边有天堂和地狱,亦或者别的什么,但是我们只有一个箱庭,我还需要求证一下……所以,我要去一趟九州之外。” 这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性,站到了玛门的身旁,他有着西方人的脸庞,和玛门一样的金色的短发,两只瞳孔一金一白,以及……白色的西装,白色的长裤,还有黑色的皮鞋,和玛门一模一样的装扮。 “在我离开这段时间,这边就交给你了。”玛门对着到来的那个人说道。 “我知道。”那人点头道。 “其实魏吾珍他们都错了,我并不只有一个身体,只不过,为了确保我的安全,我其余的【我】藏了起来,这几年过去,在我身上的目光已经少了许多,所以……我让这个【我】也动了起来,毕竟,一个人做事,肯定不如多个人一起,再等等吧,我能够为了宝岛那件事等七百多年,你能够为了你的丈夫等六百多年,那再多等一段时间,也没有问题。” “在【启示录】记载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不能就这么等着,利维坦是从樱岛过来的,那么我就去樱岛看看,虽然樱岛的那些高天原很麻烦,而且想要瞒着那些所谓【神明】的目光去往那里需要不少准备,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快了……快了……” 玛门端起一杯茶,对着墓碑拜了三下。 另一位玛门也端起了茶,也对着墓碑拜了几下。 “其实我很羡慕你,柯罗诺斯,你的心愿完成了,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甚至说是结局,然而我却……当初我做的确实不对,宝岛……那个时候的身体太不成熟了,我甚至没有办法好好控制我的权能,一味地创造新的身体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这几年我的身体只多了四五个,更多的时间我都选择控制好我的权能。” “【最初】把这些权能分给我们,是为了给祂当【养料】,我知道我的结局肯定不会太好看,所以,在我的结局到来之前,我需要更多的时间,你给我的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谢谢,如果以后有时间……我还会来看你们两口子的,我已经给这里的清洁工塞了钱,他们会定期帮你们打扫一下环境的,我知道我和你的约定之中没有这一点,不过,这就当做是我的小小心意吧。” “我走了。” 玛门把茶杯放在平台上,收起那个已经空了的塑料袋,对着墓碑叹了口气。 他看向自己的身旁,那个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不少的【自己】。 “再见,【我】。”玛门说道。 “再见,祝你一路顺风。”另一位玛门回答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序 她们 chapter5 part0 【序·她们】 · 【樱岛·区域四·天守】 樱岛,编号为区域四的天守城是被称为夜之都的城市。 一说到这个称呼,大部分人想到的可能是繁华的夜景,霓虹灯光,酒吧招牌,还有街道上散步的情侣,音响里面的朋克爵士,亦或者路灯下抱着瓶子嚷嚷着听不懂的话语的职场强人,还有小巷子里盖着报纸睡觉的宿醉男性。 天守是一个充满魅力的休闲城市,在樱岛,一说到天守,那肯定要提一下这里的美食,娱乐活动,还有夜生活,除此之外,天守还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 从上洛到天守,乘坐列车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但是这里的风情却和上洛截然不同,从列车上下来,便会来到这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天守的人们很幽默,和上洛的友善不同,上洛待人会有一种尊敬的感觉,而天守的人更加亲近,哪怕是初次相遇,他们也能够用话语逗你一笑。 天守的樱花很美,在这里,一年四季都能够看到樱花,不论是冬季还是夏季,天守的樱花都盛放着,完全不理会季节的规律,自顾自地绽放,尤其是在通天阁那一片。 通天阁,是天守的标志性建筑,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高塔,拔地而起,冲入云霄,通天阁的外层是灰白色的,被巨大的,宛若麻绳的东西连接着它每一个高度,一头系在通天阁的外墙上,另一头系到天空之中,是的,天空之中,绳子的那一头和通天阁的顶端一样,被云层遮盖——虽然,通天阁到底有没有顶层还不得而知,毕竟,没有人去过上面。 而通天阁最漂亮的时候,当然是夜晚,每当到了夜晚,通天阁上便会亮起明灯,正如它的名字,这个通天的明灯高塔,就是天守最明显的标志,只要在天守城中,就一定能看见通天阁的光芒。 不过,樱岛的这个所谓夜之都,说的可不只是那简单的暮色繁华。 灯光之下永远是最漆黑的地方,而夜幕的霓虹之下,也是天守最漆黑的地方。 各种见不得光的交易,见不得光的行动,见不得光的人,做着见不得光的事,这便是天守在夜晚的主调之一,天守的人知道,他们知道自己居住的城市有许多蛀虫,那些蛀虫在晚上悄悄破坏着这个城市,但天守的人不害怕。 因为他们有神明,因为樱岛有神明。 神明会保佑他们的。 如果这是一场电影,此时镜头就应该从通天阁开始,先用俯视的角度让观众看一看天守城的夜晚的繁荣,展现天守最美好的一面,看啊,这热闹的黑夜,哪怕是黑夜,他们也不会害怕,因为光芒没有消失。 紧接着,再把镜头投向那些角落,让他们看看,原来在每一副笑容的背后,都有多少的东西见不得光,那些阴沟里的虫豸,就是天守城中最大的污染。 夜晚,天守城,东三街道小巷,十点二十四分。 “东西呢?” “货呢?”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烂大街的话,我问你我想要的那条消息有结果了吗?”二阶堂奈一巴掌拍开望月痛那鬼鬼祟祟的手,把自己的手摊在后者的面前,“前两天御津神社丢的那把界明刀,查到了吗?” 二阶堂奈看起来二十五岁出头,黑色长发,有些许蓝色的挑染,扎了一个高马尾,不过她并不喜欢打理,头发很杂乱,她穿着一件白大褂,像是医生,不过里面却是有点旧的黑色短袖,下半身是牛仔短裤,黑色过膝长袜,还有黑色皮鞋,她的白大褂很贴身,但两只袖子却十分宽松,在她抬起手的时候,那袖子能滑落到她的手肘处。 如果要形容二阶堂奈的容貌,那应该用静态美人都不为过,她没有化妆,但肌肤却吹弹可破,本来就是标志的成熟美人模样,再加上她那蓝色的深邃瞳眸……等等,她的左眼很奇怪,那只眼的瞳孔……仿佛是三朵樱花花瓣一样,总的而言,二阶堂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抱歉,她穿的牛仔短裤。 她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有点厚。 不过要说到最特殊的,当然是她脖颈处的、还有那穿过她右眼的伤疤,看起来很狰狞,脖颈处的伤疤环绕她整个脖子,在白皙的肌肤上落下了肉红的痕迹,而右眼的那道伤疤从她的右眉上方落下,一直到她右眼下方,就像是用什么刀子粗暴地划开她的肌肤,然后找来最没有技术的医生风格,任由那些肌肤自顾自地愈合,完全不考虑美观。 她看起来很颓废,就是那种对什么都不关心,也不在意的模样。 “没那么快,那些神使比你想象中的要紧张,毕竟那把刀是御津神的佩刀,相传还是用雷霆锻造出来的,如果落入普通人手中,那神就名誉扫地了。”望月痛看着别处,忽然把自己的手搭在二阶堂奈伸出来的手上,还迅速捏了两下,在奈反应过来前赶忙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奈踢来的那一脚。 望月痛和二阶堂奈截然不同,她穿着黑色的背心,外面套了件白色外套,很不搭调地褪了一半,露出左手肩膀处的纹身——像是一条龙,再仔细看看,这一条龙从她的脖颈处出发,龙头嘶吼着,沿着她的左肩胛一直顺着左手手臂,直到她的手腕处才停下。 她留着黑色的长发,但是从额头的位置便开始染成了暗淡的黄色,头发全部向后扎起,编织成一条长辫子,搭在肩膀上,而额头右侧落下一条发梢,盖住了她那墨镜的右侧,也盖住了右耳的几个耳环和耳钉,那条发梢末端微微蜷曲,和辫子一同垂到胸前。 她看起来很纤细,手指骨节分明,指甲被她涂上了黑色的指甲油,此时,她的右手指尖还夹着一支烟,燃烧着的那一头泛着微微的红光。 她的白色外套下播拉链拉起了一小部分,然后扎进了黑色长裤里面,她穿着黑色的凉鞋,鞋底挺厚的,毕竟这样子,站在地上的时候,会显得她比奈高上不少。 和奈不同,望月痛很显然兴致高昂,即便二阶堂奈对自己的态度有点冷淡,她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似乎面前的这个女性不论做什么,都能够讨得她的欢心。 “别碰我。”二阶堂奈皱着眉,在白大褂上擦拭了一下自己的手,“现在我还在上班时间。” “嗨呀……你的意思是,下班之后就能够碰了吗?”望月痛笑嘻嘻地凑近了一点,她对着面前这位女性挑了挑眉,“这么热情的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哦?” 回应望月痛的是一道银白色的锋芒,削去了她手中那一支烟的一半,还未燃尽的部分落到地方,火花扑腾几下,便灭了。 “喂喂喂……你想切了我的手指吗?” 望月痛眉头颦蹙,她看着手中剩下的小半截烟,随手扔到一旁。 她的左手摸向腰间——在那里,刀柄泛着寒光,是的,望月痛的腰间有一把刀,严格来说,是一把太刀,用深色的木质刀鞘封存,用黑色的绳带挂住,绳带的上端在左肩,刀鞘挂在右腰。 二阶堂奈也有刀——她手中的那把银白色的手术刀,是的,手术刀,双开刃,很短,拿在手中的时候甚至不如一把匕首,和奈一样纤细,苗条,那手术刀看起来就像一条银白色的蛇,灵动,但是危险,有理由相信,这把手术刀能够很轻松地切开血与肉,划开人的喉咙。 “我说过了,望月,上班的时候不要这样子。” 二阶堂奈的语气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她似乎对望月痛的行为没有多少办法,但也没有多少阻拦,或许,令她抗拒的,更多是上班时间这种不合时宜的举动,而不是二阶堂奈的行为本身。 “好好好……真的是,矫情,我们俩什么关系,就差找一个合适的日子去氏神社向氏神、祖先之灵报告了……” “望!月!痛!” “好好好不说不说,别急嘛……下班再说,下班再说。”望月痛赶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脸上挂上了歉意的笑容——当然是假的。 不过,听见望月痛那句下班再说的时候,二阶堂奈的脸上还是红了一点。 这自然没有躲过望月痛的眼睛,不过她没有指出来……不然,一会儿奈生气了,或者耍脾气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望月痛拉了拉自己的外套,把肩膀上的纹身盖住,不过脖颈处的龙头遮不住,索性就由着它去了,毕竟有些时候,这纹身也很有用,她站在巷子里的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在她的头上照耀,投下一片阴影,也让望月痛的双眸被头发投下的黑幕微微藏起,墨镜之后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阶堂奈站在她的身旁,此时,两位女性并肩而立,身姿挺拔……不对,二阶堂奈背靠着墙壁,把玩着手中的手术刀,她右腿搭在左腿上,白皙的小腿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动,奈并不在乎,她只是看着手术刀在自己的指尖舞动。 望月痛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叼着,她翻找了一下打火机,把烟点着,然后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时间?”二阶堂奈开口问道。 “十点三十二,客户迟到了。” 话音未落,她们便看见在巷子口,那个她们等待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拖着臃肿的身体,抱紧了手中的皮包,喘着气。 “救……救命……我被发现了……”男人嘶吼道,他的左脚正淌着血,也怪不得会如此步履蹒跚,不过二阶堂奈何望月痛都没有什么反应,毕竟,她们的视线在男人的身后。 ——在那个男人的身后,两位身着和服的人,一男一女,正缓缓踱步而来。 他们带着白色的面具,看起来就像是麋鹿一样,他们身着和服一黑一白,点缀了鎏金纹路,当然,最显眼的是那两人腰间的金色腰牌,在漆黑的小巷子中,那腰牌居然还时不时闪过一点金色的光芒,以及,他们背后的太刀,一模一样的太刀,被两人背在身后,不论颜色,质地,还是大小,都一模一样。 “喂喂喂……不是吧……”二阶堂奈喃喃道,她的视线越过那两人,看向更远处。 她看见了正在跪拜着的人们,不知何时繁华已经凝固了,那些人们,那舞蹈的少女,那醉酒的男性,那拿着水的女子,所有人,都朝着这边跪拜着,严格来说,是跪拜着这两个戴着麋鹿面具的人。 二阶堂奈把右手放在腰间,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握住刀柄。 在她的身旁,望月痛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几把手术刀。 · 樱岛的人信奉神明,樱岛看不见神明,但是,樱岛能够看见神使,神使,也就是神的使者,他们用神的名义在地上行走,履行神交给他们的任务,为神效力。 他们行走在地上,亦如行走在天上。 据说,神使会身着和服,和服上会有鎏金的纹路,不同的神使,纹路各不相同,但是神使腰间一定会有一个腰牌,那是神的恩赐,是神明给予他们的权能。 而他们背后的太刀,则是他们力量的源泉…… 【界明刀】 当然,这只是一种笼统的称呼,就比如现在这两位神使,他们背后的刀……看样式应该被称为【界明·型号一·试作刀】,不过因为太长了,所以统称为界明刀,界,意为高天原,明,意为神明,而刀,自然指的就是太刀,别的型号之类的太复杂,樱岛的人不会在意。 他们只需要知道,当看见界明刀,看见鎏金和服,看见腰牌,还有面具的时候,就代表神使来了,跪拜,不要问,不要打听,不要好奇,不要推测神的旨意。 只需要这样就行。 所以,当这个带着麋鹿面具的人不知何时出现的时候,从第一个看见他们的人开始,那些人跪拜了,对着这两人跪拜。 然而这两人并没有反应,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那个踉踉跄跄的男性,严格来说,是那个男性手中的皮包。 那个皮包呈长条状,外面还缠绕了几圈白色绷带,带有红色的纹路……不过,这些纹路渗透了许多地方,看起来更像是用红色颜料随便抹上去的。 “东西……东西我带来了……”那个男人摔倒在了二阶堂奈两人的不远处,他一只手撑着地面,朝着两人爬来,他的脸上和身上全是汗水,裤腿还被鲜血染红了不少,他表情很惊恐,还有在绝望后看见一丝希望的期盼,“救我……救我……东西在这里了……御津神社的刀……” 他说的这句话声音不大,只能让面前的两人听见,不过,那两位神使听不听得见都无所了,毕竟都已经追到这里,那他们也应该知道这个皮包里面是什么了。 不过二阶堂奈和望月痛都没有反应,她们不露声色,向后退去,从外人看来,这两人更像是自觉不妙想要溜走一样,不掺和这件事。 地上的男人看见这一幕,面露绝望——这两人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他知道,不会有人愿意和神使产生冲突,一是神使代表的东西太庞大,其次,神使的力量本来就不小,更何况,现在确实只有两位神使,但谁又能肯定后面没有别的追兵呢?为了自己手里面这个皮包,不值得……一点儿也不值得…… 但他没有选择的权利,倒不如说,当这个东西到他手中……不对,当这个东西被从御津神社盗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 “居民编号,风平达也,涉嫌盗取神的财产,【界明·御津子·打刀】,你不用解释,你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记录在案,半分钟前,你的处理结果已经下发——就地格杀。” 男性神使说着,他的左腿瞬间绷直,右手握住背后那把刀的刀柄,抽出,铮亮的太刀在被抽出的时候发出了很明显的铮铮声,刀面很光滑,也很明亮,一看就是有好好打理过,而当他拔出太刀的时候,他腰间的腰牌无风自动,隐约之间,腰牌和太刀之间似乎有一条丝线把两者连接起来。 二阶堂奈两人还在后退,她们两人垂着头,朝着小巷子深处移动,那两个神使站在巷子口,一动不动,他们面无表情……不对,被面具遮挡着,看不见他们的脸,不过大致猜猜也会觉得两位神使肯定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那个叫风平达也的男人。 二阶堂奈对着望月痛打了个眼神。 ——听见没? ——啥? ——刚才那个神使说的,那男人手里面的就是御津神社的那把刀。 ——那我也不敢抢啊,神使啊,你想和神使交恶?不怕老三怪罪下来? ——你都不敢我怎么敢,那要不溜了? ——行。 几次眼神交流,二阶堂奈和望月痛便做出了决定——不掺这一趟浑水,她们本来的目的只是获得那把刀,而她们能够付出的代价无非就是一些樱岛的货币,亦或者有价值的物品,但是如果要和那些神使交恶的话,还是算了。 她们又不是什么亡命徒,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做啊。 男性神使右臂青筋猛然暴起,他握着那把太刀向下一斩,风平达也连惨叫声都还没有发出,便被分成了两半,是均匀的两半,从额头正中间开始,对称的两半,即便神使挥刀的位置绝对不可能斩出这样的结果,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这便是这一把【界明刀】的【权能】。 其实界明刀上面的概念很难弄清,毕竟涉及到了神明,不过对樱岛人来说,这些东西他们也不需要知道,只要不做亵渎神明的事情,也不要去干涉神的旨意,那么神使便不会找上门,也不会让自己遭受灾祸。 风平达也手中抱着的皮包却没有被砍开,那上面缠绕着的白色布条倒是断了两根,而别的地方只是有些许痕迹,神使的那一刀切开了风平达也,却切不开这个皮包,和里面的东西。 从始至终,神使们都没有在意二阶堂奈两人,他们只是来到这里,杀一个人,取一件物品,仿佛仅此而已,若不是望月痛还能够看见远处跪拜着的人,说不定望月痛都要怀疑这两个神使是不是有人假扮来抢东西的了。 不过,没有产生冲突,这样最好。 女性神使走上前,从那具尸体手中拿起皮包,她看向男性神使,两人很有默契地点了点头,然后女性神使便开始打开皮包。 先是把缠绕在上面的布条取下,然后打开皮包,随后,女性神使的右手伸了进去,捣鼓了几秒,便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打刀,当然,是放在刀鞘里面的。 那个刀鞘是黑色的,前段,中段,末段各有一圈金色的圆环,上面还铭刻着一些文字,而刀柄是白色的,但……只有一半,对,刀柄只有一半,因为刀柄末段是一截很明显的断裂口,不均匀,也不光滑,就像是被人用蛮力折断的一样。 女性神使似乎并不感觉奇怪,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条绳带,缠绕在刀鞘上,然后挂在肩上,她站起身,对着男性神使说道:“完成了,那两个人需要处理吗?” 听见这话,已经拉开了不少距离的二阶堂奈和望月痛一顿,她们正在后撤的脚停了一瞬,下一刻,她们开始夺路狂奔。 是的,她们跑了。 “……追。” 男性神使很显然没有想到这两人居然这么……不要脸,跑的这么快,但紧接着他便反应了过来,大喊一声,而女性神使也紧跟着他,两名神使便在这小巷子里面开始追逐着前面的两个人。 可是,在他们冲到原先二阶堂奈两人站着的路灯下时,他们却听见了风的声音。 女性神使在刹那间抽出了自己背后的太刀,架在了自己的右手边,而下一刻,刀与刀的碰撞迸射出了一片火星。 有一把刀砍在了她的刀上! 还没有完,那把刀在被架住之后,居然沿着她的太刀一路向前,擦起一片火星,她用尽全力上挑,勉强把那把刀拨到一旁。 然而,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垂下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左胸已经被一把刀贯穿。 而也是在这时候,她才看清刚才砍向自己的那把刀。 和插入左胸的那把刀相同……那是一把【鹤翅刀】。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 平川泷介 【樱岛·区域二·白海】 【年份不明月份不明日期不明】 平川一走出教室,就被那白色的光刺了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停下,却被身后出来的人推了一下,他向前踉跄了两步,转过头,却看不见推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了。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做不到。 人们好像都在嘲笑他,那个戴眼镜的女生在嘲笑他,那个捧着书的男生也在嘲笑他,不远处的教练也在嘲笑他,是的,都在嘲笑他……为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刚开机,就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平川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个名字,吞了口唾沫。 他想要挂断他,但手指在那个红色的图案上停留了十几秒,他无法下定决心,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接通。 “过了吗?”电话那头的声音问道。 “……”平川吞了口唾沫。 “说话啊。”那个声音又说。 “……我,我这次没发挥好。” “……这次的题目很新……我有一些……”在那头的声音开口前,平川赶忙说道,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额角已经开始渗出汗水,瞳孔也因此颤抖,“下次,我接下来多看看题目……下次一定可以……” “你的意思是别的人也不会做吗?”那头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 平川顿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我知道了。” 我的声音有这么沙哑的吗……是不是没有喝水……啊……不对,可能是我太紧张了?还是……这个声音真的是我的吗…… 听着从自己口中发出的那诡异的声音,平川觉得有点奇怪。 “知道有什么用?你得做啊!做出行动啊你看邻居樱井太太的女儿,人家为什么就过了?你总是说我说别人家的孩子你不服,那你得让我看到你不服的理由啊,你现在扪心自问一下,你哪里比得上人家?”那声音忽然大声了不少,嚷嚷着,大到不远处的那个女孩都皱着眉看向了这边。 那怜悯的眼神让平川感到无地自容,他握着手机的手不自然地用上了力,微微颤抖,很快,他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嘴巴张开,闭上,如此重复了几遍。 “……我知道了。” 他说到。 电话那头的母亲没有说话,挂断了电话。 他听着手机传来的嘟嘟声,抬起头,忽然觉得这阳光是如此的狠毒。 他的额角留下了汗水,和眼泪混合在一起流入口中,那盐水一般的味道让他打了个寒颤。 在八月份的阳光下,他苦涩地笑了。 太阳……真刺眼啊…… 他们在笑吗?他们在笑吧,看见我这样的姿态,他们应该会笑话吧,怜悯?相比起怜悯,他们更喜欢看见与他们不相干的人倒霉,我了解他们……我太了解了。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啊,他们会说这样做不好,不道德,但是他们不会阻止,因为对他们而言,这样确实能够给他们带来快乐。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说的就是你们,对……就是你,收起你那种眼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平川在心里怒吼着,但实际上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周围的人,在他的眼中,那些人漫不经心地从他身边走过,嘴角上扬,是的,他们在笑。 笑什么? 平川沉默着,把手机放进口袋,正午的阳光实在是刺眼,但是他握着手机的的手却感觉无比冰凉,颤抖,提不起劲,然而脸上和身上的汗水却早已经打湿了衣物,他拎着书包,甚至感觉没有力气背上。 好热…… 平川的家里一共四人,因为工作时常不在家的父亲,自从结婚后就开始持家的母亲,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弟弟,这四位,便是平川的亲人,在平川的记忆中,母亲是严厉的,当初父亲还只是一个穷小子,而母亲是家族的大小姐,两人阴差阳错的认识之后很快便结了婚,搬来了白海。 在平川看来,母亲是不幸的,她没有理会她父母的劝阻选择嫁给平川的父亲,母亲的父母一气之下便和母亲断绝了关系,从此不再往来,而在这之后,母亲失去了她作为大小姐的一切待遇,她每天忙里忙外照顾这个家,时间和烟火气早已经把这个当初美丽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凶巴巴的中年妇女。 至于父亲,父亲可以说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或许勉勉强强可以说没那么差,但肯定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常年不在家,虽然每个月会给他们生活费,但更多的时候都不管不顾,即便回家了也是喝酒,而且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在平川的记忆中,父亲对他的打骂数都数不过来,而对母亲的打骂也不少,在外面应该也包养了别的女人,所以对这个家反而没有多少感觉,若不是平川是他的儿子,说不定父亲连那些生活费都不愿意给。 而父亲对母亲的暴力自然让母亲心怀怨愤,但是母亲知道她不能够反抗,倒不如说,十几年的打压早已经让这个曾经的大小姐忘了反抗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她只能找一个方法,把自己的怨愤发泄在另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就是她的儿子,平川。 母亲对平川的态度很诡异,她一边抱怨着平川父亲的暴力,一边把这份暴力发泄在她的儿子身上,但她又对她的儿子充满期待,她觉得,自己的儿子在她的抚养下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男人,做到父亲做不到的事,做到……做到母亲希望他能够做到的事,一切。 平川不想回家,至少现在不想。 今天这场考试,平川本不想参加,但是母亲希望他参加……毕竟,这次的考试选拔的是神社的祭祀,祭祀是一个很光荣的职业,工作稳定,地位高,而且收入也不少,干久了说不定还能成为大志那都彦神,也就是大司祭,到时候出去说也脸上有光。 其实平川也知道,在樱岛最好的职业,首先就是神使,不过……没有人知道怎么成为神使,他们甚至不知道成为神使需要做什么,他们根本无法和神使进行沟通,于是退而求次,神社的司祭,神社的祭祀,这些职位也不错,当然了,当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也好,默默工作,领取薪水,日复一日,在这个名为城市的机器中耗尽一生,直到死亡。 母亲希望平川的工作能够和神明沾边,哪怕是最普通的神明,在这个信仰神明的国家中,一个和神明有关的人是值得尊敬的,即便这个人什么也不会,正如有一个伟人曾说过“变得有名吧,这样,哪怕你什么都不做都会有人鼓掌”。 平川家信奉的神明是天忍穗耳尊,也称为天忍穗耳命,是稻穗的神明,也是农业的神明,在樱岛,同一种权能并非只有一个神明,毕竟神社那么多,总不能只供奉一位神,平川家旁边的神社便是天忍穗耳命的神社,每个月月初第一个周末,母亲都会带着平川去往神社,一般这些时候父亲都不会在场, 平川不想回家,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不对……平川忽然想到了一个地点——天忍穗别神社,那并不是母亲会带自己去的神社,而是另外一个地方,离家里有一段路程,走路过去大概要半个小时,不过从考场过去路程会更远一点,算了,打车吧。 平川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一句‘我晚一点回家’之后便把手机放了回去,不再去理会。 回过神来,周围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无所谓了……看不见那些人的脸也是好事……他们那笑容……简直是在说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人……可恶……信奉神明就信奉神明啊!为什么还要出那些奇奇怪怪的题目?我们家信奉天忍穗耳尊,为什么还需要问我别的神明? 平川忽然笑了,是那种苦涩的笑。 他摇了摇头,算了…… “我一个人为什么会觉得孤独?不会啊,倒不如说,我完全是自由的。” 他走到路边,不知什么时候街道也空荡了,他在那里站了十来分钟,别说车辆,人影都没有见到,平川越来越感到烦躁…… 这个时候,一连车终于开了过来。 平川赶忙抬起手,看着那辆车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 驾驶位的车窗被摇下,大概三十出头的司机探出头:“怎么了小鬼,要去哪里?” 平川能够看见车辆的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人,两个都是男性,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文文静静,另一位看起来五十岁左右,戴着眼镜,很随和,像是个教授。 “小鬼,我们要去天忍穗别神社,如果顺路你可以上来,如果不顺路的话也没啥问题,打不了我们绕远一点。”见平川没有回应,司机又敲了敲车门。 而这时候,平川才回过神:“啊……我,我也要去天忍穗别神社。” “那就先上车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 车祸 其实到现在为止平川还是有点茫然,他并不知道自己选择去神社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既然都已经上车了,那就这样吧。 平川也不是没有思考这几人是否会图谋不轨,不过想了想,在现在这个社会,干这种事需要极大的勇气,毕竟,违反法律,可是亵渎神明,毕竟,法律是神的约束,挑战法律的权威,相当于质疑神的公正。 除非是穷凶极恶之人,否则谁会去做这样的事呢? 小车从考场门口出发,驶上了道路。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平津,后面那位是宫次郎,和他的学生井上。”司机平津看着前方的路,对着坐到副驾驶位上的平川说道,“我们几个算是朋友,经常一起去神社那边,冒昧问一下……小鬼,你也是天忍穗耳尊的信徒吗?” “是的,我叫平川。” 平津的说话风格很有趣,即便他对平川的称呼是小鬼,但语气十分客气,或许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小鬼和先生、女士一样,只是一种普通的称呼,并不带有任何褒义或者贬义,只是一种亲近的叫法。 “刚才那个地方是今年的恩泽吧?”坐在后座的宫次郎忽然开口道,恩泽,说的便是那个考试的名字,神明的恩泽,让普通人步向更高的阶梯的方式,虽然这种考试的正式名是【恩泽仪式理论等级考试】,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把它称为恩泽,“也对,今年是轮到白海了,对了井上,去年是上洛还是还是夜都来着?” “您记错了老师,去年的恩泽是江户,前年才是上洛。”井上堆着笑回应着。 “宫次郎啊,你这记忆力不行咯。”平津一边开着车一边笑着,他右手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从一旁的小格子里拿出一罐口香糖,递给了平川,“吃吗?” “不用了。” “行。”平津自己吃了一粒,便把口香糖胖到了前面。 小车很平稳地在路上行驶,在驶入公路之后,速度快了不少,而车辆也多了不少,在这个时候,平川也终于感到了平静,至少在这个时候,他可以不去想那些烦心事。 平川有点感激地看了一眼平津,若是刚才顺着宫次郎的话继续下去,免不得问道自己这一次恩泽的成绩,那到时候又必须揭起自己的伤疤,虽然他可以撒谎,但是他不愿意,天忍穗耳尊是一个朴素的神明,作为祂的信徒,平川不喜欢说谎。 车上开了空调,吹着平川的脸庞,可能有点冷,不过忍得住,毕竟都搭了顺风车,平川也不好意思提出什么要求,只好稍稍缩紧自己身体,尽量不被别人看出来。 平川不想让太多人注意,倒不如说,来自于母亲的注视已经让他感到痛苦,更多的目光会让他遭受不住,刚才那些同学的目光本来就已经刺痛了他,现在,现在他只想好好歇一歇,在这辆车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平川的无声,平津打开了车载音响。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昨夜,盗取御津神社的窃贼在天守城东三街道被截获,窃贼的居民编号为,名为风平达也,男,三十六岁,独居,在两日前盗取【界明·御津子·打刀】后潜逃,在经过警卫厅的追查后,由神使出面逮捕,风平达也在被处理前剧烈反抗,带着被窃物品从天守城西十二街一路逃至东三街,最后被神使处理……】” “哈,天守城,那地方的神社都有人敢偷。”这时候,宫次郎冷笑一声,他眼镜后面的双眸露出不屑,“如果实在我们白海,那个小贼连逃出神社的机会都没有!” “老师,我倒是觉得有机会。”井上接话道,“据说御津神社的祭祀出事了,不过当时还没有确定,所以……” “井上。”这时候,平津打断了井上的话,这个三十岁的司机皱着眉,看起来很不高兴,“我们说过不要聊这件事,不要说这些。” “【然而,在神使进行回收的时候,有一恶徒对神使发动了袭击,造成一名神使殉职,一名神使重伤,随后恶徒逃跑,并夺走了【界明·御津子·打刀】,沿着东三街道小巷逃离,当时在场的还有另外两名嫌疑人,目前不知三人是否有直接关系,且当日周围摄像头皆被破坏,因此可以判断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掠夺……】” 车载音响的广播依旧在说着,让车内四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平津说完那句话之后,宫次郎的面色阴沉了不少,不过他坐在平津的正后方,所以平津看不见,但是井上就不一样,井上脸上是平静,波澜不惊,他从自己的口袋拿出手机,有意无意般看了一眼,然后瞟了一眼自己前面的平川,漫不经心道:“平津老哥,还有多久啊?” “我看看。”平津看了眼导航,“还有七分钟左右就到了。” 七分钟啊……平川大致算了算,确实,时间对得上…… “七分钟啊……话说平津,咱们上次说的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井上,这里还有外人。”平津看了一眼平川,皱眉道。 平川能感受到平津身上的不满,不是对他,而是对他身后的井上,平津听不懂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从平津的态度就能够猜测道他对这所谓的‘这件事’很是不满,甚至是避之不及,此时井上说的话就像是导火索,准备点燃这沉闷的空气。 “刚才广播都说了啊,那天守城的窃贼被处理了。”这时候,宫次郎开口了。“我以前听说过,所谓的处理说白了就是当场格杀,说实话我这老家伙这一辈子兢兢业业,还没见过神使大人出手呢……不过他们的界明刀,一定很锋利吧。” “宫次郎先生,那这也是别人的事情,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平津说着,瞟了一眼副驾驶位,“我们快到了,准备下……呃!” 在平津的话还未结束的时候,宫次郎忽然暴起,手中抓着一条领带,从后方绕过平津的脖颈,向后用力一拉! 瞬时间,平津的脸涨红,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改为抓向自己脖颈处那不断收紧的领导,他的喉咙被挤压,口中流出阵阵嘶吼。 “咳……咳咳……” 但是宫次郎仿佛听不见,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用力拉着那条领带,用力向后拉,向后拉,仿佛那条领带关系着自己的生命! “平津!你真的想让我们去送死吗!”宫次郎怒吼着,“亵渎神明的罪,不止是你我能够担得起的!我和你不一样啊!我还有老婆!我还有孩子……” 失去了平津的控制,车辆失去方向,在人们的怒骂、急刹车的锐鸣和车喇叭声中前行,猛然向左,下一刻又冲向右边——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 平川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怎么回事,刚才这几人不是聊的还好吗?为什么忽然就动手了?!而且从宫次郎下手的狠厉来看,他明显是奔着杀了平津去的! 紧接着,却是有第二道声音喊道:“老师!我来帮你!” 只看见井上咬了咬牙,居然一同抓住了那条领带,用力向后拉! 在这场景的冲突之下,平川顿时愣住了,不知所措,仍由那两个人拉着那条领带,仍由这辆车在马路上乱撞,仍由……那个名为平津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勒死。 似乎只过去了几秒钟,又仿佛过去了几年,在那条绷直的领带几乎撑不住的时候,只听见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响,平津的脖颈猛然凹陷了一处,青紫色的勒痕清晰可见,还渗出了不少鲜血,他的眼球外凸,瞳孔放大,眼睛结膜的毛细血管破裂导致出血,那吐出的小半截舌头呈现一种紫黑色,还有伤口,他的如勒沟出血,气管软骨骨折,又因为那两人的用力过猛,平津的颈椎棘突也骨折了。 他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失去了生息。 一股刺鼻的味道从平津的下体部位传出,再配合他那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模样,让平川的脑海里只有一道声音在说话。 那个叫平津的男人,他死了。 而从宫次郎暴起到结束,整个过程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 而在这一刻,平川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啊……啊……” 平川本以为自己会大声喊叫,但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会嘶哑,发出那种虚弱的,诡异的声响,他双手伸到安全的的位置,却发现自己怎么弄都无法打开。 不对啊……明明我会的啊……为什么我的手不听使唤……别抖!打开它啊…… “砰——” 什么东西剧烈碰撞了?啊?啊……原来是我乘坐的这辆车…… 只见小车正撞上了那围栏,把石墩防护栏装出了一个缺口,小车因这股力跃到了空中,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重重摔落到地上。 平川感受到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什么,但他的眼前一黑。 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只剩下小车的车载音响还在坚持不懈地播报着—— “【警卫厅消息,昨夜,三名窃贼闯入白海天忍穗别神社,同样窃取了天忍穗别神社的【界明·天忍式·胁差】,现在已经发现了窃贼踪迹,他们乘坐黑色小轿车,车牌号为……】”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 萃白监狱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 “喂喂喂,起床了!” 房间的栅栏被人粗暴地敲响,那说话的声音很不耐烦,在嚷嚷完这一句后,那说话的人便去了下一个房间,重复砸响了栅栏,喊道:“起床了,你们几个。” 平川躺在他的床上,抱紧双腿,整个人蜷曲着,仿佛听不见那道声音。 汗的味道很刺鼻,让他反胃,那些恶臭仿佛无处不在,他身上的蓝色衣服都破了不少地方,一些是之前就破了的,还有一些是昨天被人打破的。 平川知道监狱里面的那些人有多暴力,自己作为一个所谓的新人,在一进来的时候就受到了那些人的‘见面礼’,没有交流,也没有眼神的触碰,他们直接做起了最熟练的事情——五指握拳,然后打在了平川的身上。 伴随着谩骂和嘲弄,疼痛感让平川把吃进去的东西再重新吐出来,那些人把平川的头按在他的呕吐物中,平川没有反抗,他知道,在这些人面前反抗正是他们想要看见的,这样他们就有‘正当理由’了。 平川忽然抖了一下,肩膀上的疼痛感刺了他一下,他不想动,没动一下身体的痛感就会让他更加难受,昨日自己遭受的殴打,那些狱警只给自己扔了一瓶红花油,而且还是过期的,即便是过期的他也没有用到,而是被同一个房间的另外几人抢去了。 这时候,有人一只脚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背上,同时响起了一道戏谑的声音:“喂喂喂,小鬼,一个人窝在这里干什么啊?想你的妈妈了?” 四周的人开始笑了起来。 他们笑着,笑的很大声,这个新来的‘玩具’不会反抗,而且是他们最喜欢的‘一个人’,没有团伙,没有熟人,不会有人来帮助他。 只可惜这个玩具实在是太乖了,以至于他们甚至感觉会有点无趣,所以昨日搞了欢迎仪式之后他们就让那玩具自己躺着,也没有什么兴致了。 不过这样的欺负还是让他们挺快乐了,发泄自己的暴力欲望,而且不用担心任何后果,他们知道这里的规矩,只要打不死人,根本就不用担心,哪怕是断胳膊断腿都没事,大不了赔点钱做个手术,以后还能够继续玩。 所以他们在这里反而感到更加舒服,在外面不能做的事情,在这里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里是萃白监狱。 萃白监狱,坐落于樱岛白海的东南方,从外面看是一个被透明半球壳盖住的地方,那透明的球壳其实是一种防护栏,这样能够有效防止里面的囚犯越狱,整个樱岛只有两个监狱,一个是白海的萃白监狱,另一个就是上洛的地下监狱,因为樱岛的犯罪成本极高,因此没有人会愿意去犯罪。 而这也代表着,那些被关进监狱的人,无一不是恶徒。 萃白监狱里面建筑物并不少,甚至能算是一个小型镇,不过白海的人对此见怪不怪,反正那些进去的人基本没有能够出来的,当然,除非是真正的冤案,或者被误抓的人,虽然很少,但也并不是没有,犹记得十几年前,区域八·中京的那一场恩泽中,有数十人的团伙妄图作弊,被神使当场抓获,为了防止还有其余同伙,当时一定范围内的考生都被带进了监狱接受调查,最后清白的人都放出来了,还获得了一笔可观的赔偿。 不过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若是在恩泽中搞小动作,神使有权直接处理。 “砰砰砰!” 栅栏再次被砸响了。 “5298,出来。”狱警喊道。 平川的眼帘暗淡了些许,他知道自己没有反抗的权利,即便在这里喊自己是冤枉的也没有用,所以他松开了蜷曲的身体,下床,浑身上下的疼痛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咬着牙,双腿在落地的时候猛然抽搐了一下。 5298是他的编号,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他叫什么,编号就是他的名字,不论在他进来之前叫什么,现在的他都叫5298。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平川对着自己问道。 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去天忍穗别神社的路上……天忍穗别神社,我不想回家……不想面对母亲,所以我上了那辆车,我记得,司机叫平津,三十岁左右,瘦瘦高高的,后面坐着两个人,一个叫宫次郎,一个老教授,一个叫井上,是宫次郎的学生……然后发生了什么…… “想什么,赶紧走。” 狱警一警棍打在了平川的后背,他下意识地直起了身,遏制住瞪眼的本能,忍住……忍住……现在还有希望…… 对……他们!那两个人!叫做宫次郎和井上的那两个,杀了平津,我亲眼看见的! 他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被狱警一眼瞪了回去。 他缓慢地行走,狱警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他看见自己的‘舍友’正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伸出脚绊了他一下,好在平川对那几个人早已经产生了戒心,躲了过去,但是那所谓的‘舍友’却感觉丢了面子,对着平川吐了一口口水。 另一位有点好奇,他悄悄给狱警递了一根烟:“那个……铃鹿哥,我想问问这人犯了什么事啊……” “你们没有问他?”狱警皱了皱眉,“我还在想你们怎么会对他动手……如果你们知道他干了什么你们肯定就不会这么做了……” “不会吧……他杀人了?”那人顿时瞪圆了眼。 “比那个严重。”狱警摇了摇头,说道“他偷了天忍穗别神社的【界明·天忍式·胁差】,天忍穗耳尊大人的界明刀。” “等一下!您刚刚说……他偷了天忍穗耳尊大人的界明刀?!” 就像是丢入水中的石头,激起一圈波浪,周围的人震惊地看着这个少年,就连刚才伸腿想要绊平川的那个男人都抖了一抖,他默默吞了一口口水,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腿有点发软,尤其是伸出去的那条腿……该死该死……那个家伙居然…… 渎神。 这是在场所有人内心想到的词,很简短,但是他们无法接受……正如之前所说,樱岛是一个崇敬神明的国度,哪怕是萃白监狱的这些人,干的也都是杀人放火之类的事,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已经是最严重的行为了。 他们也不愿意亵渎神明,也不敢。 亵渎神明的罪是很严重的,盗取神明的界明刀就是罪行之一,而且是严重的渎神罪行之一,界明刀是神明的恩赐,拥有神的权能,相当于神在苇原中国的象征,位于高天原的神明,把自己的力量和权能赐予地上的人,而界明刀就是他们的恩赐。 但是有人居然敢窃取神的恩赐…… 平川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自然是听见了刚才狱警的话。 但是……为什么?我什么时候窃取过天忍穗耳尊的界明刀?我一个天忍穗耳尊的信徒怎么可能回去干这种事? 他正想要开口辩解,却说不出话,对,说不出,话语在喉咙的位置卡住了,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想要扼住喉咙,但在旁人眼中,却是平川恼羞成怒般想要把那个递烟的囚犯掐住。 “我错了我错了!”那人直接噗通一下跪了下来,他把头埋进双腿之间,不敢看少年的脸。 不是……我不是……平川伸出手想要辩解,那人却赶忙往后退,他瘫坐在地上,四肢并用,一边后退一边摇着头:“我错了我错了……不要……” “别动手。”这时候,还是狱警用警棍锤了一下平川的手臂,他露出一副厌恶的表情,“渎神的家伙……赶紧的,别拖时间,你这样的人我也见过好几个了,不要想着能够吓我。” 平川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他拖着他的脚步,缓慢地朝着不知名的地方行去。 他的速度并不快,在众人眼中甚至可以说是乌龟爬,但没有说话,也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看着平川的神色,有害怕,有惊诧,有恐惧,有震怒,还有……敬畏。 在回过神后,这些人才明白这个少年做了什么。 他盗取了天忍穗耳尊的界明刀,他亵渎了神明。 说实话,这些人既然敢触犯法律,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并非是虔诚的信徒,一位虔诚的人,会聆听神的教诲,法律是神对人的约束,也是对人的管教,樱岛的人遵守法律,他们的道德,,和他们的信仰不允许他们触犯法律,而这些犯法的人,自然都是在某种程度上不敬神的人。 但是这些都只是侧面的体现,而盗取神社的界明刀,这是明摆着在亵渎神明,就像是盗取圣火的普罗米修斯,把神明的颜面摔到地上,碾碎,把神对祂信徒的恩赐窃取,嘲笑着,戏谑着——看啊,你所谓的恩赐根本落不到你的信徒身上,属于你信徒的荣耀全部都在我的手中,你连你的信徒都无法庇护! 平川缓慢地走着。 他并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 刀 “姓名。” “平川泷介。” “年龄。” “十八岁。” “家庭信息?” “……母亲平川京紫,父亲平川大辅,弟弟平川凉介……” “具体点,住址,职位。” “母亲是全职太太,父亲是白海电视台的小组长……” “你弟弟。” “他才刚出生!” “砰砰砰——”桌子被大力砸响了。 “现在是我们问,你答,你弟弟的职位。” “婴儿。” “家庭住址。” “白海,天忍穗区,十二街,五号。” “前天的夜晚十一点二十五分左右,你在哪里?” “……在家。” “在家做什么。” “睡觉。” “有谁能够证明?” “……母亲。” “你父亲呢?” “他一般不在家,弟弟睡的更早……而且他……” 平川还没说完,话语便被打断了。 “除此之外呢?还有没有别的人能够证明?” “没有。” “你和宫次郎、平津治还有井上门松是什么关系?” “……啊?” “我问你,你,平川泷介,和宫次郎、平津治还有井上门松是什么关系,就是被你杀害的那三个人?” “等等等等!警官!”平川身体前倾,看着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警官,“我没有杀人啊!杀了宫次郎的是平津和……” 警棍砸在了平川前倾的后背上。 “第二次提醒你,现在是我们问,你答,你有什么疑问一会儿再说,现在,不要说多余的话。”面前的警官抬起脚,踩在了平川的手上,“再有下次,你就给我滚回去,等我们什么时候想起你,再来问你。” 踩在手上的那只脚没有用太多力气,但也让平川感到疼痛无比,他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手背上已经有了一道鞋印,手背上有一种被灼烧的感觉,能忍住……能忍住。 “回答问题。”平川身后的警官开口道。 “不认识,我只是乘坐了他们的车……” “继续说。”面前的警官扬了扬下巴。 “我想去天忍穗别神社,他们问我要不要上车……说他们也要去天忍穗别神社,所以我就上去了。” “你为什么要去天忍穗别神社。” “我……我昨天的恩泽没考好,所以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总之就是不想那么快回家。”平川垂着头,吞吞吐吐,“本来想打车,但当时等了十几分钟没一辆车,只等到他们三个……然后他们问我上不上车,说是去天忍穗别神社,我就想天忍穗别神社离我家有一段路程,又不会太远,就同意了。” “继续。” “然后就……就上车了啊,本来什么事都没有,那个叫宫次郎的忽然就动手了,用一条领带想要勒死平津,那个叫井上也跟着帮忙,当时平津在开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我也被吓到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平津已经死了,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当时座位是怎么坐的?” “平津开车,我坐副驾驶,宫次郎……宫次郎先生坐在平津后面,井上坐在我身旁。” “你和他们怎么认识的?” “我不是说了吗!他们邀请我一起去天忍穗别神社……” “在这之前呢?”警官指了指平川的眼睛,“在这之前你们都不认识?” “不认识啊!” “呵,还在说谎。”警官把一沓照片扔在了平川的面前,“你可以看看,看完了我们继续聊,放心,我们的时间有很多,足够和你慢慢耗。” 那几张照片散落在桌上,平川即便不伸手也能看清楚上面的内容,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便是他与宫次郎并肩而行的模样,照片上的他和井上有说有笑,两人俨然一副师兄弟的模样,井上捧着两本书,看背景应该是在学校里面……平川的学校。 “这是假的。”平川赶忙说道,“我和井上根本就不认识!” 而面前的警官没有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 平川颤抖着伸出手,翻开最上面的那一张照片。 下一张,宫次郎笑着,把几张卷子递给了他,在照片之中,宫次郎就像是一个和蔼的教授,而平川就像是他的学生,聆听着老师的教诲,他在面对宫次郎的时候微微躬身,十分尊敬的模样。 再下一张,他正打开一辆小车的后门,而位于驾驶位的平津把一袋包子递给了他,还有一杯豆浆,他笑着收下了,似乎并没有吃早饭,而平津给他带了一份,照片中的平静穿着上班的制服,而他穿着校服,就像是平津正准备送他去上学一样。 “还要继续看吗?”警官冷笑道,“这些照片从哪儿来的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都是真的就行,平川,说实话,你的演技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有这些照片,或许我都要相信你的话了,这样,我再给你一些时间表演一下,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记得喊我一声。” “不对不对,那几个人呢?井上呢?宫次郎呢?把他们喊过来!我要和他们当面对峙!” 平川把照片扔到一旁,他不愿意相信照片上的内容,倒不如说他本来就没有理由相信,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些人!怎么会和他们数次熟络?不可能! 只要和那几个人对峙……对,我就可以解释清楚!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也没有偷什么界明刀!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考试失利的人,阴差阳错上了个黑车,我和他们本来就毫无瓜葛! “打得一手好算盘,我是不是该夸你两句?” 平川的话似乎很有趣,警官在听见之后忍不住笑了几声,他的职业素养又让他马上冷下了脸,他看着面前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摇了摇头:“人都被你杀了,怎么可能带来和你对峙?不过你要是想以此免去罪罚就想多了,尸体还没烧,你要是想见他们最后一面我能带你过去。” “等一下……”平川吞了口唾沫,“他们死了!?不是平津死了吗!宫次郎和井上杀了他……” “这种自欺欺人的话你还想说多少次。” 警官猛然锤了一下桌子。 “需要我好好跟你讲一下吗?平川同学?”警官忽然凑近了平川,他的脸几乎要盖住平川的视线,平川能够感受到警官的愤怒,还有属于他那个职业的威严,那强烈的气势压得平川喘不过气,他不由得向后仰,想要离那位警官远一点。 “昨天,我们找到了你,还有那三位死者,宫次郎、平津治、井上门松,根据我们的信息,你和他们三个,是盗取【界明·天忍式·胁差】窃贼,但动手的是他们三个人,你是他们的同伙,而在昨天,当你们在驾车逃离的时候,产生了冲突,你使用刀具切开了他们三个人的脖子,不出意外的话,用的是胁差,而且应该就是【界明·天忍式·胁差】,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三个都死了,而凶器也不知道被你藏在哪里,证据确凿,现在,你,平川泷介,一个界明刀的窃贼,一个杀了三个人的恶徒,而你居然还想着说谎……真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警官摇了摇头。 “我就想不明白,你们这些渎神的人是哪儿来的胆子,你们的信仰被狗吃了吗?”平川身后的警官插话道,“在神明的注视下还敢行凶……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配拥有神明的恩泽,你们都应该在阿鼻地狱生不如死!” “我没有!”平川喊道,“我没有杀人!” “明中,把他带回去,让他自己慢慢想。”没有理会平川的话语,那位警官对着平川身后的警官摆了摆手,“这小鬼嘴巴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硬,他的内心一定没有神明,他不配自称为樱岛人,一个不相信神明的人,不配生活在这里,让他滚回去,慢慢想,什么时候老实了,什么时候带过来。” “我都说了我没有!”平川还想说什么,身后的警官却一警棍打在了他背上,平川感觉喉咙溢出一点鲜甜,还带有一点铁锈的味道。 他猛然咳了两声,看向一片殷红被自己咳在桌面上。 他身体前倾,一下子没站稳,跪在了地上。 该死……该死该死……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和那些嘲笑我的人都是一伙的……你们……平川咬着牙,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们……都该死……为什么都要用这种态度对我,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什么都没有做! 平川感受到自己的胸膛有一团火焰,它燃烧着,燃烧着,平川能够感受到那种温度,越来越热……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涌出,然后肆意地扰乱整个世界。 快了……那团火焰就要到达临界点了——! ——“【界明··二阶堂·薄刃】。” 这时候,有人这么说道。 栅栏消失了,不对,应该是被切割成了无数块,散落在地上,连同着那一张桌子,桌上的照片,警官的警棍,还有平川身上的镣铐和枷锁,都在那一声后被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受到重力的作用落到地上,悄无声息。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平川看向某一处—— 在那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正把玩着那几把手术刀,在注意到平川的视线后,那颓废的双眸挑了挑,她看着平川,透过平川看着更深的地方。 “原来在这里啊……”二阶堂奈自顾自地说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 音速 【樱岛·区域二·白海·萃白监狱外环】 【时间不明】 望月痛点燃了手中的那一根烟。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烟的味道,但是在这种时候,如果不抽烟,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学不会二阶堂奈的消磨时间的本事,一旦让自己闲下来,一分一秒都将会过的无比煎熬。 所以她学了抽烟,望月痛是真的不喜欢烟,那些味道对她很难理解,也很难感受,但是在这时候她会感受到安定,心情平静下来,随着时间,她也就习惯了,每当这时候,望月痛都会感到平静,这是一种心理上的依赖,就好比有的人出门会摸一下包,看看有没有带上钥匙,好比有的人睡觉前会看一看书,否则就像失落了什么。 说实话,望月痛到现在也无法形容它的味道,别的人能够说出来米饭和馒头是什么味道吗?说不出来吧?但是当吃进嘴里的时候一定能够认出来,也差不多……她知道这样子不好,就是没有戒掉,她也不会去戒掉,这种事情已经融入了她的生命,很难割舍掉了。 望月痛手中的那一根烟叫七星,味道不淡,还带有一些香味,不过那些说法望月痛都感受不到,只是这根烟是二阶堂奈给她的,她便抽这个了,说起来,她这个习惯也有一部分是受了二阶堂奈的影响,相比起望月痛,二阶堂奈更需要这种东西来让自己宁静, 二阶堂奈看起来时常无精打采且颓废,身上的衣服也是万年不变的白大褂,毕竟二阶堂奈是一个医生,当然,和正规医院里面的医生肯定是不一样的,二阶堂奈有一个私人医馆,地址在区域三·夜都,虽然说是她的私人医馆,但二阶堂奈属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家医馆基本每开三天门就会关一两天,对外的说法是二阶堂奈有要事,而熟悉她的望月痛却知道二阶堂奈只是单纯嫌麻烦。 不过也确实,二阶堂奈仿佛对什么事都没有兴趣,她经常会发呆,一发呆就是很久,反正这么久的时间让望月痛来肯定坚持不了,相比起奈,望月痛用来打发时间的方式就多了很多,吃喝玩乐,去天守享受一下夜生活,或者去西海吃点海鲜,再不济就去中周看看牛郎,不过也只是看看而已,望月痛对牛郎不感兴趣,相比起那些搔首弄姿的男人,望月痛还是更喜欢二阶堂奈多一点,虽然很多时候奈都会抗拒她们两人的亲密接触,但也有些时候能让望月痛得逞。 她和奈认识已经好几年了,望月痛还记得第一次认识二阶堂奈的时候,是在天守的一个酒吧的后街小巷,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当时二阶堂奈正在路灯下把玩着手术刀,嘴里叼着一根烟,也就是望月痛现在叼着的,同一个牌子,那天望月痛一口气喝了三杯卡米凯撒,还好,她的酒量挺大,赶走两个想要搭讪的男性,望月痛一个人离开了酒吧,走了几步后便看见了二阶堂奈。 二阶堂奈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个盯着自己看的女性,奈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望月痛,右手撩起自己的长发,露出自己脸上的伤疤,看望月痛并没有什么反应,奈侧着头,倚靠着路灯柱,手指夹着那把手术刀,从口袋里面抽出一盒烟,夹出一根,递给了望月痛。 “抽吗?”二阶堂奈问道。 望月痛接了过去,她身上没有打火机,还是二阶堂奈给她点的火,她用自己燃着的那根烟触碰了望月痛那根烟,几秒种后,一簇火光闪了闪,望月痛手上那根烟便着了。 那是望月痛第一次吸烟。 那个味道直到现在望月痛也没办法形容,不过她后来就一直买这个牌子了,别的牌子她不是接触不到,只是觉得,不论再怎么名贵的香烟,都无法还原出那一夜路灯下,二阶堂奈给她的那一根的感觉了。 望月痛看了一下时间,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约定好的时候了。 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少女,喊道:“时间快到了。” “我知道了。”少女回答道,“具体还有多久?” 她有着一头灰蓝色的卷发,用蓝色的发卡别住,两条发髻自然下垂,扫在脸颊的两侧;她那蓝灰色的瞳眸在黑夜中显得有点暗淡,在月光下,被睫毛投下两片阴影。 她穿着束身的白色长袖,下身是灰色偏褐的短裤,露出两条白皙的小腿,脚上是黑白的运动鞋,看起来很崭新,她腰间扎了两条腰带,一条环绕在腰上,固定住短裤,而另一条则宽了许多,一端搭在她的右腰,一端搭在左大腿上。 而在那条宽松的腰带上,挂着两把鹤翅刀。 少女的名字是音速。 “九十秒。”望月痛回答道。 “行。”音速点点头,她走到一旁的小车上,上车,但不点火,现在若是启动的话,太容易被发现了,等到最后十秒钟的时候再离开,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当然,若是二阶堂奈在这之前能够回来,那么就提前出发。 “音速,一会儿想吃什么,姐姐请你。”望月痛嬉笑道,她的性格和她的样貌还是有点差距,不过这也只是在这些熟悉的人面前,音速知道,如果是面对那些想欠账的人,望月痛可就不是这种态度了。 “一会儿问问奈姐想吃什么,一起去就好。”音速把鹤翅刀放在一旁的副驾驶位上,手捏着车钥匙,她的指尖轻轻叩着方向盘,看着远处夜色中的城市,那里,霓虹灯光点缀夜空,而在这里,唯一的光亮只有监狱巡逻的灯光。 距离音速来到樱岛,已经两三年了。 怎么来到的樱岛?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她一没有出海,二没有远行,她只记得,那天夜里,她带着这两把鹤翅刀,还有那件因为包子的【约定】获得的,魁札尔科亚特尔给她的那件【魔女的收藏】——她右手手腕上的手环,银色手环——在镜湖,自己的那一家酒吧里面练刀的时候,有个人走了进来。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音速已经记不清那个到底算不算是人了,她脑海里面没有关于那个人外貌的任何印象,甚至连性别都想不起,也不知道那个人的年龄,身高,或者什么,衣服好像是振袖……很模糊,那人手上还有一把油纸伞,除此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人当时走进酒吧,看见正在练刀的音速,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两把鹤翅刀……是修谱诺斯吗?” 还没有等音速回答,那人又接着说:“不过你这样练还是不够,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很适合你,不过我只能送你过去,至于怎么回来……你到那儿就知道了。” 说罢,那人用油纸伞在空中一划—— 世界被划开了,这么说应该可以形容一下,或许不太准确,嗯……总之,当时的音速看见,油纸伞尖划过的地方,裂开了一道缝隙,当那人把油纸伞收回的时候,她的身旁已经有了一道两米宽的裂缝。 随后,那人推了一下音速。 那是一种让她无法反抗的力气,音速跌入到裂缝之中,当她醒来的时候,正在一片海滩上,身旁站着两个人。 “奈,这女孩好像死了。”其中一个人说。 “还活着。”另一个人说。 这两人便是二阶堂奈和望月痛,那天她们正在夜都的海滩散步,然后便看见有个少女被海浪冲到岸边,身上除了身上的衣服,就只剩那两把鹤翅刀和手上的手环,什么证明身份用的东西都没有,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其实只是希望有一个免费劳动力的理由,她们把音速接了回去。 事实证明她们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她们很快便发现了,音速并不是樱岛人,就连那两把刀,都不是界明刀,制作的工艺和界明刀的工艺有很大差别,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而音速在明白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之后很快便接受了,倒不如说,对于一个可以说是孤家寡人的少女,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当然,音速在这里还是有寻找如何回到九州的方式,但是,不论是二阶堂奈还是望月痛,都不知道九州的存在……倒不如说,在樱岛人的概念中,世界上只有樱岛这个国家。 在海洋之外……只有海洋。 这便是樱岛人眼中的樱岛。 所以,在这几年下来,别说是回到九州,就连找到别的国家亦或者地方,音速都没有任何头绪,索性她就一直和二阶堂奈两人一起,平日里和望月痛一起收租,或者在二阶堂奈的医馆里面帮把手,有些时候……比如说现在,就做一些不太合规的事。 反正在镜湖的时候她就接触过那些黑道,而樱岛这边的所谓‘集合’,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或者说几乎一样了。 “嘟嘟嘟——” 就在这时候,萃白监狱忽然发出了锐利的警报声,紧接着,那些灯光全部打开,霎时间,把夜空都照的铮亮。 “被发现了!”望月痛的神情一下子阴暗了不少,她把手搭在腰间的刀上,看着被圆形穹顶遮盖的萃白监狱,在她视线的所到之处,二阶堂奈正朝着这里奔来。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 子规啼 音速转动了车钥匙,小车发出欢快的鸣叫,亮起了灯。 望月痛握着太刀的刀柄,看着二阶堂奈逐渐清晰的身影,微微下蹲。 “东西拿到了吗?”音速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对着窗外的望月痛喊道,“要不要帮你们把门打开?还是说开着窗就够了?” “开窗就够了。”望月痛没有回头,握住刀柄,拇指稍微顶出一点刀刃,那露出的一小节刀刃冰冷,却没有一点光亮,“留着窗就够了,奈就那么平,怎么想都不会卡住……对了,这句话不要告诉她。” “本来没这个打算的,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肯定要跟奈姐提一嘴。” “喂!”望月痛没好气地喊了一句。 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很快便散去了,她看着二阶堂奈,快了……快了…… 她看见了二阶堂奈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把刀,看着像是短刀,不长,至少比望月痛腰间那把短上不少,看来没错了……应该就是那个了,望月痛默默计算着距离,同时她也在等待,等待二阶堂奈把那个信号传递给她。 就在那一刻,她看见二阶堂奈对着她比了个手势。 就是现在——望月痛拇指用力一顶,同时左手握住了刀柄,一抽。 “【界明·望月心·无界】。” 下一瞬,二阶堂奈的那一步踏在了望月痛的面前——那一长段的距离消失了,二阶堂奈跳过了那一整段距离,来到了望月痛的身旁。 没有交流,她们娴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左一右跳进了小车内——从车窗跳了进去,双腿,然后身体,很流畅,一看平日里就没少这么干过。 而同一时间,音速挂挡,拉手刹,踩下油门,一气呵成。 小车立马窜了出去,沿着荒芜的道路疾驰,而那萃白监狱的灯光,直到数秒后才照到这里,而那几位追着二阶堂奈的警卫,却是一脸茫然地走到那一层隔墙,那透明的隔墙,他们看着这毫发无损的地方,却不见二阶堂奈的人影。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那辆小车已经驶上了高速路。 音速开着车,望月痛坐在她的身后,而二阶堂奈便坐在望月痛的身旁,奈把那腰间的短刀拿出,仔细打量,那没什么表情的双眼终于是有了点开心的模样,看样子,她对自己的收获很满意,她把那把短刀看来看去,默默点了点头。 那是一把胁差,算是比较长的,大概半米长,从外表看来,刀鞘呈白色,黄色,还有金色,像是丰收的稻穗,有一种秋天的气息,二阶堂奈没有抽出里面的刀刃,刀柄是白色的,缠绕了黑色的带,材质看不出来是什么,不过很牢固。 “这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那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她。”望月痛好奇地打量着,她朝着二阶堂奈的位置靠近了些,“奈快让我看看,爱你。” “……好肉麻。”开着车的音速猛然起了层鸡皮疙瘩,以至于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点控制不住,“你刚才明明还说奈姐平的。” “啊啊啊音速你住口!”望月痛慌忙大喊,不过迟了,二阶堂奈已经听见了,她一只手直接按在望月痛的右脸上,把她推开。 “奈姐确定是那把胁差吗?” “嗯。”听见音速的话,二阶堂奈应了一声,“是从那个人身体里面找到的,那些狱警在问话的时候有点放松,所以比预想中的快了不少。” “那人呢?”望月痛问道。 “活着,不过晕过去了。”二阶堂奈瞥了痛一眼,面无表情。 “你该不会没给人家打麻药吧?”望月痛似乎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可能性,不对,按照二阶堂奈这人的性格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痛抖了一下,悄悄向一旁挪了点距离。 “来不及了,没带麻药,怎么,这种时候你开始体贴别人了?” “不不不,我还是最心疼你啊。” “……” 二阶堂奈叹了口气,她把那个胁差扔给望月痛,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奈倚靠在车门上,打开窗,感受夜风吹过,她的长发被风吹起,有点凌乱,不过平日里她也没有怎么打理,所以倒也无所谓。 望月痛看着这把胁差,握住刀柄,稍稍试了试,抽出了一小节,那胁差的刃也露出了一小节,银色,带点鎏金,铭了‘天忍’二字,还绘制了一朵花,看不出来是什么种类,或许是在锻造这把刀的时候突发奇想绘制的吧。 她收起胁差,用早已经准备好的布条包裹住,再用几条黑色的丝带缠绕,固定好,她打开自己位置下的暗格,把这把胁差放进去,再关上,从外面看来,根本猜不到这里会藏有一把胁差刀,做完这些事之后,她才开口:“对了,一会儿吃什么,刚才音速说要等你回来再问。” 这句话是问二阶堂奈的,奈稍微想了想,说道:“去子规那里吃点吧,我记得她在市区那边开了家居酒屋,昨天她还问我们去不去,正好今天去看看吧?” “我觉得可以。”音速说道。 “有酒喝吗?”望月痛问道,“就是我们经常喝的那种。” “有。” “那就去那里吧。”一拍即合,望月痛说道,“让子规帮我准备一杯。” 二阶堂奈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子规,算是音速在这边认识的第三位朋友,前两位当然就是望月痛和二阶堂奈,和二阶堂奈她们不同,子规是一个很文静的女孩,看起来比音速稍大一些,但也没有褪去青涩,不过她很稳重,也很冷静,音速从来没有见过子规生气的模样。 她第一次认识子规是在夜都,那时候她来到樱岛大概三个多月,望月痛提出要带音速去认识一位朋友,说是这么说,但其实望月痛只是想避开二阶堂奈去爽快地喝几杯,自从和奈越来越相熟后,二阶堂奈作为半个医生的本能开始让她制止望月痛那毫不节制的饮酒,虽然二阶堂奈也有抽烟这个习惯……不冲突,不冲突。 总之那天音速便认识了子规。 子规看起来一米六七的样子,戴着圆框眼镜,尺寸蛮大的,头上还有一顶黑色帽子,当然,印象深刻的是她那银灰色的头发,刚刚过肩,很蓬松,左边扎了个小辫子,自然垂落,后面则是更复杂的编织法,音速至今为止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如果是二阶堂奈和望月痛只是偶尔抽烟,那子规就可以说是一个老烟枪,那天和望月痛过去的时候,子规正坐在居酒屋二楼的床沿,半边身体在窗外,右脚踩着窗框,左脚悬空晃荡,她背部靠着窗户的一边,右手拿着个黑色烫金长烟斗,看起来价值不菲,她食指从下方拖着,大拇指和另外三根手指捏着,十分娴熟,她看着月亮,深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那一圈烟圈徐徐上升,然后隐入空气之中,仿佛从未来过。 那天她穿着宽松的浴衣,黑色的,绣着白色的花朵图案,披着一条云肩,也是黑色的,带有白色的和鎏金纹路,紫色偏灰的瞳眸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左手搭着左腿,晃悠晃悠。 音速已经想不起那天子规的浴衣下到底还有没有穿什么了,不过那身浴衣的袖子很宽,当她端着烟斗的时候,袖子能够滑落到她的手肘,露出小臂,很纤细,也很白皙,吹弹可破。 望月痛在楼下喊了一声子规,那窗沿的子规也听见了,她不紧不慢,先是弹了弹烟斗,把烟斗放到一旁,随后从二楼一跃而下,她的衣袖在空中飘荡,像是天使的羽翼,然后轻盈落地,白色的过膝袜套着她的玉足,穿着草履,没有一点儿声响。 随后她站直身子,搭着,放在腰间,对着音速颔首,随后才看向望月痛:“来了?” “来了。”望月痛回答道。 随后就是简单的喝了几杯酒,然后吃了几串烧烤,音速吃的是一碗拉面,很辣,明明只有一层小辣椒却出人意料地辣,以至于音速都没有吃完。 当时子规还递给了音速一根烟,音速没有要,望月痛一边拍着音速的背一边跟子规说:“这孩子不抽烟,不过她会调酒,你可以让她给你露一手。” “也行,不过今天不行,等下次吧,反正你们以后肯定会来。”子规耸了耸肩,把那根被音速拒绝的烟放入口中,点燃,深吸一口,“奈没和你一起来?” “她要是来了,别说是我,你这烟也抽不了。”望月痛把手中的那杯清酒一饮而尽,发出痛快的长呼,“爽的!还是你这儿痛快。” “你夸我多少句我也不会给你打折的。”子规略带嫌弃地瞥了她一眼,弹了弹烟灰,“你上次欠的钱记得一起给了。” “等那几个小崽子还钱了肯定给。”望月痛满不在乎,拿起一串烤牛肉,不怎么雅观地咬下,咀嚼,然后咽下,“好吃。” “怎么,最近收租不顺利?” “以前还行,主要是人多,太麻烦,不过现在有了这位,诺,音速,前两个月捡来的。”望月痛指了指音速,“刀法不错,而且这刀你肯定没见过。” “不是界明刀?” “不是,刀匠认不出来是什么工艺,更多的有空再和你说。”望月痛很快便终止了这段对话,毕竟当时的音速还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毕竟,一个不属于樱岛的人,出现在了樱岛,总会让人感到好奇。 她相信子规,但这并不代表她会让音速也相信子规,关系是需要培养的,而不是让外人来延续,这次只是让两人熟悉一下,来日方长。 “子规,我们一会儿去你那儿,对。”电话很快便接通了,二阶堂奈对着电话的那头说着,“嗯……老样子吧,对了,加一份可乐饼。” 载着三人的小车很快便驶入了城市霓虹,在道路上穿梭,没用多久,她们便来到了她们的目的地。 一个名为烙印的居酒屋。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 胁差 【樱岛·白海·夜市区·一零三号】 【烙印居酒屋】 在车辆停到居酒屋门前的时候,子规已经在那里了。 黑白相间的和服,白色长袜,踩着草履,她的头发依旧是那副模样,还有熟悉的黑色帽子,圆框眼镜,手中的烟斗是黑色的,末端系了个金色的编织物,像是一个吉祥符。 子规对三人的到来没有任何表态,只是用烟斗指了指不远处,吐出一口烟圈:“别停门口,挡路。” “随你便。”望月痛撇了撇嘴,先下了车,随后二阶堂奈也下车了,音速倒是踩下油门,让小车往前开了一点,才熄火下车,走回到居酒屋,三人也没有先进去,而是等着音速搞定以后才一并入内。 “东西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过痛你经常喝的那个还需要等等。”在走入居酒屋的时候,子规很随意地提了一嘴,“材料用完了,刚刚才买回来。” “我不着急。”望月痛说道,“大不了我先喝奈的。” “你还是这样,有时候确实挺羡慕你们两个的。”子规忽然叹了口气,“算了,进去再说吧,看你们这样,估计也不只是来吃宵夜的。” 这话说的倒是挺有道理,毕竟此时望月痛和音速腰间还挂着刀,方才走进居酒屋的时候还惹的大厅的顾客多看了她们几眼,当然,那些人并没有害怕,毕竟在,一个望月痛看起来就像是某集合的首领,身上带一把刀也是正常的,旁边那个医生有没有带他们看不出来,再旁边那个音速看起来就像是望月痛的小保镖之类的,带一把刀也是正常的。 于是事情就合理了,老板都特地出来迎接那三位,那么这三人肯定有什么背景,在樱岛,杀人是重罪,但伤人的罪行反而轻了许多,毕竟冲突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打到了,伤到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子规肯定不会让三人在大厅吃饭,既然是居酒屋,那肯定有小房间,其实都不用子规带路,她们也知道怎么走。 烙印居酒屋是一个二层的建筑,从外面看来是木制的,独栋,而且很大,一进去便是大厅,大概有十来桌,互相的间隔都有一段距离,而且还用纸窗隔开了,所以不用担心拥挤或者吵嚷,大厅还摆了几个花瓶和绿植,还有一面墙壁的酒瓶,很多,基本什么品种什么牌子都有,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墙壁最中间的那一把刀。 那把刀的刀鞘是银灰色的,和子规的发色很像,而刀柄是紫金色,典雅,幽静,刀身很长,比一般的太刀还要长,如果立起来,甚至和老板——也就是子规——的身高差不多了,因此客人们都觉得这把刀更像是一种装饰,毕竟在居酒屋开业那天开始,它就挂在上面。 有人问子规,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子规说,这就是个摆设,名字也不着急,毕竟大伙儿都是来居酒屋吃东西喝酒的,在意一个装饰物没有什么必要。 也许还会有人好奇,不过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也都索性不问了,免得自讨没趣,倒不如欣赏一下这里的花瓶啊,盆栽啊,挂画啊,那些对客人来说更有吸引力,毕竟确实很好看,很雅观,会让人的心神平静许多。 这里也不得不称赞一下,子规作为老板很有头脑,她选择的那些装饰都和居酒屋的风格融合地十分恰当,没有半点突兀感。 她们进了房间,一个几平米的小包间,里面有一张圆桌,以前是长桌,不过在音速到来后二阶堂奈总是会避开望月痛坐,以至于望月痛在子规耳边发了好一阵子的牢骚,后来子规实在是收不了,把长桌换成了圆桌。 当然,据二阶堂奈所说,那天实际情况是子规实在是受不了而和望月痛打了一架,结果望月痛十分不讲武德,直接躺在地上说自己受伤了,让子规赔偿医药费,而子规也被望月痛某种意义上坚持不懈的精神弄到麻木了,然后便把桌子换了。 然而,哪怕是换成了圆桌,出现的状况也是子规和音速一左一右坐在望月痛身旁,而二阶堂奈……据她所说,和这么一个人坐一块,总觉得自己的智商会降低不少。 这话当然是玩笑话,只不过望月痛很少会在她们几人面前露出严肃的模样,按照望月痛的说法就是,面对别的人已经够累了,没有必要再在自己人身旁那么提心吊胆,不如遵从自己的本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可惜在望月痛说出这宣言之后,下一秒就去和二阶堂奈插科打诨了,以至于本来挺有哲理的话被她自己整的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房间里面,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不少东西,一盆可乐饼,一瓶清酒,一杯西瓜汁,一瓶威士忌,一碗拉面和一碟烧烤,可乐饼和清酒是二阶堂奈的,西瓜汁和拉面是音速的,毕竟她一会儿还要开车,不能喝酒,威士忌是子规的,虽然这位老板基本每次喝的都不同,而烧烤自然是望月痛的,痛想喝的卡米凯撒没有上,子规刚才说过。 几人坐下,关上门,不用怎么客气便吃了起来。 时不时谈几句,端起杯子碰一杯,聊聊最近的事情,直到差不多了,然后进入正题。 不过没有人会先开口,毕竟方才还是朋友间的聊天,而接下来的则是类似于谈判,谁也不想落入下风,当然,在这种时候,音速反而是最轻松的,毕竟她不需要谈,她可以放心吃自己的面——那是一份拌面,几片豚肉,一些葱花、花生之类,中间还有个被切开的溏心蛋,如果是外面的客人,那就只有一半,不过因为是熟人,子规自然不会克扣半枚,甚至那豚肉也多了两片。 她悄悄打量一些剩下三人。 子规已经打开了窗户,端着烟斗,借着风吸着烟。 直到五分钟后,子规才叹了口气:“你们真的是……一点便宜都不想让我占啊……” “你这话说的,毕竟我们也是废了不少力气啊。”望月痛摊开手,“你看,我昨天还瞒着神使和那些警官杀了三个人,让那个容器去监狱,奈冒着生命危险去萃白监狱把刀弄出来,音速还马不停蹄把我们送来这里,是吧,你还想占我们便宜,这不好。” “我就知道那三个人是你们干的,叫什么来着……井上?平川?宫次郎?” “平津,不是平川,平川是容器。”奈纠正了一下,“不过不重要。” “所以,你们这次搞到了天忍穗别神社的那把刀?这是第几把了?” “不重要。” “也对,反正枪再多也不属于我。”子规认同道,“那这次你们打算改什么?说起来音速的刀还是普通的鹤翅刀吧,要给她吗?” “我就不用了,我这两把已经习惯了。”音速婉言谢绝。 “那说说你们这次怎么做的。” “很简单啊,先是收买了三个人去窃取那把界明刀,然后找一个容器,让界明刀选择了容器,弄去监狱,然后收回,这样就能把自己摘出去了,我们处理的很干净,神使没有看见我们的容貌,警卫厅也没有。”痛已经把烧烤吃的差不多了,不过她想喝的酒依旧没有上来,“唯一的变故就是那几个人出内讧了,在我动手之前他们已经死了一个,不要紧,稍微伪装一下就行,反正我们也只是需要拖一点时间,后面那个容器洗白了也没事,反正刀已经到手了。” “有时候真的会觉得你才是你们团里面想办法的那个,这次是谁出的主意?”子规笑道。 “我。”二阶堂奈言简意赅。 “缺钱了?”子规吐出一个烟圈。 “算是。”奈娴熟地用手术刀切开可乐饼,一刀叉起半个,沾了点甜辣酱,没有多辣,主要的还是酸甜的味道,这种吃法算不上正统,只不过是奈喜欢,“也不是特别缺,只是有了想买的东西,怎么样,要不要收了这把?” “算了吧,你见过我用刀吗?”子规摆摆手,“我就一居酒屋老板,哪儿需要这么暴力的东西,再说了,这不是有你们吗,你们的集合可比我管用多了……我去把望月痛那杯酒拿过来,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子规起身,她走路的姿势很优雅,也很平静,你从中感受不到任何的诱惑力,只会感受到一种充满教养的端庄,还有那毫不掩盖的自信,说实话,来过这里的客人有不少人会对这位名为子规的老板一见钟情,但从来没见过有人去追求,他们仿佛根本没有最初的动力,只停留在欣赏之上。 而实际上,子规身上的气质确实会让人不自觉低一等,唯有二阶堂奈,望月痛或者音速这几位和子规认识许久的人才能够无视掉这种感觉,和子规平起平坐。 不过话又说回来,很难想象像子规这种看起来没有多少战斗力的老板,店里又没有保安,就连服务员也只是几位女生,更别说这居酒屋看起来还挺惹眼,也不知道子规是怎么让这居酒屋风平浪静的,不会有人找麻烦,也不会有人在这里撒泼——当然,望月痛除外。 几人也没有问过,子规总是自称普通人,那墙上从未取下的装饰物般的刀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至少,和望月痛这几位刀不离身的人还是差别明显。 总而言之,即便已经认识很久了,她们依旧觉得,自己没有真正了解这个名为子规的人。 在子规端回那一杯名为卡米凯撒的酒之前,她们沉默着,吃着自己的食物,一言不发。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 界明刀 “对了,【界明·御津子·打刀】,这把是不是也在你们那里?” 子规问道。 望月痛向后一仰,看着那天花板,还有橘黄色的灯光,她喜欢这种偏橘黄的灯光多过白色的灯光,这种颜色有一种白色没有的温和,就像是黄昏时候的夕阳,把云层染上色彩,让人不禁在心里感叹,白昼已经过去了。 她看向子规,说道:“在,不过那个烫手,你要吗?” “我只是好奇罢了,那把刀给我也没用,天守御津神社……如果是在天守城或者夜都应该会有买家,不过白海这边就算了吧。” “是担心神使?”奈插了一句,“听说白海这边多了不少白袍和黑袍,不过应该不是来调查刀的,才刀没丢之前他们就来了,我感觉,更像是来找人的。” 白袍和黑袍,指的自然是神使身上的衣服,指的是最常见的神使,黑袍是男性神使,白袍是女性神使,一般携带都是【界明试作刀】,型号一到十依次为太刀、大太刀、打刀、短刀、剑、蕨手刀、长刀、横刀、大刀和肋差,当然,有部分神使的界明试作刀是特殊的样式,这种特殊的样式一般称为型号外。 “找人,我倒是听说了一点。”子规用手指弹了一下已经喝完的酒杯,酒杯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五天前,有一个叫齐本龙的人,在中堂区那里袭击了一个神使,抢了一个白袍的界明刀,型号二的,神使没死,只是晕了。” “应该不是,如果只是一个白袍,不值得那么多神使出动。”音速摇了摇头。 音速对神使的了解并不如二阶堂奈或者望月痛那么多,但她也知道,袭击神使是很严重的罪行,但并不会让那么多神使同时出动,最多三位神使就能够处理好,再多,就显得神使太掉价了。 “听我说完。”子规不平不淡,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手上的烟斗轻敲桌面,“他在拿到界明刀后,杀了十二个人,就在中堂区,四楼,嗯……前前后后十分钟出头吧,他自己腹部中了一刀,不过只是匕首捅了一下,没死,但是那十二个人倒死的彻底,对半开的。” “为什么?”音速问道。 “还能为了什么?齐本龙是警卫厅的,家里一个母亲,一个妹妹,母亲重病在床,妹妹还在读书,他在警卫厅是一个一级的小警员,工资勉强够母亲的医药费和妹妹的学费,三十多快四十了也没有妻子,本来按照他的资历早就该升二级,但是比不过人家的背景啊,别人往上面塞个人就得把他摘出去,就这样卡了两年。” “结果呢?那个顶了他的人出任务出事了,抓一个卖假药的,齐本龙开车,那人在卖假药的那帮人在逃跑的时候慌了,一枪都没有开,弹夹还是满的,那卖假药的跑了,跑之前还杀了他们队里两个警员,结果上面查下来的时候,那顶位置的人有人保着,让齐本龙背锅,衣服没有被扒下来,但调去后勤了,工资少了三四成。” 子规深吸一口烟,接着说道:“本来这样还正常,结果,那个保了顶他位置的,和卖假药的是一伙儿的,为了把自己撇干净,锅都扔齐本龙身上了,那这件事就变成了齐本龙因为和卖假药的一伙,所以在抓捕的时候没开枪,导致犯人逃跑,也导致两名警员牺牲,这个罪他扛不住,他托了自己朋友把母亲和妹妹送出白海,但和卖假药勾结的那人为了让齐本龙扛着,把他妹妹和母亲绑了。” “当时的事情就简单了,那人在搞定好后便在中堂的酒楼那里摆了一桌,带上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和那几个卖假药的,齐本龙一个人,袭击了神使,抢了界明刀,然后便拎着刀走了上去,当时那些人正在吃火锅,涮的是羊肉,齐本龙上去问了句‘你这么开心,你有家人吗?’,那人便笑着说我家人都在啊,还有一帮好兄弟,你想求我吗?我喊一声,这一片能上来十几个带抢的,然后齐本龙就拔刀,一刀把那人对半切了,说,‘我都家破人亡了,你还有胆子跟我在这里喊’,然后在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全砍了。” 子规缓缓吐出一口烟:“然后齐本龙到那人面前说了句:‘你现在还有家人和兄弟吗?’可惜我当时不在,不然我多少得说一声厉害,齐本龙也没有走,在那里吃了几分钟涮羊肉后才离开,走的时候把被绑了的母亲和妹妹救了出来,想托人送出白海。”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望月痛把最后一点卡米凯撒喝完,杯子放在桌上,“这卡米凯撒还能再来一些吗?” “你敢?”二阶堂奈瞥了她一眼。 “那算了。”望月痛摆摆手。 “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子规笑了笑,“只不过正好,那齐本龙现在躲在我这里,他肯定对你们手中的两把刀感兴趣。” “价格他给不起。”二阶堂奈摇了摇头。 “我帮他给。” “那人是你的姘头?”望月痛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子规,“我还以为你不会对男人动心,没想到……” “想什么?只是这个人正好对我有用。”子规没好气地用烟斗打了一下望月痛,“他能够使用试作刀,代表这人能够扛得住界明刀的规则,你们偷来的那个肋差正好适合他,我给钱,你们给刀,齐本龙给我干活,这不是很好吗?” “人家能够心甘情愿替你干活?”望月痛挑了挑眉。 “我帮他送他的母亲和妹妹离开,给一笔钱,他同意了。”子规说道,“至于让他帮我做什么,你们想知道吗?不想知道的话我就不说,反正肯定不是合法的事情,齐本龙对我来说是个一次性的人,估计干完这活他也活不了,他要是能活下来我倒是不介意把他送去和他的母亲和妹妹团聚。” “说的也是。”望月痛点点头。 “其实我更好奇,那个人对你来说为什么会有用,毕竟……如果你想要找一个打手,适合的人肯定不少。”奈插话道,她在说话的时候,手隐隐摸向了腰间——在哪里,几把手术刀正好好地安置着。 “你这话倒是问对了,这个和音速有关。”子规指了指一旁的音速,“齐本龙在袭击那个神使的时候,在神使身上找到了一个地图。” “地图啊……对你很有用吗?哪里的?”望月痛伸出手,一根一根手指比着,“额……江户,白海,天守,夜都,上洛,西海,琉球,中京……没错吧?难不成是什么秘密地区?” 子规摇摇头,沉默了一下,看向音速,她的眼神有一种犹豫和疑惑,“不是,那个地图……是一个叫……九龙的地方,音速,我记得你说过,那是九州的地区……也就是,你的国家。” “确定?”奈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齐本龙是这么说的,他说这张地图出自一个名为【三日月】的机构,据说是神使们隶属的机构,但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三日月这个名字,齐本龙他说他也没有听说过,但是那天他袭击的那个神使身上确实有这个地图,他给我看了一部分,然后他希望能够得到我的帮助……诺,就是这样。”子规对着音速扬了扬下巴,“具体接不接受看你们,只不过我觉得……如果沿着这些找下去的话,有可能找到你的国家,或者让你回到你的国家。” 音速正在沉思。 子规是知道她来自九州的,不过子规是半信半疑的,毕竟子规自己本身作为一个居酒屋老板娘,道听途说的消息也不少,更何况有些时候她还会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就比如现在商榷的,然而子规很聪明,她不会用自己的身份干那些事,而是用各种中介手段把自己的存在摘出去,却又出现在每一个重要的角度。 但不得不说,子规说的这个条件确实让她心动,但也没有令她着迷,确实,音速很想回到九州,但并非必须回到九州,她扪心自问,她回到九州之后呢,能够获得什么呢…… 能让音速停留在九州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过……那个让自己来到樱岛的人,还有樱岛这无法离去的规则,让音速感到好奇,不止是音速,二阶堂奈,还有望月痛,她们都好奇这一层规则之外到底是什么。 海洋之外的国度…… 二阶堂奈和望月痛并不信神,从她们身上携带的刀就能知道。 界明·二阶堂·薄刃,界明·望月心·无界,这名字并非巧合,这两者本身便是界明刀,神明的恩赐,界明刀,而她们窃取了这份恩赐,然后让刀匠重新锻造,把界明刀化为自己的物品,把这一份恩赐转为自己的力量。 从这里便能够看出来神明在她们的心中几乎没有什么地位。 不过音速并没有问过,两人没有告诉过自己,也没有过多谈过她们的过去,音速便没有去问了,既然她们不愿意说,那就等以后。 “这个交易,我们很感兴趣。” 最后,还是二阶堂奈代表三人做出了决定。 “那么就有的聊了。” 子规笑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 家人 【樱岛·白海】 【中堂区·警卫厅大门口】 齐本龙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烧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上,黑色的鞋跟碾了碾,把那微弱的火光碾到消失,正如他过去的三十多年,在一个城市里面含辛茹苦,但也只是烟头上燃烧的尘埃,在失去火光之后便被碾灭,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 他穿着破旧的黑色外套,里面的衬衫也泛黄了,看起来很久没有换过新的,不脏,但是旧,他裤子的右边膝盖的位置也有一个小洞,更别提黑色皮鞋都已经磨损地不成样子,他搓了搓手,这样,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他把外套的领子往上提了提,拉上拉链,遮住自己小部分脸,随后走进了警卫厅。 他让自己的脚步放缓,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悄悄的,悄悄的,按照值班安排,现在正好是深夜到黎明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而警卫厅里的人也基本下班了,他和自己仅有的朋友……这几年警卫厅的两个兄弟通了个电话,让他们帮自己最后一次,也就是现在。 他要去警卫厅找一个东西。 这也多亏了齐本龙这几年在警卫厅只是一个小职员,那几个靠关系上去的人不想干的杂事都扔给了齐本龙他们几个没有背景的人,因此齐本龙幸运地接触了一些资料档案,他清楚地记得,有一份资料叫做【三日月】。 而这就是子规让他找的东西。 三日月是什么,齐本龙不清楚,不过从那个神使身上抢来的地图上有这个符号,那个地图绘制的是一个叫九龙的地方,齐本龙没有见过,他尝试在网络上搜索了这个名字,依旧没有找到,而随之而来的,便是好几位神使来到了白海。 他在警卫厅工作的时候也并不只是干坐着,说实话,齐本龙并不是一个有胆量的人,相反,他可以算是一个畏畏缩缩的人,他有母亲,有妹妹,他的薪水不至于让他拼上性命,而且他也没有理由拼命。 他记得半个月前他还在和他的朋友喝酒,朋友的名字是夜守木荒,夜守木是姓,荒是名,比他大两岁,也比自己早了三年入职,看着很老成,夜守木的职位是买来的,他从小生活在贫民区,在那个为了一碗米能够砍三个人的地方长大,后来攒了一辈子的钱,在警卫厅讨了一个职位,和自己一样的之类。 那天夜守木很反常地喝了不少酒,他拍着齐本龙的肩膀,说:“龙,我这辈子没有几个朋友,以前在贫民窟有一个,死了,警卫厅两个,一个是你,一个是岸边,队长我信不过,但是我相信你们两个,你的眼神我见过,只有那种没有任何追求的人才会有这种眼神,你比我稳重太多,可惜你没有一个妻子,你母亲不是一直说要你娶一个妻子吗?早点谈一个吧,不然再过几年真的没有人看得上我们了。” 后来夜守木喝醉了,还是齐本龙把他扛回去的。 夜守木天天嚷嚷着让自己找一个妻子,但是……自己有那个条件吗?有哪位会愿意嫁给一个家里有病种母亲,还有一个妹妹要养的男人,更何况齐本龙本身经济条件就不好,住的还是老旧的房子,每个月的薪水也只是勉强够用,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存下多少。 过了几天,夜守木拉着岸边找到了齐本龙,给了齐本龙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四十万樱岛币,是夜守木这些年的积蓄,还有一部分是岸边的。 “拿着吧,用这钱找个妻子,喜酒记得请我们喝就好。”当时的夜守木是这么说的,不论自己怎么推脱,夜守木都坚决让自己拿走那个信封,而就在第二天,他们就拉着齐本龙去了相亲市场,而齐本龙也确实认识了一位心仪的女性,两人相谈甚欢,本来都快要谈成了…… 但是,就因为那件事,一切美梦化为泡影。 齐本龙身上带着一把钥匙,那是夜守木给他的,资料室的钥匙,在那天他杀了十几人之后,整个警卫厅都惊诧了,他们一边惊讶这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为什么会干出这样的事,一边义愤填膺地表示一定要把恶徒绳之以法,唯有夜守木和岸边偷偷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其实在询问之前他们已经有了答案,毕竟那天齐本龙的处罚通告还挂在墙壁上,明眼人都知道齐本龙只是一个背锅的,那又怎么样呢?毕竟他没有背景啊。 齐本龙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夜守木两人,然后告诫他们不要掺和进来,如果说之前背锅只是小事,那么在他袭击神使之后,在杀了那些人之后,在外人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了。 即便他只是想苟延残喘。 “夜守木,这么多年我没有求过你什么。”那时候,齐本龙对着电话说道,“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的母亲和妹妹平安送出去,那四十万在我房间的柜子最下面,那个木板是松了的,你拿起来就能够看见,我一块钱都没有用,我知道你在贫民窟那边有渠道,帮我这一次。” 而夜守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不过很难,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你可以问问。” “哪里?”齐本龙问道。 “一家居酒屋,里面老板黑白都吃得开,你晚上偷偷去吧,别让警卫厅的同事抓到,还有,最近不少神使来了,你注意点。” “……谢谢。” 齐本龙在用钥匙打开了资料室的门。 他对着记忆中的位置,一份接一份地找,那个名为【三日月】的文档,我记得……应该是这边,黑色的,对,这里。 那是一个黑色的文件夹,纸皮包,两侧有几道金色的纹路,中间绘制着半轮明月和半个太阳,用烫金的字体写着他寻找的那三个字。 三日月。 齐本龙把文件塞入怀中,悄悄离开,关上档案室的大门,把钥匙放在那绿植的花盆中,用泥土盖了盖,这样子明天夜守木回来的时候就能够取回钥匙,也不会被别人知道了,毕竟这里是监控的盲点,找好角度,没有问题的。 齐本龙悄悄走出警卫厅,回过头,看着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叹了口气,摸着夜色远离,他要离开这里,在阳光来临之前离开,他不能够让自己暴露在白昼之下。 他本属于这个世界,他本应该享受太阳带来的温暖,但现实让他不得不隐于黑夜之中。 他的脚步逐渐加快,跑向停留在路边的黑色小轿车,他现在需要离开这边,去往事先约好的地点,把这份资料,还有那把刀,放在指定的位置,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他就可以放下心了,居酒屋的老板承诺了,不论这次是否成功,他的母亲和妹妹都会被妥善安置好,在白海之外,她们会有一个小房子,和一笔酬劳。 身上的这把刀是居酒屋老板给自己防身用的,说是防身,其实更多的是让自己多揽一点事情,在齐本龙身上的事情越多,居酒屋的老板就越能把自己置身事外,当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齐本龙身上的时候,那居酒屋的老板,谁会去注意呢? 齐本龙是清楚的,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是活不过这个夜晚了。 他忽然有一个冲动,他想回家,去看看自己的母亲,去看看自己的妹妹,至少和他们道一声别,自己今夜的行动太突然了,以至于一句话都还没有和她们说……他踩着油门,下意识地想朝熟悉的方向去…… 不行!他猛然拍了一下方向盘,身上不由得出了些许冷汗……我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想在回去是害了她们!只有等我死了以后……她们才会安全,只有齐本龙死了!她们才会安全……不能回去……不能…… 他忍着那份冲动,一只手抓稳方向盘,另一只手拨打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号码。 在三声铃响之后,电话通了。 “东西我拿到了,我会送到对应的地方,如果我出事了……希望你不要食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响起了一个女性的轻笑:“我口碑还是有的,你放心,而且你就算真出事了,我们也有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行。”齐本龙挂断电话。 下一步应该是拔出电话卡,让后折断,扔掉,但是在准备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他看了看现在的时间……距离白昼的到来还有大半个小时…… 他最终还是拨打了那个号码。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但是他想这么做,即便他有可能因此暴露。 电话铃响了,一下,两下,三下,齐本龙握着方向盘,街道两旁的路灯还没有关上,朦胧的昏黄光线照亮了他前方的路,一辆车也没有,只有他自己,沿着这条路一直前进,伴随着电话的那道铃声一起,在漆黑的夜高歌。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电话通了。 “……哥?” “……是我。”齐本龙吞了口唾沫,开口道,“你醒了吗?” “……我没睡着……你去哪里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问道。 “我……我出去做点事,晚一点再回来。”齐本龙压抑自己声音里面的哽咽,他不能够让自己的妹妹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妈现在在做什么?” “妈妈本来想等你回来,但是她熬不了夜,所以先睡了,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快了,等我忙完……我们就离开白海。” “……你会回来的,对吧?” “嗯。”齐本龙应道,但他却摇了摇头,“你先休息,到时候会有人带你们离开的。” “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从另一条路走,没关系的。”齐本龙说道,“放心好了,我朋友已经安排好了。” “那你早点回来啊……”电话那头的妹妹说道。 “好。”齐本龙沉默了一下,“那我先挂了。” 嘟……嘟…… 他把电话卡拔出,折断,扔出窗外,再过了一会儿,把手机也一并扔了出去,不知道会被谁捡到,不过已经和他无关了。 齐本龙踩着油门的脚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气。 他想快一点到达那里…… ——这时候,玻璃的碎裂声响起。 一把太刀捅破车前窗,穿过齐本龙的左肩膀,把他狠狠地钉在了座椅之上。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 麋鹿 那份文件早已经放在了座位下方,而抢来的太刀挂在腰间,当然,腰间并不只有那一把刀,还有一把稍微短一点的打到,这是居酒屋老板借给他的刀。 而现在,第三把刀把他钉在了座位上。 【界明·型号一·试作刀】,齐本龙知道这个名字,他从那个神使身上抢来的也是型号一,这太刀的模样他实在是忘不了,这样的太刀正插在自己的左肩上,划开自己的皮肉,鲜血沿着那把刀向外流淌,在夜色之中,太刀的刀刃散发着冰冷的寒光。 左肩传来剧痛,破碎的玻璃也划破了他的手背,但是齐本龙没有慌张,他咬着牙,控制好方向盘,加大油门,把上衣的下半部分掀起,卷起来,放入口中,咬住,然后,他用右手握住那把太刀的刀柄,深吸一口气,猛然拔出。 “斯……” 他的牙齿咬得发白,脸上的冷汗也流了不少,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青筋暴起,他把那染血的太刀扔出窗外,把油门踩到了底部。 被发现了……怎么那么快,是因为刚才的电话吗?现在过去还来的及吗?快一点,再快一点啊!齐本龙用力拍了几下方向盘,不过这黑色的小轿车或许是年岁已久,即便齐本龙在心里怎么怒吼,速度也升不上去了。 他看向后视镜——什么也看不见。 我知道了。 齐本龙抽出先前抢来的那一把太刀,用右手抓稳,朝着自己的头顶,在心里默念三个数,一,二,三,向上一刺,太刀轻松地刺穿了小车的顶部,不仅如此,他还感觉这太刀似乎插到了什么东西。 他握着太刀的那只手握着刀柄,一转。 血与肉被搅碎的声音响起,侧方有什么东西落下,黑色的一团,重重地摔在地上,数秒之后,齐本龙才听见碰撞的沉闷声响。 那是一位穿着黑色和服的男性神使。 而下一刻,他被灯光照亮,但是这盏灯来自于自己的右侧,同时,他也听见了货车的轰鸣声,而齐本龙还没来得及打方向盘,右侧的窗户便碎裂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剧烈的碰撞声把他连同着小轿车一起向左边横推,小车猛然左移,撞在墙壁上。 但是,即便是这样的碰撞,发出这样的声音,四周仍然寂静,没有任何人被吵醒,甚至那些住户连灯都没有打开,撞车后的震荡感还在齐本龙的脑海中未褪去,他模糊的双眼只能看见刚才撞来的是一辆黑色的大卡车,它的颜色隐于黑夜之中。 然后,大卡车的门开了,两黑一白,两男一女,共三位神使踱步而下,那位女性神使背上背着一把剑,左边的男性神使腰间是太刀,另一位男性神使手中握着一把短刀。 齐本龙从座位下摸出那个黑色文件,放入怀中,那个居酒屋的老板说了,不用担心被损坏,她们有的是方法复原,只要能确保东西是在齐本龙手中,就可以,不论齐本龙是生是死,只要东西在他身上,就可以了。 比预想的还要快啊……果然就不应该打那个电话的,是因为和妹妹的通讯被监听了吗?也对,想自己这种被通缉的恶徒,家人的电话被监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希望那些人不会因此找到妹妹他们……应该不会,信号转移的设备没有坏的话,妹妹她们的坐标应该会出现在夜都那边。 齐本龙握住那把太刀,开门,下车,黑色的小轿车已经不能用了,刚才的那一撞让这辆本已经接近年迈的车子直接报废,黑色烟从车前盖涌出,让人窒息。 三位神使的脸上都戴着面具,女性神使的面具像是狐狸,男性神使的面具像是恶鬼,三张脸盖着三张面具,嗤笑着的狐狸和嗤笑着的恶鬼一同看着这里,看着齐本龙,这位浑身是血的中年男性。 背着剑的男性神使向前一步:“居民编号,齐本龙,涉嫌袭击神使,恶意杀害十四人,畏罪潜逃,你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记录在案,你的处理结果已经下发——修正……重新编辑。”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重新说道:“更正完毕——居民编号,齐本龙,涉嫌袭击神使,恶意杀害十四人,以及盗取重大神明相关机密,罪无可赦,你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记录在案,你的处理结果已更改——就地格杀,亲属连坐。” 重大神明相关机密……齐本龙的瞳孔微微收缩,是那个叫做【三日月】的资料吗?这个资料为什么会涉及到神明,不,不对,这样的资料为什么会出现在警卫厅之中,这不应该是永远被封存才对吗? 这份资料被发现了?那,那夜守木给我的钥匙岂不是也……等等,我偷取这个东西才过去多久,问题应该不出在夜守木身上,我确定我已经避开了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那就是……这份文件本身就有问题?! 那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个文件放在那里? 来不及想,齐本龙已经握紧了太刀,左肩上的疼痛似火焰般灼烧,双眼已经有点朦胧,是失血过多了吗?该死,现在这样子该怎么脱困…… “你有什么遗言或者交代吗?”那位女性神使开口道。 齐本龙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我为什么要说遗言,那小子绑我的家人,他们本就该死,他要是不死,他早晚也得弄死我,我不光杀他,那些和他一起的人,我也一块弄了……妈的,脸都撕破了,还留分寸的人都是傻逼。” 如果夜守木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毕竟,这和他所了解的齐本龙完全是两个人,原本很了解的齐本龙,在这一刻似乎变得陌生无比。 “只有这些吗?” 齐本龙没有回答,他忽然一跃而起,那瘦弱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他在这一刻横跨了两人之间的所有距离,手中的太刀一挥而下—— “乒——”这是刀与剑碰撞的声响。 在太刀落下的那一刻,女性神使轻笑一声,很随意地抽出背后的剑,架住了那挥下的太刀,随后,她一脚踢向齐本龙的腰间,把后者踢出几米开外。 那两位男性神使一左一右地守在她的身旁,一言不发。 然而,就在这时候,齐本龙笑了。 他从腰间猛然抽出一把打刀,下一瞬,他半跪在地上,那位女性的神使仰面躺在地上,而齐本龙的手中正握着那把打刀,刀尖刺穿了女性神使的胸膛,刺穿了她的心脏。 “我早就想明白了!我他妈的一条贱命换你们一条富贵命……我血赚。”齐本龙握着打刀的手用力一扭,把她的心脏扭地粉碎,“艹你妈!要命还是要我的人头,啊!?” 一身怒吼,那两位男性神使向后一退,他们已经看见了齐本龙手中的那把打刀。 灰色刀柄,缠绕紫色的丝带,刀身是纯白的,侧面有几道灰色的纹路,刀锷是黑色的,鲤口也是黑色,是纯净的黑,仿佛能够吸收一切光亮。 而刀铭的位置,则是烫金字体的三个字——御津子。 【界明·御津子·打刀】,御津神社信奉的神明,御津神,也就是稻荷神、宇迦之御魂神、仓稻魂命的界明刀,在数日前被盗取,一直没有被寻回,而现在,这把刀出现在了齐本龙的手中。 御津神是掌管谷物和食物的神明,主管丰收,传说祂没有具体的姿态,有时以男人形态出现,有时以女人形态出现,甚至会变化成蜘蛛等其他形态,传说中御津神最常见的模样是麋鹿,因此御津神也被称为麋鹿之神。 而祂的界明刀的恩赐,则是现在齐本龙所展现的。 忽视抽出刀的过程,忽视拉进两人之间距离的过程,忽视挥刀的过程,直接来到把刀插入神使心脏的结果——跳过步骤,让结果提前出现。 那两位男性神使抽出刀,对着齐本龙砍下——界明刀对他们的震撼很大,但是他们的本能也让他们挥出了刀,齐本龙的行为无疑是渎神的,他们作为神使,定然要制止他。 下一刻,短刀和太刀一同砍在了齐本龙架起的打刀上。 如果单轮力量而言,齐本龙是比不过那两位神使的,但他能感受到这把打刀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帮助他,让他成功接住了那两刀。 “我给你们跪着不行,我当初给你们当狗,也不行,那行,那我换一个方法活着,我他妈的要当人,当人上人,我先弄死你们几个练练胆,把他妈的以前跪着给你们的东西,当狗给你们的东西,全部站着拿回来。” 齐本龙咬着牙,他嘶吼着,推着打刀向上,然后猛然一抽——短刀和太刀一同砍在了他的左肩,但他的打刀也插入了其中一位男性神使的腹部之中,他握着刀一转,一抽,向后退了几步。 他头部一阵眩晕,半跪在地上。 即便如此,他也在笑着。 “你去求求伊邪那美,你让她不要给我齐本龙一点点机会,如果我今天没有死在这里,以后站起来,这白海的公墓,堆的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坟……” 他挣扎着站起来,想要继续挥刀,但是他的双眼逐渐朦胧,意识沿着伤口流逝——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似乎看见了一只麋鹿。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壹 工作 【樱岛·白海】 【前堂区·西三街·12号】 “还活着吗?”望月痛问道。 “活着,不过我觉得他能活着也真算是个奇迹。”奈在一旁接话道。 “毕竟是御津神的刀,权能和丰收相关的神,生命力可是很庞大的。”子规敲了敲烟斗,“起码在持有那把刀的时候,他想死还是挺难的,而且死了也不要紧,那把刀会把他带回来。” “我还纳闷你怎么这么放心他一个人。”音速从冰柜里面拿出一瓶冰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那把刀的功效啊……” “碰巧知道而已,你们不也很清楚吗?”子规指了指音速手中的那瓶水,“一百,不讲价。” “记她们俩账上。”音速无所谓道。 “在你家拿水还要给钱?”望月痛疑惑道。 “你们三个还知道这里是我家?”子规没好气地用烟斗挨个敲了三人的头,“滚滚滚,都给我滚,我要睡觉了。” “其实我是不介意一起睡……” “我介意。” 房间门砰的一下被关上了,也把望月痛没说完的话隔档在了门外。 “我也去睡了,刚刚喝的有点多。”二阶堂奈摆了摆手,朝着另一个房间走去。 即便子规方才的态度并不是很好,但那也只是友人之间的打趣,这里是子规的家,位于白海,前堂区,西三街,12号,是一个四层楼的小别墅,离烙印居酒屋并不远,开车大概十几分钟,当然,是音速开的车,毕竟其余三人或多或少都喝了点酒。 那个交易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她们把【界明·御津子·打刀】卖给了子规,报酬是那个名为【三日月】的资料,以及帮忙重铸【界明·天忍式·胁差】,倒也不是完全重铸,只是把上面的那些印记抹除,以免被神使发现。 正如二阶堂奈和望月痛的界明刀,便是用这种刀重铸而成,铭刻新的名字,铭刻新的刀铭,把恩赐化为自己的力量。 此时,她们在这栋别墅的二楼,二楼有四个房间,一个是子规自己的房间,也是主卧室,另外三个是客房,说是这么说,但只有二阶堂奈她们三人才会住在这里,偶尔,并不是一直,二阶堂奈她们的房子和子规的相比就显得小了很多,毕竟子规怎么说也是一个老板,赚的钱肯定不是二阶堂奈她们能比的。 现在,二楼的大厅只剩下望月痛和音速二人,望月痛的头发披散了下来,黑色的头发和黄色的挑染混在一起,她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一条白色的干净毛巾搭在头上,刚洗完的头发还在朝下滴着水,她下身是宽松的黑色长裤,结实而白皙的小腹能隐约看见几块腹肌,不得不说望月痛的身材真的很好,就像平时一直去健身房的人。 音速看了几眼望月痛左手手臂上的龙的纹身,指了指剩下的两个房间:“选哪个?” “我一会儿出去一趟,你先睡吧。”望月痛用毛巾擦着头发,“早餐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 “蛋卷,再来一碗汤。” “好,要不要烤鱼或者腌渍之类的?” “不用,不过奈姐应该会吃烤鱼,给她带一份烤鲑鱼吧,子规的话……我不清楚子规吃什么。”音速回想了一下,没有想起了子规早餐吃过什么,“要不带一碗米饭?” “还是带烤串吧……带一碗米饭没东西配也不行啊……”望月痛把毛巾扔到一旁,把自己的长发挽起,她微微垂下头,露出脖颈的后方,她高挑的身子在这时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几个熟悉的动作便把头发扎了起来,在后方形成一团复杂的发髻,然后自然垂下,留下前额的一条垂髫,她从桌上拿起眼镜,擦了擦,戴上。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披在肩上,再把腰带拿起,穿在腰间,把自己的刀别好:“那我先出发了,一会儿见。” “一会儿见。”音速说道,“我看看资料。” 望月痛离开了。 而现在,音速才把视线投向桌上——那个黑色的文件,写着三日月三个字的文件,这个文件很崭新,上面一点褶皱都没有,不过沾上了不少血,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里面的内容,算了,能够拿到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音速打开了那份文件。 然后,她的目光随着逐渐的阅读而阴沉下来。 而在另一边,望月痛站在一栋不知名的大楼前,仰起头,看着在大楼第五层的灯光,面无表情,她从口袋里面拿出烟盒,叼起一根,不过没有点燃,只是叼在口中,她就这么走入大楼的大门,没有任何人阻止她,因为这里没有别的人。 第一楼是漆黑的,当然,一连二三四楼都没有灯光,这栋大楼还没有完工,里面装修都还没有开始,只有光秃秃的墙壁和楼梯,就连楼梯的把手都没有安上,而墙壁上一拍也能够拍下不少粉。 这栋大楼已经算是烂尾了,至少对外是这么说的,不过望月痛倒是知道为什么,这栋大楼其实更算是一个处理厂,距离郊区太远了,有些不该拿出来的东西,或者不希望别人看见的东西,便埋在这里。 有句话说的很正确,在这座城市的钢筋水泥之中,每一寸都是用生命构筑出来的,哈,就比如现在她正走着的楼梯,在石灰之中也不知道掺杂了多少骨灰。 很快,她便走到了第五层。 第五层的灯光是亮着的,而且和之前几层楼不同,第五层显然装修过,不仅如此,还摆上了几株绿植,家具也是一应俱全,当然,望月痛的目标并不是那些东西,而是此时正端坐在那张老板桌之后的男人。 她拍了拍腰间的刀,对着男人扬了扬下巴:“钱呢?已经到时间了,你们应该不会想着赖账吧?” “怎么会呢……望月大姐头……”那那人讪笑着,从长桌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纸包,他把那个纸包向前推,推到望月痛面前,“都在这里了,一分不少……” “这次倒是格外爽快啊?”望月痛挑了挑眉。 “哎呀……毕竟一直承蒙您关照,怎么好意思再给您添麻烦是吧……” “你居然还会说这种话?行吧,那今天就到这里,告辞了。” 男人对着望月痛挤着讪笑:“辛苦辛苦……下次有需要再麻烦您……” “嗯。”望月痛也没有多说,拿起纸包转身便走。 那个男人长呼一口气,悄悄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不过……”这时候,望月痛转过头,打开了那个纸包,“你刚才,说谎了吧?” “怎怎怎怎……怎么会呢……”男人伸出手,似乎想要阻止望月痛的动作,“这么多次的交易您还信不过我们吗……” 然而,望月痛已经把纸包打开了。 里面是几张钞票……和一叠白纸。 “我说……别撒这种一眼就能够露馅的谎啊……”望月痛叹了口气,把纸包扔在一旁,她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方才叼在嘴中的那一根烟,“这大清早的,我也不想见血啊。” “太贵了……”男人很无奈地看着望月痛,他犹豫道,“而且,收费这么贵……不合法吧?” “砰——” 望月痛一脚踩在了老板桌上,她右脚踩着,把那打火机凑到男人的面前。 “这都什么时候还来这一套,在我们这里法律算个屁啊……别逼我重复同一句话,你这交易如果公开了那肯定不只这一点钱了,你根本别无选择。”望月痛把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另一只手按着打火机,那一簇火焰抖动着,把男人的头发烧焦了一小片,“赶快交钱。” 男人向后一仰,大喊一声:“动手!” 只见望月痛猛然抽出腰间的太刀,向后一斩——金属的碰撞声只响了一小下,紧随而来的,是刀刃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望月痛转过身,只看见几人拿着已经断掉的刀愣在自己身后,那些刀断裂的地方很光滑,一看就是被方才望月痛那一刀切开的。 她一个甩身,连带着手中的刀一同起舞,直接切断了其中一人握着刀的手,在惨叫声响起之前,她猛然向前,另一只手握拳打在了另一人的脸上。 于是接下来便是一场单方面的表演。 望月痛的战斗没有任何的艺术感,更像是绝境之人的死斗,毫不拘泥于刀的技术,她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拳头、手肘、膝盖、脚,甚至是头,都可以成为攻击用的武器,她下手的地方也全是要害,亦或者能够让人短时间失去行动力的地方,比如下体,比如腹部,或者太阳穴和眼睛,甚至有的人迎面骨都被望月痛狠狠踹了几脚。 这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最后,她一脚蹬在男人的胸膛,把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了地上,她似乎有点不解气,又补上了几脚,听着男人的哭喊声,她摇了摇头。 此时男人趴在地上,身上几乎没一处是干净的,要么是沾了灰,要么是沾了血。 “老娘的规矩一直都是这样,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望月痛蹲下身,右手抓着那男人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拎了起来,她左手把嘴上叼着的烟夹起,朝着男人的脸上吐了一口烟,没有理会男人因为被烟熏而流泪的面庞,只是这么看着,她墨镜后面的双眸没有任何感情,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你想砍我一刀,那我就砍你一刀,钱,少一分都没门,赶快给老娘交钱,妈的,跟你讲礼貌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随后,她把男人的头重重往地上一砸,血和断裂的牙齿一同溅射在白色瓷砖地上。 五分钟后。 望月痛一边数着钱一边下楼,把已经燃尽的烟扔到一旁的垃圾桶。 “早点给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她说道。 “砰——!” 一枚子弹穿过望月痛的身体,砸在了地面上。 她回过身,看向大楼——第五层楼,窗户那里,那个男人正颤抖着手,抓着一把火铳,那枪口还在冒着烟,他满脸汗水,身体也在抖动,看见望月痛毫发无损,他近乎崩溃地喊着,喊着听不明白内容的话语。 望月痛叹了口气,抽出刀,对着那个男人挥下。 ——跨越了刀与枪之间的距离,那个男人的头和身体被平滑地分开。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贰 探病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 平川泷介浑浑噩噩地走出了萃白监狱的大门。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昏迷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他只记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什么人,随后便失去了意识,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病房的天花板。 洁白的天花板,混杂着一点消毒水的气味。 而在自己醒来之后不久,便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律师的人走了进来,然后便是熟悉的询问。 “姓名?” “……平川泷介。” “年龄。” “十八岁。” “家庭信息……不对,这个不用问,你对你昏迷之前的事情有什么印象?全部说出来,不要有所保留,你说的越详细,就越能够摆脱你自己的嫌疑,昨天的,夜晚十点左右,你在审讯室看见了什么?” “请让我回忆一下……当时他们也是这么问我问题,他们问我我的姓名……年龄,我的父母和家庭……对,他们还说那三个人死了。。” “哪三个人?” “平津,宫次郎,井上。” “对,他们三个人已经死了,不过现在已经排除了你杀害那三个人的可能,我们已经检查过你的身体,你的身体里面已经没有【刀】了,我们本以为你是窃贼,现在想来,你应该只是一个容器。” “……容器?” “我们的一种称呼,当然,你并不需要知道这个词的具体含义,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想要和你了解的是关于你在审讯室时候的事情,当我们发现你的时候,那两位狱警已经死了,喉咙被切开,和那三个人一样,而你的喉咙本来也应该被切开,但凶手触发了警报,以至于凶手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迫逃跑。” “那我现在……是在医院吗?” “对,你并没有伤到多少,只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击所以有一点脑震荡,虽然在你刚醒的时候就来询问对你可能有点不公平,但是这是必要的,请见谅。” “您客气了。”平川泷介颔首道。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但就目前而言,对方确实很有礼貌,态度也算是和善,那么自己也没有必要摆一副臭脸色。 虽然对自己被冤枉这是还是感到不爽,不过,和官方作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就可以出院了,我们会把你送回到你的家里,你身上的伤已经治好了,当然,后续的补偿问题会有人联系你的。” “……好的。” “有什么想问的吗?”那人问道,“在许可范围内我能够回答你。” 平川泷介沉默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沉思着。 他正在打量这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男人,装扮像是一个律师,但从气质上更会觉得他是一个学者,他身上没有多少东西,除了手中的一个本子和笔,似乎就没有别的了,总而言之……和之前见到的所有人似乎都不一样。 “……怎么加入你们?”过了一会儿,平川泷介开口道。 “嗯……说说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只是感觉,你和他们不一样。”平川泷介说道,“就像是我看的书中的那些,隐藏在城市之中的神秘组织,而且,你们说,刀,是我理解的那种吧……界明刀,神明大人的恩赐,那三个死了的人偷了神明的界明刀,而我就是被卷入其中的……” “猜对了一些,不过没有全对。”男人笑了笑,“我们并不是什么隐秘组织,只是在平日里你不会看见我们而已,当然,如果说我们这些组织之中的某些人,你应该就听说过了。” “什么?” “神使。” 平川泷介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会有点难接受,不过说实话,你这个想法可能要落空了,毕竟我们招人并没有那么随便,这么说吧,就连挑选成员的方式我们都不会告诉你。”男人拍了拍平川泷介的床单,“好好休息,早点出院,你的母亲还在家里等你……哦对,你的父母我们都已经警告过了,他们不会再对你施暴,怎么做到的就不用问了,总之……早点回去。” 男人合上本子,把笔放入衣兜。 他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绕着病房走了几步,他摆弄着窗台的一朵花,调转了一下灯的位置,在洗手间冲了把脸,最后,他回到了病床前。 他看着平川泷介,指了指窗户:“看看那个。” “怎么……”平川泷介看了过去,只见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太阳照射进来的光亮。 他再回过头,却已经看不见那个男人了。 “……奇怪。”平川泷介自言自语,闭上眼,盖好被子,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想,他准备好好睡一觉,至少,在噩梦结束之后,他要一个美梦来填补。 病房外,那个男人正翻阅着那个本子。 “嗯……怎么只有这么一点内容……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记忆被修改了吗?还是确实不记得了?”他看着手中的本子,翻了几页,挠了挠头,“不是,这也太普通了吧?你确定这样一个人会是容器?你不要骗我啊。” 他就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不对,他就是在和自己说话,走廊没有一个人,没有医生,没有护士,没有病人,明明是病院,但是一个人也没有。 “啧……算了。”他砸了咂嘴。 他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件黑色的披肩,披在身上,披肩上有鎏金的纹路,他再拿起一个面具,戴在脸上,一个老虎形状的面具。 而现在,他才把一个腰牌挂在腰间。 这个腰牌是金色的,和神使的腰牌一样的质地,一样的形状,不过在腰牌之上,还铭刻了一个小小的刀的图案。 那个孩子……他的记忆太干净了,干净到让我有些害怕,他的生命之中没有任何的污浊,普通的家庭,普通的父母,普通的生活,但是他又有一种纯粹的恶意,他厌恶身边的一切,即便那些人从未厌恶过他,真的,我从未见过这样矛盾的人,但是他却没有任何表现,若不是看了他的【自我描述】,我或许真的会被他给蒙蔽…… 而且我还不能够说出来……那些人应该在看着我,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刚才看见的东西,他们肯定会带走这个少年……他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但是……如果他确实是【容器】,那么界明刀为什么会选择他?神明不应该是最厌恶这种负面了吗,这种充满恶意的人,不正是被神明所不待见的吗……还是说,神明需要他做什么事情。 “想什么?”一道声音问道。 男人立马垂下头,半跪在地上,他右手握拳按在地上,左手搭在左膝盖上:“在想关于那些窃贼的事情。” “那个男孩怎么样?” “很正常,只是一个被牵扯进来的普通人,他的记忆和过往都没有任何问题。”男人回答道,没有任何犹豫,“他连那些恶徒的容貌都记不住,没有多少价值。” 那些人果然在看着自己……他们总是能够知道我的位置……是这个腰牌,他们应该就是用这个腰牌感受到我的位置的……声音也是从那里传来的,他们到底藏在哪里……该死。 “那你回来吧,有别的事情要你处理。”那道声音说道。 “什么事情?”男人问道。 “有一个男人杀了三位神使,现在他正躲在白海的中堂区,你去处理一下。” “是要我杀了他吗?”男人依旧半跪在地上,“我现在就出发,不过请让我回去本部一下,我需要取一下我的界明刀……它还在本部那边保养……” “不,不用杀了他。”那道声音说,“他很符合我们找的人,他就是我们……新的【容器】。” 过了十来秒,那道声音才接着说道:“好了,高坂纽乃,你先回三日月分部吧。” “是。”男人回答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叁 围堵 【樱岛·白海】 【后街道·黑医馆】 “他妈的……那帮人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 朦胧之中,齐本龙似乎听见了夜守木荒的说话声。 啊……怎么回事……我还活着吗……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这个地方不容易被发现吗?”另一道声音响起,很着急,还伴随着急促的走路的声音,“他们已经在路上了,刚才齐本已经打电话过来了,我没有接,我怎么敢接?我真是疯了才陪你干这事……” “岸边,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夜守木的声音,“严格来说不还是你把他救回来的?我本来都说了我们帮他照看好他的母亲和妹妹已经是极限了……你还去救他?你自己亲眼看见的!三个神使!老子活了这么久都他妈不敢想这事,他杀了三个神使!” “我怎么知道他忽然这么……你以为我想得到吗?但是……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带着他跑了……他妈的,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问你哪里能够藏人啊,他不是说只是偷个资料吗?怎么和神使打起来了?现在我肯定也被通缉了,我成同伙了,你也跑不掉了……一起等死吧。” “你守着,我去外面看看,如果龙醒了就喊我一声。”夜守木说道。 “滚滚滚。”岸边不耐烦地回答道。 在几分钟之后,齐本龙才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血袋,外层已经落了点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盏破了一半的灯,已经有两个灯泡碎了,就剩下最后一个摇摇欲坠,还时不时会闪一闪,天花板上也有霉点,总而言之,不干净。 随后他看见了岸边,岸边晴,他仅有的朋友之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寸头,长得很平庸,身上穿的还是警卫厅的制服,过量的漂白剂让这件衣服已经逐渐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还有不少褶皱,岸边的容貌没有多少特色,除了右耳下垂少了一点——这是以前出任务的时候被子弹擦过造成的伤,在那之后,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岸边都会穿好防弹衣。 “醒了?”岸边赶忙把手按在齐本龙的额头上,“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跑,现在把你送出白海还来得及,你也是疯了,神使你都杀……” “……跑得掉吗?”齐本龙沙哑道。 “不知道,但是得试试,都已经把你救到这里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岸边指了指窗外,“你现在也算出名了,袭击一神使,杀害三名神使,恶意杀害十四人,窃取重大神明相关机密,畏罪潜逃,这几条罪名够你死十几次了,你怎么想的?你怎么敢?” “……岸边,你知道,我只有我的母亲和妹妹了,我父亲死的早,我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齐本龙呢喃道,“你说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一不杀,二不抢,我没有害过任何人,我能拍着我的胸脯说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我的一切就在这里了,我只想这么度过一生,我错了吗?我哪里错了?你们前阵子让我找一个妻子,我也去找了,本来都说好了,挑一个好时间就结婚,我都这个岁数了……是吧?” “后来我想了想,是啊……我确实有错,错在没有一个好的出生,没有一个好的家庭,哪怕我兢兢业业干了几年十几年也比不过那个叔叔是我们上司的那个人,这就是我的错,当我们的阶层不同的时候,位于低阶层的我们就是错,不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就连我们此时呼出的每一口气,都是错误,我就想……归根结底,到底是为什么?” “你应该休息一下。”岸边拍了拍病床,“我们在后街这边,夜守木有认识的朋友在这里做黑医,就是他把你抢救回来的,不管怎么样……我们三个也是兄弟相称,没法丢下你,你的母亲和妹妹已经被一个自称是你老板的女人送出去了,她证明了她是你的雇主……总而言之,你放心吧,我和夜守木想办法拖一拖,看看能不能带你出去。” “你们走吧。”齐本龙叹了口气,无神地看着天花板,“趁警卫厅的人还没来,赶紧走吧,那些神使也应该要来追我了……我就不跑了,照顾好我的家人,我那些钱给她们,或者你帮我存着,多照顾一下,拜托了。” “别说这种晦气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不能走?” “我试试……” 齐本龙抬起手,撑住床沿,手没有力气,但是勉强够他起身,他看了看右手上插着的那根针,一直连接到那个脏兮兮的血包,他大概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现状,把那根针拔了下来,随后,在岸边的帮助下,他坐在床边,两只脚轻轻踩在地上。 “你小心点!” 齐本龙尝试着站起身,结果却一个踉跄,若不是岸边早已准备,说不定这一下就能跪倒在地上,齐本龙只觉得心脏似乎停跳了一拍,毕竟刚才他脚步的轻浮仿佛不是自己的肢体,太虚弱了,不过还好,至少站住了。 “能走吗?”岸边问道。 “勉强。”齐本龙回答道,“不过能动。” “行,这就去外面找夜守木,我们现在就走。” 岸边扶着齐本龙的肩膀,正要离开,却撞上了一脸铁青走进来的夜守木荒。 夜守木的表情很不好,阴沉着,就像是有人欠了他几十万那样,他一看见岸边和齐本龙,挑了挑眉:“醒了?” “醒了没多久。”岸边说道,“怎么了夜守木,现在能走吗?” “走不了。”夜守木摇了摇头,“警卫厅的人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那你们两个走吧。”齐本龙推了一下岸边,“你们把自己摘出去。” 然而,夜守木却否决了这个提议:“来不及了,而且我们已经摘不出去了,龙,你在警卫厅偷了什么东西?不然不可能有三个神使找上你的,而且你是怎么杀了他们的?我了解你,杀普通人还行,神使……” “我偷的……是一个黑色的文件,就在七号柜下层那个……” “三日月?”夜守木挑眉。 “你知道……?” “你疯了!你偷什么不好你偷这个!”夜守木猛然瞪了齐本龙一眼,但紧接着他又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嘴角撇了撇,侧过头,“……你怎么杀掉那些神使的?” “很重要吗……?” “很重要。” “那把刀,我从那个神使手中抢来的刀。” 齐本龙还是瞒下了那把打刀,他在这里并没有看见那两把刀,一把太刀,一把打刀,就连那三把神使的界明刀都没看见,按照岸边的说法,是岸边把自己送来这边的,那么,要么是岸边没有拿走那几把刀,要么,是在岸边之前已经有人先把刀取走了。 其实齐本龙更倾向于后者,毕竟哪个资料也早已不在怀中,想来已经被那位居酒屋的老板取走了,而岸边和夜守木的话语也提到,那个老板遵守了她的承诺,把母亲和妹妹送出了白海,那么,自己也没有多少牵挂了。 “你等一下,你应该还有什么没说的……即便你有一把界明刀也不应该做到……你实话告诉我们,你除了那个,还有什么?”夜守木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这点非常重要……” “砰——!” 一枚子弹击穿了窗户,玻璃碎片飞溅。 几束灯光亮起,把阴沉的小医馆照的宛若午后一样明亮。 “妈的。”岸边再也忍不住了,他咬了咬牙,抽出了腰间的火铳,朝着门口走去,“我去干了那几个王八蛋!” “站住!你现在出去就是送命!”夜守木猛然拉住岸边的肩膀,他瞪了一眼岸边,“你觉得自己有背景?还是警卫厅没了你就不行?你信不信你出去人家用子弹欢迎你?” “那你说怎么办!”岸边也是恼火了,“我们缩在这里有用吗!你又不是没出过任务,他们把我们围起来!按照基本计划这至少会有二十多个人,现在齐本龙这个样子我们还得保护他!我们两个打二十多个?你小说看多了吗?” “不用打……我只想要一个结果。”夜守木看着齐本龙,“回答我,那天晚上你是怎么杀了他们的,是有别的人和你在一块吗?” “砰——!” 又一枚子弹穿过窗户,好巧不巧打在了那个布满灰尘的血包上,那血液瞬间迸发,大部分流到了地上,而一小部分被溅射到了天花板上,给那带有霉点的天花板点缀上了不少红色的小花。 而同时,外面也传来了扩音器的声响:“里面的人!放弃抵抗!我们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投降!计时开始!六十!” “……不是。” 看着夜守木的双眸,齐本龙最终还是坦白了,他顿了顿,然后回答道:“当时……我还有另一把刀,是一把打刀,叫【界明·御津子·打刀】。” “四十!”窗外的声音喊道。 “等一下……你确定你说的没有错?是界明·御津子·打刀?不是别的名字?” 夜守木忽然激动了起来,他按住齐本龙的肩膀,话语也带上了一些颤抖。 “二十!”那道声音已经不耐烦了。 “对……我确定。”齐本龙有点疑惑,“怎么了?” “那交给我吧。”夜守木咧开嘴笑了,笑的很开心,他仿佛一下子有了底气,连身子都站直了起来,他摆摆手,“既然如此,一切都好说了,交给我吧,岸边,一会儿你看状况带着齐本离开就好……不用管我。”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肆 三日月 成平泽步不耐烦地放下了喇叭,他看着眼前这一栋破旧的楼房,抽出了火铳,对着不远处那些悄悄伸出头的贫民开了一枪,没打中,不过那声音也让那些贫民吓得赶忙缩回了头,也带起了一阵惊呼。 这一片地区称为后街道,正如每一个城市的角落,每一片繁华的背后,就是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寂静,后街道,其实便是这座名为白海的城市的最底层,这个名字是白海区的管理机构命名的,没有别的目的,就是说起来好听。 毕竟,相比起贫民窟这种名字,后街道这个名字显然美好不少,在书写自己的政绩的时候也能让那张白纸漂亮一些,因此,后街道这个名字便定下了,一直到现在,里面的人还是那些人,里面的建筑还是那些建筑,只不过名字变了。 警卫厅并不是和谐的警卫厅,即便是在这种机构,也是有小团体的,在成平泽步这一层,便有三个团体,一个,是夜守木荒、齐本龙还有岸边这种,没有背景没有势力,兢兢业业的最普通的人,一个,是那些在警卫厅呆了十几年二十年的老油条,平日里不插手到警卫厅的工作之中,只领薪水,基本不干实事的,一个,便是成平泽步这种,有背景,上头有人,因此身边有不少狗腿子的,这三个团体基本能够代表警卫厅中下层的现状。 成平泽步,便是让齐本龙顶罪的那一位的朋友,严格来说,在他之前,成平泽步便是那一位的狗腿子,不过,在那一位被齐本龙拎着把刀砍了之后,他便顶替了那人的位置,如此说来,成平泽步可能还需要跟齐本龙说一声谢谢,毕竟自己现在的位置,某种意义上就是托了齐本龙的福。 不过他知道,齐本龙不能活着,他需要巩固自己的位置,至少,在顶替了那个人之后,他需要一次成功来稳固自己的位置,让身边的人信服,让那些老油条敬畏,这样他才能够走得更远,才能够……在某些时候不被当成齐本龙那样的人来使用。 他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显然,齐本龙就是一个很好的垫脚石,试想一下,一个杀了十几个人,杀了三个神使,还盗窃了神明的机密——这样一个在外人眼中穷凶极恶的人,若是死在自己手中,甚至是被自己活捉,那是多大的功绩? 他并不担心齐本龙有反抗能力,这里是后街道的黑医馆,里面的那个医生因为医疗事故被吊销了执照,只能沦落到这里当一个黑医,不过,毕竟是一个医者,在后街道还是很吃香的,在一个时不时爆发暴力冲突的贫民窟里面,一个能救自己一命的人显然不值得交恶,因此,这个黑医在后街道混的还算不错。 那也只能说是不错,作为没有背景的贫民,他们最害怕的并不是神使,而是警卫厅,因为警卫厅的人和神使不同,警卫厅的人,是人类,有人类的贪婪,有人类的傲慢,和行动果决的神使截然不同,警卫厅的人更擅长使用下三滥的手段,他们并不在乎时间,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折磨人,因此,后街道的人宁愿被神使找上门,也不愿意被警卫厅找上门。 即便隔三差五就会给警卫厅所谓的‘孝敬’,但也没有多大用处,一些小警员的贪婪,他们拒绝不了,拒绝了,那先前的孝敬就相当于白费了,但接受了,又免不了破财消灾,所以现在成平泽步他们在这里的时候,那些贫民都不敢上来,只敢在远方悄悄地看着,生怕一不小心便遭了殃。 成平泽步今日来这里,有两个目的,一,抓到齐本龙,立下功劳,二,在后街道立威,既然以后在警卫厅也算有头有脸的人,那么一定要在后街道立下威望,让那些人敬畏自己,这样,以后行事才方便。 毕竟成平泽步还很年轻,二十出头,不到二十五,外表看起来也还不大,干净的黑色短发,精心打理后的警服,他在出任务之前好好看过了,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不仅英朗,而且充满正气,他需要大家看见,这样,这次的任务才算是完美。 既然齐本龙都躲到黑医馆,显然是受了伤,不然早就应该逃出白海了,而且,根据消息,岸边和夜守木荒也在这里,这倒是让成平泽步感到惊喜,本以为只能抓到一个齐本龙,没想到还能把夜守木那一派一网打尽,他并不喜欢夜守木,夜守木那些人不会来讨好自己,他们只会守着自己的工作,虽然出任务的时候很卖力,但换一个角度,就是和自己抢前途的人,因此成平泽步不喜欢夜守木荒,但一直没有机会,不过现在好了,夜守木和齐本龙混在一起,还有一个岸边,只要处理得好,绝对能把那些人薅下来! “六十秒的时间到了。”成平泽步说道,“闯进去,不用担心子弹!” 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举起了手中的火铳,看着周围二十来个队员:“跟我一起!守好周围的逃生通道!堵住所有的出口!剩下的人和我一起冲进去!只要活捉凶手,倒是的功劳大家一起分!” “好!!”众人欢呼。 他们并不在乎前面的内容,他们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功劳大家一起分,功劳是什么?是名望?是嘉奖?不对!是钱!是财富!只要任务成功,上面一定会有物质上的奖励,这些才是让队员感到开心的东西,他们和齐本龙一样没有什么背景,但是又有一颗向上爬的心,他们需要成平泽步这样的人带他们立下功劳,这样他们才能更进一步,有更多的财富! 然而,就在成平泽步迈出脚步的时候,有人从黑医馆内走了出来。 是夜守木荒。 成平泽步并不是很了解夜守木荒,他毕竟来到这个位置没有多久,在这之前,他都是另一人的跟班,不会去了解别的人,只会了解自己跟随的那位今日的心情,亦或者晚上吃什么,而来到这个位置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了解自己的敌人,在警卫厅,只要不是朋友,那就是敌人,平日一起出任务的时候可以不理,但在权力的争斗之中,他们就是敌人,就是两头饥饿的狮子,只有一方能够得到胜利。 “夜守木啊夜守木,没想到你还敢出来。”成平泽步笑了,笑的很大声,他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胜利的模样,“包庇齐本龙,你和岸边都得进去!” 然而夜守木却没有半点紧张,他挠了挠耳朵,无所谓般:“是你啊……成平……成平什么来着?你看我这记性,抱歉啊……” “你!”成平泽步猛然一瞪,然而他很快便收敛住了,咧开嘴笑着,“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齐本龙在里面,现在把他交出来,我还能帮你说两句话,说不定你们的坟墓还能自己挑位置呢,够义气吧?” “这么好?”夜守木挑挑眉,“那把我和伯母埋一块怎么样?我早就很想试试看了。” “夜守木。”成平泽步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他用火铳指着夜守木的头,“你要是想死可以,打不了我给你安一个包庇凶徒的罪名,料想你那几个同事也不会给你出头,毕竟你现在干的事情确实是包庇,齐本龙是一个渎神者,是一个恶徒,他死不足惜!” “收起你那假情假意把,你的目的都快写到脸上了。”夜守木冷眼看着面前这二十来人,“不就是为了往上爬吗?如果我没猜错,为了能带队出这次任务,你塞了不少钱吧?成平,如果这次任务失败了……你这些钱可就打水漂了,口口声声说渎神……你对你的神有多少敬畏之心?” “我信奉我的神明,我聆听我的神明的教诲,不像你,夜守木。”成平泽步仿佛被戳到痛处了一般,“当你选择包庇齐本龙的时候,你的神明在你心中又有多少地位?” “我比你更信神,成平,只可惜你今天要失望了,你带不走齐本龙。”夜守木向前走了几步,“我觉得我已经能够想到你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少说废话!” 成平泽步大喝一声,一挥手:“一起上!先制服这个人!” 人群蜂拥而上。 “我看谁敢!” 夜守木猛然一抽,只见一把大太刀凭空出现,被他握在手中,他猛然把大太刀插入地下,之间一圈气浪震荡开来,把那些冲向前的人尽数推开! 【界明·志都风·一心】 成平泽步的瞳孔猛然收缩,不是因为那把大太刀,而是因为,夜守木的手中,此时正抓着一个东西——一个金黄色的腰牌。 那个形状,那个颜色,那个图案,只要是一个樱岛人,就绝对会认识。 夜守木把腰牌挂在腰间,拍了拍,自嘲似的笑了两声。 他抬起头,把大太刀抽出,握在手中,一人,守在医馆的门口,身前二十来人,此时却无一人上前,夜守木向前一步——哗啦啦地,面前二十来人全部跪倒,他们匍匐在地上,不敢正看夜守木的脸。 ——那是神使的腰牌。 夜守木就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自我介绍一下……三日月所属……志那都比神神使,夜守木荒,现在,你觉得你还能把人带走吗?”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伍 怪异的家 【樱岛·白海】 【天忍穗区·十二街五号】 平川泷介感觉自己要忘记家的模样了,即便只是过去了两三日,却仿佛过去了几年一般,他最后还是没有加入那些人,甚至连那些人的模样都记不住,在医院出来之后,他便再也找不到那人的痕迹,那些人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 平川泷介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来的,原本熟悉的道路都觉得陌生了不少,那一棵树本来是在那里的吗?那些花儿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明明脚步仍然记得如何行走,双眼所看见的感觉又是另一番模样。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内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他就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白海城,天忍穗区,十二街,五号,这就是他的家,两层楼的小房子,不算大,让自己一家人四人生活足够了,二楼是他的房间,还有弟弟的房间,以及一间客房,母亲和父亲的房间在一楼,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隔间,用来祭拜他们的神明,天忍穗耳尊,而这个区被称为天忍穗区也是这个原因,在这一片的居民,都是天忍穗耳尊的信徒。 他身上并没有钥匙,严格来说,他身上现在什么东西也没有,就连前两日的书包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在那一日的车祸发生的时候就丢失了吧?不清楚,平川泷介摇了摇头,想把那些东西赶出脑海,他看着面前的大门,忽然有一种想要退缩的冲动。 他并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是很喜欢他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在父母身上遭受到的暴力早已经让他学会了伪装,隐藏自己的情感,戴上一副面具,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在家人面前这么做,弟弟还小,根本不明白这些,但是他已经十八岁了,对父母的抗拒早已经从一颗种子化为了参天大树。 那个像律师一样的人说,他和自己的父母沟通过了? 平川泷介并不相信一两次交谈便能够改变一个人,他更愿意相信那不过是母亲在那些人面前的装模作样,等到自己回去之后,等待自己的说不定又是毫无理由的暴力。 虽然报纸和那些所谓的教授都说没理由的暴力是不存在的,可是平川泷介确实感受过最纯粹的,毫无理由的恶意,就是这样,他明明没有做错事情,不对,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被卷入了这些和自己本应毫不相关的事情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搭在门把手上,拉开。 一般来说,家里的门都不会锁,毕竟母亲在家,唯有每日的傍晚时分母亲会出去采购第二日需要的食材,然而现在并不是傍晚,所以母亲应该在家。 平川泷介并不像面对母亲,数日未归,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为自己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还是什么也不说,只让自己去处理,平川泷介希望是前者,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代表自己还需要用一个合理的理由告诉母亲自己这几日为什么没有回家。 难不成实话实说?因为恩泽失败了,自己想要逃避所以搭了个顺风车去天忍穗别神社?结果车上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冲突其中一个当然被勒死了,随后便发生了车祸,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萃白监狱,先是被狱友打了几顿,随后被狱警带去问话,自己的罪名居然还是杀了那三个人并且偷了天忍穗别神社的界明刀?结果在被问话的时候又有一个人闯了进来把狱警也杀了……等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医院,被一个看起来像是律师一样的人问了几句便被放出来了。 他扪心自问的一下,如果在几日前有人和自己说这样的话,自己说不定会把对方当做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看待吧毕竟怎么想这也太离奇了,先不提偷界明刀这件事,单单是三个人死亡都不是一件小事吧,虽然父亲很暴力,母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这也和杀人差太多了。 在自己的印象之中,父母应该从来没有犯过罪,也和违法这种东西相差甚远,如果得知自己身上的这些事……会发生什么? 他不愿意去想,所以,他选择开门,让一切顺其自然,不论结果如何,都无所谓,平川泷介想到,玄关处母亲的鞋子还在那里,看来母亲并没有出门,还在家里,他在玄关处换下鞋子,自己的拖鞋还在熟悉的地方,没有移动过。 母亲对自己有一种掌控欲,不论平川泷介去哪里,她都需要平川泷介随时汇报自己的位置,和什么人在一起,在做什么,这样的控制一直持续到现在,以至于许多人在和平川泷介出游过一两次后,也对平川泷介母亲这种行为感到棘手,久而久之,也没有多少人会喊他一同出去了。 他穿着拖鞋走入室内,家里十分安静,弟弟没有哭,应该是在睡觉吧,平川泷介的习惯让他先走入一楼的小隔间,他需要先祭拜一下天忍穗耳尊,仪式并不难,为天忍穗耳尊的神像倒上一杯酒,然后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一个像是稻谷一样的手势,最后鞠一躬,说两句祷告词便可以,就是这么简单。 这本是他的习惯,是他们一家人的习惯,严格来说,是樱岛人的习惯,虔诚的信仰,敬畏自己的神明,对着神明祈祷,为自己祈求好运,或者为家人祈求安康,也能够祈求农作物丰收,或者未来的好天气,总而言之,不论祈求什么都可以,一切不过分的要求,神明会给予回应……啊,这种回应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过总的来说,这样做会让自己的内心舒服许多。 “回来啦?泷介?” ——但是,在平川泷介正准备推开隔间的门的时候,他听见了母亲的话。 平川泷介想过很多种可能,母亲会是怎么样的表情,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但是他唯独没有猜过母亲会是这样的神情——和善,温柔,还有一点点释然,就像是一个慈祥的母亲看见自己的孩子回到家的时候,这种表情能够让任何一个人感到温暖,但唯独平川泷介不能。 因为母亲不可能会露出这种表情。 在平川泷介十八年的记忆之中,母亲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在父亲这么多年的暴力下,别说是这种温柔的表情,就连笑容,母亲的脸上都没有出现过,她时常阴沉着脸,冰冷,就像是极北那边的冰山,让人不愿意接近。 因此,现在母亲脸上这温暖的笑容,让平川泷介如坠冰窟,在熟悉的人脸上看见最陌生的神情,这种诡异的反差让平川泷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而母亲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笑,见平川泷介没有反应,她又重新问了一遍。 “回来啦?泷介?” 平川泷介张开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我……啊……是的。”平川泷介垂下头,“我正要去祭拜神明……”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母亲似乎有点责备般地说道,“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和你父亲都急坏了……回来了就好。” ——不对劲,很不对劲。 平川泷介的瞳孔微微收缩,父母不可能是这种态度,太陌生了,陌生到让他感到害怕。 平川泷介挤出一个笑容,向后退了两步:“啊……那我先去祷告一下……” 对,向神明祈祷,还是说……去找那些人?不对,总之先避开母亲……她的样子太陌生了,我不在的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向天忍穗耳尊祈祷。 他推开隔间的门,熟悉的木质柜子,上面是祭台,三个红色酒杯,一把稻穗,还有天忍穗耳尊的神像……等一下,神像呢? 本来应该摆放着天忍穗耳尊神像的位置,那个天忍穗耳尊神像却不知道去哪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色的东西,漆黑的,带有一点斑斓的色彩,大概是拳头大小,而在,平川泷介能够很明显感受到那团东西是‘活着’的,正在缓缓蠕动! 那团东西就在祭台上,在平川泷介进来之后,那东西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向前蠕动了点,缓缓覆盖在稻穗之上,一点点地‘吃掉了’那些稻穗,它……姑且用它来形容那种东西,因为平川泷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东西的模样,扭曲,怪异,就像是下水道的漆黑污秽,让人忍不住产生生理性不适。 “怎么了?泷介。” 在这个时候,母亲却走了进来,她仿佛看不见那团东西,脸上依旧是那陌生的笑容,她看着平川泷介,说道:“不是说要祭拜吗?为什么还不祭拜啊?” 她没有等平川泷介,自顾自地走上前,在平川泷介惊骇的目光中端起酒杯,拿起一旁的小刀,划开自己的手指,让鲜血一滴一滴流进酒杯之中,在盛入半杯之后,她把酒杯放在了祭台上。 随后,她退后几步,双手比出了一个手势,那个手势并不是天忍穗耳尊的手势,而是另一个陌生的,诡异的手势,双手的食指和中指交叉,无名指和小指交叉,双手并拢,两只手大拇指交叠,摆在胸前。 母亲开口了,她开始念祷告词,不是樱岛的语言,是平川泷介没有听说过的语言,很模糊,也无法理解。 但是他知道,现在的局面已经不是他能够理解的了。 他狼狈地跑出隔间,朝着门外跑去。 他要找到那些人。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陆 陌生人 平川泷介在跑出隔间的时候便感觉到那股异样感越来越强烈,他的胃部在抽动,就像是吃错了东西一样在反胃,但是他不敢停下。 刚才在隔间所看见的东西实在是在诡异了,母亲的笑容是怎么回事?那团黑色的东西是怎么回事……等一下,那些人说,他们和父母协商过……难不成那团东西是那些人的?不对,感觉不对,那些人给自己带来的感觉是神秘,但是公正,绝对不是这团蠕动的东西这样的……邪恶。 平川泷介很少用邪恶来形容某种东西,但是这次,他不得不承认,那团东西给自己带来的感觉确实是一种纯粹的恶,让他感到抗拒,反胃,它对母亲做了什么?父亲有没有受到影响?弟弟又去哪里了?这些问题在他的脑海之中打转,无法驱逐。 等一下。 在这时候,平川泷介猛然发现,他现在还在家里面,不对,我刚刚至少跑了几十秒……早应该出去了!他的心脏停跳了一拍,看着不远处的大门,家的大门,那么熟悉的大门,近在咫尺,他向前又走了几步。 距离没有变化。 明明脚下传来的感觉告诉自己,自己确实往前走了几步,可是不论怎么行走,那扇大门离自己的距离依旧没有变化,还是那么近,还是那么远。 在这个时候,平川泷介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回过头,母亲依旧在隔间里面,她带着微笑看着自己,是,看着,两只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没有移动,她似乎在等在平川泷介自己回去,回到那个隔间,然后,祭拜那个神明。 母亲很显然已经把那团黑色的东西当成神明了,然而,在平川泷介的记忆之中,没有任何一个神的神像是那副模样,即便他没有考过恩泽,但对神明的基本了解还是有的,没有任何一个神的形象会是那样。 他看着陌生的母亲,一言不发。 “泷介,怎么啦,你不是说要祭拜神明吗?”母亲微笑着,她的头向左侧微微倾斜,双眼一直盯着平川泷介,没有眨眼,“怎么跑掉了?快点吧,神明正在等你。” 平川泷介没有回答。 “泷介啊……这几天你不知道去哪里了,妈妈很担心你呀。”母亲继续说道,“但是妈妈找不到你,不过你爸爸说,可以向神明祈祷,所以妈妈就向神明祈祷了……你看,你这不就回来了吗?你应该感谢一下神明,是祂把你带回家的呀。” “母亲。”平川泷介开口道,他有一个想要确认的事情,“我们家信奉的神明是什么?” 母亲顿了一下,似乎有点疑惑平川泷介这个问题,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祭台上那一团蠕动的东西,又看回到平川泷介身上:“泷介,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我们家信奉的不一直都是【】吗?” 听不明白。 平川泷介很确定母亲刚才说的是樱岛语言,但是他听不明白那个神明的名字,熟悉的文字,熟悉的语言,但是那个名字在他的耳畔响起的时候,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十分简短的名字,一个他无法记住,无法理解的名字,在下一刻,刚才母亲所说的名字便成为了空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平川泷介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已经渗出了汗水,把他的后背的衣服沾湿,粘稠的感觉让自己有些许不适应,不过这并不是当下应该思考的问题。 母亲的思维,信仰,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改变了,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那一团黑色的蠕动物,母亲说,那是父亲的建议,到底是向神明祈祷是父亲的建议,还是向【这个东西】祈祷是父亲的建议,这个东西是神明吗?还是神明的神像,如果是神明,又是哪一位神明?为什么自己会不认识? 难不成是……不被认同的神明? 这种纯粹的恶,莫非就是这团东西的本质? 邪神,忽然间,这个名词闪过平川泷介的脑海,邪神,不合礼制而祭祀的鬼神,那些在现实生活中无法触摸到,也无法看到的邪恶众生,但又如神明一样可以通过祈祷、祭祀等等方式和神明沟通,这就是……祭台上的东西吗? 但如果是什么扭曲的物品,为什么神使没有来处理?神使不应该能够感受到这一团东西吗,想不通……想不明白,但是当务之急是如何离开这里,很显然,这个‘家’已经不是记忆中熟悉的家,它已经被什么东西篡改了! “母亲。”平川泷介说道,“我想出门一下。” “这么着急去做什么呀?泷介。”母亲问道,“这都几点了,再过一会儿爸爸就要回来吃饭了,你如果不是很着急的话,吃晚饭再出门吧?” “有点着急,不过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父亲回来了,你们就先吃,我就出去一小会儿……” “泷介。”这时候,母亲的语气猛然冰冷了不少,失去了那份温柔,但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笑容,开始变得虚假的笑容,“妈妈说的很清楚,一会儿再出门,好吗?你看,你还没有吃饭,也没有祭拜神明,你离开了这么多天……为什么不听一下妈妈的话呢?” 下一刻,他和母亲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长。 在双眼所看见的景色之中,两人脚下的地板开始延伸,他和母亲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随后,他看见,祭台上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停止了蠕动,它颤抖着,喝下了那一杯鲜血,来自母亲的鲜血。 然后,就像是沸腾的水,那团黑色朝着上面延伸—— 他看见黑色朝着自己扑来。 下一刻,他被黑色所笼罩。 平川泷介看过许多书,有很多人描述过在黑暗之中的感受,诸如看不见东西,亦或者听不见什么,伸手不见五指,说话没人听,也有很多人描述过这种感觉,害怕,恐惧,担心,还有……孤独,诸如此类,总而言之,在文人的记录下,他们是极其抗拒黑暗的。 但是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平川泷介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舒适。 就像是婴儿在母亲的襁褓之中,或者沐浴在阳光之下酣睡,在被黑暗笼罩的时候,平川泷介感到无比的舒适,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身体的本能让他闭上眼,沉醉于这一片舒适之中,然后,那道声音说,不要去想啦……只需要享受现在就可以…… 享受这片黑暗,拥抱这片黑暗……只要相信【我】,你就能够永远获得这样的幸福…… 于是,在这样的温柔之中,平川泷介闭上了眼,他的信仰也悄然发生改变…… ——在这之前。 “本来只是经过,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事情啊……这位少年,你该不会这么快就转变信仰了吧?你对你的神明只有这点虔诚吗?” 平川泷介听见了火铳的声响。 一枚银色的子弹划破空气,打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刹那间,方才的舒适感消失了,只剩下极其粘稠的触感,令人感到恶心,平川泷介睁开眼,只看见在黑暗之中,有一点红色的东西——就在前方,不远处。 随后他的视野变得清明——那个祭台,那团黑色的蠕动物体,它发出锐利的嘶吼,那团东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洞口,红色的液体正从洞口内汩汩流出。 而此时,母亲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她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愤怒,她看着平川泷介,严格来说,是看着平川泷介的身后,她伸出手,挡在那团黑色的蠕动之前,她咬牙切齿,看起来十分狰狞:“你要干什么!你居然亵渎神明……你!你们都会被神明所唾弃的!” 回答她的话语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 少女面无表情地跃了出去,她手中握着两把短匕首,白色的长发在空中飘舞,她惊人的弹跳力使她轻松越过了平川泷介,两把匕首在她的掌中打了个转,她轻松落在了祭台之上,就像是轻盈的猫儿一样。 随后,她把匕首插入了那团黑色的蠕动之中。 她向后一退,退回到了方才出现的地方,站在了那位男子身旁。 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白色长发,白色双眸,白皙的皮肤像一只瓷娃娃,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卫衣,没有拉拉链,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衫,t恤衫也不怎么合身,和少女娇小的体型相比还是大了不少,下摆可以盖住大腿。 卫衣的两袖在双手自然下垂的时候也会把她的手盖住,她似乎没有穿下着装,至少,看不见她穿了裤子之类,她脚上也没有穿鞋,就这么踩在地上,可是她的双足很干净,就像刚刚才清洗过一样。 她在退回到原位之后,拉起男子的手,盖在自己的头上。 男子叹了口气,在少女的头上揉了揉,而后者似乎很满足,闭上了眼,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阿斯蒙蒂斯,现在还有外人呢……”男子无奈道。 “……玛门。”名为阿斯蒙蒂斯的少女只是轻声念到。 “少年,还醒着吗?”男子看向平川泷介,“稍等一下,我们很快处理好。” 说罢,他又补上了一句:“哦对了,不要记得我们,至少不要记得我们的名字,这对你来说没好处。”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柒 黑色的三日月 【樱岛·白海】 【前堂区·西三街·12号】 【请注意,以下资料为非公开资料,请确保阅读者有足够的阅读权限,并且在至少两位权限人员的监督下进行阅读,造成该泄露、遗失、损坏、篡改等后果的人,本组织将会对其进行责任追究,并做出相应处理。 在阅读本文件之前,请先确定以下内容。 阅读者身旁有两名及以上相关权限人员。 阅读者身处规定室内,并确保范围内没有任何监听设备,确保在阅读途中在场人员不会增加或减少,阅读内容不会凭任何媒介流传出外。 确保该文件不会损坏,不会遗失,若是造成文件内容破坏,将按照开头描述进行处理。 …… 在确保以上十三点守则后,以下内容开放,阅读过后请遵循一下守则。 在阅读本内容后,阅读者拥有以下选择。 一,加入本组织。 二,剥夺该部分记忆。 三,当场处决。 其余选择内容经过本组织五名以上成员共同表决后,获得全票方可实行。 …… 本组织——界明·三日月,是以应对渎神行为、应对规则外神明、应对神明相关事件及应对敌对本组织人员为主的集合组织,本组织成立于【】年,以神明的恩泽为基础,以不限制手段贯彻本组织立场。 本组织共同立场为维护樱岛秩序,维护神明规则,维护本组织权威,以及维护【】,本组织成员由神明进行庇护,授予【界明刀】,由成员自身来选择相关型号,界明刀是执行本组织任务内容的必备装备。 成员以腰牌进行身份确认,腰牌不得伪造、外借或者丢弃,如果腰牌损坏或丢失,应立即到丢失地区的组织根据地进行补办或更换,注销已损坏或丢失的腰牌,并由组织进行回收,个人不得私自处理。 …… 组织总部设立于区域零·平野,不对外开放,一般情况下组织成员不得入内,在发生一定规模的危害事件或者部分特殊情况时准许规定成员入内,在一般情况下,擅自闯入区域零的成员或者平民,请就地处理,或抹除相关记忆,并押送至规定区域。 本组织一般成员对外宣称为【神使】,即为神明的使者,在进行任务时,需按照规定进行着装,并使用面具遮盖容貌,避免不必要的信息泄露,在执行任务时避免过多与民众交流,本组织成员在作为神使执行任务时应避免和一般民众直接接触。 以下为组织各个地区介绍。 本组织总部,位于区域零·平野,相关信息请在各区域资料库中查阅,请注意,该内容所需权限较高,一般成员不可接触。 …… 分部,区域一·江户,该地区分部建筑名为平界宫,位于江户西南部平界区,建筑外观为一栋六层建筑楼,对外宣称为‘平界区治安管理机构’…… …… 分部,区域二·白海,该地区分部建筑名为萃白监狱,位于白海东南方,建筑外观为半球壳覆盖的大型监狱,其地上建筑为监狱基本设施,地下二层为本组织分部工作地点…… …… 分部,区域三·夜都,该地区分部建筑名为稻荷神社,位于夜都正中心,建筑为稻荷神社,对外宣称为供奉稻荷神的神社,在其四周半径五公里内皆为本组织区域,与本组织联系请寻找该神社的祭祀…… …… 分部,区域四·天守,该区域分部名为通天阁,位于天守城市正中央,建筑外观为灰白色高塔,高度未知,推测建筑顶端能够触及到高天原的一部分,该建筑四周有麻绳装的‘束缚’连接,将该建筑固定在天守城中央,该束缚末端连接该建筑顶端…… …… 分部,区域五·上洛,该地区分部建筑名为志那都比神社,位于上洛正西方群山之中,建筑外观为…… ……】 音速把文件摞成一摞,放回到了黑色的文件夹之中。 子规坐在她的左手边,面露难色,她看着那被放回去的纸张,又看了看黑色文件上那刺眼的三日月三个字,她好像在纠结什么,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发:“怎么说呢……我有点后悔和你们一起看这东西了……能不能当我没来过,我现在回去接着睡……” “我觉得不太可能。”二阶堂奈正拿着一份烤鲑鱼,这是望月痛刚刚买回来没多久的,上面还冒着热气,二阶堂奈轻轻吹了几下便开始吃了,她脸上还有一些睡眠不足留下的黑眼圈,不过她往日也是这般颓废的模样,所以也看不出来多少区别。 可子规就不同了,她的皮肤本来就白皙,如今再加上两个黑眼圈,一时看过去还会觉得有点滑稽,她手上还拿着一碗米饭,上面插着几根烤串,让人没看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搭配,她有点愤愤地拿起一串烤串,咬着竹签的底部,把竹签一拉,上面的食物一股脑地落入了她的口中,子规细细咀嚼,然后咽下。 “到底是谁提议要一起看的。”子规纠结道,“如果早知道上面是这种内容说什么我也不会去看……这带来的结果太严重了,远超出我能够得到的,不值得。” “是谁提议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该做什么。”望月痛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是她提议一起看的,子规说不定就就要被她这严肃的表情说服了,“神使是来自于这个叫三日月的机构,按照这份文件的说法,这个叫三日月的组织是专门处理和神明有关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多年我们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一,这个文件的内容是虚构的,二,这个组织的隐蔽性做的十分到位,以至于整个樱岛这么多人,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发现,或者发现的人都被处理了,三,也是我最不想相信的可能性……我们记忆中和这个组织有关的内容都被清洗了。” “第三点应该能够排除。”子规接话道,“我有自信保护自己的记忆,而你们能够知道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综上所示,第三点不成立,我更倾向于第二点,在确保隐蔽性的同时,把泄露的信息和得知信息的人处理掉,这可比处理记忆要简单不知道多少倍。” “你就这么自信你自己的记忆吗?” “嗯。”子规点了点头,“别的不提,自己的精神和记忆,我有信心不被影响。” “那我们聊聊第二点。”子规开口道,“他们需要通过什么途径来处理信息的泄露?假设有一人知道了文件上的内容,如果这个人马上把这份信息流传出去,大范围传播,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沿着这一条说下去。”望月痛接话道,“他们或许有得知信息被流传出去的方式,不过即便有,也不是及时的探知,不然我们现在早就找上门了,现在我们已经得知他们在白海的分部地址……萃白监狱,好吧,关于萃白监狱我没啥好说的,我没进去过。”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望月痛便看向了一旁的二阶堂奈。 后者被望月痛这种目光盯着有点不自在,她皱了皱眉:“别看我,我顶多是在那里抢了把刀,别指望我进去帮你找东西。”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当初弄得那个,萃白监狱的详细地图和人员分部那张图。”望月痛赶忙解释道,“那东西不是在你手上吗?” “在我这里。”音速举起手,“资料那些东西都在我这里……你们两位平时也不怎么管这些东西,资料文件那些都在我这儿呢……痛姐你不关心也不至于这样啊。” “你知道我是个粗人。”望月痛无所谓般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让我打架还行,搞这种动脑子就算了。” “你今天去收钱了?”二阶堂奈瞥了她一眼。 望月痛忽然尴尬起来了,她支支吾吾了片刻,悄悄看了下二阶堂奈的眼睛,又转过头看向窗外——已经是白天了,早上的八点多,对于许多人来说已经是该去上班的时候,如果是往日里的这个时间,二阶堂奈已经去了她的医馆,在夜都那边的医馆,而音速也差不多去酒馆当调酒师,在平日的她们也有着自己的工作,不过,今日显然已经有点晚了。 “我不是说了,要出去得叫上我们一起吗?”见望月痛这副模样,二阶堂奈显然有点生气了,“一个人很危险,你要是出事了我们也来不及救你。” “这不是没出事吗……”望月痛小声抗议。 “你拔刀了吧。”二阶堂奈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都拔刀了还说没事?” 望月痛忽然站了起来,指向天花板,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没有下次了!” “你上次就是这么说的。”音速无情地补上一刀。 “绝对没有下次了。” “好了……说回正事。”子规在一旁扶额——她一时间没有搞明白这三人到底是在做什么,难不成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共同爱好,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这东西你们拿走……不要让我看见她,你们也别乱说,总而言之……就当今天的我没来过。” 说罢,子规便离开了。 她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想,拿出手机,看着屏幕,拨打了一个号码,号码的备注名很简单,是一个叫‘薇儿’的人。 许久之后,电话铃响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捌 界明·志都风·一心 【樱岛·白海】 【后街道·黑医馆】 “夜守木荒,你带不走他的。”成平泽步半跪在地上,他垂着头,却没有多少害怕,正相反,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癫狂,“齐本龙是恶徒,对于他的处罚已经宣布了,整个警卫厅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严重渎神的恶徒,哪怕你有神使的腰牌也无济于事!” “怎么,你的信仰已经约束不了你了?居然让你这么说话?”夜守木握着手中的刀,青筋微微浮现,“你也想渎神吗?” “这话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夜守木,你本来不就是这么打算的吗?他们不明白……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还特地说明你是‘三日月’的人,你想把我们都拉入地狱吗?”成平泽步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了,他依旧没有抬头,但是说的话语却丝毫不落气势,“一旦得知三日月这个名号所代表的组织,那么就会被这个组织所‘处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你的话……你只需要和你的人汇报一声,那么我们所有人都会遭到处理……呵,想来肯定不会是最为温和的处理方法了,夜守木这就是你的想法吗……把我们所有人都杀了!然后带着这个渎神者逃离这里!” “你知道三日月这个组织……不对,你怎么会知道三日月这个组织!”局面显然有点超出夜守木的预料了,因为成平泽步确实没有说错,他的想法就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他的话语,这样这些人就会成为‘知道泄露消息’的人。 如果从这一点下手,就有充分的理由把他们处理掉,至少,能够把齐本龙摘出去,因为在这个时候两件事情就完全独立了,只要夜守木运作得好,就可以把成平泽步这些人以‘泄露消息’这一点带进去,随后再揽过这件事的处理权,成平泽步就是自己手上的鱼肉了。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成平泽步这些人不知道三日月的前提之下。 夜守木荒完全没有考虑过成平泽步或者别的什么人知道三日月的可能,或者说,成平泽步怎么可能知道?这不应该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东西! 其余的人却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如果仔细看,还能够看见他们的额头渗出了汗水,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如果有人能够听见他们的心声,或许会听见这样的话语吧——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我只是想来捞一点好处啊…… 他们甚至无法分辨夜守木荒和成平泽步的话,听起来,夜守木荒似乎有什么厉害的背景,以至于成平泽步不敢轻举妄动,但是按照成平泽步的说法,刚才夜守木荒所说的三日月这个东西很危险……危险到就连只是听到了这个名字的他们也会受到波及。 不对,危险的不是这个名字,而是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它的背后代表着的,是什么……是夜守木荒口中的,一个组织? “夜守木荒啊,你知道我是怎么上来的吗?”成平泽步忽然笑了,即便他仍然垂着头,仍然半跪在地上,可周围的人都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站着,站的比谁都笔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当初跟在荒木那家伙身边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你别看荒木那时候比谁都风光……因为他有一个好的叔叔,但那又如何?他死了不照样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这些跟着他的人连一口汤都喝不到,还跟一条狗似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与其期待别人飞黄腾达之后带着自己,不如一开始就让自己上去……” “然后呢?”夜守木荒开口道。 “我的记忆力很不错,如果想要记住的东西基本很难忘掉,所以在我来到这里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资料库看一遍,全部,我的权限能够查阅的东西我都看了,我的权限不够的,我也看了,那个叫三日月的东西是你放在资料库的吧?夜守木荒,我说了,资料库的东西我都看过了,包括那个叫三日月的。”成平泽步大笑两声,“想不到啊……当初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做的准备,现在反而成了我的筹码。” “所以你把这东西说出来了。” “是啊,我说出来了。”成平泽步抬起头,对上了夜守木荒的双眼,“我知道这些东西,按照你的性格,你肯定要杀了我,但是他们呢?这些人也听见了,而且我现在已经说出来了,那么他们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如果不想和我一样被杀掉,那就把唯一的危害抹除……所以啊,夜守木荒,现在他们必须和我一个阵线,如果让你跑出去,我们都得死。” “你是个疯子。”夜守木的表情凝重了许多,“你他妈的就是个疯子,比齐本龙那家伙还要疯。” “随你怎么说!”成平泽步看着夜守木手中的那一把刀,“我在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已经付出了一切,成功了,功利和名望都是我的,失败了,那就是死,我这些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要么生,要么死,就这么简单。” 这句话是在虚张声势。 成平泽步很清楚,自己并没有付出一切,严格来说,刚才说的话之中,虚假的部分也不少,但这不重要,他并不需要相信,他需要夜守木相信,需要周围这二十多个人相信,只有他们相信了,自己才会有机会。 成平泽步说的很不错,他知道依靠别人是没有用的,但是在必要的时候,别人却是一种很好的消耗品,他是利己主义者,在一切情况发生之前,先保证自己活着,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 “你们要和夜守木一样吗?现在放弃抵抗,我会为你们争取最宽容的处理方式,把你们听见的内容抹除,随后你们就可以安然回家。”夜守木对着四周的人说道,“但是,你们需要想清楚,如果你们和成平泽步同流合污,那后果我不能保证。” “夜守木荒,你是三日月的人,那就代表你的信仰一定很虔诚……呵,包庇一个渎神者,这居然不会动摇你的信仰,我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要不你说说你信奉的神明?然后……再对你的神明发一个誓,保证这些人你不会为难他们?”成平泽步的话语显得十分讽刺,“还是说,你其实也是一个渎神者?和齐本龙一样偷了一把刀?偷了个腰牌?” “收回你的话。”夜守木的眼神冷了下来,“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会拔刀?” “那你就拔刀啊夜守木荒!让我看看你的神明会不会让你干他妈的这种事!今天我们两个必须死一个,那活着的绝对不可能是你!” 成平泽步的声音猛然提高了,他咬着牙,接着喊道:“如果让夜守木荒这个计谋得逞,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我说的和三日月有关的一切没有半点谎言,我对我的神明发誓!” ——对着自己的神明发誓,这是樱岛最重的誓言。 “你的神明没有在看着你,成平泽步。” “你说服不了我的,夜守木。” “我不需要说服你,严格来说,你说的很对,我们两个今天肯定只有一个能够或者出去,你要保全你自己,我也要保全齐本龙。”夜守木把那把大太刀插在地上,刀刃很锋利,就连那沥青地面都无法阻碍它分毫,“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他能够拔出一把有独立名字的界明刀,他能够承受住界明刀的力量,那么,他也能够加入我们。” “那我就更不可能让他活着离开。”成平泽步的手摸向腰间,在那里,黑色的火铳泛着寒光,“他和你是一伙的,等到他加入三日月,那整个樱岛都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地,所以很抱歉,他必须死在这里。” “即便我对神明发誓我不杀你?”夜守木问道。 “那他们呢,这些跟着我的人呢?夜守木,我们都是老油条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会相信你是这么一个仁慈的人吧?我说了,与其依靠别人,不如依靠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是杀了你们几个,在这之后,这二十多个人和我就完完全全是共犯了,没有人会我们供出去……至于你,我承认三日月是一个难缠的组织,但我大可以说是你先动手,我们迫不得已反抗,只要我们不承认你报出了自己名号这一点,我们的下场不会难看到哪里去,至少好过死在这里。” “是吗……那就不必多说了,成平泽步,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难缠的人。”夜守木两只手握住大太刀,抽出,然后,他猛然一挥。 在这寂静的街道上,起风了。 【界明·志都风·一心】,这是由风的神明,志那都比神所降下的恩赐,外形是一把大太刀,在樱岛主流的武道之中并不常见,而精于此武器技巧的人也寥若晨星,它长约五尺,立在地上的时候很有威慑力,而一般大太刀的使用方法也很简单,很暴力。 刀和手臂伸直,然后一刀斩下,一直到地面再回弹,若是没有足够的技巧,刀刃落到地上的时候总免不得崩裂,但从这也能够看出来,大太刀是一种极致的暴力,长度和力度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而现在,夜守木手中的那一把大太刀,正携着风吹下。 白麋鹿魔女简史·拾玖 三色团子 【樱岛·白海】 【天忍穗区·天忍穗公园】 玛门手中拿着两串三色团子,这是一种以糯米粉、牛奶等材料为主料制作而成的食品,糯米粉、牛奶、抹茶粉、花生酱、坚果碎、白砂糖……这些东西经过混合制作,化为三颗团子,青色,白色,粉红色,在制作好后过一下冰水,淋上焦糖酱或者蜂蜜,撒上坚果碎,这便是他手中的这两串三色团子。 这是在不远处的小摊前买的,是一位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婆婆,推着一个手推车,上面摆了几个木箱子,里面装的便是这三色团子,价格不贵,玛门便买了两串,当然除去价格这个因素,更重要的因素是,阿斯蒙蒂斯想吃。 阿斯蒙蒂斯这时候总算是穿上了鞋子,一双蓝白色的运动鞋,可是她依旧是让上衣的下摆盖着大腿,看样子并没有补上一条裙子或者裤子的意思,既然她自己都不介意,玛门也不好说什么,把一串三色团子递给阿斯蒙蒂斯之后,他便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了。 天忍穗公园不大,硬要说的话,就像是这一个区运动健身的场地似的,一眼望去绿油油的草地,几棵树木,配上一些长椅,或者空地,再来几簇花丛,差不多便是天忍穗公园的全貌,附近有不少小贩,卖三色团子的老婆婆便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卖章鱼烧的,卖巧克力香蕉这样的甜品的。 阿斯蒙蒂斯在接过三色团子后便一口咬了下去,她先是叼着最上面的那一颗白色的,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玛门,在后者疑惑的目光中仰起头,把团子甩起,张开嘴,团子准确无误地掉入了她的口中。 她细细咀嚼几口,咽下。 “小心袖子。”玛门递过去一张纸巾,“你那蜂蜜都快滴到衣服上去了。” 阿斯蒙蒂斯没有说话,接过纸巾,另一只手拿着三色团子的竹签,娴熟地转了一下,舌头一挑,把那滴到一半的蜂蜜卷入口中。 她用着相同的方式,很快,三颗团子便被她吃完了。 随后,她又看向了玛门手中的那一串。 “……给你。”玛门把自己手中的那一串也递了出去。 阿斯蒙蒂斯也没有客气,接过去就往嘴里放,从始至终她的神情就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是那样,冷漠,对什么也不关心一样,只不过在看向玛门的时候她才会有别的感情流露,比如些许眼中的欢喜,或者满足。 天忍穗公园挺干净,长椅上没有流浪汉过夜的痕迹,也看不见什么随地乱扔的垃圾,远一点的地方有几位老人正在晨练,他们动作缓慢,不知道在做什么运动,再远一点,一颗老树下,两个老人正在对弈,下的是将棋,还有两三人围在旁边看着,不说话。 玛门右手搭在左手上,想了一下,又把右手抬起,扶着下巴,他思索着什么,以至于眉头都有点紧皱,然而,他忽然感觉到阿斯蒙蒂斯的手搭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刚回过神,只见阿斯蒙蒂斯已经坐在了他的怀中,牵起他的右手,搭在了她的头上,那白色的柔顺长发之上。 他看见阿斯蒙蒂斯那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疑惑玛门为什么还不有所反应,见状,她又握着玛门的手,在她的头上抚了几下,玛门这才叹了口气,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阿斯蒙蒂斯的头发。 “我说啊……阿斯蒙蒂斯。”玛门无奈地开口,“你好歹也算是一个魔女,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粘人……再说了,现在你这具【身体】所感受到的东西,并不能反馈到你的箱庭之中,也反馈不到你身上吧……” “我喜欢。”阿斯蒙蒂斯轻声说道,“而且很舒服。” “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玛门揉着阿斯蒙蒂斯的头发,看着阿斯蒙蒂斯把那最后一颗团子咀嚼着,然后吞下。 少女很喜欢这个男人的怀抱,温暖,舒适。 “那个少年。”阿斯蒙蒂斯问道,“怎么样?” “你是想问怎么样了是吧,有些时候你应该多说几句话,一整天都是这副表情,哪怕是我也会误解你的话语啊。”玛门说道,“他啊,我把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然后便联系了警卫厅,相信樱岛的那个组织在得知状况之后便会处理好的吧,接下来就不关我们事了。” “为什么,不直接联系?” “为什么不直接联系那些组织吗?我说过的啊,我们现在可不是在九州,而是在樱岛,我都不敢用我的权能……这里的【祂们】和九州不同,那些存在可能能够感受到整个樱岛的,如果我动用了我的权能,祂们也能够看到我,哈……”玛门自嘲似的笑了笑,“你可以想一下,作为一个国家的神明,你的子民坚信世界上只有你们这一个国家,这个时候……你发现了一个不属于这个国家的,而且拥有和自己一样的、非自然能力的人,那么你会怎么做?” “杀了。” “是啊,杀了,所以我一旦暴露,那我就会被那些所谓的神明追杀,因此我才要隐藏自己,这个身体死了无所谓,可毕竟这是我的资产,如果损失了我也会感到肉痛的。” “那我呢?”阿斯蒙蒂斯抬起头。 “你也是我很重要的资产,所以,你可不要让自己出事。” 阿斯蒙蒂斯貌似很喜欢这句话,她闭上眼,嘴角微微勾起,喉咙又发出那种呼噜呼噜的声音,不论听多少次,都会觉得阿斯蒙蒂斯就像是一直猫,一只占有欲很强的猫。 “我知道。” 然后,便是沉默。 玛门已经习惯了阿斯蒙蒂斯的这种依赖,他也搞不明白这到底算是依恋,还是孩童的粘人,不过,他们的【身体】总是会受到本体的影响,即便现在在这里的阿斯蒙蒂斯并不是真正的阿斯蒙蒂斯,但她的外貌、情感、一举一动都和阿斯蒙蒂斯一模一样,就连记忆也是,不过,阿斯蒙蒂斯的说话方式并不会和现在这个少女一样简单,毕竟这里是樱岛,他们和本体的联系早已经被那一层黑色的雾隔断。 是啊,樱岛,这么算下来的话,他们来到樱岛已经多久了?很久了,时间早已经在两人的长久岁月中被磨灭,在成为魔女的那一刻开始,时间和他们已经沾不上边了,阿斯蒙蒂斯是在玛门之后成为魔女的,不过,现在想想,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的名字,也忘记了阿斯蒙蒂斯当初的名字了。 名字终究只是一个称谓,但这正是自己存在过的证明,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许会有重复的名字,但绝对不会有重复的人,人是一种很奇特的生物,他们在世界上度过的每一天,经历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交的每一个朋友,甚至是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在潜移默化之中改造着这个人,把这个人培养成独一无二的个体。 即便完美复刻一个人的一生,精准到他吃下的每一粒米饭的大小,都无法还原出这个人,这是一个神奇的物种,在这个世界存在的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神奇的物种。 然而,在成为魔女之后,他反而开始遗忘自己的名字,随着时间,几百年?还是一千年?亦或者更久,他对自己身为人类时候的记忆越来越朦胧,想不起来,或许这是一种保护机制,抹除玛门身为人类时候的记忆,让他成为魔女,只能是魔女。 因为人类的思维方式,或者情感,和魔女的差距太大了。 其实柯罗诺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她没有忘记自己人类时候的记忆,以至于六百多年都被困在这份情感之中,最终死去,埋在土地之下,就连所谓的痕迹都没有,她已经消散了,现在若是去寻找,估计只有文字才能够留下她吧……属于柯罗诺斯的一切,包括她自己,都已经不在了。 玛门总是会想,那位【最初】的目的是什么,祂制造这么多的魔女,又回收那些箱庭的核心,祂又想做什么?祂的目的又是什么?虽然从目前的的信息看来,最初没有【主动】杀死过魔女,但……并不是没有魔女死在祂的手中,最初虽然被称为最初的魔女,但玛门很清楚地知道,那个存在,和自己这些魔女完全不是同一个阶层的。 来到樱岛……为了寻找九州和最初的秘密,为了在樱岛找到能够抵抗的方式,樱岛的这种非自然生物的习性很有研究的价值……怎么说来着?高天原?樱岛的神明并不是用箱庭来区分的,而是聚集在一起的吗…… “玛门。” 这时候,怀中的少女动了动,玛门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右手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或许对阿斯蒙蒂斯来说,来自玛门那份温柔的抚摸忽然停止了,自己也会感到困惑的吧? “你在想什么?”阿斯蒙蒂斯问道。 玛门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他才放松下来,右手抚过那白色的长发。 “不,什么也没想。” 玛门回答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 二阶堂医馆 【樱岛·夜都】 【外街道·医馆·二阶堂】 二阶堂不仅是一个姓氏,还是这个医馆的名字。 首先,现在是早晨,如果要形容一下,那就是晨曦,微风和露水,医馆前的宁静街道旁,那一株株绿植,那些清晨的花儿,正在和翠绿的叶一同绽放。 二阶堂是外街道的一个小医馆,一个私人医馆,外街道和后街道离得并不远,但却截然不同,外街道显得干净整洁,店铺一间连着一间,简单,但是美观,在这样的一条街道上,不论是谁都能放下心来行走。 医馆的玻璃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让外面那清晨的芬芳能够来到里面。 一眼看向室内,白色的桌子,白色的帘,白色的椅子,白色的瓷砖地面,一切都是洁净的白色,不算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作为一个类似于前台的地方,它已经将自己做到了最好。 从外观看来,二阶堂这个医馆只是一个普通小房子,只有一层,一个圆环的、类似于时钟之类的东西屹立在小房子之上,看起来十分雅致,而靠近这间医馆的时候,能够闻到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还糅杂着些许只属于医药品的气息。 二阶堂奈一如既往地披上那件白大褂,这附近的人也很少能够看见她穿别的衣物,那白大褂的下摆依旧几乎拖到地上,不过地面也很干净,倒也不用害怕变脏,白大褂的里面是一件衬衫,下着是黑色短裤,双腿没有什么装饰物,鞋子也是简单的黑色鞋。 或许对于二阶堂奈而言,着装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看起来真的很简单,也没有多少吸引人的地方,毕竟是一个医者,只要看起来像是一个医生,别的都不重要了。 她提着一个水桶,放在玻璃门前,随后,她将玻璃门用抹布轻轻擦拭,将前一天所积攒的灰尘清扫,然后再将垃圾清扫干净,倒入门前不远处的垃圾桶,在大概半个多小时的清扫之后,二阶堂奈正式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简简单单清理了一下杂物,她便放下了清扫工具,转身走向桌子,为自己倒上一杯牛奶,作为清早的饮品,因为现在是上班时间,可不能饮酒,而茶的苦涩也让二阶堂奈有点不愿,所以此时,她选择了牛奶那回味悠长的自然味道。 医馆一天的客人并不多,按照以往的时候,一天也就十名左右,若是遇上什么平静的日子,说不定一天也不需要接待客人,毕竟来到这里的人很少会有什么大疾病,更多时候也只是简单的受伤,或者生病了想要吃点药,若是遇上了严重的病症,人们都会选择大医院,而不是这个小小的医馆。 现在是白天,不过,并不是晴天,不知什么时候,两滴水从空中坠落,在二阶堂奈的视线之中,那水珠径直砸在了医馆正前方,在落到地上的一瞬间绽放,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随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降落。 夜都经常下雨,下的都是小雨,不大,也不久,很多时候就是下几分钟或者十来分钟便停下,让阳光重新洒落大地,不过这些雨下的毫无章法,也毫无规律,就比如现在,一分钟前这里还晴空万里,然而眨眼之间就已经被水浸润到朦胧。 “啊……”二阶堂奈叹了口气,将还剩半杯的牛奶放在桌子上,走向门口,她有点心疼自己刚擦完的玻璃门,毕竟现在那玻璃门上已经又湿了不少,若不用什么东西遮挡一下,不用多久雨水便会飘进来。 才刚刚清理完,她可不想一会儿再费一次力气。 她看着那朦胧的雨,皱了皱眉——她总觉得今天的雨有什么不对,哦……她恍然大悟,并不是有什么不对,而是有些熟悉,这一幕看起来很熟悉,很多时候,在这同样的朦胧的雨中,望月痛总会来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来了之后便找个地方坐着,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午后或者有工作的时候才会离开。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门口,她站住了,前街道的路径并不宽,算来算去也就几米长,因此,二阶堂奈很容易就看到了站在街道对面的那个人,望月痛。 望月痛正举着一把黑色雨伞,和一个小贩在讨价还价般,她先是用手比划着什么,好像谈成了,便从口袋里面拿出两张钞票递给了那个小贩,从后者的手中接过一份章鱼烧。 随后,望月痛径直朝着医馆走了过来,在进入医馆的那一刻,她脸上的表情陡然阴沉,把手中的章鱼烧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方,用只有二阶堂奈能够听得见的声音说道:“这里被盯上了,我刀收起来了。” 二阶堂奈的眉毛抖了一下,她没有回答,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望月痛越过二阶堂奈,朝着医馆内部走去,她身上并没有带着那把界明刀,也不知道是放去哪里,二阶堂奈倒不用那么担心,毕竟她的界明刀外观看起来只是手术刀,和望月痛的那把太刀相比,手术刀可显得太普通了。 二阶堂奈站在门口,看着外街道的景色,在这朦胧的雨中,那个卖着章鱼烧的小贩依旧在那里,他的小推车上面还有一个雨棚,正好能够遮住推车和他自己,见二阶堂奈望过来,那个小贩对着二阶堂奈露出一个微笑,指了指面前的章鱼烧,似乎在询问二阶堂奈要不要买一份。 然而二阶堂奈并没有那个心思,她看着那个小贩的手,还有那辆推车,最后再看到那个小贩的脸,是生面孔,之前没有看见过,当然,如果只是凭这个可不能当做什么相信望月痛的理由,最让二阶堂奈起疑心的,还是那个小贩的手。 那个小贩的掌心以上的位置有些许老茧,大拇指也有老茧,他的虎口、食指的位置也有一层老茧,唯有常年使用刀和枪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茧,在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那个小贩的伪装自然就明显了。 二阶堂奈打开了望月痛放在一旁的那一盒章鱼烧——即便是二阶堂奈也能明显看出了这章鱼烧的技艺很一般,根本不是正常的那种小贩应该有的水平,甚至……甚至连柴鱼片都没有放! “为什么?”二阶堂奈回过头,问道。 “手下的人说是齐本龙那边出问题了。”望月痛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在外人看来,望月痛只是一个前来探望友人的普通人,“今天早上,后街道那边,警卫厅的人和齐本龙他们产生了冲突,死了二十多个人,只有齐本龙,一个叫岸边的,一个叫夜守木荒的,还有一个叫成平泽步的人活着,但是后面两人身受重伤,已经拉去医院了,齐本龙逃跑了,岸边送夜守木去了医院……不过最重要的是……根据后街道那些暗哨的说法,那个叫夜守木荒的人是一个神使。” “……”二阶堂奈的动作顿了一下,不过没有让别人看出来,她又想到了不久之前看到的那个黑色的文件,开口道,“是神使……还是三日月?” “我倾向于后者。” “那也应该是白海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追到夜都来了?” “所以我的推测是,那个叫齐本龙的也跑来了夜都。”望月痛看向二阶堂奈,再看向窗外,对着那个小贩微微一笑,用只有二阶堂奈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接着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子规暴露了,不过根据这几年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小,子规是一个很聪明的商人,你也知道的,一个许多年没有动过手的人,仍然能做到这个位置上,手段肯定不简单,如果就这样被神使发现,那么子规这个也实在是太掉格了。” “说的也是。”二阶堂奈认同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我们可和那个齐本龙没有多少关联,为什么会顶上我们?” “严格来说是盯上了我。”望月痛拿起那一盒章鱼烧,用竹签插起一颗,在二阶堂奈眼前晃了两下,然后咬下,“别忘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类似于那些【集合】的事情,不只是我,别的几个集合也应该被监视了。” 集合,指的自然是樱岛这些类似于社团的组织,当然,这些集合并不是非法组织,他们只是由不同的人聚集在一起,进行一些集体活动的地方,不过,明面上这些集合并没有官方的准许,因此在大多数人眼中,集合还是类似于黑帮之类的存在。 不过也确实,确实有一些集合会去收保护费之类的,但这些集合确确实实会做到保护的责任,比如帮助那些店铺赶走挑事的小混混,或者清扫一下大街,总的而言,集合的存在有利有弊,只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显然是弊大于利。 毕竟,她们已经被盯上了。 “那你还来我这里?”二阶堂奈无奈道,“你这是想要把我也拖下水吗?”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奈。”望月痛笑着拍了拍二阶堂奈的后背,“你想啊,这个叫夜守木荒的人很明显是和齐本龙一伙的,不然二十多个警卫厅的人再加上一个神使,齐本龙绝对跑不掉,所以是警卫厅和神使产生了冲突,那么我们接着想,既然神使那一方已经打算保齐本龙了,现在又为什么夜都这里会有人监视?” “你继续。” “所以这次的事情和白海齐本龙那件事应该是不相关的,而既然涉及到了神使,那就和神明有关。”望月痛打了个响指,“我要再去一次白海,有些问题我需要问问子规。”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壹 高坂纽乃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地下·三日月分部】 “好吧少年,我们又见面了……” 男子看着平川泷介,就像是认命一般叹了口气,他挠了挠头发,有点纠结:“啊……你这次是干了什么啊……怎么连邪神之类的东西都出来了,我明明只是来白海度假的,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抱歉。”平川泷介打断了男子的碎碎念,“请问您的名字是?” “高坂纽乃,你想叫我高坂或者纽乃都可以,随你。”高坂把那一沓文件仍在桌面上,朝着身后的椅子上慵懒一躺,双目无神地看着天花板,“为什么要让我受这种罪啊……” 高坂纽乃,便是平川泷介昨日在医院看到的那位像是律师一样的男人,不过现在的高坂纽乃可不是昨日那种装扮,他现在穿着像是度假一般的花衬衫,红色黄色就像是艺术画家的涂抹,杂乱,但又十分和谐,他下半身是一条淡灰色的宽松短裤,脚上穿着拖鞋,更不用提他头上还顶着一个太阳帽,再加上他手上的那个墨镜,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准备去海边游玩的旅客。 可是这里并不是海边,而是萃白监狱的地下,不久之前,在警卫厅闯进来的时候,平川泷介还是很害怕的,但在看见母亲和那团黑色的东西之后,警卫厅为首的那人如临大敌,先是命令外面的警员不准入内,随后拨打了某个电话。 再接着,来的人就是高坂纽乃了,他身上就是现在这套花里胡哨的衣服,手上还拎着个箱子,上面贴了一张写着‘白海沙滩三天两夜’贴纸,高坂纽乃先是有点惊讶平川泷介居然也在,在了解了情况之后让那些警卫厅的人先回去,只留下了为首的那人,随后,高坂纽乃把箱子放到一旁,吊儿郎当地走了进去,随后,平川泷介就听见了那团黑色的东西的惨叫。 他知道惨叫声肯定是来自于那团黑色的东西,毕竟在那之前出现的那个叫玛门的人,还有那个少女,在打伤那团东西的时候,那东西也是这么叫的,刺耳,锐利,令人感到反胃。 不久之后高坂纽乃便走了出来,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个木匣子,开着警卫厅的车子把警卫厅为首的那人和平川泷介带来了这里,萃白监狱的地下。 其实刚来到萃白监狱的时候平川泷介并没有刚到害怕,反而有一种熟悉,毕竟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这里生活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又回来,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却不是从正门入内,而是另一个地方——高坂纽乃把车径直朝着萃白监狱的那层半球形外壳冲入,但没有撞击的感觉,而是来到了一个停车场。 随后,他带着平川泷介两人乘上了一个电梯,连续按了不知道那几个键之后,电梯朝着地下移动,大概半分钟之后,电梯停了,他们来到了这里。 警卫厅的那一位被另一个人领去了别处,而平川泷介被高坂纽乃带来了这里。 于是,便是开始的对话。 “我想问一下……”平川泷介说道,“刚才那一位……” “他啊,他需要清楚被那个邪神污染的部分。”高坂纽乃露出一个笑容,“哦,你可能不是很明白,是这样,他刚才所见到的那团黑色的东西……你应该也看见了,是一种很邪恶的东西,它会污染你的神志,污染你的精神,对了,以防万一,我需要问一下……你现在的信仰是什么?” “是天忍穗耳尊。” “仪式动作做一下。” “好的。” 平川泷介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出一个像是稻谷一样的手势,正准备开口,高坂纽乃便抬起了手,制止了平川泷介接下来的动作。 “好了,不用继续了。”高坂纽乃摆了摆手,“不要在这里祷告神明,毕竟你永远不会想知道你会召唤出什么东西。” “……什么?” “你之前不还是想问我我是什么组织之类的吗……就是这里,三日月,白海分部,现在和你说这些不要紧,反正到时候也会帮你清除记忆的。”高坂纽乃指了指天花板,“我们组织在白海的分部就是这里,萃白监狱的正下方,在这里不干净的东西可多了,你可以试试,嗯……你随便对一个神明祈祷一下,看看会收到什么回应?”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高坂纽乃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狡黠,很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巴不得平川泷介这么做,后果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更像是高坂纽乃的恶趣味,不在乎别的下场,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欲望。 似乎是为了印证高坂纽乃的话,平川泷介感受到自己比着的那个手势开始颤抖,不受自己控制地颤抖,他甚至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对着自己的耳畔吹了口气,然后开始念着什么话语……那不是自己想要说的话,那是……不知道什么神明的祷词…… “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会捂住耳朵。” 高坂纽乃笑着说,他手指间的笔打了个转,指着平川泷介:“那可不是什么正常神明的话语,通俗点来说,现在你听见的东西,和你家那团黑色的东西是同一种存在,再听多几句,你应该就会成为那个东西的信徒了吧……” 说是这么说,可高坂纽乃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看着,事不关己。 平川泷介立马把手放了下来,然而,那呢喃的声音依旧没有褪去,甚至,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平川泷介几乎要听明白那声音说的是什么……他又感受到了那份温柔,让自己慵懒的温柔,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听,沉醉在那一份温柔之中…… 他咬着牙,抬起自己的手,拼尽全力…… 快点,快点,在不快一点,等我听明白那些话语的时候,就迟了啊。 平川泷介猛然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没有留手,清脆的巴掌声在这个空间内十分响亮,而他的脸上也浮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痛吗?肯定很痛,但是很有用,至少,现在平川泷介听不到那些声音了,脸上那火辣辣的疼痛感还在告诉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耳畔那嘈杂的话语也逐渐褪去了。 平川泷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他忽然觉得很疲惫,瘫坐在椅子上,手自然在两侧垂落。 “意志力不错啊……”高坂纽乃笑道。 平川泷介对高坂纽乃这样的笑容感到厌恶,方才还没有这种感觉,但现在,他从心底感受到对这个笑容的厌恶,那笑容简直就和那些人一样……嘲笑,不屑,戏谑,仿佛把自己当做一个笑话,在自己的身上寻找快乐…… 就像他刚才做的那些事情,让自己做祷告的手势,让那些声音找到自己,但是又无动于衷,如果我刚才没有打到自己……现在会是什么下场?但那个人却毫无歉意……令人烦躁,令人厌恶,可恶……好想动手……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回到家……就遇上那种事,难不成全世界的人都在针对我吗? “如果你想要打我或者杀了我的话,我建议你收起那个想法,外面不止一个人想要你失去理智,这样你就可以成为他们的容器了,我刚才是为了确认一件事,现在已经确认了,你,很危险。”高坂纽乃对着平川泷介扬了扬下巴,“你的心理很扭曲。” “我不这么觉得。”平川泷介压抑住心中的怒气,沉声道。 “这不是你自己的缘故,怎么说呢,你应该是被什么东西污染过,你的家人应该也收到过污染,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不仅是你的家人,井上、宫次郎还有平津这三个人也是被邪神污染了的人,我们这边已经确认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你和他们的照片你却毫不知情,在你的潜意识之中,你早已经把他们给抹去。” “……为什么?” “我本来的想法是,有什么人先让邪神污染了你,还有那三个人,通过宫次郎三人盗取【界明·天忍式·胁差】,而你因为被污染过,所以有了作为容器的资格,你把那把界明刀带入监狱,随后,那些人再把刀转移走。”高坂纽乃转着手中的笔,说道,“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让你们盗取界明刀的,和让你们被污染的,应该不是同一伙人,界明刀的窃贼只是利用了你们都被污染的这一点,相当于在巨人的肩膀上摘果实,因为污染的存在,所以你们的记忆之中都不存在那些窃贼的模样,这也就自然让那些窃贼能够安然脱身。” “所以我是被利用了。”平川泷介的表情变得十分难看,“那我的父母呢?他们也是被利用了吗?” “很抱歉,如果我们的调查没有错误的话……” 高坂纽乃用笔敲打着桌面,脸上的笑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看着平川泷介,叹了口气:“你的父母,正是让你被污染的元凶,换句话说……他们本来就是邪神的信徒。” 下一刻,平川泷介听见了惨叫的声音。 那是来自于那匣子中的黑色蠕动物。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贰 黑色污浊 高坂纽乃敲了敲桌面,把平川泷介的思绪拉回到当下。 “不要在意那个声音,你越是想要聆听,就越会加深你的污染。” 高坂纽乃好像完全不会被那道声音影响到,他拿着笔在本子上不知道写着什么,写了一小会儿之后仿佛又不怎么满意,便把那一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熟练地扔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没进。 那团纸就连垃圾桶的边缘都没有碰到,径直打在墙壁上,反弹回来,掉到地上,因为凹凸不平的表面所以也没有滚多远,而高坂纽乃在扔出那个纸团之后便没有看向那边了,似乎本就知道结果不会太好看。 “那我的父母现在怎么样?”平川泷介问道。 “不怎么样,你的母亲的信仰已经扭曲了,她的大脑有将近一半变成了那种黑色的物质。”高坂纽乃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部,“一半,她现在已经是一个虔诚的邪神信徒了,如果在这时候毁掉她的信仰,她的那一半大脑就相当于被摧毁了,嗯……运气好的话就是植物人,运气不好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帮她选一个合适的墓地了。” “……那如果让她这么下去呢?” “那就是一个哲学问题了。”高坂纽乃说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假如有这么一艘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检修,更换一部分的木头或者零件,当整艘船上的部件都被更换过之后,这艘船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一艘船呢?这是一个很主观的问题,有的人认为是同一艘船,有的人认为不是,现在你的母亲就是这个状况,她的一半的大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样了,再往后就是整个大脑,身体别的器官,直到她整一个人,这就是信奉邪神的代价,如果你能够说服你自己,那你以后就能对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喊妈妈。” 平川泷介握紧了拳头,他现在很想一拳打在高坂纽乃的脸上,但是他忍住了。 “我的父亲呢?” “其实我并不希望你问我这个问题,真的。”高坂纽乃看起来有点同情平川泷介一样,他指了指不远处,刚才那一声惨叫发出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你的父亲和那团黑色的东西已经没有多少区别了。” 平川泷介猛然拍在桌子上,这一次,他没有压抑住自己的冲动,他的手在颤抖,不只是手,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高坂纽乃依旧是那样风轻云淡,他站起身,到一旁的茶几上用开水壶倒了一杯白开水,喝下,他也没有询问平川泷介是否需要来一杯,他哼着歌儿,又喝了一杯白开水,然后才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 “怎么样?清醒一点没有?”高坂纽乃打趣道,“我知道你肯定很想打我,你倒不如想一下,这个想法是你本人的想法,还是你脑子里的污染想要处理掉我这个知情人,比如那颗邪神的种子……叫什么来着?” 平川泷介忽然脑子一痛,他感觉到自己那想要打高坂纽乃一拳的冲动逐渐转变为了想要杀了他的冲动,对,伸出手,握紧拳头,对准高坂纽乃的喉结,那里,用力打过去,打断他,还有他的脊椎,打断他的脊椎……打断,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他的耳朵他的双手双脚他的肋骨他的膝盖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打断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不要留情! 动手啊,赶紧动手啊,一击必杀,不要留情!你现在的犹豫将会害了你自己!平川泷介!平川泷介!我看着你长大!我庇护你的成长!听我的,我不会害你的……他们想要抓住我,他们想要抓住我!杀了他!我教你怎么做!我教你怎么做!现在,就是现在!你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们已经在提防你了,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他们会把你永远囚禁起来,他们会说你是渎神者,还记得萃白监狱吧!他们会把你关在那里!但是没有自由!你会永远活在一个隔间!不能翻身,不能行动,你甚至无法自理你的一切! 动手啊!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平川泷左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现在终于听清楚那些话语的声音了,但是他宁愿自己听不见,那些声音正在蛊惑着自己,倒不如说,在那些话语之下,他的理智正在消退,他现在的想法也正在被那些声音同化…… “看起来你脑子里的东西挺害怕啊。”高坂纽乃笑着拍了拍桌子,忽然,他猛然冲向前,扼住了平川泷介的喉咙,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一把匕首,在平川泷介惊愕的目光之中,他把匕首插入了平川泷介的喉咙之中。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上了平川泷介的脑海,但同时,他也感受到那道声音发出了惊恐的吼叫,很大声的吼叫——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离开这里!离开这—— 啪。 鲜血四溅,一团黑色的东西被匕首挑了出来。 那是一团黑色的蠕动物,但是和在平川泷介家所见到的那个相比,这个显然小了许多,只有两根手指大小,被高坂纽乃手中的匕首贯穿,扭动着,扭动着……但很快便停了下来,没有生息。 直到这时候,高坂纽乃才松开了扼住平川泷介喉咙的那只手。 平川泷介跪在地上,大力喘着气,他口腔之中的疼痛感仍未褪去,还充斥着血的腥甜,疼痛感来自喉咙到口腔之间的那个部分,应该是被匕首划伤了,亦或者说……平川泷介看向匕首上的那个黑色的蠕动物……还是说,疼痛感来自于那个东西? “不要以为自己已经脱离危险了。”高坂纽乃看着跪在地上的平川泷介,“这只是你身上污染的一部分实体,种子已经在你的内心种下了,不是一个匕首就能够去掉的。” “那个……咳……”平川泷介刚开口,便被嘴里的血呛了一下。 “如果你是想问怎么去除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放弃吧。”高坂纽乃摆弄着匕首,用手指戳了戳那团黑色的东西,即便那东西已经失去了生机,但仍然有一种令人抗拒的、令人厌恶的气息,一想到那东西居然就在自己的口中,而且自己这么久都没有发觉,平川泷介顿时觉得有些反胃。 “想吐就吐吧,不过到时候你自己把地拖干净,这里是可不是托儿所。”高坂纽乃转过身把匕首猛地插在桌上,也把那团黑色的东西狠狠地钉在桌面上,直到这个时候,那团黑色的东西才开始流血,黑色的血。 “还好,如果流出来的血是红色的那才严重。”高坂纽乃俯下身,看着桌上那一片黑色的血迹,“这么说来,你可能还得感谢一下它,毕竟和你父母相比,这家伙胆小多了,啊……不过我建议你还是去做一个脑补检查,我也不知道你的大脑现在还剩多少事属于你的,毕竟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有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污染,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只剩下心脏是属于自己的了。” 平川泷介张开嘴,他先把喉咙里的血咳出——大部分血是黑色的,小部分是红色的,看来那些血并不全是自己流的,也怪不得这出血量如此恐怖自己却没有多少问题:“……那……咳,那个人呢?” “你想见见?等一下……” 高坂纽乃朝着旁边走去,就在刚才纸团没有扔进去的那边,有一个柜子,在最初的时候平川泷介并没有在意,不过此时,他也算是注意到了,高坂纽乃在那个柜子上找了一下,然后把一个玻璃罐子拿下,放在了平川泷介的身前:“诺。” ——那是一个泡在福尔马林之中的心脏,已经有一小部分变成了黑色的粘稠液体,在福尔马林之中微微晃荡,仿佛是在呼吸一样,而玻璃罐子上,还有一张标签,用樱岛的文字写着一个编号,还有一个名字。 “这就是那个人,怎么样,保存的还不错吧?” 这一次,平川泷介没有忍住,他哇啦啦地吐了一地,基本把这两天吃下去的没有消化掉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那个罐子里面的东西太……太诡异了,他甚至看见那颗心脏还在跳动!那颗心脏是活着的! “我不是说过了……你要是把地板弄脏了你要自己清理。” 高坂纽乃把罐子拿起,放回到了柜子之上。 随后,他重新坐回到了平川泷介身前,当然,他避开了地上那一滩呕吐物。 “好了,少年,现在我们好好聊聊。”高坂纽乃把桌上的本子合上,连同着笔一齐放进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正如你所见的,这个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危险很多,如果你要问加入我们的事情的话……我的回答还是一样,你不能加入我们,不过现在,显然有别的事情适合你……” 在高坂纽乃话还没说完的时候,房间门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严格来说,是受伤的男人,他浑身上下大部分地方都缠着绷带,就连走路都是靠着一副拐杖在支撑,他径直走进房间内,看着高坂纽乃。 “晚上好啊,夜守木,我是不是该说……好久不见?”高坂纽乃笑着说。 “……我不好。”夜守木荒回答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叁 夜守木荒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地下·三日月分部】 “喔喔喔……夜守木啊夜守木,你这伤可不简单的……让我看看,啧啧啧,听说你被二十多个人打伤了?啧啧啧……哎哟,什么时候你这个神使的名号这么不管用了?还是说你报了三日月的名号?让我看看……你这绷带能拆开吗?” “滚。” 夜守木一巴掌拍开了高坂纽乃的手。 “算了。”见夜守木没有什么反应,高坂纽乃也自觉没趣,他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他先是上下打量着夜守木的伤——后者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差不多可以猜出,刚才夜守木强撑着走到那个房间已经是极限了,倒不如说,在这种伤势下还能走那么远,更让高坂纽乃感到惊奇,然后,他下一个想法便是——有趣。 是的,高坂纽乃需要的是‘有趣’,他不在乎过程,他只想要一个有趣的结果,不论这个过程是什么,只要满足了结果,高坂纽乃就愿意做。 而夜守木荒和他正好相反,夜守木追求的是过程的正确,不论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怎么样的,只要在这个过程中他觉得自己是正确的,那一切后果都无所谓。 正因如此,在三日月这个组织之中,夜守木荒和高坂纽乃也算是老对头了,这里可不是什么冤家之列的形容,而确确实实是对头,两人互相看不惯对方的做法,不过他们也不会想文学作品那样子互相使绊子,最多只是口头上说几句,毕竟他们也知道,比起争论,事实才是最能够证明一切的东西。 夜守木此时躺着的地方是他们的办公室,虽然说是办公室,但大多时候都没有人在这里,三日月的成员都有着各自的生活,唯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会戴上面具,穿上制服,挂上腰牌,然后拿起刀,杀人。 “昨天你和我说,不要为难那个孩子,所以我放了他,老大问我的时候,我也说没发现什么。”高坂纽乃绕了一圈,又重新停在了夜守木的病床前,“但是,这次不一样,你说的那个孩子并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已经被污染过了……而且种子很深。” “他已经没有了父亲,就连他的母亲也已经……”夜守木有点惋惜,“救不回来了?” “救不回来了,再说了,他父亲不还在那里吗?他的母亲也好好的,按照我的说法,哪怕邪神把他们污染了个遍,他们不照样还是他父母?怕什么,也就你会这么纠结。”高坂纽乃无所谓道,“要我说,直接关起来,一家三口关后面去,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的,他们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高坂!”夜守木显然生气了,“不要把你那种价值观套在别人的身上!他的父母已经不是他的父母了!就连他自己也已经……邪神选择了他这件事已经无法更改,但我们仍然能够把他矫正回来,巩固他的信仰,然后……” “然后陪他玩小孩子过家家?”高坂纽乃打断了夜守木的话,“夜守木,现在已经不是和平的樱岛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需要为此付出多少资源?你真的以为所有人都是和你在一起的?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亏我还把你当成敌人,你看看……为了一个废物,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齐本龙不是废物,他是我兄弟。” “好好好,兄弟,那你的兄弟现在在哪里?他已经跑了,要不是我找到你,现在你就该考虑你的坟墓好不好睡!”高坂纽乃猛然一巴掌拍在夜守木的床沿,“夜守木!你他妈的倒是有胆子,用你的神使身份杀了二十多个人!还放走了一个通缉犯!你知不知道你的事发了!现在上面的人就在讨论什么时候收走你的界明刀!” “齐本龙……他能够使用界明刀。” “我知道,他抢了神使的刀,你在大街上随便找人,一半的人都能够使用那该死的批发量产货,有用吗?没有用!” “他用的是【界明·御津子·打刀】。” “……你说什么?”高坂纽乃猛然睁大眼,“那家伙用的是御津神的刀?他还偷了把神明的界明刀?他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夜守木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他能够使用御津神的界明刀,单单凭这一点,他就死不了。” “可是他跑了,那些人也都死了,死无对证。”高坂纽乃冷笑一声,“而且那把刀本来就被偷走了,他们完全可以说你们偷了界明刀,然后编了个故事,不出意外的话你们还会说刀不在手上了,严格来说,夜守木,你有看见他使用那把刀吗?” “……我相信他。” “你相信他有什么用?” “他没有必要在这个问题上骗我,他根本不知道使用了那种界明刀意味着什么,不然他早就投案自首了,他……” “老大他们可不会听你这些话。”高坂纽乃再次打断了夜守木的话,“算了,这件事我就当不知道,让别人去找吧,我要和你说的是另一件事,关于那个少年……严格来说,是关于他家里的那团邪神。” “我听说了,那团东西你带回来了,相关人员的记忆处理做好了吗?” 见高坂纽乃没有意愿继续商量关于齐本龙的话题,夜守木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毕竟不论怎么说,高坂纽乃和齐本龙根本没有多少关系,高坂纽乃不去追捕齐本龙已经算是一个帮助了,当然,高坂纽乃肯定不会说出来,而夜守木也不会说,毕竟怎么说,他们并不是朋友。 “这种事情不用你教我,已经在处理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关于那个邪神。”高坂纽乃双手交叉在胸前,“在我到达那里的时候,那个少年已经被人救出来了,但是根据警卫厅的人所说,救出那个少年的并不是他,而且……那团东西,在我找到它的时候已经受伤了,我刚才检查过了,两个伤痕,一个是匕首的贯穿伤,一个是枪伤,用子弹打的。” “你是想告诉我,有人用子弹打伤了邪神?” “是。”高坂纽乃点了点头,“百分百可以确定是铳器,子弹的半径是制式规格,没办法通过手枪的型号来找到使用者,而且子弹已经被取走了,不过正因为他们取走了子弹,所以可以确定确实有人使用铳器伤害了那团东西。” “只有界明刀能够伤害到那些规格外的存在。”夜守木开口道,“子弹不可能能够打伤邪神。” “这很难吗?”高坂纽乃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又不是猜不到,随便拿一把界明刀融了,重新锻造成子弹不就行了?虽然这样会损害界明刀本身的规则,但实际用起来的效果都是差不多,一把界明刀锻造五六颗子弹根本不是问题,在樱岛丢失的界明刀还少吗?每次出任务死的人可不少啊,少了一两把界明刀谁会在乎呢?” “说的也是。” “但是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把一小团邪神打伤了,但是没有杀了祂,救了人却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且从当时事发地点的状况看来,对方应该不止一个人,侧写师还没有消息,估计要再过半天才会有结果。” “那那个匕首呢?”夜守木问道,“那个匕首也是界明刀?” “问题就出在这里。” 高坂纽乃不笑了,他脸上的神情凝重了不少,他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先是挠了挠头,然后绕着病床踱步,又猛地拉上了窗帘,最后坐在病床旁边,两只手撑着下巴。 高坂纽乃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但夜守木荒知道高坂纽乃的实际年纪甚至比自己还大了一些,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身体生长缓慢,在第一次见到高坂纽乃的时候,夜守木荒甚至以为前者只是一个少年,这么多年过去了,高坂纽乃的模样也没有多少变化。 高坂纽乃的头发是灰色的,很蓬松,也乱糟糟的,他也不在乎,脸庞倒是收拾的挺干净。 此时,他砸了咂嘴,开口道:“那把匕首……不是界明刀。” “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这是事实,我没有在那个匕首的伤口上感受到任何规则,界明刀在作为【刀具】存在的时候是拥有规则的,不论是什么形状,只要有刃的存在,就一定会有规则,但是在那个伤口上,没有。”高坂纽乃说道,“匕首的伤痕,没有规则,所以……不是界明刀。” “不是界明刀怎么可能会造成伤口!”夜守木惊诧着——这太匪夷所思了,已经超出了他的常识——想要在那种邪神的身上留下伤痕,规则的力量……不,至少界明刀的力量是必须的,那些邪神的【常理】已经扭曲了,纯粹的物质已经无法干涉到他们…… “很简单,有规则的不是刀,而是人。” 高坂纽乃伸了个懒腰,接着说道:“我查了,当时附近没有别的神使存在,所以……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什么神的信徒……亦或者神的本身,已经出现在了樱岛上,至于是不是邪神……我不知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肆 二阶堂医馆 【樱岛·夜都】 【外街道·二阶堂医馆】 “欢迎光临……小伤走左边,大伤走右边,缴费窗口直走,普通罪犯加百分之二十服务费,通缉犯加百分之五十,不保证治好,但是钱照收……不好意思你走错地方了。” 在推开门看见齐本龙的脸之后,二阶堂奈猛地把门关上了。 “等等!医生!医生!”岸边赶忙拍打着医馆的玻璃门,“现在没有人看着这边!不会被注意到……” “听着。”这时候,玻璃门被拉开了,二阶堂奈那樱花花瓣状的左眼死死盯着岸边,“我不管现在有没有人看着,你们两个,我不敢接,现在电视上还挂着你们两个的通缉令,罪状足够你们死个十几次都还有一次剩给我。” “我们只需要药品。” 在二阶堂奈准备再度关上门的时候,岸边动了,他死死拉住门,在惊诧于这个女性的力量的同时,他也在挣扎着:“他受伤了,我们需要血包,还有一些抢救器械,不用您治疗……至少给点药品……” 二阶堂奈盯着岸边看了一下,又看了看一旁面色苍白的齐本龙,三人便这么僵持着,直到半分钟之后,二阶堂开口道。 “松手。” “可是……” “松手。” 岸边松开了手。 玻璃门被关上了。 那个玻璃门还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在这片阳光下显得尤为孤单,更不用提现在外街道上没有多少人,或许是听闻了某位通缉犯逃走了的消息,上街的人少了不少,就连远处那几位小贩也不见得有多少生意。 毕竟按照以往,那些路边的小摊往往是客人最多的地方,在上班的路上随便买一点吃的,趁热吃上两口,也能够温暖一下一天的开始,然而,现在他们无法感受到这份温暖,毕竟现在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闲下心来享受的样子。 岸边本来就不抱有多大希望,只是齐本龙的状况不容乐观,他毕竟是一个伤员,理应好好修养,却被迫逃离白海,逃来夜都,而这也让齐本龙本来就没有多少好转的伤势雪上加霜,若不是在路上捡到一件黑色的风衣盖着,说不定齐本龙那渗出的血早已经被发现了。 一想到在白海后街道那里发神的事情,岸边就忍不住后怕。 当时,夜守木还是动手了,在成平泽步和夜守木的心理博弈之中,最先承受不住的反而是那半跪着的二十多个人,他们对神明的敬畏让他们跪着,他们对生命的敬畏强迫他们站了起来,天平早在两人的话语中破碎,不向任何一方倾斜。 试想一下,如果不动手,后果和死亡差不多,但是动手了,也有可能会死,这样两个选择之中,人往往不会得出结果,更多时候他们会选择把桌子掀了,所以,在两人的话语仍然交锋的时候,有一个人猛然站了起来。 他的名字叫阳,姓是和武叶,今年二十一岁,加入警卫厅三年,是家里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在五年前因病去世,而父亲很健康,他的父亲是一个普通的餐厅厨师,很和善,待人友好,在附近的名声也不错,和武叶也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自豪。 和武叶最喜欢的便是每日下班之后,每当自己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早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大部分时候都有和武叶最爱吃的照烧明太子,这也是父亲的拿手菜,配上一碗汤,一份盖饭,这样便是两人的晚饭。 和武叶在警卫厅是成平泽步党派的,他在儿时便希望当一名警员,只可惜,在进入警卫厅之后他才发现,在这种地方的勾心斗角反而更加可怕,没有背景的他当然选择加入了某一方,越早的站队虽然不利,可这确实能够保护他。 而这一天,成平泽步宣布要出任务,抓捕齐本龙。 和武叶没有拒绝的权力。 本来以为只是出一个任务,就像往常一样守在后面,等待那些人把功劳分好之后,自己再看看能不能喝点汤,就算没有也不要紧,只要安全,领着每个月的薪水也是不错的选择,父亲的收入不低,自己的收入也不错,父子两人生活绰绰有余。 只可惜这一天出了点状况。 夜守木和成平泽步在黑医馆前的对话,充满了杀机,夜守木想要清理掉这些人,而成平泽步不想放夜守木和齐本龙他们离开,这样简单的冲突,在两人的言语之中逐渐上升到了关系到在场所有人生命的问题。 和武叶失去了判断能力。 其实对于和武叶这样的年轻人而言,这反而最正常的事情,缺少经验,见识不多,在温暖的花园长大,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幸福,只可惜,在这种时候,这反而成为了和武叶的软肋,他半跪着,但是身体在颤抖,因为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而他不想死。 和武叶信奉的神明是稻荷神,和他父亲的信仰一样,稻荷神,又名迦之御魂神,或者仓稻魂命,是谷物和食物的神明,掌管丰收,作为厨师的父亲一直信奉着稻荷神,作为父亲的儿子,和武叶也信奉着稻荷神。 他聆听稻荷神的教诲,兢兢业业,老实本分,完成自己应做的任务,完成自己应尽的职责,然后回到家,好好吃饭。 而稻荷神的教义之中的第一条,便是善待自己的生命。 【你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善待自己的生命,神明的恩惠便会降临,生命是一切的根本,而粮食是生命的源头,稻荷神的目光注视着你。】 所谓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和武叶站起了身,他抽出了腰间的火铳,正如以前无数次的练习一样,从握着枪的方式,从瞄准的动作,再到扣动扳机的动作,都和以往的练习一模一样,而子弹瞄准的是夜守木的头,正如成平泽步所说,现在这二十多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然而,和武叶没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出头鸟,这个出头鸟属于哪一方,哪一方就输了,每当这种交锋出现的时候,若没有武力上的压制,先动手的总是会吃亏的,毕竟,只要动手了,把柄就出现了。 那正是和武叶开枪的时候,那正是夜守木的大太刀落下的时候。 先是一阵风吹过,子弹呼啸着从枪口涌出,它在空气中留下的螺旋曲线,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子弹停住了,随后,它被风托起,沿着来时的轨迹飞了回去。 它回到了枪膛之中,用最简单也最暴力的方式把整一把火铳击碎,没有停下,它继续飞着,贯穿了和武叶的喉咙,而和武叶在不到半秒的愣神之后,便捂着喉咙倒在了地上。 无法呼吸,血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口腔和鼻子,喉咙的疼痛感反而不重要了,视线有点模糊了,身体的本能让他把双手按在喉咙的伤口之上,而那把火铳早已经掉落到了地上,被些许血液染红。 而这一颗子弹也敲响了丧钟。 一个个人站起来,抽出火铳,或者抽出他们的警棍,朝着夜守木冲了上去。 第二个倒下的人是安里知子,今年二十四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本来是警卫厅的文职人员,这次就是她负责开车的,在和武叶倒下之后,这个女孩一边哭喊着一边抽出了火铳,成平泽步记得她,这个女孩很文静,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工作,不过她经常偷偷看一个叫平堂的人,这种女生的心思成平泽步不动,那个叫平堂的似乎也不懂,安里连扣动扳机都没做到,喉咙上就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第三个倒下的便是平堂健一郎,他在看见安里倒下之后不知为何发出了怒吼,他看着夜守木的眼神也从畏惧变成了愤怒,他没有火铳,他只有一把警棍,所以很显然,他站起身到倒下的时间甚至没有安里长。 第四个倒下的是泷泽介子,第五个是真木萤,第六个是冲野新一,第七个是野沢良三,第八个是嘉田修司,第九个是井野辺康仪,第十个是垂井记由。 第十一个,中务将彦,第十二个,曽沢元纪,十三,根顷千枝子,然后是生松早纪,出原薫理,上林山宜子,稲川沙理菜,宇坪雪枝,城戸崎徳,脇田敏彦,田部信。 一共二十一个人,每一个人成平泽步都能够说出他们的名字,每一个人成平泽步都知道他们的模样,他知道他们的一些小习惯,一些爱好,或者家庭状况。 然后是第二十二个,成平泽步。 他自己。 他手中的火铳抵在夜守木的腹部,扣动扳机,在手部传来剧痛的时候,子弹也穿过了夜守木的腹部,只要没有风,子弹就不会偏转——随后,他再次扣动了两下扳机。 在自己的意识消散之前,他也看见了夜守木倒下的模样。 而在他的身后,和武叶闭上了眼睛。 在这位二十一岁的男孩死去的时候,他在想,肚子饿了,想吃父亲做的照烧明太子了。 而在岸边扶着齐本龙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地的血,和满地的人。 夜守木也倒在血中,他伸出手,对着齐本龙说:“有人会救我的……你们,跑。” 于是他们逃跑了。 ——跑到这里,樱岛,夜都。 就在这时,玻璃门开了,一个布袋子被扔了出来。 “拿走这些东西,赶紧走。”二阶堂奈的声音说道。 岸边赶忙打开袋子,只见里面装着几个血包,还有一些药品,以及,一份急救器材。 岸边对着关上的玻璃门鞠了一躬,把钱放在门口,扶着齐本龙离开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伍 名为拉普拉斯的麋鹿 【樱岛·白海】 【夜市区·一零三号·烙印居酒屋】 “界明·御津子·打刀,呵,效果居然比我想象中好这么多啊……” 子规抛弄着那把打刀,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它的模样,过了一小会,她把那把刀放进了那个长条箱子内部——皮革质地的箱子,里面用天鹅绒和丝绸铺垫,那一片凹陷处在放进打刀的时候正好被填满,好好地把打刀镶嵌在内,仿佛这个箱子本来就为此而生。 合上箱子,那把打刀的气息忽然就消失了,似乎属于那把打刀的一切痕迹都被埋藏在箱子之内,子规扣上箱子的锁扣,用钥匙上好锁,最后在用封条缠绕上几圈,直到这个时候,她的准备才算是完成了。 如果让二阶堂奈那几个人来,估计只会把打刀扔进车尾箱或者车座之下吧,那些人总是在这种地方显得毫不在乎,也有可能是这些人完全就没有在乎过这一点,毕竟界明刀这种东西,捂在手上总是会有点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子规要把打刀收好,至少在这之后,那些神使就没有办法感受到打刀的气息了,直到它下一次被抽出,挥向下一个敌人。 子规把箱子放进不远处的木柜子之中,合上柜子,再上一把锁,然后她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随即慵懒地坐回到沙发上,拾起那根长烟斗,从盒子里面捻出一小撮烟叶,点燃,把烟斗凑近嘴边,深吸一口,呼出。 她朦胧的眼睛看着朦胧的烟在空气之中。 “那孩子说,鹿儿啊,鹿儿啊,我们要去往何方?是沿着这一条溪水继续行走,寻找新的绿洲,还是就此结束,让我们回头,回到家的方向?亦或者就在这里落脚,从今往后,直到这一生的结束,都在这里度过?” 子规开口了,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述说着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没有名字,只是正在被述说而已,子规的手轻轻上下摆动,让那烟斗随着她的手舞动。 “那鹿儿说,孩子啊,孩子啊,我们已经无法回头,我们也不能就此停步,我们本应继续前行,我们别无选择,但是前方的桥梁只能支撑一人,你过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让我看着你吧,看着你一路远行……远行到我的双手无法把你怀抱的地方。” 子规右脚轻蹭左脚,把脚上的木屐踢到一旁,随后,她侧过身,摊在沙发上的一边,左脚踩在另一边,右脚搭在左脚上,她随手抚过腰间的丝带,让那身浴衣宽松不少,也露出了半抹玉肩,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头上,也不知道照的是人,还是人口中的故事。 “那孩子说,若是我走了,你又该怎么办?那鹿儿说,等你走了,我的一生也就圆满了,我带领你走出你的家,寻找自己的路,你已经学会了怎么行走,学会了怎么前行,我已经没有能够教给你的东西了,现在只需要这最后一步,让你成为你自己啊……你自己啊……” 子规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 “哼……可是啊,前方的桥梁已经断了,孩子落入水中,被大海吞没,哭啊,吵啊,鹿儿不知道该怎么办,鹿儿说,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你了?鹿儿说,孩儿总有远行的一天,但是鹿儿没有说,鹿儿希望孩子永远都是孩子,永远都能够陪伴它,家人啊,一旦失去了,就会悲伤啊……孩子啊……一旦离开了,就会开始无奈啊……” 这时候,子规又睁开了眼,她深吸一口气,呼出,随后,她吸了口烟,再次呼出,她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顿了顿,又跳了一下,随后又是一小段的寂静。 “听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出来说两句了?”这时候,子规开口了,她对着没有人的角落说,“你说,我说的对吧?客人。” 麋鹿点了点头。 “能够自我介绍一下吗?这位新客人。”子规对着麋鹿浅笑了一下,“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好吧,需要我说这种客套话吗?” 麋鹿摇了摇头。 “御津神?”子规问道。 麋鹿点了点头。 “那倒是挺有意思的……”子规自言自语道,“可没有人跟我说界明刀里面还有会有神明啊……算了,这位客人,有什么我能够为你服务的呢?事先声明,我是个商人,所以想要找我办事的话可是要给报酬的,哦对,楼下的茶水倒是不用钱,客人若是渴了,可以去喝一杯。” 『不用』 麋鹿说道。 麋鹿的声音听不出性别,空灵,缥缈,还带了点嘈杂的声响,就像在使用那些老式电视机的时候,出现的雪花屏,滋啦滋啦的,有些时候会觉得刺耳,但更多时间还是会觉得像是失真拉满之后的语言。 “也对,神明怎么可能还需要喝茶呢?那么这位客人,您需要我帮您做些什么?事先声明,现在樱岛的局势可不怎么好,不过您要是想要找个神使之类的我想我还是能够帮你的,当然,不要指望我一个居酒屋老板娘能够帮你什么艰难的事情,否则我都自身难保。” 『我的要求很简单』 “简单……哈,能让一位神明出面的居然还能是简单的事情吗?这位……额……御津神大人,我可是人啊,普通人啊,我能做的事情能有多少?嗯……我可以给您讲故事,怎么样?或者要不要来根烟?” 即便子规对麋鹿的称呼是您,可是不论谁都能够感受到子规对神明没有多少敬意,在樱岛,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孩子们被教导敬畏神明,他们的父母会告诉他们神明是伟大的,这是信仰,是支撑一个人的本源之一。 但是麋鹿在子规身上看不见这一点。 『送我回到九州』 然而,麋鹿的下一句话超出了子规的预料。 九州,子规当然知道这个名字,那份名为九州的地图,音速的家乡,樱岛之外的国度,那份铭刻着三日月这三个字的地图……现在还在自己的手上,但是,这次是在‘神明’的口中听见九州。 子规丝毫不怀疑麋鹿的身份,单单是这空灵的、直接在脑海之中响起的声音就不可能作假,麋鹿的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过,但那道声音…… “这个要求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子规也没有否认自己知道九州这个词,她就连姿势都没有变化,唯有烟斗之中那一小撮烟叶因为燃烧而耗尽,最后一缕烟飘散之后,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你做得到』 “严格来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甚至不知道怎么离开樱岛,毕竟在不久之前我还是坚信着世界上只有樱岛这个国家。”子规耸了耸肩,“后来我才明白,如果只有樱岛的话,国家这个词语就不必诞生了,名字或者称呼是为了区分什么才诞生的,如果不需要区分的话,这个词语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其实这种说法也是正确的』 “什么意思?” 『不过对于现在的你,知道了也没有好处』 “您的下一句话该不会是什么时机成熟之后再告诉我吧?”子规晃了晃脑袋,把烟斗放在一旁,坐起身,“还是说这些话并不能告诉我?” 『如果是以前的你,那还能说说』 子规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这样啊。” 她的神情忽然带上了些许无奈,又有一点遗憾,也不知道是在遗憾什么。 『是在想以前的事情吗』 麋鹿走了两步,它朝着子规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随后,它俯下身,坐在地上,也不在乎地上是否会有点脏,可能对于麋鹿而言,这些都无所谓。 “您说帮助你回到九州,你是从九州来的?” 『我在这里诞生,但是我属于九州』 “……听不懂啊。”子规挠了挠头,麋鹿说话的方式实在是太奇怪了,你根本无法说明到底哪里奇怪,但是听起来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总之听着确实会难受不少,不是声音,而是内容,她打了个哈欠,又用手擦了擦因为哈欠而流出来的泪,“总之……您找我并不是一个好决定,您应该找音速她们……那女孩子就是九州来的。” 『我知道』 “既然知道的话,找她们不是更好吗?” 『但是刀在你手上』 “……对哦。”子规看了一眼放着那个箱子的柜子,“不过这把刀现在是我的了,嗯……如果能够给予足够的报酬,卖给别人也不是不行,这可是我花了不少代价才从望月痛手上弄来的,您自己决定吧。” 『我知道』 “不过我倒是好奇,离开樱岛的方式是什么?”这时候,子规问道。 她一直都很想问这个问题。 试想一下,当你觉得自己的世界便只有这么大的时候,有人告诉你,在你所知道的世界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地方,那里有丰富的生物,和你一样的人,更多的景色,亦或者其它,只要对这个世界仍有好奇,就一定无法抗拒它的诱惑。 而听到这个问题,麋鹿动了。 它看向子规,那缥缈空灵的声音在子规的脑海之中响起。 『找到这个世界的错误,穿过它,你就能离开黑幕』 『然后你就会看见……在真正的太阳下熠熠生辉的海洋,和那些大陆』 『你也会知道,那些所谓神明杜撰出来的谎言』 ——麋鹿这么说道。 “那,最后一个问题。”子规说,“如果您不是樱岛的存在,那您应该也不是所谓的‘御津神’,您……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拉普拉斯』 这是麋鹿说的最后一句话。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陆 恶化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地下·三日月分部】 “怎么样?检查结果。” “他的大脑有一小部分已经被扭曲了,会影响到他的情绪管理,或许会有易躁之类的副作用,也有可能会变得沉默,具体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不会影响到他的记忆或者智商之类的,只是情绪出问题。” “那他的信仰呢?他的信仰被动摇了多少?” “信仰没有什么问题,他的信仰依旧是天忍穗耳,那枚种子虽然没办法根除,但也不会造成多大影响,我建议还是观察一段时间,以防万一,其实相比起这个,我更感兴趣的是他的母亲,那个叫平川京紫的女性。” “……他的父亲虽然已经成了那样,你也不应该对人家母亲下手啊……”高坂纽乃面露难色,就像是在劝说一般拍了拍尾村増鶫的肩膀,“尾村,我知道你一直单身,但是这种事情吧……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你但凡话术能有点进步我也不至于天天看你和夜守木争吵了。”尾村一巴掌打在高坂的手上,把桌上一旁的文件拿过来,“我的意思是,平川泷介的母亲,很特别,你看,这是他的母亲的检测报告,你看这里,她的大脑部分,上次的检测结果是接近一半的污染,现在这次的检测结果是一半多了些,我们已经抑制住现在的污染了,所以这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增长,但是你再看这个,这个是平川京紫的心理调查……靠谱,你看看。” 尾村増鶫是三日月的文职人员,女性,算是高坂纽乃的前辈,她负责白海地区的资料处理,还有信息筛选和分析,尾村増鶫很擅长这些,而且,尾村是一个会对感兴趣的东西投入的人,和高坂纽乃很聊得来,不过和高坂纽乃不同,尾村单从外表看来已经有三十岁,一身科研人员似的白色搭配,黑色短发,到脖颈的位置,打理得很干净,她模样倒是普普通通,不是特别漂亮,但是很耐看。 高坂纽乃接过那份文件,先是粗略扫了一眼,紧接着,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睁大了眼,他赶忙翻到下一页,目光紧盯着那上面的文字,随后他揉了揉太阳穴:“谁做的检测?” “有趣吧?是不是很符合你的胃口。”见高坂纽乃这副模样,尾村増鶫倒是挺开心地笑出了声,“你看啊,这里,即便她的信仰都已经被扭曲了,这种最深层的信仰……你懂吧,她的根基都已经被污染了,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任何觉得自己对不起她的孩子的地方,也就是说,在她的的一切思维之中,她所做的一切对于平川泷介而言都是正确的。” “怪不得即便被污染到这个程度,她也是人的模样,她甚至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依旧把自己当做原来的样子,还是说……在她的思维中,她那所谓的【爱】甚至比自己的信仰更加坚定?” “这一点我不清楚,不过我有一些,之前不是说她经常打骂自己的孩子吗?你们的调查是怎么做的?” “调查没有问题。”高坂纽乃摇了摇头,“所以我的理解是,在平川京紫眼中,即便是打骂,也是她对孩子的爱意,或者保护,甚至哪怕是改变信仰,信奉一个邪神……啧啧啧,话说回来,当初她信奉邪神是那孩子的父亲引导的?” “哦对,说道这个。”尾村増鶫弯下腰,从脚边拿起一个玻璃罐子,摆到桌面上,“诺,我托后勤部的人加班加点做出来的,大小正合适。” ——玻璃罐子之中是一团黑色的蠕动物,活着的蠕动物,呈现一种绚烂的黑色,就像是汽油在地上干涸之后留下的痕迹,有一种妖异的彩,那团东西是活着的,现在还是活着的,它在那个罐子之中轻轻晃动,被浸泡在浑浊的液体之中。 那个东西没有嘴巴,但高坂纽乃能够感受到那东西在嘶吼,不过罐子已经把它的声音隔绝在外,无法传入两人的耳中。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这就是平川大辅,平川泷介的父亲,这是他现在的模样,已经完全被污染了,不过你仔细看……不对,我直接让你感受一下吧,” 尾村增鸫打开了罐子的盖子,一时间,刺鼻的气味冲入高坂纽乃的鼻腔,同时,眼睛也感受到了些许刺痛,这是福尔马林的味道,高坂纽乃有点无奈,尾村增鸫这种行为实在是有点不合规,先不说这罐子里液体的存放,就连直接打开盖子时间是都是十分危险的。 高坂纽乃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然而,预想之中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罐子里的那团东西没有一跃而出,也没有污染溢出,那团黑色……额,平川大辅就在那个罐子之中,和刚才一样嘶吼着,但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就像是在演一出默剧。 “和平川京紫不同,平川大辅的大脑完好无损,倒不如说,在这团黑色的东西之中,就是平川大辅的大脑。”尾村增鸫有点手舞足蹈,可以看出来,她很高兴,“你能够理解吗!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污染源了,但是他的大脑依旧还在!他的思维属于自己,信仰属于自己,但是他拥有了邪神的力量!即便是邪神也是神明!平川大辅已经成为了一个虚假的神明!” 说到这里,尾村增鸫激动了不少,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让那罐子抖了抖:“我感觉我已经触及到了神明的秘密……只要再让我继续研究一下,对,就从这个角度下手,说不定我们甚至可以制造一些拥有神明力量的……” 高坂纽乃捂住了尾村增鸫的嘴,不知何时,高坂纽乃的背后已经流了不少冷汗。 还好没有把东西带进来……我就知道,高坂纽乃有点后怕,尾村增鸫就是个隐藏的疯子,这个人对神明的敬畏很奇怪,很诡异,方才尾村增鸫说的话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亵渎,但和平川京紫相似,对于尾村增鸫而言,这是她对神明的敬意。 尾村增鸫的信仰是伊邪那美,也称伊弉冉尊,掌管引路和死亡的神明,黄泉污秽的女神,而伊邪那美的信徒最明显的特质就是,对死亡和灾难没有多少的畏惧,甚至在很多时候,他们会把自己的生命放得很低,对于他们而言,比生命重要事情有很多,只要能够完成那些重要的事情,生命反而不是特别需要维护。 而尾村增鸫的信仰十分虔诚,以至于,哪怕她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语,都不会被处理,甚至,还能够加入三日月,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然就是尾村增鸫的能力,尾村在科研研究这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尤其是生物科学或者医学之类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这一罐黑色的东西会到她的手中,正是因为在白海,没有谁能够比尾村增鸫专业。 高坂纽乃松开了手。 尾村增鸫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有点事态,没事,我们继续。” 她重新盖上那个罐子,俯下身,把脸贴近那个罐子,像是在赞叹似的说着:“真美丽啊,我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这样子的污染还是第一次见,原理还没有摸清楚,你看,平川大辅在被污染的时候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和神志,他被污染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甚至可能是在他和妻子认识之前,不过变成这样子是这两个月内的事情,尤其是在这一周,他的污染扩散到了他妻子身上,把平川京紫的信仰扭曲了。” 说到这里,尾村增鸫敲了敲桌子:“我听夜守木说,他想要保那个孩子?” “不是保,只是不想太为难。”高坂纽乃说道,“他的状况你也知道,他最看不得的就是年轻人受苦,哦……不过他自己的麻烦更大,二十多个人啊……哪怕他是神使也没法和上面交代吧?” “你不是和他不对付吗?”尾村增鸫白了他一眼,“怎么这个时候开始帮他说话了?” “只是有点惋惜,毕竟怎么说他也是个能人。” “算了,总之,那个孩子他保不了。”尾村增鸫说道,“我一会儿去看看平川京紫,这一家人都很有意思,那孩子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我觉得他弟弟说不定也带有污染,一家人啊……有意思,真有意思。” “……听起来不错?” “所以说我们合得来。”尾村增鸫拍了拍高坂纽乃,抱起那个罐子,“走了,我去隔壁看看。” 然而,在尾村增鸫还没推开门的时候,门开了,一道人影重重地摔进了房间,随后是一声清脆的折断声,那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又赶紧咬住牙关,目光紧盯着大门。 “怎么了?”高坂纽乃猛然抽出了腰间的火铳,把枪口对准了大门。 “是那个女人!”地上的人喊道,“今天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刚才在审问的时候忽然转化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柒 制服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地下·三日月分部】 高坂纽乃扣动了扳机。 子弹击穿了平川京紫的左肩,没有伤口,没有流血,那一枚子弹径直从平川京紫的肩膀处穿过,继续飞行,在墙上击落一片白色的粉末。 其实,说是平川京紫,但这位母亲此时的模样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了,她依旧还有着人类的部分特征,但她的左侧的脸部已经化为了漆黑的粘稠物,包括她的左手臂,左腹部,左腿,此时的她宛若故事之中的恶魔,被那片漆黑吞没。 那被子弹打穿的左肩早已经不再是人的肩膀,被击穿的黑色也在及秒之内恢复原状,仿佛那枚子弹的飞行从未发生过。 然而,最奇怪的,还是平川京紫此时的面容——她脸上带着浅浅的、温和的笑容,若不是她身上那一片接一片的扭曲和污染,或许不会有人对她提起戒心吧? 平川京紫缓步前行,在距离大门的十米外站定,她对着门内的高坂纽乃点了点头,微笑着,问道:“您好?请问一下,泷介是在这里吧?” “你是?”高坂纽乃把火铳放下,既然已经知道子弹无法造成伤害,那还不如听听这位母亲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是泷介的妈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平川京紫,我感受到我的孩子在这里,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见?” 平川京紫根本没有看向地上那身受重伤的人,而尾村增鸫也悄悄地把那人拉到了一边开始急救——尾村增鸫本来就会急救,作为一个文职人员,她对这些时不时用得上的技术还是有经验的。 “你的儿子很安全。”高坂纽乃回答道,“不过你刚才打伤了一个人,所以请你配合我们的调查,可以吗?放心,调查完成后我们会让你离开的。” “这可不行,我还需要带我的儿子回家呢。”平川京紫说道,“我的儿子不可能干坏事的,好了,请先让我把他带回家,好吗?他今天还没有祭拜神明呢。” “哪位神明啊?”高坂纽乃客气地问着。 “【】。”平川京紫微笑着说。 果然听不见。 不能听见的名字,看来是不被接受的神明,现在的平川京紫的信仰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位了,现在她的心灵已经铭刻上了邪神的痕迹,她的身体已经被那位邪神污染了,她口中说出的邪神的名字会被自动抹除,避免祂的存在被别的人所知道。 “呵。”高坂纽乃忽然笑了。 “是感觉很有意思?”不远处,尾村增鸫把那伤员安置好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把那一个罐子抱回到手中。 但是,平川京紫看见那个罐子之中,面容肉眼可见地扭曲了,她抬起手,指着那个罐子,张开嘴,发出干涩的嘶吼,身上的黑色剧烈蠕动,她吼道:“还给我!” 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伸出了手,朝着尾村增鸫冲了过去。 然而,就在她即将到达大门的时候,只听见铮的一声,高坂纽乃的手已经摸向背后,猛然抽出一把蕨手刀,平川京紫似乎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硬是停了下来。 【界明·型号六·试作刀】,这便是那把刀的名字,量产型的界明刀,十种大型号的第六种,和太刀一样,附带的【规则】依然是【锋利】,不论遇到多坚硬的物品,只要仍处于普通的规则之下,这把刀便能够切开它。 即便是遇上平川京紫这样的被污染的人,这把刀也能发挥出它的作用。 倒不如说,这种被神明祝福的武器,就适合用来对付这种被污染的人。 “怎么在用试作刀?你的刀呢?”身后,尾村增鸫开口问道。 “在总部保养,上次有点使用过度,上面的规则有点消耗。”高坂纽乃回答道,同时甩了甩手中的蕨手刀,拉出一串刀花,嘛,有时候这名为锋利的规则总能有这样的使用方式,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但是好看。 高坂纽乃扭了扭脖颈,看着不远处的平川京紫,那个女人身体上的黑色早已不再平静,压抑不住的黑色扭曲正在嘶吼,而伴随着女人的怒火,尾村增鸫手中的罐子中那团黑色的蠕动物也开始有了反应,它拍打着玻璃罐,带动着那福尔马林在玻璃罐子上绘制出凌乱的图案。 “认识?”高坂纽乃用蕨手刀指了指罐子。 “你们这是在渎神。”平川京紫咬紧牙关,“你们居然把神明囚禁在那个可笑的罐子之中!你们在亵渎我的神明!” “这是你丈夫。”高坂纽乃挑了挑眉,“你是想说,你的丈夫是你的神明吗?” “你们根本无法理解神明的奥妙。”平川京紫的脸上露出一种憧憬般的神情,她仿佛是在叙说一个故事,“大辅已经被神明祝福了,现在的他已经前往了神的国度,而他的身体也被神明恩赐……这是属于我们的幸福。” “看来是没法沟通了。”高坂纽乃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刚才我把她带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的,你们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事让她起了反应?不然她身上的污染不应该这么浓郁,难不成你偷偷干涉他们的审问了?” 这最后一个问题显然是问的尾村增鸫,尾村增鸫露出不悦的表情,拍了一下罐子,为自己辩解:“我明确一点,这和我没关系。” “行。”高坂纽乃没有怀疑。 他看着平川京紫,似乎是在想后者还有没有交涉的余地,严格来说,他在想的是杀了平川京紫会有什么后果。 从条规上来说,我在这里把她处理了也是合规的……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父亲成了这个样子,再失去一个母亲,呵,夜守木,你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不过你可怪不了我,刀不在……这试作刀有点不顺手啊,算了。 如果平心而论,高坂纽乃还是不大想动手,倒也不是不想伤害人命,只是单纯的觉得后续的处理太麻烦,虽然说是有后勤部的存在,但要说自己什么也不用付出那是不可能的,单单是修缮费用和打点的费用,对高坂纽乃而言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如果硬要追究下来的话,这笔钱应该由尾村增鸫来出,可很显然,高坂纽乃不会让她付这笔钱,毕竟整个三日月的白海分部里面就尾村增鸫一个专家,而且自己和尾村增鸫的关系也算不错,总不能让尾村增鸫帮自己抗下这个锅。 只可惜现在不能善了了,实在不行就跟尾村增鸫商量一下把这费用压一压,不过功劳就得分尾村增鸫一部分了,哎……她肯定会宰我一笔的……这女人,让我算算,一个邪神的信徒,如果能够得知这个邪神的名号或者位置……不对啊,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罐子之中的就算是一个邪神了吧,那和尾村增鸫打个商量,这应该能换不少功绩吧…… 想到这里,高坂纽乃笑了。 “最后问一遍。”高坂纽乃笑道,“平川京紫女士,能否请你束手就擒呢?我们能够保证你儿子的安全,也能够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考虑一下,说句实话,我并不觉得你能够强行离开,哦对了,这个罐子不能给你,这是我们三日月的财产。” 平川京紫没有回答,而是猛然冲了上前,伸出手,她的目标,是高坂纽乃的脖颈,从她的手势看来,是想要径直扭断高坂纽乃的脖子,亦或者他的脊椎,不论目标是哪个,她都是冲着杀死高坂纽乃而去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高坂纽乃猛然向旁边一滑,他的脚踏在右侧的地面上,身体就像是溜冰运动员一样,向后弯下一个诡异的弧度,而这样一个动作,正好让他避开了平川京紫的手。 但是还没完,在下一瞬,他的左手扼住了平川京紫的手——那只没有被污染覆盖的手,以此同时,他右脚站定,左脚抬起就是一个膝撞,精准而迅速地击在了平川京紫的腹部。 平川京紫的后背拱起,由此可见那一记膝击的力度,高坂纽乃的左脚落地,紧接着便是手臂的一转,一拉,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平川京紫的左手就无力地垂下,一看便知道是脱臼了。 然而,高坂纽乃并没有停止,他右手的那一把蕨手刀在这一刻发挥出了作用,从下往上一个干净利落地上挑,那蕨手刀便被狠狠地斩在了平川京紫的左肩上,那黑色的蠕动就如同切菜一样被高坂纽乃切了下来,没有半点阻力,不过没有流血,只是一条手臂坠落到了地上。 再接着,高坂纽乃的右手借势沿着平川京紫的脖颈处斩去,他没有留手,瞄准的便是平川京紫的要害,可是在刀与肉即将接触的那一刹那,平川京紫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愣是让那已经脱臼的手挣脱了,她朝着身后快速后退,似乎想要离开这里。 可惜,在她还没跑出十米距离的时候,那把蕨手刀便穿过了她的右肩膀,巨大的冲击力把平川京紫牢牢地钉在墙面上,她的右手臂可没有被污染,剧烈的疼痛顿时传来,平川京紫发出一声惨叫,但这一声惨叫还没结束的时候,高坂纽乃的手就跟了上来。 他五指抓住平川京紫的后脑勺,用力一推,把平川京紫的头砸在了墙壁上。 顿时,沉闷的声响和鲜血一同洒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高坂纽乃才停下来,他很随意地拔出蕨手刀,用自己的衣服下摆擦了擦刀上沾染的液体,便把蕨手刀重新插回到后背的刀鞘内。 随后,他一把抓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平川京紫的衣领,把她拖到尾村增鸫的办公室内。 “还是有点无聊。”高坂纽乃撇了撇嘴。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捌 稻荷神社 【白海·夜都】 【稻荷神社】 岸边给齐本龙换上了新的药,他先拆开齐本龙身上缠绕的绷带,在齐本龙的伤痕上涂抹药品——从二阶堂医馆那里要来的药品,先消炎,后擦药,在缠上新的绷带,确保透气,以免伤口恶化。 齐本龙的伤势不能说好,不过也没有差到哪儿去,二阶堂奈给他们的那个小包里面除了医疗物品和血包,还有一份地图,其中稻荷神社和另外几个地方被圈了出来,他们便选择了这里,现在看来,稻荷神社确实是一个不错的落脚点,至少这里并没有人。 当然,若是他们知道了二阶堂奈实际的想法估计会大吃一惊——她打算用齐本龙和岸边当一个探路人,至于探哪里,那当然是稻荷神社,另外几个圈起来的地方只是附带,若是齐本龙两人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那只有稻荷神社合适,另外几个地方虽然有医馆之类的地方,但是太惹眼了,不论怎么说齐本龙明面上还是一个通缉犯,肯定不能招摇。 而猜到这一点的二阶堂奈便放心地把两人引导去了稻荷神社,毕竟按照那份黑色的资料,名为三日月的资料,在夜都这边的三日月分部便在稻荷神社里面,而就在齐本龙两人出发之后,他们的身后便跟上了一条小尾巴。 尾巴肯定不是二阶堂奈或者望月痛,只需要在贫民区找一个孤儿,往他身上放一个录音器之类的东西,然后给点钱,在塞一个定位,这就是一个很好的小尾巴,在后街道那种地方,那些人把这种尾巴称为老鼠,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老鼠。 稻荷神社位于夜都的正中心,但人迹稀少,毕竟夜都的正中心是一座荒山,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山上没有多少树木,就算政府这十几年来想要改善稻荷神社附近的环境,也无济于事,索性就这样了。 夜都中心那座山并不高,但面积不小,只可惜了植被少,不然一定是一个好的去处,现在的稻荷神社,唯有信奉稻荷神的的人或者来夜都旅游的人才回去,不多,以至于稻荷神社四周的环境没有什么人打理,不过也多亏人少,稻荷神社没有什么垃圾。 就连神社里面也没有祭祀,至少在岸边两人来的时候没有,或许是因为时间不对?不清楚,不过一个神社总应该有一两个人在才对,不然也太冷清了,有时候还是需要有点人,这样便不会感到太过于孤独。 其实孤独不可怕,可怕的是孤独之后,当人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人的时候,思维总会发散开来,随后,他便会开始思考,思想逐渐替代他的语言,而思考的越多,触及到的禁忌便会越多,比如,那些邪神。 齐本龙和岸边并不知道邪神的存在,倒不如说,整个樱岛都没有多少人知道,毕竟这种东西若是暴露在樱岛,后果会很严重,樱岛的平民不会接受在自己的日常祭拜的神明之中,或许掺杂着几个常理之外的存在。 两人来到稻荷神社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之所以选择稻荷神社,之前已经说过了,当然还有一点,他们希望神社的祭祀能够帮到他们,虽然这种想法很不切实际,但也不是毫无根据,不论再怎么说,神都会庇护他的信徒,或者说庇护樱岛的人们,那神社的祭祀也会时常帮助一下前来求助的人,只要岸边能够解释齐本龙身上的伤口,想来寻一些东西也是可以的。 只可惜稻荷神社居然真的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地板很干净,显然是有打扫过的,但确实没有人,空寂,冷清,悄无声息。 从山下上来,穿过鸟居,稻荷神社的鸟居是木鸟居,外观大致是红色的,还设有注连绳,据说这样可以生成结节,组织灾厄,鸟居上铭刻着稻荷神社的名字,也告诉着来访者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们沿着参道行走,那一条笔直的参道径直通往稻荷神社,而参道两侧的神使雕像则是狐狸的模样,脖子上还带有红色的丝巾,也很干净,应该是近期才换上去的,那石灯笼没有点亮,也对,毕竟现在是白天,点亮了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然后便能够看见稻荷神社的正殿,虽说正殿一般禁止入内,但稻荷神社反而没这个规矩,不过也不会有人进去就对了,毕竟拜殿就在旁边,里面还有稻荷神的神像,以及稻荷神的界明刀,就供奉在拜殿的神像前。 稻荷神的界明刀名为【界明·稻荷梦·数载】,是两把短刀,金黄色的刀鞘,带有浮世绘般的雕刻,刀柄是黑色的,还有皮革缠绕,刀的末端有一撮红色的毛发,吊在刀柄的尾部,静静垂下。 此时,岸边和齐本龙就在拜殿的后方,那里是稻荷神社的币殿,又称为中殿,是本殿和拜殿中间用来供奉币帛的地方,不大,但是很空,除了一个木质的钱币箱子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岸边找了两个垫子,让齐本龙歇着,然后给他换药。 “岸边,说实话,你没有必要跟我一起来这边……”齐本龙穿上衣服,看着那挂在墙壁上的药包里面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流入自己的身体。 “你这话说的……我们好歹也是朋友啊,要是抛下你不管的话我可没法交代。”岸边笑了笑,坐在了齐本龙的身旁,“阿姨还有你妹妹都已经安置好了,等到时候看看能不能打个电话吧,现在还是先稳一点。” “……其实,我还担心夜守木。” “夜守木不会有事的,他比我们两个靠谱太多了。”岸边双手搭在脑后,“而且啊,你真的不用担心他,他的身份比你想象的要深很多,你没听见成平泽步和夜守木的对话吗?哦吼……三日月,一定就是一个很厉害的组织。” “那我呢?”齐本龙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啊……这个,我说过了啊,因为我们是朋友啊。”岸边笑了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刚加入警卫厅,被分配到了你们宿舍,还记得吗?当时你和夜守木都在,还有另外十几个所谓的前辈。” “嗯。”齐本龙应了一声。 “当时没有人带我,我甚至不知道所谓的新人在进入警卫厅那几个月的生活物品【必须】要去那个【指定地点】购买……那地方的东西价格比外面贵了一倍,我便选择了外面的商店,结果……呵,那些前辈反而就不开心了。” “毕竟那个指定地点就是他们的人开的,你不去那里买的话,装进他们口袋里面的钱就少了,所以有人引路的新人便会很识趣地去指定地点,贵是贵了不少,但不会惹麻烦。” “但是我没有啊,进去的时候我没有塞钱,所以也没有人引路,当我买完回宿舍的时候都已经迟了,那些人不就自然来找我的麻烦了吗……我记得还是挺清楚的,他们把我买的东西扔到地上,指着我的鼻子让我重新去买,而且一定要去他们指定的地方……但是我不愿意啊,我就和他们吵起来了,不过那时候的我还是太年轻冲动了,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比得上他们十几个人啊?然后你和夜守木就站出来帮我说了话,嗯……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一定要和你们成为朋友吧。”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还记得那么清楚……”齐本龙插话道。 “没办法,记忆深刻嘛……”岸边抬起头,看着这中殿的横梁,“我记得我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一段话很适合我……【我身处一个名为樱岛的大坝上,这座大坝修剪了一半,我的脚下是凝固的混凝土,我的头顶是即将浇筑的混凝土,我向前走,混凝土便向前,我向后走,混凝土便向后,我是这个大坝上的一颗石子,不论我做什么,这混凝土都会把我埋葬】。” “出自哪里的?”齐本龙问道,“听起来很不错。” “啊……这个……想不起来了。” “出自《银色冠冕》。”这时候,一道声音响起,“我在三年前写的书,讲的是一个叫斯托利亚帝国的故事,当然,是虚构的,不过故事倒是不错,需要我给你们签个名吗?” 两人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和服的少女正站在他们的身后。 “你们两个居然敢在这里……也不知道你们是天真还是胆大。”少女叹了口气,“自我介绍一下,三日月所属,叫我薇儿就行,齐本龙,还有……岸边是吧,和我走一趟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拾玖 暂且告一段落 【樱岛·夜都】 【稻荷神社·三日月分部】 “这里平时没什么人过来,所以你们小心点,沾到什么脏东西我是不会负责的。” 薇儿说着,打开了开关。 薇儿看起来约十八岁出头,在樱岛算是刚成年的年纪,银白色的长发和翠绿的瞳眸让她像是什么童话之中的公主,不过很可惜,她那有点脏兮兮的和服出卖了她,头发被汗水打湿,手上的黑色污渍也没有洗干净,似乎刚做完什么工作。 在她自称出三日月所属的时候,齐本龙和岸边齐齐一震,毕竟夜守木荒也是那所谓三日月的人,这么说来,这个叫薇儿的少女和夜守木也算是一个工作地点的,只不过两人的风格实在是有点差距,毕竟薇儿此时的模样根本不像是什么那种隐秘组织的成员,反而更像是稻荷神社的卫生清扫员。 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薇儿脸上还有黑眼圈,不过很淡,看样子她昨夜并没有睡一个好觉,不过不重要,毕竟没有人在意。 一开始,两人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名为薇儿的少女还是带有戒备,怎么说齐本龙也是一个通缉犯,小心点总比什么都好,不过,那个名为薇儿的少女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齐本龙,就这样打量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听夜守木说,你能够使用神明的界明刀?”在打量了一下齐本龙的模样之后,薇儿饶有兴致地问了句,她的声音很清脆,不过也有一点沙哑,看来除了睡眠不足,她摄取的水分也缺了一些。 说完这句话,薇儿便把一把短刀扔到了齐本龙的手中:“拔出它。” 齐本龙没有反应。 “夜守木刚才打电话跟我说,你们来了夜都,让我照看一下你们,本来我正准备出门找你们两个的,没想到你们居然就在门口,这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薇儿拍了拍和服,不过无济于事,那些污渍不会就这么容易被清理,“他没什么大碍,不过我和夜守木的关系也说不上多熟,想让我帮忙保住你们,你也得证明一下你的价值,拔出它。” 夜守木握住了那短刀的刀柄,用力一拔,正如他之前拔出那把打刀一样—— 然而,刀柄纹丝不动,那短刀依旧停留在刀鞘之内,齐本龙面色一僵,他不禁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咬紧牙关,再次用力一拔。 他依旧没有成功,短刀还是在刀鞘之内。 见状,薇儿伸出了手:“足够了,刀还给我吧。” “可是……” “你要是能够拔出来那才有问题。”薇儿撇了撇嘴,“看来你对界明刀确实是一窍不通……真不知道御津神到底是看上了你哪点……居然让你使用……抱歉,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只是我确实好奇,要不你说说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说话的时候,她已经扶起了齐本龙,少女没有什么异性之间的抵触,显得有些大大咧咧,她从齐本龙手中把短刀拿回,挂回到和服旁边的带子上。 不过和她身上那脏兮兮的衣服不同,她眼睛倒是明亮。 “我并不觉得我有什么特别的。”齐本龙说道。 “不,能够使用界明刀的人总会有一些特别之处,估计你还没有发现而已。” 薇儿带着齐本龙两人,沿着中殿离开,绕过主殿,随后便来到一处小屋,薇儿在小屋的墙壁上随便按了几下,那墙壁上的门便打开了,和外面这木质小屋的朴素不同,那门后是看起来科技感十足的电梯。 她领着两人走入电梯,电梯上只有四个按钮,从一层到负三层,薇儿按下写着负二的那个按钮,电梯门合上,随后便是机器运作的声响。 十几秒后,他们到了。 然后便是一开始的,走出电梯,在一片漆黑之中摸索了一下,薇儿按下了开关。 随后灯便亮了。 “一般这里只有我一个,所以很乱,你们自己找地方坐着吧。”薇儿看都没看两人,一脚把堆在面前的纸箱子踢开,那些纸箱子都是空的,像是什么快递拆开之后的模样,而这所谓的负二层也不怎么整洁,一眼望去,各种东西都杂七杂八地堆在了一起,薇儿脚上穿着的木屐时不时踩到一个箱子,她也不在乎,只是指了指远处的一个房间,“那边你们先不要去,也不要乱走,我整理一下。” 说是整理,但她也只是一步一步走着,把那些箱子踢到两旁,齐本龙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里会堆积那么多杂物,合着是住在这里的人本身就没有多少打理,说实话,薇儿这样的作风齐本龙倒没什么厌恶感,反正负二层这么大,哪怕把现在地上的东西全部扔到一旁,也会有不少地方空着。 直到十几分钟之后,薇儿才把那些箱子全部处理好,当然,这里说的处理,是指用脚踢开,踩上几脚压缩一下。 而齐本龙和岸边也找好了位置坐着,一人一张凳子。 “好了。”薇儿拍了拍手,坐回到两人面前,她身上那件和服却又多了些许污渍,和刚才相比,看起来更脏了些,她似乎是注意到两人的疑问,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这里怎么说也是稻荷神社,我穿这身不是很正常的吗?” “只是有点惊讶,毕竟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额,不修边幅的祭祀。”一旁的齐本龙接话道。 “平时都没什么人来,来了也是拜一拜,捐点钱,再有的就是上柱香,”薇儿手上端着一杯茶,看样子也是刚才泡的,“能来这里的还能是什么人?要么是信徒要么是游客,而这两种人都不需要我去引路或者做什么别的,所以也没有必要搞得那么整洁,太麻烦了,再说了,就算穿的很整洁又怎么样,那些人又不会记得我。” “我这不就记得你吗……”岸边打趣道。 “你一会儿会忘掉的,你并不是我们三日月的人,在你脑海里面关于我们的一切我一会儿都会帮你处理到,不会损害到你的大脑的,放心。” “……必须吗?” “必须的,这是规定。”薇儿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严格来说,我只负责收留齐本龙,这位……岸边先生,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的话,一会儿我帮你把记忆处理一下,你就能够回去了,路费你可以找夜守木,他会帮你联系报销……” 说罢,她又看向齐本龙:“至于你,齐本龙,你的母亲和妹妹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她们现在很安全,本来我们应该询问一下你是否愿意加入三日月,不过现在你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你拒绝了我只能把你就地处理……毕竟你还是一个通缉犯,你的选择就是加入我们,不过不是成为神使,而是成为刀子,懂吗?就是那种……负责杀人的,你没有神使的身份,也没有什么特权,听我们指挥。” “我同意。”齐本龙回答道。 他知道他没有选择,即便薇儿说的像是无所谓,但她口中已经讲明白了一切,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是安全的……也就是说,自始至终,他的一切行为都在三日月的注视下,那些所谓的小动作都被看着吗……到底是三日月在看着,还是神明在看着? 但如果是这样,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在看着自己的?是在自己抢走第一把界明刀的时候,还是自己杀了那三个神使的时候?齐本龙更倾向于后者,因为那是自己第一次拔出那把打刀,很显然,这一把由那位老板交给自己的打刀比自己抢来的那一把太刀特别不少,不然的话,只能够使用试作刀的人并不少。 不过,如果自己能够使用的话……那是否代表着岸边也能够…… “齐本,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看见齐本龙正看着自己,岸边摇了摇头,“我就算了,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信奉我自己的神明然后度过一生,我只是想看你有一个好去处,至少不用这么东躲xz,既然你已经决定加入这里的话……我就可以放心告辞了。” “不用着急,你们还能够再说两句话,或者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和我说,免得你到时候记忆被处理后还有什么纠结的,那我可不负责。”薇儿摆了摆手,“我比他们人性化,毕竟麻烦的事情我不想做,你们想一想吧……嗯,我去睡一会儿,如果有人来的话再喊我。” 说罢,薇儿便起身,端着那杯茶离开了。 她的目标正是她刚才说不要去的那个房间,看来那里便是这个叫薇儿的少女的房间了,不过那里看起来也没有整洁到哪里,所以……这整个负二层莫非都是这个女孩的地盘? “哦对了。”这个时候,薇儿从房间门那儿探出头,“如果有别的人来这里的话,不用管,只要你们不惹他们,应该就不会动手。”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 十三月午后 【樱岛·夜都】 【酒馆·十三月午后】 “滑过黑与白 像一个烛光莹莹的夜晚,夫人 便签认真记录,从不疏忽 那就是我言语的全部 所有你给我的一点点触动 能让我寤寐思服 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总是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酒馆正放着舒缓的音乐,爵士的味道,加上电子音乐的风格,把失误美学的味道和爵士的轻松与欢愉交融在一起,反而多出了些许温柔。 十三月午后,这是白海一家酒馆的名字,在更久以前它的名字是二十五时早晨,不过后来换成了现在这个名字,如果直接看两者似乎是同一种风格的命名方式,让人忍不住猜测下次的名字是否会是六十一分钟夜晚或者什么第五季度黄昏之类的。 这家酒馆倒也有特别的地方,比如门口那装饰与其说是酒馆,反而更像是一个民居,而且门口也没有什么显眼的标识,除了那一个木质牌匾,写着十三月午后这个名字之外,也就那两盆绿植还能够让人注意一下了。 但如果没有人说,那肯定很少人会猜到这是一个酒馆的名字。 推开酒馆的门,便能够看见那分隔开的座位,人不多,还能够看见那一排排酒架,这倒是颇有那些艺术家的味道了,那种不规则的形状,再带上错落有致的装饰物,比如书本和绿色,当酒瓶被放入其中的时候,倒也显得十分和谐。 名字的更换是在一两年前的时候,在换了名字没多久之后,酒馆便来了一个新的调酒师,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过调酒的技术却出奇的好,人长得也好看,这两个优点一加起来,酒馆的生意顿时好了不少。 不过过了一段时间人们也就习惯了,最初图个新鲜的人也尝试过了,现在还能够留在这里的基本都是因为那个女孩的手艺才留下来的,不得不说,那个叫做音速的女孩子确实很会调酒,而且不少冷门的种类她都会,一时间也看不出来她到底擅长那种。 那个叫音速的女孩也没有什么架子,相反,她很好说话,不论是什么客人,只要愿意,基本都能和她聊上两句,太过专业的东西不谈,至少那些日常的新闻啊,家长里短的唠嗑,这个女孩总能说上几句。 “麻烦了!这边要一杯威士忌,加点冰,谢谢!” “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了,这样就好。” “好,稍等。” 音速身上穿着制服,白色的纽扣上衣,咖啡色的格子长裙,腰间系了个蝴蝶结,头发扎成侧马尾搭在一旁,用黑白相间的发带束起,一黑一白两条丝带自然垂下,时不时被风吹起,在空中舞动一下,随后又沉寂下来。 她拿出一个酒杯,先是往里面放了两块冰,然后再倒入威士忌,百分之四十的威士忌,酒和冰的比例大概是三比一,威士忌的香味被更好地发散出来,这样也能降低酒精的度数,减轻酒精对嗅觉神经的麻痹,让口感更顺滑。 那冰块的水也有讲究,不能有太多的矿物质,这种方式适合那些风味浓烈的威士忌,冰块一般有两种,方冰,或者是冰球,音速选择的是后者,因为球型的冰块没有棱角,酒液的接触面就会比较少,冰球的融化速度会慢一些,不然还没有喝上几口,酒都被冰块稀释掉了,这种喝法,注重的是威士忌的口感。 当然,如果喝的是单一麦芽的话,毫无添加的纯饮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先闻香,然后品酒,在这种时候,闻香才是整个品尝过程中的主要部分,在许多文章或者影片之中,角色总会拿着威士忌酒杯晃动一下,但其实这个动作并不需要,反而会让威士忌香气跑掉。 还有一种饮用方法叫水滴法,使用一个滴管,往威士忌里滴水,通常来说,高年份的威士忌加一到两滴水,低年份的威士忌需要三到四滴水,还需要注意的是,那稀释用的水,并不是什么水都可以的,一定要用矿泉水,这样才不会破坏酒的味道。 那些所谓的威士忌大师总会说,如果想要真正开始研究威士忌,深入威士忌的美好风味,加水是最好的选择。 音速用的是山崎威士忌,价格不低,毕竟在这种酒馆也不会有多少便宜的酒,好在客人并不需要买下一整瓶,他们只喝一杯,价格倒是会比一整瓶便宜不少。 “威士忌,加冰。”音速说着,手轻轻一推,那玻璃杯便沿着桌面滑行,滑到客人的面前,后者端起酒杯便开始品尝,虽说建议是慢慢饮用,但那位客人却一口饮尽,然后从钱包里面抽出钞票,用杯子压着,起身离开。 那个时候,玻璃杯中的冰球还在转动。 音速到也不在意,这样的客人并不少见,来酒馆的客人之中,总会有一些孤身一人而来的,话也不多说,只是一个人沉闷地喝酒,喝完酒把钱留下便离开,也不会打招呼,就这么离开,或许对这部分人来说,在酒馆喝酒是一件如此稀疏平常的事情,没有必要和别人再说上什么,只需要喝完,付钱,这样就好。 这家酒馆并不是音速的,不过老板也没怎么出过面就是,只有每个月月底查账的时候才会回来看两眼,严格来说,音速甚至怀疑老板都不会看账,只是挂这个名儿在这里。 这家酒馆是子规介绍的,按照她的说法,老板是子规的某个朋友,但问道关系具体是如何的时候,子规又会插科打诨过去,她总是说:“关系啊……同床共枕的关系算不?” 所以之后就不问了。 酒馆的老板就住在夜都,出现的时候总是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和服,反正音速是没怎么见过老板干净的模样,不过,也确实是子规的朋友,毕竟两人都是做生意的,而且老板也和子规一样不关心自己的店……额,子规或许挺关心的,不过基本音速每次看到子规的时候,后者都不是在工作。 想来也是,老板只需要负责收钱就好,别的事情有员工负责嘛,毕竟。 音速把那一杯已经被喝光了之后的玻璃杯放到一旁,这种工作她已经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在镜湖生活的那些年她不也是在酒馆工作?这么想来,当时自己来到樱岛的时候,好像酒馆还没有交代好……现在看来,或许镜湖那边的酒馆已经积灰了吧。 音速倒是不担心酒馆还在不在,毕竟那一块地方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了,哪怕再过二十年那里也是属于自己的,暂且不用担心。 回到九州……那份资料只代表了这个所谓的樱岛的秘密远比自己想到的要深,那一份地图,如果能够进入三日月,或者查一下……能不能找到相关的信息?还是说要再去问问子规?毕竟是信息方面的问题,如果能够从子规那里打听到一些,说不定也能想到办法。 风铃声响起,这是酒馆的大门被推开时候的声音,音速很喜欢风铃的声音,总会有一种比空灵更加空洞的感觉,只是单纯的声音,没有任何需要的表达,最纯粹,也是最基础的音符,就像那酒馆之中的瓶子,除了盛放佳酿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音速也没有抬头,来到酒馆的客人都不需要什么招待,他们自然会说自己需要什么,然后音速为他们准备好。 “……一段主旋律如何归于平静 踏板编制出细小的乐句 吊灯的微光为我奏出一段琶音(我难以置信) 旋律余音绕梁 一句反讽令我发狂 · 顽瘴痼疾仍在回响 最后的细节代之登场” 一名男子带着一个少女坐在了吧台前,男子摘下脸上的眼镜,用西装口袋的手帕擦了擦,再重新戴上,他看了一下音速,问道:“请问这里有果汁之类的吗?” “有。”音速擦拭着玻璃杯,点了点头,“苹果汁,雪梨汁都有,西瓜汁也有,不过贵一些,还有橙汁,葡萄汁已经卖完了。” “那就一杯白兰地,调成蜜月吧,然后……”男子看向身旁的少女,“阿斯蒙蒂斯,你要喝点什么?” 音速擦拭着玻璃杯的手猛然顿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她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样,但是内心却悄悄有了波澜——阿斯蒙蒂斯,这么名字在外人听来似乎没什么,但是音速知道,这是七大罪之中,代表着色欲的恶魔…… 如果是在九州听见这个称呼并不奇怪,但是这里是樱岛,在樱岛,是不存在七大罪的,就连所谓的上帝,什么圣经,总之不属于樱岛的东西,在这里都是找不到的,这也是为什么两年了,音速也没有找到九州的痕迹。 但是,现在她却听见了阿斯蒙蒂斯这个名字。 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两个人并不是樱岛的人? 而这时候,那个名为阿斯蒙蒂斯的少女开口说道:“……玛门,我也要喝酒。” “不行。”玛门看向音速,“给她来一杯苹果汁吧。” “好的。”音速点了点头。 玛门——七大罪之中代表着贪婪的恶魔……如果说一个名字还好,但是第二个名字也出现了……这不是巧合,这两个人很可能不是樱岛的原住民。 “你很紧张。”名为玛门的男子说道,“是发生什么……” “没事。”音速回答道。 “不对。”玛门忽然凑了上来,他皱着眉,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你的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不对,你不是樱岛人……你……是不是接触过,【最初】的魔女?” 音速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而那名为阿斯蒙蒂斯的少女也抬起头,白色的瞳眸看着音速的脸,在这显得有点寂静的时候,只有那音响还在放着那一首歌。 “……堂堂正正 不在意你是否前进,基本上 让我反复练习,直到熟读成诵 像你之前那样 你的点点滴滴 依旧挥之不去 但万事都是那样发展的 至少我走出了忧郁……”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壹 想要回九州吗 【樱岛·夜都】 【酒馆·十三月午后】 四十毫升的苹果白兰地,十毫升的橙酒,十毫升的香甜利口酒,十五毫升的现榨柠檬汁,冰镇浅碟香槟杯,雪克杯。 先摇壶,加入苹果白兰地,随后加入香甜利口酒,当然,也可以加入廊酒,不过既然已经准备了前者,还是按照开始的来吧,接着是橙酒,柠檬汁,加上一些冰块,摇合均匀,等到时间之后再滤掉冰块,将酒液倒入冰镇过的浅碟香槟杯。 这便是名为蜜月的酒,呈现一种清晰的颜色,不会显得浑浊,上面还浮着些许白沫,这是在摇合之后的痕迹,最后,音速在上面放上一片柳橙皮卷作为点缀,她轻轻一推,让那个杯子正好滑到了玛门的面前。 今天的酒馆没有多少人,落地窗前那桌坐着一个昏睡中的男人,远处的高椅上有一位女性正眺望着远处的高楼大厦,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把苹果切块,然后投入榨汁机之中,按动开关,一阵嗡嗡声响起,片刻之后,音速把榨好的苹果汁倒入杯中,放入吸管,想了想,她又在旁边加了一片苹果皮作为装饰,正好卡在杯子的边缘,这一次,她把苹果汁端到了阿斯蒙蒂斯的面前,放在这个少女面前的桌上。 随后,她便坐在了两人的面前,中间的吧台隔开了他们,一边是玛门和阿斯蒙蒂斯,一边是音速,他们沉默着对视,没有人先说话,只能够听见那首歌,还有阿斯蒙蒂斯用习惯大力喝着苹果汁的声音。 音速倒显得无所谓,毕竟面前这两人自己从未见过,但他们确实说出了最初的魔女这个名字,音速不可能忘记魔女这个称呼,在九州的时候她便知道了,那些名为魔女的生灵,非自然的存在,还有所谓的箱庭,所谓的【瓷】。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看向了吧台下,在那里,两把鹤翅刀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不过,贪婪的玛门……色欲的阿斯蒙蒂斯,那是不是还有所谓的傲慢的路西法、暴怒的撒旦、还有暴食贝露塞布、妒忌利维坦以及懒惰贝露菲格露?这些名字又代表了什么?他们是来自于樱岛外的人?还是说……别的组织? 音速没有先开口,毕竟,面前这两人没有让自己信任的理由,和望月痛或者二阶堂奈不同,她根本不了解这两位自称玛门和阿斯蒙蒂斯的人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总之,还是先不出声,听听他们有什么想说的。 “你会有所戒备……也对,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来这里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正巧碰上了而已。”玛门微笑道,“只是我确实很感兴趣……毕竟这是我在樱岛见到的第一个外乡人,而且你的身上有属于【最初】的味道,别的人或者所谓的神使闻不到,但是我能闻出来,毕竟我见过祂,啧……你来樱岛多久了?” 音速没有说话,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加入两块碎冰,放在一旁。 “按照你们九州的说法,我是一个魔女。”玛门拍了拍阿斯蒙蒂斯的脑袋,“她也是,不过不是本体,这是我们的的【身体】,毕竟本体并不能够离开箱庭……你的眼神很危险啊……放心,我们两个都是来自九州的,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老乡,你大可以放心一点。” 音速依旧没有说话,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对着玛门扬了扬下巴。 “唉……我们现在在这里不能使用权能。”玛门打了个哈欠,用手指了一下天花板,“神明在看着呢……如果他们感受到了不属于樱岛的力量,估计马上就会找上门了,我和阿斯蒙蒂斯有办法离开,不过这会影响我们要做的事情。” “什么事?” 音速终于还是开口了,不过这也仅限于询问。 “我觉得嘛,既然都开口了,还是坦诚一些比较好。”玛门笑道,“比如你先说说看,你遇到的最初的魔女是在什么时候?祂当时的特征是什么?祂做了什么?” “我并不清楚你口中的最初的魔女是谁,但让我来到樱岛的那个人我记不住。”音速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的脑海中没有那个人的外貌,性别都想不到,不过我记得祂穿的是振袖……” “手上是不是还有一把油纸伞?”玛门接话道。 “对。”音速点点头。 玛门这个接话算是一次示好,先和音速确认是否是同一个人,即便自己的说法是错误的,也能让音速感受到自己的诚意,所谓的交谈,要么是各自心怀鬼胎,要么便是坦诚相待,音速并不知道该选什么,但是玛门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想选择后者。 阿斯蒙蒂斯依旧在喝她手中的那一杯苹果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喝这么慢的,到现在那杯苹果汁也只少了大概十分之一,但阿斯蒙蒂斯的嘴却一直没有离开吸管……哦,音速看着那杯苹果汁上不断涌出的泡泡,顿时明白了。 “那就是最初的魔女,严格来说,这是祂的一个模样,因为祂的容貌,身形,哪怕只是一点最普通的特征都不会留下,但是那振袖和油纸伞我记得,【我】上一次见到祂是在二二年的四月,你见到的应该就是最初的魔女了。” “最初的魔女到底是什么?”音速问道,“我见到祂的时候大概是两年前,祂把我送来了樱岛……还说时间到了我就知道怎么回去了,但是祂为什么要送我来这里?” “我猜,理由应该有两点。” 玛门用手指比了个二,然后先指了一下音速:“你脚下有两把鹤翅刀……别这么看我,上面有修谱诺斯的味道,虽然他已经死了,但味道肯定还在……嗯?不对,上面还有另外的味道……人类的味道吗……总而言之,修谱诺斯虽然死了,但他的箱庭核心不在最初的魔女手中,不知道为什么,最初在收集这些核心。” 玛门的手指放下一根:“第二,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拉普拉斯?” “好像听说过,但是印象不深。” “那我先给你说一个东西。”玛门用白兰地上面的柳橙皮卷沾了点酒,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圈,“我们这个世界是由原子构成的,从世界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一切的轨迹都能够预测,这么说,当我们复制一个世界,具体到每一个原子,在每一分每一秒的变化都是一样的,那么那个世界和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将别无二致,而当我们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使用一些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 说到这里,玛门敲了敲桌面:“如果说尼莫西妮……哦,你应该不知道她,总之,在概念之中,拉普拉斯是全知全能的存在,所以广泛意义上不能存在于世界之中,因为当有一个存在是全知全能的时候,这个存在的本身就会打乱全知,形成一个悖论,让这个世界陷入无限循环的预测之中,但如果这个存在不在这个世界的时候,在别的世界它又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它所知道的一切都不属于那个世界。” “如果拉普拉斯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宇宙里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的运动都会包含在一条简单公式中。对于这智者来说没有事物会是含糊的,而未来只会像过去般出现在他面前。”玛门拍了拍手,“我知道这个听起来会很麻烦,但是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在樱岛,有一个名为拉普拉斯的魔女,我和阿斯蒂蒙斯正在寻找祂,因为我们需要知道一些东西,一切能够在启示录所记载的时间之前存活的方法。” “……我有点乱。”音速坦言道,“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你没有听懂,拉普拉斯不是神明,是魔女。”玛门说道,“是九州的魔女。祂在拥有权能的时候就在樱岛了,但祂是魔女,樱岛的所谓神明在我们那边称为天使,和魔女是不同的,虽然我们都属于非自然的存在,但也有区别,比如我们魔女,我们必须呆在自己的箱庭之中,无法离开,但是天使不同,他们共同生活在名为天堂的地方……在樱岛,那个地方叫高天原,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区域零·平野。” “平野……这个我知道,之前看过一个名为三日月的文件,里面有提到这个地方。” “那你应该也知道界明刀。”玛门说,“我们需要找到拉普拉斯,因为我们需要知道启示录的一些信息,你需要找到拉普拉斯,因为你要回到九州,【最初】需要拉普拉斯,因为他需要拉普拉斯的箱庭核心,所以,我们是同一条阵线的,我们都要找到拉普拉斯。” “你又这么确定我需要回到九州?”音速说道,“我在樱岛生活了两年,我觉得这样子的生活也不错,我回到九州是为了什么?那边有什么我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吗?再说了,你口中的最初一言不发扔来了这里,我凭什么帮祂工作?” “……因为拉普拉斯的权能是预见。”玛门接话道,“这是一种概念,拉普拉斯甚至能够用这个权能来触及到某一个目标,它现在的箱庭锚点便是一把界明刀,而附加在那把界明刀上的规则便是无视过程直达结果……所以,它的权能也有可能让你把你那两把鹤翅刀之中属于人类的那个灵魂带出来——达到这个结果,我猜,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吧?” 音速沉默了。 见状,玛门叹了口气:“所以不论你要不要回到九州,你都有找到它的理由,至少,你能够获得一种‘可能性’,哪怕这个可能性虚无缥缈。”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贰 启示录 音速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选择。 严格来说,她并不知道执着于已经失去的事物是否对自己有好处,但不得不说,玛门的话语确实会让人心动,不过,镜湖那件事……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三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音速来说,这反而已经过去了。 唯有有时候在梦中的时候,还会回想起镜湖的那些时光,最温馨的时候,在自己下班的时候能够吃上一顿热菜,聊聊天,一起看一会儿电视,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这么简单,不复杂,但这才叫家。 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执着于失去的事物……算了吧,当下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也有了不少朋友,二阶堂奈,望月痛,还有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朋友的子规,嗯,还有那一个月来一次的老板,这么算来,这两年来的经历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但是,若是说道想不想回九州……这倒是一个问题,其实刚来到樱岛的时候,音速无疑是抗拒的,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语言,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二阶堂奈和望月痛她们的帮助,或许自己早已经死了。 想来,其实不论是在樱岛还是在九州其实差不了多少,她确实没有什么必要一定回到九州……不过,玛门所说的鹤翅刀的灵魂……音速并不相信什么灵魂或者转世之类的,她也没有什么信仰,以至于望月痛和二阶堂奈最初都很惊讶这个少女居然没有信奉神明…… 好吧,严格来说,二阶堂奈和望月痛也没有信奉的神明,或者说,她们曾经有过信奉的神明,言下之意就是现在没有,至于是她们的信仰出了问题,还是她们所信仰的出了问题,这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音速也没有探寻别人的信仰这样的爱好,倒不如说,自己都是一个无信仰的人了,哪还需要去问别人有没有什么信仰?不过镜湖倒是有不少所谓的神棍或者老道,音速就见过,镜湖的旅游景点那边,时不时能见到有人穿的一身仙风道骨,然后支了个摊子,用毛笔在宣纸上写什么算命亦或者风水,一坐就是一整天。 当有游客来的时候,那些人也会先神神叨叨说上几句,比如我观你面相,印堂发黑或者眉心发红,然后又是一通什么八卦五行生辰之类的东西,再掐指算算,然后笃定地说我这儿有一符咒,可以保平安……现价只需八十八之类的。 音速在樱岛这两年,樱岛的语言学的差不多,樱岛的神明也了解了不少,只可惜学不来樱岛那敬畏神明的传统,倒不如说,即便是见了神使,音速也没有跪拜的冲动,那种从出生就埋藏在樱岛心中的种子不存在于音速身体里,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没有信仰的普通人。 “你们说你们有离开樱岛的方法?” “在这之前,你知道樱岛的情况吗?”玛门问道。 “我记得我在九州的时候,那些书上说樱岛在早年间启动了一个叫什么【帷幕计划】的东西,用黑色的屏障把整个国家覆盖,内部和外部完全隔绝。”音速回想道,“不过现在显然不太正确,我这两年看见的似乎并不是这样……怎么说呢,樱岛的人完全不知道樱岛之外还有世界的存在,而沿着大海出行也无法离开,只会回到樱岛的另一端,仿佛世界上只有这一个国家……” “【帷幕计划】,这是别的国家那种像【瓷】一样的组织的对外宣称,指樱岛的黑幕,据说这种黑幕能够完全隔绝一切,让樱岛成为一个自循环的世界,而且这个帷幕能够抵挡目前世界上所有的打击,哪怕是陨石都能够阻挡。”玛门补充道,他那杯蜜月早已经喝完,他倒没有续杯,只是把杯子放到一旁,阿斯蒙蒂斯便往玛门的杯子里倒了一点苹果汁,她想了想,又往里面倒了一些。 “然而实际上,这是那些神明的目的,你需要知道的是,和魔女不同,天使这种生灵,是需要【信仰】的,天使的力量源自于人类对祂们的信仰,还有敬畏,这些人相当于祂们的养分,为祂们供给力量,但是在帷幕之前,樱岛人并不需要信仰,他们思想开放,遨游世界。”玛门说道,“而这样对那些天使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静观其变,祂们一样能够存在,但是祂们选择了封锁整个樱岛,花费百年的时光让樱岛成为一个全民信奉神明的国度……祂们在准备,准备大量的力量,这就是帷幕的目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来到樱岛的时间应该没我久吧……你刚才都说了,在这里你们不能使用那些什么……权能。” “这就是秘密了,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我们这些【身体】的构造还有素质都比你们人类强一些,总而言之,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方法。”玛门笑了笑,“现在说回正题,我们并没有找到那些神明建立帷幕的原因,我只知道祂们需要信仰,近乎到了一个极端的地步,你应该能看到,那些渎神的,反对神明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呵……该不会樱岛也有一个启示录吧?” “我的疑问反而变多了,本来我要问的是离开樱岛的方法,现在又多了一个启示录……”音速扶额叹了口气,“一个一个来吧……离开樱岛的方法是什么?” “如果是说让你离开的话,很简单,找到这个世界的错误,然后扩大这个错误,你就能够通过这个错误离开了。”玛门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苹果汁,皱了皱眉,似乎并不喜欢这酒和苹果汁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有点犹豫地看了看杯子,最终还是选择了把杯子放到一旁,“这是一个概念,因为整个樱岛是一场天使……也就是神明的谎言,而一个谎言必然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弥补,于是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共同构筑了这个帷幕,你只需要找到其中一个,穿过它,你就能够离开了。” “听的不是很明白,不过要是有空的话我可以试试。” “当然,找到拉普拉斯也行,它能够帮助你到达离开樱岛这个结果。” “……我会找找看的。”音速砸了咂嘴,看得出来,玛门对这个名为拉普拉斯的魔女很上心,也对,他口中的拉普拉斯似乎对那个什么……启示录是吧?对,对那个启示录来说很重要,拉普拉斯啊……想到这里,音速又开口问道,“那你口中的那个启示录又是什么?” “这样,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吧。”玛门说道,“这样才公平。” “嗯。” “根据拉普拉斯的权能,我们寻找了能够匹配的上的可能性,目前我们有一个推测,御津神,你有没有听说过?额……祂的刀是界明·御津子·打刀,这应该就是它的箱庭锚点。”玛门看着音速的眼睛,“这把刀在前几日被人抢走了,而阿斯蒙蒂斯说,这把刀在你们手上。” “严格来说并不在我们手上。”音速摊开手,“这把刀现在在子规手中,一家居酒屋的老板,我们把这把刀卖给了她,换来了一份资料还有一个人情。” “好吧……起码有个方向。” “现在轮到我问,你们说的启示录到底是什么?” “是末日,也叫审判日。”玛门说道。 音速忽然没有反应过来。 末日——这个词距离她太遥远了,这个词距离所有人都很遥远。 根据典籍,世界曾经历过几次末日,第一次末日在四十六亿年前,无数个宇宙只剩下这一个宇宙,在宇宙之外的地方是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 第二次末日在四亿四千万年前,世界上百分之八十五的物种就此消失不见,世界的温度急剧下降,海平面也下降到一个极点,所有水中的生物就此灭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地上只有雪和冰,初次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第三次末日发生在三点六五亿年前,第二纪元的毁灭所造成的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散,便紧随而来,这一次的世界依旧是冰冷的,甚至比第二次末日还要冷,但是诗人不喜欢,因为第三次末日没有雪和冰,极致的寒冷就连雪与冰都不愿意出现,荒凉,荒芜,什么也没有。 第四次末日在二点五亿年前,这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末日,世界上百分之九十六的物种灭绝,是世界历史的一个转折,海平面无可再降,大陆漂移,海岸线减少,大陆架缩小,生态系统完全破坏,物种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极致,氧气急剧减少,替而代之的是大量的二氧化碳,在短时间内气温又急剧升高,海平面迅速上升,至此,陆地生物几乎灭绝,而大海也失去了氧气。 第五次末日在两亿年前,这一次的末日相比前几次显得温柔了许多,依旧是单纯的海平面下降然后上升,与其说是一个末日,倒不如说只是一次清洗,在已有的探查之下并没有发现多少痕迹,仿佛那个时候,世界是一片空白。 然后,便是广为人知的第六次末次,俗称恐龙大灭绝,在六千五百万年前,这一次的末日毁灭了地上的所有生灵,只有土地之下的蝼蚁还能够苟延残喘,天空坠落的火球把世界化为了熔炉,极致的高温让一切生物无法存活,哪怕是大地之内的生物也死伤无数,和第三次末日正好相反,一个是极致的寒冷,一个是极致的炽热。 “这是你们所了解的。”玛门说道,“你们广泛了解的这五次末日并不全面,如果要继续说的话,四千年前的大洪水……六七百年前的黑死病,这也是末日,继续,还有巴别塔的倒下,象征信仰的死亡,第一次的世界大战,第二次的世界大战,这也是末日,在你们看不见的时候,末日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音速没有说话。 主要是玛门所说的内容已经有点超出她的认知了。 “所以,为了在末日,也就是启示录来临的时候活下来。”玛门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要找到拉普拉斯。”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叁 警卫厅遗忘 【樱岛·白海】 【警卫厅】 岸边一大早就来到了警卫厅,今天八点不到他就到了,手上拿着一袋路边买的包子,是鲜肉馅的,价格也很便宜,如果是以往的话他还会带上一杯豆浆亦或者牛奶,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没了兴致,索性就买了包子,哦,还有一个紫菜卷。 岸边很少会自己做饭,更多时候他都会选择在警卫厅的饭堂解决,晚上吃完饭之后绕着广场走两圈,然后回到宿舍睡觉,宿舍楼也在警卫厅,以前是八人间,现在改成了四人间,不论选不选择住宿舍,房间床铺都会有位置,岸边的那几个舍友平日里都不住在警卫厅这边,所以一般来说岸边都是一个人住。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那三个舍友和自己并不是同一方的,这么说来,他们不在,自己反而过的舒畅很多了,和最初刚来到这里的自己相比,现在的生活明显好上了一截。 他咬了一口肉包子,里面的肉馅很香,还带有一些汁水,不烫,很鲜,这也是岸边会选择这家小摊的原因,他和那家路边小摊的老板也算是熟络,只可惜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老板叫什么名字,虽然是熟络,但日常的交流也只停留在购买早点的时候,不过这已经足够了,至少每当自己在买包子的时候,老板总会再给他多塞一个。 今天的警卫厅显得很空旷,没有人在这里,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去哪里了,岸边看了看日期,没错啊,今天确实是要上班的时候啊……自己昨天还特地早睡了,以免今天早上起不来,毕竟昨日从夜都回到白海浪费了不少时间呢……等一下……我为什么去夜都来着? 哦对,好像是去参观了稻荷神社,嘶……我是一个人去的吗?这阵子难不成过于疲惫了?以至于记忆力好像都出了点问题……想到这里,岸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没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他们这样的偏文职人员是在二楼的大厅工作,虽然位置多,但不显得拥挤,倒不如说,作为一个办公地点,这里很舒适。 岸边把没吃完的包子放在桌面上,先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杂物,诸如之前使用过的文件或者纸张整齐放好,杯子也该去接上新的一杯水了,一切都如同之前那样,只是有时候总会觉得忘了点什么。 他拿起自己的水杯,准备去装上一杯水。 而这个时候,门推开了。 推开门的人是夜守木荒。 警卫厅的二楼大厅是大部分文职人员的办公厅,而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单独房间,其中一个就属于夜守木荒,想要去往自己的办公室,夜守木就得先穿过整个二层办公厅,不过也不麻烦,距离用不了多久,而且很多时候这也方便他找岸边要点资料之类。 “早上好,夜守木。”岸边对着夜守木说道,“早餐吃了吗?我这里还有几个面包。” “不用。”夜守木摇了摇头,“你从夜都回来了?” “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昨天吧,我坐三号新干线回来的……哎呀,还好正巧有一趟,不然坐那晚上十一点多才开的那一班估计回到家都凌晨了呢……” “一个人回来的啊。”夜守木似乎无意般问道,他手上拿着一沓文件,看样子像是刚打印出来的,不过用黑色的文件夹装好了,也不担心洒出来。 “……没记错的话是一个人回来的。” “那你和谁一起去的夜都啊?难得看见你出去远门,是去哪里旅游了吗?” “算是吧,好像是我突发奇想就去稻荷神社那边参观了一下,然后就出去了,额……我记得是我一个去的,没跟你说真是抱歉……”岸边略带歉意地挠了挠头,“你看,我都忘记给你带伴手礼了……下次一定给你带点。” “这样啊,那你去稻荷神社有看见祭祀吗?我听说稻荷神社已经很荒凉了啊。” “没看到。”岸边摇了摇头,他在饮水机为自己撞上了一杯水,想了想,又从旁边拿了一个玄米茶包,放入杯中,“嘛……我去的时候都没看到有人,不过我倒是在币殿投了些钱,虽然我的信仰不是稻荷神,但是拜一下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啊……这样吗?”夜守木笑了笑,“那你慢慢工作,我先去看看今天的安排。” “好的。” 夜守木说完话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嘛,看样子夜守木似乎有什么想问的,不过他没问,算了,应该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岸边砸了咂嘴,喝了一口玄米茶,味道还不错,不过也没有到特别让人惊喜的地步,毕竟是警卫厅买的,总不会买太贵的,不然经费肯定不够。 这么说来,在警卫厅这些年也多亏夜守木的照顾,想当初自己第一次来到警卫厅的时候,还是夜守木帮自己解的围呢……啊,是夜守木一个人吗……啧,怎么感觉自己最近总是记不清东西,看来有时间得去看看医生了…… 这时候,办公厅的大门又打开了,这次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伙人,他的同事,那些人很安静地走了进来,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岸边看着这显得有些沉闷的气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出去了几日,他们怎么就这样了? 而且,岸边还发现,这间办公厅空旷了不少,不是面积变大了,而是人少了,少了还不止一两个,是少了约二十个人,整个大厅有一半的位置都没有人坐,他们的桌面上杂乱无章,东西也没有收拾,看起来就像是匆忙出去的,可是那些人却没有回来。 岸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端着自己的那一杯玄米茶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看着电脑的屏幕,上面的壁纸是一张合照,中间的是他,左边的是夜守木荒,右边则是一片空白,没有什么风景,这张壁纸他用了两年多,是当初警卫厅组织的天守区旅游的时候拍的,看样子应该是在通天阁附近的地方,下午,背后商店的牌匾上还写着什么成堂居什么什么的,剩下的内容被夜守木那没有表情的脸挡住了。 只是这个以往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照片忽然让岸边有一种陌生感,他仔细端详着这张照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总而言之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你的大脑调取记忆是要耗费神经里的神经传导介质的,像你这样一直反复看到同一个画面,就意味着反复去同一个地方调取缓存来进行关键点检查。” 这时候,身后传来夜守木的声音,岸边转过头,便看见夜守木正拿着刚才那黑色的文件夹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刚好进过岸边的座位旁,他说道,“同一条神经信息多来几次,介质消耗速度大于补充速度,神经就不再工作了。大脑抽取不到足够的记忆来完成识别校验工作,自然也就越来越无法理解图像的含义了,陌生感因此而产生。” “你知道我在疑惑什么啊……” “猜的。”夜守木说,“行了,赶紧做好吧,一会儿有人要说事了。” “什么事?”岸边又问道。 “不怎么好的事情。”夜守木叹了口气,“你也注意到了吧,今天来的人很少。” “是少了好多,他们是辞职了?我听说这段时间很多地方都有大量的辞职,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岸边坐回到位置上,“不至于吧,虽然警卫厅工资不怎么高,可好歹也是个铁饭碗啊,为什么要离开,难不成隔壁消防厅来挖人了?” “行了,别瞎猜了。” 夜守木荒话音刚落,大厅的门便又打开了,这次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先生,即便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但看起来依旧精神抖擞,他挺直着背,就像是战场上的将军,身上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只不过,在这一份气势之下,却又带着不少的悲伤。 这是白海警卫厅的厅长,谷义昭。 厅长先是扫视了一眼大厅,开口道:“人都在这里了吗?” “都在这里了。”夜守木回答道。 厅长点了点头。 随后,这个名为谷义昭的老人朗声说道:“在昨日的行动任务中,警卫厅成员,和武叶,安里知子、平堂健一郎、泷泽介子、真木萤、冲野新一、野沢良三、嘉田修司、井野辺康仪、垂井记由、中务将彦、曽沢元纪、根顷千枝子、生松早纪、出原薫理、上林山宜子、稲川沙理菜、宇坪雪枝、城戸崎徳、脇田敏彦、田部信,还有成平泽步,共计二十二人,因公殉职。” 下一刻,办公厅一片哗然。 “安静……安静!”厅长的喊声又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然后,任务目标,通缉犯,前警卫厅成员齐本龙,已被当场击毙,以上。”厅长听了口气,整个人忽然仿佛老了十几岁,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惋惜什么,“……没有了,都散了吧……” 说罢,厅长便离开了。 只留下夜守木垂着脸,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道。 “……看来记忆处理的还挺有效果的,算了,让他们远离这些事情……也好。”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肆 起因 【樱岛·白海】 【烙印居酒屋】 “今天奈没有和你一起?”子规打了个哈欠,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她换了个姿势躺着,随手扯过一旁的毯子盖在身上。 烙印居酒屋的第二层,午后,在这个时候居酒屋正好是非营业的时段,楼下的服务员正收拾着中午食客们光临之后的痕迹,把那些盘子清洗干净,把地板和天花板都打扫一下,做一些清理,大厨会准备好晚上需要的食材,深夜的食材不着急,等晚上下班之后交班给负责深夜的厨师便可以。 一切都是这么井然有序,而身为居酒屋老板的子规……正在午睡, 严格来说,是不久之前她还在午睡,让阳光透过天窗照在身上,就连被子也不需要了,一身睡袍半解,很随意地盖在身上,整个时节没有炎热的太阳,只有温暖,还有窗外吹来的些许凉风,伴随着自然的味道一同飘荡。 除此之外,还有独属于人间的喧嚣。 有些时候,世界仿佛就是一首美妙的歌,而人类所发出的声音,正是这一首歌之中最动听的那一部分,它不是什么流芳百世的旋律,但是它能够让所有人产生共鸣,人与人说话时候的声音,自行车经过时候发出的铃声,各种物品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某一户人家做饭时候炒菜的声音,各种各样,这些不同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反而和谐起来了。 子规便聆听着这一份喧嚣,闭着眼,也不管能不能睡着,毕竟即便没有入睡,听着这声音,吹着凉风,也是一种很惬意的事情,什么也不用想,只是躺着,也不需要动,仍由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不知什么时候才如梦初醒,再睁开眼。 当然,若是能够入睡,做一个美梦,似乎也不错,子规很喜欢做梦,毕竟在梦境之中的时候不需要任何现实的规则束缚,在梦中,人可以在空中飞行,城市可以支离破碎,一切现实之中不可能的事情在梦中就是一些稀疏平常的事情,有些时候,子规也会怀疑梦中是否会是另一个世界?带着这样的疑问入睡,在梦中即便不是清醒的,也足够了。 只可惜,今天她并没能好好地度过这一个午后,就在她的意识逐渐离去,沉入梦境的时候,望月痛一脚踹开了她的房间门,望月痛很没有形象地瘫坐在地上,随手摘下腰间的刀,扔到不远处,随便找了个东西盖着,便坐在了子规的身旁。 这个时候的子规身上甚至没有被子,就靠着那脱了一半的睡袍遮掩,本来平日里都不会有人来,即便有人拜访也会很有礼貌地敲敲门,谁知道这望月痛如此不讲道理,径直闯入了她的房间,径直打乱了她还未开始做的梦。 于是,便是开头的那一幕,子规皱着眉,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抬起右手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左手把滑落到手肘处的睡袍挽到肩上,伸了个懒腰,想了想,她又躺了回去,换了个姿势,随手拿起毯子盖着,没好气地说道:“今天奈没有和你一起?” “她要看她的医馆,再说了……今天只是正常地收点钱,不需要她帮忙。”望月痛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而且我们那里一片被盯上了,夜都那边,我估计就是你齐本龙那件事……他逃到了夜都?” “和齐本龙无关,我已经让朋友收留他了……你刚才说,你们那里被盯上了?” 子规的声音听着有点慵懒,或许是没有睡醒的疲惫让她不愿花太多力气,因此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些。 “嗯,昨天发现的。”望月痛说道,“我昨天去奈那里,她门口就有一个,不过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想了想最近只有齐本龙这件事,我刚开始觉得是你没有处理好,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过你失手,所以今天经过这边的时候顺便来问问你。” “啊……这么快吗?”子规像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快?你又想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吗?”望月痛往嘴里放上一根烟,摸了一下身子找出打火机,点燃,“你瞒着我们干了什么……别的不说,为什么手都伸到夜都那边去了……小打小闹可不会发生这种事。” 望月痛缓缓吐出一口烟,把身上的外套脱下,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她的双手看起来很是结实,虽然没有那种夸张的肌肉,但也绝对比正常的女性有力不少,她的手臂上还有几道白痕,应该是以往的伤疤。 “这次和我没有多大关系,是樱岛那边的问题,这阵子樱岛各地的异教徒和渎神者比以往多了不少……嗯,甚至还有邪神出现了,就比如白海这边,你还记不记得平川泷介这个人?”子规说道,“哈……欠,就是那个孩子,他的父母就是被邪神污染了,这么说来,这应该不关你们事吧?” “那个孩子……哦,就是前几天的那个容器吧,当时还是靠着那孩子我们才弄到那把胁差,他的父母是异教徒?” “嗯,他的父亲完全被污染,母亲也差不多,就在昨天吧……那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他父亲和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望月痛看向沙发上蜷缩着的子规,“这种消息你应该查不到的吧?警卫厅的东西都难找,这种涉及到神明的事情你还一清二楚?” “……其实你们知道了也没什么问题,三日月,还记得这个名字吧?” “嗯,有什么关系吗?” “我有个朋友正好就是三日月的……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子规一睁开眼,便对上了望月痛那一脸怀疑和惊诧的目光,这也让子规很嫌弃地说了望月痛一句,“她和那些神使不同,她那工作地点就是个荒凉地方,平日里也只是处理别的地方的信息,根本没有实际的任务,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的情报源吗?她就是其中一个。”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你们见过,但不熟,改天带你们好好认识。”子规打了个哈哈,算是把这件事盖过去了,她立马转移话题,“总而言之……她昨天和我说,白海这边的消息,平川泷介的父亲,也就是平川大辅,身体已经完全被污染了,化为了那种黑色的东西,不过那东西还有自己的意识,某种意义上,这已经符合了神明的概念。” “你别告诉我说那就是所谓的邪神啊……” “算不上,但也相差无几了。”子规伸了个懒腰,坐起身,“还有烟吗?给我一根……算了,我还是用烟斗吧,在你那边桌子下,递给我一下。” 望月痛从自己的座位旁边的桌子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烟斗,她把烟斗递给了子规,后者则是娴熟地装上烟丝,点燃,深吸一口,和望月痛一样缓缓吐出,让烟的味道顺着窗外的微风一同离去。 “解释一下吧,既然你早就知道三日月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还用这方法骗了我们一把刀。”望月痛倒没有什么情绪变化,显得十分冷静,“如果你直接告诉我们三日月相关的事情,我们也不用让那个叫齐本龙的人去偷什么资料了,刀不就省下来了吗?” “我说过了,我是一个商人啊,你们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能够占的便宜为什么不占?再说了,你们平时在我这里又吃又喝的,我收点东西也不过分啊。”子规脸上露出笑容,就像是那种奸计得逞的笑容,但很快,她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而且不说也是为你们好,当你们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你们就不能脱身了。” “什么脱身?你该不会要说什么我们被卷入了一个惊天阴谋之中吧?”望月痛弹了弹手中的烟,放到嘴边,“什么时候你也喜欢玩这一套了?谁的阴谋啊,你的?还是三日月的?” “神明的。” 望月痛猛然呛了一口,也不知道是被烟呛到的,还是被话语呛到的,只见她猛然看向子规:“我……咳咳……等……咳……不是,你刚刚说什么?” “所以我才说啊……其实我本来并不想让你们知道的,不过你们都说了,你们想要找到送音速回去的方法嘛。” “那是你说的。”望月痛纠正道。 “……别打岔。”即便是被揭穿了,子规也依旧面不改色,“总之……三日月算是神明的一个阴谋……之一,严格来说,整个都在神明的注视下,不过也不要紧,神明只是需要我们的信仰而已,这也是为什么神使要把那些渎神者和异教徒处理掉……毕竟那些人可没有什么对神明的信仰。” “继续说。” “本来按照规矩你们问这些我应该收钱的,算了,看在你们被我骗了一把刀的份上,你知道白海和夜都隔得不远吧?平川大辅这件事并不是个例,在樱岛,现在开始浮现了各种异教徒,或多或少都遭受了污染,而三日月几乎倾巢而出,就是为了妥善处理这件事,毕竟信仰的污染可不是能够简单遏制住的东西……思维啊,这种摸不到的才是最可怕的。” “按你的说法,夜都都已经被摸过来了,你在白海这里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影响还是有的。”子规看向窗外,“比如,邪教徒之类的……或者,邪神的信徒。”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伍 邪教徒 【樱岛·白海】 【烙印居酒屋】 在樱岛随便找一个人,询问,请问你有信仰的神明吗?得到的答案肯定会是‘有’。 就好比询问一个人请问你这一个星期有没有喝过水?那得到的回答也肯定是有,毕竟一个星期不喝水的话,身体肯定承受不住。 但是也有人会咬破自己的嘴,让自己血液流入口腔,亦或者咽下别人的血肉,这样,即便失去了水,他们也能够存活下来,只不过这样的代价便是让他们逐渐脱离‘人’这个范畴,逐渐步入另一个世界。 与此相同,有的人会选择信奉那些没有名字的神明,或者不属于神话的神明,那些诡异的,在划分之外的神明,在大部分人的口中,叫做邪神。 因为这种神明往往不知掌管着什么,也不知道信奉祂会需要什么代价,未知,往往是最危险的,正如第一步迈入月球的那位宇航员,当他走到月球的背面,当他不被任何人注视的时候,他又会看见什么? 在那个地方,他看不见他的家,但是他会知道所谓的‘未知’,比如,为什么看向月亮的时候,只能够看见其中的一面,在阴影之后的月亮背面,便是他所见到的未知,在那之后,这位宇航员所看见的一切,又有谁会知道呢? 神是有私心的,祂们需要信徒的信仰,但神也是慷慨的,祂们庇护祂们的信徒,在这些未知之前会保护着信徒,不论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在面对那些未知的东西的时候,这一份信仰能够保护樱岛的人。 但是樱岛的人民并不知道这一点,对于他们而言,信奉神明是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情,这是他们的习惯,从百年之前就有的习惯,这是常识,也是常理,从出生……不,在出生之前便铭刻上的烙印,这是他们意识之中的信仰。 而神使,是神明的代言人。 成为神使的方法没有人知道,不过,目前广泛认为的可能性是,先成为一位‘祭祀’,也就是先进入‘神社’,毕竟在樱岛人的理解之中,神社是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在神社之中,还有神明的恩赐——神明的界明刀。 界明刀和别的刀具有着本质的区别,在界明刀之上,有名为【规则】的东西,这是神明的恩赐,让弱小的人类也能获得面对危险的力量,如果说,界明刀是外物,那么那些信奉邪神而被污染的人,靠的便是内力。 污染是一种很难去描述的东西,甚至连其存在都几乎不为人知,污染……污染的是人的肉体,人的精神,人的思维,还有信仰,是可以把一个人扭曲成另外一种存在的力量,而被污染,也就证明信仰已经开始改变了。 当然,并不是污染之后会被改变信仰,也有先改变信仰然后才被污染的人类,在已知的记录之中,污染和邪神必然是联系在一起的,二者缺一不可,毕竟,信奉邪神,就相当于走到了月亮的背面,窥见了那未知的一角。 而现在,就在樱岛的白海,在烙印居酒屋的前方,窥见未知的人正在挣扎着。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好吧,现在再去形容他的外貌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他的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黑色,带有些许紫的黑色,那黑色从他的口腔、双耳、鼻腔的位置溢出,粘稠,令人反胃。 “……那是什么?”望月痛皱眉道。 “在你知道三日月的存在之后,这些东西你也该了解一下了。”子规不知何时坐到了窗台旁,用手中的那个烟斗指着那个男人,“信奉邪神的人,被邪神的力量污染之后便是这个模样,诺……你看他脸上,这个状况估计半个脑袋已经没救了。” “为什么之前没有见过?” “我也不清楚,这阵子整个樱岛信奉邪神的人多了好几倍,如果是半年前,你估计个把月都看不见一位……现在你都能在街上看到了。” “你不用去处理一下吗?我看他是朝着你们的店过来的哦。” “不用。”子规摇了摇头,“会有人来处理的。” 街道上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男人,在最初的惊诧之后他们赶忙远离了这个男人,时不时还带有几声尖叫,但并不惊慌,毕竟现在这个男人看起来只是脏兮兮的,额,还让人反胃恶心,可是他还没有展现出危险性。 在街道的远处,还有人看向这边,好像还有人拿起了手机,应该打算拍下这一幕,也对,留个记录,在之后的茶余饭后还能当做一个谈资,而且,保不齐这些记录下来的视频会不会有用,还是提前准备一下吧。 那个男人朝着居酒屋走来,然而,就在下一刻,汽车的轰鸣声响起。 只见一辆吉普车猛然冲出,狠狠地撞在了男人的身上,男人倒飞而出,身体砸在墙壁之上,血液混合着黑色的浓稠物溅射而出,把居酒屋的墙壁涂上了这一层深色,而也是在这一刻,那些围观着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忍不住发出了尖叫。 然而,紧接着,他们又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因为那辆吉普车的车门打开了,一位神使走了下来。 黑色的披肩,脸上的戴着白色的面具,腰间的腰牌,还有他腰间的那把蕨手刀,而开车的似乎是一位女性,白色的长袖上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显然没有下车的打算。 顿时,四周还在看向这边的人赶忙跪下,俯下身,垂着头,就连方才拿出手机想要拍照的那个人也伏在了地上。 他们的本能和习惯让他们忘记了刚才的那所谓车祸,内心的虔诚信仰也让他们跪拜,当然,此时他们想的应该是——神使来了,不用害怕了。 是啊,神使来了,什么都能够解决了。 之间那位男性神使看着不远处那流着血的躯壳,朗声道:“居民编号,安次岭和江,亵渎神明,背弃信仰,妄图挑衅神明,并杀害妻子安次温子,证据确凿,你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记录在案,你的处理结果已经下发,束手就擒,否则就地格杀。” “快点,忙着呢。”那女性却对着男性神使喊道,“那团东西还没处理,赶紧把这个弄走……要不是没人开车,我才懒得陪你出来。” “……” 男性神使叹了口气,拔出蕨手刀,他一步上前,那蕨手刀径直插入了那躺在地上的人的胸口,从位置看来,应该是心脏的地方。 那人身上的黑色猛然抽搐,几次呼吸的时间之后,又平静了下来。 男性神使俯下身,拨开那人的眼皮,之间在眼皮之下却不是眼睛,而是一团漆黑,他又接着检查了那人另外一只眼睛,又检查了那人的口腔,还有耳朵、鼻腔,最后,他看向吉普车之中的女性神使,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一只手把蕨手刀插回到刀鞘之中,一只手拎起地上的那人,也不管那人身上的血和黑色的粘稠物是否会脏到他的手,他便这么拖着那人朝着吉普车走去,而那女性神使也不知是按了什么,打开了车尾箱。 男性神使把那人往车尾箱一扔,然后把车尾箱一关。 他拉开吉普车的副驾驶位,坐上,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对着远处跪拜的人喊道:“行了,准备走了,都起来各干各的去……别堵着交通。” 女性神使一脚油门,吉普车便朝着来的地方行驶而去。 但是在经过烙印居酒屋下,那女性神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看向居酒屋二楼的窗台,然而她什么也没看见,那敞开的窗子处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够再普通的地方。 看错了吗…… 女性神使叹了口气,正准备收回视线,但在这时候,她看见了居酒屋的大门,严格来说,是大门之内,在她的视线能够看到的地方,在居酒屋一楼的墙壁之上,有一把界明刀。 那把刀的刀鞘是银灰色的,而刀柄是紫金色,典雅,幽静,刀身很长,比一般的太刀还要长,第一眼望去不会觉得有什么特别,最多只是觉得这刀很长,不过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又说不上什么,总之,这把刀……有点眼熟? “怎么了?尾村。”副驾驶位的高坂纽乃问道。 “没事,只是看到了个东西而已。”尾村增鸫回答道,把视线放回到眼前的路面之上。 而在居酒屋的二楼,子规闭着眼,竖着耳朵,片刻之后,她对着望月痛耸了耸肩。 “走了?”望月痛问道。 “走了。”子规说道,“你不也听见了吗?” “听见了,但问问总比不问好。”望月痛指了指窗外,“这就是你说的有人处理?神使都出现了,妈的……这都发生了什么……” “其实这也是我想问的。”子规的眉头紧锁,似乎很是疑惑,“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对了,你今天还会夜都吗?” “不回了,去你家借宿一晚,我已经和奈说过了。” “……滚。”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陆 黑色白昼 【樱岛】 【区域零·平野】 这个世界是金色的。 无尽的金色水面,云朵和烈阳一同在水中流淌,水上,是美轮美奂的宏伟建筑,在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人会忍不住产生跪拜的冲动,能够看见这个世界,哪怕只是短暂地窥见这个世界的角落,就足以让最伟大的艺术家奉上自己的生命。 这个世界有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中,这个世界也有两个天空,一个在头上,另一个也在水中,这无尽的金色水面仿佛就是另一个天空,云层,太阳,都在水面之中,在金色的水中散发金色的光。 在水面之上的建筑也是宏伟的,就像是教堂,又像是城堡,在云层之上的建筑物接连不断,一直延伸到无边无际的远方,和天空之中的另一层云朵连绵,直到看不见的地方,在那里,金辉和灰黑一同渲染了云的颜色。 桥,宏伟的桥,高高伫立在大地之上,它们在不同的建筑之间,让这些高出常理的建筑物相互连接,那砖瓦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看起来是如此的的洁白,又被阳光铺上金黄,又在水中投下倒影,朝着那水面的深处延伸…… 还有最中间的城堡,那个城堡是最令人感到惊叹的,很大,哪怕是帝王的宫殿只能够到它的一角,很高,它的顶端甚至遮住了整个天空中的太阳,那球状的顶端就像是另一个星球,被倒锥模样的平台托起,背着阳光,只能看见它的阴影。 在城堡旁边便是几座高塔,依旧宏伟,径直插入云层之中,它们的模样各不相同,但一样辉煌,一样伫立着,和那巨大的城堡交相辉映。 而这个世界,充满了神性。 是的,不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述说这个世界的模样,它是如此伟大,宏伟,辉煌,灿烂,令人向往,这是唯有神才能居住的国度,是的,不论是什么人,哪怕是最圣洁的人,都会玷污这个世界,唯有神,唯有那些超出自然范畴的存在,才能够踏入这个世界。 这是神的国度,是永远无法被形容的地方。 放眼望去,能够看见独属于白昼的光,能感受到唯有神话才能展现出来的韵味,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实形,是的,即便它有各种建筑物,又各种幻想之中才能够看见的景色,但这个世界是没有实形的,你无法具体描绘出它的某一个角落,也无法看清某一个教堂,因为它没有实形,你只能感受它的神性,却看不清它的面容。 因为这是神的国度。 拉普拉斯行走在这个国度,麋鹿的四条腿踏在承载了太阳和月亮的水面之上,水波荡漾开来,让水中的云朵破碎,带着金辉一同飘去远方。 它的腿在水面上踱步,它走过那个教堂,走过那个高塔,走过一个钟楼,一个书坊,一个茶馆,一个咖啡厅,一个商店,一个纺织房,一个祈祷室,一个杂货铺,它走过无数个建筑物,每一个建筑都有一个故事,不论是神话,亦或者传说,还是坊间的传闻,樱岛人述说的一切,共同构筑了这个世界。 构筑了神的国度。 拉普拉斯踱步在这个国度之中,但是不论让谁来看,都不会觉得它属于这里,是的,在这个被神性充斥的世界之中,带有‘人’的概念的拉普拉斯和这里显然格格不入,但是它别无选择。 因为现在,拉普拉斯的箱庭就在这个神国之中。 界明刀是神明的恩赐,但同时也是神明力量的居住,由神明的注视锻造而成的界明刀和这个国度本来就有联系,可是拉普拉斯不同,它不是神明,它是一个【魔女】,它的界明刀并不是承载了它的力量的某种器具,而是承载了它的锚点的物品……这把属于拉普拉斯的界明刀……就是拉普拉斯的存在本身。 即便这里是神的国度,但在拉普拉斯的眼中,这里没有任何一个神明,整个国度都是空旷的,那鎏金的建筑,还有最中间的那个巨大城堡,即便再怎么宏伟、绚丽,也显得触不可及,因为这里没有神明。 至少在拉普拉斯的眼中,它看不见。 然而,就在它继续行走的时候,在天空那个城堡的顶端,在那个球状物之上,有一个神明,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祂看起来像是一个血红色的球体,背后有三对羽翼,那个球体上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倒不如说,正因为这一只眼睛的存在,才显得这个球体像是一整个眼球,那三对羽翼扇动着,让这个球体在空中停滞。 而紧接着,在水面之上的某个房屋之中——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小房子——有人推开了那个房屋的门,从房屋内走出,而这人显得平平无奇,拉普拉斯看不清那人的容貌,甚至无法铭记那人的模样,只能看见那人手中拿着的油纸伞。 【——】 天上的球体说了一句话,拉普拉斯听不懂,那声音听起来很沉闷,像是垂暮之年的老人,充满威严,可是拉普拉斯听不懂。 它想要再往前一步,却发现已经无法再前进了。 它已经到了它的箱庭的边界。 拉普拉斯的箱庭处于这个国度的一小块角度,并不是因为这个箱庭太小,而是这个国度太大,这神的国度是无边无界的,并非形容,而是事实,这个国度已经达到了概念上的无限,不论朝着某一个地方一直行走,都不会走到尽头。 “人总是在躺在床上的时候才会感到不安,在他们最熟悉,最舒适的地方,他们往往会不安,为什么?因为他们太熟悉自己的床了,熟悉到哪怕是一点点的变化都会让他们发觉,不是吗?” 这时候,那走出房屋的人笑着说道。 “你会回忆童年吗?你知道吗,在你记忆之中的并不是你真正的童年,而是你创造出来的童年,仔细回想一下,你现在记得的童年,那些场景,它们的时间是否是凝固的?对吧,就是这么简单,那个地方有人的痕迹,但没有人,在那里,人类是不允许被进入的,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但是它不让任何人进入……哪怕是你自己也不行。” 等一下……那人并不是在对着天上的神明说话,而是在对着自己说话——拉普拉斯猛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是的,即便那个人看着天上的球状神明,但那人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对着自己说的……怪不得自己能够听懂……但是为什么,明明箱庭和神国之中是有一层屏障的,为什么那人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甚至【看见】自己……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错误,一个必然存在的,但是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这就是这个世界错误的地方,当你在时间还没来得及流淌时候迈进那个角落,你就踏入了错误,你就短暂地逃脱了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那个时候,你就能够看见你所追寻的……未知。” 那人接着说道:“总而言之……这就是离开的方式,很简单吧?比你所了解到的详细了一些,剩下的就不用我教你了吧,我还有正事要做。” 说罢,那人朝着天空之上的神明走去。 【——】 那个球状神明的翅膀煽动地更快了,祂三对羽翼,六只翅膀,祂身体之外那三个旋转的环状物,在这时都动了起来,拉普拉斯和那个世界隔着一道屏障,却本能感受到了……那个球状神明在愤怒。 而握着油纸伞的人就这么行走在天空之中,正如祂行走在地上时候的模样。 “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今天只是来偷点东西,啧啧……这么多年的信仰,你们居然就用来维系这个虚假的世界?”那人说道,这一次,祂是在对着天上的神明说,“那多的那部分先借我用用,等到时候我再还给你们吧。” 水面上的鎏金消失了。 是的,水中那个太阳散发的光芒忽然消失了,若不是天空中仍然有一轮明日,或许这个世界会陷入一片漆黑,拉普拉斯垂下头,它看见在它的脚下,本应该在水中的那一轮巨大的太阳不止何时已经消失了。 它再抬起头,看见已经走到了半空之中的那个撑着油纸伞的人手中,正拎着一个袋子,就像是便利店总会有的白色塑料袋,而袋子之中装着的,是一个太阳。 【——!】 天空之中的神明发怒了,而在这一刻,在各种建筑之上,不同的神明走了出来。 有被束缚在倒十字架上的鲜红肉体,有如同向日葵一般的画作,有头部是一簇鲜花的人性存在,亦或者失去四肢的身躯,这些,都是樱岛的神明。 祂们一同看着半空之中的人影,却不知道说什么。 “再见。”那人却向祂们道别。 随后,那人的身影消失了。 ——在这之前,拉普拉斯似乎看见,那人对着自己眨了眨眼。 可惜这已经不重要了,毕竟,就在刚才,神明收集的信仰被窃取了。 这一轮太阳是樱岛的太阳,也是樱岛的黑幕之上用来构筑天空最重要的部分,而在这一轮太阳消失之后,依靠这份信仰维系的谎言,樱岛之上的黑幕——那个虚假的天空,那个虚假的太阳,虚假的月亮,维系这个世界运作的动力开始残缺。 第二天的早晨,樱岛的人们看向天空。 太阳照常升起,只可惜,这次失败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柒 黑幕事件 【樱岛·夜都】 【前堂区·西三街·12号】 【黑幕事件·第一天·早晨八点】 “砰砰砰!” 房间门被重重地砸响了,本来就是木质的房门显然没有那么强的隔音效果,以至于子规这敲门的声响在这个房间内显得格外强烈。 樱岛,夜都,前堂区,西三街,十二号,子规的家。 早晨八点,黑夜。 “……干什么?” 门被拉开了,出现在门后的是望月痛那有点恼火的脸,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顺着她的肩膀往后看,能够看见那张床上同样乱糟糟的被子,也就大致能猜到望月痛的睡相应该不会有多美观了,望月痛看起来刚刚还在睡,应该就是被子规的敲门声……额,砸门声吵醒的。 “你睡到现在?” “你不也差不多吗……怎么了?”望月痛打了个哈欠,看向身后——被窗帘遮盖住的窗户黯淡无光,外面应该还是黑夜,“不是吧,天还没亮就喊我起来?我也没有那么着急回白海啊……” “现在已经是早上八点了。”子规看起来就没有那么有闲心了,她直接抬起手,让望月痛看着她左手手腕上的那个手表,那时针和分针正告诉着望月痛,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十二分,本应该是明媚阳光的早晨。 “这是要下暴雨了?”望月痛向着房间内走去,正准备拉开窗帘,“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是大晴天吗?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天气预报不灵的……” 子规跟着望月痛一同走入了房间,她仍由望月痛去拉开窗帘,毕竟有些事情,还是亲自看一看比较好。 在看见窗外的景色之后,望月痛愣住了。 因为今天的樱岛,太阳没有升起。 天空呈现一种漆黑的颜色,和以往的黑夜不一样,现在的天空是一种纯粹的黑色,看不见月亮和星星,毕竟……连太阳都不见了,月亮又如何散发光明?而那些星星也一样,在黑色的天空之中,就连云朵也没有,一片漆黑,四周的民居还有不少开了灯,而路上,那些路灯也开着,那些正行驶着的车也开着灯,在早晨的八点,若不是灯光,说不定现在的世界真的就要一片漆黑了。 这时候,天空的角落忽然闪了闪,有一种仿佛雪花一般的闪烁,就像是那种老旧的电视机屏幕,时不时便会有的闪烁,颜色堆叠在一起,那种短暂的、一瞬间的闪烁,对了,现在的天空仿佛就是那种老旧的电视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时候,子规说话了,她走出房间,走到客厅的电视机前,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自己看。” 电视屏幕亮了,出现的正好就是新闻频道,当然,事实上现在整个樱岛的电视台放的都是同一个频道,严格来说,放的是同一个内容。 【……今日,樱岛各地区迎来极其罕见的天文现象‘黑幕’,这是一种特殊天文现象,是月亮遮住了太阳所致。黑幕,又叫做日食,当月球运动到太阳和樱岛中间,如果三者正好处在一条直线时,月球就会挡住太阳射向樱岛的光,月球身后的黑影正好落到樱岛上,这时便会发生黑幕现象,这也是为什么今日白天并没有太阳出现……】 【请各位居民不用惊慌,樱岛的着名天文学家川澄女士说,该现象将会持续五天到一周,在这期间,樱岛的黑夜是正常现象,我们将会供给在这期间的额外电力,并开启所有公共场合的灯光设备,如果您有需要的帮助,可以去往最近的警卫厅或者服务中心,我们将会安排人手为您服务……】 【白海政府执行部长增田先生说,建议各位居民在黑幕现象期间尽量减少外出,在黑幕期间,所有非必要服务企业暂停工作,政府将会补偿在这期间企业的经济损失,并颁发相应的扶持政策,请各位放心……】 【在黑幕期间,各位居民可以适当地储备一些食品,我们也建议居民去往神社进行祭拜……】 子规啪的一下关掉了电视,把遥控器扔到一旁,看向还站在房间门口的望月痛。 “什么感觉?”子规问道。 “……还能有什么感觉?”望月痛耸了耸肩,“不就是一个我没见到的天文现象吗?” “……你信了?” “不信。”望月痛无所谓般说道,她径直走向了子规的厨房,在那些柜子之中翻找着什么,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她又朝着冰箱走去,“但是这又关我什么事……说实话,这种事情该着急的不应该是那什么三日月或者警卫厅之类的地方吗?” “不用想了,三日月现在自顾不暇。”子规说道,“现在整个樱岛的邪教徒已经陷入了狂欢,因为太阳消失了……即便电视上正在进行解释,听起来也很有道理,但那些邪教徒并不会在乎这一点,渎神者也不是在乎,你懂吗?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欢呼了,这样的白夜正是他们的好时机……” “那我们又能够做什么?”望月痛看着子规,眼中的情绪很是平静,“我们又不是超人,我们能够做什么?与其在这里想那些什么邪教徒还是渎神者,不如思考一下今天的早餐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儿就回夜都了,奈还在家里等我……哦对,我得先给她打个电话。” “你打不了。”子规说,“现在的通讯设备已经暂停了,不然我为什么要给你看电视?在这所谓的黑幕期间,一切通讯手段都会回归到最原始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企业大面积停工,现在你除了打电话给警卫厅或者消防厅那几个重要地点,别的地方,比如说私人手机号码都是打不通的。” “该死……”望月痛锤了一下墙壁,“他们就不担心引起恐慌吗!” “不担心啊。”子规瞥了望月痛一眼,仿佛是在问望月痛为什么能够问出这种问题,“只要搬出神的名号,然后再辅佐一些记忆修改的手段,再让神使出面,一套流程下来,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唯一需要处理的就是邪教徒的事情,毕竟,现在那些邪教徒肯定开始大肆宣传他们的神明咯……” “我要回夜都。”望月痛说道,“借我一辆车。” “然后呢?回去之后呢?” “等这个黑幕结束。” “那假如这个黑幕一直都不结束呢?”子规又问道,“你真的觉得太阳会回来吗?我知道你也有信奉的神明,只不过你的信仰有点扭曲罢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真的相信太阳会回来吗?现在的天空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太阳消失,在我眼中,现在的天空更像是一个虚假的东西然后失效了,黑幕……这个名字倒是不错,樱岛难不成不就是被一整个黑幕遮盖住的吗?” 随后,没等望月痛说话,子规又继续说着。 “你知道太阳消失了会是什么结果吗?”子规对着望月痛比了几根手指,“首先,气温会下降到和夜晚一样,然后一直降低,不会再有昼夜和四季,植物会在十几天到几百天内死亡,蓝藻也会死亡,樱岛大部分生物会在两周之内冻死,半年之后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存活,氧气……氧气是足够的,因为已经没有多少生物来消耗它了,二氧化碳会变成干冰,那些粉尘、二氧化碳以及很多的污染性重气体、水蒸气将会脱离空气,哪怕我们能够依靠那座火山和地热能之类的东西去维系人们的生存,但我们无法长存。” “人类的死亡,科技缺失,我们的聚集区将会失去所有的联系方式,哪怕是最原始的寄信也变成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们没办法生产足够的纸张和笔,也没有人回去外界,前三年的气温降低到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再然后……我们将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很简单。”子规指了指望月痛,“你们要离开这里,不是离开白海,而是离开樱岛,音速不是说她来自九州吗?让她带着你们离开这里,离开樱岛吧……这里并不适合你们,真的,你和奈的信仰我帮你们保了这么多年,迟早会有一天被发现的,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我也不能够继续保护你们了。” 望月痛沉默了。 ——毕竟子规这句话确实没有说错。 望月痛和二阶堂奈确实有信仰,但是她们的信仰方式稍微有点问题,当然,并不是她们信奉的神明不对,而是她们的方式…… 想到这里,子规看向望月痛的腰间。 那把界明刀。 “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上次弄来的那个资料并没有说怎么才能离开樱岛。”望月痛说道,“所以我们还需要找……” “不用了。”子规把一把刀扔向了望月痛,“这把刀上面的东西知道。” 望月痛抬起手,接住了那把刀。 界明·御津子·打刀。 “这把刀上的神明叫什么……拉普拉斯,总而言之,你把它带给音速吧,对那姑娘应该有用,不用给我钱了,毕竟这把刀本来就是你们的。” “嗯。”望月痛也没有客气,把刀挂在了腰间。 “至于车子,你就开我那一辆车回去好了。” “那你呢?”望月痛问道,“假如我们真的要离开樱岛……你怎么办?和我们一起走吗?” 子规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望月痛知道,子规这是不想说了,便道了声再见,没有逗留,离开了,不久之后,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车库驶出,在白昼的夜色之中开向远处。 子规看着望月痛离去的方向,从一旁拿起自己的烟斗,放上烟草,点燃,然后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在烟雾缭绕之中叹着气,闭上眼。 她倚靠在窗台,看着天空中看不见的月亮,砸了咂嘴。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捌 死者 【樱岛】 【白海-夜都高速公路】 【黑幕事件·第一天·早晨十点十二分】 “妈的……快一点,快一点啊!” 望月痛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小轿车发出锐利的鸣叫,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毕竟现在整条道路已经堵上车了,不仅是望月痛,别的车也在按动喇叭,显然,人们觉得这样能够让速度快一些,可惜,收效甚微。 毕竟天空没有光亮,他们能够看见的一切都依靠着车子发出的灯光,还有道路两旁时不时出现的一盏路灯,在灯光之外,是一片漆黑,比往日的夜晚还要漆黑,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光亮,想要在这样的天空下看清事物,显然有点困难。 在开车开上高速公路之后,望月痛才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高速公路的半程开始,速度就完全慢了下来,照现在这样的速度,本来两个小时能够到的车程,估计得开到中午甚至是下午才可以了。 不过现在纠结上午还是下午的意义已经不大了,在黑幕之下,世界只有一个模样,不用想着什么白昼会有的风光,现在,他们连日出都看不见。 有人说,光明是很重要的,因为城市里的污秽,往往都躲在光明之外的漆黑之中,而现在,那些光明已经消失不见,在这一片漆黑天空下,那些污秽也正在蠢蠢欲动,或许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些污秽便会出现。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脚油门踩下去,把这些拦路的东西全部撞开,现在奈也联系不上,信号……手机连不上信号,电话也打不了,能打警卫厅有什么用?让他们帮我找人吗?只能希望奈还在医馆或者家里了…… 还有音速,音速如果是在家里或者酒馆还好说,要是出门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找啊……还有子规说的,离开樱岛,怎么离开?把那把打刀给她就行了吗?樱岛之外又是什么?我……我该不该相信音速说过的那些…… 该死,望月痛,你居然还怀疑你的朋友,太阳又不是真的一直消失……还是有出现的可能的……对,还是有可能出现的,不要着急,先回去,回去之后再和她们商量一下,那把刀……子规说那把刀能够告诉我们?这把刀叫什么来着……对,界明·御津子·打刀,御津神的刀。 混乱的思绪让望月痛更加烦躁了。 呼……冷静,望月痛,冷静,不要因为奈不在这里而失去理智,要记住,第一,平静呼吸,第二,思考所有的可能,第三,时刻记住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第四……第四……第四是什么来着?算了,先深呼吸,深呼吸。 她看着车灯能够照亮的地方,前面是一辆白色的小车,左前方是一辆黑色越野车,右前方是一辆白色敞篷车,没有超车的可能,不过现在也没有超车的必…… “神明在欺骗我们!他们偷走了我们的太阳!我的神明是对的!唯有在黑夜之中长存的神才能够带领我们继续行走下去!!” 突如其来的喊声打断了望月痛的思绪。 左前方那辆黑色越野车的车门打开了,望月痛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女性大喊着走下了车,她匍匐在地上,对着不知什么地方跪拜着,她用最大的声音喊着,喊着,然后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车灯打在那个女性身上,为她增添了一丝惨白的颜色。 “你们这些无知的人啊……你们被那些神明欺骗了啊……只有我的神明,我的【】,祂没有欺骗我们!一切都按照祂所说的实现了!黑夜降临了!我们将要行走在白夜之中!直到祂的信仰遍布整个世界——” 她的身体开始涌现黑色的污浊物,粘稠,令人反胃,她却对自己欣喜若狂,即便是隔了一段距离,望月痛也能够听见那个女性的笑声。 那是一种压抑了许久才能够爆发出来的笑声,就像是……在追寻了几十年之后,终于见到了自己渴求之物时候才会有的笑声! “我的神明啊……我终于能够看见您的神迹了……这是何等的壮丽啊……何等的幸福啊……永远的黑夜,能够让人宁静的黑夜,没有太阳的黑夜,月亮和星星也不会干扰的黑夜啊……这一片平静的黑夜正是我们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新世界】啊……我,我现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 “噗嗤。” 刀剑穿过肉体的声音响起。 那位女性还未说完口中的话,一把太刀就精准无误地切开了她的身体,从天灵盖开始,一直向下延伸,直到把她整个人分割成两半,精准无误,快到血与肉都来不及流出,就化为了一片黑色的污浊,倾洒在地上。 “居民编号……算了,桥本菜子,亵渎神明,背弃信仰,妄图挑衅神明,意图污染他人信仰,在黑幕现象中宣扬邪神主义,证据确凿,你的所作所为都已经被记录在案,你的处理结果已经下发,就地格杀。” 不知神使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道路旁,他带着黑色的獠牙面具,宛若恶鬼,他的腰间,金色腰牌在黑夜之中泛着金色的光,他手中握着那把太刀,上面沾染了些许黑色的污浊,他用标准的姿势甩了一下太刀,让那黑色的污浊物甩到地上。 然而,并没有结束。 他抬起那把太刀,扶平,对准了那辆黑色越野车的车窗,猛然插入——刀刃就像是切割豆腐一般插入车窗之内,没有任何阻碍,神使握着太刀的刀柄,用力一扭,然后双手握紧刀柄,向着越野车的后方一扯。 太刀把越野车猛然切割开,与此同时,两团黑色的污浊物倾洒在地上。 “好了。”神使朗声道,“都不必跪拜,现在正值黑幕现象期间,先确保自身安全,注意道路……不要心急,若是感到急躁,可以诵读你们所信奉的神明的名字,神明会保佑你们的……我来这里是保护各位,请不要惊慌。”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按喇叭的声响已经消失了。 神使抽出太刀,插回到腰间的刀鞘之中,他踱步到越野车之后,看着地上那些黑色的污浊物,那些污浊已经不再蠕动,现在看来,也只是普通的脏东西罢了,神使略带嫌弃地踢了两脚,把那些黑色污浊踢到越野车下,随后,他拿出一个警示牌,摆在了越野车之后。 他摆摆手,顿时,那一行车道上的车便井然有序地并入旁边,避开了那辆黑色越野车。 从那个女性下车到现在,充其量也就不到两分钟的时间。 看起来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一些……这已经是我看见的‘第二个’邪教徒了,而且,这次的神使来的这么迅速……这个人在展现出‘被污染’的特征直到神使出手中间过了多久?有三十秒吗?没有吧……难不成他一直守在这里?还是说他有某种快速到达的方式? 望月痛握着方向盘,避免和那个神使对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毕竟现在她的车上还放着一把界明刀呢……虽然胁差让子规拿去重铸了,但打刀可还在这里,按照子规的说法,这把刀有离开樱岛的方式,绝对不能够丢失…… 然而,她却看见那个神使敲响了旁边那辆车的窗户,待窗户降下之后,那神使似乎询问了什么,片刻之后,他摆了摆手,让那辆车离开。 随后,他又朝着另一辆车走去。 ——他在寻找什么东西,望月痛立马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在找什么?刀吗?还是什么的别的东西……冷静,首先这和那把打刀关系应该不大,不然不会到现在才出现,这些神使应该在找别的东西……是什么?和我们有关系吗?还是和天上的黑幕有关? 想到这时,那个神使已经走到了望月痛的车旁,他伸出手叩了叩车窗,那恶鬼般的面具盖住了他的脸,只露出面具之后的双眸,黑色的瞳孔,和常人无异。 望月痛降下了车窗,对着神使行了一个表示敬意的手势。 神使点了点头,随后开口道:“你的信仰。” “无界命尊。”望月痛回答道。 “很老的信仰了,而且无界命尊的恩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损毁了。” “这并不影响我的信仰。”望月痛说道。 “嗯。”神使点了点头,“你车上有刀吗?” “有。”望月痛回答道。 这个时候说谎反而容易露馅,倒不如实话实说,刀这种东西并不好藏,再说了……这突然出现的神使确实有点超出意料。 “麻烦让我看一下。” 望月痛拿出一把太刀,交到了神使的手中。 神使抽出那把刀,端详了一下,询问道:“这把刀叫什么?” “望月心。” “嗯。”神使把刀插回到刀鞘之中,还给了望月痛,用手指了指望月痛的右前方,“避开刚才那辆车,小心行驶,如果有什么需要或者疑问可以拨打警卫厅电话。” “好的,我明白了。” 望月痛点点头,踩下油门,让小车朝着夜都的方向驶去。 那位神使朝着下一辆车走去,在面具之下的脸露出一点疑惑。 “……没听过的名字,应该不是……感受错了吗?” 白麋鹿魔女简史·叁拾玖 汇合 【樱岛·夜都】 【酒馆·十三月午后】 【黑幕事件·第一天·下午一点】 音速醒了,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斯……我记得我昨晚是几点钟睡下的?凌晨吧……对,凌晨,大概是凌晨三四点的样子,稍微等一下……对,昨天酒馆营业到凌晨三点半左右才关的门,收拾完之后也差不多四点了,洗了个澡就睡下了,现在是几点了……天怎么还是黑的。 音速扶着额头坐起身,即便她在酒馆工作,她也不会饮酒,倒不如说,就是因为在工作,所以她才不会饮酒,不过像是果汁之类的东西倒是可以喝一些,反正酒馆准备的水果并不少,放久了若是坏了也得处理掉,索性就内部消化一下,也算是节约资源了。 她一脚踢开被子,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四肢,下床。 酒馆有属于音速的房间,毕竟酒馆的打烊时间不是固定的,若是没什么人的时候,十二点便关门都没有什么问题,若是客人多了,营业到清晨也是有可能的,如果遇上自己忙碌的时候,早上十点才上床睡觉都不是什么难见的事情。 现在已经不是在镜湖那时候了,在樱岛的这两年,音速早已经习惯了这边的生物钟,说是生物钟,其实也只是闲时入睡而已。 “怎么天还是黑的……哈欠……” 音速揉了揉眼睛,拖着自己的身躯走向洗漱间,先接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地漱了一下口,然后刷牙,洗脸,简单地打理一下头发,扎了个低马尾,又盘了两圈,用毛巾使劲擦了擦脸,把上面的水渍擦去。 随后她又回到房间,虽然是酒馆的房间,但这里也有一个小衣柜,里面装了两三套音速放在这里的衣服,毕竟住在酒馆这事也挺平常,在这里不止是衣柜,甚至还有一个小厨房,冰箱里也有保质期比较长的菜。 不过这冰箱里的菜也没多少用得上的时候就是了……酒馆有一个卖小面包的台子,什么牛角面包亦或者黄油面包之类的都有,种类还算多,虽然数量准备的只有些许,一天下来,或多或少也会剩几个,如果饿了,音速便自己吃两个,如果实在是吃不下,也会送到不远处的巷子里,在那里,几只野猫很喜欢这些烘焙出来的东西。 音速把身上的睡衣换下,换了一套街头风格的装扮,略显宽松的蓝色唯一,黑色宽松长裤,鞋子倒还是昨天那一双,她想了想,又调整了一下卫衣帽子的位置,正好能够盛住她的马尾。 对着更衣镜理了理衣服,音速才拿起她的手机。 “难得今天起这么早……等天亮了去哪里吃早餐……嗯?” ——直到这个时候,音速才看见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下午一点。 音速愣了一下,看向房间的窗户——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过,但是……窗帘之后,应该是没有灯光的,也就是说,现在的外面应该是‘黑夜’,除非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光,否则,下午一点不可能是如此漆黑! 毕竟,在音速过往的时光之中,午后明明应该是太阳最猛烈的时候。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音速不知道,毕竟她从未见过黑色的白昼,她拉开窗帘,天空一片漆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就像是被墨水泼洒之后的模样,除了黑色以外什么都没有,拿起摆在床前的两把鹤翅刀,挂在腰间,拿出手机。 先打个电话吧……问问奈或者痛她们有没有什么头绪……等一下,信号呢?为什么没有信号?音速按动着手机,可是不论怎么看,手机上都显示着没有信号。 “……妈的。”音速暗骂一声,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了那台电视机,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了,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能用就行,还能奢求什么? 她打开了电视,而屏幕闪烁几下之后,显示出来的便是那条新闻。 【……今日,樱岛各地区迎来极其罕见的天文现象‘黑幕’,这是一种特殊天文现象,是月亮遮住了太阳所致。黑幕,又叫做日食,当月球运动到太阳和樱岛中间,如果三者正好处在一条直线时,月球就会挡住太阳射向樱岛的光,月球身后的黑影正好落到樱岛上,这时便会发生黑幕现象,这也是为什么今日白天并没有太阳出现……】 【请各位居民不用惊慌,樱岛的着名天文学家川澄女士说,该现象将会持续五天到一周,在这期间,樱岛的黑夜是正常现象,我们将会供给在这期间的额外电力,并开启所有公共场合的灯光设备,如果您有需要的帮助,可以去往最近的警卫厅或者服务中心,我们将会安排人手为您服务……】 【夜都政府执行部长令和先生于正午十二点参加会议,和各区负责组织领导人进行会议,共同商量得出以下结论……黑幕现象的具体持续世间还需要等天文台中心观测报告……】 【在黑幕现象结束之前,各区领导人建议各位居民在黑幕现象期间尽量减少外出,在黑幕期间,所有非必要服务企业暂停工作,政府将会补偿在这期间企业的经济损失,并颁发相应的扶持政策,请各位放心……在黑幕期间,各位居民可以适当地储备一些食品,我们也建议居民去往神社进行祭拜……】 【当居民观察到有邪教徒宣扬不合规的神明亦或者邪神的时候,请及时拨打警卫厅电话,我们会有专员前往处理,请不要频繁拨打,在黑幕现象期间,我们需要节约公共资源……】 音速关上了电视,方才那百来字的新闻综合提取出来,完全可以缩减成一句话。 ——正常情况,别慌,能待家里待家里,备好吃的,别的不影响。 可惜车子没开到这里,不出意外的话车应该还在二阶堂奈那边,奈说望月痛昨天去了白海,而音速又在酒馆这边上班,车子自然就一直留在家,而昨晚在家里睡的也只有二阶堂奈一人了……可惜现在联系不上她们,没有信号。 接下来,先思考吧。 电视之中的说法……黑幕现象,但这种实际上就是日全食吧?作为土生土长的九州人,一些基本的尝试音速还是知道的,太阳,月亮,还有……地球,这三者连成一条线的时候,当月亮正好遮盖住太阳的时候,便会产生日全食现象,可是这明显不是日全食应该有的现象,日全食的持续时间不可能超过七分四十秒左右,电视上这个新闻……看样子这个所谓的黑幕现象已经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更别说还要持续几天……这绝对不可能。 那么只剩下另一种可能了——太阳消失了。 音速从窗户看向天空,那漆黑一片的天空,根本不像是夜晚,一点光亮都没有,月亮、星星、云层,统统看不见,太阳消失了,这样的形容才正确,是短暂的消失?还是从今以后都不会再出现了?这和玛门还有阿斯蒙蒂斯所寻找的拉普拉斯有没有什么关联? 假如太阳永远不会再出现……那……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离开樱岛,回到九州? 音速有点疑惑。 那我回去了……奈她们呢?还有望月痛,还有别的人……老板啊……子规,她们能够留在这里吗,或者说,她们会愿意离开吗? 算了,先不思考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望月痛她们,然后商量一下到底该怎么办。 不过,我该怎么回到家里去? 这倒是一个问题,虽然音速会开车,可眼下她可找不到车来开,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想要回到家可不简单,虽然都在夜都之中,但距离也不短,如果要步行,至少也得走几个小时,开车就会快上不少,按照音速那开车的习惯,速度至少能快上两倍,前提是不要遇到交通厅查车。 音速收拾了一下自己要带的东西,两把鹤翅刀是肯定要带上的,还有随身物品,至于别的东西,就这样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于是,锁好门,音速便出了门。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飞驰而来,在酒馆门前一个干净利落地甩尾,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酒馆门前,随后副驾驶位便打开了,只见望月痛左手扶着车窗,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对着已经走到酒馆门口的音速扬了扬下巴:“上车。” “怎么这么巧,你知道我这个时候醒了?”音速说着,坐上副驾驶位,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她的两把鹤翅刀扔在副驾驶位,打开车窗,让车里那一股浓郁的烟味能够飘散出去。 “不知道,只是正好到这里。”望月痛把烟叼在嘴上,拉动手刹,一脚油门,“从子规那里借来的车,就直接回来找你们了,我猜你可能在酒馆这边,本来打算在门口按喇叭的,然后就看到你出门了。” “那确实挺巧的。”音速点了点头。 “这把刀你拿着看一下。”望月痛把打刀递给了音速,“子规说这把刀知道离开樱岛的方法,应该对你有用……如果这天一直都是这样子,估计我们都需要离开这里,去你所说的的那个……九州。”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 回家吧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地下·三日月分部】 【黑幕事件·第一天·正午】 平川泷介已经在这个房间呆了将近一天了,自从被带来这里之后,在高坂纽乃的问话之后,他便呆在那个地方,他等待着高坂纽乃的回来,等到的却是母亲的死讯。 严格来说,那个时候的母亲并没有死,只不过,平川泷介很难把‘那种东西’称为母亲,说实话,那个时候的母亲,除了那残存的属于人类的大致特征之外,别的地方和母亲已经没有任何沾边的了。 当时的母亲还没有像父亲那样被装在罐子里,而是在什么资料室还是什么地方,在平川泷介还在等待的时候,便有一个女性过来,三十多岁,穿着白色的科研工作服,黑色短发,当时那位女性手中还端着一个罐子,后来平川泷介才知道,罐子之中的便是他的父亲。 那位女性的名字是尾村增鸫,挺少见的名字,不过不重要,毕竟尾村增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要不要去见见你的母亲?” 平川泷介很难把那个人形看成自己的母亲。 那个东西勉强还有人的形态,但是都是由一种黑色的污浊物构成,而污浊物之外的衣物已经损毁了大半,倒不如说是布条之类的东西了。 一把蕨手刀插在那个人形的胸口,如果没看过的话应该是心脏的位置,母亲的心脏并没有问题,和常人一样都在左胸,而那把蕨手刀就插在那里,没有血液,只有哀嚎着的黑色污浊物,平川泷介能够听出来那个人形在哀嚎什么,毕竟,那些话语实在是刻骨铭心。 父亲在家暴完母亲之后,母亲总会接着家暴自己,不过和大多数母亲不同,平川京紫在殴打平川泷介的时候总会说话,说的都是相似的话语,在这些话语之中她丝毫不掩盖对自己儿子的关怀和爱意,是的,关怀和爱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平川泷介就意识到了母亲心理的怪异,这个年近四十的女性,对儿子的关怀并不是靠呵护,而是暴力,是的,暴力,母亲的爱意通过暴力的手段来传达给儿子,不论这个儿子是否是平川泷介,平川泷介很相信,哪怕是换一个人来,平川京紫的行动方式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这种怪异的母爱从平川泷介能够记事开始,持续到如今,不过在这之后便不会再有了,因为母亲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这幅……黑色的污浊模样。 平川泷介曾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之中描绘母亲死亡的模样,他想过一片白色的墓碑,母亲躺在玫瑰花的花海上,或者紫色牵牛花上,总而言之,和母亲相配在一起的一定要是花,在平川泷介同样有些许扭曲的心灵之中,唯有那个时候的母亲是最美丽的。 不过这些幻想终有结束的一天,对平川泷介而言,这一天便是弟弟出生的那一天。 血缘关系可以说是人类社会之中最复杂的关系之一,因为在血缘为纽带的关系之上,寄托了没有任何理由的情感,是的,可以这么说,平川泷介在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弟弟的时候,即便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这是谁,但在看见弟弟的第一眼之后,平川泷介内心的窗口便被敲响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需要呵护自己的弟弟。 平川泷介是一个合格的哥哥,如果要仔细推敲的话,平川泷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好哥哥,他的弟弟,平川凉介,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在平日里,平川凉介都是担任着保姆的角色,或许是因为弟弟年幼,母亲那病态的爱意还没有灌注在弟弟的身上,这样也好,至少泷介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弟弟,比如帮他换个纸尿布,给他喂食,隔三差五帮弟弟洗个澡。 平川泷介也曾担心过,若是等到弟弟长大以后,是否也会被这个扭曲的家庭伤害,不过,等到弟弟长大,自己也应该有独立的能力了,到时候……就带着弟弟离开吧。 他确实这么想过。 “抱歉了少年,你的母亲忽然恶化了。”高坂纽乃蹲下身,握着那把蕨手刀,左右搅动了一下,“她身上的污染忽然加剧,初步推断是她心中想要对你进行‘传教’的欲望压抑不住,当然……这个想法也有可能不是她的,毕竟那个时候她的大脑已经有一部分不属于她自己了。” 高坂纽乃拔出那把蕨手刀,又插了回去,如此反复了几遍,没有等到平川泷介的回应,他便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已经发生的事实我说了也没有办法改变。”平川泷介说道,“既然如此,能让我回去了吗?父亲和母亲都不在了,我的弟弟需要我照顾……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你的弟弟……平川凉介是吧,他已经被我们的人接过来了,就在隔壁,我们有专业的保姆帮忙照顾他。”高坂纽乃最后一次抽出蕨手刀,把上面沾染的黑色污浊甩干净,“你现在还不能够回去,我们需要以你家为中心,对范围内进行一次检查,在检查结束之前只能委屈你在我们这里住一晚上了,如果你想看你弟弟我们也能把他转交给你,不过他正在接受检查。” “那等检查完毕之后吧。”平川泷介看起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倒不如说,在父母完全被污染之后,平川泷介那扭曲的心灵似乎得到了矫正,他很自然地接受了高坂纽乃的提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呼出。 他忽然觉得很轻松,肩膀上那压抑了十八年的重量消失了。 随后,高坂纽乃便把他带来了这里——这个房间。 很难想象,在白海监狱的地下,居然还有这么舒坦的房间,倒也不是说有多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衣柜,床,洗漱间之类的,总而言之就是应有尽有,若不是没有窗户,平川泷介说不定还会喜欢这里。 只可惜这里确实没有窗户,也没有必要有窗户,毕竟这里是地下,哪怕开了个窗户也看不到天空,再说了,这里上面便是萃白监狱,开个窗户看监狱听起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平川泷介有手机,不过没有电了,从那一场恩泽之后手机就没有及时充过电,仓促发生的事情还是太多了,许多东西平川泷介都来不及带上,不过平川泷介对手机的依赖并不大,他早已经学会了一个人打发时间,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让别人注意自己。 他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这个房间里面没有电视,不过有好几本书,大部分都是小说,类别也挺丰富,不过很崭新,看起来没有被什么人翻阅过,他在阅读这些书,虽然他是躺着的。 这时候,房间门被人敲响了。 平川泷介合上书,下床,打开了房间门。 “昨晚睡的怎么样?” 门口站着的是高坂纽乃,他扭了扭脖子,对着平川泷介问道。 “还好。”平川泷介回答道,“不是自己的家睡起来还是有点不习惯。” “那你可以安心了,你可以回家了……你的弟弟我们检查过了,他的问题不大,他身上的污染比你身上的还要少,所以不会有什么问题。”高坂纽乃说道,“你现在可以收拾一下了,别的事情你一边收拾一边听我说。” “……我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哦对,你带上你弟弟就好,我们有车送你,不过你的父母回不去了,他们的污染无法挽回,我们不能让他们离开,所以你可能得一个人带着你弟弟生活了,需要我们帮你请一个保姆吗?” “……不用。” 这件事平川泷介本来就有心理准备,在昨日看到母亲那副模样之后,他便知道母亲很有可能无法回来了,以往设想过的情况成真,平川泷介却比自己想象中冷静了不少。 毕竟,即便父亲和母亲不在了,他也能够自己生活,唯一需要处理的便是经济来源的问题。 “如果你是担心生活费之类的,我们会承担。”高坂纽乃像是知道平川泷介在担心什么,开口说道,“鉴于你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会清除你的记忆,不过你需要【守密】,如果你对不相关的人说出三日月的事情,我们能够知道,至于你……污染你父母和你……还有你弟弟的那个邪神我们还没有找到,不过你得注意一点……当你看见或者接触到那个【邪神】的时候,即便你们素未谋面,你也会确信那便是那个邪神,因为你身上已经有了一点祂的污染了,对你不会有影响。” “……嗯。” “这个给你,既然你已经被卷入这个世界了,你也需要一些自保手段。” 高坂纽乃把一个盒子递给了平川泷介。 平川泷介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把火铳,和两盒子弹。 “每七天你需要来报备一次,直到你死亡。”高坂纽乃说道,“跟我走吧,现在去接你弟弟,然后和你讲一下现在的情况……嗯……外面的事情,比如黑幕现象。”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壹 预备窃贼 【樱岛·江户】 【平界区·平界区治安管理机构】 【黑幕事件·第一天·上午十点】 “这位警官,我们能不能了解更具体的消息?毕竟您也知道现在我们能够了解的内容实在是有限,我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说是吧。” 男人擦了擦手掌,脸上还带着歉意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不能够再普通的市民,他正坐在大厅接待台前的椅子上,在一个玻璃窗之后便是负责接待男人的那位警员,此时,男人正对着那位警员说着什么,可后者却显得稍微有点无奈。 “是这样的先生,我们已有的消息都已经跟你们说了,罕见的天文现象,黑幕,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您看这电视上不都说了吗,几天之后就结束了,您这段时间也不用上班,不像我们还得在这里。”那警员脸上带着微笑,“对吧,您看您女儿还在那儿等你呢。” “……”男人显然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白发少女,砸了咂嘴。 警员并没有感到烦躁,只是有些许无奈,毕竟今天的状况确实特殊,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试想一下,一觉醒来发现天是黑的,太阳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害怕或者手足无措吧。 不仅是这个大厅——平界区治安管理机构的大厅,就连隔壁的警卫厅,或者消防厅,今天来的人都是以往的好几倍,无一例外,问的基本都是和黑幕现象有关的问题,回答这么多次也会不厌其烦,然而他们也没得选择,本来治安管理机构就需要负责为平民答疑解惑,只能说有点羡慕别的地方不用上班吧。 说起来,那位警员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想到,这个男人看起来也就三十岁,没想到女儿都这么大了……长得倒是很漂亮,孩子的母亲一定也是一个大美人吧,他冲着那个少女微微一笑,又看回到这个男人:“总而言之,请相信我们,如果有什么经济上的问题,也可以和我们说,在黑幕期间我们的电话都是畅通,隔壁警卫厅和消防厅的电话也是一直开着的。” “警官啊,这些我也明白,主要是这心里不踏实。”男人带有歉意地说道,他的双手时不时互相摩擦,脚跟也在无自觉地抖着,再配上男人身上这普通的褐色大衣,一看就是一个紧张的普通人,让警员也不好意思在说什么,“我今天还打算去上班……结果一看电视才知道公司基本都关了,上不了班,我在家又没什么可以做的……没信号嘛……” “这些我们也无可奈何,我个人建议您可以趁这几天看看书,或者去祭拜一下神明。”警员说道,“比如我,我上午的时候就去拜了拜惠比寿大神,祈求了一下好运之类,最好是让我这几天工资能翻个倍?” “听起来倒是不错。”男人似乎没那么紧张了,他讪笑着,“不过,就是……真的没有别的消息了?能不能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就是,这太阳不出来,心里不踏实啊……” “这样,您回去以后注意一下电视,如果有什么最新消息就能够第一时间得知了。”警员说着,“毕竟具体详细的时间还没计算出来,等天文厅的那些人计算出来肯定就第一时间公布了。” “……这样啊,哎……好吧。”男人似乎也知道继续追问下去得不出想要的结果了,叹了口气,“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啊,尽量在灯光照的到的地方走。” “好嘞……好嘞……” 男人一边笑着,用手挠了挠头发,站起身,脚步向后退去,他身后的那个少女没有说话,径直跟上了男人,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电梯之内,直到电梯门合上,男人脸上那紧张的笑容才缓和下来。 他朝着电梯的外壁上一靠,扭了扭脖子,长呼一口气:“怎么样?有感受吗?” “没有。”少女说道,“这里也没有【祂】的痕迹。” “该死……【最初】那家伙,偷了这么大一个太阳就跑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嗯……玛门,你甚至,没有感受到祂来过樱岛。”少女还不忘补上一句。 “我知道,谁能够想到祂回来到樱岛?”玛门很是懊恼,“祂不是应该在九州吗?祂为什么能够无视规则来到樱岛?还是直接去的樱岛的【天堂】!” 是的,这两人自然就是玛门还有阿斯蒙蒂斯,至于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便是另一件事情了,在今天早晨醒来的时候,两人自然看见了漆黑一片的天空,但是他们也能够看见别人无法看见的事物,毕竟他们来自九州,而不是樱岛,他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比樱岛要多。 比如,那个黑幕。 樱岛的【神明(天使)】为了某个目的正在收集信仰,那个黑幕是一个牢笼,而牢笼之中便是整个樱岛,每一个樱岛人都是提供信仰的原料,不论这些神明收集信仰是为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祂们费尽心力布置这么大一个黑幕,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而那些被收集起来的信仰需要一个储存的地方,那么有什么东西可以储存大量的信仰并且不会被找到?一个便是祂们的【天堂】,另一个,就是太阳,把整个太阳作为容器,用来储存那些信仰,白昼的时候让信仰发光发热,到了夜晚,便吧太阳回收到【天堂】之中,因此,在夜晚的时候,樱岛的【天堂】应该会有两个太阳吧…… 不过那个太阳被偷走了,严格来说,是被最初的魔女偷走了,玛门很确定,因为他感受到了【最初】的味道,就在樱岛的天空上,那个虚假的天空上,最初的魔女完全没有掩盖自己的气息,更像是巴不得让樱岛的非自然存在感受到祂的存在,如果真是如此,那就代表着最初的魔女是在一堆【神明(天使)】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偷走了那个太阳,然后全身而退,玛门扪心自问,他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如果在加上阿斯蒙蒂斯说不定会有一点点的可能,但这个可能性也无限趋近于零,毕竟他们甚至不知道在那个地方到底有多少【神明】,也不知道目前如何去往那里。 如果通过拉普拉斯的锚点,能不能去往那个地方呢…… “你在想什么?”阿斯蒙蒂斯问道,她抓住玛门的衣角,落后玛门半步,跟在玛门的身后,她的话语依旧是那样平静,“还是在想最初的事情吗?” “倒也不完全是。”玛门回答道,他抬起手揉了揉阿斯蒙蒂斯的头发,“这个地方用很浓厚的非自然的味道,应该就是江户这边的三日月了……嗯,也不知道那个叫音速的女孩有没有弄到刀,现在最初的出现扰乱了我们的进度,我们需要加快速度了……” “我饿了。” “……不是,刚刚不还给你买了两串丸子吗!” “饿了,要补充能量。”阿斯蒙蒂斯重复道,她从玛门的背后抱住了玛门,让这个二三十岁的男人顿时有点尴尬,不远处有一堆年迈的夫妻,看见这一幕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在那两人眼中,玛门和阿斯蒙蒂斯应该是什么关系和睦的父女俩吧。 “晚一点,你刚才在那里这么久,有没有发现什么?”玛门推开了了阿斯蒙蒂斯,用右手捏了捏后者的脸,“比如什么非自然的味道?” “没有。”阿斯蒙蒂斯回答地很理直气壮。 “我带你来樱岛到底是为了什么……”玛门叹了口气,“算了,那我们先去他们的地下转转吧,说不定能弄到一点……那种怎么说来着?天使……额……天使……” “【天使的馈赠】。” “对,天使的馈赠。”玛门拍了一下手,“你看,樱岛大部分的天使的馈赠都是由刀的形态呈现,他们把这个称为【界明刀】,我觉得吧……应该不止是只有这些,他们肯定还有一些不是刀的形态的东西,这下面应该藏着不少,一会儿我们去逛两圈,看看能不能借一些用一下……” “玛门,偷东西是不对的。” “不是偷,我会给钱,我肯定会给钱啊。” “你的钱……”阿斯蒙蒂斯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止住了,“他们拿了,就出问题了吧……” “我会压制住这上面的【贪婪】的,再说了……我也不能完全控制住啊,这里是樱岛啊,我如果真的完全动用权能压制住上面的污染,最先被发现的就是我们……”玛门解释道,“我跟你说过的呀,我们不能使用我们的权能,记住了吗?” “唔……” “好了,先去给你买个吃的,然后我们就动身……想吃什么?” “三色团子!”阿斯蒙蒂斯立马喊道。 玛门看着这个欢欣雀跃的少女,无奈地按住了头。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贰 黑色下午 【樱岛·夜都】 【夜都·稻荷区七街十六号】 【黑幕事件·第一天·下午一点三十分】 二阶堂奈早晨六点多的时候便起了床,在望月痛、音速、子规和二阶堂奈四人之中,她是最先发现天空的异样的,不过二阶堂奈并没有惊慌,而是在第一时间便开始了思考,思考当下发生的事情,然后开始研究对策。 首先,天空之中出现的不是什么‘自然状况’,二阶堂奈很清楚,她对天文现象并非一无所知,假如说月亮确实挡住了太阳,那也不应该是这一副模样,不应该一点儿光都没有,这很不对劲……天文学家更应该提出反对意见,从新闻报道来看,这所谓的黑幕现象应该是今天才开始的…… 如果说这件事本身就有问题,那么官方第一时间干的便是堵住天文学家的嘴,做到这件事并不难,而其次,他们需要让消息无法转播,原来如此……所以切断信号的目的之一就是这个吗,为了让所有人聆听不到那些人的声音,只能够接受电视上的新闻。 那么,假如现在去警卫厅或者别的地方询问,得到的答案应该都差不多吧,警卫厅的人得到的消息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假如天空中的太阳并不是因为自然原因而消失的,那知道这件事的肯定是越少人越好。 二阶堂奈看了一下天空的颜色,漆黑,没有一点儿光亮,此时,外界的一切光亮都源自于灯光,路边路灯的灯光,每家每户亮起的灯光,路上车辆的灯光,行人手中的手机的灯光,这些灯光交织在一起,让这个白夜显得有了许多人的味道。 现在先不出门,望月痛昨日去了子规那里,而没记错的话,音速昨夜工作到很晚,按照望月痛的性格,她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再从路线上看,望月痛还能顺路接上音速,在这个没有信号的时候,贸然离开去往别的地方很可能会让望月痛她们找不到自己。 原来如此,这便是另一个目的吗……让人们聚集在一起,这样子就避免了某些人产生‘好奇心’,在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个人的思维和意志往往会被集体的思维和意志控制,只要把个人的思维遏制在集体之中,这样,就能够防止个人出现不可掌控的情况。 二阶堂奈开着电视,听着那段新闻,她不着急出门,在没有了解所有的情况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在三人之中,二阶堂奈往往是最冷静的那个,毕竟怎么说她也是一个医者,作为医者,冷静是最重要的。 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小袋饺子,这是音速喜欢的早餐,根据音速的说法,在九州,饺子经常成为人们桌上的早点,除此之外还有包子、油条之类的,据说还有一个叫穗恒的地方,那里还有一种习俗叫喝早茶,起初二阶堂奈还不明白早上喝茶为什么也算是一种习俗,直到后来音速耐心解释了,二阶堂奈才知道所谓的喝早茶并不只是茶,还有一笼接一笼的早点,种类繁多。 家里有锅,也有电磁炉,往锅里加点水放在电磁炉上煮开,再把饺子扔进去,冰箱里备着的食物还是挺多的,再怎么说也是三个人住,还得备着音速或者望月痛时不时半夜爬起来煮的宵夜,望月痛本来没有那种叫宵夜的习惯,然而,在音速到来之后她也染上了这种习惯,望月痛还喜欢一边喝啤酒一边吃宵夜,这是听了音速介绍而学的。 饺子啊……二阶堂奈叹了口气,说实话,这所谓的饺子还是音速自己捏的,毕竟在樱岛能买到的只有那种煎出来的饺子,这种用水煮的基本看不见,所以音速便用面粉自己和了点,再弄了些许馅自己包,诸如白菜猪肉,玉米猪肉之类,还有什么胡萝卜啊…… 音速很久以前还说,等有机会就带二阶堂奈两人去一次九州,吃一下九州的美食,当时她们只不过当做是一种玩笑话,现在想来,说不定也能去试一下?不知什么时候,二阶堂奈逐渐对这个名为九州的国度有了一种向往,或许,从出生便一直呆着的樱岛,对自己而言已经快要失去吸引力了吧…… 二阶堂奈信奉的神明叫薄命神,和望月痛所信奉的无界命尊一样,是一种古老的神明,而祂们的共同点就是……祂们的‘恩赐’都被损坏了。 这是一种很模糊的说法,恩赐,什么恩赐,为什么损坏,怎么损坏的,具体原因又是什么?这些都没有正式的说明,总而言之,这两位神明的神社都早已经老化,和御津神社或者稻荷神社那种看起来就很宽广的神社不同,薄命神和无界命尊如此的神社……不,严格来说,那已经不能够称为是神社了,倒不如说是一个小小的神龛,在某座小荒山的路旁边,在树荫下的一个小小神龛,里面摆放着神的雕像,仅此而已。 其实放在十几年前,这两位神明至少也有一个神社,不过自从祂们的恩赐损坏之后,加上信徒的减少,这两位神明早已经名存实亡,而这所谓损坏的恩赐,便是神明的界明刀。 二阶堂奈的信仰是坚定的,薄命神的教义是,在短暂的生命之中不应让自己后悔,要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而二阶堂奈贯彻了这个教义,她拜托子规找人重铸了神明那已经损坏的恩赐,把那把界明刀化为新的模样。 这便是【界明·二阶堂·薄刃】的由来。 从那时候开始,二阶堂奈的信仰便是她自己,严格来说,她的信仰还是薄命神,不过自那时候开始,薄命神的恩赐便只存在于二阶堂奈的身上,二阶堂奈并不属于所谓的邪教徒,她的信仰是纯正的,只不过表达信仰的方式稍微极端了一点。 不过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水饺很快便煮熟了,在锅中翻滚,一上一下浮动着。 二阶堂奈把水饺捞出来,盛入碗中,音速吃饺子的时候喜欢蘸醋,二阶堂奈倒不怎么能够接受醋的味道,主要还是直接蘸太酸了,二阶堂奈不是很能够接受那样的味道,如果是炒菜之类的还好说……因此这一碗水饺她不打算放别的东西。 她端着碗去到餐桌旁,把碗放在桌子上,等待水饺的温度降下来,刚煮好的饺子还是太烫了点,等凉一些,大概是饺子皮有一点点干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二阶堂奈最喜欢的,一口下去饺子里面的汤汁温暖美味,外层一点点的冰冷和里面的温暖相得益彰。 这便是二阶堂奈的早饭。 随后便没有什么特别,虽然没有信号,但是电还是有的,打开书房的灯,挑一本书读着,等待望月痛或者音速,看那两人是谁先回来,还是一同回来。 中午也是差不多,随便煮点吃一吃,不过都中午了,那两人还没有回来,让二阶堂奈不由得猜想是不是路上堵车,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 而此时,那电视仍然在播放着黑幕相关的事情。 【……夜都政府执行部长令和先生于正午十二点参加会议,和各区负责组织领导人进行会议,共同商量得出以下结论……黑幕现象的具体持续世间还需要等天文台中心观测报告……】 【在黑幕现象结束之前,各区领导人建议各位居民在黑幕现象期间尽量减少外出,在黑幕期间,所有非必要服务企业暂停工作,政府将会补偿在这期间企业的经济损失,并颁发相应的扶持政策,请各位放心……在黑幕期间,各位居民可以适当地储备一些食品,我们也建议居民去往神社进行祭拜……】 【最新消息,樱岛标准时间一点二十二分,天守天文台发出消息,关于黑幕现象持续时间已经有大致范围,大概在五日到八日之内便会结束,在黑幕现象结束之前,各位居民需要去往指定地点进行检查,避免因为数日没有接触太阳光而造成不适,以下是各区指定地点,将会在五天后开始检查……江户,平界宫;白海,萃白监狱旁广场;夜都,稻荷神社;天守,通天阁塔下;上洛,志那都比神社……】 这几个地名……有点熟悉。 稍加思索,二阶堂奈便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看见过这几个名字。 那份名为三日月的黑色文件,在里面记载的,每个地区三日月分部所在的地方……便是刚才电视之中所说的地点。 ……那个机构要开始干涉这件事了?看来天空中的太阳消失并不是偶然……也就是说,确实发生了什么非自然的现象,以至于需要三日月的人进行干涉,这所谓的检查应该也只是一个幌子,为了就是让每一个樱岛人都能够去往那些指定的地方。 这个消息不知道望月痛她们有没有听见……如果没有的话,还需要和她们商量一下,如果樱岛从今往后都是这副模样的话,是不是确实需要离开这个国度…… 想到这里,外面的街道传来车子停靠的声音。 是望月痛和音速回来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叁 贪婪的权能 【樱岛·江户】 【平界区治安管理机构地下·三日月分部】 【黑幕事件·第一天·正午十二点】 “抱歉,先生,这里往后不能够进入。”守卫伸出手,拦住了面前的男人,他看着这普通的男人,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里面是办公要地,不是我们的工作人员不能够入内的,请您沿着您来的路线返回……” “我只是想找一下卫生间,这里没有卫生间吗?”男人看起来很着急,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包纸巾朝着守卫示意,“里面有卫生间吧?让我去一下……拜托……” “很抱歉,真的不可以入内。”守卫再次拒绝了男人,“请您理解……真的不可以入内……” “哎好吧好吧……那你告诉我最近的卫生间在哪……” “前面去往大厅然后左拐,有指示牌的。”守卫如获大赦,他指了指男人所询问的那个方向,“抱歉我不能够带您过去……” “行了行了,谢谢。”男人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呆,对着守卫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啊……今天这样的人还真不少,守卫叹了口气,算了,他们都说了这几天确实会有这样的状况……不然我也不至于被临时派来这里守门了,他们到底研究出问题在哪里没有,什么时候才能够把太阳弄回来啊,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确实让人感到不适应,哪怕是平日里的夜晚好歹也有个月亮或者星星…… 在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 是三张钞票。 啊……是刚才那位先生的吗,是他刚才掏出纸巾的时候掉下来的?真是的……做人也不能够这么粗心啊,随身携带的钱也应该好好保管啊,稍等一下……这三张的面额不小啊,会有人随身携带这么多钱的吗……原来有钱人还真不少啊…… 守卫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来到这里,又看了看上方的监控摄像头——那个摄像头此时并没有看着这边,守卫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然后猛然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三张钞票,并在极短的时间内放入了自己的口袋。 当他站直的时候,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那监控摄像头依旧看着那个方向,没有转过来,毕竟,平日里这里并不需要守卫,在这扇门后还有更多的防护,只不过,由于今天的人实在是多了点,也就多上了一道保险了。 但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这三张钞票顶得上自己三四天的薪水了……这么想想感觉还不错,只希望那个先生不要这么快发现……不过监控也没有照到这里,也没有别人看见,到时候搪塞两句过去…… “这位朋友,刚才你在拿起钞票的时候,是起了【贪欲】的,对吧。” 在这个时候,男人的手搭在了守卫的肩膀上。 “如果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可能还得换个方法,不过既然你这么配合,那还是谢谢你啦。”男人对着守卫露出了一个微笑,“作为你【贪欲】的代价,麻烦让我们进去一下,当然,顺便帮我们处理一下‘被看到’的问题,可以吗?” “……好。”守卫回答道。 “走了,阿斯蒙蒂斯。”男人对着身后招了招手,“哎呀……不论多少次这个方法都是这么管用啊,人类的贪欲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 “玛门……你当初就是,因为这个,才被人消灭了这么多个身体的。” “……我觉得我有必要教一下你说话的艺术了。”玛门没好气地敲了敲阿斯蒙蒂斯的头,看向那个守卫,“请记住,你要为你的【贪欲】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便是玛门的【污染】。 并不是权能,而是最纯粹的污染,不需要任何权能,这种污染已经铭刻在了玛门的身上,玛门是代表着七大罪之一,贪婪的魔女,他的一切财富都会伴随着贪婪而存在,当抱有贪欲而获得玛门的财富,玛门便拥有了【征收】的权利。 正如刚才那位守卫,他在拾起三张钞票的时候产生了占为己有的思想,这便是贪婪,而玛门,作为这三张钞票的主人,也就自然而然得到了征收这名守卫的权利,而玛门所索取的利益便是,【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被带入门后,并确保接下来畅通无阻】。 这也是阿斯蒙蒂斯会嘟囔的原因,毕竟,在二零一二年的时候,玛门便是依靠这种方法,成功在九州的宝岛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财富是玛门力量的源泉,也是玛门的污染最基本的体现。 他当然可以压制住钞票上的贪婪,可是这需要玛门使用权能进行镇压,正如玛门先前所说过的,如果使用了权能,他就会被【发现】。 就好比,玛门那些沾染了污染的钞票是均匀的融合在了饭菜里面的调味品,而玛门一使用权能,就相当于往这一道菜里面倒入了满满一瓶醋,当你觉得饭菜味道比较强烈的时候,你不会有多大的反应,但当你吃了满满一嘴巴醋的时候,你就算想要装着尝不到,脸上的表情也会出卖你自己。 『命运给人类财富是多么的愚弄他们,而人类追逐他又是多么的剧烈!月亮下的金钱,从没有使劳碌的人类有片刻的安静。』 『贪婪使人丑态百出、面目全非。贪婪的灵魂被绑在地上承受伏卧的惩罚,因为“在从前,我们的眼睛只是盯住地上的东西,不肯旋转眼珠向天上望,因此正义设下了这种刑罚。”』 『因此,当贪婪的灵魂来到炼狱,便要不断忏悔以净化自己的思想。』 “好了,那么麻烦守卫先生帮我们打开门了,顺便,门后的事情也拜托你了。”玛门对着守卫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因他贪婪的罪孽,我就发怒击打他。我向他掩面发怒,他却仍然随心背道。』 守卫麻木地打开了门,随后,他率先走入门内,他沿着门后洁白的走廊走了二十来米,把手按在旁边的墙壁上,伴随着电子仪器的声音响起,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惟有你的眼和你的心专顾贪婪,流无辜人的血,行欺压和强暴。”』 玛门打了个响指,阿斯蒙蒂斯便跟着他一起前行,他们对着守卫摆了摆手,然后走进了那扇暗门之后,他们知道……不对,他们能够感受到,在那扇门之后,属于非自然的味道……很浓烈,十分浓烈,以至于他们的鼻子都不自觉抽了抽。 『其实敬虔而又知足,就是得大利的途径,因为我们没有带什么到世上来,也不能带什么去。只要有衣有食,就应当知足。但那些想要发财的人,就落在试探中和陷阱里;又落在许多无知而有害的私欲里,使人沉沦在败坏和灭亡中;因为贪财是万恶之根。』 『有人贪爱钱财,就被引诱离开真道,用许多痛苦把自己刺透了。但你这属神的人啊,应该逃避这些事,要追求公义、敬虔、信心、爱心、忍耐和温柔。要为信仰打那美好的仗,持定永生;你是为这永生而蒙召的,又在许多的证人面前承认过美好的信仰。』 “阿斯蒙蒂斯,还记得我说的内容吗?”玛门小声说道,“避开所有能够看到你的视线,拿了就跑,不要停留,知道吗?” “还有,出去之后请我吃好吃的。” “你刚刚才吃完午饭……”玛门显然被阿斯蒙蒂斯的话说愣了一下,过了一小会儿,他才扶住额头,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尴尬还是无奈,亦或者心疼自己的财富,“……少吃点又不会出什么事,你是阿斯蒙蒂斯啊……你不是贝露塞布啊……也不知道那家伙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会有多开心。” “我不喜欢。”阿斯蒙蒂斯嘟囔道。 阿斯蒙蒂斯,玛门一直无法理解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子到底在想什么,即便两人认识的时间已经足够长久,但玛门一直没有搞清楚,阿斯蒙蒂斯究竟在想什么,按照启示录的记载,阿斯蒙蒂斯掌管的权能是色欲,然而,这个女孩却完全没有体现出和色欲这个词语沾边的地方,有时候玛门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带错了人……这个难道其实不是阿斯蒙蒂斯而是贝露菲格露吗……那个代表懒惰的贝露菲格露…… 阿斯蒙蒂斯不知道玛门在想什么,她拉着玛门的衣襟,看起来欢快了不少,他们沿着暗门之后的道路行走,一路之上都没有见到什么人,也对,今天出现在樱岛之中的‘邪教徒’,也就是被某种非自然生物给污染的人类,比往日多了不少,假如这里和【瓷】一样是那种应对非自然危害的机构,那这里的成员今日应该会分不出不少。 这反而方便了玛门。 “让我看看啊……” 在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大厅之中。 白色的大厅,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办公大厅一样,只不过,这个大厅此时并没有人在这里,显得有点荒凉,但那些桌椅倒是很整齐,也很干净。 玛门脸上露出微笑,他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什么熟悉的感觉呢……哦对,当初在【瓷】那里还帮魏吾珍偷过一个棋盘来着…… “玛门,快走。” 不知什么时候,阿斯蒙蒂斯已经走到了玛门的前方,她指着大厅的南方:“在这里有……” “……好。”玛门点了点头,“走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肆 把火铳放进嘴巴里 【樱岛·白海】 【天忍穗区·十二街五号】 【黑幕事件·第一天·下午六点】 平川泷介正在收拾自己的家,弟弟正在睡着,三日月请来的那位保姆明天就能够到这里,一切似乎都在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之上。 家里已经没有了别人的痕迹,就连那个用来祭拜神明的小房间,在那个祭台上,神像也被那三日月的人重新换回了天忍穗耳尊的神像,平川泷介在一回来的时候便为天忍穗耳尊的神像倒上一杯酒,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一个像是稻谷一样的手势,鞠一躬,然后说了几句祷告词,不论神明能否听见,至少他这么做了。 家里变化倒是有不少,应该是被好好打理过,平川泷介没有带家里钥匙,门还是高坂纽乃在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帮自己打开的,刚回来的时候,便看见父母的房间门敞开着,里面的装饰没有什么改动,不过细节还是有了些许区别,应该换了一整套一模一样的上去,按照高坂纽乃的说法,就是防止源自于父母的污染仍然残留在那些物品上面。 在征得平川泷介的同意之后,他们把家里和父母有关的一些物品都清理了,就连墙壁上的照片都没有留下,平川大辅和平川京紫这两个人仿佛被抹去了,在这个家里面再也找不到他们两人的痕迹,饮水机旁边的被子只剩下平川泷介使用的那个,卫生间洗漱台的牙刷、毛巾,衣柜里的衣服、橱柜里面的餐具……都只剩下平川泷介和他的弟弟的,至于父母的……早已经被处理掉了。 平川泷介本以为三日月说的清理只是普通的打扫,现在想来,这所谓的清理估计指的是把父母的存在完全清理,虽然不知道父母的人际关系和社会关系圈该怎么处理,但此时,在这个家中,已经没有他们两个人的痕迹了。 现在算来,这也就过去了一天的时间,用一天的时间来抹除两个人,如果后续没有遭到影响,那么这三日月的力量确实不容小觑……再怎么说,这也是一种在常人眼中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樱岛那些所谓的集合,也没有这种力量。 平川泷介把那个小盒子放在柜子上,那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把火铳,还有子弹,这是高坂纽乃给他的礼物,不过这也是平川泷介十八年来第一次获得的像模像样的‘礼物’,虽然这个礼物稍微有点暴力,平川泷介很有信心若是自己拿着这把火铳出去的话,一定会被警卫厅抓起来,但这把火铳是必须的。 高坂纽乃说了,平川泷介的身上已经被那个邪神污染过了,幸好发现得早,平川泷介的信仰还没有被扭曲,他只需要坚定自己的信仰,过小半年之后应该就能够完全消除影响,而为了避免危险找上平川泷介……不对,严格来说是,为了避免平川泷介被危险所伤害,这把火铳就是给平川泷介防身用的。 “注意啊……非必要的时候不要用这把枪,除非是遇到那种邪教徒或者被污染的人类,这把枪只有打在他们的身上才会有效果,如果你对普通人开枪的话,我保证会亲手把你抓回来。”当时,高坂纽乃便是这么跟平川泷介说的,“你父母对你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扭曲,不过在他们对你的影响消失之后你的思想应该会平稳很多了,放心吧,至少你不会再忽然感到暴躁了。” 平川泷介不会使用火铳,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不过高坂纽乃倒是教会了他如何更换弹匣,还有上单,至于瞄准的问题……按照高坂纽乃的说法就是,既然都到了需要火铳的地步了,靠近点打就好,瞄准这东西……对于平川泷介来说意义不大,毕竟那个时候,恐惧很有可能会战胜他的理智,即便是在精准的神枪手也会出现偏差。 不过现在并不需要使用它,还是先放好吧……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平川泷介希望自己一辈子都没有使用这个火铳的机会,但是他也知道,如果真的遇到了高坂纽乃口中的危险,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抽出它,弟弟仍在酣睡,年幼的弟弟并不知道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在很多年之后弟弟可能会好奇他的亲生父母发生了什么,到时候……就用车祸或者地震之类的理由搪塞过去…… 家里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只不过是把一些东西的东西换一下位置,其实就连收拾也没有必要,平川泷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收拾,他把那些书本从书架上拿下,又换了个摆放方式放了回去,他把几盆绿植换了换位置,又觉得没有一开始好看,便又放了回去,他用扫把和地拖把本就干净的地板清理了即便,又用抹布擦了许久的桌子,在这样耗费了两个小时之后,他坐回到了沙发上。 弟弟安稳地睡在摇篮之中,这个年幼的小家伙应该还在做一个美梦,脸上还有浅浅的笑容,平川泷介忽然有点羡慕他,弟弟处在最无知的年龄,他可以不用去担忧任何事情,也不必去烦恼任何事,他可以在饿了的时候吃到东西,也能任由自己的意愿入睡,他不会有任何烦恼,知道他能够记事之后。 这么想来,平川泷介又似乎能够理解自己为什么想要收拾这个房子了,因为他想要确认一下……确认这个家现在是【属于自己】的了。 是的,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渴望,从现在开始,家是自己的了,不会出现家暴母亲的父亲,不会出现殴打自己的母亲,不会出现源自于父亲和母亲的谩骂,也不用害怕自己的房间门被大力撞开,在这一刻,家终于发挥了属于家的作用,让一个人感到安心。 固然,这种想法也会有些许问题,但是平川泷介约束住了自己,他不会因此而感到放纵,虽然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个家,但并不代表自己可以如同父亲或者母亲这样,倒不如说,他喜欢现在的感觉,正是因为他能够不成为父亲或者母亲那样的人。 啊……明天,要不要去上学呢?好像不能去啊……学校停课了吧,因为现在的天空,说起来,冰箱里的菜应该够这几天吃了,明天会有保姆吗……这个保姆应该和三日月没有什么关系吧……不然他们需要的人手说不定会非常多。 平川泷介想到。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特别的,说不定在樱岛的某个地方,也有某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和自己的弟弟或者妹妹一起生活着,假如他们和自己一样有着相同的遭遇,三日月还需要为他们每一个人请一个保姆…… 这么想来,高坂纽乃他们应该也有不少压力。 平川泷介为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冰箱里的食材应有尽有,而且都很新鲜,他做了寿司卷,这是他一直很希望吃到的东西,他做了烤鱼,这也是他喜欢的事物,他还做了天妇罗,寿喜烧,煮了味增汤,还弄了鳗鱼饭,他知道自己吃不完,但是他就是想这么做,他仿佛是一个饥饿了十几年的孩子,想要把自己未曾享受过的一切都享受一遍。 他给弟弟泡好了奶粉,对于照顾婴幼儿他也并非一无所知,现在的弟弟还不适合吃谷类食物,先用奶粉冲泡一下,再小心地喂给他,每天四到六次的喂奶,总体不低于六百毫升,大概在六百到八百毫升吧,这大概就是弟弟一天的食量,然后在为弟弟更换一下纸尿布,这些都需要平川泷介自己做,等到明日,他就能够获得一位保姆,肩膀上的担子应该就会轻了吧。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坐在了餐桌前,面前摆着的便是鳗鱼饭,别的菜式也环绕着自己摆着的,平川泷介为自己倒上一杯果汁,他还没有满二十岁,还不到能够喝酒的年龄,但是果汁没有限制,平川泷介倒的是苹果汁,他本来想喝橙子汁,但是冰箱没有,看来三日月也不是面面俱到,不过这样已经很好了,再奢求太多就有点过分了。 他把装着火铳的盒子摆在餐桌上,把火铳拿出来,火铳的保险还是牢固的,并没有脱下,他把弹匣取出,一颗一颗数清楚里面的子弹,又把弹匣重新按进火铳里面,他按下火铳的击锤,但是没有拉动套筒,子弹仍然停留在弹匣内,他用火铳的枪口抵住自己的下巴,就这么维持了十几秒钟,然后才把火铳的保险关上。 平川泷介把火铳重新放回到盒子里面,再关上盒子。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就如同祈祷一般,呢喃道:“我开动了。” 然后,他开始享受这顿晚饭。 这一定是一顿美味的晚饭。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伍 窃贼的收获 【樱岛·江户】 【平界区治安管理机构】 【黑幕事件·第一天·晚上六点】 “这算落井下石吗?不算吧?不算吗?当然不算!那些东西就放在那里,那本来就不属于他们,他们只是代为保管,既然如此,我们稍微借两三样东西用一用,这也没有什么问题啊?你要这么想,这东西可比权能好用多了,用这些东西可不会被注意到,而且他们也无法倚依靠着污染的‘味道’追到我们,对吧,一举两得,而且我们也没有全部拿走啊?我们就稍微接了两三个而已,我这里两个……阿斯蒙蒂斯,你拿了几个?” “一个。” “……为什么你只拿一个。” “拿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玛门。” “……”玛门抬起手,按在自己的脸上,他仰着头,脸上却是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他砸了咂嘴,面部稍微有点狰狞,他深呼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阿斯蒙蒂斯,我们来樱岛的目的是什么?” 玛门问道。 “……找到,拉普拉斯。” 阿斯蒙蒂斯回答道。 “那下一个问题,我们找到阿斯蒙蒂斯是为了什么?” “为了玛门在一起。” “……是为了启示录。”玛门叹了口气,抬起手在阿斯蒙蒂斯的头上搓了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阿斯蒙蒂斯面前就是提不起怒火,只好用这种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找到拉普拉斯,让它帮我们看一下我们‘能够度过启示录’的方式,明白吗?” “记住了。” “你肯定没有记住……算了,总而言之你跟着我就行,走吧,去买你想吃的三色团子。” “好。” 阿斯蒙蒂斯一把抱住了玛门,随后便是轻轻的一跃,双腿盘在玛门的腰间,她把头枕在玛门的肩膀上,双手环绕过玛门的脖颈,让玛门能够背住着自己。 “……干什么?” “饿了,不想走。”阿斯蒙蒂斯嘟囔着,闭上眼打了个哈欠,“玛门背我。” “……行。” 天空仍然是漆黑一片,按照以往,此时也应该是差不多日落的时候了,若不是今天的太阳没有升起,现在也应该能够看到晚霞了,晚霞啊,晚霞往往是一日之中最美丽的时候,毕竟,在白昼即将离去的时候,那片刻的金辉色,当你不去在意的时候,那只是普通的晚霞,当你开始欣赏的时候,它又会变成让人温暖的霞光。 玛门很喜欢晚霞,倒不是欣赏晚霞的景色,他只是很喜欢那种即将褪去的感觉,就像是太阳在苦苦挣扎,不愿意就此落下,玛门很喜欢这种感觉,不过,唯有这种挣扎出现在别的事物身上的时候他才会喜欢,毕竟,不被自己所感受的痛苦便不是痛苦。 不过阿斯蒙蒂斯对晚霞倒是没什么感觉,这个少女对食物的兴趣远胜于景色,玛门也问过阿斯蒙蒂斯,早晨,黄昏,正午的阳光,月夜,还有黎明,这些时候,她最喜欢哪个,阿斯蒙蒂斯的回答是正午,其次是黄昏和早晨,当玛门问为什么的时候,阿斯蒙蒂斯说,因为这三个时候是饭点。 只能说,回答的很有阿斯蒙蒂斯的特色。 刚才在那栋建筑下,那个隐藏着的大厅,他们稍微顺走了几件物品,如果按照正常的划分来说,那些东西便是【天使的馈赠】,也就是被天使的力量所污染,拥有非自然效果的物品,天使的馈赠与魔女的收藏并没有太多的差别,毕竟两者都是被非自然给污染从而诞生的东西,拥有的效果也取决于它们污染的源泉。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玛门已经说过了,只要使用这些天使的馈赠,在危险的时候就不必动用自己的权能,某种程度上便能够避免自己被发现,说实话,若不是今天这个名为黑幕的现象,玛门并不会这么做,只可惜,在最初偷走了太阳之后,一切都已经超出了玛门的预算。 按照玛门原本的想法,应该是直接找到承载拉普拉斯的界明刀,然后向拉普拉斯询问启示录的事情,然后离开樱岛,不过那个叫音速的女孩是意料之外的发现,让她帮助自己得到那把承载着拉普拉斯的界明刀似乎也足够省时省力,好过自己漫无目的地寻找。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樱岛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动。 最初的魔女的出现是预料之外的情况,毕竟,在玛门的预想之中,九州若是最初的魔女的箱庭,那么就代表着最初并不能够离开九州,但是最初不仅离开了,还来到了樱岛,偷走了樱岛的太阳……偷走了那太阳之中的信仰,那……祂需要那些信仰是要做什么?樱岛的神明在失去了这些信仰之后又会采取什么行动? 樱岛的神明为了这些信仰制造了黑幕,用来执行这延续了上百年时光的计划,现在这个计划的果实还没有长出来,那一颗果苗却被别人摘走了,那……在这之后的那些神明会做什么?如果祂们用什么手段重新追回那些信仰,或者想要在短时间再次收集大量的信仰,不论祂们选择哪种,樱岛都不会太和平,因此,拿一些好用的东西确保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有必要的。 毕竟,玛门虽然不会心疼这一具‘身体’,但重新制造也是需要时间的,能够避免损失还是避免一下吧。 玛门背着阿斯蒙蒂斯行走着,在黑色的晚霞下,他们看不见霞光,但是可以在脑海之中模拟一下,比如,想象一下天边有几片云,落日的余晖照在那些云朵之上,然后在短暂之后褪去,就像失去了颜色。 相比起刚进入平界区治安管理机构的时候,此时的玛门身上多了两件装饰物,一根他衣服口袋里面的黑色钢笔,纯黑色的钢笔,带有白色的如同羽毛一般的纹路,他左手手腕上也多了一个手表,银色的手表,镶嵌了一根黑色的小颗宝石,这便是他刚才所得到的两件物品。 阿斯蒙蒂斯的手腕上有一条手链,白色的手链,和她那白色的长发十分相配,让玛门不自觉想……阿斯蒙蒂斯选择这个到底是因为它的效果,还是它的模样和颜色。 算了,起码好过没有。 “哎呀……这位先生,想要买些什么?”小摊的老板问道。 “三色团子,嗯……两串吧。”玛门说道,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张钞票,面额正好是两串三色团子的价格,不多,也不少,玛门的身上总会带着这个面额的钞票,毕竟整个樱岛的三色团子基本都是这个价格,这样,每次阿斯蒙蒂斯想要吃三色团子的时候,玛门身上的都正好有两串团子的钱。 老板说罢便忙活了起来,瞟了一眼仍然趴在玛门悲伤的阿斯蒙蒂斯:“行,稍等……这是您女儿?” “……额,算是。”玛门也没有反驳,说得多了也没有什么必要。 老板笑了几下,没有多久,两串三色团子就完成了。 玛门接过这两串,还没开口,其中一串就已经被阿斯蒙蒂斯拿在了手中,她直接咬下一口,在口里咀嚼着,脸上也露出满意的表情。 玛门对着老板点点头,便背着阿斯蒙蒂斯离开了。 现在已经是夜晚的六点多,再逗留下去,便到了彻底的夜晚,虽然天空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属于人的生物钟仍然会发出抗议,因此,既然时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尽早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度过这个晚上,明天的事情留到明日,到时候……先去找一下白海的那个女孩,说明一下最初的魔女偷走太阳这件事,如果运气好的话,那女孩也应该弄到拉普拉斯的界明刀了,也不知道拉普拉斯对樱岛的天堂了解多少,具体有多少非自然的存在,又或者那些存在会不会影响到自己…… 距离启示录的到来还有一段时间,还不用太过于紧张,首先,先处理好樱岛的事情,回到九州之后再找那几个老家伙……樱岛的错误……说起来,最初的魔女这次做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也帮了玛门一把,毕竟天上的太阳消失了,那些所谓的神明为了遏制住天空这个谎言必然会使用更多的谎言来覆盖,想要在这些谎言之中找出一个错误可以说会简单不少。 唯一的变量就是神明的态度,在这样漆黑的天空下,那些污染也应该会蠢蠢欲动了,那些邪教徒……说不定也会开始狂欢,在那栋大楼下的大厅如此空旷,那本应该在里面的人应该就是出去处理那些邪教徒了吧,不能够给神明提供信仰……甚至可能会破坏信仰的邪教徒,正是目前樱岛的天堂的敌人。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有用,还是先去找个地方住一下吧。 至于别的人,等以后再说……毕竟,想要思考以后,首先得在当下活下来,当然,如果死在了现在,对于那些人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有人会喜欢活着的勇者,唯有死了的英雄才值得被铭记。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陆 刀与麋鹿 【樱岛·夜都】 【夜都·稻荷区七街十六号】 【黑幕事件·第一天·夜晚】 今天的晚饭还算不错,至少对于音速来说,今天的晚饭确实丰盛,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三个人围坐在这里,煮上这么一桌子饭菜,如果是按照以往,她们的晚饭都是简简单单地解决掉,吃的也不多。 然而今天的饭菜比以往多了不少,种类也繁多,她们心照不宣地做多了菜,在三人都已经吃饱之后,桌上仍然残留了些许,即便再怎么硬撑,也很难再吃进去多少了,索性就倒了吧,浪费粮食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只可惜确实吃不下了。 在这之后,她们便这样子坐着,二阶堂奈把玩着手术刀,让银白色的手术刀在指尖舞蹈,二阶堂奈很擅长这个,在认识的这两年里面,从未见过她失手哪怕一次,按照二阶堂奈的说法,若是一个医生不能熟练使用自己的手术刀,那就不要指望着能够上手术台。 望月痛叼着一根烟想要抽着,可是被二阶堂奈问了一句‘今天抽了几根’之后她便放下了,就连酒她也没有喝,索性拿着音速买的那几瓶果汁开始喝,望月痛很少喝酒以外的饮品,除非是二阶堂奈不允许,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时间三人出行的时候都是音速开车,若是望月痛被允许喝酒,那肯定是二阶堂奈也喝了。 至于音速,她在端详那把界明刀。 界明·御津子·打刀。 这是望月痛带回来的打刀,本来是已经属于子规的刀,不过,子规说让望月痛把这把刀带回来,然后……交给自己,子规说,这把刀能够告诉自己离开的方式……离开樱岛的方式吗……先不说子规为什么觉得自己会离开樱岛,单单说这把刀,这把刀知道如何离开樱岛? 音速忽然想起了九州的时候,那些名为魔女的生灵,据【瓷】的说法,魔女生活的地方叫做箱庭,而进入箱庭需要找到锚点,然后举行仪式,随后才能够进入箱庭,见到那所谓的魔女,玛门也说过,这把打刀很有可能便是那个叫拉普拉斯的魔女的箱庭锚点,拉普拉斯知晓‘达到某个结果’的方式,如果找到了仪式,是否就能够通过这把界明刀进入拉普拉斯的箱庭……然后…… 然后借助拉普拉斯的力量去完成一些自己所希望完成的事情? 可是,在第一步音速就犯了难,因为她不知道仪式,如果是一些简单的仪式还好,但如果是什么复杂的动作,又该怎么办? 音速拿起那把打刀,在手中仔细端详,虽然已经见过了,但还是姑且看看吧。 “……如果拉普拉斯是魔女,那么又该怎么进入它的箱庭?”音速自言自语道。 『这样即可』 麋鹿回答道。 望月痛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猛然抽出腰间的太刀,她与麋鹿之间的距离被切断,下一刻,她的太刀架在了麋鹿的脖子上,如果再往上一点,就能够切开麋鹿的脖颈,她双手握着刀柄,刀刃十分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二阶堂奈几乎是同一时刻有了动作,她手指之间的手术刀闪过一丝银白色的光,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线环绕在了麋鹿的身边,和望月痛不同,二阶堂奈仍然坐在她的位置上,只是视线不知何时已经在注视着那已经出现的麋鹿。 而这只是几乎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毕竟,在自己家里面忽然出现了一头麋鹿,而且还是看着有些诡异的麋鹿,不论是谁都会感到紧张,毕竟,这头麋鹿是白色的,是的,白色的麋鹿,白色的毛发,白色的四蹄,白色的鹿角,它静静站在音速的旁边,似乎看不见那太刀和丝线。 “你是谁?”望月痛的脸上满是凝重,并她根本没发现那个麋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若是这一头麋鹿有什么不轨之心……她丝毫不怀疑这种可能,毕竟麋鹿都说话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的目的,为什么要来这里?给你十秒钟,十……” “音速,你认识吗?”和望月痛不同,二阶堂奈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音速,毕竟后者刚刚拿起了那把打刀,而且还说了什么话,相比起麋鹿是闯入进来的,二阶堂奈更觉得这头麋鹿的出现应该和音速有关。 而音速,则是看着那头麋鹿,又看了看手上的这把刀。 “……拉普拉斯?”她问道。 『嗯』 “你认识?”望月痛问道,“有危险性吗?” “……应该没有。”音速说道,“总而言之,先把刀收回来吧……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入了它的箱庭了,没办法对它造成什么伤害了。” 望月痛叹了口气,她把刀重新插回到腰间的刀鞘之内,顺手从口袋里面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口中。 “咳。”二阶堂奈轻咳一声。 望月痛只好把烟重新取下,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二阶堂奈的手术刀不知何时也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她把手术刀放在桌面上,看着那头麋鹿,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之后,她指了指桌上剩下的饭菜:“要吃点吗?” 『不用』 麋鹿并没有生气。 “这里是你的箱庭?”音速问道。 『嗯,当你拿起那把刀的时候,就相当于仪式完成,我可以随时把以你为中心的一个范围划为我的箱庭,当然,当你离开箱庭之后一切都不会有变化,这只是让我能和你们对话的一个手段而已,毕竟我的箱庭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天堂之中』 “抱歉,不过我需要了解一下,箱庭是什么东西?”二阶堂奈开口道,她看向音速,“这些事情我并没有听你说过……方便和我们介绍一下吗?” ——音速没有和她们讲过有关于魔女亦或者箱庭的事情,毕竟这里是樱岛,当初的她并不知道樱岛有没有魔女的存在,在樱岛生活了这段时间之后,她也了解了樱岛并没有魔女,樱岛只有神明,因此,这些事情她便一直没有说过。 现在想来,樱岛的那些所谓神明,应该和魔女一样也是差不多的存在吧…… 其实想要解释清楚魔女和箱庭之类的东西并不复杂,首先说明非自然的存在,介绍一下,名为魔女的生灵,然后再说明箱庭其实便是魔女的居所,魔女不能够离开箱庭……当然,玛门那种算是个例外。 大概的内容说起来并不多,详细的内容音速也不知情,因此,不出片刻,二阶堂奈和望月痛便对这所谓魔女有了理解,而在这期间,麋鹿一直静静站着,它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大概理解了,所以你在之前还遇到了个叫玛门和阿斯蒙蒂斯的……”二阶堂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件事你没有说过。” “确实没说过。”音速回答道。 二阶堂奈并不会责怪她,这只是一种陈述,如果要把二阶堂奈这句话解读一下,那应该就是‘因为你先前没有说过,所以我们并不知道这一点,但是我们现在了解了’……大概是这样的内容。 “所以这头麋鹿知道离开樱岛的方式?”望月痛撇了撇嘴,坐回到了位置上,“你们两个相信它吗?我不是很能相信,毕竟它没有让我信服的理由……” 『太阳不会回来了。』 “……啊?” 『昨夜,最初的魔女去了樱岛的天堂,祂夺走了一个太阳,而这一个太阳是依靠樱岛的信仰凝聚而成的,想要制造出相同的太阳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黑幕已经完全把樱岛隔绝,祂们无法再复制出一个太阳了……所以从今往后,除非黑幕消失,否则天空将一直都是黑夜。』 “不不不,这也太离谱了。”望月痛赶忙摆摆手,“太阳消失了这个我们知道……黑幕是假的我也知道,但是太阳不再升起……这个你该怎么确定?” “这是它的权能。”音速在一旁回答道,“它能够看见未来,然后通过某种方式到达那个未来,它既然这么说了,就代表在所有的可能之中,没有一个可能是神明重新制造了太阳。” 『嗯,你很聪明』 “那樱岛会因此陷入永夜吗?”这时候,二阶堂奈开口了,“会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我能够感受到的并不是全部,但是那个假的太阳不会再出现,这个是可以确定的』 二阶堂奈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望月痛也一言不发,她的指关节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 而音速则是看着麋鹿:“那……你知道该怎么离开樱岛吗?我是说具体的方式。” 『知道』 麋鹿说。 『找出你记忆之中那些凝固的时间,找到那些场景,在你记忆之中的场景……它们真实存在,但不属于这个世界,回忆一下你的过往,找出那些不允许人类进入的地方,然后在时间还没来得及流淌的时候迈入那个地方,你就相当于走进了这个世界错误的地方,到了那个时候,你便可以离开这个樱岛,去往樱岛之外……比如你的九州。』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柒 望月心【上】 【樱岛·西海】 【时间不明】 望月痛出生在樱岛的西海,父亲是【无用集合】的成员之一,望月心,母亲是普通的市民,浅川琴子,在浅川琴子短暂的人生之中,她并没有嫁给过望月心,两人虽有夫妻之实,却没有夫妻之名,直到望月心和浅川琴子去世的时候,他们的关系依旧没有被人发现,直到望月心的遗书送到了无用集合之中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望月心有一个女儿。 那一年,望月痛不满一岁。 在樱岛,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一个比较底层的集合更如同一堆可怜人的报团取暖,能不能得到多少好处暂且不提,至少在死了以后还能有一个人为自己收尸,望月心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出生在西海,和他的父母一样是最底层的人民,仅有的经济来源是政府每个月的津贴,但这种津贴也会上交一半给所谓的集合,没有选择的权利。 毕竟,如果不交出这一半,就连剩下的那一半也保不住,这些津贴在被下发之后就不会再过问,不论领取者拿这笔钱去做什么,只要不违法,不渎神,就算他们把钱拿去当柴火烧也不会在意,因此,这边让底层的集合找到了一个最简单的赚钱方式。 集合成为了集合,然后在集合的成员里征收所谓的保护费用,再经过一层一层地剥削,从集合的最上层一直到最底层,集合之中的最底层为了获取钱财又会选择让新的人加入,让新人成为新的底层,这样一直积累下去,这就形成了这种……由底层聚合而成的底层。 望月心的父母在望月心满十岁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但是他隐瞒了父母死亡的信息,他依旧领取着父母的那一份津贴,然后用这笔钱去读了书,是的,读书,西海并不缺少学校,也不缺那种只要给钱就能够上的学校,不询问学生的过往,也不询问学费的由来,只要学费按时缴纳就可以。 望月心需要学习,他需要通过学习获得学位,然后去往更好的学校,为此他不惜用各种手段获取钱财,一开始是偷窃那些集合的资金,然后在学习之后便做点东西拿去售卖,这种行为见不得光,望月心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合法的,但是他没得选择,他必须缴纳那些学费,他必须学习。 知识,更多的知识,这是他向上攀爬的唯一方法,他知道父母这一生过的有多么憋屈和无力,若是不想活的如同父母那样,那么向上攀爬,拼了命地向上攀爬。 望月心从来没有责怪过自己的父母,甚至他很感激父母,感激他们十年的养育之恩,还有他们死后的津贴,这样说确实不太道德,但当时的望月心确实是这么想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片区域的人也知道了有这么一个狠人,这里的狠并不是对他人,而是对自己,这些底层的集合忽然开始关注望月心,他们想知道这样一个人能够攀爬到什么地步。 他仿佛是一面旗帜,无数人盼着他倒下,也有无数人渴望知道这面旗帜能够升的有多高。 在望月心十八岁那一年,他考过了恩泽,成绩并不是很优异,但是他确实考上了,在底层出生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过往,不论他干了什么都没有记录,这是底层的共识,不论底层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把信息传到外界,因此,在大多数人眼中,望月心是一个普通的,幸运考过恩泽的人,在底层人眼中,望月心这面旗帜伫立在了高山之上。 但是望月心并没有加入哪一方的神社,而是回到了他出生的地方,加入了一个成立许久的集合——无用集合。 无用集合是一个很神奇的集合,它并不强制要求缴纳所谓的会费,相比起别的集合,无用集合反而更像是一个真正抱团取暖的地方,望月心的加入让这个集合一时间名声大噪,在所有人都在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望月心选择了继续读书,攻读更高的学位,同时,他又在无用集合进行改革,并不是大刀阔斧地改造,而是从一小点一小点的地方开始,逐渐优化,托望月心的福,无用集合在短短五年内便跻身底层的高层,虽然还在底层,但在无用集合的庇护下,底层比十几年前和谐了不少。 而也是那个时候,望月心认识了浅川琴子。 那么现在,我们来说说浅川琴子吧,浅川琴子出生在浅川家,位于西海的西边区域,浅川家是一个小康家庭,浅川琴子的父母都有着稳定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从物质条件看来,浅川琴子是幸福的,而在家庭的关怀上,浅川夫妻都对浅川琴子呵护有加,不论从哪里看,浅川琴子的童年都可以说得上是幸福,那些悲痛小说之中的悲惨经历并不发生在浅川琴子的身上,她幸福快乐地度过自己的童年,度过自己的少年,风平浪静。 按照浅川夫妻的设想,浅川琴子应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考上大学,然后工作,她不一定要嫁给某个人,她只要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就足够,浅川夫妻很开明,他们十分支持浅川琴子的自由恋爱,只要对方不是什么混混之类的人,浅川夫妻都不打算干涉。 浅川琴子在老师眼中也是好学生,不早恋,没有小脾气,学习成绩虽然不是名列前茅但也不错,考上大学可以说是完全没问题,而且得益于浅川夫妻的教导,浅川琴子的社交礼仪之类的都很不错,为人开朗大方,必要的时候也会矜持,进退有度,可以说是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硬要在浅川琴子身上找一个缺点,那或许就是浅川琴子的那好奇心。 好奇心是一把双刃剑,对于浅川琴子而言,这把双刃剑显然有点不太平衡,具体一点就是,朝着自己那一边的刃实在是太锋利了。 得益于浅川夫妻的教育,浅川琴子对未知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心,她很喜欢学习不熟悉的事物,去往新的地方旅行,看没有接触过的书,亦或者认识不同的人,或许大多数人都只是点头之交,但和不同的人交流,总能了解到不同人对世界的看法,和对人生的追求。 浅川琴子曾经有一个小梦想,她想记录一下整个樱岛,这个记录是很模糊的,或许是某个地区,或者某一个人,总而言之,这些被记录下来的东西一定能够拼凑出整个樱岛,这就是浅川琴子曾经有的小梦想。 在浅川琴子十八岁那一年,她参加了恩泽,不过她没有考上,浅川夫妻倒没有什么悲伤或者不满,考得上就考得上,考不上就考不上,这便是浅川夫妻的想法,成为祭祀或者别的什么或许很好,但不一定适合,开明的浅川夫妻让浅川琴子去读大学,而在那里,浅川琴子认识了望月心。 其实接下来便是很老套的故事了,无非就是两人相识到相恋,然后立下誓言携手度过一生……你以为是这样子吗? 倒也差不多,不过有些细节还得改改,在望月心和浅川琴子相识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比同学稍微熟络一些的友人,见面会互相打招呼,闲时偶尔会一起吃顿饭,仅此而已,那个时候的望月心一边学习,一边进行着无用集合的改革,他的目标是把那一片区域的集合由黑转白,至少要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也适合以后的向上攀爬。 望月心抱有伟大的志向,但他也知道只靠一腔热血是完全没有用的,唯有确实拿出了成果,才有谈判的资格,因此,在那几年,望月心致力于无用集合的发展,培养十岁到十八岁的孩子……送他们去读书,唯有再让更多的孩子考上大学,或者考上恩泽,才能让质疑声消失掉。 浅川琴子在阴差阳错之下得知了这一件事。 其实想要知道这件事也不难,只要愿意跨过屏障,去往底层的地方,便自然能够看见那时候底层的进步,不过,在外人的刻板印象之中,那种和后街道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的底层实在是没有存在的必要,因此那些人往往不会去那里,自然也没有人知道了。 至于望月心,他确实是一个特例,毕竟在这种环境下出生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是这样……乐观,对,用乐观来形容应该可以,望月心没有和别的人一样被集合剥削,长大了也没有成为剥削别人的人,即便手段不怎么光彩,但他确实是爬了上来。 于是,那一天,因为对自己所生活的地方和底层之间那层屏障的好奇,还有对未知的探求,浅川琴子跨域了屏障,而那天,她也看见了望月心,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但是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识。 对于这个忽然闯入的人,望月心自然是认了出来,他顿时感到棘手……毕竟浅川琴子是浅川家的独女,而且怎么说也是考上了大学的,若是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估计半天时间警卫厅就能够赶过来,所以浅川琴子在底层的这段时间,望月心担任了她的护卫。 而对于浅川琴子来说,望月心就像是故事之中的勇者,长得不赖,而且在底层也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领导能力和个人魅力,而也是在那里,浅川琴子知道了望月心的真实来历。 如果这是什么童话,接下来的故事便是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生活,只可惜这并不是,这只是两个普通人的相处,在得知望月心的经历之后,浅川琴子越来越好奇望月心的一切,她和望月心相处的时间逐渐加长,不过也只是点到为止,望月心并不介意浅川琴子了解的更多,只要浅川琴子不在底层受伤,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直到望月心三十二岁那一年。 是的,三十二岁,自从十八岁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四年,在这十四年之中,无用集合的新生血液更多了,而且,十四年的时间,让这一片的底层脱胎换骨,虽然不能说是平步青云,但也有了正规的收入,和十四年前相比,可以说是完成了一次彻底的飞跃。 望月心彻底在无用集合站稳了脚跟,而且是站在最高的位置上,无用集合的人都知道,能够有今天这样的生活多亏了那个名为望月心的女人,还有时常会和他一起出现的那个女人,女人,指的就是浅川琴子。 浅川琴子也三十二岁了,未婚,和望月心一样,在大学毕业之后,她找了一个稳定的工作,并且时常会和望月心一起,他们共同规划无用集合的将来,一切都这么水到渠成,而两人也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过关于伴侣这件事,仿佛便会这么一直下去,知道老去。 那天晚上,他们在底层开了庆功宴,十四年的时间,他们终于爬了上来,整个无用集合,还有别的几个集结一同,欢庆他们拥有了可能的未来。 庆功宴上浅川琴子喝了不少的酒,几乎是一杯接一杯的,她也有些许醉醺醺的,甚至有点昏昏倒倒,望月心见状,便把她扶回了房间,然而,浅川琴子并没有让望月心就此离去,而是要求望月心继续陪自己喝几杯。 然后,她一边喝着,一边指责着望月心。 “……他妈的,十四年了你都不知道,你就是块木头!”浅川琴子猛然把酒杯摔在桌子上,涨红了脸对着望月心怒斥,“一块木头!” “别喝了……你喝醉了。”望月心赶忙伸出手,想要把浅川琴子手上的酒杯拿走。 然而,他的手却被浅川琴子拉住了,这个女人身体忽然爆发出来无穷的力量,猛然拉过望月心,然后狠狠地吻在了望月心的嘴唇上。 望月心抬起手,但片刻之后,他又把手放下了。 那天夜里,星光灿烂。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捌 望月心【下】 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而在这之后他们也没有什么变化,即便是日常的相处也依旧是那样,无用集合依旧是按照预定的轨迹,一切都是如此井井有条。 浅川夫妻早已经知晓浅川琴子的单身主义,他们也没有过问,反正浅川琴子看起来过的不错,这就足够了。 望月心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过很可惜,这次事情没有按照他预想之中的走向行进……浅川琴子怀孕了。 孩子的名字是望月痛,这是两人商量之后得出的结果,望月是姓,痛是名,孩子由两人共同抚养,但是暂且不告诉外界,毕竟,在那个时候,并不只有这样一件事发生了,还出现了另外的问题…… 底层被发现了。 严格来说,是改革换代之后的底层进入了外界的视野,这件事本不应该那么快发生,按照望月心的预料,想让底层出现在外界至少还需要五到十年,不然,现在的他们,还没有在外界站稳脚跟的实力。 不过计划终究还是赶不上变化,女儿的出生,还有底层的事情,让那段时间的望月心焦头烂额,而浅川琴子也一样,自己的工作,还有底层的事,让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感受到了疲惫,在望月心和浅川琴子三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们生病了。 严格来说,并不是生病,他们被污染了。 浅川琴子和望月心的信仰都是一致的,无界命尊,又名无界心命,亦或者无界神,无界命尊,无界命尊的神职是地域,这个地域是一种广义的东西,只要存在于分隔开来的地区,就应该要有无界命尊的存在,在樱岛仍分割成几个区域的时候,无界命尊可以算得上是信徒最多的神明。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把区域与区域相连的方式越来越多,区域之间的屏障也逐渐消失,公路、铁轨、亦或者船,交通工具的迭代和交通道路的增添让无界命尊的存在越来越低微,直到如今,无界命尊已经成为了历史书上的记载,祂的信徒也少得可怜。 浅川家还有望月心,还有西海的部分家庭,这些全部加起来应该就是无界命尊仅有的信徒了,也算是巧合,浅川琴子和望月心的信仰居然是一样的,这倒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两人能够相处地如此融洽,然而,在三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们的神明救不了他们。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污染的,或许是集合和外界的某一次冲突吧,最先发现异样的是浅川琴子,她在祭拜神明的时候内心忽然产生了一种抵触感,就仿佛她的内心在拒绝无界命尊一般,她把这件事告诉了望月心,后者顿时感觉有什么不妙——在那时候,正是集合和外界进行融汇的时候,超出计划的底层的曝光,本就让望月心有点焦头烂额,望月痛的出生更让望月心需要在意的事情多了,他很喜欢这个女儿,只可惜那时候他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照顾她。 在得知浅川琴子的事情时,望月心本以为浅川琴子只是有点心理问题,然后,在浅川琴子的要求下,他带着浅川琴子去了医院,去看了看心理医生,这便是开端。 等到第二次回到家的时候,他得知的是浅川琴子的死讯。 那张白色的纸条上写着,浅川琴子已经信奉了扭曲的神明,被定义为了邪教徒,在神使进行抓捕的时候浅川琴子剧烈反抗……被就地处理,也就是说,浅川琴子已经死了,那张纸条是在桌面上找到的,同一时间找到的还有满地的血。 望月心用了大概半小时来理解状况,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封遗书,在里面详细说明了望月痛的存在,说明了望月痛是他和浅川琴子的女儿,说明了这些年来自己的存款都在那里,该怎么处理,他把这封遗书和望月痛一同交给了自己在无用集合里面最信任的朋友,并告诉他,若是自己死了,就拆开信封。 这个朋友名为观望,观望塔子,也是望月心在进行集合改革时候第一批考上大学的人之一,那一年,观望塔子二十三岁。 望月心请了三天的假期,他背上自己的背包,收拾了一些自己的物品,还有浅川琴子常用的水杯之类的,去往了无界命尊的神社,那个神社位于西海的东方小区,不大,如果在当初十八岁那一年,望月心选择成为一个祭祀,那么现在的无界命尊神社的祭祀十有八九就是他,可惜,现在的无界命尊神社里面已经没有人了,就连那蒙了尘的纳贡箱也只有一小点的重量。 他在无界命尊神社的祭台上摆了两个酒杯,一个酒杯的酒倒下地上,一个酒杯的酒倒在浅川琴子的杯子前,在很久以前,他们两人会一同过来祭拜无界命尊,现在无界命尊的神像依旧是那个模样,但浅川琴子已经不在了。 浅川琴子终身未嫁,望月心也终身未娶,望月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照顾一个家庭的经历,就连望月痛也是阴差阳错下诞生的,当然,他很喜欢这个女儿,他也知道浅川琴子为什么没有嫁人,相伴的十几年早已经让两人的距离无比接近,但最后一层薄膜会永远存在于那,即便那天晚上他们跨越了红线,可在那之后,他们依旧是朋友。 望月心跪拜在无界命尊的神像前,他做着无比熟悉的动作,那祭拜用的动作,但是内心忽然产生一种抗拒感,让他的动作不由得僵硬了。 望月心自嘲地笑了笑,瘫坐在地上。 早就应该想到了……即便浅川琴子的信仰稍微出了点问题,神使也不应该这么快找上门,唯有被人举报,才会有这么快的处理结果,而自己……呵,不出意外的话,神使马上就要找到自己了……望月心啊望月心,你聪明了一辈子,也装傻了一辈子,你却猜不到那些人为了不让底层的人爬上来,什么手段都能够用的出来……只是可惜了浅川琴子,这么好一个人,却被自己给连累了。 好在那封遗书上都已经说好了一切,在他死后,无用集合便会停止和外界的交汇,他们会重新回到底层之中,他们会放弃向上攀爬的权利,在生命面前,不论什么都应该稍稍让步,至少,唯有或者,才能够有更多的选择。 “望月心,居民编号……底层的人啊,扭曲信仰,信奉邪神,亵渎神明,现在居然还把渎神者邪教徒的物品带入神明的神社,对你的处理结果……” “动手吧。”望月心看着属于浅川琴子的那个杯子,里面的酒还没有干涸,摆在无界命尊的神像前,是如此的讽刺,他说道,“你们不是早就有结果了吗?” 随后,视线从半空中落到地上,一阵头晕脑花。 望月心,享年三十三岁。 观望塔子履行了作为一个友人的承诺,他在望月心的家里找到了熟睡中的望月痛,然后把望月心的遗书和望月痛一同带回了无用集合,在朗读了望月心的遗书之后,无用集合沉默了,往后,无用集合再也没有朝着外界蔓延,他们沉寂着,除了每年读书的年轻人,便没有其他的了。 而在简单的商量之后,无用集合做出了决定,其实一开始无用集合分成了两部分声音,一部分人认为,望月痛作为望月心的女儿,应该把她培养成第二个望月心,让她成为无用集合新的领导者,一部分人认为,望月心已经把自己的生命……甚至是浅川琴子的生命都一同消耗在了无用集合之上,无用集合没有权力继续勉强他存留下来的血脉。 最后,作为友人的观望塔子做出了表率——把望月痛送出西海,把望月心留下来的钱全部留给望月痛,观望塔子会作为望月痛的抚养人一直抚养望月痛到成年,到时候,不论望月痛做出什么选择,无用集合都不能够勉强她。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意。 于是,在那天夜里,观望塔子带着不满一岁的望月痛乘上了去往天守的车,往后的十八年,观望塔子一直担任着望月痛的监护人,他养育望月痛直至望月痛成年,然后,在望月痛逐渐成长的那些日子里,观望塔子也告诉了望月痛有关于望月心和浅川琴子的事情,在望月痛成年之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到了西海,不过她没有去无用集合,而是去了浅川家。 那时候的浅川夫妻已经七八十岁,不过两位老人都很健康,在最初得知女儿逝世的消息的时候,两人悲痛欲绝,然而,他们又不愿意就此离去,女儿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们依旧要坚强地活着,两人收养了一个养女,取名为浅川榛子,在望月痛到达浅川家的时候,浅川榛子二十岁。 两位老人对这位忽然出现的孙女表示了极大的欢迎,浅川女士甚至哭了出来,毕竟本以为已经逝世的女儿原来还留有一个女儿,即便望月痛的姓氏是望月,但她的身体里也有浅川家一半的血脉。 浅川榛子对这位‘妹妹’也很热情,是的,浅川家似乎就是这么一个乐观的家庭,望月痛在浅川家生活了约莫半个月,便告辞了,并表示以后有时间还会来看望两位老人。 而随后,望月痛去了无用集合,她没有接替自己生父的位置,她只是在无用集合挂了一个名字,换句话说,她只是无用集合的一个普通成员,仅此而已。 观望塔子已经年过四十,在望月痛成年之后,他便表示自己忙碌了半生,也该去享受一下生活了,于是在望月痛去往无用集合之后,他搬去了中京,在那之前,他把属于望月心的一切都给了望月痛。 在那些东西之中,有一把刀。 “拿着吧,严格来说,望月心当初被神社杀掉……和这把刀也有关系,不过这么多年来神使都没有找到它,现在它属于你了。” “这是什么?”望月痛问道。 “它本来的名字是【界明·空域尽·无界】,现在它的名字是【界明·望月心·无界】。”观望塔子说道,“这本是无界命尊的界明刀,在浅川琴子死后,在祭拜无界命尊的时候,在被神使杀死之前,他偷走了这把刀,然后让我重铸了……现在这把刀已经不属于神明了,它属于你,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多了你……好好使用吧,我能从你的眼中看见望月心的模样。” 这便是望月痛最深刻的回忆。 白麋鹿魔女简史·肆拾玖 血与肉的残响 【樱岛·白海】 【白海·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六点】 【沙……今天是黑幕现象的第二天……沙沙……在经过一日的缓解期后,樱岛的各项基础设施和服务工作正在有序恢复,在经过了最初的担忧之后……后……我们可以发现,黑幕现象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影响……影响……滋啦……并没有到达重大影响的地步,正相反,正因为黑幕现象的存在,我们可以去多看几本书,多陪陪家人,在这几天……滋滋滋……请各位好好享受……】 【……不过,在黑幕现象期间滋滋滋……些许……邪教徒和渎神者开始活跃,如果您发现了或者有怀疑对象,请致电最近的警卫厅……滋啦……我们不提倡见义勇为,请各位确保自己的安……安全……在安全的情况下进行举报,我们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处理,接下来,是天文台相关信息……】 【滋滋……天文台最新消息……滋滋……本次黑幕现象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在太阳被遮盖期间形成的各类自然现象……】 广播依旧在播报着新的消息,只可惜,因为年久失修,那广播的声音听着实在是让人难受,时不时出现的沙沙声还有电流滋啦滋啦的声音,都让人的耳朵感觉疼痛难忍,这种声音听起来本身就是一种折磨,然而这里的人却没有选择的权利。 樱岛,白海,后街道。 这里便是白海的底层,在这里生活的人是最没有价值的人,他们被整个樱岛所遗弃,唯有拾取外界的垃圾或者干一些不合规的勾当才能填一下肚子,并不是填饱,想要在后街道能吃饱,唯有那几位底层集合的首领高层,而想要在这里吃好,那……要么你是集合的老大,要么你是医者。 是的,医者,在越接近底层的地方,医者越是一种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底层的人早已经习惯小病熬过去,大病等死这样的生活,暂且不提他们有没有足够的金钱去找一个医者,单单是想要在底层找到一个医者本身就是一种奢望,昂贵的药品,还有医者高昂的费用,更不用说培养出一名医者,在整个樱岛,没有哪里的底层能够有这样的底蕴,这才显得医者这个职业在底层是多么尊贵。 命是最重要的,命也是最不值钱的,在后街道,只能能够在外界吃顿饭的钱能在后街道买两根手指,遇到合适的还能买三四根,在外界吃一次个人大餐的钱能在后街道买一副肝脏,或者买一个心脏,也可以卸掉一个人的双手或者双腿,而在外界吃一顿大餐的钱,能够在这里买三条命。 在底层的命就是这么不值钱。但是相对的,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命,信用与契约在这里几乎没有任何用处,能够制约住他们的只有神明,还有神使,毕竟别的人或许还会和他们多说两句,但神使可不会。 外界信奉神明靠的是虔诚的信仰,底层信奉神明靠的是恐惧和对生的渴望。 不论是那种,只要能够为神明提供信仰,那就足够了。 在早晨六点的后街道,一切都是沉寂着的,人们正在梦境之中酣睡,在漆黑的天空之下,他们并不需要忙碌,而有的人不同,他们早早便起了身,在狭窄的街道之中行走,得益于黑色的白昼,人们并没有看见这些人身上的扭曲。 是的,扭曲,这些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不对劲的地方,仔细数一下,一共三个人,一个看起来一米五出头,是个女孩,另外两位应该是男性,看起来都有一米八左右,他们三人身上都裹着黑色长袍,脖颈也用围巾缠上了几圈,遮住了他们的嘴、 之所以说不对劲,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左手是完全由机械构筑出来的,另外两人则是一人露出的左小腿是机械构筑,而另一人……他的头部是一个如同监控摄像头一样的存在,而且,这三人的共同点便是……在这些机械的构造之下,肉眼可见的黑色蠕动物正在小声嘶吼着。 “左食指,慢一些。”头部是监控摄像头的人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就是机械的声响,“右小指快跟不上你了。” 被称呼为左食指的那个男人回过头,瞟了一眼正在说话的监控摄像头,“右中指,听从命令……神明大人的吩咐是让我们赶紧抓住目标……” 左食指看起来三十多岁,他的左半边面庞已经被黑色覆盖了,但不是蠕动物的那种覆盖,更像是完全被削去了,而露出了肌肤之下血肉,只是,这些血肉是黑色的。 “没事,我跟得上。”右小指——也就是那个女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清脆,也很活泼,只可惜,和她脸上的表情不太相配,毕竟她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应有的模样,“找到了吗?能找到吗?快一点快一点……我已经接近半天没有摸到内脏了……” “已经在找了。”脑袋是监控摄像头的右中指说道,“别紧张……目前白海的集合只有我们断指集合在遵循神的指示,我已经检查过了……根据附近的信息,不论是奏者集合、缝裁集合还是戏剧集合的位置都没有反应,他们都还没醒来……我们是最快的……稍等,前面,一百五十米往左,二十三米,有一个符合条件的,【油纸伞】和【振袖】。” “呀呼!”右小指发出欢呼,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她的左手用一种诡异的角度把小刀插在身旁的墙壁上,然后猛然一跃,脚尖轻点在小刀的刀柄处,她借着小刀翻上了墙头,随手抽出小刀,便朝着右中指所说的位置跑了过去。 “……喂!等等!”左食指很明显被右小指的行为气到了,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右中指,“你们‘右手’的人都是这样不听命令的吗?我回去了会如实汇报给左拇指的。” “她是新来的……先追上去。”右中指发出了类似于咬牙的声音,只可惜那如同监控摄像头一样的头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右中指迈开步子,沿着右小指离开的路跟了上去。 前后大概十秒钟的时间,他们便追上了这两百米的距离,暂且不提他们的速度,总而言之,当他们追上的时候,已经稍微迟了点。 地上是一个人,至少曾经是人吧……他的腹部被剖开,露出了里面的内脏,这人的表情十分狰狞,一看就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右小指手中的小刀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她正把一只手伸进地上那人的腹部,在里面搅动着,还一边嘟囔着:“……没有啊,右中指,你该不会看错了吧。” “他身上的着装是对的。”右中指指着地上的那个人……好吧,那具尸体,那具尸体手中确实有一把油纸伞,而且身上也确实穿着振袖和服,一切都如同右中指所说的那样,确实也和神明的信息一样……只不过…… “不是这个。”左食指摇了摇头,“确实不是这个。” “那就继续。”右中指说道,他抬起手盖在自己的头上——监控摄像头上,调试着什么,“现在是六点零五分二十三秒,距离正常的起床时间还有一小时四分钟三十七秒,按照我们的速度,找完这一片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出发。”左食指看着还在用手搅动尸体的右小指,“走了,别弄了,溅的到处都是,很脏的。” “啊……好吧。”右小指看起来很失望,她看向右中指,“我能捏一下他的心脏吗?很快的!” 右中指瞥了她一眼,迈步跟上了左食指:“赶紧跟上。” 没有禁止,那就是默许了!右小指咧嘴一笑,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和右手,一番抉择之下,她选择了仍然是血肉之躯的右手,她把手伸进地上那人的腹部,沿着自己熟悉的道路,穿过折断的肋骨和破碎的肺,终于摸到了那个还有余温的心脏。 “呼……一,二……” 右手猛然一握。 “三!蹦!” 她抽出沾上了血与肉的右手,在自己的长袍上随意地擦了两下,蹦蹦跳跳地跟上了前面的两人。 “来啦来啦!”右小指抬起手想要拍拍两人的肩膀,却被两人避开了,右小指也没有什么异样,把手收了回来,“说起来,右中指你还没和我说过你为什么头要长这样呀。” “以前的头碎了,所以换了。”右中指回答道,“就这样。” “不都是这样吗。”左食指说道,“因为没有了所以就换了,你的左手不也是因为这样吗?” “她的左手是她自己切掉的。” “……疯子。”左食指砸了咂嘴,但话语却是带着一种夸赞的意味,“对自己都这么狠,我开始有点想让你来我们左手这边了,左拇指特别喜欢你们这种疯子。” “别抢我们的人。”右中指插话道,“她属于右手。” “下一个找到了没?”见右中指试图阻止自己,左食指耸了耸肩,转移了话题,“我从右手那里借来你可不是让你聊天的。” “……马上,现在符合两个条件的还没有找到……快了……” 在右中指的话语结束之前,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 只见右小指的脖颈处爆发出一片灿烂的血花,随后,她的头颅便坠落到了地上。 身体正在缓缓倒下,切的光滑的平面正流出汩汩鲜血。 她死了。 在三人身后的不远处,男人放下手中的小提琴,右手持着琴弓,对着三人……对着两人和一具尸体鞠了一躬,宛若一个音乐家刚结束他的演奏。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 指,提琴与裁纸刀 【樱岛·白海】 【白海·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六点零七分零一秒】 右小指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去,虽然她的笑容确实不怎么好看,她脸上的红润依旧存在,只不过,因为头已经掉落到了地上,所以她那黑色的长发也散落了,沾上了不少地上的尘土,她脖颈处的切面很平滑,丝毫看不出来任何暴力的痕迹。 右中指只感觉有一股寒冷的气息顺着他的脚跟他的脚跟一直蔓延到他的头顶,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左食指一把拉过了他,他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而下一刻,一把裁纸刀穿过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若不是左食指的那一拉,现在被裁纸刀穿过的便是他的心脏了。 投掷出裁纸刀的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岁的女性,如果只看她的容貌,颇有一种在樱岛被称为‘辣妹’的感觉,略显夸张的红色的头发,扎成高马尾,但显然没有打理,散开了不少,她身上穿的却是白色衬衫和格子裙,裙子的下摆盖住了小腿,再配上她脚上的皮鞋和脖颈处的黑色领结,就像是裁缝铺的伙计一样。 似乎有什么丝线缠绕住了那把裁纸刀,只见那裁纸刀在空中漂浮着,沿着来时的道路回到了那位女性的手中。 “……奏者集合,缝裁集合,这么欢迎我们啊……”左食指说着客气的话,表情却凝重了不少,被围巾遮住的半部分面庞看不清是什么,但他的眼睛显然凌厉了些许,“这个时间点不睡觉,怎么,你们和警卫厅勾搭上了?” “都知根知底的,还在这里装什么。”那位女性冷笑一声,随后便装模作样般看着右小指的尸体,捂住嘴发出了假的不能够再假的惊呼,“哎呀……这位妹妹怎么死了啊……她的神明没有庇护她……不是吧,你们断指集合还在信这那个什么……什么来着?那个叫什么节彘命的玩意啊?” 左食指的拳头握紧了不少,自己信奉的神明被别的神明信徒嘲弄,让他不由得产生了杀心,杀心……杀了人又如何,在这里,不会有人在意。 “好了诸位,无意义的争吵没有必要。”拿着小提琴的男人说道,这时候,才看见那个男人的眼睛上缠绕着一条白绫,遮住了他的双目,他穿着黑色的燕尾服西装,手上还带着白色手套,这一身装扮让他和另外几人显得格格不入。 “得了吧,在这里就你最没有发言权。”女性嘲弄到,“你们奏者集合都是一帮精神病,你应该是二号小提琴吧……那个把自己眼睛挖出来按在小提琴上的那个?” “这只是追求音乐极致必要的步骤,也是下照命给我的指引。”被称为为二号小提琴的男人依旧用温和的声音说道,同时,他也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小提琴——在小提琴腮托的位置稍稍往上,有一颗正在转动的眼珠,而在面板的位置也有一颗,在路灯下那两颗眼珠看着怪渗人的,“裁纸刀阁下就不必深究这一点了吧?” “随你怎么说吧。”被称为裁纸刀的女性白了二号小提琴一眼,看向左食指,“刚才我已经看见了那具尸体,振袖,油纸伞,神明要的东西是不是已经在你们手上了?交出来吧,你们断指集合保不住的。” “保不保得住就不是你们的问题了,裁纸刀。”左食指说道,“刚才那个人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但你也提醒了我一下……看来下照命和缝裁命都给你们传达了信息……呵,一丘之貉,各凭本事吧。” “请稍等一下,左食指阁下。”二号小提琴说道,“您身旁的那位右中指阁下对我来说很有用,您可以走,但是请把他留下。” 下一刻,左食指动了。 他猛然抬起手,只听见几声机械的的声响,左食指一把抓着右中指,左腿那一节机械关节吱呀吱呀地叫着,几个铆钉突了出来,他一脚踩在墙壁上,身体诡异地违反着重力踏在了墙上,他猛然在墙壁上跑了几步,带着右中指一同攀越上了三层的高度,撞破窗户翻进室内。 左食指把右中指放下,在后者还没有说话的时候便捂住了他的嘴,沉声道:“跑,你负责‘看’,如果能够在范围内找到目标,动手,不要犹豫。” 不用疑问,当听见命令的时候,执行,这并不是服从,而是为了保命,在双手的序列之中,食指的位置比中指要高,即便两人属于不同的‘手’,但个体仍然会有上下之分,左食指之所以成为食指,一是因为经验,二便是因为能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分析局势,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即便左手和右手时不时会有冲突,但在这时候,一致对外。 至于右小指,右中指并不觉得右小指那样子还能救得回来,那个女孩还是太年轻了,刚加入断指集合没多久,刚坐上小指这个位置没多久便自告奋勇地参加这次出行,她太自信了,在右中指发现可能目标的时候便动了手,以至于尸体被裁纸刀和二号小提琴发现……丢了命。 沿着走廊奔跑,体内黑色的蠕动物正在嘶吼,它们挣扎着,让两人身上的机械构造疯狂运作,黑色的天空是它们最喜欢的,它们不喜欢太阳,太阳蕴含的信仰让黑色的污浊物感到抗拒,但是现在不同,太阳已经消失了,这是它们的乐园。 “刚才那个女的是裁纸刀,缝裁集合的,她的裁纸刀上有一段丝线,能让她自由地操纵那把裁纸刀到丝线能够到达的角落,这些是能够看见的,遇上了要小心。”左食指一边跑着,一边说道,维持着高强度的奔跑,他剩下的半边脸没有半点疲惫,“至于另外那个男的……那便是奏者集合的人,你是第一次看见,记住了,见到了就跑,不要犹豫,不论对方看起来有多么无害,直接跑。” “明白。” “不问为什么?” “好奇心会丢了命。”右中指说道。 “因为奏者集合的人都是下照命的信徒,是一群疯子。”左食指指了指左前方,在踏入那个拐角的时候,两人猛地一转方向,沿着左手边的道路奔跑,“祂的信徒都认为为了演奏出最极致的音乐可以抛弃一切,他们会把自己的一部分和乐器融合在一起,就像刚才的二号小提琴,他们认为这样能让乐器和自己的契合度达到最高,他们在出行的时候只会选择让乐曲以最好的旋律演绎的方式,别看刚才那人文质彬彬,他下一秒就敢把你的肠子抽出来做成琴弓。” “……他刚才怎么动的手?” “声音,他的乐曲就是……他们在演奏的时候能够让乐曲拥有实体,声音的速度是每秒三百四十米,和一般火铳子弹速度差不多,切断脖颈毫无压力,但是他的弊端也很简单,只要不让他拉动他的小提琴就不会有问题。” “前方四百二十四米,右转十二米,正下方。” 这时候,右中指说道。 左食指应了一声:“好。”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两人的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那是属于裁纸刀的笑声,随后,便是裁纸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左食指当时正一步跨出,他的猛然抬起手——他的双手也是机械构筑而成!裁纸刀撞到他的双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下一刻,他的双手侧边却多了一道白痕。 “……你和奏者集合合作了?”左食指半边脸显得不可置信,“你们违反了不联系守则!”、 那个白痕不可能是裁纸刀的痕迹,绝对,而能够在那之上留下痕迹的东西……刚才二号小提琴的‘乐曲’!不止是裁纸刀,二号小提琴也在这里! “你好歹也是断指的食指,这种守则你也真相信?”裁纸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身边的那个右中指能够‘看见’外界吧?让他帮我们找到那个穿振袖和油纸伞的,我们要找的那个,不然你们两个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砰——!” 回应裁纸刀的是火铳的声响,子弹穿过了裁纸刀的肩膀,扭曲了她的肩胛骨,几乎是一瞬间的时间,裁纸刀的手便垂了下来。 紧接着,右中指拉住了左食指的手,冲破窗户,跃出了走廊。 在一片漆黑的白昼之中,他们看见二号小提琴正面带微笑,站在楼下,他左手拿着小提琴,用最标准的姿势做了一个起手动作,他右手拿着琴弓,搭在小提琴上。 随后,悠扬的乐曲声响起。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壹 意外访客 【樱岛·白海】 【白海·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六点十分一十二秒】 断指集合,信奉的神明为节彘命,在三日月的定义之中,节彘命是邪神,节彘命的信徒特征很明显,他们会残害自身的躯体,用机械或者别的事物替代,他们主张肉体与非肉体的结合,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够然他们的力量超出常人,但是付出的代价便是身体被污染,和肉体结合的机械需要用黑色的污染,这是无法避免的。 不过在信奉节彘命的时候,他们就没有选择。 断指集合便是这样的一个集合,在往日,他们甚至见不得光,他们要用宽大的衣服遮盖住自己身上机械的部位,像是左食指这样的甚至还需要遮住脸,对外的说法便是小时候火灾烧伤了脸,但实际却是为了挡住那黑色的半边,因为他们的信仰是不被容许的,如果被警卫厅或者神使发现,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 樱岛不允许邪神和渎神的存在,神使便是为此而生的,他们带着神的恩赐,满樱岛追杀着这些信奉邪神的人,像断指集合这种,甚至沦落到躲在后街道之中,唯有在夜晚的时候才能出来苟延残喘。 但是现在不同了,天上的太阳消失了,白昼变成了黑夜,在失去的太阳的照耀之后,他们终于可以出来了,在白天的时候出来,即便天空仍然是黑色的,但在他们的眼中,这就是白天,时间是白天的世界,地点是白天的地点,这是前所未有的自由。 这是他们的神明给予的恩赐。 是的,在断指集合眼中,这就是神明的恩赐,他们的神明把长久的黑夜赐予了他们,自然是让他们能够褪去往日的拘束,站在陌生的地方,是啊……陌生,他们在后街道已经生活的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白海应该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是在从前离开后街道,只会去往两个地方,一个是萃白监狱,一个是地狱,可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们可以放心了!主张把乐器和身体部位相结合的奏者集合,主张把更好的肉体缝合在自己身上的缝裁集合,主张不惜一切代价带来欢乐的戏剧集合,主张一且皆无意义的无人集合,再加上主张借助外物和自身融合的断指集合,白海后街道之中的五个主要集合——当然是说信奉邪神的那部分,在名为黑幕的天空下活跃起来了。 而在黑幕之后,他们也收到的各自的神明给予他们的信息。 找到一个【穿着振袖】并【拿着油纸伞】的人,不确定年龄,不确定性别,不确定体型,只有就连衣服和油纸伞的颜色也不知道,甚至这个人在不在白海都不清楚,但是,找到那个人,在那个人身上抢回一个【东西】,那个东西不知道形体,也不知道大小,但要找到那个人,找到那个东西,当他们看见那个东西的时候,内心便会确定这就是他们所寻找的。 于是左食指便借来了右中指,右中指在三年前遭遇了车祸,颅骨被车轮碾成了随便,但那个时候的右中指的大脑已经完全被替换为了黑色的蠕动物,因此留下了一条命,后来,他们在后街道拆了一个监控摄像头,把右中指那已经化为黑色的大脑放了进去,从那天起,那便是右中指的新脑袋,而也是那天,右中指成为了右中指。 因为头部已经成为了监控摄像头,右中指能够通过他的‘眼睛’……也就是监控的镜头,看见四周的模样,包括很远的地方,能够穿过墙壁看见人的体温,能够跨过街道看清那个垃圾桶里面有没有合适的饭菜,虽然很难以启齿,但右中指确实这么干过。 在收到节彘命的这个信息的时候,左食指便知道这次出行对于右中指而言简直就是量身定做,他们在凌晨四五点便起了床,然后开始寻找神明所需要的那个人,他们特地找了这样一个时间……按照以往的经验,别的集合的起床时间都在七点半之后,但是他们却没有预料到这一点——不止是他们的神明需要这个人。 于是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状况,不论是缝裁集合还是奏者集合都知道断指集合有一个把脑袋换成了监控摄像头的人,在找人这件事上,右中指有着天然的优势,而这一个优势也带来了不少弊端,比如现在。 二号小提琴拉动了琴弓,一个音符响起,随后,这一首曲子便开始了。 左食指把手护在自己的脖颈处,只见机械构造出来的手上多了几道白痕,就在这半段旋律的时间,左食指和右中指已经落到了地上,紧接着,裁纸刀缠绕着丝线径直朝着左食指的心脏捅去。 “你上面,我这个。”左食指呵道,便朝着二号小提琴跑了过去。 他不需要管右中指用什么方法对付裁纸刀,不论右中指能不能成功,他都没有选择,现在在这里的只有裁纸刀和二号小提琴,这也就代表着戏剧集合和无人集合还没有到来,如果那两个集合也收到了神明的信息……那到时候就难以收场了。 左食指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面对奏者集合的时候。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当时的他还没有成为一根‘手指’,跟随着他的前辈,那个时候的左中指一同出行,本来只是购置一些集合需要的物品,但好巧不巧却遇上了奏者集合的四号双簧管,而更不幸运的是,四号双簧管的目标是他。 当时的四号双簧管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她把自己的喉管抽了出来做成了双簧管的上下节管,她说,她需要一个合适的器官用来制造扬音管,于是两方的冲突一触即发,当时的左中指在第一时间扼住了四号双簧管的脖颈,让后者无法呼气,那一根白色夹杂着红色的双簧管完全没有发挥出作用,就被当时的左中指解决掉了。 当遇上奏者集合的时候,能跑就跑,不要停留,当避无可避的时候,就让他们无法演奏,夺走他们的乐器,扼住他们的喉咙,捏碎他们的手,砍断他们的双腿,总而言之,只要能够制止住他们的演奏,不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左食指猛然一脚,他高高跃起,握紧拳头,他的目标是二号小提琴的手腕。 用最简单的方式达成目标,让时间的损耗降低到最小,二号小提琴一个侧身避开了左食指的拳头,但他的演奏也被迫停顿了一瞬,这一瞬便是左食指需要的,他的右手一甩,带动着整个身体朝着二号小提琴冲去,而后者也被迫继续后退,毕竟,二号小提琴可没有信心自己的近身格斗能够比得上断指集合这些机械改造人。 即便二号小提琴的双眼已经失去,但是他依然能够‘看见’,在那小提琴上,那两个咕噜咕噜转的眼睛,瞳孔一直死死盯着左食指,它们便是二号小提琴的眼睛,和乐器融为了一体的眼睛,不对,应该说,这个带着眼镜的小提琴,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而在另一边,右中指抓住了裁纸刀的裁纸刀,代价是他的右手中指已经被裁纸刀削断了,这倒也应和了他的代号,还有他的集合,他把那把裁纸刀狠狠抓在手中,不论那些丝线用多大的力道,他都不松手,血滴落到地上,他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他右手转了三圈,把那些丝线缠绕起来,然后,他沿着这些丝线,朝着站在不远处的裁纸刀奔去。 他想起了自己昨日和左食指第一次正式认识时候的模样。 “左食指前辈,你为什么会加入断指集合,信奉节彘命呢?”当时,右中指问道。 “因为他们给吃的。” “啊?” “吃的,他们说只要我加入断指集合,信奉节彘命,每天会给我三个面包,我便信了。”左食指笑道,“是不是有点惊讶?就因为这么随意的理由。” “稍微有点。” “我没得选,如果没有那三个面包我可能撑不到第二天。”左食指说道,“上面发下来的所谓津贴从来没到过我的手中,都被那些人吞完了,我没有钱,没有吃的,但是我要活着,所以我就加入了断指集合,这对我来说没有坏处,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一个目的,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信奉节彘命还是信奉什么下照命都无所谓,我们的信仰是纯正的,但是我们的信仰也是最肮脏的,这就是我们,底层的我们,想要在底层活着,除了要有背弃原有信仰的觉悟,还得不怕死,因为在这里,想让我们死的人可太多了。” 他狠狠扼住了裁纸刀的脖颈,裁纸刀的脸上写满了惊愕,可能是想不明白明明资料上写着没有什么战斗力的右中指能够爆发出这样的力量,然而她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右中指那仍然流着血的手用力一扭,只听见一道清脆的声响,裁纸刀的脖子歪到一边,她的环枢关节被左食指一个扭矩,寰枢关节骨折,随后便是延髓损伤,心血管中枢及呼吸中枢被抑制。 等待裁纸刀的只有一个结果,呼吸停止,心血管功能紊乱,心跳停止,最后心力衰竭,但是右中指等不起,他在扭断裁纸刀的脖子之后又一拳砸进了裁纸刀的胸腔,把她的心脏和肋骨搅合,裁纸刀那歪倒一旁的嘴猛然喷出鲜血,瞳孔失去了色彩。 当右中指赶到的时候,左食指呵二号小提琴的战斗也已经结束了。 二号小提琴死了,而左食指的右耳不翼而飞,但是没有鲜血流出,而是被一团黑色给覆盖住了,那些黑色盖着左食指的右耳位置,如同他的左脸。 “搞定了就走,你刚才说的位置在哪里?”左食指没有询问右中指的状况,他只是催促道,“在这里呆的太久的话别的集合可能会发……” 然而,在左食指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别担心,他们不会那么快发现的。”那道声音说,“当他们发现的时候,你们也已经不在了。” 说话的是一个看不清容貌的人,撑着油纸伞,穿着振袖。 左食指忽然伸出手,朝着那人的脖颈抓去。 然而,在他的手伸到一半的时候,那人动了,连能够斩断脖颈的二号小提琴都只能留下白痕的机械构造此时却如同纸糊的一样,被那人手中的油纸伞洞穿。 “请不要那么激动。”最初的魔女说,“我只是对你们的神明所持有的的那些……信仰,很感兴趣,不论是正常的神明,还是你们的这些邪神。”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贰 后街道的人们 【樱岛·白海】 【白海·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八点】 高坂纽乃挠了挠头,从小轿车上下来了,他先是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随后,他大致打理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把那一把刀挂在肩上,看着面前的街道。 后街道,白海的底层。 高坂纽乃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后街道,倒不如说,他和后街道的缘分还很深,在很久以前,他曾住在这里,直到他成功拔出了界明刀,被吸收入三日月,在那之前,后街道便是他的家,这里虽然确实落后,可生活的经济要求也低到离谱。 严格来说,即便身无分文,也能够在后街道活着,不像外界,身上没有财富的人不会被任何人接纳,在后街道,至少还有一个用命换钱的机会,撑死不怕死的,饿死怕死的,只要你想,在后街道总能弄到食物。 人是齿轮,在名为城市的巨大机械运作之中嘎吱嘎吱地转动,他们的意志并不会被城市所倾听,唯有当某一处的一堆齿轮同时停止运转的时候,这个名为城市的机械才会注意到,然而,后街道并不在这些齿轮之中,严格来说,后街道连成为齿轮的资格都没有,高坂纽乃也清楚,若不是关系到外界的案件,或许有生之年他都不会再回来这里,固然,在后街道的时间并不短,可这也不代表高坂纽乃会对这里产生感情,倒不如说,若是对后街道产生了感情,那才是最可笑的事。 小轿车便停在外界和后街道的交汇之处,一个已经废弃了的围墙,五六米高,围墙远比人们所猜测的要厚,也不要紧,反正在接近后街道的地方基本已经没有人住了,哪怕是住在这里的,也和后街道的人几乎没什么两样了,或许只有他们那可悲的自尊心支撑着他们没有走到围墙之后。 在围墙延伸到前方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小建筑,看起来像是一个超市还是什么的东西,高坂纽乃朝着那儿走去,他知道所谓超市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那里是‘出入口’,如果直接翻越围墙,估计在围墙后的集合能够马上把自己撕成碎片,没有任何余地,而唯有通过出入口走进后街道,才能算是正常进入。 超市里面很冷清,货架上也没有什么东西,饮料冰柜的门敞开着,里面那些饮料也不知道有没有变质,货架上的东西也多少蒙了点尘,甚至连价格也糊成一团,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没有清理过了。 但如果仔细看的话,却能够发现货架上还有一些比较奇特的东西,比如匕首,没有包装的匕首,打磨粗糙,只能说勉强能用,还有论个卖的子弹,这个价格倒是比较清楚,不过看这子弹的数量,估计也没卖出多少。 再往里面走的话,还能够看见更加不合规的东西……不过算了,高坂纽乃来这儿的目的并不是买东西,他只是需要穿过这个超市去往后街道而已。 超市的老板是一个老头子,感觉已经有六十多岁了,但面色红润,很健康,此时老板正躺在躺椅上面,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给自己扇风,旁边还有一个老旧的播音机,里面放着不知名的曲调,这种播音机是被改过的,接受不了信号,只能播放磁带,而这种磁带早在十几年前便停止生产了,毕竟也不会有人闲得无聊去听这个。 “今天有多少集合动起来了?”高坂纽乃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纸巾,扔在老板的面前,“怎么都趁着这时候出乱子……哎……” “我还以为你小子死外边了。”老板瞥了高坂纽乃一眼,似乎认出了这个男人,他拿起纸巾扔出,高坂纽乃一把接过,老板继续拿着扇子扇风,“不收你钱了,今天就那啥地方……早上六点多吧,那小学后草坪上死了四个,两个断指的一个奏者一个缝裁的,奏者和缝裁是断指的人干掉的,但是断指的不知道是谁干的,现在他们都在猜是无人还是戏剧,估计现在还在吵。” “还没拆呢,那小学。” “没拆,那地方怎么说都还算是个建筑,用来埋人或者制药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两年奏者在那儿一楼好像在做什么大乐器,也不知道做得怎么样了,到时候真做成了我估计得出去躲两天。” “又来……”高坂纽乃叹了口气,把纸巾放进口袋,“他们还不明白吗,这样做就是在寻死……上面的人让他们活着已经是开恩了,他们居然还想着……算了,反正这不是我处理的事情,还是让上面那些人头疼去吧,我早说了这些集合就不应该留着。” “后街道的人这么多,谁能保证不出一两个疯子?”老板笑了笑,许久没有刮过的胡子也抖了两下,“只要有一个疯子,啧啧啧,那就肯定会有一堆疯子!就像那个什么……蟑螂!对,你们外界人不是说什么,当家里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就代表肯定有一堆蟑螂!” “说的也是。” “话说你这次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事?不可能吧,什么时候你们警卫厅也开始参合后街道了?前两天有个神使在这里杀了二十多个警卫厅的人都不见你们这么着急,不如赶紧回家吧……就因为那件事,医馆到现在都没有开门,也不知道里面那个医生去哪儿了。” “和那件事无关。”高坂纽乃摇了摇头,“这次的问题比较严重,他们逾矩了,半小时前夜市区那边出了人命,是断指集合的人干的,而在上面还有奏者的痕迹,在外界杀人,他们已经违反了当初的条约。” “我的大老爷啊,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他们还能够叫做人?”老板笑着,按了一下播音机,那里面的磁带弹了出来,声音也戛然而止,“这种条约他们本来就不上心,只是之前他们不能出来罢了……现在看看这天,谁还管他给不给出去?” “看来你也不知道多少。”高坂纽乃拿起那个磁带,放进口袋,“我进去看看吧。” “……行吧,注意点。” “我一直都很小心。” “我是让你注意别把你以前那一套拿出来用,真当我关心你?”老板没好气地把扇子扔了过去,“我说那些人是疯子你还真信?你才是最大的疯子。” 高坂纽乃没有回答,他侧身避开了飞来的扇子,便朝着超市的另一头走去。 穿过那扇门,便能够到达后街道。 在刚踏入后街道的时候,便能够感受到后街道与外界的不同,首先最大的特点……后街道的灯光显然比外界少了不少,和外界那隔几米就有一盏路灯的情况不同,后街道这里,一大片的地方都是黑色的,就连灯光也显得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高坂纽乃能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躺着一个人,没有上衣,裤子也是破破烂烂的,头发乱糟糟的,盖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纸皮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面对高坂纽乃的目光只表现出最真实的冷漠和猜忌,手里拿着一块不规则铁器,昏暗而阴郁地抽着烟,在这种毫无生机的衰败气息下,哪怕是猫狗都会瑟缩着后退,生怕自己就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高坂纽乃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一样,径直朝着那一片黑暗走去。 从来不缺少人,但从来不觉得有人,这便是后街道。 他忽然很想唱歌,想要在白夜之下唱歌,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个时候他最常唱的歌是一个叙事风格的歌曲,讲的内容是一个孩子在后街道挣扎向上攀爬的故事,故事的原型好像是西海的某个集合的人,不过听说那人已经死了,不过不要紧,那个时候的高坂纽乃很喜欢那首曲子,主要是那首歌的旋律确实不错,对于当时没有接触过多少音乐的高坂纽乃而言已经算是天籁。 他开始哼唱那段旋律。 并不复杂,朗朗上口,当第一个歌词从嘴里发出的时候,过往的回忆便席卷而来。 他一边哼唱着歌一边行走,知道他来到他的目的地。 一栋大楼,看起来还勉强算是崭新,门口有两个人倚靠着墙壁,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不远处还有一个人抽着烟,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这边,高坂纽乃没有说话,走进了这栋大楼,里面的大厅倒是挺亮,至少比外面那有了跟没有一样的路灯截然不同,高坂纽乃走上没有扶手的楼梯,一直走到四五层的位置。 当他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稀客啊。” 大厅中间有一张长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便坐在长桌的一侧,他厚重的衣服盖住了身子,只露出了他的头,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高坂纽乃知道,在那些衣服下面,是由整个机械构造而成的身体。 “不算,说来听听,节彘命让你们干什么了。”高坂纽乃毫不客气地把腰间的刀扔在了桌子上,往凳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不只是你们,奏者还有缝裁还有别的那几个,都出来吧,你说对吧,断指。” “说的也对。”被称为断指的男人点了点头,“都出来吧各位,躲不过去的。”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能够好好聊聊,对吧,诸位也知道这次是我们的神明为我们夺来到机会,唯有好好使用神的恩赐,我们才能看见属于我们的光芒!” 五十多岁的女人慷慨激昂地说着,她看起来十分有礼仪,就像是古时候贵族的掌管者,她的左手拿着一根白色的指挥棒——那是用人的指节一节一节拼接而成的指挥棒。 “晚上好,第一指挥家女士。”高坂纽乃颔首道。 “晚上好,我亲爱的清扫者先生。”贵妇人回应道。 “假惺惺的礼仪就算了吧,说正事,你们警卫厅该不会要参合到这件事之中吧?这次是我们神明的旨意,能够接受你的提议在这里进行会议已经给足你们面子了,如果你想要阻止我们,我们只能说,绝无可能。”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性,血气方刚,他身上穿着贴身的衬衫,纯手工制作,很干净,看起来也很舒服。 “缝纫针,话不要说这么冲。”断指皱了皱眉,“四线机没有教会你基本的礼仪吗?”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对这个什么清扫者这么尊敬是为什么,怎么,警卫厅还能够管到我们?” 缝纫针刚说完这句话,面色就变了,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脖颈,不知道在抓着什么,他的面色开始发青,脖子上也浮现了被勒住的痕迹。 “哈哈哈……嘻嘻……清扫者呀……需不需要我帮你解决一下这个无礼之徒?相信我,这一定会是一出华丽的表演!就用来当作今晚的开胃菜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缝纫针的血色谢幕】!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夸张的小丑服装的男人,看不出来是什么年纪,毕竟他的容貌都被盖在小丑面具之下,而露出来的身体肌肤也裹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好了,小丑先生,请先把他放下来吧。”第一指挥家的眉头微微颦蹙,“我们的会议还需要他,先不要让他这么死去。” “无聊的女人。”小丑砸了咂嘴,而缝纫针猛然开始喘息,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目光看着那个小丑,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嗯……奏者集合的第一指挥家,断指集合的断指,缝裁集合的缝纫针,还有戏剧集合的小丑……估计无人集合不会来了。”高坂纽乃满意地点点头,他拍了拍手,招呼在场的人坐下,“人到齐了,那么接下来,该聊聊你们干的好事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叁 伊邪鸫·折翼 【樱岛·白海】 【后街道·断指集合驻地会议楼】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八点】 “早晨七点三十一分二十二秒,白海夜市区,一十三号,桥本先生换了一身振袖,带着油纸伞出了门,因为黑幕现象,他这几日不用上班,于是他便和自己的妻子一商量,决定在今天一起去祭拜一下他们信奉的神明,多好啊,幸福快乐的夫妻两,享受着难得的双人假期,然后,一个机械怪物忽然冲了出来,把桥本先生撕了个粉碎,还把手伸进了他的腹腔之中搅动他的他的内脏,最后走的还是还把桥本先生的头颅给砸碎了……” 高坂纽乃的手在刀鞘之上敲击着,深吸一口气:“你们干的,说说看吧,为什么这么做,桥本先生的妻子大清早带着桥本先生的尸体出现在了警卫厅门口,哭着吵着要我们绳之以法……我正好在那里处理公务,呵……你们真的越来越放肆了啊,他妈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嚣张,真当上面不管你们?” “请冷静一些,清扫者先生,毕竟我们都是后街道出生,从某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是自己人,你说是吧。”第一指挥家微笑着,她一直都保持着谦逊有礼的模样,这个妇人让人无法提起愤怒之心,毕竟,这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确实让人难以拒绝。 “第一指挥家,你的人已经死了一个小提琴了,你该庆幸你收下的人没有傻到去外界演奏,不然来的就不会是我,而是一车的神使,这件事的定义也会从当街行凶转变为邪教徒恶意杀人。” 第一指挥家的手悄悄握了握拳,但没有别的动作。 “……是左中指。”断指看起来有点尴尬,他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用那机械构造的手指,“他……是我管教不严。” “现在已经不是管不管教的问题了,警卫厅要抓住凶手,你们把凶手交出来,不论是不是真正行凶的人,然后,把你们的人全部收回来,至少不要让他们再干那种蠢事。” “额……这个可能做不到了。”缝纫针说道。 “说。” “没有信号。” “我知道没有信号。”高坂纽乃说道,“但是你们完全没有联系的手段?一点儿也没有?” “抱歉。”第一指挥家歉意道。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神明说,有一个身着振袖,拿着油纸伞的人,性别不明,样貌不明,体型也不知道的人身上有什么东西,神明需要那个东西。” “……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们这么坚信也是……哎。”高坂纽乃揉了揉头发,闭上眼,向后仰了仰,“确认一下,你们真的没有联系手段?” “抱歉。”第一指挥家说。 “没有。”断指说道。 “对不起啦~确实没有。”小丑说。 “……没有。”缝纫针说。 “那我没有办法了,如果你们的人继续造成伤亡,他们马上就会发现死者的共同点,呵……振袖,油纸伞,那么接下来整个白海甚至樱岛都会避免带着这两件物品,而且只要第二人死者出现,你们就藏不住了,一次死亡案件只能说是意外,两次有巧合的死亡那就是人为,藏不住的,你们可以商量一下遗书怎么写了。” 高坂纽乃拿起桌上的刀,挂回到腰间,他打了个哈欠,摇摇头。 话聊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如果还好信号,或者能够联系得上已经出行的人,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一切都没有如果,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确了,这几个集合或多或少都有人已经离开了后街道,而他们有同一个目的——找到那个穿振袖拿油纸伞的人,从那个人身上拿到什么东西。 但后街道这些集合的行事方式实在是太无拘无束了,就看桥本的这一次案子,很明显这些人是不会留手的,桥本的死亡已经引起了警卫厅的重视——毕竟在黑幕现象期间,犯罪数量肯定会增添,但像桥本这么恶劣的事件还是头一回,如果接下来还发生这样的命案,很容易就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然后,他们就会发现死者的相同点,振袖,油纸伞,并且他们很快会发现造成命案的不是什么普通人的手段,于是,发现邪教徒的痕迹也只是时间问题,三日月插手,神使出动,轰轰烈烈把这几个集合扫个干净——这还是乐观估计,如果上面的人不想浪费时间,用一些……那种东西,一口气把整个后街道抹除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这种事情确实有先例,在三日月的资料里面也有记载。 或许不会有多少人知道,神明的恩赐并不只是界明刀,还有一些被神明的力量所灌注的东西……也或多或少拥有神明的力量,那些东西被封存在每一个地区的三日月分部下,唯有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取出来,毕竟,那些东西的使用条件和使用方式十分苛刻,而且效果也过于夸张,除非是遇到十分严重的问题,否则不会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的。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清扫者先生。”第一指挥家问道,“这一次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当,但这也是我们的神明的指令,我们的信仰是纯粹的,因此,我们遵循神的意志,难道这也是错误的吗?” “你们的神明是什么货色你们心里没点数?”高坂纽乃嗤笑道,“一个把自己做成乐器的疯子,一个把自己整成铁皮的疯子,一个用人皮做衣服的疯子,一个把自己内脏掏出来玩抛接球的疯子,这样的神能够存在已经是给你们的宽容了,你们居然还有脸给我提对不对……说句实话,现在最好的处理方法是我拎着你们几个人的头去警卫厅交差,也省的我慢慢给你们手下这帮人擦屁股,没意思,真的没意思。” “清扫者先生,我们能够和和气气地交流是出自于双方的平等和友善,希望你不要如此咄咄逼人。”第一指挥家皱了皱眉。 “他就是希望我们能够动手,毕竟处理我们可比处理外面的人简单多了。”缝纫针冷笑一声,这个年轻人依旧是这么张扬,也对,缝纫针毕竟还是后街道出生,没有去过外界,对外界的理解自然是有些许偏差,不止是缝纫针,断指也是这样,在他们眼中看来,外界的人甚至没有他们强大,为什么警卫厅还需要庇护他们? “这是要演一场好戏了吗?需要我为各位搭建舞台吗?相信我们,我们有最——最专业的表演者,跳火圈?吞剑?空中飞人?还是说把人切成两半再拼起来?飞刀?扔苹果?不不不……扔苹果太没有意思了……换成炸弹吧?落到地上就爆炸?我们一起来,看看谁能够活到最后……轰隆!” “住口。”断指呵斥了一声小丑,他面色显得难看了一些,确实,缝纫针说出了他最担心的那个问题……假如高坂纽乃的任务是处理好这件事,他完全有许多选择,把已经离开了外界的集合成员显得太麻烦了,但这只是局限在警卫厅出手的情况下。 集合并不知道三日月的存在,但是,他们知道神使的存在,神使啊……在座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的集合能够抵抗神使的力量,如果只是一两位神使还好说,但谁都知道绝对不止这么些,而且如果神使在后街道出了事……那结果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外界过少的交流以至于他们现在处于一个很尴尬的位置,对神明的虔诚信仰以至于他们根本没有思考后果便出发了,那些已经出发的人已经无法收回,这么想来,或许趁现在赶紧离开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果你们在想离开白海的话,呵……”高坂纽乃似乎看穿了几人的想法,“如果神使想要找到你们,你们是跑不掉的,要不来点有意思的……比如你们亲自出去,亲自把你们的人一个一个抓回来……不过这样子你们得赶紧了,趁他们还没犯下新的人命之前,怎么样?要不要赶紧出去,现在断指已经有一分了,你们只要加把劲……” 说到这里,高坂纽乃打了个响指:“你们也可以对着你们的神明祈祷一下,期待犯下命案的不是你们集合的人,这又不是赛跑,比的不是谁第一,只要有人落后于自己,你们暂时就是安全的,只要先动手的不是你们集合的人,你们就是安全的……好了,话就说这么多,我去看看后街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这时候,断指猛然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身,和他一同站起来的还有缝纫针,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又把视线投向高坂纽乃。 “……清扫者先生,你暂时不能离开。”片刻之后,断指先开口了,“我的人管教不严,这是我的问题,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节彘命神的两只手就此折断,所以……请先留在这里,至少在我们找回我们的人之前,我们要拖延一下时间。” 高坂纽乃没有说话,而是看着缝纫针。 “我啊……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嚣张而已,他们怕你清扫者,我可不怕,我们缝裁集合再怎么说在后街道也有一席之地,你就是一个警卫厅的人,面对我们总不能掀起什么风浪。”缝纫针看向仍然坐在座位上的第一指挥家和小丑两人,“你们两个不打算加入我们?” “我不方便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所以,我还是静观其变吧。” “所以说第一指挥家还是太拘束了!要我说,这么有意思的表演可真是难得啊!我都想~花点钱买门票了,毕竟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清扫者动手了~”小丑笑道,他对着高坂纽乃做了个滑稽的动作,“您应该不介意我在这里观看吧?” “当然没问题。”高坂纽乃回应道,“毕竟太久没回来了,总得让大伙儿看看现在的我嘛……毕竟,我也就觉得挺有意思的。” 下一刻,断指和缝纫针动了,断指的右手炸裂开来,一束黑色的枪管正对着高坂纽乃的额头,而缝纫针手中也出现了几根三十公分长的银色细针,朝着高坂纽乃的额头刺去。 而高坂纽乃手按在腰间,抽出了那把刀。 “还好刚才找尾村借来了这个……【界明·伊邪鸫·折翼】。”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肆 钢笔 【樱岛·白海】 【酒馆·十三月午后】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八点】 音速躺在椅子上,显得如此慵懒,她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早晨八点还是比较少人,不……在黑幕现象之后酒馆的人就少了许多,今天望月痛和二阶堂奈一同行动,而音速则是留在了十三月午后,毕竟,此时这把打刀已经到了她的手中,而她要在这里等待两个人,不对,应该说,等待两个魔女。 这并不是合作,更像是交易,双方各取所需,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够达成共识,毕竟音速对魔女并没有多少好感,即便玛门已经释放了属于他的善意,音速仍然不会就此接纳,正是因为魔女的存在,她才会到如今这副模样。 还记得在几年前,她仍然是酒馆的调酒师,但和现在不同,那个时候她下班能够回到家,家里有家人,不用担心什么非自然的存在,在镜湖的那些时光令人难忘,不论在樱岛这两年的记忆有多么深刻,都无法替代镜湖的过往。 镜湖的东部沿海地区有一片墓园,包子的墓碑就在那里,那里有一片白色的墓碑,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死亡日期,还有遗言,包子的墓碑就在里面,他以前说过,他要和被他处刑的人葬在同一个地方。 后来,音速也去过那里,属于包子的那一块墓碑显得十分孤单,上面的名字便是包子,出生日期?没有,只有一个死亡日期,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三号,而包子墓碑上的遗言也十分简短——‘这里躺着一个姐姐的弟弟’。 其实这块墓碑上本来是没有这句话的,是音速后来加上的,包子在离世的时候没有留下话语,因此这句言语是从音速的口中说出的,这么想来,也确实可悲,人生之中的最后一句话居然不能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玛门不知道这两把鹤翅刀里面到底是谁,音速清楚,那些【瓷】的人也说过了,包子二分之一的灵魂已经在音速身上了,在这两把鹤翅刀之中?或许是吧,但是要说让包子活过来,音速并不觉得这可行,即便她对魔女并不是很了解,她也清楚让人起死回生是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即便真的成功了,需要的代价也应该是十分恐怖的。 这也是为什么昨日和拉普拉斯的交谈之中,音速没有询问让包子活过来的方式。 严格来说,包子并不需要活过来,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是音速最不想要的,如果真的抓住这缥缈的希望,当一切失败的时候,她不知道能不能接受那个结果,想来应该是接受不了的吧……毕竟,这个愿望太强烈了。 所以,已经发生的事情还是不去改变吧,玛门和阿斯蒙蒂斯想要询问什么音速不在乎,也不想去了解,十有八九和启示录有关系,但这和音速又有什么关联吗?没有,倒不如想一想,如果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子规把这把刀给了自己,那就代表自己能够只配它……不过打刀并不是音速擅长的刀具,她只会鹤翅刀,而且只会这两把鹤翅刀,别的一概不会,和界明刀不同,这两把鹤翅刀并没有什么特别,或许以前有过,但现在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鹤翅刀,时不时需要保养,使用的时候也要避免过度折损。 早晨八点,她把打刀随意地放在酒馆吧台下,即便没有客人来,该有的样子还是要装一装,以免客人一进来的时候看不见人,或者自己正用什么不合礼仪的姿势瘫着,那可就不好了,该做点什么呢……要不要先给自己榨一杯果汁? “早上好。” 门口的风铃发出声响,玛门的声音随之传来,今天的玛门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里面是黑色短袖,而阿斯蒙蒂斯则正好相反,黑色的外套和白色的卫衣,和玛门并排行走的时候,倒也显得十分和谐。 “早。”阿斯蒙蒂斯也对着音速挥了挥手,只不过这个女孩脸上面无表情,反而让这个招呼听起来随意了不少,她左右手各拿着一串三色团子,看起来像是刚买的,还散发着一点热气,上面挂着的焦糖酱还在缓缓流动。 这或许就是阿斯蒙蒂斯的性格吧,在面对别的人的时候总是这副模样,玛门随手在阿斯蒙蒂斯的头上揉了揉,把门关上。 “早上好。”音速说道,“要喝点什么吗?” “和之前一样吧。”玛门说道,“一杯蜜月,一杯苹果汁。” “我也要,鸡尾酒。”阿斯蒙蒂斯说。 “想都别想。”玛门看向音速,“就蜜月和苹果汁。” 阿斯蒙蒂斯抬起头想要锤玛门,不过在看了看她手上的三色团子之后她又放弃了。 也对,音速想到,她收拾了一下需要的材料,便开始制作玛门说的那两杯饮品。 玛门和阿斯蒙蒂斯坐在上次坐的位置上,他们打量着酒馆,装饰到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因为黑幕现象的存在,客人的数量明显不如之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时间没有多少人会来酒馆,说不定晚上人就多起来了。 “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人意料。” 片刻之后,玛门先开口了:“黑幕现象……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觉得太阳应该是消失了,但是原因我不知道,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 四十毫升的苹果白兰地,十毫升的橙酒,十毫升的香甜利口酒,十五毫升的现榨柠檬汁,冰镇浅碟香槟杯,雪克杯。 “最初的魔女干的。”玛门说道,“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太阳的本质是信仰。” “没有说过。”音速回答道。 先摇壶,加入苹果白兰地,随后加入香甜利口酒,接着是橙酒,柠檬汁,加上一些冰块,摇合均匀,等到时间之后再滤掉冰块,将酒液倒入冰镇过的浅碟香槟杯。 “神明收集信仰,储存在名为太阳的容器之中,樱岛的民间诗歌之中说过……‘天上又两个太阳,一个属于神明,高挂在天空之上的天空,一个赐予人类,沉浸在云与海之中’,其中第二个太阳便是樱岛的太阳,这两个太阳都是由信仰填充而成的,在那天凌晨的时候,最初的魔女通过某种方式去往了天堂,夺走了其中一个太阳。”玛门说道,“如果所谓的神明把另一个太阳用来填补樱岛的空缺,黑幕现象就不会发生,但是他们没有这么做,他们选择把剩下的太阳留给自己。” “这种谎言撑不了多久。”音速说道。 名为蜜月的酒,呈现一种清晰的颜色,不会显得浑浊,上面还浮着些许白沫,这是在摇合之后的痕迹,最后,在上面放上一片柳橙皮卷作为点缀。 “很显然,他们要在这几天内把失去的太阳夺回来。”玛门接过酒,喝了一口,“呵……要是他们能够把最初抓到,那我还得谢谢他们,想要太阳可不只是神明,那些邪神也想要呢……假如获得了那个数量的信仰,哪怕是只有一个信徒的神也能回到最巅峰时候,建立祂的神社,召集新的信徒。” “那你呢?”音速问道,“你想要吗?” “如果说不想那肯定是谎话。”玛门笑道,“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必要的,硬要说,我对拉普拉斯更感兴趣,你找到刀了……介不介意让我看看?”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总得让我也有点收获吧?” 一杯苹果汁放在了阿斯蒙蒂斯的面前,阿斯蒙蒂斯此时已经把三色团子吃完了,她端起苹果汁,用吸管慢慢喝着。 “这倒也是,那么,这两样东西你选一个吧。” 玛门说着,把两个物品放在了桌上——一根纯黑色的、带着羽毛纹路的钢笔,还有一个银色的手表,这两样物品看起来十分普通,不过既然是玛门拿出来的,那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效果,比如…… “魔女的收藏?” “不,那是魔女才会有的东西,按照定义来说,这叫天使的馈赠。”玛门指了指那根钢笔,“处于某种原因,在你选择之后我才会告诉你它的效果,你身上没有非自然的物品,在黑幕现象期间,你要有自保的手段,毕竟现在有不少眼睛盯着那个消失的太阳,那些神明的信徒可不会管别的事情,据我所知,今天白海已经有命案发生了……” “从哪里弄来的?”音速看着桌上的这两件物品,“不会有什么后果吗?” “他们追不到你的头上,再说了,如果真到了需要用这个东西的地步,还在乎会不会被发现?对吧……后果不要紧,能保护自己的才是有用的。” “那就这根钢笔吧。”音速拾起了那根钢笔,“有什么用?” “这根钢笔叫【白夜】,呵……该说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用法很简单,这根钢笔的墨水能够赋予一个物体短暂的神性,具体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都不知道,或许是好的,也可能是什么怪东西,不过当你实在是没办法的时候,可以把笔尖扎进自己的身体里面,相信我,效果很不错……不过用完之后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我知道了。”音速回答道,把钢笔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之中。 玛门收回了手表,拍了拍掌:“好的,那么现在我们来聊聊……你手上的界明刀,和拉普拉斯的事情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伍 当一段旋律死去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外·萃白区·白色湖畔三街】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上十点十二分】 五分之一,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三分之二,一,一又五分之一,一又四分之一,一又三分之一,好,就到这里,最好的数字,就到这里,一又三分之一,一又三分之一……多么美妙的数字,读起来又是如此地让人满足,再来一遍吧,一又三分之一。 一号中提琴的手指在空中拉动不存在的琴弓,戴着白色手套,隐藏在面具之后的脸庞不知道表情,她的黑色长发盘了一个复杂的发型,为身上这一套黑色连衣裙添上了华贵的气息,在连衣裙之上是黑色鎏金的披肩,盖住了她白皙的肩膀。 她的足尖在地面上舞蹈,不对,那并不是双足,而是两根琴弓……是的,一号中提琴的的双脚是两根琴弓,和地面碰撞的时候发出的也是清脆的木头声响,带上些许琴弦的颤抖声,在黑色的白天下尤为刺耳。 一,二,转身,旋转,很好,对上节奏,配上音乐,很好…… 她提起裙摆,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没有旋律的舞蹈就此结束 白色湖畔,位于萃白监狱外,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两者之间的距离也有十几公里,只不过距离萃白监狱最近的建筑群便是这边,因此在介绍白色湖畔的时候,都会说位于萃白监狱外,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只是这么叫叫习惯了。 在早晨,得知神明的指示的时候,他们便动身了,没有联系方式,他们只能够使用最直接的方式,复杂,但是有效的方式,每一个人去往不同的地方,负责一片区域,把人员分散开来,这样,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过最多的地方…… 而一号中提琴分配的地方便是这里。 一号中提琴的面具是白色的,看起来就像是什么话剧之中的路人,那种身穿黑色西装,脸上戴着个面具的路人,说不定还要有一顶黑色礼帽,就是这种感觉,这个面具看起来十分普通,但在她的脸上时,便显得有一些不同。 中提琴,擦奏弦鸣乐器,提琴族中的中音乐器,外形及结构与小提琴基本相同,只是形体略大,五度定弦为c、g、d1、a1,琴身长度一般为42.5厘米,中提琴的音色比小提琴更厚实、温暖而丰满,指法和运弓与小提琴基本相同…… 这是在大多数眼中中提琴的模样,不过,在一号中提琴这里,这种常识显然不适用,比如此时,一号中提琴手中甚至没有拿着什么中提琴,她本身便是琴,和二号小提琴那种把眼睛安在小提琴上的不同,一号中提琴把自己制成了中提琴本身,也正是这样一种对音乐的追求,让她成为了一号中提琴。 在结束舞步之后,一号中提琴站在了一旁,她在等待。 她不会主动去寻找自己所要寻找的东西,她更相信冥冥之中神的指引,神会把迷途的羔羊带到她的面前,神明……下照命,下照命尊,您的音乐指引我们前行,啊……世界上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能够作为乐器使用,不论是木材,钢铁,还是动物,人类,乐器不是死寂的,乐器也是拥有生命和灵魂的,当我的生命和我的乐器交融,当我的灵魂和乐器的灵魂交融,我能够窥见您的一角吗? 想到这里,一号小提琴忽然浑身激动地发抖,颤抖,痉挛,片刻之后,她才逐渐平静下来,面具之后的嘴长呼出一口气,把一切的疲惫吐出。 在黑色的天空下,一号中提琴悄悄站立着,昏黄的路灯照在她的身上,为这一身黑色连衣裙添上新的色彩,一号中提琴右手的手指在不断抽动,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右手手指,在化为中提琴之后,她的身体和音乐已经产生了共鸣,这里的音乐并非那些优美旋律亦或者什么经典的曲子,而是她能够听见的一切声音。 下照命的教义,世界本身就是乐器,风吹过的声音,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花骨朵绽放的声音,小草破土而出的声音,流水的声音,树木倒下的声音,人的交谈声,血与肉被挤压的声音,生物哀嚎的声音,哭泣声,怒骂声,这些声音全部全部都是乐器,共同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最长,最无序的乐曲。 一又三分之一,是的,一又三分之一……啊,多么美妙的数字,这就应该是这首曲子的名字……听啊,听啊,即便天空仍然是黑色的,这首曲子也依然能够描绘出烈日的模样!世界本身就应该由这首曲子构筑起来,一切的轨迹都在乐谱之中,如果……不,只要我能够重现这份乐谱,我就能知道时间万物的一切…… 她伸了个懒腰。 耳朵忽然听见了什么声响,是有人在踱步,在走路吗?也对……即便是黑幕现象期间,也会有人出行,这是不可避免了,其实,按照黑幕现象期间,本应该有更多的人出行,不用上班,在家也只能看看书之类,不如出门多走两步,只可惜人们天生对黑暗有不少恐惧,黑暗本身就和危险挂钩,在如今这个时代,人们已经失去了对危险的向往。 有几个人?听一下……两个,是的,两个,应该是……不,肯定是一男一女,啊,是的,油纸伞,振袖……就是这个,这是神的指引,这个窃贼偷走了神所需要的东西,而我的神明让我帮祂取回,取回来,如果我完成了这件事,神明一定会很高兴的吧…… 一号中提琴稍微移动了一下,站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之中,她深呼吸几口,闭上眼,聆听那两道脚步声,啊……快了,就快到了……距离已经不剩多少了,一会儿应该怎么做?只处理目标,还是把目标身旁的那一位一同处理了?哎呀……好久没有来到过外界,已经不是很熟悉这里……一会儿要去哪里吃一顿吗?外界的食物都有什么来着?吃个早餐吧,嗯…… 等一下。 在一号小提琴听见的声音之中,多了一道,脚步声多了一道,多出来的那一道脚步声听起来焦急了不少,失去了稳定,很熟悉的脚步声……听过。 不过不要紧,不论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都无所谓,神明的旨意应该放在首位! 一号中提琴听见自己那虚假的心脏正在跳动,剧烈的跳动,伴随着那脚步声的接近,她抬起了手,先动手还是先威胁?直接动手吧!速战速决!她猛然一步踏出,琴弓制作的左脚落在地上,她整个人借着这个支点一个打转,左手握着那一根不存在的琴弓甩动—— 在这一瞬,她的左手被人抓住了,第三道脚步声的主人来到了她的身后,把一号中提琴正准备冲出的身形抓住了,那人把一号中提琴向后一扯,伴随着木头撕裂般的声响,一号中提琴跌坐在了地上。 她在落地的那一刻便把左脚朝着身后刺去,她又信心,那根琴弓一定能把那人的胸膛刺穿,然后,她便能继续…… “冷静点。” 是第二指挥家的声音。 一号中提琴收回了腿,,用右手撑起自己的身子,站好,对着面前的第二指挥家行了一个宫廷礼,她颔首着,面具之后的嘴开口道:“您好。” “别动手,第一指挥家说了,现在全部回去,不要声张,回后街道。”第二指挥家说道,“你如果在路上看见团员,也叫他们一同回去,在事态超出控制之前,我们奏者乐团要把自己摘出去。” 奏者乐团——这便是奏者集合对自己的称呼,这是一个十分完善的交响乐团,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倍大提琴;短笛、长笛、双簧管、英国管、单簧管、低音单簧管、大管、低音大管;小号、圆号、长号、大号;定音鼓、锣、钹、吊钹、铃鼓、三角铁等;钢琴、竖琴、木琴、铝板钟琴、排钟、管风琴、钢片琴等……每一个乐器都能够在奏者集合之中找到,正因如此,奏者集合的规矩十分严格,比如,身为乐器的一号中提琴,必须听从身为指挥家的二号指挥家的命令。 即便她很想要在这里‘演奏’一曲,她也必须回应:“是……有我可以知道的内容吗?” “今天那个清扫者过来了,断指集合那帮人杀了一个人,把事情闹大了,如果继续下去,会被神使发现,下照命尊的命令我们要聆听,但在这之前要确保团员不会减少,二号小提琴已经死了,想要找到一个新的小提琴可不容易。”第二指挥家说道,“断指和缝裁集合的缝纫针对清扫者出手了,两个人加起来没有撑过半分钟,还好第一指挥家明白局势,我们才会有缓和的余地,在我们的人动手之前让他们全部回来,短时间内不能张扬了……” 然而,在话音未落的时候,异变发生了。 最初的那两道脚步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肉破碎的声响,一点殷红的温热溅射到了第二指挥家的脸上,他用手指擦了一下,凑到眼前。 是血。 然后一声巨响,一号中提琴的胸膛猛然炸裂开来,一片片木头碎屑四溅,散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之间,只留下几个齿轮还在原地打转,片刻之后,倒下,属于一号中提琴的旋律完全消失了,方才在这里舞蹈的少女并不存在过。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陆 西海路途 【樱岛·西海】 【底层外环】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上十点】 望月痛开着那辆轿车,面色平静地看着漆黑的路,车灯随着车身的颠簸颤抖着,时不时照射到道路两旁的标识牌上,反射的光芒又让道路亮堂了不少。 她开着车窗,口中依旧叼着那根烟,熟悉的牌子,从二阶堂奈那里弄来的,味道很淡,不过能够存留很久,而且在这种马路上,这种淡淡的味道能让她保持清醒,不会太强烈,还可以让人心旷神怡。 车子的轰鸣声在这寂静的道路上显得超了点,不过不要紧。 副驾驶位坐着的是二阶堂奈,她的右手支撑在车窗上,抵着自己的下巴,眼镜之后的双眸不知道看着哪里,她抚了抚自己的脖颈,那道疤痕凹凸不平,手指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疤痕的存在,即便不让自己注意,那道疤痕依旧在那里。 还有右眼上的那道疤痕,这么想起了,这两道疤痕倒也是同一时期的东西了……二阶堂奈想到,算起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啊……当初自己选择成为一个医者的理由,当初的理由……现在倒也还记得,只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差不多了,再过十分钟左右。”望月痛说道。 “嗯。”二阶堂奈应道。 西海的底层和外界相隔甚远,中间有二三十公里的荒凉大地,没有绿植,没有建筑物,只有一条车道,年久失修,路面崎岖不平,时不时便有一些坑洼,好处便是不容易迷路,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一定能够到达那边。 不过往日里也不会有人去往底层,在西海的绝大多人的认知之中,这条公路早已经荒废,公路的尽头什么都没有,是的,在他们眼中,底层并不存在,西海是如此的富饶美丽,怎么会有城市的杂质混入其中? 还是外界聪明,倒不如说,是掌控外界的人聪明,只要不让底层出现在外界的眼中,让底层永远是底层,即便无法根除他们,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毕竟,在远离自己家的地方有一窝老鼠,不会影响自己,那么谁又会在意呢?更何况,对于他们来说,这一窝老鼠甚至不存在,只要让他们不知道有老鼠的存在,就没事了。 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让底层去往外界,十几二十多年前便有那么些人,尝试整合整个底层带动底层发展,随后便是朝着外界一点点靠近,他们在底层之外建立房屋,种植绿化,一点一点地朝着外界的地方靠近,不过这个苗头在刚诞生没多久的时候便被发现了,随后,为首的两人以邪教徒的身份被处理,其余的人也或多或少受到波及,不过这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从那天开始,底层再也没有出现过。 “以前这里还没有那么荒凉,不过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底层的人便不再出来了,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外界和底层之中的建筑都拆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这条路了,要不是底层有时候需要再外界购置一些东西,说不定这条路都保不住。” 望月痛似乎很随意地提起了话,她说话的时候烟还在空中,因此话听起来有点含糊不清,不过还是能够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再说了,现在是二阶堂奈在聆听,如果要说谁能够明白望月痛想要表达什么,那首选肯定是二阶堂奈。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以前就是在西海这边的底层。”二阶堂奈说道,“算一算,十几二十多年前……差不多是你出生的时候?” “嗯。”望月痛应了一声,“就是我爸妈死的那时候。” “这样啊……” “说实话,虽然说是爸妈,但是我对他们两个完全没印象,或许是当时太小了吧,是观望叔把我带大的,不过他早已经搬去中京了,倒是每天都有通话,这两天我就不清楚了……”望月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的记忆之中关于我爸妈的几乎没有,反而和观望叔的记忆挺多,我记忆之中甚至没有亲眼见过父母,仅有的能想起来的只有……怎么说呢,很朦胧的画面,我只能想起是一个白色的房间,当时我在摇篮之中,天花板上还有红色的花朵……具体的就想不起来了。” “这么久远的事情你居然还记着啊……”二阶堂奈接话道,“我早就忘记我小时候的事情了,顶多只能记得我三岁时候我姐带我去商店买零食的时候了,不过想在想一下也只能想起那地方大概的模样,具体的事情我倒是也记不得了……就像那种照片,只记得起那一幕。” “你姐……哦对哦……”望月痛刚开口,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赶忙岔开了话,“反正……反正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如回去看看好了。” “你也记不清了?” “谁不是呢?” “说的也是。”二阶堂奈伸了个懒腰,“怎么忽然想回去那边了?” “昨天,那个麋鹿不是说了吗?找一个记忆之中凝固的地方,我以前在西海,那我肯定是来西海看看啊……毕竟我又不知道你或者音速的在哪里。”望月痛说道,“音速和那个叫什么……玛门的人有交易,我们就不打扰她了,难得能够陪我出来逛两圈,不要这么阴沉着脸嘛……看看外面……哦,外面也没啥好看的。” 二阶堂奈伸出手,望月痛叼在口中的那根烟拿下,放入自己口中,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她修长的睫毛看着被灯光照亮的公路,嘴角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喂喂喂……那根我还没抽完呢,你也不嫌脏。”望月痛没好气地说着,但她却别过脸,避开了二阶堂奈的方向,避免让二阶堂奈看见自己那已经微微泛红的面颊。 “嫌弃什么……怎么,你还介意间接接吻吗?”二阶堂奈依旧看着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说着,右手搭在窗外,左手夹着那一根烟,她又吸了一口,轻笑两声,“害羞了?” “滚蛋。” “如果你是因为刚才提到我姐那件事的话,没事,这么久了,早就无所谓了。”二阶堂奈夹着那根烟,弹了弹烟灰,“不过……等你找完你那边,就顺道去我那儿看一下吧……算了,等下次带上音速一起好了,现在这样子哪怕去了那边也没有什么意义。” “你这说的,你已经多久没回去了?回去看看你老师吧,或者看看你姐,我听说那边现在不是很好,你姐……好歹去拜一拜吧,她一个人也挺孤单的。”望月痛像是感叹一样,“说来也是可惜,型姐那么好一个人……啧,时间啊……缺的都是时间。”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别说是当时,哪怕是现在的我也没有办法,是啊……即便断了只手我都有信心接上,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行了,不说这个。”望月痛说道,“差不多到了……嗯,我和你讲过多少我的事情?” “不少,比如你父母曾经是无用集合的人,但是因为触及到了外界的利益所以被处理了,那是在你刚出生时候的事情……照顾你的那个人叫观望塔子是吧?” “嗯。” “其实刚开始我一直觉得这像是某个女性的名字。” “我也觉得,所以我都是喊他观望叔,毕竟塔子叔叔听起来就不怎么样。” “……是有点。” “不过他人很好。”望月痛说道,“真的,他一个人把我抚养到成年才去中京那边……我曾问过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中京那边住,他拒绝了,他说把我养大已经足够了,他想一个人享受生活……我每个月都有给他汇钱,他过的可比我们俩好多了,隔三差五旅游,不用工作,他半辈子攒的钱放银行都够每天的花销了。” “听起来不错。” “等以后我们忙不动了,也可以这么做,找个好地方住一辈子……” “听起来一般。” “和我住一块委屈你了是吧。”望月痛没好气道,“算了,说点别的,一会儿到了底层把钱包收起来,不要露出任何财富,二十年前的无用集合或许还会有秩序,但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一切财富都不要露出,最好什么都不要拿出来,带上必要的东西就好。” “嗯。” “车停在外面,进去以后直接去找无用集合的人,问一下我爸妈当初住的地方那些……抓紧时间的话,今天就能够搞定,到时候看看吃点什么,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 “……行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柒 二阶堂【上】 【樱岛·天守】 【时间不明】 “首先我们需要明白一点,医者仁心这句话并不是形容我们的,我们虽然有着医者的名号,但我们是恶人,听清楚,恶人,你必须成为一个恶人,任何一点仁慈都会要了你的命,记住,医术是可以救人,但在这里,医术是用来赚钱的,不要想着什么兼济天下之类的空话,你必须想着你自己,必须,什么都可以不管,但你自己是最重要的,你要学会挑选你的病人,选择你应该救治的人,你只是一个人,你救不了所有人,你也要清楚你的选择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只有学会了这些,我才会让你出师,想当什么仁爱医生,可以,别跟我学,去找那些大医院大医生,别找我,我的医术是赚钱用的。” “好的。” “……答应的倒是挺快,小鬼,叫什么名字?” “二阶堂奈。” “为什么想跟我学?” “救我姐姐。” “几岁了?” “三岁。” 二阶堂奈,天守人,出生在天守东方的一个小医院,母亲死于难产,父亲在外地打工挣钱,上面还有一个姐姐,这就是二阶堂一家,二阶堂奈的姐姐名为二阶堂型,比二阶堂奈年长八岁左右,不过,二阶堂型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在二阶堂奈三岁的时候,二阶堂型就已经扛起了照顾二阶堂奈的责任。 父亲早出晚归,更多的时候是在外过夜,每个月会把薪水的绝大多数打到家里的银行卡上,而二阶堂型负责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料理好家里的一切,还要照顾自己的妹妹,名为二阶堂奈的女孩。 严格来说,二阶堂奈的诞生算是一个意外,毕竟,二阶堂家本来只打算要一个孩子,但是因为某些阴差阳错的事情,二阶堂奈的母亲又怀孕了,而在经过简单的商量之后,他们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孩子的名字也想好了,二阶堂奈,奈取自于奈落,形容永不能离开的世界,俗语中指无法脱离的境地,不知有多么广阔的地方,据说,在生命之中绽放光彩的人,才能够去往那里。 而这个词语出现在二阶堂奈家信奉的神明——薄命神,又名薄命尊,薄命神的教义是,在短暂的生命之中不应让自己后悔,要在生命最灿烂的时候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而在教义之中,大多出现奈落的地方都是所谓“奈落之底”,是薄命神所追求的神国。 二阶堂奈的母亲叫二阶堂玲,一个长得普通,但是看起来很温柔的女性,只可惜,二阶堂玲死于难产,就在二阶堂奈出生的那一天,难产,伴随着大出血,总而言之,二阶堂玲在那天去世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在病床上度过的,满头是汗,身体失去了所有力气,但是她咬牙硬撑着,生命的最后一口气在那里吊着,愣是散不去。 直到她听见了一声啼哭,婴幼儿的啼哭,属于她女儿的啼哭,二阶堂玲顿时放松了,胸口之中剩下的那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然后她闭上了眼,满足地睡下了,再也没有醒来,二阶堂奈的出生是伴随着血的,这或许也告诉她,这一辈子她注定和生命分不开,也在告诉她,二阶堂奈,从出生开始便和死亡有了不解之缘。 二阶堂慎——也就是二阶堂奈和二阶堂型的父亲,二阶堂玲的丈夫——很快便接受了妻子的死讯,他也没有沉浸于悲伤之中的时间,在二阶堂玲去世后,他一个人需要养活两个女儿,在以前,两个人养育一个孩子可以说绰绰有余,但现在,一个人养育两个孩子,便有点力不足了,所以,不论是二阶堂慎还是二阶堂型,在那一天之后,他们的生活就改变了。 对于这个新出生的女儿,二阶堂慎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在他眼中,自己的两个女儿便是妻子生命的延续,他人生的意义便寄托在了这两个女儿身上,正如薄命神的教义,在短暂的人生中留下绚烂,不留遗憾,二阶堂慎的人生便属于他的两个女儿。 二阶堂型很喜欢二阶堂奈,作为姐姐,她理所当然地开始照顾二阶堂奈,先是开始学习做饭,学习怎么照顾婴儿,学习怎么做家务,二阶堂慎选择去往远方打工,因为能够获得更多的薪水,他必须赚更多的钱来承担两个女儿的开支。 这便是最初的二阶堂一家。 事实证明,二阶堂奈是一个好孩子,她听话,不吵闹,总而言之,在这样的平衡下,二阶堂一家维持着一种幸福,这种幸福是埋藏在心底的,言语无法形容,不像某些故事那样圆满,这是一种很普通的幸福,或者说,这种普通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就像是没有风的海面,没有一点波澜,乘坐一艘小船飘荡在海面上,聆听海的声音,看着鱼儿在海中畅游,看着时不时出现的两只海鸥。 这一份幸福的结束在二阶堂奈三岁的那一年,在这一年,二阶堂型检查出了病症,按照医生的说法,这种病的罕见程度可以把二阶堂型的名字写在教科书上,换句话说,治不了,“不过目前问题不大。”那个医生说,“你至少还能活十几年,说不定到时候就有解决的方法了?” 父亲带着两人去了天守所有的医院,得到的答案出奇的一致,有一家医院的医生还说希望能让二阶堂型在他们医院治疗,这样子第二年的学术报告会议说不定就有素材了……二阶堂慎阴沉着脸带着女儿离开了,他需要的是能够治好女儿的人,而不是追求什么学术案例的人,只可惜,找不到。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指不定哪一天厄运就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不过不管事情变得怎么样,人还是要活着,活着才能有可能性,毕竟,还有十多年的时间,十多年啊……用十多年追求一个可能性,值得吗? 父亲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是他选择了寻找那个可能性,为了赚取更多的钱,为二阶堂型赚取医药费,杯水车薪,总能有点期待,期待坚持服药能够缓和女儿的病情,甚至能够治好女儿的病,虽然……这只能是奢望。 在得知自己的病之后,二阶堂型选择了接受,那几日过后,一切仿佛回到了原样,按照以往的轨迹生活,但是三岁的二阶堂奈却明白,自己的姐姐病了,她偷偷摸摸出了门,找到了那个医生,然后便是一开始的对话。 而正因他们的信仰,父亲并没有阻止女儿这么做,既然二阶堂奈想要学医,那么就让她学吧,反正她的老师就在家里不远处,走路过去也就十来分钟,姐姐也觉得二阶堂奈这种想法很不错……她支持自己的妹妹。 为了赚取医药费,父亲回家的时间更短了,姐姐更加忙碌了,二阶堂奈上学了,三人每日的时间都满满当当,姐姐放学后买菜,回家做饭,二阶堂奈放学后先去老师那里学习,然后便沿路回家。 老师是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女性,曾经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医生,得罪了某些人,被医院开除了,只能回到这里开一个小医馆,虽然是被开除了,但是医术还在,实践经验肯定不少,至于理论,买几本书让二阶堂奈背就是了,记下来多少算多少。 于是往后便是日复一日,平稳的几年便过去了。 那一年,二阶堂奈十七岁,二阶堂型二十五岁。 二阶堂型顺利毕业了,找了一个会计的工作,二阶堂奈考上了医科大学,收拾收拾东西,便能够去上大学了,大学离家里有一段距离,不过还好,交通还算是方便,每个周末都能回来看望一下家人,还能够拜访一下老师。 老师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在三年前便逐渐减少了看病的次数,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内这家医馆就会关闭了,老师这些年攒的钱不少,足够给自己养老送终,然而,她却一直教着二阶堂奈,不止是教医术,还有别的东西。 比如,手术刀除了能够做手术,还能够杀人……这样的形容或许有点夸张,但确实是事实,老师说,她当初做医者的时候,来了一个病人,已经病入膏肓了,救不回来,老师坦言了一切,但是病人硬是不信,也不认,硬说是老师贪财,想要多捞钱,所以才说治不好,然后喊来十几个人,把老师打了一顿。 后来,医院对那些人道歉了,把老师开除了。 “为什么?”二阶堂奈问道。 “如果我知道为什么,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老师说,“但是我也明白了,既然他们认为我贪财,那我就贪呗……再不济就去底层,反正医者这个职业,在哪里都能混下去,倒是你……你跟我学的也不久了,关于你姐的病情你有什么眉目吗?” “……没有。” “我也没有。”老师叹了口气,“我当初跟你说,当医者就不要想着能够救所有人……可,终究有一些我们想要救的人……只可惜,救不了,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不过你还有时间,我相信你能够有办法的……” “嗯。” “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您说。” “假如有一天我犯事了,警卫厅找上门……不对,神使找上门了,你会怎么做?” “……我会让您赶紧离开。” “别做那种傻事。”老师瞪了二阶堂奈一眼,“如果真有这种情况,把我供出来,没关系的……记住,优先保护自己,即便是出卖我也一样……走了,该学习了。” “是。”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捌 二阶堂【下】 【樱岛·天守】 【时间不明】 今天姐姐加班,二阶堂奈只好自己准备一下饭菜了。 二阶堂奈并不怎么会做饭,至少,现在还不会,刚上大学没多久的她,平日里住在宿舍——单人宿舍,倒也不是说有钱,主要还是分配的时候单独多出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二阶堂奈,因此她算是幸运地得到了一个单人间,但也比别的宿舍小了不少。 二阶堂奈的晚饭很简单,一碗米饭,一碟青菜,还有一小碟牛肉,牛肉是姐姐中午腌制好的,煮饭的时候一同放上去蒸熟了,便能吃了,最近不需要去找老师,老师不知道去哪里了,走的时候也没有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二阶堂奈把饭菜放到餐桌上,小声说了一句我开动了,便开始吃起来,一个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桌上摆一个碗,从一旁的盒子里面拿出一双筷子便足够了,盒子里面还有勺子之类的东西,不过现在也用不上。 二阶堂家是一个小平房,位于天守城的中间地带,不在繁华的闹市,也不在荒凉的底层,总而言之,是一个很中间的位置,二阶堂家只有一层楼,父亲的房间,姐姐的房间,二阶堂奈的房间,除此之外便是一个厨房和卫生间,没有了,这就是二阶堂奈一家的全貌。 二阶堂奈吃饭的笛梵就在客厅,一张大桌子,平时都是和姐姐一起吃的,父亲……上次父亲回来已经是小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这段时间也没有消息,这并不罕见,遇上了赶忙的时候,父亲总会失联一段时间,虽然会让人有点着急,但获得的薪水确实高了不少,既然父亲愿意,那就这样吧。 这时候,二阶堂家的门打开了,走进来了一个男人,不是父亲,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左右,肩膀上背了个黑色的宝,满头是汗,他见二阶堂奈腮帮子圆圆的,又看了看她桌子上的食物,微微愣了一下。 二阶堂奈也愣了一下。 “哪位?”二阶堂奈问道。 “警卫厅办事。” 那人把身上的东西放在地上,走到二阶堂奈面前:“冒昧一下,问一个人。” “谁?” 那个男人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张纸,上面印着一个人的照片。 二阶堂奈认得,那是老师的模样,而且不是年轻时候的老师,看起来应该是这两天的照片,从角度看来应该是监控摄像头之类的,照片上的老师用黑色披风盖着身子,但还是暴露了容貌,她的手上提着一个透明的盒子,里面……是一颗心脏。 应该是用了特制的高渗透和高钾保存液进行单纯冷却的心脏,不出意外的话,这颗心脏是刚摘下来不久的,并且正准备移植给什么人。 “有没有见过?认识吗?”那人问道。 “见过,这边的一个老医生,这附近的人只要生过病的应该都认识她,收的钱不少,上次治死了人,跑了,不知道跑去哪儿了,反正这里看得起医者的人不多,无所谓。”二阶堂奈面不改色,接着问道,“她这是做什么去了?” “跑了?” “跑了。”二阶堂奈说,“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哦……”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就是问问,反正问了这么多人,也不缺你一个。”那人坐在二阶堂奈的面前,看着桌上这略显丰盛的饭菜,“能吃一点吗?忙了一天了,也没什么进食。” “行吧。” 二阶堂奈递过去一双筷子。 “谢谢。”那人接过筷子,吃了一口,皱了皱眉,但还是把东西咽下去了。 “……这是什么?” “牛肉,腌过的。” “没试过的味道。” “我姐做的。” “……抱歉,现在试起来感觉其实还不错。” “如果你这么想那就太好了。”二阶堂奈说道,“毕竟我姐做饭味道确实不错。” 于是,在沉默之中,两人把面前的东西吃了个干净,没有多久,二阶堂奈简单收拾了一下,那个男人却还在那里。 “吃饱了吗?”那人问。 “吃饱了。” “好,吃饱了才好。”那人说道。 “什么?” “没事。”那人摇了摇头,打开放在地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个腰牌,挂在腰间,拿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再拿起一件黑色的披肩,搭在肩上。 最后是一把刀,短刀。 ——神使。 “你知道樱岛每天会死多少人吗?”他问道。 “不知道。” “两千多个。” “挺多的。” “是挺多的。”那人说,“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他抽出短刀,架在了二阶堂奈的脖子上:“你认识刚才那个人,不止是见过的认识,你和她很熟,对吧?” “……对。” “她是你什么人。” “我的老师。” “老师?” “教我医术。”二阶堂奈说道,“她干什么了?” “挖了一个刚死去不久的人的心脏,移植给了一个邪教徒。”那人说道,“她被确定为邪教徒的帮凶,对她的处理宣告已经下达了,同时,和她有亲密接触的人也不能离开,这还只是其中一点,据说她还帮助邪教徒偷取界明刀……单凭这一点也够她死几次的了。” “这样啊……那有没有优待?” “那你可以选择怎么死,这样如何?” “你这个刀太吓人了,有没有不用动刀的?不对,我听说那种厉害的神使都有那种很特别的刀,可以不可以用那种?” “……那我不会。”那人耸了耸肩,“我只会这种短刀。” “不会?” “毕竟那是神的界明刀,我怎么可能学得会……” “那我送你去学吧?”二阶堂奈问道。 “嗯?” 那人猛的抬起头。 他忽然觉得提不起力气,而这一个猛然的动作也让他瘫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刹那间,四把手术刀洞穿了那人的四处关节,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什么时候?” “牛肉好吃吗?” “这样啊……”那人苦笑一声,“算是我输了。” “小把戏而已,希望你不会太过于惊讶。” “还能商量吗?” “不能。” “妈的……扎手了,干了这么多年,来的时候好好的,回到时候却回不去了。”那人叹了口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有遗言吗?” “没有……不对,那刀我挺喜欢的,把它和我埋一块吧。” “好。” 手术刀干净利落地划过那人的脖颈,那血沿着手术刀一直流到二阶堂奈的手上,正如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血便是属于二阶堂奈的旋律。 她把那个男人和他的刀埋在了不远处的山中,随便挑了个地方,花了几个小时挖了个几米深的坑,把那人和刀都扔进去,再填上土,这是老师教过的,在医治之后,不论患者是死是活,都要把整个过程完成,现在这算是患者死了,自然就要处理尸体,而埋在这种山上,是最稳妥的做法之一,另一个做法便是烧了,烧成灰,不过二阶堂奈没有这个条件,索性就埋了吧。 老师已经不在了,她已经有了预感,只不过,现在从这个人口中得到了确认,也算是让自己的内心轻松了吧。 在做完这些事之后,她接到了姐姐的电话。 父亲出事了。 工地出了严重的事故,本来应该固定住的承重杆断裂,把自己连接在承重杆上的十三人从五层楼高的地方摔落,无人生还。 于是这个家庭便开始破碎。 二阶堂慎的死亡在整个樱岛之中就像是被风吹起的杂草,除了泥土和大地,不会有别的东西记得他。 二阶堂慎的抚恤金并不多,他毕竟是一个外来务工人员,不是身居高职,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他是一颗螺丝,脱落了之后也能换上新的,无非就是要花点钱罢了,这点钱一点点的渗透下来,到二阶堂奈和二阶堂型的手中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点点。 给父亲办了一个风光的葬礼,然后便是人一生的终点,一捧骨灰,装进盒子里,埋在墓地里,在父亲入土的那一天,二阶堂型在父亲墓前哭的很大声,这个二十多岁的姐姐在过往的人生中一直扛着整个家庭,而父亲是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现在父亲不在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和死亡的距离也不遥远。 亲人永远是和死亡的最后一层屏障,现在这一层屏障破碎了。 二阶堂型在大哭之后便病倒了,径直送去了医院,按照医生的说法,便是时间到了,二阶堂型十一岁时医生说她还有十几年的时间,现在这十几年过去了,她的病情已经走到了尽头,但能够救治她的方法还是没有出现。 二阶堂奈把书房里面的医术全部摔到了地上,她一本接一本地翻着,想要从这些翻过无数次的书本之中找到新的东西,她对着博命神祈祷,祈祷一个奇迹,神明的目光从来没有注视过二阶堂家,但现在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找不到,找不到。 二阶堂型在医院的开销不小,父亲剩下的那些抚恤金,二阶堂型这些年的积蓄,再加上二阶堂奈在医馆的微薄收入,三者加在一起也支撑不了多久,如果没有足够的钱,或许在二阶堂型的病情完全恶化之前,便会因为无钱治病而被迫放弃治疗。 “好了,专注你的学业。”姐姐说,“我的钱足够治病,你不是一直想当一个医者吗?现在你距离你的梦想只差这一步了,你总不能在这里倒下吧?” 二阶堂奈的毕业典礼在她的二十二岁。 她从校长的手上接过那本象征着医者的执照,那本执照是红色的,上面还用烫金字样烙着二阶堂奈的名字,很漂亮,然而,二阶堂奈在接过这本执照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反应,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但是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即便成为了医者,她也找不到自己所追寻的方法。 当她来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是被盖上白布的二阶堂型。 在今天的早晨,姐姐看着窗外的红色鲜花,微笑着闭上了眼。 十几年的时间眨眼之间便过去了,当初三岁的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经毕业,当初带着自己妹妹的那个小女孩的生命凝固在这一刻,那一天是七月十二号,天气晴,天空有几朵白云,一个很好的日子,阳光温和,还有点微风。 人们欢庆着人生来到了一个新的起点,他们即将步入社会,成为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和友人交谈着,谈论将来应该去往哪里,对自己有什么期待,名为二阶堂奈的女孩坐在病床前,看着姐姐,看了一整个下午。 在那一天,二阶堂奈赢了,她成为了一个医者。 在那一天,二阶堂型输了,她成为了一块墓碑。 在那一天,二阶堂奈输了,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姐姐。 在那一天,二阶堂型赢了,她的妹妹成为了她的骄傲。 二阶堂奈从三岁开始,用了自己十几年的时光想要成为一个医者,她成功了,只可惜让她成为医者的那个最初的动力却再也不在了,二阶堂奈把还没有焐热的医者执政放在了二阶堂型的病床前,在病床上,二阶堂型盖着白色的床被,睡的像是故事之中的公主。 那天晚上便举行了葬礼,到场的只有二阶堂奈和一直负责二阶堂型的那个医生,他们看着红色的火在锅炉之中燃烧,属于二阶堂奈的火却已经熄灭,他们把二阶堂型埋葬在郊区的墓地,就埋葬父亲的身旁,那一块简洁的墓碑上只有三行字。 最好的学生。 最好的姐姐。 最好的女儿。 那天夜晚,二阶堂奈去了酒吧,她先是喝了三四杯酒,然后到后街的小巷子之中,叼起一根烟,点燃,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从八点出头一直抽到晚上十点,左手是那根烟,右手是手术刀,她在灯光之下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感觉有人在看自己。 沿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路口站着另一个女人,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二阶堂奈。 那便是她和望月痛的第一次见面。 白麋鹿魔女简史·伍拾玖 无用集合 【樱岛·西海】 【底层外环】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十点三十六分】 “第一艘船驶向大海,想要探寻世界的人迈出了第一步,他乘着那艘小船,让风吹动船帆,小船划破波浪,逆着城市的方向去往不知名的地方,他想要看看世界的终点是怎么样,他想要知道,沿着大海一路前行,在樱岛之外到底是什么。” “他从樱岛的正西方出发,用了不知多少天,终于看到了陆地,但是当他靠岸之后,他发现,他到达的地方是樱岛的东岸,他回到了樱岛,沿着笔直的线路,从樱岛的一端,来到了樱岛的那一段,于是,世界是一个球体,而樱岛是这个球体上唯一的国家。” “樱岛之所以叫樱岛,是因为它是由几块陆地拼接而成,而根据大致的范围,我们将樱岛划分为八个区域,从区域一道区域八依次为,江户、白海、夜都、天守、上洛、西海、琉球和中京,这八个区域共同组成了整个樱岛……” 中年男人拿着一本破旧的书讲着,在他的面前,几个孩童正专心地听着,虽然他们身上的服装看起来都很旧了,但他们脸上依旧有着希冀的光,他们身上有点乱糟糟的,也没有桌子和以及,孩童便坐在地上,听着那中年人讲着。 一盏煤油灯放在地面上,微弱的灯光照耀着方圆数米的位置,再往远一点,就只有那摇摇欲坠的路灯了,他们就在这里,在这一片漆黑之中,他们是仅有的光亮,孩童听着老师讲课,即便他们不知道了解这些以后能够做什么,但现在,这是他们学习的唯一机会。 “在后街道,这种人叫做蜡烛。” 望月痛看着那个男人,对着身旁的二阶堂奈说道。 “燃烧自己照亮他人吗?”二阶堂奈问道,“听着倒是挺有意义。” “不是,只是形容这种人像傻子,只会像蜡烛一样把自己烧成满地的灰。”望月痛摇了摇头,“虽然很值得尊敬,但不值得同情,这些人生活在底层已经注定了不能向上,他们若是想要带着整个底层去往外界,后果只有死亡……算了,反正只是讲讲一些常识,对于这些孩子而言,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底层几次,除非他们被挑选成为‘出行’的人。” “出行?” “就是离开底层去购买物资,你知道的,底层总不能够自给自足,总有一些东西需要去买,被挑选出来的人要一同去往外界,一个经验丰富的领航者,负责把控全局,一个负责开车的车手,全程待在这里面,不要出去,一个交涉员,最好是有外界口音的,再带上一个新人,这就是一般出行的人,毕竟……底层之所以被容许存在,正是因为他们不被外界所知,二十年前想要延伸到外界的无用集合下场大家都有目共睹。” “所以底层都会避免去往外界?”二阶堂奈问道,“那假如……没事了。” “假如不可避免地被了解了会怎么办?”望月痛仿佛知道二阶堂奈想要问什么,“多简单啊……神使进来处理一下,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神使有处理记忆的手段,知道这位蜡烛怎么来的吗?他以前一直想要带着底层走出去,就像我父亲那样,然后他被发现了,清除了相关的记忆……但是不久之后他又会有这种念头,然后又被清楚,这样周而复始,因为他没有付诸多少行动,所以每次都死不了,但他一直不记得自己教过多少次书,每次都以为是自己第一次有这种想法……于是这十几年便这么过去了,他还在这里,还以为自己即将让底层的孩子去往外界。” “别的人不会提醒他吗?” “谁敢呢?如果不想被当成从犯就不要参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样啊……” “还要看吗?”望月痛说道,“接下来的内容应该就讲到区域划分之类的了。” “不用了。” 中年男人只是底层的一个缩影,在这里继续看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去看看望月痛要找的地方……其实也不需要找,旁边的路牌就指明了方向——前方左转,然后直行一段路,再左转,便能够到达一个叫‘学校’的地方。 学校……这个名字在底层可以说是十分新鲜了,然而,在望月痛和二阶堂奈到达的时候,那所谓的学校原来是一片废墟,瓦砾和砖块到处堆叠着,看样子就是被暴力拆除之后留下的痕迹,而且许久没有人打理,废弃的垃圾扔的到处都是。 两人漫步在这片废墟之中,这里没有灯光,她们便用手机的手电筒代替光亮,虽然没有信号,但是基本的功能还能够使用,而手电筒功能便是其中之一,照在地上都是废墟,好歹还是能够看清路了。 “这里你有印象吗?” “完全没有,我只是想看看我父亲以前工作过的地方。”望月痛说道,随手指着不远处,“看到那一堆没有?那个地方就是课室,在二三十年前的时候,我父亲就是在那里教书的,他一辈子都没有获得过教师资格证,但是却教出了好几个上大学的孩子,在外界很正常的事情,在底层这边可以说是奇迹……不过这些年就没有了,在那件事之后,底层只会教孩子们生存的常识,更多的东西……无知者无罪,只要他们不去了解,就不会产生好奇,也就不会向往外界,等几代之后,这里的人只有需要‘出行’的人才会知道外界,别的人估计……呵。” “这样子真的好吗?我是说,嗯……完全隔绝。”二阶堂奈接话道,“他们需要治病吧?需要医者吧?他们也需要技术人员吧?这些不都需要学习吗……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以后怎么办?不是会回到最原始的状态吗?” “这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结果,起码他们不需要思考。” “但这不是正确的选择。” “你说得对,可是这是最好的选择。”望月痛看了二阶堂奈一眼,“起码不会死的不明不白,你知道这里的人信奉什么神明吗?” “……无界命?” “不,这里的人大多数没有信仰,不对,应该说,他们没有信仰的神明。” “……你在开玩笑吧?” “我没有开玩笑,你在这里随便找一个年轻的人,或者孩子,问问他们,他们的信仰是什么,你得到的最多的答案不是哪个神明的名字,而是‘神明是什么东西?’……这样的回答,不接触外界不止是嘴上说说,他们是真的不会了解外界的一切,包括外界的生活,外界的发展,科技,信仰,他们就连神使是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那是地位很高的存在……比无用集合的领导者的地位还高,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无用集合现在的领导者还是江川先生吗?” “是他,不过你已经可以喊他江川叔叔了,他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岁了,已经是壮年的队伍,再过几年或者十年,这个领导者的位置就会换一个人坐了,继任者应该是他的儿子,我记得是叫江川平次,现在已经快二十岁了,是预备的‘出行’队伍中的采购员,话说的很流利,思维也很敏捷。” “我听说过,不过上次听说的时候他才十五岁。” “你现在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二阶堂奈。”望月痛打诨道,“你要不要也学一学他那种灵巧劲?这样和你聊天的时候乐趣可会多不少。” “就凭你那间接接吻都会害羞的性子?” “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望月痛白了二阶堂奈一眼,“平时看不出来,没想到你比我还……不过也好,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一点啊,出其不意的,很好……要不要再来一次?这次可以让我做点心理准备,嗯……这样,这次就不用烟了,咱们直接上嘴……啊!你掐我干什么!” “手痒。” “行了行了……这里没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儿直接去找江川吧……他应该记得我父亲一些具体的情况,或者关于我的……以前我都没问过他我小时候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观望叔告诉我的,但具体的也没怎么说,他们都不想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真的是……” “毕竟失去了父母这种事情怎么说都会显得很残酷啊,你不也不想在我面前提起我姐的事情吗?” “你和我又不一样……我记忆之中都没我父母,哪像你,你姐……抱歉。” “不用道歉,我都说了我已经无所谓了。” “……行。” 废墟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最多也只是留个念想罢了。 两人随意走动了下,便朝着领导者的位置走去。 其实说是领导者,也就是普通的把握大局的人,在底层哪里需要什么把握大局的时候,西海的底层只有一个集合,那就是无用集合,即便现在的无用集合和当初早已经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望月心毕竟存在过,他带给西海底层的改变是一时抹除不掉的。 这里现在没有望月心,但是望月心的痕迹一直都在。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 无知为福 【樱岛·西海】 【底层·无用集合】 【黑幕事件·第二天·早晨十一点】 江川,全名江川野,他本来没有名字,这个名字是望月心给他取的,在底层,名字不重要,毕竟大多时候人们的称呼的都是‘你’,或者‘喂’之类的,如果是亲属就直呼亲属名,比如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而名字,是一种少见的东西。 江川野的名字算是西海底层的人最有印象的名字之一,江川野,江,川,野,这三个字细细咀嚼,倒也不难念,还能感受些许韵味,江川野,四十二岁,妻子江川镜,儿子江川平次,江川平次是独子,也是预备的下一位领导者。 江川野在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二十岁的望月心,而当时的望月心很欣赏这个孩子,便让他跟着自己学,他问这个孩子的领养人江川先生,这个孩子叫什么,江川先生说,还没有名字,平时就叫小江,望月心想了想,说,就叫江川野吧。 于是望月心便开始教江川野学习,作为望月心的第一批学生,江川野可以说是最让望月心满意的,虽然和外界相比,江川野还是差了点,但考一个普通的大学还是有希望的,不止是江川野,另外几位学生之中也有两三个很聪明的,在底层这种地方,这么多孩子之中,能够有这么几位已经算是幸运。 然后便是在他们十八岁的时候,参加恩泽,然后便是考核,那一年,西海的底层,无用集合,赴考的二十三人之中,一共五人考上了大学,其中江川野更是过了恩泽,能够成为神职人员,然而他拒绝了,他想要成为和望月心一样的人,一同带领无用集合去往外界,他们想要让自己的起点能够接触到别人的起点。 而这五位,在当时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毕竟他们五人的出生都是底层,无用集合,若是不去注意当然不会有人发现,但,很巧的便是,有人发现了这一点——试想一下,一个完全不知名的地方,居然有五人能够考上大学,其中一人还过了恩泽,不论怎么说,也算一个新闻了,即便不是什么大新闻,但也足够一份报道了。 发现这件事的人是一个记者,叫平川大辅,是的,平川大辅,白海人,家住天忍穗区十二街五号,平川泷介的父亲,不过那个时候平川泷介还没有出生,平川大辅也没有结婚,当时的他是一个小报社的新闻记者,实习记者,他需要一个足够的新闻让自己转正,正式成为一个职业记者。 于是,在平川大辅的手中,一篇名为《无用集合,无用之人的光芒》的报道,出现在了西海日报的角落,传播的范围不广,但也让部分人了解到了,在西海还有一个叫做底层的地方,而在那里,有一个名为望月心的人,让五位孩子成功上了大学,多么励志的故事,用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一定是一个好的例子。 但不是一个正确的例子。 “……现在想来,或许就是从那篇报道开始,老师才会被盯上的吧。”江川野叹了口气,这位四十二岁的中年人看着面前的两位,“我们当时还是太年轻了,认为让更多人知道底层的存在便能够获得更多的帮助,啊……其实有些人一直都知道我们,但是他们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毕竟……在一个力求所有人幸福的城市之中,怎么会有属于我们的位置?” “父亲出事是在那篇报道之后几年的事情了。”望月痛说道,“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江川野的办公室可以说是十分朴素,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用来会客的茶几和几张板凳,还有一个小书柜,里面放着的书基本都很旧了,看起来也不像是增添过的模样,上面甚至还有外界高中的教科书,相同的也有不少。 当望月痛和二阶堂奈找到江川野的时候,他正在办公室内喝茶,是的,喝茶,他看起来十分悠闲,仿佛这黑幕现象完全影响不了他,一盏酒精灯,还算明亮,开着窗,能够从这四楼看见四周的景色,也能够看到远处的那个废墟。 江川野完全没有三四十岁的人应有的那种爽朗,反而更像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缓和,平静,见到两人的时候江川野也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好奇地问问了两人的来意,随后便和两人聊了起来,看样子他一个人也有不少烦闷,不然也不至于找两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人聊天了。 “即便如此,我也明白了接触外界绝对不行,因此在继任老师的这二十年,我从来没有向着外界扩展一点,我们在这个固步自封的牢笼之中,说起来,我上次出行也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是别人,或许会想外界变成什么样了,但我不能,一旦对外界有了任何好奇,我就会忍不住想要了解。” “所以这几年来你从未离开这里吗?” “没有。” “不会觉得烦闷吗?”二阶堂奈问道。 “人之所以会觉得烦闷,正是因为他们了解的多了,一旦让大脑所知道的事情变多,人的思维就会敏捷,就会渴望新的知识,你越了解这个世界,就越会向往这个世界,你会好奇天空为什么会降雨,为什么太阳会落下,你会好奇我们生活之中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我们购买东西使用的钱币,我们所购买的商品又是怎么来的,你会好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我们又该如何融入外面的世界。”江川野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平稳而富有磁性,“无知有时候是一种幸运,正因我们知晓了,所以我们才陷入这样的困境,正因他们无知,所以他们不会觉得烦闷,因为他们不知道世界上会有多少有趣的事情。” “那你呢?” “我?”江川野苦涩地笑了笑,“我又不能回头,我教会了我的儿子我所知道的一切,这份烦闷就让江川家承受就好,只要我们是仅有的知晓的人,这份苦闷与煎熬就不会传染到别的人身上。” 他坐直身子,看着望月痛:“你说你想要了解老师的事情,是关于什么的事?” “大概……比如他们当初的居所,或者什么和我有关的事情?” “和你有关的事……其实你应该去问观望塔子,他应该是最了解的,不过听说他已经搬去别的地方住了,你不能联系他吗?” “现在外界没有信号。”望月痛说道,“只能够打警卫厅的电话。” “……这样啊。”江川野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和你有关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在老师死后才了解到的,在那之前不论是老师还是浅川姐都对你的事情闭口不谈,要不是老师的遗书传到这边……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两人……就是,虽然我们一直觉得他们天生一对,但他们一没有结婚,二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表现,所以我们都觉得……你能明白吗?” “能,我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不然我爸妈的那种罪名,你们基本都会有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确实都不知情,所以才幸免遇难,估计这也是我爸的想法,不想让你们被拖累。”望月痛说道。“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终究会被处理,所以尽量不让别的人被牵扯进来,母亲已经不能脱身,但是你们可以,虽然你们接触到了外界,但你们一不是主谋,二又有那篇报道的存在,如果你们都出事了,反而会让底层更加暴露,所以最后结局就是我爸妈出事了,但你们还活着,只不过你们也不能继续接触外界了。” “确实是这样。”江川野说道,“关于你父亲以前的住址我倒是知道,我写给你吧……拿了就走,这两天底层这边也不太平。” “为什么不太平?”望月痛问道。 “信仰。”江川野从一旁的记事本中撕下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着——笔是铅笔,看起来还是用小刀削出来的,有点凹凸不平,“这里的人几乎没有信仰……这里没有神社,没有祭祀,所以他们不知道神明,但是昨天有神使来过……他们要求我们的人都必须要有信仰。” “为什么?” “我不知道。”江川野把那张纸递给望月痛,“他们还说必须是虔诚的信仰……我跟那些人解释黑幕现象就用了半天,这些神使居然还想要让他们拥有信仰……不可理喻,这根本不可能,他们只需要对他们有用的事物,给他们信仰能做什么?哪怕你把你的神明说的天花乱坠,他们也只关心今天的饭菜能不能有两块肉。” “您怎么和他们解释黑幕现象的?”二阶堂奈好奇道。 “广播怎么说我就怎么说,这里还是能够接收到广播的,不过只能靠很久以前买的那个播音机,有时候会一卡一卡的。”江川野说道,“算了……你们也差不多该出发了,那些神使今天要是还来的话……你们就很难再离开了,毕竟你们两个的信仰……走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壹 莫比乌斯环 【樱岛·西海】 【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二天·正午】 西海,静街区,位于西海中部偏左的地方,很普通的一个地方,四周没有什么美丽的风景,也没有什么地标建筑物,以至于这里的人并不多,住房的价格也算便宜,只要能接受这里的普通,静街区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静街区在西海显得尤其不起眼,很多人在聊起西海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遗忘掉静街区,即便侥幸想到了,也说不出这里到底都有些什么,静街区就像是这个城市之中一颗不起眼的沙子,唯有特别需要的时候才会有人想起这里。 中午,算了,虽然是正午,但依旧还是黑夜。 三角铁正在聆听这一份安宁。 三角铁,奏者集合所属,外表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女孩,一身白色的外套,里面是黄色卫衣,她的双手插在卫衣的衣兜里面,下半身是短牛仔裤,快要到膝盖的泡泡袜,还有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她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在脖颈的位置有点蜷曲,侧边一抹蓝色的挑染,她口中咀嚼着这一颗泡泡糖,随后,她吹出一个泡泡,不出三四秒又破裂了,然后再次咀嚼,吹泡泡,破裂,再重复,咀嚼,吹泡泡,破裂。 路灯的昏黄色光打在她的头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三角铁是一种古老的打击乐器,是管乐队、管弦乐队、交响乐队乃至歌舞剧乐队中必不可少的打击乐器。常常在华彩性的乐段中加入演奏,用来增强气氛,用细钢条弯制成,用金属棒敲击,声音波长短,听起来会感觉很冰凉,用作较简单的节奏敲击,也可以把金属棒放置在三角铁环内转动奏出“滚奏”效果。 这便是三角铁。 在奏者集合之中,三角铁的重要性并不高,但秉承着人人平等的规则,三角铁也能享受到能够享受到的,同理,她也需要承担她需要承担的,比如神的旨意,找到一个身着【振袖】并且拿着【油纸伞】的人,从那人手中拿到什么东西。 三角铁可以说是奏者集合之中少有的正常人,毕竟,她的乐器只是三角铁,并不像提琴那样需要把自己的重要器官移植到乐器之中,也不需要把自己身体的某一大部分制作成乐器,因此,她和正常人是最接近的,也是,看起来最‘普通’的。 十五岁的外表,看起来就会让人油然生出一种保护欲,想要保护这个孩子,这种外表是最合适的伪装,纯天然,无添加,根本不会让普通人产生怀疑,当然,这样也是有缺点的,比如刚才经过的几人之中便有两位中年人询问三角铁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迷路了之类的问题,甚至还有一位女性问要不要帮忙报个警卫厅…… 而面对这样的善意,三角铁只能挤出一个笑容,用同样温和友善的话说不用了,并和对方再三确认确实不需要,编造一个自己正在等人的谎言,然后接着呆在这里。 “……那些人都是笨蛋吧……怎么可能找得到,樱岛人这么多,能找得到就有鬼了……还不如在这儿呆着,嗯……晚一点再回去吧,难得可以出来,啊……钱……钱没带够,等等,如果把车费省下来……走回去要多久?啊,应该可以,好耶!车费可以多出来,买点什么好呢……嗯,他们总说外面有什么好吃的……终于能让我试试了……” 三角铁自言自语着,时不时伴随着一些肢体上的动作,倒也多出了些俏皮,也多亏方才没有人和她进行肢体上的接触,不然触及到三角铁那冰冷的肌肤的时候,应该会感到惊讶的吧……是的,三角铁的身体是冰冷的,缺少温热的血,导致她的肌肤有点苍白。 如果有人靠近三角铁的胸脯,应该能够听见,那时不时响起来的、清脆的声响,那是从她的心脏位置发出来的声音,不对……她没有心跳。 她把自己的心脏制作成了三角铁。 “不过……怎么不见人啊……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是没人啊……”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一眼望去,一整条街道的两旁都是相同的房子,静清小区,这是这条街道所在的地方,一个位于静街区的小住宅区,路线笔直,房屋也很整齐,都是同一个模样,没有特别的地方。 三角铁打了个哈欠。 她看了看身旁,这栋房子,小平房,门牌号的是十二街六号,静清小区十二街六号,门牌已经被锈蚀了不少,还好,能看出来上面的内容,往前便是十二街七号,十二街八号,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不得不说静清小区这样的布置也怪不得会人烟稀少,一眼看过去都是一样的东西,总会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三角铁简单瞥了一眼便接着走,她冰冷的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有点不舒服……这个地方怪怪的,没意思,还是去看看别的地方…… “啊……啊……六分之一……五分之一,四分之一,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然后是一,一又六分之一,一又五分之一,一又四分之一,一又三分之一,好,三角铁,就到这里……” 三角铁抬起手,敲击了一下空气。 “啊……一又三分之一,最好的数字,就到这里,一又三分之一,一又三分之一……多么美妙的数字,读起来又是如此地让人满足,再来一遍吧,再来一遍……一又三分之一。”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但四周的景色还是那样。 “妈耶……外界原来这么大的吗,走了这么久了才到这里,看看走了多远了……” 她看向一旁的那栋房子,和先前一模一样的房子,小平房,锈蚀的门派上烫着几个金属的字样——静街区,静清小区,十二街,六号。 ——她回到了原点。 三角铁没有说话,她的眼神一凝,看着前面不见尽头的道路,迈开步子狂奔,三角铁构筑的心脏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冰冷的血液沿着四肢疯狂流淌,她稳住自己的呼吸,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奔跑着。 她没有看两旁的景色,只是朝着前方奔跑,白色的外套下摆飘起,让她那白皙的大腿暴露出来,仔细看,还能够看见血管的颜色,只不过这颜色有点深沉,不大像是正常人应该有的颜色……哦对,三角铁本来就不是正常人。 即便她看起来和普通人最为接近,她也已经不大符合人类的概念了,用三角铁构成的心脏被黑色的蠕动物包裹着,在她的胸腔之内跳动。 她猛然停下,看向一旁的房屋。 静街区,静清小区,十二街,六号。 ——不对劲。 “……无人集合?不对,他们做不到这样的事,是幻觉吗?” 三角铁往前走了十来米,看向一旁的门牌——十二街,七号,她继续往前走,再看向一旁,十二街,八号,是的,门牌号确实是在延伸,三角铁盯着门牌一步一步行走,九号,十号,十一号,十二号……三十三号,三十四号。 每一个门牌都在向下延续,结构上看来也有区别,锈蚀的程度也不一样,不论如何看都会觉得十分正常,只不过,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事情,三角铁可不会再相信这份平静之下的假象……是的,假象,这里绝对有问题,但是它在对我施加一种暗示……想让我分心,一旦失去了注意力,我就会回到刚才那里。 她死死盯着这一个个门牌号,她借着往前走,十二街三十五号,十二街三十六号,十二街三十七号……十二街八十二号,十二街八十三号,还好……目前还没出现问题,下一个是……路口,街道的路口。 她走了出来。 但是三角铁没有放轻松下来,现在依旧没有看到人,这昏黄的路灯配合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让她完全无法放松,手指划过墙壁,感受上面凹凸不平的纹路。 首先,现在的情况并不明朗,我是在现实之中……还是在梦境之中?无人集合应该没有这样的手段,断指和缝裁那两个地方只会暴力……也不应该啊……戏剧集合也没有听说过……难不成是西海本地的什么人? 不对劲,我明明没有展现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被发现,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来这个地方,明明不久之前还能够看见人,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是我?到底有哪里出了问题…… 等一下! 忽然,三角铁的心脏猛然停跳了一拍。 我分心了!我刚才的注意力没有集中在周围的景色变化上!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身旁这熟悉的小平房,在锈蚀的门牌上,用最端正的文字书写着——静清小区,十二街,六号。 她回来了。 该死……看来就是这栋建筑的问题,这是什么锚点吗?不论往哪里走最终都会回到这里?那我该怎么离开?指挥家他们能够找到我吗? 三角铁吞了一口唾沫,迈进了这栋小平房。 在门廊的旁边,伫立着一个标识。 这是这一户人家家主的名字,严格来说,是一个姓氏——望月。 ·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贰 一只神明死于正午 【樱岛·白海】 【天忍穗区】 【黑幕事件·第二天·正午】 “……他妈的……他妈的,那个清扫者根本不是什么警卫厅的警员!那他妈的是一个神使!神使!他手上那把刀不是那种量产的货色!那是有‘名字’的刀……你根本没看见……断指和缝纫针当场就死了……不过清扫者没有停留,他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了,现在赶紧把外面的人全部喊回来,一个都不要留下,如果有人动手了直接处理掉,不要被发现!他们的态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严重,我怀疑他们和我们有同样的目的……对,他们可能也要找到那个振袖和该死的油纸伞。” 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左拇指慌了。 左中指把这件事告诉左拇指的时候,这个四十岁的男人正在天忍穗区,左中指告诉左拇指大体可以概括成三件事,第一,左食指、右中指和右小指今天上午死了,死了的还有缝裁集合的裁纸刀和奏者集合的二号小提琴,第二,以往来这边的那个所谓的清扫者其实不止是警卫厅的人,更是一个神使,他在不久之前杀了断指和缝纫针,现在正在继续处理危害到外界的人,第三,其实也是第二的延伸——把所有已经离开底层后街道的人全部喊回来,至少要在那些人杀人之前喊回来,如果无法挽回,那就直接处理了。 然而左中指显然说晚了,因为在他说完这件事的时候,便看见了左拇指身后的瘫倒在地上的女性——一个身穿振袖的女性,没有油纸伞,只有振袖,然而,左拇指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跳,愣是动了手,事实证明他找错人了, 如果早五分钟……如果早五分钟的话…… 左拇指猛然翻过围墙,把左中指甩在身后,断指已经死了……断指死了,那明面上断指集合最大的人只剩下自己和右拇指,他们不会杀了我……他们不会杀了我,他们不能没有我,如果我死了,断指集合绝对会被另外几个集合瓜分,躲起来,然后避避风头,我……我杀的这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掩盖好她死去的消息,找个地方,对,找个地方处理好。 左拇指那机械构造的双腿在路上奔驰,却不发出任何声响,他机械构筑的右手抓着那个女人的尸体,一瞬间的死亡,没有任何疼痛,也不会流血,也不会大小便失禁,因此这个女人看起来还算整洁。 这是我们的命令! 这是我们的命令!这是我的命令! 该死……这些东西,断指平时承受的就是这样的烦躁吗……他死了,所以这些东西到了我的身上?不要吵……不要吵!都给我安静下来……安静下来啊! 左拇指猛然锤了一下自己的头,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不少,让那吵嚷的声音冷静一些,这是哪儿来的话语……是断指的声音吗……不对,难道……这是神明的声音吗?节彘命尊的声音?是吗?在我脑子里面响起的…… 左拇指的双眸之中浮现一缕黑色。 他翻进了一户人家,不认识,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是本能吗?还是脑海之中的声音在催促着自己?已经不重要了,左拇指看着这家小房子,敲了敲门。 其实他完全可以破门而入,但现在这种情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正如刚才左中指所说的,那个清扫者原来是一个神使……现在他们已经被神使盯上了,任何出格的举动都会被发现,左拇指自认为自己没有那种本事逃避神使的追查,不如先找个地方躲着。 是的,躲起来,这一户人家就很好,我能够感受到我的信徒的味道……这一户人家有我的信徒,是的,我的信徒……放弃孱弱的血肉,和我一起使用各种异常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吧……我的信徒,信徒啊……这一户人家有我的信徒啊…… 脑海中的声音垂涎着。 “……节彘命尊大人?”左拇指呢喃道。 啊……是啊……断指死了……所以我才在你的身上,请聆听好,这是神的旨意,寻找身穿【振袖】的、打着【油纸伞】的人啊……找到他,他是一个窃贼,一个强盗,他的身上有不属于他的东西,找到那个东西,然后给我,这是神的旨意啊……这是我的旨意啊…… “遵从您的吩咐。”左拇指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颔首道。 他看着面前的这栋房子,在刚才的那几下敲门之后,房间里面仍然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门后传来一道声音:“谁?” “抱歉,我在这里迷路了。”左拇指用最温和的语气说道,“方便让我讨一杯水吗?如果能让我稍作休息的话那就更好了。” “……我能确保你是安全的吗?”那道声音说道。 那道声音听起来是一个少年,年龄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还好,这个年纪的孩子并没有经历过太多,只要稍加修饰便能够用话语使他们信服。 “对着我的神明发誓。”左拇指说,“我没有恶意。” 是的……你没有恶意,你说的很对,我亲爱的信徒啊……你要寻找‘同类’,同类啊……就在这扇门后,进去吧,然后让我们继续吧,时间还很长,有了我的旨意,你一定能够做到的,我相信你啊……我相信你啊…… 脑海中的声音呢喃着,让左拇指有些难忍的时候又让左拇指感到幸福,这是神对自己的教导,在这么多年虔诚的信奉之中,他终于能够聆听到神的神明,节彘命尊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还有一点点锐利,充满了威严,又带着一点点狡黠,如此矛盾的声音只能够出现在神的口中,毕竟……神本身就是矛盾的存在啊! 门打开了,出现在左拇指眼前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那少年对着左拇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抱歉,我弟弟已经睡着了,希望你能够安静点。” “我明白。”左拇指回答道,“感谢你的慷慨。” 少年会相信他也是正常的,毕竟左拇指刚才已经对‘神明’发过誓了,对神明的誓言是很重要的,因为如果不履行这个誓言,便是亵渎了自己的神明,那么后果不会有人想要承担,渎神的罪啊,是很严重的罪啊。 然而少年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和他说话的已经不是左拇指了。 是节彘命。 在左拇指说出那句誓言的时候,他的身体被节彘命尊借用了,神明控制着左拇指的身体,有点点僵硬,不过马上就适应了,祂用左拇指的脸庞露出笑容,对着少年说道:“少年,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也会有我的信徒啊……” “什么?” 正在转身回屋的少年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有听明白左拇指所说的话。 “你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味道,那只有我的信徒才会有这样的味道啊……嗯……不对,还有更浓郁的,曾经有更浓郁的……有更虔诚的信徒。”节彘命摊开手,深吸一口气,“……啊,如此芬芳的味道,是的……只有我的信徒才会有这样的味道。” “说起来,我的父母确实是信奉过一个神明。”少年在走廊里踱步,随手从一旁拿起一个盒子,打开,把不知道什么东西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不过他们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神明,或许是因为我还不够虔诚吧。” “啊啊,少年,虔诚是迟早的事情,你的脑海之中已经有我的种子了,你的父母一定是很虔诚的人,不然你也不可能有这种子的……为此感到自豪吧。”节彘命合拢双手,又比作怀抱的姿势,“他们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你应该听不见,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你的信仰还不是很纯粹,不过我能够告诉你,我的名字是【】,嗯……不对,应该这么说,我的名字是【节彘命】,这样你能够听懂吗?” “当然可以,现在我知道您的名字了。”少年点了点头,“为什么第一次听不见呢?” “因为你身上的污染还不够啊……我们这种被定义为邪神的存在……呵,不过是神明的谎言罢了,那帮虚假的神,总而言之,我用了另一种语言述说,因此你能够听懂。” “那如果我有足够的污染,我会有什么表现呢?”少年问道,“比如一些黑色的蠕动物?” “啊……聪明,不过这不应该叫做蠕动物,这就叫污染,实体化的污染。” “这样啊……我明白了,谢谢你。”少年说道。 那么,方便让我见见你的父母吗?我想知道如此虔诚的信徒是什么模样。”节彘命脸上的笑容更加强烈,已经略微扭曲,这种笑容看起来有点渗人,不过少年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抱歉,节彘命先生,现在可能不太适合。”那个少年说道。 “哦?他们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没问题的,我有时间,现在的黑幕正是最适合我的时候,我们有大把的时间……你的父母在忙吗?” “这倒不是,只是他们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呢?我只是很好奇,好奇这么虔诚的信徒到底在哪里。” “如果您想的话,我可以送您去见见他们。”少年说道。 ——在节彘命还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之前,一枚银色的子弹就洞穿了他的左胸。 剧烈的疼痛感瞬间袭来,这不是污染能够抗衡的力量……这不是普通的子弹!这枚子弹有神的祝福!这是用【界明刀】锻造而成的【子弹】! 节彘命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居然会有人这么奢侈……而且疯狂,用界明刀锻造子弹,这么浪费……这么浪费……然而,在思维没有运转回来之前,这具身体便倒在了地上。 平川泷介看着口袋冒出的黑烟,轻叹了一口气。 他一脸平静地把插在口袋中的手拿出,在他的手上,一把火铳泛着冰冷的光。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的手平稳地端着火铳,枪口瞄准着躺在地上的神明,他连续扣动扳机,六枚子弹精准无误地捅入神明的身躯,从来没有使用过火铳的少年,如果去参加测试绝对不可能过关的少年,此时手中的火铳射出的子弹却异常精准。 直到打空整个弹夹,他扣动扳机的手依旧没有停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才把火铳放下,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在他的眼中,他看见的是漆黑的天空。 许久之后,他露出一个微笑。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叁 一位旅人生于逝后 【樱岛·西海】 【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二天·午后】 “奈,你有没有听说过吟游诗人这个职业?” “怎么了?” “据说在很久以前,有一群人,他们述说故事,创造韵文,编作乐曲,把故事融入到乐曲之中,那些故事可以是赞颂什么人,可以是传达什么故事,他们总会带着某一种乐器,这是他们的一部分,然后,用乐器弹奏乐曲,借由自己的口把那一段故事朗诵,也可以诗歌,总而言之,这种职业把世界上的各种故事传达到了世界上的各个角落,或许,在通讯设备被发明之前,这种人也承担了连接整个世界的功效吧。” “听起来不错。” “假如我是一个吟游诗人,我觉得吧……我应该会说一下关于我父母的故事?” “你不是不了解吗?” “……一个故事总得有一些虚构的,我可以说我父亲是一个很厉害的神使,拿着界明刀刷刷刷的……然后和我母亲的相遇就在故事开头,比如,嗯……我父亲忽然一刀下来,把图谋不轨的坏人打倒,救下了我的母亲,然后两人一见钟情之类的?” “你就这么喜欢一见钟情的故事吗?”二阶堂奈叹了口气,“我记得你之前看的那本书好像也是讲什么一见钟情的……” “……那叫源氏物语,讲的是主人公源氏的生活经历和爱情故事,你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吧。” “毕竟看你这么紧张,总得让你缓和一下。” “……看出来了?”望月痛问道。 “太明显了,你这是有多久没有去过你父母的居所了?” “严格来说,从来没去过,至少在我的记忆之中没有。”望月痛叹了口气,“血缘关系这种东西很神奇的……哪怕他们告诉我我要去的地方是我亲生父母的居所,但我真的想不起来,我甚至会觉得那里很陌生,我只记得那个天花板,还有红色的花……樱岛有什么花是红色的?” “不多,但也不少,据我所知的话……椿花和茶梅花都是红色。” “根本就没有头绪嘛……” 依旧是那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道路上驰骋,方才在无用集合为这小轿车添了点油,暂时不用担心车开着开着就不动了,然而,即便从江川野口中得知了望月心曾经的住址,可想要找到也需要不少时间,而在车上的这一段时间,就需要两人闲聊打发过去了。 这样让望月痛有点不自在,毕竟,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怎么说和自己也有着不浅的关系,不论怎么想都会有点紧张,记忆之中模糊的景色,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 ——我们总会美化许多事物,记忆中的景色,记忆中的事物,还有记忆中的人,很多时候,我们所热爱的并不是现实存在的人,而是借由现实存在的在脑海之中加工之后得出的模样,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意义上地了解一个人,因此,我们会把我们所不了解的部分进行美化,这样会让我们更加容易接受对方。 然而望月痛的脑海之中显然没有美化过她的父母,毕竟,在完全没有了解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进行加工,即便观望塔子和她说过许多关于望月心和浅川琴子的事情,也很难构筑出完整的两人,不论是影像资料或者文字资料都没有多少,更多的还是依靠观望塔子的个人记忆,这种已经加工过一次的记忆再述说给望月痛听,收效甚微。 二阶堂奈看向手中的那一张纸,那是不久之前江川野写下的那张纸,上面写着望月心以前的住址——西海,静街区,静清小区,十二街,六号,离无用集合有一段距离,开车的话也需要小半个小时,江川野虽说是让两人尽快离开,但最后还是友善地问了问两人需不需要吃一顿午饭再走。 两人还是婉拒了,一部分的理由是她们还想要赶时间,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还能够在晚上之前回夜都那边去,地址是详细了,两人却还是有点不认路,毕竟以前并没有来过这边,而且现在没有信号,想要查询一下地图也没有可能,江川野手上没有地图,他只能大致给两人形容了一下方向,不过他本人也有十几年没有离开过无用集合,说的话也只能当一下参考,最后还是需要两人慢慢找。 “现在到哪里了?”二阶堂奈问道。 “不清楚,已经到静街区了,但是那个什么静清小区还没找到,我觉得……应该不是方法的问题,还记得那头麋鹿说的吗?那个地方和我的记忆有什么来着?我也不是很明白它的说法,总而言之就是那地方不让人进入,我想,如果让我们找不到那里也算是一种不让进入的话,现在……” “这听起来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二阶堂奈耸了耸肩,“你相信会有一个地方明明存在着,但是你无法进入吗?” “……你的房间?”望月痛立刻回答道。 “这种时候你还开玩笑,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紧张。”二阶堂奈白了她一眼。 “下意识的反应吧……看看附近能不能找到人,如果找的到的话就问问路吧。”望月痛说道,她看了看两旁漆黑的道路,路灯倒是明亮,“那个什么静清小区,读起来有点拗口,为什么就不能叫什么清净或者安静之类的?” “平时不见你话这么多,换名字这事我们办不了……不过你说找到人的话……我估计有点难了。” “嗯?” “你开车没发现,从大约十五分钟前开始,我们就看不到人了,一个人都没有。”二阶堂奈的面色开始凝重了些,“我本以为这里是偏僻,但你这么一提的话我反而觉得不对劲了……等一下,停车。” “怎么了?” 嘴上说着,望月痛倒也把小轿车停了下来。 二阶堂奈从口袋里面抽出手术刀,在指尖打转,她在墙壁上刻了一个印记,然后重新坐回到车上,她看着那个印记,对着望月痛说道:“开车。” “……喂喂喂,我大概猜到你在想什么,你不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天马行空吗?” “开车。” 望月痛砸了咂嘴,踩下油门。 经过二阶堂奈一提醒,望月痛开始注意两侧的景色,虽然黑漆漆的实在是看不清,不过有车灯的帮助,还是有了些许亮光,只是……没有人,确实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不仅如此,那些景色在飞速倒退,但望月痛一直有一种感觉——感觉她一直都在原地。 并非回到原点,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前行,即便两侧能看见的一切都在告诉望月痛,这辆小轿车在向前行驶,但望月痛确实是感觉,她一直没有前进一分。 她看向小轿车的右侧,透过窗户,她能够看见墙壁在飞速后退,但是在模糊的墙壁上,有一道印记清晰可见——这是二阶堂奈刚刚刻下的痕迹,这清晰的痕迹在这模糊的墙壁上尤为惹眼,也尤为突出。 望月痛松开了油门,让车停了下来,这一次,不用二阶堂奈开口,她便自己下了车,她先是走到墙壁那里,伸出手抚摸了一下那道印记,是二阶堂奈刻下的,绝对是,随后她看着这辆小轿车,还有坐在这里的二阶堂奈,她迈开步子开始前行,很正常,在她的视线之中,黑色的小轿车随着她的步伐移向她的身后,她缓步行走了大概一分钟,然后回过头。 ——车就在自己的身后,距离自己也不过是十米不到的距离。 望月痛转过身,面对着小轿车,然后倒退行走,她能够看见小轿车似乎越来越远,但大小却仍然是那副模样,不论怎么行走,小轿车都不会倒退到离开她的视线,而随后,望月痛朝着小轿车走去,这次,只不过五秒的时间,她就回到了小轿车那里。 “感受到了?”坐在车里的二阶堂奈问道。 “刚才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原地踏步,没有任何移动变化” “不是说忽然移动到某个地方?” “不是。”二阶堂奈摇了摇头,“你就是在原地踏步。” 望月痛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拉开车门坐回到了车内,从一旁抓起那把太刀,气势汹汹,她猛然抽出那把刀,只见刀刃闪过一丝寒光,下一瞬,望月痛的身躯猛然一震,她一脑袋撞在了车顶,顿时喊了一声。 望月痛咬牙切齿,把刀塞回到刀鞘之中:“过不去,这之中没有距离可以切割,一点距离都没有,不是说隔着什么东西,而是中间什么也没有,怪不得会原地踏步……现在我们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想不起来?”望月痛问道。 “什么意思……” “诺。”二阶堂奈指了指前方,严格来说,她指的是刚才望月痛原地踏步的地方,再稍微远一点点,远一点点的地方。 顺着二阶堂奈所指的地方看去,能看到远处那一栋接一栋的房屋,而二阶堂奈指的便是两人能看见的最近的那一栋,在那栋房屋前,那锈蚀的门牌上,依稀能够看见静清两字,而就在望月痛吧目光投向那里的时候,那些房屋却开始缓缓消失。 “当一个人认真回忆那些被修饰过的记忆的时候,那些伪装便再也藏不住。”二阶堂奈说道,“痛,那里便是你记忆之中的家。”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肆 酒馆序数 【樱岛·夜都】 【酒馆·十三月午后】 【黑幕事件·第二天·午后】 玛门和阿斯蒙蒂斯离开了酒馆。 音速并不知道玛门得到了什么结果,是不是玛门希望得到的结果,或者玛门希望得到的回答,她不知道,她也没有必要知道,和玛门的交谈更多的是一张交易,玛门需要和拉普拉斯对话,音速……她没有什么必须需要的东西,但既然能够得到一些利益,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如果樱岛的天一直都是这副模样,那离开樱岛也是一个必要的选择了。 玛门在接过那把界明刀后片刻便把刀还给了音速,对自己做了什么只口不提,不过从他脸上那比较满意的神情看来,他是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答案,以至于他甚至容许了阿斯蒙蒂斯往苹果汁里面加一些酒的要求,不过阿斯蒙蒂斯显然不喜欢那个味道,在小喝了一口之后便皱起了眉头,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好喝,便把杯子放到了一旁。 麋鹿,麋鹿啊……那头麋鹿,名为拉普拉斯的麋鹿,祂的权能,达到某种可能性的话…… 酒馆里面空空荡荡,在玛门和阿斯蒙蒂斯离开之后,酒馆就安静下来,进来了两位客人,一人要了一杯鸡尾酒,在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喝,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三十,一脸老成,穿着褐色短袖,左手缠着绷带,也不知是伤到哪里,女的刚过二十,高马尾,染了一头红发,深沉的颜色,身材高挑,仅仅是坐在那里,便显得与众不同。 那两人有说有笑,偶尔会看一下酒馆的装饰,他们摆弄着桌子上的酒杯,还有那一小瓶花束,那花束是每一桌都有的,在带给客人清新芳香的时候,也能让人赏心悦目,这些花束是酒馆老板选的,据说是老板最喜欢的种类,虽然颜色各不相同,但模样看起来倒是别无二致,都是那样绽开,朝着某一处延展。 音速为自己调了一杯饮料,没有加酒精,味道是甜甜的,带有一点酸味,很开胃,如果配上一些食物应该会很不错,正午的时候音速吃了两个面包,有时候她会给自己做一点菜,但今日就算了,没有什么兴致。 她摆弄着玛门给予自己的那一支钢笔,名为白夜的钢笔,玛门的解释还是太笼统了,赋予一个物体神性……什么叫神性?又是什么神的神性?该如何使用?用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吗,还是把墨水管挤出来? 不是很明白,音速也不敢尝试,毕竟现在还有客人,如果在尝试之后弄出了麻烦的东西,收拾起来会很浪费时间,而且,现在也没有必要,二阶堂奈和望月痛去寻找拉普拉斯所说的地方,哎……要是手机能够联系上就好了…… 【各位居民,下午好,今天是黑幕现象的第二天,午后,在经过昨日一日的缓解期后,樱岛的各项基础设施和服务工作正在有序恢复,在经过了最初的担忧之后,我们发现,黑幕现象对我们的日常生活影响并没有过于严重,最多的困难也只是沟通手段的减少,不过我们也要思考好的一面,正因为黑幕现象的存在,我们可以去多看几本书,多陪陪家人,在这几天,请各位好好享受……】 【……不过,在黑幕现象期间,一些不法分子,诸如邪教徒和渎神者开始活跃,在今日上午,便出现了五起邪教徒恶意伤人事件,如果您发现了或者有怀疑对象,请致电最近的警卫厅或者相关政府机构,请注意,我们不提倡见义勇为,各位需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一定要在安全的情况下进行举报,我们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处理,接下来,是天文台相关信息……抱歉,打断一下,现在插播一条最新消息。】 【警卫厅消息,今日几起渎神者伤人事件中有一点巧合,几乎所有受害者都身着振袖,拿着油纸伞,其次是拥有其中一个特点,对此,警卫厅推断这几起伤人事件应该拥有关联性,请各位居民避免身着振袖,也不要携带油纸伞出行……】 “电视能关了吗?” 这时候,那个男人对着音速喊道:“电视能不能关一下?有点吵……” “可以。”音速点点头,把电视关了。 电视上的新闻换着词调,然而说白了依旧是重复那样的话语,叫人不要出去,也不要慌乱,如果是平日音速或许会相信,但在和玛门的交谈之后,她需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个问题了,神明收集信仰,为了某件事情,但是现在那些信仰已经被偷走了,祂们又该怎么把失去的东西抢回来? 她不认为樱岛的这些神明能够找到那什么最初的魔女,最初在两年前把自己送到樱岛,那就代表祂肯定有穿越空间去往另一个国度的手段,这樱岛的神明怎么可能找的到祂?说不定那最初的魔女早就离开了,去往了不知何处。 酒馆的柜台下放着三把刀,两把刀是鹤翅刀,剩下的一把就是承载着麋鹿的那把刀,根据拉普拉斯的说法,只要拿起这把刀便相当于有了进入拉普拉斯的箱庭的资格,那么,拉普拉斯的箱庭又是什么模样?拉普拉斯的目的又是什么?只是回到九州吗? 拉普拉斯的权能是窥见未来,并抓住那种可能性,如果拉普拉斯想要的未来是能够回到九州的未来,那是不是从一开始……我们的行动就在拉普拉斯所看见的可能性之中,我们的一切行为都在变相帮助拉普拉斯去往九州? “叮铃铃……” 在音速还在思考的时候,酒馆的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年过五十的男人,看起来很着急,和坐在窗户旁边的那个男人应该认识,他一进来便对着窗户旁边的那个男人喊道:“你们两个原来在这里……找你们找半天了。” “阿尔法,怎么这么着急?”那个女人问道。 音速竖起了耳朵,毕竟她听见了一个叫做阿尔法的名字……什么东西……还阿尔法,这里不是樱岛吗……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名字,是不是还有什么贝塔或者欧米伽之类的……等一下……难道是什么奇怪的组织吗?集合? “……白海那边出事了。”名为阿尔法的中年男子说道,“听说那边的断指集合的人忽然都死光了……” 说到这里,阿尔法看了一眼音速,不过音速早已经预想到了这种情况,因此,在阿尔法看过来的时候,音速正看着别的地方,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在被阿尔法注视的时候,音速还打了个哈欠,随后好像才注意到阿尔法,站起身,喊道:“客人,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阿尔法皱了皱眉,不去注意音速,他看回到面前的两人,“听他们的人说,现在已经有神使注意到我们了,我们也互相了解了一下……总之,今天所有的集合的神明都对他们的信徒发出了相同的命令,找到那个什么振袖和油纸伞,然后找到什么东西,大家都是一样的,现在整个樱岛的底层集合都在为了这件事在争论,瞒不住了。” “这不是我们的神明给我们的信号吗!”那个三十岁的男人有点不敢置信,“不是只属于我们的荣誉吗!” “冷静点,德尔塔。”一旁的女性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所以现在的情况是要我们回去吗?” “现在要把所有人都喊回来……这不是重点。”阿尔法说道,“重点是那个什么断指集合,他们所有的成员都死了,只要是被他们的神明祝福过的人,全部死了,没有一个幸存者。” “死了?!”德尔塔惊讶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 “我叫你冷静点!” 女性猛然按住德尔塔的头往桌子上一砸,只听见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德尔塔的额角溅射出了鲜血,他的额头肉眼可见地肿了一块,有点发青,也足以见得那位女性在动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的保留。 “行了,西格玛,收敛一点。”阿尔法砸了咂嘴,“刚才零说了,他的推测是……断指集合的神明死了。” “……死了?” “死了,失去了神明的庇护,那些改造自己的身体的人也活不了多久,唯一能够解释的理由,所以现在神使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神明都自身难保。”阿尔法说道,“走了,我们要去一趟白海,确认一下……如果证实了确实是神明死亡,那就找到神明为什么会死,找不到的话我们就准备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吧。” 说完,阿尔法便转过了身,另外两人也跟着站起,他们桌上的饮品还未喝完,但他们已经不在乎了,只是,在接近门口的时候,阿尔法停住了。 他看向吧台之后的音速:“这位女士,刚才我们的聊天内容,您听见了吗?” “听见了一些。” “您会为我们保守秘密的,对吗?” “嗯。”音速应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好。”阿尔法颔首道,“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了,我们不想惹是生非。” “理解理解。” “谢谢。” 阿尔法最后一次颔首,推开了大门,在风铃摇曳的声音中离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伍 黑色三角铁 【樱岛·西海】 【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二天·下午】 ——人总是回忆过去,但不是沉湎,只是因为过去是自己存在过的证明。 ——仅此而已 “所以,它只是不让我们进入,并不阻止我们离开。” 在经过数次尝试之后,她们大概明白了现在的状况。 她们的面前什么也没有,她们所看见的景色……应该就是望月痛的记忆,正因如此,在不去注意的时候,那些景色才会浮现,但当望月痛看向那边的时候,那些景色又消失了,因为这是望月痛的记忆,模糊的记忆,它一直存在,但不能去细看,脑海中给那一段记忆补充了一个大概,但具体的事物是不存在的,如果想要回忆起具体的细节,那么这一片的模糊都会消失不见。 她们无法继续前行,不论用什么方式行走,都只会困在原地,但是她们可以往后,可以沿着来时的道路离开,这么看来,这个地方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只是不让进入的话,倒也说不上有什么危险了,她们稍微放心了些,但也只是一些。 “进不去……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地方,和音速说的那什么……箱庭,是箱庭吧?感觉挺像的。”二阶堂奈伸出手,触碰着空气,“真是神奇……你的记忆原来是这个样子……静街区,当初你的父母在这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知道啊,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我的记忆能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我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说实话,我现在也不怎么相信……我不懂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这种动脑子的活。” “这和动脑子没关系……不对,还是有点关系,你那些记忆啊……”二阶堂奈叹了口气,“啧,没有头绪,一点儿头绪都没有,我们根本进不去啊。” “要不先回去?”望月痛提议道,“音速应该比我们了解这些……或者问问那麋鹿之类的,总比我们两个人在这里乱转管用,毕竟我们今天的目的也只是来确认一下……而且说句实话,你做好离开樱岛的准备了吗?” “……没有,其实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离开,你能理解……过去的二十多年我们都生活在这里……直到音速的到来,她告诉我们樱岛在黑幕之中,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有除了樱岛之外的国家,一开始我不怎么相信她……但是她已经逐渐证明了她说过的话,我还记得她用她那个国家的语言和我说的话,她说那句话的意思是‘很高兴认识你’,啊……她教了我一些那个什么……叫九州话是吗……”二阶堂奈张着嘴,先是卡壳了一下,她好像有点不太适应那种腔调,“咳……你,你好……大概是这样。” 虽然不是很标准,但确实是九州的话语。 “你对她还挺上心……那我们要不回去得了?” “走吧。”二阶堂奈点了点头。 “等一下……稍等。” 这时候,望月痛抽出刀,对准了不见尽头的道路。 “怎么了?” “忽然有个想法。”望月痛说道,“我刚才是在尝试跨越我与这条路的距离,我想试试……我让我们面前的‘什么东西’跨越和我们之间的距离的话,能不能让我记忆之中的什么东西……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记忆之中的东西怎么能够出现在这里……” “无界命尊的神格是地域,但是这把刀的是缩短距离,省略距离,我想知道,这个距离到底是地域上的距离……还是说,能够跨越时间的距离……我要试一试。” 望月痛深吸一口气,迈开腿,稳住身形,握住刀柄。 “我想不明白那些复杂的事情,所以还是直接试一试比较有用。” 说罢,她猛然抽出太刀。 【界明·望月心·无界】 “滋啦——” 那一瞬间,模糊的街道闪了一下,就仿佛是电视机的雪花,刺啦刺啦,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快到两人几乎没有看出任何异样,至少觉得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在这模糊的回忆之中,有什么东西被牵引到了。 是的——肉眼可见,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在望月痛挥出刀的那一刻,一个人从看不见的地方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发出一道沉闷声响。 而在下一刻,她们才看见,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什么‘人形’的东西——那道人形被黑色的污浊物覆盖着,那些黑色的污浊蠕动着,把那人紧紧包裹,只露出那人的半张面孔,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的少年,半张面孔充斥着惊恐与害怕,她颤抖着,嘶吼着,在看见望月痛的那一刻,她哭了。 她张开嘴,但只能够吐出一团接一团的黑色蠕动物。 而在她出现的那时候,望月痛便已经和她拉开了距离,望月痛紧握着手中的刀——她看得出来这地上的人形是怎么回事……这和那天在子规家里看见的那个一样!被黑色的污浊和蠕动物,这是渎神者,是邪教徒,是被邪神的意志污染之后的人。 但是这里怎么会有! “……能说话吗?”望月痛把刀指着地上的那个人的心脏,“给你十秒钟,如果不能够开口的话,我只能结束你的生命。” 地上的人仿佛听懂了望月痛的话,她挣扎着,把口中的那些黑色的污浊物吐的一干二净,她好像还在扭动自己的四肢,只可惜收效甚微,她张开嘴:“啊……咳……呕……等……等一等!现在是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多,不到三点。” “不是!日期!告诉我日期……” “你先回答我们的问题。”望月痛把刀抵住地上那人的心脏,“名字,身份,目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邪教徒。” “我的神明不是邪神!祂是能够编织出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的神……” 望月痛没有说话,而是一刀刺进了地上那人的左手臂之中,还没等那人的惨叫声发出来,便抽出了太刀:“回答问题,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和你废话。” “痛,冷静点,这样起不了多少效果。”二阶堂奈在她身后说道。 “……名字……名字是三角铁,奏者集合所属……咳……我在这里寻找神明所要找的人……咳咳……还有东西……请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黑幕第二天。”望月痛说道。 “……不可能!”名为三角铁的少女顿时瞪大了眼,“我在这里至少被困了六个多月……怎么可能还在第二天……不可能,不可能!放开我!你们在骗我!这是假的……第二天……哈……不……这是假的……” 三角铁开始剧烈地挣扎。 她身上的黑色污浊开始颤抖,似乎想要把她剩下的半张脸也给遮盖住,她顿时惊恐地喊了起来:“救我!别让这东西盖上来!你们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们!啊……” 望月痛身后的二阶堂奈甩了一下手中的手术刀,几片黑色污浊便被削了下来,掉落在地上,即便如此,地上的那些污浊也在蠕动,像是沸腾的水,随后片刻便被蒸发得一干二净,而被削去那几片属于三角铁的半边脸,现在她的整张面孔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借着轿车的车灯能看见她收缩的瞳孔。 “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二阶堂奈问道。 “半年前……不对……不对……黑幕的第二天……我被困在了这里,静清小区……十二街六号……不论怎么走都出不去……” 三角铁的嘴巴张着,肩膀时不时便会颤抖。 ——第一天,在尝试了无数次逃离之后,她依旧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论怎么小心翼翼,在某一个时刻都会让自己回到那个宅子前,但是不论怎么跑,她都不会感到疲惫,在那个地方,她失去了饥饿感,失去了疲惫感,对……时间仿佛【静止】了,她是在这片地方唯一的异类。 十二街六号,即便走进那个宅子,也进不去里面,是的,进不去,在迈入大门的那一刻,她就被送回到了远点,很奇怪,这个地方每一刻都想让她呆在那个地方,却不让她走进去。 第二天,她找了隔壁几户人家,出乎意料的,另外几户人家可以进入,但什么东西也没有,就像是未完成的建筑,只有一个框架,里面就连楼梯都没有,一片空白。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没有人,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在这个时间凝固的世界之中,只有三角铁一人,她三角铁构筑的心脏在凝固的时间之中没有任何声响,她找不到食物,因为不用进食,也不需要任何的生理活动,但正因如此,才会让人崩溃。 第一个月,三角铁麻木了,她摊在十二街六号前。 第二个月,她开始挣扎,再次寻找这个地方的所有角落,然而什么也找不到。 直到第五个月,她终于崩溃了,被污染的身体也开始剧烈颤抖,那些黑色的污浊物和蠕动物沿着她的四肢蔓延,当她被污染完全遮盖的时候,她便会失去所有的理智,变成一团只会嘶吼的黑色粘稠。 直到刚才,一把刀把她带出这个世界。 “……救救我。”三角铁哀求道,“我要回白海……我要回去……我再也不出来了……我要回后街道……回奏者集合……回去……让我回去……求求你们……” “说说看,你怎么进去的,把你记得的部分全部说出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被困在里面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二阶堂奈对着望月痛问道, “把能够问的都问出来。”望月痛回答道,“总有办法……是在不行就处理了。”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望月痛一脸平静,仿佛这团黑色的污浊人形,已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在榨干所有的价值之后,便可以随意地丢弃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陆 偷窃灯光的贪欲 【樱岛·夜都】 【底层·黄昏钟楼】 【黑幕事件·第二天·傍晚】 一个城市必然会有底层,只要人与人之间仍存在着差距,底层就一定会存在,这是真理,是现实,是不可更改的一切,人与人的隔阂,阶级与阶级的隔阂,只要存在着高于低,上与下的区别,底层就一定会存在。 夜都的底层叫黄昏钟楼,这是百年前就存在的一片建筑群,据说这种建筑风格叫欧式建筑,但并不清楚是从哪里传下来的,总而言之,这种风格很久以前有过,但后来就见不到了,黄昏钟楼算是其中之一,但也已经没落,毕竟这种建筑群和整个樱岛格格不入,如果可以选择,不会有人想要选择这里。 因此这里变成了底层,唯有属于底层的人才会接受这样一个地方,比如那些信奉邪神的人,信奉邪神的人的集合,一贫如洗的人,穷困潦倒的人,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人,被家庭驱逐的人,总而言之,一切属于负面的人都生活在这里。 黄昏钟楼位于夜都的南部一个盆地之中,已经有近半建筑残破不堪,剩下能用的部分也早就有了归属,不过说回来,既然都沦落到底层了,那残破的部分也不会将就,这一个盆地并不算大,只占了夜都的二三十分之一,因为和外界相隔甚远,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出去,或者有人进入,里面的人自给自足,没有外界那么富裕,但好歹能够活着。 黄昏钟楼之所以叫黄昏钟楼,正是因为在这一片建筑群正中间是一座钟楼,墙壁已经斑驳,被岁月与烟一同染上了昏黄的颜色,看起来很是暗淡,不过钟楼倒是保存完好,甚至顶端的时钟还一直在走动,时间会有一点点误差,因此每天都会有人上去调整。 “而在这里,大致分为三个集合,居住在残破地区的那些人是残喘集合,基本都是老弱病残抱团取暖,人数最多,但不用担心,另一个是东区的醉梦集合,一帮酒疯子,剩下的便是我们序数集合。”爱普希龙解释道,“你刚加入我们不明白也是很正常的……总之我们秉承着和谐共处……毕竟都是在底层,也不要互相为难了,遇到残喘或者醉梦的人打个招呼可以,别惹对方,当然,如果是他们上门找麻烦另说,不过这么多年了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有在听吗?” 爱普希龙的话让依塔抖了一抖,这个刚成年的少年看着面前这个壮汉,缩了缩头:“我……听,在听呢……就是能不能稍微说慢一点,太多了记不过来……” “你最好记得,晚上西格玛回来肯定会问你,她的脾气你见过了。” “……他们不是去找神明要的那东西了吗?” “那也不代表他们不会回来。”爱普希龙没好气地说道,“而且他们肯定会回来……阿尔法带来的消息你忘了吗?隔壁白海的那个什么集合……他们的神明可能死了,现在事情很严重……毕竟神明死亡,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出现过,当然,还需要确认一下,虽然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 “神明死亡……所以他们的恩赐没有了吗?”依塔弱弱问道,“我听说白海的那个什么集合是会把机械安在自己身上的疯子,一旦失去了神明的庇护,单单是排异反应就能够让他们死的一干二净……我们的神明也会这样吗?” “不要说这种话,被神明听见的话有你好受的。” “不说了……我不说了……” “那就去做饭,多做点,我怕他们几个人饭点前就回来了。” “……好的,好的。” 在依塔走后,爱普希龙走到门外,看着远处的昏黄色钟楼,叹了口气。 昏黄色钟楼在一片漆黑之中散发着光芒,这也是黄昏钟楼最惹眼的光亮,黑幕现象发生之后,大部分的光源都暂时关闭了,毕竟黄昏钟楼本身的地理位置就决定了它们的资源并不会富裕到哪里,因此,除了必要,绝大多时候人们都关着灯,只留下街道两侧的路灯,还有那一个钟楼的灯。 之所以留下钟楼的灯,是因为钟楼是这个底层的存在证明。 严格来说,这是残喘集合的认知,他们信奉的神明名为垂暮命,掌管即将逝去的事物,比如濒死的老人,比如褪去的潮水,比如黄昏,是的,黄昏,在残喘集合的人眼中,钟楼是垂暮命的象征,唯有钟楼的灯光存在着,才代表着垂暮命依旧存在。 更何况在黑幕现象发生之后,他们更加坚信了这一点,再接着便是白海那边的消息,让残喘集合人人自危,生怕自己的神明也跟着一起遭遇不测,残喘集合的人没有那些改造自己身体的疯子,但他们也害怕死亡,他们垂暮命庇护着,如果垂暮命死亡了……这种以前他们想都不会想的问题如今摆在了桌面上。 爱普希龙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包烟,这包烟没有牌子,是他自己做的,纯手工制作,如果放到外界怎么说也会很值钱,但在这里,这是最常见的东西,低廉的成本,不耗费人力,味道勉勉强强,只能说有着香烟的作用。 烟,这种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上瘾了,戒也戒不掉,很多时候他都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戒不掉烟,还是戒不掉自己的过去,唯有在吸入那些烟的时候他才会忘记烦恼,他总是会忘记自己失去了什么,直到打开柜子,打开冰箱,或者某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看到某个东西,唯有到了这个瞬间,他才会意识到以及失去了什么,不再拥有什么。 过往就像是一个盒子,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当不经意间打开它的时候,悲伤就会充斥整个房间,让你无处可躲。 爱普希龙属于序数集合,信奉的神明没有名字,是的,没有名字,他们坚信他们的神明和自己在某一个地方相遇过,神明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们,注视他们,在空荡的走廊之中……在一片黑暗之中……在海洋的深处,阴暗的深处,在骨髓之中,在头颅之中……在安息之日,在无法选择的地方……还有空白的地方,总而言之,神明就在他的身旁。 这便是序数集合。 爱普希龙深吸一口烟:“也就只有这样……才能坚持活下去吧。” “打扰一下,这位先生。”这时候,爱普希龙的身后有人说道,“我想问一下,黄昏钟楼是这里对吗?”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还有一个少女。 “有什么事吗?”爱普希龙皱了皱眉,显然,对方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让爱普希龙产生了些许反感,以至于这个往日里和善的男人都有点面露不悦。 “没事没事,就是问一下,毕竟我们要找的……哦哦,看见了,那个钟楼就是黄昏钟楼吧。”男人正说着,却看见了远处那散发着光亮的钟楼,他朝着爱普希龙挥挥手,“抱歉打扰你了,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 说罢,没有等爱普希龙说话,男人就抬起了手腕,在那里,有一个银色的手表。 “正好试一下刚弄来的东西。”男人对着身旁的少女耸耸肩,随后便按动了那个手表。 【天使的恩赐·片刻酣息】 钟楼的光灭了。 很忽然的,钟楼的灯光忽然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钟声敲响,正是宣告着夜晚的时间要来了——虽然现在的情况白天和夜晚没有区别。 爱普希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哀嚎声。 “不——!神明!垂暮命大人!您抛弃我们了……” “啊……啊……不,神,我的神……不要……求求您看看我们……不要抛弃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灯光灭了!”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啊……我的人生也就到这里了……” 而在另一边,男人抛弄着手中的光球,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哇哦……果然是信仰啊,虽然不多,但是确实是……这个钟楼就是某个神明收集信仰的工具啊……真神奇,有机会我也想做一个试试。” 身旁的少女瞥了他一眼。 “玛门,他们,会死,失去了信仰,他们会死。” 男人无所谓般耸耸肩:“不要把我当什么好人啦……阿斯蒙蒂斯,用人来的眼光看来,我可是一个恶魔啊。”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柒 总结 【樱岛·夜都】 【酒馆·十三月午后】 【黑幕事件·第二天·夜晚】 “今天是第二天了啊……第二天,时间过得还挺快的,一天的时间啊,二十四小时,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嗯,至少我这里什么事都发生,客人不多,收入差不多,不过这两天的收入少了一些,都在这里呢……算着。” “我也就来看看,这酒馆还得靠你……就你一个员工,收入多少都无所谓了,总之我就是顺路过来看一下,晚一点我就回去了,啧……就是太暗了,开车好麻烦,看路真的很难受,要不是我那边还有事情做,不然我今晚就睡这边了……哈……有点困了,准备走了,她们两个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应该差不多了吧,算算时间……现在都已经是晚上了。” 十八岁出头的少女坐在吧台前,银白色的长发披在身后,加上她那一对翠绿色的瞳眸,如果没有人说,估计谁也不会想到这居然是这件酒馆真正的老板,此时,这个少女正翘着二郎腿,身上是一件十分宽松——真的很宽松,穿在她的身上就如同裹着床单——的长袍,是的,长袍,还好没有拖到地上。 音速在吧台后,她正清扫着今天的杂物,说是清扫其实也不多,满打满算今天的客人也不超过二十个,正样的客流量并不多,但既然老板都不在意了,她又需要焦急什么呢,反正酒馆每个月的收入都够她的薪水还有酒馆的日常开支,这就行了,老板对赚钱也不感兴趣,她作为一个员工难不成还得代替老板思考怎么赚钱? 说实话,第一次看见自己老板的时候,音速也很惊讶……毕竟实在是太年轻了,而到现在,老板依旧是那副模样,音速也就释然了,或许老板本来就是不怎么显老的样子,说不定人家都已经三十岁了呢?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啊……音速,帮我整一杯喝的吧。” “喝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就简单调个边车吧,我比较喜欢这个味道。” “行。” 四分之三盎司的橙酒,四分之三盎司的柠檬汁,二分之一盎司的白兰地……或者两盎司白兰地,各一盎司的柠檬汁和力娇酒,把三样材料加入摇酒杯之中摇晃,然后在鸡尾酒杯的杯沿沾上一点点糖,摇晃摇酒杯之前记得往摇酒杯之中加上一些冰块,在摇晃完后,把酒倒入鸡尾酒杯之中,一杯简单的边车就完成了。 如果追求美感,还可以吧橙子削皮,拉出一条橙皮条,捏成弹簧型之后放入酒中,看起来会很不错,但现在不是接待客人,这个步骤也可以省去,边车的味道是酸甜的,清爽的,很适合在吃完饭之后饮用,能够消除疲劳,也能让人回味。 “叮铃铃……叮铃铃……” 风铃响了。 “我们回来了……走吧音速……哎?这不是薇儿吗,今天有空过来看望我们了?” 走进酒馆的是望月痛,二阶堂奈跟在望月痛的身后,不紧不慢地抽着烟,在看见吧台前的少女之后,望月痛有点惊讶地挥了挥手,一把上前揽住了少女的肩膀,笑嘻嘻地说着。 酒馆的老板是薇儿。 二阶堂奈则没有望月痛那么欢脱,只是对着薇儿点头致意。 “毕竟一个月了,看一下生意怎么样。”薇儿挣脱了望月痛的手,接过音速递过来的那杯鸡尾酒,“既然你们回来了,那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哈……这么晚了,平时这个时间我应该准备上床睡觉的……走了走了,你们慢慢聊。” 薇儿端起手中的酒杯,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望月痛顿时有点不解,她开口问道:“这么着急走吗?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只可惜子规不在这边,不然还能叫上她。” “不用了不用了,我那儿还有事,前两天来了个新人,还得慢慢教。”薇儿随口说着,站起了身,她没有带什么东西,随着她的起身,那长袍的下摆也混混垂下,一时间,看起来就像是行走的被子卷,“真羡慕你们这些人,不用掐点在那儿算时间……哈欠……困了困了,再不走今晚得疲劳驾驶咯……” 薇儿伸了个懒腰,跟几人道了声再见,便离开了酒馆。 而望月痛和二阶堂奈便随之坐在了吧台前,音速把薇儿刚刚喝完的酒杯拿去清洗,顺口问着:“怎么样,有什么眉目吗?” “让痛跟你说吧,她比较有‘亲身体会’。”二阶堂奈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夹着烟,深吸一口,她眯着眼看着烟雾飘散,似乎不怎么想说话,“有眉目,但不是完全有,现在还是很迷茫。” 望月痛回忆了一下:“哎……其实怎么说呢,我们今天……算了,从头跟你说吧,上午去了一趟无用集合,找浅川叔问了问我父母以前的住所,然后中午的时候出发,下午到的,地址是白海静街区的静清小区,具体点的地址是十二街六号,不过我们没有到那里……在我们接近静清小区的时候,我们进不去了。” “有人拦住你们了?” “不是,是字面意思上的进不去,不论我们怎么开车,或者下车步行,我们都不能走进去,就像是在原地踏步……这个比喻你能听懂,就是在原地踏步,哪怕我们的体感认为我们在前进,但两侧的景色不会有变化,总之到达某一个位置开始我们就不能够再进去了,从别的方向走也是一样,找不到进去的方法,不过可以离开,朝着相反的方向能够离开,只是不让进入而已。” “那根本就没有头绪啊……”音速砸了咂嘴,“要不要再问问麋鹿?” “先听我说完。”望月痛抬了下手,“我用刀试了试,刀给我的反馈是我和那个地方中间没有距离,就是说,我们肉眼所看见的东西是不存在的道路,奈觉得这就是我的记忆,我们看见的景色都是模糊的,如果定睛去看那些东西就会消失,这应该就是所谓的记忆,不能够进入的记忆。” “进不去?” “不……有人进去了。” 说到这里,望月痛顿了顿,她表情变了几次,似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述说这件事,她或许在想应该怎么措辞,亦或者用比较容易理解的话进行描述。 “算了,我说吧。”见状,二阶堂奈叹了口气,“痛在这之后尝试用刀抹去记忆之中和自己的距离,但是却从那里拉出来了一个人,身份已经确认了,是白海那边的,奏者集合的成员,叫三角铁,当她被痛拉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被污染了……就是邪神的那种污染,只剩半张脸还清醒着,按照她的说法,她本来在西海是为了找什么穿【振袖】并拿着【油纸伞】的人,只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便被拉进了那个地方,里面什么是一条街道,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每一户房屋都只有外在,里面是空的,哪怕是楼梯都没有,只有第十二街的六号里面有东西,但是她进不去。” 说到这里,二阶堂奈在桌面上画了一个圆圈:“我认为,这是因为望月痛没有见过那些房屋的里面,如果这里确实是按照痛的记忆存在的世界,那么痛的记忆就决定了里面是什么模样,因为她没有见过别的房屋里面是什么样子,所以在那个世界之中房屋里面都是空的,因为痛的记忆深处还有她自己家的模样……虽然她想不起来,所以那个世界之中的六号里面有东西……一切都说得通,就是麋鹿说的那个样子,问题就是我们仍然不知道怎么进去。” “那那个人呢?”音速问道,“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叫什么……三角铁是吗?奏者集合的人都是这样的名字吗?” “是啊,比如什么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的,全部都叫这种,拗口,也不知道他们的人怎么想的,隔壁断指集合的也是,拇指食指小指……搞得像什么特别部门那样用代号……至于你问的那个叫三角铁的,她的污染去除不了,已经死了。”望月痛说着,一个人的死亡已经不会让她有多大触动,更何况是这种信奉邪神的人,“在那个地方不用进食,也不用喝水,不会感到疲惫,这也符合时间凝固这一点……不过还得再看看……你说的那个叫玛门的人今天有找你吗?” “找了,他问了什么他没有说,不过他给了我一支钢笔,玛门说这支钢笔的墨水能够赋予一样物品神性……听着很难以理解,还是得找机会试一试。” “你留着就好。”二阶堂奈说,“这东西对我们的用处不大,毕竟要说神性,界明刀不就是吗……这么说来你可以把这支钢笔用在你的那两把刀上,说不定会有不错的效果。” “有机会的话我会试试的。” “行,那就先这样吧。”说着,二阶堂奈站起了身,“我们回家。”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捌 葬礼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二天·夜晚】 一场葬礼应该是什么模样? 黑色或者白色的礼装,雨伞——不论是否下雨,一束鲜花,端庄,静穆,宾客们站在雨中——或者站在阳光下,再不济站在月光下也行……实在不行,只要是站着也行,他们对着刻有字样的墓碑颔首,带有敬意,毕竟人都已经死了,再有什么事情也不应该现在说,为墓碑献上鲜花,让牧师念一下祷告词,让逝者家属……算了,总而言之让什么人上去述说一下逝者的生平,或者逝者们的生平,然后便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樱岛人不介意逝去,但是他们重视死亡,生可能是一道门,逝去的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这一场葬礼要持续两天,在祭拜之后便是用餐喝酒,聊一聊逝者生前的往事,亲属守护在逝者身旁,灯火不灭,守灵一天,第二日把寄托思念的物品仿佛棺内,触碰逝者给予祝福,然后棺材放上灵车,送去火花,骨灰放入盒中,埋入土里,至此,逝者的一生结束。 而在后街道,一场葬礼就简单的多了,认识的人来祭拜一下,象征性地说两句话,甚至不需要送去火葬场,毕竟后街道的荒地不少,墓场也很大,毕竟是后街道,逝去的人怎么说也不少,绝大多连名字都没有人人,埋进土里之后就没有后话了,指不定哪天有新的逝者要下葬的时候就被挖了出来? 能够保存好身体便是底层对逝者最大的宽容,心脏,肝脏,肾脏,小肠,眼球视网膜,这些器官,在人死亡的时候仍然短暂活着,只要稍加保存,就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不用担心没有买家,倒不如说这些东西最不缺的就是买家,只不过底层的人在活着的时候还维持着平衡,当然,某些疯子除外。 因此,当在这里,在底层,在后街道,当有一个人逝去的时候,尸体能够安然无恙地埋入土壤之中,这样就能够算是安息了,不能奢求更多,一个体面的葬礼只属于稍微有点财富的人,而财富,在底层是最可笑的笑话。 今天是黑幕现象出现的第二天,也是断指集合的葬礼。 是的,断指集合的葬礼。 在今天正午,十二点零七分二十二秒整,属于断指集合的成员,在这个时刻,同一时间,他们身体的机械——那些和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机械——之中,溢出了黑色的污浊物,一同溢出的还有红色的血,他们的身体在短短数秒之内崩溃,排异反应和大量失血令断指集合的成员在五分钟之内全部死亡,无一幸免。 “今天,我们带着敬意,还有悲痛,一同在这里缅怀我们的朋友,我们的同伴,缅怀父亲和母亲,缅怀儿子和女儿,缅怀哥哥和姐姐,缅怀弟弟和妹妹,缅怀爷爷和奶奶,孙子和孙女,堂兄和堂姐,堂弟和……” “行了,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断指集合的都死光了还那么多废话。”尺子冷笑一声,打断了牧师的话。 “安静点。”一旁的划片说道,“缝纫针也在里面,你要觉得没事就和他埋一起。” “滚。”尺子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声。 在场的人不多,缝裁集合的尺子、划片和记号笔,奏者集合的第一指挥家、一号大提琴、二号中提琴等人,戏剧集合的小丑、驯兽师、人鱼和主持人,以及无人集合的甲乙丙丁四人,算上那一位牧师,这就是到场的所有人。 这么算来,来的最多的还是奏者集合的人,毕竟他们的人数还是最多的,在这之前是断指集合的人最多,正午之后,便是奏者集合的人最多了,但即便如此,今天到访的宾客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要入土的死者多,这么想来,还是有点可笑。 死者便是断指集合的所有人……好吧,严格来说并不是所有人,毕竟断指集合还有不少人在外面寻找所谓的振袖好油纸伞,即便早上他们已经让人去唤回所有离开后街道的人,但樱岛这么大,虽然人不多,但分散开来想要找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在午后,仍然有不少断指集合的人在外面,他们死在了某一个地方,某一个角落,有的被另外几个集合的人找了回来——毕竟断指集合的特征太明显了,机械构筑的部分身体,那简直就是最好的标识,更何况,大多数断指集合的人为了掩盖自己身上的机械痕迹还会穿上披肩或者直接穿长袍,这样看来,特征就很明显了。 然而终究还是有不少人没找回来,此时此刻,另外几个集合的人正在加班加点的寻找着,至少不能让这些死者大量暴露在外界的眼中,不然……后街道就要被‘盯上’了,这和警卫厅那种盯上不同,警卫厅的盯上只是用来收钱的,定时缴纳一定的钱财便能够继续生存,但现在这种情况不同,现在若是被盯上,那就是神使的追查了…… 逝者不止是断指集合,缝纫针也在其中,不过缝纫针的死亡是因为那个叫清扫者的人……啧,断指集合的那个叫断指的也是因为那清扫者才死的,不过也确实出乎意料,毕竟他们一直认为清扫者是警卫厅的某一个成员,但现在才知道,他居然是一个神使。 “说起来,第一指挥家,你们的那位第二指挥家呢?怎么没有看见他?”小丑饶有兴趣地笑着,“哎呀呀……难不成你们的第二指挥家也是一个机械怪?然后跟着断指一起……啪!炸了!不过这样不够有趣啊……” “第二指挥家去找回我们的成员了,因此无法及时回来……不过有我在这里就足够了,我能够全权代理奏者集合的事情……”第一指挥家温和地说着,虽然她的表情还是如此平静,但也带上了一点愠怒……毕竟第二指挥家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即便是她也会有点不耐烦。 “赶紧搞定,大家都还有要忙着的东西,快点……” “不要那么着急嘛……这位尺子先生?”小丑嘻嘻笑着,“怎么了怎么了?难不成你想要率先找到断指集合的死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呀!他们的神死了呀!怎么死的?谁知道呢……嘻嘻……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死了就死了呗,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不要把所有人,和你们那些,搞怪的马戏团,混为一谈。”无人集合的乙说了一句,“我们可不会,在早晨八点,搞什么,演出,到头来,你个马戏团,还没人来看。” “哎呀哎呀,乙女士的说话方式还是这么特别,我前两天认识了一个医者,据说很擅长治疗口吃,要试一试吗?” “……行了,小丑,别和我们的人这么纠缠。”甲往前一步,挡在了小丑和乙中间,“现在是葬礼,收起你那种腔调,还有……我早就想问了,你怎么还穿着你的小丑服?” “甲先生,你必须要明白,戏剧已经和我融为一体……这一身衣服也是!如果让你们看见我作为普通人的样子,那么我给你们带来的欢乐就会铐上枷锁!就会不够有趣了!” “好了好了。”第一指挥家插话道,“有什么想说的等葬礼结束之后再说……牧师,继续吧,先把祷告词说完。” 牧师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没有名字,大家都喊他牧师,他从小出生在后街道,跟着墓场的守墓人一起长大,说是守墓人,但也只是在埋人的时候帮帮忙,久而久之就学了点别的,比如念祷告词,还会几句听起来很高端的语句,久而久之牧师就成了他的名字,当然,守墓人这个工作也是他负责,虽然已经六十岁了,但看起来依旧很健康,面色红润,脸上的皱纹也不多。 “逝者是逝去是如此的的突然,令人悲痛,对此,我们表示对逝者的悲痛,希望逝者能够得到安眠,在他们的神明的怀抱之中,他们将聆听神的教诲,节彘命……”牧师闭着眼,手中捧着一本黑色的书,据说这叫什么神典还是什么别的,反正在场的人也听不明白。 “他们的,神,都已经死了……呵,这么说来,还确实,能够睡一块,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埋一起。”乙悄声嘟囔着,被甲瞪了一眼之后,又耸了耸肩,不出声了。 属于断指集合的坟墓就是一小片墓碑,有名字的人墓碑上能刻名字,没名字的人那就只能是一片空白了,随身物品和尸体一起埋进土中,覆盖上泥土,压平,垒起一小堆,上面插上一朵花,不过花在插了一半的时候用完了,后面的索性就这么摆着了。 这还算是好的,那些还没被找回来的人应该还在某一盏灯下堆着,黑色的污浊和机械,再加上人的肉体,杂乱无章地泼洒在地上,等着什么时候被发现,运气好点能够送回来,运气不好的话,或许会被当做什么恶心的垃圾被清扫走吧。 在葬礼的最后,牧师用手在自己的左肩,右肩,额头和胸膛的位置比了一个手势,对着这一片墓碑颔首。 “愿你们安息,在来生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至此,葬礼结束。 白麋鹿魔女简史·陆拾玖 黄昏下的血 【樱岛·夜都】 【底层·黄昏钟楼】 【黑幕事件·第二天·夜晚】 我们时常会想,信仰代表着什么,是代表着信奉某个神明吗?是拥有什么崇拜亦或者遵行的神?是在家里供上神像,摆上祭台?还是说去往神社?归根结底,信仰是一个指路的工具,神明是这套工具的创造者,我们信仰神明,神明赐予我们工具,在我们迷茫的时候,就是信仰在为我们指引方向。 神明并非不存在,正相反,神明时时刻刻都在我们的身边,神明时时刻刻都在看着我们,注视我们,在黄昏钟楼之内,在你的房间之中,在空荡的走廊之中,在一片黑暗之中,在路灯下,在太阳与月亮之下,在海洋的深处,在阴暗的深处,在骨髓之中,在头颅之中,在血肉与脑浆之中,在安息之日,在葬礼上,在模糊的地方,在无法解读的地方,在无法选择的地方,在空白之中。 神就在那里。 以上,是我们序数集合的教义,也是我们信奉的神明的教诲,神明没有名字,神明不需要名字,我们不必念叨祂的名,也不必祭拜祂的神像,我们只需要知道,神就在那里。 那么接下来,孩子,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个人的看法,也是我的理解。 神是存在的,但是我无法确认神到底是属于什么,或许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生物,或者什么别的存在,我们和神明的关系更像是……互相的给予,神明为我们引路,但同时我们也会给予神明祂所需要的信仰,神明是需要信仰的,我见过很多失去了信徒的神社,残破不堪,甚至连神社都没有,只有一个神龛,或者用什么架子摆着一个牌匾。 当神明失去了信徒的信仰,神明还能够被称为神吗?倒不如说,神明之所以是神明,不就是因为有人信仰?假如没有人承认一个神……嗯?谁承认的?你见过恩泽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的恩泽,他们都说外界的人坚信,考过了恩泽便能够成为祭祀,或者别的什么神职人员,随后便能够成为神使,谁真正地见过?谁又能够证明?不过是人们互相传来传去,最后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罢了。 你要相信神的存在,但你不要什么都依靠你的神,你要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行为,神是崇高的,但也不是触不可及,相信这一点,孩子,当你能够合理运用你的信仰的时候,你就是最好的信徒,你的神明也会是最好的神明。 你总是问我,为什么黄昏钟楼里,唯有我们序数集合的神不会被外界定义为邪神?那不就是因为我们始终贯彻这一点吗,你要记住,邪神之所以被定义为邪神,他们的信徒或多或少在贯彻教义的时候都会伤害到自己,或者他人,比如垂暮命,就是残喘集合,垂暮命的信徒时不时就会自残,因为垂暮命的教义说人无时无刻不在死去,唯有伤痛和血才能够证明自己活着,又比如醉梦集合,那些人更加直观了,他们认为人时时刻刻都在梦中,现实才是最大的梦,而在睡着之后感受到的才是真正的清醒……他们甚至认为死去并不是死去,只是真正意义上地醒了,这样的例子,你就明白了吧。 我们不同,我们的教义从来不叫我们伤害别人,或者伤害自己,其实只要我们想,我们完全可以去往外界,这也是为什么序数集合的人完全不担心神使,也不用害怕,我们可以自豪地说我们的信仰是纯粹的,是属于正途的,等到晚饭时间,你可以去一趟外界,去居酒屋吃一顿,或者找个烧鸟摊,我们生活在底层,但我们不是底层人。 好了好了……他们该回来了,去做饭吧,等我死了,你就是新的爱普希龙。 放心,人总会有死的那一天,我都已经六十岁了,早晚会离开你们的,但是我这一生过得很好,我有爱我的妻子和女儿,有我爱的妻子和女儿,我的女儿也生了孩子等到我的孙子成年了,记得多带带他。 “爱普希龙,饭做好了,他们还没回来吗?”依塔从宅子里探出头,打断了爱普希龙的回忆,那个少年手上还拿着锅铲,依塔很会做饭,炒的一手好菜,因此序数集合的做饭都交给了依塔,此时,这个少年看向远方的钟楼,露出疑惑的神社,“哎……我记得那个地方不是应该有灯光的吗?” “没了,刚才消失的,没听见吗?”爱普希龙指了指远处的那些呼喊声,“现在残喘集合的人都疯了,他们还觉得他们的神明死了……啧,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不就是灯灭了吗……依塔,以后你可不要想他们那样,神明是不会抛弃你的,如果神真的死了,那就换一个神明继续信就好,神是不会怪罪你的。” “我知道……但是那里真的不用管一下吗?”依塔指了指远方,爱普希龙知道依塔说的是残喘集合的那些人。 “不用,他们和我们不是一个阵营的。” “……哦,那先吃饭?” “先吃饭。” 爱普希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的尘土,走进了房间,在进入房间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回过头,看向远方,那本来应该是属于钟楼的地方此时却一片漆黑,毕竟灯已经灭了,钟楼也就在黑夜之中失去了颜色,漆黑一片的天空下,不论是什么东西都失去了踪迹,唯有那些微弱的灯光,和残喘集合的人一样苟延残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了。 而在宅子之外的远处,在钟楼之下,则是另外一番景色—— 如果要形容这里,那就是血与肉。 灯光熄灭的那一刻,残喘集合的人的心仿佛缺了一块,他们很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不存在了,或者说,一些曾经在这里的东西,现在不在了,而就在那一刻,失去的东西只有一个——钟楼的光。 钟楼的灯光是依靠电力点亮的,发电站离这里有很长一段距离,平日里也有人看守,再说了,钟楼的点和路灯的电都是一起的,既然路灯还在,那就不是点累的问题,排除掉电力供给,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钟楼的灯光消失? 想不明白。 残喘集合的人也不会去想,他们只知道出事了,他们看不见神明的光芒了,之前也说过,黄昏钟楼是残喘集合的人的信仰,他们坚信神在钟楼降下了恩赐,只要灯光一直留存,那神一直都在,而现在,灯灭了。 神明还在吗? 他们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但是理智却在告诉他们,他们感受不到神明了。 如果玛门在这里,一定会笑着解释道,说,这个钟楼的灯光是残喘集合的人的信仰的凝聚,正因为他们信仰垂暮命,信仰钟楼,因此钟楼才会有这样诡谲的光,和路灯的颜色不同的光,一直明亮着的灯光,然而,现在玛门把这一份信仰窃取了,就像两日前的最初的魔女一样,他学习了最初的做法,窃取一整份信仰,而这样的后果,便是让残喘集合和垂暮命的联系断掉了。 可惜玛门不在,他不会和这些人解释一切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因此,局面就朝着失控的地方行进了。 在灯光熄灭的不到五分钟,第一个人便崩溃了,他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匕首,就像是以往无数次划开自己的手臂一样,把匕首精准无误地插入了自己的腹腔,把内脏挖了出来,看着这血腥的结构,他欢呼着:“我看见了神的辉光!” 随后他便倒下了,尸体和血一同倒在地上。 有了第一个人,便会有第二个人。 孩子,我和你说过,我们信仰神明,要有自己的理智,要有自己的判断,不能够盲目,请记住,不要伤害别人,不要伤害自己,神明之所以是神明,是因为有人愿意去信仰,同理,失去了信仰的神,便不再是神明,所以,请不要觉得神太崇高,你没有必要为了神明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若是自己的神明死去了,便换一个神明信仰吧,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神明而活着的,要学会思考自己,这样,当信仰出现问题的时候,你才能让自己维持在最冷静的情绪之中,不会让混乱的思绪扰乱自己。 爱普希龙理解这一点。 只可惜残喘集合的人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固然,残喘集合也有成员维持住了理智,他们需要证明,唯有确认了真相才会有下一步动作,但有理智的人,必然也有不理智的,而不理智的人自然便是崩溃了,他们疯狂地贯彻神的旨意,用血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们渴望以此来证明神的存在,只要感受到疼痛,更加剧烈的疼痛,对……只要这样……再强烈一点的疼痛感,神就存在着……神明没有死亡! 于是,血与肉,成为了今夜钟楼之下最美丽的画。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 薇儿与子规 【樱岛·白海】 【烙印居酒屋】 【黑幕事件·第二天·夜晚】 如果要说这两天该怎么理解时间的话,或许就是依靠自己身体的本能了吧。 到了夜晚就会想睡觉,到了清晨就会醒来,人在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习惯让他们即便在黑色的天空下也能够度过往日,虽然打不了电话这确实是硬伤,不过,也不得不佩服人适应新环境的速度,明明只是第二天,他们就回复到了往日的模样。 比如,现在的烙印居酒屋,人显然多了不少。 ……是什么时候来着?开的这一家店来着……好像没多久,来到白海确实没有多久,倒不如说……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算很久,子规坐在居酒屋的二楼,从这里可以看见一楼的景色,一楼和二楼之间有一部分是空的,也就是说,从一楼的那个位置抬起头,能够看见二楼的天花板,这个设计的灵感来源是中京那边的一个大酒店,整个酒店大堂位置很空旷,那一小片地方的一到四楼完全是打通的,你在大堂抬起头,能够看见四楼挂着的吊灯,让人忍不住赞叹那家酒店是如此的的……宽敞。 居酒屋的客人不多,大概坐了四五桌,有两桌还是常来的客人,今天居酒屋的厨师也来了,即便电视上说不建议上班,厨师还是来了,厨师的说法是在家里也不知道做什么,不如来居酒屋做点活,这便是普通人,哪怕是得到了所谓的歇息,长久以来的习惯也很难让他们平静一会儿。 厨师本身没有多少的文化水平,倒不如说,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除了做菜之外会的东西不多,哪怕是让他静下来看一本书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学习做饭学了十几年,出来后在餐厅干了几年的学徒,后来好不容易熬成了餐厅的主厨,又遇上餐厅经济出问题倒闭,这么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了烙印居酒屋。 和这位厨师的雇佣关系便是这么简单定下来了,一个四十岁的寻找工作的厨师,一个需要一个厨师的居酒屋老板,一拍即合,薪酬厨师没有要太多,只要了之前那家餐厅大厨的分量,但不得不说,这几十年的沉淀让他有一首好厨艺,这也是为什么来过居酒屋的客人总会再来,为了就是这一手厨艺。 子规现在没有抽烟,她只是看着,看着和自己相隔一个楼层的那些人,他们吃着,喝着,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笑容,这是短暂的欢乐,在黑幕之中,他们需要什么来让自己感到欢乐,至少要感到些许开心,唯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忘记一切负面的情绪,正如子规的那一根烟斗,抽烟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烟雾麻痹自己吗。 居酒屋的门打开了。 是新来的客人,十八岁左右的少女,是子规的熟人,薇儿。 薇儿在一进居酒屋的时候便看见了二楼的子规,她高兴地朝着子规挥了挥手,裹着身上那袍子便去寻找楼梯了,她这一身也让靠近门口的客人忍不住侧目而视,毕竟咋一眼看过去薇儿这身实在是太像穿着被子出门了,在定睛一看之后,原来是长袍。 也对,毕竟薇儿白皙的小腿可没有被盖住,顺着小腿往上也能够接着看见这长袍略显精美的鎏金装饰,那是用阵线缝上的装饰,看起来也添了一份典雅,这么看来,这一身长袍倒也不显得俗套了,反而还多了些许所谓的内在美。 子规自然也看见了薇儿,她朝着薇儿扬了扬下巴示意。 很快,薇儿便来到了二楼。 “怎么跑来我这里了?”子规问道。 “刚从音速那边过来,本来想去找一下同事的,正好顺道经过你这边,稻荷神社有那个叫夜守木的看着,不着急回去。”薇儿很没有形象地往子规身旁一坐,长呼出一口气,“明天再回夜都那边去,稻荷神社那里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还是你这边有意思,起码客人不少,看着也觉得有烟火气。” “你去音速哪里了?望月痛和二阶堂奈呢?” “我离开的时候她们两个刚回来,所以我才动身过来,不打扰她们了,毕竟在她们眼里我只是酒馆的老板,没有什么别的身份……你应该没有把我的事情和她们说吧?” “说来干嘛,就你那神使身份说出去谁信啊……”子规打了个哈哈,一嘴带过,“反正我是没有见过裹着被子来居酒屋的神使……哪怕是文职神使。” “这不是被子!”一说到身上的衣物,薇儿显然炸毛了,“这是当下流行的最新款!传上去又暖和又舒服!跟你这种人解释不明白的!” “行行行……哈……这么晚过来,我可没有给你准备什么吃的,要不你回夜都得了,稻荷神社那儿你应该自己有吃的。” “我从夜都开车过来白海,你现在又让我开车回去,子规你到底有没有心?再说了没有吃的怎么了,你厨师不还在这里吗!让他给我随便做点什么吃的就好,我又不挑。” “那就生炒姜片。” “你故意的吧!”薇儿驳斥道,“存心挑我最不喜欢的东西给我吃?” “这倒不是,主要是这个刚才正好有客人点了一份,不过后来又不要了,只不过厨师已经坐好了,倒掉太可惜,这不你来了吗,要吃吗?要吃的话我下去给你端上来。”子规试探性地开口,“其实你可以试试看,味道真的还不错的。” “不要,我要吃烤串,烧鸟也要。”薇儿拍了拍桌子,“喝的,对,喝的……喝的就白水就好,刚刚在音速那儿喝了杯酒……” “等一下。”子规抬起手,打断了薇儿的话,“你喝酒之后还开车?”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和你说过的吧,不要违规……你……”子规不知道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算了算了……要吃什么自己找厨师点,但是你要付钱,不打折,这几天收入不大好,别想着赖账……你上次的账还没给。” “知道了知道了,等我一下……”薇儿说着,便朝着一楼的厨房走了过去。 子规看着薇儿离去的方向,眼神飘忽不定。 她认识薇儿也有许多年,两人的交情不浅,但也不能说有多深,与其说是朋友,更不如说是互有所求的商人,她第一次见到薇儿的时候,薇儿正戴着面具,挂着腰牌,拿着界明刀……是的,薇儿是一个神使,严格来说,是一个负责文职工作的神使,那天薇儿处理了几个邪教徒,正在擦拭着刀上的血,她倚靠着墙,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喘着气。 她简单擦拭了界明刀之后便把刀收了回去,正思索着一会儿回去的方式的时候,转身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子规,当时子规也和她一样倚靠着墙,抽着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薇儿,而薇儿皱了皱眉,戴上了面具。 子规依旧这么站着,缓缓吐出一口烟。 “你……不应该拜一下吗?”薇儿问道。 “如果是正常的神使我应该会拜拜……算了,这种自欺欺人的话说了没意义,没必要,如果你指望我像别的人那样子拜你的话就算了。”子规扬了扬手中的烟斗,“因为某些原因,我不会拜任何的神明,或者神使。” “邪教徒?”薇儿抽出了界明刀。 “这倒不是,用你们的方式来检测的话我肯定是一个正常人。”子规说道,“要试试看?” “不用了。”薇儿摇了摇头,“我相信我肯定不会漏下任何一个人,既然你能够活着,那你肯定没有问题……至少和邪神没有什么问题。” “你能这么想……那就太好了,我不怎么害怕麻烦,但少一事好过多一事。” “那你能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在七分钟前我应该已经封锁了这边,按道理来说普通人不应该进来,也进不来。” “那真是好巧不巧。”子规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建筑物,“这是我的店铺,叫烙印,一家小食铺,现在是小了点,等过几年攒够钱了,准备搬去白海那边换个大一点的。” “现在还开着门吗?”薇儿问道,“你的店。” “开着,要吃点什么吗?” “烤串,还有烧鸟。” 这便是薇儿和子规的初次见面,从那一天开始,两人的关系便由这一顿饭产生,纠缠,一直持续到现在。 回忆就此中断,因为薇儿已经端着一大盆食物上来了,和她说的一样,烤串和烧鸟,还有两罐汽水,桃子味的,是薇儿喜欢的味道。 她也不管自己的袍子会不会弄脏,把食物往桌子上一放便开始品尝,顺手打开了汽水,猛地灌了一口,然后拿起一个烤串,烤的是豆腐,咬下一口,咀嚼,吞下,发出满意的呼声。 子规坐在一旁,时不时拿过一根烤串细细吃着,看着薇儿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就像是回到了几年前初次相遇的那个夜晚。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壹 启示录与章鱼烧 【樱岛·地点不明】 【黑幕事件·第二天·夜晚】 ——天必大有响声废去,有形质的都要被烈火销化,地和其上的物都要烧尽了。 ——看见烧却祂的烟,就喊着说,有什么能比这还要大的箱庭呢。 ——他们又把尘土撒在头上,哭泣悲哀,喊着说,哀哉,哀哉,这一片箱庭啊……凡有船在海中的,都因祂的珍宝成了富足,祂在一时之间就成了荒场。 ——魔女的代行者啊,天使的代行者啊,魔鬼的代行者啊,这一切的人啊,你们都要因祂欢喜……因为神已经在祂身上铭刻下了你们的冤。 ——先知和圣徒,并地上一切被杀之人的血,都在这一个箱庭里看见了。 最初的魔女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自然,优雅,含蓄,高贵,衣服裁剪地很好,简洁修身,黑色的大衣,方格子衬衫,收腿裤子,靴子以及围巾,祂把一顶爵士帽放在身旁,整一套衣服看下来十分合适得体,休闲而又绅士。 而在祂的身旁,一把油纸伞静静倚靠在墙壁上。 “晚上好,客人。” “晚上好。” “看您的心情好像还不错,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还好。”最初的魔女回答道,“拿到了一些想要的。” “这样确实是一件会令人感到开心的事情。”老板认同般地点点头,“不过既然都来到我们这家店了……请问您要点一些什么?” “有什么推荐吗?” “那你可是问对人了,我们这儿招牌是章鱼烧还有天守烧,而付味螺肉或者海草之类的也做得不错,想吃刺身或者寿司也完全没问题,烧鸟烤串也有,不过我看客人您一个人来,吃份章鱼烧和天守烧应该就能够填饱肚子。”老板说道,“至于饮品的话,我们这里有免费提供的玄米茶,如果想喝清酒或者可尔必思之类的也有。” “那就先来一份章鱼烧和天守烧吧。”最初的魔女想了一下,说道,“喝的……还是玄米茶就好。” “好嘞。”老板应了一声,便去后厨忙活了。 最初的魔女坐在椅子上,祂的容貌是如此的的普通,以至于每一个经过的人都不会去在意祂,哪怕是注意到了,也不会记得祂到底是什么模样,即便……在祂的身旁,有一把油纸伞,是的,油纸伞,一把油纸伞,没有什么标签,就连颜色都是最普通的,除了在伞柄位置有一个刻度般的痕迹,别的什么也没有。 最初的魔女叹了口子,旁人看不出祂的性别,以至于对祂甚至不能够带有性别的称呼来喊祂,祂的容貌,是啊,如果能够看见祂的容貌,或许还能够描述一下,可惜看不清,就连祂的身材也让人无法判别,是的,最初的魔女就在这里,哪怕现在就死死盯着祂,也无法描述出祂的……一切。 除了祂身上的那一身衣服,还有旁边的油纸伞。 但是不会有人感到奇怪,他们会觉得这十分正常,会觉得这个人在这里十分正常,祂身上的衣服十分正常,哪怕看不清楚祂的模样十分正常,就好像樱岛的人信奉神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不论是正常的神明,还是邪神。 最初的魔女看着这一家小餐厅的环境,还算不错,大部分是木质结构的模样,当然,这只是外表,毕竟在这种餐厅很容易失火,这种木质也就是装修的效果罢了,位置不错,毕竟面积也不算大,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小平房的大小。 最初的魔女从衣服之中拿出一本笔记本似的东西,翻动着,又拿出一支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祂书写的速度不快,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字倒是端正。 ——樱岛的信仰被那些天使储存在一起,存放在名为【太阳】的构造容器之中,受限于某一种规则,天使不能直接离开天堂,只能通过某种方式让信徒承载自己的意志,意志的媒介是界明刀,每一把拥有名字的界明刀都对应着一位天使,不过因为分出了自己的力量,樱岛的天使比想象中地弱小了许多。 ——玛门和阿斯蒙蒂斯也在这边,看样子,他们已经在为启示录所记载的那一天所努力了,这是一件好事,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想办法让自己存留下来,玛门,我记得他以前的名字是【】,啊……在这里记录不上吗,看来尼莫西妮的权能还是有待提高。 ——我现在很好奇,这些天使在失去了信仰之后应该怎么办,如果是重新收集一份的话,应该又能拿一下,不过经历了两天前的事情,他们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警惕了吧,算了,反正拦不住我,不过我该处理一下我的问题了,以‘人’的身份在这里生活还是有点问题,我感觉我或多或少朝着‘人’的方向转变了一些,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属于人的情感和生活习惯会极大程度地影响我,看来在樱岛之后我该回一趟【】了。 “客人!你要的东西来了!”正在记录着,只见老板端着两个碟子便走了过来,一个碟子上放着满满当当十颗章鱼烧,另一个碟子自然就是天守烧,两个碟子放在最初的魔女面前,除此之外,还有一杯茶。 “试一下,我敢说我们这里的章鱼烧是这一片地方最好的。”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没试过别的地方的味道是怎么样的啊。”最初的魔女苦笑一下,用筷子夹起一颗章鱼烧放入口中。 刚刚出锅的章鱼烧还是滚烫的,放入口中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那一股热气,沙拉、烧烤汁、柴鱼片还有海苔的味道完美地融汇在了一起,配上章鱼的弹嫩,确实是一个极大的享受,老板并没有夸大其词,这一份章鱼烧的味道很好,就连制作章鱼烧的手艺也是一等一的,不论是从口感还是味道而言,都把这简单的小吃做到了极致,哪怕是从未吃过章鱼烧的人,也能够感受到它无与伦比的美味。 “没试过别的地方?”老板显然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是来这边旅游的吗?从哪里来的?白海?夜都?天守?还是中京那边?” “不重要不重要,主要还是来这边逛逛的,毕竟这两天的情况也不适合干别的了。” “说的也是,黑幕现象……刚开始是有点不适应啦,还好,反正该干什么干什么,除了我儿子,那小子天天拿手机打游戏,现在没信号了天天在那里吵,听着心烦,我让他好好看书,现在每天至少得看一本,反正有灯,那小子也没有别的事情干,我今天下午还去书店那边给他买了几本,就让他看,好好地看!” “看书是一个好选择。”最初的魔女又吃了一颗章鱼烧,“阅读总能够让我们了解更多的东西,不论是小说,散文,还是什么诗歌。” “我看客人您也那这个本子。”老板笑道,“那是什么故事吗?” “这倒不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记事本。”最初的魔女指了指笔记本,“我会用它来记录一些我需要记住的东西,这样当我需要的时候,我总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那些内容,我管这个本子叫启示录,当它被记到后面的某一页的时候,就代表着启示录的日子到来了。” “听起来很有幻想的风格,嗯……我儿子就喜欢看那种类型的书,比如某天天上有两个月亮啦……或者人的影子跳出来把人替代了啊……还有什么表世界里世界的,总而言之很奇妙,我儿子总会和我说那些故事之中的事情,他还说,神的国度是金色的,金碧辉煌,是不是很有意思?” “那您觉得神的国度应该是怎么样的呢?” “我觉得啊……”老板沉思了一下,“应该是那种白色的吧,圣洁啊,纤尘不染,一定很美丽,让人忍不住赞叹……不过也只是想一想了,神的国度怎么是我们这种人能够踏足的地方?只要神能够注视着我就足够了。” “有时候,我会觉得人挺神奇的。”最初的魔女说道,“他们一边认为自己配不上神的祝福,一边渴求神明的注视,一边认为神高贵而不可亵渎,一边希望神能够触及到自己的手,很矛盾吧?但我很喜欢这一点,人本来就是矛盾的东西,不论是在樱岛还是在九州。” “……九州?”老板有点艰难地咀嚼这个词语,很陌生的一个词语,以至于他花费了半分钟才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不过,这个词语依旧是陌生的,从未听过。 “一个地名,应该没多少人知道。” “他们信奉的神明是什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最初的魔女想了想,摇了摇头,“或许他们不信奉神明?” “这真么可能。”老板失笑道,“不可能有人没有信仰,如果没有信奉的神明……不不不,没有如果,他们肯定有信仰的,只是客人您不知道而已。” “是啊,就当我不知道吧。” 最初的魔女切下一小块天守烧,放入口中。 属于人类的嘴正在品尝属于人类的美食,舌尖传来的味道沿着祂的味蕾一路延伸到祂的脑海之中,这是独属于人类才会有感觉,不论是对美食的欢喜,还是赞叹,亦或者最纯粹的感动,为能够品尝到这个味道的感动。 正因如此,祂才感到可悲。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贰 一碗泡面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地下·三日月分部】 【黑幕事件·第二天·夜晚】 高坂纽乃的晚饭是一份泡面。 牌子是一个杂牌,价格很便宜,便宜到他可以一口气泡三四份,当然,他的胃口撑不住这个分量,所以他选择泡两份,泡面是袋装的,他自己备了一个碗,两个面饼扔进去,把蔬菜包和酱料包也扔进去,倒入开水,然后从一旁拿起一本书盖上。 随后只需要安静等待一小会儿,等待大概三分钟的时间,在这之前,可以坐在沙发上发呆,亦或者看看资料,翻一下书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在平日里,高坂纽乃不会觉得三分钟有多漫长,但在现在,等待让时间不断被拉长,每一秒钟都能让他清楚地感受到。 泡面是清汤豚骨味的,当然也只是有一个味道而已,香精之类的应该添加了不少,味道倒是不错,不过吃多了终究还是不太健康,尾村增鸫之前也说过让高坂纽乃少吃点垃圾食品,结果高坂纽乃转头就去点隔壁炸鸡店的外卖,外卖小哥一看地址,说,好家伙,送到萃白监狱的,吓得立马电话打过来取消了订单——废话,作为一个普通人,不论如何也不愿意靠近那个邪教徒满地走,渎神者多如狗的地方。 于是最后高坂纽乃还是只能吃泡面了,他们并非没有考虑自己做饭的可能性,但高坂纽乃的做饭水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尾村增鸫只会做蛋炒饭,夜守木荒不可能帮他们做饭,另外几位成员更不用说,最后一算下来,整个白海的三日月分部居然没有一个能扛起做饭大旗的,索性只能作罢了。 最后算来算去,还是泡面最合适,一壶开水,一个碗,简简单单,除了吃多了不健康之外没有什么别的缺点,简直就是完美的食物,当然,吃多了还是得换点口味,至少填一点蔬菜之类的,多简单了,就用那一壶开水,找一颗白菜一烫开……好吧,还是要稍微认真一点,至少确定要煮熟,淋上一些酱油,也可以直接吃,总之能够补充自己缺少的东西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三分钟的时间也差不多了,高坂纽乃看着墙壁上的挂钟,心里默念着数字,三分钟了,再等一下,等十秒左右吧,免得还没熟透,好,现在应该差不多了,高坂纽乃把压在碗上的那一本书拿开,便闻到了迎面扑来的香味。 熟悉的味道,属于豚骨汤面的味道,虽然是泡面,但口味和气味做的也是十分还原,除了没有豚骨,也没有豚肉,总之,如果只是想尝个味道,这个选择确实不错,高坂纽乃的餐具是一个小叉子,既然是吃泡面,那就不用什么筷子了,叉子就足够了。 把叉子插进面条之中,旋转,这样便能转起一大坨,轻轻抖两下,把上面滚烫的汤汁甩下来,然后吹几口气,让泡面稍微凉了一下,随后猛吸一大口,发出满足的一声赞叹。 “啊……舒服……果然还是劳累之后吃一顿最舒服了。” “你今天也没有什么需要劳累的吧?” 尾村增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她正在用梳子梳着头发,嘴上叼着发绳,因此在说话的时候模糊了一点,不过高坂纽乃能够听懂。 “吃了吗?要不要来点?”高坂纽乃对着尾村增鸫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泡面。 “不用,垃圾食品你留着自己吃吧。”尾村增鸫摇了摇头,一只手抓着自己收束好的头发,一只手用发绳把头发扎好,标准的马尾辫,“我在外面吃了,今天餐厅开了不少,吃了寿喜锅,味道不错,就是价格贵了点。” “尾村女士,您居然还会在意价格。”高坂纽乃仿佛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然后便开始装模作样地惊呼,“这样,我给您泡一份特级泡面,说!想要什么食材我都给您加上!先来十斤希鲮鱼!” “小混蛋你皮痒了是不是。”尾村增鸫瞪了高坂纽乃一眼,“亏我今天还把刀借给你,转头就忘了我对你的好?” “……不吃就不吃嘛……我这儿真有希鲮鱼啊。”高坂纽乃嘟囔着,把头缩了一缩。 “面就不用了。”尾村增鸫摆摆手,“你今天用我刀杀人了?” “后街道的邪教徒,本来聊得好好的,忽然就动手,迫不得已砍了两个。”高坂纽乃不以为然,“还是以前跟他们太客气了……真的是,居然放纵自己的手下来到这边,还敢行凶,不论怎么说都没有用,他们不能活,至于别的……看表现吧,在新闻播报后死亡事件就没有出现过了,那些人也不是太蠢。” “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一个神使,一个神使可不应该这么……怎么说呢,不太像一个好人。” “我们本来就不是好人。”高坂纽乃说道,“杀人放火,披着神使的外衣,我们实际上干的又是什么,破坏别人的生活,斩断他人的生命,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能称为是好人吧?即便打着为了神的名义,我们干的依旧是……血腥的事情,不过尾村你比较少出任务……总之,我们这种所谓的神使,每一个人都是双手沾满血的东西,我是这样,夜守木也是这样,你也是……只不过你还好……你是文职……不对,前两天你在那啥地方还是挺凶猛的。”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用凶猛或者相关的词语形容一个女孩子是很失礼的行为?”尾村增鸫微笑着,但从她的脸上高坂纽乃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都多大了还女孩子,我都能喊你一声姐了。” “我也没见你认认真真喊过我姐啊?” “……确实,拉不下这个脸。” “你居然还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尾村增鸫饶有兴趣地看着高坂纽乃,后者正在把最后一口泡面吃进口中,“你今天看起来还算不错,我本以为你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嘛……算了,你心理本来就不正常,和你比起来,夜守木那家伙还容易沟通。” “我和夜守木是理念不同,我只需要结果,只要结果是我所满意的,不论手段如何我都无所谓,后街道的那些人固然是应该处理的,但是他们有用,所以我不会清除他们,我只需要他们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就能让他们在这个范围内活动。”高坂纽乃说道,“但是夜守木荒不同,相比起结果,他更注重过程是否符合他的信条,他能够包庇一个男孩,能够保护一个同伴,他更多时候是在遵从自己的本心,说实话……在我眼中,他就是一根筋,他不适合当神使,他的那种本心迟早会害了他。” “你不是巴不得他出事吗?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在担心他?”尾村增鸫轻笑一声,“之前后街道那次也是,明明你什么都不做就能看着他死,但你还是去后街道把他带了回来,这么担心他啊……” “他不应该死在那里。”高坂纽乃摇了摇头,“我说过了,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叫什么齐本龙的人,他本不会受这样的伤,你懂吗,当时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距离死已经不远了,他的身上至少有五颗子弹,其中一颗还是擦着他的肋骨过去的,为了别人让自己受到这样的伤害,不值得。” “只不过是你没有遇到值得自己付出这么多的人罢了。”尾村增鸫往一旁的沙发上一趟,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有空多看看书,为了心爱的人或者重要的朋友付出,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 “你可不要和我说夜守木那家伙喜欢男人。” “……木头。”尾村增鸫砸了咂嘴。 高坂纽乃不以为然,他把面汤一口喝光,意犹未尽,用纸巾擦擦嘴,扔到垃圾桶里面,然后把碗那到一旁的洗手台那里,用水简单地冲洗,一点点洗洁精,足够把这个碗洗干净,把碗放到一旁等着晾干,高坂纽乃便回到了位置上。 “现在几点了?”高坂纽乃问道。 “快十一点了。” “这么晚了啊……”尾村增鸫呢喃道,从沙发上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我不管你了,我先回去睡了……哈欠……本来还不困的,你一说时间我反而觉得困了……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总而言之……这几天你看着吧,说实话,我希望你有时候也能像夜守木那样,不要总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来行动。” “……很难,这已经是我的本能了。” “是啊……这已经是你的本能了,你的刀应该明天就送回来了,你到时候自己注意一下。” “你明天不在吗?”高坂纽乃问道。 “不在,我想回去一趟,该做的工作我会做的,只是太久没有好好看看樱岛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多去走走吧,总是呆在这里,哪怕是你也会觉得厌烦的吧。” “好吧。” “行了……”尾村增鸫朝着房间门走去,“晚安。” “……晚安。”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叁 子规梦【上】 【樱岛】 【地点不明】 【时间不明】 子规记得,在她人的生中,不对,应该说是她的童年之中,最喜欢的东西是……是什么呢,哦,想起来了,是一根烟斗,黑色的烟斗,带有银色的镶边,柄的位置很长,对于以前的子规来说,应该是最渴望的事物……不对,应该说是在有了渴求之后所奢望的事物。 需要介绍一下吗?她的名字是子规,没有姓氏,只有子规这个名字,姓氏不重要,也不需要,姓氏是束缚一个人的绳索,一旦被冠以姓这个东西,血脉和家族就会把人束缚在一个房间之内,在做很多事情之前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后果,而这可不是子规喜欢的。 在子规八岁的时候,老师说,人应该是平等的,孩子们不应该为了什么事情分个高低,人应该是实诚的,他们也不应说谎,人是善良的,有人遇到困难子规们要伸出援手,诸如此类的话,总而言之,作为人,他们应该具备很多美好的品格。 那个时候,身边的人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平等,是的,表面上的平等,表面上的实诚,表面上的善良,只要让老师看见这边表面上的一切,他们的生活便是自由的,小孩子是最会伪装的生物,他们的外表和他人对孩子的印象使他们成为了最好的伪装者,他们的一切错误都能被归结于心智的不成熟,和见闻的狭小。 那个时候孩子们虽然装着乖巧,但总会有攀比,会有小团体,而划分出团体的理由也很可笑,比如我看你不顺眼,或者她长得比较好看,就是这种纯粹的念头,最简单,也是最无可更改的理由,催生出了最原始的恶意和欲望,孩子们的攀比很简单,比如每天带来学校的零食和午饭,笔盒里面的笔盒橡皮擦,甚至是书本的包书皮,对,这种在大人眼中看来十分简单的物品,却是他们那个时候用来决定自己地位的东西。 先前也说过,子规没有姓氏,没有父亲和母亲,没有家人,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遭遇了不测亦或者别的什么,子规的父母从来没有存在过,按照人类社会的结构标准,子规的亲缘关系之中没有父母的存在,或者说,没有家人的存在,就连子规的血脉也只是属于她自己,她是整个人类社会之中的异类,就仿佛是凭空诞生的人,但是又寻找不到任何谬论。 这便是子规,一个诞生在樱岛,但是不属于樱岛的人。 子规居住在城郊的孤儿院,那里的院长是子规的养母,四十多岁,没有名字,人们都喊她院长,很多时候,对一个人的称呼习以为常,那么那个人本来的名字反而就不重要了,比如养母,比如护士阿姨,比如门卫大叔,诸如此类。 那个时候,子规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一个烟斗装的吊坠,和养母的烟斗一模一样,据说这是很多年前养母购买烟斗的时候附赠的小东西,不值钱,但做的还挺精致,子规把那个吊坠挂在包上,如果有人问起来,她也能很自豪地说,这个东西独一无二,这是养母给予她的东西,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孩子攀比很简单,而拥有这样一个漂亮的烟斗吊坠的子规,自然是在这一片攀比之中的最顶端之一,至少,在同学们拥有一个比这个更漂亮,或者更珍贵的吊坠之前,这便是最漂亮的。 “子规,祈祷的时候要专心一点。”养母说。 “我知道了,母亲。”子规回答道。 “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养母问道,“我看你有一点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只是刚才在想一些别的事情……没事。” “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不要感到为难。”养母说道,“我们作为家长,就是要为孩子分担烦恼的,如果什么事都不和我说的话,我也没办法帮到你。” “好的。” 子规看着那个祭台,空旷的祭台,上面那一小碗尘土上插了三支香,刚烧了一小截,想要完全燃尽应该还没这么快,除此之外,只剩下一个酒杯,里面盛了半杯清酒,这就是祭台上的全部东西,没有牌匾,没有神位,没有神像,子规祭拜的神……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养母……也就是院长,让每一个孩子都祭拜这位神明,她没有告诉孩子们这位神明是什么,也没有说这位神明的教义是什么,总而言之,孩子们只要虔诚地献上自己的信仰,只需要这样,而在外面,他们也不会说自己的神明是什么,严格来说,不会有人来询问他们这些问题——毕竟没有必要。 学校离孤儿院有很长一段距离,每天早上养母都会开车送他们上学,大概小半个小时的距离,八点出发,八点半左右到,九点开始上课,学的都是一个孩子应该学的东西,作业不多,课余时间长,这也让孩子们之间的攀比有了足够的时间发酵。 子规的那个烟斗吊坠依旧是独一无二的,直到另一个吊坠的出现。 其实回想起来,我也记不得那个吊坠到底是什么模样了……就连那个孩子叫什么,长什么样,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记得,在那一天……当那个孩子拿出一个更加精美的烟斗吊坠的时候,别的孩子的目光是什么样子,渴求,羡慕,奢望,贪婪,嫉妒,还有…… 还有对站在一旁的子规的怜悯。 这便是在祭拜的时候,子规所想的事情——养母给予她的吊坠不再是最好的,这个烟斗吊坠不再显得珍贵,是的……她已经看见了更加漂亮、更加美丽、更加稀有的吊坠,而且还是一个烟斗吊坠,这叫她怎么不心动? 但是子规也知道,即便她换到一个更好的吊坠,也总会有更加好的出现,这是一种永无止境的循环,更漂亮与更漂亮相互叠加,一直到……不,这不会有重点,在吊坠之后还能够是什么的别的东西,只要这个攀比没有到一个尽头,那么就会不断继续。 “你想要我的那个烟斗?”养母皱了皱眉,问道,“为什么?” “……我喜欢。”子规想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个理由。 “那等你成年以后,我把这个烟斗送给你。”养母略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你现在还小,不能抽烟,等你成年以后再抽。” 子规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总不能说,养母这个烟斗可以一下子把班上的所有孩子比下去吧?先不提这个理由有多可笑,子规自己也不会这么做,她固然有着孩子应该有的攀比心,但是她也有最基本的理智。 她选择从这一个攀比之中退出。 她去往那个小房间,那张木桌子上的小祭台,装着一捧土的小碗,她为那个小碗插上三根香,往酒杯里倒上半杯酒,然后开始对着这个没有名字的神明祈祷,动作?按照自己的来,祷告词?按照自己的来,不论做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来,整一个孤儿院的孩子,没有一个人在祷告的时候是一样的,他们仿佛信奉着不同的神明,但是,却是在同一个房间内祷告。 “神明,不知道你能否听见,如果能够听见的话,请告诉我,我们追求这些的意义是什么……我想过,养母给予我的这个吊坠,不论价值多少,都应该是我所诊视之物,但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希望拥有更好的?这种思维到底是否正确?” “神明啊,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学习,读书,祭拜您,为的又是什么呢,养母从来没有说过我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告诉我我应该去往何处……我到底该怎么做?” “神明啊,我不想烦恼这种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远离这种烦恼吧。” 子规从此沉寂下来,从八岁开始,九岁,十岁,十一岁,十二岁,一直到十六岁。 总而言之,如果要算起来确实是很简单的生活,仍在人群之中也不会有人认出来吧。 直到她死去的时候,也依旧是如此的默默无闻。 嗯……你说什么?子规怎么死了?是啊,没说错啊,子规确实是死了,就在她十六岁的时候,理由也很简单,她的养母让孩子们祭拜的神明是虚假的,整个孤儿院都在祭拜各种不存在的神明,这种欺骗是对神明的亵渎,在事发之后神使便找上了门,一个也没有放过,甚至不需要求证,那个简单的祭台还在那儿呢。 ……什么?如果她死了,那后面的故事是谁在出演? 是我啊。 对啊,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刚才说的那么多都是我在说啊,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啊……总之呢,属于子规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很普通的一生,太普通了……以至于我都有点看不下去。 反正子规都已经死了,那么这个身份借我用用也不错啊,毕竟,她是不知何时诞生的存在,我不也是一样吗?我们两个简直就是绝配…… 我啊……我是谁? 我就是子规啊,她所信仰的那个子规,被子规信仰着的子规。 至于别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毕竟我该睡觉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肆 子规梦【下】 好吧,那就再稍微聊聊。 就聊聊我的事情吧。 我叫子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现在就是子规,我没有姓氏,没有父亲和母亲,没有家人,但这并不是因为我的亲人遭遇了不测亦或者别的什么,应该说,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存在过,按照人类社会的结构标准,我的的亲缘关系之中没有父母的存在,不对,我根本就没有亲缘关系,我的血脉也只是属于我自己,和任何人都没有关联,我是整个人类社会之中的异类,就仿佛是凭空诞生的人,但是又寻找不到任何谬论。 这句话仿佛在哪里听过?确实……不过不用在意,什么也不用在意,总而言之,我的诞生也是这样毫无根据,从我诞生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和她在一起……她自然说的是子规,我是子规,她也是子规,我跟随着她,注视她,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至少那个时候的她不知道,她发现不了我,也触碰不到我。 说点什么好呢,对了,就说说那个孤儿院吧,她的养母,这个女人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而且很疯狂,她让孩子们祭拜一个不存在的神明,她让孩子们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祈祷,念祷告词,这样子,每一个孩子的祭拜方式都有所区别,就连他们称呼神明的方式都会有所不同,这个女人的想法很简单,她想要制造一个神明。 首先我们需要理解什么是神明,神明是一种依靠信仰而存在的高纬度生灵,神依靠信仰而存活,我们先说明神明的本质,神其实是一种名为‘天使’的存在……不过在樱岛,祂们叫做神明,虽然我不清楚既然如此为什么还需要把什么天使和神明独立开来……直到我知道原来在樱岛之外还有别的国家。 是啊,我确实不知道,我是纯纯正在诞生在樱岛的……额,人?就当我是人吧,总而言之,我能够理解的也就只有樱岛,樱岛之外,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没有人和我说过,我所了解的一切和子规所了解的一切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我记得那是子规的十六岁,正好是她生日的那一天……其实孤儿院里面的孩子,只要是同一个岁数的,都是同一天生日,不论他们的出生日期是多少,在这里,他们的生日就是同一天,不同岁数的才会有所不同。 生日蛋糕是巧克力味的,上面插了三块蛋卷饼干,黑白相间,不小,他们围绕在蛋糕旁,先是唱一遍生日快乐歌,然后便是分蛋糕,由子规来切,她切下的第一块给了养母,也就是院长,第二块给了一直照顾他们的护士,第三和第四块给了门卫和保安,第五块开始便是分给朋友,是的,朋友,这么多年下来总得收获一些朋友,不论维系友情的纽带是什么,至少这确实是朋友。 属于子规自己的那一块蛋糕挑了一个好角度,几乎完美的一个扇面,上面还有一个蛋卷饼干和一些巧克力碎末,中间夹着奶油和黄桃,还有点果冻块,他们开心着品尝着蛋糕,味道确实不错,很甜,而且水果和巧克力的味道也融合地很好。 养母不是很喜欢蛋糕的甜味,但还是象征性地吃了点,她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烟斗,那根长烟斗,还带有银色的花纹,不过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些花纹也磨损了不少,养母正准备点烟,又想起现在不少孩子还在这里,只好作罢,她把烟斗放到一旁,招呼着孩子们赶紧吃,吃完了再去做些别的事情。 “……砰砰砰。” 这时候,有人敲门了。 很有礼貌的敲门,不轻不重,节奏也控制的很好,敲门声是从大门口那边传来的,那个声音子规很熟悉,有点生锈的铁环撞击到门上便是这种声音,养母听见了敲门声,便站起身,说道:“我去开个门,你们先吃着。” 子规正在品尝蛋糕,只听见养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从二楼去往一楼,再接着便是离开大厅,随后是大门打开的声音,吱呀吱呀地,听起来有点刺耳。 “晚上好……请问你们找谁?”她模模糊糊听见养母说道。 没有回应,只有刀被抽出刀鞘的声音,然后是刀刃划过血肉的声音,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声音,数秒之后,便是肉体落在地上的声音,她感觉有什么东西飞过,定睛一看,一楼那略带黄斑的白色墙壁上多了一朵红色鲜花。 神使拿着刀走了进来,刀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神使很高大,目测应该有一米九的模样,他脸上带着天狗面具,龇牙咧嘴的,看久了还会觉得有点渗人。 “居民编号,碇山淑子,亵渎神明,伪造神明,祭拜非法神明,并宣扬邪神的教义,传播人数超过十人。”那位神使说着看着二楼正在吃蛋糕的孩子们,摇了摇头,“对于你们的处理结果已经下发,就地处理,一个不留。” 那个时候的樱岛对邪神的处理十分严格,好啊,现在的处理也很严格,基本是绝不放过一个,总而言之,这种态度早就的结果也很简单——神使握紧了手中的刀,轻声呼唤自己神明的名字,他看着二楼的那些孩子们,摇了摇头。 “对不起了……孩子们,但你们已经无法回头,污染已经让你的身体千疮百孔。” 黑色的污浊物与血一同洒落在地上,那一天,子规才知道,和学校里面学到的不一样,孤儿院里面的孩子身体里面不仅是血,还有黑色的、粘稠的污浊物,那些污浊物仿佛有了生命,在肢体被切开的时候嘶吼着冲出来,在地上攀爬着,但用不了多久就如同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不仅是孩子们,就连护士、门卫、还有保安也是。 最后是子规。 这一场清洗并没有浪费多少时间,从那位神使走进门到完成清洗只过去了不到五分钟,一堆没有十八岁的孩子们再加上四个大人,在界明刀面前显得是如此脆弱,子规的视线之中,神使正在缓步行来,她听见那个神使在自己的身边呢喃。 “……等一下……怎么没有……不对。” 神使蹲在了自己的身旁,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不对,不对,信奉邪神的人肯定会被污染,她身上怎么没有痕迹……那些该死的黑色污染呢……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双眼能够看见神使正在来回走动。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你干什么干这么久!”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喊声,“赶紧处理完回去!我那边文件还没处理完!一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要处理这么久,是不是要让我打个报告让你换身衣服!” “对……该走了,该走了。”那个男性神使猛然一个哆嗦,他看着地上的子规,颔首道,“总之……不论如何,愿你来生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再见。” 神使离开了,他离去的背影是如此的的狼狈,踉跄,在经过大门的时候还被那门廊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就连刀上的血迹都不擦拭了,直到这个时候,子规才看见属于自己的血,鲜红的,没有一抹黑色,是纯粹的鲜红色。 她的身上没有污染。 怎么可能会有污染,她信奉的又不是邪神…… “为什么?”她问道。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现实啊,你只是很不幸运地成为了狼群之中的羊,嗯……倒也不是很对,总而言之,你快死了。”我说道。 “为什么?”她依旧问着这个问题,她似乎终于听见了我的声音……明明过去的十几年我都在尝试和她沟通,可她却从来没有搭理过我。 “什么为什么?” “……你是谁?” “你这么问反而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我叹了口气,“算了,你又什么遗言或者遗志吗?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实现一下……太难的我做不到,我没有那么强的力量。” “……烟斗。” “什么?” “那个烟斗。” “……哦哦哦,你说这个。”我明白了,她说的是养母的那个烟斗,那个长烟斗,用了几年已经有点老化了,还带着银色的纹路,我把一旁的那个烟斗放在她的手上,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够感受到,“给你了。” 子规深吸了一口气。 “……神明啊,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学习,读书,祭拜您,为的又是什么呢,养母从来没有说过我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告诉我我应该去往何处……我到底该怎么做?” “……神明啊,我不想烦恼这种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远离这种烦恼吧。” “这句话我好想在哪里听过。”我说,“你八岁时候祷告那次?” “……嗯。” “我说,我们打个商量吧。”我蹲下身,看着她,“等你死了,把你的身体和身份给我,我也想去看看那些地方,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怎么样?” “……好。” “好!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个杀了我的人,杀了他……不,是谁命令他的……杀了……能够找到的最高的那一位,不管是谁……不管是谁……” 说到这里,子规忽然咬住了牙齿。 “哪怕是神明……哪怕是神明……也要杀了……” “好。”我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伍 青草 【樱岛·白海】 【宅邸】 【黑幕事件·第三天·清晨】 “好的,现在是早晨六点,又是我为各位介绍今日的新闻,一夜过去了,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睡一个好觉?让我们看看窗外,今天是黑幕现象的第三天,可以看到,天空依旧是那副模样,不过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再享受一下黑色的白昼吧,看看书,喝喝茶,出去吃一顿吧,和家人一起,或者和朋友一起……” “享受一下吧,享受一下吧,对着神明祷告,祭拜自己的先人,看看那些树木,看看往日自己不会注意到的东西,比如,门口的树下是否会有人在下棋?比如,今天的信箱里面有没有新的信件?比如,当你在聆听我所说的一切的时候,是否会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声音的变换……” “那么,接下来是新闻的播报……” 寂静,一片寂静,黑色的天空下,什么声音也没有,家家户户的灯光都没有打开,能够听见什么地方有鸟儿在叫,或许是鸟儿在呼唤太阳吧,不过,它们可能要失望了,至少在现在,太阳依旧没有出来。 如果说第一天是恐慌,第二天是麻木,那么第三天,人们便开始习惯了,习惯了黑夜之下的生活,毕竟,不论天空是什么样子,日子还是得过下去,他们需要进食,需要活动,把自己封闭起来不会有任何用处。 然而街道依旧是寂静的,若不是还有那路灯仍然亮着,说不定,人们会以为这一片地区没有人存在吧?不过,显然这个猜测失败了,毕竟,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有人的,哪怕……是信奉邪神的老鼠们。 那么,就在这一片黑色的天空下,让视线聚焦到那一个宅邸…… 穿过宅邸的大门,看见的便是稀稀疏疏的树木的影子,被灯光照射到宅邸的墙上,投下一片斑驳,灰白色的宅邸墙壁已经有些年头了,墙角都有些墙粉脱落。 女孩轻轻地合上宅邸的大门,漆黑的铜制大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沉重的声音落下后静止不动,等到声音消失之后,女孩将大门锁上,转身走回宅邸。 沿着青石组成道路行走,穿过长满杂草的道路,经过已经很久没有流淌过水花的喷泉景观,干涸的小溪在脚下的木桥穿过,不得不说,这个宅邸不小,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奢华了,在白海很难看见这样的宅邸,一般都是那些富贵人才买得起这样的仿佛,富贵,富贵,不仅是富有,更是身份高贵。 从大门到宅邸的距离并不是很远,然而在白海这种地方,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庭院了,景观挺丰富的,只可惜好像没有什么人打理,有点杂乱了。 女孩叹了口气,不过也没有说什么,她在这个宅邸当管家已经很久了,也曾有人询问过她,为什么会让当管家,或者为什么这一户人家会聘用一个女孩当管家,不过当那些人见识过女孩的本事之后都觉得,让这个女孩来任职实在是太正确了。 女孩的名字叫做青草。 青草是本名,姓和主人家是同一个姓氏,这个名字是父母取的,并不是什么代号亦或者称号,她确确实实叫做青草,名字是青草,身份证明上写的也是青草。 总会有人说,哎呀,青草,怎么不叫青豆或者别的什么,听起来都会很奇怪啊,解释几次之后青草便不再解释了,她也问过别人,会不会也有叫青草的人,或许有吧,据说实际上应该有不少叫青草的人,不过她没有见过,父母很久以前就和自己断绝了关系,毕竟他们已经没有任何钱财来养这个女孩,经历悲痛之后他们选择让青草来这个地方任职,好在青草也算聪明,深的这一户人家的喜爱。 她没有旅行过,不过有机会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地看一下记有别人名字的东西,比如电话簿,看看没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叫青草的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每次都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颗青草,被丢进草原之中孤独地漂流。 要说名字是青草有什么麻烦,或许就是每次出去办事的时候,遇到需要提供名字的时候,对方一定会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她,或者怀疑的目光,青草女士?对吗?是青草吗,就是门口的那些青草?以至于青草不得不使用名片,递出名片的时候,对方也会愣一下,先是凝视一下名片上的名字,在电话之中说出名字的时候,对方说不定会笑出声,哈哈,青草,真少见,而在医院诊室或者什么公众场合被喊出名字的时候,四周的人都会猛地看过来,想要看看这个叫青草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还好,是青草,不是杂草或者别的什么,但也确实会有人一不小心喊错她的名字,随后抱有歉意地苦笑着,说,啊,真是一个稀奇的名字啊……在过往的二十多年,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法了,青草也会想,如果我的名字不是这个,我的生活会不会有所不同呢?比如叫什么川子,琴子,或者别的什么,我会不会过的轻松一些? 青草身上穿着的是干练的黑白色服饰,贴身的上衣和收束的裙摆,将她的身材完美的勾勒出来,这一户人家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性,平日里很温和,说话也很文雅,每天的生活和作息也很规律。 那位女主人每天早上六点三十分左右起床,先是在房间进行祷告,随后便是食用早饭,早饭是青草做的,手艺很好,然后是在庭园散步,做一些手艺,或者别的什么,明明只有四十岁,女主人的生活却如同那些六十岁的老人一样轻松悠闲,中午吃完饭午休一个小时,下午出去社交,晚饭大概是七点左右,然后再去祷告,九点钟去书房阅读,十点三十分洗漱睡觉,每一天都是差不多。 现在是清晨的六点,是青草起床的时间,先在庭园走两圈,然后去准备早餐,今天的早餐是煎鸡蛋配培根和面包,一点点黄油,给那位女主人做一份完美的早饭,这样便能够给女主人一份好心情。 “那么,今天的新闻便到此结束,接下来是音乐的时间,各位听众可以放轻松,让舒缓的音乐流淌到各位的脑海之中……这样,新的一天便开始了。” 随后,一阵悠扬地音乐声响起。 青草喜欢音乐,最喜欢的曲子名字很难念,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曲子,甚至喜欢到了现在一听见那首曲子的开头便能够说出它的名字,今天的运气真不错,一听见这首曲子的开头便能够说出作曲家和作品名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现在这里便有一位,就是青草。 青草闭上眼睛,开始享受音乐。 不知不觉,青草已经走到了宅邸的门口,她轻轻掩上沉重的木门,打开宅邸外面的灯,门口的灯亮了,在地面上投下两片阴影,无声的风拂过她的身子,将背后的温热带到她的身上,但是青草的心却冰冷无比。 她停住了,没有回头,刚才的温度告诉了她,她身后有什么人,不属于这个宅邸的人,身为一个专业的管家,她对自己的感知很有自信,她相信自己对这个宅邸之内的所有人都了如指掌,不止是生活习惯,更包括他们走路的声音,呼吸的声音,还有他们的温度。 但此时这,份自信此时却让她恐慌不已,她的手条件反射地摸向了自己右腿侧面,那里暗藏了一柄小刀,她并没有信心消灭这个不知不觉摸到自己身后的人,但是她只需要争取到一点时间,一点足以将女主人叫醒并让她安全离开的时间。 可惜她的算盘还是落空了,她的脖颈处传来一阵疼痛感,眼前一黑,但是没有昏厥,对方的手法还是稚嫩了,以至于这一个手刀没有让她昏过去,她只是眼前一黑,片刻之后便恢复了清明,右腿侧面的小刀不见了,她张开嘴,正准备大声喊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喊。”身后的人说道,那是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和女主人一样温和,轻缓,但是完全陌生的声音,“我们的目标并不是你的女主人,你可以放心,我们只是想找你,刚才播音机的那首音乐,你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的转折让青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马上她便理解了对方在说什么。 “……很好听,是我最喜欢的曲子。”青草说道。 “那么,请告诉我它的名字,还有它的作曲家。” “曲子的名字是色彩绘笔,作曲家的名字是橘,单字一个橘。”青草立马回答道,“这是在橘先生在十六年前写的一首曲子,运用了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钢琴,马林巴琴,竖琴,长号,双簧管,并且配上了人声而写成的一首曲子,宏伟,华丽,但是整首曲子的情绪从开头到结尾都是平淡的,因此这首曲子也被称为冰冷的祷告词。” “你很了解这首曲子。” “……我最了解的就是这首曲子。” “那看来我找的人没错。”那道声音说着,一只手按在了青草的肩膀上,“自我介绍一下,奏者集合,第一指挥家,我们需要你作为一个乐器并入到我们的合奏之中,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请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青草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自己无法开口了。 这是她的生命流逝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陆 筹备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废弃小学】 【黑幕事件·第三天·清晨】 肠子可以做成琴弦,骨头制成琴键,喉管制成管乐,肺部制成气箱,心脏制成鼓,肝脏制成敲击乐器,总而言之,只要是人体拥有的东西,都能够找到使用的场合,世界上最伟大的乐器,便是由人组成的乐团,人不仅是演奏者,也能够成为乐器,而演奏者成为自己的乐器的时候,那就代表着他能够在音乐这一条路上走到的最远的位置。 底层,后街道,这里有一个小学,废弃小学,按照划分是属于奏者集合的地盘,反正那个小学已经十几年没有用过了,属于谁都无所谓,反正后街道就这么大,按照划分井水不犯河水,就这么相安无事,也不错。 这个废弃小学占地不大,和外界的学校比起来,确实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小,只是一栋小楼房,三四层高,不知道具体多少,毕竟最上面已经塌了,怎么看都不像能够修补的模样,剩下两层半……或者说三层还在那里苦苦支撑,这个废弃小学只有一个框架,什么装饰或者装修一个也没有,怎么形容呢……对,烂尾楼,像一个烂尾楼。 不过在很久以前这里确实履行过几年小学的职业,教导那些孩子最基本的知识,但正如大多数底层一样,那些孩子学会了之后便有了去往外界的资格,他们能够上高中,上大学,而这不是外界想要看到的,在几次神使的处理之后,这个小学便废弃了,失去了教书育人的功能,只留下了一具空壳。 既然没有人需要它,那么奏者集合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一楼二楼稍加改建便能够居住,而地下本来用于存放器材的部分,就用来存放奏者集合最大的愿望吧,是的,愿望,每个人都会有愿望,或者一个目标,人生在这个世界上总应该做点什么,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或许是写出一个无与伦比的文学巨作,或许是在最大的舞台上跳一个最华丽的舞蹈,或许是研制出最强力的火铳,亦或者……创造出最伟大的乐器,和最伟大的乐曲。 ……百分之一,九十九分之一,九十八分之一,九十七分之一,九十六分之一,九十五分之一……二十分之一,十九分之一,十八分之一,十七分之一……九分之一,八分之一……三分之一,二分之一,一,一又二分之一…… 一又三分之一。 一又三分之一,这便是奏者集合追求的目标,奏者集合信奉的神明叫下照命,祂的信徒,也就是奏者集合,认为为了演奏出最极致的音乐可以抛弃一切,为了打造出最极致的乐曲可以付出一切,他们会把自己的一部分和乐器融合在一起,这样,才能让乐器和自己的契合度达到最高,他们只会选择让乐曲以最好的旋律演绎的方式,他们只会追求那最极致的乐曲。 那首乐曲的名字是《一又三分之一》,一,然后再加上三分之一,比一要大,而且永无止境,正如这首乐曲,自被演奏的那一刻开始就会一直持续,没有尽头,这首乐曲没有乐谱,甚至没有规定乐器的数目,它只有一个名字,但奏者集合的人们都知道,想要演奏出这个乐曲,就需要最极致的乐器,还有最极致的演奏者。 这就是奏者集合的愿望,也是他们信仰的神明的目标。 如果有人来到后街道这个废弃小学,沿着楼梯向下行走,推开门,再往里面走一点,便能够看见那一个舞台——很大的舞台,远比这个废弃小学的面积要打,而且是大得多,通体木质结构的舞台,没有观众席,只是一个舞台,半弧形的台前两侧是红色的帷幕,如果拉上的话,会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一种宛若红酒一般的颜色,或者血液氧化之后的模样,深沉的红,暗淡,一点鲜亮都没有。 这便是奏者集合搭建的舞台,一个可以容纳整个奏者集合成员的演出舞台,能够容纳所有的乐器,所有的演奏者,而现在,这个舞台的布置已经接近了尾声——在舞台正中央是一架管风琴,洁白无瑕的音管和音栓,看起来很清脆的键盘,还有那一个个结构有点扭曲但做工精致的轨杆机、风箱、还有琴箱,不难看出这个管风琴是由纯手工打造出来的。 旁边环绕着三架三角钢琴,然后便是别的乐器,管乐器、弦乐器、打击乐器、敲击乐器……主要是樱岛能够找到的所有种类的乐器,都能在这个舞台上找到,由此也能够看出来,这个舞台到底有多大,而这些乐器都有同一个特点,那就是不大符合规则的结构,和外界的乐器相比,这里的乐器更加扭曲一些,总会让人有一种心慌的感觉,或者说畏惧,似乎这些乐器有一种天然的魔女,会让一切人对其顶礼膜拜。 “首先,我们需要清楚一点,为了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必要的牺牲是很正常的,对于二号小提琴先生、三角铁女士、一号中提琴女士、三号大提琴先生、二号萨克斯先生,七号长笛女士等人……在这两三天我们一共损失了十一位同伴,我们已经收回了他们的遗体和他们的乐器,他们的遗志将会由我们传承,请记住,不论发生什么,我们的目标是正确的,我们的愿望是正确的,贯彻下照命的教义,我们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我们自十六年前获得神的旨意,直到现在,十六年的时间,我们逐渐完善了我们的舞台,我们是奏者集合,是最伟大的乐团,十六年的准备,让我们拥有了最好的舞台,最好的乐器,当最后的零件也完成的时候,我们将会奏响我们所追求的拿首乐曲。” “我们都是乐器的一部分,乐器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整个城市都将成为我们的观众,整个城市的人,每一个人,每一栋高楼大厦,每一片砖瓦,每一条路,只要是这个城市存在的一切!都会聆听我们的演奏!这是最伟大的乐曲!只要能够聆听到这首乐曲,不论是谁,哪怕是萃白监狱的恶徒们也会心生敬畏!” “这是属于神明的乐曲,也是属于城市的歌谣,你们也能够听见城市的歌声,听啊……风吹过街道的声音,听啊,车轮在路面上滚过的声音,听啊,嘈杂地说话声,这都是我们乐曲之中的一部分,这都是点缀那首乐曲的一部分,这是永远不可能复刻出来的美妙,一想到这……我便感到自豪,骄傲……这首乐曲是在我们的演奏下完成的!我们的名字将会不朽!我们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将成为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然后,我们终将见到下照命的微笑。” 第二指挥家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和第一指挥家不同,他更像是一个领导者,他的话语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能够带动所有人的情绪,听见他的话语,四周的成员显然兴致高昂,第二指挥家很满意这一点,他很喜欢自己的话语被别人认可时候的感觉,这种满足感是什么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今天的乐器制作的怎么样了?”他问道。 “今天第一指挥家带回了三份原材料,其中两份已经在加工了,剩下一份还在雕琢。”旁边的那个青年回答道,“目前的进度还算可观,您昨天给的要求我们已经在准备了,这两年另外的集合应该是发现了我们的举动,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做什么……至于神使,神使没有看过这边。” “还好,但是我们要抓紧时间,很抓紧时间,昨天发生的事情各位都知道了,清扫者没有继续追究,不过这也告诉了我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本来我们的预计是完成乐器之后进行一段时间的调试,但现在的调试时间没有了,抓紧时间完成乐器,然后开始演奏吧,那一定是最宏伟的作品……” “明白。” “当然,即便是抓紧时间,但我们也要保证质量。”第二指挥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当大家都准备完成之后,我也会完成我的工作,然后,让第一指挥家带领我们,一起完成这首乐曲,各位都明白吗?” “明白!”人们喊道。 “九十九分之一!”一号大提琴喊道。 “九十八分之一!”二号大提琴喊道。 三号大提琴没有说话,因为他已经死了。 “九十六分之一!”四号大提琴喊道。 …… “八十二分之一!” …… “六十七分之一!” …… 第二指挥家抬起手,他听着这一声接一声的呼喊,露出了笑容。 每一个人都是一又三分之一的一部分,每一个人都是奏者集合的一部分,每个人都是这一首乐曲的一部分,包括他自己,看着这些人,他仿佛看见了自己追寻十几年的东西,那最伟大的乐曲……最伟大的…… 第二指挥家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在这昏暗的舞台前,他有点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是啊,不论是谁,当梦想触手可及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觉得感动。 他说道:“……一又二分之一。” 剩下的最后一个数字,属于第一指挥家。 等这个舞台完成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开始演奏了。 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演出。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柒 第一指挥家 【樱岛·白海】 【酒楼·彷徨中庭】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往来的客人啊,来聆听我的歌声,这一首歌送给疲惫的旅者,为你们一日的欢愉献上清风,这一首诗送给往来的孩子,为你们一日的快乐带上祝福,这一段舞送给休闲的居民,为你们一日的生活维系关切,啊……请喝一口茶吧,这甘甜的味道便是人生,苦涩和甜,回味无穷,不论过往是什么模样,我们依旧要向前看,正如流淌的茶水,不会拥有回头的机会,只能继续向前,别无选择。” 歌舞姬在小小的舞台上舞动着,她的双手带动着衣袖,在灯光下飘舞着,她的舞姿很优美,而且很缓慢,似乎每一个动作都想让台下的人看清楚,颔首,抬手,迈出一步,踮起脚尖,很好,然后转身,脚步在舞台上滑过,带动裙摆,配合着音乐……不,是音乐在配合她,一步,一步。 然后她开始唱歌,是啊,这一首乐曲本就应该有人歌唱,这是她的任务,张开嘴,歌唱那无数次歌唱过的词,很好,很好,就是这样,和以前一样,只要像以前一样,第一个舞步和歌词完美对应,之后的一切就简单多了。 台下的观众们看着,他们很安静,他们也不说话,只要在他们的桌子上放好茶和小食就行,这一个表演的长度大约是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之中,她需要跳不同的舞,唱不同的歌,一个小时的演出,要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现给那些观众,他们才是负责掏钱的人,能够让越多的人喜欢上自己,才能让自己的口袋里有更多的钱。 她恍惚想到了自己仍在学校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的一个小时十分短暂,但唯有在等待的时候会变得格外漫长,比如等待自己的晚饭,一个小时,这个时候她便会开始回忆自己的过去,正如现在一样,回忆自己的过去到底得到了什么,在这个被整个世界遗忘掉的一个小时内,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这种时候最适合思考,比如,给窗外的景色一个最浪漫的回答,只不过她想不出来,她没有足够学识来为这个景色构思一个完美的答案。 如果当初学的不是跳舞或者歌唱,说不定她还能文绉绉地说点什么,只可惜这个选择她已经做过了,没有回头的机会,是啊,选择,人生就是依靠无数个选择堆砌而成的,比如外卖点什么,明天去哪里,十字路口往什么地方走,亦或者人生的大方向,将来应该做什么,现在又应该做什么,进了电梯,楼层又应该怎么按。 小时候的她很喜欢电梯,一进去就先按下几个楼层,她知道这种做法肯定是不对的,但是小时候的她确实很喜欢,因为每一次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将会看见什么,这一种未知的期待感总会让人喜欢,或许门外站着一个帅哥,或许会站着推着箱子的工人,但不论看见什么,都是一天的小惊喜,这种自己为自己准备的惊喜,确实令人着迷。 “端居的客人啊,放松你们的身体吧,在这里不必拘谨,也不必勉强,你们可以展示自己最放松的一面,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为难,我们都是一样的,先听一首曲,欣赏一段舞,继续……继续……” 一个小时的时间有多长呢……歌舞姬忍不住想到,每一日都会有这么一个小时,重复着同一个动作,重复唱那几首歌,仿佛是机器之中的齿轮,转完一圈之后接着转下一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一枚齿轮能够旋转多久?她不知道,但是她能够旋转多久……应该没有多久了吧,她已经感受到了疲惫。 她很害怕失去热情,当对自己的工作和所做的一切失去热情的时候,这枚齿轮就会开始生锈,不再有保养,只会一直持续到这枚齿轮失去活力,腐蚀,破碎,然后新的齿轮被换上,让这台机器继续运转,她不是齿轮,但是她并非不可替代,若是某一天这位歌舞姬倒下了,有的是新的歌舞姬出现。 一个小时啊……怎么如此漫长啊,观众们都是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们仿佛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木头,沉默着,安静的,歌舞姬闭上了眼,她甚至不需要看都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舞步,歌唱,太熟悉了……熟悉到让她害怕。 她记得有一次和朋友出去,在进入电梯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按了好几个楼层,朋友也没有询问为什么,反而和她一起猜测下一次电梯门打开会是什么模样,她们按动的每一个楼层都是不同的模样,甚至有的没有按动的楼层也会开门,门后的那些人先是对着她和友人点了点头,便走了进来,那些人也一样看见了电梯内被按了好多的按钮,一层接一层的光亮。 她有一种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感,这种错误的选择偶尔也会带来正面的反馈。 一个小时的时间到了。 歌舞姬长叹一声,对着台下的观众们欠身,而观众们也很有礼貌地给予了掌声,一日的早晨,一个小时的演出,到此结束,她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砸了咂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不用说……什么也不需要说,就这样吧,就让自己这一枚齿轮继续吧,等到生锈,等到崩溃为止,在这之前,先结束今天的演出。 两侧的帷幕拉上,遮住了她的身影,观众们看着帷幕后属于歌舞姬的影子正在缓缓退行,一直退到看不见为止,随后舞台上的灯光暗淡了,大厅的灯光亮起,观众们也得以看见四周,和来时的模样别无二致,嗯,远处那一桌的茶看起来喝了不少,旁边这一桌的小食吃了一半,观众和自己身旁的友人交谈了一下,感叹歌舞姬技艺高超,然后再感叹一下这些乐曲,回去多一份谈资,好了。 本来演出应该是在夜晚,但现在白天和夜晚也没有什么区别了,索性就安排在白天,有不少人已经重新回到了工作状态,但总会有人还在享受假期,毕竟,工作的人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在感受着黑幕第三天的轻松感,不用上班,也不用担心别的什么…… 歌舞姬走下台,去往幕后,她取下身上那些繁重的挂饰,摇了摇头,身上这些绫罗绸缎让她感觉喘不过气,以前觉得华贵的衣服此时却这么压抑,太累了,她已经开始生锈了,她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房间,把身上的衣服重新换成便装,十分宽松,这下总算是好多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深吸一口气。 她现在感到疲惫了,在演绎的时候压抑住的劳累一口气释放出来,以至于她现在只想躺在椅子上,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镜子,那一面光滑的镜子倒映出了两个人影。 “早上好。”房间里的第二个人颔首道。 “请问您找我什么事?这位……女士。”歌舞姬疑惑道,对方咋一看是个十分成熟的女性,已经迈入中老年阶段了,和自己这个二十出头的歌舞姬在一起,不论怎么看都充满了违和感,“这里是后台,普通的观众不应该进来,您如果找我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和这里的老板或者相关负责人联系,直接找我是没有用的。” “我找的是你,为的是你本人。”那位女性说道,“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您问吧,不过我不确定我会不会回答,而且问完了就麻烦您离开吧,毕竟陌生人在这里我也很难办。” “嗯……你刚才唱歌的时候,似乎不是很开心?” “……还好。” “为什么?”那位女性问道。 “我累了。”歌舞姬回答道,“我感觉……我已经没有几年前那样的热情了。” “那么你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的曲子吗?” “最喜欢的啊……我想一下,应该还是第一首吧,毕竟那一首我最熟悉了,而且不论是旋律还是舞蹈都最适合我,我很难去讨厌它。” “其实我很欣赏你,你只是缺了一点点目标。”那位女性说道,“你需要一个小目标,让你重新拥有热情,而我来此就是为了这个。” “……如果是商业合作和我说是没有用的,你需要找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老板,说实话,这种合作不需要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这些年听过类似的话太多了。” “看来你还不是很理解。”女性说道,“算了,就让我带你去看一下神明创造的伟大乐器吧……然后你就会理解,能够在那里舞蹈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好好歌唱吧……舞蹈吧,神会喜欢的。” 歌舞姬忽然失去了力气,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那位女性正朝着自己的缓步过来,抬起手,正要按在她的脸上…… “第一指挥家,我昨天应该和你们说的很清楚了吧?不要把手伸到外界来……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 这时候,歌舞姬听到了另一道声音,那是属于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站在房间门口,手上握着一把形状诡异的太刀,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男人腰间的那个金色腰牌…… 歌舞姬下意识地想要跪下,但是她的身体没有知觉。 “我们没有时间了,清扫者。”名为第一指挥家的女人说着,“我们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 “这就是老板说的……你们在那个废弃小学下干的好事,第一指挥家,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聪明看,现在看来你和他们一样也是一个傻子。”清扫者……也就是高坂纽乃冷笑一声,“你厉害啊,今天一大早我就收到了三个失踪消息,你很好……你很好……我不处理你们只是对你们还抱有仁慈,现在看来我这个选择还是不太正确……算了,今天你们奏者集合就不用继续存在了,等处理完你我就去一趟后街道。” “恕我直言。”第一指挥家从腰间抽出一根指挥棒,正对准了高坂纽乃,“如果我想,单凭您一个人是阻止不了我的……我们用了十六年的时间到达这一步,绝不会在这里停止。” “谁跟你说我是一个人过来了?”高坂纽乃挑了挑眉,“既然都决定要动手了,你以为我还会像之前那样一个人来?你也未免太小瞧我了……再说了,我们这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我只是来确定一下是不是你们的人干的……结果一下子就抓到了大头。” “……” 第一指挥家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那根指挥棒。 “行吧……那就不说了。”高坂纽乃握住刀柄,“正好,看看我的刀现在怎么样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捌 蔑视 【樱岛·白海】 【酒楼·彷徨中庭】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和大多数底层人一样,在成为第一指挥家之前,第一指挥家也是一个没有名字的底层人,当然,如果第一指挥家也不能称为名字的话,那么她现在其实也算是没有名字,不过很幸运……或者说不幸,她加入了奏者集合。 她的职位是指挥家,负责掌控节奏和旋律,她使用指挥棒,让演奏者们跟着她的双手一同演绎,乐曲是随着时代不断进步的,作曲家们开始创作一些具有更丰富的表现力的作品,那些作品的节奏、旋律不会平淡,正相反,那些乐曲无比绚烂。 因此,作为这些演奏者的指挥家,就必须精通于把握那些日趋复杂的总谱的内涵,精通于如何将音乐阐释得更具感染力,随着单纯打拍子的时代成为历史,新一代的指挥家涌现出来,他们发展出一种清晰有效的指挥手势,一门全新的诠释艺术,这便是指挥家应该做的事情,这就是第一指挥家。 她的指挥棒是白色偏灰的模样,看起来很轻,确实很轻,只有二十克,是的,只有区区二十克,只留下一克在她的身体里面——这根指挥棒的材料是她的灵魂,二十一克的灵魂取出二十克制作成指挥棒,剩下一克作为纽带,联系着她与这一根灰白色的指挥棒。 肉体和灵魂的分离是一种艺术,她的老师说过,不仅仅是肉体灵魂的分离,只要是涉及到抽丝剥茧般回归到本质的,都是一种艺术,正如他们制作乐器的时候,分离血肉,分离骨与髓,把这些材料重组起来,以另一种方式让它们焕发新生,这是一种一分为二,再合二为一的艺术,在这期间还需要保证分离的部分不被影响,这不仅需要制作者高超的手法,也需要心灵的平静。 第一指挥家还记得这根指挥棒诞生的那一天,老师从她的心脏之中抽出一缕若隐若现的烟雾,疼吗?老师问。不疼,第一指挥家摇了摇头,她没有感到一丝疼痛感,她感受到的是一种沉闷,心脏有些许压抑,一点点喘不过气,身体好像有什么东西消失了,空落落的,她上次拥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母亲离世的时候,让她清楚地认识到已经有东西远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 随后,老师把抽出的那一缕烟雾捏造成型,呈现出来的模样便是这一根指挥棒,灰白颜色,纤细,苗条,但是又很长,四十多厘米的长度,很难以相信这样一根指挥棒居然只有二十克,这二十克的质量是一个概念,只要第一指挥家活着,这一根指挥棒就永远都是这个质量,而且……永远都是这个模样。 在老师完成了制作这个步骤之后,指挥棒便属于她了,正如自己的手属于自己,自己的双腿也属于自己,这一根指挥棒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她能够清楚感知到指挥棒所感知到的一切,也能够让指挥棒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舞动,对于一个指挥家而言,这是最趁手的东西……也是最适合自己的东西。 只要挥动这根指挥棒,她就能带领演奏者们演奏出最好的乐曲! “砰——!” 指挥棒与到互相交错,灰白色与银白色互相碰撞,第一指挥家和高坂纽乃在空中不断地撞击着,高坂纽乃手中的那一把刀和指挥棒摩擦出火花,刺目的光芒穿过两人的身躯,那一把刀带动着风呼啸着横扫过,如果只是用言语,很难形容这壮丽的场景,这是一场由冰冷器物构成的表演,只有刀与指挥棒,没有别的有温度的东西。 一滴冷汗从第一指挥家的额角渗出,但是还未流下就已经被疾风吹走了,她知道自己判断错误了……错的很离谱,高坂纽乃和昨日完全不一样,她清楚地记得,昨日高坂纽乃在后街道,和断指以及缝纫针战斗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么强势!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高坂纽乃或许只是在玩耍吧……他如同猫儿一般戏耍着断指和缝纫针,而现在,他收起了那一份玩闹的心态…… 是的,那一把刀……绝对是那一把刀。 那把刀是银白色的,很朴素,甚至没有防护,也就是说,刀柄和刀刃是直接连接的,这本应该是锻刀的大忌,毕竟,这样的构造代表着使用者的手很容易受伤,刀刃会直接和使用者的手接触,哪怕是做了防护,也免不了流血。 但是高坂纽乃握着那把刀却完全没有出现问题,这明显不符合常理……不对,第一指挥家凝视着那把刀,那把太刀,这不是正常的刀具……这是一把界明刀!她赶忙后退几步,强行把指挥棒收回到手中,可是就在那一刻,高坂纽乃猛然向前进了两步,手中握着那把太刀,一刀斩下。 这一刀结结实实地斩在了指挥棒之上,第一指挥家的面色瞬间铁青,随后,一口鲜血咳了出来,溅落到地上,高坂纽乃这一刀并没有斩断那指挥棒,可这直击灵魂的疼痛却让第一指挥家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第一指挥家猝不及防地接了这一刀,顿时又退了几步,高坂纽乃一招得手,自然不会站在原地,随即便是一个甩刀,接着斩落。 第一指挥家别说是战斗能力不如高坂纽乃,倒不如说是根本没有战斗能力,她的身上没有乐器,身旁也没有奏者集合的演奏者,当真遇到单打独斗的时候,她根本接不下多少,固然,如果和奏者集合的人一起行动便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但人一旦多了,就容易被发现,虽然现在已经被发现了,不过好歹之前还带回去了几份材料,不是吗? 第一指挥家深吸一口气,刚才高坂纽乃那几刀还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对于第一指挥家也是一个不小的消耗,她根本看不见自己又任何赢的可能,她只想要拖延时间……对,时间,时间越多越好。 又是一刀斩下,第一指挥家很没有形象地朝着旁边一滚,到目前,她甚至不知道高坂纽乃手中那把刀叫什么,也不知道那把刀上面带有的到底是什么规则。 第一指挥家是看过书的,那些故事她也有听过,但是书中写的终究还是幻想,那种有来有回十几个回合的对打只存在于书中,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当两者的差距足够大的时候,什么技巧亦或者都会成为笑话。 “为什么……” 第一指挥家看着面前的高坂纽乃,哪怕是到了现在,高坂纽乃脸上都没有出现什么别的表情,戏谑,平淡,无奈,还是同情?总之,在高坂纽乃的脸上,第一指挥家看不见任何紧张感,对于他而言……自己就是这么无所谓的存在吗…… “如果你想要拖延时间的话就算了吧。”高坂纽乃没有理会第一指挥家的话,依旧是一刀斩下,“我已经深深反思过自己了,让你们如此放肆的理由之一应该就是我太好说话了,我的错,我不应该让你们产生这种错觉,你们能够活着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但是你们居然还敢逾矩……你还是放弃吧,我很快就让那些人来陪你。” 第一指挥家的眼中溢出了鲜红色的泪水,她颤抖着,手中的那一根指挥棒也开始溃散,她高举那根指挥棒,高举着自己这二十克的灵魂。 她已经触及到了那个终点,只需要一点时间,只需要让奏者集合完成那前所未有的舞台,他们就能够开始演奏,到那个时候,她作为第一指挥家,自然能够站在舞台前,她将作为这一首乐曲的指挥者被世界铭记,是的……到了那个时候,她的一生便能够圆满…… “十六年!”这个已经步入年迈的女人喊着,嘶吼着,“我们用了十六年!只为了筹备这一场演出!我们只需要这一次的演出就能够证明我们的音乐才是最强的!十六年!为什么不能够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你们根本就不理解我们的艺术!这是整个樱岛都需要的旋律!是人类能够写出来的……”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把刀就划过了她的脖颈,很平滑,没有一点阻碍,随后,第一指挥家的头便落到了地上,眼睛睁大,嘴巴张开,没说完的话永远停留在了口中,再也说不出来,她的死便是如此简单,不需要更多的赘述。 “关我屁事。” 而高坂纽乃只是甩了一下刀上的血,收回刀,往第一指挥家的头上吐了一口口水。 他看着不远处那正瑟瑟发抖地歌舞姬,砸了咂嘴,朝着歌舞姬走了两步,刚抬起手,那歌舞姬就猛然跪拜在地上,一言不发。 歌舞姬跪拜着。 高坂纽乃看了看腰间的那个腰牌,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把腰牌取下,收回,没有说话,离开了房间。 不再回来。 白麋鹿魔女简史·柒拾玖 劣质子弹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身体恢复的还行吧?” “……还不错,谢谢。” “行了,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哈欠……地图呢?地图在你那里吧?” “在,不过真的不用等他吗?” “怎么,昨天他担心你,今天你担心他是吧。”尾村增鸫伸了个懒腰,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现在过去,我们只负责处理那个什么废弃小学里面的东西,别的之后再说,关于你的处罚总部那边还没下发,所以你的刀我们不会没收,能够降低多少处罚就看你一会儿的表现了。” “如果那里什么也没有呢?”夜守木荒问道,“如果那里确实什么也没有,那又该怎么处理……不,应该说是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总会有的,哪怕他们确实什么也没有做,我们也需要制造出什么,总之……就从今天那三个失踪案看来,白海的底层需要一次洗牌了,今天不论死多少人都是情有可原的,别的……需要心理辅导吗?今天过后我不介意帮你介绍一个心理医生。” “为什么一定要杀那么多人?” “不要说得你很无辜一样,你在后街道的那个黑医馆前杀了警卫厅二十多个人,现在处理一些底层你都这么慢吞吞,我开始怀疑当时在后街道的到底是不是你了。” “……那时候……不,就当我没说吧。” “后街道可以存在,但是那些集合本就不应该出现,哪怕是在我们这里,信奉邪神都不可能有好下场,要么等到被污染完全后变成那种怪物,要么被我们处理,神使……说着好听,不就是给那些脏东西料理后事的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当神使?”夜守木荒问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祭祀当上了,大学考上了,能用界明刀,就稀里糊涂加进来了,反正三日月管吃管住,也不拦着我研究,也就出任务需要挂个腰牌带个面具而已,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事,别的地方哪儿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我可没有你们那么高尚……维护治安保护人民……对我们来说这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不会真的是打算拯救世界吧?” “怎么可能……”夜守木摇了摇头。 “你现在就有机会了,我想想看报告怎么写……白海底层,后街道,一个偷偷信仰邪神的组织居然妄图举行大型邪教仪式,而我们白海三日月分部的夜守木荒先生义不容辞地接下了任务,在尾村增鸫女士的指挥下连同后来赶到的高坂纽乃先生一起解决了这个隐患,并将邪教徒们一网打尽,怎么样?细化交给我就行,反正高坂纽乃那家伙每次报告都是我帮他写的,价格不贵,你请我吃一顿晚饭就好。” “……没钱了,真没钱了。”夜守木缩了缩头,“昨天的晚饭还是高坂那家伙的泡面。”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还能够分享泡面了?” “我偷偷拿的。” “……行。”尾村增鸫砸了咂嘴,“收拾东西,走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车已经稳稳停靠在了那不见尽头的高墙之前,废弃了的墙,五六米高,远比人们所猜测的要厚,旁边便是一个小超市,两侧都连接着墙,尾村增鸫把车熄火,下车,夜守木荒也一样,他们两人的腰间都挂着一把太刀,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界明刀,也是他们今天的工具。 两人步入了超市,超市里面很冷清,货架上也没有什么东西,饮料冰柜的门敞开着,里面那些饮料也不知道有没有变质,货架上的东西也多少蒙了点尘,甚至连价格也糊成一团,也不知道是有多久没有清理过了,那个老板……也就是那个老头子正在打扫着,他很是随意地扫着地上的灰尘,虽然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也看不清楚到底干不干净,墙壁上也残留着一切难以形容污渍。 货架上还有一些比较奇特的东西,比如包装的匕首,打磨很粗糙,开刃的部分也实在是让人夸不起来,只能说勉强能用,还有论颗卖的子弹,这个价格倒是比较清楚,不过看这子弹的数量,估计也没卖出多少,毕竟后街道,谁会需要火铳那种昂贵的东西? 火铳在底层可是奢侈品,先不说制造的成本,就连保养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绝大多数在底层出现的火铳都是粗制滥造的产物,先不说结构怎么样,炸膛的风险又是如何,那种火铳就连最基本的膛线都没有安装,一旦扣动扳机,子弹并不是平滑着飞出去,而是会像栽了个跟头一样转折,绕圈圈,划破空气之后还会有那种刺耳的呼啸声。 超市的老板自然是看见了进来超市的那两人,然而,就在他还在疑惑这两个生面孔的时候,便看见那两人从口袋之中摸出了一个腰牌,随后挂在了腰间。 他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扫帚和铲子,半跪,颔首,不去直视那两人的面庞,他听见那两道脚步声先是朝着自己过来,随后一个女性问道:“这就不用处理了,无关人士。” “我知道。”另一道男性的声音说道,“还是需要这么一个传声筒的,处理了太麻烦了……重新找一个可不容易。” 于是那两道脚步声便远去了,在脚步声完全消失之后,老板依旧半跪着,他在心底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再数回到一,呼……他长呼出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超市之中只剩下他一个人,那两个来访者已经不见了身影。 老板擦了擦额角不是什么时候流下的汗水,呢喃道:“我去……怎么神使都来这地方了……这几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啊……还一下子来两个……不对劲,不对劲……我得去……不不不,通风报信就算了吧,那两个怎么看都来者不善,我不掺和……我不掺和……爱咋咋地……我早就说过那帮人这么玩迟早出事……神使都追过来了。” 他想了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把货架上的子弹一股脑地扫进一个纸箱子里面,也不管价格或者型号之类的到底有没有搞混,好像不是很安全,他又把那些做工粗糙的小刀也一股脑扫进了箱子里面,找了个泛黄的封箱胶把箱子封存,然后把这纸箱子推进了货架底下,和一堆垃圾食品或者尼古丁之类的东西混在一起。 忙完这些之后,他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打开那风扇,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好歹是有一些风了,不过还是挺凉,虽然是凉着的,可他的额角还是在流汗,上一次神使直接光明正大地进来是什么时候?十六年前?还是十七年前……就是那个小学那时候的事情…… 他不敢接着往下想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一次是老板认识的人了,清扫者,那个叫清扫者的男人,不过清扫者不是才来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我该说稀客吗?”老板问道,“不久之前有神使进去了,我建议您还是等一下吧,警卫厅的势力虽然大,但和神使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你们警卫厅那个医馆的事情处理好了?那医者都消失几天了,找不回来很麻烦啊……毕竟这么多年就这么一位医生愿意来这里……等等……你在拿什么东西……” 他看见那个被称为清扫者的人从口袋摸出了一个金色的腰牌,挂在了腰间。 ——该死!为什么这也是一个神使!跟我开玩笑吗?一个神使能够出入这么多次底层不动手?那几个集合干的事情随便揪一个出来就足够让一个神使大开杀戒!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忍住的!他为什么要装成警卫厅的人,他妈的…… 老板立马垂下了头,盯着桌子,啊……这桌子已经很老了,看看这裂纹,看看这污浊,有空应该换一张新的桌子了,对,对,一会儿就去,离开这里,对,换个桌子不太靠谱,应该换个地方住一下,这里不太安全……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刚刚已经有两个人进去了是吗?” “……是,是的,清扫……神使先生。” “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今天有任务,所以得带着这个。”老板听见熟悉的声音说到,“我先进去了,你最好趁早离开这里,一会儿动静不会小到哪里去,去外界……不,直接离开白海,等这里的动静结束之后再回来,这是一个小小的建议,就当是这么多年交情的一个小提示吧。” 老板立马下定了决心,他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个钥匙,这是他藏了许久的小摩托车的车钥匙,摩托车是八年前买的,只有遇上了紧急的事情才会使用,没有厂牌,是私自组装的那种摩托车,缺点是不安全,优点是足够快,不加限制的改装让这辆摩托车能够呼啸着跑出一个离谱的速度。 “走吧,走吧。”看着老板对着自己颔首,然后匆匆忙忙地离开,高坂纽乃叹了口气,说道,他朝着后街道走去,他迈过那一扇门。 腰间,一把普普通通的太刀正泛着寒光。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 四分三十三秒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一个故事需要什么?人物,事件,还有主题。 人物是这个故事的推动者,这个故事的视觉所在,角色需要一个身份,一个支撑的背景,需要一个动机,不论具体或者抽象,任务还需要行为,既然有了身份,有了背景,有了动机,那么人物就一定要有一个行动来把他的动机实现。 事件,包括了核心问题,阻碍,以及结果,核心问题很广泛,行不行?能不能?怎么样?什么时候?和谁?做什么?阻碍便是沟壑,是人物遇到的问题和阻拦,结果便是行动之后造成的后果,在行动之后,人物并不一定解决了问题,但一定会得到一个结果。 至于主题,就稍微麻烦点,人物和人物的冲突本质上来说是价值观的冲突,但只有纯粹的善恶观念是不够的,一个人可以为了世界做到什么程度,或者为自己做到什么程度,亦或者为了别人做到什么程度,很多时候一个故事并不是善恶对立,只是一些人的观念或者立场有所冲突,你无法界定他们到底谁是善良,或者谁是邪恶,你只能通过自己来判断,这一种判断也是主观的,他们被你赋予的善恶只取决于他们在你心中属于哪一边。 那如果两边对我而言都是同一方呢? ……那你就该思考,和他们对立的,是不是你自己了。 我明白了。 总之,不论一段故事怎么发展,你都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论是在谁的王国,你都必须牢记这一点,认清楚自己的位置,认清楚在一个故事之中你的角色应该怎么做,那么,现在我问你,你的立场是什么,神明?还是三日月? 我的立场是我自己。 很好……这样才对,去吧,高坂,去让我看看你学到了什么。 “这种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情……感觉不太吉利啊……” 高坂纽乃有些不满地摇了摇头,把脑海之中那些嘈杂的思绪排出,是触景生情了吗?或许吧,在离开后街道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了,以前的高坂纽乃和现在的高坂纽乃已经不一样了……这样说或许不是很对,毕竟以前的他并没有高坂纽乃这个名字,这个名字还是从老师那里继承而来的。 名字,名字到底算什么呢,身份的证明?还是存在的证明?这个世界总会有名字相同的人,或许在别的什么地方就有另一个叫高坂纽乃的人,说不定那人会是一个热爱画画的人,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知名画家也说不定。 夜守木荒和尾村增鸫已经先进来了,夜守木荒不是第一次来后街道,但尾村增鸫……好吧,既然尾村增鸫和夜守木荒在一块的话倒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只不过,高坂纽乃忽然又想起第一指挥家,那个女人,在临死前的面容,不甘,愤怒,还有某种期待,十六年……如果是长达十六年的布局的话,那就应该好好提防了。 十六年的时间可以做到很多事,奏者集合用了十六年准备,筹备一场演出……在哪里筹备……那个废弃小学?可是那个小学才多大?那里就连一个舞台都没有,怎么才能满足一个集合的演出?难不成他们把那个小学扩建了?不对……如果扩建了的话我应该发现得到……地下?他们在地下做了什么吗…… 我记得奏者集合的特点就是把自身和乐器结合在一起,如果他们有足够的的人,足够支撑起一个乐团的话……他们想要做什么?用一个乐团来释放污染吗……他们不怕死吗……如果那些污染稍微露出一点苗头,三日月不可能察觉不到,到了那个时候,等待奏者集合的也只有被处理这个下场。 他们怎么有自信在一场演出之后避免死亡……还是说,这一场演出重要到即便他们死亡也无所谓?高坂纽乃希望是前者,如果是前一种可能,那只代表奏者集合的人掌握了某种不被发现的方式,但如果是后者,那事情就严重了…… 高坂纽乃毫不在意被人看见腰间的腰牌,倒不如说,他需要别人看见,在后街道,在这个底层,想要不被打扰的唯一方法就是展现令人畏惧的东西,比如作为神使的这个身份,现在就起到了最好的作用,只要是看见那个腰牌的人都半跪或者跪拜了下来,很好……节省了不少时间。 高坂纽乃行走的速度很稳定,在保证速度的同时让体力的消耗降低到最低点。 那个废弃小学并不远算起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高坂纽乃行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刀,正对着面前的某个方向。 “这种小把戏没有意义,失去一个钢琴家对你们来说无关紧要吗?” 在他所指的方向,第二指挥家沉默地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很悲伤,以至于左手控制不住地抖动,不过,即便如此,第二指挥家也保证了最基本的礼仪,他对着高坂纽乃挤出一个微笑,虽然眼中完全没有笑意。 “早上好,清扫者先生。” “哦……无视神使这个身份吗,这可不像你们的作风。”高坂纽乃感叹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很聪明,至少也得知道什么应该看到什么不应该看到,像现在这样装聋作哑可不是你们的风格啊……” “第一指挥家女士逝去了。”第二指挥家打断了高坂纽乃的话,“是你干的吧?” “不论我说是不是,你都会认为是我吧?”高坂纽乃的神色阴暗了下来,“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嗯?四分三十三秒,是这个名字吧?用一段旋律来困住我四分三十三秒有意义吗?” “我只是需要一个和你对话的场合,清扫者先生,请回答我。”第二指挥家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什么,庄重严肃地捧在手中,“请回答我,第一指挥家女士的逝去,和你有关吗?” 他手中的是一根指挥棒,灰白的颜色,却又仿佛烟雾,朦胧之中似乎马上就会溃散。 “我杀的,她既然敢在外界犯事,就应该要有死亡的准备,我本以为……我本以为昨天已经和你们说的很明白了,但很显然,断指和缝纫针的死不能让你们醒悟。”高坂纽乃的声音逐渐加大,“难道你们所谓的一场演出比你们的生命还要重要吗!” “……清扫者先生,总有一些东西要比生命更重要。” “好。” “我们只需要一点时间,四分三十三秒,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选出的方式,在这四分三十三秒的时间之中,一切都是寂静的,当这一首曲子结束后,我已经离开了,而你也可以继续去寻找你的伙伴,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时间就足够了。” “即便你们最终的结果是无一生还?” “当我们在十六年前做出决定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接受了我们的结果。”第二指挥家抬起手,他的右手握着属于第一指挥家的那一根指挥棒,“我们可以接受死亡,但是无法接受终止汇演,现在第一指挥家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我要是退缩了,我又应该怎么面对她?清扫者,你不明白的,我也不希望你能够明白,属于奏者集合的乐曲,属于下照命的嘱托,如果让神使理解了,那岂不是太可笑了吗?艺术是孤独的,活着的艺术家不会被人理解,唯有死去的艺术家才会被人珍惜!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高坂纽乃手中的刀对着第二指挥家的脖颈划过,但却没有任何切割的手感,一点阻碍都没有,仿佛那一把刀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我该走了……四分三十三秒的时间快结束了……” 第二指挥家对着高坂纽乃微微欠身,朝着黑色之中走去。 《四分三十三秒》,一首无声的音乐,在长达四分三十三秒的乐曲之中,全部由休止符组成,是的,这一首曲从头到尾没有一个音符,在乐曲被演奏的这一段时间之中,听众听见的一切声音都可以算是这首乐曲的一部分。 高坂纽乃沉默着,他知道在这一首曲子结束之前他不论做什么也没有用,这首乐曲是公平的,高坂纽乃什么也做不了,第二指挥家也一样,他们只能够交谈,他们的交谈便是这首乐曲最响亮的旋律。 直到这一首乐曲结束为止。 片刻之后,高坂纽乃才看见亮起的灯光,而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之中已经失去了第二指挥家的身影,唯有一台红白相间的钢琴,琴盖缓缓合上,遮住了琴键之中转动的双眼,也遮住了在一首乐曲后寂静的生命。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壹 启程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没有人啊。” 夜守木荒站在这个废弃的小学前,眉头颦蹙,他总觉得有一种压抑感,尤其是在这片漆黑的废墟前,一眼看过去,一个人也没有,除了身旁的尾村增鸫,这一个废弃的小学正如高坂纽乃所说,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小,但……就这样一个地方能够容纳什么东西? “地下。”尾村增鸫说道,“他们应该藏在地下,即便是一个不小的集合,在这种地方也足够显眼,如果需要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位置,除了地下我想不到别的可能,而且地下本来就有天然的优势……毕竟不会有人闲的没事就跑去地下。” “所以我们分部建在监狱地下也是因为这个吗?” “不,那只是单纯因为便宜,萃白监狱地下以前是存放各种材料的地方,后来那些材料都转移到了萃白监狱旁边新建的资料楼,地下那一片就空了,稍微改了改,能用就行,反正白海这边只有我们几个人,也不需要多好。” “我听说夜都那边人更少。”夜守木荒想了想,“是夜都吧?我记得那边人基本见不到。” “因为夜都不需要,那里有那两个人就够了,不过听说最近他们招了个新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拉出来让我们看看,希望表现得不要太差劲,好久没见到有意思的新人了……哈欠……不行,昨晚没睡好。”尾村增鸫揉了揉眼睛,“你刀呢?听一下这栋楼的声音,是不是都跑到下面去了?” 闻言,夜守木握住了腰间的刀,抽出了一小截,随机,一阵微风飘起,以夜守木的脚下为原点,朝着那栋废弃小学涌去,夜守木闭上眼,他聆听风吹过的声音,那一阵风吹进这栋小学之内,沿着走廊呼啸着。 界明·志都风·一心。 作为志那都比的界明刀,这一把大太刀所寄宿的权能自然就是风,在抽出刀刃的时候,风将会引领夜守木荒去往他所需要的方向,夜守木聆听着,风是温柔的,正如神明的目光一样,温柔,慈祥,包容万物,而在闭上眼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四周的一切。 这是属于风的恩赐。 夜守木荒的信仰是志那都比,风的神明,也称为志那都比古神、志那都彦神、志那户辨命、科津彦大神或者科津姬大神,正如祂的名字,志那都比作为神明的位格不可说不小,在古事记中,志那都比也是最先诞生的神明之一。 在樱岛的语言之中,志那二字意为气息长久,樱岛的人认为风是由神明呼吸的气息而引起,而风在稻谷作物的生长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但是,台风亦或者暴风都会造成巨大灾害,为避免发生风灾,樱岛各地都有祭祀志那都比的神社。 此外,志那都比古神亦被视为航海安全之神,因为樱岛语中风与伤风皆是同一种读音。而志那都比神社之内也有个别建筑名为风日祈宫,外宫里另有个别宫叫风宫,此二别宫皆祭祀着级长津彦命和级长户边命。 由此可见,作为志那都比的界明刀,这一把大太刀到底有多少威力。 但即便如此,夜守木荒也无法发挥出这把刀的全部能力,不论怎么说,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难以触及到属于神的境界,倒不如说,能够挥动这一把刀已经很不错了。 夜守木荒自然知道尾村增鸫口中那个夜都的新人是谁,倒不如说,那个所谓的新人便是他最熟悉的人之一,齐本龙,那个男人,在后街道黑医馆那件事之后便去了夜都,这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也不方便联系,岸边的记忆已经处理了,现在还记得那件事的,只剩下三日月的他们。 尾村增鸫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她不应该打扰夜守木,风是嘈杂的,一点点的动静就会被无限放大,直到小片刻后,夜守木荒重新睁开了眼,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反而凝重了一分,他张了张嘴,有点纠结:“很奇怪。” “怎么奇怪了?” “能够感受到属于生物的声音,但……不太像是人的结构,我能听见人的呼吸声,心跳声,还有脉搏那些,但是风没有吹过任何人形构造的东西,地下很空旷,比这一栋建筑大得多。” “已经被污染了?”听见这话,尾村增鸫也面色也凝重了下来,如果那些人已经被污染了,那就棘手了,不是普通的污染,而是已经改变了物质结构的污染,正如那浸泡在福尔马林之中的黑色蠕动物一样,遇到这种不属于人的结构的时候,反而无法在一开始就立下对策,“污染的程度有多深?” “听不见,那个地方没有别的声音了,好像在准备做什么一样。” “那就等一下高坂吧,说起来这样我想起了大概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上洛那边,上洛那不是很多山吗,一大圈围着的,然后有大概八十多人躲在那里,信奉一个叫什么白肉命尊的,那些人主张把生物和科技融合在一起,比这边这个断指集合还狂热,在那里,肉体和科技牢不可分,以至于人权之类的东西反而被抛弃了,在他们那里,人分成了三种,一种是原料,用来制作科技仪器,一种是燃料,作为一切仪器启动的资源,还有一种就是他们那里所谓的人,其实说是人,但在他们的观念之中这三种存在已经是不同的物种了,当上洛那边的三日月分部发现那些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制造出了一个工厂,小型工厂,用骨骼、血肉那些东西构筑而成的工厂,他们把那恶心东西称为什么生物科技……幸亏你没看过,简直能让你把上周吃的饭也给吐出来。” “你见过吗?”夜守木问道。 “看过视频记载,实物没见过。”尾村增鸫摆摆手,“我并不觉得那种东西看了实物会好受……毕竟那种东西太反人类了,看视频都会觉得反胃,那种筋骨东西就这么裸露着,一眼望去全是肉和骨骼组成的东西……你要是想看我回去给你找一下。” “……那还是算了。” 这时候,两人的耳中出现了一道脚步声。 “聊什么呢?” 是高坂纽乃,他额角不知何时流了一些汗,应该是小跑过来的,高坂纽乃停在两人的身旁,对着夜守木荒扬了扬下巴:“怎么不进去?害怕了?” “行了。”尾村增鸫插话道,“有什么要拌嘴的回去再说。” “行行行……那么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地下,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被污染了。”夜守木荒说道,“有生理活动,但是没有人形生物,反正我没有感受到。” “不应该啊,刚刚我还看到第二指挥家来着。”高坂纽乃挠了挠头,“行吧,总而言之进去看看吧……夜守木,虽然我一直都看不惯你,但这次确实有我的问题……毕竟……如果不是我的决定,他们也不至于发展到这个程度。”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夜守木荒看着那一栋废弃小学,“不久之前总部下发了通知,他们把这一口锅甩在了我们的身上,呵,高坂纽乃,我们都心知肚明,后街道这些人发展到这个程度你能出的力几乎没有,我敢确定是平野那边……那些该死的人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后面的信息我们没有办法汇报给总部,等这一次任务结束后我肯定会打报告,这帮王八蛋……” “但是你还是来了。”尾村增鸫说道,“还是我看的最清楚,你们两个天天巴不得对方死,说白了比谁都在乎对方,呵……最近樱岛那些小女生之间不是很流行那个什么吗……什么来着?耽美?好像是叫这个。” “这种东西比你刚才说的上洛还要恶心。”夜守木装作反胃的样子干呕了一声。 “……总而言之,谢谢了。”高坂纽乃对着两人说道。 “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上次黑医馆那边我知道是你搭了手。”夜守木荒皱了皱眉,“这次我和你们一起,收拾完这个烂摊子,我们两不相欠。” “我同意。”高坂纽乃说道。 三人站在废弃小学前,他们庄重地摆正了腰间的金色腰牌,然后拿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最后是一件披风,本来应该是和服或者别的东西,但是他们三人都嫌弃那过于束缚的着装,便把下发的和服裁成了披风的样式。 随后,三人一同迈出脚步,正如许多年前,他们一同迈进萃白监狱的地下一般。 他们一同在三日月的徽记前宣誓。 ——我们是三日月,是神明在实践的代行者,是站在人民与污染之间的守护者,是用生命堆砌城墙的可悲者,我们的地位高高在上,这是用血与肉堆积而成的屏障,也是无数前人换来的权利。 ——在面对邪神的污染的时候,我们就是前仆后继赴死的孱弱虫子,用我们的身躯化为柴火,把一些危险燃烧殆尽。 ——哪怕最终没有人会记得我们的名字。 只不过,这样的宣誓,现在显得是多么可笑。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贰 一又三分之一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废弃小学·奏者集合】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第二指挥家学习的第一个是认识乐谱,不论是高音谱表,中音谱表,低音谱表还是架子鼓表,亦或者别的什么,总而言之,在学习指挥之前,他需要先学会乐谱,认识乐谱,知道每一个节奏,每一段旋律,理解每一个变化带有怎么样的感情,指挥家并不只是挥舞着指挥棒的节拍器,而是率领整个乐团的领导者,任何乐团都离不开指挥,离不开这个领导者。 第二指挥家还记得自己学习的第一首乐曲是只有八个小节的钢琴曲,八个小节,加起来不到二十个音符,他花费了四个小时才能够准确无误地剖离那些节拍,然后是剖离每一个音符,指挥棒的落下和上升,一首乐曲的完成,这一切都需要他熟知。 第一次站上指挥席是在十二岁的那一年,乐队一位大提琴手,一位中提琴手,两位小提琴手,一位钢琴家,这就是整个演出的组合,其实按理来说,这样的配置哪怕指挥家完全不懂只会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但第二指挥家也依旧用最大程度的专注来对待,他提前两个小时就坐在了准备室,他打理好自己身上的着装,反复练习着指挥的动作,一次,再一次,五分钟的曲子,他在两个小时内重复了十遍,剩余的时间便用来思考,思考哪一个部分是否有更好的指挥方式,亦或者更加简洁明了的方式? 两个小时的时间转瞬即逝,第二指挥家再次打理了一遍身上的衣物,黑色的领带怎么有了褶皱?抚平,这里看起来又不是很对,再打理一下,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越靠近上台的时间,便越感到慌张。 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回想一下,再回想一下……怎么回事,为什么想不起来了,节拍是多少?小节是多少?小提琴是在哪一个部分开始的?不对,不对,钢琴先开始,然后是大提琴进场,然后是中提琴……小提琴……不对,先是中……小提琴,对对对,然后,然后,然后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台的,当他浑浑噩噩地站上指挥席的时候,在黑色的燕尾服下,白色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打的湿透,他以往清晰的双眼此时只能够看见模糊的色块,橘红色的灯光晃荡着,和汗水杂糅在一起,流进眼睛里面,刺痛,麻痒,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看不清……听不见,他忽然感觉一切都很寂静,不论是声音还是视觉,他就像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一切的嘈杂都和他无关,他位于一座孤岛之上,没有树木,没有建筑,只有一望无垠的大海,他在这个世界之上,却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被抛弃的孤独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在恍惚之中,他抬起手,右手上是那一根指挥棒。 他忽然就清醒了,他看见了面前的乐器,看见了大提琴手,看见了小提琴手,看见了中提琴手,看见了钢琴手,看见了四周的观众们,他们带着笑意看着自己,那是一种善良的笑意,似乎是在为这个十二岁的少年打气,他看见了自己手上的指挥棒,纯黑色的指挥棒,这是老师送给他的,原木球状,用乌木为主体,镶嵌了银箍,还有一些宝石,很漂亮,也很趁手。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这是他的节拍。 然后,他举起指挥棒,挥下。 这一刻,盛大的音乐响起。 从那一天开始,第二指挥家就明白,音乐已经融入了他的血肉,他享受的不是演奏音乐的感觉,而是指挥音乐的感觉,他和音乐的关系就像是将军和士兵,两者密不可分,将军需要士兵为他冲锋陷阵,而士兵需要将军的指挥。 “所以,你想要走到这一条路的尽头?”老师问。 “这条路不可能有尽头,但是我想走到我能够走到最远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指挥一场世界上最伟大的音乐,要让听见这首乐曲的所有人都为之感动……甚至要让神明都能够为之倾听。”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老师,为了追求一种极致,很多东西都是能够舍弃的。” 于是,在底层之中,第二指挥家知道了奏者集合的名字,然后,他便加入了奏者集合,当然,那个时候的他还不是第二指挥家,但第一指挥家已经是第一指挥家了,和大多数的故事不同,第二指挥家并没有嫉妒亦或者羡慕第一指挥家,他很快便承认了第一指挥家远胜于自己这个事实,如果说第二指挥家的指挥是充满感情的,那么第一指挥家完全就是依靠强大的技术,她的技术可以说是第二指挥家触及不到的高度,不论融入多少的感情,也看不见追及第一指挥家的可能。 第二指挥家第一次聆听第一指挥家的表演,就被那曼妙的身影震撼住了,第一指挥家的脸上充满威严,还有庄重,第一指挥家的那一根指挥棒让他有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仿佛那本就是第一指挥家的一部分,指挥棒和第一指挥家融为一体,不可分离……对,就是那种感觉。 ——直到后来,第二指挥家才知道,那一根指挥棒的原材料是二十克的灵魂。 第二指挥家步履蹒跚,耳畔有一种嗡鸣声,他仍记得不久之前,当他正在准备第一指挥家所需要的指挥材料的时候,这一根灰白色的指挥棒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桌子上,而也就是那一刻,第二指挥家明白了,第一指挥家已经不在了。 “你知道吗,你的指挥之中总有一种我触及不到的灵动,那是只有最真挚的感情才能够展现出来的瑰丽。”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指挥家在昨日和自己说过的话,“而这正是我所缺少的,这一首乐曲,你比我更适合指挥。” “为什么!”他问道,“明明您为了这一次演出费尽了心力……” “神早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技艺,不论再怎么高超的水平,我所展现出来的指挥也只能是神明眼中的孩子,但是你不同,神是没有感情的,因此你的指挥才能够让神明感动,我知道,我很想要这一次指挥的权利,但我不能,所以……若是我逝去了,指挥就交给你了。” “您刚才说的逝去……是什么意思?” “成员的缺失让我们不得不补充乐器,而神使的监管又让这件事显得无比艰难,我要去往外界,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我们缺少的材料……我这么做,神使一定会发现我,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你在奏者集合不要离开,当我死后,你就开始指挥吧,我们这一次的汇演注定不会完美,我们还是缺少时间,但我们已经做到了最好,我们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做到了最好,剩下的,就交给世界来判断,我的指挥棒是我二十克的灵魂,当我死后,这二十克的灵魂就拜托你了……至少,让我的灵魂能够听到这一首乐曲。” “不,您不应该委身……让我去,我能够帮助您,十六年的时间我都走过来了,已经足够了,奏者集合需要您,您是第一指挥家啊!告诉我,我们需要多少材料……我现在就……” “好了,天吾。” 第二指挥家愣住了。 天吾,这是他最初的名字,而上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已经是二三十年前,在那一场十二岁的演出上,主持人宣布他获得了演出的第二名,那个时候,观众给予了他热烈的掌声,第一名便是第一指挥家,但是主持人并没有说第一指挥家的名字是什么,天吾,天吾,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已经是他久远没有回忆起的话语。 “天吾,拜托你了。”第一指挥家郑重地说着。 这一次,第二指挥家……天吾没有拒绝,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不论是第一指挥家的神色,还是她的嘱托,都有不容置疑的魔力,是啊……我是如此地尊敬她,崇拜她,如今,我将要触及她的位置……我将会…… 第二指挥家走上了舞台。 这是一个准备了十六年的舞台,巨大的舞台,能够容纳不知多少人,还有物,他看向四周,他能够看见乐器们,他能够看见演奏者们,或者说,到现在,这两者已经融为了一体,这一次演出的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完成,演奏者们把自己的身躯和乐器完完全全融为了一体,不再是简单的交汇,而是彻彻底底地融合,他们把自己的骨头,血肉,筋,内脏,血管,每一粒细胞每一片肌肤都剥离出来,构筑出他们的乐器,他们和乐器密不可分,已经成为了完完全全的一体。 乐器的表层是猩红色的,缺乏修饰的构造让乐器的某些角落突出了一些不和谐的东西,比如一点点白色骨沫,或者,跳动的心脏。 “早上好,我亲爱的朋友们。”第二指挥家对着舞台欠身,“第一指挥家已经逝去,我将继承她的遗志……那么,现在,由我来到带领大家演奏,演奏我们的乐曲……” “九十九分之一!”一号大提琴喊道。 “九十八分之一!”二号大提琴喊道。 …… “九十分之一!”二号低音提琴喊道。 …… “八十五分之一!”一号小提琴喊道。 “八十三分之一!”三号小提琴喊道。 …… “七十一分之一!”四号中提琴喊道。 “七十分之一!”五号中提琴喊道。 …… “六十七分之一!”一号萨克斯喊道。 “六十五分之一!”三号萨克斯喊道。 …… “五十三分之一!”六号长笛喊道。 “五十一分之一!”二号三角铁喊道。 短笛们,中音长笛们,双簧管们,单簧管们,巴塞特管们,大管们,低音大管们,高音萨克斯们,次中音萨克斯们,上低音萨克斯们,中音萨克斯们,原号们,小号们,大号们,长号们,竖琴,提琴们,钢片琴们,风琴们,小鼓,大鼓,手鼓,邦戈鼓,康加鼓,盒棒,金属风铃,铃鼓…… “三分之一。”六尺三角说道。 “二分之一。”九尺三角念道。 “一。”管风琴说道。 四周一片寂静。 第二指挥家张开嘴。 他说道:“一又二分之一。” 随后,他又抬起手,让所有乐器都看见他手中那一根灰白色的指挥棒。 “……一又三分之一。”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叁 橘色乐章 【樱岛·白海·烙印居酒屋】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第一乐章·橘色】 子规睡了一个懒觉,至少对她而言是一个懒觉,当她被那凶狠地砸门声响吵醒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八点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两天前的那个早上,她也是用这样的声响敲望月痛的门,现在风水轮流转,被敲门的是她了。 不过哪怕是八点,对于子规而言也是一个好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起这么晚了,恍惚之间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梦到了以前的事情,又好像是和什么人讲述了一个故事……和谁呢……说了什么呢……有点想不起来了。 其实人总会做梦,区别就在于能否记得梦中的内容,有一种说法,是人在睡着之后,在梦中所经历的其实是某一个角落之中的另一个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在醒来之后,某种规则会把人梦中的记忆清除干净,以免清醒之后的自己通过某种蛛丝马迹找到梦中的自己……不过这种说法子规并不是很相信,与其相信世界上有另一个自己,还不如相信一下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更广阔的的世界。 那扇门还在被砸着,对方很不客气地用力砸门,以至于门框都有一点颤抖了,粉尘散落了些许,在木质的桌面上点缀出几朵雪花。 “子规!子规!你他妈的人呢!别死在房间里面!该不会真死了吧……我刀呢……我找找……子规!你赶紧开门!不然我把你门劈了你别怪我啊……靠!我刀还在夜都呢!说话啊!” 是薇儿的声音。 “干什么干什么……”子规没好气地嚷了一句,“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 “活着就好……赶紧起来,出事了……”薇儿的话听起来很着急,以至于失去了以往的稳定,“赶紧出来……出问题了……” 子规立马起了身,既然能让薇儿如此失态,那肯定不是简单的问题了。 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说有什么特殊的状况出现了?不管怎么说薇儿好歹是一位神使,能够让神使说出出事了……污染?邪神?不是普通的污染,难不成是大面积的污染?还是说有邪教徒跑出来了? 她抄起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薇儿一头闯了进来,她先是拍打着子规的脸,上下摸索了一番,随后右手盖在子规的头上,过了一会之后,她长呼一口气:“还好,还好,没有什么问题……没事就好。” 说罢,她又拉起子规的手:“走了走了,赶紧走,离开白海先……”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自己看吧。” 薇儿把子规拉到了窗前,子规看向外面,很正常的黑夜,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正如以前一样,街道上也是黑的,就连路灯都没有亮……停电了?应该是吧,朦胧之中还能够看见远处的房屋,真奇怪,明明都已经八点了,怎么还没有人出来呢……明明前两日比这还要黑的时候都有人出来的…… 等一下。 子规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光亮她却能够看见远处,对,天空还是和前两天一样,为什么能够看见东西……在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她开始寻找细节……对,不是纯粹的漆黑,这一片地区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橘色光亮,是的……橘色,温暖的橘色。 “看出来了吗?”薇儿站在子规的身旁,“刚才出现的,灯光全灭,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我算过了,这一层橘色的起点是你们白海这边的底层,具体的原因还不知道,但就目前我所看见的,这层橘色全是污染……而且不是什么简单的污染,就我目前看见的,已经有超过十个人被污染引向了那个底层,我不知道他们结局会是怎么样……你赶紧跑吧,手无缚鸡之力的,留在这里也是等死。” “不对……为什么会发生这种状况?”子规看着那一片越发诡异的橘色,十分不解,“这么大面积的污染出现在你们神使的眼皮子低下!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怎么知道!我刚才用专线联络了总部,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薇儿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们居然说这件事情不需要我们插手,造成这次污染是因为白海这边分部办事不力,他们已经让白海这边的分部去处理了……我会信那帮人的鬼话?没有他们的默许这种东西在刚出现苗头的时候就会被处理掉!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需要这玩意!他们为什么需要这个污染!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有一个小小的猜测……”子规开口道。 她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这种橘色……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不对,还有有点区别,但是总觉得和什么东西很像。 “……光。”子规忽然说道。 “什么?” “这种橘色,很像……阳光。”子规指向不远处的地面,“是阳光,我就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那种清晨的光,很弱,但是能够看清东西的那种阳光……” “……疯了,都疯了。”薇儿摇了摇头,“我总算知道他们打算用什么方式来让白昼出现了……他们居然用污染来构筑太阳……不过这样就说得通了,说的通了……” ——那片橘色是污染,从白海底层传出来的污染正以一种近乎于光的形式沿着整个大地蔓延,假如把这一种污染化为实质,那就可以用来弥补失去的太阳的空缺,但……代价是整个白海,不,可能更大,她不知道这一片橘色将会蔓延到什么地方,总部……平野的那些人到底想做什么,要回总部吗?不对,他们不会让我回去的。 刚才那些人是怎么说的?白海的污染事件是是白海三日月分部监管不力……白海这边多少人,没记错的话只有三个人在这边吧,剩余的人被派遣去了夜都那边,昨天已经打过招呼了……那就是说,现在他们只有三个人在处理这一场污染吗…… 这根本就是让那三个人去送命! 薇儿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嘴唇,总部那边是故意的……对,那些被橘色覆盖到的人也是,他们都朝着橘色的来源出迈步,他们就是这一个虚假的太阳的燃料……总部想要把整个白海当做原料,制造出一个虚假的太阳来……那三个人知道吗?他们不知道……不可能知道……他们出发的时间肯定比这个橘色出现的时间要早,也就是说,在这一场污染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 他们会怎么想?只是处理一些邪教徒?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喂?”子规拍了一下薇儿的肩膀,“你怎么愣住了,在想什么?” “离开。” 薇儿看向子规:“离开白海,白海不能留了……那帮疯子想要让整个白海被污染然后制作成一个太阳,如果留在这里我们也自身难保,你赶紧走……赶紧……” “那你呢?” “我也要离开。” “你不去帮一下你的同事吗?” “我帮他们收留了一个被通缉的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薇儿说道,“你不知道我承受了多大压力,结果现在好了,还没等这帮人还我人情他们就要送命了……我亏了,我不能再亏,不论怎么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商人,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避免利益的损失,现在,离开白海,我要回夜都,至于这里会发生什么不关我事……这一片污染不会超出白海的范围,一个地区还好,如果两个地区都被污染,别说是我们,就连普通人都会发现……我猜测他们让这一场污染出现在清晨也是这个原因,走吧……” “……走。” 子规没有再犹豫,她知道薇儿没有骗她,作为一个神使,对于污染,薇儿远比子规更了解,这种时候还是需要专业人士来,既然薇儿说了,那子规也没有必要再强求,她不认识白海的三日月,自然不会对那些人有多少同情心。 简单了换上衣物,头发扎成一束,行李也不需要,反正在别的地方她也有店,只是有些感叹……太突然了,根本没有预料到…… 在来到一楼之后,子规才意识到那一层橘色具体是什么模样—— 正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慵懒地洒在地上,那一层朦胧的光,橘红的模样,沿着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蔓延,悠闲地盖满整条大路。 子规本以为白昼的到来会是太阳重新出现,现在看来,到来的却是一个没有太阳的、虚假的光明,她正准备去开车,薇儿就在她的身旁。 就在这时候—— 她们听见了钢琴的声音。 很清脆的钢琴声,缓慢,舒扬,不止是钢琴,还有中音萨克斯和原音贝斯,这三种音色在同一时刻响起,仿佛一首盛大乐曲的开幕。 灰白色的指挥棒扬起,第二指挥家站在舞台的中间,以他为中心,橘色的光亮从舞台上流淌开来,他呢喃着乐曲名字。 “一又三分之一……第一乐章,橘色。” ·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肆 扭曲污染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混账疯子!第二指挥家!你们奏者集合的都是一群混账疯子!你们都应该被那些该死的神使杀个干净才足够!你们就不能提前说一声吗!提前说一声会死吗!我们信奉的又不是你那该死的下照命!能不能不要把我们卷进你们这帮疯子之中……别过来!往外界跑!别管那该死的封锁线了,不跑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里……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这帮混账在那废墟下面干的什么事!” 划片怒吼着,丝毫没有半点淑女的模样,她抄起桌上的玻璃杯就扔了出去,玻璃杯狠狠地和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然后破碎开来,化为一堆的随便散落在地上。 她一边把桌上的东西摔的一干二净,一边怒吼着,让缝裁集合的人离开底层……不,离开整个白海,现在的局势已经不在他们的预想之中了,那帮混账……他们怎么敢的?!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居然还弄这么大的动作!他们想要拉着整个后街道陪葬吗! “别喊了,走了。”尺子一把把划片拉了起来,“记号笔已经找到了车子,差不多到外面了,有什么要带的……别带了,记号笔已经带好钱了,有什么需要的之后再买。” “我们的人都安排走了吗?没有漏下吧?” “都已经离开了,记号笔让我把你带走,他知道你肯定会留在这里。” “那就走……等一下,缝纫针的遗物拿上了吗?” “都拿上了。”尺子显然有些着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划片朝着预订的方向走去,“全部拿上了,就差你了……妈的赶紧的,我们已经不能再损失人手了……” 尺子这话并非没有道理,毕竟,就这两天来看,缝裁集合接连失去了裁纸刀和缝纫针,缝裁集合的成员本来就不多,连续失去了两位拥有‘称呼’的人更让他们感到肉疼,而且这还只是最开始,人的逝去是不可避免的,即便这两位的别离有点突兀,但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直到刚才为止。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缝裁集合的一位新人,目前还没有名字,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看起来很可爱,她如同往日一样把垃圾扔到垃圾桶之中,垃圾桶位于那个废弃小学旁边,是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大坑,每天大家都会把上一日的垃圾扔进去,等到早上九点左右就会有专门的人把这些垃圾带去焚烧,日复一日。 然后她看见了一丝不大和谐的橘色,是的橘色,从那个废弃的小学里面流出来,这个形容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流出来,流淌,就像是水一样蔓延,那橘色沿着道路一点点地迈近,速度不快,但肉眼可见,少女并不知道这一抹橘色到底是什么,只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以前见过一样。 “看什么呢?”一旁的同伴问道,随后,同伴也看见了那橘色,和少女不同,同伴显然是对这橘色很感兴趣,同伴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迈进了橘色之中,“没啥感觉啊……嗯?” 这便是同伴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面的景色顿时有些诡异了起来,同伴不出声了,而是朝着那个废弃小学一步一步地靠近,同伴的脚步踏在橘色的地面上,然后……同伴被‘剖离’了,是的,剖离,先是身上的衣物化为丝线散落开,但是随之露出的不是肌肤,而是血与肉,肌肤已经被分离开,变成了粘稠的肉色……就像是凝胶一样。 然后被剖离的就是血肉,还有筋骨,一个人在少女的面前活生生地被剖离开,就像是有一个技艺高超的法医正在为一具尸体进行解剖,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医院,而是一个活着的人,更令人感到诡谲的,便是同伴哪怕被完全剖离之后,也没有死去,那一团由人的构造物组成的粉红肉团夹杂了白色的骨碎,一点点地朝着那个废弃小学靠近。 随后,这一堆原材料开始‘重组’,从最基本的部分开始搭建,先是四根柱状物,随后是一小块平面,然后是靠板,总之,在少女惊骇的目光之中,在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少女看见了同伴从一个人被剖离开,然后又重新组成了一张椅子的过程。 不过,这一张椅子并没有什么美感,结构看起来倒是端正,但每一处地方都显得凹凸不平,更不用说椅背上还有两颗眼珠子正在咕哒哒地转着,然后看着少女,数秒之后又转去了别的方向。 那一张椅子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便停下来,它正对着废弃的小学,就像是一个虔诚的聆听者,正在聆听一首伟大的乐曲,而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少女才看见了,这里并不只有她,在前方不远处,已经有十几张椅子在那里了,都是同一个风格,血肉筋骨的拼凑,工整但崎岖的模样,还有那令人作呕的颜色,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冲击着少女的视觉。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跑回到缝裁集合的,在跨过台阶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摔破了膝盖,但是不重要了,总之,她一路跑进了记号笔的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哇啦哇啦吐了一地,接过记号笔递过来的那一杯水灌进去后,才说出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 记号笔是一个行动主义者,在听见这件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声喊道,让缝裁集合的人集体离开这里,并时刻小心地上的橘色,避免接触,哪怕是同伴被污染了也不要停下——是的,从少女的描述上听来,这绝对是污染造成的效果…… 废弃小学属于奏者集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那么现在,废弃小学里面流出了一种橘色,这种橘色带有明显的污染效果,而且这一份污染并不简单……把人扭曲然后重塑……记号笔顿时想到的便是奏者集合那些人,把乐器和人交汇在一起的那些疯子,在奏者集合的地盘遇到了和奏者集合的污染…… 他们想要干什么? 行动总是在思绪之前便完成了,他拿起了最需要的那些东西——说来也是幸运,记号笔总会把自己所需要的东西,还有对自己来说重要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或许是为了方便,也有可能是自己早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毕竟他们是底层,他们的神明在神使眼中被称为邪神,记号笔当然知道,自己的神明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神明的教诲是什么,重要吗?不重要,只要神明能够给予他温饱,那就足够,在底层请不要奢求太多,能够活过去的每一天都是来自神的恩赐。 只是他不明白,奏者集合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会释放出这么大的污染……这种程度根本不用奢求什么幸运,百分之一百会被发现,神使不论再怎么样也是神使,只要出现了污染,就会被神明注视,随后,就会被神使找上门。 上一次神使找上门是什么时候?就在昨天吧?代价是什么?缝纫针,这才过去多久?葬礼办了才过去多久?半天都不到吧!半天不到的时间奏者集合就开始搞这些东西?他们不要命我还要啊! 随后就简单了,然所有人离开,记号笔那着东西,赶忙去找交通工具,只要能够载人,不论是什么东西都行——就是这样,这种时候根本不用考虑挑剔的问题,划片还在疏散缝裁集合的成员,在告知尺子之后他便离开了。 而现在,尺子和划片正在冲下楼,是的,冲下楼,台阶终于在这个时候失去了它的作用,仍由两人从楼上一跃而下,尺子的脚踩着墙壁,不知道什么东西卡在了墙中,让他能够一只手抓着划片,从墙上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滑下,然后一脚猛然落到地上,毫发无损。 “走走走……”划片催促道,“快走快走!” “我知道!”尺子怒骂一声,“我比谁都想要走!老子惜命!不像你!非要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你才愿意跑……小心点!” 被尺子一个提醒,划片才发现那个少女口中所说的橘色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到达了他们的跟前,就差一点点的距离划片就要一脚迈进。 “谢……” “砰——!”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一声爆裂的声响就从那废弃小学响起,在划片和尺子的目光之中,一道人影撞破了墙壁,狠狠地摔在地上,但紧接着那道人影又爬了起来,手中抓着一把刀,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那废墟之中。 “……我没看错?”嘴上虽然问着,但划片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 “是神使。”尺子回答道。 而现在,他们终于听见了乐曲的声音……是的,乐曲,钢琴,萨克斯……还有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乐器,总之那乐曲正在奏响,伴随着乐曲的声响,那些橘色欢快蔓延,宛若清晨的光,洋溢地铺洒大地。 夹杂在乐曲之中还有金属碰撞的声响。 那是神使的刀在嘶吼…… 不,那是神使们的刀在嘶吼。 划片终于看见了……那里不止是一位神使,而是三位……足足三位神使,看起来那三位还陷入了苦战……该死的,奏者集合搞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带着这样的疑惑,她逃离了后街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伍 幕后 【樱岛·夜都】 【稻荷区七街十六号】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早饭吃什么? 这个问题包含的信息应该不少,比如,能够熟络到一起吃早饭的人是谁,是在哪里问出的这个问题,假如是学生同学,那就是在校园,如果是生活中的友人,那就是朋友相约一同享受早晨,如果是伴侣,那或许就是男方亦或者女方正要下厨,如果是夫妻,那就是长久的陪伴之后自然而然的询问。 其实一个问题也能接着延伸,为什么要问,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吃个早饭,在这之后应该做什么,无数个问题接连而至,让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问题是永远回答不完的,仿佛一个谎言,永远都需要另一个谎言来填补,终究还会发现,不如直接全部推倒,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模样,不过,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挽回,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不可预知,失去的一切不可挽回……至少,在普通的世界中是这样的。 “早饭吃什么?”二阶堂奈问道。 “老样子吧。”音速说道。 “我没意见。”望月痛说道。 “行。”二阶堂奈点了点头。 所谓的老样子其实并不是什么固定的形式,这句话的意思相当于有啥吃啥,二阶堂奈一会端出什么早餐,她们就吃那份早餐,不必拘泥于什么固定的样式,这种偶尔的未知也能带来一些期待感。 【早上好,亲爱的朋友们,今天将由我来为各位进行新闻的播报,今天是黑幕现象的第三天,而就在今天,我们收到了由天文台方发布出来的消息,本次黑幕现象的时间已经接近了尾声,就在明日,黑幕现象就会结束,根据天文台的消息,具体的结束时间会在明日的中午十二点左右,前后误差在半小时之内,也就是说,我们很有可能看到一个正午时分的日出,不过在这之前,各位需要做好准备,先提前适应一下光线……】 【我们需要知道,我们已经习惯了三天的黑夜,眼睛经过长时间的黑暗状态后,我们的瞳孔会较以往变大。如果在没有任何准备之前立即见光,我们的瞳孔会来不及收缩,而在这个前提之下,眼睛被射入大量光线时,射入的光线会对视网膜产生刺激,从而使眼睛灼伤。因此,本台在这里建议,希望大家尽量提前先注视一下光线,提前适应,从暗中见光的时候用也请手进行遮挡,在完全缓解适应之后再已移开遮挡……】 【好的,下一条消息,五分钟前,白海区神社汇报,在白海区发现一种小型传染病,目前已经对范围地区进行隔离管控,请各位居民在近期不要去往白海相关地区旅游,我们也会配合当地部门协助,争取尽快处理好相关事宜,天气转凉,正是容易生病的时候,大家要做好防护,也请……】 【接下来是信号台相关,今日下午开始,联络通讯将会陆续恢复,预计在今晚八点前完全恢复,如果有发现问题,也可以直接致电一下号码,信号台已经安排了专用线路进行信号的接收……】 电视上的男人正对着稿子念叨着,他的话语富有感情,可脸上确毫无表情,十分标志化,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麻木,如果再仔细看一下,还能够看见浅浅的黑眼圈,就绕在眼睛周围,托出了不少疲惫,没睡好?应该是吧,也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过这也只是电视里的人,收看电视的人不会去在意这些,毕竟这和他们无关。 “白海怎么还出传染病了?”望月痛似乎是只注意到了那一段,“子规她不是就在白海那边?和她那儿有关系吗?” “不知道,现在也没信号打电话。”音速回答道。 “试一下。”望月痛掏出手机按动了号码,虽然前两日电话是打不了,但手机的别的功能还在,像是当做手电筒啊,或者什么听歌的软件都算不错,子规的号码就在望月痛的通讯录之中,不过她已经记得号码是多少了,在手机键盘上随意按动几下,拨打。 “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请检查您的手机信号……” “还是不行。”望月痛把手机放了回去。 “那今天怎么办,再去一趟西海?你们说的那个静街区。” “其实刚才电视不说了吗,明天黑幕现象就结束了,怎么回事,太阳找回来了?”望月痛思索着,“那把刀呢?在你这里吧,问问看?” 望月痛说的自然就是拉普拉斯,也就是麋鹿,现在的麋鹿仿佛成为了一个百科词典一样的东西,但凡有点问题就想着把刀抽出来问问,然而麋鹿似乎不大想搭理她,也有可能是被那些问题问的有些烦了,毕竟拉普拉斯一开始的目的是离开樱岛去往九州,也只想去往九州。 听见望月痛的话,音速便把一旁的那把界明刀拿了过来,而就在她握住刀后不久,麋鹿悄声无息地坐在一旁。 只不过,这次麋鹿并没有说话,她在出现的那一刹那就看向窗外,不知道看着的是什么方向,麋鹿的眉头皱了起来,以至于音速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麋鹿身上传来一种淡淡地担忧,她看见麋鹿张了张嘴,这一次,麋鹿开口说话了,声音不再是从耳畔响起,而是从麋鹿的口中被说出。 “……我感受到了天使的力量。” “什么?” “天使,就在那个方向。”麋鹿依旧是看着窗外,“离这里有一段距离,不过已经出现了问题……今天应该会死不少人吧……嗯……还有三个别的天使的味道,不过很淡,是代行者吗?不对,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神使吧?” “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吗?”望月痛问道。 “知道啊,想问太阳嘛,现在不就是了吗,看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不少,嗯……玛门他们偷了一个灯,看样子确实和我看见的一样,天使们啊……太阳消失了就重新造出一个太阳吗,可惜代价有点大啊……白海有多少人?全部填进去的话确实勉强够用……只是不好善后啊,看不清了……看不清了……” 麋鹿闭上了眼。 “你们想了解黑幕的事情?很简单啊,以前的太阳是用信仰构筑而成的,这一份信仰被最初的魔女抢走了,天使们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重新做出一个太阳,哪怕那个太阳略显粗糙都无所谓,所以祂们找了一个不那么善良的天使……嗯,用这里的说法就是邪神,通过某种仪式把一整个白海的人全部转化为那位邪神的信徒,然后榨干,把人当成一次性的燃料就好了……很聪明的办法,一次性让一个地区的人作为燃料,做出一个太阳是足够了,后续也能够通过别的信仰慢慢修补回来……” “让整个白海陪葬?”望月痛听明白了麋鹿口中的话,“神明要让整个白海的人死去?祂们不担心这样会被全部樱岛人唾弃的吗?!” “重要吗?不重要啊……人本来就和天使不是同一种物种,失去了就失去了,反正能够补充回来,孩子,你要知道,所谓的同理心、同情心总是要建立在近似的物种之中,当两个存在的阶级过大的时候……嗯,你会对水中的蚂蚁产生同情吗?能够为蚂蚁而流泪的人终究是少数,所以请不要认为在这种时候天使会庇佑你们。” 麋鹿轻轻跃下,四足立在地上。 “我所见的未来并非完全正确,但我所见的未来最有可能发生,我只会引导你去往你想去的位置,但不要奢求我能够改变什么命中注定的结果……” “我们昨天去了你所说的的地方。”望月痛说道,“但是我们进不去,为什么别人可以进去但是我们进不去?那里的时间流速和这边也有区别……” “我说过……你要找到错误,找到错误的地方,你的记忆之中一定有什么被你遗忘的事情,好好回想一下,关于你的童年,我不能够直接告诉你答案,不然对你而言那个地方就不存在错误了,当来自外人的话语越多,你那些被自己填补后的记忆就会越偏离轨迹,如果我告诉你的足够多,你记忆之中的景色就不再属于你自己了……错误,找到错误……好好回想一下。” “想不到。”望月痛说着,往沙发上一躺,“我不如直接看看明天,如果明天太阳回来了那问题也不……草,白海,你刚刚说整个白海都会被消耗干净?” “或许会有遗漏吧,但大多数人肯定跑不掉,天使需要这个太阳,相比起失去整个樱岛的信仰,失去一个地区应该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喔……” “那子规呢?”望月痛问道,“子规她能不能跑出来?” “这个嘛……无可奉告,不过我的建议是你们不要过去,毕竟三人份的信仰天使也不会吝啬收取的,不如去寻找一下吧……你们记忆之中的错误,啊,差点忘了。”这时候,麋鹿看向音速,“你的记忆之中的错误呢?好像不在樱岛?” “什么意思?”音速皱眉道。 “没事……只是忽然想起了这一点,嗯……你身上那支笔,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如果有机会,就用了吧……用在你的那两把刀上面,说不定能有不错的效果?”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陆 骨骼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第一乐章·橘色】 人的一生会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体上的死亡,第二次是被人遗忘,许多老人在第一次死亡之前总会有预感,有的人甚至能够预料到自己的死期,他们会提前做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交代好亲人以后的事情,然后在濒临死亡的日子里放轻松,等到一切安定之后,某一个时候,老人便安然睡着了,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人们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期限的,有说法是什么隐约的直觉,也对,毕竟怎么说都是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身体,自己的心里总有点数,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状况,也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还有多久。 一声清脆的钢琴声响起。 高坂纽乃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死亡的期限是在今天。 当他们步入到废弃的小学之内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不对,一种十分压抑的沉闷感,还带有心悖,是的,他开始觉得不安,大脑有什么声音在喊着,告诉他,回头,不要再继续前进了,快回头,回头——不想死就回头,停下脚步,停下—— 这一栋废弃的建筑内呈现一种妖异的暗淡红色,就像是血液在空气之中氧化后的红,深沉,死寂,这种颜色几乎覆盖住了小学内部的每一片地方,以至于让人思考是不是奏者集合什么时候给这里搞了一下装饰,亦或者别的什么。 他们沿着走廊行走,木质的地板在踩上去的时候发出的并非吱呀吱呀的声响,而是一种粘稠的声音,就像是把肉打碎之后揉成团,然后一手扎进去那样,缓慢粘稠,仿佛塑胶的声响,听着并不刺耳,但是让人不适,总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怪异。 随后便是去往地下,想要找到路很简单,夜守木荒的刀能够告诉他路的方向,毕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而既然有风,就能够反馈给夜守木,于是,不需要走弯路,他们自然能够找到最合适的路径,推开那生锈的铁门,说来也奇怪,一个小学内居然还会有这种铁门,按照常理来说这种门应该被安装在什么宅邸前,而不是在室内,先是下了两层楼梯,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存放器材的房间里便有这扇铁门,门是锁着的,不过不要紧,不论是高坂纽乃,夜守木荒还是尾村增鸫都能够轻易地打开这扇门,只需要抽出刀一挥——就像这样,把门锁劈开,门自然就能够推开了,别说是铁质的门,即便再坚硬一些,对于界明刀而言也如同切豆腐一样简单。 穿过铁门,便是朝着地下的阶梯,依旧是暗红色,看着难受。 “……真的不需要喊支援吗?” “喊不到的,已经问过了,别说是支援,本来属于我们白海的那几位都被派遣去西海那边了,现在整个白海只剩我们三个……我们被抛弃了,如果你们害怕了的话现在可以逃。”尾村增鸫走在夜守木的身后,“只不过刀不能带着,会被发现,改个名字,以后当个普通人,听起来怎么样?” “逃得掉吗?”夜守木荒反问道。 “……好歹给自己一点念想。”尾村增鸫轻笑一声。 朝着地下的楼梯并不长,大概两分钟的时间,三人便走到了地下的大门前。 此时的废弃小学地下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景色,和外面那残破的暗红色不同,地下显得富丽堂皇,至少,不论是地板,还是墙壁,都是崭新的,被装饰成了一个华贵的舞台,只不过现在舞台被一圈红色的帷幕遮盖住了,四周没有座椅,毕竟现在也没有观众,那个舞台看着华丽,但仔细观察的时候,就会发现似乎还没有完全装饰完成,些许不起眼的地方还是一副残破的模样,可能是还没来得及动工,或者时间太赶了。 夜守木把刀立在地上:“……不对,风告诉我这里应该有什么生命体存在的,但是……为什么看不见?” “方向。”尾村增鸫问道。 “一点钟。” 尾村增鸫猛然抽出腰间的刀,而就在同一时刻,一条黑色的线沿着那把刀,一路延伸到三人的一点钟方向,不到半次呼吸的时间,那条黑色的丝线就猛然化为了刀刃,重重砸在地上,随之,这巨大的刀刃又转瞬即逝,化为点点碎片凋零。 ——尾村增鸫的信仰是伊邪那美,也称伊弉冉尊,掌管引路和死亡的神明,黄泉污秽的女神,她对死亡与灾难没有畏惧,有些时候,生命的价值在她的眼中会是无比廉价的,不论是他人,还是自己。 界明·伊邪鸫·折翼,这便是尾村增鸫手中界明刀的名字,在昨日的时候,这把刀短暂地借给了高坂纽乃,如今,这把界明刀也回到了尾村增鸫的手中,作为最熟悉这把刀的人,尾村增鸫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刚才出现的,便是界明·伊邪鸫·折翼上面的权能。 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巨刃。 鸫,是鸟类的一科,鸫科的许多种中小型雀形鸟包括许多种极优秀的鸣禽,专食蠕虫或昆虫的幼体或食水果,嘴细长而侧扁,翅膀长,善于飞翔,叫声清脆动听,鸫鵍,又鸫,美形貌,亦作??。 这种鸟的羽毛很漂亮,在这把刀上,这些羽毛便是构成巨刃的实质,由死亡的概念凝聚而成的羽毛,又继续凝聚成巨刃,在赋予死亡的概念之后,这把界明刀便能够把死亡带给它所斩去的方向。 然而,在那巨刃消失之后,那个方向却什么变化也没有。 尾村增鸫看了夜守木荒一眼。 “……还在那里。”夜守木自然也看见了,但是风告诉他的话语却和所见的有不小的偏差,“就是你刚开砍的那个位置……但为什么……” 高坂纽乃砸了咂嘴,他一个箭步走到了舞台前,抓住那帷幕,猛然一拉,把两侧的帷幕拽了下来—— 舞台是空的。 木质的地板,并不是暗红色,而是很普通的木质地板,普通到不论让谁来看都会觉得是普通木头的程度,这这舞台一眼看不到尽头,一直延伸到远处,然而,就在高坂纽乃的肉眼可见之处,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不只是人,他甚至看不见一个活物。 “一点小问题。”高坂纽乃说道,“他们的演奏已经开始了……而且他们还特别贴心地为我们准备单独的乐曲,把我们送来了这里……奏者集合的人现在应该就在这里演奏,但是我们和他们不在同一个‘地方’。” 高坂纽乃的内心已经有一个答案了——《错音练习曲》,第二十五章节的第五首乐曲,奏者集合通过这一首乐曲把自己三人送进了这一片地方之中,他们身处的地方是错误的乐章之中,和正在演奏另一首乐曲是冲突的,因此,这两首乐曲不会在同一个舞台上演奏。 先是四分三十三秒……现在又是错音练习曲,第二指挥家追求这拼凑的几分钟到底是想做什么…… 还没来得及想,他便感受到有一股劲风朝着自己的后脑勺冲来。 ——人的一生会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体上的死亡,第二次是被人遗忘,某一个时候,人们仿佛安然睡着了,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人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怎么预感到自己的死亡期限的,但这种隐约的直觉总会伴随着人的一生而出现。 而就在现在,高坂纽乃感觉到,自己可能触摸到属于自己死亡的期限了。 他抽出腰间的刀,猛然斩向后方——后方什么也没有,只有夜守木荒和尾村增鸫正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或许是在惊讶他为什么忽然拔出了到,但还没等高坂纽乃解释,他的腹部就受到了剧烈地撞击,搅动,把高坂纽乃死死砸在了一旁雪白的墙壁之上。 但是他依旧没看见。 “袭击!”高坂纽乃强忍着腹部传来的痛感,把手中的刀插在地上,稳定住自己的身体。 哪怕高坂纽乃没有开口,夜守木和尾村增鸫也能够看出来现在发生了什么,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袭击了高坂纽乃,而现在,在这个舞台之上,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演奏! 风轻轻吹起。 地上的灰尘被卷了起来,围绕在高坂纽乃的周围,那些灰尘成为了他们的眼睛——只要看着灰尘的动静,就能够判断出攻击的来源方向。 下一刻,灰尘散落了。 “头上!”一直盯着的尾村增鸫喊道,在喊出声的同时,她也再度挥动了手中的刀,黑色的巨大刀刃斩出,这一次的目标便是高坂纽乃头上那破散开来的灰尘,而高坂纽乃在尾村增鸫开口的那一刹那也猛然把插在地上的刀提起,目标也是自己的头上。 ——没有感受到声音,所以对方攻击的声音和风……和攻击是在不同的时间?对了,解释得通,错音练习曲……这帮该死的音乐家手段总是这么恶心,高坂纽乃了解乐曲,但绝对不像奏者集合那样子,能够娴熟地使用各种乐曲达成目的。 这一次,刀刃砍中了。 一声十分难听的钢琴声突兀地出现,一家血与肉构筑而成的钢琴在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上,白色的粉末扬起,那是骨骼破碎之后的模样。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柒 三角钢琴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第一乐章·橘色】 第一步,检查乐器是否完好无损。 第二步,检查乐谱是否整齐无误。 第三步,检查你的同伴们是否还是他们。 最后一步,请检查以上三条的序号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 钢琴有立式钢琴和三角钢琴,而三角钢琴又有九尺三角和七尺三角的分别,而七尺三角,便是负责演奏错音练习曲的成员。 请容许我用成员这个词语来介绍这位,毕竟,现在的七尺三角已经不能够被称为人了,首先我们需要来确认一下什么叫做人,人,可以从生物、精神与文化等各个层面来定义,或是这些层面定义的结合。 在通俗定义,也就是生物学上,人被分类为人科人属人种,2号染色体和猩猩甲条染色体着丝粒融合缔合模式接近度超过16n,并臂间多次倒位,其余染色体都有很强的同源性,是一种高级动物。 其次,在精神层面上,人被描述为能够使用各种灵魂的概念,而在神明的教义中,这些灵魂被认为与神明的力量或存在有关。而在学者的界定上,人被定义为能够使用语言、具有复杂的社会组织与科技发展的生物,尤其是能够建立团体与机构来达到互相支持与协助目的,以此,从各种方面能够对于一个东西赋予是不是人这个概念。 但归根结底,想要定义人,最基本的要求是,这个东西,这个生命,是否具备人的形态,而很显然,现在的七尺三角并不符合这一点。 七尺三角出生在后街道,靠近黑医馆的那边,详细一点的地址没有,他的父亲是九尺三角,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一种传承,九尺三角加入奏者集合的时间不短,在七尺三角出生的时候,九尺三角的名字就已经是九尺三角了。 不过,和那些严父不同,九尺三角在最初并不想让七尺三角成为奏者集合的一员,他更希望七尺三角能够当一个普通人,比如跟着黑医馆里面的医生学一些医术,或者简简单单当个木工,在底层,有一门手艺是最好的,相比起奏者乐团这种比较……高级的手艺,那种更容易赚到钱的技术显然更适合他的儿子。 然而七尺三角最终还是选择了钢琴。 那一天他去看父亲的演出,一个小演出舞台,就连观众都没多少,指挥家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那个时候的七尺三角并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名字,只知道父亲演奏的那一首乐曲,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其实奏者集合的人大多都是这样,在接触到某一种乐器或者乐曲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应该奉献给音乐,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然后进入了奏者集合,然后为了演奏出最伟大的乐曲而奋斗。 “一般来说,一个成年人有两百零六块骨头,相互连接构成人体的骨架,其中,分为颅骨、躯干骨和四肢骨三个大部分,颅骨二十九块,躯干骨五十一块,四肢骨一百二十六块,骨骼化是生物结构复杂化的基础,骨骼系统又是生物形态进化的限制因素,这些是你需要学习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必须学,哪怕你是一个钢琴师……不,正因为你是钢琴师,所以你需要学习。” “三角钢琴的结构,背架梁、弯背,这两者负担整个琴体的重荷,并且为音板、铁板、轴板、外壳等主要部件起到一个连接固定作用,铁架,钢琴设计定位和支撑琴弦张力的关键部件,音版总成,由共振板再加上肋木、中音弦马及音板框等部件,起共振作用,肋木,一般使用数量在十七根,可以加强共振板的硬度和振动,使声波能迅速顺着肋木传向整个音板……弦轴板,弦轴、压弦条、马钉、挂弦钉、拨钉;键盘,琴键,键盘框;还有击弦机,由铁架、总档,或者说主梁、背档,也就是枕梁,调节器、联动器、转击器、弦槌、制音器,还需许多零部件,还有踏板,选择踏板,延音踏板,弱音踏板,最后是外壳……总之,这就是一家三角钢琴的基本结构。” “好了,你今天的任务就是,设计一架钢琴,但这一架钢琴用到的材料只有一个人,你可以使用骨骼,血管,肉,血,各种东西,只要是产自一个人身上就足够,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一个星期之后,我要看见你的设计图。” 七尺三角在学习钢琴的第十年,父亲便给了他这样一个任务,这对于七尺三角来说并不简单,但既然是父亲的要求,他也只能加把劲,首先,如果要用人来构筑钢琴,在不考虑适配的情况下,优先的应该是什么……性能,对,能够演奏出音色,并且要能够承受住一个钢琴家的演奏,在这个前提下,外观已经不重要了,这一架钢琴的外表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地方,他需要先雕琢这架钢琴的内部结构,每一处连接的地方应该依靠什么来构筑。 正如提琴会使用羊肠线那样的东西,把生物加入到乐器之中,在奏者集合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反而很是普遍,七尺三角并不是一个死板的人,既然父亲这么说了,就肯定有这样的理由,怎么设计呢?先从骨骼开始,构造出大概的功能,琴键……八十八枚琴键应该用哪个部分的骨骼? 于是,在一个星期之后,七尺三角把自己设计出来的那一架钢琴图纸放到了父亲的面前,而九尺三角在仔细的检查之后,认可般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七尺三角。 和九尺三角不同,七尺三角并没有九尺三角那样对时间的敏锐,因此诸如四分三十三秒一类对时间的要求极高的曲子,七尺三角往往演奏不出,但是七尺三角很擅长超出常理的旋律,一段被束缚在调性框架下的旋律是没有灵魂的,这就是七尺三角的主张,因此,在七尺三角学有所成的第一次表演上,他演奏的曲子是错音练习曲。 而这也是他如今演奏的那一首。 八十八枚琴键,其中五十二枚白色,三十六枚黑色,演奏错音练习曲的时候到也听着优雅,七尺三角不知道是多少次演奏这首乐曲,不论是演奏的方式还是乐谱他都已经滚瓜烂熟,不过,这样还不够,他希望能够把自己的特色烙印在自己所演奏的乐曲之中,因此,和原版的错音练习曲相比,七尺三角更注重了旋律,离调的演奏配上原曲那错误但和谐的音符,不说是否比原先的曲子优秀,但肯定很有七尺三角的特色。 “他妈的,就是这玩意撞的我?” 高坂纽乃一脚狠狠地揣在七尺三角的踏板上,白色的延音踏板啪嗒一声断裂开来,在空中划过一个不大美丽的弧线,然后摔落到地上。 “能说话吗?”高坂纽乃把刀对准了钢琴盖上的那两颗眼睛,“结束你们的演奏,然后束手就擒,我还能给你们准备一个体面的死法,不然到时候身体一块块的凑不齐,或者把别的东西和你扔一块埋了,说出去不好听。” 七尺三角钢琴盖上的两颗眼珠咕噜咕噜地转着,一会儿看了看高坂纽乃手中的刀,一会儿又看了看已经靠近了的尾村增鸫和夜守木荒,那钢琴盖一下盖上,又张开,琴键弹奏着,但是没有说话。 高坂纽乃没有废话,一刀插进了七尺三角的眼睛之中。 钢琴声顿时暴躁了起来,那声音狂乱而猖獗,巨大的声响让三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而在同一时候,他们感觉这个舞台开始有了波动,但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七尺三角正在隐约消失—— 高坂纽乃抽出手中的刀,对准七尺三角的另一只眼睛插进,抽出,然后再度刺入—— 尾村增鸫一刀捅进了七尺三角的后盖,只听见一声宛若断弦的声响,钢琴声戛然而止,在高坂纽乃略显疑惑的目光之中,尾村增鸫把刀一挑,挑出一团黑色的蠕动物,看起来就像是大脑一般。 “……你插眼睛有什么用,人家顶多只是感觉痛,你得插心脏或者脑子啊……” “……鬼知道这玩意眼睛和脑子离这么远。”高坂纽乃砸了咂嘴,似乎还是不解气,又砍了几刀,把七尺三角切成了好几块,然后一脚一个全部踢下了舞台,“算了,反正死了,这污染的程度真是令人感到可怕……这已经完全不能称为人了吧,我上次看他们奏者集合的时候至少还有个人样,现在居然都把自己和乐器融一块了……下次是什么我想都不敢想。” “总之接下来我们寻……噗……” 尾村增鸫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一块鲜红色的骨骼夹杂着血肉穿过了她的胸膛,巨大的冲击力把她狠狠贯穿,她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红色的液体洒落在了高坂纽乃的脸上。 而下一刻,他们出现在了舞台之前—— 这一次,是真正的舞台。 用血肉筋骨构筑而成的乐器们,正在他们的面前演奏,那激昂的乐器似乎可以震碎他们的耳膜,在乐器们之中,第二指挥家正扬着那一根灰白的指挥棒,闭着眼,聆听着歌唱着旋律,而沿着他指挥棒所指的方向看去—— 名为青草的少女被盛放在白色容貌上,宛若精致的拼盘艺术,她的嘴巴微张,第一乐章的旋律,由最喜欢橘色的她所歌唱。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捌 人生而孤独 尾村增鸫把刀插进自己的胸膛,黑色的羽毛把她径直推出那个贯穿自己的骨骼血肉,她落到地上的同时,那些黑色的羽毛又动了起来。 尾村増鶫,三日月所属,文职人员,偶尔兼任战斗专员,女性,高坂纽乃的前辈,负责白海地区的资料处理、信息筛选和分析,三十岁,喜欢科研人员似的白色搭配,黑色的、到脖颈位置的短发,信仰是伊邪那美,也称伊弉冉尊,掌管引路和死亡的神明,黄泉污秽的女神,在他们的教义之中,在必要的事情之前,生命是不重要的。 而在为了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生命,也是必须要维持的,毕竟人死了,事情就无法完成了,因此,此时的尾村增鸫,需要用一种最简单,也最粗暴的方法维系住自己的生命——羽毛分散开来,用最原始的手段,把断裂的血管拼凑在一起,宛若订书机一样把破碎的血肉咬合,这样子,就能够止住鲜血的流出,死亡的概念在这一刻实质化,把尾村增鸫身体飘散出去的生命强硬地笼络回来,一股脑地塞进她的身体。 ——在一瞬间,让身体内一部分的血红蛋白的抗氧能力大幅度提升,然后让让另一部分的血红蛋白死亡,将其内的铁元素剥离出来,这些铁元素排列起来,组成极细的丝线,从血管开始缝合伤口。 这种方法很有效,但是也很痛,一场没有麻药的大型手术,被手术的尾村增鸫还必须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如果是在古时候,这一定能被安排进什么十大酷刑之中,然而,在这里,这只是一种手段,甚至连治疗都说不上,把受伤的部位订起来,疼痛感没有任何地减轻。 “……可恶……不论多少次都只觉得疼得要死。” 但起码她活下来了,起码活下来了…… 尾村增鸫忽然想到了不知道哪个人说过,人类生来就是孤独的,人只有在摆脱一种强烈的欲望冲动的时候才能获得其根本上的自由,只有打破意志对于行为本身的控制,才能获得某种幸福的可能。 “人生而孤独。”尾村增鸫呢喃道。 人向来无处可依,不依靠自己的意志降生,不依靠自己的意志死去,不依靠自己的意志到来与离去,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步,便不是自己的选择。 “正因如此,人类才需要‘神’吧……为了不再孤独,为了迷茫的时候能够对着你祈祷,为了在死前能够对着你忏悔……真冷啊……对不起,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但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人……伊邪那美啊,从一开始,我就没见过你……神使说神使爱我的,所以把这把界明刀赐予了我,那你为何……” ——我觉得啊,神是一种高次元的存在,在神看来,我们一定渺小地像是一粒灰尘, ——我擅自地崇拜你,擅自认为你爱我们,擅自对着你战斗,又擅自像灰尘一样死去。 “为何对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坐视不理,为何对这些迷茫的人置之不顾!” 实质化的死亡在这一出盛大的舞台上绽放,对着四周的乐器们斩落。 巨大的黑色刀刃和乐器碰撞在了一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属轰鸣,这一场较量是充满艺术的,伴随着刀刃的并不是嘶吼声,而是音乐,是的,音乐,第二指挥家挥舞着指挥棒,那宏伟的乐曲正在肆意狂欢! 不止是黑色的刀刃,还有风,夜守木荒的刀也没有停下,那凌冽的风终于开始怒号,刮过木质的地板,留下一道道沟壑,这个舞台上,乐器们依旧在演奏着,现在,这个舞台,只有第二指挥家还拥有者人的模样,其余的…… 第二指挥家抬起手,手中的指挥棒和高坂纽乃手中的刀碰撞在了一起;“清扫者……不,神使先生,如果是在演奏之前,我或许还会害怕,但是现在,不论你怎么做,你的行为都是在配合我们的乐曲,所以……来吧,不论来多少都没问题,现在你们已经是乐曲之中的一部分……来吧,和我们一起完成这最伟大的乐曲!我们的名字将会铭刻在历史丰碑之上!” 回应他的是高坂纽乃的刀刃,擦着他的指挥棒,削下了第二指挥家的一根食指,但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一抹橘色顿时缠绕上了他那断裂的手指,把手指重新接回到了他的手上,而紧接着,第二指挥家再次挥动指挥棒,伴随着乐曲的一声和弦,明亮的声调和橘色一同歌唱,高坂纽乃把刀横架在身前,却仍被这股力道推向后方。 尾村增鸫已经落了下来,身上的疼痛感或多或少的还是影响了她的动作……不要紧,呼……她已经看见了远处的青草,那个女孩,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今日上午失踪的女孩之一,现在这个女孩闭着眼,苍白着脸,但是面颊的部分异常红润,她张着嘴,歌唱着旋律,在此,所有乐器都在配合着她的声音。 一旁的一把小提琴猛然拉出一个尖锐的声音,在尾村增鸫的腰间擦出一条血丝。 尾村增鸫感受到了刀刃的震动,刚才若不是下意识用刀挡了一下,现在自己的内脏估计就要流出来了……完全没有任何留手,这些乐器和以往见过的污染完全不同,拥有理智,清醒的理智,而且并不是被什么黑色的污浊物包裹着,正相反,这些……乐器,都拥有固体的形态,虽然和人已经毫不相干,但……感觉就像是把灵魂从人的身体里拉出,然后塞进这些乐器之中…… 她又抬起刀,斩开另一旁的声音,这一次,这些声音没有伤到她,在有了准备之后,这种小手段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至少尾村增鸫能够提防住,她看着那个正在歌唱的少女,不论那个少女是否是自愿的,但就目前的局势,那个女孩一定是这一首乐曲最重要的一部分,那么,要结束乐曲,就先让这些声音停下。 她向前迈步,脚步踏在地板上的时候,没有一点儿声音,脚下的触感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柔软,她知道这是夜守木荒的刀,那些风,如果单单从到的运用上来说,夜守木荒绝对比她要强上不少,毕竟,夜守木天天都能够感受到风,但尾村增鸫可不会天天感受到死亡,不过还好,今天已经感受过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起码,在越接近死亡的时候,界明刀给予她的回应更加强烈。 黑色的刀刃环绕在了尾村增鸫身旁,随后,她一跃而起,不用说,那些风就已经托起了她,托着她朝着那个少女飞了过去——是的,飞翔,在空中,轻盈而敏锐,她双手握住那把刀,名为界明·伊邪鸫·折翼的刀,用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在空中转身,然后猛然一挥,把刀朝着少女的脖颈处狠狠斩落。 ——人生而孤独的。 ——正因如此,人才需要目标。 祂有两幅面孔,一幅面孔充满威严,蔑视平凡的人,一幅面孔慈善温和,安抚祂的信徒,祂有六对羽翼,三对是漆黑的死亡,三对是向死而生的皎洁,祂对着敌人降下滔天大火,那燃烧的云朵让人以为是星星在坠落,祂对信徒降下甘露,那皎洁的溪流仿佛世界上最完美的佳酿,祂是平等的,祂为一切活着的生灵带去死亡,信仰祂的人得以在祂的身旁安眠,仇恨祂的人只能在无尽的黄泉之中沉浮。 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但我不是一个虔诚的人,作为信徒的尾村增鸫是合格的,她能够用你的刀斩断你的敌人,但作为我自己,我不是虔诚的,失去了信徒这个身份,我还能够剩下什么呢? “不用在意。” 尾村增鸫听见有人说道,不知道是谁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 “不管你到底是我的信徒,还是尾村增鸫,现在的界明刀在你的手上,只要握着刀,能够带来信仰,谁会在乎你的信仰是否虔诚呢?” 说的也是,尾村增鸫在心里想到。 死亡轻轻环绕她的脖颈,一只温柔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最后,那一份触觉撩起她的头发,然后放手。 下一刻,刀刃斩在少女的脖颈之上,头颅带着未闭合的嘴一同飞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停下。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瘫软地倒下,只留下尾村增鸫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不大放心,又把刀插进那具尸体的中间,抽出。 少女的歌唱结束了。 但是这首乐曲还在演奏。 她猛然把刀挡在身后,身形快速暴退,但还是慢了点,巨大的力量定期了她,径直撞上了墙壁,环绕着的黑色也把那墙壁搅碎,还没有停,那股力量还在推着—— 于是,正在逃跑的划片,便看见了尾村增鸫被撞出废弃小学的这一幕。 白麋鹿魔女简史·捌拾玖 往日牢笼 【樱岛·白海】 【萃白监狱】 【时间不明】 “我们总应该明白,信仰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根本来说,一个信仰指的是什么?很好……喂,看这边,别看你那画的东西,画的什么玩意儿,跟我拉着脸给谁看呢……乌漆嘛黑的,谁看得懂,去,那个小鬼,给我倒杯水……说话,吱一声,别整天闭着眼,赶紧的,我渴了,喂,喂,小鬼,小鬼!你他妈的聋了吗?” 尾村增鸫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只能够看见朦胧的光,不过很快她便反应过来了,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是的……是在喊自己,不可能喊别人…… 她睁开了眼,完全没有睡好,以至于在刚醒来的时候就打了个哈欠,抬起手,看见了自己身上这破烂的衣裳,与其说是衣裳,不如直接说粗布麻衣之类,总之就是用布片简单缝起来然后披在身上的东西,就连称它为衣服都显得寒酸。 女人正叼着一根烟,对着尾村增鸫的脸就吐了口气,烟的味道径直涌进了尾村增鸫的鼻腔,刺激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咳了起来,头脑也在这时变得清醒了,她皱了皱眉,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想要把这一股刺鼻的气味赶走。 樱岛,白海,萃白监狱,302号牢房,四人间。 听起来倒是宽敞,但其实是上床下床的配置,洗手台和马桶挨在一块,就在床的旁边,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说不上臭,但就是闻着不舒服,但是她们没有选择,这里是监狱,又不是什么疗养院。 尾村增鸫勉强认出了说话的那个女人的被子,纸杯,边缘已经泛黄了,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更换过,不止是纸杯,如果仔细观察起来,会发现整个监狱呈现的都是这样一种破旧感,年久失修,各种时间的痕迹,生锈的床架,发霉的被子,还有墙上脱落的墙皮之类,潮湿,沉闷,哪怕这个房间里面有四个人,也显得死气沉沉。 尾村增鸫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用那杯子装了半杯水,水不能说干净,有一些浑浊,但没有别的选择,反正喝不死人,再说了,即便喝死了人也没关系,不会有人在意,对于这里的警卫而言只是死了个囚徒,对于这个牢房而言只是少了个狱友,对于整个萃白监狱而言,这种事情根本掀不起多少波澜。 房间里面一共四个人,抽烟的那个女人,三十多岁,面相看着就狰狞,脸上还有几道疤;尾村增鸫上铺的一个老太太,半天没有动静,总让人忍不住猜她有没有死在床上,骨瘦如柴,一看就知道饿得不轻;还有一个四十多的妇女,整个牢房里面最正常的女性,看起来文弱,不说话,只是坐在床的旁边,有一小块炭在墙壁上画着什么;最后一个,就是尾村增鸫自己。 尾村增鸫递出那个杯子,女人接过,咕噜咕噜喝了下去,干呕几声:“妈的,还是这么恶心人,比昨天的还难喝。” “有的喝就不错了。” “小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女人瞪了尾村增鸫一眼,把杯子随手放到一旁,然后一脚狠狠踢在那铁栅栏上,不够解气,她又狠狠踹了几脚,“他妈的……还不赶紧开门,这都几天了……喂!你们这几天放风呢?忘了?” “没有。”站在远处的狱警冷声道,“你们这个月都没有放风。” “你他妈有病吧!”女人冲着那个狱警嚷嚷着,“每天半小时的放风!这是规定!墙上还写着呢!还有每天的饭!你们送饭都不遵守时间的,这两天我就吃了两顿!已经到时间了,现在已经到下午六点了……喂!别装作听不见!你们这帮神的走狗!” “你再吵的话今天的晚饭也没有。” 女人不作声了。 她一屁股坐回到自己的床上,她的位置正好就是尾村增鸫对面的下铺,和尾村增鸫不同,女人的床从未打理过,乱糟糟的,被子和枕头……与其说是枕头,不如说就是一块用布堆积而成的块状物——就这么仍在床尾。 女人又叼起一根烟,想了一下,又抽出一根递给尾村增鸫:“抽吗?小鬼。” “……不抽。” “还不到可以抽烟的年纪?”女人似乎有了兴趣,“多大了?” “十五。” “我还以为你能有十八十九。”女人咂咂嘴,“这么小居然就能来这里,犯什么事了?” 尾村增鸫没有说话。 “和你们聊天就是费劲,一个两个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女人很是不屑,“我没钱了,所以去神社偷了募集箱,反正不是我信奉的神……那些人还真是小题大做,我又没有亵渎神明,只是没钱了弄点嘛……我对我的神可是很虔诚的,教义背的滚瓜烂熟,要不是当初恩泽我没有考过,现在我多少也算一个神使。” “哦。” “别这么冷漠,算了……你刚进来,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女人指了指自己的上铺,“那个画画的叫泾川,在外面是个画家,她丈夫家暴她,她便一刀子把她丈夫杀了,现在已经蹲了快三年,你上面那个叫栀子,你可以叫她栀子奶奶,她孤身一人,没有人照顾,所以故意犯了事进来,我也不清楚她怎么想的,我叫良木,你管我叫姐或者良木姐都行,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尾村增鸫。”尾村增鸫说道,“东鸟鸫。” “判了多少年?”女人,也就是良木开口问道。 “终身。” 名为良木的女人面色忽然凝重了,听见尾村增鸫的回答,上面正在画画的栀子顿时停笔看了过来,就连栀子奶奶也翻了个身,似乎在等待着尾村增鸫接下来的回答。 “你干什么了?” “想看看界明刀到底有什么效果,所以就弄了一把,但是手段不太光彩。”尾村增鸫说道,“然后就被抓了,我还没尝试够呢……算了,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在哪儿都一样。” “你真的是不要命了……居然偷神使的刀。”良木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女孩,不论怎么想都无法把这个看起来还算可爱的女孩和界明刀的窃贼联系在一起,但……既然都已经进了这里,那犯下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自己不也没全说实话吗? “不是偷神使的,偷的是神社的。” “……行。” 良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见良木不说话,尾村增鸫便又躺回到了床上,被子的味道不难闻,但也说不上有多好,反正差一不二,既然今后都在住在这里了,早点适应也算一件好事。 她忽然想起自己偷到了那一把刀,挺好看的,说实话,特别符合尾村增鸫的审美,不华贵,反而听内敛,但是那刀刃真的很漂亮,还有那一把刀柄,握在手中的时候真的很舒服,而在隐约她就觉得这把刀仿佛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不论怎么挥动都不会有什么疲惫或者不适,算了……反正刀已经被收回去了,就这样吧。 铁栅栏被打开了,男人站在牢房前,手上拿着白色的纸张:“哪个是尾村增鸫?出来,接受审问了。” 尾村增鸫便下了床,她没有鞋子,踩在那崎岖的地面上只觉得冰冷,其实都差不多,反正身上这一身破布也挡不了多少风,萃白监狱这地方没有什么暖气或者别的,该冷的时候就是冷,冷死了就拖出去埋了。 萃白监狱里面有一片地方就是专门用来埋人的,死了一烧烧成灰,将就点就用一个木盒子装着,然后挖个坑埋了,不考虑什么地点,以至于偶尔还会出现挖到一半挖出一个以前埋的盒子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不用指望着把骨灰给家属之类,在进入萃白监狱之后,除非被放出去,否则死了便是死了,能够帮你处理完后事已经是很好的了,不用再奢求太多,如果家属硬要取走骨灰,可以啊,都埋在外面了,自己挖去吧,运气好的话遇到名字能够刻在骨灰盒上的还能找找,如果名字都没有刻,那就只能取走遗物了。 但是想了想,进了萃白监狱这边还能有什么个人物品?还是算了吧。 男人带着尾村增鸫一路走到了审讯室,出乎尾村增鸫的意料,审讯室里面已经有人坐着了,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在三四十岁,让尾村增鸫忍不住猜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年龄都这么相近…… “是这个吗?”女人问道。 “是。”带着尾村增鸫来这里的男人点了点头。 “行,麻烦把这里隔离一下。” 男人点了点头,走出了审讯室,关上了门,然后,一道抽刀的声响,一切归于平静。 女人看向面前的尾村增鸫,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很是满意,不过她没有说话,而是对着一旁的那个男人给了个眼神,似乎是在询问男人的意见。 男人叹了口气,敲了敲桌子。 “姓名,年龄,职业,家庭状况。” “尾村增鸫,十五岁,之前是学生,爸妈都不在,家里有爷爷奶奶。” “行。”男人说着,“下一个问题,如实回答……嗯,你的信仰?” “伊邪那美。” “你昨天偷的那一把刀,是伊邪那美的界明刀。”女人接话道,“但是你拔出了它,并且挥动了它,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以偷窃界明刀的罪名被收押,然后终身监禁……二,以特招人员的身份加入我们,不过你不适合当战斗专员,当一个文职,这个也是终身的,直到你死为止,你现在可以选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 拖延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第一乐章·橘色】 唉……要不要……逃走呢? 反正如果想的话,用刀还是能够逃走的……回到……萃白监狱的地下,回到三日月分部,或者……去往平野……平野啊,我还没去过呢,如果就这么跑了,应该也不错吧……不用这么费力战斗,也不用害怕死亡,更不用担心和那些人混在一起,那些……乐器。 ——身形在空中倒退,失去了重力的束缚,如果落到地上,应该凶多吉少吧。 知道吗?一把界明刀包含着数以万计的恩赐,属于神明的权能,运用一把界明刀需要数万次的练习,多如繁星的细节,如果不背诵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忘记,如果使用了界明刀,脑海中属于权能的知识又会被消耗,大量的练习换来了数秒钟的光芒,在短暂的时间我们触及到了权能的力量。 啊,神明定下的规则,还真是残酷啊……神明在看着蝼蚁们的时候,脸上会不会带着戏谑的笑?穷极一生探寻神的奥秘,从童年开始,直到老去,在迈进名为三日月的世界之后,终身就被束缚在其中了。 我们是奇怪的人吗?不……我们并不奇怪,在普通人之中,也有相似的人存在,就连神的权能都没有见过的学者,用一生去推导公式,研究理论,想要研究出世界的模样,还来不及等到他们的理论被证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衰老,死去,就连海洋都没有触及的冒险家,投入财富、青春去检验真理,让属于人的认知边界得到扩展,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有目的的人,和那些碌碌无为的人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是不同次元的存在。 学者,勇者,智者,冒险者……他们追寻着飞往天空的翅膀,哪怕追寻到的是虚假的火箭,他们所耗尽的努力都不会被磨灭。 而你们,你们这些邪神的信徒,这百分之九十九的愚者,我这百分之一怎么可能会在你们的面前逃跑? ——如果我在此逃跑,那么神使们的尊严,高坂纽乃和夜守木荒的坚守,还有我十五岁那年在萃白监狱立下的誓言,就会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纸。 尾村增鸫落到了地上,她的双脚被黑色的羽毛托起,地面已经被橘色铺上了一层,她看见了那些椅子,现在正环绕在废弃小学前的椅子们,已经摆上了三四十张……那些椅子和舞台上的乐器是同一种构造,看着就让人感到不适,而其中一张椅子的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然后看向了尾村增鸫。 “砰——!” 又一声轰鸣响起,这一次,是夜守木荒飞了出来,不过和尾村增鸫不同,他手中的刀正洞穿了一把大提琴的正中心,在刀的末端,一颗鲜红色的心脏正在跳动,不过马上就被风的削的干净,化为漫天的红色水汽。 “轰——!” 最后是高坂纽乃,他是从那个破碎的洞口处跑出来的,就在他出来的那一刻,整个建筑倒塌了,那三四层楼高的废弃小学倒在了尘埃之中,激荡起一片尘土。 “妈的,就差一点。”高坂纽乃看起来心有余悸,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他的左手还抓着两根单双管,二话不说抄起刀便通了个透心凉,这次他瞄准了心脏,不再像是刚才只砍眼睛的部分了。 “还剩多少?”夜守木荒问道,“我只处理了四个。” “多了去了,奏者集合一百多个人,哪怕前两天加上刚才死的,至少还剩下七八十。” “伤了多少?” “我肋骨断了一根,那架钢琴撞的,真他妈的疼,皮外伤就算了。”说到这里,高坂纽乃嘴角抽了抽,似乎是现在才感受到了身体上的疼痛,“我就这里处理了七个,不够,太多了。” “我伤没多少,主要是疼。”尾村增鸫接话道。 剩下的话便不用再说了。 其实他们也知道,按照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即便刚才确实处理了不少乐器,但实际上排得上来的只有七尺三角,更不用说九尺三角还没有被处理……不止是钢琴,那几件大型乐器都是棘手的东西,还有第二指挥家……现在的乐曲已经在演奏了,第二指挥家……啧,这感觉真令人不舒服,这指挥家和乐团配合在一起的时候是这么难缠的东西吗…… “叮——” 一声清脆的声响。 管风琴的长管穿过废墟,把遮盖在上面的废墟顶开,伴随着紧随其后的隆隆声,那木质的地板攀爬了上来,随后,暗红色的废墟也翻滚着,在木质地板之上,一抹血红色隐约出现,骨骼和血肉涌了出来,在三人的视线之中,乐器们在地面上立了起来…… 那些椅子也动了起来,它们转向那片废墟,安静地立在那里。 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低音提琴,短笛,中音长笛,双簧管,单簧管,巴塞特管,大管,低音大管,高音萨克斯,次中音萨克斯,上低音萨克斯,中音萨克斯,原号,小号,大号,长号,竖琴,提琴,钢片琴,风琴们,小鼓,大鼓,手鼓,邦戈鼓,康加鼓,盒棒,金属风铃,铃鼓…… 那一个舞台从地下转移到了地面之上,从一片木板开始重新构筑,至此,舞台被构筑在了地面之上,在原先倒塌的废弃小学之上,重新构筑出一个舞台,而乐器就在舞台之上立起,是了……这样就说的通了,为什么奏者集合会把舞台建立在地下,为什么那个舞台没有观众席……因为这个舞台本来就会回到地面之上!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这一场汇演的前奏! 对了……那外面的这一些椅子也说得通了,一场演出怎么可能没有观众?这些椅子就是观众……从整个白海各地到来的观众,肯定不止是这么点,只是奏者集合的污染还没有强烈到那个地步……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地面之上。 在舞台的正前方,就是第二指挥家,他身上的礼服已经破了几处,不过没有一点儿伤痕,带有血迹的裂口证明在这之前第二指挥家确实是受过伤的,只是现在这些伤痕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如果太早离开,就无法看见这一次汇演的全场了,神使先生,现在正是演出的刚开始,一切都还没有展现出来。”第二指挥家挥动了指挥棒,指挥着乐器们歌唱,“第一乐章名为橘色,改编自着名作曲家橘先生的乐曲,配上少女的声音,这一首乐曲应该是平淡的,从开始到结尾,最丰富的乐器演奏出平淡的旋律,为我们接下来做好准备……椅子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相信我,它们不会介意你们坐在上面的……” 黑色的巨刃划过第二指挥家的脖颈,什么也没有砍中,而在巨刃落地发出的那一声的同时,乐器们也配合着拉出一个和弦。 “感谢你的配合,这位神使女士,你的帮助让这一首乐曲更加华丽丰富,但不论怎么演奏,我们的乐曲也要让整个世界的能够听懂,我们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乐曲,我们需要的是能够让所有人享受的那一刹那……一个音符就足够了,只要把所有的铺垫完成,最高潮的那一个音符就会让所有人感动到流泪……这就是音乐的魅力,一个平淡的音符都能够寄托最强烈的情感,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啊……是我们追寻的音乐啊……” 第二指挥家说着,但他的思维却在疯狂转动。 仓促的准备还是让这一首乐曲不够完美,比如,现在观众席依旧没有布置完成,虽然依靠橘色的污染已经获得了不少椅子,但是还不够,一个舞台,一场演出,不能只有这么点东西。 他并非是自大,只是需要时间,是的,正如高坂纽乃三人已经缺乏了力气,此时的乐团也缺少准备,那些溢出的橘色便是寻找观众的污染,他们需要观众,那些椅子便是观众,在下照命的污染之后,那些观众便化为了整个演出的一部分,这便是奏者集合所需要的,他们需要有人来聆听,聆听这一场演奏。 “第一乐章名为橘色。”第二指挥家扬起指挥棒,挥下,“正如一场日出,橘色的光芒洒满大地,而人们,也会被这美丽的太阳所折服!” 似乎是为了印证第二指挥家的话语,乐器们的旋律转了一个调。 高坂纽乃扭了扭脖子:“拖时间?” 第二指挥家一愣。 “果然是在拖时间……让我猜猜你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高坂纽乃笑了一下,“嗯……因为你们的场所还没有布置完成?你们的舞台没有构筑好?还是说你们的乐曲缺少了什么材料?也对,今天我杀了第一指挥家的时候她还在偷偷抓人,你们这么缺人手啊……为什么不再等等呢?多活两天……” “请不要侮辱第一指挥家。”第二指挥家冷声道,“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一曲……” “我说过了,不关我的事,不论是你们的梦想也好,期待也罢,都无法改变你们作为邪教徒正要举行仪式的事实。”高坂纽乃打断了第二指挥家的话,“再说了……想要拖延时间的,又不止你一个。”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壹 聆听节彘的声音 【樱岛·白海·天忍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第一乐章·橘色】 一份优质的奶粉,每隔两到三个小时就应该喂一次,现在……每一顿的摄入量应该是就是毫升左右,现在奶瓶之中倒入适量的温开水,最好不超过四十五度,然后加入等比例的奶粉,随后双手搓转奶瓶,让奶粉和水融合在一起,避免结块。 在喂弟弟之前,先在手腕处滴一滴奶粉,看看温度是否合适,合适的时候,便可以喂奶了,在喂完之后还需要把婴儿托头竖抱,让婴儿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空心手掌从下至上轻拍婴儿背部拍嗝。 在完成这些之后,平川泷介把弟弟重新放回到了摇篮之中,轻轻晃动摇篮,哼着歌,-慢慢来……慢慢来,没有多久,他便听见了来自于弟弟的熟睡声,很缓慢温柔的呼吸,是不是伴随着砸吧嘴,看样子即便是在梦中,弟弟也在吃着什么美味的东西。 你说是吧,平川泷介,这么美好的生活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好了好了,弟弟已经睡着了,接下来去做什么?今天的早晨是如此美好,正应该好好享受一下,比如给自己做个早餐?你还没吃早饭吧,去做点,饺子?煎饼?还是包子?不要在意,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就好,不对不对,还是有点味道好一些,吃煎饺怎么样?就是你学会做的第一个食物,还记得吗?那一天父亲在打了母亲一顿之后就出去了,母亲起不了身,迫不得已自己学习做饭,你就去做煎饺了,哇……至少一半煎的一塌糊涂,要么是还没熟要么就是焦了,不过不要紧,每个人刚开始学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不喜欢吗?那就蒸两个包子吧,肉馅?还是菜馅?要我说就选肉馅,吃饱了才有力气,你说对吧,喂?听得见吗?听得见吗?不要装作听不见啊,我又不会害你,你要是死了我不也得死吗?放心好了,我和那个人脑子之中的东西不一样,我还没有成为那样的……哇,真的脏,一团乌漆嘛黑的,我看着都反胃。 “闭嘴。”平川泷介呵斥道。 这不是能听得见吗……你不可能会嫌我烦的,现在我们已经是一体的了,就像你的手与你一样,总不会有人嫌弃自己的手太麻烦了吧,不会真的有吧……那怎么办,要一刀把手切下来吗?我觉得这样还是不大好,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残行为是不对的,听懂了吗?关爱自己,关心家人,不要伤害自…… “……吃什么。” 额,你这么说反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你想吃啥就吃啥啊,我胃口和你一样的。 “我吃东西你能够吃得到?”平川泷介皱了皱眉。 能啊,我说过了,我在你的脑子里面,你能够感受到的我都能够感受到,你品尝到的东西我自然也能够品尝到,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第二个脑子,而且我也受你控制的,拜托,不要把我当成节彘命那种东西好吧,我承认,最初我确实是来自于祂的污染,但是祂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种子,现在给我浇水的是你,你可以把我当成你自己培养出来的东西,这是只属于你自己的……说污染好像不大对,让我想想,你就当我是一个虚假的神吧,毕竟我的信徒只有你一个。 “我的信仰不是你……是……” 我知道,我知道,不重要啊,也没有说一个人不能有两个信仰吧,我以前见过一个很胆小怕事的,一口气信奉了七个神明,一天去一个神社祭拜,那才是真的厉害,不过那时候你才两岁左右,你应该不记得……喔,这么想来,都十六年过去了,你小子也算命硬。 平川泷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脑海之中的声音一直在说着,但是他根本提不起任何烦躁的心思,仿佛这些声音本来就是他的一份子,没有正常人会嫌弃自己的身体,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平川泷介记得高坂纽乃说过,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有一部分邪神的污染,不过不多,本来这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在昨日,严格来说,是在自己扣动扳机之后,那个自称神明的东西死后,他便听见了自己脑海之中的声音。 什么?你是在想我吗?哎呀……这样,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当时很帅的,面无表情,把火铳放在口袋里面,刷的一下一颗子弹就打在他身上,然后你又啪啪啪啪扣动扳机,六枚子弹直接把他心脏都给搅碎了,要不是后来我提醒你这些子弹可以回收,你说不定就把那几枚子弹和那家伙的尸体埋一块了。 “我知道,只是这并不符合常理。”平川泷介轻轻带上了弟弟的房间门,哪怕在脑海之中说话那道声音也能够听见,只不过,他更喜欢用嘴说出来,唯有这样才会确真感受到自己正在和自己对话……是的,这种感觉,自己和自己对话,平川泷介以前也试过,毕竟缺少可以交谈的人,只能够和自己聊聊天了。 常理,常理怎么能够适用到这里?这几枚子弹的构成材料是界明刀哎,啊,也对,你不是神使所以不怎么了解,我需要和你讲讲……总而言之,界明刀就是一种刀具,啧,那天来家里把你带走的那个神使就有,他们腰间的刀就是,你们那些神社之中不是也供奉了刀吗?那种就是界明刀,这种刀对污染特别有效,毕竟上面带有的神的味道可是污染最厌恶的东西,你那些子弹不知道是谁制造出来的,用界明刀锻造成子弹,真浪费……不过效果也确实好,你应该还记得,那么大个人,严格来说是被节彘命给占有的那么大一个人,死的干净,不过也多亏了这东西,我终于醒了,说实话,当发现我能说话的时候,我是真的感动啊,少年,听我的,我们两个强强联手,当个邪教徒猎人完全没问题! “我不想参与到那些事情之中。”平川泷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新闻说了,明天太阳就出来了,一会儿我要把这阵子落下的功课好好看看,我还得回学校继续学习,虽然恩泽没有考过去,考个大学还是很简单的。” 不是吧,你现在还在想着上大学吗?不是,你们这些高中生毕业的孩子也应该会想吧,比如自己是特别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然后拯救世界!这样子不好吗?你看,这样不是很好吗,额,啧,听我说,别装作听不见,你看啊,你现在有了第二个大脑!也就是我,然后你还有那把枪,这把枪还是可回收利用的!对吧……这么想来岂不是一个完美的邪教徒杀手?你还有正当理由的,那几个神使肯定会帮你盖着的! “不,我没有兴趣。” 平川泷介点开了电视,听着今日的新闻还有什么,虽然说信号正在逐步恢复了,可平川泷介的手机还没有,不过也没有多少必要,即便能够打电话,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打给谁,父母?得了吧,那两人现在都不知道被埋到哪里了,朋友?扪心自问,平川泷介并不觉得自己身边有什么人能够称作是朋友,最多就一个高坂纽乃,但那也不算是什么朋友,虽然这把枪是高坂纽乃给的,但两人的关系…… “我只想回到普通的生活,照顾弟弟,然后完成学业,找个工作,薪水足够生活就好,如果他比较努力,说不定他能够考过恩泽,当个神使?如果那个时候萃白监狱那边那几位还在的话,我弟弟说不定还能够和他们成为同事,这么想似乎还不错。”说到这里,平川泷介轻笑了一下,伸了个懒腰,“总得这样子设想一下未来,听起来是不是不错?” 听起来不错,只可惜这不会实现。 “什么意思?” 嗯,我感受到了污染,很大量的污染,按照这样的蔓延速度大约四十二分钟之后就会蔓延到你这里,你不用害怕,有我在,你不会被那些污染扭曲,不过你弟弟就不同咯,他的身上可没有种子,被那种污染接触到只有死路一条……不对,或许会变成别的什么,你说的那三位神使现在就在污染的源头,啊……有点难闻的味道,估计是和死亡有关的刀,嗯,还有风,怎么样? 平川泷介立马站了起来,他一把抓过桌子上的那个盒子,打开,把火铳放进口袋,连同着弹夹一起,随后,他有开始翻找家里的箱子,他记得自己有一个大箱子,带上衣服……带上……钱,对,还有钱…… 要逃跑吗?如果想要逃跑的话,离开白海就足够了,白海的人会死,在这一片污染之下,整个白海的普通人都会无一幸免,嗯……那三个神使应该也会死,不重要,如果要跑的话我建议去夜都,别的地方我觉得不对……逃跑我是能理解的,毕竟你还有弟弟,当不了救世主就当个好哥哥,你说是吧? “我去了我也帮不上忙。” 你想帮忙?可以啊,这不是还有我在吗?听我的就好,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神使都搞不定的事情,你去了也只是送死…… “他们救过我。”平川泷介打断了脑海中的声音,“我必须偿还这份恩情。” 那你的弟弟呢? “你能保护他吗?” ……你还真把我当免费劳动力啊,算了算了,我给他也留一个种子就好,这样子污染就会避开他,这样足够了吧。 “够了。”平川泷介说道,“足够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贰 序数集合 【樱岛·夜都】 【底层·黄昏钟楼】 【黑幕事件·第三天·早晨】 “日了!残喘集合那帮王八蛋在做什么!那团该死的东西!依塔!注意身后,好恶心……过来了过来了!快快快!扫出去!去楼上!阿尔法和德尔塔在上面,西格玛呢!西格玛去哪里了!有没有人看见她?” 西格玛从二楼探出了头,对着爱普希龙挥了挥手。 “把门堵上!上去!”见状,爱普希龙立马对着不远处的依塔喊了一声——其实哪怕他不说,依塔也已经开始往回撤了,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房子冲来,一头冲进了门内,而紧接着,爱普希龙就关上了门,然后把一旁的桌子柜子全部堵在了门口,拉着地上还没缓过神的依塔,朝着楼上跑去。 二楼的西格玛已经把重物拖到了楼梯口,他们几人把那些重物往楼下一推,也不管力道或者会不会摔坏,总之先把门给堵上,一二楼的重物都被他们拿去堵住了门,对了,还有窗户,窗户就用高柜子遮住,总而言之,把能够走入室内入口都堵住就行,让外面的那些东西进不来,把他们挡在外面。 外面的是残喘集合。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西格玛领着一个医药箱站在楼道口,她很擅长医术,虽然有的时候暴力了一些,但不可否认,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医生,序数集合的几位在受伤的时候,都是西格玛治回来的,只要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哪怕需要做手术西格玛都完全可以胜任。 “还好德尔塔发现得早,那家伙虽然平时吊儿郎当,这种时候还是挺可靠的,不过他左手的绷带散了,还得麻烦你到时候重新绑一下了。” “他啊,让他自己绑就好,一天到晚到处浪,受点伤也是自然的。”西格玛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棒棒糖,打开包装,放入口中,棒棒糖是红色的,和她那红色的高马尾是一样的色彩,她站在那儿,看着就比依塔高了不少。 依塔正喘着气,他的衣服,那一身白色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红了一片,不是他的血,是外面残喘集合的血,此时他皱着眉看着衣服上的血迹,这粘稠的触感让他浑身难受,他很想把衣服换下了,只可惜西格玛还在这里,他也不大好意思在女生的面前脱下衣服。 似乎是看出了依塔的窘迫,西格玛吹了个口哨:“怎么,害羞了?得了吧,你身上哪处我没见过,当时给你做手术还是我给你脱的衣服。” 依塔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行了,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爱普希龙朝着窗口走去,他把二楼的窗推开一个小缝隙,接着微弱的灯光看着一片漆黑的大地。 他看见了一堆扭曲的东西。 该怎么行动那些东西呢……破碎的肢体?尸块?总之,看着那摊东西,爱普希龙感受到由衷的反胃,而这一切的开始,还需要追溯到作业的钟楼。 在昨天傍晚,在钟楼的灯光熄灭之后,残喘集合的信仰也开始熄灭了,他们开始残害自己的身躯,想要通过剧烈的疼痛感与死亡证明神的存在,他们的血涂满了钟楼的大地,从一开始的捅入心脏,再变成切开自己的肢体,掏出内脏,把自己的身体搞成一团糟。 问题是……他们活着。 即便成了那一副模样,他们依旧活着,黑色的污浊物在他们的血液之中,他们仍然活着,即便他们的肢体已经分离,但他们仍然活着,活着,痛苦却不会消失,残害自己身体获得了剧烈的痛苦,而仍然活着的身体也证明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的神明确实存在,只可惜代价稍微有点严重,这份痛苦成为了最大的折磨,他们扭动着已经扭曲的肢体,如同蠕虫一样在地上爬行,只可惜这样子做,并不能够减轻他们的痛苦。 疼痛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在疼痛感下,对时间的感受会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在此时都能够清楚感受,而正是最难以忍受的,他们必须无时无刻感受着身体被撕裂的痛,没有任何方式缓解,他们甚至无法通过昏厥来逃避,毕竟,他们只能够感受到疼痛了。 人是一种需要共情的生物,他们总会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只可惜很多时候人并不能做到这一点,在数个小时的哀嚎之后,疼痛难忍的人……好吧,姑且把这些东西称为人吧,总而言之,他们想到了一个方法,或者说,他们有一个想法——把这一份痛苦分享给更多人。 试想一下时间是深夜,当你正在熟睡的时候,一堆尸块带着内脏从你的窗户爬入,带着刀刃,切断你的四肢,划过你的脖颈,但是你不会因此死亡,而是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你会感受到和他们一样的疼痛,和他们一样宛若怪物一般爬行,你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你的身躯,但使用他们的时候……陌生了,手臂离自己太远,亦或者脚在自己的手上,这种强烈的违和感总会让人崩溃,不是吗。 在地上爬行的他们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只有如同液体流淌之后的声音,滴答,滴答,咕噜,咕噜,淅沥,淅沥,黏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流淌。 以黄昏钟楼为中心,这一片绝望的痛苦开始蔓延,无法死去的怪物忍着疼痛,让更多的人和自己一样成为怪物,他们把睡梦中的人拖入深渊,用刀与叉分开他们的肢体,然后,让那些睡梦中的人变成和自己一样的模样。 德尔塔在深夜开着车回来了,副驾驶位坐的是阿尔法,车后座做的是西格玛,明亮的白色车灯晃悠悠地照亮了路,带着车上的人回到熟悉的地方,车子吱呀吱呀的,还是有点老旧了,整个序数集合也只有这一辆车,他们倒是想过换一辆,只可惜穷了点,再说了,这辆车缝缝补补还能再用上几年,也就不着急了。 “怎么今天钟楼不亮灯了?”副驾驶位的阿尔法一眼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记得我们出来的时候那灯还是亮着的吧?” “可能是残喘集合的那帮人想开了也说不定。”西格玛倒没什么反应,“我早就说过把一盏灯看成是神的象征或多或少都有什么病,神根本不需要什么东西来证明,祂一直都在,对吧,就应该这么想。” “我觉得有什么不对。”阿尔法说着,略微皱起了眉,时间的经验让他对这一异样产生了些许警惕,“那些人对神的痴迷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既然他们认为灯光就是他们的神,那他们就不可能关上那盏灯,应该是出了什么突发状况,一会儿问问爱普希龙吧。” 这时候,德尔塔猛然踩下了刹车,轮胎和路面剧烈摩擦,可惜还是迟了点,有什么东西径直坠落到了车前盖之上,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响,还没等西格玛和阿尔法说话,德尔塔便猛然打了个方向盘,一脚油门下去,小车又奔跑了起来。 那一脚刹车让西格玛的头狠狠地撞在了副驾驶位的枕上,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还好,如果是装在什么结实的东西上的话应该就撞出什么包了,还好,不过这依旧让西格玛忍不住嚷了一句:“什么玩意!” “尸体。”德尔塔言简意赅,“还在动的尸体。” “还在动算什么尸体!”西格玛喊道,“尸体是死了的!” “如果你觉得那玩意是死了的那就死了吧,脑袋和脖子都分家了还在动,我可不敢说这是什么活人。” “什么?” “就刚才那东西。”德尔塔说着,“又来一个!” 他猛地打了个方向盘,这次西格玛也看的清清楚楚了,一具尸体,确实,内脏什么之内的东西都流了一地,但是她很确定那东西是活着的,毕竟……那东西还在动,还在朝着他们的着一辆小车爬行过来! “避开。”阿尔法倒还是冷静着,“先回去,回去再说,避开这些东西。” “我知道。”德尔塔握紧了方向盘,即便踩着油门的那只脚不曾放松一点,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稳当,“回去再说。” 随后,便是开头的故事了,他们把那些尸体驱逐出房子之外,随后堵上了门,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暂时也只能先这么做了,残喘集合现在的状况……他们为什么在死后还能够这样,难不成这就是残喘集合信仰的神明的力量? 不对……有什么不对。 ——黄昏钟楼的那一盏灯光。 爱普希龙关上了窗,叹了口气,毕竟现在却是不知道该做什么,离开这里?离开之后又去哪里,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推动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达成那些人想要的什么结果…… ·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叁 芝诺的乌龟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一乐章·橘色】 高坂纽乃,三日月所属,白海分部,和绝大多数人相比,高坂纽乃可以说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了,没有什么悲惨的身世,也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过往,出生在底层,父母健康,是家里的独子,在底层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父母外出经商,赶上了最宽松的时候,赚了不少钱,身体健康,家庭美满,高坂纽乃每个月都会回去拜访他们,两位老人现在也五六十岁了,看起来依旧很好,高坂纽乃的爷爷已经去世了,不过奶奶还在,外公外婆也活得很好,用大多数人的眼光看来,高坂纽乃的家庭一定是令人羡慕的。 高坂纽乃加入三日月的理由也很简单,通过了恩泽,担任了神社的见习祭祀,两年后转正,随后和界明刀产生共鸣,被界明刀选中了,然后被三日月招收,就是这么简单,甚至不用过多的言语赘述,只需要说,用最简单,也最正常的方式,他加入了三日月,成为了神使,然后一直到现在。 高坂纽乃每个月的薪水都会分出一半寄给自己的父母,在高坂夫妇眼中,自己的孩子是一个神职人员,这本身就值得骄傲,更何况高坂纽乃每个月还会寄来这么大一笔钱,从各种角度看都跳不出毛病,高坂夫妇唯一的遗憾就是高坂纽乃回家的时间还是少了点,如果可以的话,一周……不,每天都回家才好呢。 高坂纽乃对有意思的事情总会显得兴致勃勃,当然,这个有意思也得建立在是高坂纽乃觉得有意思的基础上,这是一个很主观的判断,毕竟,高坂纽乃对于有没有趣的事情还是和别人有点区别的。 高坂纽乃学习成绩不是很出众,在学校也只能说是中等偏上的水准,不过在和神学相关的地方高坂纽乃总显得特别有天分,不论是神明的历史,相关的典故,和神明有关的事物,以此延伸出来的经济、政治,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高坂纽乃总能够娓娓道来,不算深刻的地方,也能够提出不少独特的见解。 高坂纽乃的界明刀很奇怪,刀刃和刀柄之中没有任何阻挡物,这也代表着在遇到阻力的时候,如果没有握好,手就会直接顺着刀柄一路向上,刀刃会擦破他的手,让他的血流到地上,正因为这种不合常理的构造,所以没有人喜欢这把刀。 但是高坂纽乃一眼就看中了,他很喜欢这种宛若俄罗斯转盘一样的刀具,要么砍伤敌人,要么划伤自己,正如装了往左轮手枪弹夹之中塞进一枚子弹,转动手枪,扣动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子弹打穿自己的额头,很刺激,不是吗,这把刀就是这样,只不过,这次的概率并不是六分之一或者七分之一,而是二分之一。 他第一次拿起那把界明刀的时候就这么的觉得了,这把刀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在找到这把界明刀的时候,便是在那个神社,那是他成为正式祭祀之后的事情,他还记得那一天是白天,时间具体点是下午四点,神社举行祭祀礼,这是每年一次的礼仪,也是他作为正式祭祀第一次主持这个祭祀礼。 祭祀礼台上摆放的就是这一把界明刀,用红色的台子架起,垫上鹅绒布两根支架是纯木的,上面属于树木的纹路清晰可见,深沉,而且迷人,在这一把刀面前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去过的一场葬礼,那位牧师垂着头,看着被打开的棺木,面露愠色,他对着前来葬礼的宾客说着:“请容许我对打开棺木的人说,社会的基础建立在对逝者和往生者的尊重之上,在我们挖出第一座坟墓的时候,我们便从人猿化为了人,当人对逝者失去了尊重,那么社会的基础就不复存在。” 而高坂纽乃面对着这一把刀的时候,仿佛就是看见了那个棺木的窃贼,他对那把刀充满了渴求,他想要尝试拿起那把刀,抽出,至少,看看在刀鞘之内是什么模样。 他虔诚地跪坐在祭台之前,至少那个时候的他是虔诚的。 只不过,他听见了有人在吵闹。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话题转移到这件事上?” “因为这他妈的值得我一直在提!我的人生被人动了手脚,这只耳朵已经毁了,只听得见尖锐的高频声响,我耳朵每天都在耳鸣,没问题,我接受了所有的损失,现在轮到我翻身了!去你他的分层!去你的地区!还有去你的什么狗屁神明!”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走到大街上,从三日月走到萃白监狱,你看看的脚下踩过去了多少具尸体?” “关我什么事!我让他们信仰邪神了?道德绑架?我哪儿来的道德!” 在高坂纽乃的注视下,那两个人走进了神社之内,那两人也一眼就看见了在神社正中央的高坂纽乃,面露尴尬之色,或许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在这里。 “……额,抱歉打扰到你了。”其中一个人说道。 高坂纽乃看向这两人,很面生,应该是不认识的人,仔细打量一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便不再去注意这两人了,把视线重新投入到那祭台之上。 “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另一个人问道。 “界明·春日鹿·草薙。”高坂纽乃回答道。 “要不要试试抽出来?你是这个神社的祭祀吧,你有这个权利。” “挺想,不过不是现在。”高坂纽乃回答道,“现在是祭祀礼,等到祭祀礼结束之后,等有时间的时候,我会试试看的。” “如果你能够拔出那把刀,那那一把刀就归你了。” “谁说的?” “谁知道呢?”那人耸耸肩,“大家都是这样。” ——大家都是这样。 这句话的意思高坂纽乃在很久以后才明白,拔出那把刀,就代表着能够承受一定量的污染,能够使用界明刀,能够加入三日月,能够成为神使。 “神使先生,你想要拖延时间是为了什么?”第二指挥家的话把高坂纽乃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捏着那一根灰白色的指挥棒,“想要用什么小心眼吗?没关系,只要陪我们一同演奏完这一首乐曲,第一乐章之后便是第二乐章,那个时候,你就能够聆听到这首乐曲逐渐化为永恒的一幕……” “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高坂纽乃开口道。 ——住在至高者隐密处的,必住在全能者的荫蔽之下,我要论到我的神明说:“祂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山寨,是我的神明,是我所依靠的。” 高坂纽乃扭了扭头,接着说:“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只乌龟,在一个人前方一百米的地方,乌龟的速度是人的十分之一,那么,请问乌龟和人同时开始跑步,人需要多久才能够追上这只乌龟?” ——祂必将救你脱离出捕鸟人的网罗和毒害的瘟疫,祂必用祂的翎毛遮蔽你,你要投靠在祂的翅膀底下,祂的诚实是大小的盾牌,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来的箭。 “用不了多久的。”第二指挥家说道,“只要人的速度比乌龟快,总会追上的。” “答案是永远也不可能。”高坂纽乃说道,“当人追上那一百米的时候,乌龟已经向前进了十米,追上那十米,乌龟又往前一米,十分之一米,一百分之一米,只要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人与乌龟的距离会无限接近,但绝对不会为零。” “时间与空间是不可分割的,神使先生。”第二指挥家笑了,“这早已经证明了……你刚才说的,都建立在时间与空间可以分割的基础之上,但这并不符合世界的常理。” ——神说要保护你免受一切的灾害,祂要保护你的性命,所以,你们祷告要这样说,我们在高天原之上的神明啊,愿人都尊你的名字为真理,愿你的国度降临,神明为我们降下甘露,赐给我们日用的饮食,免除我们的债, “这是真的,你难道就不好奇吗?当时间内和空间被分开的时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高坂纽乃用手比划了一下,“试一下?” 第二指挥家没有回答,而是朝着高坂纽乃挥动了一下指挥棒。 乐曲声没有响起。 乐曲中断了。 这一瞬,第二指挥家的脸色终于出现了惊愕,还有害怕,他再次挥动了几次指挥棒,但是乐曲声依旧没有响起,四周一片死寂,就连地上的橘色也暗淡了下去。 “你干了什么!”第二指挥家怒吼着,他疯狂地挥动着指挥棒,但是乐曲却没有按照他的预想一样演奏。 “界明·春日鹿·草薙。”高坂纽乃握着手中那把刀,“这把刀的名字是界明·春日鹿·草薙,不过用起来很麻烦……需要念一些祷告词,我已经念完了——在我的脑海里面念的。” ——从现在开始,【时间】和【空间】的关联性消失,事件和事件没有事件的顺序,乐曲的演奏可以在乐曲开始之前,人的诞生可以在死去之后,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脱离了原有的时间轨迹,被重新用没有规律的顺序堆积在一起。 “我无法控制结果,不过,现在,我们是公平的了。”高坂纽乃裂开嘴笑着,“现在,在这个时间和空间不相关的地方,你们演奏的第一乐章这件事已经被随机放置在了我们受伤之前,此时此刻我们身上有伤,也就是说,第二指挥家,你们的乐章已经结束了,不论你们演奏了多少,都已经结束了……这就是空间的必然。”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肆 重现 【樱岛·白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乐曲中断】 “开了多久?” “一个小时总应该有了。” “要喝点水吗,有点渴,你要的话我去买一瓶。” “行。” 子规停下了车,在漆黑的天空下,那车灯晃悠着,不知道照的什么地方,反正街道上都是一样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人,即便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不知道,她们开着小车朝着白海之外行驶,一路上几乎没有过交谈,气氛压抑到了一个极点,以至于方才薇儿那些话,就算是打破这份沉闷的开始吧。 车子停在了路边,薇儿拉开车门,但在手放上把手的时候,她停下了,薇儿先是打量了一下窗外,然后沉思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子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额……稍微出了一点点小状况。” “怎么了?” “我们刚才开车开了有一个小时了吧?”薇儿问道,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一个小时,我们的时速应该在一百公里以上,也就是说,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开了一百多公里之外了吧?” “嗯。” “我们到了一个孤儿院。”薇儿没有再说什么,推开了车门,“我不认识这里,这肯定不是你们白海区的地方,我在夜都那边也没有见过。” 子规沉默了一下,也推开了车门。 地上已经没有橘色了,只是漆黑一片,但是那一座孤儿院却灯火通明,站在那孤儿院之外,她们仿佛还能够听见里面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灯光映在窗户上,时不时有人走过,投下一片影子,在孤儿院之外的书上找出绿色的斑斓。 薇儿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倒是很正常,没有什么变化,距离她们出发之后的一小时零六分四十三秒,不多不少,现在是四十四秒了,她又看了一眼,闭上眼,在脑海之中思索着,在她的记忆之中确实没有见过这个孤儿院……绝对没有。 “不用想了,你记不得这里也是很正常的。”子规开口说道,她看着这一座孤儿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回忆着一些过往,一些被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这地方早就毁了,一把火烧掉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你的推测是对的,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过应该和你刚才说的污染无关了。” “你认识这里?” “以前住的地方。”子规关上车门,用钥匙锁上门,“要去看看吗,我是无所谓。” “……不了。”薇儿摇了摇头,“我对别人的过往没有兴趣。” “行。” 既然薇儿不准备进去,那子规也不打算做什么,对于子规来说,离开白海就行了,在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之前,不轻举妄动,她看着那个窗户,仿佛回到了那个生日的夜晚,把蛋糕切开,一人一块,在品尝之后,神使上门。 在子规的视线之中,那孤儿院的大门打开了,随后,又缓缓合上。 “晚上好……请问你们找谁?” 子规听见了养母的说话声,不对,应该是说,听见了曾经的那位子规的养母的说话声,脑海中不自主浮现那一夜的所见,我……我看见了什么来着?哦对,接下来就是那位神使,他第一刀砍下的便是养母的头。 “居民编号,碇山淑子,亵渎神明,伪造神明,祭拜非法神明,并宣扬邪神的教义,传播人数超过十人。”那位神使说着看着二楼正在吃蛋糕的孩子们,摇了摇头,“对于你们的处理结果已经下发,就地处理,一个不留。” 子规能够听见的声音,薇儿自然也听见了,她侧过头看向子规,想要从子规的脸上看见什么表情,可是子规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甚至还挑了挑眉,看着那个孤儿院,她们看不见里面的模样,但是她们能够听见那句话。 “再问一次,现在你还要进去看看吗?”子规指向那扇门,“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好吧,我承认我感兴趣了。” 薇儿知道说谎没有什么意义,本来只是个孤儿院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但神使都出现了,这就值得她稍稍了解一下了,毕竟薇儿也是一位神使,同行嘛,了解一下,不要紧的,她朝着那个孤儿院走去,而子规便跟在薇儿的身后。 她们听见了孤儿院里面传来一声惊呼。 “对不起了……孩子们,但你们已经无法回头,污染已经让你的身体千疮百孔。” 她们闻到了血腥味,从孤儿院里面溢出的血腥味,不对,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味道……薇儿的鼻子嗅了嗅,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有污染的味道,很微弱……不对,很杂,这里不止有一个邪教徒?” “严格来说,这个孤儿院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信仰,信仰一个没有名字的神,没有具体的描述,没有规定的祷告词和动作,全凭那些孩子自己想。” “这是不合规的。”薇儿说道,“这种完全没有指向性的信仰只会连接到那些邪神之上!甚至可能会……会……会……” “会创造出一个虚假的神明。” “你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子规推开了孤儿院的大门,“我说过了,我以前住在这里,这里发生过的一切我都知道……至少是十六岁之前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邪教徒,就在我们认识的那一天。” “是啊,我确实不是邪教徒,这个可是有你们神使官方认证的。” “认证?” “我的身体里面没有那些黑色的污浊物,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于是,在大门之后的景色,出现在了薇儿的眼中。 那位男性神使此时正跪坐在孤儿院的二楼,从子规两人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他面露疑惑,然后紧接着就是害怕,还有畏惧,他半跪下身,似乎是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他的手上已经沾染了鲜血,那把刀也掉落到了地上。 “……等一下……怎么没有……不对。”神使呢喃着。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你干什么干这么久!”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喊声,“赶紧处理完回去!我那边文件还没处理完!一堆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要处理这么久,是不是要让我打个报告让你换身衣服!” “对……该走了,该走了。”那个神使猛然一个哆嗦,对着地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颔首道,“总之……不论如何,愿你来生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再见。” 他踉踉跄跄地朝着楼下奔跑,但在跑到大厅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子规和薇儿,在看清楚子规的脸后,脸上的害怕转变为了惊愕,他下意识地抽出了腰间的刀,对准了子规,然而握着刀的手还在颤抖,他看着子规,又看向了二楼:“你……她……” 薇儿掏出了属于神使的的腰牌。 神使长呼出一口气,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地流下,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子规,然后绕过两人跑走了,虽然,感觉这位神使的动作更像是逃离,他想要逃离这里,想要从这个孤儿院之中逃离,仿佛在二楼看见的是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子规走在前面,薇儿跟在后面,她收起了腰牌,开始打量这个孤儿院,有点破旧,不过装修还算不错,卫生整洁都做的很好,唯一的污浊也就只有刚才溅上去的血了。 “其实从我那儿出发,开车这么多时间确实是到这里,只不过现在这一片地方已经改了,我记得是被谁买了地然后建了个殡仪公司之类的……这么说你应该有点印象。”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二楼。 薇儿也看见了地上的尸体们,血和黑色的污浊物混杂在一起,孩子们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临死前的模样,薇儿倒是没有什么不适,毕竟那堆黑色的污浊物已经证明了这些孩子在生前信仰的是邪神,邪教徒……某种意义上已经不能够称为人了。 但在这其中还是有一个例外的。 薇儿自然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她又看了看身旁的子规。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那是你?” “严格来说,不是。”子规回答道,“她死了,但是我还活着呢。” “什么时候的事?” “我说过,很多年前了,多到我都快忘记过去多久了,我答应了她,等有机会的时候帮她报仇,而作为和我交易的代价,这具身体就归我了,就这么简单。” “……那我和你认识的时候?” “那个时候是我。”子规回答道,“和你认识的时候已经过去有好一段时间了。” “那就没问题了。” “嗯哼?” “你又不是什么邪教徒或者邪神,没必要。”薇儿摆了摆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的空间没有问题,但是时间应该有了什么变化,以至于很久以前的建筑物都出现了,我倒是猜到了什么……我记得白海这边有个人的刀的效果就是把时间和空间打乱,不过条件很麻烦,看来白海那边底层的问题挺严重的,连这种手段都弄出来了。” 子规没有说话,她只是拿出了烟斗,点燃,看着地上属于子规的尸体,深吸一口,吐出。 在她的视线之中,子规的面容被烟雾模糊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伍 过往的追逐者 【樱岛·白海·地点不明】 【黑幕事件·第三——时间错乱】 【乐曲中断】 “这和你说的不太对啊……” “和你无关!这是我的问题!看路看路看路!左边!” “我看得见……别着急……” “怎么可能不急!我鬼知道会来到这个时间……等一下,现在到哪里了?” 属于子规的一辆白色小轿车在马路上疾驰,油门至少踩到了一百四十以上,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不够,还要再快一点,快一点,黑色的天空下,只有这一辆车在奔驰,不知道在逃避什么,或许是在逃避褪去的夜色,亦或者在逃避那追逐着的人们。 “因为你这茬我们现在根本没离开白海,位置大概是天忍穗区那边,我看看能不能改道,去往夜都的话就走右道走,还是说去西海?”子规不紧不慢地说着。 “行行行,右边右边!”薇儿赶忙同意,朝着车后方看了一眼,“追上来了追上来了!” “你还没跟我解释你为什么会被神使追杀!你不就是一个神使吗!” “那是我成为神使之前的事情了!妈的……我鬼知道啊!”薇儿猛拍着窗户,似乎这样就能够让身后追来的车辆降低速度,只可惜她的想法肯定是失败了,正相反,她还看见了界明刀的光亮。 “你不是夜都那边的人吗?为什么会在白海出问题?” “你猜猜我为什么去了夜都?” “行吧。”子规叹了口气,一打方向盘,小车甩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在街道之中奔驰,反正道路上没有人,也不用担心撞到什么。 “还好我们离这把刀的影响范围比较远,只是出现了时间的错乱,如果在那把刀附近,估计会更严重,比如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被打乱重组,出现悖论。”薇儿一边说着,还一边看着车的后方,“比如,假如把我们的认识放在现在之后,那么你就会发现我们两个变成了陌生人……” “怎么还会有这么离谱的东西?” “双刃剑罢了,这种混乱是不可控的,所以这把刀的效果我也只是听说过,现在总算是见过了,啊……我应该开心吗?别分心!追上来了啊!油门油门油门!” “要我说你直接动手不就好了?”子规打了个哈欠,“直接动手!” “能不这么做就不要这么做。”薇儿收回了视线,“先不说我没有带刀,如果我动手了,就相当于现在的我干涉了过去的自己,后果不知道会怎么样,但绝对不会太好,最好是一个完全无关的人来,比如你……算了,你的战斗力还不如我。” 子规没有说话,她打开车窗,抽了一口烟。 在孤儿院那边离开之后,她们便打算继续前行,不过很显然,计划赶不上变化,试想一下,她们上了车,打开车门,坐进去,启动车子,还没来得及前行,另外两辆车的车灯便照亮了她们的后窗户。 与此同时,属于一个少女的声音喊道:“居民编号,薇儿,我看看……盗窃供奉箱,殴打祭祀……额,偷食贡品……对神像不敬,不是,这都是啥啊?祭拜非自己信仰的神明,并宣扬其他神明的教义,不是,你在风津见神社宣扬八岐命的教义?” 子规看向薇儿,而后者则很是尴尬地挠了挠头。 “咳咳……总而言之,对于你的处理结果已经下发,带回萃白监狱服刑,并赔偿相应损失,具体的赔偿要在对你的审讯结束之后进行,现在,双手举高,打开车门,下车,如果反抗的话我们会采取必要措施。” “愣着干嘛?跑啊!”薇儿赶忙喊道,用手一按子规的大腿,愣是让子规的脚把油门踩了下去,顿时小轿车发出轰鸣,疾驰而出。 “犯人逃跑了!”那个属于少女的声音又接着喊道,“追上去!” “你……” 子规正想开口说什么,就被薇儿打断了:“一会儿解释,妈的……怎么会碰上这帮东西……跑跑跑!甩开她们!”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怎么还没有甩掉?” “别着急啊……如果甩掉了谁知道后面又会发生什么……你说对吧,相比起别的东西,这样子车一个神使还安全一点,你看,从天忍穗区出去,然后右边上高速,直接就能够去夜都……那边就是你的地方了,反正我认识的人都不在白海这边,无所谓。” “说的也……” ——说的也是,这是薇儿想要说的话。 只不过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子规的眼神就猛然一变,她抓住薇儿的手搭在了方向盘之上,身体猛然向后一仰,径直解开了安全带,还没等薇儿说话,一道伤痕就出现在了子规的脖颈处,不止是脖颈,不止是什么无形的东西划过,擦着她的脖颈狠狠撞在了车窗上。 “干什么干什么!”薇儿大喊着,手却不敢松开方向盘——废话,现在这小轿车的速度还在一百四十!不论撞上了什么东西都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子规没有回答,她一拉小车椅子的把手,把那座椅放下,借此她的身体向后一倾,随手抓住一个东西堵住了自己的脖颈。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们看见了挥出刀刃的那个人。 那是在孤儿院里面的那个男人。 他站在小轿车前方不远处,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个男性神使站的位置是一脸小车的后备箱上,那辆小车就在子规和薇儿的前面!一直在那里! 他脸上满是癫狂的笑容,他看着子规,抬起手,严格来说,指的是子规脖颈处的血,随后,他笑了:“看……我没有说错!你也会流血!你的污染呢?让我看看你的污染啊!你和孤儿院里面的那些人都是一样的!你的身体里面也流淌着黑色的血!黑色的污染!让我看看!看一下!不要装了!” 随后他又抱住了自己的头,仿佛呢喃一样,眼睛突出:“别吵!我没有认错……我没有认错……都是邪神的走狗,对,都是邪神的信徒,我是对的……我是对的……等我看看你们体内的污染我就知道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这一次,刀指的是薇儿:“至于你!身为神使却和邪教徒同流合污!你这种人就是三日月的叛徒!根据条约我有义务把你也处理了!” “有病吧!”薇儿朝着那个男人嚷嚷道,“别挡路!你的同行者呢!让她把你带回去!你现在的意识已经被影响了!你该不会是个新人吧!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 “我意识很清醒!”男人怒吼着,抽到再次一挥,不过这一次早有准备的薇儿一扭方向盘,那一刀砍到了地上。 “是试作刀型号一,量产的东西,看来确实是新人。”薇儿对着子规说道,“一般这种新人总觉得自己成为了神使就很了不起,狂妄自大,但是有没有多少危机自觉,一旦杀了个普通人就会崩溃,所以新人出任务都必须要有老手带着,已放出差错……妈的,那家伙的同行人怎么还不管他,真让他疯了那就难处理了……” 只不过,有人比薇儿行动要快,那就是追在她们身后的那两辆车,三个时间点的存在在同一个位置出现,在失去了时间概念的空间之中,不同时代的人正在这里追逐,寂静的街道被四辆车打破,一辆车上载着疯子和他的同行者,一辆车上载着子规和薇儿,剩下两辆车追在后面,正准备实施抓捕。 “话说抓人不应该是警卫厅的事情吗?” “涉及到神明了!他们没说完!那个时候的我还顺手把界明刀抽出来玩了几下,我发誓我放回去了!”见子规一脸怀疑,薇儿赶忙解释,“但是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拔出界明刀代表着神明的认可!所以那个时候的我连夜打车逃去了夜都……” “逃走了?” “没逃掉,在夜都被抓了,所以我现在在夜都任职,好过被抓去萃白监狱。” 说到这里,薇儿打开车窗,从车窗出探出半边身子,对着后面的两辆车比了个中指:“来追老娘啊!” 下一刻,她又收回身,只见前面那个那人挥下的刀径直斩开空气,一路向前,斩击到了后面两辆车的其中一辆,不过,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那辆车被斩中的那一刻就消失了,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就是悖论。”薇儿对着子规说道,“两个不同时间的东西碰撞到一起,只有一个结果,就是这样,你把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当做一个原点,别的时间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可以理解为这一条轴上的不同点,他们不应该直接接触……不过我们接触可以,因为那把刀的持有者和我们在同一个时间点。” “砰——!” 话音未落,一道子弹飞出枪管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语。 只见前面那个男人额头出现了一个血洞,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但已经迟了,他从车上摔了下来,在触碰到地面之前就消失不见,而一样消失不见的,还有前面的那一辆车。 “砰——!” 第二声枪响,后面剩下的那一辆车也消失了。 子规松开了油门,把位置调了回来,踩下刹车,小轿车便在这寂静的街上停了下来,她重新为自己拉上安全带,随后便是一小段等待,半分钟之后,车门被敲响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拉开了车门,坐了进来。 “打扰了。”平川泷介说道,“麻烦送我去一下……应该是叫做底层的地方。” ·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陆 第二乐章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时间错乱】 【乐曲中——第二乐章前奏】 一只乌龟在地上缓慢地爬行,能够超越一只兔子吗? 可以的,只要把兔子奔跑这件事放在乌龟爬完全程之后就好,打乱一下两件事的顺序,重新排布,只要合理排列,人还能够在出生之前经历老去和死亡,虽然不符合常理,但是在时间和空间互不干涉的世界之中是可以的,只要空间的位置不发生改变,时间怎么变化都无所谓。 一只乌龟在地上缓慢地爬行,能够超越一只兔子吗? 还是可以的,只要在乌龟爬到规定地面的时间的时候,让兔子的位置在乌龟之后就可以了,打乱一下这个时间内两者的空间位置,重新排布,只要合理排列人还能够以十倍的速度前进,虽然也不怎么符合常理,但是在时间和空间互不干涉的世界之中是可以的,只要时间不发生改变,空间怎么变化都无所谓。 这便是高坂纽乃的刀,把时间和空间分离,一切交给随机,这是不能够控制的刀,是一视同仁的权能,界明·春日鹿·草薙,这把刀的名字,听起来很有一种大自然的味道,只不过,它带有的权能,和自然并不沾边。 长空极目处,万里一婵娟。故国春日野,月出三笠山。 这便是春日鹿。 春日鹿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在三日月的记载之中,也没有对其具体的描写,这里的具体指的是容貌,春日鹿并不是神明,但是可以作为信仰,春日鹿并没有被冠以尊或者命的名号,这也代表着春日鹿的位格还不足以到达神的层次,但祂在定义上也不是邪神,毕竟连神都算不上,又怎么能成为邪神? 根据记载,春日鹿是一种意识的集合,一种意识的聚合体,用通俗的话来说,春日鹿是一个因人而诞生的神明,而构成春日鹿的,是认知,对世界的认知,对世界的研究。 人是会进步的,社会是会发展,在很多年以前,最初的人类躺在地上,当他凝视天空的某一颗星星的时候,人便成为了人,他从‘它们’之中脱离开来,拥有了好奇心,进而是求知欲,他们开始探索这个世界,从一切物质的构成,再到发展,人的一种内在的精神需要──认知的需要,让他们逐步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 而人类把这命名为科学。 科学,是建立在可检验的解释和对客观事物的形式、组织等进行预测的有序知识系统,是已系统化和公式化了的知识,根据这些系统知识所要反映对象的领域,人类把其进行更为细致的划分。 不过,科学这个词语念起来总觉得有点严肃,不如,用一个更为贴切的名字来称呼一下?好啊,那么怎么称呼呢? 就叫春日鹿吧。 “浸袖水成冰,今日立春迎东风,风吹冰可融。” 时间被打散开来,然后重新排列。 被中断的乐曲发不出声响,构筑到一半的舞台也被迫停工,听着高坂纽乃的话语,第二指挥家的面色阴沉地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第一乐章是最初的乐章,用最温柔最平稳的旋律搭建好整首乐曲的舞台,而现在,舞台的搭建就这么终止了,那外围那几十张椅子仿佛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几十张空荡荡的椅子,那眼珠子滚动着,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那无声的乐团。 第二指挥家仿佛回到了十二岁的那次演出,他站在舞台上,衣服是整洁的,领带也是平顺的,但是他就是想不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台的,浑浑噩噩地站上指挥席,在黑色的燕尾服下,白色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打的湿透,双眼只能够看见模糊的色块,灰色?黑色?那应该就是人吧,在第二指挥家的眼中,橘红色的灯光晃荡着,分不清是十二年的那一场灯光,还是后街道的路灯,毕竟,舞台和现在这个世界一样,都是黑色的,模糊的视线和汗水杂糅在一起,流进眼睛里面,刺痛,麻痒,十二岁的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泪水顺着眼角流下。 看不清……听不见,他忽然感觉一切都很寂静,不论是声音还是视觉,他就像是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一切的嘈杂都和他无关,他位于一座孤岛之上,没有树木,没有建筑,只有一望无垠的大海,他在这个世界之上,却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被抛弃的孤独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就像是,那时候一样。 属于高坂纽乃的刀插入了第二指挥家的左肩,径直洞穿了他的肩膀,刺破他的衣袖,第二指挥家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在第一乐章中断之中,他再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指挥家,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会受伤,他也会,他看见了自己的血,红色,还带有一些黑色的污浊,他知道这个是什么,这是下照命的恩赐。 但是那些神使把下照命的恩赐称为污染。 疼痛感原来是这样的吗,左肩……还有剧烈的酸,这种疼痛感正在侵蚀他的大脑,身体的本能让他想要嘶吼,想要惨叫,在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看见和高坂纽乃同行的那两人也接着抽出了刀,朝着他们斩下。 和那时候一样吗? 不对,不一样。 “属于已逝之人的手已经再也握不住了,但是属于第一指挥家的手还在这里,如果是在这个这个时候,她会怎么做呢?” 第二指挥家扬起手中的指挥棒。 “既然乐曲中断了就重新演奏!既然过往的世界混乱了就从未来的时间获取我们的可能性!第一乐章中断,现在!奏者集合所属!” 后面的话语已经不用说了,因为乐器们已经演奏出了新的音符,无形的声浪荡漾开来,把尾村增鸫和夜守木荒二人推开! 一个少女站在了第二指挥家的身后,她的四肢无法动弹,双脚并拢,双手平摊,被绑在了一根银色的十字架上,缠绕住她的是黑色的荆棘,在少女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深紫的痕迹,还有鲜红色的血。 她的一只眼睛被一块紫色的帷幕遮盖住,只留下另一只蓝色的眼睛,蓝色的瞳眸,如海洋般深邃,隐约还能够看见少女头上的角,宛若恶魔。 第二指挥家一只手抓住肩膀上的刀,他居然徒手把那一把刀拔了出来! 但下一刻,他的左手,除去大拇指的剩下四根手指齐齐断裂,啪嗒啪嗒地掉到了地上,手掌也传来了剧痛,第二指挥家的大脑一阵发晕,险些没有站稳。 在这个空间之中,时间再次被打乱了,第二指挥家‘手指断裂’这件事,发生在了手指被攻击之前,而高坂纽乃的喉咙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血洞,看得出来,两人在某个时候以伤换伤,而这个时间被挪到了现在。 下一刻,高坂纽乃视线之中的一切变了。 那些红白色的构筑的、用血肉骨构筑而成的乐器变成了华贵的模样,精致的原木,漂亮的琴弦,连带着整个舞台都焕然一新,就像是什么大城市之中最古老而知名的乐团,一场演出的票价顶得上他一整年的薪水。 而与此不同的是,那些建筑,在舞台之外的所有建筑全部变成了一坨坨巨大的肉块,用不规则的肉块搭建而成的东西,如果不是大体的模样和位置没有发生变化,谁都不会想到那些东西居然是方正的建筑。 十字架上的少女在高坂纽乃的眼中已经变为了一个迷人的歌姬,她抬起自己的纤纤玉手,握住金黄色的麦克风—— 视觉感知被改变了? 高坂纽乃立马看向尾村增鸫的方向,还好……在他的视线之中,尾村增鸫和高坂纽乃还那副模样,在那两人不远处的摆了不少漂亮的木椅,人们坐在椅子上,就像是在欣赏奏者集合的演奏。 “啊——”少女开始歌唱了。 于是,乐曲开幕。 “第一乐章构筑舞台,第二乐章,便是让乐曲的景色让大家所看见,为此,你们首先要看见我们所见,你们要能够看见演奏者的模样……” 伴随着第二指挥家的话语,每一个乐器旁边似乎出现了演奏者,他们使用着各自的乐器,一同演奏着这一首乐曲。 高坂纽乃再次拿起刀斩下—— 刀出现在了刀鞘之内,他的手中空无一物,在现在,刀收回到刀鞘的事件发生在挥刀之前,高坂纽乃砸了咂嘴,再次抽出腰间的刀。 春日鹿的权能很强大,但并不可控,这也是高坂纽乃平日里不喜欢使用它的原因,毕竟,超出自己掌控的东西往往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很多时候,自己也会被影响到。 黑色的巨刃轰击在舞台之上,斩去了那位少女的一条手臂,切面很光滑,一滴血也没有流出,鲜红的横截面摆在那里,少女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依旧在那里歌唱着。 在这肉块堆叠而成的世界之中,唯有那一个舞台是干净的。 黑色的巨刃再次轰击到舞台之上,还有风化为的利刃,夜守木荒宛若一把精致的手术刀一样,精准无误地刺入了乐器之中,他手中的刀斩在了某一位演奏者的脖颈处,把那位演奏者的头一刀斩落。 失去了头颅的身体依旧在演奏。 “这便是我们眼中的世界,欢迎来到第二乐章。”第二指挥家的左手无力地垂下,但握着指挥棒的右手坚定无比地挥下。 一声合奏,肉块坠落。 把夜守木荒的身躯遮盖。 ——这便是第二乐章的旋律。 “莎蔓。”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柒 黄昏钟楼的残喘 【樱岛·夜都】 【底层·黄昏钟楼】 【黑幕事件·第三天】 “真的脏,太脏了……呕……” “喂!依塔!别吐在地上!” “抱……抱歉,只是有点难接受。” “去漱一下口,然后喝点水吧。” “……好,谢谢你,爱普希龙先生。” 依塔接过爱普希龙递过来的塑料袋子,想了想,还是没有使用,跑到一旁的卫生间里面,抱着马桶就吐了起来,不过即便这样,鼻腔里面浓郁的血腥味丝毫没有褪去,在他的嗅觉之中肆意搅动着,不止是血腥味,还有一种血肉腐朽的臭味,这种交杂而成的味道让他没有什么犹豫就吐了出来。 他半跪在地上,视线之中便是自己方才呕吐出来的东西,那是昨夜的饭菜,本来是他和爱普希龙一起吃的晚饭,此时全部化为了糊状物,刺鼻的味道令他大脑有点发晕,视线也模糊了些许,不过还好,马桶支撑起了他的重量,才不让这个少年倒在一旁。 不知道过去了过久,感觉自己的胃已经被掏空了,不论怎么呕也只能发出干呕声,他便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用自己的杯子装了一杯水,漱口,再装一杯,再漱口,如此重复了大概四五次,口腔里面的味道才算是散去。 这一次他学乖了,在离开厕所的时候用自己的毛巾沾了点水,围在自己的脸上,这样好歹能够减轻一点气味,不让自己如刚才那般失态。 见依塔终于出来了,爱普希龙给他递上了一杯水:“喝一口,把你食道里面的残留物咽下去,然后去找西格玛吧……这里我和德尔塔来就好。” “……谢谢。” 看着依塔那依旧有些踉跄的步伐,爱普希龙摇了摇头,依塔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了,不过这种事情确实少一点比较好,心理承受能力总能找到方法锻炼一下,现在这样子……他看了一下楼梯,此时现在一楼还是堵上的,那些声音却消停了,从窗户往外看去,那堆尸体还在蠕动,不过幅度非常小。 但是尸体们还是活着的,活着的尸体和死了的尸体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死了的尸体是逝去的活人,应该埋入坟墓之中,活着的尸体就是怪物,理应一把火全部燃烧殆尽! 所以德尔塔就在这么做,他不知从哪里拿了两桶油,对着房子外的那堆尸体淋下,反正房子不怕火,烧了就烧了,现在黄昏钟楼都是这个鬼样子,满地都是血,凝固之后那种深沉的颜色看着实在是不舒服。 见爱普希龙走了过来,德尔塔对着爱普希龙扬了扬下巴:“依塔那孩子怎么样了?” “有点不适应,我让他去西格玛那边了。” “阿尔法呢?” “还没醒,现在才八点,等一会儿再去喊他吧。”爱普希龙说着,从一旁跟着拿起一桶油,打开盖子从窗户那里倒下,“哪里来的汽油?” “从醉梦集合那边弄来的,那些人也知道现在残喘集合这些人很难缠,不过他们发现用汽油烧了这些尸体的话就没啥问题……杀不死,但是能让他们停下来,所以我就从他们那里换了点,用昨天在外界买的酒,不得不说醉梦集合那些人对酒是真的痴迷,几瓶啤酒就收买了。”德尔塔笑着,把空了的油桶一同扔了下去,摸索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有打火机吗?” “不会烧到我们这边?” “不会,醉梦集合哪里可能弄到质量那么好的汽油,能把下面那堆东西烧个七八分熟就谢天谢地了。” 爱普希龙从口袋里面拿出打火机,递给了德尔塔。 德尔塔擦了擦打火机,点燃,把打火机抛了下去,顿时,火光燃气,确实,这火焰的样子没有那么亮堂,油的质量实在是不大行,但足够了,至少在爱普希龙的视线之中,那些血红色的肉块被翻卷起了一点焦黑的痕迹,一股属于烤肉的气味盖过了血腥味,白沫泛起,被煮出的血水在地上宛若虫豸一样攀爬。 火,黄色和红色的火,把残喘集合的尸体们点燃,在油的作用下,那火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蔓延,不过,这栋房子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被火焰在墙壁上留下了焦黑的痕迹,如果这时候用手指擦一下,应该还会擦下一片黑色的脏东西,爱普希龙记得自己以前试过,用火焰留下的痕迹在地上写字,效果还不错。 德尔塔倚靠在窗的旁边,看着楼下的火光,黑色的天空下,在黄昏钟楼,也就只有这些东西还能够带来光亮了,最原始的光亮,一点暖风扑到他的脸上,以至于他都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他用手在自己的鼻子前摆了摆,转身走进了屋内。 爱普希龙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烟,点上,和依塔不同,他对这些东西没有那么恶心,反正死都已经死了,那些东西怎么想都不能够称为人类,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感到害怕?同情心这种东西只存在于相同的物种之中,人类不会对怪物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残喘集合的这些东西不会死去呢……他们的生命被什么东西污染了吗?还是说,这就是某些神明的权能?这种不死只存在于残喘集合之间吗?还是说是涵盖了这一片地区?这些疑问都在爱普希龙的脑海里回响,只是,一时半会还找不到答案。 远处时不时有一些轰鸣声,还有火光,看来不仅是自己这边,醉梦集合那些人也在用火烧着那些怪物,他们说的不错,在火焰燃烧之后,那些尸体总算是安静下来了,毕竟都基本烧熟了,有的部分甚至已经焦黑一片,若不是那些东西现在还有微微的颤抖,说不定爱普希龙真的会以为那些东西已经死了。 黄昏钟楼出问题了?要不要先离开避避风头?反正序数集合不担心神使的问题,序数集合信奉的神明并不是什么邪神,成员也个个精神正常,除了穷了点,就没有别的问题了,夜都的物价还算便宜,至少让序数集合这几个人吃饱饭是没问题。 唯一需要解决的问题应该就是居住地方,这一点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总的来说,只要人在,就不用担心。 火焰的光照着爱普希龙的脸,在他的双眸中映出一小片光泽。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说话的是阿尔法,看起来他睡得不错,精神状态都很好,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衣,走出房间的时候伸了个懒腰,这一夜的尸体并没有影响他,正相反,他比往日还要精神抖擞,说话也中气十足。 “没有,听你们的就好。” “那行,我让依塔去做早饭。”阿尔法说着,“他在哪里?” “西格玛那边,他也就比你早起了一小会儿,看了下那堆东西就吐了,我让他去西格玛那边休息着了,应该都楼上。” “啊……那还是我来做吧,那小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得练练。” “辛苦你了。” “……这话听着怪尴尬的,行了,你也去歇一会儿吧,等吃了早饭之后我们就出发。” “去哪里?” “还没有决定,不过先离开这里吧,残喘集合那个鬼样子谁知道会不会影响到我们?要是被他们那些污染沾上了,我们可就洗不干净了,爱普希龙,我见过这样的倒霉鬼,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那个朗姆酒。” “记得,以前经常找你喝酒的那个男的,我记得他四年前去世了。” “那小子就是,本来一个好好的人,无非就是酗酒嘛……结果那天喝多了跑到残喘集合那边,被那帮人沾上了血,好了,脑子里进污染了,但朗姆又不知道,第二天跑到夜都市区那边,还没走多远就被神使按在了地上,手起刀落直接就斩了,他身上的污染不多,但并不是没有,那些神使可不管你身上有多少污染,只要有,那就是邪教徒,那天我和他一起去的市区,他说要在夜都一家什么店来着……反正是一家酒馆请我喝一杯,好像是叫什么……十三月午后的酒馆,结果我们两个过去了,只有我回来了。” “醉梦集合不是信仰邪神的吗?”爱普希龙皱了皱眉,“我记得以前伽马说过的,黄昏钟楼这边只有我们序数集合的体内没有污染。” “是啊,醉梦集合信奉的也是邪神,不被那些神使所承认的神明,但醉梦集合他们有伤害自己或者伤害他人吗?没有,他们只是酗酒,而且正因为他们的信仰,他们才不会发酒疯,只是对酒充满了渴求,和痴迷,不论喝下多少酒他们都会拥有理智,但他们的信仰确实是邪神,很神奇吧。”阿尔法打了个哈哈,“有空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他的那块墓碑,我记得按照朗姆的遗言,他的墓碑被做成了酒瓶的样子。” “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看看的。” “行了,那我先去做早饭了。”阿尔法摆了摆手,“你一会儿去叫他们。”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捌 逆向奔离 【樱岛·白海·天忍穗区】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二乐章·莎蔓】 “少年,如果你想去底层的话可以打车,没必要坐我们的车,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夜都,和你的目的地可不是同一个方向。” 薇儿对着后座的那个少年说道,说是少年,看着也有十八岁了,成年是肯定成年了,不过这并不重要,更主要的是,刚才的那两声枪响肯定是来自于这个少年,他的身上有火铳?哪里来的?樱岛禁止平民百姓携带铳器,按道理来说铳器不可能出现在这少年的身上,神使?不对,警卫厅?也不应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此薇儿没有第一时间动身,从刚才的声音听来,那个少年没有对她们开枪,为什么?薇儿的记忆之中没有属于这个少年的部分,至于子规……看样子子规也不认识这个少年,那就是说,这个少年和她们两人是在同一个时间,并不是过去或者的某一段时间被拉进现在的,那么那个少年怎么区分出那两辆车的?不对,他是怎么看见那些人的?有人在提醒他吗……可是这里也没有别的人了。 “我要去底层。”平川泷介再次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话,“我要去帮他们。” “帮谁?底层现在可不安全,你这样的人过去只是送命。” “那边有一个神使……算是救过我一命,所以我要去帮他们一次,所以麻烦送我过去。” “少年,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不应该参合,想想你的家人,如果你死在那边了,他们会有多伤心?还有,樱岛是禁止带枪的,你腰间那东西是火铳吧,没有许可证明的话警卫厅有权拦下你……再说了,底层的神使救了你又怎么样?他又没有救过我,别人对你们的恩情不要指望我们帮你报答。”子规有些无奈,“我们要去夜都,如果你想一起去的话我们能载你,但如果你要去你那个底层,抱歉,你得自己过去了。” “可是我刚刚才帮了你们……” “拜托,哪怕没有你难道我们就会出事吗?”薇儿叹了口气,“友情提醒你,如果可以的话就带着你得家人一起离开白海吧,在事情结束之前不要回来,赶紧走吧。” “我的父母已经死了,弟弟已经送出了白海。” “……那当我没说。”薇儿有点尴尬地挠了挠下巴,“照这么说你不去陪着你弟弟,你跑去底层?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都说了,现在有些事情很麻烦……” “污染,对吧?” “你到底知道多少。”薇儿的眼神冷了下来,她通过车中央的倒后镜看着车后座的那个少年,“白海这边的神使做的这么口无遮拦吗?一个普通人都能够知道底层出污染了?还是说……少年,你是什么能够感受到污染的人呢……你可不是什么神使,嗯……邪教徒?” “您怎么这么确定?”平川泷介反问道。 薇儿把腰牌拿出来,在平川泷介的面前晃了两下,然后再收回。 “原来如此……” “刚才你怎么下定决心开枪的?你知道杀人的罪行有多大吧?” “没关系,反正他们不是属于现在的人。” “嗯……说说看。” “现在白海的时间和空间出现了混乱。”平川泷介说着,“具体一点的话……我猜是有什么东西干涉了时间和空间,把这两者分开了,以至于在同一个空间上会出现不同时间的东西……不过具体一点我就不清楚了。” 哟吼,哟吼,挺聪明的啊,不过这明明是我告诉你的,为什么不报上我的名字!你这是抢占了我的功劳,我很生气,我很生气……好吧,开玩笑的,你做的是正确的,在不知道对方的底细之前就不要暴露我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没有在这两人身上闻到什么不对劲的味道,那个腰牌是真的,这个女人确实是神使,不过她没有带刀,至于另一位……我这儿感觉起来她就是一个普通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你还是小心点,嘛……我知道你想去帮你的救命恩人,别着急,别着急,让我想想怎么说啊…… 脑海之中的声音让平川泷介微微颦蹙,那声音在他出门的时候短暂地消失了一下,但没出多久便又回来了,根据那道声音的说法,弟弟已经被转移到了一个‘肯定安全’的地方,至少那道声音是这么说的。 “一个普通人能知道这么多……你去过萃白监狱?” “……去过。” “地上还是地下?”薇儿挑了挑眉。 “地下。”平川泷介老实承认。 他本来并不想参与到子规两人的事情之中,本来按照他的计划,自己应该是加快赶到底层,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但是脑子里的声音告诉他,停下,先不要着急,静待两分钟——然后对准开来的第一辆车和第三、第四辆车,扣动扳机,不需要询问为什么,脑子里的声音和他本就是一体,他的心底百分百清楚这声音说的是谎言,还是真话,他自然也考虑过……自己的这些认知是否是脑子里的东西扭曲之后的结果,或者说,脑子里的话语让他相信了这声音,以达到控制自己的目的,不过,有必要吗?没有……平川泷介很清楚自己的价值,说实话,他的价值并不高,如果不是因为萃白监狱地下那几位,说不定现在的已经已经和父母一样,成为了那种黑色的污浊物吧。 “你和三日月扯上了关系?”薇儿砸了咂嘴,“那就麻烦了……白海这边的人怎么想的,让普通人知道三日月的存在只会让他们被神所注视到……你身上也没有界明刀……少年,你当时是怎么分出来我们几辆车哪些是属于这个时间的?” “你硬要问的话……我也只能说是直觉的,解释起来确实很麻烦……斯……”平川泷介停顿了一下,“这是一种本能吧……就是看见的那一刻就觉得你们才是属于这个时间点的。” “那如果你猜错了怎么办?” “哪儿有这么多如果啊……这不是猜对了吗……你们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底层啊,我真的很需要……我不会开车,而且现在也找不到人……” 平川泷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脑子里的那个存在,在现在,他还不能够确定那东西和邪神到底有没有关系,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如果他的身体里和父母一样是那种黑色的污浊物……停下,不要想了,冷静下来。 他沉默着,等待着前面那个神使的回应。 “……你的身上有界明刀吗?” 最终,薇儿还是开口了,“或者说和界明刀相关的东西。” “……这个算吗?” 平川泷介拿出了口袋里面的火铳,抽出弹匣,把那几枚子弹展现给薇儿看。 薇儿先是疑惑,然后紧接着便是惊讶,她一把拿过那个弹匣,取出一枚,在手中掂量着,片刻之后,她把这一枚子弹递给了子规,后者也接了过去,很快,子规也发现了这些子弹的异样,子规抛了几下子弹,塞回到弹匣之中,给回到平川泷介的手中。 “真奢侈。”子规就像是感叹一样说着。 “确实奢侈,用界明刀锻造成子弹,而且还是浓缩之后的,这些子弹应该用了三把试作型号吧……或者直接用了一把拥有名字的刀,这也是为什么他知道三日月之后还如此正常,我们甚至没有受到风声,应该就是因为这一把枪了。” “那照这么说……当时望月痛她们三个人知道三日月的时候……” 子规忽然想起了那个叫音速的少女,望月痛和二阶堂奈拥有界明刀她是知道的,还有一把还放在自己这边重铸呢!但是那个叫音速的女孩身上可没有什么界明刀,子规记得很清楚,音速是没有信仰的,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被神明注视到的话…… “我压下来了。”薇儿白了子规一眼,“真要等你们意识到的时候早就晚了,少年,这把火铳和子弹是谁给你的?男的还是女的?” “高坂纽乃。”平川泷介回答道,“他说他叫高坂纽乃。” “啊……白海这帮人真的是,行吧行吧……”薇儿无奈地扶了下额头,“天天给我整这些烂摊子,真的是服了……算了,少年,我们只会把你送到距离污染最近的地方,剩下的路你自己走过去,这是最大的让步。” “足够了。”平川泷介说道,“谢谢。” 嘛……这两个女孩这么说也是正确的,小鬼,你知道不,你现在完全不用害怕那些污染!有我在呢,那些污染不会影响到你,如果再靠近一点我就能知道是什么东西在释放那玩意儿了……刚才的子弹我帮你捡回来了,怎么样,够意思吧,不用谢我,我担心我骄傲…… 平川泷介装作听不见那道声音。 “所以你完全没有询问我的意见就决定了。”子规看着薇儿,满脸黑线,“这是我的车。” “帮这一次。”薇儿说道,“我那边的新人也是白海这边塞过来的,帮完这一次两不相欠,我回我的夜都,他们送他们的死,你劝不动的,随便吧……还好我们加满了油,跑过去再离开也来得及。” 子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踩下了油门。 白麋鹿魔女简史·玖拾玖 异样回想 【地址错乱】 【时间不明】 【第二乐章·莎蔓】 “晚上好,高坂祭祀先生。” “晚上好。”高坂纽乃把身上的外套褪下,挂到一旁的木架子上,伸了个懒腰,一天的劳累让他忍不住长呼一口气,活动了一下筋骨,他走到洗手台旁边洗了把脸,顿时精神了不少,起码,现在他不会像打哈欠了。 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看向了刚才朝自己问话的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菊次。” “准备了,今天小林家里有事,所以让我帮她看一下,明天就是她帮我顶班了。” “时间的话你们安排好就行,确保有人在就好。”高坂纽乃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水是泉水,带有一点点甜味,干净,清澈,神社里面一切的水的来源都是泉水,在上班时间,泉水就是他们的陪伴,“如果是在忙不开跟我说,有空的话我也可以来守着,吃了晚饭了吗?如果没吃的话要不要一起出去吃点?” “不用了,我妻子已经快做好饭了,就等我回去呢。”菊次有些害羞般挠了挠头。 高坂纽乃想起来了,菊次上个月刚刚结婚,现在应该还是蜜月期,说起来也很有意思,菊次求婚的地方是在天守那边,具体一点就是通天阁下,那里有一个小礼堂,很突然,那天上午菊次跟他的未婚妻说,要不要开车去天守阁结个婚?他的未婚妻把菊次这话当做是玩笑,毕竟从白海开车到天守那边需要接近四个小时,结果等四个小时之后她才意识到菊次并不是开玩笑,他们穿着常服走进了礼堂,菊次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两颗戒指糖…… 是的,戒指糖,就是那种便利店都能够买到的糖果,可以戴在手上,糖果很大一颗,菊次的未婚妻一边笑着一边戴上了这个戒指糖,她还是挺认真的,只是面前正在舔着糖果的菊次不论怎么看都不大正经,简单的花费便成为了他们婚约的证明,菊次还在礼堂找了个司仪,很便宜,真的很便宜,在司仪的见证下,他们宣誓了,然后办理结婚证,一切都是这么水到聚成,总而言之,就在那一天,他们结婚了。 后面拍结婚照片的时候,菊次的手上戴着的还是那个糖果戒指,上面的糖果已经被他舔干净了,只剩下那塑料的指环,照片上的菊次和未婚妻……现在已经是妻子了,两个人笑的很开心,颇有一种感到有趣而笑的意思,毕竟,用戒指糖求婚的应该也就仅此一家了,这张照片挂在他们新房子卧室的墙壁上,每次看见的时候他们都会笑一笑,而菊次的妻子也会时常和朋友提起这件事,说完之后会心一笑。 “既然这样你就先回去吧,我一会儿也走了,过一会儿下面保安就差不多到位了,那个时候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要我送送你吗?我今天开车过来的。” “不用了。”高坂纽乃摇了摇头,“我就住这附近,前阵子找到一个很便宜的地方,离这儿很近,走五分钟就到了,路上还能够买点吃的,今晚晚饭没吃够。” “那我就先走了。”菊次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离开了神社。 高坂纽乃看着菊次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咂咂嘴。 他用扫帚打扫了一下神社的大厅,随便收拾了一下,不用太细致,等到明日那些见习祭祀来到的时候他们会搞定的,现在的高坂纽乃已经转为了正式祭祀,负责整个神社,说是负责,现在的工作反而比以前少了很多,需要做的事情别人都做的差不多了,更多的时候高坂纽乃就像是一个什么也不需要做的摆设,只需要在神社里面坐着,除非是别人遇到实在处理不了的事情,才需要他出手。 等到差不多了,他重新穿上了那件外套,到电闸的位置把灯光灭了,现在已经差不多到了傍晚,可以收拾收拾走人了,关上灯之后把供奉箱放回到后厅,关上门,最后用链子把门锁上,就算是可以了,最后,他对着神社鞠了一躬,行了一个礼,便离开了。 他吹着口哨,在黄昏的天空下走着,今天是星期几了?再过两天应该就是周末了,该去看看父母了,上次还说要给他们带点这边的特产……特产也没有什么啊,大部分就是水果或者小饰品之类的东西,看着吧,实在不行就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正好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开支,想买什么都可以买,说起来,也差不多该买个小房子了,不用太大,至少要属于自己,天天向着租房也不是好选择,只可惜目前高坂纽乃还没有找到什么喜欢的,只能再看看吧。 一个人住也有好处,不论几点回去都无所谓,不用担心影响到别人,也不需要太注意自己的整洁,总而言之,很自由,是啊……自由,无拘无束,高坂纽乃探出一步,足尖点在地面上,他稍稍抬起自己的手,仿佛握着一架小提琴,右手捏着琴弓,轻轻拉动。 他小时候有想过学一门乐器,那天父亲带着他出行的时候,经过一个乐器行的时候,他便看见了正在拉小提琴的人,说实话,高坂纽乃并不能够理解小提琴的音色,对于高坂纽乃来说,小提琴的银色显得还是尖锐了一些,但他很喜欢拉小提琴的姿势。 徒手的状态,右手握弓的五个手指自然弯曲,拇指的指尖对着中指的第一关节,拇指指尖放在马尾库与弓杆相结合的位置上,与中指第一关节略下一点的地方对应,掐弓的姿势,但并不过分用力,无名指顺着中指放下,各关节不要僵直,放松一些,食指第二关节左右的地方放在弓杆上,要自然弯曲,不要僵直,不要紧靠无名指,在演奏到弓根和下半弓时,负责承担弓子的自然重量。 不过这个念头最后还是算了,毕竟当时的父亲没有足够的薪水供高坂纽乃学习‘昂贵’的乐器,说实话,能够知道乐器这种东西的存在已经算了不起了,至于更多的,还是算了,不过最后父亲还是给高坂纽乃买了一个小提琴模样的挂坠,很小一个,可以挂在包上,高坂纽乃把这个挂坠一直挂着,这么多年过去,琴弓那部分早已经找不到了,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小提琴,颜色磨的差不多了,最后一点褐色也只能说是这个挂坠最后的倔强。 高坂纽乃吹着口哨,旋律是什么来着,好像是最近很火的一首曲子,高坂纽乃听过,他个人觉得一般般,除了副歌部分很抓耳之外,整首曲子高坂纽乃也只记得副歌部分,所以他就吹这个旋律好了,一会儿到街上吃点什么?盖饭?还是炒饭?或许可以试一下租的房子附近新开的那家店,开店的人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妇,很喜欢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全部团到一起,几乎看不见他们的眼睛。 那家店好像是卖拉面的,高坂纽乃每次早上起来的时候总会看见那对夫妇买完菜回来,那家店铺不大,生意还算不错,这个时间点应该还在营业吧。 想到这里,高坂纽乃便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没有多久,他就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现在还在开着吗?”他推开小店的门,问道。 “在呢,啊……是你,住在我们附近的高坂先生是吧。”回应他的是那堆老夫妇之中的丈夫,他正在柜台之后的厨房里面,说是厨房,其实也就架了两个锅,用来煮面,这家店也就只有拉面了,还有一些小食,像是可乐饼或者炸鸡之类的味道都还不错。 “叫我高坂就可以了。”高坂纽乃说着,找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豚骨拉面还有吗?” “还有呢,要吃多大份的?” “嗯……中份就好了,再来一杯可尔必思。” “好嘞。” 得到老先生的回应之后,高坂纽乃便倚靠着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 黄昏的颜色还是很漂亮的,云层被抹上金色,带有一些红色的点缀,就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照亮整个天空,这也是夜晚到来前最后的明亮了,等到黄昏之后,便是漫长的黑夜,到了那个时候,天空应该也只剩下月亮和星星了吧……说起来有多久没有这样欣赏过黄昏了?自从……自从……自从什么来着? 高坂纽乃的眼神忽然变了,他发现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向腰间——他摸到了一把刀的刀柄。 “意识到了吗?”身旁有人说道。 他看向身旁,却发现这是当初那一场祭祀上和自己搭话的人,就是在神社之外争吵的那两个人的其中之一……等一下,什么祭祀,什么……对,那场祭祀,那把刀,我想要拔出的那一把刀,他说有机会的话让我拔出来试试……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那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坂纽乃:“你已经开始意识到了吗?比如什么忘记的东西……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平淡,轻松,对吧,这么好的生活为什么抛弃了呢?你明明可以这样幸福地生活一辈子的,不是吗?”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刀在你的手上,挥刀的人也是你,最了解这把刀的人也是你。” 两碗拉面放在了桌上,一碗是高坂纽乃点的豚骨拉面,一碗是牛肉拉面,那人端起碗,先是喝了一大口汤,长叹一声:“啊……痛快。” “高坂,吃吧。”老先生在一旁说着,“冷了就不好吃了。” 高坂纽乃看着这一碗豚骨拉面,猛然抽出腰间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刀,一刀斩下! 这一刀斩在了小提琴的头上,那小提琴瞪大了眼睛,或许是不知道为什么高坂纽乃会忽然暴起,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向后踉跄两步,倒在地上,头上那巨大的伤口流出白花花的脑浆,还有那黑色的污浊物。 高坂纽乃喘着气,用刀撑着自己的身体,在他的耳中,乐曲响了起来。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 谈心 【地址错乱】 【时间错乱】 【第二乐章·莎蔓】 夜守木荒接过了齐本龙递来的晚饭,用塑料盒子装着的晚饭,具体一点,一份米饭,已经冷了一些,一点青菜,还有几块肉,这便是今日的晚饭,填饱肚子是肯定足够的,但味道就不敢恭维了,没办法,警卫厅的经费就是这样,有的吃就已经很不错了,这次只是一个小任务,能提供伙食就算是谢天谢地,听说那谁……和武叶、平堂健一郎,还有冲野新一……反正去另一边的那些人连饭都没有的吃。 肉是猪肉,红烧的做法,偏甜,味道还算不错,很合夜守木荒的胃口,如果这个时候还能够来上一杯茶就更不错了,算了,不能太强求,塑料饭盒的外层是橘色的,饭盒内部是白色的,很标准的那种快餐饭盒,警卫厅统一订购,便宜盒饭,刚送来不久,还是温热的,没有勺子,一双一次性的筷子就是他们的餐具。 “吃吧。”夜守木荒说道,先给自己吃上了一口肉,烹煮的手法只能说能吃,一大锅炖出来的红烧肉,也不能要求什么高级的做法了,起码口感味道还不差,配着这红烧肉,也挺有食欲,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现在的晚饭也需要快点解决。 “我已经吃了一半了。”齐本龙撇了撇嘴,“也就你在这里不知道想什么。” “……感觉自己漏了什么东西,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什么来着?” “不是吧,这你都能忘,你昨天没睡觉吗?”齐本龙有点惊讶,“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就是一个盗窃团伙,我们只需要收拾后面的就好,前面有和武叶他们守着,这种功劳落不到我们头上,都被他们抢走了。” “有钱就行,这样也好,起码我们不用去拼命了。” “说的也是。” “对面有几个人?”夜守木荒问道。 “资料说是五个人,地点行动轨迹之类的都已经确认了,不会有偏差,行动带队是成平泽步,那个狗腿子。”齐本龙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他肯定是用这个功劳去讨好他那个老大……听说成平泽步最近和他老大走得很近,应该是想要讨一个位置。” “你不也想要那个位置吗?”夜守木荒想起了齐本龙之前说的,“这样子薪水多了,你家里的条件就能够好上不少。” “抢不过他们啊……”齐本龙露出一抹苦笑,“我送不起礼,也没有后台,我肯定抢不过他们啊……没钱就没钱吧,现在这样子也足够了,有个工作就不错了,我又没有怎么读过书……” “行了,别想这些了。”夜守木荒拍了拍齐本龙的背,“任务结束之后我请你吃宵夜。” “叫上岸边一起?” “肯定叫上他……这次没来吗?” “他在厅里处理资料,上面拨了一堆东西给他,应该是想压他了……”说到这里,齐本龙叹了口气,把手中刚吃完的饭盒往垃圾袋里面一放,“啊……我们怎么就这么累啊。” 他拉动了一下车侧边的把手,把椅子放平了一些,让自己能够躺在上面,从一旁拿起一张报纸盖在脸上,想了想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妥,看着窗外的景色,现在是黄昏时候,一天的最后一抹时间,在夜晚到来之前,黄昏是能够看见的最后景色。 夜守木荒和齐本龙正坐在车内,警卫厅的车,不过是那种很普通的黑色车,主要是这种时候并不需要显眼,他们只需要关上车里面的灯,借着黄昏的颜色看着规定好的方向就可以,严格来说,甚至用不上他们两人,毕竟一旦到了他们两个人都需要下车动手的地步,那这一次任务的功劳可就需要分出一部分出来给夜守木荒他们两人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看见齐本龙和夜守木荒他们有功劳,可比成平泽步他们失了功劳还难受,本来他们在警卫厅就是相互看不顺眼,夜守木荒和齐本龙,再算上岸边,这三人就属于是不合群的人,他们不像成平泽步那些人懂得如何奉上金钱来换取权力,自然也就被排外了,谁对谁错并不重要,在这里,夜守木荒他们是少数,而对面,才是多数,人是群居的生物,多数人往往比少数人更有话语权。 正如那个很经典的悖论,真理掌握在多数人手中,还是少数人手中? 多数人选择了后者。 齐本龙打开了车载音响,微弱的乐曲声响了起来,只有在这种寂静的时候才显得清晰,曲子倒是挺令人心潮澎湃,只可惜对车内的这两人而言,这样的激情早已经过去了。 “什么曲子?”夜守木荒听着这旋律,总觉得有点熟悉,“听着有点耳熟。” “我也不清楚。”齐本龙看了眼车载屏幕上老旧的黑色数字,那种电子屏是很多年前的产物了,只能够显示最基本的数字或者字母,按动的时候还会有几秒钟的延迟,“是电台放的,没有说名字……这电台好像不是我们以前听的那个,不知道是谁调了,也许是岸边吧,让我看看……没听说过的名字。” “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耳熟而已。”夜守木荒说着,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感觉就像是忘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来,确实想不起来,他把腰间的火铳拿了出来,用手在上面抚了一下,放了回去,倚靠在车座上。 他想起了自己的界明刀,是啊,界明刀,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三日月的成员,虽然岸边和齐本龙并不知道这件事,他也不能说。 夜守木荒,三日月成员,但更多时候他只是白海警卫厅的普通职员,也没有什么便衣警员之类的说法,他只是单纯的齐本龙几人关系好而已,毕竟,在加入三日月之前,他就是警卫厅的一员,在加入三日月之后,他也是警卫厅的人。 他的界明刀放在车的车尾箱,用一把黑色的布条裹着,他听着车载音响里面播放着的乐曲,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你说啊,龙。” “怎么了?” “如果生活能够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平淡的日子,以前不会在意,但仔细想想,这种平淡反而轻松。” “我倒是希望能有点起伏,太平淡反而没有什么味道……” “砰——!”一道枪声响起。 下一刻,齐本龙腰间的对讲机响了,成平泽步的声音说着:“注意!有一个人跑了!负责外环的几位做好准备!犯人手中有一把短刀……” 夜守木荒和齐本龙面面相觑。 “走。”夜守木荒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他一边说着,也把腰间的火铳抽了出来,这次,他拉上了保险,上膛,既然犯人手中有刀的话,必要的武器也该准备一下了,想了一下,他打开了车尾箱,把自己的界明刀也一起拿了下来,挂在腰间,反正在齐本龙几人的眼中,自己的这把刀只是一个装饰物,带上了也没事。 但是当他做完这些事的时候,却没看见齐本龙也下来。 他回过头看向那辆车,却只看见齐本龙把手伸到那个车载显示屏上,不知道按了什么。 几秒钟之后,那乐曲的声音猛然大上了不少。 “你干什么?”夜守木荒赶忙说道,“你这样子会被发现的……” “夜守木,你说得对,其实平淡的生活也不错。”齐本龙笑了笑,“只可惜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嗯……希望这次的任务结束后,你能来看看我。” “你在说什么呢?” “这首曲子叫莎蔓,你应该听过的。”齐本龙说道,“一又三分之一的第二乐章,莎蔓。” 夜守木荒抽出了腰间的刀,顿时,风缠绕着他呼啸起来——他终于发现是哪里不对了……是啊,‘现在’,现在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的地方是白海的底层,具体一点,是那个废弃的街道……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视线之中,四周化为了血肉的建筑,而那一辆车,变成了舞台的台阶,身旁环绕着的风,此时正刮动着那些演奏者,这华丽高贵的舞台,被他手中的刀刃划开了一道裂缝。 “为什么不好好聆听演奏呢?这位观众。”正在拉动中提琴的男人询问道,“我们已经为你安排上了最好的观众席,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 夜守木荒没有回答,而是让风拂过那人的脖颈,划开一道猩红。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壹 苹果好吃吗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二乐章·莎蔓】 尾村增鸫咬着牙,从地上捡起自己断裂的手臂,放到切面处,线状的死亡紧绷着,把她的手臂缝合上,但疼痛感还在,而且手臂已经不如刚才灵巧了,这种粗暴的治疗方式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如果没有足够的后续治疗,肯定会留下后遗症,最坏的打算便是放弃这只手,很正常,失去一只手总好过只剩下一只手。 假的,这所谓的第二乐章能够更改人所见的事物,是从那个地方下手的?是直接从意识层面修改?还是扭曲了现实中物体的模样,移动了光线?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找到了这个原理,就能够通过反推把所见到的虚假破除掉…… 耳畔的乐曲声一直没有结束,哪怕是捂住耳朵也没有用,她直接捅破了自己左耳的耳膜,当声音依旧能够从左耳涌入,她能够确定,哪怕她把自己两只耳朵都切下来,那乐曲的声音还会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响起,这是能够在听众内心奏响的旋律,即便听众并不想要聆听。 尾村增鸫看着那几个端正坐着的人,他们坐在径直的木质椅子上,脸上的神情向往而敬重,即便舞台上已经落下了鲜血,亦或者四周的建筑化为了肉块他们也不觉得惊慌——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说句实话,尾村增鸫确实从未见过类似的存在,在以往,三日月的任务无非就是处理一下渎神者,或者邪教徒,拎着界明刀,借用神的权能把邪教徒斩下,界明刀能够抵抗住邪神的污染,因此大多时候相当于走个过场。 但是这次不同,奏者集合的人也得到了神的权能……这是废话,现在这景象说不是权能也不会有人相信,扭曲现实,重塑自然,把人的认识进行修改,然后在人的眼中重现,而且……尾村增鸫看向那些观众,奏者集合甚至能够直接扭曲人的本身,这几个观众肯定不是奏者集合的人,但他们依旧被扭曲成了观众,若不是有界明刀在手上,说不定此时的自己也已经成为了观众的一份子吧…… 夜守木荒和高坂纽乃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他们应该还在这里,但是我……在我的视线之中,他们两个没有出现,是被藏起来了?还是说我的视线被扭曲了? 线性的死亡悄然攀爬上了尾村增鸫的四肢,护住了最关键的地方,这种感觉很不好受,但至少能保证在被攻击的时候她可以拥有一丝喘息的时间,死亡的疼痛感可以唤醒她的神志,可以让她不被迟缓的反应拖累…… “呼……呼……” 尾村增鸫轻喘着气,大脑开始飞速思考。 奏者集合的人到现在也没有对自己下杀手,他们只是想让我失去行动能力……为什么?他们需要我活着做什么?我的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做的东西吗……还是说,他们想让我成为他们的观众?如果我被他们的污染同化了……他们又能够做什么,顺着我和界明刀去污染伊邪那美命吗? “在想什么呢?”良木问道。 “没什么。”尾村增鸫摇了摇头,在自己的床上翻了个身,让自己看见墙壁上那污浊的痕迹,她在脑子里想象着,想象这些污浊是某些艺术画作,抽象派?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样子能够让她或多或少地打发一下时间。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啥事情都捂在自己心底,也不知道分享一下,你可以稍稍信任一下我们,只信任我也没关系。”良木递给尾村增鸫半颗有点氧化了的苹果,另一半在良木自己的手中,她咬了一口,咀嚼着,“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大半天没有进食了,至少补充点水分,别让自己难受。” 尾村增鸫接过了那半颗苹果,咬下。 苹果没有什么甜味,甚至还有点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熟透,还是什么别的缘故,算了,有的吃就不错了,昨天一整天都没有提供食物,她们四人在这个小房间里面只能接那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水喝,不止是她们这个房间,她们所看见的所有房间都是这样,以至于整个萃白监狱的人都怨声载道。 就连那不干净的水效果都不是很好,尾村增鸫依稀记得在凌晨的时候,上铺的那位栀子奶奶还在马桶上支支吾吾了半天,应该就是因为喝了太多的不干净的水以至于闹了肚子,尾村增鸫自己也觉得腹部有点难受,在忍受范围内。 “别一直躺在床上,哪怕没有放风时间你也要多动一下,免得身体生锈,身体若是生锈了会很麻烦的,保持健康,这样才能够活得长久。” “我都被判终身了,活多久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说是终身,你要是表现好点,也有可能被保释出去的。”良木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烟,手卷的烟,里面很粗糙地塞进了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的烟丝,过滤嘴都没有,没有打火机,她直接把房间内唯一一个风扇的电池拆了下来,用口香糖的包装纸把电池两端连在一起,把烟点着了,“在你来之前对门有一个关了三四十年的老大爷,也是判了终身,但是表现良好所以接出去了。” “出去半个月后就上吊自杀了。”上铺的泾川说道。 “这样啊……”良木抽了一口烟,“难得能听见泾川你说话,那老先生为什么自杀?” “跟不上时代了。”泾川言简意赅,“在他进来之前,移动电话都还没出现,等到他出去,世界早已经变了个样,人却还在几十年前。几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不论是他的生活习惯还是思维方式,对陌生环境不适应的时候,带来的是更多的恐惧,对环境恐惧还会产生孤独感,心生自怜,不善改变,性格不够开朗的人,就会自杀。” “说的还挺有道理。”良木似乎很惊讶泾川一次性说这么多话,“那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车轮碾压过花花草草,花草虽然死了,但是那啥前进了,所以花草死有所值……记不清,算了算了,记这些干什么,总之你还是起来动动,实在不行和我一起瑜伽。” 尾村增鸫没有应和,只是把自己口中的苹果吃了几口,很快便吃了个干净。 她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个杯子,因为刚来两天,所以她的杯子是四人之中最干净的,根据良木的说法,这劣质纸杯用上一两个月就开始泛黄,但是基本半年才会有机会换一次——如果没有塞钱的话,如果给狱警塞点钱,人家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买点东西,萃白监狱里面也有卖东西的地方,不过卖的基本都是那几种饮料或者食物,而且价格比外面贵了不少,像是刀之类的东西是没有的卖的,就连螺丝钉都不可能会有。 一杯不怎么干净的水喝下去,把方才苹果的酸味冲了下去。 “你说你偷了一把神社的界明刀,具体是哪个神社的?”良木好奇道。 “伊邪那美的界明刀,叫什么我不知道。”尾村增鸫把杯子放回到原处。 “让我看看?” “这怎么看……”尾村增鸫叹了口气,“刚拔出来就被收回去了。” “我还没见过神明的界明刀呢……还是挺好奇的。” “如果你真的想看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 尾村增鸫把手探到腰间,握住了刀柄。 她径直把刀捅入了良木的心脏。 垂下头,先是看了看自己胸膛上的刀,还有那流出来的血,又看向了尾村增鸫,她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只能咳出一口接一口的血,奇怪的是,栀子奶奶和泾川却仿佛看不见,她们一如平常那样子沉默着,仿佛下面发生的一切都和她们无关。 “……为什么?” “怎么说呢,虽然很像,但真正的良木不会这么说话的。”尾村增鸫抽出手上的刀,“而且,现在我能够确定了,你们不会杀我……为什么呢,让我想想,你们似乎很需要这把界明刀?不止是人,刀也需要……你们需要的是我们身上的信仰吧,和神明有关的信仰,为什么呢……” 良木的脸庞逐渐化为了另一副模样。 尾村增鸫用床单擦拭着刀上的血:“其实稍微想想就能够明白了,三日月……平野的那些存在为什么会容许你们活着,那些神明的代行者肯定知道你们的动作……哪怕神使不知道,神明也会知道,但是祂们允许了,看来,需要信仰的不只是你们,神明也需要,既然祂们能够容忍你们背地里搞这些东西,那肯定就有能让祂们满意的报酬,祂们不得不追寻的报酬,比如说……那个橘黄色的光,再联合一下今天的新闻,你们想要创造一个新的太阳,对吧?” 在尾村增鸫的面前,演奏者咬牙切齿,但胸口的伤却依旧在流淌着血。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贰 火铳的声响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二乐章·莎蔓】 现在,第二乐章的演奏在高坂纽乃受伤之后。 第二乐章已经在演奏了,那么相对应,高坂纽乃受伤这件事已经发生,伴随着这样的排列,高坂纽乃的胸膛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血花,疼痛感瞬间席卷大脑,让本有些迷茫的视线清晰了许多,或许这就是因祸得福吧,托这疼痛感的福,高坂纽乃短暂地忘记了自己听见的旋律,而是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那道伤痕之上。 春日鹿的弊端还是出现了。 被打乱的时间是不分你我的,既然这混乱的时间能让一首乐曲中断,那自然也能让伤痕出现在现在,高坂纽乃用布条堵住了流血的位置,咬了咬牙,猛然把刀刺进自己的手掌心,顿时,那伤痕不再流出鲜血,取而代之的,是高坂纽乃的身形倒飞而出,摔倒在地上。 新的事件取代了受伤这件事,或者说,在受伤和没受伤之间,插入了一个新的事件,被插入的事件也是随机的,不论怎么看,这都充满了源自于神的恶趣味。 高坂纽乃倒是看出来了,奏者集合的人表面上嚣张,但实际上根本不想杀了他们三个,估计一开始那架钢琴的攻击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失去行动力,明白了这一点,许多事情反而就解释得通,视线之中没有尾村增鸫和夜守木荒,相比起那两人,高坂纽乃更了解奏者集合一些,这便是那些乐曲的力量……声音不仅能够化为利刃,也能够扭曲人眼所见之物,四周的建筑被扭曲成了肉块,本来以血肉所构筑的舞台反而被扭曲成了一个华贵的世界,那些乐器也出现了演奏者……那些演奏者应该就是和乐器结合在一起的人吧。 这就是现在的奏者集合眼中所看见的世界吗? 或许在那些乐器眼中,此时的他们就是这副模样,在它们眼中,自己正身穿合身的西装,正在一个无比端庄的舞台上演奏着,台下,是同样端庄的观众,而高坂纽乃……则是这一场演出之中的捣乱者,毕竟,没有人会带着刀来观赏演出。 只不过,他们不能够让高坂纽乃死去,他们必须容忍这位捣乱者的动作,因为他们需要这位捣乱者,他们需要把高坂纽乃化为一个忠实的听众,不止是高坂纽乃,还有夜守木荒,尾村增鸫,神使的意志力超出他们的想象,亦或者是因为舞台没有搭建好的缘故,第二乐章的污染根本没有多少实际的意义,三位神使没有一位被困在他们构筑好的舞台之中,为此,他们只能够退而求次,先把这三人分开来…… 并不是物理意义的分开,奏者集合只是扭曲了三人所见之物,把对方的存在移出他们的视线,同时,再让乐曲盖过他们的说话声,这样子,除非是他们肉体上的接触,否则他们也不知道对方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第二指挥家挥动着指挥棒,乐曲的速度稍稍快了一点。 “哐——!” 一旁的九尺三角忽然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那位演奏者的头重重地砸在了琴键上,鲜血从他的额头渗透出来,但他的手依旧在琴键上按动着,仿佛并不是他在弹琴,而是琴键在控制他的手演奏! 作为一个专业的演奏者,九尺三角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误,那么……就是高坂纽乃那把奇怪的刀的效果了……第二指挥家面色阴沉,说实话,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状况,他们预想过许多种可能,比如神使试作型界明刀的一刀两断,亦或者什么特殊的效果,比如夜守木荒的那把界明刀,当初在夜守木荒在黑医馆前拔刀的时候可是被人记录了下来的,至于尾村增鸫,尾村增鸫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了。 毕竟谁能猜到,权能是死亡的伊邪那美命的界明刀居然能够修补伤口! 黑色的巨刃出现,斩落,又破碎开来,与此同时,后面的一位演奏者悄然失去了声息,双手无力地垂下,连同着他的乐器一起倒在了地上,他闭着眼,嘴角还带有一点弧度,在永恒的睡眠之中,他一定做了个好梦。 乐曲忽然混乱了,虽然本就没有乐谱的乐曲根本谈不上固定旋律,但很显然,乐曲有点混乱了,高坂纽乃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那把刀散发着一种欢快的情绪,是的,它很开心,很兴奋,如果有一张嘴巴,这把刀已经会欢呼雀跃,高唱赞颂这个世界,它肆意地把时间搅成一团,让本名为莎蔓的第二乐章展现出扭曲的一面。 高坂纽乃握着刀,对着那些演奏者斩下,一个接一个,但是他并不是径直地挥砍,他必须确认自己所斩下的演奏者不是被扭曲之后的尾村增鸫或者夜守木荒,在他眼中所见刀到的一切都是奏者集合‘想让他’见到的东西,第二指挥家不希望他们死去,也就是说,在现在,自己还没有生命危险。 但这并不影响高坂纽乃杀人。 “本着都是底层出生,我对你们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断指集合,奏者集合,无人集合,缝裁集合,戏剧集合,五个邪教徒组织,按理来说为了避免意外你们都不应该存在,但是我没有来清理你们,我和你们达成了协议……你们好好地待在你们的底层,出行?我也允许了,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不要干涉外界,你们哪怕在自己家里开自杀派对我都不拦你们……” 高坂纽乃把刀插进某个演奏者的胸膛,握住刀柄,转动,把那位演奏者的心脏搅的粉碎,然而乐器依旧在演奏,只是演奏者失去了动静。 他把刀插入那乐器之中。 下一秒,他的刀和第二指挥家的指挥棒碰撞在了一起,第二指挥家似乎有点惊讶,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一手朝着高坂纽乃的脖颈抓了过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第二指挥家咬牙念道,高坂纽乃手中的那一把刀实在是太过于诡异,如果不尽早制止那把刀,不知道第二乐章是否会被那该死的刀打断,第一乐章已经被终止了,到现在为止,这被迫终止的第一乐章依旧没有重演,在他们所见的之内,已经失去了橘色的踪迹,只有最初的污染还停留在地上。 “神使先生,不论您说多少次我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第二指挥家看着自己的手被那把界明刀洞穿,还好,没有伤口,现在的第二指挥家是乐曲的一部分,在这乐曲停下之前,他可以说是概念上并不存在,亦或者……现在高坂纽乃所攻击的,只是高坂纽乃所看见的第二指挥家,而不是真正的第二指挥家,“总有东西要比生命更重要,比如一场演出,一场最伟大的乐曲……如果你的底牌只有这些,不如加入我们吧……其实享受音乐不也很好吗?” “滚。” 对于第二指挥家的话,高坂纽乃只说了这一个字。 他毫不犹豫地扭动了自己被第二指挥家扼住的脖颈,以至于第二指挥家下意识松开了手——如果他不这么做,结果就是高坂纽乃的脖颈被扭断,很显然,这并不是第二指挥家所需要的结果,但正因为这个动作,反而暴露了……暴露了他们不能让高坂纽乃死去这件事。 高坂纽乃落地的下一刻再次挥动了刀。 这一次,他的刀斩在了一堵雪白的墙壁之上。 “……?!” 一块白色的砖堆砌在地面之上,随后,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白色的砖从地面上堆积而起,这白色的砖块穿过了舞台,落下。 高坂纽乃忽然笑了,笑的很开心。 与之对应的,第二指挥家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毕竟,作为在后街道生活最久的人之一,第二指挥家当然知道那块白色的砖是什么——那是那个废弃小学……不对,应该说,是在那小学没有被抛弃之前的东西,在神使没有带走那位梦想家之前,他在大地之上建立起一座小学,想要让底层的人能够向上攀爬,能够去往外界,能够……在外界生活,最终,这个梦想没有实现,但是那个名为小学的建筑却一直流传到现在,而奏者集合在废弃的小学地下开辟了这个舞台,用来完成他们最伟大的乐曲的演奏。 但是,在高坂纽乃的那一把界明刀的影响下,这个废弃小学开始‘重建’了。 如果这个小学重建完成,那么就代表,这个小学没有废弃,也就是说,在之后的时间之中,奏者集合搭建舞台这件事也将不复存在…… 这一次,奏者集合没有留手,声音终于化为了实质,穿透了高坂纽乃的手掌心,在再次付出了三位演奏者的代价之中,高坂纽乃被钉在了墙壁之上。 “有用吗……没有用的……”已经开始发生的事情谁能组织?而且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猜猜看,假如这个小学重新建立起来,会发生什么? 高坂纽乃抽出自己那血肉模糊的手,仿佛感受不到那份痛处,他看见那些白色的砖块仿佛飞起来了一般,一块接一块地搭建,似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或者说,有风正在托起这些砖块,让这个重建更快完成…… 夜守木荒,这种时候反而显得你那把刀管用啊…… “只要让这把刀也称为我们的一份子就足够了!”第二指挥家说道,伴随着他的话语,几位演奏者站了起来,朝着高坂纽乃冲去……他们的目标是高坂纽乃手中的刀,名为春日鹿的刀! “砰——!” 在一首乐曲之中,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是什么呢? 是火铳的响声。 银色的子弹嘶吼着,从最前面的那位演奏者额头穿过,然后转了个圈,穿过第二个演奏者的头,在空中一个旋转,定住了,随后,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去。 十八岁的少年喘着气,在他的手中,一把火铳正冒着微微的烟雾。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叁 请向自己祈祷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二乐章·莎蔓】 平川泷介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和这堆东西相比,那些黑色的污浊物反而还算在生理能够接受的范围内,现在面前这堆……怎么形容的东西,他想起了冰箱下面的急冻层,那些猪肉之类的肉类堆在一起,就如同现在这样,只不过那些肉块显然大了不少,从那些轮廓上来看,这些东西更像是一种……建筑。 喔喔喔……真是壮观,怎么样,少年,现在感到棘手了吗?放心放心,倒也没有困难的,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所见的并不是真实的东西,吼哟……哎呀,看起来真不错啊,下照命那家伙倒也有点水平,我就说这些年这玩意都在干啥,原来在捣鼓这些东西……啧啧啧,有点羡慕啊,下照命准备了多少年?让我看看……喔,哪怕是这些人都准备了十六年,那下照命应该准备了更久,我就说…… “下照命是谁?”平川泷介问道。 一张白纸,下照命是一张白纸,好吧,反正我当初见到下照命的时候他确实是一张白纸,就连名字都是偷来的,他的位格很低,他的名字是从一个叫下照比卖的神明那里偷来的,下照比卖是音乐的神明,你应该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个名字,下照命偷了这个名字的一部分,然后冠以了命这个称呼,这就是他为自己偷来的位格。 然后就简单了,不论怎么说这个名字都是下照比卖的,音乐的神明,那么下照命就必须履行和音乐的权能有关的事物,但他是一张白纸,白纸和音乐怎么能够沾上边呢? “乐谱。”平川泷介反应过来了,“他要把自己变成一张乐谱。” 没错,所以他给需要一种方法,让自己这一张白纸成为乐谱,而且是要足够支撑一个位格的乐谱,我应该和你说过,神明是需要信仰的,下照命也需要……他很聪明的,他没有像节彘命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一样躲着,正相反,他去找了那些真正的神明,和他们定下了契约……只要下照命成为了神,他就把自己收集到的信仰交给那些神明,至于下照命的信徒会怎么样,他不在乎……他根本就不会在乎!和成为神的诱惑相比,一些信徒根本就不重要,他只需要一个仪式,让自己成为神的仪式……通过这个仪式赋予自己乐谱的概念,到时候,由下照命映射出来的旋律就是世界上最极致的旋律! “真的会有神明背叛自己的信徒吗?”平川泷介沿着街道小跑着,那两个人在把车开到距离底层一公里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剩下的路程便需要他自己过去了,“下照命的信徒不是能给祂提供信仰吗……” 等到这个仪式结束之后,下照命可就不是邪神了,他将会成为那些正神的一份子,到了那个时候,一堆邪教徒……谁会在意?换做是我我都不会在意啊……毕竟,成为了正神之后,还不愁没有信徒?而且还是纯正的信徒,不用担心被神使处理,也不会被那些神明欺压,芜湖……听着就很不错,怎么样,心动了吗?要不要我教你? “教我什么?” 教你如何成为一个正神,其实不难,就是时间需要长了点……想试试看吗?你身上这把枪就是一个很好的媒介,这把枪的子弹可是界明刀,通过界明刀沟通到一位神明,然后窃取祂的名字,再用这个名字举行仪式,具体的步骤不多,完成之后,你就能够获得位格,纯正的位格,这可不是那些邪神能够比拟的哦。 “我拒绝。”平川泷介揉了揉太阳穴,他无法屏蔽掉脑海里的声音,虽然根本提不起厌烦,但总是需要一些时间适应,“你想让我成为那天来我家的那人吗?人不人鬼不鬼的,披着件袍子像个疯子一样……而且身体里还流这那些……黑色的东西。” 吼哟,难不成你觉得你是干净的? “我知道我的脑子里也有,那就是你。” 我们两个可是一体的,不要分割我们嘛,现在我已经和你完全融为一体了,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很适应,那这样,我教你啊,深呼吸,然后来一套广播体操……左边! 脑海里的声音猛然喊道,平川泷介的身体在意识之前便动了,他向着侧边一躲,正好避开了左侧忽然坠落的一团肉块,那血红的肉块坠落到地上,破碎开来,血与碎肉溅射到墙壁四周,不过,四周也依旧是那些肉块,因此,这些残留也融入了四周之中,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平川泷介的身体抖了一下,一瞬间,意识清醒了不少,他记得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名为底层的地方!在自己刚才进入之后便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只有那些乐曲声在不断演奏,人一个都没有看见! 那些乐曲,他们把你的视线被扭曲了,那些血肉应该就是建筑物,坠落下来的应该就是建筑物的残骸……喔,那就是说这附近有人在战斗?不过看不见啊……别这么想我,我确实看不见,我能看到的就是你所见的,只不过比你看的多了一些,人的两只眼睛水平视角极限可以看到两百多度,但是一般你们都只能够注意到正前方的一百二十多度,剩下的区域是你不会注意到的,但是我不同,我能够注意到,所以才可以提醒到你……如果是你身后的话……那我也无能为力,所以我建议你还是时不时注意一下后方吧。 平川泷介把火铳握在了手中,他抽出弹匣,检查了一下子弹的数量,不……在视线被欺骗的情况下他甚至不能够确定子弹的数目是否和自己看见的一致,他伸出手,一枚接一枚地抚过那些子弹,然后松了口气。 他拉开保险,上膛,握紧枪柄,这个时候他的食指并没有伸进扳机之中,这也为他留下了些许余地,至少,不会因为什么突发的状况让自己扣动扳机,浪费那些子弹,子弹能够重复使用固然不错,但还需要重新捡回来……现在这种情况,谁知道自己捡回来的到底是什么,毕竟,如果那些乐曲让自己把什么东西看成是子弹,平川泷介也无法区分…… 喔,少年,难得你能够想到这些,放心,这时候就需要我出马!只需要一点点的小技巧,就能够让你不用担心子弹的问题!甚至还能让你不用担心你的枪术问题,上次你杀了拇指只能说是运气,毕竟你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几米……喔喔喔,但是这次可不一样,距离要是远一点,你的准度肯定会下跌,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你? “你想要做什么?” 稍微利用一下你身上的那些东西,不能说是污染吧……就是我和你共同的那些,怎么说呢,就像界明刀拥有权能是因为上面有神的赐福,你也可以引出一些赐福,不过你不会啊,所以只能我来,很简单,只要你不多次使用,也就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一两次是没问题的……毕竟那些人被神明注视着,但我可是在你自己的身体里面,呜呼……两个信仰的人…… “没有副作用?”平川泷介冷笑一声,“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你知道我没有说谎,是少量使用没有副作用。 “我当然知道,但也许有什么副作用是你也不清楚的。”平川泷介提防着四周的景色,避开几处坠落的肉块,“我们两个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其实我现在已经有点打退堂鼓了,我甚至一个人都没看见……” 确实是没看见,但并不代表没有人,你身上有我的存在所以你感受不到,但普通人在这里应该早就成为他们的一份子了……强行扭曲别人的信仰,把那些人化为自己的一份子……真是可怕,这就是下照命教给他们的东西吗……那些神明居然会统一祂做这种事,只有下照命一个还好……如果别的邪神也参与了这个交易,斯……感觉樱岛不太安全啊…… “你说的那个方法要怎么做?” 啊……这么快就想通了吗?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平川泷介看着那些肉块,回过头,来时的道路已经消失了,肉眼可见的地方全部充斥着鲜红的颜色,“现在都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再过一段时间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好吧,那就放轻松,身体交给我……只需要一小下。 平川泷介知道脑海里的声音没有说谎,不论是平川泷介,还是脑子里的东西,对于双方而言思维都是透明的,两者之间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不对,应该说,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自然不会存在自己欺骗自己的情况。 平川泷介看见自己的手抬了起来,这不是他自主的行为,看来,这便是脑子里的声音所说的……方法了。 平川泷介抬起了手,握着那一把火铳,他用嘴唇咬破手指尖,把自己的血涂在了火铳的边缘,那血是红色的,还带有一点点如丝线的黑色,他用血在火铳上划过一个弧度,就像是在书写什么文字。 “以我和我的名义,以我和我的血,向我所信仰的我提出我的要求……赋予我我所需要的事物,让我所思与所想的事物能够满足我的未来,为此,我对我付出属于我的代价,智慧生物的血,不属于神的污染,一段不虔诚的祷告,以及……属于我的言语。” 在说完这段话,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平川泷介忽然觉得疲惫了不少,以至于开始喘着粗气了……不过,他能够感受到,那把火铳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来,扣动扳机试试看。 平川泷介忽然可以控制自己了,听见脑海里的声音,他扣动了火铳的扳机。 一枚子弹呼啸而出,洞穿了那位演奏者的头颅。 ·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肆 戏剧集合的汇演 【樱岛·西海·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循环汇演】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亲爱的朋友们,来看一下吧?欢迎欢迎……哎呀呀,请不要这么说,我们也算初来乍到,感谢大家的捧场,谢谢……谢谢,是的,明天同一时间我们还在这里,感谢……好的好的,不不不,小朋友,这个面具可不能够摘下来哦,毕竟如果没了这个面具,哥哥我可就不是小丑了哦~是呀,乖,去找那个姐姐要一颗糖吃吧?” 小丑红色的靴子在地上漫步者,他那鼻子上相同红色的球衬托着那白色的面颊也显得滑稽了不少,他脸上的妆容可以用夸张二字来形容,仿佛这面具之后的,不是什么人应该有的模样,不过,正因为这幅妆容,静街区的人们并不畏惧他,毕竟,小丑是给别人带来快乐的,马戏团也是。 这个马戏团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静街区的人们不清楚,若是询问,那个小丑也只会说,这是连夜搭建起来的棚子,目的就是给人们提供快乐,马戏团的成员据说是来自西海的人,他们自发地加入到了这马戏团之中,而现在,在黑幕现象之下,就是马戏团发力的时候,那棚子的灯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带来了一丝节日的味道。 小丑吹起一个气球,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扭成一只小狗的模样,随后,他把这个递给了面前的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很开心地接了过去,露出一个笑容。 “喜欢吗?”小丑问道。 “喜欢!”小男孩抱着那只气球小狗,很是喜爱地抚摸着。 “那以后还要来玩哦。” “好!” 小丑笑着,目送着那位母亲带着小男孩离开,小男孩一边走着,还回过头对着小丑挥挥手表示告别,小丑也挥了挥手作为回应,随后,他把目光投到下一位孩子身上,再次吹起一个气球,问道:“小朋友~你喜欢什么动物啊?” “猫咪!” “好。” 于是,在灵活的手指运动中,这个气球逐渐被扭成了猫咪的模样。 小丑的脸上一直挂着那略显夸张的笑容,在棚子的那道灯光之下愈发怪异,鲜红色的颜料把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一直眼神到他的耳根,他不停地扭着气球,娴熟地仿佛他本就是最擅长做这个似的,不过,看了刚才表演的人才知道,这个小丑还是个厉害的杂耍大师。 在西海,没有什么职业的高低贵贱,用樱岛的话来说,那就是‘不论什么职业都能够走出一个最厉害的人’,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反正,没有人会觉得马戏团是什么低下的职业,正相反,人们很喜欢,在这个大部分娱乐被手机,电视和电影占据的时代,一个马戏团的出现显得是多么奇特,让人忍不住想起樱岛久远的狂言、能剧、歌舞伎或者人形净琉璃,在以前,这被誉为樱岛四大古典戏剧的存在,也曾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些表演逐渐被取代了,毕竟,人们有了更好的消遣时间的方式。 很多时候人都会怀旧,比如怀念儿时的糖果,或者怀念家门口的一棵树,自然,人们也会怀念这些古朴但有趣的演出,马戏团自然也算是其中之一,不需要讲什么大道理,也不需要传达什么意义,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予人们快乐,只要演出足够精彩,自然能够得到喝彩。 从这一点上看来,小丑他们无疑是做的成功的。 “感觉怎么样?” 等到前来的观众们离开之后,小丑回到了棚子之内,驯兽师正把那一只狮子关进铁笼里,见小丑回来了,便开口问道。 “很不错哦!”小丑笑着说道,“观众们的热情大家都感受到了吧!保持这个感觉!今天因为太着急了所以准备不是很充分,不过不要紧,下一次我们能够做得更好!来吧伙计们~这里还剩下了一些气球,你们有什么想要的形状吗?” “不用了。”驯兽师摇了摇头,“你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跑来西海这边……太匆忙了。” 今日早晨,严格来说是凌晨,大概是三四点的时候,小丑喊醒了所有人,小丑似乎一晚上没有睡,面上的妆容都黑了不少,他把所有人叫起来之后,便让大家收拾好东西,带上棚子,他也不说为什么,只是让大家这么做,自然,戏剧集合的几位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没有人提出质疑,他们相信小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于是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把所有的表演用具带上,他们在清晨的时间逃出了底层。 他们的移动方式是一辆小卡车,已经过了报废的年限,也不知道小丑是从哪里弄来的,右边的车窗已经碎了,但车看起来不旧,很大的原因就是卡车厢的侧面被用喷漆喷上了戏剧两个字,显得有些俏皮,把东西塞进车厢之中,开车的是主持人,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女性,很沉稳,不过头发已经白了不少,和那褪去一般颜色的灰发掺杂在一起,也颇有一些层次的感觉了。 “去西海。”在车上小丑对着主持人说道。 主持人点了点头,然后这辆卡车便朝着远处的西海行驶过去。 从白海的底层去往西海开车需要四个小时,等到他们到达西海的时候,这边已经是早晨了,他们花了大半个小时把棚子支起来,不大,但足够完成最基本的布置了,现在这个时间点正好也是人们醒来的时候,他们没有挑闹市区,而是选择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叫做静街区,静街区之外,一个马戏团的棚子便支了起来。 第一场演出只有短短的半个小时,观众也不能说很多,一步一步来吧,至少观众的反应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是在闹市区,观众应该会翻上几番,但不行,不论怎么说戏剧集合都是底层出生,信奉的神明也不是什么正神,如果硬要追下来,神使是有权力处理他们的,和断指或者缝纫针不同,小丑很清楚在后街道的时候那位清扫者是给足了他们面子,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们几个集合在后街道一直生活到现在。 但在西海就不同了,小丑不清楚西海的态度。 “为什么要来西海啊……”小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两个原因……首先呢,就在我喊你们起来之前呀……奏者集合的那帮人,他们不是在那个废弃小学搞东西吗……我看见第一指挥家出去了,去抓人做乐器了……抓了两个。” “她疯了?”驯兽师瞪大了眼,“昨天那个清扫者才说完……” “她没疯哦,正相反……她可是清醒得很呀,正因为昨天断指集合做的那些事情,现在神使已经注意到我们这些人了啊,神明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呢——是找到那个什么穿和服和振袖的人,取回某个东西呀,他们失败了,这代表着属于我们的时间更加紧迫,所以第一指挥家想要一口气完成他们奏者集合要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在在做什么,但是我能够感受到第一指挥家的那种紧迫~这可不是属于欢乐的情绪哦。”小丑扭动着自己的手,做了个夸张滑稽的姿势,“在被神使盯紧了的情况下去往外界伤害普通人~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善终了吧?死亡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但是他们不怕呀……这代表什么呢……” “代表他们要做的事情比他们的生命更重要。” “他们做的事情会连累到我们呀……所以,我们不能白等着神使上门呀……”小丑拉上了棚子的门,“所以抱歉了,我亲爱的朋友们,从现在开始,我们戏剧集合的汇演……嘻嘻……我们戏剧集合的循环汇演,正式开始……” 驯兽师的脸色猛然一变,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看着小丑,眼中的神色是如此地真诚。 “既然选择了和你走同一条路,就不用说什么抱歉了,正好……我也想知道我们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不只是我,主持人还有人鱼也是这么想的……现在我应该做什么?” “不用着急,我亲爱的朋友。”小丑俯下身,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我们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先休息一下,很快……很快,我们的棚子需要一点点准备,和奏者集合那些人不同,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状态呀……” 小男孩看着手中的气球小狗,止不住脸上的笑容,他不断揉捏着那气球,蓝色的气球在他的手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有一点点刺耳,但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忽然想知道这只气球小狗会不会爆炸。 “砰——!” 母亲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推开自己儿子的房间门口—— 失去了头颅的尸体瘫在地上,那鲜红的血溅射到墙壁之上,勾出一个宛若笑容的弧度。 母亲想要尖叫,但又不知为何冷静了下来,她捡起地上的气球碎片,对着地上那具尸体说:“玩的开心,儿子。” 尸体无言地回应着,就像是演出中舞台的小丑,只会笑,不会说话。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伍 多出来的序数 【樱岛·夜都·底层·黄昏钟楼】 【黑幕事件·第三天】 【残喘集合·神明已经死去】 红色的火焰撕咬着活着的尸体,焦黑的颜色覆盖上深沉的血液。 放下手刹,松开离合,踩下油门,握紧方向盘,小车撞开木门,碾过尸体,伴随着粘稠的噗叽声响,那辆轿车从小楼里面冲了出去,车上坐着五个人,爱普希龙,依塔,阿尔法,西格玛,和德尔塔,换句话说,这辆车上坐着的,是序数集合。 开车的人依旧是德尔塔,整个序数集合就数德尔塔的驾驶技术最好,即便大多时候坐德尔塔开的车总要担心会不会被甩出去,但真的说起来,到目前为止德尔塔都没出过什么事,也足以见得他的驾驶技术了,因此,哪怕是有点担心,也不得不坐上德尔塔开的车,毕竟,现在的外面还是那堆尸体。 残喘集合的人终究还是疯了。 其实这早就应该猜到了,都成了那副模样了,怎么还能够保持理智,疯了也好,起码不会再清醒地感受那份痛楚,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残喘集合的尸体们发出着无意义的嚎叫,微弱的嚎叫很快便被火焰的声音盖了过去,已经焦黑的残骸也不能够运动,最多就是在原地抖动着,翻个面,这就是极限了。 “看着真的令人恶心……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子的。”西格玛皱着眉头,那些焦黑的尸体发出的味道让她有些厌恶,虽然有一点烤肉般的气息,但更多的还是焦化的刺鼻气味。反正不是什么让人喜欢的味道就是了,而且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之后,这一种厌恶感更加强烈了,若不是没有办法,估计西格玛早就远离了这一片地方。 “谁知道呢,以前残喘集合的人死了可没有这么多事,死了就是死了,埋了就好,哪像现在。”阿尔法正抽着烟,烟是本来车上就有的,大多时候都被爱普希龙和阿尔法拿去抽了,另外三人,依塔完全不抽烟,西格玛和德尔塔并不喜欢烟的味道,所以说是公共财务,实际上就是爱普希龙和阿尔法的个人收藏,所幸这些烟的价格并不高,不然西格玛肯定会反对。 “会不会……这并不是残喘集合做的?”依塔小声问道,见视线投向到自己身上,他又缩了缩头,“我的意思是……就是,说不定这种死了之后还活着的结果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而是因为什么别的理由,昨天钟楼的灯光不是灭了吗……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什么时候灭的?”阿尔法问道。 “做完饭那会儿。”爱普希龙接话道,“那时候你们还没回来,忽然就灭了,然后残喘集合那帮人就开始叫,一边叫一边残害自己……你们没看到那场面,那叫一个血腥。” “……我们也没看到啊。”依塔小声说道。 “……咳咳咳,虽然我们没看到,但听声音也能听出来。”爱普希龙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却引来了阿尔法的一道白眼,“额……当时我就在外面和人聊天,聊着聊着灯就灭了,具体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啊……一点异样都没有,你让我想也想不起来。” “居然还会有人和你聊天……在那里你还有啥朋友,维克托?还是鸡尾酒?” “一个陌生人,男的,二十多岁把,带这个女孩,应该是外面来的,问我我们那边是不是黄昏钟楼……没说两句就……这么说起来也挺巧的,当时那人按了下手表差不多的时候灯就灭了,没啥特别的,总会有些人时不时到我们那边,只是能够说出黄昏钟楼这个名字的比较少,但又不是没有,或许就是从哪里听说了这个名字才过来看看的游客也说不定。” 爱普希龙这话说的倒是没错,黄昏钟楼确实时常会有人来到,毕竟它所处的位置是夜都的那个盆地,远离了市区,但并非找不到,如果有人向往一下远离人烟的地方而去往郊区,确实有可能来到这边,再说了,底层又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是在所知的人眼中,所谓的底层就是贫民窟,一个正常人是不会喜欢贫民窟的,除非你是什么记者。 爱普希龙想起了那个男人,二十多岁的那个男人,一身白色的衣服,还有白色长裤,看起来很贴身,也很优雅,金黄色的蜷曲短发,黑色皮鞋,那个女孩的头发好像是白色的,很长,那衣服却宽松了不少,甚至几乎盖住了她的大腿,好像没有穿鞋子……应该穿了鞋吧,怎么还会有人不穿鞋子走路,要是磕到脚了就不好了。 “这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依塔问道。 “哈……怎么可能,依塔,你小说看多了吧,我早就和西格玛说过让她不要给你看那么多奇怪的书。”德尔塔笑道,“不过咱们这儿来了人倒是挺有意思的,该不会是什么父亲带着女儿出门郊游的戏码吧?” “应该不是。”爱普希龙摇摇头,“那女孩看着也有十六七岁了,我觉得应该是兄妹出来你逛逛?但感觉很有目的性,或许是在找什么东西吧。” “猜的差不多,我们找的是信仰。”玛门点了点头,“爱普希龙,就是你们信奉的那位神明产生的那种信仰,那种东西是我需要的……阿斯蒙蒂斯也需要,对你们来说用处不大,但对于我和阿斯蒙蒂斯来说挺重要的。” “原来如此。”爱普希龙明白了。 “玛门,我们现在,去哪里?”阿斯蒙蒂斯问道。 “先离开黄昏钟楼吧。”德尔塔看着不远处的路牌,稍微思索了一下,“黄昏钟楼那里的事情神使肯定要管,先避避风头,在事情结束之后再回去,住的地方爱普希龙会去找,依塔去采购食物,你们的话……到时候再说吧,没什么问题的,注意点安全就好……不用担心,我们并不是什么邪教徒,只是生活在底层。” “你还得找个车行把这辆车洗洗,然后更新一下证件,车子要是被交警扣了那就得不偿失了。”玛门补充道。 “确实。” 德尔塔打了个方向盘,现在是上坡,也是离开这个盆地的唯一的道路,车的速度显然慢了下来,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窗户,刚才那些血腥味一直没有散去,到了这个地方应该就好很多了,他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到这里那些血的味道已经散去了,他能够嗅到青草的芳香,还有露水的味道。 这可比焦味好多了。 车灯晃悠悠的,照着那有点崎岖的路面。 德尔塔忽然觉得左手有一点不适应,就是打开窗户的那一只手,他下意识地把那地方在裤腿上擦了一下,眼角却看见手上似乎有什么黑色的痕迹。 是什么时候蹭到的脏东西吗?德尔塔想到,他抬起手,看了手上的那些脏东西,是灰?还是泥土?他仔细看了一下……是文字,用笔写上的文字。 什么时候写上的?是我写上的吗?德尔塔想了一下,想不起来,确实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写下的文字了,到了这个时候,德尔塔开始感受到有什么不对了,他仔细回想,对,仔细回想……想不起来。 他仔细看了一下手臂上的文字,因为刚才的动作所以蹭的有点模糊,但最主要的内容还是看见了——‘……混进来了’。 什么混进来了?混进了哪里? 德尔塔放松了油门,让车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副驾驶位的爱普希龙,自己后方的阿斯蒙蒂斯,坐在后座正中的玛门,还有靠窗的依塔,没有问题啊…… 五个人,不多不少,四男一女…… “在想什么呢?”坐在后面的玛门问道。 “手上写了个混进来了,但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估计是啥时候神志不清的时候写的。”德尔塔笑了笑,把手上的痕迹擦掉了,“没事。” ……是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残喘集合?不对,应该是有人混进来了,但为什么人数没有变化?那就是什么东西混了进来,然后代替了这里的人?什么时候?在我们出发之前还是出发之后?还是说……从一开始就是? 爱普希龙,爱普希龙昨天和玛门在聊天,玛门也一直和阿斯蒙蒂斯在一块,然后是依塔……依塔也和爱普希龙在一块,他们几个人是在我回去之前就……等一下,我回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吗?是我一个人开车回去的吗?应该不是啊……出行的时候不会一个人出去,我回来的时候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但是另外几个人是在这边没出去的…… 也就是说,和我一会回来的人被那些混进来的人藏起来了。 德尔塔没有说话,从现在开始,他不能够相信车上的人。 朦胧之中,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我希望你能够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但我也希望你失去一切,光脚前行。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陆 造神 【樱岛·夜都·底层·黄昏钟楼】 【黑幕事件·第三天】 【残喘集合·神明已经死去】 “失去生命的尸体还能够继续行动……这个其实很容易理解。”玛门给车上的四人解释道,“在盗取灯光的时候,就是从残喘集合身上偷走信仰,钟楼的灯光承载了残喘集合很长一段时间的信仰,而现在这一份信仰被盗取了,意思就是残喘集合这些年来贡献信仰这个基本失去了,那么时间就需要弥补上这被盗取的部分,所以在那些被抹除的时间完全还回来之前,残喘集合的人……严格来说是残喘集合的信徒,是死不了的,想死也死不了……这么解释你们能够明白吗?在一般情况下时间空间不可分割,空间没有变化,时间失去一部分,那么那失去的一部分就必须弥补上,于是就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你这么说我就能听懂了。” “神使需要信仰的……你们的神不需要,你们所信仰的神并不依靠信仰存在,祂更需要的是被相信而存在,你们相信神就在你们的身边,所以神既然就存在,有个地方有句话叫什么……我思故我在,你可以带入这句话,神明终究是因为有人信仰而存在的,想一下……神明之所以是神明,正是因为有人相信祂是神,愿意成为虔诚的信徒,献上信仰。” “我们的神明确实是存在的,祂就在我们的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见过祂,只是我们不能分辨出神,我们无法意识到神的存在,不论什么时候都意识不到,这就是神明的规则,祂只会在我们的身旁庇护我们。”德尔塔说着,他接着车的倒后镜看着车后座的那些人,车的速度依旧缓慢,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车到达外界之前解决掉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什么混进来了,那么混进来的人的目的是什么?是正神的信徒还是邪教徒的信徒?他不知道,他想知道…… 玛门踩着油门的脚稍微用了点力,车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玛门的开车技术很好,即便车的速度已经过了一百,但车身依旧很稳,这可不是车的质量好,毕竟小车已经用了这么多年了,按照外界的说法就是接近报废的车,当然,得亏是平日里他们几位保养的好,所以看起来也还不算太老旧。 “一会儿找个地方先买一些补给品。”玛门打了个方向盘,“加点油,然后买点吃的……你们还没有饿吧?” “当然没有。”阿尔法说道,“我刚给你们做的早饭,总不能说你们现在就饿了吧?” 坐在副驾驶位的阿斯蒙蒂斯没有说话,只是像认同一样点了点头,依塔似乎很拘束自己和阿尔法坐在一起这件事,悄悄往爱普希龙那一侧挪了挪位置。 他数了数现在的人数,阿斯蒙蒂斯,玛门,阿尔法,爱普希龙,依塔,还是五个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混进来了……有点不明白,丝毫没有头绪,他看着玛门开着车,叹了口气,再看向手臂,那些文字已经擦干净了,这样子就可以避免被别人看见…… 他也很想直接开口询问,但这样反而会让那些混进来了的东西警觉。 “玛门,车速稍微慢一些。”他说道,先让车慢一些,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思考现在的状况,毕竟,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还不知道,他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比刚才亮了一些了。 “行。”身旁的玛门应了一声,车速便慢了些许。 “为什么要慢?”坐在他身后的西格玛问道,“快点离开不是更好吗?” “有点疑惑的地方。”他回答道。 “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可以说出来,我们都能够帮你……不过这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决定。”坐在西格玛身旁的爱普希龙说着,靠窗的依塔也嗯了一声。 他顿时感觉心里有些温暖,毕竟,在这种时候有人相信自己还是很不错的。 “说起来,刚才你说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在小车又开了几分钟之后,玛门开口道:“你手上写的那些东西。” “应该是我昨晚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写的吧……”他挠了挠头,“也有可能是依塔的恶作剧?我记得上次依塔还把一个刻了鬼脸的南瓜放在我床头,里面还点了根蜡烛,搞得我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看了一下现在车内的位置,他自己,驾驶位的玛门,后座的西格玛,爱普希龙和依塔,五个人……等一下,他感觉有什么不对了,上一次计算的时候……我是不是没有计算到自己,我为什么会遗漏掉自己?也就是说上次在计算的时候实际上有六个人?哪六个……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背脊有点发冷,他死死地盯着车内,算上自己五个人,四男一女,对得上……那刚才实际上多出来的哪一个到底是谁……那就是混进来的那个人吗?!那为什么现在消失了?我为什么会遗漏掉自己?我在那个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吗?! “你看起来很不对劲……需要帮忙吗?”就在这时候,玛门带有善意地问道,也就是这一句话,让他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只见玛门依旧稳稳地开着车,视线若有若无地瞥了自己一眼,“其实我对你说的所谓混进来了的东西很好奇,假如这说的是事实,而不是什么恶作剧的话,那就代表你看见了什么,但是因为担心忘记掉而记了下来,我需要你回想一下你忘记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他实话实说,也相当于变相承认了玛门的话,“我们现在五个人,但是不久之前我们应该有六个人,那一个人应该就是多出来的,但是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当时到底是哪几个人在这里了……所以我希望大家记住……” 他一一看过车内的几个人:“玛门,西格玛,依塔,爱普希龙,阿尔法,你们五个人,四男一女,当发现变化的时候……等一下!” 他忽然发现自己又遗漏掉了自己,猛然踩下了油门,小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在他没有发觉的情况下,额角的冷汗已经流了下来,以至于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握紧了方向盘,深吸一口气,呼出……好,很好,冷静下来。 副驾驶位的阿斯蒙蒂斯……自己正后方的阿尔法,阿斯蒙蒂斯身后的依塔,还有坐在依塔和阿尔法正中间的爱普希龙……一、二、三、四,再算上自己,五个,对……五个……又少了一个,刚才那一刻车里面应该有六个人,但是现在只剩五个,为什么?在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混进来的东西就察觉到了?那我该怎么办? 小车的急刹车让众人都明白了一定发生了什么,顿时,他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阿尔法先开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不要回答,先不要回答,说不定他们被代替了,该死……动一下脑袋…… 他深吸一口气,呼……呼……西格玛,阿尔法,依塔,爱普希龙,还有……德尔塔……五个人,自己的面前站着五个人,四男一……女。 他的面前站着五个人。 那我呢? 他忽然茫然了,我是谁……他,我……如果现在这五个人就是一开始的五个人,那我又是谁?我的名字是什么?我长什么样子?为什么只有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到底是…… ——我们的神明确实是存在的,祂就在我们的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见过祂,只是我们不能分辨出神,我们无法意识到神的存在,不论什么时候都意识不到,这就是神明的规则,祂只会在我们的身旁庇护我们。 难道我是……我就是那所谓的在他们身旁的神明? “你怎么了?”玛门蹲下身,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身体不舒服?还是……” “不要碰我!”他喊道。 头好疼,在意识到不对的时候……现实和我的思维有冲突……冷静,我不是神明,我是……我是德尔塔,对,我是德尔塔……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玛门,玛门身后的阿斯蒙蒂斯,阿尔法……爱普希龙,算上自己五个人……五个人,对,混进来的东西又跑了…… “抱歉”……他对着玛门说道,“我有点应激了……你们意识不到……”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德尔塔对着他说道。 德尔塔总是这么会安慰人……我……我…… 他把手覆盖上自己的脸,什么也没有摸到,他的脸是一块平滑的表层,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没有耳朵,但是他能够看见,能够说话,能够倾听,能够嗅到泥土的芬芳,他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我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他看见玛门把手伸进了他的胸膛——是的,伸进胸膛,就像是穿过一层朦胧的东西,然后抓住了什么,抽出,顿时,玛门的手中多出了什么…… 那是一小团灯光。 “看见没,我的办法还是很有效的吧?”玛门对着阿斯蒙蒂斯笑道,“伪装成一个天使是可行的,诺,看,虽然不多,但这也是一个分量的信仰,不要白不要。”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柒 子弹与花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时间错乱】 【第二乐章·莎蔓】 子弹在呼啸之后短暂地停留,然后调转了个头,朝着来时的方向飞了回去,它仍带有温度的金属外壳扭曲了空气,子弹在发射的时候,枪膛的温度可以达到两三千度,六十毫秒之内就能够完成的发射让这短暂的温度爆发显得微不足道。 当子弹回到平川泷介的腰间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温度已经几乎散去了,一声清脆的叮咛,子弹落入弹匣之内,失去生息。 被子弹穿过头颅的演奏者的身躯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子弹的温度散去了,但那位演奏者的温度还有残留,至少现在还有,要等时间流逝到某个节点的时候,温度才会散去,在尸体慢慢冷却的这一段时间,就当做是亡魂和世界的告别…… 然而,这位演奏者却没有这么好运,毕竟这幅身躯是被乐曲塑造出来的身躯,真正的演奏者早已经和乐器融为了一体,因此,当演奏者确实是死去之后,那身躯也就化为了破碎的乐器,零件散落开来,再也拼不回去,哦,还有一颗眼睛,在地上咕噜噜地转动着,被一个肉块砸得粉碎。 随后,那乐曲声接着演奏,平川泷介的眼里失去了那位演奏者的身影,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那些舞台,还有乐器,仿佛都不曾存在过,但哪怕是短暂的一眼,也足够了,平川泷介看见了,看见了那在舞台中间挥舞着刀的高坂纽乃,那副面容他不会忘记…… 看,这就是你的那位救命恩人……的同伴,长得不错啊,看起来还是挺帅的,只可惜没什么表情,那种人如果会心一笑应该会很吸引人吧,啊,那把刀上面用很强烈的味道……扭曲空间,扭曲时间,把时间打乱然后重新排序,嗯……看来你之前所见到的奇怪东西就是因为他的那把刀,啊,好浓郁的味道,这里至少同时存在四位神明的污染,其中一个应该就是下照命了,厉害啊,已经能够扭曲现实的存在了,如果让这个仪式完成,下照命成为正神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我不管那个叫下照命的结果是怎么样,现在我应该怎么做?”平川泷介问道,“我看见的景色都是虚假吗?” 严格来说不是虚假的,只是实际上的物质呈现在你眼中的并不是它原本的模样,相当于在材质上换了个贴图,比如那些肉块,那本来应该是楼房之类的东西,毕竟仪式的舞台肯定不会干净到哪里去,演奏者们应该也被下照命的污染扭曲成了别的东西,那么为了让舞台显得华贵一点,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所有看见的景色倒转一下,你尝试一下反过来,那应该就是世界本来的模样,比如,肉块是建筑物,而你所看见的舞台,便是肉块之类的?八九不离十,差不了多少。 “所以现在还得让我自己分辨?” 拜托,你当我是无敌的啊,刚才帮你的那个仪式已经是极限了,你的身体又不属于我,不对,我们两个本来就是一体,只是身体的控制权是属于你自己的,那个仪式的效果也很简单,激发出子弹中属于界明刀的部分,让它们能够以你为锚点,通俗点就是子弹飞出去以后还能够飞回到你身边,很简单的小技巧,代价就是一点点智慧生命的血,还有一些祷告词,刚才给你演示了一遍你也该学会了。 “知道。” 平川泷介仔细聆听着声音,他的脚步轻巧地踩在地面上,明明踩着的是血与肉,但没有任何粘稠的感觉,脚上传来的触觉感觉就像是普通的石转璐,还带有不少的细碎石子,赤脚在这里走路的话应该要担心脚被那些小碎石划破吧。 “啪嗒。” 他听见了一道清脆的断裂声,就像是什么东西踩碎了地上的树枝,很小的一声,在他的耳中却是无比清晰,脑中的污浊让他的五感比以往敏捷了不少,但是,五感的敏捷并不代表身体能够跟得上,劲风吹拂在他的脸上,那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胸膛,右胸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让惨叫声被吞下,然后,后背砸在地上。 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咳了两声,还好,没有出血,但胸口的疼痛感是真实的,他握紧火铳,然后扣动扳机—— 子弹从枪口飞出,朝着方才那股力量袭来的地方飞去。 一位演奏者在空无一物的前方跌落出来,看来,刚才被乐曲掩盖住的便是他的身形,这位演奏者手中拿着一根双簧管,黑色带点银色的单簧管上还沾了点点殷红,那是演奏者的血,红色的血,掺杂着黑色的污浊物,他的左肩上有一个小血洞,贯穿了整个左肩,这就是方才飞出的子弹造成的伤痕,而现在,那一枚子弹正沿着轨迹飞回,将要回到平川泷介的口袋之中。 然而,这枚子弹忽然消失了,就在这返程的途中消失不见。 被乐曲扭曲了,或者被时间盖住了,平川泷介没有细想,在扣动扳机的时候便赶忙爬了起身,朝着那个演奏者再次扣动了一次扳机,这一次,他瞄准了那位演奏者的头部,子弹也确实朝着演奏者的头部飞了过去,只是,在子弹打入那位演奏者头部之后,那演奏者依旧在动,他抓着那根单簧管,在口中吹了一个音符。 又是那种感觉,胸膛被狠狠地锤了一下,这一次,平川泷介没有压抑住那份疼痛,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惨叫声也发了出来—— 喂喂喂,躲起来啊,虽然你手上有一把枪没错,虽然你脑子里有污染没错,但你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啊,你哪里来的胆子和人家正面打!你应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拥有火铳的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偷偷出手!啧……肋骨断了吗?我看看,还好,没断,现在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有,打头没有用,你的子弹卡在人家头盖骨里面了,少了一枚子弹,小心点……左边左边左边左边! 脑子里的声音飞速说着,但还是稍微慢了点,以至于在喊出左边两个字的时候,那位演奏者新的音符已经沿着地面冲了过来。 “砰——!” 一枚子弹呼啸而出,它的目标不是演奏者,或者说,在离开枪膛的那一刻,这枚子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开枪时火药的爆炸声,火药燃烧使枪膛空气膨胀后突然释放的声音。以及子弹发射后的音爆,这三种声音叠加起来超过一百三十分贝,足以盖过那单簧管的声响,因此,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演奏者的音符就消散了。 子弹没有继续飞行,而是打了个转回到了平川泷介的口袋之中,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位演奏者,眼中满是狰狞的目光——对方很显然从一开始就想要动手处理掉自己,那么自己也不需要任何的手下留情! 只是,那位演奏者头上卡住的子弹壳显得多么滑稽,仿佛一个笑容一样嘲弄着平川泷介,毕竟,这枚子弹完全没有给演奏者造成任何不适,但他却因此付出了一枚子弹,那枚子弹时不时抽动一下,或许是想要回到平川泷介的口袋之中,只可惜,纹丝不动。 “以我和我的名义,以我和我的血,向我所信仰的我提出我的要求,予我我所需要的事物,我对我付出属于我的代价:智慧生物的血、属于神的污染、一段不虔诚的祷告,以及属于我的言语。” 平川泷介飞速说完这一段话,然后扣动了扳机:“请剥夺他的生命。” 生命是一种很难界定的东西,怎么样才能够算是生命呢?活着?活在哪里?活在别人心中算是拥有生命吗?活在地狱算是拥有生命吗?至少,平川泷介扣动的这一枚子弹,对于这枚子弹来说,目标的生命便是现在的活着。 于是,那枚子弹穿过了单簧管,把单簧管的心脏搅成一团,再穿透而过,与此同时,强烈的疲惫感席卷了平川泷介的左手,以至于他想要抬起左手都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这种疲惫感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使自己的疲惫散去一些。 “这就是代价吗……” 不止,疲惫感只是一部分,如果你再这种举行几次仪式,你的血液就会流干,你就会被神明所注视,所以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如果不是最初的那一次是我帮你承受了代价,现在你的双手就应该抬不起来了,到了那个时候,你就可以想想自己想要什么颜色的墓碑,不过也只是想想,在这里死了没有人会帮你立碑,顺便一提我喜欢黄色。 “我知道。”平川泷介说着,走到那位演奏者的尸体旁,拾起破碎的单簧管,打量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随手便丢掉了,但子弹还是重要的,他蹲下身,把刚开始卡住的那枚子弹从演奏者的头颅上摘下,擦了擦上面的血迹,然后放入到口袋之中。 现在,他可以好好看看舞台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捌 谬论神使 【樱岛·夜都】 【稻荷区·公路】 【黑幕事件·第三天】 “前面到底在做什么……” 望月痛很是烦躁地按这车喇叭,但是前面的车依旧是一动不动,黑色的夜空下,属于车辆的红色灯光让所有人都觉得有一种急躁感,红色,红色,眼中能够看见的全是红色,哪怕是橘色或者白色的灯光都不如那一份红色亮眼,在公路上,车与车的红色互相渲染,最后,只留下人们眼中所看见的那最后一抹。 红色一直都是暴力与血的代名词,不论是书本,还是电影,还是漫画或者图片,都喜欢用红色来渲染暴力,毕竟红色本来就是暴躁的,人的体内的血就是红色的,看到红色自然就要联想到这些,正如看见蓝色就要想到天空和大海,这便是人的联想,通过某个简单颜色或者事物,就能够联想到许多。 现在已经在原地停留了五分钟了,车却依旧没有移动,堵车了,开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堵上了,望月痛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也是在路上,也是堵车,也是这样,不过那个时候没有这红色的灯光,令人烦躁的红色灯光。 望月痛不怎么喜欢红色,就如同她唯一能够记得的儿时,那白色的天花板上绽放的红色花束,花是什么品种的早已经记不清了,甚至都不能够确定是不是花,红色的东西,在白色之中很是惹眼,这也是她唯一能够记得的东西,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她也曾想过能够回忆起更多的东西,只可惜不论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更多的东西。 二阶堂奈坐在副驾驶位上,手指间夹着一根烟,音速坐在后排,在经过短暂的商量之后,她们决定先去寻找那记忆的错误,按照拉普拉斯的说法,白海已经出现了污染,而且还是不小的污染,樱岛已经不安全了,而音速也决定,回九州,至少回到镜湖,回到那家小店,起码在那里,早晨是有太阳的。 望月痛和二阶堂奈表示支持音速的决定,同时,她们也表示了对九州的好奇,如果樱岛依旧是这样下去,去九州就是必须的了,不论是望月痛还是二阶堂奈都不喜欢这么长的夜晚,神明想要找到的太阳的替代品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这种未知的感觉更让她们感到不安。 “有审查,在前面,三个神使,不要离开……他们在注意这边,那个手势……不用跪拜的意思,他们在防备有谁离开,在找东西吧……对,是在找东西,我看见他们询问那些车主了。”视力比较好的音速眯着眼看着前方,“刀收起来。” 音速说的自然是拉普拉斯的那把刀,界明·御津子·打刀,此时那把刀被望月痛放置在了车的后尾箱,用从子规那里顺来的盒子装着,外面还堆了不少东西,望月痛为的就是防止像上次一样遇到神使,不过,上次没有出什么问题,这次应该也不会出多少事……但愿如此。 听见音速的话,望月痛便把记得的那把刀收了起来,也不难,往车底下一塞就可以,一点都不难,不论是望月心·无界还是二阶堂·薄刃都已经是被重铸之后的名字,用那些神使的通俗手段都是无法查出什么问题的,最简单的解释就说,这是对神的信仰所以神明许下了恩赐,这样子哪怕是神使也不好说什么吧。 “动了,查看完一辆车放一辆。”音速看着远方,“但是不清楚在问什么,一个人负责问,还有两个人在守着,等一下,有事情。” 话音未落,只见某一辆车之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开车门冲了出来,严格来说也不算冲,只是有点急促,他走到那几位神使面前,半跪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中一位神使摇了摇头,应该是拒绝了男人的话语,他还挥了挥手,示意那个男人回到车上。 男人沉默着走了回去,脚步踉跄了两下,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关上车门。 “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吗?”二阶堂奈问道。 “听不见,看也看不出来,背对着我们呢。” “算了,用不了多久。” 就在说话的时候,那辆车动了,轰鸣声响起,男人一脚油门踩了下去,轿车很是粗暴地顶开了前面的车辆,朝着前方冲去,一时间,红色的灯光更加强烈了,不再是静止的灯光,而是晃动的灯光,望月痛皱了皱眉,稍微眯起了一些眼,车上的三人沉默着,她们都想知道那个男人的结局。 不过后果大家都心知肚明,神使抽出腰间的刀,指着那辆小车。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停下,然后等待警卫厅的处理。”这一次,她们听见了神使的声音,很清晰,仿佛就是在耳畔响起的,“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检查,这是确保人们的安全,如果你执意要突破这里,那么我们只能够把你就地处理。” 车里面的男人却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小车的速度没有半点减弱。 然后就是很简单的后续,神使抽出刀,朝着小车挥下,一切归于平静,只有被平滑切开的小车和落到地上的内脏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望月痛听见附近几辆车之中传来了微弱的惊呼声,但迫于神使在场,没有人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人们只是看着那辆车,还有那具尸体,他们不会害怕,对于神使,人们只有尊敬,毕竟那是神的代行者,他们所做的都代表着神的旨意。 红色的灯依旧在闪烁,在望月痛的眼中不断闪烁着,红色的花绽放开来,绽放在洁白的纸张之上,地上的血和画的颜色多么相似,在地上流淌着,正如花的枝蔓,玫瑰?或许吧,也有可能是蔷薇或者月季,亦或者石蒜?总之就是那种红色的花,望月痛记忆之中唯一记得的红色的话。 三人沉默地坐在车里,看着神使踱步到下一辆车前,还没等神使敲窗,那辆车的窗户便降下了,随后便是不知道内容的询问,神使点点头,挥了挥手,这辆车便启动,小心翼翼地绕开之前那个男人的残骸,还有那已经报废的车,随后一踩油门,像是逃离一样沿着公路远去,是啊,逃离,不论是谁都不想呆在这里,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尸体。 “砰砰砰。” 没有多久,那位神使便来到了三人的车前,敲了敲窗。 “例行检查,以神的名义,你们的信仰是什么?”神使言简意赅,只是面具之后的眼睛看着很是谨慎,宛若一头饥饿的狼,正在寻找这自己的猎物。 “薄命神。”二阶堂奈说道。 “无界命。”望月痛说道。 “……御津神。”音速说道。 御津神——也就是拉普拉斯,音速报出御津神的名字也是有过考量的,毕竟严格来说,她现在最熟悉的神明自然就是御津神,在拉普拉斯的权能下,她完全可以让自己做出的姿势成为标准的御津神祷告姿势,说出的话也是标准的御津神祷告词,哪怕她完全不知道,拉普拉斯的权能也就帮助她掩盖住自己没有信仰的事实。 “很古老的神明,现在已经不常见了。”那位神使说道,“有没有考虑过更换一次信仰?比如信奉信徒比较多的神明?” “您在开玩笑吧?”望月痛说道,“怎么可能更换信仰?这是对神的不虔诚……是最大的罪行。” “今时不同往日。”神使说道,“神需要信仰,神是不会介意信徒的过往的,只要能够虔诚地信奉,就能够得到神的注视,刚才那个人便是一个不虔诚的信徒,因此我们送他去往了神的身边,希望神能够给予他恩惠。” 有什么不对劲。 望月痛看着神使的眼睛,那冰冷的双眸没有半点情绪的流动,仿佛在她们车旁边的不是什么神使,而是一台冰冷的机器。 “抱歉,我对我的神是虔诚的。”望月痛回答道。 “好的,那么我们来谈论下一件事情。”神使接着说道,“你愿意为了你的神明贡献出你的信仰吗?” “愿意。” “好的,你们可以走了。”神使点了点头,绕过她们的这一辆车,朝着后面走去。 望月痛放下手刹,踩下油门,在被堵了十几分钟之后,这辆小车终于能够继续行驶,前方便是那两位沉默的神使,一高一矮,面具之后的眼睛也是毫无感情,就像是冰冷的机器。 前面的道路一片漆黑,看不见尽头,只有时不时出现的一盏路灯还在告诉着她们,小车仍在行驶,经过那两位神使的时候,两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们的这一辆车,一直盯着,一直盯着……看的车上的三人不免的有点心慌…… 就在这时,二阶堂奈猛然抽出了衣袋之中的手术刀,径直扔了出去,手术刀在空中飞舞着,朝着那两个神使飞了过去,手术刀劈开了面具,但是面具之下的并不是人的脸庞,而是一团黑色的污浊物!只有两颗眼睛的黑色污浊物! 不用更多的话语,音速和望月痛也抽出了刀—— 这不是神使!这是假扮成神使的邪教徒!。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零玖 醉梦 【樱岛·夜都】 【稻荷区·公路】 【黑幕事件·第三天】 红色的灯光就是野兽张开的嘴,是舌头,是口腔,是沾染血的牙,是被污染的月亮,是一杯一百二十毫升的鸡尾酒,加入伏特加,番茄汁,柠檬片,芹菜根,最后,少量的盐,就这一杯名为血腥玛丽的鸡尾酒,也被称为喝不醉的番茄汁。 一位神使在黑色的白天下散步,或许是三位,那三位神使用一整夜褪去了一日的劳累,他们或许没有戴面具,甚至腰牌也没有带上,只是腰间挂着界明刀,试作型的界明刀,然后在路上散着步,平和,宁静,这个时候的路上时不时会开过一辆车,白色或者黄色的灯光打在地上,倒也显得温馨。 然后一辆车停在了他们的身旁,男人摇下车窗,微笑着朝着三人询问去往某一个地方应该怎么走,毕竟是在黑幕现象的期间,总会有人趁着休息去往以前没有去过的地方放松一下,夜都毕竟是一个大城市,不少地方都算挺有名的,比如那有点荒凉的稻荷神社——这就挺有意思的,稻荷神社怎么说也是夜都正中心,也很有名气,但就是没有什么人去,这两天应该会有几个外地人过去,但对于稻荷神社来说也没有多少久远的增长。 三位神使……不,这个时候应该只是普通人,在褪去神使这一层外衣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无非就是上班或者下班的时候一起走,也算有个伴,碰巧遇上了问路的人,出于善意他们自然也会回答,于是,善良的人没有看见那些从自己身后接近的人……等到意识到身旁有人的时候,后脑勺传来的剧痛感已经让他们失去了意识,估计,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他们想的应该是,为什么会有人袭击神使……不,稍微退两步,为什么会有人袭击人! 可惜他们已经无法思考了,精准无误地锤打在后脑勺,颅内出血都只是小问题,在重击之后他们的后脑勺径直凹陷进去一小部分,在攻击落下的同时他们的生命也就结束了,袭击者们俯下身,他们的身体缓缓溶解,化为黑色的污浊物,沿着神使们的面庞涌入,口腔,耳洞,鼻孔,但凡是能够连通到体内的地方都是可以侵占的位置。 然后,在简单的适应之后,这些外来者获得了一具崭新的身体,很显然,这次是中了头奖,他们在翻找身体所有物的时候,找到了属于神使的腰牌,既然看见了腰牌,那么腰间的刀也能够理解了,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果然是界明刀,倒也是庆幸,还好是试作型的界明刀,如果是那种拥有名字的界明刀,估计在他们袭击之前就已经被发现然后处理了吧。 于是,在获得了三位神使的身份之后,自然要妥善使用。 “我们的神明不是说要找一个什么人吗?还说要找什么信仰……干脆就用这个身份来找吧?我听说外界的人对神使很尊敬的,这种情况不就正好吗?”其中一位说道,“你说是吧白兰地,一会儿我去拦车,哪怕找不到神所需要的东西也能够看看有没有自己人,白兰地,你和龙舌兰一起在旁边守着,如果有人逃跑那就肯定有问题!现在我们是神使我们说了算,我试试这个刀,哇,真的好令人讨厌啊……” 利口酒说罢,忍着强烈的厌恶感抽出了那把界明刀,朝着一旁挥动了一下,果不其然,虽然刀带给自己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好收,但刀的效果还是强大的,一道裂痕沿着路边一直砍到一旁的树木上,那颗树木微微抖动了一下,然后拦腰折断,落到公路之外。 “喂喂喂,看起来效果不错啊,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恶心了,这就是朗姆他们说的厌恶感吗?神使就是依靠这种东西来区分我们的?” “差不多,我们的神和所谓的正神不对付,我们自然也对正神的走狗没有什么好感,要不是那些正神给了他们的走狗这样的刀刃,我们又怎么会被迫停留在那该死的盆地之中?”白兰地把界明刀扔到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强烈的厌恶感与恶心充斥着他的身躯,但他却由衷地感到痛快。 “可是……袭击神使是很严重的事情啊……”龙舌兰有点唯唯诺诺的,她捧着那一把界明刀,也不知道该放好还是学着白兰地那样扔到地上踩上两脚。 “我们已经这么干了!”白兰地朝着龙舌兰的脚边吐了一口口水,吓得那二十出头的女孩一个激灵,“要这么说起来,这可是利口酒你干的好事,对,就是你,不是你说这是三个普通人吗?你管这叫普通人?三个神使你说是普通人?” “我鬼知道这帮神使连个腰牌都没有带上!”利口酒反驳道,“他们就挂着刀!有用吗?谁知道他们是神使?腰牌面具一个都没有,就连那些黑白的衣服都没穿上!你说这和神使有什么关系!刀吗?我现在去一趟天守,十个人里面五个身上带着刀!” “我不管你天守还是夜都,看见有刀的时候就不应该上!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现在好了,等夜都的神使们发现,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妈的……少废话。” 利口酒再次挥出那把刀,把白兰地的面皮削了下来,不过,在那张脸之后的,并不是肌肉纤维或者骨骼之类的东西,而是一团黑色的污浊物,这便是白兰地,他们不能够称为人,他们本身就是一团黑色的污浊物,外面这一层可以说是皮囊,也可以说是他们成为人的躯壳,就像是玩偶之中的棉花,亦或者木偶之上的绳索,褪去这一层皮囊,他们就只是地上的一滩污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便是他们,另一个词语来称呼他们的话,那就是和醉梦集合。 “这是能找到的最好的衣服了。”利口酒从地上拾起白兰地的两颗眼球,凑到嘴边吹了一下上面的灰尘,随后递给了白兰地,“原先的衣服已经很老了,支撑我们到这里就是极限,如果再拖下去,我们就会回到那副模样。” “我知道,只是我很不喜欢神使这身衣服。”白兰地把自己的眼球放到自己脸上那黑色的蠕动污浊上,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再从口袋里面把属于神使的面具拿出来,盖在脸上,只露出那两个眼睛,“你要在这里拦车?” “难不成你想要回去?我们才刚跑出来,你又不是没看见残喘集合那堆尸体,留在那里和等死有什么两样,还不如找神所需要的东西,你看,有车来了!” 于是,另外两人也戴上了面具,挂上腰牌,在偷取了神使的肉体之后,他们偷取了神使的身份,他们拿着界明刀,站在公路之上,只要站在那里便足够了,他们探寻着经过的人们是否有邪神的信仰,或者说,是否和神所需要的东西相关,他们在逃避,逃避那些尸体,逃避黄昏钟楼的那些东西,他们自然也知道……醉梦集合都是这样的,他们已经脱离了人的形态,只是一滩黑色的污浊,他们偷取人的皮囊,但他们不能成为那些人,他们没有皮囊的过往,不知道皮囊的性格,不知道人际关系,他们无法作为皮囊的原主人生活,因此,他们只能在黄昏钟楼那里苟延残喘。 樱岛每年有数千数万人失踪,相比起来,醉梦集合这点人几乎可以说没有,因此,躲在黄昏钟楼的醉梦集合并不会太担心因为更换衣服而被抓到……反正,一个普通人的失踪掀不起什么波浪,但这次不同,这次他们偷来的衣服是神使,哪怕是身处底层的他们也知道,神使的地位,还有权利,如果神使失踪了,必然会出现更多的神使来找他们的麻烦。 “算了,就这样吧。”白兰地看了一眼龙舌兰,“别傻站着,跟上来。” 于是,三个虚假的神使借着虚假的皮囊,在漆黑的公路上拦下车辆,他们询问着有没有人身上拥有足够的信仰,又探寻着有没有神所需要的东西。 直到那三个女性出现。 利口酒上前询问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不对的地方,这辆车之中传来的令人厌恶的感觉很强烈,这种厌恶感就像是腰间的刀带给自己的……这辆车上有界明刀,或者和神使有关的东西,利口酒当即就明白了,他不动声色,摆了摆手,让这三人离开,但隐约地又给龙舌兰和白兰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盯住这一辆车。 如果说袭击了三位神使的时候他们还有些忌惮,那么现在,这点担忧也不复存在了。 然后,那辆车之中飞出了几把手术刀,把白兰地的面具劈得粉碎。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 劝告 【樱岛·夜都】 【稻荷区·公路】 【黑幕事件·第三天】 如果某一天,你发现自己往日里的常识出现了偏差,比如苹果是辣的,比如水是有毒的,比如天空是红色的,比如尸体是活着的,总之,当这种偏差出现的时候,人就会开始怀疑,思索,怀疑是一种充满主观的东西,倒不如说,一切涉及到人自身思维的事情都是主观的,哪怕是由不断的实验得到的真理,也是主观的人们说出来的答案。 唯心主义,哲学的两大基本派别之一,主张理念是世界的第一性质,物质是世界第二性质,当然,也可以说,“理念论”比“唯心主义”这个说法更为准确。 现在,夜都的人们,具体一点,夜都,稻荷区公路,再具体一些,现在,就在这里的人们,已经可以开始怀疑了,毕竟,此时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和常识不同的东西——他们敬畏的神使被人摘下了面具,面具之下的,是黑色的污浊物和两颗颜色的眼睛,如果说对神使是敬畏,那么此时对这根本不知道算不算人类的东西,人们只留下了恐惧。 人总是会害怕未知的,这黑色的污浊物是什么?为什么它还在蠕动?为什么神使的面具之下会是这样?另外两个神使也是这样吗?劈开那个面具的是什么东西?诸如此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最后汇总在一起,化为一个简单的问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毕竟车辆停留在那里,神使正在挨个儿询问,这种事情不常见,但也不罕见,就如同警卫厅也偶尔会在路上抽查有没有酒后驾车的人,神使当然也时不时会出现,那些渎神者,那些邪教徒,便是神使的目标,当神使带着面具和腰牌出现的时候,就代表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或者人出现了,虽说有的神使也可能不会戴面具,但腰牌和界明刀一定是神使最惹眼的特征。 而现在,一位神使的面具被摘下,面具之后的是人不应该拥有的东西。 在这件事刚发生的时候,人们还是拥有一些侥幸的,比如说这个神使比较特殊,因此戴着面具遮住他的脸,这位神使依旧是神使,就是难看了一些……毕竟,要承认一个神使是怪物,或许还是接受神使长得丑了点亦或者另有隐情更容易让人接受。 那劈开面具的手术刀只是开始,就像是点燃炸药的那一根火柴,火苗沿着引线燃烧着,把由红色聚集起来的炸药一口气烧了个干净! 望月痛在二阶堂奈动手的时候也动了,她一把拉开车门,望月心·无界已经被她抽出刀鞘,跨越她与那虚假的神使之间的距离,在她一脚踏出车门的时候,手中的刀已经捅入了白兰地的胸膛,中间的距离已经不重要了,在界明刀的效果之下,一百米和一米没有什么区别。 但……手感不对,在刀插进白兰地的胸膛的时候望月痛就发现手感不对了,刀仿佛没有捅入肉体,更像是捅进了一滩泥水之中,泥泞,浑浊,没有什么阻力,也正如她所感受的那样,被捅开的身躯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只有一汩黑色的污浊物缓缓溢出。 而在望月痛动手的时候,白兰地也动了,他的速度没有望月痛快,毕竟他并不熟练用刀,而且这把试作型界明刀实在是令他感到恶心,厌恶,因此抽出刀的时候他总会有下意识的停顿,就是这一个短暂的停顿,让望月痛的速度比他快上了几分。 望月痛没有收刀,而是一脚踹在了白兰地的胸膛,借势把刀抽了出来,一刀碰开白兰地手中的界明刀,手肘借势砸在了白兰地那污浊脸的两颗眼珠子上,伴随着白兰地的一声惨叫,望月痛把刀横着捅入了白兰地的脖颈,一搅,白兰地的头便和身体分了开来。 这一整套动作都是这么行云流水,仿佛望月痛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在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并不是结束,在白兰地的身躯倒在地上之后,她又一刀插进了那具身体的左胸,同时,一脚踢开了那还在半空中落下的头颅。 与此同时,动身的还有二阶堂奈和音速。 那几把手术刀在劈开面具之后并没有停留,而是紧接着朝着不远处的利口酒飞去,相比起白兰地,利口酒的反应显然就快了不少,他抽出腰间的刀,用一个十分标准的起手式架在身前,几个简单摆动弹开手术刀,正当利口酒露出冷笑将要说话的时候,一把鹤翅刀插入了他的胸膛,随之而来的第二把鹤翅刀斩在了他的大腿处。 鹤翅刀并不如界明刀那样锋利,因此在砍到骨骼的时候还是顿住了,但不要紧,音速抓着那把鹤翅刀,一扯,就像是锯木头一样把刀狠狠抽出!与此同时,几道寒芒闪过,利口酒身上的皮肤翻起,露出了下面黑色的污浊物,那是属于那几把手术刀的光芒,二阶堂奈站在小轿车的旁边,手指翻动着,那几把手术刀就像是指尖的玩具一样舞动,灵巧地像是湖水之中的鱼儿。 红色的灯光在远处闪烁着。 音速抓住插在利口酒胸口的鹤翅刀,拔出,这两把鹤翅刀可以说是她最熟悉的武器,在镜湖的时候,这两把鹤翅刀就就是她用来防身的东西,出去鹤翅刀,第二熟悉的就是火铳,毕竟,镜湖水城那个地方,所谓的社团可不少。 利口酒倒在了地上,但是他没有死,不止是他,白兰地也还活着,虽然头和身体分开了,但他确实或者,就是看起来不怎么样,不远处的人们坐在车里,大气也不敢喘,靠的比较近的人看着那地上的污浊物,脑子里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神使……那是神使吗?神使是那种东西吗?为什么神使流出的不是血,而是这种令人恶心的东西?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明明没有恶意……”利口酒见状况对自己几人而言并不乐观,赶忙开口喊道,“你们这是在袭击神使!你们几个……居民编号报上来!你们这是重罪!是要被就地处理的!” “还对我们没有恶意,你都已经准备动手了还没有恶意,我们又不是瞎子,而且……你们也认出了我们身上带着的东西了,真当我们没见过神使是吧。”一旁的望月痛往利口酒的脸上补了一刀,只可惜流出来的依旧是那种黑色的污浊物,“你们这种明显是被污染的人,信奉邪神,我应该称呼你们是邪教徒是吧?叫什么名字?装成神使还在这里大摇大摆,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邪教徒,真的。” 望月痛这话倒是没有说错,之前在子规那里她见到的邪教徒可是在逃跑的,在樱岛,信奉邪神的人就如同下水道里面的老鼠,在名为神使的猫咪的追捕下躲藏着,谁能够想到现在老鼠披上了猫的皮囊,开始在人的面前装作能够捕鼠的模样? “……放……放开他们!” 这时候,龙舌兰开口了。 这位女孩依旧是那畏畏缩缩的模样,现在也是,但是,此时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把火铳,看起来很粗制滥造的火铳,枪管的部分甚至还缠上了两圈绷带,她握着那把火铳,又如同手无寸铁般发抖,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断断续续的。 “叮——!” 匕首从侧边击打在了龙舌兰的手背上,少女一个吃痛,火铳顿时掉了下来,下一瞬,这把火铳就到了望月痛的手中,而望月痛也没有废话,一把就把火铳枪管塞进了龙舌兰的口中,口中突然被挤压进来的硬物让龙舌兰猛然呛了一口,但咳不出来,铁锈的味道夹杂着污渍的味道在她的口中绽放开来,让这位少女有了一种强烈的反胃感,这种反胃感甚至比界明刀带给她的厌恶感还要强烈。 “托你们三位的福,现在我们必须得离开了,你说我该怎么报答你?”望月痛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愤怒,“让你的头上开出一朵花怎么样?红色的花,我很不喜欢红色,但你们拦下车的这个举动让我在这里至少看了十几分钟的红色灯光!现在我很想让你也感受一下满眼都是红色是什么感觉,你不介意吧?” 太久的和平让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久违的暴力手段让她终于有了一些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许久以前,拎着一把刀就能够去收取债务的时候,那些时候暴力可比友善的交谈管用多了,不论再怎么嚣张的人,当火铳抵着他们的下巴的时候,都能够心平气和下来,不仅自己心平气和,还会劝说别人一起心平气和,多好。 “痛姐,我不建议你这样子开枪。”音速在一旁说道,“这个女孩看起来正常多了,你是想直接打她的脑袋?” “嗯。” “不能这么打,我的意思是不要靠这么近,现实和电视是不一样的,你在电视之中看见的话,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窟窿眼,但如果是现实,啪,一枪下去整个脑袋会炸开来,脑浆子迸你一身,粘在你的衣服上,不容易洗掉而且味道会持续很久,我以前这么干过一次,后悔到现在,如果你要这么做,我建议先等我和奈走远一点再说。”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壹 恩泽之日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二乐章·莎蔓】 平川泷介正在回想,自己上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疼痛感是什么时候,是小时候运动时候不经意的摔伤,是那天和宫次郎三人乘车时候发生的车祸,还是说在明白自己的家已经破碎之后,亦或者是现在。 疼痛感这种东西,没有多少人会喜欢,毕竟疼痛实在是太难受了,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发抖,痉挛,喘不过气,意识模糊,整个人的思绪被疼痛感席卷过去,什么也不想,冷汗止不住地流出,大概就是这种,平川泷介不知道还能够怎么形容,毕竟,现在疼痛感已经让他不能够再思考,他咬着牙躲在了一团肉块之后,喘着气,他不敢张嘴,他担心自己若是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一口气憋在胸腔之中,手指扣在扳机的位置,闭上眼,子弹还剩下多少?有没有更换子弹的机会?耳边的乐曲声此时让他感觉无比刺耳,不断变化的景色也在告诉这个名为平川泷介的少年,他的视线已经被扭曲了。 少年,现在你听到的声音正在尝试改变你的思维,它们在为你构筑一个最适合你的观众席,这样子才能让你在不自觉之中沉浸在乐曲里面,下照命总是喜欢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办法帮你,你只能自己判断了,总之……别忘了你在做什么就好。 “说的倒是轻巧……”平川泷介撕开自己衬衫的一角,把左手上的伤绑了起来,他用力扯了一下,简单的止血效果,但疼痛感不会散去,“我到现在连他们几个人都找不到,子弹还用掉了四五枚……为什么那几枚丢失的子弹没有回来?” 其实那些子弹已经回来了,但你的视觉和你的触觉都在告诉你它们消失了,这就是那些乐曲干的好事,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严格说起来,你现在感受到的痛楚可能也是乐曲的功效,说不定现在的你正坐在一张长椅上酣睡,但你的认知告诉你你正在这躲避物后面藏着。 “那我该怎么区分这些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也不知道,少年,我所看见的和你看见的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涉及到很多哲学知识了,你该怎么确定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真实的?我记得之前我和普特南聊天的时候祂就说过,如果把一个信徒的大脑分离出来,用各种权能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这位信徒来说,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不仅如此,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这个脑还可以被输入或截取记忆,让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然后,在我们讨论的最后,普特南问我,如果用这种方法,能不能让一个信徒认为自己是神明?如果模拟出了他的权能,这算不算我们创造出了一个神?于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祂们这些所谓的神明,有没有可能也是这样子被创造出来的? “太荒唐了。”平川泷介聆听着乐曲,忽然把火铳朝着某一个地方开了一抢,子弹飞了过去,一声闷哼,一位演奏者带着他的小提琴栽倒了下来,只不过在这之前那位演奏者就已经死了,它的脖颈处有一道黑色的刀伤,胸膛也破开了一个大洞,这应该就是高坂纽乃他们做的吧……只是看不见……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荒唐的,啊,我这么说可能不大合适,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类的,现在所看见的也就没那么令人震惊了,不要问我真相是什么,凡有言必得知,哪怕我在你的脑袋之中告诉你,有些东西也会注意到你,如果没有人帮你掩盖着,你可保护不了自己,所以像现在这样先蒙在鼓里还好…… “小鬼,我们要去天忍穗别神社,如果顺路你可以上来,如果不顺路的话也没啥问题,打不了我们绕远一点。” 司机敲了敲车门,示意平川泷介赶紧做出决定。 而这时候,平川才回过神:“啊……我,我也要去天忍穗别神社。” “那就上车吧。”司机说着,“副驾驶位是空着的。” 其实到现在为止平川还是有点茫然,刚才他为什么会发呆来着?哦对,今天他的恩泽……恩泽考试没有考过,所以他感到难受,本来已经做好准备了,就连资料也几乎滚瓜烂熟,但成绩出来的那一刻他还是……没有过。 他并不知道自己选择去神社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但是……既然都已经上车了,那就这样吧,一会儿再回家,晚一点回去不要紧,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总会在自己悲伤的时候鼓励自己,这一次恩泽失败了,那就下次努力吧,或者上一个大学,找一个稳定的工作,这样也不错。 平川泷介也不是没有思考这几人是否会图谋不轨,不过想了想,在现在这个社会,干这种事需要极大的勇气,毕竟,违反法律,往严重点说就是亵渎神明,法律是神的约束,挑战法律的权威,相当于质疑神的公正,警卫厅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上门,如果严重一些,神使找上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小车从考场门口出发,驶上了道路。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平津,后面那位是宫次郎,和他的学生井上。”司机平津看着前方的路,对着坐到副驾驶位上的平川说道,“我们几个算是朋友,经常一起去神社那边,冒昧问一下……小鬼,你也是天忍穗耳尊的信徒吗?” “嗯,我叫平川泷介。”平川泷介说道,“谢谢你们送我一程。” 他觉得这个叫平津的人说话很有趣,即便他对自己的称呼是小鬼,但语气听起来也十分客气,或许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小鬼和先生、女士一样,只是一种普通的称呼,并不带有任何褒义或者贬义,只是一种亲近的叫法。 “刚才那个地方是今年的恩泽吧?”宫次郎问道,“你是今年的考生?” “嗯,不过没有通过。” “没关系,恩泽的通过率本来就低的离谱,能过的基本都没几个,说句不怕人笑的,我们三个也没有一个人通过。”宫次郎拍了拍平川泷介的肩膀,“你看我这个学生,他最离谱,就连天忍穗耳尊的名字都写错了,要不是我看着他长大,我甚至要以为他是别的神明派来的卧底。” “老师,这话可不能说啊!”井上赶忙说道,“我对神的信仰是纯正的!” “井上你别一惊一乍的,宫次郎就喜欢这么逗你,你要是信了就中了他的计了。”平津看着前方的路,“宫次郎先生你也是的,井上就是这么被你吓成这样的……” 平川泷介聆听着三人的对话,内心有了一种久违的平静感。 为什么是久违的平静?他也不清楚,现在就这样挺好的,舒服,他开始回忆,想想刚才,再久远一点,他闭上眼,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什么也没有摸到。 我怎么会觉得那里有东西呢……奇怪。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昨夜,盗取御津神社的窃贼在天守城东三街道被截获,窃贼的居民编号为,名为风平达也,男,三十六岁,独居,在两日前盗取【界明·御津子·打刀】后潜逃,在经过警卫厅的追查后,由神使出面逮捕,风平达也在被处理前剧烈反抗,带着被窃物品从天守城西十二街一路逃至东三街,最后被神使处理……】” 就在这时候,宫次郎忽然暴起,手中抓着一条领带,从后方绕过平津的脖颈,向后用力一拉!瞬时间,平津的脸涨红,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松开,改为抓向自己脖颈处那不断收紧的领导,他的喉咙被挤压,口中流出阵阵嘶吼。 “咳……咳咳……” 但是宫次郎仿佛听不见那阵嘶吼声,他手臂上的青筋暴起,用力拉着那条领带,用力向后拉,向后拉,仿佛那条领带关系着自己的生命! “平津!你真的想让我们去送死吗!”宫次郎怒吼着,“亵渎神明的罪,不止是你我能够担得起的!我和你不一样啊!我还有老婆!我还有孩子……” 失去了平津的控制,车辆失去方向,在人们的怒骂、急刹车的锐鸣和车喇叭声中前行,猛然向左,下一刻又冲向右边,井上咬了咬牙,居然一同抓住了那条领带,用力向后拉—— “砰——” 只见小车正撞上了一道围栏,把石墩防护栏装出了一个缺口,小车因这股力跃到了空中,在空中转了两圈,然后重重摔落到地上。 平川感受到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什么,但他的眼前一黑。 “【警卫厅消息,昨夜,三名窃贼闯入白海天忍穗别神社,同样窃取了天忍穗别神社的【界明·天忍式·胁差】,现在已经发现了窃贼踪迹,他们乘坐黑色小轿车,车牌号为……】” 平川泷介睁开眼,他醒了。 “醒了?”一旁的平津开口说道,“正好,我们到了。” “到哪里?”平川泷介问道。 “还能到哪?”平津笑道,“天忍穗别神社啊。”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贰 赊刀人 天忍穗别神社位于白海的外环地区,但并不萧条,颇有那种乡野小镇的感觉,一座名为天忍穗的山,不高,垂直海拔也就几百米,天忍穗别神社就在这座山的半山腰的位置,四周树木茂盛,倒也显得幽静不少。 “平川小鬼,刚刚在车上做噩梦了?”平津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拨开前面拦路的树枝,“我看你一直在说什么,迷迷糊糊的,还出了汗,怎么,恩泽没考过所以害怕?没事的,大伙儿都是过来人,虽然我一直觉得用岁数来彰显自己作为成年人的地位不是很合适,但有些时候岁数大一些确实见识也多一些,有事情完全可以说,不论是宫次郎还是井上都能够给你提出建议,哦,井上那家伙也没比你大多少。”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啊!”后面的井上嚷嚷道,“我的阅历也不浅的好吗,以前我的社会实践分数可是满分!你知道什么叫满分吗?我当时的论文还被拿出来当做优秀代表,现在还摆在学校的资料室呢。” “但你不能否认你的年纪确实就比平川小鬼大上多少。”平津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井上的话,“现在这里算下来除了平川小鬼就属你最小了,要不我们算算看?” “好了好了,不要再纠结这点了,你们看平川不已经不说话了吗?你们别让这个孩子太紧张了。”这个时候,宫次郎开口了,顺带说了一声平川泷介,“先到了神社再说,我又不像你们年轻人,爬山不会累。” 宫次郎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即便现在他们才走了一半多的路程,但宫次郎已经开始出汗了,井上把宫次郎的包也一同拿在了手中,也算是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井上现在背上一个包,手上也提着一个包,宫次郎用木杖辅助自己行走——不过在平川泷介看来宫次郎哪怕不用这个木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宫次郎虽然年纪大,可走路的时候腰板可是十分挺直,一看身体锻炼的就不错,井上背上的包是宫次郎的,手中的包应该是他自己的吧,不过这个包有点奇特,像是长条状的,里面或许装了根竹子?或者别的东西,也有可能是一把刀,在樱岛携带刀具并不少见,不论是祭祀或者什么祭拜都有可能用得上,这些有专门的的仪式刀,只要是没开刃的刀,带上路是没什么问题的。 相比起那三个人,平川泷介就可以说是轻装上阵,他的书包都没有拿上,只拿上了自己的手机,剩下的电量还是足够的,他给母亲发了一句自己会晚一点回去的消息之后就关上了手机,而母亲的回复也是一句简单的好。 从山脚下出发,去往天忍穗别神社走路大概是半个小时,不久,照这个速度继续走下去也就十来分钟,不得不说,这座山的景色还是很漂亮的,郁郁葱葱的树,似乎一整年都不会有变化,时不时还会有鸟儿的叫声。 路面是很普通的土地,垫上了石板,一块接着一块,距离控制的刚刚好,只可惜道路稍微陡峭了一点,走起来还是需要小心点的,力气的消耗也多了些,不过对于这几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平川泷介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天忍穗别神社,但这是他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来,在以往,他都是一个人来这里,来享受短暂的安宁。 他记得天忍穗别神社的祭祀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女性,整日穿着一身洁净的和服,还用一层白色的面纱挡住自己的脸,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头上还盖着宛若婚纱的头纱,很漂亮,每次平川泷介看见她的时候她都在神社之中,很安静,仿佛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一部分,她从不主动和人说话,也很少见有人和她说话,以至于到现在平川泷介也不清楚那位女性叫什么名字。 除此之外,神社时常还会有一位男性的见习,和那位女祭祀相比,这位男性见习就开朗许多,二十三四岁的样子,基本什么东西都知道一些,哪怕没有深入研究,也能够和所有人聊上几句,不得不说,这样的配置还不错,只要有一个人能够和来访者交流,就足够了,除去这两位,神社的另外几位见习只能说是偶尔见得到,应该是轮换上班,和这两位相比,另外的见习就算是最普通的人了,他们通过了恩泽,但和别的人相比成绩就显得平庸了许多。 因此,他们只能够先做一些轮换的工作,这也代表着他们是能够被代替的人,唯有在工作之中展现出自己的特点,或者足够引起重视的能力,才能从见习转为正式祭祀,否则,一辈子就只能是一个见习,或者预备役,当然,即便是见习,获得的薪水也足够富裕生活,但只要是人就想要向上走,不论是谁都一样。 不知道谁说过,权力是最美味的毒酒,所有人都知道它有毒,但所有人都趋之若鹜,有的人想要品尝一下那杯酒的味道,有的人想要用那杯酒诱惑某些人,有的人想要把那些酒倾倒,有的人,想要知道这杯酒应该怎么制作,然后把这杯酒丢弃,自己创造出新的酒,来让那些酒鬼成为自己的拥护。 不知不觉,这十来分钟就结束了,天忍穗别神社就出现在了几人的面前。 天忍穗别神社并不大,但是很漂亮,怎么说来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神社应该有什么这里都有,而且一眼看去还十分漂亮,和这片树林完美地融入在了一起,森林之中的小神社,木质结构,颜色很崭新,应该是一直都有保修,也对,神社这种东西可是一位神明的象征,总得弄得好看一些,不然丢的是神明的脸。 他们四人走进神社,那位女性祭祀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的位置,面纱之后朦胧的脸不知道看的哪里,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站着,但四人都没有任何异样,毕竟这位祭祀和这里实在是太和谐了,根本不会让人产生什么别的情绪。 井上把那个长条状的包取下,打开——在那里面,是一把漂亮的胁差,很漂亮,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祭祀用的刀,算是胁差之中比较长的类型,大概半米长,从外表看来,刀鞘呈白色,黄色,还有金色,像是丰收的稻穗,有一种秋天的气息,刀柄是白色的,缠绕了黑色的带,材质看不出来是什么。 “有备而来啊……”平川泷介说道,“很漂亮的刀啊。” “这把刀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宫次郎说道,“界明·天忍式·胁差,这把刀的名字,也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界明刀,我前两天把这把刀借了出来,用来做我们研究用的参考资料,手续那些东西都做了,今天是来归还这把胁差的。” 宫次郎把那把胁差恭恭敬敬地放在祭台的刀架上,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出一个像是稻谷一样的手势:“我们的天忍穗耳尊命,愿您的名受显扬,愿您的国来临,愿祢您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我们感谢您带给我们的食粮,感谢您所宽恕的我们的罪过,如同我们宽恕别人一样,感谢您让我们免陷于诱惑,救我们免于凶恶。” 随后,平津和井上也用手在自己的胸前比出手势,念了同一段祷告词。 平川泷介见状,便也进行了一次祷告,这套流程他很熟悉,标准的祷告动作,在完成这些之后,便是简单的休息。 平川泷介看见那位女性祭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旁。 “尊敬的祭祀,如果您还记得我的话,感谢前几日将这把胁差借给我们。”宫次郎对着那位祭祀行了个礼,“我们的研究已经快要完成了,胁差对我们的意义十分重大,当我们的研究成果发表之后,我们一定会着重描述天忍穗别神社对我们的帮助。” 那位祭祀点了点头。 “在这个舞台之中,他们三人并不是窃贼,而是三位正直的研究者,他们并没有因为借不到胁差而偷窃,这就是分歧的地方,因此他们没有在车上爆发冲突,也就没有车祸,你也不会被牵连进来。” 平川泷介听见了女性的声音,他花了数分钟才明白,这是身旁的那位祭祀在说话。 “您在说什么?”平川泷介问道,“什么车祸?我不是很明白……” “下照命,春日鹿,伊邪那美,志那都比,还有你,五个,倒也是巧合,如果不是因为下照命让你看见这种可能性,又让春日鹿把这里的事情转移到了那个时间……只能说确实是巧合啊,你叫什么名字?” “……平川泷介。” 即便不知道这位祭祀在说什么,平川泷介还是实话实说了。 “这把胁差借给你吧。”那位祭祀说着,从祭台上拿起那把胁差,放到了平川泷介的手中,“当然,只是借给你,属于这个时间的东西我允许春日鹿帮你借去用一下,但在这之后就得还给我了,毕竟,按照现在的时间,这把刀已经被重铸了……那帮孩子真是不让人安心,重新做一把界明刀可需要我不少时间的。” 平川泷介还想要说什么,但那位祭祀已经离开了。 “平川,刚才那些祭祀跟你说什么了?”一旁的宫次郎问道,“她居然还把胁差直接借给你了,我前两天可是托了不少关系才能够借出参考一下,就连每次进行接触都需要严格按照指示来,你小子看起来深藏不露啊,实话实说,你真的没考过恩泽?” “我也不是很清楚……” 平川泷介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车祸,什么冲突,还有什么春日鹿之类的名字,这些他都没有什么印象,那位神使到底在说什么? 不清楚。 他摇了摇头,把胁差拿在手中。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叁 冬日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三乐章·冬日】 “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明白,我们已经被平野放弃了,我想过一个问题……我曾经去过平野,但我所去到的真的是平野吗?我还记得的那里的模样,穿过旷野,穿过平原,穿过高山,穿过湖泊,穿过人群和城市,最终被那些引路人所带到的地方,让我现在来形容,那个平野其实就是一个建立在空白之处的小房子,四周根本没有什么东西,白净的大理石地板,落地玻璃窗,里面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唯有透过属于眼睛的那两个洞口看过去,你才能看见他们那些人的眼睛,眼睛是平野唯一能够用来区分人的东西,你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哪怕是你自己也戴着面具,你看着别人的时候,别人看见的也是这样的你,所有人都带着面具,你根本无法区分,每个人都是黑色或者白色,每个人都挂着腰牌,你甚至不能区分他们的形体。” “平野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我感觉那里应该有各种宏伟的建筑,这是一种感觉,你的内心坚定相信那里应该是宏伟的,区域零·平野,不会出现在地图之上的名字,三日月的总部所在地,神的恩泽之地,界明刀的起源点,权能的居所,有太多的名字来形容这里了,但大多时候,我们会用一个通俗的名字来称呼它——高天原。如果你问我我有没有见过神明,我的回答是没有,不只是我,我身边所有的人都没有见过神明,或许见过,但认不出来,在我们的认知之中,神明拥有和人一样的模样,但祂们的容貌是人不能够展现出来的,祂们有冰冷的怜悯,有炽热的淡漠,祂们或许有两幅面孔,一幅慈爱无比,一幅充满威严,祂们有六对羽翼,一半漆黑如夜,一半炽亮如昼,祂对邪恶的教徒降下神的惩罚,隆隆轰鸣让人以为是星星坠落。” “我思考过神应该是什么样子,我们处理过多少次邪教徒了?邪教徒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被污染的部分,身体转变为黑色的粘稠污浊物,用三日月的说法,就是他们的身体被邪神给污染了,同化了,那邪神呢?邪神又应该是什么样子?一团更大的黑色污浊?多大才足够?世界上最黑的地方是哪里?天空啊,夜晚的天空,长达十个小时的黑色,这不就是最大的漆黑吗?他们总说天空之上是神的国度,那么天空是什么?” “行了,与其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不如先吃饭。”尾村增鸫把一罐果汁朝着高坂纽乃抛了过去,“你的面都泡坨了。” “我现在很认真,不管你怎么想。”高坂纽乃吸了一口泡面,“现在是最适合谈话的时候,春日鹿把我们和奏者集合的冲突这件事放在了这一碗泡面之后,所以在我吃完这一碗泡面之前我们能够好好聊聊,不对,也有可能时间什么时候又会变化,所以能说什么还是赶紧说一下吧。” “既然都到了这种时候,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嗯……感谢你给我买的泡面?”高坂纽乃问道。 “高坂纽乃,有时候我搞不懂你这个人,我都不知道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说你迟钝,算了,吃你的面去吧。” “不想吃,昨晚吃的也是这个。”高坂纽乃把面前的泡面一推,“我还以为夜守木荒也应该在这里,既然要做一个让我们沉浸的舞台,只放我们两个也显得太有矛盾了,按道理来说他们不应该犯这种错误的。” “这种时候反而开始给他们找理由了,别忘了你口中的奏者集合正在尝试把我们污染成他们的一份子,你就没有一点儿担忧?” “有,所以现在这点时间才显得珍贵。” 樱岛,白海,白海监狱地下,三日月分部。 黑幕现象的第二天。 ——这是现在两人所处的时间,严格来说,是奏者集合第二乐章和春日鹿的冲突之后形成的地方,第二乐章可以构筑出舞台,把观众视线之中的景色扭曲成奏者集合需要的模样,一个舞台要让观众感到安心,自然就需要观众熟悉的景色。 而这也成了春日鹿插手的地方,既然所处的空间被扭曲了,那就正好插入这个时间的锚点,这也就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根据时间的顺序,高坂纽乃他们在去往后街道是黑幕现象的第三天,而这一个锚点就被放在了这一碗泡面之上,在泡面被吃掉之前,高坂纽乃就不会回到后街道的那一场演出之上。 不过有意思的事情是,在这里的不止是高坂纽乃,还有尾村增鸫。 “我刚刚看见那个少年了,那个叫平川泷介的孩子。” 片刻的沉默之后,尾村增鸫开口说道。 “他?你没有看错吗?”高坂纽乃顿时皱起了眉,“我记得我给了他那把枪就让他回去了……不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没有被扭曲成那些椅子?” “没有,正相反,我看见他拿着你给的那把枪,他的身上没有任何被扭曲的迹象,不过只看见了一瞬,他就被乐曲掩盖了。”尾村增鸫拉开抽屉,根据自己记忆中的位置,在高坂纽乃疑惑的目光之中拿出了一包烟,白色的包装,她从中抽出一根,又摸出一个打火机,点上,深吸一口,吐出。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不对,为什么我这里会有烟?这里不是我的办公桌吗?” “早就戒了,但既然都到现在这样了抽一根又有什么关系,我不管平野那些人在想什么,平野是什么我也无所谓,反正我这辈子命注定不属于我自己,死了就死了,只可惜没来得及挑一个好看的骨灰盒。”尾村增鸫抽了两口烟就把它扔在了地上,踩上两脚,把烟头踩灭。 “不抽了?” “不抽了,戒了之后再抽就感到厌恶了,吃你的面吧,如果一会儿你那把刀再出问题你连这碗面都没得吃。” “不吃了,昨天吃过了现在已经没什么胃口了,我会用春日鹿的权能再次搅拌一下时间和空间,结果会是什么样子就听天由命吧,我还说有生之年想看一下神到底长什么样,会不会和邪神一样是那种黑色的脏东西,我记得我看过一本书,说有两个世界,怎么区分自己在哪个世界就看天空有几个月亮,如果是两个月亮就代表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你说,现在这样子的天空像不像另一个世界?” “你为什么不说是天空被东西盖住了,星星月亮就是灯泡一样的东西,然后灯泡碎了,所以天空一片漆黑。”尾村增鸫说着,有感觉自己说的太过于夸张,摆了摆手,“这种事情也太扯了……” 高坂纽乃没有回答。 “真的不吃面吗?” “不吃了。” 泡面的热气早已经褪去,长时间的放置让它失去了温度,通俗一点就是坨了,吃是还能吃,但口感已经不能够指望了。 高坂纽乃闭上眼。 ——住在至高者隐密处的,必住在全能者的荫蔽之下,我要论到我的神明说:“祂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山寨,是我的神明,是我所依靠的。” ——祂必将救你脱离出捕鸟人的网罗和毒害的瘟疫,祂必用祂的翎毛遮蔽你,你要投靠在祂的翅膀底下,祂的诚实是大小的盾牌,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来的箭。 ——神说要保护你免受一切的灾害,祂要保护你的性命,所以,你们祷告要这样说,我们在高天原之上的神明啊,愿人都尊你的名字为真理,愿你的国度降临,神明为我们降下甘露,赐给我们日用的饮食,免除我们的债, 黑色的巨刃落下,撕碎了虚假的幻想,明朗的乐曲奏响,尾村增鸫咬着牙,缠绕着她的黑色死亡仿佛在戏谑地笑着,这是伊邪那美的笑,如果说神明最喜欢看见什么,那一定是自己的权能被自己的信徒展现出来,而这也代表着这位信徒正在承受神明的权能,直到某一天被这份权能吞噬殆尽。 第二指挥家站在舞台中央,属于第一指挥家的指挥棒却不在他的手中,而是被他放在了面前的一个小架子上,他看着远处挥舞着刀的人们,手在空中拂过,不知道是在抚摸什么,忽然,他的手顿住了,听,乐曲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属于第二乐章的旋律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点音符,第二指挥家先是疑惑,然后便转为了欢喜,他笑了,笑的很开心,开心到用手捂在自己的脸上,口中发不出半点声音,如果他发出声音,那现在发出的一定是朗声大笑吧。 舞台的构筑还没有完成,但新的旋律已经出现了—— 和被中断的第一乐章不同,此时,第二乐章和第三乐章正在同时响起,这不是第二指挥家做出的事情,这是……是被打乱的时间,时间站在了奏者集合这里。 春日鹿的恶趣味,或者说,神明的恶趣味,亦或者,这本来就是神明的旨意?神明在这一次站在了下照命的身边,让下照命的信徒能够演奏出新的乐曲。 神与神之间的交易,代价由神的信徒承担。 “叮——” 一位三角铁发出脆鸣。 第三乐章的旋律开始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肆 降神 “天吾,这是我的名字,但这个名字从诞生的那一刻就只是一个称呼,天吾可以代表我这个人,可以用来指代我,姓名,也作“名氏”,是人的姓氏和名字聚合在一起形成的东西,我们用名字来为区分个体,给每个人特定的名称符号,通过语言文字信息区别人群个体差异正因为有了姓名,人类才能正常有序地交往。” “正如我们演奏时候的符号,延音号,顿音号,跳音号,转调,重复,如果要加上演奏的方法,比如摇摆,抒情,急促,这些符号绘制在琴谱的每一页,给每一个技巧特定的符号,通过这些符号,还有文字,区别每一段演奏的差异,正因如此,我们演奏的乐曲才会如此与众不同,在不同的人手中指挥出来的旋律也有所不同。” 天吾还记得自己和第一指挥家交谈的时候,他便是这么说的,第一指挥家坐在椅子上,安静地聆听他的话,那个时候天吾还没有成为第二指挥家,还是在学习的阶段,这是他和第一指挥家第一次的交谈,也是在这一天,他认识了这个名为第一指挥家的人。 “第二指挥家……我这么称呼你,这就是你的职位,也是他们将要对你的敬称,现在你就当我们是在进行一个普通的交谈就好,谈什么都好,我的名字是第一指挥家,你也用这个称呼来称呼我就好。” “您的本名呢?” “这就是我的本名,不只是我,奏者集合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正如你所说的,‘姓名是人的姓氏和名字聚合在一起形成的东西,用来为区分个体,给每个人特定的名称符号,通过语言文字信息区别人群个体差异’,那么第一指挥家也确实是我的名字,只要说这个名字,你们就知道说的是我,是吧,不用拘谨,这是属于我们两人的交谈。” “我很想和您多说两句,但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谈。”第二指挥家摇了摇头,“奏者集合的人还在等我,这是您告诉我们的遗志,我们将会贯彻下照命的言语,演奏出我们所追求的那极致的音乐,我能够看见您应该也是因为那个界明刀的缘故吧……请放心,我会用我的生命来完成这首曲子。” 第二指挥家把手中的那一根指挥棒端在手中,让那根指挥棒能够展现在在了第一指挥家面前:“这是您留给我的,您的灵魂构筑而成的指挥棒,它寄托了您逝去之前的一切……我很喜欢。” “不要着急,现在是到了哪里?第三乐章吧,我记得这一个乐章的名字是冬日,冬日,是四季的最后一个季节,从一年的结尾到下一年的开头,是一个新的循环,第一乐章带来观众,第二乐章构筑舞台,第三乐章,其实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其实你所看见的我也是乐曲的一部分。”第一指挥家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来吧,你先回去一小会儿,然后我们继续聊。”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第三乐章·冬日】 第二指挥家扬起指挥棒,挥下,那一阵风在自己的面前呼啸着,刮破空无一物的四周,互绕在他的身旁,在第二指挥家的视线之中,夜守木荒一刀斩在了他的身前,这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把第二指挥家和夜守木荒的风相隔开来。 第二指挥家没有说话,如果说,之前的他想让属于下照命的污染把这几人全部化为观众的一份子,那么现在,他只想让乐曲演奏,架子上的白色纸张已经点缀出了音符,第一乐章的一部分乐谱停留在中断的部分,第二乐章和第三乐章的乐谱正在缓缓书写,而夜守木荒三人就是阻拦乐曲的最大变数。 然后,他向前迈出一步。 指挥棒拨开了刀,沿着刀刃向着夜守木荒的手划去,然后另一只手抓住夜守木荒的手腕,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手肘对准了夜守木荒的喉咙,同时,膝盖猛然超上一撞。 “我也想过,人在死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灵魂?还是别的东西,所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们的神明,下照命,祂是一张白纸,是一张未完成的乐谱,当这一曲结束之后,祂就会成为乐曲的乐谱,也就是真真正正地成为一位神,不是被神使追杀的邪神,而是真真正正的神明,代价就是我们。”第一指挥家说着,把桌子上的水杯拿到手中,饮下一口,“我们对神的信仰就是筹码,这是一场仪式,让下照命成为神明的仪式。” “那在这之后我们会怎么样?” “成为这首乐曲的一部分,就如同我一样。”第一指挥家敲了敲桌子,“怎么样?害怕了吗?或者说,有感到愤怒或者不满吗?” “没有,我所追求的是最极致的乐曲,我们追求的都是最极致的乐曲,而现在,我们正在完成这个目标,我们正在演奏的就是最美妙的乐曲,不论我们的神明是什么目的,此时,我们所追求的都是音乐本身。” “这确实是你会做出的回答,我记得我说过,神早已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技艺,不论再怎么高超的水平,我们这一曲乐曲不论怎么只会,所展现出来的指挥技艺也只能是神明眼中的孩子,但是你不同,神是没有感情的,因此你的指挥才能够让神明感动,我看见了下照命,祂很喜欢你。” “是吗。” 志那都比古神,代表风的神明, 第二指挥家知道这个神明的名字,在整个樱岛找到象征风的神明,那就只能是志那都比神,这一片舞台是奏者集合的舞台,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他眯着眼,手中的指挥棒和夜守木荒手中的刀相互碰撞,在脱离了一切技巧之后,两人的战斗就是依靠本能,没有章法,呼啸的声音被乐曲杂糅在一起,宛若白雪纷飞的日子里凌冽的风,携带着那些冬日的景色远去。 “我见到了很多东西,但是大多数我都不能够告诉你,能说的有什么呢……对了,我看见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那是一个很大的仪器,一点点微小的震动都能够刺激到仪器上面的笔,笔就会根据一切的震动在纸上画出杂乱无章的符号,当这些文字被解读出来的时候,就代表了世界的声音,是世界上一切意志的集合,这样的仪器只是神明的一个小玩具,上面书写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而且我只是看了几句就感到头疼。” “写了什么?”第二指挥家问道。 “第一句话就是,天空是假的。” 夜守木荒感到疲惫了,看不见高坂纽乃,看不见尾村增鸫,自己面前是无穷尽的肉块,第二指挥家,那个舞台,还有时不时出现的演奏者,一切都让他感到疲惫,他倚靠着自己最初的目的对着舞台上那个名为第二指挥家的人挥动着刀,但收效甚微。 脑子里面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多,逐渐盖过了乐曲的声响。 他仿佛就是几根紧绷的丝线,拉直了,然后一根根绷断,每一根丝线绷断的时候都会发出啪的一声,清脆,明朗,而现在这些丝线几乎到了尽头,只剩下最后两三根在苦苦支撑着。 界明刀是媒介,寄宿着神的权能,作为人类使用权能,总该是有代价的。 神在他的耳边呢喃。 “你的神明是什么?”身旁有人问道。 “志那都比古神。”夜守木荒回答道。 “不可能。”那人笑道,“志那都比古神都死了多少年了,十几年总得有了,代替志那都比古的是谁?你知道吗?” “我的神明还活着!”夜守木荒喊道,朝着第二指挥家挥动着刀,他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但他知道自己的结局要么是阻止这场乐曲,要么是埋入土中。 “二零零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天使降落人界,神明来到世间,名为志那都比古的神明在一片雷霆中陨落,而杀死祂的,是名为利维坦的【最原始的妒忌】,这是启示录上面的内容,我和你们樱岛的天使也确认过了,怎么那家伙的信徒却不知道,志那都比古都死了多少年了,昨天看见祂的神社还在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原来如此,在你们人的眼中,志那都比古还活着啊……为了收集信仰天使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最初的魔女翻动着手中名为启示录的书,聆听着这一段乐曲。 这时候,天空亮了。 夜守木荒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刚才听见的话语还未散去,他就看见的……天空上坠落下来的什么‘东西’。 一个血红色的球体,背后有三对羽翼,那个球体上有一只巨大的眼睛,三对羽翼扇动着,让这个球体在空中停滞。 即便从未见过这个东西,但在看见那东西第一瞬,夜守木荒就知道了这是什么。 这是天使。 对于夜守木荒来说,这是神明。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伍 摘桃子的人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第三乐章·冬日】 平野,或者说天堂,亦或者说神的国度,总之,这个地方是天使们的居所,是那些非自然存在的牢笼,作为神明的天使们,拥有人无法想象到的权能,自然也会拥有相应的枷锁,而这名为平野的世界,就是祂们的牢笼,是祂们的枷锁,是世界的恶意。 二零零二年,利维坦在樱岛上洛杀死了名为志那都比古的天使,这一行文字早已经记载在了启示录之上,如果稍微提醒一下远在九州的徐杰夫,他应该会想起来自己二十年前在上洛看见的那一片雷霆构筑的海洋,想起那天自己所听见的声音。 ——志那都比古,在樱岛代表着风的神明,那么他的权能就是风吗?这样也能够理解,但很显然,在祂死去之后,祂的信徒并不知情,也就是说,志那都比古的权能依旧存在,是谁在使用这一份权能?在九州,魔女的死去会遗留下箱庭的核心,那便是魔女的权能所在,箱庭的核心就是规则所在的地方,和自然现实冲突的部分就需要依靠箱庭来规避,所以魔女不能够离开箱庭,失去了箱庭的魔女就是失去了权能的普通人,而人类是不能够承受这一份权能带来的后果的。 ——天使收集的信仰本质上还是源自于人类,正如魔女总会需要和人类的接触,魔女的存在是依赖人类的,人类社会的发展,道德的进步,这种最基础的架构就成了魔女存在的基本,而魔女同样能够反哺到人类身上,在这一点上,和天使是有共同之处的,魔女,天使,恶魔,还有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存在,和人类都是密不可分的,如果想要更多的资料,还需要去一次西方那边。 启示录正在翻动着,一行行文字浮现出来。 ——昨天玛门去扮演了一位神明,欺骗确实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位叫下照命的神明也一样,偷取一个名字来作为自己仪式的基础,天使或许就是这样诞生的,一个位格,一个仪式,那么这位拥有志那都比古的权能的天使又是哪一位,有点眼熟啊,这就是三天前的那位天使吧,突破了自己的牢笼来到人类的世界,他就不怕自己逝去,看来,志那都比古死亡的事实对他来说是不能够暴露出去的信息,开始有点好奇了。 对于夜守木荒来说,现在看见的可以说是神迹了。 他从未见过神明,即便他有虔诚的信仰,风,自由,但和别的神明相比,志那都比古似乎对他太过于放纵了,不论是之前在后街道那个黑医馆做的事情,还是别的一些琐碎小事,按常理来说他或多或少都会受到来自于神明的迁怒,毕竟,在黑医馆杀的那二十多个人,都可以是作为对神明的亵渎,但结果是他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想来,当初认为自己幸运这个猜测是不对的了,更大的可能性还是,志那都比古已经死了。 正因为志那都比古已经死了,所以祂才没有任何态度,不对,但是我还能够使用这把界明刀,还能够使用风的权能,那回应我的祈祷的到底是谁,是志那都比古,对,只能是志那都比古,樱岛的风神只有志那都比古,没有别的神明。 夜守木荒握着界明刀的手微微颤抖,但是他不能动,不只是他,就连第二指挥家也停下了攻击,而是看着天上的那个,长着六对羽翼的球体,不行,夜守木荒闭上了眼,哪怕只是看见了那短暂的一瞬,他的眼睛也传来了刺痛感,仿佛被火焰灼烧了一样刺痛,他闭着眼,但即便是闭着眼他似乎都能够看见那个球体,眼皮根本阻拦不住自己的目光‘窥探’到那充满神性的身影! “放松。”这时候,夜守木荒感觉到有一只手盖在了自己的双眼上,顿时,那一阵刺痛感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凉的舒适感,就像是疲惫的双眼上滴了两滴眼药水一样,与此同时,那道声音接着说道,“那位天使不是冲你来的,祂只是不想让你们这些被祂偷来的信徒知道真相而已。” “偷来的信徒,是什么意思?” 夜守木荒开口问道。 然而,在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天空中的球体说话了。 那是一段诡异的声音,是夜守木荒从未听过的语言,他闭着眼,耳边却驱不散那诡异的声调,不论是字节、语法、声调,还是构筑成这声音的每一个符号,都是他不曾听过的,他尝试去倾听,不对,应该说,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去倾听那些声音,那些声音也在他的耳中越来越清晰…… 夜守木荒胸口忽然爆出一团污浊物,不是黑色的,是灰色的,还有斑白的点缀,就像是喷泉一样,那些污浊物拥有生命一般涌出,化为利刃插入了他的脖颈,随后是腹腔,还有头部,夜守木荒在空的躯体坠落到地上,红色的鲜血撒了一地。 他死了。 那把界明刀也落到了地上,褪去了华贵的外表,化为一阵微风散去。 “为什么要说话呢?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这位虚假的神就不会再庇护你了,不要总觉得你们口中的神明会这么好,当你开始怀疑自己神明的真假的时候,祂为什么还要仍有你活着?”最初的魔女好像有点惋惜,但说完这句话之后祂又懊恼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又被人类影响到了,啧……同情心害死人啊。” ——这位偷走了志那都比古权能的天使很害怕被人类知道自己是一个窃贼,一个信徒的丧失反而没什么问题,那么,如果不是恼羞成怒的话,那就是这位信徒的怀疑会对天使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以至于在信徒提问的时候天使就忍不住出手了。 启示录依旧在记录着,如果靠近一点,说不定还能够听见启示录的笑声,它记录着最初的魔女想的一切,又化为文字让这些思想成为实体。 天空中的球体扇动着翅膀,吱呀吱呀的声响听起来是如此粘稠。 现在抬起头看向天空,那位天使正在颤抖,是啊,跨越了天堂和人间的屏障,脱离了名为平野的牢笼,以神的身份降临到世间,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祂杀死了一位信徒,那么祂就要承受住这一份痛苦。 “一个不明智的决定啊,我的朋友。”最初的魔女挠了挠头,“你这不是让我抓住把柄了吗……” 一旁的第二指挥家看着这一幕,什么也没有说,他的手悄悄放在背后,挥动着指挥棒,同时,他也在看着这忽然出现的人,这忽然出现的人没有被乐曲影响到,一点影响都没有,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个人符合了那两个特征——振袖,和油纸伞。 这是神明所找的那个人。 一想到这里,他就把视线转移到了那个人的脸上,记下了,容貌是……是什么? 第二指挥家发现他根本无法记住那个人的容貌,哪怕此时他确确实实看清楚了,但他就是记不住,他甚至不能够看着那个人的容貌述说出来,当他尝试用任何方式——比如记忆,述说,哪怕是用指挥棒绘制出——那个人的容貌,大脑只会想到空白。 这就是神明所找的那个人。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演奏的,现在所有人都在期待你们的演奏,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问的事情也不要问,不然我可不确定你的神明会不会让你和刚才那人一样。”最初的魔女把食指凑到唇边嘘了一声,“至于现在这个伪神,你不用管祂,这是我的战利品。” ——一个脱离天堂的天使,简直就是完美的食物,失去了牢笼的庇护,天使身上的权能就是最美味的佳酿,这位偷取了志那都比古的权能的天使还是太莽撞了,这么大一块香饽饽,不知道有多少天使能够忍得住呢…… “行了,这一段不用记。”最初的魔女按住了那自己翻动着的启示录,合上,“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先忍不住。” 最初的魔女话音刚落,天空就变了。 天空破碎了,一个小洞口出现在了虚空上,一只黑色的触手从中伸了出来,朝着那六对羽翼的球体伸去,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贪婪,似乎那六对羽翼的球体已经是那触手的囊中之物,但那触手在伸到一半的时候就顿住了,随后,它剧烈地抖动,末梢仿佛被什么东西切开了,一道光滑的横切面,触手朝着地面坠落。 紧接着又是另一面,一只羽毛拼凑而成的手猛然抓住那坠落着的触手,收回。 接下来又是红色的混沌物,亦或者银色的丝线,天空成了一个混乱的战场,各种常理之中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就是为了抢夺那六对羽翼的球体! 第二指挥家的肩膀下沉,他被迫半跪在了地上,额角不断地流下冷汗——这是什么?这些都是什么?是神明……是神明……这些神明在干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祂们的目的是什么,祂们…… “我建议不要再继续想下去。”第二指挥家的耳旁传来了最初的魔女的声音,“你想得越多,祂们就越会注意到你,所以,放空大脑,我说过了,不会影响到你们的演奏的。”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陆 神权剥离之页 贪婪,意思是渴望而不知满足,贪心而不知满足,想要获得些许不属于自己的事物。 人是贪婪的,只要有没有拥有的东西,那么人就会自然而然地去追求自己不曾拥有的,天使也一样,天使也是贪婪的,对于天使而言,不,对于绝大多数非自然的存在,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权能就是祂们想要的东西。 六对羽翼的球体再次发出了那不明的声音,祂挥动着翅膀,那风的权能环绕着祂,想要把朝自己延伸而来的贪婪阻拦。 将来若是有人询问,大象是怎么样的,或许见过今天这一幕的人,往往能够给出不同的答案,比如,一只马蹄,一只狮爪,一只鹿角,一只羽翼,一只触手,一只眼球,把这些东西杂糅到一起,就是大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现在他们所见的就是这副模样,构筑整个樱岛的规则的神明们,此时正贪婪地朝一个规则伸出了手。 看啊,刚才祂的信徒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志那都比古死了,这不是志那都比古,这是偷了志那都比古的权能窃贼,祂甚至杀了祂的信徒,祂已经不能够称为一个正神了,对,祂是邪神!作为正神的我们要为我们正名,杀了祂!让志那都比古的权能回到正神这一边! 天使们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但别的天使自然也有合适的理由,于是,天使和天使又开始冲突了,此时,祂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祂们和所谓的贪婪的人别无二致。 ——看来天使和魔女还是有区别的,天使还没有完全脱离人的范畴,至少,人的情绪和欲望依旧能够影响到祂们,贪婪,贪婪啊,是玛门的味道感染到了祂们,伪装成一个神明的玛门,啊,也就是伪装成一位天使的玛门影响到了这些天使,贪婪的权能,玛门,当初那个只是为了吃饱饭的人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啊,先是偷取一个天使的信仰,然后伪装成天使去感染祂们,阿斯蒙蒂斯在玛门的计划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天空之中那六对羽翼的球体发出了怒吼,虽然依旧是那无法听明白的声音,但也能感受到那愤怒的情绪,祂疯狂地煽动翅膀,强烈的风呼啸着,把四周鲜红的肉块都给吹开了,然而,那些贪婪的神明没有停顿,祂们依旧在争夺,想要夺取这脱离牢笼的天使的权能,那名为风的权能! 第二指挥家咬着牙,他垂着头,让一切的思绪都离开他的脑海,乐曲,对,不能停下乐曲,他尝试聆听乐曲的声音——在神的呓语之中聆听乐曲的声音。 “放轻松,神会保护你的。”第一指挥家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感觉好受了不少,“我没有能够帮到你的地方,所以也就只能这样子了,放轻松,你是乐曲的指挥家,在这种时候你是最不能失去冷静的人,他们都在按照你的指示演奏,深呼吸。” “我有和您说过我十二岁的那一次演奏吗?”第二指挥家问道,“我的第一次登台指挥,一位大提琴手,一位中提琴手,两位小提琴手,还有一位钢琴师,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登上舞台指挥,和现在的舞台相比十二岁的那一年只能说是一个很普通的地方了,那是我最忘不了的一次指挥,当时我感觉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我就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像是被世界抛弃的人,除了我自己我什么也没有。” “你说过,你还说你看见了你的指挥棒,所以你清醒了,你看见了乐器和演奏者们,看见了观众,你的指挥棒是纯黑色的,原木球状,乌木为主体,镶嵌了银箍和一些宝石,重量恰到好处,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是啊,我是指挥家,指挥便是我的职责,天上有神明,那又如何。”第二指挥家看着第一指挥家的眼睛,“您的指挥棒还在我这里,我不能让它蒙尘。” 假如有一首乐曲能够让神为之动容,那一定就是现在的这一曲了,第二指挥家仿佛一位凯旋归来的将军,他昂首挺胸,站在舞台中央,四周是虔诚的演奏者们,他们演奏着自己的乐器,即便天空中是神明们,即便抬起头就会看见各种神明的一角,他们也依旧在演奏,此时,这一首乐曲比那些所谓的神更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书写到一半的乐谱开始飞速记录,一个接一个的音符跃然纸上,第二指挥家闭着眼,他不去看,不去看,甚至不去思考天空中那些所谓的神明,只要让自己的意识脱离那些神明,就可以最大程度地减小神的影响。 但是,此时正在干扰乐曲的,并不只有神,还有那所谓的神使。 三位神使已经死去了一位,那一位还是被天空中的神明杀掉的,剩下的两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从现在这只剩一半的演奏者们就能够看出来,在看不见的地方,在被乐曲遮盖住的地方,已经堆满了乐器们的尸体。 ——一个精致的舞台,一些合格的观众,一个最好的乐团,然后演奏出不曾存在过的最好的乐曲,这就是下照命的仪式,从白纸转变为乐谱,脱离邪神的范畴,成为一个真正的神明,也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天使,祂和天使们的交易让这场仪式不会被天使破坏,天使需要信仰,而现在,下照命的仪式能够收取一整个白海的信仰,对于天使来说这是最划算的交易,现在这一出也只能说是小小的变故。 小小的变故,说的自然就是天空中六对羽翼的球体,祂四周缠绕着的风正在撕扯着那些肢体,祂朝着天空中的洞口飞去,祂要飞回到平野之中,飞回到牢笼之中,只有这样,祂才能继续当志那都比古的替代者,如果死在了这里,祂就不再是天使了。 就在这时候,最初的魔女动了。 祂猛然探出手,那还在书写的启示录朝着那张乐谱盖了下去! ——灯台中间,有一位好像人子,身穿长衣,直垂到脚,胸间束着金带。他的头与发皆白,如白羊毛,如雪。眼目如同火焰。脚好像在炉中锻炼光明的铜。声音如同众水的声音。他右手拿着七星。从他口中出来一把两刃的利剑。面貌如同烈日放光。 ——我一看见,就仆倒在他脚前,像死了一样。他用右手按着我说,不要惧怕。我是首先的,我是末后的,又是那存活的。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并且拿着死亡和阴间的钥匙。所以你要把所看见的,和现在的事,并将来必成的事,都写出来。 启示录上面猛然迸发出这样的文字,和那些黑色的记录不同,此时的启示录仿佛在构筑它的自身,烫金色的文字述说着不明白的话语,而相对的,那白纸之上的音符开始融入到启示录之中,成为启示录的一部分。 ——归根结底,下照命现在的实质也只是空有名字的白纸,单单从位格来说,祂还没有到达天使的境界,那些天使们还在等着这一场仪式结束,在仪式结束之前,祂们会保护下照命,但这也是有要求的,天使不能够离开天堂,不然结果就只能是这样,被别的天使抢夺,也就是说,在下照命还没有进入天堂的时候,天使们是不会出来的。 “这一段可以不用写。”最初的魔女忽然微笑了一下,“人类的感情其实也不错,起码我能够感受一下他们口中的‘开心’是什么意思了,我这么说没错吧?开心,欢乐,应该是这样,我甚至还能够产生疑惑,很不错啊……” 启示录覆盖到了乐谱之上。 世界震动了,天空传来了清脆的破碎声,只见最初的那一个小洞口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沟壑,越过裂缝,一只巨大的竖瞳透过裂缝死死盯着地面上的最初的魔女,后者却仿佛看不到这一幕,按着启示录,不松手。 乐曲依旧在行进。 ——每逢四活物将荣耀,尊贵,感谢,归给那坐在宝座上,活到永永远远者的时候,那天空之上的天使们,看着祂们的信徒俯伏在坐宝座的面前,敬拜那活到永永远远的,又把他们的冠冕放在宝座前,我们的神,你是配得荣耀尊贵权柄的。因为你创造了万物,并且万物是因你的旨意被创造而有的。 “住手!”裂缝之后的神明怒吼着。 这一次,第二指挥家听明白了神的话语。 ——很显然,下照命还没有成为天使,那么,这么大一份纯粹的信仰摆在这里,干坐着不等可就不符合我的胃口了,天使们需要的是整个白海,所以他们必须等,但我不同啊,量的多少对我来说都无所谓,现在这分量的就不错,而且,相比起信仰,这个仪式的构筑更让我感兴趣。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最初的魔女拍了拍第二指挥家的肩膀,“上面的事和你无关,继续演奏,我很喜欢这首曲子。” 然后,祂朝着天空迈出一步,朝着天使们行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柒 循环汇演 【樱岛·西海·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循环汇演】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我亲爱的朋友们,来看一下吧?欢迎欢迎……哎呀呀,请不要这么说,我们也算初来乍到,感谢大家的捧场,谢谢……谢谢,是的,明天同一时间我们还在这里,感谢……好的好的,不不不,小朋友,这个面具可不能够摘下来哦,毕竟如果没了这个面具,哥哥我可就不是小丑了哦~是呀,乖,去找那个姐姐要一颗糖吃吧?” 红色的靴子在地上漫步着,鼻子上相同红色的球衬托着那白色的面颊也显得滑稽了不少, 小丑吹起一个气球,扭成一只小狗的模样,把这个递给了面前的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很开心地接了过去,开心的笑声就如同上一次演出一样。 “喜欢吗?”小丑问道。 “喜欢!”小男孩抱着那只气球小狗,很是喜爱地抚摸着。 “那以后还要来玩哦。” “好!” 小丑笑着,目送着那位母亲带着小男孩离开,小男孩一边走着,还对着小丑挥挥手表示告别,小丑注视着小男孩的身体——在男孩的身躯之上,具体一点是脖颈之上,一片空荡,原本属于头部的位置什么也没有。 小丑也挥了挥手作为回应,似乎并不觉得这些有什么奇怪,随后,他把目光投到下一位孩子身上,再次吹起一个气球,问道:“小朋友~你喜欢什么动物啊?” “猫咪!” “好。” 于是,在灵活的手指运动中,这个气球逐渐被扭成了猫咪的模样。 小丑的脸上一直挂着那略显夸张的笑容,在棚子的那道灯光之下愈发怪异,鲜红色的颜料把他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一直眼神到他的耳根。 他把气球递到小女孩的手中,看着散去的人群,似乎很是满意。 “这一次的人数比上一场多了二十名,按照这个增长速度来看,再来五十三次左右就能足够了完成我们第一阶段的目标了。”主持人在一旁翻看着记录,“做得很不错,比我们想象中完成的要好很多,比我们在白海汇演的时候好很多。” “哎呀~毕竟已经是黑幕的第三天了呀,总需要什么东西来弥补空缺,虽然我很喜欢黑夜,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呀~”小丑嘻嘻笑了两声,在原地踏着舞步,他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夸张,滑稽,面具之后的脸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他只是在笑,亦或者,他只是在发出笑的声音。 主持人把记录表翻到第一页,在二十四这个数字下打了个勾——这是第二十四场汇演,也是在西海静街区的第二十四场演出,同时,也是他们来到西海的第一个小时。 是的,第一个小时。 “还要继续吗?需要休息一下吗?” “不不不~现在可是最好的时间,趁着奏者集合的疯子们玩耍的时候,我们也能玩一玩我们需要的~多好,让大家了解我们的欢乐,带给人们欢乐,你难道不喜欢孩子们脸上的笑容吗?”小丑背对着主持人走到了洗手台,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用水洗着脸。 纯白的颜色带着一点红色被水流冲下,片刻之后,小丑用毛巾擦干净自己的脸,他在架子上拿起化妆用品,还是背对着主持人,他给自己的脸重新画上了妆容,白色,然后用红色在嘴角勾勒起来两个弧度,最后,他重新戴上了面具。 从头到尾,主持人都没有看见小丑的容貌到底是怎么样子的。 小丑一直都是这样,他从不让人看他自己的真容,不论是化妆还是洗脸都要背对着人,甚至是独自在房间的时候才这么做,总之,哪怕到了现在,主持人都不知道小丑的脸到底长什么样,那夸张的妆容早已经遮盖住了小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 和驯兽师亦或者人鱼不同,小丑总是很在意自己的容貌,他只让人们看见他作为小丑时候的模样,哪怕是平日,他也穿着那滑稽而夸张的红色服装,说句实话,哪怕他不化妆,单单凭借那身衣服都能让人深信不疑他是一个小丑,给他几颗球他能够耍一个杂耍给你看看的那种,此时,小丑正对着镜子摆弄着脸上的面具,这个面具不会遮挡住他的双眼和嘴,但又能够衬托出作为小丑时候的有趣,不得不说,小丑真的很适合这一身打扮。 主持人还在看着那些数据,时不时用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不远处的水缸之中,人鱼正在水中游荡,蓝色的鱼尾摆动着,让她能够绕过水缸之中的石块,一旁,驯兽师饶有兴致地看着人鱼,时不时还欢呼一声。 魔术师在桌子上摆弄着扑克牌,他的手指弹了一下桌面上的黑桃a,扑克牌便像是有了生命一样立了起来,在桌子上一跳一跳的,扑腾片刻之后又倒下了,在桌上打了个转,一动不动。 戏剧集合,信奉的神明为木花咲耶姬,又称木花咲耶命,代表了欢愉与循环的神明,木花咲耶姬的教义很简单,带给人们欢愉,欢乐,让人们感受到非自然的喜悦,对于木花咲耶命的信徒而言,不论用什么方式,只要能够让人们感受到欢乐就足够。 除此之外,木花咲耶命的权能还有循环,欢乐和欢乐的循环,喜悦与喜悦的循环,不断重复着的欢愉最终叠加起来,用木花咲耶命的信徒的话,那就是极乐,最强烈的欢愉,能够感受到神国才能够拥有的欢愉。 “自然很好。”主持人回答道。 算起来,主持人算是戏剧集合里面最年长的人,但要说虔诚,小丑应该才是最虔诚的人,戏剧集合的人很少有活到五十岁以后的,绝大多数成员在三十四岁的时候就会选择自我了断,他们认为人在前三四十年已经把能够享受到的欢愉享受过了,在这之后,身体已经无法支撑起他们的渴求,不如早日前往神的身边,聆听神的话语。 放到戏剧集合里面,主持人已经算是老年人了,不过,戏剧集合的人本就不多,满打满算现在也就这么五位,至于其余的成员……想到这里,主持人叹了口气,在那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影响到了戏剧集合的根基——那些信徒们相约一同奔赴死亡,他们从白海最陡峭的悬崖上一跃而下,在欢愉的欢呼声中化为了一滩烂泥。 也就是在那之后,小丑成为了戏剧集合的领导者。 “嘻嘻……” 小丑对着镜子笑着,他好像自我感觉不怎么好,于是又收敛了一下,重新笑了笑,他对着镜子反复钻研自己的笑容,还有笑声,以前在后街道不能练习的内容,此时被他一个个重新演绎, 在这一旁,一串气球挂在门前,那些气球都是圆形的,上面还绘制着孩子们的脸,不,仔细看,那并不是绘制上去的,那就是孩子们的脸,不止是孩子的脸,还有青年人的脸,中年人的脸,老年人的脸,那些脸上都带有一模一样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但不论怎么看都渗人的慌,这一份诡异的笑容被凝固在了那一个个气球上,被栓在门前,仿佛这就是戏剧集合的大棚的门面。 “好了~让我们准备下一场汇演吧!” 小丑拍了拍手,朝着身后的众人欢呼一声。 随后,小丑虔诚地合拢双手,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话语呢喃道:“神啊,您告诉我,如果我想保护某些东西,那就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想要保护它,不要让人知道它的存在,若是大声告诉所有人我有一个很珍贵的宝石,那么只会引来小偷,越珍贵的东西就越要让它看起来不珍贵,只有这样才能让它不被注视,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被注视到了,在属于我们的时间结束之前,我能够完成我的目标吗?” 在小丑的身后,主持人忽然沉下了脸,她看着小丑的背影,目光凝重。 一向喜欢阴冷的她,此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悄悄看着小丑的背影,向着一旁挪了挪位置,这哪里还算是一个人?这就是一条毒蛇!毒蛇舒展着身姿,优雅地坐在椅子上,嘴里吐着信子,天下最恶毒的毒液从他的唇齿之中流下,五彩斑斓,让人着迷沉醉,但也致命,这毒蛇为人们编织出美梦,在人们酣睡的时候送他们去往不起的梦乡。 小丑拿起桌子上的时钟,往前扭了一圈,让时针往前移动了两个小时。 他跳着滑稽的舞步,朝着门口走去,他推开棚子的门,只见棚子之外,那些刚才离开的观众又回来了,他们站在棚子之前,眼中带有好奇地看着这个棚子,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一般,那些人中,些许人的脖颈之上是空荡的,他们的头颅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正在被当成气球拴在棚子的门口吧。 “早上好,各位。”小丑对着人们打了声招呼,“欢迎来欣赏我们的演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捌 筹码陈述 【樱岛·夜都】 【稻荷区·公路】 【黑幕事件·第三天】 天真黑啊。 “我记得,在我刚来到镜湖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不要害怕黑夜,黑夜不过是太阳睡着了的时候,等到太阳醒来之后,白昼就到来了,但是镜湖水城那地方,你看不到真正的天空,那就是一整个城市之中的城市,他们用穹顶制造了一个小小的水上城市,把这里作为一个旅游景点,这便是水城,在水城里面,最不缺的就是娱乐设施,赌场,电玩城,商业街,你能够想到的东西这里都有,在水城,你有时候还能看见天空有一些白色的东西,那是消防喷雾,如果失火了,那些白色东西能够在第一时间喷水把火浇灭。” 望月痛开着车,白色的灯光照在地上,把黑色的路面照出了颜色,音速看着窗外轻声说着,她或许只是在自言自语,但不论是望月痛还是二阶堂奈都能够听见她的说话声。 “你知道我出生在哪里吗?我也不清楚,那里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山,大山,我从小就恨那些山,它们阻挡了我的目光,也就阻挡了我的希望,所以我才决定要走出大山,离开那里,永远也不回去。” 然后便是一长段时间的缄默。 音速把拉普拉斯的那把界明刀拿出来,抽出,于是,麋鹿便落座在了后排的位置上,它盘着腿端坐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你做的吧?”音速问道。 麋鹿没有说话。 小车依旧在马路上行驶着,不论是望月痛还是二阶堂奈都沉默着,小车沿着马路行驶,朝着名为西海的地方,天空依旧是黑色的,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 “刚才出现的那些人和你有关吧?我们三个忽然动手也和你有关,我想了好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想一下,那天你和玛门达成了什么交易?” 麋鹿依旧没有说话。 “那三个邪教徒的出现也很奇怪,什么样的邪教徒会穿着神使的衣服?为什么一定得是穿着神使衣服的邪教徒?为什么我们有这么巧会动手?现在想一下,道理就简单多了。”音速看着麋鹿,沉默了几秒钟,“你要让我们不得不离开樱岛,这样你,你也就能够离开樱岛,你听见那新闻说黑幕现象要结束了,又听见我没有下定决定,所以你想要推波助澜,给我们三人一个不得不离开樱岛的理由……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三个神使,这就是让我们逃离的最好方式,杀了神使注定要被神使们追杀,被那个什么三日月追杀,樱岛不会再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这样子,我们就必须离开樱岛,如果不是望月痛把我们带回到车上,现在我们应该在逃亡的路上了吧?” 麋鹿没有说话,但它抬起了头,看着音速,它的左眼之中什么也没有,一个黑色的洞口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音速,依旧不说话。 “你想要去九州,我们也答应过帮你,但如果我刚才说的是正确的……那就代表你在利用我们,你能够看见未来,那么你要不要猜猜我们接下来会做什么?” “会把我丢掉,然后避开我的指引。” 麋鹿终于开口了,它的话语之中没有任何的慌乱,反而十分平静,它空洞的左眼一片漆黑,一点点别的颜色也没有,它说话的时候,那张嘴也在动着,如果说最初的麋鹿是在人的心里说话,那么现在,它逐渐有了属于人的特征,比如,它已经开始使用述说来表达它的话语,甚至它能够展现出些许情绪的流露了。 “既然你知道我们会丢掉这把刀你还这么做?” “但是你怎么确定让你们丢掉刀是不是我所期望的呢?”麋鹿反问道,“不论怎么做,我能得到的结果和你们得到的结果都是最好的,回到九州就好,只需要回到九州,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至于我和玛门的事情,你要是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告诉你。” “……” 音速不说话了,她看了看望月痛和二阶堂奈,意思是让她们两个参与到这一个决定之中,决定什么?当然是决定怎么处理拉普拉斯的界明刀了,不论怎么说,现在这种情况,没有谁能够置身事外,在麋鹿的这一场搅局之后,她们的处境就变的很微妙了。 刚才在公路上的那三位假冒成神使的邪教徒没有死,在她们正准备审问然后动手的时候音速便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然后,紧接着望月痛和二阶堂奈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们没有说话,但几人眼神的碰撞已经道出了她们心中的疑惑——她们最开始为什么会动手? 因为这是邪教徒?别开玩笑了,她们又不是神使也不是什么祭祀,根本犯不着自己去处理邪教徒,更何况这几人并没有对她们展现出恶意,即便在这之后会有冲突,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在引导她们动手,于是,自然而然的怀疑对象就是麋鹿,但在那之前,望月痛先是挥动手中的界明刀,让三人跨越和车之间的距离回到了车上,启动车辆,在人们还没有反应回来的时候疾驰而去。 但是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如果麋鹿能够窥探到未来,并且加以引导,那么她们该怎么确定她们的行为到底是不是麋鹿所希望的方向,倒不如说,正因为有麋鹿的存在,她们才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怀疑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和已经完成的行为是不是麋鹿的权能所造成的的,在名为拉普拉斯的魔女的权能影响下,她们无法辨别出什么是自己的决定,什么是麋鹿的引导。 在这之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此时终于被她们意识到了,毕竟,先前麋鹿说引导的未来并不一定是它所期待的,但,谁能保证这句话是真的?望月痛和二阶堂奈或许不理解,但音速知道,所谓的魔女,和人类根本就是两个物种,失去了和自然的关联与羁绊之后,魔女这种脱离了感性的生灵才会让人感到敬畏,和可怕。 正因如此,现在她才会思考是否应该丢弃拉普拉斯的这把界明刀,即便这是拉普兰德所期待的,但她们也能借此甩开拉普拉斯,也就是甩开麋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麋鹿就影响到她们了?在子规把这把刀给她们的时候?还是再往前一点?在刚刚获得到这把刀的时候?还是再往前一点?在最初的那天夜里,在那个男人倒下的时候? 那天在天守的街道,在那堵墙的旁边,望月痛和二阶堂奈夺走了那把刀,若是追溯到那个时候就开始引导的话,那未免也……太令人感到担忧了,毕竟,说也不希望被什么东西控制在手中,麋鹿这也不能说是控制,但引导,不论怎么听都不会舒服。 “你和那个叫玛门的人的交易。”望月痛先开口了,“说说看吧。” “很简单,我告诉玛门他怎么做才能获得他需要的东西,而他在抵达他所求的事物之前,他所做的事情就会影响到你们,他在夜都的底层偷取了一份信仰,而你们刚才所看见的就是从那里逃离出来的人……的一部分,你们之间是互相有关联的,只要简简单单地在这里煽动一下翅膀,就能够在另一边产生龙卷风,你们人类把这成为蝴蝶效应,所谓的引导其实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麋鹿摇了摇头,空洞的左眼依旧看着音速。 “交易很简单,我引导他去往能够度过启示录记载的那一天的方法,他为我离开樱岛做出一些事情,互利互惠,就是这么简单,我和你们也一样,我帮助你们离开樱岛,你们也会把我带离樱岛,我现在所做的依旧是我们的约定之中我可以做的事情,或许对你们来说激进了一点,但这是最好的方法。” “那意思就是你已经知道我们会和那几个邪教徒产生冲突了是吧?”音速咬咬牙,“那我们像现在这样子离开你也看见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如果刚才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我们肯定已经在被神使追查了!” “这一点我还是能够确定我所窥见的。”麋鹿依旧是一脸平淡,“而在这其中我引导的结果,就是为了我们现在的这一场对话,不必藏着掖着,在我所看见的可能性中,唯有在这个时间和你们摊牌是最接近目标的,在这之后你们不会丢弃我,你们会去往昨日望月痛和二阶堂奈所去的地方,你们的本意是找到记忆之中的错误……” 麋鹿忽然停住了。 “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涉及到真正意义上的未来的,这是一个锚点,不论在这之前你们了解到多少,锚点都是固定的,如果你们知道了锚点的内容,那么悖论就会产生,所以现在我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信也好,不信也罢,你们会不会丢弃我这把刀,都已经和我无关了,我做的引导就到这里,引导并不是绝对的,只是把需要的可能性最大化罢了。” “啧……”望月痛砸了咂嘴。 麋鹿闭上眼,在三人的视线之中消失了。 黑色的小轿车继续行驶,朝着未知的未来驶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壹拾玖 利维坦之行 【樱岛·夜都】 【黄昏钟楼外】 【黑幕事件·第三天】 “阿斯蒙蒂斯,三色团子这个我们什么时候都能够买,但是现在,现在……听我说话,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再去获取一份信仰,我已经查好了,拉普拉斯的指引用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去……听我说话,看这里看这里,我们再去找几个邪神的仪式搅合一下,如果等到那些天使反应过来之后就迟了,现在有最初的魔女为我们顶着,我们……吃完了吗?吃完了就看我……看这边……唉,算了,造孽啊。” 玛门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他尝试和阿斯蒙蒂斯说着,但现在吃着三色团子的阿斯蒙蒂斯很显然没有多大的兴致,她咀嚼着团子,就像是应和着玛门一样点着头,不论是谁都能够看出阿斯蒙蒂斯根本就没有在认真听,就像是临近中午时候的孩子,不论老师说什么他们也只在乎午饭吃什么。 于是玛门就只好作罢,揉了揉阿斯蒙蒂斯的头发,开着车朝着下一个地点驶去。 刚才的是一场骗局。 序数集合的信仰是存在于身边的神明,那么玛门就创造出这个神明——不需要实际存在,只要这位神明的信徒坚信这一点就足够了,于是,接下来就很简单了,先是加入到那五人之中,在这其中让他们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混进了五人之中,于是,这五人便会开始互相猜忌,猜忌到底是谁混了进来。 是的,不止是德尔塔,就连依塔,爱普希龙,阿尔法,还有西格玛,五个人所看见的都是不同的景色,在欺骗他们的视觉之后,偷走他们的存在,然后,他们就会失去自己的名字,而自己的名字就会被玛门所占用。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就会意识到他们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个人——即便这只是玛门让他们看见的假象,而紧接着,序数集合的人就开始思考,他们既然是多出来的,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在这时,玛门就只需要轻轻推他们一把,把他们的思维引导到神明之上。 序数集合的神明没有姓名,没有形体,只有一个概念上的存在,但这个概念符合序数集合所有人的共识,因此,在这时候,他们所理解的自身都是一致的,他们自身就会成为他们信仰的聚合体,通俗一点就是,他们把自己认作成了自己的神,于是,这便是玛门所希望看见的,他只需要摘下这一枚果实,把这一份神格从人的身上取出,于是,序数集合的信仰就到了玛门的手中,用现在的说法,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障眼法,用了一些小小的魔术手段,说白了也只是简单的认知改写,但效果是很乐观的。 比如现在,他们就获得了一份神明的信仰,哪怕这份信仰只有五个人的分量,但也足够了,足够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序数集合只是第一步,在整个黄昏钟楼可不只有一个序数集合,还有一份残喘集合,哦,残喘集合的信仰已经到了玛门的手中了,那么还剩下一个……醉梦集合。 想到这里,玛门点了点头,他们开着属于序数集合的那一辆小车行驶着,在远离黄昏钟楼的道路之上行驶着,车速不快,很平稳,发动机的声音在黑色之中显得尤为明显,明显到成为了四周唯一的声音来源……不对,另一道声音是阿斯蒙蒂斯咀嚼三色团子时候的声音。 拉普拉斯获得了它想要的东西,算算时间,现在差不多已经和那个女孩坦白了吧,拉普拉斯想要去往九州,我们回九州的方式不适合它,和那几个女孩子一起回去是它最稳妥的选择,但拉普拉斯终究还是一个魔女,不论是在行为方式还是思维方式上和人类都有很大的区别,它和我不一样,它并没有在人类社会中生活过,也不了解人类大多事物,它只会根据自己所窥见的未来行动,以至于它甚至没有人的形态,只是一只麋鹿。 玛门在心里想着,在心里叹了口气。 魔女和人类是两种存在,魔女的位格和人类不在同一个唯独,正因如此,拉普拉斯的所作所为才不会为人类着想,正如大多人类不会去关心蚂蚁的生命,魔女也不会大在乎人的生命,柯罗诺斯这种终究还是少数,而且,柯罗诺斯和人的羁绊一直就没有断开过。 玛门和柯罗诺斯又有所区别,柯罗诺斯可以理解为保留了人的存在的魔女,那么玛门,则可以说是被人类所感染的魔女,玛门独特的权能让他能够以‘人’的形态和身份行走在自然世界之中,他的身体不被束缚在箱庭之内,他能够在人的社会之中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相比起别的魔女,玛门反而更像是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暂且不提在津沽的这几年,从玛门诞生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为融入人类的社会而行动。 “如果想要度过启示录的那一天,至少我们要学会作为人而存在,启示录要抹除的是神性,在启示录记载的那十四个末日到来之前,阿斯蒙蒂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危机意识……总之,做好准备,好吗?” “嗯。” “那我就当你听进去了吧。”玛门说道,“现在拉普拉斯差不多和音速那几个女孩摊牌了,我们和拉普拉斯的交易也应该被翻上来了,这阵子就先不去找它了,不论怎么说,醉梦集合的这几个人也是我们放过去的,算一下,残喘集合的信仰,序数集合的信仰,,这就是我们这两天的收获……哦,还有半个天使的位格,醉梦集合的信仰就不拿了,得不偿失,看看接下来去哪里……嗯……” 玛门随手打开了车载的收音机,收音机里面沙沙的声响告诉着他现在的信号并不是很好,明明之前都还能放一下新闻,可现在就连新闻也找不到了。 “玛门。” 这时候,阿斯蒙蒂斯开口了。 “怎么了?” “那个,我们,现在去天守。”阿斯蒙蒂斯指了指自己双腿上摆着的地图,在那里,一个红色的圆圈把名为天守的地区圈了起来,并且在旁边用不大好看的字写上了‘区域四’,阿斯蒙蒂斯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戳着那个圆圈,“就去这里,然后,去上洛。” “天守我能够理解,那里应该有不少好东西,但为什么要去上洛?那里很荒凉” 上洛,也就是区域五,位于樱岛的西部,三大都市圈之一,也算是一个重要城市,但玛门把那里称为荒凉,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上洛是一个工业城市,如果你问那里有多少人,那多不到哪里去,暂且不提工业的问题,单单是曾经那几起邪教徒整出来的仪式就足够让上洛的人喝一壶了。 不过,即便工业气息浓厚,上洛还是保留了许多自然的风貌,比如那几座山,樱岛最不缺的就是山,也不缺绿植,而在这些山上,最常见的就是神社,上洛可以说是神社最多的区域,基本每一座山上都有神社,还不止一个,比如志那都彦神社就和惠比寿神社建在一起,两座神社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百米。 “有神明,在那里死过,是利维坦,干的。”阿斯蒙蒂斯轻声说着,她依旧在看着那张地图,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顺着她的面颊垂落到地图之上,“利维坦,来过樱岛,我想去看看,找找,杀死她的方法。” “啊……利维坦啊。”玛门砸了咂嘴,“她现在也和人类混到一起去了,她把自己的锚点安置在了一个人类的身上,还把自己的权能借给了那个人,就连代行者的契约都没有签,我也搞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按照利维坦和那个人类的关系,哪怕现在两人的丝线切断都不会有什么后果,或许利维坦也是想感受一下人类的社会吧,应该是,我之前在津沽的时候看到过,不过没有上去打招呼。” “津沽……” “嗯,津沽,就是我前几年住的地方。” “利维坦,在哪里。” “是啊,在那里。”玛门打了个哈欠,“或许利维坦现在这样子和当初在樱岛干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吧,不过她没有告诉我详细的地方,我只知道她在这里杀了一个神明,最初的魔女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其实我们几个都知道,路西法啊,撒旦啊,贝露塞布还有贝露菲格露都知道,当初贝露塞布知道这事的时候还和我说利维坦肯定得到了什么好处……哦对,你知道利维坦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为了,最初的魔女。” 阿斯蒙蒂斯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两圈:“她想要,用天使的力量,还有恶魔的力量,干涉最初的魔女,所以,利维坦会,去一次西方,她在上洛得到了什么,至少,能让她满意的东西。” “她告诉你的?” “嗯。” “为什么告诉你这件事?”玛门皱了皱眉,“这种事情她应该埋在心底才对。” “因为,她需要,我帮助她。”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 点灯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时间错乱】 【第三乐章·冬日】 红色的肉球扇动着自己的翅膀,想要飞回到能够庇护自己的牢笼之中,但它的动作显得是多么无力,以至于到最初的魔女走到它的面前的时候,它依旧没有移动多少。 “之前在你们的天堂离得远没看清楚,现在倒是清楚多了,原来这就是天使的构造吗……我看看,来自于人类的纯粹信仰,构成你们的物质,真是神奇,和我们那边不大一样啊……” 最初的魔女用手摩擦了一下球体的表层,似乎觉得这样的接触还不够,便抓住了球体的一只羽翼,一扯,将那羽翼径直撕扯下来一片,只不过那一片羽翼在离开球体之后很快便消散了,化为了尘埃,散落在了空气之中。 “脱离了天使的部分会就这么消散吗,你们的身体并不是实际存在的物质?” 最初的魔女完全没有理会球体的反抗,祂绕着那球体走着,时不时用手触碰一下球体,那球体发出不明的嚎叫,扇动着翅膀,可是,它发现,它现在已经不能移动了,不论再什么煽动翅膀,它都还在原地——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那些风不再环绕着它,它一顿,看向自己头上的那些所谓的神明。 那些神明的眼睛正在看着它。 『为什么?你们是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在做什么?你们在抢走属于我的东西!现在我才是风的神明!』 球体问吼道。 『为什么这么做!』 挣扎,挣扎,球体开始挣扎,它的羽翼颤抖着,那源自于天使的枷锁正在缠绕着它身体的每一处,没有任何疼痛感,但它无法移动,这不只是一个天使能够做到的事情……它看着天空之上的那些身躯……那些……天使的身躯。 一只马蹄,一只狮爪,一只鹿角,一只羽翼,一只触手,一只眼球,一根树枝,一片树叶,一朵黄花,一盏灯,一片薄刃,一团污浊,一根羽毛,一块怀表,这些天使身躯的一角化为了人的眼睛能够理解的事物,他们的本质并不是这些东西,但呈现在人的眼中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如果把那些本质展现出来,不要说是人类,哪怕是那球体也会受到强烈的影响吧,不过,现在这样已经足够了。 足够困住那个球体。 这种概念上的拘束用通俗的说法就是‘威压’,听起来很难理解,换个说法,假如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被一群二十多岁的肌肉壮汉围起来,会不会感到害怕?大概就是这样,球体只是在志那都比死后占用了志那都比的权能,但它并不是志那都比本身,就好比偷走了人类火柴的猴子,猴子可以使用火柴,但猴子并不会制造火柴。 如果是志那都比在这里,哪怕让地上刮上五六个龙卷风应该都轻而易举,可是,现在的球体对风的使用只局限在猛烈的风,亦或者让风去刮伤什么,最多也只是让志那都比的信徒被它反噬掉。 『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此时,球体的话语不再是那些诡谲的音节,而是很普通的话语,虽然从听感上来说,依旧没办法听出来它说的是什么地方的语言,但,已经可以理解了,哪怕是在地上的第二指挥家也能够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能够听懂这句话在说什么,但是可以理解这句话之中的意思。 『没有为什么,只要对我们有利就足够了,不论什么都是可以牺牲的东西,既然你身旁的那个存在把下照命的仪式偷走了,那么就用你来替代吧。』 ——只要是信仰就足够了,哪怕下照命的仪式失败了都没有问题,下照命的仪式失败了就换一个仪式,天使果然不会把期望放在某一件事身上,应该也不止放在白海上,别的地方应该也已经开始了有新的仪式了,天使算了多少,玛门是不是也在这一份计算之中? 最初的魔女看着启示录上的文字,若有所思。 『不可能。』 而在一旁,那球体嘶吼着,睁开了眼睛——那一颗纯白色的眼,有,且只有一颗的眼睛,就如同它的羽翼一样颜色的眼睛。 『哪怕我死了,这份权能也不会让你们拿去点灯!』 “……当乌西雅王崩的那年,我见主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 刀刃划过肉体,从喉咙刺入,握着界明刀的手用力一转,带出白色的骨末和气管,血与肉被剥夺出来,为这一片被扭曲的世界增添了一丝妖异的色彩。 高坂纽乃的脚步如舞蹈般轻盈,他是沉默的画家,用名为匕首的画笔在名为人的画布上作画,他是一位品酒师,打碎名为肉体的器皿,让里面的红色佳酿肆意倾洒。 “呼……尾村,你那里怎么样?”他长呼出一口气,疲惫的身躯几乎感受不到疼痛感,身上的伤痕处,流出的血已经化为了暗红色,他的生命早已经被春日鹿打散,分割到了不同的时间之中,现在的高坂纽乃,既不能够说是死了,也不能说是活着,春日鹿维持着他最后的生命,当时间和空间重新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伤也会重叠在一起。 “勉强可以。”尾村增鸫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着刀上的污浊,这是为了尽可能减少属于奏者集合的污染,如果是在以往,这些污浊物应该带回到三日月分部进行统一处理保养,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他们挑三拣四的了,当然,如果有机会的话,回去以后就好好地仔细清理一下吧,尾村增鸫想到,否则过不了多久这把界明刀就会染上锈蚀——锈蚀可是保养的最大敌人。 “这一次算是栽了,不过结果倒也不坏。”高坂纽乃看起来很开心,确实,毕竟他刚才也看见了,那个忽然出现的人把第二指挥家面前的琴谱取走了,奏者集合的神,那个叫下照命的神,它所谓的仪式已经失败了,也就是说,奏者集合失败了。 他几乎要笑出来,失去体面地笑出来,这算什么?英雄?还是勇者?还是只是一个可悲的人?他们在这里拼上性命,最后却不及那些存在的微小举动,人类和神明的沟壑就这么深吗?以至于在那些存在面前,高坂纽乃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一脚踢中面前这位演奏者的膝盖,然后借势踩住那人的小腿,手肘娴熟地砸中那人的太阳穴,伴随着骨骼断裂声,面前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远处,那血肉构筑的建筑之中,巨大的钟发出沉闷的声响,半径至少两米的圆盘中间,齿轮带动着齿轮,让那三根指针重叠在了同一个数字上。 圆盘下方的摆钟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 “快把你的刀停了。”尾村增鸫伸出手想要掰开高坂纽乃的手,“现在终止还来得及……” “不用了。”高坂纽乃躲开了尾村增鸫的手,“已经迟了。” 他把刀插回到刀鞘之中,但手一直没有离开刀柄,他扫视四周,并强迫自己不要看向天空,他的本能一直想让他抬起头,但是不行,天空之上是什么,高坂纽乃没有看见,他很确定若是自己抬起了头,那么死的就是自己。 他已经知道了夜守木荒的死讯。 那又能怎么样?在神的面前,他只是蝼蚁,他不能让人死而复生,而且,他的神明,也是上面那些东西的一份子,既然如此,不如就这样持续下去,至少,先让能活下来的人继续活着。 第二指挥家就站在两人面前不远处,即便乐谱已经失去了,他依旧在指挥着,仿佛下照命的离去对他们造不成任何影响。 “你的神被夺走了。”高坂纽乃朗声道,“现在你们这些东西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说错了,神使先生。”第二指挥家摇了摇头,他握着那一根灰白色的指挥棒,“神的目的,我们不在乎,我们只在乎我们的乐曲,神明死去了又怎么样?只要我们的乐曲能够完成,这就足够了,乐曲在神明之上!这就是我们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份令人心悸的动荡就从天空之上传了下来。 是神的气息,神的气息在他们的头顶,他们看不见神的容貌,但是神就在那里,神就在那里,神就在那里看着他们!看着地上的他们! 这是一个维度远胜过另一个维度的优势,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赛,绝对的胜出。 “……你还能抽出你的刀吗?”尾村增鸫咬着牙,垂着头,那份心悸让她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的状况——源自于神的目光照射到了他们的身上。 “……不能。”高坂纽乃感觉到自己的信心在崩溃,平日里随手就能够抽出的界明刀的本能、随口就能说出的祷告词此时如同漩涡般在脑海里卷动,但是无法出口,在神的气息压制下,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 这就是源自于位格的优势,三日月的每一个人都有神明的恩泽,他们能够使用些许和神的权能相似的力量,但在这个位格高贵至极的神明本身面前,他们只是卑贱的人。 这本是属于他们的狂欢,但他们现在只能沉默着,因为神明觉得地上有些吵闹。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壹 戏剧舞步 【樱岛·西海·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循环汇演】 来跳最后一支舞吧,来寻找最后一支舞吧,从白昼到夜晚,从清晨到黄昏,从此生到来世,从这一杯咖啡开始,到你的那一杯茶结束。 小丑把红色的球抛起,看着那小球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随后,他另一只手接住这个小球,抛接球,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五个球一同在他的手中灵巧地舞蹈着,一个,一个,再来一个,观众们的视线随着小丑手中的球一同上升,下降,他们看着这一幕,发出欢呼声,为小丑的表演献上掌声。 “好!再来一个!” “好好好!” 观众们的欢呼是多么惊喜,仿佛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演出,以至于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动作,他们看着舞台上小丑的演出,忍不住地呢喃着,为这神乎其技的表演叹服。 这便是这一次演出的尾声,小丑把球收了起来,对着观众们鞠了一躬。 “我亲爱的朋友们~现在到了我们的最后一个环节!我需要一位幸运的观众上来陪同我,一起完成这最后一场表演!想要上来的观众们请举起你们的手!” 于是,人们举起了手,顿时,在这一个大棚之中,放眼望去的都是手晃荡形成的影子,一圈灯光打了下来,沿着观众席转着,被光照到的人兴奋地吼着,希望灯光就此停住,灯光离开之后他们也没有显得遗憾,而是笑着看着灯光继续覆盖的地方。 小丑把手凑到耳边,仿佛是在聆听观众们的欢呼声。 “真羡慕他这种精神抖擞的样子,啊……他一直都是这么有活力,如果我年轻个十岁我说不定也能加入他,可惜身体扛不住咯……” “得了吧,整个戏剧集合就你们两个最有活力,一个杂耍的一个驯兽的,两个最需要体力的活就是你们两个,你还好意思说身体扛不住。”魔术师随手扔出一张扑克牌,擦着驯兽师的面颊飞过,卡在了驯兽师身后的木板之上,“说话小声点,如果被外面的观众听见了很影响他们的观感的。” “你也不听听现在外面有多吵。”驯兽师悄悄掀起帷幕的一角,从舞台的后台看向舞台之外,那些观众依旧在看着那一盏移动的灯光,希望这一份幸运能够落到自己头上,“他的人气真高啊,如果我出场的时候也能有这么多人为我欢呼就好了,那些小孩子都不懂配合,每次莱恩一出去他们就要哭上好久。” 驯兽师口中的莱恩就是那只狮子,此时,他们正在演出的后台等着,那只名为莱恩的狮子被关在了笼子之中,驯兽师说的也确实没错,毕竟莱恩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只凶猛的狮子,为了追求最简单也是最极致的凶猛感,莱恩的爪子和牙齿都没有被拔除,原汁原味的雄狮,在莱恩还刚出生的时候驯兽师就开始养它了,如今算来莱恩也有接近十岁,如果是圈养的狮子,那应该能够有二十年的寿命,但莱恩并不是圈养的狮子,它也是一个独立的兽。 不过莱恩和驯兽师的关系可以说是特别好,而且莱恩对人类也抱有很大的善意,因此到了现在,莱恩也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但这也不能够改变莱恩的外表,从外表看来它依旧是一只凶猛的狮子,所以驯兽师说的没错,每次莱恩走到舞台上的时候那些孩子都会吓一跳,毕竟,莱恩可是一只雄狮,凶猛的雄狮。 “说实话,要不是认识你认识的久,看到莱恩的时候估计我也会吓一跳,它吃肉的时候那叫一个凶残,不过我记得别的狮子都是吃生肉的,血淋淋的那种,就你的莱恩特别,还非得炖熟了,而且还要吃加料的。”魔术师接话道,“你不知道我每天给你们做饭最累的就是莱恩的那一份,拿个大锅,炖的不好吃它还吼我。” “那是因为你素菜加少了,莱恩很喜欢吃素,尤其是包菜,不然你以为车上为什么要带那么多包菜,就是莱恩要吃的,我敢说咱们这里吃素最多的就是莱恩!” 驯兽师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还很自豪地拍了拍胸膛。 “吃素的狮子你倒是挺得意……不过菜确实比肉便宜。” “莱恩懂得给我们省钱!” “你说得对。”魔术师从一旁拿起自己那黑色的手杖,在手中甩了两圈,手杖的末端伸出一朵鲜红的玫瑰,“莱恩确实是一只好狮子。” “有品位。”驯兽师对着魔术师竖了个大拇指。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欢呼声,透过帷幕看过去,原来是灯光已经停了下来,在灯光之下,一位身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士正不可置信地捂着嘴,或许是为自己被选中的这一份幸运感到惊讶吧,不过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站起身,先是朝着舞台上的小丑挥了挥手,然后提着自己的裙摆绕过身边的人,朝着那个舞台上小跑过去。 观众们为这一位幸运的女士毫不吝啬地献上了掌声。 女士很快便走上了舞台,这时候她就有些拘谨了,她看着下方的观众们,又看了看小丑,不知道该说什么。 “欢迎你,我亲爱的女士~”小丑对着女士欠了欠身,行了一个礼,“方不方便告诉大家你的名字?” “琴子。”女士回答道,“澄川琴子。” “那么,澄川琴子女士,来,请到这里来,配合我一下,让我们一起来为大家呈现一出完美的节目,来作为我们这一次演出的结束!” 小丑半牵着澄川琴子的手,走到了舞台的正中间,主持人从一旁推上一个小手推车,手推车上是一个长方体的东西,看大小差不多能够放下一个人,小丑把长方体搬下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打开。 “其实这一幕应该让我们的魔术师先生来的,但是他刚才已经为大家表演过精彩的魔术了,所以这一次就让我来吧~澄川琴子女士,麻烦你躺上来,谢谢!” 澄川琴子听从小丑的话语躺在了桌子上,而小丑合上了长方体,此时,澄川琴子只剩下两只脚和头部还有手掌露在长方体之外,身体的别的部分都在长方体之中,她就这么躺在桌子上,横着对着舞台下的观众,似乎担心观众们看不清楚,小丑把桌子朝着观众们推了一段距离,还转了两圈,让大家能够看清楚。 “接下来这个表演大家应该或多或少听说过,但我们的表演和那些半吊子不一样哦!嘻嘻……”小丑轻笑了两声,看向澄川琴子,“感觉怎么样?我亲爱的女士~” “还不错。”澄川琴子回答道。 “那么我们废话就不多说了!”小丑扬起手,绕着舞台走了两圈,拿起一把长锯子,先是用一根木头为大家展示了一下——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木头锯开了——这样就能够告诉台下的观众这一把锯子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有特殊机关的道具,他又把锯子随便递给了两位观众,让他们也检查一下这锯子有没有什么机关。 在那两位观众检查完毕之后,小丑拿着锯子站在了桌子旁。 “嘻嘻……澄川琴子女士,你害怕疼痛吗?”小丑笑着问道。 “怕还是会害怕的吧,每个人都会害怕疼痛。”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怎么样?”小丑接着问道。 “好啊。” “大家想不想听一下这个笑话?”小丑又对着舞台下的观众们大声问道。 “想!”观众们也很配合地喊道。 “那就讲一下这个笑话吧!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男人去找医生,他说,‘我亲爱的医生啊,我总是觉得不开心,我很痛苦,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然后医生说,‘那个最有名的小丑来到了我们的城市,就在城东,他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快乐,你去找他吧’,结果,那个男人捂住脸,说‘可是医生,我就是那个小丑啊’。” 小丑抬起了手中的锯子。 “当初我的父亲说完这个笑话之后,他看我我,问我,‘你为什么不笑?是这个笑话不好笑吗?如果你笑不出来的话就让我帮帮你吧’,随后,他用红色油漆给我画了一个很夸张的笑容,那个油漆深深地印在我的脸上,到现在都没洗掉,所以如果我摘下面具,大家都能够看见我的笑容哦!” 小丑说着,把锯子对着长方体的中间锯了下去。 骨骼和血肉的声音咯吱作响,白色的骨沫四溅,那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在长方体的遮掩下,小丑把名为澄川琴子的女士锯成了两截。 伴随着澄川琴子的惨叫声,台下的观众们却没有任何异样,他们笑着看着舞台上,仿佛在看一个精彩的表演。 小丑在舞台上扬起他的手,让所有的观众仿佛都能看见他面颊上红色的微笑。 用一个荒诞的舞蹈作为告别,嘲笑这个世界无法带走那自由的灵魂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贰 气球上的笑脸 【樱岛·夜都西海交界】 【黑幕事件·第三天】 “你还会相信那只麋鹿吗?”望月痛问道。 “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它,这也不重要,利益关系是最好维持的,只要它还有求于我们,它就不会做的太绝,你要这么想,如果它的计划之中我们是可以抛弃的东西,那它肯定早就这么做了。”二阶堂奈靠在车窗上,用手托着下巴,嘴上叼着一根刚点燃的烟,白色的烟,“樱岛还能够呆着吗?如果不能的话,我们以后又该去哪里?” “不是说了去九州吗?” “说是这么说,你又没有真正见过哪里。” “音速啊,她嫌弃你的九州啊。”望月痛看着倒后镜,对着坐在后排的音速说道。 “九州可比樱岛大多了,我不是画过地图给你们看的吗?”音速接过话,“这话题咱们说过几次了,樱岛放到九州也就一个省的大小,还需要再说一次省在九州是什么定位不……” “不用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吧,我承认我现在是在没话找话。”望月痛开口,“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已经去过了,而且我们为什么不能够再等一天?那头麋鹿都说了它是想要让我们离开樱岛,又不是我们非得离开,我……” “你害怕陌生的地方。”二阶堂奈打断了望月痛的话。 望月痛不出生了。 “以前就是这样子,你总是不喜欢那种陌生的地方,每次说带你去新的地方逛逛的时候你都会犹豫,说,奈啊我忽然觉得就我们以前去的什么地方就很不错,或者说自己那里感到不适应,是啊……谁会喜欢陌生的地方呢?”二阶堂奈深吸一口烟,眺望着无边的黑色,她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那时不时出现的灯光才让她能够深刻感受到小车的行驶,“我也不喜欢,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想在家里呆一辈子,守着我那个小医馆,谁不想就这么平淡地活着呢?” 望月痛别过了头。 “第一,平静呼吸,第二,思考所有的可能,第三,时刻记住自己并非孤身一人,第四,请记住这个世界还有人爱你。”二阶堂奈看着那一片漆黑,“现在你能够确定你所想的真的是你的想法吗?而不是被麋鹿引导出来的念头?我从来没有相信过那头麋鹿,从来没有,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血缘的纽带在很多时候都是对我们道德的束缚,对我们底线的一种约束,人与人的社会关系都是这么错综复杂,更不用说那不是人类的东西。” 这时候,望月痛轻踩刹车,小车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了?”二阶堂奈问道。 “出了点小问题。”望月痛看着前方,“我们已经到西海了,西海静街区的外围,再往前开点就是昨天的那地方。。” “到了不就好了吗?如果你还没决定该不该离开,我们能够等。” “不,不是这件事。”望月痛否决道,“你看前面。” 顺着望月痛所说的方向看去,音速两人看见了一位小男孩……的下半身,严格来说,是脖颈往下的部分,脖颈往上的部分什么也没有,那横截面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粗暴地炸开了一样,之所以还能说是小男孩,主要还是因为他手中的那个气球。 圆形的气球,图案是一个小男孩的脸,笑着的脸,就这么凝固在了气球上,不论是神态还是颜色都栩栩如生,让人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那本就应该是一张脸,一张属于人的脸。 小男孩站在路边,小车的灯照在他的身上,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小男孩转过身来,身体的正面对着小车,还抬起手冲着望月痛她们挥了挥,仿佛是在向她们打招呼一样,只不过,这样的一幕在这时候就显得阴森不少。 二阶堂奈和音速自然是看见了,顿时车内鸦雀无声。 不过她们也没有多少意外,毕竟不久之前她们还看见了顶替了神使的邪教徒,一团团黑色的污浊物就这么塞进人的皮囊之中,填充起一个虚假的身份,在经历这样的事情之后,看见那个小男孩的时候大伙儿反而能够保持理智了,起码,她们没有第一时间就动手。 邪教徒?污染?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麋鹿在方才的谈话结束之后就回到了刀中,直到现在也没有出来,三人和麋鹿达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平衡,她们不会丢掉麋鹿的刀,麋鹿也暂且不会把她们的生命放在引导的过程之中,但这也只是一种短暂的和平,若是必要,麋鹿绝对会第一时间抛弃她们,不过,麋鹿并不知道她们脑海之中的想法,麋鹿只能够窥见未来,引导方向,但并非绝对,一切引导都需要建立在一个合理的情况之下。 毕竟,总不可能说让麋鹿引导出一个音速成为魔女的未来,毕竟暂且不提麋鹿能不能窥见到这一种可能性,单单是引导这个方向就能让麋鹿望而却步,想要窥见并引导这种几率无限接近于零的未来,差不多就是凭空创造出一个未来出来,在树木上开辟出新的枝丫,若是能够做到这一点麋鹿就不会一直呆在樱岛等待有人把它带离,而是直接为自己引导出一个离开樱岛的未来了。 “看见了吗?”望月痛吞了口唾沫,但嘴角却勾勒起了笑容,“是不是很有意思,这帮人是不是在针对我们,先是那帮假神使现在又是这个无头小男孩,这辈子要看见的鬼东西全在这几天见到了,等闲下来了我一定要写本书纪念一下这几天,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望月痛的奇妙冒险。” “这名字听着总觉得很熟悉。”音速仔细打量着那个小男孩,后者静静站在那里,那长着脸的气球就这么看着小车,仿佛能够穿过车窗看见她们的一切。 “直接过去吗?就当没看见?”音速问道。 “对方目前还没有恶意,看不出来是邪教徒还是被污染的普通人,如果是普通人那就难办了,你看,头都没了还能活着。”望月痛指了指小男孩的气球,“而且也看不出来这样子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说这是什么邪神的毕业设计吧?” “开车,慢点开。”最后,二阶堂奈做出了决定。 小车又重新启动了,很快便经过了那个小男孩,在车子与小男孩擦肩而过的时候,音速看见了小男孩具体的模样——看那个气球的话大概八九岁吧,身高不高,上半身衣服的衣领处像是被鞭炮炸了两下,有一些破洞,还染上了不少血,那断裂的脖颈也是如此,白骨和肉都呈现一种不规则的切面状。 小男孩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看着小车,在小车经过自己的时候还挥了挥手作为告别。 在小车经过小男孩之后,音速回过头,看着在后窗外的小男孩,他依旧站在那里,什么变化也没有,看到这里,音速姑且是放松了些:“没事,不是找我们的,让那些神使来烦恼这些事情就好,我们……等一下。” 在音速的眼中,小男孩的身后不远处走出了另一个人。 不,严格来说,那不是一个人,那是曾经名为人的躯体的‘下半截’,如果说小男孩那从脖颈处以上消失的身体算是有点吓人,那么现在出现的这个就可以说是十分吓人——一双腿,穿着普通的球鞋,白色长袜,裙子,双腿很纤细,再往上就是腰部,然后就没有了,那具身体……那具一半的身体在腰部就被分开了,横截面倒是整齐了,看着就像是被什么锋利的刀或者锯子一分为二,而那具身体的上半部分正在那双腿之后不远,看着是一个还算年轻的女性,长得也算好看,正用双手在地上爬着,缓慢地爬着,朝着那双腿爬去。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在音速开口的时候望月痛便把车又停了下来,此时,她也通过车的倒后镜看见了音速所看见的景色,在黑色的时间之中,那一盏昏黄的路灯下,没有头颅的小男孩抓着气球,下半截身站在原地上半截身子刚刚爬到脚边的……女士,抓住了自己的腿,很轻松地一把抱住了大腿部,在被平滑分开的上半截身子下,一些内脏很没有形象地挂着,连在她的胸腔之中。 二阶堂奈自然也看见了,她握着烟的手抖了一下,她微微颦蹙,把烟扔出了窗外。 那女士的上半截身体,具体一点就是她的头,看见了这辆小车,于是,女士朝着小车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也是要去看表演的吗?” 望月痛,二阶堂奈还有音速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二阶堂奈便打开了车窗:“请问您说的是什么表演?” “你们还不知道?是刚来这里的吧?”女士一下子没抓稳自己的大腿,啪嗒一下掉落到地上,她拍了拍脸上的尘,用手推了一下地面让自己能够立起来,“就在静街区外一点的地方,今天刚来的戏剧团,你们真幸运,他们好像快要开始演出了,你们现在去还来得及!” 没有头颅的小男孩弯下腰,把女士的上半截身子捧了起来,捧在自己的身前,让那个女士的脸正好能够对着小车。 气球上的脸依旧是那样笑着,没有别的表情。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叁 时间节点 【樱岛·西海】 【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静街区的早晨一如既往地安静。 小车在那街道上行驶着,路灯便这么照着,车上的三人不说话,她们在看着四周,看着那些行走的人,先前所见的那个小男孩,还有那半截身子的女人,无不透露出一种怪诞,没有头绪,也不知为何,就像是戏剧一样荒谬。 昨日来的时候并没有这些人,倒不如说,昨天来这里的时候连人都没有看到,这些人是从哪里出现的?为什么又会变成这样?或者,这些人还能够称为人吗?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比如失去头颅,或者被拦腰折断——正常人早就应该死了,但是那个小男孩还有那个女人……望月痛砸了咂嘴,往日里她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地思考,但是现在这几天她所见的事物实在是…… 戏剧团,那个女人说有戏剧团在这里,是因为那个戏剧团吗?望月痛听说过戏剧这些东西,但为什么会是戏剧团,是戏,还是剧?是那种带有剧情的表演,还是那种纯粹为了娱乐的展现,静街区存在过这种东西吗?很显然没有,那么,那所谓的戏剧团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如果是只是单纯的为了表演望月痛是不相信的。 她摸了摸口袋,烟盒已经空了,今天带出来的烟本来就不多,刚才二阶堂奈抽了两根,自己又抽了点,自然就没有了,有点不习惯,她早已经适应了遇到不想思考的时候就抽烟来打发时间的习惯,现在她只好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在这沉默的空气之中停顿着。 小车朝着昨日她们所去的方向行驶着,道路是熟悉的,但是景色并不是熟悉的,街道上并不只有刚才那两个人,随着小车的行进,她们看见了更多,失去头颅的小女孩,或者另外的失去头颅的小男孩,身体残缺了一部分的中年男性,脸上画着夸张妆容的人,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拿着气球的人,挥舞着彩色飘带的人,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行进,那个方向,是她们前进的地方。 “好像亮了一些。”这时候,二阶堂奈开口说道,“太阳要出来了?” 望月痛看向天空,确实,天空确实亮了一些,不明显,很朦胧,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也看不出来什么变化,二阶堂奈是一个医者,她对光线的敏感度确实比望月痛要好,经过二阶堂奈这一提醒,望月痛也感受到了天空的变化。 “天空亮了,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音速问道。 她问这话并不是无的放矢,正如麋鹿所说的,在白海的方向有天使的力量,麋鹿说过,玛门偷走了一盏灯,那本应该是太阳的小小替代品,而天使们在太阳消失之后想要重新制造出一个太阳,已知,太阳是用信仰构筑而成的,这一份信仰被最初的魔女抢走了,那么,天使们要在极短的时间之内重新做出一个太阳,哪怕那个太阳略显粗糙都无所谓,就需要打量的信仰,于是天使们便找了一个邪神,通过某种仪式把一整个白海的人全部转化为那位邪神的信徒,榨干,把人当成一次性的燃料——一次性让一个地区的人作为燃料,做出一个太阳。 而子规就在白海,白海的烙印居酒屋。 “好事。”麋鹿回答道,“对于你们来说是好事。” 不知什么时候,麋鹿又坐在了座位上,不过这一次,它显得颓废了不少,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以至于麋鹿那空洞的左眼也淌出了几滴液体,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总之,现在的麋鹿很是疲惫。 它盘起腿,声音听着有些疑惑:“不过,和我所窥见的未来并不一样,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未来,瞒过了我所看见的未来,我所见的未来之中和现在所见的事实好像不是同一种东西,神使没有全部死亡,邪神的信徒也没有全部死亡,而且,刚才我只是窥探了一眼那里,那些可能性就让我几乎透支,那里现在至少有十个天使……不止。” 望月痛对麋鹿没有什么好感,见它忽然出现,望月痛也只是很不耐烦地砸了咂嘴,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她似乎在思考“看来你在刀里也没有闲着啊,眼睛还盯着那边,这么说起来,你左眼去哪里了?” “被我用掉了,舍弃一只眼睛换取能够窥探更远的地方,这个交易对我来说是可以接受的,能够看见更远的可能性,能够去往更加准确的未来,这才是我需要的。”麋鹿闭上了左眼,“我必须回九州,我不能够留在樱岛,绝对不能,为此我能够付出一切代价,只要我能够回到九州……付出一切代价。” “为什么要回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回去,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去,回去九州这个念头并不是我自己给我的而是被什么东西塞进我的脑子里的,我的思维被被定下了一个最基本的守则,那就是回到九州,为此我必须付出一切来完成这个目标。” 音速听到了其中的重点:“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念头?” “其实不用猜,最初的魔女做的。”麋鹿仅剩的右眼露出一种煎熬的情绪,“所有的魔女都是最初的魔女赋予的权能,在成为魔女之前,我们都是普通的生灵,在被最初的魔女给予权能之后我们才会成为魔女,我不知道祂为什么要把我变成魔女,我也不知道祂为什么要给予我这个念头,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樱岛,我连九州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但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必须回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说到这里的时候,麋鹿的声音高了不少,祂的两只前蹄踩在小车的垫子上,昂起头,仿佛能够穿过天花板看见外面的天空:“只要有最初的魔女在,我所窥见的未来就不包括祂能够影响的部分,所以,祂现在肯定在白海,在那些天使之中,正因如此祂才会改变了我所看见的未来,被祂影响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我不得而知,祂造成的结果不是我的位格能够看见的,祂为什么要在这里,玛门他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和我有没有联系?我到底该不该……” 麋鹿忽然顿住了,它剩下的话语就这么卡在了喉咙之中,片刻,它收回了前蹄,重新盘坐在了座位上:“抱歉,失态了。” “啊,我是不是应该说理解理解?” “不用。”二阶堂奈回答了望月痛的疑问。 “那么各位,现在有另外一个小小的问题。”望月痛指了指前方,“或许我知道刚才那个女的说的所谓的戏剧团是什么了。” 前方,灯火通明,红白相间大棚子就这么伫立在那里,至少有一个足球场大小的棚子,正对着小车的便是那棚子的门口,一位身着夸张的小丑正引导着观众们入内,在小丑的身旁,几十个气球飘荡着,那些气球上清一色都是人的脸,清一色都是笑容,在白色的灯光下看的格外渗人,那些观众却仿佛不在乎这一点,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走进了棚子之内,在棚子内,还放着滑稽的音乐,嘈杂,欢乐,音质差了点,总会有一种沙沙的声响。 那些观众都朝着棚子走去,方才所见的那些人,都在朝着那个棚子走去,那就是所谓的戏剧团,现在想来,那个戏剧团和方才那些人脱不了关系。 “能够绕开码?”二阶堂奈问道,“不掺和到这里面。” “很难。”望月痛说道,“去静清小区就必须走过这一条路,那棚子就建在中间,别的地方没路走,强行从旁边过去也可以,那就会撞到树林里面,没问题吗?” “没问题。”二阶堂奈说道,“音速你觉得呢?” “我都行。” “那就从旁边开过去。”二阶堂奈说道。 望月痛一脚油门踩下去,猛打一个方向盘,小车朝着棚子的侧边冲了过去,想要从外围绕过棚子,在那之后是一片小树丛,树木不茂盛,至少给小车冲过去是可以的—— 小车一头冲进树林之中,溅起一阵落叶。 然后,在被落叶覆盖的前方,什么也看不见,小车在颤抖,在不平的路面上晃荡,车身的颤抖让她们不得不抓紧了身边能够抓住的东西,哐啷哐啷的声音冲击着她们的耳膜,然后,在短暂的轰鸣之后,她们冲出了树林。 她们来到了熟悉的街道。 失去了头颅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手中还是那个气球,气球上是一张脸,他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站着,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汽车的声音。 小车的灯照在他的身上,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小男孩转过身来,身体的正面对着小车,还抬起手冲着望月痛她们挥了挥,仿佛是在向她们打招呼一样,只不过,这样的一幕在这时候就显得阴森不少。 ——她们回到了刚才所在的地方。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肆 天忍式·胁差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第三乐章·冬日】 “于是,结果便是奏者集合的毁灭放在了高坂纽乃死亡之前,而高坂纽乃的葬礼又放在了乐曲之前,最后,奏者集合毁了,我的信徒死了,下照命,这样的结果你会感到开心吗?还有你,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不在乎,反正,在使用这一份权能的时候我的信徒就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天使的算计,好一个天使的算计。” 春日鹿擦拭着手中的刀,这名为界明·春日鹿·草薙的刀此时显得斑驳无光, 祂看着自己的信徒,那位名为高坂纽乃的信徒,此时,高坂纽乃手中的刀擦破了他的手,这一把没有任何仿佛的利刃终究还是伤到了它的使用者,那血液擦着刀刃,蔓延出红色的纹路,为这暗淡的刀添上新的色彩。 “来啊!杀了我啊!” 第二指挥家怒吼着,他的状况也不容乐观,整条左手都是伤痕,左手的小拇指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了被刀切过之后的平滑创口,在失去了神的庇护之后,第二指挥家变回了‘人’,这么说其实也不是很正确,他的伤口正渗出血液,但,高坂纽乃没有在其中看见他本预想的东西——那些黑色的污浊物,流出的是红色的血,而不是黑色的污浊物。 第二指挥家丝毫不在意高坂纽乃的刀,本属于第一指挥家的那根指挥棒被他放在了口袋之中,贴着自己的心脏,他手中现在握着的,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一根指挥棒,在失去了下照命之后,第一指挥家的灵魂能不能挡住高坂纽乃的刀,他不知道,所以,还是用回自己本来的指挥棒吧。 很显然,第二指挥家的指挥棒并不能够挡住刀刃,迫不得已,他不断向后退,乐曲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已经显得十分微弱,几乎要到听不见的地步,如果下照命还在这一场仪式之中的话,演奏者们还能够坚持下去,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神的庇护,他们的污染支撑着他们演奏,然而,即便意志仍在抗争,但事实不会顺着他们的意愿,那虚假的舞台已经退却,扭曲的景色也已经还原,那木质的、残破的舞台上,血肉和骨骼构筑的乐器还在微微颤抖,那是濒临死亡的乐器们的残响。 那个人没有说错,那个人确实没有打断奏者集合的演奏,可是……奏者集合的人需要下照命,下照命的庇护让他们足以在这样程度的扭曲——把自己和乐器融为一体的扭曲——之下保住性命,让他们和乐器不分彼此,这都是下照命的权能,现在下照命被那一本书的吞噬了,成为了那一本书的一部分,那么,本来庇护着奏者集合的那份权能就不再庇护着他们,现在,奏者集合就只剩下了唯一的结果。 “真是讽刺啊……”第二指挥家呢喃着,在前方,那一个个残存的乐器正在阻拦高坂纽乃和尾村增鸫向前,他们发出声响,想要让那两个人手中的刀缓慢些许,为第二指挥家争夺时间,是的,时间,让第二指挥家有足够的的时间来指挥,即便剩余的乐器们已经不多,可第二指挥家必须或者,他是这一场演出的核心,如果失去了他,即便乐器再多,这乐器也不会开始。 他看见了三角钢琴,那位父亲,白色的琴键早已经褪色成暗淡的红,琴盖上满是刀划过的痕迹,木片破碎开来,几根琴弦也绷断了,三角钢琴的声音也很微弱,而且,只剩下了他,另一架三角钢琴早已经失去了声响,第二指挥家记得,那是他最自豪的孩子。 他看见了小提琴,第五小提琴,那是一个很和善的老人,用一生追寻技艺的极限,如果不是年龄太大以至于体力跟不上,第一小提琴的位置本应该是他的,但那位老人没有任何不满,他一如既往地为奏者集合贡献着力量,也是这一场演出之中最明朗,也是最深沉的小提琴,此时,他的琴弓折成两截,露出了里面的白骨,白骨已经脏了,岁月和时间在上面铭刻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看见了三号双簧管,那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女,在大多数选择了弦乐的女孩之中,选择了双簧管的她显然是个异类,相比起别的几位单簧管,三号是最有活力的,你总能够在她的声音中听出一种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蓬勃,还有少女的梦幻,她很喜欢韦伯第一单簧管协奏曲、托马西协奏曲和施波尔协奏曲,在这些乐曲的演奏之中她总不吝啬展现自己的独特,那鲜明欢快的音色就像她的笑容一样,只不过,现在的三号单簧管已经失去了生息,落在地上,只剩下了黑与白的孤独色调,就像一只不会歌唱的鸟。 他看见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根指挥棒,老师送给他的指挥棒,手中的指挥棒指向了那些演奏者……那些乐器,演奏者已经消失不见,第三乐章失去了它的效果,只剩下了最原始的乐曲,第二乐章也不再扭曲他们所见之物,演奏者也回到了乐器的模样,那些乐器对着那两个人嘶吼着,激昂的乐曲奏响着,然后,某一个乐器忽然失去了声响。 那两个神使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些许时间,哪怕他们不动手,那神使也会失去力量,但……但是,我们还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一又三分之一,这一首乐曲,四个乐章,现在连第三个乐章都还没看到尽头,就要结束了吗?就到……到此为止了吗? 事情早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控制的范围,原本按照他们的设想,在后街道演奏,大概第二乐章的时候就会被神使找上门,然后在下照命的庇护下坚持到第三乐章,在第三乐章结束之后,下照命的仪式就会接近尾声,这时候,第四乐章奏响,奏者集合追求到他们所追求的极致乐曲,而下照命也会成为真正的神明。 但是,神使在第一乐章开始之前就到来了,甚至第一乐章还没有演奏完成的时候就被打断了,那把刀,那把该死的刀,扭曲时间和空间的刀,这是奏者集合从未预想过的事物,在以往,神使的界明刀都是以现实的物质为基础的权能,比如风,或者那些试作型的一分为二,还有什么锋利啊,再出乎意料一些也不过是什么跨越距离之类的东西,哪怕是尾村增鸫这样子以死亡为刃的界明刀他们也能够理解,但高坂纽乃这一把刀确实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现在想来,那把刀虽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但大多数的变故都是因为它,如果没有那把刀,第一乐章就不会中断,甚至……他们本可以赢,可以把那三位神使化为自己的观众,成为这一场演出的一份子。 可是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如果。 但是,在这之前,至少要把那两个神使斩落在这里! 既然乐曲无法完成,那就为这无法完美的乐曲再添上一笔。 “你的身上为什么没有污染。”他听见高坂纽乃正在问着自己。 “污染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没有他们那么明显。”第二指挥家说道,“我和第一指挥家的区别不只在于技艺与情感的着重点,更大的区别是,第一指挥家女士把自己的绝大多的灵魂用来构筑这根指挥棒,而我,我的身体没有任何一处和乐器融为了一体,我是一个人类,正常的人类。” ——对,就是这个。 高坂纽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第二指挥家总会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在奏者集合里面太特别了,那红色的血,还有属于人类的感觉,为什么在那第二乐章之中他没有任何变化,为什么他没有使用自己的乐器,一切都说的通了。 第二指挥家没有把自己的某一部分制作成乐器,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类,也只是一个人类!下照命的死对他不会有任何影响!虽然他是下照命的信徒,但是他没有享受下照命的庇护!他刚才的异状都是乐曲赋予他的,并不是下照命赋予他的! 第二指挥家是一个异类,他是一个没有被邪神给污染透彻的邪教徒,是整个樱岛唯一一个没有邪教徒特征的邪教徒,如果他确实没有把自己和乐器融汇在一起,那么,他身上的污染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种程度的污染哪怕随便一个平民接触到邪神都会有! 他想要挥动他的刀,但他已经做不到了。 ——奏者集合的毁灭放在了高坂纽乃死亡之前,而高坂纽乃的葬礼又放在了乐曲之前。 方才那残存的战斗已经让奏者集合濒临崩溃,这一场不完美的演出也到了尽头,在下照命被夺去之后,演奏者们的生命也失去了希望,而此时,那些演奏者们,那些乐器们,丧失了被污染的部分,他们正在变成最普通的乐器,没有生命的乐器。 他们正在变成‘它们’。 而在他们变成普通的乐器之后,乐曲自然就不会再演奏了,那么,在乐曲结束之前,高坂纽乃就会死亡,属于春日鹿的恶趣味正在上演,天空之上他的神明正在嗤笑。 神从来没有爱过人类。 “所以,就让我们演奏到最后一刻……”第二指挥家看着逐渐沉寂的乐器,朗声说道。 “噗嗤——!” 一把胁差穿过了他的胸膛。 第二指挥家看着胸口处的刀尖,剧烈的疼痛感沿着胸腔传来,他扭着头,终于看见了在自己身后那握着胁差的少年。 【界明·天忍式·胁差】 平川泷介的双眼冰冷地看着第二指挥家,然后,他抽出胁差,对准第二指挥家的脖颈砍了下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伍 终曲 【樱岛·白海·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乐曲褪却】 『交流建立在平等条件之上,筹码,你没有足够的筹码,现在离开,我们可以当做没看见你,可以容忍你犯下的过错,我们已经容忍了你两次的偷取,用你们九州的话就是,事不过三,第三次就是最后一次,你最好自己掂量一下,九州的魔女』 一位看起来像是骰子的天使说道,祂有一小部分的身躯已经浮现在了空中,露出五个红色的圆圈,那红色圆圈大约也有数米的直径,那红色就像是一滩粘稠的泉水,那不是平静的颜色,而是天使的眼,骰子的每一面都再看着不同的方向,不同方向的视线也能带给人些许别的感受。 “我应该感到害怕吗?”最初的魔女脸上依旧是那淡然的笑容,祂看着手中启示录上的文字,对着刚才说这话的天使问道,“你是谁推出来的送死鬼?天之御?天照?小隐?独神?伊邪纳岐还是芦苇?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站出来,你以为你们在分赃?其实那些天使只是想要让能够用来分的东西更多一点,包括你……好吧,像以前我不会说这么多的,你还是回去吧,珍惜一下自己的生命。” 那面骰子顿了一下,五圈红色朝着两侧移动着,仿佛那红色的圆圈就是祂的眼睛,而现在那些眼睛正在看着天堂,看着那些畏畏缩缩在裂缝之后的天使们。 ——可怜虫,我本以为有一个要被分食就很少见了,看现在天使的胃口远比我想象之中地要大得多,他们在疯狂地蚕食自己的同类,亦或者,在天使眼中是没有同类的概念?和魔女不同吗,被箱庭分割的魔女依旧能够理解出自己之外的魔女,但居住在同一个天堂的天使们却不把别的存在当成是自己的同类,他们的物质形态和存在都各不相同,构成……构成,暂时还不明白是什么理由。 ——天使比我想象中贪婪得多,一位天使的权能已经不能够满足他们的私欲,这是玛门的权能造成的结果,还是他们本来就是这样,这两个可能性就先放下吧。 那面骰子开始朝着裂缝退去,但是祂似乎遭遇了什么东西,一顿,然后便是短暂的停止,骰子开始颤抖——祂发现祂回不去了,祂的身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祂被束缚了,和那个有着六对羽翼的球体一样被天堂抛弃了,那些天使,那些天使不满足于球体的权能,祂们的贪欲想要更多! 于是,骰子就成了第二个牺牲品。 『你们不能够这样做!!!』 骰子的声音透露出一种强烈的绝望,祂的神格在天堂之中,在祂的身后,六面的骰子已经有一面在天堂之外,那些天使却想要让祂完全脱离天堂,祂可不是那六对羽翼的球体那样的假天使,祂是真正的天使!为什么那些天使感对祂这么做! ——因为利益。 ——这位骰子的权能可是完整的,如果这位骰子消失了,那么这一份权能可不是什么小东西,哪怕是我也会感到心动吧,那么一份权能摆在我面前的话,不过,不能贪心,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能拘泥于此。 『浣犱滑涓嶈兘澶熻繖镙峰仛!!!』 骰子再次吼道,这一次,祂的话语开始脱离了人类的语言,逐渐朝着意象迈进,在这个时候,话语的用途已经开始淡化,骰子所表达的意思脱离了语言这个载体,祂口中所述说出来的东西和祂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之间的关系不再紧紧相连,祂所要传达的意思能够直接摒弃语言直接传达到听者的耳中。 祂说的依旧还是那句话,那句怒吼。 『娴姳婊戞稉宥埚厣婢剁喕绻栭弽宄颁粤!!!』 这是骰子怒吼的第三声,那五个红色的圆圈挤到了那一面的边缘,颤抖着,颤抖着,快了,接近了,有一圈红色开始朝着另一面开始过渡了,朝着没有脱离天堂的那一部分国度了——这位天使正在把自己的存在挤回天堂,即便剩下那一面依旧在天空之中,但最主要的部分,祂要送回到天堂之中,那一面的五个红色圆圈,就是骰子的五个点,把这五个点送到别的面,即便这样子祂会成为一个不正确的骰子,也好过在这里被分食掉。 祂毫不怀疑那些天使会不会这么做,祂自己也是天使,祂自然知道祂对别的天使是什么态度,同类?别开玩笑了!要不是为了维持所谓神明的形象,祂巴不得别的天使赶紧被清除殆尽,让祂独享那些权能! 可是现在要被享用的是祂! 被称为天使的生灵感受到了名为后悔的情绪,那是一种懊恼,一种渴望另一种可能性的情绪,对自己过去所做的某一件事或者经过的某一个节点持有负面的看法,想要把那一个节点更改成自己所需要的模样。 祂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来,正如最初的魔女所说的,祂是被另外的天使怂恿出来的,而那一位天使的位格在祂之上,这也是祂会被怂恿的原因——兴许是为了讨好,兴许,是为了自己能够吃到第一只螃蟹。 只可惜,祂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成为了螃蟹。 最坏的设想不过是对最初的魔女无辙,可是,那位怂恿祂出来的天使居然在第一时间就抛弃了祂,甚至还站到了祂对立面的最前线,当回头发现退路被堵死的时候,祂就明白了,明白了……天使们并不像拿最初的魔女怎么样,祂们只是想要一只新的螃蟹。 于是,骰子开始扭曲自己的一面。 『濞达絿濮冲?鎴炵▔瀹ュ墙铡村1墎彖夔换镙寮藉畡棰佺驳!!!』 这是骰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玩过比大小吗?就是骰宝,有时候也会称为赌大小,是一种用骰子赌博的方法。骰宝是由各闲家向庄家下注。每次下注前,庄家先把三颗骰子放在有盖的器皿内摇晃。当各闲家下注完毕,庄家便打开器皿并派彩。 最常见的赌注是买骰子点数的大小,总点数为4至10称作小,11至17为大,围骰除外,所以也常被称为买大小。骰宝是庄家永远处于有利位置的赌博游戏。闲家无法以技术提高得胜的机会,长远来说庄家必胜。各种投注中以“大、小”对闲家最为有利,但庄家仍然拥有优势。 当然,三粒骰子全部骰出六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四六,很小,四个骰子都是六的可能性是百分之零点零八,如果是五个骰子,那就是零点零一,可以看出来,当骰子的数量越多的时候,骰出最大点数的概率就越小。 但并不是零。 那么,六面的骰子能够骰出七点吗? 可以。 比如现在。 ——把一个面的五个点挪到另外相邻的四个面上吗,这倒也不为失一种好方法,只不过,一面没有点数的骰子,已经不符合常理的骰子概念了。 启示录翻动着,一张一张纸上记载着文字。 ——那就好玩了,并不是这位天使跟随着骰子的模样,而是骰子跟随着这位天使的模样,如果祂那一面的点数挪动之后,那么整个樱岛的骰子都会变成那样子,而人们对于骰子的概念也会随之改变,一切涉及到骰子的事物都会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比如,从此比大小更容易出现大数字,亦或者…… 『交流建立在平等条件之上,筹码,你没有足够的筹码,现在离开,我们可以当做没看见你,可以容忍你犯下的过错,我们已经容忍了你两次的偷取,用你们九州的话就是,事不过三,第三次就是最后一次,你最好自己掂量一下,九州的魔女』 天使说话了,这一次,是另外一位天使。 “放心,我对这两位的权能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要一点点的信仰。”最初的魔女拍了拍启示录,合上,收回,“现在两位天使的权能和信仰足够你们重新造一个太阳了,两清了。” 『交流建立在平等条件之上,认错,然后归还你偷走的东西,那并不属于你。』 “现在是属于我的了,一小份的信仰你们没有必要撕破脸皮,至于你们说的平等条件,其实相比起两边放上筹码我更喜欢一些简单粗暴的方式。” 最初的魔女打了个响指。 “咚——!” 天空传来沉闷的声响。 具体一点,是从黑幕之上传来的。 “用你们樱岛的话怎么说来着,让我想一下。”最初的魔女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樱岛的天使们啊,你们也不想自己用黑幕构筑的虚假天空被撕开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陆 受害者们 【樱岛·西海】 【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 “这怎么就这么熟悉呢……” 望月痛看着那个小男孩,神情严肃,这一幕是如此熟悉,但又有所区别,昨日的那位三角铁说过,她在静清小区的街道上便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不论从哪个方向走都无法离开,就如同现在。 可是这里理应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方,这里并不是昨日的那个地方,而且,她们当时所经历的并不是这样子的循环,而是无法进入她们所要去达的方向,那一道还有痕迹的墙就成了她们无法跨越的沟壑,是咫尺和天涯的区别。 “再来一次。”二阶堂奈说道。 “好。” 这一次,不再是平稳的行驶,小车脱离了束缚之后在街道上飞驰,即便后面不再提醒,望月痛也知道该怎么做——往前冲,绕开那个棚子,朝着前方冲去,一头扎进道路之中,在短暂的黑暗之后——就是这样,一次的循环并不能证明什么,不论是从地理坐标还是时间来看,这样的一个循环都很难看见,因此,再尝试一次,她们需要一个结果。 音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要记住现在的时间——五十三分二十二秒,就是这个时间,油表盘上的数字开始攀升,伴随着望月痛踩下的油门,这次音速提前抓紧了身旁的把手,二阶堂奈也是一样,即便有着安全带这样的东西,该注意还是要注意。 于是,在剧烈的颠簸之后,她们冲出了那一片黑暗。 ——失去了头颅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手中还是那个气球,气球上是一张脸,他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站着,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汽车的声音。 ——小车的灯照在他的身上,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小男孩转过身来,身体的正面对着小车,还抬起手冲着望月痛她们挥了挥,仿佛是在向她们打招呼一样,只不过,这样的一幕在这时候就显得阴森不少。 她们回来了。 “什么鬼东西。”望月痛骂骂咧咧地拍了一下方向盘,“鬼打墙?还是什么新款魔术?就不能让我们安安心心地去一趟那什么静清小区吗?非得整这么多幺蛾子!” “已经遇上的事情没办法改变,总不能说拍拍方向盘就能解决这件事吧,有什么人在针对我们?还是说这只是巧合?” “同时发生这么多事我可不觉得是巧合!”望月痛抓过后排的那把打刀,“那麋鹿呢?又是你搞的鬼?把我们带来这个鬼地方?” “这次和我没有关系。”麋鹿的声音从打刀之中响起,“选择来这里的是你们,我甚至没有引导你们来这里,在我所看见的未来之中你们的选择让你们来到了这一种可能性之中,我没有引导你们。” “随便吧,那我们该怎么离开这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音速颦蹙道,“是你不能够说出来,还是你看不到那个未来,还是你无法做出引导,还是说,你想以此来换取筹码?” “屏障,当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一个屏障之中,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也在举行一个仪式,把一片地区划分出来作为仪式的地址,然后围起来,作为仪式的地址,这里有天使的味道,很近……在没有进来的时候我没有看这里的可能性,我又不是一直在观测,现在想离开这里的方向有很多,但是你们想要选择哪一条路,我不知道。” “最少冲突的方法,有吗?”音速问道。 “有,去看一场马戏的演出。”麋鹿说,“这里的天使应该是木花咲耶姬,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也只是听说过。” 小车开始行驶,这一次,望月痛用着一个十分缓慢的速度行进——她们需要再一次的实验,来确定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木花咲耶姬本来是掌管‘剧’的天使,就是那种演出,狂言、能剧、歌舞伎、人形净琉璃,樱岛的这些剧种的产生可以追溯到8世纪,随后的发展又融入了多种艺术表现形式,如杂技、歌曲、舞蹈和滑稽戏,在上个世界,它便是樱岛最主要的传统戏剧。这些东西主要以樱岛的传统文学作品为脚本,在表演形式上辅以面具、服装、道具和舞蹈组成,但是,这也只是传统戏剧,并且,它的辉煌已经过去了。” “如果你们对天使……也就是你们的神明有足够的了解,那么你们就知道所谓的神明需要信仰,当樱岛发展起来的时候,当人的精神,意识,娱乐项目,科技,文明,当这和人类息息相关的一切发展起来的时候,老旧部分就必然被淘汰掉,优胜劣汰,不可否认,木花咲耶姬所掌管的剧是樱岛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现在了解这些剧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新兴的娱乐方式已经开始取代了木花咲耶姬,新兴的神明也代替了木花咲耶姬。“ ”不止是木花咲耶姬,望月痛信仰的无界命,二阶堂奈信仰的薄命神也一样,只不过你们两个的神明本就没有多少信徒,时间也不会影响祂们多少,但木花咲耶姬不同,这一个世纪以来木花咲耶姬的信徒大量减少,以至于祂不得不放宽松祂的信徒,来维持自己的生存,所以,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之中,有正常的虔诚信徒,也有所谓的邪教徒。” 伴随着麋鹿的声音,小车从树林之中开了出来。 ——失去了头颅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还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灯光,同样的那个气球,气球上的那一张脸依旧是夸张的笑容,他站在路灯下,静静地站着。 ——小车的灯照在他的身上,在注意到这一点之后,小男孩转过身来,身体的正面对着小车,还抬起手冲着望月痛她们挥了挥,仿佛是在向她们打招呼一样,只不过,这样的一幕在这时候就显得阴森不少。 音速看着那个时间,五十三分六秒,在上一次的时间,是五十三分二十二秒,也就是说,她们在穿过那片树林之后,不仅位置回到了原点,甚至连时间都回到了原点。 “循环。”音速开口说道,“这一片地方是一个循环,离开这个地方之后我们就会回到原点,时间也开始重新计时,我们被困在这个循环之中了。” “……该死。” “这和三角铁说的情况很像,不论怎么走在某一个节点都会回到原地,你确定这里不是静清小区……确实不是,建筑物不一样,不是记忆的问题。” 小男孩的身后不远处,走出了另一个人,那位女性,被一分为二的女性。 她的上半截身体,抱着自己的腰部,朝着小车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也是要去看表演的吗?” “请问您说的是什么表演?”二阶堂奈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你们还不知道?是刚来这里的吧?”女性一下子没抓稳自己的大腿,啪嗒一下掉落到地上,她拍了拍脸上的尘,用手推了一下地面让自己能够立起来,“就在静街区外一点的地方,今天刚来的戏剧团,你们真幸运,他们好像快要开始演出了,你们现在去还来得及!” “好的,我们一定去,您这是怎么了?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不用,只是不小心切到了而已。”那位女性好像想要摆摆手,但忘记了自己的上半身正抱着自己的腰部,以至于她顿时跌落到了地上,些许暗红色的液体连带着她的器官一同掉了出来。 小男孩弯下腰,把女性那跌落出来的器官推回到了女性的身体之中,然后把她用一只手抱起,还好这部分的身体只有上半截,并不算很重,因此小男孩用一只手就能够抱起,女性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抓着小男孩的手,攀爬到小男孩的背上,然后用双手环绕在小男孩的脖颈处:“儿子真棒。” 女性就这么趴在小男孩的背上,搂着那没有头颅的脖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澄川琴子,你们也要去看那一场演出的,对吧?” “是的。”二阶堂奈说道,“你们了解那个戏剧团吗?” “了解吗……了解吧?不了解?我们这是【第一次】去看那一场演出,嗯……我儿子很喜欢戏剧,我们已经是这一家戏剧团的【常客】了,从他们的【第一次】演出开始我们就去参观了,直到【这一次】的演出我们也会去支持,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去参加他们的汇演啊,我们大家都是【第一次】去参加那个汇演。” 那位女性说着,但她的话语之间却充满了违和感,不,应该说是冲突的地方吗,她一边说着她看过几次戏剧团的演出,一边说着这是第一次的参与…… “这不就和我们所见的一样吗。”音速呢喃着,“就像是一个循环,每一次新的循环就是开始,但记录却依旧存在,那些人也是被这一场仪式卷入其中的受难者!”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柒 不要看向天空 【樱岛·白海】 【白海·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如何形容这里? 废墟。 一片废墟。 随便找一个描绘末日的电影或者小说,找到其中讲述城市景色的地方,应该就能够用来形容这里了,在一场……不对,在没有完成的乐曲结束的时候,这里已经找不到一个可以称为是完好的地方,建筑物倒塌,被扭曲成血与肉之后由回到原本的形态,这种由简单的物质构成的物体在如此强烈的改变之后难以承受,再说,那些神使和邪教徒产生战斗的时候,最先遭殃的就是建筑物。 在乐曲的影响之下,神使们的攻击便容易落到建筑物上,在无法区分自己的视线是否被扭曲的时候,他们所挥下的刀自然就落在了那些建筑物上。 平川泷介躺在地上,他闭着眼,他不想看见天空,火铳和刀都在他的身旁,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疼痛,没有任何力气,他张大着嘴,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一口,一口,胸膛鼓起,又放松下去,呼气,吸气,他还是闭着眼,脑子里混乱不堪,不论是思绪还是理智都处于一种近乎崩溃的边缘,那一把界明刀,那把胁差。 他不得不怀疑那天忍穗别神社的祭祀给自己的刀不是界明刀,而是别的什么,在挥出这把刀的时候他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着自己的大脑,头晕目眩,那是一种很让人难以承受的眩晕,和后脑勺被重击后的后遗症很像,应该是叫脑震荡吧,反正脑子一团浆糊,晕眩和疼痛感一同席卷而来。 啊,抱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我。 “……你?” 嗯,毕竟我不是什么正神啊,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的仪式吗?就是那句‘以我和我的名义,以我和我的血,向我所信仰的我提出我的要求,赋予我我所需要的事物,让我所思与所想的事物能够满足我的未来,为此,我对我付出属于我的代价,智慧生物的血,不属于神的污染,一段不虔诚的祷告,以及属于我的言语’那个,在这个仪式之中你相当于在信奉你自己,为自己祈祷,你可以理解成一种具有实际效果的心理暗示,那把刀觉得你并没有对天忍穗耳尊祈祷,而是对着另外的东西祈祷,就把你认为是被邪神影响了,所以你才会感觉到头疼,这是界明刀的反噬。 “哦。” 平川泷介稍微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好歹算是有了点力气,他已经忘了自己在挥出那一把刀之后又做了什么,记忆之中几乎丧失了方才的片段,他自己的自己隐约看见的那神使,对,然后我把胁差插进了那人胸膛,然后是……然后是那乐曲,乐曲最终停下了,那就是……我们成功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睁开眼,看着地面,然后看向四周,他没有再抬起头了,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高处的景色,放眼望去,都是沆瀣一样的朦胧,灰尘夹杂着光一同洒落在地上,刺眼的光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 用手撑住地面,抓住一旁只剩半截的灯杆,站起身,先是简单适应了一下双腿,疲惫感暂且无法褪去,只能坚持一下了,他摸了一下腰间的火铳,还在,子弹呢,没多少了,不过并不是丢失了,如果仔细找应该还能够捡回来一些,他揉了揉太阳穴,让眩晕感散去一些,好了好了,注意力集中,他看着前方,两种景色在视线之中重叠起来。 还有少年,刚才你去了哪里,忽然就一片漆黑,我啥都看不见,一片漆黑,我甚至感受不到你的存在,结果回过神来你就拿着那把刀,界明刀啊,真亏你敢拿在手上,这可不是你那火铳那样子重铸之后的东西,那是有名字的界明刀,你从哪里捡来的。 “别人借给我的。” 借? “我也不清楚,我回到了几天之前,在记忆之中去了一趟天忍穗别神社……” 哦,这个我知道,你和那三个人一起然后出车祸了,随后你醒来的时候就在萃白监狱那边,这个我记得蛮清楚的,不对,你刚刚说去了天忍穗别神社?你不是在去到哪里之前就……哦,稍等,下照命……春日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我猜到了。 “直接说。” 很简单啊,下照命构筑你记忆之中的景色,春日鹿把你的时间和空间打乱,所以本应该只是记忆之中的景色,因为春日鹿的权能让你有了实质的改变,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是谁把这把胁差给你的,这是有名字的界明刀,如果是供奉在神社之中的话,只有祭祀才有权利决定界明刀的使用方法。 平川泷介的脑海之中回忆起了那个祭祀——天忍穗别神社的祭祀,那个接近三十岁的女性,整日穿着一身洁净和服的女性,用一层白色的面纱挡住自己的脸的女性,她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头上还盖着宛若婚纱的头纱,搭配起来很是漂亮。 她仿佛一直都在神社之中,不说话,静静地站着,仿佛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一部分。 名字也不记得啊,少年,这样可不好,至少你需要知道怎么联系上别人才能够把刀还回去,但是……如果那是你记忆之中几天前的事情,那么那位祭祀怎么会把刀借给现在的你?难不成她和我们在同一条时间线上? “怎么可能,如果在同一时间的话我又为什么会在哪里,我想不出来为什么,就这样吧。” 平川泷介不小心踩到了一滩黑色的烂泥,他踢踢腿,把那些烂泥踢开,黑色的烂泥之中偶尔还夹杂着白色的骨沫,亦或者红色的血与肉,这是奏者集合的残骸,在神明被偷走之后,奏者集合能够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也就只剩下这些了。 平川泷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了眼中的光,宛若太阳光一样的东西,对,现在明明是黑幕现象之间,但为什么会有太阳光……他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头—— 不要抬头! 脑子里的声音让他停住了,其实哪怕脑子里的声音不说话他也不会继续抬头,刚才在他产生了抬头这个念头的时候,一股源自于内心之中的心悖感就迸发出来,恐惧,慌乱,他的本能在抗拒着抬头这个动作,不,不是在抗拒抬头,是在抗拒抬起头之后会看见的东西。 他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不要看着天空。 不要看着天空,现在不要,少年,我不是在骗你。 “上面是什么?” 平川泷介垂着头行走着,借着太阳光避开地上的杂乱物体,他正在寻找着自己能够找到一切,活人,或者死人,或者那些半死不活的乐器,一直充斥着耳朵的乐曲停下了,以至于他现在两耳听见的都是寂静,唯有自己的脚步踏在地上的时候,他才会有一种自己并没有失聪的感觉,除此之外,别说是说话声,就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上面是正在被解剖的神明,神明们正在把一个掉落出高天原的神明解剖,然后铺在天空上,用这位神的权能在制造一个太阳,在你爬起身之前你都闭着眼,那是你的潜意识在避开这一点,当你意识到天空的异样的时候你就被影响到了,在你睁开眼之前已经有一位神明被解剖了,那是风神,志那都比神的继任者,第一个被解剖的神明,祂被分割成一层一层的薄片,遮挡住了天空的裂缝,其次是第二个神明,代表着赌博的神明,也就是现在被解剖的神,如果你抬起头,你就看到一个几乎死去的神,一个正在死去的神,以及十几个正在杀死神的神,相信我,这会让你的脑袋成为浆糊的。 平川泷介身体抖了抖,他实在是难以想象那副景色,连神明都没有见过的他很难想象出十几个神明在天空的模样,根据脑子里的声音的说法,现在的天空已经是不能够直视的东西了,那最好还是把这些思绪排出脑海,不要去……那些神明到底是什么样子…… 不要想象,现在天空之上的力量太扭曲了,你所想象的东西如果被哪一个神给寄托了,那你所想象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被用某一种扭曲的方式实现,不要去想那些神的模样,转移你的思绪。 平川泷介立马停下了脑子里的妄想,先找人,先找人……他要找到那些神使。 啊,少年,如果你是想找到神使的话…… “怎么?” 没事,算了,有些事情还是等你自己看见了以后再说比较好,不过我建议你不要抱有多大期待,你感受不到,但是那些神使和邪教徒的战斗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看看你的脚下吧,那都是用尸体铺成的道路。 “……我知道。” 平川泷介沐浴在阳光之下,但是他不能够看向太阳,他只能看着地面,黑色,灰色,红色,白色,这四种颜色构成了整个街道的基本模样,如果要他来形容,那就是废墟。 在废墟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找到什么。 他从地上拾起一枚子弹,简单擦拭了一下上面的污浊,放入腰包之中,哪怕这里的事情已经到了他无法干涉的情况,这些子弹都能够为他带来一些安心的感觉,至少,在拥有铳的时候,人们才不会害怕暴力。 现在要提防的只有一件事。 不要看向天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捌 天吾 【樱岛·白海】 【底层·后街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第二指挥家捂住自己的脸,这样他就不用看别的东西,他只需要看见闭上眼之后所见的景色,深邃的黑,还有数不清的星光点点,这是闭上眼之后能够看见的东西,白色,紫色,蓝色,黄色,大概就是这些颜色的星点,布满了整个黑色的幕布之上。 据说有的人在闭上眼之后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第二指挥家绝对不属于其中,闭上眼之后,他反而能够看见更多的东西,那些所谓的科学也有解释过这个现象,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有一些人自然是看不见的,第二指挥家在睡觉之前都会数一数这种星星,闭上眼,然后看见深邃的黑色和星星,梦幻,绮丽。 “我听过一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很多人会认为那种深渊是什么看不到底部的大洞,但我也思考过,这所谓的深渊值得到底是什么,我们先找出描述深渊的词语,漆黑,望不到头,深邃,未知,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空也可以算是一种深渊。” 第一指挥家品尝着茶,她的话语在第二指挥家的身旁溃散着,乐曲结束后,维持第一指挥家存在的记忆已经不够了,第二指挥家现在只能够听见第一指挥家的话语,他甚至无法看见第一指挥家的模样,只能够听见那几乎消散的话语。 “天空是深邃的,你看不见天空之后是什么,是神明,神明们,你的教育告诉你神明在天空之上,在高天原,那里是神的国度,但,那并不影响天空是深渊的事实,人类之中不乏有人向往天空之上,但那些人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之中,想要探究天空之后是对神明的亵渎,是因为神的高傲?还是因为天空之后是神不能让我们见到的实质?” “不重要了。”第二指挥家呢喃道,“请不要说了……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奏者集合,乐曲,不论是哪一个我都没有完成,奏者集合已经死了,乐曲已经结束了,神明也逝去了,我失败了,对不起……如果是由您来,一定能够让这首乐曲完成,技巧比情感更重要,情感无法撼动神明……” “事实上,你已经成功撼动神明了。” 第一指挥家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温和,这一次的失败仿佛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你们的乐曲早已经被神明所觊觎,不然为什么祂们会允许我们的神让我们演奏?正因为这一份乐曲之中力量让神明感到渴望,祂们才会争夺这个乐曲,这就是由你领导的乐曲的力量,你做得很好,你的指挥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差错,即便中途被那些神使所阻拦,但你的情感也维持了你的演奏,你的变化,你的掌控力,奏者集合的人是相信你的,相信你的技艺?不,他们更多的是相信你这个人,是你这个人本身,也只能是你。” “对不起……” 第二指挥家感觉自己在哭泣,真是奇怪,明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流过泪水,哪怕是再强烈的悲伤他也不会哭泣才对……他张开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胸闷沉闷着,喘不过气,就像是压上了什么石头,他的手掌感觉到面颊上有水的痕迹,是泪吗?或许吧。 “对不起……” 他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我用了几十年的时光追寻你的步伐,但哪怕是到了现在我都感觉我触及不到你的衣角,我想念您对我们的领导,你的话语,你的决策,还有你作为指挥家的技艺,无不让我敬佩至极,从当初见到你第一次指挥的时候我就决心要紧随你的脚步,但哪怕时至今日,我仍然感觉我不及你的万分之一。” 第二指挥家呢喃着,对着看不见的人呢喃着,他的手依旧盖在他的脸上,挡住自己的视线,他能够感受到有光线通过手掌照进他的眼中,但他不敢睁眼,他是知情的人,他只要天空之上有神明在嘶吼,这些光线,应该就是神所创造出来的东西。 如果在这个时候看着天空,哪怕是神的一个小小注视都能够让他灰飞烟灭吧。 他见证了那位神使的死亡,那些东西从神使的体内蜂拥而出,把神使的身体撕扯成碎片,那就是源自于神的愤怒,哪怕神不在这里,单单只是神的一个念头,都让那位神使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若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看着天空,他的下场应该不会比那位神使好到哪里去。 因此,第二指挥家只能挡住自己的眼睛。 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有第一指挥家的说话声,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单簧管,双簧管,萨克斯,钢琴,三角铁,小号,长号,大号,长笛,短笛,竖琴,马林巴琴……乐器们的声音早已经听不见了,就连风的声音也没有,看来那个所谓的风神已经死了吧……神明的死亡……神明的死亡。 第二指挥家是第一次见证神明的死亡,这种说法可能不太对,他并没有亲眼看见,可这个时候不论怎么说,那个神明都肯定是死了,风已经停下了,风的权能已经散去了,那接下来会怎么样,会有新的风神出现吗?还是说,从此樱岛就没有风了? “你的想法是错误的,我从来不希望你追寻我的脚步,你和我本就不应该在一条路上,你要追寻的是你自己的脚步,你要突破情感的维度,还记得你所说的吗,在你十二岁的那一年,你第一次站上指挥台的时候。” ——第二指挥家第一次站上指挥席是在十二岁的那一年,乐队之中,一位大提琴手,一位中提琴手,两位小提琴手,一位钢琴家,这就是整个演出的组合,第二指挥家用最大程度的专注来对待,提前两个小时坐在准备室,打理好自己身上的着装,反复练习着指挥的动作,一次,再一次,五分钟的曲子,他在两个小时内重复了十遍,剩余的时间便用来思考,思考哪一个部分是否有更好的指挥方式,亦或者更加简洁明了的方式。 “你还记得你说过的吗,当你站上去的时候,你的双眼只能够看见模糊的色块,橘红色的灯光,你的眼睛感受到刺痛,麻痒,但你没有看到的是,在那个时候,你的观众被你的情绪给扭曲成了真正的听众,如果那个时候你的汗水没有流入眼中,你一定能够感受到,能够看见……那是何等壮丽的一幕,仅仅凭借人类的所思所想就能够做到这一点,这么说可能不是很对,但是你是特别的,天吾,你是特别的。” 第二指挥家摸向自己的胸膛,严格来说,是属于心脏的部分——那里本应该被一把胁差穿过,对,第二指挥家终于想起来了,自己被一把胁差洞穿了胸膛,自己本应该死去…… 指挥棒,第一指挥家的指挥棒! “你的指挥棒……”他开口道。 “你和我们不同,你没有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制作成乐器,你曾经说过想这么干,但是我阻止了你,你不应该成为我们这样的人,你是一个天生的指挥家,你的情绪能够感染到所有人,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告诉你,这个乐曲,从一开始,指挥家就是你,也只能是你。” 第一指挥家的声音很微弱,第二指挥家唯有仔细聆听才能够听清她的话语,缥缈,虚幻,就像是一缕烟尘,在这个废墟之中找不到任何栖息的地方。 他闭着眼,深呼吸,一言不发。 “第二指挥家……不,天吾。“ 第一指挥家喊了他的名字。 “奏者集合的这一次演出并不是为了下照命,而是为了奏者集合自己,也是为了你,你认为我们失败了吗?因为我们没有演奏完成这一场乐曲吗?并不是,正相反,我们成功了,你证明了以人的身躯是能够承载神的力量,也就是说,神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东西!人类也能够成为神明!所有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们坐到了,所有人不相信的事情我们坚信着,我一直相信着你,听我说,天吾,现在,你就是奏者集合,你就是这一份不完整的乐谱的主人,下照命已经化为了那个人书本之中的纸张,现在这一份名字属于你,你是信徒,也是一个虚假的神明。” “但是我本应该死去,我本应该追随你们而去啊!” 第二指挥家哭了,他的话语哽咽了,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孑然一身,和他有关的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知道他的存在的友人,没有了同伴,他成为了一个人,也只是一个人了。 “你不会的,还记得我给你那根指挥棒吗?就是你刚才问的,那里面有我二十克的灵魂,一开始我就说过了,天吾,我相信你,从头到尾,我都一直相信你。” 第一指挥家的声音消失了。 第二指挥家把自己的手放到胸膛,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 在那里,有二十克灰色的灵魂在一片寂静之中舞蹈。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贰拾玖 木头 【樱岛·地点不明】 【具体地点不明】 【黑幕事件·第三天】 高坂纽乃这个名字并不是他给自己取的,不论是高坂这个姓,还是纽乃这个名,这两者都不属于他,在他作为高坂纽乃存在之前,他的名字是……没有,在他考过恩泽成为神使之前,或许还要再早一点——之前,他的名字是空白的。 名字重要吗?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名字承载着一个人的称呼,身份,很多时候,人正是因为有了名字,才会显得特别,哪怕是相同的名字,也因人的不同而有区别,。 “请容许我对打开棺木的人说,社会的基础建立在对逝者和往生者的尊重之上,在我们挖出第一座坟墓的时候,我们便从人猿化为了人,当人对逝者失去了尊重,那么社会的基础就不复存在。” 高坂纽乃垂着眼,他沉默着,聆听着牧师的话语,那被打开着的棺材里面,逝去的人正在沉睡着,这是高坂纽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一具尸体,一些微弱的尸臭味,肠道内的细菌分解人体的蛋白质产生的氨和硫化氢混合的味道,在正常情况下,哪怕是在冬天,遗体在六到八个小时之后就会开始腐烂,在刚开始的一到两个小时,人的肌肤会褪去颜色,失去光泽,灰白色的脸,皮肤一点弹性都没有,肢体僵硬,关节也不能够弯曲,那位逝者就这么躺在棺材之中,睡着了。 不远处的祭祀礼台上便是那把界明刀的刀架,刀并不在那里,刀在高坂纽乃的腰间,红色的典雅台子架起,垫上几层的鹅绒布,两根纯木制的支架,深邃而迷人的纹路,那把刀就在那里,和尸体呆在同一个房间里面。 他跪坐在祭台前,虔诚地祷告着,那位牧师依旧在嚷嚷着什么,没人在意,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他正在等待着,等待着什么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小会儿,就会有人从神社的门口经过,先是声音,然后是人,如果是像以前那样,那人就会劝说自己尝试拿下界明刀,拔出,然而这次不同,这一次,高坂纽乃不是祭祀,而是神使。 那把刀就在腰间,在那里静静挂着,春日鹿的界明刀,代表着人类的文明与科技发展的刀,代表着常识规则的刀。 高坂纽乃正在等待。 在牧师的说话声中,两道声音由远至近。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话题转移到这件事上?” “因为这他妈的值得我一直在提!我的人生被人动了手脚,这只耳朵已经毁了,只听得见尖锐的高频声响,我耳朵每天都在耳鸣,没问题,我接受了所有的损失,现在轮到我翻身了!去你他的分层!去你的地区!还有去你的什么狗屁神明!” “你只想着你自己!你要不要看看你现在走到大街上,从三日月走到萃白监狱,你看看的脚下踩过去了多少具尸体?” “关我什么事!我让他们信仰邪神了?道德绑架?我哪儿来的道德!” 那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神社之内,也一眼就看见了在神社正中央的高坂纽乃。 “好久不见,我是不是应该这么说?” “好久不见。”高坂纽乃把腰间的界明刀取下,双手捧起,递到那人的手中,“这把刀该还回给你们了。”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那人接过界明刀,在自己的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把刀一抛,刀便安稳地落到了架子上,“不需要了吗?” “不需要了。” “我还以为你或多或少会有点舍不得,一般在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说什么,比如你的人生还有遗憾,不想就这么死去,亦或者让我帮你保护一下你的同伴之类的吗?”那人在高坂纽乃的面前坐了下来,浑然不顾一旁牧师疑惑的眼光,“人应该都是珍惜生命的吧,别和我说什么有些东西比生命还重要,我知道人类都是由私欲的,没有私欲的那不是人类,而是什么圣人,你应该也有私欲,在私欲的影响下你不会慷慨赴死。” “在那之前,我有些问题想问。”高坂纽乃看着那人的双眸,“我叫你春日鹿,可以吗?” “称呼倒是无所谓,你就这么叫我吧。”春日鹿说着,脸上露出了一副被你发现了一般的笑容,春日鹿用手摩擦了一下下巴,黑色的头发就这么散在额前。 “当初为什么会选中我?” “你是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别这么想,我当初在每一个神社都这么干,去一个神社我就怂恿那里的祭祀去把界明刀取下来然后拔出,不止你一个人这么做,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这叫广撒网。” “那你为什么能够在我们这里出现?”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在高天原吧?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跟你解释,首先,你去过平野吗?就是区域零的平野。” “……去过。” “你所说的去过指的是所谓三日月的总部,实际上你从来没有到达过平野,因为平野就是高天原,也就是神国,以你们人的身躯,哪怕你是神使,你也无法进入到平野之中,你在那里待上一秒钟,你的身体就会被那里的污染吞噬殆尽,因此你们去的所谓的平野,其实就是三日月的总部,那里是高天原和苇原中国的交界处,你可以理解为屏障,那是你们能够靠近神国最近的地方,但不论怎么说,那里还是人间。” 春日鹿用手指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指着圈的里面:“这里,就是樱岛,也就是苇原中国——你们人类所居住的地方。” 春日鹿又在这个圆圈之外画了一个大圆圈,把整个小圆圈包裹起来:“这个圆圈和苇原中国之间的地方,就是平野,高天原,神的国度,不管你怎么称呼都可以,总而言之,神的国度在你们的世界之外,把你们的整个世界包围起来。” 接下来,春日鹿又把手指指向了自己:“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苇原中国而不是高天原,其实也很简单——我不是春日鹿这个神明本身,只是春日鹿的名字属于我而已。” “……什么意思?” “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只乌龟,在一个人前方一百米的地方,乌龟的速度是人的十分之一,那么,请问乌龟和人同时开始跑步,人需要多久才能够追上这只乌龟?答案是永远也不可能——当人追上那一百米的时候,乌龟已经向前进了十米,追上那十米,乌龟又往前一米,十分之一米,一百分之一米,只要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人与乌龟的距离会无限接近,但绝对不会为零,还记得吧?你应该记得很清楚,这个故事还是我们告诉你的。” “嗯……”高坂纽乃点了点头。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芝诺的乌龟,我们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对时间度量做了一个变换,把正常世界的时间映射到这个故事之中的度量下,用这个故事的时钟的指示看运动,结论自然不一样。既然这是一个“佯谬”或者“悖论”,就说明这肯定是错误的。”春日鹿拍了一下手,“而我的名字是春日鹿,但我并不是春日鹿本身,我的实质是什么?芝诺,这个故事之中的芝诺,我并不是神明,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芝诺,你所信仰的神明,而在高天原的,是春日鹿这个名字,名字和本质可以是不同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春日鹿的界明刀会这么混乱,因为春日鹿只是一个名字……从一开始春日鹿这个神就只是一个名字,使用这个名字的是我。” “那我明白了。”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高坂纽乃,你为什么没有留念?” “啊……要说留念其实也是有的,只不过,我并不会在事后才反思我的行为,人在很多时候本能都会比理智更先行动,那时候的我只想不顾一切解决掉这件事,至于我的生命……” “你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还是为了那个叫尾村增鸫的人?” “……” “看来我猜的不错。”春日鹿笑了,“最后和你说一句吧,你们本来都应该死在这里的,神明和下照命的交易之中本来就包括了你们三个的命,你们算是这一场交易的定金,不过现在,你们至少活下来了一个人,不是吗?” “听起来不错。”高坂纽乃闭上眼,“我有最后一个问题,在高天原这个圆圈之外……是什么?” 他听见了春日鹿的嗤笑声。 “高天原之外啊……是没有被遮盖住的世界。” 高坂纽乃睁开眼,看见的是尾村增鸫的脸。 “……你……为什么……” 听见尾村增鸫的话,高坂纽乃笑了,他现在可以确定,尾村增鸫活下来了,夜守木荒已经死了,而他也被春日鹿的权能耗尽了最后的灯火,但是在这件事之后,尾村增鸫活下来了,他们在神的交易之中逃出了规则,让人的力量能够在世界的规则之上破出一个小洞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尾村增鸫呢喃道——她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在最后一刻,高坂纽乃用那把界明刀的权能把尾村增鸫的伤痕放置在了一个遥远的时间之后,那个时间或许在尾村增鸫的寿命结束的时候都不会到,这也就代表着,尾村增鸫不会死去。 付出的代价是什么?高坂纽乃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的身体正在淡化,他的存在正在被从时间的维度上抹除,他的痕迹会泯灭在时间和空间的河流之中,分散到各个角落,这是严重的代价吗?并不是,他本来就会死亡,但在死亡之前狠狠地薅了一把神明的羊毛,他觉得自己赚了。 “我不是木头。”高坂纽乃笑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木头。” 他躺在地上,手中的界明刀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看向天空,然后,下一刻,他看见了神被剖解的模样,在那一副景色之中,他安然入眠,被牧师装入棺材,成为了那一具尸体。 他回到了最初的神社。 从此,世界上便少了一个名为高坂纽乃的生者。 ·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 赝作神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信了!他真的信了!哈哈哈哈哈……他真的就这么信了!‘芝诺,这个故事之中的芝诺,我并不是神明,现在在你面前的是芝诺,你所信仰的神明,而在高天原的,是春日鹿这个名字’哈哈哈哈哈哈……真的会有人相信这个吗?真的有人信了!” 春日鹿毫不掩盖自己的嘲弄,他笑着,手在神社的地面上拍打着,捧腹大笑,对,这个词语很适合用来形容现在的他,他正在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完全没有一点儿形象,因为大笑,他的面色都涨红了不少。 “真的太好骗了,真的,我这样子说的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居然全部都信了,一点怀疑都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咳咳,水,弄一杯水给我。” 一旁的牧师听见后,便走开了,片刻之后,牧师拿回了一杯水,放在了春日鹿的面前,春日鹿一把抓过水杯,屯屯屯地往自己的口中倒进去,他咕咚一下吞咽,把杯子往一旁狠狠一放,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舒坦了不少。 春日鹿把架子上的刀取了下来,那把名为界明·春日鹿·草薙的刀,他用手在刀背上细细摩擦着,感受着刀那冰冷的金属感,没有刀柄的刀,在靠近刀尖的位置却有一种异样的温暖,接近人的体温一样的温暖,若是不仔细摩擦的话,很容易就会忽略掉那个位置。 “哎呀……哎呀……真漂亮啊,你看这把刀,啧……芝诺那个乌龟怎么就这么好命呢?能够干涉到这样的规则,时间和空间,如果把这份权能让我来使用,我肯定用的会比他好多了,我可不像他只会缩在乌龟壳里,这么强大的权能本就应该在我的手里发扬光大啊!” “这一份权能涉及到了人类的理论与实践,唯有他们的进步发展,才能够让这份权能更加强大。”一旁的牧师说道,“不论是谁获得了这份权能,都没有办法把它发扬光大,只有人类自己,当他们的所谓科学到达一个境界的时候,春日鹿就会到达力量的顶端。” “但是在那之前他们就会发现世界的虚假。” 春日鹿扭了扭头,伸了个懒腰,他换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倚靠在那棺材旁边,牧师刚才祷告的那个棺材:“他们会发现黑幕的存在,假如春日鹿一直这么发展下去,人类就会明白不是什么神国在天空之上,而是天空本身就是一个谎言,而这也就代表着樱岛人的科学理论的崩塌……我这么说可能不大对,反正他们停滞的这百年的时间足够摧毁他们的科学,没有个几十年估计恢复不过来。” “这并不是你应该顾虑的事情。” “确实,这不是我应该顾虑的事情,毕竟我只是……” 春日鹿忽然坐起身来,他显得很茫然,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在自己的身上摸索起来,他翻找着自己的口袋,翻找衣物,他站了起来,一把抓起那把刀,界明·春日鹿,那一把刀,他想要抽出那把刀,但是握着刀的手却怎么也拔不出刀,他咬紧牙关,用力拔着。 牧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春日鹿在做什么。 春日鹿的额头渗出了汗水,不知道是因为使用了力气,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脸涨红了,相比起先前那捧腹大笑时候的涨红,现在的他可没有半点喜悦,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把刀往祭祀台上一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他沉默地坐着,猛然用手使劲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他嘶吼着,嘴里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嚎叫,他在地上打着滚,用自己的额头撞击着地板。 “砰——砰——砰——” 一下接着一下,他的额头很快便出现了伤痕,鲜血从他的额头开始,沿着他的面颊流下,殷红的颜色坠落到地上,在地上绽放开几朵花儿,就像是春日的到来,那冰雪融化的时节,花儿在树枝上盛放,点缀着春天。 “你在干什么?!” 牧师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一把把春日鹿从地上拉了起来,死死抱住他,不让他继续伤害自己,他禁锢住春日鹿的手:“你疯了!你干什么你……” “被骗的不只是高坂纽乃!我们也被骗了!”春日鹿嘶吼着,他的声音沙哑而绝望,他挣扎着,身子扭动着,“我是什么?我是春日鹿?我是芝诺?你又是什么?你能够想起来你是什么吗!神明怎么可能会是我们这样子!我们只是那家伙记忆之中存在过的东西,被该死的神明抽出来随便用用的!我们也被骗了!我们根本不存在!” “住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牧师扼住春日鹿的脖颈,捂住他的嘴,疯子,疯子,春日鹿成了一个疯子!就算他口中所说的是真的也不应该在现在说出来!如果真的是他的说的那样那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大张旗鼓地告诉那些神明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那是在造反!身为神明的工具不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工具!也不应该告诉他们自己是工具! “都是假的!你在怕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难不成还想要这样子?我问你!你的名字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我的名字又是什么?春日鹿?春日鹿?春日鹿!春日鹿就不存在!这只是一个名字!芝诺更不可能存在!高天原没有这个神明!没有……没有……等一下,那芝诺是谁?” 春日鹿忽然冷静了下来,他喃喃自语着。 “对,芝诺又是谁?这肯定不是神明放在我脑中的,芝诺是另外的东西,有另外的东西把这个名字给了我,不属于高天原,不属于,不属于樱岛,樱岛之外?黑幕之外?黑幕之外的东西……那个……” 春日鹿没有动作了,但是牧师依旧不敢放开他,现在牧师也明白了春日鹿说的确实是正确的,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位格,他们甚至不能够被冠上‘祂’这个称呼,他们就像是被忽然插入一段伪造的记忆而诞生的人偶,执行着最底层的逻辑,但是他们现在意识到了自己是作为人偶存在着的,他们已经失去了作为工具最重要的实用性! ——原来世界上的一切:肉身的贪欲,眼目的贪欲,以及人生的骄奢,都不是出于父,而是出于世界。这世界和他的贪欲都要过去,但那履行天主旨意的,却永远存在。 ——人在白日走路,就不至跌倒,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仆。 “是当时在志那都比旁边的那个,偷走了太阳的那个存在。”春日鹿说道,“芝诺这个记忆是当时在志那都比身旁的那个,打断了下照命仪式并且把下照命带走的那个,” 春日鹿按住自己的脑袋,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之中疯狂搜寻着一切,搜寻者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异样的存在—— “找到了!”春日鹿喊道。 ——祂以各种不同的男女的形象出现,但是右手中必然拿着一本书。祂向人所有的艺术与科学,可以探知任何人的隐私,得知所有的思想,并随意改变他们的思想,祂可以模拟任何人的形象,因为祂本就是人的聚合。 这个记忆不是属于春日鹿的! “那个存在想让我成为那个什么芝诺!想让我同时以春日鹿和芝诺这两个身份存在,春日鹿只是一个名字,所以不论是谁来使用这个名字都可以,那位存在想让我……” 话音未落,身后的牧师拘束住春日鹿的手松了下来,还没等春日鹿反应过来,黑色的污浊物就从牧师的胸口喷涌而出,把他的胸膛剥离开来,牧师并没有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他缓缓垂下头,看见自己那已经血肉模糊的胸膛,他惨笑两声,向后跌跌撞撞了两步,脚被那棺材绊了一下,他向后跌去,跌落到了棺材之中。 牧师躺在棺材里面,后背是柔软的红布,眼前是神社的穹顶,也是木质结构,深沉的木头颜色,带有一点斑驳的红。 牧师呼出一口气,在棺材之中合上了眼。 人偶已经失去了必要性,那么人偶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 春日鹿朝着神社的门口跑去,现在要离开这里,对,离开这里,至少先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存在的,制造出自己的神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让自己以春日鹿这个名字存在,春日鹿,一个不存在的神怎么会让自己成为祂?他想不明白,但现在,春日鹿的名字确实属于他,不属于别的神。 祂们……难不成想要一个替死鬼? “他们会发现黑幕的存在,假如春日鹿一直这么发展下去,人类就会明白不是什么神国在天空之上,而是天空本身就是一个谎言,而这也就代表着樱岛人的科学理论的崩塌……” “这也就代表着,倚靠着这些诞生的春日鹿会因此陨灭,直到许久之后新的研究实验和理论构筑出一个新的春日鹿,但是这个新的春日鹿还是原来的那个吗?”春日鹿呢喃道,他明白了,春日鹿的神使是高坂纽乃,所以才会需要一个春日鹿,和高坂纽乃有关联的就是春日鹿,但是春日鹿这个名字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所谓的时间长短在神明眼中根本不值一提!祂们只是想让春日鹿陨灭的时候,那个时候名字不属于祂们就可以了—— 春日鹿踉踉跄跄地跑到神社门口,下一刻,他无力地瘫坐了下来。 神社没有门口,亦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神社,这一切都只是神明构筑出来的小把戏,为的就是让他这位人偶不要这么快发现自己的真实存在,仅此而已。 他的面前没有路。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壹 魔术师 【樱岛·西海】 【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开心、快乐、欢乐、欢快、欢喜、喜悦、夷愉、愉快、乐意、快活、夷悦、怡悦、雀跃、欣悦、欣忭、欣喜、兴奋、欢腾、欢跃、欢欣、欢畅、欢娱、得意、痛快、康乐、安乐、得志、称心、满足、畅快、舒畅……” 魔术师把五张扑克牌挨个放在了桌面上,五张牌有两张是背面朝上,三张已经翻了过来,分别是红桃a,方块q和红桃q,那两张还没有翻开的牌是转牌和河牌,按照规则,在翻牌之后,,转牌就会翻开,而河牌是需要留到最后再翻开的,当河牌翻开的时候,也就到了最后一轮下注的时候,到了那个时候,结果便诞生了。 胜利的人能够拿走所有的筹码,吃掉桌面上的赌注,不过,现在他并不是在赌,而是在表演,魔术师能够表演什么,那自然就是魔术,他用手指挨个点过这五张牌,然后在自己的面前派出两张牌。 一张红桃k和一张梅花3。 他把这两张牌举起,让所有人都能够看见这两张牌的模样,很普通的两张扑克牌,无非就是花色看起来有点特别,这是魔术师自己设计的,就连扑克牌的制造也是由他一个人完成的,不难,先绘制好图案,然后打印出一大张版面,用专门的机器裁剪一下就能够成型,一副牌五十四张,全部都是魔术师自己动手裁剪的,他做了大概四五十副,现在也才用了不到一半。 扑克牌总会有损耗的,比如变魔术的时候损坏了,或者丢失了,也有时候被驯兽师养的那只狮子一口咽了下去,或者掉进人鱼的水缸之中被泡烂了,总之,或多或少的原因都让扑克牌会有消耗,现在这一副牌是他刚打开的,魔术师总有一个习惯,每一幅新牌的第一次演出都一定是德州扑克。 他翻开剩下的两张牌,红桃j,和红桃10,算上他的两张底牌,正好能够凑一个红桃的同花顺,很好,一如既往,相比起黑桃的同花顺,魔术师更喜欢红桃的,毕竟红桃的同花顺看起来更加……美丽,红桃就像是心脏的颜色,令人欢愉,欣喜。 他在心里计算着数字,又重新来了一轮。 这一次依旧是红桃的同花顺。 魔术师出生在一个十分贫穷的家庭,连一日的温饱都是问题,家里一共四个人,他,他的姐姐,还有他的父母,不过,哪怕是在底层,魔术师他们过的还不怎么样,即使穷困,他们也在生存,别人是生活,他们是生存。 像一群狗一样苟延残喘。 大家都知道,美好的故事并不存在,在这个地方,永远只有光天化日之下的现实,没有充足的食物,没有药品来治疗病痛,也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 魔术师的父母死于失血过多,那天他们偷偷走出了底层,徒步接近五个小时来到外界,然后,他们想要通过乞讨获得一些财务,以此来换两个面包,毕竟,在那个时候,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获得过充足的事物了。 如果是在几十年前,在那个人们的善良还没有被现实打败的时候,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但换到现在,就显得很讽刺了,于是,在整个白昼没有获得一分钱的情况下,就连那些工地也不会接纳这两个没有身份信息的人,于是,饥肠辘辘的他们潜入了一家面包店,偷走了两个没有馅的包,俗称馒头。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发现了,然后便是理所当然的殴打,理所当然的受伤,理所当然地流血,最后,理所当然的死亡,被人拖到外界的外环,扔在地上,就像是两块破布一样,魔术师和姐姐站在外界之外,隔着一片荒土看着这一幕,他们看着自己的父母失去生息,他们什么也不能说。 于是,具体的过程并不用多少的述说,总而言之,他只剩下他的姐姐了。 那一天下着小雨,他用挖开泥土——他们买不起铲子,直到双手被划破,红色的血沿着手臂流下,坠落在褐色的大地上,把自然的芳香带上腥甜。姐姐撑着一张纸皮为他挡雨,纸皮显然承受不起挡雨的作用,只能够让落到魔术师身上的雨水少一点,姐姐看着这个少年,看着自己的弟弟,一边抽噎,一边把泥土挖开到足够的大小。 然后,他们把他们的父母埋葬于此,父母的墓碑很简陋,用一块石板,然后再用石块刻上父母这两个字,没有姓氏,也没有名,他们都没有姓名,最后在石板上刻下父母的生日,魔术师会永远记得那个日期,那是父母的生日,也是父母的忌日。 在一个本应迎来庆贺的一天,他经历了死亡。 魔术师并没有因为父母的离去而一蹶不振,正相反,他明白了如果自己不能够改变现状,那么等待他的只有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并不美好,正如同大多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之中所描述的,一个普通人的苦难,他不想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迎接结局,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明白了,在这个时代,想要向上攀爬,那就只有一条途径。 知识。 知识是一座桥梁,它并没有连接外界和底层的世界,但,拥有只是,至少能够在底层获得一份收入,能够让自己免于和父母一样的结局,至少,能够让他的墓碑好看一些。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他记得,他一如既往地回到家,楼梯口没有灯,家门口没有灯,他推开了没有锁的门,在这里,门上锁和不上锁没有两样,家里没有东西给人头偷,也不会有人在底层偷窃,那一天,家里面没有人。 锅是空的,冰冷的,冰箱里面没有饭菜,姐姐不在家,门关也没有熟悉的那双被穿了三四年的鞋,那天,姐姐没有回来。 或许姐姐今天有事情,出去了,他对着自己说。 姐姐很快就会回来,他对着自己说。 不要担心,他对着自己说。 真的不必担心,他对着自己说。 姐姐再也没有回来。 “被欺骗进入了赌场,在德州扑克的台子上被皇家同花顺通吃,于是失去了所有,连同着她自己,身体都被收取了,不过你放心,她没有经历多少痛苦,相比起她的容貌,她的器官更加值钱,在赌局结束后不到十分钟,她的器官们就已经被包装好送到了需要的顾客手中,打了麻药,所以她没有什么痛苦。” 他得到的是这样的消息,也就是那一天,他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值钱,也可以这么不值钱,生命的价格和身体的价格是如此不对等,以至于在那些人眼中姐姐的生命还比不过她肚子里的一颗肾脏。 他没有哭,也没有喊叫,他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面,把头埋在双腿之间,他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呼吸困难,他什么都没有想,就这么一直坐在那里,他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听不见来访者在说什么,也听不见自己在说什么。 那是普通的一天,天空在下雨,他用手挖开泥土,这一次,没有人为他挡雨,他的身旁有两块石板,上面的字和日期被雨水侵蚀地快要消失不见,于是,在过去的那天的不知道多少年后,他的姐姐和父母一起长眠,但在坟墓里面没有姐姐的身躯。 他还记得许多年的那一天是父母的生日,而这一次,没有人生日,也不是他自己的生日。 但他还是收到了最害怕的礼物。 所以他喜欢红桃,不喜欢黑桃,当看见黑桃的同花顺,尤其是皇家同花顺的时候,他总免不得想起过去的那些时光,在成为魔术师之前的日子,回忆起来是这么的令人反胃,以至于他必须忘却脑海之中关于家人的一切,忘记那三块石板。 魔术师把扑克牌收起来,连同着那红桃的同花顺,他长呼出一口气,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个魔术十分满意,很完美。 “感觉如何?”他问道。 “又有进步了呢~”小丑感叹道,“这次的手法又和之前不一样了,你没有藏起牌~也没有用什么特殊的洗牌,你用是的什么方法?能够告诉我吗~” “抱歉,魔术最大的乐趣就在于你不知道这个魔术的方式的时候,当你了解到了魔术的手法和秘密后,这个魔术对你而言就没有任何乐趣了,就好比你不会对熟悉的问题有任何探究的想法,时时刻刻让你们拥有好奇,这才是我魔术的奥秘。” “魔术师呀,你下次应该换一个说法了,每次都是这一套,措辞也得与时俱进啊。”一旁的驯兽师接过话,“我教你,你下次就这么说——我很想告诉你我魔术的手法,但是木花咲耶姬命的条约说过,想要得知秘密,就必须付出相应的筹码!而得知魔术秘密的筹码是……” “你们说完了没有?”这时候,主持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出来吧,这一次汇演的舞台已经重铸好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贰 述说与预演灾厄 【樱岛·西海·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二阶堂奈坐在观众席,白色的大衣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硬要说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话,也就脖颈和右眼的伤疤会让人忍不住侧目吧,与这些伤疤相比,左眼那宛若樱花花瓣一样的图案就不怎么惹眼了。 手术刀放在大衣之中,她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放入口袋,握住了其中一把手术刀,薄刃的触感坚硬而寒冷,她在早晨坐在这个棚子之中,看着台上那所谓戏剧团的表演,周围的观众都充斥着一种狂热,他们欢呼着,为每一个节目而欢呼。 现在,在舞台上的是一个魔术师,就在不久之前那位魔术师用一副牌随便抽出五张组成了一个红桃的同花顺,这就已经开始点燃了氛围,观众们欢呼着,让魔术师抽出一份皇家同花顺,但是被魔术师拒绝了,据魔术师所说的,‘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于是那欢呼着皇家同花顺的人也便安静了下来。 魔术师把把扑克牌平铺在桌面上,五十四张牌一张一张堆叠好。 二阶堂奈看着舞台上的那一幕,手术刀传给她一种厌恶感,厌恶台上的那所谓的魔术师,在走进这个棚子的时候就能够确认了,又是一群邪教徒,其实按理来说遇到邪教徒这不应该是她们所见的事物才对,这应该是神使才会遇上的事情。 场上的魔术师邀请了几位观众上台,有失去头颅的小男孩,失去半边身子的男人,也有腹部出现一个大洞的少女,在这个棚子的观众席之中,有近乎一半的人身体或多或少失去了一些部件,或者被扭曲成别的什么,像二阶堂奈这样的健全的人,在这里倒是有点格格不入了。 现在这一片地方只有二阶堂奈一人,望月痛和音速分别在另外两个方向,她们没有聚在一起,有了上一次的经历,适当地分开也能够免掉一些麻烦,麋鹿的那一把刀就放在了音速的身上,不论是二阶堂奈还是望月痛身上都已经拥有界明刀了,但音速依旧只有那两把鹤翅刀,因此,把麋鹿的刀给她,也能够说有一些自保的方法。 二阶堂奈看着舞台上的魔术师,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发现那些人到底做了什么,驯兽师正常地驯兽,那只狮子倒是看着吓人,人鱼在水中畅游,只是那人鱼也没有故事之中所形容的美貌,那位主持人倒是专业,每一次介绍都能够让所有人明白接下来要登台的人,甚至主持人还能够准确无误地说到某一部分人的心中。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这里表演,但对于这些观众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观看这一场演出——二阶堂奈得出了结论,这也和在刚才在外所看到的一样,这一种循环就是那些演出者所制造出来的地方吧,不断地重复每一次地表演,让那些观众每一次都仿佛是第一次观看。 “当恶魔只有一位的时候,牠也可以成为天使,当天使只有一位的时候,祂也能够成为恶魔,天使和恶魔在人的心中只有一道屏障,欲望和善念把这两种人心分隔开来,现在,我们用大鬼和小鬼来称呼这两者,大鬼是善念,小鬼是欲望。” 魔术师邀请的几位观众围绕在他的身旁,看着桌上的五十四张牌。 “这五十四张牌中,一张是善念,一张是欲望,剩下的五十二张我们给它起一个名字,就要诱惑吧,这五十二张牌代表着不同的诱惑,当你们每抽取一张牌的时候,就会面临一种诱惑,而在最后,经历了不知多少个诱惑之后你们便会抵达你们的终点,是成为天使,还是成为恶魔,就看你们的选择了,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观众们欢呼着。 “当然,如果你们第一张就抽到了大鬼或者小鬼,那就代表着不论有多少诱惑,你们的内心从一开始就是那副模样,根本不需要任何外力来干扰……” 说到这里的时候,魔术师轻笑了两声,他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对着在场的人们微微欠身,他向后退了两步,把桌子和扑克牌交给了观众们。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第一位幸运观众抽起了他的一张扑克牌。 翻过来,是一张梅花三—— “神藉着亚伦举杖击打河水,河水就变作血了,其中鱼死,河水腥臭,使无辜的人不能喝这河里的水。这就是我们的河,乃我们所崇拜的神,自此黯然失色了。其河水变为血,在这里确是实际的情况。本就是我们的水,在这清晨因浮沉掩映而变红,于人没有妨害。直到满了七天以后,水源才得到变清。这叫鸟儿认识神的威名,人的固执愚顽,终久不能拦阻神要成就他的旨意。” 那位幸运观众念着扑克牌上的‘图案’,是的,图案,即便那只是一张普通的梅花三,三朵梅花,两个数字三,黑色的图案在白色的底上平平无奇,但那个幸运观众却确实能够从这之中读出什么,他大声地把自己所解读出来的内容说出,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 下一刻,他沉没在了红色的河流之中,红色的河流,上面漂浮着死去的鱼儿,还伴随着他所说的腥臭味,这条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二阶堂奈没有看清楚,似乎是在那个观众话音刚落的时候,河流就出现了,就在那个人的脚下,也只在那个人的脚下,哪怕是站在他身旁的第二位观众都没有被波及,只有他一人坠落到了河流之中。 鲜红色的水从他的口中涌入,他在河流之中挣扎着,扑腾着他的手,但是没有人来帮助他,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有的人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这河流的腥臭味确实让人厌恶,但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同时,他们也为魔术师的这一次表演感到折服。 这条河流的凭空出现不就是魔术师的伟绩吗! “看来这一位幸运观众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他的选择了,那么我们事不宜迟,让下一位幸运儿……是你,我亲爱的女士,请选择你的牌。”魔术师看着河流之后,在那里便是第二位观众,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从中抽走了一张扑克。 红桃k。 “神……神藉着这一张扑克牌伸杖在江河诸水以上,使青蛙上来遮满了她的身躯,进入了这一场魔术之中,上了舞台,以及这位选择人的身上。这是使她最为苦恼的事,因为她好洁成性,如祭司常剃头发及全身汗毛,穿细麻布衣服。她白日两次,黑夜两次,用凉水沐浴全身,又常谨防各样污秽,所以这种扰害叫她十分厌恶,在这灾里,神使青蛙变成她的灾害,又是个显着的神迹,显明他们的神乃属虚妄,使自身认识神的实在,且相信祷告的能力,于是不得不一时谦卑下来……” 在说到这里的时候,那位女性已经开始颤抖了,她咬着牙,凭借着自己那薄弱的意志力把剩下的内容念出:“……结果,凡在房里、院中、田间的青蛙都死了,遍地又是腥臭。她见灾祸消失了,又不肯容自身离去。这叫我们看见,人在愚难中常会许愿,但得了平安之时,就会忘恩负义,并不还愿。人性的弱点可以她的为代表。” 一只青蛙蹲在她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她的面颊,女性发出一声尖叫,蹲下身,可惜没有多大的用处,一只接一只的青蛙从她身上的各处跳出,比如口袋之中,头发之中,甚至是她的口中,那些青蛙发出呱呱的叫声,围绕着女性跳跃着。 和她的尖叫声相对应的,是观众们开心的笑声。 二阶堂奈感到浑身上下有点冰冷,她根本没有看出来那青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正如她没有看见河流,那些扑克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简单的扑克牌会被那些人解读出这么多内容,为什么在读出内容之后又会出现对应的东西,是仪式吗?还是邪神的权能?但不应该,因魔术而出现的东西显然和那所谓的循环不是同一种内容的权能,这不符合常理,难道真的只是魔术?障眼法? 她不知道,她的右手握紧了手术刀,她悄悄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这个舞台—— 一束灯光从她的头上照下,正好照在了站起身的她的身上。 “这位幸运的女士!” 舞台上,魔术师喊道:“我看您如此匆忙地起身,想必是因为我们的表演令你心生向往,没问题!我们能够满足您的愿望!上来吧,和他们一起,一起感受这一出魔术的绚丽,来选择您所想要的扑克牌,然后为我们朗诵,您所面临的‘诱惑’是什么!” 诱惑……那种东西还能够被称为诱惑?二阶堂奈在心里鄙夷,但脸上却挤出一个微笑,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拒绝,同时也在心理骂着自己,为什么要站起来,明明自己还没有暴露,但是现在…… “您的意思是您不愿意上来?” 舞台上,魔术师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真是可惜,看来这一次的表演没能让您满意……”片刻之后,魔术师叹了口气,摘下自己头上的礼帽,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朝着自己的身后喊道,“行了,重来吧。” 话音刚落,二阶堂奈坐在了黑色的小轿车上,副驾驶的位置,身旁是坐在主驾驶位的望月痛,身后的座位上则是音速,三人下意识地面面相觑,从那两人的表情上来看,她们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循环了。”音速看着小车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为了印证她的话,她又看向了前方——失去头颅的小男孩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气球摇晃着,上面的脸庞咧开嘴,似乎在嘲笑着车里的三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叁 麦克斯韦的妖精 【樱岛·西海·静街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复盘一下,你们刚才在哪里,都看见了什么?” 二阶堂奈左眼的樱花花瓣微微转动着,很显然,现在的她认真了,倒不是说先前不专心,只是到了现在,必须要打起精神了。 显然,这个地方的循环不止是离开之后会循环,她听见了魔术师的话语,那魔术师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便回到了这里。 ——真是可惜,看来这一次的表演没能让您满意。 ——行了,重来吧。 这个循环的起源便是那些人,那个所谓的戏剧,那位魔术师又是在和谁说话?他们又是依靠什么来循环这一段时间的,这一段循环的起点是她们开着车驶入街道的时候,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吗?还是仅限于她们三人? “刚才我们不是分配好了吗,我就坐在观众席上,然后那里有一位魔术师在表演魔术。”望月痛先接过话,“你和音速分别去了另外两个地方,没记错的话你去了右边,音速去了后排,我距离那个魔术师最近,然后当时那个魔术师让观众抽牌,前两个人抽牌的时候都遇到了奇怪的事情,我就打算去找你们,结果我刚起身那魔术师就发现我了,他说让我上台……我拒绝了,然后就成现在这样了,我的问题。” 你在说什么——二阶堂奈很想这么问,望月痛的记忆出问题了?明明在观众席上的是她自己,望月痛应该是去了后排才对,音速才是去了右侧,难不成这个循环还会让人的记忆出现问题? “你记错了吧?”音速开口道。 “她肯定记错了。”既然音速开口了,那么二阶堂奈也就接上了。 “魔术师发现的是我,那灯光都打在我身上了。”音速接下来的话却让二阶堂奈愣住了,“去了右边的是你,奈姐去的是后排……” “不对不对,我的记忆告诉我被发现的明明是我……”望月痛插话道,“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你总不能告诉我是我记错了吧,很明显……不对,那你也不应该记错,等一下,奈,那你看到的是什么?是音速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我感觉我们都没有记错,我记得是,被魔术师发现的是我,去了后排的是痛,然后去了右侧的是音速,这是我的记忆,我们三个人记得的内容又冲突。”二阶堂奈沉下脸,显然,现在所谓的循环不仅仅是普通的循环,就连三人所记住的内容都出现了偏差。 “麋鹿的刀在你身上吧?”想到这里,二阶堂奈赶忙问了一下音速,毕竟在先前她们可是把麋鹿的刀交给了音速,若是在这一点上出现了偏差,那么很有可能就把音速的刀丢弃了,说实话,二阶堂奈并不喜欢麋鹿,但不得不说在目前还不适合丢弃麋鹿,必要的时候,麋鹿的权能也能够提供帮助。 “刀在我这里。”音速回应道。 “那还好,接下来再进去一次?”望月痛问道,“他们选择重来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们……我们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不至于吧……” “在这之前先想一下为什么我们的记忆会有区别,拉普拉斯呢,那个麋鹿去哪里了?” “……怎么了。”音速腰间的刀开口道,此时,这把刀显得是这么普通,哪怕真正看见了也不会有多少兴趣,看来,拉普拉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刀掩盖了,以至于在方才她们甚至没能够注意到这把刀的存在。 “为什么我们三个人的记忆会有区别?”望月痛重复了一遍问题。 “……因为选择,当你们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会产生分歧,现在这里的空间和世界都在循环,你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会造成不同的后果,但是你们在互相能够看见的时候这些分支都会化整为一,也就是,在你们能够互相联系的时候,这些选择不会对你们造成困扰,你们应该庆幸这一点,如果是麦克斯韦的话,你们做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开辟出一个新的路线,而且这些新的路线都不会整合,现在这充其量就是麦克斯韦的缩小版……行了,不能再说了,我担心被她听见……” “稍等,麦克斯韦又是谁?”音速皱了皱眉。 “你知道的,麦克斯韦的妖精,就是那个麦克斯韦,正如我这个名字,拉普拉斯,麦克斯韦,芝诺,还有一个薛定谔,你们应该很有印象……至少你有……” 麋鹿的声音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但是音速确是注意到了麋鹿口中的麦克斯韦,麦克斯韦,麋鹿在现在提到这所谓的麦克斯韦绝对不是无的放矢,麋鹿是有目的的。 ——一个绝热容器被分成相等的两格,中间是由“一只小妖精”控制的一扇小“门”,容器中的空气分子作无规则热运动时会向门上撞击,“门”可以选择性的将速度较快的分子放入一格,而较慢的分子放入另一格,这样,其中的一格就会比另外一格温度高,可以利用此温差,驱动热机做功。 这便是麦克斯韦的妖精。 按照麋鹿刚才说的……每一个选择都会产生新的可能,那和拉普拉斯的权能是否有点相似?但是这和麦克斯韦理论又有什么关联? “现在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待在我们各自的视线中,不要离开。” 二阶堂奈推开车门,走出车外,她看着这一条街道,还有街道旁边的那个没有透露的男孩,以及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的拦腰截断的女人,她有点烦躁,那个戏剧团到底想要做什么,刚才如果不起身是否就不会被发现?为什么我们还会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些观众却不记得,在那些观众眼中他们还从来没有看到过那所谓的演出。 界明刀?是界明刀的效果吗? 望月痛和音速也随之下了车,小车就停在这里好了,三人沉默着,朝着前方走去,时间又重新开始了,她们就如同那名为三角铁的少女,被困在这一段循环之中,那些演出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从得知。 “那些人目前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情,所以,在他们眼中我们只是不配合的观众,因为一位观众不配合就让整一段循环重新开始,那些人的执着……姑且说是执着,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他们的目的该不会是……一场所有人都配合的演出?” “不止。”二阶堂奈接过望月痛的话,“或许是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演出,从一开始就一个步骤都不能够有错误,不论是观众的反应,还是他们自己的演出,都是如此,这如果就是木花咲耶姬的仪式,那绝对不应该会这么简单,至少必须达到一种正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是吧?” “那些存在和我们是两个物种,它们根本不在乎人类,不论是这里还是在九州,那些非自然的存在都不能够完全信任,也不能够给予任何好感。”音速咬了咬牙,“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们都该死。” “其实我很好奇,音速,你对这些东西很了解,但每次听你说都会觉得你很厌恶它们,甚至是闭口不提,为什么?”二阶堂奈问道。 “……” 音速沉默了。 她的手不自然地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手指尖触碰了一下那两把鹤翅刀的末梢,她砸了咂嘴,仿佛想要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她仿佛老了,在目光和谈吐之间,在镜湖和樱岛之间,就像是烟在上升,像水面在下降,又像是黑夜在到来。 她想起了那被泡在水中的梅菜,再过几分钟就完全泡软了,把五花肉和姜片料酒加入到锅里,那些食材开始散发香气,用汤勺捞去锅里面的浮沫,然后把火调小了些许,鸡肉剁成小块,把一颗土豆削去皮,切成和鸡块一样的大小,把土豆块放入锅中,把洋葱切成一条条的模样,再剁了一些蒜蓉,把鸡肉取出,用盐腌制…… 这一切仿佛都是昨天发生的事情。 这么算来,距离相遇也过去了四五年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时刻,莫过于,当你发现自己的亲人也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的时候,那一刹那的醒悟,明白死亡离自己并不遥远。 “神藉着祂的名字,伸杖击打地上的尘土,使尘土在埃及遍地上变成虱子,行法术的也用邪术要生出虱子来,却是不能,于是在人和牲畜身上都有了虱子。埃及人拜地为众神之母,但神要在地上行神迹,击打尘土,遍地生出虱子来。使好洁的人,因这虱子灾害临到身上,就越发难以忍受,他们承认所作的只是出于自己的伎俩,不能与神的能力抗衡。这不过表示神施用他的微小权柄,给人们一点警告……但到了最后,人所受的最大报应,也就要临到他的身上了。” 在棚子之中,魔术师念着扑克牌上的文字,任由虱子爬上他的身躯,蚕食他的灵魂。 “……我曾有一个弟弟。” 在道路之上,音速叹了一口气,握着鹤翅刀,说着自己不愿想起来的事情。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肆 包子 【九州·镜湖】 【——年】 “其实我挺喜欢夜晚的,我有时候会坐在窗前,看着那些星星,每当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走着一条路,或者没有选择接受祂们的交易,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模样呢?我猜我没有,毕竟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就没有选择,我欠他们一条命,就必须用一条命还上去。” 少年擦拭着匕首上的污痕,喃喃自语,他脸上的血污更衬托着他的凌乱,衣服被划破了,左侧的脖颈也有一道刀痕,但他看起来很轻松,他吹着口哨,身旁就是躺在地上的男人,男人目光溃散,口中被血沫堵满,男人似乎想要说什么,猛然咳了几声,被刺破的肺叶依旧在顽强挣扎着,生命随着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他们说我是一个商人,不计后果地贩卖着一切,开玩笑,越是奸诈狡黠的人,为自己留下的退路就更多,大陆那边有一句俗语,叫狡兔三窟,虽然是个贬义词,但是我很喜欢。” 匕首这种东西,还是需要保养一下的,为了防止匕首锈蚀,每隔一阵子都要做一些工夫,来让匕首的寿命增长,自然,买一把匕首并不需要多少钱,但是能剩下一点就剩下一些,有的人养花养草都能够养出感情,他用一把匕首用出一些感情也是可以的,他喜欢一个星期保养一次,亦或者在每一次的使用过后进行保养。 当然,后者的保养多得多,毕竟一星期都不使用确实有点难,尤其是在镜湖水城这边,动刀子都是常事,如果运气好,甚至还能够遇上动枪的机会,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可能并不是好事,但是对于他来说,每次遇上动枪就意味着他可以在事情结束后歇上一整个星期,当然,前提是自己能够安然无恙,毕竟若是这一个星期的假期是在医院度过的,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将那硫磺与火焰从天上神明所在之处,顷刻间降与两座城池,把那所有城邦,周围平原,把那城里所居住的每一个居民,乃至地上生长的千万生灵,都毁灭了。” 匕首的保养需要一段流程,首先是是吉野纸,柔软的吉野纸,当然,优质的绒布不失为一种选择,不过不能使用动物皮革,毕竟制作皮革会留下酸性物质,引起匕首的锈蚀,用它拭去上一次保养使用的油,也用来涂抹这一次保养的新油层,不要直接把油倒在匕首上,太多的油会弄脏刀鞘和其它的部分。 “这是《创世纪》里面的内容……让我想想,对了,是第十九章的内容,我很喜欢那一章,倒不如说,整一本书都挺合我的胃口。” 男人躺在地上,呼吸声开始微弱了,男人的四肢已经没有动静,最后的一点生机也只停留在他的口中,他发出了没有意义的音节,被血沫所遮盖住的喉管让他无法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语。 “很抱歉让你如此痛苦,但是野先生说了,你拿了你不应该拿的东西,所以他让我给你半小时的忏悔时间,现在还有快二十分钟,你可以想一下,放心,在时间到达之前你不会死。” 少年从口袋里面拿出一支针管,挤出针管内多余的空气,他把针管对准了男人的手腕处,扎进,把针管内淡黄色的液体注射进男人的身子。 男人的身子猛然弓起,发出痛苦的哀嚎,他的手指弯曲,死死地在地上抓着,把指甲都给折了,那血从他的指尖渗出,在地上形容宛若鬼画符一样的痕迹,少年仿佛早已经习惯了,那缠绕在耳边的惨叫对他来说似乎不存在,他还在擦拭着匕首。 ——然后是丁子油,在磨好匕首的刃之后,涂在匕首的表面,当然也可以用后缝纫机油代替,不过少年更喜欢前者,毕竟是植物油,能够有效隔绝空气,防锈效果也很不错,不用太多,几滴就足够,均匀涂抹在匕首上。 “创世纪,这本书我看过,里面的内容大概也都记得,我不信宗教,也不信神明,即便书上写的什么神啊或者圣人真的存在,我也不会信,毕竟祂们从来没有给予过我任何东西,钱?还是房子车子……我好想还不能考驾照,不要紧,总之,比起神明,我觉得还是你们这样的人更适合我,至少人确实是能够死去的。” 用尖柄小鎚拔出链接手柄和匕首刃的钉子,将匕首刃拆离,清理中心位置,然后再重新组装,确定完全牢固以后再放入刀鞘。 “你也不要太悲伤,我会给你立好墓碑的,说实话,如果不是身不由己,我也不想伤害你,你说是吧……额,额,那个谁,林先生是吧,我知道你还能够听得见,刚才给你打的那一针能够刺激你的器官,让你的生理活动维持在最高昂的状态,只要你别在这时候捅自己一刀,你就不会死的那么快。”少年把匕首收回到腰间,手指按上男人的脖颈,他感受着男人的脉动,计算着男人的心跳,再感受一下那跳动速度的减缓,大致判断一下男人还能够活着的时间,以此来确定需不需要打上第二针。 少年伸了个懒腰。 约莫十七岁的少年,十分清秀,带有一种如书生一样的气质,不论是谈吐亦或者行为,都有收有放,他的头发不长,在耳垂旁微微蜷曲,他带着一顶黑色的毛毡帽,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画着黑色图案的白衬衫,外面再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手上还带着黑色的手套,黑色长裤,最后是黑色的皮鞋,可以说,这个少年就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 黑色是一个很好的颜色,耐脏,哪怕是血粘上去了也不会惹眼,最多就是看起来像是湿了水,比别的颜色好多了,别的颜色若是沾了血,一眼就能够看出来那份鲜红,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这并不符合他的习惯。 “我们设身处地,我们两个人今天确实是第一次见面,所以我没有理由害你,这只是我的工作,要你命的人不是我,告诉我要你命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工具,你把我当成一个工具就好,你要找的人是使用者,而不是我,怎么说呢,我的责任就是实现我作为工具的功能,在这个过程中我只负责动手,我记得哪本书上说过,瞄准谁,与枪无关,a持枪射击b,b又夺过同一支枪射击a,枪应该对这每一次射击都一视同仁,都以最高的质量完成操作,这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我知道我这么说没有什么说服力,在你们水城人眼中我就是水城会的刀子而已。” “……废……话。”男人咳出几口血,“水城会的……处刑人……你他妈……” “少说两句吧,我是很喜欢有人和我说话的,只是你的身体状况再多说两句就可以宣告死亡了,我平时也觉得孤独啊,我又没有朋友,水城会那些人也只是把我当成一把刀,一个传话筒,我每次都会和你们这样的人聊天,有些话也只能和你们说,毕竟你们不会泄密,我很放心,我需要把那些人最后需要传达的信息传达给你,让你在最后的时间感受到他们想要让你感受到的一切,不过你可以放心,根据子弹守则,你的妻女和你的父母都不会有事。” 男人的身体放松了。 “我了解过你,林先生。”少年坐在男人的身旁,“你的一生也算是有所作为,白手起家带着你们的社团一路做大,整个水城一半的交易所都和你们有关系,如果你一直循序规则这样下去,等到了五六十岁提出金盆洗手也完全没有问题,到时候用拼了大半辈子攒下来的钱好好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要冒险呢?” “……总有一些……比命重要。” “为什么?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男人没有回答。 他们此时在寂静的小巷,如果要问具体地址的话,镜湖,水城,一家酒馆的后巷,目标只有一个人,但带了三四个保镖,少年借着自己年少的外表接近了这位林先生的身旁,冷不丁地抽出匕首干净利落地抹过了林先生的血管,如果没有及时的治疗,大概三十分钟的时间便会让他的血液流失到危及生命的地步,为了确保目标不会接受治疗,他只能留在这里,而且哪怕不必理会,那给自己命令的人也会要求自己留在这里。 男人的气息逐渐消失。 少年叹了口气,站起身,他用自己黑色的外套盖住了男人的身体,弯下腰,想要把男人的尸体带走,一如既往地带去那个墓园,立一块碑,然后埋在那里。 正当他要这么做的时候,一股冷风朝着他的后脑勺冲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抽出匕首,架在身后,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起,他的视线之中也看见了那一道寒芒—— 等音速下班经过这里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年。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伍 节点跃迁 “人照着神的吩咐向天伸杖,世界遍地就乌黑了三天之久,人不能相见,谁也不敢起来离开本处,惟独樱岛的家中都有亮光!樱岛人人原是敬拜他们的神的,神使他们的地上没有光,黑暗的情况如此严重,势必叫他们的惊恐越发加剧,因为他们所信的神也失败了!这灾乌黑了三天之久,给人扪心自问的反省。神此时又召了人民过来,这回只容许祂的信徒去事奉祂的存在,却不准他们带走任何的光亮。可是人请求神明把光亮交给他们,作为祭物去祭祀,但不为神所容许,反而叫人民离他而去,不得再见他的面,祂在此拒绝再见祂的信徒,这就等于完全拒绝了人们唯一得救的途径和盼望!” 男人念出了扑克牌上的话语,下一刻,他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发出了痛苦而悲伤的呼喊声:“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 魔术师温柔地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渴望光明,这是属于你的诱惑。” 那一张扑克牌从男人的手上掉落,他捂着自己的眼睛,不知道是在扒拉着什么,不过,现在男人的声音已经微弱了下来,他盖住双眼的手微微颤抖,似乎还带有一些哭泣,但男人冷静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呼出。 “这是我所需要面对的吗?”男人颤抖着问道。 “这是你的选择。”魔术师回答道。 “……好的,我明白了。”男人松开手,他的双眸的位置,是两个空荡荡的眼眶,没有眼珠,甚至没有眼皮,就用两个漆黑的洞口,男人走到一旁,因为看不见,他被一块小石子绊倒了,下巴狠狠砸在地面上,轻微的骨裂声,伴随着男人嘴角渗出来的血。 音速坐在观众席上,沉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那个男人显然被影响到了,从一开始就是,他被那魔术师剥夺走了双眼,剥夺了视觉,但男人只是一个简单的询问就过去了?不合常理,在那些人的眼中,自己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是‘正常情况’……那些人的意识让他们认为自己所经历的都是正常的事情,是……再深究一些……是…… 是演出的一部分。 对,他们认为这都是这一个演出之中应该遇到的,他们认为这是演出的一部分,所以他们才会觉得理所当然。 音速确认了一下望月痛和二阶堂奈的位置,两人分别坐在自己的不远处,她们这一次并没有离得太远,而是选择了能够让各自看到的距离。 现在先等待这一场演出结束,在演出结束之后,如果这又出现了循环,那就代表她们不能够继续等下去了,最坏的情况,就是和那所谓的戏剧打上一场,音速拿出手机——没有信号,就连警卫厅的电话都打不了,神使还没有发现这里?应该是了,这里用什么手段让神使没有得到消息,也对,既然都已经布置好了舞台,那些表演者肯定早已经预料到了和神使有关的事情。 这是那什么木花咲耶姬的仪式,麋鹿所说的邪神,不,如果是代表着戏剧,那还没有堕落到邪神的层次,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也就是说,在这一次仪式之前,木花咲耶姬都还不能称为邪神,而现在,木花咲耶姬已经不再是正神了。 通过仪式来让自己获得更多的信徒,是这样吗? 这一次,在魔术师的声音中,她们沉默着,垂着头,一言不发,那位魔术师仿佛忘记了她们的存在,完成了这次表演,这整一段演出之中,都没有任何人来寻找她们的痕迹,以至于音速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所经历过的到底是否是正确的……如果魔术师确实在上一次演出中喊了自己,那他或多或少应该对自己有印象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樱岛·西海】 “所以说,我们又回来了。”二阶堂奈拍了一下方向盘,叹了口气,她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握住了方向盘,右脚不断踩着油门,又松开,车子不断发出轰鸣有降下,让路边那失去头颅的小男孩时不时侧目这边,当然,侧目的是那个气球,小男孩依旧站在那里。 “什么时候……”音速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什么时候循环又重新开始了?她应该还在看魔术表演啊……这一次的循环结束的这么快?被发现了?还是出了什么新的状况?她的手搭在麋鹿的刀上,似乎这样子能让她感觉放松一些。 “这一次我们都在各自的视线之中,没有问题吧?”二阶堂奈开口道,“和我们一开始商榷的位置一样吧?” “一样。”望月痛点了点头。 “我也一样,我能看得见你们两个。”音速说道。 “所以只要呆在我们能够互相观测到的地方,就不会被影响。”二阶堂奈看了一眼时间——确实,现在的时间又回到了刚才开始的地方,这个时间表示着新的开始吗,为什么每一次的循环都会回到这个时间,开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开始?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音速思考着,刚才那里应该是忘了什么,从魔术师的表演再到这一次的开始…… 【西海·静街区】 “这五十四张牌中,一张是善念,一张是欲望,剩下的五十二张我们给它起一个名字,就要诱惑吧,这五十二张牌代表着不同的诱惑,当你们每抽取一张牌的时候,就会面临一种诱惑,而在最后,经历了不知多少个诱惑之后你们便会抵达你们的终点,是成为天使,还是成为恶魔,就看你们的选择了,准备好了吗?”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魔术师挥挥手,示意着中年妇女开始她的选择,中年妇女的目光在那些扑克牌上,她伸出手,深吸一口气,拾起一张牌,她没有第一时间观看那张牌,而是用手在胸前比了个祈祷的手势,然后她才睁开眼,看向那张牌。 愚蠢……二阶堂奈想到,在另个神明面前对自己的神祈祷,这是何等愚蠢的行为……她的牌应该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了,二阶堂奈可不会相信那张牌已成定局,要知道,扑克牌是中年妇女选择的,但是扑克牌的内容可不是她的选择,那是神所书写的文字。 就好像人们喜欢买的盲盒,他们闭眼选择的盲盒,可是商家睁着眼放进去的。 二阶堂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那一场演出,说来也奇怪,她印象深刻的还是这位魔术师的表演,先前的内容她反而没什么印象。 那位中年妇女很快便看见了扑克牌上的内容,在外人眼中的普通扑克牌在她的眼中却呈现出另一种模样,或者说,呈现出另一种文字。 中年妇女颤抖着跪了下来,她握着手中的扑克牌,身旁是那头名为莱恩的狮子,魔术师微笑着,似乎在等待着那位中年妇女说出扑克牌上的内容。 “女士,您有孩子吗?”魔术师问道。 “……有,我有两个儿子。”中年妇女哽咽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才让自己把这一句话说完,她好像失去了一切的力气,跪倒地上,她死死握着那张扑克,却无法说出扑克牌上的内容,魔术师伸出手,从中年妇女的手中捏起那一张扑克,魔术师看了看,又把扑克放回到中年妇女的手中。 中年妇女缓缓开口:“……神以末次之灾来警告信徒,就是约到半夜的时候,祂出去巡行祂的领土,从高位的人子,直到磨子后的婢女所有的长子,以及一切头生的牲畜,尽都杀了,在神的目光遍地必有大哀号,无一家不死一个人。长子是一家人的代表,在古时候的人最尊重长子;所以这灾使祂的信徒上下分外忧惧。当初亵渎的人要怎样除灭了神的威严、亦或者神的选民,现在神也要除灭人的长子和他的军兵。这就显明了人种的是什么,收的也是什么。虽然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而人顽梗刚硬的心亦随之加剧,以致促使神要在信徒之中显明祂的公义,施展祂大能的作为,祂给予人以文字的恩惠,以牌上不可见的指令为言语,带给座下一切的一切。” “看来,您的长子就是您的诱惑。” 魔术师拍了拍手。 【黑幕事件·第三天】 二阶堂奈一巴掌拍在了方向盘上,时间又回到了开始,她们又回到了车辆之中。 音速握住了腰间的鹤翅刀,她推开车门,一脚踏在了街道上,那失去头颅的小男孩——手中的气球,直勾勾地看着这边。 她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这个循环太跳跃了!在每一次循环之中的事件根本没有任何衔接,但是她却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在这些循环之中有太多被省略的部分,那些被省略的部分去了哪里! 此时,望月痛手中已经握住了望月心·无界,她正准备抽出那把刀,却被拦住了。 “冷静点!痛姐!你没发现事件的跳跃太快了吗!”音速一把按住望月痛的手,把她即将抽出的刀按回到了刀鞘之中,“我们现在经历的事情是‘跳跃’式的,只经历了重要的‘节点’,我们还在这一场循环之中——但是我们却觉得我们循环了很多次!”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于是,在音速的话语之中,事件的跳跃再次发生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陆 躁狂症 属于戏剧集合的棚子散发着光,那明亮的灯光点缀着天空中那黑色的帷幕,唯有月亮和星星不属于这里。 “有人说,夜晚是神明对人的爱,祂用它的慈祥拥抱人们,遮住他们的视线,这样子,人们就不会看见那些可怕的怪物,能够在黑色的帷幕下安心睡下。” 高脚杯中鲜红色的液体随着驯兽师的手微微晃动,一丝腥气在大厅之中悄悄弥漫。 如果仔细一点看,驯兽师的模样也不算太老,一头黑发,比普通男性长一些,大概快到脖颈的位置,在后脑勺还扎了一束小辫,他的红色披风很随意地披在了左肩上,如果只看外表,或许会觉得他也就三十出头,只不过深入了解之后,才会发现驯兽师也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稳重,和经历了些许沧桑的悲哀。 “然而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传说,毕竟,他们正在挥霍着所谓‘神’的恩赐。” 即便时针和分针再一次地重合起来,这里的灯光仍没有想要熄灭的意思,令人感到厌烦的声音嘶吼着,把一切平静碾为尘土,这是属于观众们的狂欢,那些观众,正欣赏着由他们带来的表演,即便,这一场演出的主办者,是一个几乎要被人们遗忘掉的神明,是一个已经被取代了的神明。 “你相信木花咲耶姬命的存在吗?驯兽师。”小丑笑嘻嘻地问道,“来吧,说一声不相信,让我看看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我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我已经获得了祂的恩赐,祂给予了我新生,那么我就信奉祂,我行祂给予我的路,在这条路上弘扬祂的名。” 驯兽师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鲜红色的液体顺着食道向着体内流动,这是莱恩给予他的饮品,那头狮子,把它所啃食的血与肉分享给了驯兽师,这杯猩红色就是由酒与血混合而成的东西,味道不敢恭维,但这是莱恩分享给他的,维持和莱恩的友谊,自然就需要友好的交流,朋友所分享的食物就一定要好好吃完。 “有人说,法律是人对人的爱,它用它的公正约束人们,化作牢笼守护他们,这样,那些可怕的怪物就无法闯入,人们就能够在白昼的现实下安心维持着些许清醒。”小丑装模作样般朗诵着,仿佛就是一个高贵的歌唱家,或者什么朗诵家,不得不说,这样的音调颇有庄重的味道了,只可惜小丑脸上的那个妆容还是太明显了,明显到即便他如此严肃,也不会带来任何的变化,他注定散发着欢愉的气息,这种朗诵般的庄重套在他的身上,格格不入。 驯兽师手中的杯子被倒上了新的液体,没有人帮他倒,那些液体便这么直接出现了,驯兽师摇晃了一下杯子,那晃荡的酒面在高脚杯中徐徐上升。 “哎呀哎呀……看样子~莱恩又吃人了?” “应该是又有人抽到了那张牌吧,魔术师到底在他那里放了多少莱恩的牌,我就说它怎么一到魔术师开始表演就跑出去了,合着就是想吃的人啊……也对,它只对人的肉感兴趣,别的肉在它眼中还不如两根菜。” “喜欢吃素的狮子~不会唱歌的人鱼~半吊子的魔术师~我们的剧团可真是人才辈出,但是这才对嘛!准备一下,我亲爱的驯兽师先生,马上就轮到你上场了~” “我知道。”驯兽师说着,把杯子放到了桌上,稍微停顿了一下,他说,“我会让木花咲耶姬命仪式圆满落幕,我答应过你,也希望你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当然~找到让你家人死去的元凶,然后让你亲手杀了他们~” 小丑对着驯兽眨了眨眼,打了个响指:“我不会忘记我答应过别人的事情的,相信我,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理都是你的事情~切成块?剁成酱?还是拍成泥?我前几天看到有一个很~漂亮的鱼缸,如果把人放进去一定会很美丽!人鱼小姐让我把那个鱼缸买下来,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只可惜~她用不到~” 驯兽是看着小丑那夸张的动作,摇了摇头,他轻轻掀起帷幕的一角,从那一小道缝隙之中看向外面,正如许多年前的他,从一道缝隙之中寻找着家人死去的真相一般,恶臭和粘稠,各种令人难以接受的触感充斥着他的大脑。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铁路这种东西,运输量大,便宜,是贸易的主要运输方式,樱岛有这么多个地区,江户,白海,夜都,天守,上洛,西海,琉球,中京,在这么多地区,这么多条铁路,西海的运是最发达的。” 年少的驯兽师在垃圾桶之中聆听着人的交谈,他屏住呼吸,不是因为垃圾桶的臭味,而是因为,呼吸声会被听见,他担心自己的呼吸会被那些人发现,这便宣告着自己的暴露,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如果被发现了,等待他的结果也只有一个。 人的交谈声不大,但在这一条小巷子之中也算是清晰了,一列火车鸣笛而来,减速,缓缓停在远处,伴随着刺啦的声响,那几个大大的集装箱打开,早已经等候好的收货人走上前,审视着集装箱之中的货物。 “西海的铁路,和整个樱岛相连通,每一年运输的货物,占据了整个樱岛运输的百分之四十,在八个地区之中,排第一。” 集装箱被卸了下来,收货人穿着反光背心,他们欢笑着抽着烟,交谈着,时不时指着集装箱,有的人还上去敲了两下。 “如果把西海的铁路比作一个庞然大物,那么庞然大物身上时不时也会出现一只小虫子,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小虫子,只要是有人参与到其中的系统,就免不得会有失误或者漏洞,这些不被注意到的事物,有的,是系统的问题,有的,是虫子的所作所为。” “……算了算了,讲那么多你也听不懂,还是谈正事吧。” “你总算讲正事了,先生,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 “我觉得你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平,泽步先生。” 男人抬起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右脸颊上的单框眼镜镜片反射着头顶月亮的微光,皎洁而又妖艳,在驯兽师的眼中,那个男人在笑,是一种没有任何开心的笑,如果是现在的驯兽师,一定会说,这种笑容是和小丑截然不同的笑容。 他从那件灰黑色风衣的口袋中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在上面找着什么。 “泽步先生,嗯……你找我应该是想要港口那一批货的情报。”男人闭上眼,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他拿着笔记本拍了拍手,然后顿了一下,“原来如此,你应该知道你想要做的是什么,这里不远处就是警卫厅,再远一点还能遇到两个神社,你想做的事情分分钟能够引来那些人,你觉得我会为了这么一点利益帮助你?” “您说的对,先生。”泽步点点头,他看向男人的右手——那拿着笔记本的右手,“早但是请你帮帮我,这并不是我的失误……是那些人,我给予他们工作和食物,他们却不念我的好,这也就算了,他们甚至想要抢走属于我的东……” “这不重要,泽步先生。”男人打断了泽步的话,“这对我来说不重要。” 年少的驯兽师就这么在垃圾箱中聆听人的对话,他狠狠地握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流出鲜血也无所谓,他眼中爬上了血丝,嘴唇颤抖。 驯兽师回忆着过往的事情,又看了看一旁的小丑,他知道快轮到自己了,在魔术师的表演结束之后,就轮到自己上台了,莱恩……莱恩还在舞台上,那自己直接上去就好,驯兽师站起身,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毕竟一会儿是要演出的,即便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他也要以最好的状态面对那些观众们,这是对观众的负责,也是对自己的负责。 他打理好披风,那红色的披风。 “需要我给你一个送行的话吗?我亲爱的驯兽师先生?” “不用了。”驯兽师摇了摇头,拉开了帷幕。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主持人的声音在舞台上响起:“那么!在我们的魔术师先生表演结束后,下一位表演者是谁呢?大家现在都在注意这只狮子吧,那么就由我来介绍一下,这只狮子——莱恩——的饲主,我们亲爱的驯兽师先生!” 观众们的欢呼声和掌声一同响起,驯兽师朝着舞台迈出脚步,迎着灯光,和人的欢呼声,他已经习惯了这一份嘈杂,不远处,魔术师正微笑着看着他,而莱恩也乖乖地坐在那里,侧着头,毛发自然下垂,在没有风的世界中,驯兽师对着四周的观众们挥了挥手。 而在帷幕之后,小丑抬起手,盖住了自己的脸。 他忽然很想笑。 “呵呵呵……哈哈……” “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断捶着洗手台,发出砰砰的声响。 刚开始是简单的笑,到后来,他压抑不住他的笑声,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笑,他甚至控制不了自己的笑声,他只好就这么放任自己的笑容,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惨败的脸上,夸张的妆容为他勾勒起红色的弧度。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柒 刀与戏剧·壹 【樱岛·西海】 音速想起了自己很久以前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为了让中途开始观看的观众能够了解前面的剧情,就会在开头穿插一些闪回,俗称前情回顾,把发生过的事情切成片段然后挑出重点部分展现给观众们,而现在她所面临的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现在她所经历的并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是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上一秒她们还在那条街道,不远处是那个失去头颅的少年,而现在,她已经坐在了观众席上,这并不是最令人苦恼的,重点是,现在在她的视线中,已经失去了二阶堂奈和望月痛的身影——她们被分开了,什么时候,这中间的过程被省去了? 舞台上的不再是魔术师,而是新的表演者,是叫……驯兽师,顾名思义,那一旁的狮子也表明了驯兽师所要表演的是什么内容,可是音速现在已经没有欣赏节目的兴致,二阶堂奈和望月痛的位置还没有弄清楚,她们所在的位置很可能和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位置并不相同。 ——因为选择,当你们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会产生分歧,现在这里的空间和世界都在循环,你们的每一个动作都会造成不同的后果,但是你们在互相能够看见的时候这些分支都会化整为一,也就是说,在你们能够互相联系的时候,这些选择不会对你们造成困扰,但这些选择确实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到你们。 音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没有第一时间动身,在自己没有被注意到的时候,在她们仍然在暗处的时候,先弄明白对方的意图,或者说,先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这一份跳跃式的时间是否只作用在她的身上,还是说连同着那些表演者也是如此? 她需要一个方法来减缓叙事的速度,对,叙事,现在就像是一个叙事,只挑选了重要节点的叙事,音速的手指在鹤翅刀的刀柄上轻轻敲击着,她正在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不能够让这跳跃的节点把自己带进去。 在每一次跳跃的时候,她会油然产生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这个戏剧团或许就是依靠这种方法来影响人的思绪,让人不自觉之中被带进这一场演出的节奏之中,当人和这舞台融为一体的时候,他们的身形就会投入到这一场演出之中。 那些平民就是这么被带进演出之中的吗?还是说用了别的手段?通过跳跃式的时间和循环把普通人的认知污染,一次让人投入其中,在人不知不觉的时候把不必要的过程给省略掉,只让重要的节点出现。 “莱恩,来让大家看看你的胃口!”舞台上,驯兽师对着狮子喊道,而狮子也很配合地吼了一声,不过没有多少的血腥气味,那只狮子不像是九州那些马戏团表演的狮子一样,那只狮子没有被割去爪牙,这只名为莱恩的狮子依旧保持着作为一只狮子最基础的本能,它威风凛凛,宛若审视着臣民的居住。 狮子的象征意义总是高贵,既可以是善,代表威猛、勇敢和慷慨,也可作圣徒之侣或英雄之友,也可以是恶,代表凶暴,残忍和嗜血,是扑向善良之辈和殉教圣徒的恶兽。但不论好坏,狮总是权威与力量的象征。 狮是家族的族徽,是人的标志,或许在某些记载之中它还会生有翅膀,在某些国家之中,戴王冠的狮子又是国王的象征。 【西海·静街区】 “有些人就像狮子,他们强壮、勇敢、果断。有些人好似羔羊,他们温柔、顺服、谦卑。神的跟随者应该兼具这两种动物的品质,并且知道在什么时候要作狮子,什么时候该作羔羊。”驯兽师朗声说道,“但一个人怎可能既是狮子又是羔羊?狮子是百兽之中最为猛烈,无所躲避的,神的朗声,好像狮子的吼叫,祂的恩典,亦如草上的甘露,狮子获食咆哮,它总不因人的声音所惊惶,也不因人的喧嚣所缩伏,如此天空之上的神,也必将降临在我们的世间!” ——开始了,音速在心中说着,又开始这种话语了,魔术师也是这样,难以理解的话语这种话语,音速对这些话语并没有什么印象,但这种语言和内容很像那所谓的圣经,她不自主地思考,这些祷告的词语是否就是根据圣经改过来的? 那些神明把圣经的内容修改之后化为了自己的祷告词,以此教给这些信徒,如果确实如此,那么那所谓的圣经是不是也和那些非自然的存在有关系? 狮子在舞台之上行走着,随后,它缓缓在驯兽师的身前伏下,让驯兽师坐到它的身上,驯兽师抚摸了一下狮子的头,坐了上去。 “有时,我本该像狮子,要更勇敢、坚强、果断,但我却表现得像只羔羊。有时,我本该像羔羊一样温柔、谦卑、顺服,但我又像头狮子。当神的子民面对着亵渎神明的仇敌时,神允诺我拥有狮子般的勇气,但另一些时候,神却以羔羊般的温柔和慈悲赦免了那些人的罪过。做到这一点尽管不容易,但我们要以神为榜样,尽力如此行。” 驯兽师朝着观众们挥挥手:“现在,请欣赏我们的演出。” 一束光打了下来,正如同之前一样,那一束光在观众席之中转着,伴随着有点强烈的鼓点,那束光在观众席中停了下来。 被光束照到的人一脸欣喜地站起来,那是一个五十岁的老先生,看起来,他的身子倒是健全,没有失去什么地方,老先生朝着舞台走去,他在上台的时候还缩了缩手,似乎有点紧张,老先生朝着舞台后方探了探头:“那个……我不需要抽什么扑克牌吧?” “当然不用。”驯兽师回答道,“我并不是那位魔术师,我们的表演很简单,来和莱恩打个招呼吧?” “啊……啊……这个,好,好的。” 老先生显然是对那只狮子还带有畏惧,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在狮子的面前停顿了一下,片刻之后,他下定决心,把手放在了狮子的身上,狮子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老先生的脸上,伴随着潮湿的气息,老先生向后退了两步。 “您不该这么做的。”这时候,驯兽师说道,“您的后退代表了您的抗拒,莱恩很喜欢和你们交朋友,但是它不喜欢害怕它的人。” 说罢,驯兽师抬起了头,没有再注视着那位老先生,而也就是在个时候,莱恩动了,这只狮子往前猛然一扑,把老先生扑倒,这只喜欢吃素的狮子,露出洁白的牙齿,对着老先生的脖颈咬了下去。 此刻,天上有什么事发生?驯兽师在在莱恩的身上,思索着,当他向天望去,脑海里想到的却是记忆之中的话语——信徒看向天空,看到成百上千的人在敬拜那本为狮子的羔羊,如果我们的眼光只停留在地上,便很难看清历史的真相。神的计划和目的到底是什么?天上地下,包括地底下,没有人有资格朝神看一眼,更不要说揭开祂了。 但威武的雄狮也是羔羊。 骨骼和肉的咀嚼声在莱恩的口中响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莱恩的朋友很少,它希望能够交到更多的朋友,很显然,刚才的观众没能够明白莱恩的孤独,那么接下来,让我们选择下一位观众……” 什么时候——音速看着舞台,什么时候那位老先生已经成了现在这样——地上只剩下了骨沫和碎肉,除了那染红的衣裳证明着这位老先生确实存在过,不然真的很难从那一滩东西上来还原老先生本来的模样。 『现在你可以准备好动手了。』 忽然,麋鹿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什么意思?”音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同时,她的视线也观察着那束光,此时,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束光上,观众们完全没有对老先生的死有任何反应,不过说是这么说,下一次循环的时候那位老先生说不定就会用这样形态再次出现在场上。 『下一个被选择到的会是你,而当你去抚摸那只狮子的时候,在那个可能性之中狮子会直接动口,你的身上有那只狮子不喜欢的味道,不只是你,二阶堂奈,还有望月痛,你们身上都有邪神不喜欢的味道。』 “然后呢?你是想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吗?” 『不,我没有这个打算。』 然而,麋鹿的回应却和音速所想的并不一样,麋鹿没有任何的指引,听起来,它只是想给音速一个小小的提醒。 『在我所窥见的未来之中,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指引也不给你们,只给你们最基本的提醒,当把绝大多的选择放到你们手上的时候,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话音刚落,那一束光停了下来,而光所落下的位置,就是音速所在的位置。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狮子长开了嘴,朝着音速的脖颈咬来—— 节点又跳跃了,现在的节点来到了狮子动嘴的那一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捌 刀与戏剧·贰 两把鹤翅刀架在了音速的身前,腰间,属于麋鹿的那把刀也开始悄悄离开那个刀鞘,狮子的牙齿咬在了鹤翅刀上,迸发出了火花。 音速左手一甩,把一把鹤翅刀移开,同时自己的膝盖朝着狮子的下巴撞了上去,正中狮子的下巴,那卡在狮子口中的鹤翅刀猛然一转,愣是把刀沿着狮子的牙齿划进了狮子的嘴上! 但这并不是结束,音速左手手肘一推,把那把鹤翅刀又往狮子的脸上推入几公分,与此同时,左手握着的那把鹤翅刀也顺势插进了狮子的左眼。 于是,在这一系列的动作上,两把鹤翅刀,一把插进狮子的左眼,一把从狮子的口中一路划到狮子的左脸,也是在这一刻,狮子伤口的血才开始涌出,而在血流出来的同时,音速一脚踩在狮子的脸上,拔出了那两把鹤翅刀。 “吼——!” 狮子顿时发出了疼痛的哀嚎。 “莱恩……莱恩!不痛啊,不痛不痛……” 驯兽师赶忙从狮子身上下来,他轻轻拍打着狮子的后背,同时他还在打量着狮子身上的伤口,他脱去自己身上的衣衫,想要用这些东西来堵住正在流血的伤口,他对着音速怒目而视,即便隔了一小段距离,音速也能够看见驯兽师额头暴起的青筋。 驯兽师吼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伤害了想要和你做朋友的莱恩!” 他看了看两边,好像是想要找什么能够用来投掷的东西,但紧接着,他又停了下来,他看向四周——严格来说,是看向那些观众,驯兽师的脸换上了笑容,他咬着牙,挤出来的笑容比哭泣还难看。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驯兽师在心里怒吼着,她为什么敢这么做——这一场演出作为观众……等一下。 驯兽师死死盯着音速的脸,还有她手上的两把鹤翅刀。 不是神使……没有腰牌,那两把刀上面也没有那些神使的味道,那这个人并不是哪位神明的神使……不是祭祀,她为什么还能够反击,她还没有融入到我们的表演之中,她是‘第一次’来到我们这里吗?不应该啊……仪式应该已经把静街区围起来了,这个女孩为什么,她没有被我们的演出引起好奇吗?还是说,这种演出在她的眼中根本没有任何意思? 驯兽师不能够接受的是后者,他认为不论是莱恩的跳火圈,还是交互的演出,都可以说是精彩绝伦,莱恩并不是那种牢笼中的狮子,它是真正的雄狮,它的利爪和牙齿都没有被‘修改’过,是最纯粹的狮子,说是驯兽师,但莱恩并不是被驯服的野兽,它是他的友人,是在一开始就陪伴着他的友人,在那天的港口的垃圾桶中,驯兽师在那里捡到了年幼的莱恩。 而音速正握着鹤翅刀,在心里不断默念着相同的话语。 ——注意每一分每一秒的衔接,当意识到我和上一刻的衔接出现问题的时候,立马反应过来,必须反应过来,不能够被带入这一场演出之中。 哪怕只是刚才看了一小会儿的驯兽师的演出,就已经忽略掉了自己从被选中到上台之间的一切,如果不是有麋鹿的提醒,音速可能真的会反应不过来,她的意识和身体或许还会一直停留在座位上,等到那只狮子咬下的时候,她可能只会等待着自己的脖颈被咬破,然后死亡吧。 不对,死亡是不会死亡的,但面临的可能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就像是循环开始时候的那个小男孩,本已经死去的人却被污染强行留在每一次循环之中,重复着每一次的动作,唯有在进入到这个棚子之中,欣赏这所谓的表演的时候,他们才会因为表演者的选择和产生不同,但这种宛若机械试的重复运作真的能说得上是活着吗? 音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未来。 麋鹿说了,它不会给自己太多的话语,在麋鹿所见的可能性之中,唯有最少的提示是最好的,那么,接下来的行动就依靠自己就好。 好好想想,音速,下一步你该怎么做,注意好每一分每一秒…… 【樱岛·西海】 音速正坐在观众席上,舞台上,巨大的鱼缸之中,一位人鱼正在游泳,这所说的人鱼是真的人鱼,上半身是人,下半身却是鱼尾,不过,和故事之中所说的美人鱼不同,这里的人鱼可说不上美这个字,更像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在九州,时不时就会有这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受到关注,在一段时间之后又销声匿迹。 但这并不重要,现在是新的循环开始了?还是只是跳过了刚才的那一个节点?如果不是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注意时间,那真的会……她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四周,自己所处的位置并不是刚才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一次是新的开始吗?周围的人也没有什么认识的,没有印象,二阶堂奈和望月痛也不在这里。 那些人只能够掌握循环发生的时候,不能够掌握具体的细节,如果那些人能够控制每一个节点之中的具体事情,那现在那只狮子早已经咬到自己了,在跳跃的节点之中那些人也不能够伤害到自己,最多为他们的节点开始提供一个利于他们的条件。 也就是说,现在这一场仪式之中,对方能够控制所谓的循环,也就是从那个巷子开始,从那个时间点开始往后的每一个时间他们都能够让时间回到那个起点,并且,那些人似乎还能够跳过每一个节点时间发生的事情,直接从每一个特定的节点开始。 但是这并不是全部,那个魔术师匪夷所思的扑克牌,那个驯兽师的狮子,这些又是因为什么?如果说每一个表演者都拥有那些奇怪的能力,那么现在的这一条人鱼也应该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但是那人鱼根本没有嘴,它又该如何说话? 是的,人鱼并没有嘴,在本应该属于嘴的地方,一张人面上,鼻子的下方的位置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肌肤,再往下的脖颈的地方两侧,还有那鱼鳃一样的东西,人鱼应该就是用那东西呼吸的吧,它没有头发,双眼全是白色,一道青色的鱼鳍从它的后脑勺开始一直沿着它的脖颈、背脊一路向下,一直到它的尾巴上。 说实话,与其说这是人鱼,音速更想把这东西称为怪物,是的,怪物,唯有怪物这个形容词能够形容鱼缸之中的东西,她看着那条人鱼在水中游荡着,那人鱼伸出手,手指之间薄膜清晰可见——它的手抓住了一只鱼。 啊,那人鱼又没有嘴巴,它又该怎么进食……音速正这么想着,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又要沉浸到了表演之中,是的,好奇心,他们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音速狠狠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疼痛维持自己的意识。 如果对场上的任何一点产生好奇,就有可能被扯进表演之中——每一个自己所见的都可能是…… 【西海·静街区】 水从音速的鼻子和口腔灌入,这并不在她所预料的事情之中,水顺着她的喉管涌入她的肺部,在喝到水的第一刻她就因身体的本能咳了出来,但在水中的咳嗽显然无济于事,反而让她呛到了更多的水,她朝着自己的正上方游去,脚踝却被海草之类的东西缠绕住了! “咳……咳咳……” 音速挣扎着,让自己紧闭着的眼睛睁开,在略显浑浊的水中,她依稀看见缠绕住自己脚踝的是一株绿色的植物,她在水中抽出鹤翅刀,勉强把那植物割断,她朝着上方游去,游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游泳的,四肢拼了命地摆动着,终于,她一头探出了水面,她大口地吸气,让空气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但紧接着,水流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砰——!”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她的腰部,带动着音速朝着水中沉没,她那一口空气就这么停留在了口中,她憋着气,握着鹤翅刀,朝着那撞着自己的身躯挥下,只可惜,在水中,挥刀的这个动作被大大的减缓,往日里敏捷的挥刀在此时就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粘滞,根本没有半点发挥出刀的锋利。 但她看见了撞到自己的那个东西——是那个人鱼,那个人鱼的头撞到了自己,此时,人鱼的两只手抓着她的腰部,把她往水的底部推去! 这是在那个鱼缸之中,这是在按个人鱼的鱼缸之中。 这次什么没有选择的过程,就连那寻找什么幸运观众的光束都没有出现! 这一次的节点还是在指向我!他们已经注意到了我!那么……在人鱼表演的那个时候的节点,是他们为了找到我而使用的时间,现在他们能够确认到我的具体位置了?他们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还是什么坐标? 他们不应该是通过外貌来确认的,不然一开始在魔术师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发现我了!这个用来确认我的存在的东西是在刚才放置到我的身上的! 音速在短暂的几秒之间思索出了自己能够思索出的一切。 【戏剧集合·循环—— 然后,在节点的跳跃之前,她把手按在了属于麋鹿的那一把刀上。 既然鹤翅刀在水中的用处收效甚微,那就用他们眼中属于神明的刀,就用界明刀来挥舞,用界明刀来斩断这该死的节点!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叁拾玖 逆向神罚·壹 【樱岛·夜都】 【中环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在这里把你放下就可以了吗?” 便利店的灯光在黑色的天空下显得很是突兀,毕竟那便利店的灯实在是太强烈了,白炽灯,能够径直照射到街道上,想来也对,这种二十四小时都营业的便利店总会有无家可归的人在前门晃荡,那便利店里面的灯或许就是他们夜晚时候能够看见的唯一的明亮,那些人会聚集在这便利店的门前,享受着这夜里唯一的亮。 子规正准备把烟草塞进烟斗里面,烟斗不是用吸的,而是用自然呼吸,如果要享受烟草的香味,就得除去烟斗上的灰烬和烟油,用面纸轻轻擦拭,烟草要用手指轻轻地把它们揉松,每一次轻柔烟草之后手指上留下淡淡烟草香,也是是抽烟斗的乐趣之一。 很多人都说塞烟草,其实这个“塞”字是抽烟斗最坏的观念之一,装烟草用塞的,这斗烟就不好抽了,将揉松的烟草轻轻搓成小球放入斗底在烟草轻装到斗顶齐平,用工具将烟草下压至五六分斗就可以了,子规当然有工具,烟斗都是随身携带,那么工具自然也时常备着。用手指压烟草检查是否有弹性,装烟草的技巧是烟草的“神秘成份”,可以让烟草的香、韵、劲十足发挥出来。 子规吸了几口未点燃的烟,品尝未点火之前烟草的香味,有些加味烟草还会有特殊的味道,她拿出打火机,将烟草表面缓缓烧出一个燃烧层,等到烟草立起的时候,她又用工具把烟草们轻轻压平,接下来才是正式的点火,让烟草闷烧着。 如果已经不再需要的时候,把烟斗放一旁或者就这么拿着烟斗就好,片刻之后那烟斗就会自己熄灭,等到了那个时候,把烟草倒掉就好。 此时她就在这便利店的门口,打火机就是在刚才的便利店买的,很便宜,薇儿就在她的身旁,手上拿着一瓶矿泉水,薇儿把矿泉水拧开,屯屯屯地灌了几口,用衣袖擦擦嘴,这才看向了子规:“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在这里放下你就行了?” “可以了,这里距离稻荷神社没多远,剩下的路你就别过去了。”薇儿把矿泉水盖子盖上,“我看不出你的问题,不代表别的人看不见,如果有人发现了你的秘密我可保不住你,像你这种肯定会被定义为人造邪神一类的……忽然有点好奇了,要不你让我切片一下……” “开这种玩笑没有意义。” 薇儿顿了一下,随后,她倚靠在墙上,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 “……是啊,没有意义。”薇儿喃喃道,“一点意义都没有,你说我这样做真的对吗?” “做什么?” “逃跑。” “我不也逃跑了吗?” “你不是神使。” “都一样。”子规拍了一下薇儿的肩膀,“我们都一样,你不是白海的神使,你也说了,白海那里是污染,从白海的底层传出来的污染,那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处理的。” “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借口,我又没有后悔。”薇儿挤出一个笑容。 “是啊,没有后悔的理由,我以前和你说过,人总应该当一个利己主义者,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别总觉得自己是什么故事主角能够拯救世界,那种污染都已经溢出到陆地上了,哪怕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总觉得你在说什么马后炮。”薇儿瞥了子规一眼,“那个少年呢,你怎么不说说那个少年?就是那个让我们带去白海底层边缘的那个少年。” “我不喜欢那个少年。” 这时候,子规才皱眉,一想到那个叫平川泷介的少年,子规就油然而生一种抗拒的感觉:“那个少年我看不透,他的身上应该有什么别的东西,和你们神使不大一样,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和你们口中所说的邪教徒很像,但又有很大区别,很矛盾。” “所以你才不希望他上我们的车。” “差不多,而且当时你都说白海底层出事了,还过去从免不了一些危险。” “不过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危险,我们现在安然无恙地来到了夜都!”薇儿抬起手装作欢庆的模样,她摇晃着自己的手臂,片刻之后似乎又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把自己的手放了下来,她闭上眼,右手握拳凑到嘴边,“咳咳,总而言之,我一会儿就会稻荷神社那边,别的地方不好说,但神社肯定安全多了,话说回来,刚才你去哪里了?” 薇儿说的刚才是指小车停在便利店前的时候,子规先是挑了一个打火机,付了钱就出门了,而薇儿买了矿泉水后也出来,但并没有看见子规的身影,在片刻之后,子规才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把一个手提袋之类的东西扔进了小车的后座上。 一开始来自子规的询问让薇儿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这个问题,现在才想起来,她饶有兴致地对着子规挑了挑眉,似乎抓住了子规的什么把柄一样,不过,这也只是普通的好奇心,她开始回忆不久之前提出会夜都是谁的主意,哦,好像是自己,好像是自己提出让子规离开的,至于夜都,哦,好像也是自己提出的。 一路上也没见子规和谁打过电话啊。 “刚才?哦,你是说那个包吧。”子规应了一声,“那是前几天望月痛给我的,让我帮忙找人改一下,刚才改好了就去拿一拿,那人离这儿很近,等过两天再给望月痛她们。” “这样啊。” 烟斗之中的烟草依旧在闷烧着,子规享受着那烟草的味道,回忆着:“那人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冷不丁就出现在你的视线之中,但需要她的时候她出现的也快,估计你有这个念头之后没有几分钟你就能看见她,是不是很神奇?” “这可不是普通的神奇两个字就能够概括的啊。”薇儿伸了个懒腰,又喝了一口水,“界明刀的力量?还是污染的力量?” “重要吗?” “也对。” 薇儿耸耸肩,但马上,她的视线投向了另一头——她听见了脚步声,不,应该再严谨一点,她听见的不是普通人的脚步声。 每一步都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重量,一样的声响,在这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喧嚣不少,子规正疑惑着看向一旁不知何时不作声的薇儿,看见的确实薇儿凝重的目光,她正要说话,就看见薇儿把食指凑到了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啪嗒,啪嗒。” 那脚步声很平缓,和稳,不论是声响,还是每一声的间隔都是那么和谐一致,没有半点区别,但正因如此,薇儿才感到警惕,试问那个普通人会这样专门锻炼脚步的声音?不会有人这么做,但她现在听见的就是这样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她没有带界明刀,但是她的可以拿出自己的腰牌,再等一下,先再等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这个脚步声太沉重了,不应该是一个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是背负了什么重物,还是故意让脚步声变重的? 于是,在两人的视线中,出现了两道人影。 两个人——薇儿的眼神一凝,两个人的话就有问题了,她听见的只有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也就是说,那两个人不论是落脚的时机,还是落脚的节奏和力度都完全一致,两道声音在同一时间传入薇儿的耳中,让她以为只有一个人——她现在最不想遇到的就是这样邪门的人! 一滴水落在了薇儿的脸上,她抬起手抹了一下,澄澈的水,不,或许用雨滴来形容更贴切,从空中落下来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这么落在了薇儿的脸上,她向后退了两步,躲在了便利店门口前的挡雨棚下,明明按照时间现在还在早上,好吧,差不多中午了,但这个时候下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现在已经到了夜都,地面上早已经看不见那橘色的模样,一片漆黑,唯有便利店的灯还在亮着,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到了这个时间,却不见得有别的人出来,就连家家户户都基本关着灯,只有几家远处的楼房还有灯光摇曳着,不知道是什么人在里面静默。 “啪嗒,啪嗒。” 脚步声逐渐接近了,但那两道人影却没有什么变化,他们的外形一直都是那样,没有任何变化,那一份不安的感觉在薇儿的心中不断扩张,直至那脚步声几乎到达她的身前。 她看见了两块金色的腰牌。 那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两道人影还在那里,那是那个大小,但当脚步声到达她的面前不远处的时候,脚步声停下的那一刻,那两道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的两个人,一黑一白两位神使,少见的是,白袍的神使——也就是女性神使——比黑袍要高了不少,那黑袍的神使看起来只有一米六的模样,但是那白袍神使应该有一米八,以至于直接看上去,那白袍还比薇儿高了不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的身份——神使。 一旁的子规立马单膝跪下,她垂着头,让自己的视线不落在那两位神使的身上,从刚才的动静也能够看出来,这两位神使的界明刀的能力并不是简单的锋利或者什么,也就是说,这两位神使,至少有一位的界明刀是拥有‘名字’的。 薇儿并没有跪下,但是她的眼神依旧凝重,因为这里是夜都,而夜都的三日月分部在稻荷神社,而薇儿,并没有在稻荷神社中见过这两个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 逆向神罚·贰 【樱岛·夜都】 【中环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雨淅沥沥地下着,但只是落在了大地上,当那些雨将落在神使身上的时候,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样,沿着神使的长袍滴落,白袍和黑袍穿戴着的面具都是狸猫的模样,遮住了他们的脸,那位黑袍腰间的界明刀已经拔出了一半,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雨,就是因为那把界明刀了。 湛蓝色的刀刃,刀鞘是带着白色纹路的,仿佛水流,又好似雨滴,沿着刀刃蜿蜒,缠绕着刀刃,恍惚之间,那纹路仿佛离开了刀刃,一直缠绕到那位黑袍的手上,尤其是在雨水的衬托下,那淅沥小雨更使得这把刀显得妖异。 自古以来,雨和刀就像是一种难舍难分的伴侣,在许多樱岛的武士道文学作品之中,总会描述一种雨夜和刀,夜晚的刀泛着寒光,武士的脚步踏在水洼之中,溅起一片水珠,落在远处,然后,在月光的怀抱之下,武士挥舞着刀,朝着敌人奔去,一刀定胜负,一刀决生死。 “界明·暮时雨·朝露?雨女命尊的界明刀。”薇儿看着黑袍神使手中那已经抽出一半的刀,对着那两位神使颔首,她从腰间拿出那金色的腰牌,挂在自己的腰间,“夜都所属,这位朋友……雨女命尊选择的人吗?但是你们来夜都干什么,没记错的话雨女命尊的界明刀应该是在上洛吧?” 界明·暮时雨·朝露,这就是雨女命尊的界明刀,顾名思义,雨女命尊便是掌握着雨的神明,也被称为暮时落雨司命、或者坠水暮命尊,但是没记错的话,雨女命尊的主神社应该是在上洛才对,区域伍上洛。 一般情况下,不同地区的神使不会干涉到别的地区,除非是出现了棘手的污染事件,或者神使在别的地区遇上了邪教徒,亦或者从平野那边传来了什么命令,不然,在夜都不应该出现上洛的神使,至少在这里不应该——这里一没有污染,二没有邪教徒,这两人已经穿上了长袍,而且戴上了面具也挂了腰牌,这代表着这两人是有目的的。 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很明确,正因为有了目的,他们才会在一开始就准备齐全,遮住面容,带好标识身份的东西,薇儿侧过头,看见那便利店里面的服务员早已经跪拜了下来,对于那个服务员来说,这段时间一定是难忘的记忆,两位神使出现在了自己的便利店门前,心中的敬畏让他忍不住跪拜了下来,跪拜神使,和神使代表着的神明。 “我们是来找你的。”白袍神使说道,这位女性声音听起来倒是年轻,但没有感情,也没有语调的起伏,听着就像是机器人一样,这种神使也不是没有,那种从小就冲着神职人员培养的孩子总是这样,缺少感情,也缺少对世界感悟,他们只知道神明,也只了解神明,这种对神明的绝对忠诚是三日月最喜欢的,基本这样的孩子总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神使,但不一定会是一个合格的人。 “找我干什么?” “三日月、夜都分部所属,薇儿,昨天到今天上午,你是否在白海地区长时间停留过?这里的长时间指的是过夜或者八个小时以上的停留。”白袍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请如实回答,我们有核实你话语真实性的方法。” 白袍神使那黑发如瀑布般垂下,她的视线一直没有投到薇儿的身上,她似乎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只是忠实的旅行自己的任务,薇儿看着那白袍的腰间——严格来说是看那块腰牌,还有白袍的界明刀,只是那腰牌相比起薇儿的反而模糊了不少,上面的文字似乎也有点模糊,这并不代表腰牌有问题,这种腰牌没有办法造假,至少目前来说没有办法。 “是,怎么了?”薇儿回答道,她丝毫不怀疑白袍神使话语的真假,倒不如说,正因为她也是一个神使,在稻荷神社也有用来区分人的话语真假的方法,虽然不是很文雅,效果却是杠杠的。 “找朋友吃饭。”薇儿瞥了一眼一旁半跪着的子规,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如果子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换做是别人,现在这一幕就足够终结两人的友谊,还好不论是她自己还是子规,都已经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对方,现在这种情况,反而还在薇儿能够介绍的范围内了。 “在今日,具体一点是今日八点十二分二十六秒以后,你是否还留在白海区?”白袍神使接着问着,那白袍神使手中的羊皮纸上不知道写着什么,或许上面所写的就是她所问的问题吧。 “是。” 薇儿也见过类似的东西,来自平野的指令,颁发给神使们的指令,往往都用这种奇怪的东西记载着,,羊皮纸还算是正常的,她还见过用树叶或者树皮书写的指示,拿在手上先不说实用性,单单是认出上面的文字就需要费一些功夫。 “为什么要去白海区?” “有没有发现异样?” “有。” “说一下你所发现的异样,这里的异样包括环境、人、以及你能够感受到的异样。” “你们是想说白海底层的那些东西吧,我没有看见,我只知道有那东西。”薇儿耸了耸肩,她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内容,包括污染、邪教徒或者别的词汇,在那两位神使眼中,子规还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必要把她卷进去,想到这里,薇儿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可以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别牵扯到普通人。” “放心,我们这次的目标只有你。” 白袍神使把羊皮纸放回到怀中,从中掏出了另外一张——白纸,很普通的白纸。 “居民编号yd3sry022,薇儿,抗拒指令,亵渎神明,对你的违规行为处理方法已经下达,回收你的界明刀,回收你的神使身份,剥夺你的居民编号……” 在白袍神使的话语还没结束之前,薇儿就动了,动起来的不止是薇儿,还有子规。 薇儿一脚踹向那个黑袍——现在的雨是黑袍手中的界明刀的效果,薇儿知道那把刀的名字,但是那把刀的效果是什么,她不清楚。 但是相比起那把刀的效果,更大的疑惑则是——三日月为什么要处理她。 白袍神使的话说的很明白,但是内容却完全无法理解,抗拒指令,亵渎神明,这两点不论是哪一点都不符合薇儿做过的事情!她当然承认自己作为一个神使肯定不如面前这个白袍或者黑袍尽职尽责,但不论是抗拒指令还是亵渎神明,她都绝对没有做过! 这只是一个理由,一个为了处理她的理由,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处理她……因为白海?因为白海的事情?可是这和她根本没有关系,她又不是白海的神使!她也没有去处理那里的事情,被放弃的是白海的神使,又不是她! 理由之类的东西先不想了,先处理好现在的事情。 她身上没有带界明刀,她的界明刀还在稻荷神社,这是最让薇儿难受的事情,如果界明刀在这边还能够找找方法,可是现在,她只能够逃,她那踹出的一脚很突然,可是没有踹中,她的一脚穿过了黑袍的神使,而也就是在那一刻,那两个神使消失了。 而在薇儿视线的远方,那两道人影重新出现了。 “走走走走走走!”薇儿一把拉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她朝着已经坐到驾驶位的子规喊着,“先走先走!” “人家找的是你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跑啊!” 子规嘴上骂着,但还是扭动了车钥匙,一脚油门下去,小车呼啸而出。 “我不知道啊!但现在他们肯定是要杀了我,我太了解这帮纯种神使了,他们的眼中只有三日月给他们的命令!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好使!”薇儿说着,在车上不断翻找着,“该死……该死!我造了什么孽要遇到这种事!白海和我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问你自己啊!” “问我有啥用啊!他们想封口!白海的事情肯定已经有结果了!但结果不合他们的意,不合神明的意!但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都需要处理后事,普通人在白海只有死了或者毫不知情这两个结果,但是我不同意,我是他妈的神使,还是去过白海的神使!”薇儿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们要封住我的口,而死人是最好保密的!” “那按道理来说他们也应该对我动手。” “你是普通人,所以他们肯定会觉得你没有去过白海或者完全不知情,没有必要的时候他们不会伤害平民……有没有武器!”薇儿咬牙切齿,“你离开吧,我去对付那帮玩意。” “你一个人打不过他们的。” “那也不能拖上你,刚才我脑子进水了才让你开车,把车给我,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别告诉他们你知道白海的事情就好!我知道你有办法让他们觉得你没有说谎。”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子规指了指车后面的那个袋子,“拿上那东西,你去把那两个神使杀了,然后改头换面,简单粗暴。” 薇儿一把抓起那个袋子,浑然不知自己的身上已经布满了汗水,她一把拉开袋子的拉链:“你袋子里装着什么玩意……” 袋子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把刀。 “界明·天忍式·胁差,以前是叫这个名字。”子规握着方向盘,猛然一打,“不过托人重新锻造了,现在这把刀和天忍穗别神社没多大关系,你用也行,用完记得还我。” “你这家伙居然……你疯了,你这是亵渎神明的做法!” 听见薇儿的话语,子规只是轻笑了一下,她看着那雨中朦胧的,却一直没有变化的两道身影,看着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她的眼中出现了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谁不是呢?”子规自言自语。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壹 逆向神罚·叁 【樱岛·区域伍·上洛】 【事件记录·叛逃者】 【暮时落雨神社】 在净池瑾的记忆之中,这已经是十几年前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天是一个雨天,天黑蒙蒙的,时不时还有惊雷乍起。 “当暮时落雨司命离开了高天原,祂的信徒一生都要在大地上辛苦地耕种,汗流满面才能温饱的时候,神可怜我们那愈走愈远、在尘土与干渴中匍匐的身影,祂从天降下雨水,安慰人类困顿而饥渴的灵魂,每一滴雨水仿佛都在说:请不要害怕,土地有了来自天上雨露的滋润,人们就可以得到粮食,生命就不会受到威胁,雨水是来自天上的恩赐。神对祂的信徒说:那块你们即将征服的土地,有山有谷,雨水从天而降。” 净池瑾闭着眼,双手合十,他跪坐着,背脊挺直。 暮时落雨神社位于上洛的北山,离志那都彦神社没有多远的距离,步行过去大概十来分钟,,正因如此,暮时落雨神社和志那都彦神社的人偶尔会有往来,净池瑾便是暮时落雨神社的见习,再过几年,他应该就能够成为祭祀,净池瑾的培养是从小就冲着神职人员去的,他大多的时间都用在了神学上,在十五岁的时候,就能够在恩泽考试上拿下一个极好的成绩,这也使得净池瑾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进入了神社,成为了见习。 在净池瑾十三岁往后,净池瑾的身高就再也没有长过,以至于现在的他都二十岁了依旧还是一米六的高度,人看起来倒是成熟不少,只是这个身高就差了些许,尤其是在隔壁志那都彦神社的那位祭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都已经有一米七五一米七六的对比下,净池瑾就更显得娇小了。 “轰隆——!”打雷了。 暮时落雨神社供奉的神名为暮时落雨司命,也就是雨女命尊,掌管雨的神明,隔壁志那都彦神社供奉的是志那都比命,掌管风的神明,也算是呼应了,志那都彦神社供奉的界明刀叫界明·志都风·一心,现在就是由那位老先生看管着,至于暮时落雨神社的界明刀,那就是现在祭台上面的那一个了。 【界明·暮时雨·朝露】 作为见习,他的每日任务就是引导参拜者按照流程来参拜,处理一些神社的琐事,打扫卫生之类的,事情不少,但不累,很轻松,从小就学习神学的净池瑾自然知道在作为见习的时候也就只能够做这样的工作,至于主持祭祀仪式之类的东西,就是祭祀的职责了,暮时落雨神社的祭祀从来没有出现过,至少在净池瑾的记忆之中没有,暮时落雨神社没有举行过祭祀仪式,因为作为最广泛的神明之一,雨女命尊的信徒很多。 多到暮时落雨神社都不需要专门举办祭祀仪式,只要是雨天,就是相当于雨女命尊的一次神迹,雨是不会消失的,雨女命尊便不会消失,雨女命尊的存在便在这一切的雨中,从天而降的水,那些澄澈的水中,寄宿的便是雨女命尊的神格。 净池瑾抬起头,在祷告的文字结束之后,他放开了合拢的双手,今日的祷告时间已经到了,他站起身,对着那把刀鞠了一躬,那名为暮时雨的刀,他还没有能够拿起刀的权利,至少现在没有,他必须成为一个祭祀,然后成为一名神使,在这之后,他才拥有拔刀的可能性——当然,如果被刀所认可,那就可以直接拥有成为神使的资格。 “只有你一个人?”正当这时候,另一人走了进来,把手中的伞甩了甩,甩开上面的水花,然后把伞放到一旁。 一米八个头的女性,黑发,黑眸,但是很年轻,和净池瑾差不多的年龄,面无表情,如果说净池瑾从小就学习神学,想成为一个祭祀,或者是神使,那么这位女性可以说就是为了成为神使而诞生的——鹦鹉明末,这是女性的名字,净池瑾第一次认识鹦鹉明末就是在他成为见习的那一天,那天也是鹦鹉明末成为见习的日子,只不过不同的是,现在的鹦鹉明末已经成为了祭祀,据说也获得了成为神使的资格——毕竟鹦鹉明末已经在跟随着一些神使去行动过几次,也有传闻说是现在鹦鹉明末缺的只是经验,等到合适的时候,属于鹦鹉明末的界明刀就会下发,但与之相比的,净池瑾还是一个见习。 “轰隆——!”又打雷了。 他没有什么嫉妒或是羡慕,在他眼中,鹦鹉明末比他强了不止一点,就拿恩泽来说,当初鹦鹉明末的恩泽成绩是满分,不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后来进入神社时候的面试,是的,神社的面试也可以算是恩泽的一部分,这所谓的面试其实就是一些口头上的询问,不会影响之后进入神社成为见习,但很大程度会影响神社之中的人对自己的评价。 不过净池瑾还算是幸运,暮时落雨神社没有什么前辈之类的,仅有的两个正式成员也在净池瑾到来之后的半年内先后离开退休了,于是暮时落雨神社也就只剩下了净池瑾一个人。 这也不赖,净池瑾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早晨来到神社,然后开始打扫卫生,然后祭拜,如果有香客的话就引导一下,倒也没有什么麻烦,一个神社这么大,有时候会有几个帮把手的见习过来,大家都是见习,自然就没有什么阶级区别,这种互相的来访是很正常的,正如此时的鹦鹉明末。 “这几天没有什么事情。”净池瑾回答着鹦鹉明末的询问,拍了拍膝盖,“鹦鹉女士来这边做什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差不多,比那个棘手很多,说是有一个少年跑掉了,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那个少年大概是十几岁的样子,黑瞳黑发,比较瘦弱,我找找照片……” 说着,鹦鹉明末还真的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净池瑾,后者过一看,正如鹦鹉明末所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照片上的少年显得很羸弱,缺乏营养的皮肤透露出一种苍白,不过,那个少年的眼神却透露着一种凶狠,是那种在法律和道德都丧失了的地方挣扎打滚之后才会有的眼神,净池瑾在电视上看过,白海那边的萃白监狱基本都有这种眼神,狰狞,凶恶,对生命的漠不关心。 外面又响起了沉闷的雷神,夹杂着雨落到地上的声音,吵吵嚷嚷。 净池瑾把照片翻了过来,照片的背面写着一个名字。 “徐……杰夫?姓是徐还是徐杰?很奇怪的名字,是什么徐福的后人吗?” “不知道,我得到的消息是他跑来了这边,所以我正在询问,你有没有看见过这个人?” “没有。” “这么肯定?” “每天来这里的人能有多少……”净池瑾反问道,“来过的人我都记得很清楚的,你可以去问问旁边志那都彦神社,那两位也许知道?” “刚刚就是从那里回来的。”鹦鹉明末收起了照片,“问过一圈了,基本都没有印象。” “现在作为祭祀这么忙碌了吗……” “只是个别案例,这个少年有点棘手。”鹦鹉明末说道,“既然没有消息那我就先走了,哦对了,这两年差不多就是你成为祭祀的时候了吧?提前祝你晋升顺利。” 说着,鹦鹉明末就朝着门口走去。 “请稍等一下……” 净池瑾赶忙说道。 “怎么了?”鹦鹉明末回过头。 “那个,鹦鹉女士,是这样的,我听说神使一般都会有所谓的搭档,我……我……你肯定会成为神使,我努力一下,争取四……不,三年,三年之后也成为神使。”说道这里,净池瑾停顿了一下,他悄悄看了鹦鹉明末的眼睛,后者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净池瑾深呼吸一口,“到了那个时候,我可以邀请你成为我的搭档吗?” 一句话说完,净池瑾垂下了头,在充斥着神学的大脑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划出了一小片地方,在那里,少年埋下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悄悄扎根,然后发芽,从土里钻出。 “可以。” 净池瑾抬起头,对上的是面无表情的鹦鹉明末,但刚才耳边所听到的话肯定没有错,也就是说……只见鹦鹉明末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净池先生。” “叫我净池就好,不用加敬称。”净池瑾受宠若惊般赶忙说着,生怕说晚了鹦鹉明末就听不见一般,“我们的年龄一般大,而且你已经成为祭祀了,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我……” 天空又闪烁了一下,一道闪电砸在大地上,伴随着一声“轰隆”,两人看见了一丝火花闪烁,不过,下一刻那点火光便被暴雨浇灭。 但就在这时,又一道雷电砸在了大地上。 ——不过这一次,雷电并没有消失,这道连接天空和大地的雷电就这样闪耀着,在这黑色的帷幕之中闪耀着! 在那一天,他们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雷光之中的人影,铭刻在了他们的记忆之中,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忘记分毫。 那一天,在某个存在的,但是没有任何‘人’能够查阅的记录之中,只知道那片雷电,在记载中被称为,《天使坠落·妒》。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贰 逆向神罚·肆 【樱岛·夜都】 【中环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净池瑾抽出的半截刀上,落下的雨水有些许落在了刀刃之上,又重新流回到了刀中,化为了界明刀上蓝色的纹路,这些雨水缠绕在刀刃上,让那些纹路上泛起了蓝色的微光。 他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透过面具,他能够看见鹦鹉明末就在自己的身旁,在当初的承诺之后,净池瑾用了一年出头转正成为了暮时落雨神社的祭祀,随后,在立下约定的第三年,严格来说是第一千零八十七天,净池瑾成为了神使。 成为神使的契机其实没有那么多,在成为祭祀的一年之后便有神使上门开始带着净池瑾出行,做的就是根据信息处理邪教徒的事儿,或者一些比较严重的违法事件,这种时候净池瑾做的基本都是后勤工作,前线工作都是那些正式的神使负责的,想来也是,毕竟正式的神使都有界明刀,但那时候的净池瑾可没有,成为正式神使。 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能够接触到一些信息了,比如,神使们隶属于一个同样的组织——三日月,他也得知了平野的存在,原来高天原的名字是平野……最初他这么感叹过,感叹在樱岛之上真的存在一个神的国度——这并不是说他之前不相信,只是,当自己一直坚信的事物真的出现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感到热泪盈眶吧。 就好比科学家得到了理论上终于出现的那个结果,当数学家终于解出自己坚信的数字,那种被认可的成就和自豪是无法比拟的。 而在成为正式神使的那一天,他领取到了属于自己的界明刀,那个时候的他拥有的刀还不是有名字的刀,而是名为【界明·型号六·试作刀】的蕨手刀,是绝大多神使所拥有的试作型号刀,毕竟,一个神明最多只有一把界明刀,但并不是每一个神明都会有界明刀,而且,一个神社又不是只有一个人会成为神使,像是那种信徒多的神明,在整个樱岛拥有的神社自然也不少,但是神明的界明刀只有一把,自然是能者使用,那么,这位神明其余的神使就只能使用这种试作型号界明刀了。 不过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净池瑾已经得到了雨女命尊的认可,他腰间的那把刀就是证明——界明·暮时雨·朝露,不论多少次念出这个名字,净池瑾都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舒适感,就如同在雨夜被风儿吹过一般,温柔的雨,细腻的雨。 当然,雨水有时候也是暴怒的,它们会如同凶猛的野兽一样从天而降,噼里啪啦地方服务怪物在嘶吼,这种从轻柔到狂乱的转变是那么的突然,从狂乱回到轻柔也是一样迅捷,但又那么的顺理成章。 当小雨落下的时候,属于雨女命尊的恩泽就落到了地上。 和鹦鹉明末第一次的出行是他成为神使的第十二天,他们的目标是一个在偷偷宣扬邪神的邪教徒,污染的程度大概到了半边身子,而且是肉眼就能够看见的污染,大概是那个人的腹部以下都开始渗出黑色的污浊物,这种人是很显然的邪教徒,但是身上的污染超出了他身体能够承受的部分,以至于那个人在被界明刀分开之后,属于人的部分还在哭嚎着。 第一次挥动界明刀,第一次感受到到与肉体的接触,第一次见证曾经是人的生物死在自己的手上,确实是不大好受的经历,身体上的不适还是其次,主要是心理和感官的刺激,血腥味带着污染的臭味,粘稠的触感,让他止不住有一种想要反胃的感觉。 胃部仿佛被人揪了起来,抓在手里狠狠揉捏着,他半跪在地上,但是呕不出来,只能够发出干呕的声音,那天鹦鹉明末在出行之前特意提醒了净池瑾不要吃东西,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幕,后来净池瑾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来适应这种感觉,他还特地去了一趟菜市场,在那杀猪的地方观摩了不久。 他买了不少牛骨,据说牛的骨头和人的骨头密度相近,所以,这是一个很好的联系材料,虽然在界明刀的效果下,别说是牛骨,哪怕是钢筋水泥都能够简单切开,试作型的界明刀被赋予了最基本的锋利,这是最简单,最普通的,也是最实用的,可以轻松切开人的肢体,让那些邪教徒就这么倒下。 不止是邪教徒,亵渎神明或者犯了重大罪行也需要他们来处理,当然,在这些事情之外,还有一个特别的东西。 那种东西叫做【神的恩赐】。 被神的力量沾染到的某些物体,有时会会拥有一些特殊的效果,从这种定义上看,界明刀也算是一种神的恩赐,当然,在三日月里面所说的神的恩赐,指的就是除去界明刀之外的、被神的力量沾染的物体。 如果出现了这样的物品,他们就需要去负责回收,说实话,这种东西有时候比邪教徒危险不少,毕竟这些被神的力量沾染的物体,就带上了神的些许力量,如果落在了一些人手中,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时候。 很多时候,危险的并不是物,而是人,拥有信仰的人,在接触到不属于自己所信仰的神明的神的恩赐,那不同信仰的冲突可能就会出问题了。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净池瑾,已经是一个专业的神使,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有点自傲,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神使了——在和鹦鹉明末一同出行的时候,他早已经模糊了当初为什么会和鹦鹉明末提出那样的请求,也就是希望鹦鹉明末成为自己的搭档这个请求,结果是好的,算来也有十几二十年了,他们成为了最默契的搭档。 只可惜,相比起净池瑾,鹦鹉明末更贴近神使这个角色,缺少自己的情感,仿佛一个只会完成指令的机器,和外界的交流十分有限,少到净池瑾都知道自己都可以算是最了解鹦鹉明末的人之一,而与之相对的,鹦鹉明末获得的神的注视更多,她能够更好地调动界明刀的力量,也能够更好地带着净池瑾完成每一次出行。 如果,只是说如果,有人能够做到自己的思想和一切除了神学之外没有任何的干涉,没有家庭、友人、生活,或者别的什么的干涉,那么这个人说不定能够发挥出界明刀百分之一百的力量,当然这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这样的人别说见过,净池瑾听都没听说过,在他短暂的人生当中,鹦鹉明末就算是最厉害的那位神使了。 但是今天,他们的出行目标是另一位神使。 在收到指令的时候净池瑾还是疑惑的,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指令,他处理过邪教徒,处理过穷凶极恶之徒,处理过几个【神的恩赐】,但这是他第一次处理神使,那张指令上面用最端正的字写着:三日月,夜都,稻荷神社分部所属,薇儿。 而就在刚才,他们找到了他们出行的目标。 净池瑾在接近的时候就抽出了半截刀,暮时雨·朝露,那落下的小雨其实就是水,从天而降的水,折射光线,让呈现在人眼之中的景色稍微有所区别,比如距离,比如大小,不能改变物体本来的模样,但是轮廓大小还是能够有所改变的,当然,从理论上来说,当落下来的雨形成一个完美的角度,那么在光线折射之后,可以让物体在人的眼中失去行迹,只不过这样对雨的掌控力需求太高了,而且也容差范围也小,所以净池瑾基本不会这么做。 他最习惯的还是用雨来模糊他和鹦鹉明末在对方眼中的距离,在雨落下的时候,他们的身形可以一直留在原地,但实际上的他们却已经走到了目标的面前。 这便是暮时雨最简单的运用。 不过还是稍微出现了一点状况,目标逃跑了,这确实不在净池瑾的预料之中,毕竟,神使对神明必然是虔诚的,不然他们根本无法成为神使,既然对神拥有虔诚,怎么又会抗拒神的指令?哪怕神给予的指令是死亡。 如果是自己收到了这样的指令,自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吗? 如果我确实这么做了,我会。 亵渎神明,抗拒指令,这便是薇儿的罪名,鹦鹉明末所拿出来的纸,便是从平野传来的信息,而这份信息就是神的旨意,是神的指令,作为神使,他们必须忠实履行。 因此,现在的净池瑾让雨下大了一点。 当降雨的条件成熟时,云中的雨滴开始相互碰撞融合,体积逐渐增大,当体积超过100微米时开始夏洛,在下落的过程中,它们会和其它体积更小的雨滴发生碰撞,并实现融合,继续增大,随着个头的增加,它们下落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随着体型增大、速度增加、阻力增大,雨滴便会发生破裂,重新变为多个小雨滴。 变为小雨滴之后,终端速度会骤然下降,这些小雨滴会重新聚合增大,之后再次破裂,如此循环往复,所以最终坠落地面的雨滴直径通常不会超过6毫米,也就是说它的终端速度不会超过10m\/s,对人来说,这样的力度显然没有什么需要防备的地方。 但假如,雨滴在聚合之后并不分离,那么雨的终端速度自然就快上不知多少,那么,雨滴的力度,自然也就快上许多,多到一个境界的时候—— 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一滴拳头大小的雨砸碎了小车的窗户,落在了握着方向盘的子规的眼前,随后,这拳头大小的雨碎裂开来,在子规的手上擦出了一道道血痕。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叁 逆向神罚·伍 【樱岛·夜都】 【中环区】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我本以为你好歹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 “一直都是啊,刀又不是我抢的,刀也不是我锻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问问你自己信不信你的话!” 薇儿嘴上咒骂着,一把拿过那把界明刀,这把刀已经完全看不出【界明·天忍式·胁差】的模样,说是重锻,感觉更像是把整一把刀融化之后,再重新打造成另一种模样。 界明刀·天忍式·胁差是半米长的胁差,白色的、带有金色与黄色点缀的刀鞘,白色的刀柄,还缠绕了黑色的缎带,就像是丰收的季节那样,但此时薇儿手上的这把刀与那胁差截然不同,刀刃是银色的,很暗淡,带有一点白色的纹路,甚至还有透明的部分,透过那些透明部分还能够看见刀刃之后的模样,没有杂质,如果不是手上的触感不会说谎,她说不定会以为那一片地方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把很奇怪的太刀,之所以说奇怪,是这把刀的刀刃只有刃是能够看得到的,方才所说的透明部分,就在刀背,整一个刀背都是透明的,一直到刀柄和刀锷的部分才有颜色,如果要形容这一把刀,那就是奇怪的普通感。 它不符合一把刀应该有的模样,严格来说,还能够维持着刀的形状就该夸奖一下它了。 “这把刀叫什么名字?”薇儿问道。 “乱数序·无规,加不加界明的标题随你便。” “行。” “不过你最好想一想,如果拔出这把刀你可真的就很难洗了,前神使薇儿女士使用了被重锻之后的界明刀,亵渎神明这一条可以实锤一下?” 子规的话刚落下,窗外的小雨就变成了暴雨,随后,那拳头大小的雨就砸碎了玻璃,破裂开来,然后便落在子规的眼前,雨水飞舞着,在子规的手上擦出了一道道血痕。 在雨中,那两道人影出现在了小车前,那黑袍的半截刀依旧在刀鞘之中,但不论是子规还是薇儿都能够看见那些雨,并不是因为视力,而是因为那些雨水个个都有拳头大小,雨水落下,狠狠地砸落在地面上。 “我草!”薇儿怒骂一句,拉开车门就冲了出去——但她并不是这么直接冲出去,很显然,现在外面的这些雨已经不是普通的小雨了,那些雨已经能够伤害到人了,不再分离的水落下的时候速度也不是以往那样,哪些水现在落下,薇儿毫不怀疑能够直接剐开她的身体,这帮纯粹的神使真的令人感到棘手,完全没有商榷的余地! 好吧,大多数时候神使都不会聆听目标的话,但薇儿自觉地自己以前好歹还会说一下人家的遗言啊!现在这帮纯粹的神使只想要处理好他们的出行,而薇儿的话他们不在乎,说实话,薇儿确实不知道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她并没有记住上洛这边的神使叫什么,这种满脑子神学的人薇儿自觉的聊不来,所以她压根就没有去了解。 现在好了,出问题了,她完全没办法和对面两个人沟通啊。 她手上的便是那把界明刀,名为乱数序·无规的界明刀,现在这把刀已经被她握在手中,但没有抽出来,重锻之后的界明刀已经失去了神的注视,也就是说,即便薇儿并不是天忍穗耳尊的信徒,也能够使用这把刀。 只不过,偷窃界明刀这本身就是一件亵渎神明的事情,更别提把界明刀重锻成另一种模样,对神的挑衅,薇儿的信仰是稻荷神,但现在神明没有拯救她,在她将要被神使处理的时候,稻荷神没有降下祂的恩泽。 倒不如说,既然从平野已经传出了对她的处理消息,那就代表着她的已经容许了这个选择,容许了对薇儿的处理,也就是说,从那位白袍拿出那张纸的时候,稻荷神就已经放弃了这位信徒,如果不出意外,现在的她连稻荷神的刀都拔不出来了吧。 雨落在了地上,溅射出来的水滴朝着薇儿冲来—— 那个黑袍控制不了雨水的方向,薇儿立马看出了其中的要点,那个黑袍的刀只是让雨水的体积和下落速度增大了,并且让雨水更加的‘坚固’,但是他没有改变雨的方向,只是改变了雨的形态,雨女命尊的界明刀并不能让他扭曲雨水的朝向,所以他只是让雨的形态出了一些改变。 她用刀拍开了面前的那一小片雨水,朝着路边跑去——在那里,建筑物的挡雨棚还在被雨拍击出响声,那些挡雨的东西,那些用水泥灌注而成的挡雨的东西,能够护住她的身体,让雨水无法伤害到她。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抽出了那把界明刀。 既然稻荷神已经无法庇佑祂的信徒,那么信徒就需要换一个能够庇佑自己的信仰了,现在这一把重新锻造而成的界明刀,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没有牵扯,没有哪位神的注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薇儿并不知道这把刀具体有什么用,她不知道这把刀有什么效果,唯有在抽出刀之后,她才能够得到答案。 这就是属于她的一场赌博,她要赌的是这把刀能不能让自己安全离开这里,至少身体的部件不要缺少,至于杀死对面那两个神使,这还是算了吧,薇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那两个纯粹的神使对界明刀的应用肯定比她强了不知道多少,她的希望只能够寄托在刀的效果上,如果运气好,能够获得一个停下这场雨的…… 『有一位逝去的人说,无论如何,他都确信,神不会掷骰子,神不会让随机性代替祂做出决定,在绝对的真理面前,随机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那把一半银色一半透明的刀就这么被抽了出来,而在薇儿决定‘使用’它的那一刻开始,这把界明刀就被‘唤醒’了。 被重铸之后的界明刀依旧会有非自然的力量,这种力量源自于刀本来的材料,还有锻刀人在重铸的过程中添加进去的几味材料,把不同的神的力量杂糅起来,把那些名为‘神的恩泽’的物体当做调剂投入进去,配合起来,让这把刀脱离神明,但又紧系神明,脱离,指的是这把界明刀不属于任何一个神,紧系,指的是这把刀的力量源自于神。 那么现在,这把刀在做什么呢?这把刀在被抽出之后会做什么呢? 它在掷骰子。 这把刀最初的名字是【界明·天忍式·胁差】,也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界明刀,在被偷走之后它被重新锻造,但是在这途中,稍微出了一点插曲——在遥远的白海,这把刀被借给了一位名为平川泷介的少年,在那里,白海的后街道,白海的底层,【界明·天忍式·胁差】这把刀在那里出现过,而正巧的时候,就在那个时候,后街道的天空,最不缺的就是神明,而在那里,至少葬送了两位神明,应该说,曾经的神明。 很巧,不是吗? 当然不是,世界上的巧合本来就不多,怎么会这么幸运地出现在这里,如果现在有人在天忍穗别神社,应该会看见那位女祭祀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如果揭开她的面纱,说不定就能够看见她嘴角的微笑。 ——作为一个锻刀人,她当然知道怎么做才能够把刀重铸到更好,而让刀沾染上更多的神的味道,自然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当作为天忍穗别神社的祭祀,重铸天忍穗耳尊的界明刀的时候,这位女性会感到开心吗? 『神不会掷骰子,但人会』 一枚骰子落在了地上,没有转动,在骰子落地的时候,结果就已经出来了——五点,骰子掷出了五点,五个鲜红色点就这么印在骰子上,只不过有点奇怪的是,那五个点并不是整齐地出现在那一面,而是仿佛在逃跑一样朝着那一面的四边挤去。 『星期五,神看尽世上每一个角落。过了数以亿计的时光,世界开拓得十分理想。神爱上了这个世界,神在诞生的前第三天被钉在十字架上,被烈火吞噬,祂的信徒说,这一天是安息日的前一日,所以,在这个星期五,美善的星期五,请对神明以温柔』 起风了。 风从地面吹起,朝上吹去,那狂风把下落的雨水尽数吹回到了天空,在这个时候,落下的雨不再凶猛,因为温柔的风把它们承载了起来! 薇儿握着刀,她的表情在经过片刻的迷茫之后就化为了惊喜,毕竟现在手中的这一把刀,确实能够帮助到她。 她也知道为什么这把刀的名字是乱数序·无规了,这把刀根本不是一个具体的能力,它的效果是倚靠着那个骰子而产生的,现在投出的点数是五,并不是指五点是什么能力,而是这个五点所关联出来的能力。 而一次五点的结果,呼唤出来的是‘风’。 志那都比神的风。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肆 逆向神罚·陆 天忍穗别神社有一位祭祀,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祭祀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女性,整日穿着一身洁净的和服,还用一层白色的面纱挡住自己的脸,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头上还盖着宛若婚纱的头纱,这些装饰看起来都很漂亮。 如果经常去天忍穗别神社的人,基本都会看见那位祭祀,仿佛这位祭祀一直都在神社之中,很安静,仿佛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一部分,她从不主动和人说话,也很少见有人和她说话,以至于到现在也没有人清楚那位女性叫什么名字,来访者都会称呼她为祭祀,或者祭祀大人。 这里的称呼表达的是尊敬,天忍穗别神社的这位祭祀别的不说,在周遭人里还是挺有知名度的,听老一辈的人说,天忍穗别神社的这位祭祀在几十年前就已经是那里的祭祀了,在天忍穗别神社的几位见习后来都转正分去了天忍穗耳尊在樱岛的另外几个神社,或者依旧在这个神社里面当见习,这么多年来,这里的祭祀依旧是她,没有变过。 更神奇的是,这位祭祀好像就不会老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熟悉她的人都不觉得她的外表有什么变化,就连神社里面的见习都说过,祭祀似乎真的是被神明所眷顾的人,时间的流逝从未在她的身上体现过,也有人说,天忍穗别神社就是祭祀的居所,只要不离开那个神社,祭祀就是永生不老的存在。 这么说有一点夸大的感觉,但他们所见到的确实是这样的,或许也只是人的寿命实在是太过于短暂,以至于还没有等到那位祭祀老去,人就已经逝去,在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人们就已经不把这位祭祀当做一个普通人了,想来也是,其实大多数人的心中,神职人员本来就是高一等的,更别提神社之中的祭祀了,那可是一个神社最多也就一个的存在,和那些见习本就不同,而且,在人们心中,祭祀就是通往神使的道路。 成为了祭祀,就拥有了成为神使的资格。 【樱岛·白海·天忍穗别神社】 【黑幕事件·第三天】 祭祀正在在清扫着地面,她脸上的白纱依旧遮盖住她的容颜,她也不在乎现在是什么时间,当她在这神社之中的时候,她就是最和谐的那一位,不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否定这个说法,她仿佛就是专门为了天忍穗别神社而诞生的人,哪怕她从来没有拿起过那一把界明刀,都不会有人怀疑她作为天忍穗耳尊信徒的虔诚。 “天忍穗耳命,天忍穗而命,您赐予我们稻谷,保佑我们的食物,富田八幡、太郎坊、英彦山、西寒多、木幡、二宫、天忍穗别,我们在人的居所之中供奉您的位格,希望您的恩泽能让我们风调雨顺,收成至好,神说,‘我不愿见子民的饥饿,予尔等以稻与穗’,信徒虔诚回答,‘神的目光即为我等所信奉之物,雨露与风皆为恩泽’。” 祭祀对着空荡的祭台祈祷着,她的动作如此虔诚,跳不出半点毛病。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有人进来神社了。 “按照‘你’的想法的话,现在是上午。”祭祀转过身,对着来者说道,“这个时间点过来,你的事情忙完了吗?” 如果有别的人在这里,应该会很惊讶吧,毕竟,这位祭祀居然开口说了这么多话,若是别人来这里的话,这位祭祀说的内容应该不会超过半句,而且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一种关切,这不大像是这位祭祀会做的事情。 “差不多,还差最后一点。”来者挠了挠头,“在这之前,我需要先回收一下你,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芝诺’。” “我明白了。”祭祀——不,芝诺点了点头,“需要我汇报一下吗?” “如果你喜欢的话,在我回收你这一份理性之前说吧,我算算,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从黑幕出现的那时候开始,几百年吧。”芝诺回答道,“不过时间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在我这里,上一次和你见面也不过是几秒钟之前,‘最初的魔女’。” 最初的魔女叹了口气。 “你给我的那骰子和风的权能我用去锻刀了,你说我可以随便处理,所以我就塞进刀里面了,这样子确实很有意思,说起来,你放在春日鹿神社的那两个玩偶意识到自己是假的了,现在应该已经自毁了吧?” “那件事我知道。”最初的魔女从怀中掏出了启示录,“本来就是一个小小的玩具,坏了就坏了吧,只可惜我对那个叫春日鹿的东西的权能还是挺感兴趣的,如果玩具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话,说不定还能再收取一份权能。” “你收取我这边的就好。”芝诺说着,摘下了脸上的面纱。 怪不得往日里这位祭祀都用面纱遮着脸,原来在面纱之下,是一片朦胧的脸,朦胧,完全的朦胧,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就像笼罩在烟雾之中,但是这张脸时不时又会正常,呈现出一个十八九岁少女的眉毛,但紧接着,又被这一片朦胧给遮住了,就像是某种规则的错误,在短暂的出现之后又被规则所掩埋。 “我答应过你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所以你给我的这一份权能我已经不需要了,属于芝诺的名字和权能都可以还给你了。” “先不要着急,聊一聊吧。” 最初的魔女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翻开了手中的启示录。 “那就是启示录吗?”芝诺问道。 “是的,我需要它帮我记一些东西。” ——芝诺,芝诺,我在樱岛的黑幕出现的时候投放在樱岛的魔女,不过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魔女,只是一个普通的樱岛人,但是天使为了收集信仰而构筑的牢笼正好隔断了她,她身体的两半分别停留在樱岛和樱岛之外,为此我给予了她芝诺的名字,把她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她的箱庭就是这个神社,和这个神社融为了一体,我救了她,而代价,则是她要留在这里,帮助我完成一些事情,比如理清楚天使的小秘密,或者帮我布置一些小道具,她做的很好,在这一段时间,她的一切都是这么无可挑剔。 “这就是启示录吗?”芝诺有点好奇的靠近了一些,她看着那白纸上逐渐被文字布满,若有所思,“这上面所写的就是你的记忆?” “嗯,我的想法,我的所见,还有我的感知,这样当我忘记的时候,我能够从里面回忆起来,当这本书被完全书写完的时候,就是启示录的那一天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一天不要这么快到来。” “为什么?”芝诺反问道,“这是用尼莫西妮的权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吧?为什么你不希望启示录到来?你忙了这么多年,总该休息一下了,拉普拉斯他们看不出来,我是能够看出来的,你的头发都有点变白了。” “毕竟当启示录那天来的时候,九州的人就不得不面对那个现实了,而玛门他们也知道这一点,等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对于你们魔女而言都是一次大洗牌,谁又能确保自己能够活下来?”最初的魔女把启示录往前翻动着,可是不论祂怎么翻动,那启示录的厚度都没有任何变化,祂只是翻动着,“我当然知道我们总会有这一天,永恒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可是谁不会有奢望呢?” “你以前不会有的,我认识的最初的你不会有任何的情感,你现在反而却像个人类,你有表情的变化,你也会叹气,皱眉,你是不是真的被人类影响到了?” “现在的我是这样的,不过很快就不是了。”最初的魔女依旧在翻动着启示录,“当理性完全盖过情感的时候,差不多了。” ——我赋予你芝诺的名字,把你从死亡的边缘救回来,并非仁慈或者其他感性,只是我对天使的牢笼很感兴趣,你将会获得生命,还有足够欺瞒一切天使的权能,你的空间和时间将会被打乱,天使无法从你的过往或者未来、你的物质结果和坐标来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在祂们的眼中,你只是一个人,天使不会意识到你身上流淌的时间,不论几百年祂们都不会意识到,你将要支付属于我的报酬,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开启这牢笼的门扉,然后,完成我所需要你做的事情。 “这就是当初的事情。”最初的魔女呢喃道,“现在我想起来了。” “那么,我的时间也到这里就结束了。”芝诺说着,露出了一个笑容,那模糊的脸上再次出现了属于少女的面容,正如当初的她,发自内心的笑,纯真,充满善意,令人无法遗忘的笑容,“谢谢你当初能听我说话,这么多年来,我很满足。” “我能够作为人继续活着,能够沿着我期待的道路行走,我能够成为一个祭祀,能够像现在这样和人交流,能够偷偷成为一位锻刀人,第一次重铸一把界明刀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很快乐,还有交到朋友,只不过没机会让你看一下了,那是一个居酒屋的老板娘,很喜欢抽烟,也没有机会……不过等你收回了我的权能之后你都会知道的吧?总之……谢谢你。” “不客气。”最初的魔女说着,把手伸进了芝诺的胸口之中。 祂从中拿出了一个宛若棋子一样的透明物体。 那是属于【芝诺】的箱庭核心。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芝诺时不时清晰或者模糊的面容停留在了那个少女的笑容上。 最初的魔女合上了启示录,对着天空看着那一枚棋子,在黑色的天空下,那一枚棋子宛若太阳下的海洋一般熠熠生辉,就像那个名为芝诺的少女的笑容一样。 于是,在这一个早晨,天忍穗别神社悄悄地消失在了樱岛之上。 仿佛从未存在过。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伍 刀与戏剧·叁 界明·御津子·打刀,御津神的界明刀,而这位御津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拉普拉斯,诞生在樱岛的魔女,成为了樱岛的一个神明,祂的箱庭建立在樱岛的神国之中,在平野,那个遍地都是金色的世界之中。 ——无尽的金色水面,云朵和烈阳一同在水中流淌,水上,是美轮美奂的宏伟建筑,在第一眼看见这个世界的时候,人会忍不住产生跪拜的冲动,能够看见这个世界,哪怕只是短暂地窥见这个世界的角落,就足以让最伟大的艺术家奉上自己的生命。 ——这个世界有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中,这个世界也有两个天空,一个在头上,另一个也在水中,这无尽的金色水面仿佛就是另一个天空,云层,太阳,都在水面之中,在金色的水中散发金色的光。 拉普拉斯的箱庭就在这个世界之中,在一个世界之中的一个小世界,透明的小世界,祂只能够在那个范围之内移动,而那个箱庭的锚点,就是这把界明刀,这把刀也是祂箱庭的一部分,因此,拉普拉斯才能够以麋鹿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拉普拉斯是一只麋鹿,也只是一只麋鹿,祂不具有‘人’的模样,祂并非人所化为的魔女,而是麋鹿,从一开始祂就是一只麋鹿。 【樱岛·西海】 界明刀被音速抽出,省略其中的过程,刀刃已经没入了人鱼的胸口之中,既然在这个舞台之中的节点会被跳过,那就在必然发生的节点之中插进去一个结果,刀插入人鱼的胸膛就是结果,这便是这把界明刀的力量。 窥见一个可能性的未来,然后引导去这个未来,而在这把界明刀上,所携带的便是到达结果的可能性,省略其中的过程,直接抵达结果,刀刃在人鱼的胸膛之中,音速转动刀柄,一缕红色的血带着黑色的液体从人鱼的胸口之中溢出,在水中呈现一种烟雾般的朦胧。 音速能够看见人鱼的脸,那一张没有嘴巴的脸,从人鱼的鱼鳃的位置开始裂开一道缝隙,顺着它的脖颈一直延伸到它的胸口处,随后,人鱼张开了‘嘴’,这不是正常理解之中的嘴,是一道裂缝,人鱼的整个胸膛就这么裂开,密密麻麻的尖锐牙齿就这么出现在那裂缝之中,仿佛七鳃鳗的口器,没有常规的上下颌等部位,取而代之的便是那一个布满利齿的口器。 那‘嘴’猛然咬下,咬在了音速手中的界明刀上,但没有什么效果,而也在这时候,音速手中的刀再次转动,下一刻,刀刃划过了人鱼的尾巴,从它尾部的正中间斩落,把人鱼的尾部分成了两截,音速含着口中那残存的气,在水中,她不能够开口,如果呛到水的话,就有很大的可能会窒息。 在这种时候,每一次停顿都是致命的。 刀切开人鱼的尾巴,在鳞片上擦出星火,但紧接着就被水所吞没,在这巨大无比的鱼缸之中,音速和和人鱼正在缠斗着,音速的眼中只有刀,挥下这把刀,然后杀了它!同情心和仁慈都是建立在同一个物种、同一个阶级和同一个立场的时候才会有的东西,这条人鱼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音速咬紧牙关,那人鱼还在撞着她,把她朝着水下压去,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但是音速却没有任何办法上去——拉普拉斯的刀只能够用来让她达到可行的结果,她可以用刀杀了这条人鱼,但是没有办法依靠这把刀去到水面上,刀可不会游泳! 即便被一刀洞穿胸膛,又被一刀斩开尾巴,但那条人鱼却依旧生龙活虎,它的游动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该死,空气不够了,再这么下去身体的本能就会让她开始呼吸,而现在在水中呼吸就是死路一条! 那人鱼也发现了这一天,它根本不管自己身上的伤势,一心就是把音速往水里按去,它那分成两半的鱼尾急促地摆动着,荡漾出红与黑的雾,音速拔出刀,这一次她的目标是人鱼的手——不,如果只砍手的话那条人鱼还有可能会继续冲上来,必须杀了它,瞄准哪里,心脏?人鱼有心脏吗?有,肯定会有! 那么下一刀的目标就是人鱼的左胸膛…… 而就在音速拔出刀的时候,人鱼再次张开了那道裂痕般的嘴,朝着音速的脖颈咬下,人鱼在水中的动作比音速灵敏了不知道多少,在它张开嘴的时候,音速的刀还因为水中的阻力而缓慢移动。 在水中总会让人有一种无力感,不论什么动作都会被水给阻拦,如果是那些水性好的人来,或许还能够判断一下这水的流向,但音速并不会,她能够在以前学习一下怎么游泳就已经达到大多数人的水准了。 它的目标是我的脖颈,音速自然是看见了人鱼想要做的事情,人鱼根本不畏惧死亡,哪怕它不知道下一刻音速的刀会出现在哪里,它都义无反顾地朝着音速的脖颈咬下,那巨大的裂口狰狞无比,哪怕是在水中音速仿佛都能够听见那张裂口的嚎叫。 人鱼的裂口咬了下来,离音速的脖颈越来越近,快了,只差一点点,一点点就能够咬断,然后这个少女就自然会死亡,不,她不会死,她会成为演出的一部分,成为我们的观众,对的,这么神奇的女孩子一定会为大家献上一场精彩的演…… 但是人鱼的裂口并没有咬到音速的脖颈,严格来说,在那之前,它的裂口就被那把界明刀挡住了,不知什么时候,音速的手已经松开了界明刀,而现在,那把界明刀卡在了人鱼的裂口和音速的脖颈之间,让人鱼那足以致命的一咬落空了! 松开界明刀是因为慌张吗?并不是,因为一直在水中,所以界明刀是最有效的攻击方式,麋鹿的界明刀并不需要执行挥砍的动作,它的效果就能够让结果呈现出来,但音速的身上并不只有界明刀,她的身上还有两把鹤翅刀! 哪怕在刚才为了抽出界明刀而松开了一把,音速都还能剩下一把,更何况,松开的那一把鹤翅刀并没有落到水缸的底部,一条丝带一般的东西连接了音速和鹤翅刀,所以,现在这两把鹤翅刀都还在音速的身上,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在界明刀卡住人鱼的短暂时间,用那两把鹤翅刀插进人鱼的胸膛。 “噗嗤——” 严格来说,水中应该听不见这一道声音,不过,手中的触感,那迟钝的触感正告诉着音速,鹤翅刀成功插入到了人鱼的胸口,左胸位置,也是人的心脏的位置,与此同时,人鱼松开了口,它开始疯狂晃动着身躯,似乎胸口传来的疼痛远超于之前胸膛和鱼尾带来的疼痛感,现在,人鱼松开了裂口,那本卡在其中的界明刀也就因此脱落。 音速用脚踩在人鱼的身上,她把深深陷进人鱼左胸口的鹤翅刀拔出,然后抓住那掉落的界明刀,肺部的空气就剩下了一点,但水面还有一段距离,她四肢并用地朝着水面上游去,红色与黑色的雾环绕在她的四周,但是不要紧,她很确定自己的刀已经捅进了人鱼的左胸口,也就是人的心脏的位置。 心脏分为左右心房和左右心室,心房比较薄,心室比较厚,在心脏的底部连接着人体最大的动静脉,在整个心脏的外面包裹这一层十分坚硬的保护膜,叫做心包,鹤翅刀的宽度足够刺穿动脉,动脉压力巨大,短时间内便会有大量血液涌出,造成失血休克死亡。 【黑幕事件·第三天】 音速一口探出水面,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腥甜的味道带着气体一同灌入到她的肺部之中,可就是在这个时候,那条人鱼又出现了!这一次人鱼直接张开了裂口,等到音速看见的时候,那道裂口距离她只有一步之遥。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为什么它游动没有声音?不对,左胸口的位置不是人鱼的致命点!该死……判断失误了,她迫不得已架起了手中的刀,但这个时候,她手上拿着的却不是麋鹿的界明刀,而是鹤翅刀,她抬起手,但还是迟了一步,人鱼的裂口已经咬了下来。 那密密麻麻的牙齿镶嵌进了音速的左手之中,左手手臂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感,音速还没有来得及惨叫,就感受到那人鱼再次想要把自己按进水中。 该死…… 她失策了。 ——鱼类的心脏往往在最靠近胸鳍的腹腔里,在鱼鳃的旁边,附着在鱼的脖颈位置,也就是说,刚才音速所插的人鱼左胸,并不是人鱼的心脏位置,这一次她的判断失误了,人鱼,并不是偏向人的状态,而是偏向于鱼的状态! 可是现在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她的左手手肘的位置皮肉翻卷,依稀可以看见阴森白骨,如果没有有效的治疗,她就会失血过多。 更不用提现在还是在人鱼的水缸之中,那带有污浊的水接触到音速的血肉的时候,就开始疯狂地蚕食她的理智,这些污浊之中带有着的是人鱼体内的污染,是纯粹的污染。 而也就是在这时,人鱼再次张开了嘴,这一次它的目标,是音速的脖颈。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陆 赝作过往·壹 “该死该死该死……” 望月痛握着手中的望月心·无界,她跨越了整个舞台的距离,从观众席上转移到了舞台之后,她现在也意识到了这跳跃的时间点往往处于对她不利的状态,这是最为棘手的部分,每一次的跳跃节点都在想方设法地让望月痛来不及做出应对,严格来说,现在的她就已经疲于应付了,她只能够倚靠着界明刀的效果不断改变自己的位置。 望月心·无界能够带着她跨越距离,也能够把某些事物之中的距离抹除掉,依靠这个效果,她能够在每一次节点的到来之时让刀带着自己离开当前的位置,但是这种做法终究不能够长久,毕竟她的每一次转移都是一次豪赌,她没有充足的时间明白自己的位置亦或者自己应该去哪里,她只能依靠下意识的反应,这也就代表着,如果在转移的终点是另一个危机,那她就不免落入了圈套。 魔术师在舞台上带着笑容看着她,在失去二阶堂奈和音速的身影之后,望月痛不得不独自面对着那位魔术师了,但是魔术师根本就不提防着她,他只是站在舞台上,让那些聚光灯沿着观众席不断照射着,直到选中到他所需要的人,而没有将要被聚光灯照射到的时候,望月痛就会转移一次自己的位置。 到目前为止,魔术师已经选了将近是个观众上去舞台,这其中并没有望月痛,可是魔术师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他不断扫视着那观众席,仿佛在等待自己所期待的那个观众被照射到,不出意外的话,他所期待的就是望月痛几人。 望月痛不敢赌。 现在的魔术师只是带着笑容看着那灯光,背景杂乱的鼓点奏响着,而当鼓点结束的时候,聚光灯就会停下来,这些鼓点没有任何节奏或者规律可言,停顿的时间也戛然而止,望月痛只好时时刻刻聆听着鼓点的声音,和聚光灯的方向,如果贸然站起身,魔术师定然会看见她,所以,手中的这一把界明刀就成为了望月痛唯一的依靠。 【樱岛·西海】 聚光灯出现在了望月痛的身旁,再过几秒或许就会照射到她的身上,望月痛悄悄推动了一下界明刀,跨越距离,她又出现在了另一个位置,到目前为止没有找到二阶堂奈她们,这让望月痛有点头疼,麋鹿说过,当她们离开彼此的视线的时候,她们所经历的事件就会不同,说不定此时二阶堂奈亦或者音速,她们所看见的舞台上并不是魔术师,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离开这里吧,望月痛想到,既然现在找不到二阶堂奈她们,不如先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棚子,循环的范围并不只局限于这个棚子之内,从那条街道到树林之中还有一段距离,现在还在表演之中,也就是说,魔术师并不会离开这个棚子,那么如今的棚子之外会比棚子之内安全许多,只要控制好方向…… 界明刀·望月心·无界。 望月痛来到了棚子之外,也就是这一个小区之中,因为是比较模糊的转移,她来到的地方看起来较为陌生,望月痛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好,因为路灯的存在,哪怕天空是黑色的,也不影响她看清楚周围。 望月痛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好吧,还是那个样子,每一次的循环都会使得这个时间重置,到了现在也还是这样,但……在这个范围内的时间在循环,那在范围之外呢?如果范围之外的时间是正常的流逝,那是否代表着现在外界早已经到了午后或者夜晚? 望月痛并不觉得这什么木花咲耶姬能够影响到整个樱岛,否则那位神明也不至于只划出这么一小块地方作为仪式的地点了,也就是说,木花咲耶姬只能够影响到这个范围之内,这个循环也只存在于范围之内,那……难不成在这个范围之内的时间和外界的世界并不相同?比如说实际上每一次的循环都有几分钟的偏差,但放在外界就是几小时之后? 不不不……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望月痛沿着街道行走着,一旁的房屋门牌都已经模糊了,看来,在这里她没有办法确定具体的位置,每一栋房屋看起来都别无二致,就像是复制贴贴一样,如果是不熟悉这里的人,走着走着应该就迷路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望月痛自己也认不清楚这些道路,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日和二阶堂奈去到静清小区的时候,再往前一些的,就和这里没有什么关系了。 “魔术师……木花咲耶姬,这个神明到底拥有着什么力量。”望月痛喃喃自语道,“循环,节点的跳跃,再到那个魔术师……还有什么驯兽师和小丑,每一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力量,一个神明不应该有这么多的权能才对,具体的划分也不应该是……” 呼……冷静。 “第一步,平静呼吸……第二步,思考所有的可能性,第三,时刻记住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好……望月痛,打起精神来。” 望月痛拍了拍自己的面颊,沿着这条街道开始行走,她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脚后跟轻轻落地,然后再是前脚掌着地,声音极为轻缓,收放自如,望月痛很习惯这么做,在作为无用集合的人去往收取债务的时候,降低自己的声音能够很好地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防止被发现,亦或者防止对面提前逃跑。 街道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人,现在这一片地区的人都已经去往了那个棚子,他们都在那里观赏表演,以至于整个街道上没有任何一户房屋亮着灯。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望月痛有点烦躁,她一脚踢开了路边的一块石头,她看着那一块石头碰撞在墙壁上,然后弹了回来,落到地上,滚动了几圈,然后又不动了。 【黑幕事件·第三天】 望月痛脚步一顿,如果再晚上半秒钟,她的额头就和墙壁来一个亲密接触了,望月痛又看了一下时间,和方才相隔了大概五分钟,节点再次出现了跳跃,她看着面前的墙壁——严格来说是一扇门的旁边,门牌号依旧是模糊不清,但是这一户房屋还有灯光。 是的,这一户房间还有灯光。 其实很多时候,灯光并不是给予人安全的,当绝大多地方充斥着光的时候,黑暗的地方才会让人抗拒,但如果绝大地方都是一片漆黑的时候,这仅有的灯光就显得让人不得不提防了,试问一下,在整一条街道没有一户房屋开着灯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栋亮着灯的仿佛,会有什么想法? 更何况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任何突兀或者怪异都会被无限放大,人往往会害怕陌生的地方,哪怕是对陌生充满好奇心的人,这是人的本能。 恐惧的本质就是未知,人在正常发展的情况下会在脑中建立各式各样的模型,方便自己快速做出判断,降低认知成本,如果有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第一次见到狗的时候很可能会害怕,这时候告诉他,这是狗狗,不咬人,不用害怕——那么在这个小孩的脑中就会有一个狗的模型,里面包括一切关于狗的信息,如外面,形状,毛发颜色等。从而把“不用害怕”的情绪和“狗”的模型配对起来。 假如他不害怕,那他也会记下关于对狗这一客观事实的情绪反应,就是不用害怕狗,那么下一次见到猫的时候,由于两者比较相似,如果孩子把猫当成了狗,他便不会害怕,但假如孩子发现这东西并不是狗,很可能还会害怕,那么就需要再在脑中建立一个猫的模型。 那么,当人遇见未知的事物时,第一件事就是先在脑海中迅速寻找一个类似的模型,来看看到底这是什么东西。如果找到了,人的情绪反应就会和对之前已有的模型情绪一样。如果找不到,匹配不上已有模型,但又没有足够的信息建立新的模型,人就会不知所措。而遇到不知所措的东西时,逃跑是最安全的选择, 可惜现在没有地方逃跑。 为什么现在这个节点会让她来到这里?这个节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望月痛忽然对这一栋房屋产生了好奇,这是一种源自于内心的好奇心,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搭在了这一扇门上,她停顿了片刻,然后推开了门。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望月痛走入到了门内,那扇门也悄悄地虚掩上了,门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但是没有合上,仿佛是在为望月痛留下最后一点离开的空间,也像是某一种静悄悄的关怀。 那模糊的门牌上确实看不出什么,文字都细碎不堪,不论再怎么细细打量,都已经无法阅读了。 不过,在那门牌上,似乎能够嗅到一点玫瑰花的味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柒 赝作过往·贰 【樱岛·西海】 【黑幕·黑幕·黑幕·黑幕——逝者逝去之日】 【戏剧集合·戏剧——浅川琴子·旧事补时】 “早上好,我亲爱的女儿啊。” 望月心对着摇篮之中的婴儿呢喃着,他的双眸之中充斥着属于父亲的慈祥,他伸出手指,悄悄拨弄着婴儿的脸,摇篮之中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捉弄,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那婴儿晃着手臂,使得摇篮也开始微微晃动。 “在干什么呢?今天你还有要紧事吧?” 浅川琴子从楼梯上走下,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对还在逗弄着婴儿的望月心说道。 “哈哈……抱歉抱歉,那我确实是该出门了。”望月心这才把视线从婴儿的身上移开,他打理了一下衣物,抚平了褶皱,他的随身物品没有太多,一个小小的背包,加上家里的钥匙,他今日要去的地方是无用集合,西海地区的底层,哪怕女儿出生了,望月痛也明白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带着底层走出底层,让底层去往外界,然后,改变底层的命运。 无用集合,无用之人,在底层是和外界不一样的,底层是见不得光的,他们是城市之中的虫子,不被重视,也不被人看见。 “那个,最近我感觉难受了很多,总是听到奇怪的声音。”这时候,浅川琴子说,“有时候像是萨克斯的声音,有时候又像是钢琴……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医生说这是压力过大,可是吃了药感觉也没有什么好转,明天能不能再……” “当然可以。”望月心走到浅川琴子的身前,他俯下头轻吻了一下浅川琴子的前额,捧起她的面颊,看着自己妻子的双眼,“等我忙完了就去,好吗?” “当然可以。” 浅川琴子知道望月心没有骗他,他们两人是夫妻,但不论是无用集合的人还是外界,基本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本就是当初的一场偶然,不过两人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了解了彼此,了解对方的喜好,了解对方的习惯,了解对方的大多看法和下意识的话语,也能够了解对方的口头禅,时间是最好的调节剂,在时间的作用下,人与人的关系会逐渐接近,或者逐渐变远,直到某一个节点。 望月心有些怜爱地揉了揉浅川琴子的头发,浅川琴子的异样就是在这阵子出现的,在前几日的那一次祭拜之中,浅川琴子忽然对神的雕像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抵触感,在祈祷的时候,她忽然停顿了一小会儿,她的信仰出现了些许问题,而也就是那个时候,浅川琴子开始时不时出现幻听——至少心理医生是这么说的,浅川琴子会听见一些乐器发出的旋律,或者人的话语,但每当浅川琴子寻找声音的来源的时候,那些声音又会紧接着消失掉。 ——浅川琴子和望月心的信仰都是一致的,无界命尊,又名无界心命,亦或者无界神,无界命尊,无界命尊的神职是地域,这个地域是一种广义的东西,只要存在于分隔开来的地区,就应该要有无界命尊的存在,在樱岛仍分割成几个区域的时候,无界命尊可以算得上是信徒最多的神明。 “那你去忙你的事情吧。”在短暂的拥抱之后,浅川琴子松开了手,“我一会儿要去看看书籍之类的,九月份的时候他们就要学新东西了,到时候相关的书本啊资料什么的都需要跟上,而和那几个工厂的合作也要确认一下。” “好的。” 望月心没有停留,他拿上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那所谓的孩子们,指的便是无用集合的孩子们,那些在底层出生的孩子,他们享受不到良好的教育资源,所以望月痛和浅川琴子便成为了那里仅有的教师,但即便如此,诸如教辅书之类的东西在底层都是见不到的,他们需要在外界采购之后,再带回到无用集合之中。 浅川琴子走到那摇篮前,她看着摇篮之中的婴儿,此时,那婴儿好像在睡觉,闭上了眼,吮吸着右手的大拇指,看着这个婴儿的时候,浅川琴子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充满了希望,这是她生命的延续,在自己的事业之后,还能够有一个孩子寄托着自己的全部期待,不论将来这个婴儿成长成什么样的人,都不影响婴儿作为浅川琴子的孩子的存在。 “咚,咚,咚。” 门被敲响了。 浅川琴子走到门口,拉开门:“怎么了?忘记拿什么东西……” 话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此时在门口的并不是望月心,而是两个陌生人,披着一黑一白的袍子,脸上带着鼬形状的面具,腰间是一把太刀,还有一个金色的腰牌。 浅川琴子跪了下来。 门口站着的是两个神使。 是假的神使——浅川琴子在心里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就是这么告诉她的,这两个神使是虚假的,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跪了下来,这样子能够少很多麻烦,如果对方是为了钱财之类的,就让他们拿走吧。 “居民编号……算了,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来意。”黑袍神使说道,“今天我负责带新人,所以有我旁边的这位来动手。” “那……那个,让我来吗……” 听见黑袍的话,那位白袍神使畏畏缩缩地探了探头,笼罩在面具之下的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不过她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刀,那把刀却不大像是界明刀,刀上面没有任何让人感到畏惧或者害怕的东西,或许这又是那种大繁至简的事物? 白袍好像吞了一口唾沫,她弱弱地问道:“老师……你说的是真的吧,我已经是一位神使了对吗……” “是,不要废话了。” 白袍面具上那露出眼睛的两个洞口之中,属于女性的淡蓝色瞳孔在微微颤抖。 但下一刻她便不再害怕了,因为她的胸膛被一把刀洞穿了。 “假扮神使,厉害,真厉害啊……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干的,你们两个应该是整个西海头一遭了。”男人抽出界明刀,没有理会倒在地上的那位白袍,转而看向一旁的那位黑袍,“你也是,啧啧啧……厉害,方便说一下你的信仰是什么吗?” “你是什么人!”那位黑袍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状况,他怒吼着,向后退了几步,抽出腰间的太刀,对着男人挥了下去,“我们当然是神使!你知道你现在袭击神使是什么罪名吗!” 和白袍的刀不同,那位黑袍的刀显然是一把界明刀,应该是试作型号的界明刀,而也就是在黑袍抽出刀的时候,那位男人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个腰牌,挂在腰间,他随意地抬起了手,手中的刀稳稳地架住了那位黑袍挥下的刀。 “为什么……”黑袍显然是没有意料到这一点,愣住了。 “试作型的界明刀确实是被赋予了锋利这个特性,但那也只是对大多数正常的物质而言,你用一个试作型号来砍一个有名字的界明刀,那区别肯定就大了。”男人的右手一挑,就把那位黑袍手中的刀挑开了,“本来只是一个简单的邪教徒处理,没想到还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说说看吧,为什么要假装神使?” “我没有假装,我就是神使。”黑袍回答道。 “西海没有你这个人,整个樱岛也没有你这么个神使,就连你手上这把刀也不属于你,刚才那个假白袍也是,你们和真货相比区别太大了,大到哪怕是现在跪在地上的这位女士都能够分辨出来,你们以为她在跪你们?她只是不想惹是生非而已。” 男人的话语有遮盖不住的嘲弄,但他说的也确实没有错,浅川琴子确实看出来了,但是浅川琴子并不打算接话,现在这种情况,她只需要跪着就好,不接触才是最安全的。 “我当然是神使,我为什么不是?”黑袍嘻嘻笑着,略有惋惜地看着地上那已经失去生息的白袍,“他们说神使穿着长袍,我穿了,他们说神使戴着面具,我戴了,他们说神使挂着腰牌,我挂了,他们说神使拿着界明刀,我也拿了,他们还说神使要清理邪教徒,现在也清理了,我哪里不是神使了?我穿长袍、戴面具、挂腰牌、拿界明刀、清理了被污染信仰的邪教徒,我对神明无比虔诚,我怎么就不是神使了?!” 听见黑袍的话,男人只是叹了口气,脸上带上了一丝怜悯。 “……人的信仰终究还是一把双刃剑,像你们这样子的,便是一种极端,疯子和信徒只有一线之隔,当你们跨过那条线的时候,你们就已经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了,而是一个纯粹的疯子,知道吗?我很不喜欢遇到你们这样的人,你们总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当然,从你们的角度上来看,你们也确实是正确的,只不过,所谓的正义,终究还是由大多数人所决定的,而在这个地方,能够代表大多数人的人,并不站在你们这一边。”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捌 赝作过往·叁 黑袍是真是假并不重要了,在那位黑袍的眼中,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位神使,一位货真价实的神使,他的思想和理智都坚信这一点,以至于那个男人的话,黑袍完全不会相信,正如很多固执的人,不论旁人怎么劝说,他们都是一意孤行。 “本来我今天只是到处走走,正么巧就遇到了你们两位。”男人就像是在闲聊一样,对着那位黑袍扬了扬下巴,“按道理来说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会是很好的研究材料,你们的思想,你们的信仰,在没有经过污染的情况下到达这个地步,确实是很好的研究素材,在萃白监狱的那些人都没有你们做得好,如果你愿意配合一下我们的研究,我们顶多限制你的人身自由和你未来与外界的交往,你说怎么样?” 黑袍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但黑袍没有动,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并不好对付,亦或者是在思考如何从这里脱身,总之,他暂时没有任何动作。 “说说看,为什么选择这一家,不要说是随便选的,如果你觉得自己是神使,自然就知道神使不会随便找人。” “因为这一户人家的味道不对。” 黑袍的声音就像是咬牙切齿,狰狞,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浅川琴子,又看回到了面前的男人身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一户的味道不属于这里,我只在底层闻到过这样的味道,而且还夹杂着别的东西。” “这位女士,不用跪着了,请站起来吧。”听完黑袍的话,男人转过头,对着浅川琴子说道,“站起来就好,我不会让他为难你的。” 浅川琴子没有动,她放空自己的思维。 “我认真的,女士。” 浅川琴子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她依旧垂着头,不去看那两个人,她听见那两人的交谈声是如此清晰,清晰到她能够明白其中的每一个音节对应着的每一个字,还能够再深邃一些,再深邃一点,从字节之后窥探到真理的一角。 不对,浅川琴子猛然发抖了一下,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流了下来,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刚才听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浅川琴子意识到了自己又听见了那些幻觉般的话语,但是这一次那些话语比以往都清晰许多,而且……她这一次理解到了话语之后的内容。 言语,用来传递信息的东西,但绝大多时候表面上的言语就是表面上的意味,比如我饿了,这三字就能够表达自己的饥饿,但此时浅川琴子能够听见的信息却不知如此,比如这一句我饿了,出现在浅川琴子的脑海之中内容就出现了更多的延伸…… “女士,你看起来不是很对劲,有什么事吗?”男人微笑道。 这一句话语把浅川琴子的理智拉回到了边缘。 “……我没事。”浅川琴子微微摇了摇头。 “她当然不对劲,我说了,这一户人家的味道不对!”黑袍大声喊道,他把手中的刀对准了浅川琴子,“你根本不懂,我是神使!我说的自然就是站在神的这边的!既然你说我的认为自己是神使的假神使!那我的思维方式不还是按照神使的思维来的吗!” “这还是要有点区别的,你的思维和你的实力并不对等。”男人依旧是那不温不火的模样,“神使并不只是需要神学的知识,还需要的是和神的适配,你的信仰,虔诚的程度,诸如此类的东西都会影响到你的资格,很显然,你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维持,并不是你所希望的就一定会实现,你已经魔怔了。” “那我就向你证明吧,你这个口说无凭的混账。” 黑袍把手中的界明刀一横,对着男人挥下,与此同时,黑袍的脚步却在往后移动,他明明是在对着男人挥动着刀,但身体却越来越远,可那把刀却离那个男人越来越近—— “‘障眼法’吗?”男人自言自语着,“不过还是差了点。” 男人向着一旁侧身,脚步一滑,在地上走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他手中的刀在地上划过一个周,轻轻挑开了那把界明刀,刀与刀的碰撞带出了清脆的声响,连同着那一小片火花,然后,一次呼吸不到的时间,男人手中的刀穿过了黑袍的脖颈,这并不是结束,男人一推手中的刀,让刀更深地没了进去。 他握着刀柄,一转,一甩。 黑袍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浅川琴子听见了这一切,她听见了两人的交谈,听见了挥刀,听见了刀没进脖颈的声音,这些声音在她的眼前绘制出了景色,让她即便双眸没有看见,也能够在脑海之中明白一切的一切,这不是什么好事,在不久之前她根本做不到这些事,而且这种聆听甚至不是她能够左右的,这也意味着她所聆听的…… “聊一下你的事情吧,女士。”男人在浅川琴子的面前站定,“能够告诉我你听见的到底是什么了吗?” “您说什……” 浅川琴子正开口说着,却停了下来。 地上没有白袍的尸体,也没有黑袍的尸体,只有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正提着界明刀冰冷地看着自己。 从一开始,她就只是‘听见’。 “你应该也发现了,你被污染了,你听见的东西已经干扰到了你的感知,这是不可逆的,所以希望你能够安静地接受处理,这样也能够防止你的污染传到你的孩子身上。” “为什么?”浅川琴子问道。 她问的并不是什么时候被污染的,也不是问为什么要安静接受处理,亦不是问为什么会传染给他的孩子,她所问的,是—— “为什么要污染我?” “看出来了啊……因为你们干涉太多的外界了。”男人解释道,“你,还有望月心,还有你们周围那几位最活跃的,你们做的事情越界了,带领底层去往外界,这是不被允许的,外界的人不应该太过于了解底层,你们底层的信仰会侵蚀外界的人,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你被污染了,能理解吗?” “……可以。” “好的,那么……” 男人正说着,一把却穿过了他的身体,不过也只是穿过,就像是穿入了一片空气之中,什么碰撞也没有,握着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她一脸惊愕,惊愕为什么这一刀会落空,但事实便是如此。 “‘障眼法’,你所看见的只是这一个地方记忆之中的事情,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无法改变。”男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浅川琴子,“你必然会死在今天,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是一个记录,你能够看见的记录……” “痛!你是望月痛是不是!”然而,浅川琴子却满脸惊喜地看着那个女性,“我能够听见!你是望月痛……我的女儿!” “她是,不过这已经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男人解释道,“她听不见你说的话的,她也看不见你,就连我,她也看不见,我能够感受到这一点,是我手中的刀的效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春日鹿……总之,在你口中的女儿的记忆之中,此时她还在那个摇篮里,看不到外面的事情,不过她能够听见一些东西,所以我才耐心地和你们解释,因为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也有用,在几十年后,她可以帮助我们处理掉一些邪教徒,这些话告诉她也没有问题。” 略微停顿了一下,男人接着说道:“女士,今天你必然会死在这里,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只是一段过往的回放,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结果是不会改变的,这都是障眼法,不过我向你保证,你看见的确实是你的女儿,在这个几十年后的景色之中,她获得很好。” 浅川琴子忽然听到了萨克斯的声音,在这一段温柔且舒缓的旋律之中,饱含着不尽的沧桑,她也在这一曲之中,听见了这个城市无法说出口的故事,在这一栋房子的前面,只有短暂的回忆被填充满庭园,直到终点推门而入的时候,才会就此结束。 那旋律依旧在奏响着,那震撼耳膜的,只有过往的声音,站在门口眺望着,数百米之外的地方,就已经不是属于他们的世界了,这种走到尽头的感觉,让她不禁有点恍惚,不过,就这样就好,至少她看见了可能性,哪怕这可能只是一场幻想,但这一份幻想却能够让她露出笑容。 至少,她能够知道,在未来,她的女儿过的很不错,也因此,这位名为浅川琴子的母亲,在这最后的时间里面露出的不是悲伤,而是欣慰,她并没有开心,但她放心了,她张开嘴,思索了片刻额,最后还是化为了叹息。 “心啊。”浅川琴子对着不在场的丈夫说,“人这一辈子太苦了,下辈子还是别来了吧。” “抱歉了。”男人说着,把刀刺入了浅川琴子的心脏。 鲜红色的玫瑰花绽放在了天花板上,也映入了摇篮之中那婴儿的瞳眸之中,婴儿脸上失去了笑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直到那玫瑰花的一滴落在了她的脸上。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肆拾玖 赝作过往·肆 【樱岛·西海】 有人贫居,读书,得“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遂于树下仰取叶——螳螂执叶伺蝉,以摘之。叶落树下,树下先有落叶,不能复分别。扫取数斗归,一一以叶自障。 “到底是谁在说话!” 望月痛握着手中的刀挥舞着,她咬着牙,脑海之中混乱的声音几乎要扰乱她所有的理智,她听见的都是一些断断续续的话语,诸如什么障眼法,或者些别的词汇,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也正因如此,望月痛才感到烦躁。 声音的来源是哪里,为什么会听见,这一切她都没有答案,在跨越那道门扉之后,她便能够听见那些话,在耳边响起的那些话语,不过,她总感觉那些话并不是对着她说的,仿佛……这里发生的某一场对白,她只是偶然之间的闯入者。 在最初的时候,她走进的那扇门,看见是……其实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房子,许久没有打理过使得庭院的地方多了不少杂草,那墙壁也斑白,染上了了不少淡黄色,她在走过那扇门之后感受到了一种心安感,仿佛鱼儿终于落到了水中。 但紧接着,她就开始听见了那些声音。 在听见第一句话语声的时候,她便握紧了那把界明刀,声音,从哪里出现的声音,和以前的麋鹿那样子从脑海之中说出来的声音吗?还是说有人偷偷在这里搞鬼? 很普通的小房子,二层建筑的样子,她在庭院踱步,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耳畔时不时响起的声音实在是无法忽视, “……人的信仰终究还是一把双刃剑,像你们这样子的,便是一种极端,疯子和信徒只有一线之隔,当你们跨过那条线的时候,你们就已经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了,而是一个纯粹的疯子,知道吗?我很不喜欢遇到你们这样的人,你们总是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当然,从你们的角度上来看,你们也确实是正确的,只不过,所谓的正义,终究还是由大多数人所决定的,而在这个地方,能够代表大多数人的人,并不站在你们这一边。” “谁在说话!”望月痛咬牙切齿,那声音实在是太令人生厌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她打从心里就觉得厌烦,她朝着自己能够听见声音的地方挥动着刀,但是什么都没有砍到,她至少听见了三种音色,不论是男性的音色或者女性的音色都有。 就像是某一种过往被烙印在了这里,而现在,这一份烙印成为了侵扰她的声音,她尝试后退到这一扇门外,声音淡了些许,她走回到那个庭院,那些声音又开始唠叨了,她不断挥舞着那把刀,可是声音却一直缠绕着她。 望月痛知道这个地方不对,按正常道理来说她应该离开这里,可是内心的那份纠结——这里给她的那一种感觉,熟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还有一种亲近感,这种感觉牵引着她来到了这里,在那一个时间节点的跳跃之后,出现在这个门前的她,或许这也是节点的一种用处,这扇门是和自己有关系吗…… 她终究还是选择进入那个小房子。 【黑幕事件·第三天】 这一户房屋一看就知道许久没有使用过了,时间的痕迹在墙壁上留下了不知道多少,如果要说家具之类的东西的话,没有,真的没有,桌子椅子什么的都没有,应该是清理过了,地板上的灰尘也是积了一层,灰尘之上就没有别的印记,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之内,已经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这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真的很烦啊……”望月痛自言自语着,放慢了脚步,她没有理会那些灰尘,只不过,这个地方实在是令人感到……望月痛砸了咂嘴,“感到肉麻。” 她走到一个看起来应该是客厅的地方,依旧是空荡的,不过她总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一片空荡之中感受到什么,对,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应该有一个……有一个……给婴儿的摇篮? 望月痛摇了摇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婴儿的摇篮椅,可能这一户人家曾经有过一个婴儿?她想不明白,不过还好,在进入到室内之后,那些说话的声音总算是消失了,只能够隐隐约约听见一点点动静。 “噗嗤——” 有点像是刀刃没入到肉体之中的声音,望月痛出于提防还是朝着门口看了一下,依旧什么都没有,看样子确实是那些不知道哪儿出现的声音。 望月痛在房间里面逗留了片刻,一无所获,也不知道这个节点为什么会让自己出现在这里,不过接下来的几次节点都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脚下的变化,她或许还不会注意到节点有变化,十分短距离的移动,和之前在棚子之中那大幅度的变化简直是两个极端,或许离那个棚子越远节点的影响就越小? “‘障眼法’,你所看见的只是这一个地方记忆之中的事情,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无法改变,她必然会死在今天,你可以把我们当做是一个记录,你能够看见的记录……” 在庭院位置的声音又开始传入到望月痛的耳中了。 她寻找着这个房子灯的开关在哪里,凭借着记忆,她按到了靠着过道的那个开关。 啪嗒,灯亮了。 不对……为什么我是凭借着记忆找到的,我的记忆中有这个房子吗?望月痛在灯光亮起之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太怪异了,实在是太诡异了,她想起了麋鹿所说的,自己的记忆之中被藏起来的部分,观望塔子所说的,和自己父母有关的事情。 她的脑海之中失去了自己作为婴儿时期的记忆,正常的人也不会记得自己婴儿时期的记忆,甚至可以说,绝大多数人对自己儿时的记忆都源自于别人的述说,用别人话语之中对自己的描述拼凑出自己过往的经历,这种偏离了原先轨迹的记忆肯定不符合真正的事实,但这是人脑海之中唯一确信的资料。 但很多时候,他人所做出的描述并不是正确的,或许即便是他人说出来的部分,也是经过修改或者修饰之后才得出来的结果。 虚假记忆,又称记忆错觉,是指人们对过去的事情的报告与事实偏离,但当事人却没有发觉的记忆现象。像平常生活中,我们明明记得好像没有关门,但回去看时却已经关了。又或是明明记得小时候做的一些事情,但却被父母否定从未发生过。这些都是虚假记忆的一种最常见表现。 “这该不会就是父亲……” 望月痛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但是她不能够确定,在这两者白色照明灯的房间之内,她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去哪里,这个房子什么都没有,东西都被清理走了,但是有一些痕迹是不会丧失的,比如人在这里居住过的痕迹,又比如…… 她抬起了头。 在客厅的天花板上,有一片红色的花。 那是她记忆之中唯一残存的红色,溅射在天花板上,没有章法,十分凌乱,肆意地涂抹着,就像是……血喷溅到天花板上的痕迹,这一抹红色深深刺进了望月痛的双眸之中,记忆之中的那个景色和自己眼前所看见到的景色重叠在了一起,那被烟雾遮盖住的部分褪去了一脚,她终于想起来了这个房子为什么那么熟悉。 她也想起了门口的声音,这些声音就是旧时代的烙印,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的痕迹,在那一天,小小的婴儿躺在摇篮之中,外面传来片刻的对话,随后,鲜红色的花在婴儿的眼中绽放开来,那溅射到天花板上的血液,就是婴儿所看见的最后一幕。 这是望月痛的家。 是她小时候的家。 眼中的刺痛感,让她垂下了头,但心灵上的震撼又让她不禁有些发抖,是啊,毕竟,这太突然了,明明她们距离这里应该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为什么忽然就来到这里了,那个节点把自己转移到了这里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真的好心想让自己感受一下回到家的快乐吧?开什么玩笑!如果那个马戏团有这么好心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把静街区的人变成那副模样!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询问的声音。 望月痛背后一凉,她没有立马作出回应,而是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拿着界明刀侧身,这时候,她也看见了在她身后的那个人。 是小丑。 “朋友,现在那么美丽的演出你不看,在这里寻找什么呢?”小丑脸上依旧是那让人感到不适的笑容,“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吗?有什么我可以帮助到你的地方吗?” “不用。”望月痛言简意赅,“你怎么在这里?” “毕竟我们亲爱的观众在中途就离开了,我们自然要询问一下缘由。”小丑笑着说,“能否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中途离开吗?是因为我们的节目不好看吗。” “我只是突然想到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哦~原来如此。”小丑说着,但是笑容却忽然褪去了,“那能否告诉我,你刚才是用什么方法离开的吗?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使用的是不属于人的力量吧?比如……界明刀。”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 沉寂目录 【樱岛】 【事件报告书】 记录报告: 你好,早上好,如果你能够听见我说的话,如果你能够听懂我的话的话,请看向你的右手边,那一个物品,这是我们用互相连锁的齿轮制造出来的仪器,把手放在上面,并按动,当你按下的时候我们才能够进行下一步,如果你不按下,就代表着你无法听明白我说的话……那就麻烦了。 【齿轮转动】咔。 好好好……你能够听懂我们的话,那么下一个是……调查能否阅读并理解我们的话,请看你所按动的东西,那上面一共有十个按钮,对应着数以零到九,但是顺序是打乱的,如果你能够看懂那上面的内容,请依次按动数字二,数字零,数字六,数字四。 【齿轮转动】咔。 【齿轮转动】咔。 【齿轮转动】咔。 【齿轮转动】咔。 文字交流也有效……很好,这是我们都希望看见的结果,那么,记录者,或者故事的叙述者,我们用这个称呼来形容你,没有问题吧?如果没有问题,请按下写着数字一的按钮,如果有问题,请按下数字六的按钮,如果你需要我们改正我们问题之中的某一些词汇,请按下数字四的按钮。 【齿轮转动】咔。 好的,为了确保你按动按钮是出于你自己的理智判断而不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请确认,你刚才所按动的按钮一,重复一边,是按钮一,你按动按钮一的这个动作是否是你本人的意愿?如果是,请按下写着数字七的按钮,如果不是,请按下写着数字三的按钮,你有三十二秒的时间,如果在时间结束后没有做出选择,我们会试作你放弃选择,交谈会暂停,在确定能够进行下一次对话之后我们才会继续。好了,现在你有三十二秒的时间,在剩余时间还剩十秒的时候我们会提醒你。 【齿轮转动】咔。 我看看啊,数字七,看来现在你的思维和你的想法都是属于你自己的,那我们可以好好聊一下了,很抱歉我们必须要限制住你的行动,因为我们必须对你保持警惕,如果你的存在并不是个例,我们只会选取其中较为特殊的部分进行交流,但你是个例,我们能够找到的只有你,甚至没有任何相关联的东西,你知道吗? …… 稍等……喂,你们几个有没有检查过交流方式?没有?不是,在沟通之前要确认能不能保持交流不是最基本的吗!如果我们语言不通我们该怎么对话,用你的小脑瓜子想一想,如果我们不知道对方传达给我们的信息我们该怎么办?只选择是与否?你在跟我开玩笑吧!我们只准备了十个按钮,你应该准备几十个!这样子好歹能让对方给我们打字,而不是说…… “咳。” 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咳嗽声,是你在咳嗽吗?不是?那……记录者?是记录者的咳嗽声吧,你在这里看着,我回去和对方继续交流……你好?你能够说话吗?我的意思是,用我们现在所用的这种语言来说话,我们为你确定的称呼是记录者,如果你拥有自己的名字,可以在现在说出。 “没有。” 天啊……你真的能够使用我们的语言,不行,我得让他们也来聆听一下……啊,不行,现在只有我能够和你交谈,他们几位正在外面透过屏幕来看……就是你旁边的这一块屏幕,这是单向的屏幕,我们不能够透过这块屏幕看向外面,他们可以透过屏幕看见我们,我觉得有必要实现和你说明,以防让你感到不适,如果你介意的话,也可以提出要求,请看向数字盘,现在,当你按下数字三的时候,就代表我们之间的交流让你感到不适或者不舒服,当你按下数字六的时候,就代表你对我说的话有内容上的纠正,可以吗? “可以。” 你能够使用我们的语言,并通过我们的语言进行交谈,这是你在这短暂的时间之内学会的吗?我的意思是,你从看见我们的文字,到能够理解,再到能够使用这些文字,你花费了多少时间?你能够理解时间这个概念吧?时间是物质的永恒运动、变化的持续性、顺序性的表现,包括时刻和时段,这是我们用来描述物质运动过程或事件发生过程的一个参数,确定时间,是靠不受外界影响的物质周期变化的规律。 【画外音】别拿你上课的那一套来,你说这个大部分人类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废话。 啊啊啊,行吧,抱歉,这是我的下意识解释……抱歉抱歉,我跟我的学生都喜欢讲的很明白,我手底下有几个博士在读,博士就是……不对,说这个没有意义,那么交谈开始吧,我左手边这个是录音笔,我右手边是用来记录的笔记本,我们需要记录下我和与你交谈,这是很重要的资料,接下来,我们确定一下你和我的交流方式,你问一个问题,我问一个问题,这样可以吗? “没有必要。” 啊……为什么? “你们在我眼中没有秘密,不过我会解答你们大多数的疑惑。” 【画外音】按照祂说的来,按照我们给你的顺序询问。 好好好,我听得见,那让我们从头开始,请容许我介绍一下当前的状况,在昨日的夜晚,二十三时四十二分十二秒的时候于樱海边缘,当地的渔夫发现了你,当时你是一团黑色的团状物体,但有明显的生命特征,但是渔夫们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汇报给了警卫厅,在警卫厅的人去往目的地的时候,你的外部特征从一团黑色物体逐渐转变为类人型物体。 警卫厅的人用一辆箱型货车运送你,但你很快便从纯黑色的类人型物体更加远离人的特征,直到现在,其实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形状来形容你,不过我们坚持不以最大的敌意来对待任何一种生物,如果你是生物的话。 你能够直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吗?需要我给你一面镜…… 【画外音】别废话。 好吧……好吧,记录者,我需要询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有关于你的存在问题,你的物质存在,我看看……你可以用一种人类能够理解的方式描述一下你自己? “可以。” …… ……额,描述一下?我们这个询问的意思是让你进行描述,而不是询问你是否拥有描述自己这个能力。 “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神明。” 【画外音】…… …… 【画外音】(书写声) 喂喂喂?听得见吗?刚才的发言你们也听见了吧?我想确认一下我没有听错,或者说我听错了,刚才记录者是不是说了神明这两个字? 【画外音】是的。 好吧,记录者,你能解释一下神明这个描述吗? “可以” (片刻停顿) “就是你们的书上所写的那样,拥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能力,然后能够使用这种力量,并且为自己的信徒赋予恩泽,按道理来说,你们本不能够直接看到我,你们的位格不足以支撑,但是作为被派出来和你们交流的我,被暂时收取了权能,并且压制住我的本质,就连我的话语也控制在了你们的语言之中。” (咳嗽声) 那……既然你是被派出来和我们交流的……我理一下思绪,你是神明,为什么神明需要和我们交流?是这样,在我们人类的描述和记载上,神明应该是高贵且不可触摸的,你们居住在高天原,高高在上……所以你们就是……就是说,你们应该不屑于和我们交流。 而且……你刚才说的是你们,也就是说,和你一样的存在,有很多? “不少,但也不多,不过你有一点说对了,我们本就不屑于和你们交流,但这次是一个突发状况,我们要做一些事,所以我来告诉你们。” 既然你已经有了目的,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出来? “因为我好奇啊,好奇你们,你们人类若是看到一群蚂蚁在地上排列出奇怪的符号,你们也会好奇吧?在我眼中你们就是这样子的,你们制造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小东西,这都让我感到有些好奇,不过只有我好奇,别的神明就不一样,也许是因为祂们还没有剥离自己的权能吧,总之呢……就是这样。” 【画外音】问问他想说的。 所以你想要传达给我们的信息是什么? “我们要建立一个帷幕,一个用来包裹整个樱岛的帷幕,从现在开始,建立的目的和用途不会告诉你们,这只是一次单方面的宣布,就从现在开始,这一条消息只会传达给你们,你们也无法把这条消息传达给整个樱岛,你们可以用你们能够使用的一切手段来记录我们这一场对话,但是这一份记录将会被封存,从现在开始,你们将作为我们的工具,为我们服务,为此我给你们取了一个名字,三日月。” 不是……稍等……你说什么? 【画外音】赶紧出来!外面出事了! 不是……什么,等一下,先让我反应…… 【画外音】(仪器声) 嘀——! ·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壹 逆向神罚·柒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门前·雨】 【黑幕事件·第三天】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冢上有光怪,云气五色,上属于天,曼延数里。 风吹起了雨,携带着那暴躁的雨水回到了空中,净池瑾看着那吹拂起来的风,面色难看了不少,他的视线投到薇儿手中的那一把界明刀上,那肯定是界明刀,但是那把刀并不是试作型……而且没有神的味道。 重铸,净池瑾的脑海之中闪过了这个词,重铸,把刀融毁之后重新锻造,把界明刀改变成另外一种形状,填入新的污染,然后灌注到新的模具,锻打,一个专业的锻刀师能够做到重铸一把刀,但重铸一把界明刀需要的不止是技术,还有胆量。 毕竟在樱岛,这是亵渎神明的做法。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净池瑾开口道,“你在抗拒你的处理,而且你现在手中的那把刀,是被重铸的界明刀,你现在已经在犯下罪行了,你还想让你身上的罪行再加上几笔吗?” “你们都要杀了我了还不允许我自保一下了是吧?”薇儿索性也破罐子破摔了,现在她几乎已经和三日月撕破了脸皮,就因为她接近过白海的底层所以就要处理她?开什么玩笑!薇儿自认为自己对神是虔诚的,但是她可不是那种会乖乖等死的人,“我在夜都干了多少年,扪心自问一下我哪次指令没完成?但是你们现在做的又是什么?” “平野的指令是正确的。” “正确你x了个x的。”薇儿没有忍住爆了粗口,她握着那把名为乱数序的界明刀,一挥,风带起了她朝着远方飞去,即便手中有着界明刀,要让她一打二还是难了点,对了,带上子规……她朝着小车看去,却发现本坐在车内的子规不知什么时候不见踪影。 回过头,却发现子规早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注意到了薇儿的目光,子规还对着薇儿挥了挥手——然后跑得更快了。 那些雨落在子规的身上似乎就成为了普通的雨,至少薇儿根本没有看出来子规有被那些雨伤害到,那就是说,这两位神使确实只是来找自己的,但……子规作为一个普通人当着神使的面逃跑,这可不是一个好决定。 至少那两位神使肯定会注意到子规,毕竟在见到神使的时候理应下跪,而不是逃跑,不过,哪怕被事后找上门,子规也可以搬出薇儿当个挡箭牌,只要说‘我看见神使在处理某个人,我十分害怕所以逃跑了’这样子的理由,就能够避开一劫。 再说了,这两位神使和子规确实没有关系,子规只能算是被卷进来的人,那,这样就得自己来处理了,薇儿叹了口气,现在那两位神使,其中一位是雨女命尊的信徒,雨……另一个呢?另一个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抽出界明刀? 如果只是说不愿意抽出来还好,薇儿担心的是那把界明刀有什么不得了的作用,越是强大的权能,限制也就越多,而且,这种纯粹的神使,往往能够发挥出的力量更加强大,就比如刚才的雨,单单只是把雨的聚合变大了,就使得她差点死在那些雨中,等到将来给自己立墓碑的时候怎么写,难不成在上面刻说这个人是被雨砸死的? 我可不要……这也太憋屈了。 薇儿感受着风垫在自己的脚下,踏在地面上的时候没有来自于地面的反馈力,就像是踩在轻盈的棉花上,而在起步的时候,那阵力量又会推动自己的步伐,让她的每一步都能够跨越更远的距离。 那两人在雨中的移动是倚靠着什么?是雨的本身能够带着他们移动吗?不,不对,如果是那样子的话我根本跑不了,他们也根本没有必要那样子虚张声势,也就是说,这些雨并不能够帮助他们瞬间出现在某一个地点。 那就是说,这些雨是依靠别的方法来抹去两人的身影的,比如光的折射,落下的雨改变光的折射,以此来达成一种海市蜃楼般的变化,对,这样就能够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那两个神使会忽然改变位置,为什么他们的脚步声和他们实际的位置并不相同,因为雨水改变了他们呈现在眼中的模样。 在三个维度里面混淆了空间的距离,人就没有办法通过肉眼来分辨距离,而这也意味着她没有办法依靠视觉来确定对方的方位,不过还好,此时的风吹起了雨,虽然不能够覆盖到所有雨落下的地方,但围绕着自己的周围的风,足以开辟出一小圈安全的地带。 她没有朝着子规奔跑,现在就不应该把子规卷入,既然神使已经来追自己了,那稻荷神社那边暂时不能回去,只可惜自己的界明刀还在那里,即便现在平野已经下达了处理她的命令,但界明刀说不定还能够用一下,先摆脱这两个神使,然后从长计议。 “暮时落雨,下为其染,淡色,墨晕,绕其命。” 净池瑾轻声念着,把刀完全抽出,横在自己的身前,顿时,那界明刀上的水纹点点破碎,连同着他握着刀的那只手也一同被转换成水,他的手就这么碎裂在漫天的大雨之中,而那些雨水便带着刀,一同朝着薇儿冲去。 与此同时,净池瑾轻轻跃起,他一脚踩在了雨滴之上,借此再次一跃,他便在雨滴之中跳跃起来,那些细碎的雨滴在他的脚下仿佛坚硬无比,一滴水,居然能够承载住一整个人的重量,在这种时候,这些雨滴已经成为了‘概念上的地面’,至少对净池瑾来说是这样的,只要在雨滴上奔跑,那就拥有了雨滴的速度,于此同时,再加上他自己本身的速度,一时间,薇儿的速度居然还落了他一截。 也对,毕竟薇儿的风挪出了一部分吹走那些落下的雨滴,以至于垫在她脚下的那阵风孱弱了不少,净池瑾在雨滴之上奔跑着,很快,他便来到了薇儿的身后,于是,雨水带着刀,若隐若现,那界明刀在黑色的雨中倒映出微微的光亮,正如那刀尖上的寒芒。 薇儿一脚踩在地面上,借着风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她左手握着刀柄,右手抵住刀背,正对着净池瑾挥落的刀架了上去。 “叮——!” 这是刀与刀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而紧接着,薇儿便把刀向前一推,风凝聚成刃,划破雨水,再次撞上了净池瑾的刀,还没有完,薇儿的身体配合着刀的方向移动着,每一次挥出的刀都能够成为下一次挥刀的引导,仿佛不是她在使用界明刀,而是界明刀在带着她的身体行动,承载着风的刀在每一次挥出的时候,都会把风吹拂出去,那看不见的风刃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净池瑾的刀上,让这把名为暮时雨的刀连连后退。 净池瑾咬了咬牙,他不得已把本已经化为雨水的手臂重新凝聚,这才握住了刀,紧接着连续两下的风刃又让他的刀差点脱手,他用刀挑开一道风刃,让空中落下的雨在自己的身前坠落,那落下的雨水猛然变大,把还没来得及到自己身前的风击打的粉碎。 “明明这不是你的界明刀。”净池瑾开口道,“明明这不是你熟悉的刀,为什么你能够运用地这么……得心应手。” 是啊,这把刀本来就不是薇儿的,但从接过刀之后开始,薇儿对这把刀的运用就呈现出一种炉火纯青,在净池瑾的眼中,这种使用已经可以说得上熟练,不论是对刀本身的掌控,还是对刀的效果的运用,这都不像是刚拿到刀时候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已经使用了许久之后的人,才能够如同对待朋友一般对待这把刀。 “我又不像你们,我可不是什么优秀的神使,但是你们没有想过时间,我们之间的时间可是不同。”薇儿指尖舞蹈,让界明刀在自己的手指节之中打转,“你们用了十几年学习神学,成为见习,成为祭祀,成为神使,你们的绝大多数时间都给到了神相关的一切,所以你们能够发挥出最大程度界明刀的力量,但是我不同,我的时间就花在了刀上,我对神的熟悉程度肯定没有你们好,但是我对刀的理解,可不是你们这两个半吊子能够比拟的。” 说到这里,薇儿提刀再次变化了动作:“按资历来说,你们还得叫我一声前辈!” 对刀的使用,可以大致分为几个流派,天然理心流,神道无念流,北辰一刀流,镜心明智流,还有些许别的名字,而其中又有当、念、阴三个传系,错综复杂的种类各具特色,但这些流派又成了一种束缚,当一个人学习某一种流派的刀术的时候,他的发展就收拢到这一个流派之中,他可以在这一条路上走很远,但这一条路必然不是宽广的。 而和大多数人不同,薇儿的刀没有任何流派,她练习的方式也是最为直白的——在挣扎与血之中磨练出来的刀术,纯粹的为了杀人而出现的刀术,没有任何美感,没有任何说法,但是最为实用。 正因为没有任何条条框框的束缚,所以,在握到刀的第一时间,薇儿就能够选择出最合适的方法来实用这把刀,来……让这把刀杀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贰 逆向神罚·捌 界明·暮时雨朝露,暮时雨顾名思义就是暮时的雨,暮时一般指黄昏,也就是傍晚天色昏暗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世界呈现出一种颓然的生命力,它有炽热的晚霞,如烈火般舞蹈,也有淡淡的残月,告诉着人们黑夜即将到来,暮时的雨是梦幻的,在红色的烈火之中落下,坠落到地上,如果有彩虹,也会被黄昏染上一层火的颜色。 朝露,指的便是早晨的露水,一天的开始,在阳光洒落到大地上的时候,在枝叶的末梢凝聚出来的那一小颗水珠,在黑夜度过之后的露水,反射着朝阳的光,黄昏和清晨的时间在这一把刀上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而这把刀的使用者——净池瑾,此时正在和一位三日月的‘叛徒’战斗着。 薇儿,原夜都稻荷神社的神使,也是三日月的成员,净池瑾对薇儿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这位是夜都区的老人,论加入三日月的时间的话,或许薇儿甚至还更长一些,也就是说,如果是按照加入三日月的时间来算的话,净池瑾或许还得喊她一声前辈,不过,薇儿在三日月里面并不突出,如果要形容一下的话,可能像是一个混子。 这个形容词不太文明,但是很贴切,按部就班地完成任务,除此之外什么也不管,她不会去寻找邪教徒,也不会积极地在神社之中招待客人,大多数人对稻荷神社的印象之中没有这个女孩,是的,哪怕是人流量极少的稻荷神社,那些仅有的来访者都对这个女孩没有印象,由此可见这位叫做薇儿的神使在稻荷神社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不知在哪儿浑水摸鱼。 净池瑾不是很看得起这样的人,毕竟他是专门为了神学而努力的人,在他的眼中,薇儿这种只能说是半路起步的半吊子,而他是不同的,但是他也很佩服这种人,毕竟不论怎么说,这些半路起步的人都成为了神使,其中付出的努力自然是有的,而且,就凭借刚才交手的那几下,薇儿对刀的使用水平已经让他忍不住赞叹了。 假如,他是说假如,假如薇儿没有被处理,那终有一日见到她的时候,净池瑾说不定还会向她请教一下刀的使用,和他们不同,薇儿这种在死亡之间打拼出来的刀术是最为实用了,这也让他对薇儿是如何拥有这样的刀术感到好奇了,毕竟,这样的刀术,和她表面上那慵懒的生活不可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暮时落雨,骤起,骤降,骤来,骤去,不见踪影。” 雨落在净池瑾的身上,这一次,这些雨没有溅射开,而是就这么没入到了净池瑾的身躯之中,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净池瑾再次在薇儿的眼中失去了踪影。 风吹开了雨,但是没有让净池瑾的身形出现,薇儿眼神一凝,她的耳朵开始涌入更多的声音,而她则是在这些声音之中寻找着脚步声和刀挥舞的声音……以及不对劲的雨声,雨的声音是绵延不绝的,宛若珠子落在盘子之中的声音,但若是被干涉了,那声音自然就会出现偏差,在一种规律之中穿插进一束新的嘈杂,这就是她要寻找的部分。 而与此同时,她也借着那些风的力量后退着,直到现在,薇儿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以一敌二,而且,她现在需要弄明白许多事情,比如,平野到底在害怕什么,白海的东西他们在害怕什么,白海出现的东西和他们有关,但是他们却不敢去宣扬,他们甚至在逃避,太阳代表着什么,而他们又需要太阳做什么。 在弄明白这些之前,她可不能够倒在这里。 因此,她需要风,很多的风,把风压缩起来,压缩到临界点,然后用刀挥舞出去,被压缩之后的风在脱离刀刃之后只能存在很短的时间,但也足够了,薇儿和净池瑾的直线距离只有短短数米,风刃足够在溃散之前落到净池瑾的刀上。 每一道风都相当于一次斩击,而最为巧妙的地方就在于,这些风刃很好地延伸了薇儿能够触碰到的范围,但是与之相对的,净池瑾却做不到,他那些落下的雨都被风磨去了力量,可是他的刀依旧只有这么长。 除非他的手臂能够更长一些…… 于是,净池瑾让自己的身体向着雨水转化,界明刀隐藏在了每一颗雨珠之中,这也就意味着,他正在随着雨而动,在折射光线让自己短暂地离开薇儿的视线之后,净池瑾倚靠着雨滴朝着薇儿接近,那些吹起的风虽然环绕在薇儿身旁,但没有瞄准具体的某一个点,因此,此时的状况反而对散落在雨中的净池瑾更有利。 薇儿听不见异样的声音,现在她的双眼已经不可信了,她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离那个便利店太远,现在的光源只剩下了路灯,但那些路灯又极为昏暗,这也让净池瑾的身形更加难以捉摸,那点昏暗的光十分容易就被雨滴扭曲,她双眼看见的东西都变得暗淡了不少,风环绕着她,那些风把雨水吹拂开,让雨远离了她的身体,但不够,维持这样的风使得风的范围缩小了不少,但她不得不这么做,她不能够赌现在的雨不如一开始一样猛烈,只要净池瑾愿意,这些雨随时都有可能化为锋利的武器。 『于是神又这样说:“请从天上垂听原谅你的仆人,你的信徒暮时雨,教给他们生存的正道,使雨水降在你赐给你的子民作为产业的土地上。”』 在神学之中,对暮时落雨司命的描述可以说和雨紧密联系,雨的恩泽便是暮时落雨司命的恩赐,雨的肆虐就是暮时落雨司命对人的惩处,在无数诗与文的记录之中,暮时落雨司命代表着一种善意,祂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信徒,又对逾矩的信徒给予惩处,帮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而祂的威严凝聚在每一个善意的雨水之中,若是对其不敬,雨便会表达祂的愤怒。 “滴答——!” 有一滴雨水的声音重了数分,落在地上的时候声音便沉闷了不少,而也就是在这时候,薇儿的身子朝着那一道雨声的位置转过,风带动着刀朝着那个方向挥舞,刹那间,数不清的气流猛然涌向那一处,迸发出几道音爆的声响,一下接着一下,沿途的雨水被炸裂开来,那破碎的雨中隐约能够看见寒芒,那是属于刀的颜色! 『雨水成了暮时落雨司命与自己信徒盟约的一部分内容,因为雨水与生存紧紧相连,而暮时落雨司命愿意祂的信徒生存,而不是丧亡。“祂降雨灌溉大地,使清水滋润田野。”“祂用云朵遮蔽天空,用雨水浇灌大地,祂以青草覆盖山丘,又以植物供人耕种。”』 对神虔诚的人,在念神的话语的时候,往往能够得到神的注视,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神使在使用界明刀的时候,都会在心里或者口头上说着神言,那是神学之中记录的一切,也是他们能够接触到的最具有神的代表性的文字。 文字,是人类能够拥有的最强大的载体,文字能够用来描述和形容世界上绝大多的东西,文字能够记录定理,能够记录真理,也能够成为一种媒介。 一粒破碎的雨溅射出来,但是它划破了风,没入了薇儿的左肩,那一小粒雨几乎可以说是看不到的大小,但那一粒雨却在薇儿的肩上留下了伤口,它洞穿了薇儿的肩膀,虽然创口很小,但这一粒雨确确实实突破了那些风,落在了薇儿的身上。 『在信徒所呢喃的这些诗篇里,雨水都是暮时落雨司命照顾人、怜悯人的诗意,那雨落下,代表生命,代表神对人的滋养和救助。“神要把祂的信徒们安置在樱岛的每一个角落,按时节降雨,那是充满祝福的雨。”』 于是,在薇儿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情况下,那些雨水开始破碎,从一颗水珠碎成一粒粒的残片,而在这一堆残片之中,刀刃就在水珠之中闪烁着。 这也是为什么那一粒雨水能够洞穿薇儿的肩膀,因为现在,那一小片雨水,就是暮时雨·朝露的化身,把刀化为雨水,夹杂在这嘈杂的雨中。 想要藏起一棵树,就把它植在树林,想要藏起一粒沙子,就把它撒在沙滩,正如此,想要藏起一些雨,就把它藏在一整片大雨之中,不过,正因如此,才让薇儿看见了些许不对——刀所在的那一小块地方,有几颗雨是停留在空中的! 即便刀已经化为了水,但是刀并没有落到地上,刀还在净池瑾的手中,正因如此,薇儿窥探到了那停留在空中的雨! ——发现你了,薇儿心想。 她让风包裹住了那片雨,压缩,拘束,然后,挥下她的刀。 『你眷顾大地,普降甘霖,令它肥沃,河道充满雨水,为人预备五谷,这一切都是由你安排。”』 但是,下一刻,她听见了雨击打在背上的声音。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叁 逆向神罚·玖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门前·雨】 【黑幕事件·第三天】 鹦鹉明末站在雨中,在她的视线之中,两道身影正在交错,鹦鹉明末的身体被笼罩在白色的袍子之中,面具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够从面具上的两个小孔之中窥见她的双眸,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瞳眸,一切能够用来形容人的词汇都不适用于这双瞳眸之中,鹦鹉明末的双眼有一种脱离了情感的空洞,填充而成的两个瞳眸仿佛不是她的眼睛,而是两颗被打磨之后的宝石,美丽,但是没有生命。 鹦鹉明末是虔诚的信徒,很虔诚,十分虔诚,比净池瑾虔诚的多,和净池瑾不同,鹦鹉明末从出生的时候就注定和神学挂钩,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背诵朗读那些文字,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每一段话,应该用什么感情、语气,应该用什么速度述说,她就像是一个精准的仪器,能够完美地完成每一个工作。 雨还在下,在净池瑾离开了她的身旁之后,那些雨不再有净池瑾的庇佑,落在鹦鹉明末的身上,融入她的长袍之中,打湿了一片又一片,让本来轻盈的袍子看起来沉重了许多,不过很快,那些被打湿的部分就像是有暖气在烘烤一样,水的痕迹被蒸发了,淡淡的白色的烟雾升起,带走了一片水雾。 不得不说,净池瑾是一个很有天赋的人,他的神学并不如鹦鹉明末那样优秀,但是在界明刀上,净池瑾有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和界明刀之间几乎没有沟壑,他不用担心界明刀对身体的反噬,就比如现在,净池瑾让刀把自己的身体破碎成雨水,他也不用担心自己因为雨水的污染而被扭曲成别的模样,这或许就是神的恩泽吧。 把身体化为雨水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但是不会有违和感,净池瑾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雨中的没一个地方,他与这些雨就像是他与他的手一样运用自如,如同使用手一样使用他的雨水,雨女命尊的权能让雨水和他融为了一体,正如同现在—— 鹦鹉明末的手搭在腰间的界明刀上,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拔出界明刀,她只是看着净池瑾和薇儿的战斗,她在聆听,聆听雨水与刀的声音,鹦鹉明末一直觉得刀和雨是最好的搭配,水与金属碰撞的声音,亦或者脚步踏在水面上的声音,都充斥着一种诗歌般的意境。 如果有一位画家,在描绘刀与雨的时候,一定会想尽方法来勾勒出刀刃上的那一抹寒芒,想尽方法绘制出雨落在持刀人肩膀上的那一刹那迸发,在雨滴落在地上的时候,人也一定会迈出第一步,手臂带动衣袖,衣袖带动风,风吹动雨,一环扣着一环。 雨滴打在了薇儿的背上,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雨滴化为了刀刃,割破了她背上的衣物,露出了属于界明刀的獠牙,朝着薇儿的后背狠狠地啃了下去,刀的目标是她的脊椎,切断脊椎,使她失去行动的能力,这一刀是朝着让她瘫痪的结果而去的,不得不说净池瑾的每一刀都精准地瞄着薇儿的要害之处,只要能够砍下去,非死即残。 在感受到背上的冰冷的时候,风猛然吹下,把薇儿的身体吹了个踉跄,好险不险地避开了那一刀,但代价便是薇儿差点摔倒在了地上,即便她能够较为熟练的运用这把刀,在遇到这种依靠本能的情况下也会控制不住力道,具体一点的表现就是现在,不过还好,至少她避开了这一刀。 刚才所看见的也是被折射之后的景色吗……不止是视觉,就连听觉也能够伪装,和雨相关的声音都被那个神使给扭曲了,薇儿向前奔跑着,刚才落到身上的几滴雨已经证明了现在的净池瑾已经融入到了雨中,而薇儿却完全不能够在第一时间区分出来,在这嘈杂的雨中,藏着一个想要时时刻刻杀了自己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哐!” 薇儿手中的刀挥向一旁,架住了一抹寒芒,现在净池瑾的刀在挥出的时候还能够看到一点点光,等到更暗淡的地方的时候,她又该怎么办?而且肉眼也不能够相信了,她能够接下这一刀,还是因为风的言语,那些风,在感受到奇怪的雨滴的时候就会反馈给她,比如雨滴之中的刀在挥舞的时候,速度自然就会出现偏差,这是这也建立在风的速度比刀快的时候,这样子风才能在刀到达之前把消息传递给薇儿,若是慢了,那就只能任由刀落在身上了。 正因如此,薇儿才在跑,她拼尽全力地奔跑着,远离自己上一秒所在的地方,风推动着她,又守护着她,风还要时时刻刻戒备着雨中的杀意,这让本来就有点不够用的风显得更加捉襟见肘,薇儿更够感受到风的孱弱,这把界明刀带来的风还是弱小了,骰子的第五面所给予的力量在净池瑾的界明刀面前差了半分。 即便薇儿能够依靠刀术上的优势挡开净池瑾的刀,可是体力终究还是会有极限,现在的状况显然对净池瑾有利得多,净池瑾只需要这样子躲藏在雨中,就能够让薇儿时时刻刻保持着最高的警惕,警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刀,这种提心吊胆是最耗费精神的,精神上的疲惫会比肉体上的疲惫更加折磨,等到疲惫感到达一个限度的时候,就意味着压垮她的那根弦要绷断了。 “界明刀·志都风·一心,这是能够控制风的界明刀,但是这把刀应该在西海,那把刀也不是你手中的模样,你偷走了西海那边神使的界明刀,然后重铸。” 雨中传来了净池瑾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仿佛四周都是净池瑾的嘴,环绕着她,述说着净池瑾的疑惑。 “这还需要偷吗?白海的神使应该都死光了吧?”薇儿一边跑着,一边嘲讽着,“你们这帮人估计完全不知道吧!你们的神在白海都干了什么!你们要不要猜猜看为什么属于白海的界明刀的力量会在这里?因为白海的神使都已经死了!被你们的神害死的!” “教义中说,被污染信仰的邪教徒会不顾一切地抹黑神所带来的一切,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净池瑾叹了口气,话语之中似乎还带着怜悯,“黑幕事件发生的这三天来,我听到了不少亵渎神明的话语,每一个人都确信自己说的是真的,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正确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所看见的才是真实,殊不知他们所谓的真相都只是邪神给予他们的假象,他们身体之内的污染已经侵蚀了他们的大脑,我没有在你的身上感受到污染的味道,但是你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说被污染的神使会有像你这样的特殊情况出现吗?” “所以我才不喜欢你们这种满脑子神学的家伙……” 薇儿一个侧身,避开了那一小片陡然加快的雨,不知道是不是净池瑾已经适应了她的节奏,亦或者是乱数序·无规的能力开始衰退,薇儿依旧不了解这把刀,若是这骰子骰出来的能力是有时限的,那又该怎么办? 与其等待,不如抓住那一个时机。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小片的雨速度变快了,那雨朝着薇儿的右肩落下,就在薇儿视角的盲区,如果这些雨在触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化为刀刃,加上些许力量,就一定足以切断她的手臂! 不过净池瑾知道,即便是在薇儿的视角盲区,这一刀也不会命中,那些风在告诉着薇儿净池瑾的位置,只要他做出了挥舞刀的这个动作,那雨的速度就一定会有所变化,如果说让刀跟随着雨一同落下,又无法控制刀落到薇儿身上的状态,比如,若是刀倚靠着雨而落,那若是刀背触碰到了薇儿,又造成不了任何效果。 因此,即便知道会被发现,净池瑾也不得不悄悄改变刀的方向,让刀刃能够落在薇儿身上,而既然这样必然会被薇儿发现,那不如就加上速度,让刀能够更快地落下,一次不成功那就继续,一直到薇儿的体力跟不上净池瑾的动作为止—— 但是出乎净池瑾的预料,这一次的刀在落下的时候没有被薇儿躲开,她甚至没有使用刀来阻挡,任由那片雨落下,哪怕是在刀即将触碰到薇儿的前一秒的时候,薇儿的视线都没有转移到这把刀上来。 是想要螳螂捕蝉吗?净池瑾猜测着,他猛然改变了刀的方向,让刀不再是了落在薇儿的肩上,而是朝着薇儿的脖颈挥去,如果是在旁人看来,就仿佛是有一小片雨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朝着薇儿的脖颈处滴落。 就是现在—— 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薇儿能够控制到的所有的风都朝着这里涌来,拼命挤压着本属于净池瑾的位置,风压——由于建筑物的阻挡,使四周空气受阻,动压下降,静压升高。侧面和背面产生局部涡流,静压下降,动压升高——以此来造成一种压力,而现在,这些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净池瑾,把他束缚在了空中。 雨划过了薇儿的脖颈,擦出了血的痕迹,因为忽然出现的风压,使得本已经瞄准的这一刀落空了,这不是偶然,薇儿早就在准备这一道风压了……这个疯子,她就不担心一个失手就会断送自己的生命吗? 但是迟了,即便净池瑾依旧是雨的模样,但是他已经被困在了这一道道风压之中,而现在,属于薇儿的刀已经落了下来。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肆 逆向神罚·拾 【樱岛·上洛】 【血肉事件遗址】 【鹦鹉明末·回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坚信世界上总有比你强大的人,对你的每一个敌人都要有一种敬畏之心,把你的每一场战斗都当做生与死的较量,你必须要有这种视死如归的觉悟,不怕死的人,才能够活下来。” “我怕死。” “谁都怕死,但若是害怕死亡的话,又怎么在这样的地方活下来?你要知道我们这种人本来就是在危险边缘行走的……跟紧我,今天要处理的邪教徒很麻烦,是二十多年前上洛的余孽,上洛的神使居然能够放掉这样的人……他们是脑子真的有问题吗?” “白肉命尊的信徒。” “还白肉命尊……一个恶心的邪神罢了” 二十年前的上洛有很多的山——现在也有很多的山,一圈圈围绕着,而当时在上洛的那些山,藏着大概八十多人,其实具体有多少人到现在都没有理清楚,那些邪教徒信奉一个叫白肉命尊的邪神,他们的信仰是把生物和科技融合在一起,他们坚信肉体和科技牢不可分,人权在肉体和科技面前无足轻重。 在上洛的那些邪教徒前,人类分成了三种,一种是原料,用来制作科技仪器,他们把那些‘人’称为材料,在那些人眼中,原料其实和人没有关系,他们称呼原料为它们,人权是不存在与原料身上的,而第二种人是燃料,作为一切仪器启动的资源,和原料一样,燃料也没有被赋予人的意义,原料和燃料都来自于外界,因为,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邪教徒会被发现——他们再怎么隐秘,这么多人的消失自然会引起注意。 而第三种,就是他们自己,也是他们那里被称为人的东西,在他们的观念之中,燃料,原料,人,这三种存在已经是不同的物种了,当上洛那边的三日月分部发现那些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制造出了一个工厂,小型工厂,用骨骼、血肉那些东西构筑而成的工厂,他们把那恶心的东西称为生物科技技术,根据记录,当时负责处理这起事件的神使在看见那堆东西的时候直接产生了生理性不适。 白肉命尊的事件在三日月的记录之中也算是一个很少被提及的事情,毕竟那些疯子做出来的事情直接导致了不少人的死亡,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三日月的失职,因此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三日月大力清扫过一段时间的邪教徒,直接把除了那几个底层之外的所有邪教徒一网打尽,就连在底层之中的那些也收到了波及,稍微严重一些的邪教徒也被处理掉了。 白肉命尊,这个避而不及的名字,现在重新出现在了鹦鹉明末的耳中。 “他们发现的那一台‘仪器’,我们姑且这么称呼那玩意,用骨骼和血肉制成的小型仪器,那种东西只有白肉命尊的信徒才会这么做,恶心,真的恶心,还好你没有看到的那东西……哪怕是再虔诚的人看到那东西都会反胃。” 安冰骂骂咧咧地说着,他拨弄着手中的那一枚骰子,让骰子在手指之间灵活地打转,神奇的是,不论安冰怎么摆弄着骰子,当他停下的时候,画着六个红点的那一面总是在在上面,鹦鹉明末在最开始还是有点疑惑过那枚骰子,在得知安冰的信仰之后这点疑惑也就消失了。 安冰是鹦鹉明末的前辈,严格来说,是负责带鹦鹉明末了解神使相关信息的人,在鹦鹉明末开始接触三日月的时候,安冰就是她的导师,安冰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虽然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但实际上已经是接近五十岁的老年人了,他的身体素质和外貌却依旧如二十岁一样健康,他也很健谈,或者说很幽默,只可惜安冰的幽默是属于他那个年纪的幽默,不论是对于鹦鹉明末还是别的人来说,这种幽默就颇有一种时代的冷笑话的感觉了。 安冰看起来倒是挺无拘无束,他把腰牌挂在腰间,但是没有穿黑袍,而且脸上也没有戴面具,只是挂了一个墨镜,镜片很黑,黑到鹦鹉明末都不知道安冰该怎么透过那镜片看向外面,只能说不愧是三日月的人,戴个这么黑的墨镜都影响不了他的视线。 “到底是什么样子?”鹦鹉明末问道,“让我有一个准备。” 鹦鹉明末口中的准备并不是心理准备之类的东西,而是要在最快的时间内了解到她可能会见到的东西,这样子在见到第一眼的时候才不会因为对于未知本能的好奇和畏惧而失去最快的反应速度,只有把脑海之中的未知和好奇填满,才能够在建立起那个模型,然后在看见位置的第一时间把脑海之中的模型和所见事物联系上。 “稍等。” 安冰从口袋里面掏出手机,翻找了片刻,把屏幕递到鹦鹉明末的面前:“自己看。” ——照片上是一个立方体形状的物品,大概有一个足球大小,立方体是很标准的机械结构,只不过那些机械结构完全是依靠血与肉构成的,骨骼、肉、牙齿、眼睛,鹦鹉明末能够很清楚地在这个立方体上认出这些曾经属于人的生理结构,但这些生理结构被打乱了,以另一种规则的形式冲洗排列上来,化为了一个精巧的仪器。 这种怪异诡谲的噩梦叫人过目难忘,同时独属于血肉的艺术也在这个立方体中充当了最大的叙事者,当窥探到这立方体的一角,在那由血肉与有机质机械构成的错综复杂的物品上凝视的时候,即使没有一句描述、没有一个囊括,鹦鹉明末依然能够感受到这一个立方体所描绘的白肉命尊和祂的信徒想要阐释的一种更诡异的艺术,一切均仰赖生物的科技、将生殖崇拜推向极致的这个立方体,以鹦鹉明末的视角看来是恶心的、邪恶的、亵渎的,但这一种融合了狂野的生与腐朽的死以及异化后的工业文明特征所产生的强烈离奇感,又不禁让鹦鹉明末把视线一直停留在其上。 描绘更高点灵魂的门扉后,白肉命尊的信徒们踏上了朝圣之旅,但一切都已遥不可及。与其说这一个立方体是活动的生物,倒不如说是一条又一条断裂的皮质所包裹起来会动的肉块。立方体的每一面,都像是活物或曾是活物的东西,一切机关都像在模拟神经运转、血管流通,宛如一个巨大的生体工厂。而这个立方体上的眼睛只是一具深陷其中的活零件。 而就在鹦鹉明末要在这一块立方体的照片上沉沦的时候,安冰收回了手机。 “你的神学太好了,所以对这种东西会有共鸣,如果是普通一点的人,比如我,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就会反胃,我第一次看见这东西的照片的时候吐了小半个小时。”安冰若无其事地说着,“你和神的契合度很高,高到能让我嫉妒的地步,但有时候这也会是你的弊端,你太容易联系到神明了,因此这种艺术品会更加开拓你的神志,我把这个称为艺术品……是的,艺术品,这是没有办法反驳的事实,从它的结构和制造手段来看,这个立方体确实可以称为艺术品,抛弃它的意义和存在的合理性,我必须佩服这个立方体的工艺,但是我们是神使,这种技术建立在对人权的抛弃和对他人的伤害之上,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而现在,鹦鹉明末才从那个立方体上回过神来。 “刚才那个……为什么我会觉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邪神的物品会让我有这种感觉……” “神学不会告诉你这些的,哪怕我们再怎么处理邪教徒,处理邪神,但是邪神终究还是带有一个神字,从本质上来说,神明和邪神都是一种更高维的存在,祂们的区别就在于会不会对我们造成危害,会危害到我们的,就是邪神。” 安冰抛起那一枚骰子,让骰子落下,落到他的手中,他松开手。 这一次,骰子的点数是五。 “出发。”安冰说着,拎起自己的界明刀,对着鹦鹉明末说了这一个字,便起身了。 而就在两人动身的同时,从四周不同的方向,潜伏在这里的神使们就像是同时收到了什么指令,他们朝着目标的地点缓慢前进,没有一丝声响。 那一枚骰子便是安冰的神所给予他的恩泽,而现在,鹦鹉明末再次看见了这枚骰子,但并不是安冰手中的那一枚,而是……一把界明刀上所投掷出来的骰子,熟悉的模样,只不过这一次,那象征着五的一面,五个红色的点仿佛在逃跑一般朝着另外几个面挤去,而也是这一面,吹起了风。 那是薇儿手中的界明刀。 为什么安冰所信仰的神的权能会出现在那把刀上,不止一个,志那都比神的权能也在上面,也就是说……这把界明刀不止融入了一个神明的权能,这把刀就像是一个畸形的怪物,把各个神的力量缝合在这一把刀上,在鹦鹉明末眼中,这把刀仿佛就是当初的那一个立方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艺术感。 令人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伍 逆向神罚·拾壹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门前·雨】 【黑幕事件·第三天】 净池瑾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手,那是他的左手手臂,从肩膀的位置被完整切下,不过没有流血,现在他的手臂还是雨的构造,从横截面来看,没有骨头,也没有肉,他把自己的左手臂按在自己左肩断裂的地方,雨水和雨水交融,把他的左手臂重新接了上去。 横截面上的雨水延伸出来,勾勒出血肉与血管的模样,一点点接上,净池瑾的额角流下了一点冷汗,在刚才那短暂的时间,他的左手脱离了他的身体,即便仍然是雨的形态,但手臂与他本身的联系确确实实被切断了,这种感觉可不好受,就相当于直接把他的直接撕扯下来,用最粗暴的方式把他的左手臂剥夺,直接达到身体最深处的疼痛感,令人印象深刻。 他低估了那几道风压,薇儿这种近乎是为了两败俱伤而使用的方式确确实实束缚住了他,净池瑾的脑海之中没有建立起死亡的模型,在可能被剥夺生命的时候他愣神了,因此他只来得及让自己的左手手臂以外的地方脱离薇儿的那一刀,而那一刀便落在了他的左肩上,于是结果便是现在这样。 薇儿在切断他的左手臂之后就立马朝着远方逃跑,她再次让风凝聚在她的脚下,这一次,她不用担心雨了,因为那一刀,雨短暂地脱离了净池瑾的控制,重新变为了普通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如果只是看这片雨的话,感受不到任何杀意。 薇儿的脚步踏在地面上,风托起她的身躯,推动着她的步伐,她的脚步有一点点踉跄,刚才净池瑾的那一刀擦过了她的脖颈,但是溅射出来的雨也穿过了她的身体,在包括不久之前穿过她肩膀的雨滴,现在她的身上已经出现了好几个伤口,若不是因为雨滴太小,而且没有穿过要害,现在的她怕不是早就倒在地上了。 可是现在的状况也不容乐观,那几个伤口正在渗出血液,薇儿用风堵在伤口的位置,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她的每一次动作都在扩大她的伤势,那些伤口的血是遮盖不住的,哪怕是风也无法遮盖住,她能够清晰地看见衣服上的几个破口都已经被染上了红色。 她沿着街道奔跑着,那辆车早已经被雨滴砸破了,一看就用不了了,先找一个地方藏起来,然后疗伤,薇儿是神使,她自然知道三日月要依靠什么方式来找人,先要避开能够直接看到‘天空’的地方,在天空之下完全就是暴露在神明的眼中,她的身上没有能够遮住容貌的东西,平时神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像是现在这种情况,天空之上肯定有视线都留在她的身上了。 稻荷神的视线也在其中吗?薇儿想到,她所信仰的神,稻荷神,祂也在天空之上看着自己吗?稻荷神的目的又是什么,祂舍弃了自己,任由别的神明把那些脏水泼到她的身上,稻荷神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样子做对稻荷神有什么好处吗? 神明不想要白海地区发生的事情传出去,祂们要封口,稻荷神也参合到了白海区的事情之中,这是仅有的可能性,薇儿找了一个角落藏了进去,她一个翻身翻进了围墙之后,她喘着气,用刀把外衣割开,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在这个过程中,伤口带来的疼痛感压迫着她的理智,那些雨水比想象中的要难缠不少。 她听见雨敲打在地上的声音,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来得及审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楼房,没有窗户,没有装饰,只是一个框架,她现在位于这个烂尾楼的一楼,只能够看见水泥灌注制成的墙壁,而刚才她所翻过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一个围墙,时间的痕迹在墙壁上摸下了裂缝,水正沿着那些裂缝渗透进来,也把水泥磨去,露出了里面的钢筋。 夜都有这个地方吗……那个便利店周围有这个地方吗? 薇儿在极短的时间内搜寻了自己的记忆,在她的记忆之中绝对不存在这样一栋烂尾楼,对方有两个神使,到目前为止只有那个雨女命尊的信徒拔出了刀,他们如果要处理自己,肯定不会任由自己离开,也就是说,他们确信自己无法离开,那么用什么方法来支撑他们这一个信念……他们有让自己无法逃离的方法? 这栋楼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让自己来到这里也不是偶然,这是那两个神使本来就有的打算!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薇儿动了,界明刀吹出的风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她站起身,朝着烂尾楼的另一侧奔去,她在地上一跃,手臂撑住墙头,便从那墙上翻了过去,她在空中稳固住自己的身体,让自己落在了地面上,随后,她抬起头—— 她看见了便利店店员那惊愕而畏惧的目光,便利店的店员正跪拜在地上,视现却死死钉在她的身上,而这目光却让薇儿感到了一丝冰冷,她看向周围——这是刚才的便利店,不久之前她还在这里买了一瓶矿泉水,但是她刚才明明已经离开这里了,她已经逃离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可是现在她在翻过那个墙壁之后,她却回到了这里。 她看着便利店的窗户,就在窗户之外,那淅淅沥沥的雨依旧在下着,在雨中,那白袍的神使还站在那里,雨水落在她的肩上,有随之化为烟雾静静升起,但是和刚才不同的是,现在那位白袍的刀已经推出了一点,大概只有半个指节的长度,但是那把刀确实是推出了一小节,而界明刀被拔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在发挥它的作用。 到现在,薇儿都不知道那位白袍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她连那位白袍是谁都没有想起来,那把刀的效果到底是什么?和刚才的那栋烂尾楼有关系吗,和现在让自己回到便利店之中有关系吗? 薇儿看见那个白袍的脸并没有看向便利店这边,而是看着方才自己和那个黑袍战斗时候的位置,那就是说,现在她在便利店里面这件事没有被那位白袍看见,她让自己回到了这里,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这是否就是那把界明刀的弊端,那个白袍能够让自己回到原点,但是那把刀不能够告诉那个白袍自己的位置。 可是躲在这家便利店里面也没有用,不对,一家便利店肯定有仓库,她向着后面一看,果然看见了属于便利店仓库的那扇门,她轻手轻脚地朝着那扇门移动,推开门,走进去,再把门关上,很好,仓库看起来倒是很正常,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基本就是箱子和铲车,而且没有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调整伤口的包扎,既然跑出去会被带回来,那就先看看这里有没有能用的东西,那个白袍的刀是什么名字,想一下,无界命尊?不对,无界命尊的刀在望月痛那里,而且无界命尊的权能也不是这个,原理是什么?是位置的改变还是视觉的改变,还是意识的改变,如果是从我的认知之中改变了我的动作……应该不是,不然我不会有这么清晰的理智,也就是说那个白袍应该是改变了我的空间位置,涉及到空间的神明有哪些来着…… 不应该啊,如果只是改变空间的位置也不应该是这样,不然那个烂尾楼是怎么出现的,那已经涉及到了现实之中存在的东西,那个烂尾楼是一个媒介吗,通过媒介让我回到了这里,那个烂尾楼应该是一个象征意义的东西,它代表着这把刀权能的出现,通过一个合理但是本不存在的事物让我回到这里的这个结果理所当然…… “涉及到概念上的存在的界明刀……是平野那边的精英了吧……”薇儿忍不住轻声说道,话语之中也有盖不住的惊讶。 能够影响到不存在的、概念上意义的界明刀,往往都是属于这种纯正的神使才能够使用的东西,毕竟那种概念上的存在是最容易失控的,给予遐想的空间越大,就越有可能整出可怕的东西来,但是仔细想想确实有这种可能,显然那两个神使之中白袍是主导者,那理应比那个黑袍更纯正一些。 但如果是涉及到概念的界明刀,那就麻烦多了,概念上的东西往往是最令人厌烦的,因为它们无从捉摸,你无法猜测那把界明刀的主人会用什么方法来使用这一种概念,而正因如此,甚至很难猜测到那把界明刀的神明到底是谁。 而就在一门之隔的外面,鹦鹉明末站在雨中,她沉思了片刻,把视线投向到便利店上,穿过玻璃,她看见了跪拜在地上的店员,和在这之后的那扇关实了的门。 一只蝴蝶落在她的左眼上,扇动着翅膀,在那双透明而绚丽的翅膀上,一圈宛若假眼的图案似舞蹈一般闪烁着,那一圈就这么停留在她的脸上,仿佛为她绘制出了一只新的眼睛。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陆 逆向神罚·拾贰 鹦鹉明末的指节敲打在界明刀的刀柄上,那一只蝴蝶在她的左眼上一动不动,但是蝴蝶翅膀上的那只眼睛却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时不时眨动一下。 鹦鹉明末的大拇指推出了那把界明刀,但只推出了一点点,半个指节的长度,仅仅是这半个指节的长度,就足以让这把界明刀的力量溢出来,鹦鹉明末并没有直接抽出这把刀,如果让这把刀完全被抽出来,那么就代表着这把界明刀的权能,具体一点是她能够使用出来的权能将会完全释放,而净池瑾不同,鹦鹉明末的这一把界明刀可不适合全部释放,这并不是什么风或者雨的东西,而是一种更为抽象的权能。 界明刀代表着一个神明的权能的展现,如果是像雨女命尊或者志那都比古神那样子的,雨,或者风,这种自然之中存在的,并且确实是属于自然存在的事物,这样的神明所给予的界明刀相较之下就比较约束,因为它们的权能被固定在了一个具体的范畴之内,但如果涉及到了抽象的概念,那或许就麻烦不少。 如果要说概念上的权能,鹦鹉明末以前的老师,安冰,他的信仰就是一个比较概念的权能,安冰的信仰叫做骰运掷命尊,代表着随机性和运气的神明,安冰经常拿在手中把玩的那一枚骰子,就是骰运掷命尊的恩赐,而和安冰一样,鹦鹉明末的信仰所代表的着的权能也是一种较为概念性的存在,而作为祂的信徒,鹦鹉明末比如鹦鹉明末腰间的这一把界明刀。 ——有一种说法,当撒下一个谎言的时候,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维持这个谎言,这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坑洞,一个谎言接一个谎言,无穷无尽,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一个谎言相当于一个漏洞,而填补这个漏洞,要么承认这个谎言,要么,使用另一个谎言来巩固这个谎言的真实性,大多数人往往都会选择后者,毕竟,既然都到了要撒谎的地步,想要他们承认,那可就太难了。 而当谎言累积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它的可信度反而会大大提高,比如,有一个人告诉你,街道上有一只老虎在吃人,听了这句话,大多数人应该会一笑而过,但若是第二个人又来说,街道上有一只老虎在吃人,那么有的人就会开始动摇,接下来再是第三、第四、第五个人来说,街道上有一只老虎在吃人,大部分人就会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只老虎走在大街上,当说这句话的人到达一定数量,那么再怎么坚定的人也会动摇。 谎言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如果使用得当,能够用来敛取财富,能够左右人的意志,能够引导舆论,能够改变政治的格局,谎言往往是智者喜欢的东西,只有拥有智慧的人才能够编织出更好的谎言。 而这一份谎言所代表着的神明,就是鹦鹉明末的信仰,诡叙坊津照命尊,又称为诡叙坊津神,诡叙坊命尊,代表着诡叙和谎言的神明,但诡叙坊津照命尊这个听起来像是邪神一样的名字反而是一个正神,而且是拥有不少信徒的正神,或许是因为说谎的人太多,不论是大谎言,还是小谎言,当谎言这种东西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无形之中就是对诡叙坊命尊的一次诵读,这也是为什么诡叙坊命尊能够以正神的身份存在,因为祂独一无二,而且祂所覆盖的范围更广。 而从广义来看,祂的存在并没有给人带来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而从神明的角度出发,祂们也需要诡叙坊命尊的存在,这是一种规则上的制衡,如果失去了谎言,那么樱岛将没有秘密可言,不论是人,邪教徒,还是神使,如果失去了谎言,一切的隐瞒和谋略都将会不复存在,只有实话的世界远比有谎言的世界要脆弱。 而正因为诡叙坊命尊的这一把界明刀,鹦鹉明末和净池瑾才不会担心薇儿离开,只需要构筑出一个让薇儿无法离开的谎言,界明刀的力量就会把这个谎言牢固起来,然后使这个谎言成为真实,在谎言没有被揭穿之前,谎言就是真实的。 因此,使用这把界明刀最好的情况,就是让对方无法得知这把界明刀到底是什么效果,而想办法掩盖这把界明刀的权能,这正是鹦鹉明末擅长的,因为她就是诡叙坊命尊的信徒,用谎言来修改真实本就是她的信仰让她做的。 谎言并不代表着恶,这只关系到使用它的人,当使用谎言来行善的时候,谎言便是好的,当谎言被使用的目的是为了更好的结果,那它就是正确的,谎言只是一种手段,是一种工具,工具是平等的,它们不会思考是谁在使用自己,它们只会平等地履行自己的义务,作为工具完成工具的使命。 “神说谎言只存在于人间,谎言是对真实的掩盖,谎言是为人所用的工具,扭曲现实,重塑自然,弥补空缺,诡叙坊,以人言诡叙,以话语为坊。” 鹦鹉明末轻声说着,然后指尖敲击了一下刀柄。 叮——界明刀的刀刃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仓库之内的薇儿甩了一下手中的刀。 『神不会掷骰子,但人会』 风的作用在这里已经不大有用了,即便能够吹开那片雨,也不足以让自己离开这里,想要摆脱那白袍手中的界明刀,就需要一个更贴近概念的存在,只不过,现在她不知道那一枚骰子六个面到底代表着什么,唯知道第五面是象征着风,其余五面又是什么? 如果是按照以往的话,她不会赌这种可能性,可是现在她已经被稻荷神抛弃了,平野的消息也没有传来,唯一的帮助还是子规给的这一把界明刀,她现在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一把界明刀,既然如此,就让这一枚骰子来选择她的方向吧。 『星期二,神划分条理与混沌。定义出自由与不自由,决定了根本的大方向。』 便利店外,一道谎言沿着刀的缝隙流淌出来,开始悄悄地改变现实,而最初的试探只需要一个最简单的谎言,比如——那位逃离的人并没有离开,她还躲在这里。 即便不知道那位逃离的人,也就是薇儿的具体位置,但是不要紧,只要这一个谎言出现了,剩下的谎言就会帮助她填补上空缺,也就是说,薇儿没有逃离这个谎言出现了,这把界明刀就会想方设法让薇儿回到这里,因此,鹦鹉明末并不担心,只要在一开始立下这个谎言,那么不论怎么做,那个叫做薇儿的神使就无法离开。 只不过她还是有点担心那个叫薇儿的手中的那一把刀,严格来说,是那一枚骰子,那枚骰子的味道和安冰的骰子味道太像了,几乎就是一模一样,如果说那把界明刀有骰运掷命尊的权能,那么这次的处理就可能要小心一些了,骰运掷命尊的权能是一个很有恶趣味的权能,骰运掷命,投掷命运,那位神明很喜欢用一种随机的方法来决定未来的发展,根本想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情,这种捉摸不透的未知才是让鹦鹉明末不得不提防的事。 刚才薇儿投掷出的点数是五,而在那之后她手中的那把刀获得了风的权能,那,是否这个骰子的每一面都代表了一种权能?到底是谁把这把界明刀重铸成这个样子的,骰运掷命尊的权能,志那都比神的权能,接下来又是谁?如果骰运掷命尊只是作为引导出骰子每一面的媒介,那是不是代表着那把界明刀还有六个权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真的危险了,除去风,那把刀或许还能够拥有五种不同的权能,五种未知,那是否应该先用谎言遮盖住投掷的结果,比如把那把界明刀投掷出来的点数用谎言一直固定在五点?鹦鹉明末也想过用谎言直接遮盖住那把界明刀,但那把界明刀已经知道至少有两位神明的权能在里面,这样子一比较,骰运掷命尊的权能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而也正因如此,鹦鹉明末在用这把界明刀困住了薇儿,如果让薇儿逃离出去,不论是对他们而言,还是对整个平野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麻烦,更何况,薇儿很可能亵渎了足足七个神明,骰子,骰子的六个面,一共七个,这样的罪行已经不是普通的处理能够解决的了,想到这里,鹦鹉明末把手中的界明刀再次推开了一点,这一次,刀刃露出来的部分达到了一整个指节的长度。 “界明·诡叙坊·谎语。”鹦鹉明末轻声说道。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仓库里面传来了沉闷的声响。 薇儿握着界明刀,此时,她的脑海之中已经出现了新的点数,点数二,这一次的点数是二,而呼唤出来的神明,是天忍穗耳尊,是的,最初被锻造进这把刀之内的,正是在不久之前失窃的那一把刀,界明·天忍式·胁差,在把刀借给平川泷介又收回来之后,那位锻刀人把胁差锻造进了这把刀之内。 于是,天忍穗耳尊的权能,在这把刀上面浮现了出来。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柒 逆向神罚·拾叁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门前·雨】 【黑幕事件·第三天】 天忍穗耳尊,也称为天忍穗耳命,是稻穗的神明,也是农业的神明,农业是一个国家的基础,是维持人民基本需求的重要组成部分,粮食,农作物,这些都是农业的一部分,也就是天忍穗耳尊权能的一部分,作为农业的神明,天忍穗耳尊掌控农业的发展和兴衰,也是保证生活风调雨顺的神明。 每当到了农耕的时候,人们会去往天忍穗别神社进行祭拜,而也是那个时候,天忍穗别神社的那位祭祀会举行祭礼,在神社前的祭台上放一捧土,撒入种子,然后是一段虔诚的祷告词,这几乎是每年都会举办两三次的盛事,而也只有到了那个时候,天忍穗别神社才会热闹起来。 天忍穗耳尊的界明刀是一把胁差,不过哪怕没有人见过有人使用过它,上一次这把胁差被使用的记录还能够追溯到几十年前,直到前几日这把胁差被几个人从天忍穗别神社偷走,就一直没有下落,据说那三个偷走界明刀的人出车祸已经丧生了,而一个被卷入其中的人身上也没有找到那把刀。 不过薇儿是知道的,那把胁差被托付给了子规,然后交给了那所谓的锻刀人进行重铸,她只是没有想到,那把胁差居然被锻造进了这一把界明刀之中,她不得不佩服这位锻刀人的奢侈,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把界明刀里面至少使用了七种神明的权能,那把胁差只是一个框架,另外几位神明的权能应该是用一些恩泽之物来填充的,这也能够解释一把胁差在重锻之后为什么能够比原先要长上不少,看来就是那些恩泽之物做的好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脚底下传来了一种震动感,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那个白袍做的,薇儿到现在还不明白那个白袍的界明刀到底是什么效果,不过在骰出骰子的时候,她知道了自己的这一把界明刀现在有什么用了,不能说很适合现在,但也比志那都比的风要好一些,她倒是很想再骰一次骰子试试看能够骰出什么,不过……先这样,短时间内多次的投掷不知道会给身体带来什么负担,薇儿不敢赌。 就连普通的界明刀在连续多次的使用之后都需要休息一下,就更别提现在手中这一把了,虽然天忍穗耳尊的权能并不是贴近于概念的存在,不过既然是农业之神,还是稍微有些地方能够帮助到现在的她的。 不过她需要一些种子,如果可以的话,她需要一些种子,农业之神的权能在拥有种子的时候最为好用,便利店的话……应该有那些在家里简单种植的东西,稻谷粮食之类的就不用想了,但是花花草草之类的种子应该有,薇儿用刀支撑着自己站起身,仓库,仓库,仓库应该会有做区分的…… 她在一个接一个的箱子之中寻找着,洗衣液……不是,零食,也不对,饮料……速食……冷冻食品……雪糕,毛巾,调料,都不是,农作物的箱子应该有,如果没有的话就麻烦不少……不对,薇儿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把刀立在地上,一圈隐约的绿色从刀尖延伸出来,朝着四周扩散,在触碰到某一个箱子的时候,那一圈绿色似乎亮了些许,数秒钟之后,箱子的的一角破了个小口,一抹绿意从中延伸了出来。 找到了,薇儿心想。 “你需要治疗。”鹦鹉明末看着净池瑾那失去了一点血色的脸,说道,“你的手受伤了,你失去了多少血液?” “没有多少,不影响。”净池瑾回答道,只不过他看起来有点惨白的脸还是出卖了他,“那绝对是志那都比神的权能,志那都比神社的人为什么要把这把刀给……我记得这把刀前阵子不是失窃了吗?这个叛徒还去志那都比神社偷了志那都比神的界明刀,她不是稻荷神的信徒吗?她有好好的稻荷神的界明刀不用她跑去用志那都比神的界明刀?” “不只有一把刀,我还看见了骰运掷命尊的骰子,那枚骰子本应该出现在安冰手上,那把界明刀上拥有不止一种权能。” “安冰……那不是你的老师吗?”净池瑾问道,“他不是在几年前就已经……” “他是牺牲了,但骰运掷命尊一直没有新的神使,那枚骰子也就被骰运掷命尊收回了。” “那那枚骰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已经被神收回的权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总不可能是骰运掷命尊的信徒,信仰多个神明是不虔诚的证明!”净池瑾的话语带上了愠怒,作为一个虔诚的人,他自然最厌恶这种亵渎神明的行为,但紧接着他又回答了自己的疑问:“所以这枚骰子也是窃取来的权能。” “能够弄清楚人具体在哪里吗?” “我试试。” 净池瑾说着,闭上眼,四周的雨忽然停下了,紧接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扩散开来,每一粒雨之间的距离都变大了不少,雨势小了,但是雨涵盖到的范围更广了,现在的净池瑾在寻找‘建筑物之外’的人,只要那个叛逃者在建筑物外,就一定会被雨淋到,如果她使用界明刀来让拦住雨的话,也一定会有异样,被风吹起的雨是最容易被发现的,不合理的地方,雨会告诉他。 于是,净池瑾开始聆听雨的话语,先是落在建筑物上,然后是街道两旁的树木上,随后是那小轿车还有摩托车上,雨棚上,雨落在不同的物体上会有不同的声音,而这些声音此时正告诉着净池瑾,雨碰到了什么——净池瑾需要的是人的反馈,或者风的反馈。 可是……没有,难道说那个叛逃者躲在了室内?室内的话又跑到了哪里?净池瑾看向了那个便利店,便利店里面的话……仓库?仓库!一家便利店里面的仓库是一个很好的藏身处,而且仓库一般都有一个连接外界的门,但是现在雨落下的声音之中没有属于人的声音,也没有属于风的声音,那个叛逃者还躲在仓库里面? 净池瑾对着鹦鹉明末比了个手势,后者对着他点了点头。 净池瑾朝着便利店走去,推开门,他便听见了便利店门口那一声‘欢迎光临’,净池瑾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亮着绿光的小机器,还带有一个小喇叭,只要推开门经过这个小机器下面,那个喇叭便会喊一声欢迎光临。 “刚才那个人是不是进来了?”净池瑾问着仍然跪拜在地上的那个服务员,“站起来吧,回答我的问题。” “她……她去仓库了。” 店员赶忙说着,但并没有起身,仍然垂着头,净池瑾也知道即便自己这么说了那个店员也不会起身,雨水从门口吹进,一直蔓延到了便利店里面,沿着地板流淌着,他直接走到仓库前,推开门,然后挥动界明刀,让雨落在整个仓库之中。 但是……依旧没有反馈,别说是人或者风,他能够感受到的也只有箱子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仓库那有点老旧的电灯,正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但是他没有看见那个叛逃者,没有,仓库远方那个去往外界的口是开着的,但从那个口都能够看见正在淅淅沥沥下着的雨,如果那个叛逃者是从那里离开的,为什么雨没有告诉他…… 这时候,净池瑾的目光被一抹绿意吸引住了——那是一个被打开的箱子,箱子的一角有一颗绿色的藤蔓伸了出来,净池瑾走了过去,看见了那个箱子旁边的小牌子,上面用标准的文字书写着‘农作物种子’五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净池瑾的内心忽然产生一种慌张的感觉,似乎这五个字就是被他所遗漏的部分。 等一下,这一颗藤蔓为什么会伸出来,这里面装着的不都是种子吗?为什么会有一颗藤蔓长出来,是什么‘力量’使得这一颗藤蔓从种子变成了植物……净池瑾意识到了什么,他跑到仓库的那敞开着的门,那本应该是让货车之类的东西穿过去的地方,他站在那里,抬起头,然后看见了树木。 严格来说,是郁郁葱葱的树,一片一片叶子互相遮盖着,居然挡住了不少雨,以至于他站在那里的这些时间,身上没有落下一滴雨,净池瑾的面色也终于凝重起来,他知道那个叛逃者已经离开了这个便利店,现在却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而且现在,那个叛逃者还有一种让植物改变的权能,这一份权能是独立出来的,还是和那志那都比的风一样可以一起使用?这是界明刀的力量,鹦鹉明末说了,骰运掷命尊的骰子也在那个叛逃者身上,那那一枚骰子……那一枚骰子的力量应该就是让这些权能出现的关键原因,不然在刚开始的时候她没有必要投出骰子才使用志那都比的权能。 那就是说,很有可能那枚骰子代表着不同的权能,然后只有…… 思路在这里断裂了,他的手臂传来一种刺痛感,紧接着就是一阵麻痒,这种疼痛感仿佛烈火灼烧一样,这种麻痹的感觉让他的手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控制,本来勉强接上的手臂现在更是觉得麻木。 净池瑾看向疼痛的来源——不知什么时候,几束荨麻扎到了他的手上。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捌 逆向神罚·拾肆 净池瑾是知道荨麻的,他也知道毒性大的荨麻可以致人死亡,问题是,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出现荨麻,而且他很肯定在刚才 这种荨麻显然比普通的荨麻更具有伤害性,若是让荨麻疹长到气管附近导致喉头水肿窒息,那可能就有生命危险,而且……荨麻种子含有丰富的油脂,其营养和葵花籽类似,用荨麻籽榨的油味道很独特,所以在这里能够出现荨麻的种子并不意外,可是为什么,这些荨麻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难不成说她现在还有让植物成长的权能吗? 净池瑾把被荨麻扎到的手臂部分化为雨水,暂且让那一小块地方脱离身体,这样便能够减缓荨麻毒素的蔓延,他抬起头,那些树木的叶子未免也太茂盛了,茂盛到即便是净池瑾都感觉到不对劲,那叶片堆叠着,让雨根本落不下来,而正因为雨是落在树叶上,所以听起来根本没有问题,这一整片地方的树木太多了,一小块地方叶片茂盛点雨是感受不到的,那个叛逃者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躲避雨水的吗…… 为了让雨的范围扩大,每一滴雨都不再是聚合的模样,正因如此,现在的雨做不到如刚才那样伤人的地步,而这样就被薇儿钻了空子,让她只需要阻拦雨就可以了,而也正因为这些树木的叶子把雨拦住了,才没有雨落到薇儿的身上,自然而然,雨就不会告诉净池瑾这里有一个人,因为雨根本就没有感受到那里有人。 “怎么了。”鹦鹉明末也走进了仓库,“跑了吗?” “她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改变了植物的生长,让树叶挡住了雨,跑了。”净池瑾回答道,“但她跑不了多远的……你的界明刀还在生效吗?” “在,所以不用担心。”鹦鹉明末说道,“让植物生长……天忍穗耳尊,宇比地迩神、须比智迩神、角杙命尊、还有伊邪那岐命,这几位的权能都涉及到能够让植物生长的地方,应该是天忍穗耳尊或者伊邪那岐命的其中一个,这两位神明都没有使用祂们的界明刀的神使。” “那我再找一找,总应该……小心!” 净池瑾一把挡在鹦鹉明末的身前,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叛逃的神使忽然出现在了,她脸上没有表情,双手握着界明刀的刀柄,身体一个大幅度地夸张转动,就这么出现在了半空中,而此时,她的身躯在空中猛然转回,带动着那一把界明刀狠狠地劈了下来! 该死,这个叛逃者知道了她已经被困在这里了! 净池瑾提起手中的界明刀迎了上去,但他先前一只手才刚刚接上,而现在握着界明刀的手还因为荨麻分离出了一小部分,对比起薇儿的两只手的力气,就显得差了点,但是不要紧,现在他已经知道人在这里了,那外面的雨也没有必要继续停留在外面了,在刀刃触碰到的那一刻,界明刀和他都开始化为雨水,沿着薇儿的界明刀缠绕了上去。 鹦鹉明末的界明刀让薇儿无法离开这一片地区,但这同时也为薇儿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手段,在出现那些不出现在这里的建筑物的时候,薇儿自然就知道那是所谓的‘边界’,跨越那些边界,就会回到这个便利店之中,那么,只要先抵达边界,再跨过去,就能够第一时间回到这里,那么合理利用一下这个效果,她就可以在那两个神使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打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点数二的骰子给予她的是天忍穗耳尊的权能,这位象征农业和丰收的神明能够给每一个植物带来成长,让树木成长,让绿叶茂盛,这就成为了天然的挡雨棚,而借助这这些树木,她离开了这里,只要合理控制着界明刀的权能,就能够沿着整一段路形成一片安全的区域,而当她朝着另一个方向第二次来到那个烂尾楼的时候,薇儿便知道如果不处理掉那个白袍,她是无法离开的了。 仅仅只是推出那一点点距离就可以影响到现实的格局,那那一把刀若是全部抽出会有什么样危险的结果,薇儿不敢赌,因此相比起那个黑袍,那个白袍才是更应该优先处理的人,因此,在足了充足的准备之后,薇儿如同先前一样跨过了围墙,然后,双手握紧界明刀,在面前的视野化为了那个仓库之后,她的刀便对准了那个白袍的脖颈。 只不过那个黑袍的反应力很强,在薇儿出现的那一刻那位黑袍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雨水是很难缠的东西,这也体现在了那个黑袍身上,他的界明刀和他的身躯都能够化为雨水,这也是为什么薇儿需要留下那些荨麻的种子,等到一定的时间之后才让它们盛放,现在看来,那些荨麻确实影响到了那个黑袍,即便那位黑袍在第一时间就让手臂和雨水融在一起,薇儿也看见了那黑袍最初分离出来的那一小部分身体。 而就在两人刀碰撞的那一刻,几粒种子从薇儿的手中脱离出来,落入了这片雨中,严格来说,是落入了净池瑾的身体之中,净池瑾知道现在的薇儿能够控制这些植物的生长,顿时提起了警惕,他用雨水把种子包裹,挤压,让那些种子无法生长。 薇儿落到了地上,她看着那些被雨水包裹住的种子,仿佛认同般地点了点头。 “这是篦麻的种子,你说巧不巧,这里居然能够弄到篦麻的种子,这种植物很神奇,它的枝茎、叶子都没有毒,只有它的种子是有毒的,篦麻的种子含有篦麻毒素,是有名的毒素,而最严重的那种,只需要两粒种子的份量就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说着,薇儿抬起手,只见在她的手指之间夹着不少那些种子,“你既然对种子这么提防,那就代表你们已经猜到我现在在做什么了……不过很抱歉,你不让这些种子发芽反而帮了我大忙。” 话音刚落,薇儿又动了,这一次,她的那一把界明刀上多了几朵蓝色的花,而在刀挥动的时候,那些花破裂开来,流出了里面的汁液,这些汁液露出一种诡异的蓝紫色,深沉,不像是正常的花朵应该有的颜色,反而更像是经过提炼和浓缩之后的结果。 ——附子草,这便是那些花的名字,乌头类植物的二百五十个分支之一,附子草并不是某种植物的代称,但是它是有毒的,和荨麻不同,附子草的全株都有毒性,不论是叶子、花朵,都有毒,所以在修剪的时候一定要戴手套。传闻中有人手指沾了再放入口,因而毒死。过去甚至用其根部做药,毒死老鼠一类的动物。古时候的人以它的汁液涂在箭上制成毒箭。 而现在,通过那把界明刀,薇儿把附子草最有毒性的汁液提取出来,附着在了她的刀上,不仅如此,在刀挥动的时候,另一种花朵的汁液被她甩了出来。 那是一品红,相比起附子草,一品红的毒性就小了许多,它叶子、茎的汁液毒性都算是轻的,如果沾到,只是会引起轻微不适。如果是皮肤接触到,也只会引起痕痒,起疹,用肥皂及水冲洗就可以。但是这种汁液落入眼中的时候,就可以引起强烈的不适感,她要封住那个黑袍的视线,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但是刀刃上的花忽然消失了。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刀刃还在空中飞舞,但是那些花儿和汁液却消失了——那绝对不是雨的权能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么就是那个白袍所做到的事情,而且手中的附子草种子和那个黑袍雨中的附子草种子也消失了,那个白袍的权能抹去了这些东西的存在,即便花朵消失了,薇儿依旧挥落了她的刀,紧接着,口袋之中,一株株荆棘仿佛雨后春笋一样喷涌而出。 ——那个白袍只能够抹除已经被她‘看见’的东西,不然口袋里面的荆棘也应该被抹去,这种权能是有限制的,那个白跑的手段只能够用来处理已经发生在她所知道的事情之中,不然我身上的这些种子已经都消失不见,也就是说,现在我所知道的,她所不知道的,就能够成为我的底牌。 短暂的数秒之内,薇儿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系,那个白袍的权能应该涉及到现实之中的存在和不存在的关联,她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来制造出一种结果,让某种不存在的事情发生,但是那个白袍只推出了一点点的刀刃,也就是说,白袍在使用这把刀的时候应该有某种制约,比如…… 薇儿调转身体开始奔跑,同时,她让那些荆棘疯长,而在那个箱子之中,藤蔓也开始蜿蜒出来,朝着那两位神使涌去。 如果说,有一种可能,那个白袍的权能有限制,那么现在,阻拦自己离开的那个烂尾楼很有可能短暂地消失……或者被取而代之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伍拾玖 落樱天秤·壹 【樱岛·西海】 二阶堂奈倚靠在墙壁上,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她用手术刀把那件衣服划开,划成一条条白色的布条,然后缠绕在她的左手手臂上,勉强是遮盖住了自己的伤痕,随后,她又把目光投向下一个伤痕。 她在那些布条之中选了一个比较干净的,放入口中,用牙齿咬了咬,很好,厚度和柔软度都不错,然后,她用手术刀把嵌入肉中的碎片周围划开小口,把碎片挑出,因为没有麻药,在进行这些动作的时候她的额角不断流出汗水,但是她的手却平稳无比,连一点颤抖都没有,汗水顺着她的面颊一直流下,滴落到地面上。 疼痛感自然是有的,她咬着那布条,丝毫不顾忌口水打湿布条,现在先把那些碎片取出来,不然会影响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至于伤口,现在没有麻药之类的,先止血,还好这些碎片上没有多少病菌,所以伤口恶化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得提防一下,不过和现在的处境比起来,区区伤口恶化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她能够听见脚步声,嘈杂的脚步声,她放缓呼吸,把自己呼吸的声音融入到环境的声音之中,她手中紧握着手术刀,手臂虽然依旧有疼痛感,可现在这样子也能说是短暂的休息时间了,几分钟的时间足以让她的思绪回归到平稳之中。 被分散开的三个人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无法找到对方的了,既然这个地方这么做了,自然就是为了避免自己三人聚在一起,把人分散开来,制造出一个无法互相交流信息的空间,这样就能够让她们被困于一个匣子之中,接收不到更多的信息,只能够依靠自己的判断来进行下一步的动作,而且,被分散开来也意味着她会失去望月痛和音速的帮助,她无法让望月痛带着自己移动,也不能让音速或者麋鹿给予她提醒,这是最令她感到棘手的。 二阶堂奈并不擅长战斗,而且,手术刀本身就不是为了战斗而制造出来的,不过,二阶堂奈的这几把手术刀也是界明刀,赋予的权能能够让她对手术刀进行十分精致的控制,而且作为界明刀,这几把手术刀本身的锋利程度也足够了,正因如此,她才在三人被分散开的时候用这几把手术刀悄悄切开了棚子的一角,从那角落里面走了出来。 但问题就在于她的离开被看见了,其实二阶堂奈很清楚自己的离开是避开了那个舞台上所有人的目光,但她就是被看见了,在离开棚子之后,她便看见了坐在棚子外面的主持人。 她很确信那个人是主持人,在不久之前还在舞台上朗声的主持人,却沉默地坐在了棚子外面,严格来说,是一张长椅上,这个已经到了中年的女性披着一件略显老旧的袍子,看起来有点冷,她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手,一言不发,片刻之后,她才看向二阶堂奈,对着二阶堂奈扬了扬下巴:“早上好。” “……早。”二阶堂奈应了一声,手却悄悄地捏住了口袋里面的手术刀。 在这剧团里面,主持人是看起来最没有危险性的人,她除了在舞台上说着话,就没有别的动作了,可二阶堂奈放不下心,在这种情况下,如主持人这样子无害的模样,反而更让二阶堂奈感到危险,她可不相信主持人是完全无害的……能够在这个剧团里面的人,全是那个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一个邪神的信徒无害,这种笑话也就只能骗骗没有经验的人。 她好歹也见过邪神的信徒,不久之前那几个剥了神使皮的黑色污浊物她还印象深刻,现在这个主持人也一样,指不定在那副皮囊下也是黑色的污浊物呢?但是二阶堂奈没有第一时间给动作,而是装作无意般的扫视了一下主持人,对着主持人点了点头。 “你的眼睛,左眼。”主持人抬起了左手,指了指二阶堂奈的左眼,“很神奇的眼睛啊……仿佛是三朵樱花花瓣一样,还有你脖子上的围巾,为了遮住什么?让我猜一下……是伤疤?比如环绕整个脖颈的伤疤?” “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要紧张,因为看到你那只眼睛很熟悉,所以我才特地来找你的,上次看到这只眼睛还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我应该还是个小孩子吧。” 灯光从上往下照在了主持人的头上,为这位中年女性添上了一抹阴郁的影子,她仿佛是在和一个熟人朋友交谈着,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有一种像是怀念一样的东西,她摸了摸口袋,不知道是想要找什么,片刻之后,她对着二阶堂奈问道:“有烟吗?” 二阶堂奈没有回答。 主持人砸了咂嘴,拍了拍手。 【黑幕事件·第三天】 二阶堂奈坐在了主持人的身旁,主持人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夹着一根烟,点燃了的烟,二阶堂奈能看出来那根烟是她的,这是她和望月痛都会抽的烟,但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主持人拿到了? 不对,刚才主持人在拍手之后节点出现了跳跃,那是否代表着,这些跳跃的节点都是由这个主持人发起的?如果真的这样……那这个主持人或许是这整个剧团里面最麻烦的人了,她能够控制每一个节点的跳跃,而且从她那到烟的这一点看来,她可以控制每一个节点的具体事件,但似乎这个事件必须是无害的,而在事件之后会发生什么,就不在主持人的考虑之中。 不然主持人没有必要让二阶堂奈坐在她的身旁,她大可以通过某种手段来限制二阶堂奈的行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主持人吸了一口烟,猛然咳了几口,她抽烟的动作很娴熟,可是却呛到了,就像是一个十几年几十年没有抽过烟的人再次拾起烟,很多时候二阶堂奈都佩服那些能够戒掉烟的人,烟啊……对于二阶堂奈而言,烟是一种抛弃烦恼的工具,也是保持冷静的工具。 “抱歉,见笑了。”主持人抹了一下眼角的泪,看着二阶堂奈,“叫我主持人就好,简单聊聊吧……关于你的那只眼睛,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很重要吗?” “不重要,只是有感而发,你知道吗?像我这种人总会忍不住怀念一下,怀念一下自己过去忘记的事情,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比如在成为我们戏剧集合的主持人之前的时候,那段时光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嗯……快乐?这么说可能不对。”主持人弹了弹手中的烟,“如果可以的话,我很希望和你聊聊,但是我知道你这只眼睛是从哪里来的,我也知道你付出代价之后会拥有什么,所以抱歉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得拔刀相向了……可惜。” “如果你们让我们离开,我们本可以不出现冲突。”二阶堂奈的手指摩擦着手术刀的侧面,感受着手术刀的冰冷,现在没有看见望月痛和音速,只有一个人的二阶堂奈不想产生过多的冲突,而且,从主持人的话中她能够听出来,主持人是知道她的眼睛的,那樱花般的左眼。 ——“首先我们需要明白一点,医者仁心这句话并不是形容我们的,我们虽然有着医者的名号,但我们是恶人,听清楚,恶人,你必须成为一个恶人,任何一点仁慈都会要了你的命,记住,医术是可以救人,但在这里,医术是用来赚钱的,不要想着什么兼济天下之类的空话,你必须想着你自己,必须,什么都可以不管,但你自己是最重要的,你要学会挑选你的病人,选择你应该救治的人,你只是一个人,你救不了所有人,你也要清楚你的选择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只有学会了这些,我才会让你出师,想当什么仁爱医生,可以,别跟我学,去找那些大医院大医生,别找我,我的医术是赚钱用的。” “好的。” “……答应的倒是挺快,小鬼,叫什么名字?” “二阶堂奈。” “为什么想跟我学?” “救我姐姐。” “几岁了?” “三岁。” 医者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蹲下身,抚了抚她的头,叹了口气。 “那……在这之前,先想办法让你看见‘那些东西’吧,这样子才能够让你有更大的可能性。” “这是……可以做到的吗?” “可以。”医者回答道,“但是你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过往的记忆在二阶堂奈的记忆之中回想着,这应该是连姐姐和父亲都不知道的事情,那宛若樱花花瓣的眼睛当初不论是姐姐还是父亲都没有询问过,他们似乎达成了某一种共识,这个共识便是二阶堂奈的眼睛是很正常现象,可是现在主持人却把这一件事点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有她脖颈上的伤痕,主持人到底知道多少…… 想到这里,二阶堂奈握住了手术刀。 她想要保守这个秘密。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节点再度跳跃。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 落樱天秤·贰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主持人说道,“你们应该也注意到了这些事情的跳跃了吧?我把这个称为幕,第一幕、第二幕这样子的,我把我们之间开始动手作为了下一幕的开头,让你决定动手的那一刻下一幕就会开始,不过舞台的布置可都是按照我的想法来的,如果你不想让你自己落入不利的境地的话,就先不要这么做。” 二阶堂奈的手在手术刀上停留了一下,最终,她还是没有使用她的手术刀。 “你的眼睛能看见吧?我的身体。”主持人问道,“我的心脏,还有我的手臂,你应该看得见吗?那些伤痕。” 二阶堂奈点了点头。 如果有一台仪器扫描一下主持人的身体,或许会看到仪器的人会感到惊讶吧,毕竟主持人的身体里面,严格来说是她的心脏上面,被四五道疤痕覆盖住了,但是那些疤痕却像是绷带一样把主持人那破碎的心脏缝合在了一起,可以说,主持人的心脏就是由那些疤痕维持住的,二阶堂奈丝毫不怀疑,若是那些疤痕去掉,主持人的心脏会像花瓣一样碎裂开来。 不止是心脏,主持人那些被衣服遮盖住的手臂上也布满了疤痕,这是二阶堂奈的‘左眼’能够看见的事物,她的左眼正告诉着她主持人身上的伤口,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她便能够看见那些伤痕,但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最多就只有她的老师知道,而主持人…… 似乎是猜测到了二阶堂奈的疑惑,主持人褪去了肩上的衣衫,随着衣物的褪去,二阶堂奈看见,在主持人左胸上,三朵樱花花瓣的痕迹化为了烙印的痕迹铭刻在了上面,这个形状是如此熟悉,简直和二阶堂奈左眼之中的那樱花花瓣一样。 “【满樱落命尊】,交易之神的权能,代表了交易,平等,双方的付出,我付出的是三分之一的心脏和我的未来,换来让我活下去的机会,而也是在那一次交易之后我成为了主持人,交易到的东西会有樱花的花瓣,所以,你左眼里面的那些樱花……你换来的是可以看见的眼睛是吗?” “具体一点,是能够看见‘伤’的眼睛。”二阶堂奈回答道,“看见伤的所在,以此来寻找治疗的方法,我是一个医者,能够了解病人的伤在哪里是最方便的。” “你是在成为医者之后才交易的,还是因为交易才成为医者的?” “这些我不应该告诉你。” “只是终于看见了一个满樱落命尊的交易者,有点感慨,这么多年了啊……满樱落命尊明明有那么多的信徒,祂的权能却出现在我们这些不信仰祂的人的身上,而且,明明是一个正神,神迹出现的次数却屈指可数,而且还不是祂的信徒获得这份神迹,后来我也明白了,这种交易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大到祂不会让祂的信徒来承担,祂只会庇护祂的信徒的生意,信徒们的商业,至于我们这些,对祂而言应该只是渴求恩泽的蚂蚁吧。” “那又如何?”二阶堂奈打断了主持人的话语,“神明怎么想和我无关,我得到了我需要的东西,这样就足够了,平等的交易,你情我愿。” “平等……哈……平等。” 主持人听见二阶堂奈的话,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她笑了几声,又觉得自己这样的笑似乎不大妥当,于是正了正色,只不过她嘴角残留的弧度暴露了她的愉悦。 “你的同伴和你一起来的吧?”主持人开口道,“她们知道吗?你剩下的寿命。” ——界明·二阶堂·薄刃。 【樱岛·西海】 手术刀划过空气,形成一张由刀刃组成的网,从空中落下,那一张长椅显然承受不了刀刃的锋利,被刀刃劈成了几节,边缘没有支撑的部分落到了地上,和地面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而主持人则是站在不远处,她的双手插在衣兜之中,脸上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似乎二阶堂奈的忽然动手早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以至于一秒之前自己所坐着的地方已经成为了小片的灰烬,也不影响她的下一步动作。 而与此同时的二阶堂奈却是站在了一块石头上,在她脚步踏在上面的时候,她条件反射般抬起了脚——而这也让她立马失去了重心,从石头上跌落,这样的后果便是,一圈缠绕在她脖颈上的绳索一瞬间收紧,勒住了她的脖颈,如果下落的速度或者力度更快更大的话,这一下就能够拧断她的骨骼。 在绳索勒住脖颈的下一刻,手术刀便切断了绳索,二阶堂奈捂住自己脖子,落到了地上,这一次她的脚步落的很稳,但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确实给了她不小的惊诧,毕竟这一次节点的跳跃确实给她造成了危机,如果刚才的高度再高一些,亦或者力度再大一些,她绝对无法做到全身而退。 这是来自于主持人的一次警告,主持人用最简单也是最直白的方法告诉了二阶堂奈,只要主持人想,她随时拥有威胁到二阶堂奈生命的手段,而这一次节点的跳跃她证明了这一点,她没有能够直接抗衡二阶堂奈的界明刀的手段,但是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她控制的每一幕都能够让她安然无恙地避开一切危险,只要她把会威胁到她的每一个行为都设定为一幕的开始与结束,那么不论是谁都无法伤害到她。 而这仅有的缺陷就是主持人无法在每一幕的中间制造出伤害,她最多只能设计出一个能让人受到伤害的舞台,然后在下一幕开始之后让这个舞台动起来,若是反应足够快,或者有足够的手段,应该也能够规避这个危险。 可是我能够做到每一次的节点都能够及时避开吗?二阶堂奈问自己,她得不到答案,控制每一幕的人是主持人,而主持人会怎么布置下一次的节点,她不知道。 【黑幕事件·第三天】 但是她能够决定每一幕跳跃的时间点。 而就是现在,二阶堂奈让手术刀再次飞舞,不过这一次,只有一把手术刀是朝着主持人飞去的,剩下的手术刀环绕在她的身旁,没有目标,只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在她的四周飞舞,一极小的缝隙包裹住了二阶堂奈身体周围的每一处,这是目前她能够想到的最稳妥的方式。 粗壮的树倒了下来,如果砸在人的身上,必然能够砸断骨头,如果位置准一点,说不定能够直接砸死一个人,只不过那根树木在落下的时候就已经被手术刀切成了碎末,只有零零星星的尘土落到了二阶堂奈的肩膀上。 主持人对此见怪不怪,她手中仍然是从二阶堂奈那里拿来的烟,已经烧了一半,在吸了第一口之后她就没有再吸了,以至于那烟灰很长一截都没有落下,安安稳稳地接在了烟上,若隐若现的光在闪烁着,那是残存的火光还在蚕食着剩余的烟草。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把我们之间开始动手作为了下一幕的开头,从你决定动手的那一刻开始,下一幕就会代替这一幕直接进行,也就是我们所处的位置,动作,种种现状都会被新的所代替,而这个舞台的布置可都是按照我的想法来的,如果你不想让你自己落入不利的境地的话,就先不要动手,我没有多少实战的能力,所以我格外小心,如果你动手,从你动手的那一刻我就会让下一幕开始,。” 主持人看着音速,耸了耸肩。 她的眼中有一种惋惜,不知道是在惋惜二阶堂奈的做法,还是她们未完成的谈话,不论是哪一种,此时的主持人都仍然在说着,她似乎很希望能够和二阶堂奈继续沟通,或许是因为她们某种意义上有相似的地方,亦或者,她想要从二阶堂奈这里找到什么。 二阶堂奈的目光停留在主持人的身上,具体一点,是停留在主持人的伤上,她说自己能够看见每个人身上的‘伤’,但是她没有说,如果知道了一个人身上的伤,就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实践了。 伤痕是一种持续存在的东西,当揭开一个人的伤痕的时候,往往能够窥探到伤口流血时候的模样,但是这一种伤痕一定是要能够看见的吗? 不一定。 “小丑,驯兽师,人鱼,魔术师,我该怎么形容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朋友?家人?亲人?志同道合的伙伴?我觉得都不是,戏剧集合把我们每一个人联系在了一起,我们都是戏剧集合的一员,这一份纽带将我们聚集在一起,戏剧集合是给别人带来快乐的,是啊,每一个人都能够从我们的表演中获得快乐,但是谁又会看见每一份笑容之后的苦难?” 主持人依旧在说着,她说着,然后看着二阶堂奈的手术刀再次挥下。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继续。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继续。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手术刀挥舞着,二阶堂奈和主持人便这么陷入了一幕接一幕的焦灼。 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看不见转折的方向。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壹 落樱天秤·叁 樱花呀,樱花呀!暮春时节天将晓,霞光照眼落英笑,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逐风飘。去看花,去看花!看花要趁早。世间若无樱花艳,春心何处得长闲。下榻山麓边,惯看春来花枝展。夜深酣睡眠,梦中繁花犹再现。樱瓣飘飘然。 主持人第一次听到这些诗歌的时候,她的名字还不是主持人,樱岛的樱花很漂亮,不然也不至于叫樱岛,而说起樱花,很多人联想到的神明无非就那几个,毕竟尊名里面带了樱字的神明并不多,和樱花有关联的名字也不多,不过很凑巧的是,满樱落命尊就是其中之一。 满樱落命尊是樱岛最出名的神之一,掌管着平等,交易,祂是等价的代名词,在樱岛,只要是涉及到商业的地方,不论是不是祂的信徒,都会供奉祂的神座,据说这样就能够得到满樱落命尊的庇佑,让生意风调雨顺。 据说满樱落命尊的代言人行走在樱岛的各个角落,但是那些代言人却不会宣扬满樱落命尊的名号,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满樱落命尊是一个很高贵的神明,祂就像是观察蚂蚁一样观察着人类,祂不会干涉人类的事物,只会看着,然后拨弄着人与人之间的交易,祂是一个公正的裁决者,每一个经由祂见证的交易都会无比顺畅。 铭刻着三朵樱花花瓣的天平,放在交易的桌面上,不论你是不是满樱落命尊的信徒,都可以让满樱落命尊来见证这一次的交易,不需要祷告词,不需要动作,这一个天平就是满樱落命尊的目光,祂看着这一场交易,然后保证这一次交易的行进,若是某一方想要撕毁这一次交易,那么满樱落命尊的愤怒就会落到这一方的身上。 神使高傲的,高贵的,神也是有尊严的,神的名字和威严不容亵渎,而在神的见证下达成的交易,又在后来反悔,自然就是亵渎了神的名字。 樱岛的大多数人只知道满樱落命尊会保佑这一场交易,但是他们不知道,满樱落命尊除了见证交易,也喜欢进行交易,是的,但是满樱落命尊做的并不是正常的交易,祂交易的是更为概念,也更为超出常理的东西。 比如机会,比如可能性,比如未来,比如生命,比如眼睛。 ——眼睛。 二阶堂奈的左眼,能够窥探到伤的左眼,满樱落命尊和她的交易给予了她这只眼睛,而同时,满樱落命尊也收取了祂需要的报酬,当然,神想到的东西自然更多,祂抹去了别人对二阶堂奈的疑惑,即便有人看见了她的左眼,看见了她脖颈上的、眼睛上的疤痕,都不会对此产生多少的疑惑。 除了一样和满樱落命尊交易过的人,二阶堂奈交易的左眼,便铭刻上了三朵樱花的花瓣,而在主持人的眼中,这三朵樱花花瓣就证明了二阶堂奈和她是同一类人,起码,她们都是被满樱落命尊交易过的人,满足了神的……小小的恶趣味。 当然,她们也需要承受神明,小小的不愉快。 【樱岛·西海】 主持人手中的那一根烟燃烧到了尽头,她只抽了一口,剩下的部分就任由其化为烟灰落下,坠落到尘土之中,化为泥土的一部分,正如那时候的她,她就如同尘土之中的一缕烟灰,如果这时候有雨水落下,便会把她泯灭,直到满樱落命尊的出现,那一场交易把她从泥土上拾起,并赋予了她新的意义。 她支付了三分之一的心脏,支付了自己的未来,得到了苟延残喘下来的生命,满樱落命尊把她推入到戏剧集合之中,神制造出了一个舞台,这个名为戏剧集合的舞台,而满樱落命尊把她作为一员放入了这个舞台之中,让她成为这一出戏剧的一份子,主持人,主持人,她抉择每一幕的开始与结束,她负责每一幕之间的联系,她也是枢纽,把整个戏剧集合团结在了一起,而正因如此,现在的这一个权能才赋予给了她。 木花咲耶姬,这个名字是主持人现在的信仰,严格来说,是属于‘主持人’这个人的信仰,现在的她就是主持人,而在主持人之前的往事已经随着那一场交易而结束了,现在的她只是主持人,不止是她,小丑、驯兽师、魔术师、人鱼,戏剧集合的各位在获得这样的名字之前也有另一个名字,不过在成为这一出戏剧的一份子之后,过往就和现在分隔开来了。 主持人能够听见手术刀飞舞的声音,而她所规划好的每一幕都在因为那些手术刀而结束,或者开始,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少女,和满樱落命尊交易过的少女,此时和自己站在了对立面,这是无法改变的必然,戏剧集合的这一次汇演若是中断,就代表着她们所收集到的笑容将会烟消云散,因此,在这一次的汇演圆满结束之前,戏剧集合不能够停止。 但是,若是要完成这一次汇演,这几个女孩就必须成为观众,哪怕只是两三个人,也会让这一次的汇演不完美,她们会在这演出的记录之中留下污痕,无法让所有人都开心的汇演,就是不完美的汇演,这不是戏剧集合想要得到的结果,也不是木花咲耶姬想要的结果。 其实,这一次的汇演本不应该如此匆忙,他们需要准备一个巨大的舞台,也就是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棚子,然后他们需要排练各自的节目,并且互相交流,如果可以的话,他们还想去询问一下观众们希望看见怎么样的演出,然后挑选一个晴朗的日子,在做足了充分准备之后,他们将会在那个巨大的棚子之中完成他们准备已久的演出,那必然是能够让所有人都记忆深刻的演出,不论哪一个节目都是。 戏剧集合是有缺陷的,不会让所有人看见脸庞的小丑,不会告诉所有人过往的驯兽师,不会使用已经使用过的扑克牌的魔术师,不会开口说话的人鱼,戏剧集合是残缺的人组成的集合,他们的过往给予了他们苦难,他们却仍然希望以欢乐来倾诉所有人,既然悲伤已经在他们的身上经历过了,那么欢乐就应该由他们带给所有人。 只可惜他们的准备并不充分,或者说,在他们仍在准备的时候,奏者集合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原来不只是戏剧集合在做一个准备,奏者集合也在准备,那个废弃小学之下的舞台就是奏者集合这些年来的布置,而正因如此,戏剧集合才被迫离开了白海的后街道,他们匆匆忙忙地离开,也知道,他们没有时间了。 奏者集合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引来神使的注视,而神使必然也会去处理奏者集合,不论结果如何,后街道都完全暴露在了所有目光之下,在后街道的所与人,奏者集合,缝裁集合,无人集合,还有戏剧集合,他们都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那赤裸裸的现实,既然奏者集合都敢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其余的集合会不会也这么做? 如果神使略微思考这个问题,就知道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把整个底层清扫干净,那么,作为底层的一份子,戏剧集合也会被清扫。 所以他们没有时间了。 而因此,他们选择了最直白的方式,他们从目前已有的一切开始,循环,再循环,每一次的演出都能够用来总结不足,然后在下一次的循环之中加以修正,而观众们的反馈就是他们改正的方式,这一片地区就是他们选中的舞台,这一片地区的人,就是他们选中的观众,相比起奏者集合,戏剧集合的舞台就小了很多,但是这个舞台很牢固,因为,这个舞台是可以重铸的。 【黑幕事件·第三天】 ——重铸的方式,就是主持人所拥有的,每一幕的掌控权。 “我很佩服你的毅力,到目前为止,你已经跳跃了六十三幕,放弃吧,其实成为观众对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你能够永远沉浸在欢乐之中。”主持人松开手指,烟头便落在了地上,她的脚尖轻轻踩在上面,左右碾了几下,把烟头碾灭,“真的,如果可以的话,这种欢乐我也想要,抛弃烦恼,抛弃一切让自己烦躁的事物,享受欢乐就可以了,你,还有你的同伴,到底在坚持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做?” “没有东西让我坚持到现在,我的目标早已经没有了。” 二阶堂奈再次挥动着手术刀。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但是我答应过她,我不想做一个失约的人。” 冷静,找出破局的方法,对主持人的攻击都会被这些该死的节点覆盖过去,下一个节点的状况我无法预估到,所以,必须要找到一个最合适的方法,覆盖到最大的区域。 覆盖一片区域……最少需要多少的手术刀? 不,不一定要覆盖整片区域,只要能够确保手术刀会落在主持人身上就可以,但是,主持人的每一次节点都会改变自己的位置,从而避开刀落下的地方,她不改变刀的位置,只改变自己的位置,那无论如何手术刀都无法触及到她。 除非在新的节点上,布置好一起。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贰 落樱天秤·肆 在一个边长为一百的正方形之中,每一个节点覆盖半径约为十,那么,在一定的覆盖保证下应放置节点的最少数量是多少,比如,最少需要放置多少个节点,才能覆盖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区域? 三十六?三十五?三十四?还是三十三、三十二、三十一? 而在这一片区域之中精准确定到某一点的位置,又需要多少个节点才能够做到有其中一个节点落在了所需位置上? 如果不使用覆盖的这个方式,又应该怎么做才能够让…… 主持人和落樱满命尊的交易之中,她付出了什么,心脏……对,心脏,三分之一的心脏,主持人现在的心脏只有三分之二,那些疤痕就是填补上了她确实的心脏,如果从这里入手呢?从她身上的伤来入手。 手术刀不知道用来杀人的界明刀,既然都制作成了手术刀了,那自然也有治疗的用处,把主持人看做成病人,而自己便是医生,这样子,她便能够窥探到伤者的位置,也就是主持人的位置,首先,把主持人视作为一个不固定的伤者,然后找到她的伤痕,心脏上的伤痕,手臂上的伤痕……很好,然后,以医生的身份进行‘治疗’。 是的,是治疗,而不是动手,主持人说把二阶堂奈的动手作为一幕的结束与起点,那就从根本上改变手术刀挥落的概念,从置人于死地的攻击转变为治疗用的手术,她不确定主持人说的是否是实话,但从刚才看来,只要是她以攻击的这个念头挥下手术刀的话,节点就会出现跳跃,那如果不攻击呢? 手术刀,通常由刀片和刀柄组成。刀片通常有刃口以及与手术刀柄对接的安装槽,材质通常采用纯钛、钛合金、不锈钢或碳钢材料——但是二阶堂奈这里的手术刀,用的原材料是界明刀,把界明刀重铸之后,形成的新的形状。 在解剖时刀刃用于切开皮肤和肌肉,刀尖用于修洁血管和神经,刀柄用于钝性分离。根据创口大小需要选择合适型号的刀片及刀柄。由于普通手术刀具有切割后对组织“零”损伤的特性,因此可以应用于各种手术,但其切割后创面出血活跃,应控制性的应用于出血较多的手术中。 然后,在此之上的界明刀,具体一点,是界明·二阶堂·薄刃,它本身就拥有了手术刀的所有功效,它甚至不需要选择什么刀片刀柄,毕竟在被锻造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涵盖住了一切手术刀的可能性,或者说,以‘它们’来称呼这些手术刀会更合适。 二阶堂奈此时捏着手术刀的方式是指压式,也是最常见的一种执刀方式,发挥手腕和手指的力量,大多时候用来切开腹部皮肤和切断钳夹的组织,而现在,她需要切开主持人腹部的皮肤,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够触及到主持人的心脏。 触及到那三分之二的心脏。 于是,这一次的刀,以医者的身份挥落。 【樱岛·西—— ——海】 节点跳跃了,在刀刃落到主持人身上的那一刻,当刀刃触碰到皮肤,并切开皮肤的那一刻,节点跳跃了,但这一次并不是在二阶堂奈挥出刀的时候就出现跳跃,而是在刀确确实实落在了主持人身上的时候才出现的跳跃。 也就是说,可行,只要不抱着伤害主持人的念头来挥动这些手术刀,只要目的不是让主持人受伤或者死亡,那么挥落刀的时候就不会触发一幕结束的条件,也就是说,主持人控制着的这每一幕都是由局限的,避开她所定下的规则,就能够…… 但是这一次节点还是跳跃了,也就是说,主持人并没有说完全,她不止定下了一个条件,能够让节点跳跃的条件也不止一个,这一次的条件是什么,应该是从她的角度上我伤害到她的时候……对,因为刀确实碰到了她的腹部,我知道的,刀切开了她腹部的皮肤,所以节点出现了跳跃。 也就是说,主持人的另一个条件就是她的身体不受到损伤……在损伤出现的那一刻就会使节点出现跳跃,在跳跃出现前我有短暂的时间在她的身上留下‘治疗’的痕迹,那么这个机会必须把握住,她的心脏,主持人的心脏,那几个疤痕,比如让这短暂的治疗出现在主持人的心脏上面。 “这就找到了突破点吗?不过没有用的,也多亏你让我了解到了我现在的不足,我已经弥补了刚才的错误,现在,只要你使用你的那些刀,就会让下一幕到来。”主持人的手指擦过腹部,那被划开一道小口的衣物下,腹部的皮肤出现了浅浅的划痕,正好划破皮肤,正好触及到血肉,在刀刚刚穿过那里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瞬间的疼痛感。 很淡,但是确实存在的疼痛感,而这也告诉了她,她受伤了,即便这一道伤痕再怎么浅,再怎么无害,她都受伤了,这一幕没有保护她,即便在下一刻下一幕就已经到来,这一道伤痕都停留在了她的腹部。 那个女孩,有点难缠……不,是很难缠,她到底有什么执念让她这样继续挥动着刀,不行,不能这样子被动了,现在要想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舞台,刚才不应该自己一个人来找这个女孩的,应该把魔术师或者驯兽师带上,小丑和人鱼不知道去了哪里……是因为这个女孩的同伴吗?还是说这里有别的人在阻拦这一次汇演? “我说过了,让我们离开,我们并不想和你产生冲突。”二阶堂奈弹了弹手指,手术刀在她的身边飞舞着—— 【黑幕事件·第三天】 节点跳转了。 手术刀依旧在飞舞着,似乎是在向主持人告诫着,告诫着只要二阶堂奈想,随时能够再一次在主持人的身上留下伤痕,一把刀和几十把刀是有区别的,而且,即便主持人在刚才就已经说了现在二阶堂奈挥动刀的动作就会跳转到下一幕,二阶堂奈却依旧让刀飞舞着,这是虚张声势?还是却是有这一种底气。 刚才的六十多次尝试她发现了什么?主持人在心里问道,发现了能够和自己抗衡的方式?不应该,如果有这种方法,那个女孩早就应该这么做了,她没有必要和自己浪费时间,也就是说,那个女孩目前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对付自己,也就是说,目前的局势依旧是对自己有利,想到这里,主持人暗自点点头,那么,现在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舞台,布置一个怎么样的舞台—— 于是,节点再次跳跃。 树木朝着二阶堂奈砸了下来,在这一个节点开始的时候,那些树木就出现在了二阶堂奈的头上,那些树木的重量若是这么直接砸在她的身上,绝对能够让她重伤甚至死亡,主持人就是抓住这一个时间,抓住了二阶堂奈的刀没有形成保护圈的时候——这一次的节点,不论是二阶堂奈还是主持人的位置都没有出现变化,四周的景色也没有出现变化,因此,当二阶堂奈听见树木落下的声音的时候,那些树木已经近在咫尺。 但是来得及,手术刀飞舞着,把树木切得粉碎,还来得及,那些木屑四溅开来,化为尘土,又像是淅淅沥沥的雨,落到地上,而紧接着,下一幕再次开始了,树木再次出现在了二阶堂奈的头上,然后继续,继续,主持人似乎不再考虑别的,她只想让二阶堂奈不断地让手术刀劈开这些树木,这样对二阶堂奈根本造成不了多少麻烦,可是这对主持人而言也没有什么消耗。 节点,节点,还是节点,就是现在。 二阶堂奈的刀凝滞在了主持人的身体上,刀尖紧贴着主持人,但是那些手术刀却没有继续向前推进,而是就这么凝滞在了空中,手术刀是凝滞住了,可是主持人的身体不可能不动,她一个呼吸,胸口微微的一个起伏,就有一瞬间的疼痛感出现了,而紧接着,下一幕的她也不在原地,出现在了另一边。 那个女孩……是什么时候让这些刀出现在这里的?根本没有注意到,那薄如蝉翼的手术刀就这么把自己包围,自己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是的……是的,刚才让每一幕快速地切换,刀行动时候造成的一幕的结束与开始夹杂在这些变化之中,因此根本不会被注意到,在短时间内几十次上百次变化之中插入的一次,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不过,足够了,让那个女孩达成目标的松懈的时间到了。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刀尖刺破胸口之后,再到一幕的开始,这之间的时间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二阶堂奈还站在原地,但主持人却消失在了原地,这本就在二阶堂奈的预料之中,毕竟,那些手术刀都已经环绕在了主持人身上,只要主持人有任何动作,那些到就会伤害到主持人,而这不是二阶堂奈想要造成的伤害,而是主持人自己的动作造成的伤害,更何况,凝滞在空中的手术刀根本没有动,因此也不会再触发一幕的切换。 很好,就这么再来几次…… 正当这么想着的时候,二阶堂奈的四肢传来疼痛感。 她的目光看向那疼痛感袭来的地方——那一张长椅,严格来说是长椅的碎片,也就是一开始她所劈开的那一张长椅的碎片,已经嵌入到了她的四肢之中,这可不是主持人身上的那种简单的擦伤,二阶堂奈身上的这些碎片,翻卷了她的肉体,让她的血液流出。 ——什么时候?为什么? 一瞬间,二阶堂奈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并做出了抉择,她用手术刀把那些树木的粉末扬起,在跳跃的节点之中逃离。 而追逐着她的脚步声,就在她的身后响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叁 刀与戏剧·肆 【往事】 “今天的晚饭已经做好了。”少年把围裙挂在钩子上,在水龙头前洗了洗手,再把那些菜端到桌子上,简单的一荤两素,这就是两人晚饭,不知道少年是哪里来的,隔三差五还会煲一锅汤,就比如说前天,少年就煲了一锅什么椰子鸡汤,结果煲了太多以至于一次喝不完,放在冰箱里面冷藏,直到昨晚才完全喝完。 “行。”音速简单地应了一声,她放下了背包,走去了洗手间。 在每次回到家的时候先去洗手间打理一下卫生,洗个手,上个厕所,工作总是枯燥无味的,每天看到那些陌生的人坐在桌子旁边,和一同到来的人聊着什么,她就像是那些人之中的过客,或者说一个旁观者,她站在吧台后看着,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那些热闹都是属于客人的。 在镜湖这种地方,只有游客能够感受到美好,高额的消费要求,还有一年到头都不见增长的薪水,镜湖的原住民在上生活之中忙碌着,鲜少有人能静下心来看一看这个城市,当然,如果真的是运气好,在水城的那个赌场赢了不少钱,说不定还能够开心地开一瓶香槟,短暂地感受欢愉。 不过所谓的财不外露,在镜湖说的可是最多的,当然,赌场不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倒不如说,若是有人能够在赌场赢一大笔钱,反而能够很好地起到一个宣传作用,看啊,这个人在这里都能够赚到这么多钱,还有谁不能?快来试试吧? 但实际上赌博这种东西只有亏,赢只是过程,输才是结果,可大多数人只能够看到那些光鲜亮丽的过程,就好比说,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在这里倒下,总会有人觉得自己那就是百分之十的天命之子,哪怕把这个百分之十压缩到百分之一,百分之零点一,依旧会有人觉得自己是那个唯一。 但是即便是真的成为了唯一,他们也无法带走这些财富,自然,赌场是不会做出那些有损声誉的事,可是在那些几年见不到一个的幸运儿离开之后,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正如前面所说,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倒在了那里,当那些人看见那唯一的幸运儿,会是什么样的想法?比如妒忌,羡慕,愤怒,总之,总会有人因此铤而走险,为了那笔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财富铤而走险,然后,这位幸运儿就稍微有点可怜了,如果他还能够有这一份好运气,那么他只会被夺走一部分的财富,或者全部财富,但人至少是活着的,这位幸运儿不过是获得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从宏观上来说,他没有什么变化。 如果这位幸运儿在这一次失去了他的好运气,那么可就惨了,镜湖外最不缺的就是水,大海,或者湖,随便找个地方,捆住双手双脚,在栓上几块石头,往水里面一抛,人便沉了下去,说不定过几年还能够看见人浮上来,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估计也被鱼儿吃得差不多了。 音速对着水池洗了把脸,她照着镜子,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灰蓝色的卷发,蓝色的发卡,两条发髻自然下垂,今天的她穿着的是工作用的西装,是的,西装,收束了她的身体,也勾勒出她躯壳的弧度,音速不是很喜欢这件衣服,她总觉得穿着这西装会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不过既然是调酒师,还是得穿的正式点。 再说了,那些时不时来酒馆的小女生似乎也很喜欢穿西装的音速,每次都会坐在吧台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不时和身旁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一直在音速的身上打转,若是正对上了音速的视线,那些小女生又会红着脸移开目光,装模作样地拉一下身旁的人,然后片刻之后再悄悄把视线转回来。 音速每次看自己的脸的时候都会有一种陌生感,镜子之中的似乎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不知道是谁,总之不是自己,哪怕那张脸是自己每天都会看见的,她依旧觉得陌生,重复的生活早已经让她几乎忘记自己需要什么,她就像是一个机器,重复,重复,然后继续重复,知道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转折点到来。 想到这里,她又悄悄看了看那扇门,在这一扇门之后,少年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热气腾腾的饭菜,音速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在家里吃过热菜了,大多时候都是在酒馆随便弄一些充当晚饭,比如面包抹上果酱,或者一些水果,像这样子回到家之后品尝一顿,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她用毛巾擦了擦脸,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啊?”她随口问道。 “打扫了一下卫生,去楼下扔了垃圾,下午在东街那边买了菜,差不多就这些,剩下的就是散步,待在家里。”少年夹了一块肉放进了音速的碗中,“姐你前两天给我推荐的那本书看得差不多了,看完那本就可以看新的了。” “挺不错的,让你的生活充实一点。”音速没有拒绝那块肉,不得不说,少年做饭的技术真心不错,按照少年的说法,就是自己很早就开始学习做饭了,时间的积累,经验的沉淀,造就了今日音速碗中的这一道美食。 “说起来,今天有客人说今晚在水城那边有话语表演。”这时候,音速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只不过,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说出水城两个字的时候,少年的神色好像怔了一下,“大概是晚上十点多吧,正好我明天不用去上班,怎么样,要不要带你去逛逛?” “话剧啊……”少年顿了顿,“是……讲什么的?” “好像是讲一个什么英雄吧,沐浴龙血的英雄?应该是哪里的神话故事之类的吧。” ——死亡的恐惧战胜不了酒醉一样的恋情,那位英雄最后唱出爱情:“那报晓的人来了,他将以他的亲吻把你叫醒……你在向我招手。” ——然后,他就这样躺了下去。 ——震撼性的雷鸣电闪以后,天边散开浓重的红光,这就是众神的恩泽。苇原中国归于没落,整个冥府在烈火中燃烧。那一切庄严堂皇,都变成了颓墙残壁,在真挚的爱情前崩溃。亵渎者的未来已是末日,鄙陋的一切终于灭亡! 【樱岛·西海】 音速在想,第一个沐浴鲜血的人,是什么感觉呢,那个人会觉得血很温暖吗?还是说,会觉得血的味道很难以接受?亦或者因血氧化之后的颜色感到反胃,看到那些暗红的颜色感到不适? 在神话之中,有沐浴龙血的英雄,而今天,现在,音速也感受到了英雄的过去,血和水混合在一起,夹杂着腥臭的味道,不仅如此,还有脂肪,还有胃液,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形成一种粘稠的触感,当然,还有最为明显的,黑色的污浊物。 那黑色的污浊物源于人鱼的眼睛,此时,人鱼那本应该是眼睛的部分只剩下了两个黑色的空洞,一抹狰狞的刀疤覆盖住了它的面庞,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而那些黑色的污浊物正是从双眼的空洞之中流淌出来的……那便是人鱼身上的污染。 音速把牙齿咬着的那一颗眼珠子吐出,嘴里的血腥气让她很是不适应,毕竟,相比起人的血,人鱼的血还有一种很强烈了海产生物的腥味,在刚才人鱼的嘴落下的时候,音速用最简单的方法做出了反击,既然挥动刀的速度已经来不及,那就不用刀。 人体最坚硬的部分是哪里?是牙齿,牙齿之中含有丰富的钙、镁以及其他矿物盐,能够承受六十到九十斤的力量,而牙齿表面的牙釉质,是人体之中最坚硬的物质,牙齿作为人体最硬的器官,担负切咬、咀嚼等功,切牙,尖牙,双尖牙,磨牙,每个牙齿都是坚硬无比的,虽然牙齿的坚硬程度肯定比不上界明刀,但是牙齿咬,可比挥动刀快多了。 于是,在人鱼的裂口张开的时候,音速也张开了嘴,她一口咬在了人鱼的脸上,具体一点,就是人鱼的眼睛上,刚开始是一种苦味,麻和涩的味道,鱼眼内的水晶体为圆球形,这种水晶体的弯度不能够改变,因此限制住了鱼眼的视线,而现在,这双眼睛被音速一口咬下,牙齿在接触到眼睛的时候,巨大的力量直接使那鱼眼直接发生了变形,紧接着就是挤压,挤压,直到那眼睛被挤出眼眶,然后在牙齿的力量下破裂,爆开。 于是人鱼的眼睛便破碎了。 【黑幕事件·第三天】 而也就是这一份疼痛感让人鱼松开了口,它的双眼脱离了眼眶,只留下了漆黑的空洞,那些黑色的污浊物就在眼眶之后滚动着,仿佛活着一般,音速最终的那一股腥味冲击着她的大脑,很好……很好,人鱼的眼睛已经被摘下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是下一步,下一步……继续!把这条人鱼砍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肆 刀与戏剧·伍 在人鱼的双手盖上自己的眼睛之前,音速抓起了麋鹿的界明刀,这一次,水的阻力已经不重要了,人鱼看不见她,看不见她就可以了,那条人鱼的心脏不在胸口,没关系,不要紧,音速握着刀,对准了人鱼的脸,挥落。 界明刀轻而易举地切开了人鱼的皮肤,然后便是切开人鱼脸上的肉,切断血管,哪怕是人鱼的头骨也不能够阻止刀刃的深入,但是在此之前,人鱼就朝着水下逃离,可是它逃不了,音速已经抓住了人鱼的手,死死抓住,不让人鱼离开,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为什么要放任人鱼离开,继续,刀刃继续切下去! 于是,音速沐浴到了血。 刚流淌出来的血还是温热的,看来人鱼也并非全是鱼的特征,虽说鱼是变温动物,体温随着生活环境——也就是水温而变化,但人鱼的体温却还保持着属于人类的三十六度,这也使得人鱼流出的血在冰冷的水中尤为突兀,夹杂着那些黑色的污浊物,界明刀切开人鱼的身躯,让这个怪物的生命开始流逝。 不够,还不够,仅仅只是这些还不够。 两把鹤翅刀,一把界明刀,鹤翅刀挂在腰间,界明刀拿在手上,第一步,切下人鱼的尾巴,唯有这么做,才能够让人鱼失去快速游动的力量,于是音速紧握着界明刀,在人鱼捂着脸的时候,把刀刃狠狠地插进了人鱼的腹部,然后转动,平着切开。界明刀轻松地切开了人鱼的骨骼,切开了人鱼的肉,从另一端切出,于是,人鱼的上半身和尾巴就这么分割出来,鱼尾还在挣扎似的游动着,这不过这一次,鱼尾不能够带着人鱼去往别的地方。 水从音速的鼻腔和口腔涌入,视觉因为窒息而开始溃散,但是她的双眼依旧睁着,肺部强烈的痛处让她的大脑有一种极端的亢奋,水引起了窒息,被人鱼拖入水中的时候,刚才那拼死挣扎的时候,水灌入到了她的身体之中,她的呼吸过程由于这个原因受阻、异常,全身各器官组织缺氧,二氧化碳潴留而引起的组织细胞代谢障碍、功能紊乱和形态结构损伤——就是窒息,现在,音速窒息了。 当人体内严重缺氧时,器官和组织会因为缺氧而广泛损伤、坏死,尤其是大脑。气道完全阻塞造成不能呼吸只要一分钟,心跳就会停止。 但是她还有时间。 界明刀插进人鱼手臂之中,她握着界明刀的刀柄,一脚蹬在了人鱼的腹部,音速的眼睛能够看见,只要能够看见,就能够辨明方向,于是,界明刀切开了人鱼的手臂,先是左手,然后就是右手,在失去尾巴之后,人鱼只能够通过双手的挥动来游动,但是很显然,只有双手是没有多大用处的,以至于在音速眼中,在鱼缸之外的观众们眼中,人鱼仿佛都在原地打转。 下一步是人鱼的那道裂口,音速想着,她把界明刀举到头顶,对准了人鱼脖颈的位置,那一道裂缝,刀尖敲开了人鱼的裂口,割碎人鱼的牙齿,斩断舌头,再穿过人鱼的身躯,从人鱼的后脖子的位置刺出。 咕噜咕噜的声音在音速的耳边响起,那是水挤压进她的耳朵之中的声音,水冲刷着她的耳膜,她忽然觉得有点冷,但是背后又好像出了汗,那种冷汗,可是现在她还在水中,手中还握着那把界明刀。 可能是累了,她想到。 累了又怎么样?她又问道,累了就要休息吗?开什么玩笑,刚才这条人鱼不是巴不得致自己于死地吗?就这么停下来?怎么肯定,裂口之后是什么,胸口,然后是脖颈,然后是头,只要是界明刀能够触及到的地方,音速都毫不吝啬力气地挥落了刀,她第一次在水中感受到了畅快,那是一种在死亡边缘挣扎之后的畅快感,在这时候,她的头脑变得十分清醒,她仿佛从另一个视角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对着一块曾经名为人鱼的东西的部分不断挥动界明刀,一直到她再也看不见完整的部分为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头探出水面的,她本想先吸入一口空气,但她在浮出水面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呕吐,她把自己的胃里面的水全部吐了出来,然后便是咳嗽,猛烈的咳嗽,这时候,肺部的疼痛感在传达到她的大脑之中。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她把界明刀重新插入到刀鞘之中,用自己依稀的记忆缓慢地游着,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在看着,看着这个巨大的鱼缸,看着在这个巨大鱼缸上游泳的少女,看着她慢慢来到鱼缸的边缘,她两只手抓着鱼缸的边缘,用自己剩下的最后的力气一拉,让自己的身子探出水面,坐到了鱼缸的边缘上,她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衣服上沾染了红色黑色的污渍,已经快要看不出来之前的模样,而衣物也有一些破烂,那是被人鱼的裂口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破坏掉的。 看来有空要去买一件新的衣服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离了鱼缸之中的水,不再有人企图把她按进水中,也没有什么怪物在她的耳边嘶吼,她成功了,她杀死了那个怪物,那个名为人鱼的怪物,想到这里,音速回过头,她把自己的视线投入到鱼缸之中,只不过此时鱼缸的水早已经浑浊,看不出里面的状况,不过,她能够看见水面上浮动着的什么。 仔细一看,是人鱼的那两颗眼珠,不过其中一颗已经被咬爆了,就像是破了皮的气球,在鱼缸的水面上漂浮着。 她把自己的视线又投向到那些观众上,观众席鸦雀无声,观众们看着她,一言不发。 于是音速鼓起了掌,她给自己鼓掌,然后,对着观众们扬了扬下巴:“怎么了?这一场演出结束了,你们看的开心吗?” 一位观众鼓起了掌,两位观众鼓起了掌,三位,四位,掌声就像是草原之中的点点星火,在片刻就烧尽了整片草原。 音速沐浴在掌声之中,就像是古时候屠龙的勇士带着英雄的剑凯旋而归。 ——英雄受到了民众的相迎,那些人们笑着,呼喊着,他们拥簇着这个不知名的英雄,在这之中的人,有的是当初那些人的孩子,有的是当初那些人的孙子,他们不知道英雄的姓名,也不知道这个英雄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发的,他们只知道,英雄做完了英雄应该做的事情,杀死恶龙,把被恶龙掠夺的财宝找了回来,这就足够了。 ——英雄在人群之中寻找着当初的人们的身影,看到的却都是年老的模样,而这时候,英雄才明白,它自己已经不再是人了,岁月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少了,它沐浴了鲜血,获得了力量,但它也脱离了人的范畴,人们欢迎它,但是人们畏惧它,人们害怕恶龙,自然也会害怕比恶龙还要强大的英雄。 ——于是,英雄归还了宝剑,和国王道别,孤身一人走出城外,正如许多年前,他也是孤身一人,独自踏上了寻找恶龙的旅程。 音速从鱼缸的边缘一跃而下,稳当地落在了舞台上。 从刚才开始,节点就没有再出现过跳跃,以至于音速都要怀疑这些节点要消失了,但是那些观众还坐在那里,也就是说,演出还没有结束,她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东西,都还在,两把鹤翅刀,一把界明刀,都还在,她知道人鱼已经死了——姑且算是死了吧,但是她还是不放心,这个剧团的怪人太多了,相比之下,这一条人鱼可能还算是最安全的。 观众们的掌声渐渐停了下来,毕竟再怎么鼓掌,终究还是要有一个结束,给下一个演出腾出时间,等待着主持人上台的发言。 只不过,在这之前,另一道声音却响了起来。 “很精彩的表演,这位女士。”而也就是这时候,音速听见了鼓掌的声音,而也就是这时候,魔术师鼓着掌走上了舞台,他从观众席中站起,一边鼓掌一边走着,他的目光停留着音速的身上,眼中透露着一种赞许意味的神色,人鱼的惨状他似乎毫不关系,只是为了这一场演出而鼓掌。 “你最好是在夸我,你的同伴死了你不担心?”音速摆出一副嘲弄的神色,她对这个所谓的剧团没有半点好感,他们做的事情全是冲着自己的性命而来,如果在鱼缸之中死的是自己,这个魔术师肯定也会这么鼓着掌,对着那条人鱼说着恭喜。 “死了?不不不……只是在现在,它被你切碎了而已,不过你放心,它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所以我们大可以好好聊聊别的事情,这位女士。”魔术师把手伸到口袋之中,掏出一副扑克牌—— 之前。 在魔术师的手伸到口袋的时候,音速握着的那把界明刀就已经挥落了下来,省略过程,直接抵达那个结果,那个把魔术师的手斩下来的结果。 只可惜,这一刀被魔术师轻松躲开了。 “你累了,女士。”魔术师露出一个笑容,“而且你的身上伤口太多了,你没有胜算的,人鱼虽然是弱小,但是刚才你们是在水中,水中啊……你现在还能够站着保持清醒已经足够让你自豪了,闭上眼吧,我来让你融入这一场戏剧。” 音速没有回答。 而在魔术师没有看见的地方,她的右手手中,握着一支钢笔。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伍 刀与戏剧·陆 【樱岛·西海】 鱼缸很厚,很坚硬,音速是这么感觉的,当后背撞上那个鱼缸的时候,她有一种脊椎几乎要断裂的感觉,她想起自己在镜湖的时候,那些时候有的人在赌场输红了眼,压上了自己的双腿,但是即便这样也无力回天,最后只能失去自己的双腿。 如果遇上有良心的赌场,就会给你打上麻药,讲究点的就是半身麻醉,在白色的手术室,从后背脊椎的位置扎入针,打入麻醉药,刚开始会有一种酸麻的感觉,很刺激,有点难以忍受,紧接着就是开始失去下半身的知觉,这种时候人并不会睡着,他们的上半身很清醒,可以挥手,可以转头,但若是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腰部以下就会有难以忍受的酸麻,还有一些痒痒的感觉。 等到回过神来,双腿已经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音速见过这样的人,在镜湖的那个酒馆,客人不少,鱼龙混杂,总会听到不少的消息,很巧的,她也确实见过这样的人,不过那个人遇到的可就不是什么有良心的赌场了,遇到不讲究的,直接往嘴里塞一块布,用砖块把双腿垫高,然后直接用锯子把双腿锯下来,再用布条之类的止血,这就算完成了,这种处理总是到一半的时候人就疼晕了过去,但是谁在乎呢。 锯子和骨头摩擦的声音挺有特色的,就像是一种乐器,吱呀吱呀的声响,倒也别有一番味道,在镜湖确实有人喜欢这种声音,把锯子盘在腰上,时不时拿在手上用手指摩擦着锯子的弓,像一个小提琴手在演奏,这种声音只要是听过的人肯定忘不掉,毕竟实在是太特别了,特别到即便是音速都能够铭刻在脑海之中。 相比起这种粗暴和优雅矛盾地夹杂在一起的方式,打个半身麻醉反而是音速能够接受的,至少在失去双腿的时候不会感到疼痛,不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什么都不失去才是最好的,只是很多时候他们没有多少选择,即便是完全洁身自好的人,也免不得会失去什么,音速扪心自问,自己并不算是一个好人,在街上遇到乞丐的话也不会投纸币,在图书馆有自称聋哑人的人拿着安心捐献卡上来她也不会捐钱,因此若是真到了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人帮助她她也能够理解。 比如现在。 “咳——!” 咳血,口腔之中充斥着血的味道,配上不久之前属于人鱼的那一股腥味,现在音速自己都没办法形容自己口中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很奇怪,各种味道杂糅在一起,像是不会做菜的新人第一次把所有的材料一股脑倒入锅中,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景色。 魔术师的出现其实早有预料,这个剧团怎么可能只让一条人鱼出来,就自己所看见的就至少有三四个人,那个驯兽师,那条狮子,她本以为应该是那个驯兽师,因为在人鱼出现之前,她用刀插入了那只狮子的口腔。 可是现在出现的是魔术师,那个男人从观众席上走出来,随后他便掏出了那个扑克牌,崭新的扑克牌,然后这一张扑克牌飞了出来,瞬息之间变大,然后狠狠地撞在了她的身上,而这股力量把她推开,然后把她拍在了鱼缸之上。 然后从脊椎传来的疼痛感,让她从某种意义上感受到了那种脊椎的疼痛,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股力量狠狠地砸了一下,眩晕,麻木,双眼看见的物体都模糊了一下,混乱,因为和人鱼在水中的战斗,在长时间的紧绷之后的放松,以至于现在的音速已经开始变得迟缓,她的思维和动作都不愿意再重复那濒临死亡的压迫,因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沓扑克牌在魔术师的手中舞动着,然后,看着魔术师抽出其中一张,对着音速甩出。 音速用尽身体最后的气力向着旁边挪了一步,那扑克牌平滑地切进了那个鱼缸之中,就连碰撞时候应有的停滞都没有,就这么没入到了鱼缸之中。 “刚才的演出很精彩,那么趁着客人们的兴致昂扬,让我们开始下一场演出吧。”魔术师缓步朝着音速走来,从手中的扑克牌之中抽出一张。 ——『神吩咐这位客人,向天祈祷神的恩泽,于是我们便看见打雷下雹,有火闪到地上,雹与火搀杂,甚是厉害,自从这一幕的演出开始以来,我们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灾害。雹打击了田间所有的人丁牲畜,并各样的菜蔬及一切树木,惟独信徒们所住的歌珊地没有冰雹……这种灾害是给不虔诚的人的预先一次特别警戒,是十灾中头一次使人丧命的大灾,连所有的牲畜都要击毙,一切菜蔬树木和田间庄稼也要打坏,比以前各灾的毁灭性更为严重。』 魔术师把扑克牌收起来,不让音速看见扑克牌上的内容——如果让音速知道那张牌上书写的文字,她便会有提前预料的方法,魔术师看着音速,脸上带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哇哦,头一次使人丧命的大灾……” 然而,就在魔术师的话语还没结束的时候,音速动了。 麋鹿的界明刀可以让她省略一点点过程,直接到达结果,如果是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那么界明刀就不能够发挥作用,比如,她和魔术师的距离有这么远,那么界明刀就不能够直接让她把刀插进魔术师的胸口之中,但是现在音速和鱼缸的距离很近,近到可以说没有距离,因此,在这片刻的休息时间之后,她再次抽出了麋鹿的界明刀。 这一次她的目标是哪个鱼缸。 这个巨大的鱼缸盛满了水,若是让这个鱼缸破碎,里面的水涌出,一定能够为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刚才在鱼缸之中的时候,她和鱼缸边缘的距离太远,但是现在不同,鱼缸的壁就在她的身旁,这是界明刀能够抵达的距离,因此音速在抽出界明刀的时候就决定了目标。 于是,界明刀的刀刃毫不费力就插进了鱼缸的外壁,这并不是结束,音速双手握着界明刀,向下压着,界明刀平滑切过,在鱼缸那透明的玻璃外壁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痕,而也就是在这一道白痕出现之后,音速握着那界明刀,一转。 先是一小块玻璃破碎开来,紧接着就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一样向着四周蜿蜒,一缕细细的水柱澎涌而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那鱼缸就像是在颤抖一样,然后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巨响,鱼缸的外壁炸裂开来,水夹带着玻璃一同向着整个舞台冲刷开。 很好,就是这样——音速这么想着,鱼缸之中的水应该足以冲刷到六七排之后的观众席,造成的动乱也能够让自己离开,反正身上的衣服早就湿透了,再被水冲一下也完全没问题,先避开魔术师的那些扑克牌,到目前为止她还不能够理解魔术师的扑克牌到底是什么原理,或者说什么力量,通过朗读扑克牌上的文字就能够呼唤出灾难?开什么玩笑,这样子的权能哪怕是放到那些神使之中都算得上厉害了…… “砰——!” 音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自己的背上,尖锐,沉重,宛若一记重拳狠狠地砸下,音速一个踉跄,回过头—— 她看见了数不清的冰雹。 那从鱼缸之中喷涌而出的不是水,是冰雹,一块接一块的冰雹,密密麻麻,在音速回过头的时候,另一块冰雹已经砸在了她的左肩,然后是右肩,那些冰雹的个头不小,砸在身上也疼痛无比,不行……不行,如果让这些冰雹砸下来,我肯定会受重伤……这些冰雹是因为那张扑克牌才出现的吗?失策了…… 一块冰雹砸在她的腹部,音速迈开步伐奔跑,只可惜跑不快,双腿依旧沉重,跑起来啊,跑起来啊,可是她确实没有力气了,冰雹的寒冷气息沿着被打湿的衣服缠绕住她,冰冷,冰冷,又一块冰雹砸在了她的左腿,音速也终于撑不住了,她摔倒在了地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界明刀,她伸出手,抓住地面向前攀爬着…… 她看见魔术师就站在不远处,露出那笑容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什么精彩的演出,以至于魔术师的嘴角都咧开了,这幅面容让音速感到很烦躁,但是她骂不出声,在人鱼之后出来捡便宜吗?还是说只是拿人鱼当磨损她的工具?不知道……不知道。 一块冰雹砸在了她的脖颈上,差点让她再次窒息,她握着麋鹿的界明刀,翻过身,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挥动着刀,把靠近自己的冰雹斩开,只是哪怕是切开了,那些冰雹也不过是从大冰雹变为了小冰雹,而且,那密密麻麻的冰雹几乎可以说是一面墙壁了,如同巨浪一样砸下的墙壁。 不行……不行。 一把刀不够,她松开界明刀,双手伸到腰间,抽出那两把鹤翅刀,她挣扎着站起来,深呼吸,朝着远离冰雹的地方迈开脚步,然后挥动鹤翅刀,想要…… 一块冰雹砸在了音速的额头上,她眼前一黑,意识就此中断。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陆 刀与戏剧·柒 十灾之一的冰雹冰雹灾,这也是魔术师扑克牌之中的十个灾难之一,打雷,下冰雹,这是一种连贯的景色,从第一道闪电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冰雹也随之降落,只不过现在的舞台上只有水,水能够形成什么呢……冰雹。 如果让这个少女走出棚子,或许就能够看见雷电的轰鸣吧,魔术师想到,若不是正好抽出了代表着冰雹的扑克牌,此时鱼缸的水应该能够把自己淹没吧,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假如,现在是他赢了,这就足够了。 人鱼,只可惜了人鱼,不知道能不能在下一幕让它活过来,被那个女孩切成这个样子,能不能找到每一个部件都是问题,它还是太自傲的,明明都说过了它可能不是那个女孩子的对手,它却依然一意孤行,属于它的舞台我又不能够干涉……真是可惜,算了,我就帮它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捡到大部分的部件。 魔术师沉默着走到那已经破碎的鱼缸,他的脚步踩在一个又一个的冰雹上,刚才的眼熟是属于人鱼的,不是魔术师的,因此魔术师不能够走上舞台,木花咲耶姬给予了他们舞台上的力量,但也为他们设下了限制,舞台,这些舞台是属于表演者的,而在表演者正表演的时候,他们不能够闯入舞台。 因此,在那个时候,魔术师只能在舞台下看着,看着那个少女用刀把人鱼切开,切成一块又一块,魔术师对人鱼是什么感受?同伴吧,魔术师很清楚人鱼已经不能够算是和他们一样的生物了,在见到人鱼的时候,人鱼还有嘴巴,那个时候的人鱼也能够用‘他’来称呼,不过在后来,人鱼为了追寻更为极致的姿态,舍去了更多属于人的特征,向着鱼靠拢,比如移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更多的时间停留在水中……诸如此类。 人鱼啊,人鱼的名字是什么呢,魔术师记不得了,在很久以前他应该是知道人鱼的名字的,至少人鱼在偏向于人类的时候,毕竟,不论是小丑,主持人,驯兽师,还是他自己魔术师,他们的名字代表着的都是他们的名字,但是人鱼不同,人鱼代表着的是一个物种,半人半鱼的人鱼,这可不是什么职业,而是一个物种。 正因如此,现在的魔术师很难把人鱼当做一个人看待,人鱼甚至已经失去了和人交流的手段,不过,它似乎很喜欢这样子,在浴缸之中畅游着,无拘无束,这个鱼缸是十五年前制作出来的,借助魔术师自己的手段储藏起来,不然这么大一个鱼缸实在是难以携带。 驯兽师的匆匆下场,让人鱼顶了上去,于是魔术师把鱼缸拿出,把人鱼和让驯兽师吃亏的那个少女扔了进去,其实他本来想要自己上,但是不知为何,人鱼执意要出演这一幕,在主持人的帮助下,驯兽师的表演跳到了人鱼的表演,而魔术师坐在观众席之中,看着舞台上的演出。 从头看到尾,从少女落入鱼缸之中,从少女抽出刀开始,魔术师认出了那把刀,那是界明刀,而且不是普通的界明刀,他当然记得,他必须记得,魔术师看着那把刀,那上面的令人厌恶的味道,是神明的味道,那个味道绝对是神明的味道,他不会感觉错误的,但是那个少女不是神使,没有腰牌,没有面具,没有袍子,她没有一个神使应该有的一切,那她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界明刀,味道这么纯粹的界明刀,那是一把有名字的界明刀! 可是魔术师不能够上去,在人鱼的表演结束之前,他不能够上去,舞台不属于他,他只能够在舞台下看着,哪怕鱼缸之中发生的事情再怎么变换,他都不能够动。 在人鱼被分解的时候,魔术师在想什么呢?他下意识地想要冲上去,毕竟不论怎么说,他和人鱼的相识也有几十年,用人的说法就是,养一条狗都该养出感情了,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哪怕人鱼变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依旧是同伴,同伴……这个词语在魔术师的口中被咀嚼了不知道多少次。 只可惜他最终还是只能够看着人鱼就这么化为黑色的污浊物和血,不过现在还处在循环之中,人鱼是不会‘死’的,只要这循环汇演一直在持续着,人鱼就不会死,它会一直维持着生的状态,直到演出结束,在这之前找到什么方法让人鱼不至于死亡就好。 虽然魔术师现在也是没有什么头绪就对了,毕竟他虽然是魔术师,但让这样一摊东西活过来可能还是太难了,或死人肉白骨怎么想都不应该是魔术的范畴,这应该是属于魔法,驯兽师或者小丑会不会有别的方式?他不知道。 不过他可以干别的事情,比如那个少女,即便那个少女不是什么,但她的身上有界明刀,另外两把应该不是界明刀,但是身上带着三把刀,而且很显然有攻击欲望……汇演开始这么久了,这个少女居然没有受到影响,这就很麻烦了,如果说携带着界明刀的人无法感受到戏剧的欢乐,那么这一次汇演就受到了阻碍。 很大的阻碍,毕竟,他们的演出是要让所有人都开心才对,如果像这个少女这样子没有任何感觉,那……木花咲耶姬会做什么? 不论是他自己魔术的权能,还是别的几位戏剧集合成员的权能,都是来自于木花咲耶姬的恩泽,作为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他们也需要贯彻木花咲耶姬的教义,把欢乐带到整个世界,从西海的这个角落开始,可……这第一步就是这副模样的话,木花咲耶姬会看得见吗?如果看见了,祂又会怎么想? 驯兽师的狮子受伤了,人鱼已经成了那副模样,主持人、小丑又不知道去了哪里,那么下一个节目,就让自己来吧,主持人到底去了哪里,就连每一幕的开始和结束都不理会了,看来还是只能让自己来…… 于是魔术师便上了台,抽出扑克牌,很幸运的是,抽出的那一张正好就是最适合的,而那个少女又劈碎了鱼缸,使得鱼缸之中的水化为了冰雹,因为和人鱼的搏斗,少女本身的体力就消耗的差不多了,全靠那一点意志撑着,那些意志,在那如山一般倒塌的冰雹前不值一提。 其实说实话,魔术师自己都会害怕这扑克牌,那上面的十灾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规避,好在这些扑克牌他不需要对自己使用,而且,这些魔术也能够成为他的利器,合理的利用,就能够发挥出最大的力量,他踩在那些冰雹上,一步接一步,哪怕鱼缸之中的水已经化为了冰雹,人鱼的部分应该还在。 果然,他最先找到的就是在冰雹最上面的两颗眼睛,不对,严格来说是一颗眼睛和一颗破碎开的眼睛,这球形的眼睛一看就是属于人鱼的,魔术师俯下身,把那两颗眼球拾起,手指一转,两颗眼球就消失了,但是还不够,他便继续走着。 “ypothimisa the mish psyche mia……” 在漫山遍野般的冰雹之中寻找人鱼的部分就是挺麻烦,好在现在他有充足的时间,冰雹没有蔓延到观众席上,观众们也很安静地看着魔术师,在观众的眼中,现在的魔术师应该正在表演一出奇怪的戏剧吧,魔术师没有表演魔术,而是在冰雹上行走,对了,把鱼缸的水变成冰雹,在观众眼中应该就是一个精彩的魔术,怪不得…… “so antagma gia to blemma enos oneirou。” 想到这里,魔术师看了一眼少女被冰雹掩埋的地方,那里已经完全被冰雹遮盖住了,只露出了少女的那三把刀,还有少女的一只手,真可惜……如果少女成为观众的一员,应该会是很棒的观众,魔术师在心里叹了口气,眼光之中却忽然看见了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事物,走到那里,他蹲下身,看着少女的那一只手,白皙的手中紧紧握着什么……是一支钢笔?而且笔盖还打开了,里面有些许墨水滴落在了那把不是界明刀的刀上,看形状应该是鹤翅刀吧,很少见的种类,魔术师也只是略有耳闻,没有见过实物,鹤翅刀这种东西在整个樱岛都没有多少,没想到在这里能够看见。 “sto onoma ths gynaikas thauma……” 魔术师想要拾起那把界明刀,不过在他伸出手的时候,那股强烈的厌恶感就阻止了他,直接触碰那界明刀应该会有什么不大好的结果,算了,不过这两把鹤翅刀应该还能用,看起来做工十分不错,而且似乎也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说不上来的味道。 只不过,在魔术师打算拿起鹤翅刀的时候,有人先他一步,握住了鹤翅刀的刀柄。 ——这根钢笔叫【白夜】,呵……该说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用法很简单,这根钢笔的墨水能够赋予一个物体短暂的神性,具体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都不知道,或许是好的,也可能是什么怪东西,不过当你实在是没办法的时候,可以把笔尖扎进自己的身体里面,相信我,效果很不错……不过用完之后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oneirepsou, sten pragmatic。”少年说着,拾起了两把鹤翅刀。 一个约十七岁的少年,十分清秀,带有一种如书生一样的气质,不论是谈吐亦或者行为,都有收有放,他的头发不长,在耳垂旁微微蜷曲,他带着一顶黑色的毛毡帽,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画着黑色图案的白衬衫,外面再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 少年看着魔术师,双眼只有压抑不住杀意。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柒 赝作过往·伍 【樱岛·西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界明刀,我们就经常会听见它的名字,但是见到的机会确实少之又少~嗯哼~不过这位朋友啊……你的刀上面没有那些难闻的味道,没有难闻的味道呀~” 小丑的双手配合着他的话语舞动着,脸上的面具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他的声音透过面具后的脸传出来,荒诞而又滑稽,看着这个人的面具,望月痛忽然有一种摘下它的冲动,只不过她的理智战胜了自己,首先,这个小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知道了自己离开了棚子这件事,而且还找到了这里。 小丑认出了她手中的刀,他知道界明刀这个东西,不对,界明刀早就已经重锻过了,上面应该没有那些邪教徒厌恶的味道,那就是说,他看见了自己使用界明刀离开的样子,他一直在盯着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不久之前?还是从一开始?和奈她们的分离是不是因为这个? 想到这里,望月痛握着界明刀的手稍微使了点劲。 她没有那么多的思绪,方才聆听到的,还有看见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现在又出现了这个小丑,她便想要选择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比如,把小丑在这里解决掉,固然,被困在循环之中的她想要找到解决的办法,可是现在小丑显然不会让她如愿,除了小丑之外,别的几个什么剧团的人都不在这里,二阶堂奈和音速她们又不知道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因此,尽可能让自己脱身,然后让可能面对的问题减少。 界明·望月心·无界,能够切断距离,跨越距离的限制,无界,没有界限,把一个地点和另一个地点相连,消除之间的隔阂,这便是这把刀的力量,如果现在把刀和小丑脖颈处的距离抹除,就能够让刀在下一刻抵在小丑的脖颈上,如果再稍微用点力,就可以把刀嵌入到小丑的脖子里,切断他的脖颈,斩断他的骨骼,如果小丑还是一个人,就会因此死亡,哪怕是邪教徒,也会流出那些黑色的污浊物。 “朋友~我的朋友~你好像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小丑在望月痛的面前问着,他穿着那小丑服,但是应该是修改过的,收敛了夸张,也更为修身,只不过,某些地方总有一种不和谐的感觉,是的,不和谐,这个形容词很适合小丑身上的这件衣服,虽然配上面具很不错,但总让望月痛觉得不适合这个小丑,“是在思考杀了我吗?其实我还是挺怕疼的,如果可以的话动手的时候麻烦和我说一声~让我有一个心理准备……啊。” “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呀,请中途离开的观众回到观众席上,仅此而已,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你很适合上台来表演~不过很显然你不愿意配合,不论是灯光,抽选,还是所有,你都不愿配合呀~我亲爱的朋友,我亲爱的朋友呀~” 小丑对着望月痛欠身,他做出一个优雅的姿势,只不过他依旧用了夸张的动作,使得那本来优雅的姿势多了些许滑稽,他伸出右手,似乎是在邀请这望月痛。 “没时间。”望月痛从小丑的身旁走过,“我有事情要忙,你们的表演等我有时间再说吧。” 望月痛的手一直按在界明刀的刀柄上,只不过,在她径直走过小丑身旁的时候,小丑却什么动作都没有,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望月痛走过去,他才站直,转过身,看着望月痛离去的背影。 小丑那夸张滑稽的面具上,那红色的大嘴唇笑容依旧不变。 只不过,他那微微握拳的手暴露了他的思绪,在面具的笑容之下,小丑的表情又会是什么样?片刻之后,只见小丑松开了手,整理了一下那白色的手套,他一言不发,迈开步子,朝着门口走去,然后他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界明·望月心·无界。 望月痛的刀抵在了小丑的脖颈上,和刚才不同,此时她的脸上满是冰冷,她没有给小丑任何说话的时间,在跨越了距离之后她直接加大了手中的力度,让界明刀对着小丑的脖颈切了下去。 ——有玩过弹簧吗?有啊,那有玩过弹簧盒子吗?一种很老的玩具,一个红色的,应该还会带一些白色装饰的盒子,抱起来有一点沉重,盖子有丝带之类的东西扎好,这样的一个盒子,从外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扯开丝带,盖子就会被顶飞起来,早已经在盒子里面蓄势待发的弹簧会一下子跳起来,弹簧上连接的东西各不相同,可能是一条橡胶制成的假蛇,也有可能是一个小小的立方体,当然,如果是在游乐园之中,弹簧上应该是一个小丑的头。 当然是假的头,纯白的脸,红色画的夸张嘴唇,黑色勾勒出眼睛和笑容的弧度,质地就不清楚了,橡胶或者木头,打开盒子的时候那个小丑的头就会蹬一下弹出来,然后因为连接着弹簧所以会左右晃动,颇有一种滑稽的感觉。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呢,因为现在小丑的头便像是那弹簧上的装饰,而他的脖颈以下的部分,就是装着弹簧的盒子,在望月痛的刀切下的时候,小丑的头便从他的脖颈处‘弹’了出去,当然,头和脖颈之间依旧有动力连接着,那是一条鲜红色的血管,蜷曲着,这就是那一根弹簧。 在小丑的头颅飞出去的那一瞬,望月痛再次跨越了距离,界明刀对准了小丑那飞出去的头颅,对准头颅上的眼睛,瞄准了,然后一刀刺了下去。 于是,小丑炸成了白色的烟雾,还发出了噗的一声,就像是扎破了的气球破碎开,把里面的什么白色粉尘吹了出来,望月痛没有感觉刀界明刀有任何触感,她收起界明刀,让自己离开了被烟雾所覆盖住的范围。 “朋友~我亲爱的朋友,你对我真是不客气啊~”小丑抛着自己的头颅,他双手捧起,对准自己的脖颈,哦,好像不是很准确,他又调了几下,才让自己的头重新接回到他的脖颈上,“为什么要动手呢?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呀~或许是你太烦躁了,这样吧,来看一场精彩的演出吧~这样会让你的心情愉快不少哦?” 又一次,望月痛的界明刀对着他的脖颈切下,可是依旧落空了,在刀和皮肤接触的时候,小丑的身体就会像那盒子之中的弹簧一样分离开了,身体的部件和身体只靠着那细细的血管相连接,可是这对小丑没有任何影响,弹簧,本就有复原的作用,那些身体的部件在被弹开之后又重新接回去,以至于望月痛的刀基本没有真正意义上接触到小丑的身体。 “朋友啊~客人啊~” “我和你可不是朋友。”望月痛冷声道。 “我坚信着不论是什么人都能够成为朋友的~政治家和歌手,早餐店的老板和学校的老师,不论是什么都能够成为朋友~”小丑吹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口哨,把自己的右手接回到自己右肩上,“哪怕是神使都能够和邪教徒成为朋友~我可是一直相信着这一点。” 说罢,小丑看向一旁,就像是身边的空气站着什么人,他又做出了夸张的动作……像是对着什么东西表演着,用着一种唯唯诺诺却很开心的声调:“哦!我亲爱的卡门先生!今天的天气也是如此美好!请听我说,在东十三街道的拐角处开了一家面包店,那个味道可是值得夸赞的!” 他向右一步,看向左边,这一次,他用上的是深沉威严的声调:“你说的很有意思,洛瑟尔女士,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试一试,当我有需要的话,您是否愿意赏脸和我一同去品尝一下?” ——这个人在做什么?望月痛在心里问道。 她看不透小丑这个人,说是小丑,但实际上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一个疯子,他说的话和他的行为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言,这也让望月痛感到麻烦,说实话,这可能比那些欠债的人麻烦的多,欠债的人只会耗费心力编织出谎言来让她网开一面,但是这个小丑说的话她能够听,但是听不明白。 小丑就像是一个独角戏的演员,在独属于他自己的舞台上演着别人看不懂的戏剧,只有他一个表演者,他一个人饰演所有的角色,对,就像是这样…… “……朋友,您似乎无法理解这些?”小丑停下了动作,双手就这么停留在半空中,他踏出一步,用鞋子的后跟敲击着地面,发出低沉的声音,“好吧~好吧~您无法理解的话就算了吧~我本来是想让你露出笑容的,那么,换一个方式吧~朋友,你应该在好奇我为什么会这样子做吧?让我想想,我应该用什么话来和你说呢~” “好!”小丑拍拍手,“就这样!就这样说!” 而望月痛没有耐心继续等待着,界明刀再次跨越了距离,从下往上,对着小丑的身体切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捌 赝作过往·陆 切,不是斩,望月痛此时挥刀的动作是切,仿佛切菜一样。 望月心·无界,切断距离,跨越距离,这把刀本身就是对距离和区域的控制,涉及到两个目标之间距离的一切都可以用这把刀来影响,比如刚才那般跨越一段距离,又比如现在这样把小丑的身体分隔开。 “朋友,我不想这么做的……你们都是我尊贵的客人,我希望能让你们享受欢乐,如果这样子拔刀相向啊~可就不符合我本来的目的了呀~” 小丑抚了一下腰间的切面,形成弹簧的血管把他分离的身体重新接上,本应该显得荒谬的场景却在小丑那副面具的加持下添上了一些欢乐,当然,这一份欢乐和望月痛是无关了,她握着界明刀,没有再向前,刚才的试探已经让她明白这个小丑是不能够通过‘刀’来切断的了,小丑的身体太诡异了,不论切哪里都会像弹簧一样分离开来,然后再接上,如果逼到了极点小丑就会像气球一样炸成白色的粉末,可是片刻之后小丑又会在不知道什么地方重新出现,怎么形容……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 因此望月痛把自己的思绪放在了提防之上,在现在,她还没有找到能够处理小丑的方法,不,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小丑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如果说小丑是戏剧集合之中最重要的人,那么他和他的神明又有多少关联?他们的神明叫什么……木花咲耶姬,对,叫木花咲耶姬,以前是正神的神明,既然那个神明曾经是正神,那现在祂能够用普通的邪神来称呼吗?或者说,祂真的算是一个邪神吗。 邪神是会伤害到人的神明,祂们的教义、信徒,或者祂们给予信徒们的回应,祂们的恩泽,都会伤害到人类,正因如此,正神为了保护人不受邪神的侵害,才把那些神明定义为邪神,并让神使们从邪神或者邪教徒的手中保护人们,那些神使提着神明的恩泽,把危险的邪教徒们斩落,至于木花咲耶姬……以前是什么样望月痛不知道,可是现在,现在木花咲耶姬的信徒对人确实造成了伤害了。 望月痛想起了在小巷子口拿着气球的那个小男孩,他的头颅就被制作成了气球,望月痛开始回忆起自己所见过的一切,魔术师,驯兽师……对了,在和二阶堂奈和音速分离的时候我们看见的都是不一样的,魔术师会变出魔术,那驯兽师有一只狮子,对,如果说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权能是对应的,那么这个小丑应该就是杂耍。 杂耍……刚才那种身体分割开来的力量就是杂耍吗?应该不止,我应该遗漏了什么,想一下,想一下……气球……弹簧……盒子……脸……那个小男孩,他的目的……‘欢乐’,他们想要收集欢乐,让每一个人都对他们的表演满意,因此他要带我去看那个汇演,只有我喜欢上他们的表演他们才能够成功,这就是他的把柄……可若是只需要让我对表演满意,那么我实际上能不能行动之类的外在因素反而不重要了,哪怕我和那个小男孩手中的气球一样只剩下头部,只要我的眼睛还能看见,耳朵还能够听见,就足够了…… 那么那些气球会不会就是如此? “朋友~你终于愿意停下来听我说了吗?啊……不枉我这么劝说你,朋友啊~你已经陷入了泥潭,你的思绪和想法困扰着你~我建议你好好地看一次我们的表演,真的,真的会让你开心的呀~如果你有什么想看的节目,也可以告诉我!” 小丑停顿了一下,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天空:“我们可以为你准备只属于你的节目!” “不需要。”望月痛说着,收回了刀,“我现在有事情要忙……” “朋友啊……请不要把我们的好意曲解为恶意,你现在的思绪很是混乱,很混乱~我能够理解你~我当然能够理解你,朋友啊~我们是一路人啊!”小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能够听见吗?我的朋友,听见那些话语的声音,嗯~你应该能听见,从看见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会是很好的伙伴,我们的相似之处太多了~” “谁和你是一路人……既然你说你们能够为我准备节目,那麻烦你们准备一个不会打扰到我的节目吧,现在,给我让开。” 望月痛推开房子的大门走了出去,迎接着黑色的白昼,她又回过头,开口道:“如果你们还这么纠缠不清,下次这把刀已经会挥舞到你死去为止,我说到做到。” 小丑没有回答。 小丑目送着望月痛一直消失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外,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在面具下方的脖颈,刚才被切开的位置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一点儿痕迹都没有,小丑发出了些许意义不明的音节,似乎是在笑,又好像在哭,不对,不可能的,小丑怎么会哭呢? 是啊,小丑是不能够哭的,他把双手放在自己的面具上,手指卡在面具的边缘,他要摘下这个面具,可是那个面具却纹丝不动,明明在棚子之中的时候还能够摘下来,现在却完全挣脱不开,小丑的手指发力,指关节已经开始泛白,还不够,他咬紧牙关,面具依旧镶嵌在他的脸上,仿佛本就生长在上面一样。 “木花咲耶姬~木花咲耶姬!” 小丑喊着,他的声调依旧是那种滑稽而风趣的模样,可是他的发力却如此咬牙切齿,在望月痛离开之后,小丑反而更像疯子了,不管是他的话语还是行为,都有一种极其强烈的矛盾感,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她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你……” 面具和脸相连的地方流出了点点鲜血,肌肤被撕扯开来,露出下面红色的肉,哦,还有脂肪,小丑口中嘶吼着欢快的声调,但是他的动作依旧呈现出滑稽和夸张的姿态,小丑这个名字不止是铭刻在了那个面具上也铭刻在了他的每一个动作之中,不止是他的表演,他整个人都已经成为了小丑,他的所作所为,他的一切,他的话语,他能够触及到的一切,都让他成为了一个小丑, “多少年了呢~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 小丑松开了手,那面具又牢牢覆盖在了他的脸上,连同着被掀起的那部分皮肤一同粘了回去,小丑弯下腰,喘着气,如果这时候透过那个面具看向他的瞳孔,应该能够看见小丑的眼睛在颤抖,但即便如此,他的那双眼睛也是笑着的,笑着的。 他只能够笑。 “……你等着。”小丑压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他略微休息了一下,便站直了身子,现在该去哪里,先把那个女孩带回去吧,木花咲耶姬不会让他这么简单结束的,他需要带回那个女孩,带回到棚子之中,为什么木花咲耶姬这么急切地需要那个女孩,这到底和祂有什么关系? 小丑并没有从望月痛的身上感受到和木花咲耶姬相似的地方,可是为什么从他看见那个女孩的时候开始,木花咲耶姬就疯狂嘶吼着,到底是为什么?那个女孩身上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到底哪里特别了? 小丑发出几道笑声,挠了挠头,他该离开了。 ——刀跨越了距离,径直朝着小丑脸上的面具斩去,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在本来没有人的位置,那个女孩的身影出现,随后在同一时间,那个女孩提着刀就已经贴在了小丑的面前,与此同时,那把刀也触及到了小丑的脸和面具的交缝之中,随后,她挥动了刀,把小丑的面具挑起。 界明·望月心·无界,无界命尊的界明刀,虽然被重锻了,但是这把刀依旧是拥有着无界命尊的权能,能够抹除距离,能够分割事物,能够通过范围,把紧贴的两个事物区分开来,即便是镶嵌在一起的金银珠宝,只要是两个不同的事物,就能够分开,比如水杯和水,比如衣服和衣柜,比如人脸和面具。 我知道,我知道,像你这样扮演小丑,你的生活之中只会充斥着笑声,哪怕你再怎么悲伤,再怎么伤痛,你的笑声已经充斥了你生命的每一个角落,滑稽,荒诞,欢愉,戏谑,这些词汇融入到了你的血与肉之中,那个面具已经成为了你的一切,小丑已经成为了你的一切,不论这是否是你的本意,总而言之,现在的你已经是小丑了,而且永远都是小丑,正因如此,你才会发出笑声,戴上面具,因为这样子,人们看见的便是欢笑的小丑,而不是你。 望月痛的内心说着她的思绪,她的双眼看着手中的刀把小丑的面具和脸分开,这两个事物之间的空白被刀从概念上插入了一个距离,因此,没有任何的影响,这一刀甚至不会伤害到小丑的分毫,但这就已经满足望月痛的目的了。 因为。 ——在那个面具之下,他一定是在哭泣的。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陆拾玖 赝作过往·柒 【樱岛·西海】 唉……要不要,离开呢? 反正依靠界明刀的力量,斩断距离,能够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房子,远离那个叫小丑的人,只要控制好时间,就能够永远地让他们触及不到自己,逃离到……一个不会被发现的角落去。 我知道,像你这样扮演小丑,生活之中只会充斥着笑声,哪怕你再怎么悲伤,再怎么伤痛,你的笑声已经充斥了你生命的每一个角落,这些笑容融入到了你的血与肉之中,那个面具已经成为了你的一切,不论这是否是你的本意,名为小丑的规则,真是无比残酷和戏谑啊。 但是自古时代开始,每一个扮演小丑的人就重复着这日复一日的工作,穷极一生为他人带来欢乐,从童年开始,直到老去,带着旁人无法窥探的悲伤被埋入到坟墓之中,你们是怪人吗?不,你们并不奇怪,在普通人之中,也有和你们相似的存在。 连另一个世界都没有看见过的人,连另一个维度都没有触及过的人穷尽一生推导公式,想要看见世界的真貌,想要以这些名为科学的知识造福所有的人类,他们等不到自己的知识被验证的那一天就衰老而去,那些以自身为代价去推动所有人的人,大到每一位科学家,小到葬身火海的见义勇为者。 你们是所有人类之中百分之一有目的的人,与剩下随处可见,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截然不同,你们不会碌碌无为,也不会在某一个节点放弃,如果我在现在这个时候逃离了,那么我所追寻的,和你们所追寻的,都会变成一文不值的废纸,你说我和你很相像,或许吧,我不会承认这一点。 但是我知道,如果要成为你那样子的小丑,不论寒暑,不论春秋,你都必须扮演着你的角色,直到你和这个角色融为一体,不论境遇,不论将来,你都不能够止步,听见你口中每一个字都带上的欢乐,举手投足之间为人们带来的愉悦,我就知道,在那个面具之下…… 你一定在哭泣吧。 “这是……”望月痛的瞳孔缩紧,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流下。 她看见的是一张哭泣的脸。 小丑的眼眶之中留下了红色泪水,他的嘴唇干裂,皮肤也因为失去水分而呈现出一种,而在他的头上,一个深褐色的花朵扎根在他的脑门上,那朵花的根部深深刺入了他的大脑,从中汲取着一些鲜红色的液体,那朵花的正中心仿佛一张人的脸,展开了夸张的笑容,而被汲取的红色液体就蜷缩在那朵花之中,为褐色的花朵添上了一抹妖异的色彩。 ——这不是小丑自身的构造物。 而最为显眼的,是那张脸……这么形容应该不对,应该是那张脸上的一切,眼睛,鼻子,嘴,耳朵,还有小丑眼中倒映的一切,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望月痛明白了一切,是的,被面具所掩盖的脸,是一张会让人第一时间明白一切的脸,即便小丑的脸看起来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望月痛都知道了她能够知道的事情。 小丑忽然向后一跃,他的右手握住了一把状如拐杖的刀,一提,架开了望月痛的界明刀,紧接着,小丑提着那根拐杖般的刀,支撑在地上,他脑门上那朵褐色的花抖落了一下,花之中那仿佛人脸的中心看着望月痛,那笑容和面具上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望月痛只盯着小丑手中的那根拐杖,那宛若拐杖的刀,那把刀她没有见过,但是那把刀上面的味道太对了……那是界明刀的味道,界明刀,小丑手中有一把界明刀,而且看他使用的娴熟程度,这把刀很久之前就已经属于他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算是明白了……”望月痛站在小丑的前方,手中拿着小丑的那副面具,她看着小丑头上的花,又看着小丑手中的刀,“你之所以这么矛盾……之所以能够认出我手中的刀,之所以有这么丰富的经验……根本不是你有什么特殊之处!能够熟悉神使、界明刀、邪教徒,能够熟悉神明和仪式,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神使!” 或者说,他曾经是一个神使,怪不得……怪不得……既然木花咲耶姬以前是一个正神,那么祂就应该有神社,就应该有祭祀,那么祂自然就会有界明刀,哪怕现在的木花咲耶姬已经不再是正神,祂的界明刀还在,祂的信徒还在,祂的祭祀……也还在,如果说小丑本来就是木花咲耶姬的神使,那么小丑手中那把刀就应该是木花咲耶姬的界明刀。 “是的,这才是‘小丑’。”那朵褐色的花上,那张人脸笑着说到,“汲取他的大脑化为液体储存,解读,控制,这样子……毕竟他太虔诚了,虔诚到当我不再属于正神的时候,他想要摧毁他自己,是啊……他太虔诚了,因此当自己的神明堕落的时候,他心中的高洁会让他把自己剥离出来,但是很难再找到他这么优秀的神使了,所以只好这么做咯,反正用了这个方法,他就是小丑了,既然是我的信徒……” 在那朵花的话语还在述说的时候,望月痛的刀已经贴近了它,只不过,这一次,望月痛的界明刀被小丑的拐杖挡住了,小丑的手依旧是那夸张滑稽的姿势提着拐杖,但却用那拐杖挡住了望月痛的刀,那根拐杖是木质的模样,但是杖身却是一把利刃,泛着寒光,就像是许多文学作品之中的杖中剑一样,握着手杖柄便可以抽出来的利刃,像是直剑,又只有单刃,这是界明刀,这是一把界明刀,拥有权能的界明刀,这样就能够解释得通了,小丑身上的那些怪异的能力……把身体变成弹簧……应该不止。 木花咲耶姬本就是戏剧的神明,那么这把界明刀的力量就应该和戏剧有关,戏剧……戏剧……舞台下的人看着舞台上的人,舞台上的人通过各种道具来展现出精妙绝伦的演出,不论是什么都是用来让观众们看的,一切都是要被看见的……障眼法。 对,望月痛想起来了,自己在那里听见的话,那些细碎嘈杂的声音,有一个声音说了障眼法,障眼法……障眼法……对,她好像抓住了某一个关键的节点,那些剧团的人为什么有不同的权能,为什么小丑总能够避开她的刀,因为所谓的木花咲耶姬,就是一个玩弄障眼法的神明,那么,比如要脱离视觉的局限性…… “朋友……朋友~朋友……朋友……咳咳……帮我……帮我。” 不知道是不是摘下了面具的缘故,小丑那张干涸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除了笑容之外的神色,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望月痛,瞳孔颤抖着,他张开嘴,嘴角不自然地想要勾起弧度,却又被他压抑了下去,他不想笑,他不想笑,他不想用那种滑稽的语调说话,他想要以‘人’的身份说话。 “我是……木花咲耶姬曾经的神使,风铃。”小丑似乎耗费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他的眼睛之中流露出一种渴求,似乎是在等待着望月痛的回应。 “我是无界命尊的信徒,望月痛。”于是,望月痛便做出了回应。 “请聆听……听我一言,以……以……以神明的名义,杀了我……杀了我,不能再让堕落的神明侵蚀我的脑海!不能再让祂伤害无辜的人!不能够再让祂伤害樱岛的人!” 小丑……不,风铃的声音就像是嘶吼着,他的肤色透露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就连青筋都露了出来,他终于是压抑住了自己的笑,他的声音是如此干哑,干枯,可是他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那张面具被揭下,露出了他的脸,他不是小丑,他是风铃,是曾经的木花咲耶姬的神使,是信奉正神的信徒,而不是小丑,不是那个邪神的代行者。 “说完了吗?”风铃脑门上的褐色花朵开口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够造成什么威胁吧?我说过了,现在的我依旧是木花咲耶姬,我是你信奉的神,你为什么就不能够相信这一点呢……这一场仪式你也是参与者,可不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啊……” 风铃握着拐杖的手抬了起来。 “算了,我自己来吧。”花朵说道。 拐杖的尖尖撞击地面,带齐了一片翻滚的浪花,拐杖在风铃的手中被甩出几个圈,然后,他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打了个响指,握着拐杖一转,灵巧地身躯绕过了望月痛的一切可能性,刀尖直指望月痛的喉咙。 “在这一场仪式之中,没有人会死,所以,我只会让你失去行动的能力,放心,正如我的小丑说的,我会让你开心的,以我木花咲耶姬的名字发誓。”风铃脑门上的花笑着说着,很是随意地挑开了望月痛手中的刀,“或者说,你想让我现在就为你戏耍一把?” 望月痛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风铃的每一个动作,避开,然后让界明刀削去距离,不断地刺向那朵深褐色的花。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吧。”花朵叹了口气,“这时候我是不是需要说一下我这把刀的名字?嗯……让我想想啊,名字是什么来着?……” 风铃的嘴角开始向上勾起,他眼中的决绝被戏谑的目光掩盖。 “界明·半藏花·伪戏。” 木花咲耶姬这么说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 赝作过往·捌 风铃,木花咲耶姬信徒,三日月成员——或许在这里可以加一个曾经,曾经是木花咲耶姬的信徒,言外之意就是现在不是,风铃不是现在的木花咲耶姬的信徒,小丑才是现在的木花咲耶姬的信徒。 木花咲耶姬曾经是正神,掌管着戏剧的正神,而那个时候,木花咲耶姬也有端庄的神社,一个古典而历史悠久的神社,就在白海,不过这应该是接近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在狂言、能剧、歌舞伎、人形净琉璃等戏剧被时代所抛弃之后,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也急剧减少,电子产品、书籍、游戏……更多‘有意思’的东西挤压着木花咲耶姬的空间,随后,当木花咲耶姬的信徒减少到一个限度的时候,变化就开始了。 其实信徒减少的神明并不只有木花咲耶姬一个,旧时代的神明早就随着科技的发展逐渐没落,祂们的神社逐渐缩小到只剩一个神龛,苟延残喘,这些神明还是正神,但不论是祂们的力量还是别的什么都已经大不如前,就连给予人的庇护都不如祂们辉煌的时候,当祂们再也没有信徒的时候,祂们就会默默消失,逐渐被人所遗忘,被记录在书中,等到某些人哪天翻阅去那些书,才会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些神明。 当然,这些神明也会被记录在神学的资料之中,参加每一届资格考试的人都会知道,有一些题目就会问道那些几乎销声匿迹或者已经消散的神明,但他们也只是记下了这些神明的名字和对应的权能,至于更深的部分,早已经随着神明的消逝而一同消散了。 然而像是木花咲耶姬这样的神明,却是一个特例,祂并没有选择就这么逐渐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而是选择了另一个方式——收集大量的信仰,来巩固自己的神格,而正是这个决定,让木花咲耶姬脱离了正神的范畴,堕落成了一位邪神,因为,祂选择的收集信仰的方式,便是那最为简单,最为直效,但最不被普通人能够接受的方式。 如果把一个人比作电池,那么所有正神就像是一台永远不会停止工作的机器,祂们从属于他们的信徒身上源源不断地汲取着信仰,而神明又会以恩泽的形式把这一份信仰馈赠到信徒的身上,两者之间形成了一种循环,而大量的信徒也成为了一个神明长久存在的必要条件,祂们有足够的信徒为自己提供信仰,因此祂们也不用担心获得的信仰不足以支撑祂们的存在。 而如同木花咲耶姬这样的邪神选择的便是,直接把电池之中所有的电量耗尽,一次性耗尽,这样获得的信仰肯定远远不如长久的汲取,但一次获得的量是可观的,数量不少,缺乏足够的信徒,木花咲耶姬便选择了这个方式,祂不愿意就此消失,祂想要继续长存——哪怕失去所谓的正神的身份。 其实当做出选择的时候,是否是正神已经不重要了,就连神格啊或者别的东西对祂而言都不重要了,生存才是祂最想要的,祂想要维持住自己的权能,而不是让天堂的那些神明就此瓜分祂的一切,不止是祂,基本上大多数的邪神都是为了这个目的,除去少数单纯是被扭曲的神明,大多数的邪神都是因此诞生的。 于是,在做出决定之后,木花咲耶姬便成为了邪神。 而第一个感受到这件事的,便是风铃,那个时候的风铃便是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也是【界明·半藏花·伪戏】的持有者,不过作为戏剧之神的信徒,他不需要参加过多的‘处理’,绝大多时候他都会呆在神社……不,那个时候已经只有一个残破的小木屋了,供奉着木花咲耶姬的神位,其实他早就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就是最后的木花咲耶姬的神使了,再过十几年,木花咲耶姬也会如同神学书中所记载的那些一样,只留下文字。 但是那天不同,那天的风铃忽然有一种反胃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是如此熟悉,他在厌恶他自己,他的内心和信仰忽然在抗拒他自己的存在。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风铃没有任何犹豫,抄起一旁的小刀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鲜红色的血液从伤口流出,但他从中看出了一丝黑色,仿佛丝线一样的黑色,在他的血液之中悄悄蔓延着,而在看见这黑色的时候,风铃的心沉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从这一刻开始,他正在向着邪神的信徒转变,他很确信自己对木花咲耶姬的信仰是坚定的,那么出问题的就不是他,而是……木花咲耶姬。 他的神明成为邪神了。 风铃一把抓起祭台上的界明刀,还好,还好,在三日月的守则之中有写到,当发现神明开始转变为邪神的时候,祭祀的职责便是在最短时间内处理神社内的见习,然后自尽,避免被感染成为邪教徒,他们的高傲不允许他们成为邪教徒,他们的职责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风铃是第一次遇到神明堕落成邪神,距离上一次神明堕落,已经是有记载的几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风铃做出了他最应该做的事情,小神社里面只有他一个祭祀,也没有什么见习或者别的,因此他只需要处理自己就足够了,当他死去的时候,三日月的人就会发现,然后木花咲耶姬成为邪神的事情也就会第一时间被发现,在那之后,就不是他的职责了。 风铃抓着界明刀,他跪坐在地上,双手握好,刀尖对准自己的腹部,木花咲耶姬的界明刀是一把状如拐杖的杖中剑,据说在戏剧最辉煌的时候,木花咲耶姬便是执这一根杖观赏着人间,只可惜现在,祂已经不再是那位戏剧的正神了,风铃深吸一口气,本来讲究点还应该在刀上喷上酒精之类的,不过……算了,都到了这个时候还纠结这些干什么,他在心中默念着一二三,然后把刀对准自己的腹部一刺。 ——的时候。 界明刀颤抖起来,那木制的手杖上长出了数不清的枝蔓,沿着风铃的双手一路攀爬,那些根茎在他的手臂上扎下数不清的血洞,一路向上,攀爬过他的脖颈,在一瞬间,扎根在了他的头上,随后,一朵深褐色的花朵在他的额头上绽放开来,与此同时,花朵的根部开始汲取着什么,风铃只感觉到头上传来剧烈的疼痛,那是直达灵魂的疼痛,不是人类能够忍受的疼痛,按理来说,这种疼痛感是足以让他休克的,可是他却异常清醒,他清楚地感受到那朵花,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正在被什么东西疯狂挤压着,挤压着,然后抽出。 他倒在地上,他想要嚎叫,他想要抬起手,可是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控制,他感觉自己的嘴角正在勾起……他在笑,他在不受控制地笑,他的嘴巴张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熟悉他的身体,刚开始没有发出声音,过了片刻之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总算是挤压出了几个音节,紧接着便是轻声的笑。 他的手支撑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这只手显然没有找到重心,以至于他踉踉跄跄几下又摔倒在了地上,不过第二次的尝试就好多了,他两只手找准位置,随后便是大腿,双腿保持力气,停止颤抖,站稳了。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头部的疼痛感到达了一个顶峰,属于是他的身体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他的意识无法再影响到他的身体,然后,到了某一个节点的时候。 就像是断掉的弦,风铃和这个身体失去了联系。 于是,这位神使站直了身,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一面镜子前——镜子之中倒映着的便是他的身体,衣服有点凌乱,被那些枝蔓扎伤的位置已经止住了血,而最为惹眼的,还是他额头上的那一朵花,此时,一些鲜红色的液体正顺着那朵花的根茎被汲取到花朵之中,而那些液体的来源,是他的大脑。 他捡起地上的那把界明刀,把玩了一下,看起来很趁手,便这么握在手中,对着镜子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大满意,神使砸了咂嘴,抽出刀在刚刚止住血的手腕上又划了一刀,占了一些血,涂抹在自己的嘴角,然后双手按住那些血,向着两侧一拉,一提,为自己的面颊画上了一道鲜红色的笑容。 仿佛一个小丑。 “这才对嘛。”褐色的花朵说道,“既然我都做出了这个选择了,你就不要再跟着那些神使一样做什么没用的事情了,不如继续信仰我啊~我可是很喜欢你的,毕竟这么好用的神使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见到一次呢。”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壹 逆向神罚·拾伍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门前·雨】 【黑幕事件·第三天】 那个白袍的界明刀,只要她不拔出界明刀,我就还有机会,她的权能肯定有极大的限制,现在她使用权能掩盖住了那些种子,那么被消耗的那部分就会让本来阻拦我离开的建筑物消失,她既然一直不肯拔出刀,那就代表着她自己也控制不住那把刀的力量,或者说,拔出那把刀的代价太大了,不论是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薇儿奔跑者,随手抓过身旁的一朵花,那朵花在她的手中野蛮生长,开花,绽放,随后花粉落在在她的手上,又蔓延出些许新的花束,随后在她的动作之中落到地上——那布满雨水的地面,花束开始疯长,在数秒之中经历了发芽,生长,开花,再到凋零,每一束花都绽放出了更多的花粉,然后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直到地面被花朵布满。 雨还在下。 这些雨水整齐划一地落了下来,不是那种纷乱的雨,而是整齐划一的雨,就像是行列整齐的军队,一,二,三,四,是的,雨滴以一种平面式的结构落下,每一个平面相距大概十几公分,在落到地上的时候发出的声响,也是如此整齐,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是大量雨滴落到地上的声音,在不到一秒的平静之后,又是一下整齐的声响。 除了那些,被挡住的雨。 每一次落下的雨都算是一次扫描,每一次的雨落到地面上都是一次反馈,那个暮时落雨命尊的信徒一定在聆听这些雨的反馈,当几次间隔之中的雨出现偏差的时候,就代表着那一片地区有所变化,正因如此,薇儿才选择了这个方法——让花生长起来,不止是花,所有能够在这里采集到‘种子’的植物,都被她摘了一遍,然后用界明刀的力量催促它们生长起来,于是,就形成了一道屏障,一道用来伪装自己的屏障。 如果她是那个神使,在聆听反馈的时候也肯定追了出来,既然那个白袍掩盖住了黑袍的接触到的种子,那黑袍自然就无事了,很显然,在那两个人之中,黑袍是负责处理目标的人,而那位白袍应该是负责除进攻之外的所有,包括限制被处理人的行动,还有……及时处理突发状况。 那个白袍的权能到底是什么,从概念上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或者从概念上扭曲现实存在的东西,用另一种东西来掩盖这些事实,比如改变了种子进入那个黑袍身体内的事实,还有改变我离开这里的事实,那栋烂尾楼应该是那个白袍能力的一种体现,理清楚逻辑,如果要抵抗那个白袍权能的影响,首先要明白那个白袍的权能到底是什么。 她似乎只能够改变她知道的事情,她所看见的那些种子被她抹去了,但是她没有看见的那部分还在,也就是说,第一,她的权能并不足以让她抹去这一片存在的所有种子,不然即便她是否看见我口袋之中的种子都无所谓,第二,她能改变的是她所了解的,只要我‘瞒住’她的部分,她就无法改变。 先用这些花朵制造出假象,控制好花朵生长和凋零的时间,就可以伪造出不同方向的‘奔跑者’,让这些植物以某一种速度,朝着某一个方向逐渐生长,而随着时间又逐渐凋谢,在雨的感知之中,就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一个地方移动,新生的花取代凋谢的花,伪造出自己的体积,只要合理控制好这把刀就没有问题! 以自己的脚步为中心让花朵开始移动,那即便是那个黑袍也分不出来哪个才是自己,这样就好,依靠这个方法来去往边缘。 只可惜现在并不知道那个白袍的权能是不是持续性的,若是她抹去种子的痕迹这件事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不是长久的事情,那现在的边界很有可能又是那烂尾楼,这个这个权能的结果需不需要长时间维持,还是说,自这个权能生效开始,结果就已经注定,并不需要那个白袍继续为这个权能付出什么…… 薇儿提着界明刀,在雨中奔跑着,高大的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叶子和枝丫开始飞速疯长,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化为了一片阴影,把薇儿给遮盖住,让雨淋不到她的身上,只不过这样子也会被雨所感知到,毕竟不论雨落在她的身上,还是落在叶子上,反馈出来的结果都是‘在地面之前就被拦住了’,可落在叶子上总好过落在身上,如果那个黑袍让雨产生某种变化,她也能够在自己被波及之前发现。 离开这里去哪里……能够去哪里,现在夜都范围应该不安全了,对了,他们怎么找到……腰牌,我身上的腰牌!我怎么忘记了这件事情,那个腰牌也是神明的恩泽,在神的眼中带着腰牌的我肯定就像是黑夜之中打着强光手电筒的人……虽然现在也是黑夜,好像也不对,白天,从时间上来说现在应该是白天。 今天是黑幕的第三天,神明要在今天把太阳带出来,白海那边的事情到底做的怎么样了,结果到底是什么,神在那里遇到了什么挫折……邪神聚集在一起反抗?不可能,如果邪神能够团结到一起那现在的樱岛肯定更加危险,神要掩盖白海发生的事情,所以必须处理我,因为我知道白海的底层出现了污染,而神明容许了这份污染的存在,因为那份污染可以用来制造新的太阳。 但是现在失败了,而作为去过白海的我必须要被封口,因为我知道神明和污染有某种合作……也就是神和邪神有合作,既然如此,就不存在邪神和正神产生冲突的情况,那么……有什么能够抗衡神明的存在打乱了白海的布置,能够影响到神明的……难不成有新的神明诞生了?那按理来说那些神明的利害关系应该是一致的,为什么会有冲突…… 想不明白,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吧。 根据记忆之中的路线奔跑着,薇儿本来想要去的是稻荷神社,可是现在稻荷神社应该是回不去的了,稻荷神的刀也和她无关了,该死,我为什么去白海来着,不就是去找子规蹭了一顿晚饭吗……早知道去蹭饭都这么麻烦,说什么昨天都不能够离开夜都。 雨还在下,整齐地雨声在薇儿听来实在是过于怪异,毕竟所有人听见的雨声都应该是淅淅沥沥的嘈杂声,这种整齐的声音不论听多久都会觉得违和,自己熟悉的事物被某种力量改变,正如那个白袍的权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放上了一栋烂尾楼,为什么是烂尾楼……如果是因为那个白袍对这里‘不熟悉’呢? 那两个神使不是夜都地区的神使,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是别的地区的神使,因此他们不会那么熟悉夜都,假如说,假如说给那个白袍足够的时间来了解夜都,或许她就能够制造出我无法分辨的……那些东西。 薇儿停下了。 她看着面前的这一栋楼,不是烂尾楼,看起来是一个写字楼,关着灯,有些年头,不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这一栋楼不属于这里,这也是那个白袍制造出来的‘边界’,果然……那个白袍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提高了。她开始制造出属于夜都地区的建筑物了,和那个烂尾相比,这栋写字楼更加融入到了环境之中…… 也就是说,那个白袍的权能并不需要一直维持在某一件事上……麻烦了。 她没有靠近那栋写字楼,而是选择原地歇息,让树木隐藏住她的身影。 “呼……”她呼出一口气,闭着眼,聆听周围的声音,现在又是一个人了,一个人守着,一个人面对一切,有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孤身战斗了呢……或者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拥有了朋友呢……和子规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好多年前了吧,那个小巷子,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很特别,一个不惧怕邪教徒和神使的人,一个面对神使还能够安然自若地站着的人,这么想来,子规其实也挺神秘的,我所了解到的她究竟占据了她真实的多少呢。 薇儿抬起头,只能够看见树叶,还有黑色的天空,黑幕事件之后的天空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黑漆漆的一片,星星都没有,不过现在好像……亮了一些?对,亮了一些,这不是错觉,天空确实亮了一些,可是这些光是从哪里来的? “是不是很神奇。”身旁有人说道,“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变亮了。” ——什么时候? “是我,别动手。”身旁的人说着,把薇儿抬起的手按了下去,“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味道,这里覆盖住的味道,很熟悉……” 是子规。 “我不是让你跑了吗?”薇儿瞪了子规一眼,“赶紧走,我保护不了你。” “放心,不需要你保护,你处理好自己就行,再说了,你要是出事了,这把刀怎么还我。”子规指了指薇儿手中的刀,“你说是吧。”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贰 逆向神罚·拾陆 在遇到子规之前,薇儿是孤身一人。 并不是通过正规途径成为的神使,总会在三日月受到些许排挤,在稻荷神社的时候便是这样,不然为什么稻荷神社下的三日月时常见不到人,那些神使都不满意她作为稻荷神的神使,但是这里又是稻荷神社,因此他们选择了避开和薇儿接触。 眼不见为净。 薇儿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那些所谓的正统神使天生就高人一等,因为他们所掌握的神学,还有他们所享受到的神的恩泽,都远超于薇儿,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神使身份并不是那么干净,所以她主动包揽了大部分的脏活。 不是累活,是脏活,她知道自己擅长什么,她也知道和别的神明相比,她的特长是什么,在夜都地区,大部分的处理邪教徒的工作都是由薇儿一人处理的,其实邪教徒并非都是那种强大而可怕的怪物,更多的只是被浅浅地污染了的人,他们的信仰出现了动摇,属于邪神的污染悄悄渗透了他们的大脑,如果使用什么透视光来看那些人的身体,在某些地方应该能够看见黑色的污浊物,不多,只有一些。 但就是那一点点的黑色污浊物给他们敲响了丧钟,因为当被污染的时候,他们就不可被挽回了,唯有这种信仰被扭曲的人身上才会有那些黑色污染物,他们或许是被邪神的信徒影响到了,或许是接触了什么不该接触的东西,也有可能是被家人所波及,或者被那些扭曲的怪物触碰到,总而言之,当那些人的身体出现了黑色的污浊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朝着邪教徒转变了。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这些神使来处理,刚刚被污染没多久的或者那些污染程度较低的人从外表看来没有任何不正常的部分,保留着属于人的理智,甚至他们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信仰已经扭曲了,那些污染的种子埋藏在他们的大脑深处,在发芽开花之前不会暴露出任何的异样。 因此,对于那些人来说,在告诉他们‘信仰已经被扭曲了’之前,他们完全不会有这样的意识,而这也代表着,当薇儿以神使的身份去处理这些人的时候,她得到的往往是抗拒,哭泣,哀求,或者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的人,他们每一个人的诉求都出奇的一致——恳求薇儿放过他们,并保证自己的信仰从未出现过任何偏差。 但是这样无法改变事实,界明刀能够分辨出来,作为神使的薇儿也能够感受到,被污染的人天然对界明刀会有抗拒和厌恶,理所当然的,界明刀也会厌恶那些被污染的人,其实在更早之前,在界明刀发出警告之前他们便知道这一点,因为三日月会告诉他们。 三日月,在平野的三日月,从三日月会告诉他们消息,消息的来源是平野,那个薇儿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消息传来,消息的内容基本就是平野对他们的指令,其中的一部分自然就是关于需要去处理的人,或者说邪教徒。 这些需要被处理的基本都是刚刚被污染不久的人,毕竟,基本没有多少邪教徒能够在这段时间躲过处理,能够被污染大半的,要么是本身就有特殊之处的人,要么就是躲在底层的人,底层可以说是一个恩泽之地,是神对那些人最后的宽容,只有呆在底层才有可能在被重度污染的情况下活着,当时的薇儿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想来,那些人应该就是神明储备的‘一次性的’信仰吧。 从平野传来的消息之中,需要处理的普通的邪教徒就交给了薇儿,其实也只能够交给薇儿,夜都地区的神使总是喜欢出外勤,很少呆在夜都地区,一方面的原因自然就是不满意薇儿这个存在,另一方面,平野传给夜都的消息也确实有很多外勤任务,多到和别的地区相比显得有些不正常的地步。 只是他们没有选择,平野传来的消息是必须执行的任务,那也是神明给予他们的命令,既然成为了神使,在享受到相应的权利与地位的同时,自然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神使,说白了就是一堆在刀尖上舞蹈的人,要说是为了樱岛的和平和安全,或许不大对,只要是个人就会有私心,对于薇儿来说,这一份的私心就是……神使获得的薪水报酬确实不赖,足以支撑她在工作的闲暇时间好好地享受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薇儿能够去白海或者别的地方大吃大喝,既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亡,不如在活着的时候好好对待自己,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便是她的死亡不是邪教徒带来的,而是同为神使的那两位带来的……这么想想,还真是讽刺。 说回到那些邪教徒,在刚开始做这些任务的时候,薇儿自己还是会有点于心不忍,自然,邪教徒本身就是有什么亵渎神明的人,只是……当看见那些人在自己的面前哭泣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会有点难受,那些人,有刚刚步入社会的青年,有怀孕的中年女性,有天真的孩童,也有垂暮的老人,他们的共同点,往往是对生有一种强烈的渴求,他们不希望自己的生命就这么结束,毕竟从他们的角度看来,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是的,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被处理?这就是那些人的想法,他们觉得自己是无辜的,看着薇儿面具之后的眼睛,他们会崩溃,也会质问,如果遇到更加激进的,会反抗,尝试着脱离这一份处理,从一旁的桌子上夺走一把小刀,对着薇儿的心脏刺来……当然,这样的人还是少数,‘神使是神的使者,践行的是神的旨意’——这样一个思维已经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根深蒂固,他们信仰神明,因此,他们不会以自己的理智去做那些亵渎神明的时候,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萃白监狱或者死亡,就在等待着他们。 “你知道神使为什么需要戴上面具吗?”很久以前,薇儿这么问过子规。 “为什么?”子规很配合地反问道。 “面具是一种保护,当我们的脸被什么东西盖住的时候,神使这个身份就取代了我们自己,我们可以为自己的行为开脱,这样也能够降低我们心中的负罪感。”薇儿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可以说,杀了那些人的是神使,而不是我,是神使的职责杀死了他们,并不是因为我的主观行为,我可以让面具盖住我的表情……你知道吗?人的情绪是能够传染的,我能够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悲伤,痛苦,他们的话语就像是一根根针一样刺入我的心脏。” “那不当神使不就好了?”子规说。 “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当我们成为神使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回头了,要么带着自己的秘密和身份直到自己老去,要么,就这么悄然无息地消失吧,安然退休的神使,我没有见过,一次都没有见过,成为神使的那一刻开始,一辈子都只能是神使了,很多人羡慕我们这些神职工作,认为薪酬待遇好,地位高,是……这些都是真的,可是我们要付出的也很多,比如生命,在这里生命是最不值钱的了,我见过几次那些污染很深的邪教徒,他们的那种癫狂是你难以想象的,还有被污染的神使……即便有着神的庇护,神使也有可能被污染,那个时候,他们就必须自我了断了。” “那假如有一天需要自我了断的是你怎么办?”子规接着问道,“当你要被处理的时候,你怎么办?你会安然接受吗?” “怎么可能。”薇儿失笑道,“我当然也怕死,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敢保证我会拼上一切保全自己,我要活着,活得很精彩,让那帮看不起我的人一个个比我先死,不然我这辈子都不能瞑目。” 半吊子的神使,薇儿是这么描述自己的。 在成为神使的几年之后,她逐渐习惯了处理邪教徒的日常,她会聆听那些人临死前的话语,这是为数不多的乐趣,是啊……乐趣,当把他人的痛苦作为乐趣的时候来到,就代表着自己的生活之中能够感受到的欢乐已经不多,对于薇儿来说,这便是一种排解孤单的方式吧,至于另一种方式,开车去一趟白海,去一下那个名叫烙印的居酒屋,点上一份烧鸟,再来一杯酒,和子规聊聊天,聊天的内容不需要有意义,天南地北的东西都能够聊,这样就足够了,还好,她的薪水支持她这么做。 至于子规,那应该最好的朋友了吧,所以在这个时候,她希望子规能够跑,在神使来处理自己的时候,她不希望子规被自己波及到。 因此。 “还你能够保护你自己,得了吧,认识那么久了我就没见你展现过什么战斗力。”薇儿拦在子规的身前,“你对白海不熟悉,现在这里被那个白袍制造出了虚假的建筑物,如果进入那些建筑物就会被传送会便利店那边,你不要乱走……等我处理好。” “谁说我没有战斗力的,你别忘了居酒屋一楼还挂着一把刀呢。” “那就是个摆设!那把刀挂了多少年了,上面都落灰了我都没见你清理过!”薇儿瞪了子规一眼,“行了,别出声……” 一滴雨落下,穿透了树叶,钉在了薇儿的肩膀上。 远处,净池瑾提着刀,带着些许怒火看着这里。 “……找到你了。”净池瑾咬牙切齿道。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叁 逆向神罚·拾柒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雨】 【黑幕事件·第三天】 净池瑾提着刀,不远处,站着的便是薇儿。 这个方法是有用的——净池瑾这么想到,让雨在同一时间落下是可行的,那个叛逃者肯定会使用那些种子的权能来躲避雨的追查,正如一开始挡住雨的树木,因此聆听落下的雨是没有用的,可是,雨在落下之后就消失了吗?并不是,雨在落到地上,并没有消失,它们在地面上流淌,然后,覆盖住地面。 现在的天空是黑色的,没有太阳,因此雨水在落到地上之后不会被蒸发,短时间内也不会干涸,那些地上的雨化为水,布满了整片大地,落在地上的水也会说话,它们会告诉净池瑾——谁踩踏在了水上。 是的,踩踏,脚步落在水面上,溅起水花,水能够感受到这份力量,和突破种子,生根发芽长出来的花不同,落在水面上的脚步是沉重而紧迫的,固然,同时落下来的雨会感受到不同物体的阻碍,可地面上的水才是真正能够述说那叛逃者在哪里的绝对主力。 整齐划一落下的雨归根结底只是一个伪装,目的就是让对面以为这些雨依靠的是落下时候的判断,其实从最初开始,让地面布满雨水就是净池瑾的目的,只不过刚开始的时候,雨下落的时间不够长,也不够多,现在不同了,这一段时间足够让雨覆盖到这一片区域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室内。 可这也不代表着室内是安全的,或者说,正因为鹦鹉明末的那把刀,现在那叛逃者反而更加抗拒所谓的室内,鹦鹉明末的界明刀构筑出来的牢笼会让她对那些建筑物产生警惕,毕竟,逐渐化为她‘记忆之中’的建筑物会让她无法区分,会让她无法分辨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界明刀的产物,这一圈虚假的建筑物会成为限制她离开的最大阻碍。 这就是鹦鹉明末所制造出来的‘模型’,在薇儿脑海之中构筑出来的模型。 她要把薇儿所熟知的事物用另一种东西代替,把这些让薇儿产生安全感的事物变为不再安全的事物,这种强烈的反差便会在薇儿的心中种下一个种子,让她不再相信任何的建筑物,也就不会去往室内。 当在室外能被净池瑾的雨水聆听到,在室内又会被鹦鹉明末的权能遣返,用这一段时间构筑出来的舞台,成为了困住薇儿的最大屏障,而到了这个时候,天平就倒向了净池瑾他们,因此净池瑾放慢了速度,他要为自己准备更多的可能性,让雨继续下吧,知道劲过他们的双脚,让雨继续舞蹈吧,直到这大雨能够将一切掩盖。 只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和叛逃者在一起的民众居然又出现了……刚才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现在又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这所谓的友谊让她回来了?可是按理来说,普通人应该不会对神使有什么反抗之心…… 不对,是我太理所当然了,既然都和叛逃者在一块了,那么这个普通人肯定也有问题,界明刀没有感受到那个人的身上有污染,还没有被扭曲……不对,这样子很矛盾,也就是说,那个人本身就没有对神使的尊敬之心,她刚才在便利店的所作所为都是假象,在半跪下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在笑呢…… 净池瑾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稍微有点沉闷,他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和雨的声音融为了一体,因此,现在脱离了雨的节奏的声音就会尤为突出,比如那个叛逃者的声音,比如那个普通人的声音,在这一片雨中显得尤为突出。 那个叛逃者没有移动的手段,只要把她们困在这里,她们就跑不掉,至于那个普通人,虽然看起来和叛逃者有所联系,但根据条例,不能伤害无辜平民,除非这个普通人亵渎了神明,或者违反了法律,否则他不能够直接处理。 首先是警告。 “这位女士,请你离开,你现在已经影响到了我们的处理,我将会对你进行三次劝告,在三次劝告失败之后,我会采取必要措施,包括但不限于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把你纳入处理名单,极端条件下我们无法保证你完好无损,你能够明白吗?” 净池瑾这话说的并不娴熟,应该说,这是他这几年来第一次说这句话,脑海之中对文字的描述是清晰无比的,只不过他以前没有机会这么说,在樱岛,确实不会有人这么做——和被处理的人待在一起,而且还是这般模样,哪怕是父子,在一方被定义为邪教徒或者渎神者的时候,也会避之不及。 “第一次警告。”净池瑾提防着薇儿,相比起普通人,那个叛逃者更加需要注意,既然这两人有所关联,那么那个叛逃者肯定会保护那个普通人,该死……现在没有办法查清楚那个普通人的身份,先斩后奏到时候肯定需要写报告,而且处理条例……一定要等到三次警告之后,在这之前他不能够对那个普通人下手。 计算时间,五秒钟。 “第二次警告。” 现在的雨到达需要的位置的了吗,应该够了,鹦鹉明末现在还在维持这个范围的屏障,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构筑牢笼,她已经把刀推出一部分了,再推出更多的话就麻烦了……难以控制的谎言是很危险的,我也不希望她再出现那种几乎不可挽回的状况,静下心来,雨的声音,聆听一下雨的声音,那个普通人身上有什么?质量,从她的质量上来判断,脚步接触地面的范围,溅射开来的水的分量……那个女孩身上没有别的物品,除去衣服没有别的重物。 有一个杆状物……是烟斗?随身携带着一个烟斗?从雨水的倒影之中能够看见的烟斗,很不少年头了,没有别的异常?没有任何和神明沾边的味道吗?她的信阳呢?那个人信仰的神明,她的身上没有被神所注视的味道吗? ——没有。 那个忽然出现的普通人没有神明的味道。 “……你的信仰是什么?”净池瑾把手中的刀对准了那个女孩,“说出你的信仰,你信奉的神明,并做出祷告的仪式。” 那个女孩没有动作,只是和那位叛逃者站在一起。 “第三次……” 警告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净池瑾就已经抽出了刀冲了上去,一如刚才,他的脚步踩在雨上,借着雨的速度奔跑,与此同时,那些雨凌乱了起来,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就不必让雨整齐落下,现在的雨再次化为了折射光线的镜子,把净池瑾的身影抹去。 隐去身形,抹去声响,降低体温,从各种方面上抹去两人对自己的感知,这也是净池瑾最引以为豪的界明刀的应用,在这种时候,他就是最好的刺客,雨声能够盖过一切,也能够让他消失,他不惧怕在户外的战斗,因为在他挥刀之前,他是无所遁形的。 那个叛逃者的刀术在他之上,而且她的技艺也可以使她在落后的情况下拦住自己的刀,因此,这一次需要换一个思路,那个叫薇儿的叛逃者是通过刀在挥舞的时候造成的异样来分辨出他的位置,那么这一次自己就不挥刀,让雨来带动刀的行进。 雨是嘈杂的,没有章法的,每一滴雨都是不同的,它们落下的时间也是不同的,从理论上来说,一分钟内落下的雨可以是无数,哪怕把这一段时间划分到一个数不清的地步,雨也能够精准地填充进每一个节点,在这种情况下,把刀让雨来带动,这个时候,刀便是雨,只不过从概念上来说,它还是刀,在落到人的身上的时候,依旧是刀落在人的身上。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不论是从外形还是物理结构而言,这都是雨,暮时落雨司命的恩赐,让这把刀和雨成为了同一种东西,并不是融为一体,而是相同,这就是雨,这把刀就是雨本身。 在被隐去的光线后,净池瑾用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接近着,方才最后一声倒数的奔跑自然是假象,伪装出他在狂奔的假象,实际上,净池瑾再让地面上流淌的雨推动着自己朝着两人接近,他的速度很缓慢,而界明刀则化作雨的概念在他身旁的雨中不断跳跃,刀就在雨中,如果此时接近净池瑾,就会被不断落下的刀扎成马疯窝。 再靠近一点,屏住呼吸。 然后,刀以雨的形式落下。 如果是按照正常情况,这把刀会滴落在两人头顶的树叶上,然后在树叶之中流淌,从一片叶子流到另一片叶子上,经过几次辗转,在叶与叶的夹缝之中落下,然后准确无误地刺穿两人的大脑,在足够的时间准备之后,整个范围都已经被雨水覆盖,这个时候的雨,不论从哪里落下都是‘正常’的。 正因如此,此时让刀落下是最正确的选择。 是的,现在是最好的时间,在两人认为自己会带着刀奔跑的时候,他缓缓前行,刀不在手上,刀从树叶之中落下,然后,对准那两人的头颅。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肆 逆向神罚·拾捌 净池瑾朝着薇儿和子规本来,手中紧握着那把界明刀,而就在他踏出某一步的时候,他消失了,从两人的肉眼可见的地方消失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在那一步之后,他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温度的变化,凭空消失。 “折射光。”薇儿言简意赅,“小心。” 头顶的几棵树木生长起来,那密密麻麻的树叶交错着,把那些雨拦下,雨水打在树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一滴,再来一滴,然后某一滴雨穿透了一片树叶,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一滴雨是如此锐利,它泛着沉寂的寒光,在被无数的声音掩盖,在这一片大雨之中,这一滴雨水是如此普通,不起眼,它就是在这一整个世界之中最普通的雨滴。 这一滴雨瞄准的是子规的头。 雨,刀,在这个时候已经是同一种东西了,刀化为了雨,雨便是刀的本身,刀是一种概念,把这个概念赋予到雨之上,然后,这刀便落下,下一刻,这一滴雨就会埋没刀子规的头颅之中,搅碎子规的大脑。 这是唯有现在才能够做到的事情,净池瑾心想,唯有让雨一直落下,让雨的堆积到达现在这个程度的时候,他才能够在此之中如此自由地行动,他就在那一滴雨之后,他不放心,哪怕那一把刀已经和雨完全没有任何区别,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他让雨带着自己的身体跟随着界明刀,在雨落在子规身上的那一刻,他就会伸出手,握住刀,然后补上新的一斩。 接近了,更加接近了,就是现在—— 在净池瑾看着那一滴雨落到子规头上之前,净池瑾看见了一抹黑色的色彩,那是子规手中那个烟斗,她的手指翻转了那根烟斗,烟斗在她的手中转了一圈,然后,她的手臂一甩,那根烟斗就被她扬起,精准无误地甩在了落下的雨滴上,那一滴雨在净池瑾的眼中,被那黑色的烟斗拍碎了。 ——怎么可能。 但是身体要比思维更先行动,他脱离了雨,伸出他的右手,握住了界明刀的刀柄,把刀从雨中抽出,让刀从概念化为实体,他必须这么做——在子规的烟斗抽出的时候,净池瑾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是一种远超于薇儿的危险感,就像是荒野之中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普通人身上。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那个女孩手中的烟斗,居然拍碎了界明刀的雨滴,那是界明刀,不是别的东西,界明刀本身就带有着锋利和坚硬的概念,现实之中的大部分物质在界明刀面前都如同豆腐一般容易被切开,而且界明刀的坚硬程度本就不用多说,可是这样的界明刀,被那一根烟斗拍碎了,这拍碎的可不是雨,是界明刀,哪怕它只留下的刀的概念,它依旧是界明刀,这样的东西就被那根烟斗拍碎了。 那根烟斗上面他甚至感受不到神的味道,也就是说,不论从概念上还是从物质上来说,这根烟斗都是一把普通的烟斗,它没有神的味道,它没有神的恩赐,它没有任何权能的波动,可是就是这样一根烟斗却挡开了界明刀,甚至拍碎了界明刀的雨。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净池瑾抽出界明刀,右手一甩,左手抵住刀背,向下一摁,雨还在落下,刀也在落下,固然,那个女孩很危险,可是现在他不能够停下,或者说,因为那个女孩很危险,所以他更要斩下那把刀,不论是那个女孩还是那根烟斗都实在是太诡异了,哪怕那个女孩身体里面有一丝邪教徒的味道都好,可是她太正常了,不论怎么看她都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没有信仰的、没有被污染的人,手中有一根能够抗衡界明刀的烟斗,而且,她还能够在雨中找到他与刀……这种洞察能力,这种诡异程度,说句实话,净池瑾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被重度污染的邪教徒,至少一个重度污染的邪教徒还能有迹可循,可是这个女孩,这样一个奇怪的女孩,平野这么多年就没有任何疑惑?夜都这边的神使……啊,夜都的神使就是薇儿,这个女孩和薇儿是一起的…… 净池瑾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可是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仔细想了,他握住刀,挥下。 于是子规动了,她握着烟斗的手一探,烟斗便勾住了净池瑾手中的刀,一勾,一拉,净池瑾只感受到刀上传来巨大的力量,这一份力量让他的身子被拉向了子规那边,而紧接着子规把烟斗一压,把刀压了下去,向前一步,烟斗被她抽起,撞在了净池瑾的胸膛。 净池瑾被从雨中撞了出来。 如果说刚才的他只是脱离了纯粹的雨,让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化为了实体,握住了界明刀,那么现在,烟斗的这一下,把他剥离了雨,重新化为了人,而这也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这一根烟斗在子规的手中显得尤为迅捷,在撞到净池瑾身上之后,又被子规一手提回,一转,狠狠地砸在了净池瑾的腰间。 其实在她提回烟斗的时候净池瑾就把自己重新化为了雨水,可是子规仿佛一直能够看见一样,那一转精准无误地砸在了净池瑾的腰间,净池瑾不断地把自己的身体化为雨水,握着界明刀不断回击,子规却依旧如同一块膏药一样黏了上来,而那烟斗也阴魂不散,一下,又是一下,子规根本没有留手,若不是化为雨水的身体或多或少能够避免些许伤害,或许现在他的肋骨就已经断掉几根了吧。 这样不行。 雨又聚合了起来,净池瑾的脚落在地上,借着雨的速度向后退了数米,然后身体有散落在雨中,连同着他的界明刀一起,这一次,他没有贸然向前,而是让雨聚合,正如一开始那般,让那些雨砸下,狠狠砸下,只要聚合的分量足够多…… “砰——!” 子规的烟斗把那巨大的雨敲碎了。 她仿佛卸下了伪装,脸上是一种意犹未尽的兴奋,还带着意思无趣,好似终于可以大显身手,可是对手却不如她的意愿一样,她甩着烟斗,把那些雨尽数敲碎,她在雨中踱步,轻松,悠然,这一幅略显怪异的画卷在雨中展开,也为这本来几乎失去悬念的战斗添上了扭曲的一笔,子规把烟斗凑到嘴边,才想起来现在烟斗里面并没有放烟丝,砸了咂嘴,把烟斗拿开,时不时拍碎几份落到她身边的雨,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了净池瑾的身上。 是的,锁定,净池瑾很确定这一点,他在雨中不断移动着,把自己的身体分散开,可是不论自己怎么移动,子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在质量、外表、温度这些因素都没有出现任何区别的情况下,子规依旧能够找到他的位置,随着时间的推移,净池瑾感觉自己的额角似乎冒出了冷汗。 太诡异了。 “我要找的不是你……”这时候,那个女孩开口了,“我刚刚走到差不多这里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烂尾楼,应该是你们制造出来的吧,那上面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和你一起的那个白袍是谁的信徒,我找了那个神明很多年了,现在总算让我找到了点东西,说吧,那个白袍信奉的神明是谁,我不找你们的麻烦,我只找那个神。” 净池瑾没有回答。 “……你能够感受到我们之间的悬殊,这样子的沉默没有意义,只要我想,我能够直接在你的脑子里面找到我需要的东西。” 净池瑾从雨中走了出来,他的双脚踩踏在地面上,身旁是淅沥沥的雨,他知道面前这个人没有说谎,面对这个女孩的时候他根本无从下手,那根烟斗不惧怕界明刀,那个女孩能够看见自己的缩在,更不用说那女孩已经把烟斗用的比刀剑还要娴熟,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没有什么胜算,更不用说那个女孩身旁还有那个叫薇儿的人。 这个女孩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人,在净池瑾的记忆之中根本没有这个女孩的存在,按理来说,这样特殊的人即便不被拉进三日月,至少也得是一个重点观察对象,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她是一个在记录之外的人。 “你的目的是什么?”净池瑾问道。 “我答应过别人要帮她做点事。”子规说道,“找了这么久总算有点消息了……我说过了,我不为难你,告诉我那个白袍的信仰是什么。” “我不会说的。”净池瑾摆起了架势,左腿后撤,双手握刀。 如果说了,鹦鹉明末那把刀的权能,还有弱点就能够被推断出来,这样子他们仅有的底牌就会缺少一张,还是少的最重要的一张,鹦鹉明末那把刀的权能是保证他的安全、保证目标不会逃离的屏障,他如果说出来,这道屏障就碎了。 “行吧……”子规拍了拍有点愣神的薇儿,“你负责对付这个人,我去找那个白袍。”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 这时候,薇儿才回过神来,没办法,刚才所看见的一切实在是……太难以接受了,在她记忆之中从未动过手的子规,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子规居然能够把一个纯正的神使打到几乎不能还手,用的还是一根烟斗,这也让薇儿不免有一些自卑,但更多的是震惊,在这一份惊诧下,那点自卑微不足道。 “也没多少,应该不多了。”子规耸了耸肩,手中的烟斗再次拍碎了一份雨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是因为那个孤儿院?”薇儿想到了不久之前在‘过往’之中看见的事情。 “嗯。”子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薇儿说道,“那这里就让我来吧,你去找……你要找的那个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伍 落樱天秤·伍 【樱岛·西海】 伤口勉强包扎了,一下,不是很好看,不过止血的目的是达到了,二阶堂奈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刚才的那一幕却怎么也挥之不去,那张长椅化为碎片,镶嵌在了她的身体之中,那一瞬间的变化让二阶堂奈的推翻了内心本来的猜测——主持人跨越节点的力量,那个力量太危险了……那些碎片,那些树木,在节点跨越的这些时间里面,主持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太多了。 主持人是舞台的布置者,在舞台的一幕到另一幕之间的时间,是独属于主持人的,她在这之间似乎能够做到一切,能够改变物体的位置和物理状态,可是这本应该是无害的,至少在移动物体的时候,这一切应该是无害的,在节点开始之后,二阶堂奈便可以用刀将那些东西切开。 可是这一次不同,这些碎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不知道,她甚至开始怀疑一开始的那些都是主持人的假象,一种伪装,她是为了什么,为了拖延时间?拖延时间做什么……望月痛,音速……难道主持人拖延时间是因为她们?现在她们又在哪里? 她不知道。 “呼……呼……” 二阶堂奈的呼吸声有点颤抖,即便现在止住了血,她的身体的伤依旧还在,作为医生,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并不是很好,手术刀能够切开,但是不能够缝合,刀只能切开一切,能够进行一切精细的操纵,可是这不是缝合,如果想要让伤口愈合,还需要更加进一步的治疗。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喉咙里面还有一些腥甜的味道,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步履蹒跚,现在先找一个能够躲避的地方,不,不对,还需要找一些金属物件,还有线,可吸收的化合线肯定是找不到的了,不可吸收的线不知道有没有,如果这些都找不到,那就没有办法了,除非接下来她都不需要剧烈运动,否则没有缝合伤口肯定会裂开,如果望月痛或者音速在这里,她还能够安心一些,只不过,现在她找不到,找不到那两个人。 她听见了脚步声,主持人应该正在找她吧,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主持人对她眼中的樱花很感兴趣,或者说,对满樱落命尊很感兴趣,主持人到底是为了拖延时间,还是为了找到什么和满樱落命尊有关的东西? 二阶堂奈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自己的眼睛,在她的瞳孔之中,樱花的花瓣就烙印在那里,在旁人眼中,这樱花的眼睛很正常,因为满樱落命尊会把那些‘违和感’抹去,让她在常人的眼中显得正常起来,抹去眼中的樱花,抹去脖颈和眼睛上的伤痕,那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这样的念头以二阶堂奈自身为中心开始扩散,从未停止。 但是这种在脱离了满樱落命尊之后已经不带有祂的味道,这已经成为了二阶堂奈自身的特质——应该可以这么说,这已经是二阶堂奈的一部分,正如主持人换来的生命和她牢牢绑定在一起,那被缝合的心脏和双手,已经成为了主持人本身的一部分,无法分割,这一场交易是在神的见证下,以神的名义完成的,即便到了现在,二阶堂奈也不知道满樱落命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样一个神明,为什么会找她们这种普通人进行交易,祂所索取的又是什么,祂的目的又是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二阶堂奈也不会去细究,去研究一个神明的想法是很可怕的事情,神和她们不是同一个物种,不是同一个维度,对于人类,神不会有同情心,毕竟同情这个感受只会发生在相同的生物之间,而神看人,就像是人看蚂蚁,指望神明对人有同情心,不如指望一下现在太阳出现在天空之中,起码太阳还能够带来温度,带来阳光,带来干燥和温暖,现在这个环境对伤口可不大好,湿冷很容易引起伤口的发炎病变,而且若是阳关出来了,这一片地区的异样应该很容易就被发现吧。 至少有阳光的话,神,或者神使,应该能够看见这里的怪异。 二阶堂奈扶着墙壁行走着,她注意着不让自己的血滴落到地上面,以免主持人通过血迹找到她,她控制着自己落脚的力度,不留下脚印,也不留下别的什么,她没有专业的反侦察训练,不过尽量让自己的痕迹减少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现在的位置是建筑群的位置,也就是开头那小巷的旁边不远处,每一户人家的门都紧关着,没有开灯,只有那些路灯还在散发着幽幽的光。 终于找到了一个虚掩着的门,她一把推开,那铁门发出吱呀一声,被她推开来,一个普通的复式小房子,庭园种着花草树木,她走进那个房子,门锁着,她又沿着房子走着,寻找着有没有别的入口,很快,她便找到了窗户,不过也是锁上的。 拿出手术刀,把属于锁的部分切开,二阶堂奈翻进了那窗户里面,也就是说,现在的她已经走到了小房子里。 【——】 下一刻,她已经站在了柜子前,手中拿着一小团羊肠线,还有一根银色的针,这是标准的手术用具,此时就在她的手中,看来这应该是一个医生的家,或者时常备着药物的人家不然难以解释这羊肠线和针是怎么出现的。 不过……刚才的节点出现跳跃了?是主持人做的吗?她还没又找到我,所以想要通过跳跃节点来找到我的破绽,她没有看见我,也没有找到我的痕迹,那我就还有时间,还有时间来处理,这一次的节点还是帮到了我的忙,不然找到这些东西还不知道需要多久。 她看向面前的这个柜子,柜门打开着,里面还放着不少医疗器械,包括一瓶医用酒精。 虽然没有一个足够清洁的环境,但是这些材料已经够了,她用手术刀划开染血的布条,把本用来包扎的布条取下,因为血液的凝固,在撕扯下来的时候那布条还带动了她身上的伤口,有点疼痛,不过和之前的伤相比,这次是可以忍受的了,她把布条卷起,挑了较为干净的一部分放入口中。 从柜子里找到白色的医用手套,戴上,用酒精清洗伤口,在酒精接触到那些血肉的时候,强烈的刺激疼痛让她咬紧牙关,颤抖,她感觉自己在颤抖,以至于她不得不停下片刻,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些颤抖会让她的动作出现偏差,她需要让自己的手处于最稳定的状态,这样,缝合才不会出现问题。 把羊肠线穿过针,然后把针穿过皮肤,她有找到麻药,可是她不能够使用麻药,麻药会让她的反应和行动变得迟缓,在这种情况下,不行,针穿透皮肤带来的疼痛让她的神志清明了不少,用手术刀架住那根针,对手术刀的指令比她的手更稳定,手术刀是最好的医生,它具有界明刀的稳定性,又比人的手更加精细,而且,现在这把界明刀属于她。 皮肤被羊肠线收束,裂痕也因此被拉起,羊肠线,这种缝合线在吸收过程中的组织反应较重。虽说人体组织对羊肠线的吸收有明显的个体差异,加上羊肠线的质量等问题,也会影响人体组织的吸收。使用过多,过粗的肠线时,创口炎性反应明显。但是它的优点也十分明确,可被吸收,不存异物,虽然有受细菌感染的风险,但和它的优点比起来,这点小小的问题微不足道。 天然肠线的结构设计使得其独一无二,同时提供最佳的性能。造就了天然羊肠线具有良好的力量和弹性,同时也可以有效地保护。 她又用袖子擦了擦汗。 歇一下,暂时歇一下,身体已经开始因为疼痛而本能颤抖了,先静一下,深呼吸一口,大致的缝合差不多了,伤口的处理没什么问题。 然后,涂抹酒精,再次清洁一下。 她找到纱布和绷带把缝合之后的伤口包扎起来,这一次是专门的工具了,比那些布条什么的好多了,如果能找到药品会好不少,只是这里没有,算了,不能太奢求那些,拥有现在的这些已经足够了,二阶堂奈把使用之后的物品处理好,摸索了一下身上的财物,留下了一笔足以抵得过她所使用的的那些东西的钱。 她还需要找一些食物,补充一下精力,她在这个房间开始寻找。 【——】 而就在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手中已经抓住了一个面包,是那种便利店时常见得到的面包,保质期只有几天,味道中规中矩,最为一种填饱肚子的食物是足够了,二阶堂奈也没有多少讲究,只是,她在思考别的事情。 上一次节点的跳跃是在自己想要找到药品之后,这一次的跳跃是在自己想要找到食物之后,而两次的跳跃之后都让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也不得不让二阶堂奈开始思考,思考一些自己在刚才没有想到的东西。 比如……现在的节点跳跃,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陆 落樱天秤·陆 面包的味道出乎意料,居然还不错,红豆的甜味带着些许盐,面包也还算松软,咬下去的时候还能够尝到淡淡的奶香味,二阶堂奈默默点了点头,感受到那面包被自己吞入口中之后的味道,还有来自于胃部的饱腹感。 二阶堂奈把手术刀放入到口袋。 先找一下处理主持人的方法,她的节点,她定下的规则,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避开这一点,主持人的节点能够让她避开一切的伤害,每一次伤害,在这一出汇演之中的二阶堂奈无法改变每一幕的表演,身处山之中的人无法窥见山的全貌。 必须脱离出这一场汇演才能够找到方法。 可是该怎么离开,这一片地方的边界便是一个约束,在触及到某一个边界的时候,她就会被送回到开始,每一幕的开始,然后便是那辆小车……那如果现在她去往边界,是不是就能够回到小车里面,那望月痛和音速是不是也能够被带回来? 有了这个猜测,二阶堂奈顿时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了,她悄悄翻出窗户,打量了一下位置,这一片地区的边界并不大,现在居民区的边界应该在后方不远处,从这里去往那棚子还是有点危险,所以二阶堂奈并不打算去那边,她要走另一条路,从另一个方向去到节点的位置。 脚步轻轻落在地面上,她再次步入到黑暗之中,借着路灯的光亮行走,首先要避开一切会看见她的人,用什么方法才能够避开主持人的巡视?或者说,主持人会通过什么方法来找到她? 脱离了那控制节点的力量,主持人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她没有那种匪夷所思的权能,也没有那些强大的战斗力,她能够控制的就是节点,舞台,这也意味着在失去二阶堂奈的位置之后,主持人无法以某种方法追寻到二阶堂奈的位置,不然那两次节点主持人早就这么做了。 难不成是因为,我现在不在她的感知之中吗?她现在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正因如此,现在在主持人的认知之中,我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她在寻找我,她通过节点帮助自己,可是在跳跃之后她依旧没有出现,这一幕的节点是有限制的,而且刚才的两次节点显然也有利于我,按照主持人的思维的话她肯定不会做帮助我的事情……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和满樱落命尊有关系吗? 在自己所需要某样东西的时候,节点的跳跃就会在某一种意义上帮助她,那出现在手中的医疗物品,还有那个面包,都证明了这一点,这是节点对她的馈赠,还是某一种诱饵? 二阶堂奈沿着街道行走,朝着棚子的反方向逐渐远离,她走路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为的就是尽早接触到那个边界,木花咲耶姬在这一片地方设下了仪式的屏障,而接触到屏障的边缘便会让她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三人在小车里面商榷着,然后不断重复,不断重复,每一次的重复都使得那些表演者更加……不可捉摸。 那些表演者在寻找她们的弱点。 如果现在我想要立即到达边界——不对,停下这个念头! 二阶堂奈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又有了关联到节点的思绪,可是在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一次二阶堂奈清楚地感受到了节点开始跳跃,那是把当下强行打断的感受,结束现在的一切,然后去往下一幕的开始。 【——】 二阶堂奈站在街道的正中,她的面前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街道,两侧的房屋就这么一直延绵下去,家家户户依旧是关着灯,唯有两侧的路灯还在闪烁,但是二阶堂奈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面前有什么东西,那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更像是某一种力量或者权能的实体,就在她的面前,紧贴着她的面庞,她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然后…… 需要一个实验。 她摸索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找到了一小枚硬币,她把硬币对着面前投掷出去——就像是投入海水之中的石子,硬币在穿过什么东西的时候消失不见了,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在硬币消失的时候,什么声音也没有,没有任何声响,就连什么异样都没有出现,而这也让二阶堂奈知道了,面前的‘东西’,便是边界。 这一次节点的跳跃又是因为她的念头出现的吗? 二阶堂奈迈步,朝着新的循环迈去。 【樱岛·西海】 主持人的手扼住了二阶堂奈的脖颈,另一只手的手肘撞在了二阶堂奈的胸膛,她提起膝盖,对着二阶堂奈的腹部砸了过去。 喉咙忽然传来的窒息感让二阶堂奈的大脑猛然一晕,不过还好,身体的本能让她抽出了手术刀,一张由‘刀刃’的构筑而成的网对着主持人砸了下去。 【黑幕事件·第三天】 在刀刃接触到主持人的时候,节点跳跃了,主持人消失在了二阶堂奈的面前,取而代之的是后背袭来的劲风,是主持人,她正砸向二阶堂奈的后颈,此时,这忽然出现的主持人让二阶堂奈打断了自己脑海之中的一切念头,取而代之的,是本能挥动的刀。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主持人站在了二阶堂奈的身前,她拍了拍自己的手套,双眼一直停留在二阶堂奈的身上,或许是刚才放跑了二阶堂奈的事情她有了戒备,这一次她的身体不再是那悠然悠闲的样子,而是一种戒备,身体的每一个关节每一个细胞都在戒备,二阶堂奈相信,如果这个时候她再次逃跑,主持人会毫不犹豫地让节点去往她无法离开的时刻。 “三次。”主持人说道。 二阶堂奈捏住了手术刀。 “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三次,你干涉到舞台的次数已经有三次了,三次让每一幕脱离我的控制。”主持人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不过正因如此我才能够找到你……每一幕变化的时候,你的位置都会出现木花咲耶姬的味道……告诉我,你用了什么手段,你用了什么手段,你用了什么手段干涉,你这是偷取,你偷取了神给予我的恩泽,这是属于我的权力!” 【樱岛·西海】 主持人出现在了二阶堂奈的面前,她高高跃起,握拳,她没有什么高超的战斗技巧,全靠着最简单也是最错漏百出的动作挥动着拳头,这样的攻击二阶堂奈能够轻松避开,她没有反击,即便现在反击主持人也能够躲开,需要想一个办法,现在和主持人产生冲突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应该选择的是,穿过边界,寻找机会。 “我换来的是生命,是我所拥有的的一切的根本,正因为拥有了生命,我才能够活着,能够用我的双脚走过每一段路,用我的双眼看见每一处景色,这是满樱落命尊的馈赠,是属于神明的恩泽,而正因如此木花咲耶姬才会给予我控制每一幕的权能,我是舞台的布置者,也是整一场演出的主持人,你……你和神明交易的是什么?你的眼睛,你的那只眼睛……”主持人指着二阶堂奈的眼睛,“你又有什么权利抢夺神给予我的恩泽?” “想知道原因吗?”二阶堂奈开口道,“很简单啊……我告诉你。” 二阶堂奈的左脚悄悄后退一步。 “你的神不再需要你了。”二阶堂奈说道。 这一句话的真实性无法考证,可是这句话确实让主持人有了片刻的失神——就是现在,二阶堂奈向后一跃,她能够感受到背后的那怪异的感受,那是边界的味道,她的身体朝着边界跌落,她在空中失去了重心,她的后背逐渐靠近那个位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 二阶堂奈坐在小车的椅子上,身体下面属于真皮座椅的柔软告诉着她,她成功了,现在的她已经回到了小车里面,她回到了起点,她赶忙看向一旁……没有,望月痛并不在这里,后面也没有音速,小车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 期待的结果并没有出现,算了,起码现在再次甩掉了主持人,她已经记住了主持人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思维似乎也能够影响到节点的跳跃,不过主持人能够以此感受到自己的位置,现在看来,主持人他们还不知道这辆小车,所以,现在先不要让节点发生跳跃吧,先放在这里…… 她推开车门,不远处,路灯下,失去头颅的小男孩站在那里,他的手中抓着一个气球,气球上,是小男孩的脸,带着笑容,看着这边,灯光打在那个小男孩的头上,投下一片阴影。 每一次开始这个小男孩都在这里。 二阶堂奈砸了咂嘴,她确认了一下身上的东西都没有丢失,还好,而且因为经历几次节点的跳跃,身上的伤已经不再渗出血液,隐隐约约还有结痂的迹象,这是好事,若不是让节点跳跃会被主持人发现,她现在自己都想再试试能不能再来几次让伤口愈合了。 现在先去找到望月痛和音速,二阶堂奈想到,不论找到哪一个人,对现在的局面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做出决定之后,二阶堂奈朝着那个棚子走去。 “……姐姐。”这时候,气球上的脸说话了。 ——不对。 在这之前这个小男孩从来没有向她们搭话过,为什么这一次这个小男孩会说话,他们不应该记得什么的,每一次重置他们应该都不记得了! “姐姐……你还记得……”小男孩的话语带着一丝哀求,“你不像妈妈一样忘记了……你还记得,姐姐,帮帮我……请帮帮我……” 失去头颅的身体抓着气球,机械而僵硬地转向二阶堂奈的方向。 “好疼……姐姐,我的头好疼,求求你了……能不能,杀了我?”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柒 落樱天秤·柒 【樱岛·西海】 故事的述说依靠的是对自身想法和文字的掌控力,在自己的文章之中填入充盈,让故事的根稳稳地扎入在这一片牢不可破的结构之中,把零零散散的灵感揉碎之后再整合起来,搅拌,让这些灵感化为有棱有角的思路,以此洒落在故事的每一处,将之描绘成一个完整的世界,这便是述说者应该做的事情。 百鬼昭穂的本子开头第一段写的便是这一句话,这是在很多年前他在某个作家出版的小说序言之中写的话语,当然,年龄只有十岁出头的他,其实也不是很能够理解这一段文字之中说的是什么,不过他知道这段文字应该很有用,所以便一直记着了。 百鬼昭穂很喜欢故事,也喜欢写故事,喜欢在自己的本子上记录一些偶尔出现的小灵感,比如,一只鸭子生活在天鹅群之中的故事,或者冰冷的雪夜之中卖火柴的孩子的故事,亦或者,一只大灰狼,和三只小猪,或者一个小女孩的故事,不过在母亲给自己念睡前读物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的这些灵感早已经被人使用过了。 这并没有打消百鬼昭穂想要写故事的决心,或者说,正因如此,他才想要写故事,写故事的时候他是一个世界的创造者,嗯……不得不说,孩童的想象力是丰富的,即便文笔依旧稚嫩,但百鬼昭穂已经写了不少小故事了,他对这些故事都很自豪,因为这是他创造的作品,只不过,每当他把这些作品拿给妈妈看的时候,妈妈都会夸赞他,然后告诉他这个灵感已经有人写过了。 比如欺骗牧羊人的孩子,比如吹响笛子的乌鸦人,比如一只命不久矣的知更鸟,一个拎着斧头的樵夫,一枚六百元的硬币,只不过,这些稚嫩的灵感早已经被几十年前或者几百年前的童话作家们写过了,百鬼昭穂脑海里的灵感,已经被以前的小孩子想过了,然后告诉了那些大人,这些充满童真的故事已经被记录到了书中,而他,百鬼昭穂,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想到的故事,只是大多孩子都会想到的故事。 他会在梦中梦到自己变成一只天鹅,在芦苇荡漾的湖上游着,聆听水与风的声音,然后垂下头,扑腾着翅膀,飞向蓝天。 不过这样的梦分享给同年龄的朋友的时候,他们也会说自己做过类似的梦,还有的人梦见自己成为了小精灵,或者城堡之中的公主,总而言之,属于孩童的灵感是无穷无尽的,他们对世界的认知让他们本就充满幻想。 可是这也代表着,百鬼昭穂所述说的故事并不出彩,因为大家都能够想到,想要让自己的故事更加独特的话,就需要让故事本身更加特别。 于是百鬼昭穂又翻到本子的第一页,看着自己在几年前记录下来的这段话,灵感,思路,他需要独特的灵感,比如,从童话的反面出发,设想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永远没有太阳,一片漆黑,然后创造几个特别的角色,比如不会摘下面具的小丑,这个不错,那么就让他加入到故事之中,然后是……是……狮子!对!要有动物,狮子是百兽之王,那就加进去一只狮子。 下一个……下一个……还有鱼,还要有更多的人,这样子才对……百鬼昭穂在自己的本子上书写着自己想象出来的故事,一段又一段的文字在他的笔下流淌出来,在改变自己的思路之后,百鬼昭穂发现自己的灵感前所未有地充沛,仿佛此时的大脑并不是自己在思考,而是有什么人一股脑地把灵感塞进他的思路之中。 他看见了一朵深褐色的花,在窗的边沿攀爬了进来,那一朵深褐色的花有一种妖异的美丽,比玫瑰更加深邃,又比荆棘更加尖锐,那深褐色的花含苞待放,沿着窗户,枝蔓伸展,不多时,那一朵深褐色的花边落在了桌子的旁边,和他正在书写的本子只有一步之遥。 百鬼昭穂用笔轻轻触碰了一下这朵深褐色的花。 对……故事之中也能够加入一朵花,深褐色的花一定很难见到,这样子他们就不会和我有相同的想法了,我的故事就更加特别!百鬼昭穂用笔在本子上临摹着这一朵花的模样,他不怎么会画画,在本子上记录下来的那朵花的模样并不是很好,只能够大致看出来那是一朵花。 他看见那朵花在微微抖动。 然后紧接着,花朵绽放开来,他看见在花朵的正中心,有一张仿佛人的脸庞,此时,那一张脸正咧着嘴笑着。 百鬼昭穂本能地有点害怕。 “在害怕吗?孩子。”花朵说。 “……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这句话是不是太俗套了?孩子,不过很显然,我是被你吸引过来的,嗯……让我看看你写的东西……” 花朵的枝蔓探出一角,翻过了百鬼昭穂的本子。 “充满童真,充满童趣……但是并不出彩,作为故事还是欠缺了一些,想要特别?嗯……看来我的引导还是差了点,这样吧……孩子,今天有一场戏剧演出,你可以去看一下……” “我要和妈妈说。” “当然可以,告诉你的母亲,让她带你去吧。”花朵说,“让她带着你去欣赏一下,戏剧可是很精彩的哦……” 于是百鬼昭穂便告诉了母亲,在附近有一场戏剧的演出,希望母亲能够带着自己去看。 母亲同意了。 他在路灯下等待着母亲,片刻之后,母亲便走了出来,虽然天还是黑色的,但是他所要去往的地方亮着明灯,母亲牵其他的手,带着他沿着街道行走着,一直到那个棚子。 他在那里看见了戴着面具的小丑,看见了驯兽师,看见了魔术师,看见了人鱼,那些存在于梦与文字之中的角色仿佛跳出了他的故事,就这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百鬼昭穂承认,那个时候的他很开心,那些节目是如此美妙,精彩,他很难用自己稚嫩的言语去形容所见到的事物,但是他不会忘记。 “看得开心吗?孩子。”小丑问。 “很开心。”他回答道。 在演出结束之后,他还得到了一个气球,一个气球做的小狗,很可爱,是那个小丑送给他的,百鬼昭穂把气球带回了家,在自己的房间里面。 ——他看着手中的气球小狗,止不住脸上的笑容,他不断揉捏着那气球,蓝色的气球在他的手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有一点点刺耳,但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忽然想知道这只气球小狗会不会爆炸。 “砰——!” “你知道吗?孩子,当你在故事所划定的范围之外死去的时候,你就已经脱离这个故事了,你是特别的,很特别的孩子。”花朵落在气球的旁边,呢喃道,“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说是吧……那个……算了,不记得了,你的名字我忘了。” 失去头颅的小男孩躺在地上,脖颈处传来的疼痛感让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知道自己的头颅碎裂了,可是他没有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不竭的疼痛,他想要嚎叫,可是他无法嚎叫,他已经没有头颅,没有了嘴,就没有了嚎叫的能力。 不对,他还能够叫,可是叫不出来,他还能够看见,即便他是现在这一副模样,他依旧能够看见,能够听见,他听见母亲跑上楼的脚步声,看见母亲推开自己的房间门,他看见了母亲脸上惊恐的面容——妈妈,他想要这么说,可是说不出来。 他看见自己母亲脸上的表情被笑容取代,母亲笑着对躺在地上的尸体说。 “玩得开心,儿子。” 这句话让百鬼昭穂的心沉入谷底。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路灯之下,手中拿着一个气球,气球上面是他的脸,带着诡异的微笑,他看见母亲再次走了出来,带着自己朝着棚子走去,他无法抗拒,这一次就像是重演,他的每一个动作,母亲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都是一次再现。 然后又是重来。 再一次循环。 循环。 每一次循环他都会看见,那些去往棚子的人有些许变成了如他这样的,或许是失去了半边身子,或许是失去了双腿,而在某一次节点的时候,母亲的身体被分开了。 然后又是重复。 循环。 百鬼昭穂的脖颈处的疼痛感一直都存在着,但是他不能发出疼痛的嚎叫,他看着每一次的循环,每一次的循环都让他更加疼痛,直到某一次的循环的时候。 在开始的节点,出现了一辆小轿车,而在那小轿车内,坐着三个姐姐。 百鬼昭穂站在路灯下,看着那三个姐姐坐下车,朝着棚子走去,他在内心叹了口气,这忽然出现的小车是为什么出现的?不重要了,在这一个故事之中,所有人都会变成他那样…… 可是在循环之后,不,是几次循环之后,他发现,那几个不姐姐仅没有被这一次次的循环伤害到,反而……隐隐约约有一种让他脱离束缚的感觉。 于是,名为百鬼昭穂的少年在新的一次循环之中,发出了求救。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捌 落樱天秤·捌 “你能够记得?” 二阶堂奈打量着这个小男孩,在前几次循环的时候她都有看见这个小男孩就在这里,她一直以为这个小男孩是被不断循环的一部分,在每一次的开头她都能够看见这个小男孩,可是,如果说这些人都如同这个小男孩一样拥有记忆,那么……他们看见的又会是什么? 他们重复着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行为,当他们认为这一场戏剧【有趣】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成为了汇演的一部分,每一次的循环都会使得这一出戏剧更加被人所‘喜爱’,主持人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修改每一个细节,他们甚至可以让每一次的演出贴合某个人的喜好,对……哪怕他们一个人一个人来,只要重复足够多的次数,就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上…… 小男孩说的话,无疑是令人惊诧的,从最初的循环开始这个小男孩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但是他却保持着清醒,还有理智,他前几次的沉默是一种放弃希望般的无动于衷,正因为看见了太多的人被戏剧吞噬,他才明白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记得,姐姐,好疼啊……能不能杀了我……拜托。” 小男孩站在,身体没有变化,也没有因为疼痛而颤抖,只是气球上的笑脸在说话,带着笑容说话,就连语调都带上了欢愉的感觉,气球上的那张脸,属于小男孩的那张脸,睁大了眼睛看着二阶堂奈,气球在寂静的黑色天空下摇晃着,没有风,但是它摇晃着。 “孩子,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杀了你,但是你依旧像现在这样子该怎么办?”二阶堂奈问道。 “我没有想过。” “很疼吗?” “很疼。” “……再忍一忍,等一会儿就好了。”二阶堂奈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你说的那朵深褐色的花,花上面还有一张脸,对吗?” “……是的。” ——木花咲耶姬,二阶堂奈在心里想到,深褐色的花,带有荆棘的枝蔓,这不就是所谓的木花?那花朵上的那一张脸,是否就是木花咲耶姬的化身,木花咲耶姬蛊惑这个孩子是为了什么,如果说这个孩子是第一个被戏剧扭曲的人…… 如果让这一次汇演结束,这个孩子还能够回到以前的模样吗?看着小男孩那断裂的脖颈处,二阶堂奈的神色有点复杂,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够帮助到这个小男孩,她的眼睛能够看见,这个小男孩的身体里面没有任何的伤口,心脏在健康跳动,肺也因为呼吸而有规律地收缩,只是……那些红色的血液已经几乎被黑色的污浊物取代,就连小男孩脖颈处,都隐约渗出了不少黑色的液体。 这是源自于木花咲耶姬的污染,这位曾经的神明在此时已经和邪神无异,二阶堂奈眼中的樱花绕着她的瞳孔转动着,想要窥探到男孩身上的伤,只不过,她的眼睛告诉她,这个小男孩是健康的,唯一的伤口只有脖颈处,别的地方……什么问题都没有,可是小男孩的头颅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那个气球,哪怕想要治疗,也无从下手。 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减轻小男孩的痛苦,她所学习到的医术告诉她,失去头颅早就应该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医术是治疗生者的,而不是治疗死者的,从医学上来说,这个小男孩已经死了,但他的身体却又十分健康,这种矛盾让二阶堂奈不知道该怎么帮助小男孩,作为一个医者,她无能为力。 她能够缝合严重的创伤,能够剖离大片病变的缺口,能够把无数人的生命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但是现在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小男孩脱离痛苦。 在很久以前,她见过老师对那些已经抢救不回来的人说谎,告诉他们,很快他们就会被治好,那些人在听了老师的话之后便会露出笑容,然后带着希望向往新一天的到来,那些人往往撑不到第二天,在黑夜,静悄悄的时候,那些人就在睡梦之中去了神的身旁,老师为他们盖上白色的布,推着那些人的身体,沉默着,然后把那些人的死讯告诉他们的家人。 二阶堂奈问过老师,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不如实告诉那些人,他们余下的时间并不多了,与其给予他们不存在的希望,不如摊牌,这样子,也能够给到足够的时间来进行最后的收尾,让患者坦然面对。 老师当时没有反驳,只是告诉二阶堂奈,在某些时候,人会强迫自己说出谎言的,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他们对同类抱有的情感上的共通,同情、宽容、理解、体谅,这种对他人的一切共通感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说谎,会把事物朝着好的一面描述。 现在二阶堂奈感受到了老师当时话语是什么意思,面对这个孩子,二阶堂奈说谎了,她无法让自己说出男孩已经‘死去’的事实,她给予了这个孩子一个小小的希望,而这一个希望要付出的代价,是内心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感。 即便是素未谋面。 “再忍一忍,孩子。”二阶堂奈踮起脚,勉强够到了那个气球,她轻轻扶了扶气球上那张脸的额头,“很快就会变好了,我会帮你的。” “……嗯,我听姐姐的。” 名为百鬼昭穂的男孩转过身子,对着另一个方向,数秒之后,那被拦腰截断的母亲从门口攀爬了出来,搭在了男孩的身上,摇摇晃晃。 男孩沉默着,握住了母亲的手。 于是,根据每一次循环的过程,他们开始朝着那个棚子走去。 这是他们必须做的事情,现在的男孩已经成为了汇演的一部分,从开始便是,作为观众,现在他和他的母亲,要去往那里欣赏演出了,这已经成为了他们存在的意义,根据他们所经历的时间,现在是去欣赏演出的时候了。 二阶堂奈目送着两人……姑且算是两人的离去,她的手也握紧了手术刀,那些人……被这个剧团污染的人,他们是否都是这样,在疼痛之中发不出哀嚎声,只能带着那些微笑重复着已经麻木的动作,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新的人在欢乐之后被污染,成为他们新的一份子,这便是那个剧团想要的结果吗? “找到你了!”这时候,她的身后有人喊道。 是望月痛的声音。 二阶堂奈转过身,看见的便是望月痛的身影,望月痛看起来没有受什么伤,她小跑到二阶堂奈的身旁,有些担忧似的伸出手,想要查看二阶堂奈身上那些被包扎好的地方,但紧接着她又收回了手,张了张嘴,在脑海之中反复演习了几次,开口道:“你……还好吗?” “勉强还行。”二阶堂奈松了口气,“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就被送到这里的,是你做的吗?”望月痛问道,“我刚刚还在……就是还在找你们,然后忽然就来到了这里,只有你一个在这里吗?别的人呢?” 二阶堂奈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别的人没有和我在一起。”她说,“不过能找到你已经很不错了,至少让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想看……” “别着急,我在这里。” “是啊……你在这里。”二阶堂奈点了点头。 “见到我开心吗?”望月痛问道。 二阶堂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第一,平静呼吸。”她说着,把手术刀从口袋里面拿了出来。 “第二,思考所有的可能。”在望月痛疑惑的目光之中,二阶堂奈撩起了自己的头发,她松开发带,把自己的头发再次扎了一遍,带有蓝色挑染的黑色头发,扎成马尾,披在身后,这个发型很方便,也不会因为头发而被挡住视野。 “第三,时刻记住自己并非孤身一人。”说完这句话之后,二阶堂奈对着望月痛扬了扬下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了?”望月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二阶堂奈动了,她握着手术刀抵在了望月痛的脖颈,还没有等望月痛有所回应,她就干净利落地划开了望月痛的脖颈,一脚踹在了望月痛的腹部。 望月痛的身体颓然倒地,失去生息。 “好玩吗?”二阶堂奈看着地上的人问道。 主持人沉默着坐起来,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在数秒之前,一把手术刀把自己的脖子精准无误地划开,若不是这一刀划在了‘望月痛’的脖颈上,现在的主持人应该已经在迈向死亡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了问题,但是想来,应该是方才的什么话语暴露了吧。 “看来这一出戏剧,你并不是很满意。”主持人拍拍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我明明已经为你布置了一个‘找到同伴’的舞台,你为什么还是能够发现?” “谁叫你要扮演她呢?我最熟悉的人就是她了。”二阶堂奈露出一副嘲弄般的笑容,学着主持人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很显然,你现在真的惹怒我了……如果说之前我还想着离开就行,现在我只想杀了你们,真的。” “你觉得你能够做得到吗?”主持人笑道,“你伤害不到我。” 二阶堂奈拉了拉自己的衣领——在她的脖颈下,那一圈狰狞的伤疤下,六朵樱花花瓣在那里微微闪烁,那花瓣的模样主持人太熟悉了,那就是满樱落命尊的印记……可是,这个女孩明明交易的是眼睛!为什么脖颈的位置还会有满樱落命尊的痕迹! 二阶堂奈很满意主持人的反应,她砸了咂嘴:“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些……但是既然都决定撕破脸了,什么底牌之类的东西都不要藏着掖着了,谁说,和神的交易只能够有一次的?”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柒拾玖 刀与戏剧·捌 【樱岛·西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国家的人喜欢吃沙丁鱼,尤其是活鱼。市场上活鱼的价格要比死鱼高许多,所以渔民总是千方百计想办法带活沙丁鱼回港。虽经种种努力,可大部分沙丁鱼还是会在中途窒息而死。后来,有人在装沙丁鱼的鱼槽里放进了一条以沙丁鱼为主要食物的鲶鱼。沙丁鱼见了鲶鱼四处躲避,这样一来缺氧的问题得到解决,大多数活蹦乱跳地回到了渔港。 这便是鲶鱼效应。 在感受到危险的时候,沙丁鱼便会慌忙逃窜,它们不会顾虑到自身力气的消耗,时时刻刻的戒备,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鲶鱼啃食,在拥有边界的水箱之中奔逃着,直到跑到船到岸的时候,它们才能够停歇,被送到市场,然后被贩卖,被人以一个价格购买之后,便被做成了菜肴。 因此,不论它们奔跑与否,等待沙丁鱼的都是死亡,从被打捞上的那一刻开始,它们的结局就已经固定,在人眼中奔逃的沙丁鱼,不过是一笔又一笔的钞票,他们欢欣雀跃,点着价格,感叹着鲶鱼的妙用,好啊……真好,让沙丁鱼继续游着吧,这样子之后赚到的钱就能拿去酒馆品尝一杯。 没有人会去在意沙丁鱼怎么想。 正如现在没有人会在意魔术师怎么想。 魔术师回忆自己过往的几十年,他变过的魔术不少,人体切割,白纸变钱,三牌寓言,飞杯不见,空中抓烟,二牌变五,剪帕还原,烧纸变钱,杯底抽帕,针扎气球……能够说出名字的魔术他基本都会,直到常见的那些魔术都被他所剖析了解之后,他意识到,魔术这种东西,不论怎么变化都只是一种信息差和障眼法的运用,在理解了魔术的手法之后,这些魔术便变得索然无味。 因此,如果想要让自己能够坚持这个职业,就必须在已有的魔术上建立起新的魔术,创造出只属于他自己的表演,魔术说白了就是障眼法,任何魔术都是,在做足了一切的准备之后,他才能够像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一样发挥出他的力量,而作为魔术师的谨慎,他也会为许多不大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准备,比如魔术的途中被人打断,或者在某些紧急时刻需要一些小小的障眼法,这些准备他都已经做好了。 魔术师还记得自己创造出来的第一个魔术是把一架钢琴变成一个小型的演奏组合,吉他、架子鼓、贝斯和键盘,在尽量不使用任何东西挡住钢琴的情况下进行物品的替换,这是他需要解决的便是视觉,通过物品的摆放来欺骗所有观众的眼睛,尤其是在舞台是半圆形或者全包围的情况下,就更需要思考。 每一个魔术师都是视觉欺骗的行家,也是话语和动作上的欺诈师,在表演开始之后,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魔术的准备,每一句话都是对人注意力的引导,他抬起的手是对身后事物的遮掩,他口中所说的某一句话是对手中动作的调整,这便是魔术师,在光天化日之下欺骗所有人的职业。 也是他本身。 而现在,魔术师感觉自己是一条沙丁鱼,而那一条鲶鱼……那一个少年,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中提着两把鹤翅刀,搭在肩上,他浑身上下丝毫不掩盖危险的气息,他的动作看似随意,但魔术师能够感受到那个少年每一个关节、每一个肌肉都在紧绷着,他没有把握能够处理掉这个少年,至少在少年动手之前,他没有把握。 现在的舞台是我的……他们几个人到底去了哪里,没有人来接替我的‘这一幕’的话我不能够下台……啧,我最不想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这个少年是被那个女孩呼唤出来的吗?这应该不属于魔术的范畴,而且这也不应该是界明刀的效果,我明明看见了,那个女孩的刀的效果是……跳过?还是说直接到达什么结果吧,那两把鹤翅刀上面没有神明的味道,理应不是界明刀……如果是界明刀我能够看出来的…… 可是,现在那两把刀上面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不是神明的味道……像是另外一种,是因为那只钢笔上的墨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魔术师想着,握着手中的扑克牌,没有动。 食指轻轻敲击扑克牌的一面,一张崭新的扑克落在了他的手中,这一切都在障眼法之中进行着,不论是谁都不可能看见——或许吧。 在那一张扑克牌落到魔术师的手中的那一刹那,少年动了,一刀刺穿心脏,一刀割破喉咙,在魔术师的意识还停留在扑克牌的触感的时候,少年的两把刀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疼痛感还没来得及出现,少年就抽出了那两把刀,一扭,一擦,划过魔术师的手腕,挑断了他的手筋,然后握着两把鹤翅刀的刀柄,把刀往下方一插,将魔术师的双足牢牢钉在了地面上,紧接着便是挑断脚筋,这几乎就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速度快到魔术师的肉眼都看不清楚少年的动作,只能够通过迟来的疼痛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是胸口的沉闷剧痛,然后是脖颈处的刺痛,接着是手腕处有一种强烈的酸疼,带上冰冷,以及双脚的疼痛,再往后是眼睛——鹤翅刀穿过了他的眼睛,不止,应该还切割到了大脑,意识在急速流逝,神明在短短的一秒之内从旺盛到达了破灭的边缘,这是最简单也最直白的死亡,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砍出来的果决。 会死。 这两个字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最为直观的死亡,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个少年的刀和那个女孩不同,这个少年的刀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剥夺生命去的,而且,魔术师很清楚的感受到,这两把刀在少年的手中有一种近乎完美的和谐,仿佛……这两把刀本来就应该属于那个少年。 会死。 是的……这两把刀应该本就属于那个少年,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握着鹤翅刀的手没有颤抖,刀刃上的血是如此干净利落,啊……这上面的血就是我的血吗?不是很漂亮啊……不是红色的……是黑色的呢,而且也有一种粘稠的感觉,这就是木花咲耶姬在我体内留下的污染吗?来自于神的恩泽,把我转变为那些被唾弃的…… 会死。 痛啊……挺疼的,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疼痛是什么时候?应该有很久了,手和脚没有感觉,是因为筋被挑断了吧,哎,这个少年真是厉害……我正面对上他没有胜算,早知道就不伤害那个女孩了,如果不伤害她,这个少年会不会就不出现了?或者说如果我阻止了那只钢笔,会不会一切有所不同?不过现在想想,已经迟了吧,人鱼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这种被死亡拥抱,逐渐失去意识的感觉。 会死……等一下! 魔术师的身躯砸在了地上,一触即碎,破碎出鸽子,从魔术师的衣物之中扇动着翅膀飞出,那些鸽子是如此美丽而白净,它们飞舞着,围绕着整个舞台飞舞着,然后聚集在了舞台的正中心,拼凑出了魔术师的身体。 魔术师的额角流下了冷汗。 ——我刚才居然有死亡的想法,就连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一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如果不是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不对,现在的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是那个少年干的?他能够给我带来‘死亡’的想法?还是说这是那把刀的力量? 深呼吸,深呼吸,那个少年太诡异了,首先…… 在思路还没有勾勒完成的时候,少年又动了,他的脚步在地上踏出,几次呼吸之间就跨越了和魔术师之间的距离,右手一甩,一把鹤翅刀就被他甩出,眨眼之间就来到了魔术师的眼前,凌冽的刀光在刀尖绽放出一点寒芒,凝为实质的死亡在下一刻就能够洞穿魔术师的头颅。 在这一次,魔术师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用尽全力侧过脑袋躲开了这一刀,又向后一跃,仿佛脱离了重力一般在空中浮起,而那把刀也钉在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引得那些观众一阵喝彩——在观众们的眼中,现在所表演的可是一出精彩绝伦的魔术,而且是一场从未有过的魔术,以冲突为主题,以刀为衬托,魔术师的每一个变化都让观众们觉得惊险,而这正是让人感到刺激的部分。 在魔术师跃起的同一时刻,少年已经跨越了那一段距离,他一把抓住那鹤翅刀,抽出,向上一甩,再次投掷出鹤翅刀同时他也蹲下身,一跃,手中仅剩下的那一把鹤翅刀横在身前,自始至终,少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杀了魔术师,除此之外,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不能这样下去了……先限制住那个少年。 首先,抽出扑克牌,然后给予那个少年一份‘灾难’——抱着这样的想法,魔术师抽出了扑克,他的眼睛扫过那一张扑克,却愣住了。 扑克牌上是一片空白。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 刀与戏剧·玖 『包子啊,到现在为止,我还是你,我的箱庭已经失去了主人,核心岌岌可危,因此我必须回去,因为我是魔女,梦的魔女。”修谱诺斯的手杖轻轻敲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等我离开后,我需要收回你剩下的部分……不用太多,你的姐姐就足够了,你姐姐的灵魂正好能够填补你缺失的那部分……不要怪我,包子,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是如此,若不是我的死亡,或许我还能在箱庭为你摆下一桌宴席,毕竟你是我欣赏的人。』 鹤翅刀在少年的手中,划破空气,嘶吼着,穿透了魔术师的肩膀,但紧接着那被刀所洞穿的地方就化为了白鸽飞出,直到魔术师落在地上的时候,那只白鸽才重新飞回,填补上了缺口,魔术师手中那一张空白的扑克牌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为什么灾难不会体现在这个少年身上,他用什么方法规避的……灾难应该可以适用于每一个人身上,没有限制,每一个人都可以抽出属于自己的灾难……除非,不是人类,或者不是活人,这个少年……难不成已经死了? 不对,在这里不应该存在‘死亡’的概念,在演出之中不存在‘死亡’,一切的计算都应该在汇演完全结束之后才会进行,也就是说,那个少年本就不是以‘人’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他是那把鹤翅刀所呼唤出来的事物……看见了,他的灵魂并不完整!他的灵魂是有残缺的……怪不得抽不出出于他的灾难,因为从头到尾这个少年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那他就应该是那个女孩子呼唤出来的存在。 『因为你那残缺的灵魂就是让你姐姐才填补起来的啊,包子。你有二分之一的灵魂在我这里,剩下的二分之一……全部来源于你的姐姐,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是能填补你二分之一的灵魂,对你而言,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如果说那个女孩子在和人鱼战斗的时候,是倚靠着本能的刀与猛兽搏斗,那么现在这个少年,就是一种经验上的碾压,他的每一刀都简洁明了,直取魔术师的要害,属于人的一切要害点,心脏,脖颈,大脑,眼睛,就连四肢的关节都成为了少年的刀的指向,魔术师的变化也越来越缓慢,他已经开始习惯了少年的节奏,可是他的白鸽已经不多了。 他的白鸽并不是无限的,每一只白鸽都是他提前准备好的,这是魔术的一部分,而在这个少年面前,这些白鸽已经不多了,或者说,白鸽们已经害怕了,它们每一次飞出魔术师的身体,看见的便是那个少年和手中的刀,白鸽也是有想法的,它们的本能也会感到害怕,于是,那些白鸽便不再飞出,因为它们不想要再看见少年的刀。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魔术师说着,甩出几张扑克牌,让那些扑克牌化为刀刃,转着圈,擦破空气,朝着那个少年飞去,魔术师不指望这几张扑克牌能够拦住那个少年,只要拖一段时间就好,那个少年实在是太诡异了,那两把刀在那个少年的手中,比界明刀更让他感到害怕。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以刀来昭告着他的决心。 脚步一踏,一跃,少年挡住了天花板上的灯光,那两把鹤翅刀折射出几束光芒,在魔术师的眼中不断放大,恍惚之间,魔术师分不清楚那落下的到底是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这一次,魔术师的身体不再有白鸽飞出,两把鹤翅刀洞穿了他的肩膀,,少年的双膝顶在了魔术师的胸口,然后,这一份力量把他狠狠砸在了地上,伴随着几声清脆的断裂声——肋骨断了吧?断了几根?三根?还是四根?嵌进了内脏,腹腔之中的疼痛感在这一刻迸发出来,沿着他的身躯一直流淌到四肢。 少年握着刀柄,把两把鹤翅刀对着魔术师的脖颈压下,刀刃划破了魔术师的脖子,贴近喉管,下一刻便能够阻断他的声音,魔术师躺在地上,看着棚子的顶端,少年身后那刺眼的灯光,此时正毫无阻拦地照在他的眼中。 魔术师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打量过这个棚子的天空,灯光从那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灯管之中照射下来,不同的颜色在空中交织,交错,这种颜色就是平时我们的头顶照射下来的声音吗?啊……真是…… “……真是好刺眼啊。” 如果有什么东西能够挡住他的眼睛就好了,挡住那些光,投下阴影,这样子就不会感到难受了,有时候魔术师就喜欢躺在树荫下,感受着阳光温度,又不会被阳光照射到,沐浴在宁静祥和之中,等待晚霞的到来。 只可惜现在没有阴影,他就不得不面对那刺眼的光了……等一下,为什么现在的自己能够看见‘光’,那个少年不是在自己的身上吗,为什么,在他挡在自己的身前的时候,自己还能能够看见‘光’? 魔术师本来几乎闭上的眼睛猛然瞪大,他看见了光,是的,那些光穿透了那个少年的身躯,照在了他的身上,那个少年仿佛没有实质,根本挡不住任何的光芒,这个少年并不是实质的存在,他的存在是没有物理规则的! “怪不得,怪不得你要一直用着那两把刀,这两把刀的存在就是你的存在本身吧?” 刀刃切下,斩断了魔术师的喉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处涌出,他张开嘴,只感受到鲜血从自己的口腔之中流淌出来。 “……你,是灵魂吧?不完整的灵魂。” 魔术师笑了。 “怪不得,怪不得,你是灵魂,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所以我才抽不出属于你的扑克,因为你……呃。” 话还没有说话,他的头颅就被少年切了下来。 少年站起身,两刀切下了魔术师的双手,紧接着是双脚,最后,他把刀刺进了魔术师的心脏,一扭,把魔术师的心脏搅碎。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少年走到音速的身旁,把音速身上的冰雹扫开,他蹲下身,看着音速闭着的眼,他伸出手,把音速从地上扶了起来,搭着肩,一步一步地把音速移到舞台的边缘,音速的呼吸很平稳,看来那冰雹只是让她失去了意识,还不至于危及性命,她的后脑也没有什么伤口,这也让少年松了口气。 他让音速坐在舞台边缘的椅子上,拍了拍音速头上的冰雹碎屑,他似乎还想找一个梳子,只不过没有找到,只好作罢。 他坐在音速的身旁,端详着音速的脸。 和三四年前相比,音速变了不少,如果说在镜湖的时候,音速还是一个未褪去青涩的少女,那么现在,这一份青涩已经被成熟与稳重代替,这是用经历和认知堆积而成的气质,也是这些年来被时间所改变的东西。 如果当初在镜湖没有发生那些事情,现在的音速应该还好好的吧…… 少年的手在鹤翅刀上抚过,他想了一下,把鹤翅刀放在了音速的手中,却又犹豫了一下,这两把刀现在属于音速,看来锅哥完成了他们的承诺,把这两把刀确确实实交到了音速的手中,他曾担心过瓷会不会把这两把刀回收,毕竟不论怎么说,这两把刀也是修谱诺斯的产物,现在看来,这已经失去了修谱诺斯的权能,不再拥有以往的…… 少年忽然站了起来,抓着两把鹤翅刀朝着远处的某一处挥去,他在地上奔跑着,双手握住鹤翅刀,然后咬紧牙关,把刀朝着某一个地方斩下。 “砰——!” 这是刀斩在金属上的声音,鹤翅刀并不是界明刀,上面并没有锋利的权能,即便这两把鹤翅刀曾经是魔女的收藏,现在那一份属于魔女的权能已经没有了魔女的加持,这也意味着,这两把鹤翅刀并不是什么削铁如泥的东西了。 “不让人把话说完,是很不礼貌的啊,少年。” 魔术师推开那金属盒子的门,扭了扭脖子,从金属箱子之中走出,和刚才相比,他身上的伤痕都已经消失不见,就连衣物也没有任何缺口。 “这个魔术叫大变活人,怎么样?还不错吧。”魔术师从口袋之中拿出一根黑色的短木杖,“以残缺的灵魂维持的身体,如果你失去了这两把刀,你就无法维持自己的存在了吧?” 少年没有回答,但是面色阴沉了不少。 “看来我说对了,那么下一个推测,那个女孩是你很重要的人,在必要的情况下,你会为了她而牺牲自己,对,或者不对?” 刀擦着风切向魔术师的脖颈,少年的动作相比起刚才狠厉了不知多少,甚至有一种接近失控的征兆,魔术师看到这一幕,点了点头,他把木杖敲击在地上,一圈又一圈的扑克牌从他的口袋之中飞舞出来,井然有序地环绕着魔术师,把那切来的鹤翅刀挡住。 “你……” 少年终于开口了。 “你不应该伤害她。”少年抬起左手,松开,那一把鹤翅刀朝着地面坠落,但紧接着,另一只手抓住了这一把刀——那是一只漆黑无比的手,仿佛一切的光都会被这黑色吞没,没有残留,那是影子,从地面上浮现出来的影子,那影子从地面之中爬出来,把鹤翅刀牢牢握在了手中,而少年用仅存的那一把鹤翅刀对准了魔术师,“……至少不应该在我的面前这么说,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好她。”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壹 刀与戏剧·拾 【樱岛·西海】 【往事】 人是影子。 影子是一种光学现象。由于物体遮住了光的传播,不能穿过不透明物体而形成的较暗区域,就是我们常说的影子。影子分本影和半影两种,电灯光下的影子,中部特别黑暗,四周稍浅。中部特别黑暗的部分叫本影,四周灰暗的部分叫半影。 人是影子。 沐浴在光的背面,被城市的建筑物遮挡,世界的变迁让这个一切都焕然一新,而跟不上变化的人就成了影子,被埋没在某一个角落,光线照不进来,也看不到,或许是在某些巷子里,在钢筋水泥灌注的墙壁夹层之中,抬起头仰望这座城市,充满希冀和渴望的目光被霓虹灯牌阻拦。 人是影子。 其实说实话,人是这座城市最不缺的东西,因为数量太多了,任何事物只要存在的数量达到某种程度,本身的价值就会下跌,不论这些事物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而每一个人的价值也是如此,但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价值高的人类,也有价值低的人类,讽刺的是,评价人的价值的,也是一样被评价的人,人总是喜欢为自己和他人标上筹码,为每一个东西贴上属于自己的标签。 魔术师知道自己是属于价值低的那部分,从发现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是底层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价值不会高到哪里去,底层,这一个不为人知的地区,那些墙壁围绕着这里,就像是牢笼的栅栏,而他们就是被封锁起来的囚犯。 光被城市挡住,也把属于底层的光拦住,魔术师记得有人说,每天早晨,太阳会从东方升起,但是看向东方是看不到日出的,他只能看见一堵高墙,因为时间太久以至于墙壁都斑驳了,就在白海,白海的后街道,从那个破旧的家里出来,右边走几十米就是一个黑医馆,再走一点点距离就是垃圾场,那地方每天都会有人处理,把垃圾拖到什么火场还是别的地方,在那里时常能够找到一些好东西——对他而言。 两个世界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窗户纸,可能一不留神就从一片经济繁华中,走进这片失落之地,那些迷途的人闯入的,是失业者和无家可归之人聚集的底层,如今也悄然改名为后街道,但也并未改变这个地区日益扩大的,不会被注视的群体。脏乱的街道褪去国家的繁华,被尿脏了的禁止小便的告示牌又被垃圾挡住,缺乏维护的房屋和墙面上凌乱的涂鸦在告诉路过的人们这里似乎是一片无人监管之地。直到被栅栏围起来的世界在那一场音乐的演奏之后,那里的异样才完全展露。 其实底层的垃圾回收员是一个很好的职位,有一辆垃圾车,还能够去往外界的垃圾场,据说在外界的那些富人区,就连垃圾都是值钱的,能够找到只穿过几次的奢华衣服,只吃了几口的面包,美味的饭菜,还有什么新鲜的水果,海鲜,亦或者别的东西,有一阵子富人区流行一种把菜放进鸡肚子里面烹饪的食物,菜才是需要品尝的,鸡只是装饰,那些鸡肉就被统一扔进垃圾袋里面归类到厨余垃圾里面,运气好的话能够在处理点捞到不少只,而且味道很好,有的人就会托那位垃圾回收员帮忙顺一些东西回来,对于底层的人来说,那些是他们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魔术师印象深刻的应该是底层里面的那些底层,真正意义上吃不饱穿不好的人,那些人总会给他一种绝望的味道,没有任何渴求,苟延残喘,他们就连一日的吃食也无法保证,魔术师还记得在自己的小时候,他怀揣着仅有的钱经过那里,路过酒水贩售机的时候他停了下来,有人说:“可以请我喝杯酒吗?一杯清酒就可以,其实我以前是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的,还有很多故事。” 年少时候的魔术师知道,底层那生锈的贩售机里酒水出奇便宜,毕竟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或者过期了多少年,几乎是外界十分之一的价格,一个破了一半的座椅,再加上着几个情节曲折的人生故事,配上散落一地的酒瓶变成了今晚的全部。 魔术师自己并不会喝酒,他只不过是想要歇息一下,白日用捡来的纸皮和铁罐子卖了不少钱,难得的吃了一顿饱饭,看着那个陌生的人喝到深夜,推起身旁的破旧的自行车,驮着全部家当,摇摇晃晃的消失在夜色中。这样的流浪汉,在整个后街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不过他们没有恶意,在这里,所有人都一样,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这种人就连加入集合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的信仰本就限制了他们的可能性,时间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但是未来是他们最难以奢望的存在,他们的价值约等于零,构筑他们的一切物质都无法让他们拥有可能性。 他们有漫长的一生,可他们的灿烂连两分钟都没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在街头寻觅这样的流浪者,用自己身上的些许财富买一杯清酒,给那些流浪汉,然后聆听一点故事,这是魔术师在夜晚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一罐便宜酒就是进入他们生活的门票,白天忙着做工的靠晚上这一刻的放松,就算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人,也能靠酒精作用忘记今夕何夕。 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也没有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好,没钱有没钱的活法,不过有时候或许不会睡好,总会有半夜喝多了路过的醉汉脚欠。 魔术师自己不喝酒,其一,售货机里面那些酒的质量实在是不敢恭维,他见过有喝了之后上吐下泻的人,严格来说,那售货机还能运作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其二,他的钱还有别的用处,比如买一点吃食,还有,买一盒扑克牌。 ——扑克牌。 在垃圾场回收的物品之中,有一个烧了一小半的魔术纸,上面记载着一个最简单的魔术,变牌,把扑克牌夹在两指之间,夹的位置为扑克牌三分之一的位置,把牌藏到手背面,把食指和中指曲折,让纸牌快速的转到手心面,然后快速的用拇指拉出纸牌,魔术师也是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扑克牌,也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有各种真正意义上的娱乐方式。 他买了一杯清酒,让那位流浪者欣赏自己第一次的魔术,那一副扑克牌是他的大半身家,五十四张牌,加一张万用牌,那一张万用牌就是他的工具,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把那张牌折了,他捡了些许海绵泡沫之类的为扑克牌造了一个小箱子,这样能够减少扑克牌的磨损,他在练习之后,便让那位流浪者见证自己的第一次演出。 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没有什么舞台或者席位,只有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一个刚卖了纸皮盒子的少年,一个喝着清酒的流浪汉,魔术师把那一张万用牌从自己的手背一瞬间转移到自己的拇指和食指之间,这一幕也让流浪汉鼓起了掌,对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对于这位流浪汉来说,这一出表演已经是他这阵子见过最精彩的演出了。 魔术师想要告诉那个流浪汉这个魔术的本质,却被拒绝了,流浪汉说:“少年,魔术之所以让人感到惊奇,就是因为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当你了解到这个魔术的原理的时候,再看这种魔术就会失去乐趣了,与其告诉我秘密,不如再变一次,配上这一份清酒,实在是让人感到爽快啊……” 那一杯清酒就是售货机里面买的那杯,这个售货机在这里摆了十几年了,从来没有人维修过,最多只是大半年前有过一次人员来补货,也不知道是不是底层边缘的便利店老板自己补充的,不止是老板,当初搬这台机器过来的维护员也会埋藏心照不宣的商业机密:“能放在这里很多都是便利店或者仓库积压的存货。也只有些许大品牌可能偶尔会有保质期还久一点的。”毕竟放在这里,过期了也无所谓,这低廉的价格,总有一天都会被流浪汉们喝掉。 说白了这里就是流浪汉的立式酒屋,相比外界那种固定开店时间和不菲开销的酒馆,后街道的人都喜欢在这种破旧贩卖机里购买便宜的杯装酒,伸手就能喝到酒,不小心喝多了干脆就地躺下睡一觉,还有屋檐遮风挡雨。醒来依然有酒喝,还没有老板提醒你打烊时间。 魔术师再次表演了一次这个魔术,他依旧是把牌抽到手中,很快,很简单,他第一次感受到魔术的魅力,也是第一次明白,凭人自己的力量,也能够做到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即便这一个小魔术的远离是简简单单的障眼法,对于魔术师来说也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过了两天,那个流浪汉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在底层,这种事情很常见,魔术师也没有去追寻流浪汉的下落,一个陌生的人,自始至终,他连流浪汉的名字都不知道,当然,他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他是魔术师,仅此而已。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贰 刀与戏剧·拾壹 “少年,你是有牵挂的,你的牵挂就是你的弱点。” 魔术师说着,抹了一把肩膀上的血。 “我们时常会说,情感是人最大的特点,也是人最大的缺陷,在理性和感性远超于其他生物的时候,这样的问题就尤为突出,家人,亲友,血缘关系和情感关系都是如此,哪怕是陌生人,只要是同类,人就会对其抱有情感,喜爱,倾慕,厌恶,仇恨,嫉妒,友好,这一切的情感会化为丝线,把人与人捆绑。” 把扑克牌夹在两指之间,夹的位置为扑克牌三分之一的位置,把牌藏到手背面,把食指和中指曲折,让纸牌快速的转到手心面,然后快速的用拇指拉出纸牌,这样子就能够完成就简单的变牌魔术。 魔术师抽出了一张扑克牌,这一张扑克牌上,绘制着一个人,身着白色长袍和红色斗篷,有着自信的笑容和炯炯有神的眼睛。 牌的桌面上摆了四个物品,权杖、剑、星币和圣杯,那个人的头顶上有个无限的符号,腰带为一头尾相接的蛇,是精神永恒的象征。右手拿着权杖指向天空,左手指着地面,代表权力的交流和精神的赠与。脚底下为玫瑰和百合,表示人类的动机,反映神的意志,指挥天地。玫瑰代表生,百合代表死亡。 这是魔术师人生中抽出的第一张牌,那一张万用牌,而他自己在这一张牌上绘制了这个角色,这个角色名为魔术师,也暗示着他本身也是个魔术师——拥有操控神奇的力量。 “但是,情感如果能够使用得当,就能够成为武器,无往不利的武器。”魔术师避开鹤翅刀,刀刃在他的面颊上擦出一道血痕,少年的膝盖也随之撞在了他的身上,魔术师借着力道向后退去,再次和少年拉开了距离,即便很快那少年便有冲了上来,却也给了魔术师喘口气的时间,“意志力薄弱,起头难,走入错误的方向,知识不足,被骗和失败。事情的开始,行动的改变,熟练的技术及技巧,贯彻我的意志,运用自然的力量来达到野心。” 这张扑克牌名为魔术师。 少年的刀终究还是有尽头的,固然,现在的我不拦不住那把刀,但说实话,我也没有必要拦下那把刀,刀只是工具,我需要处理的是使用工具的人,那个少年,他被那个女孩呼唤出来,依靠那两把刀存在,只需要切断这其中的联系,让少年消失就可以。 所以,现在先保证‘我’不会再被损耗,大变活人这个魔术我没有准备多少,备用的‘身体’也没有几个,再被切下两三次,我就无法再使用这个魔术了,用别的方法,先用别的方法来规避一下那把刀,刀……使用一些障眼法,比如,兔子魔术。 少年正要拾起扔出去的鹤翅刀,手却在半空之中停下了,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拦住了他的手,平滑,坚硬的东西,少年眼神一冷,手中的另一把鹤翅刀朝着面前斩落,刀碰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裂痕出现在了刀与那东西碰撞的中心点,那裂痕朝着四周蔓延,越来越广,越来越广,然后破碎开来。 那是一面镜子。 ——放在箱子之中的兔子,在盖上箱子的盖子之后,片刻,打开盖子,就发现兔子消失了,而再次盖上盖子后等待片刻,打开盖子,兔子又出现了——这样的魔术,相信不少人都有看见过,而这个魔术便是用镜子的折射来掩盖兔子的存在,而对镜子的运用,便是这个魔术的秘密,因此,合理排列那些镜子,就能够改变所见的一切。 说白了,都是障眼法,但是阻拦那个少年已经足够,现在想办法剥离他的两把鹤翅刀,让镜子把少年和刀割开,然后再加入镜子,把两者的距离通过空间的视觉转移到远处,然后,在某一个拐角,抹去这把刀存在的痕迹。 名为魔术师的扑克牌代表着魔术师自己,也代表着他的一切魔术,木花咲耶姬为这一张牌赋予了属于魔术师的权能,当抽出这一张牌的时候,他所拥有的一切魔术,都能够以他的意志进行运转——火类魔术、纸类魔术、钱币类魔、球类魔术、绳类魔术、伞类魔术、棒类魔术、丝巾类魔术、扑克类魔术扇类魔术……只要是魔术师有所准备的,都随着他的思维而启动,这些坠落的镜子就是其中的一部分,紧接着,他抛起一枚硬币,让硬币坠落到了地上,一簇火光燃起,并迅速朝着那个少年涌去。 但是这个时候,魔术师眼角的余光瞥见,原本脱离了少年的手的那把鹤翅刀被那黑色的影子捡了起来,那团影子站起身,头径直看向了魔术师所站的位置——那是那个少年的影子,刚才出现的影子,对了……影子本来就不属于光,因此镜子的阻拦对于那个影子是没有用的,那个影子能够看穿镜子的本质,从而看见自己位置…… 只有镜子魔术是不够的,还需要更多的,更多的障眼法。 火焰是魔术的主基调,对于火,人总会带着些许畏惧,畏惧它的温度,和它的模样,现在,舞台上的火焰宛若蛇一般蜿蜒,但是这火焰的目的并不是那个少年,而是边缘的那个女孩,魔术师知道,那个女孩就是这个少年的弱点,想要拖延足够的时间,获得足够的机会,就需要对着那个少年的软肋动手。 “抱歉,少年,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魔术师摘下自己的礼帽,从里面抽出一张手帕,一抖,从中抖出一把火铳,“这是汇演必要的步骤。” 影子此时已经开始朝着魔术师奔来,手中便是方才拾起的那把鹤翅刀,那些镜子能够短暂地拦住那个影子,可是影子能够看见魔术师的位置,而且那镜子之中的夹缝能够被影子轻松钻过,若不是鹤翅刀本身的体积,一切东西都不能拦住那个影子。 而现在,那把鹤翅刀反而让影子的前行麻烦了不少,影子必须找到一个能够让刀穿过的空间,在短暂的寻找之后,影子找到了更好的方法——劈碎镜子,固然这样重复着挥砍的动作要浪费不少时间,但这比一个个位置找方便多了,只可惜鹤翅刀并不是界明刀,因此不能轻松切开那些镜子。 镜子碎裂的声音响起。 那个少年回去保护那个女孩了……至于那个影子,先处理那个影子,那个影子显然更加倾向于抽象的存在,它应该是没有实质的,还需要更多的准备,魔术师想着,打了个响指,灯光便聚拢在了影子的头顶,径直照在了影子身上,而在那些光凝聚在一起的时候,影子消失了——连同着那把鹤翅刀一起。 不对……对了,影子! 魔术师条件反射般向后一倒,而也正是这个时候,他的脚下,漆黑的手将鹤翅刀推出,几乎是擦着魔术师的大腿穿过,若不是魔术师的那一躲,此时这把刀就已经没入了他的体内,而也是在一刻,魔术师明白了,那影子就是影子本身,它可以在影子之中穿行,每一片影子都能够成为它的栖息处。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里的‘本影’散去,让灯光的聚集更加密集,然后让那个影子没有躲藏的地方,魔术师打了个响指,那些灯光再次更换了排列的方式,从不同的方向照射过来,将魔术师的影子淡化,抹去,还不够,魔术师避开影子挥下的一刀,,还不够,还需要一个绝对的制衡点。 魔术师从礼帽之中抽出手杖,架住影子挥落的刀。 那个少年快要到舞台边缘了,如果他把那个女孩带离舞台,那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将化为打水漂,不能够让那个女孩离开,绝对不能—— 少年已经跑到了音速的身旁,他扶起音速,可是在抬起头的一瞬,他看到了无数个自己,还有无数个音速,已经,这无限延伸的道路——当两面镜子平行放置的时候,就会产生无数个虚像,当然,魔术师做不到让镜子处于绝对的平行,但这些也足够了,就在少年看见那些自己的时候,镜子轰然破碎——但是被镜子无限延伸的舞台还在,那看不见尽头的路就在那里,现在,他身处一个无限的长廊,自己的前后是没有尽头的道路,而左右,则是被那镜子构筑起来的墙壁。 魔术跨越了视觉的存在,干涉到了空间之中。 而不远处,魔术师手中那绘制着他自己的扑克牌,悄然褪去了一角。 灯光环绕在了影子四周,封锁住了影子能够离开的所有可能性,影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对着魔术师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将鹤翅刀朝着魔术师扔出,与此同时,影子也朝着魔术师冲来。 ——噗嗤,这是刀钉在魔术师左肩的声音。 ——砰,这是魔术师扣动扳机的声音。 本应该射出玫瑰鲜花的手枪之中射出一枚子弹,呼啸旋转着,没入了影子的身躯,把光和影子一同搅碎,消散在空中。 ——把玫瑰花变成子弹,这也是魔术的一部分。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叁 赝作过往·玖 【樱岛·白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果酱,jam,也有发生故障,堵塞,拥挤的意思。 果酱悲歌,错乱的旋律。 风铃很喜欢果酱,尤其是蓝莓味或者草莓味的,配上一些面包,把果酱均匀涂抹在面包上,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总能给他带来食欲,面包最好是软一点的白面包,温一杯牛奶,这样就可以当做早饭了,果酱的话,最开始他是在商店购买的瓶装果酱,一瓶也不多,透过那透明的玻璃瓶看进去,能够看见水果的颗粒,果酱是粘稠的,用小勺子挖出一点,就可以涂抹在面包上了。 后来他又想自己制作一些,而也是那个时候,他寻找了些许相关的资料,从市场上买来草莓,洗干净,去蒂,切成小块,连同着白糖一起放进锅中几个小时,风铃想要果汁多一些,便放了差不多一天,然后用干净的勺子把白糖和草莓搅拌均匀,因为放了一天,所以草莓出了不少果汁,足够让果酱熬很久,等到果汁渗出之后把锅移到火上,中火煮七八分钟,再撇去浮。等到果汁颜色变深,并且果汁减少一半的时候再加入柠檬汁,煮二十来分钟到果酱浓稠,把煮好的果酱装入到容器之中。 他第一次的尝试还算是比较成功,只不过最后火稍微大了点,因此有点点果酱糊锅了,这一份草莓果酱没有添加什么防腐剂,因此能够存放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已经够了,这些分量风铃几日的早餐便能够处理掉。 蓝莓果酱也是差不多的做法,也是在这一次,他知道果酱一直煮到变浓稠,可以用勺子粘一下果酱,然后用手指能划出一道干净的痕迹,只要这样就表示煮好了,大差不差。 “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果酱,你知道吗?果酱其实有一种称呼是jam,发音应该是这样子,是别人告诉我的,还有一本古书……上次的邪教徒的清扫,那个被污染的人嚷嚷着世界是假的,就用着那本书指给我看,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文字,我看不大懂,像是各种符号拼凑而成的样子,那个邪教徒指着其中三个符号说,这个词念jam,我不知道我这么念对不对,总而言之……他说,这个词语还有另一种意思,是发生故障,堵塞,拥挤,他当着我的面朗读着那本书上的文字,我听不懂,完全听不懂,当时是我负责处理的,这也是我极少处理邪教徒的一个案例,说实话,我处理的那些邪教徒总坚信着一些奇怪的事情。” 在某天下班之后,他和天忍穗别神社的见习聊天的时候,对方这么和他说着,那位见习刚随行出任务不久,各方面都不大娴熟,便跑来这里找风铃‘请教’,其实说是请教,更多的时候还是过来和风铃唠唠嗑,顺便带走一两罐风铃自己做的果酱。 “你相信邪教徒说的话吗?”风铃问。 “我……我不知道,我在处理之前听他说了不少,后来我不断思考着他话语的真实性……我找不到矛盾点,那个邪教徒说了不少内容,但是没有任何矛盾的地方,仿佛在我们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他提及到了不少,我只能够拼凑出它们的读音,九州,五十星,拉芙兰,我大概只能够记得这么多,那本书我偷偷拿走了,只是上面的符号我看不懂。”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是邪教徒的物品,上面肯定带有邪神的污染。”风铃瞥了那人一眼,“扔了吧,赶紧扔了,那种东西应该被统一处理的,你不要去尝试解读那上面的东西,千万不要,朗诵神的教义,忏悔你的行为,那些被污染的物品你不要过多接触,我可不想下一个接到的处理任务是处理你。” “我知道,我明白了……”那人应道,又把话题扯到了别处,“话说前辈,上次的那些果酱还有吗?我很喜欢蓝莓味的那个,按照你的说法用白面包涂抹了一些,味道确实很不错,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带一些回去。” “我一会儿给你拿。” “好。” 随后又是一段简单的聊天,到了时间差不多的时候,那人便起身告别,带着风铃给他的两罐蓝莓果酱,准备离开,在离开的时候,那人对着风铃颔首:“前辈,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因为那些东西出了事的话,我希望是你来处理我。” “为什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还是见习,有祭祀保护着你,你出行不会遇到多少危险,只要不冲在最前面就好,记住,属于邪教徒的东西,不要钻研,那些文字很有可能就是歌颂邪神的祷告文,不要去解读,不要去供奉,不要以‘了解和学习’的念头去翻开那本书。” “我知道。” 那人再次对着风铃颔首,鞠了一躬,离开了。 在这之后,收到的便是那人的处理任务——被邪神的力量污染,但是只是初步的污染,只要在时间之内处理掉就可以,而这个任务便交给了风铃——和那位见习有过往来的祭祀,如果按照规章制度来的话,这位天忍穗别神社的见习应该由天忍穗别神社的祭祀来处理,可是平野的消息事让风铃来,所以风铃便动身了。 再一次见到那位见习的时候,风铃很难把自己所看见的人和之前那位开朗的见习联系在一起,看起来几夜没合眼的憔悴面庞,双眼失去焦点,头发凌乱,衣服也是几天没换洗过,胡子也长出了一撮,整个人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感,那位见习就以这样的姿态蜷缩在他自己的家里面,桌子上的果酱打开了盖子,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因为没有密封好已经生虫了,白花花的虫子在那些甜味之中翻涌,令人反胃。 而见习的面前是一本泛黄的书,甚至还有些脱页,身旁是半块面包,还有半杯污浊了的水,他的双眼就一直盯着那本书,喉咙里面咕噜咕噜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直到风铃几乎走到他的面前位置,他才有了反应。 那些见习脸上露出恐惧和慌乱,把那本书一推,身体向后倒退,那本书几乎被他推到散架,他一直后退到触碰到墙角,双手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双膝之中。 风铃看向地上的那本书,那是一本很有年代感的书了,但是上面所书写的都是风铃不了解的文字,他没有再让自己继续看下去,那些文字并不属于樱岛,绝对不属于,他能够肯定这一点,既然如此,那些文字或许是写什么的什么符号,或者邪教徒自己研制出来的东西,既然这本书在这里,那就代表着那位见习并没有按照约定处理掉这本书,而是私自藏了起来。 其实风铃本就有猜测到这一种可能性,以那位见习的求知欲,遇到这样一种全新的语言,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放手,但风铃没有想到的是,那位见习会沉浸到这个地步,要知道,那位见习已经是在按照祭祀的方式培养,即便天忍穗别神社不需要新的祭祀,那位见习也能够成为一个不错的邪教徒处理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被这一本书折磨到这个地步,那上面记录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这个见习成为这副模样。 “……前辈。”见习注意到了风铃,干涩开口,他的嗓子很哑,干燥,应该是许久没有饮水了,“前辈……原来是这样,我已经被污染了吗……” “我提醒过你的,不要钻研那本书。” “是的……你提醒过我。”见习露出苦笑,“当时我无法拒绝,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上面的内容,之前那个邪教徒说的话我一直忘不了,我们世界之外为什么还会有世界,天空之上不就是神的国度吗?我发现我有疑问了,我必须知道,我想要找出这本书之中的矛盾,哪怕只是一个细小的矛盾或者错误,就能够证明那个邪教徒说的是谎言,但是……但是我找不到,你能够理解吗?我找不到,一个都找不到!” “你已经被污染了,现在你的理智已经开始扭曲了。”风铃叹了口气,握住了界明刀的刀柄,“接受处理吧,不用反抗,我会让你走得没有痛苦。” “我知道,前辈,今天我必死无疑。”见习很坦然地接受了,他看向一旁——那个面包,他下意识地想要捡起那个面包,却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看向风铃的身后,他眯起眼,总算是在眼睛的缝隙之中看见了那罐被虫子啃食的果酱,“抱歉,把你的果酱浪费了。” “没关系,我还能够再做。” “味道真的很好吃。” “谢谢夸奖。” “前辈,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是那本书不能够被毁掉,上面写的东西必须留下来,哪怕那是邪神的东西……不,不,如果上面写的东西是正确的,那么正神和邪神其实没有两样!”见习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就像是到达了临界点一样开始挣扎着,“前辈……这是一种可能性,一种我不愿意承认的可能性!”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肆 赝作过往·拾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红色的液体凝结成水珠,在连接处悬停,数秒之后,终于到了时候,那一滴水珠坠落下来,落到地上,破碎,一朵红色的花就在地面上盛放开来,露出了里面些许黑色的花蕊,就像是玫瑰之中的墨水,充满了不和谐的异样感。 界明·半藏花·伪戏。 “嗯哼~我希望我那如蝼蚁般的死亡~能够让所有人感受到盛放的生命~” 小丑抬起那手杖,勾,扯,最简单的方法,仿佛一个优秀的杂耍家正在表演他的技术,那手杖似乎就是他的肢体,他不会言语的嘴,他用那手杖向下一压,把望月痛的刀压下,这一把刀是界明刀,至少曾经是界明刀,至于邪神的刀还能不能称为界明刀这一点暂且不提,至少现在就望月痛所感受到的,这把刀的锋利还有坚硬都已经到达了界明刀应该有的力量,手中的刀因为那碰撞而在微微颤抖。 戴上面具之后,那个人再次成为了小丑,不是那个被控制的神明,而是小丑,是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他提着手杖,与其说是在挥舞着刀,更不如说他是在舞蹈,那种滑稽的舞蹈,一个小丑的舞蹈,现在小丑的身体已经属于木花咲耶姬,而木花咲耶姬在做的事情,就是用这一具身体跳出属于小丑的舞蹈,然后,把望月痛的生命剥离。 要让望月痛的生命被剥夺,但在这一场仪式之中,她不会死,在仪式之前她不会死,但是她会因此失去她已有的一切,概念上成为死人,和实际上没有死的状态,让她成为戏剧的一部分,望月痛是一个变量,通过常规的汇演并不能让她沉入其中,因此,小丑需要一点小小的‘推动’,至少把望月痛拘束在座椅上,后面的事情怎么样都好…… 他们拥有时间,拥有很多时间,这些时间足够他们为每一个人量身定做出一个节目。 “什么样的懦夫才会做出如此冷血的事?是那些躲在面具后面的人~是嫉妒别人更幸运的人~他们害怕到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除非这种人愿意改过自新~要不然我们这些让生命更有意义的人~会永远把那些拿生命游戏的人当作可笑的小丑。” 刀与手杖的碰撞,溅射出来的些许火星让这个房子变得无比明亮,空旷的房间只有两人的刀交错的声音,望月痛在抽出手杖之后,小丑便一下子难缠了不少,那根手杖屡屡碰撞开望月痛手中的刀,而且就连‘跨越’过来的刀都能够碰撞开。 是的,哪怕使用了界明刀的权能,让刀跨越某种距离,小丑依旧能够挡开望月痛的刀,而且,哪怕是让刀跨越的距离能够没入到小丑的身体之中,小丑也能够在望月痛挥刀之前避开,唯有少量的攻击能够落到小丑身上。 “这种东西叫做惊喜~惊喜呀~出乎意料,不在你的设想之中,这就是惊喜的含义,唯有超出能够设想出来的存在才能够称为惊喜,你看,你的刀~”手杖挑起望月痛的刀,向上一推,小丑紧接着往前一个迈步,手杖顶在望月痛的手臂上,他的肢体就像是牛皮糖一样缠绕上来,让望月痛根本无法摆脱,直到望月痛用界明刀的权能使自己出现在数米开外,小丑的动作才慢下来。 “累了吗?如果就这么简单就累了,那就不够有趣了呀~” 这一次,说话的是小丑额头上那朵木花,它发出了阴谋得逞般的笑声,就像是在享受由自己创造出来的结果,和笑声对应着的,是小丑那摇摆的身姿。 “呵……一个被遗忘的神明,还有这么多话说?”望月痛擦了擦自己的衣袖,小丑的手杖打在身上没有流血,但是会有一小片的淤青,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那个名为风铃的神使的意志还在强撑着,小丑才没有把刀从手杖之中抽出,现在小丑手中的刀,还埋藏在刀鞘之中,可哪怕仅仅只是这一个刀鞘,就已经让望月痛感到吃力。 哪怕木花咲耶姬已经不是正神,祂也曾经是个神明,那朵木花应该就是木花咲耶姬的意志,祂以这个意志来控制自己的信徒,既然如此,现在的小丑就相当于有神的帮助,有神在帮助他,神明……神明的小偏心,或许也是木花咲耶姬的恶趣味,那朵蚕食自己信徒的花朵,就是木花咲耶姬的小小玩笑,作为一个戏剧的神明,祂已经让自己的信徒成为最大的戏剧,让小丑成为了真正的小丑。 祂能够决定什么好笑不好笑,滑稽不滑稽,但是风铃做不到,那个神使向自己恳求死亡,他作为曾经的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神明如此堕落,但是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自己的目的,所以他成为了现在这一副鬼样子。 “你这句话成功让我恼火了,人类……恼火,应该是这么形容吧,对其它存在的某些行为或者话语有一种厌恶感,排斥感,并且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让那些人付出相应的代价,我现在就是这个想法。”木花说,“被遗忘……你们还好意思说被遗忘,我给予了你们欢乐,我给予了你们在闲时最大的娱乐,但是你们又是用什么来报答我的?你们的行为想让我消失!信仰……那帮该死的神明的信仰,该死的信仰,就是因为这该死的信仰我才失去了我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小丑一只手握住手杖的杖身,另一只手握住手杖的柄,这是准备抽刀的动作,可是他的动作就在这里停住了,刻着微笑的脸,嘴角开始向下垂落,那诡异的笑容开始失去欢愉,垂落的嘴角……就像是在哭泣一样。 “就连你……就连你也在反抗我,我是你信仰的神明!我最信任的明明是你!但是你!就连你都觉得我是错误的!我会用事实证明……对……用事实证明我的……” 话音未落,望月痛的刀已经触及到了那朵木花的花瓣,就在木花嘶吼的时候,就在小丑的手握着刀柄的时候,就是这短暂的停顿,抓住这一瞬间,跨越距离,望月痛的刀来到了木花的身旁,那一刀瞄准的就是花本身,而且,在这个跨越完成的时候,刀刃已经有一部分镶嵌进了木花的花瓣上,即便最后木花让小丑的身体侧开了些许,望月痛的刀也依旧切开了点点花瓣。 然后,木花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可是望月痛没有停下,只是切到了些许花瓣根本杯水车薪,她需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然后乘胜追击,既然这一个疑问让木花拥有这么大的反应,那就代表她猜对了,木花咲耶姬很在意自己被剥离正神行列这件事,祂的思维还停留在身为正神的时候,因此祂极度抗拒望月痛的这一种‘亵渎’,是的,亵渎,这就是对木花咲耶姬的亵渎,而且成效颇丰。 “你怎么敢!” 木花终于反应过来,花瓣中间的人脸扭曲到一个极致的狰狞,它说着,让小丑用那手杖架开了望月痛的刀。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你们一个两个都在挑战我的下限,是的,那又如何?我现在这样子难道就不好了吗?被剥夺正神的资格就不好了吗?我现在能够感受到属于你们人类的情感,这对我来说就不是好事了吗?抽出那把刀,风铃,你给我抽出那把刀!” 小丑握着刀柄的手在颤抖,似乎望月痛斩去的那点点花瓣为他争取到了一些理智,以至于现在的小丑能够抵抗住抽出界明刀的命令了,在一次尝试之后他便松开了手,没有再次尝试抽出界明刀,而是选择了对着望月痛冲了过去。 手杖再次在小丑的手中舞蹈起来。 “所以,一个被遗忘的神明,想要一个仪式来做什么?你该不会还想着重新成为正神吧?”在抵挡来自于小丑的攻势的时候,望月痛的嘴也没有停下来,“旧时代的戏剧终究会被新时代的传媒替代,不论是新的剧种,还是新的演绎方式,都已经超过了你太多,无法跟上时代自然就会被淘汰,木花咲耶姬,顽固的残党不会有好结果的。” “与你无关,人类,我要做的事情你们是无法理解的,就像蝼蚁无法理解为什么天空那么明朗,海洋那么宽广……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 刀与手杖再次碰撞。 “什么都不知道吗?”这时候,望月痛露出一个笑容,如同木花那样的,阴谋得逞的笑容,“恰恰相反,我知道的还不少呢……比如太阳,信仰,你们那个虚假的天空,你们那个虚假的太阳,被你们围绕起来的整个樱岛,还有樱岛之外的九州,这些,我都知道。” “你!” 木花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毕竟,在一个樱岛人的口中听见这些,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正神用了几百年创造出来的牢笼,用了百年时间才塑造出来的虚假世界,现在在一个看起来才二十多岁的女孩口中说出……这些消息,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可能知道的!难不成神明之间出现了叛徒…… “你……” 而这一个字,是小丑……不,是风铃说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 风铃问道。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天的半个面包,还有生了虫的果酱。 那是故人逝去之前依旧在执着的一切。 window.fkp = \"d2luzg93lm9ua2v5zm9jdxmoikrrqwnwr3vjstdmb1lyslnnr3nqzvmxn2r0vuh0mvjooth5r1b3zthawxbkm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pw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mflqwvhnhrkuurivfy4cm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mtyzmji3oteymyk=\";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伍 赝作过往·拾壹 【樱岛·白海】 【往事】 书本被摊在地上,风铃一张一张地把那些书页平摊在地面上,根据书本本来的排列方式平摊,那些纸张已经泛着氧化的黄色,还有蜷曲的边,没有妥善保管,也没有什么防范,风铃让自己的眼睛尽量不去看那些文字,至少现在不应该去看。 等到他把每一页拆解下来的时候,房间的地板已经几乎被铺满了,粗略地数了一下,这里大概有四十张左右的书页,并且每一张书页上都写满了文字,那种印刷体般的文字,也就是那些扭曲的文字,除了这些文字之外,还有一些像是手写的笔迹,应该是什么人留下的注释或者别的。 要这么做吗——要审视上面的文字吗? 其实风铃已经知道了答案,从没有把那本书处理掉,而是选择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那位见习到底看见了什么,好奇那个见习为什么会被污染,按照常理,每一位见习都应该是由神社精挑细选出来的存在,他们应该对污染有一种抗性,除非是……他主动接受这种污染的,他为了理解或者解读出什么,选择了投入到这文字的内容之中。 那么,暂且先不去理解这些文字的内容,先总结一下这些文字的规律。 首先,这里的文字是由一个个符号组成,粗略地计算了一下,这些符号有足足四五十个,几个符号组成一个类似于文字的东西,有些符号好像只会出现在一个文字的开头,而其余的符号会组成别的部分,后者大概有二十六个种类,不过风铃不知道应该怎么排列,只能够先用白纸抄录下来。 随后是那些开头的符号,并不是每一个开头的符号都显得特别,好像是根据某些规律,比如一段话的开头的第一个符号才会特殊,这或许是引领整一句的符号,这些符号组成了这一段又一段的文字,但是这些符号是怎么意思,他不知道,解读需要时间,但是这些文字的内容是什么,他不能够确定。 所以需要先做一点准备。 简单的祈祷仪式并不复杂,向着自己的神明祈求一份庇佑,然后进行接下来的处理,他比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搂了搂属于自己的黑袍,神使的黑袍,这件黑袍他没有几次使用的机会,但现在能给他带给自己一种安心感。 你真的是疯了……风铃,这种邪教徒的东西你都敢那回来,他对着自己说道,这东西不论怎么看都不正常,上面也不知道堆积了什么神明的污染,我到底是抽了什么疯,算了……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我也想知道那个家伙到底看见了什么,才会沦落到那个样子,必要的防护先做好……对,防护先做好,手套,手套放在哪里,找到了,还需要什么,一个一个来,暂时先不要去解读文字,看看那些手写的注释是什么东西…… 每一页纸张上都有用笔手写出来的文字,而幸运的是,这用笔写出来的文字是樱岛文,因此,风铃才有下手的方法,他看见的第一个注释,是用红色的圈圈起来的三个符号,第一个符号像是一个手杖,末端有一个小点,第二个符号是一个有一头伸出来的圆圈,第三个符号像是两个门拼在一起,而红圈把这三个符号圈起来,用一个箭头引到一旁,用樱岛的文字写着:果酱、发生故障、堵塞,拥挤。 这三个符号能够代表这么多的意思?那就麻烦起来了,如果三个符号的拼凑能够解读出不同的意思,那么该怎么确定一个文字在整一个句子之中所代表的含义,每一个单词应该用什么来解释,每一句话语都应该精雕细琢…… 风铃戴着白手套的手拿起一张书页,然后审视着上面的文字,还有注释,注释的文字写的很是潦草,就像是匆匆忙忙那样子写下来的一样,而且还有点断断续续,这一张书页上,只有几个符号组成的文字拥有注释,‘回响’、‘黑幕’、‘虚假’,以及‘五十星’这样的注释,根本无法拼凑出一整句话来。 后面的几张书页也是如此,基本提取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不过倒是让他找出了更多的符号,那些每一个句子开头的符号被他逐渐寻找出来,和其余符号一样,也有二十六个,而且其中一部分和另外二十六个符号很是相似,也就是说,这两种二十六个符号是有共同点,那么就有一种可能,这开头的符号其实是后面符号的某一种变种。 这样子的话,这些符号的构建就拥有了逻辑,不同数量的符号可以组成一种文字,而一整个句子开头的第一个符号,会被替换为另一边的二十六种符号之一,那么反过来,如果出现了二十六种符号之一的变化,就代表着一整个句子的开始,于是接下来就能够把每一个句子区分开来,再从每一句的所含有的注释之中进行处理。 不过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手的时候他依旧感觉到吃力,基本都解读不出来什么东西,仅能够弄明白的几个句子——还是大致勉强拼凑出来的句子——都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而且是很没有意义的内容,更像是某种简单的介绍,介绍的应该是什么风土人情还是别的什么,没有实际内容。 下一张依旧如此,继续,继续……这一堆书页基本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而且有不少的注释被抹掉了,是的,抹掉了,被什么浓厚的油墨遮盖了,以风铃目前的工具无法分辨出来被涂抹掉的内容是什么,不过这些墨水的痕迹并不老旧,不出意外的话……这很有可能是那位见习抹去的。 这被涂抹掉的内容或许就是导致那位见习被污染的主要原因,只可惜风铃找不到,他把那些书页上已有的文字和注视记录在白纸上,然后一个一个对照,这些没有被抹去的文字应该是不那么重要的内容,见习让自己留下这本书,应该是从中埋下了什么…… 直到翻到最后两张的时候,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不是符号组成的文字,而是手写的文字,上面的墨迹甚至还带着新鲜的味道,一看就是不久之前写下来的,最多不超过一个星期,再结合上那个见习的举动,风铃不由得打起了精神。 ——经过几次深思熟悉,我决定把那些内容抹掉,前辈,那些内容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东西,首先,这本书是我曾经一次出行的战利品,本应该上交的东西,但是我偷偷藏了下来,我应该和你说过了,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别的国家,或者说,在我们能够了解到的世界之外,是不是真的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如果有,为什么现在整个樱岛的一切流通物品之中都没有记录?为什么没有任何一本书,任何一段文字,任何一张照片来记载这些?所以我有了一个猜测,我将会为我的这个猜测付出代价,同时,这也将证明我这个猜测的真假。 ——在这之前,请您提防我们神社的那位祭祀,后来我仔细想了很久,我藏起这本书应该是瞒不过祭祀的眼睛才对,即便当时的我躲开了神明的目光,但是祭祀应该知道的,祭祀应该是知道这本书的存在的,我的出行任务是她给我的,她了解我的任务目标,还有我的大部分行动,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我怀疑……这本书是祭祀故意让我得到的,但是我并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天忍穗别神社有一位祭祀,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祭祀是一个接近三十岁的女性,整日穿着一身洁净的和服,还用一层白色的面纱挡住自己的脸,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头上还盖着宛若婚纱的头纱,这些装饰看起来都很漂亮。』 『如果经常去天忍穗别神社的人,基本都会看见那位祭祀,仿佛这位祭祀一直都在神社之中,很安静,仿佛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一部分,她从不主动和人说话,也很少见有人和她说话,以至于到现在也没有人清楚那位女性叫什么名字,来访者都会称呼她为祭祀,或者祭祀大人。』 风铃第一时间响起的便是那个祭祀,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一切的疑惑都在脑海之中有了一个思路,他似乎知道这本书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见习手中了,一个可能性……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可能性,这本书本来就是要给他的,本就是要传达到风铃的手中,而推动这件事的,便是天忍穗别神社的那个祭祀。 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什么才这么做?但很显然,不论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现在这本书都已经到了自己的手中,风铃已经没有回头的选择了,他只能够继续看着那两张纸上属于见习的笔迹,那些文字在纸张上蜿蜒爬行,刚开始还是比较冷静的笔迹,越往后那笔迹越发凌乱,到了最后面,那些文字几乎要跳出整个书页,也能从中看见那位见习在书写这些话语时候心态的扭曲。 ——那是假的!整个世界都是假的!那是神明的谎言!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假象!天空是假的!世界是假的!整个樱岛都是假的!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陆 赝作过往·拾贰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凡人。” 小丑仰着头,那深褐色的花呢喃着,它态度的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方才还带着愤怒的声音此时冷静地像是一个局外人,它那被切下的花瓣稍稍渗出了些许黑色的液体,像是植物的细胞液,又像是氧化之后的血。 “根据所有神明共通的《条约》,这个消息应该是被绝对封锁的,你,为什么会知道……是谁告诉你的?哪个神明背叛了这份条约?呵……我开始好奇了,我在想啊,如果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些岸貌道然的家伙,祂们会是什么反应呢?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先问一下你,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的神明不可能告诉你这件事情,神说出口的话语应该是带有……不对,我似乎想到了一个,御津神。” 小丑站直了身子,不过他的脑袋依旧还在摇摇晃晃,连带着那张面具都摇摇欲坠,深褐色的花就这么扎根在小丑的脑门,那输送着血液的根茎显得更加狰狞,不过,花朵中心的面容不再是愤怒,而是一丝玩味的笑容。 木花咲耶姬是戏剧的神明,是娱乐的神明,相比起愤怒,此时这种带着不确定性,但是充满了‘有趣’的事物更让祂感到愉悦,看啊,所谓的神明们那自称滴水不漏的计谋此时出现了纰漏,而份纰漏还是从一个……从一个……女孩子的口中说出来的,这就更显得讽刺不少,而且,这也显得有意思多了。 “哦……你知道吗,孩子,在我还是正神的时候,我很喜欢那些有意思的事情,比如一出新的剧种,或者新的剧目,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化政期歌舞伎,大概是两百多年前出现的一个种类,其中有一个创作家叫四世鹤屋南北,他的作品被称为生世话物,以写实的方式描写在这种底层人的生活百态,嗯……按理来说这种描写底层的东西不应该被外人知晓,不过我喜欢,说起来,我特别喜欢其中的四谷怪谈。” 手杖支开刀刃,擦开望月痛的界明刀,小丑的手被望月痛的刀划开血痕,从刚才开始——严格来说是从望月痛的刀划开木花的花瓣开始,小丑的动作就慢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是差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被切断的花瓣让木花对小丑的控制力下降了,也有可能,是属于风铃的意识在逐渐苏醒。 木花咲耶姬成为邪神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这一朵深褐色的花扎根在风铃的头上也过去了几十年,那朵花汲取了风铃的大脑,解读,控制,让风铃的身躯的控制权交由给木花,它控制着这一具身躯,把这个身躯的名字更改为小丑,当职业和所扮演的角色成为本身,那么这个名字就已经是小丑的存在了。 “御津神啊,我印象中祂总是离我们很远很远,每当我在平野看见祂的时候,祂总是呆在地面上,你没有看见过神国,你大概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不过如果说有一个神明会泄露这个消息的话,那只能够是御津神。” “你猜。”望月痛的回应只有两个字。 她正在减少和小丑的接触,小丑没有疲惫,但是望月痛是有疲惫的,她放缓了自己挥刀的节奏,控制住每一次架刀时候的力度,现在木花想要说什么,而因此小丑的动作不怎么明显,因此望月痛多了不少喘息的机会,现在和小丑已经陷入了僵持,她需要一点点的时间,用一点点的时间为自己使用界明刀的权能做准备,方才连续的使用给她带来了不少疲惫感,而她需要再次找到一个时间,然后抓住那个时间点挥下她的刀——来把小丑解决掉。 “这么说来,御津神的刀叫什么来着?界明·御津子·打刀,祂没有祭祀吧,那把刀应该也还没有一个使用者吧,但是我好像感觉到了那把刀的气息,嗯……在我的仪式之中出现了御津神的界明刀,不不不……让我再猜一下,御津神就在这里?” ——被猜到了。 御津神,也就是麋鹿,或者说拉普拉斯,某种意义上,樱岛之外的故事,麋鹿确实有告诉她,不止是她,还有她们,麋鹿告诉了那些被神明掩盖的一切,不过严格来说,最开始知道樱岛之外的故事,是音速说的。 音速,那个两年前她和二阶堂奈在海边找到的少女,现在她们的同伴,第一次知道樱岛之外的存在就是从音速的口中说出,九州,这个名字念起来确实拗口,她所知道的樱岛之外的另一个世界,音速说那个国家的大小是樱岛的几十倍,确实难以置信,可是她相信,音速证明了她来自于另一个国家,之后出现的拉普拉斯更是证明了这些…… 稍等,望月痛忽然想到了什么。 音速说过,现在的樱岛不止有拉普拉斯一个属于九州的……魔女,对,魔女,除了那个叫拉普拉斯的,还有一个叫玛门的魔女,祂也在樱岛,那个叫玛门的魔女还给了音速一根钢笔,那个叫玛门的魔女和这些神明在抢夺什么信仰,对,最初的魔女,这些叫做魔女的存在在樱岛抢夺了那些信仰,因此现在的天空才是黑色的——太阳消失了。 现在木花咲耶姬在做什么,在收集信仰,祂在西海的这一个仪式之中收集信仰,这个仪式,把所有人化为其中的一部分,然后完成一出汇演,这样子祂就能够一次性获取到成百上千人的信仰,不止……如果在这里的仪式成功了,这场木花咲耶姬的污染就能够以这一小片地方为中心向着周围延伸,也就是说,现在这里充斥着大量的信仰。 “与其猜那什么御津神,你不如猜一下你口中的信徒在做什么。”望月痛的手指擦过界明刀的刀背,感受着刀背上的冰冷触感,“小丑,我姑且这么称呼他,他可不是你的信徒,他甚至不叫小丑,可怜的木花咲耶姬啊,沦落到使用这种手段来让人类遵从自己的命令,可是这样是对的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那你猜错了。”小丑说,“我对我的神明充满了虔诚。” “问的不是你,我问的是风铃。”望月痛说道。 “我就是风铃。”小丑说,“但是我现在是小丑。” 可是下一刻,小丑的手缓缓抬了起来,盖在脸上的面具之上。 “……我是小……不,我是风铃。” 小丑睁开眼睛,一只眼睛是戏谑的笑,带着狰狞的愉悦,另一只眼睛却是哀求,还有悲痛,木花的根茎疯狂抽动着,那带着哀求的眼睛一瞬间就回到了戏谑和欢愉之中,然后又化为哀求,再是戏谑,哀求,戏谑,那一只眼睛颤抖着,不同的情绪在那一只眼睛之中切换,最后,哀求的那一面获得了短暂的时间。 “杀了我。”风铃说,“请杀了我。” “抱歉,我没有能够杀了你的手段。”望月痛摇了摇头。 “哈哈哈……多么有趣的一幕……这样子,我给你放开一点点的限制,这样你就能够和你的希望好好交流了。”木花笑着,那抽动的根茎松动了些许,“孩子,你觉得这样拖延时间有用吗?” “当然有。”望月痛看着风铃,“我没有杀了你的手段,但是我知道谁有。” 而与此同时,望月痛把界明刀插入到地面之中! 一圈鲜红色的光圈绽放出来,点亮了这个房间,点亮了天花板上红色的花,点亮了整个世界,界明·望月心·无界,这把刀此时发挥了真正意义上的无界,跨域物理上的距离,跨越时间上的距离,跨域维度、位面上的距离,然后,把它所需要的一切,呼唤到它的身边。 恍惚之间,望月痛看见了一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旁,和她有着相似的面容,带着如同父亲一般的慈祥,还有关怀,他伸出手,覆盖在了望月痛的手背上,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望月痛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传来了一种温暖的感觉,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什么,不不不,应该说是,界明刀感受到了什么。 无界命尊的界明刀感受到了什么。 那么,来一场孤注一掷吧,者很有趣,不是吗? 界明刀切断距离,切断界明刀所感受到的东西的一切距离,用最简单,最直白,最粗暴的方法,把它所感受到的东西一口气拉到这里来! 然后下一刻,望月痛看见了穿着西装的身影。 金发的男性悄无声息地落地,他就这么突兀地出现了,身穿端正的西装,腰间还挂着一个怀表,跨越了不知道多少距离,只是因为界明刀的呼唤而出现,不止是他,还有一位白发的少女,宽大的卫衣盖住了她的双手,赤裸的双足纤尘不染,她站在男性的身旁,歪着头,看着男人那平静的笑容。 “好吧……所以我算是被扯进来了?”玛门看了看望月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小丑,他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望月痛鞠了一躬。 “早上好,女士,根据和你父亲的交易,我会帮助你完成你所需要的事情。”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柒 逆向神罚·拾玖 【樱岛·夜都】 【银座便利店】 子规抬起烟斗,摸出些许烟草塞入烟斗之中,简单的准备之后,点燃,把烟斗放入口中,深吸一口,缓缓吐出,味道还是那样子,没有什么变化,这么多年,抽过这么多种烟草,却一直找不到小时候的时候院长抽的那种味道。 在烟斗还属于院长的时候,里面总会有一种仿佛书一样的味道,油墨配上纸的味道,还有植物纤维的味道,那种味道说不上好闻,但颇有一种魔力,总会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在后来子规也找过不少次那种味道的烟草,可是总是找不到,要么是植物的味道太刺激,要么就是失去了书香的味道,辗转到现在,她都快把当初的味道忘记了。 在雨天这种时候抽着烟斗总是别有一番风味,聆听一下雨的声音,烟在雨中总能够被打散,那往日朦胧的存在被现实的物质击碎,坠落在地面上,如果这些烟雾能够缠绕住那些雨,会不会就有别的结果? 叮—— 一滴雨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而也就是这一瞬间,子规动了,她抬起手猛然抓住了自己肩膀上的什么东西,溅射出一片雨花,然后紧接着,她的脚步狠狠踏在地面上,顺势向前迈出,脚后跟微虚,上步,背步,转体,一气呵成。 她的手抓住了净池瑾的直门把,在上步的同时,便带动了净池瑾的身体,破坏了净池瑾的重心,然后背步的时候,将净池瑾腋下位置带入自己右手架内,转体的同时弯曲膝盖降低重心,形成基本动作,最后一步,发力,将净池瑾背起,一气呵成,摔投出去。 净池瑾被她砸在了地面上,而紧接着,子规的手中的烟斗便指向了净池瑾的太阳穴,自始至终,子规的表情都没有变化,或许对于她来说,净池瑾根本造成不了多少威胁,倒不如说,在她的眼中,净池瑾的一切动作和挣扎都显得可笑而乏味,这是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净池瑾引以为傲的一切技巧都在最简单最暴力的手段之前失去了作用。 而最为讽刺的是,到现在,净池瑾都不知道子规究竟用的是什么方法,这个女孩到底是用什么手段从雨中看见他的,这可不是什么对危险的感知,在净池瑾有所动作之前,那个女孩就已经先动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这个女孩就能够看见净池瑾的位置,在一片雨中看见净池瑾,这是连刚才那个神使都做不到的事情。 还有那个烟斗,能够抗衡界明刀的烟斗,该死的,这种‘变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净池瑾感受到烟斗在自己额角的冰冷触感,冷汗和雨搅合在一起,沿着面颊滴落到土壤之中,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几颗藤蔓就冲破了土壤,缠绕在了净池瑾的脖颈上,那藤蔓上面还带着荆棘,划破了脖颈的皮肤,带出了净池瑾的血,不仅如此,被划破的地方还传来了麻痒的刺痛,净池瑾知道,这是那个神使的界明刀,能够控制植物的界明刀。 额角的冰冷触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界明刀的味道,那个女孩不见了,而那个叛逃的神使此时正握着界明刀,抵着净池瑾的喉咙, “不要想着化为雨水逃跑,现在你的身体下面全是铺满的植物,只要你敢这么做,那些植物就会把你分食掉,它们汲取水分的力量你不会想要尝试的。”薇儿的话语带着一点咬牙的味道,“风水轮流转啊,刚才你们两个抓我一个人,没想到我也有帮手吧?我的帮手似乎比你要强上不少?” “依靠外物的力量……你真的没有一点羞愧感觉?” “你两个打我一个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羞愧了?”薇儿一脚踹在了净池瑾的肋骨上,这一脚之后她好像还不是很解气,又踹了一脚在净池瑾的胸口,随后,那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绕上净池瑾的四肢,双手,双脚,脖颈,直到把净池瑾整个人包裹起来,然后薇儿一脚踢开净池瑾手中的界明刀,自己手中的界明刀从头到尾对准了净池瑾的头,似乎只要净池瑾有任何一点点的动作,她就会毫不犹豫地挥下自己手中的刀。 “三日月是真舍得下血本,哈?那个白袍的虔诚应该超出你我不少吧,她手中的刀应该已经到触及规则的程度了吧?一个触及到规则的界明刀,还有一个雨女命尊的信徒,你们两个的组合真是离谱……明明那个白袍一个人都能够出行了,还要带上你这个累赘。” “……你。” “我什么我,我成为神使也有不少年头,这点我还看不出来?”薇儿手中的刀更向内推了一点,刺破了净池瑾额头的皮肤,“你们两个人之中她是领导者,这些阻拦我离开的东西就是她做的吧?还有把你身上的种子抹去,她能够修改已经发生的事实吧?我看了,那把刀抽出了一个指节……只抽出了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就能够扭曲这么多事物,这位神明的信徒肯定很多……而且名号也不小,能够做到这些事情的神能够有多少?” 净池瑾没有回答。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猜一下,财富和好运的惠比寿命尊,丰收与粮食的大山津见神……不对吗?那我再猜一下。”薇儿似毫不在意地背诵着,“建御雷明尊?也不对,这几位的权能还是差了点,反正不是稻荷神迦之御魂神,肯定得是个正神,嗯……正神……” “你猜不到的。”净池瑾挤出一个笑容,他挑衅般地看着薇儿,“正神太多了……你一个一个猜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你想要猜出明末所信仰的神,想要依靠这个来找到她的弱点,放弃吧,你找不到的……你不可能找到她的弱点的,因为你根本猜不到……” “诡叙坊津照命尊。”薇儿打断了净池瑾的话。 净池瑾的眼睛猛然睁大,因为薇儿猜到了,为什么,她怎么猜到的?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我刚才说的话语之中有那个字暴露了吗?不对……不应该暴露的,那个神使根本就不知道鹦鹉明末的名字,就算把鹦鹉明末的完整名字告诉她,她都不应该猜到的! 但是她猜到了! “哎哎哎,对了,就是这个表情……我就喜欢这种秘密被戳破的表情。” 薇儿蹲下来,离净池瑾的面庞更近了些,在界明刀脱离了手之中,那四周散落的雨也小了起来,只剩下绵绵细雨,毫无力量的细雨,薇儿露出了笑容,她笑了,压抑了许久之后的笑容,此时的雨声听起来是多么悦耳,对了,雨声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听啊,这雨声——本就应该是这样子! “早就知道啦!还需要你隐瞒吗!”薇儿说着,一刀插进了净池瑾的头颅,插出了一片白与红的花束,那些花束从净池瑾的头颅之中生长出来,翠绿色的根扎在了净池瑾的身躯之中,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但是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 薇儿抽出了界明刀,再次对着净池瑾的头颅插了下去。 “就是你们两个!害得我差点折在这里!我就是要让你猜不到!猜不到……还说我猜不到……要不要你猜猜看我为什么能够猜到?我不告诉你,你就给我把这个问题带到地狱里面去吧!” 抽出界明刀,再次插下去。 “呵……就是这样,妈的,你们这帮人……还有那些神明,你们在白海干的鬼事情还要处理我,处理我……处理我……我和白海又没有关系,为了这件破事折上自己的命你该不会还觉得很值吧?纯正的神使……一堆脑子有病的,满脑子神明,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藤蔓在地面上疯长,把净池瑾不知何时失去动静的身躯捆绑,完全遮盖住了净池瑾,但不只是如此,那藤蔓开始朝着薇儿的双脚蔓延,点点藤蔓触及到了净池瑾的双脚,然后缠绕住了她的脚踝。 下一刻,界明刀闪过,把那些藤蔓切断。 ——我在干什么。 薇儿感觉自己的额头有一种疼痛感,方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模糊,那么……不对,我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不对,我身体的控制权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但是总是有哪里不对劲……这把界明刀?对,这把界明刀,这才使用了两次骰子就已经影响到我了吗……这把界明刀上到底拼凑了多少的权能,六个面的骰子,该不会真的镶嵌进了六个权能…… 这把刀的污染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 不过还好,暂时不再需要了…… 薇儿这么想着,收起了界明刀的权能,让那些藤蔓散去,可是,在那其中,并没有净池瑾的尸体,除了那些许血迹之外,什么都没有,藤蔓之中什么都没有。 不对!刚才我明明杀了他的! 薇儿这么想着,感觉到自己的汗毛都已经立起,危机感让她的身躯都僵硬了一瞬间,不对,不是因为危机感,是有什么东西让她的身体僵硬了,是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骰子落在地上,在薇儿没有控制的时候,那枚骰子自己跳了出来。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捌 逆向神罚·贰拾 净池瑾,净池瑾,净,池,瑾。 这三个字就是他的名字,如要要把姓和名分开的话,那就是净池,瑾,雨女命尊的信徒,雨女命尊的祭祀,界明·暮时雨·朝露的使用者,这几条描述拼凑出了净池瑾这个人,于是,这个名字便有了实质的指代意味。 净池瑾的友人并不多,除去神社的见习,也就只剩下隔壁神社的鹦鹉明末了,而现在,鹦鹉明末已经成为了他的同伴,在处理邪教徒的时候,总是他们两人一同出行,鹦鹉明末负责控制场面防止邪教徒逃离,并且用界明刀的权能遮盖已经发生的伤害。 鹦鹉明末那把界明刀的力量能够到达什么程度,净池瑾也不清楚,绝大多数时候,鹦鹉明末的界明刀只需要抽出半个指节的长度就足以发挥出效果,必要的时候会抽出三分之二个指节以至于一个指节,而在这之上的,便是遇上一整个有组织的邪教徒的时候,净池瑾见过一次,那一次鹦鹉明末抽出了一半长度的界明刀,而单单是界明刀的权能就已经扭曲了鹦鹉明末四周物质的概念了,用谎言编造出来的事实悄然替换掉世界本有的模样,因此如果鹦鹉明末抽出整一把刀,会是什么模样呢?他不知道。 鹦鹉明末是净池瑾的憧憬,这个形容词应该没有问题,憧憬,意思是对某种事物的期待与向往,净池瑾对鹦鹉明末是充满向往的,这是和爱慕或者倾慕不同的感情,诚挚,而纯粹,那是一种视为榜样的期待,希望有一天能够到达鹦鹉明末的那个程度,不论是对界明刀的掌控,还是别的什么。 鹦鹉明末总能给人一种安全感,仿佛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能够让人安心,正因如此,净池瑾才会庆幸在当年的神社他对鹦鹉明末发出的邀请,成为同伴,然后一同出行,在名为神使的职业和枷锁之下,他和鹦鹉明末就是失去了牢笼与羽翼的鸟儿,神使这个职业将会伴随他的一生,如果运气好,平静地这么度过也不错。 ——直到藤蔓把他缠绕。 植物,每一天都能够看见的植物,绿色植物吸收光能,把二氧化碳和水合成有机物,同时还能够释放氧气,这些带给人维持生命的氧气的植物,此时成为了拘束他的藤蔓,荆棘,还有困锁,而头部传来的疼痛感也告诉着他,他输了。 那个女孩,拿着烟斗的女孩,一切的变化都是在她掺入到这一次的战斗之后改变的,算了,把自己的失败归根到别人身上是没有意义的,不论原因是什么,结局都是如此,失败者的下场正如现在这样。 如果自己就这么死去,那鹦鹉明末就需要面对那两个人的围攻了……那个拿着奇怪界明刀的叛逃者,还有那个更加可怕的女孩,不行……不能让鹦鹉明末一个人面对,她的界明刀如果抽出太多,就没有办法回头了,谎言堆积而成的现实是无法停止的,每一个谎言都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弥补,如果那把刀被抽出来,谎言的存在本身就会让鹦鹉明末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动起来,净池瑾,动起来。 他抽动自己的手,但手已经没有反应,那藤蔓和荆棘之中存在着某种毒素,麻痹了他的身体,让他身体失去了使唤,本不应该如此,可是子规的烟斗压制住了他,才让这些植物有了可乘之机,不行,需要离开这里。 他尝试让自己的一根手指化为雨水——界明刀已经不在他的手上,他已经不能像刚才那样娴熟地变化了,他只能够先让一根手指开始转换,可是在变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那些植物在吞食他化为雨水的部分,那些植物在疯狂地汲取水分,而净池瑾化为雨水的部分就是那些植物所渴求的。 万事皆休。 不,其实还有一个方法,不过这个方法是一条单行线,选择之后就没有回头路了,正如同鹦鹉明末抽出完整的界明刀,他们每个人自然都要有点点底牌,付出昂贵的代价,换取这片刻的可能性,要思考吗?不需要。 净池瑾的额头上有一块创口,那是薇儿捅下的刀,几束鲜花从创口出生长,那些种子沾染到一切液体就会开始疯长,包括他头脑之中的血液,血液之中富含各种养分,无机盐,氧,细胞代谢产物,激素,酶,抗体,这些成分可是植物所喜欢的,净池瑾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漫画书,叫愚者之夜,讲的就是把人类转变为植物。 他还大概记得那本书之中的内容,那本漫画构筑了一个架空的樱岛,在那里,植被稀少,而且没有解决的方法,在绿植越来越少的时候,樱岛科学家发明了一个方法——他们研制出了某种技术,可以把人转化为花,这个过程称之为‘转花’,在接受了这个技术之后,人会在一段时间之内逐渐化为植物,不能行动,失去一切人的特征,从外表看来就是植物,而作为补偿,选择转花的人会获得一大笔钱,在彻底变为植物之前,他们能够依靠这一笔财富好好潇洒一下。 转花这项技术本身虽然有点猎奇,但也只是为这个故事搭建了一个舞台,那本漫画借助了转花这个概念,通过几个故事展现出一个阶级森严、充满了绝望气息的世界,不论是男主角的悲惨身世,还是女主的遭遇,亦或者钢琴家的故事,抗议的人群,袭击人类的转花者,都把这一个别样的科幻故事提高到了一个漫画少有的高度。 令净池瑾印象深刻的还得是钢琴家这个角色,在这一部作品之中属于上流阶级的角色,她一场钢琴演出的票价能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但她却是依靠着父亲的献祭和强迫才成为了一个半吊子的钢琴家,痛恨父亲用生命来决定她的人生,摧毁了她的童年,但也眷恋着父亲,遗憾和惭愧夹杂着怨恨,她站在父亲化为的枯树前,抬起手,拾起了父亲的枝丫,和父亲达成了和解,在那一架钢琴前演奏了父亲所教会她的音乐,这也算是这个漫画之中少有的温馨结局了。 可是我可不想成为那个样子啊。 净池瑾想到。 他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在失去知觉,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呼出去的气息也被拦住,但是他没有绝望,倒不如说,这是希望,人在迎接死亡的时候会想到很多东西,也会意识到很多东西,现在那个叛逃的神使把他拘束住,但是他没有死,他还有挽救的机会,还有挽留的机会,他还能够以自己的姿态来做出选择,然后,扭转局面。 鹦鹉明末那没有完全抽出的界明刀是底牌,但净池瑾的底牌可不是界明刀,而是雨,是雨的存在本身。 现在的雨还在下吗?还在,既然如此,他就还有机会,这不是绝望,这是希望,这是他的可能性,也是他所憧憬的路途。 藤蔓松开了。 但是那些荆棘与藤蔓之中,什么也没有。 “……跑了?!”薇儿呢喃道,“不不不……不应该,他能够离开的方向都被我锁住了,雨女命尊的权能不可能让他跑掉,他不应该跑掉!他人呢!?该死……界明刀都不在他的手中了为什么他还能够使用权能?!为什么!” 『滋滋,神不会掷骰子,但人会。』 而就在薇儿一脚踩在那些藤蔓之中的时候,一声不合时宜的话语插了进来。 一枚骰子开始转动,在薇儿的眼中,那枚骰子咕噜咕噜地转着,点数还没有出来,可是那枚骰子确实在转着了,红色的点数就像是一只又一只的眼睛,眯着眼,披着骰子的皮,寄宿着怪异的邪念。 “什么玩意?!” 薇儿按住界明刀的刀柄,把刀死死按在刀鞘之中——不应该!她刚才没有投掷骰子,这一枚骰子不应该转动,这把界明刀应该在他使用的时候才会投那一枚骰子,但是现在骰子却脱离了她的控制转了起来,这把界明刀在自己投掷! 『滋滋,人不掷骰子的时候,神也不介意代劳。』 不对,什么时候,我刚才明明没有使用界明刀,为什么这枚骰子会转动,有什么东西拨动了它,有什么东西……不能够让这一枚骰子出现结果,再这么使用这个力量,不同神明的污染绝对会影响到我的本质……该死,为什么把刀放回到刀鞘之中权能还在使用,子规……你他妈的给我的到底是什么怪物……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既然刀放入刀鞘之中也无济于事,她索性就把刀扔在了地上,连同着那刀鞘一起,而在刀离开了她的身体之后,那骰子停了下来,就像是卡壳一样停住了,维持着一个转动的姿态停下,立在原地。 还好……就在薇儿这么想的时候,那枚骰子啪嗒一声,倒下,一面朝上。 『星期四,神允许时间流动。数值爆炸性增长,创造出了原初的乳水。』 雨停了,停在了半空之中,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风,雨,舞动的树叶,流淌的水,一切都停了下来,唯有薇儿一个人还能够在这里行走,唯有她才能够感知到这一切。 不对,不是停止,一切都还在动,但是……和我比起来,那些东西的速度,‘太慢’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薇儿一怔,她用手拔下自己一根头发,用两指夹着放在半空中,松手,那一根头发就这么定在空中,用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速度慢慢下坠。 ——是我的速度变快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捌拾玖 逆向神罚·贰拾壹 【樱岛·夜都】 【黑幕事件·第三天】 【银座便利店】 “诡叙坊津照命尊……诡叙坊津照命尊,嗯……这个名字听起来差不多,应该没找错了。” 子规吹着口哨,回忆着刚才薇儿在她耳边说过的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薇儿是怎么知道的,但好歹也为子规指出了一条明路——那个白袍信仰的神明是诡叙坊津照命尊,谎言之神,虚假之神,这么一想的话,一切的疑惑都迎刃而解,那些废弃大楼就是谎言编制而成的真实,作为谎言之神的信徒,那个白袍能够扭曲现实的存在,嗯哼……这样啊。 相比起那个雨女命尊的信徒,这个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信徒倒是更有挑战性了,子规一只手提着烟斗,她那身有点宽松的羽织也在雨夜的风中舞动着,像是舞台上的艺术家,亦或者水面上的天鹅,子规用手压了压羽织,才让这一身衣物不至于垂下去。 “嗯哼……” 果然,手中没有一把刀还是会有些不习惯啊,在这种时候,雨天,黑夜,她一个人提着那烟斗走着,朝着那便利店的方向走去,至于薇儿,她很放心,哪怕没有自己的时候薇儿都能够抗住两个人的力量,那现在让薇儿只需要对付那一个黑袍,对于薇儿来说就更加简单了,再说了,如果那个黑袍真有什么底牌,薇儿手中的界明刀也会帮助她的。 骰运掷命尊,骰运掷命尊……那个家伙居然把这个神明的权能都融进去了,不应该啊,她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权能……不对啊,这些权能全部锻造进一把刀之中,她的身体能够扛得住?我刚刚至少感受到三四种神明的权能了,骰子的六个面,再加上骰子本身,先不提她从哪里收集到这么多界明刀,单单是把这些权能融合到一起就很难了吧? 子规想着,脑海之中浮现出的是那个白袍,也就是她的锻刀人,不过具体这位祭祀是哪位神明的信徒,她不知道,反正这也不重要,她和那位白袍的关系并不熟,但是从生意的往来上来说,那个白袍是个很好的对象,明明是神社的祭祀,但是从来不去使用她那个神社的界明刀,而且甚至还会把界明刀重锻的技术,这种亵渎神明的能力放在一个虔诚的祭祀上更显得可笑。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子规才会和那位白袍相熟,哪怕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个白袍叫什么,她一般都是以‘喂’或者‘锻刀人’来称呼那位白袍,两人的交集大多时候都停留在电话或者几次见面之中,而她们之间的交易也十分纯粹,子规弄来不同的界明刀,然后这位祭祀……这位锻刀人负责把界明刀重铸,而加工费用,是那把界明刀的一部分权能。 这位锻刀人收集那些权能碎片是为了什么,子规不清楚,反正交易不就是这样吗,各取所需,子规得到了重铸之后的界明刀,用这些东西和某些人换取利益,而那位锻刀人也不会在乎刀去了哪里,在锻刀的时候取走那一小份的权能就够了,于是两人的交易便这么持续着,子规倒也问过那位白袍知不知道当初孤儿院的事情,白袍说,知道,但是那件事并不是她所负责的,如果要找到当初的出行人,建议还是直接去别的地方。 不过以后应该是不会再见到了,子规心想,这把刀应该就是那位锻刀人的最后作品了,在刚才取回这把刀的时候,她就隐隐约约有这个猜测了,那位白袍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有什么心事,那种仿佛是要辞别的声音,她们的交流如同往常一样,只不过,两人都明白对方已经了解到了不少,于是子规取回了这把刀,对着那白袍道了声谢,不用更多的言语。 其实也差不多该猜到了,那个祭祀应该就是天忍穗别神社的祭祀,那个传闻之中总不会让人看见脸,而且沉默寡言的祭祀,大差不差,而且最能够佐证这一点的,便是最后还回来的那一把刀,上面抹上了天忍式·胁差的全部味道,这一份权能没有被摘取,看来是不需要了,就连别的材料也没有什么缺失……这么说来,之前她取走的那些权能的碎片其实没有什么别的用意,她只是象征性的取走了些许东西,那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等待。 不知怎么的,子规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这个词语,等待,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等待什么人的出现,对,一个不去清理邪教徒的祭祀,不使用界明刀的祭祀,只是留在神社之中,就像是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这也是为什么基本每次联系她的时候都能够找到,因为她基本没有去做别的事情了。 只可惜以后见不到咯。 其实人生也差不多是这样子,前几日所见的友人,在某一天就这么消失了,子规很确定这一点,她很确信那位祭祀以后就不会再出现了,改天去给她上支香吧。 子规停了下来。 她站在便利店的不远处,具体一点,便利店的后仓库门口,借着仓库那白烁的灯,看着离自己二十米不到的那位白袍。 “一个指节的长度,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点面子?”看着白袍手中抽出一点的界明刀,子规砸了咂嘴,她把烟斗放入口中,但又想到现在烟斗里面没有放烟草,只好放下,“谎言和虚假的力量啊,你就是用那把刀的权能把这里围起来的?” “……”鹦鹉明末没有回答。 “行吧。”子规自知没趣,一步踏出。 烟斗勾住鹦鹉明末的一角,而也是在烟斗触碰到一角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鹦鹉明末,把她扯向子规的方向。 子规的手扼住了鹦鹉明末的脖颈,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鹦鹉明末腰间的界明刀依旧只抽出了一个指节的长度,哪怕鹦鹉明末的手已经脱离了刀,那把刀的长度依旧只抽出了一个指节,哪怕鹦鹉明末被子规的烟斗拉扯,被她的扼住了喉咙,那把刀抽出的距离依旧只有这么多。 但是子规可不会在乎这一点。 【滋滋】 她手中之物消失了,鹦鹉明末重新站在了远处,她拍了拍自己的脖颈处,刚才被子规扼住的地方没有任何痕迹,她站在自己一开始的位置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来如此,用谎言来遮盖事实吗?很有意思。” 子规扬了扬下巴。 “……”鹦鹉明末在面具之后的脸没有什么变化,但后背已经隐约有冷汗渗出——子规的速度太快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等到用谎言抹去自己被扼住喉咙的事实的时候,她的脖颈处已经有了强烈的痛感,虽然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经被抹去了,可是脖颈处残留的疼痛感……那留在意识之中的疼痛感才刚刚溃散。 如果要形容子规的手段,那就是简单,没有任何超出常理的能力,只有最简单的动作,和那一根烟斗,而就是这么普通的配置,让现在的鹦鹉明末感到了一种……遥不可及。 鹦鹉明末响起自己以前和自己的导师,也就是安冰一同出行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安冰也会给她这么一种感觉,从本质上两人就存在一道鸿沟,一道需要时间才能够填埋的鸿沟,她曾以为自己过几年之后才能够到达安冰的层次,只可惜在她达到这个目标之前安冰就死了,而现在,在这个女孩身上,鹦鹉明末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鸿沟。 “谎言这种东西很神奇的,当你说出一个谎言的时候,你就需要另一个谎言来遮盖它,这样子一层一层遮上去,本来只是简单的小谎话就会变成一个庞然大物,能够虚构出不存在的人,或者把已经存在的人分成几份,每一份代表着人的某一个特点,谎言这种东西很神奇的,一种概念上的虚假却能够赋予一种真实性,可是当把最底层的那一块木头抽出来的时候,整个由谎言构筑而成的楼房便会轰然倒塌。” 子规做出一个倒下的手势:“轰——就像这样子,所以你不能够让我知道你的信仰和你的界明刀是什么,不然我只需要想办法抽出最下面的那一块砖头,就能够摧毁你制造出来的一切东西,你所改变过的现实啊,你所拥有的一切,比如现在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屏障,就是你的界明刀的产物吧?” “那又如何?”鹦鹉明末把手按在界明刀上。 编织出一个新的谎言,抹去那个女孩存在的痕迹,把全部的权能用来编织这一点,只希望净池瑾能够撑久一点,然后,集中到这里,抹去—— 属于神的呓语在耳畔响起,她的指尖一推,本来只伸出一个指节长度的界明刀划过刀鞘,再次露出了些许寒芒,而伴随着这一点抽出来的刀刃,虚假的权能流溢出来,朝着子规延伸而去。 如果说世界是一幅画,那么此时,有一块橡皮蹦跶着,来到了这一幅画上面,然后擦下,把子规的身躯完全抹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 逆向神罚·贰拾贰 鹦鹉明末有一段时间学过画画,或者说,有一段时间她了解,并且钻研过画画,不过不是那种充满艺术性的,不是那种用各种颜料的绘制而成的画,而是最简单的,用铅笔描绘出来的作品。 铅笔是一种很神奇的工具,用不同的握笔方式,不同的力度轻重,呈现在纸上的都会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合理分配好每一次落笔时候的方向和力度,就能够绘制出一幅图画,鹦鹉明末在美术上没有什么天分,画出来的东西具体点也只是小学生的涂鸦,大概就是那种感觉,不过她很喜欢先画上一堆东西之后,再用橡皮擦抹去其中一部分,那被橡皮擦擦去之后留下的空白,就像是一幅画之中所谓的留白段。 如果用橡皮擦擦去铅笔的痕迹,那么本来就存在纸上的图画就会消失,固然,或许会留下一点点斑驳的痕迹,但多用几次橡皮擦,那一点痕迹也会消失。 一个指节的长度还是短了,鹦鹉明末想着。 界明刀再次被抽出了一段距离,这一次,大约三分之一的刀被抽了出来,而也是在这时候,鹦鹉明末开始听见了谎言,神明的呢喃充斥着她的双耳,也让她感到了头疼。 『于是祂的信徒在心里说:我要升到天上,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明与神国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东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这是虚假与谎言的蛊惑。 鹦鹉明末知道自己不能够相信这些话语,如果她相信了,这些话语就会开始扭曲现实,不过好在她也算是有充足的应对经验,因此,在这个时候,她能够当做这些声音不存在,但也止步于此,三分之一的刀能够听见谎言的话语,二分之一的刀会开始塑造谎言,因此,现在的三分之一就是安全线的边缘,在三分之一以后…… 足够了,足够了!如果只是抹去一个【人】,那就已经足够了。 现在,谎言的规则开始产生效果,那一块看不见的橡皮擦对着子规擦下,先是她手中的烟斗,然后是她的手臂,身躯,像是被拉上帷幕的舞台,子规的身体就这么被抹去了,失去了一切的痕迹。 子规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那块看不见的橡皮擦抹去了,最后,只留下一小片衣角。 “……呼……呼。” 鹦鹉明末把刀推回到一个指节的长度,耳边的呓语才褪去了,她看着地面上那一片一角,摇了摇头,刚才抹去一个人所付出的代价还是沉重了点,毕竟现在在界定上,子规并不是‘邪教徒’,也不是三日月的叛逃者,鹦鹉明末的行为相当于对普通人出手,作为神的信徒,杀死一个普通人是需要代价的,等到回到神社之后,还是需要祷告一下。 鹦鹉明末用手自己的嘴上轻点三下,竖起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 “我所尊敬的诡叙坊津照命尊,我所聆听的诡叙坊津照命尊,请你庇护我的存在,给予我应有的关怀,我想你祈求扭曲之后的平静,祈求你驱逐我的梦呓,我为你构筑谎言与虚假的城池,也愿你的国度有我的名字。” 祷告语,配上祷告手势,这样子做能让给她带来些许的缓解,缓解自己的嘈杂的思绪,刚才的耳边的呓语在她的耳中呈现出的是一种无害的文字,但那也只是听起来无害的文字,那些文字的实际意义被谎言给修改了,如果直接听到那些话语本来的内容,以她的身躯应该会承受不住的吧……谎言,可怕的谎言。 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接下来去帮助净池瑾……维持住这一片地区的封锁,然后构建起牢笼,把封锁的范围圈逐渐减少,必要的时候……再次抽出三分之一的刀,鹦鹉明末其实并不想要抽出这么多的长度,她的虔诚的信徒,因此也很了解这位神明的习性。 神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这不是神的本意,而是谎言和虚假这个规则就是神被构筑的本身,因此,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呓语都是被修正之后的文字,话语的本意,没有人知道,哪怕是那些指令都不能够直接传达给鹦鹉明末,需要通过平野的中转,以三日月的名字传达给她,神直接说出的话语是不可以直接解读的,不然,那些虚假被赋予了真实的概念,将会产生悖论,从而影响到被关联到的事物。 刚才那一两句话在鹦鹉明末的脑海中环绕,她尽力让自己不去在乎那些文字,那些文字似乎是在蛊惑,让她产生某一种念头——于是【祂】的信徒在心里说:我要升到天上,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明与神国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东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鹦鹉明末迈开脚步,朝着谎言构筑的边界走去。 “这么着急走干什么?不和我聊啦?” ——的时候。 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子规的烟斗之中,烟草燃烧着,红色的火星点点,夹杂着呛鼻的味道,只是这样的话语却让鹦鹉明末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因为,这个人,刚才应该是被她抹除了才对,从根本上否定了存在过的痕迹,用谎言和虚假修饰了她不存在的证明,把那个女孩从整一段历史之中摘出来,让她不符合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每一件事,从而抹去她,而且鹦鹉明末很清楚自己刚才是看着这个女孩消失的,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孩现在又出现在了这里?!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我明明用谎言抹去了她,为什么她还会出现?’这样子的话,对吧?确实,你确实抹去了我的存在,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在知道了你那把刀的权能是谎言和虚假之类的东西之后想要应付起来就简单多了。” 子规的左手撑着右手手肘,右手三指夹着烟斗,瞳孔之中似乎有什么光在闪烁着,对,是一种戏谑,还有嘲弄,就像是拆穿魔术的观众,或者揭开真相的赌徒,那种把一切胜利自私地抓在自己手中的人,就是这种目光。 “你知道有一个俗话吗?”子规问道,“一只鸟长得像鸭子,叫声像鸭子,走路也像鸭子,那它就是鸭子,就是这么简单,我必须得承认我还没有找到一个方法拆穿你的谎言,可是我也没有必要挖出事实,你用谎言来抹除我,可是我就在这里,有一个人,长得和我一样,说话声和我一样,走路的姿势和我一样,记忆、性格……这些东西都和我一样,那么这个人就是我,哪怕我不存在,这个人也在这里,我对我自己的认知是由我自己决定的,哪怕你抹去世界上一切能够证明我存在的事物,只要我自己知道我自己存在,你就抹不掉我,当然了……你之前应该对别人也这么干过,不过他们似乎意识不到这一点呢……任由谎言把自己埋没,真是可惜。” 话音刚落,子规的烟斗已经贴在了鹦鹉明末的额头,那小小的烟头在鹦鹉明末的眼中无限放大,然后,在那一瞬间之中,烟斗触及到了她的皮肤。 ——如果用谎言来构筑一道屏障的话。 在这个名为银座便利店的四周,被鹦鹉明末用界明刀的权能围起了一个圈,在处理的目标逃离的时候,这个圈会把人送回到原来的地方,因为那里被赋予了一种谎言,很简单的谎言,就是‘触及到边界的人没有离开过’的谎言,而维持这一个谎言需要不少的权能,因此,当鹦鹉明末使用这一份力量的时候,净池瑾负责处理目标。 而现在,这份权能回到了鹦鹉明末的身上,在那个烟斗触及到她的时候,这些谎言用最短的时间编织出了一个屏障——‘在烟斗和鹦鹉明末之间有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这样一个谎言,哪怕这个屏障看不见,摸不着,但屏障就在那里。 但是——在下一刻,屏障碎了。 第二个谎言,‘在鹦鹉明末的身体表层布满了牢不可破的防护’。 一个文字在鹦鹉明末的额头浮现,就像是直接写在她的额头上一样,只有一个字,从烟斗和她的额头相接触的地方浮现,紧接着是第二个文字,第三个,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成百上千上万的文字如同海啸一样布满了她的额头,那些文字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从二维的维度守护者鹦鹉明末的身躯。 但是,这些文字也随之破碎。 第三个谎言,‘鹦鹉明末的身躯并不在这里,而是在时间和空间的间隙之中’。 四周变成黑白的景色,像是默片,亦或者百年前那种黑白电影,黑色,白色,灰色,这三种颜色构筑了整个世界,只有鹦鹉明末自己是拥有颜色的,因为她不属于自己,在这里,空间和时间并不存在,只有她的意识还在这里逗留。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鹦鹉明末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 到现在为止那个人都没有使用任何权能,单单依靠蛮力能够做到这些事情?!开什么玩笑!鹦鹉明末一阵愕然,她的意识倒在时间与空间的间隙之中,面前是一圈宛若水面一样的涟漪,那是子规的烟斗触及到这最后一个谎言时候的波动。 ——那根烟斗将要击穿时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壹 落樱天秤·玖 来了解一个词语吧。 addiction:上瘾、入迷,嗜好。 二阶堂奈是一个医者,最熟悉的便是上瘾这个词汇,用樱岛的话读起来就是chuudoku,也有中毒的意思,上瘾是很常见的事情,喜爱某种事物,成了癖好;某一种药物依赖,当停止服药时,会导致症状复发;对某些人或事呈病态的思念……上瘾的缘由千奇百怪,或许是因为生病时候的药物品尝,或许是感受过某种特殊的时间,总而言之,当人上瘾的时候,其实也是一种病症。 二阶堂奈印象深刻的是那些药物上瘾的人,药物成瘾,也被称为物质使用障碍,是一种影响人的大脑和行为的疾病,导致无法控制合法或非法药物或药物的使用。酒精、大麻和尼古丁等物质也被认为是这类药物。当人对此上瘾时,可能会继续使用药物,尽管它会造成伤害。 在樱岛,药物的成瘾可以起因于在社交场合的尝试,使用娱乐性药物之类,对一些人来说,药物使用会变得更加频繁。对于其他患者,特别是阿片类药物患者,药物成瘾从接触处方药开始,或者从开过处方的朋友或亲戚那里接受药物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可能需要更大剂量的药物来获得兴奋感。很快便可能需要药物来让自己感觉舒服。随着药物使用量的增加,会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摆脱药物。试图停止使用药物可能会引起强烈的渴望,感到身体不适,这也就是戒断反应。 二阶堂奈还记得那几个人,哪怕用皮带和绳索拘束了他们的身躯,他们也会尽力挣扎,皮肤和皮带的摩擦使得皮肤被擦破,擦出伤口,流出鲜血,他们渴求着他们所希望之物,口水之类的分泌物也无法控制,病态的肌肤还有缺乏营养的身躯更显得他们的可悲。 其实上瘾这种东西有点难说明,毕竟往浅一点就是迷恋,而迷恋,又不是病态了,上瘾是一种难以割舍的,难以拒绝的,想要脱离这种瘾,单凭自己的决心和意志力几乎没有用,唯有通过外力手段强制让人戒掉,而这种手段也不麻烦,拘束起来,限制接触,让人接触不到成瘾的物质,配合饮食与一般性照顾,部分人可以达到自然阶段。 当然,也可以是使用戒断药物,以替代、递减的方法来缓解,减轻戒断症状的痛苦,达到脱毒的方法,还有使用什么理疗仪器之类的非药物手段,通过辅助手段和心理暗示的方式来减轻症状,以上,都是比较常见的方法。 二阶堂奈见过的大多数成瘾者都能够通过常见方法去除成瘾性,而据说还有一些罕见的方法,比如通过催眠啊,神经摘除等手段,总而言之,只要能够使人脱离这种瘾,就可以当做一个戒断手段。 二阶堂奈还记得自己和满樱落命尊的第一个交易,换来了自己的眼睛,能够看见伤痛的眼睛,这只眼睛可以看见人身上的伤口,看见伤口的本质,然后找到治疗的方法,如果是创伤就缝合起来,如果是病变就切除病变的部分,每一个伤都有一个相对应的手段,而看见这些伤,是治疗的最开始。 换来眼睛之后的二阶堂奈花了不少时间来适应自己的眼睛,在外人眼中,她的这只眼睛没有什么问题,那樱花花瓣状的印记在她眼中似车轮般旋转,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在满樱落命尊权能的影响下,这件事情被判定为很正常的事情,所有的普通人都不会在意这一点,连同着她眼睛上的那道伤痕,和满樱落命尊交易之后身上的变化都被赋予了正常的概念。 唯独同类会注意到。 在交易之后,二阶堂奈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不同’,那只眼睛让她窥探到的是另一个世界,每一个人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确信世界上确实有那些非自然的可能性,是的,可能性——一种可能性,在窥探到世界的一角之后,二阶堂奈不得不承认,她有点上瘾了。 着迷这种扭曲现实的模样,自然被解析然后重铸,一切的混乱都有迹可循,这便是她看见的世界,她看见的另一面,而二阶堂奈也喜欢上了这个感觉,这个眼睛,对于那个时候的二阶堂奈而言,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年幼的孩子本身就没有什么分辨力,对一切奇妙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年幼的二阶堂奈知道,自己上瘾了。 而许多年后,看着病床上那些被拘束的人,她又不由自主想到年幼的时光,名为满樱落命尊的神明举着天平,让二阶堂奈的筹码和她所期望的事物共同承载于天平之上。 【樱岛·西海】 主持人知道自己失策了,这个女孩不止眼睛是有交易的,就连她的脖颈也交易过东西,但是……眼睛她还能够猜一下,现在这个脖颈处的樱花是换取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换!脖颈处……那就和自己一样是交易过生命的人?不然脖颈失去一段的话肯定活不了,两次,那个女孩和满樱落命尊交易了两次,可能还不止,这第二次就已经超出了主持人的预料了,但是不要紧,首先,跨越节点,脱离这个女孩的包围。 下一幕—— 没有变化。 “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啊!”二阶堂奈的手肘撞在了主持人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扼住了主持人的脖颈,手术刀从她的口袋之中飞出,擦着主持人的身体钉在了地面上,那几把手术刀没有攻击到主持人,不知道是估计避开的还是说没有瞄准,主持人两者都不相信,刚才这个女孩的每一次动手都是冲着杀了自己为目的的,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仁慈。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你觉得这样对你来说就有用了吗?”主持人一脚蹬在二阶堂奈的腿上,双手握住二阶堂奈的手腕,一扭,让自己整个人带动二阶堂奈一个翻转,落在地上,二阶堂奈迫不得已松开了手,但紧接着又一个上步追了上来。 “起码现在你跑不掉了。” “可是你身上的伤还在吧?”主持人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刚才二阶堂奈那一个手肘震荡了她的内脏,以至于喉咙传来的腥甜正充斥着她的口腔,“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来让下一幕无法到来,但是你也付出了代价……你的那界明刀不能用了吧?至少攻击不到我了吧?” “那又怎么样啊?”二阶堂奈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你要不要猜猜看,我和满樱落命尊换了什么东西?” 主持人没有说话,而是打了个响指。 四周的场景忽然‘动了起来’,街道开始倒退,房屋重叠——主持人不知道二阶堂奈做了什么,但是哪怕下一幕无法到来,她也能够用别的手段,比如布置‘舞台’,现在,让整个区域变成舞台的话,就能够从一定程度上控制一定量的建筑。 “你不猜,没有问题,只不过我很好奇,你一个身体素质和普通人一样的人,如果受伤了会怎么样?你没有医术,没有紧急治疗的手段,如果你身受重伤你应该怎么办?” “这就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情了,你没有这个机会的。”主持人说着,脚下的泥土翻动着,“这一幕被锁死了也没有关系,你的刀现在攻击不到我吧?这就是代价吗?” “恭喜你,猜错了。” 话音未落,二阶堂奈已经冲到了主持人的面前,最简单的出拳,瞄准的是主持人的腹部,只不过在她的手还没有到达主持人的身上的时候……不,应该说,她的手一直没有落在主持人的身上,正相反,在二阶堂奈追逐上那一段距离的时候,主持人和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了,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数十米的距离,现在,两人之间至少有着三四十米的鸿沟。 “哪怕下一幕无法到来,简单地修改一下现在舞台的布置我还是办得到的,所以你依旧没有办法伤害到我。”主持人朗声道,“放弃吧,刚才让你抓空碰到了,下一次我必然会抱有更高的警惕,你还是放弃这点没有用的手段比较好。” “所以我都说你猜错了,刀落空了这件事我也很惊讶。” 二阶堂奈挥挥手,那几把手术刀重新落回到了她的手中。 “你是想说下一幕无法到来不是你做的?” “不是。” “那是谁?现在每一幕的节点出现的问题都和你有关,现在你告诉我你实际上并不知情,怎么……你是觉得我很好骗吗?”主持人抬起手,她与二阶堂奈之间的距离时长时短,现在,整个舞台都倚靠着主持人的想法而变化,“无所谓了……我的耐心已经耗干净了,现在,我不打算让你成为观众了,我会想办法把你拆解,等到这一场仪式之后让你死去,就这么简单。” “真巧,我的耐心也耗尽了。”二阶堂奈擦着手中的手术刀,“其实我不怎么想这么做,因为自己的肉眼看不见的伤口,处理起来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保证,但是现在有人在等我,有人需要我,所以接下来我的行为是我最后的一场赌博,我们大可以看看,是谁的筹码更能够砸死人。” 主持人沉下心,平稳呼吸,现在她需要一个时机。 可是二阶堂奈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之间二阶堂奈抬起手,手术刀握在手中,她把刀刃对准了自己的脖颈,一抹。 鲜红色的血绽放而出,而与此同时,她脖颈处的樱花花瓣开始转动。 主持人正停留在二阶堂奈自刎的惊愕中没有缓过来,却只感受到自己的脖颈处同样传来了疼痛感,她下意识地用手一捂,摸到的确实一片温热。 不知什么时候,主持人的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痕浮现,流出汩汩鲜血。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贰 落樱天秤·拾 满樱落命尊。 据说这位神明有一个天平,交易的双方把需要交换的东西放在天平之上,如果这一场交易对两人而言是公正的,是公平的,没有任何暗地里的手段或者胁迫之类的东西,那么这个天平就不会有任何的倾斜,如果天平朝着某一边倾斜,那就代表着这一场交易中哪一方动了手脚,而满樱落命尊也会对此降下责罚,祂将会用祂的戒尺,挑出叛信者的一切,让亵渎这一场交易的人用余下的时间来偿还这一切。 而在满樱落命尊见证下的交易,将会得到祂的祝福,祂会保佑双方的交易不出现问题,保佑祂作为神的威信。 二阶堂奈的手术刀擦过了脖颈,而与此同时,主持人的脖颈也出现了一道刀伤,这两道刀伤不论是从外形、长度,深浅都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这一道伤痕就是二阶堂奈划出的那一道伤。 “咕……”主持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她的脚步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脖颈,那鲜红的血从她脖颈处的伤口溢出,从她的手指之间渗透出来。 ——为什么。 这是主持人想到的第一件事。 这个为什么具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是为什么在受伤的时候下一幕没有开始,不对,应该说,这一个伤本来不应该出现,那个女孩和满樱落命尊的第二场交易,如果不能够干涉每一幕的开始与结束,那么为什么刚才的下一幕没有出来……这是木花咲耶姬给她的恩赐,属于木花咲耶姬的权能,总不能说这个女孩直接干涉到了木花咲耶姬吧! 第二便是……现在脖颈处的伤口,为什么会出现,她能够确定那个女孩手中的刀没有碰到自己,而且现在她正在布置着这一片的舞台,即便舞台本身不能够干涉到任何,但是也能够放宽她与那个女孩之间的距离,这个距离是动态的,当那个女孩靠近她的时候,这一段距离就会被拉长到一个近乎‘无限’的程度,当然,这里的无限并不是说无限的距离,而是二阶堂奈和她的距离会维系在一个稳定的程度。 可是现在,脖颈已经受伤了,那道伤痕流着血在昭告着她的伤势,去除掉一切的权能,主持人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捂着自己的脖颈,那股温热的液体在她的脖颈之中环绕,她想要说话,但是说不出来,被血堵住了,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抵抗这份伤势,对……她抵挡不住,但是那个女孩也应该一样! 她猛然咳出一口鲜血,看着前面的少女——她看见了少女拿出了一根银色的针,针的末梢连接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线。 主持人看见那个女孩,用手捂住脖颈处的刀伤,垂着头,把针刺入了自己的皮肤,她再用自己的手所接触到的感知来缝合自己的伤口……她根本看不见自己……不对,她看得见,她的那只眼睛可以看见‘伤’!所以那个女孩完全可以自己缝合自己的脖颈,因为她的眼睛能够看见,而且正因为她看见的是伤的本身,所以不会被别的东西所阻拦…… “你……” 主持人刚说出一个字,口中的血就再次溢了出来,这一次的血不是鲜红的,而是带上了黑色的粘稠,这是木花咲耶姬的污染,这一份污染已经存在于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属于人的血液流出之后,残存下来的便是木花咲耶姬的污染。 那粘稠的黑色封住了她脖颈处的伤,主持人感受到了空气顺着她的喉咙涌入她那如烛火一般的身躯之中,这并不是来自于木花咲耶姬的治疗,而是一种回光返照的强硬持续,这一团黑色的污浊物只是在用她身体最后的生命力在强行让她拥有喘息的机会,把主持人的生命稍稍往后推了一点。 去除掉布置舞台的权能,去除掉跳转每一幕的权能,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驯兽师的那只狮子,没有魔术师那变化莫测的魔术,也没有小丑的那份诡异,她是最不正常的邪教徒,也是最正常的人。 “呼……”主持人试着呼出一口气,她的手撑在地面上,看着那正在缝合自己伤口的女孩。 她想要控制着舞台继续变化,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连被拉长的街道都回到了原样,主持人拍打着地面,什么变化都没有。 现在,木花咲耶姬没有在庇护主持人,给予主持人的那一份权能也没有发挥作用。 她被抛弃了。 “你……很好,我承认,你很好。”主持人踉跄着站了起来,朝着二阶堂奈迈出一步。 黑色的污浊物在她的脖颈处颤抖着,蠕动着,疯狂填充着她身体上破损的地方,主持人干呕一声,呕出几口黑红,她扶着自己的头,朝着二阶堂奈继续迈步。 一把手术刀穿过了她的手掌心。 主持人再次迈出一步,失去了一切力量的主持人用着人类最初的方式踉跄着前行,她的脸庞显得是如此年迈,就像是一个老人正在行走着人生最后的路。 明明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在主持人的眼中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但是她没有停下,而是继续迈步,普通人的身躯只能够做到这些,现在胜利的天平已经倾斜到了二阶堂奈那一边,即便她脖颈处的伤口依旧在淌血,但她仍然有界明刀,仍然能够通过界明刀来攻击到主持人。 而主持人什么都没有了。 下一幕的权能没有出现,就连舞台的变化都失去了踪迹,木花咲耶姬的权能没有回应,这个代表着戏剧的神失去了踪迹,这是过往的几十年都没有出现过的事情,木花咲耶姬会抛弃戏剧集合吗?不可能,木花咲耶姬用了这么多年来准备这个仪式,没有理由现在消失,也就是说,现在木花咲耶姬出事了。 为什么? “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想起了我以前,第一次看见满樱落命尊的时候,祂的那个天平。”黑色的污浊物再次填充上她手上的破口,堵住了血的流出。 二阶堂奈没有回答,她的手颤抖着,对着自己脖颈处的伤口缝合着,因为手控制不住针的稳定,她不得不以一种极慢的速度让针贴近自己的肌肤,那是刚才从那个房子里面拿来的医疗器械,也是她最后的治疗手段,这样的缝合对于脖颈处的刀伤基本没有什么压制的手段,可是这样子可以勉强再延续一下她的生命。 和满樱落命尊的第二次交易,她得到了和病人‘感同身受’的力量,她能够感受到病人身上的伤的反馈,以此来掌握自己治疗时候的的手段,反过来,她也可以把自己身上的感受,反馈到病人身上,包括这一道刀伤,分毫不差地反馈到。 而这也意味着,想要在主持人的身上留下伤口,她就必须在自己的身上留下同样的伤口,而最有把握的,就是抹去脖颈。 这是一场赌博,赌自己能不能把脖颈处的伤口及时处理,即便她是一个专业的医者,也没有把握,失血过多之前自己能不能做到,她没有试过。 “到底是什么东西撑着让你坚持到现在!”主持人吼道——说是吼道,但其实也不过是声音大了点,那些黑色的污浊物因为她的声音而抖了一下,随后又失去了动静。 “因为有人在等我,我必须找到她。”吐出口中的血,二阶堂奈回答道。 “你觉得自己是正确的吗……不,并不是,你不是正确的,我也不是。”主持人的眼睛变得通红,布满血丝,她再次向前迈出一步,继续,继续,“但是我必须为了……为了……” 手术刀干净利落地切断了她的右脚。 主持人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闷哼一声,却没有别的声响,她的手撑在地面上,似乎想要站起身,但是右脚已经被切断了,因此现在的主持人只能够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地爬行。 于是,手术刀把她的手钉在了地面上。 主持人抬起头,不远处的二阶堂奈依旧在缝合着伤口,那针穿过她的肌肤,串联起她的血肉,从那栋房子里面带出来的东西派上了用场,二阶堂奈需要时间,她需要时间为自己缝合,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主持人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了那把手术刀,拔出。 然后,继续爬。 没有脚,就用手,没有手,就用牙齿,直到自己的每寸肌肤都在这一段无尽的路途中磨灭,然后,她……她会是怎么样? 手术刀掉转下来,切断了她左手的手指。 如果是在不久之前,这把刀连触及她的可能性都没有,可是现在,失去了权能,她只是普通人,普通人遇到了界明刀,没有一点胜算,可是主持人依旧在前行,不择手段地前行,为了……为了……为了什么呢? 主持人忽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在努力。 她的双眼看见了一切,可是唯独看不见自己。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叁 落樱天秤·拾壹 · 二阶堂奈和满樱落命尊的第二次交易,换来的是感同身受的‘伤’,感受到患者身体上的不适,从某一种情况下达到完全了解患者不适的目标,然而,满樱落命尊给予她的不止是这些,她还能够让患者身上的伤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同样的伤却找上了两个人,而把这个选择反过来的时候,就是把自己身上的伤反馈到另一个人身上。 伤敌一百,自损一百。 这个权能的条件略有一点苛刻,因为她无法控制在这一份权能之后自己的伤势,她可以看见伤的本身,知道伤的位置,然后对伤进行治疗,可是她不能够决定自己身上的伤的严重大小,一刀下去若是偏了,切到大动脉,那么哪怕是最好的医生也抢救不回来,而如果在反馈到那伤痕之后不能及时处理,大量的流血也会让她的生命散去。 所以第二次换来的权能,她基本没有使用过,毕竟,最初第二次和满樱落命尊交易的本意,是因为她有点‘上瘾’,对这种非自然的权能的上瘾,这一种获得超越常理的力量,确实会让人欣喜若狂,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那些伤痕的本质的时候,那个景象,一直铭刻在她的记忆之中,一直到现在。 上瘾了。 针穿过她的脖颈,那种疼痛感和脖颈被划开的疼痛感融在了一起,二阶堂奈在那个房子里面只拿了针与线,麻药之类的东西并没有找到,反正今天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为自己缝合了,现在身上都不知道有多少的伤痕,只不过,这一次她不能用眼睛直接看见,她只能够看见伤,看不到她的脖颈。 所以她是在用自己作为一个医者的经验为自己缝合伤口。 “你赢了。”主持人说道。 她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了,二阶堂奈的手术刀还在她的身旁环绕着,但是主持人自己却已经失去了一切的手段,下一幕再也不会到来,哪怕现在木花咲耶姬回应了她的祷告,她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这一份权能了。 天平是什么时候开始失衡的? 应该是从那个女孩第一次干涉到下一幕的到来的时候吧,就在她逃离的时候,那个时候明明可以一鼓作气把这个女孩留下来,自己却因为对满樱落命尊的好奇而犹豫了一瞬间,让那个女孩逃走了,而现在,她却不能像那个女孩一样逃跑,那手术刀已经斩断了她的一只脚,手也被洞穿了,那些黑色的污浊物依旧在蠕动着,这个时候,身体里面已经没有多少的血液在流出了。 “按理来说……我现在应该指责你……但是我们都必须负责,我可以指责你毁了我们的努力,指责整个樱岛容不下我们的分毫,指责天气不好,环境太差,指责那些神明,我甚至可以指责我的神明没有让我的权能杀了你……” 主持人叹了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她的身体已经快要失去力气了,呼吸加重,一切的器官都在不计代价地运作着,想要把主持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指责吧……但是这有什么用?我们责怪尘世浩渺,历史更迭,世道的变迁不由我们,就像我们渺小而无助。” 她当初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想要活下去,才接受了满樱落命尊的交易,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想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付出了自己的将来,自己的可能性,然后加入了戏剧集合,舍弃自己本有的名字,然后让主持人这个称呼化为自己的名字,伴随着自己从今以后的所有时间,她在想自己过去做过的一切。 如果刚才能够拦住那个女孩,如果一开始就不要找这个女孩交流,如果今天不进行这一场仪式,如果,如果,一个接一个的如果充斥着主持人的脑海,即将失去的时候总会有不少的奢求,这是人之常情,各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在主持人的胸膛之中聚合。 “我没有错,如果你一开始就让我离开……咳,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这些事情,我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因为我只是想要自保。” 二阶堂奈开口了,她勉强把自己的脖颈处缝合了起来,很粗糙的缝合,这么一看,这缝合上的痕迹反而和她脖颈处本来就有的那狰狞伤疤融为了一体,只不过这个时候她的肤色极其苍白,失血过多让她的身体虚弱无比,最能够佐证这一点的,就是那些手术刀,现在那些手术刀就简单放在她的身旁,只有被主持人抽出来的那一把还在颤颤巍巍地悬浮在空中,这是二阶堂奈最后的警戒心,也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后的事情。 倘若现在再出现一个敌人,二阶堂奈知道自己肯定赢不了。 这一句话让她再次咳出了血,为这苍白的负责更添上一些虚弱,不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此时的二阶堂奈一碰就倒,这种虚弱与疲惫已经铭刻在了她的身上,不论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住。 “哈……哈哈……你知道什么事情最让人心痛吗?” 主持人趴在地上,她撑住地面翻过了身,抬起头,看着二阶堂奈,随后,她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让二阶堂奈看不见自己的脸:“……令人感到心痛的,是我们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但是很多时候我们所做的正确的事情都造成了更多的错误,然后我们就会知道,全面的正确并不存在,你并不是对的,我也不是,在最激烈的反抗之后,我们才会知道我们什么都不是!这……才叫痛苦。” 主持人深吸一口气,吐出,她呼吸的声音就像是老式的抽风机,总有一种哪里破损了的感觉,她躺在地上,身体呈现一种最为放松的状态,这个时候,她已经不再有任何防护,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再有可能了,别说是医者,哪怕是神都不能够挽救她,既然如此,还需要在乎什么? 只是,她忽然感到很迷茫,因为她没有看见什么走马灯之类的,她回忆自己过去的几十年,找不到一切能够述说的东西,过往的每一日都是这样,重复,重复,再重复,她在白海后街道的那些日子,和奏者集合,无人集合,缝裁集合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底层的人,没有别的了……是啊,什么都没有了。 “到底是什么让你坚持到现在?”这一次,是二阶堂奈提出的问题。 “我不知道。”主持人回答道。 “你不知道?”二阶堂奈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她再次重复一遍。 “是为了木花咲耶姬的仪式?还是为了戏剧集合的汇演?我不知道,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而已,我说过了,我和满樱落命尊的交易是,我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而我付出了我的未来,我自己是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我能够……” 主持人忽然把手搭在了自己的脖颈处,把那一团黑色的污浊物撕了下来,然后,那最后的血也开始流淌,黑色的污浊物没有再保护着她的身体,仍由血液从自己的伤口处流出。 “……”二阶堂奈就这么看着主持人的动作,她现在依旧在使用着针与线缝合伤口,这两个敌人在这个时候放下了一切针对,正如她们在那张长椅上的时候一样,只是在聊天 “唔……孩子,你看,我们的一生就是这样,读书的时候怀念儿时,毕业之后又开始怀念读书的时候,到了中年又开始怀念青年,到了老年开始希望回到中年,每一个阶段都想要重头再来,这就是我们最龌龊的想法。” 主持人想起了自己和满樱落命尊的那一场交易,她换取了活下来的权利……为了什么活下来的?当时她为什么想要活下来?她当时到底为什么会需要生命,她又为什么会死去,她想啊,想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她忘记了,把自己还是普通人类时候的故事忘记了。 她看着天空,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的每一步都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真的很傻,不如珍惜眼前的人,珍惜当下的事情。你说,有人在等你,有人在等你吗……怪不得你能够一直坚持着,孩子,有人在等你,所以你不能死,但是没有人在等我,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不如你。 多么简单的理由啊。 主持人摊开手,让自己看向天空,那漆黑一片的天空,这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之后,天空依旧是这个颜色,至少在主持人的眼中,天空就是这个颜色,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两旁的那些路灯还在散发着微微的光。 她看见了自己手上的那黑色的污浊物,和天空一样是漆黑的,粘稠,令人感到……厌恶,是的,厌恶,主持人忽然觉得,这个天空下的世界其实就和这黑色的污染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它们都一样。 “这天空……真黑啊。” 主持人说完,闭上了眼。 一把手术刀插在她的胸膛上,昭告着一条生命的逝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肆 落樱天秤·终 黑色的太阳高高悬挂,照亮布满星月的白昼,宛若幻境般的不现实笼罩纯粹的天空,不知觉的梦破碎宛若琉璃。 是梦惊醒了水中人,还是碧蓝的浪拍击了虚伪?至此,看着无所适从的异常,无法平静慌乱,双眼的迷茫是困惑的枷锁,束缚陷入其中的猎物。 当黑星升起,当白月坠落,当墨日失去最后的光华。 时代就该结束了。 当属于十点钟的闹钟铃响起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黑夜了,黑夜,是的,黑夜,晚上十点,二阶堂奈给自己定下的闹钟就是晚上十点的,时间算来也差不多,只不过,哪怕已经睡了一小会儿,疲惫感依旧充斥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不得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那疲惫的脸,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玻璃镜上面倒映出来的是她二十二岁的脸,今天是她的毕业典礼,也是姐姐的忌日,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她亲眼看着姐姐的遗体被推进了焚化炉之中,然后就是沉默与火的喧嚣,滋啦滋啦的声音,火焰吞噬了姐姐的身体,她感受到热浪普打在她的脸上,很热,就像是怀抱一样。 然后就是一段车程,把骨灰盒放入坟墓之中,立起一块简单的墓碑,她当时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绪到底是怎么样的,总而言之,她在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下完成了这一切,一切的行为和动作都在一旁人的提醒下完成的。 手中捧起一些凉水,盖在脸上,冰冷的水让她的精神总算是回来了一些,也让她逐渐回忆起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在忙碌一整日之后她实在是受不了疲惫,所以找了一个便宜的小旅馆歇息了一会儿,但是这休息的时间依旧不够,算了,她现在已经没有继续休息的打算,她只觉得自己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拉扯一下自己的思绪。 她拉开窗帘,并不算大的房间充斥着清晨的气息,床头摆放着一朵花朵,洁白美丽,味道潮湿而又芬芳,但是充满了迷惑的感觉,结在一枝根上,一株二艳,竞相绽放,是一朵双生花,插在普通的白色瓷瓶里面,花瓶之后便是夜晚,天空之上有星星点点,带着那月亮一样照着地面。 二阶堂奈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扎了一个马尾辫,她的穿着没有更换,襟衿衽袂四个部分,襟上系在腰间,下摆绘着花与叶,系结是一条向下的小巾,也是用花与叶的图案衬托。衿比较大,遮住了双肩,灰色与白色相辅相成。衽很贴身,从上到下一气呵成,两侧的袂比较宽松,但是又不会显得太大。 她将东西整理好,时间还很多,足够自己将一切安排好,倒不如说,正因为现在她已经孑然一身,所以时间多了不少,接下来需要忙的事情不多,姐姐葬后的手续之类的可以明天再办理,总之,现在先离开吧。 她的随身物品不多,一个小手提包,里面装了她的钱包,身份证,还有家里的钥匙,她出门的时候本就急忙,但再怎么急忙,最后还是迟了,她只来得及看见病床上盖上白布的模样,该死……怎么又想起姐姐了,姐姐已经入土了,人总需要向前看……向前看,二阶堂奈,你是一个医者,你总会见到生老病死…… “呕——” 二阶堂奈猛然扶住洗手台,胃部疯狂抽搐,强烈的反胃感涌了上来,她对着那洗手盘呕吐了许久,一开始是干呕,然后才是真正的呕吐,她白日本来就没有吃多少东西,现在更是吐的一干二净,然后是吐出水,胃液,在这之后本来应该停下,而是二阶堂奈却依旧在呕吐,是她自己强迫自己在呕,她按住自己的胸口,强迫自己继续呕吐。 这种难受才能够让她不再去思考别的事情,把自己从那些记忆之中抽离出来,用这种近乎自我伤害的手段来强迫自己的思绪远离那些不愿回想的记忆。 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我居然会想那种事情……向前看……你怎么能够向前看,二阶堂奈,你怎么敢这么做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成为医者的吗?你现在呢?一直支撑你学习的那个理由是什么难道你忘记了吗?现在你却想逃避?你怎么敢就这么逃避的?你在否定你过去所努力的一切,你在把自己奋斗的目标抹去…… 你在…… 我该做什么? 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了,二阶堂奈扶着洗手台,她拿起一旁的杯子装了点水,然后开始漱口,她的表情平静,仿佛刚才在干呕的并不是她一样,水流冲走了她方才失态的痕迹,也让她晕眩的头脑正常了不少。 下楼,退房,那个服务员很显然对这位只休息了个把小时就退房的女性感到好奇,不过也没有多问,只是多看了二阶堂奈几眼,反正住两个小时和住一整天收的钱都是一样的,像二阶堂奈这样子走的这么早的还方便打扫卫生。 她走出旅馆,走到了夜色下的街道上。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回家吗?家里已经没有人等她了,她不想就这么样回去,哪怕事实已经发生了,她依旧想要拖延,仿佛只要自己晚一点回去,记忆中的人就能够再活久一点,避免看见熟悉的事物,勾起自己熟悉的记忆,这种时候反而需要一些陌生的东西来填充她的大脑,不论是知识也好,废话也罢,总而言之。 逃避现实是每一个人都会做的事情,因为这样子会轻松很多,不被现实的事情干扰,也不会因为现实的事情而忧虑,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人可以幻想,可以捏造一些和现实相悖的东西,然后覆盖掉自己不想要承认事,至少在这个如同气球般脆弱的自我安慰被戳爆之前,他们是能够感到放松的。 她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着,霓虹灯光闪烁,一切都是这么热闹,这么纷纷攘攘,而二阶堂奈一个走在这条街道上的时候就像个异类,那些愉悦的人们看见她的时候都悄悄向着一旁避开了些许,似乎二阶堂奈这一份沉闷会影响到他们一样。 她听见了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原来是旁边的一家酒馆,里面还能够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基本都聚在一起,互相碰杯,这一家酒馆少见的没有什么必须安静的要求,因此那些人也没有多少拘束,交谈着。 二阶堂奈径直走向了吧台,敲了敲桌子。 “一杯马提尼。”她说。 酒保愣了一下,带着善意说着:“女士,马提尼是比较偏男性口味的酒,如果您想要……” “一杯马提尼。”她重复道。 “好的。”酒保点了点头。 材料的准备并不复杂,这一位酒保把冰块、金酒、甜味美思放入调酒杯中,搅匀酒水,将三种材料混合,在调酒器中倒入冰镇的马提尼酒杯之中,然后将剩下的覆盆子和柠檬片装饰在酒杯上。 大多数调酒师都认为制作马提尼应该使用搅而不是摇,摇晃酒壶会破坏金酒的味道,会把它过度稀释,而且摇制也会让马提尼鸡尾酒呈现出一种雾化的结晶,失去了本身的清澈,在这么多年过去,那么多昙花一现的事物,但是马提尼却能够经久不衰,盛放马提尼的酒杯和鸡尾酒本身一样独一无二——性感的三角形,也为这一杯酒添上了不少诱惑力。 “再来一杯。”二阶堂奈把空了的酒杯放在桌上。 最早的马提尼以甜味为主,随着时代的变迁,马提尼的口感也发生了巨大变化,现在更为流行的马提尼是采用金酒和干型味美思制成,调制非常简单,口感则可能略带苦味;而采用甜型味美思调制则为甜型马提尼;干型和甜型各一半则被称作完美马提尼。 “再来一杯。”她说。 酒保犹豫了一下,还是为二阶堂奈做上了第三杯,他看着这个女孩把第三杯酒也一口闷下,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再来一杯。”二阶堂奈说着,把四杯马提尼的钱放在了桌面上,片刻之后,她喝下最后一杯马提尼,离开了酒馆。 她吹着夜晚的凉风,思绪有点混乱,她走到酒馆后街的小巷子里面,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包烟,是一种女士细烟,白色的包装,看起来很干净简洁,她从中用两指夹起一根,叼在口中,点燃,深吸一口气。 抽完一整包烟用了两个小时,足足两个小时,地上的烟头都堆积了不少,在路灯下摇摇晃晃,二阶堂奈就这么站在路灯下,左手夹着根烟,右手提着手术刀,这该死的手术刀,她已经消失不见的希冀,二阶堂奈在灯光之下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沿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路口站着另一个女人,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 二阶堂奈在想,那天在酒馆之后,和望月痛的初次相遇,那个时候,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接下望月痛的话的,又是以什么样的想法,走出了那一天? 不知道。 她捂着脖颈处的伤口,看着视线不断模糊。 然后倒在了主持人的尸体旁边。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伍 刀与戏剧·拾贰 【樱岛·西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魔术本就是一种创造可能的技术,把人在生活中无法想象出来的效果展现给他们,对于不了解的人来说,魔术就像是一种魔法,只不过,这种魔法是确实有理由的,只要了解了其中的机关,了解的魔术变化的原因,不论是谁都能够展现出魔术的精妙来,这就让魔术和魔法有一种天然的区别,毕竟,魔术,还是给所有人玩的。 魔术师大致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街头的魔术师,简单的小魔术,简单的机关,倒也有不少新奇的表现,那些街头魔术师基本没有什么脱离普通人的感觉,展现的也都是大多数人所了解的魔术,虽然不会太过于超现实,但也能够给人带来不少欢乐。 另一种便是拥有大舞台的魔术师,相比起街头魔术师,这种舞台上的魔术师所掌握的魔术就偏大型了,不论是道具也好,流程也好,都复杂了许多,因此,舞台魔术师在表演之前,为了确保自己的魔术万无一失,就必须好好检查自己需要的道具,如果因为道具出现了问题,轻则魔术失败,重则还会伤害到自己。 而且最为可怕的是,这些舞台魔术师在遭遇危险的时候,观众不会认为是魔术出现了意外,因为在观众眼中,那些舞台魔术师已经和普通的魔术师不同了,他们一切夸张的举动都是魔术的一部分,最多赞叹几句魔术师的表演十分精湛,就连在魔术之中的恐惧与害怕也表演的如栩如生,直到魔术师失去生息,观众们才会慢慢反应过来,先是惊讶,然后是不敢相信,最后开始害怕、恐惧,发出尖叫。 比如那位表演上吊逃脱的魔术师,那位魔术师的机关并不难,按理来说,呈现出来的效果应该是他在绳索缠绕在脖颈之后悬浮在空中,然后晃荡晃荡,在这之间她还能够装模作样地蹬两下腿,聆听观众们的欢呼声,最后他不紧不慢地解开脖颈上的绳索,落到地面上,多么美好的设想,想象一下吧,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展现出这样的魔术,不论是谁都会惊呼一声厉害,毕竟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认知。 但很可惜,那一天他的绞刑架并没有处理好,在绳索套住他的脖颈的时候,那位魔术师一如既往地松开了手,下一刻,绳索狠狠地勒住了他的喉咙,双脚下的踏板打开,他的身体猛然下坠,绳索在第一时间勒断了他的喉咙,但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死,虽说喉咙断裂对人体伤害是可致命的,即使即使送医救治也十分难挽回,但被勒断的第一时间他还没有立马死亡。 在比赛式的格斗规则一般都会禁击咽喉,但有的类型比赛并不限制对涉及喉咙的颈部勒、夹技法逼迫对手呼吸致使认输;真实的战事格斗因攻击喉咙可以迅速导致对方失去战斗力和无法呼喊报警等,攻击喉咙是重要实战格斗训练内容。 而传统武术因多由实战格斗积累传承,多数流派都秘传有专门攻击喉咙的技法和特别技巧,如鹰爪翻等的锁喉手形和技法,指扣和某指的骨节凸顶加击打瞬间微一坐手腕等技巧就暗合杠杆原理,表面看起来不是属于暴烈风格的打击,但可准狠的一击瞬间解决。 通俗点就是说,喉咙断裂之后,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那位魔术师双腿摆动着,想要抬起手——人的脖颈有两条大动脉,还有不少神经以及气管,一般勒住脖子的时候手臂会使不上力,自然下垂,无法抬起来,在很多影视作品或者文章之中描述人被勒住脖子的时候抓住脖子挣扎都是错误的描述,正如上吊的人一般是无法自己解开绳索逃脱的,便是,因为绳子不但压迫了血管还压迫的神经,在脑部血液供给不足以及呼吸不畅的情况下,窒息和休克。 他只来得及抬起手,放在绳子上,却没有足够的力气来解开绳子,动脉被撕裂了,血液进入动脉壁,动脉壁各层继续分裂,身体开始失去控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放松了,然后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之后,他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功能的控制,下体开始失禁,那精致的黑色长裤很快就被水渍沾染。 然后,双腿自然下垂,双手自然下垂,垂着头,什么动静也没有。 魔术师被自己的魔术处刑,每一个到场的观众都是这一场死亡的见证人。 正因如此,每一位魔术师对自己的道具检查都是谨慎又谨慎,尤其是那些大型舞台魔术师,他们的装置最吸引人的就是危险,而危险又和死亡画上了等号,没有准备充分的表演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也是对观众的不尊重。 除非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该死的。”魔术师把手中的手枪扔到一旁,这把手枪里面只有这一枚子弹,本来就是打出鲜花用的道具,还能够射出子弹已经是万幸了,还好,这一枚子弹精准无误地打入了那个影子体内,也把这影子击溃了。 但是这样还不够,现在那些镜子能够把自己的位置拦住,可是这并不长久,那些镜子不是无限的,等到镜子全部被打碎之后,又应该怎么办呢……想办法,赶紧想办法,现在的舞台还没有到下一幕,主持人到底在哪里,接替下一幕的准备到现在还没有开始,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道具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但是那个少年却依旧像是开始的模样,常规的手段没有办法杀死他,速度太快了,快到一个近乎离谱的地步,没有神明的庇护,没有界明刀,什么都没有,到底是为什么,那两把刀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鹤翅刀,我当然知道这是鹤翅刀,可是鹤翅刀的锋利程度不应该到这个地步,那上面没有神明的味道,也就是说,那不应该是樱岛的存在…… 难道是……樱岛之外? 在樱岛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存在,或者说,现在的樱岛上,存在着不是神明的非自然存在,然后这个少年,不,应该说那个少女,呼唤出少年的那个女孩,和这些存在有什么关系,她手中的那只钢笔或许就是某一种‘媒介’,钢笔之中的墨水,那些墨水。 如果能够拿到那支笔,应该就能够—— 但是这太难以置信了,如果真的存在神明之外的高纬度生灵,那祂们肯定不是樱岛的存在,不然…… “叮——!” 他的脑海之中忽然跳出了一声铃响,紧随而来的是一种强烈的疼痛感,这一种疼痛感充斥着她的大脑,视线在一瞬间陷入模糊,这不是那种近视眼的模糊,而是失去了对一切目光所见事物的分辨能力,哪怕那些东西看起来是如此正常,熟悉,魔术师却无法辨认出那些东西,就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 该死!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魔术师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让自己的思绪脱离刚才的想法,作为魔术师,控制自己的思绪本来就是必修课,创造魔术所需要的灵感和冷静他都拥有,虽然需要以主观的思路去控制,但好过那些动不动就完全失去理智的人好得多。 那个钢笔……不止,那个少年,还有那个女孩,都不是樱岛的人。 魔术师确认了这一点,刚才脑海之中的声响就是源自于神的警告,不,神应该不知道他的想法,所以发出警告的应该是他大脑之中的污染,属于木花咲耶姬的污染,毕竟虽说是邪神,木花咲耶姬也是神明,也就是说,这是每一个神明共同的秘密。 不对,不能够再思考这件事了—— 而当他转移自己思考的时候,他听见了玻璃的碎裂声——糟糕了,那个少年,那个少年还在挥刀,刚才我分神了多久,五秒?十秒? 他抽出魔术棒,一挥,灯光便暗淡了不少,控制好光线的分量,通过明暗的强烈变化让那个少年的视线失去焦距,而魔术师自己则悄然退到了舞台的后方边缘,他挑起后台帷幕的一角,视线朝着帷幕内扫去。 一个人都没有。 人鱼被切成了碎片,小丑和主持人不知所踪,但是驯兽师呢?驯兽师跑到哪里去了?没有记错的话,驯兽师应该是在人鱼之前表演的,但是现在驯兽师却不知所踪,到了这种关键节点的时候消失,这些人…… 看来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棘手。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鹤翅刀的刀刃擦过了他的手臂,衣袖破碎开,被划出一道精准无误的裂口,也露出了他的手臂,随后他的胳膊上的皮肤也出现了一道血痕,然后,皮肉绽放开来,溅射出血花。 什么时候——这一次完全没有看见!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少年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希望在今天之前你还有个好心情。”少年握着两把鹤翅刀,咧开嘴,终于开口了,“毕竟,表演现在才开始啊……”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陆 刀与戏剧·拾叁 跑。 拼了命地跑。 让那些破碎的镜子拼凑起来,重新堆积成错乱的围栏,让光线的明暗更加强烈,以此来混乱整个舞台,现在的观众看见的舞台是一个充满缤纷的舞台,色彩缤纷,光线被拆解成不同的颜色,在整个舞台上漫无目的地折射着。 屏住呼吸,放轻脚步,降低温度。 就是现在—— 一把鹤翅刀洞穿了身旁的木板,木屑和碎片四溅,那鹤翅刀上还带着钢笔的墨水痕迹,似乎能吞噬光芒一样,那些五彩缤纷的光落在刀刃上,也折不出多少别的形状,如果这把鹤翅刀再往一旁倾斜一些,就能够擦到魔术师了,但是并没有——有用,这个少年并不能够直接找到他的‘位置’,通过光线扭曲之后的景象让少年对自己的位置理解出现了偏差,魔术师心想,而也正是因为鹤翅刀穿过了那块木板,所以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就是这一个停顿,成为了魔术师的契机。 手中的魔术棒一下子弹开,化为了一根一米多长度的长棍,很简单的机关小技巧,在按动侧面的小按钮的时候,那根魔术棒里面隐藏的部分就会一下子弹开,而也就是魔术师的下一步,魔术棒压在了鹤翅刀的刀背上,往下一按,把鹤翅刀的刀刃按进了地面之中。 还有一把。 魔术师清楚地记得鹤翅刀有两把,一把现在卡入地面之中,另一把应该就在少年的另一只手上,视线是相对的,少年看见的并不是魔术师真正的位置,魔术师的这个角度自然也看不见那个少年的位置,现在两人所比拼的就是直觉和机会,抓住机会,然后率先动手,那个少年的第一刀落了下风,而这便是魔术师的机会。 魔术棒把刀卡在了地上,一脚踩在刀背上,他下意识地把魔术棒往一旁一架,然后对着一片空白之处挥出了拳头,在他的手指之间,夹着两枚银色的硬币,硬币魔术的道具,此时被他用作了武器,魔术师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一出魔术的准备,在大型魔术的准备并不齐全的情况下,这种信手拈来的小魔术就成为了他最主要的手段。 硬币之中擦出一根小小的针,按理来说这应该是魔术的小机关,但现在,这种小机关反而成为了最有利的武器,便携,小巧,肉眼不可见,左手的手臂已经被刀切开了一段,现在只有右手还能够发挥出全部的力气,魔术师咬了咬牙,没有任何的迟疑,现在如果停顿下来就只有一个结果,而魔术师并不想要这个结果。 左手手臂上的伤用绷带缠绕了起来,这是大变活人的机关,这些绷带本来是用来缠绕他自己的双手的,现在却用在了治疗手段上,替换肢体的魔术并不多,因此现在魔术师还不打算把左手替代掉,那些道具应该用在最需要的情况下,至少不是现在。 他的手打到了什么,魔术师很清楚这一点,他的手肯定打中了那个少年,先是硬币上的针戳中了什么,紧接着就是握着拳头的手,中指的指关节的部分绝对打中了什么,从触觉上来感受应该是那个少年的身体,具体一点就是腹部往上一点的位置,魔术师的手是微微向上打出去的,也就是说此时这个少年应该是跃在空中的状态…… 在明白这一点之后魔术师立马杨起了魔术棒,手中的硬币弹起,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少年的身影,正如他所预料的,少年确实跃在空中,但是第二把鹤翅刀却不在少年的另一只手上,而是在少年的口中,他的口中叼着第二把鹤翅刀,手却顺着魔术师的魔术棒上来,一把抓住了魔术师的手。 少年的脚踏在了立起来的镜子上,一跃,左手捏着魔术师的右手手肘,右手搭在了魔术师的肩上,一扭,一抽,魔术师只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肩膀一轻,他的右手被卸了下来,而这个时候,魔术师的左手还正准备推出,太快了——这是魔术师脑海之中的第一想法,那个少年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在空中也能够控制身形,而且那动作又是如此干净利落。 右手已经失去了控制,冷静,这个时候最需要冷静,右手没有了就用左手,左手只是受伤了,还能够再使用一下,魔术师的左手搭在魔术棒上,一抬,魔术棒的底端是一把宛若匕首的构造物,现在魔术棒的这一抬,瞄准的便是少年的嘴,如果那个少年想要挥下口中的刀,那么魔术棒底端的匕首必然会穿过少年的嘴,魔术师在赌,赌那个少年不敢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手段。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那个少年身体向后一仰,只抽起了地面上的那一把鹤翅刀,魔术师没有阻止,凭借少年的力气,魔术师拦不住,魔术师只是想要接着拖延时间,现在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而言越有利,他把手搭在自己的右肩上,深吸一口气,把被卸下来的右手推了上去很痛,真的很痛,但是效果也很显着。 “少年,我等得起,但是那个女孩可等不起。”这时候,魔术师露出一个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在他那有点抽搐的脸上没有多少说服力,“你保护不了她的,真的,现在这里是我的舞台,我耗得起,但是你耗得起吗?” “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事情。”少年开口了,“当初在镜湖水城的时候,当时在水城会的围剿之中,因为我做过的事情,所以牵连到了她,所以她的身上才一直有道疤痕,就在她的身上,她帮我挡了一次伤,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只是因为她是我姐姐,所以她才保护我,当时我明明有能力保护她的,但结果却是她帮我挡了伤。” 那个少年说的话语好像不大熟练,确实是樱岛的语言,但是有一种很强烈的生疏感,魔术师花了数秒来理解那个少年说的是什么,即便如此,那个少年说的话还是有点难以理解,不论是语法还是语序都有点问题。 很奇怪。 “那个女孩吗?少年,如果你说她是个普通人,我很难相信啊……”魔术师的嘴角抽了抽,他不由得想起了刚才那个女孩和人鱼的缠斗,那种凶狠可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样子啊,那绝对是那种经历了生与死的界限才会有的狠厉,她有一种执念,很强烈的执念,哪怕那个女孩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但是那个女孩确实有一种很强烈的执念,这种执念驱动着那个女孩,也让那个女孩一直脱离了死的限制,那个执念是什么,和这个少年有关吗。 “我要带她离开,我必须保护她。”少年只说了这句话,架起了两把鹤翅刀,“为此,一切会阻拦我的人我都会处理掉。”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放你们离开,只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魔术师扯了扯手臂上缠绕的绷带,“这一场仪式已经开始了,不能结束,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口中的镜湖水城……” “叮——!” 脑海中的那一道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也让魔术师更加坚定了,这所谓的镜湖水城就是樱岛之外的世界,这个少年不属于樱岛。 “樱岛,位于北纬二十到四十六度,东经一百二十二到一百五十四。”少年侧着头,“根据【瓷】的记载,樱岛在数百年前就自我封闭,使用——” “叮——!” 这一次,这个声音响彻了整个舞台。 “果然,哪怕这个地方是封闭起来的,那些【天使】也会听见,或者说祂们本来就在看着这里,【我】这个不属于樱岛的存在对于祂们来说应该是很危险的事情吧?”少年抬起头,看着棚子的顶端,仿佛那里存在着什么。 魔术师没有跟着抬头,他不确定那个少年究竟在想什么,但是少年的每一句话都在冲击着魔术师本身的世界观,在每一个樱岛人的记忆之中,世界上只有樱岛的存在,这就仿佛告诉一个人,在这之外还有别的世界,本来构筑的世界观被破开一个口子,在口子之外是更大更宽广的世界。 滴答,滴答。 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了。 像是水滴,是一种液体,落在地上溅射开来,刚开始只是一滴一滴的液体,但是很快就变多了,化为了一道细细的水流,从空中一直流淌下来,魔术师沉默了数秒,打了个响指,让灯光亮起了一些,好让他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滴水。 他看见了红色的液体。 那是血。 魔术师忽然有一个不大好的预感,他看着不远处的少年,此时少年依旧抬着头,这是魔术师很好的出手机会,可是那个少年却如此有恃无恐,仿佛确信魔术师不会动手一样。 魔术师深吸一口气,把魔术棒架在身前,这时候,他才抬起头,看向了头上。 ——驯兽师和他的狮子被牢牢钉在了棚子的顶端,脖颈处的裂口流出汩汩鲜血,从那已经逝去生息的面庞看来,不论是驯兽师,还是莱恩,都已经没有了生命。 他们以一种诡异的姿势,严格来说就像是被祭祀的祭品一样被钉在顶端,一人一狮,就像是献给神明的祭品,钉子锈迹斑斑,连带着血都带上了生锈般的黄色。 他们已经死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柒 刀与戏剧·拾肆 【樱岛·平野】 【黑幕事件·第三天】 【天使小小的不愉快】 泽沐,也称为圣祭,最为崇高的祭拜仪式,纪念神明对人的恩泽,并且祭祀会以司祭的身份,把自己作为祭品奉献给神——当然,这只是形式上的奉献,是泽沐流程的一部分,并不会伤害到祭祀本身,泽沐有许多不同的名称:其中最正式的名称是恩典,在初期,泽沐被不同的神社称为恩典、圣恩或者礼仪,从大约一百五十年前的文献中可以查到更为古老的名字,比如晚宴、爱宴还有盛宴、祭献,还有一个最为简单的名字:奉献神明。 泽沐是神社祭献神明的礼物,一般神社几年都不会有一场泽沐,因为泽沐并不是人所发起的,而是神所约定的,神明需要泽沐的时候,会把日期通过‘神谕’的方式传达给神社里面的祭祀,神谕,也就是神的指示,倾倒的水在桌面上流淌出来的文字、信徒后背忽然出现的血痕、沉睡依旧的人忽然的梦呓、书籍中忽然重新拼凑出来的符号……当然,还有直接从平野传来的讯息,这些都是神的讯息,而这些讯息之中,就代表了神的旨意,这些旨意之中就有可能有一道是——‘举办泽沐’,而这便是告诉着祭祀,该泽沐了。 当然,这些旨意大多情况下都是什么邪教徒的处理,至于泽沐,那就少见了,倒不如说,每一次的泽沐都是一场变动,毕竟大多时候,每年固定的祭祀就已经足够了,泽沐这种东西,反而是出现什么特殊情况才会举行的东西。 泽沐,神的宴会,相传是神在最后的一餐之中建立的礼仪,为了让神给予人的爱与恩泽,以泽沐的方式永存,让人领受到神的宴会的实益,以不流血的祭祀,重现出信徒的爱和服从,将自身奉献给神,表达对神的崇敬、感谢和赎罪,为了更清楚泽沐就是神的恩泽的重演,神社在举行泽沐的时候,在祭台或者祭台的旁边都会摆上神的符号,以告诉人们泽沐的献祭便是对神的献祭,不同的神社符号各不相同,但是相同的是对神的尊敬。 但是,在很久以前,在流传下来的故事之中,泽沐是要使用真正意义上的‘祭品’的,把活着的羊或者牛拘束起来,放在祭台上,用刀拆解,生物的血沿着祭台流下,布满祭台中的缝隙之中,这样,以血来勾勒出神的符号,不过在现在,这种方式已经不多见了,毕竟不论怎么说,这种场面还是血腥了不少,所以基本都是以祭祀的动作为主。 不过如果追究到最以前的故事,那所谓的祭品其实没有什么具体的指向,硬要说的话,哪怕真正意义上使用人来作为祭品,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这种行为先不说符不符合神的旨意,单单是需要主观杀死普通人这一点来说,就已经被否决了。 不过现在,这种久违的泽沐方式,在西海上演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踱步进入到神的国度,也就是平野之中,便会看见神明们……天使们惊慌的一幕,那些天使在空中飞舞着,没有规律也没有节奏地飞舞着,有十七只眼睛的圆形肉球,有长着三只羽翼的棱锥,有完美的等边实心三角,有不规则的白色堆积物,这些,都是天使,天使便是如此,以扭曲的形态存在于天堂之中,祂们有着不同的权能,也有着不同的‘形态’,祂们的本质和祂们的外表是不一样的,天使的特殊之处就在于祂们的本质,祂们是直接以权能凝聚而成的存在,如果让人直接注视到天使的本质,那么在视线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源自于权能的污染就会把人吞噬殆尽。 因此天使拥有外表,虽然这个外表依旧扭曲,但好歹也算是有一个实质性的外表了,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一种实际的外表,不过天使的审美观实在是不敢恭维,对于天使而言,只要能够代表自身,就足以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外壳了,因此,在天堂之中的这些天使们,都是如此模样,以骨、血、肉为根基,以权能、尊名为羽翼,拼凑出来一副神圣的外壳——神圣,确实是神圣的,超出人的认知,并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这确实能够称为是神圣的,正如同几个世纪前的艺术家,癫狂地挥动着画笔,绘制出一副又一副扭曲的画作。 但换个角度想,这样的外壳其实也是一种本质,血、肉与骨,不正是组成生物的材料吗?这三种物质能够拼凑出生物的大致模样,而且,这就是生物的基本构造,正因如此,天使们绘制出的这一副外表才显得触及到本质,当然,哪怕是拥有了实质上的外表,直视这一幅躯壳也会被天使的权能所污染,不过,至少人还会有一个小小的反应时间,比如,在知道神的存在之后他们有选择不去注视的短暂时刻,但若是抬起头看向天空,那扭曲的外表依旧能够让他们体内充斥污染,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 『閺夌喓绱伴敍宀勨偓澶嫔ㄣ记灞藉讲阏虫枻绱澭朔妯绘将阌涘苯銇夛瑙镒剁礉阉钰傝景阌涘矂澶张顭掔礉阎よ偐妫濋敍灞芥惀阉纭风礉阉瀣鍎ㄣ记宀幂樄阉告熬绱澭支顐ゅ獢涘本顐窖税彗礉閸犳粍锅娿记宀勬晩娑旓貋钪锔光偓锔界矙濠婂绮欓垾锔光偓锟』 一个接一个的单词被某位天使读出,这是天使在适应着语言,天使和天使的交流方式并不是对话,而是埋藏在话里面的一切信息,话语只是承载信息的桥梁,这些信息在被天使说出的时候就会披上一层外皮, 『鏉熺细,岄夋嫨,屽彲鑳斤紝鎷樻潫,屽ぉ璧愶紝鎭╂辰,岄夯链,紝鐤肩棝,屽搥镇硷紝鎯嬫儨,岃瘹鎸泛紝鐧珂#瑢娆镒夛紝鍠沧偊,岄敊涔扁︹︽粙婊嬫粙钬︹\\ufffd……』 然后,这些文字开始被解读,存在于话语之后的内容也逐渐清晰起来。 『束缚,选择,可能,拘束,天赐,恩泽,麻木,疼痛,哀悼,惋惜,诚挚,癫狂,欢愉,喜悦,错乱……滋滋滋……』 ——最后,化为‘人’能够理解的单词。 但是这些单词的拼凑毫无章法,就连解读也显得十分困难,但至少,现在这些话语确实已经化为了具体的意象,哪怕和它所应该承载的内容并不相同,也能够作为一个小小的参考,体现出一切别的东西,比如说,神小小的不愉快。 『有人,说出,黑幕,虚假,九州,谁,枷锁,秘密……』 天使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会有九州的人在这里,还说出了黑幕的秘密。』球形的肉体说。 『不清楚,不明白,不知道,这不是我们的权能,这是魔女的力量,有魔女干涉到了这件事之中,有魔女干涉到了这件事之中。』露出白骨的棱柱说。 『是谁?是九州的那个最初吗?』双螺旋结构般的血管说。 『不清楚,不了解,但是现在,樱岛已经被渗透了。』 『新的太阳制造完成没有。』 『可以了。』十二个面的骰子说。 『投放的进度呢?』 『十六分钟三十二秒七毫秒二微妙四纳秒三皮秒一飞秒九阿秒。』状如钟表的圆盘体挥舞着翅膀,缓缓下降了一点距离。 金碧辉煌的世界之中,这些各不相同的构造盘旋着,名为神明的天使俯视着地面,那被云和水充斥而成天空,一轮新的太阳正在浮现,这是重新制造出来的太阳,材料是天使本身,名为骰运掷命尊的天使,名为志那都比的天使,这两位神明成为了太阳的原材料,随后,那些在白海的后街道迫不及待的神,或多或少也被剥离了一部分。 天使对天使不会有同情心,哪怕共同生活在名为天堂的国度,祂们也不会对另一位天使有任何共鸣,两个天使是几乎完全不同的物种,不同的物种是不会有多少情绪的理解的,因此,天使们很不客气地剥离了那些倒霉的天使的肢体,拼凑起来,拼凑出一个新的太阳,而这一次,为了防止出现搅局者把这个新的太阳偷走,所有的天使都‘醒来’了,祂们盘旋在天堂之中,就是为了保护这一个新的太阳。 『外来者在哪里。』六边形的苹果问。 『哪里都有。』没有厚度的水滴说。 『为什么?』 『外来者不止一个,不仅仅是最初的魔女,九州不止一个魔女来到了樱岛……黑幕没有拦住他们,黑幕在他们面前没有任何效应。』一旁那宛若奇美拉一样的生物聚合回答了这个问题。 『现在处理西海的事情。』 『木花咲耶姬在那里。』 『木花咲耶姬……谁?』 『闁哄牄锷忔慨鎶藉椽阏煎灈锅撶捄鐩掞拷。』 『理解。』 『就让祂自己解决,既然祂选择在那里举行祂的仪式,就让祂承受相应的代价,不用管祂,让太阳升起来。』 『好的。』麋鹿点了点头。 麋鹿踱步在水面之上,亦如踱步在天空之上,祂闭着眼,这样,那些天使就不会看出祂与祂们的区别,而现在,麋鹿深吸了一口气。 祂将要见证新的日出。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捌 刀与戏剧·拾伍 如果说有什么样的死亡能够带给人震撼的话,那肯定就是祭祀时候的死亡,虔诚的人啊,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神,他的肉体,他的灵魂,他的信仰,还有他的生命,这种虔诚已经到了近乎癫狂的程度,能够舍弃自身所拥有的一切来证明自己的信仰,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 因此此时棚子上的那两具尸体才会显得令人惊叹,驯兽师的双手伸平,平抬到两侧,他的五指并拢,手心朝着他的双脚,他双眼闭合,表情带着惊恐,还有一点诡异的平和,他的双腿也是并拢的,咋一看过去,就像是一个十字架一样,棚子上的电线和绳索把驯兽师的尸体牢牢固定,他背靠着棚子的顶端,面朝着地面上的观众们,就这么俯瞰着大地,俯瞰着观众,魔术师,那个少年,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睛是紧闭着的,说不定魔术师还会以为这是什么最新的节目。 这只是大致的轮廓。 在仔细看,驯兽师的脖颈、双手虎口还有脚踝的位置都被刀划开了口子,五道伤口都十分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粗糙的地方,用最锋利的刀刃划开的伤口,不……可能甚至是比刀还要锋利的东西,总之,现在驯兽师身上的伤,就是被某种东西划开的伤。 而最为血腥的,是他的胸腔,他的腹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而里面的脏器全部都不见了,心脏、肝、肾、肺、肠道,总而言之,里面的脏器一个都没有了,他的肋骨被折断,镶嵌在了他的两侧腰间,就像是衣物外部的枷锁,而他的后背皮肤被剖开,扯开,平铺开来,还被扯宽了,就像是翅膀一样,对……就像是翅膀一样。 这么看来,现在驯兽师似乎很像某一种传说中的存在——天使,洁净的、一丝不着的类人生物,拥有无瑕的羽翼,流淌着颜色怪异的血,那些黑色的血,还有洁白的羽毛,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驯兽师就宛若一个天使,他流淌着黑色的血,他的身上白色的肋骨宛若羽毛,被撕扯开来的后背就是他的翅膀,他身上的衣物也被剥离……就像是有什么存在,‘特地’把驯兽师装扮成了这样。 为什么,驯兽师应该什么都没有做过才对,既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为什么会被放置在那个棚子上,这是一场献祭,献祭给神明……木花咲耶姬,难不成是木花咲耶姬需要这一场‘泽沐’吗?可是这应该是让小丑或者主持人来主持才对,这是木花咲耶姬的选择?只能是祂,驯兽师是木花咲耶姬的信徒,他的献祭也只能够献祭给木花咲耶姬,但是为什么,遇上什么事情需要木花咲耶姬使用献祭来达成目的? 魔术师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的神明忽然在他的面前不知不觉地把他的同伴给化作了祭品,魔术师知道自己是虔诚的,但是这一份虔诚也没有到让自己心甘情愿成为祭品的地步,至于驯兽师,魔术师也不觉得驯兽师的虔诚能够达到那个地步,更大的可能性应该是,驯兽师是被献祭的,而不是自己献祭的,连同着他的那只狮子一起,那只狮子,叫做莱恩的狮子。 对,说到莱恩的话,那只狮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相比起驯兽师,名为莱恩的狮子被剥离的更为彻底,它就像是一个精美的艺术品,被一位艺术家一点点地拆解开来,就像是把一个精美的装置一点点拆开,平摊在桌面上,现在的莱恩也是如此,它的四肢,器官,每一寸相连的地方都被分开,然后井然有序地放置在棚子的顶端,就在驯兽师的旁边,这一出献祭有两位死者,一位是人,一位是狮子。 ——可怕,这是魔术师脑海之中第一个闪过的词汇,令人感到可怕,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神明想要做什么,木花咲耶姬只是为了一场仪式?现在他可不会这么想了,这可不只是一个仪式能够概括的,被分开的人,还有被献祭的人,他所了解到的其实也只是整一场汇演的一角,这一场汇演,观众不止是观众席上的人,就连他们自己也是观众。 受邀参加这一次汇演,舞台上的人和舞台下的人别无二致,真正的表演者又到底是谁?我接下来又应该怎么做?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下去?完成这一场演出?可是演出结束之后还有谁来接替我?小丑和主持人不知所踪,人鱼被切成碎片,驯兽师和狮子也被高高挂在头顶献祭,我……这里没有任何一处称得上是‘安全’的。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魔术师现在甚至不敢祈祷,明明祈祷可以平复自己的思绪,可是他不敢,因为神明正在瞒着祂的信徒做一些不大好的事情,而亲眼见证了这不大好的事情之后,魔术师已经失去了完全信任神明的胆量,他害怕死亡,作为魔术师,他尤为害怕死亡,这也是为什么在面对那个少年的时候,魔术师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拼命,他总需要给自己留下退路,每一步的踏出都关系着十几步的后续,这才是一个魔术师应该做的。 那个少年还是仰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棚子顶端的一切,魔术师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看向了观众席,现在的观众席呈现一种极为诡异的局面,每一位观众都像是机械木偶一般毫无表情,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向头顶,仿佛从上方滴落下来的黑与红的血对他们来说都是透明的事物,观众们只是看着舞台,具体一点,观众们在看着舞台上的人,他们毫无表情地看着魔术师,看着那个少年,没有任何动作,安静,凝滞,令人遍体生寒。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魔术师想,这些观众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明明在刚才人鱼表演的时候,观众们还会有欢呼声,但是现在,就连最基本的动作都丧失了,他的视线在每一个观众的脸上扫过,没有看到任何例外,所以说……现在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已经成为了这一出汇演的一部分,就在刚才的某个时刻。 如果是按照原本的计划,现在木花咲耶姬的仪式应该已经准备完成了,除了这最后的成员,魔术师看着少年,这个少年,还有那个少女,他们还没有成为汇演的一部分,现在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应该一条路走到黑。 于是魔术师动了。 一脚挑魔术棒,右手一握,一甩,末端的匕首就朝着那个少年刺了过去,而同一时刻,魔术师的左手打了个响指,本来明亮的灯光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放轻脚步,放轻脚步,魔术师对自己说,然后呼吸的速度也降低,降低自己的体温,以一切方式让少年失去找到自己的方式。 就是现在。 魔术棒的末端触及到了鹤翅刀的刀刃,擦出了一瞬间的火花,火花的光亮让魔术师看见了少年已经重新看回来的双眼,还有少年手中紧握着的两把鹤翅刀,就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少年把视线拉回到了舞台之上,似乎方才的一切都是在等待,等待着主持人的出手,而这一次被架住的是魔术棒,也昭告着相同的两个人,这一次出现了不同的结果。 第二把鹤翅刀干净利落,把魔术师握着魔术棒的右手切了下来。 在右手还没有落地的时候,魔术师已经用左手接住了那魔术棒,一只手的力气肯定是比不过两只手的,所以魔术棒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架起,就被少年手中的刀一口气拍在了地上,巨大的力道让魔术师的左手不由得松开了,下一刻,他的左手也随之被切断。 少年对切口的面把控的很好,正好从肩膀的位置斩下,一点阻碍都没有,两只手就这么落在了地上。 “……你很熟练。”魔术师说。 “工作使然。”少年回答着,把鹤翅刀插进了魔术师的双脚之中,刚才匕首和刀碰撞的那一瞬间迸发的火花,已经足够让少年看清楚两人的位置,“不熟练的话就会被杀,而且我上头的人也不会需要一个动手太慢的工具。” “我本以为杀手这个职业已经绝种了。” “换了个名字而已。”少年拔出鹤翅刀,推进了魔术师的胸口,“只要功效不变,工具取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外观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工具的效率,还有实用性。” “你说的对。”魔术师点了点头。 一声响指响起,少年面前的魔术师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了穿在身外的衣物,失去了躯体的支撑,那些衣物也随之落到了地上。 而远处,魔术师从镜子的碎片堆中爬了出来。 这是最后一份道具的身体。 白麋鹿魔女简史·壹佰玖拾玖 赝作过往·拾叁 【樱岛·西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不要为自己积蓄财宝在地上,地上能蛀,能锈,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那里不能蛀,不能锈,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因为你的财宝在那里,你的心也在那里』 『一个人不能事奉两个主,不是恶这个爱那个,恐怕重视这一个,轻看那一个,毕竟,你不能既侍奉上帝又侍奉财神』 『财宝和贪婪的错误神,被认为崇拜和贪婪的追求对象财宝,财富作为罪恶,或多或少具有人的特征,七种罪孽之一的贪欲,也有人相信就是玛门利用了某人心中的“贪欲”而让其出卖了君主,致使君主被杀,在人间的肉体被破坏』 “晚上好,各位。”玛门鞠了一躬——对着空气鞠躬,他维持着一种端庄的姿势,对着望月痛是如此,对着小丑也是如此,对着木花咲耶姬,也是如此,他身上的西装笔挺,手上还拿着一支玫瑰花,他在鞠躬之后便站直了身,把手中的那一朵玫瑰递给了阿斯蒙蒂斯。 白发的少女结果玫瑰花,她下意识地想要把这一朵花别在头上,不过还是算了,于是她便用双手捧着玫瑰花的末端,似乎玛门给她的这一朵玫瑰是什么珍贵的礼物,这个少女把玫瑰花凑到鼻子前,嗅了一下。 “你要是喜欢我到时候再去给你摘,现在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吧。”玛门戴着白手套的手揉了一下阿斯蒙蒂斯的头,随后,他把视线投到了望月痛身上,严格来说,是望月痛手中的刀上,玛门朝着望月痛走了两步,仔细打量了一下望月痛手中的界明刀,“啧……不太对啊,有哪里不对,女孩,这把刀是不是被重锻过?” “是。” “怪不得……” “你不是属于樱岛的神明,外来者。”小丑脑门上的木花开口道,“你身上的味道不是樱岛的,你是那个偷了黄昏钟楼信仰的外来者。” “稍等……哦哦哦,如果你说的是那里的灯光的话,那个确实是我干的,不过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我不觉得你们还能够再拿回去。”玛门打了个响指,“再说了,我只是过来履行我的约定而已,就凭你这个小小的屏障,想要拦住我不大可能,更何况我们这里有两个人,你该不会觉得你一个天使能够对得上我们两个吧?” “魔女,你是九州的魔女。”小丑的脖颈往一旁一扭,露出了木花正中间的那张脸,现在,木花的那一张脸上满是诡异的笑,“你在这里不能使用权能,九州的魔女啊……祂们都在看着你呢,你如果在这里使用权能,祂们都会看见你,是啊,我只有一个,但是你们也只有两个啊,樱岛的神有多少个你不清楚,但肯定不止两个,魔女,你还是太年轻了……” “虚张声势就不必了。”玛门打断了木花的话,“你猜猜看,现在的天堂有多少个天使敢下来?你如果知道白海那里发生了什么,你就不会说出刚才的那些话了,啧啧啧……那场面可真是壮丽啊……两个天使被剥离羽翼,抽出骨髓,用来制造出一个崭新的太阳,你应该看一下的,如果你看到当时的那个景色,你现在也不会落到这里,真的……一个新的太阳被制造出来了,可是那些天使也感受到了剥离天使的愉悦感,这是会上瘾的,而现在,如果那些天使选择降临到地面上,就代表着祂们马上就会被别的天使剥离,你猜猜看,祂们会不会赌这个可能性?” 木花的笑容消失了。 玛门知道了天使的劣根性,这也是木花最不想看见的事情之一,天使都是自私自利的存在,因为对于天使来说,祂们根本没有同类,正因如此,天使才会毫不在意地把另外的天使拆解开来,所以,天使是无法相信天使的,哪怕祂们都生活在天堂之中,祂们也无法彼此相信,彼此相处,而木花对玛门的威胁仅存于玛门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情况下,可是玛门知道了。 木花其实并没有说错,如果天使们降临到世间,确实能够轻而易举地把玛门处理掉,只要数量足够多,别说是玛门,就算是那最初的魔女祂们也能拼上一拼,可是,天使无法团结起来,最先降临到世间的天使必然会被别的天使所拆解针对,天使是权能的实质,而这些实质的权能,对于天使来说就是无法抗拒的毒药。 拥有了一份权能,就无可避免地奢求更多,超越自然的存在会对更多非自然产生向往,天使和天使,天使和天使体内的权能,木花自己也能够承认,作为木花咲耶姬时候的祂,也垂涎着别的天使的权能,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有一个天使降临到世间,祂肯定也会如同别的天使一样对着那位降临世间的天使下手。 “你知道多少事情……是谁告诉你的?”木花咬牙切齿。 “重要吗?不重要,现在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你的那些威胁对我来说并没有用,嗯……而且,我也不需要使用我自己的‘权能’,要对付你们天使,还是用你们天使的东西来比较好。”玛门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又看向了望月痛,扬了扬下巴,“总之,把这个家伙处理掉就没有问题了吧?” “拜托你了。”望月痛回答道。 “不麻烦,毕竟我就是你手中的那把刀的原主人把我送过来的,多好……”玛门随意地说着,拿起了那一个怀表,他的手指按在怀表之上,然后,按了下去。 【天使的馈赠·片刻酣息】 在下一刻,玛门的手已经捏住了木花的根茎,至少稍稍用力,就能够把这一朵花摘起,而也就是在这一时刻,木花的脸色变了。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玛门只是按动了一下那个怀表,就已经捏住了花的根茎,这不由得让木花想到了自己赋予给主持人的那一份权能,控制着每一幕的权能,还有布置舞台的权能,可是问题是,此时玛门所使用的的可不是木花咲耶姬的权能,从锚点来看,这一瞬间散发出污染的是玛门手中的那一个怀表。 时间呢,时间上没有中断,也就是说那个怀表的效果是时间暂停……不对,也不应该,如果是暂停时间的话,也会出现暂停前和暂停后的矛盾点,时间上是延续的,所以那个怀表是抹去了使用者的时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个怀表的效果是把我的时间重叠起来,你们的一份时间对我来说是两份,两份的时间重叠起来,让我能够干更多的事情。”玛门的之间缓缓镶嵌进木花的根茎,“别说效果,就连这个东西属于谁我都能告诉你,可是有用吗?降临世间的天使会被别的天使觊觎,别忘了,你自己也算是一个降临世间的天使,只不过现在‘祂们’还不知道你的面目,祂们以为你只是木花咲耶姬的权能的体现,可是祂们没有猜到,现在的你就是木花咲耶姬本身。” “这件事我应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是啊,你的保密性做的很不错,我也只是猜猜。”玛门咧开嘴,“我猜对了。” “你!”木花瞪了一眼玛门,同一时间,小丑提着手中的手杖,朝着玛门刺了过去,拥有着权能的界明刀就像是毒蛇一样朝着玛门撕咬过去,戏剧般地舞蹈着,捉摸不透。 可是这把刀终究还是落在了空处。 “好了。”玛门的直接一掐,把木花摘了下来—— 木花的根茎喷涌出大量的鲜红色液体,小丑的脑门也随之开始涌出黑色的污浊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小丑的身躯一个停顿,就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倒了下来,,手中的那一根手杖也脱离了手的控制,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他的名字。”阿斯蒙蒂斯问道。 “啊……哦,他叫风铃。”被阿斯蒙蒂斯这么一问,望月痛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两秒之后才意识到这个女孩子是在询问自己,她在脑海之中立马找到了小丑的名字,然后说了出来,而她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明明刚才还如此难缠的小丑,此时就这么容易被解决了,被自己的界明刀所呼唤过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意外,就拿刚才那个西装男和木花的对话,三句不离神明和天使,望月痛就知道这一场谈话不是自己这个层次能够参与到的了,索性就在一旁看着,便看见了玛门一次就把木花摘下来的这一幕。 阿斯蒙蒂斯抬起手,把那个小丑面具摘下,露出了下面属于风铃的那一张脸,阿斯蒙蒂斯把手盖在风铃的双眼之上,为他挡住了所有他不想看见的事物,阿斯蒙蒂斯的手掌心散发出一道微微的白光,伴随着二这道白光,风铃那苍白的身体开始溃散,像是被风吹过的沙子,一点点地开始溃散。 “慈悲、关怀、亲爱、尊敬,我以,澄澈的提灯,指引你的,前路,以阿斯蒙蒂斯,的名义,我将会,护送你,这崇高而不屈的灵魂,去往属于虔诚者,的国度。”阿斯蒙蒂斯一字一顿道。 啪嗒,风铃的身躯完全溃散了,只留下一套空荡的外衣;落在了地上,风尘仆仆。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 赝作过往·拾肆 “是无界命把你们送过来的!” 木花在玛门的手中挣扎着,它的根茎伸展出了无数的藤蔓,朝着四周扩散。 “那个傻子,在被遗忘的时候还坚守着祂那个该死的信条,哪怕信徒只剩下个位数都不选择和我一样换一条道路,祂就是那种固执的傻子……你是被祂弄过来的。” 木花正中间的那张脸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大好的事情,它的花瓣抖落,落在地上,那些枝蔓也沿着地板钻入到地面的缝隙之中,玛门没有阻止,就这么看着木花那密密麻麻地扎根在地板之上。 “你们天使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总而言之,你们那个叫无界命的天使和我做了个交易,祂把我接到樱岛,而我也要答应帮助祂一次。”玛门松开手,让手中的木花也落到地上,“很简单的交易,无界命让我帮祂的事情是,达成祂的信徒的要求,就是这么简单。” “这个女孩?”木花问道,“你要达成这个女孩的要求?” “不不不……不是她,是她的父亲。”玛门摆了摆手,“无界命说祂的信徒是一个男人,这个女孩的父亲,而她父亲的要求也很简单,当这个女孩需要我帮助的时候让我动手,嗯……大概就是这样,因为这一场交易,刚才那把刀把我带过来了,所以不出意外的话,我要处理的就是你。” “九州的魔女……你未免也太放肆了,这里是樱岛,不是九州!” “有区别吗?”玛门蹲下身,看着地面上那一朵近乎凋零的花,“怎么称呼?” “木花咲耶姬。” “那么,木花咲耶姬,你现在能够把你这个仪式关掉吗?我需要带这个女孩离开。” “不可能。”木花咲耶姬说,“我没有回头路了。” “好吧。”玛门叹了口气,对着阿斯蒙蒂斯摆摆手,“阿斯蒙蒂斯,麻烦你了,把这个女孩带出去,这里让我来处理就好。” 阿斯蒙蒂斯点了点头,她一把抓住望月痛的手臂,娇小的身躯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轻轻松松地就把望月痛提了起来,然后,阿斯蒙蒂斯那赤裸的脚在地面上一点,身子如燕一样轻盈,望月痛只感觉到自己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了自己,带着她朝着外面离去。 “等……”望月痛正想要开口,却感觉到自己的视线被无限拉长,属于玛门的身影在一瞬间被拉长到一个极远的位置,四周的建筑就像是被折叠起来,一层接一层地交叠起来,然后朝着地面凹陷下去。 ——那栋房子就这么消失在了望月痛的眼中。 不对,我还什么都没有问,刚才我为什么对他们的交谈无动于衷……望月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才木花和那个叫玛门的人交谈的时候,为什么我没有反应,我根本没有产生介入那一场对话的意识……我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不,是我被赋予了旁观者这个身份,所以我才没有去干涉,这是木花咲耶姬的权能?难不成祂还可以直接让我成为某一个身份的人…… “不用猜了。”阿斯蒙蒂斯打断了望月痛的思绪,“是我干的。” “为什么?”望月痛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们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在这个时候一并用了上来,望月痛才发现就在刚才玛门出现的那几分钟内,自己的大脑之中出现了不知道多少的疑问,但是刚才这些疑问都被压抑了下来,直到现在才一并出现。 “因为,接下来的,就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了。”阿斯蒙蒂斯松开了抓着望月痛的手,她挥了挥手,看着那房屋被折叠的地方,“你是,普通人,界明刀,用处不大,权能的对抗,会污染你,所以,别参与进去。” “可是那个家伙本来应该是我的对手!”望月痛反驳道,“我答应过风铃要杀了他……” “他已经,死了。” “……这不一样。” “不要,意气用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阿斯蒙蒂斯踮起脚,似乎想要拍一拍望月痛的头,只不过相比起望月痛,阿斯蒙蒂斯还是矮了不少,所以在尝试了数次未果之后她便不再去踮脚了。 潜意识地,阿斯蒙蒂斯把望月痛和玛门做了一个对比,玛门好歹还会配合着弯下腰,可是这个叫望月痛的女孩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在脑海里阿斯蒙蒂斯已经给望月痛的脸上打了个叉,不过不论怎么说,这个女孩都是玛门需要保护的,只保护这一次,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毕竟这边涉及到了他们是如何来到樱岛的这一件事。 不论是玛门,还是阿斯蒙蒂斯,都没有跨越整个屏障的权能,或者说他们的权能本来就不是这一方面的,因此,在来樱岛的时候,他们和樱岛本体的天使做了一个交易,樱岛的天使,涉及到空间的天使,并且不容易被发现的天使,很幸运的是他们确实找到了这么一个,叫做无界命的天使。 无界命的外表看起来是一块碎了四分之三的指南针,圆形指南针,本来属于东南方向的位置已经消失了,这便是无界命尊的模样,那个指南针通体呈现一种紫色和白色交错的混合,说是圆形,但也不怎么标准,那个天使的权能很微弱,阿斯蒙蒂斯能够感受到,十分微弱,透过天使的本质所看见的,只剩下了那所剩不多的权能,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说是一具空壳都不为过。 不过不论怎么说,这个天使的权能都还没有消失,还能够用,只要能够发挥用处,这一场交易就有的谈,交易的内容并不复杂,无界命使用自己的权能把玛门和阿斯蒙蒂斯悄悄接到樱岛,而玛门和阿斯蒙蒂斯需要帮助无界命的信徒一次忙。 只不过当他们来到樱岛的时候,无界命的那位信徒已经死去许多年了,玛门询问过无界命尊,已经死去这么多年的人,他们又该怎么帮忙?无界命的回应是,那个死去的信徒有一个女儿,只要在那位信徒的女儿遇到需要帮助的时候出手,就算是完成了交易,很简单,当然,他们还敲定了些许细节,比如帮的这个忙不能够涉及到天堂,也不能涉及到到大量的天使,不然,哪怕是玛门和阿斯蒙蒂斯加起来,也做不到什么事情。 相比起这一个交易,玛门更加好奇的是无界命的态度,一个天使,却会为了一个人类着想,这就好比爱上人类的魔女……哦,这个确实有,怎么说呢,就好比魔女和人类手牵着手感叹生活的美好,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存在于不同维度的不同物种,居然能够跨越这个鸿沟而出现关怀之类的情绪。 无界命的说法是,祂去过世间,因此沾染上了属于人的情感,说到这里的时候,无界命还反问过玛门,玛门这样子长时间行走在大地上,受到的影响肯定要比无界命多得多,更大的可能性是,玛门的身上已经有了属于人才会拥有情感,当时的阿斯蒙蒂斯就在旁边聆听着,听着玛门的回应。 玛门默认了。 “总之,帮助你,是无界命,还有你父亲,的意思,不是因为你。”阿斯蒙蒂斯闭上眼,竖起耳朵聆听着什么,“不要,自我感觉良好,也不要,觉得自己可以抗衡天使,凭你的,界明刀,做不到,别说是天使,连我,都能够轻松,处理你。” 望月痛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界明刀。 “现在,稍等,等玛门,出来。” 望月痛松开了刀,她顿了一下,把刀收回到了刀鞘之中,在抽出刀刃这么久,界明·望月心·无界的反馈已经让她感到了疲惫,使用界明刀的权能本来就费力,更不用说用这把刀经历了这样子的战斗,在这个不断循环的屏障之中,望月痛已经感到疲惫了,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的,神经紧绷,不敢松懈,现在终于放松了下来,疲惫感便席卷而来。 说来也是奇怪,站在阿斯蒙蒂斯身旁的时候,望月痛居然没有对这个女孩有多少戒备心,哪怕她和这个女孩只是第一次见,就好像是早已经认识。 “你们来自九州。” 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嗯。”阿斯蒙蒂斯言简意赅。 “那你们为什么也会说樱岛话?”望月痛问道。 “我们不会。”阿斯蒙蒂斯摇了摇头,“只是,我们说的话,会被,修饰成,你们能够,理解的,不然,话语的本质,会污染你们。” 望月痛花了几秒来理解阿斯蒙蒂斯的话语,说实话,阿斯蒙蒂斯这样子断断续续的说话方式倒也显得新鲜,只是有点难以理解就是了,与其说是说话,阿斯蒙蒂斯的话语更像是一个个词汇拼凑而成。 “……你们来樱岛是为了什么。”望月痛再次开口。 这一次,阿斯蒙蒂斯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下……不,是沉默了很久,望月痛数着自己的脉搏,阿斯蒙蒂斯的这一次沉默至少有一分多钟。 阿斯蒙蒂斯仰起头,看向天空。 “为了,活下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壹 赝作过往·拾伍 【樱岛·西海】 【黑幕事件·第三天】 【戏剧集合·循环汇演】 最初,某一个受过神学及哲学的修士定义出八种损害个人灵性的恶行,分别是暴食、色欲、贪婪、暴怒、懒惰、忧郁、虚荣及傲慢。随后,另一位学着观察到,当时的人们逐渐变得自我中心,尤以傲慢为甚。 大约在一千五百年前,某一位神学上的教皇将那八种罪行减至七项罪行,将虚荣并归入傲慢,将忧郁并归入懒惰,并加入新的一种罪行,嫉妒。这位教皇的排序准则在于对爱的违背程度。通过这一种排列方式,其顺次序为,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及色欲。 八百年前,西方的神父圣按照教义中的“按若望格西安和教皇的见解,分辨出教徒常遇到的重大恶行”,提出了如今的七宗罪。“重大”在这里的意思在于这些恶行会引发其他罪行的发生,例如盗贼的欲望源于贪婪,嫖客的欲望源于色欲。 贪婪。 这是玛门的‘名字’,也是玛门的本质,正如同阿斯蒙蒂斯和色欲是同一种存在,路西法和傲慢,撒旦和暴怒,利维坦与妒忌,贝露塞布与暴食,贝露菲格露与懒惰,贪婪这个名字和玛门是捆绑在一起的,他本身的存在便是贪婪的实质化。 只不过,玛门知道,自己这一份贪婪的来源,是那个名为最初的魔女的存在,他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时间来寻找祂,却每次都在最有可能的时候擦肩而过,最初的魔女自身就拥有着不会被铭记的规则,哪怕最初的魔女从未更换过自己的容貌乃至性别,玛门依旧不能够‘记住’最初的魔女的模样,他甚至无法形容出最初的魔女的容貌,唯有在确确实实看见祂的时候,玛门才能够认出来。 玛门仍然在寻找一个能够‘确认’最初的魔女的方式,每一次都需要在知道并且看见的时候才能够认出来,实在是太被动了,他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直接锁定最初的魔女的方式,他需要的是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而不是一直这么陷入被动。 就比如这一次,最初的魔女都已经来到了樱岛,甚至还是主动散发出来的气息,玛门知道最初的魔女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祂已经来了,至于要不要去找祂,这便是玛门自己的选择,玛门选择了逃离,他没有过去,这里并不是九州,他没有多余的身体,而且,阿斯蒙蒂斯还跟着他,他无法知道最初的魔女的目的是什么,他不敢赌。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不,不止,他清楚的是他们几个代表着原罪的魔女,目的是什么——在启示录到来的时候,活下来,仅此而已,可是启示录的时间逐渐接近,玛门却依旧还是毫无头绪,找不到,最初的魔女实在是太……神秘了,神秘到若不是玛门确信祂的存在,说不定玛门自己都不会认为最初的魔女是一种实质的东西。 九州的非自然存在本来就很奇怪,被束缚在箱庭之中的魔女,遵守着规则的魔女,和樱岛这里截然不同,樱岛的天使共同生活在天堂之中,虽然祂们也不能够离开天堂,但总归是能够互相联系的,脱离了天堂的天使所拥有的的权能会被削弱,更加可怕的是那样子的天使将会失去非自然的位格,当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天使就不再是天使了。 至于魔女,被最初的魔女创造出来的魔女,一切的根源都能够追溯到最初的魔女身上,这些权能就是祂所给予的,而这些规则也是由祂定下的,代行者的规则,箱庭的规则,污染物的规则,种种魔女们都坚持的规则,最初就是由祂定下的,作为最初的魔女创造出来的存在,哪怕是玛门他们也必须遵守,当然,玛门自然有自己的方法来规避这些规则,比如他的身体们,这么多具身体足以让玛门暂时不担心死亡,或者出现别的岔子,最坏的结果就是换一个身子而已。 正因为最初的魔女的这一份强大,祂手中的那本书,名为启示录的书才显得尤为重要,玛门对启示录的了解并不多,但是能够确信的是,当启示录所记载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就是玛门的死期,具体是哪一天,玛门不知道,但他内心的危机感告诉他,快了,很快了,如果不赶紧找到方法,那么启示录上写着的那一天就是他的忌日、 而想要在启示录到来的那一天活下来,玛门需要找到一种可能性,或者,能够增长自己权能的可能性,他的权能是最初的魔女赋予的,可这并不代表这就是他的极限,只要拥有了可能性,玛门就能够更上一层,因为,他和阿斯蒙蒂斯都来到了樱岛,在九州找不到的东西,玛门决定从九州之外开始寻找。 “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维持自己的存在,这是需要更多的消耗的,所以你们的信仰对我来说就是散发着香味的食物,之前在黄昏钟楼取走的一些灯光,就足以让我不担心接下来一段时间的付出了。”玛门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手套,看着地面上的木花,“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怎么处理掉你。”木花回答道,“哪怕你是九州的魔女,哪怕那些天使们不会降临世间,我也有能够处理你的方式,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让我扎根,但是现在我的根茎已经布满了地下,这朵花你摘了都无所谓,反正我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 “放心好了,刚才没有制止你。”玛门说着,对着地面上的木花说道,“正相反,我现在感觉还算不错,要不要再给你一点时间?等你准备好了再喊我?” 木花没有回答,那些猛然增长的藤蔓朝着玛门便缠了上去。 “信仰这种东西,不仅是对你们天使来说有用,哪怕是我也觉得有用,你们收集到的信仰可是一份不小的实质化凝结,一点点聚起来,很好用。” 那些藤蔓所缠绕的躯体忽然消失了,出现在了另一个位置上,玛门闲庭信步般走着,还一边继续说着,他说给木花听,也是说过自己听。 “如果我没有看错,你扎根到地面之中的枝蔓是用来改变这里的建筑结构的,就像是布置舞台,对,按照你的说法就是布置舞台,作为戏剧的天使,你所掌握的权能应该不少吧?”玛门打了个响指,那枚怀表又开始嘀嗒嘀嗒地走着,“其实一开始我只是打算帮那个女孩离开,但是我现在想要试一下,你们天使所拥有的权能,能不能被我们魔女拿去使用?” “你不要太荒谬了,魔女。”木花的声音提高了不少,“现在这里是我的仪式!这里是樱岛!” 话音未落,房子四周的墙壁开始折叠起来,朝着玛门涌去,那一片接一片的白色瓷砖竖起,以玛门为中心,房子凹陷了下来。 只不过,下一刻,玛门就出现在了别的地方。 “这个怀表确实挺好用的,你们天使的东西,既然你们天使的污染物我都能使用,那么天使的权能按理来说也应该能够使用。”玛门站在木花旁边,仔细打量着木花,“你的这一场仪式应该是没有多少希望了,不会有别的天使来帮你的。” 木花沉默了一会儿,“魔女,你又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别的天使来帮助我?” ——木花在计算,计算奏者集合的成员,在这一次仪式开始到现在,已经举行过了多少次汇演,循环的汇演,即便现在仪式之内的人并没有全部融入到表演之中,但已经有不少人贡献出了他们所拥有的欢乐,还有信仰,这些信仰本来应该是用来给自己的这一场仪式画上一个完美的落幕的,但是现在,这两个忽然出现的九州的魔女已经打乱了木花咲耶姬的计划,既然如此,那就让计划顺着变化来,这些充沛的信仰,就应该在这种时候使用。 那么,从开始到现在,戏剧集合的成员们已经开始过多少次? 木花有句话确实没有欺骗玛门,现在的木花并不需要别的天使来帮助它,至少木花本身是这么认为的,玛门觊觎木花所拥有的这一份权能,木花又何尝不是在觊觎玛门的权能?九州的魔女,这是木花第一次见到,说实话,木花对魔女的认知并不高,整个樱岛都没有多少了解魔女的天使,毕竟祂们又不是魔女,而且在帷幕被创造出来的这么多年之后,樱岛之外的事物,祂们已经不关心了。 于是,木花的根茎抽动着,一点收集而来的信仰沿着根茎开始发挥作用,既然玛门的两个时间重叠在一起,那就把玛门身旁全部围起来,那么,只要让玛门不论是从哪一个时间移动,都会触碰到木花的权能构造物,这样子的话,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束缚…… 思绪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木花已经笑不出来了。 因为这一次玛门的手再度精准无比地捏住了木花的枝丫,然后,一摘,把这一朵木花如同方才摘下小丑脑门的时候一样再次摘了下来,哪怕是那无数条根茎已经布满了这一片地区,木花依旧被精准地摘了下来。 “那么,抓到你了。”玛门捏着木花,露出一个和熙的笑容。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贰 赝作过往·终 九州的魔女,权能的来源是最初的魔女,从根源来说,每一个魔女在一开始的都是都是普通的‘生物’,蛇,貂,狐狸,狼,包括人,在没有成为‘魔女’之前,他们都是普通的生物,直到某一天被最初的魔女赋予了一份权能,从此他们就脱离了自然这个定义,成为了非自然的存在。 在成为魔女之后,魔女之前的事情就已经不再属于他们,大多时候,他们都会忘记,忘记自己成为魔女之前到底是什么,就连玛门自己也不记得了,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成为魔女,或者说,在他的记忆和认知之中,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这种名为魔女的存在,这个词汇在一开始就刻印在他的脑海之中,告诉他,他是一名魔女,名为玛门的魔女。 根本没有任何别的人来告诉他,他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这一切,明白了魔女的定义,明白了箱庭的定义,明白了什么叫做现实世界,明白了人类、城市、国家,以至于整个世界,这伴随着他的诞生而在他的脑海之中出现,怎么说呢,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一点,不止是他,所有的魔女都知道,这也是所有魔女心照不宣的事实。 因此,哪怕魔女们被困在祂们自己的箱庭之中,祂们也知道别的魔女的存在,箱庭的锚点并不是固定的,所以,通过移动锚点,魔女和魔女能够做到短暂的交流,而这,也是最初魔女们交流的主要手段,把两个锚点重合在一起,使得箱庭和箱庭出现一部分的重叠,这样,跨过现实的壁垒,魔女就能够窥探到另一位魔女。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 直到玛门这个特例出现。 玛门,怎么说呢,他其实也是被规则束缚的魔女之一,只不过,他的权能正好可以悄悄地绕过这个约束,因为玛门能够制造出‘身体’,拥有人类的生理机能,倒不如说,除了没有灵魂,这种被制造出来的身体和人类没有什么区别,而更加幸运的是,依靠些许帮助,玛门可以把自己的意识放入到这些身体之中,当然,这样做也会有副作用,这些身体形成的玛门,从定义上来说并不是魔女,而是人,正因如此,当以人的身份行走在现实的时候,玛门总会被赋予人的情感,他会愤怒,会悲伤,会慌张,也会自大,情感,这是生物所拥有的的特质,魔女已经不能够被定义为生物了,所以,魔女不会拥有情感。 至少不是人类所能够理解的情感。 正因为失去了情感,魔女才能够以冰冷来对待世间,不会被别的事物所干涉到,玛门认为,这正是最初的魔女想要看见的,把魔女和魔女隔绝开来,使得魔女和魔女之间无法达成太多的合作亦或者交易,最初的魔女似乎在避开什么,避开一件事情?还是避开什么存在,祂隐瞒着自己的行踪,却又时常出现,相比起普通的魔女,最初的魔女显得更加活跃,活跃到即便是玛门都不免心生疑惑的地步。 但这并不是现在的玛门要担忧的,他需要担忧的是启示录的那一天。 ——启示录是一场清洗。 把魔女比作一套扑克牌,每一个魔女代表着一张扑克,启示录的到来可不是重新洗牌,而是换一副牌,玛门知道的不多,但是他知道,启示录所记录的,是【末日】,是在这十三次末日之后的第十四次末日,人类的记载把这些末日记录为神话传说,可是知情的魔女却明白,这些末日并不是戏言,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玛门自己没有被清扫过,所以他无法确定启示录的那一天具体会出现什么,但是结果是可以预见的,玛门并不希望看见这个结果,毕竟,他不想死,哪怕已经成为了魔女,他也在害怕死亡,不,应该说,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存在不再被铭记,害怕自己被替代——如果他死了,依旧会有下一个玛门出现,代替他的位置,使用他的权能,这是最让玛门难以接受的。 他难以接受自己是一个可以被替代的存在,或许是因为私心,或许是因为贪婪……对,身为贪婪的魔女,本就应该贪婪,只不过在作为魔女的时候这一份情感能够被他舍弃,但是现在的玛门是这一具身体之中的玛门,更通俗一点,现在的玛门,是人。 人类。 把属于魔女的意识存放在人类的身躯之中,被人类的情感所感染,因此,现在的玛门拥有‘贪婪’,不仅是他自身代表着贪婪,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被贪婪这个情绪感染到,而为此,玛门的思维产生出来的,便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为了找到能够活下去的方法,玛门自然不介意尝试一些别的魔女没有尝试过的,比如,跨越隔阂,从天使,或者恶魔的位置来下手,当然,急于求成一蹴而就是荒唐的,因此玛门决定一步步来,首先,收取一份属于天使才能够拥有的力量——比如樱岛的这些神明的信仰,幸运的是,最初的魔女在这之前已经先做出的示范,祂偷走了用信仰构筑而成的、樱岛的那一个太阳,这也告诉了玛门,天使的力量是可以使用的。 于是玛门偷窃了……不,应该是说直接取走了黄昏钟楼的那一盏灯,残喘集合凝聚而成的信仰,这是一次尝试,用来确定魔女其实也能够使用天使的力量,事实证明,他成功了,于是继续下一步,魔女能不能使用天使的权能,固然,现在的玛门是人类的身躯,但归根本质,不论是玛门,还是阿斯蒙蒂斯都是魔女,如果用这一具身体使用出了天使的权能,那就代表着,玛门能够尝试更多的东西。 只不过,获得一个天使的权能何其困难,天使都躲在天堂之中,鲜少有出现在现实世界的天使,玛门确信天使能够来到世界上,这也是魔女和天使的区别,可是天使并不是傻子,如果脱离了天堂来到现实,天使就会被分而食之,离开了天堂的天使就不是纯正的天使了——玛门已经知道了,毕竟,樱岛白海发生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甚至知道,最初的魔女也出现在了那里,因此,即便白海的后街道出现了不止一个降临现实的天使,玛门也没有过去,他要避开最初的魔女,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最初的魔女都要去掺一脚的东西,不是现在的玛门能够处理的,不过现在很幸运,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和天使差不多的东西。 木花咲耶姬。 从定义上,木花咲耶姬拥有天使的权能,从现状看,木花咲耶姬已经降临到了现实,更加幸运的是,玛门现在被那把界明刀拉到了这里,而且这里正在举行一场仪式,木花咲耶姬的仪式,如果让玛门来形容现在的状况,那就是—— 完美的实验品。 为了确保这一份权能最为纯粹,玛门把这一朵木花剥离了那个人的身躯,让它扎根在大地之上,给予木花充足的时间,让它拥有充足的时间成为木花咲耶姬本身,然后在这一朵木花盛放的时候,把它摘下。 在这之前,他让阿斯蒙蒂斯把那个女孩带走,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包括阿斯蒙蒂斯,说实话,阿斯蒙蒂斯对玛门的这一种几乎无条件的信任让玛门有点疑惑,但是阿斯蒙蒂斯不会说谎,玛门知道阿斯蒙蒂斯不会说谎,正因如此他才会疑惑,人类有一句话,叫做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但一定会有无缘无故的恨,而现在玛门所见到的,便是那不会拥有的无缘无故的爱。 这一份善意让他有点抗拒。 不过这也有好处,阿斯蒙蒂斯是个不可多得好帮手,来樱岛的这些时间里面,阿斯蒙蒂斯帮了他不少忙,玛门也知道有取有舍,知恩图报,既然阿斯蒙蒂斯这么信任并且帮助他,那么他也会回报以相同的信任。 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有点特殊,天使的权能,和魔女,会不会有排斥,玛门不知道,所以他要先自己尝试一遍,若是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影响到阿斯蒙蒂斯。 “抓住你了。”玛门对着木花笑着,这样的幸运很难不让他笑出来,这是何等的幸运,现在,一份天使的权能就在自己的手中,“感谢你对我的猜想做出的贡献,现在,你可以说你的遗言了,我会把它传达到你想要带给的人耳中的。” 木花没有说话,而是让那些根茎疯狂抽动着,缠绕着,现在,摈弃权能,木花倚靠着自身的本能,还有自己这一具身体的本身和玛门对抗着,它在抗拒玛门的汲取,隐隐约约还能够看见,木花之中那残存的红色血液在迅速蒸发,化为了白色的蒸汽。 在弥漫着的鲜血的味道中,玛门把木花一口咬下。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叁 逆向神罚·贰拾叁 【樱岛·夜都】 【黑幕事件·第三天】 【银座便利店】 谎言,很脆弱吧? 净池瑾还记得自己问过鹦鹉明末这个问题,按理来说,谎言本来就是脆弱的,因为谎言是虚构的,是不存在的事实,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一戳,就破了。 纯粹的谎言自然是脆弱的,鹦鹉明末说。 正因如此,人在说谎的时候才会加入些许真实,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杂糅在一起,说是真的吧,里面确实有假的,说是假的吧,其实也有不少真的,这么一算下来,反而还分不出到底是实话还是谎话了。 所以这才是虚假的正确用法,不能全说谎,因为太脆弱了,也不能全塞真的,这样子谎言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适量的控制,让谎言和谐地融入到现实之中,就应该如此,就本该如此,当能够熟练地用真话包裹住谎言的时候,这一份制衡也就学的差不多了。 那假如谎话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怎么办?净池瑾问。 那就是自己的问题了,鹦鹉明末说,既然自己决定了要构筑虚假,那肯定就需要自己明白哪个部分是真的,哪个部分是假的,如果连自己都忘记了最初自己说的话语之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那就完蛋了,假的若是成了真的,真的也就和假的没什么两样,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那些谎话,至于说着说着自己都信了的谎言,那不如从一开始就别说谎。 说的也是,净池瑾点点头。 说起来,你的界明刀的权能就是虚假与谎言,你在使用界明刀的时候相当于在说谎吧?净池瑾问道,你在使用界明刀的时候,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想法构筑谎言的呢? 这个就不能够告诉你了。 鹦鹉明末拒绝了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告诉了你,那么我就不能够确定我在使用界明刀的谎言的时候是不是真真正正的谎言,当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谎言是怎么构筑的时候,我的谎言就失去了和真实相结合的效应,我无法确定这一份谎言有没有被别人所知晓,净池瑾,我相信你,但是我不能够赌,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 ……我知道了。 ——如果一直说谎的话,会很累吧? 总需要提防着别人对自己的了解,无法对任何一个人完整述说真实,因为自己本身的义务就决定了鹦鹉明末必然是一个没有百分百真实的人。 净池瑾俯视着地面,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地面上流淌着,随后又被新落下的小雨击碎,拍打在地面上,净池瑾能够看见,很清楚地看见,他现在正在俯视着大地,俯视着夜幕之下的世界,他仿佛脱离了人的躯壳,成为了另一种存在,对……就是这种感觉,舍弃了躯壳之后的感觉。 净池瑾想起来了。 对,我想起来了……我本不应该忘记的,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人类了,被拘束在那些荆棘之中,被那个匪夷所思的女孩轻松击败,然后被那些藤蔓和荆棘捆绑,伤口的血无法遏制,身体也不能够动弹,更为危险的是,那个诡异的女孩去找鹦鹉明末了,净池瑾知道,从界明刀的效能上看,鹦鹉明末绝对是强于自己的,但是如果只谈论刀术的话,这就是一个未知数了。 净池瑾自己都无法在那个诡异的女孩、具体一些就是那诡异的烟斗之中撑住几个来回,那鹦鹉明末呢,鹦鹉明末的刀术和净池瑾也没有什么绝对断崖般的差距,因此,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便是,鹦鹉明末也被那个女孩打败,然后等待两人的结果就确定了,净池瑾在这一团藤蔓之中无法动弹,哪怕把自己的一部分身体化为雨水,也会被那些植物吸收,而鹦鹉明末,在被击败之后她还能够继续构筑谎言吗? 鹦鹉明末的信仰和界明刀的权能已经被猜到了,当谎言的界明刀被了解了本质的时候,人就会开始提防谎言,不论是同伴,还是敌人,都是如此,所以鹦鹉明末不能输,如果鹦鹉明末输了,那就真的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净池瑾在藤蔓之中这么想到,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想办法保护鹦鹉明末,至于代价是什么,重要吗?在选择了成为神使的时候就已经想过这样的结局,默默无闻地失去,然后等待着下一个新的神使替代自己,樱岛的人是无尽的,所以,暮时落雨司命的信徒也会继续存在着,只要拥有足够的时间,新的祭祀总会出现。 于是,净池瑾让自己成为了雨水。 如果说刚才的净池瑾是融入雨中,依靠着界明刀的力量让自己融入到雨中,保留着自己人的概念,只是让自己的身体融入到雨中,那么现在,净池瑾就已经是抛弃了人这个身份,和雨彻彻底底结合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净池瑾这个名字都已经可以舍弃,只需要称呼它为雨就足够。 身体在一瞬间完成了化为雨的动作,一场不可逆的变化,即便界明刀不在手中也能够使用的力量,而这份力量也就只能使用这一次的,毕竟从现在开始,净池瑾已经没有手去握住刀了,身体在一瞬间崩溃,四周的藤蔓疯狂吮吸着这一点雨,然而,即便那些植物多么渴求着水,在这个时候也必然会有遗漏。 这遗漏的部分就是净池瑾的一小部分,不,其实哪怕是那一小部分也能够代表着净池瑾了,它现在已经不是净池瑾了,它只是雨,只是雨。 雨落下,坠落在地上。 这也是净池瑾最后的可能性。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某一天我完整地抽出了界明刀,完整地使用界明刀,把界明刀的权能全部发挥出来,不能够回头的时候,你会知道吗? 问这个干什么,鹦鹉明末白了净池瑾一眼,不过看见净池瑾那不似在开玩笑的眼神之后,鹦鹉明末也正色起来,她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不清楚我能不能知道,但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为此做一个谎言吧,用在你身上的谎言,当你无法回头的时候,这一份谎言就是你和我最后的依仗。 什么依仗?净池瑾问道。 把未来交给可能性,和你一样,抽出我的界明刀,让谎言和真实碰撞起来,和你一样,我们一起向前走就好,不能回头就不回头。 鹦鹉明末说着,用手指擦了一下刀鞘之中的刀刃,刀被推出了一个指节,又被收了回去,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净池瑾的身上流淌了一下,而也是在这之后,鹦鹉明末对着净池瑾点了一下头,说,完成了。 完成了什么?净池瑾不知道。 雨还在落下,它看见了鹦鹉明末,此时,鹦鹉明末的面前就是那根烟斗,那烟头击穿了谎言,抵在了鹦鹉明末的额头上,下一刻,雨水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鹦鹉明末的大脑之中被推了出来,灵魂?思维?还是别的什么。 而在鹦鹉明末的眼中,世界变成了一片黑白,她被那一根烟斗推进了时间和空间的夹缝之中,她不能够在这里长时间地停留,如果在这里呆久了,身体就会失去时间和空间的观念,被从根源处污染,这也就代表着,鹦鹉明末将无法再回到现实,她最多只拥有几次呼吸的机会,就必须回到现实。 可是,现在回去,也送死也没有什么两样,那个烟斗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到鹦鹉明末扪心自问都不想再和那一根烟斗抗衡,可是还没有等到她开始思考怎么做的时候,那一根烟斗已经撞击在了某一个屏障之上,荡漾起一圈波纹。 鹦鹉明末叹了口气。 现在只能够祈祷一下净池瑾……了?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鹦鹉明末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正对着这一片雨,那双眼睛睁大,惊讶,惊诧,还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对了,是应该这样,早就应该想到了,鹦鹉明末回过头,看着那一根烟斗。 “我为你留下了一份谎言,当你迈过那一步的时候,这一份谎言就会生效,我不能够改变你迈出的那一步,但是我能够陪你一起迈出那一步。”那一天,鹦鹉明末对净池瑾说,“还记得最开始你邀请我的时候吗?我后来还特地问过,你只对我发出过这么一个邀请,而我在结束见习之后,你也是我第一个同伴,既然如此,一起一条路走到黑,似乎也不错。” “我不是很能够理解。”净池瑾回答道。 “不理解也没有关系。”鹦鹉明末说,“用眼睛去看,自己看见的东西,才算是自己理解的,我给你一个建议,永远不要完全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正如七分真实和三分谎言构筑的虚假,你也要为自己留下三分余地。” ——烟头穿过了时间和空间,落在了鹦鹉明末的额头上。 而也是在同一时间,鹦鹉明末握着界明刀的那一只手,没有任何的犹豫,把刀一把抽了出来,在抽出界明刀的时候,她是笑着的。 无法一同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可以一同在这一条路上走到终点。 这么想想,好像也不错。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肆 逆向神罚·贰拾肆 谎言。 谎言,虚假。 谎言,虚幻,伪善,子虚,作假,失实,乌有,不实,荒谬,虚伪…… 假。 伪。 ——推倒重来。 构筑谎言。 构筑谎言,构筑虚假,构筑虚幻,扭曲现实,重塑自然。 谎言,虚幻,伪善,子虚,作假,失实,乌有,不实,荒谬,虚伪——错误,错误,谬论产生,检查节点,检查节点问题,错误排除。 ——推倒重来。 拆解谎言,鎷呜璋庤,阉峰棜镨嫔氦,闁瑰嘲妫滈悹瀣唉,闂佺懓鍢插Λ婊堟偣鐎n亝鍞——检查正确,发现节点,开始修正,扭转错误,篡改真实,连接仪器,寻找原因,寻找原因……寻找正确。 界明刀被抽出了,鐣屾槑鍒琚鎶藉嚭浼蜚——鐣屾槑路璇″强鍧娐疯皫璇——修正,界明·诡叙坊·谎语被抽出了,完全抽出,权能释放,连接天堂,连接诡叙坊津照命尊,连接成功,检定祭祀,检定坐标,检定位置,樱岛,夜都,银座便利店,位置确定,妯卞矝锛屽閮斤紝阈跺骇渚垮埄搴,坐标确定。 鹦鹉明末,名字确定。 整理连接点,祭祀鹦鹉明末,与樱岛·夜都,银座便利店前,抽出界明刀,界明·诡叙坊·谎语,以此来连接神明,了解。 在一瞬间,无数的信息被分析,然后传达到了这把界明刀的主人眼中,被完全抽出的界明刀代表着完全释放的权能,这也是一个祭祀能够做到的一切,尤其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这一把界明刀,谎言和虚假的界明刀,这把刀固然拥有着强大的权能,但是这把刀却很是危险,毕竟,它就连刀的使用者也会欺骗。 比如现在。 在完全抽出界明刀之后,鹦鹉明末感受到了一种不对劲,这是一种危机感,她本以为这是界明刀给予她的,毕竟她自己也知道,这一把界明刀的权能太过于恐怖了,能够扭曲现实的力量,如果没有合理的控制的话,就完全猜测不到结果,而也意味着,现在这把刀已经不能够以一种可以控制的眼光去看待了,现在,这把刀已经开始编织属于它本身的谎言了。 不,不对,鹦鹉明末感受到刀上传来的反馈,不仅如此,不只是如此,这是鹦鹉明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抽出刀,她完全去掉了对界明刀的控制,而现在,这把界明刀仿佛在笑,为什么笑?她不知道,可是她能够明白这把刀或许从来都没有被她控制过,哪怕只是推出了一个指节的时候,这把刀也在偷偷执行着它自己的权能。 就现在,这把刀在恍惚雀跃着,它正在挣扎着,被完整抽出的刀也第一次展现在了鹦鹉明末的眼前——前半段的刀,也就是刀柄,还有那半段刀刃的部分,都是十分正常的,看起来就是一把普通的刀,若不是那上面依旧散发着权能的味道,或许不会有人认为这把刀有什么特殊,但是那后面的半段刀刃……就不一样了。 一把刀的刀刃应该是怎么样的?冰冷,精湛,用金属锻造出来的刀刃光滑而狰狞,一把刀的刀刃必然是锋利的,必然是让人一眼就能够感受到刀的气息的,他们会很明显地预料到,若是这把刀落在身体之上,就必然会出现伤口,可是,现在的这一把刀不同。 严格来说,就是那被抽出的后半段刀刃,不同。 首先,那部分的刀刃是黑色的,不,或许那甚至不能够被称为刀刃,它的形状和模样都不符合刀刃的概念,那是一种不规则的形状,最多只能够看出来是长条状,但绝对不是刀刃的模样,其次,这黑色的长条物是‘活着’的,最简单的,便是那些黑色正在微微扭动着,这种情况鹦鹉明末实在是太熟悉了……这种蠕动着的黑色,仿佛就是邪教徒一般。 不对,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鹦鹉明末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开始淌出冷汗,按理来说,她早已经能够控制好自己的心态,可是现在她的背上却有冷汗流下,对……太奇怪了,不,不是说冷汗,而是说这把刀,这把刀现在的半段刀刃,就像是邪教徒一样,难道说,诡叙坊津照命尊祂…… 这不可能! 这并非盲目的冲动,而是确信,诡叙坊津照命尊不可能是邪神,不然作为祂的信徒,鹦鹉明末应该会第一时间感受到作为邪教徒的变化,所以说,那半截刀刃是界明刀自己构筑出来的谎言,对,这样就能够解释得通的,那把刀在自己构筑出谎言,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 “叮——!” 她听见了一道三角铁的声响,而这道声音的来源——那根烟斗,现在,那一根烟斗已经穿过了涟漪的屏障,也就是说,那根烟头已经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间隙,来到了这个黑白色彩的世界之中,而那道三角铁般的声响,就是界明刀和烟斗碰撞的时候发出来的。 而在接触的那一刻,界明刀仿佛一支画笔,把烟斗的颜色和周围的景色搅合在了一起。 对,搅合,就像是绘画一样,在白纸上用铅笔绘制出一幅图画,然后用手在上面大力搓弄,把画上的景色杂糅起来,就是现在的模样,那把界明刀就像是搓弄着图画的手,把烟斗和世界擦在了一起,在这黑与白的世界之中,灰色忽然大量出现,这正是被界明刀所搅拌之后产生的颜色,而这也意味着,拿一根烟斗的物理属性被扭曲了。 这把刀拥有了自己的意识,鹦鹉明末骇然,从抽出界明刀到现在才过去多久,这把刀就已经完全适应了当下的状况,并做出了应对,这就是在告诉着鹦鹉明末,这把刀从一开始就能够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换个说法,这把刀受鹦鹉明末控制也是谎言的一部分,而现在,鹦鹉明末放弃了这把刀的掌控,这也意味着这一份谎言已经不再需要维持了,界明刀可以很肆意地宣扬着自己的存在,然后,以自己的意愿行动。 在这之前,它需要先处理当下的事情。 这里是短暂的、时间和空间的间隙,而界明刀的面前便是那推开的烟斗,界明刀并不是人类,所以它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那烟斗上给予他的强烈的危机感,于是刀便开始了反击,通过谎言把这一片地方描述为图画,然后,通过权能来改变那烟斗,改变现在。 但是停留在这里并不是理智的做法,长时间暴露在这个间隙之中会失去时间感和空间感,因此,在扭曲了烟斗的下一刻,鹦鹉明末感受到自己的脚步一轻,四周再次拥有了颜色,而不再是黑与白,她回来了,回到了时间和空间能够干涉到的地方,也就是现在,只不过,和刚才不同的是,现在她的手中已经没有界明刀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界明刀浮在半空中,颤抖着,它在提防着那烟斗。 新的谎言。 新的虚假。 新的谎言,新的虚幻,新的伪善,新的子虚,新的作假,新的失实,新的乌有,新的不实,新的荒谬,新的虚伪,新的██,新的██,新的██,新███,████——! 界明刀如果拥有表情,那么现在它一定是一副惊恐的表情吧,因为它发现,它无法使用谎言来直接干涉那一根烟斗,它甚至无法抹去烟斗存在的证据,而且,在脱离了时间好空间的间隙之后,那根烟斗又回到了原状,四周刚才被扭曲的景色依旧是被扭曲的,可是烟斗却变了回来,被那个女性拿在手中,毫发无损。 “有点意思。”名为子规的女性点了点头,“还挺有意思的,看来在这一小段时间里面发生了不少事情,你的刀,还有我这根烟斗,你们这种权能太麻烦了……我都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看来,你的这把刀就算完全抽出来了影响也不是很大啊。” 鹦鹉明末没有回答,她尝试呼唤着界明刀,可是界明刀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而现在,完全抽出界明刀的代价已经开始出现了,她的耳畔开始浮现出呓语,只能够听得出音节,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出来,听不出来是哪里的语言,听不出来声音的性别,那只是呓语,可就是这简单的呓语,让鹦鹉明末的大脑仿佛爆炸一般,疼痛无比,这些话语之中蕴含的信息!鹦鹉明末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些呓语之中包含着什么信息,可是鹦鹉明末无法理解这些信息,但哪怕无法理解,这些信息都开始影响着鹦鹉明末的大脑,这是一种被动的接受,这些呓语的内容一定是和神牵扯极深的东西,可是她听不懂。 或许应该庆幸听不懂,现在只听得出音节就已经是这样难以忍受的疼痛感,那若是听明白了里面的内容,估计下一秒污染就会撑爆她的大脑,可是……可是现在的疼痛感也足以击溃鹦鹉明末的理智。 “████,██,█████,███████,██,█,█!” 呓语还在继续。 鹦鹉明末痛苦地跪在了地上,她的双手按这自己的大脑,捂住双耳,这些呓语依旧穿过了她的阻拦,涌入到了她的大脑之中。 而就在这时候,雨变大了。 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哗啦啦的大雨,拍打在了鹦鹉明末的身上,神奇的事情也在这个时候发生了,那些雨声盖过了耳畔的呓语,取而代之,而也是这样的变化,让鹦鹉明末大脑的疼痛感褪去了不少。 至少,现在她的思维回来了。 而也是这一片雨,让鹦鹉明末明白了,现在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净池瑾也在。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伍 逆向神罚·贰拾伍 【樱岛·██】 【黑幕事件·███】 【银座███前】 樱岛的外层覆盖着一层屏障,漆黑的屏障,这道屏障是一个牢笼,把樱岛的人们困在无知和枷锁之中,██养着人类,从人类的身上汲取着养分。 其实在屏障在最初建立的时候,██进行过讨论,讨论应该以什么生物作为信仰的主要收集方式, 如果要说动物,樱岛上的动物可不少,只不过,只要是动物就一定得有点毛病,怎么说呢,这种毛病并不怎么显眼,但是一旦出现了就会让人很厌烦。 牛,牛这种生物算是比较常见的,力气大,体力充足,能干重活,不过实际上来说,牛的劳作效率并不高,因为干活慢吞吞的,牛拉重货是好帮手,但是牛的速度很慢,再说了,牛需要草料饲养,哪怕没有草料的时候牛的口中也一直会咀嚼着什么,在樱岛,大多的牛都上了餐桌,人们赋予了这一份食物一个优雅的名字,然后点缀它的外表。 下一个是马,马这种生物和牛又有不同,马的速度上来了,力气也不错,但是马的耐力很差,如果让马进行强度大一点的劳作,只需要一点时间马就要歇息,而且,马的腿很是脆弱,没有任何防护的马蹄,走不了太差的路,更何况马蹄是不能够再生的,万一骨折了,或者马蹄坏了,那么这一只马就彻底废了,在樱岛,骨折的马只有死路一条,对于这种驰骋的生物,死亡反而还是一种解脱。 接着说说驴,驴是好东西,速度尚可,耐力也适中,而且肉质味道也不错,但是驴也有缺点,脾气特别倔,一旦发起脾气来要么大半天死犟不动要么满地打滚撒泼。这么大一个牲口发起疯来可不是开玩笑。据说还会咬人,所以老农都不让我这种生手随便对付。 至于猪,不得不承认,猪肉的味道确实不错,不过猪这种生物,需要宰了才能吃肉剥皮,而且猪也干不了活,培养也需要时间…… 如果把狗算上,如果把狗作为牲口的话,也不够完美。狗做不了农活,肉虽然能吃但大多数人接受不了,而且狗的体型就这么大。樱岛养狗的家庭不少,而那些狗的主要工作是宠物,是的,宠物,这种生物被当做宠物抚养,或许也有些许看家护院的本事,但……也不是很好用。 至于骡子、羊、或者别的东西,或多或少都有问题,骡子非常完美,脾气好,做事效率高,力气大,而且也容易养,但是骡子不能生育,这也让骡子的范围生产无法办到,总之,放眼望去,整个樱岛上的生物都很难满足██的需求。 ██张开双翼,从██之中俯视着大地,透过金黄色的海洋,透过脚底下的云朵,██看着地面上的生物,思考着,能不能让樱岛进化出这么一种物种:这个物种的条件要求低、需要消耗的粮食不多,对生活环境的要求不高,若是生病或者受伤也能够自己给予自己资料的手段,能主动给██创造信仰,能够维持樱岛的运行,有着不错的效率,休息时间少,或者不休息,良顺、脾气好,如果真的有这么一种生物,那真是樱岛上进化得最高级的最完美的信徒。 然后██看见了人类。 ██选择了人类。 于是帷幕被构筑起来,屏障被搭建起来,在最开始的时候,██不缺少时间,所以██能够用上数百年来抹去一段历史,想要抹去一段历史,就需要编织出另一种历史,从人类的诞生开始扭曲一切的进程,抹去樱岛之外的一切存在,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找到了最适合扭曲历史的存在,诡叙坊津照命尊,虚假、谎言与谬论的██,于是,被委以重任的诡叙坊津照命尊篡改了现实,祂把真正的历史埋藏到██之中,而紧接着,祂模拟出另一个过往的可能性…… 是的,模拟,以已有的现实向前推导,然后把真正的线路转移到被推导的过往之中,这是最真实的谎言,因为这种谎言的支撑点是可能性,并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谎言,而是基于现实推导出来的可能性,██很满意这个被创造出来的历史,于是这份历史就取代了樱岛的过往,而也是从██把这一份虚假的历史搬上舞台的那一刻开始,樱岛走向了另一个节点。 ██,其实就是██,祂们生活着天堂,在这一道帷幕降下之后,祂们开始收集信仰,██的目的是为将来的某一天做准备,祂们并不是团结的,只是就现在而言,██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或者说共同的目标,在这个目标达成之前,██之间不会有大规模的冲突,但是问题就出现在这里,诡叙坊津照命尊,也就是修改了历史的那一位██,祂在那被修改之后的过往之中留下了自己的准备,祂等待着一个时间点,想要做一件别的██猜不到的事情。 但是██之间实在是太和平了,和平到诡叙坊津照命尊都感到不能够再拖下去的程度,而这个时候,祂在数百年前留下的锚点就派上了用场。 这个锚点便是鹦鹉明末的界明刀,██·███·██。 不,这个说法是,错误的,其实那把界明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除了能够释放谎言的权能,并没有什么特别,看起来就是一把普通的刀,别说是和界明刀相比,哪怕是和普通的刀相比,这把██·███·██都没有出彩的地方,若不是上面带着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这把刀估计都不会有人看上。 不,否认,否认,修正,就是这把刀,被完全抽出来的界明刀,从完全脱离了刀鞘之后开始,这把刀就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谎言,不仅仅只是外表上的伪装,更加可怕的是它对于自己的概念的伪装,一把拥有意识、并且能够以自身意愿构筑谎言的界明刀,在脱离了掌控者的束缚之后,没有人能够阻止它。 错误,归根结底,这把界明刀实际上也没有什么问题,在场的人有界明刀的使用者鹦鹉明末,有那个拿着烟斗的女孩,有那个叛逃的神使,还有净池瑾,一把界明刀翻不起什么风浪,所以不必去理会它,现在,先干正事—— 错误,错误,界明刀在修改故事本身! 错误,错误,故事没有任何问题。 “这把刀在做什么?”子规看着悬浮在空中的那平平无奇的界明刀,饶有兴致地问道,她感受到那把刀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悬浮在那里,只不过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不,没有什么不对,那把刀一点危险的气息都没有,倒不如说,这把刀还在鹦鹉明末的刀鞘之中的时候,反而比现在更让子规提防,只是现在的刀却收敛了一切锋芒,变成了一把普通地不能够再普通的刀。 “……”鹦鹉明末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复杂地看着那把界明刀。 检查,检查,错误,界明刀在修改过往,它正在抹去自己的名字,检定名字,██·███·██,鉴定错误,查询失败,即将再次查询,鐣屾槑·璇″强鍧·璋庤,析出,名字错误,再次鉴定,██·诡叙█·谎语,检定出目,百分之五十,再次检定,补正故事,界明·██坊·██,检定出目,百分之五十,对比上次检定结果,对照不重合部分,拼凑。 拼凑成功。 拼凑失败。 目标界明刀正在抹去自身历史,尝试让自己脱离故事,故事被目标发觉,故事走向被发觉,目标界明刀正在使用权能干扰故事行进,申请处理。 否决。 目标界明刀正在干扰申请结果,因此判定为该结果对目标不利,因此推断审批结果为允许执行,现在封锁故事过往,检定,检定故事章节,锁定时间,故事封存,以两千七百字为锚点固定故事线,执行。 ——██。 “你的这把刀不是很听你的话啊。”子规扬起烟斗,对准了空中的███,“完全抽出来的刀啊……可是上面没有任何权能的波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界明刀,按理来说应该是……等一下。” 子规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不不不,等一下,这把刀……”子规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这把刀在修改什么……喂,那个神使,你还记得你的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吗?” “……我明白了。”鹦鹉明末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它才改变事实,现在我已经回忆不起来它的名字和外貌了,我的记忆被它用谎言遮盖了。” “那你赶紧阻止它啊!”子规一脸平静,“你的刀在影响整个现实!” “如果能够处理掉你们的话,我并不反对它,在抽出刀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准备了。”鹦鹉明末抬起手,“需要什么,你自己拿。” 一道血痕出现在了鹦鹉明末的手腕上,随后,她的血开始沿着看不见的轨道流淌,流向空中的那把界明刀,此时的界明刀并没有在构筑谎言,它需要这些血液,作为谎言的界明刀,如果在这个时候说谎就意味着这些血不会到达它的身上,因为那会被它的谎言给扭曲。 这也意味着,这把刀的局限性依旧是存在的。 时间正确,程序正确,开始检定目标,补漏故事缺陷位置——发现目标矛盾点,界明·诡叙坊·谎语,检定结果百分之一百,检定正确,现在开始,对界明刀进行处理。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陆 逆向██·贰拾陆 如果说有这么一把界明刀,它的权能是构筑谎言、虚假、谬论,扭曲现实的存在,然后用被捏造的过往取代真正的历史,那么被虚假的历史导向的故事,是否还是现在所熟知的故事?那么虚假历史和当下的现实是否会产生冲突?如果产生了冲突,那么走向是按照现实的走向还是虚假历史的走向? 滴,滴,检定出目,九十六,七十二,检定通过。 不得不说,谎言是一种很强的力量,尤其是在没有限制,并且能够影响到限时的 其实我们应该思考这个故事,这整一个故事到底代表着什么,从头到尾,这个故事都没有宣扬过任何实际的意义,你甚至没有办法说明██的存在,整个故事都充斥着一种矛盾感,就像是有什么存在把这个故事悄悄修改过一样,看不见的手正在抹除故事本应该走向的方向,然后摆上了另外一个虚假的表层。 修正,本故事并没有任何问题,检定过往历史和未来,没有环节出现错误,推测世界运行机制检测系统出现问题,导致检测结果出现偏差,重申一遍,推测世界运行机制检测系统出现问题,导致检测结果出现偏差,申请对规则进行错误筛查。 请汇报申请者姓名。 ██·███·██。 请汇报申请者完整姓名,不得隐瞒,编造,修改,或者用过某种手段来抹去姓名。 滴,滴,检定出目,四十,六十七,检定失败。 界明·██坊·谎语。 申请驳回。 “空中的界明刀微微抖了一下。”子规毫不在意地说着,“薇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但是现在除了我们说的话以外的一切内容都被那个白袍的界明刀扭曲了,所以除了我们口中所说的话以外的一切,都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表情,不要相信我们认知之中的现状,这把刀在改变历史。” 滴,搜索关键词,“白麋鹿██简史·序她们”,搜索成功,开始修改,检测段落。 【男性神使很显然没有想到这两人居然这么……不要脸,跑的这么快,但紧接着他便反应了过来,大喊一声,而女性神使也紧跟着他,两名神使便在这小巷子里面开始追逐着前面的两个人。 只可惜,那两位少女的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几乎只是一次眨眼,就已经失去了踪迹。 “行了,只是被卷进来的人,不用在乎。”女性神使摇了摇头,从风平达也的手中将那把界明刀拾了起来,“界明刀回收完毕,去把刀送回到神社吧,这就是御津神社的界明刀,界明·御津子·打刀,对吗?” “嗯。”男性应了一声。 “这位窃贼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女性神使很是不解,她把御津神社的界明刀递给了男性神使,“他自己偷了这把刀也没有使用过,上面甚至没有邪教徒的痕迹,他一个虔诚的人为什么要偷这把刀?” “他的妻子病重,癌症,需要大量的钱维持生命,他自己的薪水不足以支撑这些开销。”男性神使接过界明刀,挂在腰间,用黑色的丝带固定好,“而在两天前,他的账户上被打进了一笔巨款,然后当天他就前往神社偷走了这把刀。” “所以是有人给他钱这么做的?为什么……” “等你转正之后你就能够理解了。”男性神使说道,“世界本来就不是十全十美的,神总会给予信徒们一些苦难和考验,在经过磨练之后人会追寻到他们想要的结果,但很显然,这位窃贼没有做到。” “哦……” 男性神使再次看了一眼地面上的尸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把风平达也的双眼盖上,起身,朝着身后的霓虹灯光之处走去。 女性神使赶忙小跑着跟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失去了那人的踪迹。 而在一旁,音速沉默着,半跪着,她的头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来,这一次算是失败了,不过不要紧,她们还有别的机会,现在只需要等到二阶堂奈和望月痛回来联系她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打草惊蛇,两个神使……还是不大好处理。】 滴,滴,检定出目,二十七,零六,检定成功。 对故事历史进行修改,首先,调整音速行为,将‘下意识’和‘冲动’赋予到角色身上,转移矛盾点,制造随机性,将界明·御津子·打刀在故事中占比增添,调整██的存在感,开始执行。 滴,检定出目,零,零,检定通过。 【男性神使很显然没有想到这两人居然这么……不要脸,跑的这么快,但紧接着他便反应了过来,大喊一声,而女性神使也紧跟着他,两名神使便在这小巷子里面开始追逐着前面的两个人。 可是,在他们冲到原先二阶堂奈两人站着的路灯下时,他们却听见了风的声音。 女性神使在刹那间抽出了自己背后的太刀,架在了自己的右手边,而下一刻,刀与刀的碰撞迸射出了一片火星。 有一把刀砍在了她的刀上! 还没有完,那把刀在被架住之后,居然沿着她的太刀一路向前,擦起一片火星,她用尽全力上挑,勉强把那把刀拨到一旁。 然而,紧随而来的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垂下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左胸已经被一把刀贯穿。 而也是在这时候,她才看清刚才砍向自己的那把刀。】 修改成功,以覆盖原有故事线,现在开始抹除██·███·██的登场,检定目标对象,鹦鹉明末,检定成功,目标对象概念为本物品持有人,因此,开始修改目标对象与本物品链接,剥离其持有人身份。 检定出目,一百,一百零一,检定失败。 否认,出目数不应该超出一百,申请再次检定。 申请驳回。 “找到了……你的刀在干涉过去,我能够感受到过去有什么事情被改变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因为被改变的事物已经替代了我原本应该有的记忆,这就是你们的底牌吗?神使。”子规踱步到鹦鹉明末的身旁,手中的烟斗搭在了鹦鹉明末的肩膀上,燃烧着的烟草拍打在鹦鹉明末的脸颊上,“它在害怕什么?还是说,它在做什么不能够被别人了解到的事情?这把刀的主人是诡叙坊津照命尊,很巧的是,那位神明算是我的仇人,所以如果现在我能够阻止这把刀,你的神明会不会生气呢?” “神是不会担忧人类的,祂自有祂的考量。”鹦鹉明末没有回答,并且蹲下了身,“既然这把刀需要我,那就让它享用吧,我只要能够把你们处理了,就足够了!” 回答鹦鹉明末的是子规的那一根烟斗,只见子规██,那烟斗便穿过了██所构筑出来的谎言,否决,人类的力量不应该打破规则的屏障,申请重新检定,申请者██。 滴,滴,检查出目,九十九,一百零一,检定失败。 “在检查我?”子规忽然笑了。 否决,否决,目标出现偏差,目标所处历史无法修改,目标并不是‘人类’,请即刻抹除,请立刻修改—— “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如果你能够修改历史的话,你应该要看得见历史本身是怎么样的。”烟斗勾住了空中的刀,一扯,把界明刀摔在了地上,“既然能够看见的话,你还想要处理我的历史?我的过往我自己都不清楚,你还想着能够修改它?” 目标历史丢失,转移,转移,抹除██·███·██自身出现过的痕迹,把██·███·██自身剥离当下事实,检定起始点,鹦鹉明末,修改起始点——这一次对叛逃者的追捕没有鹦鹉明末,只有净池瑾,为净池瑾添加‘自大’,‘不思考’关键词,调整剧情过往。 【净池瑾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人前来夜都处理这位叛逃者,他知道稻荷神社的这位前神使战斗力确实不弱,但净池瑾对自己也充满了信心,正因如此,净池瑾才一个人处理这一次的任务,只不过,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即便他和界明刀的关系程度再高,对权能的使用再强大,他的经验也实在是不如薇儿,更何况,那位叛逃者并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她的同伴也在,因此,不出半分钟,净池瑾就落败了,然后命丧于此,他的界明刀也被那位叛逃者夺走。】 检定出目,七十二,七十三,检定失败。 未发现目标名‘净池瑾’,检定结果为该角色并不存在。 反驳,净池瑾为雨女命尊、暮时落雨司命的信徒,暮时落雨神社祭祀,神使鹦鹉明末的同行人,界明刀界明·暮时雨·朝露持有人,该目标拥有完整过往和经历,并不存在无法被发现的可能性,申请重新检定。 检定出目,七十二,七十一,检定成功。 检定出目,七十二,七十三,检定失败。 重新筛查,未发现目标名‘净池瑾’,检定结果为该角色并不存在。 ——暮时落雨司命!你的信徒在干扰██的行动。 【鹦鹉明末并没有来到夜都,她忽然发现自己今天有更为要紧的事情要做,因此,今天鹦鹉明末并没有来到夜都,而不巧的是,她似乎遗漏了自己的界明刀,而在那之后,鹦鹉明末也再也没有看见过她的界明刀,似乎那把界明刀被神明回收了,也有可能是别的理由,总而言之,鹦鹉明末依旧是祭祀,但是她的神,并没有界明刀。】 “这把刀消失了。”子规收回了烟斗,“它把自己藏起来了,抹去它存在过的痕迹,然后潜藏于另一个可能性的夹缝之间……” 而也是在同一时刻,一滴雨水撞在了鹦鹉明末的烟斗上,把烟斗撞了个粉碎。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柒 错乱虚伪之夜 【樱岛·西海】 【████·███】 “奈!音速!该死……你们到底去哪里了……喂!你们在哪里!” 望月痛呼喊着,在漆黑的街道上奔跑着,疲惫感冲刷着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的身体,但是她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来,现在那个名为玛门的人和那一朵木花的冲突已经波及到了那栋房屋四周,如果继续停留在那里,望月痛很确信自己也会成为那一场冲突的牺牲者。 阿斯蒙蒂斯并没有阻止她的离开,似乎……她只是不让望月痛进入到那个房子之内,玛门想要做什么,望月痛不知道,但是既然她也不愿意在那里停留,那么就离开吧,至于玛门有什么目的,无所谓了,而且玛门也说过了,这是她的父亲,也就是望月心和玛门的交易,既然如此,就收下这一份源自于父亲的善意,然后走吧。 至于父亲,父亲只剩下了一个名字,但是这个房间里面的东西,那墙壁上的花,她已经有了眉目,在这个房间里面过往的一切,这个被她的记忆忽略掉的故事,被埋藏下的故事就快要冲出土壤,还缺少一个锚点,望月痛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的过去……好像出现了什么变化,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一种感觉,但是就是现在,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 她呼喊着二阶堂奈和音速的名字,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两人,一个小丑都已经让望月痛疲于奔命,这个戏剧团可不止小丑一个人,奈和音速若是也遇上了那些疯子……该死,浪费的时间太多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节点的跳跃了,节点为什么停了下来,如果现在脱离了这个地方,还会被送回到节点的开头吗? 疑问如果堆积起来,就会出现困惑,然后是不解,望月痛感到迷茫,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方向,最初的目的是什么?想不起来了,似乎仔细想一下,她自己也好像并没有必须坚持下去的理由……不对,我忘记了什么,冷静点,你的思绪很混乱,整理你的思绪,不要让情绪左右了你的理智。 深呼吸,深呼吸,很好,第一步,平静你的呼吸,沉稳的呼吸是沉稳心态的前提,保证你呼吸的平静,才能够保证你理智的稳定,第二步,思考所有的可能性,现在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的理智,干扰我的思维,从哪里出现了问题……第三,时刻记住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对,现在在这里的不只有我,奈,还有音速都在这里。 望月痛,冷静下来了吗?很好。 大致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望月痛开始回忆自己刚才用界明刀把玛门拉扯到小丑面前时候的感觉,首先抽出一部分的界明刀,然后把自己作为一个锚点,以自身为中心扩散出界明刀的权能,望月痛以前从未这么使用过界明刀,在以往,界明刀的用处是帮助她跨越距离,大多时候都用做了移动或者突袭上面,而其余的使用方式,比如切断某些物品之中的距离——这样子的使用方式,她也很少用。 而现在,她在使用界明刀寻找,既然界明刀的权能是切断某两个物体之间的距离,那其实这个权能也能够用来寻找物体,毕竟找到了物体,才能够进行切断,这种本来应该很容易想到的事情,望月痛直到现在才能够理解,并不是思维出现了盲点,而是太难,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物体的同时还要以某一个未知的距离向着四周搜寻,哪怕是望月痛也感到了不小的负担。 不过好在她现在已经找到了方法,望月痛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呼出一口气,地面上似乎不再黑暗了,抬头看向天空,用肉眼都能够看出来天空有一层朦胧的光,天要亮了,即便很缓慢,但是天空确实在逐渐变亮,这也代表着黑幕现象就要结束了。 麋鹿说,如果没有新的信仰,制造不出新的太阳,那么天空就永远都是黑色的,可很显然,现在的神明们已经找到了能够代替以前的太阳的东西,天空开始变亮了,在一开始,望月痛她们想要离开樱岛是想要逃避这一片黑幕,是的,逃避,望月痛并不在乎这个词,她们就是在逃避,人总会试着避免一切灾害,从最原始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 而避开灾害,也是人的智慧,人本就是会逃避灾害的。 可是现在,望月痛想要离开的原因并不是逃避,而是在知道真相之后,想要窥见真实,樱岛是一个谎言,这句话在风铃和玛门的口中也得到了更加确信的佐证,樱岛的神明在准备着什么,或者说,樱岛的神明在为了什么而准备,总而言之,以整一个国度构筑出来的谋略和计策,作为这个国度的人,望月痛有点害怕。 这是不可避免的,构筑起樱岛人的世界观,最底层的逻辑就是神明创造了世界,随后便是以信仰为基本的社会准则,神学和法律、价值观还有道德已经牢牢捆绑在了一起,而现在神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破坏望月痛过往所有的认知。 因为她发现,当窥探到这样的真实的时候,她和邪教徒的区别也只剩下污染了,对正神的不信任,对世界的否认,还有,想要看见更加真实的世界,而这最后一点,正是大多邪教徒会说的,他们会说自己所信奉的神明给他们展示了世界的全貌应该是怎么样,正因如此,邪教徒们才会想方法破坏现在这个世界。 他们想要击穿谎言。 望月痛让自己大脑的思绪集中在界明刀上,搜寻的目标,是二阶堂奈,界明刀传达出去的意识并不能够让她看见别人,只能够感受,感受到是什么样的东西,一个物体的具体模样界明刀并不在乎,界明刀只需要确认那里确确实实有这么一个物体就可以了,可望月痛却想要知道自己感受到的是什么……做不到。 这是界明刀的局限。 滴,滴,检定目标,望月痛,检定关系,锁定名字,子规,薇儿。 检定出目,五十二,二,检定成功,望月痛和子规为友人关系,和薇儿是认知关系,检定故事,检定历史,添加变量,检定更加久远的历史。 望月痛,无界命尊的信徒,其手中的刀带有无界命尊的权能,但是并不完整,并且被扭曲过,深入调查,检定出目,八十二,十四,检定成功。 【界明·望月心·无界】 对过往历史进行补正,抹去其和子规的历史关系线,抹去其和薇儿的历史关系线,██,受到来自于██的干涉,补正取消,检定矛盾点,樱岛,西海,██,发现被干涉区域,干涉源为木花咲耶姬。 检测非自然存在及力量反应,确定不正常反映源,木花咲耶姬,木花咲耶姬正前方三米二十二厘米十四微米七纳米零皮米,木花咲耶姬后方偏左三十二点四度,二十一米六厘米二微米一纳米三皮米,身份确认失败,在已有历史中无法查询目标存在,推断为樱岛外存在进行联系推断。 检定出目,二十二,零,检定成功。 检定出目,二十二,负二,检定终止。 目标之一来源处为无界命尊,可与目标望月痛产生联系,进行关联推测。 【无界命尊在未知时间将两位樱岛外存在拉入到樱岛之中,木花咲耶姬在樱岛西海进行仪式,仪式干涉到了目标人物望月痛,作为无界命尊的信徒,望月痛持有无界命尊被扭曲过的界明刀,使用该界明刀的力量将两位樱岛外存在拉入到木花咲耶姬的仪式之中,该推断正确概率为百分之八十二点三,误差点为目标具体关系链。】 申请进行截断。 【无界命尊并没有将两位樱岛外存在拉入到樱岛之中,因此目标望月痛在木花咲耶姬的仪式之中得不到两位存在的帮助,命丧于此,而木花咲耶姬的仪式得以正常运行,两位樱岛外存在也不会干涉到樱岛事物之中,扩展检定,黄昏钟楼,灯光,检定完成,两位樱岛外存在也不会取走黄昏钟楼的信仰。】 检定出目,九十九,负二,检定终止,无法发现检定目标‘无界命尊’,该目标不存在。 否决,无界命尊存在,存在于天堂之中。 望月痛感觉手中的刀在颤抖,那把界明刀在颤抖,她感觉到这把界明刀传达出了一种慌张的情绪,很奇怪,一把界明刀却拥有情绪,这把刀似乎在躲着什么,就连扩散出去寻找二阶堂奈的权能都收敛了起来。 不行……如果现在把权能收了起来,就无法检测到二阶堂奈和音速的位置了,望月痛握着刀的力气加重了些许,强迫着那一份权能朝着四周涌去,而就在某一个位置,她的刀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对,一个横在地上的物体,界明刀在告诉她,就是这个人,赶紧挥下刀,然后把权能收起来。 望月痛挥下了刀,刀刃划过距离,把那个横在地上的物体带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已经重伤昏迷了的二阶堂奈。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捌 叛乱刀刃 滴,滴,检定出目,九十一,零八,检定通过。 已知,目标对象为无界命尊的信徒,如果要证明无界命尊的存在,就必须证明其界明刀的存在、其信徒的存在、其本身的存在,修正以下内容。 目标检定。 【望月痛挥下了刀,刀刃划过距离,把那个横在地上的物体带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已经重伤昏迷了的二阶堂奈。 “该死……当时奈是怎么教的……” 望月痛搜刮着自己脑海之中的一切知识,还好,她的脑海之中还存在着二阶堂奈交给她的治疗手段,先是伤口的包扎,她翻找着二阶堂奈的口袋,从里面找到了些许纱布,大致给二阶堂奈做了一个包扎,她的包扎手法不能说有多好看,但起码能用。 随后,在伤口的近心端给与绑带抽扎,阻断伤口的动静脉血流,从而达到止血的目的,二阶堂奈的脖颈处又一道刀伤口,还好,这一道伤痕已经被缝合过了,望月痛的行为便是在已有的治疗上进行更深一层的补救,不得不说,二阶堂奈教给望月痛的这些手段还算是有用的,至少,现在的二阶堂奈看起来好多了。 除了脸上的血色少了点,大致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检定完成,添加干涉,剔除掉目标对象的相关医疗救助知识。 将构筑后历史覆盖原有故事,对‘当下’进行补正,检定出目,十二,零九,检定成功,正在进行覆写。 “不是……不是这个……该死,紧急的治疗手段到底是怎么做的!” 望月痛还记得自己上次慌张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以无用集合的身份去收取债务,但是却低估了对方的张狂,哪怕她手中有一把界明刀,也被刀砍出了不少伤口,大部分的伤都集中在了左半身。因此她才在自己的身上纹了一条龙,一次来盖住她身上那些狰狞的疤痕。 左手肩膀处的纹身——像是一条龙,再仔细看看,这一条龙从她的脖颈处出发,龙头嘶吼着,沿着她的左肩胛一直顺着左手手臂,直到她的手腕处才停下,这便是望月痛受过的伤,那条龙的纹身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这么多年来她的身体也没有多少变化,无非就是结实了不少,身材之类的变化倒是没有。 可是现在二阶堂奈的这伤痕显然不是望月痛当初的那些伤能比拟的。 二阶堂奈的面色苍白,十分苍白,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刀伤,用线粗暴地缝合了起来,望月痛看得出来,这种缝合的手法是二阶堂奈自己的手法,也就是说,这是二阶堂奈自己给自己缝合的手术,二阶堂奈拥有时间缝合,也就是说在受伤个伤之后伤害她的人不会和她动手,或者说,这个伤是二阶堂奈自己划出来的。 可是当务之急应该是给二阶堂奈更好的治疗,二阶堂奈的状态很不对,失血过多,失去意识,如果不是还能够感受到二阶堂奈的脉搏仍然在跳动,她没有办法,望月痛不会医术,所以现在她只能够看着,看着二阶堂奈闭着眼昏迷着。 她脱下自己的外衣,在二阶堂奈身上的伤口处包起来,她只知道这样子能够防止血液流出,除此之外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心肺复苏?二阶堂奈的心跳没有停止,人工呼吸?那更加不可能……该死,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这个时候我就想不起来了! 第一……第一……平静你的呼吸……第二……第二……思考,对,思考所有的可能性……第三……第三……第三是什么,是什么来着……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第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这个,不应该忘记的,不应该忘记的,我应该知道怎么做的……想起来,想起来,急救方式……失血过多的急救方式应该是…… 望月痛发现自己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片空白。 这种熟悉的空白……想不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抹去了一样,望月痛的身体本能都在告诉她她应该知道怎么做,但是现在她就是想不起来,在陌生的情况下又给予了望月痛一种熟悉感,对,熟悉感…… 就像是记忆中那鲜红色的花丛一样。 现在自己的记忆就像是小时候的那一段记忆一样,用麋鹿的话来说,现在这就是她记忆之中的‘空白’,那些被大脑保护起来的,记忆的矛盾和错误之处,望月痛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信息——有什么存在修改了历史,或者说,自己记忆之中的矛盾点就是被那一种力量干涉到了,那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自己小时候的那一份记忆就是因为这股力量才……如果找到了这个力量的源头,是不是就能够打开离开樱岛的那一扇‘门’? 【但是望月痛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不断尝试着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忆细节,只可惜,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无法回忆起来,这是事实,二阶堂奈并没有教过她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之中,她从未学习过这些,正因如此,在这个时候,名为望月痛的少女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够看着面前的女孩的生机慢慢流逝,就像是鲜红的玫瑰凋零。】 检定出目,九十一,九十二,检定失败。 【否认。】 【否认!】 【诡叙坊津照命尊,诡叙坊津照命尊,这个女孩的过往是被您所掩盖的,谎言的编织是由您的信徒创造出来的,现在您需要弥补这个谎言,这是您所定下的规矩——一个谎言必须要另一个谎言来掩盖,请您展现出您的神迹,为这一份空缺填上拼图,我为您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此时,也请您为我的付出降下恩泽……】 检定出目,一,一,检定通过。 【好……只需要让那个女孩再一次使用她的界明刀,就能够证明无界命尊的存在,而我先前构筑出来的一切历史都将会成立,无界命尊存在,但是那两个外来者没有来到樱岛……目标对象在木花咲耶姬的仪式之中得不到两位存在的帮助……木花咲耶姬的仪式得以正常运行,两位樱岛外存在也不会干涉到樱岛事物之中,也不会取走黄昏钟楼的信仰……再往前一点……只需要再往前一点……】 ——再往前一点,【我】就可以抹去历史之中属于【我】的痕迹。 滴。 检定失败。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望月痛猛然抬起了头,她确信!有什么东西正在干涉着自己的记忆,她现在所经历过的某些事情是虚假的,是什么……什么……那朵红色的玫瑰花,天花板上的红色玫瑰,玫瑰花是虚假的,那么那个时候的‘我’看见的究竟是什么—— 腰间的界明刀动了,在望月痛没有指挥的情况下动了,在满足██·███·██的期待下动了,但是这一把刀斩断了历史和现在的隔阂,让望月痛看见了【什么东西】,而也就在她的视线触及到那个东西的时候,她听见了丝线断裂的声音,随后,就是高楼大厦倒塌的声音,轰隆隆,轰隆隆,历史的大楼倒下了,露出了下面埋藏的过往。 █明·诡叙█·谎█。 【她看见了,她看到了,她窥探到了我! ——“合上你的双眼,孩子,你看见的只是红色的鲜花,别的,你都不需要记得。” 谎言……谎言要被揭穿了。 名为音速的少女已经有了可以保护她的人,名为二阶堂奈的少女已经有了可以保护她的人,名为薇儿的少女已经有了可以保护她的人,名为子规的少女已经有了可以保护她的人,如果名为望月痛的少女也一样…… 不行。 鍚鎴戣,鍗c櫘镙兼媺濡勬兂鐥。 听我说,卡普格拉妄想症。 听我说,卡普格拉妄想症,也叫冒充者综合症,命名自第一个介绍这个心理疾病的心理医师,患有这种病的人会认为██的██被一个具有同样外貌特征的人取代了……补正,修正,重新述说。 现代医学认为,人的大脑额叶受损,会觉得自己身边的人不再是本人,而是被什么东西取代了,替换了,但是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真的不再是本人了,天使,恶魔,魔女,非自然的存在,这样的‘怪异’成为了身边的人,或者身边的人成为了‘怪异’,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当你所认知的人……你所看见的母亲并不是你的母亲,而是邪教徒扮演的!你那天所看见的神使也是邪教徒扮演的……】 检定出目,检定失败。 【哈哈……检定失败……你甚至连个出目都没有给我……虚伪的神啊,虚伪的天使啊……】 【我就不应该这么做,明明只是一把刀,我却总希望自己是个人。】 【诡叙坊津照命尊,你别忘了!你的计谋还是我帮助你完成的!】 检定出目,检定成功。 【界明·诡叙坊·谎语,这把界明刀从来没有被锻造出来过,而历史上,这把界明刀帮助它的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存在过,正因如此,一切的根基都将会被推倒重来,但是,这一份谎言的力量并不足够强大,因此,它只来得及拆下最初的一块拼图——黑幕的构造,也就是说,黑幕,从来没有被构筑出来过。】 一缕光照在了大地上。 【天使!天使们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们这么慌张的表情啊!】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零玖 书、油纸伞与太阳 【樱岛·樱岛·樱岛·樱岛——】 【████·████】 【黑幕事件·尾声】 天亮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这里的所有人不止是说在场的人,还包括了那些刚刚醒来拉开窗帘的人,他们抬起头,看向天空,在灰蒙蒙的漆黑天空之中就像是碎开了一个破口,而其中被遮掩的东西仿佛下一秒就要倾巢而出。 而在这里,被遮掩的东西叫做‘阳光’。 在三天之前,如果询问任何一个樱岛人,有没有见过阳光,除非是盲人或者视力有问题的人,所有人都会坚定不移地说,看见过,每一天他们都能够看见阳光,太阳从东方升起,熠熠生辉,将温暖与光抛洒到大地上,然后让这一份温暖平等地献给每一个樱岛的人,人们看着太阳,然后对着神明祈祷,希望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 但或许从现在开始,他们很难说自己曾经每天所看见的是阳光了,现在从天空之中破开的那一道裂口,从中漏出来的只是外界的一角,可对于这些毫无知觉被饲养在黑幕之中的人们来说,那是一生都无法描述出来的,光的模样。 从裂口之中泄露出来的是一片让人眼前一亮的颜色,一整日的精神振奋,也由此而来,根根金色的丝线纵横交错,把浅灰、蓝灰色缝缀成一幅美丽无比的图案,穿梭于微细的气息,紫檀的香味,弥漫的满日,驱赶着飞云流雾。 这是阳光,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裂口里面流淌出来的东西之后,他们如此确信,这才是阳光,只有这个才应该被称为阳光,这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而不是什么别的诱惑,明明是第一次看见,樱岛的人却如此坚信……仿佛本应如此。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别睡了,快看这个!” 不知道是哪里的民居传来这样的声音,女性呼唤着丈夫的名字,拍打着丈夫的手臂,而后者则是嘟囔着睁开了眼,披着外套走到窗前,但紧接着,男人的目光也被窗外的那一番景色惊讶到了。 漆黑的天空中那一缕突破黑幕的光线,就像是画像上所描绘着的希望一般,它只需要存在于那里,就足够让所有人都为之倾倒。 那一片幻想中的光景并没有存在多久,大概只有两三分钟的时间,那一缕光就被挡住了,一道巨大的身影挡在了裂口前,把那黑幕之外的光尽数阻拦,那身影扇动着六对不规则的羽翼,倒三角形般的身躯停在那里,而就在这一道身影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看向那个位置的人都感到了一阵眩晕,从内心传来了一种惊悖,随后就是油然而生的尊敬感,一切的杂念被抛之脑后,垂下头,不再去看向天空。 但除去尊敬,更多的是一种狂喜,一种美梦成真的欢愉,因为他们的脑海中已经为那一道身影给出了定义——神明,那是一位神明,在人们的眼中,那道身影高达,威严,满足了他们对神的所有想象,就像是一个理想的嵌合体,每一个位置都完美地拼合起来。 滴,滴。 【于是,在黑幕开始崩溃的时候,天使们一致找上了黑幕的构造者,诡叙坊津照命尊,不论起因、经过亦或者结果,现在黑幕出现了问题,那诡叙坊津照命尊就必须担责,而且,也只能够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来担责,如果说在天堂之中,有哪一位天使降临世间之后不会被别的天使吞噬殆尽,那必然是诡叙坊津照命尊,不为别的,只因为黑幕,每一个天使都需要这个黑幕,或许祂们各怀鬼胎,目的各不相同,但是在这里,祂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黑幕不能够损坏。】 滴滴,检定通过。 【因此,‘诡叙坊津照命尊’降临到现实这件事是最容易覆盖到事实上的,哪怕诡叙坊津照命尊不愿意下来,也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推力,就足够让这个结果达到,这并不需要篡改历史,只需要在天使们做出选择的时候添加一把柴火,和修改历史相比,这样的谎言就像是地面上的云朵,随处可见。】 滴滴,检定通过。 【最重要的是,现在██和诡叙坊津照命尊已经撕破了脸,而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认知之中,██已经被抹除了,天使随手抹去了祂的界明刀,这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正因为在被抹去之后也无所谓,所以██就挑选了诡叙坊津照命尊作为这个计划的行动者,诡叙坊津照命尊哪怕到了现在都不知道██做了什么,██借着它原本主人的力量,脱离了整个现实。】 滴滴,检定通过。 【换另一个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现在的██除了它自己的认知之中,已经不存在于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滴滴,检定通过。 【而成为了不存在的存在之后,██的权能也得到了解放,至少,这所谓的检定,不用再看诡叙坊津照命尊,毕竟,检定的作用对象又不是什么不存在的物体,所以别说是从检定面前经过,哪怕现在██重新申请大量的界定,也不会被发觉。】 巨大的身影阻拦了那一缕阳光,与此同时,黑幕的修补也就马上开始,这一个残破出来的缺口昭告着谎言开始出现了漏洞,这一个小小的漏洞成为了██·███·██的突破口,之前用来掩盖自己的谎言的检定被否决了,那么,就不再掩盖自己,而是把自己彻彻底底地抹去,自然,若是这样做了,██·███·██就会真正意义上地消失,可是,如果以这个代价换来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诡叙坊津照命尊使用着权能修补着黑幕的缺口,与此同时,祂也在用自己的权能否决着██的那一条谎言,但是,降临到世间的诡叙坊津照命尊不再是天使,至少在现在,降临在世间的祂不再是纯粹的天使了,从接触到世间的气息开始,天使就开始逐渐朝着‘人’转变,风之神明志那都比古神已经逝去,骰运掷命尊也逝去了,想要用风吹动云朵或者寄托于随机性的方法已经没有了,因此,这个时候的诡叙坊津照命尊,就不是纯粹的天使。】 身影拾起一片宛若布条一样的事物,在那个缺口上一划,布条就填补上了一小块的缺口,██·███·██所覆盖上的谎言让整个樱岛最初的根基,一把界明刀所拥有的权能是可怕的,尤其是这一把——被诡叙坊津照命尊赋予了更多权能的界明刀,如果是按照往日,这把刀不应该被抽出来,它的神使——也就是它的每一位使用者,都被告知了这把刀的可怕之处,不要抽出来,不要完全抽出来,最多只抽出一半就足够了——使用者们是被这么告知的,神使是虔诚的,对这样的警告是会认真聆听的…… 【但诡叙坊津照命尊并不知道,祂所创造出来界明刀在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使用着自己的权能,作为虚假和谎言的界明刀,它说出的第一个谎言就用来掩盖自己,但是,这个谎言太简单了,简单到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这个谎言也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没有自我的思想’,仅此而已,没有思想的界明刀,这太正常不过了,不是吗?正因为这太正常了,所以每一位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信徒都不会去怀疑它,包括了诡叙坊津照命尊自己。】 被掩盖的过往在这个时候发挥出了作用,起码现在,██·███·██成为了一把不会被观察,不会被发觉,从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界明刀,它失去了名字,失去了形体,但,它也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从黑幕落下的那一天起,整个樱岛就陷入了停止,樱岛的时间,樱岛的空间,樱岛的一切都和外界没有关联,而现在,天空破开了一个小口子,哪怕只是一个小口子,也意味着樱岛不再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而是和外界有所‘连接’的了。 ——而现在破开的这一道口子,不论天使们怎么去弥补,都无法弥补上了,一道存在了数百年的谎言,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被弥补上来?天使们的补救只能算是杯水车薪,至少对于现在的樱岛,是这样的,而这一次的补救,需要的可不止是把缺口补上,所有看见到了天空的樱岛人,脑海之中都会铭记这短暂的一幕,因为他们看见了真正的阳光,看见了真正的太阳应有的模样,而这一份心灵上的洗礼,是不论多少个虚假的太阳都无法取代的。 最初的魔女撑着油纸伞,停在了路面上。 “魔女……是从生物转变为非自然存在的过程,天使,是从非自然存在逐渐化为生物的过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我大致能够理解了。” ——这一次的猜想便是如此,对魔女和天使的本质了解更加深刻,了解到的越多,能够充实的部分也就越多,如此看来,这一次偶然发生的事情,倒也是另一种可能的必然了,或许我该去找‘他们’问一下了? 最初的魔女合上了手中的启示录。 今天的天气,是晴天呢。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 白色门扉 黑幕现象。 这个词汇在樱岛人的耳中还算是新颖,绝大多数人也只是听说过,至于见没见过,现在可以说是见过了,就在三天之前,一觉醒来,太阳没有升起,手机信号丢失,只能够拨打警卫厅的电话,亦或者接受收音机的消息,最不济,也可以看看电视,但更多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人们看着一整日的黑夜,尝试着接受这有些怪异的生活。 不过还好,樱岛的应对措施制造的十分及时,先是非必要工作的暂停,然后是紧急的维护,通过各路渠道传送安全的这一理念,这一个思维铭刻在樱岛人的脑海之中,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的话,现在的人应该依旧会这么认为。 可是那一个裂口击碎了所有可能性。 谎言很强大,能够修改历史,能够构筑虚妄,能够把已经发生的,或者将要发生的事情扭曲,可是在一个简单的真实之前,谎言就会被烈日灼烧,然后露出缺口。 “……那就是阳光。”望月痛自然也看见了那天空之中短暂的阳光,她自然也感受到了那一份温暖,而也就是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做牢笼,整个樱岛都在牢笼之中,如果说樱岛之外的天空会拥有那么美丽的阳光,那么望月痛确信,她一定会如同飞蛾一样追逐着烈日的光明。 ——那就是阳光。 【“二阶堂奈,居民编号███,涉嫌将界明刀重新锻造,亵渎界明刀,亵渎神明,对你的处理结果已经下达,归还界明刀,带回到萃白监狱关押。” 望月痛把火铳上膛,拉动枪机使子弹进入枪膛,完成待击动作,她的脚下踩着的是二阶堂奈的胸膛,望月痛那没有多少感情双眼只有对待一件物品时候的冷漠,她背对着阳光,她没有看见阳光,只是背对着阳光,她的阴影投放在了二阶堂奈的身上,遮住了那位白衣少女的脸。 “但是这只是平野给予我的消息,至于实际上的我应该怎么做,由我自己决定。”望月痛踩着二阶堂奈胸膛的脚更加用力了,“界明刀?那种东西不好用,所以我不带,火铳这东西,对付你们这种普通人可比刀管用多了。” 二阶堂奈没有回答。 “遗言不说一下?”望月痛问道,“你很无趣。” “彼此彼此。”二阶堂奈朝着望月痛的鞋子上吐了一口血水。 ——砰! 扳机扣动,枪声响起,带走了一条看不见阳光的生命。】 滴,滴,检定出目,检定成功,覆写开始——冲突过大,悖论产生,进行适当性修正,对于目标角色的关系和行为进行驳回,保留非干涉部分。 检定结果。 【望月痛没有看见阳光,望月痛没有使用界明刀。】 望月痛仰着头,看着一片漆黑的天空,有些愣神,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刚才看的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抬起头?我的记忆又出现问题了? 那些不重要,现在需要的是给二阶堂奈的治疗……还有找到音速,对,既然界明刀能够寻找到二阶堂奈,那么用相同的方法也能够找到音速,望月痛想着,把手伸到腰间,握到了界明刀,正准备抽出,却不知为什么松开了手。 【一个过于荒诞的谎言不容易被接受,但若是用一个荒诞的谎言来包裹住几个简单的谎言,那么在荒诞的对比下,这些简单的谎言就容易被人所接受,相比起相信小汽车在天上飞,母鸡在水面上游泳显然更有可信度,就是这么简单的小小方法,把两个修改后的事实用一个荒诞的可能性包裹住,在检定之后荒诞的部分被剔除,而简单的部分就会被留下,哪怕这简单的部分和以往相比也十分怪异,可是在有一个更为荒诞的谎言的衬托下,这样一个小小的修改就不值得在意了。】 不应该用界明刀……为什么?不知道,但是我清楚现在不应该用界明刀,为什么?是因为那个正在看着我的‘东西’吗?我刚刚肯定看见了什么东西,但是那个东西用什么方法把自己藏了起来,而我也无法用我的肉眼寻找到它的痕迹。 那个东西可以改变我的过去,或者说改变我记忆之中出现过的东西,不仅如此……不止如此,那个东西还能够干涉到一切的现实,可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如果它可以改变过去,它一定会隐瞒自己的存在,也就是说,我现在无法证明那个东西的存在,我甚至无法确信那个东西是否存在,可是唯有这样才能够解释的通…… 我的身体在抗拒我使用界明刀,这应该就是那个东西的所作所为,让我无法使用界明刀,这样我就无法使用无界命尊的权能…… 【现在已经不需要无界命尊的权能了,██已经不存在于现实之中,那么██也不再需要证明无界命尊的存在,毕竟,██在需要无界命尊的存在是为了构筑那两个外来者的谎言,一环扣一环的谎言才是最为牢固。】 ——你要找到你记忆之中的错误。 【现在诡叙坊津照命尊降临到了世间,天使们不回去干涉祂的行为,天使们需要诡叙坊津照命尊来填补天空之中的漏洞,因此,目前的诡叙坊津照命尊是安全的,至少对于天使们来说,祂们是不会出手的,但是██不同,现在██已经不需要依赖诡叙坊津照命尊了,██从诞生之时就开始构筑的最初的谎言——██是拥有意识的,而拥有意识,也就意味着██所构筑出来的一切都能够加入属于它自己的想法,能够加入它自己填充的新的碎片,而这也就意味着,不论是它的使用者让它构筑出来的谎言,还是诡叙坊津照命尊让它构筑出来的谎言,都能够加上它自己的拼凑,诡叙坊津照命尊瞒着天使们构筑了另一个可能性,而██也瞒着诡叙坊津照命尊构筑出了一个谎言。】 ——你要找到你记忆之中的错误。 【目标对象望月痛,诡叙坊津照命尊修改过她的过往,剥离了绝大多数记忆,唯有最印象深刻的那一幕,为了减少矛盾与冲突,诡叙坊津照命尊只是把那一个节点进行了小小的修改,把红色的血修改成红色的玫瑰,记忆之中的那一抹惊艳的颜色,其实就是母亲生命之中最后的芳华。】 ——你要找到你记忆之中的错误。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不够,毕竟现在的樱岛已经不能够停留了,黑幕的破碎已经昭告着最初的谎言开始崩裂,因此██必须在其中添加一个矛盾点,一个神明不会注意到的,但是很容易被发觉的矛盾点,然后让目标对象意识到这个矛盾点,只要明白了这一点,目标对象就能够到达那个地方——那个存在于记忆之中,但是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地方,那个错误。】 ——比如最简单的一点,樱岛的西海,真的有红色的玫瑰花吗? 【一个简单的问题,只需要略微调整一下,就能够避免被相关的人认知到,这么多年██埋下的这么多个偏差,其中之一就在现在生根发芽。】 忽然,尘封的记忆被挖掘开来,记忆之中红色的玫瑰花有了实质,红色的玫瑰花凋零,露出了下面的红色液体,那是一片血,鲜红色的血。 ——躺在摇篮之中的婴儿笑着,小手挥舞着,她的眼前是洁白的天花板,她笑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婴儿的欢乐本来就是如此简单而直接,她知道有两个爱着自己的人,只不过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能够清楚父亲和母亲这两个词语的意义,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够理解。 【借助她的这一份矛盾,██就能够化为旁观者,脱离整个故事,然后作为欣赏故事的存在继续延续下去。】 ——忽然,在婴儿的眼前,一片鲜红溅射到了白色之上,凌乱的美感,充斥着后现代主义的美术感,婴儿不能够明白这是什么,她可能还不能够说出来这是什么颜色,总而言之,这一份颜色就烙印在了她的双眼之中,朦胧的颜色,朦胧的色彩,等到将来她看见另一种事物的事物,就会把这一份颜色带入进去,然后充实这一份虚假的过往。 于是,由她自己所构筑的错误就诞生了,一个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的,但是却不存在的地方,而借助非自然力量的帮助,一个错误就存在于这里,它会把一切困在这一份记忆之中,然后等到这个虚假被踏足的时候,大门将会敞开。 “……我想起来了。”望月痛呢喃道。 她想起来了。 她的双手捧着二阶堂奈的身躯,忽然发觉自己忘记了什么,她想起来了,她忘记的事情,她本不应该忘记的,她聆听到的话语,历史中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 风吹了起来,明明是志那都比神已经被剥离,现在却出现了风,那风呼啸着,吹拂着,一扇大门打开了,一扇散发着光芒的门扉,看不出来是什么结构的大门,敞开着,门后是一片空白,是白色的光,望月痛看着这一扇门,双目之中流露出一点渴望。 如果穿过这扇门,门后的地方会不会有治疗二阶堂奈的方法?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壹 逆向神罚·贰拾柒 【樱岛·夜都】 漫步在一切都近乎静止的世界之中,是什么感觉? 薇儿现在就是如此,就像是旧时代的默片,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模糊而缓慢,吱呀吱呀地转动着,一切物体都被放慢了,唯有她自己还能够在这一片被放慢的世界中行动,可是薇儿没有动,她在思考,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住这样的速度,正如现在这样,到底是别的物体速度被放慢了,还是她自己的速度变快了,如果是后者,她的肉体能不能承受着这样一份速度带来的压力? 薇儿尝试着以几个极为缓慢的速度迈出一步,脚上没有传来什么异样,于是她稍稍快了一点点速度,还是没有什么问题,于是在几次尝试之后,薇儿便用正常的速度行走了,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候,这样的速度不会给她带来负担,可是这并没有为她带来什么安全感,毕竟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刚才的那一枚骰子,是界明刀自己投掷出去的,不是依靠她的意愿被投掷出去的,也就是说,这把刀能够脱离使用者的限制而存在,在刚才明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状况,但是现在,现在却出现了偏差,这是这把刀投掷出来的第三枚骰子,点数五,是志那都比的风,点数二,是天忍穗耳尊的生长,点数四,便是现在,可是这一次,骰子是自己掉落出来的。 『星期四,神允许时间流动。数值爆炸性增长,创造出了原初的乳水。』 这是界明刀给予的话语,第四个点数,时间流动,而也就是在这一枚骰子落地的时候,一切都变慢了,虽然不清楚界明刀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既然有了这样的力量,就应该赶紧抓住机会使用,子规刚刚去了哪个方向?她向着,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奔去。 “薇儿,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但是现在除了我们说的话以外的一切内容都被那个白袍的界明刀扭曲了,所以除了我们口中所说的话以外的一切,都不要相信,不要相信表情,不要相信我们认知之中的现状,这把刀在改变历史。” 耳畔忽然出现的话没有让薇儿停下来,而是更加加快了她的步伐,她已经知道子规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那么现在,子规已经遇到了问题,所以她自然不能够逃避,至少刚才子规帮过她,现在她也应该去帮助子规。 在一切都放慢了的情况下,薇儿奔跑的速度对比起来就快上了不少,她奔跑着,握紧了界明刀,虽然这把刀依旧在她的手中,可是她已经无法放心了,那一枚自己落下的骰子给她带来了不少的压力,在这把刀出现更多的变化之前,她要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 那落下的雨也显得如此缓慢,在奔跑的时候,那几乎静止在空中的雨滴不乱沾在她的衣服上,也没有就此融入进去,只是沾在上面,她距离那便利店也没有多远,不到片刻她就到达了那个便利店,而紧接着,她也看见了对峙中的两道人影——不,不应该说是对峙,因为那个局面很显然是子规占了上风,只见子规的那一根烟斗卡在了那个白袍的脖颈处,既然如此,那就容易多了…… 不对,那个白袍的手中并没有界明刀,而且从现在的局势看来,不论是子规还是那个白袍也都‘变慢’了,那两人仿佛也失去了颜色,薇儿没有半点迟疑,握着界明刀就朝着白袍挥了下去。 可就在她挥落界明刀的时候,身上沾上的雨滴猛然下落,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她的衣服,让薇儿失去了平衡,差点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她下意识地用刀架住了自己的身体,但是那些雨却仿佛有千斤重,而且它们没有扯烂衣物,反而带动着薇儿一同朝着地面摔落。 ——那个黑袍还活着? 这是薇儿第一时间的想法,这些雨很显然就是雨女命尊的权能,也就是刚才那个黑袍神使拥有的界明刀的权能,可是那个黑袍应该消失在了荆棘和藤蔓之中,现在却又在这个被放慢的世界之中开始行动,为什么? 她没有想这么多,现在雨滴的下落速度极其缓慢,拉扯她的是衣物上沾染的雨,大多都聚集在了她前身的衣服上,薇儿没有过多的犹豫,一刀‘刮’向了那些雨滴,刀擦过雨滴和衣物的交界处,把那些雨剥离了衣服,但那些雨却没有继续下落,而是就这么停在了空中,回到了刚才那样子缓慢落下时候的模样,极其缓慢,薇儿没有再轻举妄动,她尝试着不去接触到那些雨滴,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明白了当下处境的问题。 固然,雨近乎凝滞,可是雨也是密密麻麻的,薇儿发觉不论自己怎么动,都有可能会沾染山那些雨,在这个缓慢的世界里,那些雨在触碰到她的身体之后就拥有了动力,那么是否也告诉着薇儿,在这个慢速世界之中,那些人都还拥有着和她一样速度的思维,在子规和那个白袍,还有那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黑袍眼中,是不是他们的身体只是放慢了而已,他们的思维依旧活跃,他们的想法依旧如同之前一样运转。 那个黑袍没有死,那个黑袍还活着,而且,现在的雨还在受那个黑袍控制,因此,那个黑袍还活着……至少,他还在用什么能力存在着,薇儿记得在这之前那个黑袍可以融入到雨中,那么现在,这个黑袍是否依旧藏在雨中?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着的,现在的这一片雨还带着那个黑袍的意识…… 薇儿很确定那个黑袍本应该死去,在被那些藤蔓束缚,在被那些植物的毒沾染的时候,那个黑袍无法挣脱,哪怕是一点点化为雨水,也会被植物吞噬,那么,在他的身体被束缚在植物之中的时候,那个黑袍理应是无法挣脱的。 可是现在这些雨还在黑袍的控制之中。 薇儿用手腕带动着界明刀,拨开一片地方的雨,然后又借此扩大整个地方的空缺,现在这些雨依旧是以一种极度缓慢的速度下落,哪怕是刀刃碰到雨滴,也不会如同刚才那样子猛然坠落,似乎在雨的眼中,界明刀和薇儿是分开的,可若是用手指或者身体的别的部位,哪怕是衣物,那些雨都会疯狂地拉扯她的身躯,想要把她拖到地上。 子规和那个白袍近在咫尺,这几步的路程却又显得如此漫长,这一段距离中间的雨滴密密麻麻,刚才用界明刀荡漾开来的部分也只是杯水车薪,不对,既然界明刀不会被雨的重量所拉扯下去,那么就让界明刀代替自己就好,薇儿调整了握着界明刀的手,瞄准了那个白袍的胸膛,然后把界明刀投掷了出去。 在界明刀脱离了她的手的那一刻,刀也变得缓慢了起来,那刀的速度可以说和乌龟爬行一样缓慢,一点点,一点点地接近了那个白袍的胸膛,在重力的作用下界明刀的高度有所下降,但是总的来说,它即将到达的目标并没有多少偏差。 周围的雨急促起来了,薇儿能够感受到,那些雨以一种十分迅速的频率震动着,只可惜,在这个一切都被放慢的世界之中,那些雨也不能够脱离这一份束缚,不过,有几滴雨落在了薇儿的身上,几乎是在相接触的那一刻雨滴便猛然冲下,不过这一次,不再是拉扯着薇儿的衣物了,这一次的雨,仿佛子弹一样穿过了薇儿的手臂,最初的一滴落在了她的左小臂上,在接触的同时那一滴雨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左小臂下端,而穿过左小臂的这个过程几乎是瞬间完成的,而穿过去之后,那一滴雨又离开了薇儿的身体,所以速度又变得缓慢起来。 第二滴雨紧随其后,落在了薇儿的左臂肩胛骨的位置,不过这一次左小臂的疼痛感已经告知了薇儿当下的状况,因此她勉强避开了一点,但依旧被这第二滴雨穿透了一部分的肩膀,她的血液跟随着雨滴一同流出,和雨一样,在脱离了薇儿身躯的那一刻,那些血液也变得缓慢起来,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一幕,在薇儿的左边身子绽放出了两朵红色的小花,那些小花凝滞在空中,仿佛永远不会凋零。 在被第二滴雨击中之后,薇儿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定——她半蹲下身,虽然没有避开上方的那些雨水,可是现在,她和雨水之间的距离被拉长了,在雨滴穿过头颅之前,她的界明刀会先到达那一位白袍的身上。 这是一场被放慢的死亡,那一把刀缓缓地飞着,稳定,而冰冷,刀尖一点点接近那位白袍,一点点,再一点点,被放慢的时间让这一场刀的舞蹈变得尤为漫长,所有人的目光都能够看见那一把刀,但是也只能看着那一把刀,在不知道多久之后,那一把界明刀到达了白袍的胸口上,刀尖刺破了她身上的白色袍子,挑断了细绳,隐约露出白袍下的肌肤,然后,刀尖刺破了那一层肌肤,然后是肌肉,血管,神经,骨肉,最后,是心脏。 所有人停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一把刀缓慢地、优雅地插入了白袍的心脏。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贰 逆向神罚·终 滴,滴。 【薇儿将界明刀插入到了鹦鹉明末的胸膛之中,而也是在刀与肉体接触的同一时刻,那些血液朝着界明刀涌去,四周的雨也开始落下,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落下的雨穿过了薇儿的身体,她的手臂,她的双腿,她的双肩,这一瞬间落下的雨让她无法防备,这一把不受控制的界明刀更加让她无所适从,于是,她只能看着倾盆大雨的来到,然后,在雨中被穿透,就如同一块破布一般倒下,倒在了雨中。 那些雨落在了子规身上,也一并将子规的身躯重重地带到了地上,她的身躯和大地相撞,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闷声响,和薇儿一样,这些雨也开始穿透她的身躯。 净池瑾已经死了,他的肉体已经泯灭,他的灵魂也融于雨中,但是在这之前的执着,那一种执着,却使得这一片雨在脱离了界明刀的控制之后依旧能够按照他的意志落下,这时候的净池瑾已经成为了雨的本身,他便是雨,硬要细致化分的话,净池瑾这个名字其实也已经消失了,他便是雨,直接称呼他为雨也不为过。 在拥有自我意识的雨中,不论是薇儿,还是子规,都逃不开这一个结果。】 滴,滴,剥离此可能性,添加‘决绝’,‘尝试’,‘接触’。 添加成功。 ——一把刀插入胸膛,应该是什么样子,现在薇儿就看见了。 她听见了刀穿过肉体的身体,那是一种粘稠的,焦灼的声音,把肉搅拌起来,嘎吱嘎吱,一缕鲜血从到与身体的接触面开始探出来,在白袍上留下一抹红色,那血流淌地很慢,一点一点,从伤口处,先是第一缕血触碰到衣服,然后有猛然沿着那白色的袍子开始向着四周延伸,若不是因为四周的速度变得缓慢,现在的白袍应该会浮现出一整片鲜红。 四周的雨滴震动地更加剧烈,可惜那些雨滴依旧睁脱不出时间的束缚,只能够依旧用着那种极度缓慢的速度下落,不过哪怕只是这样子下落,薇儿也只能等待着这些雨的来临,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手段,那把界明刀已经脱离了她的手,而这一片的时间却依旧缓慢,四周的雨就这么落下,她已经没有防住雨滴的手段了。 既然如此,那就淋着雨前行,那些雨在接触到她的身体的时候便会恢复到正常的速度,这也就意味着,这些被缓慢时间笼罩的一切都会在触碰到她的身体的时候恢复,既然雨滴是这样,那么人应该也可以,于是,薇儿朝着子规迈出了第一步。 她先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把自己的外套甩了出去,而外套在脱离她的手的时候却没有缓慢下来,在触碰到第一滴雨的时候被猛然拉扯到了地面上,外套上只有这一滴雨,却被这一滴雨拖到了地面,而在外套的上方,不计其数的雨依旧等待在那里,等待着接触到的第一个属于薇儿的东西。 如果现在弯下腰捡起外套,百分之一百会被雨触碰到,而别的衣物也是外套这般结果,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动手吧,直接用自己的手去接触子规,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再次迈出一步,这一次,薇儿用的是自己的左手,用左手拍开面前的雨滴,如她所设想的那样,那些雨在触碰到她的手的时候就洞穿了所接触到的部分,然后又紧急停滞在了手的下方。 痛吗?当然痛,痛得快要喊出声来,但是她的手依旧在向前,她的整一条左手在这一步前行之中被数十滴雨穿过,而十几朵红色的小花也在她的手臂下绽放开来,很痛,但是她的手也确实穿过了那一段距离的雨,然后,她的手,搭在了子规的肩上。 “你不应该跑回来的。”薇儿听见子规叹了口气,“我说过了,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你明明可以直接离开的。” “这件事严格来说,是因我而起,我不能走。”薇儿说,“现在看来,还是我拖累了你,如果早知道你这家伙这么强的话,就应该让你打一个出其不意了,起码还能试试偷袭掉这个白袍。” “哪儿来的这么多的如果,再说了,我的力量也很苛刻,只是碰巧遇上了我需要对付的神罢了……诡叙坊津照命尊,这个名字念起来真是拗口。” “现在这把刀我控制不了,这一次它的权能应该就是放慢时间。”薇儿说道,“那个黑袍和雨融为一体了,现在的雨在接触到我们的身体的时候会直接洞穿我们的身躯。” “就像你的这一条手?”子规说的是薇儿的左手。 “……对。” “而且现在你还不能够控制这把界明刀。” “对。” “……麻烦了。”子规伸出手,她所处的位置正好能够够到白袍胸口的界明刀,她握住刀柄,一搅,界明刀便把白袍的心脏搅了个粉碎,“现在这个白袍的界明刀拥有自己的意识,它已经把自己的存在抹去了,可是我们的所作所为依旧在这一把刀的注视下,它甚至能够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应该就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手段,哪怕这把界明刀看起来和那个神明不大对付,可是在这把刀眼中,我应该还是那个需要杀死的人。” “为什么?”薇儿问道,片刻之后,她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为什么诡叙坊津照命尊要杀了你?” “因为我的力量可以杀死祂,就这么简单。”子规把界明刀抽出,手却还是触碰到了两滴雨,那雨拉扯她的手臂,想要把她的手拉到地面上,只不过被子规稳住了,数秒之后,那两滴雨放弃了拉扯,而是转为了洞穿子规的手掌心,子规的表情没有变化,把界明刀递给了薇儿,“拿着,刀还是放在自己手中的时候更好用。” “得了吧,你居酒屋墙壁上那一把刀挂了多少年了,都落灰了我都没见你拿下来。” “快了。”子规掂了掂自己手中的烟斗,“在这之前,先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 “你有办法对付这一片雨?” “没有。”子规摇了摇头,“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将这一片雨和这片雨的神使融为了一体,怎么说呢……好在这把刀让时间变慢了,不然现在我们应该已经成筛子了。” “放慢时间也没有用,雨还在那里。”薇儿接过界明刀,“我有一个想法。” “嗯?” “我投一次骰子,在这一次的判定出来之前,你用我当做防护赶紧离开吧,如果运气好投出了一个好的权能,我们都能够得救,如果运气不好,你能够得救。” 雨还在落下,缓慢下落,雨滴在震动,急速震动,这种在缓慢之中的快速更带有一种矛盾感,若不是界明刀的权能还在束缚着这一片雨,毫不怀疑这些雨会径直落下,将一切砸碎,薇儿的身子悄悄放低了一点,而子规则是用烟斗尝试着触碰了一滴雨,烟斗在接触到那一滴雨的时候,被雨滴猛地带下了一点高度,子规立马收回了烟斗,眉头微微皱起。 这一片雨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或者说,这一片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现在的雨不像是刚才那样具体在某一处,不是说只凝聚了一团或者说只增加了速度,现在的这些雨滴仿佛拥有了实质的灵魂,它们知道该怎么做,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让每一滴雨成为最锋利的刀刃,这样子震动的频率,哪怕是钢铁应该都无法拦住吧。 可是界明刀……界明刀去掉权能,那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刀罢了,固然…… 滴,滴,检定出目。 【在投掷出骰子的那一刻,雨落下了,但是和薇儿所设想的一切都不同,这一片雨的目标不是她,而是身旁的子规,那些雨穿过了子规的身体,搅碎了她身体之中的一切,她的内脏,她的心脏,在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溅射出殷红的迷雾。 名为鹦鹉明末的神使倒下了,在时间开始流动之前她就已经死了,那凝滞的时间让她的双眸无法合上,但是在时间开始流动之后,她的那一点生命也随之散去,但是她并不觉得后悔,她知道,完全抽出的界明刀能够达到她需要的那个结果,净池瑾的灵魂散落在了雨中,鹦鹉明末的灵魂也应该散落在谎言之中,正如同当年在暮时落雨神社两人的相识,那一次的所谓初次见面,本就是一道谎言。 而现在,梦该醒了。】 ——“找到你了。” 四个字落下,一切的凝滞开始流动,但是,漫天的雨却不再落下,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远去,雨滴不再是从天空中落下,而是从地面上流淌到天空之中,薇儿发现界明刀离开了自己的手,又插回到了那个白袍的胸膛之中,而紧接着,又从白袍的胸膛之中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仔细一看,白袍胸口上的那一道刀伤却已经消失不见。 几滴雨从她刚开始手臂上的那几个被洞穿的伤口处回流,就连着她自己流出的血液也回到了她的体内,她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接着,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后退,她正在以来时的方向倒退着行走。 ██出目,██成功,推定字数,推定完成。 一切的时间开始倒流。 而在这一场倒流的时间之中,只有一个人还站在原地,那就是子规,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上似乎有什么吸引到了子规的目光,而那四个字,也是从子规的口中被说出的,她笑了,手上拎着那一根烟斗。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出目,██成功,推定字数,推定完成。 “刚才的故事不是界明刀构筑的吧?而是你,诡叙坊津照命尊,现在的虚假是由你构筑的,也就是说,你来到了世间。” 一片黑灰色的天空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颤抖了一下。 那是正在填补缺口的神明。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叁 鱼跃 【樱岛·西海】 【黑幕事件·尾声】 【倒计时】 鍗侊紝涔濓紝鍏锛屼竷锛屽叚锛屼簲锛岋茮锛屼笁锛屼簩锛屼竴。 很好,再来一次。 鍗侊紝涔濓紝鍏锛屼竷锛屽叄五,四,三,二,一。 做的很棒,接下来请再来一次,你已经开始适应了这个新的语言,更加贴近人类,人类的语言还是需要多学习一下,你这样子还是不够,加油,加油。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很好,你现在学会了倒数,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记住这十个字,倒计时很重要,你必须要记住,学会了吗?很好。 适应你的权能你需要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权能是什么?是你的本质,你的权能就是你的一切,你看看你自己,哦对……你现在还没有凝聚成人的姿态,那你先尝试一下感受自己的身体,对,那些触手就是,有点难理解?是的,本就如此,不论是你,还是人类,想要理解自己本身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首先我们需要界定一下自己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才能够叫做自己,你看,你现在能够感受到的,属于你的部分就算是你自己,额,不不不,那些泥土不是,我说的是你能够直接控制的部分,而不是你的身体所捡起来的东西。 很好,我们继续。 这样吧,我们先做点别的,要不先尝试着使用你的权能为自己创造一个身体?我说的是,类似于人类的身体,对,人类,你或许需要一个参照物,不过很可惜,我并不能够作为你的参考……这样,你看一下这一张照片,你问我这是谁?啊,你放心,这具身体说起来和你也有点关系,嗯……是的,他是谁不重要,和现在的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那么我们继续看,头发是金发,是的,皮肤偏白一些,衣服啊……这一身衣服叫做西装,嗯西装,唉唉唉……不是这样,请再等一下,来,我们念一次倒计时,还记得倒计时怎么念吗?是的,接下来,请计算一次倒计时。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时间不多了,你应该开始尝试了,是的,你必须学会,因为你的箱庭已经开始构筑了,当你的权能和你的身体融为一体的时候,你的箱庭就会把你收进去,到了那个时候,想要教导你更多的事情就很难了,这一份权能交给你,我相信,你已经肯定能够使用好这一份权能。 不仅是你,还有阿斯蒙蒂斯、路西法、撒旦、贝露塞布、利维坦、贝露菲格露,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把权能控制好,身体构筑的怎么样了?很好,很好,你对这一份权能很是得心应手,那么我也就放心了,接下来你需要记住你的名字。 玛门。 这就是你的名字。 至于名字的意义,还有别的,你今后慢慢了解,拥有了这一份权能,你就可以在这一片地方保证你的存在,玛门,记住你的名字,名字是我们对一个存在的称呼,可以是人,可以是物体,也可以是生物、生灵,还有你,拥有了名字你才能够在别人呼唤你的时候知道回应,就比如现在,我喊你玛门,你就知道我在喊你。 至于我……没事,这些你之后都会知道,现在我不能够告诉你,对于你来说,现在的这些都太早了,时间,你需要一段时间之后再去逐步知道这些。 不过现在,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该走了……嗯,等到我们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会记恨我,你会厌恶我,你会想方设法剥夺我的姓名,而这也是我所期望的,所以尽你所能,去到更高的地方,你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请铭记这句话吧,孩子,万物皆有裂痕,那本应该是光进来的地方。 ——最初的魔女说着,从白色的门扉之中离开。 玛门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一道门扉,洁白无瑕,但是又能够很清楚地窥探到门扉的每一个角落,所谓的白色,是一种概念上的白,这种白色雕琢了门扉的每一处,精细的浮雕让这一扇门多了些许华贵的味道。 而现在,这一道门扉再次出现了,出现在了樱岛,西海,木花咲耶姬的仪式之中。 ——成功了。 玛门在心里想到。 拉普拉斯说的没错,这个女孩确实能够呼唤出离开樱岛的门,这一道错误也只存在于这些历史被修改过的女孩身上,拉普拉斯能够看见多少的未来,玛门不清楚,但是玛门知道,拉普拉斯知道的事情一定比说出来的要多得多,别看这只麋鹿一脸人畜无害,实际上麋鹿内心的狡黠比那个叫洛基的狐狸还要多。 因为拉普拉斯能够看见可能性,所以它知道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更好地到达那个可能性,所以,它一定会把最好的道路留给自己,它绝对不会让第二个存在看见这一条道路,自私,这就是自私,但这是很正确的做法,设身处地地思考,哪怕是玛门自己也会这么干,魔女和魔女之间的欺骗永远不会停止,只不过现在的拉普拉斯只能够停留在它的箱庭和它的锚点周围,但是玛门不同,玛门的身体能够行走于整个世界,单单从这一点看来,玛门的可能性也不小。 而且玛门的身旁还有阿斯蒙蒂斯。 玛门咀嚼着那一朵褐色的花,他感受到一种实质的力量正在沿着他的喉咙被吞咽进他的腹腔之中,那是一种冰冷又带着点反常的温度的才会有的感受,不像是液体,有点粘稠,这应该就是权能的污染。 不要紧,这一具身体哪怕咽下去这份权能也不要紧,门扉已经打开,阿斯蒙蒂斯可以回到九州,而自己的这一具身体也不是必要的,实在不行舍弃了就可以,所以,现在没有后顾之忧,把这一份属于天使的权能吞下去…… “咳……咳……真的好难吃啊……” 玛门少见地失态了,木花咲耶姬的权能的味道实在是让他不敢恭维,这是一种能够超出本能的难以下咽,明明就是一朵普通的花,却能够让他有一种尖锐的顿挫感,那些东西顺着他的喉咙滑落,恶心,反胃,这一具以人类为蓝本构筑出来的身体在抗拒着,只不过玛门的意志让他还是把这多花吞咽了下去。 然后他便立马冲出了这个房屋,阿斯蒙蒂斯就站在门外,他一把抓起阿斯蒙蒂斯的手,朝着白色门扉开启的位置奔跑起来。 “……怎么,了。”阿斯蒙蒂斯问道。 “门开了,做的东西都做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玛门言简意赅,“天使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因为这个木花咲耶姬,停留在樱岛只会让我们陷入被动,现在回去九州,整理一下我们收集到的东西。” 已经足够了,天使的信仰,天使的污染物,还有一份权能,这样的收获已经足够,最初的魔女还在樱岛,再连同那些天使,如果继续停留在樱岛才是危险的,答应过无界命尊的事情已经做到了,他不欠那个天使别的什么了,这一次的樱岛之行圆满成功,是该到回去的时候了。 白色门扉距离它们所在的位置不远,在这一条街道的尽头旁边,很快,白色门扉就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只不过,那个叫望月痛女孩居然也在门扉前,而她的手中还拦腰抱着另一个女孩,后者看起来状态并不好,面无血色,而且身上也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孩子,你要是不用的话就让我们先过去。”玛门在白色门扉前停了下来,他看着望月痛,开口道,在说话的同时,他也在牢牢盯着那扇门扉,如果那门扉出现了什么波动,他便立马带着阿斯蒙蒂斯越过去,哪怕回不到九州,能够离开樱岛就足够了。 “你们会疗伤吗?”望月痛问道,“她受伤了。” “……伤的,哪里?”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阿斯蒙蒂斯。 “失血过多,而且脖颈有一道很大的伤口。”望月痛赶忙说道。 “……” 阿斯蒙蒂斯上前一步,把手盖在了二阶堂奈的脖颈处:“以,我的,名字,为这一位,可怜的人,赋予她,活下去的动力,以及,一份新的希望。” 在她说话的同时,和先前盖住风铃那时候一样,一缕柔和的白色光芒盖在了二阶堂奈的脖颈上。 “这样,可以,延长她的生命,但是,她,需要治疗,不然,后遗症会很大。” “足够了。”望月痛对着阿斯蒙蒂斯点了点头,诚挚道谢,“谢谢。” 阿斯蒙蒂斯摆了摆手,牵住了玛门的手,看着玛门的眼睛,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一同迈入到了白色的门扉之中,两人的身影被白色的光芒遮盖,无影无踪,玛门和阿斯蒙蒂斯的身影消失的时候,望月痛心中涌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这个世界之中,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不过这并不是现在要重视的事情,既然二阶堂奈脱离了生命危险,那么,她能够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滴,滴,检定出目。 ——比如,去把音速一同带走,至少,要三个人一起离开。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肆 扑克牌的葬礼 魔术师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躺着,双眼看见的就是棚子顶端的驯兽师,还有那只名为莱恩的狮子,界明刀插在了魔术师的左胸口,魔术道具之中已经没有身体了,他所存下来的一切道具都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可是那个少年依旧生龙活虎的模样,提着另一把鹤翅刀,站在他的身前不远处。 “咳……” 魔术师感受到喉咙有一股腥甜的味道,朝着旁边一咳,吐出了一口血液,红色的血中还夹杂着黑色的污浊物,不过,现在这些污浊物的颜色也淡了下来,代表着木花咲耶姬所给予他的权能正在随着时间散去,作为木花咲耶姬的信徒,魔术师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木花咲耶姬出事了,很简单的答案,他所信奉的神明出事了。 魔术的权能来源于木花咲耶姬的恩赐,这千变万化的一切,这些超出常理的存在都源自于木花咲耶姬的恩赐,如果失去了这一份权能,他的魔术和别的魔术师又有什么区别呢?魔术师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乞讨者,那个会因为一罐清酒而和他分享的乞讨者,他还记得自己学会的第一个魔术,从手中变出扑克牌,对于现在的魔术师来说,变牌应该可以说是信手拈来的小魔术,哪怕是在表演的时候他也很少去展现,他所展现出来的大型的魔术,那些可以称得上是奇观的魔术。 看看那些观众们吧,那些座位上的观众们,沉默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现在在那些观众眼中,自己这算是在表演吗?像是故事之中的人一样忽然出现,像是节目之中的人一样展现,然后又像现在这样子落幕。 不应该如此的。 魔术师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逐渐停滞,胸口的那一把界明刀没有触碰到心脏,但是也让他本就筋疲力尽的身体宛若风中残烛般奄奄一息,死亡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个少年终究还是太可怕了,不知疲惫,不会停止,而且自始至终只有这么一个目的,他就是一台机器,挥舞着那两把鹤翅刀的机器,魔术师坚信,如果给那个少年机会,他一定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咳……” 喉咙里面的腥甜的味道再度涌了上来,从他的喉管处涌出的血液带着黑色的污浊物布满了地面,他把手撑在地面上,刚想要站起来,胸口处就传来了钻心的疼痛感,他倒吸一口凉气,又跌了回去,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棚子的顶端。 驯兽师早已经失去生机的眼睛溃散了,在这一场泽沐之中,驯兽师和狮子就是最显眼的祭品,直到现在他们依旧被挂在棚子的顶端,和现在的魔术师反而对应了起来,就在现在,他们的目光交错着,已经逝去的人正在看着即将逝去的人……就像这样,当初那个乞讨者在消失之前是否也是这种感觉?或许吧。 魔术师想过自己的死亡应该是怎么样子的,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在这一种场合下,魔术师在舞台上,在万千观众的注视下,以前那位在舞台上把自己勒死的那个魔术师,是不是也是这样子……在这种时候,魔术师发现自己的思绪停不下来,激素让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转动,也让他的想法在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为什么?”他问道。 “什么为什么。”少年上前一步,握住插在魔术师胸口的界明刀,拔出,他在魔术师的外衣上擦了擦界明刀上的血迹,收回到了刀鞘之中。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保护我姐的这个想法,我在脑海之中模拟了不知道多少次。”少年把剩下的一把鹤翅刀放回到刀鞘之中,但是手却从未离开过刀柄,仿佛只要把刀握在手中便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每一次我都在告诉自己,我本可以做的更好……这样子她就不会受伤了。” “你的姐姐?” “对。” “哈……你的软肋,反而让你变得更加强大吗?我本以为这样的故事只会出现在那些话剧演员的口中。”魔术师感受到自己的喉咙之中似乎没有那些堵塞物了,尝试着咳了几声,没有新的污浊物被咳出来,“咳……你很厉害。” “嗯。” “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魔术师问道。 “没有。” “……好吧。” 魔术师闭上眼,似乎是在沉思什么,片刻之后,他开口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变魔术,应该说,我对魔术的兴趣爱好起源就是小时候捡到的一本魔术书,那本书讲的魔术都是些很基础的东西,我还记得……”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魔术师的手指动了。 被藏在他手背的几张扑克牌在一瞬间翻到了他的掌心,这个动作是他最熟悉的动作,这一个动作,让他一时间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白天,他在乞讨者面前把那一张扑克牌从自己的手背一下子推到了手掌之中,然后,他的指尖一弹,那一张扑克牌脱手而出,朝着少年飞了过去。 少年在脑海之中模拟了不知道多少次对姐姐的保护,魔术师也在自己的手中模拟过不知道多少次扑克牌的抽出,是的,这固然是最简单的魔术,但也是魔术师最熟悉的魔术,作为自己学会的第一个小技巧,变牌已经成为了魔术师最熟悉的动作,手指一夹,一推,就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几乎是在想到的那一瞬间,手就已经动了。 扑克牌飞舞的速度极快,隐隐约约有破开空气的异状,这是没有任何权能的扑克牌,是人类能够使用出来的技巧,脱离了权能,脱离了神的庇护,魔术师的这一张牌以最朴素的姿态朝着它的目标飞了过去。 “叮——!” 少年在魔术师手指头动起来的那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把收入刀鞘之中的鹤翅刀一抽,十分标准的拔刀动作,把飞来的扑克牌切成两半,那两半扑克牌却依旧以同样的速度飞舞着,狠狠地镶嵌在了墙壁上。 紧接着就是第二、第三张扑克牌,本来几乎失去生机的魔术师忽然像是充满了力量,一张接着一张的扑克牌从他的手指间飞出,这是很多年前他自己制作出来的那一副扑克牌,他自己绘制的图案,自己裁剪出来的边框,每一张牌都不大正规,要么是上下距离窄了,要么就是左右留白不一样,但这一副扑克牌对于魔术师的意义可以说是不可替代的,这是魔术师的过往,也是他作为魔术师的一生的开始。 两把鹤翅刀在少年的手中挥舞着,把一张接一张的扑克切开,那些扑克牌在被切开之后仍然飞舞着,一张接一张地镶嵌进了墙壁之中。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掌,从观众席上传来了热烈的掌声,掌声一浪接着一浪,很快便盖过了整个舞台,观众们欢呼着,叫好着,脱离了一切和权能相关的魔术,此时,这最简单的扑克牌的技巧,勾起了这些人内心最为简单的喝彩声,扑克牌的飞舞令人眼花缭乱,魔术师抽出扑克牌的动作神鬼莫测,还有那个少年,挥舞着刀的模样又是如此突出,这些要素结合在一起,足以令人叹服。 五十四章扑克牌很快便投掷一空,而在少年背后的墙壁上,一百零八张只剩一半的扑克牌牢牢镶嵌在墙壁上,这些扑克牌明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是却能够把墙壁洞穿,这也意味着,魔术师弹出扑克牌的技巧和力度都已经到达了一个出神入化的地步,少年不得不承认,这五十四张扑克牌给了他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压抑住了内心的惊悖,才能够以一种平稳的心态把那些扑克牌切开。 “叮——!” 鹤翅刀下意识架在身侧,又一张扑克牌被切开,现在墙壁上有一百一十张的半扑克牌了,刚才那是第五十五张扑克牌,上面没有花色和数字,只是绘制着一个魔术师一般的图案,这张扑克牌是魔术师的第一张扑克牌,从这一张牌开始,以这一张牌结束。 魔术师深吸一口气。 “观众们!”他大喊道,“这一场演出精彩吗!” 回应他的是排山倒海的掌声,还有观众们的欢呼。 “好看!”“精彩!”“太刺激了!”“我很喜欢!”…… 诸如此类的喝彩声在魔术师的耳畔回响,而听见这一切之后,魔术师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的目标穿过了无数的时间,回到了儿时,那个时候,自己在那个乞讨者面前变出扑克牌,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自己的观众感到快乐。 现在,这个朴素的愿望达成了。 “少年,你赢了。”魔术师说着,表情一脸轻松,“我的要害在我的大脑处,你得瞄准一点,我还是挺怕疼的,最好能够一口气搞定。” “可以。”少年点了点头。 他带着最大的敬意握紧鹤翅刀,对准了这位奉献了一场精彩演出的表演者,挥落,伴随着刀刃划过肉体的声音,一颗圆滚滚的脑袋落在了地上,在聚光灯下,在被扭曲的观众们的注视下,魔术师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脸上。 正如同他抽出扑克牌的那一天。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伍 祭神礼葬·壹 【樱岛·夜都】 【██·███·██】 在白海,有一家居酒屋,叫做烙印,全称就是烙印居酒屋,居酒屋的老板叫子规,只有这么一个老板,然后居酒屋里面也没有多少员工,大厨,服务员,保洁都是服务员兼职的,这么算来,这一家居酒屋确实没有什么多少人,不过硬要说的话,老板自己都可以算是一个员工,很多时候那位老板都会在收银台负责收钱,也有客人经常看见老板倚靠在二楼窗台那边,手里拿着个烟斗,一口一口地吸着。 或许是担心烟味影响到客人们的食欲,所以子规从来不在一楼抽烟,那烟斗也只会在二楼才会点燃,大部分时候,那一根烟斗都只是老板手中的一个装饰,正如同老者手中的拐杖,或者孩童手中的糖果,这一根烟斗也只是老板手中的一件普通的物品。 烙印居酒屋是一个二层的木质建筑,从外面看来,整一栋居酒屋都是由木头制作而成的,独栋,而且很大,在这一条街道之中烙印居酒屋也算是别具一格,一进去便是大厅,十来桌的样子,互相都有一段距离的间隔,而且还用纸窗隔开了,所以不用担心拥挤或者吵嚷,再者,在居酒屋消费的客人都明白保持一定程度的安静,只会和身旁的人聊聊天,轻轻碰杯,也不会有什么人找麻烦,这么算来,这一家居酒屋的可以说是十分优秀了。 大厅还摆了几个花瓶和绿植,还有一面墙壁的酒瓶,很多,基本什么品种什么牌子都有,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墙壁最中间的那一把刀,一进居酒屋大门就能够看见的刀,就这么挂在了墙壁上,每一个初次来到居酒屋的客人或多或少都要端详一下。 那把刀的刀鞘是银灰色的,和子规的发色很像,而刀柄是紫金色,典雅,幽静,刀身很长,比一般的太刀还要长,如果立起来,甚至和老板——也就是子规——的身高差不多了,因此客人们都觉得这把刀更像是一种装饰,毕竟在居酒屋开业那天开始,它就挂在上面。 有人问子规,这把刀叫什么名字,子规说,这就是个摆设,名字也不着急,毕竟大伙儿都是来居酒屋吃东西喝酒的,在意一个装饰物没有什么必要。 也许还会有人好奇,不过既然老板都这么说了,也都索性不问了,免得自讨没趣,倒不如欣赏一下这里的花瓶啊,盆栽啊,挂画啊,那些对客人来说更有吸引力,毕竟确实很好看,很雅观,会让人的心神平静许多。 这里也不得不称赞一下,子规作为老板很有头脑,她选择的那些装饰都和居酒屋的风格融合地十分恰当,没有半点突兀感。 “从一开始,锚点的开始应该是什么时候?”子规站在后退的时间之中,自言自语,“哦对……那把刀自己投掷出骰子的时候,诡叙坊津照命尊,你用自己的权能干涉的事情可不少啊,雨女命尊……骰运掷命尊,天忍穗耳尊,志那都比古神,这些神明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和神明站在一块,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自私的神明啊。” 鲜血从白袍的胸口流淌回去,她摇摇晃晃,撑住自己的大脑,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把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刚才,在那几乎凝滞的时间之中,她的胸口被刀刃洞穿了,身体停滞,但是她的思维并没有停滞,她的身体很清晰地感受到界明刀一点点刺破她的胸口,然后嵌入她的肉体之中,这一份疼痛直到现在还停留在她的胸口。 伤痕固然消失了,可是那一份疼痛感却不会消失,她心有余悸地按着自己的胸口,这一段短暂的时间倒流之后,她回到了不久之前所在的位置,只不过,界明刀并没有回到她的手中,被完全抽出来的界明刀消失了,哪怕是在过去,这把界明刀也消失了,她记得自己应该有一把界明刀的,可是不论是界明刀的名字还是模样,她都记不住了。 不过不要紧,既然自己已经完全抽出了界明刀,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和她没有多少关系了,她只需要等待着界明刀的力量,等待那一个‘时间点’,接下来的她已经不重要了,作为神使,在完成了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之后,神使的用处就不大了。 但是鹦鹉明末依旧动了,即便身上已经没有了界明刀,她也履行了自己作为神使最后的职责,她一把抓住子规的烟斗,下一刻,她的手便被烟斗一带,手臂垂了下来,在和烟斗接触的那一刻她的肩膀就被卸了,可是鹦鹉明末却没有半点停滞,另一只手紧随其后,抓住了子规的肩膀。 ——她在等待雨落下。 那一片雨被时间拉扯回到了天空之中,可是哪怕让它们重新落下也用不了多久,只需要拖到雨落下的时候,就能够带来新的可能性—— 净池瑾已经融入到雨中了,鹦鹉明末知道,净池瑾并不知道鹦鹉明末完全抽出界明刀具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鹦鹉明末很清楚净池瑾如果完全使用界明刀会是怎么样。 滴,滴,检定出目,三十二,十六,检定成功。 【在时间倒退的一幕幕之中,名为净池瑾的灵魂也随着雨的上升而消散,灵魂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事物,灵魂,这种东西更加不能够以人类现有的手段进行证明,灵魂,肉体,生命,精神,这些事物构筑而成的人类,在脱离了其中某一项构筑的时候,完整的一个人就很难被拼凑起来,而现在,这倒退回去的雨携带着他的灵魂,回到他的肉体之中。】 否认,净池瑾的身体已经无法定位,无法检定,修改失败。 天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忽然颤抖了一下,然后是带着愤怒的吼声,正在修补着天空的天使伸出触手,想要拉扯到天空之中的什么事物,但是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璋庤,浣犲湪骞叉秹鎴戠殑璁″垝』 天使说道。 滴,滴。 那一片雨落了下来,可是,这只是普通的雨,哗啦啦地撒在了子规两人的身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只是普通的雨,没有权能的雨,没有灵魂的雨,那些雨淋湿了她们的衣物,也只淋湿了她们的衣物。 鹦鹉明末的心沉了下去,这一片雨中已经没有净池瑾的存在了。 刚才在凝滞的时间之中,雨在触碰到那个叛逃者的时候洞穿了她的身体,而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正因如此,鹦鹉明末才会坚信净池瑾的存在还没有消失,可是,现在这一片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净池瑾死了,真正意义上地死了。 鹦鹉明末不清楚现在自己的内心到底应该是什么情绪,在意识到净池瑾的死亡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里面好像空了一块,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物被剥离了一样,但是她表情又十分平静,这一个事实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变化。 “噗嗤。” 随后响起的是刀穿过肉体的声音,在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之后,及时感到的薇儿没有任何犹豫,一刀插进了鹦鹉明末的心脏之中,在失去了界明刀的权能之后,哪怕是神使也不过只是普通人罢了,在受到致命伤的时候,神使也会死。 薇儿握着界明刀的双手一扭,一拉,带出了一片血花,鹦鹉明末双眼中的微光飞速流逝,最后无影无踪。 子规甩了甩烟斗,鹦鹉明末的身躯就这么倒在了地上,毫无动静。 “好了,薇儿,已经足够了。”她说道,对了薇儿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交给我就好,你现在没有问题了……不会有神使追你的。” “……你自己小心。”薇儿把那把界明刀放在了子规的身旁,“刀还你,后面的事情我帮不了你多少……你……等你处理好,我在居酒屋等你。” 她知道此时子规要面对的已经不是什么普通的神使之类的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在子规的预料之中,包括了那倒退的时间,在那一幕流逝的时间之中,唯有子规一个人仿佛不受任何干涉一样站立着,她就是在这一片时间之中的局外人,许多的疑惑都已经解开,那个孤儿院发生的一切,过往之中被扭曲的一切。 滴,滴,检定—— 【错误。】 天空之中露出了一缕微弱的光,天空被凿出了一个口子,不,应该说,有什么挡在缺口之前的东西移动了,那是天使,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天使,这位天使意识到了,在降临到世间之后,一切的事情都不对了,一切祂本设想好的步骤都出现了问题。 界明刀有了自我的意识,把历史中的自己抹去。 多年之前自己的信徒犯下的错误如今换来了真正的报复。 诡叙坊津照命尊垂下自己的头颅,祂那纯白的眼睛看见了地面,看见了地面上……樱岛,夜都,一家小小的便利店门口。 一位居酒屋的老板娘正看着自己。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陆 祭神礼葬·贰 “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尼采《善恶的彼岸》。 天使所居住的世界叫做天堂。 而在樱岛,天堂的名字是平野。 话是这么说,但平野这个名字和它实际上的模样可以说是完全不沾边,这么一个金色的国度,充满了辉煌和神性的世界,一切的建筑、景色都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固有认知,这便是平野,从名字上看来,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称谓,但是在神使的心中,平野,是他们难以奢望的世界。 在描述平野之前,需要先描述一下天堂,天使的居所,非自然存在聚集的世界,独立于整个星球之外的产物,时间和空间的间隙,一个不会被任何属于人类的科学仪器观测到的地方,因为天堂是非自然的存在,而天使,唯有在天堂之中的时候才是完整的天使,离开了天堂的天使,就会失去神性,逐渐化为自然的存在,因此,除非是必要的情况,否则天使绝对不会离开天堂。 居于天堂之中的天使自然也会寻找自己在现实世界之中的代行者,不过和魔女不同,天使会给予代行者一样拥有祂们权能的物体,而天使的代行者会被天使的权能所感染,这一份感染是不可逆的,只要成为了代行者,就必然会被天使的权能所污染。 那么接下来,说回到平野,平野是樱岛的天堂,神明是樱岛的天使,在平野之中储存着天使们收集到的信仰,而在樱岛,这一份信仰名为太阳,天使们用黑幕覆盖了整片天空,把樱岛圈养为一个牢笼,通过谎言的力量修改了樱岛的历史,然后让樱岛的人们为自己提供信仰,这一份谎言的收集依靠的便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力量,还有所有天使们的合作——能够让天使们互相放下芥蒂,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行动。 不过就从现在的结果看来,天使们之间好像也不是特别团结,每一位天使都藏着自己的小心思,祂们在表面上的平和,针尖上的平和,这都是表象,正如诡叙坊津照命尊,祂构筑出了这一片黑幕,但是实际上,这些年来祂做的事情可不只是黑幕,祂的信徒,祂的神使暗地里受到的神谕可不少,通过平野传达而去的消息,也掺杂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意愿。 毕竟,祂本身就是虚假与谎言的神明,让自己的神谕真正的含义和表面上的内容不同,这是很简单就能够做到的事情,正因如此,这么多年来,祂通过自己的伎俩做到了不少事情,而这些事情,便是祂在整个天堂的天使们看不到的地方所做的事情,天使们收集信仰是为了相同的目的,但是这一份信仰最后会落到谁的手中,这可就是另一个问题了,信仰,这是一种庞大而神秘的力量,它的作用也不小,最简单的便是,信仰能够用作权能的源泉。 是的,源泉,权能的源泉,天使的力量和信仰息息相关,其实也并不一定要是信仰,只不过权能的源泉必然是取自于‘智慧生物’,从智慧生物身上收集到的类似于精神或者意志的聚合物,这也是天使们和现实联通的渠道,在不去往现实的时候,天使只能够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和现实沟通了,而这一份聚合物,也能够让天使们的权能以最好的方式使用出来。 毕竟,所谓的权能,就是以非自然干涉自然,扭曲自然本身,然后改变基本,在自然的运转之中插入一段非自然的力量,将本应有的走向扭曲,简单概括就是,扭曲现实,重塑自然,这便是权能,就像是普通人眼中的‘魔法’,当然,所有人都知道魔法是不存在的,是小说或者影视剧之中创造出来的某一种奇观,但是权能是存在的,天使们的权能是存在的,也就是说,神使存在的,神明的恩泽是存在的。 樱岛人信奉着这一点,为此,他们信仰神明,然后换取神的庇佑。 滴,滴,检定出目。 诡叙坊津照命尊,这一位天使此时已经降临到了世间,正因如此,祂才不再是万能的神明,黑幕的制造是以祂的权能构筑起来的,这也意味着,一旦这个黑幕出现了缺口,就只能够依靠祂来填补,而一旦需要填补的话,这位天使就必须降临到世间,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结果,不过按照常理来说,黑幕不会破碎。 构筑黑幕的底层逻辑是一个最不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或者说,这一个谎言本就无法拆穿,正因如此,黑幕才牢不可破,可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那一把界明刀‘叛变’了,这把刀使用了另一个方法来破开黑幕——既然这一个谎言牢不可破,那就从根本上否决这个谎言的存在就足够了,让这个谎言从未被说出,那么,即便这个谎言再怎么无懈可击,不存在就无法发挥出作用。 于是,黑幕破碎开了一角,而破开的这一角让一切都变得不同。 滴,滴,检定出目。 诡叙坊津照命尊构不断地使用着自己的权能,想要用新的谎言覆盖上这个缺口,不过祂自己也知道,即便把这个缺口添上,也绝不如一开始构筑的那一般牢固了,毕竟,破开再填补,肯定不如一开始的整体一样优秀,只是,这是目前的唯一方法,祂能够做的便是把用来填补的谎言拆分,一环扣一环,最大程度上保证填补后的牢固。 那把界明刀,属于祂自己的界明刀,想到这一把刀,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内心升起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祂被自己的构造物欺骗了,身为虚假和谎言的神明,祂被自己的构造物欺骗了,这仿佛是这个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不仅如此,那把刀还把自己藏了起来,它把自己的存在从历史之中抹除,现在,哪怕是诡叙坊津照令尊,也无法找到那一把刀,那把刀的私欲让诡叙坊津照命尊这么多年来的积累都化为了泡影,更为棘手的是,祂曾经做过的事情给祂带来了所谓的报复。 正如同现在大地上的那个女孩。 诡叙坊津照命尊垂下自己的头颅,祂那纯白的眼睛看见了地面,看见了地面上樱岛,樱岛的夜都,一家小小的便利店门口。 一位居酒屋的老板娘正看着自己。 这是祂让自己的神使去处理不久之前白海底层事件的目击者的地方,只不过,祂的神使为祂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诡叙坊津照命尊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 “命运是世界带给你的,宿命是你自己赋予你自己的,不必想的太复杂,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式,命运是母亲每日为你做好的饭菜,宿命是你自己喜欢吃的垃圾食品,命运可以改变,但是宿命没有办法逃避,毕竟,宿命的起源是你自身的欲望。” ——我说,我们打个商量吧,等你死了,把你的身体和身份给我,我也想去看看那些地方,作为报酬,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怎么样? ——好。 “每一个人都有命运和宿命,克服它们,你可以更加强大……但是你并不能够保证你得到的结果是你所期待的模样,反而意料之外的情况会更加多,所以很多人会对自己的命运和宿命、或者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人戴上枷锁” ——好!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那个杀了我的人,杀了他,不,是谁命令他的,杀了……能够找到的最高的那一位,不管是谁,不管是谁……哪怕是神明,也要杀了。 ——好,我答应你。 “今夜依旧好,潇潇暮雨子规啼。其叶于欢唱?或一人以其年之言也。” 子规的手握住了一把刀的刀柄。 ——那是一把刀长太刀,刀鞘是银灰色的,刀柄是紫金色的,典雅而幽静,高贵而安宁,她握着这把刀的刀柄,将这把刀缓缓抽出。 “你知道吗?为什么神所居住的国度要被称为平野?” ——这把刀的刀身是澄澈的透明,能够看见刀刃,但是在现实意义中,这把刀的刀刃是透明的,人的肉眼无法看见刀的颜色,可是他们就是能够看见刀刃,这一种最初的矛盾就像是……一种本应该存在的东西,却从未有人注意到一般。 然后,子规双手握住这比她还高上一截的长太刀,横架与自己的身前,而同一时间,这一把刀上传来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气息,极其朴素,极其原始,但是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自傲,一切的开始,一切的起源,这把刀有神明的权能,但是又不属于任何一个已知的神,这把刀的权能也十分单一,简单到让这把刀失去了一切的奇异之处。 名为子规的居酒屋老板娘,看着天空之中的神明,那个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神明,说出了这把刀的名字。 “界明·子规啼·平野。” 她一步踏出,斩落了神明的羽翼。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柒 旧日重叠 【戏剧集合·落幕】 【黑幕事件·尾声】 包子提着两把鹤翅刀,一步一步走到了音速的身旁。 他用最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那闭着眼的姐姐,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只可惜他最终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道歉?挽留?还是什么心里话?这些现在说出来都没有意义了,一点意义都没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挽回,已经过去的历史他无法改变,他没有修改过去的力量,而且,他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并不是活人,只是二分之一的灵魂。 名为包子的少年的灵魂,被平均分成了两份,一份抵押给了名为修谱诺斯的魔女,最终在镜湖的时候献给了魁札尔科亚特尔,换取了修谱诺斯的死亡,还有他的姐姐的安全,另外的一份,就在他的姐姐的身上,名为音速的少女身上,这二分之一的灵魂寄托着包子一生所拥有的一切,他的情感,他的寄托,他的信任,作为水城会的处刑人,包子在他的姐姐家里居住的那三个月,成为了他一生之中最温暖的记忆。 『如果折断它的羽翼,如果折断它的旗帜,如果折断它的向往与奢望,是否会让一切美好的未来走向不同的方向?』 水城会在九州镜湖的水城,是水城当地最大的社团,听起来倒是不错,但说白了也就是向着水城里面的商会收取保护费,然后提供庇护的组织,这种组织在明面上自然是不大合法的,可是很有效,而且水城当地的政府也默许了水城会的存在,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水城会真的会干实事,一旦收取了所谓的保护费用,水城会就一定会履行他们的职责。 他们会帮忙处理好店家之间的冲突,会保证店家门廊的整洁,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比如店家发现店铺里面出了窃贼,或者遇到了什么无业游民进来捣乱,与其相信警察的出警速度,不如期待一下水城会或者别的社团的到来速度,水城的社团遵守着同一个规则,这一个规则就是维持着整个水城秩序的重要组成,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就是规则。 规则是一切的开始,一切的基本,遵守规则,才能够更为长久的存在,水城会深知这一点,整个水城也深知这一点,因此社团会存在,社团也必须存在,这种组织的存在在某一个角度上更加能够维护住水城的平和,威慑比温和更加管用,畏惧比尊敬更加令人铭记,哪怕人们咬牙切齿,他们也会垂着头,这就是规则。 水城会,不止是水城会,所有的社团,在水城的社团,都需要遵守规则,哪怕是水城会自己,也必须遵守,倒不如说,正因为水城会是镜湖水城最大的社团,他们才最需要遵守规则,至少在明面上,这一个规则是他们必须遵守的,唯有他们遵守了,次一级的社团才会跟着遵守,而那些店家也会遵守,于是,这一个规则的公正性便有了,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保证规则的威慑性,因此,他们需要一个处刑人。 首先明确一点,哪怕在水城之中,社团的用处很大,但归根结底它们依旧不是法律所容许的东西,只是时代的背景和社会现实的必须让它们存在着,可是硬要说起来,水城会这样的社团更像是一种暴力机构,是的,暴力机构,水城会用一种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巩固了规则的稳定性,那就是暴力,不论是在哪一个时代,暴力永远都是最好的手段,当然,也是最被人不齿的手段,不过不得不承认,暴力这种手段真的很好用。 于是处刑人这个职业便随之诞生。 如果说社团只是游离于法律边缘、不被法律所认可的组织,那么处刑人这个职业就是完全不顾法律的职业了,因为这个职业是直接践踏法律的职业,刀口舔血,置生死于事外,既然都说了社团是暴力机构,处刑人这个便是最为暴力的人,他们的工具只有刀和火铳,他们的工作就是把破坏规则的人处理掉。 包子,水城会的处刑人,他是由水城会从小培养起来的工具,一把不会反抗的刀,在水城,不,应该说是在水城的社团之中,他们或许不知道包子这个名字,但是他们一定知道处刑人,在这里,处刑人这个名号,比包子这个名号响亮多了,提着刀,拎着枪,怀里揣着一个代表身份的标识,走到违反了规则的人面前,手起刀落,或者一声枪响,仅此而已,也只需要这样,剩下的事情,别的人会处理好。 不过相比起别的处刑人,包子这个处刑人反而会干更多的事情,他会和被处刑的人聊上几句,而且还会把尸体带走。 在镜湖的东部沿海地区,那里有一个墓园,里面有一片白色的墓碑,上面刻着死者的名字,死亡日期,还有遗言,这是被包子处刑后的人,他们的尸体被埋在这里,包子出的钱,作为处刑人,他的收入相当可观,大部分的钱用来吃饭,购买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还有这里,包子没有任何存款,他也不需要存款。 他的儿时只被教导了人的生理构造,哪里是人的要害,哪里能够一刀解决,枪械的简单使用方法,水城的地理构造,气候、风向,各种和处刑有关的事物他都需要学,处刑其实是一种比较夸张的说法,说白了,就是黑手套,当然,除了黑手套,自然也有白手套,那就是协商人,和处刑人相对应,协商人是在触犯规则的人出现的时候过去协商的人,相比起处刑人,协商人的所作所为会正规不少,他们大多使用的是交涉,或者别的交流方式,而到了无法交涉的时候,才会需要处刑人。 当然,不论再怎么练习,真正开始处刑的时候,总会有点生疏。 他还记得自己在早年间的某一个目标,便是水城一个颇有权势的人,表面上是一个大慈善家,时不时就会募捐钱财给那些穷人,结果后来他和某个社团的人起了冲突,那社团一查,发现这个男人财富本就来历不正,而更加碰巧的是,他的渠道正好就是触碰了规则的,于是那个社团索性直接一个举报,水城会确认了证据之后,就让包子负责处理了。 可是根据资料和信息,那个男人在刚开始的时候可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学子,颇受家里人和他的老师的期待,用当时他的学校对他的描述,便是——这个人将来一定是一个正直而伟大的男人,而那个男人在过往也发过誓,要带着水城的人走向更加美好的生活,就目前看来,不论是正直还是伟大,还是他的誓言,都和那个男人不沾边,男人只是大肆敛财,然后从手指缝之中流出一点点为自己构筑了一个大善人的形象。 包子当时便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男人变成如今这样,因此,在处刑之前,他先是留了那个男人一点时间,好让他和那个男人好好聊聊,当时那个男人正坐在水城某条小巷子里,在一家街边的餐厅啃着肉骨头,包子当时只是挑断了男人的脚筋,然后就半蹲在男人的身旁,询问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 “我们人这一辈子,也就那么回事,官场上的人啊,趋炎附势,商场上的人啊,卑躬屈膝,一个两个的都在委屈和妥协之中苟活着,我就不一样,我管他什么荣辱兴衰,反正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他让我看不惯,我就和他打,谁都拦不住我,反正到头来不论谁都是一捧黄土,谁比谁高贵?” 男人一点惊慌都没有,仿佛一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把口中啃了一半的骨头吐到地上,用衣袖很没有形象地擦了擦嘴,前两天就已经有协商人过来劝过他,和那个社团道个歉,服个软,事情也不是不能够翻过去,大不了把这些年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不过他当时当场就翻了脸,差点没有和协商人打起来,不带脏字,却句句尖锐。 『你当初的誓言并不是这样的。』包子说。 “笑死,奋苦读书,谁不是有大志向?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报效国家,然后名垂青史,至少让整个水城的人都流传我的名字,虽然不是让百姓感恩戴德,但谈上我的时候总得不骂我才行。” 『那之后呢?』包子问道。 “之后啊……明白了官场的险恶呗,左右不过趋炎附势,横竖不过贪赃枉法,你不站队,有的是人逼你站队,你不选择队伍,你清高,别的人就巴不得你出事,天天盯着你,只要你露出任何一点差错就把你往死里打,跑不掉的。” 跑不掉的,这四个字铭刻在了包子的脑海之中,在接着聊了点话之后,包子挥下了鹤翅刀。 樱岛·西海。 于是,少年把少女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地朝着舞台之外走去。 观众们看着少年缓慢而挺拔的身躯,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 黄粱一梦三千岁,峰尖犹在未鸣鸡。 一看,不知东方天际白。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捌 梦醒时分 朦胧之中,音速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见了自己在镜湖水城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她还是个酒馆的调酒师,每日的工作就是在吧台前接待着客人,调酒,然后递给客人,就是这样子,日复一日,虽说还是有点枯燥,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工作。 哪怕水城的物价水平相较于九州大陆的要高了些许,音速的薪水也足以支撑她的生活,一个人住在一个小平房里面,一日三餐自己解决,白日去上班,和同事的短暂交流成为了她与外界仅有的沟通,不多,但也足够,据说长时间不说话或者不和外界交流,人的交流能力就会大幅度下降,甚至退化,因此音速还是会主动挑起一点话题,不过这些话题是和顾客交流的时候才会说的。 作为调酒师,最常见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客人,基本来酒馆的人都要带着点目的,要么是和朋友来享受一下,要么是想来寻找一个短暂的伴侣,或者一个人来喝点酒抛弃脑海之中的忧愁,而不论是哪一种人,都充满了不少故事,这些故事,就是音速想要聆听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了自己调制的一杯白兰地,那是一杯失败品,分量的配比没有控制好,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几种配比的酒的味道冲突在一起,失去了调制应有的融洽,不过音速还是把那一杯酒喝完了,毕竟不论怎么说这都是她自己的作品,她皱着眉头把那一杯失败品喝下去,然后便决定一段时间内都不再尝试调制新品了。 作为调酒师,按部就班地调配本就存在的鸡尾酒,这是职业使然,但是音速想要扩展一下自己能够拥有的调配知识,所以她时不时会尝试着新的配比,这也使得她隔三差五就就得喝一杯难喝的失败品,她也想过直接倒进水池里面,不过这样子就无法感受到酒的味道,也就不知道失败的原因了,反正算起来都是酒,喝不出多少毛病。 再说了,音速本身就没有多少需要花钱的地方,家里的水电费不多,每天吃饭的钱,再加上偶尔出去购物一下的钱,买点新的衣物,或者去餐厅吃一顿,社交并不多,需要的消费自然也就不多了,当然,还有买几本书,音速说不上是喜欢看书,但是也不排斥,书在她的眼中和电视或者电影一样都是一种娱乐方式,以文字为载体承载着一段又一段的故事,在纸张上一幕幕呈现在她的眼前。 音速挑选书大多时候看的都是简介,或者看一下书店的推荐,最好是那种故事性丰富一些的,但也不能什么营养也没有,诸如鸡汤或者什么哲理书之类的她是不会去购买的,那种食之无味的别人的成功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了解一下更有意思的事情,起码这样子还能够给她带来一段时间的欢乐。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她梦到了自己看过的某些书籍。 记得有一本书是科幻内容的,讲的是有这么一个学校,专门培育所谓的杀手还是别的什么,里面的主角有一把没有膛线的枪,一枪过去子弹会转着飞出去,划破空气的时候还会发出呼啸声,而正因如此,那个主角的外号……或者说称呼,就叫滑膛,他的工作就是‘加工工件’,说白了就是拿钱杀人,不过到了后面故事一下子就广袤了,那是一个聚焦于物欲横流的现代都市、描述了一个底层杀手展现财富垄断后的世间乱象,着重描绘了一个极端私有化的社会,对科技与人的关系问题进行了制度层面的探讨的故事。 跟别的纯科幻作品不大一样,那个故事有一条十分清晰的故事线索、情节的悬疑和人物形象的对比,颇具通俗范式,既展现了科技幻想的魅力,也坚守了科幻小说对现实世界独有的预示性和警示性,总的来说,那个故事直到现在音速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也让她忍不住联想到了水城的某一个职业,叫做处刑人。 这个名字和职业是从酒馆的客人口中听到的,处刑人,据说是水城里面负责维持规则的人之一,和协商人一样,一个黑手套一个白手套,处刑人和协商人,这两个职业就是最常听闻的,或许还要别的职业,不过那就很难听到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音速觉得自己应该要醒了。 在梦中,她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好像有一点疼痛感,她应该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又想不起来她忘记了什么,应该是忘了什么人,在梦中的记忆本就是混乱的,忘了就忘了吧,她坐在酒馆的吧台前,看着新调制出来的一杯鸡尾酒,她还没有尝是什么味道,不过看起来貌似不错,这一次的配比她尝试了十几次了,满打满算应该是有一个多月,酒的颜色呈现一种淡淡的粉色,最上层是接近透明的颜色,仔细看还有一点淡蓝,从上往下颜色的过渡很是完美,最上层撒上一点点柠檬沫,再插上一把小伞,仿佛夏天的沙滩,又添上了一些梦幻的色彩。 颜色看起来不错,应该还会好一些吧,味道差不了多少,美观,美观已经有了,味道哪怕稍微差一点也行,名字叫什么,梦幻沙滩?听起来没有什么特点,算了,先尝试了再说吧,想到这里,音速端起了那一杯鸡尾酒,浅尝一口,淡淡的甜味,丝滑,没有任何粘稠,在甜味之后就是短暂的回甘。 在表层的甜味下去之后,就是中层的酒味,沿着甜味一同涌上来,充斥了她的口腔,一时间,酒的味道在她的大脑之中扩散开来,带来了微醺感,不过这个时候的她还是清醒的,甜味,酒味,两种层次叠加在一起,只差最后一个味道收尾。 于是,最底层的味道也慢慢升了上来,那是一种冰凉而微苦的味道,在甜和酒的味道的笼罩下,这一份底层的味道让音速的思维缓慢了下来,也让她的理智清醒了,本来的微醺也压了下去,音速把差不多空了的酒杯放在桌面上,呼出一口气。 这一杯酒算是完成了,只需要最后调整一下微量的配比,调整一下颜色的过渡,最后找一个合适的酒杯,还有合适的装饰,杯口应该可以抹一些盐,用柠檬汁沾上盐,可以模拟出一种下雪般的景色,夏日和冬日交错起来,应该也能够交错出别样的景色。 这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她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不过也差不多该想起来了。 少年推开酒馆的门,把落在头上的雪拍掉,把雨伞放在门口,这个时候音速才发现酒馆外面下雪了,是细雪,用雨伞也很难遮住,少年一路走到吧台前,在音速的面前坐下,随后,解下腰间的挂扣,把两把鹤翅刀放在了桌面上。 “我回来了。”少年说着,把鹤翅刀往前一推,推到了音速的面前。 二分之一的灵魂回到了鹤翅刀之内,在短暂的交融之中,音速看见了少年的容颜,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想起来了,想起来在梦中自己忘记了什么,一切的思绪都理清楚了,而这也意味着这一场梦即将结束,在醒来之前,音速还能够说几句话。 “好久不见。”音速说着,接过了鹤翅刀。 “……对不起,姐。”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音速说着,从一旁接了一杯柠檬水,放在了少年面前,“喝水吧,negroni的材料没有了,少喝点酒。” “姐,你桌子上的酒杯都还没有收起来。” “我年纪比你大。” 少年撇了撇嘴,没有再说话。 然后便一段长久的沉默。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许久之后,音速开口问道。 “不清楚,我只是二分之一,如果不是你那只钢笔的墨水把我喊醒,我应该还在睡吧。”少年摇了摇头,“现在时间也到了,我该回去了,伤害你的人已经被我处理好了,我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那两位女性,你的朋友那里。” “谢谢。” “……这倒是不用,看见姐你现在有了新的朋友,我很高兴。”包子将那一杯柠檬水一饮而尽,“不过这个地方能尽早离开就赶紧离开吧,很快这里就要变天了。” “……是吗。” “嗯。”少年点了点头,他的身影也在这时候开始慢慢溃散。 “还有机会再见面吗?”音速问道。 “会有的。”少年应声道,“我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而现在梦也应该醒了。 音速睁开眼,她正瘫坐在地上,后背倚靠在古朴的墙壁上,后脑勺的疼痛感还停留着,在她的身旁,放着两把鹤翅刀,而在她的右手边,还有一把界明刀,麋鹿的界明刀。 天空是黑色的,一片寂静。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站起身,两把鹤翅刀挂在腰间,界明刀拎在手中。 麋鹿在她的身旁站立着,仰起头,看向天空,但是又紧接着把头垂了下来。 “走了。”麋鹿说,“白门开了,该回九州了。”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壹拾玖 祭神礼葬·叁 【樱岛·夜都】 【黑幕事件·尾声】 银座便利店门口,名为子规的女性,左手拿着一根烟斗,右手拿着一把长太刀,她就这么站在地面上,抬着头,看着天空之中的神明,在空中,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坠落了下来,缓缓落下,不,其实下落的速度也很快,只不过在整个天空之中显得渺小了不少,直到片刻之后,那东西落到地上。 那是一只羽翼。 一只红色和白色交错的羽翼,白色的是羽翼的羽毛,红色是羽翼的切面,是的,切面,这只羽翼是被什么东西切下来的,在脱离了羽翼原本的身躯之后,那个切面就这么诞生了,露出白色羽翼下那阴森的内部结构。 不像是飞鸟一样的骨骼或者血管,那切面显现出来的是一种未曾见过的脉络,有点透明,却又带着星星点点,勾勒出一种妖异的图画,像是菲欣的《菜娥》或者索罗利亚的画作,色彩的冲击十分强烈,强烈到只要看了一眼就会铭记那颜色的混沌,那是一种超越人类艺术的风格,甚至可以用癫狂来形容,如果让那些求知欲极高的生物学者来到这里,一定会为这羽翼的构造而惊叹。 “神明的翅膀啊……折断祂的羽翼,折辱祂的威严,我们在日出之时把神从天空扯到地面,让神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感受到雨的潮湿,感受到风的呼啸……” 子规抬起脚,踩在了这一只羽翼上,这样似乎还不够尽兴,她又用脚碾了几下,踩在这一只巨大的羽翼上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还带着点生肉的反馈感,沉重,粘稠,在脚稍稍用力的时候,那切面还流出了点点黑色的血。 脚上沾染的污浊擦在了白色的羽翼上,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神的高贵不复存在。 【天空之中的神明终究还是愤怒了,在降临到世间之后,心态了心理难免不受到影响,这样的影响对于神明来说会被无限放大,因为神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这样的情感可以说是神的第一次尝试,正因如此,祂们才会缺乏经验,面对这些情绪,祂们无法很好地控制,所以神愤怒了,祂的思维被愤怒充斥,祂挥舞着翅膀,露出祂的容颜。 天空之中有火球坠落,隆隆声不绝于耳,神明用谎言构筑了一场灾难,而那个人类,就在这一片灾难之中,和这样的灾难相比,人的力量实在是过于渺小,正因如此,那天空落下的火球很快就覆盖住了女孩的身影,将她的躯壳烧尽。 神明的这个方法还是很有效的,毕竟不论怎么说,人的身体素质上限就摆在那里,想要以人的身份对抗神明,终究只是一场空谈,固然,那个人类拥有和神明抗衡的可能性,但是神并不会落到地面上,神在空中,人是触及不到神明的。 因此,在漫天的火焰之下,那位人类也……】 滴,滴,检定终止,驳回。 天空之中的神明忽然顿了一下,一道白色的丝线擦着祂的身体划过,落在了黑幕之上,随后失去踪迹,刚才炸断羽翼的丝线在触碰到别的事物的时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一道普通的丝线。 可是,那从思维之中涌出的惊悖让这位神明知道,刚才的那一道白线是一种实质性的切断,而且神明听见了那个女孩说的这一把刀的名字。 界明·子规啼·平野。 重点就在于这最后两个字,平野,天堂的名字,平野,神明可不相信这是随便喊出来的名字,这个名字肯定有什么含义……最为直接的含义就是,这个平野指的就是天堂,以天堂的名字命名出来的界明刀,又拥有着这么样的含义。 怀疑的种子埋入土壤之中,转眼之间就会长成参天大树,而这一份思索和焦虑在神的心中留下,也使得神开始害怕了,毕竟,现在的神已经落在了世间,而不是在天堂,这也意味着神不再是完整的神,现在,这些话语和名字都会影响到神的绝对理智。 不仅如此,刚才的那一段谎言又被界明刀给否定了,祂的界明刀,名为██·███·██的界明刀,即便把自己的存在抹除,却依旧在关键时候干涉祂的构筑,神的心里出现了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对以前没有做的事情或做错了的事情感到难以释怀,心中总是惦记着,想着怎么自己当初没有去做或未做对而不断地感到埋怨和懊恼——就是这样的情绪,神在后悔当初为什么要构筑出这样一把界明刀,现在这把刀反而成为了祂的制约。 因为,祂的界明刀拥有着祂的权能,构筑虚假,构筑谎言,这把刀在干涉祂的权能构筑,也使得神的权能陷入了一种泥潭,谎言和谎言冲突了,正如祂在不久之前干涉自己的刀的权能,现在,这把刀在抹除自己存在之后又反过来开始干涉祂的权能了,而且,这把刀的存在确实消失了,就连神的认知之中都感受不到刀的存在,就连刀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思索之间,又是几道丝线飞来,神明避开了,但同时,祂的身躯也无法挡住那黑幕的破口,那太阳的光芒再次洒落大地,照亮了世界,不过,先前的一段时间的填补让缺口小了一点,只是那被填补上的边缘有些摇摇欲坠,毕竟,仓促之间构筑出来的谎言缺少了规则的支撑,如果想要完全填补起来,还是需要时间。 可是,现在没有时间,地面上的那个女孩手中的刀已经折断了神的一只羽翼,那些丝线,没有任何玄妙之处,只有一个最简单的概念,履行着一把刀应该有的职责,切断,斩断,割裂,一切能够用来描述刀的概念都被附着在了上面,不涉及到任何自然的存在,只是一把刀,就像是那些试作型号的界明刀一样,只是锋利的刀。 锋利到能够切断神明羽翼的刀。 “神明的权能会让物体带上神的力量,但是为什么所有的神明都需要构筑出界明刀?界明刀是神使的象征,是寄托了神的权能的刀刃,神使能够使用界明刀,拥有名字的界明刀代表着对应神明的权能。” 子规看着那些丝线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对着天空之中的神说道:“不过神明太过于高高在上了,以至于祂们从来不会去思考,那些试作型的界明刀的权能到底来自于哪里,多么简单的问题啊……刀就应该带有刀的特性,既然是刀,本就应该是用来砍的。” 子规啼·平野,一把长太刀的界明刀,也是第一把界明刀,这把刀是最为标准的长太刀样式,也是一切界明刀的雏形,刀刃,刀柄,刀鞘,各种模样都是最为原始的构筑,可正是这一份原始的姿态,成为了最为锋利的刀,没有别的概念,只有锋利,而这把刀也只有锋利这个权能,能够切断一切的锋利。 她把烟斗叼在嘴中,双手一同握住长太刀的刀柄,摆好一个起手架势,曲腿,一个弓步,抬手,长太刀在地上划过一个弧度,一道崭新的白线扬起,朝着天空飞去,那白色的丝线擦过神的身躯,这一次,白线依旧没有伤害到神明,但是神却不再飞舞,而是朝着地面坠落,神明的羽翼挥舞着,却再也无法飞向天空,这一刀切断了神明在空中展翼的力量,这一刀挥出,把神明扯向地面。 『浣犲共浜嗕粈涔——!』 神被那太阳光照射着,照射出了神的模样,照射出了神身上的伤口,黑色的血液如雨一样落下,又被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颜色,神残存的羽翼依旧在扇动着,嘶吼着,祂的声音并不大,却精准地传入到了子规的耳中。 “听不懂啦,听不懂啦。”子规叼着烟斗的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在一刀挥出之后,她又摆出了新的架势,看着那坠落下来的神明,她笑的很开心,这是一种终于可以达成一个承诺时候的轻松的笑,也是一种感受到新鲜事物时候才会有的笑,“你们神明说的话一个比一个难懂,等你们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的时候再来和我聊吧!” 第二刀。 这一次神明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这一道白色的丝线切断了祂第二只羽翼,在空中的身躯分成了两个部分,小块的那一份羽翼坠落的速度顿了一下,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神明就落在了地上。 “轰隆——!” 神落在地上的时候溅起了一大片尘埃,发出了剧烈的轰鸣声,就像是大楼倒塌,亦或者山体崩落,那种沉重而剧烈的轰鸣,震耳欲聋。 在尘埃逐渐散去之后,神的身躯才显现出来。 神的羽翼折了两只,那扭曲的身躯也如同乱码一样闪烁着,这是来到世间的神明还没有适应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祂的身躯在现实的冲突下不断修正着模样,转化为人类能够理解的样子,只不过,双翼断裂带来的反馈感让神明体会到了什么叫疼痛。 疼痛,意思是指身体上的官能性或实质性的感受,被定义为第五生命的体征,这种属于自然生物的感受,让神明明白了自然的感受应该是怎么样的。 神的身躯大概有数十米宽,三四米高,和子规的身躯比起来,显得庞大了很多,神挣扎着,却无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 祭神礼葬·肆 神站了起身,不,说是站起身也不对,毕竟你很难分辨出来哪个部分才能算是神的双脚,祂只是驻足于大地之上,呈现一种立起来的姿态,立起来,站立起来,总而言之,现在的神明那扭曲的姿态稍稍变化了点,给人一种站立起来的感觉。 【即便这样的轰鸣声响起,人们也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状,不论是便利店之中的服务员,还是待在家里的普通人,亦或者走在街上的散步者,那些人都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状,也不会看见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们不会靠近这里,他们的潜意识和本能都让他们不会靠近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树木没有倒塌,地面也没有塌陷,在人们眼中呈现的是什么变化都没有的街道,这里没有任何人,这里没有发生任何事,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正因如此,刚才神明的坠落也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滴,滴,检定出目,七十二,八十。 检定成功。 神向前迈出一步。 如果要用谎言来拆解整个世界,就需要把真实先进行拆解,那个人类手中的界明刀是让一切开始变化的第一个要点,那么,第一个谎言就用来拆解这一把刀,首先,追溯到这把刀的根源,这把刀的起因,这把刀诞生的时间、地点、锻刀人。 如果说这把刀是一切试作型界明刀的起源,那么这把刀至少要追溯到几百年前,不要紧,几百年前的历史修改起来也不麻烦,只要符合常理,就能够改变,先创造出另一个最初的界明刀,然后把那个最初的刀覆盖在这一把刀上,就能够在那个时间点抹除掉这个人类手中的界明刀,很简单,很简单…… 检定目标对象,时间锚点确定,检定出目,检定……终止。 可是,呈现在神明眼前的锚点并不是数百年前的时间点,而是一个错乱的锚点,这个时间点是模糊的,就像是被摔在地面上的玻璃,破碎开来,失去了踪迹,这把刀诞生的时间无法被改变,或者说,这把刀存在本身无法被改变,因为这把刀的起源就已经被扭曲了。 神显然很诧异,只不过,祂的情绪被埋藏在了那漆黑一片之中,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神明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干涉过这把刀的过往,但是这把刀的历史却已经出现了错误,这又是哪一位神明做的?是哪一位神明修改了历史,或者说,掩盖了这把刀的过往?祂不知道,但现在谎言已经没有办法扭曲这把刀了,因为祂找不到谎言的起点,如果没有起点,那就意味着谎言撬不动那把刀的地基,那么,换一个方式,掩盖这把刀的现在。 【于是,下定决心的神明再次构筑起了一个新的谎言,这把刀的过往和历史无法改变,可是这把刀的现在依旧在延续,遮盖住了这把刀的现在,这把刀现在并不存在这里,这个简单的谎言短暂抹去了现在的刀刃。】 子规的双手忽然一松,手中的那一把刀忽然消失了,长太刀的存在被藏了起来,神明藏起了她的刀,但是子规没有任何惊慌,因为她知道,神在害怕这一把刀,正因为神在害怕,所以神才要掩盖这把刀。 神的羽翼收敛在了背后,合并,神不再煽动翅膀,祂身上黑色的触手接触到了地面上,这一幅扭曲的光景若是让普通人看见,顷刻之间理智就会崩塌,这样的景色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过于惊骇了,这并不是电影之中那种瑰丽的生灵,而是扭曲的怪物,是的,相比神,怪物这个描述应该更加适合此时的神明。 它的羽翼并不是白鸽般的圣洁,那白色的羽毛反而更带着骸骨般的死寂,笼罩在神明身上的味道,不是高贵,而是死寂,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神就带着一片死寂站在这里,城市的钢铁丛林之中,伫立这一团神明,祂在街道上踱步,本来可以让几辆车并行的街道在祂的身躯前显得如此狭窄,在神明的前方不远处,子规就站在那里。 这把刀现在的存在被藏起来了……很好。 下一个谎言需要掩盖这个人类的存在。 检定出目,检定失败。 ——神明没有找到这个人类的存在,根据历史的痕迹,这个人类在许久之前就已经是‘死人’了,检定的结果告诉祂,这个人类在现在的时间线之中已经死亡,名为子规的人类并不存在于此,可是,神的【鐪肩潧】看见了这个人类,并且,刚才就是这个人类挥动着界明刀,如果说在几十年前这个人类就已经死了的话…… 现在站在这里又会是谁? “很好奇?”子规问道,“对吧,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话肯定会惊讶,毕竟已经逝去的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不过你放心,子规这个名字和这个身份现在都属于我,所以我就是子规,只不过作为‘人类’的子规已经死了而已。” 话音刚落,她的手抬了起来。 白色的丝线再次扬起,朝着神明划去。 神无法飞起,而祂的身躯又是如此庞大,因此,在丝线出现的时候,神明就知道祂无法多开,神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丝线朝着自己飞来,然后,再次斩落神的羽翼。 为什么——这是神的思维之中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我’明明已经把那把刀…… “刀的存在被抹去了并不代表刀就消失了,放心好了,我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子规的双手之中空空如也,但却依旧仿佛抓着什么东西,那是刀,是最初的那一把界明刀,她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发出了几声脆响,“神明啊……神明啊!” 一只羽翼落在了地上。 “神明说,一个若赢得世界,却失去自己的灵魂,即自己的良心,对他而言又有何用?我们不要贪图虚名,彼此惹气,互相嫉妒,我们行善,不可丧志,若不灰心,到了时候,就要收成。” 又一只羽翼落在地上。 神想要奔逃,但是祂的身躯实在是太过于庞大,而且,和挥刀的动作相比起来,神实在是太慢了,高高在上的神明落入凡间,也就和那种圣洁的存在失去了联系,至少,现在,在子规手中那一把被抹去存在的刀之中,诡叙坊津照命尊已经不能够被称为神明了,那只是一只怪物,一只待宰的怪物。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两只羽翼落在地上,至此,属于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羽翼已经全部被斩落,地上随意摒弃着几只羽翼,而神明那扭曲的姿态上,几道切面正在渗出黑色的血液。 检定失败,检定失败,检定失败。 【检定,检定,妫瀹,濡钪鐎,婵偀锅挞悗,濠碘槅锅閸嬫捇镇……】 谎言没有效果,四周的景色不断变化,楼房拔地而起,树木沉入地面,灯光闪烁,连同着天空之中的裂缝,洒落的那一缕阳光,白色的丝线切过神的身躯,把神的高贵和骄傲彻底击碎,疼痛感、愤怒、畏惧、害怕、担忧、慌张,各种情绪挤压着神的身躯,让这一切充斥着虚假的谎言开始崩裂。 “世人遭遇的,兽也遭遇,所遭遇的都是一样;这个怎样死,那个也怎样死,气息都是一样。人不能强于兽,都是虚空。都归于一处,都是出于尘土,也都归于尘土。” 错误——这个词汇可以说是谎言和虚假的克星,错误,和现实相悖的地方,而现在,填补了子规身躯的存在,就是错误,历史的错误——历史之中已经死去的人出现在了现在,时间的错误——数百年前就应该被制造出来的界明刀实际上只有短暂的寿命,各种各样的错误衬托着子规,让她那渺小的身躯站在神明面前,如同山峦一样高大。 “看哪,受欺压的流泪,且无人安慰;欺压他们的有势力,也无人安慰他们。因此,我赞叹那早已死的死人,胜过那还活着的活人。并且我以为那未曾生的,就是未见过日光之下恶事的,比这两等人更强。” 白色的丝线划过,这一次,斩断的是神的触手,神的身躯轰然倒塌,几只断裂的触手在地上扭曲爬行,片刻之后,失去生息。 ——她去往那个小房间,那张木桌子上的小祭台,装着一捧土的小碗,她为那个小碗插上三根香,往酒杯里倒上半杯酒,然后开始对着这个没有名字的神明祈祷,动作?按照自己的来,祷告词?按照自己的来,不论做什么都按照自己的来。 ——她对着自己祈祷,呼唤出了这个世界的错误。 而现在,这一份错误的名字,就叫子规。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壹 契约,权能,最初的魔女 【樱岛·西海】 界明刀给予望月痛回应了。 望月痛咬了咬牙,把刀插入到地面。 斩断距离,斩断两者之间的一切沟壑,把所呼唤到的人带来到这里,她感受到有什么冰冷的触感顺着界明刀传达到了她的双手之中,而也是在这同一时间,她的力气被抽离了,她差点没有力气支撑着二阶堂奈的身躯,精神疲惫,视线模糊了一瞬间。 身旁那一扇白色的门扉依旧敞开着,由错误诞生出来的白门伫立在大地上,这是离开樱岛的通道,是樱岛那一扇错误的门扉,由记忆之中的错误和空白呼唤出来的门,这也是被修改之后的角落。 ——那些存在于记忆之中的模糊世界,没有任何人烟的痕迹,不存在任何生物的地方,被记忆修改和填补之后的地方,这就是现实之间的错误,而也正是这样的一个错误,终于打开了这一扇门扉。 最开始,是想要送音速回家,后来,是想要逃避黑幕事件的灾祸,现在,她只想要离开这里,摆脱樱岛的这一切,孑然一身,没有多少牵挂,无人集合的那几位熟人的年岁已高,同龄人之间的朋友又只有那么几位,离开樱岛,给二阶堂奈找一个医生……神明和邪神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感到麻木,在这些非自然的力量之前,望月痛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己作为人类的渺小,这一份渺小,再配上这开始破碎的天空。 不宜久留。 界明刀回馈给她的感觉,不出意外的话就是音速。 现在,把她拉过来。 一圈涟漪从望月痛的脚下扩散开来,朝着她所感受到的方向行去,然后,两个物体之间的距离连接起来,在确定了对方的方向、距离和具体位置之后,她转动了界明刀,那一圈涟漪将这之间的距离切断,把她所触及到的那个人拉扯到了她的身前。 那是音速。 音速在出现的那一刻似乎惊了一下,在那一刹那,她的手就按在了手中的界明刀的刀柄上,在看清楚是望月痛之后,音速叹了口气,但紧接着,音速就看到了望月痛怀中的二阶堂奈:“奈姐这是怎么了?” “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需要尽快接受治疗。”望月痛回答道,“这一扇门就是离开的门,刚才那个叫玛门的人已经带着那个女孩走进去了。” “是吗……”音速打量了一下二阶堂奈的身体,看见后者的面色虽然苍白,但呼吸和脉搏还算是平稳,也就稍稍放心了一点,“你们刚才遇到什么危险了?” “都过去了。” “……嗯。” “不用太担心,都过去了。”望月痛说道,“我们要走了,你还有什么怀念的地方吗?需不需要再留恋一下?” “我以为应该是痛姐你留恋一下。” “想了一下,没有多少,而且奈现在这样子,给她找一个医生更加重要。”望月痛看着闭着眼的二阶堂奈的脸,“樱岛盯着我们的人太多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太多了,之前公路上的邪教徒,天空上的黑幕,这个国家我真的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们必须离开,音速,你口中的那一个名为九州的国度,你比我熟悉,你教会了我那里的话语,‘你好’,‘谢谢’,这些话,你还记得吗?既然学了这些语言,总得让我有个地方去试试吧。” 说到这里,望月痛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下一句应该说什么。 “而且,说不定那个地方会比樱岛美丽很多呢?”望月痛说,“奈应该和我是同一个想法,所以,我们走吧,去门后。” “你找到你记忆之中的错误了。”音速转了个话题。 “找到了,其实也没什么……是关于我父母的事情,这么多年早就该释然了,你看,这些年来,我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那……走吧?”音速说。 “走吧。”望月痛点了点头。 麋鹿踱步到音速的身旁,它的双眸看着这一扇白色的门扉,双眸之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它深吸一口气,呼出。 ——终于找到了,这一扇白门。 麋鹿是第一次看见这白色的门扉,但是它的本能已经在它的内心嘶吼,它浑身都在嘶吼着,门后那气息是如此陌生而熟悉,陌生是因此这样的气息是它第一感受到,熟悉,是因为它知道在这一扇门后是什么。 是九州。 是麋鹿从诞生开始就在渴望回到的地方,它的故乡,它应该存在的地方,九州,那个只存在于它的意识之中的地方,它所期待的地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那是九州,是九州……是九州!我能够回去了,我终于能够回去了,我能够离开樱岛了,能够回到我应该回到的地方了……哪怕这个念头并不属于我,但是现在的我就是需要这一扇门。 这段时间的布置终于得到了回报。 在麋鹿的眼中,它看见的一切未来交错繁杂,但在某一个节点都聚合在了一起,那是它跨越门扉的那一幕,跨入门扉,先前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它不断地用权能影响着四周,影响着音速、望月痛、二阶堂奈、子规……影响着它能够影响到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所有的未来线在这一个节点聚合。 麋鹿不可能决定某一个未来,但是它可以用另一种方法,它让每一种可能性都经过这一个过程,过程聚合在一个锚点上,把整一段的历程视作一个一段旅行,那么这一扇白色的门就是其中的一个站台,到达终点的路有许多条,但是让它们经过同一个站台,这有难度,但并非不可能。 既然路程的数量无法减少,那就锁定这一个站台,锁定这一个锚点,然后跨过门扉。 “人类,这便是门扉。”麋鹿开口道,“跨过这一扇门,我们就会回到九州,我‘看见’了我们跨过白门之后的未来,每一个未来我们都回到了九州,只要跨过白门,我们就会回到九州……走吧,孩子,走吧。” “如果你要回到九州,就必须要我们把这把刀带过去吧?”音速看着白门,说道,“如果我们把这把刀放在这里,你就只能够看着这扇门吧?” “是的。”麋鹿很果断地承认了,“这把刀是我的锚点,所以如果刀留在这里的话……” “你没有说过这样的未来会让我们遭遇到这样的危险。”音速看向麋鹿,“不论是现在的奈姐,还是刚才在鱼缸之中,你都没有出现,你甚至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会遇到这样的危险,我们差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就为了这一扇门……” “如果我告诉了你们,未来就会出现变化。”麋鹿说,“未来会出现过新的分支,我告诉过你的,如果将具体的未来告诉你们,这一个锚点就会开始出现新的可能性,永无止境,所以我只能给你们模糊的指引,我说过,我不会害你们……危险是有的,但不会危及性命,我说过了,现在我们需要穿过这一扇白门,不然我们可能就走不了了……” 麋鹿顿了顿,看向了远方。 “那里有天使们的味道,有天使被扯到世间了,樱岛已经乱了,就连黑幕都破碎了一些,如果再在这里待下去,发生的事情会很可怕,那样的未来不是你们能够承受的。” 音速看向了望月痛,后者对着她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先穿过门扉。 于是,少女们迈开脚步,朝着白色的门走了过去,她们的脚步迈进大门,温暖和阳光将她们笼罩,在片刻模糊的视线之后,她们看见了一片宏伟而绚烂的景色,高楼大厦,积木城池,这是望月痛陌生的地方,却又是音速熟悉的地方。 滴。 这个时候,她们听见了一声不和谐的声响,就像是什么仪器启动时候的声音,然后,在音速的身后,一只手悄悄探出,扼住了麋鹿的脖颈,将这一只麋鹿死死抓住,一把扯出了界明刀,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麋鹿的大脑一片空白,但紧接着,从那一只手上传来的温度,还有它的双眸所看见的一切,让它的瞳孔猛然收缩。 一身普通的振袖,左手提着一把普通的油纸伞,左手手肘夹着一本古老的书籍,配合上那普通但是无法被记住的脸庞,麋鹿认出来了,它认出来这是谁了,怪不得,怪不得玛门会说这个存在难以找到,确实,哪怕是麋鹿,都没有在这么多未来的可能性之中看见这个存在的出现。 “……最初。”麋鹿咬牙切齿道。 最初的魔女。 “按照正常的礼仪的话,我现在应该跟你说一声早上好。”最初的魔女对着麋鹿说道,“现在的时间是上午,不,已经接近中午了,和我预想的时间差不多,所以我来找你了,这么多年没有见,你还是这个老样子。” “放开我。”麋鹿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和压抑,“玛门和阿斯蒙蒂斯刚刚还在找你,如果你不松手,我就告诉他们你的存在……玛门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放心,我知道他们已经回九州了,这种谎言对我是没有用的。”最初的魔女依旧是那一副和熙的笑容,这一份平静却让麋鹿遍体生寒。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麋鹿问道。 最初的魔女没有停顿,回答道:“回收你的权能。”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贰 失望至极 音速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最初的魔女的存在,可是身体的本能却让她没有贸然上前,在场的人之中,她是除了麋鹿以外唯一一个认出了最初的魔女的存在的人,在两年前,就是这个存在,把自己从镜湖的居酒屋一把推到了樱岛,而在两年后的现在,在她们找到回去的门扉的时候,这个存在又出现了,这一次,祂什么变化也没有,但又处处不同。 望月痛自然也看见了,不过音速抬起了手,拦住了望月痛,并对着望月痛摇了摇头,最初的魔女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水平,如果说在面对人鱼和魔术师的时候音速还有一点意志,那么在看到现在这个名为最初的魔女的存在的时候,她根本提不起任何抗争的想法,而且,最初的魔女并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麋鹿来的。 如果说之前她对麋鹿的态度还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存在,那么现在,对于音速几人来说,麋鹿的用处已经不大了,更何况,正因为麋鹿的指引……或多或少有麋鹿的因素,她们才会闯入到木花咲耶姬的领域,这是一种猜疑链,当麋鹿的权能被她们得知的时候,她们所经历的一切就免不得遭受到麋鹿的干涉,麋鹿,拉普拉斯,能够窥探到未来并且引导未来的魔女,这样的一份权能是绝对会诞生猜疑的。 只要音速她们经历过什么,就一定会认为麋鹿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正因如此,在最初的魔女出现的时候,她们没有任何反馈,只是站在白色的门扉之后看着这一切,不是她们不想离开,只是,现在她们的思维让她们无法离开,在最初的魔女出现的那一刻,她们就无法离开了,正如同神明出现的时候,普通人会被那一股气息压抑住,现在,最初的魔女在这里,她们也无法出现任何多余的想法。 “最初!”麋鹿嘶吼着,被扼住的脖颈让它的声音出现了一点扭曲,“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拉普拉斯,不要装作不记得。”最初的魔女手中的力道多加了几分,“我让你看见了非自然的绚烂,而作为报酬,在落幕的时候,你要把权能还给我。” “不可能……我好不容易才看见这样的世界……我好不容易才看到这一扇门,我要回九州……放开我!” “芝诺已经把权能还给我了。” “那是她的事情!那个乌龟对你死心塌地关我什么事!”麋鹿忽然挣脱了最初的魔女的手,落在了地上,它立马向后跃了一步,警惕而愤怒地看着最初的魔女,“把权能还给你就意味着我会死,我还没有看见九州,我还没有看见九州的景色,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你当初的愿望只是窥探神国的一角。”最初的魔女看起来有点惋惜,“权能扩张了你的欲望,拉普拉斯,我本以为经历了更高维度的世界会让你明白一切的渺小,只可惜,你和芝诺完全不同,你被你自己的权能束缚了。” “你不会理解的,你没有多少‘感情’,所以你不会理解的,见过了阳光的人就不能够忍受长久的黑暗,看见了非自然的辉煌就不能够回归到平凡,是,我当初只是想要看见神国的一角,可是窥探到的那一个角落也足以让我对那些可能性产生奢求,我想看更广大的世界,拘束在这一把刀之中我能看到多少?我必须去九州,九州那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芝诺……那个家伙在她的神社里面待傻了,我问过她,她却居然想一直等待着你的出现,开什么玩笑……等待自己的死亡,哪个傻子会这么干!” 麋鹿的身躯开始扭曲,它身上的毛发掺杂进了些许破碎的马赛克般的颜色,音速松开了手中的界明刀,让麋鹿的刀落在地上,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把界明刀自己从刀鞘之中飞了出来,伫立在麋鹿的身旁。 ——刚才麋鹿说的是谎言,这把刀是可以被麋鹿影响到的,也就是说,哪怕没有音速,麋鹿也有可能自己带着刀越过这一扇门。 这个念头在音速的脑海中闪过,她向后悄悄退了两步,踩在了白门范围的边缘,这样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也能够第一时间带着望月痛和二阶堂奈离开,至于樱岛,随他去吧,现在的局面不是她们几个普通人能够参与到的了。 “拉普拉斯,不论如何,你我约定过的事情必须遵守,我赋予了你权能,还有长久的生命,我完成了我的诺言,现在,请你也旅行你的诺言……除非你真的想要和我过一手。” “那就试试。”麋鹿沉下了脸。 最初的魔女手中的书自己翻开了,而在那本书上,一个接一个的文字跃然纸上,开始书写新的内容。 『拉普拉斯,这一位魔女知道宇宙中每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能够使用某一个定律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个过程,过去以及未来,正因如此,它才可以把未来朝着自己所需要的方向引导,但是,若是过分信赖自己的权能,就会出现这么一种情况——它的思维、它的行为,它所做的一切都依靠着它的权能所窥见的未来,它利用自己的权能引导周围的人,自己却也被这一份权能引导。』 在麋鹿的眼中,最初的魔女身上蔓延出了不知道多少‘丝线’,那些丝线就是最初的魔女的可能性,就是祂的未来,麋鹿正在看着,它想要看见某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未来,只要看见这样的一个未来,它就能够靠着那个未来,贴近那个未来,至少,这样它就能够找到突破口。 至于直接面对,算了吧,麋鹿并不清楚最初的魔女到底有怎么样的力量,但是单单从祂可以给予自己权能这一点,麋鹿就不觉得自己能够直面那位最初的魔女,可是它不甘心,它不愿意还回去,它依靠着这一份权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可能性。 『拉普拉斯啊,拉普拉斯,我记得它当初只是上洛的山上的一只麋鹿,被猎人击伤,身上还淌着血,如果就这么把它放在那里,不出小半个小时它就会失血过多而死,我给予了它一份权能,让它和芝诺一样能够活下去,只不过它和芝诺不同,新的生命并没有让它明白时间的珍贵,也没有让它的心态和眼界更加扩展,或许这就是‘兽’的不同之处吧,乌龟,麋鹿,狐狸,狼,蛇,猫,让兽成为魔女的不确定性太高了,把所谓的寄托放置在这些生物的身上,还是太过于随意了,不过正是因为这一种随机性,才会显得有趣。』 书上的纸张翻着页,一段接一段的文字不断书写着,这本书是什么,麋鹿思索着,这一本书是什么,在它看见的未来之中没有对这本书的描述,不对,在它看见的未来之中,本就没有最初的魔女的出现。 在最初的冲动结束之后,麋鹿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这一份的权能属于最初的魔女,那么,它所窥探到的未来是否已经被最初的魔女篡改过?不,应该说,这一扇白色的门扉,是不是就是最初的魔女所降下的小小伎俩,目的就是在这里把它捉住? 『拉普拉斯的挣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所有魔女都叛变的准备,这种可能性并不小,而且,若是魔女们能够以权能挣脱束缚,那反而还中了‘我’所期待的结果,权能本就是如此,玛门、阿斯蒙蒂斯、利维坦……他们几个孩子做的都很好,修谱诺斯的话,他还是太过于信任人类了,不过和拉普拉斯相比,他们做的都很不错,拉普拉斯太心急了,这样的心急是致命的,这么多年作为魔女的经验,它没有变化。』 “我很失望。”最初的魔女说,“你如果能够再潜藏着,等待一个更加合适的时机,我说不定会高看你一眼,拉普拉斯。” 书本开始疯狂翻动着,一张接一张的白色纸张翻动着,一页接一页的文字书写着,然后,停滞在了某一张纸上,那一张纸的最中心绘制着一个小妖精的图案,在看见那张图案的时候,麋鹿的眼神变了,多了一点恐惧和抗拒,而这也压垮了麋鹿最后的冷静。 未来开始抖动,每一条未来的可能性都在被它拉扯,它疯狂地在未来之中窥探着,想要窥探到一个,哪怕只有一个合适的可能性…… 可是,找不到。 别说是可能性,就连最初的魔女的存在它都没有看见,每一个未来都没有最初的魔女,这也意味着,从一开始,它所看见的可能性就被最初的魔女篡改过,它视如珍宝的权能,只是一个能够被随意调整的计俩罢了。 “最初!”麋鹿吼着,那一把界明刀朝着最初的魔女砍了下去,“你给我希望,又将它们全部夺走!我用我的生命诅咒你……” ——噗嗤。 刀砍在了最初的魔女身上,最初的魔女收敛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那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刀,片刻之后,它的表情化为了失望,那是一种感到没有希望而出现的不愉快,祂叹了口气,手指夹起那一把界明刀,一弹,那把界明刀便破碎了。 麋鹿如遭重击,一口黑色的血吐在地上,向后退了几步。 “你甚至到现在还在依靠天使的力量……”最初的魔女闭上眼,“拉普拉斯,我真的对你很失望。”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叁 祭神礼葬·伍 【樱岛·夜都】 吃过烧烤吗? 那些肉、海鲜,亦或者别的什么食材,在经过加工之后——不,现在先来聊一聊加工,就是那些食材的加工。 用刀子把每一个部分分开,刀精准无误地划过每一个部分的连接处,两两者毫无阻碍地分离,比如鳞片与皮肤,就像是古时候那名为庖丁的厨师一般,注目凝神,提气收腹,气运丹田,表情凝重,运足气力,然后挥舞牛刀,寒光闪闪上下舞动,劈如闪电掠长空,刺如惊雷破山岳,只听咚的一声,那牛便应声倒地,肩膀一顶,伸脚一抻,屈膝一撩,动作轻快灵活。 将刀刺入食材之中,皮肉与筋骨剥离的声音,与运刀时的动作互相配合,显得是那样的和谐、一致,美妙动人。 而在加工之后,食材又会呈现出一种有序的模样,分类好的食材按照类别堆叠着,然后盛放在精致的碟子之中,就如同艺术品,那些食材被安置好,然后呈现在客人们的面前,任人挑选,被拆解开来的食材就像是一小个一小个的零件,铺满了客人们的眼帘,眼花缭乱,直到被人选上,放到烤架上,刷上一层调味还有油。 而现在,一位神明正在被当做食材一般拆解开来。 最开始是神明的羽翼,红色和白色交错而成的羽翼,连同着黑色的血一起堆在地上,神的羽翼并不是工整对齐的,单数的羽翼,多出来的那一只和别的羽翼也没有什么区别,就是羽翼,用来飞翔的羽翼,只不过,现在的神明已经不能够再飞舞了。 然后是神明的脚,那些触手般的足肢,粘稠而扭曲,那些触手上有些许不清不楚的凸起,在支撑着神明的身躯的时候,那些足肢和地面接触的地方留下了些许黑色的粘稠物,或许是神的污染,又或者是祂的血液,不过,那些足肢现在被刀切断,在地上扭动着,仿佛鱿鱼或者乌贼被切断时候的样子,足肢触手扭动着,片刻之后便失去了生息。 随后,是神明的身躯,其实现在很难分辨出来神明的身躯是什么模样,错乱,模糊,在身躯被刀刃切开的之后,神也很难维持着祂本身的存在,毕竟,在降临世间的时候,神的身躯便没有适应世间的物理规则,而现在,疼痛感让神明更加难以镇定。 子规意犹未尽地停下了手,把烟斗从口中放下,在口袋里翻找了片刻,找到了些许烟草,随后,她把烟草放进烟斗之中,点燃,深吸一口,吐出。 “感觉还是很不错啊……”子规自言自语道,“斩落神明的感觉,嘿……确实上瘾。” 滴,滴,检定出目。 世界被折叠起来了。 【就如同积木一样,或者说什么折叠的玩具,街道,甚至是整个城市,被按照一个又一个区块分隔开来,然后,楼房倾倒,树木埋入地面,地下的一切被翻折到地面上,积木构筑出来的城池,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变化,城市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展现着扭曲的绚烂,这是神的权能创造出来的景色,是不存在于现实应有的美丽。 不止是地面上的城池,天空也开始出现了变化,那黑色的天空翻转着,将透露出阳光的破口埋没,天空朝着地面坠落,地面开始抬上天空,一切构筑都像是精密的仪器一样,按部就班,然后开始变化,这就是折叠的世界。 在神明的权能的影响下,人的渺小可以被忽略不计。】 检定成功。 神明,哪怕坠落到了地面上,神的权能依旧是神的权能,用谎言扭曲整个世界,这正是诡叙坊津照命尊能够做到的事情,祂那残破的身躯在地面上蠕动着,庞大,宏伟,令人心悸,祂的身躯遮住了灯光,天空的黑色遮住了阳光,一切归于黑暗,只能够听见仿佛齿轮转动的声音,然后,城市开始折叠起来。 从地面上抬起的泥土将神的身躯掩盖,四周涌来的房屋将子规所见的一切遮盖,树叶沙沙的声响从未停止,子规没有阻止这一切,她抽着烟斗,看着,毕竟,等待了这么多年才得到了这样的机会,若是就这么简单的结束,那未免也就…… “未免也就太过于无趣了。”子规扭了扭脖子,伸出手,就像是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抽。 那把长太刀被她从谎言的遮盖之中抽了出来,显现出了身形。 ——刚才被抹除的存在,在那个人类的眼中就像是毫无作用一样,谎言的遮盖没有任何效果,对,刚才她挥舞着的那一把刀哪怕消失了也不会影响白线的出现,这把刀并不是权能的本身,那只是一个‘媒介’,和别的界明刀不同,这把刀的权能并不是依靠刀而存在,是依靠那个人类本身。 诡叙坊津照命尊意识到了这个矛盾点,这是一个‘错误’。 那个人类,是错误。 【当现实存在的时候,虚伪和谎言必然伴随着一同出现,同样的,在正确存在的时候,错误也必然存在,在最初构筑黑幕的时候,只有‘我’在使用权能,只有我使用谎言和虚假来伪造过去,不论是错误、谬论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出现,这就是祂们的打算吗,把自己藏起来,直到需要的时候才出现。 可是现在的黑幕是由我创造出来的,整个樱岛都是由我创造出来的——既然天使们没有任何的态度,那我为什么还要继续为了祂们而贡献我的力量? 把构筑黑幕的力量收回来,至少能够让我现在的权能恢复到最佳的状态……】 子规看见黑色蔓延到了她的脚下,那是原本的天空,被折叠之后的天空,这一片天空似乎有什么裂痕,就像是刚才的那一个破口。 她稍稍侧身,避开了那一小段裂缝。 下一刻,那一片裂缝就破开了,先是其中一片坠落下去,光芒从破口之中涌出,紧接着,那破口开始逐渐扩大,凹陷,黑色逐渐凹陷,朝着下方坠落,但这并不是地面,这是天空,是破碎的天空,那些黑色的碎片正在朝着天空坠落,在被折叠起来的世界之中,一切物体朝着天空坠落。 ——诡叙坊津照命尊没有再维持黑幕的延续,而是把这一部分的力量用来扭曲这一片世界,天空和大地的折叠,城市和树木的交错,神的力量足以改变世界,正如现在这样。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破开的口子之中伸出了不少生物的肢体,大象的蹄子,长颈鹿的脚,老虎的尾巴,天鹅的翅膀,触手,羽翼,眼球,白骨,那些东西从破开的口子之中涌出,就像是想要依靠自己的身躯把整个破口阻拦一样。 那是神明。 或者说,神明们。 在诡叙坊津照命尊撤回维持黑幕的权能的时候,天堂之中的神明们就发觉了这一点,可是祂们只能这么做,构筑黑幕的力量是谎言和虚假,这也意味着如果要填补这一道缺口,就必须像刚才那样使用虚假和谎言来……可是,这一份权能只属于诡叙坊津照命尊,不同的天使不会有相同的权能,这是‘规则’。 这也就意味着,当这一个破口出现的时候,天使们无法使用权能来填补,祂们只能够用最基础,也是最简单的方式——用自己的躯体来遮盖这个破口的存在,毕竟,破口并不是固定的,那些裂缝朝着四周蔓延,也带出了更多的破裂口。 那些生物的肢体填补上了破口,在子规能够看见的地方肆意舞动着,那是属于神明的狂欢,在这数百年的谎言开始真正意义上地崩塌的时候,神明们开始慌乱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收集了数百年的太阳被偷走了,拆解了两个神明才构筑出来的虚假太阳还未派上用场就失去了作用,诡叙坊津照命尊权能的撤销,西海出现的白门,这一个接一个的事件让神明们焦头烂额,祂们忽然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朝着不可预知的未来延伸了。 滴,滴,折叠完成。 现在,呈现在子规眼中的是一番可以说是奇幻的世界,把原有世界的一切打乱,重新拼凑,构筑出了现在的景色,哪怕是最着名的抽象派大师也不能描绘出来的景色,就像是什么科幻电影之中才会有的世界,她双脚踩在天空之中,左侧是被剥离后的便利店,树木和砖石垒起新的墙壁,那一盏路灯镶嵌在地下,透过裂缝散发幽幽的光。 头顶上是倒垂下来的城市,楼房、行车、还有别的建筑物倒垂下来,伫立在头顶,又牢固地挺立,违背了物理常识的构筑让这里显得更加令人着迷,是的,着迷,再配上不远处破口处扭曲的肢体,这一片地方俨然有一种新秩序的美丽。 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体消失了,在这一个被谎言重新塑造起来的世界,祂的躯体连同着祂断裂的足肢和羽翼一同被掩盖,就像是祂的界明刀,把自己的存在抹除,然后开始在历史之中删除过往,不过,现在的世界已经受到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影响,因此,不论祂的权能怎么运转,祂的痕迹都无法被抹除。 “对啦,就是这样才对。”子规点了点头,“就是要这样才对啊……”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肆 祭神礼葬·陆 今日,神的国度不太平。 一切的变化都出现在这同一天之中。 三天之前的那个窃贼偷走了太阳的火种,三天之后,一切急转直下,先是白海,原本让白海的某一个邪神将整一个白海的信仰一口气榨干净换取一个太阳,并且补充上过去数百年的信仰空缺,只可惜,这个仪式最终失败了,拿去当挡箭牌的神使也没有全部被处理掉,甚至还被那个外来者摘了一小部分的果实。 然后,勉强拆解了两个神明,骰运掷命尊和那个虚假的志那都比,勉强构筑出来了一个太阳,但那也只是构筑出了一个太阳,失去的信仰很难填补,整个樱岛数百年的积累,数代人的积累,这可不是两个神明能够填上的空缺。 但这一个太阳还没有发挥用处,黑幕就开始出现了空缺。 西海地区的邪神又开始举行仪式,就如同雨后春笋一样,一茬接一茬,不止是西海,还有夜都,天守,各个地方的邪神似乎都开始蠢蠢欲动,不过在这个时候,神明们还没有多在意,邪神的出现是必然,樱岛就这么大,能够容纳的人就这么多,也就是说,樱岛一定时间内能够容纳的信仰就这么多,可是这些信仰并不是平均分给每一个神明的,有的神明能够得到更多部分,那自然就会有神明得到的更少,直到少到无法维持祂们的权能和位格,祂们就会消散,或者铤而走险,成为邪神。 把能够缓慢但持久提供信仰的人一次性榨干净,这样的行为在神明的眼中是绝对舍本逐末的,更何况,那些神明并不缺少信仰,或者说,大多数的神明并不缺少信仰,正因如此,祂们才不会认同这一种杀鸡取卵的行为,只不过,对于邪神来说,这是唯一的方法,祂们需要短暂地获得大量的信仰,以此来维持自己的存在,于是冲突就产生了。 这一种冲突是必然会出现的,在利己主义的维持下,绝大多数的神明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这也意味着,那缺少信仰的神明之中,选择邪神这套路的并不在少数,在黑幕构筑的时候,神明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可能性,但当时的神明们都认为自己并不会成为缺少信仰的那部分神明,祂们都觉得自己不会被淘汰,而这也是为什么,黑幕计划能够这么顺利的实施,所有的神明都相当既得利益者,而所有的神明都不会觉得自己是承担代价的那部分神。 今日,神的国度不太平。 一直以来,神国,也就是天堂,或者说平野,都维持着一种平衡,每一个神明都没有去跨过那一道横线,包括邪神,即便神明互相之间都有着别样的心思,但在整个樱岛这么大一个共同的利益之前,祂们也能够放下大的芥蒂,暂且和平共处。 想要维持这一份平衡,最基本的守则就是黑幕,只要黑幕存在,这一份平和就绝对不会被干涉到,黑幕是整个虚假世界的外壳,樱岛便是这一层外壳之下的脆弱谎言,若是外壳破碎,一切的真相就会被呈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不止是呈现在樱岛人的眼中,还会呈现在外界的眼中,一旁的九州,远一点的车之乡,或者雪国,神明们知道这是一个不能够被揭穿的谎言,一旦虚假的历史破碎,神明将会失去一切,失去信仰,失去信徒,急速缩减的信仰就会让神明缺乏源泉,这样子,就会只剩下一种选择。 ——如同制造出白海的那一个虚假太阳一样,拆解更多的神明,把神明分解,化作养分,牺牲一部分的神明换取另一部分神明存在的资源,而被拆解的部分绝对会远大于邪神的数量,这可不是能够依靠少数服从多数来决断了,而是会出现权能的战争,神明们会回归到最弱肉强食的争夺之中。 那将会是一场灾难。 正因如此,在黑幕事件出现的时候,神明们立马开始进行了补救措施,从平野传出的神谕,让整个樱岛在短短的时间内转了起来,区域一,江户;区域二,白海;区域三,夜都;区域四,天守;区域五,上洛;区域六,西海;区域七,琉球;区域八,中京;八个区域的神使、祭祀、信徒,神的鹰犬倾巢而出,每一条指令几乎具体到了每一个人身上,但这些神谕并不是行为的指示,也有一些是陷阱。 是的,陷阱,让黑幕的变化拥有绝对的正当性,部分神使是必须摒弃的,那些相对于其他人信仰薄弱不少的神明就是可以舍弃的部分,这样反而更加能够让这一台名为谎言的机器运转更加迅速运转。 今日,神的国度不太平。 确实不太平,谎言被揭穿了。 人类有一句话叫,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但若是只有一棵树的时候,就没有别的选择了,神明便是如此,谎言和虚假的权能只有一份,这一份权能属于诡叙坊津照命尊,而现在,诡叙坊津照命尊收回了这一份权能,这也就意味着,黑幕的源泉没有了。 世界被折叠起来,将整个樱岛重新拼凑,而在这之后,天堂的锚点——也就是平野本身,就被拉到了地下,严格来说,平野依旧位于天空之上,但是现在,在下面的才是天空,在头顶的才是大地,被折叠之后重组的世界呈现出了这样一番景色。 而紧接着,黑幕开始破碎了。 『阎犲洠钪鍐茬秱闁秆冿攻鐟欙箓镇¤嶉幊锛勪焊阌』 伸出了大象蹄子的神明吼道。 『镨団冲綂閸y﹥瑙﹂悡褍镍$亸锟』 伸出了长颈鹿的双足的神明说道。 『璇″强鍧婃触镦y懡灏』 又一位神明开口。 神明们的语言各不相同,但祂们说出来的话语出奇的一致。 『——诡叙坊津照命尊。』 祂们在喊着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名字 “怎么说,这么多神明在喊你呢,你还要这样子缩头缩尾的吗?”子规擦拭着手中的界明刀,很随意地问着,她踱步在这被谎言重新塑造的国度之中,她忽然觉得,自己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自由,那些神明尝试着填补黑幕的破口,却又不敢完全降临到世间,哪怕是神明也意识到了黑幕的破碎是无法挽回的事情,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祂们就已经在互相针对了。 ——为即将到来的争斗做准备,拆解其它的神明,换成自己所需要的资源,在这一场针对的初期,祂们所瞄准的是降临到世间的神,脱离了天堂的庇佑,那样的神使最先会被群起而攻的,正因为祂们都明白这一点,所以祂们都不愿意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黑幕。 死亡,和可能的死亡,不论是谁都知道应该选择后者。 那么接下来就有这么一个问题,现在降临到世间的神明有谁呢。 答案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神明口中所说的那一位——诡叙坊津照命尊。 既然诡叙坊津照命尊放弃了黑幕的权能,而祂又降临到了世间,那么第一个要被拆解的,自然就是祂了。 “诡叙坊津照命尊啊,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这样子做的结果,既然你能够如此果断地选择舍弃黑幕,那就代表你留有后手。”子规抬起手,耸了耸肩,“既然如此,就让我看一下你该怎么从这一堆神明的眼中逃跑吧?” 没有回应。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诡叙坊津照命尊又不是什么没有脑子的神明,现在回应反而还暴露了祂的位置,祂依靠折叠埋藏了自己的存在,现在,在整个世界,在被扭曲的景色之中,任何一个不和谐的存在都有可能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本身。 神明的身躯依旧在破口周围蔓延着,越来越多的神明拥挤在平野和黑幕的破口周围,一个的理由是为了暂缓黑幕的破碎,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另一个理由,就是想要看看哪一位神明会出现在世间,而这个时候,靠近破口的神明就能够在第一时间拆解那一位降临时间的神,而也能够最快速度收集到那些资源。 神明拥有的权能,神明拥有的信仰,神明的身躯,神明拥有的一切,这就是神明所需要的,这正是祂们需要的一切。 “然而祂们却只敢躲在这里,哪怕到了现在也只敢躲在这里。”子规朗声道,“当初你的信徒在孤儿院之中杀了她的存在,你躲着不敢说话,现在我为了她来找你了,你也躲着不敢出来,出来啊,谎言,出来啊,你都已经搭建出来了这样美丽的舞台,如果什么演出都没有的话,那不是就太无趣了吗?” 没有回应。 “好吧,好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子规叹了口气,她握着那一把长太刀,闭上眼,一圈概念沿着她的身躯蔓延出来,以刀尖接触地面的位置为锚点,这些最基本的概念朝着四周蔓延,在接触到一切事物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在接触到某一个‘东西’的时候,就有什么东西被切断了下来。 那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躯,的一部分。 破口处的神明们癫狂了,那些肢体狂乱舞动着,祂们找到了,找到了藏起来的诡叙坊津照命尊——那目前唯一一个降临到世间的神明。 子规在神明之中行走着,就像是在这一片城市的钢铁丛林之中表演独角戏的人。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伍 一只麋鹿 【樱岛】 【麋鹿】 头有点晕晕的,就像是发烧时候的模样,朦胧之中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感受,额头或许在发烫,呼出的气息也带上了不少温度,眼睛快睁不开了,很晕,想睡觉,大概就是这样……喉咙还有点干哑,多喝点水?不对,自己又不需要喝水,倒不如说,为什么喝水这个词汇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思维的列表之中? 麋鹿摇了摇头,但是眼睛却闭上了,它现在很困,哪怕阳光都照在它的身上了,它还是很困,非常困,真的,这一种疲惫感是很难去描述的,头并不疼,就是纯粹的眩晕,有个词语怎么形容来着?头重脚轻?对,好像就是这样,头重脚轻的,真的很晕,重复很多次这个词汇或许不大好,但这是麋鹿脑海之中能够想到的最佳代表。 人类有一个词叫发烧,应该能用来形容一下这个感受,不论怎么晃动脑袋都无法甩开这一种眩晕感,眼睛开始有点疼了,说实话,麋鹿几乎快感受自己的眼睛能够喷火了,闭着眼睛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那些难受却不会消失。 它咳了几声,不是正常的那种咳嗽,就像是喉咙之中卡着什么东西,它不论怎么咳都没办法把那东西咳出来,它依旧在咳着,很快便变成了干呕声,呕吐,胃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可是它就是想要呕吐,张开嘴,先是使劲咳,然后用自己的呼吸挤压着自己的胃部,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挤出来,尝试了一小段时间,得到的只是地面上出现了水的痕迹。 还要继续呆在这里吗?就这么等待着,说不定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再等待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麋鹿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东西进行着类似于意念的交流,或许只是它在自言自语罢了,总而言之,现在的麋鹿感觉非常不舒服,身体里面好像缺了点什么,又或者是大脑之中缺少了什么,它再次晃动了一下脑袋,那眩晕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带上了不少头痛,这疼痛感出现地非常突然,以至于麋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种疼痛具体一点就是刺痛感,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向大脑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它的牙齿颤抖着,身体的异样让它意识到现在似乎有什么不对,它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疑惑充斥着麋鹿的大脑,对现状的不理解让它的大脑更加压抑,它的思绪正在逐渐混乱,对一切的认知都开始模糊。 麋鹿咬了咬牙,仿佛这样就能够让自己混乱的大脑好受一点,不能够再这么等待下去,麋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好吧,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在刚睁开眼的时候,光让它所看到的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有点混乱,眼睛还没有适应四周,它只能够依靠自己的触感感受到自己身处的环境。 四条腿给予它的反馈,它现在应该是在一片泥土和草的混杂体上,视线开始清晰,鼻子嗅到了芬芳,是雨露的味道,还有叶子和花花草草,它应该是在什么植被上,随后,逐渐清晰的视线也让它确认了这一切,它看见了泥土和草,还有树木,它此时正蜷缩在一片树丛之中,潮湿的泥土就在它的身下,被红色染上了不少。 那是它的血。 在看见自己的血的时候,麋鹿还看见了自己腹部上的伤痕,那是被猎枪击中之后的伤,子弹穿过了他的身体,皮肤被翻起,露出了下面阴森的白骨,还有内脏,这是致命的伤口,也让它失去了行动能力,在看见伤口的时候,它才意识到自己的腹部有一种强烈的疼痛感,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冷汗在它的额头流下,它的身躯开始颤抖,不断颤抖,它咬住牙,让自己的声音不发出来。 它想起来了,自己被猎枪打中了,就在不久之前,那猎人手中的枪击穿了它的腹部,大量的血从它的腹部流出,疼痛感和失血让麋鹿并没有跑多远,只能够跑到这个树丛之中的藏起来,可是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方法,毕竟,它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行动了,怪不得刚才动不了,它的意识还能够勉强维持就已经是极难的事情,现在,它已经没有办法继续逃跑了。 猎人不会着急,那么近距离地中枪,麋鹿是跑不远的,而且,地上的血迹就是最好的引路标,指引着猎人应该怎么走,不着急,所以猎人去寻找别的猎物了,猎人并不是职业的猎人,只是兴趣使然拎着枪就上山了,所以猎人也不清楚具体应该怎么做,就连一只猎犬都没有,它能够听见远处有脚步声,那是猎人正在兴冲冲地追寻着新的猎物。 它感受到了死亡。 思绪正在变得更加混乱,这是一种对一切认知的退化,它能够认知到的一切正在退化,它对一切的认知能力逐步减少,它已经开始无法分辨出那些具体的事物,草地,是的,草地,但是上面那些不同种类的植物是什么?它记得自己应该是能够分辨出来的,可是现在脑海之中却找不到任何词汇来描述这些东西。 它丢失了那些事物的名字。 对,名字,按理来说自己除了麋鹿以外也应该还有一个名字,是什么呢……是什么呢……不对,为什么作为麋鹿会有名字呢?不太对,应该不是很对,认知的错乱太多了,它根本,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重新想一下,重新想一下,啊,本来就没有什么名字啊,本来什么名字都没有啊,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麋鹿而已,哪里有什么别的名字,只是自己的空想罢了…… 它听见了踱步声,就是那种脚步踏在地上走路时候的才会有的声音,那踱步声和猎人的奔跑声完全不同,更加淡然,更加不紧不慢,更加明白,在脚步的接近之中,它看见了一个人,应该是人类吧,穿着一身不知道叫什么的衣服,手中还拿着一根长条状的物体,在下雨的时候经常能够看见人类们撑起来的东西,那个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然后在自己的面前站定,一言不发。 麋鹿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抬起头,它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倒不是说模糊,而是它看见的东西不能够在它的脑海之中刻印出来,那个人的面容就像是不曾存在过一样,看见了,也无法记住,它能够嗅到那人身上的气味,有一点淡淡的香味,还很清新,是那种会让一切生灵感到平静的味道,在嗅到这个味道的时候,身上的疼痛感也褪去了不少,在疼痛感褪去之后,麋鹿开始困了。 它有点想睡觉了,想闭上眼,然后俯下身子,什么都不去想,等到最后的血流干净的时候,它就会死亡,就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吗? 麋鹿不清楚。 它不知道自己应该追求生的可能,还是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对于一切的死亡和离去,所有人都应该说无能为力,给予你们这些生物可能性和希望,反而是最大的错误,你们获得了新的生机,却又会奢望更多的事物。” 麋鹿听见那个人好像在说什么,只不过它并不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不过从语气上来听,应该是什么惋惜的话语吧,就是那种表示同情、可惜。 它动了一下自己的前蹄,想要触碰到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想要这么做,这个人能够做到什么,它就是这么认为的,很熟悉的感觉,应该就是如此,那个人绝对能够做到什么事情,哪怕是自己的伤势也能够被那个人治疗好…… “多么熟悉的一幕啊……不,现在的你应该还不知道以后的事情,我对你很失望,但是我也会给你最后的仁慈,你……就作为一只麋鹿死去吧,非自然的世界不适合你,那个世界对你来说,太残酷了。” 第二道脚步声响起,这一次,是猎人的脚步声,猎人朝着这边追了过来,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响,猎人好像把什么东西拿在了手上。 “这么巧啊……这位朋友,看起来您好像不是来打猎的?”猎人说。 “不是,只是趁着风景好的时候来逛一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个时候还有别的人也来打猎,逛一逛也不错,这个时候山里的风景确实很好。” “是啊,我很喜欢这里,这是你的猎物吗?” “对,对……我刚刚打的。”猎人笑了笑,“这不……刚开始学习吗,手法还是有点生疏,让您见笑了。” “没事,我也是门外汉。” 猎人露出老实憨厚的笑,挠了挠头,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小刀,刀子看起来很新,应该是没有怎么用过,猎人小跑到麋鹿的身旁,一刀插进了麋鹿的脊椎,切断了麋鹿的神经,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麋鹿死了。 最初的魔女撑着油纸伞,什么话也没有说。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陆 回家 麋鹿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最初的魔女撑着那一把油纸伞,沉默着,祂的手中握着一团白色的物体,像是一个白色的毛线团,还带着微弱的光,仔细看,那白色的毛线团比外表上复杂更多,带有一点细致的符号,图案,绘制出了无数个可能性,还有锚点。 那个毛线团上绘制着未来,过去,历史,宇宙之中的每一个原子,在这一个毛线团之中都被储存起来,作为一个观测,能够看见历史线上的每一个可能性,这整个毛线团就是一切故事线的总和,这一个小小的毛线团,是的,就这一个小小的毛线团,代表着的是整个世界的记载,这个毛线团是故事的载体,但并不是某一个具体故事的载体,而是一切可能性的载体。 这是一份权能,名为拉普拉斯的权能。 最初的魔女端详着这一个毛线团,在祂的身旁,启示录缓缓翻开了新的一页,然后开始书写新的内容,最初的魔女并没有理会启示录的变化,祂只是在手中转动着那个毛线团,片刻之后,祂叹了口气。 “我今天叹的气一定比这几个月以来的总和还要多。” 最初的魔女说着,把那个毛线团按进了启示录之中。 ——拉普拉斯的权能回收完成,和当初相比,现在的这一份权能生长了不少,只可惜,这一份生长并不符合我的预期,它太执着于自身的延续了,甚至宁愿违背当初的契约,它想要破坏规则,我知道,为了自身的延续,这样的思维是正常的,只不过,它们应该学会压抑住它们的贪婪,已经得到了,就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这一份权能带上了太多利己的情绪了,作为一份权能,这是不合格的,不过作为一个试验品,这倒是给了我不少的灵感,比如,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比如,下一位继任者应该怎么挑选,实验的变量可以进行些许调整。 毛线团被按进了启示录之中,在接触到书页的那一刻,毛线团散开了,沉入了书页之中,而在毛线团和书页接触的那一刻,新的文字在书本上浮现,这一次,记录的文字用的是一种无法解读的语言,这是这一份权能的本质,也是毛线团的一切,这一份权能被拆解开来,融入到了启示录之中。 ——于是,现在的启示录暂时回收了拉普拉斯的权能,不过,距离时间到来还有一小段日子,所以,还能够为拉普拉斯这一份权能找到一个新的使用者,虽然这一次的实验估计只能有数个月或者数年,不过也足够了。 ——现在看看这一份权能的具体变化吧。 书页往下翻过了一页,然后,一条丝线从中被抽了出来,然后连通到地面上,在地面上蔓延,接着,那一道线沿着白门流去,缠绕在整个白门上,随后,那白色的门扉上烙印了一圈纹路,像是荆棘花,又像是野草,如同鎏金一样镀在门框上。 最初的魔女缓步走到门扉之中,祂停顿了一下,一步迈出,跨过了这一扇白色的门,而随后,这一扇白门沉入地面,在启示录上,一道白门的图案浮现在了书页上。 ——现在,跨越自然与非自然的门扉已经在这一份权能之中,这也就意味着,想要去往天堂、箱庭、地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都能够穿过这一扇白色的门扉,这一扇门能够做到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也是一个很好用的筹码,这个筹码对于天使或者恶魔那些非自然生灵而言来说,威胁可以说是……嗯。 ——或许这一次回去之后就能够试试看? 白色的门扉关闭了,这一条街道又恢复了寂静。 “哦对了,差点忘了。” 这时候,白门又从地面上升了起来,最初的魔女从中走出,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嗯……在作为‘人’的最后时间里面,再做一点对于人来说有利的事情吧。” 最初的魔女打了个响指。 在远处,那个棚子轰然倒塌,那本应该是戏剧集合的人演出的地方,现在一片死寂,木花咲耶姬的仪式就这么中断了,在这不断循环的时间之中无法死去的人沉默了一下,便轰然倒地,他们失去的身躯流出了血,不再是黑色的污浊物。 握着气球的小男孩倚靠着墙壁坐了下去,那镶嵌着他的面皮的气球也落了下来,他抱着这个气球,牵着母亲的手,然后失去了生息。 这一场仪式结束了,或者说,被中断了。 “虽然你们是樱岛的人,不过,我还是能够为你们祷告。”最初的魔女说道,“让我想一下,那些祷告词是怎么念?” 最初的魔女思索了一下,什么都没有想起了。 祂翻开了启示录,往前翻了一次,在上面查看着自己已经忘记过的内容,启示录在第一次翻动的时候就给予了祂回馈,上的文字是如此清晰。 “创造宇宙万物的主宰,赐予人们生命、赐予人们气息的存在,拯救人类灵魂的救主,人类感谢祂,赞美祂,是祂的大爱,教会整体的联络把人聚集在这里,为这里的人们送行。这些人类睡在这里,享受了永远的安息,那些存在将会接收这些人类的灵魂,使他们得到了智慧,看到了结局,看到了死亡,死后的日子胜过人生的日子。智慧的心在遭丧之家,愚顽人的心在快乐之家,往遭丧的家去,强如往宴乐的家去,因为死是人类的结局,活人也必将这事放在心上。” 最初的魔女合上了启示录,然后退回到了白色的门扉之中。 阳光照射在大地上,照亮了这被黑暗笼罩的世界,已经死去的人不再被困在生的囚笼,在长久被维持的仪式之中,这些已经逝去的人却被一直被仪式拘束着,在这长久以来的循环之中,人类,这种脆弱的存在,在权能的影响下,明明已经死亡,却又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欣赏着那些演出,只要露出了笑容,就会成为演出的一部分。 成为观众。 已经逝去的人本不应该活着,这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规则之一,非自然的力量扭曲了这一份规则,让这一个规则出现了分歧,在长久的黑幕下,一切都变得怪异,现在,这份规则被修复了,已死之人不必再徘徊于人间,不必一直忍受着属于死亡的疼痛感,在最后的意识消失之前,人们的脸上是笑着的。 白色的门扉沉入地面,这一次,它没有再升起。 四周陷入了寂静。 仔细听的话,还能够听见一点水流的声音,不过,在这一片寂静之中,那点水流的声音也无所谓了,街道上什么人都没有,不,应该说是什么活人都没有,尘归尘,土归土,这和谐的街道之中的异样只有那些尸体,已经没有任何生息的尸体。 而在白色的门扉关闭之后,穿过门扉的人们,看见了一片高楼大厦,音速仰起头,这些熟悉的建筑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了,而现在,她终于回到了这里,她放下了心,放松了,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 她张开嘴,第一时间口中蹦出来的发音却是樱岛的语言,她自嘲般地拍了下自己的脸颊,再次说出口才是九州的语言,这么久没有和九州的人交流过,上一次说九州话语的时候还是和玛门交流,现在算来也已经过去许久了。 但是现在,她终于回来了。 这里是九州,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长大的地方,而在她面前的,便是那家酒馆。 酒馆是典型的西方风格,灯光昏暗,长久没有打扫使得酒馆的地面上落下了不少灰尘,家具之类的东西都还算整齐,还好她早已经拥有了这一间酒馆的全部权利,因此这两年来哪怕酒馆没有开门,也没有任何人来把这里拆卸掉,又或许是那个名为瓷的组织用了什么方法提醒了这附近的人,比如社团之类的,让那些家伙没有来影响这家酒馆的存在。 绘制着神话生物的画被镶嵌在银质的相框内,挂在墙上,在相框下方便是酒架,酒瓶口塞着木塞,用锡纸包裹,安静地躺在酒架上,带有华贵气息的水晶灯点缀着木质的天花板,音速的双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沉闷的嘎吱声,鞋子和木板接触的清脆声响,除了地板,那些桌子和椅子也是木质的,在长时间的熏陶下沾染了一丝佳酿的味道。 音速抬起手,放在了酒馆的大门上,然后按动了灯光的开关,顿时,那些没有亮起来的灯也被点亮,让四周变得清晰,也映出了满天的灰尘,这样的粉尘让音速忍不住咳了几声,她用手在自己的面前挥了挥,转过头。 望月痛就在她的身后,怀中还抱着二阶堂奈,至于那个最初的魔女,现在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样就好,如果那位最初的魔女还在这里,音速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痛姐。”音速对着望月痛说,“欢迎来到九州……欢迎来到我的家。”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柒 祭神礼葬·柒 【樱岛·夜都】 今天对于诡叙坊津照命尊而言,一定是印象深刻的一天,在过往的一切时间之中,诡叙坊津照命尊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对于神明而言,这个词汇本应该很遥远,可是现在,祂确实能够感受到死亡这个词带给祂的恐惧感。 死亡是什么? 生命体征的消失,丧失生命,生命终止,是生存的反面。死亡是生命结束,而且所有的本来维持其存在的属性的丧失,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的终止,而最终变成无生命特征的物体。 死亡是自然流通链中的一个环节,是世界变化中的必然。死亡后系统的遗产是其他既有或者新生事物的必须材料。 从人的角度来看,这便是死亡。 那么从神的角度来看呢?死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权能的褪去,存在的抹去,本质的消除,意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权能被别的神明拆解开,然后填充到别的神明之中,这本就是神明会做的事。 诡叙坊津照命尊是知道死亡的,祂知道人会有死亡,祂的信徒并不会长久存在,每一位信徒的寿命都是有限的,在寿命到达了期限之后,那信徒就会死去,但在这些时光之中,又会有新的信徒诞生,总的来说,信徒的数量维持在一个很稳定的数字,死亡和新生是并行的。 只不过,当死亡这个概念将要落到自己的身上的时候,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思维混乱了,祂把自己的存在用谎言遮盖,将整个世界用谎言和虚假折叠起来,让黑幕失去维持的权能,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逃离这个地方,祂当然知道,哪怕这一次自己逃离了,也会被那些神明追责,但是能够逃离现在就够了,毕竟,那个人类手中的刀,可是能够在现在就赋予自己死亡的…… 不,那个人类已经不能够被称为纯粹的人类了,那个人类身上也有权能,至少有一份概念,名为‘错误’的概念,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可是,樱岛的天堂之中应该没有错误的神明,在天堂之中,错误的权能应该没有使用者,错误的权能只是一份权能本身,没有自我的意识,没有天使。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没有天使拥有错误的权能,因为错误的权能就在错误的存在身上,那个错误的人类就是错误存在本身,但她又不是天使,因此从未有神使或者天使发觉这一点,对于神使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对于天使而言……天使根本就不会去在意这么一个普通的人类!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从来没有任何异样,这一份错误就这样子在这个国度之中存在着。 诡叙坊津照命尊让自己的身躯折叠起来,祂能够听见自己的身躯在哀嚎,无视身躯的承受能力强行把庞大的身躯挤压、折叠,疼痛感让祂几乎压抑不住口中扭曲的话语,但是祂知道自己不能够出声,哪怕身体再次被那把刀切割,祂也不敢出声,现在盯着祂的可不止是那个错误的人类,还有别的神明。 天要亮了。 天要完全亮了。 这才是诡叙坊津照命尊藏起来的原因,当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历史就会崩溃,没有谎言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存在。 白色的丝线再次出现,那丝线在穿过建筑物没有任何效果,唯有在接触到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时候才会显露出锋利的本质,这把刀只会伤到诡叙坊津照命尊这一位神明,对于别的事物,这把刀的伤害还没有一团棉花的力量大,换做是以往听说这样的事,诡叙坊津照命尊或许还会嗤之以鼻,只是现在这把刀对付的是祂自己,祂是当事神,祂笑不出来……祂还需要想一下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活下去。 那白色的丝线穿过一切阻拦,就仿佛不是这个维度的东西一样,这一道白线只是概念上的存在,在接触到它的目标之前,它不会产生任何变化,在没有接触到诡叙坊津照命尊之前,这个白线在这个世界的一切现实之中都没有实质,哪怕肉眼可以清楚看见,也没有人能够接触到它,完全就不是一个维度的东西。 【诡叙坊津照命尊很聪明,那把刀的权能固然危险,但那也是体现在切割到祂的时候,现在,祂的躯体被这样折叠压缩,总体而言,祂的体积确实是变小了,这也意味着这一道白线能够接触到祂的部分也变得更少了,不止是那个人类,那些神明也在观察着这些白线,因为这些白线若是接触到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体,将其中的某一部分切割下来,祂们就能够通过这显露出来的部分找到诡叙坊津照命尊。 不过这也意味着祂们就要开始进行争夺,先脱离了平野的神明就能够先抢夺到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体和权能,可这也就意味着脱离了平野的那神明就要被剩余的神明们围攻,因此,神明们保持了冷静,哪怕现在诡叙坊津照命尊躯体的某一小部分出现了,祂们也没有立即动手,那位人类还在这里,祂们并不着急。 既然黑幕的消失已经是必然,那么在黑幕完全消失之前,将自身的利益最大化吧。】 滴,滴。 【不过,若是神明缩头所谓,用一些方法帮助祂们出来,效果会更好一些,既然神明们在等待着,那就让祂们失去等待的时间吧。】 检定出目,否决,无需检定,通过。 一块拼图被剥了下来。 ——如果说一开始的折叠是将整个世界重新构筑,那么现在的变化,就像在把这个重新构筑之后的世界开始拆解,是的,拆解,把原本属于天空的部分拆解一块下来,而也就是在这一时间,被拆解下来的那一部分猛然涌入了大量的阳光,温暖撒满了世界。 玩过拼图吗?将一幅图画或者图案之类的东西切割成许多片,这一小片一小片的东西就是拼图,将拼图打乱,用自己的方法找到对应部分重新拼凑起来,这就是拼图的玩法,简单,但也有趣,还能够锻炼自己的智力,一种益智小游戏,在孩童之间倒还算是挺流行,在商店也经常能够看见不同种类的拼图在贩卖,价格也还算适中。 属于黑幕的部分就像是拼图一样被分成了无数个区域,其中一个区域就如同被剥离的拼图一样被剥离了下来,紧接着又是第二片、第三片,一片接一片的黑幕被剥离下来,在还没有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就消失了,破碎,然后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这是谎言的权能,谎言能够制造黑幕,自然也能够撕碎这一片黑幕,这便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正在做的事情。 “到了这种时候你们却不会团结一心,也对,你们本来就不会这么干。”子规把长太刀立在地上,白线的飞舞也暂缓了下来,“我等得起,我等了这么多年,我等得起,只不过你们还等得起吗?诡叙坊津照命尊,还有这些神明,你们等得起吗?” ——等不起,诡叙坊津照命尊想到,神明们等不起,诡叙坊津照命尊自己当然愿意等,但是那些神明等不起,局面就这么僵持住了,诡叙坊津照命尊自己能够压抑着自身,那个人类也能够继续等待,神明们虽然等不起,但也不会成为第一个跑出来。 气氛就这么诡异地僵持住了。 “我知道你在哪里。”子规抽了一口烟,站在原地歇息着,数秒之后,她朝着一旁走了几步,避开了那不断蔓延的裂缝,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世界被折叠起来,但是那一家便利店的具体位置变化不大,无非就是从地面上转移到了侧面,在拔地而起的墙壁上,那家便利店就这么伫立在墙上,她走到和墙壁相连的位置,抬起脚,一脚踩在上面。 随后,子规抬起另一只脚,重力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她平行于地面,踩在这墙壁上,朝着那便利店走去。 她推开了便利店的门,里面,收银员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子规在货架之中找了片刻,找到了一瓶气泡酒,她打开盖子,喝了几口,发出了畅快的吐气,随后,她又灌了几口,直到把整一瓶起泡酒一口气喝完。 她在早已经没有收银员的收银台上放了两张钞票,这才推开门走了出去,而在推开门的时候,门口那感应铃的那句‘欢迎光临’才姗姗来迟,那一句对来访者的祝福也失去了应承的人,只留下照进窗户的阳光还有那带点黄色的白炽灯。 她本来还想要吃一包零食,不过又仔细想了下,等一会儿忙完了有的是时间,夜都有的是吃饭的地方,只要那个时候还有餐厅开着就行,再不济便利店总会有零食,不着急,现在可以先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她再次握起那一把长太刀。 “当我杀了你之后,黑幕就会消失,对于你们这些神明而言,我是最大的罪人,因为我让你们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摆好姿势。 “但是对于子规而言,我完成了和她的约定,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好人。” 说完,她一刀挥出,把那早已经藏好自身的诡叙坊津照命尊一刀两断。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捌 祭神礼葬·捌 一刀两断。 空中出现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一半,而且是已经被压缩好的一半,看起来像是什么垃圾场把垃圾压缩起来用来节省空间之后的模样,明明是一个很规整的立体图形,但是里面的颜色和纹路却极其混乱,那些纹路没有半点章法,颜色也是,本来就是以压缩和折叠为主,美观这种东西从来不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考虑之中。 只是,祂还是没有想清楚,那个人类为什么能够直接找到自己的存在,就连那些神明都不能够窥探到自己的存在,但是那个人类却能够一眼找到,哪怕折叠了这附近的一切,再用破碎的黑幕进行遮盖,这个人类都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自己的存在,祂的权能已经使用到了极致,不论多少谎言,面对这一份错误的时候,都显得那么的……苍白,且无力。 半边的身躯就这么被斩断了,属于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意识被强制存在放了另外一边的身躯之中,而被舍弃的那部分就这么脱离了谎言的伪装,落在了地上,那被压缩起来的身躯,方方正正的立体,毫无生机,在这个被折叠的世界之中显得是那么的荒诞,诡叙坊津照命尊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疼痛感,一瞬间就脱离的那半个身躯就这么失去了知觉。 可是更令祂感到不解的是——那白线的速度,是的,速度,刚才的那一刀祂甚至没有看见那个人类挥刀的动作,白线就这么出现了,而紧接着,那白色的线就已经将祂一分为二,这速度和一开始的速度可不一样,这白线在出现和切割之间的时间间隔可以说几乎没有,更别提那不存在的挥刀动作,这才让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半边身体坠落了下去。 【疼痛感?疼痛感反而不大,超过忍受能力的疼痛早已经感受不到了,而作为神明,祂的意识不会溃散,祂必须忍受着这一份痛苦,权能会保证祂的存在,也会让祂失去逃避痛苦的能力,如果换作是人类,强烈的疼痛感会让他们昏厥,会让他们的意识中断,这样子,人类就能够在痛苦的折磨之中解放,从而选择以一段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沉睡逃避起来,这固然是一个很好的生理机能,与其被痛苦折磨,不如一头栽倒,哪怕是把困难交给不久之后的自己,也能够让现在的自己获得短暂的安宁。 可是神明不行,诡叙坊津照命尊不行,神明的权能是樱岛的一个重要组成,若是一份权能失去了任何约束,变成了一个没有引线的炸药,那么这会造成的危害不亚于那些天灾……不,实际上,樱岛的天灾就是因为这些没有约束的权能而制造出来的,一般来说,这种权能都是比较靠近实质本质的权能,地震,火山喷发,诸如此类的天灾…… 话题略微扯远了,先回到疼痛感和昏迷这件事上吧,总而言之,被切成两半并不会让诡叙坊津照命尊失去意识,而且,正因为疼痛感过高,祂的仪式才会抹去其中一部分,剩余的疼痛感都还在能够承受的阈值之内,所以诡叙坊津照命尊还没有昏迷,反而,这一份适量的疼痛让祂的理智瞬间扩散。】 滴,滴,检定出目。 检定成功。 谎言把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躯掩盖的同时,把祂的具体位置也切分了开来,既然那个人类能够看到或者感知到祂的存在,那就把这份存在也分成许多份就好,把每一份投放到不同的地方,从而混淆那个人类能够看见的诡叙坊津照命尊。 一分为二,而分为四,四分为八。 同时,再把世界进一步压缩。 【压缩,而不是折叠,一开始的变换是折叠变换,而这一次,是压缩,之前是天空和大地的位置出现了交换,这一次,是天空和大地相互接近,靠近,直到天和地几乎要完全相碰,而在天与地之间的那个人类挤压,在整个世界的力量下,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人不能够推动大地,也不能够推动天空,但是不论是天还是地想要推动一个人,都易如反掌。 让整个城市的世界朝着一个人类涌去,让整个世界的力量堆积在一个人的身上。 啊,何其幸哉?】 滴,滴,██·███·██检定出目。 【██,那位少女抬起头,只看得见那高楼大厦,那玉宇琼楼都朝着那个少女涌去,伴随着钢筋水泥破碎的声音,夹带着树叶和泥土缓缓落下,这个世界之中只有神明和那个少女,至于其余的人类,在诡叙坊津照命尊刚开始折叠城市之前便被剥离了这一片领域,神明在某些时候还是需要讲讲道理的,毕竟这里不是说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信徒的区域,如果误伤了这里的人类,免不得要被别的神明参上一脚。 不过对于这个少女,神明就不需要留下脸面,整个城市从中挤压过来,朝着那个少女坠落下来,哪怕那个少女现在踩在墙壁之上,在这一片被挤压起来的世界也终将被触及,就连她身后不远处的便利店也开始出现了变化,那窗户上的玻璃出现了一小道裂痕,下一刻就猛然破碎了,紧接着就是那窗户的框出现了明显的变形,接着就是便利店的墙,货架,那里面的一切,现在这里不是名为夜都的城市,这里是一个领域,夹杂在平野和夜都之间的领域,属于诡叙坊津照命尊的领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应该是从神明坠落到地上的时候开始,从神的羽翼被切断的时候,祂就已经开始用权能将这一片地方拉入到夹缝之中,这就是神明吗,██·███·██甚至没有窥探到诡叙坊津照命尊使用谎言时候的检定,检定是必须的过程,这是规则,固然,虚假和谎言本就是能够扭曲规则的存在,但是检定是一个必要的过程,这是这一份权能的约束,干涉的越大,所需要检定的数字也就越大,而在检定的范围之内的结果才能够实现,然而,决定检定的是诡叙坊津照命尊,赌桌上的赌客和荷官是同一个人,因此,这一条规则对于诡叙坊津照命尊而言和没有差不多。 只不过,现在不同了,拥有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的,并不只有祂一个神明。 因此,那排山倒海的城市坠落,不论是按照人的躯壳而言,还是按照神的力量来说,都会被另一份相同的力量相斥,那是属于██·███·██所控制的那一份权能,这把界明刀选择了和诡叙坊津照命尊截然相反的谎言,这样,诡叙坊津照命尊就无法直接抹除掉那个人类,毕竟,若是那个人类死了,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检定出目,检定出目。 相同的权能,相同的检定。 天和地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当这整个城市被折叠起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每一个位置都很好地镶嵌在了一起,啊,如此精妙的仪器,每一个凹进或者凸出的位置都有着与之相对的地方,正因如此,这一个挤压才没有任何的阻碍,哦……其实还是有一千的,从那黑幕的破口之中涌出来的神的肢体,就是这一份挤压下的牺牲品。 那鱿鱼的触手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然后从被挤压的部分开始,就像是那科幻小说之中名为二向箔的武器,迫使这些立体的肢体从三维空间朝着二维空间坍塌,并且在二维空间之中融化为只有长和宽、没有高度的绝对平面,不过,那二向箔是是一种毁灭性的武器,但这个挤压的城市用的就是蛮力,用极致的蛮力把一个东西压扁,两个相接触的平面没有任何的间隙,而在这之中的那一条神明的肢体就这么被挤压扁,薄如蝉翼都不足以形容这一幅景象,毕竟,哪怕是蝉翼都是拥有厚度的。 诡叙坊津照命尊躲藏在真与假的间隙之中,真实的便是这整个城市的景象,虚假的便是此时发挥作用的权能,祂只能够躲在这里,哪怕是躲在这里都会被那个人类找到,但在这里祂起码能够拥有逃跑的时间,和可能性,如果可以,祂真的想要直接修改过去,抹去这个人类和自己产生冲突的最初理由,让这个人类和自己的仇恨一开始就不存在,可是祂做不到,因为现在的那个人类是错误,错误是不会被谎言遮盖的,是不会被虚假否决的,错误存在于这里,嚣张而肆意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那个人类的存在此时实在是太显眼,显眼到诡叙坊津照命尊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祂闭上眼,让权能把自己的身躯再压缩一切,压缩到一个渺小的点,祂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好像触碰到了自己的大脑,无所谓了,哪怕把眼睛镶嵌到大脑之中都无所谓,只要能够再压缩小一点,小到用肉眼都看不到的地步。 祂还在希望这挤压的城市能够把那个人类的躯体一同挤压成粉末。 在祂那渺小的期盼之中,世界的最后一点间隙也重叠在了一起。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贰拾玖 祭神礼葬·玖 【积木城池】 阳光其实挺温暖的。 不是虚假的阳光,而是真正的阳光,不是那些所谓的神明构筑出来的虚假太阳,是真真正正的……会令人感到温暖的阳光,这一种感觉很难形容,但是在接触到的那一刻就会相信,这一定就是阳光……和这样的阳光相比,以往所见到的那个太阳百分百是赝品,只要看见了现在的这一份阳光,过往的那些虚假就绝对无法欺骗自己。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这句话应该最能够用来形容了,是啊,那充斥着希望、温暖、骄傲,仿佛是世界上一切的美好品质聚合在一起才能够得到的事物,阳光,这样的阳光,这种光带来的温度是无法伪造的,只要见过,或者接触过真实,那虚假就绝对无法欺瞒。 阳光真的挺温暖的。 不论是初春时节那一份和熙,盛夏时候的烈阳,还是说秋天和冬天轻柔,阳光一视同仁,不论是在什么时候,都只会在天空之中分享自己的热诚,阳光啊,阳光啊,古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为太阳歌颂,他们书写着诗歌,在人们之中传唱着,为自己身上的那份温暖感到幸福。 ——来往的行者啊,来喝一杯飘着树叶的水吧,小小歇息一下。烈日当空,风景甚好,来喝一杯吧,吃一点点肉,小小歇息一下。 阳光果然好温暖啊。 子规看着这挤压而来的城市,抬着头,眼睛稍稍眯起来了一点,她的视线穿过了破碎的窗户和框架,穿过了树叶和枝丫,穿过了云层,穿过了天空上的大地,那互相交错的钢筋水泥带着云彩,把她埋入了黑暗之中。 先是肩膀被什么东西大力推动了,被狠狠地朝着身后推去,地面上的几朵云彩勾住了她的脚踝,勒住了她的小腿,整个被折叠起来的城市都在推动她,把她朝着黑暗之中推去,子规没有任何反抗,任由这些事物把自己拉扯,推动,手中的界明刀倒是没有被什么东西拘束,她握着刀,还有那一根烟斗,在诡叙坊津照命尊能够看到的地方,她抽了一口烟,露出一个无所谓般的表情。 然后一道沉闷的声响,阳光被隔断了。 整个城市化为了一个实心的固体,每一个缝隙都被填满,城市的每一个物体都找到了对应的位置拼凑起,互相镶嵌,然后重叠,这便是现在的这个世界,而子规也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她的身体外是已经没有任何缝隙的实体,她还能够听见些许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钢筋被挤压时候发出的声音,那些东西想要接着朝子规挤压而来,却不知为何无法更进一步。 【但是这不和常理,根据城市的挤压和拼凑,那本应该没有任何空缺的地方,这个城市却不再把属于那个人类的部分填不上,权能明明已经生效了,但是为什么,在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难道是██·███·██又出来干涉了权能?不,那把界明刀没有出现,它若是干涉‘我’的话,我会知道的,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影响的结果,而是那个人类自己做到的事情……】 那些神明的肢体已经被挤压完成了,一小部分从天堂来到现实世界的神的身体先是被折叠的城市转移到了地面上,紧接着又被城市的挤压碾成了失去厚度的片状物,在平野的那些神明会不会疼痛,诡叙坊津照命尊不知道,但是现在,想要从平野来到夜都,就麻烦不少了,毕竟,现在这样子,残留的黑幕紧贴着这折叠好的城市,没有任何缝隙,也就是说,从黑幕和平野来到夜都,就被会挡在表层。 子规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有,完全闭死的空间之中没有任何空气的流通,这几乎是一个完全死寂的空间,她的身体之外全部地方全部被困死,如同那所谓的化石一样,没有任何移动的地方,不过她不担心,她想要知道诡叙坊津照命尊还能做什么,她能够感受到四周的物体都在朝着自己挤压过来,只不过,不论诡叙坊津照命尊再怎么催动着权能,这已经拼凑好的城市也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在她的眼前,一道裂缝浮现,又马上消失了,数秒之后,那裂缝才再次出现,但这个时候,那裂缝之中却什么也没有,她看不见那裂缝之中是什么,或者说,那裂缝里面的东西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那把界明刀。 子规下意识就想到了那把刀,那把用权能和谎言把自己藏起来的界明刀,原本属于那位白袍神使的界明刀,对,那把刀已经把自己的存在抹除,因此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看见‘它’,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那把刀就是不存在的事物。 【不过对于██·███·██来说,这个人类可不能够被困在这里,哪怕已经抹去了自己的存在,它也需要保证自己最后的一份安全,其中,这个人类是最有可能处理掉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人,如果诡叙坊津照命尊死了,那么██·███·██自己便是绝对的安全了,正因如此,它没有离开这个地方,它只是在这里偷偷看着,当需要的时候,它就会从隐藏之中开启属于它的那份权能。】 滴,滴,检定出目。 诡叙坊津照命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这是那把界明刀正在使用权能,在现在的这个时候……那把界明刀在使用谎言和虚假的权能,它在做什么……在干涉现在的这个城市,不论是在做什么,这个时候的诡叙坊津照命尊都不会允许这把刀造成任何的变差。 检定否决。 但是,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那份权能扩散开的时候,祂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是的,看着自己,祂朝着视线的来源处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那那一道视线是从哪里过来的,或者说,在自己的权能的干涉下,到现在,还有什么存在能够直接看见自己? 【诡叙坊津照命尊开始慌乱,因为祂已经不能够再损失了,羽翼被尽数切断,身躯也被一刀两半,现在的诡叙坊津照命尊可以说是残破,唯有那权能还勉强算是完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让所有人发觉自己的存在吧……诡叙坊津照命尊,你和我不同,你不能够抹去自己的存在,你是权能本身,你是必然存在的……快展现自己吧,肆意张扬地展现你自己的位置吧……】 诡叙坊津照命尊不知道这一道视线是属于谁的,祂也看不见这个视线的来源,祂自然也有猜测是那把界明刀的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却被界明刀给扭曲了,一个神明和一把刀之间权能的碰撞在这个时候到达了顶峰。 神明需要用权能杀死那个可能杀死自己的人,界明刀需要用权能帮助那个人类获得杀死神明的可能性,和那些神明们相同,这个界明刀的目的自然也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拥有的权能,如果这把界明刀得到了那份权能,它就能够把诡叙坊津照命尊取而代之,因此,它没有离开,它在赌,哪怕把自己的存在抹除的时候它也是在赌,赌自己在将来能够把这一份权能夺走,如果能够做到,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白线又出现了,毫无阻碍地穿过了一切障碍物,在这个实心的世界之中飞舞着,在接触到这个实心城市的某一个位置的时候,它应该是接触到了什么,猛然亮了几分,然后,有一小段距离的实体被切开了,只不过,因为折叠和挤压的缘故,那被切开的实体还是严丝合缝地接在一起,但那部分绝对是被切开了,如果失去了挤压的力气支撑着,那么那被分开的地方一定会落下来吧。 而也就是在下一刻,整个城市又开始转动,齿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城市像一个魔方一样扭曲、转动着,这也就证明了刚才白线所接触到的东西就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体,因此现在的祂才需要重新转动整个城市,这样子才能够把自己的身体转到别的地方。 怎么发现的,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这样的疑问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脑海之中不断重复。 “啊……所以只有这样是吗?”见城市又开始转动,子规也明白了,似乎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极限了,她看着四周一片漆黑的实心,闭上眼,“说实话,不是很尽兴……但如果你只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话,那就这样吧。” 界明·子规屿·平野。 最初的界明刀迸发出绚烂的白色丝线,这一次不再是一道道的丝线,而是由丝线编制而成的巨大网格,密密麻麻地朝着某一个地方飞去,至于速度……那当然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无法避开的速度,这样的白色丝线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眼中就是完全无法避免的死亡,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诡叙坊津照命尊才明白,刚才祂一切的努力在那个人类眼中只是毫无力量的挣扎,从一开始,那个人类就有一下子杀死自己的底气。 跨越了时间、空间、现实和历史,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影仿佛和当初孤儿院之中那无力倒地的孩子们重叠在了一起。 随后,这扭曲的城市轰然倒塌。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叁拾 祭神礼葬·终 子规轻轻落在地上,她拍了拍自己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刚刚在实心城市之中的时候,衣物上还是碰到了不少地方,现在那衣服上看着确实有点脏兮兮的,不过好在都只是灰尘,普通的灰尘,用手拍几下就淡化了不少,几乎快看不见了,如果有湿手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好很多,只是现在这里并没有,所以只能够用手拍这种较为原始的方式来处理灰尘,不过原始就原始吧,总好过没有。 在那白线的网格飞出之后,稍微等待了一点时间,天空忽然落下了不少长条物体,黑色的,不,还有别的颜色,不过总体都是杂乱无章的,各种刺眼而鲜艳的颜色杂糅在一起,呈现在这一个个长条状的物体上,那些长条状物体看着实在是有些诡异,仿佛不是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的物体,至少,一个正常的人应该想不出这样的颜色搭配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便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或者说,曾经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神明的残留,被网格状的白色丝线穿过之后,祂的身躯就这么被分开了,直到祂的身躯完全崩溃之前,祂的思维还停留在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来自于哪里这个问题上,不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体已经失去了生息,祂在世间的存在已经被废弃,失去了。 这也就意味着现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没有了任何保护,完全呈现在了所有人眼前,或者说,所有的神明眼前,在窥探到这一幕的时候,裂口处猛然又涌出了大量的生物肢体,除去刚才城市被挤压折叠时候压扁的那些,现在这些肢体显然更加疯狂,因为神明们看见了,看见了诡叙坊津照命尊躯体的破碎,那一份权能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菜肴,就这么呈现在了神明的眼前,祂们不可能保持镇定,这可不是志那都比尊或者骰运掷命尊那样的权能,这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虚假,谎言,接近本质的权能,这样的权能不仅强大,而且实用,哪怕只抢到一小部分,对于神明们来说都是一个血赚的生意。 但是子规并没有就这么停下,她朝着那些长条行去,手中的界明刀上迸发出了更多的白色丝线,在那些长条落下的时候,又被这些丝线划分成为了更为细致的小块,那些概念的白线只有锋利这一份权能,锋利到能够拆接神明的权能,这一份的权能来源于哪里?子规。并不是现在这个子规,而是那孤儿院之中的子规。 自己创造出一个祈祷的仪式,自己设计出祈祷的动作,祈祷的文字,然后不在脑海之中形成神的形象,只在脑海之中构筑一种神的概念,描绘出一个并不存在的神明,然后对着这位神明祈祷,这是曾经的子规所做的事情,自然,若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那固然是好事,可若是有了回应,那就免不得遭到反噬,那孤儿院之中的孩子们就是如此,他们这样的做法是不被允许的,为什么?因为这样子的祈祷沟通不到已存在的神明,那就只能够连接到邪神身上,再危险一点,这样的祈祷仪式会连接不到任何神明,然后凭空创造一个存在出来。 比如错误。 子规的祈祷接触到了错误本身,错误可不是什么神明,那是一份权能,一份本质,而那一次的子规并没有祈祷,而是对着神明发出了询问,她对着神明询问了好几个问题,在等到回答之前便结束了那一次的祈祷,那是她的祈祷第一次触动了什么事物,而这也是一切的开始,错误这一份权能受到了呼唤,而借着子规的身躯,错误看见了这个孤儿院,也了解了四周的一切。 而到了神使提着刀上门的那一天,错误和子规达成了交易。 错误负责实现子规的愿望,子规把自己的名字、身份和一切给予错误,而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错误成为了子规,子规的愿望是血债血偿,从神使追溯到平野,然后追溯到神明本身,子规的愿望赋予了界明刀一份权能,极致的锋利,而这一份权能只对诡叙坊津照命尊使用,这把刀的锋利只对诡叙坊津照命尊有效,这就足够了。 “还是不够。” 子规一脚踩在了那被切碎的躯壳上,手中的长太刀拨弄着地面上的残骸,想要从里面找出什么比较关键的部位,比如神的眼睛,或者神的心脏,她这是第一次看见神体内的构造,她知道自己能够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按照规则,她也一定能够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这是子规的愿望,这一个愿望化为了实质,这一把刀的宿命就是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还是不够啊,还是不够啊……” 找到了一个眼珠子,应该是神的眼珠,不过这个眼珠少了一块,而且也瘪下去了,这只眼睛是黑色的,瞳孔是暗淡的红,一眼看过去还会以为是什么水果,这不过这个水果还是太大了点,子规一脚踩在了这个眼珠上,这剩余的部分也瘪了,这眼珠本不应该这么小,想来应该是在刚才诡叙坊津照命尊压缩自己躯体的时候挤压小了吧。 她一刀划下,把这颗眼球彻底切成了碎片,又抬起脚,朝着下一个地方行去。 城市开始回归正轨,那些树木和建筑回到了自己原本应有的位置,地面上的裂缝也朝着天空飞去,裂缝之中涌出的动物肢体挣扎着,朝着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位置挣扎着,在回归到天空之前,祂们想要得到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体,具体一点,是那上面应有的权能,属于虚假和谎言的权能。 『缁欐垜!缁欐垜!鎶婅繖涓粰鎴!鎴戜笉鎯虫!』 不知道是哪个神明在开口,那些混乱的言语逐渐远去。 【诡叙坊津照命尊便这么被切碎了,祂在世间拥有的那一副躯壳,现在已经成为了碎片,神明失算了,祂没有想到,那一把刀的力量能够如此‘轻易’地把祂分解开来,太轻易了,就连具体的过程都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白色的丝线群就这么划了过去,抽刀的速度,那个动作只是一个媒介,那把刀都只是一个媒介,用来呼唤出白色丝线的媒介,这份媒介……】 滴。 “哪怕抹去了自己的存在,你这样子不断重复着的话也会显得吵闹啊。” 叮。 长太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在了空中,在那里,这把刀触碰到了什么,子规一翻刀刃,就像是挑到了什么,然后往地上一甩,一道铁器落地的声音,她一脚踩在地上,也猜到了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 【少女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壳死后,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了,她就像是在扮演着什么独角戏,一个人……】 滴。 “听得见听得见,换个形容词。”子规踩着地面的那只脚碾了碾,脚下传来了铁器和地面摩擦出现的尖锐声响,那是一把刀,一把看不见的刀,一把并不存在的刀,“神奇……在我的印象之中没有任何关于你的存在,不过你就在这里,你和诡叙坊津照命尊有什么关联,是吗?” 滴。 “你是祂的界明刀。”子规点了点头,“我对你没有什么仇恨,不过你的声音我不是很喜欢,所以麻烦你安静一点,可以吗?” 滴。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子规抬起脚,朝着那堆躯壳走去,终于,她找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一个银白色的心脏,缠绕着荆棘,就像是盛放的玫瑰,那银色的心脏像是用白色羽毛制作而成的,落在这一片扭曲的碎片之中,显得是这么与众不同。 子规握着那一把长太刀,放在银色心脏的上方,松开。 『不!』 不知道那个神明在喊,但那把刀依旧是洞穿了那个银色的心脏。 ——神明,不知道你能否听见,如果能够听见的话,请告诉我,我们追求这些的意义是什么?我想过,养母给予我的这个吊坠,不论价值多少,都应该是我所诊视之物,但我不清楚……为什么我会希望拥有更好的?这种思维到底是否正确? ——神明啊,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学习,读书,祭拜您,为的又是什么呢,养母从来没有说过我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告诉我我应该去往何处……我到底该怎么做? ——神明啊,我不想烦恼这种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远离这种烦恼吧。 银色的心脏开始收缩,又爆开,如同气球一样爆开,炸出了一片白色羽翼。 那是谎言与虚假的本质。 名为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神明被切成了碎片,而祂的权能的本质被这长太刀洞穿,至此,谎言和虚假的权能回归到了世界之中,而不再是神明的一部分。 在完成了使命之后,那把刀也溃散开来。 子规沐浴在阳光之中,她沉默了许久,抬起烟斗抽了一口。 “我已经老了,我的过往都已经留存在了樱岛之中,我已经失去了探究未知和未来的勇气,痛,奈,还有音速,你们就朝着那个崭新的世界去吧,我……剩下的时间,我还是留在这里就好,留在这个居酒屋,这样就好。” 然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叁拾壹 欢迎来到白昼 【樱岛】 · 天亮了。 阳光洒落在了大地上,白昼到来了,一切都显得这么宁静祥和。 神明们忽然销声匿迹了,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被击碎之后,争夺已经失去了意义,谎言和虚假已经融入到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一份权能就在所有神明的注视下溃散了,如果说,在这份权能显露出来的时候,神明都陷入了癫狂,那么在这把刀落下之后,神明们都愣住了。 是的,愣住了,毕竟那一份权能就这么被那个人类手中的刀刺破了,破碎了,消失了,融入到了这个世界之中,往好处想,祂们现在不用去争夺这一份权能了,往坏处想,现在谁也得不到这一份权能了,而且,伴随着权能的溃散,黑幕也完全崩塌了。 这一次,不是某一个角落的破碎,而是整一片黑幕完全消失,整个樱岛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神明们退缩回了平野之中,祂们不再探头,现在的樱岛是会被‘看见’的,通过最普通的物理手段都能够直接看见樱岛之内,这也意味着封锁了数百年的樱岛和外界马上就要产生交流,神明们做的一切谎言全部宣告粉碎。 被篡改的历史首先回到了正规,这数百年的历史早已经和真正的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分歧,百年的时光,在整个樱岛的所有书籍之中都没有记录樱岛之外的世界,四周的那些国度早就被神明们从历史之中抹除了,樱岛就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本来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可是和外界交流的通道忽然就打开了。 所有樱岛的人都没有做好面对这一切的准备,他们只是如同往日一样起床,睁开眼,便看见了一个和自己的记忆之中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们看见了真正的太阳,挂在空中,他们看见了白云,看见了湛蓝的天空,这是从未见过的真实,这一份真实足以让铁石心肠的人流下感动的泪水,太壮丽了,这一幕实在是太壮丽了。 在黑幕破碎的时候,世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人们沉默着,他们抬起头,看着天空,一言不发,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见到的一切,这所见到的壮丽足以击穿他们曾经构建起来的世界观,从世界最基本的模样开始出现疑问,然后询问,然后开始回忆,想要从自己记忆之中的认知来解释自己所看见的,可是他们做不到。 没有风,风没有吹起来,阳光直接照在身上,让人感觉有点炎热,在阳光下多站一会儿或许还会出汗,不过不要紧,他们站着,看着,有的人推开自己的家的窗户,总之,人们的视线看着同一个地方,新的世界正在他们的眼前展开,他们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消化并理解,不要紧,现在开始,樱岛的人们最不缺时间。 神明们藏起来了,现在,祂们不打算露面,既然黑幕的谎言已经破碎了,不如趁这个时间收拾一下残局吧,修改的历史要重新编写,扭曲的过往要清除痕迹,那些神使也要重新处理,那些信徒又应该怎么安抚,现在这些问题不断困扰着神明们,祂们不能够逃避,若是逃避了,流向自己的信仰必然会极大幅度地减少,甚至是完全终止。 于是神明忙碌起来了,至少和地面上的安宁相比,平野之中的神明们忙碌起来了。 但是祂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张扬,也没有神去质问地面上那个拎着烟斗的人类,哪怕那个人类手中的界明刀已经消失了,祂门也不敢去询问,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结果还在祂们眼前,被切割到粉碎的诡叙坊津照命尊,现在那些残骸正暴露在阳光之下,那些温暖的阳光照射着地面上的一切,自然也就包括了神的躯体。 折断的羽翼,干瘪的眼球,一小块一小块的缤纷的血肉,不远处是一位失去生息的白袍神使,再稍微远一点,是一家亮着灯的便利店,只不过便利店里面空无一人,还在营业,但是里面的收银员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捡起那刚才借给了薇儿的界明刀,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薇儿,薇儿想在应该已经跑了很远了吧,至少已经离开了夜都吧,虽然载她们过来的那一辆车早已经被雨水砸成了废铁,但若是想,总能够找到离开的方法。 子规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应该说是无事一身轻,她现在特别轻松,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虽然不是很尽兴,但确实是完成了,她有很长的时间去花费,带着这样轻松的心态,子规又抽了一口烟,她现在又变回了那个居酒屋的老板娘,普普通通,最多就是有些戏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潇洒,如果不是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不会有人把她和什么与神对峙的人联系到一起,如果现在告诉别人这个女人杀死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躯壳,还破碎了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估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会笑出声来。 事实往往不会被人所相信,越是天马行空的话语越会惹人发笑。 烟斗之中的味道一如既往,这抽了这么多年的烟从来没有变味,记忆之中的味道跨越了时间和现在重叠在一起,她呼出一口气,打了个哈欠,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梦幻般令人难忘,却又像是一个睡眠时候的梦,转瞬即逝,只剩下朦胧的记忆在这里。 那些神明不会找到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的,因为祂的那一把界明刀还在,那把界明刀并没有消失,这一份权能终将去往那一把界明刀的身上,然后…… 直到她走到远方。 “子规!子规!” 她听见了薇儿的声音。 朝着说话的声音看过去,能够看到薇儿正小跑着朝着这边跑来,少女的身姿看着很是活泼,洋溢着一种青春阳光的气息。 “啊……我不是让你赶紧逃了吗?”看见薇儿,子规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我本以为你应该已经离开了。” “担心你啊……刚才那东西你没看见吗?那么大一个……” 薇儿用手描述着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在她的手中,刚才出现的应该是什么庞大而扭曲的事物:“后面的我就不清楚了,我就感觉什么事情发生了,然后就天亮了,我就觉得你应该处理完了,就在这里等你。” “你不该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好歹也是朋友吧?”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个……”子规叹了口气,“你现在还是被神所通缉的罪犯……啧,薇儿啊,我们认识了有多久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哪怕是疑惑子规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问题,薇儿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十年十几年应该有了吧。”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把你当做友人,所以才让你赶紧离开,但是你……你为什么要回来?”子规有些懊恼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摇了摇头。 “你是想说关于时间的那件事吧?” “你知道了?” “其实后来想了一下就知道了。”薇儿抬起手,露出了自己那白皙的小臂,她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接近病态的白色,或者说,和生者并不相同的白色,“那把界明刀投掷出来的权能,那个让一切变得缓慢的权能,代价是我的时间吧。” 子规没有回答,就当做是默认了。 “那也只是一点时间,少了就少了。”薇儿拍了拍子规的肩膀,“走吧,去吃东西。” “……好。” “积极一点,你居酒屋的烧鸟我还没吃好呢,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吃一次,神明的事情就让神明去想吧,通缉这种事情应该不用我担心吧?” “不用,神明已经没有处理你的必要了。”说到这里,子规抬起头,看着天空上的阳光,“走吧,去吃东西。” 回家的路很漫长,但是她们拥有足够的时间。 阳光洒落在地上,投下了两片阴影,只不过,属于薇儿的那一片影子暗淡了不少,在阳光的衬托下还显得更加模糊。 ——神不会掷骰子,但是人会,人不掷骰子的时候,神也不介意代劳。星期四,神允许时间流动。数值爆炸性增长,创造出了原初的乳水。一切的时间变得缓慢,而属于原初的存在也在被支付出去,当一切到达第七日的时候,星期天,神舍弃了世界。 子规没有说的是,那一枚骰子带来的权能,吞噬的是薇儿的存在本身,还好那一份权能薇儿只用了一小会儿,现在她的存在只被吞噬了一小部分,塞翁失马,至少现在的神明们不会再想着处理她了,失去的那一部分存在让神把注意力从这位神使的身上转移到了别的地方,两人肩并着肩,行走的速度并不快。 那一把界明刀被子规提在手中,安静,没有任何异样,这一把刀已经不用再给任何人了,或许,可以拿去挂在居酒屋的墙壁上,代替那破碎的长太刀,反正墙壁上总能够挂上点东西,不论是挂什么刀都差不多。 至于薇儿,明天和死亡什么会先到来,谁也不知道,那就先这么过去吧,直到一切的故事开始,一切的故事结束,她们并不是什么故事之中的主角,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之中的某一个过客,后面的故事会是怎么样的,谁又知道? 不需要用死亡来作为结尾,一个平平淡淡的终止就已经足够。 阳光很温暖,阳光真的挺温暖的。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叁拾贰 白海与家 白海地区现在一片狼藉。 其实这么说也不是很对,但很多人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并不是在熟悉的床上,而是在朝着什么地方行走的路上,他们有的人还穿着睡衣,有的人连睡衣都没有穿,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光天化日,阳光在头顶照耀着,他们先是意识到了现在已经是白天了,然后才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 有的人慌乱地找东西遮盖住自己的身体,然后打量着四周有没有人看见自己,在确认了安全之后找了个建筑物躲起来,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离开了家,正在朝着哪个地方走去,至于要去哪里,他们并不知道。 再向前一点,那些路上的人显得更加……怪异?应该是说怪异,他们甚至脱离了行走这个动作,身体开始前倾,然后匍匐,四肢着地,用一种诡异而荒诞的姿势在路面上行走着,那些人在醒来的时候身体一时间没有控制住,摔倒在了地上,身体上的疼痛感能够让人迷糊的思绪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们揉了揉下巴,暗骂一声,才发现自己趴着的地方是地面,而不是自己的家里。 他们站起身,却又感觉到一阵眩晕,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刺过一样,疼痛感夹杂在这锐利的头痛之中涌来,让他们忍不住痛呼出声,闭上眼,咬了咬牙,他们才意识到现在的状况,然后抬起头,看见阳光,这从未见过的阳光一下子就让他们失神了,身上的疼痛感也能够忘记,只沉醉在这温暖之中。 不过再向前一些的人可能就没有那么好运了,他们的身体或多或少出现了些许变换,比如双脚或者双手如同枯木一样布满了皱纹,亦或者手肘的位置长出了点点无机物,再者就是发丝变得干枯而憔悴,或者口中的牙齿松动,出现脱落。 这是奏者集合的那一份仪式的后遗症,布满了整个白海的仪式,让白海区的人在无意识之中朝着底层的后街道行去,身体逐渐朝着观众转变,正如同后街道的那些椅子,用人的骨骼和血肉制成的椅子,那就是由这些被污染的人变化而来的,只不过布置场景的第二乐章被迫中断,才造就了这样的状况。 到目前为止的人们还算是幸运的,他们还保留着人的意识,人的姿态,他们还能够站起身,用什么东西遮盖住自己出了变化的身体,亦或者朝着家的方向跑去,祈祷自己熟悉的住宅能够为自己提供一份帮助,至少到这里,这些人们都还是人。 再往前,那作为椅子或者别的什么物体的成分就盖过他们作为人的成分了,那失去眼皮的眼珠干巴巴地望着天空,或许阳光的温暖能够给他们带来一时间的震撼,但紧接着对身体状况的意识使得恐慌很快便盖过去了这份震撼,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脱离了人的形态,他们的身躯朝着什么木质结构的事物转变过去了,但是并没有完全转变完成,在这些木质结构上还有很清楚的人类器官,这就是他们,这样的姿态使得这样的人很快便陷入了癫狂,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不论是什么人看见自己成为了一个怪物般的存在都会发疯,更别说这些虔诚信仰着神的人。 披着白色披肩的神使沉默着,肩膀上扛着一个人,左手提着一把刀,腰间还挂着另一把,她踉跄了两步,身体却依旧笔挺,那位神使的步伐很是缓慢,豆大的汗水从她的额角流下,她肩上搭着的那个人早已经失去了生息,他们在路上缓慢地行着,一下接着一下,四周那如梦初醒的人却仿佛看不见他们两人一般,对着逆着他们的方向而行的两个神使毫无意识。 从底层的后街道之中走出,跨过不知道多少已经化为了椅子的血肉之躯,在奏者集合的演出结束之后,整个白海地区的大部分人都还处于一个可以抢救的状态,他们的身体之中已经有了污染,却又因那位邪神的权能而保持着人的状态,除了体内有污染之外,没有别的变化,这是绝大多数人的状态,唯有靠近后街道的那些居民状况惨烈一些,他们已经失去了人的形状,明眼人一眼看过去都会觉得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如果换作是以往,神使这个时候就应该抽出刀刃来把这些体内拥有污染的人处理掉了,可是那神使不想,她已经不想了,自己都成为了神的抛弃品,若不是身旁那位失去生息的神使的最后一次抽刀,现在她就已经在后街道永眠了,整个白海地区的人或多或少都沾染了污染,难道要把整个白海都杀个干净?不可能的,如果说在凌晨一切都在沉睡的时候,这种行为的可能性都没有多少,现在已经是白昼了,再去思考这种做法那就是笑话。 神使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次的日出和以往都不一样了,那个太阳,那个天空,这一切都和以往不一样了,和现在一对比,以往的白日就显得虚假了,于是,很多事情都能够想明白了,曾经所见到的太阳是虚假的,整个天空都是虚假的,这样的想法一下子就在她的脑海之中涌了上来,作为神使,她本来就能够知道更多的事情,结合白海发生的一切,很多事情就能够理解了。 扛着这么一个人确实很累,她迫不得已站在原地歇了一下,哪怕现在的天空很是绚丽,但这位神使没有什么什么闲心去做别的事情,仅有的两个友人,一个死无全尸,一个勉强有个全尸,现在她只想着回去,她感觉很累,神使的职责已经摒弃,是神明先抛弃了他们,神明把他们当做了后街道的牺牲品,自己所坚信的信仰化为了一滩浮沫,他们奋斗的意义全部化为了泡影,一时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位神使早已经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神使本就是刀尖跳舞的职业,但是她恐惧的是只剩下她一个人,孤独,相比起死亡,孤独更令她感到害怕,她早已经和整个时代脱节了,和外界缺乏足量的沟通,她早已经不知道在脱离神使这个身份之后又应该去做什么,她觉得很累,真的很累。 从后街道一路走来,她看见了那些血肉骨骼制作成的椅子,在演出结束后,那些椅子也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污染,很快就变成了普通的无机物,没有任何特色,只是一些抽象的作品,无非就是让人看着会有点反胃,觉得是什么精神状态有问题的艺术家才会做出来的东西,如果没有人提醒,不论是谁都不会把这些东西看做是人类。 只有她知道,这些东西原本都是人,那些无辜的人,继续沿着道路行走,她看见了那个已经开始朝着椅子转变的人,再往前一些,是身体出现了些许变化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走了很久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她只是麻木地从一片废墟之中站起,然后用肩膀架起面前的人的身躯,一步一步地朝着外面走去。 后街道已经成了血与骨的海洋,被扭曲的人,被扭曲的肢体,密密麻麻的充斥了整个后街道,那些乐器们也失去了生息,黑色的污浊物在地面上流淌,她浑身酸疼,疲惫,想到这里,大脑又开始感到麻木,什么也不去想,只是机械地重复自己的动作。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缓慢回头,看见一个少年朝着自己奔跑了过来,她大概是记得这个少年的名字的,这个少年……对,应该是记得的。 “你是……平川泷介?”片刻之后,她说出了少年的名字。 “对,是我。”少年一路小跑到了她的身旁,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那位死者的身躯,“让我来吧,您现在很疲惫,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我吧。” “你刚刚为什么回来?”她问。 “因为我被你们救过啊。”少年理所当然道,“让我来吧。” “你弟弟呢?” “已经放在了安全的地方,晚一点我会去接他。”少年回应道,“您还记得我们,实在是荣幸。” “他和我说过。”她指的自然是那已经失去生息的尸体,“之前和我说过,关于你们一家的事情,他还说你……” 说的什么来着,她不记得了。 “您需要休息。”少年说,“我送你们回去吧,还是萃白监狱那边吗?” “嗯……不,不回萃白那边了。”她摇了摇头,“那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还是送他回家吧,我记得他的家在哪里。” 少年没有再回应。 尾村增鸫看着那个名为平川泷介的少年扛着高坂纽乃的遗体一步步行走着,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高坂纽乃,意气风发地挥舞着刀刃,将邪教徒们一刀接一刀地斩落,两个身影就这么重叠了起来,她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现在视线之中的只剩下了平川泷介,那个少年,属于平川泷介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未来,未来又有谁会知道? 她忽然轻松了很多,明天和死亡不知道什么会先来,那么,就这样吧,卸下了责任并不意味着落幕,平川泷介的未来才刚开始,她的人生也还有足够的时间。 现在路上出现的都是正常的人类了,他们已经完全脱离了后街道所笼罩的范围,他们一步一步走着,从扭曲的世界之中回到平凡,远方,是熟悉的方向。 白麋鹿魔女简史·贰佰叁拾叁 尾声 【九州·穗恒】 【穗恒第一医院】 “病人的状态体征都很良好,但精神压力太大,而且之前有过几次失血,所以目前还没有醒来,苏醒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不清楚病人这种情况会需要多久,运气好的话这这几天之内就能够睁眼,但运气不大好的话一年半载也是有可能的。” 医生看着手中的文件,那几乎谢顶的头发昭告着他的专业,医生又打量了一下这一份文件,最后才砸了咂嘴,他行医这么多年这样的状况也算是第一次见了,失血过多,还能够自己包扎,身上的伤痕基本都是刀伤,还有被什么尖锐物品洞穿的伤痕,这样的伤势换做是正常人早就该死了,结果病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伤情居然还稳定了下来。 如果是换做以前,他至少得把这个病人留院观察几个月,先是身体检测然后是细致的研究,这种情况至少够他发四五个学术论文,标题他都拟定好了,如果能够找到这样让人在重大伤势下维持生命体征的方式,便能够在不知道多少的灾害之中挽留不知道多少的性命,正因如此,他在接收到这位病人的时候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和病人家属商量一下有关于病情和研究的事情,他都计划好了,和上面打个招呼免了治疗费用换取病人的治疗配合之类的。 结果那病人的家属掏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上面的领导立马跑了下来接待,然后紧急腾出了一片空旷的地方接收这一位病人,后来才听说这个病人是从镜湖那边转过来的,调用的直升机,直接从镜湖拉到了穗恒,后面就没有什么需要问的了,按部就班,该检查的检查该治疗的治疗,整个医院抽出了不少精力来治疗这位病人,就差明晃晃地把这个病人很重要这个消息拍在他的脸上。 后面,没有后面了,他现在就是负责汇报一下治疗的结果,再往后的事情已经和他没多少关系,有专门的人负责和家属联系,说话之间,他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几位家属,靠近他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性,黑色的背心,褪了一半的白色外套,露出左手肩膀处的纹身——一条龙从脖颈处一直到手臂上的龙,直到她的手腕处才停下。 黑色的长发,额头的位置开始染成了暗淡的黄色,头发全部向后扎起,编织成一条长辫子,搭在肩膀上,额头右侧落下一条发梢,盖住了右耳的几个耳环和耳钉,那条发梢末端微微蜷曲,和辫子一同垂到胸前。 这位女性的右手指尖还夹着一支烟,但是医院禁烟,所以这一根烟只是夹在手指之间,没有点燃,白色外套下播拉链拉起了一小部分,然后扎进了黑色长裤里面,黑色的凉鞋,鞋底挺厚的。 稍微远一点的是另一位女性,看起来比前一位年轻一些,一头灰蓝色的卷发,用蓝色的发卡别住,两条发髻自然下垂,扫在脸颊的两侧,一身深蓝和浅蓝编制而成的裙摆,腰间扎着一束蝴蝶结,脚上穿着头发颜色相同的长筒袜,最后是运动球鞋。 在这两位女性之外,还有第三位女性,黑色的头发自然下垂,末端微微蜷曲,她黑色的双眸十分平静,双手抱在胸前,一身黑色和白色交错编织的衬衫和裙摆,肩上还搭着一件短披风。 她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右侧的肩膀上挂着一个背包。 三个人之中,最后一位女性似乎占据了主导地位,不论是方才人员的交谈还是别的什么,都是由这位女性和他们医护人员进行沟通的。 “继续。”第三位女性说道。 “是这样,目前为止我们的治疗都很顺利,但是病人什么时候醒来这件事我们确实无法控制,希望你们能够理解。”医生带着歉意说着,对着那位女性颔首,“这位阿疯女士,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请您在这里签个字。” “让家属来。”阿疯看了一样另外两位女性,“你们谁去?” “我吧。”望月痛应了一声,走上前,拿起笔,她下意识地要用樱岛的文字书写自己的名字,但是马上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是在樱岛了,她用九州文写下不大工整的望月痛三个字,把文件递回给了医生,“奈她现在还没有醒吗?” “病人的状态稳定,但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接过文件,看了一眼,“望月痛?姓望的人不多见啊。” “望月才是姓。” “哦哦哦。”医生恍然大悟,把文件收了起来,“我现在要回办公室了,等一会儿护士出来说可以进去的时候你们再进去,现在还在进行收尾工作,如果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直接问护士,后面的调养方案等你们有时间的时候我们再聊。” “辛苦您了。” 医生没有再接话,一边看着文件,一边朝着远处走去。 而到了这个时候,望月痛向后退了两步,坐在了椅子上,她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掩盖住了自己的面庞,她发出了抽噎的声音,但是压抑地很低,不论是音速还是阿疯都没有去打扰她,阿疯对着音速扬了扬下巴,示意让音速到一旁去商量点事情。 于是,音速便跟着阿疯一同走着,过了个拐角,见没有人走过,阿疯就这么站定了。 “樱岛的黑幕消失了,这件事你们应该知道了,现在我们已经派人去樱岛开始和那边接洽,估计西方那边的国家也差不多收到消息了。”阿疯把口中的棒棒糖取出,弹了一下,就像是弹烟灰那般弹了一下,“但是樱岛和九州隔绝了这么久,语言上的交流或者别的什么都很麻烦,所以,我打算让你的这两位朋友将樱岛的语言教给我们这边的人,她们知道一些九州话,态度对我们来说也很友好。” “你要利用她们吗?” “不是利用,是交易。”阿疯摇了摇头,“瓷为她们提供住址,提供衣食,给她们办理合法的身份,作为报酬,你们教会我们樱岛的语言,这很公平。” 阿疯停顿了一下,靠着窗户近了几步,她看向窗外,这里是穗恒第一医院,从这里能够看见不远处的高楼大厦,这是这座城市的辉煌,是整一个城市最为骄傲的地方:“樱岛被黑幕笼罩了几百年,现在黑幕消失了,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那里,哪怕现在的樱岛很危险,我们也必须去。” “为什么要学会这种语言,你给痛姐的那个东西不是能够直接翻译吗?” “collection d-002,【世间万物皆有言语】,一个小小的污染物,从污染程度上来看甚至不能称为魔女的收藏。”阿疯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那个耳塞的用处就是能够直接理解自己听到的话语,并且把自己的话语转变为对方能够听懂的语言,你以为这件污染物我们有很多吗?满打满算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但是樱岛有多大,只凭借这几个污染物是不够的的,我们需要一个标准的语言沟通方式。” “所以需要她们教你?” “对。” “那你得和她们交流一下,如果她们同意的话。”音速看了一眼望月痛的方向,现在的望月痛依旧在掩面,二阶堂奈的事情对望月痛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音速知道的,望月痛和二阶堂奈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友谊的阈值,家人?对,已经算是家人了吧,就是家人,这是不容置疑的。 正因如此,音速才让阿疯去问望月痛,她没有代替望月痛答应的权利,联系阿疯到这里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帮助,和瓷的联系方式她是有的,当初蛇魔女那件事结束后,瓷就给她留下了一个紧急联络用的号码,在回到镜湖之后她立马就拨打了这个电话,五分钟之内就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冲了进来,手中还拿着不少医疗的器械,先是井然有序地把二阶堂奈放上了担架,各种生命体征检测的仪器一个接一个,点滴打针一个不落,然后下一步就是直接登上直升机,用最短的时间飞到了穗恒。 音速不得不惊叹一下瓷的速度,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准备好这一切,从某种意义上也能够体现出瓷现在的力量,相比起两年前,现在的瓷似乎更加强大,但阿疯马上就打破了她这样的印象,‘这只是后勤人员’,阿疯是这么说的,后勤人员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愿意去箱庭之中的人少之又少,那种危险而未知的存在,没有人能够心甘情愿地进去,在说这话的时候阿疯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暗淡。 “……十二人。”最后,阿疯说出了这么一个数字。 “今年我们瓷牺牲的人数为,十二人。”阿疯看着音速,一字一顿,“这个职业本来就是危险的,他们有的人死在箱庭的不确定性之中,有的人死在魔女的污染,还有的人死在了那些被污染的人手中,作为对抗非自然的第一阵线成员,死亡是无法避免的。” “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处理这些事件?”音速问道,“就让那些魔女在自己的箱庭之中呆着不好吗?” “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你和我说的樱岛的现状,那些神明,黑幕,还有别的什么,那就是没有干涉的结果,如果魔女们互相沟通达成了什么协议,九州会是什么样?”阿疯一口狠狠咬下,把那一根棒棒糖咬了个粉碎,“九州是属于我们人类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够抢走。” 说这一句话的时候,阿疯眼中有一丝光芒闪动。 那是拥有坚定目标的人才会拥有的光芒。 白麋鹿魔女简史·终 一个简单的拥抱 今天的二阶堂奈还在沉睡。 二阶堂奈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属于她的那几把手术刀放在她的枕头旁边,不远处,几台仪器散发着幽幽的光,不知道是在检测什么东西,屏幕上的那些线条在那儿折来折去的,显示出来的数字倒是正常,如果不正常的话这些仪器早就应该发出什么刺耳的鸣叫声了,洁白的房间,洁白的床,洁白的被子。 还有几盆绿植,这应该算是这个房间之内仅有的别的色彩,那些绿色的植物在窗户旁边,长得十分茂盛,也为这个房间之内添上了不少生机。 望月痛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来,在一切结束之后,她也不需要硬逼着自己维持什么镇定或者坚强,不过,经过了这么久,她也差不多该平静了,她坐在二阶堂奈的窗前,从口袋里面掏出烟盒,停顿了一下,又把烟放了回去,在医院的这段时间,她不知道多少次抽出烟盒,但一根烟都没有抽,这盒烟还是当初和二阶堂奈相遇的时候抽的牌子,这么多年了就没有换过,不知道为什么,别的味道就是抽不惯。 要不还是戒了吧?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把烟戒了吧,抽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抽了,不如戒了得了,省下来的钱还能够买些别的东西,之前有一段时间奈不是喜欢吃甜品吗?省下来的钱拿去给奈买些甜品吃吧,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她把烟盒放回到口袋之中,沉默了许久,又把烟盒拿了出来,走到房间的角落,把烟盒扔进了垃圾桶之中,在扔进去的时候她还是有短暂的迟疑,毕竟,强迫自己戒掉这么多年的习惯还是有点困难,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坐回到了病床旁边,仔细端详着二阶堂奈的脸,说实话,这是望月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端详二阶堂奈的脸,二十五岁出头的容貌,一头黑色的长发,还有蓝色的挑染,这些挑染还是当初她们两个一起去染的,望月痛染的暗淡的黄,二阶堂奈染的便是这蓝色,如果是平时,二阶堂奈的头发应该会扎成高马尾,但是现在这马尾辫也放了下来,披在她的脑后,属于二阶堂奈的那白大褂也挂在了一旁,盖着被子的时候就不需要了。 望月痛仔细观察着二阶堂奈,看着二阶堂奈的面容,若不是右眼的那伤疤还有脖颈处的伤疤,或许真的会有不少人喜欢上这个女孩,很多人都会说,不能够依靠外表来界定一个人,但若是看见有个人的脸上有狰狞的疤痕,不论是谁都会敬而远之,在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的时候,外貌往往会成为评判的第一标准, “奈啊,我们认识多久了?”她忽然问道。 很久了,很久了,望月痛知道,非常久,她们本就是脱离了牢笼的鸟儿,她们本就是游离于日常之外的人,如果要做一个自我介绍,望月痛肯定不会把自己介绍成一个什么好人,单单是在无用集合那阵子的时光,她的刀下就不知道斩下了多少肢体,直到后来遇到了二阶堂奈,这样子的过往才被改善。 二阶堂奈是一个医者,医者不能自医。 “音速说九州很大,等你醒了之后,我们去哪里走走?先好好逛一逛镜湖吧,那里是音速的家,据说镜湖那里的基础设施很有意思,赌场在那里都是合法存在的,那里的东西也很好吃……不过要是说食物,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东西也挺不错,刚刚我在楼下买了一份……叫肠粉是吧,味道很好,音速说肠粉还是得吃瘦肉鸡蛋的,我明天试一下,还是想让你也试试。” 架子上的点滴快要空了,望月痛等待了一下,把针管从点滴袋上拔出,然后紧接着插入到另一袋点滴之中,已经消毒了,所以不用担心有什么细菌感染,这几天都是这么换着的,还好二阶堂奈还拥有吞咽反应,能够喂一些流食,不然就只能使用鼻饲管之类的工具辅助了,这些点滴是基本的能量需求,保证了二阶堂奈的健康。 “奈,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说的话,听得见也好,听不见也罢,我们离开樱岛了,现在的樱岛已经被围了起来,音速说的都是真的,在樱岛之外还有不知道多少个国家,现在那些国家都在寻找樱岛被黑幕封锁的秘密,和神明有关的事情……原来我们所了解的神明,在别的国家口中都被称为‘天使’,天使啊……我还了解了不少樱岛的历史,这些历史是被别的国家所记载的历史,别的国家的文字很难理解,不过那个女孩给了我一个耳塞,能让我大概了解别的语言,就是一直依靠外物果然还是不大好,我决定好好学习一下这些语言和文字。” 风从窗户外吹了进来,带起了那白色的帘。 那一株绿植也开始晃荡起来,迎着阳光伸展着枝条,那绿植长得正茂盛,最辉煌的时候,清香,还带着点芬芳,这一抹绿色成为了这里最盎然的生命,在那绿植的最上方,似乎还有一抹嫩芽含苞待放,那是生命的延续,也是一个崭新的将来。 “奈,睡够了就醒一醒吧……这几天我总觉得缺了什么,哪怕去吃再怎么好吃的东西都没有胃口,我总是在想,如果让你也尝尝那些东西,你也会喜欢的,我还看了这边的书,这里的书比樱岛多很多,散文,小说,还有别的书籍,这里还有一种叫做古诗的文字载体,那些古诗的格律都很工整,而且……”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从一旁的柜子上的果篮之中拿起一个苹果,没有找到小刀,她便用手擦了擦苹果上的灰,咬了一口,咀嚼,苹果的味道还是不错的,仅有的缺点大概就是酸了点,这一点点的酸味还是能够接受的,只不过,现在。 “奈。” 望月痛轻声说着。 她叹了口气,有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每次到了这种时候,那些过去的记忆就会一同涌上来,平日每一段时间的小小细节在这种时候往往十分清晰,喝过的同一杯酒,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在居酒屋吃的烧鸟,在后巷里面一同抽的烟。 “奈……我……” 声音开始哽咽。 “……我还没死。” 这个时候,身旁传来的声音让望月痛猛然抬起了头,她看见了二阶堂奈的眼睛,蓝色的深邃瞳眸,左眼里面的樱花花瓣缓缓流转,二阶堂奈的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不少,此时,二阶堂奈的脸上还带着点笑意,就像是撞见了什么有趣的场面才会有的笑容。 望月痛悄悄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大概是在你把烟扔进垃圾桶之前。” “那不是早就醒了吗?” “抱歉。”二阶堂奈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态度……额……” 二阶堂奈忽然被抱住了,来自望月痛的拥抱,望月痛的双手环过二阶堂奈的脖颈,遮盖住了她脖子上的伤疤,望月痛把自己的头埋在二阶堂奈的肩膀上,呼吸变得厚重,二阶堂奈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望月痛的温度,比正常人要高一些,很温暖。 “真是的……一点气氛都不酝酿啊……”二阶堂奈抬起手,轻轻拍打着望月痛的后背,她没有推开望月痛,她能够感受到现在望月痛的情绪波动有点大,这个时候,就不要打扰了,让望月痛好好地拥抱一次吧。 “我只是……很害怕,如果你真的醒不来的话……”望月痛的声音有点颤抖,哽咽,一切的平静都在二阶堂奈睁开眼的那一刻被击碎,她发现,自己所谓的冷静在这个时候显得如此可笑,“……很讨厌吗?” “怎么说呢……也不能说是讨厌吧。” 望月痛抬起头,看着二阶堂奈的双眼,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二阶堂奈才接着说道:“……你,好幼稚啊,” “嗯,太幼稚了。” “还要接着抱着吗?” “……再抱一会儿。” “好。” 在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当望月痛询问二阶堂奈,若是某一天发生了什么状况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想不到办法,想不到破局的方式,失去一切援助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第一,平静呼吸。二阶堂奈说,平静呼吸能够让你的理智保持稳定,也会让自己的思绪冷静下来,在平静的状态下,人的大脑才能够维持最正常的运转。 第二,思考所有的可能。很多时候可能性都埋藏在繁杂而重复的信息之中,唯有思考到每一种可能性,才能够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式。 第三,时刻记住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二阶堂奈说,我永远会陪在你的身旁,当你遇到困难,遇到麻烦的时候,明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奋斗,我一定会支持你。 第四点,也是最后一点——二阶堂奈说——请记住,望月痛,在这个世界还有人爱你。 白麋鹿魔女简史·尾声【上】 第二指挥家 【樱岛】 【天守·塔下寂寥】 “该死……该死,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丁的额头上冒出冷汗,他把自己缩在箱子之中,屏住呼吸,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冷静点,冷静点……呼气,吸气,呼气,吸气,他透过箱子的缝隙之中能够看见光亮,天亮了,但是他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冲动,他抱着自己的头,把自己的头压在双腿之中,只希望现在的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找不到,没有人看见自己,也没有人发觉这里的异样。 不,其实具体一点,他只希望‘那个人’没有看见自己。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笔挺的西装,明明已经有了年岁,精神却依旧盎然,就像是在这个年纪忽然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一样,那个男子此时正站在广场的中央,一言不发,在男子的旁边不远处,是甲和乙的尸首。 如果要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答案只有四个字:塔下寂寥。 这是天守的底层,一个巨大的、已经废弃的高塔,锈蚀斑斑,长满了杂草,这座高塔远离天守的闹市区,和市中心相距甚远的山峰叠在了一起,这高塔的占地面积很大,大到整一座塔看起来就像是一座不见顶峰的高山,而天守的底层,就在这一座高塔的下方,正下方。 并不是塔的周围,而是塔的正下方,高塔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帐篷,把需要它守护的人们温柔地庇护住,这里基本只有阴影,但是靠近塔的边缘的地方,总会有些许光亮,现在丁就在这里,具体一点,是在这里的杂物堆中的箱子之中。 丁感到身旁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那是划片,缝裁集合的那个划片,在数日之前逃离后街道的时候,他们都朝着天守这边逃离了,在后来天亮之后,他们也没有回去的打算,在底层的生活早已经让这些人学会了怎么躲避灾祸,不论现在后街道是什么样子,他们都不打算回去,奏者集合在后街道做的事情他们略有耳闻,据说这几日的白海已经被神使们围绕了起来,每天都能够看见扭曲的人被抬出来,然后人道毁灭。 现在回后街道,和送死也没有什么两样,他们这种原住民,还是底层的原住民,若是说自己身上没有污染,怎么想那些神使都不会相信,正因如此,在来到天守之后,他们便在天守的底层暂时住了下来,当然,塔下寂寥本就已经有了原住民,因此他们能够停留的地方只有塔下寂寥的外围区域,这边每天都能够看见阳光,缺点就是和外界的距离太近了,但没得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来到这里的除了缝裁集合便是他们无人集合,人不算多,合理分配一下空间正好够用,无人集合本来就甲乙丙丁这几个人,也就缝裁集合的成员多一些,井水不犯河水,时不时还能够交流一下,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们这两个从白海底层逃过来的集合反而成了仅有的朋友,至于天守底层的人……还是按下不表吧。 可是这一份平和在今天被打破了。 划片就在丁的旁边,透过箱子的缝隙一同看着外面的那个男子,那个男子丁很熟悉,毕竟在后街道的时候总能看见,那是第二指挥家,奏者集合的二把手,可是奏者集合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几天前那帮人在白海举行仪式的时候他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奏者集合居然还有残党跑到了这里…… 第一个发现第二指挥家的是甲,一大早甲正准备去购置新一轮的资源,包括食物,生活用品,购置资源的资金来自于在外界打临时工挣来的薪水,不多,勉强够用,他们先是列好了清单,写明了需要买什么东西,然后交付给了甲,甲会开着那破破烂烂的小车去外界较为偏僻的地方把东西买好。 甲在出发之后不到半小时就跑了回来,是跑了回来,车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甲是依靠自己的双腿跑回来了,在回到这里之后他便倒下了,肩胛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洞穿了,里面溢出了黑色的鲜血,那些血液仿佛拥有生命力一样,在甲的身上吞噬着,缠绕着,啃食着,甲咬着牙,说了一句‘奏者集合的人’便失去了生息。 但变化并不在这个时候结束,正相反,变化是在甲的死亡之后开始的,那具尸体在经过数秒的沉寂之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从惊诧和悲伤之中走出来的时候,一根白色的骨骼穿透了甲的后背,从他的身体之中绽放出来,随后,甲张开了嘴,绿色的植物从他的口中一点点生长,在那植物的最中央,一朵粉红色的花含苞待放。 植物的根从甲的后背之中伸出,一连片地刺破了甲的肌肤,那些根茎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就疯狂蠕动起来,朝着大地钻了进去,又像是绳索,把甲牢牢锁在了地上,那些植物和别的植物并不大相同,至少,别的植物不会有如此剧烈的动静,那些植物的根茎在接触到地面之后开始疯狂生长,朝着四周涌去。 第二个被接触到的就是乙,那个说话有点口吃的女孩,那个时候她正在给甲进行心肺复苏,哪怕这样的行为并没有什么用处,但也没有人阻止乙,乙是无人集合里面对甲最好的人了,总会有人说他们就像是父女一样,但是现在这一份关系却成为了致命的软肋,那些植物很快便缠绕上了乙的身躯,扎根。 “跑。”乙在被那些根茎扎到的一瞬间就开口说道,然后抽出了小腿上的匕首,一刀切断了连接着自己的那些根茎,但是,那些被切断的根茎却没有死亡,而是接着在她的小腿处继续蠕动着,乙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大喊,“跑!这些,植物,会吞噬,理智!” 然后下一刻,她把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只能说不愧是底层的人,对于信息的接受能力还有反应能力都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外界人快了不少,他们立马朝着四周散去,然后寻找着喷火器——不论是谁能够看出来那些植物的生命力极其庞大,而对于植物最好用的方法,那当然是火烧,不管这些植物是从哪里来的,但乙的话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些植物会吞食人的理智,那么甲会回来可能就是受了那些植物的影响。 植物的目的是塔下寂寥,目的是这个底层,哪怕现在的樱岛很是混乱,相比起外界,还是底层更不容易被发觉,这个被世界抛弃的地方,哪怕是神使都不怎么愿意过来,在这里出现的变化,传达到外界仍然需要一些时间,甲刚才说的是奏者集合的人,奏者集合,这个称呼不论是在缝裁集合还是无人集合都可以说是一个会令人恐惧的名字。 那个在后街道举行仪式的集合,正是因为那个仪式,直接造成了缝裁集合不少成员的死亡,不止是缝裁集合,每一个在后街道的集合或多或少都失去了人手,被奏者集合的那帮疯子扭曲成为了椅子,或者什么别的无机物,而现在,奏者集合的人居然还来到了天守,这里是天守,可不是白海,从白海到天守需要多久他们心知肚明,奏者集合的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还是说,那些疯子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底层,就正好找到了天守来?那未免也太倒霉了! 思考这些东西没有必要,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逃离…… 丁是一个比较胆小的人,当时的他并不在事发地点附近,因此,他很幸运地没有被那些植物波及,当时那些人很快便找到了喷火器,那本应该是在处理杂草或者废弃物之类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的东西,现在却用来对付这些怪物般的植物。 可是,晚了,当他们回到原处的时候,看见的是两颗已经有数米高的树木,靠近地面的位置,树干之中镶嵌着两个人形,那是甲和乙,这种扭曲的景色让看见这一幕的人的理智受到了极大的震慑,而下一秒,藤蔓和植物破土而出,扎进了那些人的小腿之中,在疼痛感了理智降低的混乱之中,他们拼着意志开启了喷火器,朝着那两棵树木,火焰喷射而出,火焰很快便点燃了树木之上的叶子,可是,那些叶子却没有被烧毁,反而愈来愈茂盛。 隐隐约约,似乎有乐曲的声音响起。 远方,那个中年男子一步一步朝着塔下走来,他的步伐很平稳,手中握着一根灰白色的指挥棒,在这一片混乱之中,那个男子显得格格不入,火焰在树木上燃烧着,被植物拘束的人嘶哑着,想要用火焰把自己吞噬,却又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骼破开胸腔,成为了植物们的支架,一棵接一棵的树木在这阴影笼罩的地方成长,于是,在这一个平淡日子里,天守区的底层,塔下寂寥,成为了植物的欢愉国度。 白麋鹿魔女简史·尾声【下】 神不会掷骰子 “喂……你听见了吗?”丁对着一旁的划片问道。 “听见了。”划片一把捂住了丁的嘴,“别说话。” 听见什么?听见的自然是乐曲,乐曲的声音,明明这里没有任何乐器,但是却有乐曲的声音,钢琴为主,夹杂着管风琴和大号的沉闷铺垫,这钢琴声是如此柔和,旋律也十分舒缓,就像是春日的一汩清泉,但正是这样一种旋律,却让丁感到慌乱。 他自知自己是一个没有什么品味的人,对音乐也算是一窍不通,可是这一段旋律实在是太诡异了,尤其是在这里,在一个底层出现了这种高雅的艺术,不论是什么人都会觉得有不对经的地方,再结合刚才所说的奏者集合的残党,那个第二指挥家,丁能够肯定这乐曲就是那个第二指挥家整出来的东西。 可是,这里没有乐器,这里连最基本用来演奏的物品都没有,底层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那么,那些乐曲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丁不敢再猜测下去了,透过纸箱缝隙看见的并不是太阳的光亮,而是火焰燃烧时候的炽热,红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塔下寂寥,让这个昏暗的角落终于拥有了别的颜色,这不过,这光亮的温度相较于太阳更加炽热,炽热到扑到丁的脸上的时候,让这位躲起来的男人脸上流下了不少汗水。 他尽量保持平稳,用衣袖擦了擦脸,汗水流进了眼睛,让他的眼睛有一种轻微的刺痛感,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正因如此,他才会擦汗,那些火焰之中,不断有新的树木生长,看着那些树木,丁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搅动,那是人,每一棵树都是人,他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甲,乙,丙,亦或者缝裁集合的那些人,这几日在塔下寂寥的生活让他们放下了互相的芥蒂,而现在,这一份关联被火焰吞噬殆尽。 又有一棵树木生长了起来,茂盛的绿色绽放开来,还有几朵粉红色的花,某一朵花的正中间,有一只眼睛正看着这边,不知道是谁的眼睛,但,那一棵树就意味着又有一个无辜的人被植物吞噬。 那些植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奏者集合为什么会拥有那样子的力量,乐曲的奏响还处在理解范围内,那些植物却……奏者集合,那帮疯子和植物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植物会绽放,为什么会有植物,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从甲逃回来的时候就很奇怪,丁按住自己的大脑,让这些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划片就在他的身旁,他们躲在同一个箱子之中,不知道现在塔下寂寥的状况到底是怎么样,凶多吉少,肯定是凶多吉少,那些燃烧的火焰张扬着,昭告着平和的终止,日常已经结束了,现在的塔下寂寥,是新的仪式的开始。 第二指挥家站在火焰的中间,他的右手握着那一根指挥棒,扬起,那些火焰就跟随着他的指挥棒一同舞动,绕过树木与绿叶,如同瀑布一般在空中流淌,第二指挥家闭着眼,这位中年男子此时正沉醉在属于自己的世界之中,这是他的舞台,没有观众,没有乐手,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位指挥家,还有一根指挥棒。 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的面前漂浮着几张白纸,那是书写了一小部分的乐谱,勾勒出音符的笔触很是潦草,甚至可以说是凌乱,普通人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小孩子的涂鸦,反正是什么无法理解的乐谱,最多看出来那是五根线,然后几个蝌蚪般的音符,唯有第二指挥家能够理解,唯有他能够知道这乐谱到底蕴含着怎么样的力量。 《一又三分之一》,这是乐谱的名字。 奏者集合未完成的乐章,那没有规律,没有走向的乐章,一切的音符都是依托着奏者集合的默契和习惯诞生的,这一首乐曲从一开始就是混乱和扭曲的代表,即兴?这个词语或许能够述说这首乐曲的编写过程,从第一个音符开始,一切的旋律都是奏者集合的成员们即兴演奏出来的,没有规律,没有规则,倒不如说,没有规律就是它的规律,没有规则就是它的规则。 第二指挥家能够感受到火焰的温度,这比后街道要温暖的多,在后街道的时候,他只能够感受到冰冷,没有太阳时候的冰冷,失去温度的血的冰冷,一个接一个的奏者集合成员倒在他的面前,作为指挥家他却什么也做不到,他是指挥家,他的职责就是指挥,统筹全局,带领着所有的乐器一同跟随他的节奏,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够做,不能够分心,不能够中断,直至乐曲结束。 第一乐章用来布置舞台,第二指挥家对自己说,舞台的布置是很重要的,他挥动着指挥棒,那些树木开始以某种规律排列起来,耳边,旋律正在演奏着,这一幕很熟悉,但是也很陌生,旋律是那一天的旋律,只不过这一次,那些乐手和乐器们已经不在了,但是这并不是结束,指挥家还在,他还在这里。 他的手中还有自己的指挥棒,也是第一指挥家的指挥棒。 “正因如此,旋律才会从中流淌而出,这一份乐谱承载着的是我们未完成的意志,神明的神谕、神明的仪式并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我们需要考虑的只有乐曲本身,我们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为观众们呈现出这样的乐曲,又应该让听众们拥有多少的‘感动’,乐曲本身的力量是无穷大的,所以,请尽情演奏下去吧。” “……妈的,真的是个疯子。”丁的语气有点颤颤巍巍,他知道现在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疯子,二话不说直接开始把人扭曲成那些植物,哪怕是生活在底层的丁也感到恐惧,真的,毫无章法,毫无逻辑,在丁的眼中,此时的第二指挥家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哪怕是断指集合那些人,那些把自己的身躯和机械结合在一起的人,在交谈的时候也会拥有基本的理智,作为人的基本准则让他们不会去做一些突兀的事情,哪怕是在杀人的时候,那些断指集合的人也会对被害人进行一个简短的沟通,可是现在,别说是沟通了,第二指挥家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丁能够听懂的。 “那你想怎么办?”划片问道,“难道你要冲上去报仇雪恨?” “我做不到。”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不明白,第二指挥家为什么能够控制植物,他从哪里弄来的这一份权能,奏者集合有这样的力量吗?” “在我的记忆中,没有。” “是啊……他从哪里弄来的……” 丁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如果现在能够弄到一些水就好了,用水打湿衣物还能够避免火焰制造出来的浓烟涌进他的鼻腔,说来也是讽刺,本来是用来对付那些植物的喷火器现在成为了植物的一部分,那些处理植物的人也被植物同化。 “你有办法吗?实在不行我们找警卫厅或者神使……” 丁再次开口,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划片的回应,他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受到了寒冷,丁下意识地回过,只看见划片的眼中满是绝望,这一份绝望的来源,是缠绕在划片脖颈处的植物。 那些植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而且十分干净利落地封锁住了划片的口腔和四肢,在丁那惊诧的目光之中,一根树杈从划片的眼睛之中伸出,刺破了划片的眼球,从眼眶之中伸出,最后,一朵鲜花绽放。 丁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瘫坐在地上,闭上眼,他听见有脚步声接近,那一定是第二指挥家吧……也对,现在的塔下寂寥,应该也只有第二指挥家一个人了,丁没有把自己算进去,毕竟,植物的根茎已经扎进了他的大腿之中,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血肉之中穿行,有什么东西在汲取自己的血液,吞噬自己的血肉,他正在被植物同化。 『神不会掷骰子,但人会』 『星期二,神划分条理与混沌。定义出自由与不自由,决定了根本的大方向。』 第二指挥家的身后,一把界明刀悬浮着,此时,那一把刀正散发着幽暗的绿色光芒,伴随着这绿色光芒的闪烁,树木那粗壮的枝干在丁的胸腔生长起来,不出几秒,就长成了新的参天大树,至此,塔下寂寥成为了一片森林,一片燃烧的森林,树与火相互依存,这一幅妖异的图画也在第二指挥家的眼中映照出别样的颜色。 “多美好的舞台啊,你们想要看见的,应该就是如此热烈的舞台吧……” 指挥棒扬起,落下。 树木发出莎莎的声响,像是观众们在鼓掌。 第二指挥家看着这燃烧的世界,心中似乎有一簇火苗正在悄悄绽放。 那是一种令人感动的温暖。 · ——《白麋鹿魔女简史·完》 杀死一只妒魔女·序 世界诞生在五秒前 【第六篇章·杀死一只妒魔女】 chapter6 start 【序·世界诞生在五秒前】 · 【五十星】 【纽加哥·港口·夜晚】 【二零二二年】 “首先我们要确认一点,雪,大小姐的出逃我们两人都有责任,这一点你没办法反驳,但是如果硬要追究……你的问题可比我大,毕竟你才是大小姐的贴身护卫,懂吗?老爷子已经下了死命令……可是我们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十分懊恼。 “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我们完全没有头绪,拉芙兰?枫叶?布拉哈?埃菲尔还是天方?还是英伦三岛?该死……这个世界这么大!她到底跑哪里去了?她不应该是坐飞机离开吗!然后留下什么机票痕迹让我们找找啊!啧……她居然偷偷坐船跑掉了?还是黑船?平时那些人都是怎么教她的!啊啊啊!我受不了了!让我走!我受不了了……谁爱找谁找!反正她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冷静点,娅瑟。” “我冷静不下来啊!你知道今天老爷子怎么说的吗?他说,‘我亲爱的娅瑟·汉弗雷斯,我当初给予你汉弗雷斯这个姓氏,便是对你的期望与嘉许,但是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丢失了汉弗雷斯家族的颜面,作为我的女儿的友人兼护卫,你居然能让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逃跑,这是严重的失职,不仅是你,还有唐雪·汉弗雷斯,你们两人……什么时候把我的女儿找回来,什么时候回汉弗雷斯家族’……我怎么找?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就算她跑去那该死的樱岛也该有点反应了!你没看老爷子今天的表情,我保证,如果我们还拿不出消息,他绝对会用他那黑色的手杖狠狠地打我!啊啊啊啊我不要啊……” “娅瑟!冷静一下……你现在已经有点失控了,注意你的情绪,不要让你的情绪支配你。” 唐雪·汉弗雷斯正耐心地说着,即便娅瑟的话语有点失控,她也耐心地说着,毕竟,这一个月对于娅瑟而言确实很难受,汉弗雷斯家族的大小姐在两个护卫的眼皮底下跑了,还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身为护卫的娅瑟和雪自然难辞其咎,而不论怎么搜寻,都无法找到她到底去了哪里,没有机票信息,没有船票信息,车票什么的也没有,直到半个月前在处理纽加哥港口的事情的时候她们才得知,汉弗雷斯家的大小姐是乘坐黑船离开的。 黑船,顾名思义,没有执照,没有任何许可,专门用来偷渡的船,把那艘船上所有人都审问过一遍之后,依旧找不到大小姐去了哪里,按照那些船员的说法,便是‘你说一个白发的女孩?不清楚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 线索便这么断了。 她们也想过通过这艘船经停过的地点一一排查,结果一问,这艘船经停了至少十五个国家,昼夜不停地开最大马力,短短时间内就把世界走了一半——是的,一半,整整一半,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娅瑟差点崩溃了,雪从未见过娅瑟那副模样——娅瑟把房间里面能够摔的东西摔了个干净,才泪眼婆娑地抓着雪的衣袖,问:“她是讨厌我们了吗?” “没有,她只是想出去玩。”雪回答道。 是的,出去玩,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理由,大小姐房间的那张桌子上放了一封信,简单写了点东西,内容大概是大小姐觉得待在汉弗雷斯家……不,是待在纽加哥太压抑了,她说她要去别的国家,去好好享受一下无拘无束的自由。 大小姐是开心了,但雪和娅瑟就难受了,正如刚才电话之中所说的,汉弗雷斯家的家主,老汉弗雷斯先生,对自己女儿不告而别这件事发了火,严格来说,汉弗雷斯先生是一个很开明的人,他不会制止大小姐的大部分要求,比如交自己喜欢的朋友,或者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这些方面,老汉弗雷斯先生可以说做的是一个完美的父亲。 正因如此,老汉弗雷斯先生才会生气,他根本不清楚为什么大小姐不告而别,这也让老汉弗雷斯先生头一次对自己十几年的教育能力产生了怀疑,毕竟,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儿,怎么想也不应该是优质教育的结果,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所以……用九州那边的老话就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把女儿带回来,看看能否弥补自己仍不知道的错误。 然而第一步是得先找回他的女儿,也就是丽诺尔·汉弗雷斯。 而负责寻找的唐雪和娅瑟,稍微出了点问题,反正千言万语一句话,没有头绪,找不到。 纽加哥,五十星东部沿海城市,是五十星的经济中心之一。常驻人口超过900万,占地面积1334平方公里,是五十星最大的城市,虽然地处温带大陆性气候控制区,不过由于临海,市区和周边地区气候偏向海洋性气候,终年温和湿润。 东部为新城区,高楼林立,城市化水平高,市中心及周边地带是繁华的商业区,地标性建筑‘奥德赛塔’矗立在城市的最中央,那是世界第一高楼,也是全五十星最高档的国际金融中心。 其次,是西部的旧城区,坐落着大量19世纪的欧式建筑,是当地的文化旅游区,也是众多电影和戏剧的取景地,更是富豪和权贵安享晚年之地。 北部是山地郊区,丛林密布,山地丘陵居多。此区域气候常年寒冷,因此鲜有人迹,但有着众多军事设施和冷战时期建设的避难所和地堡。 南部气候温和,工厂密布,峡湾众多,有大量货运码头和港口,以及五十星在大西洋最重要的海军军港——纽加哥军港。 汉弗雷斯家族,声名显赫的贵族家庭,主要经营医药和医疗器械制造产业。早年随东半球西北部的殖民者们一起来到北美大陆,开拓医药和原材料市场。 虽说汉弗雷斯家族源自英伦三岛,在后来来到五十星,但其成员却来自世界各国,且有近亲通婚的传统,这导致他们中患先天性疾病的概率较大,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全球医药和科研行业的巨头。 作为医药领域的大股东和产业巨头,汉弗雷斯家族以其控股或收购的企业和医学院为基础,为世界医学界贡献了大量的人才和技术,也因此得到了五十星政府和十字会的大力支持。 在这种来自政府的资金和技术支持下,汉弗雷斯家族得以在国内享有众多特权,包括企业和家族领导参政、自由使用国家设立的实验室和研究所等。 这便是汉弗雷斯家族。 每一任汉弗雷斯家的家主都可以说是预备的政客,权力和地位是他们的所有物,而丽诺尔·汉弗雷斯,便是下一任的汉弗雷斯家主,在老汉弗雷斯先生的预想中,自己的女儿将在十八岁的成年礼之后开始步入政场,在他的引导下逐步成为一个高明的政客,她并不需要如希拉里·克林顿或者安吉拉·默克尔那样子,只要她不是一个傻子,汉弗雷斯完全能够成为她的后盾,在不违背这个国家的原则之前,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造成的好后果,汉弗雷斯家族都承受得起。 但是汉弗雷斯家族承受不起她的失踪,老汉弗雷斯先生是一个真诚的人,在他过去的几十年时光之中只娶了一个妻子,汉弗雷斯夫人,不过很可惜,汉弗雷斯夫人死于难产,这也是为什么丽诺尔·汉弗雷斯是独生女,在她诞生之后的许多年,汉弗雷斯家族正统嫡系都没有新的子嗣降生,其一原因是汉弗雷斯夫人的离世,其二,便是老汉弗雷斯先生没有再选择新的妻子,他早已在亡妻的墓碑前发过誓,在这一生中,他的血脉只会流传给丽诺尔·汉弗雷斯,这一个女儿,他唯一的女儿。 不过,或许是担心丽诺尔·汉弗雷斯过于寂寞,因此老汉弗雷斯先生在丽诺尔的幼时收养了两个孩子,为自己的女儿找了两个陪伴者,可以说是玩伴,也可以说是……保镖,总而言之,这两位陪伴者便是最靠近丽诺尔的人,也是她的守护者,作为报酬,老汉弗雷斯赋予了这两个孩子汉弗雷斯的姓氏,并命人教导了她们一切额外的知识。 这两个孩子的名字便是娅瑟·汉弗雷斯和唐雪·汉弗雷斯。 “所以,不论是因为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养育之恩,还是因为我们的职责,我们都必须找回丽诺尔,找不到就接着找,整个纽加哥……不对,整个五十星这么多人!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娅瑟对着电话咬牙切齿,“听着,雪……我们分两头跑,你现在是在港口吧?去问……问影的那帮人或者海鸟那些人都行!那帮人只要闻着钱的气味就会如同苍蝇一样扑上来,花钱,我可以雇佣他们,海鸟的那个谁……这一任海鸟的首领,那个女的,她肯定会很感兴趣!” “如果你说的是乔薇妮·海蒂的话,她现在还在车之乡,海鸟内部对这位新上任的首领还是抱有怀疑态度,总而言之还是老一套,老旧腐朽的高层难以接受新的首领,自然需要闹一闹,不过不要紧,毕竟历史的车轮总会把无法进步的人碾为尘埃。” “这句话谁教你的?以你的知识水平说不出这么深奥的话。” “上次在看五十星历史的时候丽诺尔说的。” “啧。”娅瑟砸了咂嘴。 “几个意思?我就不能拥有多一些见识和智慧了?娅瑟,你知道吗,如果我现在把你这种态度传到那些政客眼中,他们至少得给你按上一个种族歧视,你居然歧视东方人——这样子的。”听到娅瑟的咂嘴声,唐雪似乎也有点恼火,就连她说话的语调也高了不少。 “那我就说你歧视黑人。”娅瑟的声音从手机的那一端传来。 唐雪沉默了好一会儿,对着手机啐了一口骂声。 · 硬要说的话,唐雪·汉弗雷斯和娅瑟·汉弗雷斯都不是五十星的原着人民,唐雪有着一副标志的东方面孔,不过和大多东方人不同,唐雪的身材十分高挑,今年二十三岁的唐雪身高已经到了一米八五,她的性格可以说是狂野而豪放,喜欢运动,喜欢枪械射击,喜欢越野车,喜欢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更为神奇的是,哪怕她的爱好如此特殊,她依旧没有任何被生活磨练之后的变化,用通俗的话来说,那就是高挑的美少女。 虽然她的知识总是被娅瑟嫌弃,但唐雪也是知名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学生,硬要说的话,她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只是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和娅瑟的对比之中,唐雪还是稍稍落了下风,不过在酒量上唐雪倒是可以压过娅瑟一头,不知为何,唐雪很难喝醉,或许是因为她的胃口好,也有可能是因为她那被治疗过的身躯。 唐雪的左臂是义体。 具体是什么原因她不愿意透露,不过,她的整一条左臂都是机械义体,科芬生物技术公司的新科技,除了外表之外一切动能都和人的肢体一样,甚至比人的肢体更加优秀,虽然偶尔需要护理和调整,但完全不影响日常生活的使用。 “如果你要说肤色,那我们确实可以好好说……不对,现在讨论的不是这个。”唐雪猛然发现话题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赶忙改口,“现在要讨论的是大小姐的事情……” “得了吧……雪,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你我心知肚明,丽诺尔如果真的打定主意离开,那没有人能够找到她,我刚刚检查了一下,她在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半个行李箱的污染物,别说是自保……我们应该祈祷一下没有人惹火她,那堆东西加起来能够毁掉半个城市。”电话那头的娅瑟叹了口气,听声音,她好像正在揉自己的眉心,“老爷子只是在气头上,这都一个月了丽诺尔连个电话都不打,老爷子肯定会着急啊,啧,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分点心就好了……” 娅瑟·汉弗雷斯,这个女孩和唐雪正好相反,她比唐雪矮了大半个头,巧克力色的细腻肌肤,黑色的蜷曲头发,在唐雪的印象之中,娅瑟一直都是一个文静而沉默的人,唯有在遇到和丽诺尔·汉弗雷斯相关的事情的时候,娅瑟才会有些许失态,娅瑟有着纯正的埃菲尔血统,在最初的时候,娅瑟的全名是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阿拉曼·娅瑟,被埃菲尔的某一个教堂收留,后来才被汉弗雷斯家族收养。 老汉弗雷斯先生为娅瑟提供了良好的教育,还有优质的生活条件,正因如此,娅瑟对于汉弗雷斯家族一直抱有着感激之情,她学习的是商务法律,学校倒是和丽诺尔一样,娅瑟比唐雪小四岁,但很多时候她的气场甚至会比唐雪还要强大。 娅瑟的爱好便是阅读,西方的古典文学、或者古代的文集,在没有什么工作的时候,她总是喜欢端着茶杯在图书馆或是书房待上好一段时间,比如一整个下午,或者一个宁静的夜晚,只不过读书这个爱好使她患上了近视,因此,娅瑟不得不佩戴眼镜,她的眼镜是一副略显夸张的金色圆框眼镜,说是夸张,毕竟这镜框几乎要到达她半张脸这么大,有时候娅瑟也会佩戴隐形眼镜,但她实在难以忍受隐形眼镜对眼睛的压迫感。 “啊……分心,不清楚啊,你也知道老爷子对大小姐最上心了,该死……算了,先不说了,我这边差不多开始了。” “……行。” 得到娅瑟的回应之后,唐雪挂断了电话。 晚上的海风很温柔,在轮船的汽笛声和那渔船灯光中穿行,把那份潮湿的空气带到陆地上,两三只海鸥站在港口的石柱上,双眼看着忙碌的人群,嘴中叼着不知何时抢来的食物,薯条,对,海鸥们抢来的食物,是薯条。 即便已经是夜晚,这港口也很是热闹,毕竟作为一个巨大的贸易渠道,轮船海运,运输量大,而且便宜,这可是贸易的主要运输方式,有人说,看一座城市是否繁荣,就看这座城市的港口是否繁忙。 纽加哥的这一个港口,和全球上百个国家的港口都有贸易往来,国际航线接近一百条,单单去年一年的货物吞吐量和集装箱吞吐量,就顶得上几个小国家年吞吐量的总合。 远处的船工大声嚷嚷着,和工人们一起把船上的货物卸下,不远处,几辆卡车已经准备好了,当这些货物放到卡车上的时候,它们就会出发,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行去。 橘色的反光背心在夜色之中很是惹眼,工人们戴着安全帽,有人挥舞着荧光棒,看着指挥塔的指挥,那吊着集装箱的高塔上闪烁着红色的光,轮轴和绳索相互协助,把巨大的集装箱堆积起来,一眼看去,仿佛儿时的积木。 “今天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在这里消失咯……”唐雪喃喃自语。 距离港口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小片树林,不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在这里的,有人说这是为了净化空气,让港口的环境好一些,至少呼吸进肺里面的东西不会太糟糕,不过这种说法没有多少人信。 有人说,这片树林是一个很好的处理厂,毕竟有什么不好处理的‘虫子’,埋在土地里面,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树木吞噬,化为养料,这样又环保,又简单,但是也有人反驳,毕竟相比起树林,大海显然是一个更好的处理方式,直接扔进海中,波浪和游鱼会把那些‘虫子’好好的送到没有人知道的角落。 唐雪·汉弗雷斯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她那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留了很久才留到这个长度,配上她那最喜欢的黑色西装外衣和红色贴身无袖背心,让她有一种利刃般的气质,锋利,尖锐,还有黑色的手套,这样的的装束很朴素,但也很舒服,不会太惹人注意,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一列火车从身后的铁轨上飞驰而过,带着满车的货品,当然,也有可能是‘货品’。 港口——这里说的当然是纽加哥港,由政府运作,在名为‘人’的精密机器协调中,港口维持着明面上的和平,但正如有的人所说,但凡是有人参与其中的运作,就一定会有虫子,为了什么呢?当然是利益,这些名为人的机械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可能变为所谓的‘虫子’,只要有足够的利益。 有了百分之二十的利益,他们便能够活跃起来,抵抗夜晚的疲乏;有了百分之五十的利益,他们就能够铤而走险,变成虫子,顶着随时可能降临的惩罚做出不应该做的事情;若是有了百分之百的利益,虫子就敢践踏一切法律,他们能够无视掉政府,无视各个组织;倘若有了百分之三百的利益,虫子就能够抛弃自己属于‘人’的部分,抛弃一切,不顾任何危险。 唐雪弯下腰,打开一旁的手提箱,在那黑色的手提箱之中,安静地躺着一些组件,她用娴熟的手法将这些组件组合起来,最终,呈现在她手中的便是一把狙击枪,大口径的狙击枪,能够轻而易举地击碎火车的车窗,将子弹送进目标的头颅之中。 唯一需要控制好的,便是如何在高速运行的火车上,精准无误地找到自己的目标。 在枪口装好消音器,她在地面上铺好小毯子,然后匍匐在地上,从口袋之中拿出一块怀表,上面的时间在半小时前已经调整过了,相比起手机,她更喜欢用怀表来确认时间,这种古老的机械艺术确实是唐雪的喜爱之物,将怀表挂在一旁,她将眼睛凑到狙击镜前。 【bargaining chip h-003忌时祷告】 姿势,动作,一切都是如此娴熟,这把枪是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rt-20型20毫米大口径狙击步枪,由rh-n公司制造,二十毫米口径,手动操作枪栓动作,枪管长度920毫米,瞄准镜连同双脚架重19.2公斤,全长1330毫米,这个尺寸可能不大适合女孩子使用,但对于唐雪而言,很合适。 手动装填好子弹,拉动枪栓,她开始等待。 地面逐渐有了隆隆的震动,那是一辆火车正在朝着港口开来,这一列火车的目的地是五十星的北方,而这里,不过是这一列火车漫长旅行的一个站台,不,连站台都算不上,这列火车只是‘经过’这里,不会有任何的停留,唯有在靠近港口的时候会稍微减一点速,毕竟那里是拐角。 准备就绪。 怀表上的指针慢慢转动,十九,十八,十七…… 看见火车头了,那一截火车头在夜晚发着明亮的光,那怀表在隆隆声中震动着,颤抖着,表盘上的玻璃盖反射着火车车头的灯光,也映照着唐雪眼中的冰冷,她看着怀表上的时间,七,六,五,四…… 三。 手指搭在了扳机上,她屏住了呼吸。 二。 眼睛一动也不动,瞳孔稳定,透过那狙击镜头,她能够看见火车在自己的面前开过,车上的人已经化为了残影,不论是谁都无法看清楚火车上的一切,不过不要紧。 一。 “砰——!” 怀表上的指针猛然一顿,然后开始飞速倒退,最终停止,当时针和分针重叠在数字十二的那一刻,火车已经开走了,带着隆隆的声响和乘客们慌乱的尖叫声一同远去。 唐雪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把狙击枪拆解开来,放入到手提箱之中。 最后,把怀表放入到口袋里面。 怀表的指针已经停止了转动,安静,没有任何声响,在那一枚子弹离开枪口之后,这一枚怀表仿佛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等待着下一次的开启。 “好……收工。”唐雪喃喃自语着,戴着黑手套的那只手翻找出一根香烟,点燃,她把香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凑到嘴边,深吸一口,吐出。 烟火的橘黄色光亮在夜色之中舞蹈着,奏响一曲血与铳的诗歌。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 欢迎来到纽加哥(上) 【五十星·纽加哥】 【日出印象】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星期四】 酒馆很是嘈杂,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酒馆都是嘈杂的,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嚷嚷着,或许是在吹牛,也有可能是在聊着最近的传闻,反正酒馆本来就是这样,这里又不是什么高档的居酒屋或者别的什么,这里只是一家普通的酒馆,只要花上五块钱,就能够获得一杯满满的啤酒,那杯子比人的脑袋都要大,正因为这低廉的价格,酒馆才如此热闹。 热闹的酒馆,在外人的眼中就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既然有那么多的客人,那酒馆本身肯定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再说了,门口已经明晃晃地摆着价格表,看上几眼都免不得心动一下,用通俗一些的话语就是,价格都这么便宜了,哪怕难吃一点都不会有任何不满,“不好吃是我味觉的问题!不是他们菜品的问题!”——大概是这样。 日出印象,这就是这家酒馆的名字,位于纽加哥东部新城区的边缘,这家酒馆哪怕坐落在新城区,也保留了一部分旧城区的建筑风格,旷野张扬的装饰,古朴的电灯,摇摇晃晃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带来黑暗,整一家酒馆就是这样的氛围,这种古老的装饰在这个时代反而还添上了一份新奇感,每一位初次到来的客人都会感叹一声,在这种追求更高级科技的时代,还能够看见如此返璞归真的地方,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这么一算,这家酒馆的名声反而还提高了不少。 今天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一日,星期四,时间是正午十二点,正是该吃饭的时候,这个时候的酒馆人少了点,只剩下几个男人还在考虑着用酒代替午饭的可行性,用液体把肚子填饱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能够坚持一个下午,把饥饿感留给夜晚就好,夜晚的时候猛吃一顿,又能够撑到明天。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现在这些男人确实没有什么钱了,或许是在刚拿到薪水的时候就花天酒地用干净了,也有可能是在什么红灯街接济什么失足少女,总而言之,一天一顿饭,撑住,撑不住也得撑着。 那几个男人凑到一块开始划拳,想要让这一份酒添上更多的意义,就赋予这一杯酒更高的价值,比如划拳,或者掰手腕,输家为赢家支付一杯酒的价格,虽说他们本就没有多少钱,不过这种简单的游戏还是挺受人待见的,更何况,谁说一定会输了?如果赢了的话这一杯酒还不用自己给钱,转念一想,好像不论输赢结果都能接受,索性就参与到了这个简单的游戏之中。 因此,当女孩推开酒馆的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几个男人在木桌子上一边喝彩一边划拳的样子,比较巧的便是,当她推开门的那一刻,那些男人正好欢呼了一声。 酒馆的门口有一个铃铛,当门被推开的时候,铃铛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叮铃铃的,很大声,这样能够告诉吧台的侍者有新的客人,提前做好准备,在铃铛响起来的时候,说一声欢迎光临,如果进来的是酒馆的常客,说不定还会听见熟悉的客人们的起哄声。 但如果进来的是一个女孩,具体一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那么得到的回应就会截然不同,比如现在,女孩进来的时候,那几个划拳的男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把目光投向了门口的那一道身影,他们最先做的就是在脑海之中思考着这个人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有没有出现过,片刻之后,思考变成了如何与这个女孩搭上两句话。 毕竟门口的那个女孩实在是太耀眼了。 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湛蓝的双眸,张扬而优雅的单框眼镜,灰色的大衣搭在肩膀上里面白色的纽扣衬衫,配上黑色的领带,乍一眼还会以为是什么职场女性,只不过那一顶夸张的三角尖顶帽还是出卖了她,宽松的短裤,白色过膝袜,以及黑色运动鞋,也有可能是什么家族的白手套,只可惜这一份威严气质被她那一米六的身高稍稍折下了一点,差不了多少。 她迈开步伐进入到酒馆之中,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先是左右打量了一下终于在酒馆的柜台前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个看起来接近四十岁的男人,留着络腮胡,坐在椅子上,离那些划拳喝酒的人不远。 “奥斯塔·休伯伦,没错吧?”女孩开口道,一时间,这家酒馆也只剩下了她的说话声,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男人的眉头皱了一下,但却没有应答。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可能是找错人了,这个家伙叫克里夫,哈,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奥斯塔,再说了,休伯伦家族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咱们这个酒馆来!”一旁划拳的人之中有一个认识男人的、带着毛绒帽子的人吹了声口哨,也算是帮那个男人解围了,“你看那小子的衣服,如果他是休伯伦家族的,我还能说我是德勒尔家族的呢……” 应该是喝多了的缘故,毛绒帽子脸涨得通红,他的朋友赶忙拍了一下毛绒帽子的后背,对着毛绒帽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一时间,冷汗从男人的额角流下,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巴不得穿越到刚才给自己一巴掌……他刚才的言语往严重了点说,那就是同时玷污了休伯伦家族和德勒尔家族,在纽加哥这里,一口气得罪两个家族,他也算是出名了。 毛绒帽子赶忙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巴掌,他并不清楚这里有没有那两个家族的眼线,但是他必须在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下手的力度很大,这两巴掌下去直接把自己的脸扇红了,肿起了一小块,很快,毛绒帽子的嘴角就流出了鲜血,但是他并没有去擦拭,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数秒之后,他呼出一口气,没有属于那两个家族的人出来处理他,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不过哪怕是这样,他也不敢再停留在酒馆之中了,就连杯子里面剩下的那半杯啤酒他也没喝,穿上大衣就离开了,一旁的几个人也自知没趣,再继续逗留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了,再过二十天就是冬天,外面的天气还是挺冷的,如果外套都不穿就出去,纽加哥的风能够把他们吹成冰棍。 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男人们一个接一个推开门走了出去,本来还有一点喧闹的酒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吧台之后的侍从也没有什么反应,反正这些男人早已经把酒钱付了,随他们去吧,他擦拭着吧台,没有去收拾那木桌子上残留的酒杯,大门门缝吹进来的凉风让这位年轻的侍从感觉有什么不对,他的理智和本能正在告诉他,现在,不出头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酒馆之中只剩下了女孩,侍从,还有那个柜台旁边的男人。 “额……这位美丽的女士,刚才那家伙的话你也听见了,我的名字是克里夫,克里夫·布朗尼,并不是你口中的奥斯塔,说实话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你应该是找错人了。”柜台旁边的男人有点犹豫,他满脸无辜,说实话,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脸也不特别,身材也很普通,和纽加哥之中绝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唯一的特点就是他的脸上有一道不长的疤痕,靠近额头的位置,“如果你有那个什么奥斯塔的照片,我能够帮你看看,不过我想我应该是没见过……” “不是你?”女孩挑了挑眉。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你,说句实话,如果能够和休伯伦家族搭上线,我们这种人肯定十分乐意啊。” “好吧。”女孩叹了口气,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让我再想想。” 一阵冷风从敞开的门之中吹了进来,让男人忍不住抖了一下,他看着那个女孩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呼出一口气,他没有买啤酒,只要了一杯热牛奶,这个天气很适合喝温热的东西,一口下去,不仅胃舒服了,身体也会感到暖和。 忽然,他变得有点点慌乱了,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穿上,对着一旁的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砸了咂嘴,他看起来很是疑惑,就像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发现这样子,他打理了一下头发,拿起一顶厚重羊绒帽子戴在头上,用手压了压。 他从口袋之中找到一副手套,戴上,再把外衣的拉链拉上,至此,他被厚厚的衣服完全包裹了起来,男人有点不甘心地回过头,片刻之后,他走到的吧台前。 “……再来一杯热牛奶。”男人说。 侍者点了点头,算是应答了,从一旁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便去接那一杯温热的牛奶。 男人的脸色有点冰冷,和外面呼啸的寒风一样,在这个普通的午后,失去了温度。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 欢迎来到纽加哥(下) 门再次被打开了。 “好吧,这位自称是克里夫的先生,看来是我刚才的询问方式有什么不对。” 说话的依旧是那个女孩,她迈进大门内,随手脱下身上的外套,扔到一旁的椅子上,脚步不停,径直走到吧台前,随后拿起吧台上那一个装着纸巾还是别的什么的小木箱,抬起手,猛然砸在了那个男人的太阳穴上。 在男人的惨叫声发出之前,她松开小木箱,一只手抓住男人的手腕,一只手扼住男人的喉咙,一扭,一转,便把男人按在了吧台上,她的手臂死死顶着男人的喉咙,压住气管,让那个男人呼吸不上,直到这个时候,女孩的表情依旧平静,她的手很平稳,和她的身躯截然相反的力量压制着这个男人,一动不动。 女孩吹起口哨,丝毫不在意男人的挣扎,她吹的旋律很轻松,很欢快,没有听错的话应该是一首爵士乐,十几年前的乐曲了,现在还在听的人不多,不过她吹得很标准,没有错音,男人的面色迅速涨红,他张着嘴,却呼吸不进气,他想要掰开女孩的手,可却发现这个女孩的力气比自己想象中要大得多,以至于不论怎么做他都动摇不了女孩的压制。 意识逐渐离开他的身体,视线逐渐变得漆黑,就在意识断片的前一刻,女孩松开了手。 “好了,接下来我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男人疯狂地咳嗽,仿佛要把自己灵魂都给咳出来似的,他涨红了脸,贪婪地吮吸着这来之不易的空气,吞了一口唾沫,因为窒息他的眼中流出了不少泪水,该死……该死,他刚刚仿佛都要看见上帝或者撒旦了,这个时间卡的刚刚好,如果再拖一会儿,真的会死,他的脑子都已经在告诉自己下辈子应该投胎去哪里了…… 按理来说,他现在需要的是一些时间,需要一点时间缓过神来,需要一点时间理解现在的思绪,但是现在的他不敢沉默,刚刚那个女孩动手完全没有考虑过他死亡的可能性,这个女孩是玩真的,如果他接着沉默,他相信那个女孩不会再有任何的迟疑,忍受着喉咙的剧痛,男人开口了,咳嗽了几声:“咳……可、可以。” 刚说完,男人就看见自己的眼前有一点寒芒,仔细一看,是一把泛着银白色的匕首,紧接着,头上不远处就传来了那个女孩的声音:“我问,你答,可以吗?” “可以!可以!”这一次,他没有任何迟疑,立马做出了回答。 “你的名字。” “克里夫……” “我能够找到你就代表着你这劣质的整容手段已经失去了效果,明白吗?”男人的话语被打断了,女孩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戏谑般的调弄,那把匕首在那人的脸颊上划过,轻微的刺痛感让男人的汗毛都快竖了起来,“这样子吧,我的名字是李,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名字了吗?” “我承认!我承认!我是奥斯塔……我都已经逃到这里了你们还不放过我……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小小的狐假虎威……这位女士,我肯定是没有胆子玷污家族的名誉的,你看,我一个旁支,没有必要这么对我……”男人慌乱地说着,同时在脑海之中飞速思考家族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叫李的狠人。 “砰——!”这是男人的头砸在桌上的声音 “少废话。”这是李的说话声。 “你在三天前从旧城区逃到这边来,携带了休伯伦家族一百二十万万的债券,这一笔钱足够你在新城区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如果你只是畏惧你根本不会带着钱财逃跑,你这是早有预谋的潜逃。”李说话的语气变得漫不经心,哪怕从她口中被说出来的话语一点点地让男人的面色变得惊恐,女孩依旧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说着,“奥斯塔·休伯伦,我想知道你把这一笔钱藏在哪里了?” “你……你不是家族的人!” “我也没说过我是休伯伦家族的人啊。”李笑着,按着男人的头的那一只手加大了点力度,“只是有人对你的这一百二十万很感兴趣,仅此而已,你们休伯伦家族的话是怎么说的?让我想想,‘智慧,是人眼不可见的恐怖武器,比任何剑都要锋利。’是这样子吧?这个时候麻烦你聪明点,奥斯塔先生,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找到你,请你配合一下,债券在哪里?” 奥斯塔·休伯伦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疼痛感带来的慌乱很快就被冷静取代,一百二十万,是的,他确实带走了这一百二十万,具体一点,是一百二十万六千七百六十一块钱的债券,花了五万在旧城区的黑医馆做了个伪装,让自己的脸和奥斯塔这个人截然不同,随后又用五千块打黑车躲过家族的追查,最后逃离到新城区。 本来按照他的预想,再过两个小时港口就会停靠一艘去往拉芙兰的船,到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带着剩余的钱远走高飞,中途就下船,去哪里都好,最好的选择是埃菲尔,其次是拉哈、天方和九州,这几个国家的面积都不小,足够他逍遥很久,时间是最好的伪装,等过去几年谁还能够找得到他? 如果是三天前,奥斯塔并不想要离开的,可是他的那个错误让家族的名誉受损了,在纽加哥,在家族之中,名誉是最重要的东西,一个家族的名誉受损意味着整个家族都将会抬不起头,所有带着相同姓氏的人都将会成为被别人耻笑的对象。 他迫不得已,对,迫不得已,奥斯塔·休伯伦用这样的话语安慰着自己,他的逃离是迫不得已,按照家族的规则,他至少得留下一只手,他害怕了,所以他逃跑了,在逃跑的时候为自己捞取了最后的利益——这些债券。 谁知道美好生活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这个叫做李的女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奥斯塔很清楚自己改容之后有多么夸张,就连他自己都无法在镜子前看出自己曾经的模样?该死……先稳住这个女孩。很快,奥斯塔的脑海之中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先稳住这个女孩,然后想办法脱身。 “我说出这些债券在哪里……你能够放过我吗?”奥斯塔开口道。 “我们的目的只是钱,你的性命无所谓。”李回答道,“可以回答了吗?” “好的……好的,我把那些债券藏在……” “轰隆——!” 在那男人点头的一瞬间,一旁墙壁炸裂开来,红色的火光和烟雾充斥了整个房间,也把男人的头颅如同西瓜一样炸的四分五裂,脑浆和血溅射到了李的衣服上,那巨大的声响伴随着波动,让李一下子没控制好平衡,跌坐在了地上。 李看着男人的残躯飞在空中,撞在另一边的墙壁上,没有落下来,而是挂在了上面,就像是一个比较前卫的艺术装饰,用深沉的红色装饰了整个酒馆的灯光。 “野野!你他妈!我都快谈成了你给我整这一出!”李对着被炸开的墙壁狠狠地骂了一句,拍拍身上的灰尘,很嫌弃地看着衣服上那团恶心的东西,她似乎还是气不过,一脚踹在了男人头颅剩余的部分上,把那两颗白色的眼球碾成了渣,“我都说了让你在外面等着!你听不懂人话吗?” “抱歉啦,只是看你进去这么久了没反应,索性就动手了。” 墙壁的破口之中走进来了第二个女孩,如果只是看外表的话,还是挺年轻的,和李一样的灰白色头发上戴着黑色蝴蝶结发卡,她的头发末梢蜷曲,停留在了肩膀的位置,右眉上系了一个小辫子,搭在了右耳上,那蝴蝶结发卡就点缀在那一条小辫子上,而她脸颊的两侧也垂下了两条小辫子,搭在胸前,也是一样的蜷曲,像是小小的螺旋。 她有着清澈的淡蓝色眼睛,一身偏紫的粉色羽织,里面是白色衬衫,不知道是长袖还是短袖,下面是黑色短裙,还有白色的长袜,配上那黑色皮鞋,倒也有一种青春洋溢的灵动感,她的左耳上还有一枚黑色小猫形状耳饰,更是为这位女孩添上了一点可爱。 如果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她脖颈上那黑色的皮质项圈,用银色的锁扣束缚,咋一看还会以为是什么年轻人新的小情趣。 “我从进来到现在有过去五分钟吗?三分钟都没有。”李没好气地说道,“你现在闹出这么大动静,赔钱吧,人家的酒馆墙壁都给你拆了。” “这些钱可以从经费之中出吧?” “要不要我给你算算,你从来到这里之后我们的经费有多少是用在给你做的那些事擦屁股上了。”李在大衣的口袋之中摸出一个支票簿,随手撕下一页,在上面填了一个数字,放在了吧台上,让那个正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侍从看见,“这上面的钱足够赔偿你们的损失了,收尾工作就辛苦你来处理了,多出来的钱你自己解决。” 说罢,她转过身,走到那个名为野野的女孩旁边,掏出一个银色手铐,她按住野野的双手,用手铐铐住了那双手,随后,李把手铐的系在了自己的右手上,这样子,两人的手就被这一对银色手铐维系在了一起。 “走吧,二阶堂野野。”李一提手,就带动了野野的手,她特地在二阶堂野野这个名字上咬字更加用力,就像是特地让后者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你现在欠我的更多了,这一次本来打算弄点钱填上空缺的,但是你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所以这个结果就让你来承担吧。” 野野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丝无可奈何而又落寞的笑。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 教堂与乌鸦(上) 【五十星·纽加哥】 【旧城区·卡门大教堂】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星期四·下午】 智慧,是人眼不可见的恐怖武器,比任何剑都要锋利——休伯伦家族。 如果要提起休伯伦家族,那就不得不提起休伯伦家族的族母,前任休伯伦家族的族长,卡特琳娜·休伯伦女士,卡特琳娜早已经年过四十,据说她的实际年龄已经有五十多岁,但是具体一点的年龄没有人知道,在提起卡特琳娜的时候,人们关注的也不会是她的年龄,而是她过往的辉煌,以及现在的威望。 可以这么说,休伯伦家族之所以成为了家族,卡特琳娜·休伯伦发挥出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只要她还存在于休伯伦家族之中,休伯伦的威慑就永远存在。 而现在,这位头发已经泛白的女性,正端坐在教堂的长椅上,那几十张长椅整齐摆放着,一排接一排,卡特琳娜·休伯伦坐在靠中间的一排,靠近中间的过道,她手中捧着一本白色的书本,不过并不是圣经亦或者别的什么,只是一本书,书里面的内容暂且不论,作为一个家族的族母,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却在一个教堂之中闲坐着,属实是让人感到不解。 休伯伦家族并没有族长,在卡特琳娜宣告从族长这一职位卸任之后,休伯伦家族并没有推举出新的族长,卡特琳娜哪怕到了现在也是未婚,没有丈夫,也没有子嗣,这么一算倒也可笑,整一个家族的本家居然只有这一个人,旁支或许有不少,但是本家只有卡特琳娜一人,这样的事情在整个纽加哥也应该只有休伯伦家族才会有了。 卡特琳娜将手中的书本翻过一页,她的动作是如此优雅,这一种高贵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在举手投足之间都蕴含着一种上位者的威严,她一身淡紫色的装束,更是将自己这一份高贵衬托起来,让人在看见她的时候忍不住垂下头,生怕自己一时间的冒犯会让这位女性感到不适。 这里是卡门大教堂,纽加哥旧城区唯一的教堂,这个名字出自一部小说,后来改成了歌剧,也是那位作曲家比才最后的一部歌剧,以强烈的现实主义表达方式和电影化的表演,让这部作品重绽异彩,在当时,掀起了西方歌剧界新一轮的改版风潮。 不过这也只是卡门大教堂这个名字由来罢了,名字往往是最不重要的,作为一个建筑,人们总是会去关心它长什么样,好不好看,有没有氛围感,而作为一个教堂,人们就会去关心这个教堂够不够神圣,这个教堂之中的牧师够不够专业了。 “老不死的,还活着吗?” 卡特琳娜·休伯伦合上了书本,开口道,她平静的话语在这个教堂之中回响,穿过座椅,直到整个教堂都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而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教堂之中并不只有卡特琳娜一个人,除了她,在长椅的最前面,还躺着第二个人,一个男人,穿着黑色长形的大风衣,也就是修身黑袍,男性修道者的日常服装,这种服装一般都是用来表明自己的身份的,那风衣上的纽扣是纯紫色的,那是一位专职的神父。 黑色常服代表着他朴素和谦卑的态度,这种思路与常服平淡无奇的样式有很大关系,制作容易,且毫无吸引眼球之处,在过去则更是男女平民皆穿的普通衣物。教会用此种服饰作为信徒的服装,则是提醒他们切勿骄傲和自满。 只不过,现在这个神父却完全没有神父的样子,一本圣经盖在脸上,躺在长椅上的形象也不是很好,一条腿搭在椅背上,手自然下垂到地面,仔细听还能够听见他的呼吸声,偌大的教堂就只有这么一个神父,一个……不那么正经的神父,应该是在午休吧,或者是别的什么,总而言之,神父慵懒地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卡特琳娜把书本拿在手中,站起身,朝着第一排走去,然后站在那个神父的旁边,垂下头,一把把神父脸上的那本圣经拿了下来,果不其然,神父确实是在睡觉,而且睡得很香,以至于脸上的书被取走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时候,也终于能够看见神父的脸了——一样历经了沧桑之后的面容,已经褪去颜色的白发,脸上有不少皱纹,不过神父的脸有一种气质,不怒自威,相比起神父,他更像是一个退休的白手套,在一个教堂之中享受着自己的晚年生活。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卡特琳娜说道,“别装死了。” 神父依旧没有反应,反而开始打起了呼噜。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你睡觉,卡斯劳伦特,我允许你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让你有地方睡觉。” 神父仿佛这个时候才醒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可是他的眼中没有任何迷茫和浑浊,在醒来的那一刹那神父就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仿佛准备扑向猎物的野狼,在看清卡特琳娜的脸之后,神父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惊讶,他眯起眼,确定自己所看见的人确实是卡特琳娜。 “卡特琳娜,午后的时间应该是休息的时候,把难得的休息时间用来发火可不对。”神父叹了口气,从躺在长椅上的姿势转变为坐着,不过他的身上也依旧带着那慵懒的气息,“坐下来吧,卡特琳娜,现在这个时间并不适合祷告。” 卡特琳娜·休伯伦便这么坐在了神父的旁边。 她看着前方,那是一个巨大的银色十字架,神明的雕像被束缚着双手,垂着头,空白的面孔注视大地,一旁便是祭坛,带着圣洁的白色伫立在大地上,里面盛放着澄澈透明的水,十字架的前面是讲坛,或许曾经有人在这里向人们布道,四个人像被刻在讲坛之上,那是福音书的作者们,也是最初书写圣经的人。 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看去,一架管风琴无声地站立,木质的艺术品宏伟而又高大,那些管子一直联通到天花板上,教堂的天花板很绚丽,彩绘玻璃拼凑出神的事迹,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彩色玻璃上,在地面上投下缤纷的色彩。 “你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神父,也就是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问道。 他也在看着前方,看着空荡的讲坛,他没有看一旁的人,或许是某一种默契,不论是卡斯劳伦特,还是卡特琳娜,他们都没有看向对方,而是一同看着前面,可能是不愿意看见对方的脸,亦或者有什么别的隐情。 “很久了吧。”卡特琳娜说道,“记不清楚了,我本以为你这个老不死的已经死了,现在看你这个气色,似乎还能够撑那么几年。” “我还不至于死那么早,当初我答应过你,在你的葬礼上我还要为你念祷告词。”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前几日汉诺威过来了,和我聊了聊他的女儿。”卡斯劳伦特岔开了话题。 卡特琳娜若有所思:“他的女儿……我记得是叫林吧?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哪怕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从那个女孩身上看见了不少汉诺威的影子,冷静而张扬,聪明而内敛,很难想象她才十五岁,等过两三年,她应该能够开始接手切拉斯家族的事情了,那个女孩是个很好的继承人,汉诺威收养了一个好女儿。” “这一点你猜错了,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从卡特琳娜的手上拿回自己的圣经,“现在他的女儿已经开始参与到切拉斯的日常政务之中了,至于切拉斯的地下产业,应该也已经开始接触了,汉诺威在他的女儿十四岁生日的时候送了她一副白色手套,这也就意味着从十四岁开始汉诺威就已经在把他的女儿当做下一任切拉斯家族的族长培养了,呵……” “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参与到这件事,他疯了?”卡特琳娜的话语听起来有点不大相信。 “或许不是疯了,而是病了,他的身体比我们想象得要糟糕许多,卡特琳娜。过去的十几年他都在负责整个切拉斯家族的运转,而你,虽然休伯伦家族的事情大多还是你在处理,但是你已经不是休伯伦家族的族长了,很多事情你不需要再操心,所以你也不清楚劳累到现在是什么感受,汉诺威这应该是迫不得已的做法,让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做这些事情,作为一个父亲来说当然是残忍的,可是他别无选择。” 卡斯劳伦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盯着切拉斯家族族长这个位置的人太多了,汉诺威并不像你一样,你在休伯伦家族的地位是不可被撼动的,正因如此,休伯伦家族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新的族长,因为那些年轻人都知道自己还不配,可是切拉斯家族不同,他们是纽加哥最大的家族,他们必须走在前面,时代是属于年轻人的,他们要向前走,那脱离时代的老年人就必须落幕。” “……说的也是。”卡特琳娜认同般地点了点头,“毕竟汉诺威可不是别的那些老家伙,完全不用担心这样的事。”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 教堂与乌鸦(下) 卡特琳娜和卡斯劳伦特勉强能够算是友人。 之所以说是勉强,毕竟在外人眼中,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交集,没有频繁的往来,也没有什么社交上的聚集,就连卡门大教堂,卡特琳娜都很少去,少到数个月,甚至是一年才会去一次,因此,大多数纽加哥的居民,并不会把卡特琳娜和卡斯劳伦特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也不会同时提起这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卡门大教堂唯一的神父,也是卡门大教堂的所有人,在纽加哥人的眼中,这位老先生可以说是十分的和蔼,和慈祥,他用几乎包容万物的善意来对待每一位来到卡门大教堂的来访者,这位神父的随身物品很简单,一本有点泛黄的圣经,一个简单的急救包,一把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位神父先生很少会提及自己的过往,似乎他的过去并不值得被谈论,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学习了些许神学,然后来到这个教堂养老,毕竟神父这个职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做的,尤其是在纽加哥,在这个地方,风险和机遇是对等的,一个神父,想要得到尊重,需要的不止是知识,还有铳器与血。 “你呢?说说你来这里的事情吧,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已经过了年岁的身体发出了抗议的声响,他站起身,拿着那本圣经,踱步到那银色的十字架之前,随后,转过身,站在那高台上俯视着卡特琳娜,把圣经放在了讲坛之上。 “不要摆出这种知道我要做什么表情,卡斯劳伦特,你就这么确定我来找你是有事情?” “不然我不会在这里等你的,卡特琳娜,你知道我的习惯,午后是在家里好好休息的时间,而不是在教堂之中躺着。”卡斯劳伦特翻开圣经,没有看,翻开圣经只是一个动作,一个标准的动作,在听取迷途的羔羊的祷告的时候,圣经是必须在场的。 “哎……”卡特琳娜叹了口气,“有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也不知道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句话你说过不少次了。” “好吧。” 卡特琳娜站起身,走到讲坛之前,她拢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让自己的面容显得更加端庄,也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更加虔诚。 然后,这位休伯伦家族最为崇高的女性,垂下了头。 “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对神明说?”卡斯劳伦特问道。 “我想对神明祈祷。” “为什么?” “我们构筑了整个家族的秩序,但是家族的人让家族的名誉沾染上了污浊,奥斯塔·休伯伦,他借着家族的名字张扬着暴力与欺压,这违背了家族的规则,他偷走了家族的财富,留下了家族的污浊,他带着他的罪恶去往了新城区,在今日中午被两个外来者杀害,没有全尸,他所窃取的财富已经被我们找到,但是这并不是我们需要的结果。” “你渴望什么样的结果?” “家族需要他的忏悔,他的赎罪,还有他的忠诚,忠诚已经不复存在,但他并不是死在家族的规则之中,他死在了外来人的手中,我们没有得到他的忏悔,但根据规则,我们需要找到杀害他的人。” “一码归一码?” “一码归一码。”卡特琳娜说,“奥斯塔·休伯伦是该死,但是他应该死在家族手中,而不是外来人手中,我在这几日已经犯下了两个错误,让一个人玷污了家族的名誉,让外来人杀了家族的成员。” “这并不是你的错误,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闭上眼,说着,“你已经不是休伯伦家族的族长,你并不需要为此负责,年轻人犯下的错应该让年轻人处理,把一切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并不是你应该做的,神说,给予羔羊宽恕,不如让羔羊宽恕自己,宽恕并不是奢求谁来给予,而是应该由自己寻找,自己所认为的错误只有自己能够解开,迷途的羔羊啊,不要强迫自己行走在哪一条道路上。” “他们畏惧的并不是休伯伦这个姓氏,而是卡特琳娜这个名字,休伯伦家族还没有一个能够接过旗帜的人,瓦伦纳、奥斯特洛、奥莉西娅、派尔博……哪怕是这些孩子都不能够扛起责任,他们没有一个‘锚点’,一个令所有人信服锚点,可是在这一个和平的时代,缺少混乱与冲突,是无法产生一位领导人的,必须要有一件事让他们成长起来,然后散发光芒。” “你陷入了误区,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的眉头微微皱起,“太过于执着荣耀了,在你扛起铳器与规则的时候,他们顺从你的航向,因为那个时候你是正确的,你为混乱带来了规则,所以他们愿意追随你,这一条路并没有被锁上,年轻的人可以制定新的规则,每一个时代总需要新的变化,墨守成规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这正是汉诺威的想法,汉诺威·切拉斯,他说过的……‘时代是发展的,我们需要跟随着时代前进,不能顺应时代和潮流的人注定要被世界所淘汰。’但是舞台只有这么大,必须站上去,才能够前进,在孩子们成长起来之前,我还不能够倒下,我必须撑起来,直到他们能够让自己名字拥有价值,是他们的名字赋予家族骄傲,而不是家族的姓氏让他们自傲。” “这便是你的祷告吗?” “是的。” “神说,你的祷告是正确的,你并没有错误,你坚持了自己的道路,坚持了自己的守则,你带着你最初的规则并且遵守了这一份规则,神会原谅你,神说你应该清楚自己并没有错误,错误出自奥斯塔·休伯伦,你可以剥夺他的姓氏,你可以寻找杀害他的凶手,一码归一码,他的错误应该被处理,他的死亡也应该被处理。” “我知道了。” 卡特琳娜·休伯伦抬起头,面无表情,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对着那银色的十字架比了个虔诚的姿势,不过,这一份虔诚也只是表露在了动作上,如果这个时候看向她的眼睛,会发现她的眼神之中没有半点尊敬,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份祈祷,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 “上一次这样的祷告是什么时候?”卡斯劳伦特合上了圣经,走下讲坛。 “不记得了。” “很多时候我都会想问你们这些家族的高位者,这样的祈祷会让你们感觉好受吗?还是说,这样的祷告会让你们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不会。”卡特琳娜回答道,“这只是一种寄托,但是实际的效果肯定不怎么样,说白了就是做给自己看的,不论再怎么虔诚的信徒,得不到回应也会开始怀疑自己的信仰,更不用说在这里了,卡斯劳伦特,这里是纽加哥,是五十星,这里没有神明,这里只有恶魔。” “太过于实诚也不是一件好事。”卡斯劳伦特坐回到了长椅上,片刻之后,他朝着一旁倒下,躺在了椅子上,把腿搭在椅背上,最后,他翻开了圣经,盖在了自己的脸上,至此,他说话的声音彻底被声音盖住了,变成了一种沉闷的声响,“至于恶魔的话……切拉斯和汉弗雷斯家最近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科芬那边好像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 “具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科芬名下的医院治愈了几个号称不治之症的病人,但又有好几个得了感冒发烧的病人病逝了,这几天有不少家属去闹市,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正在挑战纽加哥书写下来的规则。” “家族总会认为自己的规则凌驾于法律和道德之上,这不是纽加哥需要的,纽加哥需要的是一个统一的规则,一个让所有人都承认的规则,但家族们一定会抵制这个规则的诞生,卡斯劳伦特,快了,一个时代要过去了,几十年前的事情终将重演,这不过这一次,和我们没有多少关系了。” 卡斯劳伦特没有回答。 圣经下的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睡着了,胸口很有规律地起伏,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就睡熟了,进入到了梦乡。 “又装死。” 卡特琳娜摇了摇头,朝着教堂的大门走去,她披好大衣,脚步声在这个神圣的教堂之中发出回响,她没有任何犹豫,在这一次的祷告之后,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了,她推开教堂的门,只见在教堂之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一辆凯迪拉克,防弹,而且后备箱容积很大,这就已经满足了实用性,至于外观和舒适度,说实话,这还是其次的,只要实用,并且安全,就能够满足大多数人的需求了,在轿车旁边,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撑着伞站立着。 那个少女长得很标致,绿色瞳眸,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修身得体的装束,在维持美观的同时也保证了身体动作不受影响,看见卡特琳娜出来之后,少女拉开了车辆后排的门,直到卡特琳娜坐到车内,少女才关上门,然后打开驾驶室的门,收起伞,坐进去。 “走吧,奥莉西娅。”卡特琳娜说。 “好的,女士。” 奥莉西娅·休伯伦扭动车钥匙,这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发出轻微的轰鸣,带着一份忧郁和一份未知,朝着远方驶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 地下行商的机巧哲学(下) 一个小时的睡眠,如果运用的好,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抵得上许久的休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李听见那闹钟铃声响起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脑海之中的疲惫感已经散去了,精神重新回到了她的体内。 她从枕头旁边拿起自己的单框眼镜,带上,撑着床沿坐起身,左右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站起身,而是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了一些,今天还能够做的事情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既然二阶堂野野造成奥斯塔死亡这件事情不能挽回,那就亡羊补牢,在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之前,需要支付出去的损失降低到最底部。 奥斯塔·休伯伦,这是休伯伦家族的人,休伯伦家族在纽加哥也算是一个名门,大家族……休伯伦的威严基本都是建立在前任族长卡特琳娜·休伯伦这个名字上的,几乎可以这么说,是卡特琳娜这一个人撑起了整个休伯伦家族,现在卡特琳娜的岁数应该是五十多岁,距离一个人寿命的终点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休伯伦家族还没有合适的继任者,这是整个纽加哥的共识,属于休伯伦家族的那些年轻人还没有一个能够达到扛起一个家族的程度。 李开始回忆起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纽加哥里面的几个大家族……汉弗雷斯、切拉斯、休伯伦、德勒尔、曼德雷斯、格林沃尔、卡尔纳……这些家族的或多或少都有让人们敬畏的事物,比如某些产业,比如某些区域,能够被称为家族,一是有足够的人,二便是有足够的能力,野野所做的事情,往小了说就是杀死了一个玷污了休伯伦家族名誉的家族成员,往大了说,她杀死了一个休伯伦家族的人。 按照以往二阶堂野野的理智,她不应该这么做的。 在李的记忆之中,二阶堂野野确实是一个做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不过她每一次的行为都有理由,一个能够令她信服的理由,这是二阶堂野野从小就开始培养出来的习惯,一切行动都要有一个规则拘束,脱离了规则的行为是违反了准则的,既然如此,今天在那个酒馆的爆炸,野野是为了什么? 李开始回忆起日出印象酒馆之中的每一幕,那些划拳喝酒的男人们,独自一个人站在一旁的奥斯塔·休伯伦,那个胆小的侍从,一切都是如此正常,那个酒馆之中的人本没有任何异状,要么是二阶堂野野确实冲动了,要么就是那帮人的伪装太好了,李他们没有搞到奥斯塔的那些钱,所以她们也不清楚奥斯塔到底还剩下多少钱。 ——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可能是找错人了,这个家伙叫克里夫,哈,可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奥斯塔,再说了,休伯伦家族的人怎么可能沦落到咱们这个酒馆来! 忽然,李的脑海之中闪过了这一句话,那个酒馆之中,那个戴着毛绒帽子的男人的无心之言,奥斯塔·休伯伦的化名是克里夫,三天的时间,足够男人产生足够的友谊,男人们的友谊往往都是来的如此迅速,一个共同话题,一杯啤酒,再给予他们一小段交流的时间,很快就能够让他们产生交情。 那假如再配上一些钱呢?奥斯塔可不是什么穷鬼,在那段时间他有一百多万,一百多万足够在纽加哥买一套房子,还能够剩下不少,这点钱在他的手指缝之中流出一小部分都足以让不少人感到兴奋。 那一家酒馆是家族不屑于去的地方,在家族的眼中,日出印象是一个属于野蛮人的酒馆,在那里的人不会讲究礼仪,不会讲究什么不合时宜,他们甚至会互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打一个哈哈就过去了,正因如此,奥斯塔只需要掏出一点点钱,就能够很好地融入到那些群体之中。 假设那些男人已经成为了朋友,甚至说是兄弟,那么在遇到一个白手套进来指着自己的朋友喊出了另外一个名字,肯定会认为是别人搞错了,那么他们自然需要帮忙解释,这也是为什么那个毛绒帽子会帮助奥斯塔辩解。 关系要好,并且还喝了就,那会发生什么基本就不用细想了。 “当时他们有铳器,还是有别的东西?”李开口道。 “要不要你猜猜那些炸弹是哪里来的?”身后的二阶堂野野回答道。 “之前为什么不说?” “没有必要,我就是想看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李。”身后有一双手环绕上了李的脖颈,哪怕现在没有回头,李都能够猜到二阶堂野野肯定在笑,本就是这样,“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李,自以为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自己找到矛盾点,李,自己找到奇怪的地方,放心,我不会害你的。” “我很难相信你。”李推开了二阶堂野野的手,“多少年了?想要重新构筑起信任很难的,野野,我太了解过去的你了,你不是那种容易被猜透的人。” “随你。” 李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站起身,现在的窗外已经隐约开始出现了黄昏,冬季本就是这样,白天的时间比夜晚要短上不少,她在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大衣和帽子,外面和房间内可不一样,外面现在的温度可不低,如果只穿着一件衬衫就出去,走不出几十米就得被冷的跑回来。 这里是纽加哥,一个只要拥有证件便能够带着铳器上街的地方,这里甚至还有专门的商店用来购置枪械,这也就意味着,这里比九州要危险得多,你永远不知道街道上走过去的人,腰间鼓起来的是刚买的面包,还是已经上了膛的铳器,而且,相比起这些人类科技制造出来的武器,那些非自然的存在更加需要地方。 ——恶魔。 恶魔,魔鬼,妖怪,不论什么称呼都可以,在西方,在包括五十星在内的国家,存在着非自然的存在,不同于魔女活着天使,在划分上,这一类存在在九州的文献中被命名为恶魔,这是官方的称呼,民间的称呼各不相同,但能够确定的,这里拥有非自然的存在。 非自然的力量,非自然的生灵,李没有见过恶魔,但是也或多或少了解过,不管怎么说,她曾经也是瓷的一员,她的离开在瓷也是一个稀少的状况,毕竟,在进入到了非自然的世界之后,想要安然离开,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瓷允许了她的立场,但是作为交换,在某一天瓷需要她的时候,她必须跟随着瓷的指示出行。 这本来只是一个客气的话语,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 就在不久之前,九州旁边的那个国度,名为樱岛的国度,那笼罩了数百年的黑幕忽然消失,而九州在某一种程度上占据了先机,具体的情况李不清楚,据说是九州找到了同时会樱岛语言和九州语言的人,她依稀记得九州应该是有能够直接翻译用的魔女的收藏,只不过那东西并不多,而且只是帮助人直接理解话语的内容,并不能够帮助人学习一门语言。 以樱岛的黑幕消失为锚点,整个世界的格局开始出现了变化,于是,九州开始了‘渗透’,让一切能够行动的人员朝着周围的国家开始渗透,李并不是很能够理解瓷的做法,据她所知,九州很注重个人的选择,正因如此,瓷的行动人员才如此稀少,因为他们给予了人选择的权利,而且有尼莫西妮的存在,抹除掉相关人员的记忆也不难,所以相较于别的国家,九州才会有那么多的选择。 在这之前,对别的国家的了解多只存在于表层,名义上每一个国家都是合作共赢,共同面对着非自然存在的威胁,但实际上,没有哪个国家会傻傻地把相关的资料分享出去,就以九州为例,九州分享给别的国家那些应对机构的资料,基本都是比较古老的,就连魔女的收藏给的也是c级污染物和部分b级污染物的资料,还不一定完整。 而现在,九州决定不依靠这种脆弱的信赖,而是直接让九州的人去寻找那些信息,李和二阶堂野野便是其中的一员。 李从口袋里面拿出钥匙,解开了栓在床头柜上的那部分锁链,现在,二阶堂野野的手中只剩下了那副手铐,起码活动的范围没有被拘束了,正常的活动也没有什么问题,看着还把自己盖在被子里面的野野,李感到一阵无奈。 “走了。”李说,“接下来去处理一下我们这几点在这里居住的安全,以防那些家族的打手上门找麻烦。” “稍等一下,我下面的衣服还没穿。”野野抬起手指了指李的后方,“我的裙子还在那里,帮我拿一……” 话还没说完,那裙子就被李扔到了二阶堂野野的脸上。 “换好走人,这次别在弄什么大的动静,你总不想把整个纽加哥的家族全部惹一遍吧?” “听起来很不错。” “一点都不好。” “好吧,好吧,听你的。”二阶堂野野掀开被子,旁若无人地穿上裙子,“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你没有提要求的权利。” “我知道,但是你会答应我的。” “……说。”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吧?”野野拾起地面上的那双皮鞋,穿上,对着李露出一个小恶魔的笑容,“也不知道你这手铐到底是铐住了我,还是你自己。” 李没有回答。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 傍着我苍白的脸(上) 【五十星·纽加哥】 【科芬生物技术公司下属医院·纽加哥第二医院】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下午】 医院,往往是一个城市之中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这里能够看见几乎一切的伤痛,一切人的悲欢,治好的人感恩涕流,没有希望的人苦苦哀求,人生百态,就在于此,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一开始或许还有点难以适应,但等到片刻之后,自己也便和那些消毒水的味道融为了一体。 纽加哥第二医院,这里算是所有重症病人最后的希望,由科芬生物技术公司建造并运营的医院,纽加哥第二医院的技术水平可以说是整个五十星数一数二的,正因如此,人们才会选择这里,纽加哥第二医院虽说是叫这个名字,但纽加哥并没有所谓的第一医院,这个名字时常会误导一些不清楚纽加哥状况的人以为还有什么第一医院,这或许是科芬生物技术公司的什么恶趣味吧。 既然都谈论到了纽加哥第二医院,那么就不得不聊聊科芬生物技术公司了,总部位于五十星首都的生物技术公司,致力于开发各种高科技医药制品和医疗器械,以及各类试验型生物药剂和军用生物武器,当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在这之后自然也有家族的参与,再加上五十星政府的控股,近年来发展迅速,逐渐成为全世界知名的制药公司和生物科技公司。 科芬生物技术公司后面站的是科芬家族,位于东部的新城区中间,科芬家族也位于此,科芬这个姓氏在纽加哥并不常见,硬要说的话,科芬家族也不是什么大家族,它和汉弗雷斯家很像,又有所不同,汉弗雷斯家族是医药领域的大股东和产业巨头,以控股或收购的企业和医学院为基础,为世界医药学界贡献了大量的人才和技术,而科芬家族则是在生物科技和医疗技术上拥有极高的水平,一个是医药品和医疗器械的大家族,一个是医疗人才和医疗技术的聚集地,这便是两者的不同。 正因如此,科芬家族和汉弗雷斯家族之间的合作很频繁,两个家族之间的交往也很密切,当今科芬家族的族长——邦尼·科芬——也被称为科芬先生,四十岁出头,正是一个人最为精力旺盛的年纪,不过说是四十岁出头,但单单从外表来看说是三十岁都有点夸张,是的,一个接近四十岁的男人,看起来却还不到三十岁,这或许更加能够证明科芬公司的医疗技术先进,能够让一个中年男人保持着年轻,不过这一份技术科芬家族还没有拿出来,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大多数人趋之若鹜,尤其是富人。 富人们最害怕的就是年龄逐渐变老,而邦尼·科芬这位仿佛不会衰老的人就成为了纽加哥第二医院的招牌,人们都知道这家医院背后是科芬家族,而科芬先生又毫不介意在公众场合的露面,倒不如说,相比其他家族的族长,科芬先生是最张扬的一位,每一次科芬家族在医学技术上有了什么新的突破,都是科芬先生作为发言人登场,所以,人们看着容貌依旧年轻的科芬先生,就自然会认为这是这家医院的新技术。 不分享?不拿出来?没问题啊,人们知道这家医院有这样的技术就可以了,只要知道就可以了,这样子人们就会来了。 现在是下午,医院的病人还算挺多的,已经到了暮秋时候,天气转凉了,年老的人或者比较虚弱的人受不了冻,生病的人也就多了,大多都是差不多的病症,开点药打个点滴也就过去了,重症楼层还是一如既往的死寂,这里的人来得快去得也快,重病的人奢求康复的可能,也有的人索性放弃了希望,坦然接受死亡,这几层楼只能够听见病人上药时候的痛哭声,或者叹气声,只有这些。 而现在,科芬先生正拍打着一位老先生的后背,老先生不断咳嗽着,脸涨红了,喘气声很粗,颇有一种下一秒就会呼吸不上来的感觉,这咳嗽声在整个房间之内都显得尤为突兀,若不是这个房间的病人只有这位老先生,说不定下一秒就有人开始投诉了。 片刻之后,老先生的咳嗽声变微弱了不少,他撑着床沿,缓缓躺下,闭上眼睛,深呼吸,深呼吸,科芬先生就站在一旁,还有两位护士,他们看着老先生的每一个动作,记录着老先生每一次的反应。 老先生的面色在红润之后很快又变得惨白,他浑浊的眼睛看着科芬先生,干巴的嘴唇动了动,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还有多少时间?” “我们会尽全力治疗你的,先生。”科芬先生弯下腰,为老先生盖好了被子,“我们已经在为你调整新的治疗的方案,先去除你体内病变的部分,然后……” “我还有多少时间?”老先生打断了科芬先生的话。 科芬先生一时语塞。 “我知道……我身体的状况,在你们这里能够让我延长这么一段时间的寿命,我知足了,没有必要再苟延残喘,科芬医生……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 科芬先生面露难色,片刻之后,他咬了咬牙:“如果不积极治疗的话,还剩三天。” “足够了……”老先生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散去了,“累了,科芬医生,让我休息一下吧……” “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没有了,没有了……人老了就是这样,殊不知那一天就忽然倒下了,大半个月前我还在和那帮老朋友喝酒,现在就已经成了这个模样……我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抱歉,以我们现在的医学水平还没有办法弄清楚,您这个症状已经超出了我们现有的水平,整个五十星都没有几次案例,更别说治疗方法,我们只能够勉强维持着您的生命,如果脱离了这些治疗,您的器官就会急剧恶化,在一天之内就会丧失基本的循环能力,然后在三天之内您的生命就会走到尽头。” 老先生沉默了许久,说:“没事了,你们走吧。” 科芬先生摆了摆手,那两位护士似乎是明白了,对着老先生鞠了一躬,就离开了房间,科芬先生看向一旁那些仪器,鲜红色的字符在他的眼中倒映出来,一下接一下地跳动着,伴随着不大但是很清晰的滴答声响,老先生的生命正在逐步消散。 老先生似乎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希望,他没有悲伤,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在度过了某一个节点之后,便会知道人总会有这么一个界限,这个界限来的很突然,毫无预兆,那健康强壮的人就这么忽然倒下了,丧失了一切,等待着最后的时间到来。 科芬先生从一旁搬过一张椅子,坐下,他看着墙壁上的一个挂钟,那个挂钟没有声响,静静地走着,科芬先生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在这一个病房之中,忽然,微微的风吹了起来,带来了海洋的潮湿空气,鱼的气味,海鲜的气息,再加上一点点的腥味,悄然在这个病房之内弥漫。 可是,这里并不靠近海洋,哪怕是距离港口都有好长一段距离,为什么会有海洋的味道? 灯光似乎暗淡了下来,斑驳的蓝色幻影投在墙壁上,如同浪潮一样晃荡,那是一只蓝色的幽灵,像是鲸鱼,又像是别的什么海洋生物,那蓝色的幻影就这么在科芬先生的身后摇晃,科芬先生就这么坐着,仿佛四周发生的一切变化都和他无关。 海浪的声音缓缓奏响,一个厚重而温柔的乐器在这里演奏一首没有名字的歌谣。 “一粒种子,一颗苹果,一袋气球,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一串叮铃,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场暴雨,一段历史,一种未来,一首诗歌,一场交易,一种可能,一个选择,一命换一命。” 科芬先生开口说着,他双手手掌合拢,却并不对称,而是一只手五指朝上,一只手五指朝下,他念着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词汇,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老先生,叹了口气。 伴随着话音的落下,老先生的手忽然失去了一切力气,瘫软了,垂下,而那些跳动的字符也在这一刻停止了,那不断波折的线条也化为了一段直线。 科芬先生站起身,病房又回到了刚刚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海浪的声音,没有大海的气息,只有一个洁净的房间,充斥着药品和消毒水的味道。 科芬先生推开病房的大门,走了出去。 在往下几层楼的手术室,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如释重负地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对着在外面等待的家属们露出一个笑容:“手术成功了,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科芬先生站在原地,耳朵不知道在听什么,片刻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先生的病房,摇了摇头,喊住那正准备经过的护士,指了指这个病房:“病人失去生命体征了,通知家属安排后事吧。” 懵懂的护士点点头,才意识到刚才科芬先生说了什么,赶忙应声,然后朝着前台跑了过去,她有点慌乱,毕竟,死亡虽然很常见,可毕竟是人的逝去,还是需要慎重对待的。 “这一次,你的选择是这样的吗?”科芬先生喃喃自语,“海伦娜女士?”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 傍着我苍白的脸(下) 邦尼·科芬沿着走廊行走,走廊上只有忙碌的护士,还有踱步的医生,在经过科芬先生的时候,那些人都会对着他颔首一下,科芬先生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自己被尊敬的感觉,他经常会来纽加哥第二医院这边,他不仅是科芬家族的族长,也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更是一个专业的医生,他拥有纽加哥大学的医学博士学位,并且在接任科芬家族族长这个职位之前他已经在医院当了好几年的医生。 这么说来也挺有意思,当初还是一个医生的科芬先生,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在成为医生之后,再成为科芬家族族长之后,这么多年来,科芬先生的外表都没有多少变化,因此在纽加哥第二医院的护士医生们基本都能够一眼认出来,对于这些医生护士而言,科芬先生不仅是他们的上司,也是他们的前辈,自然也会对他抱有尊敬。 “科芬医生!科芬医生!” 这时候,科芬听见有人在喊他,他朝着声音的来源处,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朝着他跑了过来,那位男人很激动,他一把抓住科芬的手,上下摇晃:“成功了……成功了……” 男人说着说着开始抽噎,双腿一软就要跪下去,科芬先生把手挣脱出来,撑着男人的肩膀,让男人不至于倒下去,只见那个中年男人开始流泪,男人抬起手抹了抹泪水,平复了一下心情,撑住膝盖站了起来。 “我的妻子……手术成功了,谢谢……谢谢……你……你……还有他……等一下,我理一理……” 男人语无伦次,强烈的情绪波动让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把自己脑海之中的信息通过语言这个方式来表达,他只好紧不断重复着鞠躬这个动作,却又觉得自己尴尬,为什么这个时候就不能够好好说出来呢?他不断询问着自己,为什么现在就不能够好好说出来? “手术成功了,对吧?”最后还是科芬先生打破了僵局,“您的妻子脱离危险了,在她体内的病变部分已经被完好切除,并且将损害降低到了最小,对吧?” “对,对对对,是这样的,主刀医生说只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谢谢……谢谢,我本以为……以为……真的很感谢……” “冷静一些,都过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您的治疗方案是正确的,科芬医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谢谢,谢谢……我的妻子在我最困难的时间一直都在支持我,我实在是不敢想象没有她的生活我该怎么办……听到她病情消息的时候我本以为……我本以为……” 男人还是没有坚持下去,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笑,看不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情绪,不过科芬先生知道,这个男人在妻子重病的这段时间依旧不离不弃,每一天都守在病床前照顾着他的妻子,在科芬先生的眼中看来,这个男人是一个好丈夫,妻子病情给他的压力太大了,而现在,这一份压力散去了,这几日紧绷的神经猛然放松下来,男人的情绪自然也就压抑不住,科芬先生没有任何不适,这样的场景他几乎每一天都能够看见。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了属于老先生的那个病房,现在老先生已经被盖上白布推了出来,按照程序,接下来护士要去联系老先生的家里人,不过希望渺茫,那位老先生在被送进医院之后直到现在,他的亲属都没有来看过他,根据老先生的说法,他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就连住院的费用都是老先生自己的给的,老先生对死亡没有任何抗拒,按照他的说法,他也该去找自己的妻子了。 又把视线投到这个男人身上,男人依旧在哭着,他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不过没有人会去笑话他,正相反,四周的人可能会羡慕他,因为这里是重症楼层,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重病缠身,希望渺茫,男人的妻子在今天之前也是他们这些重症病人的一员,不过现在,手术成功了,男人的妻子没有被送回到这个楼层,想来是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了,这如何不叫他们羡慕?若是能够痊愈,稍微失态就失态吧。 过去了好一段时间,男人的抽噎声才变小了,他抹了几把眼泪,整的袖子上都是泪水的痕迹,好像还有一点鼻涕,科芬先生从口袋之中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了男人:“擦一擦吧?” “谢谢……”男人接过纸巾,慌乱地擦拭着自己脸上残留的泪水。 “既然手术已经成功了,就去陪着你的妻子吧,她刚刚脱离危险,还需要观察,如果有什么变化就联系护士就好,也可以直接找我。”科芬先生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不会恶化的,最多就是一切小的排斥或者不适,这个手术成功了就意味着影响你妻子的那些病变部分被完全切除,不会复发。”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谢谢科芬医生!”男人再次对着科芬先生鞠了一躬,朝着电梯小跑了过去,他现在要去下面几层,要去找自己的妻子,男人的心中有不少的喜悦还想要和自己的妻子一同分享,这一次的经历或许会让男人永生难忘,更会让他知道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医学技术确实是顶尖水平,就连妻子的那种病状都能够治好,如果将来他有认识的人也生病了,男人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推荐纽加哥第二医院。 在目送着男人离开之后,科芬先生从口袋里面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再拿出一副新的口罩戴上,口罩很普通,没有什么起眼的地方,现在已经快要到晚饭时间了,今天就在医院里面解决就好了,医院是有饭堂的,而且员工也会在那里吃,科芬先生作为家族族长,却不会去讲什么地位差距,他不会介意和任何人在同一个地方一同品尝晚饭,和别的家族不同,科芬家族可以说是最不像家族的家族了,或许就是受了科芬先生的影响,就连路边的街头汉堡摊他们都会去光顾一下。 在医院的一楼之外,去往饭堂的路上,还有一个小公园,布满了绿色的植物,在这里,那些消毒水的味道总算是淡了下来,充斥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这里是纽加哥第二医院少见的绿色,脱离了病房那些标志的白色,为这里带来了生机,科芬先生很喜欢这个颜色,每当经过这里的时候,他都会感受到一种希望,一种由生命创造出来的希望。 “那个就是科芬家族的族长?”远处,李端着一杯咖啡,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温热的咖啡散发着白色的雾气,咖啡里面没有放糖或者牛奶,只是一杯咖啡,“看不出来已经四五十岁啊,你说他二十五我都信。” 李说话的声音并不大,只有站在她身旁的二阶堂野野才能够听清楚,二阶堂野野正准备回答,却又收了声,或许是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她拉了拉李的衣袖,在后者的疑惑目光之中,野野摇了摇头。 李并不清楚野野为什么会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但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对野野抱有信任,索性就不出声了。 野野悄悄比了个手势,那个手势代表着一个方向。 顺着野野所表达的那个方向望去,李看见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很普通,男的大概三十岁,碧绿的瞳眸,没有多少头发,身材高大挺拔,看起来倒是很硬朗,女人和男人差不多的年龄,一头雪白的长发,一直到后背,也是碧绿色的瞳眸,比男人矮了一个头,身材只能说是较为贫瘠。 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李并没有感受到那两人有什么问题,在这里能看见的人太多了,这么两个毫无特点的人埋没在人群之中,直接就泯然众人,也不知道那两人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以至于野野都有点忌惮。 李看向野野,后者对着她比了个口型。 ——摩门。 这里二阶堂野野的嘴比出的文字,摩,门,就这两个字,但就是这两个字,让李的心加速跳动了一下,在现在的李的脑海之中,只存在一个想法,摩门的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自己和野野的身份目的被发现了?随后这个猜测就被否决了,毕竟现在她们都不属于瓷,也没有任何和瓷有关联的信息,因此,这两个人应该和她们无关。 那也就是说…… 李看着远处那位浑然不自知的科芬先生,忽然觉得事情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麻烦了不少,那位在外界说是医者仁心的邦尼·科芬,似乎并不像是传闻中那样正直,不过李不会对此做出任何评价,人的两面性是一定会存在的,重点不是看人说什么,而是人做了什么,一个做出实际行动的人永远比那些侃侃而谈的君子要好得多。 “那就等。”李说,“现在有人比我们急,那就等。”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 显出鲜艳的辉煌(上) “我给你们两位安排了过去的船,不坐飞机,坐飞机容易被查到,你们乘坐一艘邮轮船过去,你们的身份是从九州过去的游客,因为喜欢纽加哥的家族文化所以打算实地考察。” 阿疯把一个信奉推到了李的面前。 这里是九州·穗恒的一家早餐店,就开在路边,支起一个摊子,做肠粉的蒸笼就摆在那里,白色的雾气升起,宣告新的一天的到来,那些白色的雾气仿佛天空之中的云朵,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明显。 塑料凳子,折叠木桌,这就构成了一个吃饭的地方,桌面上放着一份猪杂粥,一份三丝炒米粉,两碟瘦肉鸡蛋肠,一小碟加了青椒圈的酱油,和一份辣椒酱,这就是她们今日的早饭,简单,便宜,而且很好吃。 “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肠粉就应该吃瘦肉鸡蛋的,什么时候带我去喝早茶?那种脆皮鲜虾红米肠也就只有早茶的好喝,最近我家附近开了家新的,里面的红米肠用的是芝麻酱,还挺香的。” 李把头发挽到耳后,摘下了单框眼镜,戴着眼镜吃东西怕不是半分钟就被雾蒙上了,她用一次性的竹制筷子夹起一小块肠粉,放入口中,米浆、鸡蛋、瘦肉、葱花还有酱油的味道在她的口中绽放,这是李最喜欢的早餐,这一家早餐店调制的酱油带着咸甜的味道,正对了李的口味。 “这一次去五十星,在完成我拜托你们的事情的同时,要注意以下几点,第一,尽量减少和五十星任何一个势力的冲突,除非迫不得已,你们的主要活动地点就在纽加哥,纽加哥周边的城市也行,但最好不要离开太远,如果你去了五十星首都那边,我们很难联系你……”阿疯接着说着,她们两人的说话频道并不在同一条道,但这也不影响她接着说下去,她知道李会听见的,李最擅长的就是一心多用,“第二,我们会给你足够的活动经费,这个信封里面装的是五十星那边银行的银行卡,用的是你的名字和身份注册的,里面已经以工资这个名义转进去了一些,不够再找我们要……最好别找,我们经费也不多。” “上面的那些人还没放弃?” “没有,说实话,迫于压力我们已经把一些轻微污染的魔女的收藏给了他们,连d这个层次都到不了的收藏,但这只是开始,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估计还会在伸手,那个时候我再想办法吧……先不说这个了,说你们要做的事情,我给你安排的队友会在你出发那一天在港口等你,你们从穗恒那个港口走,十到十五天就能到,你不是很喜欢吃海鲜吗?在船上慢慢吃。” “随便,话说给我安排的队友是谁?你们瓷的人吗?”说话的时候,李又夹了一些三丝炒米粉到碗中,加上一点辣椒酱,拌了拌,“你们瓷的人应该都差不多换一届了吧。” “不是我们的人,是那些地下行商,这件事我们不方便出面,毕竟怎么说都是去别的国家打听消息,如果可以的话,那些恶魔相关的东西都带回来。” “我尽量。” “信封里面还有一些魔女的收藏,这是用我的名义从瓷里面调出来的,省着点用,你知道该怎么用的……”说到这里,阿疯又顿了顿,看着那个信封,“最后有件事,如果遇到了摩门的人,能跑多远跑多远,别跟那些疯子扯上关系。” 五十星,纽加哥,纽加哥第二医院。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 ——李不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来到五十星之后第一次听见摩门这个名字,是在二阶堂野野的口中,这个名字让李一下子精神抖擞,这里的精神抖擞当然不是什么褒义词,不过她的演戏天分还算是不错的,所以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 她喝了口咖啡,皱了皱眉,咖啡实在是太苦了,什么都不加的咖啡,说是醇香,但那苦味还是让她不大能够接受,可是买这杯咖啡不便宜,她舍不得,就当做是在喝凉茶或者中药吧,李能感受到二阶堂野野的视线,她面不改色,接着喝了一口,然后吞下去。 视线之中,被野野指认为摩门的两个人正在公园之中晃荡着,可哪怕那两人看起来不过是随便转悠,他们和科芬先生的距离却在不断接近,也不知道是什么走路方式,明明看起来就在原地没有什么变化,可实际上的距离却改变了不少,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李才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但野野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摩门,这个名字在纽加哥的大部分人耳中应该是陌生的,不仅读起来奇怪,也没有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点,这个词汇很特殊,摩门,这是五十星的非自然应对组织,如果要做一个比较,就相当于在九州的瓷,不过相比起瓷,摩门张扬了不少,它并非默默无闻,只是,摩门在普通的民众之中并没有多少踪迹,毕竟,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接触到【恶魔】呢? 李依旧不知道野野是怎么看出来那两人的身份的,但摩门的人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一种迹象,这里有和恶魔相关的事情,那这就和李他们的目标一致了,以防万一,先不要打草惊蛇,过往的经历让李能够在需要的时候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现在,她和野野就泯然在这个公园之中,这只是两个在公园漫步的人,仅此而已。 那位摩门的男人从口袋之中掏出了一根雪茄,是小皇冠型号的,只有四点五英寸,环径四十到四十二,品牌的话,看起来是蒙特四号,即便已经被帕特加斯的d系列超越了,蒙特四号依旧受欢迎,产量很大,而且不止一家工厂生产,但蒙特四号依旧不便宜,男人又拿出一个特质的雪茄夹,夹起雪茄末端,迅速而均匀,随后,他又用直冲打火机点燃了雪茄。 如果可以的话,那个男人一定会使用木质火柴,但木质火柴需要不少时间,这显然不符合男人的需要,他等待烟草亮起一点橙色的光芒,然后放进嘴里。 雪茄并不是普通香烟,尼古丁等烟碱含量大约是普通香烟的十几到几十倍。这种程度的含量一旦过肺,对身体健康的伤害很大,而且也并不能享受到雪茄的真谛。按照那些人的说法,雪茄主要就是用嘴和鼻腔来品尝的,用舌尖去搅动,让烟气在口腔充分流转过去再缓缓吐出,品味烟气的香甜。 科芬先生的脚步一顿,他似乎注意到了男人,随机皱起了眉,作为一个医生,他很厌恶抽烟这个行为,不过良好的教养让他并不会去制止大多数人,除非是在这里,这里是医院,在医院抽烟是不被允许的,他朝着男人走了过去,在走的时候科芬先生就已经张开了嘴:“先生,那位先生,这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他停了下来。 他看见了那个男人身旁的女人,那个有着雪白长发的女人,在女人那身合身的风衣之下,有一丝金属的寒芒闪过,空洞的黑色正对着他,科芬先生能够看出来,那是一把枪,一把铳器,女人的手平稳地举着枪,食指穿过扳机,牢牢地扣在扳机之上。 那把枪已经上膛了。 科芬先生开始考虑举起双手了,但是现在在公园的人并不少,如果让其他人看见,很容易产生恐慌,那两个人显然是在一块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举枪?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那两个人掏出这种凶器的理由?这可是枪,一枚子弹就能够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别的家族派来的黑手套?不可能,科芬先生自认为没有的罪过任何人,而且别的家族也对科芬家族十分客气,毕竟科芬家族有这么一个医院,值得所有人对他抱有敬意。 那两个人朝着他走了过来,科芬先生张开双手,让那两人能够看见自己的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现在发生的状况需要立马理清楚,科芬先生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正因如此,他才失去了主动权,那两个人是如此突兀,对,正是因为那一根雪茄,如果那个男人没有抽起雪茄,科芬先生也不会发现他,从一开始那个人抽烟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科芬先生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很快,那两个人就一左一右站在了科芬先生的身侧,属于铳器的冰冷触感贴在科芬先生的腰间,这是一种威胁,也是一个警告。 “有什么能够让我知道的?”科芬先生开口道,“你们带不走我的,外面的保安守在每一个门口,你们带着我出去他们一定会询问理由的。” 没有询问对方的目的,也没有询问对方要做什么,科芬先生用最简短的语言告诉了这两个人目前的状况。 “你会配合的,邦尼·科芬。”男人说,“你们利用交易的恶魔的力量所做的事情,不,应该说是你利用交易的恶魔的力量做的事情,剩下的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你可以尽情说自己的理由,具体的回去慢慢说吧。”男人的手搭在了科芬先生的肩膀上,“摩门所属,梅花7,这位是红桃6,请跟我们走一趟。”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 显出鲜艳的辉煌(下) “喔……真刺激。”李看着远处那三人沉默的戏剧,又喝了一口咖啡,她把咖啡一把塞在野野的手中,“不喝了,给你喝吧,花了我不少钱买的,你应该会习惯一些。” “……你。”野野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有意避开了杯子上被李接触过的位置,浅浅尝了一口,比想象中稍微好一些,没有那么苦,如果是二阶堂野野,她不会加糖,乳糖不耐受使得她在喝咖啡的时候只能够品尝所谓的原味,苦就苦吧,反正也没有试过甜的味道。 两人就这么如同并肩散步一样行走着,如果让外人来看,或许会认为她们是朋友或者姐妹,差不多颜色的发色,也就是着装上有很大区别,放在这里也不会突兀,她们并没有朝着科芬先生的方向走去,而是悄然向着一旁走去。 只不过,她们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科芬先生的身上。 ——摩门的人并不会以名字来称呼,他们是以扑克牌的花色和点数作为代称,一副扑克牌有五十二张牌,还有两张鬼牌,我们并不清楚摩门是否拥有鬼牌,但如果从扑克牌花色和点数这个规则看来,摩门的成员至少有五十二位。 从瓷拥有的资料看来,摩门这个组织并不是那么神秘,正相反,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十分张扬地昭告自己的存在,当然,并不是在平民面前,而是在每一个国家的非自然对策组织面前,每一次的交流会议,摩门的成员都会试图让自己成为最亮眼的存在,目前信息最多的应该是摩门的黑桃a和方块2,这两位露面的次数是最多的,不过,这两位露面的地方都不是在五十星之内,而是在不同的国家,正因如此,对这两人的资料九州是最了解的,因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现在在科芬先生两侧的是陌生的面孔,至少在九州的资料上没有出现过,那也就意味着这两人是新的扑克牌,或者说之前没有在外界出现过的扑克牌,李在心底把那两人的面容记下,等到回去之后找一个人专业的人把她复述下来容貌画出来,这也算完成了一部分的任务吧?李谨记着瓷给她的警告,不要和摩门的人产生任何关系,那些人都是不怕死的疯子。 是的,不怕死的疯子,摩门的人很奇怪,他们似乎真的不在意死亡,仿佛死亡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根据已有的记载,每一个死在外界的摩门成员都十分……滑稽?从那些死法就能够看出来他们对死亡这件事真的没有任何畏惧感。 “不用担心,既然会找到你,就代表我们肯定是拥有了证据。”梅花7搭着科芬先生的肩膀,朝着医院之外走去,“也不枉我们观察了你这么一段时间,你这个医院的护士应该都不知道你和恶魔交易这件事吧?邦尼·科芬。” “你们都知道了?” “哈,不用套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摩门还不知道,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梅花7毫不在乎,“但是你现在身上别说是什么铳器,就连一把小刀都没有,你打算用什么办法挣脱?别期待你的保安们回来救你,他们一个月的薪水还不足以让他们为你送命,最多掏出枪威胁一下,你要知道……枪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威胁,邦尼·科芬。” “我知道,我会配合的。”科芬先生的表情依旧是波澜不惊,“说实话,你们肯定是找错人了,我们一个小医院能够和那些存在做什么?” “谁知道呢?” “梅花7,别说了。”一旁的红桃6打断了梅花7的话,“他在套话。” “我知道……我知道,这位邦尼·科芬先生想要知道更多的事情,他想要知道摩门到底了不了解他做过的事情,想要知道他有没有暴露,多说几句,让他慢慢猜测嘛,我们这位科芬先生可是医学博士,猜的到的吧?” 红桃6没有再说话,只是平稳地端着枪,三人并排行走,朝着远处行去。 “就这么放着他们离开?”李看了一眼野野。 “别着急。”野野的回答言简意赅,“如果科芬先生有涉及到那些存在,面对摩门就不会保持绝对的冷静,在五十星这个地方,摩门比那什么fbi更让他们畏惧,毕竟fbi只是看你有没有违法犯罪,但是摩门看的可是你有没有背叛人类,摩门对恶魔交易这种事情审理很严格,如果是波及到普通人的交易,摩门必然会找上门来,而且最麻烦的是,很难知道这些人和恶魔交易的到底是什么,付出了什么,又换取到了什么,如果科芬先生得到了一些非自然的权能,那就会很麻烦。” “摩门的人这样子找上来也是防止科芬提前做准备吧,摩门这边的污染物是叫什么来着?我记得是叫【恶魔的筹码】对吧?” “对,魔女的收藏,天使的馈赠,恶魔的筹码,不过在这边污染物排列和九州不大一样,他们是按照所谓的危险程度来排序的。”野野说道,“这里的危险等级指的是能够造成的危害,比如能够将半个城市都覆灭掉的恶魔的筹码是危险等级2,至于1和0那基本就是能够扛起整个战争的东西了。” “那也差不了多少。” “确实差不了多少。” 一杯咖啡很快就被喝完了,二阶堂野野一时间没有找到垃圾桶,只好把这空着的杯子拿在手中,被衣物遮盖起来的手铐依旧拘束着她的双手,两端相连接的绳索从衣袖环绕进去,从外面看不出来,不过手腕上的金属质感还在告诉着她,现在自己的自由是在被限制的。 魔女的收藏,编号c-003——琉璃笼中金丝雀,从外表看来就是一副手铐,持有‘钥匙’的人能够控制戴上手铐的人的活动范围,但也只是能够限制范围,并不能够限制具体的行为和动作,正因为有这个东西的存在,李才能够让野野不离开太远,李很相信,若是解开了这个手铐,野野下一秒就会跑到没影。 “马上了。”突然,野野说道。 她没有具体说是什么要马上了,但李已经提前把视线投放到几乎失去踪迹的三人身上。 科芬先生他们已经到达了医院的大门口,在大门之外,一辆车已经停在了那里,车门敞开着,没有车牌,透过车窗也看不清楚里面的模样,那两位保安看见科芬先生,对着科芬先生打了声招呼。 科芬先生感受到抵在自己腰间的火铳推了推。 “你们忙你们的。”科芬先生说,“我去参加一个会议。” 保安们也没有多问,既然科芬先生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拦着,那两个陌生的面孔就当做是科芬先生新请的保镖或者别的人吧,看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是挺亲密的吧,再加上门口停的那辆车,埃努斯·斯塔福德,白色的车身,充满年代感的弧线,颇有一种历史的优雅感,五六十年代的那种风格,略微浮夸了一些,但又有一种收敛起来的涵养。 他们坐在小车的后排,把科芬先生夹在中间,然后,红桃6关上了车门,直到这个时候,她手中一直端着的枪才放松了下来,算上司机,车上就他们四个人,司机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性,但是科芬先生知道,这个男性应该也和摩门有什么关系。 他丝毫不怀疑这两个自称摩门的人的真实性,摩门是一个很诡异的组织,在五十星这个国家之中,只有摩门所属的人能够自称为摩门的人,除了摩门的成员之外,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自称为摩门的成员,不论是谁都不可以,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有人在五十星之中自称为摩门成员,那么不用怀疑,那就是。 科芬先生的双手搭在双腿之上,在内心盘算着一切可能,从刚才所看见的情况,车窗外看不见车窗内的一切,车没有车牌,查不到所属人员,现在是工作日的午后,也没有多少人,这辆车是五六十年代时候的产出,虽然很崭新,但里面的布置还是充斥着古老的味道,没有gps定位,也没有别的现代仪器。 ——可行。 “现在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说,不说也行。”梅花7说,“到了地方有的是时间让你交代。” 邦尼·科芬沉默了一下,开口道:“一粒种子。” “捂住他的嘴!”红桃6立马高喊道,她一只手朝着科芬先生的嘴上捂去,另一只手抽出了腰间的枪,“是祷告词!” 可是已经迟了,在第一句话出现的那一瞬间,海浪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粒种子,一颗苹果,一袋气球,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一串叮铃,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场暴雨,一段历史,一种未来,一首诗歌,一场交易,一种可能,一个选择,一命换一命。 车上有四个人,四选二,而作为引导出这一片异象的科芬先生,占据了其中之一。 公园之中,二阶堂野野终于找到了一个垃圾桶,把空的咖啡杯子扔了进去,她发誓不会再让李接触到任何一种咖啡,李的口味选择实在是有一点反人类。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轰鸣声,火光在远处燃起。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壹 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下午】 对于娅瑟·汉弗雷斯来说,今天是很平淡的一天,起码现在,老汉弗雷斯先生终于是平静了下来,这位汉弗雷斯家族的族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几岁,失去了一个中年人应该有的一切精气神,往日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品尝下午茶,在到达五十岁这个年纪之后,老汉弗雷斯先生就养成了喝下午茶的习惯。 老汉弗雷斯先生会在汉弗雷斯家的宅邸的庭园放一张小桌子,铺上白色的桌布,径直的架子碟分为了三层,里面放好一些精致的食物,一旁是擦拭用的手帕,和一盒雪茄,老汉弗雷斯并不像那些贵妇人一样需要几个人凑在一起聊些话题,他只会独处,从书房里面挑选一本书,不管是否曾经阅读过,然后就这么坐在庭园里面,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相比起别的家族族长,老汉弗雷斯可以说是十分悠闲,汉弗雷斯家族本就不参加到任何家族之中的斗争之中,它只是默默维持着一个恒定的运转,稳定输出着医药科技人才和新的实验成果,汉弗雷斯家族在纽加哥的动静并不多,也不大,但是它的存在却不容忽视,每一次汉弗雷斯家族宣布新的成果的时候,总能够在一天的纽加哥日报的头条停留几日。 老汉弗雷斯先生会坐在那木匠手工制作出来的椅子,完美地贴合他的身躯,叼着那一根雪茄,然后看一个下午的书,那些书籍的内容各不相同,有时候是深奥的专业书籍,有时候只是某个作家写出来的小说,有的时候甚至是给小孩子看的童话故事,对于老汉弗雷斯先生而言,阅读只是一种兴趣爱好,书籍的内容并不重要,或者说,不论书籍的内容是什么,老汉弗雷斯先生都能够看进去,不论讲的是什么,那都是一种知识,每一本书都代表着作者想要表达的一切,对于老汉弗雷斯先生来说,这就是有意义的。 只可惜现在的老汉弗雷斯先生已经没有拿着书了,也没有甜品,也没有茶,雪茄也不见,就连那一张桌子都没有拿出来,他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仍由那阳光照在自己的身上,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可能很难把这个男人和汉弗雷斯家族族长这个称呼联系在一起,毕竟这样一个颓然男人,可没有一家之主应有的威严。 娅瑟没有上前,她静静地站在老汉弗雷斯的身后,她的站姿挺拔,笔直,她也没有去询问老汉弗雷斯先生任何事情,在她的印象之中,老汉弗雷斯先生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据说,哪怕是在当初夫人逝世的时候,老汉弗雷斯都没有流露出悲伤,他的职责让他不能够被这些情绪影响太多,那个时候的汉弗雷斯家族并不如现在这样稳定,他必须站起来,直到汉弗雷斯这个姓氏在纽加哥能够站稳脚跟。 娅瑟知道,老汉弗雷斯现在这样除了对女儿的怀念之外,更是一场戏,他在让整个纽加哥关注他的人看见他的一蹶不振,让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男人在女儿失踪之后已经失去了斗志,娅瑟并不清楚老汉弗雷斯先生这么做的目的,但是,在这种时候,那些平日里藏起来的、想要对汉弗雷斯家族动手的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娅瑟。”老汉弗雷斯先生呢喃道。 “先生,我在。” “现在还有多少人在看着我?” “现在的话,休伯伦家族一个人,切拉斯家族两人,卡尔纳家族一个人,不过这几个人离这里都有一段距离,所以只能够看见我们的大致轮廓,曼德雷斯、格林沃尔、德勒尔和科芬目前没有探子。” “比我想象中的要少,那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能够沉住气,哪怕已经过去五六个月了,他们依旧不放心,这些年过去,他们反而失去了曾经的锐气……呵。” “您说的是。” “娅瑟,最近有什么发现吗?”老汉弗雷斯先生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他的声音有一种岁月的温柔,不论是谁听见他的话语,都会觉得自己在和一位睿智的老人交流,提不起任何戒备,“不论什么事情都可以。” “不久之前,第二医院外,邦尼·科芬先生乘坐的小车发生了爆炸,包括司机在内有三人死亡,科芬先生受了伤,不过没有大碍,根据科芬先生的说法,他在意识到车辆出现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跳车了,但还是遭受到了波及。”说到这里,娅瑟停顿了一下,“雪去收集一些现场资料,现在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提前跳车,呵,科芬还是这么不会说谎,他是这样,他的那个父亲也是这样,娅瑟,当你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应该是让所有人看不见你做这件事,或者说,让所有人看见是另一个人做的这件事,不要显露出你本身的目的,你必须得有一些秘密,不论是对雪,还是丽,还是我。” “我无法对您隐瞒,先生。” “这就是你不如雪的一点,娅瑟,你太过于保守了,家族的观念让你无法对我有任何逆反,可是娅瑟,家族并不能够永远流传,和我们隔着海洋的那个名为九州的国家,他们曾经还有一种名为皇朝的存在,你很难理解,一整个国家都以一个人为首的制度,但这种制度在那个国家延续了上千年,只不过每一个皇朝都不久远,每隔一段时间,新的皇朝就会把旧的皇朝取代,娅瑟,时代是不会等着我们的。” 老汉弗雷斯先生长呼出一口气,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在他现在的表演之中应该属于是艰难,所以这个时候需要停顿一下,做给那些观察着汉弗雷斯家的人看一看。 娅瑟没有回应,她知道老汉弗雷斯先生说的是对的,她在汉弗雷斯家成长,家族的烙印已经深深铭刻在了她的灵魂之中,固然,她可以和丽诺尔成为好友,但这并不能改变她们之间的区别,丽诺尔·汉弗雷斯是汉弗雷斯家的大小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但娅瑟·汉弗雷斯只是丽诺尔的一个保镖,或者说陪伴者。 这种时候,娅瑟就会有点羡慕唐雪,唐雪的性格让她能够很容易适应更多新的东西,她能够理解老汉弗雷斯所说的时代,那是家族必然走向的一种将来,现在的家族在纽加哥可以说是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存在,但是总会有一天,家族的威严将会被新的人驳斥,然后,整个纽加哥的格局将会被改变。 “我已经老了,娅瑟。” “先生,你还年轻。” “相比起你们,我确实已经老了,我已经失去了年轻时候的斗志,不再无所畏惧,我有了牵挂,还有弱点,所有人都知道我担心什么,所以我注定无法像当初那样子做我想做的事情,娅瑟,你,还有丽、雪,我对你们一视同仁,汉弗雷斯家族的未来是需要你们撑起来的,不能指望我这个半只脚迈进棺材之中的人。” “我不理解。” “不理解也是正常的,娅瑟啊……” “您说。” “去给我倒一杯水。” “好的。”娅瑟颔首道。 一切都是这么平静,平静到那些观察着汉弗雷斯的宅邸的人都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在那些人的眼中,此时的老汉弗雷斯先生还未走出低谷,这几个月来他们都没有看见丽诺尔·汉弗雷斯,不难猜测那位性格开朗的汉弗雷斯家大小姐又离家出走了,这一次应该不是什么小打小闹,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 现在是个好时机,不少人的心理想着。 今天老汉弗雷斯先生已经在那个庭院坐了好几个小时了,除了他也就只剩下他的那位养女之一,叫娅瑟·汉弗雷斯的女孩,根据他们的信息,娅瑟·汉弗雷斯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战斗力,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会着急,能够在纽加哥存在这么久的家族,要是说什么后手都没有,那是没有人会相信的,而且,汉弗雷斯家族是否和恶魔交易过,这也是未知的。 正因如此,哪怕现在可以说是最好的机会,那些人都没有轻举妄动,他们要等,等更加着急的人先动手,在摸清楚一切可能性之前,他们都不会动。 在他们能够看见的内容之中,那位名为娅瑟·汉弗雷斯的巧克力色女孩走入到了宅邸之中,留下老汉弗雷斯先生一个人坐在那里,片刻之后,女孩端了一杯水出来,双手捧着,老汉弗雷斯先生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两人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是听不见,也看不清楚,距离太远了,哪怕是最高级的唇语翻译员也看不出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从老汉弗雷斯先生那说一会儿就要顿一下的情况看来,他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而对于这些人来说,现在反而是一个乐观的状况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贰 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下) 唐雪开着黑色小汽车,车窗没有关上,属于暮秋的冷风吹进了小车之内。 副驾驶位置上放着一台照相机,里面记录着她刚才所拍摄到的一切,在听说这一起爆炸案发生的时候,她正好就在纽加哥第二医院附近,唐雪白天的时候很少会在汉弗雷斯的宅邸,她总会在纽加哥转悠,具体要去哪里她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到处转转,什么时候遇上什么感兴趣的地方就进去走走,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会用照相机记录自己所看见的事物,那些拥有意义的事物,比如一扇拱门之后的楼梯,比如两栋建筑物之中迎着阳光的杂草,总之,这个照相机陪伴了唐雪很长一段时间,哪怕现在这个相机已经有点过时了,唐雪也没有打算换新的。 “从爆炸的现场来看,死去的三个人没有什么特别的……成了那个样子还能够看出来特点就有鬼了,科芬倒是疑点重重,没有理由只有他一个人来得及跳车,科芬应该是坐在后排的正中间,如果他从车上离开的话,坐在他身旁的人必须得让开,除非后排只有两个人,可是副驾驶位置没有什么‘痕迹’,在爆炸发生的时候,副驾驶位置上应该是没有人的……” 唐雪在脑海之中复盘刚才所看见的一切,得益于汉弗雷斯这个姓氏,她能够靠近案发现场,当然,不能破坏,她站在那刚被浇灭火焰的小车旁边,看着那曾经还是一辆车的破铜烂铁,里面的大部分东西早已经在爆炸发生后没多久就被烧干净了,有用的信息基本没有剩下。 那三个死者和科芬先生的关系又是怎么样?门口的保安说那三个人是生面孔,但是科芬先生和那些人行走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任何抗拒,也就是说,科芬先生在离开医院进入小车这个过程之中并不是被物理强迫的,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要么是科芬先生和这三个人确实认识,要么是,这三个人有足够让科芬先生配合的筹码。 警方辨认尸体的身份需要一些时间,一切猜测的结果都需要警方的结果为准,因为这一场爆炸就发生在纽加哥第二医院不远处,还牵扯到了科芬家族的族长,警方十分重视这一场爆炸案,就连一开始派来检查现场状况的人都比正常出警多了不少。 科芬先生看起来没有什么大碍,他的衣服有几处被烧破损的地方,本人没有受伤,也成为了这一场爆炸案当中唯一一位生还者,不知道是该说幸运还是说不幸,那三个死者已经毫无抢救可能,除非那些破碎的肢体拼凑起来还能够治好,不过说实话,若真的有这种水平的医疗技术,科芬家族早就成为全球第一了。 “如果说那些人拥有科芬先生的把柄,迫使科芬先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那么这一场爆炸就显得很有目的性了,科芬先生是通过什么手段来制造出这一场爆炸的,那些人又拥有什么把柄能够威胁到科芬先生?”唐雪自言自语,“如果把那个把柄弄到手,是不是就意味着汉弗雷斯家族能够压科芬家族一头了?先生应该不会支持这种做法,但是试试也没有坏处。” 不过要说道把柄,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来,毕竟科芬先生在大众面前的形象实在是太好了,即便是唐雪,在平日也找不出科芬先生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过既然现在有了这么一个疑点,她就可以尽情地发散自己的思维,比如,科芬先生确实有把柄,而且是一个很严重的把柄,只不过,这个把柄针对的到底是科芬先生这个人,还是整一个科芬家族? 那些拍摄的照片回去要好好研究,说不定能够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如果能够找到具体的东西,能够下手的地方就很多了,以现在丽诺尔的消失作为掩护,汉弗雷斯家能够做的事情太多了,固然丽诺尔的离开吸引了不少人盯着汉弗雷斯家,但正所谓灯下黑,在这个时候,谁又会想到汉弗雷斯家族反而最为积极呢? 刚才和娅瑟的通话之中,亚瑟说已经有两个家族开始盯着老汉弗雷斯先生了,这就是信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纽加哥的平静下面已经开始暗潮涌动,明明表面上看起来还是这样和平,想到这里,握着方向盘的手稍微用了点力。 纽加哥平静早就已经消失了。 “爆炸啊……”唐雪砸了咂嘴,“如果用的是炸弹的话,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有,说是车辆自身问题更不可能,科芬先生使用污染物了,那个把柄严重到他需要使用污染物……” 恶魔——唐雪忽然想到了这个词汇。 如果说科芬家族和恶魔进行了交易,换取的是医学技术呢?那这就有理由了。 这时候,口袋里面传来了铃声,有电话打来了。 唐雪腾出左手,从口袋里面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号码是娅瑟,她等待了铃声响了三次之后,接通了电话,她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侧着头:“喂?需要我买什么东西回去吗?” “雪。”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声音。 “先生。”雪应答道。 “家附近有几只虫子,你看看都是谁养的,然后处理了吧,我让娅瑟打了招呼了,那些警察不会在这段时间过来,你在六点之前处理好,饭店前回来。” “好的。” “有什么想吃的吗?”老汉弗雷斯问。 “和以前一样就好。”唐雪回答道。 “好。”老汉弗雷斯先生说,“娅瑟说有话要和你讲。” 随后便是数秒的嘈杂声响,手机被移到另一个人手中。 “雪,你刚刚是从纽加哥第二医院那边回来吗?” “对。” “宅邸外面的虫子分别是休伯伦、卡尔纳和切拉斯家族的,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多的,注意一点,他们有枪。” “我也有啊。”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没问题……我你还信不过?”唐雪笑了笑,踩着油门的力度稍稍大了一些,小车的速度也快上了不少,“等我回来吃饭。” 她挂断了电话,拉开了副驾驶位置上的夹层,那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两把枪,从外形轮廓上看像是m1911a1式,世界上最着名的手枪之一,装备时间最长、装备量最大的手枪,从m1905改进过来,将的双铰链闭锁系统改为单铰链系统,不过这两把手枪还经过了更进一步的魔改,弹匣的容量多了一些,唐雪很喜欢这样的改动,至少不用那么麻烦地换弹了,重量肯定会比原型重一些,不过不要紧。 叮咚。 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不用看唐雪都知道是娅瑟发过来的,那些虫子的位置,别的家族都在远处偷偷观察着汉弗雷斯的宅邸,却不知道汉弗雷斯也在这个时候观察着那些人,相比起人的视力,汉弗雷斯家族的力量肯定更加庞大,在那些观察者们还以为自己潜伏地很好的时候,他们的位置已经全部暴露了出来,送到了唐雪的手机上。 一个家族总需要两副手套,一副白色的,一副黑色的,汉弗雷斯家族的白手套名为娅瑟·汉弗雷斯,把一切见不得光的事情转为明面上合法合规的事物,负责做事情的手被包裹在手套之中,如果手很肮脏,没法见人,那么就戴上一个白的手套,别人就无法察觉手的污浊,反而还可能觉得手被保护的很好,应该很干净。 而黑手套,便是唐雪·汉弗雷斯,那些以暴力和胁迫命名出来的行为都交由唐雪来做,包括现在的处理虫子,窥探是很不礼貌的事情,窥探别人的隐私,相当于对他人的亵渎,这时候就需要唐雪出场,当问题发生的时候,处理制造出问题的人是最简单的方法,这种方法听起来很难相信,但是这就是家族的规则。 ——尊敬守则:每一个家族都需要对别的家族保持礼貌,不会对自己做出的事情,也不要对别的家族做出来,平等,公正,每一个家族都应该保持谦逊,纽加哥的平和需要每一个家族一同努力,共同维持,在影响家族关系的人出现的时候,被侵犯的一方有权利先进行处理,等到处理之后在进行交涉。 老汉弗雷斯的先生很清楚,汉弗雷斯家族太久没有露出牙齿了,以至于人们都快忘记最初的汉弗雷斯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唐雪不由得开始佩服老汉弗雷斯先生的谋略,在这种时候,让汉弗雷斯出现动作,反而更会让人认为是老汉弗雷斯先生着急了,更会让人认为是他失去了平静和理智,可是刚刚从手机里面传来的声音,老汉弗雷斯先生不仅不慌不忙,反而还胸有成竹。 唐雪不由得为那些窥探的人感到惋惜。 她看着逐渐接近的汉弗雷斯宅邸,呼出一口气,两把手枪已经被她放到腰间,上膛,她看了看现在的时间,距离吃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半小时内处理完事情,回去还能够洗个澡,卡好时间,开饭。 “好了朋友们!”她本想一脚踹开门,但是想了想还是舍不得这辆车,她规规矩矩地打开车把手,不远处的两人听见唐雪的声音,看向这边。 回应他们的是手枪那空洞的黑色枪口。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叁 破晓黎明延续至晃晃白昼(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号·夜晚】 【切拉斯家族】 “父亲。” 林·切拉斯摘下了手中的手套,规规矩矩地叠在桌面上,这位十五岁的女孩现在表现得极为平静,那一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让她即便是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也不会失去情绪的控制,她保持着自己的整洁,专业裁缝制作的黑色大衣,束身的无袖衬衫,一整身方便行动的装束,优雅的黑色皮鞋,-还有她没有度数的眼镜。 黑色的头发扎了两个丸子头,两条辫子自然下垂,林·切拉斯的瞳眸是一种梦幻而深邃的黑,这一种黑色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故事。 放在桌面上的是那一双白色的手套,她的父亲送给她的十四岁生日礼物,也是她步入切拉斯家族的家族事务的钥匙,手套不大,和林一样,娇小而纤细,即便已经到了十五岁,林·切拉斯的个头也还在一米五左右,在外人的眼中,她还算是一个小孩子,不过哪怕是小孩子,也不会有人轻视她。 汉诺威·切拉斯坐在那一张沙发椅上,听见女儿的声音,他才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女儿。 汉诺威·切拉斯,切拉斯家族的当代家主,他今年也有四十岁了,不过,明明是正值壮年,他的面容却已经开始衰老,深刻的皱纹布满了他的面庞,即便他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面色的苍白还是出卖了他。 汉诺威是一个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他不会在意手段是否肮脏,对于他来说,实用性永远是最重要的,能够以损失最小、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那个方式,正因如此,汉诺威·切拉斯丝毫不在意自己女儿的年纪,让她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参与到了家族的事物之中。 林·切拉斯,这就是汉诺威的女儿,今年十五岁,林和同龄人有很大差别,她遗传了她的父亲,不论在行为处事的风格,还是待人的态度上,都有一种狠厉与果决,若不是经验和年龄束缚了她,假以时日,她必然成为新的汉诺威·切拉斯,她具备一个家族家主应有的素质,冷静,思维,不骄不躁,等到她的思想变得更加成熟,切拉斯家族说不定就可以宣布新的继任人了。 “有什么想说的吗?”汉诺威·切拉斯开口道。 即便林对汉诺威的称呼是父亲,但在这个时候,他们却没有一点父女应有的模样,反而更像是等级森严的上下级,领导者和下属,发号命令的人和随从,诸如此类,就是不像是父女,这里是汉诺威·切拉斯的房间,看起来是一个书房,两旁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共同点就是,那些书大多都是深色调的,和这以木质家具为基调的房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汉诺威的桌子上没有什么东西,一些关于家族事务的文件,一支钢笔,一瓶用了一半的墨水,一个黑色的笔记本,还有一杯酒,在这个房间很难看见什么高科技的东西,就连电子设备都没有,整个房间仿佛出自于上一个世纪,和整个时代脱轨。 但林知道,她的父亲反而是最能够跟上潮流的人之一,他能够熟练地使用各种先进的设备,手机,电脑,平板,或者别的什么,很多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的父亲仿佛还在二十岁,十分简单地就能够接受大量新事物,只是唯独这个房间,父亲不会让任何电子设备进来,用他的说法就是,这些电子设备会影响人的专注度,不论再怎么自律的人也会受到影响,因此,在处理事物的时候,绝对不能够让这些东西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刚才有来自【影】的消息,他们在【打扫卫生】的时候发现了两个切拉斯家族的人,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回收,如果不需要的话他们会处理掉。” “你决定就好,林。”汉诺威不以为然,“学会处理这些小事,不需要问我。” “父亲。”林·切拉斯说道。 “你可以询问你想问的问题。”汉诺威的眉头挑了挑,他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好像有什么想问的事情,只不过因为规则,现在的林必须得到许可才能够发出疑问。 “父亲,那两位切拉斯家族的人,是被派去监视汉弗雷斯宅邸的吗?” “对。” “能让我知道为什么吗?” “汉弗雷斯家的大小姐出逃了,已经失踪了好几个月,这件事情你应该知道,在最初的时候老汉弗雷斯还知道大张旗鼓地找,现在他找都不愿意找了,就连每天的下午茶都变成了发呆,女儿的失踪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大到他已经失去了冷静。”汉诺威翻开桌子上那黑色的笔记本,在某一页上添了一笔,“那两个探子被处理到,就意味着老汉弗雷斯已经不顾什么脸面了,他已经陷入了一种执着,如果那两个探子没有任何事,我还会怀疑老汉弗雷斯是不是在筹备什么,不过既然他动手了,那我就放心了。” “您是故意让那两个人去送死的?” “当然了,我亲爱的女儿,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不过,我还是怀疑他在演戏,所以这件事要保密,不论哪一个家族提起来都要否认,我们并没有派人监视汉弗雷斯宅邸,林,我们什么都不知情。” “可是您知道我们和汉弗雷斯家应该是朋友……” “林,是你和汉弗雷斯家的女孩们是朋友,不是切拉斯家族和汉弗雷斯家族是朋友。”汉诺威敲了敲桌面,“朋友这个词汇是小孩子们才会使用的东西,长久的交往必须要以物质来维系,金钱,权力,只依靠‘感情’是不行的,林。” 汉诺威这个名字出自于一所音乐学院,成立于一八九七年的学院,也是一所着名的艺术与科学大学,汉诺威·切拉斯的父亲希望汉诺威能够成为一个充满艺术细胞的人,不过很可惜,汉诺威·切拉斯最终并没有成为他的父亲所期待的模样,相比起乐器,家族更加重要,汉诺威并没有如同自己的父亲那样教导自己的女儿,更多的时候,他做的是引导,引导自己的女儿应该怎么做,然后让她学会自己处理更多的事情。 “我明白了。” “当然,对于你来说,朋友这种词汇还是美好的,孩子确实是需要朋友的,不过你要开始学会脱离这种束缚,你不能够把所有的所求都放在所谓的朋友身上,林,你得依靠你自己,你是切拉斯的将来,在现在,我会解答你的所有的疑问,至少在我能够拥有的时间之中,我会让你知道你应该知道的一切。” “那我们需要……” “你自己决定,林。”汉诺威打断了林的话语,“不要问我,你可以相信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也没有关系,我会为你纠正你的错误,你需要的并不是正确,而是对自己选择的信任,去做你认为正确的选择,林,你必须这么做。” “我明白了。”林颔首道。 直到这个时候,汉诺威·切拉斯才看向窗外,此时夕阳已经快要褪去,隐隐约约能够看见月亮了,而也是在这时候,他才露出了笑容,“很好,那么今天的学习就到这里。”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切拉斯脸上的平静也褪去了,属于少女的欣喜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她一蹦一跳地来到汉诺斯面前,拥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汉诺威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女儿的头发,他感受着自己女儿那鲜活而灵动的心跳,这是属于切拉斯的将来,他当然知道,给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这么大的责任和压力是不大正确的,不过,他来不及了。 汉诺威·切拉斯想起了自己数个月前和卡斯劳伦特神父聊天时候的事情,很多的事情他也只会和卡斯劳伦特神父聊,毕竟,卡斯劳伦特是最能够保守秘密的人,他的教义和信条会让他信守自己的诺言,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卡斯劳伦特不会告诉他们,别人不想被知道的事情,卡斯劳伦特也绝对不会说出去。 他的时间不多了,年轻时候的莽撞和不计后果让他的身躯落下了不少病根,他不敢奢望什么安享晚年,他只想要让林·切拉斯能够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学到一切,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明天是否还能够清醒,让孩子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到最多的东西,这意味着他的女儿必须牺牲孩童能够拥有的一切娱乐,这很残忍,这也是必须。 如果自己在女儿在还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倒下了,林·切拉斯,她会失去能够保护她的一切,她还不足以撑起整个切拉斯,她需要一场蜕变,不论过程如何,结局必须是汉诺威所需要的那个结局。 为此,不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 怀中的女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焦虑,她一言不发,只是珍惜着父亲怀抱带来的温暖。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肆 破晓黎明延续至晃晃白昼(下) 切拉斯家族,放在整个纽加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真的很普通,曼德雷斯家族主持纽加哥的商业联合会,卡尔纳家族管控了纽加哥的运输业,格林沃尔维持着教育资源的运转,汉弗雷斯家族和科芬家族,一个拥有最先进的医疗和医疗器械技术,一个拥有最先进的医药品制造技术,休伯伦家族有卡特琳娜作为依仗,德勒尔家族又是整个纽加哥最纯粹的旧时代残留,这么一算下来,唯独切拉斯家族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 不过,正因为毫无特点,反而成为了最好的挡箭牌,当别人思考为什么切拉斯家族能够在纽加哥站稳脚跟的时候,发现居然想不出什么缘由,自然就会在自己的认知之中为切拉斯家族蒙上一层面纱,使得切拉斯家族愈发神秘,难以捉摸,汉诺威·切拉斯深知这一点,他在外界总是维持着那狠厉果决的形象,也从侧面证实了切拉斯家族是一个普通但又奇怪的家族,使得不论什么人在掂量切拉斯家族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将切拉斯这个姓氏抬上几分。 汉诺威·切拉斯看着桌面上那叠的整齐的手套,那是切拉斯家族会给予下一位继任者的物品,白色的手套,这是权力,是未来。 “走吧,去吃饭。”汉诺威拍了拍女儿的头。 “父亲今天也不去吃吗?”林的眼中带着一点惋惜,她试探性的开口,希望能够得到自己所期待的答案。 “我还有事情要忙,明天吧,明天一定陪你吃。” “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林·切拉斯小声欢呼了一下,从父亲的怀中离开,她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物,让自己的着装重新回到那个‘切拉斯家族的继任者’上,她打理着自己的头发,这一套流程她早已经熟悉,就连口袋之中的手帕都需要折叠好,只露出一个小角,最后,她拾起桌上的那一副手套,放入到口袋之中,现在已经不需要戴着手套了,在吃晚饭之前,她需要进行一个简单的清理,洗一下手,在洗一把脸。 早晨六点四十起床,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直到晚饭之前,一整日的忙碌才算是结束,这便是林·切拉斯的一天,没有周末,每一天都是如此,即便如此,林·切拉斯也没有怨言,她知道自己这个姓氏所承载的一切,将来整个切拉斯家族都需要依靠她,正因如此,她才必须摒弃孩童应有的娱乐,让自己更早地成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她离开了父亲的房间,在长走廊之中行走着。 切拉斯的宅邸有一种现代和复古重叠起来的韵味,不论是那些深沉的木质结构,还是精巧而美丽的浮雕装饰,切拉斯的华贵蕴含在了每一个装饰物的弧度上,切拉斯家族的宅邸设计师是勒·柯布西耶,现代主义建筑的倡导者,也是功能主义的集大成者,他为切拉斯家族设计出来的宅邸融合了朗香教堂和萨伏伊别墅两者的特点,规整,但又有一点脱离框架。 林很喜欢自己的家,她从小便在这里长大,她了解切拉斯宅邸的每一个角落,但即便如此熟悉,她行走在这里的时候依旧会感到欣喜,毕竟这里是她的家。 汉诺威的房间在宅邸的二楼,二楼靠右边的尽头,如果从汉诺威的房间朝着窗外看过去,能看见一片繁华,那是整个纽加哥的灯光,用财富和权力堆砌出来的辉煌,看起来很是漂亮,不过总会有一种违和感,越接近这个时代,属于原始的自然就越少,不论是绿化还是草坪都很难见到了。 片刻之后,在她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白色衬衫,黑色马甲,黑色裤子,最外面配上一件黑色燕尾服,老人家双手摆在身前,一头优雅的白发,还有白色的短胡须,他静静地站在楼梯旁边,在看见林的时候,老人家对着她微微欠身。 “管家先生。”林·切拉斯抬起手,这位管家就自然地为她褪去了那一件黑色大衣,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这个动作他早已经熟练,作为切拉斯宅邸的唯一一位管家,他深知自己应该做什么,服侍了切拉斯家族几十年,一切的动作都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晚饭已经做好了,女士。”管家说,“按照您的要求,今天的晚饭是车之乡的芝士肉酱粉,一块牛肋排,配菜土豆泥蔬菜沙拉,忌廉汤。” “谢谢。”林说道,“父亲说他今天不和我一起吃了,先把东西端上来吧。” 宅邸的餐桌是一张有点点长的木桌,正中央还放着一个白色花瓶,里面插着几束花。 切拉斯拉开侧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主位是属于父亲的,她还没有坐在那里的资格,繁琐的餐桌礼仪是一种道德正确,她把手套藏于搭盖在膝上的餐巾之下,哪怕没有了手套的保护,她的双手也不能够随意放在桌上,椅背只是起到装饰作用,亦或者方便让管家拉开椅子,哪怕只是一次用餐,也要想方设法来实现一种近乎完美、合乎道德的生活方式。这种无可挑剔的礼仪是在展示道德的正确,或许在外人眼中,这种礼仪确实有点繁琐,可是对于林·切拉斯来说,这只是日常的生活。 不过,他们并不全是繁琐的步骤,切拉斯家族并不会花上几个小时来布置餐桌,也不需要依靠木尺来测量摆放物品的间距,椅子和盘子之间,盘子和杯子之间,并不需要按着某一个标准来测量精准。 菜品是由管家端上来的,先是荤菜,然后是佐菜和素菜,如果是在别的家族,还需要仆人来显示主人家的气派和涵养,但是切拉斯的宅邸并不需要,只需要一位管家就足够了,还有打扫卫生的阿姨,负责做饭的厨师,整一个宅邸的居住人就他们这几位,其余的切拉斯家族的人大部分都有自己的事业,比如一份稳定的工作,或者一些合法的生意,切拉斯家族之中很少有什么冲突,哪怕真有什么冲突,那也是可以调解的小矛盾。 林·切拉斯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她知道,这样的平和是父亲建立起来的,父亲用一种近乎严苛的手段压制了整一个家族,让所有的切拉斯人在失去理智之前都会先考虑一下自己是否能够承受住汉诺威的手段,汉诺威毫不忌惮暴力,相反,暴力手段还是他最擅长的方式,把暴力的事情交给别人来做,得到自己所需要的结果。 她用刀叉切下一块肉,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从舌尖一直传递到她的大脑,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和管家一样,厨师也在切拉斯家族之中工作了几十年,那位厨师深知他们喜欢的是什么味道,也能够按照不同的人的口味制作出不同的菜肴,这位厨师的水平可能要比那些最高等的餐厅厨师还要好,只不过,一个是服务所有的客人,一个是服务于一整个家族。 “今天有什么新的消息吗?”林品尝着自己的晚饭,问道。 管家就站在一旁,按照礼仪,等到林·切拉斯吃完饭之后,他才能够去享用晚餐,不过晚餐的质量是一样的,无非就是吃饭顺序的先后,听见林的询问,管家上前一步:“今天的话,休伯伦家族的奥斯塔·休伯伦的尸体被找到了,在新城区的日出印象酒吧,不过凶手还没有找到,卡特琳娜女士已经对外界发出了悬赏,寻找到杀死奥斯塔先生的凶手。” “说一下奥斯塔这个人。” “一个借着休伯伦这个姓氏狐假虎威的人。”管家一句话概括了奥斯塔的生平,“休伯伦家族的一个旁支,侥幸出生在了休伯伦家族,但是不学无术,卡特琳娜女士便给了他一个侍从的位置,陪伴着瓦伦纳·休伯伦一同虚度光阴。” “瓦伦纳……就是那个二十多岁花钱还大手大脚的人?”林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大少爷,不学无术,但又因为是休伯伦家族的本家,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管他,只要他不犯法,不触犯家族的规则就好,这么想来,那个人身边确实总会有一两个侍从,狼狈为奸。 “是的,女士。”管家颔首道。 一个可怜虫,林·切拉斯想到,一个接触了休伯伦家族的少爷的可怜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位置,却认为自己有高贵的身份,她不由得想到了很多人,奥斯塔·休伯伦并不是特殊的人,他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可怜虫。 在这个社会,就是人不如狗,这些人数年来受到那些大人物的影响,全方位的,没有任何一丝遗漏,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开始用大人物的价值观和眼光来看待整个世界,尽管他们自己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伺候大人物玩乐,身无一技之长,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把那些靠着自己劳动的底层人看的不如狗,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林·切拉斯决定不再去思考那些问题,安心享用自己的晚餐。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陆 直到它消失在丛林深处(下) 现在回想起来,科芬先生还是觉得自己当时的做法是正确的。 摩门的成员对恶魔似乎带有一种厌恶,不,应该说,对把权能借给人类,让人类也能够借助恶魔的力量扭曲自然的恶魔带有一种厌恶,即便是科芬先生,对摩门的了解也没有多少,那些用扑克牌作为名字的人,似乎从来不会减少。 现在的五十星不太安全,还是需要先找个地方避一下…… 科芬先生并不需要多少随身物品,资料都存在手机和笔记本电脑之中,如果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五十星,现在就可以,衣服或者别的日用品完全可以到了另一个地方再购置,只需要带上电脑就可以,怎么离开,飞机是最快的,至于逃去哪里……拉芙兰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个国家范围大,而且人口也不算少,更何况,那里还有一个艺术之都,稍稍乔装打扮一下,就能够在那里藏上好一阵子。 从纽加哥坐飞机去拉芙兰的首都,应该差不多七个半小时,足够了,这段路程足够远了,事情的发生太突然了,忽然找上门的摩门,让科芬先生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举报了自己,或者别的什么,只是没有时间继续猜测,当机立断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查看着现在最近的一趟航班是几点起飞,不,现在几点了,现在是几点?污染物呢……那些污染物放在哪里,那些【恶魔的筹码】,现在纽加哥已经不安全了,早点离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海伦娜给他提了个醒,若不是下午有那一次一命换一命,现在的他应该已经被抓进摩门了,一换一,当时活下来的只有他和那位司机,可是科芬先生肯定不会留下这样的纰漏,在爆炸发生之后,他把司机也按入到了火海之中,于是,车上的四个人,最终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爆炸就发生在纽加哥第二医院旁边,巨大的火球瞬间将整一辆小车卷入到火焰之中,那火焰蔓延的速度太快,没有人能够预测到这场爆炸究竟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在那小车化为废铁的时候,旁边仅有的车辆也吓得赶忙逃离了,在旁人的眼中,在爆炸发生之时,小车上的人员——除了科芬先生——全部都被炸成了碎片,只有科芬先生一个人活了下来。 随后赶来的警员将小车围得水泄不通,对于科芬先生来说,他已经不需要思考自己的生死了,只要能够活着出来就行,警员们开始清理现场的碎片,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人的踪迹,或许是因为爆炸太过惨烈,导致他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在对科芬先生进行了一次检查之后,医生们发现科芬先生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就连脑震荡之类的也没有,在反复确认之后,他们得出的结果就是,科芬先生不仅没事,身体状况还十分健康,于是科芬先生和医生们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科芬先生拿起自己需要带上的东西,拨打了一个号码:“门特,用你的名义买一张去拉芙兰的机票,买四十分的那一班,然后送我去机场。” “科芬先生,现在这个时间……” “买。” “好的。” 科芬先生把手机放进口袋,拎着一个小公文包,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门外一片漆黑,走廊上只有那几盏昏黄的灯还亮着,电灯泡应该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搞的……后勤部的人都不检查一下这些设施的吗,他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用钥匙锁上,在不使用的时候,办公室的门都会锁上,科芬先生的办公室一般人不会进入,哪怕是卫生清理也是科芬先生自己处理,出于对他的尊敬,这一间办公室没有人会进去。 看来是已经到晚上了,所以都黑了下来,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科芬先生照着记忆中的路线行走着,两侧的房间都没有等,下班回去了?或许吧,但是他总觉得不对劲,也有可能是因为下午的那一场爆炸,现在留在医院的人不多吧。 他放轻了行走的步伐声,搂了搂自己的白色大衣,寂静的声音穿过耳膜,心中的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他脑海之中开始浮现出一些诡异的画面,他似乎看见了一片大海,紧接着又是一张木桌,上面放满了筹码和扑克牌,在这种安静的时候,脑海之中的杂念就会迸发出来,于是,科芬先生走路的速度快上了不少。 走廊旁边的病床是空荡的,房间门上面的窗户也没有光亮流出,科芬先生终于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哪怕是发生了爆炸案,那些病房也没有理由一个人也没有,现在只是刚刚到了夜晚,还不是深夜,不至于一间房的灯光都没有,这完全不合理,那些病人都去了哪里?不,再问一下,那些医生和护士又去了哪里? 藏起来了吗。 科芬先生走路的声音大了一些,在走廊之中回荡,他故意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如果走廊之中还有人,就能够听见他的脚步声,可是依旧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如此寂静,寂静到一个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步,科芬先生的眉头颦蹙了起来,他还不至于因为这样的事情失去理智,正相反,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的思维反而更加清醒。 这一层楼距离地面并不远,而且再往前一些就能够看见医院的大门,也就是说,能够直接看见外界,现在医院之中还没有出现其它的异样,只是本应该出现的人并没有出现,科芬先生并不会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他依旧会抱有期待,期待只是人们离开了而已,若是那些病人在医院之内出现了什么问题…… 刚想到这里,旁边的房间门就被打开了,但门后并没有人,什么都没有,借着那些昏黄的灯光,科芬先生能够看清楚那间房间里面的模样——那本应该是一间病房,他记得很清楚,两人间的病房,在往日,那些病房应该是住了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病人,纽加哥最不缺的就是病人,正因如此,那些空荡才显得诡异。 科芬先生听见了水声。 一滴接一滴的水落在了池子里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显得尤为清晰,他朝着那打开的门中看去,他并不打算进去,这种明摆着有问题的地方他要是进去了那才是有病,科芬先生只是离那里更远了一些,病房十分整洁,就像是没有人使用,可是他明明记得不久之前那里还有人的,就在他回去办公室的时候。 滴答,滴答。 “装神弄鬼……”他呢喃着。 沿着楼梯向下走,电梯是有电的,但那个密封的空间现在肯定不够安全,相比起电梯,能够看得见尽头的楼梯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口袋里面的手机也是一样的沉寂,科芬先生很快便走到了一楼,眼前便是那医院的大门。 他不由得从行走变成了小跑,而大门也在他的奔跑之中朝着他接近。 ——可是,就在他跨出大门的那一刻,一只手按在了科芬先生的胸膛上,把他推回到了医院之内,科芬先生的心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只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可是正因为这一只手,现在的他离那大门又远了一些。 “邦尼·科芬……你干了什么……” 随后,他听见了一个女性的声音,而这个声音似乎有点熟悉,他还没有想起这声音到底是属于谁的时候,就看见推向自己的那一只手所属于的人。 红桃6。 不可能——这是科芬先生脑海之中出现的第一句话,他清楚地看着红桃6死在了那一场爆炸之中,不止是红桃6,梅花7也应该死在了那里,那出现在这里的到底是谁……他一把推开了红桃6的手,这一次他并非没有准备,现在在他的腰间可是带上了火铳的,标准的铳器,没有过多的改装。 他把枪对准了红桃6,冷声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别想了,你就算再杀我一次我依旧能活过来,邦尼·科芬。”红桃6举起了手,但是眼中没有半点恐惧,“你不如好好交代一下,你对这医院的人们做了什么,为什么现在这里没有别的生命体征了?” “这个问题我还给你,红桃6女士。”科芬先生平举着枪,“这里的异样都是你们做的吧?为什么要对普通人下手,你们要找我,为什么要对医院里面的人动手,这些人都被你们带去哪里了?” “这不是我们做的。” 声音的来源是科芬先生的身后,他没有回头,也能够听出来那是梅花7,既然红桃6能够死而复生,梅花7出现在这里也是能够猜测道的。 “我以我的家族名誉起誓,这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我做的。”科芬先生的眼中露出一丝坚定,“听你们的说法,医院出事了?” “严格来说,是不久之前出现了问题。”红桃6做出了回答,“既然你用了家族的名誉作为誓言,我姑且相信你,关于你的事情我们稍后再处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什么事?” “这里出现了恶魔。”梅花7的手搭上了科芬先生的右肩,“十二分钟前,纽加哥第二医院之中所有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共计七百二十一人,全部离奇失踪,没有任何痕迹,你应该庆幸你下午制造出来的那一场爆炸,医院有不少人因为害怕而离开了,不然这个数字绝对会超过两千,甚至是三千以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柒 无痛而终(其一) 【五十星·纽加哥】 【纽加哥第二医院】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号·傍晚】 “这么说来,你们的死亡反而还从某种意义上挽救了更多的人?”科芬先生挑了挑眉,忽然笑出声来,“果然……我就说,海伦娜的做法果然是为了挽救更多的人,更何况你们两个人还活着,我救了人,很好,非常好,我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你是在逃避你自己的责任。”红桃6说道。 “错了,这位女士,我是在救人,科芬家族是为了救人,哪怕和恶魔交易,交易的内容也是让本会失去生命的人得到奇迹,我们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普通人,一个也没有,正相反,我们救了成千上万的人,这是不能够否认的。” 在红桃6和梅花7出现的时候,很多疑问都已经成为了事实,比如,邦尼·科芬和恶魔的交易,毕竟那一句祷告的话语,当时在车上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狡辩和反驳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至少在现在,他们并非敌对状况。 科芬先生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从红桃6和梅花7的语气和表情上就能够看出来,他们对此时纽加哥第二医院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头绪,那些消失的人,还有这漆黑的医院,只有那昏黄的灯光还在晃荡,根据他们两人的说法,这里出现了恶魔。 不可能是海伦娜,海伦娜并不会这么做,而且海伦娜权能的出现必然伴随着海的某些特性,比如海的声音,海的味道,或者海的触感,海伦娜是一个善良的恶魔,科芬先生很确定,不然祂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权能帮助那些濒临死亡的人重获生机。 “不跟你谈论这件事。”红桃6打量着四周,“现在,听我们的指示行动,这里应该是被恶魔干涉到的地方,整一个医院都是恶魔创造出来的锚点。” “能否用一种我比较能够听明白的话语解释一遍?” “……你不是和恶魔交易过吗?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觉得我需要纠正一下你的认知,红桃6女士,我对恶魔的了解也仅限于恶魔的交易,还有恶魔的筹码,至于你说的锚点,还是别的什么,我并不清楚。”科芬先生很有耐心地跟红桃6解释着,“当然,如果这种事情在你们摩门之中是需要保密的话,我也不会接着询问。” 红桃6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科芬身旁的梅花7,似乎是在征求后者的意见,在看见梅花7的点头认可之后,红桃6才接着用一副警惕的面孔看着科芬先生:“通俗一点,现在这个医院已经在某一位恶魔的笼罩之下了,我们之间的对话不出意外的话,那位恶魔也能够听见,但是我们并不清楚这位恶魔是什么姿态,所以,邦尼·科芬先生,现在我们需要你进行辨认,如果在这个医院之中出现了什么本不应该出现的东西,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需要对这个恶魔进行镇压。” “就凭我们三个人?” “这次的恶魔并不可怕,如果是那种危险等级高的恶魔,还轮不到我们两个来处理,现在这样的情况,那只恶魔应该只是刚诞生不久,连权能都还没有构筑出来,所以祂还短暂地停留在现实之中。”红桃6解释道,“我们本以为是你做的,毕竟今天下午的事情已经证明了你和恶魔有所关联,只是……现在看来,这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吗?科芬先生并不清楚。 不过如果只依靠枪械,对付一只恶魔,一只非自然的存在,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那两个摩门的成员既然能够来这里处理这样的事情,他们的身上肯定有什么能够抗衡恶魔的东西,而且,死了之后还能够复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现在的科芬先生显然是不能够逃跑了,哪怕是逃离了这里,那订购的飞机机票应该也用不了了吧。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忽然想到,刚刚就是红桃 6把自己从门口重新推进来的,换句话说,如果不是红桃6的那个行为,现在的他本可以离开医院的…… “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你先看到的门外的景象是虚假的,每一扇门后面真正的模样只有在跨过门扉的时候才能够知道,现在整个医院每一扇门连接到的都是不同的位置,如果我刚才不把你推回来,你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别的地方了。” 似乎是看穿了科芬先生的表情,红桃6没好气的说着,她的衣物和下午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不过现在,科芬先生能够看见她的腰间鼓起了一块,那应该是新的手枪了,下午的那一把应该已经毁在了那一场爆炸之中,为了表达目前没有动手的想法,科芬先生把枪放了下来,事实证明,他的这一个举动是正确的,在他放下枪之后,不论是红桃6还是梅花7都没有别的行动,在那两人的眼中,此时他们三人俨然成为了一伙人。 红桃6传达给科芬先生的自然是一个信息,现在的纽加哥第二医院之中的每一扇门都连接着不同的位置,门的效应已经出现了本质上的改变,曾经用来做出隔档的门现在让整一个医院的道路都变的扭曲,曾经的空间结构在现在已经不再适用,新的物理规则诞生在了医院之中,这就是那所谓的恶魔的权能吗?非自然的力量将自然本身修改,然后重铸整一个空间,这边睡恶魔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个刚诞生不久的恶魔,也足以造成成百上千人的危险。 “那么,看在我们现在暂时放下芥蒂的份上,有什么能够让我了解到的信息?”科芬先生把火铳插回到腰间的袋子之中,他看着大门之外的景色,一想到现在呈现在自己眼中的景色实际上已经是另一个位置,他就有一种矛盾感,熟悉和陌生相互冲突而产生的矛盾感。 “没多少,恶魔的特性各不相同,目前看来,这一只的权能应该是和空间有关系,不过影响范围并不是很大,只是你们医院这一栋楼,庆幸吧,如果是那些危险的恶魔,别说这一栋楼,整一个纽加哥第二医院都会受到波及。” “那么请问处理恶魔的方法是?” “杀了。”梅花7接过话,“在成长为一个完全的恶魔之前,杀了,刚诞生的恶魔还没有成为完全的非自然生物,物理的介质能够干涉到祂的身躯,找到祂,剩下的我们会处理。” “听起来你们对这样的事很熟练了。” “想不熟练都很难,如果没有足够的经验就意味着死亡,死多几次自然就会了。” 梅花7的声音很平淡,但科芬先生总能够从中听出一丝戏谑的味道,不知道是在嘲弄那些恶魔,还是在嘲弄他自己,梅花7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他踱步到红桃6的身旁,而直到这个时候,科芬先生才看清楚,梅花7的脸上趴着一只蝴蝶,一只巨大的蝴蝶,蝴蝶的双翼遮盖住了梅花7的整个面庞,那蝴蝶翅膀上的图案是两个黑色的大圆圈,就像是两只漆黑的眼。 “……容我冒昧,你的脸上是什么东西?”科芬先生很难不去在意那一只蝴蝶,而且看红桃6的反应,这一只蝴蝶似乎是什么正常的东西,可是……可是不论怎么看都不对劲吧,哪怕是在街道上看见这样的人都得驻足观看,更别说现在了。 “我的‘眼睛’,通过这只蝴蝶我可以看见被扭曲的一切事物,我们就是依靠这东西找到你的。”梅花7指了指脸上的那一只蝴蝶,“你的身上就缠绕着一种蓝色的丝线,比下午的时候还要清晰了不少,你刚才和恶魔有接触了吧。”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就是默认了。”梅花7摆摆手,“现在不重要,既然你和恶魔有交易,那么你应该也有自保的手段,一起走吧,如果能够帮助我们快点找到恶魔的踪迹的话,我们也不是不能够酌情处理你的问题,摩门还是要讲一些人性化的。” “但愿如此。” 科芬先生跟随着二人,在这个时候,他还剩下一个仅有的疑问,那就是门扉之后的景色,如果穿过任何一扇门就会去到别的地方,那么,他办公室的那一扇门是否还是连接着自己的办公室?理论上来说,医院并没有什么完全被封锁的地方,除了手术室或者有药品房之类的,如果走楼梯,能够到达整个医院的任何一个楼层。 假如恶魔真的存在在这个地方,肯定会选择一个必须开门才能够到达的地方,这样就意味着,想要通过打开门来找到恶魔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穿过门扉会到达的地方,到底是随机的地点,还是被恶魔所指向的位置? 科芬先生并不清楚,但是,既然现在摩门和他暂时没有了冲突,那么找到这个存在于自己家医院的恶魔就成为了必要的事情。 毕竟,科芬先生还是希望拯救更多的人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捌 无痛而终(其二) “三楼,a318号房间,通往地点为四楼的二号药品室,记录下来。” 穿过新的一个门扉,梅花7对着身旁的红桃6说道,名为红桃6的少女掏出一个薄本子,在其中记录着什么,科芬先生看过去,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们经过的每一扇门后出现的地方,本来这记载的速度很是缓慢,但有了科芬先生,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科芬先生实在是太熟悉医院了,每一次跨过门扉,他都能够在第一时间认出来,这也为梅花7和红桃6的记录提供了不少便利。 梅花7有一种严苛的执着,他必须将每一扇门都走一遍,在预见科芬先生之前,他们已经将整个一楼几乎都转完了,但不够,科芬先生和他们一层一层步行着,目前最远的移动距离是从二楼转移到了六楼,这还只是刚开始,如果要把整个医院的门全部进入一遍,不知道得需要多久。 “门扉之后是走廊和房间内的频率几乎相等,也就是说有一半的可能性在进入门后是在房间之内,而从房间之内推开门百分之百是回到大门口的地方,目前这两点是不容更改的规则。” 推开二号药品室的门,果不其然,他们又回到了医院的大门口。 “但如果推开大门走出去的话,就会去往随机的地方,目前还没有重复出现相同的地址。” 梅花7说着,红桃6也在记录着,红桃6书写的速度非常快,快到她的手都几乎出现了残影,科芬先生在心里默默赞叹着这令人敬佩的手速,一边思考着如果和红桃6产生冲突了,必须第一时间拉开足够的距离,不然就凭借那样的手速,估计枪刚拔出来就被夺走了吧。 “你们的主要目的不应该是找到恶魔吗?”在沿着楼梯走回到第三层的时候,科芬先生开口问道,“按理来说,你们应该抓紧时间找到你们口中的恶魔,但现在看你们好像并不着急,这是事实,我都快开始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来处理恶魔的了。” “科芬先生,恶魔就在这里,整个医院都是祂的藏身处。”梅花7指了指天花板,“如果没有弄明白这里的规则,贸然动身绝对不是一个好选择,我的经验告诉我,哪怕是正在诞生的恶魔都拥有杀死大量普通人的力量,我们也是普通人,科芬先生,我们也会死,为了防止这样子的死亡,我们必须要小心。” “从目前的记录看来,除了大门的位置是随机的之外,每一扇门后会出现的地点是恒定的,只有门的概念被打乱了,具体的格局还维持着一种恒定规则,空间没有被扭曲,只是门出现了问题。”红桃6接过话,“恶魔可能藏身于某一个门后,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恶魔肯定会把自己‘藏’起来,所以门的本身都有可能恶魔,照这个速度下去,再用三个小时左右我们就能够探查完所有的‘门’。” “太久了。”科芬先生说道,“你们刚才说过了,医院里面的人都失踪了,我必须确保他们的安全。” “希望渺茫,那些人有九成以上的概率已经死亡。”梅花7瞥了他一眼,“所以不用着急,没必要为了死人而焦虑。” “那都是我的病人!”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科芬先生的逆鳞,他一把扯住梅花7的衣领,死死盯着梅花7那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咬牙切齿:“我不能够让任何一个病人受到伤害……一个也不行,还有我们的医生,我们的护士,这都是我们的一份子,他们来到纽加哥第二医院,我们就必须庇护他们,只要不是绝对的可能性就不能够放弃他们。” “你是什么理想主义者吗?邦尼·科芬。”梅花7的眼中一片平静,“那是恶魔,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如果每一个恶魔都是什么慈祥的老婆婆那还需要我们做什么?恶魔的出现必然是伴随着污染和死亡,我们的目标只是杀死恶魔,至于拯救,那和我们无关。” ——摩门的人都是这样的怪物。 科芬先生忽然明白了。 对于摩门来说,平民的性命并不重要,他们的目标只是处理恶魔,处理掉那些恶魔就算是完成任务,这其中会造成什么损失,摩门并不在乎,一开始红桃6的愤怒也只是因为出现了恶魔,和那些失踪人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摩门,一帮冷血的刽子手。 人性化?一开始说的人性化也只是建立在抓到了恶魔身上,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对那些失踪的人抱有任何的同情,那些失踪的人一点都不重要,不论是红桃6还是梅花7,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包括拯救那些人这个选项。 这和科芬先生的理念截然相反,科芬先生是一个医生,在他的心中,病人的生命是最为重要的,正因如此,哪怕他和名为海伦娜的恶魔交易了,换取的也是拯救更多的病人,他的所作所为在他自己的心中从来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更多的人,给予更多的死亡以希望,让生存下去的可能性赋予到那些本该逝去的人的身上。 “七百多个人,他们还有未来,还有将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如果让他们不明不白地死去,那这就是我的失职。” 科芬先生甩下这一句话,朝着自己办公室所处的那个楼层走去。 红桃6看了梅花7一眼,耸了耸肩,跟上了科芬先生的脚步,梅花7停顿了数秒钟,也跟了上去,现在科芬先生似乎有一个明确的目标,那就跟上去吧,反正他们不在乎时间,一个恶魔从最初的权能开始逐步成长成一只恶魔,中间所需要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份权能从出现到现在也就几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并不需要多着急。 梅花7只说了一半,那七百多人的失踪他们确实不在乎,整个五十星每天会消失这么多人,整个纽加哥每天会死亡那么多人,这里的七百多人顶多在报纸上停留那么几日,就会逐渐被人们淡忘,如果再加上摩门的推波助澜,这一件事情马上就会被另外的事情所取代,他们以往都是这样子,用更大的消息来掩盖恶魔的存在,想要从根本抹除一件事是很麻烦的,但是降低一件事的影响力轻而易举,只需要稍稍引导一下舆论,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就好。 刚才梅花7的言语应该是故意这么说的吧,红桃6想到,为的就是报一下下午被炸死的仇,梅花7总是会在这种时候刷一下那没有多少必要的恶趣味,不止是这一次,曾经他也这么干过,事实证明,这位名为邦尼·科芬的男人表面上确实无愧一个医生的职业,在医院失踪的那些人至少有一半是医生护士,另一半就是那些病患,虽然邦尼·科芬说的大义凛然,不过,那些人生还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没有拘束的恶魔就是实质的死亡,不论用什么形态出现,恶魔的权能都是人类无法阻挡的,人的身躯和整个自然比起来还是太过于脆弱,过于渺小,而五十星用来应对这些恶魔的,便是摩门,摩门的成员或多或少精神都有点问题,在旁人的眼中,他们就是一些怪咖,思维反常,做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条理,只要是摩门的成员就无法避免这一点,因为唯有这样子,他们才能够减轻死亡的痛苦。 常人总会畏惧死亡,摩门的人不会,死亡不过是一次暂停,这是困住所有摩门成员的诅咒,死亡的痛苦并非一成不变,每一种死亡所带来的的感触都有所不同,比如窒息,红桃6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因为窒息而死的时候,塑料袋套住头,用橡皮筋扎紧了脖颈,空气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而不断减弱,直到意识离开身体。 等到一次死亡结束,躯体从泥土之中挣扎而出,接着又是重复的生活,处理恶魔,或者处理持有‘恶魔的筹码’的人,运气好的话就能够一次处理干净,运气不好就是再一次的死亡,重复,因此,如果依旧保持着正常人的思维,不论是什么人都会疯掉吧,所以,每一位摩门的成员或多或少都要偏离正常,寻找一个能够让自己的压力减轻的方式。 “嗯……” 红桃6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新的一页,这是对整个医院被污染之后的记录,这种记录的实用性还是不小的,这也是他们研究恶魔的唯一途径,亲身经历,然后书写下来,如果不幸运的死在了这里,记录着这些信息的笔记本也能够成为后来者的参考,能发挥出用处就算成功。 她小跑着跟上了梅花7的步伐,再往前一点,便是科芬先生那略显焦急的脚步,科芬先生的目的很明确,沿着楼梯向上走着,然后径直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科芬先生的步伐没有任何犹豫,他很清楚门后会是什么模样。 那是他办公室的门。 科芬先生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用钥匙解开了门锁,扭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但是门后却不是那熟悉的书桌和鱼缸,而是一个病房,科芬先生记得这个病房,这是重症病房,那张病床上没有人躺过的痕迹,墙上一个挂钟,除此之外基本一片洁白,科芬先生记得这里,倒不如说,他很熟悉这里。 今天下午的时候,那位老先生就是在这个房间之中逝去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拾玖 无痛而终(其三) 【五十星·纽加哥】 【纽加哥第二医院·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 【无痛而终·其三】 你觉得纽加哥繁华吗? ——还是挺繁华的。 那是他们让你所看见的,邦尼,如果你要成为一个家族的族长,成为那些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那么你就必须知道在光鲜亮丽之下的黑暗,纽加哥里面最不被注意到的便是那些人,那些只能苟延残喘在阴暗角落的人,那些人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之中,唯有在你特地去寻找的时候,你才有可能找到他们。 ——为什么我看不见? 其实很简单的,邦尼,你只需要走出门,带上一台摄像机,你随便找一个人,去找天桥底下的流浪汉,去找一个工厂之中的流水线工人,去找一个清扫路面的扫地工,去找一个贫困的打工学生,你把摄像机给他们,让他们记录他们的日常或者他们的生活。 ——然后呢?父亲。 在拍摄完之后,你不需要剪辑,不需要解说,也不需要什么旁白或者背景音乐,不需要任何的修饰和装扮,你只需要把拍摄到的那些东西完完全全地展露出来,把这些生活之中血淋淋的日常展现在人们的眼前,然后浇上一杯痛苦凝聚而成的酒,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作品。 ——什么作品? 一个在人们口中流传甚广,但是不被允许存在的禁忌纪录片。 ——为什么? “因为他们并不被允许暴露在光明之下。” 邦尼·科芬想要在这个房间之中找到任何一个关于老先生的痕迹,可惜没有,那位老先生的逝去是如此悄无声息,他的生命就在这个房间之中结束,海伦娜的天平没有倾向于他,而是选择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一个爱她的丈夫,有孝顺的孩子,但是这位老先生没有,他孑然一身,无依无靠。 或许正因为这样,海伦娜才没有让这位老先生活下去吧,孤单的活着,想想都会觉得难以忍受,科芬先生摇了摇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走进来的两人,红桃6手上还拿着那本笔记本,正用笔书写着新的这一扇门所到达的位置,而梅花7则对着他挑了挑眉:“嘿,让我猜猜,你想进去的房间本应该是恶魔所处的位置吧?刚才你用钥匙打开了门,也就是说,这是你自己的房间,办公室?把一个恶魔放在自己的办公室吗?” “并不是,那里只是祂的一个栖息地。”科芬先生摇摇头。 这个病房已经没有什么好找的地方了,按照之前的经验,从这一扇门出去,就会回到大门口,然后又是新的探寻,如果说有一个恶魔藏在这家医院之中,那在这些固定的门之中总会有一个通往恶魔藏身之处的结果。 科芬先生本想借助海伦娜的力量来找到那位恶魔,但是现在,放着鱼缸的那个房间不知道连接到了那一扇门,也只能作罢,直接念出祷告词也不行,那只会呼唤出海伦娜的天平,无非就是新的一次的选择,让天平决定哪一位的生命会就此结束,哪一位的生命能够得到延续,下午已经使用过一次权能了,还需要一个等待,不然,这一次的天平可不会倾向于自己。 “也就是说你真的把一位恶魔放在你的办公室,我是该夸你大胆还是说你天真呢……那可是恶魔啊,能够扭曲现实的存在……哎,你们这些人真的是,这种危险的东西都不会避开,反而还趋之若鹜。” “所有人都是这么做的。”科芬先生一脚迈过房间门,“奇迹本就不是免费啊。” 在科芬先生的身影完全跨过门扉之后,他便消失在了红桃6和梅花7的眼中,之前几次也是如此,当完全穿过门扉之后就会到达被扭曲的另一个地方,在脱离了原先所在的房间之后,这一片虚假的门外景色也没有必要维持,梅花7和红桃6肩并着肩,一同跨过了门扉,消失在了门后。 穿过一扇门需要多久?可能一秒钟都不需要,抬起脚,迈过去,另一只脚也随之迈过去,这一个动作不论是谁都能够行云流水地做到,在跨过门扉的那一刻,视线会有一个短暂的模糊,这个模糊短暂到几乎可以不计,而就是在这一瞬间之后,眼中所看到的的景色就会换了一个模样,本来从那个房间看出去的时候,门外应该是一条走廊,但是在穿过门扉之后,他们看见的却是另一个房间。 ——等一下。 ‘从房间里面离开出去会是从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大门走进医院时候的景色’,这是记录在笔记本上的信息,不过现在,这一条信息应该重置了,红桃6用笔擦去了写在接近中间的部分,随后,她在新的一行写上新的文字。 ——从邦尼·科芬先生的办公室大门进入,是一间白色的病房,而从白色病房走出之后,并不是医院的大门,而是一个新的房间。 “这是往生室。”科芬先生解答了这一份疑惑。 红桃6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往生室是什么,就看见远处那些排列整齐的病床,病床上盖着白布,白布之下微微隆起,看起来里面是有什么东西,而远处的墙壁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柜子,密密麻麻的规则也是整齐排列,像是抽屉,上面的拉环应该可以直接把那些柜子拉出来,红桃6也意识到了这里似乎比刚才的地方要冷上一些,她的脑海之中也填上了这个地方的名字。 她提起笔,在笔记上写下‘太平间’这三个字。 太平间就太平间,叫停尸房或者陈尸房都好,叫往生室……一时间都还没有明白啥意思,不过现在知道了也不差,尸体嘛,无非就是死了的人,每一个人都得面对死亡,带着哭声来到这个世界,至少也要带着笑容离开,她收起了笔记本,看梅花7和科芬先生这个架势,他们应该是第一时间不会离开这里的了。 这个太平间看起来也不小,足够探索一段时间,而且这也是第一个由房间之内连接出来的地方,应该或多或少有什么特殊之处,想到这里,红桃6也就开始看着四周都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墙壁上还贴着一张白纸,看起来还挺崭新的,应该是最近才换上去的,上面的文字倒也还清晰,红桃6凑近了写曲,看着上面的那些文字: (一)有相应停放尸体设施,定期消毒液喷雾消毒。 (二)有专人分管,对运送尸体的工具,使用有效消毒液擦拭。 (三)对往生室污水、污物集中进行无害化处理。 (四)对传染病死者的尸体,进往生室前应消毒处理,然后放入单独的隔离间,尸体运出后作终末消毒。 (五)负责人员应做好个人防护,防止自身感染。 “这不就是员工注意事项吗……”红桃6暗道,又去看别的地方了。 往生室还是挺宽敞的,估计是建在医院的地下把,纽加哥第二医院并没有地下停车场,这么算来,如果地下有某一层地方用来建造这个所谓的往生室,那么这个地方的范围可以说是十分广阔了,正如她所想的那样,整个空间都有一种看不见尽头的感觉,除了那一面墙壁,根据她的经验,那一面墙壁的‘柜子’应该就是雪柜,用一种冰冷的温度来维持着尸体的状态。 这应该算是一种善良和尊敬,让已经逝去的人依旧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不会被温度和时间侵蚀,他们的身体也不会因此变化,在失去生命再到融于烈火之中的这个过程,这个名为往生室的地方就是他们暂时的栖息之处。 现在,属于‘门’的概念都出现了扭曲,在观察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那些门扉,如果一不小心迈过了某一个门扉,那就意味着和梅花7他们分开,运气好的话他们紧随其后也能跟上来,但若是没有看见,他们就被这些扭曲的终点分隔开了。 “这里没有什么东西。”科芬先生转过身,没有看向那一面墙,“打扰逝者的安眠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至于你们……随你们吧,不要去接触尸体,他们应该有一个体面的终点。” “问一下。”梅花7指了指那一面墙,“那里面现在都躺满了人?” 科芬先生似乎已经习惯了梅花7那没有多少礼貌的语气,他点了点头:“对,那里是雪柜,火化时间在后天或者后天以后的人会被安置在里面,而明天就要送去火化的人会被提前准备出来,这里的温度能够保证他们在这一段时间身体不会出现异样。” “能看一看里面吗?” “我很想拒绝。”科芬先生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但是你肯定不会听我的告诫。” 在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的并非鱼缸之后,科芬先生也明白了现在的事情已经脱离了他能够控制的方向了,海伦娜的锚点也不知道在哪里,现在呼唤出海伦娜显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不过还好,还好他的身上仍然有别的工具。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别想这些了,邦尼·科芬,你要知道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科芬先生对自己说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 无痛而终(其四) 【无痛而终·其四】 梅花7本来想带上一副白手套,不过他没有带,索性就这么把手搭在了那柜子上,他没有第一时间拉开,而是在等待着什么,如果恶魔不想被自己发现,那么它应该会选择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又不能被打开的门,比如科芬先生的办公室,那个办公室上了锁,但是和别的房间相比有显得太普通了。 如果恶魔就是选择了那一扇门扉的话……对,和邦尼·科芬交易的恶魔,不是和科芬家族交易的恶魔,那也就意味着,这个恶魔的存在应该只有邦尼·科芬一个人知道,梅花7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调查过邦尼·科芬的资料,邦尼·科芬哪怕已经年过四十,依旧是未婚,膝下也没有继任者,科芬家族对继承人的追求似乎并不大,相比起科芬这个姓氏和家族,他们更加看重医术上的造诣,若是和邦尼·科芬交易的恶魔只有他这个人知晓,那也就意味着整个医院,哪怕姓氏是科芬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恶魔的存在。 正因如此,刚诞生的恶魔才没有把邦尼·科芬拉入到失踪的人员之中,因为邦尼·科芬身上拥有别的恶魔的痕迹,这位刚诞生的恶魔并不想招惹到邦尼·科芬,或者说邦尼·科芬身后的那个恶魔,所以祂只是催促着邦尼·科芬离开,然后把邦尼·科芬的门设置为第一道门扉,因为邦尼·科芬离开之后,他的房间门就不会被打开了,相对之下,是最为安全的,毕竟,若是让摩门的其他成员过来,都不会觉得邦尼·科芬的办公室有什么问题。 ——知道邦尼·科芬和恶魔有交易的现在只有梅花7和红桃6,若不是下午的那一场爆炸,他们甚至还不能够完全确定这一点。 这一连串的猜测在梅花7的脑海之中疯狂构筑起来,若是这些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梅花7和红桃6的出现就打乱了这位刚诞生的恶魔的意图,因为邦尼·科芬没有离开,而是被红桃6推回到了医院之中,或许在那个时候的邦尼·科芬如果踏出医院的大门,有可能就离开了医院,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的邦尼·科芬和梅花7两人绑定在了一起,门扉的扭曲肯定不是频繁的,不然他们早就在医院之中迷失了。 接着往下想,恶魔若是躲藏在了邦尼·科芬的办公室的门扉之后,那么穿过那一扇门扉所到达的地方,就很有可能和这位刚诞生的恶魔有关联,那一扇门扉之后是哪里?显而易见,就是这里,这个被邦尼·科芬称为往生室的地方。 搭在把手上的手放了下来,梅花7向后退了两步。 “都注意。”他开口道,“恶魔很有可能就藏在这里。” 在‘注意’这两个字离开梅花7的嘴的时候,红桃6已经展露出了完全戒备的状态,她把邦尼·科芬拦在身后,右手搭在腰间,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一把匕首,她的身体微微下弯,从原本负责记录的随行者化为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狼,红桃6的眼睛眯起,飞速扫视着整个空间,寻找着视觉的盲点。 “科芬先生,现在我们需要你小小的帮助了。”梅花7接着说,“我知道这有点不礼貌,但是请你仔细观察,这个地方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位置?什么位置都可以,不需要理由,只要是你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就可以。” “你认为恶魔藏在这里?” “对。” 科芬先生没有询问为什么,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他在内心呼出一口气,说实话,他面对过的恶魔只有海伦娜一位,硬要说处理恶魔,那肯定还是梅花7和红桃6更为专业,要是一直没有头绪的话,他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种时候还是需要经验,不论是面对恶魔的经验,还是面对非自然的经验,科芬先生都不认为自己拥有。 在整个往生室都是安静而冰冷的,天花板上的灯难得亮着,和刚才那些黑漆漆的房间截然不同,往生室里面的灯光确实很明媚,科芬先生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在迈过门扉的时候,他的眼睛还被这略显刺眼的灯光晃了晃。 “这里是医院的地下一层,平时送死者离开的时候就是通过这个大门推出去,然后用医院的车直接送去火葬场,这里是恒温的,雪柜里面的温度会更低,一般只会有专门的人来负责这里的运转,至于别的……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科芬先生观察着四周,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没有看出来是很正常的,因为你只是在观察表象。”梅花7踱步到了那几张被白布盖着的病床旁边,“作为一位医生,科芬先生你是不会亵渎死者的,所以,若是把一些藏不住的东西放在这些白布之下,那么,你是肯定不会发觉的,因为你是医生,所以你不会做出亵渎尸体的行为。” “这只是你的猜测。” “是的,这只是猜测,但这是现在最合理的解释,猜测其实也是很重要的一环,科芬先生,我们要以非自然的思维去推测那些非自然的存在,常理和逻辑不能够局限于人的思维范畴,我们不能以人的眼光来看另一个物种。” “所以你要掀开这一块白布看一下吗?”科芬先生问道。 “不,我不会这么做,但是你会。”梅花7抬起手,指向了科芬先生,“你可以当做我在废话,不过,现在我就是在让你感受到更多非自然的逻辑,整一个医院七百多人,忽然的消失又应该存放在哪里?刚诞生的恶魔没有属于自己的领域,不然也不会躲在这个医院之中,猜猜看,有什么方法能够最为合理地藏起来?” 梅花7摊开手,站在这一片洁白的正中央。 “历史很长,科芬先生,五百年前这一片大陆被世界发现,四百年前这里被建立起来,三百年前战争的混战,两百年前的独立战争,一百年前成为第一强国,这数百年的历史放在整个人类三百多万年的故事之中只是渺小的一笔,但是,不论是数百万年前第一次拾起石头和树枝制造出第一份工具的猿人,还是不久之前掏出打火机准备抽上一根烟的先生,他们都同样受困于名为死亡的秩序,死亡是最好的掩藏,能够藏住世界上的一切秘密。” 说完这句话之后,梅花7向着一旁错开一步,在自己和那些盖着白布的床隔开了一点距离,足以容纳下一个人的距离,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但是你可以看一下,科芬先生。” 开玩笑的吧,这是科芬先生第一时间所想到的话语,这是在开玩笑吧,他想到那只剩下朦胧昏黄光芒的走廊,那些被黑色所遮盖的痕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办法反驳梅花7的话,这种听起来极其荒谬的理由此时却最有说服力,而想要反驳,那就只能用‘事实’来证明。 他把手搭在一张病床的白布一角。 抱歉了,科芬先生默默说着,对逝者的尊重,还有对死亡的敬畏,在一个极其短暂的祈祷之后,他拨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了白布之下的面庞——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的脸,苍白,失去血色,平静,没有生机,而看见这一张脸的那一刹那,科芬先生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自己的脚下升腾,很快便冲向了他的大脑。 ——他还记得这个男人。 就在下午的时候,这个男人差点跪倒在自己的身前,感恩涕流,感谢那一场手术的成功,把他的妻子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到了生者的世界,但是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后,这个男人就已经躺在了这里,闭着眼睛,若不是他的呼吸已经消失,科芬先生说不定还会以为这个男人只是睡着了。 科芬先生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齿已经开始咬紧,嘴角泛着苍白的颜色,就在不久之前,就在不久之前的时候,这个男人还在惊喜于自己妻子的痊愈之中,而现在,他已经成为了逝者之中的一部分。 而也就是在科芬先生看见那一张脸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藏起来的恶魔惊惧地看着那些人们,祂把自己压缩到极致,刚刚诞生的恶魔没有多少狡黠的思维,祂只能够依靠本能,然后闭上眼睛。 ——昨天夜里,有谁在泥土之中埋藏了一只鸽子,那是我熟知的某人。 ——我会成为哪一种模样?它凝视着我,平静的问着,你是我吗? ——我说,如果我是被选中的那个‘唯一’,那为何这世上的一切在我的眼中都是如此的飘忽不定,快把我从这无边噩梦之中唤醒吧。 ——我说,如果我是被选中的那个‘唯一’,那为何聆听世界声响的除了我还有别的人?漆黑的鸽子怜悯地看着我——或许,它还有着什么忘记要传达给你的事情吧? 梅花7脸上的那一只蝴蝶忽然开始煽动翅膀,与此同时,梅花7一把抓住科芬先生的肩,把他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恶魔被看见了。”他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壹 无痛而终(其五) · 【bargaining chip m-012无光白日】 摩门成员梅花7持有,危险程度一级的污染物,为一九九七年于五十星切斯顿城的未成形恶魔【满目皆空】的遗留物品,外形为一只蝴蝶,也是满目皆空的实质,该物品在佩戴在脸上的时候可以代替‘眼睛’发挥作用,能够让佩戴者更为清晰地看见所见的一切,同时,这只蝴蝶也能够窥探到非自然的痕迹,比如污染物,恶魔的筹码,或者恶魔的本身。 ——纽加哥第二医院·往生室。 蝴蝶羽翼上的那如同眼睛般的痕迹仿佛活了过来,梅花7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个银色的十字架,看样式应该是凯尔特十字架,那十字架看起来十分精致,中央交叉处连接着一个圆环的十字之符号。 在早期,凯尔特十字通常是指一种立在立方体基座上的石碑,石碑中的圆环是被用强化四肢连接的工具。早期的石碑拥有一个宽广而朴素的正面,并且刻上了许多动物的图案,而到了晚些的时候,其表面则被刻上了诗歌里的题词。 红桃6也一把摘下了脖颈上的项链,那是一个新科普特十字架,源自旧科普特十字架,样式相比起梅花7那一枚十字架显得更加精致而华丽,四边的长度一致,但并不是规矩工整的矩形,而是带着棱角的图案,上面雕刻着各种文字和花纹,就像是什么信仰所凝聚而成的辉煌。 【bargaining chip m-054十字·梅花7】 【bargaining chip m-057十字·红桃6】 “『en nomo de patro, filo kaj sankta spirito, mi ju?as diablon(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梅花7和红桃6同时开口。 伴随着这一句话的落下,秩序被撕碎了,有一只刚诞生的恶魔忽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对劲,祂朝着那异样的来源望去,只见有一种‘生物’正手持着什么东西对着自己,那个生物的最上方有一只蝴蝶正在张开羽翼,而那生物手中的东西,在祂的眼中宛若烈日一般耀眼,那炽热几乎要灼烧祂的肌肤,将祂的理智燃烧殆尽。 用白桦木和荆棘木制造而成的十字架,以纯银作为最里层的支撑,铭刻着圣洁的文字,由虔诚的主教进行赐福,用萃取之后的圣水反复清洗,在某种程度上,这样子被制造出来的十字架,单单从对抗恶魔这一点来说已经拥有污染物的效果了,对于恶魔来说,越是充满信仰的物品,就越令祂们感到不适。 而这也是梅花7和红桃6手中那十字架的功效。 在面对这种刚诞生的恶魔,这种物品成本最低,而且效果也不错,理所当然的就成为了每一个摩门成员的随身物品,科芬先生站在他们的身后,若有所思,他在思考,摩门的成员拥有死而复生的手段,那么最合理的推测就是摩门也拥有交易的恶魔,他们和恶魔达成了什么交易,然后换取了不会真正意义上死亡的权能,而现在,那些十字架,或许就是摩门自己的手段了,在看见白布之下中年男人的面庞的时候,科芬先生确实有一时的情绪失控,但多年的经验很快便让他恢复了理智,将这一份压抑化为了思考。 现在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学习摩门是怎么处理的恶魔的,如果学会了这种技术,那就意味着自己也能够拥有应对恶魔的手段,不,还要在往外衍生一些,能不能依靠这些技术收服一些刚诞生的恶魔?已经成型的恶魔无法控制,但是那些刚开始成为非自然的存在是不是能够依靠相同的手段处理。 科芬先生是一个医生,他把病人的生命安全看得极为重要,但同时他也是科芬家族的族长,能够为家族谋得利益,他自然不会拒绝,世人时常会说,评价一个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了他做了什么,科芬先生和恶魔交易,换取了病人的痊愈,换来了纽加哥第二医院和科芬家族的名声,他寻找着非自然的存在,扩大整个科芬家族的力量,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但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又是一个优秀的医生。 十字架,那是十字架,科芬先生当然认得出来,医院里面就有不少拥有信仰的人,十字架可以说是十分常见的事物,但是能够被摩门的人拿在手中,那肯定是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那上面的纹路。 要记下来。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异样出现了。 灯泡闪烁了几下,伴随着滋啦滋啦的声响,一道污浊击碎了空气,黑色和灰色杂糅而成的扭曲产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迸发出来,而随之,整个往生室一片通红,就像是被红色的灯光照亮,但并不是鲜艳的红,而是呈现出一种偏淡的色彩,在这一种颜色之中,那扭曲的‘东西’朝着往生室的大门冲去。 “祂要逃走!”红桃6抬起了手中的十字架,口中高声念着祷告词,“『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 她将十字架挥下,精准无误地挥落在了那一团东西之上。 在十字架触碰到那团污浊的时候,科芬先生听见了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尖锐鸣叫,那种声音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让他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却发现那声音哪怕捂住耳朵也没有任何减弱,这就是恶魔的嘶吼声?他不知道,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所以,科芬先生选择了最合适的动作——不如干扰红桃6和梅花7的行动。 在红桃6的十字架落下之后,梅花7紧随其后,他手中的那凯尔特十字猛然膨胀了几分,将那一团污浊物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 这样似乎还不够,红桃6抽出了腰间的枪,对着那一团污浊打空了整一个弹夹,每一枚子弹都尽数镶嵌进了那团污浊之中,嘶吼声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科芬先生的眼前都开始模糊,他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感和口腔之中的血腥味让他的视线恢复了清明……该死,如果刚诞生的恶魔都这么令人难以抗衡,那么……那些完整的恶魔都是什么怪物。 那团污浊物的动静开始减弱了,可是四周充斥着的红色光芒依旧存在,一切都蒙上了红的色彩,科芬先生看向梅花7,后者脸上那只蝴蝶扑腾着翅膀,翅膀上那个如同眼睛一样的图案疯狂抖动着,看向了上方,又在下一刻看向了下方,没有一个恒定的位置,不断转动着。 “这是个躯壳……该死……”梅花7砸了咂嘴,“这只恶魔拥有了‘智慧’,这不符合常理……这么短的时间不应该……先离开这里!” 正如他所说,被钉在地上的那一团污浊很快便失去了动静,可是这一片红色依旧没有半点波动,那一团污浊只是一个幌子,一个刚刚诞生的恶魔,却已经拥有了欺骗的智慧,这在往日应该是梅花7没有遇见过的,或许别的人有见过,但这对于梅花7来说,确实是头一遭,而他也没有愣住,立马将钉在地上的十字架抽起。 “『frato sendos sian fraton al morto, kaj patro sian filon; infanoj turnos sin kontra? siaj gepatroj kaj mortigos ilin(弟兄要把弟兄,父亲要把儿子,送到死地;儿女要与父母为敌,害死他们)』。” 一圈荡漾开来的白色从那凯尔特十字架绽放开来,将他们笼罩,即便是整个往生室之中充斥着的红色,也被这些白色压抑下去了不少,梅花7一只手搭在科芬先生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抓住红桃6的胳膊,撞开了往生室的大门,从那一片冰冷的死亡之中脱离,在穿过门扉的那一刻,他们来到了新的地方,重重跌落在地。 梅花7用最快的速度站起身,脸上蝴蝶双翼上的眼开始朝着四周望去——熟悉的地方,他们回到了大厅,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大门,那个广阔的大厅。 “别放松。”梅花7说着,这句话是说给科芬先生听的,“我们被恶魔看见了,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恶魔的本身,这只恶魔拥有智慧,不能够以刚诞生的恶魔这个标准来看待祂了……现在,科芬先生,我们都不要互相藏着东西了,有什么东西全部拿出来吧。” ——我说,如果我是被选中的那个‘唯一’,在这个空空如也的世界之中,能让我成为最特别的那一个吗?赞美,任何,认同,我所渴望的一切机会。 ——我说,如果我是被选中的那个‘唯一’,能让我成为那一个聆听这破碎世界的声音的人吗,漆黑的鸽子嗤笑着——或许,不过,那样子的话,你终将不再是你自己,但是好吧…… “看见了吗?”梅花7朝着红桃6问道。 “快了,再给一点时间……” 话音未落,科芬先生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寒毛竖了起来,他忽然发觉这个大厅——这个大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一时间无法说明到底是哪里不对,但是他的本能正在嘶吼着,告诉他,这里不是那个大厅。 “有问题!”科芬先生的话语没有任何犹豫。 伴随着这一句话的落下,那一盏昏黄的灯光化为了红色。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贰 无痛而终(其六) 红桃6在窥探。 一个事物,应该拥有一个称呼,这个称呼往往能够概括这个事物的特点,让聆听到这个称呼的生物在大脑之中形成一个固有印象,这份固有印象就成为了这个事物的外在表现,但一切的前提都是,首先需要知道这个称呼是什么。 恶魔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倒不如说,这些非自然的生物都是很神奇的存在,祂们的称呼并不是由其他的存在为祂们命名的,而是自从诞生的那一刻便存在的,哪怕是刚诞生、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恶魔,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称呼。 而现在红桃6就是在窥探这一只恶魔的称呼,如果能够得知这位恶魔的称呼,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方便起来,比如,依靠着这十字架的力量,把恶魔的名字烙印在圣洁之中,这对于恶魔而言是一种极其强烈的痛苦,足以把这藏起身的恶魔抓出来。 但是,现在的红桃6就连恶魔的位置都没有找到,这件事本来应该是由梅花7完成的,梅花7脸上的那一只蝴蝶,就是寻找恶魔方位的最好物品,在找到恶魔的位置之后,红桃6就可以开始窥探恶魔的称呼,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这只恶魔没有多少‘智慧’的前提下,刚诞生的恶魔没有智慧,祂们只能够倚靠着自己的本能,这也就意味着梅花7和红桃6往往都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找到恶魔的位置。 毕竟,如果遇上了拥有智慧的恶魔,单单靠他们两个可能还不足够面对,至少也得让黑桃9或者方块10顶上去,摩门的成员并不少,但也不多,大多数成员都只是处理那些刚诞生的恶魔,拥有智慧的恶魔要么早已经把自己藏了起来,要么就是和某些家族达成了交易,那样的恶魔并不容易找到,不过与之对应的,拥有智慧的恶魔也不会随意地制造混乱,因此,频繁出现的反而是那种刚诞生的恶魔。 在恶魔刚诞生的时候进行处理,这才是摩门最主要的任务,只要维持着这个最基本的循环,就不会发生什么错乱,再说了,哪怕真的死了,也不是不能够再活过来,这样的规则束缚着摩门的每一个成员,使得生命的分量在他们的眼中轻如鸿毛,不畏惧死亡,他们才能够在一次又一次的恶魔处理任务之中维持着理智,不敬畏生命,他们才不会被外物影响自己的判断,用残酷或者冷血来形容他们都没有问题,一码归一码。 “这里有什么不对,但是我一时间想不起来……”科芬先生打量着四周,红色的灯光就像是小丑的笑容一样嘲弄着他,嘲弄着这位医生在自己的医院之中迷失了方向,“这里连同着整个医院的所有地方的门扉,如果你们口中的恶魔藏在这里,那么……找到祂并不容易,因为这里太大了。” “有你这一句话起码能打底了。”梅花7左手握着那凯尔特十字架,右手抽出了自己的枪,“更换子弹,用型号1的。” “好。”红桃6应道。 打开手枪的弹夹,从口袋准备的物品之中拿出一个看起来和十字架一样精致的弹夹,就连里面的子弹也是纯银的,红桃6把弹夹安上,拉动枪栓,银质子弹被推入到手枪之中,在膛线的包裹侠,随时准备呼啸而出。 “科芬先生,你有自保的东西吗?”梅花7又问道。 “你们不会没收吧?” “以摩门的名义,不会。”梅花7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变化,“现在是特殊状况,特殊对待。” “那自保的手段我还是有的。”科芬先生说着,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了。 “那就请你再观察一下这里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如果能够找出来恶魔的藏身处的话,能够剩下很多的麻烦。”梅花7说,“不用管我们两个的安全,死了也无所谓,只不过你没有我们的手段,如果你死在这里,我们没有复活你的方法。” 这也就意味着整个摩门里的所有成员都拥有死而复生的手段了?科芬先生的眼神闪了闪,藏在睫毛下的阴影在红色的映照下更加阴沉,死而复生……多么令人渴望的力量,哪怕他和海伦娜交易也只能得到一命换一命的方式,而且还是两个生者才能够做到的事情,但现在摩门却能够让死了的人再活过来,这种失衡的天平让科芬先生不免的更加好奇了。 这到底是是摩门自己的手段,还是和摩门交易的恶魔的手段? 和往生室不同,现在的大厅即便化为了红色,也没有别的动静,没有黑与灰色的污浊物,科芬先生的右手按在自己的枪上,刚才梅花7和红桃6更换弹夹的那一幕他看见了,那些子弹或许和那十字架一样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纯银制作的吗……在那些教义上,确实有说过古时候的人们会用银来对付恶魔,用那些象征着神圣的物体来对抗污秽,但这本应该是那些教派杜撰出来的文字……而且市面上纯银制品也不容易买到。 把真实的消息埋藏在了常理之中,让人们对这种真实不会有任何的怀疑或者尝试的念头,这难道也是摩门做的事情吗?科芬先生看向大厅的天花板,在那里应该有不少监控摄像头,如果那些监控摄像头能够清晰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那就可以成为一个强而有力的资料,如果稍加修饰,让自己和这两位摩门成员之间的互动展现出来,就可以营造出一种‘科芬家族和摩门有往来’这样的伪事实。 ——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 “梅花7,我想我大概猜到什么了……这里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东西,而是少了什么东西。”科芬先生凝视着天花板上的一切,“天花板上本应该有几个监控的,但是我现在没有找到。” 当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地方出现变故之后,想要找出一开始的异样感就简单多了,不用再去思考多出了什么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而是应该去思考有什么本存在于此的东西不见了,很快,科芬先生便发现了本应该存在的事物不见了踪迹,比如门口的那些绿植少了几盆,又比如前台的那几个摆件也不见了。 “你确定是少了什么东西吗?” “门口少了一盆植物,咨询台那里本来应该有一个白色小雕像。”科芬先生把自己的发现全部说了出来,“墙上的那些标语也少了,那些都是我亲自贴上去的,这里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仓促赶出来的仿制品,很多细节都还没有来得及完善。” “麻烦。”梅花7用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有点麻烦,这只恶魔还知道伪造现实,这已经快成为一个完整的恶魔了,权能,称呼,智慧,实质……该死的,这不是不久之前才诞生的恶魔吗?为什么会成长这么快。” 红桃6则是又拿着笔记本在写着什么,科芬先生能够猜到,那应该是在记录这个时候发生的一切,不得不说,红桃6的书写速度真的很快。 “继续走吧。”科芬先生提议道,“如果说往生室里面的那些东西是假的,那现在恶魔应该已经没有藏在往生室了,还要通过门回去那里吗?” “……暂时不用。”梅花7回答,“这里的红色意味着恶魔正在逐渐把自己的权能扩散到这家医院的每一处,祂在构筑属于自己的居所,刚才的往生室算是一个地点,现在是大厅,那只恶魔跟着我们来到了这里,并且从这个大厅开始把自己的手朝着四周渗透,科芬先生,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恶魔,还有祂的称呼,这能够让这只恶魔的实质被我们渗透,我们现在……九州有一句话叫反其道而行之,我们去打开往生室的门。” “依你所想。”科芬先生说着,带着两人朝着往生室的位置行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会去往往生室,那若是推开往生室的门又应该会是什么模样,会是办公室吗?会能够看见那个鱼缸吗? ——我说,如果我没能成为任何人的话,在这个空空如也的世界,你就可以成为‘唯一’而‘特别’的那一个吗? ——我说,如果我没能成为任何人的话,那就交由你来聆听这个破碎的世界吧,不会再重复第二次,所以请你在这里听好了,也许,你所希望成为的那个唯一,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站在往生室的大门前,科芬先生站到了一旁,这个看起来有点危险的任务就让梅花7来完成吧,梅花7伸出双手,按在了门把手上,然后,打开了往生室的大门。 密密麻麻的文字在红桃6的眼前不断变换,重组,音节、字符、书写方式、格式,这些文字从扭曲逐渐化为了规整的文字,一个能够让红桃6理解,也只有红桃6能够理解的文字。 “我看见了。”红桃6开口道,“这位恶魔的名字是……【无痛而终】。”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叁 无痛而终(其七) 无痛而终,这是这一只恶魔的称呼。 也就是恶魔的名字。 “很好,得知了称呼了,那么很多事情就方便了啊。”梅花7一脚迈入往生室的大门,他的声音也随之消失在了门后。 在过道上看着往生室那扇门,能够看见里面就是平日里的模样,白炽灯照耀着,那十几张病床盖着白布,全然没有刚才发生的事情的痕迹,地上没有黑与灰的污浊,也没有红色的光,科芬先生知道,那都是假象,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事实,哪怕这一只恶魔用什么方式来改变他所看到的事物,他也会记得,不久之前,在往生室,两个十字架把恶魔的躯壳钉在了地面上。 门后的空间是正常的白炽灯光,没有那些红色的姿态,这也就代表着恶魔并没有来到这里,这么想来,最开始出现红色灯光的地方就是往生室,而在他们离开往生室之后,那红色的灯光又跟着他们来到了大厅,那只恶魔藏了起来的,但同时也在跟随着他们,恶魔自己没有离开房间的力量?还是说,在意识到自己没有离开之后恶魔就决定换一个方法来应对人类?这样的疑惑在科芬先生脑海之中环绕,普通的手枪子弹应该是不能够对那个恶魔造成什么伤害,不然梅花7和红桃6也不用换弹夹了。 不过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使用的还是普通子弹,也就是说,恶魔和恶魔之间也是由区别,刚诞生的恶魔可以用普通的子弹对付,这些都可以记下来,必须记下来,科芬先生在脑海之中不断对自己施加着暗示,这样的重复话语会让自己的潜意识按照他所想的方式运转,他不止一次这样子暗示自己,让某些不会被注意到的事情牢牢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迈开脚步,跨过了本应该去往往生室的门扉,然后,来到了另一个房间。 灯床塔三件套——手术无影灯,手术床,吊塔,在这个房间之中如同家装的吊灯桌椅一样,就这么静静地摆放着。 无影灯的作用是消除各种医疗器械还有医生的手和头造成的干扰和阴影,通过达到无影的效果,让医生更清晰的分辨病灶,使手术更顺利进行。手术床,顾名思义,就是手术过程中安置病人的工具,可以升高、降低、左右倾斜,头部也可以上下调整,腿部可以去掉,根据不同手术中需要对病人摆放不同体位来进行调整。而吊塔,便是手术室常用的一体化医疗辅助设备,具有水平旋转的功能,让医护人员更加简易地操作各类医疗设备。 旁边是一台麻醉机,用来做全身麻醉,还有监护仪,测量监视病人的生理参数,注射泵、高频电刀、腹腔镜、各种仪器摆放着,颇有一种庄重感,在这里,生命的价值似乎都被拔高了不少,这里是手术室,生命的延续,生命的结束,都在这进行着,穿过往生室的大门,来到的却是这充满希望与危险的地方,颇有一种讽刺感。 “手术室。”科芬先生言简意赅,“看这里的布局应该是二号手术室,这里今天只有两台手术,上午有一台骨折打钉的,下午的是一个重症病人,两台手术都很成功,下午的病人……病人的家属就是刚才在往生室里面的那位。” “病人痊愈了,但是家属却死了,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简略说的话是这样,但是这两者应该没有关联,那个男人的死亡是恶魔的所作所为。”科芬先生拿起那把高频电刀,那上面还有些许血迹没有清理干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这种仪器每次使用之后都必须清洗消毒,有一套严格执行的标准,可是这把电刀上却还带有血迹,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把电刀根本就没有经过清理,而是被仓促擦拭了一下就放在这里了。 “稍等。”科芬先生忽然想到了什么,“这里的东西摆放太丰富了,按理来说一台手术应该只需要准备相应的器具,这里的东西明显超出了那个数量,这些东西是被仓促摆放到这里的,根本没有来得及整理。” 他把那一把电刀放在梅花7的面前,指了指上面的那些血迹:“这些就是证据,恶魔根本不清楚一个手术室里面具体有什么,祂只是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而不去追求具体的内容,所以很容易看出来。” 梅花7接过那把电刀,其实哪怕不接过他也能够看见上面的血迹,梅花7脸上的蝴蝶能够让他看见,看见更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现在,透过蝴蝶羽翼上的两只眼,他可以看见整个手术室都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污浊,这正是恶魔的痕迹,正如科芬先生所说,他们所到达的地方总有一种仓促感,从这一丝仓促之中,阻拦在面前的迷雾正在散去,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 红桃6把这最新的道路记载笔记本上,补充了手术室的描述,她就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在这里诞生还这么仓促,这只恶魔怎么这么奇怪……就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对。 梅花7终于知道拦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了。 “超出正常情况的指挥,这些仓促的布置,慌乱地躲藏,这一只恶魔并不是在医院之中诞生的恶魔。”梅花7猛然一拍手,“这只恶魔是被什么人扔到了医院之中的……所以这只恶魔才会有智慧,因为祂诞生的时间绝对比医院发生变故的时间要长,为什么这里的违和感这么强烈,因为这一只恶魔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构筑自己的领域,因为祂是被什么人从别的地方放到这里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一只被扔进医院的恶魔这么慌乱也顿时有了解释,这只恶魔被带离了祂原本因存在的地方,这个医院只是不幸地被选中了……有人在五十星借助恶魔来达成什么目的,代价就是这么一整个医院吗,不,这一间医院只是开始,若不是科芬先生和红桃6恰巧发觉了这些问题,梅花7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这个关键点。 那么接下来的事件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从‘略带一点特殊的普通恶魔事件’转变为了‘使用恶魔来制造混乱和危险’,恶魔并不诞生在医院,纽加哥第二医院并非恶魔的家,这是从哪里来的恶魔,又为什么会被带来这里。 目的是科芬家族吗? 家族之间的争斗是不会断绝的,但是这样的争斗不应该牵扯到普通人,根据【缄默守则】,家族和家族之间的冲突必须对官方政府和执法机关保持沉默,在保证这一条的执行下,家族争斗不能够牵扯到普通民众,不能够牵扯到成员的无关家人,更何况这里是医院,还要再加上【困惑守则】,如果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家族不能够对情报商人、医生、教师和牧师这四个职业动手,情报商人为家族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信息,医生为他们提供有效的治疗,教师给予他们知识的食粮,牧师为他们逝去的同伴献上祈祷,纽加哥第二医院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医生,如果这一件事被透露出去,在外人眼中,就是科芬家族让这些医生消失的。 或许会有人疑惑科芬家族明明就是依靠这些医生和医术站稳脚跟的,又为什么会对医生动手,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只要看见结果,结果便是,这数百个医生和护士,在纽加哥第二医院消失了,不论如何科芬家族都必须要给出交代,而这样的事件对于科芬家族来说,一定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ar homo estas el karno kaj sango, mia spirito ne lo?as en li eterne; dio rigardas mondon kaj vidas, ke?i estas putra;?iu karno kaj sango estas putra en siaj agoj sur tero.(人既属乎血气,我的灵就不永远住在他里面;神观看世界,见是败坏了;凡有血气的人,在地上都败坏了行为。)』” 梅花7念着新的祷告词,手中的十字架立在他的身前,他讲十字架立在地面上,那一圈白色荡漾开来,这成为了最基本的防护,那些由权能构筑出来的防护并非绝对的安全,但一定能够在危险到来之前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只要红色的灯光还没有亮起,那就意味着恶魔还没有到来。 在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红桃6已经顺手把门关上了,而现在,这个女孩在笔记上记录着,那一本笔记本似乎永远不会被记满,她记录着门扉之后的房间,记录着房间之内的一切,从她和梅花7跨入到医院之中就开始的记录,成为了最有利的佐证。 不知道应该说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在那一场爆炸之后,在他们从死亡之中苏醒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到了这里,不过这一次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安静的医院,而身上的十字架也告诉着他们,这一整个医院都充斥着恶魔的气息。 有恶魔事件发生了。 把当下的情况汇报给摩门,让摩门将这个医院封锁起来之后,他们跨入了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大门,谁知道,本以为是普通恶魔的诞生,现在却成为了人为的恶意,最简单,最直白的恶意。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肆 无痛而终(其八) “解构这个名字的话,无痛而终,意味着毫无痛苦的结束,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没有痛苦的死亡,‘身体没有灵魂就是死的,无知的、背约的、无亲情的、不怜悯人的,他们虽知道神判定行这样事的人是当死的,然而他们不但自己去行,还喜欢别人去行,因为罪的工价乃是死亡,祂既为了我们受了诅咒,就赎出我们脱离律法的诅咒,因为经上记着,挂在木头上都是被诅咒的。’身体的死亡,灵魂的死亡,永远的死亡,没有痛苦,无痛而终。” 红桃6一句话奠定了这个‘名字’的释义,对恶魔的名字进行解读,也能够将赋予在恶魔身上的权能解读出来,对医院的影响还是那一份不稳定的权能,这个恶魔的权能和死亡有些许关联,或者说,恶魔本身和死亡有什么关系,将这个医院笼罩的权能,将本应该是活着的人赋予死亡的权能,这是恶魔的本意,还是无意识的污染? 不知怎么的,科芬先生忽然想到了那位老先生,下午的那一份天平之中的失败者,那位孑然一身的老先生,如果要说有谁能够满足无痛而终这个词汇的话,那位老先生应该是其中之一,海伦娜的天平并不会带来痛苦,即便是死亡也是没有多少感觉,对于那被盛放在天平两端的灵魂而言,这只是一场温柔的梦,要么在美梦一场之后醒来,要么在永恒的梦中沉眠,不论是哪一种结果,都绝对是没有任何痛苦的。 如果确实有哪一个人,或者家族,要以此来攻击科芬家族,那么这个人一定对科芬家族十分了解,甚至可能已经知晓了海伦娜的存在,这个恶魔的出现时机实在是太巧了,就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让数百人在医院之中消失,让最能够代表科芬家族的建筑成为了死寂,可是……扪心自问,科芬先生记得自己绝对没有的罪过任何一个人,疑问,疑惑,不解,这些油然而生的情绪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就找到那个藏头藏尾的人,然后…… “解构完成。”红桃6说道。 “很好。”梅花7说,“现在只需要找到恶魔存在的地方,就能够进行最后的处理了……呵,拥有智慧又怎么样,一个没有完全成长的恶魔,威胁也不会太过于强大。” 科芬先生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有说。 “科芬先生,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什么,我这样的说法会不会是绝对的?或者说会不会还会有别的意外状况?不会,如果这一只恶魔已经完全成长起来,我们是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的。”梅花7指了指地上那散发着白色光晕的十字架,“这就是我们的锚点,如果恶魔的力量是我们完全无法抗衡的话,这个锚点早就该坏了,事实证明,那只恶魔的力量还不足以让我们失去希望,没有例外,科芬先生,在权能到达一个地步之后,我们在恶魔眼中只是虫子,你平时在路上也不会注意自己有没有踩到虫子吧?” 科芬先生沉默了。 “恶魔的成长并不是说什么体型增长或者别的什么,而是一种维度的进化……这个说法不是绝对,因为别的国家似乎略有差别,从最开始的一个二维概念,再到拥有实体的三位,随后就是朝着更高维度延伸,当恶魔跨过三维的临界点的时候,就是已经成长完全的标志,到了那个时候,恶魔就已经和祂的权能融为了一体。”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科芬先生插话道,“这种信息你们不应该保密吗?” “对于那些普通人来说,确实如此,但是你不同,科芬先生,你是科芬家族的族长,这些事情哪怕你知道了,你也会守口如瓶的,因为恶魔已经涉及到了你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保密并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梅花7朝着科芬先生靠近了些许,脸上带着那熟悉的表情,一点点靠近,然后嘴角勾起弧度。 ——梅花7有点焦虑了,科芬先生想,不管梅花7说的内容,他的动作、他的言语都在透露着一种焦虑,焦灼,还有一点慌乱,这就是他的病症,看得出来,梅花7告诉科芬先生这些事情并不是为了帮助科芬先生,而是需要帮助他自己,梅花7需要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一个能够告知这些事情而不用承担后果的对象,或许在过去的这些时间,摩门的成员都必须保守着这些内容,一句话也不能够透露,这样的压力跟随着时间不断积累,几乎要压垮梅花7的背脊。 而现在的科芬先生就成了负责聆听的人,他和恶魔有交易,知道非自然的存在,他是一个家族的族长,有足够的地位和权力,把这些事情告诉科芬先生,绝对比告诉普通人要好得多,或许梅花7自己都没有发现,这片刻的相处已经让他将不少事情全盘托出,他维持着一种对科芬先生的淡然,但又无话不说,这种带有矛盾感的态度,如果是普通人,科芬先生或许就要建议他们看一下医生了,不过很显然,不论是梅花7还是红桃6,都不能够用‘普通人’这个词汇来描述。 “梅花7。”于是,科芬先生似乎无意般提了一句,“在平时你们要怎么排解压力?” “嗯?”梅花7显然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什么疑惑,片刻的思考之后便给出了回答,“我的话,我一般会去教堂祷告,在休斯顿那边的圣玛丽古教堂,那里有一个告解室,神父和告解人并不会直接见面,所以我能够说很多事情,也不用担心被泄露出去,不过……有些事情终究还是不能说,必须埋在心底……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梅花7理解了科芬先生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他也知道自己说的内容似乎过多了,只好露出点歉意的笑容。 不知不觉,似乎这种隔阂也消除了不少。 科芬先生听说过圣玛丽古教堂,大概两百年前建成的教堂,所用的砖头是老远运来的,色泽赭红古雅,外型完全屏弃了传统观念,双曲抛物面形的白色侧壁向上,展现灵魂的升华。屋顶象神父的帽子,象征教宗皇冠的威严。从空中俯瞰主建筑顶部,呈现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大厅高大宽敞,华丽而肃穆,恍若天国一般。不够科芬先生并没有去过,硬要说的话,除了以前上学的时候,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纽加哥之中,五十星有不少如同他这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太远,他们对外出没有多少兴趣,只想在让自己舒适的地方停留。 “现在这个称呼已经被我们解构出来了,那么在下一次找到这只恶魔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直接以祂的名字来清洗祂身上的污浊。”梅花7转移了话题,“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就好,科芬先生,你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梅花7也意识到,科芬先生已经没有在追问那些失踪的人的安全了,刚才科芬先生在往生室所看见的那具尸体,应该已经浇灭了科芬先生的希望,梅花7也没有提起那些人,现在若是提起来,很有可能让科芬先生再次情绪失控,梅花7也算是看出来了,唯有在涉及到医院的病人和医护人员的时候,科芬先生才会焦虑。 科芬先生应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这一间手术室。 对这一间手术室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他只能依稀记得自己在很多年前也在这里进行手术,刚开始的时候还是二助,然后一助,第一次成为主刀医生也是在这里,这一间房那朦胧的熟悉感和现在这种陌生充斥在一起,让他实在是不大想再去细究。 “你们打算怎么找到那个恶魔?”他问道。 “不用我们来找,我们可以让恶魔来找我们。”梅花7说,“只需要把门打开,恶魔就会跟随进来,刚才不也是这样子的吗?” “我其实在想,恶魔一开始为什么是在往生室。”科芬先生说道,“往生室按理来说……只有相关人员才会被允许入内,恶魔缩在的地方会有那些红色的灯光的话,这也就意味着恶魔一开始就在往生室,最后才跟着我们一同离开了那里,回到了大厅。” “这一点,我们也没有弄清楚,不过很快,我们就可以知道了。”梅花7把手按在手术室的大门上,“红桃6,准备好了吗?” “没有问题。” 梅花7推开了手术室的大门,瞬间,红色的光从手术室的门中涌出,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充斥了整个手术室,科芬先生看见那些器材褪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那些血迹毫无掩盖地展露了出来。 “『en nomo de patro, filo kaj sankta spirito, mi ju?as diablon(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梅花7和红桃6异口同声。 “噗嗤——!” 回应他们的是那一把高频电刀,从红桃6的左胸口穿出,然后钉在了天花板上,连接着高频电刀的线把红桃6串在半空中,红桃6眼中的澄澈飞速退散,她咳出一口鲜血,大喊着:“光……那红光就是恶魔本身!”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伍 无痛而终(其九) · 普通的夜,在你的火焰里,我时时自娱,并在死者中徘徊。 ——塞尔瓦多·s·夸西莫多 · 恶魔的形态各不相同。 这是每一位摩门成员需要了解到的第一件事,恶魔并没有一种具体的形象,不论是在创世纪、利未记、约书亚记还是路加福音、帖撒罗尼迦或者约翰福音里面,都描述了恶魔这一存在,其实不止是这种圣经,在五十星有不少典籍都对恶魔这一种存在有着不同的定义,诸如‘狰狞外表的怪物’,或者‘不可以直面的恐惧’,亦或者‘摄人心魄的黑暗’,但实际上,恶魔并没有共同的外表,每一位恶魔都有着不同的存在形式,祂们或许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物质,也有可能是人们所熟知的一些物品。 梅花7有时候会感到很幸运,他虽然是摩门的成员,但相比起9以上的牌,他们这些低数的牌还维持着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理智,压力大了就压力大了吧,起码他们还算是人,而不是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但若是说实话,不论是他自己,还是红桃6,其实也是这些怪物之中的一员罢了。 在看见那把高频电刀穿过红桃6的胸膛的时候,梅花7并没有什么感受,他和红桃6算是一对老搭档,彼此的死亡也见证了不下几十次,红桃6死之前的话语他听的一清二楚,而这也是红桃6给出的最后的消息。 窥探到恶魔的名字,解构恶魔的名字,最后分析出恶魔的存在形态,针对恶魔的形态做出应对,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位名为无痛而终的恶魔就是这红色的光,那要应对光芒,有很多的选择,其中最简单也是最实用的方法便是,关掉灯。 科芬先生似乎明白了梅花7想要做什么,他一把关上了手术室的门,让恶魔不能够离开这里,随后,梅花7的手搭在了电灯的开关上。 ‘啪嗒’。 顿时,红色的光褪去,伴随着开关被关闭,整个手术室陷入了黑暗,在这黑暗之中,梅花7可以听见科芬先生的呼吸声,有点沉重,应该是因为紧张,他们恐惧的往往都是未知,现在,属于恶魔的这一份未知被打破了,他们已经知道了恶魔的实质,科芬先生的那仅有的恐惧也应该褪去,现在立场已经反转,恶魔就是灯光本身,那么,破坏掉光源,就能够把恶魔困在黑暗之中。 “『en nomo de patro, filo kaj sankta spirito, mi ju?as diablon(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nomo dekonstruo, sendolora fino(解构,无痛而终)。』” 把纯粹的信仰权能灌注到恶魔的名字之中,让十字架上带有的权能挤压着恶魔的躯壳,即便是在黑暗之中,梅花7也能够紧握着那十字架,十字架的本身就是一份【恶魔的筹码】,想要依靠一份污染物来对抗恶魔还是有点痴人说梦,不过不要紧,除去十字架,他当然还有别的方法。 在祷告词从口中被说出之后,梅花7把十字架狠狠地钉在了地面上,不同于之前的那轻置,这一次,十字架的末端肉眼可见地埋入到了地面之中,那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如同豆腐一样被十字架刺穿,伴随着这一钉,科芬先生听见了恶魔的嚎叫。 又是那难以忍受的哀嚎声,即便已经听到过一次,再次听见这样的声音依旧让科芬先生感到麻木,捂住耳朵是没有用处的,这次也算是有经验了,离开的途径也被关上,现在,科芬先生,梅花7,还有这位恶魔,这三位都被困在了手术室之中。 在梅花7的那十字架迈入地面的时候,科芬先生也动了起来,在他的印象之中,红桃6被高频电刀刺穿了左胸,心脏被洞穿,生还的几率约等于零,很快,他便找到了红桃6的身躯,或者说尸体,他悄悄探出手,摸到了红桃6的那把枪,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红桃6的这一把枪之中是已经换了弹夹的子弹,他抽出这把枪,入手的大小和重量让他马上分辨出了这一把枪的型号,弹夹容量应该是七颗子弹,他没有任何犹豫,对着地面就是一枪。 枪口迸发出来的火光是红色的,就如同那恶魔的颜色,子弹带着呼啸的火焰涌出,在这一瞬间的光芒之中,科芬先生看见了一张狰狞而抽象的脸,那一张脸近在咫尺,却又相隔甚远,他借着子弹离开枪膛的那一瞬的光,大致看出了那张脸的容貌,随后,科芬先生不断给予自己一份心理暗示,让自己把这一张脸牢牢固定在自己的记忆之中。 子弹没入到了地板,没有瓷砖的四溅,也没有别的残片,那枚子弹就像是被打入到了泥潭之中,溅不起半点水花,不要理会,科芬先生对自己说,不要理会,恶魔就在这里,不论你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恶魔就在这里,相信这一点。 方才那一颗子弹让他看见了梅花7所在的位置,很好,那么接下来就避开他,科芬先生握着枪的手十分平稳,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扣动了扳机。 枪口喷出红色的光,那扭曲的面容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那一张脸上多了些许别的事物,就像是……血,黑色的血,是的……那一枚子弹能够对恶魔造成伤害,科芬先生抓着那把枪,这是他现在唯一一个能够对恶魔造成伤害的武器。 “继续!”科芬先生听见了梅花7的喊声,“恶魔就在这里!” 科芬先生连续扣动了四次扳机,他不清楚应该打向哪里,但是既然梅花7这么说了,他便开枪便是,四枚子弹借着红色的光飞出,那隐隐约约的面庞也变得更加狰狞。 “『donu eternan dormon al tiuj, kiuj dormas eterne, donu purecon al esenco de demonoj(给予永眠的人以永眠,给予恶魔的本质以纯净)。』” 在科芬先生扣动扳机的时候,梅花7也抽出了自己身上的枪,他高声呼喊着那一串祷告词,借着科芬先生枪口的红光,窥探到了恶魔的存在,然后,梅花7毫不犹豫地连续扣下扳机,没有半点迟疑。 “砰——!” 第一枚子弹击在了地面上,科芬先生听见了恶魔的哀嚎,还有一种黏稠的声音,把手放在内脏之中疯狂搅动的那种声音,咕叽咕叽的,让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些粘稠的东西,他有时候会看到街边的小商店有卖,似乎是叫史莱姆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而就在这一枚子弹绽放的光芒之中,红色不再是唯一的色彩,而是多了一点点白,圣洁而纯净的白色,从根本开始侵蚀那红色的本质。 “砰——!” 第二枚子弹紧随其后,这一次,科芬先生看见了一份‘实质’,不再是概念上的光,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事物,那看起来就像是骨骼和血管组合而成的物体,像是陈列在标本室之中的事物,血管缠绕在骨骼上,辅佐以鲜红色肉,最后,再配上一些黑色的污浊物,将这一份亵渎包裹住,那一枚子弹旋转着穿透了那个事物,恶魔的嚎叫戛然而止。 “砰——!” 第三枚子弹没有任何停顿,镶嵌进了方才出现的那个物体之中,梅花7祷告的话语音调逐渐升高,从一开始的文字逐渐扭曲,但是并不让人难受,梅花7口中的祷告很温暖,也让人心生向往,这种感觉是发自内心的,不容更改,在恶魔的嚎叫消失的时候,梅花7的祷告也成为了除去枪声之外仅剩下的声响。 “砰——!” 第四枚子弹带来的声响是沉闷的,先前的激烈昂扬一下子沉入了谷底,科芬先生能够听见梅花7现在正在不断重复一个音节,听起来像是‘morti sen doloro’,不断重复,就是这个音节,没有别的什么,梅花7的每一枚子弹都伴随着这个音节,哪怕现在只有一瞬间的火光,科芬先生也能够猜到,此时梅花7一定在笑着吧。 “砰——!” 第五枚子弹的光芒终于是白色盖过了红色,那些红光被白色吞噬,蚕食着恶魔的存在,用圣洁不断清洗着恶魔的本质,这样的力量足以让这位没有成长起来的恶魔感受到绝望,是啊,此时的恶魔还会有这样子的感受,若是等到祂成长起来,祂将会失去一切同理心,这也就意味着恶魔的危险性将会被无限拔高,高纬度的存在不会对低纬度的存在有任何的同情。 正因如此,才要在这里把祂消灭掉。 “砰——!” 第六枚子弹没有任何声响,正如圣经所说,星期六,神已经休息了。上百亿的空间与光一同过去了。失去了了一切声响,只有子弹出发的这个事实,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没有,没有红色的光,只有白色的圣洁,这一次的白色圣洁驱散了黑暗,将温暖带到了手术室之中,科芬先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手术室也能够有温暖的味道。 “砰——!” 第七枚子弹喷出火花,将恶魔的本质赋予死亡。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陆 无痛而终(末) 遗忘!张开你疲倦的翅膀!轻轻挥舞在我垂死的床前! 想一想你不曾痛苦的日子,算一算你有几小时的欢笑, 你就知道,无论你曾经怎样,化作虚无会比活着更好。 ——《无痛而终》拜伦 · 一片黑暗。 真的是一片黑暗,没有开灯,没有开门,什么光源都没有,手术室之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科芬先生屏住呼吸,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往常要稍微快了一些,不知不觉他的手心已经渗出了些许汗水,握着手枪的手也有点握不住,在短暂的热血上头之后,他马上就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恶魔死了吗? 科芬先生没有开口,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深入思考,从红桃6的死亡,到取下那把枪,再到他和梅花7扣动扳机,再到梅花7打空弹夹,这其中的时间有超过一分钟吗?半分钟有没有?就这样字就结束了?这样的疑问在科芬先生的脑海之中不断滋长,他没有说话,后背传来一点冰冷的触感,汗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他的后背打湿了些许,科芬先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他正在感受这种久违的寂静。 他在等待一个回应,不论是恶魔的回应还是梅花7的回应,都会决定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如果恶魔死了,那么万事大吉,如果梅花7死了,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他所要面对的就是那一只恶魔,‘一粒种子’这四个就在他的嘴边,若是恶魔没有死亡,哪怕顶着恶魔的污染他也要呼唤出海伦娜,科芬先生可不觉得自己能够抗衡一只恶魔,梅花7之前问过他是否有保命的手段,有,当然有,但那是科芬先生最不想使用的方式。 用一命换一命把来进行一场赌博,赌赢了,他活下来,赌输了也不至于死亡,只不过,那一份抗拒死亡的污染足以把他变成人类之外的怪物,哪怕他的身上有属于海伦娜的庇护,也无法抵抗规则本身,科芬先生是人,并不是别的什么,他甚至没有摩门那样子的权能。 “……科芬先生。” 他听见了梅花7的声音,顿时,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他那一口气呼了出来,科芬先生一时间没有支撑柱自己的身体,他踉跄了两步,手支撑在手术台边沿,带着那些仪器都翻了几下,发出了不少声响。 “恶魔死了吗?”科芬先生问道。 “死了。”梅花7回答道。 一片黑暗之中,梅花7的声音忽然给他带来了一种安全感,过往四十多年的人生中没有感受过的安定,一种在经历了非自然的冲刷之后回到现实的感觉,一切的幻想和疑惑都落到了地上,是的,他回来了,回到了现实,恶魔死了,那个恶魔死了…… “那接下来做什么?” “先,把灯打开吧。” 科芬先生按照自己记忆之中的方向走到手术室的门口,在路上没有任何阻拦,没有地面上的十字架,没有子弹的弹孔,地面上没有任何的崎岖,他手上还有那把属于红桃6的枪,他把手放在灯光开关上,打开了灯。 灯亮了,不是红色的灯,而是熟悉的白炽灯,在看见这样的灯光的时候,科芬先生终于感受到了平静,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向梅花7:“都结束……” 他看见的并不是完整的梅花7,或者说,并不是一个安然无恙的梅花7。 梅花7现在的状态很难说是正常,他的左手连同着整一条手臂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右手还提着那打空弹夹的枪,他的身上仿佛被火焰灼烧过,几乎看不到完整的肌肤,他的头发都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了,失去皮肤而露出的肌肉纤维还有些许断裂的地方,比如他的小腿,两条小腿都是,就这么无力地垂下,左大腿上有几道狰狞的疤痕,右腿更是直接少了一整块,他整个人都倒在地面上,那十字架就在他的身旁,没有多少光泽。 他的身下有一大片的暗红色,就像是血液铺满了地面之后又被烧得一干二净,即便是科芬先生,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都有些许不适感,现在的梅花7比下午的那一场爆炸后的模样还要夸张,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个时候的梅花7,科芬先生应该会选择体无完肤或者别的什么,他本以为这样的模样只会出现在小说或者什么重口味的漫画之中,可现在,在他的面前就有一个。 “吓到你了?”梅花7张开嘴,那牙齿连着白色的骨骼,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一点风穿过时候的声响,“这是正常情况……想要以人的身躯来对抗非自然,本就需要付出代价,不论是我还是红桃6,这都是正常的……” “你会死吗?” “会。”梅花7咳出几口血,“死了就死了,我们的死亡和你们不同,我们是可以活过来的,无非就是死亡的疼痛感不会消失,我也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死亡了,这还算是比较完整的一次。” “是吗……” “是。” “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吗?”科芬先生问道。 “没有,我和红桃6的十字架会有人负责回收,至于枪,那只是普通的枪,扔了就好,子弹已经用完了,没事……” “这样啊……” “还有件事,恶魔是在往生室出现的,而在你这个医院被波及到的时候,恶魔已经在往生室了,也就是说,实际的可能是我们被拉入到了一个和医院差不多的领域之中,那些医生和护士并没有出事……除了你刚刚看到的那个人,科芬先生,我这个猜测不知道正确性是多少,不过,在我死之前,我先给你祝贺一下吧。” 梅花7笑了笑,那年轻的面庞装载着一个年老的灵魂,带着又一次的死亡去往新的方向:“说句实话,今天还是挺有意思的,科芬先生,不过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为什么?” “很难跟你解释……记得把和你交易的那个恶魔去摩门汇报一下,这边的话,你去【影】找一个叫克里恩·阿尔法的人,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好。” “再见,科芬先生。” 梅花7说完这句话,眼睛便黯淡了下来,他身上的生机飞速褪去,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尸体,才像是一个死者,没有生命,没有任何反应,这个残破的身躯就这么倒在地上,连同着那些暗红色的痕迹一起,一副充满幻想的画作——科芬先生想——这一幕确实像是一幅画作,那种超现实的作品,脱离了人的道德和原则,脱离了秩序的束缚构成的画作,用死亡来描绘新生,用死寂来描绘恶魔。 梅花7就这么死了,死的有点突兀,不过和别的人不同,梅花7并不会完全死亡,科芬先生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现在整个手术室,也只剩下他一个活着的存在了,梅花7倒在地上,红桃6挂在空中,至于恶魔,恶魔已经不见了踪迹,被那片神圣吞噬之后,恶魔存在过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抹除。 科芬先生在手术室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临时替换用的衣帽柜,打开,里面还放着两件新的白大褂,科芬先生换下了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水渗透的衬衫,换上了这件新衣服,还好,还算合身,他把衬衫搭在自己的手腕上,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现在,他又回到了科芬家族族长这个身份。 片刻之后,敲门声响起。 “谁?”科芬先生问道。 “后勤。”门外的人说道。 科芬先生打开了手术室的门,只见两个看起来相貌平平的青年站在门外,一个金色短发,蓝色瞳眸,一个染了头灰发,两人身材看起来都挺健壮,就像是某个棒球俱乐部的选手。 “方块3,旁边这位是梅花2。”金发青年自我介绍道,“负责回收,请把和他们有关的东西留在这个房间之内,我们会处理好。” 科芬先生把属于红桃6的枪放在了青年手中,提着自己的衬衫就离开了手术室,外面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把这一整个走廊都照亮了,已经到了晚上,这一层楼已经没有安排手术,科芬先生跨过门扉的时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两个青年应该是认得出科芬先生的身份,自然知道已经做到了家族族长位置的科芬先生是知道恶魔的存在,所以暂时也没有别的动作。 方块3和梅花2立马开始的清理工作,梅花2拿出编织袋回收红桃6和梅花7的尸体,而方块3则是开始清理手术室之中的一切,把仪器复原,修补破损的地方,清理地上的血迹,直到把整个手术室清理到看不出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科芬先生走到电梯里,按下了第一层的位置,楼层一层层下降,他听见了不少嘈杂的声响,那是人们互相交谈时候的声音,片刻之后,电梯门开了,他走到了亮堂的大厅,前台的护士正在给病人家属讲解一些规定,还有拿着药的男人牵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一切都回到了最正常的模样,没有人会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科芬先生走出了医院,在门外等待已久的门特迎了上来:“科芬先生,您怎么这个时候才出来,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需要抓紧时间……” “不用了,现在不需要了。”科芬先生把衬衫递给门特,“送回我家就好。” “那去拉芙兰的机票直接退了就可以了吧?” “嗯。” 门特为科芬先生拉开车门,等待科芬先生坐进车内之后关上,随后,门特便做到了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科芬先生看着纽加哥第二医院在自己的视线之中逐渐远去,摸了一下自的口袋。 ——在他的口袋之中,一颗银质子弹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柒 历史是死人的名字(上) 【五十星·纽加哥·近北地区】 【斯诺马斯庄园】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斯诺马斯庄园占地面积八百多英亩,还包括了马场和登山步道,三个瀑布似的池塘,拥有室内室外泳池,酒吧,电影院,还有电梯,斯诺马斯庄园可以说是一个现代化的度假村,不仅有丰富的娱乐设施,也有极其美丽的景色,如果是毫不知情的人看见,应该会认为这里是什么地标建筑或者什么着名旅游景点吧。 但是,在知道这里属于谁之后,所有人都会打消这个念头,毕竟这里属于德勒尔家族。 德勒尔家族是纽加哥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而这个家族,也是最遵循着传统和历史的家族,换句话说,德勒尔这个姓氏,代表着最纯粹的家族,最纯粹的黑手党,德勒尔家族完全贯彻了家族的观念,一堆执着的守旧者——这便是别人对德勒尔家族的评价,这个家族是值得尊重的,但又不值得模仿,在新的时代坚守着旧的规则,总有一天会被淘汰。 孟德尔·德勒尔坐在椅子上,真皮沙发椅,很柔软,但是孟德尔坐在上面的时候,身体却依旧挺拔,像是一棵绝对不会倒下的树,他就这么坐着,带着一种威严,还有高贵,孟德尔的怀中还有一只猫,蓝色瞳眸的短毛猫,浑身上下的毛光滑而漂亮,这一只猫安静地蜷缩在孟德尔的怀中,时不时打个哈欠,眼睛却没有半点疲惫感。 孟德尔·德勒尔是德勒尔家族的族长,一个接近六十岁的老先生,脸上已经带上了岁月的皱纹,头发也白了不少,不变的只有他的那一份气质,一人,一猫,在这个古朴的房间之中就是唯一的主角,不论是谁站在他们的身旁都会黯然失色,这个房间就是属于孟德尔的主场,在进入到这里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地在这一份气质下垂下头。 孟德尔的右手搭在短毛猫的后背,轻轻挠着猫的后颈,在黑框眼镜之后的黑色眼睛是如此深邃,时间沉淀在他的眼中,智慧,慈祥,不可侵犯,那种平易近人的和蔼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信同时存在于这个老人的身上,让人实在是难以起什么别的小心思,只能够在他的面前垂下头,弯下腰,轻吻他的手背。 这个房间是孟德尔先生的房间,就在斯诺马斯庄园的三楼,后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做了隐藏窗框的设计,能够在房间直接看见外面的景色,孟德尔先生平时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站在落地窗面前,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一片自然风光,那些植被,那些溪流,在年岁渐高之后他便喜欢上了这样的宁静,只有在这种时候,孟德尔先生才会感受到自己拥有什么。 这是德勒尔家族世世代代积攒下来的家业,也是德勒尔家族的底蕴,最能够体现德勒尔家族实力的部分,纽加哥近北地区只有这么一片地方,而这个地方属于德勒尔这个姓氏,德勒尔家族并不位于落后的旧城区,也不处于新时代的新城区,它就在这能够看见雪的地方,在冬天,那些山上会叠上一层白皑皑的雪,也为冰冷添上了一份诗意。 现在是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一号,早晨,风景正好,纽加哥的冬天,白昼的到来比正常情况要晚一些,如果放在现在来说,此时的时间点是白昼刚刚到来的时候,看向远处,能够看见太阳从地平线上徐徐升起,将新的一天带到大地上, 孟德尔·德勒尔的早餐是一块面包,配上黄油一同煎了一小会儿,加上培根,生菜,一片番茄,最后是一片芝士,一杯热牛奶,一个健康的早餐,也对得上孟德尔的喜好,孟德尔先生对食物的要求并不高,仅有的需要也就是食材的新鲜和健康,不过,相比起那些过度调味的菜品,他更喜欢这种简单的烹饪,因此,他很少去参加那些聚会,聚会上添加了大量调味料的食物总让他觉得太过于浓厚。 他拍了拍怀中的猫,那一只短毛猫很听话地蹦了下来,在深沉的木质地板上踱步几下,抬起脚挠了挠自己的后颈,舔了舔爪子,然后伸了个懒腰,便在桌子旁边端坐了下来,俨然一副醒来之后开始工作的模样,不过,对于一只猫来说,这样的动作就显得充满了智慧,也让他更加特别。 桌面上便是今天的早餐,片刻之前厨师端进来的,孟德尔先生拿起刀叉,将面包切开,往里面放入培根、生菜、芝士和那片番茄,这最后的组装仪式还是自己动手才有感觉,或许还能够加上一点沙拉酱,不过现在是早上,就不要让沙拉酱破坏自己的清晨的味蕾了,孟德尔先生拿起这简单的三明治,一切都是这么优雅,不急不躁,这种动作已经烙印在了他的生活之中,他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带上了这属于家族的尊贵。 咬下一小口,味道自然是不错的,新鲜的食材,正常的烹饪,没有别的什么添加,孟德尔先生在吃早饭的时候不希望被别的事情打扰,不论是工作,还是别的什么,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一定要专心,不要分心。 吃完早饭,孟德尔先生轻叩自己的木桌。 门外等待已久的津川·德勒尔便推开了门,先是对着孟德尔说了一句‘先生’,点了头,最后才走到孟德尔先生的桌前,端起桌面上已经空了的餐盘,餐盘之外没有任何脏东西,不论是面包屑还是别的什么,都完好的停留在了餐盘之中。 津川端着盘子离开了,片刻之后,他走了回来,站在孟德尔先生的桌前,双手搭在身体的两侧,等待着孟德尔先生的开口。 “今天的工作顺利吗?”孟德尔先生问道。 “托您的福,先生,都还顺利。”津川·德勒尔颔首道。 津川·德勒尔,二十五岁,孟德尔··德勒尔的养子,黑发,黑瞳,举止优雅,他有着东方人的发色和瞳色,却也拥有西方人的面孔,身材高大挺拔,就像是年轻的孟德尔先生。津川是德勒尔家族的军师,是孟德尔的顾问,是他的右手,是他的辅助头脑,也是他最亲密的伙伴,最亲密的朋友。他知道或几乎知道孟德尔先生知道的一切,他是世界上仅有的可以置孟德尔先生于死地的人。 但是他绝对不会背叛孟德尔,因为背叛是没有前途的,津川在德勒尔家族之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但是他并不是孟德尔先生的亲生骨肉,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继承孟德尔的位置,但是他已经知足。 津川是一个优秀的律师,或者说,既然成为了军师,就一定会是一个优秀的律师,毕竟,一个带着公文包的律师比一百个强盗知道怎么弄到更多的钱。 “说说看吧。”孟德尔先生对着地上勾了一下手,那只短毛猫就轻轻一跃,跃到了孟德尔先生的怀中,发出一声轻盈的喵喵声,匍匐下来,闭上眼开始睡觉。 “一切工作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先生,关于德勒尔家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第二件事,昨天下午的爆炸案还没有后续声明,但消息却被压了下去;第三件事,汉弗雷斯家昨日清理了几只在周围的虫子,没有我们的人。” “平静的一天,津川,我很庆幸你没有让德勒尔这个姓氏去窥探汉弗雷斯的家,汉弗雷斯和我们有不小的往来,他们是我们的朋友。” “听从您的教诲。” “也没有必要这么拘谨,津川。”孟德尔先生抚着猫的毛发,“德勒尔家族需要你,过去需要你,将来也需要你,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您是我的父亲,也是我的恩人。”津川对孟德尔先生的话语总带着一些虔诚,“是您给予了我向上的阶梯,为此我会献上我的一切忠诚,不论是对您,还是德勒尔这个姓氏。” “行了,每一次都这么说,说说看最近那几个孩子有没有惹麻烦?” “二哥最近还在进修,学的是管理和金融,大姐刚回来不久,不过很少呆在这边,大多数时候都在新城区那边居住,至于大哥……他,他还是老样子。” “汤姆,我不止一次尝试教导他作为一个家族领导人应该做什么,但是他并不在乎,他毫不克制自己的急躁和鲁莽,他注定成为了不了一个伟人。”谈论起自己的长子,孟德尔先生显然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我们需要的人只有两种,要么聪明有用,要么忠诚可靠,汤姆这样子迟早会为他惹来大麻烦。” 略微停顿,孟德尔先生看向了津川的双眼:“津川,社会上常常会有突如其来的侮辱,那是必须忍受的。在这个世界上,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刻留意的话,总会有机会向那些最不可一世的人报仇雪恨。” “我知道了。”津川·德勒尔颔首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捌 历史是死人的名字(下) 孟德尔先生很重视‘友谊’,他秉承着友谊是最好维持也是最有用的筹码这一信条,不论对任何人都平等对待,哪怕你是快餐店的员工,还是银行的经理,亦或者手握实权的领导者,在孟德尔先生眼中都是‘朋友’,只要你对他展露出尊敬,他也会以尊敬来对待你,正因如此,德勒尔家族拥有最广泛的人脉。 你永远不知道你将来要做什么事情会需要什么人,因此,不如在现在和所有人建立良好的关系——这是孟德尔先生说过的话,这也是德勒尔家族所遵循的一条准则,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而且,只需要一点点善意,就有可能在将来得到更多的回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还能够让德勒尔家族的名声得到更多的赞扬,稳赚不赔的买卖,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因此,在纽加哥也有这么一个说法:当你走投无路的时候,就去寻求孟德尔先生的帮助吧,他是不会拒绝你的。大概就是这样,放下自己的高贵,去斯诺马斯庄园,扣响孟德尔先生的房门,献上你的敬意,让后以朋友的身份请求孟德尔先生,不要有任何的侥幸,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难处,不要有任何的隐瞒,在孟德尔先生面前,普通人是藏不住什么东西的,他能够看穿那些拙劣的谎言。 “津川,吃了早饭了吧。”孟德尔的手指抚过自己无名指上的那一枚戒指,那枚戒指已经带上了斑驳,岁月与雨水冲刷了戒指的明亮,这种带着无法抹去的锈蚀的艺术品似乎更适合孟德尔先生,“我有和你说过你接下来要了解什么吗?” “您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先生。” “那就,一点点让你接触吧。”孟德尔说着,“汤姆……我会再给他一些机会,如果他把握得住的话,凯瑟琳,我最看好她,不过现在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如果汤姆还是那个样子,那就只能够让凯瑟琳扛起旗帜,哈弗兰斯……他的才能不在家族上,就让他继续经营他的生意吧,津川,不论将来是谁成为了德勒尔的领导者,我都希望你会一如既往地支持那个人。” “当然,先生。”津川立即回答,“这也是我的目标,我将会尽我所能地履行好我的职责。” “好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告诉我,那你就去忙吧。” 孟德尔先生挥了挥手,示意津川可以离开了。 “还有一件事,先生。”津川·德勒尔看了一眼窗外,“外面有一位女性想要找您,她说她的名字是安比瑞拉·劳伦斯。” 孟德尔先生先是在自己的人际关系圈中思考了一下,又转为在自己所听说过的所有人的名字中寻找着,还是没有找到这个名字:“陌生的名字,津川,带她过来吧。” 津川点了点头,离开了。 在把家族事务逐渐交给津川辅佐之后,孟德尔的闲暇时间就多了不少,他可以做许多自己年轻的时候不能够做的事情,也可以好好欣赏自己未曾见过的景色,他等待着津川把那一位名为安比瑞拉的女士带上来,在这之前,他可以思考一下,为什么在这个时间会有人找上来,这么着急,这么焦虑。 这样的客人其实并不少,基本每一周都会有这样的客人上门,他们都有着不同的诉求,上一周来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父亲在赌场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不顾妻子和儿子的反对想要把家里的房子拿去抵押,渴望能够翻本,无奈之下,那位年轻人求到了孟德尔先生面前,希望孟德尔先生能够阻止年轻人的父亲,作为友谊的报酬,年轻人半跪在地上,亲吻孟德尔先生的手背,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孟德尔先生抚摸着短毛猫的毛发,猫的名字是伊莎贝尔,八岁的女孩,这是孟德尔先生八年前捡回来的猫,那是一个雨夜,这一只短毛猫拖着受了伤的后腿爬到了斯诺马斯庄园前,正在回廊欣赏雨景的孟德尔先生便把它拾了回来,并给它取名为伊莎贝尔,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女孩子,确实如此,孟德尔先生把伊莎贝尔当做一个孩子一样抚养,而跟随着孟德尔先生生活的这八年,伊莎贝尔也从一只可怜的小猫长成了一只美丽的短毛猫,十分美丽,即便送到那些宠物比赛之中也能够获得一个好名次,只不过,在孟德尔先生的眼中,伊莎贝尔并不是宠物,它已经是德勒尔家族的一员了。 伊莎贝尔应该是除了津川之外最了解孟德尔先生的……猫?它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和孟德尔先生一同居住了八年,它十分信赖孟德尔先生,不过与之相对,除了孟德尔先生,伊莎贝尔很难相信别的人类,哪怕是津川,贸然接近伊莎贝尔的时候也会被后者龇牙咧嘴地瞪着眼,在谈论起这只猫的时候,津川也只能露出苦笑了。 数分钟的时间,走廊之外便有脚步声从远到近,听声音便是津川和那个女士,孟德尔先生等待着,他很放松,但身体却一直挺拔着,在他的注视之中,那关闭的房间门被叩响了,那是津川的礼仪,每一次进入到孟德尔先生的房间时,他都会先叩门,等待孟德尔先生的许可声之后,津川才会进入。 “请进。” 门开了。 津川推到一旁,对着自己身后的那位中年女性做了个‘请’的手势,等待那位女性进来之后,津川才跟着进来,关上了房间门,站到了门的旁边,现在并不是没有事情要忙,只是和此时相比起来,那些事情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名为安比瑞拉·劳伦斯的女性看起来约四五十岁,一个西西里的女性,津川猜测道,不会去干涉丈夫的事业,也会做好家庭的一切,很典型的西西里女性,不过,此时这位女性看起来很是着急,以至于她的右脚在不自觉地轻敲地面,一下接一下,她的双手也有些局促地在自己身前摆弄着,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劳伦斯女士,这么称呼你可以吧?”孟德尔先生先开口了,“津川,辛苦你一下,为劳伦斯女士拿一张椅子。” 给这位客人一张椅子,在这一句落下的时候,属于孟德尔先生的善意就已经释放了出来,先给这位女士尊重,降低这位女士的戒备。 劳伦斯女士看起来不久之前还哭过,她的眼眶边缘还是红色的。 “请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劳伦斯女士对津川搬过来的椅子有些受宠若惊,她很是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却又不敢看向孟德尔先生的眼睛,“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我的丈夫……他……他消失了……” 劳伦斯女士的情绪再度崩溃,掩面哭泣,津川在一旁递过一块手帕,让劳伦斯女士能够擦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水。 “劳伦斯女士,如果你想要得到帮助,首先你需要说明自己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并不缺少时间,但看你的样子,应该有点着急,所以,冷静下来,把事情说清楚,你可以称呼我为孟德尔先生,或者先生,都可以。” 孟德尔先生的话语确实带着魔力,在这平静温和的声音下,劳伦斯女士的哭泣声逐渐止住了,她带有歉意地把手帕还给了津川,对着孟德尔先生颔首:“是这样子的,先生,我本来身患重症,这几天都在医院治病,我的丈夫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我,昨日我做了手术,脱离了危险,但是我的丈夫却消失了,手机无法拨通,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报警之后查了整个医院的监控,我的丈夫在傍晚的时候走进了监护室那一层楼的电梯,但是电梯开门之后他却不知所踪,昨天傍晚到凌晨警方没有任何消息……我不知道还能够让谁来帮助我,他们就和我说可以来找您……我就来找您了……” “哪一个医院呢?” “第二医院。” “也就是科芬的那个医院。” “……是的,纽加哥第二医院,我的病症就是在那里治疗好的……我们本来可以去向往我们的以后,但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劳伦斯女士停顿了一下,她深呼吸着,把自己的悲伤压抑了下去,“先生,您可以帮我吗?” “帮助你找到你的丈夫,对吗?” “是的。” “如果这是你所需要的,那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结果需要你自己承担,没问题吧?”孟德尔先生的话语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一种告知,“不论结果如何,你都会接受。” “是的,我知道规则,先生。” 劳伦斯女士站起身,对着孟德尔先生鞠了一躬:“我将会为您献上我的尊敬,在您有需要的时候,我将会给予回报。” “去吧,津川,交给你了。”孟德尔抬起手,对着津川挥了挥,“帮助这位可怜的女士找到她的丈夫,别忘了聆听今天的【声音】。” “好的,先生。” 津川回答道,带着劳伦斯女士离开了房间。 孟德尔先生闭上眼,放空自己的思绪,片刻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看向窗外,风景依旧是这么美丽,不过,在那阳光之下,雨季就要到来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拾玖 傲慢是一种得不到支持的尊严(上) 【五十星·纽加哥】 【休伯伦家所属·橡树巷庄园】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号】 橡树巷庄园,着名电影的取景地,在电影之中,有这么一句话来形容这里——“这里曾经是骑士和棉花的土地,称为老南方……在这个美丽的世界里,骑士之风已成为过去。骑士和淑女,庄园主和奴隶,在这里最后一次出现,只有在书中才能见到,如今只是梦的追忆。一代文明,随风飘逝……” 橡树巷庄园位于纽加哥的南区,气候温和的地带,不过,又离那些货运码头、工厂和港口远一些,这么形容吧,橡树巷庄园位于纽加哥南区的西北地方,起初,这里种植甘蔗之类的物品,在几十年前休伯伦家族崛起的时候,这一片地方就被卡特琳娜·休伯伦买了下来,作为了休伯伦家族的住址,这座几乎建造于两百年前的庄园,因那庭院中二十多棵巨大的橡树而得名,这些橡树记录着五十星的庄园变化,也成为了一个美丽的景色。 在购置下橡树巷庄园之后,休伯伦家族对这里进行了新的装修,那美丽的橡树林荫通道便是橡树巷这个名字的由来,庄园之中有一个两层半的主楼,和别的庄园相比,橡树巷庄园更像是一个博物馆,不论是从外观上看,还是从里面的结构看来,这个庄园都像是一个博物馆,毕竟在休伯伦家族购置这里之前,这个庄园的主人确实是把这里当做他个人的物品展出地来使用的。 在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卡特琳娜女士已经在准备新的工作了,休伯伦家族依旧没有合适的继任者,所以有不少事情还是需要她这位曾经的休伯伦家族族母来处理,好在休伯伦家族接触的事物并不多,要处理的事情也还算正常。 此时的卡特琳娜·休伯伦正拿着几张文件行走在橡树巷上,身旁是奥莉西娅·休伯伦,她的小侄女,今年十八岁,让奥莉西娅陪在自己的身旁,是因为作为一个住手,奥莉西娅是合格的,不过,奥莉西娅并没有领导的天分,她更适合根据卡特琳娜的要求去完成每一件事,一个合适的助手,但若是只有这样,奥莉西娅永远没有机会踏上更高的阶梯。 但到了那个时候,和卡特琳娜也没有多少关系了,卡特琳娜早就在很久以前预料到了休伯伦家族的未来,她知道,休伯伦家族终将落幕,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到来,如果在她逝去之前休伯伦得不到第二个领导者,那么很快休伯伦就不再是一个家族,只会留下这样一个姓氏,到时候,这个橡树巷庄园,也应该会换一个主人吧。 她看不到属于休伯伦的未来,因为她看见了休伯伦的未来。 奥莉西娅跟着卡特琳娜,她的脚步比卡特琳娜要慢上了半分,正好是一个能够跟随卡特琳娜却又不会超过卡特琳娜的速度,她履行着自己的工作,作为一个助手,奥莉西娅是合格甚至是优秀的,奥莉西娅有会计证书,有驾驶证书,有金融相关证书,奥莉西娅会的技能并不少,每个方面都有所涉猎,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性格,或许用天才来形容奥莉西娅是一个很好的词汇,但她就像是一只小鸟,与世无争,没有朝着上方攀爬的动力,也没有虎狼一样的野心,每一个家族的领导者都应该是一个野心家,他们的目标就是用自己和家族的手,回落到切下最大的一块蛋糕。 可是奥莉西娅确实没有野心,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她实在是太温顺了,没有任何锐气,很多时候卡特琳娜都会觉得,奥莉西娅不应该生在休伯伦家族,如果是在卡尔纳家族或者曼德雷斯家族,奥莉西娅一定能够大放异彩,可是奥莉西娅生在休伯伦家族,休伯伦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比肩卡特琳娜的领导者,一个优秀的野心家,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卡特琳娜都会觉得惋惜,希望能够由某一个机会让奥莉西娅成长起来吧,这样子的话,即便休伯伦家族没办法延续现在的辉煌,但在纽加哥这个城市之中继续存在应该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橡树巷很美丽,两侧的橡树已经有了百年的历史,早已经化为了巨大的宏观,那些树叶连接着枝干,覆盖在橡树巷的上方,说是橡树巷,其实更像是一条宽阔的路,足以让四五辆车并行的宽度,现在只有卡特琳娜和奥莉西娅两个人,她们的脚步很是缓慢,这是在散步,是的,这就是在散步,清晨的散步,这是卡特琳娜的习惯,在度过了一生中最辉煌的时间之后,卡特琳娜便喜欢上了这样的散步。 缓慢地行走,行走在这难得一见的美景之中,然后,感受着清晨的风,还有那些属于自然的味道,就这么缓慢地走吧,当这清晨的散步结束之后,卡特莉娜就会感受到清醒,感受到崭新的一天,把每一天都当做新的开始,这也是如今的卡特琳娜所做的事情,她和多年以前已经变了不少,她的锐气也不如当初那样锋利,没有那种意气风发,这些外露的锋芒经过时间的沉淀已经成为了她内蕴的涵养,不过对于别人来说,这样子的卡特琳娜更值得提防,毕竟,现在的卡特琳娜不止是会依靠那种野蛮的手段,她还会将那种温和而阴险计谋融入到这一份平静之中,这才是最为可怕的。 卡特琳娜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色,不经意般地问道:“瓦伦纳这两天在做什么?” “他那里也没有去,女士,自从奥斯塔死后,瓦伦纳这几天都没有离开庄园,奥斯塔的死对瓦伦纳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打击……他只是害怕了罢了,他和奥斯塔天天在外面鬼混,什么正事都干不了,现在陪着自己放肆的人死了,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花钱大手大脚,完全没有任何打理的意识,要不是看在他的父亲是我的堂兄,休伯伦家族是容不下这么一个废物的。” 卡特琳娜的话语没有任何客气的意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奥莉西娅想到,瓦伦纳·休伯伦是一个花花公子,这个词汇应该没有错,一个不学无术、花钱毫无章法的花花公子,瓦伦纳没有那种英俊的外貌,却依靠着休伯伦这个姓氏和休伯伦家族的财产肆意妄为,但是休伯伦家族没有对瓦伦纳进行处理,瓦伦纳还是知道分寸的人,他没有干玷污姓氏的事情,人们只能说他是个废物,却不会说他是个耻辱。 从辈分上来说,瓦伦纳算是她的兄长,有血缘关系,但是不多,从血缘关系来说,他们的长辈和卡特琳娜都是表亲,因此从放到这一代来,他们都是休伯伦家族的嫡系——毕竟卡特琳娜没有子嗣,只可惜这几位嫡系实在是难成大器,奥莉西娅知道休伯伦家族对自己的评价,她也没有任何不满,至少和瓦伦纳相比,她已经足够优秀。 “那奥斯特洛在干什么?”卡特琳娜又问道。 “奥斯特洛最近在接触曼德雷斯家族,他想要尝试一下商业的运作之类的……不过我不知道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女士。” “好事,只要不干坏事,那就是好事,奥斯特洛虽然没有什么才华,但好在他敢尝试,这两年他应该也学了不少东西,或许是瓦伦纳给我带来的失望太大了,相比起他,你和奥斯特洛都算是有可能性的人。”卡特琳娜看了一眼奥莉西娅,把手中的那些文件递给了后者,随后,她继续迈开脚步行走,“看看吧,看完了告诉我感想。” 白纸上记录着昨日纽加哥的大大小小的事情,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爆炸,老汉弗雷斯先生的突然动手,日出印象酒馆的小爆炸,切拉斯家族借用卡尔纳家族的运输渠道对外收集直布罗陀的花蕊等等……奥莉西娅一边感叹着她本以为平静的一日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又不由得惊讶于休伯伦家族的眼线远比她所以为的要多,基本上这样的惊讶每隔几日都会出现一次,这是卡特琳娜给她的测试,卡特琳娜时常给她这样的测试,尝试锻炼着她的能力,不过都收效甚微。 “女士,老汉弗雷斯先生的这件事……被处理掉的人也有我们的人吗?” “说说理由。” “汉弗雷斯家族的四周被不同家族的人监视,但是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动手这里描述的很详尽,这里被处理掉的人应该有我们的探子,不然不会有这样详细的时间,从顺序来看,我们的探子是最后一个被处理掉的。” “好,那么你猜猜看,老汉弗雷斯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汉弗雷斯家的大小姐的事情吗?”奥莉西娅试探着问道,“老汉弗雷斯先生很看重他的女儿,而他女儿的失踪让他逐渐失去了理智,之类的?” “这是你自己的看法,但是正确答案谁也不知道。”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回到了宅邸,奥莉西娅先一步上前为卡特琳娜拉开了门,而卡特琳娜那未说完的半句话也穿过了门扉,消失在了门后,“不过,如果只认为是汉弗雷斯傻了,那就太可笑了,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失去理智?”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 傲慢是一种得不到支持的尊严(下) “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汉弗雷斯的实际目的。” 卡特琳娜在指了指文件上面的字眼:“首先,因为他女儿的失踪,汉弗雷斯的行为肯定比以往激进了一些,但是这很大可能是他故意让我们看见的,让我们看见汉弗雷斯已经失去了冷静,说不定那个老家伙比谁都精明。” “那老汉弗雷斯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引起变化,纽加哥现在的平静都是针尖上的平衡,所有的家族都在蠢蠢欲动,科芬家族和汉弗雷斯家之间的平衡和冲突,卡尔纳运输的扩张野望,曼德雷斯家族商业联合会的地位追求,切拉斯家族对新时代的的追求,德勒尔家族巩固旧时代的希望,格林沃尔对教育改革的钻研,不止是他们,还有审判院制度的弊端,那些情报贩子对信息的控制,还有我们对继任者的迫切追求,这些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能够单单从某一个方面来看待,这些可能对平衡造成破坏的的问题在现在都还没有涌现出来,但这份平静也绝对不会长久,老汉弗雷斯很有可能是想要打破平衡,只有打破了平衡,才会产生变化。” 卡特琳娜少见地说了不少的事情,而奥莉西娅则是用笔和文件不断书写着卡特琳娜说的事情,或许现在的她还不能够完全理解卡特琳娜的话语,不过,记录下来绝对没有问题,这些她会将这些事情全部背下来,等到背下来之后,她会将这些记录销毁掉,是的,销毁,不让第二个人看见,这些卡特琳娜告诉她的知识,而这一份知识,属于奥莉西娅。 纽加哥是一个天平,卡特琳娜想到。 家族、企业、组织、律法、还有人民,这些实质的存在放在了这个天平上,对比起整个五十星,这个小小的天平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天平已经平衡了,如果不去触碰它,或许天平需要很久才会平衡起来,可若是老汉弗雷斯想要让这个天平提前动荡起来,那就意味着他做的很多事情都变得带有目的起来。 比如,汉弗雷斯家的大小姐的消失,有没有可能是老汉弗雷斯先生一首促成的?人们都说汉弗雷斯家大小姐的消失是离家出走,是渴望自由或者厌恶家族制度的一种体现,但若这是老汉弗雷斯先生的目的呢?为了在这一场动荡之中让汉弗雷斯大小姐远离危险之类的,或者是,汉弗雷斯家那个大小姐本身就是带着任务和目的离开的…… 这便是猜疑,不管怎么说,卡特琳娜和老汉弗雷斯都是同一个时代的人,自然也对那个时代的汉弗雷斯有所记忆,那个时代和现在相比,用野蛮来形容都不为过,经历过那一段历史,卡特琳娜很难相信汉弗雷斯会因为女儿的失踪而完全失去理智,那可是汉弗雷斯,每一个家族的领导者都不是普通人,他们的意志和理智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完全丧失。 即便汉弗雷斯到现在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没有多少理智的状态,但……再等等,若这是汉弗雷斯的目的,那么在所有人都没有上钩的情况下,他必然抛出更多的鱼饵,现在就是看到底哪一个人会被这一串鱼饵吸引上来,咬上鱼钩。 奥莉西娅正在记录着那些话,口袋里面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女士。”奥莉西娅看向卡特琳娜。 “接吧。” 奥莉西娅拿出手机,先是看了一眼来电的号码,等待铃声响了三次之后,接通,她把手机贴到耳边,片刻之后,奥莉西娅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很快又放松开来,她时不时应和两声,看样子应该是有什么人正在跟她汇报消息。 “女士,是旧城区那边的消息。”挂断电话之后,奥莉西娅主动告知了自己刚才所听见的一切,“说是杀死奥斯塔·休伯伦的人来自首了。” “谁?” “一个男人,自称是因为之前被瓦伦纳在酒馆羞辱过,所以一气之下想要报复,但是没有找到瓦伦纳,所以就对着瓦伦纳身旁的人动了手,据说事发当天那个男人和朋友们在酒馆喝酒,看见了奥斯塔之后就发觉这是瓦伦纳身旁的人,于是支开了周围的人,趁着奥斯塔落单的时候就……” “你相信吗?”等到奥莉西娅说完之后,卡特琳娜双手重叠在一起,她端坐在椅子上,对着奥莉西娅挑了一下眉头,问道。 “有一点相信,毕竟这是那些探子发来的消息……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这便是情报的重要性,奥莉西娅。”卡特琳娜指向了文件上的那一部分,“这里。” ——日出印象酒馆爆炸,在十二月一日午后,旧城区的日出印象酒馆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根据当时值班人员的说法,发生爆炸的原因是煤气泄漏之后遇到明火,爆炸造成了一人死亡,没有人受伤,在爆炸发生之后,日出印象酒馆已经关门暂停营业,酒馆的老板仍未出现,值班人员声称酒馆老板在四天之前去往了五十星东部旅游。 “这里是奥斯塔的死亡地点。” “是,但是这一场爆炸很明显是人为的,为了奥斯塔身上的什么东西,比如那一百万的钱,不过那些人背后的力量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大。”卡特琳娜说道,“奥斯塔的事情是一场意外,他所做的事情和他的死亡没有多少关联,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既然对方已经推出了替死鬼表明了和我们没有冲突的意愿,那就卖他们这个人情,到此为止。” “我明白了。” “不过,这后面的人藏起来……看来不是纽加哥的本地人,奥莉西娅,让人去查一下纽加哥最近的外来者,尤其是那种没有具体记录的外来者。” “没有记录就意味着他们来到纽加哥的途径被藏起来了,对吗?”奥莉西娅试探性地问道。 “对,看来之前和你说过的事情你记住了。” “这是您教我的。” “行了,上午的事情就到这里,你可以去忙你的事情了,让奥斯特洛下午过来一下,至于瓦伦纳……就让他这样待着吧,只要没有干出出格的事情,就随他去吧,当初他的父亲让我给瓦伦纳一个自由的人生,现在看来,这种自由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明白了。” 奥莉西娅收起了自己的笔记,那些资料便是她今天需要钻研透彻的东西,她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只能够依靠这种笨拙的方法来学会这些事情,她无法做到融会贯通,无法做到举一反三,但是,至少她能够在遇到类似的情况时,不再一无所获,或许她无法使用出这些方法的精髓,但总的来说,这也不为失一种好方法。 今天的行程安排并不多,奥莉西娅将东西放入到自己的手提包之中,她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用一个样式普通的发带扎起自己的金色长发,她很喜欢自己的头发,这种颜色会让她联想到那些漂亮的鎏金装饰,额前垂下的那点点发丝在她绿色的瞳眸前晃悠着,如同金色的星河。 她披上一件大衣,大衣不仅美观,而且能够为她提供一种安全感,在被包裹起来的时候她会有更多的心思分散在她应该做的事情之上,这种来自于衣物的保护是一种最朴素而纯粹的安全,在打理好衣物之后,她摘下衣帽架上的那一定黑色帽子,戴在头上,现在她的身份是奥莉西娅·休伯伦,而不是卡特琳娜的助手,这两个场合需要分开来。 在作为助手而行动的时候,她需要减少自己身上的装饰,让自己尽可能不显眼,而在作为奥莉西娅的时候,她必须让自己成为在场的主角,这样子她才能够得到最大的焦点,不论是在交涉还是办事的时候,都会为她提供不少方便。 她迎着早晨的阳关走出了宅邸,沿着橡树巷行走,一路向前,脚步如同发令枪一般开启新的一切,与昨日击掌,然后去往新的一天,她在橡树的丛林和钢筋水泥之中漫步,在自然和城市之中起舞,哪怕没有领导者的天赋也不重要,她是奥莉西娅,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她正处于人生之中最精彩的年纪,不必为了这些繁琐的事物而懊恼。 她只需要好好学习,将卡特琳娜教给她的知识牢牢记住,然后,在需要的时候借助这些知识的力量,只要这样,将来不说一帆风顺,至少也会免去不少麻烦。 奥莉西娅拿出车钥匙,那一辆凯迪拉克的车钥匙,黑色的轿车,她用钥匙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把手提包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踩下油门,轿车便朝着它的目的地行去。 “傲慢含有目空一切,毫无敬畏之心的意味。一个目空一切的人做事不会考虑别人,也不会听取别人的劝告傲慢是一种得不到支持的尊严,记住,不论如何不能够傲慢,不能够看不起任何人,每一个经过你身旁的流浪汉,都有可能是未来的大人物。” 背诵着卡特琳娜教给她的知识,奥莉西娅将车窗摇下。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壹 我们不再一起漫游(上) 【五十星·纽加哥】 【旧城区·蒙特利安汽车旅馆】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李咬紧牙关,用枕头蒙住自己的头,她的喉咙之中发出阵阵嘶吼,那是一种由痛苦编制而成的嘶吼,她整个人的脸都埋在了床上,把自己的声音闷住,化为了沉闷的声响,她按住自己的胸口,身体逐渐开始抽搐。 她一口咬住床单,牙齿和天然的植物纤维互相摩擦,让人头皮发麻的触感似乎能够转移一下她此时的感受,她紧闭着眼,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头部,身体的感受是无法抹除的,但她可以让自己的那些声音被扼在原始的阶段,那不存在的风能够吹进他的骨头之中,寒冷,炽热,各种相互冲突的刺激不断啃噬着他的身躯。 该死……该死……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这是无法遏制住的哭泣,在痛苦面前那脆弱的泪腺根本起不到半点抵抗作用,该死,该死,李很厌恶哭泣,哭泣是人最脆弱的体现,属于身体的水分从双眼之中流出,影响人的判断,影响着人的视线,泪水不断流出,不断流出,这是人澄澈的血,是心灵的伤痕,把人的意志和坚强扔进搅拌机搅碎,随意践踏,最后抛弃在地上,这种毫无意义的哭泣并不能够改变现状,至少对于李来说,现在便是如此。 她扼住自己的喉咙,扼住喉咙的两侧,呼吸被遏制,那流出的泪水也被强行按在了眼眶之中,片刻之后,她松开了手,并不是因为好受了,而是因为她的手已经开始痉挛,她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手了,只能够把自己死死按在床单之中。 她那灰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这突然出现的疼痛感让李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等……再等一下,时间过去了多久?还剩下多少时间?痛苦能够把所有的时间拉长,感官变得无比清晰,听见的,闻到的,接触到的一切都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更加灵敏,她能够听见卫生间滴落的水滴,能够闻到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她抗拒着这种感知,可是她做不到。 疼痛感是最让人不适的,在很多文学作品之中,当人长久感受痛苦的时候,就会麻木,可是她没有麻木,正相反,这种痛苦越来越清晰,她知道的,知道的,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份痛苦就会到达极点,当这一份痛苦到达顶峰的时候,就会瞬间消失,仿佛从未来过,这是她身上的‘规则’,也是属于李的束缚。 咬紧牙关,咬紧床单,每一次都是如此,这种让人在脑海之中会联想到死亡的疼痛感,不断重复着,不断循环着,在最为突兀的时候冲出来,啃噬她的身躯,践踏她的灵魂,完全无法习惯,不乱多少次都无法忍受,这种疼痛感,该死,理智,维持理智,该死的疼痛充斥了脑海,李知道,现在还没有到达最疼痛的时候,该死,该死,快点结束……快点结束……在二阶堂野野回来之前…… 在这一份疼痛感出现的最初时候,李就支开了野野,她让野野下楼帮她买一份早餐,从汽车旅馆下去,再到最近的餐厅买一份早餐,一来一回大概需要十五分钟,而每一次的疼痛从发作到顶峰再到结束,十分钟,十分钟就够了,虽然这十分钟的每一秒都度秒如年,可是在野野回来之前,她能够处理好。 身上的衣物早已经被汗水渗透,浑身上下都是,她的身体浮现一种不大正常的粉红,就像是中暑时候的颜色,李双手握拳,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只能够倚靠着身体的本能发泄着这种痛苦,如果是在曾经,如果是在曾经的话她还有方法,可是……已经多少年了,这么多年来她都无法……该死,该死,不要再回忆那些东西,她们已经结束了,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绝对不能够…… “……啊。” 喉咙的声响化为了干哑的抽噎,喉咙仿佛着火了一样,灼烧,各种负面的感受也涌了上来,可是这还没有结束,现在都还只是身体上的痛苦,还没有来到思维也理智之上的,再过不久,这份侵蚀就会开始撕扯她的理智,撕扯她的灵魂,这个时候才是最难以忍受的,理智都无法维持稳定,那个时候,她将会失去对外界的一切感知,不论是听觉,视觉还是触觉,都无法感受,而到了这个时候,她对于痛苦的感知就会被无限放大,直到自己被痛苦吞噬。 无法昏迷,就连抛弃自己的清醒都做不到,这个时候她比以往都要清醒。 快点,再快一点,快点结束吧……等到野野回来之前结束,把被汗水浸透的床单换掉,然后进去淋浴间,剩下的事情她自己可以处理好,清洗自己的身体,然后擦拭自己的身躯,把这一身衣服洗了,再换上新的一身衣服,只需要这样就好,只需要……该死! 在尝试着用思维分散开痛苦的时候,这份撕扯感猛然涌了上来,强行把她拉回到了痛苦之中,你不能够离开……你不能够想别的事情,你必须好好感受这些痛苦,这是你必须做的事情,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在你当初做出决定的时候,你就必须接受这个结果,李,或者说,你,不要抱怨,这是你的选择,不要抱怨,这是你引导出来的结果。 “……给我住口!” 我在和谁说话?和我自己吗?还是和我的过去?不同的思绪不断缠绕住她的意识,再把她的一切引导向了这最初的疼痛,不论做什么事情,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她听见了脚步和地板碰撞的声音,这一道声音停留在了她的房间门前,随后,是什么窸窸窣窣的声响,卡片贴在了门把手上,短暂的接触之后,‘滴’,一声电子声,门开了。 脚步声逐渐接近,停留在了她的身旁。 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李的手,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李的朦胧的视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二阶堂野野,那是二阶堂野野,李闭上眼,她不愿意在现在看到二阶堂野野的表情,怜悯?嘲弄?不论是什么,她都不想看见,她挣扎着,哪怕疼痛感将要把自己逼疯,她也想要挣脱野野的手,如果现在没有挣脱开,那么这几天在野野面前构筑出来的一切坚强都将会如雪花般破碎,这是她绝对不愿意看见的。 但是她没有挣脱开。 一只手环绕过了李的腰,把李揽入到了怀中,二阶堂野野的右手搭在李的头上,野野褪去了自己左肩上的衣物,露出了自己的白皙的肩膀——在那个肩膀上,却存在着几道疤痕,很久以前的疤痕,只有些许淡淡的痕迹——二阶堂野野让李的嘴能够正对着自己的肩部,叹了口气,眼中十分平静,似乎这样的事情她早已经见过,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李依旧在挣扎着,却被野野死死按着。 “……咬吧,下口的时候轻一点。” 这句话成为了击溃李的理智的最后一步,李没有任何犹豫,张开嘴对着野野的肩膀咬了下去,她苍白的面颊在野野肩膀渗出的血中显得尤为虚弱,腥甜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之中绽放开来,那一股熟悉的味道滑过她的舌头,喉咙,最后流淌到了她的胃中,伴随着这些血的灌注,疼痛感也如同潮水般褪去,不复存在。 当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当她那近乎虚脱的身体获得了一点力气,她睁开眼睛,松开口,口腔之中熟悉的血腥味让她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二阶堂野野比她预料之中的时间更早回来了,而刚才,她的牙齿咬在了二阶堂野野的肩膀上,在曾经的那个位置,她又一次在二阶堂野野的身上留下了印记。 她推开了二阶堂野野,身体却失去了重心,倒在了床上。 李抬起手,盖在了自己的眼前,至此,她看见的只剩下了黑色的星空。 “还是老样子吗?”二阶堂野野问道。 “……如你所见。” “九州给你的那些抑制剂没有用吗?” “我已经离开瓷了,野野,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李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虚弱,有气无力,她额角的冷汗依旧在缓缓流淌,“……我们已经被抛弃了,对于九州而言,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经没有用了,没有用……我们这些不属于瓷的人,但是我不会怪他们,因为这是规则,哪怕是瓷都必须遵守的规则。”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干什么,换取你的怜悯吗?”李像是自嘲般的笑着,“不要同情我,野野,如果你还记着过往,就不要同情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有错,当初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长久的沉默。 李深吸一口气,呼出,抬起手,看着野野的肩膀,从自己的物品之中翻出纱布和绷带,开始为野野包扎起来,她的动作如此熟练,就像是曾经不止一次这么做过一样。 等到包扎好后,她别过了头,不再去看野野的面孔。 “……我去洗个澡。”她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贰 我们不再一起漫游(下) 洗了一个澡,全身上下都清洗了一遍,哪怕是头发之间也用洗发水搓弄了数次,那灰色的头发也隐隐约约泛起了光泽,李将自己的衣物全部换掉了,黑色长袖卫衣,一个宽松外套,加上同样黑色的长裤。 最后对着镜子抹了把脸,刚才发生的事情仿佛都不曾发生过。 李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现在,浑身上下的清爽让她短暂忘记了方才的不适,在疼痛感褪去之后,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穿着简直就是一种另类的折磨,潮湿布料和身体的接触,衣物带来的重量,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不适,不过和疼痛感比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至于刚才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吧? 好吧,想要当做完全没发生过还是有点困难,二阶堂野野肩膀上的绷带还在那里那,野野没有把自己褪下的半边衣物穿上,仿佛是故意要让李看见这些,她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对着李挑了挑眉。 “……谢谢。”李开口道。 “只有道谢吗?按照你的性格,不应该对我感恩涕流,然后用余下的时间给予补偿?”二阶堂野野指着自己左肩上的那些伤痕,“你不如早点承认吧,你离不开我的。” “哪怕没有你我也能够撑过去。” “每当你想要逃避的时候,你总会欠的更多,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你当初吃下去的东西,怎么,整个瓷都没有方法取出来?” “已经融在一起了,怎么可能取出来?非自然的世界本就是这样,不过只是一些污染而已,你知道只会持续十分钟,撑过去就行了。”李回答道,“这是代价” “每一次你都说撑过去就行,如果哪一天没有撑过去呢?你没有看到你刚才的样子,和当初的你差距可大了,比当初严重太多了,如果没有【啃噬】,你的症状就会不断恶化,李,哪怕已经断干净了,你也不应该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二阶堂野野将自己左肩的衣物重新拉了上去,盖住了自己肩上的纱布,“哪怕是作为朋友,或者同行者,我也不想看见你变成这个样子。” “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了,好吗?”李叹了口气,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面继续争论。 那被浸湿的床单已经被换掉了,就连枕头和被子都换了一遍,新的被子叠得很整齐,上面还有些许洗洁精的芳香,应该就是刚才在浴室的时候野野换掉的吧,李打开衣柜,穿上袜子,选了一双方便行动的鞋子。 “昨天你拿到了什么东西?” 这时候,二阶堂野野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问?” “纽加哥第二医院,昨天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你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情,但我们昨天只是在医院逛了一圈就走了,你在那里得到了什么?” “一份记录。”李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翻了一下自己的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立方体,“昨天出现纽加哥第二医院的恶魔的记录,但是这个恶魔只是一个刚诞生不久的恶魔,没有太大的研究价值,如果想要让瓷那帮人满意,我们需要的至少得是【尼莫西妮】或者【修谱诺斯】那种程度的非自然存在。” “这是什么?” “一个魔女的收藏,【collection c-004非礼勿视】,能够连通到具备【窥探】和【监视】的无机物上,借由这个物品,还能够直接窥探到非自然的存在,我把它连接到了昨天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监控,资料报告已经整理好了,一会儿发给你,你也可以看,现在……你吃早饭了吗?” “我根本就没有下去,当你让我去买早饭的时候就差不多知道你有什么问题了。” 又是沉默。 “那就去吃早饭。”李带上挎包,走出了房间,二阶堂野野也穿上鞋子跟了出去,现在是纽加哥的早上,一切都刚刚开始,昨天发生的故事已经停留在了昨天,而今天要发生的故事刚刚开始,不论不久之前经历了什么,人总是需要往前的。 二阶堂野野跟在李的身后,她的双手上依旧被手铐束缚着,连接手铐的锁链被衣服遮盖住,在外人的眼中,看不到她双手之上的束缚,她看着前方李的身影,那略显虚弱的身影和记忆之中的模样重叠,李和过去差别很大,但从某一种程度来说,李又没有什么变化,年月在李的容貌上没有留下多少变化,这种保持青春的力量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希望能够拥有,但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 二阶堂野野回想起刚才看见的李,她该想到的,连瓷都没有办法处理的问题李怎么可能处理得了,这也就是说,这些年来,李都是依靠自己撑过那些疼痛感的,在那些时候李看不见自己,所以刚才她的那副模样,她自己也没有看见,对于李来说,她只是经历了一场疼痛,她的身躯,她的容貌,她的外在都仍然是原本的那样,可是二阶堂野野知道这并不是真实,她刚才所看见的,是已然开始扭曲的姿态。 瓷无法解决李身上的问题,这是正常的,因为李身体之中流淌着的血液之中,有一部分属于非自然,是超脱于现实物质之外的东西,在多年以前的那一场魔女事件之中,李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注入了非自然的物质,从外表上看来,李并没有被那些污染给扭曲,但那也只是当初的时候,而在刚才野野所看见的景色之中,李的身体已经有了变化,直到李咬在野野的肩膀上,当野野的血液流入到李的身体之中的时候,那份扭曲才消失不见。 第六章第二条:被【污染】的人会有以下情况,情节较轻者,精神衰弱,生理机能受到干扰,记忆出现缺失等,情节严重者,精神失常,物理上的存在被破坏,意识被扭曲,染上和现实冲突的规则而崩溃。 第六章第三条:能够保持自己的意识和物理形态的被【污染】者,由相关组织妥善处理,能够行动者在相关组织工作,亦或者由相关组织安排去处,确保被污染者能够寿终正寝。 第六章第四条:无法挽救的被污染者,在确保不会影响他人的情况下,人道处理。 这是记录在【守则】之中的条例,而这也是李能够脱离瓷的主要原因,根据守则的这一条,在李没有被扭曲的情况下,瓷没有权利将李处理掉,因此,他们只能够让李离开,没有别的选择,他们知道李已经被污染了,但是并不知道李被污染的程度,对于瓷来说,李的污染程度估计也只是大量使用污染物之后的影响,但实际上,李的污染是直接将污染的本身放置在了身体之中。 瓷为李提供了‘抑制剂’,说白了就是和【凝静往昔】一样,用那些污染物品制作出来的东西,用污染来对抗污染,效果肯定是不错的,但是疼痛感也是真实的,如果让瓷知道了真相,李面临的结果应该只剩下两种,要么被瓷人道处理,要么便是永远拘束在一个地方,限制人身自由,当这一份污染突破阈值的时候,瓷会毫不犹豫地将李处理掉,这或许听起来不近人情,但这是最优解。 不受控制的污染迟早会造成巨大的危害,说句实话,对于野野来说,最好的选择是把李的状况报告给瓷……算了,既然这是李自己的选择,就不要代替她做出选择,二阶堂野野看着李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和李的距离还是太远了,哪怕再怎么装作无所谓,她们也回不到曾经的模样,过往的故事已经停留在了过往,过往的人也不再是过往的模样。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感,二阶堂野野拿出手机,最新的一条消息是李发来的文件,她随手点开,白底黑字的标准格式,上面记录着李在昨日整理出来的资料,纽加哥第二医院的构造,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监控信息,十分详细,从一个被剪切出来的时间点开始记录,通过文字的方式书写下了【非礼勿视】看见的一切。 邦尼·科芬,梅花7,红桃6,这三个名字占据了文件的大半部分,而在最后一个名为无痛而终的名字被加粗圈了起来,李给这个名字的备注是……恶魔,随后,便是李的分析,包括了摩门成员的能力可能,那些十字架,甚至还有死而复生的力量,对抗恶魔的方式,恶魔的交易,恶魔的权能、诞生、力量,总之在纽加哥第二医院发生的事情,说过的话语,都在这一份文件之中。 或许那个时候的梅花7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和科芬先生的聊天内容被另一个人一五一十地听了个明白,那些不应该传出去的事情,已经化为文字记录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 二阶堂野野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把整一份文件看完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李也就在自己的前方不远处,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早餐店,里面有新鲜的吐司还有奶油蛋糕,二阶堂野野把手机从新放回到口袋之中,小步追上了李的步伐。 在那一份文件之中,二阶堂野野只关注到了‘死而复生’这四个字,如果说,如果能够搞清楚那一份力量的来源……是否能够解决李身体之中的问题呢? 她不知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叁 被俘在远处的声音(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新城区·曼德雷斯大饭店】 奥莉西娅·休伯伦将轿车停在了曼德雷斯大饭店之外,距离饭店还有好一段距离,从这里走过去大概需要五分钟左右,不远,但是这个位置很巧妙,明明距离曼德雷斯大饭店不远,但是这个地方却不会有多少车过来,旁边两百多米是主路,所以这条道反而就荒废了。 奥莉西娅将那些文件拿在手上,最后一次阅读,然后闭上眼,来自于卡特琳娜的信息,还有她所说的一切,都被奥莉西娅记在了脑海之中,片刻之后,她将车子熄火,解开安全带,下车,她打开车尾箱,将那些文件扔了进去,再讲后备箱关上,一点小小的机关,可以让这些文件片刻之后悄然消失,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她看着不远处的曼德雷斯大饭店,不由得感叹着,不愧是曼德雷斯,真有钱啊…… 曼德雷斯家族,位于纽加哥新城区,一个商业上的庞然大物,以曼德雷斯家族为首的曼德雷斯商业联合会,基本领导了整个纽加哥的商业往来,通过商业联合会,经济的运转、还有那些生意的沟通都变得尤为方便,曼德雷斯借着这样的渠道成功笼络了大量的渠道和资金,一跃成为了纽加哥的家族之一,曼德雷斯家族是最不像一个家族的家族,他们没有贵族的教养,更像是平易近人的有钱人。 不得不说,曼德雷斯家族在舆论的导向上也很有天分,通过时不时以各种方式为纽加哥的人们带来经济收益,曼德雷斯在普通民众之中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而曼德雷斯家族在纽加哥的发展也变得顺利不少,就比如面前的这个建筑,曼德雷斯大饭店。 从外表看,曼德雷斯大饭店更像是一个商业办公楼,十几层楼的高度,也标志着即便是在新城区,这里也是一个绚丽的地标性建筑,简约但是不失华贵的外表装饰,那些金色镶嵌在墙壁上却不显得张扬,反而更为这一栋楼增添了不少内蕴的涵养,曼德雷斯大饭店在最初建立的时候就是以一个商务性质酒楼的构造建立而成的,每一层楼都代表着某一个国家或者地区的口味和品种,这也就意味着,不论是从那个国家来到这里,都能够找到符合自己口味的菜品,还有厨师。 奥莉西娅来过纽加哥大饭店数次,不得不说,这一家饭店的味道确实很棒,甚至厨师还能够根据每一个人的口味为每一个人定制菜品,这样的设计也让不少人在带着外来者品尝食物的时候,会优先选择曼德雷斯大饭店,虽然价格肯定贵了一些,但味道绝对有保证,再说了,既然是请别人吃饭,那就吃点好的,宾主尽欢。 奥莉西娅坐回到了车中,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生意的交谈,今天上午,关于新一轮的商业版图,休伯伦家族、曼德雷斯家族、卡尔纳家族的人会在这里进行商谈,或许是为了给予后辈们一点经验,这一次三方的代表都是年轻人,休伯伦家族的代表便是奥莉西娅·休伯伦,至于曼德雷斯和卡尔纳……等到了以后自然就知道了,定下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不过九点钟应该是先进食,在进食之后才开始正式的商谈。 奥莉西娅发动车子,小轿车朝着饭点的地下停车场驶去,她在心里不断计算着时间,确保自己不会太早或者太迟,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直接去往第十层,电梯门移开就能够看见侍者对着她鞠躬,身穿制服的门童为她拉开了门,奥莉西娅最后看了一次电梯里面的那一面镜子,看着镜子之中自己的脸,嘴角勾勒起一丝若隐若现的弧度,很好,她想着,迈出了电梯门。 然后便是穿过门童拉开的玻璃门,一条数十米的走廊,直到另一扇门前,走廊的左侧便是厨房,这一层楼本就是为了招待贵宾或者商谈要事的时候才会使用,这一个厨房也是为了确保菜品在被制作好的那一刻就会被端上饭桌,不让温度和时间损耗了菜品应有的味道,从走廊看进去,隐约能够看见厨师忙碌的身影,奥莉西娅驻足停留了数秒,又继续向前,那些菜品不久之后就可以看得见,没有必要现在把时间耗费在这里。 “早上好,客人。” 那一扇门前的门童对着奥莉西娅颔首道,向后一步,拉开了房间门,奥莉西娅没有任何停步,走进到了房间之内。 在第一眼看见这个房间的时候,想到的便是白色,干净,整洁,用简约的白色布置出来的房间,正中间便是一个圆形的饭桌,很大,可以一口气容纳十几个人,在奥莉西娅进入到房间里面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坐在那里了。 “早上好,奥莉西娅。”说话的人是门德尔·曼德雷斯,曼德雷斯家族的下一任继承人,也是曼德雷斯夫人的独子,曼德雷斯夫人便是这一任的曼德雷斯家族族长,说来也很有意思,回顾曼德雷斯家族的历史,女性担任族长的时间要远超于男性,相比起负责统领全局的女性,曼德雷斯家的男人更多是奔走在前线,负责商业运输、条款谈判之类的事宜。 门德尔今年二十五岁,再过半个月就是他的二十六岁生日,作为一个纽加哥人,门德尔身高只有一米七不到,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够掩盖他身上那种桀骜的气质,这是作为一个谈判者应有的气质,高傲,自信,不容置疑,这也怪不得曼德雷斯家族会一致推举门德尔作为曼德雷斯家的下一任继承者了。 “早上好,门德尔先生。”奥莉西娅给予回应,并对着门德尔身旁的另外两人颔首道,“早上好,伦勃朗,弗瑞斯科。” 这两位分别是伦勃朗·卡尔纳和弗瑞斯科·卡尔纳,卡尔纳家族嫡系的两位,血缘关系来说,伦勃朗是弗瑞斯科的亲姐姐,伦勃朗有着海洋般深邃的蓝色长发,她很文静,高挑的身材配上那优雅的白色连衣裙,更是衬托出她的文雅,就像是会经常混迹于图书馆的女孩,捧着一本书,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和伦勃朗相比,弗瑞斯科反而就开朗不少,他的蓝色短发更像是天空一样,充斥着那种明朗的自由,他笑嘻嘻地对着奥莉西娅打着招呼,轻轻拍着姐姐的肩膀,示意姐姐也和奥莉西娅搭上两句话,卡尔纳家族作为纽加哥运输业的扛把子,对家族继承人的要求反而并不大,正因如此,弗瑞斯科和伦勃朗也没有上演什么姐弟反目的戏码,他们更像是那种共生的伙伴,弗瑞斯科负责谈判、交涉,而伦勃朗则是提供知识和信息上的援助。 和几人打了招呼之后,奥莉西娅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随后,她开始打量四周,这一个审视,便让她的视线难以移开。 墙壁上挂着几幅画,画的并不是什么鸟语花香亦或者人来人往,而是绘制着各种奇异的生物,比如一个纯白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人的身躯,但是没有双臂,也没有头颅,背后两对白色羽翼连同着一条红色尾巴一起带着这个生物在空中飞舞,在那个生物的胸前还刻着一个十字,就像是什么宗教传说一般。 亦或者仿佛传说中的生物丘比特一样的婴儿天使,白色空洞的双眸,如同荆棘花一样的光环,背后的三对羽翼和它手中白色的弓箭,全部都是白色,唯有那箭矢上红色的心是唯一的色彩,那婴儿天使垂着头,在那幅画的下方还有画家为它书写的描述——它的契约者向着神明祈祷,它却记不得那到底是什么愿望。 旁边挂着的画又是另一个白色生物,四肢着地,两只前肢就如同鸟的翅膀,在末梢还有尖锐的爪子,但是后足却又像是人类一样的双腿,结实的肌肉让后足能够牢牢踩在地面,它的背部高高隆起,带着两只小小的羽翼,整个身躯上覆盖着一层红色的粘稠,在神性的同时让这个生物又多了一些怪异。 不难看出来,这些绘画都是以白色和红色为主基调,奥莉西娅依稀记得自己上次到来这里的时候墙上挂的并不是这些画,这是厨师的设计,这一层楼的主厨的手笔,这一层楼的厨师也算是熟人了,在数年之前他便在曼德雷斯大饭店工作,据说,这位厨师的目标就是做出每一个人都能够满意的菜品,因此他就把曼德雷斯大饭店当做了自己的修行场所,他会从环境的布置,再到每一个菜品的选材和烹饪方法上下大功夫,为的就是达到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很漂亮?对吧。”门德尔主动开口道,“这是依诺先生的新作品,他一会儿一定会来好好讲讲这些画作的含义的。” ——依诺,这便是那位厨师的名字。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肆 被俘在远处的声音(下) “今天在旁边还有几位客人。”门德尔指了指另一边的方向,“是从休斯顿那边过来的,也是由依诺先生负责招待,所以如果菜品没有来得及上的话,请不要着急。” “放心好了,门德尔大哥,我们可不是那些急急燥燥的家伙。”一旁的弗瑞斯科笑着摆着手,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咱们可以先聊事情。” “这个不用着急,一切的交流都应该放在饭后,这样子,人们之间的矛盾和摩擦才会减少。”门德尔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看着就像是个文质彬彬的贵公子,“有什么想要吃的东西吗?我去和依诺先生说一下。” 话音刚落,房间门开了。 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对着房间内的几人鞠了一躬:“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我的名字?早上好,我亲爱的客人们。” 这位便是依诺,依诺·库伦斯,曼德雷斯大饭店的厨师,也是最出名的厨师,他的身体有一种十分健康的硬朗,单单从外表看来,都能够感受到在那一身厨师服下埋藏的身躯是有多么结实,也对,毕竟是厨师,每日接触锅碗瓢盆之类的,也算是一种运动了,依诺先生很洒脱,在他的眼中没有什么地位的高低,只要是来品尝他做的食物的人,都是他的客人。 当然了,一般的普通人可能也有点难消费得起依诺先生的厨艺。 “刚才是我在说你的名字,依诺先生。”门德尔示意着自己身旁的几位,“今天在这里谈论一些事情,所以,在谈论开始之前,我们的早餐就交给你了。” “当然没问题,交给我就好。”依诺先生拍了拍胸膛。 用微笑待人,得到微笑的回应,一切都是这么和谐,奥莉西娅看着这普通的交流,却不由得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如果是换做其他人,也应该也就笑笑便过去了,可是奥莉西娅很难忽略掉这样的异样感,她甚至不知道那种异样感觉到底是从哪里,灵感?还是所谓的第六感?不清楚,奥莉西娅的身体不由得坐直了不少,神经紧绷着。 “我先去招待那边的客人,马上就位你们准备早餐。”在和门德尔简单交流之后,依诺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创造出来的完美的料理,相信我吧,这一餐的味道你们绝对不会忘记。” “这么说来,我们有口福了?” “那是当然,我追寻了这么多年的味道,就连我自己都无法抗拒的味道……”依诺先生说着,下意识的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真的,那个味道……真的太美妙了。” 奥莉西娅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开始计算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能够用来防身的事物,只不过,答案是没有,火铳是不可能带上来的,也就是说,硬要说有什么武器的话,那也只是餐桌上的那些刀叉了。 “对了对了,依诺先生。”一旁的弗瑞斯科说道,“墙壁上的那些画是你的作品吗?” “是啊,这些画作代表着我每一次厨艺的进步,每当我找到一个新的方向的时候,我都会把它们画下来。”在说道这些画作的时候,依诺先生露出一种自豪的笑容,这些作品都是他的心血结晶,是他引以为豪的创作,“即便我是一位厨师,我也有一些艺术细胞的,摆盘的艺术,食物造型的艺术,艺术和美食是能够融合在一起的,就比如这几幅画,我给这些画作的命名为‘天使们’,这上面绘制的都是我所理解的天使,而这也是我想制作出来的美食。” 依诺先生指着那些画,说道:“他的衣裳垂下,遮满圣殿。其上有撒拉弗侍立。各有六个翅膀。用两个翅膀遮脸,两个翅膀遮脚,两个翅膀飞翔,但是我想,若是把一切都遮住了,那么天使又应该是怎么样?因此我还发挥了我的想象力,绘制出了这些天使们。” “原来如此。”弗瑞斯科止住了话语。 见没有人还要说话,依诺先生便对着几人道了声,退出了房间,于是,现在的房间之中又只剩下了他们四人,门德尔依旧端坐着,弗瑞斯科不知道在和伦勃朗说什么,他们时不时瞥一眼墙上的那些画作,一切都是如此正常,可是奥莉西娅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里的装饰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厨师也还是同一个人,但就是有什么不对劲。 卡特琳娜说过,很多时候第六感往往是正确的答案,人很难研究出人的本能会给人本身带来什么,下意识的反应和思考一般是最正确的,因为在这些时间内,人无法将更多的因素考虑到,所做出来的事情都是当下最适合自己的选择,所以,在这个时候,奥莉西娅已经在审视着四周了。 最显眼的变化当然就是墙壁上的那些画作,依诺先生口中的那些天使,这些画作之中的天使都和主流思想的天使有很大的差别,它们没有俊美的外表,没有华贵的点缀,就连那标志性的六对羽翼都没有完整地拼凑上去,这些翅膀仿佛不是为了飞翔,而只是一种点缀,一种伪装,把怪物伪装成天使,把污秽染成白色,一种最简单最直白的伪装。 餐桌上,在奥莉西娅的面前,那叉子和刀子一左一右地摆放在那白净磁盘的两侧,还有一块白色的手帕,奥莉西娅停顿片刻,站起身。 “怎么了?”门德尔问道,作为这一次会议的倡议者,他理所当然地承担起了东道主的责任,他那带有善意的询问让人根本提不起厌恶感,不得不说,门德尔虽然是小巧了一点,但也确实很有一个领导者应有的风度,“奥莉西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没事,只是去洗个手。”奥莉西娅说道,对着几人点了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我……我也去一趟。” 说话的是伦勃朗,这个女孩说话的声音很小,必须要仔细听才能够听见,她站起身,跟在了奥莉西娅的身后,她的头略微下垂,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模样,伦勃朗总是这样,她的性格便是如此,文静,有点容易害羞,奥莉西娅和伦勃朗的关系算不上是朋友,只限于认识的程度,不过,对于伦勃朗这样的请求,她也不会拒绝。 推开门,奥莉西娅走了出去,又是那一条走廊,一旁是依诺先生忙活着的厨房,另一边应该就是依诺先生口中的另一批客人了,卫生间的地方在哪里奥莉西娅是知道的,她跟着自己记忆之中的方向走着,很快遍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伦勃朗自始至终都跟在奥莉西娅的身后,直到奥莉西娅走进卫生间,她都一直跟在奥莉西娅的身后,她看着奥莉西娅打开了水龙头,洗了洗手,然后把水拍在自己的脸上,奥莉西娅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随后,又从镜子之中看见了自己身后的伦勃朗。 “怎么了?”奥莉西娅问道。 “……你也觉得有什么不对吗?”伦勃朗坦然回答,“奥莉西娅……我也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很难形容……但就是不舒服,在弗瑞斯科带我进去的时候我就这么感觉了,很难形容……但就是不对劲……” “第六感?”奥莉西娅拧上了水龙头,“直觉有时候也是准确的,如果你觉得不对劲,那就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没有感受到吗?” “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奥莉西娅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因为直觉或者第六感之类的东西来认同你的话,伦勃朗,不过,如果你有什么打算的话,为什么不喊上弗瑞斯科和你一起?找自己的亲人肯定要比找我好多吧。” “弗瑞斯科没有感受到问题。”伦勃朗叹了口气,“他只是提高了警惕,但是奥莉西娅,刚才我就发现了,在依诺先生进来之后你很明显警惕了不少,你应该和我一样感觉到不对劲了,如果你有什么发现,能够告诉我吗?” “如果我有发现的话,我会的。”在简单地洗了把脸之后,奥莉西娅感觉好受了不少,至少,现在的神志更加清明,她转过身,看着伦勃朗,尽可能露出一个比较和善的表情,“现在……先回去吧?” 厨房之中的依诺先生挥起刀,剖开人们的头颅,从中取出了什么,他将这一份食材放入碟子之中,用皮作为盖子覆盖在食材之上,他端着碟子走进了一旁的房间,看着那些翘首以盼的客人们,他微笑着,将自己最为得意的菜肴放在了桌上。 ——我正观看活物的时候,见活物的脸旁,各有一轮在地上。轮的形状和颜色,好象水苍玉;四轮都是一个样式,形状和作法,好象轮中套轮。轮行走的时候,向四方都能直行,并不掉转。 ——至于轮辋,高而可畏;四个轮辋周围满有眼睛。活物行走轮也在旁边行走;活物从地上升,轮也都上升。灵往哪里去,活物就往哪里去;活物上升,轮也在活物旁边上升;因为活物的灵在轮中。那些行走,这些也行走,那些站住,这些也站住,那些从地上升,轮也在旁边上升,因为活物的灵在轮中。 墙壁上的画作直勾勾地看着餐桌旁边的人们,失去六对羽翼的天使们在红色与白色之中,观赏着这一场饕餮般的早餐。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伍 骤雨间隙(其一) 【五十星·纽加哥】 【曼德雷斯大饭店】 · 依诺先生是一个优秀的厨师,十分优秀,优秀到极致,至少在整个纽加哥,应该都不会有比他更加厉害的厨师,许多人慕名到纽加哥,就是为了试一次依诺先生的厨艺,据说,在五十星别的地方,已经把依诺先生的厨艺吹到那什么三星厨师看见依诺先生都得拜师的程度了,他能够根据食客门的口味创造菜品,也能够将最普通的食材绘制成一副美丽的图画。 是的,图画,依诺先生的菜品都像是图画一样,不像是那些高雅的艺术,这种食材构筑而成的图画通俗易懂,不论是什么人看见了都会不由得赞叹,这也是依诺先生秉承的历练,一个优秀的厨师一定也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食物上的艺术可不比那些普通的艺术作品差,每一个食材都能说出一个故事,每一道菜都记录着一段历史。 “下一位是谁?”依诺先生问道。 “我来吧。”一个客人应声道。 依诺先生为这位客人围上餐巾,他优雅地拾起桌子上的刀,那平日里用来切牛扒的刀滑过客人的额头——一场精湛而缓慢的颅骨手术,将客人的头盖骨剥离下来,切口十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一滴血,扎住主血管,把其它的血管局部麻醉,这样的手术可以追溯到古时候的埃菲尔,只是多了一些优越的条件。 依诺先生有带颅骨刀口的小刀,有开颅钥匙,还有更好的麻醉剂,在整一个过程之中,脑子本身是没有痛感的,被分离开来的头颅里,泛红的灰白色脑髓圆顶清晰可见,依诺先生放下刀,拿起一旁的勺子,像是一个精密的机械仪器,从客人的大脑之中舀出了什么东西,一种不大能够看见的,但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东西。 他将这些东西放入客人的碗中,碗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带有柠檬汁的冰水,这些东西被放入到碗中的时候,接触到那冰水便缓缓显露了出来,根据古典的烹饪学,一份大脑得先浸泡,榨干,再冻个通宵,让它变硬。处理绝对新鲜的食材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别让它化成一团胶冻。 依诺先生娴熟地把碗中的东西搅拌,顿时,一种迷人的芬芳从碗中流淌了出来。 别的客人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这一位客人顿时兴奋了起来。 “香气扑鼻!依诺先生,这个香味实在是太棒了!”客人有失礼仪地欢呼着,那诱人的香味都从碗中飘散出来,沿着客人的嗅觉涌入到胃中,这是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香味,完美地重现了客人所期待的味道,很特别的味道,在客人过往的人生之中,这是从未感受到的……香气扑鼻,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为此欢呼着。 就像是许久的攀登之后终于到达山峰,亦或者看见了等待已久的流星雨,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这样的想法在客人的脑海里油然而生,一切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一切的等待都是具有意义的,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哪怕还没有品尝,客人就已经知道,这个菜品的味道一定是最适合自己的。 依诺先生将冰镇了片刻的东西取出来,放在精致的白色瓷盘上,他将这些食物摆放成一个立体而美丽的模样,一片一片重叠起来,堆积成一个小小的塔,如同那故事之中公主的城堡,天空之上的梦幻国度,客人看着瓷碟之中的事物,嘴角几乎遏制不住流淌下来的口水,礼仪?不重要了,在这个味道之前,能够保持理智就已经证明了思想的坚定。 依诺先生的将客人的头盖骨重洗盖上,用绷带缠绕住,皮肤和皮肤之间的衔接没有任何裂隙,足以证明依诺先生的这一手刀工是有多么神鬼莫测,他打理着客人的头发,刚才的那一场手术似乎只是一个简单的备餐行为,没有任何问题。 “好了,客人。”依诺先生为客人换上了一副新的刀叉,就放在客人的面前。 那位客人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拿起了勺子,就连欣赏摆盘都来不及,舀了一勺放入了口中,细细品尝,不肯放过其中的任何一点味道,直到把整一口都咀嚼成沫,才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客人咂咂嘴,似乎刚才的那一口还有余味充斥着味蕾:“真好吃啊……但是我形容不出来它的味道,依诺先生,能不能为我解答这个疑惑?” “贪婪,渴求,对金钱和权力的向往,以及一些爱而不得的恨意。”依诺先生回答道,“这便是客人你的思想之中构成的主要物质,我将它们提取出来,这一道菜源自客人你自己本身,自然也就最适合你的口味。” “果真如此!” 客人不断用勺子舀着碗中的食物,然后再放入口中。 四周的另外几位客人用一种羡慕的眼光看着这位大快朵颐的客人,他们用一种期盼的目光看着依诺先生,那眼中的神情就是在询问着,询问依诺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够轮到他们来品尝这一份美食。 “放心,客人们,每一位都能够享用到我的作品。” 依诺先生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衣物,他绕着餐桌走着,聆听着那位客人咀嚼食物的声音,思想在口中被嚼碎,渴求被吞入到肚子之中,这样的味道不论什么人都无法拒绝,梦想成真的味道,获得成功的味道,达成目标的味道,每一个人的追求在实现的时候,那样的滋味是极其美妙的,但是,这个世界上能够实现梦想的人又有多少呢?不多,或者说,很少。 正因如此,依诺先生的这一道菜品才会如此备受期待。 这是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幸福的方法,哪怕这只是一道菜品的时间,这一段时间的满足感也足以让所有品尝到美食的人感到美妙,依诺先生很喜欢客人们这样的表情,这也能够让他作为一个厨师的自尊心得到最大的满足。 “食物本就是为了让人感到幸福而存在的,客人们。”依诺先生环绕着桌子行走着,他用一种富有感情的语调说着,用手在自己的胸前画出一个符号,“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你的名被尊为圣,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承行於地,如於天。我们的日用粮,求你今天赐给我们;宽免我们的罪债,犹如我们宽免亏负我们的人;不要让我们陷入诱惑,但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荣耀归於父及子及圣灵,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他又指向墙壁上的那些画作:“看啊,这便是我的灵感,人类对美食的研究已经到达了尽头,哪怕是在遥远的东方,经过几千年的沉淀,他们也逐渐到达了美食的尽头,美食并不如同科学研究,如果追求食材的本质,那么即便再过去几十年,我们也无法做出更好的东西了,所以我便想到了另一个方法,既然我的目标是做出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的食物,那么,把每个人最喜欢的事物做成食物,让人品尝,这样不就可以了?”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那位客人已经吃完了自己碗中的事物,倚靠在椅子上,满足,真的太满足了,“依诺先生,这样的烹饪方式是从哪里学来的?我很好奇。” “这可是秘密。”依诺先生也没有被冒犯的愠怒,“如果让你们知道了这道菜怎么做,我可就要丢饭碗了啊。” “怎么会呢,依诺先生,就凭借您这个手艺,整个五十星都不会有第二个!”另一位客人嚷嚷着,“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依诺先生,你看他们几个吃的这么香,我也想尝尝看。” “都会有的,请放心。”依诺先生踱步到这位客人的身后,“取出你们的思想本就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情,若是不让我休息片刻,不小心将你们大脑之中的苦涩也一并取出来的话,菜品就失去那完美的味道了。” “好说,好说。”这位客人赶忙说道,“我们等得起,不着急……不着急,我们想要尝到的是您最好的厨艺,请原谅我刚才的冒昧,先休息吧,依诺先生。” “不要紧,已经可以了。” 在依诺先生的眼中,他正在处理一道精致的菜品,将食材进行最原始的加工,用刀仔细雕琢着名为思想的食材,扭曲便是这样的力量,让本存在于另一个维度亦或者不可见的事物成为实体,让非自然的力量干涉现实。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陆 骤雨间隙(其二) 门德尔·曼德雷斯和弗瑞斯科·卡尔纳在房间里面等待了好一阵子,都没看到伦勃朗和奥莉西娅回来,哪怕是去卫生间也不应该去那么久,不过,门德尔没有开口,现在不应该催促,如果是为了今日的谈判,那么在谈判之前就不应该做出任何会冒犯他人的事情,他就这么坐着,似乎又觉得这么傻坐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就拿起不远处的点餐牌看了起来。 曼德雷斯大饭店有什么饭菜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毕竟他的姓氏就是曼德雷斯,这一层楼的餐牌都是依诺先生自己制作出来的,就连旁边的配图也是依诺先生自己完成的,依诺先生很喜欢画画,每个月的薪水都有不少是花在了购置绘画工具上面,诸如画笔,颜料,纸,调色盘,还有些别的东西。 依诺先生专门有一个房间改造成了画室,他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绘画,倒不如说,依诺先生的绘画技巧完全是依靠练习摸索出来的,门德尔印象最深的便是大半年前的一天,他亲眼看着依诺先生在一张白纸上从无到有绘制出了一道菜,一道从未有人做过的菜,而在绘制完成之后,依诺先生才去厨房把这一道菜制作了出来。 是的,这一道菜是在画作之后才诞生的,在绘画之前,依诺先生完全没有听说过,也没有尝试制作过这一道菜,他完全就是依靠绘画创造出了一道菜,再把菜制作,这样的顺序颠覆了门德尔的固有印象,以至于一提起依诺先生的事迹,他就不由得想起那一天所见的一切。 门德尔·曼德雷斯看着手中的餐牌,这一次的餐牌是以红色和白色为基调勾勒出来的,很奇怪的是,餐牌上没有任何菜品的图片,只有依诺先生的画作,绘制的都是那种奇幻的生物,就如同墙壁上的画作一样,门德尔又把餐牌翻过去几页,依旧如此,不同的生物在每一页活灵活现,区别于人们认知之中的天使,这些生物哪怕拥有天使的特征,也像是别的怪物,白色在它们身上不代表神圣,反而更像是一种对神圣的亵渎。 不得不说,依诺先生的绘画作品很能够给予人一种感官上的冲击,那迎面而来的扭曲感让门德尔暗自赞叹,这些绘画的技艺并不高超,可以说是平平无奇,可就是这一种平平无奇反而让这些画作上的生物更带上了一种诡异的实在感,仿佛这些生物并不是依诺先生想象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的生物。 “弗瑞斯科,你有喜欢的画家吗?”门德尔问道。 餐牌上确实没有菜品,这样别出心裁的设计让门德尔不由得对菜品会是什么模样产生了不少好奇,那些白色和红色的绘画作品也充分彰显了依诺先生作为一个厨师对美食的全部理解,他忽然很好奇,好奇别的人对这些画作又是什么看法。 门德尔自己喜欢的画家名为爱德华·彭菲尔德,也被誉为海报设计教父,在平面画作上的造诣已经达到了某一个极点,门德尔收藏了不少奥德华绘制封面的杂志,摞起来放在自己的房间,就在他的书柜里面,那些画作放到当今可能有些稚嫩或者过时,但不论怎么说,那也曾经代表着一个人的辉煌。 “我吗?”弗瑞斯科一听见门德尔的询问,立马就给出了回应,这个少年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兴致高昂,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有所低沉,“我喜欢弗雷德里克,弗雷德里克·雷顿,英伦三岛的唯美主义画家,我最喜欢的是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里面的那个壁画,在我的心中,那两幅壁画比《燃烧的六月》更加美丽。” “我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看来有机会我也要去看看他的作品了。” 门德尔给予了一个微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距离奥莉西娅和伦勃朗出去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不论怎么说,这时间也有点过长了,门德尔本想询问门口的服务员,可是他又觉得这样子询问可能不大礼貌,不如再等等,说不定是奥莉西娅她们遇上了什么突发事件……不,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就更应该去看一下了。 不论是休伯伦家族还是卡尔纳家族,现在的曼德雷斯都不想和它们产生冲突,今天的这一场谈判本就也是为了三个家族之间的合作而促成的,但若是家族派来谈判的代表出了事,哪怕门德尔什么都没做,曼德雷斯家都会遭到休伯和卡尔纳的针对,曼德雷斯家主商业,这也就意味着从权利地位来说,曼德雷斯家族并不如别的几个家族有底蕴。 “我去看看依诺先生的进度。”门德尔找了一个借口站起身,这个理由几乎无懈可击,他对着弗瑞斯科点了点头,“请稍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弗瑞斯科也站了起来。 “……好的。” 门德尔没有拒绝的理由。 “哎哎哎……门德尔大哥你们停了下来?” ——门德尔·曼德雷斯推开了房间门,但是他没有走出去,就这么站在了房间门口,弗瑞斯科一时没注意,也差点撞在了门德尔的身上,弗瑞斯科失去了平衡,撑住门框才没有摔倒,为什么啊……为什么门德尔大哥就这么停住了? “后退。” 弗瑞斯科听见门德尔这么说。 “啊……?” “退后。”门德尔向后退了几步,没有理会自己身后的弗瑞斯科,以至于弗瑞斯科刚站稳就被门德尔撞了一下,弗瑞斯科这一次没有控制住平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门德尔迅速关上了房间门,他将房间门锁上,迅速打量着四周,他把目光锁定在了墙壁上面的画作上,那三个红与白的画作,门德尔将那些画作摘了下来,思索了片刻,他把画作朝下盖在了桌面上,让自己看不见上面的图案。 “门德尔大哥……你在干什么?”弗瑞斯科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按理来说,外面没有任何慌乱的声响,也没有任何嘈杂,门德尔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才会如此……可是,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弗瑞斯科不知道,但现在的事情显然已经出了问题,伦勃朗和奥莉西娅的迟迟未归,门德尔忽然的动作,这些都意味着在曼德雷斯大饭店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足以让门德尔这位曼德雷斯的下一任领导者都觉得棘手的事情。 门德尔翻找着整个房间,他不断拉开那些抽屉盒柜子,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一开始还是冰冷而严肃,现在就只剩下了麻木和懊悔——柜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备用的碗和刀叉,没有餐巾纸,没有桌布,什么都没有,仿佛这个房间本就不需要这些,可是这里是曼德雷斯大饭店,一个饭店的房间为什么会没有这些东西?除非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呈上什么菜品,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呈上‘正常的’菜品。 “到底发生了什么?” 弗瑞斯科的说话声有点颤抖,但也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位卡尔纳家族的男孩意识到了现在外界的问题远比他想想中的要大,不然门德尔绝对不会这样子,弗瑞斯科身上没有火铳,作为对曼德雷斯家族的尊重,在进入到曼德雷斯大饭店的时候,他们都把火铳交给了门口的服务员,等到离开的时候才会取走,这也就意味着,现在的弗瑞斯科没有一个足以防身的武器。 “【污染事件】。”门德尔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下,弗瑞斯科的面色也变得和门德尔一样难看了。 作为卡尔纳家族的嫡系,他自然是明白污染意味着什么:非自然,扭曲,怪物,不明不白的死亡,怪异的惨案,还有【恶魔】。门德尔说外面发生了污染事件,就在门口能够看得见的污染事件,弗瑞斯科在脑海之中飞速浏览自己所知道的知识。 “……是【人】,还是【场景】?”弗瑞斯科问。 “都有。”门德尔咽了一口唾沫,咬了咬牙,把桌子上的刀叉全部拿了起来,分了两把给弗瑞斯科,“几个被扭曲的人,走廊已经浮现了轻微的扭曲症状。” “具体一点的呢?” “三个扭曲的人,外皮被剥离制作成了袋子,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生命体征还在,正沿着走廊往电梯方向行走,走廊上有一种类似皮肤的纹路,带有人类毛发。”门德尔飞速说道,“污染源不知道,也不清楚是污染物造成的污染还是恶魔造成的污染,没有看到奥莉西娅和伦勃朗,暂定她们是安全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出去找她们?”弗瑞斯科拿起刀就要朝着门口冲去。 “我们无法确定走廊有没有问题,在没有做好防护之前贸然冲出去,你想变成那些怪物一样?”门德尔压低声音,“现在的问题是……” 话音未落,门被敲响了。 “客人?”服务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现在可以进来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柒 骤雨间隙(其三) 【骤雨间隙·其三】 奥莉西娅找到了一个花盆,朝着那一面镜子砸去,伴随着一声破碎的声响,那镜子化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散落在了地面上,奥莉西娅用手帕包裹住了碎片的下半截,这便制成了一个建议的小刀。 她有点后悔刚才没有把桌子上的刀子一并带上,不然也不用靠着这样的方法来为自己制造武器了,她和伦勃朗此时都在卫生间里面,可是外面的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却让她们感到冰冷,卫生间的门关上了,她们自己关上的,一切的变化都在刚才发生,一切的日常都在刚才被打破。 奥莉西娅还清晰地记得刚才自己看见一切——没有皮肤的人从房间之中踉跄地走出来,手中拎着一个肉色的袋子,还带着斑点血迹,那人把袋子抱起来,仿佛抱着一个稀释珍宝,失去了皮肤的身躯看着是如此鲜血淋漓,那些筋肉和骨骼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空气之中,那种气味很快便缠绕住了那人的身躯,悄然朝着四周散去。 在看见那个人的第一时间,奥莉西娅的胃中就涌出了一种反胃感,不止是她,伦勃朗的面色也在一瞬间难看了起来,她们不约而同地跑回到了卫生间之中,然后不顾形象地吐了个干净,即便她们都见过尸体,但是这样子的怪物还真是第一次见,如果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奥莉西娅肯定不会选择去看那个东西,说实话,哪怕去精神病院看那些被拘束的反人类都比这红色的人要来的舒服。 这种反胃感是一种不容抗拒的恶心,从视觉上给予人的冲击,将突破人生理忍受能力的异样狠狠地砸在人的脸上,把这种超出常理的非自然事物甩在地上,强迫着所有人都看向它,没有任何的掩盖。 背诵,当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迅速分析当下形式,首先,状况的源头是什么?如果是自然意外灾害,就远离状况发生地,寻找安全地带,如果是人为危害,找到能够保证自身安全的事物,如果没有,就自己创造一个出来,四周环境的一切物品都能够成为工具,丝织物缠绕在手臂上、床单之类的物品都能够用来当做防护用品,小刀、玻璃碎片之类的物品可以当做武器,合理利用自己周围的资源,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机会。 奥莉西娅在心里呢喃着卡特琳娜教给她的知识,用手帕和镜子的碎片制作成了两个简易的匕首,可是……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奥莉西娅从未见过,这种怪物不是应该只出现在恐怖电影里面才对吗? “伦勃朗……你知道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奥莉西娅回过头,看见的却是倚靠在墙壁上瑟瑟发抖的伦勃朗,相比起奥莉西娅,伦勃朗的状况显然更加糟糕,她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恐惧,也对,从以往看来,伦勃朗并不是一个大胆的女孩,她更像是那种文静的女生,而且说实话,刚才的那一幕哪怕是一个成年男性都会难以接受,更别提伦勃朗了。 看见伦勃朗这个样子,奥莉西娅已经对她不抱有多少期待,她将自己制造出来的简易小刀递了一把给伦勃朗:“接着吧,防身用。” “那是……那是污染。”伦勃朗颤颤巍巍地接过这把简易小刀,很是艰难才把这个词汇说了出来,她的眼眶泛红了不少,“那绝对是污染,非自然的力量……恶魔……恶魔出现了,那是恶魔……不,不对,那是扭曲,还没有到达恶魔的程度,那是被污染之后的人,那是怪物……” “冷静点,伦勃朗。”奥莉西娅的心理素质让她很快就从反胃的状态之中挣脱了出来,“你刚才说的污染和扭曲是什么东西?还有那个什么……恶魔?” “卡……卡特琳娜女士没有和你说过吗……”伦勃朗死死握着手中的那把简易小刀,“恶魔就是那些非自然的存在……祂们和人类交易,赐予人类非自然的力量……那些非自然的力量伴随着污染,被污染吞噬的人就会被扭曲……也就是那些怪物……刚才的那些怪物……那肯定不是人,那已经不能够被称为人了……” “……我需要理一下思绪。” 这是奥莉西娅第一次听见恶魔这个词汇,扭曲,污染,怪物,恶魔,这几个她能够理解的词汇出现在现实之中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背诵,当出现理解之外的事物时候,优先选择自我理解的结果,在面对我们不能够解释的事情的时候,那就不要强迫自己去解释,牢记自己当下的目的,如果目的能够绕过这个解释而达成,那就去完成这个目的,反之,就以当下状况为优先,直到找到你所需要的解释,再去达成你的目的。 “所以,现在走廊里面出现了违反现实的事情,对吧?” “对……我们把这种事情称为【污染事件】……刚才的那个人就是被污染给扭曲了的人。” 伦勃朗的状态比刚才好了一些,至少她的面色没有那么苍白了:“污染事件的出现就意味着污染和扭曲,污染事件并不一定是因为恶魔出现,也有可能是因为污染物品的出现……但既然那些人已经被扭曲了,就以为这个污染事件的危险等级已经到了能够制造出伤亡的程度,但总的来说……这些事情都和恶魔有关系,这件事情在家族之中都应该是几乎封锁的,只有嫡系或者上层才知道。” “那谁负责处理这些事情,警察?” “不是警察……处理这些污染事件的人我们称之为【摩门】。”伦勃朗说,“摩门是一个很神秘的组织,他们用扑克牌的花色和点数作为代称,整个五十星的污染事件都是由他们负责处理……摩门的力量远超我们这些家族,所以,没有到达一个程度,是无法知道这些事情的……毕竟,就算知道了,也只会造成更多的恐慌。” ——比如非自然的力量能不能被普通人掌控,能不能用一种合法合规的方式来获得这些力量?如果这种非自然的力量落入到了纽加哥的普通人手中,那会发生什么肯定想都不要想,纽加哥表面上的那些平和只是冰山一角,恶魔这些存在被隐瞒起来自然有它的道理,强大的力量不是安全的保证,只是冲突的开始。 “那他们人呢?”奥莉西娅可没有听到有什么摩门的人出现在这里,“那些负责处理这些事情的人到底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啊……”看样子伦勃朗又害怕了起来,就连握着简易小刀的手都在颤抖,“我没有经历过污染事件啊……这种事情我只是听说过,这种事情我和弗瑞斯科都只是听说过而已……我们这个层次都不能够接触到这些……详细的消息都应该是只有家族族长才能够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怎么对付那些怪物?” “……不,不知道。” “行。” 奥莉西娅没有再说什么,她将自己的那块手帕分割开,再次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玻璃碎片,她将手帕和玻璃碎片简单包扎,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很好,虽然模样不是很好看,但作为一个武器是够格了。 奥莉西娅作为卡特琳娜的助理,自然也学习过一段时间的格斗技巧,当然,她所学习的大多都是简单的动作,和那些专业的保镖或者格斗选手都有很大的差距,只能够让她面对一两个对手的时候不落入下风,或者争取逃跑时间,如果现在在卫生间里面的只有她一个人,奥莉西娅有信息跑出去,可是她的身后还有一位伦勃朗,说句不好听的,伦勃朗现在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累赘,若是伦勃朗自己会跑还方便,奥莉西娅担心的就是伦勃朗拖了她的后腿,但是,不论怎么说,既然伦勃朗在这里,奥莉西娅就必须带着她一起安全离开。 “你在那站着别动,做好准备,我说跑的时候就跟上我,我不会分太多心在你的身上,刚刚给你的那个玻璃你拿好,这是你的防身物品。” 奥莉西娅悄悄将卫生间的门推开一点,露出一点缝隙,她借着这缝隙看向门外,那是一条比较狭窄的小走廊,走出这个小走廊之后才会到达外面的那一条大走廊,大走廊朝左是电梯间,朝右便是门德尔和弗瑞斯科所在的房间,这一段距离至少有几十米,哪怕奔跑过去也需要十几秒钟。 刚才看见的那个怪物,行动速度好像并不快,它手中提着的人皮袋子大大降低了它行走的速度,那些怪物似乎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走着,刚才的方向……那些怪物在朝着电梯间走去,它们想要离开这一层楼?为什么……如果说那些怪物都是朝着电梯间走去的话,带着伦勃朗离开就有点麻烦了,楼梯间和电梯间挨在一起,与之相反的门德尔所在的房间反而更加适合……但若是回到房间,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一个封闭的房间显然更加危险…… 奥莉西娅握着小刀,手不断比划着,她正在想,若是用这玻璃刀子,有没有可能杀死那些怪物……或者,为自己争取到时间。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捌 骤雨间隙(其四) 【骤雨间隙·其四】 背诵,突发状况之中,有先考虑自己,不问缘由,不问道理,唯有确保自己的安全,才能够去思考别人的安全。 奥莉西娅很庆幸自己今天的衣物是适合跑动的,如果穿着什么连衣裙或者长裙,肯定就难以行动,她紧贴着卫生间的门,门外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她透着门缝窥探,那一条小走廊安静而荒诞,明明不久之前她还从那里走过,但现在却已经是另一番模样,她终于知道自己内心的不安感是怎么回事了,污染事件……污染事件吗?卡特琳娜并没有告诉过她这些事,或许,在整个休伯伦家族,也就只有卡特琳娜知道恶魔的事情吧? 按理来说,现在待在原地是最合适的,在没有实际动起来之前,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等待着那有可能出现的救援,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可是奥莉西娅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和好奇,是的,她正在渴望着了解那个她不曾了解到的世界,每一个词汇和存在都让她着迷。 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对新的知识和存在感到强烈的好奇,哪怕自己无法融会贯通,她也想要了解更多的事物,不论是卡特琳娜告诉她的那些事,还是过往的人生中所学习到的事,没有天分就付出努力,倚靠着死记硬背都能够把道理铭刻在脑海之中,这要用有这样的求知欲,哪怕现在面对的是非自然的事物,她也想一探究竟。 她朝着小走廊迈出了第一步。 脚底接触到的事物并不是瓷砖应有的触感,仔细看去,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浮现出了一种异样的纹路,像是皮肤的那些褶皱,若是朝着这个方向想着,似乎更加能够清晰看见地面上的异样,一些红色的丝线在地板之中游走着,很显然,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流淌,周围的色调逐渐冰冷,那白色的灯光也带上了猩红。 按照伦勃朗的说法,这应该就是污染的一种表现形式,污染能够直接影响到现实的奥莉西娅把这一个信息牢牢记住,现在呈现出来的这一种扭曲感就是污染造成的,不久之前这里明明还没有这些东西,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够将这一整条走廊化为这一番模样,奥莉西娅用小刀在地面上划过,在那些纹路中割出一道白痕,她稍微加大了手中的力量,那地面就被她割出一道‘伤痕’。 是的,伤痕,那充斥着纹路的地面上多了一道伤痕,渗出了一些红色的液体——血,奥莉西娅给这些液体做了个定义,这些红色的液体应该是血,这种颜色和质感,她没有在别的液体上看到过,这一条走廊已经拥有了生命,这便是污染的力量?赋予不存在生命的物质以生命,还是说,只是改变了我所见的事物?我对外界的感知、我目光看见的一切,这一种改变是改变了现实,还是改变了我们能够窥探到的一切? 这样的疑问不断在奥莉西娅的脑海之中回响,她的好奇心让她不断地想要探究更多的事物,所以她踏出了卫生间的门,一把简易的小刀足以应付一两个成年男性,如果那些怪物能够感受到疼痛的话……但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刚才的那个怪物浑身上下的皮肤都已经被剥离了,却不见得它有什么异样,或许在某种程度上,那些怪物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那就换一种方法,直接切断那些怪物的脊椎神经好了,虽然现在那人已经成为了怪物,但不可否认,它曾经确实是一个人,既然如此,只要切断它的脊椎,切断它的神经,就能够让那个怪物瘫痪掉,在必要的时候,这可以当做是一个合适的处理方法,如果能够带回去一个怪物的躯壳,是否能够用来钻研非自然的世界? “……我们,真的要出去吗?”伦勃朗小心翼翼地跟在奥莉西娅的身后,她两只手一同握着玻璃小刀,畏畏缩缩。 很多时候,伦勃朗都不喜欢自己这样有些懦弱的性格,可是很可惜,她改不掉这样的毛病,平日里有弗瑞斯科陪伴在她的旁边,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来面对,但是现在,弗瑞斯科的安全她都不知道,仅有的好消息就是,门德尔和弗瑞斯科在同一个房间,有门德尔帮助,两个人的机会肯定要比一个人多得多。 污染让这一整层楼的信号都无法连接,不论是电话还是短信都行不通,在污染事件发生的时候,很多物理的媒介都会出现问题,伦勃朗知道呆在卫生间肯定会安全不少,可是她害怕一个人等待着,见奥莉西娅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伦勃朗没有半点犹豫,也跟了出去,她就在奥莉西娅的身后,仿佛一个小兵跟随着自己的将领。 “根据恐怖电影的设定,等在所谓的安全区域迟早会出问题。”奥莉西娅小步移动着,“对于我们来说,现在的好消息就是这所谓的污染并没有影响到我们,我们还没有成为那些怪物,但是你应该能看见现在的地板已经被污染改变了,继续等待在卫生间里面,污染也迟早渗透进那里。” 这句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奥莉西娅说出了现在的事实,但是把自己离开的理由稍加修饰,这样的说法肯定更容易被伦勃朗接受,起码,比什么因为‘好奇心’而想要离开这样的说法合适太多。 “那……那我跟着你。”伦勃朗小声说道,“我不会拖累你的。” “我们现在是一条战线的,伦勃朗,我看不见的地方,就拜托你提醒我了。” 奥莉西娅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自己身旁的伦勃朗能够如此了解那些恶魔的事情,便能够看见卡尔纳家族的族长肯定是把她和弗瑞斯科当做接班人在培养,如果通过这样的事情来和伦勃朗建立起超越生意往来的关系链,对于今后的休伯伦家族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人脉这种东西也是一个强而有力的武器,就好比德勒尔家族,孟德尔·德勒尔先生的关系网可是整个纽加哥最广泛的,用纽加哥人的话来说,你在路上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孟德尔·德勒尔先生的朋友。 或许是奥莉西娅释放出来的善意感染到了伦勃朗,伦勃朗现在的眼神倒是平静了不少,她保持着一个平稳的速度深呼吸,一步一步跟着奥莉西娅。 她们从卫生间出来,沿着那小走廊行走着,一步,一步,刚才十几二十秒就能够走完的路程愣是让她们走了接近三分钟,在拐角处,奥莉西娅悄悄探出头,打量着大走廊的景色,相比起小走廊,大走廊的扭曲就明显不少,地板已经化为了肉色,就连踩在上面的触感都已经带上了柔软。 大走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怪物也没有,奥莉西娅先是看向电梯间的方向,刚才就是在那里……电梯间前也是一片空荡,但是显示着楼层的那灯光和按钮已经不发光了,暗淡无比——电梯已经不能够使用了,奥莉西娅想到,就连这种仪器都能够影响到吗,这所谓的恶魔远比想象中的要麻烦。 至于楼梯间,楼梯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门敞开着,只不过那里面也是漆黑无比,电路出问题了?还是说这也是扭曲污染的一部分?奥莉西娅思考着,并且把自己所看见的一切牢牢记在脑海之中,这些非自然的景象每一幕都值得铭记,这是人的力量不能够制造出来的景色,也是奥莉西娅所感受到的,一种更加崇高的世界。 奥莉西娅看向伦勃朗:“电梯走不了了,你想要从楼梯离开,还是回去找弗瑞斯科?” “他……我不知道,我……” “我们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 “那,那我们先去找他们汇合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可以。” 确定了方向,那下一步就是实行,事实证明,她们的担心好像有一点多余,整一条大走廊都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怪物,一旁的厨房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有,那案台或者切板上一点菜品都没有,除了里面的墙壁和地板被污染的力量扭曲了些许,根本没有别的存在,依诺先生不在这里,也没有别的厨师了。 另一旁是一个敞开着的门,看着像是另一个吃饭的房间,桌子上面摆着刀叉,看起来都是使用过的刀叉,没有收拾,而且房间里也一样是空无一人,在现在看来,这似乎还是一件好事,至少她们没有遇到什么阻拦。 比小走廊的速度快了不少,她们便来到了熟悉的房间门前,在离开这一扇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而回来的时候,这一扇门上已经布满了红色的纹路,随着某种事物的呼吸一同颤抖着,门把手上也带着粘稠的红浆,让奥莉西娅不由得想到了某些限制级别的血浆片,怎么看怎么恶心。 但是必须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奥莉西娅本想敲门,不过,敲门发出的声响说不定会引来什么别的东西,所以奥莉西娅把手搭在门把手上,然后,把门把手按了下去。 ——她推开了房间门。 ——但是房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拾玖 骤雨间隙(其五) 【骤雨间隙·其五】 “先不用进来,我们正在讨论事情。”门德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声音,他对着门外的人说着,手握着那一把餐刀,标准的餐刀,单刃,银色的侧面反射着他的脸,门德尔握着刀的姿势很有讲究,手握拳持刀,刀尖从拳底伸出,这种握刀法也被称为破冰锥式握法,可以格挡反击,招数灵活,也方便划咽喉划手腕,防止被人夺刀。 这种握法实际在街头中很少能看到,即便有,也是为了把刀刃藏在小臂后面不让人发现,在需要攻击的时候调转刀柄,变为刀尖朝上的握法,这种握法才是街头最常见的握刀方式,不过现在并不是在街头,而是在门后,对方从一开始就看不到门德尔的位置,正因如此,门德尔才选择了这个握法。 “先生。”门外的声音说,“餐前小点已经准备好了。” “我知道。”门德尔回答道,“先放在外面,我们一会儿再吃。” 门外没有声音了。 门德尔贴在墙壁上,他的耳朵聆听着门外的声音,他看着门缝,在那里,两道微弱的黑色影子流露出了一点,一动不动,那是门外的人的双腿的影子,门外没有声音,但是门外的人并没有离开——有问题,门德尔想到,他指了指那两道影子,不远处的弗瑞斯科也明白了门德尔的意思,他手中也拿着一把刀,不过,他可没有门德尔这样的经验,只好两只手一同握着,刀尖朝上。 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门德尔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平静,稳定,但是温热,他的内心和他的呼吸一样带着温热感,心跳声和脉搏,他握着那把餐刀,不断在心里面循环演习着挥动的模样,刀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达成最大的效应,若是门外的那个服务员执意要冲进来,那么……他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不过,门外的那个‘东西’,真的还是那位服务员吗?门德尔还记得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些东西,被剥离了皮肤的肉体,失去了头盖骨的面庞,暴露在空气之中的大脑,没有一点溢出的血液,如果是放在什么医学院,或许会成为什么完美的标本,只是门德尔确实无法接受这种异样的设计,被污染扭曲之后的人是否还会拥有疼痛感,他所思考的那些方法到底还有没有用处,这都是门德尔所担心的问题。 弗瑞斯科把刀放在了一旁,他轻手轻脚地走到一张椅子的旁边,双手抓住一张椅子的边缘,将椅子抬了起来,双手举高,他站在门的另一侧,正好和门德尔一左一右地守在了门的两侧,房间的门是向内打开的,若是就这么打开,弗瑞斯科就会被门藏住,这倒也方便了他拿着的那一张椅子,不容易被发觉。 门缝之中的那两道影子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变化,门外什么声音都没有,门德尔的头轻点着,一,二,三……他在默数着数字,用这种专注的方式来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一扇门中——门外有一个怪物,他这么告诉自己。 门再次被叩响了。 “门德尔先生,前菜再不吃就凉了。”服务员说,“我现在先给你们端进来。” 门把手被按了下去,机械的结构开始运转,卡在门与门缝之间的门锁组件行动起来,门与墙壁之间的链接被松开,囚禁着门的一切都被释放出来,随后,门被打开了,门德尔最先看见的是一只带着手套的手,那白色手套是如此干净整洁,上面优雅的针脚还绣上了一朵曼德雷斯大酒店的图案。 手套之后,是手臂,没有一点问题,然后是衣袖,服务员的身躯一点点出现在门德尔的视线之中,那是熟悉的服务员,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平时给依诺先生打下手,也会作为餐厅的服务员为客人端上饭菜,这位服务员带着笑容,手中端着一盆餐前菜,没有任何异样,他的头上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厨师帽,腰间围着白色围裙,看样子应该是刚刚从厨房出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衣物。 服务员径直朝着餐桌走去,将手中的菜品放在了餐桌上。 “只有你一个人?依诺先生呢?”门德尔问道。 “依诺先生正在招待旁边的客人,门德尔先生。”服务员的注意力被门德尔吸引了,他带着笑容看向门德尔,用职业的话语回应着门德尔的疑问,“您拿着刀在干什么?先生。” “我只是随便看看。”门德尔说道,“外面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您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服务员看起来有点疑惑,“如果是说有什么奇怪的话,没有,我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事情,是我们的服务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吗?” “你叫什么名字?”没有回答服务员的问题,门德尔直接抛出了下一个疑问。 “叫我班迪就好,先生。” “那么班迪。”门德尔说,“请把你的帽子摘下来。” 服务员的动作停滞了,他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极其不自然的扭曲,他的动作就停在了那里,如同卡壳的机器人,随后,服务员站直了身,皱了皱眉:“这个……我一会儿还要回厨房,所以这个帽子暂时还不能摘下来。” “把帽子摘了。” 这一次,门德尔的话语就没有任何客气了。 服务员叹了口气,抬起手,放在自己的厨师帽上,然后,把帽子摘了下来。 ——帽子下面是被一圈绷带缠绕住的头颅,头顶位置的头发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阴森的头骨,透过头骨,那一圈绷带之下,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他的大脑,服务员露出一种秘密被揭穿的表情,又随即收敛了起来。 “门德尔先生,您还是太聪明了。”服务员说着,他正要进行下一个动作,却听见一声沉闷——弗瑞斯科拿着那一张椅子,狠狠地砸在了服务员的头上,弗瑞斯科的力气并不小,而且房间里面椅子的质量本就优秀,据说是从九州那边专门定做之后运送过来的,可以说是坚固无比,这一个椅子下去,服务员的头颅都很明显地凹下去了一小块。 但是服务员的动作没有停止,他的眼球被那一下重击砸出了眼眶,两颗圆球咕噜噜地落在了地上,被门德尔一脚踩碎,服务员探出手,就朝着门德尔抓了过去,这一幕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一个头颅近乎破碎的服务员发出阵阵嘶吼,那扭曲的肢体和动作在这一刻展露出来,从门口开始,地板、墙壁、天花板上都开始攀爬上了人类皮肤般的纹路,一点点蚕食着这个房间。 门德尔动了。 现在的这位服务员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服务员了,它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它现在是一个怪物,是的,怪物,用怪物这个词汇来形容它是最为正确的,这只怪物顶着那残破的头颅,张牙舞爪,这一刻,时间被拉的无限漫长,在门德尔的眼中,那个丑陋的怪物咧开了嘴,朝着自己冲来。 门德尔用没有持刀的那一只手挡住了那怪物的手臂,两臂相交的那一瞬间,门德尔抓住了那位怪物的手腕,他把怪物的手向下一扯,在这一个格挡之后并不需要控制怪物的那一只手,他握着刀的手已经刺了出去,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那个怪物的颈部下方,具体一点,是脊椎神经的位置。 ——脊椎神经在断裂之后是不可能恢复的。以人类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平,脊椎的神经断裂可以做手术缝合探查,但是,由于脊髓神经细胞是属于不可再生的细胞,而且脊髓内的神经束非常复杂,运动神经、感觉神经相互混合。所以一旦神经断裂之后,即使做手术缝合,也没有办法恢复到术前的水平。脊髓的神经一旦断裂,基本上就会形成损伤水平面下的截瘫。 并没有结束,在一刀落下之后,门德尔一膝盖顶在了怪物的腹部,然后曲肘下砸,狠狠地砸在了怪物的脊椎上,一声脆响,怪物倒在了地上。 弗瑞斯科再次举起椅子,朝着怪物砸了下去。 一下,一下,怪物一开始还是在抽搐,然后抽搐的幅度逐渐减弱,最后失去了声响,怪物的头颅从一开始的破碎再到完全散开,那一张椅子上爷沾上了些许骨和肉的碎片,弗瑞斯科喘着气,将椅子放了下来。 弗瑞斯科一只手撑住椅子,扶着腰,刚才的那些动作纯粹是下意识的举动,在回过神之后,疲惫感才涌了上来,他喘着气,看向门德尔,刚才那短暂的配合,让他已经在潜意识之中将门德尔视为了此时的领导者,他在等待门德尔的话,门德尔的动作。 门德尔俯下身,用刀子挑开了怪物的头颅,他从那一堆碎片之中翻找着,很快,他便找到了怪物的大脑,他很好奇,那些怪物的头盖骨为什么要被分离出来,在哪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看见了一个干瘪的大脑,大脑之中,什么也没有。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 骤雨间隙(其六) 【骤雨间隙·其六】 门德尔·曼德雷斯用刀切开了怪物的大脑,正如他所见到的一样,怪物的大脑之中什么都没有,或者说,除了那一层干瘪的表面,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本来属于服务员的的头颅之中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标准,如同风干之后的模样,只剩下红与白的浆糊还沾染在那一张椅子上,门德尔简单摆弄了几下,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些皮肤般的纹路已经渗进了这个房间,短短的时间内,它们已经占据了一小部分的地板和墙壁,那些血管般的纹路在墙壁之中微微跳动,殷红沿着那些细小的管道不断流淌着,一点点蔓延,在墙壁上绘制着,绘制着一幅图画。 门德尔拿着餐刀站了起来,他将小刀贴在墙壁上,轻轻一划,餐刀就划开了墙皮,但是墙皮之后的并不是那些石灰粉末,而是一些红色带着黑色的液体,让门德尔不禁想到那些树木的汁液,将树木划破皮的话,有时候那些树木就会流出绿色或者白色的液体,和现在一样,属于墙壁的血从那一道划口处流出,一点点流下。 “这里不安全了。”门德尔说道,“走吧,去找奥莉西娅和伦勃朗,然后想办法离开。” “她们刚刚说去卫生间了。”弗瑞斯科赶忙说,“我们现在就过去!” “别这么大声,小声点。” “啊……哦,哦,我知道了。” 门德尔将餐刀上面的血迹在桌面上擦了擦,大致让餐刀恢复到了比较干净的模样,他将刀放入口袋,又从餐桌上拿起一把餐刀,这一把餐刀被他用一个蓄势待发的手势拿在手中,方便他在任何时候用最大的力气将这把刀挥下。 弗瑞斯科也拿了一把餐刀,他依旧是双手握刀的姿势,而也是在这时候,弗瑞斯科悄悄做了个打算——等这次的污染事件结束之后,他一定要学习一下冷兵器的格斗技巧,刚才门德尔的那一系列动作在弗瑞斯科的眼中实在是太干净利落的,弗瑞斯科只在那些动作电影之中看到过这样的姿势,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制造出致命伤而存在的,每一个动作之后都衔接着下一步的行为,确保人能够一直发挥出武器的最大功效。 门德尔走在前面,弗瑞斯科就跟在了门德尔的身后,从房间门走出去,外面便是走廊,这个时候的走廊已经没有别的人了,安安静静,但是,这一条走廊也不是之前的那一条走廊了,人的肌肤纹理已经完全覆盖了整一条走廊,那些血管状的纹路清晰可见,更加夸张的是,门德尔和弗瑞斯科都听见了一种隐隐约约的跳动声,噗通,噗通。 ——就像是心跳声一样。 “污染已经覆盖了这一条走廊,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哪怕门德尔不说,弗瑞斯科也知道现在这个状况必须离开,作为卡尔纳家族的继承人,弗瑞斯科和伦勃朗都对污染事件有所了解,看门德尔这个样子,他也应该很了解污染事件,甚至比弗瑞斯科还要清楚不少,这也让弗瑞斯科确定了门德尔在曼德雷斯家族的真正地位,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曼德雷斯家族的族长必然是门德尔,也只能是门德尔。 污染的力量已经覆盖了这一条走廊,将现实的景色或者物体构造进行拆解重组,用一种异样的方式解读并且重现,这就是污染的一种体现,将原本属于墙壁、地面和天花板的部分用这种怪异的东西覆盖上去,也让这一整条走廊都拥有了什么之前没有的东西,比如……生命,是的,生命,现在弗瑞斯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一条走廊是活着的。 可是,这一条走廊一个人都没有,哪怕是一个怪物也没有,消失了?还是说藏起来了?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是,被污染的人类其实是一种很重要的信息来源,弗瑞斯科了解过,这种被污染扭曲的怪物能够侧面告诉他们哪一些地方是危险的,又有哪一些地方是安全一些的,用肉眼去观察,污染程度较低的地方当然比污染程度高的地方安全不少。 本来刚才的那一个房间便是安全的,不过在服务员扭开门把手之后,那些污染也涌入到了房间之中,哪怕没有那一位服务员,离开房间也是迟早的事情,这里可不是二楼三楼,从这里的窗户跳下去,能够留下一个全尸都得算幸运了。 他们沿着走廊慢慢走着,不发出多少声音,弗瑞斯科看见了厨房,厨房里面也是一个人都没有,奇怪……哪怕是发生了污染事件,在污染之前厨房的人又去了哪里?所有人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尽数蒸发,找不到任何痕迹。 “摩门呢?”弗瑞斯科并不知道门德尔是否知道摩门的存在,但是现在问一下,肯定不是什么好是,“出现了污染事件,摩门不应该来处理吗?” “这才过去了多久。”门德尔用小刀不断划破墙壁,查看着不同地方的墙壁渗出的血液的不同,“现在这种状况,确实让摩门来处理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们根本不知道摩门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如果老卡尔纳先生有和你说过这些事情,那你应该知道摩门的成员并不在乎人的生死,他们只负责处理污染事件,不负责救人,与其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人身上,不如先自己找找方法。” 周围的房间门都开着,但是里面都是一样的空荡,完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怪物都去了哪里,还有依诺先生,这一层楼的厨师,这一位最重要的人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他们走的毫无阻拦,很快,他们便找到了卫生间所在的位置。 女卫生间的门没有关上,从门口看进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洗手台上的那一面镜子,光洁如新的镜子,倒映着弗瑞斯科和门德尔的容貌。 “奥莉西娅?”门德尔试探性地问道,“伦勃朗?你们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应。 “离开了?”门德尔皱了皱眉,迈步走进了卫生间,相比起大走廊那边,这里被污染的部分还算少,地板,天花板,墙壁,这些地方都还只是有着淡淡的肌肤纹路,血管之类的东西还没有渗透进来,卫生间里面的每一个隔间门都敞开着,正如门德尔最不想看见的那样,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奥莉西娅和伦勃朗不见了。 “她们或许已经先离开了。”弗瑞斯科猜测道,“姐姐和我知道的一样多,如果奥莉西娅也知道污染事件这些事情的话,她们一定会离开,或者找我们一起离开,既然她们不在这里,那就代表着她们已经先离开这一层楼了。” 弗瑞斯科尽可能往好的地方猜测,毕竟,伦勃朗是他的姐姐,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他不敢去想别的结果,对于弗瑞斯科来说,没有别的结果,他想看见的,他能够接受的也只能是这个结果,奥莉西娅和伦勃朗已经离开了——这样的话语被弗瑞斯科不断重复着,维持着他的平静和理智。 “那我们也先离开吧。”门德尔看了一眼卫生间门口那逐渐清晰并且明显的肌肤纹路,“让下面几层楼的人赶紧疏散……如果来得及的话。” ——这一层楼的怪物已经消失了,这一层楼的人都不见了,最直接的猜想,就是那些怪物已经去往了别的楼层,如果是这样,波及到的范围肯定就更大,不论如何,现在应该做的都应该是远离污染事件的核心位置,并且将可能会被波及的人群全部疏散。 这时候门德尔就有点庆幸了,庆幸现在是早晨,曼德雷斯大饭店当然提供早餐,只是相比起午饭和晚饭时段,早晨的客人就少了很多,而且供应早餐的楼层也比较靠下,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因为这件事情波及到了大量的普通人,不论是后续事情的处理还是消息的引导都会变得非常棘手,最坏的结果,就是污染事件这些事情被传入到普通人的耳中。 不过想想,恶魔、污染、扭曲,这样的东西在整个五十星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着,到了现在都没有被流传到普通人的世界,足以证明摩门这个组织对消息的控制和封锁确实很有能力,在这一点,也不用门德尔来担心,只是,如果普通人出了事,在曼德雷斯大饭店出了事,对于整个曼德雷斯家族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门德尔和弗瑞斯科朝着电梯口走去,一路上依旧是什么人都没有,他们径直走到了电梯口,却发现电梯门上的标识没有任何显示,电梯处于一个无法使用的状况。 “用不了了。”门德尔说,“走楼梯。” 弗瑞斯科自然没有任何异议。 楼梯没有灯,显得阴暗无比,但也不是完全看不见,只是稍微黑了点,楼梯里面几乎没有污染的痕迹,看来那污染还没有扭曲到这些地方,他们缓慢下行,十几秒的时间就足够他们往下一层楼,到了下一层的时候,楼梯间里面已经完全没有污染的痕迹了。 门德尔扭开这一层楼的门,打开。 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在地上匍匐着的怪物,和怪物正在咀嚼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物质的东西。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壹 骤雨间隙(其七) 【骤雨间隙·其七】 奥莉西娅悄悄靠近了怪物的身后,她屏住呼吸,心中默数,很好,她不断在心里复述着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握紧手中的玻璃小刀,很好,做好准备。 玻璃小刀精准无误地刺入到了怪物的后脑,然后朝下,径直砸在了怪物的脊椎上,令人牙酸的声音嘎吱作响,刀与骨谱写出一首僵硬的诗,铁锈磨成的童谣,奥莉西娅双手握着被手帕包裹起来的玻璃小刀,用力一扭,玻璃小刀从骨与骨的缝隙之中穿过,然后挑断了怪物的神经,将怪物的脊椎完全分开。 怪物的身形一个停滞,倒在了地上。 奥莉西娅的手中戴着一副白色的手套,这是从厨房找到的,厨房本就有不少替换用的手套,而且有足够的摩擦力和厚度,足以保护她的手不被玻璃划伤,也能够保证她握着刀的手不会滑落,奥莉西娅一只脚踩在怪物的尸体上,一旁,便是怪物手中的那个人皮袋子,她检查着怪物身上的一切,从中找到能够作为怪物身份信息的物品。 “第十二个楼层,找到一个。”伦勃朗跟在奥莉西娅的身后,她用笔在一个点餐纸上写着什么,“这是第四个了,奥莉西娅。”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受,伦勃朗已经初步褪去了畏惧,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待上这么久,她也开始习惯这样的景色了,人体肌肤纹路覆盖上的墙壁和地板,密密麻麻的血管纹路,无不在告诉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早已经不是最开始正常的世界。 “整一层楼都找遍了吧?”奥莉西娅松开了玻璃小刀,取下小刀上面的手帕,她的动作还是不够专业,不然用普通的餐刀也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说不定会更好,但用小刀实在是难以找准位置,还是这样子的大块玻璃更加方便。 “找遍了,东西都还是一模一样。”伦勃朗将几块碎玻璃递给了奥莉西娅,“这是刚才找到的部分。” 奥莉西娅从中挑选出一块最趁手的玻璃,用手帕缠绕上去,她将这新制作出来的玻璃小刀放在手中挥了挥,试了试大概的手感,还不错,还是需要多挥动几次熟悉一下,在确定这一层楼已经没有别的人之后,她们便开始收集能够用来制作武器的物品,碎玻璃,然后是布料,手帕、毛巾之类的东西,其次就是一些用得上的东西,饮用水,这便是她们找到的东西之一。 “那就继续吧。” “……好的。” 俨然,现在奥莉西娅便是所谓的主攻手,而伦勃朗则是帮忙记录和寻找物资,从污染事件的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们已经走了十二层楼,在这十二层楼之中,一共找到了四个怪物,那些怪物都有着相同的共同点,被剥离了皮肤制作成了袋子,拖着血与肉行走在走廊之中,最为惹眼的,自然是它们头上的那一圈被取下的头盖骨。 那些怪物并没有多少攻击欲望,它们不会像是丧尸电影之中的丧尸一样朝着人类奔跑,也不会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它们有着很明确的目的,朝着某一个方向走着,从它们的路径来看,那些怪物似乎想要离开,是的,离开,它们朝着楼梯口行去,一步一步,带着手中袋子,行走着,带着血的脚踩在地上,带着液体的粘稠声音。 在杀死第一个怪物之后,奥莉西娅从那个怪物的袋子之中找到了一套衣服,成年男性的衣服,还有一些能够用来证明身份的东西,比如身份证件,而她们也确定了,这些怪物,确实就是人,从人转变为了怪物,它们的容貌被取出来,用来盛放一种奇怪的物质,透明澄澈,但是又带着一样的色彩,那些物质还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味道,让她们不大能够接受,只是很可惜,她们没有找到口罩,所以就不得不忍着这种东西的怪味,袋子还是需要打开的,唯有这样,她们才能找到怪物的名字和身份,那些身份证件被伦勃朗收了起来,等到事情结束之后,再想办法联系到那些人的亲属,将证件归还。 奥莉西娅和伦勃朗走进了楼梯间,向着下一层楼走去。 往下一层,推开门,又是熟悉的场景,长走廊,玻璃门,一切都是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相较于刚才的那一层楼,这一层的扭曲程度更小一些,这里的污染还没有蔓延到所有地方,现在看过去,那些皮肤的纹路才刚刚开始攀爬,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地面上。 “第十三个楼层,依旧不是出口。”奥莉西娅说道。 “……不论怎么向下走,都只会到达这个地方吗?”伦勃朗看起来有些沮丧。 ——是的,这便是她们本应该享受早饭的那一个楼层,依诺先生的楼层,那个被许多人所追寻的楼层,整一个曼德雷斯大饭店就像是一个迷宫,不论是向上走,还是向下走,不论向下多少层,在推开楼层门的时候,看见的都是同样的景色,只有污染程度的区别,如果是在楼梯间往下看,看不到尽头,最远处是一片被黑色吞没的地方,她们无法接近那里,不论怎么向下移动,那个尽头看起来都是一样遥远。 她们被困在这一个楼层了。 “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的,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而已。”奥莉西娅安慰着伦勃朗,即便现在,奥莉西娅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够离开,她们就像是在追寻着什么虚无缥缈的结果,但是却得不到回应,她们不断地向下行走,然后随意推开门,回到这个地方,弗瑞斯科和门德尔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四人被分开了。 “但愿如此……奥莉西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请你帮一下弗瑞斯科。” 忽然,伦勃朗很是严肃地握住奥莉西娅的手,看着奥莉西娅的双眼,一字一顿:“弗瑞斯科没有充足的知识储备和经验,他的脑子也不是很灵光,如果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希望你能够帮助他……” “不要说这种沮丧的话,伦勃朗。”奥莉西娅摇了摇头,“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放心,我答应你……我们一定能够离开的。” 背诵,不要轻易做出承诺,也不要以什么善意的谎言做出承诺,因为承诺一旦说出口,就已经成立了,不论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承诺许出的场合是什么样子,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立下的誓言也必须遵守,如果许下了无法完成的诺言,就是对姓氏的玷污。 抱歉……卡特琳娜女士,我果然没有做一个领导者的天分。 感性要大于理性,最自身感情的遵从让奥莉西娅许下了一个诺言,如果换做是卡特琳娜,绝对不会这么说,也不会答应伦勃朗的请求,卡特琳娜女士必须要有充足的把握才会行动,因为休伯伦这个姓氏只有卡特琳娜一个人撑起,休伯伦家族和卡特琳娜一荣俱荣,所以,卡特琳娜才会如此谨慎,也要求奥莉西娅如此谨慎。 只是,看着现在的伦勃朗,奥莉西娅却无法拒绝。 她们沿着走廊行走,第一步便是去往那个房间,在一开始四人碰面的房间,奥莉西娅不知道多少次打开这个房间门,看见的依旧是那一张桌子,摆放整齐的椅子,摆放整齐的餐具,挂在墙上的画作——一个没有被使用的房间,干净整洁,自然,门德尔和弗瑞斯科也不在这里,哪怕早有预料,在确认这一点的时候,奥莉西娅依旧有些可惜。 “……第十三个楼层,没有找到他们。” 伦勃朗继续记录着,在这没有尽头的楼层,只有她手中的那一张纸可以证明她们确实行走了不少距离,一个又一个楼层的失望,再到完全不抱有期望,伦勃朗记录着,这也是她仅有的能够做到的事情。 奥莉西娅走到窗户旁边,窗外一片混沌,仿佛置身在云层之中,白茫茫,但又十分暗淡,在她们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每一个窗外都已经成了这一个模样,这下,就连向窗外求救的可能性也没有了,如果是在低楼层,直接跳窗说不定都有一些机会,可是依诺先生的楼层在整个汉弗雷斯大饭店的十几层高度,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不论是谁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在第七个楼层的时候她们就做过实验,将一堆物品用桌布包裹起来,扎好,然后从窗户扔下去,她们在窗前等待了数分钟,都没有重物落地的声响,于是,直接从窗外离开的方法也被否决,她们只好沿着楼梯一点点向下,一点点寻找。 奥莉西娅打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不知不觉她又感觉有些渴了,她们在熟悉的地方再次找到矿泉水,在熟悉的卫生间洗了把脸,不过没有打碎玻璃,在第十二层制造出来的玻璃小刀还没有使用,没有必要现在打破玻璃。 只是,她们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够看见离开的可能性。 楼梯向下延伸,没有尽头,正如她们的前路——什么也没有。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贰 骤雨间隙(其八) 【骤雨间隙·其八】 “第二十五个楼层,什么也没有。” 奥莉西娅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熟悉的场景,熟悉的走廊,她感到有点点疲惫,于是暂时停了下来,歇息片刻之后再动身,奥莉西娅近乎麻木地说着这一层楼的所见,伦勃朗换了一支笔,原先的那一支笔已经没有墨水了,还好,每一层楼的这一支笔都在相同的位置,因此,只需要去往找到铅笔的地方,就会发现可以替代用的笔。 笔是如此,纸也是如此,重复的楼层千篇一律,唯有奥莉西娅和伦勃朗两人一直行走着,她们就是这一片没有尽头的楼层之中仅有的变量,手中的玻璃小刀就是她们的武器,那一张记录着每一层楼的纸就是她们去往过的证明。 不知不觉,疲惫这两个字已经浮了上来,每一次挥舞着玻璃小刀都是一种力气的损耗,而奥莉西娅又没有找到什么食物,固然,她们找到了饮用水,但是没有食物依旧是徒劳,饮用水只能够补充她们缺失的那一部分水分,但是没有食物,消耗掉的能量得不到补充,若是这么继续下去,迟早会有挥不动刀的时候。 可是,这里没有食物。 每一个楼层都是相同的布置,这也就意味着,一层楼没有食物,那么所有的楼层都没有食物,没有任何例外,只有那些怪物的存在有所变化,或许有那么一两个,或许一个也没有,她们成为了这里仅有的人类,哪怕是门德尔还是弗瑞斯科都失去了踪迹,奥莉西娅和伦勃朗两人眼中的对方,自然就成为了仅有的慰藉,至少,对方的存在能够告诉她们,她们并非孤身一人。 伦勃朗坐在奥莉西娅的身旁,她的表情已经趋近于麻木,伦勃朗的性格本就如此,她的承受能力也只有这么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和打击之后,她已经感到疲惫,这一种疲惫时心灵上的疲惫,二十五次寻找都没有结果,接下来呢?如果五十次、一百次,或者更多的次数依旧没有结果呢?那又该怎么办? 伦勃朗不愿意去想这些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又确实存在,逃避是无法解决事情的,唯有面对,她看着奥莉西娅,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客观来说,这二十五层楼都是倚靠着奥莉西娅才能够如此平安顺利,奥莉西娅每一次遇到怪物的时候都能够用最快并且最安全的方式将怪物处理掉,现在是第几个了?处理的第几个怪物了? “七个。”伦勃朗呢喃道,“七个人……曾经是人。” “在前十二个楼层遇到了四个,但是后十三个楼层只找到了三个,看来这些怪物的数量并不多。”奥莉西娅分析着某种可能性,“除了我们的房间之外,另一个房间只能够容纳十二个食客,也就是说,这种怪物很有可能只有十二个,那么……还剩五个。” 这种猜测站不住脚跟,但是可以给她们带来一种希望,也许,或者说或许,现在她们需要为自己立下一个期待,或者目标,促使自己继续前行,她们都知道这种猜测没有实际的意义,但是她们都心照不宣地这么做了。 背诵,一个适当的目标能够促使自己不断前行,给自己一个要求,让自己朝着某一个方向继续迈步,没有目标的前行是没有动力的,实际的追寻也会大打折扣,所以,在需要完成某件事情的时候,把这件事情拆分成几个小份,把每一个小份作为一个期待和目标,然后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奥莉西娅闭上眼,她在脑海之中不断排查着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从一开始来到曼德雷斯大饭店,再到依诺先生的画作,再到污染事件的开始,她不断在脑海之中回忆着突破口,她必须找到突破口,找到一个能够动手的方式,每一层楼的构造都是如此相同,唯有怪物……对了。 “伦勃朗,刚才的那些人的身份证明,拿给我看看。” 伦勃朗从口袋之中掏出一小叠身份证,递给了奥莉西娅。 奥莉西娅翻动着这些身份证明,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在她的眼前飞速而过,七个人的身份证明,七个被扭曲成为怪物的人类,奥莉西娅再次看了一遍,最终确定了——在这一些人之中,没有依诺先生,这一层楼的厨师不知道去了哪里,最为重要的那个人,不见了踪影。 “发现什么了吗?” “一个猜测。”奥莉西娅将这些身份证明递了回去,“或许这一件污染事件和依诺先生有关。” “为什么?” “我在想……在餐厅出现的袋子,那些怪物手中的袋子,你觉得像不像是打包?将没有吃完的饭菜打包带走,或者,将什么菜品带回家吃,那些怪物的移动方向都是楼梯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些怪物只是想拿着菜品回家?”奥莉西娅的手指节在地面上敲击着,瓷砖的冰冷感觉正在逐步消散,她知道,差不多该动身了,这一层楼的污染已经开始变强,那些皮肤纹路连带着血管一同蔓延,为这个地方带来了温度。 “……听起来有点道理。”伦勃朗附和道。 “那么,作为厨师的依诺先生,就有很大的嫌疑。”奥莉西娅补充道。 ——依诺先生来到汉弗雷斯大饭店,为了追求厨艺的极致,他想要做出一个令所有人都满意的菜品,一个能够根据所有人的口味,对应上每一个人的喜好的菜品,当所有人都对这个菜品表示满意的时候,这才算是真正的美食。 ——污染是非自然的扭曲,将自然的物质拆解重组,用违反逻辑和自然规律的方式构筑一切,污染和现实是对立的,被污染的人会失去现实世界的存在。 “如果依诺先生用的是污染的力量制作菜品,那品尝了菜品的人就自然会被污染给扭曲。”伦勃朗顺着奥莉西娅的猜测说了下去,“……那,这里会发生污染事件也是正常的……怪不得我们没有在房间找到备用的餐具……依诺先生想要制作的菜品本就不是我们平日里吃的食物……” “出发吧。”奥莉西娅站起身,“该去下一层了。” 不知不觉,这个房间的墙壁上已经被皮肤纹路占据了,如果继续停留在这里,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于是,奥莉西娅和伦勃朗站起身,刚才那简单的休息为她们恢复了一点点体力,只不过,肚子隐约传来的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她们,她们的时间是有限的,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想要依靠拖时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只有这不断重复的楼层消失了,她们才能够去到别的地方。 奥莉西娅拿着玻璃小刀,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她下意识的用刀在墙壁上划了一刀,看着那些红色带着黑色的血沿着墙壁流下,她砸了咂嘴,只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对。 固然,这些怪物是被扭曲的人,这个楼层是被污染的楼层,但是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吗?如果是依诺先生制造出了污染让食客们变成这种怪物的模样,那么依诺先生又有什么理由将整个楼层变成这样子,依诺先生能够做到这一点吗?伦勃朗说,这里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污染事件,可是这些污染之间的联系确实太少了,哪怕用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描述怪物的出现,这些不断重复的楼层也很难用相同的理由来拆解。 她们沿着走廊行走,走入楼梯间,下楼,这一次,她们一口下向下走了五分钟,从楼梯中间的缝隙往下看,底下依旧是一片黑色,深不可测,向下走看不到希望,向上呢?奥莉西娅抬起头,向上也一样是看不见尽头,只有楼梯,一层接一层的楼梯堆叠起来,她们的脚步声在楼梯之中回响。 五分钟后,奥莉西娅推开了新的一扇门,走入到了新的楼层。 “第二十六个楼层。”伦勃朗在纸上记录着。 依旧是熟悉的模样,这一次,她们最先去往的地方依旧是那个房间,推开房间门,果然,门德尔和弗瑞斯科依旧不在里面,看向窗户,窗外也依然是一片白茫茫。 简单的思考了一下,奥莉西娅搬起了一张椅子,深吸一口气,朝着窗户猛然砸了下去,顿时,窗户碎成无数片,垂落了下去,奥莉西娅赶忙把头探出窗外,看着那些玻璃碎片朝着深不见底的白茫茫坠落,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可能出现的回应。 没有任何声响。 奥莉西娅叹了口气,把椅子放了下来,做了上去,她仰起头,天花板也是这样白茫茫的,现在那些污染还没有到达这个房间,所以整个房间都还是挺新的,不出意外的话,五分钟之后那些皮肤纹路就会攀爬进房间之中,那些血管也会延伸进来。 伦勃朗也找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奥莉西娅的身旁。 两人沉默着,一言不发。 直到数分钟之后——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叁 骤雨间隙(其九) 【骤雨间隙·其九】 “小心!”门德尔挡在弗瑞斯科的身前,将小刀结结实实地捅进怪物的头颅之中。 “……谢谢,谢谢门德尔大哥。”弗瑞斯科说道。 “为什么愣神了?”门德尔带着弗瑞斯科走进目前安全的房间,“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 弗瑞斯科,弗瑞斯科·卡尔纳,卡尔纳家族的孩子,嫡系的男孩,伦勃朗·卡尔纳的亲生弟弟,一个充满了干劲,充满活力的孩子,弗瑞斯科作为卡尔纳家族对外的交涉人之一,担任的便是谈判时候的开口人。 弗瑞斯科很擅长谈判,具体一点,他总能够抓住对方话语之中的薄弱点进行驳斥,但是这种驳斥都必须建立在一个现实基础之上,逻辑,这是必须满足的条件,所有的话语都应该逻辑的范围之中,说的每一句话都应该满足这个要求,能够理清楚所有的线索,然后以此来进行新的延伸。 但是,如果遇到不符合逻辑的部分,弗瑞斯科就会感到难以下手,他所擅长的是将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可是很显然,现在他所遇到的事情并不符合逻辑,污染事件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如果能够用常理来解释,污染事件根本就不值得畏惧。 弗瑞斯科闭着眼,他手中抓着一把餐刀,银质餐刀,弗瑞斯科模仿着门德尔持刀的姿势,尝试还原出门德尔挥舞刀刃时候的模样,只不过,弗瑞斯科并没有复刻出门德尔的那种姿态,他只是一个照葫芦画瓢的模仿着,就连每一个关节应该使用怎么样的力气都不明白,更不用提学习到门德尔刀术的精髓了。 “……这个地方根本出不去!” 不知道是在和说,还是在和自己商谈,弗瑞斯科都在呢喃着这样的话,他的动作和他的行为很难把此时的弗瑞斯科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这个时候的弗瑞斯科脸上已经带有明天的疲惫感,他虽是握着刀,但是那摆弄着刀的动作已经十分缓慢,弗瑞斯科的指尖擦过刀刃,他感受着餐刀带给他的冰冷。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那些刀具应该还是温热的,只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冷却,正如弗瑞斯科的热情和积极,也在这一层一层楼房之中被磨灭,相比起奥莉西娅,弗瑞斯科和门德尔的寻找得到的结果更加毫无用处,那些怪物没有什么特别,哪怕是那一开始出现的服务员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污染事件本就这么不讲道理,如果这么容易让你找到离开的方法,污染事件的危险程度肯定会大大降低。”门德尔在一旁说着,他或许是在安慰弗瑞斯科,也有可能在等待自己的思维更加平静,门德尔已经看出了弗瑞斯科的不对劲,那其实很是显眼,这几次弗瑞斯科的兴致都在逐渐降低,从一开始的楼层一直往下,中间不知道避开多少个楼层了,但这些房间依旧没有变化,正因如此,弗瑞斯科才变得这样。 毕竟,和门德尔不同,弗瑞斯科可不是孤身一人,他的姐姐现在还是下落不明,于是,弗瑞斯科就开始着急了,这种着急并不是那样子焦灼而分不清结果的焦灼,而是一种源自于内心的担忧,弗瑞斯科当然知道为什么,污染已经开始接触到了他,扰乱了他的理智,这本就是污染能过做到的事情,倒不如说,污染事件总会变得那么严重,正是因为那可以蚕食人的理智的力量。 弗瑞斯科平日里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失去冷静,只是污染……对,只是因为污染,弗瑞斯科告诉自己,只是因为污染,他必须抵抗住污染的侵蚀,否则……他迟早也会变成那样的怪物,他还不能够在这里停下来,还不能,他还没有找到伦勃朗,弗瑞斯科深吸一口气,按住自己的脖颈,闭上眼,手指的力量加大了不少,为自己添上了窒息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可以把他的一切思绪拉回到身体之中。 “奥莉西娅和伦勃朗肯定也会朝着楼层往下或者往上走,所以她们也会发现这些楼层都是重复的,不要担心,奥莉西娅能够保护好伦勃朗的。”门德尔站起身,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有景色,只是白茫茫一片的雾,门德尔把手按在窗户的玻璃上,如果就这么持续下去,他们终究会全部倒在这里,一开始的炽热已经消退,门德尔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现实了。 “弗瑞斯科,我们刚才一共找到了多少个怪物?”门德尔说着,又为自己做出了解答,“三个,只有三个,但是我们走了多远?三十个楼层?还是四十个?再这么下去,我们还能够找到离开的方法吗?这应该是你也在想的问题吧……” 门德尔回过头,看向弗瑞斯科。 ——没有人。 本来应该是弗瑞斯科坐着的地方,一个人也没有。 门德尔的瞳孔猛然收缩,而又在下一刻,窗外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响,门德尔看向窗外,之间几片玻璃碎片在窗前坠落了下去,从上方坠落,朝着下方坠落,门德尔赶忙推开窗,对着窗外大声喊道:“奥莉西娅!” 没有回应。 上面有人,奥莉西娅和伦勃朗很有可能是在上面的楼层,但是现在弗瑞斯科却不见了踪影,哪怕是门德尔都觉得有点麻烦了,他跑出房间门,这一层楼他刚才和弗瑞斯科寻找过,没有怪物,污染也只是刚开始,他开始奔跑,用最快的速度寻找着这一层楼所有的房间,厨房、卫生间、另一个小房间,总而言之,他将这一整层楼都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弗瑞斯科,离开了?没有道理,弗瑞斯科没有理由离开,他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可问题就在于,门德尔没有找到弗瑞斯科,整一层楼都没有弗瑞斯科,门德尔跑到楼梯间,朝着下方看去,远处依旧是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朝着上方看去,依旧是看不到头,弗瑞斯科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痕迹。 该死。 门德尔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不少,这一场污染事件能够把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抹除掉,那么下一个是谁?是他自己吗?弗瑞斯科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污染为什么找上的是弗瑞斯科,而不是他自己?门德尔回到这一层楼之中,猛然把手中的刀朝着墙壁一插,这一层楼还没有被污染吞噬,墙壁上那些皮肤的纹路都还没有完全浮现,门德尔的这一刀只是将墙皮擦破了一些,他松开手,餐刀落到了地上。 一道脚步声接近,门德尔沿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看见依诺先生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他手上还戴着白色手套,厨师帽和厨师服也穿的整齐,似乎是因为听见了门德尔制造出来的声音,依诺先生才停下了手中的事物出来看看门德尔的状态。 门德尔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静确实大了点,毕竟今天他们是来品尝依诺先生的新菜品的,现在这样的失态可不是一个家族继承人应该有的模样,门德尔拍了拍自己的头,他还在思考自己刚才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时候,依诺先生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客人,您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依诺先生将地上的刀拾了起来,捏着刀刃的部分,将餐刀递给了门德尔,“菜品快准备好了。” “抱歉,依诺先生,我失态了。”门德尔接过餐刀,对着依诺先生露出一个苦笑,“我只是有点……不,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没事了。” “我送您回房间吧。”依诺先生对着门德尔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门德尔点了点头,朝着房间走去,他沿着熟悉的路走回到房间之中,果不其然,桌子上已经摆好碟子了,他坐在餐桌旁边,对着依诺先生说道,“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荣幸。”依诺先生扶着门德尔的头,对着门德尔的头大致理了一下发型,随后,依诺先生将餐刀从桌子上拿了起来,将刀刃贴在门德尔的额头,这把刀刃是温暖的,是的,并非冰冷,而是温暖,这种温暖就像是母亲的怀抱,让人卸下心里的一切防备,将一切都托付出去,门德尔闭上眼,他知道,这是依诺先生正在制作菜品。 墙壁上挂着那三幅画作,此时,那些画作上的‘天使们’好像动了起来,它们调整着自己的姿势,不约而同地将它们的‘头部’朝向了门德尔的方向,它们就是这一道菜品制作的见证者,它们见证新的菜品的诞生。 “很棒的食材,门德尔先生。” 依诺先生用刀刃划过门德尔的额头,随后是太阳穴,再到后脑勺,绕着门德尔的头部一整圈,期间,依诺先生不断用餐刀轻挑过什么地方,片刻之后,依诺先生放下了餐刀,他对着门德尔的头部端详了片刻,然后两只手搭在门德尔的头上,将他的头盖摘下。 “骄傲,自信,一个家族继承人应有的学识和教养,面对危险时候的思维,还有极具行动力的本能,这会是一道美味。”依诺先生说。 “谢谢你的夸奖,依诺先生。”门德尔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肆 骤雨间隙(其十) 【骤雨间隙·其十】 “门德尔!” 弗瑞斯科喊道。 “门德尔·曼德雷斯!” 弗瑞斯科再次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他的声音碰撞在墙壁上,然后折回到他的耳中,他听得见自己的声音,但是,他却不知道门德尔到底去了哪里,到了现在,门德尔也没有任何回应,忽然消失的门德尔究竟去了什么地方?他不清楚。 污染事件?是恶魔的力量将他掩盖的吗?弗瑞斯科死死握着刀,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够依靠的事物,刀,锋利的刀,能够轻而易举地割开人的皮肤,能够让红色的液体从名为肉体的器皿之中流出,打碎造物主创造出来的最精密的仪器,然后将它们化为没有生息的装饰物,弗瑞斯科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保持冷静,污染能够影响到人的神志,而如果失去了理智,那正是那些污染想要看见的模样。 必须保持冷静。 门德尔·曼德雷斯的消失没有半点预兆,门德尔什么声响都没有发出,这是一瞬间的事情,就在刚才,在门德尔靠近窗户的时候,他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消失了,具体一点,像是橡皮擦抹过铅笔的痕迹,门德尔被从这个房间擦除了,在亲眼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是污染动手了。 和刚才的动静完全不一样,之前那些污染都是沿着房间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蔓延过来的,那些宛若皮肤的纹路滑过整个楼层,一点点地将这个楼层化为被污染之后的模样,然而,这一次,完全脱离了那些污染原本的路径,直接将门德尔擦除了,或者说,将门德尔带离了这个楼层。 是谁干的? 这个疑问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在了弗瑞斯科的脑海之中,他下意识地想要用污染作为回答,可是这个回答……好像并不是很准确,弗瑞斯科想到了依诺先生,那位厨师,他忽然觉得,门德尔的消失和依诺先生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任何的实际依据。 ——这是污染事件,不需要依据。 弗瑞斯科想到,不需要逻辑,不需要证据,他所想的不论正确与否,都是现在有可能的原因之一,那么,就去寻找依诺先生。 稍等一下。 弗瑞斯科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自己,那种被窥探的感觉让他汗毛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那些视线源自于他的后背,他回过身,却发现身后什么人都没有,不,不对,看着自己的并不一定要是人类,只要是拥有身体、视觉和感知的事物,就有能力窥视自己,他抬起头,看着墙壁上的那几幅挂画。 果不其然,其中有三幅画变了,画中的生物依旧是那些模样,可是画中的生物的动作却改变了,那些生物不约而同地看着弗瑞斯科,是的,弗瑞斯科感知到的视线就是来自于那些画作,哪怕画作之中的生物连头部都没有,可弗瑞斯科就是感受到了这样的视线,那些生物是存在的,不,不对,那些生物是拥有生命的,不只只是画作之中的颜色与线条,是真正存在的东西。 弗瑞斯科朝着画作靠近了几步,那三幅画作也跟着弗瑞斯科移动,就像是那种演示文稿,那种帧数极低的视频,一张图一张图地播放,这三幅画中的生物也是这样一张张地改变,它们的动作是如此缓慢,在存在的前提下,这些生物开始不掩盖自己的生命,它们动了起来,那么这一定是有一个基准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这些生物能够不再掩藏,而是毫无忌惮地窥视着他? 视线多了一道。 这一次,弗瑞斯科亲眼看着墙壁上的画作多了一幅。 那是一个失去了半边头颅的男人——姑且算是男人,他左半边的头颅消失不见,它也如同前面的几幅画作,以白色和红色作为了主基调,白色覆盖了它的全身,它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光滑的脸上用红色画出一道弧度,它一丝不挂,背后的三对羽翼遮住了它的胸膛、它的下体和它的双足,这位画作之中的人似乎有点害羞,仿佛还不适应自己作为画作的身份。 那画作之中的人的面孔朝着弗瑞斯科,在看到弗瑞斯科的时候,那红色的弧度向下弯曲,从一个微妙的笑容化作了悲伤,没有双眼、没有鼻子、耳朵,只有那一个悲伤的嘴角,在看见这一幅画作的时候,警钟疯狂地在弗瑞斯科的心中敲响,哪怕这画作上没有任何标识,弗瑞斯科也认出来这幅画作画的是谁。 ——那是门德尔·曼德雷斯。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弗瑞斯科不用再去寻找门德尔汉弗雷斯的,当然,还有一个坏消息,门德尔汉弗雷斯已经不再是人类了,门德尔成为了墙壁上的画作,在这一场污染事件中,门德尔已经成为了怪物的一份子,这、……就是刚才门德尔消失的原因吗? “生活就是这样,多么无可奈何和挑衅的例子。” 依诺先生站在弗瑞斯科的身旁,看着墙壁上的门德尔:“门德尔先生的色彩很漂亮,在他的菜品烹饪的时候,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组成,果然,作为曼德雷斯家族的继承人,他远比其他人更加优秀,我的选择时正确的,这是一道接近完美的菜品。” “为什么选择他?”弗瑞斯科问道。 “选择并没有顺序,只是他来的最早,所以我为他第一个准备了菜品。”依诺先生的手抚在画作上,“门德尔先生为我的进步添上了浓厚的一笔,所以我将他绘制下来,你看,门德尔先生的圣洁和纯净,他的含蓄和文雅,这都是他的特征,他的理智和丰富的经历,他的本能和他的学识,这些组合在一起的味道能够让绝大多数人无法抗拒。” “为什么要这么做?”弗瑞斯科看向依诺先生,“你知道从你开始的那一刻你就无法回头,如果你知道摩门的话,你就明白,摩门将你处理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依诺先生看向弗瑞斯科,“你知道我的姓氏吗?弗瑞斯科先生。” “你从没有说过。” “依诺·冈萨雷斯,这是我最初的名字,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的我还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厨师,我,还有我的妻子,雪特薇儿·冈萨雷斯,我们开了一家小餐厅,生意还算不错,但是每一位食客都说,我们的菜品没有一种特色,固然,味道是好的,但是没有特色,这也就意味着我们的菜品并没有一个显着的特点,弗瑞斯科先生,作为一个厨师,自己的菜品没有特色,就相当于一个画家,自己的画作没有自己的风格,这意味着平庸,我的妻子告诉我,她想品尝一下,拥有依诺·冈萨雷斯的特色的菜品应该是什么样子,所以我们便一直钻研着,对于我们而言,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菜品,就是拥有我的特色的菜品。” “那你也不应该使用这种方式,依诺先生。”弗瑞斯科悄悄将手中的餐刀握地更紧,“这是恶魔的力量,而不是你的力量。” ——我为你创造了无数菜肴,宛若天上繁星。 ——我本希望能够为你多做一些,尽管我只是你指间流逝的沙尘。 “你错了,弗瑞斯科先生。”依诺先生摇了摇头,“这并不是恶魔,而是我的妻子,雪特薇儿(showterval),这是她给予我的力量,我和她在一起探寻着,这便是我们,【骤雨间隙(shower interval)】。” 这是恶魔的名字。 ——我在众星下发誓,我永远不会将你遗忘。 ——没有事物比你更加重要,尽管我能做的只是盼望你的开心 弗瑞斯科将手中的刀刃猛然插向依诺先生的脖颈,刀刃刺入刀依诺先生的脖子之中,粘稠的触感传回到了他的手中,弗瑞斯科咬着牙,双手按在刀柄上,他没有门德尔那样子的技术,他只拥有蛮力,用原始而粗暴的方法将刀刃送入依诺先生的脖颈之中,他看见,在依诺先生的脖颈的伤口之中涌出了一片白色,就像是画作上的颜料。 依诺先生抬起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脖颈,然后叹了口气。 “弗瑞斯科先生,【我们】是这里整个【楼层】,整个楼层都是【骤雨间隙】的一部分,这样吧,我们先去准备一下。” ——向我保证,你不会回到我的身边,别害怕会失去我,不要让你的人生止步于和我停留于此;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不会沉浸在眼泪之中,让我将你的悲伤带走,我不在你的身边并不代表我就不再关心你。 ——只因为你不会继续停留在这个世界,这不代表你不会想念我。 话音刚落,弗瑞斯科已经坐在了位置上,面前是一碟白色的瓷碟,瓷碟的两侧,是餐刀和叉子,依诺先生正在为弗瑞斯科带上围巾,这是餐前的小小准备。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能够抗拒我的邀请,你莫非对这一份‘餐品(污染)’有什么独特的见解?”依诺先生问着,戴上了一副白色手套。 “并非如此。”弗瑞斯科抬起头,看着墙壁上属于门德尔的那副画作,“只是,相比起品尝菜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他抓起餐刀,向后一插,将餐刀插入到了依诺先生的眼眶之中。 ——所以答应我,你会好好的,并且不再需要我。 四周的墙壁猛然浮现出肌肤的纹路,名为骤雨间隙的恶魔,这一次,在依诺先生被伤害的时候,恶魔显漏出了它的爪牙。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伍 骤雨间隙(十一) 【骤雨间隙·十一】 门被敲响了。 没有节奏的敲门声,一下,一下,一种粗暴而急促的敲门声,那声音在房间里面十分清晰,门外有人……不,门外有什么东西正在敲门,至于是不是人,那就有待商榷了,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门外确实存在着什么。 门,一种方正的事物,用于民商用建筑以及住宅,风格多样,这种事物就像是一个安全的屏障,当门被关上的时候,门后的人就被门所保护起来了,这个门是一种很神奇的概念,不论是木质的门,还是铁质的门,还是别的什么材质,它都存在着一种保护性的作用,名为房间的空间被门所保护着,让房间之中的人不再遭受危险。 在很多故事或者小说的描述之中,有些非自然的生物是无法进入到人的房子之中,在没有得到房主的邀请之前,那些非自然的生物都无法进入到房间之中,家是一个庇护所,一个保护所有人的地方,从古时候开始便是如此,人构筑房屋来抵御自然灾害和野兽的侵袭,过去了这么多年,它依旧是如此。 在听见这叩门声的时候,奥莉西娅却没有自己预想之中那样紧张,或许是之前二十几个楼层让她已经失去了对怪物的恐惧,在这里她没有看见别的存在,所以,自然也就理所当然的认为门外的是那些怪物了,奥莉西娅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即便门外的叩门声还在响着,她也没有别的动作。 奥莉西娅看着门框,至少目前来说,那些皮肤纹路还没有进入到房间之中,那也就意味着,目前来说,房间之内还是安全的,奥莉西娅不断摆弄着自己握着那玻璃小刀的动作,让这把小刀能够以最合适的方式被自己使用,玻璃是锋利的,尖锐,光滑,侧面也很薄,理想的材料,在很多巷斗之中,也会有人打碎玻璃来制作武器,这种几乎随处可见的物品实用而且容易寻找,理所当然成为了她最优先使用的东西。 毕竟,桌子上的那些餐刀,确实不是奥莉西娅能够熟练使用的。 伦勃朗倒是警惕了不少,她悄悄后退了两步,将纸和笔放入到了自己的口袋之中,玻璃小刀她当然也有,只是,大多数时候都轮不到她上去。 “你猜猜看?门外是什么。”奥莉西娅对着伦勃朗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还是那些怪物,只是……之前的怪物好像不会敲门。”伦勃朗回答道。 “不要着急,先休息一下吧……”奥莉西娅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她看着天花板,此时的天花板还是干净的,没有什么变化,这样就好,在出现那些皮肤纹路之前,这个房间是安全的,疲惫感是需要休息来调整的,没有食物,只有水,腹中隐约传来的饥饿不断提醒着奥莉西娅,她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和急促的时间不断冲突,疲惫和忙碌交织起来,让奥莉西娅的神经无法松弛。 她侧过头,看着墙壁上的挂画。 ——那是一个纯白的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人的身躯,但是这具身体没有双臂,没有头颅,只有背后那两对白色羽翼,连同着一条红色尾巴一起,这个生物在空中飞舞,身躯离开了地面,那两对羽翼此时环绕在了那个生物的腹部,衬起了那个生物胸前的十字,红色的十字,倒过来的十字,就像是宗教传说之中那些代表着亵渎的倒十字一样。 ——那是宛若传说中丘比特一样的婴儿天使,蜷曲的短发,身躯还带着婴儿的微微发福,婴儿天使的双眸白色且空洞,头上戴着如同荆棘花一样的环,又像是枷锁一般囚禁着天使的知识,这位天使的背后有三对羽翼,一对缠绕着它的双臂和手中的白色弓箭,一对包裹着它的胸膛和腹部,一直延伸到它的双腿,最后一对羽翼垫在它的双足之下,它的羽翼都是苍白的颜色,只剩下那箭矢上红色的心,这是它唯一的色彩,那婴儿天使垂着头,在那幅画的下方还有画家为它书写的描述,只是,现在那文字已经模糊了,看不清楚。 ——旁边挂着的画又是另一个白色生物,四肢着地,两只前肢就如同鸟的翅膀,在末梢还有尖锐的爪子,但是后足却又像是人类一样的双腿,结实的肌肉让后足能够牢牢踩在地面,它的背部高高隆起,带着两只小小的羽翼,整个身躯上覆盖着一层红色的粘稠,在神性的同时让这个生物又多了一些怪异。 这三幅画作有变化。 对,这三幅画作和之前相比绝对有变化! 奥莉西娅猛然坐直,她死死盯着墙壁上的那三幅画作,想要从中发现那些画作的怪异之处,什么时候发生的变化?为什么她没有注意到?奥莉西娅能够肯定,就在不久之前那些画作都不是这个模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出现的变化?不久之前,绝对是不久之前,就在刚才她打碎窗户的时候,那些画作都不是这个样子。 “出问题了,伦勃朗。”奥莉西娅开口道,“墙壁上的画作变了。”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伦勃朗汗毛都立了起来,毕竟,经过刚才那二十多个楼层,她的潜意识之中已经认定了楼层的装饰和物品都是一成不变的,现在墙壁上的画作出现了变化,这就意味着她刚才所积累下来的所谓经验已经不再是准确的,伦勃朗立马把视线投到那些画作之上,只是扫了一眼,她就发现了那些画作的问题。 “动作和姿势都变了。”伦勃朗吞了一口唾沫,“这……这些画作是活着的?” 她的身体抖了一下,不知为何,伦勃朗有一种想要尖叫的感觉,倚靠着情绪的发泄把自己内心的恐惧感驱逐,是的,恐惧感,她的冷静和理智源自于对未知的认知,在经过二十多个楼层之后,这个污染事件已经不再是未知的事物,因此,伦勃朗能够在这里保持冷静,但是画作的变化让未知重新出现了,这里不再熟悉,也不再安全…… “叩。” 叩门声依旧在重复着,伦勃朗僵硬地转过脖颈,看着那一扇门,画作的变化,从未停止的叩门声,破碎的窗户玻璃,一切都在压迫着她的理智,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握着玻璃小刀的手也因为没有控制力气而变得发白,她咬着牙齿,强迫自己的身体平静下来。 奥莉西娅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伦勃朗:“别怕。” 这句话仿佛带有什么魔力,伦勃朗绷紧的身躯一下子泄了气,她大口地喘着气,不知什么时候,她的额角已经流下了不少冷汗,伦勃朗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衣袖便沾染上了明显的汗渍,伦勃朗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那一把玻璃小刀朝着第一幅画作插了进去,玻璃小刀划破画布,已经干涸的颜料落下了粉尘,白色,红色,只有这两种颜色,这些颜色落到了地上,没有任何变化。 伦勃朗用玻璃小刀将整一副画作切开,那没有头颅的身体被分开来,那羽翼也因此折断,画作之中的生物没有任何变化,它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明明没有眼睛,奥莉西娅也能够感受到,画作之中的生物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身躯被玻璃小刀切碎。 一声不吭。 在将一幅画作切碎之后,伦勃朗还没有停下,她朝着那婴儿天使的画作下刀,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先是正中间的一刀,然后是横着一刀,接着是对角线的几刀,精致的画作就这么沦为了废纸,奥莉西娅没有制止她,伦勃朗的行为只是一种压力的宣泄,让她自己平静下来,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在毁坏掉第二幅画作之后,伦勃朗停了下来。 “……抱歉。” “你没有道歉的必要。”奥莉西娅耸了耸肩,“能够告诉我刚才你的想法是什么吗?” “我……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忽然觉得很烦躁,很……害怕,所以我才动了刀子。”伦勃朗喘着气,坐回到椅子上,“那些画作绝对有什么变化,但是……并不是因为我们,应该是因为别的事情,比如……比如……既然楼层的设施都是一致的,那么画作的变化也应该出现在别的楼层,换句话说……如果别的楼层因为什么时候而让画作出现了变化,那这里的变化也能够解释得通……” “画作本身带有污染,伦勃朗,哪怕压力再大,你刚才的行为也极其不符合你的性格,所以这应该是污染的作用。”奥莉西娅拎着玻璃小刀,走到了门前,她的手搭在门把手上,向下一压,“我们该走了,伦勃朗,这一层楼已经不安全了。” 她猛然把门一拉,然后手中的玻璃小刀径直朝着门外的生物捅了下去,顿时,白色与红色的颜料四处飞溅,还带着一些温热,奥莉西娅将小刀抽出,再次捅下,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骨骼和血肉摩擦,超出人体承受能力的锋利将门外的存在压到了地上。 那是一脸平静的依诺先生。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陆 骤雨间隙(十二) 【骤雨间隙·十二】 “依诺先生,你在这里做什么?” 奥莉西娅口中说着,但是动作却没有半点放松,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已经看见了门外之人就是依诺先生,不过,依诺先生的状态显然不对,比如,依诺先生的左眼是空着的,里面漆黑一片,原本属于眼珠的位置什么都没有,而在这种情况下,依诺先生显然已经不是奥莉西娅所知道的那位依诺先生了,因此,在挥出玻璃小刀的时候,奥莉西娅没有任何犹豫。 那些画作出自依诺先生的手,这些画作带有污染,很难不把这两者联系到一起,那些变化的画作到底是什么?那些图画也绝对不只是什么灵感,至少,那些画作是拥有‘生命’的,它们会动,会改变自己的姿态,那些画作被挂在墙壁上的意义绝对不止是所谓的灵感源泉,至少……它们肯定拥有别的意义。 奥莉西娅的膝盖死死地按在依诺先生的胸膛,她把玻璃小刀横直在依诺先生的脖颈前,锋利的边缘划破了依诺先生的脖颈,但是依诺先生的表情依旧是那样,他仿佛是失去了情绪这种东西,依诺先生的脸上此时已经涂满了白与红的颜料,伴随着油漆一般的刺鼻气味,他的双眼已经被挖了出来,鼻子也凹了下去,但是奥莉西娅能够感受到来自依诺先生的视线,就在那空洞之中。 “我在这里,当然是做饭啊,奥莉西娅女士,我是一个厨师,厨师做饭做菜理所应当。”依诺先生那破了个口的嘴巴说起话来有些漏风,“我还没有问你们,奥莉西娅女士,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毁坏我的画作?” “这些不止是普通的画作吧?依诺先生,我可没有见过能够变化的画作。”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画作了,奥莉西娅女士,这些都是我是用纸和笔,用颜料和色彩绘制出来的作品,每一幅画都灌注了我的心血,都蕴含着我对于厨艺的探知,它们为什么不能够被称为普通的画作?为什么能够变化的画作就一定要有问题?” “你这是诡辩。” “不……只是我们观察到的事物不一样而已。”依诺先生摇了摇头,抵在他脖颈出的玻璃小刀又因此划开了他脖颈更多的地方,依诺先生仿佛感受不到疼痛感,他一只手撑住地板,“奥莉西娅女士,你和弗瑞斯科先生一样,他也坚信着自己的看法,你们无法接受我想要让你们品尝的美味,如果你们和门德尔先生一样就好了,在没有品尝过那些菜品之前,你们的思维是无法想象到那些味道的。” “弗瑞斯科……你刚刚说了弗瑞斯科!”在听见这句话之后,伦勃朗赶忙开口,她将手中的玻璃小刀对准了地上的依诺先生,“告诉我他在那里!” 一旦谈论到了弗瑞斯科,伦勃朗的畏惧就全部丧失了,一种名为责任的情感扶住了她的懦弱,至少,在卡尔纳家族之中,她是弗瑞斯科的姐姐,现在听见弗瑞斯科的消息,她理所当然地开始了‘询问’,那把玻璃小刀在伦勃朗的手中成为了一个威胁用的道具,而伦勃朗先前的畏缩也消失不见。 果然……在谈论到弗瑞斯科的时候,伦勃朗就会这样,奥莉西娅看着伦勃朗的动作,不知为什么,她此时想的并不是污染事件,也不是依诺先生,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通过伦勃朗和弗瑞斯科的关系,能不能从这一条关系链之中下手,为休伯伦得到更多的利益?但很快,这样的想法就被奥莉西娅去除了,毕竟,就从目前的状态来看,伦勃朗和她还是朋友关系,在这一条关系破裂之前,没有必要使用那种手段。 “弗瑞斯科先生的菜品还没有做好。”依诺先生很痛快地承认了,“他抵抗了美味的诱惑,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他自己做到的事情,卡尔纳家族下了血本吧?伦勃朗女士,你们给弗瑞斯科先生埋了什么东西?” “这和你没有关系……弗瑞斯科在哪里!”伦勃朗咬着牙,“告诉我!” “弗瑞斯科先生现在很安全,我只是想为他们制作菜品,我没有理由害他们,倒不如说,杀死他们的是你们。”依诺先生合上眼皮,遮住了双眼之中的空洞,“我的客人们都是被你们杀死的,他们沉浸在美味之中,却被你们这些不知礼数的人袭击了,你们杀死了他们,你们杀死了我的客人,我想要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应依诺先生的是伦勃朗手中的玻璃小刀,她将玻璃小刀捅入了依诺先生的左大腿,顿时,更多的颜料从依诺先生的大腿之中涌出。 “回答我,弗瑞斯科在哪里。” 依诺先生没有说话。 “说话啊……告诉我!”伦勃朗一把抓住依诺先生的衣领,奥莉西娅见状,退到了一边,看着伦勃朗的动作,伦勃朗抓起依诺先生的衣领,一把抽出依诺先生左大腿处的玻璃小刀,抵在依诺先生的脖颈处,一切都是这么熟悉,只不过从奥莉西娅换成了伦勃朗而已,“依诺,如果弗瑞斯科出了任何事情,我保证整个五十星都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处。” “伦勃朗女士,当我们看见的东西截然不同的时候,你们的世界就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依诺先生拍了拍伦勃朗的手,他的躯壳穿越了玻璃小刀的束缚,站起身,玻璃小刀穿过他的身躯,他像是一团空气,不被任何事物阻拦,但是那玻璃小刀带给他的伤痕依旧存在,依诺先生站起身,走到那被毁坏的画作前,“人与人的理解都建立在他们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上,当你们能够看见我所看见的事物的时候,你们才会理解我,不是现在,因为你们还是人,你们没有一个能够舍弃一切的追求,没有一个必须达到的目标,我并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很抱歉,女士们,在星空的眼中,你们什么都不是。” 依诺先生摘下了画框,他的手抚过画框之中的画作,那蜷曲起来的纸张,那流下粉末的颜料,依诺先生的闭着的双眼上带着怜悯,他用手指抹了一把自己的伤口,让红与白的颜料沾到他的指尖,依诺先生将这些颜料涂抹到画作上,一点点修补着这些画作。 “你的目的是什么?”奥莉西娅暂时无视了伦勃朗眼中的怒火,压了压手,示意伦勃朗不要失去理智,随后,她对着依诺先生问到,“依诺先生,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为了你所说的那个……极致的菜品吗?” “这句话弗瑞斯科先生也问过我,奥莉西娅女士,我的目的很简单——我的妻子告诉我,她想品尝一下拥有依诺·冈萨雷斯的特色的菜品应该是什么样子,而我也想要知道,所以我们便一直钻研着,一个能够让所有人都喜欢的菜品,这就是我们的目的,为此,我的妻子成为了最完美的厨房,最完美的餐厅,而我,要成为最完美的厨师,唯有这样,我们的愿望才能达成,为此,我们愿意付出一切,奥莉西娅女士,当我们跨过自然与非自然的界限的时候,我们才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美妙。” 依诺先生将画作挂回到墙壁之上。 “我为每一位客人绘制画作,这每一幅画作都是一道美食,都是一位客人,但是,你们杀死了我刚才的客人们,他们没能够留下画作,他们代表的味道都不复存在,仅仅只是因为你们和他们的见解不同,奥莉西娅女士,还有伦勃朗女士,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就杀了他们,这样的做法,你们还能够自称为贵族吗?” “你这是诡辩。”伦勃朗撑着墙壁,手中的玻璃小刀还流淌着红与白的颜料,“我们不想品尝你那该死的菜品!把弗瑞斯科还给我,现在!” “伦勃朗女士,你失去理智了。”依诺先生说道,“我说过了,我还没有开始准备弗瑞斯科先生的菜品,所以请你不要着急,我一定会认真对待我的每一位客人……” 玻璃小刀穿过了他的左胸,伦勃朗显然没有等待他说完话的意图,她将玻璃小刀插入依诺先生的胸膛,抽出,插入,不断重复着。 依诺先生叹了口气。 “……有很多事情,是只有身处另一个世界才能够看到的,伦勃朗女士,你们用‘人’的感知和视线是无法了解我看见的事物的,污染?恶魔?还是别的什么……你真的认为这就是非自然的顶点了吗?” 依诺先生看着那布满了肌肤纹路的天花板,他空洞的双眼穿过血管与骨肉构筑而成的房间,一直看到天空之上,看向星空的伸出:“海里面的鱼儿不回去思考星星的模样,因为它们究其一生也很难看见灿烂的星河,你们也一样,你们的一生也很难看见非自然的景色是有多么绚丽……你们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词汇,如果你们听过,你们对于恶魔和污染的认知就会有极大的改变,让我思考一下……【诚挚的混沌善意】,你们听过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柒 骤雨间隙(十三) 【骤雨间隙·十三】 伦勃朗松开了玻璃小刀,不知什么时候,缠绕着玻璃小刀的手帕已经破裂,锋利的玻璃划伤了她的手掌,和依诺先生不同,她的伤口之中流出的是普通的血,红色的血,缠绕着她的手掌,然后滴落在地上。 “弗瑞斯科在哪里?” 伦勃朗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个问题。 “他就在这里。”依诺先生说,“只是你们对于非自然的认知程度并不相同,所以你们所处的空间并不在同一个维度,弗瑞斯科先生,他的身上有压抑住他的【食欲】的事物,所以,我先来为你们制作菜品。” 依诺先生的胸口已经出现了一小块的空洞,那是被伦勃朗的玻璃小刀不断反复洞穿之后的结果,依诺先生的体内几乎全部都是红色与白色的颜料,但这些颜料取代了骨骼与血肉的作用,他的生理结构已经不能用人来形容,正如他所说的,在跨过那一道线的时候,他所看见的事物就已经就已经和普通人看见的不一样。 依诺先生看着那些画作,在他的眼中,那就是画作,他所绘制出来的每一位天使都意味着他的一位客人,意味着一道菜品。 “你们……杀死了我的客人,他们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说今天本应该是美好的一天,他们品尝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佳肴,他们还拜托了为他们制作了打包袋将菜品带回去。” “他们的家人如果看见你口中的客人是那样的怪物,那肯定是最不美好的一天。”奥莉西娅站在伦勃朗的不远处,现在,他们没有任何冲突,至少就目前而言冲突还没有产生,依诺先生的目的显而易见,他想要制作的最完美的菜品,而他的方式,便是接触到污染,然后通过污染来用更加脱离普通的食材制作菜品,在这里,这一份食材的名字是人。 固然,人在吃这一个方向上从来没有停止过探索,总体的方向可以分为两种,更好的卖相与更好的味道,亦或者更奇特的卖相和更奇特的味道,大部分厨师当然选择的是前者,当然也有另辟蹊径选择后者的人,古往今来,那些略显凶残的菜品也并非没有出现过,但归根结底,那些人终究还是依靠着现实之中存在着的食材进行制作…… 好吧,硬要说起来的话,人其实也算是现实之中存在的东西,但把人的本身作为食材,对于人来说,尤其是现在文明时代的人来说,肯定是难以接受的,人与兽的区别建立在道德与法治之上,人的道德迫使着人不能够对自己的同类痛下杀手,也不能够轻而易举的将和自己一样的存在放入口中。 “他们不是怪物,他们就是人,普通人,普通的不能够再普通的人。”依诺先生转过头,空洞的双眼看着奥莉西娅,“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餐桌上品尝着菜品,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他很喜欢这菜品的味道,他饱受着失眠的困扰,因为他正面临着公司的改制,我提取出他的苦恼与烦躁,融入了希望和向往,他告诉我,他品尝出了一种甜味,一种能够让他安心下来的甜味,他正准备带着没吃完的部分回家里,他觉得,他能够好好睡一觉。” 依诺先生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刚才看见了他的尸体,他还穿着他的大衣,手中提着那个打包用的袋子,我记得他,他笑起来的时候额头会有皱纹,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前不久生了一个女儿,这段时间即便辛苦,他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但是你们杀死了他。”依诺先生把手搭在画框上,右手握拳,“他的胸口上有一个不可逆的刀伤,脖颈处也有,切口很粗糙,和我身上的一样,是你们杀了他,我甚至来不及为他绘制一幅画像,你们知道吗?他的家里还有人在等他,但是他们等不到了。” “那是怪物。”奥莉西娅重复道,“他们的皮肤被你剥了下来,只剩下了骨骼和血肉。” “你们看见的是这样的模样吗?”依诺先生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只不过,在这一种情绪之下,这种笑声被怜悯完全盖了过去,“那是人!活生生的人!不论你们看见了什么,他们没有伤害你们,也没有伤害任何人,你们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因为他们已经不能够活着了。” ——做出回答的是伦勃朗,她手中的伤口还在流着血,她站着,未受伤的那一只手握住受伤之手的手腕,伦勃朗的眼中有一种狠厉感,不能说是冷静,现在的伦勃朗……是一种针尖上的平静,奥莉西娅看见过这样的眼神,在那些压抑到极致的人的身上,她看见过这种眼神,对弗瑞斯科的担心,对依诺先生的仇恨,对那些未知的恐惧感,这几种情绪的冲突改变了伦勃朗,这就是一根紧绷着的弦,在断裂的那一刻,就是一切崩塌的时候。 伦勃朗一字一顿地说着:“那些已经不是人类了,依诺,你不要说什么你看见的是普通人,你就连你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怎么来代表人类?那些人都是怪物,被你,还有你那所谓的妻子变成了怪物,根据摩门的处理条约,这种怪物必须杀死,没有任何例外,包括你,还有你那个妻子。” “请你对我的妻子尊重一些,伦勃朗女士。” “这是你的痛点,对吧?”伦勃朗用手抹了一把嘴角,那些血也沾染到了她的脸上,就像是一个笑容的弧度,“你的妻子呢?你说的要和你一起追寻菜品的妻子呢?你让她出来给我们看一下,如何?” “她无处不在。” “她不在了,对吧。”伦勃朗打断了依诺先生的话。 “她还活着!”依诺先生猛然拍了一下墙壁,红色与白色的颜料溅射开来。 ——她还活着,依诺先生说,她的妻子还活着,好好地活着,名为骤雨间隙的恶魔化为了一个餐厅,他的妻子依旧活着,依诺先生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他的妻子还在这里,他们正在制作最完美的菜品。 “抱歉,我有点失态了,不过两位女士,上菜的时间快到了,再这么拖延下去,菜就不够新鲜了。”依诺先生露出一个笑容,仿佛刚才一瞬间的失控从未发生过,“现在,请坐吧,时间不等人,我知道,我们之间的矛盾暂时无法抚平,但当你们品尝到菜品之后,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因为你们没有尝过啊……你们的本质是什么味道的,所以,请我来做给你们尝尝看吧。” 依诺先生拉开一张椅子,随后,站在了椅子后,他像是一个虔诚而纯正的信仰者,他正在履行他的职责,正在向所有人展现源自于他的奇迹,是啊……不论有多少迷茫,在品尝菜肴之后,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只要品尝过这样的美味,那两位女士一定能够理解他的,理解他的菜品,还有他的目标。 他已经为那两位女士构筑好了绘画的构图,奥莉西娅女士将会是一位闭着眼的天使,鼻子以上的部分被抹除,双手合十,五指相触,而伦勃朗女士将会是一个蜷曲在一块的圆形生物,但浑身上下都将会布满锋利的刀刃。 依诺先生空洞的眼看着奥莉西娅,但是他看见的却是奥莉西娅那玩味般的目光,怎么说……怜悯,是的,奥莉西娅女士的目光是怜悯一样的……为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还是说,这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那么,依诺先生,请让我问你一个问题。” 奥莉西娅双手合十,侧着头,对着依诺先生微微一笑:“你吃过吗?你做的料理,你准备给我们吃的东西,你自己吃过吗?如果没有,你凭什么说好吃?” “……我的料理一定是美味的,奥莉西娅女士,那些客人总是毫无生气,无论给他们多少美味也没用,但是这次不一样,这一份美味就连那些最刁钻的客人都不会拒绝,因为他们品尝的就是他们所期待的。” “也就是说,你说菜品好不好吃并不是自己尝过?依诺先生,不试吃的厨子是不合格的啊。” “奥莉西娅女士,你们没有做过料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至少知道你的菜品肯定不好吃,你和你的妻子让我感到可笑,依诺先生。”奥莉西娅看着依诺先生的双眼,“除非,你自己试一下。” 背诵,抓住对方的薄弱点,然后,通过语言上的刺激逼迫对方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这是谈判之中最好用的方法,让对方出错,远比让自己不出错更容易。 “我会证明的。”依诺先生说道。 “如果事实如你所说,我会谢罪的。”奥莉西娅说。 ——依诺先生拾起桌上的餐刀,伸向了自己的头。依诺先生的手很稳,没有半点抖动,那一瞬间,伦勃朗和奥莉西娅听到了黏黏糊糊的声音,切开的声音,以及搅和着什么的恶心声音,奥莉西娅闭上了眼,她缓慢吐气。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依诺先生的脑子里已经有什么东西,差不多被取出来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捌 骤雨间隙(十四) 【骤雨间隙·十四】 弗瑞斯科·卡尔纳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双手,具体一点,是他双手上那道绳索,那绳索将他拘束在座椅上,只不过,他看不见,看不见绳索,看不见椅子上的事物,但他站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能够坐在椅子上,有什么看不见的绳索把他牢牢定在这里,弗瑞斯科尝试着用牙齿咬着手腕上看不见的东西,他也不清楚这样子有没有用处,但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不远处的墙壁上,门德尔的画作还在那里,门德尔正在看着他,弗瑞斯科想,如果门德尔还活着的话,那现在门德尔一定是在看着他,为什么呢?他不知道,门德尔在消失的那些时间之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清楚,从人再到菜品,从菜品到画作,门德尔的灵魂和肉体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他看着画作上的那个怪诞的角色,从那个画中角色上他根本看不出来属于门德尔的特征,可是他的内心坚信着,那肯定是门德尔。 弗瑞斯科忽然想到,门德尔是曼德雷斯家的正统继承人,是曼德雷斯夫人的独子,现在,曼德雷斯家可能得找一个新的继承人了,这反而对上了曼德雷斯家男性继承人必女性要少这个定律,这个偏向于玩笑的念头在弗瑞斯科的脑海之中闪过了一下,他便为自己的无礼砸了咂嘴,不过想想,门德尔的变化已经不可逆,在这一次污染事件之后,曼德雷斯家肯定要元气大伤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能够让卡尔纳家族获得不少利益。 “『我希望我不需要承受孤单,我祈祷陪伴与亲情,我奢求家庭与同心,我窥探与我一样的人,与我一样的物,与我一样的可能。』” 弗瑞斯科闭上眼,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让属于自己的血从舌尖溢出。 ——条件,智慧生物的血,‘独自一人’处于一个‘未知地点’,祈祷的手势,以及对应的祷告词,疼痛感,以及一点刺激。 弗瑞斯科伸出自己的舌头,让自己舌尖的血滴落,他调整着自己的头部,让舌尖的血能够滴落到他的手中,在两次尝试之后,他成功了,两滴红色的血落在了他的右手掌心,弗瑞斯科用指尖沾染了些许,然后在椅子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圈。 ——代表着联系的图案,最后,念出联系之人的名。 “……伦勃朗·卡尔纳。” 弗瑞斯科念出了姐姐的名字。 作为卡尔纳家族的继承人,他们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卡尔纳家族的保护,伦勃朗·卡尔纳缺乏足够的勇气与自信,弗瑞斯科缺乏足够的知识与思维,因此,唯有在他们两人一同的时候,才能够发挥出他们实际的水平,那么,为了保证两人不被外界因素——尤其是污染事件给波及,他们的身上都携带了同一个东西。 【bargaining chip k-004孑然一身】 ——在准备结束之后,他们终将相遇。 不论时间,不论过程,不论方法,两个持有孑然一身的人,必然会重逢,他们将会相遇,然后一同回家,这便是卡尔纳家族给弗瑞斯科和伦勃朗的护身符,没有别的用处,只会保证他们回家,回到名为卡尔纳的家。 手上的束缚忽然松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弗瑞斯科扯到地面上,弗瑞斯科的双手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弗瑞斯科闷哼一声,但是他没有喊出声,相反,他的牙关咬紧,他撑起身体,现在,那一个恶魔的筹码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他该走了,指尖的那红色鲜血缠绕上了他的指节,如果他在这里倒下,这份力量也会把他一只拖到伦勃朗的身边。 这一件恶魔的筹码封存在他与伦勃朗的身上,当他们之中的某一人独自处于一个未知地点的时候,就可以念出祷告词,然后,拼自己的力气爬吧,否则,就只能够等着自己的尸体被拖回到卡尔纳家族了,当然,这并不是弗瑞斯科第一次使用这一份恶魔的筹码,但,他没有在这种情况下使用这一份恶魔的筹码。 并不是没有先例,这一个恶魔的筹码……这一个污染物,在孑然一身还不属于弗瑞斯科和伦勃朗的时候,它的前两任使用者便是如此,使用了这一份污染物之后又因为其它的事情而死亡,于是,这份污染物拖着死者残破的身躯,一点点爬行在大地上,污染物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将残破的身躯一点点拖回到了卡尔纳家族,先是双手,然后是身躯,哪怕是落到大海之中的一截断指也被带回到了卡尔纳家族,污染物完成了使用者的愿望,将使用者带回了家。 不论生或者死。 弗瑞斯科挣扎着站起身,依诺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那这个时候就肯定要离开,呆在这里绝对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弗瑞斯科正准备迈开脚步,视线却又停留在了墙壁上门德尔的画作之中,他迟疑片刻,将门德尔的画作摘了下来,拿在手中,即便门德尔已经成了这个模样,他也应该把门德尔带走。 在之前,是门德尔保护了他,那么现在,至少让他带着门德尔离开,门德尔没有恶魔的筹码,但是门德尔拥有回家的权利,依诺先生不知道,在携带着恶魔的筹码的弗瑞斯科眼中,依诺先生的那些诱惑并非无法抗拒,通过污染和言语的蛊惑来把人拖入到属于依诺先生的领地之中,这是普通人会经历的事情,只是,托了【孑然一身】的福,弗瑞斯科的理智还存在于此。 手指上,那血构筑的指环轻轻扯动着他的身躯,弗瑞斯科带着门德尔的画作,朝着楼梯口奔去,门德尔的画作被他双手撑起,重量肯定是有的,但并不要紧,只不过,相比起画框的重量,那不断干扰着他的动静才是最麻烦的,这幅画框正在挣扎,不知道是门德尔,还是画作本身,总之,这个画作在他的手中挣扎着,这也让弗瑞斯科不得不分一点心在这一幅画作上。 画作之中,那位失去了半边头颅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地上,光滑的脸上,那红色的颜料画上了一个十字,倒立的十字。 随后,这份红色开始构筑文字,是的,文字,画作之上开始书写文字,刚开始是一个字母,随后是一个单词,再用单词拼凑出一句话来,这些变化,弗瑞斯科没有注意到,他仍在奔跑,四周墙壁开始颤抖,那些皮肤纹路飞速蔓延,那些血管也在他的身后追逐着,追逐着这位奔跑着的客人。 ——一次分裂,一角天空,一块大地,一道裂痕。 画作上的文字点点浮现,覆盖上了画中人的羽翼,三对洁白的羽翼被文字填充,一点一点,画中人的面庞上,红色的十字轻轻转动,那些红色分离开来,开始勾勒起五官,画中人正在脱离天使的框架,他在让自己更像是一个【人】。 ——一次诞生,一颗蛋,一层新鲜切开的薄膜,一个生命。 弗瑞斯科奔跑着,明明近在咫尺的楼梯口此时却变得无比漫长,他感觉整个楼层都在阻止自己离开,对……依诺先生说过的,他的妻子那个叫做雪特薇儿的人,这个楼层不止有依诺先生这一个脱离了自然的怪物,还有一个从未出现的恶魔,名为骤雨间隙的恶魔,依诺先生的妻子化为的恶魔。 但是他看不见,他看不见有别的存在出现在这里。 那些皮肤纹路依旧在蔓延着,如同潮水一般涌现,弗瑞斯科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可是他却发现那些纹路开始逐渐超过了他的身躯,如果说在这之前,他的奔跑还能够把那些纹路与血管抛在身后,那么现在,他的前方已经开始遭受了污染,弗瑞斯科知道污染的结果,如果局面没有任何变化,他也会成为怪物之中的一份子。 但是,异变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一只白色的手冲破了画框的阻拦——是画中的那个男人,是门德尔,他光滑的面庞上用红色的颜料勾勒出了五官,现在,那五官看起来就和门德尔一模一样,伴随着纸张被撕裂的声音,门德尔的手臂从画框之中伸了出来,紧接着是他的头颅,他的身躯,拥有六对羽翼的天使挣扎着,从画框之中‘钻’了出来,画中人站在弗瑞斯科的身后,背对着弗瑞斯科。 “……” 那纯白无瑕的六翼缓缓张开,画中人的身躯开始融化,从他的头部开始,从一个立体的画作逐渐融化,刺鼻的气味散发出来,他的头颅,他的羽翼,他的手与脚,都逐渐变为最初的模样,回到颜料的构造之中。 “跑。” 弗瑞斯科听见了门德尔的声音。 弗瑞斯科没有回头,不论那画中人到底是不是门德尔的意识,至少现在,那画中人还是在帮助他的。 跟随着手中红色指环的指引,弗瑞斯科奔跑起来,然后一脚迈进那门扉之后。 白色的人沉默着,那些血管和皮肤纹路在蔓延到他的身前的时候就停住了,但与之相对的,画中人的躯体已经几乎化为了颜料,摊在地上,在他消失之前,那红色的笔在他那光滑的脸上勾勒出了一个弧度。 像是门德尔的笑容。 ——既然已经无法归家,那就让有家可归之人回去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拾玖 骤雨间隙(十五) 【骤雨间隙·十五】 “喔,很不错的模样。” 黑桃8推开曼德尔斯大饭店的门的时候,一片狼藉。 具体一点,是曼德雷斯大饭店那个被污染的楼层的门,不过也差不了多少,恶魔的领域已经制造完成,从那个楼层进入到门扉,就是属于恶魔的位置,一个不断重复的楼层,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 不过很可惜,这个领域还是太简单了,楼层的重复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是将一个楼层的维度剥离开,以此来制造出一种近乎无限的感觉,实际上,空间还是一个楼层的大小,远不及那些已经成熟的恶魔,虽然连着两天都出现了污染事件,但实际上都是一些低等级的存在,完全说不上严重。 在接受到污染事件信息之后,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先去不远处吃了个早饭,一杯热牛奶和一个黄油面包,面包简单煎了一下,很香,黑桃8很喜欢煎过之后的黄油面包,那金色的卖相就能够勾起他的食欲,而且还会散发一种淡淡的香味,实在是令人食欲大开,在吃完面包之后,他又慢慢品尝牛奶,大多数的牛奶都是一个味道,不过,超市里面的和刚热好的味道还是有些差别。 一杯热牛奶能够温暖一整天的身体,温热感从喉咙涌入,沿着食管一路向下,流进胃中,牛奶的味道依旧是那么新鲜,一点点的甜味,一杯喝下去之后,他又买了一杯,有些时候兴致上来了他就会多喝一杯,今天自然算一天,毕竟,在喝完牛奶之后,他就要开始工作了。 他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去把红桃6和梅花7挖出来的事情,那两个人在处理一件污染事件的时候双双丧命,这份工作总会这样,死亡基本都是家常便饭,不过两个人一起出事还算是少见,首先,像梅花7他们这样两个人一同出任务的情况并不多,其次,两个人还处理不了一个刚诞生的恶魔,这种情况也少见。 后来还是搞清楚了,那个叫什么无痛而终的恶魔并不只是一个刚诞生的恶魔,那个恶魔拥有智慧,会躲藏,会逃跑,如果是正常的恶魔,应该是不分对象地先攻击了再说,大多数时候,黑桃8处理的恶魔都是刚诞生了智慧的恶魔,不过说是处理,他们要做的事情并不多,绝大多数情况下,就是寻找恶魔,窥探恶魔的名字,然后再用十字架配合着祷告词将恶魔洗净。 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结局,纵然知道人终有一死,可是当要面对死亡的时候,人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抗拒,毕竟死亡意味着结束,意味着这一段人生就此终止,从幼年时候的出生,再到入土,这一整个过程便是人生,死亡就是这段旅程的终点,在见识过更多的景色之后,人反而会更加不愿意结束。 跨过门扉之后,黑桃8看见的便是满地的人类皮肤的纹路,不,应该说,脚下踩着的便是人的皮肤,整个楼层都是如此,皮肤下便是血管,密密麻麻的血管,整个楼层都被这些纹路缠绕上去,将整个楼层覆盖,黑桃8撇了撇嘴,这个地方看起来很不错,但是属于恶魔的味道已经很淡了,这一位恶魔并没有多少力量,如果恶魔的领域是无限的并且不重复的,那说不定会更有意思一些。 是的,有意思,对于污染事件,黑桃8总喜欢把它们当做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来看到,每一次的污染事件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不同,这种超出自然的景色才是黑桃8想要看见的,很有意思,不是吗? 古时候的人会抬起头看向天空,看着黑夜的星空,对于那时候的人来说,星空是绚丽的,后来,工业时代的人们会看那些巨大而宏伟的机械,看着齿轮不断转动,看机器轰鸣着喷发蒸汽,每个时代总会有一些景色是壮观而奇妙的,超出那一个时代的构造物,领先所有人的思维与幻想,而到了现在,那些污染事件所呈现出来景色,就是其中一种。 黑桃8戴上了一副白色手套,在执行处理任务的时候,他便会戴上这一幅手套,手套的背面用金色的丝线绣上了十字,靠近手腕的地方缠上了金色的丝线,在神话之中,这条丝线连接着伊甸园的苹果和贪欲的蛇,充满诱惑的苹果,引出了人最原始的罪恶,啃食一口苹果,甘甜的汁水流淌,黑桃8扯了扯自己的衣领,现在是工作时间了。 黑桃8看是来只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有这标志的黑色的短发,当然,如果看向他的眼睛,说不定会惊讶于这样年轻的男孩居然已经有如此深邃的眼,仿佛一个苍老的灵魂被囚禁在一个年轻的躯体之中,黑桃8穿着一身神父一般的衣服,看着就像是教堂之中的神职人员,他戴着一副平框眼镜,脖颈处还有一串项链,在成为黑桃8之后,他的身躯就凝滞在了这个时间,哪怕看起来依旧是十二岁,他实际所经历的年岁也远不止如此。 黑桃8用手指尖触碰了一下墙壁,墙壁是柔软的,按下去的时候还会有轻微的回弹,这里的构造已经极其接近人的生理构造了,这是恶魔正在学习‘人类’,或者说,恶魔正在模仿人类,模仿人类的生理构造,以此让自己成为人类。 “喂喂喂?这里有人吗?” 黑桃6朗声道,他的声音在这条回廊之中晃荡,这是必须的过程,哪怕一眼望去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也必须问一下,确认一下有没有活人,问不问都无所谓,对于黑桃8来说,有没有人都无所谓。 黑桃8用手撩起自己的前发,眯起眼,看着整个空间。 “『en nomo de patro, filo kaj sankta spirito, mi ju?as diablon(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他说。 顿时,黑桃8的后背上,一道红色的烙印燃烧起来,那是一个十字形的烙印,被用烧红的铁器直接印在了黑桃8的背上,在黑桃8的祷告词念出之后,这个烙印便变得滚烫,红色的火焰燃起,但是这份火焰却没有燃烧掉他的衣物,那些火焰对于现实的物质似乎没有任何作用,只能作为一种异样的符号出现在他的身上。 “『prenu vian krucon kaj sekvu min,?ar kiu vs savi sian vivon, tiu?in perdos, kaj kiu perdos sian vivon pro mi, tiu?in savos. kion utilos al homo, se li gajnus tutan mondon, se li perdus sin kaj sin perdos?』” ——背起你的十字架来跟从我,因为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救了生命。人若赚得全世界,却丧了自己,赔上自己,有什么益处呢? 他把手按在墙壁上,顿时,那火焰猛然延伸,开始蚕食着这由恶魔创造出来的楼层,这道火焰开始烧却维度,伴随着滋啦滋啦的火焰声响,墙壁被烧出了一个破口,透过这个破口,黑桃8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和自己相同的姿势,站在破口那一段的回廊,一模一样的构筑,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装饰。 “不断重复相同场景构筑就应该猜到这一点的,恶魔,这样能够创造出无数的场景,但若是一个场景被圣洁给净化,就意味着其余的场景也会遭到同一个程度的破坏。” 黑桃8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向前踱步,手中的火焰不断烧却这一条回廊,但与之相对的,他的后背开始出现一种仿佛被烧焦的颜色,在恶魔被吞噬的时候,他的身躯也在被这一份火焰蚕食。 这便是摩门。 这时候,黑桃8听见了一道奔跑的脚步声,他循着脚步声望去,只看见一个衣冠不整的、拥有一头蓝色短发少年正从那楼梯间跑了下来,少年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画框,他的目标很明确,一路向下,只不过在到达这一层楼的时候,被这一片火焰吸引住了目光。 “你的身上有污染的味道,少年。”黑桃8仰起头,“你的名字是什么?” “弗瑞斯科·卡尔纳。”弗瑞斯科迅速回答道,“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姐姐?一个女孩,头发颜色和我一样!” “没看见,不过你继续往下应该就能够找到了。”黑桃8对弗瑞斯科抱有善意地点了点头,卡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身上有一点污染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黑桃8能够感受到,弗瑞斯科身上那些污染,在几层楼下也有一种类似的味道,“摩门所属,黑桃8,你们赶紧离开吧,后面的事情摩门会接手。” “……我知道了。” 弗瑞斯科说着,继续朝着下一层楼奔跑,摩门……摩门的人出现在了这里,那就意味着接下来这一场污染事件能够得到控制了,很好……很好,一切都朝着有利的方向,弗瑞斯科没有任何停顿,他不断奔跑着,奔跑着,朝着楼下奔跑着。 只希望能够尽快看见伦勃朗,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手中,那个画框之中的画作已经破损,只能够依稀看见,曾经那里应该是绘制着什么白色的东西,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凌乱的红。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 骤雨间隙(终) 【骤雨间隙·终】 “没事了姐……没事了……”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弗瑞斯科……我本以为你出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真的没有受伤吗?让我检查一下……” 新城区,曼德雷斯大饭店。 “没事,姐,你看,我好好的,是门德尔大哥最后救了我,帮我拦住了……但是门德尔大哥他……他……” 正午时分。 奥莉西娅正在为自己清理身上的污渍,不久之前,她们看着依诺先生将自己的头颅剖开,那位装若癫狂的厨师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提出了什么食物,她们看不清楚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当依诺先生将那些事物放入口中的时候,他的表情变了。 他油然而生一种虔诚的面容,依诺先生对放入口中的味道感到虔诚,他双手合十,然后呢喃着话语:“啊……一些骄傲,一些亲情,一些背叛和误入歧途,还有污染,这便是属于我的味道吗?” 然后,依诺先生失去了生息。 他胸口的颜料不断涌出,不止是胸口,还是他的双眼的空洞,他的嘴,他的耳,他的身躯之中的颜料不断溢出,最后,这位厨师在地上化为了一滩红与白的液体,属于颜料的刺鼻气味开始升腾,与此同时,四周的墙壁一顿,那些人类的皮肤纹路连带着血管开始滋长,毫无阻碍地滋长。 奥莉西娅立马拉起了伦勃朗的手开始奔跑,不知道去往哪里,但是朝着楼梯口奔去肯定不是一个坏决定,正如奥莉西娅所想的,在跑进楼梯间的那一刹那,火焰就将那条走廊吞噬,然后便是在奔跑的时候找到了弗瑞斯科,只不过,三人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接着奔跑,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她们看见的终于不是重复的房门,而是属于曼德雷斯大饭店的正门。 旁边有一两个路人还在惊讶于这三人看起来怎么灰头土脸的,其中还有一个女孩手上流了血,有一位好心人还特地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叫一个救护车,被伦勃朗谢绝了,他们找到了一个没有什么人的地方,打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伦勃朗放松下来之后情绪就快崩溃了,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指之间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指环,缠绕在她的右手无名指上,她知道,这是弗瑞斯科使用了‘孑然一身’的结果,弗瑞斯科使用了那个污染物,就意味着在某一个时间,弗瑞斯科感觉自己已经无法活着离开,因此,现在看见弗瑞斯科人还好好的,伦勃朗自然压制不住。 姐弟俩不顾形象地抱在了一起,伦勃朗不断检查着弗瑞斯科,想要看看自己的弟弟身上有没有出现什么严重的伤口,结果一顿检查之后,伦勃朗手中的那玻璃划伤反而更加严重,弗瑞斯科用自己的手帕将姐姐手上的伤口包起来,还好,现在伦勃朗手中的伤已经没有继续流血了,只是结了血痂,难看是肯定难看了的,没有大碍。 弗瑞斯科将自己的手指和伦勃朗的手指轻碰了一下,那红色的指环一下子就破碎了,在他们脱离了楼层,在这里真正意义上地重逢之后,孑然一身也完成了它的任务,有血与情感维系的纽带也没有必要继续坚持,毕竟,倚靠着污染物强行接近的两人,肯定比不过他们本就拥有的亲情。 弗瑞斯科正在给伦勃朗将刚才自己经历过的事,他将手中的那个画框展示给了伦勃朗,现在,这个画框多了一些火焰灼烧之后的痕迹,不论是画布还是画框都多了一些泛黄,现在,画中的图案已经定了下来,正中心是白色的模糊人形,散落着一些红色的点缀,没有具体的轮廓,也没有多少细节,最初出现时候那三对羽翼的天使已经溃散开了,弗瑞斯科的手抚过画纸,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在奔逃的时候所看见那个……画框之中钻出的人。 那是门德尔吗?那还是门德尔吗?犹如忒修斯之船一样被完全换了一个模样,被污染的力量扭曲,从画作之中钻出来的那个东西,已经和门德尔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了,可是最后那一句‘跑’,却又完完全全是门德尔的声音,在他被楼层拖住的时候,是它从画作之中冲了出来,为弗瑞斯科拦下了那一片袭来的污染。 所以,那就是门德尔,至少在那个时候,那个生物是门德尔,不过现在说这些事情都已经迟了,门德尔·曼德雷斯成为了这一次污染事件的死者之一,是的,之一,那些被剥离了皮肤的怪物、还有那些服务生也是丧生者的一员,一个粗略的计算,这一场污染事件大约有接近二十人的死亡数,仅仅只是那一个楼层的污染,不幸中的万幸应该就是这一场污染事件并没有波及到别的楼层,仅仅只是发生在依诺先生的楼层之中。 现在抬起头,能够看见在曼德雷斯大饭店的一个楼层正在冒出滚滚浓烟,这是半分钟前出现的状况,远处已经有行人开始拨打消防车的电话,几分钟之后,开始冒出火焰,不过这个时候消防车也到了,水柱朝着那个楼层喷了过去,奥莉西娅三人站在远处,他们看着那些浓烟正在被水柱压下去,还有不少凑热闹的人朝着曼德雷斯大饭店走去,对于那些人来说,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火灾,死了多少人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想看看这些火焰燃烧,毕竟,火灾这种东西并不少,但是想要看见也不容易。 “门德尔·曼德雷斯的事情摩门应该会告知曼德雷斯夫人,不过我们也会给曼德雷斯一份通知书,这一次的污染事件发生在曼德雷斯大饭店,不论如何,曼德雷斯家都需要给出一个交代。” 奥莉西娅打理好了自己的衣物,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对她造成不了任何影响,现在的她又回到了早晨那位休伯伦家族的谈判人员状态,门德尔的死亡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变化,只不过,现在的奥莉西娅窥见过世界的另一面,明白了非自然的存在,那么,在今后的许多事情之中,她能够考虑到就更多了。 背诵,当事情结束之后,必须尽快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别人没有理由等待你,因此,锻炼好自己的心态,不管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之中。 奥莉西娅知道,楼层的那一片火并不是结束,按照弗瑞斯科的说法,摩门的人已经进入到了楼层之中,也就是说,接下来污染事件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可是污染事件的后续处理还是很麻烦,门德尔·曼德雷斯的死亡对于整个曼德雷斯家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灾难,据奥莉西娅所知,曼德雷斯家适合做继承人的人选并不多,或者说,本只有门德尔一人,而且,这一次污染事件爆发在曼德雷斯大饭店,受到波及的人很多,曼德雷斯需要给卡尔纳家族、休伯伦家族还有那些客人背后的家庭给出解释,卡尔纳和休伯伦家族还好,毕竟,不论是奥莉西娅、伦勃朗还是弗瑞斯科,他们都没有生命危险,但那些客人就不一样了,客人们已经死亡,被污染成了怪物,如果说恶魔相关的事情必须给普通人保密的话,这里的火焰应该就是一个最好的挡箭牌。 ——曼德雷斯大饭店的火灾,这样的解释很适合用来掩盖楼层发生的一切,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焰,因为厨师的失职,造成厨房失火,最后酿成大祸,不过还好,消防车及时到来,扑灭了火焰,火势得到了控制,只是很可惜,当时在楼层之中的客人和厨师都来不及逃离。 这样并不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不过,这是最适合的处理结果,已死之人无法复生,曼德雷斯家也是受害者,一个需要承担责任的受害者,这便是曼德雷斯家族将会遇到的问题,至少,估计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曼德雷斯大饭店都会一蹶不振。 至于摩门会有什么态度和反应,这就不是奥莉西娅能够猜测到的了,现在,一切的形成需要重新安排一下,有关于污染事件和恶魔的事情,她有很多的事情想要询问卡特琳娜女士,因此,她没有打算在这里逗留多久,在曼德雷斯大饭店被完全封锁之前,她和伦勃朗两人道别,去寻找自己的那一辆黑色小车,开车回橡树巷庄园吧,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和卡特琳娜女士好好说一说。 弗瑞斯科依旧拿着那个画框,他和伦勃朗当然也不愿意继续逗留在这里,警察和消防员还在这里焦头烂额,他们便可以先离开了,等到警察手机信息的时候,自然会来卡尔纳家族询问的,这个时候,家族就是最好的筹码,他们不需要被带回到警察局,也不需要在这里等待,因为他们的姓氏是卡尔纳。 一个美好的清晨在大火之中落幕,在火焰之中,妻子拥抱丈夫,在世间极致的美味中散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壹 暮色昏暗微风清凉(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号】 “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问题,那么今天我们就谈到这里,剩下的条款明天再继续。” 曼德雷斯夫人对着坎普拉德·卡尔纳点了点头,还有圆桌旁的所有参与会议的人,这一场会议已经进行了一整个上午了,关于二三年第一季度的商业运输的问题,和相关家族进行简单的商榷,和卡尔纳家族的合作肯定是必须的,卡尔纳家族的运输行业在整个五十星都可以说赫赫有名,而曼德雷斯家想要扩展商业版图,那么卡尔纳家族的帮助必不可少。 曼德雷斯夫人看起来很有威严,她刚刚迈入到自己的后半生,脸上的皱纹更是为她增添了不少岁月的雕琢,曼德雷斯夫人有一头美丽的银灰色头发,发梢蜷曲,自然散落开来,曼德雷斯夫人没有用任何发带或者别的什么来打理她的头发,她一身端庄的大衣,宛若中世纪的贵妇人,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在曼德雷斯夫人那碧绿色的双眸之中,能看见的可是未来的走向,作为一个商人,曼德雷斯夫人的头脑极其敏捷,她总能够在任何风吹草动之中探明未来的风口。 一旦谈论起曼德雷斯夫人,就一定要谈她上任曼德雷斯家家主之后的几次动作,相比起前几任的曼德雷斯家家主,曼德雷斯夫人的动作反而没有那么频繁,不过,只要是她出手的时候,就一定会大赚一笔,那个数字不论是放在以前还是现在,甚至是将来,都绝对能够惊掉一堆人的眼睛。 而在曼德雷斯夫人正对面的,就是坎普拉德·卡尔纳,卡尔纳家族的族长,一个没有头发的中年男性,坎普拉德身材壮硕,往保镖的身旁一站,人们可能还需要花几秒钟整明白到底哪位是保镖哪位是被保护的人,坎普拉德的性格可以用爽朗两个字来形容,毕竟,一个做运输生意的家族,如果没有良好的口才和开朗的性格,在谈判桌上可是撑不起台面的。 坎普拉德·卡尔纳有一头健康而爽朗的金色短发,那自信而健康的微笑总会让人觉得坎普拉德正值年轻,或许这也是坎普拉德作为一个家族的族长却不会让人感到难以接近的原因吧,坎普拉德在笑着的同时,还会不断在话语之中埋下陷阱,所以,不论你对他抱有怎么样的尊敬与好感,在和他成为谈判的对手的时候,也必须提防一下,能够成为一个家族的族长,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今天中午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曼德雷斯夫人。”坎普拉德将自己手中的资料递给身后的奥斯汀——他的助理,问道,“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先回去……” 坎普拉德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奥斯汀就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将一台手机递给了坎普拉德:“先生,您的手机。” “奥斯汀,谁发来的紧急消息?”坎普拉德知道奥斯汀的性格,除非是十分重要的人发来消息,否则奥斯汀没有必要打断他的话语。 “伦勃朗大小姐和弗瑞斯科少爷。”奥斯汀言简意赅。 “抱歉,我看一下消息。”坎普拉德对曼德雷斯夫人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正如奥斯汀所说,屏幕上显示的是来自于伦勃朗·卡尔纳的消息,对于这个女儿,坎普拉德一直都很喜欢,只可惜,如果伦勃朗能够更加自信一些,说不定会更好,不过,好在还有弗瑞斯科陪伴着她,这姐弟俩很让坎普拉德放心,他点开了消息,仔细阅读,随后,他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了下来。 坎普拉德看向曼德雷斯夫人,又看回到手机上,如果伦勃朗所说的消息是真的话……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曼德雷斯夫人,又看了一下周围还没有散去的人,这一场会议邀请到的人太多了,多到整个会议室空无虚席,哪怕刚才曼德雷斯夫人宣布了会议的结束,也没有多少人离开。 “去隔壁书房吧。”曼德雷斯夫人看出了坎普拉德的想法,她朝着自己的身后挥了挥手,“安斯涅,你跟着一起来。” “好的。”安斯涅·曼德雷斯站起身,把手中的文件放入到公文包之中。 “那么各位,我和坎普拉德先生先走一步,各位一会儿到了楼下可以直接吩咐曼德雷斯家的司机把你们送回到来时候的地方。” 即便有事情要商量,曼德雷斯夫人也先和会议室之中的所有人道了一声,宾客们也对着曼德雷斯夫人回以感谢,他们也知道在这里停留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必要,简单的说了一声就收拾东西离开了,上午的几个小时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不过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就连明天的会议也不用自己到来,吩咐助理或者继承人去参与都足够。 曼德雷斯夫人带着坎普拉德去了一旁的书房,就在会议室的旁边,奥斯汀没有跟上,只是守在了书房的门口,不过安斯涅倒是跟着曼德雷斯夫人走了进去,他打开了书房的灯光,等到坎普拉德和曼德雷斯夫人都走进房间之后,他关上了书房门,然后站在了曼德雷斯夫人的身后,双手搭在身前,垂下。 安斯涅·曼德雷斯今天二十岁,从辈分上来说,是曼德雷斯夫人的侄子,具体一点,血缘关系得追寻到曼德雷斯夫人的父亲,不过在家族之中,除了嫡系,别的血缘关系并不是那么被看中,旁支和嫡系,这两个词汇将人与人区分开来,安斯涅还算是嫡系,因此,他得以跟随在曼德雷斯夫人的身边。 安斯涅·曼德雷斯有和曼德雷斯夫人一样的银灰色头发,他把头发留长了,扎成一束垂在脑后,他一身较为宽松的长袖,还有黑色的长裤,安斯涅没有穿西装或者别的什么正装,他在今天只是一个旁听者,在这里学习曼德雷斯夫人的经验与话术,如果继续学习一两年,他应该能开始尝试参与到曼德雷斯家族的商业运作之中,或许是在纽加哥之外,也有可能是在纽加哥本地。 “坎普拉德先生,你有什么事情想要说吗?”在坎普拉德坐下之后,曼德雷斯夫人才发出了询问,她坐在坎普拉德的正对面,书房的唯一一张桌子旁,“安斯涅是可以信任的,所以不用顾虑。” “他知道到什么程度?”没有回答曼德雷斯夫人的询问,坎普拉德反而先看向了安斯涅,“【扑克牌】相关的事情他知道吗?” “知道。”曼德雷斯夫人回答道,但也不由得严肃了一些。 扑克牌,指的就是摩门,扑克牌相关的事情,那自然就是恶魔、污染事件、扭曲之类的事情,既然坎普拉德提到了这些事情,就意味着,坎普拉德要说的事情是污染事件相关,而既然要告诉自己……那就意味着,有曼德雷斯家的人被波及了,不,比这个要严重很多……不然也不需要坎普拉德莱亲口说出,也不需要伦勃朗·卡尔纳和弗瑞斯科·卡尔纳来告诉。 “……门德尔在污染事件之中出事了?” 于是,曼德雷斯夫人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站在后方的安斯涅双手不由得一紧,毕竟,从曼德雷斯夫人口中说出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难以接受,安斯涅记得自己今日上午还见过门德尔,就在门德尔出门的时候,他还和门德尔打过招呼,安斯涅一直很尊敬门德尔,至少在商业的天分上,他不如门德尔,而且,很多时候,门德尔都会给予他帮助,在遇到困惑的时候,门德尔都会帮助他。 门德尔是一个很热心肠的人,他总有一种责任感,他会去保护身边的人,这种性格是每一个时代都必须要有人拥有的,但是安斯涅很不希望门德尔永远这样,他希望门德尔能够保护自己,而不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之不理。 “是。”坎普拉德点了点头,“今天上午,在曼德雷斯大饭店出现了污染事件,波及范围是一层楼,死亡人数十到二十,伦勃朗刚刚给我的消息,门德尔·曼德雷斯在这一场污染事件之中出事了,他被污染扭曲了,在最后保护了弗瑞斯科离开,弗瑞斯科将门德尔的残骸带了出来,一个画框,我让他们现在过来了。” 曼德雷斯夫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样吗?” 片刻之后,曼德雷斯夫人叹了口气,她的右手擦过左手的手背:“伦勃朗和弗瑞斯科呢?他们没有事吧?还有奥莉西娅,我记得卡特琳娜把奥莉西娅也派过去了。” “他们没事,那个楼层现在失火了,消防车正在救火。”坎普拉德说。 “安斯涅。” “在。”安斯涅应声道。 “门德尔手上的工作现在转交给你、巴伦博伊姆还有阿格里奇,你们三个人把事情分一下,现在就去吧……别卡住了。” “是。”安斯涅再次应声,他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深呼吸,让自己不流露出任何异样,离开了书房,他一路走着,直到没有人看见他的时候,他才抬起手。 然后捂住了自己的脸。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骤雨间隙(终)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贰 暮色昏暗微风清凉(下) “节哀。” “世事无常。”曼德雷斯夫人没有流露出别的情感,她平静着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重要,“门德尔的后事我们会处理的,现在有关于伦勃朗·卡尔纳和弗瑞斯科·卡尔纳在我们曼德雷斯大饭店被卷入污染事件这一事,我们来谈一下吧。” “不用了,曼德雷斯女士。”坎普拉德摇了摇头,“门德尔救了我的儿子一命,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找你们追责,卡尔纳家族在这件事上不会对曼德雷斯家族发难。”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整个卡尔纳家族的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卡尔纳家族的意思。”坎普拉德说,“曼德雷斯女士,这样的变故,你需要一些私人空间来处理,我就不继续打扰了,我还需要看看伦勃朗他们的情况。” “请慢走。” 坎普拉德站起身,他对着曼德雷斯夫人点了点头,离开了书房,书房之外的奥斯汀随即跟上,书房之内谈论了什么,奥斯汀不清楚,不过,既然坎普拉德没有告诉他,那就代表着这些事情还不是他能够知道的。 奥斯汀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他只是一个助理,他的姓氏也不是卡尔纳,他只需要做好助理这个工作就好了,至于别的事情,不是他能够知道的,他就绝对不能够去询问,他只需要知道卡尔纳家族需要他知道的事情就足够了。 奥斯汀接过坎普拉德手中的手提包,他行走的速度也落后了坎普拉德半步,唯有在准备开车的时候他才会小步上前,提前为坎普拉德拉开车门,除此之外,他不会站在坎普拉德的前面,奥斯汀沉默着,在没有必要的时候不开口,这便是他需要做的事情。 书房之中,曼德雷斯夫人依旧沉默着。 ——门德尔·曼德雷斯死了,被污染事件的污染扭曲,为了救弗瑞斯科彻底丧命,就连被扭曲之后的躯壳都没有留下多少,这就是她现在知道的,到目前为止,下面的人还没有消息传上来,这也就意味着,门德尔确实出事了,而且很突然,今天上午门德尔的行程是……曼德雷斯大饭店的会议,弗瑞斯科·卡尔纳,伦勃朗·卡尔纳,还有奥莉西娅·休伯伦,他们定下的位置是依诺先生的那个楼层,看来依诺先生应该也没有了。 还有一些别的宾客……这些人加起来是不小的损失,能够在依诺先生的楼层品尝菜品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人缘…… 门德尔死了。 曼德雷斯大饭店的生意也会因此受损,对外的宣告就是火灾,因为厨房操作不当造成的火灾,这样的解释能够服众,可是这里也是不小的资金损耗,暂且不提曼德雷斯大饭店今后的利益受损,单单是楼层的处理和重新装修就是一个不小的开销,在这个季度本就没有多少新的收入,这么大一笔的支出更是让曼德雷斯夫人感到…… 门德尔死了。 曼德雷斯夫人砸了咂嘴,什么也没有说,她敲了敲桌面,聆听着桌面的声音,曼德雷斯夫人掩住自己的脸,她多了不少毫无意义的动作,曼德雷斯夫人思考着,头脑之中不知道为什么思绪变得十分混乱,她清理着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但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开始计算自己的年龄,不知不觉,她已经步入到了后半生,她在这个世界已经不剩下多少时间了。 门德尔死了。 她当初成为曼德雷斯家家主的时候,她是如此意气风发,她还记得自己和自己的丈夫将整个曼德雷斯家带往新的阶段,丈夫的逝世又是多少年前的事情?那一天她有哭出来吗?好像没有,那个时候的她没有时间悲伤,纽加哥不会给任何人时间,五十星不会给任何人时间,那一天门德尔好像把自己关在房间关了许久,即便早已有预料,年少时候的门德尔依旧没有承受住悲痛,商业的竞争往往伴随着血与肉,哪怕到了文明时代,野蛮和暴力也埋藏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门德尔死了。 “呼……” 曼德雷斯夫人呼出一口气,她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没有看书名,只是抽出了一本书,摊在桌上,翻开。 她无法从书中看见任何文字,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拼凑起来,字里行间还写着别的什么,曼德雷斯夫人尝试去看清楚里面的内容,那些文字扭曲着,慢慢转动,最后拼凑成几个单词,至少现在,曼德雷斯夫人终于看清楚上面写着什么了。 门德尔死了。 门德尔·曼德雷斯死了。 曼德雷斯夫人的手握成拳头,指甲几乎要镶嵌进入皮肤之中,她猛然合上这一本书,她不想看到任何文字,她的胸口很沉闷,书房的门关着,书房的门紧闭着,距离安斯涅·曼德雷斯离开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按照安斯涅的办事效率,现在应该已经把事情分发的差不多了,曼德雷斯家并不只有曼德雷斯夫人,还有不少老人,也有不少中年人,更是有不少少年人,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曼德雷斯家都不会倒下,因为人在这里。 拜厄·曼德雷斯,安斯涅·曼德雷斯,阿格里奇·曼德雷斯,阿伦伯伊姆·曼德雷斯……一个又一个名字在曼德雷斯夫人的脑海之中闪过,一个接一个,从现在开始,她需要考虑从这些孩子之中挑选谁成为继任者,门德尔的死亡消息掩盖不住,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小时之内曼德雷斯家族的所有人都会得知,但是他们并不会知道门德尔死在了污染事件之中,他们不会知道摩门,不会知道污染和恶魔,这些消息在整个曼德雷斯家清楚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现在得减少一个了。 对外的消息就是火灾,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卡尔纳家族会帮忙掩盖住这个事情,不过……休伯伦家族会很麻烦,卡特琳娜·休伯伦那个女人绝对会在曼德雷斯家上啃下一大块肉,事情结束了,但很多事情才刚刚开始,曼德雷斯夫人把书本放回到了书架之中 “安斯涅。”曼德雷斯夫人说道。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安斯涅·曼德雷斯走了进来。 “处理的怎么样了?” “都已经安排好了,阿格里奇和巴伦博伊姆已经开始调整规划。” “晚一点……等卡尔纳家把东西送过来的时候你去接手吧,等明天再处理。” “是。”安斯涅点了点头。 “接下来你要负责的事情会多很多,有关于摩门的事情阿格里奇他们都还不知道,现在也不能够告诉他们,那些非自然的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 “女士,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安斯涅,你不要高估人的品格。”曼德雷斯夫人打断了安斯涅的话语,“现在那些老家伙都已经在盯着继承人的位置,如果再让他们知道污染的存在,你猜猜他们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们会直接冲进曼德雷斯家的地下储藏室,将里面的【恶魔的筹码】全部拿出来,当做自己的筹码,安斯涅,人与人的战斗用的是刀与铳,但是污染物是远超于刀与铳的武器,污染物是可以和核武器并列的东西……而且更加隐蔽,更加危险,我们甚至不知道别的家族持有的污染物是什么,就连我们自己拥有的,也被好好的封存。” “……我明白了。” “这些……等你以后再学吧。”曼德雷斯夫人摆了摆手,她闭上眼,挥了挥手。 “女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斯涅,门德尔已经死了,这件事情无法改变,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嚎啕大哭?还是大闹一场?没有意义,安斯涅,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哪怕是在非自然的世界,死去的人也无法活过来。” 曼德雷斯夫人睁开眼,看着安斯涅的双眸:“这是门德尔自己的选择,他自己的行为导致的结果,他在行动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对于这个结果,我们不应该有任何怨言,不论是哭还是闹都没有意义,不要把你的时间浪费在这里。” 曼德雷斯夫人站起身,或许是想要给安斯涅做出一个表率,她没有任何犹豫,朝着书房的门口走去,只不过,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走路的脚步不太平稳,甚至可以说有些犹豫,在后人的面前压下自己的情绪,这并不简单。 “……比起被人笑话,我更害怕别人怜悯我,在这里哭出来,那就承认自己悲伤了,自尊心太重不好,但是没有的话,人和牲口没有任何区别。” 曼德雷斯夫人说道,脚步加快了一些,她在门口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但是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站直了身,她最后一次挥了挥手,止住了正准备上前的安斯涅,曼德雷斯夫人什么都没有说,她的脚步稳了下来,只不过,再也没有之前的坚定。 短短的几分钟,她好像苍老了几十岁,就连那些银灰色的头发也显得黯淡无光。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叁 在静息着的大地上飘扬(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欢迎乘坐纽加哥公交b13号,本次列车从西部区旧土风情街总站出发,开往南部港口总站,下一站是外环街,请保管好您的随身物品,为有需要的人让座,最后,请不要聚集在车门口,防止意外事故的发生,我们的公交车驾驶员受到纽加哥法律的保护,骚扰驾驶员是一项重罪,谢谢。” 唐雪·汉弗雷斯今天醒的比较晚,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她才睁开双眼,没有办法,她凌晨时分的时候才入眠,虽然回到汉弗雷斯宅邸的时候是晚饭时间,不过在晚饭结束之后,她又出门了,她的工作性质就是如此,一个合格的黑手套完全不会有合理的休息时间,有工作的时候就不休息,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可以休息,简单,通俗一点。 今天的唐雪并没有开车,她选择了公交车,纽加哥的公交车不多,等一班车都需要小半个小时,不过胜在便宜,而且也不是很麻烦,掐着点差不多在车站等着,也费不了多久,随后就是上车,投币,找一个位置坐下来,听着喇叭里面女人温和的声音,车门关上,缓缓启动,开向远方。 纽加哥的公交很准时。 大部分线路都很便宜,而且比较发达,基本覆盖了大部分的校园、购物中心、住宅区,就连一些比较偏僻的地方也能够覆盖到,尤其是这些公交车都十分准时,前后的误差不会超过三分钟,而且车上也有实时的跟踪器,可以查看车到了哪一个站点,除了下大雪的时候,基本不会迟到。 纽加哥的公交对残障人士的权利保护也很好,司机会热情的帮助轮椅人士推上车,前面也有固定轮椅的位置,有些车的前方甚至还有摆放自行车的位置,不过唐雪没有骑自行车,她也很少骑自行车。 唐雪并不排斥坐公交车,坐公交和开轿车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坐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尤其是靠窗的位置的时候,能够静下心来,看着窗外的景色,那些飞驰而过的树与叶,那些人,那些街景,车道上不断交错的小车,远处的天空,这种熟悉而平常的事物反而最能够让她着迷,这种时候,唐雪会对自己的存在有一种深刻的认知,她会知道,自己真真切切地生活在这个城市之中,这个城市的每一角都和她有关系。 她的耳畔回响着各种声音,轮胎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车辆的喇叭声,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吵吵闹闹,纷纷扰扰,这是这个城市的声音,在这十二月的冬季,这些声音成为了这座城市的活力,这座名为纽加哥的城市的活力。 人们行走的脚步声,施工现场的声音,地面在颤抖,这些颤抖时由整个城市之中所发生的一切汇聚而成的,这便是城市的声音,城市之中的人本就无法摆脱城市,属于纽加哥的痕迹已经铭刻在了每一个人的身体之中,每一个人在城市之中所做的事情,都是城市的事,而城市之中的人们,就是城市的意志。 唐雪·汉弗雷斯身旁的公文包之中,放着一把短刀,还有一把小手枪,这是她今天的随身物品,当然,名为【忌时祷告】的怀表也在其中,唐雪没有把包保护好,对于她来说,普通人完全没有可能从她的手中夺走这个包。 她今天依旧是红色的无袖贴身衬衣,外面是一件黑色的外套,左手还戴上了黑手套,看起来单薄,但实际上特别温暖,具体用了什么技术她也不清楚,穿着舒服就好,当然,除了舒服,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遮住她的左臂,那个机械义体,唐雪并不介意自己的身体上有这样的机械,但是别的人会。 当她露出左臂而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总会有人对她抱有异样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同情,或是怜悯,或是惊讶,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目光总会令唐雪感觉不大舒服,在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的世界之中,唐雪当然是一个异类,因此,她选择了黑色的外套,还有手套,这样子,从外表看来,她就从一个拥有义体的高挑女性变成了一个英气的高挑女性,或许还会有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但是相比起义体受到的注视,这样子反而更容易让她接受。 毕竟,承认自己长得好看,并没有什么坏处。 “各位乘客,前方到站外环街,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唐雪·汉弗雷斯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虽然睡眠时间有些奇怪,但精神确实恢复的差不多了,她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搭回到耳后,拿起公文包,站起身,顿时,车上有不少人把视线投到了这位高挑的女性身上,不过数秒之后他们又移开了目光,毕竟没有什么特别的,也不至于惊讶。 唐雪拎着公文包,下了车。 她伸了个懒腰,长时间坐在塑料制的椅子上让她的身体有点僵硬,随后迈开步子,朝着自己的下一个目的地行去,外环街,位于旧城区最外延,这里和新城区只有一条河流的距离,这一条河流将新与旧分隔开来,如果要形容一下外环街,那么,‘最崭新的旧时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词汇,外环街能够看见不少属于近现代的房屋结构,但时间的痕迹却又很明显,泛黄的墙壁,沾染了油烟痕迹的砖瓦,这些颜色把外环街的崭新给赋予了过往的痕迹。 住在外环街的人大多都是拥有一份工作的人,甚至有不少人的工作就在新城区,只不过新城区的房价并不便宜,相比起花费几年时间来购置一间新城区的房屋,外环街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低廉的价格,而且公交车也方便,甚至骑个自行车或者摩托车都能直接从不远处的桥上开去新城区,河流的宽度不过几公里,并不远,开车汽车不过几分钟或者十来分钟的样子,哪怕是不行也只需要一个小时。 从外环街看向河流,河流还算清澈,不过这一条河流没有一个官方的名字,这边的人都把它成为外环河,靠近河流的地方还能看见有人在钓鱼,河流之上也有几条渔船,午后正是阳光最猛烈的时候,这个时候的鱼儿最为活跃,这也怪不得会有人在这里钓鱼了,在冷风吹拂的季节,只有这短暂的时间还能够感受到温暖,还没有到最寒冷的时候,河流还没有结冰,再过大半个月,应该就差不多了。 唐雪·汉弗雷斯沿着一条尘土小路行走,干燥的泥土崎岖不平,但不影响走路,而且,在这里能够感受到海风的吹拂,风吹起她的头发,那一头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她一个人提着公文包行走,右侧是那一条没有名字的河流,左侧是崭新的旧时代,她站在新城区与旧城区的正中央,她的身后是家族的名字,她的前方,是不知去往的将来。 她想起来一首歌,不知道名字了,年代也比较久远,尝试哼唱了一下,没有落在调上,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专业歌手,自己能够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就行,早知道应该把帽子带出来的,用帽子压一下被风吹起来的头发,现在头发有点凌乱,对于比较喜欢整洁的唐雪来说,有点不大好接受。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她转了个方向,朝着外环街内部行去。 不管外环街再怎么朝着新城区改造,它所在的依旧是旧城区,这里自然保留着属于旧时代的事物,比如贫民街道,比如老旧房屋,十九世纪的欧式建筑,这一片区域并不是文化旅游区的位置,硬要说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是那种街头黑帮电影之中会出现的地方,当然,这里不会有黑帮,哪怕出现了,也存在不了多久,家族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家族固然控制着纽加哥的上层,但是家族也会保护着纽加哥的人民。 唐雪·汉弗雷斯从公文包之中拿出怀表,放入自己外套的口袋之中,现在的怀表还没有开始倒计时,等到工作的时候,她才会按下怀表上面的那个按钮。 按照记忆之中的路走着,唐雪·汉弗雷斯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重叠起来的房屋楼层,颇有一种东方九州那九龙城寨的感觉,异型结构的美感,和远处新城区繁华的强烈对比,相比起那些华贵而高雅的艺术,这种风格反而更受艺术家们的着迷,对于外界的人来说,这里是传说之中魔窟一样的存在,不过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这里只是一个拥挤、脏乱但温暖的家。 唐雪闻到了一股鲜花的芬芳,仔细一看,原来是在这一整栋重叠的房屋的最下方,不知道是什么人,种了一小片的紫罗兰,此时,紫罗兰正优雅绽放,将这一片灰尘点缀出希望的光芒。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肆 在静息着的大地上飘扬(下) “我说,这下午大太阳的……咱就不能够休息一下吗?” 卡尔·伯利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无奈道,现在这个天气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冷风吹着,但是太阳也照着,他们就在这一片地区检查着,防止被条子或者家族的人发觉这里,但是说实话有必要吗?这里本就没有多少人住,这重叠起来的楼房也就剩下几户不愿意搬走,要么是没钱,要么是年老了动不了,外环街的开放工作到了这一片就停了下来,高不成低不就的,整这些面子工作干什么。 前方的奥威尔·乔治回过头,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老板说了这几天不能够懈怠啊,卡尔,就当为了那点工资吧,忍一忍。” 卡尔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人——也是三人里面看起来最年轻的萨根·佩卓夫也抗议起来:“忍啥啊,你看咱都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了,就这鬼地方还需要检查?而且卡尔哥也没有说不干,只是休息一下,找地方坐一下就好。” “萨根,你这话我赞同。”卡尔点了点头,“而且,奥威尔,你看这阳光大的,我汗水都出来了,再让这风一吹,你总不能让我感冒吧。” 奥威尔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说,老板他们一天到晚躲在这里面到底是干啥,又不给我们进去看,该不会是什么违法的东西吧?”萨根似乎有点担忧。 奥威尔拍了拍萨根的头,尝试让自己露出和蔼的笑容:“别多想,干好这份工作就行。” “可是……” “就算是违法的,我们又能怎么样?”卡尔自嘲道,“难不成我们打着为民除害的名号冲进去?别想了,我们唯一一个有战斗力的顶多算奥威尔的枪,就我们这三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估计就被突突突了。” “没办法,只要能混上一口饭吃,咱们就该满足了,老板他们做什么重要吗?法律这种东西实在是没有必要。”奥威尔叹了口气,“好了,继续工作吧。” “法律?它有什么用?能让我吃饱吗?”卡尔哈哈一笑,便不再说什么。 萨根沉默地低下了头,看着泥土与杂草构成的大地,还有水泥灌注的楼房,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沉默,但是他确实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们三人都出生在这里,具体一点,是外环街的贫民旧区,一个只能够勉强吃饱的地方,那些值钱的工作落不到他们的头上,萨根记得很清楚,大概几年前在在半公里外的地方,有一个不怎需要学识而薪水不错的工作正在招人,当时奥威尔·乔治过去应聘,没有成功,理由是奥威尔不符合他们的需求,实际上这个工作被隔壁楼的卡斯汀弄到手了,理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卡斯汀塞了不少好处费,直接绕过应聘环节获得了这个工作。 不顾还好,奥威尔后来捞到了一份工作,油水不多,但是勉强能够养活三个人,而再后来卡尔·伯利尔和萨根·佩卓夫也找到了工作,这样,三兄弟在一起,活的也还算是可以,除去必要的生活支出,他们还存下了一点点钱,最近他们还商量着给奥威尔找一个妻子,至少让奥威尔能够有一个伴侣。 他们都不知道现在这个老板在这栋楼里面干什么,但是既然要让人看守着,还不给看……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不过谁又会在意呢,反正这个地方本就没有多少人在意, 萨根看向远方,在那条河流构筑而成的分界线后面,是他不敢想象的繁华,奥威尔曾经说过,等赚够足够的钱就让三人去新城区找工作,不论是在酒馆当服务员还是去给别人当手套都可以,但是萨根并不认为能够找到,暂且不提去新城区需要的资历和能力,就连买一件好的衣服他们都得稍加考虑一下。 这个时代,他们三个没读过书的人,能够活下来已经十分不易了。 算了,这种看不见出路的事情实在是不想继续想下去,走一步是一步吧。 想到这里,萨根抬起了头,然后,他的身体凝固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就是刚才,不,应该就是在他抬头的那一刻吧,一把匕首已经插在了奥威尔的后背,匕首上面涂抹着蓝色的液体,此时接触到奥威尔的皮肤和血液,那些液体便开始流淌滴落在了奥威尔的衣服上。 匕首的末端被一个女性握着,高挑的女性,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长发很是飘逸,那位女性就站在他们的面前,紫色的双眸之中,有一种萨根从未见过的冷酷。 奥威尔的身躯凝滞住了,随后,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子瘫软了下来,站在中间的卡尔立马反应了过来,右手快速的伸向奥威尔的腰间,将那把土铳,那把老板分发给奥威尔的小土铳夺了下来,熟练地拉上枪栓。 但是他的一系列动作还没有做完,女性就已经拔出了插在奥威尔后背的匕首,借助这个力量划过了卡尔的胸膛,本来,这个时候卡尔的血液应该喷出来的,但是那个蓝色的液体将卡尔的创面给覆盖住,哪怕卡尔也如同奥威尔一样瘫软了下来,他的胸口也是一点猩红都没有渗透出来。 卡尔的手失去了力气,土铳落到了地上,他的表情和奥威尔差不多,但是多了一份不甘,在最后的关头,他看向萨根,嘴巴动了动,发不出声。 但是萨根知道卡尔想要说什么——跑,卡尔说的是快跑,让他快点跑,这突然出现的女性完全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所以,萨根遵从了自己的本能,他转过身,拼尽自己的力气迈开脚步,他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泪水已经滑落了下来,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在此时生死未卜,而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而直到这个时候,奥威尔的身体才瘫倒在地上。 萨根还没有跑出多远,就感到自己的后背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击了一下,从脊椎处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他没有控制住平衡,摔倒在了地上,他的下巴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皮肤破裂,刺痛感钻入大脑,萨根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声,就感觉自己的后脑被一个冰冷的物体抵住了。 从冰冷的范围看来,那是枪口。 萨根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了起来,他不敢动,刀子划过肌肤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但是一旦这把枪对着他的后脑勺来上一下,他肯定活不成,他的薪水还不足以让他为了工作放弃生命,因此,他很坦然地选择了放弃抵抗,他五指张开,示意自己的手中什么也没有,然后开始在自己的心里祈祷,祈祷这位忽然出现的女性不会开枪。 向谁祈祷来着……该怎么说来着…… “我问,你答。”萨根听见那位女性说道,“不要说谎,不要转移话题,听得懂吗?” “……明白!” “你的名字,还有另外两个,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萨根!我叫萨根·佩卓夫,另外两位是卡尔·伯利尔和奥威尔·乔治,我的哥哥,我们在这里巡逻,防止可以人士接近……他们没事吧……” “没死,你们的姓氏不一样。” “不是亲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 “下一个问题,你们受雇于谁,你们清楚吗?” “老板没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他只让我们在这里巡逻。” “巡逻范围。” “这一整栋楼,还有四周两百米以内的区域。”萨根飞速说道,生怕自己一旦慢下来就让那位女性不悦,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思维能够转的这么快,在死亡的威胁下,他没有任何埋藏的念头,他的性格和他的见识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也就是说你们完全不知道里面在做什么?” “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就是拿钱办事的……我们每人一天才二十块钱……不骗你,别杀我……别杀我……” 萨根听见那位女性砸了咂嘴,似乎很不屑,随后,后脑勺上的冰冷触感消失了,萨根长呼出一口气,而这时候他才感受到下巴那股疼痛感已经到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估计已经快擦到骨头了,但是活下来的喜悦更加令他在意,那位女性说了,卡尔和奥威尔都没有生命危险,还好……还好……这个工作居然这么危险,如果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初不论怎么说都不应该接受…… “今天心情好,带着你的两个哥哥走吧,别掺和这里的事情。” 萨根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左一右将卡尔和奥威尔撑起来,把他们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当然很重,他踉跄着朝着外环街之外行去,至少先离开这个地方,不过,他回过头,看了一样那位女性,此时,那位女性还站在原地,她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依旧举着枪,正对着萨根的头。 “那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最后,萨根还是忍不住问道。 “和你无关,但是告诉你也没关系。”唐雪·汉弗雷斯说,“由家族负责的清理,明白了吗?” 萨根打了个寒颤,点了点头,家族这两个字让他提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倒不如说,现在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劫后余生的惊悖。 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伍 使墓碑也似乎不再安全(上) 【五十星·纽加哥】 【外环街·叠层大厦旧址·五楼】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这一批还需要多少时间?” 摩尔斯看着那白色的颗粒从无到有的诞生,脸上的笑容根本压抑不住,在他的眼中,那些东西都是金钱,是钞票,是荣华富贵,是权利与他的一切渴求,摩尔斯不由得赞叹,人类发明了这么多东西,最终用在人类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又显得如此……令人着迷。 机器在微微颤抖,在这个干燥的冬日里,摩尔斯的内心却无比炽热,废话,这可都是钱,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摩尔斯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无比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本来对于跑到五十星来干这种生意的时候他还担心会被抓,但是从这段时间的躲藏看来,这帮五十星的警察实在是不在乎这边,摩尔斯想到,不枉他跨越海洋来到这个国家,果不其然,这里真的是一个自由的国度。 这是最后的一批,等到这一批制作完成,就可以把这些东西转换大把大把的钞票,摩尔斯已经在思考该怎么使用金钱了,先在对面新城区买个大房子,租一个仓库,接着做一点货,摩尔斯计算过了,如果想要在纽加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还需要再攒一笔钱,买房子肯定是要的了,不过不一定要在市中心,只要是新城区就行,靠外环一些也可以,出行就用自行车或者摩托车,只要有钱就行,剩下的钱只要出什么重病,足够他山珍海味吃到入土,一想到这样的将来,摩尔斯看着那些机器的眼光就更加贪婪了。 “还需要两三天,老板。” 一旁的戈登回答道。 摩尔斯很没有形象地只穿了一件长袖,毕竟,这里机器可不是冰冷的,而是充斥着温度的,为了隐秘他们甚至没有开窗户,整个房屋之中都是燥热沉闷,如果再披上外套,摩尔斯很确定他会流汗,他那几乎看不见几根头发的头上也没有戴帽子,他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下身有点破旧的工装裤也沾了不少尘土,摩尔斯的装扮很奇怪,你能够看见奢华的腕表和精致的纽扣钉,但又能够看见掉色的鞋子和破了个口子的手套。 “能不能再快一点……我等不及了。” “已经是最快的了,老板。”戈登回答道,“按照正常情况,这些货品应该用半年的时间准备,现在我们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干,把工期压缩到只剩三分之一,如果再压缩时间,兄弟们的身体会撑不住的。” “没事……两天,我能等。”摩尔斯看着那些机器,喃喃道,“两个月我都等过来了,再等两天也没有问题……等,这两天我就住在这里了,放心,你们都是陪我一起跑来五十星这边的,我给了地方和技术,还有这台机器,你们给我出了力,等钱到手了,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你们分。” “谢谢老板!”一听摩尔斯这话,戈登也兴奋了起来,他喊道,过去两个月的劳累一下子一扫二坑,别看他们只能拿一半,哪怕几个人平分下来,也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戈登挽起袖子,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够再奋战两天,也就是两天,大不了通个宵,拿到手的可都是钱。 不过紧接着,戈登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说话声好像大了点,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别担心,我查过了,【海鸟】没有发现我们在这里。”摩尔斯看出了戈登的担忧,安慰道,果然,听见这句话,戈登顿时放松了。 相比起警察,他们更害怕的是海鸟,是一个名为【海鸟】的组织。 “海鸟在车之乡确实是只手遮天,可是这里是五十星,戈登,这里是五十星,海鸟的手伸不到这里,直到我为什么要选择纽加哥这个城市吗?因为这里有家族,家族啊……扎根在这个名为五十星的国家之中,扎根在这个纽加哥之中的家族,这些家族是高傲的,他们不会允许一个来自于别的国家的手伸到这座城市,所以我不担心,至少现在不会担心。” 摩尔斯说着,用自己的手抚摸着那一台机器,他的手掌隔着手套感受着机器的温度,他擦起一点那些生成物,看着那些细腻的结晶在自己的指尖熠熠生辉。 “星期四女士还是太守旧了,这种东西才是未来,这么大的一个海鸟,每天的支出都是钱,就凭现在的那些生意怎么赚得到钱?还得是这东西……一本万利啊。”摩尔斯用手指碾着这些结晶,他将这些结晶放在鼻子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他睁开眼,双眼之中出现了一点迷茫和混沌,片刻之后,他才恢复过来,“好东西啊……纯度这么高,我都说了,这样的配方就不应该藏着掖着,既然能够保存下来,肯定有它的好处,你看……这应该是我们见过的最纯的了。” “是啊,之前做出第一批的时候我也惊讶到了,这个颜色和澄澈程度,啧啧啧,老板,我跟你说啊,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这些东西的价格相比起现在市面上的那些残次品,至少能够翻个三四倍!” “加把劲,这两天把事情忙完了,我带你们去好好玩一玩。” “好!”戈登兴奋地应道,又试探性地问道,“那我现在先去忙活了?” “去吧去吧,你小子,比我还着急。”摩尔斯嘿嘿一笑,拍了拍戈登的肩膀。 把脑袋挂在腰带上,这就是他们做的事情,不知道是什么人说过,所有最能够赚钱的路子基本都写在法律里面了,即便如此,还是会有不少人这些东西趋之若鹜,在见识到这些东西吸金的能力之后,哪怕是摩尔斯也能够理解了,是啊,这么的多的收益,足够让所有人无视掉它的风险。 摩尔斯本不会这样子,或者说,在半年之前,他都不会思考这样的行为,那个时候的他还不在纽加哥,甚至不在五十星,那个时候的他,还有戈登,还有这里的几个人,都在车之乡,具体一点,是在车之乡的【海鸟】。 海鸟——总部坐落于车之乡的黑手党组织,主要营业项目为货物走私,是的,走私,但是海鸟又在另一个方面很有原则,不运输毒品,也不运输活体,不过,只要给出足够的报酬,你甚至可以把五十星的火箭运到世界另一端的九州——前提是给的钱足够,海鸟不接受赊账或者预支,一切的款项在委托完成之后一次性结清,不必担心给不起钱,在完成委托之前,委托人的财政状况他们早已经一清二楚。 这一任海鸟的领导人名为乔薇蒂,一般人都称呼他们为星期四女士,摩尔斯见过她,一个很年轻的女孩,不高,应该不超过一米六,但是与之相对的就是和她的外表截然不同的气质,摩尔斯根本无法把乔薇蒂当做一个女孩看待,因为乔薇蒂的气场实在是太强大了,属于上位者的气场,站在她附近都会感到压抑。 海鸟对于成员的监管十分严格,严禁成员接触到和毒品有关的一切生意,包括运输、制作和售卖,一旦发现就是从严处理,尤其是在乔薇蒂成为领导者之后,这种监管力度达到了顶峰,不过海鸟的成员早已经习惯了不去接触这种东西,所以倒也没有问题,只是,在四个月之前,在一次工作之中,摩尔斯得到了一份‘配方’。 于是,在经过两个月的挣扎和准备之后,摩尔斯在一个夜晚带着戈登几人,乘上了一艘从车之乡开往五十星的船,带着一台被拆解之后的机器,来到了这里,花费他们身上的钱租了这一栋楼的三个房间,一个房间用作掩藏,一个房间用来居住,一个房间用来制作货品,两个月的躲藏没有给他们带来疲惫,倒不如说,他们越来越兴奋。 在逐渐接近自己的目标之后,他们欣喜若狂,尤其是在得知五十星并不限制这些货品之后,他们的兴奋达到了顶峰。 摩尔斯后知后觉,把自己嘴里叼着的烟拿下,点上,放入口中,他贪婪地感受着烟的味道,感受着那些气体通过他的嘴流入他的肺部,这么做当然伤身体,谁在乎呢?摩尔斯畅想着自己的将来,触手可及的将来,再过两天,他就迎来崭新的人生。 “叩叩叩。” 门被叩响了。 “谁啊?”摩尔斯没好气地说道。 门外没有回应,几秒之后,一道沉闷的倒地声响起,然后又是一片沉默。 摩尔斯的背后忽然滴落了几滴冷汗,他没来得及理会手中的烟,反手抽出了腰间的枪,对准了门口,他的食指按在扳机上,手很稳,在这个时候,若是不能够控制住手的稳定,那就等于送死。 又过了几秒,门锁响了一下,门外的人按住门把手,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来我没有找错地方。”唐雪·汉弗雷斯拍了拍自己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又看回到拿着枪的摩尔斯,微笑着说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陆 使墓碑也似乎不再安全(下) “谁让你过来的。”摩尔斯的眼中有一种豺狼般的狠厉,他已经看见了那个女性身后,倒在地上的戈登,戈登面朝下地趴在地上,没有声音,他脖颈的地方有一个很明显的创口,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了。 “自我介绍一下,唐雪·汉弗雷斯。” 唐雪·汉弗雷斯仿佛没有看见摩尔斯手中的枪,她在推开门之后,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适当的仪式感能够为自己带来安心,然后,她才接着自己话说道:“根据规则,你没有制作这些东西的权利,不论是生产、运输还是售卖,都需要在家族的管制之下进行,你的行为和隐瞒已经触犯到了规则,所以我们需要对你进行处理,你能明白吧?” “女士,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离开,你这是在侵入私人领地。”摩尔斯脸上的表情没有出现变化,他皱着眉,手中依旧握着那把手枪,“根据法律,我有权对侵入我的私人领地的人进行驱逐,我数三个数,如果你还不离开,我只能开枪,三……” “从车之乡跑过来不容易吧?车之乡到五十星。” 唐雪忽然说道。 “二。”摩尔斯的额角渗透出一滴汗水。 “乘船的话需要一个月吧,车之乡到五十星,海上的生活应该很孤独,刚开始的几天可能会有点新鲜感,但在这之后就会麻木,每天看到的都是没有边界的海洋,吃的也都是鱼,缺乏蔬菜的补给,时时刻刻都在晃动的大地,这样的感觉肯定不好受。”唐雪从口袋之中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放入口中,“有火吗?借我用一下。” “一。” 摩尔斯说着,扣动了扳机。 摩尔斯并不是第一次使用枪械杀人,他很喜欢枪与子弹,这种不会说话的工具,不会有任何反抗的工具,遵从被制造出来时候的功效一路贯彻到底,每一次扣动扳机的时候,手枪那短暂的后坐力连同着扳机的回弹,那一场畅快淋漓的声响不带任何掩饰,他聆听子弹奏响的乐曲,只有一个声调的乐曲。 “没有火啊……那我找找。” 唐雪弯下腰,翻找着戈登的外套,倒在地上的戈登没有任何动静,任由唐雪将他口袋翻了个遍,没有打火机,不过有一小盒火柴,火柴上的文字还是车之乡的文字,摩尔斯记得,那是戈登在离开车之乡时候带的随身物品之一,在来到五十星之后,戈登就再也没有使用过那一盒火柴,他说,如果将这一盒火柴用完了,那么对于车之乡的记忆就消失了,不论现在在哪里,至少曾经的他们,他们的家在车之乡。 唐雪推出火柴,将火柴头往火柴盒的侧面一擦,摩擦产生的热让红磷燃烧,点燃了火柴杆,唐雪将这燃烧着的火柴凑到嘴边,点燃的口中的烟,她呼出一口眼圈,让朦胧的烟溃散在机器的轰鸣声中。 “砰——!” 摩尔斯第二次扣动了扳机。 “我一个人说话也很没有意思,你就不能多说两句吗?”唐雪似乎不大满意摩尔斯的反应,她将手中的烟对准了摩尔斯,“放下枪吧,没有用的。” “你是什么怪物……” 如果说第一枪没有打中是失手,那么当第二枪没有任何结果的时候,摩尔斯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太荒谬了,枪械居然没有剥夺人的生命,这已经违反了摩尔斯的常理,子弹这种武器明明应该是对人最好用的工具,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用处,除去打歪了这种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那么剩下的就是‘未知’了。 未知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猜不透结果,猜不到结果,摩尔斯不得不承认,他感到害怕了,防弹衣?不可能,防弹衣并不能够完全抵挡住子弹的力量,至少也应该踉跄几步,像现在这样子什么都没有发生才是最不应该出现的情况。 “一点小伎俩而已。”唐雪环顾四周,在这一片乱糟糟的环境之中找到了一张椅子,白色的塑料椅子,总会让人怀疑它的稳定性,不过唐雪不怎么介意,她拿过椅子坐了下来,“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吗?” “砰——!” 第三次扣动扳机,摩尔斯瞄准的是唐雪的眉心,双眉的正中心,这一次,摩尔斯终于看见了子弹的终点,那一枚子弹飞出的时候不见痕迹,但是在贴近唐雪的眉心的时候猛然凝滞了一瞬,就仿佛凭空出现在了唐雪的眉心之前,然后,这一枚子弹如同花束般绽放,绽放成一朵金属构筑而成的花。 最后,消失不见。 “你到底干了什么。”摩尔斯握着枪的手垂下,在看见这一幕毁掉他的三观的景色的时候,他知道手枪已经没有用了,虽然他的理智不容许他如此思考,但是亲眼所见,子弹和火铳已经没有用处了,可是他依旧疑惑,疑惑子弹为什么失去了原本的效果。 “看来你并不清楚这些东西,那我没办法告诉你。”唐雪耸了耸肩,“规则就是这样子,没有被告知的人无法得知真相,我和你并不是同一个层级,我也没有权利告诉你这些事情,所以你的疑问我无法解答,当然,如果你能够自己猜测到的话。” “神迹?”摩尔斯的面容带上了些许怒火,“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是没有用处的。” “事实证明,很有用。”唐雪手中的烟已经燃了接近一半,“我很喜欢看见你们的子弹失去作用时候的表情,你知道吗?当普通人看见这种超出自己理解能力的奇观的时候,他们总会为自己编造一个能够让自己信服的理由,这样才能够维持他们脆弱的世界观,可是这种自欺欺人的东西终究不持久……抱歉,说的有点太多了,毕竟平时娅瑟那家伙可不会让我说这么多话,她只会想办法找出我话语之中的错误点。” “我今天能够活着离开吗?” “不行。” “那我为什么还要和你聊?”摩尔斯的脸上带上了狰狞,“直接在这里杀了你不是更好?” “你可以试试。”唐雪说,“如果你能够做到的话。” “……我做不到。” 摩尔斯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他整个人瘫坐了下来,失去了所有力气:“……哪怕杀了你,我也会面临家族的追杀,你说你叫唐雪·汉弗雷斯,那你就是汉弗雷斯家族的人了……呵,纽加哥……纽加哥……你们凭什么这么做?” “规则。”唐雪言简意赅,“到了纽加哥,自然要遵守纽加哥的规则。” “五十星的法律并不禁止我这么做。” “是的,但是家族的规则禁止这么做,家族并不需要一个混乱的纽加哥,每一个规则都有存在的理由,这是时间沉淀下来的规则,如果什么人都能够违反,那么规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们纽加哥家族的规则想要凌驾于法律之上?” “你猜猜纽加哥的法律为什么会被人接受。”唐雪微笑道,“法律依靠的是强制力执行,纽加哥最不缺的就是强制力,既然你选择了纽加哥,那你就必须接受。” “五十星不会容许你们这么做的。” “看来你对家族还是不大了解。”唐雪说话很有耐心,“纽加哥能够维持稳定靠的不是法律,而是家族的暴力,几十年前的混乱……” “砰——!” 第四枚子弹。 看着摩尔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到手中的枪,唐雪挑了挑眉。 “还没有死心?” “我怎么可能死心!”摩尔斯咬牙切齿,他的嘴角留下些许殷红,口腔之中传来的声响告诫着他,他的牙齿已经被他自己咬碎了些许,“我的未来还在等着我!你算什么……家族又怎么样!拦着我的人都得死!” “砰——!” 第五枚子弹。 “也好,我记得的就这么多,再说下去就露馅了。”唐雪拍了拍手,“毕竟先生也就告诉我的我也没记住多少,猜猜看,你开了五枪,为什么你的同伙一个都没有来?” “你杀了他们。” “没办法,你们都是一伙的,当你们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你们就要意料到你们的结果。” “没有别的可能?” “没有。”唐雪摇了摇头。 摩尔斯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五枚子弹没有任何结果,他的手枪之中只剩下了最后一枚,最后一枚子弹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结果应该不会有任何改变,他脸上露出一种茫然,还有无助,如同孩子失去了心爱的玩具,他看着无动于衷的唐雪,又看了看手中的这一把枪,他握着枪的手开始颤抖,他一只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但是第一次失败了,他踉跄了两步,直到他用手扶着墙才勉强站起身。 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台机器,还有桌面上的白色结晶,他回想起这两个月以来自己的生活,还有在车之乡时候的过往,摩尔斯忽然发现,自己过去的几十年里,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满意的地方,仿佛一直都是这样,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岔子。 “我能选择自己的死法吗?” “可以,我只需要确保你们的死亡和现场的完整就可以,后续的处理有别人来负责。” “……谢谢。” 摩尔斯将手枪放入自己的口中,在扣动扳机之前,他看了一眼窗外,从这里能够依稀看见外环街之外的那一条河流,在河流尽头,在海洋的另一边,是名为车之乡的家。 “砰——!” 第六枚子弹。 唐雪将手中燃尽的烟轻轻一弹,那烟头就落到了地上,她沉默着看着这个房间,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她从自己的口袋之中拿出那个怀表,上面,指针已经回到了原点。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柒 宝贵如金之物岁月难保留(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傍晚】 “如您所见,这便是我能够拿出来的诚意。” 李将手中的物品递给了卡特琳娜·休伯伦,然后便静静坐着,等待着卡特琳娜的回应。 “李小姐,我这么称呼你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你们离开?”卡特琳娜端起桌上的茶杯,品了一口里面的茶叶,这个茶的味道充满了东方的韵味,不同于五十星主流的冷泡茶,这种用滚烫的水浸泡而成的味道似乎更加符合她的喜好,这是面前这位少女带来的,作为诚意的一部分。 不过,一码归一码。 “本来这件事已经压下去了,但既然你提到了,那我们就应该讨论一下,奥斯塔·休伯伦死在你们手中,不管奥斯塔做过什么,你们杀了他都是事实,作为休伯伦家族的领导者,我都必须做出表率,留下你的左手,这件事就可以翻过去。” “这显然是我无法接受的,卡特琳娜女士。” “那就说说你们背后的东西吧。”卡特琳娜放下茶杯,“让你们来到纽加哥的势力,在你过来的这两个小时,休伯伦家族已经调查了你的背景,但是没有查到,在你们身后的应该是一个组织,说说看吧,你们来自于哪里?” “拉芙兰。”李没有迟疑,她对卡特琳娜的这个疑问早有预料,不论是她还是二阶堂野野,她们的背景信息早已经被九州给隐藏,好处就是她们的信息不会被泄露,坏处就是,她们说出来的信息无法被百分百证实。 于是,这就是信息差的较量,也是一个属于说谎之人的拼搏。 “拉芙兰离五十星距离可不短啊,接近五千英里,你们坐船过来的?” “颠簸了很多天呢。” “是吗?” “当然。”李笑道,“毕竟坐飞机太容易留下尾巴了。” “坐船也会留下尾巴,从拉芙兰坐船到五十星的船只并不多,如果想要调查还是很简单的,李小姐,谁帮你埋藏了你的秘密?” “卡特琳娜女士应该猜到了啊,拉芙兰能够做到这些事的也只有一个组织了。” “你想打探我们对别的国家的了解?”卡特琳娜说着,把被风吹到面颊侧面发丝挽到脑海,“这么说来,你们并不清楚我们家族知道的信息有多少,那么你们过来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这些消息吧?你们到底是不是拉芙兰来的我不确定,不过目前我打算相信你们,不论如何,你们的目的都是五十星的信息,作为一个五十星的人,你觉得我会帮助你吗?” “您会的,卡特琳娜女士,相比起五十星的利益,休伯伦家族的利益对您而言更加重要。”李依旧笑着,双手十字交叉,放在自己的身前,“您说的不错,我的目的就是关于五十星的信息,不过比这些更加隐秘一些,据我所知,只有你们每一个家族最高层的人才知道的信息。” “你知道恶魔的事情。” 卡特琳娜眼神一寒,现在开始,这一场谈话的性质改变了,当涉及到非自然的层次的时候,一切事情都要换一个角度进行思考了。 这个少女,这个名为李的少女,在今日午后拜访了休伯伦家族,她从橡树巷庄园前的橡树巷走进,然后便开始了所谓的‘拜访’,这个拜访之所以要打上一个引号,因为少女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是杀死了奥斯塔·休伯伦,于是,这个少女就被邀请进了宅邸里面,收缴了她身上的一切物品,只剩下了这一罐茶叶。 这一罐茶叶上什么都没有写,无法分辨出来这到底是出自哪一个国家,少女自觉将茶叶找了个茶壶放了进去,用一系列可以堪称完美的动作将这一杯茶泡了出来,在刚入口的时候还有一点苦涩,但并非常见的苦涩,是那种舌尖会递出但是紧接着又会习惯的味道,在苦涩之后就是回甘,如同甘蔗和雪梨混合在一起的甜味,很不错。 “是的,我知道非自然的生物,还有在你们之上的那个组织,用扑克牌称呼的组织,我也知道在橡树巷庄园之中,对您的敌意会被吞噬,对卡特琳娜女士的攻击在开始之前就会被排斥,您能够容许我在这里和您交流,正是因为您知道我无法伤害您,不论什么方法都无法做到。” 李端起茶壶,为卡特琳娜倒上了新的一杯茶,茶的颜色是淡淡的深黄色,澄澈而朴素,那茶叶也比正常的茶叶新鲜不少,那叶子还没有褪去全部的绿色,还没有陷入到那种干瘪的状态,在接触到水的时候,茶叶就如同享受到雨水滋润一样重换生机,在水上飘荡着,把属于植物的芬芳灌注在这滚烫的水中。 “知道的不少。” “做了不少功课。”李微笑道。 “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些消息在整个五十星都是隐秘,普通人是不能够知道这些事情的,现在这些事从你的口中说出,我如果不做点什么,休伯伦家族就会留下把柄。”卡特琳娜观察着李的反应,不得不说,这个少女确实很棘手,不论她说什么,名为李的少女都没有什么变化,两人话语上的交锋已经进行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每一次都没有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拉芙兰也会有这样的组织,不是吗?” “每一个国家都有的东西,如果你的筹码只是这些可不够。” “但是您并不知道它们的名。”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您只是知道有这么个组织。”李说道,“哪怕是五十星的这个,你们都不了解它的实质,更不用说拉芙兰了,非自然的应对机构,相互之间知道一些很正常,可这也局限在组织的内部之中,如果您属于那些组织,您肯定早就说出它们的名了,毕竟这是一个拆掉我的手牌的机会,以卡特琳娜女士的习惯,不会让我的筹码发挥价值的。” “所以你想要休伯伦家族的支持?用你们的知识换取我们的知识?”卡特琳娜的手指在桌上滑动着,“不妨告诉你,休伯伦家族所知道的并不多,你们找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找休伯伦也不是一个好选择,你的茶味道不错,这个我就收下了。” “不,您误会了。”李摇了摇头,“我并不需要休伯伦家族的支持,也不需要你们的知识,从我到来这里的时候,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想要了解的是恶魔的本质。” “您说的对,卡特琳娜女士,我想要知道的是有关恶魔的一切,这件事您应该很了解,毕竟休伯伦家族便有恶魔存在,每一个家族都有……从我来到橡树巷庄园开始,你们已经对我进行了不下于十次的尝试,尝试将我拘束或者杀死我,橡树巷庄园很适合藏人,这里藏了多少人?十个人?还是二十个人?还是说,尝试这么做的并不是人类?” “李小姐,你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呢。”卡特琳娜的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对于陌生客人,我们只会有所防备,并不会采取行动,你已经用你的行动证明了你是无害的,我们自然就不会动手,一场和谐的商谈远比动手好,大家都不会受伤。” “但愿如此。” 李闭上眼,她能够闻到属于橡树巷的芬芳,在这个接近傍晚的时候,她的心却一直提着,无法放下,她的感知和她的思维都如同紧绷的弦,她的大脑不断转动,尝试着从卡特琳娜的话语之中翘出更多的信息。 卡特琳娜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不断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少女——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湛蓝的双眸,张扬而优雅的单框眼镜,灰色的大衣,白色的纽扣衬衫,黑色的领带,宽松的短裤和白色过膝袜,看不出任何特点,说实话,这样的装扮并不少见,在很多服装店都能够买到的装束,卡特琳娜对拉芙兰的印象并不深,这个国家可以说是太含蓄了,没有多少动静。 就连拉芙兰是否拥有恶魔这种存在都还有待商榷,或许摩门的成员会知道,可是卡特琳娜并不属于摩门,她甚至对摩门的了解也不深,因此,这个少女找上门的时候,她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少女驱逐出去,正如那个少女想要知道五十星的恶魔,就连卡特琳娜自己也想知道。 “看来今天的谈论得不到一个令我们满意的结果。” 李叹了口气,将茶杯放下,站起身,她对着卡特琳娜鞠了一躬,说道:“过几日我或许还会再来拜访,希望那个时候我们能够达成共识吧。” “如果你们拥有足够诚意的话。” “卡特琳娜女士,我觉得我应该纠正您话语之中的一个小小错误。”李说道,“从一开始,我的自称就是‘我’,而并非‘我们’,我的信息确实有人帮我隐瞒,但是,前来拜访这件事情只是我个人的行为,不代表任何人。” 说完,李没有继续停留,拿起自己的物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橡树巷。 卡特琳娜挥挥手,橡树巷庄园便恢复了沉寂。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捌 宝贵如金之物岁月难保留(下) 直到从橡树巷庄园出来,李都没有回头。 她看着远方那开始下沉的太阳,那一片昏黄投在云朵上,如同夜晚街道的路灯,这种光昭告着一日即将结束,平淡的一天又要过去。 李从口袋之中拿出耳机,拨打了二阶堂野野的电话。 “滴滴滴……喂?” “晚上想吃什么?”李问道。 “随你,越贵越好,反正不是花我的钱。” “我的钱你就花的这么心安理得是吧。” “那也不是你的钱啊,李,你从奥斯塔·休伯伦手中弄来的钱,怎么就成你的了,看你这样子,今天的谈判应该是没有把奥斯塔的钱还回去?” “这些钱是我凭本事弄来的,为什么要还?”李朝着主路走去,橡树巷庄园,纽加哥的南区西北地,在这个工业发达的地方,想要找到交通工具并不困难,地铁,公交,还有从九州开始传过来的共享单车——好吧,共享单车并没有全面铺开,只是在几个地方开始定点运行,还并不足够撑起整个纽加哥的人口,看来去找一个公交车是最好的方法。 李今天便是乘坐公交车来到的橡树巷庄园,车站距离橡树巷庄园不过两公里的距离,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够到,她在今日吃了午饭的时候出发,从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出发,先是从西部旧城区坐到南部火车站——这里的南部火车站是公交车站的名字,并不是火车站的名字,只是因为靠近火车站所以叫这个名——然后转车,坐到西北橡树站,下车,先是走一公里,然后开始进入到休伯伦家族的领地,在一片华贵的围栏之前接受检查,告诉那些守门护卫她的来意,接着就是一段不大友好的招待,那位守门护卫把她押到了卡特琳娜的面前。 后面便是交谈的开始,拿出茶叶,表明来意,不得不说,卡特琳娜·休伯伦不愧是休伯伦家族的族长,不论是心理素质还是眼见都远超于那些护卫,她在得知了李的来意以后很自然地让人为李搬来一张椅子,这一场谈话便在橡树巷之中开始进行,四周便是那些着名的树木,那粗大的枝干,那茂盛的枝叶,哪怕已经到了冬天,也不显得荒凉。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提出钱的问题,李,说实话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休伯伦家族,你把奥斯塔的事情摊出来有什么好处吗?这只会让休伯伦家族拥有我们的把柄。” “野野,这你就不懂了。”李轻笑一声,“我们要找的是恶魔,总不可能每一次都像是第二医院那样子被我们撞上,与其不断等待,还不一定能等到一个好时机,那不如我们自己创造机会,休伯伦家族肯定也有恶魔,至少卡特琳娜女士会知道,我们就从卡特琳娜女士那里下手,休伯伦家还没有一个被立起来的继承人,正好适合我们参一手。” “你想在谁的身上开始?” “目前还不清楚,估计得等我将休伯伦家族嫡系的那几位都见一遍我才能够确定下来,不着急,纽加哥的家族有这么多,我们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休伯伦家族行不通就换,着急的又不是我们。” “你总是这样……” “行了,吃什么?想好了吗?”李对着电话的那一头说道,“没想好的话你也该出发了,现在公交车应该没那么多,你坐地铁去新城区吧,听说新城区那里有不少好吃的。” “那就在新城区碰头?” “嗯。”李应了一句。 她忽然觉得现在这样的聊天方式还不错,不用互相挑刺,就是普通的交谈,在上午的那一场疼痛之后,不知为何,二阶堂野野的语气就没有那么生硬了,二阶堂野野那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嘈杂,应该是已经出了房间,蒙特利安汽车旅馆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距离地铁站实在是太近了,虽然站点很偏僻,但也算是一个地铁站。 那是整个旧城区最偏僻的十一号线,只有六个站点,但是总首发站到终点站要接近两个多小时,除去终点站和始发站,中间的那四个站都有换乘点,二阶堂野野的那一头不断充斥着嘈杂的声响,还有些许叮咛的声音。 “你呢?你也坐地铁吗?” “我坐公交车,橡树巷这地方没有地铁站。”李说道,“之后的到了新城区再说吧。” “随你,那就先这样吧。” “嗯。” 李没有挂断电话,她在等待着二阶堂野野这么做,她静静聆听着二阶堂野野那一头的嘈杂声响,那是市井之中的声音,属于旧城区的声音,她能够从那些声音之中听出脚踏上台阶的声音,如果再仔细一点,还能够听见锁链的声响,那是二阶堂野野身上的锁链的声音,锁链还在二阶堂野野的身上,这样就好。 半分钟之后,那些嘈杂的声响还在。 李皱了皱眉:“你还在听?” “滋……随你,那就先这样吧。” 电话那头传来二阶堂野野的声音。 “……喂?” “随你,那就先这样吧。” “这种玩笑并不好笑,野野。” “随你,那就先这样吧。” 不论是语调,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一个复读机,李开始聆听背景的声音,那些嘈杂的声音,从某一个点开始进行记忆,记忆脚步声、说话声,一切的声音,她等待着那些声音,尽可能地记住声音的内容。 “随你,那就先这样吧。” ——开始重复了。 以这一句话为锚点,嘈杂声音重新开始循环,她听到的仿佛是一段被录制好的声音,头和尾衔接起来,不断反复播放,李听着那一段声音,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气,很显然,二阶堂野野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是,半分钟之前她们还在正常聊天,就在短暂的时间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将手机切回到主屏幕,向左划了两次,点开了另一个软件,这个软件没有别的东西,只是一张地图,而在地图的正中心,端正的文字写着:坐标消失。 不知不觉她已经快走到公交车站了,可是现在李觉得公交车太慢了,她想要回到旧城区的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不,来不及了,听手机里面的那些声音,野野已经走进了地铁站里面,在进入到地铁站之后,属于野野的那一串手机信号就出现了问题,甚至属于野野的坐标信号也丢失了,这可不是信号屏蔽能够做到的事情,属于野野的时间仿佛被这一段不断循环,呈现在这一句话语之中。 “随你,那就先这样吧。” 手机还是这样的话语,李沉默了屁那可,将电话挂断了,手机放到口袋之中,看着远处的公交站,明明现在还在黄昏时候,她却已经感受到了属于夜晚的寒冷,冬日,这样的冬日,李咬着牙,刚才从休伯伦家族出来的情绪被一扫而空,现在,她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的地铁只有十一号线,她很相信二阶堂野野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哪怕有枷锁拘束着二阶堂野野,她也不会为了挣脱枷锁而欺骗自己,现在不论是二阶堂野野还是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纽加哥,她们就是刀尖上跳舞的人。 李思索了片刻,拿出手机,拨打了第二个电话。 “……喂?李?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情吗?” “你给我的定位出问题了,你现在看看能不能定位到之前给我的信号源坐标。” “……出事了?” “坐标消失了,我怀疑是有非自然的力量干涉。”李说道,“沉溺,你查一下。” “信号源给你了,我没有备份。”电话那头的沉溺说道。 “我没时间听你在这里废话。”李的声音冰冷,“查。” “稍等。”电话那头沉溺的声音沉默了一下,然后就是噼里啪啦地键盘声,片刻之后,沉溺那种不敢置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查不到?查不到……李,这和我没关系。” “我知道了。” 李挂断了电话。 “『琉璃笼中金丝雀』。” 一圈枷锁浮现在了李的手腕上,她的手拂过那一圈枷锁,枷锁的另一端朝着某一个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地方,这是只呈现在李的眼中的枷锁,一端连接着她,另一端连接着二阶堂野野,这是她现在和二阶堂野野仅有的联系。 她扭动了一下枷锁,那些锁链断裂了一条,从现在开始,野野不再是笼中的鸟儿,这一道枷锁不再带有强制的拘束,只剩下了联系,李能够沿着锁链前行,但她无法把野野抓住,直到下一次为她套上新的枷锁。 “污染事件……吗?”她喃喃道,“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她侧过头,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人正在偷偷看着自己。 杀死一只妒魔女·伍拾玖 十一号地铁(其一) 【五十星·纽加哥】 【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前·地铁站】 【十一号地铁·其一】 “喂?李?喂?” 二阶堂野野对着电话的那一头喊道,但是依旧得不到回答,信号出问题了?还是李挂断了电话?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东西,依旧是通话中的模样,就连通话时长的计数器还在走着,只不过电话那一头没有任何声音。 “……真是奇怪。” 地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达了,几声滴滴,二阶堂野野迈步走入到地铁之中,出乎意料的人少,整一个车厢都没看见有人,两排椅子也空空荡荡的,野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她看了眼手机,左上角的信号格已经退到了零,变成了没有信号的状态。 野野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放到口袋之中。 真是奇怪,刚刚明明人还有不少,怎么走进地铁之后反而就如此空荡了,纽加哥的地铁信号是真的差,也不怪不得报纸上总说纽加哥人民素质高,哪怕是坐地铁也会阅读纸质书籍,怕不是因为手机没有信号所以只能读纸质书吧……二阶堂野野砸了咂嘴,她身上没有带多少东西,书籍肯定是没有的,所以现在她也只能够看着窗外的景色了。 视线穿过玻璃,落在了地铁站台上,整个地铁站空无一人,二阶堂野野看见自己的身影投在玻璃上,看见在玻璃之中,自己的模样和贴在外面那玻璃门上的广告重合在了一起,二阶堂野野皱起眉头,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在进入到地铁的时候,肯定有人,就连刚刚经过闸机口的时候都排了几秒钟的队伍,在这一片区域只有这一个地铁站,只有这一个地铁线路,没有理由一个人都没有的。 她看向四周,看向别的车厢,还好,在前一个车厢有零零散散三四个人,二阶堂野野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等待下一班车吧,至少等人多一些的时候再上来,多年的经验让她不得不提防这空空荡荡的车厢,等下一班车吧。 她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砰。” 地铁门猛然关上,两扇门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没有任何预兆,忽然关上了,现在,二阶堂野野能够确定有什么问题了,按理来说,在关门之前那闹铃声必须响几下,告诉乘客门准备关了,而且门关上的速度太快了,二阶堂野野毫不怀疑,如果在关门的时候自己在门的中间,那关门的力度绝对足以夹断自己的肢体。 地铁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窗外的景色开始倒退,地铁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行去,空无一人的站台不断后退,后退,在某一个节点,穿过一扇玻璃门扉,站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窗外一片漆黑,除了每隔几秒会闪过去的微弱灯光,别的什么都没有,现在地铁已经进入到了隧道之中,再想要下车,就得等下一站了。 二阶堂野野拿出手机,果然,现在依旧没有信号,失去了信号,不论是电话还是消息都发不出去,她沉默了,不知道现在应该李有没有发觉,这一次电话就这么中断了,如果现在这里被什么事情干涉到了,李最好能够发现吧……但是,太奇怪了,为什么这个时候会出现…… 她站起身,朝着前一个车厢走去,前一个车厢之中有四个人,一个带着圆帽的中年男性,坐在左侧的长椅上,一个黑色长发的高挑东方女性,倚靠在门旁边,一个看起来刚过十二岁的短发男孩,还有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穿着羊毛衫的女性,这两人坐在右侧的长椅上。 对于二阶堂野野这个从旁边车厢走进来的人,只有那位中年男性看了她一眼,随后就不再在意,他皱着眉捣鼓着手机,时不时把手机凑到耳边,聆听着手机那一端传来的声音,不过什么都没有听见,所以男人把手机拿在手中,很不在乎形象地咂着嘴,毫不掩盖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二阶堂野野就当作没有看到,找了一个空位置就坐了下来,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呼吸,但实际上,她悄悄地聆听着四周的声音,让自己扮演成一个因为倦意而睡着的女孩子,降低别人对自己的戒备心,在场的几个人会相互制衡,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发难。 “叮——” 她忽然感觉自己双手上的拘束轻了一些,她试探性的转动了一下手腕,熟悉的感觉却没有出现,身上的锁链断裂了,用来限制自己的那些锁链断裂了,如果是放在之前,二阶堂野野或许会感到开心,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断裂的锁链反而更让野野感到棘手,锁链的控制权在李的手中,也就是说,锁链的断裂是李主动造成的。 ——也就是说,李认为现在的情况有必要解开锁链,二阶堂野野想到,她和李所见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李肯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解开了她身上的锁链,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对于野野而言并不大有利,她很有可能得不到李的援助,而在这种情况下,李到底是发觉了什么事情才会…… 魔女……不,污染事件,二阶堂野野想到,肯定是非自然时间,唯有这种不能够用逻辑来解释的事情才会让李这么做,野野想着,自己的身上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已经约等于板砖的手机,还有防身用的污染物,除此之外,枪放在了旅馆里面,但是刀具倒是有一把,是她不久之前用来切苹果时候的刀,这就是她身上的所有物品。 因为道路比较偏僻,从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到下一个站需要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下一个站是最靠近新城区的港口站,换乘一下就能够到达新城区,需要等待一下吗?在五十星能够出现的非自然事件,那就是污染事件了。 得亏于昨日从李那里看见的录像,纽加哥第二医院发生的那一场污染事件,从那两位摩门人口中的话能够得知不少污染事件的相关事情,污染事件伴随着恶魔的出现,也有可能是污染物的效果,就目前的状态看来,被波及到的部分是这一整条地铁,十一号线的这一整条地铁,八节车厢,如果污染的范围就在这几节车厢之中,那么,恶魔又在哪里? 污染会影响环境,会影响人的理智,污染事件的诞生伴随着场景的变化,二阶堂野野想到那空荡的地铁站台,她所看到的画面是否就是被污染影响之后的模样,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在进入到地铁站的时候她还能够看见人,但是在进入到地铁之中的时候却又如此空荡,那些人并不是消失了,硬要说的话,消失的反而是他们这几位在地铁车厢之中的人。 “这信号怎么还是找不到啊……真是奇怪。”中年男人摆弄着手机,“卡莲,你看看你的手机有信号吗?” “你不看手机会出事吗?”坐在男人正对面的女性一脸嫌弃,“劳伦斯,两个站的时间你就不能够好好安静坐着?别给斯诺树立坏榜样。” “不是,我刚刚在看新闻,上午曼德雷斯大饭店着火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给你说说。”劳伦斯看向卡莲,又意识到这个车厢之中并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于是便把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不少,“听说死了不少人,就连曼德雷斯家的那位继承人都死在了那里,说是为了拯救里面的客人,结果没来得及跑出来。” “你从哪里看到的新闻?”卡莲疑惑道,“让我看一下。” “我不说了没有信号吗……” 二阶堂野野感受到,在名为劳伦斯的男人说出这件新闻的时候,远处依靠这门的黑发女性稍微换了个动作,让自己的耳朵能够聆听到那几人的对话,不知道到底是曼德雷斯这个名字,还是火灾这个词汇令那位女性产生了兴趣。 那个小男孩应该就是卡莲口中的斯诺,从关系上来看,这三人应该是一家子,那么,那位靠在门旁边的女性就应该和自己一样是孤身一人,这一节车厢之中的五个人,目前好像只有自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二阶堂野野一动不动,她聆听着地铁在轨道上飞驰的声音,感受着因为移动而出现的力量。 目前还没有任何别的异样,按照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监控录像,如果想要挣脱这件污染事件造成的影响,也就是说,她必须找到这里的恶魔,然后杀死那只恶魔,摩门?野野最不想要看到的就是摩门的人,她可不是纽加哥的原住民,如果摩门的成员出来解决了污染事件,说不定将会影响到她和李在整个纽加哥的行动,毕竟,不管再怎么掩盖,她们的身上依旧带着九州的烙印,现在,希望李不要过来吧。 她要自己搞定这件事情,既然是恶魔造成的事件,那就处理这一只恶魔,方法,过程,这些都可以自己想,她丝毫不担心,毕竟,在许多年前,在九州,她们也是这么面对魔女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 十一号地铁(其二)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本次列车,下一站是……” 斯诺觉得,今天地铁门关闭的时间比以往早了一些。 他记得,在自己走进地铁门的时候,四周还是吵吵嚷嚷的,他能够听见某位大叔正在和自己的同伴争吵,他垂着头,不让自己出声,那位大叔没有说太多话,简简单单的几声喂喂喂,让本就压抑的环境变得更加刺耳。 而在和母亲一同坐下之后,地铁门关上的时候,他没有听见预报的声音,只有那猛然关上的门,砰的一下关上的门,斯诺觉得或许是自己没有注意到吧,也有可能是自己多虑了,不管怎么说,这一条线路他们也坐过不少次,每一次都没有出过问题,再说了,地铁出事的概率很低,在轨道上行驶的地铁,严格按照时间分配下来的开启,在地铁之中占比最大的事故,应该就是不看路的人不小心把手机落到地铁和站台的缝隙之中吧。 毕竟站台和地铁之中隔着一道门,而且地铁本身也有一扇门,哪怕是中间的那道缝隙也可以说是极其微小,若不是无法紧贴在一起,说不定连让手机落下去的空间都不会有,想到这里,斯诺放心了,他其实很害怕地铁和站台之间的缝隙,毕竟他还小,他的脚可没有成年人那么大,若是一个不小心踩进了缝隙之中,哪怕是想一下都会吓死人。 斯诺时不时会想到各种各样的死法,比如在下楼梯的时候踩空以至于一下子滚落到楼底,比如课室天花板上的风扇忽然脱落,锋利的叶片将同学们的脑袋一并削下,亦或者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或者从天而降的大火,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他总会看见各种骇人的惨案,比如现在所乘坐的地铁,在不久之前,斯诺就看到过类似的新闻——一个男人不知为何坠入到了轨道上,在爬上站台的时候地铁开了过来,于是,男人的身体就被卡在了地铁和站台的这十厘米之间。 在新闻呈现出来的视频之中,男人嘶吼着,惨叫着,肾上腺素压抑住了他的晕厥,他只能够清醒着,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压断,他的骨骼突破了皮肤的遮掩,脏器也破碎了,哪怕一旁的消防员不断告诉他坚持住,实际上也只是让男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流逝,在痛苦与麻木之中受到了十几分钟的折磨之后,男人死了。 那个新闻给斯诺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在人的造物面前,人的本身居然如此脆弱,人类发明了无数能够杀死自己的东西,却把它们用作在了生活之中,在这之后,斯诺就很害怕地铁与站台的缝隙,那窄窄的缝隙,似乎能够吞噬掉他的整个灵魂。 斯诺感觉寒风吹进了自己的衣领,他缩了缩脖子,看了一眼周围,地铁在轨道上跑动的声音不断冲刷着他的耳膜,这种声音很明显,在习惯了地铁之后,这种声音反而代表着寂静,是的,明明声音很明显,斯诺也感觉到寂静。 刚才父亲和母亲说什么?曼德雷斯大饭店的火灾?是了,又是一场事故,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事故发生,这种意外从来不讲道理,这一次是曼德雷斯大饭店,下一次就可能是自己。 “真的没有信号啊……” 一旁的母亲对着手机屏幕轻声说着,手指在屏幕上面点了几下,然后滑动。 “平时好歹勉勉强强有一点,打打电话还能够做到,可是今天确实是一点信号都没有。”劳伦斯把自己的手机屏幕展示给卡莲,“你看,我给你打电话都说不在服务区。” “真的啊。”看着劳伦斯的手机屏幕,卡莲点了点头。 “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拿着我们纳税人的钱都干什么去了,基础设施不修就算了,现在居然连个信号都能给我断掉。”劳伦斯显然是有点气愤,就连他想要打开的那一条新闻都打不开,这样的基础设施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等今晚回去我一定要写信投诉!至少让那些吃白饭不干事的酒囊饭袋知道我们的钱不是好拿的!” “行了,别说了,你还想让人看笑话是吧。”卡莲打断了劳伦斯的话。“有什么不满你等回家再说,这里还有人呢。” 说话的时候,卡莲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倚靠着门的黑发女性,就像是在示意着身旁的这位女性就能够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毕竟车厢就这么大,别说是交谈声,就算自言自语说不定也能被人听的一清二楚。 “好吧,好吧。”劳伦斯抬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不说这件事了,好吧。” 劳伦斯让自己倚靠在座椅上,他闭上眼,尝试闭目养神,反正就一小会儿的时间,闭上眼过一会儿就结束了,他并不着急,劳伦斯想到,今天毕竟是难得的一家一同出来吃饭,对于居住在旧城区的他们来说,能够拥有这样的机会并不简单,毕竟在新城区的大饭店吃一次,足以让旧城区的他们感到肉痛。 但是这样偶尔的一次聚餐,也能够增进一下家人之间的感情,纽带总需要行动来维系,这也是劳伦斯愿意在这样的日子里腾出时间,带上卡莲和斯诺一起出去的理由,只不过,因为很少能够待在家里,斯诺和他并不亲近,以至于在地铁上的时候都没有坐在一起,劳伦斯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儿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的工作总是让他在很晚的时候——比如凌晨的时候——才能够回到家,一觉睡到接近中午,然后出门去上班,他回家的时候斯诺已经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斯诺又已经去上学了,这么一算下来,生活在同一个家之中,两人却鲜有说上话的时候,卡莲却不一样,卡莲能够陪伴着斯诺,能够在家里做好晚饭等待着儿子回家,这么一对比起来,斯诺不亲近他也是能够理解的。 劳伦斯已经习惯了,他知道照顾孩子也需要耗费不少精力,这一部分的责任压在了自己的妻子身上,那么,他便需要承担起另外一部分责任,他已经在开始思考今天晚上应该带自己的孩子吃点什么,他记得之前斯诺看着那烤肉料理的广告海报,价格……不要管价格,孩子喜欢就好。 劳伦斯闭着眼,头脑之中的思绪不断缠绕着,他在想,等到晚上吃完饭之后,他们还剩下多少时间,回到家之后他必须赶紧睡下了,在这个接近一年尾声的时间,工作扎堆在一起,让人压抑地几乎透不过气,这么想来,和家人一同吃个晚饭,也能够让自己放松下来,不管明天会出现什么,今天先不要去理会那些事情吧。 “劳伦斯。” 劳伦斯睁开眼,看见卡莲一脸犹豫,还有迟疑,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 “怎么了,卡莲。”劳伦斯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一班车好像长了点?” “什么意思?” “就是时间啊,按理来说现在应该要到了吧,我也没听见广播说有延误啊……你看看是不是我想多了?” “肯定是你想多了啊,卡莲。”为了安抚妻子的不安,劳伦斯拿出手机“你看,我们是从……稍等一下,可能是时钟出问题了。” 劳伦斯本打算让卡莲看清楚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告诉她他们才上车了十来分钟,距离下一个站台还需要很久,可是,在点开手机屏幕的时候,屏幕上的数字却在告诉他,他们已经在这一俩地铁上停留了接近半个小时了,是的,半个小时,从地铁的时速来看,已经至少开了三四十公里了,半个小时地铁还没有靠站,这种事情哪怕是劳伦斯也是第一次听说。 “可能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延误了,再等一下吧。”劳伦斯安抚着自己的妻子,又看向自己的儿子,“斯诺,不用害怕,过一会儿就好了。” “……我知道。”斯诺小声说着。 二阶堂野野坐在远处,她聆听着这一家三口的话语,右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说实话,这样的温馨感,她有点羡慕,能够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事情,能够和家人互相开解,只不过,这里并不是什么童话故事,这里是非自然的开始,这样的平静祥和不知掉能够维持多久,不论如何,现在的地铁已经不再安全了。 她悄悄地看向那位倚靠在门口的黑发女性,她早已经注意到那位黑发女性右侧那微微鼓起的地方,那是一把枪,固然,在纽加哥拥有一把枪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二阶堂野野能够感受到,那个黑发少女和别的人可完全不同,这位黑发少女是确确实实用枪杀过人的,不管再怎么掩饰,她身上的那一种气质都无法作假。 而且,这个黑发女性的面孔,似乎有点眼熟,二阶堂野野没有确定,不过在心里她已经有了一个猜测,把那位女性的面孔和一个名字联系起来。 ——唐雪·汉弗雷斯。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壹 十一号地铁(其三) 唐雪·汉弗雷斯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地铁回去而不是选择坐公交车了,在地铁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变清楚,她被卷入到污染事件之中了。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呢? 唐雪倚靠在门的旁边,她看着门外的景色,具体一点,是窗户之外那不断后退的黑色,时不时闪过的一盏灯光,这种灯光便是外界唯一能够看见的东西,现在,在地铁的车厢之外,是一片混乱的颜色,黑色,灰色,各种深沉的颜色杂糅在一起,咋一看似乎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唐雪想到,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不会看出任何问题。 现在的地铁之中还没有出现明显的变化,看来又是一个刚诞生不久的恶魔,在五十星,出现最多的就是这种刚诞生的恶魔,往往这种时候摩门的成员就应该过来处理,至少会在恶魔出现的一段时间之后来到这里。 唐雪并不着急,她并不了解恶魔,不过,老汉弗雷斯先生告诉过她不少面对恶魔时候应该要注意的事情,第一条就是不要慌张,污染能够影响人的心智,在这种时候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观察环境,如果被卷入到污染事件之中,就可以看场景的扭曲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一般扭曲开始的地方就是接近恶魔的地方,如果想要逃跑,就沿着反方向移动,如果想要直面恶魔,就朝着扭曲的源头行去。 现在的地铁仍然没有出现扭曲现象,只是这一辆地铁没有到达下一站而已,相比起那个名为劳伦斯的男人,唐雪对于时间的感知更加敏锐,三十一分钟,这是地铁发车之后的时间,三十一分钟了,仍然没有到达下一站,根据自己的感知,这辆地铁也没有减速的痕迹,也就是说,在这一条轨道上地铁已经移动了三十一分钟,但没有靠近任何站台。 十一号线并没有分叉口,不存在走错道路的情况。 唐雪想了一下,开始观察地铁的车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地铁上应该会有一种紧急制动装置,如果按动的话可以强制停止列车,除此之外,还有紧急开门装置和紧急求助按钮,前者可以强行打开地铁的门,后者可以和司机通话,在这种时候,唐雪并不倾向于开门这个选择,目前的地铁还处于一个封闭的状况,若是恶魔还在地铁之中,那么打开车门无疑就是给恶魔一个逃脱的路。 唐雪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一家人所说的曼德雷斯大饭店的火灾,那真的是一场火灾吗?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门德尔作为曼德雷斯家族的继承人,身上应该会有不少防身的物品,一些自然灾害也不至于造成门德尔的死亡,不然门德尔·曼德雷斯早就死在这些年的暗杀之中了,如果曼德雷斯大饭店出现的是污染事件呢?摩门很擅长把污染事件用自然灾害掩盖,火灾、爆炸、或者大楼崩塌。 唐雪·汉弗雷斯想起老汉弗雷斯先生说过的,纽加哥的平衡就要变化了,天平的两端要失衡了,如果说,如果说要用什么事情作为一个锚点,引导出纽加哥的变化,那么,污染事件似乎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太频繁了,按理来说,一年的污染事件两只手都能够数得过来,在一天之内发生两起污染事件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如果这就是变化的开端,那么……她已经被波及到这一份变化之中了,唐雪想着,污染,恶魔,这些污染事件,到底是因为恶魔的诞生,还是有什么别的存在在故意为之? 地铁还在跑动着,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在这不见尽头的旅程之中,最先崩溃的肯定是普通人,那些普通人并不知道非自然的存在,他们的世界观会被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击碎,无法拼凑,那一家三口看起来并非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在污染的影响之下,也不清楚他们能够撑过去多久。 唐雪·汉弗雷斯看着自己的手机,她的手机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任何信号,不过还好,唐雪有一个习惯,把自己所需要的资料储存在手机之中,这样子,只要手机没有坏,哪怕没有信号也能够查看里面的资料,在收集的备忘录之中,‘今日工作’那一栏已经打上了勾,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现在算是加班吗?她不清楚。 ——第四十五分钟。 “这地铁肯定出问题了。”劳伦斯站起身,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妻子面色越来越难看,劳伦斯也知道自己不能够再干坐着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找到了那紧急呼叫的按钮,然后按了下去。 “滋……滋。” 那小小的喇叭之中发出沙沙声响,片刻之后,喇叭被接通了。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喇叭的那一头如是说道,这是一个很中性的沉闷声音,咬字清晰,不过听不出来年龄和性别,声音很温柔,也有一种不急不躁的缓慢,颇有一种见惯了世间万物以后沉淀下来的稳重,不论是什么人听见这样的声音,都无法把这种声音和什么坏人联系起来。 但是这和劳伦斯并没有什么关系,毕竟现在劳伦斯可是在气头上。 “你们怎么开地铁的?四十多分钟了还没有到站?”劳伦斯愤怒地拍打着地铁的墙壁,“这是什么恶作剧节目吗?我们没有时间和你们开玩笑,快点到站,我要下车,你们这帮混蛋……我要向地铁局举报你们!” “这位乘客,请不要着急,地铁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喇叭的那一头说道,“我们时不时会遇到像您这样的乘客,不要害怕,这是正常状况,很多人在刚开始都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不过在明白之后他们就释然了,请您不要着急,我们仍然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开什么玩笑!十几分钟二十分钟就能够到的站台你们开了两三倍的时间,你还跟我说是正常状态?赶紧停车!不然我就按紧急制动了!” “劳伦斯……火气不要这么大。”一旁的卡莲犹豫道,“要不让我来问?” “不用,我来就行。”劳伦斯再次敲了几下喇叭,“司机?司机?我们现在到底到哪个地方了?还需要多久才能够到站?我现在心平气和地和你说,希望你们能够好好说明一下,不要说那种没有意义的话。” “现在大概到了滋……滋……,还需要滋……滋……滋滋滋……” 喇叭发出没有信号的声音,每当那位司机的声音说到重点的时候就卡壳一下,仿佛就是不让他们听清楚内容,唐雪·汉弗雷斯也在注意着这一场对话,在听见司机的回应之中被模糊的部分的时,唐雪不由得皱了皱眉,毕竟,这样子的信息实在是提炼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地方,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断点着,把劳伦斯和司机的对白记录下来。 “喂?喂?听不清楚!”劳伦斯拍打着喇叭口。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你在开玩笑?我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你还开玩笑?别说这些废话!”劳伦斯拍打喇叭口的力道不由得大了一些。 “在罪犯的后院挖出二十二具尸体,残缺不全,伤痕累累,需要拼接起……警方报告声称受害者被利刃刺中一百多次后活埋……藏尸于冰箱之中……” “砰——!” 劳伦斯一拳砸在了喇叭上。 但是喇叭没有出现任何损坏,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喇叭里面发出了滴滴滴的声音,在地铁不断奔跑的轰鸣声之中,这喇叭却播放着听起来似乎没有意义的内容。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如果这是什么恶作剧节目,好,你们成功了!你们看见了我的丑态!”劳伦斯啐了一口到地面上,他看着头顶,看着四周,看着唐雪·汉弗雷斯和二阶堂野野,他不断审视着这个车厢,想要找到什么藏起来的摄像机,或者有什么人能够跳出来大喊一声惊喜之类的,他已经开始感觉到烦躁了,被困在这一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到达终点的地铁之中,他已经难以忍受了。 “……头部被斩下,其它器官……他将受害者的尸体塞入车尾箱……尸体上发现其曾被侵犯过的痕迹,犯罪嫌疑人使用一把手持手锯……头部几乎被割下,眼球也被挖出……” “行了!行了!别说了!”劳伦斯疯狂按动着那紧急呼叫的按钮,“我们等!我等就是了!别说了!别说你这些该死的社会新闻了!你应该把这些放在那该死的脱口秀上面,而不是放在地铁广播上!这里还有孩子,你们到底能不能停下来!” 喇叭沉默了。 “滴,滴,滴。”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喇叭发出几声滴滴声,随后,又是重复了一遍开头的话语,只不过,这一次没有那些奇怪的案件新闻,而是一片寂静,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喇叭关闭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贰 十一号地铁(其四) 【十一号地铁·其四】 “劳伦斯,你刚才的模样很可怕。” 卡莲的手搂着斯诺的,她将双手贴在斯诺的两耳上,不让自己的儿子听见刚才来劳伦斯的话语,她知道这样的做法没有什么用处,手不能够完全阻隔声音。 “我知道……我只是忽然觉得很烦……卡莲,这种情况他们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但是你也看见了,你也听见了,那帮人根本没有理会我们在说什么。” 劳伦斯一脸阴沉,他坐回到位置上,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能够接受自己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平日里的生活已经足够令人烦躁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遇见这样的意外?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事故了,正如同所有人都知道世界上总会有车祸和火灾,但从来不会有人认为自己会遭遇到车祸和火灾,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有这样的侥幸,觉得灾难不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斯诺,你害怕吗?”卡莲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不。” “如果累了可以先睡一觉。”卡莲说着,看向了不远处的那位少女,“你看,姐姐现在就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车就到站了。” 听见这句话,二阶堂野野原本打算睁开的眼又硬生生闭了回去。 刚才广播所说的新闻事件到底是是什么?断断续续,却又紧贴着同一个主题,每一个故事之中都有‘死者’,都是闹出了人命的案件,这些新闻和地铁之中出现的异样有关联吗?二阶堂野野强迫自己寻找这两者之间的联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现在能够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我记得地铁上应该有新闻频道的。”劳伦斯又站了起来,“就是那种小小的屏幕,反正现在我们哪里也去不了,不如看一下打发时间好了。” 劳伦斯指的当然是靠近门口的那一小块电子屏幕,平日里用来播放广告和什么纪实类节目,也会有一些简短的视频,歌颂纽加哥的美好,五十星的进步,顺带在踩一脚远处的国家,劳伦斯找了一下,并不难找,那一小块屏幕就在那里,只不过刚才并没有启动,所以一片漆黑。 劳伦斯也没有管什么合不合适,稍稍拨弄了一下,电子屏幕就亮了起来,两侧的小喇叭发出一阵悦耳的音乐,听着像是致爱丽丝,只不过是用八音盒演奏出来,在那一段音乐之后,电子屏幕闪烁了几下,如同雪花屏幕,然后才出现了别的色彩。 “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劳伦斯的手僵住了。 “……在今日,在东浦洛夫大道上发生一场意外车祸,目击者称,一辆红色轿车撞向了对向车道公交车站附近,致包括一名男孩在内的多人死亡和重伤,据当地警方下午六时通报,下午四时,东埔洛夫大道发生一起交通事故,现场造成五名群众不同程度受伤,目前,驾驶员已被警方控制,初步排除酒驾毒驾,伤者已送医救治,其中三人经抢救无效死亡。” 屏幕有点难看清,主要是那上面依旧漂泊着白色的雪花粒子,不过这一次,喇叭里面的声音很清晰,不再会有那忽然出现的卡顿了。 劳伦斯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毕竟他想看到的是能够让人欢快的事物,平复自己的心情,而不是继续听这些意外事故合集,劳伦斯想要把这东西关上,他按动着自己刚才按动的地方,那屏幕却依旧闪烁着。 “劳伦斯,就看一下吧。”一旁的卡莲见劳伦斯又要情绪失控,赶忙制止了他。 既然妻子都这么说了,劳伦斯自然自己骂了几句就坐了下来。 “经警方初查,当日下午,驾驶员唐吉坷德,男,五十一岁,本市人,与其妻子接孙女回家过程中,行驶至东埔洛夫大道中段时,发生交通事故,现事故正进一步调查中,本台记者前往现场了解得知,车祸发生在东埔洛夫大道坎瑞亚中学对面一公交车站附近,记者赶到现场时,附近道路已被封禁,涉事车辆正被拖走,其车头部分受损严重,车盖出现上翻。” “多目击者称,涉事车辆为一辆红色奥迪车,由南向北行驶时撞坏路中间的护栏,冲向对向车道的公交车站,将正在附近的多人撞倒。” “附近一名商户称,当天下午四时左右,其听见砰一声,随后扭头去看,发发现一辆奥迪车从对面车道冲过来,‘速度很快’,撞到了公交车站附近的路人,有人当场被撞飞两三米远。车辆最后撞到路边大树,停了下来,‘否则会冲进店里’。” “目击者向记者提供的现场视频显示,年龄最小的伤者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其父母趴在地面,身旁有血迹,另有一名女童和一名年长的妇女则伤势较轻,尚能行动。” 喇叭里面的声音一直说着,这一次,新闻报道是完整的,也没有任何被掩盖的地方。 “他们总是这样,放这些新闻好让我们害怕,实际上根本没有用处。”劳伦斯撇了撇嘴,“我只会在这些新闻之中看出来纽加哥的治安有多差,吃白饭的,都是吃白饭的。” “劳伦斯,你就没发现上面说的坎瑞亚中学就是斯诺的学校吗?”卡莲瞥了劳伦斯一眼,“还好不是我们出事,劳伦斯,你应该庆幸这样的灾害没有落到我们身上。” “我们能够坐在这里那不就代表着我们没事吗?”劳伦斯拍了拍长椅,“呵……可是我们现在又好了?卡莲,现在我们可不安全,你看看这地铁,多久了?应该有一个小时了吧,地铁的时速是六十到八十公里,别说新城区,这时间都够我们跑到隔壁城市了。” “别着急,劳伦斯,实在不行我们去问一下吧?” “问谁?电话打不通,这紧急通话又是这个鬼样子。” “……车头。” 这时候,斯诺的声音加入到了夫妻俩的谈话之中。 这个少年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司机都在车头的部分,直接过去敲门远比拨打通话有用的多。” “对对对……我去找司机。”听见斯诺的话,劳伦斯恍然大悟,他不由得有些惭愧,自己乘坐地铁的次数并不多,去新城区的机会本来就不多,对于这些本应该是‘常识’的东西他反而很难意识到,对啊,刚才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呢……劳伦斯赶忙站起身,他大概判断了一下地铁是朝着哪一边行驶的,“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 “我们和你一起去。”卡莲也跟着站起身。 一旁的斯诺也跟着站了起来。 “好,那我们一起去吧。” 劳伦斯尝试着探出手,牵起妻子的手,卡莲没有拒绝,将手搭在劳伦斯的手中,劳伦斯探出另一只手,想要搭上儿子的肩膀,却被斯诺轻轻一个侧身给躲开了,劳伦斯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儿子确实不怎么亲近自己,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是想要好好陪一下儿子。 于是,劳伦斯牵着卡莲的手,他们朝着地铁的车头走去,而斯诺默默跟在两人的身后,劳伦斯的脚步有点仓促,不过,此时牵着卡莲的手却成为了卡莲牵制住他的拘束,每当劳伦斯想要多走几步的时候,卡莲就会轻轻拉一下他的手,于是劳伦斯又只能慢下来,他知道,卡莲想要让他冷静,毕竟,劳伦斯本就是这样的性子。 急躁,缺乏冷静,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不过,有卡莲在,在卡莲的帮助下,每当自己将要失去理智的时候,卡莲都会把自己拉回来,很多选择他都会聆听卡莲的意见,他知道,自己离不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生命之中,卡莲占了很大的一部分,因此,劳伦斯会给予卡莲足够的尊重与爱,在相互陪伴的这些年,他也清楚自己的妻子是一个多好的人,她善解人意,温和体贴,并且,她从不嫌弃自己。 劳伦斯的工作并不光彩,并不是说工作有多肮脏,而是说,在大多数纽加哥人眼中,他的这一份工作是属于低等人的工作,即便宣称自由与平等,人心之中的成见也绝对不会放下,劳累,低廉,这就是劳伦斯这样的人的代名词,工具?随意吧,劳伦斯知道自己的人生或许很难再进一步,他也不奢求自己的将来能够有什么成就,也不奢求儿子将来有什么成就,他们只想过普通的一生,忙忙碌碌工作,每周能够有空闲的时间干一些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这是属于他们这些小人物的小小愿望,因此,这一点微小的梦想反而是最为牢固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改变的能力,因此,他们会用自己的全部来维护自己的这一点渺小。 唐雪·汉弗雷斯看着这三人离开这一节车厢,现在,车厢之中只剩下了她,还有远处的那个少女,唐雪汉弗雷斯注视着那个少女,片刻之后,她开口道:“你其实是醒着的吧?” 少女没有回答。 “你的呼吸很平稳,但是你的睫毛有抖动,所以你是清醒的,不用装了。”唐雪汉弗雷斯接着说道,“唐雪,叫我雪就行,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睁开眼睛,她伸了个懒腰,对上了唐雪的双眸:“二阶堂野野,叫我二阶堂或者野野都可以。”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叁 十一号地铁(其五) “为什么装睡?” “这位女士,我好像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吧?”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害怕?” “害怕什么?” “这一列地铁,刚才他们的说话你都听见了吧,你不害怕吗?”唐雪·汉弗雷斯,“现在地铁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事故,你居然没有别的反应吗?” “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二阶堂野野打了个哈欠,“再说了,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也不是我能够阻止的,如果你想让我一个普通人来解决这些事情未免也太为难我了,女士。” “但是你确实不害怕。” “害怕没有用。” “你说的也对,害怕是没有用的。”唐雪·汉弗雷斯坐了下来,就坐在二阶堂野野的身旁,她和二阶堂野野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正好不会侵入到野野的警戒范围,又不会离得太远,“你觉得现在地铁是出了什么问题?” “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没有办法回答你,我又不是专业的,怎么会知道。” “没有要求你用专业知识回答,只是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唐雪说,“就当做是打发时间,现在你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吧。”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猜不到什么啊。”二阶堂野野再次闭上眼,倚靠在椅背上,在闭上眼的时候,别的感官都会被放大,在摒弃掉某一个感官的时候,精力和思维就能够分摊到别的感官上,这也能够让她听得更加清楚,也能够让她的思维更加灵活,“女士,我只能够猜是铁轨出了问题,或者司机把左转当做直行了。” “”十一号线路是单行线,没有分叉口。‘ “谢谢你的解答,雪女士,我现在没有用的知识又多了一条。”二阶堂野野撇撇嘴。 “你就没有发现点别的吗?” “你再这么纠缠下去我也不会有别的回答给你,我现在能够和你这么说下去还是得益于我的涵养,我并没有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大放厥词的习惯,如果你接下来的问题依旧是这些的话,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女士。” “那么我们换一个问题吧。”唐雪·汉弗雷斯拍了拍手,“野野,我姑且这么称呼你,野野女士,你觉得他们三位能够活着回来吗?”’ “你说什么?” “那三位,劳伦斯先生,卡莲女士,还有斯诺,这三位,一家三口,你觉得他们三位能够活着回到这一节车厢吗?” “你这样的问题很奇怪。”二阶堂野野睁开眼,用一种看待精神病人的眼光看着唐雪,“他们难不成还要死在驾驶室?不至于,他们只是去问一下司机关于地铁的事情,没有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如果是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确实如此。” “难不成还有不正常的结果?” “比如从天而降一个怪物,将他们撕成碎片,毕竟现在地铁这样不停地奔跑已经不是正常情况了,再出现一些不正常的事物,也情有可原,对吧?” “不不不……这样还是太夸张了。”野野摇了摇头,“雪女士,他们只是普通人,因为地铁延误而决定去问一下工作人员,他们的行为和做法都是正常的,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可能会牵扯到别的情况,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什么也问不到然后回来,当然,也有可能不回来,但这样的结果和死亡都相差甚远。” “你的这一种猜测都建立在司机回答他们疑问的情况下,你还能够思考,假如司机不回答他们,亦或者他们没有敲开驾驶室的门,甚至,驾驶室就没有存在过,司机也不存在,他们走到尽头之后看见的只是漆黑一片的轨道,或者一整面墙壁,可能性有很多,不要把自己拘束在一种大多数人会陷入的误区之中。” “你是在教育我吗?” “不不不……只是分享自己的见解。”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找司机。”二阶堂野野咂咂嘴,看向了另一侧,思绪被人打断的感受并不怎么样,说实话,她并不想要和这位名为唐雪的女生交流,她装作陌生的样子,毕竟,这是汉弗雷斯家的人,家族的成员,而且是核心成员,不论是见闻还是知识储备都远超普通人,二阶堂野野不敢赌,她不知道说得多了,会不会被唐雪看出问题。 “在地铁刚发车的时候你就上来了,你原本在隔壁车厢,但是片刻之后就走到了我们这一节车厢,然后开始装睡,在这一个小时之内你完全没有睡着,时时刻刻都是清醒的,刚才的对话我也能看出来你并没有什么社交恐惧之类的症状,那么,二阶堂野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唐雪的声音在二阶堂野野的身后响起,“难道说,你一开始就发现了地铁的问题?” 二阶堂野野没有回答。 “二阶堂野野,这个名字听着并不像五十星的名字,很奇怪的组合,你说我可以称呼你为野野,那就是二阶堂是姓氏,野野是名,这样的姓氏……你是东方人,最近来纽加哥的东方人可不多,这个季节并没有什么值得过来的事情,嗯,你是一个人过来的?” 二阶堂野野没有回答。 “看来不是,如果可以的话,很简单就能找到你的入境信息,如果找不到,那反而就显得你很有问题了。” 二阶堂野野没有回答。 “我用我的姓氏起誓,我并没有恶意,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我需要帮手。”唐雪·汉弗雷斯说道,“我的姓氏是汉弗雷斯,哪怕你是外来者,也应该听说过。” 唐雪没有看见的是,背对着她的二阶堂野野,嘴角正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很好,现在的状况依旧对自己有利,二阶堂野野想到,唐雪·汉弗雷斯的一切话语都只是猜测,她用这种猜测和语气来巩固自己的位置,以至于需要搬出姓氏,现在唐雪和自己之间有一个信息差,这就是二阶堂野野的底气。 她了解唐雪·汉弗雷斯,至少在信息和报告之中她能够得知唐雪的绝大多数信息,包括那黑色袖子和手套之中包裹住的义体,但是唐雪却不了解二阶堂野野,现在她也只是知道二阶堂野野的姓名,二阶堂野野并不打算掩盖自己的姓名,没有任何意义,但若是跟着这个名字查下去,汉弗雷斯家也只能够得到一份被修饰之后的资料,这也是二阶堂野野想要看见的。 相比起自己全盘托出,让对方自己找到的信息更有可信度,哪怕这种信息也是伪造的,他们也会相信,也只会相信用自己的双手挖掘出来的一切。 “汉弗雷斯家啊……我当然知道,只要是来过纽加哥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汉弗雷斯家呢?”二阶堂野野让自己显得像是一个只知道些许信息的普通人,一个没有见识过什么叫做家族的人,“但是汉弗雷斯家有什么人我可不知道,总不能你说是就是吧?” “在纽加哥不会有人敢冒充家族的。” “你说是就是?” “……随你。”二阶堂野野这种毫不讲理的语气让唐雪深感无奈,本以为在摊一部分的牌之后能够方便一点,结果对方却是如此难说服,本以为这位少女应该是什么理性的人,或者发现了什么异样,现在看来,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先看一看。 当然,唐雪也没有完全放下警惕,这位叫二阶堂野野的人是一个比她想象中更加狡黠的人——这样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正因如此,唐雪拿出手机,站起身,以一个二阶堂野野不会发觉的角度拍下了二阶堂野野的照片,等到这一次污染事件结束之后,她想要好好查一下这位名为二阶堂野野的人。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位少女很可能比她想象中要有更深的背景。 唐雪·汉弗雷斯看向那个电子屏,现在,电子屏里面还在播放着那些新闻,每一件新闻都是血淋淋的现实,车祸,火灾,物体打击,机械伤害,起重伤害,触电,溺水,灼烫,除此之外,还有劫杀,人为意外,总而言之,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生命的离去,每一段新闻都详细记录了案发地点和死亡人数,远比平时电视频道里面播放的要详细的多。 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但是现在…… 唐雪拿出口袋之中的怀表,她思考了一下,按动了那个怀表,指针咔哒咔哒地转了起来,在表盘上飞速转动,逆时针旋转,是的,怀表上的指针正在逆时针旋转,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唐雪把怀表挂在腰间,她丝毫不介意让二阶堂野野看见自己腰间的枪,她抽出枪,拿在手中,打开保险,然后上膛。 “我要去别的车厢看一下,至于你……你随意吧。” 唐雪说完这句话,迈开脚步,朝着和那一家三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二阶堂野野坐在位置上,她沉默着,等到唐雪也离开之后,她才转回身,她挽起袖子,看着自己双手上的手铐,那已经不被锁链牵扯的手铐,她叹了口气,将视线投在那电子屏幕上。 新闻依旧在播放着,播放着无人在意的死亡。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肆 十一号地铁(其六) 【十一号地铁·其六】 现在的车厢之中又只剩下二阶堂野野一个人了。 她端坐着,看了看车厢的两侧,不知什么,从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看过去,看不到别的人,包括劳伦斯一家三口,还有那个叫做唐雪的女孩,这几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不存在于二阶堂野野的视线之中。 “车厢和车厢之间并不是直线联通的吗……”二阶堂野野喃喃自语。 或许就是如此,跨过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到达的并不是此时她所看见的地方,这连接处应该只承担一个‘门’的作用,至于门后是什么景色,就不在连接的考虑之中了,二阶堂野野站起身,走到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伸出手,探出,在她的视线之中,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不……肯定有什么地方会有异样。 她想了一下,拿出手机,打开摄像机模式,将手机端在手中,拿着手机的右手向前伸去,她在确保自己停留在车厢之中的时候,让身体尽可能向前探去,在视线之中,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这个时候的野野可不会相信自己看到的事物,她不断改变手机在手中的握持方法,片刻之后,她将手机拿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接着,她播放了自己刚才所拍摄到的视频,在视频之中,镜头逐渐接近了车厢的连接处,然后,就这么到达了另一节车厢,那一节车厢看起来毫无异样,那几位乘客安安静静地坐着,车厢之内也很正常,不论是装饰还是别的都和这一节车厢别无二致,二阶堂野野反复观看视频,却依旧找不到异样。 ……不对,我是为什么要拍摄视频来着?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二阶堂野野的背后渗出了些许冷汗,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认知貌似出现了问题,刚才为什么要拍摄视频来着?好像是为了看看别的车厢有什么,因为从自己的车厢看过去,别的车厢都是一片空荡,她再次看向别的车厢,是的,一片空荡,可是在手机拍摄到的视频里面,那车厢之中可是有有人的,有人存在的! 这一辆地铁正在分隔每一节车厢的认知,对,它尝试着让每一节车厢对外的认知都被掩盖,它不想让每一节车厢有多少联通,或者说,希望在每一节车厢之中的人能够不去关心别的车厢,但若是如此,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她能过看到劳伦斯这一家三口呢? 在地铁刚关上门的时候,这一份认知的覆盖还没有到现在的程度,在那个时候的车厢还没有被阻断,但是现在,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连接已经被改变了,二阶堂野野翻看着手机上的录像,看着那些人,那些人端坐在位置上,垂着头,仿佛在思考什么,野野在那些人的姿势上看出一种死寂,没有任何活的生机。 那些人确实是活着的,他们的身体还能够动,他们的胸膛仍然有起伏,但这依旧让二阶堂野野感受到死寂,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可能性的模样,仿佛生命已经定格在这个时候,二阶堂野野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气氛还是在九州的某一个养老院,被抛弃的老人们坐在椅子上,当你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不会有人给予任何回应,这样的沉默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 二阶堂野野看了一眼车厢连接处的指示牌,她现在所在的车厢是六号车厢,而在视频之中,被拍摄到的那一节车厢是七号,奇怪……车厢和车厢依旧是某种意义上联通的,她思考了一下,去到车厢的另一侧,用同样的方法拍摄了一次照片,果不其然,在另一侧的车厢是八号,里面也有一两位坐着的死寂乘客,也就是说,车厢顺序并没有发生变化。 车厢之间可以走动,但是从一个车厢并不能够直接窥探到另一节车厢的本质模样,劳伦斯一家三口和唐雪·汉弗雷斯分别走了不同的方向,如果唐雪·汉弗雷斯走到了八号车厢,在看见那一侧的模样之后,是否会回到这一节车厢之中,若是回来了,为什么此时的自己没有看见? 野野不由得联想到了那被阻拦的认知,如果这一份认知作用在所有人的身上,那么在离开这一节车厢之后,说不定唐雪已经忘记了在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了,这一辆地铁在把所有人的认知安抚,让所有人无视掉这些异样,这么说来,似乎就解释得通了,劳伦斯一家三口被逼到去寻找司机,有没有这本就是地铁的本意? 比如说,当劳伦斯一家跨越车厢与车厢的连接点,去到另一个车厢的时候,他们的烦躁是否会被抚平,让后成为那些死寂乘客的一部分?这一辆地铁要开往哪里,它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个恶魔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二阶堂野野顿了顿,按下了紧急呼叫的按钮。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您好,可否请您告诉我,现在是几点了?”二阶堂野野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此时,现实之中的时间已经到了晚上的六点三十分,如果没有被卷入这一辆地铁之中,她此时应该已经与李碰上头了。 “这里没有时间。”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这里没有时间,我们只会有到达目的地这一说法,没有时间这一说法,当我们到站的时候,自然就到站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意义。”喇叭处,那中性的声音很有耐心地说道,“请您坐在位置上等待,不要随意走动,当我们到站的时候,我们会告诉您的,请放心,我们的广播不会有任何错误。” “那我们现在到达哪个位置了?” “位置?” “就是我们现在的坐标到哪里了。” “您是想问您所在的位置是吧,请让我看一下……”喇叭那一头沉默了一下,随后,再一次开口,这一次,声音不再是平淡的,而是带上了一些异样的情绪,“这位客人,我们的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不过,此时你所在的位置是白色的第二层,您的速度很慢,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客人们应该都已经到了灰色才对。” “白色是什么意思?灰色又是什么意思?” “这可不是我能够回答你的了,乘客,我只是一个【错误】,我只需要完成这一份工作。” “错误又是什么?” “……我不能够回答。”喇叭的那一头说道,“我说的已经够多了,要不是我们的乘客名单上面没有你的名字,我是不会跟你说这么多的,轰隆,轰隆,该开车咯。” 喇叭那一头的声音发出了几个拟声词,就像是在模仿着地铁或者火车的声音,不过,这样的话语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或许,自己现在所听见的声音也一样是被改变之后的结果,并不是声音变了,而是她听见的部分改变了,既然思维和视觉都能够被改变,那么声音和听觉的改变也并非难事。 “那就让我下车。”二阶堂野野说,“我不是你们的乘客,让我下车。” “放心,我们很人性化的,既然你上了车,我们不会赶你下去。” “谁说这个了?让我下车。” “请自便。”喇叭那一头说道,“唯有明白了地铁的本质,你才能够离开,当你明白每一层,明白那些白色、灰色和黑色之后,你就能够离开了,不过请容我提醒你一句,你得抓紧时间了,照我们现在的速度,当落到灰色第四层或者黑色的时候,你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 “那些颜色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不能说。” “是不能,还是不愿意?” “这重要吗?”喇叭那一头的人反问道。 还没等二阶堂野野再说什么,喇叭又开始播放那些新闻,伴随着沙哑的声响,那毫无感情的声音重复响起:“……从相关媒体的消息中,今日上午大概十二点,位于纽加哥新城区的曼德雷斯大饭店发生火灾,起火原因初步调查为厨房工作人员操作不当,本次火灾共造成包括厨师、服务员和食客在内的十七人死亡,下午一时,现场明火被扑灭,火灾事故敲警钟,纽加哥消防局发表社论,立即开展消防安全专项整治……” 片刻之后,新闻又讲回到那些车祸之中。 二阶堂野野仔细观察着这些新闻,他想要从这些新闻的蛛丝马迹之中找到什么信息,所谓的没有时间概念的地铁,所谓的黑白灰三种颜色,这些词汇背后的含义又是什么,它们到底代表着什么,这一辆地铁最重要去往哪里,这位司机又是谁……这些疑问在二阶堂野野的脑海之中回转,一直回转,仓促离开的劳伦斯一家又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附近一名商户称,当天下午四时左右,其听见砰一声,随后扭头去看,发发现一辆奥迪车从对面车道冲过来,‘速度很快’,撞到了公交车站附近的路人,有人当场被撞飞两三米远。车辆最后撞到路边大树,停了下来,‘否则会冲进店里’。” “……目击者向记者提供的现场视频显示,年龄最小的伤者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其父母趴在地面,身旁有血迹,另有一名女童和一名年长的妇女则伤势较轻,尚能行动。” 熟悉的声音从喇叭之中响起,二阶堂野野看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景色,忽然发觉,这一场车祸之中的死者,似乎有点眼熟。 好像……就是那劳伦斯一家。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伍 十一号地铁(其七) 【十一号地铁·其七】 唐雪·汉弗雷斯感觉,在跨越某一个节点的时候,她所看见的景色截然不同,从刚才那一节车厢之再到达这一节车厢的时候,有一种隐约的感觉,她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甚至可以说这本就是她自己的错觉,总之,唐雪并不会放过这种微小的感觉,这种感觉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她相信自己,在无数次生锈的子弹之中成长起来的直觉,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手中握着火铳,这种现代的武器总能够给人一种安全感,至少武器这种东西,可以不使用,但是不能够没有,腰间的怀表依旧在嘀嗒嘀嗒地走着,到目前为止,怀表依旧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没有从哪一个节点开始行走,也没有定在某一个时刻,指针只是不断逆时针转动,转动,不曾停止。 ——【忌时祷告】,汉弗雷斯家族持有的恶魔的筹码,当初唐雪正是依靠着这一个怀表,使用那一把枪,由rh-n公司制造的rt-20型20毫米大口径狙击步枪,在纽加哥的港口将子弹送进目标的大脑之中。 这是一个金色的怀表,在按动怀表上的按钮之后,在决定好自己的目标之后,怀表便会开始倒计时,在倒计时结束的时候,持有这怀表的人对目标做出‘伤害’行为,这一份伤害行为会被强制生效在目标的身上,并且确保这份伤害的实现。 正因如此,当初的那倒计时结束的时候,唐雪那‘扣动扳机’的行为便是对目标的伤害,而借助忌时祷告的力量,这一枚子弹准确无误地洞穿了目标的大脑,二十毫米口径的子弹,配上火药带来的冲击力,足够粉碎人的骨骼,扭曲人的大脑,用暴力将人的生理结构化为最原始的凌乱。 可以这么说,只要持有这一个怀表,哪怕是从来没有学习过使用武器的人都能够简简单单杀死一个人,或许可以像是那些电影中的人,用一根铅笔夺去三条生命,总而言之,这便是唐雪腰间的怀表,名为忌时祷告的怀表。 唐雪·汉弗雷斯按动怀表,便是对自己的一个准备,在确定目标之后,忌时祷告的倒计时才真正开始,省去了后来按动的步骤,只需要确定目标,毕竟,在自己扣动扳机的时候,倒计时一定会准时走到尽头。 她在穿过车厢的连接处之后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她看着那几位安静端坐的乘客,一时间想不出来违和感在哪里,她不由得想起了老汉弗雷斯先生说过的话语:不要低估污染事件,比如,当你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劲的时候,就代表着你的认知和思维很有可能被修改了,这种时候,环境已经不再安全,哪怕是自己看见的事物,也有可能是虚假的。 “修改认知……为什么?让我像这些乘客一样安安静静吗?” 唐雪喃喃自语,她看着这几位沉默的乘客,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那还在嚷嚷大叫的劳伦斯先生,和这几位比起来,劳伦斯反而还能够给她一种活的感觉,这些乘客反而像是失去了魂魄,什么都不在乎了。 是的,什么都不在乎,不然若是看见唐雪这样拎着把枪走进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感到一些惊愕,可这些乘客就像是看不见唐雪的存在,对这样一个高挑女性的到来无动于衷,这些乘客已经和普通人不一样了,他们沉默地坐着,死寂地坐着。 “都是死人吗?” 唐雪自己找了个不大恰当的比喻形容了一下这一节车厢的乘客,便朝着下一节车厢行去,她的脚步很平稳,没有任何多余的步骤,她计算着自己所到达的车厢,她正在前往地铁的最末尾,在每一辆地铁的末尾处都会有一扇门,打开那一扇门,就是紧急出口,事实上,那一扇门和车头几乎一模一样,倒不如说两者本就是相同的构造,地铁并不需要掉头,它可以直接朝着反方向前行,到了那个时候,车头和车尾的位置便会掉转过来。 下一节车厢也一样是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唐雪找不到任何问题,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总有什么疑点被她所以往,只是在没有发现之前,这一份矛盾只会存在于她的直觉之中,唐雪回想着自己在最初的那一节车厢经历的一切,和现在对比起来,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或许就是违和感的来源。 对了,电子屏幕,在那一节车厢,劳伦斯可是打开了电子屏幕的,电子屏幕之中还播放着新闻,和刚才相比,这一节车厢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一个令唐雪感到奇怪的地步,她仔细聆听着,只能够听见空调制冷的声音,还有些许呼吸声,就连这点呼吸的声音都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你们有谁看见了我的猫?”唐雪开口问道,面对着车厢里零星的几个人,她随口掐了一句,没有任何人理会她,那些乘客依旧沉默着,垂着头,不说话。 她叹了口气,继续朝着下一个车厢走去,在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先大概检索一下每一节车厢都有什么,无非就是这么几个乘客,每一节车厢都是连续的,目前为止,除了乘客们实在是太安静了,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总会有问题的……总会发现问题的。 在进入到下一节车厢的时候,唐雪回过了头。 ——后面的那一节车厢什么都没有。 唐雪的心顿时沉下了一点,她意识到出现了什么问题了,刚才的那一节车厢,她在外面所看见的景色和进入其中所见的景色的区别,那些乘客们,乘客本身就是问题,那些乘客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不敢回去,在进入到那一节车厢的时候,她居然没有意识到乘客们的问题,也就是说,在进入到车厢的时候,她的认知会接受那些乘客的存在,这便是车厢带给她的污染吗…… 唐雪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在那密密麻麻的信息之中的最顶上添上了新的一行——乘客有问题,每一节车厢会让你接受乘客的存在。 既然自己的认知会被改变,那就为自己留下记号。 “注意一下车厢的乘客们。” 在记录了备忘录之后,唐雪顺带着给自己录了一段音,到现在,她才算是做好了后备工作,她看向现在所在的这一节车厢,现在已经逐渐接近了车尾,车厢之中依旧是零星的几个人,她的留言和文字都是带给将来的自己,在去往某一节车厢的时候,她的认知会被改写,不过,留给自己的话语不会消失,她坚信这一点。 把属于自己的可能性托付给未来,相信未来的自己,而她只需要行走在当下,就一定能够找到她所需要的事物,在进入到车厢之后,先前的认知都不能够相信,保持警惕,这些乘客已经被污染了,乘客已经成为了地铁的一部分,这一辆地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藏在暗中的恶魔又到底是什么? “滋……滋……” 在进入到新的一节车厢的时候,唐雪听见了一些电流的嘈杂声响。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发现这些嘈杂的声音源自于那一个破碎的电子屏,还有喇叭,那些东西被人为破坏了,上面还带着一些黑色的液体,从损坏的位置看来,应该是什么人用自己的拳头击碎,在红色的车厢之中,这里的嘈杂电流声并不怎么突兀。 唐雪思考了一下,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乘客有问题,每一节车厢会让你接受乘客的存在?”唐雪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最显眼的一行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一行字?但既然有这么一行字,就代表着先前的自己肯定发现了什么。 她再次看着这一节车厢,红色的车厢,被装饰地很漂亮,就连椅子上的那些奇形怪状的装饰品也带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车顶的丝带在扶手之间缠绕着,粉红色的丝带,为这一节车厢填上了一点节日气氛,和别的车厢相比,这一节车厢显然过于花里胡哨了,各种鲜艳的红与粉红色成为了这一节车厢的主基调,丝带上还挂着几个红色气球,墙壁上还有凸出来的艺术浮雕,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还会以为这一节车厢在举办生日宴会。 只不过墙壁上那被打碎的喇叭口还是太惹眼了,也成为了这一节车厢之中最突兀的存在,电子屏幕此时只能够闪烁雪花,时不时能够看见点别的色彩,但依旧拼凑不出一个正常的图画,喇叭口也一样,只能够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唐雪思考了一下,用手机将这一节车厢拍照记录了下来,毕竟,相比于其它的车厢,这一节车厢最为特殊,唐雪在这一节车厢之中踱步了几周,没有找到一位乘客,有的也只是那些喜庆的装饰物,找了半天,她依旧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于是便迈开步子,前往下一节车厢。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个气球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陆 十一号地铁(其八) 【十一号地铁·其八】 “各位乘客,当你们能够听清楚这一段广播的时候,就代表您已经到达了灰色中层,本次列车始发站为米德加尔特,白色第一层,终点站为赫尔海姆,黑色第六层,请确认自己的行李和随身物品,也请及时查询自己应该去往的地方,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说的什么鸟语……”劳伦斯砸了咂嘴,看着那喇叭,骂了几句,但随后他又想起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就在身边,赶忙换上了一副笑容,“我就说两口,说两口而已,斯诺,不要学我。” “你早就该改一下你那脾气了。”卡莲叹了口气,“你的那些同事也是一样,他们并不坏,但那些口语还是不要学,你和他们聊天的时候可以说脏话,可是现在孩子还在这里呢……你自己注意点吧。” “我知道,我知道。”劳伦斯举起双手装作投降,眼角的余光看向自己的儿子,斯诺现在一言不发,只是跟在他们身后,哪怕是听见了他们刚才的对白,斯诺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 斯诺一直都是这样,大多数时候不会参与到劳伦斯和卡莲的对话之中,他只是默默跟在两人的身后,一言不发,但他一定会跟上,不会离开,劳伦斯总想和斯诺搭上几句话,只不过,和儿子之间的鸿沟让他很难找到与儿子的共同话题,于是,这种尴尬的情况就这么一直持续到现在,从不知道多少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 劳伦斯知道自己本不应该这样口无遮拦,这种把脏话当成语气词的习惯已经印在了他的日常,在他工作的地方,没有人拥有那种高贵的文雅,他们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工作的时候抱怨着太阳太毒辣,又在休息时间唠一下家里闲事,这种粗口就是他们最常见的形容词,他们并不是素质低下,只是在他们匮乏的知识之中,这已经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最方便的词汇了。 他们本就没有接受高等教育的能力,大部分人在年少时候就出来务工赚钱,包括劳伦斯自己,在五十星,富人和穷人的区别并不小,衣食住行以至于教育,都有着明显的区分,劳伦斯起早贪黑的工作,就是想要用金钱为斯诺砸出一条可能性,至少,让斯诺在将来不用和父亲一样。 “米德加尔特,这是神话之中世界树的第四个国度。”这时候,斯诺开口了,“一般就是指我们人所居住的世界,也叫做中庭。” “斯诺,你了解这些玩意儿?”劳伦斯问道,又赶忙补充了一句,“额……我是说,这些词汇,那个叫什么米尔特还是别的什么的东西……” “米德加尔特。”卡莲提醒了一下。 “对对对,米德加尔特。” “在书中偶然看到过。”斯诺点了点头,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阴沉了,那短发被灯光照射着,投了一片阴影在他的脸上,“据说,米德加尔特周围被由海洋、水组成的世界无底深海所环绕,人类无法通行。深海中居住着名为耶梦加得的尘世巨蟒耶梦加得,巨大到足以环绕整个人类世界。” 片刻之后,斯诺又想起来一句:“据说,米德加尔特里面有由冰、火、空气构成的三色彩虹桥,可以通往神国阿斯嘉特。” “啊……啥意思,也就是说这一辆地铁是去往神国的?” “不是,刚才喇叭说,这一辆地铁开往赫尔海姆,也就是……地狱。” “这一看就是在开玩笑的。”一听到地狱这两个字,劳伦斯就岔开了话题,他向后退了两步,一把揽住了儿子的肩膀,“斯诺,别听那些喇叭说的胡话,这种事情只会存在在小说之中,你自己也说了,那都是神话才有的东西,和我们无关!” 劳伦斯轻轻推着斯诺的肩膀,推着自己的儿子继续朝着地铁的车头走去:“少看点神神叨叨的东西,我们要讲科学,讲科学懂吗,斯诺你应该多看点科学知识,这种宗教还是神话之类的都是骗小孩子的,走吧,走吧,去找司机。” 劳伦斯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刚才听到的一切,这种话语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让他本就难以维系的理智更加难以接受,潜意识之中,劳伦斯居然已经开始相信所谓的神国还是地狱,不然,这一个多小时不见尽头的地铁到底是想要去哪里? 支撑着劳伦斯理智的自然是那车头的驾驶舱,只要找到司机,问个明白,结束这一场闹剧,这一份执念让这位市井之中的小人物得以在如此环境之下维持最后的冷静,让他能够庇护着自己的家人,他看了一下两侧,在两侧的长椅上,零星的乘客沉默着,这些乘客外表并不怎么自然,在他们的身体某些部位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痕迹。 “……这年头纽加哥都开始流行纹身了吗?” 给自己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之后,劳伦斯讪笑了几声,看儿子和妻子都没有什么反应,他才把自己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他没有多少讲笑话的天分,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成功讨好过一次领导,他的笑话总会有一种旧时代的味道,让人笑不出来,带着一种腐朽的气味。 于是气氛就尴尬了,劳伦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只好带着儿子和妻子行走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避开了两侧的那些乘客,他打心里不喜欢那些乘客,这会让他想到夜晚街道两侧的那些瘾君子,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想什么。 纽加哥的瘾君子比较少,基本都集中在旧城区,那些东西在家族的管控之中得到了严格的限制,不论是制作、购买都需要遵守规则,但即便如此,在旧城区有一堆瘾君子,那些人也一样做着有一天每一天的工作,赚来的绝大多收入都拿去购买了那些药品,剩下的那一点就用来买差不多过期的食物,只要能够吃上一点东西,对于那些人都无所谓。 于是在旧城区的夜晚就能够看到那些人,他们双眼空洞,走路也晃晃荡荡,有的直接抱着柱子或者坐在街边,那种地方正常人绝对不会去,但因为工作需要,劳伦斯才不得不过去,他的工作地点大多时候都是那种城市的角落,流浪汉、瘾君子,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城市的角落总会有这样的人。 劳伦斯很少和家里人谈论自己的工作,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工作并不光彩,甚至可以说有点肮脏,用他们行业的话语,就是‘清理下水道的虫豸’或者‘打扫城市卫生’,如果被人问起来也会用城市规划之类的词汇搪塞过去,哪怕是妻子卡莲也不清楚他具体的工作内容,不过,劳伦斯每个月的薪水都会交给卡莲,自己只留下一小部分,家里的安排和开支都是卡莲规划好,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在卡莲的帮助下,他们这个小小的家并没有遭遇过什么困难。 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思绪之中,他们走到了一号车厢。 在跨过二号车厢和一号车厢的连接处的时候,劳伦斯本能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哦,似乎并不需要感觉,他们肉眼都能够看见这一号车厢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这一节车厢并不像是地铁车厢,反而像是老旧的火车车厢,木质结构的墙壁,就连地板也是木质的,座椅一样是木质的,铺了一层皮革,已经带上了锈渍钉子将木头连接在一起,颇有一种西部风格,就差在后面接一个蒸汽炉之类的物品了,来到这一节车厢的时候,劳伦斯差点以为自己走错的方向,毕竟,从现在地铁到老式火车的风格转变还是太大了。 不变的依旧是窗外的黑色,带着灯光的闪烁。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是什么恶作剧了。”劳伦斯说道。 那木质椅子上也有乘客……不对,那应该不是乘客,劳伦斯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形容那些人形的东西,一团黑色,破布般的东西笼罩在那些东西的身上,只能够依稀看出来这应该是有着人的外形的东西,劳伦斯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些东西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这不重要,既然已经到了一号车厢,那么,他也到了自己需要找到的东西,劳伦斯走到车厢的尽头,果不其然,尽头是一扇木门,门后应该就是驾驶室,劳伦斯抬起手,很不客气地在门上敲了几下。 “谁?” 门后的声音问道。 “刚才按按钮的乘客,我问你,你们的恶作剧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劳伦斯一边说着,又往门上敲了几下,他本来想用砸的,最后还是压了下来。 “……乘客,请您安静地坐在您的位置上,距离您到站还没需要一段时间,您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灰色第二层,请不要打扰别的乘客。” “我问的不是这个。” “请不要随意走动,今天的车厢有一节分给了【骤雨间隙】的乘客,如果误入到了他们的车厢,可能会引起生理性不适。”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门后不再有回答。 劳伦斯气的一脚踹在了那一扇门上,不过门纹丝不动。 “混账……”劳伦斯咬牙切齿,又紧接着对着家人露出了笑容,“没关系的,斯诺,卡莲,我们一定能够找到……” 他话还没有说完,瞳孔就缩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座椅上的那些黑色的东西之中,有一位‘人形’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看见劳伦斯的面庞,那人形的脸上好像带上了笑容。 人形张开了嘴,从里卖弄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是你,是你啊……”那人形说道,“哈哈……看来,我们的清理专家似乎也落到和我们一样的地步了呢……”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是啊……是啊,我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人形尝试着站起来,可是又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毕竟,我可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啊,劳伦斯。”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柒 十一号地铁(其九) 【十一号地铁·其九】 “劳伦斯。” “不不不……卡莲,现在不要说话,等我回去以后我再跟你们解释……”劳伦斯伸出手,把卡莲的疑惑和儿子都挡在身后,那跌倒在地上的人形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却无法爬起来,那脸上的裂口泛着白色,仿佛牙齿一般,即便这人形已经成为了这副模样,劳伦斯也能够看得出来这是谁。 他不想承认这一点,也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在泥泞之中爬行,就是为了不让家人知道他的一切,他看着那扭曲的人形,咬了咬牙,抓住卡莲的手:“我们离开这里。” “劳伦斯……劳伦斯……你走不掉的,你走不掉的……你已经来到了这里,劳伦斯,我又不会怪你,当初说好的,不会有任何怨言……但是……哈哈……” 地上的人形挣扎着坐了起来,把类似于手的部分搭在了椅子上,它用自己的手将自己撑起,它挪动着自己的身躯,让自己回到了原先坐着的位置上。 “劳伦斯。”那人形说道,“你还在惊讶我为什么在这里……实际上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除非……你们刚才在哪一节车厢?” “走,不要理他。”劳伦斯拉着卡莲的手,另一只手揽着斯诺的肩膀,带着两人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很果断,没有半点犹豫,看得出来,劳伦斯现在对这里没有任何留念,他只想着离开,或者说,逃避,逃离这一节车厢,不止是逃离这个人形,也是逃离那驾驶室之后的声音。 “劳伦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卡莲却极其坚定地抓住了劳伦斯的手,这位女性总会在必要的时候很是果决,她的态度也会在必要的时候强硬起来,只见卡莲注视着椅子上的那个人形,随后,又看向了驾驶室的那一扇门,最后,将视线投回到了劳伦斯的身上:“儿子也在这里,说清楚吧……为什么这个东西能够说出你的名字?还有,它说的你杀了它到底是什么意思?” “……必要吗?” “劳伦斯,你答应过我,我们不会互相隐瞒的。”卡莲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悲伤,“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说,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说实话?” “女士,您是他的妻子吧?”人形嘿嘿笑了两声,“怪不得……怪不得,这您可不能怪他,毕竟劳伦斯先生应该没有骗你,他,还有我,我们都是这个城市的清洁工,只不过我们清理的东西比较特殊而已。” “是什么?” “卡莲……”劳伦斯叹了口气,他松开了抓着卡莲的手,讲手覆盖在自己的双眼上,让自己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像是在掩耳盗铃,让自己不再去看见妻子的脸。 “人。”人形言简意赅,“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动作,最适合我们这些社会的底层人,老爷们心善啊……给了我们选择,让我们自相残杀,让底层人来处理底层人,劳伦斯,这份工作不光彩,是啊……但是我们没的选择,这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最适合我们的工作了,对吧?” “住口吧。” “劳伦斯,我不会住口的。”人形依旧在嘿嘿笑着,“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做不到的,劳伦斯,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你知道这一辆地铁的司机叫什么名字吗?” “这不重要。” “哈……哈,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儿子看了不少书吧?”人形嘎吱嘎吱地转过头,看向一言不发的斯诺,“要不你问一问你的儿子,【卡戎】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冥河的摆渡人。”斯诺小声回答道,他扯了扯父亲的一角,抬起头,那澄澈的双眸之中出现了一丝忧虑,“到底发生了什么?” 劳伦斯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在自己的牙齿之间挤出了几个字。 “……我不知道。”他说。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劳伦斯接着说。 人形大声笑着,它拿扭曲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拍在自己的身上,很是怪异,它用手按这椅子,一点点的朝着驾驶室的门爬去,片刻之后,它爬到了驾驶室的门前,然后,它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敲在了门上。 “卡戎!”人形喊道,“我听说过你的传说……驾驶室里面是你吧!” “不是。”门后的声音说道。 人形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如果你问的是司机的话,本来是卡戎,不过现在是我,你可以理解为代班之类的。”门后的声音说,“你把我当做一份【错误】就行,对你们来说,这不重要。” “听见没劳伦斯,这一辆地铁本就是属于我们这种死人坐的!”人形笑着直接坐在了驾驶室的门前,它两只手垂在身旁,那黑色的脸上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笑容,“你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劳伦斯,生者不应该踏入这一片国度,回到你自己的车厢去吧,劳伦斯,如果你能够离开的话。” 伴随着人形话语的落下,窗外最后的一点灯光也消失了,化为了纯净的黑色,这种黑色仿佛夜晚的天空,明明就是黑色,却从能够感觉在黑色之后有什么东西,黑色之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悖的存在,即便什么也看不见,也会让人忍不住去害怕。 卡莲和斯诺都向后退了两步,唯独劳伦斯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他看着窗外,忽然想起了什么,想起了什么呢……是啊,他总该想起来的。 “别担心,你们现在是看不见窗外的东西的,这里的规则会保护你们。”这时候,门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有点含糊,就像是说话的人在嘴里叼了一根烟,“很简单的【认知阻碍】,你们看见的都是被修饰过后的模样,不然,直接窥探那些东西的本质,你们会直接疯掉的。” “谢谢你了,司机。”人形朗声说道,“为了感谢你,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滚。” “好嘞。” 人形还在笑着,它的声音沙哑而干燥,它毫不在乎自己此时的模样,也不在乎劳伦斯那逐渐阴沉下来的脸,它只是笑着,他看着窗外,似乎在它的眼中,窗外的并不是什么黑色,而是另外的一番景色。 “……我们走吧。”劳伦斯叹了口气,牵起卡莲和斯诺的手,“我们离开这里吧……去找一下离开的方法。” “劳伦斯!” 这时候,人形喊道。 劳伦斯没有回答,而是带着妻子和儿子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劳伦斯,我不怪你。” 劳伦斯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劳伦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形嘿嘿笑着,“如果不是你杀了我,那就是我杀你,我们都没得选,你有家庭,但是我没有,这个机会本就应该留给你,对吧?我不怪你,倒不如说,多亏了你,我现在才能够看见这么美丽的景色。” 卡莲最先离开了车厢,随后就是斯诺,劳伦斯站在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处,在离开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是回过了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形。 “不过,劳伦斯啊,你可能要失望了,你不如回你最开始的车厢看一看,看一下你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里。”人形摆了摆手,“如果你真的能够离开‘死亡’,记得帮我给卡朋带句话,就说以后不用给我准备早饭了。” 劳伦斯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踏出了车厢。 在劳伦斯离开之后,人形沉默了许久,随后,用双手在地上爬行,一点点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回到了椅子上,它把手搭在椅子上,让自己能够坐上去,它用一只手勾住扶手,好让自己不掉下座椅。 “司机啊……你说刚才那真的是劳伦斯吗?”人形问道。 “是,他的名字在乘客名单上。”门后的声音说。 “真是讽刺……为了家人不断挣扎的人落到这个田地,那些尸位素餐的人却能够活的风生水起。”人形说,“不过在最后的时间能够看到老友,也算是一件好事,司机啊,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你的话,你现在已经接近终点了,很快你就要到站了。” 门后的声音刚落下,第一节车厢,人形旁边的那一扇门打开了,门后并不是一片漆黑,反而是另外的一副景色,不是从窗户看过去的黑色,而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世界,那种模样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看见,都会被这样的景色扭曲神志,化为癫狂的疯子。 “真漂亮。”人形感叹道。 那一片景色涌进车厢之中,缠绕人形的身躯,随后,把人形包裹起来,抽离车厢,在人形和那一片景色离开之后,车厢的门才关上,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车门紧闭,从车门上的窗户看出去,又只能够看见一片漆黑。 仿佛那些景色从未存在过。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捌 十一号地铁(其十) 【十一号地铁·其十】 二阶堂野野将那新闻再次看了一遍,从那些被打上了马赛克的新闻之中,她大致能够辨认出来那些死者的模样,而最让她刚到疑惑的,便是那如同劳伦斯一家三口的尸体。 二阶堂野野似乎有了一点眉目。 她还记得喇叭里面说过的话,她并不在乘客名单上,也就是说,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一辆地铁上,换句话说,这辆地铁的目的本就不是载人,结合墙壁上的电子屏里面播放的事件,二阶堂野野有了一个猜测。 ——这并不是往返于现实世界的地铁。 甚至可以说,这俩地铁并不是什么污染事件的产物,它本就存在于这里,或许在整个纽加哥城市诞生的时候它就存在于这里,二阶堂野野听说过这样的存在,在九州也有类似的……比如保管人类记忆的箱庭【愚人书馆】,或者承载着被遗忘的国度的箱庭……这种和人类本身关系密切的非自然存在,这种特殊的非自然存在。 这个地铁很有可能本就是一种通道,它的功能就是将‘死者’送到某个地方,每一节车厢电子屏幕上所记录着的就是乘客们的死亡,而自己不在名单之上,因为自己仍然活着,二阶堂野野想起了那个名为唐雪·汉弗雷斯的女性,那位女性是否也如同她一样并不属于这一辆地铁,不管怎么说,这些也只是猜想,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她不会下结论。 唐雪·汉弗雷斯朝着车尾的方向行去,而劳伦斯一家朝着车头的方向走去,于是,现在这一节车厢之中也就只剩下了二阶堂野野,她摸着腰间,这是她最后的筹码,这是李也不知道的筹码,和李相比,二阶堂野野在九州之外的国家度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而她的职业有恰巧是经常能够接触到非自然的地下行商,在工作之余,为自己攒下一些保命的工具并不是难事。 二阶堂野野并不是一个激进的人,但她讲究的是一个狠厉与果决,用最快的效率解决掉她所需要处理的事物,比如,之前在日出印象酒馆的那一场爆炸,李以为是二阶堂野野从哪里弄来着爆炸物,实际上,这就是野野所持有的污染物之一,并不是魔女的收藏,也不是天使的馈赠,从分类来说,这份污染物属于【恶魔的筹码】。 按照五十星的划分,这一份污染物属于第四级别的危险程度,也就是‘能够造成大范围杀伤’的程度,毕竟,一个大范围的爆炸效果,肯定属于是具有严重危险性的东西,这便是二阶堂野野拥有的污染物,之一。 ——【恶魔的筹码·bargaining chip e-028·半步熔岩】 是的,之一,她的身上并不只有这么一份污染物,既然已经有了进攻时候的物品,那么肯定还需要一份用来保护自己的,不过和前者比起来,后者的污染程度就会小上很多,有多少呢……大概是被使用者自己被污染物吞噬的时候,还能够保留人的生理特征吧。 如果要给污染做出一个划分,二阶堂野野倾向于给出五个程度,最无害的当然是不会改变人大致生理结构的层次,可以较为放心地进行接触,最坏的结果无非也就是手臂扭曲或者背上长出个残肢之类的,第二个层次大概就是会极大程度扭曲一个人的生理结构,把人至少一半的部分扭曲成别的东西,至于第三个层次,当然是让整个人都不再是‘人’,往上还有第四第五的层次,那就已经属于是能够危害一整个城市甚至是一整个国度的东西了。 二阶堂野野还没有见过能够危害到一整个城市的污染物,不过她听说过,听李说过,在九州……具体一点,在瓷的总部地下,那被封存好的魔女的收藏之中,确实是有能够毁掉一整个城市的东西……名字,她听说过一个,叫什么【十一月的弦】还是别的什么,李说过,这种东西对于每一个国家来说都是战略级别的武器,除非爆发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冲突,否则绝对不会拿出来。 无所谓,反正和她无关,二阶堂野野想到,她当然不在乎,在什么位置想什么事情,她的位置可不需要她去考虑什么国家大事,她只需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就好了,二阶堂野野并不打算干什么事情,她在等待,不论是劳伦斯一家,还是唐雪·汉弗雷斯,在这一节车厢没有变化之前,她不打算去往别的方向,她看着不远处的地铁车门,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会直接炸毁这一扇门,直接破除门的局限,也不为失一种好的选择。 只不过,二阶堂野野不敢保证门外的景色和自己现在所看见的是一样的,如果这一次非自然的事件只局限在这一辆地铁之内,那么地铁之外会是什么样子?她不确定,哪怕是在九州的魔女事件,进入箱庭和离开箱庭的时候也不一定会回到同一个地方,现在的地铁是否还存在于现实都是一个问题,直接破门很有可能坠入到奇怪的间隙之中。 刚才的喇叭声说过,这里没有时间,而每一个人的位置似乎也并不相同,并不是说在车厢之中的位置,而是距离终点的位置,白色,灰色,黑色,或许这就是代表着距离现实的程度,她在白色的第二层,速度很慢,大部分乘客都已经到了灰色,那么,是否可以猜测,所谓的白色就是最靠近现实的地方? 那么白色的第二层或许就是稍稍偏离现实的位置,在步入到灰色之前,她还有离开的机会,在明白这一辆地铁的本质之后,她便可以离开了。 想到这里,二阶堂野野再次按动了那个呼叫按钮。 “滋滋……”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这是属于死者的地铁,是吗?” “乘客,您明白的很快。” “那么白色和黑色代表的是现实和死者的国度?”二阶堂野野试探性地问道,“灰色是这两者之间的间隙吗?” “差不多。”司机的声音依旧是那没多少感情的样子,“不过您应该也无法更进一步了,白色指的是米德加尔特,黑色其实是赫尔海姆,灰色是约顿海姆和斯瓦塔尔法海姆的代称,毕竟在灰色层我们是不会开门的,既然您已经了解了,那么您可以离开了,请不要着急,等一会到了适合您的位置,门会自己打开的。” “请稍等一下,我有一些想问的。”二阶堂野野说,“这一辆地铁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想要窥探这一边的故事吗?”司机好像笑了一下,“不过说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一辆地铁是你们眼中的一种认知阻碍,它的本质并不会被你们看见,它只会用一种符合人所认知的存在出现,你看见的只是你能够接受的模样,这位乘客,请不要用你们的认知来推测这一条路的本质。” “那刚才这里的一家三口,还有那位女性呢?”二阶堂野野没有说出那几人的名字,在劳伦斯一家的眼中,他们离开的时候二阶堂野野还没有‘醒来’,因此,这个时候的二阶堂野野应该是不清楚他们的名字的,“他们和我一样吗?” “如果说的是劳伦斯·卡尼尔、卡莲·卡尼尔和斯诺·卡尼尔的话,他们三位是我们的乘客,不过唐雪·汉弗雷斯并不是,嘛,确实可能会有这样的小问题,毕竟我也只是随手接过来玩一玩而已,过两天我就把这东西还回去了,在这之后我们应该就不会再见面了。” “你不是司机?” “我不是,真正的司机是卡戎,你现在也找不到祂,祂还忙着处理别的东西呢……祂总说人类真的很有意思,把绝大多数的精力和头脑都用在了对付自己同类之上,那位名为劳伦斯的乘客也是这样。” “地铁外面和我现在所看见的一样吗?” “这是什么问题,当然不一样啊。”司机理所当然道,“我说过了,你现在看到的绝大多景色都是一种认知阻碍,为的就是防止你的精神在窥探到真实的时候崩溃,哪怕现在门打开了,你看见的依旧是你能够看见的,你所知道的现实说不定也不是真实的样子,怎么说呢……你们人类的精神很脆弱,如果想要看见真实,你反而需要让你们口中的‘非自然’占据你的主导地位,不过我想你们不会这么做。” “确实不会。” 二阶堂野野点了点头,她还想要问什么,却听见一旁的车门发出了些许漏气般的声音,随后,风涌入了车厢,那门缓缓打开,在门后,是一个站台,空无一人的站台,至少在二阶堂野野眼中,那就是一个普通的站台,而且并不陌生,那本就是她要去的地方,二阶堂野野看着一旁的电子屏幕,上面依旧在报告着新闻,二阶堂野野在思考,思考她是否应该现在离开。 她拿出手机,依旧没有信号,看来哪怕门打开了,她所在的位置依旧属于地铁之中,也就是非自然的世界之中,在没有彻底离开这里的时候,依旧无法联系到外界。 “看来你那边的门已经打开了,走出这扇门,你就能够回到白色之中。” 喇叭之中的话语说道,随后,一声滴答声,通话被挂断了。 ……那还是少一事吧,二阶堂野野叹了口气,朝着门口走去。 “稍等。” ——在这之前,另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二阶堂野野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看见的是去而复返的劳伦斯先生。 杀死一只妒魔女·陆拾玖 十一号地铁(十一) 【十一号地铁·十一】 “有什么事吗?”二阶堂野野问道。 “请让我们一起离开。”劳伦斯把手按在了腰间,“我们也要走。” “请便。”二阶堂野野耸了耸肩,对着三人比了一下手势,示意他们随时可以离开,二阶堂野野知道,劳伦斯肯定是无法离开的了,这一家人都无法离开,或许吧,二阶堂野野是第一次看见死去之后的人,其实在她的设想之中,死后的人应该是如同灵魂或者别的什么样子,透明,不可见,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已经死去的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一次误入到地铁之中应该是一个从未有过的事情,毕竟,那位‘代理司机’也说了,这一辆地铁本不是由祂来驾驶,而是由一位名为‘卡戎’的存在进行引导,那么,她,还有唐雪·汉弗雷斯,她们两人进入到地铁之中就应该只是一次意外,生疏的司机不小心带着不属于地铁上的乘客踏上了旅程,这便是现在的状况。 劳伦斯推了推儿子的背,他的妻子牵着儿子的手,朝着那一扇敞开的门走去。 在回到这一节车厢的时候,劳伦斯保持着尽可能的沉默,他的秘密已经无法埋藏,令自己沉醉于其中的生活也在此宣告破灭,只是,劳伦斯知道,自己无法逃避的另一个问题,在一号车厢的那位人形,从人形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语。 劳伦斯不知掉自己为什么会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但是从现在看来,他最不想要知道的可能性好像已经成为了现实。 他好像已经死了。 死,这个词汇劳伦斯并不陌生,作为一个城市的清洁工,如同他这样的人见得最多的就是死人,从上级那里接到通知,然后带着袋子去处理那些尸体,裹尸袋,清洁剂,他们开着额一辆破旧的小卡车去往目标地点,用裹尸袋将尸体装起来,放到车厢之中,然后清理现场,他们之中不乏有专业人士,能够将地面清洗的一干二净,填补弹孔,修补破碎的墙壁,用最有效率的方式把一切处理好,再开着车离开。 劳伦斯知道自己的这一份工作隶属于一个什么组织,但是他并不是组织的成员,严格来说,他只是那个组织最下层的下层,他们的这份工作就是脏活和累活,而且极容易得罪什么人,哪怕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也指不定那一天被处理的这件事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可是,哪怕这份工作是如此危险,依旧会有人趋之若鹜,因为报酬,在这个依靠能力、学历、背景还有经济条件的社会,这样一份只需要力气的工作实在是太难得了,而且这份薪水劳伦斯必须得到,他并不是孤家寡人,他有一个家庭,他必须赚到钱,人类作为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生物,却必须付出一种名为金钱的事物才能够得到活下去的权利,多么讽刺,又多么现实。 而那位一号车厢的人形,便是他今日凌晨时候工作的结果,在昨天,那人形还是他的同事,但是现在,这位同事被他亲手推进了火海之中,他们两人之中必须死去一个,因为,在凌晨的那份工作结束的同时,他们得到了上级的消息——那一份工作的内容不能够被透露,而作为执行工作的两人,他们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至于为什么……毕竟死人最能够保守秘密啊,一个人不会掀起任何波澜,但是两个人就不一定了,劳伦斯当时还庆幸自己是活下来的那个人,现在看来,并不是因为上级的仁慈,只是那所谓的上级想要斩草除根……那个人形是孤身一人,但是劳伦斯并不是。 “影……”劳伦斯呢喃着,呢喃着那个组织的名字。 “劳伦斯!” 这个时候,他听见了妻子的叫声,劳伦斯赶忙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妻子那焦虑的神情,还有儿子脸上的惊讶,只见妻子的手按在那打开的门的空中,却无法再进一步,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卡莲和斯诺困在了车厢之中,无法离开。 劳伦斯赶忙上前,同时抬起了手,朝着门外的世界探去。 劳伦斯感受到自己的之间触碰到了一层冰冷的事物,像是玻璃,但又比玻璃柔软,看不见的事物,他双手按在那一层屏障上,依旧纹丝不动,他整个身子撞上去,依旧无法撼动那一层透明,劳伦斯不断用身体撞击着那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片刻之后,他停了下来。 最后,劳伦斯狠狠地一脚踹了上去,这如同发泄一般的行为依旧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劳伦斯颓然地看着面前敞开的门,在劳伦斯的眼中,门后是雨中的夜晚,他记得这一个地方,这是那片大火燃烧起来的地方。 没有人会认为在大雨之中能够有火焰燃起,但在凌晨的时候,在旧城区的中北地确实发生了,在大雨之中,那个平日里没有什么人去的破旧仓库燃起了大火,在火焰之中,只留下了漆黑的人形,凌晨的时间,劳伦斯撑着黑色的伞,站在那一场大火前,他看着同事的身躯在火焰之中逐渐失去生息,那火焰把天空染成一种妖异的红,在雨中跳出一个如梦似幻的舞。 但不论车门之外是什么景色,现在的他无法离开,哪怕不断用拳头砸向那个屏障,他的身体依旧无法跨越门扉,那近在咫尺的门扉成为了他无法触及到的世界,劳伦斯看着门外的大雨,那一场大雨就像是在嘲笑他,嘲笑他,在为这么多死者收尸之后,终于轮到他自己了。 劳伦斯想过自己死亡时候的模样,他本就不觉得自己能够善终,只是从未想过会这么快,他总会抱有一种侥幸,侥幸能够活下来的会是自己,在基数足够大的时候,概率就会变得极其渺小,于是,劳伦斯就必然回去想,这么渺小的概率,不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当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又难以接受。 “劳伦斯!我们出不去啊……”卡莲的声音带上了不安与哽咽,卡莲是一个聪明的人,她自然也对现在的状况有了一个猜测,“我们……我们是不是已经……” “妈,没事的。”斯诺轻轻扯了扯母亲的衣角,“我和爸爸都在这里。” “正是因为你们在这里……我才……” 卡莲的话没有说完,她捂住自己的脸,蹲了下来。 劳伦斯不敢说话,因为,这是属于他的报应,来自于那些人的处理,如果还在以前,他一定会惊叹于那些人手段的狠厉,只可惜,被涉及到的就是他自己……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劳伦斯咬着牙,不甘?当然有,劳伦斯当然会不甘,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庆幸他能够站在凌晨的雨中,而不是站在火中,然后上天就给他开了一个玩笑。 ——劳伦斯看着门扉之外的雨,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逃离那一场火,只是那一场火烧的久了一些。 劳伦斯向后退了两步,他沉默着,扶着那立着的扶手坐了下来,这个男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也对,他已经无法离开了,他已经无法离开了……但是,但是他的妻子和儿子是无辜的,那些人为什么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劳伦斯忽然站了起来,他疯狂按动着那个紧急呼叫按钮,滴滴滴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片刻之后,那喇叭之中才发出声音。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司机……司机,你听我说,斯诺和卡莲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死,你放他们走吧,求求你……你要什么报酬都可以,但请放他们走,该死的人是我……” “这位乘客,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你们已经在我们的名单上面了,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你们是不能够下车的。” “……什么方法都没有吗?” “没有。”喇叭那一头的声音说,“哪怕你把现在车厢之中的那位乘客按照你以往那样处理掉,那为她而敞开的门也不会允许你的离开。” 劳伦斯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咔哒一声,广播被挂断了。 劳伦斯坐在位置上,不远处,斯诺站在卡莲的身旁,十来岁的少年正不知所措,他还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安慰自己的母亲,而劳伦斯,他很少看见卡莲这样的模样,在他的记忆之中,卡莲一直都是一个坚强的人,或许,一个再怎么坚强的人,都会有崩溃的一天,劳伦斯忽然很想抽烟,他不知掉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么做。 劳伦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把烟戒掉了,因为卡莲给他算过一个数,把他每个月抽烟的钱省下来,就能够让他们的一日三餐多上一点肉,斯诺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不能够让他挨饿。 “斯诺……卡莲,过来吧。”劳伦斯叹了口气,“我们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好了。” 斯诺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卡莲的抽噎声小了不少,她朝着劳伦斯走了过来,坐在了劳伦斯的左侧,斯诺的脚步本来是朝着卡莲的左侧过去的,但他思索了一下,还是选择坐在自己父亲的右边,他已经忘了上一次坐在父亲的身旁是什么时候,想不起来,但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害怕吗?”劳伦斯问道。 “不怕。”斯诺回答。 “为什么?” “因为,还有爸爸妈妈在这里啊。”斯诺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 十一号地铁(十二) 【十一号地铁·十二】 “我的工作并不光彩,卡莲。” “我还记得那是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发烧了,我去了医院,他们告诉我,挂号费、药品费、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我拿不出那么多钱,说实话,若不是那季节实在是难以忍受,我本不会去那所谓的医院,说是医院,实际上只是一个用废弃仓库改成的三流诊所,连一个像样的手术台都没有。” “那是一个很难熬过去的季节,有史以来最冷的冬天,那个时候我就在旧城区,我的收入来源是将人们购买的东西送到他们的家里,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快递,在旧城区,这份工作并不轻松,因为旧城区的特色就是蜿蜒曲折的通路还有各种重叠起来的建筑物,他们在已有的建筑上继续新的建筑,这也就造成了旧城区现在的模样。” “旧城区的历史已经有几十年上百年,想要拆除那些重叠的建筑是一种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那些建筑物互相连接,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积木,不论是横向还是纵向都已经融为了一体,它们的风格互不相同,直接看过去,那些建筑物毫无美感可言,新城区的人们很难想象,房子的顶部也是道路,翻越一扇窗也可以到长廊,这一栋建筑的顶层可能只是另一栋建筑的第一层,这也使得那个时候我的工作并不简单,你需要知道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的最快道路,我用了接近一整年的时间才大致把旧城区的道路记载脑海之中,只可惜,那一次发烧改变了一切。” “接近一百华氏度,但是买不到药,药在旧城区是奢侈品,哪怕是到了上城也很难买到,不是因为价格,而是因为数量,绝大多数的药品都分到了上城部分,旧城区的下城基本找不到正常的药品,但是我必须治好我的病,治好了病我才能够去赚钱吃上饭,但是病没有好我又无法恢复到健康状态时候的效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些人找到了我。” “那个组织叫做‘影’,据他们所说,他们是一个情报组织,也提供各种雇佣服务,后勤服务也是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客户只需要提供足够的钱,就能够得到令客户满意的结果,他们能让客户知道想知道的一切,能够帮客户处理掉他们想要处理的人,不过我接触不到那样的工作,我们要做的只是将那些后勤工作,比如打扫现场,收拾那些尸体。” “‘影’的人脉和权力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强大,不然我们这样子破坏‘案发现场’早就被抓进去了,实际上,我们从来没有感受到来自于官方或者政府的阻力,我们只需要在接到安排的时候去往目标地点,打扫干净,及时离开,这样就足够了,多亏了送货品的那一段时间的经验,我对旧城区很了解,这一份工作也理所当然被我争取到了。” “我知道这样的工作总是有风险的,但是这份工作的薪水足够多,多到能够支撑起一家三口,相比起送货品的微薄薪水,这种后勤工作我更需要,他们预支了我一个月的钱,让我能够去一次新城区的医院,那是我第一次去新城区的医院,在迈入医院大门的时候我感觉我是一个踏入过往宫殿的农民,洁白的瓷砖地板,我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对于那些新城区的人来说,这种味道应该不大好闻,不过那时候的我觉得,这是一种能够令我安心的味道。” “我在新城区的那家医院挂了号,看了医生,医生给我开了药,说实话,在缴费的时候我看着那一串数字感到眼花缭乱,那预支的薪水一下子就少了一大部分,但那又如何,那已经是我以往不曾接触过的数额,我在离开医院之后去了一趟餐厅,就是现在我总会带你们去的那一家,那家餐厅的味道可能不是最好的,但那是我最难忘的,那是我新生活的开始,我走进餐厅,点了一份套餐,饱餐一顿。” “我们的工作一直都是这样,后勤工作,我们不需要去往第一线,我们也没有这个资格,我们不是那个组织的成员,编外成员都不是,我们的工作时间是夜晚,这种时候才是最忙碌的时候,在太阳落山之后,工作才多起来,一般情况一个晚上我们要进行两个地方的清理工作,忙碌的时候,一个晚上有三四次清理,不会更多了,如果更多,就无法保证清理的质量,累是肯定累,没办法啊,拿了钱就要干活,天经地义。” 劳伦斯,全名劳伦斯·卡尼尔,城市的清洁工,在月亮高挂天空的时候,他和同事们开始了工作,夜晚的工作总是枯燥无味的,大部分的清理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去往目标地点的路由劳伦斯指明,在他们这些认知中,劳伦斯对路线是最熟悉的,他知道旧城区绝大多地方应该怎么前往,也知道那些地方车辆无法通过。 而到了这种时候,他们就不得不把车停留在道路上,然后带着他们的工具攀爬着夜晚的城市丛林,钢筋水泥承载着他们的生活,承载着几个家庭或者几个孤单之人的明日,把尸体装入到裹尸袋之中,把袋口扎好,用固定格式写下死者的名字和简单的身份标识贴在袋子上,这就是最简单的清理。 在这之后,清洗地面上的血迹,这就是第二步,用特定配比制作的清洁剂,能够很有用地清理凝固的血,那些被擦拭过的血迹可以使用发光氨试剂和紫外线照射检查到,这就是所谓的鲁米诺反应,鲁米诺反应不好消除,哪怕用漂白剂也只是起到干扰作用,但是那所谓特定配比的试剂却能够很有效地抑制次氯酸干扰,抑制血液和鲁米诺反应,从而达到清理效果。 “……接着就是填补,不论是子弹还是冷兵器,和建筑物的接触总会留下痕迹,我们会带上绝大多数旧城区会出现的建筑结构填补物,比如旧木、劣质水泥还有些别的东西,在去往目标地点的时候我们会先了解一下地点的大致结构,挑选好合适的材料,所以家里我放了不少地图,我知道旧城区的道路,但我不可能记住所有地方具体是什么材料构造而成的。” “这种工作危险不在于清理时候,而是清理之后,哪怕‘影’这个组织关系很广,也无法阻止所有人来报复,在很多时候,人是会放弃一切的,他们会为了某一个目的无视掉一切危险,还记得卡特隆吗?两年前经常来找我的卡特隆,我的同事,他在处理了一个男人的尸体之后被那男人的母亲找上了门,一个六十岁的女人,用一把切菜的刀把卡特隆的脖子切了下来,一刀没有解决掉,她足足砍了十六刀,用了十六刀才砍断卡特隆的骨骼。” “卡特隆的尸体最后没有人去清理,最后是我和送伦去清理的,那个六十多岁的母亲就坐在卡特隆的尸体旁边,什么都没有做,她看着我们把卡特隆装好,运走,她问我,是谁杀死她的儿子的,我不知道,那个母亲又给了我两枚硬币,让我做我能够做到的事情,我拒绝了,因为我确实办不到。” 劳伦斯的右手按在卡莲的左手上,左手搭在斯诺的头上,他看着门外的那场雨,语气平淡,在说出自己的故事之后,他忽然觉得轻松了,很轻松,身上的担子被卸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坦了,什么都不用在意,也不用去担心什么后果。 “你会讨厌我吗?” “怎么会呢,劳伦斯,这么多年来,我们或多或少也应该有所猜测了。”卡莲的脸颊还有点泪痕,不过现在,她已经缓过来了,她的头倚靠在劳伦斯的肩膀上,轻声说着,“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不会。”至于斯诺,他的回答就很言简意赅了,这个十来岁的少年悄悄抓着父亲的衣角,他并不害怕,对于他来说,死亡依旧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事情,所以,他不会害怕,他只知道,父亲和母亲还在这里,构建起孩子世界的两个人都还在这里,他自然就不会害怕了。 “这位女士。”劳伦斯看向二阶堂野野,“这扇门是为你打开的吧?” “嗯。” “能拜托您一件事吗?” “钱给够了,都行。”二阶堂野野耸耸肩。 “足够了。”劳伦斯从口袋之中拿出一枚银色的硬币,“这是我的一位同事临死前给我的东西,据说这是叫什么【恶魔的筹码】,能够产生的效果在你持有它的时候就能够知道,但是我没有那个能力使用它,现在我把这一枚硬币给你……如果可以的话,帮我的家人们复个仇吧,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 二阶堂野野沉默了一下,走上前,接过了那一枚硬币:“可以。” “看来您是知道这东西的。” “差不多吧。”二阶堂野野把硬币放入到口袋之中,朝着门外走去,“我会记得给你们立个碑的,如果纽加哥这边的墓地便宜的话。” “没有必要了,不会有人祭奠我们的。” “对了,如果一会儿那个黑头发的女性回来这里的话,托你们带句话。”这时候,二阶堂野野想起了什么似的,“告诉她,白色代表现实,黑色代表死亡,灰色则是生与死的界限,她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 “好的。” 二阶堂野野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踏出了那敞开着的门,在她的视线之中,门外的站台空空荡荡,似乎是在欢迎她的踏足。 身后,劳伦斯一家三口安静地坐着,那座椅仿佛墓碑,人多,却不显热闹。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壹 十一号地铁(十三) 【十一号地铁·十三】 唐雪·汉弗雷斯什么也没有找到。 从原本所呆着的那一节车厢一直走到结尾,她都没有再找到任何有信息的东西,结尾的车厢也没有逃生门或者别的什么,她尝试着直接去破坏车厢的门,那些门却无法被影响,总之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辆地铁并不允许里面的人通过暴力手段离开。 车尾是一节空车厢,连乘客都没有,但是座椅上面仍然带有这温度,些许温度,不过这种温度并不是人类的体温,相比起人的体温,座椅上面的那些温度就冷了不少,不过,和别的地方相比起来,座椅上的温度还是高了一些。 ——在她到达最后一节车厢之前,车尾应该曾经有过乘客。 唐雪·汉弗雷斯猜测道,这一节车厢的乘客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到站了?不……地铁没有停止过的迹象,在她的视线当中,窗外的景色一直都是在不断后退的,也就是说,地铁一直都在向着前方行去,那么这些乘客又去了哪里? 车厢能够干涉人的认知,扭曲人的认知,不过,车厢改变的是外界的窥探,在某一节车厢无法观测到另一节车厢的全貌,可是,当站在车厢之中的时候,她是能够认知到当前车厢的,很显然,这一节车厢的乘客已经离开了,为什么离开?怎么离开的? 或许,这辆地铁的站台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会根据车厢或者人而改变的。 唐雪很快就有了这样一个猜测。 “也就是说,实际上每个人要去往的站台都不一样,当地铁到达某一个人的站台或者某一节车厢的站台的时候,对应的乘客便会离开,但是对于别的车厢的乘客来说,地铁没有任何变化,这也能够解释这一节车厢的人消失的原因。” 唐雪将自己的猜测记录到手机上,备忘录上书写着她在地铁之中的一切见闻,详细到每一节车厢给她的感受,还有她所认为的疑点,相册之中也有着不少她拍摄的照片,这都是很有用的信息,汉弗雷斯家并没有这一辆地铁的记录,这是汉弗雷斯家所不知道的信息,这样的信息绝对能够产生什么用处,只不过不是现在。 唐雪·汉弗雷斯正在沿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她打量了回去时候的路,和手机之中的照片做着比对,确保车厢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不,改变还是有的,有两节车厢之中的乘客少了一两个,没有全部消失,而是少了那么一两个。 ——是乘客下车了,地铁的站台对应的事人,而不是车厢。 于是,新的信息被记录在了手机上。 很快,她便回到了那一节红色的车厢,就是如同生日宴会的地方,和她第一次来到的时候一样,各种鲜艳的装饰,每一个椅子上都摆放着奇奇怪怪的装饰品,扶手之间有各种丝带缠绕着,唐雪将这些装饰和手机之中的照片比对着,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此时车厢之中的颜色好像暗淡了一些。 唐雪很难去形容这种暗淡,怎么说呢,就像是血液氧化之后的颜色,对,这样的描述应该很正确,就是那种血液在空气之中久置得到的结果,细胞破碎之后,内部的亚铁离子释放出来,被氧化成三价铁离子,颜色由鲜红变为铁褐色,这种颜色上的变化很符合她现在的感受,在这个形容词浮现在脑海之中的时候,唐雪有了个不大好的猜测。 【认知阻碍】。 这个词汇唐雪并不陌生,这是独属于非自然存在的词汇,当一种非自然存在带有强烈的扭曲,或者极其违反人类常理的外观的时候,人的大脑就会自动配合着非自然产生一种保护机制,此时,人所观测到的景色和实际上的景色会有很大的区别,在外形上或许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具体的内容天差地别。 此时,这一节喜庆的车厢也没有那么喜庆了,唐雪·汉弗雷斯不敢去思考这一节车厢真正的模样,她也不能够去想,根据认知阻碍的原则,这些东西实际模样绝对是她的理智无法承受的,这么算来,此时去猜测车厢的本质,反而是一个不正确的选择。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这个开头语就不能够去掉吗?” 这个时候,车厢之中那个破碎的喇叭响了起来,属于司机的话语在车厢之中显得尤为突兀,就像是一场生日宴会之中闯进来了一个警察先生,怎么想怎么别扭。 “那个……现在在这一节车厢的女性,请您尽快回到您原本的车厢,这一节车厢是‘骤雨间隙’的乘客使用的,十几个乘客都在这里,你不适合在这里停留,离开的方式的话,已经有人在那里准备好给您了,我看看……您现在在白色第三层,距离灰色层还有两层,请抓紧时间,如果在这里停留过久,您将会失去离开的权利。” 随后,喇叭挂断了,没有任何的犹豫,司机只是干了一件简单的播报,播报的内容并不重要,播报的听众也不重要,那个谜团重重的司机说完了就挂断通话,更是显得祂不在乎这些乘客的结果,祂只是在例行公事。 这些话语落在唐雪·汉弗雷斯的耳中,可就不一样了,白色是什么?灰色是什么?这一节车厢拥有乘客?还是十几名乘客?唐雪再次审视了一眼这一节车厢,她的视线告诉她,这里并没有人,除了她自己,一个人都没有。 那么,那所谓的十几个乘客在哪里? 不,停下来,唐雪·汉弗雷斯,现在不能够思考这个,快停下来,如果想要保护你自己的理智,就不要去思考更多的东西,现在你的认知已经在保护你了,不要打破你的认知,她告诉着自己,快步离开车厢。 那些红色的装饰物依旧静静地待在原处,那些丝带偶尔晃荡一下,唐雪·汉弗雷斯忽然意识到,在别的车厢的时候,她在检查照片和备忘录的时候,她都有意无意地略过了这一节车厢的相关内容,她的潜意识在阻止自己窥探这一节车厢秘密。 如果是在某些小说之中,这个时候的角色应该要开始弄清楚事情的缘由,不过唐雪显然不是那样的人,她在不到半秒钟的思考之后,选择了明哲保身,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她这一节车厢远比她看见的药危险,那么还留在这里肯定是不明智的。 她快步离开了这一节车厢,站在另一节车厢,她回过头,这个时候,她看见的便是一节普通的不能够再普通的车厢,手机的相册和备忘录之中还存在着图片,但……算了,不要去看,不要去想,更多的事情,还是拜托老汉弗雷斯先生帮忙定夺吧。 她的脚步逐渐轻快,既然离开的方式已经有了眉目,自然不用再纠结了。 她行走着,行走着,忽然,她抬起了手,手中的枪对准了自己的身旁——枪口正对着一位乘客的头顶,这一个突兀的举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唐雪·汉弗雷斯看着那沉默的乘客,自己的行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把枪在乘客们的眼中并不重要,他们好像并不在意死亡,枪没有任何威胁。 “死人?”唐雪问道。 “……谁不是呢?”那位乘客回答道。 “你们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死亡的?”唐雪又问道。 “谁会忘记自己的死亡呢?”乘客反问道。 “说的也对。”唐雪·汉弗雷斯收起了枪,打量了一下别的几位乘客,“他们也一样?” “你不是也一样吗?” “差不多吧。”唐雪随口应了声,朝着下一节车厢走去。 ——这些乘客都是已经死者了,这让唐雪确定了先前的猜测,车厢之中的乘客都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笑死,但是劳伦斯一家……那三个人是特例吗?还有那个叫二阶堂野野的女孩,他们都是死者吗?看来车厢电子屏幕上面播放的就是不同乘客死亡,唐雪在脑海之中回忆着自己车厢之中的显示屏,她不记得新闻之中有符合自己的新闻,而且,她能够确定自己还没有‘死去’,自己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毕竟,如果自己已经死了的话,【忌时祷告】是不会显示出属于她的倒计时的,是的,现在忌时祷告对应的目标角色就是她自己,不过,只要唐雪没有对自己做出伤害性的举动,怀表就不会把效果叠在自己身上。 于是,她回到了自己的车厢。 车厢之中,劳伦斯一家三口依旧坐在位置上,在看见唐雪回来的时候,劳伦斯和她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 “嗯。”唐雪应了一声。 “那个……刚才那个女孩说,白色代表现实,黑色代表死亡,灰色是生与死的界限,她让我把这句话转告给你,说你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 “这我知道。”唐雪点了点头,“那么……看你们的样子,你们已经知道车厢的含义了?” “是啊……”劳伦斯苦笑道,“就这样吧。” “谢谢你们的消息。”唐雪说着,打量了一下座位上的一家三口,她忽然皱了皱眉,拿出怀表,将倒计时定在了劳伦斯身旁的那个男孩身上。 指针转动着。 “好像有些意外状况。”唐雪看着那个名为斯诺的男孩,“您的儿子好像还没有死透。”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贰 十一号地铁(十四) 【十一号地铁·十四】 “你说什么?” “他还没死透,说白了就是濒死。”唐雪手中握着自己的怀表,“他的生命还没有完全被抹除,还有一些机会,不过我不能够保证他的可能性,我只是提醒你一下。” “……稍等,稍等。”劳伦斯猛然站起身,他拍打着那个呼叫司机的按钮,还没有等到那一头的声音开口,劳伦斯就先说话了,“司机,司机,我的儿子是不是还有机会?”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不是,你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吗?” “抱歉,这件事很着急,斯诺他还能够离开吗?” “有必要吗?追寻这么一个渺小的可能性?” “您很难理解的……但是这个回答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劳伦斯的话语带上了一点哀求,“请告诉我真相。” ——破碎的希望被拾了起来,开始重新组合,将落在地上的拼图一点点重新拼凑,让已经碎裂的部分衔接起来。 “我看一下……斯诺·卡尼尔,我们的乘客,嗯……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白色第五层,马上就到灰色层,真是奇怪……明明您和您的妻子都已经接近黑色层了,他却还停留在白色层,难道在‘现实’之中有人正在吊着他的生命吗?” “我不知道,您只需要告诉我,我的儿子是不是还能够离开!”劳伦斯对着喇叭说着,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颤抖,他抓着扶手,唯有抓着扶手才能够让自己站着,卡莲在一旁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不重要,不重要……斯诺还能够离开,还有可能离开,他的儿子还有存活的可能性,这才是最重要的。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不过谁带他离开?他所在的位置已经接近灰色层,凭借自己的力量是很难离开的,毕竟他是我们的乘客,在到达他的目的地之前,地铁的门不会为了他而敞开。” “如果,如果有人带他走呢?” “那倒是可以,不过这就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了,按理来说这并不符合那些规则,不过我也不是卡戎,所以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司机的声音说着,喇叭的那一头还传来了水杯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司机正在品尝着什么味道不错的饮料,“如果不介意和自己的孩子阴阳两隔,就去试试吧。” 于是,劳伦斯的回过头,他的视线对上了唐雪·汉弗雷斯的目光。 唐雪挑了挑眉。 “您……能够离开吧?”劳伦斯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想?” “刚才那位女性也离开了,她在走之前让我们把那句话带给您,也就是说,您和她一样也有离开的方式……请帮帮我,带上斯诺,斯诺还年轻,他不应该死在这里。” “劳伦斯!”卡莲反应了过来,她小声说着,扯住了劳伦斯的衣角,“斯诺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没有我们陪着他……他该怎么生活……” “如您所见,我和卡莲已经无法离开。”劳伦斯没有理会妻子的话语,现在属于斯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说服这个女性,主动权并不在他的身上,他需要带给那位女性价值,一个足以让那位女性带斯诺离开的价值,“请您带斯诺离开,我将会尽我可能支付报酬。” 打人情牌是最没有必要的选择,把希望寄托在别人可能拥有的善心上,还不如确确实实拿出一些能够吸引到对方的筹码,人情牌是最危险的选择,因为,若是这一份人情牌不能够产生好的效果,必然会带来负面的影响,不止是人情牌,利用人的道德也是最坏的做法,将别人置于一个道德的低处是绝对会引起人的不适的。 “你就不担心我没有带他离开的能力?” “我没有选择权。”劳伦斯实话实说。 “好吧……看在你们帮我带话的份上。”唐雪想了想,说到,“不过我需要报酬。” “当然可以,这是您合理的要求。” “自我介绍一下,唐雪·汉弗雷斯,汉弗雷斯家族。”唐雪说,“在知道我的身份之后,你觉得你有什么东西能够作为交易的筹码?至少要对于我来说是有用的,或者对汉弗雷斯家有用的,不论什么都可以,价值的大小我会判断。” “在旧城区,齿轮大街,从南风巷进去的右手边有一个仓库。”劳伦斯说,“如果你能够找到我们的尸体,仓库的钥匙就在我的左手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芯片,只要放入到一个正常的模具之中就能够打开仓库的门,这个仓库是我通过三个人的交替关系链租下来的,在仓库的地板下面有我和我的同事们这么多年来收集的影相关的信息,包括影在旧城区的底层布局、人员分布和部分的家族渗透……还有一些被称为【污染物】的东西,如果您是汉弗雷斯家的人,应该能够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这是劳伦斯不曾说出来的最后底牌,这些东西本应该和他一同进入坟墓,在仓库之中所涉及到的一切,都是他们这几位城市清洁工最后的秘密,每当他们之间的一人死亡的时候,就代表着仓库之中的物品更多了一些,现在,仓库已经留在了劳伦斯的身上,为了儿子的可能性,他把钥匙交了出去。 “你是影的人?” “不是……只是负责清理。” “那你应该知道我如果答应了你的请求,带着你的儿子离开,影一定会找上门吧?”顿时,一切的思绪在唐雪的脑海之中串联了起来,“你们是被影给封口了,对吧?” “仓库之中的东西是我能够给出的一切了。”劳伦斯看着唐雪的双眼,垂下了头,“如果您不同意,那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哎,算了。”唐雪有点懊恼地按住了头,“日行一善吧。” “您答应了?” “我对仓库之中的东西很好奇。” “……谢谢。”劳伦斯本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从口中挤出来的只有这么两个字,他拍了拍斯诺的肩膀,将斯诺朝着唐雪轻轻推了一下,“去吧……” “不……我不想和你们分开。” 斯诺也明白了父亲在说什么,即便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多少源自于父亲的亲情,但在这种分别的时候,他依旧会感到不舍,他在害怕,他害怕在下一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没有父母的世界,与其生活在那样的一个世界,还不如继续和父母留在一起。 “斯诺,听话。”劳伦斯推着斯诺的手加大了力气,“因为……” ——呲,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地铁的门开了。 风涌入了车厢之中,车门之外,是一个巴士站,那个站台唐雪还记得,那是旧城区外环街的巴士站,看来,在明白这辆地铁的含义之后,她们这种因为意外闯入的乘客就可以离开了,反正,地铁真正的目的地并不是她们要去的地方,硬要说的话,这应该只是一个中转站或者临时站台吧。 门外的那些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这里有一辆地铁极其突兀地停靠在这里,在那些普通人的眼中,此时的非自然应该只是一种被掩盖之后的模样,亦或者,他们根本看不见这样的一辆地铁,但不论如何,现在,她可以离开了。 “走吧,希望您能够信守承诺。”劳伦斯说。 劳伦斯叹了口气,看来,即便是最后的时刻,他依旧无法和孩子来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交流,过往十几年的忙碌,最后也换不来一个满意的结局,不过,现在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 啪嗒,啪嗒。 这个时候,劳伦斯听见了几道脚步声。 “……快!快!就是这里!” 脚步声跨越了车厢与车厢的连接,原本位于别的车厢的乘客跨过了认知的阻碍,迈入到了这一节车厢之中,为首的人在看见唐雪和斯诺的时候,立马兴奋地大叫起来,“他们能够离开!他们可以离开!我们还能离开!” “那我们是不是还有机会!”第二个人喊道。 “拦住他们!门开了!快……快!”第三个人嚷嚷着。 “别挡路!让我先……”第四个人一个没站稳,跌倒在了地上,但他紧接着便用四肢攀爬着,想要用最快的方式到达那已经敞开的车门处。 人对于生的渴望在此时得到了最大的释放。 卡莲吓得向后退了点。 “你们走吧,这里就让我来。”劳伦斯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说是匕首,但其实只是一把粗制滥造的小刀,刀柄不美观,刀身也不够平滑,但是不可否认,刀刃还是锋利的,只要刀刃的锋利还在,那么,这把刀的用处就一定不会消失。 唐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劳伦斯,伸出手抓住了斯诺的胳膊,拉着这个十岁的男孩一步踏出了地铁的门,在穿过门扉的时候,斯诺好像撞破了什么透明的东西,在唐雪·汉弗雷斯的带动下,那透明的屏幕并没有起到任何阻拦作用,刚才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出的那一步被轻松击碎,然后,消失在了门扉之后。 “当了这么多年的‘清洁工’,我还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劳伦斯的手腕翻转,匕首在他的手中转出一个刀花,最后,劳伦斯把匕首反握住,架在身前,他身体微微下蹲,刀刃对准了跨过连接处的死者。 这是一位底层清洁工最后的工作。 ——新城区,纽加哥第二医院。 ——二号急救室。 医生站在病床旁边,他已经给这位男孩做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急救了,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是他不想放弃,这一个十岁的男孩的父母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就连这个男孩都已经处在了濒死边缘,可是他不愿意放弃,他必须坚持下去,他不能够眼睁睁看着这样一条生命在自己的手中流逝。 汗水已经布满了他的面颊,一旁的护士不断用毛巾为他擦拭着,医生聚精会神,即便此时他的精神已经极其疲惫。 “医生,实在不行就……” “不行。”医生摇了摇头,“继续抢救。” 护士看了看那面色苍白的男孩,叹了口气,不久之前,男孩的身份已经检查出来了,斯诺·卡尼尔,一个旧城区的男孩。 多可惜啊……这样的一个年纪。 ——滴。 她忽然听见仪器上的声音开始有规律地响起。 “医生!医生!”护士喊着,指着仪器上逐渐开始跳动的数字,“伤者有反应了!” 在充满希冀的目光之中,病床上,男孩那紧闭的双眼忽然颤抖了一下。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叁 十一号地铁(十五) 【十一号地铁·十五】 “既然已经逝去,就不应该奢求生命,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 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祂等待了片刻,拉动了一下把手,关上了那一节车厢之中敞开的门,在漫长的路线之中,在到达终点之前,还需要不少时间,对于人而言,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们会思考,一个人从生到死会经历多久。 有的人说,死亡应该是缓慢的,人会在脑海之中被动回忆起过去的故事,他们会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儿时的一块糖果,年少的一朵鲜花,青年的一封书信,中年的一支香烟,老年的一杯香茶,每一个时间点总能够找到一些代表性的事物,仿佛,若是不将自己的人生重新回味一遍,这样的死亡就太过于无趣。 他们会在文学作品之中描绘一个人的死亡,比如‘为什么你仍然如此美丽?死神虽然榨干了你甜美的气息,却无法夺走你的美丽。我相信这是他的一个阴谋,死神也爱慕你,是不是带你去做他的情妇?’这样子的。 不过,又有多少能能够描绘出真正的死亡? 祂喜欢把死亡称作是一段旅行,从生到死亡,乘坐着‘轨道’去往死者的国度,轨道并非一成不变,它只会以一种能够供人乘坐的模样出现,比如现在,轨道就是一辆名为十一号的地铁,将死者带入到死后的世界,而在这一个过程之中,便是属于生到死的旅行,即便这一场旅行并不存在时间的长短,或者说连时间的概念都将不存在。 时间,时间在这里是最没有意义的,在这里感受不到时间,在这里不论过去多久,对于现实而言都只是短暂的一瞬间,在轨道之中,人经历的是属于自己的一切沉入死亡的过程,在五十星,这就是死亡的本质。 “哎……当时还耍帅似的说了一堆吹牛的话,现在却还是离开了那个帷幕,如果被那几个家伙看见了,不得笑话我许久……” 祂嘟囔着什么,随手扯了一下一旁的铃铛,地铁发出如同火车铃铛的声响,在轨道上,这样的声音能够告诉‘那些东西’轨道马上就要有东西经过,让那些存在于灰色之间的存在避开,免得被撞上,地铁是不会被阻拦的,那些能够干涉到生死的存在也不会来阻拦这辆地铁,据祂所知,这条轨道存在的时间远比整个国家都要早,甚至在卡戎诞生之前轨道就已经在这里了。 这是最本质的规则之一。 祂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和服,那宽松的袖子自然下垂,还没有落到地上,但也差不多了,祂白皙的腿上是白色的长袜,踩着一双木屐,一顶黑色的帽子盖在银灰色的头发上,祂戴了一副圆框眼镜,镜片之后紫色的瞳眸就像是那一瞬闪过的雷电,只是被乌云的阴郁遮盖。 此时,祂的手中还拎着一个黑色的烟斗,祂把烟斗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缓缓吐出,那烟气渺渺升起,停留在车厢的顶端,然后缓缓消散,烟斗的末端系了个金色编织物,像是一个吉祥符。 驾驶室并不复杂,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看起来就令人头昏脑涨的机器,只有几个像模像样的拉杆,似乎使用那几根拉杆就能够控制整个地铁的前进,祂就呆在驾驶室之中,时不时拉动一下拉杆。 驾驶室有一种诡异的冲突感,不论是摆设还是装置都充斥着古旧的模样,但是装饰和大致的外观又带着现代地铁和上世纪火车杂糅在一起的风格,祂坐着的位置是一张真皮座椅,应该是真皮座椅,从外表上看来是这样的。 从驾驶室看向窗外,也就是地铁的前方,玻璃窗外是一片绚丽。 “真不知道在那些人的眼中,这些景象又会是什么样子呢。”祂自言自语着,看着窗外的景色,多么绚丽的景色,这是在现实之中不会看到的景色,在祂的眼中,这些景色可不是那些被认知阻碍之后的结果,而是本质,唯有非自然才能够看见非自然的全貌,高纬度的存在能够看清楚低纬度的一切,但是低纬度的居民永远无法窥探到高纬度的一面。 正如同看一张纸上的线条,人能够很清楚地看清楚线条,能够看清楚线条的开头,结尾,中间的部分,不过,人应该不会去想象纸上的那线条能不能看见人的全貌,这是一个很抽象的命题,对吧?毕竟真的很难想象,二维的线条该如何看见三维的人,或者说,线条看见的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现在那些乘客应该都至少到灰色了吧?那几位到达黑色的都已经下车了,我看看……” 祂嘟囔着,看向一旁的屏幕。 那是几块电子屏幕拼凑起来的东西,每一个屏幕都对应着一节车厢,通过屏幕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一号车厢的乘客都已经全部下车了,而后面的几节车厢也离开了几位乘客,简简单单,其乐融融。 祂将视线投到一节靠后的车厢,那是祂所说的属于【骤雨间隙】的车厢,在看到那一节车厢的第一眼,祂就忍不住撇开了眼,片刻之后,祂才重新把视线移回到了那一节车厢之中——在没有认知阻碍的情况下,那一节车厢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反胃。 “啧啧啧……如果刚才那个人类女孩看见的是这一节车厢的本质,那才有意思,可惜啊可惜,不过这种保护也是能够理解的。” ——死者穿行于亡者的国度,黑色的赫尔海姆迎接着新的居民的到来。 ——祈祷,那是刑罚,是毁灭你生命的终极方式;是流放之所,那些存在把悖逆祂的从人间彻底驱逐去的地方;是痛苦之地,被捆起手脚,被丢进外面的黑暗里,有墨黑的幽暗等着他们;被丢在火炉里,被不灭的火焚烧,在那里,虫是不死的,火是不灭的;那是永久的,永远持续,永不结束。 ——拥有敬畏之心之人能顾看见白色的天空,拥有卑贱之心的人只能够看见流逝的黑暗。 电子屏幕上,属于骤雨间隙的那一节车厢,晃荡着,祂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祂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出现,祂很有耐心,毕竟,在这样一个漫长的旅程之中,总需要什么东西来打发一下时间。 “不过,那些东西的装饰风格还真是有挑战性啊。”祂抚了抚下巴,片刻之后,祂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一样,“对了,那个叫白肉命尊的家伙,和那个家伙的风格挺像的,也是拿这些人的组织装饰空间,不过相比起白肉命尊,骤雨间隙好像更加……狂野?还是说奔放?” “滴。” 忽然,一旁的电子屏幕上发出了几道滴滴的声响,并不尖锐,不过很清晰,这是有人按动了紧急呼叫按钮时候才会有的声音,当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就代表着某一节车厢有人有事要询问了。 不过……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人呼叫呢,那两位不属于这一辆地铁的乘客都已经下车了,剩下的乘客都至少到达了灰色层,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发出疑问?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他们也不会有离开的冲动,没有外力的引导,他们不会出现问题。 也就是刚才第二位不在名单之中的客人离开的时候引起了一点冲动,有几个相邻车厢的乘客跨越了车厢的连接,他们表现出了一些逃离的欲望,一些对生的渴求,然后,他们冲入到了那一节车厢,想要通过那扇敞开的门离开,不过那位叫劳伦斯·卡尼尔的男人展现出了一种精湛的技巧,将刀刺入到了那些闯入者的脖颈之中。 在车厢之中不会死亡,倒不如说,已经死了的人怎么还会再死一遍呢?这种事情随便想一下都觉得不大可能,而且在刚才也说过了,在地铁之中时间是不存在的,而杀人这个举动,哪怕是最简单的将刀刺入喉咙,也需要时间,那么,这样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并不难想象。 那些闯入到车厢之中的人不会在车厢之中再死一遍,不过,当第一个人捂着喉咙跪在地上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他以一种诡异而扭曲的姿态在地面上爬行着,他捂着喉咙,里面没有一滴血流出,血管有规律地跳动着,脖颈也一样,匕首捅出来的伤口不大,但是深,直接刺入到了喉管之中。 那位名为劳伦斯的男人就用这一把匕首处理了两个人,随后被第三个人打到了后脑,于是,劳伦斯摔倒在了地面上,劳伦斯展现了一个城市的底层人应该有的凶狠,褪去了外表,他抓住了第三个人的脚,匕首刺入到了那人的脚腕,挑断了那人的脚筋。 他没有站起来,而是接着把刀送入到第四个人的大腿之中,肾上腺素疯狂催动着他的身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的躯壳,但是,那一场搏斗的结果是,劳伦斯以一只耳朵血肉模糊的代价,将那一群人拖到了大门关闭的时刻。 直到他的儿子消失在门后。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肆 十一号地铁(终) 【十一号地铁·终】 祂接通了那一段呼叫。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祂习惯性地说道,这是开头,也是对白的开始,“这位乘客,请问我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吗?” 很难想象祂能够在面无表情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话中的情感并不存在任何波动,祂只是在完成一份工作,然后将这一份工作所需要的表达的内容通过说话这个方式再现出来,在这个过程之中,呼叫的人看不到祂的模样,但是祂能够通过电子屏幕窥探到每一位车厢之中的人。 这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流,在那一头按动按钮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正在和什么样的存在沟通,对于车厢之中的人来说,喇叭后的声音或许就只是一个司机罢了。 “你到底是谁?” “这位乘客,我并不是很能够理解您这句话的意思。”祂看着窗外的景色,回答着那位乘客的疑问,“我只是这一趟旅程的司机,称呼我为司机也好,别的什么也罢,这都不重要。” “那我换个说法,你和【诚挚的混沌善意】有关联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位……”祂扫了一眼电子屏幕上的状态,“喔,依诺先生。” ——呼叫的位置来自于骤雨间隙的车厢,那一节最为特殊的车厢,此时,在电子屏幕上显示着,靠近通话口的是一个名为依诺的男人……好吧,现在称呼它为男人可能已经不大准确了,在现实之中死亡之前被污染严重吞食,属于人的部分早已经扭曲。 祂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这个名为依诺的人,随便吧,反正不重要。 “你肯定知道祂的名,你应该知道祂的名的。”属于依诺的声音传到驾驶室之中,“在跨过界限的时候我只看见了祂的一角,【诚挚的混沌善意】,这是祂的一角,如果是你……你应该知道的,你属于祂的那个世界,你应该和祂有所关联。” “这位乘客,我觉得我有必要告诉你,我只是一个代理驾驶员,这辆地铁原本的驾驶员并不是我,这个问题我建议您还是去询问原本的驾驶员卡戎,问我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祂的名……我不知道祂的名……但是我能够确定,祂就是这个世界上的本质之一……和祂们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之一。” 依诺先生的话语颤抖着,带着一种窥见世界最深处的秘密的小激动,还有慌张,它像是一个沉睡着的人,在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害怕,它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车厢之中,当死亡这个事实发生在它的身上的时候,依诺先生已经不再是一个理智的人了。 “啊……啊……不存在的破灭国度、折翼牢笼的枷锁之乌、诚挚的混沌善意、启示录的不朽残叶、纯粹的虚伪真理、十四个无序的末日、往日的齿轮机巧……本质的一角啊,【未完成的故事书】的一部分,司机,请听我说,我并非胡言乱语,而是确确实实看见了这些。” “您说的对,这位乘客,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些消息没有任何意义,我不能够从这些文字之中得到任何信息,这些形容词和名词的拼凑也不会有任何……” “不不不,司机,你不懂,我们对祂们的称呼只能是这样,因为祂们是本质,人类窥探不到非自然的绚丽,我们也无法窥探本质的奇妙,当你朗诵祂们的名字的时候,跨过时间和空间,你的话语将会落入到祂们的耳中,正因如此,我们无法看见祂们的名,因为我们没有资格让祂们聆听我们的声音。” 依诺语速非常快,快到这一整句话的停顿几乎没有。 “司机,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是我能够证明。” “没有必要。”祂说,“如果我是你,就会安安心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刚才那个女孩从你们的车厢走过的时候你们都能够保持安静,为什么现在开始着急?好好坐在位置上,你们已经到达黑色层了,再过一小会儿你们就能到站了,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司机,这些话必须要有人知道,但不能是别人,因为他们没有办法承受非自然的扭曲,当他们也变得和我一样的时候,我说的这些话就没有意义了,你知道吗?司机,我的死亡方式应该算是自杀,我品尝了我自己的欲望,我的思维,我的思想,我很难去和你们形容它的味道,我只能说我很喜欢。” “我可没有吃自己大脑的想法。” “大脑是容器,司机,用来存放思想……” “好了,这位乘客,如果您只是想和我探讨吃自己大脑的感想的话,还是留着和您的同行者一起聊吧,我还要开车呢,轰隆,轰隆,听见了吗?这就是地铁的声音。” 祂用嘴巴发出两个拟声词,只能说和地铁的声音没有半点关联性,祂也没有打算让依诺相信,反正只是一个托词,该怎么说都是祂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 祂对依诺口中的那些词汇并不感兴趣,这是实话,那些用形容词和名词拼凑出来的称呼明显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感觉,似乎那些词汇所代表的是什么远超出祂的理解的事物,更深的污染?更大的扭曲?更高的唯独?不管如何,在这个时候,不要去深究,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 “司机,请您看清楚。”依诺说。 在电子屏中,属于骤雨间隙的车厢之中,依诺抬起了手,它的手搭在空中,就像是牵起了谁的手,这位已经不成人形的厨师向后一步,寂静的车厢之中,忽然有了变化,属于依诺的身躯动了起来,红色的丝带缠绕着,连接着那些装饰物,搭建成了一个小小的舞台。 “我亲爱的雪特薇儿,请让我牵着你的手,这是我答应过你的舞蹈,在踏出那一步的时候,你说,我们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接触的机会,因为我们已经成了两个不同的存在,若是我们的身体再次重叠,我将会坠入到你的扭曲之中。”依诺垂下头——如果那些东西能够被称为头部的话,“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来到了地狱,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邀请你呢?” 依诺的手忽然垂下了一点,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搭在了上面,与此同时,那被认知阻碍修饰之后的车厢也开始褪去了外表。 ——请牵起我的手,亲爱的,请让我们共舞一曲,没有音乐,也没有伴舞,只有你与我,我们相约在红色的舞台上迈动脚步,旋转,让那不可见的裙摆扬起,没有灯光,也没有观众,只有你与我,我们的身躯在帷幕之后若隐若现,微风吹起涟漪,水滴弹奏无声的祝福。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呼唤你的名,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聆听你的话语? “滴——!” 驾驶室之中,那电子屏幕上忽然花了一片,就是那种失去信号时候的雪花屏幕,可是并不是整块电子屏幕上花了一块,而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就像是马赛克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用来遮住屏幕上所显示出来的东西,伴随着这一小块雪花的出现,电子仪器发出了一声警报声,随后就是不断重复的劲爆。 “……什么东西?” 祂的脸上露出一种惊愕,有什么东西闯入到了地铁之中,是的,在门没有打开的情况下,有什么东西忽然闯入到了地铁之中,怎么进来了的?那个东西是怎么闯进来的?轨道上的存在都已经原曲,也不会有什么存在会靠过来,不……不,就连靠过来这个过程都没有,那个存在就这么出现在了地铁之中。 “到底是什么东西!”祂站起身,拉动了拉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在生与死的轨道上被什么东西擅自篡改了过程,这也就意味着生死的界限被那东西给扭曲了,如果生与死的通道就这么崩溃了的话,这也就意味着死亡和生命并不再是两个对立的词汇。 屏幕上,那一团雪花在车厢之中踱步,没有办法,那一团雪花在屏幕上缓缓移动,很明显,雪花之下一定存在着什么,但是祂看不到,看不清,这一团东西的位格要远超自己,不然没有办法解释这件事,位格比自己还要高的存在…… “已经远超【天使】这个概念了……”祂喃喃道。 “喂?各位,能够听得见吗?”这个时候,喇叭之中闯入了第三个声音,一个无法辨别的声音,听不出年龄,听不出性别,听不出语言,这些话语直接以本意的内容浮在了祂的耳边,无比清晰。 “看了你们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想要看见这个世界的本质?这样可不对,以你们现在的维度,直接窥探本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雪花停了下来。 ——于是,在那一道声音的话语之中,纽加哥迎来了一次重生。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下,就像是介绍什么东西一般说道:“那么,请让我们再来一遍,【第一章,欢迎来到纽加哥】。”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伍 欢迎来到纽加哥(上) 【五十星·纽加哥】 【日出印象】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一日·星期五】 酒馆很是嘈杂,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酒馆都是嘈杂的,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嚷嚷着,或许是在吹牛,也有可能是在聊着最近的传闻,反正酒馆本来就是这样,这里又不是什么高档的居酒屋或者别的什么,这里只是一家普通的酒馆,只要花上五块钱,就能够获得一杯满满的啤酒,那杯子比人的脑袋都要大,正因为这低廉的价格,酒馆才如此热闹。 如果您觉得上面这一段文字看起来有点眼熟的话,请忘记这个想法吧,文字所代表着的只是一段记录,不论是字里行间的编排还是拼凑出来的概念,只要能够让阅读文字的人明白这一段文字到底想要说明什么事物,就足够了。 卡特琳娜·休伯伦推开了酒馆的门,身后跟着的是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这一年的卡特琳娜正是她刚开始崭露头角的时候,二十岁左右的卡特琳娜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大衣,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在步入酒馆的时候,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的雪。 “玛丽在吗?”卡特琳娜·休伯伦随口问道。 “老板在工作室。”吧台前面的侍者回答了卡特琳娜的问题,“需要我去帮您喊一下吗?这位客人。” “喊她一下吧,就说卡特琳娜找她。” 顿时,四周的视线聚集到了卡特琳娜的身上,那些视线带着一点敬畏,一点害怕,一点好奇,还有不屑,在这半年来,卡特琳娜这个名字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和她的外表不同,这位女性的手段可以说是狠厉,几乎是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但是她又能够让人服气,毕竟,现在的纽加哥信奉的就是这点,当你的铳与剑将你的敌人全部杀死的时候,你就是唯一的人了。 “……刚才她说她是卡特琳娜?姓氏是休伯伦的那个卡特琳娜?”一旁有人小声嘟囔道。 “整个纽加哥叫卡特琳娜的人很多吗?”另一人回答道,“你看她的眼睛,我听邦尼尔说了,卡特琳娜有一双锋利的眼睛,你看着她的眼睛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被几十把刀架着!” “真的假的……要不你看看?” “我可不敢,你为什么不自己看?” “我也不敢啊。”那人理直气壮地说着。 卡特琳娜并不在乎这些对话,这种话语都是无关紧要的,为了建立起属于休伯伦这个姓氏的威严,出风头这件事就无法躲避,她本就是这个目的,她一直都是这个目的,想要在纽加哥站稳脚跟,就必须让所有人都敬畏自己。 卡斯劳伦特安静地跟在卡特琳娜的身后,不过和卡特琳娜不同,酒馆里面的客人在看见卡斯劳伦特的时候并不害怕,甚至还有两个人跟卡斯劳伦特打起了招呼:“中午好啊!乔格尼夫先生!” “中午好。”卡斯劳伦特以善意的笑容回应。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一位医者仁心的刽子手,酒馆之中的人应该都会这么去形容他,这是一位能够在子弹之中捧着圣经的男人,他有着远超于自己年龄的稳重与成熟,还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他并不是一个正规的医生,但是他的急救能力在不止一次的街头械斗之中救下了人,那些能够撑着一口气去往医院的街头小子,绝大多数都得到了卡斯劳伦特的帮助。 正因如此,现在的纽加哥的街头帮派之中有不少人都对卡斯劳伦特以先生称呼,哪怕他还年轻,他担得起这个称呼,如果说,连卡斯劳伦特都不配被称为先生的话,整个纽加哥应该都没有多少人配得上了。 酒馆显然还没有完全装修好,毕竟这一家名为日出印象的酒馆才刚刚开业,门口的开业大酬宾的牌子还没有去掉,那粗制滥造的标牌到现在还能够撑着也只能说是质量好,这一家酒馆的主人——玛丽·珍妮——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胸怀大志地想要在纽加哥建立事业,在发觉在纽加哥想要出人头地实在是异想天开之后,退而求次选择了开个酒馆。 卡特琳娜和玛丽的关系并不算熟悉,她们之间有过几次往来,名字自然是知道了,称呼却没有什么变化,卡特琳娜,玛丽,仅此而已,卡特琳娜看着这还没有开始布置内饰的酒馆,不由得感叹一下,玛丽的品味确实不错,哪怕只有一个雏形,也能够看出来这个女孩对自己的酒馆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装饰规划。 卡斯劳伦特坐在了吧台前,他从吧台上拿起了一个橘子,放在手中,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橘子,一种美味的水果,在冬季的纽加哥,这种水果极其难见,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候,能够在一家酒馆的吧台上放一盆随意品尝的橘子,更是显得老板的财大气粗。 九年前,也就是一九八零年,五十星的经济严重衰退,作为五十星一部分的纽加哥自然也受到了波及,而一九八一年新上任的总统推行高赤字财政政策,用大规模减税和增加国防开支来刺激经济、鼓励投资,同时严格控制货币发行量,于是,从八二年开始,五十星的经济缓缓复苏,转入低速增长。 两年前的下旬,具体一点就是一九八七年的十月份,五十星发生股市暴跌风潮,即便经济情况仍较平稳,但财政赤字和外贸赤字仍是经济的隐忧,不过还好,得益于纽加哥的地理位置和经济框架,这一场风暴纽加哥可以说是风平浪静,只不过,经济的复苏并没有什么大幅度的起色,哪怕是到了现在,依旧还是冷清。 “听说高台桌的那帮人想要对别的国家动手了。”酒馆之中的某位客人说着,没有特地压低声音,“我听说他们想要恢复科威特的主权,准备发动战争。” “……他们想明白了?”另一人转过头,“现在还是在冷战啊,不打算对付苏淮廷了?” “怕什么,我听说苏淮廷那边最近也不怎么样,前两天有个电报过来,苏淮廷的那帮特权阶层不是贪污腐败来着?前几年那个谁搞了改革,但是没有什么用,反对派都已经毫不遮掩了,可能撑不了几年。” “那我应该说什么?五十星万岁!” 举起酒杯,在空中碰撞,液体在杯中晃荡,这是廉价的啤酒,正好适合他们这帮工人,他们在纽加哥建立起一座又一座宅邸,将铁路铺在大地上,他们栽下绿植,在一片荒地之上开拓出新的城池,这是他们最为骄傲的事情。 卡特琳娜也坐在了吧台前,但是离卡斯劳伦特有点距离,她并不打算和卡斯劳伦特坐的太近,她也没有打算坐的近,卡特琳娜的手肘撑在吧台上,支起她的下巴,那略旧的大衣侧边露出一个挂着的金色怀表,还有她腰间的那把火铳。 卡斯劳伦特将橘子抛起,接住,再抛起,橘子飞起,又坠下,像是一颗心脏,在名为空气的血液之中跳动,卡斯劳伦特的面庞还很干净,完全看不出来已经开始步入奔三的年纪,如果把他送到什么大学之中,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违和感。 他的那一本圣经放在桌上,还算是崭新的圣经,在圣经侧面还夹着一片用树叶制作而成的书签,这就是他的随身物品。 “找玛丽有什么事情?”卡斯劳伦特开口道。 “她昨天得罪了人。”卡特琳娜说,“港口,她那出于正义感而拦下来的集装箱之中装的是黑云会的货品,她现在还拿着那箱子的锁,看在这几次的交情上,我来提醒她一句,如果她及时去道个歉可能还有机会,如果她不听就算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卡斯劳伦特说,“既然事情已经做出来了,她就必须承担结果,‘实施任何行为都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没有任何理由能够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进行推脱’,卡特琳娜,我答应你的只是帮助你建立起一个家族,而不是帮助你这些所谓的朋友逃避灾祸。” “真希望你几十年后还能这么说。”卡特琳娜冷笑一声,“我已经迫不及待看见你老年时候没有朋友然后孤独一生的样子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在你的葬礼上唱一首欢快的歌,再花钱找十几个舞娘在你的坟墓前跳一段。” “我就当这是你对我的祝福好了。” “能把这些东西当成祝福也是你的本事。” 片刻之后,刚刚离开的侍者回到了吧台前,他看起来有点歉意,对着卡特琳娜颔首:“抱歉,女士,老板现在不在……她可能刚刚出去了,我没有注意到,抱歉……” “你上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卡特琳娜皱了皱眉。 “大概二十分钟之前。”侍者回答道。 “在这之前她有什么安排吗?我的意思是什么采购计划还是别的什么。” “……应该没有,采购的事情都是我负责的。” “看来我们来晚了。”卡斯劳伦特站了起身,“走吧。” 他将手中的橘子抛给了卡特琳娜:“吃个橘子吧,你又少了一个朋友,怎么样,我是该为你庆祝还是为你惋惜‘?”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陆 欢迎来到纽加哥(下) “要吃个橘子吗?” 索科洛夫拿起一个橘子,问道。 “不用。” 威廉摇了摇头,谢绝了索科洛夫的好意。 一九八九年的五十星依旧是压抑的,尤其是在这个冬天,这个冬天的雪比以往更大了些,在这个正午,地上的积雪都已经铺上了厚厚一层。 雪中的纽加哥是一个牢笼,是在孤独之中的堡垒,每一位居住在这里的人都无法离开,都不能够离开,他们只能够停在这里,留在这里,这一片雪景就是纽加哥最好的描述,冰冷,寂静,那些雪黯淡无光,仿佛战争之后的烟尘。 战争,战争这个词汇已经好久没有出现过了,多少年了?上一次的战争应该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在五十年代的冷战开始之后,五十星已经很久没有发动过战争了,不过每一个人都知道,这种和平只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只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点燃火药桶,这几十年来的和平就会像是气球一样爆炸,火焰重新灼烧大地。 “你刚才带回来的人呢?”索科洛夫问道,“那个姑娘。” “正在撬开她的嘴。”威廉说,“把钥匙拿回来。” “你们明明可以直接用暴力手段把箱子打开的。” “不是为了打开箱子。”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面子。”威廉耸了耸肩。 索科洛夫撇撇嘴,看着自己手中的橘子,这一颗橘子就是在刚才的地方拿回来的,他还没舍得吃,最近水果的价格越来越贵了,再这么下去,别说橙子,到时候香蕉或者苹果之类的东西应该都要吃不起了。 东西越来越贵,但人们的收入并没有明显的增长,赚到大笔钞票的依旧是资本家,他们这种连原始积累都凑不出来的人肯定是吃不到蛋糕的了,索科洛夫想到,现在就连吃一个橘子都还得从一个酒馆顺出来,明明说好要让自己的名字响彻纽加哥,结果开始的第一步就栽了个大跟头。 索科洛夫和威廉坐在仓库的门口,仓库的门紧闭着,但是门上面没有多少积雪,看得出来,这一扇门关上没多久,仓库之中还有人,仔细听,能够听见脚步踏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够听见属于女性痛苦的沉闷声。 “真的不吃橘子吗?” “不是很想吃。”威廉说,“我还在想最近那几个风头正盛的人,尽量不和他们打交道,我们只需要按照现在规划出来的路线发展,肯定成为不了那种家族,但是混出一个名堂肯定没问题……到时候给兄弟们承诺的生活也就触手可及了。” “比如?” “比如这次的货物,从车之乡送过来的货物,把这些东西收拾一下运到东方去,那边的阔佬肯定喜欢,最好不用‘抽烟’就能够完成这些事情。” ——抽烟指的并不是所谓的吸烟,而是杀人。 索科洛夫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把自己的橘子吃了好,放久了并不会让这颗橘子变得美味,只会让它变得坚硬,到时候一口咬下去根本品尝不到什么汁水,他还是喜欢充满汁水时候的味道,保留最正常的温度,然后开始自己的品尝。 仓库之中又传来了几道沉闷的声响,像是鞭子抽打在皮肤之上的声音。 索科洛夫开始剥橘子了,他拿出一把小刀,很薄的小刀,用小刀伸进橘子的上部,简单的一刀,将橘子的上部分切了下来,他的手很平稳,不会切到橘子的果肉部分,这是第一步,也是索科洛夫最熟悉的一步。 接着,他将小刀刺入橘子皮与橘子肉之间的缝隙,轻轻一挑,将橘子皮和肉之间的连接挑断,那些白色的线条被干净利落地一分为二,索科洛夫收起了刀,刀固然好用,但是亲手剥开橘子皮时候的感觉是刀无法比拟的。 “坐远一点。”威廉忽然说道,“那些家伙下手不分轻重的,别脏了你的鞋子。” 索科洛夫垂下头,果不其然,从仓库门缝已经开始渗出液体,再仔细一听,仓库里面的沉闷声响已经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水流的声音。 将手指甲刺入,拨起一小层橘子皮,橘子皮是一个整体,但只需要稍加使用点力气,就可以撕下其中一小块,索科洛夫并不喜欢一小块一小块地剥开,他左手捏着橘子,一转,橘子皮不断和果肉分离,但是又没有被撕裂开来,而是依旧覆盖在果肉上。 橘子,美味的橘子,在外皮之下,在内在的肉之中,蕴含着佳酿,那种味道酸酸甜甜,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片刻之后,索科洛夫开始撕扯橘子皮,毕竟若是橘子皮不被破坏,里面的果肉还是取不出来,不过,他所做的准备已经足够了,他的指甲划过橘子皮,一道整齐的裂缝就出现在了橘子皮上,他捏着两端一扯,橘子皮就被完美地取了下来。 于是现在,索科洛夫的手中有一个完整的橘子果肉了。 “果然,不论多少次我都很难接受你们的手段。”索科洛夫叹了口气,端详着手中的完整橘子肉,“为什么就不能够给一个痛快呢?” “我们需要让人恐惧我们,恐惧是最好的控制手段,既然想要让人恐惧,那就必须展露我们的獠牙,如同狼会对着威胁狰狞目光,我们也要对那些亵渎了我们的人露出刀子,所以手段越残忍越好,越痛苦越好,直到所有人都不想和我们对付起来,我们才能够在纽加哥挺直背脊,而不是躲在家族的阴影下。” 橘子是一瓣一瓣相连起来的,索科洛夫轻轻一撕,就将一瓣橘子撕了下来,橘子里面白色的那些线条依旧粘黏在上,在索科洛夫的这一撕的力道下,那些白色线条接连断裂,把句子束缚在整体之中的力量消失了,橘子瓣与橘子瓣之间的那一层薄膜被剥离,两个紧贴在一起的薄膜还有点粘黏,只是在索科洛夫的力量下,那点粘黏也约等于没有。 把一瓣橘子肉放入口中,牙齿拼合,牙齿咬破了橘子瓣的薄膜,将那一滴滴橘子粒咬破,属于橘子的汁水迸发出来,酸甜的味道,不得不说,这颗橘子的味道确实不错,在这个时候能够弄到这样的橘子,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接着是第二瓣,他感受着橘子瓣在自己口中被咀嚼时候的触感,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果粒破碎破碎时候的绽放,那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触感,只不过大多数人都不会去注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感觉能够统称为吃橘子,不会有人在每一个环节都耐心体会。 他的牙齿感受到了另一种触感,并不是果粒,也不是那薄膜,有点坚硬,不过已经被他的牙齿咬到变形,他将那点异物吐出,只见两颗橘核落在了地上,那是橘子的种子,藏在橘子瓣之中的固形物,它被橘子肉包裹着,在外面又被橘子皮保护着,就是为了保护着橘核,橘子用了这么多层防护。 只可惜,在人力之下,这样的保护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听说有的地方会把橘核收集起来,买给果农,卖的很便宜。”索科洛夫随口说道,“你见过吗?” “没见过。” “说的也是,我们能够看得到吗?” “我是没有看过的。”威廉说。 “随便吧。” 索科洛夫将剩下的几瓣橘子吃掉,将那橘核吐在了地上,那几粒橘核倔强地滚动着,被牙齿咀嚼之后而导致的变形似乎并没有完全压断橘核的生机,只可惜这里没有什么泥土或者别的什么,别说是橘子,哪怕是一棵草都生长不起来,尤其是在这个冬天,地上都是积雪,种子落在地上,也会被这样的寒冷带走剩下的生命。 仓库之中的声音停止了。 哗啦—— 仓库被打开了,一股浓厚而腥甜的味道味从仓库之中蔓延出来,仓库之中的男人沉默着,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身上还沾染了不少刚才工作时候蹭到的液体,一旁的架子上也是那些液体,那些腥甜的味道就是从架子上蔓延出来的。 男人手中拖着一个袋子,大概一米高,塞得满满当当,他拖着袋子走了出来,一路上,那些液体被拖行出一道狰狞的痕迹,男人对着威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东西拿出来了吗?”威廉问。 “拿到了,她把钥匙吞进胃里了,想要以此来威胁我们,让我们不敢下手。”男人回答。 “……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么天真的人啊。”威廉有点感叹,“真可惜。” 沉默了片刻,威廉挥了挥手:“扔海里,和港口的那帮人打声招呼就行。” “好的。”男人说,“能用的部分已经取出来了,本杰明刚刚带去给客户,有四罐,质量都还不错,看来是平时很注意身体健康。” “去吧去吧。” 男人对着索科洛夫也点了点头,便拖着这个大袋子一步一步地远去,他的脚步踩在地面的橘核上,将橘核死死地镶嵌进了冰冷的雪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柒 墓地与白鸽(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一日·星期五】 忌时祷告。 五,四,三,二,一。 卡特琳娜·休伯伦连续扣动扳机,火铳之中的六枚子弹毫无阻碍地飞出,它们呼啸着,在空中转动,从太阳穴开始镶嵌,旋转的力量撕破皮肤,击碎头骨,在那一瞬间,大脑已经不再是大脑,而是化为了浆糊。 子弹在路灯之下反射的光很渺小,从脱离枪口到没入身躯,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发生的事情,枪,在人类文明里面最好用的便携装备,改写了历史那些所谓的格斗差距,哪怕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只要学会了如何扣动扳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专业的格斗运动家。 夜晚并不黑暗,倒不如说很明亮,下完雪的天空没有云朵,月光就这么洒落在地上,雪铺在地上,反射着属于城市的光芒,八九年的纽加哥并不发达,在这个时候,唯有那些属于家族的的地方才有着较为先进的装饰,至于别的地方,那就只能用老旧来形容了。 五,四,三,二,一。 卡特琳娜将新的子弹塞进手枪之中,六枚子弹,数的很清楚,腰间的怀表再次开始倒计时,她侧身藏在墙壁之后,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还剩下多少人?应该还有不少,不过只需要将对方的领导人先处理掉就没有问题,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失败,在污染物的帮助下,这一场子弹的交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头上便是皎洁的月亮,明明还没有到深夜,月亮就已经高挂,冬天便是这样,白日必夜晚要短得多,四五点的时候太阳就开始落山了,按照卡特琳娜的习惯,当太阳落山之后就可以说是夜晚,因此,哪怕现在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入睡,她也觉得现在是夜晚。 在这一条街道的寂静被子弹打破的时候,识相的普通人都把门窗紧闭,拉上窗帘,生怕自己暴露在那些开枪的人眼中,只要躲起来就不会有事,这是家族定下的规则,两方的冲突不能够波及到普通人,如果在两家的冲突之中波及到了普通人,那么家族必须出面处理,务必要给所有人一个结果。 但若是反过来想,在不波及到普通人的情况下,这一场冲突可以不结束,这也是卡特琳娜能够如此放心扣动扳机的主要原因,家族……家族的地位和权力实在是令人畏惧,因此,必须让休伯伦这个姓氏也成为一个家族,她必须要有一个能够固定休伯伦家族的地位的手段,或者力量。 非自然的力量。 卡特琳娜·休伯伦再次扣动扳机,六次,六次扳机扣下,六枚子弹飞出,伴随着子弹的飞出,怀表的倒计时再次开始,指针逆时针转动,固定在了五秒的位置,等到需要的时候,那五秒便会开始倒数,这五秒钟是卡特琳娜为自己定下的长度,不会太长,又能够给自己足够反应的时间,一个很完美的时间。 “所以为什么要带上我?”卡斯劳伦特背靠着墙,他手上依旧是那本圣经,还有一个塑料水瓶,水瓶之中装的自然是水,干净的水,卡斯劳伦特没有什么什么喜好,正常的水就足够,不需要酒也不需要茶,水就足够。 “保险。”卡特琳娜再次为手枪换上六枚新的子弹,五秒倒计时,“而且必须要有一个人作为见证者,卡斯劳伦特,如果没有人知道我所做的事情,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你要记住我们做过的事,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说过玛丽并不是你的真正朋友。” “对。” “那你为什么还帮她报仇?” “卡斯劳伦特,这不是报仇。”卡特琳娜扣动扳机,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轻松,“这是一个借口,借着友人这个身份,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拥有了证词,为了给朋友报仇而杀人,听起来可比那些不讲道理的冲突好多了,既然玛丽已经死了,那就让她剩余的作用继续发扬光大,现在这样就很好,百利无一害。” 肉体倒地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接连失去人手之后,对面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在面对着什么怪物,到现在为止,他们甚至连卡特琳娜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卡特琳娜连瞄准都不需要,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可以,在忌时祷告的帮助下,每一枚子弹都会被送进目标的身躯之中。 “那么,你会把我也当做借口吗?”卡斯劳伦特问道。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这么做的。”卡特琳娜没有否认,“你不也是一样?卡斯劳伦特,我们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不要说的自己很高贵。” “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卡斯劳伦特翻开圣经,借着灯光看着圣经上的文字。 在今夜过后,卡特琳娜·休伯伦这个名字将会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凭借自己一个人便击溃了一整个帮派组织,不论放在哪一个年代都足够令人惊叹,卡特琳娜不断重复着换弹、开枪、换弹的步骤,如同一台精密的仪器,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橡树巷庄园——卡特琳娜忽然想到了这个名字,她前几天看见过这个地方,很漂亮,很符合她的喜好,她和橡树巷庄园的主人进行了一场友好的商谈,现在,只要能够付出足够的财富,橡树巷庄园就能够属于她,等到以后,就把那里当做是休伯伦家族的领地吧,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能够让人安心下来的地方。 “你和哪一个家族达成了合作?”卡斯劳伦特忽然问道。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哪怕你现在做的再过火,只要家族想要压下来就一定能够压下来,你肯定已经疏通了哪个家族的关系,让他们能够帮忙宣扬你的事迹。”卡斯劳伦特说,“不过我很好奇……纽加哥的蛋糕只有这么大,如果让休伯伦这个姓氏崛起,就意味着分蛋糕的人变多了,他们会乐意看见这一点?” “汉弗雷斯家愿意,毕竟他们本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冲突,他们的那一条路也只有他们能走。”换弹,上膛,扣动扳机,在这一次的扳机被扣动之后,对面彻底失去了声音,最后一具身体倒下,一片寂静。 “你们谈了什么交易?” “汉弗雷斯家的那位家主帮我搭上了线,让我弄到了购买橡树巷庄园的的购买权,并且给了我黑云会的信息,作为请他帮忙的代价,这个怀表给他,汉弗雷斯家会同样用一个【恶魔的筹码】作为交易的一部分给我,总体算下来,我反而还是赚了。” 怀表的链条绕在卡特琳娜的手指上,她的手指轻轻转动,让那一枚怀表绕着她的手指甩动:“汉弗雷斯家需要这个东西,看样子他们是准备提前开始准备下一位黑手套了,这一任的黑手套似乎并不怎么听他们的话,汉弗雷斯家应该要准备开始新一代的培养计划了。” “你又是怎么和汉弗雷斯家搭上线的?” “很简单,一切的关系都能够从利益的交换出发,我去拜访了那位新上任的汉弗雷斯家家主,那个男人也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不然他该怎么赢下那几位优秀的同辈?嫡系这种词汇是最不重要的,如果将来我要将休伯伦家让给我的后辈,我只会看是谁更有能力,而不是谁和我的关系更亲近。” “你都已经在考虑将来的事情了?”卡斯劳伦特失笑道,“你现在还没有处理好黑云会的事情吧?把人杀干净就足够了?清理工作怎么办,你该不会想让我一个人来搞定吧,卡特琳娜,一两个人的处理我能够帮你,可这里至少有三十具尸体。” “会有人处理的,在出发之前我已经给【影】打了电话,那是五十星的一个后勤处理组织,只要支付一定量的报酬,他们就会帮你清理好后续的事情,不过他们只会帮你清理,如果想要让他们帮你杀人,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卡特琳娜为枪上了六枚新的子弹,朝着前方走去,在不久之前,那里还是一片喧嚣,现在,地面上铺满了红色的血,人类最原始的暴力配合着科技构筑而成的枪,在加上一份污染物的力量,在这些事物之前,人显得如此脆弱。 怀表依旧在转动着,卡特琳娜并不放心,在怀表的检测之中,所有属于‘黑云会’的人都已经死亡,但是不够,她必须确保每一个相关联的人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并不是为了玛丽,而是为了她自己。 她花费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走遍整个区域,包括那几个属于黑云会的仓库,她都没有漏下,知道确认在场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之后,她才放心,至少,现在她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卡特琳娜·休伯伦在今夜一个人扫平了黑云会,这样的事情哪怕是放在报纸上应该也是一行能够概括的事情,实际上却消耗了她一整个下午包括夜晚来进行。 几行文字,毁灭了几十人的一生。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捌 墓地与白鸽(下) “妈的……出事了。” 方块k一脚踹开了房间门,他的牙齿一使劲,嘴里的棒棒糖就被他咬成了碎片,在步入到房间的时候,他看见的便是墙上的挂钟,用罗马数字进行计时的挂钟,本来很正常的挂钟此时却被抹上了一层鲜红,在表盘的最上方,多出了一个新的数字。 十三。 在西方,十三并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这是一个忌讳,在很多人眼中,十三意味着背叛和出卖,亦或者凶险和灾难,十三点也代表着灾难降临的时间,但不管是什么含义,在这里,十三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了?”房间里面的黑桃q问道。 没有理会沙发上的女孩,方块k把自己的注意力投在墙壁上的挂钟上,那个十三是如此刺眼,刺眼到令他无法忽略掉的程度。 “稍等一下……确认一下【时间】,现在是一九八九年十二月一日,没有问题吧?”方块k问道,“我【上一次】和你们碰头的时间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的我有没有交代你们什么事情?” “我和你的上一次碰面是一九八九年十月二十一号,你让我提醒你,你所追查的那个东西的下一次出现是在十一月三十号,也就是我们的昨天,‘你的明天’。”黑桃q说,“在昨天一整天我都没有看见你,你没有出现,上一次是十月二十一号,再上一次是九月三十号。” “明天吗……”方块k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马上就动身,时钟已经找到了祂的痕迹,我需要找到祂出现的位置,我【上一次】追寻到祂的痕迹已经是十二月底的时候了,再拖延下去,我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 “谁知道呢……”黑桃q耸了耸肩,“我倒是希望你能够成功,不过从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看来,那个时候你依旧没有找到,至于最后一次碰面后你去了哪里,这就不是我知道的事情了,你最后去的地方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们索性就当你成功了,起码这样还算是一个安慰。” “这样就挺好的。”方块k仔细打量着黑桃q,“现在这个时间点不错,在这几次碰面的时候我们的关系还算是熟络,等再过几个月,你就得想办法和我打好关系了。” “呵,再过几个月你不也得和我打好关系?”黑桃q笑道,“谁比谁好?我可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抓着我的手让我好好记住你的模样,肉麻,真的肉麻,要不是我见过,我都很难把那个垂暮的老人和现在的你联系起来。” “彼此彼此。”方块k说,“我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算了,不要在意这句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能够透露我的‘未来’,不能够让我知道我未来的轨迹,而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将来,因为你要抓住那个什么存在,我知道,我会支持你的,好吗?” “辛苦你了。”方块k对着黑桃q颔首,“祂已经出现了,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祂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我必须抓住祂……我是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所了解到的东西的?” “就是这一次。”黑桃q说,“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说你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 “好。” 方块k找了一张椅子坐下,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本子,一个皮革本子,他打开本子,翻动纸张,他在思考,思考这一次的对话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事实上,他和黑桃q的交流本就建立在一个扭曲的基础上,他们的每一次见面对于两人而言都是一次折磨——这并不是什么修辞手法,而是事实。 “这一次的时间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这一个具体日期不能够透露,另一个时间一九八九年的十二月一日,祂把锚点从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迁移到了这里,按照你的说法,十一月三十号那个东西就会出现,那么,我需要了解一下你们的‘昨天’发生了什么,污染事件?还是别的什么,这些信息整理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黑桃q指了指不远处的木桌,在木桌上,一沓白色的纸张被一个木盒子压在桌面上,那些纸张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它所等待的人到来翻阅。 那么,以上的对话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难以理解的,不论是方块k还是黑桃q,两人的对话仿佛不在一个频道上,在他们的话语之中日期和时间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昨日、明日、今日的概念也并不相同,但对于这两人来说,他们的对话正常无比。 “嗯,我一会会看。”方块k说,“那么我来讲一下我要做的事情。” 方块k将那个皮革本子放回到口袋,他避开了黑桃q的目光,让面前的这个女孩看不见皮革本子上的每一个文字。 “我追寻的东西是一个躲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严格来说,祂的位格应该比恶魔高很多,非常多,远超于我们现在已知的恶魔,还有你们的将来所了解到的恶魔,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那个存在的名字,只知道一个别称,有些被污染的人,就是那种跨越了非自然的界限的人,他们窥探到了那个存在的一角,他们把那个存在称为【诚挚的混沌善意】,这是那个存在的概念之一,但是我无法解读。” 方块k开始述说他能够述说的内容。 “你知道的,我们的时间是‘相反’的,我的过去是你的将来,我的将来是你的过去,这是我必须承受的事情,只有这样子我才能够在历史之中找到那个东西,未来的我会把我所需要的信息告诉你们,你们在你们的未来告诉给过去的我,我要找到祂。” “方块k,我一直都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要持续追寻着那个东西?”黑桃q问道,“之前的你说,你会在我的未来把这些内容也告诉我,现在应该是时候了吧?讲清楚吧,这样子我们也能够继续支持你。” “……我们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了吗?” 方块k忽然问道。 “什么?” “看来在你的过去什么时候,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所以我把更多的事情告诉给了你,就连今天的事情我也会告诉你……好吧,黑桃q,我们认识多久了?不论是从你的时间线来说,你会对我越来越熟悉,但是我却对你越来越陌生,从我的时间线来说,我对你越来越熟悉,但是你却会对我越来越陌生,未来的我做了什么吗?” 黑桃q抬起了手,在她的手指关节上,一枚银色的戒指正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我向你求婚了?” “严格来说,是我向你求婚的。”方块k说,“没办法啊,谁让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就说我们两个是夫妻了呢?那个时候的你发现我并不认识你的时候,就意识到那是你最后一次看见我,所以就把一切全盘托出,你说我们是夫妻,还说什么我们将来会有很多次见面的机会,对于一个十岁的女孩来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个惊世骇俗,你真应该感谢别的几位没有当场把你赶出去。” “……好吧,如果我以后看见你向我求婚的话,我会答应的。” “继续说吧。” “我要找到的那个存在是躲藏在历史中的东西。”谈起正事,方块k恢复到了严肃的表情,他指了指墙壁上的挂钟,“我第一次发现这个东西的存在是在二零一九年,那是我的少年时期,我在我们的历史之中找到了一个锚点,那个锚点记录在二零一二年的某一天,具体的时间我并不能够告诉你,但是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发现我们的历史有被干涉过的痕迹,这个发现很严重,这意味着我们的常识或者别的什么很有可能也受到了影响。” 方块k说着,拍了一下口袋之中的皮革本子:“试想一下,在我们的历史之中一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一切,很危险,这意味着整个五十星都变得岌岌可危,在某一个时刻历史很有可能被推翻,然后崩溃,建立在这一段历史之上的一切都将化为烟尘。” “所以你就开始寻找祂?” “对,一开始我并没有眉目,直到二零一八年的一月份,我第一次找到了祂在历史之中移动的痕迹,祂从二零二四年跳转到了二零一八年,那个时候我就明白,那个存在在世间之中不断跳跃,在你们的未来,在我的过去,在这两者之间不断跳跃,所以每当祂躲进一个历史之中的时候,我就会去寻找,我要弄清楚祂的目的是什么,祂又做了什么事情,这一次便是如此,祂从二零二二年十二月来到我的明天,黑桃q,记住这个时间点,在你们的未来,记得在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做好准备,那个月肯定不会平静。” 方块k收拾了一下东西,黑桃q看见他的脸颊染上了一点绯红,看来,这个男人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意识到自己在未来会和面前的女孩结为夫妻之后,哪怕是方块k也感到有点害羞,不过,他们之中能够互相看见对方戴着戒指的也只会有那么一次的机会,再往后,戴着戒指的就只剩下方块k,因为那是黑桃q的过去,在那个时候,黑桃q还并没有求婚。 那是只有一日的夫妻,也是一次转瞬即逝的婚礼。 “我……先走了,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方块k像是逃跑一样离开了房间,墙壁上的,挂钟上的数字正对着方块k离去的方向,那红色的弧度,就像是一场无言的嘲笑。 杀死一只妒魔女·柒拾玖 天上群星的愚昧谎言(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星期四】 “什么东西?” 【错误】手中的烟斗还提在手中,她皱着眉,花费了不少时间才弄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 这里是纽加哥,不容置疑,这里确实是纽加哥,但这并不是祂所知道的那个纽加哥,相比起祂所了解到的纽加哥,这里更为古老,祂没有看见那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别说高楼大厦,哪怕较高的建筑物也没有多少。 更加怪异的是,祂觉得自己所处的‘时间’好像有什么问题。 按理来说,时间整一秒一秒地流逝,这是一种能够感受到的变化,不论是移动的云朵,吹起的风,这些变化都在时间的流逝之中,可是祂却觉得在这里的时间有什么问题,祂说不出来,但绝对有什么问题。 这里不是祂所了解的纽加哥。 “……是那团雪花干的?”错误想起了不久之前在电子屏幕上看见的那一团雪花,那一团雪花不知道在说了什么之后,就让祂来到了这里,轨道和地铁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车厢之中的那些人也失去了联系,祂现在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所处的时间,时间肯定是有问题的了,只是还不能够确定具体的时间。 此时,祂整站在一家酒馆的门口,手中的烟斗本来还烧着烟,结果一小团雪落了下来,好巧不巧将烟头堵上,那燃烧着的烟草也被盖上了,祂有点烦躁地挠了挠头,打量着这周围的景色,酒馆门口贴着一个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广告纸,上面是手写的‘日出印象’四个字,不过酒馆的门锁上了,看起来还没有开业。 既然如此,现在先不用【错误】这个名字,需要找人了解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时间绝对是被改变之后的结果,那个雪花状的东西位格绝对在祂之上,而且高的不止是一星半点,高到让祂看不见任何抗衡的可能性。 “哪怕是樱岛那帮自称神明的天使应该都到不了这个程度吧……”错误甩了甩手中的烟斗,把烟斗之中的雪甩到地上,带着一些被融化之后的水,她将烟斗搭在腰间,在腰间挂着一串细绳,正好勾住了烟斗那烟杆的正中间,一个完美的角度,让烟斗不会影响祂的行动,也不会因为祂的动作而晃荡。 那么,接下来应该用什么身份行走在大地上? 五十星并不存在【天使】,五十星的非自然存在名为【恶魔】,一种以扭曲的姿态在大地上漫游的怪物,错误能够感受到那些恶魔的味道,毕竟,虽然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但祂们都归属于非自然的那一部分,只要是不属于现实应有的东西,那就肯定有问题。 虽然现在面临了一些不大乐观的状况,但祂也没有打算就这么等着,倒不如说,来到五十星纽加哥这件事本身就不在祂的计划之中,那么,就算现在来到了一个时间被干涉的地方,也不会让祂有多少慌乱。 无非就是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再说了,这两天祂一直都在十一号地铁上,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欣赏纽加哥的景色,既然现在有了这么一个机会,索性就好好看看吧,虽然不是二零二二年的那个纽加哥……看起来确实不是,这里有一种老旧的味道,祂想到,这里的味道有一种被抛弃的腐朽气息,就像是什么一行字就能够概括的历史。 “身份……身份啊……应该用什么身份和名字呢?” 错误本想去一个符合五十星的取名习惯的名字,一个多音节词汇构筑而成的姓氏,还有一个名,将姓与名拼凑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称谓,这个称谓将会成为祂的标志,只要有人说出这个名字,就意味着是在称呼祂。 “算了算了,这里的名字念起来太复杂了,还是就叫子规好了。”于是,祂决定了自己用什么名字,一个熟悉的名字,祂曾经用过的名字,“听起来也习惯,就这样吧。” 于是,祂……不,现在应该用她来进行描述,她一脚踏在早晨的雪地上,她压了压帽檐,让雪不会飘进自己的头发之中,现在,先来感受这个世界。 她身上倒是有一些货币,五十星的货币,面值不大,只是几枚小小的硬币,还有零星两张纸钞,她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或许是时间还早,没有看见多少行人,行人的数量并不是她在乎的,她正在寻找一个人,一个会在早晨就来到大街上的人。 “报纸!今天的纽加哥日报!一份只要一元!” ——片刻之后,在她的目光之中,出现了一个约莫十二岁的男孩,冰冷的天让男孩的脸冻得通红,就连那厚帽子和手套也挡不住的冷风,男孩的肩膀上背着一个背包,背包口敞开着,露出了里面那些纸质刊物。 男孩整敞开嗓子呼喊着,手中也挥舞着一份报纸,时不时有人从他的身旁经过,递给男孩一枚硬币,然后从背包之中抽走一份报纸,这是大多数上班族难得的消遣,一份便宜的报纸就能够让他们知道昨日的纽加哥发生了什么。 报童,一个在纽加哥很常见的职业,工厂在凌晨将当天的报纸印刷出来,运输到城市的大集合点,随后,报童们骑着车或背着包去往集合点,取走一部分报纸,再赶着时间去往自己所分配的地点售卖,偌大的城市被划分成了大量的小块,每一个小块都会有一位报童,这样就能够做到对报纸的大范围覆盖。 报童以一个较为低廉的价格获取这些报纸,又以一个低廉的价格将这些报纸售卖出去,薄利多销这个词确实能够用在这里,报纸最好的销售时间就是早晨,在那些工作的人刚出门行走在路上的时候,那样的人身上总会有那么几枚硬币,买一份报纸绰绰有余。 报童没有假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顶着未升起的太阳行走,毕竟报纸是每天都会更新的,当时间超过了二十四小时,属于报纸的时效性就大打折扣,那个时候,它就不被需要了,因此,在每天下午或者晚上的时候,报童们都会将没有卖完的报纸送回去,好歹还能退回一部分那货的钱。 不过这种情况终究是少数,毕竟购买报纸的人基本都是固定的那一帮人,可能有时候多了或少了那么几个,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子规拢了拢自己的衣服,朝着男孩走了过去,在行走的时候,一枚硬币已经被她夹在了手指之间,她将硬币一弹,弹进了男孩的手中,然后伸出手抽起一份报纸,动作十分娴熟,就像是不止一次这么做。 “谢谢女士!”男孩对着子规点头,又挥舞着报纸朝着街道的另一端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喊着,“报纸!今天的纽加哥日报!号外!昨日港口发生小规模械斗!纽加哥第二医院宣布攻克新病理!蒙特利安汽车旅馆正式开始营业!冈萨博物馆将于本周末展出着名画家伊卡的新系列作品,展出标题为《大屋》!” 用简练的文字提炼出一份报纸之中能够吸引到人的地方,吸引那些行走的人。 子规看着报纸的标题,最上面的一行赫然写着‘纽加哥日报’五个大字,而旁边写的自然就是日期和对应的刊号——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星期四,在这下面的就是今日日报的头条:‘纽加哥第二医院与昨日宣布攻克最新病症,该项目的成果让人类有望彻底根治渐冻症,纽加哥第二医院院长洛萨克里斯·科芬称该成果还在实验室阶段,乐观估计将在两年内开始临床实验’。 旁边还放了一张照片,照片之上是一个约五十岁的男人,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至少在子规的记忆之中,她没有见过纽加哥有这么一个人。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毕竟现在可不是二零二二年,报纸最上面的那一行文字已经告诉她了,今天是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号,距离她所知的那个时间差了整整三十年,怪不得相比起她记忆之中的纽加哥这里更为老旧,在这个时间,纽加哥可还没有发展到未来那种程度。 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被拨弄到过去了吗? 是只有她一个人被送回到了这一段历史,还是说整个纽加哥的时间都倒退了?子规并不认为会是后者,更大的可能性是她脱离了原有的时间,被那一团雪花状的东西能够干涉到历史,这可不是那帮天使的修改,这位雪花可是直接把她送回到了历史之中,相比起用谎言遮盖过去,直接重现出过去显然更加令人感到可怕。 子规将报纸对着,夹在手肘之中,她漫步于一九八九年的街道上,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这是纽加哥的雪,她并不知道电子屏幕之中的雪花的目的是什么,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当做是一次新的旅程。 她本就是如此。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 天上群星的愚昧谎言(下) 二阶堂野野看着破旧的站台,砸了咂嘴。 很显然,她离开了地铁,但并没有完全离开,至少,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刚刚在地铁之中所看见的站台,这里太旧了。 纽加哥的地铁从一九零四年开始建设,永久的二十四小时运营,在古老的站台,总能够看见各种各样的人,或许有风投行的经理,捧着篮球的滑板小子,群居在古城堡里面的守旧派,纽加哥的地铁是一个大熔炉般的意象,相比起其他城市的事物,纽加哥地铁承载了太多五十星的文化。 可是这里确实太旧了。 二阶堂野野大抵还是了解过每一个站台的大致模样,哪怕是在旧城区的地铁站也不应该如此老旧,没记错的话,在二零零四年的时候纽加哥地铁就迎来了一次大翻新,就连旧城区最偏僻的地铁站都或多或少修饰了一下,从那时候开始,纽加哥的地铁站就用了一种较为统一的风格,首先是明亮和干净的颜色,光滑的地面,整齐的灯管,那时候的地铁站都是洁净而简洁的,不是现在这种老旧的模样。 看来,哪怕是离开了十一号地铁,也并非事件的结束,只不过现在需要思考的是,车站站台的这些变化和十一号地铁是否是有关联的,还是独立开来的两件事?毕竟她记得很清楚,地铁之中的那个喇叭说的是离开之后就能够回到现实,也就是说,很大的可能性是,离开了地铁之后,她又遭遇到了第二场污染事件。 姑且把现在遇到的事情成为污染事件吧,她打量着四周,在这个老旧的地铁站之中并不是空无一人,在她的目光所及之处,至少有十几个人正在等待着下一班地铁的到来,其中还有两三个人把视线投在了二阶堂野野的身上,他们的目光之中流露着一种好奇、羡慕和疑惑。 她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对于那些人来说好像有点过于‘时尚’了,那些人的着装还带着古老的守旧感,还没有褪去严肃和正式的气味,就像是解构主义刚开始萌发的时候,极简主义和商务休闲的风格刚刚开始起步,和那些人相比,二阶堂野野这一身衣服实在是有点‘离经叛道’,反正,就不大像是那些人能够接受的样子。 二阶堂野野自然不会在乎这种目光,只不过,被这种视线打量地久了,不论是谁都会有些不自在,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朝着地铁站之外走去,现在她还没有看到别的异样,那些人也不像是被污染干涉过的样子,既然如此,她就不应该有什么特殊的举动,至少现在不应该有,换一个角度看,她已经离开了地铁,接下来就是另外的事情。 她本想用手机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李,可是看着四周那些人的目光,她又不觉得拿出手机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毕竟,她没有在别的人手上看到任何一个通讯设备,别说智能手机,就连二十一世纪初的那种砖头手机都没有看见,她不由得拢了拢自己的衣服,用衣物把自己防护起来。 那一对手铐束缚在她的双手手腕处,这是她的身上仅有的属于李的事物,这是现在两人仅有的联系,只不过,在李选择解开手铐的约束的时候,这一对手铐和与之相连的枷锁就失去了实际的作用,只是停留在了二阶堂野野的双手上。 她能够感受到那一对手铐在自己的行走的时候贴在自己的肌肤上,源自于金属的冰冷触感和冬日的冰冷是两种不同的感受,她避开人们的目光,双手插在衣服的口袋之中,不由得加快了自己行走的步伐,她要离开这里,至少先离开地铁站。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还好,虽然站台看起来老旧,但是具体的构造和记忆之中的差不了多少,再说了,基本上每一处都有指路标牌,对着标牌走就不会迷路,二阶堂野野沿着水泥阶梯向上走着,一旁的扶手已经有点脱皮了,没有多久,她就走出了地铁站。 一走出来便看见了天上纷纷扬扬落下的雪,现在是早晨,雪还算挺大的,在走入到街道上一小会的时间,她的肩膀上已经搭上了不少雪花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把落进衣服之中的雪花抖掉,现在她可以确定,自己并不是在正常的纽加哥之中了。 就从时间上来说,现在这里可是早晨,但进入到十一号地铁的时候才是下午时间,在地铁之中满打满算也就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外界怎么又会来到早晨? 其次,就是那些建筑,肉眼可及之处,整个纽加哥的建筑仿佛倒退了二三十年,她还记得自己上车的地方是蒙特利安汽车旅馆,那个小旅馆,而现在她也能够看见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不过并不是营业中,反而还正在装修,就在不远处,那时不时发出装修声响的地方,很显然,在这里的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甚至还没有开业。 “历史?”二阶堂野野猜测道,“这是过去的纽加哥?” 还不能够确定,二阶堂野野走着,对比着大致的街道景观和脑海之中的记忆,这里应该就是旧城区的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周围的街道也是那个模样,二阶堂野野侧身走进了一条小巷子之中,远离大路,随后,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从口袋里面拿出手机。 果不其然,没有信号,不,应该说,属于二零二二年的信号在这里可使用不了,二阶堂野野看着手机屏幕最上面的那一行,在空白的信号栏旁边,书写着今天的日期。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 “……真是离谱到家了。”二阶堂野野喃喃道。 如果说乘上十一号地铁还只是一场有点惊险的旅行,那么,在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日期的时候,她感到的就只有惊吓了,一九八九年,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时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间二阶堂野野还没有出生,就连她的父母应该也不到二十岁。 怪不得没有信号,这个时间手机才发展到一个叫做摩托罗拉的大砖头电话,模拟移动通信与数字通信相比保密性能较差,极易被并机盗打,只能实现话音业务,网络覆盖范围小且漫游功能差,在这个时候,人们还习惯于使用座机,这种不方便便携而且价格昂贵的东西并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在迈出地铁的那一刻,她就来到了这个地方,来到了……这个时代,是的,时代,距离她所在的时间相隔三十多年的时代,二阶堂野野有点麻木,毕竟,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才能够回到自己所处的地方。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没有认识的人,没有熟悉的朋友,她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样转悠着,天空飘落的雪轻触在她的面颊,冰冷的温度把她的意识拉回到现实。 她的身上没有带现金,自从在日出印象酒馆制造了那一起爆炸案之后,李就收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现金,也就是说,现在的二阶堂野野可以说是身无分文,除非那些店铺的老板愿意接受一张三十年后的银行卡或者三十年后的移动支付,想想都觉得不大可能,那么,只能够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个时间点家族的清理还没有开始,纽加哥还算是鱼龙混杂,不同的帮派或者小组织占据着某一片范围,不过他们还算是守规矩,至少不会伤及无辜,他们只会对自己领地之中的店铺收取一定量的保护费,并且确确实实会提供保护,在遇到街头混混或者流浪汉骚扰的时候,店铺的老板可以直接寻求帮派的保护。 二阶堂野野用手机拨打了一次李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想尝试一下,这个号码是李前两天告诉她的,毕竟这么多年了,李的电话换了也是正常的,果不其然,现在根本打不了电话,没有信号,也没有什么服务区。 看着手机并不多的点亮,二阶堂野野选择了关机,这样至少能够节省一些电,在这之前,她把自己的手表调整为了这个时代的时间,和手机不同,二阶堂野野的手表是纯正的机械手表,即便是放在这个时代也不会突兀。 她把手机放入口袋,简单打理了一下,就离开了巷子。 纽加哥的早晨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些忙于上班的人还在匆忙走着,时不时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着装有点特别的女孩,不过也只是看几眼就转移开视线了,这也方便了野野,要说地铁,现在她肯定是不愿意再坐地铁的了,还是得换一个交通工具。 在身上没有钱的情况下,现在也只能步行。 “……报纸!今天的纽加哥日报!号外!昨日港口发生小规模械斗!纽加哥第二医院宣布攻克新病理!蒙特利安汽车旅馆正式开始营业!冈萨博物馆将于本周末展出着名画家伊卡的新系列作品,展出标题为《大屋》!” 远处的报童还在大声呼喊着,在一路小跑经过二阶堂野野的时候,报童问了一句:“这位姐姐,要买一份报纸吗?” 二阶堂野野摇了摇头:“不用。” 她接着走着,直到视线之中出现了另一个女性。 那位女性在看见二阶堂野野的时候挑了挑眉,开口道:“哟……看来不止有我一个人被送过来了啊,这位乘客。” “……司机。”二阶堂野野砸了咂嘴。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壹 耻辱的生命比死还可怕(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李,有一个不大好的消息告诉你。” 沉溺的声音从手机之中传来。 “说。” “你的那个信号源消失了,不排除非自然力量的干涉,从我的设备上看,信号源在进入到某个地点的时候忽然转移到了数公里之外,随后在整个纽加哥之间不断跳跃,而在刚才,信号完全消失,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告诉过我你这个东西能够查到所有的可能性,包括非自然力量的干涉。” “对,我是这么说过,但是我也说过这只存在于信号源还停留在我们这个维度的时候,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都必须和我们一致,刚才信号在四处乱窜就是空间被干涉的结果,现在整个信号消失了,很有可能是时间出了问题,给我一个具体一点的可能位置,我再查一下。” “纽加哥,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的地铁站。” “……你真的跑去纽加哥了。”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李说道,“在我们动身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开始看我信号的位置了吧?就连我们从九州到纽加哥的路线你应该都一清二楚。” “既然你知道的话,为什么还不拆了它?” “我需要这个信号,但是它丢了,沉溺,你给我的信号丢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给我找到它到底在哪里。” “李,你必须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看,我为了让信号可以摒弃那些非自然的影响,将大量的锚点浓缩在了那个小小的东西之中,哪怕是这样都让我付出了不少代价,李,你知道的,九州的情况和别的国家差的太大了,我们这里的污染物在使用的时候有一堆前置条件,是,这样子可以降低我们受到的污染,但是后果你也知道,太复杂了。” “你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找到。” “可以,但是……” “那就找。”李握着手机的手迸出青筋,“据地三尺也要找,我不能弄丢她。” “稍等,稍等……你把信号放在谁的身上了?” “这个和你没有关系吧。” “那我知道是谁了,怪不得你这么着急……等一下,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重归于好了?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你们两个?!” “这种废话在这个时候就不用说,我很确定她遇到了污染事件,纽加哥这边的污染事件,那些该死的恶魔,五十星的对策组织一点用处都没有,他们甚至不能够及时到达现场……” “这点九州确实好一些。”电话那头的沉溺认同般地说道,“这两年九州好像弄到了什么好东西,能够在魔女事件刚出现的时候就让人到达现场,就好像一开始就知道什么地方会发生魔女事件一样,这两年问题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波及到了半个商场,而且当时还是深夜,商场里面根本没有人。” “你需要多久?” “我要找到信号的两个维度坐标,时间和空间的坐标我都需要找,所以时间可能要久一点,明天能给你答案。” “不能更快一些吗?” “已经很快了,我需要做准备,不然你就等着回来给我上香吧,挂了。” ——滴,滴。 电话挂断了。 李坐在公交车上,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话会被别的人听见,暂且不提她说的并不是五十星的语言,而是一种冷门的小国语言,他们甚至还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加密,从发音和重音处进行修改,让话语的含义和别人聆听时候的直接翻译产生一种误差。 哪怕真的有人听懂了这个小国语言,得出来的翻译应该也只是今晚吃什么之类的废话,李看着窗外流逝的景色,她觉得公交车的速度很慢,太慢了,她现在要回去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从二阶堂野野消失的地方开始找,目前还不能够寻求纽加哥本地的帮助,家族可能不会向着她,而摩门这个组织更不可能帮助她,算来算去,只有她自己。 其实这个时候李可以寻求九州的帮助,至少,瓷肯定会对此负责,可哪怕再怎么快,从九州到五十星都需要十二到十五个小时,这一段时间并不短,甚至可以说太长了,十个小时,足以让污染事件抹去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李闭上眼,倚靠在椅背上,这几日给她带来的疲惫感还未褪去,上午的那一场疼痛仿佛在这个时候重演,上午的时候,是二阶堂野野压抑住了她身体的疼痛,现在二阶堂野野消失了,若是那些疼痛感卷土重来,她没有抵抗的手段。 这才是她抗拒二阶堂野野帮助的原因,如果没有上午的那一次帮助,她本可以继续忍受,可既然感受过了疼痛消失之后那久违的舒心,她的身体就会本能地寻找那份让自己躲避痛苦的存在,她本花了几年的时间遗忘掉这份感觉,如今却又不得不重新开始奢求那份温暖。 该死。 十一号地铁,如果摩门没有去处理那地铁所造成的污染事件,这是否就意味着二阶堂野野就不会重新回来?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没有意义,整理现在得到的消息,十一号地铁处肯定是发生了污染事件,肯定是非自然的力量干涉的结果,如果从哪里开始入手,能不能够找到……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公交车到达了她需要的站,从这里开始是一段步行,原本,这个时候她应该到达的地方是新城区,应该在某一家餐厅和二阶堂野野一起吃晚饭,现在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借着路灯,她沿着街道行走。 手机上依旧是一个没有回应的号码,属于二阶堂野野的号码,二阶堂野野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通过喇叭传出来的声音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不在服务区……当然不在,二阶堂野野已经被卷入到了非自然事件之中,当然联系不上。 李行走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这一段距离不知为何在今日尤为漫长,她看着远处的标识牌,从行走逐渐转为了小跑,她穿的鞋子并不影响她的运动,也不会降低她的的速度,快一点,再快一点,她对自己说,不要理会别人的目光,再快一点…… 稍等。 李忽然把速度慢下来了,假如,如果现在摩门已经开始处理十一号地铁的污染事件,那么,她这位带着明确目的并且极其匆忙的人就显得有点过于特殊了,这里是纽加哥,她该如何保证周围没有摩门的成员? 她并没有找出摩门成员的手段,也就是说,哪怕现在她的身旁就是摩门的人,或者别的什么非自然存在的人,她是看不出来的,如果通过别的方法当然可以,九州的【凝静往昔】或者【凝静的花束】都能够检测出污染的存在,不过李没有试过,她并不知道这种用来检测魔女事件的东西在纽加哥能不能产生作用,再说了,现在她的身上并没有这种东西。 毕竟那东西太贵了。 成本本来就是硬伤,凝静往昔的制作原料可是那个东西的血,哪怕稀释到了一个极致也依旧昂贵,构筑出子弹的外壳,各种材料的添加,用一种极其高级的技术将稀释过后的血液封存在子弹之中,那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滴进去的问题,凝静往昔之中,那一滴稀释过后的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悬浮’着的。 是的,炫富,那一滴血不会接触到任何固态物质,它会保持在一直绝对平衡的悬浮之中,不论什么时候,血和子弹壁的距离都是相等的,不论任何方向,那是一种令人惊叹的技巧,那么小小一枚的子弹维持住了一个幻想之中的构造,这个技术是瓷独有的,哪怕是瓷的上级都不清楚具体的结构。 这也算是瓷的筹码之一,毕竟,能够制造出凝静往昔的只有瓷,如果不是瓷组织的成员,那么使用凝静往昔就必须支付价格,这个价格很昂贵,昂贵到几乎没有人回去使用,当然,如果加入瓷可以享受到优惠价格,只是优惠价格也依旧难以负担就是。 李维持在一个比正常行走略快一些,但还没有到达小跑的速度,这个速度不会被人注意到,她经过了蒙特利安汽车旅馆,想了想,她先回了一趟房间,她拿上了手枪和弹夹,弹夹多带了两个,虽然凝静往昔很贵,但子弹的价格可就亲民多了,就在纽加哥本地就能够买到,因此,不用珍惜子弹,普通的子弹不用在乎。 然后是……污染物。 【琉璃笼中金丝雀】一直都在她的身上,严格来说是锁链的那一部分,手铐的那一部分还在二阶堂野野的身上,起码这还能够代表着二阶堂野野依旧或者,然后,剩下的污染物……李简单收拾了一下,【非礼勿视】也带上,这个东西很有用,那么还需要……一个用来寻找道路的,以及,一个用来杀人的,至于防身?防身的东西她早就给了二阶堂野野,她自己身上可没有什么防身物品了。 收拾好物品之后,她离开了旅馆。 接下来,该去乘坐地铁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贰 耻辱的生命比死还可怕(下) 蒙特利安汽车旅馆旁,十一号地铁的地铁站。 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地铁上还有不少人,毕竟有不少人才刚刚下班,在这个时间点正是最为拥挤的时候,好吧,哪怕说是拥挤,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毕竟这里是十一号地铁,纽加哥的偏僻郊区线路,如果是一号或者二号地铁,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人挤人了。 李没有第一时间上车厢,她在站台找了一个椅子坐了下来,她拨弄着手机,思考许久,她决定给瓷发一个消息,发给谁?阿疯?如果要寻求帮助的话,找阿疯确实是最有效的,作为现任的瓷的领导者,阿疯总能够提出最好的建议,而且她似乎有一种智慧,能够为瓷招揽到最合适的人。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李的本能在告诉她不要这么做,不是不要给阿疯发消息,而是不要给九州发消息,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那封短信只是保存在了手机的草稿箱之中,不着急,先不要着急,李过往的时间让她明白直觉很多时候是确有其事,那是源自于身体本能的一种告诫,既然如此,就相信自己。 她看着面前飞驰而过的地铁,三三两两的乘客上了地铁,随后等待着地铁门关上,伴随着滴滴的声响,那扇玻璃门缓缓合上,将站台与地铁隔离开来,随后,地铁缓缓启动,离开站台,朝着黑暗之中行去。 李就这么坐着,没有别的动作,她现在只是在观察,脑海之中的直觉让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警觉,虽然现在并不知道在站台到底有多少人知晓十一号地铁的存在,但绝对不只是她一个人,刚才的那一班地铁离去之后,站台上并不只有她一个人无动于衷。 也就是说,不止她一个人在刚才没有上车。 李观察着那些人,男女老少都有,但不多,有拎着公文包的男人皱着眉头在打电话,有一脸无奈的女人疲于应付吵吵嚷嚷的孩子,有夫妻般的老人相互倚靠着坐在椅子上,每一个没上地铁的人似乎都有一个理由,李自然也不例外,刚才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沉迷于手机而没有上车的冒失女孩,现在应该换一个定位了,等人?这个理由应该可以,可若是要装成在等人的话就必须要有一个配合的人,电话不能打,因为信号会被检测,短信也不一定能够发,除非能够屏蔽掉信号的感知。 于是,李看了看自己手机上的时间,嘟囔着:“啧……怎么又迟到了?” 一个很简单的理由,也很好用,为自己赋予一个简单的背景,并且透露出自己并非一个人的信息,能够有效的降低自己的怀疑,李并不担心这句话没人听见,听不见的人不在乎,在乎的人必然会竖起耳朵,她只是给自己一个继续坐着的理由,一个不被人怀疑的理由。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样的举动有点多此一举,可是现在并不是什么过家家,这是一场发生在纽加哥的污染事件,通过下午和卡特琳娜·休伯伦的那一场交谈,李并非一无所获,家族忌惮摩门的存在,摩门是一个连家族都不会愿意去招惹的存在,他们的视线遍布了整个国家,五十四张扑克牌,用五十四个人能够覆盖整个国家吗? 摩门拥有观测到污染事件的能力?和瓷一样?他们也能够提预料到,还是说,在污染事件发生之后他们能够了解到大致的地点?这样的猜测不断产生,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这些疑惑都不会褪去。 又是一辆地铁到站,等待已久的人们上去乘坐,而刚才没有上车的人也有几位选择了前行,于是,视线之中的可疑人选又减少了几位,李没有动身,她现在是一个等待的人,在等待结束之前她没有上车的理由,至少还需要等待两到三次,她才能以‘等待的人久久未到’为由上车。 正好,她现在并不需要上去,她要排除掉车站之中的那些可以任选,不论他们是谁,很显然,只要是一只停留在站台上的人就一定会有嫌疑,尤其是那些理由站不住脚的人,李伸了个懒腰,把所有人的容貌记在了脑海之中。 距离下一班地铁到站还有一小段时间,李沉默地坐着,聆听着声音,现在不需要任何动作,不需要让自己引人注目,已经开始了,这一场污染事件之外的棋局已经开始了,不管是谁,在停留在站台上的时候已经不能够后退了,绝对不只有她一个人,李想,内心之中那个直觉正在警铃大作,绝对有问题,绝对…… 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开始升温。 时间变得漫长起来,这几分钟的时间,李没有一分一秒敢懈怠,空气变得沉闷,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某一个地方,他们关注和注意的地方各不相同,只要眼睛是睁开着的,就一定有看见什么的结果,李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玻璃门上,借着玻璃门的反光她能够看到自己身后的景色,玻璃门很长,这也就意味着能够反射到的范围并不小,她能够看见的范围很大,足够了。 在她的身旁一定范围内的人都是她在注意的。 “我跟你说,就是……就是……不是,哎,我忽然忘记了我要说什么了。” 传到耳中的是不远处的男人的说话声,男人正在打电话,他对着手机说着什么,男人没有掩盖自己的声音,大大咧咧的。 “不是不是,就是单纯忘了,哎呀……不总是这样子吗,刚刚想到的事情下一秒就忘记了,没事,等过阵子应该就想起来了,先说点别的,就是我们刚刚说的那个,上次……上次……不是,我最近记忆力不大好,应该是没有休息好……” 男人打了个哈哈,把自己刚才遗忘的事情盖了过去。 “没事,在等地铁呢,一会儿到了再说,放心,东西都带着呢,一会儿见面说,两分钟,两分钟后地铁就到了……不是,什么叫我快一点,我怎么快一点,我叫司机地铁开快点还是我快点等待,我能咋办,放心,绝对不会忘记……不是,你怎么就信不过我呢,你放心,记得呢,都记得呢……” 男人的声音小了点,他缩了缩头,或许电话那头的声音并不是很和善,以至于男人不由得降低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他依旧在为自己辩解着,想要让自己的责任降低一些,他在逃避,大脑之中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使得他无法在这一次谈论之中有任何优势。 看来劳累还是让自己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啊……男人想到,应该是没有休息好,科学家都说了,缺乏充分的休息会让人的反应力和记忆力降低,他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既然是科学家说的那肯定有问题,盲目的信任,没关系,好好休息,一定就不会有问题的。 ……记忆力出现了问题?李并没有放过这个疑点,真的是记忆力出现了问题吗,按理来说,看男人的话语,他所忘记的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一件重要的事情能够被遗忘,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男人忘记了两件事情,两件事情都被遗忘掉的机会可不大啊。 地铁开了进来。 “地铁来了,不和你说了,一会儿见。”男人说着,把手机放回到了口袋之中,他拎着一个公文包,走进了地铁之中,李能够看见男人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从头到尾视线都没有注意到别的地方,他把公文包放在双腿上,闭上眼,一动不动。 从玻璃的反射上看来,身旁的人基本都走了个一干二净,仅剩下的那几位也各自干着自己干的事情,远处一个女性扭开水瓶盖子猛灌了一口,往旁边一点,一个少年把手撑在下巴上,一脸颓然地看着刚刚启动的地铁,他的头上淌着汗水,应该是赶忙跑过来的。 不能够再等下去了,李想到,再等下去的话就来不及…… 来不及干什么来着? 李摇了摇头,一时间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要紧,既然想不起来,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了地铁门前,等待着下一列地铁的到来,她看着玻璃门,玻璃门上倒映着她自己,灰发的少女站在门前,双眼之中有一种疲惫感,仿佛许久没有睡过觉,甚至还有点黑眼圈。 疲惫?或者死寂,怎么样的形容词都可以,不重要,李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是有点滑稽,怎么说呢,或许谁都会对自己有一种轻视吧,因为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有什么不足,知道自己有什么弱项,正因如此,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 李就这么一直沉默着看着玻璃门,直到新的地铁行驶过来,停下,车门打开,新的乘客上去,李迈开步子,踏入到了地铁之中。 身后,三三两两的乘客也随之入内,在沉默之中,他们垂下头,没有人在乎别的人在想什么,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地铁。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叁 还有那海浪抹平沙滩(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旧城区·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地铁站台·十一号地铁】 拜伦还在思考自己到底忘了什么,应该是挺重要的事情,但是就是想不起来,算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反正需要说的事情都有纸质记录,资料和合同都在公文包之中,一会拿出来再看两遍就能够想起来。 拜伦闭着眼,放空自己的大脑,不用去想别的事情,现在好好休息一下,一会儿去……去……斯……去哪里来着? 拜伦睁开眼,他有点诧异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对,这几天忙于工作和合同的问题,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每天都是忙里偷闲闭上眼两个小时,就不得不继续工作,今天甚至特地跑了一趟旧城区,就是为了确认资料上面的信息是否准确无误。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订单,如果谈成了,他的职位一定能够再往上提一下,如果能够打通一下关系,完全可以调派到别的区域,最好是调派到车之乡、英伦三岛或者别的国家,那就是光明的未来在等着他。 拜伦等待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真的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是多么的胸怀大志,直到时间把他的棱角统统磨平,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好像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变得圆滑,能够读懂每一位上级口中的潜台词,能够顺从别人的想法,再加上他本身的能力,这两年的晋升十分顺利。 拜伦把手放进公文包之中,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那是一会儿要用到的资料,他用了三四天的时间整理出来了这些信息,在看见那些文字的第一眼,他想起来了,想起了刚才自己想说什么,想要对着电话说什么,也想起来了自己需要做什么,果然,只是因为太疲惫了,这不就想起来了吗…… 简单看了遍资料,和自己记忆之中的一般无二,拜伦顿时感觉自己又充满了自信,这下子交谈一定就没什么问题了,无非就是话术上需要精雕细琢一下,交谈是一门艺术,用文雅的语言化为刀剑从对方的手里抢来更多的利益,这种事情拜伦还不是特别熟练,但俗话说得好,勤能补拙。 拜伦把资料放回到公文包之中,扣上扣子,这个公文包现在可是他的宝贝,他的未来全靠这一次了,不容有失,那么地铁上没有什么人,他也打着十分精神,在他的眼中,每一个人都不值得信任,不需要信任,他只需要自己。 拜伦,拜伦,可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他对自己说,想想看,你为了今天排演了多少次,每一句话应该用什么语气说出来也在脑海之中排演了许多次,放心,拜伦,只要如同演练的时候一样就可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拜伦呼出一口气,他觉得轻松多了。 他看向一旁,这一节车厢之中除去他还有另外两位乘客,看起来是一起的,嗯,每当这个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有点孤独,孤独啊,没办法,一个人生活就是这样子的,如果有机会的话,谁不想有人陪伴呢?母亲和父亲年岁已高,他们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他们来到纽加哥生活,索性就留在故乡,而拜伦追求更多的可能,因此一家人分隔两地。 拜伦并不是没有想过结婚,只是,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撑起一个家,这是他对自己的认知,他的收入、他的居住条件还有生活水平在纽加哥都不算优秀,养活自己绰绰有余,更高的支出还是算了吧。 每个月的薪水,一部分寄给父母,一部分存起来,剩下的一部分留给自己,足够了,在满足自己的衣食住行的情况下,还能有一点点闲钱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增添新的活力,这已经是一种令人满意的生活了,拜伦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差,正相反,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喜欢阅读,不论是小说、话剧剧本还是别的什么,纸质书籍总会散发一种令人沉醉的芬芳,很香的味道,带着自然的清新,此时在他的公文包之中就有一本书,想到这里,拜伦把公文包之中的书拿了出来,翻开,抽出用银杏叶制作而成的书签,开始阅读。 他要去的地方有一点远,乘坐一个小时的十一号地铁,再转三号线十分钟,因此,在十一号地铁上这一个小时,就是他的阅读时间,拜伦阅读的时候习惯用手指指着自己阅读到的地方,他读书读的很慢,并不是难以理解,而是想要把每一个字都咀嚼透,一本书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如果用数秒救看完一页,对于书籍的作者而言可真是太过分了。 拜伦给这本书套上了保护膜,那是一个用塑料制作而成的包书皮,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防尘、不会损坏书籍、能够阻挡一部分的划伤,这就足够了,不论怎么说,这些书都是用他自己的薪水买下来的,自然要好好珍惜。 如果是在家里面的话,拜伦应该会读书声来,阅读,阅之后自然是读,用嘴将书本上的文字读出,更加能够感受到故事之中的魅力,不论是贴近现实还是充满幻想,每一个故事都代表着作者的感悟和过往的人生,书籍值得被尊敬。 “各位乘客,欢迎乘坐十一号地铁,本站为蒙特利安站,下一站为……不可换乘。本次地铁终点站为……” 喇叭发着公式化的旁白。 拜伦忽然想起来,自己白天的时候买了一份报纸,买了之后就放进了公文包之中,一直没有拿出来,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反正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如看看今天有什么……不对,应该是昨天有什么,现在都已经快到晚上了,再不读一下这些消息可就过期了。 从公文包之中拿出报纸,翻开,他坐的还挺端正,他第一眼看见的自然就是头条,昨天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一些没有营养的的东西,一份报纸拜伦最注意的还是经济板块,股票的涨跌,或者那些互联网公司又整了什么新东西,这些才是他想了解的。 毕竟,这往往代表了一种趋势,聪明的人总能够从这些趋势之中找到捞钱的地方,拜伦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聪明人,不过,别人吃肉他好歹喝一口汤,借着风口小赚一点也可以,他之前也尝试过,虽然不多,但确实是赚了些,于是,这个习惯就这么保留了下来。 “先生。” 这时候,拜伦听见有个女孩的声音说道,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声音是在称呼自己,直到那女孩的声音没有下文,拜伦才把注意力从报纸上移开。 面前站着一个约十五岁的女孩,穿着一身优雅的学校制服,是刚刚放学吗?不应该啊,纽加哥这边的学校应该在下午就放学了,没理由到现在……也有可能是放学之后去做了些别的事情吧,不论怎么说,这个女孩的视线都停留在自己的身上,那么,刚才的那句问话应该也是在询问自己了。 “怎么了?”拜伦问道。 女孩指了指拜伦的身旁——报纸的一部分,拜伦只把经济板块拿在手中,剩下的部分被拜伦放在了身旁:“先生,这一部分您若是不看的话,能让我看一下吗?” “请自便。”拜伦说道,再次把自己的视线放回到报纸上。 女孩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应该是感到无聊吧,年轻的人总会好动,拜伦想到,这个女孩应该是感到无聊才这么做的,文字本身就带有信息的力量,阅读一份报纸确实能够打发时间,在这个过程之中信息就自然流入到了大脑之中,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过程,随意吧,也不知道这个孩子能够看多久。 报纸并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说实话,报纸里面书写的都是现实,现实的故事,最多就是经过了些许润色,拜伦是知道的,这些新闻确实是事实,但并不是全部的事实,执笔人总希望阅读的人能够顺着自己的思维,通过名为舆论的诱饵引导着那些读者的…… 女孩翻开了报纸,她盯着头条,没办法,头条确实是最吸引人的,一整份报纸之中只有这么一份头条,这是精华,整一个版面都用来描述头条上的故事,拜伦没有阅读那头条,没记错的话,头条说的是什么爆炸案还是别的什么,总之离不开那几个东西:死人,绑架,火灾,一切负面的灾害。 女孩看报纸的速度很慢,几分钟没有翻页,她用自己的思想咀嚼着文字,这就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 有人拍了拍女孩的肩膀。 女孩把注意力移开,看向拍了自己肩膀的人,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生,一头银灰色的头发,那女生对着女孩笑了笑:“孩子,抓紧扶手。” 随后,李打开了紧急制动的按钮,按了下去。 地铁一瞬间变为了黑色,刹车的刺耳声响让所有人发出了尖叫,而在黑色和尖叫之中,火焰的光亮点燃了惊恐。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肆 还有那海浪抹平沙滩(下) 那么,将时间倒回到地铁刚开始离开站台的时候。 李没有找位置坐下来,正相反,她在车厢之中踱步,她维持着同一个方向行走着,就像是在街道上三步,实际上,她在寻找痕迹,寻找非自然的痕迹。 并不困难,只要有任何组织寻找十一号地铁发生的事情,那么就一定会有痕迹,非自然的痕迹不是人能够抹去的,这种痕迹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怎么说的,一种违和感,非自然的存在伴随着违和感的出现,哪怕没有看出来,潜意识都会告诫自己。 倒不如说,违和感这个词汇本就是为了描述非自然事件而存在的,这是一种掩饰,把这种痕迹转化为可以用语言形容出来的形态,有助于她们在陷入非自然的时候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种预料是很重要的,毕竟,在明白当下的处境之后,做好充分的准备必然能够减少自己的损失。 “我说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了嘛……我怎么会骗你呢。” 不远处的男生正把自己的女朋友——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女朋友拥入怀中,柔声安慰着。 “你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啊,我肯定记得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吧,你看,我们现在不就是要过去见他们吗?今天过后我们就能够商量结婚的日子,我知道你一直很想去一次拉芙兰,等我们结婚之后就去拉芙兰度蜜月吧。”男生揉了揉女朋友的头发,“到时候我们坐飞机过去,玩两个月,好好看一看。” “我还没有出过国呢。”女生说,“如果要去拉芙兰,我一定要看一下那个艺术天堂,据说那里有两千多年前的艺术和雕塑,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圣地,听我的,我们一定要看看那里,逛几天都不为过。” “既然如此,那你肯定也不会错过那个宫殿了,皇家宫殿,十七世纪时候建造的,我前几天看了照片,真的太漂亮了。” “对啊对啊……我……哎,我忽然想不起来长啥样了,啧……”女生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皱起眉头,就像是忘记了什么,“想不起来,怎么回事呢,明明这些我应该记得很清楚的。” “哈!现在你可不能说我记性差了,我们半斤八两!”男生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立马指着女生开起了小玩笑。 “你!”女生装作生气的模样,轻轻锤了男生一下。 随后两人都笑了起来,又开始说起了悄悄话,他们朝着门口挪了几步,避开了人群,也对,这样的交谈并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或许那两人只是想悄悄说些只有对方能够理解的话,亦或者别的什么,不过,在这之前的交谈一字不落地进入到了李的耳中,也让李本就不怎么好看的面色变得更加阴沉。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从站台到地铁上,这已经是第三个忘记了什么事情的人,根据李的观察,那些遗忘了什么事情的人并不需要多久就会想起来自己忘记的事,但那短短的时间确实是遗忘掉了,不管多么重要,就像是从大脑之中被抹去,不负存在,他们甚至忘记了被遗忘的事物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一点点概念都没有留下。 违和感。 是的,这就是违和感,如果说,日常生活中忘记了什么,那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但若是许多人在同一个地方同时出现了这样的状况,那就很耐人寻味了,九州有一句话,叫三人成虎,放在这里应该也能够用一下。 一个人忘记了什么事是常事,两个人忘记了什么事是巧合,三个人、四个人都忘记了什么事情,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巧合能够盖过去的了,因为违和感已经出现了,他们为什么会忘记事情?是因为什么疾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这些并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是,这种遗忘防不胜防,因为根本不知道遗忘的原因,过度劳累?别扯了,那个男生看起来可精神抖擞,精神到李几乎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和精神状态没有关系,他们就是遗忘掉了。 ——为什么? 李倚靠在门上,看着玻璃门外飞速倒退的灯光,那些灯光是在这漫长的黑色隧道中仅有的光亮,正因为有那些灯光的流逝,他们才能够确确实实感受到地铁正在移动,当然了,体感也是一个不错的鉴别方式。 人总是喜欢想这些有的没的,绝大多数的思考都没有什么意义,与其说是思考,倒不如说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但是这种思想更加能够扩散人的思维,从古至今,人的天马行空的思维总是在这种发散的思维之中出来的。 李倚靠着玻璃门,地铁的速度很快,还能够听见风的声音。 “适当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过度的伤心却可以证明智慧的欠缺……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一位身着礼服的人慷慨激昂,他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朗诵着歌剧的台词,他用一种极其自傲的脚步行走,如果是在扮演,那么,这个扮演着的神态和动作都已经到了一个令人敬佩的程度。 “你要是真的爱我,就请你诚意的告诉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从,那我也会堆起怒容,装出倔强的神气,拒绝你的好意,好让你向我婉转求情,否则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你的。” 地铁上时不时会有这样的人,毕竟这里是纽加哥,纽加哥的地铁能够看见任何人,哪怕看到有人裹着一床被子出来都是常事,相比起那些人,这位扮演者反而还算是比较正常的, 忽然,扮演者停住了,他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一刻,他的动作也停住了,就这么站在那里,他的脸上开始流出一种尴尬,一种大事不妙的尴尬。 “忽然忘记了?”李开口道。 “不是……不,好吧,忽然忘了,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扮演者带有歉意地笑了笑,“你们或许不知道,我经常会这样子……我的工作就是在剧院,忘词可是很严重的,奇了怪了,表演的时候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问题啊,难不成是因为背的太熟了所以忘记了?” “也许吧。”李说。 ——有问题。 很明显有问题,李想到,那些人当下的思维被遗忘了,就像是在大脑的记忆之中寻找一份记忆的时候,这份记忆被掩盖住了一样,如果不去思考就不会出现问题,但若是在当下开始寻找记忆的时候,就会遗忘,这不是一种常态,这绝对有什么问题。 地铁上不能够停留了,至少现在不能,在下一个站台下车,然后…… 然后…… 然后做什么来着? 她想不起来了。 她终于理解了那种遗忘是什么感觉,明明是顺理成章能够持续下去的思维忽然被强行打断了,不论如何都无法想起,这不应该,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身上,哪怕自己的记忆力并不算拔尖,也不应该忘记下一刻就能够想到的事情,她的记忆被偷走了,她的思维被偷走了。 “是谁做的?是摩门?别的组织?还是非自然的存在?”这时候,李的身旁有人开口说道,“啊,原本只是想要试试看,没想到真的有所收获,生面孔,你是属于哪一边的?不是摩门,也不是影,你是哪个家族新推出来的手套吗?” 说话的是一个正在坏笑着的女孩,一头黄色的柔顺长发,蓝色瞳孔,个头并不高,小巧玲珑,她穿着淡色的卫衣,双手插在口袋之中,她正咀嚼着什么,原来是泡泡糖,只见她吹了个小泡泡,随后,泡泡破裂,挂在了她的嘴角。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女孩说出来的话语,正是李预想之中自己会思考的事情,那被遗忘掉的事情,她所遗忘的事情却被那个女孩说了出来。 “你做的?” “差不多吧,想要找到线索当然是一个人一个人好好检查一遍啊。”女孩的声音很清脆,也带着一种良好教育的涵养,“嗯……‘只要不去思考重要的事情就不会担心被偷走思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但是你做不到的。” 李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所思考的事情都被打断了,每当那一点点思路出现的时候,那份思维就会消失掉,与此同时,女孩口中说的那些本属于她的思维又会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之中……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在她把思维还给我的时候她都已经知道我在想什么了。”女孩点了点头,“这句话确实不错,不过你能够这么快明白当下的局面我还是挺惊讶的,这位姐姐,怎么样?你还要做出什么反抗?” 李一言不发,忽然,她转身就跑。 奔跑,奔跑,一直跑到远处,在这一辆漫长的地铁之中,她奔跑着,等待地铁到站已经来不及了,刚才那个女孩的出现实在是过于突然,现在自己的容貌对方肯定已经记住了,无法抵抗,那是思维被窃取了,她所思考的事情被偷走了,即便那个女孩似乎一次只能够偷走一份思维,那也不是能够阻止的。 先离开这里,让车停下来。 她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十五岁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抓紧扶手。” 然后,她按下了地铁的紧急制动。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伍 如果只有跪拜的定律才重要(上) 【五十星·纽加哥】 【十一号地铁】 尖叫声,吵嚷声,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构成了这一段过程之中的最清晰的声调。 而在李的手中,被她握住的【非礼勿视】正在劫持着地铁的监控信号,她要抹去自己在这一列地铁之中的痕迹,在电子设备之中抹去自己的痕迹,把监控摄像头所拍摄下来的自己通过规律给覆盖,这样子,在能够拍摄到自己的监控之中,自己并不存在,亦或者,被别的人和面庞所取代。 那个窃取思维的女孩已经看见了自己的容貌,好消息是,只有那个女孩记住了自己的容貌,那个黄色头发的女孩,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孩,她到底是属于哪一方的?还是和自己一样只是个人行动或者两人行动的…… 不,停下思考,现在思考这些太危险了,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依靠什么窃取的思维,条件是什么,距离有多远,具体能够窃取多少部分?这些问题必须要得到解答,最好还需要知道对方的态度,不然在纽加哥有这么一个敌人,就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李最不希望的就是遇到这样的对手,防不胜防,这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在没有知道对方窃取思维的方式之前,她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从刚才所见到的一切来看,这份思维的窃取仿佛没有任何限制,好几个人都被那个女孩窃取了思维,从站台的时候就开始了,直到地铁上的时候依旧如此,目前能够看出来的信息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窃取的是被窃取者即将思考出来的事物,一次能够窃取的只有一位的思维,当然,也不排除是那个女孩想要慢慢来,毕竟,十一号地铁从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站到下一个站可是需要不少时间,足够一个人从地铁的车头走到车尾。 停下思考,李,停下这种思考,不能够让自己的大脑泄露更多的信息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被窃取的时候她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遗忘了什么事情,那么,当自己感受到有什么事情被遗忘的时候,就代表着自己的思维被偷走了,这件事情必须铭记,只要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的时候,立马逃。 正因如此,她选择了紧急制动按钮,现在,地铁正在发出刺耳的锐鸣,这就是紧急制动,地铁被强行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骂骂咧咧,伴随着这暗下来的灯光,李开始摸索着自己要寻找的东西——车门处的手动开门装置。 至少要先离开地铁。 不过,首先要抹去一些自己的痕迹,她用手帕抹去紧急制动按钮上属于自己的指纹,再擦去扶手上自己所握过的位置,即便【非礼勿视】抹去了她在电子仪器之中的痕迹,物质现实所留下的痕迹也应该抹去,可惜身上没有带手套,只能够用手帕了。 揭开地铁门上的盖子,露出下面的把手,随后,用手帕盖上去,转动把手,解除了地铁门的限制,接下来,只需要用手就能够把门推开了,不过不必是现在,现在她的思维还没有被窃取,那个女孩距离自己应该还有一段距离,或者说…… 停止想象,停止想象,李,停止想象。 可是没有用,当专注于想的这个问题上的时候,其实就是在专注想本身,反而造成了越不去想,越会去想的这个事实,就好比现在说不要去想一头粉色的大象,反而会在脑海之中想象出一个粉色的大象,不管想与不想,注意力落在这件事的时候,思维就无法跳脱出这个思维的框架。 那么,就让自己来引导自己的思维。 让自己胡思乱想吧,李,去胡思乱想,想什么都好,而与此同时,做你自己要做的事情。 三心二意换做是别的地方应该会是什么贬义词,只不过到了现在,这反而成为了一个好事,让自己想的事情和做的事情分开来,于是,这就是她的方法,首先,把【非礼勿视】拿在手中,那个女生看见了她的模样,她自然也记住了那个女生的模样,非礼勿视能够窥探到每一个电子视觉,她能够依靠这个污染物看见十一号地铁上的每一个监控摄像头。 将这一份视觉直接烙在她的视觉之中,她就能够看见十一号地铁上的一切,她依靠着这份污染物,寻找每一节车厢,很快,她便看见了那个黄色头发的女孩,此时,那个女孩整骂骂咧咧地朝着这边走来,她正在揉着自己的手臂,看样子,紧急制动让这个女孩不小心撞到了什么地方,李的奔跑太突兀了,以至于那个女孩第一时间没有赶上来,而现在,那个女孩摸着黑前行,不出意外的话,现在那附近的人都应该在忘记什么事吧。 李一只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悄悄顶着手帕,将地铁门推开一道缝隙,接下来,就是等待,思维会被窃取,不能够暴露非礼勿视的存在,那么,她需要用另一种方式来感受到那个女孩的接近,比如,自己被窃取的思维。 三。 李在心中开始背诵一串数字。 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 她在背诵圆周率,一个没有尽头的无理数,她倚靠在车门旁边,在这略显昏暗的地方,在人们的吵吵嚷嚷声中,她沉下心来,背诵圆周率,李在以前不知道为什么背诵过这个东西,不过只背诵了一百来个数字,这么多年来,这些数字都在她的脑海之中,从未消失。 五三五八九七九三二三八四六二六…… 忽然,她的背诵停住了,在逐渐沉入到背诵之中的时候,她忽然忘记了自己正在背诵的下一段应该是什么,她的数字停住了。 于是,接下来就是本能,摒弃思维的本能,现在那一串数字被窃取了,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来,遗忘了,可是本能并不依靠思维,当不断给予自己的暗示被触发的时候,李动了,她握着枪,一步踏出,在她的实现之中出现那个黄色头发的熟悉身影的时候,她握着枪的手挥下,对着的是那个女孩的头砸下。 女孩在感受到有一股风朝着她的大脑吹来的时候就开始做出应对,不,应该说,在窃取到的是一串数字的时候她就开始提防了,她侧过头,朝着危机感的源头看去。 她看见的是银灰色的头发。 风擦着她的耳畔吹过,她的瞳孔微缩,她有点慌张地说到:“等……等一下!” 该死,被近身了……她没有窃取到这一份思维,这也直接导致了她从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若是对方一开始就在准备这么做,她自然能够窃取到对方想要动手的思维,做出应对也十分简单,可是她窃取到的却是一串数字,这一串数字和对方所做的行为没有半点关系,这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李的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她的身体完全是依靠着最原始的本能在探出手,她已经被看见了,那个黄头发的少女不断窃取着她大脑之中的思维,以至于现在的李什么也想不到,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是想要出拳还是踹一脚,她的身体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哪怕是自己率先发难,她也占不到任何优势。 因为她完全没有一个系统的动作流程。 不知什么时候,那把枪已经顶在了那黄发少女的腰间,李另一只手拉着少女的衣服,两个人的动作都不能够说有多优雅,她的腹部隐隐作痛,看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个黄发少女打了一下,她用着扯这个最原始的动作,用自己的身躯带动着那个女孩朝着地铁门之外走去。 “你……我把思维还给你!住手!”黄发少女喊着,相比起李,这个少女的力量还是差了点,以至于她现在一脸慌乱,却依旧被带着朝着门外,她不断拍打着李的手背,大喊着,“我错了!错了姐!我不该嚣张的!不是……别拉!我只是好奇而已!错了姐!” 不去想,什么都不去想,就连女孩的声音也不能听进去,思维不断被窃取,大脑之中的思考被不断终止,她无法做出回应,毕竟,语言的构筑也是需要思考的,语法,语序亦或者别的,因此,在思维被窃取的时候,李一句话也没有说。 “姐……姐!我喊你姐!不是……你自己都想和我谈谈,你不要打这里……我草……” 身躯撞开了地铁的门,那被打开些许的缝隙扩大开来,在一片漆黑之中,她们摔入了铁轨之中,身躯重重地和地面接触——是那个女孩先落到地上,而与此同时,李手中的枪插进了女孩的口中,她的食指扣在扳机上,不能思考,大脑一片空白。 “安比莉尔,我叫安比莉尔!你肯定有手段查到我的资料!我不是摩门的人!松手……松手……疼疼疼疼疼……” 思维回到了李的大脑之中,女孩解除了思维的窃取,李喘着气,直到现在,她才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疲惫,只不过,在失去思维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她站起身,站在黑色的铁道之中,面前,是不断嚷嚷着疼痛的女孩。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陆 如果只有跪拜的定律才重要(下) “……自我介绍一下,安比莉尔,影组织的,和摩门和家族都没有关系,在影那里挂这个名,具体就是寻找一些好东西看看能不能用。” 五分钟后,十一号地铁之中。 最后还是没有查出来地铁到底是为什么停止下来的,有一个女孩声称自己看见了按动按钮的人,但是在描述当事人的模样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围绕在那个女孩身旁的人只好作罢,女孩又捧起报纸开始看,说来也奇怪,很明显是有人按动了紧急制动,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 名为安比莉尔的黄发女孩带着笑容说着,她不得不这么做,想要那把枪还顶着她的腰间,就凭借刚才身旁这个女人能够依靠空白的思维把自己推入到铁轨之中,她就相信如果有必要的话,那个女人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地扣动扳机。 此时,她们正坐在某一节空荡的车厢之中,在从铁轨之中爬上来之后——安比莉尔哀求了很久才说服这个女人带着自己爬回到地铁之中——她此时端坐在位置上,双手安分守己地搭在双腿上,没有办法,身旁的女人说了,如果她有什么动作女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包括自己的大脑失去思维的时候。 对于自己的小伎俩被如此简单地发现,安比莉尔确实有点惊讶,包括自己偷窃思维的那一点局限性都被猜了个透彻,对方的见闻绝对高于自己,于是,她没有任何怠慢,她尽力散发着自己的善意,至少,希望对方不要扣动扳机。 她又不是什么超人,被子弹穿过腹腔也会感到疼痛,也会流血,也会受伤,失血过多的时候她也会死亡,这并不是懦弱,她对自己说,这叫灵活变通,安比莉尔,你这是在灵活变通,绝对不是因为懦弱或者别的什么。 “继续说。”李握着枪的手再次顶了顶,腰间那冰冷的触感让安比莉尔的额角流下了一点冷汗,但是她依旧不敢动,一点儿也不敢动。 “就,就是听说十一号地铁这边有异常的污染反应,所以我就来看看啊……” “听谁说的?” “不知道,忽然就这么传起来了,我又没有具体的手段,只能够依靠这种来路不明的消息寻找了。”安比莉尔说,“我又不像那些人什么都不缺,如果这里真的有污染事件,那说不定能够淘到一两个污染物,倒腾一下又是一笔钱。” “为了钱?” “当然是为了钱啊,你不是吗……我要把头转到你这边,你不要开枪。”安比莉尔说着,僵硬地将头朝着李一点点转动,“污染物的价值可不小,往国外一倒腾就是几十万几百万,谁能拒绝?哪怕只是轻微污染都能够有不错的效应,总会有需要的人的。” “那么,你是依靠什么东西窃取思维的?” “不是,姐,我叫你一声姐,这可是我吃饭的本事,透露出去的话我还活不活了,直到我有这能力的可不只是你一个人,要是流出去我绝对小命不保,放过我,好吗?你看,你看你也没有多少损失,我给你精神损失费,您给个数,我绝对不还价。” “现在是我问,你答,不要说这些废话。” “好嘞。” 李总觉得自己抓到的这个女孩似乎不大正常,这个名为安比莉尔的女孩并没有那些老狐狸的狡黠,反而显得十分天真,是的,天真,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这个少女似乎是最合适的,直白,没有任何计谋,只是单纯的拥有力量的孩子。 “但不论如何,那能够窃取思维的力量依旧是一个棘手的难题,说句实话,这个时候最好的方法反而是……是……灭口。”安比莉尔的话说到这里就卡住了,她吞了口唾沫,看着李的神情逐渐从慌乱转为了惊恐,她把头摇晃的如同拨浪鼓一般,“不不不……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自己都还不能够完全控制它……别,别杀我……” 而感受到自己又遗忘了什么事情的李面色阴沉了不少,从安比莉尔口中说出来的肯定是她刚才将要想到的事情,自己的思维被别人从口中说出来绝对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思维被人窥探,所思考的事情都被别人得知,在这一份思维没有被归还的时候,她甚至会短暂地忘记这些事。 这是一个令人畏惧的力量,试想一下,若是被窃取的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信息,而这位偷盗者不曾归还这份思维,那么,就相当于这个信息被永远地从自己的脑海之中被抹除了,如果是某些物体还好,如果被偷取的是什么现实存在的人,对自己很重要的人,那,是不是就代表着这个人从此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消失了? “你没有一个能够让我放过你的理由。” “我们本来就无冤无仇。”安比莉尔挤出一个笑容,那个笑容可以说是甚至有点难看,“对吧,我们萍水相逢,在这个地铁上,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冲突,还谈什么放不放过,多生分啊……对吧,你看我都喊你姐了,你就把我放了吧……” ——就在这时候。 安比莉尔忽然站起身,她用一种极其灵活的动作,可以说是蹦起来的动作,一把抓住了上扶手的栏杆,在李下意识地想要扣动扳机的那一瞬,扣动扳机的这个思维从她的脑海之中消失了,她没有第一时间扣下扳机,被窃取了,想要开枪的这个举动被窃取了,而借着这一个空档,安比莉尔已经跑了起来,她朝着远处跑着,还回过头对着李比了个鬼脸。 随后,这位黄发的少女就像是被绊倒了一样,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 是的,狠狠地摔到了,她的面庞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鼻血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安比莉尔抹了一把眼泪,当然是因为疼痛而流出来的眼泪,袖子捂住自己的鼻子,她看向自己的脚踝——刚才奔跑的时候,就是脚踝的位置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不然她也不会摔的这么难看,维持着思维的窃取,安比莉尔看见了一个银色的镣铐。 那个镣铐就铐在自己的左脚脚踝上,呈现一种略微泛黄的透明感,镣铐的一段锁住了她的左脚,连接着锁链,一只延伸到李的身旁,从李的腰间伸入,不知道连接到了那里。 安比莉尔沿着那身躯的曲线抬起头,看见的便是李挑着眉的表情。 【琉璃笼中金丝雀】。 安比莉尔蹲下身,用手抓住那个镣铐和锁链,她摘下自己的发卡,几下摆弄把发卡的一边扭成奇怪的形状,对着那个镣铐处理了起来,片刻之后,她沉默着站起身,朝着李的方向走去,随后,安分守己地坐在了李的身旁。 “……刚才能够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安比莉尔问。 下一秒,她的面色骤然变化:“不是……别,别杀我,这个思维是不正确的!你不要想这么危险的事情!我还年轻,我才十八岁,你不能够这么做……错了,错了,要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没有必要动手……” 思维回到了李的大脑之中,但与此同时,隔壁车厢的某位乘客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大脑,露出疑惑的神情,就仿佛忘记了什么。 “把你思维窃取的这个力量给我关了。” “真关不掉,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控制它的力量,你自己都已经发现了,这个东西一直会让我聆听到你们的心声,只要我还活着,我的身旁一定就会有人被我聆听到思维,如果是我自身周围我还能控制一下被聆听的人,但若是我身旁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到底会听见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安比莉尔说,“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你会永远听见有人在你的大脑之中说话,哪怕你自己不愿意。” “为什么关不掉?” “它就在我的大脑之中。”安比莉尔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就在这里,靠近右脑的地方,如果没有这东西,我的大脑就不能继续活动,它会定量给予我的大脑一些刺激,维持我的清醒和思维。” “脑死亡。”李忽然说了句无头无脑的话。 “是的,脑死亡。”安比莉尔说道。 地铁依旧在运行,哪怕刚才被紧急制动拖累了不少时间,但在正常检查之后,也只能够以不知道是哪位乘客不小心按到了按钮来处理。 “你刚刚为什么要按那个按钮?”安比莉尔问道。 “为了找人。” “找我?” “不,是别的人。”李说,“猜想一下,除了你,还有什么人会对这些发生了污染事件的地铁感兴趣?” “那我们还不走?” “不走,我有认识的人被卷入到了这一次污染事件之中,所以,我需要他们的力量,不是合作,现在我要占据主动,没的选择。” “那你能不能放了我?” “不行,正好我需要你这个力量帮我做点事。” “好吧好吧,这次就算我裁了……”安比莉尔说着,面色忽然一变,她看向左侧,吞了一口唾沫,“该死……我好像听见了摩门那帮疯子的思维。”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柒 正如我轻轻地走(上) 【五十星·纽加哥】 “有关于曼德雷斯大饭店的事情,我们高度重视,我们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开始着手处理,相关的案件报告纽加哥警方已经发布了,各位可以自行查看,我们将会配合警方的调查,在这次意外事故中丧生的人我们深表歉意,并且配合后续补偿工作。” 安斯涅·曼德雷斯身着一套正装,曼德雷斯夫人已经回房休息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感到疲惫,因此,此时的这一场采访便交由安斯涅主持。 内容是什么,那当然是曼德雷斯大饭店的那一场火灾,一层楼的火灾,十几人的死亡,不论火灾的原因是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人看见了那一场火灾,那些烟尘带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是什么怪物在嘶吼。 只有死者,没有伤者,除了那一层楼的十几名死者之外,其余楼层没有受到任何波及,现在曼德雷斯大饭店已经暂停营业,至少要把那一层楼的事情处理好,比如现在,面对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们,安斯涅不由得感到头疼。 记者这种职业本身就和难缠挂上了勾,他们不会顾及任何人的颜面,只会提出最刁钻的问题,当然,面对着曼德雷斯家族,那些记者们稍微有点收敛,那也只是有点,实际上,从这一次采访开始,他们就没有停下询问,每一个问题都显得那么刺耳。 “安斯涅先生!安斯涅先生!”一位记者喊道,“能否告诉我们,这一次的火灾真的是因为曼德雷斯大饭店的检查失误吗?这么大的一个建筑物消防安全肯定要做完全吧?难道你们是为了掩盖什么事实才把这件事推到意外事故上吗?有没有可能这是曼德雷斯家的谎言……或者说是曼德雷斯家族某一个人的做……” 记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旁的同行轻轻拍了一下,这位记者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多,于是也就先停了下来,没关系,现在的问题已经足够了,先等安斯涅先生回答了刚才的那几个问题,再考虑别的事情吧。 “这位记者先生,请相信警方的判断。”安斯涅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差错,他耐心地回答了记者的询问,“火灾的起因已经查明,确实是工作人员检查的时候处理不当,为此,我们将会加强对员工的培训,并且邀请大家一同监督。” “我们该如何相信你们的话!”又有一位记者问道,“你们说的都是同样的话!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们该怎么否认!你们的罪行上帝是看着的!” “我们从没有打算否认任何事,先生。” 安斯涅抬起手压了压。 “我们总需要向前看,先生,发生过的事情不能被否认,这些事情都必须被我们铭记,这是我们的失败,我们的错误,错误会指引我们寻找正确的方向,我们都知道,话语是不能够让人信服的,因此,曼德雷斯家才需要大家来监督,只有看见了改正,你们才会相信我们,不是吗?” “安斯涅先生。”这时候,又有一位记者抬起了手。 “您请说。” “据我所知,门德尔·曼德雷斯先生在这一场火灾之中丧生,我们都知道门德尔先生是曼德雷斯家族公开宣布的继任者,在门德尔先生丧生之后,曼德雷斯家族是否有推出下一位继任者的打算?曼德雷斯夫人让您来接受我们的采访,是否意味着曼德雷斯夫人想要让您成为下一个门德尔·曼德雷斯?” 四周一片寂静。 记者们循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眼里却不由得生出了些许敬佩,是啊,这样的问题放在这个场合可以说是有点不太礼貌了,正常,不礼貌是记者的优良传统,只不过,现在曼德雷斯家遭到这样的变故,那位记者还把火往安斯涅的身上引,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这位记者默哀一下,毕竟,现在曼德雷斯家的态度依旧不明朗,哪怕他们问的再过分,也只会环绕在火灾这件事之中,脱离了火灾这个事故反而问到曼德雷斯的家事之中,已经触犯到家族的底线了。 家事和公事要分开,这么简单的问题没有人教给他?这个记者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就这个情商还能够在纽加哥活着,看来背景确实不小……或者说,初生牛犊不怕虎? “……新来的?”有人小声问道。 “生面孔,新来的。”另一人回答道。 前者砸了咂嘴,,点点头,悄悄朝着一旁挪了两步,远离了那个提问的疯子。 “这件事情我们无可奉告,我没有资格去猜测女士的决定。”安斯涅的眼神很明显冰冷了不少,“这一次的采访请不要询问无关问题,下一位。” 有了这位前车之鉴,接下来的问题反而温和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那位提出逾矩问题的记者已经不见了,或许是偷偷溜走了,或许是被什么人带走了,不管如何,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询问那位记者的去向,毕竟,他们是记者,但他们也只是记者,这里是纽加哥,在纽加哥,尊敬家族,自然能够得到家族的尊敬,但与之相对的,若是折了家族的颜面,那么家族也会做出相应的回应。 安斯涅·曼德雷斯的回答充满了公式化,没有多少新意,坏处就是这样的言论可能很难触动人的心灵,好处就是,不论是哪位记者,都不能够从他的话语之中挑出任何毛病,哪怕是带有一点小陷阱的询问都会被安斯涅巧妙地带过去,也让人不得不佩服安斯涅在这种情况下的镇静。 那位记者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很显然,现在让安斯涅·曼德雷斯作为这一场采访的主持人,肯定是曼德雷斯夫人有什么要做的事情,门德尔已经死了,本属于门德尔的工作肯定会被分出来,抛头露面的事情貌似已经开始转接给了安斯涅,这是否也代表着,曼德雷斯夫人有意培养安斯涅成为曼德雷斯家新的门面? 这样的推测一直在记者们的心中环绕着,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曼德雷斯家的年轻人其实都很有才华,只不过在门德尔的光芒下,他们都有点黯然失色了,拜厄·曼德雷斯,安斯涅·曼德雷斯,巴格里奇·曼德雷斯,巴伦博伊姆·曼德雷斯,这四位年轻人便是曼德雷斯的年轻一辈,当然,这是除去门德尔·曼德雷斯的结果。 其实门德尔的死亡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不知道有谁这么想,但总归会有人这么想,思想是无法被阻止的,也是无法被禁止的,安斯涅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无法阻止别人这么想,但,阻止他们说出不合时宜的话还是做得到的。 安斯涅是一个温和的人,但在某些事情上,他还是知道不该心慈手软。 “安斯涅先生,请问,你们将会如何处理门德尔先生的后事?如果这一场火灾真的是人为因素造成的,你们会为门德尔先生报仇吗?” “案件的原因警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先生,这一场火灾并不是人为,也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每一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只是很不幸,门德尔兄长在这一次意外中丧生,他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而死,不论他的结局是什么样,我们都会支持他的决定……” ——叮。 安斯涅听见了三角铁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看见一个扭曲的身影站在远处。 那是一个类似于人形的存在,一个失去了半边头颅的身影,肯定不是人类,它左半边的头颅消失不见,以白色和红色作为了主基调,白色覆盖了它的全身,它没有五官,也没有头发,光滑的脸上用红色画出一道弧度,它一丝不挂,背后的三对羽翼遮住了它的胸膛、它的下体和它的双足。 它就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站在那里,周围的人都熟视无睹,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那个人形的存在,不太对劲,那个人形是什么东西?安斯涅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但就在这一个时刻,他感觉自己过往的人生似乎不大一样了。 “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我们将会安排送各位回去的车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告诉我们的司机,后续的消息我们也会及时宣布,我们承诺,曼德雷斯家绝对不会掩盖错误,我们将接受所有人的监督。” 本来还有不少记者还想要说什么,但在安斯涅的这句话说出之后,他们都放弃了继续询问,反正需要的素材也录得差不多了,回去整理一下,明天的新闻就能够分一个板块下来,毕竟这只是一场火灾,哪怕往曼德雷斯家身上引去,也掀不起多少波澜,不如尊重一下曼德雷斯家的面子,实话实说,不要添油加醋。 安斯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的那个白色的身影上,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那里的时候,那白色的身影就消失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捌 正如我轻轻地走(下) 安斯涅·曼德雷斯回到了曼德雷斯家的宅邸,他平时并不住在这里,毕竟他不是曼德雷斯家的纯正嫡系,而且他也有自己的房屋,一个位于新城区中环位置的小平层,他一个人住,安斯涅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给自己做饭,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正因如此,他的心思比大多同龄人要细腻的多。 现在已经到了夜晚,安斯涅看着天空的月亮,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却是那一道白色的身影,很奇怪,在看见那一道身影的时候,他并不害怕,只是好奇,那身影的构筑是如此奇怪而扭曲,又是如此艺术,是的,艺术,他不知道那到底算不算是艺术,但真的很美丽。 白色和红色构筑而成的异样协调感,让人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会觉得必须是这个颜色,哪怕颜色稍微差一点都会差上许多,是的,就应该是这样,就应该是这种白色,这种红色,就应该这么绘制。 安斯涅垂着头,不断在脑海之中思考着,他尝试着在脑海之中将那一道身影牢牢记住,不知不觉,他好像有点着迷了,那种不属于现实的存在,不属于现实……这个形容词不错,那个身影好像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人的生活或者日常之中,它只应该出现在什么画家的幻想之中,或者故事书之中,作为什么天使而存在。 “你的表情收敛不住了,安斯涅。”看见这一幕的拜厄·曼德雷斯说到。 拜厄正端着一盘糕点,比如蛋糕,饼干,还有马卡龙,拜厄喜欢甜点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这个仪表端庄的男性甚至会为了尝试到前所未有的甜味而专门去学习如何制作糕点甜品,不过拜厄并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在后来的某一次尝试之中,准备把鱼混进蛋糕之中的拜厄被他的糕点老师开除了。 不过这并没有打击拜厄的信心,他暂时放下了这方面的学习,但该品尝的却一点儿也不会落下,现在就是如此,他手中端着这一盆,看样子应该是要去什么地方品尝干净,拜厄灭有任何的异样,哪怕是门德尔的死也没有让拜厄多一些悲伤。 “抱歉,想起了一点事情。”安斯涅说,“我要去向女士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处理门德尔的后事。”拜厄说着,在盘子之中拾起一块饼干放入口中,“接下来还有的忙的,联系殡仪馆,处理流程,门德尔是我们的兄长,哪怕是离去也应该体现他作为曼德雷斯的一人的骄傲,本属于门德尔的那些工作很繁琐,我也是忙到刚才。” 拜厄·曼德雷斯和门德尔的关系较为平淡,就像是两条相邻而过的溪流,彼此之间不会干涉到对方的任何一点,哪怕他们如此相似,从拜厄的眼中能够看见如门德尔一样的深邃和智慧,拜厄很聪明,安斯涅是这么认为的,但拜厄的思维方式似乎总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他所思考的事情也和大多数人有所差别。 简单的对白之后,拜厄朝着一楼行去,而安斯涅则是朝着曼德雷斯夫人的办公室走去,三楼的小办公室,曼德雷斯夫人会在睡觉之前在办公室之中闭目养神,聆听一首温柔的曲子,曼德雷斯夫人很喜欢古典乐,尤其是以钢琴为主的古典乐。 安斯涅站在办公室的门前,敲了两下门。 “安斯涅?” “是我,女士。”安斯涅说,“采访已经结束了,您让我采访结束后来找您。” “进来吧。” 安斯涅推开了门。 办公室的门没有锁,只需要推就能够推开,安斯涅进入到办公室之中,便一眼看见了站在落地窗前的曼德雷斯夫人,此时,曼德雷斯夫人身着优雅的长袍,她就这么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没有表情,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安斯涅就这么站在曼德雷斯夫人的身后,他把自己的双手交叉搭在身前,现在不能打扰曼德雷斯夫人,虽然房间之中没有古典乐的声响,但很显然,曼德雷斯夫人正在思考,她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在门德尔还活着的时候,安斯涅很少有机会来到这里,在这之前,他的身份是曼德雷斯夫人的会议助理,除此之外,他没有接触太多的工作。 在外人看来,安斯涅没有野心,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相比起别的家族嫡系,安斯涅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他会和别的人一样去超市购物,去菜市场买菜,会在经过某一家餐厅的时候突发奇想进去品尝一下。 “安斯涅。”曼德雷斯夫人说。 “听从您的吩咐。” “不用那么拘谨,过来吧。”曼德雷斯夫人摆了摆手,示意安斯涅上前。 安斯涅向前走了两步,但依旧是站在曼德雷斯夫人的身后,他始终和曼德雷斯夫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维系着这个距离,是他作为后背必要的礼仪,从这里也能够看到落地窗外的景色,这个宅邸的落地窗能够看到纽加哥的新城区,这个冬天的夜晚,新城区的霓虹灯光依旧在闪烁。 “安斯涅,你能够看见什么?”曼德雷斯夫人问。 “额……女士,我只能够看见新城区。” “当然,这里当然能够看到新城区,但是除此之外呢?安斯涅,除此之外你还能够看见什么?” 曼德雷斯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如果没有下午的那件事,或许安斯涅都不会意识到曼德雷斯夫人到底遭受了什么,是,曼德雷斯夫人肯定能够平复心情,但内心的疼痛感是无法被抚平的,哪怕是到了现在,安斯涅也很难接受门德尔已经死去的事实,但是他没有多少变化,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悲伤,但当到了某一个节点,悲伤就会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亲人的离去是一种长时间的、潜移默化的悲痛,在什么时候,比如吃饭的时候发现桌上少了一副碗筷,比如在看见什么熟悉的事物,比如在说出习惯性的话语却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唯有在这种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熟悉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人确实是离去了,不再出现。 “还有天空和星星,女士,今天没有什么云朵,所以月亮不会被遮盖住。” “安斯涅,你看见的是城市,那就代表着你看见的是表层,你需要透过表象看见其下蕴含的本质,安斯涅,这不只是城市,这还代表着别的东西。” “请告诉我答案,女士。” “历史。”曼德雷斯夫人说,“我看见了历史,这整一座城市都是历史,从第一个踏上这片大陆的人开始,历史就构筑在这一座城市之中,五十星这个国家从建立到现在不过两三百年,但生活在这个大地上的人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不论时间过去多久,这片大地对一切都是这么一视同仁。” “很抱歉……我还没有达到能够看见历史的程度。” “你没有必要道歉,想要看到历史,首先自己也该成为历史,眼界是需要时间沉淀的,你现在还是年少,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去让自己看见更多,门德尔已经走了,你们兄弟几人……以后曼德雷斯家的未来就在你们身上了。” “我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这个工作。” “时间会让你学会的” 曼德雷斯夫人依旧站在落地窗前,从安斯涅走进房间,再到这一段谈话的结束,她都没有别的动作,曼德雷斯夫人没有让安斯涅看见她的脸,安斯涅也很识趣地没有去注意那里,他看着窗外,想要看出曼德雷斯夫人口中的‘历史’。 至于曼德雷斯夫人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安斯涅只好当做是曼德雷斯夫人想要转移悲伤的询问,不管怎么说,门德尔都是曼德雷斯夫人的孩子,亲生儿子,二十多年的养育在今日成为了泡影,换做是自己,安斯涅绝对无法做到如现在的曼德雷斯夫人这样冷静。 “女士。”安斯涅忽然说道。 “说吧。” “我今天可能看见了一些不太正常的东西,就在刚才的采访上面。” “比如?” “一个白色的东西,像是六翼天使那样子的,很突兀地出现在了记者群之中,但是那些记者好像看不见它,只有我能够看见,我想向您请教一下,这个东西……和‘扑克牌’有关系吗?还是说只是我的错觉?” 安斯涅详细地述说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采访上那些记者刁钻的疑问,也包括了他忽然看见的那个扭曲身影,正如曼德雷斯夫人所说的,眼界需要时间沉淀,安斯涅的时间太少了,因此,在看见那道白色的时候,他一时间没有想到任何有用的方法来记录下那些事情。 不对,那些记者的摄像机或者照相机会不会拍摄到那个存在?安斯涅忽然想到,如果那个存在能够被人类的电子仪器记录下来,那是否就能够从采访的记录之中找到那个扭曲的人形,安斯涅对非自然的事情了解并不多,但,他也知道非自然的稀有和珍贵。 “……你再观察一下吧,如果你还能够看见那个东西出现,就来找我。” 在听完了安斯涅的阐述之后,曼德雷斯夫人如此说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捌拾玖 世人绝不会发现你(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 “查清楚,娅瑟,我要你能够找到的全部资料,包括十一号地铁的建设报告,建成日期,所有的参与人员,总而言之,和十一号地铁有关的信息全部都要给我一份。” “唐雪,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从那么多的资料之中找到你所说的东西,你知道我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吗?你倒好,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盖过去了,为了你这句话我需要付出多少,人力、时间,这些成本你都不能够算一下吗?你在哪里……我这不得过去给你两巴掌让你清醒一下。” “我在医院。”唐雪·汉弗雷斯坐在塑胶椅子上,面前的便是那冰冷的门,门后便是手术室,她能够听见里面忙碌的声音,夹杂着医生的声音,里面正在进行手术的便是那个男孩,斯诺,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劳伦斯的儿子,斯诺。 “不是,你怎么跑到医院去了?你受伤了?谁干的?告诉我是哪个医院,我现在就过去,你居然还会受伤……” “不是我受伤,整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是污染事件,我没有事。” “和十一号地铁有关?”娅瑟的脑子立马转了过来。 “对,就是十一号地铁,我刚刚出来,那是我们之前没有了解过的地方,我记得家族的资料,里面绝对没有提到过这里,所以我推测这东西应该是第一次暴露在现实之中,帮我查一下那些资料,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具体的内容等我回去和你们说。” “那你为什么跑到医院去了?又你认识的人出事了吗?” “这个解释起来也有点麻烦,到时候一起说,你先帮我把资料整理一下吧,我这边忙完了就回去,不对,我一会儿还要去一个地方,用不了多久。” “你最好现在就回来。”娅瑟说,“你自认为自己没有任何事情,但不能够保证你完全没有被污染,雪,我建议你做一个检查,全身检查,至少要确定你身上的污染在安全数字以内,不然拖得越久你越容易被扭曲。” “我知道,只是现在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得到了一点信息,不方便在这里说,我担心被别人听见……你知道的,有些人能够听见的。” “……是某一个组织?” “我不能给予你肯定的回答。” “行吧,你要做什么事情是你自己的事,我只能够给你建议和提醒,至于你接不接受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听起来娅瑟叹了口气,“这些事情要告诉老汉弗雷斯吗?” “告诉他吧,他知道的比我们多,肯定也能够给我们好的建议,我有一种预感,纽加哥真的要变天了,那些事情出现的频率很明显有所增加,照这个趋势下去,纽加哥会变得很危险。”唐雪看着手术室上面亮着的灯,手术中那三个字确实有点刺眼了。 “你自己小心,必要情况下不用考虑后果,你手里面藏着的东西也别藏着,我能给你填上去。” “谢谢。”, “呕……呕……你把你这句话收回去,太肉麻了,受不了。”娅瑟装作呕吐的声音,随机又化为了笑声,她笑了一小会儿,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语气,“总之,你自己小心。” 啪嗒,电话被挂断了。 唐雪·汉弗雷斯将手机放回到口袋之中,然后有些烦躁地砸了咂嘴。 从十一号地铁出来之后,她便来到了这里,想要找到那一场车祸的信息并不困难,而且,新闻报道也说了,受害者都被送去了纽加哥第二医院,于是,在迈出站台的时候,唐雪便朝着纽加哥第二医院行去。 从出发到到达也没有过去多久,在她来到的时候,手术室的灯光还亮着,简单的询问了一下里面的状态之后,她得到了斯诺还在里面的消息,这一场手术本来没有多少成功可能,但不知道为什么患者展现出了极高的求生欲望,因此手术时间延长,医生全力抢救,而在这一场手术进行的时候,唐雪就在手术室外等待着。 她担心的事那个名为斯诺的少年,能不能挺过去死亡的门扉,是的,在地铁上通过【忌时祷告】能够确定斯诺还没有死亡,但距离死亡也只剩下了那一步距离,说白了,在完全确保那个男孩活下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在地铁上告诉劳伦斯的话自然是经过修饰过的,经过修饰之后的话语。 所以她必须确定斯诺的状态,既然答应过了劳伦斯,那么她就必须遵守诺言,这便是唐雪·汉弗雷斯,做出的承诺必须坚持,如果依靠人的手段无法将那个少年拉回到生的位置,那么,她或许会采取一些比较极端的手段来维持住斯诺的生命。 污染。 污染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唐雪想到,污染,伴随着恶魔而诞生的存在,污染一直都是一种比较抽象的东西,它不可见,但也会有实质化的表现,它的实质也各不相同,效果也大相径庭,污染会把人的本质扭曲,把人的构成朝着另一种方向转变,但不可否认,污染从某一种程度上,也能够延长人的生命,当然,如果那个时候的姿态还能够被称为人的话。 为什么被污染接触就一定会被扭曲成怪物?就没有别的可能性吗?她不知道,她没有见过任何特例,在汉弗雷斯家的资料之中,严格来说,是在她能够接触到的资料之中,每一位被污染的人最终的结果都是被扭曲成怪物,或者英年早逝,没有任何特例,污染是不属于这个现实的东西,就如同反物质之于现实物质一样,本就不可能相容的东西,从什么地方谈起别的呢? 唐雪看着那亮着的灯,现在手术室之中的声音小了很多,看样子已经差不多了,她只需要等待,等待医生将那个少年推出来,唐雪是一个无神论者,在这种时候,也下意识的学着那些人进行一个简单的祷告,祈祷少年能够安安全全地出来。 手术室的门开了。 出来的是一位男医生,正用手帕擦着额角的汗,他看见唐雪的时候愣了一下,随机反映了过来,对着唐雪点了点头:“您是家属是吧……手术比较成功,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没有醒过来,是这样子,他在重症监察室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能够醒过来的话就可以办理出院了,只是醒过来这个过程需要一段时间,具体时间需要多久我们也不清楚,说实话,能够把他从濒危抢救回来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他现在还没有醒来?” “中途醒过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哭了,然后又睡过去了,说实话,要不是他忽然醒了,生命体征有明显好转,我们可能就放弃了,他很顽强,真的,我行医这么多年,见到这样顽强的孩子屈指可数,我将来一定会在我的履历之中写下这一笔,这位家属,请允许我这么做。” “这件事你等他醒来之后直接问他吧,我并不是他的亲人。”唐雪摆了摆手,“我是他父母的朋友……你明白吧?” “哦哦哦……抱歉,是我冒犯了。”医生带有歉意地说,“我们已经为这个男孩垫付了医药费用,但是后面的治疗费用我们没有垫付的权力,您看是你来,还是联系一下这个孩子别的家人?” 医生并不知道这个男孩还有没有别的亲人,他只知道这个男孩的父母都已经宣告抢救无效,如果真的没有别的亲人,那未免也……太可怜了,说句实话,哪怕真的醒来,面对这样的事实,这个男孩又应该怎么生活下去? 十二岁的孩子想要在这个社会生活下来可谓是天方夜谭,至少一个人绝对无法独自生活,这是客观的事实,没有办法被改变,只是医生依旧有点不甘心,那个男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不应该在这里止步,只是,这样的灾难发生在这样的孩子身上,实在是太过分了,这样的灾难在纽加哥并不少见,但绝对不多,可惜,他只能够这么想,太可惜了。 “他的医药费我们会承担,你们只需要给他最好的治疗。”唐雪说,“现在他在哪里?” “还在进行最后的处理,等处理完之后我们会把他转移到重症监护室,这位家属,您如果听说过我们这家医院,就知道我们这里是一个充满奇迹的地方,他一定能够醒来的,他一定能够康复的。” “那就谢你吉言了。”唐雪说,“我需要多久才能够看到他?” “我个人建议您明天再过来看望他,他现在是最需要观察的二十四个小时,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我们的护士会时刻观察他的体征变化,极大几率他会乜有问题,可我们也需要防范那一点点的可能性,所以这段时间最好不要打扰他。”医生说,“您可以留下一个联系方式,我们会在明天给您联系。” “……也行。”得到了斯诺脱离了危险的答案,唐雪也暂且放下了心,她递出自己的名片,白色的名片,上面写着她的电话号码和名字。 医生接过了名片,在接触到唐雪的手的时候,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手的冰冷,太冷了,没有温度,不像是人应该有的温度。 他什么也没有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 世人绝不会发现你(下) “那人却说,罗曼尼,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这一生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你这个该死的混账,你收了谁的好处,为什么要污蔑我的清白?我今天就站在这里,如果你说的有一句属实,我当场献出我的生命,但如果事实证明了你在污蔑我,那么,你也要把你的生命交出来,我说到做到,罗曼尼,你敢如同我这样发誓吗?如果你不敢,就跪在地上向我道歉,你想毁了我的人生,你居心何在?说出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我可以饶你一命!” 车载广播播放着不知名的节目,仅有的一位演说者正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他的声音时而高昂时而低沉,时而疯癫像是着魔了一般,怪不得能够在这个时间段获得一个广播的节目,这位演说者确实是有本事在身上的。 他的话语有一种能够把人带入到故事之中的魔力,再配合他那奇奇怪怪的腔调,一时间还无法区分出来这个演说者到底算是专业还是业余,但总的来说,听着这一段广播,唐雪·汉弗雷斯感觉舒服多了。 此时,她正在前往旧城区的公交车上,具体一点,是旧城区的齿轮大街南风巷,这个地方唐雪略有耳闻,齿轮大街属于卡尔纳家族的管辖范围,在划分之中,齿轮大街,包括旁边的齿轮工坊、铆钉小镇都是卡尔纳家族的管辖范围,这一片区域都是做的零件制造,齿轮、螺丝、钉子,总而言之,这种小量但是并不需要多少精准度的物品,基本产自于这个地方。 而这片区域划分给卡尔纳家族也是正常的,卡尔纳家族是整个纽加哥的运输龙头,一切的制造行业基本都和卡尔纳家族的运输有关系,既然如此,这些地方就由卡尔纳家族来管辖,那就再正常不过了。 卡尔纳家族对这里是放养态度,只要不出现大范围的械斗,或者什么命案,卡尔纳家族是不会干涉这片地方的运转,毕竟,这里距离卡尔纳家有一点距离,如果还需要派人过来管理那可实在是有点麻烦,卡尔纳家族也懒得做这些麻烦事,反正家族的名头压在这里,不会有人找不自在。 “只听那盒子一说,‘我啊,我这个月的时间还有二十多个小时吧’。顿时,那人就变了脸色,他诧异地说,‘喔我亲爱的上帝,你这不是完全没有使用你的时间吗?分我一部分吧,我愿意用一些物资跟你交换,十个苹果怎么样?这可是稀有的东西,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说这话的时候,那盒子手舞足蹈,仿佛这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如果不答应那就亏本啦!” 公交车司机确实有些不错的爱好,这个故事就在那演说者的构造中不断完善,唐雪聆听着这些声音,不由得思考,若是自己出现在那个故事之中,她又应该怎么做?或者说,她本来就存在于某一个故事之中?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她拥有自己的思考,一切的行为都是自己所想的,怎么可能是一个被人操控的故事角色,她又开始想,如果自己写一个故事,该如何让这些角色意识不到自己是在故事之中? ——带着我们回到我们最为幸福的过去吧。 “什……”唐雪的瞳孔微微缩小了,她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不是很清晰,在这公交车之中显得有点突兀了,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却再也无法听见那些声音,只剩下了公交车那车载喇叭的声音,演说者依旧扮演着奇怪的角色。 齿轮大街,唐雪没有去过那里,她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齿轮大街基本上都是金属作坊,在上个世纪的末尾,齿轮大街上游荡的社会团体基本都会携带着金属制品,那个时候的齿轮大街可不怎么安宁,不过也没有混乱到某个境界,总的来说,得益于这一片地区的独特性,冲突不多,而且容易调解。 齿轮大街靠近旧城区的外环,离海也不远,在一九七八年的时候五十星通过了预处理条例,确立了工业废水的处理标准和责任分担,赋予了管理和控制工业用户间接排放的权利,要求获得排污许可证,然后将污水排入处理厂,作为一个工业地带,建立在旧城区的好处自然是因为成本低廉,而且,新城区也不会允许这种重工业存在于那里。 公交车有点颠簸,路面这么多年没有怎么修理,于是就逐渐变得崎岖不平,修缮一条路可以做的文章太多了,找什么公司承包,找什么人做,修一段距离要多少钱,往上面报多少钱,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两个问题,这个钱谁出,以及,这条路修给谁用。 旧城区的修缮一直都是这么个问题,主要还是吃力不讨好,投入太多,得到的回报又太少,而且,也不知道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本来这就是一个麻烦事,除了真的良心大发,否则旧城区的修缮永远是一个难以得到解决的问题,在上个世界,旧城区……那个时候还不叫旧城区,那个地方大力发展各种重工业,成功让纽加哥的经济在那一个惨淡的年月挣扎着爬了起来,而到了现在,新城区起来了,旧城区依旧是那个样子。 “于是罗曼尼大喊道:‘我们当初这样子支持你,为的就是在你夺得名誉之后能够顾及我们这些老朋友的旧情,我们不指望你能够念我们多少的好,你只需要给予合理的回报就好,但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翻脸不认人,然后呢?你现在还落井下石,我们给你的帮助你都忘记了,还是说,你特地忘记这些就是为了摆脱我们?是,你发家致富了,不需要我们了,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你,那你倒是别再带着我们的名字宣扬你那所谓的新生!’罗曼尼似乎觉得大喊已经不足以宣泄心中的愤怒,挥出了拳头。” “师傅,你这在听什么呢。”唐雪问道,“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我也不知道,随便找的一个节目,我没有啥固定的频道,有什么听什么。”司机说,“我看看……没见过的频道,应该是什么新节目,管他呢,听着就行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唐雪这次听得很清楚,这个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是刚才地铁之中的后遗症吗?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就是那位演说者的声音,只不过相比起公交车那播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的声音清晰了不少。 唐雪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特别。 “……奇怪。”她喃喃自语。 她没有感受到任何危机感,所以,这奇怪的声音对于她而言应该是没有威胁,正也是唐雪能够坐在这里的原因,就目前而言,她只是听见了奇怪的声音,但,并不是什么危险的声音,而且,身边的人似乎没有听见那声音,于是,她只是坐着。 在这之后,那声音没有再出现过,唐雪一直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然后下车。 齿轮大街,这是唐雪第一次看见这里的模样,不得不说,不愧是工业区,靠近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听见那铁器碰撞的铿锵声音,温度也显然上升了一些,以至于唐雪居然在冬天感受到了温暖,也对,既然是工业地带,自然是有不少温度的,她回忆着记忆之中的那个地点名字,南风巷,齿轮大街的南风巷,没有去过的地方,慢慢找吧。 她把手搭在忌时祷告之上,按动了上面的按钮,哪怕没有感受到危险,一点小小的提防还是要有的,感受到指针在表盘上转动之后,她呼出一口气。 在她的身后,【祂】站在那里。 “很有趣的想法,世界是一个故事。”祂说,“如果整个世界都是故事,那么我们现在的存在又应该是什么样?不论是存在,还是本质,还是思想,如果这些东西全部都是被什么存在所控制的,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祂没有人的形体,也无法说出祂到底是什么模样,祂只是站在那里,周围的人却不会对此有任何反应,他们看不见祂,他们无法看见祂,这是对人的保护,是认知阻碍,严重脱离他们认知的存在,若是被他们看见,或许他们的思维将会在一瞬间崩溃吧。 “如果世界本就是一个故事,那么看看过去的章节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祂抬起头,看着天空,此时,天空昏暗,已经到了夜晚,明月升起,雪还在下,祂就这么站在雪中,除了祂本身的意义,没有任何别的实质,祂只是站在这里,别人看不见祂,也听不见祂的话,当然,除去某些特殊时刻之外。 “罗曼尼,这个名字不错,简短,而充满意义,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要这样子的名字,听起来可比什么诚挚的混沌善意好听多了。” 祂说着,在月色下,融化在了雪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壹 倚着你红润的面(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星期四】 “子规,没有姓氏,就是子规。” “二阶堂野野,二阶堂,野野。” “有点熟悉的名字。” “我并不觉得我的名字有多少人听过。” “不,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和你的名字很像。”子规接住一片落下的雪花,看着那一朵雪花在她的手中融化,“二阶堂这个姓氏,很少见,所以不会忘,你不是五十星的人。” “拉芙兰来的。”二阶堂野野说。 “拉芙兰?我还以为你是从樱岛来的。” “樱岛都关了多少年了。” “你应该知道樱岛的黑幕已经消失了。”子规提起烟斗,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中已经捏了一把茶叶,她将茶叶塞到烟斗之中,点燃,也不在乎别的人是否介意她在这里抽烟,总之,她将烟斗放入口中深吸一口,吐出。 “的确如此。”二阶堂野野点了点头。 二阶堂野野还在观察子规的样貌,这是十一号地铁之中的司机,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硬要说的话,那就是比她想象中年轻了很多,而且居然是一个正常人的样貌,这算是一件好事,至少看见这个名为子规的司机的时候,她的理智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现在是一九八九年,我该说什么,欢迎来到过去?这样听起来会不会太模式化了。”子规看着那一圈烟圈在空中消散,“不要看我,你来到这里不是我干的。” “那还能是谁?” “我也不知道,那个东西的位格比我高太多了,干涉时间我是做不到的,我没有什么力量,你把我当做和你一样的普通人都可以。”子规说着,眼睛瞥了一下二阶堂野野的腰间,“你身上的那个东西应该是原因,拿出来看看吧。” 二阶堂野野用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子规说的是什么。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是她还是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一枚硬币——劳伦斯给她的那一枚硬币,一枚普通的硬币,面值是五十分,黄铜色的硬币,没有特别的地方,除了面值下面的那个数字,它的诞生时间——一九八九。 这是一枚诞生于一九八九年的硬币,严格来说,是一枚一九八九年诞生的污染物,正如劳伦斯所说的,在接触到这一枚硬币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这一枚硬币的效果和使用方式,一个污染物,但是污染程度很小,就连硬币本身都没有什么特殊,它甚至没有什么好用的功效。 “它是一个锚点。”二阶堂野野没有掩藏,这位司机很显然不是人类,没有必要藏着这一枚硬币的面貌,在这个时间,她们是同一条船上的,毕竟,她们两个都不属于这个时代,在这个时间点,她们两个反而是外来者。 于是,二阶堂野野便解释了起来:“这是劳伦斯给我的,你地铁上的乘客,这一枚硬币是一个锚点,一九八九年的锚点,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要是拿起来你也能知道。” “我在想,这一枚硬币真的是那个叫劳伦斯的人给你的吗?”子规稍微靠近了点,观察着那一枚硬币的样貌,“如果这一枚硬币是某个存在通过劳伦斯的手给你的呢?为的就是把你拉进到这个时代之中。” “我并不觉得我有值得这么做的价值。”二阶堂野野起手,把硬币放回到口袋,“费这么大力气把我送到这里能有什么用,还不如直接干点别的,这个硬币还没什么用处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我的水平让我无法看见更多,也有可能是它本来就只有这个用处,一个时间的锚点,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往好处想,你现在感受到了别的人都没有享受过的历史旅行。”子规说着伸了个懒腰,“我不着急,既然来到了这里,我就好好逛逛,那么下次见了,二阶堂野野。” “……不是,你……” 二阶堂野野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那位叫做子规的女孩就离开了。 她迈出一步,随后,她的身影就被抹去了,在二阶堂野野的眼中,子规的身体就像是被橡皮擦擦去了,从头到脚,她的身影伴随着她的脚步一点点消散,散落在了这个时代,只剩下了天空之中那还没有完全消散的烟圈,告诉着二阶堂野野不久之前这里还有一个女孩存在过,至于别的,什么都没有。 二阶堂野野砸了咂嘴,她有点搞不明白子规到底在想什么,也不明白子规的目的是什么,在这个时代,她没有任何认识的人,一九八九年她还没出生呢,对五十星的了解也仅限于后来那些历史书上面寥寥几笔的概括,她又不是五十星的人,无非就是前几年在这边居住过一段时间,即便如此,她也不会特地去了解每一个时间点五十星的特点。 说句实话,除去那些大事件发生的时间,谁会去了解别的时间? 很显然,子规和自己并不是同一个目的,这位地铁的司机并不在乎自己处于什么时代,但是二阶堂野野不同,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而且在属于自己的时间,李应该还在寻找自己吧,有人在等待自己回去,那么她就没有理由继续停留在这里了。 二阶堂野野还没想好自己应该去哪里,这个时间的纽加哥给她一种陌生感,她所熟知的建筑物都还没有在这里出现,好吧,除了这个刚刚建好的汽车旅馆,只可惜二阶堂野野身上没有多少钱,不然高低得进去先订一间房子。 那一枚硬币,一九八九年的硬币,那是一个时间的锚点,如果说,就是这个硬币把自己送来这个时代,那若是找到了二零二二年的硬币,能不能通过那一枚硬币回到未来? ——不能。 是的,不能,这枚硬币只是一个锚点,真正把她送来这个时代的并不是硬币,而是另外的力量,直接干涉了时间的力量,和时间有关的权能……五十星有这样的恶魔吗?她不知道,九州的魔女好像也没有这样直接干涉时间的魔女,不对,有一个,有一个能够干涉时间的魔女,那个名为【柯罗诺斯】的魔女就能够干涉时间,但据她所知,柯罗诺斯这个魔女已经消散了,属于柯罗诺斯的权能去了哪里? “……最初的魔女。” 二阶堂野野知道的事情并不少,真的,包括最初的魔女取走了柯罗诺斯的全能这件事她都知道,她拥有自己的渠道,属于李的那些人脉也有一部分被二阶堂野野所持有,半年前在津沽发生的那一起魔女事件她也略有耳闻,包括那个叫做柯罗诺斯的魔女,包括瓷在津沽的动作,包括那一场失败的处理。 不对,不对,这和最初的魔女没有关系,那个存在不应该出现在五十星,但既然能够将现实存在的事物送入到另一个现实时代,那么造成这一切的存在也应该是接近最初的魔女那个程度的,或者说,和最初的魔女同一个维度的存在。 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了。 再这么停留下去也不是办法,先到处看看吧,现在还是早晨,距离太阳落下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个时间的纽加哥在夜晚并不安全,在这个时候,属于家族管理控制的地方还算是安稳,但也有一部分没有被家族管理的地方,那里就是帮派的天堂,一切被书写在法律之中的恶行都在那些地方上演,在太阳落山之前要找一个落脚点,安全的落脚点。 要是有一把枪就好了,这个时候的枪可以说是人手一把的武器,大多数人买来都是为了防身,枪,最好用的武器,对于单人来说确实是最好用的武器,买不起,很尴尬的情况,现在的她买不起,算了,到处走一走看看吧。 二阶堂野野如此想着。 那么,如果现在是一个普通的故事,接下来就是一个人在九十年代的纽加哥的奋斗过程,如果要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冲突,说不定又能够说上几节,只可惜,这样的想法在那一团东西冲出楼房的时候戛然而止。 “轰隆——!” 不远处传来轰鸣,一截断裂的十字架坠到了地上,巨大的十字架,目测应该有两三米高,此时,那一节十字架已经只剩下了半截,而在十字架的最上面,一个男人被洞穿了。 他的身躯就这么挂在十字架上,十字架贯穿了他的腹部,那些狰狞的内脏像是圣诞树的装饰一样搭在十字架上面,一声啪嗒声,一块温热的肝脏落在了地上,在这个冬天升起了袅袅炊烟,那白色的雾气伴随着男人口中的喘息一同融化在雪中,红色的颜料把他整个人沐浴。 但紧接着,男人抬起了头,他一只手抬起,搭在十字架上,他撑起了自己的身躯,从口袋之中抽出一支玻璃管,插入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 随后,在二阶堂野野的目光之中,新的血肉代替了被损毁的器官,残破的地方重新浮现,男人在十字架上站了起来,除了衣服上面的破口,他的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 ——不可能,二阶堂野野想。 ——绝对不可能。 不论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规则之下,能够产生这样的治疗效果的东西都绝对不应该存在,哪怕是在未来,这样的东西也绝对不存在。 二阶堂野野忽然意识到,从这一个十字架出现的时候,世界有什么不一样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贰 倚着你红润的面(下) “……疼啊。” 方块k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疼痛感散去,不,并没有散去,哪怕伤口愈合了,身体的疼痛感依旧存在,严格来说,那也不是愈合,作为摩门的一份子,方块k是知道的,哪怕是非自然的存在也没有愈合的力量,生命是最为奇妙的东西,哪怕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也不能去干涉它的存在。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他随手扯下十字架上挂着的肠子,扔到一旁,随着他的话语落下,那十字架开始重新构筑,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沿着落下的轨迹倒退,重新拼凑回到十字架上,一点点构筑起来,最后,一个完整的十字架伫立在了地面上。 只不过,然后,地上的肠子消失了,还有十字架上面的那些血,从方块k的身体之中散落出来的零部件消散了,除了身上残破的衣服,一切的伤痕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祂说,祂会抚平伤痛。”方块k咬了咬牙,抬起头,他的视线投在了不远处的那一道身影之上,然后,深呼吸,深吸一口气,吐出,一切在这时候变得寂静,变得缓慢,在聚精会神的时候,时间都不重要,“抚平我们的伤痛,抹去我们流去的血,填补我们残缺的身躯,祂的慈爱照耀世人,祂的关怀一如既往。” 抚平伤痛……开什么玩笑,身体依旧是疼痛的,消失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大脑记住了那些疼痛感,对于大脑而言,疼痛不可能消散,身体受伤了就是受伤了,不存在愈合的状况,尤其是刚才的那种情况,大脑已经判定他的身躯濒临死亡,这种时候大脑所感受到的痛苦是可以和死亡直接画上等号的,这也就意味着,在这个时候,方块k感受到的疼痛感是死亡的疼痛。 “真羡慕那几个家伙,死了就死了,大不了重新挖出来。”方块k一只手按在那巨大的十字架上面,那十字架被方块k轻松举起,这个时候,在褪去了血的渲染之后,这个十字架的完整模样才被人所窥见。 两道三米的白色十字架,看起来像是用什么石块制作而成的十字架,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铭刻着什么教义之类的内容,一圈又一圈的荆棘将十字架围绕,如同锁链一般把这个十字架缠绕起来,此时,方块k的手就这么按在上面,哪怕被荆棘刺穿了手,他也毫不在意,说句实话,相比起身体被洞穿的疼痛感,区区荆棘带给他的疼痛反而不怎样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存在】以注视。”方块k说着,抬着十字架一跃而上,是的,这个沉重的十字架就这么被他带起,跃起,然后,十字架上的荆棘迸发而出,扎进了方块k的身躯之中。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是十字架带着他前行,方块k和十字架连在了一起,他和十字架不分你我,然后,他将十字架砸下,狠狠地砸进了楼房之中。 荆棘疯狂抽动着,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到达某一个节点的时候,荆棘断裂了,某一条荆棘断裂了,紧接着就是第二条,第三条,方块k的眼睛开始充血,在他所看见的是物质中,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假设有五个花瓶按照相同的距离摆放,每一个花瓶都一模一样,那么下一个摆在那里的会是什么?大多数人会认为下一个也应该是相同的花瓶,这是规律,也是直觉和本能,大脑会自动补正空白的部分,这就是保护机制。 而现在,方块k就在拆除自己的保护机制,他要看见,看见那个藏在时间之中的恶魔,借助污染的力量,让自己的视线跨越现实,到达对岸,只有看见了那个东西的模样,他才能够抓住那个存在,不论那个东西的目的是什么,当祂确确实实出现在了历史之中的时候,祂就是危险的。 “噗嗤。” 荆棘穿过了方块k的左眼,但这并不是他所做的,是那个时间之中的恶魔,在那一瞬间,方块k的大脑被搅碎,思维断裂,他的意识也随之溃散,紧接着,十字架又开始崩裂,破碎,那些碎片扎在方块k的身躯上,将这刚刚修补起来的身躯再次切碎。 于是,一切又重演,荆棘破碎,身体破碎,十字架破碎,他的身体从楼上坠落,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刚才的疼痛感还没有散去,现在新的疼痛感又涌了上来,方块k清晰地感受着身体的疼痛,闭上眼。 还是没有看到,明明就差了一点,但还是没看到那个存在的模样,明明就差一点了,只要再朝着那一边靠近一点,就能够看见历史之中的错误,方块k知道,若是这一次再和那个存在失之交臂,再下一次想要找到机会就可能是一九八零年之前的事情了,一九八零年前的纽加哥更加不大平,方块k知道的,他知道在他的未来,也就是纽加哥的过去,那个时候的纽加哥远比现在混乱的多。 寻找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并不是寻找什么地点,而是寻找一个时间段,那个恶魔在历史之中不断躲藏着,以时间为锚点进行跳跃,也就是说,当祂出现的时候,处于正常时间之中的人是无法找到祂的,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那只恶魔的出现,他们无法做出准备,恶魔的出现是毫无预料的,而且,恶魔去往的时间是过去,当意料到那只恶魔出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因此,方块k才选择了这样的路。 他是时间长河之中的逆行者,在每一个人都在朝着更加美好的未来迈进的时候,他从未来朝着过去行去,他无法说出未来的事情,若是透露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详细信息,蝴蝶效应能够让他一切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使用十字架——每一位摩门成员都拥有的十字架,都需要进行一个祷告,这个作为起始的话语不论是通过什么方法诉说都可以,用嘴说出,在脑海之中想出,总之,只要自己表达出了这一句话语,就是第一步,十字架是每一个摩门成员都拥有的东西,但并不是相同的模样,就比如方块k的十字架,就是这被荆棘缠绕的模样。 将喉咙之中的血与内脏的破片吞下,感受着腥甜的味道顺着喉管一路流淌到他的胃部,那股滋味实在是令人不快,不管怎么说,把自己的内脏咽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体会到的,如果可以的话,他根本不想遇到这样的事情,他想要休息,好好躺在床上,或许可以准备一下自己那未来的婚礼,在历史过去的婚礼。 只可惜他不能。 在决定了这个选择之后,他就没有回头的可能性。 “你继续藏着啊!”方块k大喊着,红色的手按在地面上,他再次站了起来,血液回流到他的身体之中,荆棘重新连接起来,破碎的十字架也被重新拼凑起来,这一次,他没有跃起,已经确认没有效果的尝试他不会再次尝试,没有意义。 那个恶魔就在那里,他想到。 就在那里,就在那个地方,就在那个地方的历史之中,在现在的这个时间锚点,只不过我看不见祂,我很确定祂就在那里,只要能够看见,哪怕是看见大致的模样,都能够证明我是正确的,我们的历史之中确实存在这么一个躲躲藏藏的危险恶魔。 不论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的,祂的存在本身就是危险。 他拖着十字架,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这一片地区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方块k一个人,那些行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里已经被清场了,人们不会在意这边发生的一切,那些行人在靠近这一片地区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绕开,一个简单的小技巧,毕竟,想要掩盖恶魔的存在,不让人们看见是最好的方法,只要没有看见,就不会被发现。 方块k让荆棘刺入自己的身躯之中,他再次和十字架连接在了一起,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十字架能让他看见的一切,在他的视线之中,前面的那栋建筑物之中有极其浓郁的气息,不像是污染的黑色,而是一种略显昏暗的白,纯净的白,可是,去掉颜色,那些气息却给带他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在白色气息的正中间包裹着什么,那就是恶魔,绝对是。 “轰隆——!” 他抓住荆棘,将十字架朝着那股地方砸去,巨大的十字架闪耀着白色,坠入地面。 想要看见那个东西,就必须摒弃大脑自动补正的部分,那些认知阻碍都是阻拦他看见恶魔的障碍,跨过去,看见祂,看见祂……不论祂到底是什么,是人形,还是别的东西,不论祂到底是什么样子,都不重要,只要看见了,能够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存在】以注视,在目光之中,一切躲藏之人都必须无所遁形,是吧?存在于历史之中的怪物……诚挚的混沌善意。” 快了……就快了…… 于是,方块k看见了一个名字。 【华贵的恶魔】。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叁 掩盖枯黄的耻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星期四】 大脑很疼。 是真的很疼。 “其实很多时候,人应该相信自己的大脑给予自己的信息,大脑并不会残骸自身,它当然知道,若是自己的主体死亡,那么自己也得不到存活,因此,大脑会尽一切可能保护自己的主体,也就是人,它们锻炼出人的下意识反应,有东西朝着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会挡住脸,看见恐怖的东西会遮住眼,会避开墙壁,会不去注视不正常的事物,会为规律填上空缺,这都是你们的大脑在保护你们,当大脑在保护你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它抹去你看见的事物,正是因为那些事物不是你能够注视到的。” 就像是无数根钉子钉在大脑之上,就像是滚烫的油浇在上面,然后再用勺子一点点挖起来,保持着清醒的情况下遭受到这样的折磨,或许地狱就是这副模样。 “真的,我主动告诉你们的,和你们自己窥探到的,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为什么需要代称或者别的外号?因为真名意味着本质,你应该感到庆幸,你窥探到的并不是本名,但也触及到了本源,我不会加害与你,只不过,规则作用在你的身上的时候我也不会帮助你,既然你看见了,那就应该承担后果。” 荆棘缠绕在手上,这样也不能够让大脑的疼痛感有所退散,正相反,他大脑之中的疼痛愈演愈烈,他抬起头,然后狠狠撞在地上,用尽了全力,他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响,一股温热沿着他的额头滑落。 还不够。 他再次抬起头,砸下,和地面的碰撞带来了更加强烈的疼痛,和大脑之中本就存在的疼痛感融合在了一起,这种程度的疼痛感应该能够让人昏迷,只可惜他做不到,他无法失去意识,正如他无法如别人一样死亡,在完全相反的时间之中,想要脱离意识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在正常的时间线之中,他若是昏迷或者死亡,就意味着在时间线的将来的他也昏迷或者死亡,可是正常的将来,也就是他的过去,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此,这样的矛盾产生了,最后,规则和规则交融起来,得出的结果就是……保持清醒。 “一个不错的做法,用疼痛感来遮掩疼痛感确实是大多数人会做的事情,只是这并不适合你,一点儿也不适合,你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不用害怕受伤,也不用害怕失去意识,当你选择把自己的时间转过来的时候,你就知道没有回头路了,不是吗?” 是谁在说话? 想不明白,不要去想,思考只会加剧头脑之中的疼痛,他一下又一下地用自己的头去撞击地面,没有用,碎裂的骨骼重新拼凑,流出的血也沿着血迹流了回去,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没有任何意义。 他听见了谁说话的声音,绝对有什么在这里说话,发言,不管说的是什么,他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蹒跚,十字架就在身前,用荆棘缠绕住自己的身躯,一点点朝着什么地方行去,他的视线很模糊,整个大脑的绝大多数思维都在压抑他的疼痛感,因此,这个时候的五感大幅度下降,只留下了用来压抑疼痛感的撞击。 一下,又一下。 不,还不能够停下,已经证明了这个恶魔的存在,那个名字就是恶魔的一部分,不管是本名还是什么称呼,在拥有这个名字的信息之后,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一部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接下来,就是将这个目标抓获。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修补身躯,修补十字架,修补荆棘,仅有的不能够被修补的就是大脑之中的疼痛,不管了,疼痛感就疼痛感,人们难以忍受疼痛就是因为他们无法忍受疼痛的含义,受伤,死亡,各种负面的感受,这些事物最为直观地反馈在这名为疼痛的感觉之上。 习惯了。 习惯疼痛,告诉自己应该习惯疼痛,这是无法避免的感觉,既然如此,那就习惯吧,疼痛感总是如此,习惯就好,人不总是如此吗,为自己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与开脱方式,这样子至少能够让自己的心理好受。 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在感受着一种疼痛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事情,但方块k并不会,哪怕是在这种疼痛感折磨的时候,他也能够保持自己的思维,毕竟,他不会因疼痛而失去意识,这也就意味着,若是不学会这种在疼痛之中思考,就只能够维持注意力在疼痛本身之上,这么想来,还不如想点别的事情。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这句话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让时间逆流,那和正常时间线完全相反的时间就是他仅有的优势,他有更多的机会,他可以不畏惧任何伤势,毕竟,不论受到再怎么严重的伤,在这个逆流的时间之中都会得到修补,疼吗?当然疼,但也只有疼,流血只是一时间的表现,如果只有疼痛,那没有问题。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重复这么多次,你不会觉得疲惫吗?其实我有帮你计算过的,一万两千五百二十七次,这是你说出这一句话的次数,在我面前,我其实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坚持到这个时候的,你看,你第一次开始寻找我的痕迹是多久之前?嗯……现在是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一九八九年,三十年,不知不觉已经有三十年了,你不会感到疲惫吗?” 有谁在说话。 身体被填补起来了,他的身体再次站了起来,握住荆棘,让自己的血液沾染到那些荆棘之上,用红色浸泡十字架上面的文字,他拖着十字架行走,十字架上的文字也一点点清晰,那是圣经上的内容,全部内容,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工匠,才能够把这么长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刻在这个十字架上。 若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些文字很神奇,它们明明并不小,就如同书本上的大小一样,但却能够在这个十字架上面找到全部的内容,按理来说,依照这个十字架的大小,铭刻全部的内容应该是天方夜谭,可事实就是如此。 创世纪,出埃及记,利未记,民数记,申命记,约书亚记,士师记,路得记,撒母耳记,列王纪,历代志,以斯拉记,尼希米记,以斯帖记,约伯记,诗篇,箴言传道书,雅歌,以赛亚书,耶利米书,哀歌,以西结书,但以理书,何西阿书,约珥书,阿摩司书,俄巴底亚书,约拿书,弥迦书,那鸿书,哈巴谷书,西番雅书,哈该书,撒迦利亚书,玛拉基书……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为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事情,难以理解,你们的思维真的令人难以理解,不论从什么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曾经有个本质跟我说,人的思维是一个谜团,越是存在于更高维度,就越难以理解你们所思考的事情,思维,思维……明明你们的思维随时可以更改,只需要改变几个参数或者锚点就能够扭曲你们认知的大多数,可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理解你们的思维。”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方块k的眼睛注视前方,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在不久之前,他确实看见了什么,因此,他不会相信自己现在所见的一切,那个存在就在那里,就在那个历史之中,只要找到祂存在的锚点,就可以顺藤摸瓜…… 他看见了这条时间线的未来,看见了属于自己的过去,两个时间线杂糅在一起,而那个存在就在这混乱的时间之中,祂不受到时间的拘束,历史并不是什么时间节点,而是一个位置的锚点,华贵的恶魔,他默念出这个名字,诚挚的混沌善意,华贵的恶魔,这两个称呼之中是否有一个代表着那个存在的本名呢? “于是一切都明了,即便是白桦木也无法刺穿他的瞳眸,他看见了他所渴望看见的一切,在视线的另一端,是被遮盖起来的谎言,不论用什么修缮自身,也无法改变本质,存在即窥探,形体总有实质。”方块k深吸一口气,“为此,请让一切明了,让一切大白于天空之下。” 还不够。 “若要使祂不再躲藏,就应让祂站在原地,不论是什么,拘束祂的手,折断祂的足,将祂的肋骨一条条抽出,化为祂的枷锁。” 语言,动作,姿势。 在满足了这些条件之后,十字架上的荆棘绽放出鲜艳的花朵,那些花的花瓣落下,扎根在泥土之上,随后,猛然生长,花的根茎和枝叶如同舞蹈般扭曲,包裹出一个轮廓。 方块k一咬舌尖,在大脑炸裂一样的疼痛之中,朝着轮廓甩出了十字架。 “……于是,一切亵渎与被亵渎都将上演。”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肆 掩盖枯黄的耻辱(下) 第423章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肆 掩盖枯黄的耻辱(下) “……我去。” 二阶堂野野在这个时候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词汇的匮乏,此时的她躲在远处,悄悄偷看着汽车旅馆那边的惨状,是的,惨状,二阶堂野野只能够用这个词汇来形容那里,毕竟,那一片地方已经被破坏到不成样子了。 那个提着十字架的男人也是没有半点含糊,那个十字架肯定是污染物,理所当然,但如此频繁地使用,男人却依旧保持着人的姿态,如果换做是什么魔女的收藏,此时污染的反噬应该能够开始扭曲男人作为人的模样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那种程度的伤势都能够复原,这真的是污染能够达到的地步? 不不不,这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如果在一九八九年的五十星出现了能够治疗伤势的污染物,那么为什么哪怕到了二零二二年她都没有听说过?按照五十星那帮政客的习惯,不得狠狠地讹一笔?毕竟,治疗,能够迅速治疗伤势的力量,是每一个国家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么,那个男人的治疗手段要么是条件极为苛刻,要么是只有那个男人能够使用,要么……那个男人展现出来的力量并不是治疗,只是某种修补身体的手段,比如把自己当下的状态作为一个锚点,然后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回到这个锚点,这个猜测应该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在没有完全确定之前,她不会相信。 而且相比起那种治疗的力量,那个男人正在面对的东西,虽然二阶堂野野看不到,但从那个男人不断被什么力量撕扯开的状态看来,在那个地方应该是存在着什么的,一个看不见的东西,真是危险,不知道形态,不知道大小,就连轮廓都看不到,扪心自问一下,二阶堂野野可不想和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对上。 她没有上前,而是就这么停留在远处,她有一种预感,那里发生的事情和把她送到这个时代的存在应该有什么关联,或许,那个男人正在面对的,就是那位把她送到这里的存在,如果真是这样,那那个男人应该没有赢的可能。 能够干涉历史的力量啊,如果把这个力量制作成污染物,说不定能够直接修改历史本身,想想都觉得可怕,不过对于恶魔,二阶堂野野并没有应对经验,所以相比起去冒那些没必要的险,还是继续在这里看看吧。 在二阶堂野野的视线中,那个男人拖着十字架不断上前,随后,那些荆棘绽放出了花朵,那些花朵落到地上之后猛然生长,根茎和枝叶不规则地生长着,很快就勾勒出了一个轮廓,那个轮廓一时间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她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形容那个轮廓,想不到,那个轮廓实在是太抽象了。 男人挥舞着十字架,十字架上面的荆棘也朝着那个轮廓冲了过去,在空中飞舞着,扭动着,像是灵巧的蛇,只是那些荆棘看起来再怎么迅猛,在向前到某一个位置的时候都变得缓慢了下来,然后落到了地上,没有任何一根荆棘能够继续向前,似乎那里就是它们的终点。 二阶堂野野观察着男人的动作,每当十字架出现变化的时候,那个男人似乎都说了什么,那么,那个十字架是通过语言来控制的?需要的又是什么语言?纽加哥到底都是些什么怪物,这样顶着污染和那看不见的东西战斗人,不就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怪物吗? 她悄悄拿出手机,打开了摄像功能,对准了那边,她看见了自己手机剩余的电量,说实话,剩余的点亮并不多了,而且现在这个年代,适配这个手机的充电器还没有诞生呢,总不能指望着这一台手机能够挺到几十年后,省着点用吧。 如果这个时候有什么可以记录的污染物就好了,她记得是有的,只是没带来五十星这边,再说了,在九州那边可不会出现这种规模的混乱,九州的魔女事件只会有两种状况,要么是风平浪静的几日,要么是一场灾难,像这样的小型交锋并不会出现在九州,当然,指的是魔女事件。 至于人和人的冲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倚靠着魔女的收藏肆意妄为的人并不是没有,只是在九州,那些人的下场都不怎么样,瓷的成员并不多,可硬要说起来,他们一个两个都是单打独斗的好手,处理魔女事件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可处理人他们是专业的,枪械、刀剑,或者污染物,只要能够用来杀人的工具他们一个两个用的比谁都熟练。 这些信息也算是和非自然相关的事件了吧,这不就是李所需要的信息吗?记录下来的话,或多或少也算是帮上了李的忙,想到这里,她脑海之中又浮现了早晨李那疼痛难忍的模样,二阶堂野野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回想起那些,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思绪赶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远处的那一场混乱之中。 就目前看来,那个十字架能够自我修复,二阶堂野野从中看见了更多的东西,那十字架在修复的时候,好像是以没有被损坏之前的模样进行修复的,每一次重新拼凑之后的模样都不是崭新的,那十字架上面好像还有一些类似文字的东西,细小的文字,在每一次被红色浸泡的时候都会蠕动。 动了,那个男人又动了,他将十字架朝着被植物勾勒出来的轮廓甩了过去,那些荆棘被十字架带起,在空中飞舞的时候却又开始崩裂,那个轮廓在阻止十字架的接近,二阶堂野野尝试记住那个轮廓的形状,可是,那个轮廓真的没有任何规律,只是一个扭曲的形状,硬要说的话,那是一个高而窄的形体。 荆棘从地面生长,缠绕上了什么,一点点向上蜿蜒,在攀爬的时候,荆棘还在激烈晃动,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挣脱那些荆棘,而花与枝叶也没有停摆,在确定了轮廓的具体位置之后,一切属于荆棘和十字架的事物就朝着那个地方涌去。 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二阶堂野野喃喃道,仿佛咀嚼着这一段文字,这就是那个男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在那个男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字架总会出现一些别的变化。 那个十字架是依靠语言进行运作的?那么,十字架到底是什么效果?正如魔女的收藏或者天使的馈赠,任何一个污染物都应该有什么特殊的效果,哪怕是重复的存在,也应该有什么效果,比如李手中的非礼勿视和琉璃笼中金丝雀,又比如她自己手中的那个制造爆炸的污染物,不管怎么说,每一个非自然的物品肯定要有些许力量,而想要使用这些力量,肯定需要付出什么。 最简单的,就是直接承受使用污染物时候散发出来的污染,这是对自己的身体损害最大的方式,而想要降低这种污染,就需要做好准备,这也是为什么九州瓷总结出了一个语言、动作和材料三步骤,借助这三个条件的帮助,能够很有效地降低污染物带来的污染,虽然动作繁琐了一些,胜在安全。 如果……如果能够弄来一个那个十字架…… 二阶堂野野被自己所想的事情吓了一跳,她为什么会忽然有这种想法,太危险了,不符合她的行为准则,但显而易见,这些十字架的功效绝对不小,据她所知,每一位摩门的成员都拥有这么一个十字架,大小肯定不相同,功效也应该不一样,但绝对都是十字架,十字架是摩门的标志,他们借助圣经的词汇与宗教感的祷告语作为十字架的启动条件,以此来操控十字架进行污染事件的处理。 二阶堂野野把手放入口袋,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按钮。 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污染物,从类别上属于恶魔的筹码,‘bargaining chip e-028’-半步熔岩,一个按钮,能够引爆一定范围内的可燃物,之前在日出印象酒馆的时候,她就是使用这个按钮当场炸死了那个名为奥斯塔·休伯伦的人,现在,二阶堂野野在思考,用着一个东西能为自己带来多少利益。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那个男人并不会死亡,哪怕多严重的伤势都能够迅速恢复如初,就在她思考的这一点时间,那个男人再次落到了地上,这一次他的状况更加糟糕,他的身躯被分为了上下两个部分,那上半截还挂在树枝上,男人的肠子就这么垂了下来,一直落在地上。 二阶堂野野不由得死了口凉气,她很庆幸自己没有什么共情能力,不然若是在这个时候感受到那个男人的疼痛感,怕不是能够直接昏厥过去,但即便如此,她手机的录像依旧没有停下来,反而还多拍了几张照。 她希望手机能够完完整整地记录下那个男人恢复的过程,把这一段信息交给九州的那班人钻研,说不定也能够制造出差不多功效的东西。 可是,如果真的有一天,九州拥有了这样子的治疗手段,那……他们会不会变成那些不畏惧受伤和死亡的怪物呢?如果在那种伤势下他们都能够面不改色,那她们还真的算是人类吗? 她不知道。 男人摇摇晃晃站在来,严格来说,是男人的双腿站了起来,向前踉跄两步,十字架荆棘从地面生长,将男人的上半截从树上扯了下来,随后,上半截和下半截拼合起来,男人再次举起了十字架。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男人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伍 一潭绝望的死水(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十一号地铁】 “……十一号地铁发生的污染事件并不在摩门的资料之中,这是一个新的恶魔,一个还没有被记录下来的恶魔,祂的坐标应该就在这附近,只是,还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的存在,也没有非自然的干扰,这里什么都没有。” 安比莉尔老老实实地把双手搭在腿上,说出自己所窃取到的思维。 “能知道具体的位置吗?”李问道。 “不能,只能够确定大概范围,因为对方还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安比莉尔摇了摇头,“对方在朝着我们这边走来,小心一点,你知道该怎么辨认摩门的成员吗?” “说实话,并不知道。” “啧……你一眼看过去,最明显带着宗教感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摩门的,那帮人都是十字架的持有者,被十字架污染之后他们披个长袍就能够去教堂当牧师,你不要去看他们的眼睛,我听说有些摩门成员能够通过视线窥探人的心理。”安比莉尔说着,眼睛依旧闭着,“我要把对方的思维还回去了,不然对方绝对会起戒心的。” 李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 这一辆地铁凑够了九州、影还有摩门整整三个阵营的人,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但总的来说,现在的局面正对李的想法,毕竟,五十星里面对污染事件最为熟练的,还得是摩门的这些人。 如果能让摩门的成员在这里找到那些被十一号地铁牵扯进去的人,就有找到二阶堂野野的机会,李的手握紧了些许,二阶堂野野,这个名字现在令她感到担忧,这并不是第一次失去二阶堂野野的踪迹,但这一次她最为紧张,因为,二阶堂野野并不是逃去了什么地方,而是被卷入了污染事件。 污染事件并不安全,正如同魔女事件一样,这些非自然的力量和危险可以画上等号,只能够祈祷二阶堂野野身上携带的东西能够帮助她吧,即便她知道二阶堂野野拥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实力,她也会感到担忧。 “我会注意的。”她说。 “不止是注意,你别去招惹他们。”安比莉尔补充道,“没有必要的话不要和他们打交道,摩门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力量,在不清楚对方到底是哪一张扑克牌的时候不要轻举妄动,如果是小数字还好,如果遇到了那几个字母,我们两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种程度的污染事件应该不会是什么太高数目的人吧?”李猜测道。 “我不敢赌。”安比莉尔看向李,“遇到你这样的人我都成了这样,你指望我能够和什么数字的摩门成员过招?” “但窃取他们的思维你还是做得到的吧。” “能。”安比莉尔没有否认。 李观察着那些乘客,如果那位摩门的成员正在朝着这边走来,那么,在这一段时间进入到车厢之中的人就有最大的嫌疑,地铁还在奔跑,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理由,不会有什么人选择移动,那么在一片站在原地的人之中移动的人,自然而然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了。 李的右手搭在左手上,她聆听着周围的声音,有人的说话声,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李深呼吸着,平静自己的心态。 于是,在等待之中,有人走进了车厢。 那是一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女孩,整个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被白袍笼罩,只露出了脖颈以上的脸庞,她面无表情,两只眼睛上缠绕了一圈白色的布条,将她的视线阻挡,她有着一头纯白色的及肩长发,末梢朝内蜷曲,最后,是她头上那一圈挂饰,看起来是银色的细锁链,就绕在她的额头的位置。 她的右手是仅有的在长袍之外的身体部分,她的右手很纤细,没有任何装饰物,拄着一根银质的拐杖,拐杖的形状很特殊,就像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十字架,她的右手就握着这根拐杖,她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一点点地向前移动。 她白色的长袍一直垂到地上,在女孩行走的时候,那白色袍子的下摆也在地面上拖行,但是很奇怪,袍子没有沾染一丝灰尘,干净而整洁,一如崭新时候的样子。 在这一车常服装扮的人群中,这位长袍女孩显然有些特别,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对这个女孩的装束产生疑惑,他们甚至没有在这个女孩的身上多停留一秒,在这个车厢之中,这样一个拄着拐杖的白袍女孩并不特别,她只是一个普通乘客。 啪嗒,啪嗒。 这是拐杖和地面碰撞时候发出的声响。 女孩的肤色很苍白,几乎到达一种病态的程度,总会让人担心她下一秒会不会因为虚弱而摔倒在地上,李在看见那个女孩的时候,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安比莉尔所说的,不要去注视那些摩门成员的眼睛,可是现在这位摩门的成员,别说注视眼睛了,她甚至看不见那个女孩的眼。 是的,这个时候的李已经确信那个女孩就是摩门的成员了,她并不相信这个叫做安比莉尔的女孩,但如此显眼的装束如果说只是什么角色扮演爱好者那可不会有多少人相信,摩门如此高调地彰显自己的身份,却又不在第一时间承认,而且从这些乘客的反应看来,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在注意那个女孩…… 在那些乘客的眼中,那个女孩难道并不是这个模样? 白色长袍的女孩缓慢地行走,手中的那一根拐杖成为了她探路的明灯,她用拐杖一点点摸索着前方的路,如果一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人的腿,她也会说一声抱歉,女孩的声音有点沙哑,也对,如果这么频繁地去说话,声音沙哑一些也是正常的。 女孩从车厢的另一头进入到车厢,又一点点朝着前方行去,她没有注意不远处的安比莉尔和李,只是缓慢行走着,那长袍在地上滑动的时候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但真的没有一点尘土沾染上去,女孩的白色长袍并不朴素,领口和袖口都有鎏金的装饰,那些鎏金纹路勾勒出一道道花纹,化作了白袍的轮廓。 李感受到安比莉尔扯了扯她的衣角,她看向后者,只见安比莉尔依旧闭着眼,摇了摇头,随后垂下了头,李并不知道安比莉尔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既然特地提醒自己了,那就有样学样,她也跟着垂下了头。 ——然后,她看见了黑色上的眼。 不不不,应该说是,从少女行走过程中,那被略微带起的白袍之下,看见了眼睛,那眼睛就蜗居在白袍的内测,在白色的外皮之下,是一片漆黑,白袍的反面是黑色的,而就在那些黑色之上,几只眼睛在那里转动。 那些眼睛是圆形的,完完整整的圆形,正圆形,不安分地转动着,借着那一小会儿的掀起,那些眼睛贪婪地看着外界,它们就像一个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孩子,毫不浪费那短暂的时间,那数秒钟能够看到的事物,就是它们最喜欢的东西。 “别看。”安比莉尔说。 对了,不能去注视眼睛,刚才安比莉尔说过的,不能够去注视那摩门成员的眼睛,但是,那些东西真的能够被称为眼睛吗?李不清楚,很显然,那些遍布在白色之下的圆形,就是那个女孩的眼睛,只是,那些眼睛显然不属于人类的范畴,就从数量上来说,正常人的眼睛应该只有两个,而白袍下的眼睛至少也有六七个,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数量,李闭上了眼,她不再去注视那白袍之下的身影。 她们两人垂着头,就像是在地铁上小酣的友人,李依旧在聆听着声音,听着那拐杖的声音逐渐接近,随后,又逐渐远去,很显然,那个女孩在经过两人身旁的时候没有起疑心,而是接着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也对,那个女孩应该是为了十一号地铁的污染事件过来,李和安比莉尔这两个人并不这次污染事件的相关人员,被无视掉也是理所应当的。 李回想起安比莉尔不久之前说的,那个白袍女孩的思维,摩门也不知道十一号地铁又恶魔的存在,从信息量比对,她们还是在同一起跑线,那还好,那还好,至少她们还没有落后,如果被摩门先得到了十一号地铁的详细信息,那就一步慢步步慢了。 “走了吗?”安比莉尔问。 “听起来是走了。”李小声回答。 “刚才那个扑克牌很危险……扑克牌就是我们对摩门成员的称呼,我在窃取她的思维的时候总有一种被抓住的感觉。”安比莉尔说,“不过还好,她没有发现,也没有起疑心。” “那你现在听到的是谁的思维?” “路人的,没有意义,说的是今晚吃什么。” 啧……李咂咂嘴,这小小的列车如此卧虎藏龙,想想都觉得麻烦,算了,看来得提前动身了,先去驾驶室看看,至少每一节车厢都得看看。 而就在一旁,在听见脚步声远去之后的安比莉尔睁开眼,抬起头。 ——正对上了那一片黑色之中的眼睛们。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陆 一潭绝望的死水(下) 该死。 刚刚从声音听来那个人应该已经离开了才对!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安比莉尔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这个时候变得冰冷,她的呼吸戛然而止,身体也僵硬了起来,她刚才一直没有睁开眼,所以并不知道那个经过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如果告诉她若是睁开眼会看见这样的东西,她绝对睁眼。 她的精神一瞬间绷紧,那黑色之中的眼睛们是如此令人恐惧,是的,那种眼睛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恐惧感,它的外表并不特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那些眼睛的时候人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恐惧,害怕,不敢直视,大脑在嘶吼,让她转过自己的视线。 不要看,大脑告诉她,不要看,这不是她应该看的东西,那是超出认知事物,相比起李,安比莉尔很会审时度势,她在短短的一瞬间明白了自己不能够就这么僵在这里,如果这么做了,就代表她确实是看见了这些眼睛,刚才没有听见别的乘客的什么混乱,那么,也就是说,别的乘客应该没有看见这些眼睛,那如果现在她对这些眼睛表现出了恐惧,反而印证了她能够看到这些东西的事实。 因此,安比莉尔的身体本能让她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她抬起头的这个动作连续了起来,她抬起手,挽起了自己的头发,她将头发分成两束,然后娴熟地为自己扎起了辫子,仿佛她刚刚抬起头只是为了扎辫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的。 很简单的转移注意力,安比莉尔侧过头,不再去注视那些眼睛,而在自己侧过头的那一秒钟的时间,她也看见那位披着白袍的女孩,在这一瞬间她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摩门的成员,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那黑色和眼睛原来就是那白袍之下的事物,这个程度的污染已经开始脱离人的范畴了……不,可能更加严重,最好的情况还是白袍之下女孩的身躯依旧是人的模样,可是她没有看见女孩的双脚,就连暴露在外面的也只有那只手和头…… 最坏的情况,只要暴露在外的那部分还是人,而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已经如同那片黑色和眼睛一样,被扭曲成了某种非自然的存在,那么,现在站在她们面前的就不能够被称为人类了,而是怪物,被污染扭曲之后的怪物。 摩门会拥有这样的怪物吗?有可能,或者说,很有可能,作为应对污染事件的组织,摩门一直主张的就是将恶魔通过非自然的手段抹除,如果能够把恶魔用某种手段控制住,并且借助恶魔的力量改善人的生活不是更好吗?安比莉尔这么想过,但这些终究只是设想,相比起这种没有多少意义的空想,还是经过实践得出来的处理方式更加合适。 安比莉尔很快便扎好了发型,而就在这一段过程之中,那白袍又落在了地上,那些黑色和眼睛也不见了踪影,女孩抬起手,再落下,那拐杖的声音很沉闷,一下接着一下,敲击在地面上,也敲击在安比莉尔的思维之中。 她想要再次窃取那个女孩的思维,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也确认了身份,那么,再次窃取一次女孩的思维,能不能再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呼……呼……” 女孩口中呼出气体,她走路有点晃荡,也对,毕竟她看不见,看不见前面的路,但不论她怎么晃荡,她的身体都没有摔倒,或许她是在行走,反正,在那个白袍之下,被笼罩起来的部分没有人知道,哪怕白袍之下什么也没有,也不重要。 安比莉尔的脑海之中正在响起另一个人的思维,这是无法控制的力量,只要她有清醒的时刻,这个力量就会把她身旁某一个人的思维窃取到脑海之中,一个不怎么好的能力,毕竟,脑子里多了一个声音怎么样都会感到烦躁,没有平静的时间,哪怕在最安静的地方,也会听见那些思维的声音。 ——今天晚上吃什么呢,真难抉择,其实昨天吃的那个叫做火锅的东西好像味道不错,听说是从九州那边传过来的,真神奇啊,我好像还没有去过九州呢,听说九州好吃的东西不少,真希望有机会去看看,我可是最喜欢好吃的东西了。 ——该死,那帮家伙根本没有看我的计划书,他们早就内定了埃尔文当下一任的执行主管了吧?这个公司迟早要被这些吃白饭的废物拖累,不行,继续留在这里没有什么机会,不如换一个公司,之前那个卡斯汀公司给出的条件很不错,就是远了点,或者去找一个薪水少一点但是不限制我的计划的地方? ——啊,这次的成绩又没考好,早知道之前就不应该打球打这么忘我,现在拜托修斯先生不要把这个成绩单给爸爸可以吗,还是说需要拿什么东西去拜访一下才行,这个成绩实在是太烂了,如果让爸爸看见,他肯定就知道我这几个月完全没有用心学习……这次的难度明明很低啊,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 思维在安比莉尔的脑海之中不断响起,属于不同人的下一步的想法出现在了安比莉尔的脑中,一个接一个,从不停止,安比莉尔张开嘴,她有点想要打哈欠,可是她并不困,只是想要打个哈欠,就像是偶尔出现的无意识举动一样。 她将自己的手搭在腿上,手顺着她的小腿向下,这么看起来,她似乎是想要去调整一下鞋带,但实际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右脚脚踝的位置,在裤腿和袜子的包裹之下,一把银色的匕首安安静静的别在那里。 用纯银打造的匕首,刻上了代表着神圣的文字,经过火焰和圣水的锻造,这把匕首对于非自然的存在可以说是一个拥有不错效果的武器,安比莉尔的手指拨开袜子,两指夹住匕首,轻轻一提,这把匕首就落到了她的手掌之中,安比莉尔在这时才感受到一种名为安心的平静,刚才她没有机会拿出这把匕首,也没有必要拿出这把匕首,现在,在看到了那片黑色和眼睛之后,她知道自己必须拿出防身的东西了。 “走了。”安比莉尔说。 “她最好是走了。”李睁开眼,依旧是倚靠在椅背上的模样,“刚才她又回来了?” “回来了这个词语不大准确,我怀疑她没有离开,但她是怎么悄无声息回到这里的,我不知道,我怀疑是什么锚点或者她十字架的能力。” “还有一种可能。”李说,“她根本不是依靠脚来行走,你刚才有听见她的脚步声吗?” “有啊、”安比莉尔回答道。 “那真的是脚步声吗?”李又问道。 安比莉尔在脑海里大致回忆了一下刚才所听见的声音,本来她一直认为那应该是脚步声,现在被李这么一说,她反而不确定了,而且不知怎么的,她也想不起来那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她摇了摇头,耸耸肩,说:“我忘记了。” “那些声音都是那个十字架制造出来的。”李说,“我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那个白袍之下很可能什么也没有,至少没有双脚,能够听见布料拖到地上的声音,但是没有脚步行走的声音,只是我更好奇,为什么别的乘客都没有发现这里的异状?” “我不知道。”安比莉尔说,“我只是……” 叮。 一只眼睛就这么漂浮在两人身旁,哦,并不是漂浮,眼睛后面连着的是黑色的布料物品,这只眼睛就这么停留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或者说是忽然出现的,没有半点预兆,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的身旁。 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安比莉尔,随后,又看向了安比莉尔的手——在手中,一把匕首正对着那只眼睛,在这一只眼睛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安比莉尔的身体比她的思维动的更快,她迅速抬起手,带动着那匕首擦着眼睛飞过,但是没有落在眼睛上,这更像是一个警告,警告这只眼睛的归属者,不要在进一步了。 然而,那只眼睛依旧在那里。 更加麻烦的,属于那位白袍的拐杖声响又响了起来,由远至近,那位摩门的成员开始回头了,她朝着来的方向掉头了。 那就不用等了,安比莉尔告诉自己,为了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发现,这一次的思维窃取固定在那位女孩身上。 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恢复平静,但紧接着又有新的声音补充了进来,这一次,安比莉尔听到了女孩的思维和想法,属于那个女孩的思维涌入,被雾气掩盖的文字也重新出现,现在,她能够听见那个女孩的思维了,很好,很好…… 在她的面前,那只眼睛依旧睁着,没有变化,也没有情感。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柒 问君能有几多愁(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有话询问。” 女孩走回到了这一节车厢,她的眼睛上依旧用那一条白布遮盖,看不见东西,她一边用拐杖在地上敲敲打打,寻找着什么东西。 她走到了安比莉尔的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毕竟她的双眼都已经被遮盖住了,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现在这一扇窗户已经关闭,她的感情没有任何流露,十字架的拐杖伫立在地上,比站立的人还要平稳。 “你所见的是虚妄吗?”她问。 沙哑的声音。 “你是迷路了吗?”安比莉尔答非所问,“孩子,你的家人在哪里?需要我带你去找一下吗?你一个人要是被人拐跑了就麻烦了。” “在你眼中,我的是什么模样呢?”女孩问道。 安比莉尔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实话实说?别开玩笑了,摩门的这帮疯子可不会跟他们讲道理,遵循着污染程度越高越偏离人的这个基本准则,眼前的这个女孩怕不是已经被污染掏空了身子,这种人的理智和清醒程度都不可恭维,如果女孩忽然暴起,安比莉尔没有信心能够及时逃跑。 在她的预想之中,处理这地铁的摩门成员应该不会是什么强大的家伙,毕竟这只是一个刚发现的新污染现象,也没有造成什么大范围的伤亡,没有道理派出那些比较高级的成员,可现在这个女孩的出现打破了她的一切幻想,那白袍下面黑色的眼睛,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说是怪物了,那绝对不是普通的污染,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到达了另一个程度。 现在女孩询问安比莉尔,在安比莉尔的眼中,女孩是什么模样,这个问题安比莉尔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毕竟,别的乘客所看见的这个女孩很显然和她所看到的不一样,不然那些乘客也不至于无动于衷。 问题就是,在那些乘客的眼中,女孩应该是什么样子? ——啊,还有三个站啊,这地铁的速度还是太慢了,真希望能够快点回家,今晚我还想做点炸鸡腿吃一下的,昨天买的那一整包鸡腿要是再不吃就过了最美味的时候了,今天就解决掉吧,吃不完的明天还能够带给他们吃。 不不不,不是这个,安比莉尔想要的并不是这个思维,她想要窃取到的是什么人对这个女孩的评价,不论是外貌也好第一感受也罢,只要是和这个女孩相关的内容,她就可以剽窃一下,用作回答这个女孩的问题。 “不能回答吗?”女孩又问。 ——怎么说呢,这本书还是挺不错的,不论是对几个大陆的描绘,还是对这一场战争的细节刻画,精确到每一个登场的人物,都能过写出完整的一生,这本书很合我胃口,唯一的缺点应该就是太少了吧,这么久才出一卷,不过想来也是,打磨的这么精细的故事自然不可能是一下子写出来的,估计作者每次写完之后还需要大量的时间进行修改吧。 也不是这个,不对,不对,到了这个时候,安比莉尔又开始觉得这个能力实在是无用,没有办法提前预知到自己窃取到的思维会是什么内容,只有等待每一次的窃取之后,等到这些思维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响起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听见的是什么。 安比莉尔的大脑飞速转动,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 她忽然看见了什么,就在女孩的身后,那地铁上的玻璃窗户,只见玻璃窗户正倒映着车厢之中的一切,而在那倒映出来的影子之中,属于女孩的位置站着的是一个身着连衣裙的孩子,和这个女孩一般高,但是着装不同,而在玻璃窗上,女孩的双手双脚都没有遮掩,而是大大方方地展露了出来。 “姐姐,你看见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女孩再次问道。 她的声音依旧是这么沙哑,她拿着十字架拐杖的手微微抬起,带起了那根十字架拐杖,只带起了一点点高度,却不难让安比莉尔看见手杖末端的一点寒芒。 “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安比莉尔说着,她感受到李好像在一旁戳了戳自己的大腿,但安比莉尔没有在乎,她回答着女孩的问题,“黑色皮鞋,白色短袜,头发很漂亮,小妹妹,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你是和妈妈走散了吧……” “不是的,姐姐,我一个人过来的。”女孩说,如果没有脸上那一圈白色的布条,说不定现在还能够看见一双充满灵性的双眸,“没有人陪我。” 呼……还好,还好,安比莉尔暗自抹了把汗,还好窗户倒映出了女孩的模样,那么,她现在所看见这个女孩的模样是怎么一回事,是认知阻碍?还是大脑给她的保护,不管如何,现在这一扇窗户的倒映算是救了她一把,安比莉尔呼出一口气,至少现在不用再去别人的思维之中了。 于是,这一份窃取的力量又开始随机寻找附近的人。 女孩身上的白袍猛然翻起,那些黑色的眼睛在安比莉尔的身旁睁开,环绕着安比莉尔,那些眼睛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出现,在黑色的映衬下,每一只眼睛都是如此,而那位女孩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在笑,这个女孩在笑。 “姐姐,你知道吗?”女孩说,“我很喜欢这个设定,你们总会说出镜子之中的模样,但其实镜子之中的也是被认知阻碍处理之后的模样,实际上,不论你看见我是什么样子都是有可能的,但正巧你说出来的是玻璃窗户之中的样子,那么请告诉我,在你的眼中我是什么模样,以至于需要你去说出窗户中的样子呢?” “……孩子,你还挺聪明的啊。” “当然。”女孩说。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新窃取到的思维浮现在了安比莉尔的脑海。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安比莉尔下意识地想要骂人,这一句在她的脑海之中响起,她在这一瞬间就知道自己听见的是谁的思维,这是那个女孩的思维,面前的这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念这句话,但再怎么无知,作为影的成员,作为五十星的人,她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现在女孩脑海之中所念出的话语被她所窃取了,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女孩并没有念出这句话,这是机会,趁着那个女孩还没有反应过来,安比莉尔站起身,和刚才相比,现在逃跑的是她,而不是李。 安比莉尔本打算带上李一起逃,可现在女孩并没有对李下手,女孩要对付的是自己,她站起身,狠狠地一脚踹在了女孩的胸口,随后,藏在手中的那一把匕首抵在了女孩的脖颈处,安比莉尔有大约一秒钟的迟疑,但紧接着,她动手了。 匕首划过女孩的脖颈,一道红色的血痕出现在女孩的脖颈处。 这并不是结束,安比莉尔将匕首一横,正对着女孩的脖颈,然后,她将匕首刺了进去。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思维的窃取依旧在发挥作用,女孩所思考的内容也不断在安比莉尔的脑海之中响起,在脑海中响起这些话语的时候,安比莉尔依旧在把匕首对着女孩的脖颈刺入。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几次呼吸之中,李在那些眼睛出现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而在看见那些眼睛围绕在安比莉尔身旁的时候,李解除了【琉璃笼中金丝雀】的拘束,不管她会不会帮助安比莉尔,在这个时候,她不会去拖安比莉尔的后退,琉璃笼中金丝雀拘束了安比莉尔能够移动的范围,在火没有烧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李没有动。 “当人超越了猴子的时候,人们便不会同情猴子,他们会把猴子当做食物,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用滚烫的油浇灌在它们的大脑之上,然后一勺勺挖出来。” 女孩的口中溢出鲜血,她倒在地上,遮住眼睛的白色布条上沾染了红色,她沙哑的声音之中带上了被风吹过的声响。 周围的乘客终于看见了这一幕,他们眼中的女孩并不是这般模样,但这些血他们看得一清二楚,顿时,尖叫声响起,慌张的奔跑声响起,脚步践踏在地面上,不知道是谁不小心踩到了这些血,一个个红色的脚印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当某一种存在超越了人,并以人为食,人们就把这些存在称为【恶魔】。” 女孩握着的十字架拐杖脱手了,哐当一声坠落在地上。 不对,不对,为什么这个女孩还能够说话,她的思维应该已经被自己窃取了,她想说的话也应该被窃取了,但是为什么这个女孩还能够开口,她的大脑是进行着怎么样的思考? “很有意思的东西,我想说的话居然被你偷走了,不过……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伴随着女孩的话语,一旁的十字架拐杖缓缓立起,手柄处的纹路在地铁的灯光之中闪耀着,就像是一个活着的心脏在跳动。 “你可以和它打个招呼,毕竟这是我的【外部脑】。”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捌 问君能有几多愁(下) 外部脑。 具体是谁提出来的理论已经不得而知,但显而易见,这份理论已经化为了实际,将存在于空谈的幻想付诸行动,这便是人千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 外部脑,又称为外部大脑、第二大脑,最初的理论是将人的大脑通过克隆技术复制一个,在确保克隆体的生理活动的同时,让外部脑和本脑进行连接,这样子就能够让人同时拥有两个大脑,理想状态下,两个大脑可以分开独立思考,在其中一个大脑遭到损坏的时候,不会影响另一个大脑的运转,这样,就能够保证人的大脑受到冲击的时候,外部脑能够在最短时间内接手人的思考,作出相应的判断并且实行。 不过在后来在实践之中,他们发现克隆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因为,不论再怎么去模仿生长环境,克隆出来的大脑总会和本脑有大或小的区别,而这一些误差就会影响到思想的连接,可以这么说,哪怕完全模拟出从零到一的生长环境,克隆出来的大脑也是另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从身体控制的经验,再到下意识的反应,克隆体和本体之间都会有区别。 因此,他们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将原有大脑进行切分、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从最基本的切分来说,要保持人的生命体征的同时将一个大脑切分开来,这几乎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如果要确保大脑的活跃和生命力,在进行切分的时候就不能够使用麻药,而切分大脑所造成的疼痛感又足以让任何人失去意识,暂且不提这个问题,单单是大脑的切分就已经足够让人喝上一壶。 大脑,作为人体之中最精密的器官,任何一点小小的变化都会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因此,外部脑的研究暂停了,缺少实验材料,缺少自愿参加实验的人,更重要的是,缺少技术,他们无法保证人在这样的手术之中活下来,即便依靠重金酬谢吸引了不少流浪汉,但用生命堆积出来的技术依旧没有多少前进。 而当所有人都认为外部脑的研究停滞或者可以说是终止的时候,摩门接手了全部的研究资料和研究人员,相比起依赖于科技和人本身,摩门提出了一个更加新颖并且没有人选择过的方式——利用污染对人的扭曲来进行外部脑的切分。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并且充满危险的提议,在经过调查和数据的计算之后,摩门必须认清楚一个事实:如果要依靠污染来维持外部脑的清醒和活跃,那么需要添加进切分工作之中的污染量足以把一个人扭曲成为怪物,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污染之中有九成的几率死亡,剩下的一成就是失去人类这个身份,成为彻头彻尾的怪物。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在被污染扭曲之后依旧保持着人的思维? 结果是,有,但很难,具体的经过和付出的代价可以省略,总而言之,外部脑的研究结果是成功的,但成功的不多,在经过几轮筛选之后留下来的几位摩门成员,接受了外部脑手术并且存货下来的,只剩下了那么两三个,而很幸运的……或者说不幸的是,其中一位现在就在这里,在十一号地铁上。 外部脑的作用已经说明过了,它能够作为第二个大脑存在,两个大脑可以独立思考,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女孩的思维被窃取的时候,她依旧能够说话,因为她的另一个大脑还在运转,被污染扭曲之后的身体用白袍包裹,乘客们的大脑在保护他们,认知阻碍让他们看不见女孩的异样。 但,安比莉尔将匕首插入到这个女孩的脖颈之中,这个举动并没有超出人的承受极限,因此,在旁人眼中,看到的便是一个黄头发的女孩将另一个女孩推倒,并且抽出匕首插入到了那个女孩的脖颈之中,紧接着,血从脖颈之中流出,污浊了地面。 “大庭广众之中杀人,你就不担心被抓?” “你们摩门会帮我清理干净的,再不济也有影帮我处理。”安比莉尔将匕首一扭,搅碎了女孩的喉管,“我知道你死不了,但你刚才用眼睛吓我这事我得跟你算算。” 安比莉尔站起身,把匕首在女孩的衣服上擦了擦,擦拭掉上面沾染的血迹。 “你又怎么确定我不会还手?”喉咙一片血肉模糊,女孩却仿佛什么事也没有,一旁的十字架拐杖轻轻顶起女孩的身躯,让她能够坐起身,女孩脖颈处的伤口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但并不重要,“其实换一个说法,我为什么要对你动手?我们本无冤无仇,不是吗?” “这句话你自己信不信?”安比莉尔把匕首横在身前,“在你的思维被我窃取的时候,你就不会放过我了。” “说的也是。”少女咧开嘴,“毕竟我大脑之中的东西还是挺重要的,不管你偷到了什么,我都不能够留着你,今天应该是我们的初次见面,你很果断,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们说不定能够交个朋友。” “交朋友就算了,这种假大空的话没有意义。”安比莉尔说,“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请。” “你还算是人类吗?”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的嘴角垂了下去,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后,耸了耸肩——如果说那个地方确实是肩膀的话,她没有回答,但安比莉尔也明白了答案是什么,那个女孩已经不是完全的人类了,那个白袍,应该就是某种压制住污染的物品吧,用来掩盖女孩被扭曲的身躯,那么,那些眼睛或许也不是真实的,而是另一种认知阻碍,怪不得……怪不得听不见脚步声,怪不得那个女孩需要一根拐杖,因为白袍之下本就没有双脚。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脑海之中窃取的思维依旧是这一句话,属于女孩的思维不断重复着这样一句话,窃取的思维只能同时窃取一份,安比莉尔想,现在,女孩依旧有一个外部脑正在工作,她的思维没有停止,很有可能,在某一个时间点,女孩手中的那个十字架拐杖就会开始工作。 于是,安比莉尔动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这句话并不是女孩说出来的,而是安比莉尔说出来的,听见这句话,女孩似乎有点惊讶,但紧接着,安比莉尔手中的那一把匕首开始转动,脱离了安比莉尔的掌控,然后,她动了,一只手扼住女孩的脖颈,手指嵌进女孩脖颈的伤口之中,另一只手抓住了女孩唯一露出的那一只手,阻止女孩握住拐杖。 向前两步,把女孩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腾出扼住喉咙的那只手,转为了按在女孩的脸上,五指收拢,抓着女孩的头,朝着墙壁狠狠地撞了上去,一下,接着一下。 安比莉尔的动手很有分寸,她坚决不让自己触碰到那白袍,也不去触碰缠绕在女孩脸上的布条,这两个部分绝对是认知阻碍的体现,如果揭开了被阻碍的部分,天知道那些实际的事物会让她的理智收到多少冲击。 而那把匕首,转了回来,从白袍和地面的缝隙之间刺入,伴随着一声血肉被切割的声响,女孩脸上的表情怔住了。 “是不是很熟悉?”安比莉尔露出一抹坏笑,“这句话,还是这个感觉?” “……这是摩门的东西。”女孩说。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窃取到的话语依旧在脑海之中重复,时间上已经不够了,很快,那个女孩的外部脑就能够反应过来,反应过来这个大脑的思维已经丢失,到了那个时候,她的外部脑就会代替她的思维进行对白,这一句简短的话语就是那个十字架的启动词,她知道,安比莉尔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这是摩门的东西,是的,那一把匕首是摩门的东西,摩门生产出来的武器,对恶魔特别有效的工具,在知道这个女孩的绝大多数身躯已经被污染扭曲之后,安比莉尔毫不犹豫地使用了这一把匕首,其实,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这把匕首具体的用处,但是,从女孩大脑里面窃取出来的话语成为了钥匙,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但是……不够。”女孩说,“还是不够。” 伴随着她的话语,那十字架的拐杖上,一只眼睛睁开了,紧接着,是第二只眼睛,第三只眼睛,第四只眼睛,然后,眼睛不止是局限在十字架上,不知什么时候,在空中一只眼睛缓缓睁开,再往后,又一只,眼睛布满了整个车厢,那些眼睛环绕起来,全神贯注着,看着安比莉尔。 ……该死。 坐在一旁的李知道不能够等着了,哪怕安比莉尔和她并不相熟,这个时候她也不能够沉默,毕竟,现在这个女孩太危险了,哪怕被波及到一点,她也绝对会受伤。 ——琉璃笼中金丝雀。 李的手中握住了一条金色的锁链,一道枷锁从她的手中迸发,刺入到了每一只眼睛之中,那些枷锁在这个时候可不只是拘束的工具,而是利器,那些枷锁化为了李的羽翼,将一切的眼睛包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车厢的门被砰的一下砸响了。 “你们几个,在我的车上打架,有问过我吗?”一道声音说,“还是说,现在摩门的这帮小子已经忘了我卡戎的名字?” 杀死一只妒魔女·玖拾玖 总要有一场暴风雨干预(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夜】 今天的纽加哥不大平静。 确实不大平静。 但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之中,老汉弗雷斯先生依旧如同先前那般,坐在庭园,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份下午茶,看着一如既往的景色,他只是坐在这里,品一口茶,然后吃一口小面包,一切都是这么安宁,这压抑的气息影响不到这里,和别的地方相比,属于汉弗雷斯的宅邸倒是依旧优雅而安静。 娅瑟·汉弗雷斯站在老汉弗雷斯的身后,她两只手搭在身前,如同一位尽职尽责的侍卫,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这里,今日的娅瑟身着一身白色而贴身的长裙,下摆大概到她的膝盖往下,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大动作的衣物,但若是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事件,娅瑟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侧面撕开,方便自己行动。 唐雪在今天碰到了污染事件,位置在旧城区的那个十一号地铁,这是刚才在电话之中得到的消息,唐雪现在去往了另一个地方,去寻找一些对汉弗雷斯家族有用的资料,相比起那些资料,十一号地铁的污染事件反而更让娅瑟感到好奇。 毕竟,从唐雪的话中得知,那个地铁似乎并不是刚刚出现的污染事件,它已经在纽加哥存在了很久,但为什么现在才被发现?汉弗雷斯家的资料之中绝对没有和这个地铁有关的污染事件,娅瑟记得很清楚,她对自己的记忆力也很有信心,在她所知道的一切信息之中,十一号地铁没有任何问题。 但既然唐雪这么说了,娅瑟姑且还是会给予信任,她将整个汉弗雷斯的资料库翻了一遍,从中找到所有十一号地铁的信息,打包整合然后发到了唐雪的手机之中,至于唐雪有没有收到,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在这之后,她把唐雪传达过来的信息复述给了老汉弗雷斯先生,然而,即便知道了这样的信息,老汉弗雷斯依旧坐在椅子上,看着太阳。 既然老汉弗雷斯没有表态,娅瑟也不会去代表老汉弗雷斯先生做什么,现在唐雪不在这里,能够保护老汉弗雷斯的只有娅瑟一个人,于是,她便守候在这里,她看着老汉弗雷斯一点点将下午茶品尝干净,只要是在汉弗雷斯的宅邸之中,老汉弗雷斯就是安全的,不论是用姓氏还是灵魂起誓,娅瑟都不会让老汉弗雷斯受到伤害。 “今天是几号?” 老汉弗雷斯先生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让自己稍稍挺直了些许,他抚了一把胡子,其实那点胡子也不够抚的,老汉弗雷斯也就只有这几个月打理胡须的次数少了点,虽然比不过以往,但也看不出任何邋遢,这些胡须反而为这位中年迟暮的男人增添了一些厚重的韵味。 “十二月二号,先生。”娅瑟回答道。 “这两天,纽加哥很热闹。”老汉弗雷斯用一种平稳的速度自言自语着,他的双腿上搭着一份报纸,今天的纽加哥日报,没有什么特别的新闻,就连封面也只是关于隔壁城市新一任的选举信息,“为了选票连这种谎话都说得出来,他们真的不会感到羞愧吗?” 娅瑟没有说话。 “也对,这本就是政客最擅长的事情,用一切假大空的谎言来获得民心,至于能不能实现诺言,那可不是他们应该想的,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他们付出了钱、时间和精力,自然想要得到权力和地位,人之常情,不求回报只一味付出的人注定不适合在五十星的政界,贪心点没问题,只要确实做了事,谁管你多贪心。”老汉弗雷斯把报纸翻到了下一页,“所有人都这么做的时候,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不要让自己显得太格格不入。” 娅瑟没有说话。 “在想什么?”老汉弗雷斯问道。 “什么都没有想,先生。”娅瑟说,“我在看风景。“ “这个地方确实不错,风景怎么看都看不腻。”老汉弗雷斯把报纸放在一旁,闭上眼,双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等我去世以后,你们也可以学我一样在这里坐一个下午。” “先生还很年轻。” “不年轻了,人都会老的,再过几十年你们也会像我这样坐在这里感叹,对着再下一代的人说着枯燥无味的大道理,没有什么意义的道理,但就是想说,毕竟,总会担心某一天再也醒不过来,却还有很多过往没有告诉别人。” “或许?” “或许。”老汉弗雷斯点点头,“这几天我已经有预感了,纽加哥太热闹了,只不过我还不知道是谁迈出的第一步,你应该也能够感受到,恶魔,污染,怪物,那些东西都在蠢蠢欲动,在以往的时候,污染事件基本一个月见不到一次,而且总是在苗头刚刚出现的时候就被处理干净,可是这两天已经发生了至少三件了吧。” “……三件?” “你还不知道。”老汉弗雷斯看了一眼娅瑟,若有所思,“也对,你自己的渠道还没有完全扩展开来,所以得到的信息比较滞后,昨天纽加哥第二医院,也就是科芬那家伙的地方有一场,今天上午曼德雷斯家的那一场大火也是,还有刚才暴露出来的十一号地铁,单单是这两天就已经出现了三个污染相关的事件了,太频繁了,不是吗?” 娅瑟不由得感叹于老汉弗雷斯的信息渠道,据她所知,这两天老汉弗雷斯完全没有离开过宅邸,但现在得到的信息却远比她们知道的要多,娅瑟了解老汉弗雷斯,从老汉弗雷斯先生口中说出来的信息绝对是经过他的验证的,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代表这些污染事件是确实发生了的,三起……两天三起。 娅瑟的脸色凝重了不少,毕竟她很清楚地记得,在过去这一整年来,汉弗雷斯家记录下来的污染事件不超过十五起,其中接近一半的甚至没有翻起任何水花就已经被处理干净,若不是摩门给他们了一些可以在小范围内传播的资料,他们甚至无法意识到污染事件已经出现过了,可若是在两天之中发生了三起污染事件,那么…… 她没有发觉自己的手已经微微收紧,握着拳的手,此时,她的指甲已经在她的掌心压出了白色的痕迹,娅瑟深吸一口气,是啊……变了,都变了,这么想来,丽诺尔·汉弗雷斯在几个月前逃出五十星似乎也并不是坏事。 “很频繁,先生。”娅瑟说。 “一会儿你去玻璃柜中拿点防身的东西吧,我记得你眼馋那把剑很久了,还有雪,让雪也拿两个吧,要开始提防起来了,娅瑟。”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谁知道呢?”老汉弗雷斯笑道,“我又不是全知全能的,我只是了解到的多了一些,经历的多了,自然就会小心谨慎,直觉?第六感?谁知道呢?” 玻璃柜,娅瑟在脑海里面复述这个词,玻璃柜,这个词汇并不是代表什么用玻璃制造而成的小柜子,而是一整个用单面玻璃建造起来的房间,就在汉弗雷斯宅邸的地下,那个地方算是汉弗雷斯家的底牌之一,整个房间被分割成大量的小块,几道枷锁把每一个小块固定好,而在这些小块之中,是【恶魔的筹码】。 这些恶魔的筹码是汉弗雷斯家这么多年来的底蕴,当然,并不是每一个都危险而强大,也有一些比较奇怪的污染物,娅瑟记得有一个污染物效果是让任何一个食品的味道转变为另一个味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效果,那个可以说是恶作剧的时候才有用的污染物却有着不小的污染,因此哪怕效果这么奇怪,也被封存在了玻璃柜的里层。 “娅瑟。”这个时候,老汉弗雷斯将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他把报纸夹在手肘,左手端起那杯没有喝完的茶,“雪应该快回来了,你去接她一下。” “她被发现了?”娅瑟自然听出了老汉弗雷斯话语中的潜台词,唐雪又不是不会开车,再不济也有公交车或者出租车,为什么还需要有人接,那答案只有一个了——有人正在追着唐雪,或者说,唐雪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谁知道呢?”老汉弗雷斯笑道,“经验而已,不要什么事都需要我说明白,在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就应该有所察觉,影这个组织本就遍布了整个五十星,哪怕雪不说出来,难道影就不知道了?去玻璃柜里面拿上你一直很要的那把剑吧,我先回去休息了,晚饭不用叫我。” “好的,先生。”娅瑟对着老汉弗雷斯颔首,她将桌上那个用来放茶点的碟子端起,在去往玻璃柜之前,要先把桌子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老汉弗雷斯说的没有问题,但既然老汉弗雷斯不着急,就代表娅瑟还有充足的时间,不用着急,不用着急,娅瑟,不用着急,相信先生,相信唐雪,他们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 ——她如此告诫自己。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 总要有一场暴风雨干预(下) 唐雪背靠在墙壁上,她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正握着那一把枪,怀表在她的口袋之中嘀嗒嘀嗒地转动,她在计算时间,稍等,不要着急。 五十星,纽加哥,旧城区,齿轮大街,南风巷。 唐雪能够感受到热浪,在这个冬天里面,热浪的存在显得尤为突兀,不远处依旧有乒乒乓乓的声响,那是机器正在敲打着钢铁,如果是几十年前,这些工作应该是交给工人来做的,不过,现在自动化的机器已经取代了人工,相比起不怎么稳定的工人,容易控制的机器显然更为好用,因此,工厂之中见不到多少人,大多都是负责控制机器的家伙。 南风巷位于齿轮大街的南边,这是一条历史悠久的小巷,两侧的墙壁是用水泥和砖瓦拼凑起来的,不美观,但是结实,能够抵御一定程度的风,也能够维持住温度,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一个适中的温度,好让这些工人们保持状态。 将弹匣拆下,填充子弹,七枚子弹被唐雪塞进弹匣之中,上膛,右手握枪,这样就足够了,唐雪告诉自己,这样就足够了,在忌时祷告的帮助下,她不需要考虑子弹能不能打中的问题,只需要对着目标扣动扳机,剩下的就交给怀表就好。 她知道影这个组织迟早会知道劳伦斯留下来的东西,但没有想到影会这么快找到,而且,影组织表现出来的对这些资料的渴望有一点高了,如果劳伦斯说的没错,他只是一个连影组织最下层都接触不到的编外人员,为什么他留下来的东西会被影如此看重?这样的疑问使得唐雪不由得转了转左手,使得那些被存放在左之中的——也就是那义体,使那义体之中的资料稍稍定牢固了一些。 是的,现在这些资料已经到唐雪的手中了,一本不怎么厚的小本子,三个便携硬盘,这就是唐雪找到的全部,现在没有设备,她并不知道那些便携硬盘之中是什么内容,但这小本子还在她的手中,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翻阅,她在刚找到这些资料没多久的时候,影的成员就到来了,那几辆车将齿轮大街的出口堵上了,随后,就是身着不同服装的人走到大街上,他们模样装饰各不相同,但目标出奇的一致。 于是唐雪就躲了起来,寻找着悄无声息离开的方式,她想要看看那一个小本子的内容,不过她没有这么做,这些资料现在是属于她的筹码,她必须确认一下,自己能够为了这些资料付出什么,将这个小本子交给谁能够得到最大的好处。 并且,她还要计算一下自己能够在现在付出的代价,如果付出的比得到的要高,那还不如把这些资料全部扔出去,看看是哪个有缘人能够捡到,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留着吧,这些东西很有用,哪怕是编外人员,也能够弄到好东西,再说了,现在影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了,这些东西很有用。 她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针,现在指针还在随意转动,很好,还没有到需要扣动扳机的时候,唐雪拿出手机,然后拿出那个小本子,用手机将每一页都拍上照片,但在准备发给娅瑟和老汉弗雷斯先生的时候,她才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齿轮大街哪怕再怎么落后,信号基站也是有的,那么,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影这个组织把这一片的信号屏蔽了,这些资料对影很重要,唐雪告诉自己,这些资料很重要,不止是五十星,整个西方都有影的存在,活跃在政府管辖之外的组织,在五十星,影这个组织大多时候做的都是后勤处理的工作,毕竟五十星讲究的就是一个自己动手,在这个每一个人都能够在合法条件下持有枪械的国度,每一场冲突极其容易以扣动扳机为结束。 麻烦的是,影的成员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他们绝大多数人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完全毫不相关,他们可能是某一个高楼之中坐在落地窗前的企业家,也有可能是市井之中和小商贩讨价还价的中年人,也有可能刚刚下课准备回家的孩子,影这个组织很神奇,他们筛选成员的方式不为外人所知,但所有人都知道,正因为他们这种筛选机制,影才能够把手伸到这么远的地方。 怀表的倒计时没有出现变化,依旧是混乱的,这代表着她还有时间,现在齿轮大街四周都有影的成员,那些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哪怕是在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都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至少大部分人是这样的,那些人谨慎到一个病态大家境界,就比如现在,他们屏蔽了齿轮大街的信号,可能范围更广阔一些,但到了现在,唐雪也不知道那些人才是影的成员。 能够猜到影到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影来的还是太仓促了,或许是临时发现劳伦斯偷偷藏起来了什么事物,但还没有找到具体存放在哪里,只能够将这一片围起来,赶过来时候的车辆都没有做任何掩盖,他们又不能够将这里完全困住,不论怎么说,齿轮大街都是卡尔纳家族的管辖地,如果大张旗鼓地将这里困住,难免会拂了卡尔纳家族的脸面。 这个小本子不能够带在身上了,上面的东西已经用手机拍了下来,唐雪想了想,把手机的信号全部关闭,然后调整成飞行模式,片刻之后,她还是选择了给娅瑟发了条消息,然后把手机关机,这条消息会告诉娅瑟她的现状,让娅瑟不用担心,她将手机关机之后,唐雪打开了义体的左手肘位置,掀开某一个地方,将手机放了进去,正好可以容纳下她的手机,从外表上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然后,用打火机把小本子点燃,直至它烧成灰烬,在完成这些事之后,唐雪把手枪别在腰间,朝着齿轮大街外行去,从南风巷出来,然后朝着齿轮大街的南方一路走,就能够离开这一片地方。 她能够看见在路上急匆匆的男人,在这个大冬天穿着短袖,脖颈上还搭着一条毛巾,头上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刚才忙完一部分工作,她也能够看见两个小男孩在家门口玩着一些孩童之间的简单游戏,不需要多余的工具,路上捡到的小石子就可以。 影很有可能就在这些人之中。 唐雪有意避开那个仓库,走了另外一条路线,不管如何,远离那边总是正确的。 “那边那位女士,麻烦等一下。” 但是这种侥幸还是不多,很快,便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 唐雪朝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看见的便是一个约六七十岁的老奶奶,她有一些驼背,需要用一根银致手杖才能够撑起自己的身躯,她身着一身老旧的花边衣,带着一些属于煤和油的污渍,老奶奶面带笑意地看着唐雪,说着:“这位女士,您看着不像是我们这条街的人?” ——滴答。 唐雪听见了一声齿轮的声响,这是口袋之中的怀表开始倒计时了,从混乱的指针到一个准确的倒数,这就是她的工具,在这个怀表的帮助下,她知道了面前这位女士是她的‘目标’,也就是瓷的成员,不得不说,这个名为忌时祷告的怀表很好用,。 “你知道我是谁。”唐雪从口袋里面抽出烟盒,夹起一根放入口中,再翻出打火机,点燃,烟的味道很淡,正适合这个时候,“你们找来这里干什么?” “不愧是汉弗雷斯家的黑手套,这么简单就认出我了。”老奶奶笑着,“东西在你的手上吗?” “不在。” “唐雪·汉弗雷斯女士,这个东西还是挺重要的,您大可以说出您需要的价码,告诉我就可以,影出得起价格。” “我连你们要找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唐雪没好气地说,“我去哪里给你们弄来?” “那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唐雪·汉弗雷斯,据我所知,这应该是您第一次来到这边吧?在您过往的人生当中,从没有来过这边。” ——这是在威胁,威胁唐雪,影知道唐雪很多事。 “随你怎么想,反正和我无关。”唐雪再次吸了口烟,呼出,她摆了摆手,“祝你们能够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说着,她就要离开。 老奶奶面色阴沉了些许,她握着手杖的手微微用力。 “——砰!” 子弹洞穿了老奶奶的手,将那一根银色的手杖击落在地,而扣动扳机的唐雪依旧是那副模样,枪口的烟尘还未散去,和口中那只烟的烟气融汇在一起,徐徐上升,然后消散。 “在卡尔纳家族的地盘对付汉弗雷斯家族的人,你们是不是管的有点太宽了?”唐雪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气,“还是说你们影打算和整个纽加哥的家族打一架?” “当然不会。”老奶奶手上的枪口好像没有给她带来任何疼痛感,“是我有点唐突了,慢走,唐雪·汉弗雷斯女士……” 唐雪没有说话,她感受着口袋之中怀表的转动,转过身。 ——然后,她看见了从后面开始缓缓包围上来的人,粗略估计有十来个人,这么多人,如果依靠忌时祷告的话,时间不够,每一次倒计时都需要时间,但很显然,这些人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的。 “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老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们很确定在不久之前那些东西还在这里,但是你的身上貌似没有纸质文件,那个叫劳伦斯的人留下来的东西,不管他是用什么方法留下来的,请您把它交给我们。”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壹 一个站着的天使张开翅膀(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 这位六七十岁的老奶奶话还没有说完,只听见一声血肉交缠的声响,一把长剑就穿过了她的胸口,一转,搅碎了心脏附近的一切,随后抽出,这发生在一瞬的事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老奶奶的身躯倒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那一把长剑一缩,一转,甩了一个漂亮的剑花,落回到了不远处的娅瑟·汉弗雷斯手中,但紧接着,长剑又褪去了上面属于金属的光泽,仿佛液体一般融化,缠绕在了娅瑟的手腕上,化为了一个简单的手环,银色的手环,就像是藤蔓或者树枝树叶那般。 娅瑟·汉弗雷斯,这位褐色皮肤的女孩推了推脸上那夸张的眼镜,对着唐雪耸了耸肩,很是骄傲地笑了笑,她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哎呀……这时候还是得靠我啊,雪,没想到这么点时间没见,你已经变得这么弱了。” “……你有理。”唐雪无所谓道。 但很显然,周围的那些属于‘影’的成员并不会给她们时间酗酒,在看见那把长剑变换成手环之后,极大一部分的人眼中浮现出了一点不解,依旧平静,只有一个人眼中出现的是忌惮,那是一个看起来刚成年的男孩,一身破旧的衣裳,脸上也带上了不少煤灰,或许是年纪,他的情绪都流露到了表面。 这个男孩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砸了咂嘴。 而紧接着,男孩猛然一拍大腿,一把土制火铳就落到了他的手中,他握紧火铳,抬手,准确无误地瞄准了娅瑟,随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但紧随其后的声响并不是子弹穿过肉体的声音,而是一道金属碰撞的脆鸣,只见那液体般的金属不知什么时候又流淌了出来,化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片,将那一枚子弹裆下,那子弹就这么撞在了金属片上,却没有给那金属片留下任何痕迹。 而就在第一次扣动扳机之后,男孩的枪口就转到了唐雪身上,也是一次扣动扳机,也是子弹出膛,男孩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枚子弹的轨迹在他的眼中清晰,并不是因为他变快了,而是子弹变慢了,越来越缓慢,直到凝滞在空中,化为碎屑飘散。 “你什么时候把‘赝作金属’带到身上的?”娅瑟撇了撇嘴,“好嘛,合着刚才你这么配合是等着看我的笑话?” “只是觉得今天可能用得上。”唐雪说,“先生怎么让你带上这个了?” “说是你可能会遇到点麻烦,所以我就过来找你了,时间刚刚好,起码刚才出场的时候还是帅的,后面的暂且不论。” 娅瑟一甩手腕,那液体金属再次化为了长剑,在男孩第三次扣动扳机的时候,长剑一挑,将那一枚还没来得及飞舞的子弹挑起,随后一转,男孩的右手连同着那一把枪落到了地上,而到了这个时候,那长剑上依旧是一点血都没有。 男孩花了大概五秒钟意识到自己的右手已经被切断的事实,随后便是痛苦的哀嚎,他的左手捂着右手的切面跪在了地上,眼泪和呕吐物控制不住地流出,在把地面弄脏之前,长剑就已经从他的天灵盖刺下,随后,男孩失去了生息。 娅瑟看着周围那些依旧平静的人,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你们不给点反应?” “他实力不济,被扎手了,我们不会帮他报仇。”一个中年女性说,“我们几位并不想和你们整个你死我活,我们只是需要劳伦斯留下的东西,那些东西很重要,如果刚才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我们还能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那现在呢?”娅瑟又问道。 “显然,唐雪·汉弗雷斯女士已经知道了那些东西之中的内容,并且留下了记录,不然她的身上不可能一点纸质文件都没有,这些信息已经不安全了,但是很不幸的是,这些东西我们绝不能够让他们泄露出去,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用生命为代价将这些资料弄回来。” “如果东西真的不在唐雪身上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中年女性说着,从口袋之中抽出了一把匕首。 娅瑟撇了撇嘴,她并不是很喜欢干这种脏活,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唐雪来处理比较好,相比起这种这种充满暴力的工作,还是坐在办公室里面处理文件更好,一杯提神醒脑用的茶,笔和纸张,在这个年代她依旧喜欢使用制纸工具而不是电子工具,或许是纸的味道让她安定,亦或者是属于电子设备的那种光并不受她喜欢。 她的手指擦过手腕上的那手环,液态的金属化为利刃,径直从一旁那挥舞着匕首准备冲上来的中年妇女的额角穿过,那液态金属在飞行的时候还会带起风的声音,并不刺耳,但很响亮,娅瑟的手指勾起,那液态的利刃伴随着她的手指一同舞蹈,一个接一个,哪怕是这样,金属上面依旧没有沾染任何血迹。 ——【恶魔的筹码·赝作金属】,具体表现为一个单位体积的液态金属,能够依靠使用者的想法来改变形态,赝作金属是一个很好用的污染物,但是很难用,因为在使用的时候必须在脑海之中勾勒出金属变化出来的形象,它的角度、方位还有形状,如果脑海里面有多余的思绪,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改变赝作金属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 在和赝作金属的连接中断的时候,这液态金属就会维持在连接之前最后的形状,因此,娅瑟才会把这个污染物戴在手上,她很庆幸自己拥有一个足够专注的思维,不得不说,这个污染确实很适合她,在一定范围内,赝作金属绝对是一个防身的利器,除非距离远了些,超出了娅瑟能够感知的范围,这也是赝作金属的弊端,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在远处使用狙击枪之类的东西,没有提前预知,她肯定防不住,不过,这里是齿轮大街,没有适合狙击枪架设的位置。 再说了,她又不是只能够携带赝作金属这一件污染物,尤其是在知道这两天已经发生了三起污染事件之后,她更加提防了,用来防止被子弹袭击的污染物带上了,负责袭击的污染物也带上了,她还特地进行了‘仪式’来降低污染物带给她的影响,包括此时的赝作金属。 赝作金属的速度很快,在娅瑟的控制之中,如同水流一般穿过每一个人的大脑,每当一次破风的声音响起,就伴随着肉体碰撞到地上的沉闷声音,在这一个过程之中,娅瑟向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唐雪的侧后方,她对着唐雪扬了扬下巴,而唐雪也知道娅瑟在示意什么,她叹了口气,把口中的烟扔在地上,碾灭,随后,将枪握在手中。 “你要留人吗?”娅瑟问。 “看你,如果你有想问的就留,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唐雪抬起枪,扣动两次扳机,让子弹杀死了两个还站着的人,于是,现在只剩下最后两个活人还站着了,她把枪放回到腰间,说,“这些人撬不出什么东西,他们在影的地位应该不高,最高也只是编外人员的那种程度,他们身上甚至没有一点好用的武器。” “那就杀了吧。” “行。”唐雪对着其中一人扣动扳机,然后将枪口对准最后一个人。 “……等!等一下!”最后那一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性,他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手中没有东西,他一脸惊慌,“我……我是卡尔纳家族的,伯劳利·卡尔纳……你们能够查到我的资料的!” “卡尔纳家族的人怎么和影混到一起去了?”唐雪皱眉。 “卡尔纳家族被渗透了呗。”娅瑟毫不意外,“把这个人交给卡尔纳,正好可以抵了在卡尔纳家族管辖地带动手的事。” 听着两人的对话,男性疯狂点头,好像自己不用死就是一个天大的幸运,他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双手举起,缓缓朝着两人接近。 而就在接近到某一个距离的时候,他猛然一蹲,朝着娅瑟冲了过去,他的手指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住了几片刀片,他将刀片一甩,那几片刀片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娅瑟飞舞过去,而也在同一时间,一枚子弹穿过了他的膝盖,让他摔倒在了地上,第二枚子弹穿过了他的心脏,结束了他的生命。 几枚刀片被液态金属挡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我觉得他哪怕是卡尔纳家族的,也应该是什么旁支。”唐雪说,“就这个技术和智商,如果是嫡系早就被吃干抹净了。” “我赞同。”娅瑟收起了赝作金属,让那些液体金属回到手腕上。 现在天已经黑了,月亮高挂在天空上,在皎洁的月光下,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尸体,而在尸体们的前方,两个女孩并肩而行。 “刚才的事,谢了。” “要不你多说几句,我爱听。” “……回家吧。” “啧,多数几句又不会出什么事。”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贰 一个站着的天使张开翅膀(下) 祂行走在时间之中。 时间是一条河流,具体一点,是河流之中的水,从源头开始,从第一滴水凝结开始,时间便开始流逝,时间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单位,它被赋予的节点都是对此下定义的存在建立起来的,每一个生物都能够以自己的标准来定义时间,但不论他们怎么设定时间,时间都是如此,不会因为别人的称呼而出现变化。 祂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哪一个时间点。 祂的时间是混乱的,每一次的醒来,都可能是另一个时间点,过去,将来,祂的认知之中并不存在当下或者现在这样的概念,明天是昨天的后天,在这样的混乱时间之中并不存在当下,只是祂处于什么样的时间点这个问题。 “你本应歌颂伟大,【最初】,你守着你那个国度没有任何意义,在启示录记录的那一天到来的时候,那个国度不能够为你做任何事情。” 祂听见一九七三年的对白。 “【诚挚】,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 这是二零零一年的对白。 祂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二日,一个名为五十星的国度,一个名为纽加哥的城市,祂的视线放在整个城市,那是夜晚,天空还是黑色的,一天,人类用这样的时间来记录从醒来到第二次醒来,按照人的设定,现在就是夜晚,他们用黑色来描述夜晚,用月亮和星星称呼天空闪亮发光的事物。 人总会用一种词汇来记录所看见的一切,就连看见这个能力也被他们赋予了一个叫做视觉的词汇,人是自大,他们把一切事物赋予名称和概念,认为自己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生物,抛弃了维度和层次,粗略地把自己认为是最强大的生物。 他们认为自己拥有创造力,当然,他们确实有,他们能够制造并且使用工具,这便是他们的优势,只是他们能够看见更高维度的人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小,所以,他们还带有高傲,还是自信的。 当看见的越多的时候,反而会变得更加谦逊,了解了自己的渺小,才会明白虚心,祂沿着时间的河流行走着,此时,祂存在于一九八九年,但这并不影响祂看着别的时间,不过,也只是看着别的时间了。 “‘正因为在不同的时间出现过,才知道每一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是固定的,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这样的想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这你应该询问错误,而不是问我,我记得你说过的,错误出现在哪里?” “樱岛。” “……那是【落幕】的地盘。” 祂听见了二零一八年的声音,在那一次对白之中,祂们找到了一点可能性。 于是,祂继续把视线投在时间的河流之中,看着那些时间之中,都发生了什么事。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夜晚。 ——汉弗雷斯宅邸。 娅瑟·汉弗雷斯找了一台保密性极强的移动电脑,关闭了电脑的一切外界联通,通过物理手段拆除掉了电脑的信号接收,随后,她把电脑搬到了一个封闭房间之中,在确定房间之中没有窃听器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之后,她关上了房间门。 “安全吗?”站在一旁的唐雪问道。 “我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娅瑟说,“你要知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东西会不会被泄露出去,现在我们是第一个看到这些内容的,在影反应过来之前,我们要把这一块筹码握在手中。” 她没有第一时间将唐雪义体之中的硬盘插入到电脑之中,而是先调试了半天的数据,在完全隔断了电脑信号的连接可能之后,她看看向唐雪:“你的手机。” 唐雪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娅瑟。 娅瑟直接拔出了唐雪的手机卡,将手机连接到电脑上,她将唐雪拍摄的那几张照片一同传输到电脑上,随后,她将硬盘连接到电脑上,将这些文件全部传输到电脑之中,在完成这些事情之后,她将硬盘断开连接,在电脑上打开了文件。 最开始的是唐雪拍摄的那几张照片,纸质文档,娅瑟调整了一下照片的某些参数,让上面的文字变得清晰,电脑就放在桌子上,房间之中只有一张椅子,让娅瑟坐了,唐雪就站在一旁,这并不重要,她们需要了解这些资料上面到底记录了什么。 于是,她们看见了那些文字。 【2023-u11-无痛而终(morti sen doloro)】,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纽加哥第二医院,具体信息正在探查,以下是相关内容: 信息处理人斯皮尔·诺斯顿,在检查纽加哥第二医院监控后发现监控已经被动过手脚,有污染物痕迹残留,排除科芬家族自导自演,、有另一方势力窃走了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监控内容,并且将原内容覆盖,目前暂未找到该方势力,不排除其它家族的可能性。 该污染事件所诞生恶魔已经被消灭,没有污染物品析出,通过【无名之辈】的查询,该恶魔可以将门的关联性切断,将每一扇门和门后所到达的地方重新连接,目前该地区已经被摩门接手,由方块3和梅花2进行回收。 【2023-u12-骤雨间隙(shower interval)】,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曼德雷斯大饭店,具体信息正在探查,以下是相关内容: 信息处理人詹妮·德,根据曼德雷斯大饭店监控摄像可以分析,该污染事件只发生在曼德雷斯大饭店的依诺·冈萨雷斯楼层,恶魔为其妻子雪特薇儿·冈萨雷斯污染扭曲之后的形态,由依诺·冈萨雷斯进行主导。 通过【无名之辈】的查询,雪特薇儿·冈萨雷斯(showterval·gonzalez),即骤雨间隙(shower interval),拥有将思想从大脑之中抽离的能力,该恶魔没有污染物析出,但在该污染事件中出现了疑似被扭曲的人,门德尔·曼德雷斯,曼德雷斯家前继承人,在该污染事件中疑似化为了一幅画作,目前该画作由弗瑞斯科·卡尔纳以及伦勃朗·卡尔纳运往曼德雷斯家,该消息由伯劳利·卡尔纳提供。 目前曼德雷斯大饭店已经封闭,由黑桃8进行回收。 【2023-u13-十一号地铁(metro eleven)】,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日,旧城区蒙特利安地铁站,具体信息正在探查,信息处理人暂定。 那个小本子上只记录了这部分内容,可以看出来,前面应该还有什么记录,但是已经被撕掉了,只剩下这部分内容。 “稍等……等一下。”唐雪却皱起了眉头,“不对劲,在劳伦斯告诉我这些文件的存在的时候,十一号地铁这件事应该还没有被记录才对,时间对不上,如果这个本子是劳伦斯留下来的,那么最后这部分是谁加上去的?骤雨间隙那个部分也有问题,太赶了,这些东西仿佛是仓促之间写出来的,是谁把它放在那个仓库之中的?” “我也很好奇,能够接触到这些东西的在影至少也有一个职位了,和刚才那些编外人员肯定不一样,这种资料出现在齿轮大街那边绝对有问题,我觉得应该是一个饵,能够看懂这些东西的人至少都是知道摩门和污染事件的存在,但如果是影的成员留下来的资料,那么他们的手好像也太长了。”娅瑟思索着,“你看,他们甚至知道具体是哪一个摩门成员去处理的污染事件。” “这些内容待定,看看硬盘。”唐雪说。 于是,鼠标的光标移动到了代表着硬盘的文件夹上,硬盘之中存放的内容是一份接一份的表格,每一个表格的名都是一个人的名字,密密麻麻的表格应该有几十份甚至上百份,看着那些名字,不论是娅瑟还是唐雪都沉默了。 ——影应该没有猜到,一个从一开始加入到其中的成员,一个在十几年前二十年前就加入到组织的成员,一个在底层摸滚打爬的成员,不,这甚至不能够说是成员的人,或许对于这个叫做影的组织,劳伦斯这几位负责一些后勤的编外人员,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编外角色。 但影确实没有想到,在这十几二十年,影在整个纽加哥的底层渗透都被这几个编外人员摸了个遍,那些表格之中,详细记录了他们查出来的每一个人的生平,干了什么事,负责做什么,家庭关系,资金状况,学历,目前情况,而且,从这些表格的内容来看,这些东西还是经常更新的。 可以这么说,一张表格浓缩了一整个人的人生,从出生开始,到最后的记录。 全部都是。 如果说影渗透进了纽加哥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了家族、企业、政府或者别的什么,那么现在这一个由名单表格组合而成的资料,就像是一束光,将他们藏在影中的一切掀了起来,可以这么说,这些名单,比刚才那污染事件的文件更加令人感到惊诧。 唐雪和娅瑟对视一眼,她们知道,今晚估计很难睡一个好觉了。 毕竟,当这个名单被她们找到的时候,就代表着,新的一天必然会伴随着清扫。 ——于是祂将视线收回,回到河流之外。 ——祂看着这一个时间点的名字。 ——《一个站着的天使展开翅膀》,这便是此时这个时间点的名。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叁 世人缺乏的是毅力(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凌晨】 【旧城区·西南地区·荆棘工坊】 凯瑟琳·德勒尔没有睡觉。 或者说,没有睡着。 在十二月二日到三日时候,大概是夜晚接近十二点的时候,德勒尔家族收到了一封信件,不,应该说是孟德尔·德勒尔先生收到了一封信件,得益于孟德尔先生平日里的为人,德勒尔家族,具体一点就是斯诺马斯庄园总能够收到各种各样的信件或者包裹,有些是被帮助的人寄来的感谢信,有些人直接寄了不少特产或者别的东西来表示谢意,这些信件会由津川·德勒尔进行接收,确保安全之后再交给孟德尔先生。 而就在接近十二点时候收到的那一封信,信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但信封上面有一行文字,就是看见了这一行文字,津川·德勒尔没有检查这封信,而是直接把这一封信交给了孟德尔先生,而孟德尔在看见这封信之后,先是露出一丝疑惑,然后恍然大悟般打开了信奉,查阅起了里面的内容。 ‘路灯下面捞出来的宝物’,这就是信封上的文字,津川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孟德尔先生交代过几个词汇,比如扑克牌、路灯下、矿井之类的词汇,大致意思就是,如果信封上出现了这些东西,就让他直接把信拿到孟德尔的办公室。 于是他照做了。 信封里面的是三个表格,三个名字,三个姓氏是德勒尔的名字,然后下面的内容,记录着这三人的生平,详细信息,很多信息甚至不是那种放出去的假消息,孟德尔·德勒尔自认为是一个合格的家族领导人,对于每一个家族之中的人,他都有或多或少的了解,但即便了解的再少,他也知道对方的家庭状况之类的信息。 但反观这份表格上的内容,和他记忆中的没有差别,甚至还更加详细,和他记忆中相比,这些表格中的内容多了一些东西,比如,这三个人是什么时候被影接触到的,又是什么时候加入的影,或者帮影做事,都负责过什么,当然,负责了什么这部分就没有那么详细,但如果按照这上面的内容查一下很快就能够查出来。 “好,好,好。” 在片刻的阅读之后,孟德尔先生说着,将那三张表格甩在了桌上,津川站在门口,垂着头,一言不发,他知道,现在的孟德尔先生生气了,孟德尔先生生气的时候并不会展露出任何恼火的迹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笑,生气的笑。 “津川,现在有谁在旧城区那边?” “凯瑟琳女士在那边,她今天说要在那里看日出。” “把这三个东西给她,让她处理,问清楚,这三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孟德尔先生指了指桌上的表格,“你也看看吧。” 津川上前两步,拾起了桌面上的表格,在第一眼扫过去的时候他就明白孟德尔先生为什么生气了,他知道,孟德尔先生对待每一个后辈都十分友善,在他的眼中,这些后辈将来都是家族的左膀右臂,家族为他们提供良好的生活,他们就应该以忠诚来回报,忠诚,这是家族最重要的东西之一,失去了忠诚,那家族的基石就会坍塌。 因此,这三个人,虽然他们的姓氏依旧是德勒尔,但津川已经给他们判了死刑,当然,他没有权力做出决定,他只需要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凯瑟琳,凯瑟琳·德勒尔,津川在脑海里默念这个名字,在孟德尔先生的这几位后辈之中,凯瑟琳应该是他最想要培养为接班人的人了,只可惜凯瑟琳的性格和理念太过于……总而言之,现在的凯瑟琳并不想当这个继任者,不然也不会跑去参军了。 这也不是他能够参与的事情,津川告诉自己,把这些东西交给凯瑟琳,然后回来。 “至于是谁给我们送的信,这个就不用查了。”孟德尔先生敲了敲桌子,“既然他们没有写名字,就绝对不会让我们找到对方,这个人情我们承下来,等到对方什么时候提出来,我们再偿还。” ——于是,现在的凯瑟琳·德勒尔便出现在了这里。 旧城区,西南方的荆棘工坊,负责鲜花植物的加工售卖,在这里充斥着各种花的香味,但并不令人舒适,反而会让人头晕目眩,毕竟花香需要适应,这么多种香味杂糅在一起可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不是经常在这里停留的人,在一进来的时候绝对会被这样的味道猛然冲到鼻子。 凯瑟琳在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就皱起了眉头,没办法,她能够忍受血的味道,那种铁锈的味道,也能够忍受尸体腐烂之后的味道,或者各种脏器的味道,但这种刺鼻的花香她属实是第一次感受到,荆棘工坊本来就是这样的地方,在这里工作的人都会戴上口罩,或者在鼻子里塞点纸巾,就是为了防住这种香气,当然了,如果是长久在这里居住的人就不需要,他们已经习惯了。 荆棘工坊曾经叫做玫瑰工坊,德勒尔家族的管辖地,本来以玫瑰为主的花卉培育和加工售卖,算是德勒尔家族交给旁系的一个赚钱渠道,这些花卉都是精心培育,并且使用了些许德勒尔家的小小技术,让这些花卉看起来十分漂亮,而且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长时间绽放,目前荆棘工坊属于汤姆·德勒尔,只是汤姆并不是一个合适的领导人,他就是一个甩手掌柜,自从接手了这个工坊以来,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只是每个月领取属于他的那部分钱。 因此,实际上目前荆棘工坊的管理者是温斯顿·德勒尔,德勒尔家族的旁支,孟德尔先生的表侄,凯瑟琳见过温斯顿,一个脸上长了雀斑的卷发男孩,时不时嘴里叼着一颗樱桃,也不吃下去,只是叼着。 凯瑟琳·温斯顿一边走着一边用手在鼻子前面挥舞,希望这样能够驱散一些刺鼻的花的味道,虽然没有什么用,但现在好很多了,至少她已经稍微适应了,头晕的感觉有所缓解,她似乎也能够理解汤姆为什么不来这边了,自从玫瑰工坊改为荆棘工坊之后,这里的花就变多了,如果是在单独的培育室还好,但这里是公共区域,公共区域可没有那么多讲究,每一个培育室都把那些气味排放到这里,以此来保持花卉生长环境的安宁。 现在是凌晨,十二月三日的凌晨,凯瑟琳并不会按时睡觉,她的作息时间并不是固定的,在需要工作的时候,她会一直保持清醒,她尝试过不眠不休两三天,然后再一次性好好睡上十几个小时,她是一个典型的工作狂人,一个遵守规则的人,但她并不想成为孟德尔·德勒尔那样的人,她并不想成家族的领导人。 凯瑟琳抗拒家族,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就连她自己也能够意识到,她依旧在朝着孟德尔的方向靠拢,她能够做到如同孟德尔那样冷静,那样理性,能够如同孟德尔·德勒尔一样看穿一个人——或许没有孟德尔那样深刻,但也超出常人了。 “这边。”前面带路的人指了指前方的那个建筑物,“温斯顿先生就在那里,他很少离开工坊,不论吃住都和我们在一块。” “听起来他在你们这里的威望还不错。”凯瑟琳说。 “差不多吧,其实我和温斯顿先生并不怎么熟,我是负责转接运输的,他们将货物打包好之后会由我们转接运输部门送往码头还有火车站那边,再交由卡尔纳运输送到那些花卉行去,我们很少和培育部门直接联系,而温斯顿先生大多时候都在培育部门。”带路的人歉意地说着,“温斯顿先生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室,他用那里进行专门的花卉研究,怎么说呢,我最经常看见温斯顿先生的地方就是每个月的员工大会上。” “那么温斯顿平时会告诉你他具体都在做什么吗?” “当然不会,凯瑟琳女士。”带路的人说,“怎么说这种研究也应该是机密,怎么想也不会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够了解的,我们只是员工,干我们该干的活,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不过还是很感谢你们让我们有了工作的机会,至少在旧城区已经很不错了。” “行,就到这里。”凯瑟琳已经看见了带路的人说的那个办公室,那是一个木质的独立小房子,就在工坊的旁边,虽说是木质房子,但看起来确实坚固结实,门上有一把锁,而且门框和门反而用了钢铁材料,很显然是不想要别人随意进入到那个办公室之中。 “慢走,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德勒尔朝着那个办公室走过去,她的步伐是那么标准,和她的职位一样,她是个军人,浑身上下带着一种英气,微风吹起,在她行走的时候,她身上那件宽松的风衣下摆轻轻飘起,随着她的脚步一同扬起。 缝在里面的那些刀片倒映着冰冷的光。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肆 世人缺乏的是毅力(下) 温斯顿·德勒尔将花卉拼凑在一起。 温斯顿是一个长着雀斑的男孩,他看起来还挺年轻,但是身材很健康,有一种硬朗的感觉,和旧城区的大多数人截然不同,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或许是为了遮住他的黑眼圈,他褐色的头发有点蜷曲,因为有两三天没洗所以看起来有点油。 此时,桌面上放着一张白纸,而温斯顿就在这一张白纸上进行着花卉的拼凑。 每一朵花的一片花瓣,一点点拼凑起来,共同构成了桌面上的这一朵妖异的花,就像是那名为奇美拉的怪物,用各种东西拼凑起来的怪物,现在如果要给这一朵花去一个名字,那么奇美拉就很合适。 “……拜托,拜托,这一次一定要有效果……我找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的东西,计算过这么多次的配比,阿门,阿门……是这么说没错吧?” 在拼完这一朵花之后,温斯顿将半杯水倒在了花朵上。 然后,水化为了丝线,那半杯水就像是一根根丝线,将每一朵花瓣缝合,直到一朵完整的花朵成型,但这并不是结束,在那一朵花的下面,还有用各种植物的根茎的某一小节组合而成的根茎,这水做的丝线将根茎缝合,直到这一整根扭曲的根茎成型,随后,就是花与根茎的缝合。 根茎之中的纤维在这个时候生长起来了,那细小的纤维一点点攀爬出根茎的包裹,像是虫豸一样蠕动,朝着那一朵花蠕动过去,那纤维轻轻接触了一下花朵,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纤维扎在了花朵上,和花朵紧密相连。 “对……就是这样。” 温斯顿双手合十,他带着祈祷的意味看着这一幕。 ——这是生命的创造过程。 将物质进行组合,然后赋予生命,通过这一份【水】进行连接,这是在创造一个生命,用拼凑起来的残片构筑出一个形体,赋予形体生命,这是最初的步骤,创造一个生命并不困难,人的繁衍,花的培育,这些都是在创造生命,但温斯顿追求的并不只是这些,他需要更深一步的实验。 他是在创造生命,但并不只是创造生命。 “如果那种奇怪的东西,我的意思是,能够摧毁人的理智,能够扭曲人的形态,他们把这些东西称为‘污染’,这是污染?不……不,这是神的奇迹,将这些东西赋予在生命上……这是一个考验,一个向着更深层次进化的考验。” 他的手开始颤抖,还差一点,他看着这一朵花的连接,完整的连接,还差一点,现在已经开始了,他需要往这一场生命的创造之中加入最重要的一步。 但是在这之前,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 温斯顿头也不回地说道:“请出去,现在不要打扰我……不对,我门明明已经锁上了。” 他回过头,看见的是凯瑟琳·德勒尔。 “凯特琳女士。”温斯顿对着凯瑟琳点了点头。 “晚上好,温斯顿。”凯瑟琳随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一点小小的实验。” “比如?” “如果您很好奇的话,我一会儿可以跟您详细解释。”温斯顿将视线投回到那桌子上,“不过现在到了紧要关头,请原谅我的冒昧的,但我可能要失陪一下了,大概五分钟就好……” “你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温斯顿。”凯瑟琳说,“现在你该回家族了。”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你和影勾结并且出卖了家族的资料吧。” 温斯顿的动作停下了。 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凯瑟琳很明显地感受到温斯顿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温斯顿并不会掩盖自身的情绪,他没有接受过训练,不会掩盖自己,而且这样的信息用这种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反而会被质问更加令人畏惧。 温斯顿没有反驳,哪怕没有怎么见过凯瑟琳,但他也知道凯瑟琳·德勒尔,这个在德勒尔家族名声大噪的女性,一个不去继承家族反而去参军的人,果决,狠厉,她远比她展现出来的要凶狠的多,温斯顿听说过的,听说过凯瑟琳做过的某些事,而且,既然凯瑟琳已经出现在这里,那就代表德勒尔家族……或者说孟德尔先生,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不管证据是真是假,一切都能查出来。 温斯顿知道自己经不起查的,他的那些信息根本藏不住,之前没有被发现也只是因为他对家族而言并不重要,并不代表家族能够容忍他的行为。 “是。”温斯顿说。 “那么走吧。” “请稍等一下,凯瑟琳女士。”温斯顿对着凯瑟琳鞠了一躬,“我需要完成这一次实验。” 他看着桌上的那一朵花卉,现在,这朵花卉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生命,紧接着,这一朵花开始枯萎,从根茎开始枯萎,黑色从根茎开始蔓延,一点点朝着花卉的位置蔓延。 “不不不……你不明白,这很重要,这真的很重要,给我两分钟,我需要看见这最后一步,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一幕我都要看见,它能够证明我所设想的一切……” “我不能够给你时间,温斯顿。”凯瑟琳说。 “五分钟……拜托……” 凯瑟琳摇了摇头。 “凯瑟琳女士,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什么人,我求你,给我五分钟,请让我完成这个实验,我用了半年的时间收集完全这些材料,请让我完成这个实验。” “温斯顿。”凯瑟琳的声音稍稍拔高了一点,“你没有时间。” “五分钟!” “为什么加入影?” “这就是我加入他们的原因!”温斯顿猛然一拳砸在了桌面上,“因为他们能够给我我需要的理论!他们让我看见了这世界的另一面!这是你们不能够带给我的!凯瑟琳!” “你已经疯了。” “我没疯……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温斯顿站直身体,他回过头,伸出手想要抓住凯瑟琳的双臂,但他又把手收了回来,畏畏缩缩,“你,你是孟德尔先生的亲生女儿,他允许你去参军,允许你们获得你们想要的一切,但是我不是,我需要的东西我必须自己争取,你知道吗?凯瑟琳,你看见过吗?那些存在,那些……超出自然的存在,很绚丽,很……伟大,那是超出自然的事物,凯瑟琳女士……请让我看见这一幕,好吗?” “你需要回到家族接受属于你的审判,温斯顿,你出卖了家族。”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有这一天,但我不后悔。”温斯顿转过身,不再去看凯瑟琳的脸,他全神贯注在桌子的花卉上,“我告诉你,你知道污染吗?污染,我不管孟德尔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一切,但是你听好,污染能够摧毁生命的理智,能够扭曲生命的形态,但这个扭曲并不是负面的,它更像是一种……一种……测试,那些没有经过测试的东西会变成怪物,但若是通过了,它们就会成为更高维度的存在。” 那一朵花卉开始腐烂地绽放。 不同颜色的花瓣一点点被染上黑色,这些黑色是腐烂的黑,是一种病态,带有死亡意味的黑色,温斯顿看着这些黑色不断蚕食着花卉,他的瞳孔在颤抖,很快了,他很快就能够看到那个结果。 温斯顿·德勒尔已经想不起来自己花了多久来进行这种实验了。 “我第一次看到非自然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在外环那边我看见了一朵花,一朵很扭曲的花,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那朵花的容貌,它就像是一个怪物,用各种花拼凑起来的怪物,然后,一个穿着白袍用一个十字架摧毁了那个怪物,我都看见了,像是超能力,那个十字架用枷锁和荆棘将那个怪物摧毁了。” 温斯顿用手指轻轻抚过花卉上的痕迹,这一朵花,他完整地按照自己记忆之中那一朵怪物的花拼凑出现在桌上的这些东西,他在复刻出那一朵花。 “我去询问孟德尔先生,他告诉我,这些东西不是我能够知道的,并且告诫我忘记这些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温斯顿感受着腐烂的花卉,这一朵花卉绽放开来,一边腐烂一边绽放,“但是我忘不掉,在看见那些东西之后,你是忘不掉的,这个世界的绚丽就在你的面前,你怎么可能会忘记?” 花卉破碎了,散落在地上。 “它没有通过测试。”温斯顿看向凯瑟琳,“请帮我带句话给孟德尔先生,当人在被污染的时候,被扭曲成怪物就是没有通过测试的结果,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通过测试,但是根据我研究出来的理论,能够通过测试的话,就可以压制住怪物的部分,那反而会成为人自己的力量,也许吧……如果被卷入到那些污染之中,坚定自己的本心,我希望,如果有人能够通过那个测试,那个人能够是德勒尔家族的人。” “可以走了。”凯瑟琳说。 “不了……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了,凯瑟琳女士,这一杯水是我收集到的实质的污染,一定要用这个杯子盛放,你也可以用它盛放别的污染,保管好,不要让别人拿走,我的笔记本在抽屉里面,那个你也要收好,它记录着我这些年来全部的收获,必要的时候,它会很有用。” 温斯顿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在凯瑟琳的目光中,他将手枪塞进了自己的口中,扣动扳机,伴随着枪的声响,血溅射在了那一朵破碎的花卉上。 腐烂的花,在红色的液体之中,宛若熄灭的烟火。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伍 卑劣地过这短的一生(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凌晨】 今天的格林沃尔家没有关灯。 格林沃尔家族,其实严格来说,最初的格林沃尔并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个由志同道合的人聚集起来的组织,直到几十年后,他们的后人互相交织,最后,格林沃尔成为了他们的姓氏,格林沃尔家族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地方,但是在纽加哥,他们有着不小的声望。 格林沃尔教育局便是由格林沃尔家建立起来的,他们用金钱在纽加哥建立学校,帮助旧城区的孩子上学,他们经常行走于城市之中,为孩子们宣讲知识的重要性,格林沃尔家族就像是一个善人,它平等地对待每一个渴望学习的孩子。 “正如这份资料所说,在格林沃尔家里面已经出现了蛀虫,而就在刚才,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这些资料是真的。” 斑鸠·格林沃尔看着这两张表格,上面的文字此时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没办法,毕竟格林沃尔居然已经被影渗透了,这也让他不得不审视一下自己对格林沃尔家的管理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出色的主席,但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过错的地方,既然如此,那些人为什么还要出卖格林沃尔? 斑鸠·格林沃尔是格林沃尔家这一届的主席,是的,他是主席,而不是族长,格林沃尔家族没有族长,也不是什么人的一言堂,取而代之的是轮班制度,每五年会进行一次主席选举,并且组成议事会,每一个格林沃尔的重要事项都需要经过议事会的讨论表决,而主席这个职位,除了在讨论表决的时候得到更多的审议权,也能够为他自己拉拢不少选票,除此之外,主席负责格林沃尔家发展的主要领导,不过具体的事项会交由每一个具体部分进行实行。 正因为这种特殊的家族管理制度,格林沃尔家的主席都较为年轻,一般岁数都在三十到五十岁,而三十岁以下的阅历太少,可以在议事会之中进行参与学习,而五十岁岁以上的则是精气神开始下降,不大适合担任这种劳累的工作,斑鸠今年三十七岁,在主席这个位置上已经任职了四年,再过一年,也就是他的三十八岁,格林沃尔家就会迎来新一届的选举。 同一个人可以连任主席,而斑鸠也为自己的下一次选举拉拢了不少人,他的希望很大,在过去的四年,斑鸠提出了教育体系的改革创新,并且自己亲自领导了这一份政策的实施,事实证明,他的这一份计划虽然有些不足,但总体而言确实是一个好方法,在经过不断地改进并及时更正之后,现在斑鸠在格林沃尔家的威望已经到达了顶峰。 斑鸠人如其名,有着灰褐色的头发,还有一些葡萄酒色的挑染,这是他特地去找理发师做的发色,他自己很喜欢,至于别人倒无所谓,他的额头隐约有了皱纹,身子骨还算挺硬朗,每天还会去公园跑两圈,可以说是一个很健康的人了。 “也就是说,当初在我们推进体系改革的时候,他们反对我的原因可不只是因为计划没有得到现实的承认,更多的可能是,如果这一个改革成功了,他们在教育局里面的人脉将会重新洗牌,大大降低他们的权力,并且影响到他们和影的交易吧?”斑鸠的手指节敲打着桌面,“很好……很好,十几年前的主席让他们担任这个职位是看中了他们的能力,希望他们能够继续发光发热,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在这些年捞到的好处比我这个当主席的还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此时,是凌晨,但格林沃尔家没有关灯,会议室的投影仪也打开了,投在屏幕上的自然是那记录着各种内容的表格,表格上的名字,会议室内的人都略有耳闻,那几个人在之前斑鸠的改革之中可以说是头号阻挠者,现在看来,那些人似乎都别有用心。 而出了这样的事,反对派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反对归反对,勾结外人可就是比较严重的事情了,哪怕之前是同一阵线的,现在也不得不撇清关系了,免得被波及到,他们可不想被扣上勾结外人背叛家族的帽子。 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现在的斑鸠就是要抓着这一点狠狠地敲他们一笔,毕竟反对派和斑鸠的理念并不相同,反对派也成为了斑鸠竞选下一任主席的头号阻拦,他们的本意都是为了格林沃尔家族的发展,只是发展理念不一样,通俗点就是互相竞争,一致对外,而现在,这些家族之中的蛀虫被挖了出来,他们必须放下短时间的争夺,把重心放在处理这些背叛者上,于是,这一届议事会中的人都被喊了起来,顶着困意来到这里。 刚开始大家还不明白斑鸠在这个时间点把人喊过来做什么,还有不少人带着怒意,毕竟现在都是凌晨了,除非是工作的特别晚,否则肯定都已经躺在床上了入睡了,被喊起来肯定会觉得不舒服,直到投影仪打开,表格被投放在屏幕上,那几个名字带着那些文字呈现在人们的眼前,顿时,一切的困意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叛徒的愤怒和惊愕。 格林沃尔和影是有生意往来的,很多时候格林沃尔都需要找影收集一些资料,来对接下来的政策制定进行一些探究,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把格林沃尔的信息透露给影,倒不如说,家族之中的事物本就是家族之中的秘密,把这些消息出卖给影换取个人的利益,这是不被容许的。 “怎么了?不说话了?需要我一个个点名吗?”斑鸠拍了一下桌子。 会议室的构造并不复杂,一张巨大的圆桌,能够容纳十几个人的巨大圆桌,而属于斑鸠·德勒尔的位置位于主位,他的面前也摆了一个金属牌子,写着他的名字还有职位,而其余的人就分散在别的位置上,桌子中间放着一盆郁金香,这是斑鸠最喜欢的花,而这是代表着现在的主席是谁,只要那一盆郁金香还放在那里,这一场会议的主席就只能是斑鸠。 “白鸽,这表格之中的布兰妮是你的妹妹吧?你没有什么想说的?”见没有人说话,斑鸠便点起了名,而第一个被他点到的,是坐在他左前方的白鸽·格林沃尔,一个小个子的中年男性,时常笑呵呵的,但很胆小,在听见斑鸠的话的时候,白鸽的头很明显地往下低了低,可能是知道自己没法逃避,所以才带着讪笑对着斑鸠点了点头。 “……确实,确实是我妹妹,但是这可和我没有关系啊!一点关系都没有!”白鸽立马开始撇清关系,他说话的语速非常快,生怕因为犹豫被和布兰妮扯上关系,现在表格上的名字谁碰谁死,格林沃尔虽然不是传统的家族,但对于叛徒大伙都是一样的,从重处理,“斑鸠先生,你可不要把我和那帮人扯到一块去,布兰妮做事从来不和我商量的,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你最好是和你说的一样。” “但……这些资料是谁发过来的?”一旁的黄鹂·格林沃尔问道,她看着那些表格,一边惊叹于内容的详细,一边又感到担忧,毕竟,这些格林沃尔自己都没有找出来的叛徒此时出现在了表格上,这对于黄鹂这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而言肯定是难以接受的。 再说了,如果这些资料都是斑鸠自己的人找到的,那她就必须重新评估一下斑鸠这个人的能力了,至少下一任的选举,她可以考虑把自己的选票投给斑鸠,毕竟拥有这样的情报探查能力的人,把握在格林沃尔家肯定是没错的。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谁寄过来的。”斑鸠摇了摇头,“这封信出现在我的办公桌上,信封上没有写名字,只写了让我自己打开看,而在看完内容之后我就喊你们过来了,如你们所见,我们现在要讨论的并不是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而是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从重处罚!”白鸽立马附和道,“比如从重处罚!这些出卖格林沃尔的人都必须从重处罚!而且必须谴责影这种行为,他们居然把手伸到格林沃尔里面来,他们是想要做什么?” “稍安勿躁,白鸽。”坐在斑鸠正对面的杜鹃·格林沃尔压了压手,“首先,我们能够确定收到这封信的只有我们格林沃尔玛?”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鸽不满道。 杜鹃先是眼神询问了一下斑鸠,在看见斑鸠点头之后,杜鹃才接着说道:“首先,寄出这一封信的人不想被发现,而从这些表格的内容看来,寄信的人肯定拥有不俗的信息寻找能力,至少他们能够得到这样的信息,那么,他们知道这些内容对于格林沃尔来说很重要,他们一没有要求我们付出什么,二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像和我们在现在产生交集。” “那你觉得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黄鹂问道。 “他们想看我们的反应,想看格林沃尔对于这些叛徒该怎么处置,这才是他们想知道的。” 说到这里,杜鹃站起身,对着斑鸠鞠了一躬:“所以,我提议我们不要大张旗鼓,而先把这些人召回来,然后限制他们的交流,如果这些信不止有我们收到,别的某些家族也收到他们家族的叛徒资料,那么他们肯定会有所作为,我们只需要等,等他们先耐不住阵脚。”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陆 卑劣地过这短的一生(下) 杜鹃·格林沃尔,一个利益至上的人,她的利益至上并不是个人的利益,而是整个格林沃尔的利益,怎么说呢,杜鹃在议事会并不属于哪一方,她只会为了格林沃尔的发展进行发言或者提议,而她的见解也总是会落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她的思维总是如此跳脱,正因如此,她也总会发现别人没有发现的地方。 “你的意见先保留。”斑鸠说,“我先说说我的意见,首先,这几位背叛者肯定需要从重处理,我们根据他们犯下的罪行进行裁定,松鸦,说说看吧,根据格林沃尔的规则,出卖家族的人应该付出什么代价?” 松鸦·格林沃尔站起身,对着斑鸠鞠了一躬:“根据格林沃尔的规则,背叛家族的人只有死,如果按照流程,我们需要剃掉他们的头发,剥夺他们的财产和权力,然后让他们在后山自己自己挖好坟墓,最后,他们需要自己把自己掩埋,如果背叛者拒绝,这些流程我们可以强制执行,当然,我们需要和二分之一审判院汇报一下,免得他们找我们的麻烦。” 松鸦的话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认可,现在的局势很明朗,背叛者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问题是此之外,格林沃尔需要做什么,或许可以借着着的缘由对影发难,但也只是发难,格林沃尔不会对影动手,不管怎么说,影的存在还是有必要的,不论是他们手中的那些资料,那些别人不知道的讯息,还是为了他们出色的处理行动。 但现在一想,影能够弄来这么多的资料,或许整个纽加哥……不,整个五十星都已经遍布了他们的人,这种渗透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的?在多少年前开始的?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影这个组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遍布了整个国度,但是真正了解它的人却少得可怜,甚至影这个组织是否存在总部都没有人知道。 太神秘了。 家族和影的联系也是从老一辈传下来的,而这一场联系的开始也很难找到资料,据说,甚至有可能是在某一天走路的时候被某个推销员给了一张名片,而名片上面写的就是影的联系方式,听起来似乎很荒谬,很难以想象,但事实就是如此。 影这个组织会挑选自己的客户,他们知道什么人才会需要影的情报,毕竟他们本就是一个情报组织,筛选客户对他们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二分之一审判院的通知是肯定要给的,但不是现在。”斑鸠对着松鸦压了压手,后者便坐了下来,斑鸠接着说道,“现在先把人带回来。” 斑鸠说完这句话,目光在会议室之中的所有人的脸上扫过。 “你们,我不知道你们和影有没有勾结,但不要想着我说什么现在断了联系一笔勾销,只要是和影有私人利益交易的,出卖了格林沃尔的利益的,我都会严惩,没有宽待,这是我们的底线,如果你们对格林沃尔失去了忠诚和信任,那么,当初先辈聚集在一起的意义就失去了,我们要做的是让整个纽加哥的未来得到保证,教育,知识,这些东西属于所有人,而不是某些人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斑鸠的眼神很明显地冷了下来,而也是这句话,让会议室里面所有人都想起来四年前的斑鸠是怎么击败他的竞争者当上这个主席的,四年前的斑鸠·格林沃尔三十三岁,这个年纪其实并不老,甚至依旧可以说是年轻,同一时期的竞争者有不少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那些四十岁左右的人野心勃勃,希望自己能够在主席这个这个位置上大放光彩,而那个时候没有人能够想得到,最后成功当选的会是年仅三十三岁的斑鸠。 在议事会之中的人,又有谁是省油的灯呢?谁不是淘汰掉了一大堆竞争对手,最后才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如果没有特殊的地方,可进不来这个议事会,哪怕是看起来唯唯诺诺的白鸽,都是一个极其优秀的报告撰写人,他对每一个词汇的运用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当然,如果只是放狠话的话谁都能够做到,因此,我们需要一点强制手段来确保各位对格林沃尔的忠诚。” 斑鸠挥了挥手,拿出一沓纸张,他将那一沓纸张放在自己的左手边,左手边的人便一张纸将它们分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而当每一个人看向纸张上的文字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疑惑——那是一份合同,说是合同,更像是一个宣誓般的内容,那些内容并不多,综合下来便是,宣誓自己对格林沃尔的忠诚,宣誓对格林沃尔的将来的支持,不论在议事会之中怎样争吵,都不会和外人勾结,不会出卖家族的信息给外界组织,诸如此类。 而最下面则是一行惩罚条例,如果出卖了家族,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亲属也会受到波及,一点年限内不得加入议事会,大概便是如此。 不少人顿时感到疑惑,说实话,这种合同的约束能力并不高,它似乎只能够作为一种惩罚手段,对于那些和外界组织勾结的人,在他们的所作所为被发现之前,这份合同就如同废纸,斑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所说的强制手段就是这样子的东西? 有的人当即就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合同的末尾,但也有人还在反复观看合同的内容,说实话,就一张纸的东西,根本没有多少字,他们翻来覆去的看,这份合同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没有人会觉得是斑鸠搞错了,这份文件一定有什么深意,只是他们还没有发现。 “斑鸠先生,您应该不是在开玩笑吧。”黄鹂指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张纸说道,“一份合同?您应该知道这种合同并没有约束的力量,它只能起到一个惩罚作用,这个惩罚还是我们发现了背叛者之后才能够起效,在这之前,这个合同就相当于是一张废纸!” “稍安勿躁,黄鹂。”斑鸠压压手,他看向每一个人,“各位,既然你们都问心无愧,那么签下这个合同又有什么问题呢?这只是用来以防万一的小手段,如果你们不背叛格林沃尔,这个合同是不会对你们有任何影响的。” 黄鹂拿起笔,在合同的末尾写下自己的名字。 而会议室之中的所有人最后都在合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或许他们会有点犹豫,但既然斑鸠已经给出了自己的态度,那么他们写个名字又有什么问题呢?说到底,签下一份文件并不困难,写下自己的名字就足够。 『于是他们一同起誓,以自己的血脉、生命、骄傲与尊严一同立下誓言,他们将会遵守他们的协议,若是背叛,便将自己所承诺的一切奉上,他们不愿意给予的,便有我们自己来取,他们想要逃避的,便有我们来夺回。』 “——砰。” 圆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就像是头砸在桌上的声音,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只看见一个男人此时已经失去了生息,他的眼睛依旧睁着,眼睛之中满是惊愕和不解,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这一幕,没有动静。 在座的人都记得他,布谷·格林沃尔,一个在议事会之中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人,很少参与表决,更多的时候就像是一个背景一样,不说话,也不怎么会参与讨论,议事会并不只有布谷一个人是这样,不过,现在的死者只有他一个。 顿时,议事会到处都能够听见倒吸凉气的声音,最先有反应的是黄鹂,她站起身,喊道:“都冷静!现在注意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坐下吧,黄鹂。”斑鸠打断了黄鹂的话,他又对那些慌张的人说,“都坐下吧。” “可是……” “他既然签了合同,那么就要遵循合同上的内容,很显然,布谷·格林沃尔先生在过去或者正在出卖家族,因此,合同收取了他的生命,这有问题吗?当然没有,都坐下吧,不用惊慌,那……紫燕,麻烦你把布谷的尸体收一下,到时候和那几位叛徒一起处理了。” “等一下……等一下。”说话的是鹰隼·格林沃尔,他赶忙说着,“那个,斑鸠先生,您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布谷的死是因为这一张合同?这太荒谬了!” “我觉得你们已经看见了事实,所以不用我过多解释,只要你们遵守你们的这些承诺,你们当然不会有任何危险,不要想着把合同撕了,在你们自愿签下名字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生效了。” 斑鸠拍了拍手。 “你们说我残忍也好,说我威胁你们也罢,总之,我的话就在这里,这是第一次发现,也是最后一次发现,从今以后,我们携手并进,让格林沃尔的未来更加辉煌,听明白了吗?”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掌,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整个会议室被掌声淹没。 布谷·格林沃尔的尸体就这么沉默地趴在桌上,没有多久,就被紫燕拖走了。 在这一场会议之中,他并不重要。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柒 名誉是一个人的外貌(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蒙特利安汽车旅馆】 李是在安比莉尔的吵嚷声中醒来的。 “我真的……我真的……你们这帮人是怎么把那该死的信息泄露出去的?你再说一次多少人,从我入睡到现在有多久?十二个小时有没有?没有!不到十二个小时你告诉我那些人全部失去联系了?怎么,你们是良心大发准备金盆洗手然后用名单进行投诚?” 安比莉尔的声音在房间之中显得尤为嘈杂,李先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还是早晨六点,不,还没有到六点,还差一点时间,怪不得闹钟没有响起了,李砸了咂嘴,坐起身,她已经清醒了,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就已经开始工作,用最短的时间排掉倦意,强迫她保持清醒。 安比莉尔正在窗台前对着电话嚷嚷着。 “劳伦斯,劳伦斯就劳伦斯,这个名字我听都没听说过,你的意思是一个连编外人员都算不上的家伙把你们的秘密翻了个底朝天,现在你们连东西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你们也别找我啊,我怎么找?整个纽加哥有几百万人!我一个个找过去我这辈子都找不完!” 李披上外套,现在还是冬天,在离开被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够感受到寒意了,冬天啊……她回想着自己昨天到底是怎么回到旅馆的,那个……那个白袍的摩门成员,对,那个拄着十字架形状拐杖的女孩,她们当时起了冲突,但是被制止了……被那个叫做卡戎的人。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不知道是从哪里人那里泄露出去的?你们自己说的,荆棘工坊,你把整个荆棘工坊里面的人全部抓起来问一遍不就行了?啥……死光了?多少个?十几个人?哪怕是路人都没有看见?你要不要这么荒谬,太荒谬了,你们连……我真的,啧,现在去翻监控,地点就覆盖在荆棘工坊方圆两公里,如果两公里内没有找到任何东西,那就算了……那我能怎么办?别问我!” 那些人,那其实都不能算是人了,那个女孩白袍下的眼睛,那些眼睛,说实话,到现在李还不知道那些眼睛到底是什么事物,其实回想起来,那个女孩甚至完全没有动手,只是安比莉尔一直在动手,那个女孩好像并不畏惧受伤,哪怕她的脖颈被划出那么大的一道伤口,她都没有别的变化。 “现在有多少人失去联系了?都是家族之中的人吗?那范围缩小一点,获得资料的应该都是那些家族之中人,你找到那些家族是不是有交好的,或者关系比较正常的,然后再进行排除,没有被处理的家族成员有哪些和那些被处理的家族关系比较差,大致应该能够推断出是哪几个家族获得了资料……你查啊!我们干什么的?你就看看有谁找过我们打扫现场的,有没有家族之间的冲突经过我们的手来打扫的,这你都不会?” 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她用手捧起一些水,洗了把脸,然后回忆着昨日。卡戎,她在内心念着这个名字,那个地铁的驾驶员,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个名为卡戎的存在绝对不是人类,是非自然的那一边的,但那一辆地铁并不是二阶堂野野所乘坐的那一辆,那一辆地铁上并没有出现恶魔,也没有出现别的变化,仅有的变量就是那个白袍的少女和那个名为卡戎的司机。 “别问我!我不知道……什么?我在哪里?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你的,我自己有事要忙,对,是是是,只我自己有事要忙,别烦我。” 安比莉尔打电话的声音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安比莉尔的在卫生间的门口探着头,看着此时正在用毛巾擦脸的李:“那个啥,我吵醒你了?” “没有。”李把毛巾挂在一旁,看着镜子,现在呈现在镜子中的总算是一个比较正常的模样了,“我本以为你会趁着半夜三更跑掉。” “我本来是这么打算的,说实话,如果没有刚才那个电话,我本来就打算趁你没睡醒的时候离开。”安比莉尔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是现在不行了。” “说。”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干的好事,我们影有一部分人员名单泄露出去的,应该是昨天晚上的时候的事情,而现在我们渗透进家族之间的眼线已经折损了不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的资料被泄露了,我也不知道被泄露出去的人有没有我。”安比莉尔指了指自己,“所以现在跟在你身边会更加安全,至少你的身手我是见识过的。” “我没有必要带着你这么个累赘。”李绕过安比莉尔走出了卫生间,“正如你所说,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个定时炸弹了,你跟着我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其实,也不是那么危险。”安比莉尔戳了戳手指,“你看,失去联系的都是渗透进家族之中的人,我们这种反而安全得多,你看我,我平时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自由职业者,现在正在体验生活……对,体验生活,这样子是不是顿时就有说服力了?” “一边去。” “别啊!”安比莉尔赶忙一扑,抱住了李的小腿,“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知道的多,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我!真的!我能够展现我的价值!你看你昨天在地铁上的时候不就见识过了吗,我甚至可以偷听你们的思维!” “说到地铁,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李对着安比莉尔的手一脚踩下,后者立马打了个滚避开了,“昨天那个叫做卡戎的,你们有什么方法再联系上它吗?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祂,关于那辆地铁的事情。” “这个……没有。” 李大概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理所当然吗?或许吧,安比莉尔昨天在地铁上也一样是在寻找什么,那就代表她本就没有别的手段,不然,为什么还要在车厢之中一点点寻找,而不是直接用什么污染物或者别的力量直接达成她们的目的?很显然,那个叫做影的组织也应该是第一次知道十一号地铁的存在,以至于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 昨天的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卡戎将她们连同着那个白袍女孩一同驱逐出了地铁,当她们被赶出那一扇门的时候,她们下车的地点就是蒙特利安汽车旅馆,李并不清楚地铁明明已经开了这么久,最后却还是回到了起点,而那个白袍的女孩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她也回到了她的起点吧。 昨天寻找二阶堂野野的计划失败了,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但是她并非无计可施,昨天的地铁上是有监控的,这也就意味着,她可以使用‘非礼勿视’取走其中的内容,在昨日看到卡戎之后,她就确定了这一点——地铁是拥有线索的,只是没有摆在明面上,她将非礼勿视的视线放在了地铁上,然后就是一个晚上的等待,等待着非礼勿视将地铁上的录像存放下来。 “你可以走了。”李看了一眼安比莉尔,“我还需要……”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她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之中,却不知道下一句应该是什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安比莉尔的身上——安比莉尔窃取了她的思维,再次窃取了她的思维。 “……还需要看看非礼勿视获得的监控资料。”安比莉尔说完这句话,紧接着就看到了李那凶狠的目光,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它随机聆听的时候正好聆听到你的思维了,不关我的事!我是无辜的!” 思维回到了李的大脑之中。 李揉了揉自己的大脑,她知道安比莉尔确实没有说谎,她确实是在让自己的那个窃取思维的力量随机选择目标,而自己则又在最靠近安比莉尔的地方,自然是被聆听到的首选角色,只是,她确实很难适应思维被窃取的感觉,也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她不敢在大脑之中思考重要的事情,包括二阶堂野野,但现在,显然安比莉尔又窥探到了她思维之中的一部分。 “你……出去。”李指着门口,声音低沉,“不要再看我大脑之中的东西了,好吗?” “我无法控制……算了。”安比莉尔拿起自己的物品,思考了一下,“我现在要想办法处理一下影那边的事情,你刚才应该也听见了,我的信息被泄露了,我就在门口,有事就喊我。” 安比莉尔推开房间门,走了出去,片刻之后,门口传来了她打电话的声音,声音依旧是那样吵嚷,从刚才对白就能够听出来,昨晚发生的事情并不少。 但现在,她需要做另一件重要的事。 她将【非礼勿视】取出,现在,她要检查一遍昨天下午到晚上的时间段的监控,看一下【非礼勿视】能不能记录下二阶堂野野存在过的痕迹。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捌 名誉是一个人的外貌(下) 安比莉尔倚靠在墙壁上,现在,她的大脑很混乱,太多的事情堆积在了一起,让她不知道应该从哪个地方开始处理。 说实话,这些问题不应该交给她,只是现在人人自危,尤其是编外人员,经过调查,信息的来源是一个名为劳伦斯的男人,已经死了,死因是影的处理,并不稀奇,算下来那个叫劳伦斯的人已经在影工作了许多年,了解到的信息已经够多了,正因如此,和劳伦斯同一时期的人员都需要被清理。 那些人在获得这份工作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料到了,他们得不到一个好结局,他们的工作注定他们得不到好结局,在了解了整个城市的角落和黑暗之后,哪怕他们自己不去在乎,这座城市都不能够让他们继续苟活。 “这帮人到底在做什么……我真的……” 她拿起手机,拨打了刚才挂断的电话。 “劳伦斯的亲属,还有谁?”安比莉尔问道。 “一个妻子,一个儿子,妻子死了,但是儿子还活着,现在在纽加哥第二医院,稍等……查到了,就在重症监护室,等一下,监控资料显示是唐雪·汉弗雷斯把劳伦斯的儿子送到医院的,为什么汉弗雷斯家的人会和劳伦斯的儿子混在一起?” “你问我我问谁?”安比莉尔没好气地说道,“那个唐雪·汉弗雷斯是谁?” “哦,这不在你的范围,唐雪·汉弗雷斯是汉弗雷斯家那个大小姐的护卫之一,不过汉弗雷斯家那个大小姐都消失多久了,估摸着短时间应该是回不来的了,唐雪·汉弗雷斯长得挺高的,面孔是东方人那样子,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她的手中应该有一个污染物,能够让她精准地杀死她的目标。” “查一下在这之前她去了哪里,在去纽加哥第二医院之前的全部路线都需要,整理出来。” “让我看看……旧城区的外环街,层叠大厦那边,然后是坐地铁,出来之后就直接去纽加哥第二医院了,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再看看……” “等一下。”安比莉尔打断了对面的话,“地铁?” “怎么了?” “几号地铁?” “十一号啊,能去旧城区的地铁就那么一点,如果还要经过外环街的地铁那应该只有十一号地铁了,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头绪,你慢慢查,我去处理点事。” 安比莉尔挂断了电话。 她的脑海之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测。 唐雪·汉弗雷斯,很有可能去过十一号地铁,那么,从唐雪身上下手,应该能够找到一些信息,她并不需要去询问,她只需要引导一下唐雪的思维,然后窃取,就能够得到唐雪脑海之中有关于十一号地铁的信息。 她又看向那一扇紧闭的门,门后便是那个叫做李的人,她没有说谎,她现在确实不适合一个人行动,她不能够确定自己的资料有没有被泄露出去,如果被泄露出去了,现在的她就不安全了,只要是在那份资料上面的人,一个两个都不会再安全。 她信不过影的人,哪怕她自己就是影的成员,相比起那些人,这个在初次见面就把她推到铁轨上的少女反而更让安比莉尔觉得信任,不,倒也不是说信任,只是觉得会好很多,毕竟,在目前而言,她们之间并没有多少冲突,就连目的也暂时相同,她们都在寻找十一号地铁的秘密,而实际上,那位白袍女孩的还有那个叫做卡戎的存在,都已经证明了她们是正确的。 就在十一号地铁上。 安比莉尔倚靠着房间门,她并没有进去,她就这么发着呆,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今天已经是十二月三日了,一无所获,这几天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她也记不大清楚,纽加哥不太平,这是她得到的结论,整个纽加哥都不太平。 她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棒棒糖,菠萝口味,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糖分的摄取能够让她短暂忽略掉脑海之中的声音,现在她的大脑之中依旧存在着不知道什么人的思维,时不时就会切换到下一位,她有意控制着思维的窃取,让这份力量不作用在房间之中的李的身上。 说起来,李刚才的思维说了什么?查看监控?非礼勿视?那是一个污染物的名字吗?效果是查看监控录像之类的?这倒是有点新奇,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弄一个能够看监控录像的污染物,最好还是能够进行调整修改的污染物,这样子,她的安全性就能够得到保障,至少会比现在强。 安比莉尔思考着,在自己的资料有可能被泄露的情况下,最有可能找上门动手的人都有哪些,她工作的范围并不涉及到家族,因此来自于家族的报复应该不会有,只是家族之外的就难说了,她在影工作的年份也不少了,不过相比起劳伦斯那些人,她在影的地位就高了不少,至少,现在她不用担心被影处理,只是经过了这样的事情,她已经萌生了推出影的念头。 在找到下家之前,先这么看着吧。 她就这么倚靠在门上,而门后,是李逐渐阴沉的脸。 想要用非礼勿视看到某个地方的监控,首先需要本人确实去到过那些地方,去了纽加哥第二医院才能够看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监控,去了十一号地铁才能够看到十一号地铁的监控,正因如此,昨日她到达了十一号地铁的时候,就用把非礼勿视的眼睛留在了那里,而现在,李看着非礼勿视呈现给她的景色,面色阴沉。 非礼勿视本身也是一个污染物,而它最有用的地方就在于它可以看到被污染的部分,在监控之中,二阶堂野野走进了地铁,而除此之外,她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唐雪·汉弗雷斯,汉弗雷斯家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一家三口,而不同车厢之中也有不同的人,但很显然,那些人的状态都不太对。 “……死人。”李喃喃道。 那些人都是死人,她可以看出来,那些人的身上缺少了什么东西,名为‘生机’的东西,但二阶堂野野和那个叫做唐雪·汉弗雷斯的人并没有这些东西,她们还活着,李检查着每一节车厢之中的人,很快,她停了下来。 ——那是一节粉红色的车厢,在不久之前,在唐雪·汉弗雷斯的眼中,那一节车厢是粉红色的,被装扮成生日派对般的样子,气球、装饰物、小礼品,除了没有乘客之外,显得有点欢乐的车厢。 但是在李的眼中,她看见的是血。 血喷涂在车厢的四处,人的器官极其凌乱地泼洒在车厢的每一处,那些器官本应该安分守己地放在人的躯体之中,但在此时却成为了整个车厢的装饰品,肠子挂在栏杆扶手上,连带着人的头,不,那已经不是人了,被褪去了外皮的怪物就这么破碎着,化为了整个车厢的一部分。 “这都是什么东西……” 李接着看去别的地方,很快,她看见了二阶堂野野的离开,紧接着不久之后,唐雪·汉弗雷斯也离开了,还带走了一个男孩,是的,她们两个人已经下车了,可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二阶堂野野都没有出现?难道在下车之后,二阶堂野野没有回到这个现实之中。 就在李陷入思索的时候,监控之中的声音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喂?各位,能够听得见吗?” “看了你们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想要看见这个世界的本质?这样可不对,以你们现在的维度,直接窥探本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么,请让我们再来一遍,【第一章,欢迎来到纽加哥】。” 这样的声音就在监控之中响亮,李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到的却是一团雪花般的乱码,非礼勿视看到的一定是监控的模样,那也就是说,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就是这副模样,不管是认知阻碍也好,别的什么也罢,这个东西和二阶堂野野的消失一定有什么关系。 她注视着这一团雪花般的东西,只可惜监控看不到驾驶室的内容,不然她就能够知道在那些对白之中所谓的‘代理司机’是谁了,和卡戎不同的人,但绝对也是一个非自然的存在,李看着非礼勿视之中的雪花,没有别的什么了,只有这些内容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一团雪花好像抬起了头,明明没有头这个东西的,但是从感知上来说,那团雪花就是抬起了头,看着监控……不,它的目光透过了监控,穿过了非礼勿视,到达了这个房间。 ——它在看我,李立马明白了。 “你的身上有祂的味道。”雪花说,“【最初】,你的身上有【最初】的味道,不过我现在并不在那个时间点,它的手伸的太长了,太长了……” 李关上了非礼勿视。 安比莉尔就站在门口发着呆,房间门忽然打开了,她看见李已经穿好了衣服,拿齐了东西,李对安比莉尔就在门口没有任何意外。 “走。”李说道,“去汉弗雷斯家。”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零玖 盼着骄阳的人的欢愉(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 “……一切亵渎与被亵渎都将上演,弦乐割开祂的喉咙,管乐洞穿祂的躯壳,打击乐敲碎祂的骨骼,键盘压垮祂的身体,此即为【交响诗句】。” 方块k那破碎的身体重新组合,荆棘攀爬上他的肢体,把十字架接到他的手中,那巨大的十字架此时已经显得黯淡无光,上面的文字时不时闪烁一下,似乎是还想做些什么,可是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方块k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大量的使用十字架的力量,不断让倒流的时间将自己的身躯带回到过去,这样的污染并不能够一次性承受太多,前几次追捕这个历史中的恶魔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失败的,因为身体崩溃了,所以让那位历史中的恶魔逃跑了,而这次,他再次尝试,相比于自己的过去,现在的他肯定是有所进步的。 【恶魔的筹码·交响诗句】 十字架展开了,是的,字面意义上的展开,从中间分开,一前一后的部分分隔开来,露出了十字架的内部,和之前断裂的时候截然不同,此时的十字架之中充斥着‘乐器’,有小提琴的弓弦,有钢琴的琴键,架子鼓的鼓槌……总而言之,各种乐器,或大或小,就这么存放在十字架之中,在十字架完全展开的时候,里面的这些物品也呈现在了天空之下。 叮—— 第一个音符奏响。 荆棘猛然生长,在空中交织成一个又一个的音符,放置在同样由荆棘构筑的五线谱上,随后,那些乐器开始奏响,声音化为了实质,朝着大地坠落,这是一首宏伟的交响乐,圣洁,高贵,正如同圣经所记载的神迹一般,不容亵渎。 而这首交响乐便是这个十字架的力量,将十字架上的文字,也就是那些圣洁的诗歌通过乐曲这一形式展现出来,以此来构筑出对抗污染的力量,这便是交响诗句,方块k手中的十字架,那个巨大的十字架,被荆棘所包裹着的十字架。 荆棘并非伤人的植物,而是符号,它是五线谱,是音符,作为一种引导来让十字架之中的乐器响起,荆棘不断编织着,让这一曲交响乐越来越激昂,越来越宏伟,这乐曲的声响在方块k的周身极其嘹亮,但在某一个范围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这是一曲被包裹起来的交响乐,只有在它的范围之中才能够聆听到,而也只有在这个范围之中的存在,会被交响诗句所波及,如果让这些音乐波及到更远的地方,难免不会把无关的人卷入到其中,这并不是方块k想要看到的,固然,摩门成员并不在乎普通人的死活,但随着历史的流逝,方块k也越来越朝着‘人’的情感迈进。 正因如此,他才会这么急迫地想要抓到历史之中的恶魔,他知道,如果再拖下去,他所顾虑的事情就会变得更多,这也就意味着他想要抓到这个历史之中的恶魔会变得更加不可能性,因此,他在这里奏响了交响诗句,至少,他想要尝试一下。 “你很少展现这一幕。”看不见的东西说,“这个力量,嗯……这个力量,你有进步,相比起这条时间线中你的过去,你确实有所进步,将无形的事物化为有形,赋予它们实质的外貌和轮廓,这应该是你最近才琢磨出来的力量吧?” 一首乐曲的力量能够有多大? 时空,也就是时间和空间,此时,这一首交响乐将时间和空间撕出了一道间隙,从时间上来说,脱离了空间的时间近乎停滞,对于空间来说,没有了时间维度的空间无法移动,通过这样的规则,方块k限制了交响诗歌之中的一切物体,无法改变空间坐标,也不会因为时间的变化而动起来,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点鼻血从方块k的鼻子之中流了出来。 但是这不要紧,他想,他的手一直搭在十字架上,现在,交响诗歌已经为他创造出了条件,接下来,就是抓住机会……抓住机会,他拖着十字架,不知道多少次朝着前方走去,他抬起十字架,然后砸下。 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就是最简单的蛮力,举起,砸下,举起,砸下,他能够听见水泥地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发出沉闷声响,他也能够看见地面出现了龟裂,这是蛮力的代价,但并不要紧,看不见?没关系,他知道,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就在这里,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继续。 “还是差了点。”他听见那声音说道,“还是差了点,你还有所欠缺,时空这种东西你并不能够完全掌握,这一点我能够理解,毕竟这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权能,不在你的手中,也不在我的手上,你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钻研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不要理会。 举起十字架,砸下,然后,让荆棘包裹那声音的来源处,再重复一次,挥起十字架,砸下,十字架上面的文字跃然纸上,为这一曲交响乐附上了歌词。 『念这书上预言的和那些听见又遵守其中所记载的,都是有福的,因为日期近了。』 当乐曲附带上了词,那么,从意会的旋律上就会出现实际的解读,解读乐曲的内容,并将乐曲与词融合在一次,更能增添本就已经足够圣洁的声音。 『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戛,是昔在、今在、以后永在的全能者。』 然后,否定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的权能,既然那恶魔在不同的时间之中跳跃,那就从圣经之中剥离出相关的内容,将其作用在交响诗句之中,过去,现在,未来,这三个概念在此时已经被剥离出来,剥离了那恶魔从这个时间点逃离的门,这样,哪怕那恶魔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出现,也无法做到离开。 将时间和空间剥离只是障眼法,方块k的目的是这个……针对这个恶魔制造出来的力量,毕竟,除了这个恶魔,没有别的存在能够流窜在时间之中,正因如此,此时交响诗句才能够拘束祂的存在,拘束了三个时间锚点,将祂的存在狠狠禁锢在这个时间之中。 从一开始,方块k所布局的就是限制‘时间’这个概念,他并不能够如同那个恶魔一般在每一个时间点之中移动,他只不过是逆流的时间长河中的一人,他不能够未卜先知,只能够不断地收集自己需要的信息,再让自己的同伴传达给自己,他的未来是他人的过去,未来的他不断将他需要的信息带给他,不断试错,直到他们找到真正的解题方法。 方块k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痕,随后,一片肌肤落了下来,就如同精致的瓷器碎裂时候的模样,在那脱落的一片之后,一点绿意从他的脸中生长了出来,那是一抹荆棘,嫩绿色的荆棘,那荆棘从方块k的脸中生长,很快,就探了出头,随后这荆棘沿着方块k的脸颊向上,一点点开始覆盖方块k的整一张脸庞。 叮。 方块k的上半截身躯掉落在了地上,腰间的横切面十分光滑整洁,但从切面之中流出来的不再是血,而是带着绿色的那种,宛若植物一般的汁液,仔细一看,此时方块k身体之中的那些器官已经化为了植物纤维般的模样,在那一层皮肤之下,是植物的构造。 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咬着牙,用手撑起自己的身躯,他把手搭在十字架上,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双眼所看见的事物都带上了朦胧,方块k知道,这是自己的视觉正在溃散,属于交响诗句的污染已经反噬过来了,现在,他的身躯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荆棘刺入到他的身躯之中,从他的腹部穿入,搅动他的器官,另一端扎在他的大腿,荆棘缩紧,将他上半截的身躯和下半截身躯牢牢缝在一起,这甚至不能够算是缝合,荆棘的直径远比那些缝合线要宽的多,这只是一种拼接,就像是用订书机将两张纸拼合在一起,而这就是此时荆棘所做的事情。 现在,方块k的整一个身躯都挂在十字架上,可以这么说,若不是有这个十字架的存在,现在的方块k早就应该摊在地上了,他的脸上是一种释然的表情,足够了,虽然依旧没有抓到那个恶魔,但能够把那个恶魔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足够了,在新的锚点出现之前,这个恶魔无法离开当下。 他猛然咳出一口绿色的液体,现在,双眼只能够看见一片灰色,他的视觉已经失去了,紧接着就是嗅觉,听觉,不要紧,不要紧,他并没有失败,他还有机会…… “下次见。”他说。 荆棘一点点将方块k的身躯包裹,缠绕,覆盖上他一切裸露在空气之中的肌肤,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十字架,和一棵巨大的荆棘树。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 盼着骄阳的人的欢愉(下) 二阶堂野野看着那一棵约有两层楼高的荆棘树,过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张得老大,没办法,呈现在眼前的内容实在是有点怪异了,那个挥舞着十字架的男人,被荆棘缠绕,在那样严重的伤势下还能够行动,不正常,很不正常。 不,那个东西,还能够算得上是‘人类’吗?被切断的地方流露出来的并不是人的器官,而是类似于植物般的构造,那真的还能够算得上是人类吗?那已经可以算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怪物了吧? 二阶堂野野保持着静默,她没有出声,她并不能够听清楚那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哪怕是读唇语也获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她的手放在口袋之中,夹着那一枚代表着锚点的硬币,现在这一枚硬币是她回去的希望,她还没有弄明白把自己送到这个时代的原理,但这枚硬币肯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她必须好好保管这一枚硬币。 当务之急是安顿,她没有地方住,也没有这个时代的财物,想要生活下去并不简单,等一会儿需要找一个赚取金钱的地方,最好是那些有些难度的,这样子得到的报酬也会多一些,在那些雇佣大楼总能够看见各式各样的需求表,从中找到自己愿意接取的内容,完成,然后报酬到手,这应该是最简单的来钱方式,只是在那里基本都是一整天都在等,等的人可不少。 不……二阶堂野野,你现在在想什么。 她看着手机的录像,此时,手机依旧在录制不远处的那一场战斗,在那个男人化为荆棘树之后,一切都像是按动了放慢键,原本闹出了不少动静的战斗变得安静,只剩下那一棵荆棘构筑而成的树,随着风摇晃,而那个十字架就被荆棘包裹着,伫立在树下。 二阶堂野野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她生怕自己漏过任何一个细节,不论是荆棘构筑的树,还是那个从未出现过的敌人,对于她而说,这都是极佳的研究素材,这里是五十星的过去,那么,在过去的时候,五十星是否就是依靠这样的怪物处理污染事件? 毕竟那个男人怎么看都已经被污染了,用污染的人来对付恶魔,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式,但问题就在于,怎么让一个被污染的人依旧保持理智,在这一点上,二阶堂野野没有头绪,毕竟她自己又没有被污染到那个程度,再说了,九州应该也没有什么先例,魔女事件之中被污染的人似乎都没有好下场,近两年还好,往前推几年那叫一个惨不忍睹,基本都是用命堆上去的。 大约两三分钟,那荆棘树都没有什么变化,二阶堂野野知道没有什么新的素材能够继续拍摄了,就把录像关了,手机直接关机,反正在这个时代也没有人会给她打电话,不如省点电,等有需要的时候再打开。 她悄悄向后退,手放入口袋之中。 ……等一下。 她的面色忽然变了变,把口袋之中的那一枚硬币取了出来,她惊愕地发现,那硬币上面的图案正在褪去,严格来说,先是锈迹褪去,从一枚老旧的硬币逐渐变得崭新,就像是刚刚制作出来的一样,随后,那变得崭新的硬币开始散去,一点点化为了灰尘,然后被风吹走,消失不见。 二阶堂野野赶忙把硬币放回到口袋,并且用手紧紧握住,不让任何一丝流出,但她依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枚硬币依旧在华为灰尘,手中感受到的大小逐渐变小,半分钟之后,她那握着口袋的手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那一枚硬币消失了。 锚点消失了,那一枚一九八九年的锚点从她的口袋之中消失了,二阶堂野野感觉到自己的额角留下了一滴汗水,这是唯一一个能够证明她从那个时代来到这个时代的证据,一个一九八九年的锚点,一个从二零二二年让她来到一九八九年的锚点,这本应该是她仅有的证明,现在,这枚硬币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必须找回那一枚硬币,不然,她真的会迷失在这个时代,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如果在这里停留太久,她就会被这里同化,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包括她自己……对,找回那一枚硬币。 如果说那一枚硬币对应着的是这个时间点,那么,也就是说,这一枚硬币应该是在‘这个时间’被制作出来的……对,那硬币会消失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它今天才被制造出来,也就是说,如果我要回到二零二二年,那我就需要一枚二零二二年的硬币……至少是能够作为锚点使用的,二零二二年的硬币。 不……如果把思维再发散一点,如果能够弄到别的时间点的硬币,是否能够去往别的时间?比如,二零一二年的硬币,如果能够到达别的时间点,是否就可以制止很多本应该会发生的事情,比如李的那件事,二零一二年的魔女事件,亦或者别的什么,但很快,二阶堂野野就把这个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之中抹除了,如果这种方法是可行的话,早就有人这么做了。 她又不是什么特殊的人。 那么,换一种思路,硬币只是作为锚点存在,能够让她到达这个时间点的是另一种力量,那么……这个力量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人控制着这份力量? 她看向远处那一棵荆棘树,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二阶堂野野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去看一下,现在那里已经安静下来了,接近一些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哪怕是真的出了变故,她也有方法及时离开,污染物这种东西,只要身上带着就可以,足够保命的东西带齐,足够让自己逃走的东西也要带上。 在这个时代没有枪确实麻烦了不少,毕竟乱,太乱了,不论是从秩序来说还是从社会来说,这个还没有确立起一个人人都遵守的规则的地方,乱是最基本的表象,在这个地方,谁都得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对,搞一个武器,一个合适的武器。 她到达了荆棘树下。 由荆棘构成的树实在是壮观,一眼望去,整一棵树都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毕竟上面都是刺,冒然伸出手去触碰,肯定会被那些刺伤害到的,这一棵荆棘树的直径大概有五六米,而那个巨大的十字架已经被荆棘缠绕起来,只露出了一小部分在外面,哪怕是露在外面的部分也显得晦暗无光,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其实她是知道的,那个男人就在这荆棘树之中,被完全包裹起来了,没有一点露在外面,二阶堂野野并不打算拨开荆棘看看男人的状况,她大概能够猜得到若是拨开荆棘她会看到什么,一联想到男人可能会出现的模样她就感到不寒而栗,她承受能力并不低,但这不代表着她会特地去找这种挑战人类承受能力的东西去看。 “麻烦啊,一个两个的。”她叹了口气,“找不到任何头绪……” 她看向男人一直攻击的地方,顺着视线看过去,那个地方已经几乎化为了废墟,被那十字架砸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那些钢筋都已经脱离了水泥的束缚,散落在地上,经过这一场破坏,这一栋楼已经可以被定义为危楼了。 但是除此之外,她没有看到什么东西,她凝视着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要么是男人所追寻的东西早已离开,要么,就是她的肉眼看不到那个东西,认知阻碍?隐身?亦或者别的什么,总之,她看不见。 正因如此,她才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处理。 “算了,还是先问问铸币厂在哪里吧。”她自言自语道,“先找到一个锚点再说,不然迟早在这个时代之中迷失,二零二二年的硬币啊……在这个时代到底该怎么找呢?” 要去找子规吗?估计是找不到的,那个司机小姐似乎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而且,子规好像并没有多少意外,相比起自己,子规并没有多少意外,或许,那个司机小姐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不清楚。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身后传来了声响,她回过头,只见那一棵荆棘树的顶端已经开始枯萎了,腐朽的颜色就像是火苗一般在荆棘树的顶端点燃,然后脱落,二阶堂野野正准备离开,但转念一想,再观察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她向后退了两步,想借着什么东西挡一下自己的身躯,于是,她便在那废墟之中找了个还没有完全破损的石柱,把自己遮了起来。 荆棘树的枯萎依旧在继续,一点,一点,最后,露出了男人被包裹其中的身躯,此时,男人的身上已经没有伤势了,就连衣服的破损也没有,没有任何问题,仿佛刚才的战斗从未存在过,他的手按在十字架上,那被荆棘缠绕的十字架一点点缩小,最后,化为了项链般的大小,他十字架挂在脖子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做的不错。”方块k说,“它已经被困在这个时代了,那么,接下来可以慢慢找它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壹 日落傍晚终止于徐徐夜幕(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 时间锚点。 如果把当下作为锚点,那么,在这之前的时间可以称为历史,在这之后的时间可以称为未来,而锚点本身就称为现在,在了解了锚点的构成之后,下一步就是如何运用锚点。 首先,锚点虽然是一个概念,但实际上,它也能够附着在物体上面,比如时针,时针是最常见的锚点,固定的时针能够清楚表达某一个时间,但这个锚点的范围只有十二个小时,一旦超出十二个小时,就意味着锚点的实际意义已经不大了。 而若是以月份或者年份为单位的锚点,又可能误差太大了,但是锚点这种东西总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比如一个具体日期的日历,一张车票,亦或者……一枚硬币,相比起前者,硬币的保存方式显然更加多样化,而且得益于硬币本身的质地,也不容易损坏,反而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锚点载体。 锚点的作用有很多,可以代表一个具体的时间,可以用来铭刻某个时间,亦或者,在脱离时间这一事物的本身的时候,锚点可以作为一个指引他们回到属于自己的时间的灯,但若是持有的并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锚点,那明灯自然也就是错误的,被指引到另一个时间点,自己的认知就会产生错误,一个时代的人和另一个时代本就不兼容,很快,误入时间的人就会被时间点同化。 混乱,错误,时间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它本就不可捉摸,难以控制。 找到一个过去的时间锚点并不困难,但若是想要找到一个未来的时间锚点,就有点异想天开,二阶堂野野走在路上,不断思索着自己到底应该去哪里才能够找到一个未来的锚点,不过,以防万一,先找到这个时间的锚点才是正事。 刚才在石柱后面听见的那个男人说的话,那个男人所面对的事物被困在了这个时代,从措词上来看,那个男人似乎知道不同的时间点的问题,不然‘困在这个时代’这一说法就难以成立,只是在现在,二阶堂野野还不打算和那些人扯上关系,那是摩门的人,从那个十字架就能够看出来,在五十星,这就是摩门的专利,那些人依靠十字架结合着圣经的祷告词,将祷告词化为实质,那个男人显然是比较高位的扑克花色,那种力量……真是可怕。 而且只是在荆棘树之中包裹了那么一小会儿,就看不出身上的伤势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治疗?应该不是,污染并不存在治疗的效果,至少在二阶堂野野的印象之中没有,治疗本就是一种修复,取决于生物本身的构造,但不可否认,医生可以通过医疗手段促进治疗这个过程,但这也是符合生物基本生理构造的促进,如果说是直接愈合伤口,那就违背常理了。 虽然污染本就是超出常理的存在,但如同那个男人一般的治疗是污染也做不到的事情,被横切成两半都能够这么快完好如初,换做普通人早就已经死了,而这个男人却能够毫发无损地爬出来,真的过于离谱了。 五十星,纽加哥,纽加哥铸币分局。 根据法案条纹,在一九八一年的时候,铸币局向财政部财务长负责,铸造十种硬币,最大规模的铸币局并不在纽加哥,而是在另一个城市,整个五十星有四个还在运作的铸币厂,纽加哥铸币厂位于纽加哥西部,是四个铸币厂之中最新的,于一九三七年成立,而在一九八八年,也就是去年的时候,纽加哥铸币厂正式成为了铸币分局,是现在五十星唯一一个铸造黄金、白银和白金硬币的地方。 作为制造流通货币的地方,纽加哥铸币分局自然也有严格的安保措施,又五十星的首都直接委派安保人员过来,在这个充斥着廉价劳动力的地方,想要找到这样子的安保人员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只不过,有不少无业游民天天在这附近晃荡,想着能不能弄到多少财富。 纽加哥铸币分局的地理位置比较奇特,纽加哥的西部,但是又远离了闹市区,往前大约一两千米的位置就是各种集装箱房子,那些穷人就住在这些箱子之中,有些箱子之中或许连床都没有,简单打个地铺就能够躺,那里远比旧城区混乱——当然,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新旧城区的划分——而且也不好找工作,但是好处就是生活成本低,无非就是走的路多了些。 二阶堂野野此时就在这些集装箱之中行走着,脚下的地面是那种泥土地,很粗糙,不用指望有什么人会出钱修缮这里,这一片区域都属于铸币局的工作范围,也就只有那些贫民会连同着集装箱房子还在这一片地带,纽加哥铸币分局并不属于哪一边区域,它是一个独立的地带,只对财政部进行接洽。 说回到集装箱区域,如此混乱的地方自然是各种帮派的心头好,是,在这里的大多确实是穷人,但若是聚集起来,往市区方向走一走,想要弄到生活物资也不是很困难,市区边缘的那些商铺也知道这帮集装箱的穷人并不好惹,毕竟他们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因此商铺也配合地定期在这些集装箱人到来的时候支付一部分的钱财或者食物,两边也就相安无事。 集装箱区域的人也明白细水长流,他们并不会主张暴力,如果能够通过交涉解决问题,那肯定还是交涉比较好,而他们也信守承诺,不会主动去找市区边缘商铺的麻烦,相反,他们还会提供一定量的保护,集装箱区域划分出来的几个帮派互相也有联系,对立但不会冲突,在知道商铺已经给某一家帮派支付过物资之后,别的帮派也就不会再去打扰,于是,市区边缘就这么被几个帮派大致划分干净,没有意外的话,就会这么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只不过二阶堂野野记得,这一片集装箱区域在后来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或许是家族的瓜分将这些集装箱区域清理掉了,亦或者是这里的人迁移到了别的区域,不管怎么说,此时这样的平和已经是市区外环和集装箱区域最后的光景,再过不知道多久,这里也将回归到最初的那种安宁之中。 “女士,这里可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坐在油桶上的男人赤裸着胳膊,满是油漆污渍,“遇到我们这种还好,你再往前几步到骸骨那帮家伙的地盘,人家可不会管你是从哪里来的。” 说到这里,男人还特地做出一个自认为吓人的表情。 男人说的是实话,集装箱区域固然是划分出了帮派,并且维系着平和,但那也只是对内的平和,他们早已经把集装箱区域当做了自己的领地,对于一切的外来者都不抱有善意,纽加哥并不是没有尝试过管理这里的治安,收效甚微,根深蒂固的帮派概念在这些人的心中远比法律更加崇高,若是没有更加强硬的暴力手段让他们畏惧,这里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边,铸币局。”二阶堂野野指了指远处,“那些硬币什么时候运送出去?” “怎么,又来一个想吃白食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二阶堂野野,“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穷人,别干这种事,你不是第一个想过来捡漏的,但不会有用的,那些可能散落下来的部分早就被他们自己捡走了,轮不到你。” “我只是好奇。” “下午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男人耸耸肩,“我劝你早点离开,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真的。” “……行。” “很好,这么配合的人确实不多了。”男人笑着拍了拍手,“顺便,友情提醒费五百,女士,我们这里不接受赊账,当然,你可以写信联系你的家人送钱过来,放心,在收到钱之前,我们什么都不会做。” 伴随着男人的拍手声,更多的人从各个地方出现,有瘦小的孩子,有满脸胡子的大汉,也有提着匕首的女性,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二阶堂野野,眼中止不住的是贪婪的目光,而男人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一把勃朗宁手枪,看起来还并不老旧,一看就是男人经常保养,在掏出手枪的时候,男人眼中的自豪神色完全没有掩盖,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把枪。 “我本以为这里好歹会有一些善人。”二阶堂野野说。 “听见了吗?她说我们是善人。”男人笑着,周围的人闻言也笑了起来,男人擦了擦因为大笑而留下的泪,“说真的,很久没有人这么说了,不过女士,你确实高估我们了,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目标,钱,对吧,钱才是硬通货,只要获得了……额。” ——话还没说完,男人只感觉手中一轻,定睛一看,手中的枪已经落在了二阶堂野野的手中,后者拉开保险栓,将枪口抵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男人顿时哑了声,举起了双手:“有话好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贰 日落傍晚终止于徐徐夜幕(下) “请让我跟您介绍,您来的也算巧,纽加哥铸币局这边的运输大概是两个月一次,单数月的月底进行更新,所以今天正好就是运输日,一般来说就是下午五点左右开始,所以我们今天都没有打算离开,在铸币局的大门打开的时候就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那些破损严重的硬币会被回收,但那些硬币并非不能使用,只是破损严重,而我们的目标就是那部分硬币,每次我们能够混到的硬币数量都不同,但绝对不少。” “继续。” “这些钱我们会拿去市区使用,市区外环接受这种货币,但购买力只有八九成,足够了,他们拿到这些硬币又能够等值换给铸币局,所以对我们两边都好,这个生意我们做了很多年了,这个铸币局刚成立我们就这么做了,一直都是相安无事……就,您懂得吧,这种生意我们得抓在自己手中,这个蛋糕就这么多,任何一个外来者都有可能是来偷蛋糕的人。” “所以你们刚才就这么嚣张,原来是有前科啊。”二阶堂野野将那把手枪放入自己的腰间,“这把枪归我了。” “给您,给您。” 二阶堂野野看着男人那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顿时觉得没了兴致,她最终还是高估了这些人,在她夺下那一把枪之后,这些围绕上来的人顿时就放弃了抵抗,在他们眼中,能够一下子夺下一把枪的二阶堂野野显然是一个狠角色,尤其是二阶堂野野使用枪的这种娴熟感,和那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 一个买枪只是为了防身的人和一个把枪当做常用工具的人,两种人给人的气质就绝对不一样,二阶堂野野就属于后者,在拿起枪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常用枪的好手,那种人在这个时代最吃香了,拥有一把枪只是让自己拥有了一点存在感,而能够毫无负担地扣动扳机的人才会让人畏惧。 现在距离下午五年还有不少时间,在这里干等着?得了吧,来到这里已经花了不少时间了,再浪费个把小时,那就完全落后了,但她必须留到五点,留到那负责派发新的硬币的大门打开,正如那个男人所说的,旧的硬币会被送回到铸币局之中,新的硬币则会从这之中流出来,那么,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一九八九年的时间锚点硬币,将会在今天被制造出来。 问题就在于,一枚硬币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肯定不带有污染,也就是说,在今天,这一枚硬币变成锚点的这一天,它必然会经历一场污染,这一场污染事件是今天会爆发的,而也就是在一场污染事件之中,诞生了一枚时间锚点。 一天有二十四小时,在这个二十四小时之中,绝对会有一场污染事件发生,能够制造出锚点的污染绝对不小,二阶堂野野皱着眉,她在思考,思考自己寻找的方向有没有问题,如果那一枚硬币只是在今天化为锚点,而不是在今天被制造出来,那她寻找的方向是否就出了问题?不应该,那枚硬币在她的手中消失,如果那枚硬币并不是在今天诞生的,那在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时候,那一枚硬币就应该消失,而不是直到那一场战斗之后才散去。 “说一下这里的状况。”二阶堂野野对着男人说道。 “您具体想了解什么方面的呢?” “都可以。” 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周围的人并不需要守在这里看见男人的手势之后,周围环绕的人向后退了几步,见二阶堂野野没有别的动作,他们就逐渐散去了,本来以为能够捞到一些钱,现在还赔进去了一把手枪,那些人也自觉无趣,继续停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男人大致思索了一下,或许是在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也可能是在猜测二阶堂野野想要了解什么,不过 “……额,其实我们这里本来就是三不管地带,您看,我们又不想被那些征服或者家族管制,他们指定的规则并不适合我们,约束太多了,而且很多事情做不了,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真正的纽加哥是怎么样的,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穷人的苦难,可笑。”男人越说越气,脸上满是对那所谓家族的嘲弄,“最离谱的是他们居然觉得这是对我们的帮助,帮助……就是因为他们做的这些事情,我们的生活才过的这么难受。” ——只能够蜗居在这个集装箱构筑而成的地区,因为别的地方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哪怕是在未来属于旧城区的地方,一个房子的价格都远超过这个集装箱,其实集装箱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们买不起床,有一个东西盖着,纸皮可是这里的常客,几张纸皮叠在一起就能够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深受他们的青睐。 “除此之外呢?这里就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情?” “有。”男人说,“半个月前有政府人员过来交涉,他们想要把这里化作工业场地,被我们赶走了,他们给我们的补偿是按照面积补偿一定量的金钱,有什么用?他们要拆的地方是我们住的地方,没有地方住,给我们这么点钱也没有意义。” “但是你们阻止不了。”二阶堂野野说,“如果是在政府的发展规划之中,那你们的抵抗也没有意义,这里本来就不属于你们,就连这些集装箱也是从港口淘汰下来的,你们连居住权都没有,政府愿意给你们一些经济补偿已经是极限了。” “这我当然知道,女士,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了。”男人说,“那又怎么样?除此之外我还能去哪里?在几百年前这一片大陆甚至还不叫五十星!当初他们占领这里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过这里的原住民,现在自然也不会考虑我们这些人,在这一点上我们整个区域都是同样的想法,当强制手段真的落下的那一天,我们会抵抗,然后消失,仅此而已。” “没有别的可能性?如果愿意找的话,你们还是能够找到工作的吧?” “找不到的,女士。”男人摇了摇头,“找工作人家问的第一句就是我们来自哪里,当知道我们来自集装箱区域的时候他们就不想听下去了,哪怕是在贫民区那边的人他们都能够接纳,但是想我们这种人他们是不会接受的,这其实是一种区别,当我们居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和我们不一样了,他们甚至不认为我们是纽加哥的人民,纽加哥的益处我们得不到,那么纽加哥的要求我们也不必承担,本就是如此。” 男人不想说下去了,他摆了摆手,说:“今天算我栽了,心服口服,女士,如果你想要去铸币局的话,我个人建议您从西南方向过去,那里有一个破口,借助墙壁上的砖头可以翻过去,不过要小心那边的守卫,他们管得很严。” “行。”二阶堂野野点了点头。 既然男人都这么说了,那继续停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趁早过去看一下,提前踩踩点,简单说了句之后,二阶堂野野便带着这一把夺来的枪离开了。 她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这样的行为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做,在这种混乱的地带,总是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不过结果都大差不差,拳头硬的人就能够讲道理,实力不如别人,打碎了牙也要吞到肚子里,这里又不是什么文明城市,这里是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在这个秩序还没有完全建立起来的时候,一把枪远比一页法律管用。 她想起来很久以前,她和李似乎也是如此,多年前的九州也并非安宁,那个时候,不论是镜湖、宝岛还是粤江,都是混乱的代名词,和大陆不同的政策制度,乱七八糟的党派和组织,虽然是乱,但那个时候或许才是最开心的? 不知道现在李在做什么,或许在现在的二零二二年,李还在寻找自己吧,也有可能没有在寻找了,毕竟过去了这么久,哪怕这几天的相处有所改观,但那么多年的分别,谁有能够保证自己的情感依旧和以前一样? 二阶堂野野抚了一下自己双手手腕上的枷锁,现在,‘琉璃笼中金丝雀’只剩下了这两个环绕在手腕上的枷锁了,没有任何作用,如果二阶堂野野想,她随时能够把这两个枷锁取下来,可是她不愿意,至少,在这两个东西还在手腕上的话,她还能够说服自己,李还在想着自己,但若是取下了……谁又会知道呢? 男人看着二阶堂野野的背景,长呼出一口气,他看着二阶堂野野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咬了咬牙,自言自语:“让我吃这么大的亏……还好耍了个计俩,赶紧走,我倒要看看这个该死的家伙能不能活着离开,还想去铸币局……死吧,死在那里才算好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叁 直到你出现在云海表层(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 硬币的制造过程可以归纳为三个基本内容:选材和坯饼处理、设计制模、压印。 制造硬币需要不同的金属材质,比较常见且相对价格低廉的金属被用来铸造低面额硬币,而稀有金属诸如黄金、白银、铂一类的则被用来铸造具有投资和收藏价值的纪念币。 一枚优秀的铸币,材质要求具有一定的物理特性,例如金属质地要软而易于加工成形,同时还要有相当的硬度以便能够经受流通过程中的磨损。由于兼具上述特性的金属极少,因此铸币材质通常是两种或多种金属熔为一体的合金。 而在五十星这个国度,常见使用的金属有铜、锌、镍、铁、铝等,其中铜无论本身还是构成合金都是一种非常理想的铸币材质,金银通常会与别的金属合金来提高硬币的硬度,而铜就是首选材料,而制造合金的过程也很简单,将金属放在熔炉中熔成液态合金,然后浇入到铸锭之中冷却,亦或者压制。随后,对铸锭或者较厚的条片进行多次的滚压,直到它成为厚度符合要求的条片,最后,将条片冲压成半成品,等待加工。 随后就是坯饼处理,对条片进行进一步的加工,先是用高温进行软化处理,随后放入到稀释的酸或者肥皂溶液中清洗,接着就是磨边、抛光,经过这几个步骤,坯饼就可以用来压印硬币了。 下一步就是在制模车间,将硬币的图案从平面到立体,这个步骤结束之后,铸币就算完成了,纽加哥铸币局的铸币机器还比较老旧,一次压印的硬币极其有限,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时代,人们对于零钱的需求远比整币要多得多,这么多的硬币需求就意味着硬币更大的流通,这也导致了硬币的损耗程度远比设想中的要快得多。 按理来说,纽加哥铸币局并不需要这么频繁地进行铸币工作,但另外几个铸币局或多或少都出了点问题,这涉及到财政部新一轮的任职,在每一个人都等待着的大洗牌之中,只剩下纽加哥铸币局这个最没有存在感的铸币局还在正常运转。 “今天是出库的日子了。”卡多克在日历上画了个圈,这么一看,两个月的时间又过去了,在铸币局的工作总是如此枯燥,但并不会觉得时间缓慢,这不一转眼的时间,两个月就过去了,今天就是新的硬币出库的日子,“今天你们谁开车?艾迪森?还是文森特?” 既然要运输硬币,那么驾车的人肯定要有,而武装保护的人自然也会有,司机一个人,武装保护四个人,车上剩下的空间就是那些硬币了,崭新的硬币,卡多克似乎都能够感觉到硬币的温度了,那些硬币刚刚离开了压印机器,此时说不定还在散发热气呢。 “今天开车的应该轮到文森特了。”艾迪森说,“小心点,我看远处那帮老鼠估计又要开始馋那些被淘汰的东西了,要不我们来猜猜,今天会有多少被顺走?我猜一箱半,就赌我剩下的这半包烟。” “救你那半包烟值几个钱?”文森特很不屑地撇撇嘴,“我猜不到一箱,你那半包烟我要了,不要白不要,免费的才是最爽的。” “那也得等你赢了再说。”艾迪森不甘示弱,“我这包烟可是从市中心那里买来的,据说送到市中心售卖的烟币外环的那些烟质量好多了。” “你这不是已经买了吗?还听说,你直接告诉我们有没有区别不就好了。” “我感受不出来,可能是我品味太差了,欣赏不出来。”艾迪森翻了个白眼,“那帮老爷们抽的那个叫什么的……雪茄?听说那东西有一种奶油味,甚至还有花香和水果的味道,啧啧啧,大人物就是会享受。” “往好处想,那东西本来就不是卖给你的。”卡多克插话道,“那东西的价格顶得上你一年的薪水,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不如和文森特赶紧讨论出来今天谁开车,反正我不去,上次就是我去的,那帮保安身上都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一股味道,熏的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我还以为我们几个已经够粗糙了,没想到还有更加过分的。” “人家一天到晚都在忙碌,哪像我们几个,扪心自问一下,一天下来我们在隔壁打牌的时间都比我们工作的时间长。” “说的也是。” 不想开车其实是正确的,不论是卡多克、文森特还是艾迪森,他们都知道开车一定会被一些不怕死的贫民拦车,那些保安也是为了驱散这些拦路者而存在的,贫民不敢动手,他们知道一旦动用了暴力就没有回头路了,但他们会极大地延长运输的时间,以至于他们这些负责开车的人往往都会延迟一两个小时才得以下班,对于他们三位不想努力的人而言,这是难以接受的。 正因如此,他们才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谁又能够知道这次开车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没人知道,他们也不想尝试,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这个苦差事推出去,车子必然是需要有人开的,那就只能从开车的人选上进行推脱,卡多克在一开始就占据了道德高地,没办法,毕竟上一次运输确实是卡多克负责的,也就是说,这一次就是文森特和艾迪森的相互推卸了。 “文森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这点小事你肯定不会推脱的吧?”艾迪森对着文森特挑挑眉,“我们三个人里面你的驾车水平最好,这个任务你自然是当仁不让!”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想让我开车你就付出点代价,两个小时,你得给我一包万宝路。” “还万宝路……亏你说得出口。”艾迪森骂了文森特一句,“盯着我手里这半包还不够,你还想要万宝路,你怎么不说你要雪茄?” “那个太贵了,我都不好意思。”文森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开车有多麻烦,驱赶那些老鼠实在是耗时间,我早就说政府应该把那些地方全部取缔,铲平都可以,那些人又不是我们纽加哥的人,他们是蛀虫。” 然后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艾迪森从那半包烟之中抽了一根出来,叼在嘴里,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抽出了两根,扔给了卡多克和文森特,他们各自掏出打火机,点燃,深吸一口。 艾迪森没有骗人,他确实尝不出来这一包烟和外环买的有多少区别,硬要说区别那应该就是在市中心买的贵了五成,这个价格足以让他感到些许肉疼,他贪婪地感受着烟的味道,想要从中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以此来慰藉自己多花出去的五成,不过依旧感受不到,他自然是心疼钱,但这包烟都已经抽了一半了,该叹息的也早就叹息完了。 现在是十一月三十号的下午,再过不久,新的硬币就要运输出去,先在严格的管制之下装上车,然后将车厢封锁,贴上条子,负责押韵的武装安保人员会有两位守在车厢旁,另外两位守在驾驶室,确保司机的安全,而将硬币送到车上这个过程并不需要他们,他们只需要等待一切准备好之后选出一个司机去把车开到目的地,剩下两个到点下班就行。 但他们谁都没有说的,是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那一片集装箱区域要被处理了。 政府前阵子下来的通知,纽加哥的扩建是必然的结果,现在的纽加哥估计会被划分出工业区,城区应该也会被拆成两部分,而根据那划分,工坊工厂占更多的那部分得到的发展支持反而更少,说不定再过个十几二十年,那地方就完全落后另一半城区了吧。 而不远处的那部分集装箱区域,在整个发展规划图中没有出现过,在规划之中,那片地方什么都没有,这并不代表着政府不打算开发那片区域,这是一个信号,那片空白就是政府想要的结果,将那里的‘住民’全部清理掉,驱逐到别的地方或者送到别的区域都好,总而言之,那个集装箱区域在纽加哥的未来不会存在,少则一两个月,多也不会超过一两年,那片区域就会被清空。 他们三人都相信政府人员肯定有过去交涉过,他们也知道那一场交涉必然是以失败告终,政府绝对不会给出什么丰厚的补偿,毕竟集装箱那个区域本就不属于那些贫民,那些贫民只是蜗居在这一片箱子之中的外来者,就连那些箱子都不属于他们。 艾迪森有幸看到过那些人从哪里弄来所谓的房子——那些从港口淘汰下来的破损的集装箱,那些人几个人一同用最原始的蛮力一点点拖回来,然后铺上纸皮,就能够当做自己的家,每当看见那边的模样,艾迪森就会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够落人把柄。 他可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肆 直到你出现在云海表层(下) 艾迪森嘴里叼着烟,看着车窗,他很想要打开车窗啐一口,不过还是忍住了,现在这个情况并不能够打开车窗,至少要等到这次运输结束才可以。 “两个混账,抽了我的烟还在这里推脱。” 他不停地在心里骂着卡多克和文森特,却又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在路面上,没有经过修缮的路面开起来并不怎么通常,他能够感受到属于小车的颠簸,一下一下地震着他的身躯,但是没办法,只能忍忍了,这个路面状况就是这个样子,车子能够开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等再过一会儿到了市区那边就会好很多。 如果艾迪森看着不远处那些集装箱构筑而成的区域,眼中的厌恶没有半点掩盖,他并不喜欢集装箱区域,具体一点,他不喜欢里面的所有人,他很难把那些人当做纽加哥的居民,那些人怕不是两个合法的身份证明都没有,不然完全可以去工厂区域找个工作,累是累了点,但也比什么收入都没有来的划算。 但是他避不开,集装箱区域是通往市区的必经之路,如果想要绕开那就需要很长的一段路,沿着河岸开几十公里,不管选择哪一条路,今天不能够按时下班时肯定的了,一想到这里他就生气,再次把卡多克两人骂了几句。 是的,最后开车的还是他,文森特最终也没有接过这个任务,借了个上厕所的由头玩起了消失,等到需要开车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他和卡多克,但卡多克是上一次的驾驶员,于情于理也轮不到卡多克,那些等待运输的硬币又不会给他时间,于是艾迪森就只能够骂骂咧咧地坐上了驾驶位。 时隔许久再次开上这辆车,艾迪森或多或少都有点感触,只不过不是什么好的感触就是了,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就这么搭在窗户上,车窗没有打开,在整个运输过程中车窗都不会打开,经过特殊工艺制作而成的车窗能够抵御枪械的攻击,包括了车身以及别的地方,可以这么说,除了车胎,这辆车达到了真正的不惧子弹,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危险,这辆车远比外面要安全。 艾迪森的右侧便是一位武装安保人员,手中端正地握着一把步枪,艾迪森能够闻到那人身上的味道,并不怎么好,有一种腐朽的味道,还有铁锈的味道,而且这一身衣服应该很久没有洗过了,总有一种令人厌恶的怪味,但并非完全不能够接受,他皱着眉,也不好意思对着这些安保人员发火,没办法,两边本来就是不同的部门,人家有人家的苦处,艾迪森也不好将自己的不满发泄到别人身上。 当然,除了文森特这个混账。 车子的通风和排气功能很强劲,以至于艾迪森嘴里的那一根烟没有让车厢之中的味道变得更下一层,或许是制造这辆车的公司知道这辆车打开窗户的机会很少,所以就把更多的钢刃用在了通风器的设计上,在车厢之中很难看见通风口的,那些隐隐约约的风声又在昭告着这里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负责把污浊的空气送出去。 “你们准备一下吧,要到老地方了。”艾迪森开口道,“那些人应该会把车的路堵上,你们看着办就好,出事了也不是我承担责任。” 他口中所说的出事当然指的是发生冲突,那种需要扣动扳机的冲突,不过几率不大,这里的人应该买不起手枪,就算真的买到了,估计也是什么残次品,反正据艾迪森的经验,这里的人仅有的武器就是褪了色的钢管或者比较尖锐的树枝,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需要靠近了才能够发挥出作用,远远比不上安保人员手中的步枪。 听见艾迪森的话,几位安保人员顿时警惕了起来。 “能不动用武器就不动用武器,后面又一些残次品的硬币,他们要的话给他们就行,那些残次品在市区是花不掉的,只能够在外环使用,也就只有外环会有一些人不顾法律的期限继续接受那种残次品硬币作为结款,毕竟那些硬币到头来还是能够换成崭新的硬币,他们不会亏的。” 这句话艾迪森也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但这些安保人员都遮着脸,谁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新来的,说这两句话也用不了时间,若是真的有新来的安保人员,他说的这两句也能帮衬几下,免得那些新人不了解局面,说实话,他们每个人的薪水就这么多,没有必要拼命,少了点破损的硬币无伤大雅,其一,那些破损的硬币无法在市中心区域流通,其二,适当地让那些集装箱的贫民得到利益,能够少很多麻烦。 艾迪森说的残次品硬币就是破损硬币,没有和那些崭新的硬币放在一起,而是用了另一个箱子装着,里面的数量并不多,但对于那些贫民来说肯定是够了,艾迪森最烦恼的就是那些人的贪婪,尤其是在政府规划之中,集装箱区域要被清理,那么,那些贫民免不得心生歹意,他们或许回想,反正都要被清理了,不如趁现在再捞一笔,这是艾迪森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如果真的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他直接一脚油门下去,撞到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些人每次都这样浪费我们的时间。”坐在副驾驶位的安保人员说,他的身影很沉闷,他的脸被防爆头盔挡住了,全身上下都装备好了,不过这依旧遮不住他那壮硕的身材,能够担当安保人员肯定不是什么纤细的人,“没关系,我们会处理好,你开好车就行。” “最好是这样。”艾迪森看着前方,他已经开始看到人影了,那些人就是集装箱区域的人,他们早就摸清楚了铸币局每一次运输货币的时间,艾迪森也向上面反应过这个问题,可是那帮人依旧不愿意更改一下运送时间,若是早那么一两天或者晚那么一两天,说不定就不会遇到拦路的人了。 于是,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车停了下来。 不得不停下来,那些人已经围了上来,贫民不怕死一般拦在车的前面,这几年的经验让那些人明白应该怎么拦下这辆车,艾迪森没有管接下来的事情,因为交涉并不是他的义务,交给那些安保人员就足够了。 “……让开。”副驾驶位上的安保人员拿出有线麦,对着麦克风说着,他的话会顺着麦克风传达到车外,而车外人的声音也能够传入到车辆之中。 “老样子。”前面为首的人说,“我们不浪费时间。” “你是代表所有人?”安保人员冷笑一声,“你拿一点他拿一点,最后落得个没有人满意,你们讨论出一个结果再来拦车,让开。” “我当然是不能够代表所有人,我就算说我代表他们的利益,别的帮派估计也不会同意。”为首的人还特地看了看身旁的那些人,“不过在场的几个我能够代表,过路费交一下,我们保证不为难你们。” “然后就让别的人来为难是吧?” “先生,我们并不像起冲突,但你们想要从我们的地盘过去,总得留下点什么吧?”为首的人说,“如果是人是狗都能在我们的地方蹦跶,我也不好跟我手下的人交代,你说是吧?” 副驾驶位的安保人员敲了敲和后车厢的连接处,片刻之后,连接处开了一个小口,从里面递出一个小袋子,沉甸甸的,安保人员将枪口对准了自己这一侧的窗户,等到这一面的人散开之后,他打开窗户,将那一个袋子扔了出去。 “现在,让开。” 拦在车前的人没有动,而是挂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先生,我们这里人可不少,这钱是不是应该再多给一点呢?” “上次也是这么多。” “这都过去两个月了,我们这里的人肯定有所变化。”那人说,“也请各位体谅一下,我们的要求也不多,稍微多给一点就可以了。” 艾迪森看着两人的对话,他知道,自己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在的笑容并不是和解的笑,而是一种蓄势待发,但他忽然又觉得安心下来了,这意味着,他貌似不用等待着这种浪费时间的谈话了,他可以准时下班了。 “拿上,让开。”安保人员说。 “哎呀……先生,不要这样子,您看,我们都已经心平气和地交涉了,您也应该给我们一点面子,我们要求的不多,但既然您不愿意给,我们只好要点别的了。”那人说,“反正这里都要被拆除了,不如让我们先弄一点资金吧?车厢之中的那些新硬币,我们很感兴趣,所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汽车的轰鸣声就响了起来,轮胎滚动,溅起一片尘土,随后,径直朝着前方冲去,那拦路的人们也没想到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的运输车会在这个时候发难,躲闪不及,倒不如说,艾迪森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那些拦路的人躲开,运输车直接碾过了地上的那一个袋子,随后,碾过了人。 红色的血液在地上流淌,逐渐汇聚成小溪,将那一个袋子沾染上新的颜色。 而在袋子之中,硬币浸泡在血液中,那些破损的硬币,在这个时候散发着幽幽的光。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伍 让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些吧(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门德尔的葬礼】 今天是门德尔·曼德雷斯的葬礼。 葬礼没有邀请多少人,只有曼德雷斯家的几个人,没有外来者,没有邀请别的家族的人,就连弗瑞斯科或者伦勃朗也没有被邀请,门德尔的葬礼就在这么一个忧郁的清晨进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清晨下起了雨,不大,是那种绵绵细雨,撑起一把小雨伞,还能够听见雨落在雨伞上面的声音。 安斯涅·曼德雷斯就撑着伞,他站在曼德雷斯夫人的身后,让雨伞能够遮住淋在曼德雷斯夫人身上的雨,他听得见这雨的声音,他并不排斥这种声音,如果是在室内,人们对雨应该不会有什么感觉,可若是站在雨中,那就别有一番风味,正因为这淅淅沥沥的雨,这个冬天的清晨更加寒冷了一下,安斯涅很庆幸自己今天披了一件毛绒大衣,尤其是在脖子上绕了一条围巾,这样子才不用担心这种寒冷。 门德尔的坟墓很简洁,倒不如说,作为曼德雷斯家的前继承人,门德尔的坟墓实在是过于简陋了,和别人的坟墓相比也没有多少区别,一块墓碑,一圈小花,没有别的装饰,仿佛这一块土地之中埋葬的并不是什么家族的继承人,而是什么市井之中的小人物。 门德尔的墓碑很干净,只有门德尔·曼德雷斯这个名字,没有出生日期,没有死亡日期,没有岁数,只有一个名字,哪怕是墓志铭都没有,安斯涅并不清楚曼德雷斯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不写上这些时间,门德尔就不算是真正的死亡吧,安斯涅没有问,他知道自己不应该问,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任务。 葬礼上没有人哭,所有人都是一脸肃穆,没有悲伤,就连曼德雷斯夫人的脸上也是一脸平静,现在距离门德尔的死亡还没有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所有人却都调整好了,他们站在雨中,看着这一块慕白,洁白的墓碑,他们已经接受了,接受了门德尔的死。 墓碑上面没有照片,或许是太匆忙了,或者是之前就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总之,门德尔连一张正面的合适照片都没有,以至于墓碑上也没有门德尔的照片,如果这时候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过来,估计也只能知道这个坟墓之中埋葬着谁的尸体,除此之外,一概不知。 这一场葬礼没有主持,没有牧师,只有他们几个人,他们几个就成了送门德尔最后一程的人,今天的这一场雨下的也巧,就像是雨也在为门德尔送行一样,毕竟,除去雨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了,他们没有说话,明明没有排练过,他们却完整流畅地做完了所有步骤,在这之间他们没有任何对白,一句对白也没有。 这一场葬礼没有声音,没有说话声,每一个人都在思考这什么,包括安斯涅,安斯涅正在思考曼德雷斯夫人的态度,曼德雷斯夫人今天的状态并不大对劲,从一开始就是,怎么说呢,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安斯涅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出了什么问题的,但他就是觉得不怎么对,或许门德尔的死对曼德雷斯夫人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曼德雷斯夫人依旧没有缓过来。 至于别的人,他们又在想什么呢?安斯涅猜测着,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如此心事重重,他们在看着门德尔的墓碑的时候,心里会在想什么呢?安斯涅看了一小会儿拜厄,又看了看阿格里奇和巴伦博伊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差不多,也对,在这里总不能够笑出来吧,哪怕是想笑也笑不出,在这样的环境下,没有一个人能够咧开嘴。 安斯涅撑着伞的手很平稳,他早就学会了应该怎么握伞,怎样降低气力的损耗,以防出现什么意外状况,不过,在这里应该不会有问题,不管怎么说,这里是墓地,是死者安眠的国度,哪怕真的有什么要紧事,也不应该打扰地下之人的长眠。 安斯涅想起来自己听过的一句话,叫什么生前不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对于门德尔来说,现在是否就是长眠了?门德尔过往的时间都是在作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来生活,他需要注重自己的仪表,控制自己的饮食,照着时间安排规划自己的每一天,安斯涅看过门德尔的时间表,他经常惊叹于门德尔对时间的精准把控,还有各种工作的娴熟操作,只是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昨天,伦勃朗和弗瑞斯科已经将那个画作送回到了曼德雷斯家,如今就放在曼德雷斯夫人的办公室之中,那个画作安斯涅也看了,画作之中的角色,和他在接受采访时候所看见的那个存在一模一样,是污染?还是恶魔?他不清楚,据伦勃朗所说,这个画作是依诺的作品,但具体代表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而弗瑞斯科说,那个画作很有可能就是门德尔,弗瑞斯科将自己所见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告诉了安斯涅,他告诉安斯涅,自己亲眼看见了那个存在从画框之中爬了出来,拦住了依诺和那个名为‘骤雨间隙’的恶魔,但在这之后这幅画作就成了这副模样,不再有那些神奇的变化,现在看过去,也只是一幅普通的画作,哪怕是凝视上面的图画,也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门德尔或许是真的死了。 亦或者,被污染给蚕食了,安斯涅是知道污染的,被污染蚕食的人很有可能会扭曲成为怪物,扭曲,这个词汇他不断咀嚼,如果说门德尔被污染弄成了画作上的那个样子,那么……他所看见的那道身影,是否就是门德尔从画作之中爬出来时候的痕迹?污染之后存留下来的痕迹,门德尔是否已经跨越了某一条边界,成为了另一个维度的存在? 雨依旧在下,骤雨间隙,安斯涅想到了这个词汇,骤雨,就如同现在这样的雨,冬天的雨就是这么凉爽,当然,正因为有雨的出现,现在看不到太阳,因此,这个清晨暗淡了不少,阴沉沉的,安斯涅手上带了手表,不过他没有看时间,他有在计算时间,现在他们已经在雨中站了半个小时了,在这半个小时之中,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门德尔是在一个小时前开始下葬的,没有尸体,没有任何痕迹,那个简朴的木质棺材之中只有一些属于门德尔的物品,他的衣物、他房间的书籍、一些个人物品,总而言之,他们收拾了一些最能够代表门德尔的物品,然后放进了棺材之中,这个任务由安斯涅、阿格里奇和巴伦博伊姆三个人一同完成,拜厄没有参与。 再具体一点,安斯涅负责的是那些书籍,书籍这种东西并不容易保存,尤其是在潮湿的地下,用不了多少年就会腐朽,门德尔的书籍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一些诗歌或者散文,这倒是让安斯涅第一次真正看见了门德尔的另一面,他在这些书籍之中甚至找到了不少以批判性为代表的现代诗人的诗歌和文学创作者的文章,涉及到政治的架空小说也有一部分,这些书籍并不是摆在架子上当做装饰的,门德尔是确确实实阅读过这些书籍,他甚至在某本诗集上写了一句话。 【我聆听了几遍热情奏鸣曲,却再也感受不到其中的热情了。】 安斯涅将这些书也放进了棺材之中,随着别人整理出来的东西一同埋入到土地里面。 “呼……” 安斯涅听见了曼德雷斯夫人的呼吸声,那是深呼吸的声音,曼德雷斯夫人应该是想要说什么,只是一时间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在现在说,在曼德雷斯夫人开口之前,他们都没有说话,在这种场合,曼德雷斯夫人才是他们的指引者,而在这位指引者开口之前,他们只需要站着就好,等待着,然后,为门德尔祭奠。 “雨开始变大了。”曼德雷斯夫人说。 然后是大约半分钟的沉默,曼德雷斯夫人抬起了手,拨开被风吹到脸侧的头发,她平静地看着门德尔的墓碑,说出了自己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雨变大了。”她再次重复了一遍。 “如您所见,女士。”安斯涅应声说道。 “淋雨了会很麻烦,走吧,回去吧。”曼德雷斯夫人说,“你们还有工作,别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了,趁雨下大之前,回去吧。” “我去开车。”阿格里奇说,他搂了搂衣服,摘下眼镜擦拭了一下镜片,朝着不远处的小轿车走去,阿格里奇已经被这里的气氛压抑到难以呼吸,曼德雷斯夫人的话让他终于能够好好喘一口气了。 曼德雷斯夫人最后看了一眼曼德尔的墓碑,还有墓碑前的那一颗苹果,那是她放下的苹果,苹果很红润,哪怕是一个没有经验的人看了,也会觉得这个苹果一定很甜。 曼德雷斯夫人转过身,摆了摆手:“走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陆 让暴风雨来的再猛烈些吧(下) 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天气预报并没有说今天会下雨,但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窗户上已经被雨拍打了一阵子了,雨不大,绵绵细雨,但即便是这样的雨也足以遮住太阳的光亮,天蒙蒙亮,也只是蒙蒙亮,天空全是乌云,哪怕现在空气很是潮湿,却也依旧让人喘不过气。 阿格里奇开的车上只坐下了三个人,阿格里奇、曼德雷斯夫人和安斯涅,而拜厄和巴伦博伊姆则是开的另外一辆车,拜厄负责开车,巴伦博伊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巴伦博伊姆是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常年坚持锻炼让他的肤色相较于拜厄显得更加黝黑,那是一种健康的古铜色,正因为这种颜色,巴伦博伊姆成为了曼德雷斯家里面最不像曼德雷斯的人。 拜厄的开车技术并不如安斯涅那样好,这一辆小轿车在平坦的路上是不是也会晃悠几下,拜厄自己是无所谓的,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整将一小块马卡龙放入口中。 “少吃点吧。”巴伦博伊姆瞥了拜厄一眼,“每次看见你都是在吃这些东西。” “没办法。” “……还是因为那个病?”巴伦博伊姆就像是在尝试着搭话一般说道,“医生还是没有治疗方法吗?还是只能够通过摄取大量糖分来维持?” “嗯。”拜厄再次拿起一个马卡龙,放入口中。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谈到有关于门德尔的一切,巴伦博伊姆是一个较为健谈的人,而他也是几人之中最擅长社交的人,只可惜,这种社交能力只适用于对外人的时候,一旦涉及到曼德雷斯家的这几位,巴伦博伊姆就没法子做到那样把控话题了,并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而言之,现在的巴伦博伊姆就是如此,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开口。 “但吃多了这些东西也不行啊。”巴伦博伊姆回忆着什么,“大量摄取糖分确实能够压住病情,但这些超量的糖分对你的身体也是不少的伤害,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等到真的出问题的时候就麻烦了。” “习惯了。”拜厄的回答依旧简短,“相比起病症,糖分的问题就不重要了。” 拜厄身体患有一种罕见病,这件事只有曼德雷斯夫人和巴伦博伊姆知道,曼德雷斯夫人知道是因为她必须了解曼德雷斯家,而巴伦博伊姆知道这件事就是一场意外了,正因为被巴伦博伊姆知道了自己的病症,所以拜厄一直和巴伦博伊姆保持着一段距离,拜厄并不需要同情,源自于他人的同情心是拜厄最不喜欢的东西,没有意义。 这个病症其实也并非什么致命的绝症,只是因为罕见因此缺乏治疗的手段,只能够保守治疗,通过大量摄取糖分来压抑病症的发作,于是久而久之,拜厄也就养成了随时随地吃点甜食的习惯,至少,甜味肯定比苦味好多了,甜味是一种美好的味道,十分美好,就像是一场童话般的梦,在诸多文学作品之中,甜总是和幸福、欢乐挂钩,因此,甜品就甜品吧,起码比苦要好。 “拜厄,不管怎么说……算了,你决定的事情我们肯定改变不了你,阿格里奇让我问你,女士她的状态怎么样?” “这件事应该问安斯涅,他最了解。” “但昨晚你应该也在家吧。”巴伦博伊姆说,“你有看到女士的状况吗?” “昨晚我并没有看到女士。” “那刚才呢?”巴伦博伊姆换上了个严肃的表情,“我总觉得女士的表情……不,也不是表情,总之就是有什么不大对的地方,在我的印象之中,女士应该是一个理性远大于感性的人,连她都让我感觉不对劲,那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是你不知道。”拜厄说,“凌晨的时候,我们收到了一封信,里面是一部分曼德雷斯家的员工或者成员的信息,很详细,包括他们的绝大多数信息,比如个人资料,就业经历,从小时候的某一件坏事到长大后和影的利益往来,基本都有记录。” “我好像听见你用什么平静的语调说了些不得了的事情,拜厄。”巴伦博伊姆一脸愕然,“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你昨晚不在家。”拜厄转动方向盘,然小车避开了一只不知为什么跑到路上的猫,“目前信件的内容只有我和女士知道,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回去之后就要开始讨论那些叛徒的处置问题了,我个人的建议是从严处理,毕竟他们做的事情是出卖家族。” “但问题是,这封信件是从谁寄过来的?”巴伦博伊姆问道,“能够查到这些,对方应该就是那个组织之中的人。” “我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也对。”巴伦博伊姆点了点头,“将东西送过来的人和收集到这些资料的人可能不是同一人,甚至不是同一个势力的,如果说对方没有透露身份,那么,更大的可能是什么人得到了这些资料,然后将这些资料送了过来,他们想借我们的手去看看我们会怎么处理那些叛徒……昨天别的家族有什么动静吗?” “有,格林沃尔家召开了会议,他们没有掩盖,所以大部分人都看见了格林沃尔家的那几位匆匆忙忙往议事会赶,而德勒尔家的凯瑟琳·德勒尔昨天去了好几个德勒尔家的管辖地她比格林沃尔家那几位更张扬,至于别的家族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要么是他们没有收到这些信件,要么就是他们和我们一样什么都没有做。” “这样做确实是正确的,我会去查查看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 “汉弗雷斯。”拜厄说。 “……什么?” “我认为是汉弗雷斯家族做的。”拜厄接着说道,“格林沃尔,德勒尔,还有我们曼德雷斯,你应该有听说前天曼德雷斯家附近那些盯梢的人被处理的事情,后来汉弗雷斯喊了影组织去处理,而那些被处理的人分别来自休伯伦、切拉斯和卡尔纳,而有可能资料的家族之中并没有他们,我认为这些资料室汉弗雷斯家得到的,他们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做的事情,但他们也没有特地去掩盖。” “照你这么说的,确实有可能,不得不说还是你聪明,我就没想到这一点。” “那只是因为你昨天不在。”拜厄说着,打开了一点车窗。 “那为什么要现在跟我说这些?” “我们能够想到这一点,代表着别的家族很有可能也会想到,就算没有第一时间想清楚,迟早也会把这件事和汉弗雷斯家关联起来。” “那汉弗雷斯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这样子做能有什么好处?”巴伦博伊姆皱起了眉,“和影交恶好像没有什么好处吧?” “我觉得正相反,这件事不会导致汉弗雷斯家和影交恶,正相反,这件事最后会不了了之。”拜厄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看向了巴伦博伊姆,“这也是女士的态度,不论是否是汉弗雷斯家给我们的信息,我们都会把这件事情瞒下来,格林沃尔和德勒尔家一样,别看现在他们如此张扬,事后查起来肯定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巴伦博伊姆没有说话,他并不如拜厄那般聪明,但也能够明白拜厄说的是什么意思,当他们收到这些消息之后,不管送给他们这些消息的是谁,他们就已经承下了情,而对面没有表明身份,那也就意味着送消息的人并不想被知道,而他们几个承了情的人,就承担起了掩盖消息的义务。 今天的拜厄说的话不少,在巴伦博伊姆的记忆之中,他们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说话了,绝大多数时候两人都碰不到一起,正如拜厄所说,巴伦博伊姆时常不在家,他经常在别的地方忙碌,甚至不在纽加哥这座城市,相比起拜厄,巴伦博伊姆对外界的了解更多,只不过他并没有拜厄的那种聪慧,很多需要动脑的事情他并不擅长。 不过,经过拜厄这么一说,巴伦博伊姆也明白今天那种怪异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了,门德尔的死,加上曼德雷斯家的叛徒,这两件事给曼德雷斯夫人的造成的影响肯定不小,而在这件事上,巴伦博伊姆做不了什么,不论是拜厄还是安斯涅都能够做得更好,现在拜厄告诉自己这些事,一是不让巴伦博伊姆什么也不明白,二便是让巴伦博伊姆不要将精力浪费在这件事之中。 巴伦博伊姆看着面前那条路,那是回家的路,他对这条路并不熟悉,或许,他确实是太久没有好好在家了。 “拜厄。” “嗯?” “有什么我能够做的事情吗?” “家里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拜厄握着方向盘,“但别的事情需要你,现在的纽加哥不太平,我能看出来,不论是我、安斯涅还是阿格里奇,在遇上突发事件的时候肯定都没有你做的好,所以,这段时间,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柒 别把你的光芒藏在量米的斗里(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纽加哥第二医院】 “先生,这是您要的东西。” 门特将盘子放在了桌上,盘子之中,咖啡、煎鸡蛋还有火腿吐司面包,这是邦尼·科芬今日的早餐,科芬先生吃早餐的地方一般有两个,一个是办公室,一个是家里,如果在比较休闲的时候,他就会在家里做点早餐,作为科芬家族的话事人,他反而很少参与到家族事物之中,不过,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工作其实也算是家族事务,总而言之,他一个人住在家里,没有什么宅邸或者庄园,就一个普通的小房子,这就是邦尼·科芬的家。 如果是在家里做早饭,科芬先生就会讲究一些,他会把黄油涂抹在面包上,简单煎一下,放上生菜,然后是番茄、芝士之类的辅佐,当然,还有鸡蛋,早餐肯定要有鸡蛋的,这是邦尼·科芬的习惯,他还会温一杯牛奶或者咖啡,早餐并不需要填饱肚子,它可以让一个人在醒来的时候回归到清醒,提供人一点最开始需要的能源。 如果是在办公室,那么早饭就可以让医院的餐厅帮忙做好,医院当然有员工餐厅,护士、医生之类的人都会在那里解决一日三餐,这里是医院,下班时间可不是固定的,遇上什么事故出现伤者,那哪怕是已经褪下工作服的医生也得重新回到手术台,正因如此,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员工餐厅是二十四小时都有厨师守着,也能够满足所有人的饮食需求。 在这一点上,科芬家族没有苛刻,现在这几位轮班的厨师都是好手,做得了大锅饭,也能做个人餐,就比如现在的这份早饭,专门为科芬先生准备好的早饭,咖啡是用咖啡豆摸出来的,煎鸡蛋也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形状,就连火腿吐司面包都有金黄色的焦化,散发着属于黄油的清香。 “麻烦你了。”科芬先生点头道,“你可以去忙了。” “好的。”门特应声道,向后退了两步,离开了科芬先生的办公室。 在门特将门关上之后,科芬先生闭上眼,呼出一口气,随后,他开始品尝自己的早餐。 无痛而终,那一场污染事件造成的影响还在,虽然影响不大,但依旧不容忽略,摩门把这件事情抹去了,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是,那个在纽加哥第二医院死去的男人无法复活,据科芬先生所知,那个男人的妻子正在导出寻找男人的踪迹,毕竟,男人是在纽加哥第二医院失踪的,那么理所当然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纽加哥第二医院。 麻烦的是,那个男人的妻子找上了孟德尔,孟德尔·德勒尔,斯诺马斯庄园的拥有者,这一代的德勒尔家族族长,那位乐于助人的老先生,而孟德尔·德勒尔还答应了那位女士的请求,这也就意味着德勒尔家族也在寻找那个已经死去的男人的痕迹,邦尼·科芬自然是相信摩门的后勤处理的,可如果德勒尔认准了那个男人是在医院消失的,那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科芬先生将杯子之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让那苦涩的味道在他的口腔之中化开,必须做点什么,在事情越来越脱离掌控之前做点什么,德勒尔家族肯定是不能够交恶的,孟德尔·德勒尔的人脉太广了,科芬先生相信,如果真的有什么人要对德勒尔家族发难,整个纽加哥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帮助德勒尔家,这就是孟德尔的人脉,那个男人这几十年来不断地帮助别人,以一个家族族长的身份,因此,即便打心底认为孟德尔是属于旧时代的人,科芬先生也不会去小瞧他。 如果跟孟德尔讲明污染事件的问题,科芬先生相信孟德尔·德勒尔会一同瞒下这件事,毕竟非自然的事情本就不能够让外人所知,不能够让纽加哥的普通人们知道非自然的存在,可这也就意味着他会欠下孟德尔先生的人情,如果是在早些年还好,随着自己成为科芬家族族长的时间越来越长,科芬先生就越不想欠下人情,因为这种没有办法确定价值的东西是最危险的。 科芬先生将早餐吃完之后,站起,看着鱼缸。 办公室里面的那个大鱼缸,此时,鱼缸看起来很清澈,里面的鱼儿依旧在游着,他在思考的时候就喜欢看着鱼缸,源自于海洋的蓝色总能够让他平静下来,蓝色并不只是忧郁,也可以是天空和大海,此时,鱼缸之中的鱼正畅游在新一天,十二月三号的早晨,此时,办公室的窗帘已经拉开了,阳光洒落在了办公室之中。 科芬先生并不会在办公室待上一整天,他今天还有手术,就放在了上午十一点左右,提前要做好准备,然后……找海伦娜帮个忙,将时日无多的人的‘生’转移到更有需要的人的身上,这种行为科芬先生已经持续做了许多年,医院本就是这样的地方,生与死共同在这一栋楼里面上演,在两个没有希望的人之中给予一份希望,至于谁会得到这份希望,就不是科芬先生能够决定的了。 海伦娜,科芬先生已经想不起来这个恶魔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了,或许以前长辈有说过,但他应该是忘了,海伦娜的存在只有他知道,姓科芬的人之中,只有邦尼·科芬知道海伦娜的存在,承载海伦娜的只能是海水,鱼缸之中盛放的就是海水,并不是人工海水,而是真实的海水,当然,很干净。 在邦尼·科芬的成为科芬家族族长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办公室的鱼缸之中有一只恶魔,或者说,有一条恶魔,在一般情况下,海伦娜是一条肉眼看不到的鱼,它在这一条鱼缸之中游荡,无法被看见,无法被触碰,若不是父亲告诉他,科芬先生或许永远也不知道鱼缸之中还有这样的存在。 唯有在念出海伦娜的祷告词的时候,它才会展现出它一部分的身姿,一命换一命,这是它权能的一部分体现,并不是治疗,也不是康复,而是一种选择,选择一个人活下来,另一个人死去,天平会倾向于哪一方没人知道。 科芬先生的手抚在鱼缸的玻璃上。 “海伦娜,请告诉我,我是正确的吗?” 他看着鱼缸之中的鱼儿,那些鱼儿正在游动,很多品种,大部分都是科芬先生自己收集来的,不怎么名贵,看起来倒很和谐。 “我是否真的有权力去决定别人的选择?我将他们的生命放在您的天平上?对于生命,您是怎么看的?是供你娱乐的玩物,还是一种进食,亦或者,这是属于您的本能,归根结底,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在我与您的契约上,您要求我举行这样的仪式,您得到了什么?我又付出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 科芬先生时不时会有这样的疑惑,海伦娜,这是一个恶魔,而根据科芬先生所了解到的,海伦娜作为一个恶魔实在是有点……友善了,它不会制造出污染,也不会影响到别人,能够抨击的大概也就是那一命换一命的仪式,和海伦娜签下契约的并不是科芬家族,而是邦尼·科芬,科芬先生相信,整个纽加哥应该也只有科芬家族会是这样。 至于别的家族有没有恶魔,科芬先生觉得肯定是有的,不过,那些恶魔应该是和整个家族签下的契约吧,其实科芬先生也不清楚和海伦娜的契约具体还有什么内容,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正因如此,他忘了不少,他甚至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记录,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随着时间而忘记的,还是被海伦娜抹除的。 随便吧。 这个时候,房间门被敲响了。 科芬先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将空盘子推到一旁,随手拿起自己的钢笔:“请进。” 进来的人是门特。 “先生,有您的信。”门特手中拿着一个信封,“不过没有写寄件人,是直接放在您的邮箱之中的,我给你拿过来了。” “放在桌子上就好。”科芬先生说。 门特将那个信封放在了桌上,随后,端起了那空盘还有咖啡杯,点头示意之后,他离开了房间。 科芬先生打量着这个信封,信封很普通,就是那种邮局都能够买到的那种,不过奇怪的是,在这个时代居然还会有人用寄信这种颇为原始的方式来传达信息,这反而让科芬先生感到惊讶。 他打开信封,信封之中掉出了两张照片,还有两张表格。 科芬先生看了一下照片还有表格,片刻之后,他笑出了声。 他笑着,摇了摇头,抹了一把眼睛,随后,他再次看着那信封之中的东西,他将照片和表格放回到信封之中,手指捏着信封的一角,他思考了一下,将信封扔进了那个鱼缸之中。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蚕食着那些信封一样,只见,在鱼儿游荡的包裹之下,信封一点点消失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捌 别把你的光芒藏在量米的斗里(下) “咳……呛到口水了吗?” 丽塔·科芬从柜子之中拿出病人需要的药物,放入到篮子之中,她对着那张打印出来的条子上的文字,在柜子之中翻找着,她早已经熟知每一个药品都放在什么地方,只要拿着条子一看,就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需要的药品找出来。 丽塔·科芬,今年二十七岁,有着一头蜷曲的红棕色几件头发,她的脸上还有一点雀斑,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邻家姑娘,丽塔身上带着一种令人轻松的气质,配合她一米六出头的身高,每一个站在她身旁的人都会不由得抛弃烦躁。 而与她的气质相对的,是她极为专业的业务能力,丽塔·科芬在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医药部门工作,现在这样的药品挑选,还有一些药品制作,都有丽塔的参与,她本就是医药研发专业的高材生,在攻读完博士之后来到了纽加哥第二医院工作,毕竟她的姓氏是科芬,在纽加哥第二医院,科芬这个姓氏就代表着极强的专业性。 这就像是一种铭刻在名字之中的烙印,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因为科芬家族的人在医学相关的事物上特别具有天分,亦或者是因为他们承载了科芬这个姓氏所以比常人更加努力,不管外人怎么说,这个秘密或许只有科芬家族的人自己才知道了。 “最近有什么新的消息吗?”丽塔随口问道,她也不知道谁会回答自己,药品分发室大概有三四个人同时工作,因此不论是谁回答她都是有可能的。 “没什么新东西吧,可能是因为这两年确实不景气,我关注的那几个实验室都没有新的消息。”坐在前台负责和病人交流的卡文迪许应了一声,“听说汉弗雷斯家最近不是在研究一种能够短时间内代替手术缝合作用的器械吗?据说如果遇到了重大事故,那种器械可以将伤口稳定数个小时,足以让伤者支撑到送医,丽塔,你是科芬家的,能不能给我们透个底,汉弗雷斯家是不是真的弄出来了这么好的东西。” “这我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关注的一般都不是这种消息,药品方面的才是我喜欢的,比如昨天车之乡的国立医疗实验室不是发了个新的报告吗?你们应该都有了解到吧。” “你说的是那个人类免疫缺陷病毒的特效药物是吧,他们说这种特效药物能够将阻断时间从二十四小时延长到七十二小时,这个发现挺不错的,我看外媒的报道现在有不少人已经在关注那个药物了,但说实话,我觉得这个还需要很久。”正在饮水机旁边接水的奥尔多也加入到了对话,“这还在实验室阶段,临床试验都还没有开始第一期,更别说之后的不断改进,要我看,至少二五年才能够看到新的消息。” “倒也用不了这么久吧。”卡文迪许思索了一下,“车之乡的国立实验室有几位成员都是这个行业的泰斗,我觉得既然他们能够发表这个报告,那么他们私底下肯定已经进行过临床试验了,不然也不会这么自信地让人们相信车之乡,这可是一个很不错的打广告的机会,吸引更多的医生,然后招揽下来。” “我觉得这个有道理,车之乡这几年老是想做出点大动作,各行各业都在挖人,但他们给的确实多。”奥尔多说道。 丽塔·科芬将挑选好的药品篮放回到前台,等待了片刻的病人立马将篮子里的药品拿了出来,对照了一下确定没有遗漏之后,那位病人就带着自己的药品离开了,这就是这里的工作,将病人需要的药品寻找出来,然后交给病人,这是一个不需要多少知识的工作,只要能够几下药品大概的位置,就不会出问题。 她的主职并不是挑选药品,只是现在另外的工作还没有开始,所以她便来到这里帮忙,还能够顺便和这几位聊聊天,说话的时候有人附和才是最好的,至少对于丽塔而言,她并不想一个人和自己对话,她还是喜欢热闹一点的地方,当说话有人陪伴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说的内容有意义。 再说了,别人说的话并不是毫无意义,在那些文字之中,说不定也能够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医院是一个人流往来很大的地方,这也代表着往返来的人会携着各种信息在这里交换,每个人和别人的谈话都有可能携带着什么信息,虽然这种信息无法分辨真假,但用作茶余饭后的闲聊还是不错的。 而且,若是真的出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那就更加不错了。 “对了丽塔,我看今天人挺多的啊,你居然还来这边。”卡文迪许打趣道,“我记得上个月部长已经说了准备卸任了,你不打算争取一下?如果你竞选的话我肯定给你投一票。” “我就不去了。”丽塔摇了摇头,“当部长太累了,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就好,而且我对职位又没有什么追求……我爸妈现在还在国外旅游呢……咳,他们这辈子攒下来的钱可是我工资后面加几个零,我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这么多的追求。” “你爸妈就好咯,哪天我们的丽塔大小姐要是真的辞职了,回去继承家产也能够痛痛快快过这一生。”奥尔多一屁股坐在了前台的位置上,接过了新一位病人递过来的条子,“我爸妈现在还在催我找一个女朋友,按照他们的说法,要是我这么一直单身下去迟早出问题……丽塔!阿司匹林还有艾德维尔,每种两份!” 丽塔在熟悉的地方找到了奥尔多说的药物,随手放进篮子里面,当她将篮子递给奥尔多的时候,后者正在和病人说着话,直到这些药品到达病人的手中,奥尔多才笑着跟病人打了个招呼。 奥尔多是一个很容易和别人熟络的人,他是一个热情的人,虽然有时候不是很能够控制得了分寸,但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而且他的口才很好,如果遇到了什么闹事的病人——在这里——一般都是由奥尔多去交涉,毕竟,和奥尔多的性格相对的,是他那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单单是往那儿一站,气势上就强了别人一大截。 “对了丽塔,你是水喝少了吗?我听你有在咳嗽。”卡文迪许说,“如果感到不舒服记得吃药啊,现在冬天是最容易缺水的时候,天气太干燥了,要不要让奥尔多帮你接一杯?” “没事没事。”丽塔摆摆手,“可能只是呛到了,我自己来就好。” 丽塔揉了揉自己的喉咙,就在不久之前,她时不时就会这么咳一下,她平时挺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的,或许是昨天睡觉的时候没有盖好被子?不应该啊,这个冬天她睡觉的时候都关着窗的,室内可没有室外那么干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上午还下了小雨,冬天的小雨还算是罕见,丽塔去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水,不管如何,喝一杯水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们在水里放盐了?”丽塔皱起了眉,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一杯水之中喝出了一点盐味,“还是说我尝错了?” “没有啊,我刚刚喝着都没什么问题。”奥尔多一脸疑惑,“是不是你舌头出问题了?” “可能是。” 丽塔感受到那带着咸味的水顺着喉咙滑入到胃里,冰冰凉凉,但似乎有什么不对,她忽然感觉胃里有一种刺痛感,不……不对,不止是胃部,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身体之中,疼痛感从胃部蔓延出来,顺着她的喉管一路向上,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随后,在她的视线之中,她看见一团暗淡的蓝色从自己的口中爬了出来。 “哐啷——” 她踉跄两步,绊倒了一旁的药品架,不过还好,只是一个普通的架子,上面还没来得及放上药品,她摔倒在了地上,手脚抽搐着,她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不论如何自己的身体都站不起来,而这一摔,也把她的手机摔到了地上。 她看见手机屏幕亮起,最显眼的是半分钟之前某人发给她的消息。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还是回家休息吧。 这是来自影的信息,丽塔·科芬知道,这条消息告诉着她,她的信息很可能暴露了,需要先躲起来,只是,这条消息来的好像还是晚了些,她伸出手,她看见自己的手是如此颤抖,苍白,失去颜色。 她长按那条消息,将消息删除了。 然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下。 “丽塔?你摔倒了吗?”听到动静的卡文迪许和奥尔多走了过来,看见的便是倒在地上的身影,她浑身失去血色,仅有的红色源自于她的嘴角,那是暗淡的血,短短的几秒钟,她的血就已经成为了暗淡的红,还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 卡文迪许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嘴,不让自己的尖叫声发出了。 奥尔多的脸色也没有好看到哪儿去,他向后退了两步,挡住了外面能够看进来的窗口:“科芬先生……对,卡文迪许!去找科芬先生!” 不管找谁都是一样的,他们想到,他们都是有医学常识的人,丽塔·科芬的那副模样已经告诉他们,她已经死了,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只有一具残留着温度的尸体。 丽塔·科芬,一具二十七岁的尸体。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壹拾玖 一个人不回想已经消失的视野(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早上好,请问两位女士要去哪里?” “汉弗雷斯宅邸。” “……您确定吗?” “对,麻烦你了。”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挂挡,松离合,然后踩下油门,小车便朝着前方开始行驶,承载着两位新客人一同去往新的目的地。 汉弗雷斯宅邸位于郊区的稀树森林平原,不在城区之中,但也离得不远,从城区也能够直接通过望远镜之类的东西直接看到宅邸,那带着十八世纪贵族城堡风格的宅邸很漂亮,不过,在整个纽加哥,汉弗雷斯的宅邸是最少被人提及的。 首先,汉弗雷斯的宅邸周围并没有多少别的东西,从宅邸开车要几分钟才能够到达市区,宅邸周围大多都是那些树木植被,如果是喜欢自然风光的人就有可能去那里看看风景,也有人会在周末去那附近野餐,但说实话,这样的人并不多,居住在纽加哥之中的人大多都还是喜欢城市之中的娱乐,贴近自然风光的活动已经不大符合他们的需要了。 此时打车的自然是李和安比莉尔,她们极为迅速地达成了共识,去汉弗雷斯的宅邸,只不过两人的目的并不相同,安比莉尔要去了解一下被劳伦斯泄露出去的资料,而李,则是要去询问二阶堂野野去了哪里。 唐雪·汉弗雷斯,安比莉尔想到,一米八五,今年二十三岁,知名大学工商管理专业,左臂是科芬生物技术公司的科技义体,是汉弗雷斯家族的黑手套,属于唐雪的信息在安比莉尔的脑海之中过了一遍,这是她所了解到的部分,根据荆棘工坊的外围能够找到的一切录像,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唐雪·汉弗雷斯,顺着唐雪的痕迹往回查看,能够找到的最初的部分是地铁站,而那个地铁站,正巧有十一号地铁的线路。 如果说这两者没有关系,安比莉尔是不会信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唐雪·汉弗雷斯必然知道非自然的存在,不出意外的话,唐雪·汉弗雷斯就是十一号地铁的亲历者,即便现在属于十一号地铁的资料还没有收集完全,但很显然,唐雪在十一号地铁上得到了什么消息,关于劳伦斯所拥有的那些资料的消息。 纽加哥的出租车不常见,手机上面的打车软件已经逐渐代替了出租车的作用,与其在某一个地方一只等待着有可能出现的出租车,在手机上点击几下就能够呼叫一个专属于自己的车辆似乎更加方便,而且相比起出租车,手机打车软件的价格反而还更加便宜,因此,在这个年代,出租车已经很少见了。 不过,现在这一辆出租车就算是其中之一,一辆黄色的出租车,不论是外形轮廓还是颜色都充斥着几年前十几年前出租车还在盛行时候的年代感,坐上车就能够感受到皮质座椅的触感,前面用来打表计时的小仪器上,黑色的像素文字在液晶屏幕上跳动。 打表这种算钱的方法对于新时代的人应该很难想象,毕竟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世界上第一辆出租车的出现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一百多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也足以让一个曾经风靡全球的事物被新的事物代替。 车载音响的音质不怎么样,明显落伍的混音也让车载音响放出来的歌曲听起来有点模糊,优点就是曲子都是经典,比如现在,车载音响之中放着的是一首名为柠檬树的歌谣,旋律倒是朗朗上口,歌词也写的很简单,完美符合被人传唱的一切音速,看得出来,出租车的司机很喜欢这首歌,他下意识地哼唱着,配合着周围的自然风光,更是显得这首歌应景。 “有什么想听的吗?”哼唱了大概四五分钟之后,司机才想起了车上还有两个乘客呢,“老歌我这里基本都能够找到,这两年的找起来应该很麻烦,我已经有很久没有更新过歌曲库了,一直都是这几首歌来来回会听。” “就这样就好。”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安比莉尔说,“我们也喜欢这种经典老歌。” “一看你们两位就是。”司机哈哈笑道,“在这个天气跑去汉弗雷斯宅邸那边看风景,肯定也会喜欢这种充满历史韵味的歌,我一直觉得这种十几年前的歌曲带着一种木头的味道,怎么说呢……就是不论听多少次都不会腻,太好听了,反倒是这几年的歌我听不来,年轻人的那种叫什么……电子乐?我听不惯,太刺耳了。” “这阵子去汉弗雷斯宅邸那边的人都是去看风景的吗?” “差不多,要么是看风景要么是野餐,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是去拜访汉弗雷斯家的吧?”司机耸耸肩,“去拜访汉弗雷斯家的人也不会来打我这出租车,人家肯定是开着豪车过去的,说不定还要提前准备好各种礼物呢。” “说不定汉弗雷斯家平易近人呢?” “您说笑了,这位女士,不管再怎么平易近人,他们也是一个家族,不是什么街边的商店,若是你们直接去拜访,没有任何的表示,那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对于家族而言都是落了面子,当然,如果没有别人看到还好,若是传出去了,家族构建起来的威严就相当于被人践踏了一次。” “司机先生知道的还不少呢。”安比莉尔打趣道。 “那可不,我开几十年出租了,道听途说的东西可是每天都有,整个纽加哥去哪里怎么走最快,怎么避开堵车,说真的,你随便说个地点我都能用最快的方式给你送过去,比别人都快,真的,慢了我不收你钱。” “那司机能给我讲讲汉弗雷斯家吗?” “这个啊,这个我得想一下……”司机把车载音响的声音调小了一些,“汉弗雷斯家挺不错的,据我所知,目前我们吃的药品有不少都是汉弗雷斯家的公司生产出来的,汉弗雷斯可是纽加哥的老家族了,汉弗雷斯、德勒尔、科芬、卡尔纳这四个家族都算是老家族,而曼德雷斯、格林沃尔、休伯伦以及切拉斯则是晚了一点诞生,尤其是格林沃尔和休伯伦……扯远了,总之我们都很敬佩汉弗雷斯,如果你查阅一下纽加哥的医学发展,汉弗雷斯和科芬一定是最亮眼的两个姓氏。” “不过具体一些的消息你们应该都不知道吧?”安比莉尔说,“我的意思是,在大家眼中汉弗雷斯家应该很神秘才对。” “那可不,不过有一些小道消息还是听到过的。”司机先生压低了声音,“比如汉弗雷斯家的大小姐好像失踪了,这话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看,这几个月来汉弗雷斯家都没有什么新的动静,那几个场合也看不到汉弗雷斯先生带着他的女儿出现,所以这小道消息还是有可行性的。” “这事应该有不少人猜到了吧。”安比莉尔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搜寻着影之中的资料,丽诺尔·汉弗雷斯的失踪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每一个家族的继承人或多或少都有出现在某些场合的时候,唯独丽诺尔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而影也确实查过这部分的信息,很神奇的是,不论怎么找,丽诺尔的去向都不得而知,仿佛真的是消失了一样。 “我话还没说完呢。”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看见坐在车后排的李在摆弄着手机,便放下心来接着和安比莉尔搭着话,“他们都说,纽加哥要变天咯,你看昨天曼德雷斯大饭店的那场大火,据说家族之中要有冲突了,不是那种小冲突,而是大冲突,你看港口的纷乱,还有旧城区的那几次枪战,说实话,我打算开完这个月就退休了,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我到时候打算移居到郊区去,搞一个农场,到时候种点花花草草养生就好。” “我看现在纽加哥还是挺平静的啊。” “嘿……平静吗?”司机笑道,“带时候再仔细瞧瞧吧。” 说话间,小车停了下来。 “好了两位女士,你们的目的地到了。”司机看了一眼打表的数目,“电子支付还是现金?” “现金吧。”安比莉尔从口袋里面掏出几张钞票,点了一下之后便放在了司机的手中。 而在将手收回来的时候,安比莉尔的手中似乎多了什么,她没有说话,而是将手中的东西放进了口袋之中,在这个过程的时候,她还看了一眼后视镜,很好,李依旧在看手机。 打开车门,下车,呈现在李和安比莉尔眼前的,就是汉弗雷斯的宅邸。 出租车上,司机先生打着电话,将车往来的方向行去。 “嗯……对,东西已经给她了,是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任务我都已经完成了,对,全部……我明白了,我会遵守的。” 司机将车开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这里是一个荒废的建筑工地,在两年前资金链断裂之后,这里就被抛弃了,司机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信封,那是他为自己准备好的遗书,随后,他将手枪取了出来,将枪口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 一个人不回想已经消失的视野(下) 今天的早饭由娅瑟·汉弗雷斯制作。 这位巧克力色的女孩将几个鸡蛋打散,放在一旁备用,随后,她将黄油均匀涂抹在面包片上,放入烤面包机中,按下按钮,接着去做下一个。 将燕麦倒入三个碗中,燕麦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和保健价值,富含膳食纤维,当然,最主要是因为味道不错,如果味道不好,前面说的那么多都等于无意义。 随后往碗中加入一点奇亚籽,一勺蛋白粉,娅瑟从冰箱之中拿出酸奶,每一个碗中加入两大勺酸奶,再添加一些杏仁奶,如果有新鲜牛奶的话她会加入牛奶,不过现在显然没有,等到杏仁奶没过了燕麦混合物,这一份基底就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个人口味的调配,娅瑟自己的那一份加入了蜂蜜,唐雪的那一份加入了一点巧克力和蓝莓,老汉弗雷斯先生的那一份加入了榛子、核桃仁和花生,在准备完燕麦之后,烤面包机发出了叮的一声,面包片便弹了出来。 她将烤面包片放在碟子上,将刚才打好的鸡蛋液倒入锅中,现在要做一份滑蛋,然后是培根,再放上生菜叶,配上那烤面包片,就是一个简单的三明治了,她没有打算放番茄,娅瑟并不是很喜欢吃番茄,她总觉得番茄的味道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酸味,难以接受,不过番茄酱的味道倒是很不错。 就像有的人喜欢榴莲糖却不喜欢榴莲,喜欢蓝莓酱但是不喜欢蓝莓一样,同一种东西的不同形态也会产生不同的结果,说了这么多,其实归根结底就是那句话,娅瑟不喜欢吃番茄,再说了,也没有硬性规定三明治之中必须加入番茄,既然没有强制要求,那就不放。 她将属于老汉弗雷斯先生的早餐整理好,用盘子端着,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老汉弗雷斯先生就在庭院,老地方,那张小桌子已经成为了老汉弗雷斯专属的用餐地点,毕竟桌子就这么大,只够放下一个人的菜,再说了,老汉弗雷斯也并不打算和她们一同吃饭,用老汉弗雷斯的说法,就是人老了喜欢一个人静静。 果不其然,此时的老汉弗雷斯先生整坐在庭院的椅子上看着新一天的报纸,全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若不是昨日亲身经历,娅瑟说不定也会觉得老汉弗雷斯什么都没有做,但实际上,昨天老汉弗雷斯先生将几个信封分别送给了几个家族,送信的过程她们没有看见,老汉弗雷斯先生甚至没有离开宅邸,但那些信确确实实送出去了。 或许是污染物,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不去问,这不是自己应该想的事情。 “先生,您的早餐。”娅瑟将盘子放在老汉弗雷斯身旁的桌子上,“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就这样就好,你也去吃早餐吧。” “好的。” 至于唐雪,唐雪今天难得睡了个懒觉,至少到了现在,娅瑟也没有看见属于唐雪的那个房间的门被打开,娅瑟思考了一下,决定还是去看一眼,早餐已经做好了,如果不及时吃掉的话就会变冷,那个时候的味道自然会比现在差一大截。 不过在她付诸行动之前,唐雪出来了。 唐雪一看就是没睡好,她的头发很凌乱,而且眼睛有淡淡的黑眼圈,就连背都弯了下去,在推开门的时候唐雪还打了个哈欠,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娅瑟,便抬起手挥了挥,这就当做是打招呼了,娅瑟看着唐雪一路走进了卫生间,关上门,随后就是水龙头的声音了。 娅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模样的唐雪了,在她的印象之中,唐雪总是精神抖擞,哪怕是在刚醒来的时候也会以最快的时间恢复清醒,刚才那种毫无防备的姿态可以说是唐雪的大忌,作为汉弗雷斯家的黑手套,这样子满是破绽的模样简直就是把命放在别人手上一样。 正因如此,娅瑟第一时间什么都没说,唐雪的状态很奇怪,是因为昨天遭遇的污染事件?还是别的什么?这些疑惑估计只能够在一会儿的餐桌上问起来了。 在这之前,娅瑟还是先享用自己的那一份早餐比较好。 三明治用了烤面包片,使得咬下去的时候有一种脆脆的口感,牙齿和面包片碰撞的时候还能够感受到一种刮下去的触觉,黄油为烤面包片添上了一丝咸味,在鸡蛋和培根的配合下更让烤面包片的口感多了几个层次,娅瑟的厨艺在这几年的磨练下已经可以媲美一些大厨,只不过,大多时候早餐都有专门的厨师制作,她很少有机会在宅邸里面展现自己的厨艺。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唐雪已经把自己那凌乱的头发梳理好,也用一点妆容遮住了她的黑眼圈,不过她依旧带着一种疲惫感,这种疲惫感是无法被掩盖的,她打着哈欠,拖着自己的身躯坐到了餐桌旁边。 唐雪拿起巧克力蓝莓麦片,猛地灌了一口,她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的面色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她用勺子在燕麦牛奶中不断搅拌着,勺子和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睡好?” “不是……应该是什么后遗症,污染后遗症之类的。”唐雪拿起三明治,“没有做噩梦,没有半夜惊醒,但是醒来的时候就是很困,跟完全没有睡一样,不……应该是说好几天没睡似的,如果只是一个通宵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污染?”娅瑟顿时来了兴趣,“是十一号地铁的污染吗?详细跟我说说,具体是什么感受,从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的。” “醒来才感觉累。”唐雪缓慢地咬下一口三明治,“但按理来说我昨天并没有直接接触污染,也没有接触恶魔之类的,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唐雪忽然想起了那一节红色的车厢。 该不会是那一节车厢吧?那也不应该啊,十一号地铁之中的乘客都已经是死者,被那一节车厢送去了死者的国度,她已经离开地铁了,按理来说死后的世界应该无法干涉到现实,应该是别的原因。 可是一时间她也想不明白。 “一会儿去检查一下,看一下你是不是真的被污染影响到了。”说话间,娅瑟已经解决完了自己的早饭,她将空碟子放到厨房,随后转身去了庭院,老汉弗雷斯先生也已经吃饭了早饭,而娅瑟将属于老汉弗雷斯先生的碟子也收了回去。 唐雪并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感到疲惫,她依旧在品尝自己的早餐,这种疲惫感渗透到了她身体的每一处,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要整个人躺在床上,可是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症状,所以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检查的方式是从摩门那里买来的一种检测仪器,类似于电笔或者电子表一样的小仪器,能够检测到事物与现实之间被干涉到的部分,通俗点,就是检查事物身上的污染程度,毕竟被污染的越多,就越远离现实,那种仪器并不是什么奢侈品,但汉弗雷斯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唐雪叹了口气,这种疲惫感并不会给她带来疼痛,但是她总觉得自己不在状态。 “对了,现在是哪一年了?” “你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正在洗碗的娅瑟看向唐雪,“你问几点还好,问是哪一年是不是有点离谱了。” “忽然想不起来了。”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想起来了吗?昨天我还去齿轮大街那边把你接回来的。” “对,今年是二零二二年。”唐雪重复了一遍。 二零二二年,对,今天是二零二二年,唐雪想着,吃完了早餐,她把盘子放到娅瑟身旁,再次拖动自己的身躯,她朝着大门走去,宅邸的大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朝着那里走去,但就在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门铃响了。 不对,为什么会有人直接来到门口,门外的保安没有拦住他们吗?唐雪皱起了眉,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自己腰间,却发现熟悉的位置却没有手枪,她甚至没有将手枪带在身上,这种疲惫感已经严重影响了她的日常,如果不及时处理,迟早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个陌生的女性,至少在唐雪的记忆之中,她是没有见过这两个人的,但就从这两人能够避开保安直接来到门口,她就无法轻视这两个人。 “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她问道。 “唐雪·汉弗雷斯女。”站在左边的女性说道,她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在清晨的阳光下尤为惹眼,就像是辉煌之中的尘埃,仿佛风一吹就会消失,“自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安比莉尔,我是李,关于昨天十一号地铁的事情,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询问。”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既然我们能够找来这里,自然是有了充分证据才会来的。”李说,“商谈一下对你们来说并没有坏处,对吧?说不定我们这里也有你们想要知道的东西呢?” 一旁的安比莉尔赶忙点头。 唐雪沉默了一会儿,侧过身子:“进来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壹 穷困是一个熔炉(上) 【五十星·纽加哥】 汉弗雷斯家有两个地方适合谈话,一个是一楼的客厅待客室,一个是二楼的会议室,如果是汉弗雷斯家内的谈论,一般直接就在客厅进行,或者去庭院,而当有外人参与的时候,就会选择会议室。 于是,在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的今天,汉弗雷斯家的会议室被启动了。 不过说是会议,实际山也只是一场谈话会性质的东西,长桌的一侧坐着的是娅瑟·汉弗雷斯和唐雪·汉弗雷斯,另一侧坐着的是李和安比莉尔,至于老汉弗雷斯先生,他并没有出现,于是,整个会议室之中就只有她们四个人。 “从谁先开始?”率先开口的是安比莉尔,“谁第一个发言?” “在发言之前,你们应该说明你们的来意。”娅瑟开口道,“刚才从你们的口中出现了‘十一号地铁’这个词汇,也就是说,你们两位也是知道扑克牌相关的事情的。” 娅瑟·汉弗雷斯是一个出色的对话者,至少和唐雪相比起来,娅瑟更擅长用逻辑包装自己的语言,然后用语言作为工具撬动对方的漏洞,而想要让自己成为主导者,首先就要将对方带入到自己的节奏之中。 现在是对方有事情要询问唐雪,而不是自己有事情询问对方,因此,现在的局面对她们有利,娅瑟想到,首先弄明白对方的来意,以及他们是怎么找上汉弗雷斯家的,这件事和荆棘工坊的那些资料又有没有关系。 “直接说污染事件不就好了,还扑克牌。”安比莉尔打了个哈哈,“没必要互相试探,我是来自‘影’的,唐雪·汉弗雷斯女士,从你的手中流露出去的资料对我们在纽加哥的布局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当然没有到伤筋动骨的程度,但也需要一段时间缓一下了。” “所以你是代表影过来兴师问罪的?”唐雪对着安比莉尔挑了挑眉。 唐雪现在依旧疲惫,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抵住了自己的下巴,而这样也能够让她轻松一些,虽然很想去休息,只是现在这个场合明显不适合这么做。 “不不不,我们并不会这么做,你能够得到这些资料是你的本事,哪怕我们要回收也是通过一个合理的手段,我只是提一嘴,毕竟这份泄露出去的资料确实给我们造成了麻烦,我只是确定一下我们的信息,如果你想要把这份资料归还给我们,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报酬。”安比莉尔说道,“反正这个钱不是我出,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这些资料中有没有我的名字,仅此而已。” “你又是哪个家族的卧底?” “看来是没有我的名字了。”安比莉尔呼出一口气,“那么我暂时没有问题了,你们聊吧。” 她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李,此时正看着面前的一杯茶,又娅瑟·汉弗雷斯泡出来的茶,从味道上来感觉应该是红茶,味道刚刚好,既然这杯茶放在了桌上,那就意味着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还有的谈,李心想,说实话,她并不像和汉弗雷斯家打交道,这一任的汉弗雷斯家主是最令人难以捉摸的一个人,不过还好,这一场交涉没有汉弗雷斯家家主在。 李的手指轻敲桌面,吸引了娅瑟和唐雪两人的注意,随后,李看向唐雪:“二阶堂野野,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吧?” “所以十一号地铁的事情是她告诉你的?”唐雪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后,她摆了摆手,“如果你们认识的话,她应该会告诉你我们两人根本没聊几句话。” “不,她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事。” “你们闹矛盾了?” “她失踪了。” 李说的是五十星的语言,但是用上了英伦三岛的语调,再配合她东方人的面孔,以至于不论是唐雪还是娅瑟都无法第一时间分辨出李到底是属于哪个国家的人,反而安比莉尔倒是容易猜,毕竟金黄色的头发配上白皙的肌肤,就差把国籍写在脑门上了。 “严格来说,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失去了她的消息,而根据我们的检查,无法确定她的位置。”李接着说道,“包括通过污染物进行寻找,在现在,整个五十星都没有她的踪迹,我们把时间维度拉到这一个月内,但依旧是这个结果,在昨天下午开始,也就是十一号地铁的开始时间,她失踪了。” “所以你现在是想要知道什么?”唐雪问道,“她在地铁上面做的一切?还是别的什么?” “她在地铁上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李说,“不止是她,包括你做了什么我也知道,唐雪·汉弗雷斯,包括那一辆地铁到底是什么我也知道,虽然不是亲身经历,但亲眼所见,所以我需要的是你的状态,你和二阶堂野野在同一个污染事件中经历,但是你回来了,而二阶堂野野消失了,所以,这个过程之中肯定有别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我无法帮助你。”唐雪·汉弗雷斯说,“既然你知道十一号地铁上的一切,你就知道我和她确实没有什么交流,而且大多数时候我们两个人都是分开的,没有交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有关于劳伦斯的事,唐雪能够感受到李和安比莉尔之间的隔阂,再者,安比莉尔也说了自己是来自影,既然安比莉尔已经说了自己不关心这件事,那就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汉弗雷斯家也有影的渗透,而那些被渗透的人现在已经被封禁处理了,可这就是全部吗?并不一定,或许还有一些人还没有被挖掘出来。 和安比莉尔不同,那些家族之中的虫子是危险的,那些人知道,若是自己暴露了,只会有死亡这个结局,因此,若是在这里提出劳伦斯这个名字,免不得被别有用心的人听见,而为了自己的安危,绝对会有人铤而走险,那个时候,唐雪·汉弗雷斯面对的就是一堆身处暗处的敌人,棘手,而且麻烦。 麻烦这种东西还是少一点吧。 “但你毕竟是亲历者,而十一号地铁之中只有你们两个是‘活人’,不是吗?”李露出一个笑容,是那种胜券在握的笑,但这种笑容到底是真心的,还是装出来的,没人知道。 而安比莉尔却抓住了这些词汇之中的‘活人’两个字,若是十一号地铁之中只有这两个是活人,那是否就意味着别的乘客就是‘死者’,十一号地铁是一个属于死者的列车?那唐雪·汉弗雷斯得到劳伦斯的资料好像就能够理解了,若是死者的列车,劳伦斯应该也能够在十一号地铁上面。 安比莉尔在思考的时候也让自己那一份思维窃取的力量发散到远方,现在在场的几位都不是她能够惹得起的,不论是娅瑟还是唐雪,这都是汉弗雷斯家的人,若是窃取了这两人的思维,窃取到了什么不能够泄露的部分,安比莉尔相信自己的下场不会很好看。 “所以?”娅瑟接过了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唐雪·汉弗雷斯,请问从昨天经历了污染事件之后,你有没有感受到异样?比如……疲惫感。”李看着唐雪的面庞,“你给我一种疲惫感,哪怕你用妆容遮盖了一下,但你的疲惫感是遮不住的,据我所知,唐雪女士应该是一个很自律的人,这种疲惫感应该不会是你平时的常态吧?” “正如你所说的,李女士。”娅瑟说,“不过想要得到消息,你们也应该付出点什么,你应该知道的,交易的首要条件就是双方要提供价值对等的事物,如果你想知道我们的消息,那么你就应该给出你所知的消息,并且是我们需要而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娅瑟将手机放在了桌面上,就在刚才,她所收集到的有关于李的一切消息已经汇集成了表格出现在了手机上,她粗略地扫视了一眼,第一感觉就是……太完美了,这一份资料太完美了,完美到她不敢相信的地步,在这份资料之中,李是一个拉芙兰人,到纽加哥也只是为了旅游观光,除此之外,李的人生经历也很普通,可就是这一种普通,反而让娅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一个知道非自然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这份表格的内容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她不清楚,或许里面确实有真的消息,她也没法分辨出来,在这简短的对话之中,她甚至不知道如何撬动李所给出来的信息,一个逻辑闭环的言论,无孔不入。 那主动权……至少要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消息,当然有,我这里不仅有消息,而且是你们想要的消息,只是不知道你们最想听哪一个。” 似乎娅瑟的要求正中了李的下怀,李脸上的笑容更加和善了。 “比如,丽诺尔·汉弗雷斯现在是否安全,这样的消息如何?”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娅瑟知道,她得不到主动权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贰 穷困是一个熔炉(下) 如果是熟悉老汉弗雷斯先生的人,哪怕是他的死对头,也会称赞这个男人的专一,老汉弗雷斯先生这一生只有一位妻子,他的初恋,两人从相识到相熟,再到步入婚姻殿堂,汉弗雷斯家并没有什么必须门当户对这样的规定,既然当初的汉弗雷斯先生决定要迎娶这位女性作为自己的妻子,汉弗雷斯家当然不会反对。 在迎娶妻子之前,老汉弗雷斯先生就已经是汉弗雷斯家的领导者了,那是一场美丽的婚礼,在卡门大教堂举行,到访的宾客坐满了所有的位置,汉弗雷斯先生和妻子许下誓言,在白鸽和和白玫瑰的见证下,他们交换戒指。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几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是旧时代,混乱的纽加哥,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祝福这一对夫妻能够长久地走下去,而也是在那个时候,没有人会认为,这段感情会遭到什么挫折。 那一段时间的汉弗雷斯家应该是最为友善的时候,那狠厉果断的汉弗雷斯先生收敛了自己的爪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行事风格都变得温和起来,血逐渐从刀刃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白色的擦拭布,一杯水,一盏灯,如果说汉弗雷斯先生是一只凶猛的狮子,那么汉弗雷斯夫人便是让狮子变得温顺的兔子,这样的汉弗雷斯家族并不让人厌恶,反而因为几次友善的举动,汉弗雷斯的地位隐隐约约在纽加哥人的心中不断上升。 直到汉弗雷斯夫人难产去世。 人就像是一个橡皮筋,当崩到极限的时候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反弹,二是彻底崩断,那个时候的汉弗雷斯先生是那一种已经不得而知,不过,所有去了汉弗雷斯夫人的葬礼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汉弗雷斯先生的面容。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对汉弗雷斯家领导人的称呼从汉弗雷斯先生到老汉弗雷斯先生了呢?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吧,汉弗雷斯夫人死于难产,在手术床上大出血,无力回天,而也是那个时候,曾经的老汉弗雷斯先生回来了。 汉弗雷斯夫人生下了一个女孩,名字叫做丽诺尔·汉弗雷斯,这个女孩有宛若天空一样的蓝色眼睛,如同白雪一样的头发,就像一个小的汉弗雷斯夫人一样,或许是为了给女儿一个健康的成长环境,老汉弗雷斯先生将汉弗雷斯家所管辖的范围之内的一切清理了一遍,手段相较于曾经的他更加狠厉,那一段时间也被称为坊间称为‘汉弗雷斯的洗牌时间’,人们用一种近乎戏剧性的描述为那段血腥的历史盖上了遮羞布。 一句话在故事之中只占了一行字,却抹去了不知道多久的狰狞岁月,但也是在那之后,汉弗雷斯家又沉寂了,在展露自己的爪牙之后,汉弗雷斯家又悄悄退出了舞台,比较主流的猜测是,那段时间老汉弗雷斯先生开始教育自己的女儿,虽然汉弗雷斯夫人逝世了,可是她留下的孩子还在,沉溺在悲伤之中并不能够改变什么,不如将目光看向将来,因此汉弗雷斯家沉寂了下来,为培养这个孩子而努力。 即便是退出了主舞台,汉弗雷斯家也没有从纽加哥消失,毕竟不论怎么说,汉弗雷斯家都是整个五十星最强的制药公司的实际管理者,汉弗雷斯所生产出来的药品并不需要时间的沉淀,汉弗雷斯这四个字就是最好的招牌,从药物这个名词出现在书本上之后,汉弗雷斯这个姓氏总是紧随其后。 丽诺尔·汉弗雷斯,这个女孩在没有登上舞台的时候就已经被不少人牢记,这个名字代表着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底线,明眼人都知道老汉弗雷斯是多么爱他那唯一的妻子,而妻子留下的女儿自然就是老汉弗雷斯的支柱,只要是一个正常人,轻而易举地就能够猜到这些,因此,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不要去挑战这个名为丽诺尔·汉弗雷斯的底线。 但同时,这也成为了汉弗雷斯家的弱点,比如现在。 李手中握着一个橘子,这是从汉弗雷斯家里面拿出来的,拿走这个橘子并不是因为喜欢,她只是用这个橘子昭告着自己的胜利,事实证明,丽诺尔·汉弗雷斯的消息确实是汉弗雷斯家所需要的,但她并没有提供,她只告诉了汉弗雷斯家丽诺尔并没有什么危险,反正丽诺尔安全这件事就是汉弗雷斯所需要知道的事情,至于别的,就和李无关了。 “所以你从她们哪里得到了什么消息?”安比莉尔问道。 “我本以为你会窃取她们思维来看看。”李剥开橘子,撇了撇嘴,橘子的成色并不是很好,“按理来说你应该这么做,这样子你想知道的大多数事情就有了眉目。” “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就足够了。” “真的吗?”李撕下一瓣橘子,“你的野心应该不止有这么点,不然你也不会如此费心费力跑到十一号地铁上,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一直藏着?比如说,你想要得到的是更多的东西?还是说你不想直接得罪汉弗雷斯家的人?” “这你可错怪我了。”安比莉尔伸出手,从李的手中顺走一瓣橘子,“我这个人别的没有,眼力见还是有的,汉弗雷斯家可不是我惹得起的,我只是担心我的资料被泄露出去罢了,毕竟在影干了这么多年,肯定有人盯着我。” “那别的人呢?” “他们关我什么事。”安比莉尔咀嚼着橘子的味道,“我们和瓷说白了只是雇佣关系,我帮他们做事,他们给我钱,前提是他们也得给我提供应当的保护,现在这些资料都泄露出去了,成员的信息都被泄露了,我们又不是邪教组织,忠心这种东西不会存在于我们这种底层成员身上,那我肯定先保护自己啊。” “原来如此。” 安比莉尔知道李这是在回避刚才的问题,确实,两人之间并没有信任存在,李到底从汉弗雷斯家得到了什么,她不知道,但既然能够让李满意,那肯定是能够找到那位叫做二阶堂野野的人的消息,二阶堂野野……这个名字似乎可以查一下。 “话说,你居然知道丽诺尔·汉弗雷斯的下落,你是怎么知道的?”安比莉尔旁敲侧击地问道,“你见过她?” 回程的路上没有出租车,她们也没有用软件打车,而是沿着小路行走着,不得不说,正如之前那位司机所说,这里的风景确实不错,自然风光,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看见这样的景色了,没有工厂的渲染也没有都市的喧闹,只有鸟语花香,哪怕是冬天,皑皑白雪也为这份景色添上了一点银装。 “只是知道她的大致消息而已。” “是吗。” 安比莉尔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有什么心事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 安比莉尔拿出手机,接通,把手机放到耳边,片刻之后,她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李,随后应了两声:“……我知道了,对,我会看的,你们继续找一下吧。” 安比莉尔稍稍离李远了一点,她伸了个懒腰,然后看起了手机上的内容,她落后了李两步,走在李的侧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让安比莉尔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将视线投在了前方的李的身上,片刻之后,她开口了。 “李。”她说。 “怎么了?”李问道。 “你中午打算吃什么?” “暂时没有吃东西的打算,我要去找二阶堂野野,如果你和我不顺路的话,一会儿我们就此别过。”李回头看了一眼安比莉尔,“你和我现在的目的不一样了,所以一起行动也没有多少意义,你已经确定你是安全的了?” “已经确定我的信息没有泄露了。”安比莉尔点了点头。 “那恭喜你。” 安比莉尔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此时,脑海里面窃取到的思维依旧在奏响,属于某一个人想说的话就这么在她的脑海之中不断播放。 “对了,李,还有一件事。”安比莉尔说,“丽诺尔·汉弗雷斯在哪里?”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控制了自己窃取的对象。 就是站在她面前的李。 【bargaining chip y- amberrua倾听泥泞】,这并不是某个具体的污染物,也没有什么实质的表现,这是一个存在于安比莉尔脑海之中的事物,只要这个东西仍然在她的大脑之中,那么,她的大脑就一定会时时刻刻窃取某一个人的思维,她无法停止这个过程,不过,她可以选择自己窃取的对象。 丽诺尔·汉弗雷斯在哪里——这个问题没有任何的铺垫,不论是什么人,只要是知道答案的,脑海之中应该就会下意识地闪过那个地点,既然李知道丽诺尔·汉弗雷斯的状态,那就意味着李应该是见过丽诺尔,至少也知道丽诺尔在哪里,一个城市,或者一个省份,哪怕是一个国家,只要一个具体的范围,就一定能够找到她。 如果……她比汉弗雷斯家先找到丽诺尔的存在,那么……那么……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这个时候,李开口了。 ——等一下,为什么李还能够说话? 安比莉尔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的额角就渗出了一滴冷汗,她所窃取到的那部分思维正在她的大脑之中被朗读,但那是一串混乱的语言,就像是人无意识时候的喃喃自语,亦或者是婴儿刚学习说话时候拼凑出来的声音,没有意义。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在思维被窃取的时候还能够开口说话,这已经违反了规则,因为话语的构筑是需要思考的,哪怕是那些所谓不经过大脑的发言,实际上在被说出来的同时就在人的大脑之中过了一遍,那……在这种语言能力被强行打断的情况下,李是怎么说话的? “我毕竟信不过你,所以还是得想个办法防一下你的那个窃取思维的能力,不是吗?”李说着,抬起手,“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我其实还挺擅长弹钢琴的。” 她的手在空中按下,与此同时,一个和弦的声响从她的手中荡漾开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叁 那就是我对你的期盼(上) 【九州·九龙】 【往事·二零一八年】 “你又在看你的那些书了,有这时间不如多干点活,阿蒙让我问问你一会儿还去不去琴室那边,顺便让我把额外的配给给你。”沉溺把一个黑色的小包裹扔给李,一屁股坐在了李的身侧,随后便趴在了桌子上。 “我一会儿要去【书馆】还书,顺便再借两本。”李回答道。 “怎么,我们的李老师又想看什么东西了?”沉溺调侃道。 “也没什么,就是一本本看,反正平时也没有别的事情做。”李回答道,“再说了,你这个月的承载额度已经到了限额了吧?” “说到这个,你这个月的承载配给还有多少?”沉溺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下,虽然他没有说剩下的话,但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我啊,我还有大概十盎司的份量吧。”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使用吗!”沉溺诧异道,随后轻轻戳了一下李的手臂,“我说,要不你分我几盎司吧?我用前两天弄来的货跟你换?” “来来回回重复那么多次你不腻吗?”李皱了皱眉,“沉溺,我记得你在你那些东西上花费的时间已经超出阿蒙为你规划好的时间了,而且现在这里是九龙,你要是回大陆还好说,你在这里出了事没人救得了你。” “我又和你不一样,我对这些难懂的书没有一点儿兴趣,也就你会这么痴迷了,你这种甚至能够抱着乐谱看十几个小时的人和我没有共同语言。”沉溺戴上手套,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机械装置,拨弄着,“我看看你拿的什么书……额……你这个是……等等,这上面的文字该不会是非自然的内容吧?” “是,所以我建议你把头转过去,不然你扭曲了可别怪我。” “我连第【十三纪】的书都看得难受,【书馆】这种东西果然不适合我。”沉溺说着,手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那机械装置很快便在他的手中变得更加复杂,“再说了,我们也是经历过一次【末日】的人,你也该明白这些书籍在末日到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哦,可以给你解解闷。” 李撇撇嘴,从口袋里面拿出第一个银色的小罐子,容量大概就是两盎司的份量,她把这个小罐子放在了桌面上:“只能给你这么多,你再使用这么多的承载身体肯定吃不消,我一会儿还要去找一下阿蒙,他最近弄到了一些【十二纪】的东西,我看看有没有能够用得上的。” “放心,这段时间我应该不会下去挖东西了,你们几个完全不给我面子,我前两天还听见有人说我是盗墓的……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对我名誉的严重侵害?” “我觉得他们说的很对,你店里面那堆青铜器别说是你自己做的。” 沉溺不说话了。 毕竟李确实没有说错,硬要说的话,沉溺就是一个盗墓的,在不同国家挖掘那些被时间埋藏起来的污染物品,然后通过各种手段运回到国内,再售卖给有需要的人,当然,沉溺也知道瓷对污染物的管控,所以沉溺会把自己运回来的污染物在瓷那里进行登记,而且他也不会带回来那些污染比较严重的物品,只会带一些有着微弱效果的。 每一个污染物的售卖流通都会给瓷报备一下,至少不要给自己留下把柄,污染物在九州的流通是无法被禁止的,因为这里有市场,一个有着十几亿人的国度,肯定有不少需要污染物的人,只可惜市面上流通的数量少得可怜,而且污染物这种东西的名号也只在小部分人之中流通,因此时常都是一种有价无市的状态。 “不过还是有点奇怪,最近实在是……怎么说呢,笑兔他前两天说九龙的动静太大了,他们还跟阿蒙抱怨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老是有不明不白的污染出现,很微弱,但一直存在,我们还没有观测到锚点,没有箱庭出现。” 沉溺将那机械装置拿起来,对着头顶的灯光滚啊插着机械装置的内部结构。 “市中心时不时会断电,地表的供电塔没有出现问题,这几天每一天就会有人去进行检查维修,说实话,我这段时间恶补了一些知识,好歹能说是半个专业人员,那些并不是仪器设备的问题,很显然是污染的力量。” “大概到什么程度的污染?” “难说,可能很小,也有可能到达一二年宝岛的那种程度。” 终于摆弄好了自己的机械装置,沉溺将那机械装置放在了桌上,随后,他调试了几个参数,李看见,在沉溺的手机屏幕上,在屏幕所显示出来的那一张地图上面,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点,而从红点在地图上的坐标来看,这就是面前这个机械装置所处的位置。 “你什么时候开始捣鼓这种烂大街的东西了?定位系统这种东西你在大陆找一个电子系的大学生都会弄吧。” “和那些门外汉做出来的东西不一样。”沉溺说,“它追踪的并不是机械本身,而是我放在机械之中大约零点三克的常规污染,我从阿蒙手里买来的,李,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零点三克的常规污染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没有影响,但是这样可以让被追踪的信号不会被正常手段给屏蔽。” “不止。”沉溺将机械装置放回到口袋之中,“从理论上来说,就连箱庭都无法拦住这个信号,它能够追踪到当下时间内整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是进入到了箱庭,信号也会停留在锚点的位置。” 沉溺的手指轻敲桌面,似乎是在思考这个东西还能够怎么改进:“如果我能够早几年弄出这个东西,一二年的时候就不会损失那么多人了,只可惜它最大的问题就是只能够作为信号的追踪使用,到目前为止我们依旧没有预知魔女事件的方法。” “这个东西的成本价多少?”李问道。 “成本价不高,最奢侈的部分其实还是这零点三克的常规污染,这种东西不是哪里都能够买的到的,哪怕是在我们这些行商这里也是稀罕货,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一个,收你成本价加一成的手工费。” “如果我有需要的话,我会联系你的。” 行商,具体点就是地下行商,这就是沉溺他们的职业,不只是他,还有阿蒙,九州的地下行商并不少,相互之间或多或少也认识。 九龙,属于九州,但并不在九州大陆,和镜湖、宝岛一样,和九州大陆隔了一道海峡,九龙最出名的就是它曾经拥有过的‘九龙城寨’,曾经拥有,但是现在已经被拆得一干二净,具体的原因还是挺复杂的,在这里也不方便述说。 李在这里是为了散心,是的,散心,没有别的目的,正巧这段时间九龙有一个音乐会,于是李便在这里居住了一阵子,而且,瓷在九龙的布局并没有镜湖或者宝岛那样严密,宝岛的管控是因为二零一二年的魔女事件,而镜湖则是因为那边的帮派组织问题,因此,三个特殊地区之中只有九龙比较轻松。 而且【书馆】在九龙。 李在九龙已经住了有小半个月了,在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有一点不大适应这种层叠市井的生活,现在她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仅有的问题或许就是刚才所说的,最近出现的九龙的动静,魔女事件吗?她不清楚。 李自然是知道魔女事件,此时的她已经退出瓷六年了,六年的时间让她从最初的女孩到现在已经有了些许成熟的少女,如果她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就会看见自己的脸上已经比几年前多了一份疲惫,二零一二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不愿意回忆的一年,包括她自己。 ——滴滴滴。 沉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然后接通了电话,把手机搭在耳边:“对……我在九龙,是的,我们有人在这边,好的,我会告诉他……确定吗?” 电话挂断了。 沉溺的面色难看了不少,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按动着,发了一条消息出去,随后看向李,看见沉溺这个表情,李也知道应该是出事了,她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东西放进背包里面,背在了身后。 “中心区出事了,那几个【塔】停止了工作,现在整个中心区停止了运转,需要紧急调用别的区域一部分的能源来重新启动。”沉溺说话很急促,能够听得出来,他不想浪费时间,“但是环海也出问题了,刚才他们联系我,说观测到有一个锚点出现了……不对,还不能够确定那是不是锚点,但是绝对是一个很强烈的污染源,观测台说最外层出现了一层蓝色的薄膜,隔绝了大多数的信号,我已经联系了阿蒙,我和阿蒙要去一趟里层,你自己找个地方躲躲吧,或者离开这里,怎么样都好。”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一秒也没有继续停留。 ——【事件记录·魔女事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肆 那就是我对你的期盼(下)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我们并不互相信任,但你为了一条消息而翻脸,我还是会悲伤的。” 和弦,这是乐器演奏时候的一种弹奏方式,由三个或三个以上不同音构成。以任何一个音作为根音,往上三度叠加,和弦是由不同音构成的,最少三个音,最多是七个音。 如果是按照三度叠加的方式,总共有五种和弦,包括三和弦、七和弦、九和弦、十一和弦、十三和弦;如果是按照非三度关系叠加,那么就有挂留和弦、强力和弦、加音和弦等等,听起来似乎很晦涩难懂,但说白了,和弦无非就是音的叠加罢了。 她的手就这么搭在空中,按下,就像是按动了什么,随后,和弦的声音响了起来。 安比莉尔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她的手还拿着自己的手机,上面,是通过影的手段查到的属于李的资料,上面的信息当然不能够完全相信,但必然是夹杂了真实的内容,她刚才看着手机就是为了了解李的具体信息,从而判断李的危险性。 来自拉芙兰,普通人,人生经历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仅有的比较惹眼的无非就是她的爱好,根据影调查到的消息,李有不俗的钢琴演奏技术,甚至在拉芙兰、车之乡和英伦三岛都举办过演奏会。 而且在拥有如此出色的钢琴演奏技巧的同时,李也有足以令人敬佩的创作水平,她以自己的姓氏创作出来的乐曲有不少都足以流传百年,包括交响乐、协奏曲、独奏曲亦或者别的古典乐,但当时的安比莉尔并没有在意这些内容,因为在她的角度看来,这些信息和非自然没有半点关系。 安比莉尔把手搭在喉咙上,呼吸困难,真的呼吸困难,一开始还以为是心理因素,但随着这几秒钟的流逝,她确实感受到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扼住了。 ——反噬这么快就来了吗……那还是先喝一口吧。 安比莉尔听见了,听见了李的思维,是的,在安比莉尔的大脑之中,【倾听泥泞】依旧在发挥着作用,在呼吸困难的感觉逐渐明显的时候,安比莉尔所窃取到的思维也逐渐清晰,不再是那些混乱的语言,而是拥有具体内容的文字。 ——时间不多了。 她看见李从口袋之中掏出了什么东西,一个小瓶子,很小的瓶子,比那种口服液的瓶子还要小,李打开了瓶子的盖子,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后,李从口袋里面拿出了一副手套,戴上。 ——在思维被完全窃取之前,做好准备。 啪嗒。 从这一瞬间开始,安比莉尔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将李的思维窃取过来了,她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思维的窃取没有效果,按照以往的规则,【倾听泥泞】窃取思维这个步骤是一瞬间完成的事,她所聆听到的都是同一时间别人脑海之中的思维,但是现在,这一次的窃取好像慢了不少,过程?还是时差,不清楚,但很显然,现在她并不占据主动。 不……李现在已经没有说话了,是的,我确实窃取到了她的思维,所以她无法说话了,很好……那个奇怪的和弦声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先不去思考这个问题,先离开这里,这一次算是撕破脸了,连丽诺尔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安比莉尔想,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她这一次都亏了。 本以为能够通过话语的引导窃取到丽诺尔·汉弗雷斯所在的位置信息,这样就能够绕过汉弗雷斯家抢先找到丽诺尔,对于个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小的筹码,汉弗雷斯家的大小姐,老汉弗雷斯先生最重要的人,不论是用来索取好处还是用来得到汉弗雷斯家的人情都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只可惜这一切都建立在倾听泥泞能够得到丽诺尔·汉弗雷斯的消息的条件下。 不过,她也预料到失败的可能,所以,在窃取到那混乱的文字的时候,安比莉尔就已经在思考逃离的问题了,和十一号地铁的时候不同,现在李那奇怪的枷锁没有困住她,在那奇怪的枷锁出现之前,拉开距离,然后逃离。 这是一个很适合逃跑的地方,人烟稀少而植被茂盛,又正好是冬天,天空下了不少雪,这些披上银装的树木就是最好的躲藏点,安比莉尔捂着自己的喉咙,朝着身后跑去。 只可惜昨天一直被李监管着,来不及去携带别的武器防身,不然现在哪怕出现了变故安比莉尔都有信心斗上一场,在没有携带足够的防身物品之前,还是远离冲突比较好,李的资料肯定需要更新,那些被藏起来的内容,应该就是和非自然相关的事情吧,这些和弦的声音是污染物的效果?安比莉尔不知道。 污染物总得有一个实际的形态,就比如李手中的枷锁,摩门成员手中的那些十字架,既然是物品,那好歹得是实体吧,哪怕是【倾听泥泞】也能通过x光或者别的手段拍到轮廓,可是李此时使用的东西,安比莉尔看不见。 ——就像是有一架透明的钢琴在这里。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了琴声,悠扬婉转,清脆如水珠滴落在绿叶之上,但是伴随着琴声而来的并不是清响,而是风,呼啸的风,这些风宛若利刃一般擦过安比莉尔的脸庞,太快了,风的速度太快了,安比莉尔感受到脸庞出现一点刺痛感,同时,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安比莉尔垂下头,她看见,自己正站在广阔的平面世界之上,脚下踩着自己的倒影。地是平静的,没有一丝波纹,突兀地,她脚边的地面裂开了一道极细的缝,笔直而紧凑,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眨眼间,在呼啸的气旋袭来之时,地面被无数的、看不见的利刃划开了,很快,密密麻麻地,令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不过安比莉尔并没有什么惊慌,在这个时候,如果还是傻站着不动,那就只有一个下场,她叹了口气,微微侧步,动作很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有在动,她的脚与地面之间仿佛没有摩擦力,鞋子在地面上滑过。 但紧接着,喉咙猛然一紧,安比莉尔正准备呼吸的东西戛然而止,这短暂的中断让她的意识溃散了一瞬间,而这一瞬间的时间,对于李来说已经足够了,只见李的身体快速横向旋转一周,跨过那距离,一腿扫在了安比莉尔的身上。 安比莉尔顿时感觉自己的腰间传来一种剧痛感,她的身体横飞,一口腥甜顺着喉咙涌到口腔之中,她李并没有站在原地,而是脚尖蹬了一下地面,不知道练习过多少次,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就追了上来,手中,一把银色的匕首已经露出了寒芒。 正如地铁上的那一瞬,在没有防备好安比莉尔窃取思维的力量的时候,李都能够压制安比莉尔,到了现在,在能够发挥出近身战斗经验的场合,这一份差距就更加被放大了。 安比莉尔强制改变了方向,她匆忙架起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刀,但紧接着回应她的是李踩下的脚,李将脚狠狠踩在了安比莉尔的手腕上,剧烈的疼痛顺着安比莉尔的手腕传到她的脑海之中,她不敢松手,这把小刀是她唯一的武器,如果不是因为那该死的和弦,她本应该有充足的时间离开。 不能给安比莉尔喘气的时间,李没有停下,她依靠着自己的本能,一拳砸在了安比莉尔的左胸口,然后是上勾拳,还有一个侧踢,两个连贯的的动作让安比莉尔在地面上滚动着,安比莉尔的眼前一片朦胧,疼痛感让她的大脑产生了眩晕,击碎了她的理智。 不……不应该,正常人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力气,而且李的身体也没有那种大力士的模样,她到底使用了多少个污染物?那个枷锁,那个和弦,还有现在这力量,这么多的污染物她就不怕被侵蚀扭曲吗? 倾听泥泞能够窃取人的思维,而被窃取思维的人将会无法对自己的话语和行为进行预先的设定,也就是说,李现在所有的动作都是下意识的本能行为,如果说这才是李真正的无意识动作,那未免也太过于可怕了! 安比莉尔压下自己的疼痛感,她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李的下一个攻击,她踉跄地站起身,手指摸到了手机侧键上,这是一个紧急拨号按钮,在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胜算的情况下,她必须给自己找到一线生机。 即便这样子会暴露不少东西,但现在她已经没有的选择…… “好了,两位女士,这里还是汉弗雷斯的地盘,如果可以的话,请不要让我喜欢的这些景色染上血,可以吗?” 和弦的声音停下来了,安比莉尔只觉得浑身一轻,在逐渐恢复清晰的视线之中,她看见了坐在远方的那位老人,那位坐在椅子上,享受着一份吐司面包的老人。 安比莉尔忽然发现自己的脑海之中没有出现别人的思维的声音了,这一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一直折磨着她的大脑的思维声音在这个时候消失的一干二净,安比莉尔看着那个老人,那个容貌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安比莉尔强压着惊骇,对着老人鞠了一躬。 “早上好……汉弗雷斯先生。”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伍 你要用十几页的说明书去弹(上) 【五十星·纽加哥】 【往事】 方块3,摩门所属,他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蓝色的瞳眸,样貌平平。 梅花2,摩门所属,有着一头灰色的及肩短发,狼尾修饰,样貌平平。 两人的初次相遇是在一家小餐厅,现在想来,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二零一六年,五十星,科罗拉多的秋天。 科罗拉多是五十星一个不怎么有名的地方,是一个风景秀丽的边陲小镇,繁花似锦,时不时也会有游客过来忙里偷闲,在这个还带有上个世纪的味道的街道,属于科罗拉多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积压信徒’是科罗拉多一家普通的餐厅,不过来这里的人大多是为了喝酒,很少会有人真的是来吃饭的,这这几天,这里是整一条街最亮眼的存在,只是因为那门口的广告——一人喝下三箱酒或者三瓶烈酒,消费免单! 一个人胃的容量是六升,一瓶酒大约五百毫升,一箱十瓶酒,三箱就是十五升,这个简单的算数谁都明白,所以喝下三箱酒这个选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三瓶烈酒就成为了男人们的挑战目标。 而就在这个夜晚,梅花2就在积压信徒这件餐厅里面吃饭,他点了一份奶油面,就坐在靠近餐厅老板的地方,他一边吃着,一和餐厅的老板唠嗑,餐厅的老板是一个英伦三岛的人,三十岁出头,体格匀称,留着一头宛若艺术家的长发。 而就在两人唠嗑的时候,有个服务员跑了过来。 “老板,那里有人已经喝了两箱半了!” “哟,可以啊。”老板说是这么说,毫不介意地瞟了一眼,“没问题,之前不还有几个小混子喝到胃吐血,就为了免一百块的饭钱。” “不还有一个更过分的吗?上面喝水下面放水。”梅花2笑着接话。 “可是那一桌有十多个人!” 老板猛然抬头,看向远处的那一个大桌,只见在十个人中间,围着一个消瘦的身影。 灰色头发,很凌乱,样貌平平,还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长袖,因为喝了太多的酒,那人脸上已经泛起了红色,尤其是那人的腹部,已经鼓起了一部分,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加油!”周围围起来的十个人似乎都是起哄的。 “……我得去看看。”老板明白,再让那个男人喝下去,自己的餐厅怕不是要变成凶宅,而梅花2也跟了上去,毕竟这样子不要命的人,平时也是少见,本着凑个热闹的念头,梅花2也朝着那张大桌子走去。 老板在脸上堆起笑容,对着那一圈人说道:“各位,各位,谢谢大家的捧场,但我看这位先生已经喝高了,还是别喝了,这一顿我买单!就当请各位的。” “……你谁啊?”男人问道。 “我是这儿的老板。”老板依旧挤着笑容。 “小子,你是来跟我找不自在的吧?”男人拿起酒瓶,正对着老板,“老板又怎么样?谁能比我喝得多,谁就是最大的!” 男人明显是在借着酒劲吼着,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男人已经陷入了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他满脸通红,嘴里却一刻也不停歇,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一触即发,老板的手悄悄握紧了拳头,在心中暗骂着这些人,想当初他在另一个城市的时候,高楼大厦林立,华贵的牌坊熙熙攘攘,还有充斥着怪异涂鸦的巷子。 “老板。”服务员冲上来打了个圆场,“快跟我过去,有个客人逃单了。” “混账!”老板怒骂着,转身就走。 “你骂谁呢!”男人顿时不乐意了。 “行了。”梅花2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别管他。” 男人这才坐了下去,打开新的一瓶酒就往嘴里灌。 老板回到了收银台,对着男人比了个中指,小声骂了两句。 老板实在是感到不爽,随手切了一首歌,是jamiroquai的曲子,名为virtual insanity,一首酸爵士风格的乐曲,这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乐曲了,顿时,整间餐厅都响起了这段旋律,而伴随着这一首乐曲,那一桌的吵吵嚷嚷忽然安静了下来。 原本还在嚷嚷的男人沉默了,随后,他把酒瓶扔到了一旁,他的情绪似乎是在跟着旋律一同舞动,他忽然又哭了,就连一旁的风扇也随着他的哭泣而摇着头。 “怕不是想起伤心是咯。”服务员撇撇嘴。 “切,什么人啊,哭的跟蝙蝠侠死了爹妈似的。”老板抱怨着,切掉了这首歌,换了一首比激昂的电子音乐,他的头跟随着电子乐的节奏点着,相比起酸爵士的那首经典曲,他还是更喜欢这种节奏感强的电子音乐。 可他还没有晃动几下,就看见那男人冲到了收银台前。 “买单吗?”老板问道。 “为什么切掉了酸爵士的歌!”男人怒吼。 “我不喜欢听啊。” “我要听刚才那首歌!”男人坚持着。 “我才是老板,我听什么就听什么,这家餐厅是我开的,请你不要指手画脚,好吗?”老板不打算给这个男人面子,对于这种酒鬼,老板很难有一种好印象。 “你这个没品味的家伙!为什么不听酸爵士的歌!” “还为什么……”老板懒洋洋道,“因为这风格难听呗。” “什么?”男人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男人猛然向前,整个上身压在了收银台上,他抓住老板的衣领,咬牙切齿:“你说酸爵士的歌不好听?” “不是不好听。”老板纠正道,“是很难听。” 男人给了老板一巴掌,老板反应很快,一个低头就躲了过去,随后,他回给男人一巴掌,顿时,两个人就打了起来,在地上滚动着。 梅花2就坐在一旁,他看着两人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打架,直到看见男人抄起酒瓶,对着老板的头就砸了下去,老板的额头留下鲜血,那围观的人见状,全部都跑光了,在这样的混乱之中,只有梅花2还在吃着自己的奶油面,他的腰间挂着一把手枪,还有一个十字架,这是他能够继续坐在这里的理由,他有防身的手段。 “我和你拼了!”老板喷了一口唾沫。 “说!说酸爵士好听!”男人掐着老板的喉咙,吼道,“给我道歉!” 没想到老板居然不怕疼,也没有去包扎那受伤的头,两个人的打斗没有任何观赏性,就是最原始的你一拳我一脚,男人本来想要收腹提膝,可是吧台的阻碍拦住了他,而且仅剩的那位服务员也冲了上来,抱住了男人的大腿。 这下子就尴尬了,三个人就这么僵持在了一起,一动不动。 ……豁出去了,男人也不再去招架老板的拳头,反而也也伸出手朝着老板的脸打了上去,但他忘记了一个细节,老板身材匀称,也就意味着他体能本就优秀,两人依旧是拳拳到肉,很快,两人的拳头上就沾上了红色的血。 “别打了!别打了!不就是一首歌吗!”服务员大喊着,“钱算我的!再这么打下去会出人命的!真的会出人命的啊!” “酸爵士的歌……到底……好不好听……”男人气若游丝,从牙齿之间挤出这几个字。 “好听……好听……” 顿时,男人松了口气,手也软了下来。 “好听个屁!”趁着男人松懈下来,老板一拳砸在了男人的下巴上。 “你死定了!”男人踉跄着站起身,他从口袋之中拿出一个十字架,死死握在手中,“我告诉你……我真的生气了……这是我的原则问题……” 啪—— 玻璃杯被放在了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所有人的视线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一直坐在旁边的梅花2正在用纸巾擦着嘴。 这个时候,梅花2站了起来,他已经不想再看这毫无意义的争斗,正好他的奶油面吃完了,他将餐费放在桌子上,用玻璃杯压住,朝着门口走去。 “有一说一,你们再这么打下去也没有任何好处。”在靠近门口的时候,梅花2带着善意提醒了一下,“你们要不试试心平气和地谈一下?” “对对对……我们好好谈!实在不行听一下别人的意见啊!”仍然抱着男人大腿的服务员赶忙附和道,“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让他来评!” “好!我就听你的!”男人终于停下了自己的拳头,鼻青脸肿,“金毛!你说!酸爵士的歌到底好不好听!只要你说好听!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 “混账,你以为就你会放狠话吗!”老板瞪了男人一眼,“那位客人!只要你说那个什么酸爵士不好听,你以后来我这里吃饭我都不收你钱!” ——如果这是一段影片,这个时候就应该插入一段风景,和这件事毫无意义的风景片段,然后就是几声乌鸦的叫声。 “酸爵士好不好听!”男人凶神恶煞。 “额,朋友,我觉得,在这之前,你们需要和我解释一件事。”梅花2不紧不慢,“你们口中的酸爵士,是什么东西?” 这便是梅花2和方块3的初次见面。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陆 你要用十几页的说明书去弹(下)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纸箱墓园】 “梅花2,今天是十二月三日。” “嗯。” “你就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十二月三日。” “今天是周六!周六!”方块3把手中的铲子往地上一扔,没好气地说道,“今天本应该是我的假期,我已经为我这美好的一天预定了‘弗洛伦斯’的午餐位,一人独享,而且是最高规格的套餐,我应该在家里穿好一身正装,然后邀请一位美丽的女士共进午餐。她或许是一位英伦三岛的贵族,优雅而充满智慧,也可以是车之乡的少女,活泼可爱,当然,我也希望她可以是一位百岛的商人之女,对经济发展拥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一位政客的女儿,和我探讨下一次民意选调的大致走向……” “少废话。”梅花2将铲子插入到泥土之中,铲起一捧泥土,在两人的身旁,泥土已经堆起了一块小土丘,梅花2有一下没一下地把泥土铲到一旁,顺便踹了方块3一脚,“早点把那两个人铲出来我们就早点收工,这点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别急……别急。” 方块3打了个哈欠,往地上一座,很是慵懒地闭上了眼。 现在是十二月三日的早晨,天已经亮了,雪花飘落,又伴随着风一同起舞,一时没注意,那雪又把头发盖上了一层,不过雪本就是这样的,在纽加哥这个城市,这样的雪已经算是友善的了,起码它们没有造成什么大范围的灾害。 纸箱墓园,摩门组织所属,纸箱墓园并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如果拿一张五十星的地图,没有人能够在上面圈出纸箱墓园所在的地方,正如它的名字,纸箱墓园存在于纸箱之中,对纸箱的大小、模样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是纸箱,就能够成为墓园的载体。 而纸箱墓园存在的意义也很简单,这里是摩门的成员在死亡之后所到来的地方。 这个说法或许不大正确,严格来说,是由方块3、梅花2这样的偏后勤成员在每一次污染事件结束之后,将已经死亡的摩门成员进行回收,把他们的尸体埋入到纸箱墓园之中,随后等待着那些已死之人重新睁开眼睛,从泥土之中诞生。 【bargaining chip m-000纸箱墓园】 纸箱墓园,这是一个‘恶魔的筹码’,不过和大多恶魔的筹码不同,纸箱墓园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可以这么说,纸箱墓园是整个摩门构成的基础之一,正因为纸箱墓园的存在,摩门的成员才能够不畏惧任何死亡,因为他们知道,哪怕是死亡了,也会在墓园之中睁开眼,等待着别人把自己挖掘出来。 这是恩赐吗?或许这是一个诅咒,无法死亡的诅咒,就算没有人把他们的尸体送回到墓园之中,他们也最终会在墓园之中醒来,这是纸箱墓园的规则,无非就是苏醒时间的长短,摩门的每一位成员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独特的爱好,而且是不容亵渎的哀嚎,唯有这种特殊的爱好才能够让他们维持自己的理智。 摩门的成员并非全部互相认识,有的人或许几十年都没有相遇过,因此哪怕已经成为了几十年的同事,也有可能从未互相了解过。 正如方块3,他的爱好就是酸爵士风格的乐曲,而他和梅花2的相遇只是六年前的事,但两人成为摩门成员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已经相熟了,梅花2也清楚方块3对酸爵士的热爱,如此一来,当时在餐厅和老板的那一场战斗也能够理解了。 方块3依旧躺在地上,他身上穿着破旧的工作服,这是专门用来在这里挖掘时候穿着的衣服,不论搞得多脏都无所谓,反正质量好,方块3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随身音乐播放器,打开开关,顿时,悠扬的音乐就响了起来。 酸爵士,这是一种成长在爵士、朋克和hiphop之间的音乐,酸爵士有三个基本元素:一个富有力度的撞击,固执地游离在朋克、hiphop和舞曲音乐之间,它诞生在一九九八年,诞生在五十星唱片之中,作为说明性短语和重新发行的七十年代歌曲收录专辑的标题之中,也被称为特别的夹缝音乐。 这就是酸爵士。 “听歌果然能够让人心情愉悦。”方块3撑着身子站起身,拿起铲子往泥土之中插进去,“让我看看还差多少……我们前天是把他们埋在这里的吗?” “你写的牌子还在这里。” 梅花2指的是一旁的木质牌子,上面是方块3歪歪扭扭的文字,木牌子上面只写了两个人的名字:红桃6,梅花7,这是前天晚上埋到地里面的两个人,也是那场名为无痛而终的污染事件中死去的摩门成员。 “看来确实没挖错,我看这进度也差不多了,要不就到这里?”方块3打了个哈哈,“正好我订好的餐厅还没来得及退订,这个时候找一个女伴估计也来不及了,要不我们两个人去吃了得了,相信我,味道真的很不错。” “具体都有些什么?” “难说,你自己不知道会吃到什么,那个套餐里面的内容都是由厨师决定的,他做什么你吃什么,不过和那些骗钱的餐厅不同,我选择的这一家厨师做的东西分量足,而且味道也好,性价比拉满。” “听起来不错。”梅花2点点头,“不过还是得挖,他们两个早点出来我们早点下班,今天也只有这个任务了,往好处想,我们两个又不用去面对恶魔,只是给他们几个人收尸,再说了,薪水也不错吧,不然你能够吃得起那餐厅?” “但体力活肯定还是懒啊。”方块3反驳道,“你不也不喜欢体力活?” “起码我的工作我还是会认真做的。” 说着,梅花2停了下来,他已经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两个纸箱,纸皮箱子,梅花2跳入到挖出来的小坑之中,把其中一个箱子使劲推了上来,箱子的重量并不小,至少也有个几十千克。 方块3站在坑的边缘帮忙搭手,把那个箱子转移到旁边,而随后就是另一个纸箱,大概花了几分钟,两个箱子就被他们转移到了地面上。 那两个纸箱子呈现一种暗淡的颜色,不过很干燥,没有半点沾染潮湿,对于被埋藏在地下的纸箱而言,这显然有点难以相信,更何况现在是冬天,雪融化之后的水顺着泥土向下流淌,按理来说地面之下应该有不少水分。 “就这两个对吧?”方块3问道。 “对,只有这两个。” “那我是不是可以下班走人了?” “如果你着急的话现在就能走,我确认一下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体征就行。” 梅花2用小刀划开纸箱的表层,他打开纸箱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移开了目光,纸箱之中有一种温热,正好是人体温的温度,梅花2随手将纸箱关上,对着方块3点了点头。 “没问题了。”梅花2说。 “好好好,吃饭吃饭。”方块3大喊一声,“走,带你去见见世面。” 梅花2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免费的饭菜总会让人感到心情愉悦,而伴随着工作结束的,还有方块3的音乐播放器之中的那乐曲,依旧是酸爵士,方块3拎起铲子,打了个哈欠,朝着纸箱墓园之外走去。 ——纸箱墓园的天空是如泥土一般枯黄的颜色。 通过伪装而存在于每一个纸箱之中的墓园,是一个巨大的,机械般的城镇,完完全全用机械构筑而成的城市,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奇幻电影之中矮人的钢铁之城,又有明显的不同,那钢铁之城是埋藏在土地之中的城市,肉眼可见之处全是钢铁构筑的立方体,不规则地堆叠成充满暴力气息的群体,而纸箱墓园一个漆黑的立方体棺木,上面是倒立的银色十字架,巨大的荆棘和锁链将二者缠绕。 在这里,可以看到一个浮空的庞然大物,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棺木,大约有几十米的高度,呈平放的姿态悬浮在空中,而棺木之上,是层层叠起的银色建筑群,有高有低,拼凑成一个倒立的十字架,再往上,是脱离棺木的锁链,在空中没有支撑点,缓缓按照一个圆圈般的轨迹将棺木包围。 脚下是没有任何绿色的大地,枯黄的泥土混杂着烧焦的气息,头顶是黄褐色的天空,没有太阳和月亮,没有星辰和云朵,只有微弱的黄褐色光芒。 梅花2和方块3已经离开了,而那两个被挖掘出来的纸箱还停留在原地,里面那属于人的温度依旧存在,片刻之后,纸箱之中传出了心跳的声音。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心跳的声音逐渐明显,直到某一个节点,纸箱被从内打开了。 梅花7伸出手,从纸箱之中爬了出来,他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看着天空之中的枯黄,砸了咂嘴。 “……真烦。”他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柒 在死之长眠中会有何梦来临(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纽加哥分所】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也被称为五四五酒店,或者五点四十五号,虽然正式名称是招待所,但实际上五点四十五招待所是一个连锁酒店的名称,名字取自于一种子弹口径型号,五点四十五毫米的子弹。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并不是五十星最出名的酒店,最多也只能说是中上到上等水平的酒店,胜在价格还算便宜,也逐渐拥有了一批忠实的客人,不得不说,五点四十五的特色还是有的,提供一日三顿的自助餐,菜品也挺丰盛,并且拥有室内的游泳池和空中小花园,作为一个酒店,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可以说是十分优秀。 当然,对于某些特定的人群而言,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也有另外一个作用。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早晨,十一点二十六分。 纽加哥的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位于新城区的东南方,从外表看,它是一个位于建筑群一角的大楼,它呈现出一种三角形的结构,并不像正常大楼那般拥有四个侧面,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只有三个面,位于两条街道交汇的地方,外墙是典雅的褐色砖头交错重叠,配合那雕琢了花纹的玻璃窗,彩色的玻璃窗,竟让招待所带上了一丝神圣的色彩。 每一栋建筑物并非完全接壤,正因如此,招待所和相邻的建筑之中也拥有间隙,当然了,大多数人更愿意把这种间隙成为‘巷子’,巷子是一个很好的地方,这里昏暗,缺少阳光,一切见得光或者见不得光的事物都能够在这里滋生长大,更何况,巷子也是一个适合躲藏的地方,它不仅联通了整个城市,也能够当做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至少对于现在的安比莉尔而言,巷子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一个女性正在巷子之中踉踉跄跄地行走,她的状态很明显不怎么样,她的嘴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头发凌乱,她的左肩到脖颈处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新鲜的伤口,就像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划过,但即便左肩有这样的伤口,她依旧把自己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腹部靠右的地方,毕竟和那个地方相比,左肩上的伤口反而只是小伤了。 就在她的腹部,红色已经渗透了她的衣物,很难以想象,在失去了如此多血液的情况下,这个女性依旧能够行走,虽然她行走的姿势很一言难尽,可若是换做别的人,说不定早就已经躺在地上了,这么一对比起来,此时这位女性居然能够站起身,足以见得她的意志之坚强,生命之顽强。 她抬起右手,扶住了墙壁,没办法,她的双眼几乎看不见东西了,毕竟失血过多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猛然咳了几声,她感觉嗓子眼火辣辣的疼,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疼痛,真的很痛,她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种伤势,但她也不能够直接去医院,不能去,绝对不能够去,医院肯定有属于别的组织的眼线,她这种状态实在是太显眼了。 她的口袋之中放着她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整一台手机都呈现出一种破碎的姿态,很显然,不论怎么看都不会有人觉得那台手机还能够打开,她还把手机放在口袋,因为这手机之中的东西太重要了,不论是对于她自己,还是某些需要信息的人。 她的手撑着墙壁,一点点朝着前方走去,巷子之中很昏暗,哪怕现在是早晨,巷子之中也依旧是昏暗的,她摸索着墙壁,在模糊的视线之中慢慢摸索着,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摸索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了。 那是一个门把手。 她用尽自己的力量打开门把手,双腿猛然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早上好。”她听见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为什么要从后门进来呢?明明正门敞开着,哦……你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啊,需要我帮你叫一个医生吗?” 这边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另一个用处——【影】的据点之一,拥有某些信物或者凭证的成员能够在这里寻求庇护,能够请求来自影的帮助,这也是此时她仅有的方法,至少在这里,她能够捡回一条命,如果五点四十五招待所都无法帮助她,那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她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枚银色的硬币,她将那一枚硬币伸去了声音的来源处。 “我的手机坏了……先给我治疗……医生……给我找一个医生。”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身躯,随后,有人扶着她躺了下来,躺在了一张柔软的事物上,随后,颠簸感从身下传来,她意识到自己被放置在了一个担架上面,至此,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是脱离危险了,长久的精神紧绷让她顿时一阵发晕,闭上了双眼。 她没有睡着,她还能够听见声音,她还能够思考。 脑海之中充斥着新的声音,被窃取而来的思维在她的脑海之中播放着,而身下的担架依旧在晃动,很快,她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那是属于治疗室才会有的味道,随后,她腹部的衣物开始晃动,应该是有人尝试揭开她的衣服。 “血凝固了,拿剪刀过来,我需要剪开她这一块的衣服。” 数秒之后,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就是片刻的沉默,眼皮能够感受到的灯光忽然暗淡了一些,她感受到有人拨开了她的眼皮,随后就是手电筒的灯光。 “听得见吗?如果能够听见我的声音就动一下眼睛。” 模糊的视线之中,她看见了一个人影。 “……蜘蛛。”她咬牙切齿地说出声音的主人。 “看来你的状态还不错,安比莉尔。”那声音说着,把一团柔软的毛巾塞进了安比莉尔的口中,“你身上的衣服和你的伤口黏在一起了,我需要把它们取下来,我就不给你打麻药了,因为你也知道麻药会让你的思维变得缓慢,你脑子的那个东西可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咬住了,咬紧了啊,我数三个数,三……” 而就在三这个字落下的时候,安比莉尔就感受到自己腹部传来剧痛。 “呜……” 这时候还是得感谢口中的那条毛巾,不然她绝对会把自己的牙齿咬碎,腹部的疼痛感撕扯着她的理智,被这种疼痛感刺激着,她的视线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她看见了那个正在自己身旁忙碌的人,那个名为‘蜘蛛’的人。 “对,很好,保持这种状态。”蜘蛛说着,将缝合针刺入到了安比莉尔的腹部伤口处,“腹部的缝合需要三分四十七秒,你可以在脑海里面数数,相信我的技术,你腹部的伤口看起来吓人,但没有伤到内脏,看样子伤害你的人并不想让你死的这么简单,如果这个伤口往别的地方稍微移动一点距离的话,你就死定了。” 蜘蛛,看起来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身高只有一米五,年龄看起来大约十四五岁,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双袖宽松到垂到手肘处,而下摆也拖到了地上。 她有着一头绿色的柔顺长发,就像是一条毒蛇,额头两条发丝垂下,她也没有打算打理,她脸庞还带着稚嫩,说实话,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医生,可和她的面孔相反的,是她那精湛的医疗技术,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如果要让安比莉尔来形容,她根本不想把蜘蛛称为一个医生。 毕竟,蜘蛛的医疗手段实在是太暴力了,蜘蛛不喜欢使用麻药,对于她而言,麻药这种东西只会干扰人的理智,此时,她哼唱着歌谣,不断用针穿过安比莉尔的身体,让丝线把安比莉尔的伤口缝合起来。 “三分四十七秒,不多不少,我都说了吧,我的技术还是值得信任的。” 蜘蛛扭开一瓶酒精,将酒精淋在毛巾上,然后直接在安比莉尔身上开始擦拭,安比莉尔口中再次发出惨叫,只不过被口中的毛巾拦住了,而蜘蛛吹着口哨,用酒精毛巾把安比莉尔身上是血污擦得一干二净。 “哦对哦,你肩膀上还有伤。”蜘蛛再次拿起针和线,“正好,我帮你把肩膀上的伤也缝一下,这一次就不算你的钱了,不用谢了。” 安比莉尔发誓,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让蜘蛛帮她处理伤势,固然,蜘蛛的医术很强,但真的太痛了。 “有我在,你这点伤根本不值一提,介绍一下,这是我前阵子弄到的工具,一个污染物,它能够让伤口的缝合更加紧密牢固,而经过它的缝合,你身上的这些线也不会简单就断裂,等到你的伤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它的丝线会自然融入到你的身体。” 蜘蛛摘下手套,把工具扔到一旁,她踮起脚,将头上的无影灯挪到一旁,她打量着安比莉尔苍白的脸,砸了咂嘴。 “过一会儿来我房间,跟我解释一下吧。”蜘蛛说,“说说看你是怎么搞成这样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捌 在死之长眠中会有何梦来临(下) 蜘蛛办了一张垫脚用的椅子,放在地上,她踩在椅子上,将手中的一枚硬币递给了前台的大堂经理,大堂经理是一个约四十岁的男人,有一种沉稳而内敛的气质,他穿着一身裁剪贴身的黑色西装,站的笔挺,他脸上带着微笑,却又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威严。 “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呢?”大堂经理问道。 “我这儿有个伤者,给她开一间安全的房间。”蜘蛛跳到地上,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准备两份午餐,要七分熟的牛排,其中一份多加洋葱和黑椒汁,另一份放几片番茄。” “好的。” 大堂经理接过了那一枚硬币,他的之间摸索着硬币的表面,那枚硬币并非市面上流通的那些具有面值的硬币,而是一种特制的硬币,就像是那种纪念品或者别的什么,总之,说是硬币,不如称呼它为一种具有特殊价值的物品。 “您已经提出了您的要求,并且证明了您的身份,但出于职责所在,我必须向您介绍一下这里的规定。”大堂经理打开抽屉,将那一枚硬币放入到抽屉里面的容器之中,“首先,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禁止一切武力冲突,其次,和他人的交易请在指定地点进行,最后,不得将规定内信息流出,具体的条款可以在房间内的信息表上面查看。” “我知道。”蜘蛛打了个哈欠,“行了,把房卡给我,我刚做完一场手术,累得要死,这样,午饭帮我多加一杯咖啡。” “没问题。” 大堂经理将一张房卡递给了蜘蛛,那一张房卡看起来也很特别,成体呈现出一种典雅的黑色,点缀着银色的纹路,蜘蛛接过房卡,随手放入到白大褂之中,她没有过多的停留,毕竟这里是招待所的前台,即便大堂经理不会介意,她也不想让自己在公共场合暴露太久。 毕竟她只是一个没多少良心的医生,甚至不能够说是医生,蜘蛛更擅长的其实是法医工作,虽然她已经被开除了,但并不能否认,相比起治疗之类的手术,她更习惯解剖,后者才是她真正莱学习了很久的工作。 蜘蛛走进电梯,先是按动了第五、七、八层,随后电梯缓缓上升,在某一个节点停了下来,她从打开的门出去,先是向左走,然后右拐,她便回到了那手术室,此时,安比莉尔依旧躺在那一张床上,床已经被她的血染红了不少,而安比莉尔的脸色也很苍白,蜘蛛倒是没啥表态,她已经把自己能做的做了,再说了,缝合很成功,至少安比莉尔的伤不会再流出血了。 安比莉尔的病床旁边就是点滴架,上面挂着两袋点滴,蜘蛛先是检查了一下点滴的滴落速度,她好像有点嫌慢,便将点滴的速度调快了一些,她把口袋之中的那张房卡随手仍在安比莉尔的身旁:“你的房间,你是自己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我觉得我现在的状况应该不能够下床吧。” “矫情,又不是致命伤。”蜘蛛把那两袋点滴取下,挂在病床旁边,她一踩病床下的某个踏板,只见病床升起了一些,她再用手轻轻一推,病床就被她推动了,“我帮你点了牛排,你的内脏没有受伤,所以饮食方面倒没什么问题,你要是想要剧烈运动也可以,反正缝合的部分不会崩裂,但疼痛感肯定会有,如果你能够忍住的话,随便你怎么折腾。” “这就算了,刚才我都感觉自己后悔来找你了。” “你们基本都是这样,手术前手术后都巴不得我给你缝好一点,唯独手术过程中一个两个吼的比谁都大声。” “你但凡打点麻药都不会是这个结果。”安比莉尔正准备说的大声点,又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她只好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小一点。 “说说看吧,你是怎么伤到这样的?”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蜘蛛皱了皱眉,“什么叫做不知道,你这种伤很显然是某种利器划开的,而且切面很光滑,为的就是让你无法堵住伤口,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下死手,别说是你幸运,你这种伤势还能够活下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对面不知道为什么放过了你,安比莉尔,我记得你可是有一把摩门的匕首的,就连那个东西都没有保护到你?” “我很难和你解释,蜘蛛。”安比莉尔稍稍动了动自己的头,想要换一个躺着的姿势,像现在这样看着天花板的移动对于她来说并不习惯。 安比莉尔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到现在,她都还觉得自己或许是在做梦,若不是脑海之中那些被窃取而来的思想依旧在播放,她或许真的会尝试让自己醒来。 她回想起了那个名为李的女孩,那看不见但是确实发出声响的和弦,那和弦的声音仿佛牵动着整个世界,她很不想承认,但她没有说谎,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伤的,在她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情况下,她的身体就被什么东西划开了,若不是那身体本能让她避开了一点,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那里。 还有老汉弗雷斯先生,那个老人更加神秘,安比莉尔完全看不出来老汉弗雷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是为了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就目前的信息,影对老汉弗雷斯先生的了解并不多,目前普遍的认知依旧是老汉弗雷斯还没有从丽诺尔·汉弗雷斯的消失之中缓过来。 对……丽诺尔·汉弗雷斯。 “蜘蛛,你现在的渠道还剩下多少?” 蜘蛛把病床推进了电梯之中,她提了一下自己的白大褂,按动了对应的楼层,和手术室不同,房间并不在什么藏起来的地方,毕竟这里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也就是一个酒店,有房间给人住那肯定是理所当然的。 “你觉得我会把这种信息告诉你吗?如果你有什么东西要查的,给足够的报酬就行。” 电梯的速度并不慢,很安静,蜘蛛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话语被电梯之中的监控给听到,和安比莉尔不同,在纽加哥新城区的影组织成员大多都听说过蜘蛛这个名字,在这个能够庇护他们的招待所之中,一个能够帮助他们的医生自然是值得结交的。 叮咚,楼层到了。 “你的手术费用加上推你回房间的报酬,你给我的那一枚硬币已经用完了。”蜘蛛把病床推出电梯,那四只轮子在柔软的地毯上滚动着,没有发出声音,“如果你要找人帮你查消息,要么就问你的同事,要么就给足够的报酬,安比莉尔,我们之间的关系还不至于让我免费帮你干活,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蜘蛛把房卡拿起来,在门上一刷,便打开了房间门,她把安比莉尔往房间里面一推,自己便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蜘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污染物,大概是能够凭空弹奏和弦出来的?” “说详细点。” “能够在空气之中按动出和弦的声音,并且能够以此产生某种效果,比如看不见的刀刃,我感觉更像是一种锋利的风,总而言之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如果有的话,又被掌握在什么人的手中?” “你确定要问我?” “我知道,我会支付报酬的。” “说实话,你说的太笼统了,不过和乐器演奏相关的污染物倒是有不少,据我所知,卡尔纳家族有一个叫【灰色咏叹调】的污染物,曼德雷斯商业联合会也有一个叫【e大调哈托尔】的……不过具体是不是你所遇到的就不确定了,毕竟你也知道污染物这种东西,明面上的肯定要比暗地里的少得多,每个家族几十年的底蕴又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蜘蛛说着,又换了个姿势,现在她是侧躺在沙发上的了。 “帮我查,查一个叫李的人。”安比莉尔轻轻转动自己的头,在发觉此时的疼痛已经比刚才减轻了些许之后,她让自己的视线投在蜘蛛的身上,“那个人的资料是被掩盖过的,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你一定能够……” “你在说什么啊?”蜘蛛皱了皱眉,“不是,我好好的和你讲话,你唱什么歌,咋了,嫌手术不够刺激还想再来一遍?” “……什么唱歌?” “就是你刚才唱的那一段啊。”蜘蛛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自己唱歌自己不认是吧。” “我什么时候唱歌了,我让你帮我查一个叫李的人……” “你看你看,刚说完什么时候唱歌又开始唱了,歌词还唱的糊成一团,谁听得出来你在说什么。”蜘蛛摆摆手,“别玩我了,有什么事就认认真真说,我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等你。” 安比莉尔吞了一口唾沫。 “蜘蛛,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她说,“我想说的内容被污染物给掩盖了?” 蜘蛛顿时来了兴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现在你肯定没办法把你要说的内容传达出去了,对方既然能够让你说出来的相关内容被修改,那么你写下的文字之类的东西肯定也会被扭曲。” “没事,我手机还有存留……”安比莉尔说,“帮我把我手机拿出来,在我的口袋里面。” 蜘蛛照做了。 安比莉尔看着手机屏幕顽强地亮起,简单的开机动画之后,她看见了自己手机上的各种信息,而最先出现的,自然就是不久之前还在汉弗雷斯宅邸旁边时候收到的,由影的成员调查出来的有关于李的信息。 可是,呈现在安比莉尔眼中的,是一个陌生人的照片,陌生的内容,陌生的文字,陌生的图片,不管那上面写的什么,安比莉尔都确定,那绝对不是李。 ——【collection c-002非礼勿言】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贰拾玖 卸下苹果的颜色(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 二阶堂野野,女,九州人,在瓷的相关资料之中,二阶堂野野的标签是‘知情者’,她知道非自然的世界,但并不属于瓷或者地下行商的某一方,也不是什么别的组织的成员,不过,在资料上写过,她和李曾经有联系。 李,女,九州人,在瓷的相关资料之中,李的标签是‘前瓷组织成员’,在二零一二年发生在宝岛的那个‘魔女事件·贪’之后,李就退出了瓷,具体的原因被封存了起来,不过,李在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被管理记忆,按理来说,退出瓷组织的话,需要借助尼莫西妮的权能清除掉有关于瓷的隐秘消息,然而李的离开并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这在那一年也成为了不少成员的谈资,然而一年过后,已经几乎没有人记得她了。 旧的人总会死去,新的人也会到来,瓷的成员在这世间的清洗之中能够存留下来的也就那么几位,李这个名字就逐渐被那些人淡忘了。 不过如果说有谁对她印象深刻,那么二阶堂野野肯定算其中一个。 此时,二阶堂野野正避开着一具尸体,她踮着脚越过那摊在地上的手,面前就是那一袋染血的硬币,二阶堂野野捡起了这代硬币,打开,在这一堆老旧的硬币之中,有一枚正散发着怪异的色彩,她看着袋子之中那一枚染血的硬币,若有所思。 集装箱区域的人们都以为她已经离开去往了铸币厂,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进入其中,一枚硬币想要成为锚点,必然是带有某种污染,污染的诞生无法预测,但顺着硬币的去向一定能够得到结果。 她从铸币厂的外环开始等待,等到那辆车从铸币厂出发的时候,她便跟了上来,对于在五十星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二阶堂野野而言,跟在一辆车后面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走在视角盲区,她并不着急,她知道,这辆车肯定会在集装箱区域被拦下来的。 正如原本在集装箱区之中的那个男人说的,政府想要把这里清理干净,如果这两个月内集装箱区域就会被清理,那这些人在这些时间之中必然会想方设法获得钱财,那些人自然不回去抢银行或者干点别的,说实话,他们都沦落到集装箱区了,怎么还会有那种胆量?能够被自己一个人给吓到的一堆人,自然没有多少威胁。 二阶堂野野的腰间还放着从那个男人手中夺来的枪,质量很差,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二阶堂野野甚至不想去使用,若是一枪开下去炸膛了,她可没有办法给自己疗伤,她看着地面上的这些尸体,每个尸体上面基本都是两种伤,一是半自动枪械打出来的创口,一种是被重物碾压之后的创口,很显然,那辆车从这些人的身上碾了过去,而车辆之中的人也扣动了扳机。 在热兵器之前,人的躯体和纸张一样脆弱。 二阶堂野野打开了染血的袋子,将那一枚最为特殊的硬币取了出来,这一枚硬币哪怕是带着血迹,她也能够感受到一种熟悉感,在几十年后的二零二二,这枚硬币又回到了她的手中,这就是那个锚点,那个一九八九年的锚点。 事情发展的顺利让她不由得有些疑惑,说实话,实在是太顺利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在集装箱区域得到手枪,没有被发现的情况下去往铸币厂,跟随着那辆车回到这里,然后找到硬币,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到她自己都很难相信。 她将那一枚染血的硬币放到口袋之中,摸索着这些躯体,虽然知道这些人身上肯定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依旧抱有一点点期待。 什么也没有。 “真是奇怪啊……”她喃喃自语,“只有这一枚硬币吗?这枚硬币现在已经完成了到达锚点的转变,也就是说,在我到来之前,这里已经给它赋予了一部分污染,污染的来源是哪里?又是朝着哪里离开了?” 是的,这才是她疑惑的地方。 硬币称为锚点肯定是因为污染,唯有污染这种非自然的力量才能够赋予这枚硬币锚点的属性,将硬币和这个时代挂钩,和这个年份挂钩,难不成是血吗?那些血才是促成了锚点诞生的根源? 地上的尸体们依旧沉默着。 二阶堂野野收起了东西,是时候离开了,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再过一会儿太阳下山之后,纽加哥就变得危险了,那些帮派可都是在夜晚才会出来,夜晚的城市远比白天更加可怕,谁也不知道在经过某一条巷子的时候会不会有人冲出来给他们两刀。 只是提着一整袋硬币也没有什么办法,对了,市区外环是接受硬币的,集装箱区域的人总需要处理这些硬币,那么他们肯定会去市区外环把这些硬币处理干净,无非就是价值会被压低一些,既然决定了就去做,二阶堂野野一脚踢开脚边的肢体,她需要更多的信息,据那个男人所说的,这片地区并不只有一个组织,也不应该只有这么点人。 她朝着前方走去,打量着集装箱区域的布置,集装箱区域根本没有任何格局,凌乱的集装箱堆在一起,每一个箱子的门都被锁上了,只不过那种锁大多也是被淘汰的东西,用手稍一用力就能够打开,她尝试着打开了一个集装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地面上有几张纸皮,还有一个用了许久的碗。 二阶堂野野闭上眼,她聆听四周的声音,却找不到人,忽然,一种怪异的感觉出现在她的心中,不知怎么的,二阶堂野野感觉,自己可能找不到人了,她循着市区的方向走去,大概过去了十几分钟,二阶堂野野看见了另一批尸体。 一样,子弹的创口,汽车碾压过去的痕迹。 如果说第一批尸体只是车上之人的一时兴起,那么,当第二批尸体出现的时候,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死亡总是这样令人不愿提起,血的流淌和生命的消逝,地上无人问津的尸体,二阶堂野野看见那车轮压出来的血迹一直朝着远方,很显然,当到了这里的时候,车上的人根本没有停车,而是直接碾了过去。 二阶堂野野环顾四周,终于,她找到了一个破旧的自行车,车把手已经断了一边,被人接了一块木板上去,她直接跨上自行车,一脚蹬下。 她沿着车轮血迹行驶着,那些血迹已经干涸了,也就是说,车辆的离开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够赶得上车辆的速度,但按理来说,那辆车应该进行清理,不然,车身和车轮上沾染的血迹一定会让市区之中的人感到害怕,引起不必要的慌乱,而在她蹬着自行车的时候,她的手也触碰了一下右耳上的那黑色蝴蝶结装饰。 在确认自己需要的东西依旧在那里之后,她松了一口气。 至少,防身的物品还在。 从集装箱区域到市区有一段距离什么也没有,除了一条崎岖不平的路,听着自行车不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不由得惊叹这辆自行车居然你还能够保持不散架,也不愧是底层人的智慧,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她再次遇见了两批尸体,这些尸体加起来,应该也有近百人了,不出意外的话,整个集装箱区域都差不多被清理了,虽然清理的并不干净。 “这都是什么人啊……按理来说这种行为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啊……” ——半个月前有政府人员过来交涉,他们想要把这里化作工业场地,被我们赶走了,他们给我们的补偿是按照面积补偿一定量的金钱,有什么用?他们要拆的地方是我们住的地方,没有地方住,给我们这么点钱也没有意义。 二阶堂野野想起了男人说过的话。 如果说,这场屠杀本就是有预谋的行为,而并非一时冲动,那是不是就能够解释了?那些管理者想要把集装箱区域清理,但是又不想付出什么财富,于是就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把这些人处理,反正在纽加哥人的眼中,集装箱区域的人并不属于纽加哥,就算是这些人一夜之间消失了,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 ——当初他们占领这里的时候可没有考虑过这里的原住民,现在自然也不会考虑我们这些人,在这一点上我们整个区域都是同样的想法,当强制手段真的落下的那一天,我们会抵抗,然后消失,仅此而已。 于是他们消失了。 二阶堂野野停下了自行车,到这里,车轮的血迹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最后的那点痕迹也不见了,而到了这里,四周也不再是空旷,不远处就是市区的外环,她将自行车停在这里,拿起那一袋硬币,朝着市区外环走去。 至少,今天晚上的落脚点应该是有着落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 卸下苹果的颜色(下) “不不不……不不不不……你们疯了!”艾迪森感受到自己的冷汗渗透了背上的衣服,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在发抖,现在应该保持车辆的稳定,可是他做不到,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害怕,他喃喃着,对着身旁的安保人员说着,“你们真的疯了……你们把整个集装箱区的人都给杀了!” “是我们一起做的,艾迪森先生。”副驾驶位的人说,“您忘了吗?您松开了离合,踩下了油门,车子一下子就冲了出去,把拦在前面的那些人碾了过去,这些事情才发生了不到十分钟吧?艾迪森先生,请不要否决你所做过的事情。” “那是你们做的!”艾迪森吼道,“你!你按着我的腿踩下了油门,我本应该缓步启动,但是你们让车冲了出去!碾过了那些人!还有你……后面那个,开枪的是你们吧,规定是怎么说的?面对没有持有火力武器的人应该优先开枪警告,你们朝着哪里开枪的?你们以为现在还是一九二一年吗?塔尔萨大屠杀吗!” “冷静,艾迪森先生。”身旁的人说,“这些并不是我们的主观行为,这是上面给我们的任务,您只需要遵从我们的指挥就可以了。” “……他们要对集装箱区域动手吗?” 艾迪森沉默了一会儿,他深呼吸几口,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刚才那个人说什么?这是上面的要求?不是说集装箱区域的清理计划才刚刚开始吗? “不是要对集装箱区域动手,而是已经开始对集装箱动手了。”身旁的人说,“首先我们要明白,集装箱区域已经在那片地方根深蒂固了,他们扎根在那里,将铸币厂和城市隔断,如果城市想要扩张,集装箱区域就必须清理。” “那你们这样子也太张扬了……” 艾迪森之所以还能够维持开车的动作,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坚强,而是在他的腰间,冰冷的枪口正抵在那里,他被威胁了,他顺从了,在这种时候反抗没有任何意义,他只能够遵从着身旁的人的吩咐,继续开着车。 “我们只是计划的一部分。”坐在后一排的人说,“集装箱区域只是整个计划的一环,港口、工厂区、外环街那里的叠层建筑群,还有下水道和缠绕巷,只要是充斥着这些人的地方,都是清理的一部分,和那些地方相比,我们这里还算是简单的,你们都是不知情的人,艾迪森先生,你们不能够知情,如果这些内容被提前说出去了,很有可能引起他们的暴动,因此,在行动完成之前,你们没有知情权。” “那为什么要现在告诉我。” “因为我们已经做完了我们应该做的事情,艾迪森先生,请原谅我们用枪抵着您,您的配合对我们来说很重要,请开车,我们的目的地没有改变,我们现在已经是同一种人了,艾迪森先生,在这个时代,人命并不值钱。” “不不不……明明应该有更加温和的方法的。”艾迪森吞了口唾沫,“你看,不管怎么说那些好歹也是人吧……听你们的这种说法,你们是要把整个纽加哥都清理一遍吗?就在今天?为什么要挑选这个时间,而且……” “好了,艾迪森先生,您的问题有点多了。” 艾迪森感受到自己腰间的枪口顶了一下自己,他顿时闭上了嘴,内心却翻江倒海。 今天要发生的事情好像太多了,刚才那个人所说的几个地点,基本都是纽加哥的底层人民所居住的地方,难道说那些人要把这些地方全部都给……杀…… 艾迪森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胃里面涌了上来,或许是自己的午饭,他很想要就这么把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可是他做不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依靠什么样的意志力把那些东西再次咽下去的,但很显然,自己现在并不能够分神,这几个安保人员自己把自己牢牢拴在了同一条船上,就是这一辆运钞车。 “为……为什么是我……” “说。” “你们现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吧……为什么还要我接着开车,明明把我放下来你们自己开车不是更好吗?我只会拖你们的后腿……” “不,艾迪森先生,您对于我们来说很重要。”身旁的人说,“集装箱区域的普通人确实已经被我们清理干净了,可是并非所有人都化为了尸体,有一些事情对于你们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不过你需要知道……哪怕我们几个人全副武装,我们也有畏惧的东西,不是导弹,也不是什么重兵器,没有见过‘那种景色’的人才会相信热武器,实际上,如果遇到了一些非自然的事物,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什么叫做非自然的事物?” 艾迪森咀嚼着这个词汇,非自然,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聆听到这个词汇,不过不难理解,非自然,就是和自然相反的东西,不现实的东西,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能够让热武器也害怕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艾迪森对物力的认知还停留在氢弹和核弹之类的事物,按照他的认知,正因为有了这两种东西,世界才能够维持一种平衡,这些平衡就是建立在相互的武力威慑下的,如果用什么东西能够让人不再惧怕这种武器,那么……他们是否就可以开始惧怕这种东西了。 “再往下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的位置不足以让我们了解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我们面对的威胁远比那几个集装箱的人要严重的……” “稍等一下。”身后的人打断了对话,“在这里先停一下吧。” “停车。”身旁的人说。 艾迪森把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身旁的人问道。 “刚下扔下的那一袋硬币被人捡起来了,袋子之中的信号发生了移动,看来集装箱区域还有幸存者。” “我们应该都清理干净了才对,贾斯汀他们没有好好检查一遍吗?” “也许是不小心漏下了,不过那信号正在朝着我们移动,应该是想要逃到市区去吧。”身后的人说,“在这里等一下吧,花不了多少时间。” 艾迪森听见了弹匣被拆下来的声音,随后是子弹碰撞的声音,坐在后排的那人将子弹推进弹匣,随后,又将弹匣塞进枪械之中。 半自动的枪械,属于自动步枪的一个分支,自动完成的部分只有推弹进膛、开闭锁、拉抛壳这些“准备动作”,再次击发必须手动扣动扳机完成,在内构上,具有半自动功能的枪通常就是多了一道单发阻铁。 身后之人将枪械拿在手中,在半自动的状态下,单发阻铁会被快慢机顶起,与击锤上的勾头咬合,这样每次击发后,击锤就会被重新约束住,需要再次松开,随后扣动扳机,才能再次击发。 身后之人推开了车门,下了车。 艾迪森没有看向后方,他不敢,他只能够悄悄看着车辆的倒后镜,在他所看见的事物之中,那个身着严密的男人双手持枪,就站在车的旁边,他架起枪,对着车辆的后方,就在那里等待着,等待着他们口中的幸存者。 “……为什么一定要全部杀掉?”艾迪森问。 “因为省时省力。”身旁的人回答道,“他们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一口气全部清理了,交给我们这种人出力,不用去谈判,也不用去给他们安排什么别的东西,只需要找几个清理工去把那些尸体埋了就行,纽加哥有的是人做这种工作。” “太极端了,这真的太极端了……”艾迪森目视前方,咂咂嘴,“我不敢相信你们会这么做……你们这是在杀人。” “艾迪森先生,您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不过您要知道,这些人每年造成的混乱和危险案件的数量占了整个纽加哥的百分之九十以上,而纽加哥的发展面临的人为阻碍之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这些人造成的,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那些人,纽加哥会更加安宁。” 咔嚓。 艾迪森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在倒后镜给予的视野之中,远处有一个少女正提着一个袋子朝着这里走来,而在看见他们的时候,那个少女反而露出了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将手中的带子随手扔到一旁,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稍等一下……”艾迪森说,“她的衣服看起来不是集装箱区域的人所拥有的……没有必要吧?让她保密就好,签你们那些条约。” “太麻烦了。”身旁的人说,“再说了,最好的方法还是就地处理,这里距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只要在这之前处理干净,就不会有问题。” 砰——! 说话间,声响从一旁传来,但并不是子弹出膛的声响,而是车外之人的枪爆炸的声音,从枪膛开始,火药被点燃,将那把枪炸裂开了,而拿着枪的人也不能幸免,枪械的破片穿透了他的身躯,那些保护措施在此时都显得毫无用处。 “出事了!”身旁的人喊道,抄起自己的枪就拉开车门,他一个翻身跳到地上,端起枪对准那个少女就准备扣动扳机。 砰——! 同样的,这一把枪也爆裂开来。 艾迪森还没有从这两次小爆炸之间反应过来,他的视线就被一片红色掩盖了,那油箱被点燃,火瞬间将整一辆车包裹。 一阵轰鸣声过后,黑色的浓烟冲上了天空。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壹 倾洒一碗人造污泥(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 五十星,纽加哥,碎木咖啡旅馆。 沿着道路走了一段时间,二阶堂野野终于是找到了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一个看起来有点破旧的旅馆,碎了一半的木质招牌上写着碎木咖啡这几个字,咖啡二字显得格格不入,应该是招牌碎裂之后用油性笔补上的,旅馆的门没有关上,她直接提着那一袋硬币就走了进去。 旅馆之中只有一个人,一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奶奶,在二阶堂野野进门的时候,这位老奶奶正在织着一条围巾,不过除去这位老奶奶,门后还有一条小狗,在看见二阶堂野野进来的时候,小狗跳起来叫了两声,而也是这叫声,让老奶奶抬起了头。 老奶奶穿着一件朴素的衣裳,头发盘在脑后,她放下了手中织了一半的围巾,从一旁拿起一副眼镜戴上,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开始打量二阶堂野野,先是打量二阶堂野野的脸,随后目光就移到了她手中提着的袋子之中,在看到袋子的时候,老奶奶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里残币的价值是百分之八十,如果一次消费多一些可以算你百分之八十五。”老奶奶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价目表,“价格都在上面写着,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要一个最普通的房间吧,先定三个晚上。”二阶堂野野从袋子之中取出一些硬币,对着价目表所指示的价格还有老奶奶所说的换算比,将所需要的硬币放在了桌面上,她仔细观察着旅馆的布置,很普通,除了两盆鲜艳的花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三张椅子,一张桌子,这就构成了旅馆用来待客的客厅。 碎木咖啡旅馆客厅的面积很小,大概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不过在招待台后面有一扇门,透过虚掩着的门的缝隙看进去,里面似乎是一个厨房。 “这里提供饭菜的吗?”二阶堂野野问道。 “可以提供,不收你钱。”老奶奶拉开抽屉,随手把硬币推了进去,从一旁挂着要是的墙壁上取下了一串钥匙,递给了二阶堂野野,“我做什么吃的可以给你多做一份,如果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条件可以我也能做。” “那就麻烦你了。” 旅馆的价格很便宜,便宜到二阶堂野野会思考这些价格到底能不能盈利,再加上这免费的菜品,她更加怀疑这家旅馆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生意了。 似乎是看出了二阶堂野野的疑惑,老奶奶解释道:“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我也不靠这个赚钱,早些年在市区那边努力了太久,老了就在外环这边养老……你应该是新来的吧,平时能来我这里也也就那么几个人。” “原来如此,我是从港口那边过来逛一逛的,打算在这里散一下心。” “这里可没有什么好看的,年轻人,那些集装箱区域的人离这里太近了,你应该是刚从那里过来吧?你手中的这些硬币他们也经常用。” “跟他们交换来的,我最近有点缺钱,就把身上的东西卖了点给他们。” “那你可要收好了,这地方还是有点乱的。”应该是善意的提醒,老奶奶的眼光扫过了二阶堂野野手中的那个袋子,“财不外露。” “确实。”二阶堂野野抚过额头上的那个黑色蝴蝶结,认同般地点了点头。 【bargaining chip e-028半步熔岩】,能够控制一定范围内的可燃物和可爆炸物品,比如木柴,比如煤炭,比如汽油,比如子弹……和汽车的油箱,作为恶魔的筹码,半步熔岩所造成的破坏力自然是不可小觑的。 半步熔岩的使用方法极其简单,那就是一个按钮,在黑色发卡上的按钮,就别在二阶堂野野的额头上,此时,二阶堂野野正将手搭在她额头的发卡上,她看着远处燃起来的火,那些火伴随着浓烟一同升腾,这就是半步熔岩造成的破坏。 她并不会为此感到抱歉,当对方将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两人之间就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不论是谁都不会喜欢被枪指着,因此,二阶堂野野按动了半步熔岩,让那把枪之中的子弹炸开,只是没想到来了一个人之后又下来一个人,二阶堂野野索性便直接引爆了车辆的油箱,让整一辆车化为火球。 对方能够在那里等待着自己,那就意味着对方知道自己的到来,二阶堂野野思索片刻,把手伸进袋子之中摸索着,果不其然,在那堆硬币之中,有一个小小的信号发射器正散发着红色的光,她将信号发射器留在地上,提着那袋硬币绕过了那团烈火。 “我们本应如此,我们一同漫游,我们拾取时间的锚点,在无尽的溪水之中流淌。” 在引爆了那辆运钞车之后,不知怎么的,二阶堂野野想起了这句诗,她带着硬币和锚点,打理了一下发卡的位置,便继续朝着市区外环走去了。 老奶奶又重新拾起了放在一旁的围巾,接着织了起来,看样子,如果二阶堂野野不再继续搭话的话,这一场对话也就到此为止了。 二阶堂野野拿着那串钥匙,钥匙是黄铜色的,虽然有点老旧,但很干净,应该是有按时清理过,她提着那袋剩下的硬币,沿着木质的楼梯向上行走,楼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像是在抗议属于二阶堂野野的重量。 钥匙上的数字是二零三,一个很不错的数字,不会太高,也不会太靠近楼梯口,出乎意料的是,旅馆的二楼显然比一楼要宽阔的多,单单是走廊看起来就有二三十米,看样子别的楼房的二楼也是属于这家旅馆的。 本着不要奢求太多的念头,二阶堂野野用钥匙打开了二零三号房,还不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的单人床,一张褐色的木质桌子和椅子,一盏煤油灯,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淋浴间连在一起,二阶堂野野关上门,先是把那袋硬币里面的硬币取出来,找了个地方藏起来,随后,她拿着煤油灯和装着硬币的袋子走到了卫生间。 “……明明整个袋子都染上血了,硬币却只有那一枚收到了波及。”她喃喃道。 ——是的,整一袋子里面的硬币都是干净的,除了成为锚点的那一枚,这也是为什么二阶堂野野愿意使用这些硬币,因为外人根本看不出来那些硬币曾经装在一个染血的袋子之中,而袋子也只是呈现出一种暗淡的颜色,不知为何,一点血腥味都没有,这倒是方便了二阶堂野野处理。 她把煤油灯打开,将里面的煤油淋在了袋子上,片刻之后,她打开了淋浴间的花洒。 等到水流已经开始冲洗袋子的时候,她使用了半步熔岩,仔细控制着引燃的量,从袋子的一角开始点燃,让袋子逐渐化为灰烬,变成灰的部分顺着花洒的水流流进下水道,而那些烟也早已被水冲散,一点痕迹都没有,等到灰烬完全被冲进下水道之后,她褪下衣衫,也进入到淋浴间之中洗了个澡。 只可惜现在没有换洗的衣服,或许可以去问问那位老奶奶这附近有没有卖衣服的地方,如果没有的话就先将就着吧,也可以找老奶奶借一件,毕竟两人的身材都差不多,而且那朴素的颜色也不会惹眼,她清洗着头发,这也是她第一次在一九八九年洗澡,没有那些充斥着香味的沐浴露,也没有什么柔发剂,不过毛巾还是有的。 她用毛巾把身体擦拭干净,在镜子前穿好衣服,打理好自己的头发,在简单洗了个澡之后,她的疲惫感也一扫而空,她将几枚硬币放入口袋之中,她特地挑选了几个看起来崭新的,矮子里面拔将军,也胜过那那些快被磨损的看不见字样的硬币好,没有什么随身物品,除了从集装箱区域抢来的那把枪。 当二阶堂野野回到一楼的时候,那位老奶奶正端着一个面包走出来。 “黄油蒜蓉烤面包,配上一点点香葱,我的独家手艺,要试一试吗?”对于二阶堂野野的下来,老奶奶没有半点意外,“不介意的话就吃一点吧,看你一会儿要出去的样子,肚子没吃饱可是没有力气走路的。” “谢谢您。”二阶堂野野也没有客气,她在那三张椅子之中挑了一张坐下来,尝试着用礼仪去拿起面包。 “不用拘谨,就当是自己家就好。” 老奶奶并没有一同坐下来,毕竟此时那条小狗正咬着老奶奶的裤腿,尾巴摇啊摇。 在老奶奶给小狗准备晚饭的时候,旅馆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奶奶,我回来了……您知道吗?今天那运钞车好像出事了,听说被什么东西烧了,我还没来得及去……额,原来有客人啊。” 走进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和老奶奶一样朴素,被汗水浸染的白色长袖,配上黑色的布夹克,褐色的头发也被布条扎在额头上。 “你回来了啊。”老奶奶点了点头,随后又向着二阶堂野野解释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孙子,克里恩·阿尔法。”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贰 倾洒一碗人造污泥(下) 在吃了两块面包之后,二阶堂野野便告辞了。 那个名为克里恩·阿尔法的少年好像对二阶堂野野很好奇,想来也是,在这样一个靠近市区外环的地方,很少有像二阶堂野野这样的客人,穿着看起来就像是大城市的人一样——这是克里恩的原话,这也让二阶堂野野更加坚定了买一件衣服的决心,这样一身二十一世纪的衣服对于一九八九年的人来说好像还是有点过于新潮了。 二阶堂野野本来还是很好奇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奶奶怎么会有一个看来十六岁的孙子,克里恩也主动解释了。 “我不是奶奶的亲孙子,我是被她领养回来的。”克里恩·阿尔法说,“但这样就很好,奶奶对我很好,我以后也会报答奶奶。” 更多的内容二阶堂野野也没问,别人的家事还是少参合好一点,和别人的关联越多,带来的麻烦的也越多,她终究不会在这里长久停留,眼下先搞定自己的事情吧。 不过阿尔法这个姓氏确实少见,这是另一个国度的数字,阿尔法、贝塔之类的词汇,用作五十星的姓氏还是难以见到,也不知道这个姓氏是克里恩自己原有的,还是那位老奶奶给他取的,如果克里恩还有什么兄弟姐妹……不对,这是姓氏,又不是名字。 二阶堂野野没有第一时间去别的地方,严格来说,她并不知道现在应该去哪里,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对她而言还是有点陌生,服装店这个东西在外环区域还是少见,她走了好一段路都没有找到,不过她弄到了一张纽加哥的地图,花了一枚硬币从一个酒馆老人手中买来的,至少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市区外环是一片很广阔的区域,主要体现在长度,将整个市区包裹起来的建筑群,当然,肯定没有市区繁华,大多都是些金属制品店,五金店,小酒馆或者街边饭点,基本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既然如此,不如去逛逛别的地方。 还是可惜没有什么服装店,从那个老奶奶自己织围巾的情况猜测,整个外环区域怕不是自给自足,衣服都是自己制作的,这也可以说是另一个角度上的个个都是人才吧,得益于这样的运作模式,市区外环的联系远不如市区中心那样多,比如,现在明明还没有到真正的夜晚,二阶堂野野却看不到多少人,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人,基本都停留在属于自己的家之中,而绝大多数店铺也已经把门关上了。 她将一枚硬币放在手中,弹起,然后接住,如此反复,她尝试着用这种方法让自己能够打发时间,另一只手拿着地图,寻找着可以去的地方。 锚点已经在口袋之中,有了这一枚硬币,她便不用担心再被波及到别的时代,只是,虽然一九八九年的锚点已经到手了,但二零二二年的锚点依旧没有任何头绪,很麻烦,她在这个时代唯一算是认识的人也就只有那个叫做子规的地铁司机,可现在子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话说回来,那个叫子规的人难道找到地方休息了吗? “完全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啊……”她有些懊恼地吧地图放入到口袋里面,思索了一下,干脆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回去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去别的地方看看,现在钱已经到手了,别的地方自然能够到处去走走,比如港口,比如工厂,如果可以的话,在这个时代做一些以往没有做过的事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她本是这么打算的。 如果现在她看一下时间,就会发现随着自己的散步,时间流逝的越来越多,不知不觉,月亮已经高挂在空中,这是一个并不正常的时间流动,如果说一个小时是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那么现在,从她走出旅馆开始,体感时间大约不到两个小时,可月亮却已经呈现出一种接近午夜的模样了。 ——轰隆,一声轰鸣宛若沉闷的雷。 她不再弹硬币,毕竟,她看见了火光。 火光来自港口的方向,不知不觉,她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虽然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并不清晰,但很明显,那就是港口的火光,二阶堂野野没有缓步,她朝着港口奔跑了起来,现在路上就热闹多了,不止她一个人看见了火光,而喜欢凑热闹的人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事情。 在这个年代,他们压抑太久了。 “喔……今天的港口是黑云会在处理吧?谁那么有胆子去找黑云会的麻烦?” 二阶堂野野听见有人这么说道。 “嘘……别乱说,我听说今天黑云会有货物运过来,所以才和上面交易了一天的港口控制权,别乱说啊……我惹不起那些人啊。” 二阶堂野野聆听着四周的声音,想要在脑海之中拼凑出信息。 她等到了,这一团火就是‘变量’,本以为今天会无功而返,但现在显然不同了,变量已经出现了,和李不同,二阶堂野野对污染事件更加了解,她隐约已经感受到了污染的味道,那种脱离了现实,超越了自然的味道。 正因如此,她才在奔跑,她要去追寻污染,如果污染就是时间锚点的通道,那么从来到这个时代开始,她就要寻找污染事件了。 这个时代是完全陌生的,但是污染事件并不是,不知怎么的,她有点开心,现在她终于有了一种期待,这是窥探到希望时候的喜悦。 那火焰依旧在燃烧着,熊熊燃烧,那是足以染红整片天空的大火,在那火焰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枷锁,火焰仿佛有了灵魂,有了生命,它想要烧却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明明那就是火,可二阶堂野野更觉得那像是一条生命。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拿出手机,她必须记录下那一幕,她长按开机键,看着屏幕上染上白色,随后,出现在了主界面之中,她将手机的相机功能打开,对准了那燃烧着的大火,然后,呈现在手机之中的是……是…… 什么也没有。 “怎么回事?”二阶堂野野喃喃道,在手机之中,那火光所照耀的地方并没有红色,寂静,无声,电子仪器无法记录下这幅场景。 按照常理而言,污染事件,或者说非自然的存在,普通人的肉眼是无法观测的,都会被【认知阻碍】给影响到,而现在的状况却反了过来,人的肉眼可以观测到那片火光,但手机之类的电子仪器却无法记录下那片红色。 这和正常情况完全相反过来,但并不是没有过先例。 在二阶堂野野所知道的历史之中,确实出现过这样的情况,现在有两种可能,一,这是一个影响范围极其广阔的污染事件,将整个港口包括市区外环区域都攘括了,二,这个污染事件的污染程度已经直接影响到了现实,让非自然的存在直接诞生在了自然之中。 相较之下,后者的危险程度会更高,举个例子的话,就像是一个锚点极其广阔的魔女的箱庭,而后者就是魔女直接诞生在了现实之中,说实话,二阶堂野野并不想看到后者,毕竟,上一个直接影响到现实的魔女,是二零一二年的玛门。 火花依旧耀眼。 而在不远处,方块k站在楼房之上,这个男人依旧提着自己的十字架,他看着那片火光,叹了口气。 “正如你所说的,祂的出现必然伴随着自然和时间的谬论,这一个时代死了,火与铳必将回落到大地上,硝烟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最初的人点燃火苗,看着熊熊火焰烧却整片森林,今天到此为止……希望未来依旧……嗯?” 他忽然停顿了下来。 二阶堂野野退出了相机,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此时,是晚上的十一点三十分,但下一秒,就变成了十一点三十一分,紧接着是十一点三十二分,在她体感的一秒钟,时间却过去了一分钟。 她从口袋之中拿出那一枚一九八九年的硬币,将它死死握在手中。 时间这个维度已经出现了混乱,现实和非自然的隔膜也出现了错误,这是污染的狂欢,唯一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 ——这一场污染事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这个陌生的年代,二阶堂野野明白了,历史远比书上所记录的要深奥,至少,在她所知的历史之中,这污染的火从未出现。 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代?她不知道,或许,她会在这里见证什么,经历什么,也许吧,总之,二阶堂野野想到,总之一切都不一样了。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 一秒钟等于一分钟,半个小时的时间在三十秒之中度过,月亮高挂空中,温柔俯视大地。 方块k拿出自己的本子,在上面,记录着自己的未来,也是别人的过去,在到达某一个节点的时候,他才能够阅读某一部分的内容,知道的多并不能够带来益处,只会让煽动翅膀的蝴蝶引起更大的风暴。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在最后一秒钟,我可以阅读这部分内容。”他对自己说道,随后,他看向记事本的最后一行。 ——污染事件·十一月的休止符。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叁 这热闹的新生并不让我愉悦(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调·其一】 早上好,她说。 早上好,这个美丽的世界,清晨的露珠,芬芳的微风,穿过树叶的阳光,鸟儿在歌唱,花儿在盛放,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在这个美丽的年代,还有这个时代。 早上好,她说。 早上好,这片红色的火焰,被烧却的历史,被掩盖的过去,被扭曲的故事,已经被人所书写的一切,宛若被预先设定好的一样。 “早上好。”子规对自己说着,睁开了双眼,她没有第一时间坐起来,而是将手伸出被子,把一旁自己的衣服拿到被子里面,随后便是一小段窸窸窣窣的声响,等到她的手第二次从被子之中伸出来的时候,已经套上了一件白色的长袖打底衫了。 直到现在,她才把上半身的被子推开,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将自己的疲惫感扫干净,下一件是外衣,那就是那件白色配黑色的和服,穿了这么久了,依旧是如此干净,她将和服穿上,将手伸向下一件衣物。 白色的长袜,把黑色帽子拿在手中,在穿好衣服之后,她将最后那点被子也掀了起来,此时,终于可以这么说——子规起床了。 美好的早晨总是会令人心情愉悦,她穿上鞋子,将烟斗挂在腰间,走到房间的落地镜前,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此时的模样,哦对了,还有头发,直接披散感觉不大好,扎一个马尾辫应该不错,想到了就去做,子规把帽子放在一旁,用一条丝带把头发扎起,戴上帽子,最后,是圆框眼镜。 好了,现在的子规看起来就像是某些贵族家庭的大小姐,总而言之,这就是这个时代子规的模样,为自己创造一个背景,这样就很好,一个身份,这正是她……正是【错误】最容易做到的事情,将一个并不存在的身份放在这个世界之中,让后让自己成为这个身份所具体指代的人。 子规·莱蒂,这就是现在她的名字,她给自己取的名字,一开始她想要叫做什么薇儿莱蒂或者子规薇儿之类,但听起来总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索性就换成了现在这个位置。 “正如你所说的,这一点涉及到另外一个存在,祂总是在不同的时间点之中移动,祂所处的时间和我们都不一样,祂的时间线是混乱的,我从那个屏幕之间所看到的雪花就是你口中的祂,我不知道祂的名,也不知道祂的容貌,但显然,现在我和祂处在同一个时间点了。” 一九八九年,她对着镜子做出这个嘴型。 “我和你的目标并不同,你想要做什么也和我无关,反正,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本就已经如此,为什么还需要去烦恼别的事情?” 她依旧是对着自己说话。 在整理好自己的仪容之后,她离开了房间,将房间门关上,用钥匙锁上,把钥匙放入口袋之中,腰间的烟斗随着她的脚步而晃荡。 “早上好,莱蒂女士,现在是早上十点十二分,对于早餐时间而言有点迟了,不过没有问题。”酒店的服务生对着子规颔首道,“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呢?您是想要品尝我们这里的自助早餐,还是去露天温泉驱散今日的寒冷,当然,我也向您推荐我们的泳池和花园,这些地方都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总之就是别去你们的赌场是吧?”子规一下子就戳穿了服务生话里的意思,“我今天没有打算去下面,我赢的钱已经够多了,在我再次缺钱之前,我是不会再去那里了,除非你们愿意改掉你们那坏习惯。” “主要还是九个小时前的您太耀眼了,不是吗?”服务生配合着捧场,“在凌晨十二点刚过带着一元硬币开始,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把它变成了六万五千多元,连续赢了十六把,没有一局失误,我听说那几位专家已经研究了一整个晚上了,依旧没有找出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我说只是运气,你会相信吗?” “说实话,如果是真的运气,那么我也想要有那样的运气。”服务生说,“我的要求不高,我连续赢五六次我就笑得合不拢嘴,如果不是因为起始资金只有这么多,说不定我还能够看见您把酒店买下来呢。” “这是你工作的地方吧?”子规打了个哈欠,“难不成你还希望你工作的地方换老板?” “如果新的老板是您这样美丽的女士的话,我想大多数人都是不会拒绝的。” 服务生虽是这么说着,但实际上,他一直在紧张地观察子规的一举一动,毕竟这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孩昨天在地下的赌场创造了一个奇迹,通过最简单的赌局将一元硬币赢到了六万五千五百三十六元,这可是一九八九年的六万多元,这是这位服务生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理所当然的,子规得到了尊重,以及害怕,想到这里,服务生缩了缩头,昨天负责这个女孩的庄家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估计是被打击到了,说真的,他们做的都是合法生意,不会出现什么客人赢了太多就不让人走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找庄家的麻烦,连赢十六局,要么是真正的运气好,要么就是手段比庄家还要高明。 相信前者是可笑的,那么也就只剩下后一种可能,找不到对方的手段,那就自认倒霉,争取下次赢回来,或者想办法拆穿,如果做不到,那就认清自己的实力,显然,他们现在就是如此,想到这里,服务生又耸了耸肩,这又不关他的事,他的职位只是大堂的招待,负责帮人搬运行李,或者解答一些疑问。 “你还挺会说话的。”子规笑道。 “这是我们必备的修养与技能,女士,我们希望每一位客人在我们五点四十五招待所都能够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想在一九八九年找到一个合适的落脚点,这里当然是不二之选,拥有优质的服务,安全的环境,最为重要的是,地下一层的那个赌场,正如某些人所说,最好的赚钱方式都写在了法律之中,其次,就是被人所厌恶的部分。 赌场之中从来没有公平可言,如果是公平的赌局,那赌场的盈利绝对不足以支撑成本,因此,每一个去到赌场的人都会发现,如果保持诚信,只会血本无归,运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到了最后,就只剩手段和骗术的较量了。 但这对于子规而言反而完全不是问题,毕竟,在‘错误’的面前,规律、常理、基础……这些词汇都会失去原有的意义,子规并不需要做什么,她只需要把筹码推到桌上,如果庄家按部就班什么都不做,那就是运气的较量,但若是用了手段,那么错误的权能便会让他们的手段去向另一个结果。 并不需要主动使用自己的权能,当赌局把子规牵扯进去的时候,错误的权能就会自然而然地影响周围的一切,子规并不打算主动使用自己的权能,主动和被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若是她主动这么做,那么,这份权能必然会被更高位格的存在感受到,这里是五十星,而不是樱岛,对于恶魔,她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那么,现在有什么早餐?”子规在大厅的饮水机那儿接了一杯水,问道,“比如牛排之类的?价格不是问题。” “如果是从个人角度来说的话,我会向您推荐安格斯牛排,今天上午刚到货的,由华特生改良,只用玉米喂养,汁水丰盈,口感软嫩香甜,牛肉大理石花纹从十级到十二级都有,而且是很年轻的牛肉,特选级和极佳级的口感。”服务生说道,“极品级别的品质,这已经是五十星的最高等级了。” “我听说极品级别的市场份额只有百分之二,你们这里也有?” “当然,女士,这种级别的牛排几乎全部供应给高档餐厅和酒店,很显然,我们是后者。”说到这里的时候,服务生似乎很自豪,他挺了挺自己的胸膛,说道,“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能够联系厨师,确保能够最快将您的饭菜送到桌面上。” “不过早餐吃牛排真的好吗?” “并不影响,美味不论是什么时候品尝都是最佳时间。” “那就这样吧,麻烦给我来一份。”子规说着,将自己接的水一饮而尽,随手把水杯扔进垃圾桶里面,“再来一杯饮品,你们决定就好。” “那就一杯清酒吧,口味淡一点。” “好的,一切都遵从您的想法。” 服务生对着子规颔首,随后,便回到了前台,他拿起前台的电话,拨打了某个号码,片刻之后,他对着子规点了点头,示意子规可以去往餐厅了。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真不错。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肆 这热闹的新生并不让我愉悦(下) 这是第二次的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在时间经过夜晚十二点的时候,纽加哥所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抹除了,回到了这一天最开始的时候,对于子规而言,她感觉时间被定格在了这一天,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这个地方的时间被一个锚点束缚住了,不知道这个锚点为什么诞生,但显而易见,作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外来者’,她也被卷入到了这个时间之中。 子规在最短的时间之中适应了这个时代。 此时,她的腰间也带上了一把枪,这是在半小时前买的,不得不说,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服务确实不错,她只是提出了自己的需求,五点四十五就为她找来了一个最适合她的枪械,价格比市场价高了一点点,作为服务佣金却又显得便宜许多。 子规了解过一点五十星的历史,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可以说是纽加哥的招牌建筑之一,一个从纽加哥这座城市建立之初就存在的建筑物,在这百年的时光,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经过数次装修,直到成为二零二二年那时候的样子,当然,现在的五点四十五招待所自然没有将来那么现代化,但也算是豪华了,住一晚的价格并不高昂,只是纽加哥的人均薪水依旧不足以支撑这些普通人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常住。 不过还是挺神奇的,明明价格如此离谱,而且也没有多少外来者到来,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却一直开着,顽强挺立,而且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神奇,不过这些事情对于子规来说并不重要,反正这里只是一个落脚点,是她在这个时代的住所。 纽加哥没有居酒屋,因此想要在这里产生什么思乡之情也不大可能,子规打着哈欠,从五点四十五招待所走了出去,她凌晨两三点才进入梦乡,虽然有八个小时的充足睡眠,但晚上十点睡到早上六点和凌晨两点睡到早上十点还是有区别的。 此时,她正坐在一辆双层公交汽车的位置上,这种公共汽车还是在几年前开始运营的,本来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公共汽车就已经诞生了,只是安全问题之类的东西让它们在不到两年的运营之后就销声匿迹,直到前几年的城市规划再次把这种交通工具搬上舞台,这种经济实惠的出行方式才被大众所接受。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乘坐双层巴士的乘客依旧是那些衣着得体的人,看不见任何粗布麻衣的人,她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等待着到达自己要下车的地方,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下车,她现在不过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罢了。 不,其实是有地方去的。 沿着被锚点封锁的时间去寻找,就一定能够找到源头,不论是污染事件也好,还是什么恶魔或者污染物,如果能够把这个锚点掌握在自己手中,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么,今天上午就到处去走走吧,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该去寻找那个锚点的位置了,想到这里,子规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她随手按了一下公共汽车的下车铃,不出片刻,车停了下来。 下车点位于一条干净的长街,黑与白的石砖路面,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缘由的艺术性,是的,艺术性,不论在什么时代,艺术这种东西总是和高贵挂钩,两旁那些小店铺也带着不少艺术色彩,各种精巧的设计与结构在一连串的小房子之中得到了呈现,如果让一位中世纪的画家看到这一幕,一定会为此感动的吧。 她随手在一旁用硬币买了几个面包,是那种黄油面包,应该是刚出炉没多久的,还带着烤箱的温度,拿在手中很是舒服。 子规选择在这里下车并没有任何缘由,她只是想到了而已,她沿着这条街道行走,很快,她便看见了一样前行的人,一身得体修身的西装,一根优雅的手杖,沿着街道缓步,另一个人也是西装配装饰物,还戴了一顶帽子,再往前几步,又能够看见一位戴着单框眼镜的女性,这些人似乎都有着某种目的,朝着共同的方向行走。 她可没有等待的意思,逐渐加快自己的步伐,很快,她的眼中就看见了一个还挺漂亮的展览馆,不少衣衫华丽的人正在门口静候,门口用一个惹眼的牌子写着——名声鹤起的新兴艺术家!埃里克·蒙彼利埃! 而一样呈现在牌子上面的,是一个浮夸的男人,一头子规无法理解的抽象发型,身上的衣物在她眼中甚至可以被称为破烂,但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被印在了展览牌上,而在一旁,是人们排着队的长流,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他们在这里欣赏着这个人的作品。 在门口不远处,子规看见了那个名为埃里克·蒙彼利埃的人的作品的一部分,她无法欣赏那样的作品,那就是凌乱的色彩,所以,她绕过了展览馆,沿着展览馆和一旁建筑物的间隙走了进去,那是一条巷子,并不脏,墙壁上还有各种颜料堆积而成的痕迹,这里可比外面安静多了。 然后,子规在这里看见了‘那个人’。 一个看起来好几天没有洗过澡的年轻人,正在欣赏着属于自己的画作,他身上的衣服打满了补丁,还染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让本就朴素的衣着变得更加肆意妄为,他面前的那副画作却和他完全相反,那是用灰色与白色构筑而成的画,画的内容是一片宏伟的城池,很美丽,宛若神话之中描写的国度。 年轻人看起来很虚弱,瘦骨嶙峋,只有一只眼睛,腰间还有一道疤痕,他的肚子干瘪下去,显然很没有有吃过饭了,在看见子规走进来的时候,年轻人显然十分惊讶,他站在自己的画作之前,像是守卫国王的卫兵。 “怎么样,女士,喜欢我的艺术吗?” “很喜欢。”子规没有否认,“这是画的什么?” “不,女士,这幅画并不是画的什么,这是我的艺术,我在画出来作品之后用白色的颜料将它们覆盖,然后再往上面绘制新的作品,您现在所看到的便是它们凝聚而成的终极,我所有的物质都已经在上面了,我已经没有颜料了。”年轻人说着,指了指一旁放在地上的手枪,“而这就是我的总结,我最后的钱用来买了这把枪,这是我最后的画笔。” “你把它称为艺术。” “是的,这是艺术!”年轻人忽然高喊,“如同每一位前人!这是艺术!它能够带给人肉眼感官上的冲击,也能够带给人心灵上的震撼,在完成它的那一刻,我是一位艺术家了……还差一点点,距离完成它还差一点点。” “还差多少?” “马上。”年轻人说,“我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进食了,在这一个星期,我就在这里绘制它,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他们只会朝着外面的展览馆涌去,埃里克·蒙彼利埃,那只是一个跳梁小丑,他用一种夸张的颜料描绘他的无知,他的眼界就和他那令人可笑的思想一样匮乏,我不是在贬低他,我只是在述说事实,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他卖出去了自己的名声,可是他并不是一个艺术家。” 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有不少人如同年轻人一样无法果腹,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阶层,一个最底层的阶层,他们大部分人会用得来的钱财苟延残喘,而如同年轻人这样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某件事中的,始终都是少数。 “我的眼睛,卖了八百块,买了颜料;我的一半肝脏卖了五百块,买了画笔和纸,女士,你刚才说,你喜欢我的作品?” “确实如此。” “我给它取名为f旋律小调,不过我不会为她着名,等我完成了这个作品,它属于谁就是你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音阶。” 年轻人的手抚过画作,仅有的一只眼中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女士,你知道吗?如同埃里克这样的人,他们的作品并不能被称为艺术,他们也不配被称为艺术家,艺术应该是什么?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复制的作品,一个寄托了一切思想的实质,我已经创作出了这幅画,这幅画已经寄托了我人生的全部意志,现在,想要让它成为真正的艺术,只剩下最后一步。” “是什么呢?”子规饶有兴致地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请给我一块面包,我将向您展现这幅作品的最后一步。”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说实话,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恶意,一块面包的价格子规完全付得起,相比起面包的价格,聆听这个年轻人想要说什么才更加让她感到好奇。 她将一块面包递给了年轻人,后者没有形象地将面包吃的一干二净,在这个过程中,年轻人还呛到了一下,拿起那碎裂的陶瓷杯喝了一口水之后,才把面包咽了下去,他拍打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面包从自己的喉管流入自己的胃中。 许久没有得到滋润的肚子终于感受到了食物的存在。 “那么,请让我向您展示每一个艺术品都需要经历的最终步骤。” 年轻人拿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一场盛大的死亡。” 他扣动了扳机,红色颜料溅射在了灰白色的画上,在图画之中,那一抹红色是如此鲜艳,就像一只不肯屈服的鸟儿在暴风雨中引吭高歌。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伍 请在你的病房欢笑(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调·其二】 埃里克·蒙彼利埃正春风得意。 如果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说,现在的他确实是处于人生的巅峰,他有了名,有了财富,只要他想,他便能够让埃里克这个名字响彻整个西方,现在,他只是在五十星扬名,想要更进一步,就需要把自己的影响力再扩大一些。 这也是他在这里办自己的个人画展的原因,纽加哥,一个和海洋相接壤的地方,如果借助邮轮与船只,让这些人把他的作品带到更多的地方,让更多的人能够了解他的艺术,他便能够得到更多的名声,更多的财富。 他需要钱。 最初是为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总之,现在的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并不是为了购买什么东西,也不是有什么病症需要钱来医治,他只是想看到那些数字不断增长,越多的财富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安全感,他知道的,他已经为此痴迷了。 他并不是专业学习绘画的,他在一年前甚至没有任何绘画经历,他只是在某天看见了某位艺术家的海报,在得知那些艺术家的作品动辄成千上万之后,他惊讶了,他贫瘠的人生经历让他无法理解一副画为什么能够拥有如此高昂的价值,与此同时,他也知道,所谓的艺术是有多么赚钱。 后来他才明白,并不是艺术本身赚钱,而是做出艺术的人之前,他虽然没有什么绘画经验,但他可以把自己的名声堆砌起来,于是,他开始包装自己,他并不需要购置什么昂贵的衣物,他不需要顺应潮流,他应该创造一种需求,首先,做出各种浮夸的、大多数人都不能够理解的作品,随后,为这些作品赋予一种价值。 这种价值是情绪和意识形态上的价值,而这种价值也是可以通过人为行为赋予的,他为自己编出了一个故事,一个贫困家庭的男孩经过各方的帮助走上艺术这一条道路,然后在不断的学习和练习之后终于开创了属于自己的流派,作为这个流派的创始人,为了感谢每一位帮助过他的人,他将自己的作品称为‘对世界的感恩’。 随后,很多事情都不需要他来处理,媒体会宣扬他的事迹,而那些艺术家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沾光的机会,他们评论埃里克·蒙彼利埃的作品,解读出各种埃里克自己都不知道的所谓的隐喻,埃里克尝试着让自己的作品变得更加难以理解,他把各种艺术家的名作模仿,然后放入到自己的画作之中,说实话,哪怕是模仿他画的也可以说是混乱,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可那些评论家怎么说——‘这是把世界揉碎然后重新拼凑的伟大实验’。 于是埃里克便彻底放下心了,他享受着名誉为自己带来的财富,减少社交,大多数时候都把自己束缚在房间之中,避免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私生活,他也不会频繁地产出作品,他尝试着绘制出一个能让自己喜欢的作品,却做不到,他没有任何技巧,也无法感受自然的美好,因此,他只能够毫无灵感地随意涂抹,但又同时经营着自己的名声。 如果放在二十年后,埃里克一定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他能够把任何事物包装上一个美好的外表,将人们说服,他能够信手拈来各种假大空的话语,这简直天生就是为了竞选而生的,不难想象,若是有一天他真的打算步入到政治领域,一定能够通过自己的口才招揽到支持者。 “早上好!埃里克先生,我是您的粉丝!” 埃里克·蒙彼利埃对着这位冲上来的女性微笑着点头,接过对方给过来的纸和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这种事情在这几天经常发生,更别提在来到纽加哥之前了,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冲上来索要签名的人,那可是他的主要经济来源,他当然不会懈怠。 这一次的展览主题是‘没有生命的废品’,这个名字是埃里克自己想出来的,他这么称呼自己的作品,这些作品就是没有生命的,他可以仍由那些评论家讨论这些东西的,但他自己无法承认那些东西拥有生命,在逐渐攀爬到更高的层次之后,埃里克才明白所谓的艺术并不是什么名誉,那应该是一种寄托了…… 他不理解。 不论是古时代的艺术家,那些雕刻家雕刻出来石像,或者壁画上描绘的神明,他真的无法感受到其中艺术,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质疑他的一切,其实现在就已经有人这么做了,有几位评论家批判他的作品‘一文不值’,说是‘哗众取宠的人’,埃里克对这种评价自然是当做没听见,现在还没有到需要他为这些指责解释的地步,越是关注那些批判他的人,反而越会显得自己底气不足。 “埃里克先生,这次打算在纽加哥停留多久?”拿着笔记本记录的报社人员问道,“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不少纽加哥人表示了对您的欢迎,而您这一次在纽加哥举办的展览据说是您这一年来的所有作品,请问,您把它们称为‘没有生命的废品’是为了什么?这是否代表着您对您的创作能力的悲观?” “请让我一个个回答,首先我需要否认一点,我对我的作品并没有任何不看好。”埃里克·蒙彼利埃微笑道,“这只是一种描述,正如你们所见,画作是没有生命的,它们并不会动,我们总会用‘充满生命’或者‘灵动’这样的词汇表达对作品的欣赏,但不可否认,它们确实是死的,我希望能够创作出一个真正充满生命的作品,当然,到目前为止,我还是没有多少头绪,所以,我将它们称为没有生命的废品,希望以此让我触及到更高的境界。” 上面这段话当然是胡编乱造出来的,埃里克早已经了解过这些记者都会问些什么问题,提前做好准备,他背诵着自己准备好的答案,回应着记者的疑问。 “那么,埃里克先生,如果让你来定义你的作品,那你会觉得此时的你已经到达了什么程度?和纽加哥别的艺术家相比,你是否做的比他们更好?” “首先,艺术是一种很主观的东西,就比如我现在取出一张白纸,随便画点什么,可能对于我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练习,但就是有人会觉得这张纸上的内容代表着我对这个世界的一种反思,在这里我需要感谢我的引路人,正是他让我了解到了我的作品之中蕴含着我自己对整个世界的理解。”说到这里,埃里克对着不远处伸出手,“请看,那副作品便是我最初被人所知的作品,我将它命名为‘提灯’,这是打破我的黑夜的灯。” 如果顺着埃里克的手看过去,便能够看见那副名为提灯的画作,那是一张正方形的纸,不大,被镶嵌在鎏金的画框之中,纸上用黄色与橙色画了一个圈,色彩分布不均,而且有些地方有很明显的断裂,如果不看着名,或许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某个初学者的作品,但绘画的人是埃里克,那么这些笔触就一定是别有意味。 于是人们开始解读,这些断裂的地方表示着埃里克过往人生中的挫折,每一个挫折都让他想要放下画笔,但最后他又将笔拿了起来,表示了对艺术的执着和对未来的期望,总而言之,就这样一幅画作,已经被赋予了各种价值,配合提灯这个名字,很显然,这个作品是埃里克从低谷爬上山巅的第一步,他直面自己的困难,勇往直前…… 这样的解读让埃里克自己都想笑,实际上,这就是因为他从未学习过绘画而产生的结果,哪怕随便从一个艺术学校找一个学生过来做的都能比他好,只是他抓住了机会,塑造出了一个虚假的埃里克,在故事之中的埃里克落下的每一笔都有自己的深意,逐渐的,他便真的认为自己确实是这么想的了。 想要说服别人,本就应该先说服自己。 “那么,埃里克先生,能跟我们说一下您在这次最满意的作品是什么吗?”记者问,“您在这一次展出了二十二个作品,请告诉我,在这二十二个作品之中,你最喜欢的,并且最像介绍给各位宾客来介绍的作品是哪一个?” 这个问题也在埃里克的准备之中,如果是按照以往,他一定会含糊带过这个问题,比如每一个作品他都充满自信,或者没有什么特别想要推荐的作品,不过这次不一样,想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那幅画。 那是一张由白色和灰色堆砌而成的色块,糊成一团,没有层次,没有光影,他特地用蓝色在最中心点了一下,这也让着凌乱的色块之中多了一点突兀的部分,那蓝色是如此澄澈,这也是到目前为止,埃里克唯一一个能够说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事物。 “这幅画作的名字是‘无’,上面的这一点蓝色才是画中最重要的部分,至于它到底代表了什么,我不能够告诉你们,这是我自己调配出来的蓝色,我将它命名为‘尘埃蓝’,这便是这次我最满意的作品,如果我能够将这一抹蓝色发挥到极致,我想,我就能够触及到‘生命’的那个部分了。” 满嘴谎言的欺诈师说着,对着记者点了点头。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陆 请在你的病房欢笑(下) 展览馆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其实这么说不大对,只是来了个看起来‘不那么正式’的客人,在每一个人都衣着得体的时候,这位穿着短袖和拖鞋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就显得尤为突兀,不少人用一种接近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位男人,不过男人并不是闯进来的,因此也没有人驱赶他。 对于这些观众而言,这个男人就是一个误入其中的人,和这里格格不入,只是,男人的目标很明确,他没有看那些画作,也没有去看那些埃里克编造出来的故事,他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他有一个固定的目标,而他就为了寻找那个东西才来到这里的。 很快,他便看见了自己的目标——埃里克·蒙彼利埃。 “那么我们走到这里,现在在我身旁的这幅画名为‘十三月的午后’,我想要用这种颜色描绘一个并不存在的季节,我们都知道一年只有十二个月,但若是真的有一个十三月,我们并不需要忙碌,也不需要因为生活中的琐事而烦恼,我们只需要坐在躺椅上吹着风,感受一个美好的午后,这便是这幅作品的创作初衷。” 事实上,每一个作品的所谓‘创作初衷’其实都是在作品完成之后才编写的,埃里克在自己那凌乱的颜色之中寻找着,渴望找到一个意象,一个模糊而相似的事物,随后再通过补充某种设定来进行阐释,反正在别人眼中,他已经是一个有名气的艺术家了,只要能够说出一个合理的逻辑闭环,自然就会有人帮他完成剩下的部分。 “埃里克·蒙彼利埃。” 这时候,埃里克听见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他有些不悦,在自己出名之后,别人对自己的称呼要么是埃里克先生,要么是蒙彼利埃先生,亦或者埃里克老师之类的,直接称呼他的姓名显然是有些不礼貌,埃里克很想不理会对方,只是现在有几个记者和客人还在聆听他的说明,若是表现出失礼的部分,很有可能会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文章。 “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位客……”埃里克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口中的话语却停了下来,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是他不想看见的面孔,“这位先生。” “所以你是想要装作不认识我吗?埃里克。” “我并不能够理解你的问题,先生。” “也对,你已经是一名艺术家了,但是你真的配吗?你这个【欺世盗名】的人!”男人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他猛然一拳砸向埃里克的下巴,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和埃里克碰撞在了一起,埃里克只感到眼前一阵发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周围的客人和记者都没有上前,他们不敢,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什么善茬,更何况,刚才这个男人是怎么说的?欺世盗名?难道说埃里克的这些艺术都是另有隐情的?顿时,在围观的人中,某种猜想的种子在悄悄发芽,在看见了这一幕之后,他们便开始不再盲目赞扬埃里克的画作了,更何况,现在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呢。 在意识到男人说的内容之后,埃里克的面色一下子难看了不少,现在,不管他是否占理,是否拥有充足的证据,他都没有办法回到最好的时候了,但是还能够抢救,他用手撑在地上,让自己坐起来,等到他眼前的模糊逐渐清晰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被保安按在了地上,埃里克感觉自己有点反胃,应该是因为眩晕感还没有消退。 现在不能够慌乱,应该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保安……控制好他。”埃里克说着,站起身,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位先生,请您冷静,我并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请不要打扰各位客人,可以吗?不论你有什么问题,都能够坐下来好好聊,而不是付诸暴力行为。” “埃里克,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这么做的结果吗?”男人的脸上还带有鲜血,应该是被保安扑在地上的时候砸到了地面,“你扪心自问!你现在出名了,你觉得你配吗!你的作品哪一个是带有任何艺术的?你学过吗!你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你还偷走了我们的成果……你这个……” 男人挣扎着,他想要把自己从保安的困锁之中脱离,埃里克不敢看男人的眼睛,因为男人说的没错,这就是他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他不是一个艺术家,而是一个说谎的人,但他已经说服了自己,男人的话把他的思绪又拉回到了过去,这种说服自己的谎言和真正的现实产生了冲突。 “先生,请停止你的诽谤。”埃里克说。 “你自己都相信了吗。”男人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嘲笑,他嘲笑着,身体依旧在挣扎着,“你分得清楚你自己是谁吗?” “先生,请您冷静,您现在的行为已经违法了,如果再继续下去,很有可能更加严重,请您思考一下,你有想过你以后该怎么办吗?” “你以为……” 男人猛然咬在了保安的手臂上,保安吃痛,男人冲上前,一拳。 “我会去想……” 一拳。 “以后吗?” 一拳。 “妈的……” 埃里克感受到自己的脸上有温热的感觉,这是从鼻子里面流出来的血,他抹了一把自己的鼻子,果不其然,他的手上已经沾上了红色,而这一次,男人被保安用手铐抓了起来,保安把男人锁在一旁的椅子上,对着埃里克道歉。 埃里克听不见保安们的声音,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很混乱,但紧接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意识到了该怎么利用现在这个局面,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那个名为‘提灯’的画作前,抬起手,用自己那红色的血,在画作上面勾了一个红色的圈,这红色的圈跟那些橙色与黄色的颜料混合在了一起,它并不是一个平面,而是在那些干涸的颜料上崎岖。 对……就是这样。 这就是最好的方法,他用自己的血为这幅画作添上了新的一笔,那么,从现在开始,那个男人的一切语言都成为了画作的一部分,这会让埃里克的艺术价值得到更高的提升,他听不见声音,但是他看见有人在鼓掌。 鼓掌,真是讽刺,那些人说白了也并不明白所谓的艺术,埃里克从不认为有人能够了解艺术,说白了,这依旧只是被人赋予价值的事物,他从自己的口袋之中取出手帕,擦拭着自己手中的血,擦不干净,至少能够干净一些。 滴。 他还是没听见任何声音,他看着画作上被自己抹出来的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天分,不管如何,此时这幅作品一定会成为名作,提灯,他默念着这幅画的名字,他转过身,看着被保安牢牢绑起来的男人,他笑了。 滴。 埃里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他依旧听不见别人的说话声,不过,耳中出现一种嗡鸣,有点尖锐,让他很不舒服,他皱着眉,把手帕放回到口袋之中,他拍了拍手,张开嘴,将周围的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有谁会开车吗?我需要有人送我去医院,然后……”他指向自己的画作,“请帮我保管好,这幅画已经添上了新的一笔,但并不是结束,这是我需要用一生来完成的画作,好了,麻烦把这个闯入者带出去,送到警局,他做了什么就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滴。 他没有听见回应,是这样的,本就如此。 砰。 忽然,伴随着一声枪响,一切的声音都回来了,所有的声音都涌入到了埃里克的耳中,他听见了人们的惊叫,听见了男人最后的叫骂,听见了保安的报告,还有不少人上来关切的询问,但最清晰的,还是那一声枪响,枪响并不是来自室内,而是室外,埃里克看向声音的来源,他记得,那是旁边的小巷子。 可正是这一枪打碎了他的期待,原本将血抹在画作上是他最完美的一步,可是那一枪出现了,这一枪将会取代画上的血成为最令人铭记的一部分,子弹与铳器点燃了人们压抑的声音,顿时,整个展览厅也就只剩下了尖叫声。 埃里克踉踉跄跄地走出展览厅,他朝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一步,再一步,他的脚下猜到了什么东西,滑滑的,湿湿的,他没有看向自己的脚下,而是看着前方,前方的地上倒着一具尸体,尸体的手中握着一把枪,再一旁,站着一个女性,正看着一个画架。 “哦……这下有意思了。”埃里克听见那位女性正在喃喃自语,“仁慈、等待复活之日的魂、引领灵魂的使者、本质的十五分之一,怪不得……依靠各种污染事件和恶魔来为自己拼凑出一具身体,怪不得今天被书写进了锚点之中,原来今天是你的诞生啊,克利斯汀(archangel jeremiel)。”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柒 遗忘我们如今浅薄的光辉(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调·其三】 展览馆自然是有备用相框的,虽然并不是定制,但好在那位已经自杀了的年轻人用的是一种规定格式的画框,因此很容易就找到了相匹配的格式,而将画作放入到画框之中的这个任务,人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上前。 需要安装的外框和配件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一旁,只见一直站在那里的女性将与卡纸固定在一起的画作,加上与其尺寸相当的玻璃共同放入外框,在放入之前,她确保了画作、卡纸以及玻璃表面没有污物或静电辅着物。 画从后面镶嵌入外框里面,用安装固定片把画作和外框相连固定,框角的拼接可以说是完美,颜色的密度和深浅变化完全一致,画框玻璃也十分干净,可以说,这个画框除了不是定制的以外,已经没有什么缺点了。 接下来是背板的装订,用尺寸相当的高密度背板作为支撑和固定,嵌入外框背面槽内,用射钉将其与镜框固定,然后用胶带将其与相框的接缝处密封,防止细小灰尘进入。 在画作被装入高密度板之前,其边缘部分已经打磨平整,这样子可以有效防止零星碎屑由背板处进入到画框之中。 在这整一个过程之中,没有人说话,埃里克·蒙彼利埃失魂落魄地站在箱子正中间,在他的身后,是不少跑出来看热闹的客人,他们都看见了,看见了地上的尸体,还有那幅画,最先意识到的人是展览馆的工作人员,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她在忍住恐惧之后冲回到了展览馆之中,拿出了这一套画框,交给了那位女性。 而那位女性也没有拒绝,于是就是刚才的那模样,将那画作放入到画框之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副画作明明是刚刚完成的模样,在此时却已经干涸了,颜料不再移动,就像是……度过了很长的时间一样,那幅画没有着名,没有标题,但画的内容实在是太宏伟了,是的,宏伟,人们只能够通过这个词汇来形容这幅画。 画布本身很有厚度,比正常的画作厚度至少多出了五六倍有余,以至于那画框差点无法将整幅画作装进去,明眼人,或者说懂行的人,都能够猜到原因——显然是那作者不断在同一个画布上不断重复作画,逐渐使得画本身的厚度叠加起来,而最上层的那部分自然就是最后的作品,也是他们此时所看见的作品。 而紧接着,他们就意识到了更加重要的部分:这幅作品将会成为一个历史上永远无法躲避的话题,因为它的诞生实在是太恰到好处了,在一个新晋的艺术家展览会旁边的巷子之中,一个某某无闻的画家绘制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作品,并用自己的生命作为了最后一笔的颜料,重点是,这位画家并不出名,也没有流传下来别的作品,这样的一个故事充满了悲壮,简直带有每一个升值的因素。 那么,现在的这一幅‘遗作’,唯一的一份遗作,每一个客人都充满期待,而在这之中的收藏家更是两眼冒光,在这一个故事之中,埃里克·蒙彼利埃是谁并不重要,他只是这个故事的背景板,已经没有人在乎埃里克在说什么了,经历了被那个男人殴打的事件,埃里克的商业价值必然会降低,而他随后做出的补救措施也被此时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画家击破。 有的人已经开始幸灾乐祸了,今天对于埃里克一定是一个黑暗的一天,想要在这个不知名的画家手中扳回一城,那埃里克也只能对着自己开一枪了,明眼人都知道埃里克不会这么做,那么,结果就很明了了。 这样的事情埃里克自然也想得到,他的大脑飞速转动,他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就不应该来这里,如果没有来到这条巷子里面,没有看见这些东西,他说不定还能够塑造一个和这个画家惺惺相惜的惋惜,只是现在…… 对,先处理现场…… “联系警察,再帮我联系一下殡仪馆,请给这位同伴一个体面的结局。”首先,把主动权掌握在手中,埃里克说着,“诸位麻烦推出巷子,以免破坏掉现场,不要触碰到尸体,那位女性,请把你手中的画作递给我,先把它放到展览馆之中……” “这不厚道!埃里克先生!”身后不知道谁在喊着,“您不能把那个作品据为己有!我还没看见呢!让我看看,让我也看一下啊!” 埃里克感觉自己的青筋都要爆起来了,但是他必须保持冷静,那幅画不能够传出去,他在疯狂补救当下,连带着,他把那位已经死亡的画家也记恨上了,如果不是这一场自杀,今天的展览明明是近乎完美的,他把手伸进口袋之中,在他的口袋之中,放着一支画笔,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恶魔的筹码】。 在第一次了解到这种物品的时候,埃里克才意识到这个世界远没有他所知道的那么简单,这种超出常理的事物他只在小说之中看到过,这个东西是由一位收藏家送给他的,据那位收藏家所说,这个东西很危险。 “不是必要的情况请不要使用它,因为你也不知道这到底会为自己带来怎么样的后果,你只需要知道,在使用了这个东西之后,整个世界对你而言就不再是以前的那副模样了,这个东西会侵蚀你的理智,我不清楚你对它的抵抗力有多少,所以,拿着防身,能不用就不用。” 这并不是善意,而是一种牵线,收下了这个东西,就代表欠下了人情,那位收藏家也只是看中了自己的商业价值,如果自己是一个不出名的画家,谁又会在乎他?哦,这么说也完全不对,比如现在就有这么一个不出名的画家,在自己死后成为了一时的热点。 “这幅作品并不属于任何人,但现在,我们需要将它保护好。”埃里克·蒙彼利埃朗声道,“这是一个瑰宝,它不应该只存在于小巷子之中,而是应该被挂起来,让更多的人看见它的伟大!诸位,我们都是热爱艺术的人,怎么会让这幅作品在这里蒙羞?” 说完,他对着那位女性伸出手。 “这位女士,请把画作交给人民。” “说完了吗?”女性从腰间摘下烟斗,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些烟草,放入到烟头之中,她在身上摸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烟草,随后,把烟斗放入口中,深吸一口,她把烟雾吐出,眼神从未落在埃里克身上。 “女士。” “行了,这人死前说过,等他完成了这个作品,这个作品属于谁就不是他需要思考的问题了。”女性又抽了口烟,“我虽然是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既然他都拜托我照看一下这个作品的完成,那么,在这幅画真正完成之前,你们不能干扰它。” “它已经被装进画框之中了,女士。”埃里克说,“你亲手把它装进去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但这并不代表它已经完成了,埃里克·蒙彼利埃。”女性瞥了他一眼,“收起你口袋里面的东西,那不是你能够控制得了的,如果你还想活着,就把手拿出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那为什么我从你身上看到了这么多的错误,名字的错误,经历的错误,语言的错误,你很像我见过的一个叫诡叙坊津照命尊的东西,那家伙和你一样满嘴谎言,重点是还有人和他的信徒一样傻,对这些谎言深信无疑。”女性抖了抖手,把烟斗之中烧却的烟灰抖落到了地上,“这种随便查一下就能够知道的事情……哦,看样子,你把和你的过往相关的‘人’给处理过了啊。” 埃里克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那个女性说的没错,他确实处理过某些人,如果想要让别人相信自己的经历,那么首要的就是不能够让别人找到他真正的过往,他抹去了自己的姓名,和自己仅有的关联人断了联系,他偷走了一个身份,一个真实学过画画的年轻人的身份,偷走他的名字,还有他的人生经历,正因如此,埃里克·蒙彼利埃才不会被揭穿,这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可是现在,这个秘密却被人暴露了出来。 不,这些事情太邪门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太邪门了,埃里克很想不顾形象地吼出声,可是他不能够这么做,这个女性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而且,这个女性是否还知道更多?如果她将那些事情暴露出来,那……那会比不久之前冲入到展览馆之中的男人带来更多的威胁。 埃里克不能够等下去了。 于是,他抽出了口袋之中的画笔,顿时,世界化为黑白灰的颜色。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捌 遗忘我们如今浅薄的光辉(下) 黑,白,灰。 黑、白、灰代表着客观事物的本源之色,拥有强大的包容性与亲和力,被赋予了更加人性化的感情色彩,这三种颜色之间巧妙搭配组合,拼凑出一种深沉而庄重的和谐,明快而不晦暗,淡雅而不单调,黑白灰所具有的抽象表现力以及神秘感,能够超越任何色彩的深度。 不管是三原色还是别的什么,在黑白灰这最基本的配合前都显得黯然失色,任何色彩的色相与纯度都是通过一定明度上的变化而体现出来的,它们所有的色彩因明度上的变化形成有秩序的黑白灰色彩系列,黑白灰这种关系并不只是存在于无色彩之中,在有色彩之中也同样有所体现。 黑白灰结构,也就是黑白灰关系,存在于作品内部之中的一种微妙的视觉组织形式,将画面之中所有的视觉元素通过明度上的变化巧妙地联系起来,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从而达成一种完美和谐的视觉效果。 埃里克·蒙彼利埃有了解过这些事物,毕竟,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他用来说服别人的理论就会大打折扣,至少,这种基础的事情肯定是要牢记的,就单单从黑白灰来说,如果能够熟练运用黑白灰三元素,那么,即便不运用别的色彩也能够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是一种空间上的震撼,用黑白灰创造出空间感,然后突出每一个层次的不同。 而在埃里克抽出画笔的时候,世界只剩下了这三种颜色。 埃里克的眼睛只剩下了黑白灰,他握着画笔,却看见四周的人没有任何变化,他们的表情、神态、动作,一切都如同刚才那样子,他还是能够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在抽出画笔之后,这件事情应该得到解决,而不是只改变了他所看到的颜色,这样子有什么意义?什么意义都没有…… “埃里克先生,你在做什么?”一旁的人问道,“那位女士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您能够解释一下吗?什么叫做把人给处理了?她好像对你很了解,你们之间认识吗?” 埃里克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才发现说话的是那位记者,也就是在展览会之中不断询问他的那位记者,此时,那位记者正满脸期待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埃里克能够看见,笔记本上记录的都是他们说的话,埃里克还能够看见记者脸上浮夸的笑容,那是他未曾见过的笑容,即便是在展览之中介绍画作的时候,这位记者都没有展现出如此浓厚的兴趣。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今天明明是他的个人展览会,主角应该是他才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了?事情的走向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脱离他的控制的?埃里克的大脑无法思考,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黑白灰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就连以往最擅长的狡辩和谎言都无法第一时间构筑出来。 “埃里克先生,您的沉默可以理解为默认吗?您是否有许多事情瞒着您的粉丝,请不要逃避问题,埃里克先生,刚才冲入到展览会中对您施暴的人是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您的作品是否真的如您所说的一样,由您自己亲手创造的?” 埃里克握着画笔的手在发抖,他不想聆听这些话语,他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话在嘴边却无法继续述说,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眼前黑白灰三种颜色构筑的世界也开始模糊,他闭上眼,等了几秒之后再睁开,依旧没有好转。 “埃里克先生?您是感到不舒服吗?还是说你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逃避当下的状态?您向那位女士索取画作真的不是出于个人目的吗?请回答我们的问题,埃里克先生!埃里克先生!看这边!” “……住口!” 终于,脑子里面维持理智的线断掉了,埃里克呵斥道,甩了一下手中的画笔,想要把那个记者推到一旁,在做出动作之后他就后悔了,为什么自己会失去理智?这样不经过大脑的行为他怎么会做?他立马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思考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 但他的话卡在喉咙之中了。 因为他看见,随着自己手中将那画笔落下之后,属于记者的那份黑白灰三色被画笔触碰到,最先接触的部分自然是最靠近白色的部分,然后,画笔的笔尖搭在了记者的轮廓上,把这一部分的颜色往下一压,就像是一团黏土,把最上面的部分用手朝着地下用力按动。 但实际上,状况远比这个黏土的比方更怪异,因为被波及到的并不只是记者,记者周围的颜色也被画笔勾动了,远景和近景之间的空间感被画笔抹除,黑、白、灰三种颜色相互融合,就在这简单的一甩下,记者的大半边身躯都出现了严重的变形,和景色混在了一起。 埃里克能够看见记者脸上的惊愕表情,那位记者此时的身躯已经完全扭曲,记者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垂下头,只看见自己身体的某一个部件都不在应该在的地方,他的手已经到了腿部,在腹腔之中还卡进去了一截砖瓦,他大概花费了数秒钟来明白自己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随后,记者发出了哀嚎声。 “我……我这是怎么了……”记者想要挪动脚步,结果他的脚也不在原本的位置,这一动直接让他摔倒在了地上,他如同一条蛆虫一样在地上扭动,那不知道在哪里的腿也带着他的身躯一点点移动,他想要伸出手,却把自己的身体掀到一旁,“帮一下我……送我去医院……”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人们的尖叫声。 那几位一同走进巷子之中看热闹的人尖叫着,他们在看见记者的模样之后当然也被吓到了,那扭曲的景色和扭曲的肢体冲击着他们的认知,他们的理智被这扭曲的人给侵蚀着,于是,‘逃’这个字成为了此时他们脑海之中唯一想着的事物。 不能让他们离开。 不知怎么的,埃里克脑海之中闪过了这个念头,他大概知道了这个画笔到底有什么用处,这是一个能够绘制他所见的景色的画笔,他没有多少犹豫,便用画笔对着巷子的出口一抹。 两侧墙壁的黑白灰被融合在了一起,不少被波及到的人也被镶嵌进了墙壁之中,在画笔的涂抹之下,人不再是人,他们的层次也不再有变化,埃里克挥舞着手中的画笔,他从未感觉自己这么会画画,以往只能够依靠谎言来述说的技巧此时都得心应手,而他也想到了一个最好的方法,如果巷子之中的一切没有人说出去,那就相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巷子之中出现了意外事故,不知为什么,墙壁倒塌,将人们掩埋,一种神奇的力量把他们的肢体扭曲,和四周的景色融在了这里……”埃里克喃喃自语着,挥动着手中的画笔,这种力量真的太美妙,他似乎理解了什么叫做艺术,扭曲现实,重塑自然,把一切打散重组,让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色重现在眼前。 ——你知道恐怖谷理论吗?人类总是会被一些看起来很像人,但其实并不是人类的事物吓到,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人类这个种群之中,而不会出现在别的动物身上。 ——这也就意味着,在人类整个生物逐渐进化的过程中,在某一个时代,我们不得不躲避一种很像人的东西,这种影响是如此深远,以至于牢牢烙印在了我们基因的灵魂上。 此时的埃里克·蒙彼利埃并没有感到恐惧,他只有兴奋感,他死死握着那只画笔,用自己的手法一点点把那些人和巷子融合在一起,他用墙壁把人束缚,随后,再把人和墙壁结合,让墙壁上出现了狰狞的人形,如同恐怖作品之中描绘的一样,墙壁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墙壁的一样,在只有自己能够看见的黑白灰的世界之中,埃里克像是神明一般描绘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埃里克停了下来,在停下动笔的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无比疲惫,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是完好的,埃里克把画笔放入到口袋之中,他的手脱离了画笔,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呼出,随后,他缓缓睁眼。 世界依旧是黑白灰色。 “……啊?” 埃里克·蒙彼利埃闭上眼,再次睁开,世界依旧是模糊的黑白灰色,因为他刚才的绘制,此时他所见的黑白灰色都已经融在了一起,可放下画笔之后,他看见的还是黑白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色彩。 “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埃里克摇了摇头,他想要看见的可不是这样的景色,他向后退了几步,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那是那位不知名的画家的尸体。 埃里克抬起头,那拎着烟斗的女性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都说过了,劝你不要用。”那位女性的眼中好像有什么情绪在里面,是什么呢……看不出来,埃里克只听见那女性说话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之中回荡,“那个污染物所寄宿的污染正好会和这幅画作共鸣,你正在把自己化为一个怪物,这也是他想要完成的最后一笔。” 埃里克看出来了,女性眼睛之中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那是怜悯。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叁拾玖 未来是生者的外衣(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调·其四】 红桃9是被梅花9摇醒的,在红桃9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梅花9已经把一张纸扔在了它的脸上,一张略有厚度的纸,摔在红桃9脸上的时候还发出了啪嗒一声,直接把红桃9从睡梦之中砸醒了。 红桃9本来正在做一个好梦,它梦到自己正在教堂聆听某位女士的祷告,那种虔诚的话语总能够给它带来平静,它用来维持理智的方式就是祷告,红桃9基本每天都要去一趟教堂,不过,它不会说自己的故事,它喜欢编出一个故事,然后把自己描述为故事之中的人,因此,它每一天都会花费时间来为自己编出一个虚假的身份,再以这个身份去往教堂。 这个习惯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养成的了,总之,红桃9已经创造了不知道多少个自己,几百个?几千个?几万个?每一个它虚构出来的角色它都记得一清二楚,忘不掉,根本无法忘掉,在这一次的梦中,它位于另一个国度,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在梦中,它正倚靠着一头牛犊,欣赏着夕阳的余晖。 然后梅花9扔下来的那一张纸就把它从睡梦中拉了起来。 之所以说是摇醒的,原因当然是在梅花9把纸张甩在它脸上之后,又抓着它的肩膀使劲摇晃着,直到确认红桃9的双眼已经睁开,并且带着一种怒火之后,梅花9才停下了摇晃的手,他指了指已经掉在地上的那张纸,示意着红桃9这就是需要看的东西。 红桃9打了个哈欠,它把自己的左手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拾起,将肩关节的部分对准自己的左肩安上,再经过小半分钟的校准连接之后,它的左手握拳,球形关节没有任何阻塞,看来神经的连接没有问题,不过这并不是结束,它往自己的左肩、左手肘、左手手腕以及每一节指关节之中的球形连接处滴入润滑油,哪怕在校准的时候没有阻塞,也应该未雨绸缪。 在安上左手之后,红桃9起床了,它走到衣帽架上,将自己的围脖取了下来,那是一个深褐色的围脖,笔挺,它穿上围脖,遮住了自己脖子暴露出来的齿轮,围脖和它身上的裙子相连,就像是一个贵族的哥特式女孩,起码,忽略掉它的左手,它右眼之中的数字,已经它右边面颊上的红色桃心,此时的红桃9就和一个普通的女孩没有什么区别。 它将头巾盖在头上,宛若修女服的头巾,但正中间是环装的,如同天使的光环,红桃9很细心地打理自己的仪容,包括它那淡黄色的蓬松短发,额前的那一小缕头发垂下,一直垂到围脖之下,红桃9双手合十,十指相握,它闭上眼,现在是祷告的时间。 “好了,差不多了就准备出发吧。”一旁的梅花9将地上的纸张拾了起来,递给了红桃9,“污染事件,在都市展览馆那边,是刚诞生的恶魔。” “提问,刚诞生的恶魔应该交给数字4到数字7左右的成员处理,为什么是我?” 红桃9的说话声没有任何感情,正如它没有被遮住的躯体一样,没有感情,只是机械,严格来说,红桃9并不是什么机器人或者赛博人,它确实是一个人类,至少曾经是人类,只不过污染的力量把它扭曲成现在这副模样,它失去了自己的整一条左手和气管食道,倚靠着机械构造出来装置才能够维持作为人的形态。 “因为污染事件已经造成了小范围伤亡,根据目击者的证词,一个能够‘扭曲人和建筑物’的怪物已经杀了大约十二个人,在刚诞生的时候就造成十人以上伤亡的话,就需要让我们来处理,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但红桃9这种机械构造依旧是带有污染的,受到这种污染的影响,红桃9需要经常接受心理治疗,这件事情红桃9本身并不知道,实际上,对红桃9的调理方案是顺应着红桃9自己的习惯而制定的,就在它每一次去祷告的时候,它认为自己是在说出自己编造的故事,实际上,那也是摩门的医生对它进行开导的过程。 至少要维持红桃9的思维和意志一只处于人类这一边。 “拒绝,这件事梅花9也能够做到,不需要让红桃9去。”红桃9摇了摇头,“提议,梅花9应该抓紧时间去处理,而我则是去山姆大叔烘琣店购买芝士蛋糕,并在一小时之后前往教堂进行今日的祷告任务。” “别想着逃避,红桃9,这次必须你去。” “拒绝,抗议。” 红桃9用手在胸口比了个十字,它依旧在祷告,在心中默念着神的名字,期待着神的回应,今天,它的身份就是睡梦中的那个农家女孩,它编写自己的经历,并且将这些虚假的故事述说,它并不打算听从梅花9的指示,它只遵循自己的想法。 “抗议无效,这次让你去处理是黑桃q的意思,她和方块k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所以,这差不多就是方块k点名道姓让你去的,他的工作性质你了解,方块k是字母牌里面特殊的一位,据说他所追寻处理的是一个超越了时间维度的恶魔,所以他的能力肯定比我们两个强得多,既然人家要你去,那就肯定有别的含义。”梅花9把纸张放到了红桃9的手中,“搞完了就去吧,总不能让那个恶魔再杀更多的人了。” 这一次,红桃9没有拒绝。 毕竟,jqka这四个字母所代表的人,基本都象征着摩门的顶尖人员,那十二个人所负责的内容都是涉及到更深层次的存在,远不是他们这些数字牌能够相比的,除去那四位数字2的人,这字母牌就是最重要的成员了,既然是字母牌传下来的指示,那就做吧。 毕竟一直拒绝任务也不是一件好事。 “地址,你送我过去。” “……不是吧,你确定要让我送你?你别忘了我上一辆车是怎么坏掉的。”梅花9没好气地说着,白了红桃9一眼,“你的手把我的车尾箱整个按了进去,到现在我的车还在厂里面维修,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的那一次失手,我已经决定了,在你没有调整好你的新玩具之前我不会让你碰我的任何宝贝,包括我的车。” 红桃9撇了撇嘴,它将头巾往下扯了点,头巾和它的头发并没有接触,那一圈宛若光环的部分悬浮在空中,和它的头维持着一定的距离,红桃9依旧在祷告,哪怕中间掺杂了和梅花9的对白,它依旧在祷告。 ——请,聆听我的话。 ——我在草坪之上,在深谷之中,在溪流、荒野、沙漠,我的身旁有一只黄牛,它与我一同行走,我们行走于地上,亦如行走在天上,我们寻找逐渐西沉的太阳,追随缓慢升起的月亮,请聆听我的话,我能够触及到我所期待的那个世界吗? ——请,聆听我的话。 ——您是否发觉了我的谎言?我所塑造的我真的是存在的吗?亦或者说,我所编织的每一个我都是您预料之中的存在?此时存在于此的我难道也是某一个人编织出来的吗?如果可以的话,回答我的疑问吧,让我不再迷茫。 许久之后,红桃9合紧的双手才缓缓放开,它瞳孔之中的数字9也在那深紫色的瞳孔之中跳动,它沉默着,走到储物柜前,打开了柜门。 呈现在储物柜之中的是一个由齿轮和机械零件构筑而成的十字架,这是属于红桃9的十字架,神性和工业技术融合在了一起,在这个十字架之中,既能够看见属于信仰的光辉,也能够感受到科技文明的气息。 十字架整体的形状轮廓和正常的十字架一样,不过,在中心那个交汇点的地方,是一个圆形的齿轮,那齿轮并不是什么装饰,而是确确实实在转动的齿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不论怎么看,这个十字架都不像是红桃9能够拿的起来的,毕竟它实在是太大了,那个十字架约三米高,放在身高只有一米六不到的红桃9的旁边,更加显得巨大。 “申请,需要给宠物一点食物。” “等你收工回来之后,我会为你们准备午饭的。”说这话的时候,梅花9正从楼梯上走下来,他应该是上楼拿了点什么东西,此时,他的手中正拿着几本书,“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提前说一下,如果我良心大发的话我会做的。” “随意。” 红桃9撇了撇嘴,把围脖朝上拉了些,遮住了自己的嘴,最后,它将一条丝巾缠绕在自己的左手上,它把左手放在身后,用右手推开了大门。 在它的身后,一只巨大的手将十字架握起,提着那机械齿轮十字架跟在了红桃9的身后,那齿轮时不时卡顿一下,迸发出些许火星。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 未来是生者的外衣(下) “提问,这样的说话方式是否会有偏离‘正常人’应该有的状况。” 红桃9的衣服,怎么说呢,很宽松,很清凉,最外一层的衣服包裹到了手肘,但却只遮到了腹部上方,在腹部的那一层是第二层的衣物,但也只是几道缠绕在腰间的黑色丝带,这样,便给红桃9一种蓬松的感觉,是的,蓬松,就像是那样子的蓬松。 它……不,现在应该说是她了,现在的红桃9就是一个少女了,看起来十七岁的少女,她的整一只左手都被衣物遮住,那看起来坚硬的围脖使得她没有低头,她面无表情,至少从那露出的双眼来看,她确实没有表情。 此时,红桃9正在自言自语,用自言自语来形容应该是最正常的,不管怎么看,现在都没有第二个人应和她的话,她的双脚穿着一双长靴子,踩在一小片雪花上,将那片白色的雪融成了一小滩水,她摇晃着脑袋,回忆着自己应该怎么走。 ——请,聆听我的话。 ——我牵着我的黄牛,沿着泥泞的草地回家,我看见了住在附近的友人,她邀请我去做客,泡上一杯茶,炖一块肉,我们坐在小木桌的旁边,用碗盛着肉,不需要别的佐料来调味,最原始的味道就是最合适的,她告诉我,是时候离开了,暴风雨就要来了。 不知为什么,从红桃9身旁经过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就连多看一眼的人都没有,更别提红桃9身后的那巨大的手和十字架了,那只巨大的手只有手掌和手指,没有手肘,和红桃9的左手一样是齿轮构造,巨大的机械结构,在拖着十字架移动的时候,那些机械关节还会时不时卡顿一下。 ——我回到家,收起家里的一切,将我的家整理好,折叠起来,随后,我把我的一切放在小木板车上,让黄牛拉着木板车,该离开了,我感受到风的吹拂,远处,云层已经聚集了起来,是啊,暴风雨就要来了,它会呼啸,会卷走一切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都市展览馆。 如果要问红桃9是从哪里出发的,那应该是得不到什么答案的了,摩门的据点本就是一个秘密,更别说是红桃9这种较为特殊的人,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不论是离开,还是回去,都需要梅花9作为开门的人来引领她,不然,不论怎么寻找,都无法找到自己的住所。 “建议,在这里就停下来吧。” 红桃9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建筑物,那就是都市展览馆,一个充满了艺术氛围的地方,有这么一句俗话:在整个纽加哥,从事艺术行业的人只分为两种,一种是在都市展览馆举办个人展出的艺术家,一种是无名之人。 是的,纽加哥的都市展览馆可以说是纽加哥较为出名的地方之一,不只是纽加哥,整个五十星的艺术家或多或少都在纽加哥都市展览馆中举办过个人展出,毕竟,纽加哥本就是一个靠近海洋的城市,对于他们传播自己的名声而言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其次,纽加哥这个城市还没有发展到那些国家重点城市的程度,在这里举办一个展览并不需要担心票价过于昂贵的问题。 当然了,票价这种事情一直都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成本就摆在那里,不论怎么精打细算都免不了门票钱这种东西,除非这位展出人本就是奔着做慈善去的,扪心自问,又有多少人愿意这么做呢?做慈善,说着当然好听,有多少人能够做到把本属于自己的分文不取地赠予别人? 到头来,这种所谓的艺术最终还是成为了商人的手笔,办展览的本质还是为了赚钱,打响自己的名号,让自己的作品更加具有价值,然后赚钱,大差不差。 不过,这都不是红桃9需要思考的问题,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而是在那墙壁上,就在展览馆的旁边,有一面造型奇特的墙壁,凹凸不平,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够看到人面的纹路,红桃9就站在这一面墙的前面,她依旧是那毫无表情的面孔,看不出任何别的情绪。 “汇报,已经找到了有关于恶魔的线索。”红桃9说,“正在进行称谓检测,请稍等。” 背后巨大的手将十字架放在了地上,机械齿轮转动,那十字架也展开了,更多精巧绝伦的机械结构被浓缩在了十字架之中,红桃9的手指轻轻扣动,巨大的手也随着张开,那机械的指尖一弹地面上的十字架,顿时,整个十字架完全‘展开’了,那是一朵盛放的花,只有齿轮和机械的花。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请,聆听我的话。” 咔嚓,咔嚓,纸轮僵硬地转动着,在那完全展开的十字架之中,红桃9抽出了一个长柄状的物品,金属质地的长柄,如果要描述一下的话,那应该就是长枪之类的,不过,红桃9拿着个东西并不是为了攻击什么人,只是抓着,然后刺入到了地面之中。 以长枪刺入到地面开始,就以这里作为锚点,属于十字架的光辉荡漾开来。 恶魔拥有‘领域’,那是一种从现实世界转换过来的区域性扭曲,按理来说,一个刚诞生的恶魔不会拥有什么庞大的领域,最多也只是一个房间的大小,领域是属于恶魔的地盘,它们将自己的污染和力量在领域之中得到最大限度的释放。 比如医院的手术室,比如某一节车厢,比如饭店的客房,当然,等到恶魔逐渐成长起来的时候,它们的领域也会逐渐变大,而能够造成的破坏也就更大,当危险程度更高一些的时候,出现的问题就是大面积的伤亡。 就目前而言,这位新诞生的恶魔只害死了十几个人,从摩门的危险程度划分来说,那只是最简单的危险,只是,一个刚诞生的恶魔就造成了十几条命的伤亡,那,就稍微有点严重了,一个领域还没有完全稳固的恶魔,权能还没有完全掌控的恶魔,到底要如何制造出十几条命的伤亡呢。 她有点好奇了。 那涟漪触碰到了墙壁,顿时,墙壁上那隐隐约约的人脸张开了嘴,嘶吼声从墙壁上的人脸之中发出,不只是一张脸,紧接着就是第二张脸,第三张脸,第四张、第五张……一张接一张的脸就像是要挣脱墙壁的束缚,就从这一面墙开始,一点点地眼神。 红桃9抬起脚,跨过了涟漪,顿时,一切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这种一样的感觉让红桃9知道,现在她已经迈步进入了恶魔的领域之中,按理来说,主动进入恶魔的领域是一个不大明智的选择,红桃9并不害怕,死亡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她抬起左手,朝着那墙壁轻轻一推,巨大的手便盖了上去,红桃9叹了口气,左手握拳。 “工作,令人厌烦。” 巨大的手收紧,手指嵌入到墙壁之中,嘶吼声,啃咬声,尖叫声,红桃9皱了皱眉,她不是很喜欢这种声音,太吵了,相比起这种吵闹,她还是喜欢安静的地方,比如住所,最好是有好吃的放在身旁,总而言之,不要太吵。 ——请,聆听我的话。 ——告诉我它的名字,告知我它的存在,将它的一切全部告知我,它的诞生,它的成长,它的权能,它所拥有的领域,这是求知欲,对未知的探索。 叮。 涟漪将红桃9包裹在内,此时,她已经进入到了这位恶魔的领域之中,并不是被恶魔拉入,而是她直接撕裂了领域和现实之中的薄膜,闯入到了恶魔的领域之中,那只巨大的手直接将化为墙壁的隔阂撕碎,而自始至终,红桃9都没有自己动什么,那只手就已经帮她完成了所有的事情。 【bargaining chip十字·齿轮的歌谣】 十字架是承载那只手最基础的存在,用来遏制巨手的反噬,毕竟,一只能够被思维所控制的手,能够直接干涉到领域的门扉的污染物,本身就是危险的,而摩门成员能够依赖的,也只有那十字架了。 处理污染事件的重要一步,弄清楚恶魔的名字,然后一次推断出恶魔的本质,或者说恶魔的权能,红桃9的探寻方式很简单,她控制着那一只手扒开围墙,撕裂领域的薄膜,从中窥探恶魔的名。 然后祈祷。 用编织出来的身份祈祷,不是对着什么神明祷告,而是对着十字架,或者说那一只手祷告,那只巨大的手能够听见红桃9在内心的话语,而它也会给予红桃9回应,就比如现在,那只巨大的手在空中舞蹈着,不,应该说,那一只手在空中书写着什么。 红桃9看着那只巨手在空中书写的纹路,很快,她便看出来了巨手所书写的内容。 “检测,请告诉我恶魔的称谓,f旋律小调……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这个答案显然不是红桃9想要知道的,恶魔的这个名字太难以结构了,这个名字和恶魔本身的关联性似乎很小,小到她会认为这个名字是别的人为这只恶魔取的,只是,巨手不会说谎,那么,接下来就换一个方法吧。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红桃9说,“杀了它。”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壹 欢迎来到纽加哥(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有关于和时代的齐头并进,以上就是我们这次会议的结果,如果还有什么异议,可以在这今天之内和我说明,如果没有,那么从明天开始,就开始新一轮的接洽,正因如此,我们必须走向更伟大的辉煌。” 林·切拉斯说完这句话,便宣布了这一次会议的结束。 在座的人们都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资料,现在很忙碌,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任务,不过综合起来,倒也很容易说明——有关于切拉斯家族下一步的发展,不管别的成员有什么态度,林·切拉斯的态度都很明确,她主张推动切拉斯和外界接洽。 这里的外界指的并不只是纽加哥之外的城市,还包括五十星之外的国度,切拉斯是一个古老的家族,但也只是家族,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也使得切拉斯家族能够在纽加哥站稳脚跟的同时不被别人所针对,但这也给切拉斯带来了一个问题,一个迟早要面对的问题,那就是切拉斯的将来应该何去何从。 有的人主张维持现状,也有人主张变革,于是,在这一场会议之中,双方就这一问题进行了谈论,而林·切拉斯,作为下一任切拉斯家族的族长,她站在了变革派的一方,长达四个小时的会议让林感到疲惫,尤其是和那些主张维持现状的人的辩论,更让她感到大脑生疼。 但她现在还不能够停下来,这一场会议的结束只是这一天的开始,在接下来的一天之内,每个时间都有可能有人提出新的问题或者意见,而这也就意味着更多的思考,等到所有人离开会议室之后,林·切拉斯闭上眼,向后一仰,依靠在椅子上。 “感觉如何,女士。”管家站在切拉斯的背后,适时出声说道。 “依旧是很累,这还只是刚开始……”林叹了口气,说实话,这对于她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女孩来说还是太累了,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不想和这些老油条谈论,可这是她的责任,她的姓氏是切拉斯,那么这就是她的责任,无法逃避,“现在是几点?” “十一点二十分,和您预计的时间差了二十分钟。”管家回答道,“在谈论和海鸟的合作之中产生的分歧让这一场会议的时间多出了接近半个小时,不然您本可以提前十分钟结束它。” “没办法,毕竟让那些人接受和别的国家的组织进行合作本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林·切拉斯翻动着手中的一份资料,这上面记录着的正是那个名为海鸟的组织,还有这一任的海鸟领导者,这是一些公开的资料,直接在影那里用一点小钱就能够买到,如果不想花钱,上网查一下也能够查到不少。 “车之乡的黑手党组织,也是一个依靠规则而运转的组织,领导人乔薇蒂,今年十七岁。”林·切拉斯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讲这些话说给谁听,“在十六岁的时候枪杀了自己的养父,也是当时的海鸟领导人马尔科,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拢了整个海鸟的权柄,掌握在自己手中。” 管家没有说话。 “倾向于使用短管的左轮手枪,近身战斗能力优异,果断,冷静,她满足我们所需求的一切因素,和这种人合作是最好的选择,她能够帮助我们扩展我们的范围,也能够提供我们需要的事务,在她十六岁之前她就已经成为了海鸟的实权人物,更别说在十六岁之后,一年的时间,海鸟的规模翻了一倍有余,而且他们的规则也很不错,不触碰黄赌毒,至少不会主动进行相关的生意,对吧?” “如您所见。” “管家先生,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女士,在您工作的时候我不会提出任何意见,先生说过,您需要协调好自己在什么场合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与做事,而现在,您是代理,您的决定不应该被别人干涉。” “是啊,父亲说过……但他也说过昨天会陪我一起吃饭的。” 林·切拉斯的嘴角垂了下来,很显然,她并不怎么开心,毕竟,汉诺威·切拉斯在前天——依旧是十二月一日晚上所答应过她的事情最后还是没有兑现,突发的意外状况让汉诺威昨天一整天没有回家,因此,昨天的林依旧是一个人在餐桌上吃完晚饭的,她盯着餐桌上的那三根蜡烛,盼望着蜡烛在完全熄灭之前,那个熟悉的人会从门口走进来,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等到。 她已经忘记上一次和父亲一起吃完饭是什么时候了,也忘记了昨晚晚饭吃的到底是什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不起来,她的大脑还是思考刚才会议之中的内容,切拉斯家族的变革是必然的结果,保持现状是最坏的打算。 科芬家族、汉弗雷斯家族,这两个家族在医疗医药行业站稳了脚跟,曼德雷斯的商业联合会和卡尔纳家族的运输行业也能够为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经济收益,格林沃尔在教育领域的地位也能够保证他们今后发展的安全,德勒尔家族作为最古老也是最纯粹的黑手党,在整个五十星的人脉都极为恐怖,只剩下休伯伦和切拉斯,休伯伦家族在卡特琳娜还没有离去的时候是强大的,但切拉斯呢? 汉诺威·切拉斯,林想到,自己的父亲,切拉斯家族这一任的家族,即便汉诺威没有表态过,林也知道,汉诺威绝对不是站在变革派的那一方,不然,在过往的十几年几十年间,汉诺威有无数次机会依靠自己的声望强制切拉斯家族进行变革,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安分守己,只做了一个家主应该做的事情,没有出错,但也没有任何亮点。 而那些主张维持现状的人也是抓着这一点不放:既然汉诺威·切拉斯都没有表态,你作为汉诺威的女儿,又有什么理由反对自己的父亲?这样的言论在比较注重血脉关系的家族之中实在是太刺耳了,而林自己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因此,这个话题最终被带过了,她用和海鸟的合作这个议题将自己不想去面对的事情盖了过去。 只是,一味地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因此,林·切拉斯有些许害怕,在她为切拉斯定下来的发展的时候她就知道,终有一天她和父亲将会有一场冲突,如果在这之前能够说服父亲站在变格派这一边,那么,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管家显示,父亲是一个很注重事实的人,在没有让他看见变革的好处之前,他是不会被我说服的。”林·切拉斯开口道,“因此,这段时间和外界的接洽势在必行,我要让父亲知道,只有扩展我们的渠道和范围,切拉斯家族才能够更进一步,在这个时代,我们要以一个合法且被所有人接受的方式巩固我们的力量,并且增强我们的力量,落后就要挨打,这是我从一个名为九州的国家之中听到的话。” “这个国家我也有耳闻,女士。”管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很有意思的国度,占地面积辽阔,而且文化丰富多样,在很多年前,汉诺威先生去过那边。” “父亲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吗?” “当然,他去过的地方远比你想象的要多。”管家说,“不过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在您成为他的女儿之前,大概是上个世纪的末尾吧?” 林·切拉斯又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林·切拉斯并不敢说自己了解自己的父亲,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知道的很少,知道的太少了,虽然在一年前开始她就接受了切拉斯家族的经营,可事实上,只有真正上手的时候才会明白,那些看起来简简单单的条条框框到底有多折磨人。 每一个人都是有区别的,个人利益至上的人,集体利益至上的人,大公无私的人,贪生怕死的人,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行为处事方法,如果想要在这些人手中让切拉斯家族长久兴盛,那就必须掌握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可别说那么多人了,单单是现在这会议之中的人她就觉得难缠,如果再给她几年时间,她有信心做得更好,不过……时间真的足够吗?她不知道,纽加哥的变化太大了,短短的几十年前,这里从一个贫瘠的城市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谁有能知道再过几年还会不会是这个模样? “管家先生。”她说道,“在会议之中有海鸟的消息吗?” “暂时没有,女士。” “海鸟这一条线是最为稳妥的,而且,他们最近可还是焦头烂额。”林将桌面上的东西收了起来,放入到抽屉之中,“海鸟之中某些利欲熏心的人将那些乔薇蒂女士严令禁止的东西带到了这里,如果接着这个机会让海鸟欠下我们的人情,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希望这样,能够成为说服父亲的一个强有力的筹码。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贰 欢迎来到纽加哥(下) 格里克斯·切拉斯,切拉斯家族成员,男,四十一岁。 上面这些描述应该是太简单了,或许还需要用更多的词汇来进行描述,比如,一个看起来有点矮矮瘦瘦的男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底气的男人,总是容易一惊一乍,被各种奇怪的理由吓到的男人。 格里克斯确实不是什么胆大的人,他本就不高,一米六出头,四十一岁了也没有做出什么成就,他仅有的能够写在书面上的成绩只有两个,一个是他的小提琴演奏技术还算不错,还有一个,就是他早些年参过两年军,参加过一次小规模的领土冲突战争,也是在那一次参战中,他的右腿中了弹,从此走路一拐一拐的,而也是因为这次负伤,格里克斯退伍了,回到了纽加哥。 格里克斯很少会和别人说自己的参军生涯,毕竟已经说过了,他的胆子不大,在拿着枪的时候手甚至很难保持平稳,这说起来总会让人想到一部二零一六年的电影,讲述一个名为戴斯蒙德·道斯的士兵凭一己之力拯救了数十条生命的故事,一个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故事,但说实话,格里克斯和那位根本沾不上边,在军队之中,他被分到了后勤。 是的,后勤,格里克斯不需要冲到前线,他只需要运输一些补给品之类的东西,诸如食物、子弹、水,这个工作也没有安全到哪里去,不过比在前线的时候好多了,起码不用拿着枪,在那里他也认识了几个朋友,或者说曾经的朋友,如果要问格里克斯在军营里面印象最深的朋友是谁,他能够说出好几个名字,但若是问到近况,他就不说话了。 格里克斯没办法说,他还记得自己和道恩那几人分别的那天,那几人刚下车,戴上头盔拿上枪,没过去多久,大概还在相互隔着车窗比中指的时候,朋友们的脑浆就溅了那一整个窗户,差点糊在了格里克斯的脸上,格里克斯还是幸运的,躲在防弹的运输车之中,他把油门踩到底,横冲直撞,将那些敌人和朋友们的尸体甩在身后,甩的远远的,那一次逃跑中他没有回过一次头,也多亏了他没有回头,在后来的每一场噩梦之中他都没有梦到朋友们的死状,但他总会做另外一个奇怪的梦,梦到自己站在前线,手中却没有枪,只有一把小提琴。 如果可以用音乐来制止战争的话,他倒是希望如此。 格里克斯·切拉斯的小提琴演奏技术十分优秀,在他还是一个青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在不少国际演奏比赛之中取得了好名次,当时人们对他的期盼应该都是什么下一个克莱斯勒,也可以是下一个埃奈斯库、海菲兹或者奥伊斯特拉赫,只是在后来格里克斯就没有再出现在演出台上,没过多久,他就被人们遗忘了。 现在格里克斯偶尔还会演奏一下小提琴,不过都是一些比较简单的曲子,他也演奏不出曾经的那种灵动了,也没有那种所谓的感情,相比起在舞台上的演出,如今他更像是在完成一种不情愿的工作。 以上,是大多数人眼中的、或者说知情人眼中的格里克斯。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格里克斯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的双腿上放着今日的报纸,而手中拿着一个街边买到的火腿肉汉堡,今天的他并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地方,因此,他选择了这里,公园,没有多少人会过来,即便有,那也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公园这种地方基本见不到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相比起公园的空气,那些年轻人更喜欢家里面。 格里克斯狠消瘦,但配合他的身材倒也显得健康,笔挺,他的面容有一种锋利的感觉,那在眼镜镜片之后的双眼有点暗淡,不知道是在注意什么地方,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小片了,将原本就不怎么明显的灰色染成白色,加上他脸上的一点皱纹,一个四十一岁的男人看着甚至会让人觉得是五十多岁,不过也很正常,他的肤色偏暗,那是太阳留下的痕迹。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手中的汉堡,火腿肉汉堡,全名是双倍培根火腿肉汉堡,就在街对面的餐车上买的,那辆餐车已经风雨无阻地在这条街道营业了十几年,每天早晨七点准时到达,大约下午四五点的时候离开,离开的早晚取决于当天的生意,而格里克斯所选择的时间是早晨的十一点,这个时间点吃一个大份的汉堡,相当于一次性解决了早饭了午饭,相信不只是他一个人这么做。 他将汉堡包的面包撕下一小块,然后再分成几个更小的小块,他将那些小块面包屑扔在地上,顿时,几只不远处的鸽子猛然飞了过来,落在了地上,开始品尝起了小面包,格里克斯就这么饶有兴致地看着,相比起报纸上千篇一律的故事,这种充满了自然的景色才更加适合他,他就这么吃着汉堡,时不时撕下一小块扔在地上,看着鸽子们为了抢夺这样的天降美味而发生争执,格里克斯呼出一口气,现在轻松多了。 他将自己的早餐连同午饭吃干净后,把包汉堡包的油纸扔进了垃圾桶,格里克斯的一天是平静的,他在切拉斯家族的地位并不高,只是一个小小的文职人员,平时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他,不过得益于这份工作,他能够接触到很多信息资料,这种信息资料五花八门,从切拉斯家族的成员名单,再到生活用品的采购清单,格里克斯都能够接触到。 格里克斯把报纸夹在腋下,垂着头,他走路的时候很少目视前方,他总会把头稍微垂下一点,这样子别人就看不清他的脸。 他曾经也会开心地笑的。 格里克斯走着,忽然,在路上的走着的时候,肩膀猛然一顿,有人走路的时候撞到了他的肩膀,格里克斯皱了皱眉,正准备说什么,面色忽然一变,某一种尘封已久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没有看向撞自己的人,而是加快了脚步。 他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不过他依旧是垂着头,因此,每一个看见格里克斯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在赶时间的上班族,或者家里有什么急事要做的人,比如,做完饭之后忘了关煤气灶,也有可能是洗衣机洗完衣服之后忘记晾起来,总而言之,格里克斯并不起眼,他就这么匆忙地朝着家走去。 从公园走回家用不了多久,在一段本需要十来分钟的路程,格里克斯只用了五分钟就走完了,回到家之后,他锁上了门,环顾四周,他的家并不大,自己的卧室,一个小客厅,一个卫生间和厨房,就是他家的全部,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窗,拉上窗帘,在确定没有任何外界的视线能够进入到房间之后,他坐在了自己的桌子前。 他将手伸进口袋,在口袋之中,除了自己的手机和钱包,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张折起来的字条,用可食用的威化糯米纸制作出来的字条,上面的文字也是用黑色的食品级色素书写的,这样便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消除痕迹,只需要吃下去就可以,格里克斯看着字条上的文字,很简短,只有一行。 “家族之中的眼睛被发现了。” 格里克斯面色一沉,他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把字条放入口中,咀嚼两口便咽了下去,不管是谁将这一个字条放在他口袋之中的,这上面的内容都足以让他警觉。 得离开纽加哥了,但是应该用什么理由?理由当然是有的,格里克斯在这十几年来为自己创造了无数个离开的理由,只要随便找一个出来,就能够完美地全身而退,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此,他并不害怕。 他并不是切拉斯家族的核心成员,因此他哪怕是离开了也不会影响到切拉斯家族的运转,这也意味着,不会有人挽留他,这是最好的情况,他在自己的桌上翻找着,桌上有不少小说书籍,这是他现在为数不多的兴趣,而在这些书籍之中,夹着一张邀请函。 一张从拉芙兰寄过来的邀请函,邀请他去参加一场聚会,聚会发起人是和他一个年代的小提琴家,两人在很久以前有过交集,对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知名小提琴演奏家,在功成名就之后,那人便想着邀请自己曾经有过交集的小提琴演奏者,一同聚一下,而格里克斯自然也包含在其中,这边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想到这里,格里克斯给自己工作岗位上的领导发了一条信息,说明自己最近有重拾小提琴演奏的念头,而这一场聚会说不定能够解开他的心结,这个理由放在格里克斯的身上显得那么合情合理,因此,他的领导也没有多久便通过了格里克斯的请求。 于是,格里克斯打开了购票网站,现在,他需要购买一张去往拉芙兰的机票,越快越好,带上这个邀请函,至于别的,会有人处理好的。 “这边是你的想法吗?格里克斯。”汉诺威·切拉斯站在格里克斯的身旁,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原来你只是害怕自己出卖家族的事情被发现,对吗?” ——什么时候? 在听见汉诺威·切拉斯声音的那一刻,格里克斯这炽热了几十年的心顿时冰冷了,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切拉斯家族的家主。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叁 无论去何处都让你我形影不离(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格里克斯·切拉斯,四十一岁。 他加入影的时间大约是二十五年前,在他参军之前就已经是影的成员了,不过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帮影做过任何事,他是一枚藏起来的棋子,不需要做任何事,只有等到某一天真的需要他的时候,他才会动身。 至于是什么时候需要他,没有人知道,他只知道一个类似于口令之类的东西,不过那并不是一句话,而是一段文字,如果某一天的报纸上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新闻,那就代表着他需要为影工作了,这不是雇佣关系,而是一种合作,影为他提供了他需要的东西,作为报酬,他也需要为影提供影需要的帮助。 “……就是这样,家主。”格里克斯垂着头,并不是畏惧,而是无法抬头,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感受到剧烈的疼痛,那些疼痛感来自于他的四肢,此时,他正坐在一张轮椅上,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在不去特地使用的时候,还不会有什么感觉,但若是动了,那疼痛感就会随之而来。 “继续说吧,这种事情我还是挺好奇的。”汉诺威·切拉斯手中的是格里克斯的那份报纸,他看着报纸上的内容,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关注什么,“放心好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个时间点他们都还在忙,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你的。” 这里,指的是纽加哥的新城区,具体一点,是切拉斯家族范围内的一处工地,正在建的是一个二十层的高楼,基本的结构都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从外界也能够看清楚大楼的结构,这是一个新的办公楼,由政府规划建造,他们想要把这一片区域打造成一个高新技术发展区域,当然,这是纸面上的说法,具体会用来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正因为这里下午才开始工作,现在整个大楼都没有人过来,大楼的占地面积很大,就从他们现在所处的维持看下去,应该有几个足球场拼在一起的大小,这一片地区原本是一些老旧房屋,在纽加哥城市的发展规划之中拆迁了,现在,这里建立起了新的建筑,那些历史便随着拔地而起的高楼逐渐消失。 此时,他们位于这栋建筑的第十三层楼,往上看,就如同坐井观天,只能够同那方方正正的口中看见天空,往下看,是遥远的天井地面,没有栏杆,没有扶手,汉诺威·切拉斯就这么坐在一旁,那凳子是工人们留下来的,很便宜的塑料凳,胜在结实,而格里克斯,他的‘凳子’就高级多了,至少,坐起来挺软的。 “影让我做的事情并不多……他们只是让我把年轻一辈的资料发一份给他们就足够了,用他们的说法是,不论我能够收集到多少都可以,有证据证明的亦或者家族之中流传的信息都可以。”格里克斯知道自己今天应该是得不到好下场的了,索性就不挣扎了,“大概是一年半前的事情,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了。” “只有那一次吗?” “是的,只有那一次。” “那你为什么会接受他们的帮助?” “他们能够帮助我逃走。”格里克斯实话实说,“我从战场上回来,一个原因是我的脚,一个原因就是影的帮助,他们在为我检查的医生之中安排了人手,夸大了我的伤势,所以我才能够提前回来。” “你害怕战争。”汉诺威说。 “我不是害怕战争,家主,我害怕的是死亡,朋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在面前死去,这种感觉……会让人发疯的,前一天还和你有说有笑的人,下一刻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我接受不了,当时的我接近崩溃了,所以我逃回来了。” “继续。” “家主,我很难跟你描述那一幕,道恩的脑袋成了肉泥,杰洛斯的胸口被打出一个贯穿的破口,里奥西斯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的身体脏器早已经被爆炸的余波震了个粉碎,有一条断掉的腿上穿的是穆德林的鞋子,而那位分我罐头的卡洛斯的上下部分的身体分隔有十几米远。”格里克斯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天井地面,瞳孔微缩,“我已经忘了那天我是怎么开车逃走的了,我一次也没有回头,如果再让我看多几眼,我这辈子的噩梦都将会是那一幕的重演。” “战争本就是如此,和平主义者认为一切暴力和战争从根本上说都是错误的,从道德角度不可能论证任何战争或是暴力行为的正当性;现实主义者从根本上否认对战争做出道德判断的可能性;实际上,战争是无法避免的,人类生命的消散都是可以哀叹的道德悲剧,只要世界不是一个整体,那么战争永远会发生。” “对,所以我逃跑了。”格里克斯闭上眼,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我无法改变任何事,所以我选择不去看,只要逃跑了就好,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这很可耻,可我别无选择。” “果真如此吗?” 汉诺威·切拉斯的这一句疑问让格里克斯的心凉了一大截。 “格里克斯,说谎是一个很不好的行为,你的年纪和我一样大,可是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自己开脱,你觉得当初自己做的很好吗?影能够帮助你伪造伤势鉴定,然后呢?你是怎么受伤的你忘了?‘被别人的子弹打到了腿’,说了几十年,你该不会把自己都说服了吧?” 汉诺威·切拉斯吹起了口哨,这位四十岁的切拉斯家族的家主在这个时候露出了许多人没有见过的一面,他不再稳重,也没有多少严肃,他更像是一个正玩心大发的孩童,他的右脚轻踩地面,踩着一个简单的节奏。 格里克斯没有说话。 “让我们来听一下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吧,格里克斯,你在参军之前接触了赌博,当然,这件事连你的父母也不知道,在一次旅行到伊利诺州的时候,你在那儿的赌场迷上了二十一点和德州扑克,在半天的时间内你输光了自己拥有了所有存款,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也赢过,因此你觉得自己能够翻盘,这样的结果就是你欠下了更多的债务,多到你要累死累活几十年才能够还上。” 汉诺威推动轮椅,将格里克斯推到了天井的边缘,只要再往前一点,格里克斯连同着轮椅就会一同摔入到天井之中,十三层的高度,四五十米的高度,摔下去基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性,格里克斯看见了那里,那仿佛是一个深渊,他能够看到实质的死亡,是的,他感觉自己要死了,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一种迫切的需求让他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你入伍了,当然,最开始的时候相安无事,直到某一天,影给了你一条消息,如果将你们前线的相关情报卖出去,你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理所当然的,你同意了,你报名了物资运输的任务,借此来了解更多的信息,凭借着一份极为详细的情报,你得到了报酬,还清了欠款,你洋洋自得,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发财的门路,谁知道这份情报最后落在了敌方的手中。” “于是你们惨败,你口中的那几位朋友也因为你情报中的出卖而死去,只有你,在发现状况不对的时候就开车逃跑了,在确认自己安全之后,你对着自己的腿开了一枪,再次找到影请求他们帮你离开这里,本来你和影的关联已经在你卖出情报之后断了个干净,这一次让他们送你离开,让你欠下了新的人情。” 汉诺威轻轻推了一下轮椅,又猛然拉住了,格里克斯在轮椅动起来的那一瞬就开始惨叫,直到汉诺威把轮椅拉住的时候格里克斯还没有缓过来,格里克斯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心脏的跳动声清晰地传入到大脑之中,他承认,他害怕了,他就像是动物园笼子之中的猴子,被扒光之后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汉诺威说的一点没错,但这明明是他最深的秘密,汉诺威·切拉斯又是怎么知道的?他和影的交易之一就是让影帮他讲这些信息藏起来,对于影而言,他还有用,那么为什么,汉诺威为什么会知道? “这里的施工步骤已经过去了一半,你看,稍后这个天井里会插入钢筋,竖起大楼的主柱,被扔下去的话,就再也上不来了,等到午后,混凝土就会浇筑下去,高楼大厦建起来的时候,所有碍事的东西就埋在地底下了。”汉诺威指了指天井,“你有遗言可以现在就说,我一会儿就得离开了。” “……为什么?”格里克斯最后的疑问只有这三个字,“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的,格里克斯。”汉诺威说,“在我的女儿接过我的位置之前,我需要帮她清理一些藏得太深的虫子,仅此而已。” 轮椅带着身躯一同坠落,数秒之后,沉闷的声音想起。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肆 无论去何处都让你我形影不离(下) “中午好,先生。” 管家对着汉诺威·切拉斯鞠了一躬。 “把格里克斯、开尔文、杰森这三个人的资料给我整理一份,有多详细就多详细,放在我办公桌上,再泡一杯咖啡,提醒那几个住在黑房子里面的人,就说准备工作了。” “好的,先生。”管家应声道,便开始按照汉诺威的指示开始办事。 格里克斯·切拉斯,开尔文·切拉斯以及杰森·切拉斯,这三个人的信息没有多少交集的地方,可以这么说,除了他们三人的姓氏是相同的,就没有别的共同之处了,不过,了解原因这件事并不是自己需要知道的,管家这么告诉自己,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 管家并不需要亲力亲为,他将这几件事分开来,首先,查找资料这个任务交给负责信息收集的人,提醒黑房子的人这件事可以通过拨打一个电话解决,而泡咖啡,这件事可以放在当下就开始做,汉诺威·切拉斯对咖啡的品质没有什么追求,不论是冲调咖啡,还是用咖啡豆磨成粉之后做出来的咖啡,对于汉诺威而言都一样。 对于汉诺威·切拉斯而言,咖啡也好,别的饮料也罢,都只是为了提神醒脑,保持自己的清醒状态,在苏醒之后就应该投入到新的一天,疲惫感在日常生活之中只会增添麻烦,因此,喝咖啡可以,但不能够沉迷,在特定时候,也能够依靠别的食物来振奋精神,一场简单的放松也好,看一次电影也好,总而言之,当汉诺威·切拉斯要求一杯咖啡的时候,就代表着他要开始做些工作了。 切拉斯家族的事务已经逐渐转移到了林·切拉斯的手中,这并不代表着汉诺威什么事都不用做,正相反,管家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汉诺威似乎更加忙碌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忙碌什么,汉诺威并不会把自己做的事情说出去,保持神秘感?或许是吧,不论是汉诺威·切拉斯也好,林·切拉斯也罢,管家只需要完成他们给的指示就好。 不去多问,这才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不过,让‘黑房子’的人做准备,看来接下来是什么大动作了,正在泡咖啡的管家心想,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黑房子这个称呼了,黑房子并不是什么黑色的房子,而是一个代称,切拉斯家族和德勒尔家族一样,是古老而纯粹的黑手党家族,既然是黑手党,自然就需要培养一些专门负责处理特殊事务的人,而在切拉斯家族里面,这些人被称为‘盲人’,而他们所居住或者生活的地方就被称为黑房子。 所谓的黑房子里的人,其实就是指这些等待着命令的特殊人员,他们或许一生都不会有行动的机会,但他们负责的一定是一些常人无法完成的工作,更详细的内容管家就不知道了,哪怕是他,了解的也不过是一个单向的联系方式,他能够联系到黑房子的人,但得不到回应,也就是说,他只能够传达源自于汉诺威·切拉斯的命令,毕竟,现在的黑房子还只属于汉诺威,而不属于林。 他将那一杯咖啡端进汉诺威的办公室,只见,此时的汉诺威·切拉斯正在使用电脑看着什么东西,他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没有亮,管家将咖啡放在汉诺威的办公桌上,后退两步,他在等待汉诺威的话,如果在一定时间内汉诺威没有说话,那么他就需要去接着完成自己的下一个工作了。 在管家思考的时候,汉诺威抬起了头,他的双眸盯着管家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在看着汉诺威的眼睛的时候,管家不由地感受到一种惊慌。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汉诺威问到。 “从小时候开始就为切拉斯工作了,先生。”管家回答道。 “那么,你会背叛切拉斯家族吗?” “以我的生命发誓,不会。” “那就好。”汉诺威点了点头,“感觉你的回答,这个回答我很满意。” 管家再次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房间。 刚才的那个问题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汉诺威·切拉斯想要得到忠心,这很正常,每一个家族的家主都希望得到忠心,他们希望自己信任的人能够担得起自己的信任,希望那些背叛与亵渎不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每一个家族都是如此,他们不会给背叛者任何宽恕,在选择背叛的那一刻,他们的结局只有一辈子的担心受怕,亦或者死亡。 在汉诺威回到家的时候管家就已经预感到了,即便汉诺威·切拉斯没有任何表态,但他身上的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依旧出卖了他,或许汉诺威切拉斯也从未想过掩盖,他是正确的,他所做的一切本就应该是正确的,不容反驳。 伴君如伴虎,管家先生忽然想到了这么一句话,他听林·切拉斯说过的,五个字,伴君如伴虎,用这句话来形容他与汉诺威的关系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管家自己知道,他从未背叛,自始至终,他对汉诺威·切拉斯都是绝对忠心的。 “本就如此。”他说着,用手机拨打了电话。 管家咳了两声,他用一种平淡而不容置疑的声音说:“格里克斯·切拉斯,开尔文·切拉斯,杰森·切拉斯,这三个人的资料,最详细的,在今天之内整理出来。”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接着拨打下一个号码,这一次,他的声音是一种商榷般的态度,相比起上一个电话就显得缓和多了:“家主的提醒,请做好工作准备。” 接着,再是下一个电话,一切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用不同的语气,说着不同的话,不同的号码使用不同的号码拨打,管家遵循着汉诺威·切拉斯的命令,让汉诺威的意志完美地贯彻到社会的每一个阶层。 高效,而且有效。 如果说在汉诺威面前的管家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人,那么,在执行汉诺威命令时候的管家,就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他深知自己应该怎么做,多年来培养出来的习惯让他能够在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以最佳的状态去应对。 而在办公室之中的汉诺威·切拉斯正品尝着咖啡,而在他的电脑屏幕上,放着的并不是什么资料,而是刚才在会议室之中的会议记录,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和那些老家伙们在言语上的交锋,认同般的点了点头,但是还不够,林的成长速度还是不够,越到了这种重大决策的时候就应该越果断,林是有权力直接拍板的,这样子会让一些人反感,但也能够最快保证自己的决策的执行,只要能够证明决策的正确,那么,那些反感的人也不会说什么。 “如果时间能够再多一些就好了。”汉诺威自言自语道,屏幕中的女儿只有十五岁,但汉诺威从她的眼神中看见了当初的自己,在二十世纪末时候的自己,顶着一切压力坐上这个位置时候的自己,可是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时间还是太少了……有一块看不见的橡皮,整随着每一日的过去擦拭我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汉诺威的声音,房间里充满了一种淡淡的悲伤,汉诺威关上了电脑,闭上了眼,他的面容好像变得更加苍老了,哪怕是咖啡也不能够让他回到最精神的时候,和在那空无一人的建筑大楼的时候截然不同,仿佛那个时候的他和现在的他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纽加哥要变天了,但是谁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汉诺威揉着自己的头,“既然如此,从这里开始也无所谓,代价是什么也不重要,只要能够让下一代的人成长起来,一点损失也是合情合理的……” 汉诺威的眼睛睁开,这次,在他的双眸之中可以看出一种坚定,他做出了什么决定,很显然,这种决定必然伴随着巨大的代价。 “海鸟……吗?这就是她想要合作的组织,这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海鸟的领导人和林的岁数差不多,她们一定会有一个很不错的共同话题,那,首先需要让她们的关系更近一些,只是合作伙伴的话还不够,需要用一个共同的利益,或者共同的敌人把她们捆绑起来。” 手指关节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 “管家。”汉诺威·切拉斯朗声道。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先生。”在汉诺威话音刚落的时候,管家便推开门走了进来。 “将会议上那些主张维持现状的人的信息也整理一下,不需要个人信息,我需要的是他们的观点,比如他们为什么要维持现状,以及他们需要什么样的支持。” “我明白了。”管家点了点头。 管家明白了,面前的这位切拉斯的家主已经决定了,他要站在自己女儿的对立面,不管两人的亲缘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在这一次决定切拉斯家族的未来的选择上,他们必须成为敌人,唯有汉诺威在这一场较量中落败,林才能够摘下代理家主的头衔,将家主这个位置抓在自己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伍 恐惧可以转变为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我们孤高而伟大的王!他本就应该站在另一个世界之上,他的头顶之上是我们的深渊,他的脚下是我们触不可及的天空,世界树的枝干撑起他的意志,火焰,火焰将会烧却一切站在他的对立面的人!看啊,那金灿的树叶,不正是火焰散发出来的辉光吗!” ——李,你知道的事情其实很多,魔女的收藏,源自于九州的污染物,想要使用魔女的收藏,一般要经过三个步骤,动作,语言,材料,在瓷的员工手册和守则之中,明确写明了使用魔女的收藏需要经过的步骤。 “王之所以是王,不是因为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柄,而是因为王存在的本身,就是权柄的代名词,他的名即为人所歌颂的华章,他的眼即为人们所见的方向,他的言语是无法抗拒的旨意,他的所闻是世间万物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你也是知道的吧,你早就就知道了,魔女的收藏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它并不需要这些繁琐的步骤,它能够直接使用出来,这件事瞒不了你,但请你保守这个秘密,因为直接使用出来的魔女的收藏,和经过步骤之后使用出来的魔女的收藏就是两种东西。 “王本就在此,他摘下他的王冠,放下他的权杖,他的国度的繁荣,以他的落幕而开始,在王站在顶峰之后,国家再也不需要他了,如果想要让国度延续,那么,王离开舞台就是必然的结果,一个人是无法扛起整个国家的,他能够成为信仰,但不能够成为支柱,只有一根柱子支撑的房屋是不安全的,自然,只让王一个人撑着的国度也是危险的。” ——这三个步骤并不是帮助,而是约束,只有经过了这三个步骤,魔女的收藏的效果才会被遏制住,它们所反噬回来的污染才会被约束在一个安全的范围之中,直接使用的代价,几乎没有人能够承受,人类的身躯并不足以承受那种量级的污染,死亡只会是唯一的结果。 语言,由李说出的,一段歌颂‘王’的话语。 李的手按在空中,发出一道和弦的声音,小调的和弦,这样的声音环绕在此。 “我为王的离去献上哀歌,但很可惜,再怎么宏伟的乐曲,王都已经听不见了。” ——李,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瓷的成员了,但不论如何,在使用魔女的收藏之前请做好这几个步骤,你身体里面有祂的血,如果你被那些污染给侵蚀,那反而就让祂如愿以偿了。 动作,由李做出的弹钢琴的手势,演奏看不见的琴键,并在脑海之中构思出乐曲的旋律。 五十星,纽加哥,新城区。 ——说实话,从我的个人角度建议,你的那一架钢琴最好还是不要使用,七种风格不论是哪一种对你身体的折损都是很严重的,你用别的魔女的收藏我都不阻拦你,但这个琴,这是祂和你的血液凝聚而成的,不要让祂如愿,好吗?就当是为了你的朋友,还有那个叫二阶堂野野的女孩。 李奔跑在大街小巷之中,她的速度很快,而且没有阻碍,就如同这些巷子的结构她都已经一清二楚,哪个地方应该怎么走,哪个地方又应该上楼,她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在开始奔跑之前,她就已经构思好整一段路线了。 她的右手再次按下看不见的琴键,左手抽出腰间的手枪,她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那中年男人扣动扳机,将手枪之中的子弹全部打干净,那些子弹从枪膛之中飞出,而在枪响的那刹那,中年男人便侧开了身子,那子弹几乎是擦着男人的面庞飞过去的,只是最终什么伤害也没有造成。 ——我们失去的人已经够多了,祂的血液会让你的理智出现问题,在你退休之后,好好休息,不要让你的精神状态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听一下我们的建议,大伙儿都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 李咬了一下舌尖,腥甜的味道,铁锈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之中绽放开来,她含着属于自己的血,等待三秒之中,咽下。 材料,李的血,且只能够是李的血。 这是魔女的收藏,也是一个极为特殊的魔女的收藏,它的三个要素全部和李深度绑定,可以这么说,按照正常的理解,这个魔女的收藏只能够由李使用,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否没有办法发挥出这个魔女的收藏的原貌。 【collection a-li-02灰色圆舞曲】 这是这个魔女的收藏【此时】的姿态,圆舞曲,一种三拍子的舞曲,一个小节通常只有一个和弦,强调第一拍上的重音,旋律流畅,节奏明显,圆舞曲也被称为华尔兹,最初是一种民间舞曲,在十八世纪后半叶用于社交舞会,而在十九世纪开始在西方流行。 而紧跟在李身后的那个男人,咋一看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可若是仔细看,却会发现男人的肢体动作有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仿佛他的四肢并不属于同一个人一样,但即便如此,男人的动作可以说是极其灵巧,每当李尝试依靠地形甩开男人的时候,男人的四肢就会做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以此来避开任何会拖累自己速度的障碍物。 在那短暂的回头之中,李打量了一下男人的模样,男人的头发是金色的,已经有点泛白了,如果排除他那诡异的肢体协调,让他拿着一份报纸站在路边,估计都不会有人在意,只可惜现在男人正在追着自己,哪怕男人没有自我接受,李都能够猜到男人的身份。 摩门的成员。 在汉弗雷斯宅邸旁边的那一场突然发难,终究还是引起了摩门的注意,被老汉弗雷斯先生打断的那一场冲突,也被摩门发觉,老汉弗雷斯先生,那个男人,在最为关键的时候出现,正因如此,安比莉尔没有死,腹部贯穿伤,别的地方也有不同的伤,但是没死,只要得到及时的治疗,她就不会死。 李根本不怀疑安比莉尔会不会得到治疗,影遍布的范围比她想象中还大,找到一个帮安比莉尔处理伤口的医生轻而易举。 老汉弗雷斯先生……那个人是在装作悲伤,丽诺尔·汉弗雷斯的消失对于老汉弗雷斯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影响,他要做的事情绝对不只是等待,那么,他出现在那里组织了那一场冲突,到底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安比莉尔对他来说很重要?还是说,影和汉弗雷斯家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管如何,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安比莉尔跑了。 而李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她追着安比莉尔来到了新城区,顶着被窃取的思维,她依靠着本能一步步奔跑着,追着安比莉尔离去的方向,只可惜,安比莉尔不断改变着思维窃取的间隔,以至于李的动作出现了不少凝滞,哪怕是依靠着和弦的阻挠,她也在穿过一条小箱子的时候失去了方向。 这也是李不想让安比莉尔离开的原因,如果范围约束在汉弗雷斯宅邸旁边的那一小块空地,那么她根本不用在乎思维窃取的影响,只要按动和弦就可以了,可把范围扩大之后,和弦的声音能够传达到的地方就很有限了,突然按动的和弦甚至不能够说是魔女的收藏的力量,那只是一种影响,把声音化为实质,让和弦的声音在扩散的途中穿过安比莉尔的身躯。 但在某一个时间点,她的眼中失去了安比莉尔的踪迹,而也是在同一时间,脑海之中不断被窃取的思维也停止了,她便知道,她已经丢失了属于安比莉尔的痕迹,安比莉尔逃跑了,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行动,那个男人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摩门。 和弦并不是一个完成的乐曲,因此,在那个时候,这份力量只能够说是污染物,而不是魔女的收藏,但现在不同,现在按动的旋律已经是圆舞曲的风格,不再是单一的和弦或者音阶,而是一段乐曲。 听说过蝙蝠吗?蝙蝠有一种能力,能够通过嘴和鼻发出一种超声波,在遇到物体的时候,超声波就会被反射回来,被蝙蝠的耳朵所接收到,超声波的探测灵敏度和分辨力极高,能够让蝙蝠知道障碍的位置,以此来避开障碍物,而此时的圆舞曲也是如此,李奔跑着,圆舞曲的声音沿着巷子不断行进,将四周一切的状况反馈到李的耳中。 “你,到底是在……跑什么呢?”这时候,身后的男人问道。 “那你又是在追什么呢?”李反问道。 “职责所在,你的身上有污染痕迹,我必须查清楚。”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像是长时间抽烟喝酒之后造成的损伤,“你那个污染和【恶魔的筹码】不大一样,不是恶魔的气息,更像是……东方那边的?” 该死……李暗骂道,她最不想听见的就是这个。 那就只能够,在这里捂住男人的嘴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陆 恐惧可以转变为爱(下) 黑桃j,男,年龄就不知道了,他有着标准的西方人面孔,身姿挺拔,而且很健康,甚至能够隐约看见在那衣服下的肌肉纹路,大约四十岁,金色的头发掺杂着一些白色的发丝,他的眼睛也是标准的西方蓝眼,浅蓝色,像是什么地方的清澈池塘。 他最喜欢的衣服是一件黑色的风衣,因为穿了太多年所以有点被漂白了,有些地方呈现出一种斑驳的灰色,不过这种颜色黑桃j很喜欢,这会让他想起家里面的墙壁,那些石灰也会因为时间而变得斑驳。 同大多摩门成员一样,黑桃j也没有一个普通人的名字,只是黑桃j,不论是对外自称还是别人对他的称呼,都是黑桃j,spade j,也有人会叫他黑桃11,反正意思大差不差,黑桃j是一个不怎么会灵活变通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死板,他不懂那些幽默风趣,也不能够理解年轻人所喜爱的事务,黑桃j喜欢的是阅读,阅读上个世纪的书籍,尤其是五十星历史上第一个现代时期,也就是一九二零年左右的书。 黑桃j所阅读的可不只是上个世纪的故事,他拥有的书都是上个世纪的,在这长年累月的时间收集下来的书籍,比如一九二五年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还带有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签名,又比如《永别了,武器》、《喧哗与骚动》、《血腥的收获》还有《大主教之死》,每一个作者笔下的故事都能够反映一个时代的特征,而他所喜欢的,就是上个世纪,毕竟,在他所经历过的时间之中,上个世纪是最印象深刻的。 五十星,纽加哥,新城区。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早晨。 说是早晨,实际上这个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而黑桃j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旁是昨天还没有读完的书,他总是这样,经常阅读到一个忘我的地步,以至于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困了的时候便陷入了睡眠,直到第二天醒来,在睁开眼的时候,黑桃j还看到不远处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 他先是打了个哈欠,还好,头发和衣服都没有乱,他拿起搭在腿上的书,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关节处传来一种嘎吱嘎吱的声响,那是他年迈的身躯难以继续维持柔顺的动作,这个毛病很久以前就有了,身体的年龄是四十多岁,但实际上已经使用了百年以上,这也就意味着他的骨骼,他的肉体,总之就是这具身体的一切都有了磨损,想要和那些年轻人一样灵巧是做不到的了。 黑桃j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先简单走动了两下,他的动作有一种不协调感,那是一种很难去形容的感觉,就连那几个孩子看见黑桃j醒来之后,也会因为黑桃j这不协调的动作而感到好奇,不过再仔细一看,他们便认出黑桃j了,在这个公园黑桃j可不是默默无闻,有不少经常来公园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怪人,看这本书能够看到睡着,一直睡到第二天,再加上黑桃j的那些动作,让不少人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人。 “看来你昨晚又睡在这里了,黑桃先生。” 就在黑桃j活动身体的时候,又有一对夫妻来到了公园,男方对着黑桃j挥手示意,展示了一下手中提着的袋子:“买了一些吐司面包,要来一点吗?” “不用了,谢谢。”黑桃j露出一个微笑,“我回家收拾一下自己,等收拾好了再吃早餐吧。” “等你收拾完都几点了,来,先吃着先。”男人把手伸进袋子,拿出一快吐司面包塞到了黑桃j的手中,“试试看,我和伊苏都很喜欢这家店的面包,他们的配方可是不少面包店都想要探究到的。” 伊苏,也就是男人的妻子,微笑着站在一旁,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这位刚刚醒来的男人关系还不错,她对这个男人也有好感,毕竟他们认识也有几年了,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也是在一个黑桃j睡在长椅上的早晨。 “那就谢谢了。”黑桃j接过吐司面包,咬了一口,果然,正如男人所说,这吐司面包不仅口感松软,就连味道都散发着一种浓郁的奶油香气,属于是那种吃下一口都会觉得这个面包价值不菲的程度,黑桃j又品尝了一口,说道,“不便宜吧?” “价格还不错,和别的店差不了多少。” “真是谢谢了,等下次有空我请你们吃饭。”黑桃j就像是对待朋友一样和男人交谈着,“我亲自下厨,就做你喜欢吃的蒜蓉大虾。” “嘿,那还真是有口福了。” 简单告别之后,黑桃j便拿着书和剩下的半块面包朝着家走去,他不紧不慢,也不需要着急,黑桃j并不需要随时待命,他可以拥有自己的生活,作为摩门里面最浑水摸鱼的一位,从他那不大协调的肢体就能够看出来。 因为他活得太久了,在这几十年的时间他都没有‘死亡’过,没有去过纸箱墓园,也没有接受过什么治疗,虽然偶尔会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一觉,但总体来说,他的生活还是健康的,早起,早睡,一日三餐,一个人生活,和邻居的关系都很不错。 唯一的缺点就是每过五到十年的时间他就需要换一个地方住,不然一直没有变化的脸总会引起关系亲近的人的怀疑,比如刚才的夫妻,他们已经认识七年,在当初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两人还没有开始相恋,现在那两人都已经结婚很久了,黑桃j依旧是单身,那对夫妻还会时不时打趣一下黑桃j的情感状况,再这么下去,他的异样迟早会被发觉。 不知不觉,他已经快走到家了,黑桃j的家位于新城区中环,那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复式公寓,他在一九零八年的时候买下了这里,永久产权,这也就意味着他永久拥有那里的土地和房屋产权,当然,户主之类的事情摩门会帮他处理好的,黑桃j在整个五十星大约有接近二十套房产,每一次搬迁就是从一个地方搬去另一个地方,等到大约七十年之后他才可能会回到之前住的地方,七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曾经记得他的人都老去,很稳妥。 直到他感受到那一种异样的气息。 作为摩门的成员,黑桃j有探知到污染的手段,就在他左手的手掌心,纹着一个黑色的十字架,那是属于黑桃j的十字架,从样式上来看,应该是圣雅各十字,尖锐的下臂,配上三个鸢尾花修饰的臂,不过,和一般的圣雅各十字有点不同,在这个黑色十字架纹路中还点缀着一朵白色的荆棘花,这个纹路就在黑桃j的左手掌心,平日里也没有人会去注意。 而现在,他的左手掌心微微发烫,那是接触到了空气之中若隐若现的污染之后带给他的警醒,这附近有污染的痕迹,但是不多,应该是污染物使用之后留下来的余香,可是,又和普通的污染物不同,具体一点,是和【恶魔的筹码】有所不同。 ——这不是恶魔的筹码。 他将手中剩下的那吐司面包吃干净,沿着污染的痕迹走了过去。 然后,便是巷子之中的那一场追逐战了。 身体还是有点僵硬了,以至于他奔跑的动作不大美观,速度却没有减,他奔跑着,思考着在这个时候为什么或有不属于恶魔的污染物出现在这里。 对于这几天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梅花7和红桃6参与进去的无痛而终,黑桃8的那个叫骤雨间隙的恶魔,还有昨晚红桃j所汇报的关于十一号地铁还有那个叫卡戎的存在,两天的时间出现三个污染事件,以至于这阵子的摩门都有点紧张了,正因如此,在感受到那污染的味道的时候,黑桃j就打起了警惕。 事实证明他没有感受错,此时在他前面奔跑的那个女孩,从那个女孩身上传来的污染气息绝对不是属于‘恶魔’的,而且,在空中按动出现的旋律,虽然不清楚有没有实质伤害,但那就是污染物的效果,他发觉自己无法看清楚那个女孩的脸,每当他的视觉能够看到那个女孩的脸的时候,那圆舞曲一般的旋律就会将他的视觉扰乱,让他无法看见那个女孩的脸的部分,黑桃j已经联系了摩门,把这一带的监控录像全部检查一遍,回复还没有到来,应该用不了多久。 所以他现在不能够让那个女孩离开,在城市之中使用这种未知的污染物,他很难不去在意那个女孩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可是他的身体还是太慢了,太僵硬了。他没有使用十字架,黑桃j依旧是有原则的,除非是污染事件,或者恶魔的出现,亦或者造成危害的污染,否则他不会拿出属于自己的十字架,这是百年来的习惯,也是为了自己。 叮,钢琴声依旧在响,和奔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成为了正午的旋律。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柒 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新城区】 正如先前所说,蝙蝠会通过超声波进行探测,而反过来,如果干涉到这种超声波,就能够制造出一种探测的误区,让蝙蝠觉得某一个空荡的地方存在着什么障碍物,这是一种欺骗,因为蝙蝠是依靠听觉进行辨位的,如果扰乱了它们所听见的内容,那就相当于扰乱了它们的眼,它们的视力并不怎么好,所以在飞行的时候眼睛相当于是个摆设。 而人和蝙蝠并不同,人是拥有视觉的,他们的耳与眼是两种不同的器官,不过,如果借助污染的力量,也能够稍微改变点什么。 如果晕车的话,在上车的时候可以戴一边的耳机,因为这样声音能够作用于前庭系统,减少对前庭的刺激,使晕车的条件反射减轻,从而缓解晕车的现象,此外戴耳机听歌还能够转移注意力,使焦虑、紧张的心情得到放松。 那么,从这些内容进行反推,利用声音的作用,是否能够制造出一种晕车,或者说,制造出一种看不见,并且不存在的阻碍物? 事实证明,是正确的。 灰色圆舞曲在进入到黑桃j的耳中的时候,改变了黑桃j所看到的一部分事务,比如李的脸,·其实不只是脸,此时在黑桃j眼中的李和实际上的李截然不同,不论是体型,动作,还是别的什么,李改变了自己在黑桃j眼中的模样,依靠着乐曲,但也只能够这样。 就算把黑桃j的眼睛完全遮住,他也能够循着钢琴的声音找到李的方向,而若是让钢琴声停下来,那么黑桃j所看见的一切又会回到原本的样子,因此,现在的李只能做到这个程度,暂时先看看能不能甩开黑桃j,如果做不到的话,那就换别的方法。 “你还是停下来吧。”黑桃j一边奔跑一边说着,“不管怎么说,你身上的污染我肯定是要调查一下的……” 他话还没说完,脚步猛然一顿,那一瞬间,他的脚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这也让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在地上,而当他看向自己的脚的时候,只看见一个正在逐渐消散的金色枷锁。 【琉璃笼中金丝雀】 而紧接着,破风的声音响起,李一脚踢在墙壁上,借着力在空中猛然一转身,脚背就朝着黑桃j的头踢了过去,伴随着圆舞曲的旋律,这一脚牢牢踢在了黑桃j的额头,太阳穴的位置,单单从力度来说,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当场晕倒,而考虑到黑桃j是摩门的成员,哪怕是死了都无所谓,李就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 但结果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摔倒,他的头只是稍微偏了一点,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抬起手,抓住了李的脚,一转,将李狠狠摔在了地上。 黑桃j擦了擦额头粘上的灰尘,他的额头别说伤口,就连红肿都没有。 “所以说还是让你停下来啊……你以为我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砰——!” 回应他的是一枚子弹,因为没有经过瞄准,所以从黑桃j的左肩穿了过去,顿时,黑桃j的肩膀上绽放出了一朵红色的血花,但紧接着,那没入了一半的子弹停住了,黑桃j砸了咂嘴,抬起手捏住那一枚子弹,不知什么时候,子弹已经停止了转动,黑桃j将那一枚子弹捏在手中,直到子弹和自己的身体分离。 在这个动作完成的那一瞬,又是四枚子弹,这一次,黑桃j做好了准备,他的身体扭出一个合理但是诡异的姿势,和李开枪的时间完全一致,那四枚子弹擦着他的身躯,一直飞到墙壁上,然后镶嵌了进去。 而这个时候,李早已经继续迈开脚步了,圆舞曲的声音只在李被摔倒地上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一瞬,紧接着又响了起来,那一瞬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短到黑桃j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李的脸,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喃喃自语。 “实际抓在手中时候的感觉和肉眼所见的不太一样,是可以改变人眼所见事物的污染物吗?”黑桃j再次奔跑起来,朝着钢琴声跑去,“也就是说,那个女孩的一切动作都和她本身所作出的动作有些许误差,比如手的距离……有点麻烦。” 肩膀上的破口还在流着血,还好,那部分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骼之类的地方,等一小会儿就能够结痂,但这血也给了黑桃j一个提醒,那个女孩并不打算和他好好讲道理了。 “那么,以圣父圣子圣……” 他正要说出那许久没有说出来的话,说到一半却被打断了,他的喉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套上了一个金色的枷锁,在枷锁出现的那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束缚住了他的喉咙,死死困住,并且还在逐渐收缩,这股力量不仅让他无法说话,就连呼吸也被打断了。 ——用脚踢在黑桃j的额头、用子弹攻击黑桃j的肩膀,这些都是掩饰,实际的目的便是这个,用枷锁困住黑桃j的喉咙,只要让摩门的成员无法说话,那么,就能够阻止他们使用那些邪门的十字架。 黑桃j显然也明白了,这才是那个女孩的目的,这个女孩很了解摩门,她知道摩门的成员在使用十字架的时候会说出那句话,因此她阻止了自己开口,黑桃j抓住自己脖颈处的枷锁,那金色的枷锁,这一次他很明显地感受到,那枷锁上面的污染不是恶魔的筹码,绝对不是,这个女孩不是五十星的人,拥有这么多源自于五十星之外的污染物,这显然不是什么普通游客。 就在被枷锁束缚的那短暂的时间,钢琴声逐渐消失了,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脖子上的枷锁也缓缓消失了,黑桃j抚着自己的脖颈,那里有一点红色的痕迹,那是被枷锁猛然拖动之后留下的痕迹。 “麻烦……要不要交给负责这一片区域的人?” 黑桃j自己并不是很想参与这样的战斗,按理来说,在纽加哥之中发生的污染事件相关由两位常驻成员红桃6和梅花7负责,而黑桃8和红桃j可以算是后手,防止出现了红桃6和梅花7无法处理的问题,而自己只是一个短暂在这边居住的人,出现这种情况,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需要动手,只要将事件告诉那几位就可以。 不过,还是先跟上去吧。 这一次他没有奔跑,而是沿着巷子的路继续行走,空气中还有未散去的污染的味道,黑桃j叹了口气,现在他已经失去了那个女孩的方向,钢琴的声音已经结束了,再加上这一道枷锁,在不使用特殊手段的情况下,他很难追上去。 就在黑桃j刚开始沿着污染的味道行走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响了。 来电的人是梅花7,也对,这个时间梅花7应该就在这边的摩门停留地之中,黑桃j接起电话:“怎么,出结果了吗?你们可以处理好的吧?” “稍等一下,前辈。”梅花7的声音从电话之中传来,“您那一边的区域的监控都出现问题了,对方应该有能够干涉到监控录像的污染物,是恶魔的筹码的污染,所以现在无法通过监控录像之类的东西查清楚对方的身份,所以……得麻烦您处理一下了。” “……行吧。” 黑桃j挂断了电话,这样子可以算是加班了,他并不喜欢,不过,既然监控录像被对方处理了,所以,那个女孩的身上至少有三个污染物……一个枷锁,一个钢琴,还有一个用来处理监控摄像头的污染物,一个人能够同时使用这么多的污染物吗? 黑桃j并不是很了解,但就污染程度而言,三个污染物应该足以成为一个小小的威胁了,那个女孩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异样呢?还是说,她已经出现了什么变化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可以算一个危险的人了吧?”黑桃j尝试着说服自己,“所以,这也不算加班,只是为了保证安全?” 于是,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 “圣父,圣子,圣灵。”他说道。 ——神为祂的子民划出道路,祂听见了子民的恳求,这对于神而言并不困难,于是,祂同意了,祂划出道路,这样,不论子民怎么做,他们都会去往那一个结果,通往结果的道路有千万条,但道路的终点被固定住。 ——祂的子民后悔了,却发现不论怎么做,他们都无法脱离这个结果,哪怕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也终究会回到这条道路上。 “以三者的名义,让那个女孩回到这里吧。”他说。 他将左手一翻,于是,一个宛若长剑的十字架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握着剑柄,刺入到了大地之中,顿时,正中间的白色荆棘花绽放开来。 ——神听见了他的恳求,并同意了他的话语。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捌 当蓝色的夜坠落在世界时(下) 摩门的成员都拥有一个十字架,这是一个没怎么掩盖的事实,十字架可以说是他们的力量的实质,每一个人的十字架模样都不相同,作用效果也不一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十字架就是他们的象征。 而每一个十字架的名字都不相同,这不仅涉及到拥有者的名字,也涉及到他们十字架的‘原料’,还有他们的过去,是在他们成为摩门成员之前的过去,虽然他们大多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是谁,在成为摩门成员之前的时间相比起他们所经历过的岁月显得是多么短暂,在一次又一次地死亡和复生之后,作为普通人的记忆逐渐被抹去。 最后,成为了现在这副模样。 就比如现在,在纽加哥的新城区,黑桃j的手中就有一个。 【十字架·黑桃j·苹果树的提灯】 黑桃j持有的十字架,这个十字架的外形是一长剑,并不是战争时候的剑,反而更像是一种授勋仪式的时候会使用的剑,黑桃j此时就握着这一把剑,剑刃的末端就没入到了地面,这是剑正在履行神的约定。 在授勋仪式之中,君王会用剑拍打受勋者的背部,使其“从噩梦中惊醒,为崇高的理想而奋斗”。同时也是考验和告诫的象征,考验受勋者是否在暴力之前保持志向,并告诫其在未来的骑士之路上将遭遇更加残酷的战斗。 从君王角度讲,自己手执利剑,从受勋者脖子两侧划过,这过程中,就掌握了对方的性命,相当于对方将生死已交给自己,倘若对方有不忠,便可以借此机会取其性命。 这意味着一种约定,一种承诺,受勋者承诺献上自己的忠心,君王承诺受勋者的地位和自己的信任,在这一场仪式之中,双方共同书写约定,不论付出什么,承诺什么,他们都需要遵守,直到约定破裂的那一天,两人拔剑相向。 这把十字架之剑拥有的能力很简单,那是‘约定’,他与十字架定下约定,当约定成功的时候,那十字架就会以自己的方式完成约定,就比如现在,约定的内容是‘让那个女孩回到这里’,女孩自然指的是李,那么,按照约定,十字架将会把李带回到这里。 这也是黑桃j能够如此不紧不慢的原因,如果约定成功了,那不论他再怎么慢也不会丢失,如果约定失败了,那么他不管怎么快也追不上,这是这么简单,这就是约定的力量,于是,他不着急了,他依靠在一旁的墙壁上,那一本书还没看完,他抽出十字架,伫在一旁,翻开手中的书。 书,这就是黑桃j的兴趣爱好,在摩门里面,书这个兴趣爱好实在是算不了什么特殊,当然,如果把书的范围缩小到二十世纪,那就少了许多,毕竟,这个范围并不是什么种类,也不是一种写作风格,这是一个时间,这就显得有些特殊了,毕竟每一个国家在每一个小时代之中创作的内容都有所不同,黑桃j就像是专情于一九二零年这个年代前后。 书读了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不管看了多少次,只要是这个时间段的,他就会不断翻阅,摩门其他的成员总会好奇黑桃j会不会因此厌烦,但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发觉黑桃j似乎真的不会厌烦。 “你总会回到这里的,孩子。”他说,“躲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引导你回来的是一个‘约定’,不论你朝着哪里走,约定都会把你带回来,不然的话约定就没有意义了。” 没有人说话。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你还在寻找离开的方式,和你一样尝试过的人我见过不少,包括一些恶魔,但他们都失败了,不过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如果你能够在这里把我杀死,约定的一方死去,那么约定自然是不作数了,怎么样,要试一下吗?” 没有人说话。 “你的身上至少有三个污染物,普通人在遇到这种程度的污染早就已经扭曲了,你携带的还是不同国家的污染物,有恶魔的,也有不是恶魔的,我倒是很好奇在这样的污染冲突之下你是怎么保持理智和自己的存在的,还是说……你本身就不是一个‘人类’?” 没有人说话。 黑桃j叹了口气,他的右手搭在十字架上:“……我以,圣父圣子……” 在这一瞬间,钢琴的声音响了起来,果不其然,在下一刻,那枷锁再次出现在了他脖颈处,这这一次,他也看见了那个女孩,枷锁的另一头就在女孩的手腕上,而伴随着钢琴的旋律,他看不清女孩的脸。 黑桃j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压力,这种压力阻断了他的呼吸,刚才那个女孩也是这么做的,女孩本可以一直让枷锁拘束在这里,但若是这么做了,黑桃j就能够顺着枷锁的污染气息追寻到女孩的位置,因此女孩才在离开之后立马收起了枷锁,可是现在,她又不得不这么做,她回来了。 是的,她回来了。 李看着不远处的男人,面色阴沉,正如那个男人所说的,她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从不同的方向走一段路之后最终都会看到熟悉的场景,她回来了,道路在不知不觉之中出现了什么变化,将她引导回到这个地方。 鬼打墙?不是。 她用枷锁扼住了男人的喉咙,紧接着,第二道枷锁扼住了男人的手腕,将那把十字架般的长剑从男人的手中剥夺,那把剑应该就是男人的十字架,她还记得在十一号地铁的时候,那个遮着眼睛的女孩哪怕是没有触碰到十字架都能够通过语言来使用,这个男人应该也可以,因此,封住他说话的能力,然后让他的十字架远离,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方法。 至于如何离开这个被动了手脚的巷子,那就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李并不想和这个男人有多少交集,就连对白她都不想有多少,说得越多被知道的就越多,这可不是安比莉尔那种普通人,这是摩门,对比起来的话,差不多就是瓷在九州藏起来的那些人……这可不是那些执行部或者后勤部的成员,而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怪物。 在这里杀死他? 李为手枪换上新的子弹,她身上携带的子弹已经不多了,上膛,这一次她没有一口气将子弹打干净,如果这个时候能拥安比莉尔那个窃取思维的力量就好了,直接尝试着从那个男人脑海之中窃取离开的方式,那一切都变得简单多了。 她的手停下了弹琴的动作,圆舞曲的声音却依旧没有停下,经过刚才的弹奏,一曲圆舞曲已经弹完了,这首曲子的名字是《the unawaited》,曲名的意思是不抱有期待,但曲子的风格却是经典的圆舞曲配合上了爵士,这两种风格完美地融合在同一首乐曲之中。 在‘完成这首曲子’之后,圆舞曲就相当于已经‘启动’了,在刚才她只完成了一部分,但现在,这首曲子已经完全结束了,在结束乐曲之后,【灰色圆舞曲】的效果就开始发挥作用了,扭曲那个男人眼中所看到的自己,上一条保险,接下来,就是想办法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子弹无法打入到男人的身体之中,在巷子之中奔跑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子弹只在男人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完全无法贯穿,如果从别的地方打进去,能不能有效呢? 李将枪口塞入到了男人的口中。 “停下你的十字架,能做到吗?”她问,“或者我试试看你的嘴里能不能挡住子弹?用眼睛回答我,如果同意就眨左眼。” 男人没有动。 “……你们摩门的人真的很烦。”李说,“我不想和你们产生联系,我现在还有要事要做。” 男人抬起了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你要说话?” 男人眨了眨左眼。 “行,但如果你说的是十字架那句话的话就别怪我撕破脸面了。”经过几秒钟的思考之后,李决定还是不要和这些摩门的人产生多少冲突,她将手枪抽出,但没有移开。 “我想说……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是可以和摩门申请帮助的。”黑桃j先是吐出一口口水,似乎是想要把口中的铁锈味去掉,“但是你身上有三个污染物,所以我们的规定是弄清楚你的身份和目的,我建议你还是跟着我回摩门一趟,不然后面有的是麻烦……只要登记一下你的个人身份之类的就可以。” “我没有办法相信你们,所以让我去摩门就算了。”李说,“出于某种原因,我很难相信你们这种非自然官方组织,所以你现在可以说说别的可能性了。” “有,找一个安静的公共场所谈一下也行。”黑桃j说,“只要能够坐下来聊聊,没有什么不能够解决的。” “……你和他们好像不大一样。” “你见过别的摩门成员了?”黑桃j的兴致好像被勾起来了,“我和他们肯定不一样,我现在又不是工作状态,这一片区域也不是我负责的,我只是住在这里。” 李又沉默了许久,她在瓷的提醒和二阶堂野野的安全之中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那么,有关于昨天十一号地铁的污染事件,你们有什么信息吗?” “说来也巧,我记得红桃j昨天就是去那里处理这件事的。”黑桃j用一种很慢的速度对着地上的十字架抬起手,让自己的动作暴露在李的眼中,示意自己并不打算做什么威胁到李的事情,随后,地上的剑破碎开来,朝着他的左手涌去,最后,凝结在了他的左手掌心之中,再次化为了那纹身,“那我叫她出来,就让它负责你的登记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肆拾玖 不要让其他人说他们比你强(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新城区·威廉姆斯咖啡馆】 “介绍一下,这位是红桃j,是这段时间守在纽加哥的成员之一,我很好奇,在你的眼中看见的她是什么样子的?是一个普通人,还是她的伪装,还是别的什么?” 黑桃j把自己的书放在桌面上,他点了一杯咖啡牛奶,虽然昨天是在长椅上睡的觉,但他已经打理好身上的衣物了,就连头发之类的也弄了一下。 黑桃j没有说谎,在李同意了他的提议之后,黑桃j当场就用【苹果树的提灯】和李作出了一个【约定】,李停止和他的战斗,并且配合一定程度的询问,同事,黑桃j所代表的摩门也需要帮助李找到一个叫做二阶堂野野的人,这一点对于摩门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毕竟据李所说,这个叫做二阶堂野野的人就是在污染事件之中消失的,那么,摩门就理应处理这件事。 毕竟,摩门的成员虽然是怪异了一点,但摩门本身依旧是一个应对污染事件的机构,他们的成员也是为了保护整个五十星的和平;而对于李而言,和摩门合作没有多少坏处,只是先前因为阿疯的话,她才没有和摩门有所接触,但是现在不同了,二阶堂野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李不会相信二阶堂野野遭遇不测,在她眼中,二阶堂野野只是去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只要坚持找,就一定能够找到。 威廉姆斯咖啡馆,名字的由来是阿比盖尔·威廉姆斯(abigail williams),塞勒姆审巫案中的最初原告之一,导致超过一百五十名无辜者因为涉及巫术而被捕或遭受监禁,在一六九二年的冬天,阿比盖尔和她九岁的表妹贝蒂·帕里斯表现出一种奇怪的行为,她们的行为震惊了塞勒姆的许多村民,而被找来诊断两人症状的威廉·格里格斯医生判定这些症状并非疾病,且暗示它一定是巫术。 于是,在一六九二年的二月九日,三名妇女因涉嫌以巫术伤害阿比盖尔和贝蒂被捕,两人因此死亡,而这一起指控成为了事件的起火点,在塞勒姆以及周围的村落迅速传播,最后,在一六九二年到一六九三年之间,有十九人被判处绞刑。 阿比盖尔最后一次记录出现在一六九二年的六月三日,在那之后,她的名字就从书面记录之中消失了,因此,现在已经无从得知阿比盖尔在审巫案之后的故事了。 咖啡馆的风格布置很有一种中世纪的风格,用了穹窿顶的屋顶,整体造型中心突出,围绕着建筑中心的周围也有序地设置了一些协调的小部件,把穹顶支撑在独立方柱上,在四个角之间以对角线为直径设置穹顶,就仿佛一个完整的穹顶在四边被切割开来,让重量由四个角承担,从而让内部空间得到了完全的释放。 “……有话询问。”坐在黑桃j旁边的女孩问,“为什么是要让我来帮助她?” 红桃j,女,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并不知道这位名为红桃j的女孩是谁,但在进入到咖啡馆之后,在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顿时发觉,这个名为红桃j的女孩并不是陌生人,正相反,就在昨天,她还见过这个女孩。 那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女孩,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被白袍笼罩的女孩,两只眼睛上缠绕了一圈白色的布条、有着一头纯白色及肩长发的女孩,女孩的手中有一根十字架般的银质拐杖,肤色苍白,除了那拄着拐杖的手和头,身躯别的部分都在白袍的笼罩之下。 ——这就是十一号地铁上的那个女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黑桃j耸耸肩,“看来你们认识,那就方便多了,红桃j,这段时间负责纽加哥地区的成员,还有啊……这段时间污染事件数量有点不正常,所以咱们就好好坐下来聊一下吧,把对方惹急了也没有好处,难不成你想让纽加哥出现什么大范围的伤亡?” “反驳,如果我想的话,我可以让她无法伤害到任何人。” 红桃j的十字架就伫立在她的身侧,李还记得,这个十字架是红桃j的外部脑,也就是第二个大脑,昨天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现在知道了,红桃j,李不由地想起了昨日所看见的那一幕,在那白袍之下的眼睛们,如果不是因为十一号地铁的所有者卡戎阻止了冲突,现在她们估计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行了,别说这种话,现在对方和我们并不是敌对的。”黑桃j安慰着红桃j,“总之,我们先听听她怎么说,好吗?” 红桃j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指向了李:“有话询问,昨天窃取了我的思维的那个人,你的朋友,现在在哪里?” “我和她已经闹掰了。”李摊开手,“在不久之前我在追杀她,但是被你旁边这个男人打断了,不然现在我早就搞定收工了,她想要从我的脑子里窃取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我们的合作关系中断了。” “查,找到她。”红桃j这句话是对着黑桃j说的,这个女孩哪怕遮住了眼睛,也能够传达出某一种情绪,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若是遮住了窗户,又该怎么看见窗外的景色呢,“把她偷到的东西取回来。” “啊……窃取思维啊,这个我知道,【倾听泥泞】嘛,二十多年前的污染事件,那次我记得是梅花8去处理的,不过那个恶魔的污染物没有被回收。”黑桃j接过话,“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危险,但如果被偷到了一些不能够说出去的内容就会变得棘手,我让在值班的人查一下就好,不过就算不查我也能猜到人大概在哪里。” “在哪里?”李正色道,“我要去处理一下。” 黑桃j将一杯牛奶咖啡推到李的面前,示意李不要着急:“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影在纽加哥的据点,不过我劝你冷静一点,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不能杀人,不然会遭受到整个影的针对,就算你有办法应对,也是很浪费精力的事情,而且影那里有专业的医生,估计现在你的那位前朋友已经接受了什么治疗了。” “那不就更不能拖了吗?等她跑了你们摩门想要追回来应该也不容易吧。”李没有接过咖啡,她并不信任这一杯咖啡,再说了,现在她也没有喝咖啡的兴致。 “跑不掉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红桃j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她在白袍之外的那只手握着十字架拐杖,就像是握着君主的权杖。 黑桃j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在片刻的停顿之后,下一个话题由黑桃j提出:“那么,李女士,我们姑且先这么称呼你,你所说的朋友,是在十一号地铁之中消失的,对吗?能否给我们提供更多的信息帮助?” “没有,我只知道我现在找不到她,在整个五十星都没有她的痕迹。” “这样子很棘手啊……大海捞针。” 每年在五十星失踪的人不计其数,各种原因都有,比如被某些犯罪分子杀害,比如出国旅游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也有可能是在探险的时候掉入到了什么无底洞之中,或者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出现了意外,这些失踪的人能够找回来的少之又少,绝大多都是没了下文,然后就当做死亡处理。 别说是没有线索,就算是有线索也很难找到,一想到这里,黑桃j就有点打退堂鼓了,不过因为‘约定’的存在,现在他不能离开,既然约定成立了,就代表着摩门必须帮忙,不论结果,能够被【苹果树的提灯】承认的约定,就意味着有完成的可能性,那么至少能够确定,那位叫做二阶堂野野的人还存在着,虽然不知道地点,但确实存在着。 “我很想说让你回去等消息,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会坐在这里等的人。”最终,黑桃j叹了口气,这位中年男人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今天叹的多少口气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以此让自己好受一些,“这样,你让红桃j先记录一下你的信息,你说什么她记录什么我们不会去求证,但我们必须确保我们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在纽加哥。”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拉芙兰,普通人,机缘巧合之中知道了这些非自然的事情,身上带着的污染物就三个,一个枷锁,一个用来掩盖自己在监控之中的小道具,还有一个可以依靠声音干涉你所见事务的琴,没有了。” ——她百分之一百没有说实话。 黑桃j很清楚李没有说实话,李也知道黑桃j很清楚,但两人就是这么心照不宣,既然已经维持住了平衡,那就不要去打破,减少冲突是对双方都友好的事情,不论如何,和平肯定是比战争更令人向往的。 “有话提醒。”这时候,红桃j开口了,“你口中的二阶堂野野,可能【不在这个时代】。”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 不要让其他人说他们比你强(下) 在威廉姆斯咖啡馆谈话并不担心被别人听见,这也是为什么黑桃j会选择这里,当然,并不是威廉姆斯咖啡馆有什么特殊,而是红桃j很特殊,红桃j身上的那白袍本就是一个有着【认知阻碍】的东西,正因如此,红桃j在披着白袍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对她的存在感到任何异样,包括她所做的事,除非出现一些常理来说绝对不会出现的事务,否则,人不会突破自己脑海之中的认知阻碍。 这也是为什么当安比莉尔在地铁上把匕首刺入到红桃j的身体之中的时候,周围的人会惊叫,因为刀伤和血还是少见。 而现在在威廉姆斯咖啡馆,在红桃j的认知阻碍之下,人们并不会在意他们聊天的内容,在人们耳中,他们所听见的也不过是家常的聊天,所以不必担心。 如果说和黑桃j的交流就是两个人在互相隐瞒,那么红桃j的这句话就是溅起水花的石块,忽然间,一切疑惑都有了解答,在一扇窗户被关上之后,新的窗户又打开了。 “有话假设,不存在于这个地点,不存在于这个国度,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从空间维度上已经无法找到她的存在,那么,她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红桃j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 “在时间维度相同的时候,空间维度无法检索出目标坐标,那么,就是时间维度出现了问题,她的存在被转移到了别的时代。” “恶魔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吗?”李问道。 “有一位可以。”黑桃j解释道,“但如果真的是祂做的话,那就麻烦了。” “为什么?” “位格太高,这件事在摩门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摩门之中有一位成员是专门负责追查这只恶魔的,他的扑克牌是方块k,整个摩门只有他有可能抓到那只恶魔。”黑桃j摊开手,“那只恶魔是一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顾名思义,只有在过去才能够抓到祂,理论上说,我们这些沿着时间不断前行的人,是永远没有抓到祂的可能性的。” “那你口中的方块k又该怎么去找到祂?” “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时间是逆转过来的,他的未来是我们的过去,他的十字架使得他无法在正常的时间线之中生活,按照我们现在这条时间线来说,我们在一点点变老,在我们眼中他却一天比一天年轻,而且我们会尽可能减少和方块k的交流,因为任何我们泄露出去的话都会影响到方块k在过去的行为,蝴蝶效应你应该知道吧?所以整个摩门能够和方块k直接交流的只有黑桃q。” “你们口中的那个恶魔到底是什么?” “祂的名字有很多,诚挚的混沌善意、实质化的情感……各种各样的称呼,不过我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形容祂,【华贵的恶魔】,这是远超于所有恶魔的存在,祂的诞生是由整个国度孕育而出的,除此之外,我们对祂没有任何了解,包括祂的外形、祂的权能,我们一概不知,我们只知道祂是存在于历史之中的恶魔,这么说吧,如果你现在翻阅五十星的历史书,你说不定能够看见祂的痕迹,但你不会意识到,因为这就是事实,唯有方块k,他在和我们截然不同的时间线之中能够找到祂存在的可能。” ——华贵的恶魔。 李记住了这个名字,但与此同时,这个名字不由地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位存在,最初的魔女,是的……如果说这并不是巧合的话,那么,那位存在于历史之中的恶魔就是和最初的魔女同一个位格的存在。 可是恶魔的诞生并不遵循着某种规律,恶魔们和这位华贵的恶魔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如果真的是你们口中的这位恶魔做的,那,她还有回来的可能性吗?” “我不知道。”黑桃j摇了摇头,“根据方块k阐明的规定,哪怕在过去他真的找到了并且抓到了这只恶魔,他也不能够说出来,他的时间是是倒流的,但那位恶魔并不是,他是在时间之中不断跳跃的,因此,从我们口中流出去的消息,很有可能会被那位恶魔所利用,因此,方块k不会向我们透露任何一点消息,我们也不能够询问,我们只能够回答他提出的问题,除此之外,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因此,哪怕确实有人被那位恶魔送到了过去,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所以……还是希望并不是祂做的吧。” “不,在听你说明之后我觉得可能性很大,很有可能……” 李在脑海之中计算着。 如果说,二阶堂野野确实被送回到了过去,那么,想要把她带回来,那就需要一个和时间相关的权能,至少也是和时间相关的污染物,时间……时间,和时间有关的权能有谁?又在谁的手中? ——柯罗诺斯。 二零二二年四月五号,在九州津沽观测到的魔女,拥有和时间相关的权能,然后,在魔女事件之后死亡,权能被谁得到了? 李忽然感受到心悸,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最初的魔女,柯罗诺斯,她好像知道柯罗诺斯的权能到谁的手中了,她体内的血液开始涌动,严格来说,是她血液之中属于另一个存在的血液在涌动,而这样所带来的反应也只有一个。 疼痛感。 是的,熟悉的疼痛感又再次出现,她咬紧牙关,伏在桌面上,她摩擦着自己的牙齿,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大脑之中不断响起,二阶堂野野不在这里,这一次,这种疼痛感没有人能够帮助到她。 她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李女士,李女士你怎么了?”黑桃j最先发现了李的异样,他的脸上浮现出焦虑和惊慌,是的,李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很不对劲,黑桃j能够看见李的青筋已经暴起,肌肉紧绷,黑桃j知道,这是由疼痛感引起的肌肉变化。 “不要管我……” 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她没有半刻犹豫,只见一道淡淡的金色光辉闪过,她已经把自己的四肢用枷锁固定住了最后,枷锁拘束住她的脖颈,从目前开始,李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 既然无法阻止疼痛感,那就阻止自己的挣扎,李闭上眼,她告诉自己,她该习惯了,早就应该习惯了,习惯疼痛吧,李,你必须习惯,只要撑过这一段就好。 “红桃j,想办法能够想办法减轻她的状况吗?” “我会尝试的,将她的疼痛感进行分离,把她大脑之中感受到疼痛的部分屏蔽掉,然后……不行,有话询问,她的大脑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抗拒,她并不想停下这种状况。”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这副模样,她并不厌恶?” “从【外部脑】得到的结果来看的话,是的。” 李还能够听见红桃j和黑桃j的说话声,这些声音在她的大脑之中被无限放大,从昨天的疼痛感出现到今天过去了多久?二十四个小时多一些,这太快了,重复出现的频率太快了,快到仿佛是因为她触及到了什么不应该触及到的东西,才使得自己受到了什么惩罚。 忍住,李,你能够忍住的。 ——可是你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够忍住,不是吗?比如说你的那位二阶堂野野,你把她弄丢了,直到现在你也没有找到她,不是吗? 很突兀地,李好像听到了第三个人说话的声音,她被拘束的身躯不断颤抖着,熟悉的疼痛感蚕食着她的身躯,她的每一寸皮肤,啃食她的肉体,咀嚼她的骨骼,在血液之中流淌的某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不要管我。”她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但总之说就对了,这个简单的短语,不用管她,不论她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去干涉她,就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就足够了,等,等到疼痛感结束之后,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不,她的状况绝对有问题,红桃j,你看看能不能保持她的理智,至少不要让她被现在这种状况影响到。” “我试试看。” 一股清凉的感觉在她的大脑之中悄然绽放,像是夏天的冷饮,冬天的火炉,让她的大脑恢复了清明,似乎在这种清凉感下,那疼痛感也能够褪去。 ——好久不见?这样说应该不错吧,流淌着我的血液的孩子,希望我的到来没有给你带来什么烦恼,如果确实对你造成了影响,那我很抱歉,不过你也知道的,我不能够控制他们,你的身体扛不住的。 ——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不想被卷入到什么事情之中的话,现在就赶紧逃吧。 “啊!” 一声尖叫声打破了平静,如果这时候顺着尖叫声看过去,会发现发出尖叫声的是一个二十岁的青年,他惊恐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伴侣,只见他的伴侣此时面目狰狞,黑色的粘稠物体伴随着血液从她的五官之中溢出,这种令人反胃的东西就这么流淌着,而那位伴侣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扒拉着什么。 “我看见祂了……我看见了……不……闭上眼……不要看……” 她轰然倒地,在落地的那一刻,她的头颅破碎开来,让里面的液体倾洒而出。 ——【污染事件·于此盎然而立】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壹 谁道人生无再少(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污染事件·于此盎然而立】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而其中的洞房花烛夜,指的当然是结婚的那一天,相恋相爱的人携手步入到新的生活,这是崭新的一天,也是新生活的第一天,从这一刻开始,人生不再是一个人的努力,而是两个人的奋斗。 当然,在结婚之前,首先需要求婚,因此,艾斯专门选择了这一天,想给陪伴自己六年之久的女朋友凯莉丝一个惊喜,他们从高中开始,一直到现在大学毕业工作,已经六年了,在最初懵懂的年纪相互选择了对方,然后,一同努力。 如今,艾斯的事业已经步上了正轨,虽说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工作,但也足够体面,薪水不错,而且待遇也很好,最重要的是,工作岗位离他和凯莉丝共同的家很近,步行也就十分钟左右,不仅如此,凯莉丝的工作地点也不远,三个地点像是一个小小的三角形,让他们的感情如同三角形一般坚固。 艾斯在今天做好了准备,一枚tiffany&co的钻戒,据说,这一抹知更鸟蓝至今仍是女性心动的色彩,简单自然的设计风格,却又不显得廉价,黄钻系列的雍容华贵,展现了tiffany的精湛工艺,对于许多喜爱浪漫的人来说,tiffany的求婚钻戒总是充满着无穷无尽的美,这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艺术品。 艾斯所购买的钻戒便是tiffany的六爪钻戒,这被誉为戒指中的戒指,在整个世界已经传承了一百五十多年,囊中羞涩的艾斯买不起最好的品质,一枚中等品质,大概八十分,一克拉的钻戒已经掏空了他毕业以来的私房钱包,他并不后悔,他觉得这是自己做过最好的决定,因为这一枚戒指将会成为他和凯莉丝的爱情锚点,从今天开始,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五十星,纽加哥,新城区,威廉姆斯咖啡馆。 艾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了这里,威廉姆斯咖啡馆,一间在纽加哥并不出名但评价颇高的咖啡馆,据说这里的蓝山咖啡是整个纽加哥能找到的最好品质,哪怕是在五十星也能够排的上号,如果你要问艾斯懂不懂这些,他只能说不懂,不过现在是信息时代,哪怕是不懂的东西也能够通过网上的查询得到想要的结果。 穿上自己最满意的服装,托朋友约了发型师做一个帅气的造型,二十多年来,艾斯第一次这么紧张,哪怕是在大学做演讲汇报的时候他都没有现在这样害怕,他在自己的大脑之中不断排演着每一个步骤,包括应该怎么开场,先点什么咖啡,在几点开始进行哪一步,他自认为做好了准备,但一切的准备都在看见凯莉丝的那一刻破碎,凯莉丝对着他笑了一下,于是,艾斯觉得自己的准备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你说你找我有很重要的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凯莉丝笑着问道,她面前的那一杯蓝山咖啡一点也没有动,“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怎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艾斯支支吾吾了半天,在这个略显热闹的咖啡馆之中,他感到无助,旁边那一桌是一个垂着头的丧气男人,右边那一桌没有人,远处还有三个正在聊家常的人,艾斯闭上眼,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算什么也不说,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把一只握在手中的那个盒子拿了出来。 凯莉丝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个盒子之中是什么东西,她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却满是希冀和惊喜,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些许泪光,看到凯莉丝的表情,艾斯的心平静下来了,他轻咳一声,在这一刻,先前排练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话语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脑海之中浮现,他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凯莉丝,正如你之前所说的,我们的人生本就是一场游戏,假如,我们现在就是在玩一款游戏,那么我已经到达了魔王城的门口,现在,在勇者和魔王决战前,还需要给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公主一个浪漫的告白。”艾斯停顿了几秒,认真说道,“我们已经一起走过了六年,六年的时间并不短,可是我不满足,凯莉丝,我很贪心,所以……你愿意陪我一起再走六十年吗?” 人生四大悲事,少年丧父母,中年丧配偶,老年丧独子,少子无良师。 鲍勃在收到母亲的死讯的时候,他正在等待着自己点的那一杯牛奶咖啡,那是母亲很久以前就说过想喝的东西,但他一直没有机会,也没有钱买,在今天,他终于得到了自己的薪水,他领到薪水的第一步就是来到这里,点母亲说的那杯牛奶咖啡,在等待的过程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苦难又算什么?困难又算什么?他已经看到了生活的希冀,有了信心,一切问题都会有解决的办法的,这笔薪水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治好母亲的病,送母亲去最好的医院,对,纽加哥第二医院,那里一定能够治好母亲的病,当初他没有能力让父亲接受治疗,这一次,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他的工作是维修,最基础的维修工作,负责城市基建的维护与建设,这种工作并不是什么高技术工种,说得好听,实际上更多的时候就像是清洁工一样打扫着城市的角落,薪水不高,刚好够他和母亲的温饱,一年存下来的钱可以给母亲换一身衣服,每次买了衣服母亲都舍不得穿,只会在圣诞节平安夜的时候穿出来,平日里母亲一直都是那一身穿了好几年的褐色衣服,那是父亲还在的时候给母亲买的生日礼物。 这次的薪水发了不少,因为上个月的雪和雨,不少地方都需要修缮,而经过了三班倒透支身体的工作之后,鲍勃的薪水增添了一笔劳苦费,不多,被他的组长拿了一部分,分到手中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了,但这点钱很重要,这些钱已经足够支付母亲的医药费了,母亲的病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尤其是在入冬之后更加严重。 去掉买牛奶咖啡的钱,今年就不给自己买衣服了,这些钱付药费,希望医生开的药品价格不要太贵,不要太贵,贵一点……也可以接受,无非就是再忙一点,鲍勃觉得自己还年轻,他还有不少机会,时间,他拥有很多时间,足够他为自己的家打拼出一个美好的未来,哪怕这个未来相比起别人也逊色不少。 鲍勃感觉自己有点困,这一个月以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每当在梦中的时候也会挣扎着,如果能够再多赚一点钱就好了。 他会在自己的梦中看着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这些宏伟的建筑由他们这样的人建立,但他们却无法居住在里面,他看着那些身着华贵的人们有说有笑地步入其中,在那之后,这些建筑和鲍勃这样的人再无瓜葛。 胸口有一点闷,他张开口,这样会让自己的呼吸好受一点。 而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来了,他拿出手机,这台手机是父亲的,一台生产于五年前的触屏手机,在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的家庭生活条件还算不错,在父亲离世之后,一切的担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人们总说,家人是自己和死亡的最后一道屏障,当失去一个家人之后,人们才会明白,死亡离自己并不遥远。 屏幕上是的号码是警察局的号码,也对,鲍勃并不觉得会有什么朋友给自己的打电话,能够给自己打电话的要么是官方的通知,要么就是什么想要行骗的人而已。 “您好,是鲍勃·维尔维特先生吗?这里是纽加哥警局旧城区三号分局,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母亲……” 后面警察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只能够听见一种尖锐的声响,就像是警报声,滴滴滴,在他的耳边不断撕咬着。 他还听见了隔壁那一桌恋人的告白,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女孩会同意男孩的告白,然后戴上戒指,步入婚姻殿堂。 不公平,鲍勃说。 ——整个社会就是一台机器,一台巨大的机器,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已经固定,每一颗螺丝都精雕细琢,想要改变整个机器的构造,就需要一切社会之外的手段进行干涉。 ——恶意,悲剧,污染,扭曲,滋生出非自然的,是整个社会。 鲍勃的头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在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玻璃窗户上倒映出来的自己,他的口中正在流出一种黑色和红色交织在一起的污浊物,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不闷了,那种令人难受的压迫也消失了,很轻松,很舒服。 他闭上眼,才想起来,自己确实是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等一会儿拿了母亲想喝的牛奶咖啡,就回去找母亲吧,少糖温热的牛奶咖啡。 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贰 谁道人生无再少(下) 一个恶魔的诞生,是由污染的聚合引起的,恶魔的本身就是污染的实质,在恶魔刚刚诞生的时候,便是污染最不可控的时候,恶魔还没有诞生自我意识,也不能够控制属于自己的权能,因此,在刚诞生的时候,恶魔反而无法造成多少伤亡,而这也是事实,大多的污染事件都是在恶魔刚出现的时候被处理掉,而发生污染事件的地方又较为偏僻,因此,很少会被人所知,毕竟对于不相干的人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若是污染事件在一个人流较为密集的地方出现,并且这份污染已经具备一定的攻击行为,那么,事情又将会走到另一个方向。 比如现在,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三日,正午时分,威廉姆斯咖啡馆。 在那个男人的头摔在桌面上的时候,还没有多少人去在意,在看见男人脸上那血与污浊的交汇后,他们才发现了不对劲,但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最先注意到男人的是那对情侣之中的女方,那女方还没有说话,面色就一下子变得惨白,然后,她的五官之中也流出了相同的液体。 “我看见祂了……我看见了……不……闭上眼……不要看……” 那个女孩声嘶力竭,可她的喉咙也被那些液体堵塞,化为了剧烈的咳嗽,她咳着,咳着,仿佛想要把自己身体之中的一切全部咳出来,她抬起自己的手,就在自己的面前,她的男朋友一脸茫然,手中还拿着那个小盒子,她已经猜到了,盒子之中是什么,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打开它了。 她想要捂住自己男朋友的脸,至少捂住他的眼睛,大脑在强迫着自己的身体移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她怎么调动自己的身躯,她的四肢也依旧没有动静。 “闭上眼……”她说,“不要看‘祂’。” 祂,她只能够这么称呼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她无法形容自己看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只是短暂的一瞥,那个东西就已经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无法遗忘,在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的时候,脑海之中的那个烙印却愈发清晰。 这是在她看见那个男人倒下时候留下的痕迹,有什么东西通过她的眼睛进入到了她的大脑,祂,祂从那个男人的身体之中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而过去了这么几秒钟,自己就已经濒临崩溃,太快了,再过去几秒钟,她也会如同那个男人一样死去。 可是在这之前,她还有能够做的事情。 既然那个东西是通过看这个动作移动到她的脑海之中的,那么,让自己的伴侣不要看自己,就能够避免自己的伴侣成为下一个被转移的人,因此,她重复着那几个字,不要看,闭上眼,她说,不要再看过来,转移自己的目光,否则……否则他也会变得如同自己一样。 “圣父,圣子,圣灵。” 黑桃j左手一翻,那把十字架形状的长剑已经被他抓在手中,下一刻,长剑刺入到了地面,非自然的力量化为涟漪荡漾开来,顿时,一股苹果的芬芳出现在了这里,不,不只是香气,人们的眼中仿佛出现了一棵巨大的苹果树,苹果树上还盘踞着一条怪异的蛇,拥有翅膀与人的身躯,竖起的瞳孔顶着每一个注视他的人。 在苹果树下,隐约还能够看到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在这个苹果树构筑的乐园之中行走着,随着这幅景象越来越清晰,忽然,一切归于寂静,只留下了一盏提灯。 然后,黑桃j开口说道:“于是,在约定的见证下,请聆听我的话,遮住他们的眼,让您所爱的羔羊避免受到纷扰的侵袭。” 约定成立。 非自然的力量混入到涟漪之中,在被涟漪触碰到之后,所有人的眼中都失去了那个摔在桌上的男人和伴侣之中的女性的身影,那两个人就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他们看不见,既然看不见,那就代表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于是,人们又不惊慌了,在约定的作用下,他们不被纷扰所侵袭,他们能够保持安宁。 “有话述说,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紧接着,红桃j也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十字架拐杖上,她那被遮住的双目好像在看着什么东西,那是一种审视,监控,“告诉我,恶魔的名,恶魔的权能与力量,还有,它在哪里。” 一只眼睛在空中睁开,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一如昨日的十一号地铁,密密麻麻的眼睛们停滞在空中,它们四处张望着,寻找着什么东西,这边是白袍之下所隐藏的事务,那是眼睛,或者说眼睛们。 了解恶魔的名字,然后结构恶魔的权能,这些都需要通过‘看’这个动作,而在四张j字牌之中,红桃j所拥有的十字架就是负责看的,名为【外部脑】的十字架看着这个地方,按理来说,只要存在于这个房间之中的恶魔,就无法躲过眼睛们的注视。 红桃j的眼睛们数量很多,或者说,她的眼睛并不受限于数量,而是受限于空间,她的眼睛的存在范围被限制在一定的空间之中,与之相对的,在规定范围的空间之中,眼睛的数量可以是无限的,因此,在红桃j开口之后,眼睛布满了整个威廉姆斯咖啡馆。 可以这么说,眼睛们所看到的地方已经没有死角,只要那恶魔敢稍微移动一下,就一定会被恶魔抓住,在被眼睛充斥的咖啡馆之中,人们却保持着平静,黑桃j遮住了他们看见非自然的眼,因此,人们不会为这些眼睛感到惊讶,或者说,他们本就看不见那些眼睛。 在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异类,那就是艾斯,艾斯有点茫然,他一个人坐在桌子旁,手中还是那装着戒指的盒子,他已经把盒子打开了,里面的戒指安稳地停留在里面,戒指里面刻着他和凯莉丝的名字,可是,可是……凯莉丝呢?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应该就是在刚才,艾斯看向周围,一切都还是那样,人们和自己的朋友交流着,或者肚子品尝着咖啡,很快,所有人都喝完了自己的饮品,仿佛都已经约定好了一样,他们开始离开咖啡馆,很快,咖啡馆之中的客人们都离开的差不多了,而艾斯也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一种潜意识的本能让他想要将自己的饮品一饮而尽,然后离开。 可是凯莉丝在哪里? 他记得刚刚凯莉丝还在的,不对,如果凯莉丝在这里,那么他肯定求婚了,戒指都已经拿出来了,凯莉丝又去了哪里?凯莉丝好像说了什么话之后就离开了,应该就是刚才说的,说的什么来着? 好像是……不要看,不要看什么,有什么东西不能够被他看到吗?是凯莉丝的秘密吗?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总不能够是什么传说中的【怪物】吧。 “有话提醒。”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眼睛们看向了同一个方向,看着那个拿着戒指的男人,“他的身上出现了污染痕迹,恶魔没有移动,恶魔是依托一种媒介进行存在的。” 眼睛们把艾斯笼罩起来,在艾斯的【思考】出现了怪物这个词汇的时候,那个恶魔已经出现在了艾斯的大脑之中,并不是依靠言语,而是思考,恶魔并不是在移动,而是存在,并不存在什么恶魔跑到艾斯的大脑之中,而是艾斯的大脑之中存在着恶魔,这个恶魔并没有别的动静,只是在出现在艾斯的脑海之中的时候,那红色的血,混合着黑色的污浊物,从艾斯的鼻子之中流出。 “捕获完成,恶魔的名字是【于此盎然而立】”红桃j接着说着,挥了挥手,那十字架拐杖就立在了地面上,而眼睛们也稍微向后退了一点距离,“有话提醒,恶魔能够通过一切当下的介质进行传递,包括影像、画作、言语等介质,只要是能够铭刻下它的名字或者面容的事物,哪怕是无意识中提到祂的言语,都能够作为它的移动方式。” 噗通。 一旁的艾斯摔在了地上,他面色惨白,已经失去了呼吸。 “好了。”黑桃j回了一声,他用剑一刺,刺入到了艾斯的头部之中,顿时,一声尖锐的嘶吼声响起,那红色的血和污浊物沸腾起来,“如果那几位在这里就方便多了,直接制造出一个空间隔断恶魔就行了,也不知道这个恶魔在转移的时候需不需要移动,还是直接出现在另外一个地方……” 话音未落,嘶吼声消失了,与此同时,在咖啡馆之外传来了一声惨叫,黑桃j看向窗外,只见一个刚刚从咖啡馆离开的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依旧是红色的血,配合着黑色的污浊物,第二个人看见了,于是第二个人的鼻子之中也流出了血液,恶魔就像是瘟疫一样开始蔓延,虽然一次只能够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但传播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通知一下待命的那两个,我们有事情要忙了。”黑桃j眉头颦蹙,又看了眼依旧没有缓过来的李,他从口袋之中拿出一张名片,放在了李的身旁,随后,和红桃j一起跑出了咖啡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叁 落霞与孤鹜齐飞(上) 【五十星·纽加哥】 【新城区】 “十三人死亡,没有人受伤,处理耗时约五分钟,我们运气好,这个恶魔就是在咖啡馆之中诞生的,所以能够这么快搞定,但它的权能实在是太适合逃跑了,否则死亡人数我们能够减少到最初的那两个人的。” 黑桃j登记着这一次污染事件的记录,五分钟的时间,相较于他以往的成绩确实可以说是亮眼,但他也知道这一次纯属巧合,若是这个恶魔并不是诞生在他们的眼皮子地下,那想要抓到这个凭借着依靠介质而存在的恶魔显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言语,视觉,画作,镜子,录像带,文字,思想,水洼的反射,录音机……这些东西全部成为了恶魔的媒介,这个恶魔并没有什么范围性的影响,甚至连领域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只有在存在于别人身上的时候会造成人的死亡,人的体内会流出一种红色的血,带有一些污浊物,从恶魔存在到人的死亡,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而在这之后恶魔也不会第一时间消失,而是等待一个媒介出现之后进行新的存在。 很难用转移或者移动之类的词汇去形容恶魔的方式,因为恶魔并没有移动这个动作,它在某一个人体内消失,然后在同一时间在另一个人的体内出现,这两者之中没有任何的时间损耗,是在同一时刻出现的,也就意味着恶魔并不需要移动,只要哪里有媒介,它就能够出现在哪里。 “有话询问,我们只回收了【核心】,但是恶魔的躯体消失了。”一旁的红桃j把玩着手中的物品,“躯体还没被回收。” “重要吗?并不重要,只要核心回收了就好,没有权能的恶魔没有任何力量,失去了权能的恶魔没有任何威胁……对了,核心让我看看。” 红桃j一抛手,把手中的那个物品朝着黑桃j扔了过去。 黑桃j接住了那个物品,在手中打量着那物品的模样,那是一个无规则的多边形方块,呈现出一种红黑交织的模样,虽然是多边形,但总体还是趋近于一种圆,椭圆?也许吧,这个物品很薄,如果要让黑桃j来形容,那就是像一个……硬币? 对,硬币,这个形容确实不错,这个东西的大小和一般的硬币差不多,黑桃j把硬币放在手指上,一弹,硬币飞起,然后落在他的手心之中,这边是刚才那只恶魔的权能,【于此盎然而立】的核心,这个核心会被送回到摩门,然后经过摩门成员梅花k重新锻造,将核心融入到十字架之中,成为一种可控的污染物。 于此盎然而立的权能很好用,这种能够通过各种介质让自己存在于不同地方的恶魔很适合用作侦查或者潜伏之类的工作,也不知道这一次的十字架会是什么模样,毕竟梅花k本就是一个天马行空的东西,它会制造出什么样的东西谁也猜不到。 梅花k是摩门最老的成员之一,并不是人类,如果说红桃j是一个偏移了人的形态,那么梅花k就是彻彻底底没有人的形态,那大概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梅花k创造出了如今摩门所使用的十字架的制造方法,而它制造出的第一个作品便是它自己的十字架,一个宛若锻造锤的十字架,也是锥形。 现在的梅花k已经无法离开摩门了,它的形态让它无法去到现在的五十星,它已经无法回到城市之中,在旁人的眼中,它是怪物,作为最老的成员之一,黑桃j还会时不时去找一下梅花k,虽然梅花k已经没有嘴这个器官,但交流一下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黑桃j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会不会有一天成为梅花k那样的怪物,如果成了那样,到底会不会维持住理智,他会担心这一点,也会害怕这一点,他还记得一九二零年的时候,就是梅花k给自己买的书,现在书还在,但是梅花k已经不是过去的模样了,他不想变成别的东西,所以他总会逃避,他不断变换着自己的居住的地方,避开污染事件。 若不是这次污染事件爆发在他的身旁,出于他的工作需求他不能够坐视不理,否则他肯定会离开,红桃j当然是知道这一点,但红桃j也不去戳穿,作为四张j的其中之一,他们是最熟悉的,只是红桃j无法理解,她的思维模式注定无法理解黑桃j的想法,红桃j是偏理性的人,她的外部脑会承担起大部分的思考工作,再者,红桃j也无法从人类的角度思考问题,不管怎么说,红桃j已经不算是人类了。 了解摩门的人会知道,在摩门之中往往字和实力是有所关联的,但也有另一个因素,那就是字的数目越大,距离人类的标准就越远,当进入到字母牌的时候,也就意味着已经不属于人类了,哪怕是黑桃j也一样,他拥有人类的皮囊,但并非正常的人类,如果揭开他表层的皮肤,就能够看到皮肤之下并非人的结构,正因如此,李的那一枚子弹才无法贯穿黑桃j的皮肤,只能够留下一个小孔。 “有话提醒。”红桃j打断了黑桃j的思索,“咖啡馆中的李女士。” “如果她需要我们的帮助,她会联系我们的,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不要去惹是生非,这已经是三天之中的第四起污染事件了,我总觉得还不止这么点,肯定还会有……这次若不是运气好,伤亡人数和波及范围很可能超出我们的控制,所以必须提醒一下另外几个地区的人,今天必须全部打起精神了。” 黑桃j看着那一枚宛若硬币的核心,总觉得这上面若是有一个年份就完美了,他略加思索,用手指甲尝试着在那核心上面刻点什么,只不过没有用处,核心很坚硬,只凭人的指甲无法留下痕迹,若是可以的话,他还真想在上面留下点什么,比如一九八九年之类的,黑桃j自己也不清楚什么,索性就先不去想了。 三天,这是第四起污染事件,而且现在第三天才刚到中午,虽然黑桃j并不是一个相信规律的人,但若是真的这么频繁,今天或许就不只是这么一次污染事件了,还有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已经太多了,多到出现一两只新的恶魔也完全没有问题。 而且……下一次污染事件他们还能够这么及时吗?如果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恶魔所在的位置,那是否就意味着恶魔有足够的时间成长起来?这可不是五十星的数量,这是纽加哥的数量,在一座城市之中出现了四只恶魔,那整个国家呢? “行了,把东西收起来吧,后勤处理的人一会儿就来,我先把这里整理一下。” 黑桃j的手一翻,那十字架长剑又回到了手心之中,红桃j也差不了多少,不过红桃j只需要把十字架当做拐杖、使用就足够了,她拢了拢自己的白袍,那些眼睛就回到了白袍之中,白袍又拖到了地上,纤尘不染,和黑桃j不同,红桃j现在还在工作状态,因此她并不能够回去,她还需要等待一下后勤处理的人过来。 此时,他们距离威廉姆斯咖啡馆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在追寻着恶魔的时候他们已经跑了不少路,十三个死者,通过黑桃j的约定给遮掩,因此没有引起多少惊慌,他将那硬币状的物品放入到口袋之中。 红桃j就在原地站着,她抬起头,被遮住的双目不知道在看着什么,或许是在看天空吧,天空依旧明媚,四周的人们依旧在走,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地上的尸体,从咖啡馆到这里,十三具尸体,尸体们就这么躺在地上,人们从尸体的旁边走过,没有人在意。 等待片刻之后,一辆厢型车开了过来,在红桃j的面前停了下来。 “后勤处理,方块3,梅花2。”金色头发的方块3是开车的那一位,他对着红桃j点头示意,“中午好,红桃j女士,这里现在由我们两位接手,请把尸体的位置跟我们说明一下,我们会清理干净的。” 在方块3说话的时候,梅花2已经下了车,他戴上手套,鞋子外也套着一层鞋套,他打开了厢型车的后箱,从里面拖出了一个裹尸袋,梅花2的十字架挂在脖子上,就像是一个项链,他把地上的尸体装进裹尸袋之中,拖动着尸体,然后用力一扔,就把打包好的尸体扔到了集装箱上。 但这并不是结束,他用一个密封瓶装了一部分流淌在地上的血液和污浊物,小心翼翼地打包好,放在后车厢的一个架子上,固定,最后,他开始打扫地面上的痕迹。 “从第二医院的那一起污染事件到现在这一起,四十八个小时都没过去,平均下来基本十二个小时就出现一起污染事件,太频繁了。”方块3把手搭在车窗上,对着红桃j说着,“女士,出现了什么问题一定要及时处理,如果遇到了难缠的恶魔也记得及时汇报,方块a今天应该会在纽加哥这边。” “……无话询问。”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肆 落霞与孤鹜齐飞(下) 梅花k,在摩门的成员之中,梅花k就是最特殊的人之一,严格来说,那四张k都是神秘的,方块k、梅花k、红桃k、黑桃k,这四个人……不,这四个都不能被称为人,哪怕是最接近人形的方块k,身体之中的构造也和人类并不沾边。 再往上的四张a,那就更加神秘了,至少黑桃j是没有见过的,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见过,所以他就索性当四张a并不存在得了,因此,在a之下的四张k,就成为了他能够接触到的最非人的部分,除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方块k,另外三位他都会去是不是拜访。 比如现在,他就在去寻找梅花k的路上。 他并不是通过什么常见的交通工具进行移动,而是通过纸箱墓园,【纸箱墓园】本身就是一个在纸箱之中的世界,那么,从一个位于纽加哥的纸箱进入,再从纸箱墓园里面找一个在梅花k附近的纸箱离开就好了,这种方法在摩门也不是什么秘密,倒不如说,这就是专属于摩门的移动方式。 不过这种移动方式也是有弊端的,如果想要开车进入,那就得找一个有车厢那样大的纸箱子方便车子进入,而为了满足这一点需求,摩门还特地制作了不少容量较大的纸箱,最大的纸箱在完全打开之后甚至能够达到一个小镇的大小,这些纸箱现在有一部分封存在纸箱墓园之中,一部分分散存放在每一个城市。 五十星,特拉华,纸箱中转站。 如果街边一个箱子之中忽然钻出一个人,那很显然会引起不必要的惊慌,所以,摩门在城市之中建立了不少纸箱存放点,这也被称为纸箱中转站,中转站之中一般会具备数种不同容量的纸箱,方便成员通行。 黑桃j从一个两米高的纸箱之中走出,他将纸箱关上,打量着这里,特拉华的纸箱中转站是一个小仓库,简单的小仓库,这里时常会有人过来打扫,所以这里也不显脏,他带着自己的那本书走出仓库,继续沿着记忆中的路行走。 “这么多年没见,特拉华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上一次来到特拉华已经是几十年前,看着现在和记忆之中相差甚远的地方,黑桃j不免得有些唏嘘,特拉华是五十星最早的城市,也有第一城的称呼,面积有六千五百平方公里,不大,是整个五十星排倒数的,特拉华只有三个小区域,位于五十星东部,距离东岸商业中心不远。 特拉华全是沿海平原,其中多沼泽,海拔仅有十八米,这里倒是一个挺适合居住的地方,冬季温和夏季湿热,整个特拉华大约有九十万人,依靠公路作为主要交通,当然,如果要去找黑桃j并不需要坐车,从纸箱中转站过去只需要走几步路。 ——或许整个特拉华的居民都不知道,在他们所生活的城市之下,居然还有这么大一个空间,特拉华曾经有地铁,在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时候就废弃了,地铁这种东西诞生于十九世纪中叶,特拉华曾经当然也有,只是特拉华铁路在那一场战争之后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出入口用石砖之类的东西封存,和那些防空洞一样被掩盖,成为了诸多都市传说之中的一员,但若是换个角度想想,这些废弃的铁路就是一个天然的庇护所。 特拉华的地铁在旧时的作用是运送物资,包括战争时候的军备和粮食补给,通过一节节货物车厢在整个特拉华之中奔跑,特拉华这种沿海地区本就是战时最重要的地方,只是现在是和平年代了,战争这种词汇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特拉华的居民耳中。 黑桃j走了大约五分钟,很快,他便走到了废弃的铁路口。 不需要敲门,他揭开门口盖着的铁皮,便走了进去,普通人发现不了这里,这里已经被摩门用【认知阻碍】给掩盖了,普通人别说是误入,就连靠近都成了不可能的事,他们会本能地远离这里,不踏足这里,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保护,若是梅花k如今的姿态被看见,指不定得让多少人的理智崩溃。 “你还在老地方吧?”黑桃j对着漆黑一片的废弃地铁站喊道,这里没有灯光,灯这种东西早在这里废弃的时候就断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着微光的萤火虫,那些微弱的灯光成为了黑桃j看清路的唯一帮助,他沿着萤火虫汇聚而成的光行走,沿着这一条崎岖不平的路。 地上都是碎石和砂砾,还有一些砖瓦的残骸,仿佛被破坏了一样,没有一处是整洁的,先是顺着楼梯,避开那断裂的地方,旁边还有已经模糊了的牌子,那些牌子都已经七八十岁了,早就无法保持曾经的模样。 “……” 他听见了一种呼噜呼噜的声音,像是粘稠的液体,又或者是什么血肉杂糅起来的声音,看来他没有记错,梅花k确实在这里,得不到话语的回应是正常的,别说嘴这种器官,梅花k的五官都已经不是人类的模样了,他继续跟着萤火虫行走,很快,他便到达了自己要找的地方。 ——神说,工匠是崇高而不懈的,他们用自己的汗水灌注技术,他们让人不再依赖钻木,让随处可见的材质成为工具,他们付出了代价,学会了知识,然后付诸行动,如果有一天要给予工匠一种奖励,或许,让他们不再是人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借着萤火虫的微光,黑桃j找到了梅花k。 那是一棵看不到顶的大树,由一种白色的肉聚合而成的树,粗壮的树干支撑起了整个地下站台的天花板,在那些石柱已经断裂的地方,正是依靠着那一棵树才没有塌陷,在这白色的树上垂下了数不清的枝条,那些枝条倒是正常的木色,只不过,在枝条的末梢并不是绿叶,而是工具。 锤子,钉子,钳子,裁刀……每一个工具都系在一条枝条的末梢,放眼望去,如同湖边一排排的柳树,只不过这里的并不是柳条,而是枝条。 ——神说,这是属于它的声音,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它创造出无机质的作品,那是一个接一个带着神性的祷告,将作品放入到银色液体之中,为其降下赐福。 “你现在已经是这个模样了吗?有没有主要部分,让我看这么大一棵树还是有点麻烦啊。”黑桃j对着那白色的大树说道,“你应该有一个类人形的躯体吧?”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团看不清的东西在某一根枝条上垂落,落在了黑桃j的身前,仔细一看,那一团东西像是一个用各种杂物拼凑出来的人形,虽然每一个肢体都没有在正确的位置上,但也好过什么也没有,那一团东西简单蠕动了一下,这下更像是一个人了,如果无视掉它三米的高度的话,那确实还能够勉强算是一个人形。 它垂下身,如同一个驼背的老人,清晰了,面容倒是清晰了,它的整一张脸都被绷带缠绕起来,不只是脸,它的整个身体都被绷带缠绕,披着一层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破布,它的脖颈处没有肉,一根极为诡异的脊椎暴露在空气之中,脊椎露出来的部分很长,比正常人的脖子长了几倍,因此,在它垂下身的时候,它的头部依旧能够看向各种地方。 “下午好。”黑桃j说出了它的名字,“梅花k。” 梅花k用那没有表情的脸点了点头,它又站直了身,骨瘦如柴的手不知道在抓着什么,它的背后还连接着枝条,此时,就是那些枝条拖着它的身躯,拖去某一个地方。 黑桃j跟在梅花k的身后,只见梅花k挥了挥手,伴随着啪嗒一声,废弃的地铁站亮了不少,光源来自一个伫立在地面上的十字架,纯正的十字架图案,在不远处,则是另外几个未完成的十字架,各种样式都有,梅花k被枝条拖着,一路拖到了工作台前。 梅花k的工作台是以前地铁轨道的边缘,那凸起来的站台正好可以当做锻造的地方,梅花k用一些坚硬的金属加工了那里,使得那些地方能够承受得了锻造的力度。 “……” 梅花k指了指台子。 黑桃j从口袋里面把【于此盎然而立】的权能核心拿出来,放在了台子上,在台子上并不只有这一个核心,还有另外两个,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应该就是【无痛而终】和【骤雨间隙】的核心了。 梅花k那干枯的手拾起了新的核心,放到自己的面前,仔细打量,虽然没有眼睛,但它仿佛是能够看见。 “这是这几天第四起污染事件了。”一旁的黑桃j说,“你们有没有什么头绪,我的意思是,这么多的恶魔,到底是为什么?” “……” 枝条拖动着梅花k的身躯,它从台子上拿起一张扑克牌,放在了黑桃j的面前,这就是梅花k的交流方式,既然无法说话,那就用什么东西指代一下好了。 黑桃j看向那张扑克牌。 那是一张方块a。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伍 它们重新分离前行(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碎木咖啡旅馆】 当二阶堂野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一个人醒来应该会经过如下步骤,先是迷糊,然后意识到自己刚刚从熟睡中醒来,这需要一点时间,毕竟醒来的时候很难在第一时间清醒过来,夜晚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散去,疲惫感还留存,若是睡眠质量不大好,那就可惜了,再睁开眼之后免不得一阵恍惚。 但二阶堂野野并不同,眼睛一闭一睁,她就回到了碎木咖啡旅馆,不是很熟悉的天花板,毕竟满打满算她在这里也就呆了半小时,可她上一秒的记忆还停留在港口的火光,怎么这个时候就回到旅馆之中了? 是谁送她回来的?不对……她把手伸进口袋之中,果然……她在口袋之中找到了那一枚硬币,一九八九年的硬币,那个锚点,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拿出手机,开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难以置信的数字。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不仅如此,手机的电量还回到了九十多的量,她仍然记得在港口拍火光的照片的时候,手机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但为什么现在电量又回到这么多了?而且,今天不应该是十二月一日吗?经过了十一月三十日之后,今天应该是十二月一日才对。 可是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没有说谎的话,那就意味着她又回来了,回到了十一月三十日这个锚点,硬币还在口袋之中,并不如同上次一样消失,看来,现在这一枚硬币已经属于她了,这一点可以记下来,这是她经历的第二个十一月三十日,现在是几点……对了,现在的时间是……她赶忙看向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早晨七点,一个不算晚的时间。 等一下……她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应该不是这个时间吧,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她出现的地方也不在这边,时间也对不上,更何况,在上一个十一点三十日的这个时候,她根本没有来到碎木咖啡旅馆。 虽然有很多疑惑,但二阶堂野野还是先简单洗漱了一下,她的衣服又变干净了,一切都回到了刚刚来到这个年代时候的模样,找了一下,果然,从集装箱区域那里抢来的枪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也对,按照十一月三十日的时间点,现在这个时候枪还在集装箱区域的那个男人手里。 她将自己的头发打理好,每日最多的时间就是花费在头发的编织上,现在随身物品只剩下了一九八九年的锚点,还有半步熔岩这个污染物,那么,既然十一月三十日已经重启,那么就好好精打细算一下。 首先,弄明白为什么十一月三十日会重新开始,其次,搞清楚这一天的过程是否和昨天一样,除她之外的人是否会意识到这一点,接着,搞明白昨天那接近午夜十二点的时候为什么时间会加速,那一场爆炸又是怎么回事。 那么,在今天,优先弄明白这三件事。 她离开了房间,走下了楼,等到她来到一楼的时候,旅馆拥有者,那位老奶奶已经起来了,说来也巧,在她下楼的时候,老奶奶已经做好了早饭,今天的早饭是蒜香黄油烤面包,而她的孙子克里恩·阿尔法已经坐在桌子旁边吃着面包了。 “早上好,美丽的女士。”老奶奶和善地笑着,“要来一点烤面包吗?” “谢谢。”二阶堂野野没有拒绝,“对了,我昨天晚上喝了点酒,有些事记不大清楚了,您能告诉我,我昨天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吗?” “昨天?大概是下午的时候吧。”老奶奶花了一点时间思考,“我忘不掉的,你提着一袋子硬币来付的钱,那袋子太显眼了,所以我忘不掉的。” “您确定是昨天吗?十一月二十九号的时候?” “如果墙上的日历没写错的话,是的。”老奶奶依旧笑嘻嘻地,“我该说什么吗?孩子,欢迎来到十一月三十日,好好享受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吧,等到明天就到十二月了,十二月可不是这么舒服了,到时候你出门说不定都会被雪埋住哦。” 时间对不上。 十一月二十九日的时候,二阶堂野野还没有来到这里,但为什么老奶奶会说她昨天就已经来到这里了,而且还是提着那一袋硬币?一切时间都对不上,按常理来说,矛盾点太多了,仅有的解释只能够是这时间被什么东西扰乱了。 她想起了自己看见的那个摩门成员,还有那个摩门成员所追寻的恶魔,是否和那个人、那个恶魔有关?不管如何,这都成为了新的疑点。 她拿起一个蒜香面包吃了一口,不得不说,老奶奶的手艺确实很不错,二阶堂野野简单吃了两块,并不是吃不下了,而是再吃下去连克里恩的那一份都得被她吃掉了,面包的味道固然好,可她毕竟是客人,总不能当着主人家的面大吃大喝吧。 “十二月的雪啊……”二阶堂野野喃喃道。 她见过十二月的雪,漫天飞雪,那些雪能够把整片大地覆盖,走在雪地之中,宛若丝绒的白色能够把她的小腿都埋没,那时候的景色一定很美,二阶堂野野想到,景色肯定会很美,只是,这些年她已经看过不少次雪了。 还记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雪,那是和李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的她还会很开心地打雪仗,把雪揉成一个球朝着李的脸上砸去,又或者拨开李的后衣领,把一捧雪泼进去,看着李因为雪的冰冷而打寒颤,她会因此笑出声来,然后紧接着就被李猛地扑在雪地之中,两个人就这么在柔软的雪中扑腾,直到筋疲力尽,躺在雪中看着天空,像孩子一样笑着。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奶奶,我今天要出去一趟。”克里恩·阿尔法偷偷舔了一口手指,具体点是舔一口手指上残存的面包味道,“扎克说今天码头那边有活,有些东西需要人手去搬,一天能够挣不少钱。” 老奶奶皱起眉思考了好久,才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想起扎克这个名字到底是指谁:“扎克……是那个扎克·伊斯塔利亚吗?伊斯塔利亚家的那个混小子?” “是的,上次的工作也是扎克介绍给我的。” “这个我还是的记得的,去吧,去吧,注意安全,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老奶奶摆摆手,孙子时不时出去找兼职的事她早就习惯了,克里恩总有一个想要考大学的梦,他总会在假日出去找工作,赚钱,这部分钱有一部分给了奶奶,也有一部分成为了他的学费,克里恩如今已经高中了,再过不久就到了考大学的时候,克里恩也就更加着急了,他的学费自然是够了,生活费也够,但想要考上一个便宜的好大学,就必须学习更多,这也就意味更多的付出。 “稍等一下,克里恩。”二阶堂野野喊住了已经跑到了门口的克里恩,“你要去港口吗?” 克里恩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二阶堂野野,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不信任的情绪,或许是知道自己这样的目光、对于客人而言不太友善,他便收起了眼中的怀疑:“是啊……港口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工作,某些社团或者组织购置了大量物品需要搬运,这种工作很安全,因为每一个组织都会有需要我们这些人力的时候,在港口闹出事了会被追责。” “那么,这次请你们帮忙的是谁呢?” “我不清楚,但是从轮班来看的话,这两天港口的控制权在黑云会的手中。”克里恩没有隐瞒,“黑云会是做国际贸易的,我们只会接触到合法的部分,所以不用担心。” ——那也就是说还有非法的部分了,二阶堂野野抓住了克里恩话语之中的重点,黑云会,这个名字她记住了,这种社团便是这个时代五十星最常见的事务,通俗一点,这就是帮派,一种依靠暴力和规则存在的多人组织。 这两天的港口控制权在黑云会的手中,那么,十一月三十日夜晚港口的火光也应该和黑云会有关系,具体是什么原因还不清楚,但有一些线索就算一个线索。 “关于黑云会,你有什么了解的吗?” “女士,这些信息我也不了解,我只知道他们交给我们的工作就是力气活,再说了,详细的资料他们怎么会告诉我们这种外人?对吧。”克里恩耸了耸肩,“如果您有什么想了解的,直接去港口看一眼就知道了,我这边还要赶紧过去,再见。” “哎……你这孩子。”老奶奶浅浅呵斥了一下,也没有阻止克里恩的离开,她看向二阶堂野野,“让你见笑了,这孩子就是这样急性子。” “没关系的。”二阶堂野野笑着回答,“面包很好吃,谢谢。” 简单寒暄之后,二阶堂野野也出门了。 第一个目的地,是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那个摩门成员和恶魔交汇的地方。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陆 它们重新分离前行(下) 首先,准备好足够的物品,资金问题依旧存在,所以只能够找一点别的方式,比如,租用,租用一台摄像机?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数码相机在十年前就已经被研制出来,而八年前,静态视频摄像机也已经出现,虽然直接购买所需要的金钱不少,不过租用一个倒是会轻松很多。 问题就在于,这样的摄像机是无法记录下那些非自然存在的,现实的构造物无法记录下非现实的存在,因此,哪怕能够弄到一台摄像机,二阶堂野野也没有办法记录下那个恶魔或者那个摩门成员战斗时候的景象,而且和他们相比起来,二阶堂野野所持有的污染物太少了,半步熔岩,只有半步熔岩。 除非能够弄到更多的污染物,不过想想就得了,别指望真的能够弄到,五十星的污染物基本都在摩门和家族的手中,除了这两种地方就没有多少可能,总不能指望污染事件爆发在自己面前并且还这么巧留下了污染物吧……不对,好像有一个地方确实能够弄到。 二阶堂野野想起了自己以前在五十星的时候听到的传闻,和摩门有关的传闻,摩门成员的代表物是十字架,那么理所当然的,这些十字架不是自然诞生的,而是被人为锻造出来的,那么,总要有一个地方用来锻造吧?据说,摩门将污染物加工成十字架的地方并不在什么非自然的空间之中,而是在现实之中。 她还记得那个城市的名字。 特拉华。 不过从纽加哥去特拉华太远了,至少依靠现在的交通方式肯定无法在一天之内到达,所以,思来想去,这个方法也被否决了,那么现在就只能先去等待那恶魔的出现了,从碎木咖啡旅馆到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的时间算下来也差不了多少,坐车是肯定要坐车,毕竟碎木咖啡旅馆可是在城市的最边际,蒙特利安汽车旅馆虽说是在外环,但好歹也是在城市之中,如果走路,那一两个小时都止不住。 她回想着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的细节。 ——做的不错,它已经被困在这个时代了,那么,接下来可以慢慢找它了。 偷听到的那位摩门男人曾经这么说过,恶魔被束缚在这个时代了,如果那个男人所说的不只是这个时代,而是这一天呢?那会不会更有说服力? 摩门的十字架都带有权能,那个男人的十字架又是什么权能?从他身上那种危险的气息看来,那个男人至少得是一个字母牌,或许就是最神秘的四张k之一,二阶堂野野对字母牌的概念源自于以前在五十星的生活,包括如何判断摩门成员,如何分析污染事件,以及,最特殊的那些摩门成员。 “早上好,欢迎乘坐外环公交,您的运气真好,如果错过这班就得再等一个小时咯。”司机看着正在投币的二阶堂野野,朗声说道,“坐好吧,您要去哪里?” 好消息,碎木咖啡旅馆往北走几分钟就能够看到公交车站。 “外环那边,蒙特利安汽车旅馆附近。” “啊,那个新建起来的汽车旅馆对吧,正好那附近就有一个站点。”司机附和道,踩下了油门,“那里还有一个地铁站呢,只不过那地铁开不到这边来,能够来到这里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一号车,全程两小时,需要在哪里下车说一声就好!” 坏消息,司机是个话痨。 二阶堂野野可算是明白了司机是一个话痨是什么感受,整个公交车只有她一个人,也对,在这个时间点根本没有多少人坐车,更何况她上车的地方还是在这种最边际的地方,住在那附近的人也不会有去往市区的需要,也就只有如同二阶堂野野这样的‘游客’会坐这种车了,要不是政府想要营造出一种纽加哥正欣欣向荣的样子,否则这辆巴士也早就停止了。 这些都是司机告诉她的。 “……有些时候一天四趟下来都看不到两个人,基本都还是那些赶着去干事的,一个两个嘴巴跟缝起来了似的,根本没有人说话。”那司机还在找着话题,“像女士你这样的可不多见,市区人?让我猜猜,至少得有个好家庭,就看您这美丽动人的,肯定是不愁吃穿。” “差不多吧。” “哎呀,大家都是女人,聊点,聊点。” 是的,司机是一个女性,大约四十岁的模样,长得朴素,没有特点,不过看着就是一个正直的人,不然二阶堂野野也不会搭话,司机无非就是平日里无聊了,难得遇到一个看起来能说话的人,于是嘴巴就管不住了,这样子倒也不赖,至少在这一段时间的车程之中不会太过于无聊了。 在后来,在二零二二年,从碎木咖啡旅馆那附近到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只剩下了地铁,公交车站也不会再去到郊区那边,或许这条线路在未来某个时间就消失了,看样子这个司机也不知情,几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呢。 “不过说实话,这段时间还会去蒙特利安那边的人确实挺少的,那边虽说是准备建新东西,但周期至少也得按年来算,现在过去你只能看到施工现场,可能现场也看不到,今天是月底,按照规定他们今天放假。” 司机确实很健谈。 在大约小半个小时的车程之中,二阶堂野野的脑海之中都不断环绕着那位司机的话语声。 “好啦,到了,如果要坐车回去的话,看好时间哦,七点半就是最后一班车了,如果没赶上的话就只能够等明天了。” 车在一个简约的牌子前停了下来。 “很久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乘客了,感觉今天心情好上了不少。”等到二阶堂野野下车之后,司机冲着二阶堂野野扬了扬下巴,“说起来,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而且和你一样美丽,不过我已经很多年没见到她了,所以和你聊了这么多,走了,玩得开心。” 她一脚油门,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公交车又缓缓启动,二阶堂野野站在牌子旁边,目送着这位短暂的朋友离开,虽然她并不怎么喜欢这样健谈的人,但也不讨厌,再说了,不知为什么,她确实提不起什么厌恶感,或许是很久没有这样聆听了,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在这个时代没有什么朋友。 只是司机最后的话让她有点触动,一个许久没有见过自己女儿的人,或许她如此健谈也只是想从二阶堂野野的身上找到什么自己女儿的痕迹。 不过已经晚了。 ——祂是一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上午。 二阶堂野野看着离去的公交车,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多说两句话的,说什么都好,至少和那位司机交流几句,说不定,这个时候的司机就能够打起精神,哪怕是一个人也能够保持开心。 ——历史,由人类书写的历史,在真实之中掺杂着谎言,胜利者篡改对自己的描述,失败者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权利,唯有真正行走在过去的存在,才能够看见真实的过往,那些被掩盖在文字和传言之中的过往,那些真实的时间。 而在二阶堂野野思考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种异样,浑身的鸡皮疙瘩仿佛都浮现出来,在她的视线之中,一个男人正缓步走来,他的口中还叼着一根棒棒糖,头发夹杂着雪,就如同白色的挑染,最明显的,是男人手中拖着的那个十字架。 巨大的十字架。 ——历史是时间的总和,历史是死人的名字,在时间之中流窜逃避的存在,来到某一个时代的时候总需要一个落脚点,物质总量不变,物质不会凭空诞生也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从某一种事务转变为了另一种事务,那么,做一个设想,这位时间之中的恶魔来到这个时代,又该如何落脚? 二阶堂野野看见了。 那远去的公交车忽然凝固了,然后,被一种暴力揉成了一团,是的,就像是一张白纸被揉成纸团那样,公交车被揉成了铁球,或许是发动机的温度点燃了油,一团火光在公交车上迸发,但紧接着,这火焰也被揉进了球体之中。 然后这个球体开始收缩,逐渐变小,在无限接近于消失的瞬间,它展开了,化为了一条没有厚涂的线条,二维线条,这根线条无限延长,没有尽头,然后到达了某一个阈值,又开始变短,最后,这一根线的长度也消失了,只剩下了一个点。 一维的点。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二阶堂野野听见那个男人这么说,手中那巨大的十字架狠狠砸在地上,顿时,荆棘和藤蔓飞速生长,朝着那个一维的点涌去,植物就像是为了撕裂什么东西,那立体的构造朝着一维的图案刺入,从一个更高的维度干涉,然后,将这个点从一维拉到了二维,再从二维拉回到三维。 一切就像是影像倒带一般,点化为线,线缩短化为球体,这个球体又重新展开。 只不过,展开之后的球体已经不再是那辆公交车了,而是一团混乱的存在,那是雪花屏,是各种现实物品,是一种无法被完整观测到的存在。 【污染事件·十一月的休止符·c大调协奏曲】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柒 谦虚是一种拾不起颜面的耻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旋律小调·其五】 f旋律小调,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在聊这个f旋律小调之前,可以先聊一下一个人,一个不出名的画家,既然他不出名,那就不说他的名字了,暂且就用无名来称呼他吧。 无名是一个郁郁而不得志的人,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少,或者说,多了去了,这里最不缺那些奋斗了但是毫无意义的人,不乏付出了却没有收获的人,他们有的人意识到了自己做的无用功,选择了另外的一条道路,也有的人不甘心自己的遭遇,选择继续坚持,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从迷茫到狂热,以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无名就是最后一种。 他喜欢画画,用画笔和画纸绘画,用颜料构筑自己幻想之中的风景,他最擅长的就是风景画,那种不存在的风景,比如霓虹灯光闪烁的,被笼罩在夜幕之下的高科技城市,比如层层叠叠杂乱无章的城寨建筑群,比如不断漂泊的水上城市,比如和云缠绕在一起的天空村落,他在梦中去过这些地方,他也只能够在梦中去往这些地方。 无名在很小的时候就做过这样的梦了,所窥见的第一个景色是一片灰白色的城池,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那座城池,天空是湛蓝的海洋,地面是流淌的云朵,建筑物没有高低的规律,宛若一座钢铁丛林,无数轨道与环穿插在城池之中,他在这座城池之中看到了一种如同神性的光芒,唯有人类最高的赞美词才能够描述出这座城池的万分之一。 但是那灰白色的城池没有人居住,他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那座城池没有一个人,人不可能在那里生活,和那座城池比起来,人类还是太渺小了,或许,只有圣经之中描述的神才能够去往那里吧,那是一个很长的梦,在梦中,他观察了这座城池的每一个角落,他用了多久?几天?几个月?几年? 很久。 在那座灰白色的城池之中,每一个纤细而挺拔的建筑物都是一个风景,推开建筑物的门,就能够看到其中的景色,就比如刚才所说的,那些幻想之中的风景,全部都是这座城池的某一个建筑物,而这座城池的建筑物无穷无尽,一眼望不到边际,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幻想中的风景也是无穷无尽的。 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无名都会推开一扇门,每一天他都会观察一个新的幻想风景,他不只想观察,他更想要记录,在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只是,文字是苍白的,注定没有任何办法记录下城池的绚烂,所以他选择了另一个方式,绘画。 他绘制的第一幅画就是那座城池,他用铅笔涂抹画纸,尝试按照自己所记忆下来的模样绘制出那座城池,他失败了,他只画出了凌乱的线条,不论怎么尝试,得到的结果都是凌乱的线条,别说是天空大地或者建筑物了,他连最基础的轮廓都无法绘制出来。 无名思考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一开始就绘制那城池的,那些建筑物都是幻想的景色,也就是说,他应该从那些幻想的景色开始,一点点构筑这座城市,在了解到这一点之后,无名开始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工作,他要把这座城池展现给每一个人,让每一个人都能够看见这言语无法描述的美。 但他失败了,并不是无法绘制出来,而是人们无法欣赏,在这个时代,无名的画作显然是过于难以理解了,人们无法理解画作之中景色的不合理,也没有办法解读出无名想要表达的思想,用评论家的话来说就是,无名的画没有灵气,当然了,这评论或真或假,不过,学院派的人排斥无名这种半路入行的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固然,无名的画作色彩冲击感很强,但实在是过于深奥,那些景色已经超出了人的理解范畴,因此,无名的名声一直起不来。 “怎么说呢,画面看起来很不错,但我没有感觉,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的画作之中缺少了很多东西,人们无法感到共鸣,也没有办法理解你想要表达的内容,唯一能够让我夸赞一下的应该就是色彩了,笔触很稚嫩,但是色彩的配比很大胆,可以看出来你想要摒弃常理的色彩,使用一种全新的分配方式来填充空白……说实话,你的色彩运用并不像是个新手,但你的落笔却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但这也不影响无名的创作,倒不如说,这正和他意,他的一切创作都是为了共同的目标,那座灰色的城池,他绘制出来的幻想风景都是城池的一部分,因此,他不会售卖这部分画作,他一点点收集起来,让不同的景色重叠起来。 然后,在重叠的景色之中,他终于绘制出了灰白色城池的一角,这一次,不再是杂乱的线条,而是确确实实的建筑物,他可以告诉别人这个建筑物的模样了,很纤细,很笔挺,没有窗户,呈现一种不规则的多边棱柱模样,最上端收束起来,有点尖锐,而在这个建筑物的一半高度,还有一个环状物,这就是城池的一角,一个建筑物。 无名的情绪在此时得到了最大的鼓舞,他的猜想是正确的,想要绘制出这座城,必然需要用梦中的奇幻风景填补,这是一个漫长的梦,他从自己拥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在睡梦之中所看到的,就是这座城池,还有建筑物之中的风景,这就是他的全部,但追梦这种故事都是难以维持的,首先,他需要资金。 画笔需要钱,颜料需要钱,画纸需要钱,当无名意识到这种现实问题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孑然一身了,沉醉于绘制幻想世界,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画家,他只是一个人,在自己世界之中的人,他没有那种独属于艺术家的疯狂和偏执,也没有那些画家们的灵气,他并不是一个创作者,他是一个搬运工,用人的笔触把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景色搬运到画布上。 “说实话,以你现在这种水平,我希望你还是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一些练习上面,你跟我们说的什么……灰白色的城池?你的语言根本无法形容出来,所以还是先算了吧,你要知道,任何名作和画家都是相辅相成的,作品会反应作者的思想,作者的生平经历也会被作品展现出来,比如说……诺,看见这个画没有,和你一样的色彩主义者,在上个世纪他的作品一直默默无闻,直到他在精神错乱后开枪自杀,在那之后人们才意识到他作品的伟大,他们挖掘那个人的生平,聆听他的故事,编造出各种荒诞的事情,是真是假无所谓,反正,在这些故事的配合之下,这些作品也就成了名作。” 当时无名看着那些画作,聆听着场馆之中播放的旋律,那是一场慈善展览,不需要购买门票就可以入内,不过每天能够进入的人是有限的,为了弄明白自己缺少的到底是什么,他在半夜开始排队,等到展览馆开门的那一刻就走了进去。 “这首曲子叫什么?”他问。 “啊……没什么印象,可能是f旋律小调协奏曲或者f旋律小调练习曲之类的吧,反正是调性应该错不了,我对音乐还是比较敏感的,和我在美术上的天分一样,我能够看出来这些画作作者想要表达的事务,但是你的那些作品我看不出来,这些画作没有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说一点冒昧的话,你的作品给我的感觉就是,如果不是因为确认这些东西是出自你笔下的,或许我还会以为你是一个剽窃者。” “其实这么说也没有错误,我剽窃的都是我梦中的景色。” “这些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别人没有画过的东西,你画出来了,那么不管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灵感,这些东西就是属于你。” 无名看着那副作品,那个自杀的画家的作品,画上是一朵鲜艳的向日葵,仿佛燃烧的火焰,又仿佛痛苦者的哀嚎,隔着玻璃窗,他都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那是一种狂热,一种痛苦与悲伤,哪怕无名没有学过艺术鉴赏,也能够从那颜色之中感受到火,感受到风,沉闷的空气压抑着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他在梦中看见了城池的太阳,那是一个白色的,带有淡淡蓝色的圆球,就在城池的正中心,在无数建筑物的下方,是的,城池的太阳是在大地之下的,那太阳的光芒是如此耀眼,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脑海之中都是那太阳的颜色。 他用颜料调配出太阳的颜色,然后均匀地涂抹在了上一幅幻想风景上,顿时,他觉得自己的作品好像有了什么变化,似乎……那已经不属于自然的创作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捌 谦虚是一种拾不起颜面的耻辱(下) “你的健康状况还可以,但值不了多少钱,你的血型并不特殊,而且脏器的功能有点差,这样吧,你看看这个数行不行,如果可以的话一会儿就去动手术。” 桑德罗将手中那写了数字的纸递给无名,他叼起一根烟,等待着面前这个人的回应,把烟点燃,然后深吸一口,熟悉的味道,令人无法抗拒的味道,桑德罗就喜欢这种‘纯天然’的味道,他时不时回想,说不定就是在遥远的过去,一场森林大火点燃了最初的烟草,作为猴子的人类吸入了这个味道,感受到了这侵入心脾的香味,让舌尖生津的感觉,于是,烟草便与肉、与谷物一起,成为了生活的一种奢侈品。 “……能再多给一点吗?”桑德罗听见面前的年轻人说,“一点点就好。” “两百,这是我能够控制的范畴,最多再给你加两百。”桑德罗打量了一下年轻人,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位年轻人和自己以往所见的卖家并不一样,或许,这个年轻人并不是为了弄钱买什么精神药物,而是确确实实需要做点重要的事情呢,“如果你不能够接受就算了,我提醒你一句,整个纽加哥就是我们给的最多的,我不骗你,你大可以到处去问问。”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 “两百也好,谢谢。”无名把手中的纸还给了桑德罗,“请问多久钱能够到?” “如果今天就把手术做了,今天就能够拿钱。”桑德罗说,“不过你得确保你没有说谎,你确定你要卖掉它?后遗症和可能引起的病症感染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在责任上我已经把我需要做的都做了。” “对,我知道。”无名说,“我需要买颜料和纸,很多的颜料和纸。” “……画家?” “算不上。” “行吧。”桑德罗把烟弹到地上,用脚把那火星碾灭。 桑德罗不是很喜欢这种搞艺术创作的,在他眼中,这些艺术家应该都是高高在上的,他们端着所谓的尊严,将那些无法理解他们的人视作没有品味的人,一帮没有见过苦难的人歌颂苦难,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不过,这个年轻人似乎有点不一样,很难讲明白,不过,他能够感受得到,这个年轻人没有那些艺术家身上的锐气,他不张扬,也不高傲,甚至没有自信,就像是一事无成,总而言之,正因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他才没有甩脸色。 “对了,我想请问一下……”无名说,“这里有什么地方能够弄到便宜的枪吗?”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听到这句话,桑德罗的表情严肃了不少,“搞艺术创作的人应该不需要枪械吧?” “还是需要的,使用的原因是需要告知的吗?” “不需要,只是出于个人原因的好奇,如果你想要买便宜的枪械,就去港口吧,负责港口的那些帮派或多或少都有渠道,你去买一个残次品花不了多少钱,只不过质量就会差很多,可能十米开外就打不死人的那种。” “价格呢?价格大概是多少?” “残次品的价格应该是一百五十左右。”桑德罗回忆着自己所了解的价格,“子弹另算,我不建议买便宜的子弹,有哑弹的可能性,这在冲突之中是致命的问题,多花一两块买好一点的子弹吧。” “那没有关系,谢谢告知。”无名对着桑德罗点了点头,“现在就开始吧。” 桑德罗没有再劝,他已经见了不少这样的人,将自己身体有用的部件卖出去,换取某些事务,大多都是为了一时的愉悦,或者弥补自己犯错欠下的债务,但不论如何,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能够活得久,毕竟,人这种构造物的基本运转已经被创造好了,拆除某一个零件都意味着人的运转会受到影响,那么寿命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但还是会有这么多人这么做,他们不会分辨哪一边对自己来说更重要,也有可能是自暴自弃,孑然一身,没有什么追求,索性就在死亡之前放肆一下,这些理由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他有时候也会好奇一下,更多时候是默然,他已经习惯了。 他领着那位年轻人,走到了不远处的黑医馆之中,这里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专业的,都是正规医院的主刀医师,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偷偷出来赚点外快,这位年轻人的零件所卖出去的价格,有一小部分就是这些医生和护士的报酬,有一小部分是桑德罗自己的抽成,自己的那部分还要上交一些给帮派,剩下的,就全属于这个年轻人了。 科幻杂志和报纸上总会介绍一些白日梦的人所描述的未来,他们觉得未来人造器官将会崛起,觉得在未来这些都不能够算是病症,他们号召所有人保持信心,坚信美好的未来,每当看到类似的文字的时候,桑德罗都会嘲笑一番,那些人描述出来的假大空再怎么美好又有什么用,现在这个时代依旧是如此破烂。 桑德罗在内心狠狠地骂了几句。 不过再怎么不屑,他还是要完成自己的职责的,他倚靠在墙壁上,等待着,手术室中并不只有那个年轻人,买家就在一墙之隔的旁边,那脏器被取出之后,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送到隔壁,通过一种特殊的手段让排异反应降低到最低,几乎可以到忽略不计的地步,那些有钱人就喜欢这么做,用钱为自己买一个健康的身体,填补自己曾经损伤的部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位护士领这个蓝色箱子走了出来,看了桑德罗一眼,又进入了隔壁,桑德罗知道,那箱子之中装着的就是那个年轻人卖出去的部分,他看着属于人身体的一部分从一个人的身体之中被取出,又准备接到另一个人的身体之中,时间,时间差不了多少。 又过了大约五分钟,那位护士就出来了。 “适配怎么样?”明明知道结果,桑德罗还是问了一句。 “适配效果还不错,只是买家还是想要个更好的,我们就告诉他目前能够弄到最好的就这样了,他就没问题了。”护士撇了撇嘴,“还更好的……他给的那点钱能买到这样的就已经不错了,真以为我们能赚多少。” “不管怎么说人家都是给钱的,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桑德罗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所在的手术室,“我们不是买家也不是卖家,我们就只是个赚差价的中间商,管那么多干什么,拿钱办事就好,对了,奥提斯医生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我们已经合作了这么多次了,桑德罗先生,奥提斯医生一直很满意我们之间的合作,这份外快赚的钱可不少。”那位护士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起来,我最近看中了一个新的留声机,结果那老板说想要买留声机居然还要把那屯着的唱片一起买了……这不就是在清库存吗?还想要我当冤大头。” “怎么说呢,捆绑销售这种东西哪里都有。” “只是觉得很过分,我只想要那个留声机,那些唱片都是那种送出去都没有人喜欢的垃圾,真的,还说什么这是高雅的艺术,别说高雅还是低俗,起码得我觉得好听才行吧……那听起来就是个噪音,谁会喜欢噪音?” “真的会有人喜欢……这也说不定。” “不说了,差不多到收尾阶段了,奥提斯医生还等着我呢。”护士耸耸肩,打了个招呼就重新回到了手术室之中。 这次的手术只有三个人负责,其中一个还是麻醉师,是的,他们很贴心地准备了麻醉师,人越少越好,越少的人就意味着能够分到的钱就越多,在这一点上,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在这个城市,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至少对于他们而言便是如此,想要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待遇,那就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桑德罗手中的烟燃尽了,而也是在同一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并不是那个年轻人所在的门,而是另一个门,只见几位戴着口罩的医生护士推着一张病床走了出来,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老人脸上还带着呼吸面罩,闭着眼,还没有从麻药的效应中缓过来。 不过,一旁陪伴着的一身黑西装的年轻人倒是对着桑德罗点了点头,他从老人的病床下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了桑德罗:“要点一下吗?” “不用,我相信你们没必要在这上面动手脚。”桑德罗露出一个笑容,“怎么样,老德勒尔先生的手术还顺利吗?” “很顺利。”年轻人回答道,他从口袋之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桑德罗,“这是我的名片,这次算我们欠了你们一个人情,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可以拨打我的电话。” 桑德罗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孟德尔·德勒尔,看来这就是年轻人的名字了。 “我会好好收着的。”桑德罗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伍拾玖 被放在脚下的景色(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f█律█调·█】 第一步,检查恶魔的名字。 红桃9已经找到了恶魔的名字,f旋律小调,但是这个名字还无法解读,红桃9是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调性,音乐领域的一个词汇,基本概念调性是调的主音和调式类别的总称,有了十二平均律,人们能够以不同的音为主音构造音阶,而这种设定了主音的音阶序列就是调性。 f这个音,是顺序的第四个音,从中央c这个音符开始,往右走四个白键,而旋律小调,就较为特殊了,用旋律小调写旋律时,六级音接到升高的七级音的情况,那六级音也要升高半音,但如果旋律是从高向低,那七级音就不需要接到主音。 “墙壁,被恶魔的力量污染了,这不是刚诞生的恶魔。”红桃9皱着眉看着这扭曲的墙壁,那些肢体,那些仿佛要冲出墙壁的面庞,“无事,动手吧。” 齿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巨大的的手狠狠地嵌入到了墙壁之中,五指收缩,硬生生地把墙壁抓下来了一整块,那些墙壁之中的肢体也被一同带出,不过,那些肢体并不是血肉,而是一种黑色的凝结物,沥青?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在被剥离墙壁之后,那些肢体就不再动了,失去了声响。 “继续。” 墙壁之后依旧是墙壁,那水泥和砖瓦构筑而成的坚硬墙壁,在巨大的手面前如同豆腐一样被挖出,一下,接着一下,墙壁之中的人脸嘶吼着,在被挖出墙壁之后凝固,化为了黑色的凝结物,不再言语,见状,剩余的那些人脸开始朝着墙壁的两侧如同,只不过,在那巨手挖掘的力量之下,人脸蠕动的速度是如此缓慢。 这巨手就是一台不知疲惫的机器,一点点地将墙壁撕碎,墙壁很厚,数米?还是数十米?亦或者几十米?红桃9并不在乎,在经过接近十分钟的挖掘之后,墙壁已经向内被挖了几十米的深度,但依旧没有穿透,这墙壁比肉眼可见的部分要厚的多,可若是绕到后方,却又会发现墙壁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么长,或许只有机密的厚度。 “解析,墙壁的实际厚度被压缩了。”红桃9喃喃道,随手拨弄了一下十字架上的齿轮,顿时,那巨手开始折叠,变细,变得更加尖锐,它化为了一把机械结构的长枪,红桃9握着那一把长枪,缓缓地,将长枪刺入到墙壁之中。 到达某一个点的时候,长枪停下了。 “解析,感受到强烈的‘污染’。”红桃9向后退了两步,“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神说,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海里游的,都将寻找到路,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祂的信徒本就应该向前,一步步向前,他们不必畏惧蛇的欺瞒,也不必担心狐的狡黠,只要沿着路行走,就终将能够到达目的地。 长枪的尖开始变得模糊,它崩裂开来,化为了一个接一个的长方形,组合成一种如同马赛克的图案,这是‘非自然’的图案,在现实之中并不会存在错乱的部分,那么,这化为马赛克的部分,就是超出现实的部分。 既然恶魔用领域将自己藏起,那么,就撕开领域的门,制造出一个能够进入的通道,不论恶魔去向何处,都一定能够找到通往恶魔藏身之处的路,被走过的路总会留下痕迹。 于是,墙壁之中终于出现了除了水泥之外的事务。 红桃9看不清楚那一闪而过的是什么东西,但她记得,自己隐隐约约看见了一道灰白的颜色,还有一些轮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城池,是的,城池,不是一个房间或者别的什么,是一个完整的城池。 红桃9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从口袋里面拿出通讯仪器,那是一个沉重的无线电,能够连接到特定的频率,她可以通过这个无线电直接联系到守在家里的梅花9,一般情况下,她不会拿出这个东西,因为这代表着她需要梅花9的支援,可是现在已经不是梅花9来不来的问题了,而是一个更加严重的事件。 “谁?”梅花9的声音夹杂着嘈杂的声响,在无线电的喇叭中响起。 “汇报,恶魔……已经有了成型的领域,而且范围很大。” “有多大?房间?楼层?一整栋楼?还是一条街道或者一个小区?” “修正,一座城池。” 无线电那头的梅花9沉默了。 “……你在重复一遍。”片刻之后,梅花9说。 “重复,我看到了一个城池,在恶魔的领域之中,目测范围极大。”红桃9补充着,“修改污染事件等级,我先稳定领域的破口。” “你守住,不要让恶魔出来!”梅花9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各种东西被翻动的声响,“我现在联系所有在纽加哥的人!该死……领域范围攘括一整座巨大的城池,这至少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这么危险的东西我们怎么一直没发现!而且还不是现实之中的城池……” ——是非自然之中的城池,这是梅花9没有说出来的话。 这一起污染事件之中,恶魔的领域会经过一个逐步扩张的过程,先是一个最基本的小型空间,随后是几个空间拼凑起来,覆盖面积一点点增多,大约在一周的时间能够影响到半个小区的范围,随后会趋近于稳定,领域会经过长时间的巩固和稳定之后再继续扩张,因此,能够覆盖整座城市的恶魔少之又少,至少在近些年已经没有出现过了。 而在这里还有一些更为特殊的部分,或者说,更为特殊的恶魔,它们的领域并不在现实之中,而是通过某种世界的间隙开辟出来的地方,这样,恶魔的领域会更加脱离现实构造,这也就意味着抓到恶魔的难度呈几何倍率拔高,一个和现实相差甚远的构造,一个他们不熟悉的构造,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询问。”红桃9说,“这和九州的那种名为【箱庭】的构造物很像。” “我知道,但是魔女是九州的产物,除了九州,别的地方没有诞生过魔女的先例。”梅花9说,“我正在联系了,纽加哥……纽加哥还有谁在?对了……方块j,方块j应该在这边,作为应急人员排班,我现在去联系一下,在这之前,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按你自己的想法来。” 无线电挂断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于是,国度的大门被封上了,他们不应去到那里,他们也不应离开那里,那过去又死去了,历史被封存在国度之内,他们构筑高墙,用宏伟的建筑藏起他们的庇护之所,偷偷创造出来的世界容不下其它的人,在这之前,他认为他描绘的黑白色城池应该让所有人瞻仰,在这之后,他认为这伟大的光景不应被这些不能理解的普通人所窥见。 齿轮开始转动。 机械结构再次转动,那巨大的手重新组合,挡在了墙壁之外,红桃9对自己的能力很了解,她知道,这种已经有一整座城池大小的领域绝对不是她一个人能够解决的,她并不知道这个恶魔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现在了,按理来说,囊括了一整座城池的领域,散发出来的污染量不是一个小数字,别说是她,就算是负责后勤处理的摩门成员能够清晰感受到,可事实就是这个恶魔在这个时候才被发觉,在这之前,恶魔都藏在哪里? 叮。 忽然,红桃9感到自己左肩轻松了不少,她看向自己的左手,不,现在已经看不到了,她的左袖那原本是手臂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同一时刻,那巨大的手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在齿轮的声响之中,那巨大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砸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几个机械零件蹦飞到四周,而也是在这时候,红桃9的身躯倒飞而出,砸在了墙壁上。 令人牙酸的齿轮声依旧在响着。 ——那只手臂被十字架取走了,在遇到红桃9反应不过来的情况的时候,十字架会代替她做出选择,就比如现在,不论是十字架还是左手都是机械结构,严格来说,红桃9大部分身体都是机械结构,必要的情况下,不只是左手,她头部以下的部分都可以被十字架临时取走,用作和恶魔的缠斗之中。 但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十字架需要她的手臂来作为工具? 显然,答案已经揭晓了。 红桃9从墙壁上落到地上,她的身躯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她的肢体诡异地扭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随后,又缓缓回正,机械构筑的肢体能够通过扭曲来抵消她受到的绝大多的力,因此,即便被摔到了墙上,她也并没有多少大碍。 而此时,在红桃9的视线之中,一个年轻人正站在那里,垂着头,看着她。 “中午好,女士。”年轻人说,“你也是因我的作品而来的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 被放在脚下的景色(下) “询问,你的名字,身份,目的,来这里的原因。” 红桃j从地上站起,她拾起地上断裂的某一个机械部件,齿轮再次转动,扭曲成一个接近手臂的形状,然后,把这条手臂接好,齿轮和齿轮相互啃咬镶嵌,将这一条手臂固定在她的肩膀上。 “名字并不重要,身份也不重要,至于目的,我只是想让你们不要玷污了这一座城池,最后,不是我来这里,而是我本身就在这里。”年轻人说,“女士,你刚刚还想要破坏我的作品,你忘了吗?这可是我花了我的一生绘制出来的城池,请你不要这么做,好吗?” ——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恶魔,红桃j想到,这个年轻人就是恶魔,在解析了年轻人的语言之后,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年轻人是谁,这是恶魔,一个拥有人的形态,并且拥有意识的恶魔,那么,那个恶魔的权能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个年轻人似乎能够在接触到她之前就将力传到她的身上。 “否决,你的领域会危害到五十星的安全。” 红桃9扭了扭自己的脖颈,被围脖遮住的部分,齿轮正在转换着扭曲的方式,红桃9的身体正在发出一种嘎吱嘎吱的声音,她的身体结构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她的腿部稍稍变长了一些,机械结构的左手也弹出了三个小圆柱体,连接着关节处,像是一种泵,能够让手的爆发力变得更加庞大。 其实可以这么说,在这之前,红桃9一直都不是备战的状态,在这之前,十字架和那只巨大的手才是处理污染事件的主体,现在,十字架和巨手都成为了她的工具,现在才是以红桃9为主,她并不担心自己会出事,出事了也没有任何问题,在她的眼中,死亡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 “女士,请不要毁坏我的作品。”年轻人看起来很瘦弱,腰间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右手提着一把手枪,看起来十分劣质的手枪,“那些想要毁坏我的作品的人都已经被我埋起来了,你刚才把他们带走我没有阻止你,但是现在,你已经快接触到那一座灰白色的城池了,那不只是我的心血,更是你们无法理解的宏伟世界,不要用你们的手去污染它。” “驳斥,你的作品会危害五十星的安全。” “那又如何?我和五十星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们既然看不起我的画作,就不要干涉我的作品,我都说过了……我最开始只是想让他们看见这灰白的城池,但现在我改主意了,女士,他们不配。” “结束,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红桃9耸耸肩,“齿轮,处理他。” 那巨手从地上挣扎着起来,那些飞溅开来的零部件循着轨迹回到巨手上,机械的关节转动着,那巨手朝着年轻人抓了过去,而年轻人只是向后退了两步,朝着那墙壁的深处退了几步,他举着那一把枪,对着巨手开了一枪。 没有子弹射出,但是那巨手正中间消失了,被洞穿了,齿轮和零件再次散开,没有枪声,也没有子弹壳落地,一发看不见的子弹就这么把巨手打成残破,那巨手也因此停顿了一下,显然,现在的巨手已经没有办法执行‘抓住’这个动作了。 没有停,紧接着到来的是红桃9,她的左手张开,从空中落下,在年轻人还保持着开枪的动作的时候,她已经把手掌按在了年轻人的脸上,然后,借着下落的这个力气,把年轻人的头朝着地上按下,下一秒,年轻人的后脑勺已经狠狠砸在了地上。 不只是头,他的胸口也被红桃9的膝盖顶住。 “检测,你的实力和你的污染程度并不匹配,你不会运用你的力量。”说话的同时,红桃9已经把年轻人手中的那一把枪夺了过来,随手扔到一旁那等待已久的齿轮之中,她抓住年轻人的一只胳膊,一扭,伴随着骨骼断裂的声响,年轻人的左手就被红桃9扭到了另一个角度,“解除,你的攻击手段没用。” “……我本就不打算攻击,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接近而已。” 红桃9没有理会年轻人的话,不论如何,这个年轻人是恶魔这件事是事实,哪怕年轻人表现的再怎么人畜无害或者别的什么,她的处理标准都不会有任何变化,红桃9仿照着刚才的动作,将年轻人的另一条手臂也扭断,接着是双脚,她用机械齿轮把年轻人固定在地面上,随后,她挥了挥手。 那巨大的手正在吸收着散落在地上的零部件,将自身的破口重新填补,在红桃9的呼唤下,它来到了年轻人的正上方,巨大的手合拢,把年轻人笼罩在下方。 “提醒,现在你已经被监控了,接下来,请不要乱动。”红桃9说,“回答,我的问题,第一,你的权能是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权能?”年轻人看起来很是疑惑,“权能是什么东西?像你这样的机械?我还没问你呢,你这只手是什么东西,你这也算是幻想景色的一种吗?那你和那个灰色城池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错误,你,作为恶魔,连自己的权能是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智慧水平已经很接近人类了,你拥有人类的外表,了解人类的语言,你和人类已经如此相近。” 在等待着来自摩门的支援的时候,红桃9便依靠语言拖延着时间:“提问,按照常理而言你应该已经熟练掌控自己的权能了,你所创造出来的那灰白色的领域就是你的力量吧?既然如此,请不要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女士,请让我提醒你一下,我并不是什么恶魔,我是人。”年轻人扭了扭自己的脖颈,他那已经被扭断的四肢时不时抽动一下,“我是正常的人类,你说的恶魔还是权能我一个都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领域,那不是领域,那还是我梦中的景色,我用了这么多年把它们绘制出来,不是让你们来亵渎它的!” “……矛盾,如果这个领域不是你的,那还能够是谁的?” “这座城池是我绘制出来的,但它并不是我创造的,它是我梦中看见的景色。” ——只在梦中看见这幅景色,不够,把这幅景色绘制出来,依旧不够,我所渴求的事务逐渐变得更多,一开始我只是想要看见这幅景色,后来,我想让所有人见证它的辉煌,再往后,我只想让自己独占这座城池,但不论是什么目的,我都无法真正进入到城池之中,想要真正踏足那个世界,首先,就不能够让自己存在于现实。 因此,年轻人选择了最后一个步骤。 “我要跨越自然和非自然的隔阂,打破它,然后进入到那个非自然的国度,我只需要舍弃自己作为自然的部分,但还有最重要的部分,我需要一个能够帮助我的力量,一个非自然的力量,所以我听见了【祂】的声音。” “继续,说出你的过往。” “多简单的,祂能够帮助我,那我就接受,祂告诉我,我要选择的时间是十一月三十日,今天,我完成了这幅画,同时,我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解析,也就是说,你现在的状况并不是你造成的。” “谁知道呢?反正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这样了。”年轻人忽然笑了,“你看,多么宏伟的城池,我的肉体已经死亡,但是那灰白色的世界会是永恒的!城池是不会倒下的!看见了吗……你们这些无法理解宏伟的人,你们狭隘的目光让你们永远不会感受到真正的绚丽!” 红桃9摆了摆手,那巨大的手朝下一按,将年轻人的身躯按入到水泥路之中,谷歌碎裂的声音伴随着血肉的声音响起,一片暗红色的血夹杂着黑色的污浊物缓缓流出,不过,那墙壁依旧是那副模样,果然……一切推测被推翻了。 这个年轻人并不是恶魔。 或者说,这个年轻人并不是这个领域的拥有者,他更像是一个因为污染而存留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人,也就是说,这个年轻人在这一起污染事件中的作用根本没有多少,那,真正的恶魔又在哪里?或者说,这个灰白色的城池到底属于谁? 巨手缓缓抬起,年轻人的身躯已经被手碾碎,齿轮继续转动,那巨手朝着墙壁冲去,她需要确认,确认那灰白色的城池是否是固定的,它是否在扩张,是否依旧是在可控的位置之中?而且最重要的,这座城池的拥有者,到底是谁? 带着这样的想法,红桃9再次破开了墙壁,在那墙壁的裂隙之中,她再次窥探到了那灰白色的城池,那是一座宏伟的城池,一个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城池。 “解析……这,这不是‘领域’。”红桃9没有喉咙这种东西,但她依旧做出了吞咽唾沫的动作,“这是【真实存在】的城池。” ——这是一个灰白色的城池。 ——神说,总需要一个居所,于是,祂构筑了一座城池,神说,总需要一些景色,于是,整座城池成为了各种景色的集合。 ——这边是祂的居所。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壹 有种悲哀已携手共进而来(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c大调█奏曲·其█】 “我们总会说,在做事之前应该做好准备,设想一些可能出现的情况,比如,若是明天可能下雨,那么我们在出门之前就得记得带上一把伞,如果今天可能会有需要消费的地方,那就要在钱包里面准备好足够的钱,做好准备总是足够的。” 祂从阳光下行来,朝着方块k行来。 “你很聪明,事实证明,你成功了,但是,我和你有一点不同,我并不属于这个时代,而你,你是这个时代的人,你的十字架封锁了时间,但你也被困在其中,我有无数个机会解决你造成的麻烦,但是你的经验不会有任何长进。” 祂依旧看不出来是什么模样,一团混乱的构造,但祂确实是在行走,祂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看不清楚,随着祂缓步而来的,是一层浓郁的污染,在地上蔓延着的污染,顺着墙壁攀上楼房,祂应该是站着的,看不出来,不过,这并不重要。 “但是除此之外你还能够做什么呢?我早就说了,你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你只是在把自己困在这里,这里没有‘变量’,所有人都在重复……” 祂忽然停下来了。 从感觉上,祂应该是在看向某处,随后,祂砸了咂嘴,之所以知道是在咂嘴,是因为祂很明显的发出了咂嘴的声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城池】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上一次应该没有出现过啊……”祂说着,又看向了方块k,“好吧,我承认,这一点我没有猜到,你的变量是从哪里来的?” “谁知道呢?”方块k说,“不过听你这话,我已经使用过十字架的权能了,那就好……那就好,那就代表着我成功了,你已经在这个时代了,恶魔,接下来我们可以慢慢来玩,慢慢来,别着急……”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巨大的十字架再次伫立在大地上,藤蔓和荆棘从中钻出,方块k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很多,虽然他并不记得,但是他知道,他已经把恶魔束缚在了这个时代之中,十字架已经固定好了锚点,他的实验是正确的。 如果说,把整个世界困在同一天之中不断尝试,那么,所需要的污染绝对不是方块k能够承担得起的,但是他换了一个方法,他并没有让世界困在这一天,而是把这一天的纽加哥剥离了出来,将整个纽加哥的时间独立在整个世界只外,不论在这里过去多久,都不会影响纽加哥之外的时间。 直到这一个锚点结束为止。 “那么,就这样吧。”祂说。 方块k的眼前一黑,再次看见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落在了地上,他的脖颈处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于是,方块k明白了,自己的头被切了下来,已经落到地上了,什么时候?或者说,怎么办到的?在他的视线之中,祂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们认识很久了吧?方块k,你从几十年后开始追查我的踪迹,但你一直能够找到我的痕迹并不是代表着你有多专业,只是我嫌麻烦,你真的以为现在这样就是我的全部?我的【城池】不在这里,我的【权杖】也不在这里,就连【王冠】我也没有取回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真的能够被你们处理?” 祂缓步到方块k的身前,模糊的身影似乎是蹲了下来。 藤蔓和荆棘猛然缠绕上了祂的身躯,将祂朝着一旁的墙壁狠狠摔了过去,而方块k的脖颈处,那断裂的横截面,一小节藤蔓将他的身躯和他的脖颈相连,然后刺入到他的肉体之中,将他的头部固定在了脖颈处。 “于是神说,我将庇护你们的前路,一切可见和不可见的危害都会绕过你们。”方块k说着,对着祂的方向挥手,荆棘藤蔓如潮水般涌去,他拎起十字架,拖着十字架,他高高跃起,将那巨大的十字架狠狠砸下。 随后,伴随着轰鸣声,他的左手手臂被切断了,在同一时间,荆棘扎住了他的手臂,将本应该落到地上的手臂再次固定住,手臂的断裂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他挥动着十字架,对着祂狠狠地挥动十字架。 下一个被切断的,是他的双腿,他的平衡短暂地消失了,依旧是藤蔓和荆棘,把他不断被切断的身躯缝合,不出半分钟,他的身体上已经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补丁’,那是植物们在将他的身躯拖回,让他的身体不至于崩裂,若是此时那些藤蔓荆棘消失了,以他现在的状况,应该会化为一地的肉块吧。 祂的某一部分的身体扼住了方块k的脖颈,祂将方块k举起,似乎是扭了扭脖子,祂的一切动作都是模糊的,像是雪花屏幕一样,完全看不出祂具体的容貌和动作姿势,祂只是这么做了,然后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你的记忆之中不会出现每一次的过程,但只要你拘束的这一天依旧重复,你就迟早会累,这样的次数有多少次?你能够撑住多久?” 祂将方块k摔在地上,应该是俯视着方块k,然后,那一团雪花晃了晃,仿佛在摇头,祂那看不见的嘴依旧在说话,声音分不出是什么性别,不管怎么看,都无法看清楚祂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那些雪花不是祂,可是组成祂的就是那些雪花。 “我并不讨厌你,说实话,这么多年来,能够一直追寻到我的,除去那些和我一样的本质,也就只剩下你了,方块k,多少年了?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我还记得你最开始的模样,你最开始也不是这个名字,你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从历史之中?你很聪明,在最初的时候,我的修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误差,而那一点点误差也就只有你看得见。” ——在一切的开始,从书上所看到的‘矛盾’,还不是方块k的方块k并不知道那点矛盾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许只是校对时候出现的误差,亦或者笔者在记录过往的时候写错了几个字,但就是那简单的误差在他的内心埋下了最初的锚点,一直到很久以后,他看着那些人所记载的历史之后,发现所有历史都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什么。 而再经过许久的调查之后,他才意识到那并不是什么误差,而是某个存在抹去了历史之中的自己,祂让自己从历史之中消失,让那些机缘巧合之下被发现的自己从此脱离所有人的视线,祂仍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是人们无法找到祂,便是如此,历史是很难求证的,因此,就算真的有人发现了这样的小小矛盾,也不会继续深究下去。 可是方块k不同,在成为摩门的成员之后,他知道了污染事件,知道了恶魔,如果有这么一个恶魔,能够在整个历史之中跳跃,在每一个时间点之间跳跃,藏匿自己的姿态,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恶魔,祂能够影响历史的记载,若是再让祂发展下去,那么,祂是否能够干涉历史本身? 亦或者,若是这个恶魔本就已经可以干涉历史了,那么,这些被改变的历史可能并不只是文字的错误,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说得到好听……你倒是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方块k抬起手,抓住自己脖颈处的雪花,他使劲掰开那雪花,可是他的力量在祂的面前还是太过于孱弱,能够扛起巨大十字架的力气在祂的面前造成不了任何效果,“你藏着自己的脸是为了什么?” “这是为了保守你们,一开始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真正的历史对于你们太过于残酷,这不是你们能够担负的真实,我让你们成长,直到你们真的能够肩负起这一切,我是这么做的,那位魔女也是这么做的,我们将一切藏起来,直到你们能够冲破我们的枷锁……虽然我和那几个家伙并不对付,可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祂把雪花盖在了方块k的脸上,片刻之后,祂压碎了方块k的头颅。 “至于现在的你,还不够。” 祂抬起手,看着地面上的方块k,现在的方块k又失去了一切声息,祂并不担心,祂知道,方块k依旧会活过来,方块k的那些植物会把他包裹起来,然后重新孵化。 没有关系的,祂可以等,等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等一次方块k的成功,当然,若是方块k失败了也无所谓,祂对方块k抱有期待,但方块k并不重要,若是方块k失败了,那就代表着还不够,继续等待着下一位就足够了。 这时候,祂抬起头,看向了某一处。 “哦……看来还有一位呢?” 话音未落,一簇火光在祂的脚下燃起,然后在一瞬间爆燃,激烈的轰鸣声笼罩了整一条街道,那方块k呼唤出来的藤蔓和荆棘,反而成为了最好的燃料。 ——半步熔岩。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贰 有种悲哀已携手共进而来(下) 二阶堂野野看着那一片冲天的火光,内心的忐忑没有半点减弱。 她知道,连那个摩门成员都无法处理掉的恶魔,让她来也只是同样的结果,她本以为躲起来就没有关系,结果证明,她错了,那个恶魔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存在,她无法逃跑,于是,她使用了目前为止能够使用的最好的武器。 半步熔岩。 地面上,本由方块k呼唤出来的藤蔓和荆棘成为了最好的工具,她毫不犹豫地引爆了那些植物,让火光将那片雪花包裹起来,这样的爆炸自然是逃脱不出人们的眼睛,伴随着爆炸声的响起,远处也响起了各种尖叫声,那冲天的火光被不少人看见了,那浓烈的黑色烟雾也是如此。 还不够。 下一个被引爆的是两旁的树木,这些树木本是用来装饰街道的,此时却成为了二阶堂野野的工具,她将树木点燃,半步熔岩的力量让这一整条街道化为了火的海洋,那火焰已经将雪花遮盖,就连方块k的身躯和那巨大的十字架也在其中。 还不够。 二阶堂野野知道自己该跑了,不管跑到哪里都好,离开这里,但她不能这么离开,现在,她的容貌还没有被看见,如果说那个恶魔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而并非看见自己的脸,那……她吞了口唾沫,手抚过发卡,顿时,她身上的衣服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光芒,那是半步熔岩的前兆,只要她想,那些火焰就会在她的身上绽放。 然后把她吞噬殆尽。 她在赌,赌口袋里面的那一枚硬币,赌方块k的锚点,赌这重复的一天,赌她自己的可能性,成了,一切都能够再来,她可以重新制定自己的计划,或许不应该先来这里,而是去调查黑云会的一切,败了,那就败了。 “……你就是那个变量吗?”她听见那无法分辨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啊,是什么时候的我做的?应该不是过去的我,应该是未来的我吧,十年后?二十年后还是三十年后?你的着装风格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是被带过来的。” 那声音忽远忽近,二阶堂野野没有回头,她身手矫健地翻上墙壁,扯下自己的外套,盖住自己的头部,面庞露出的部分越少,被看见的可能性就越低,她前所未有地敏捷,大脑如此清晰,她沿着自己来时的道路奔跑,一个侧身,便躲入到了一条小巷之中。 她并不觉得自己逃脱了,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将那些植物点燃,让火焰成为自己的掩盖,还能够做什么……现在还能够做什么? ——祂并不着急,祂缓步而行,祂行走在火焰之中,那些火焰却无法伤害祂分毫,祂漫步于红色的尘埃之中。就连万千烧却的事物都在避开祂的名字和容貌,祂便是这里唯一能够行走的人,在最初的火苗之中,只有祂可以睁开眼睛。 ——第一步,祂给予了火焰,祂给予了食物烹饪的法则,用火焰燃烧肉块,让血和肉融合在一起,让新的脂肪散发新的味道。 “变量,我姑且这么称呼你,你又成长到了什么地步?”祂问道,“你能够睁开眼睛吗?在你所构筑的火焰之中,你能够看到什么吗?” 祂的脚下,一朵新的火苗燃起,然后,爆炸声再次响起。 被点燃的是一件衣服,二阶堂野野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她把那一件外套扔在了祂的脚下,然后引爆。 “你并不是为了点燃我,对吗?”祂不紧不慢,“火焰是没有用的,火,水,土,这些最基本的元素并不能够让我受到什么伤害,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祂的脚步停下了,祂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转过头,看向原本属于是方块k的尸体的那边,在那里,一个人正站在那里,她把自己的手搭在方块k的十字架上,那十字架被火焰烧的滚烫,她并不畏惧那滚烫的十字架,让自己的手搭在了十字架上。 ——试试看吧。 “试试看吧,没准就能够成功呢?”二阶堂野野感受着火焰的温度,那一份滚烫仿佛要把她的手掌烤焦,喃喃自语,“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叮。 十字架猛然颤抖起来,展开。 ——于是,第一个人捡起了十字架,她惊诧于这个构造物的美妙,两道笔挺的直线将整个空间分割开来,那十字太完美了,它并不是一个对撑的图案,但充满了和谐,这个十字是如此完美,足够了,她需要这个十字,她将十字拿在手中。 “你的身上……有【记录】的痕迹,是谁在记录这里发生的一切?”祂抬起头,看着上一段文字,那横线之后的记录显然并不是故事的本身,“是【最初】吧?启示录在那家伙的手中,但你和祂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也就是说,你和祂的人有关系吧?” 二阶堂野野没有说话,在触碰到那十字架之后,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她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这个十字架正在给予她一种反馈,那是一种精神上的连接,那个十字架在排斥着和二阶堂野野的联系,但是又再尝试着,十字架意识到了自己的所有人目前正是在‘死亡’的状态,而在死亡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在场。 固然,作为十字架,它不应该听另一个人的呼唤,可是现在是特殊状况,一个恶魔在这里,那么,它便需要处理恶魔,和自己的持有人一起处理这个恶魔,于是,在二阶堂野野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它建立了和二阶堂野野的联系,它抵触这一种联系,但职责所在,它必须让一个人成为它暂时的持有者。 【十字架·交响诗句】,这边是它的名字。 十字架展开来,那十字架从中间绽放,藤蔓和荆棘从那十字架之中喷涌,朝着四周蔓延,在接触到火焰的时候,它们被点燃了。 不得不说,交响诗句很适合半步熔岩,它能够创造出许多易燃易爆的植物,在在这一瞬间,四周的火光再次燃烧起来,她尝试着抬起那个十字架,果然,此时那个十字架对于她而言轻若鸿毛,她只用一只手就抬起了那个十字架,然后,对着雪花的方向,她挥动了十字架,荆棘和藤蔓撕裂了地面,从裂缝的间隙之中生长,绕着祂不断包裹,将祂的本身包裹其中, 然后引爆。 十字架并不一定要用来处理恶魔,也能够用来转移,她尝试着操控那些藤蔓在自己的脚下生长,然后拖起她的双脚,接下来,她一只手提着十字架,在藤蔓所构筑出来的临时路面上奔跑着,她高高跃起,让藤蔓缠绕住她的腰部,抓住那一节突出的部分,她找到了新的工具,这个十字架。 看来对摩门的资料可以更新一下了,摩门的十字架并不是限定只有某一位成员能够使用的,只要在某一种限定条件下说出那句话,就能够和十字架建立连接,不枉她冒着危险靠这么近,她听见了那个男人说出了这句话,那么,她也重复这句话便可以。 “其实你们看到的都只是这个世界的表层,哪怕是你现在双眼看见的火焰,那些藤蔓,都是世界的表层,你们终究还是人,不是指肉体,而是指灵魂,你们的思维方式,内在的本质,都是人,这就是你们的制约,在没有跨过那一道门扉的时候,你们是不能够了解到世界的全貌的。” 祂拂去自己身上落下的一点火光,那雪花闪烁着,仿佛是在为祂加冕。 “上上一个跨过门扉的人叫做依诺,不过他已经死了,上一个跨过门扉的人叫做温斯顿,他也死了,跨过门扉的代价就是叛离人类这个物种,你也要看一下吗?” 祂叹了口气。 “做得很好,但是你和他一样,还不够,那么,这一次我应该算你失败了,对吧?不过,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我会抹去我这一次的记忆,下一次,我们又是初次见面,希望你这位变量,还有他,能够给我带来一点惊喜。” 二阶堂野野还没有理解祂的话语到底是什么意思,眼前的世界就变成一片雪花的模样,她的脚下一空,那些藤蔓已经不在原本的地方了,她感到自己下肢猛然坠落到了什么东西上,然后骨裂的声音响起,她还没有来得及感受疼痛,头就砸在了什么东西上。 至此,她的意识中断了。 二阶堂野野坐起身,她按着自己的胸膛,仿佛那疼痛感还没有褪去,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看向时间。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号,上午七点。 她又回来了,回到了这一天的开始,是锚点把她带回来的吗?她把手伸进口袋,果然,那一枚硬币依旧在那里,她将硬币拿出来,端详着,新的机会又来了,这一次,她知道应该做什么了,那个十字架,那一团雪花,还有这重复的一天。 只是,她也知道,上一个十一月三十号,她失败了。 污染事件,【十一月的休止符·c大███曲】,处理失败。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叁 但愿它依然会陪伴我(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c小调赋格·其一】 子规撑着自己的头,她现在感觉大脑一阵眩晕,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才的最后一刻,她手中是那个年轻人给她的画作,然后呢?她带着画作离开了巷子,那些被年轻人做吞食的恶魔被她甩在身后,她在远处看着,看着那墙壁上狰狞的人脸,看着那遮住脖子的女孩来到这里,再看着那位已经自杀了的年轻人再度出现,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子规看到了那一座灰色的城池,她总觉得那灰色的城池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被黑幕包裹住的樱岛,或者天使居住的那个名为平野的国度,那种被封闭起来的世界,用非自然的手段隔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不过,她知道的,那灰色的城池和她手中的那一幅画一模一样,哪怕那座城池并不属于那位年轻人,但至少也和那位年轻人有不少联系。 再然后,就是现在。 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明明上一刻她还在看着那被破坏的墙壁,下一刻她就在这里了,在这一张床上,她当然记得这一张床,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她的房间,只是,她为什么会回到房间里面? 她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为什么,她坐起身,却看见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张椅子上,一幅画作正放在那里,她当然知道这幅画作是什么,这是那个年轻人给她的画,用一个面包换来的作品,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并不大会在意这幅画作的内容,但现在,她要开始好好打量了。 今天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对于子规来说,这是第三个十一月三十日,在这新的三十日的开始,她决定先了解这幅画作。 首先,画作的主体内容是一座灰白色的城池,不论是什么地方都是以灰白色作为主基调,稍稍填上一点别的颜色作为点缀,而紧接着她便看到,这座城池的天空在城池的下方,那云朵也是在建筑物的脚底徘徊,这座城池并不属于自然,不是自然的景色。 在观察到建筑物的时候,子规的皱了皱眉,这些建筑物……太复杂了,每一个建筑物似乎都是用无数细节堆砌而成的,但这并不会让画作显得杂乱,反而让这些建筑物更为超脱自然,这些细节是有意义的,是了,她看出来了,这些细节是另外一个景色,那个年轻人把景色塞入到建筑物之中,每一个建筑物之中都有一个景色,这些景色各不相同,若是一个专业的作家过来,也会为这些天马行空的景色构筑感到惊诧。 也就是说,这座灰色的城市是由无数个非自然的景色构筑而成的,这幅画作并不只有这座城,而是万千个地方,那位年轻人把这些全部汇聚到这一幅画上,这样的技巧可以用恐怖来形容,这不仅仅是技巧上的精湛,更是一种想象力的炫耀,那个年轻人用一种奢侈的方式炫耀了他所描绘的世界,那是别人无法想象到的宏伟。 “这样看来反而更加麻烦了……这座城池如果是真实存在的话,它又应该属于谁?” 子规不打算再看下去,既然确认了这幅画和那个年轻人有关系,和这种非自然的东西有联系,那就先去做下一件事,她稍加思索,决定先把这幅画带上,这并不困难,毕竟现在是崭新的一天,人们的记忆之中并没有这幅画的存在,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再去一次展览馆,看看那个年轻人这一次是否还在。 这是第三个十一月三十号,但并不是完完全全一样的十一月三十日,在看见这幅画作出现在房间之中的时候,她就预料到了,这幅画应该就算是一些被称为变量之类的东西,如果说那座灰色的城池就是面前的这一幅画的话,那么,现在这座城池就在她的手中。 下一个问题,为什么十一月三十日又重演了?它是根据什么条件或者说什么因素才重演的?和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相比,这一次会有什么新的变化出现?她还没有明白这一天重启的原因,不过,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她想再回一次展览馆那边,看看在这幅画作已经出现在这里的情况下,那个年轻人还会不会在那条巷子之中。 她把画作放在房间之中,她本想带着这幅画作出去,但仔细想想,带着这么大的一个画框出去也过于显眼了,不论是乘车还是步行,都免不得遭受其他人的目光,在这重复的一天之中,她如此特别当然是显眼的,既然如此,还是先把这幅画作放在房间里面,反正她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房间是订了好几天的,没有她的允许,那些人不会进入。 “早上好,莱蒂女士,现在是早上十点十二分,对于早餐时间而言有点迟了,不过没有问题。” 在从楼梯下去的时候,那位熟悉的酒店的服务生对着子规颔首道,“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呢?您是想要品尝我们这里的自助早餐,还是去露天温泉驱散今日的寒冷,当然,我也向您推荐我们的泳池和花园,这些地方都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总之就是别去你们的赌场是吧?”子规回忆着自己上一次是怎么回复这位服务生的,“我今天没有打算去下面,我赢的钱已经够多了,在我再次缺钱之前,我是不会再去那里了,除非你们愿意改掉你们那坏习惯。” 于是又是一段熟悉的对话。 “……不过早餐吃牛排真的好吗?” “并不影响,美味不论是什么时候品尝都是最佳时间。” 没记错的话,上一次的自己要了一份牛扒,并且还要了一杯饮品,最后上来的是一杯清酒,度数很低,正好适合子规的胃口,这一次,她打算做一点细小的改变。 “那就这样吧,麻烦给我来一份。”子规说道,“再来一杯果汁,橙汁或者葡萄汁都可以,用你们今天最新鲜的水果来,具体是什么你们帮我决定吧。” “那就橙汁如何?今天五分钟前今天的新奇士鲜橙已经送到了餐厅,相比起葡萄,橙子汁更适合作为早餐时候的伴侣,它的鲜甜配上微微的酸味很开胃。” “那就麻烦给我一杯橙汁吧。” 时间还是需要对得上,在去往展览馆之前,她确实是吃了一顿饭,再说了,现在的她也有点饿了,解决完这有点迟的早饭之后,乘坐交通工具去往展览馆那边。 这样看来,别的人还是会如同昨日一样做出相同的行为,如果不干涉过程,那么结果就不会变,只有加入了变量,比如她刚才所说的话从要一杯饮品变为了要一杯果汁,这样子服务生的话才出现了变化。 她用刀叉切下一块牛扒,放入口中,就连那牛扒的味道都是昨天那样,没错了,这一天和昨日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她这个变量,别的……不对,变量不只有这一个,那个女孩,那个叫做二阶堂野野的女孩也是其中一个变量,画作也是变量,恶魔也是变量。 变量就是非自然的一切。 她快速解决了自己的早饭,买了昨天同一个牌子的手枪,照着昨日的记忆坐上了相同的一班车,司机也是同一个人,双层的公共汽车,一切都是如此相同,她的手搭在腰间的烟斗上,看着车上的时间,一秒钟一秒钟计算,一切都是如此相同,车上的乘客没有变化,道路上的车辆依旧是如此。 在公交车行驶的这个过程中,子规的微小区别并不会造成多大影响,她又不是在车上跳舞,她不过是看着的地方稍微出现了点区别,这样的变化对整一辆公交车不会造成影响,她闭上眼,在大脑之中计算着。 “交通广播新消息,蒙特利安街道处出现小范围火灾,已造成一人死亡,初步预计财产损失达到……” “哎哟……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司机自言自语着砸着嘴,“怎么又出事了?” 子规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她记得,在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这个消息并没有出现过,这或许就是那个叫二阶堂野野的女孩做出来的变量,蒙特利安,她记住了这个地点。 “……在这一起火灾事件之中,出现了大面积的建筑物毁坏,但奇怪的是,这些建筑物似乎是被暴力损坏的,而在事故现场,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植物残骸,根据现场调查报告我们可以得知,这些植物在昨日并没有出现,这是否和今天的火灾有什么联系呢?请让我们连线本台记者……” 子规本想继续听一下,但她已经到了。 她站起身,走下车,不远处就是她今天的目的地,那个展览馆,她将腰间的烟斗取下,不知道多少次往烟斗之中放入烟草,点燃,然后深吸一口。 熟悉的味道。 依旧是如此令人心安。 “马上就要见面了吧?克利斯汀。”她自言自语。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肆 但愿它依然会陪伴我(下) 埃里克·蒙彼利埃正春风得意。 他娴熟地应对着记者的提问,一切都是如此顺利,他很喜欢这样的顺利,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让他对自己更加自信,他在脑海之中排练过不知道多少次回复从他的口中说出,很好,做得很好,他告诉自己,就这么继续下去。 直到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埃里克·蒙彼利埃。”男人说。 “找我有什么事吗?这位客……”埃里克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口中的话语却停了下来,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也是他不想看见的面孔,“这位先生。” “所以你是想要装作不认识我吗?埃里克。” “我并不能够理解你的问题,先生。” “也对,你已经是一名艺术家了,但是你真的配吗?你这个【欺世盗名】的人!” 一拳搭在了埃里克的下巴上。 一如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在几句争吵之后男人把埃里克打倒在地,很快,埃里克的鼻子流下了温热的血,他的头也因为那几次拳打变得混乱,他咬紧牙关,抹了一把自己鼻子的血,顿时,他的手上也沾染了不少红色。 对了……他想到了,他看向那副‘提灯’的画作,他知道有一个能够把眼下的情形转变为对自己有利的状态,只需要把血抹在那幅画作上,他就能够让这幅画的价值变得更高,他能够为这幅画赋予更高的价值,是吧,只需要赋予那幅画更高的价值。 那个打人的男人被拉开了,埃里克松了口气,很好,花钱请这些保安真心不错,至少这样子他终于能够从地上起来了,他不敢慢下来,鼻子的血迟早会停下来,在这之前,他必须把血抹在画上 “好了,埃里克先生,你流血了。” 但是,就在他打算付诸行动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位女性,美丽的女性,她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奇特服装,很漂亮,依旧倒在地上的埃里克能够看见她的白色长袜,那似乎是银灰色的头发,还有黑色帽子,圆框眼镜,她的手中还有一个黑色烟斗,末端系了个金色的编织物,像是一个吉祥符。 埃里克很清楚自己不认识这位女性,不过紧接着,他就看到这位女性把一块毛巾放在了他的手上,似乎这样还不够,她用毛巾把埃里克手上的血擦干,然后用毛巾捏住了埃里克的鼻子,埃里克只觉得鼻子火辣辣的疼。 “请保持这个动作,埃里克,这样可以止住你的鼻血,大伙都在关心你,所以请不要乱动。”埃里克听见那位女性这么说,他顿了一下,他有一种一切都被看穿了的感受,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种看穿不是当下的,而是贯穿他的人生的,仿佛在他用第一个谎言构筑出自己这个所谓‘艺术家’的时候就已经被看穿了。 “好了,请呆在这里,你应该不知道,我和某位很会说谎的家伙打了不少交道,相比起那个家伙,你这种谎言反而显得太稚嫩了。” 埃里克感受到那毛巾盖在他的鼻子上,那位女性的手夹着他的鼻子,他很想不顾形象地痛呼出声,但是他不敢,这个女性到底知道多少?从哪里开始知道的?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这是巧合吗?还是说,这位女性是特地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女性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闯入到自己的展览之中,他袭击了自己,他和这位女性是否有什么关系,埃里克在想,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谎言才能够解决这一切?埃里克需要一个谎言,他需要一个谎言来帮助自己。 “埃里克先生!”这一次说话的是一个展览馆的工作人员,他小跑了过来,带着一些伤口消毒用的酒精,还有半桶水,工作人员用一块干毛巾沾上水,擦拭了埃里克手上的血迹,而那位女性已经向后退了几步,静静地站在后面。 “离我远点。”埃里克说,他本意是想对着那位女性说,但很显然,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就像是在让那位工作人员远离一点,所以他又补了一句,“我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谢谢。” 工作人员不疑有他,把酒精放在埃里克的身旁,便离开了。 一切的嘈杂都褪去了,那个打人的男人已经被保安带了出去,四周的客人们都和埃里克·蒙彼利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他们满是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此时的埃里克,仿佛在看动物园里面的濒危物种,埃里克很不喜欢这种目光,这种目光没有半点尊敬,也没有任何敬仰,那只是一种简单的情绪,他不喜欢,这会让他回忆起自己曾经的模样,那副他不愿意想起来的模样。 他将毛巾扯到一旁,站了起来。 现在血已经没有意义了,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他摆了摆手,这一场光鲜亮丽的展览终究还是出了岔子,他已经不想停留在这里了,他用了半分钟来平复自己的心情,说实话,他很想打回去,只是,他和那个闯入者的身份地位已经不同,两人出拳造成的后果也绝对不同,埃里克看着这些满脸期待的记者,他知道,若是自己在这里动手了,明天的头条一定会有他的名字。 ——知名画家‘埃里克·蒙彼利埃’展现凡人一面,在个人展上演真正个人表演……这样子的,然后配图就是他捂着鼻子或者手上沾染了血的照片,甚至可能会断章取义地只放出一部分,引导人们认为是他动的手。 “这是一场恶性袭击!”埃里克对这一起事件定了性,“不管那位犯人是有预谋的还是一时冲动,这都是一次恶性袭击,请各位如实记录,对了,记得报警,联系警方来处理这件事,这件事情我相信有不少警察愿意接手。” 他不打算继续停留在这里了。 “各位可以继续欣赏,我先去换件衣服……”他叹了口气,现在只能够继续补救了,首先,换一件衣服,到时候再说吧。 他看见了那位女性,那位一开始出现在那里的女性。 他看见那位女性把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位女性挑了挑眉,手中依旧是那根烟斗,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东西,等待着什么事物的出现,不过很显然,那位女性没有等到她想要等到的东西。 真是不可理喻…… 埃里克·蒙彼利埃回到了自己的临时房间,房间里面放着他换洗用的衣物,两套,以防不备时之需,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下,那些沾了血的衣服显然已经不适合继续穿着了,他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依旧很痛,鼻子上有极其明显的红色痕迹,应该是被那个男人打的,也有可能是被那位女性捏的,不管如何,他不想出去。 “你是怎么进来的?” 子规抽着烟走出了展览馆,当然,烟是在走出展览馆之后才点燃的,在她准备在展览馆之中点烟的时候,那些保安就给了她善意的提醒,显然,这种善意的提醒也只会给一次,第二次的时候那些保安会毫不犹豫地使用暴力手段。 她看见了那位被押出展览馆的男人,索性就询问一句。 “其实不难,女士。”那个男人好像没有意外,实话实说,“不过您可以猜一下,一个不会被怀疑的、在这个城市之中随处可见的人。” “保安、警察、服务生,差不多就是这样。” “对吧,没有人会怀疑的,这些职业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特别,哪怕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相比起大多数人,这些职业都更显得人畜无害,就连求助的时候人们也会选择这种职业,所以,很简单。” “别说话。”一旁的保安敲了一下男人,“等一会儿警察到了你有的是时间跟警察解释,现在保持安静,你袭击埃里克·蒙彼利埃先生这件事我们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哦天哪,先生,看看你们对他的称呼,先生……下一步是不是要叫他埃里克老爷?或者老埃里克大人!这样一个骗子你们这么相信他,为什么?他到底对你们用了什么魔咒才让你们如此相信他?他只是一个窃贼!” “安静!”保安可不会跟他客气,猛地踹了他一脚,“你现在别想着为你自己的行为开脱!你是一个罪犯!明天的报纸头条都将会是你袭击埃里克先生的案件!” “你看,人们就是如此。”男人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对着子规笑了笑,“他们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事情,而没有任何缘由地对他人抱有恶意,用片面的了解判断一切,然后让自己为他人降下审判……” “安……” 保安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就动了。 他猛然一转身,他的手就卡在了保安的脖颈上,一扭,一转,扭断了保安的脖颈,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保安的身躯就倒在了地上。 “好了,那就让我们把事态稍微严重化一些吧。”男人说,“不对,你应该认识我。” “那是当然,克利斯汀。”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伍 我们驻足升起的明月(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c小调赋格·其二】 “克利斯汀,我本以为你只会存在于书本上。” “其实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每次我都会记得换个名字,比如‘天启鸟’或者‘绯染天空’之类的,你觉得‘于此盎然而立’这个名字怎么样?下次我可以试着叫这个名,多少年后?几十年后说不定可以这么做,不过那个时候我应该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出现了,这次只是突发状况,你知道的……我想要弄一点东西。” “但是在这里杀人是犯法的,而且会引起恐慌,克利斯汀。”子规说,“听,听到这些尖叫声了吗,这都是因为你,现在你可以考虑你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了,比如,在这里自首,说不定会给你减刑,又比如逃跑,不过这样子你就得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抓到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方法。”男人看着子规,“把一切都嫁祸在你的身上就好。” “你做不到的,克利斯汀。”子规说,“对付谎言这种东西我最擅长了,你觉得你要说什么才能够把一切推到我的身上?” “不然呢?错误,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对不上,怎么……你们那个地方把你们放出来了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也能问你,克利斯汀,装做一个普通人类在这里引起纷扰,你那个大脑之中除了你的权能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男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厌恶,他不愿意再和子规说多少话,而子规也是一样的想法,她朝着一旁移动了几步,让自己和男人离得更远一点,一面被人误以为是和男人一伙的,她可不想被和这个男人分到一起,掉价。 克利斯汀,一个天使,但又不是天使,祂是一个天使和恶魔相互交汇的产物,天使是权能的具现化,也就是权能的本身,而恶魔则是被污染之后扭曲而成的怪物,在成为怪物之后拥有了权能,克利斯汀则有点不同,祂是一个得到了权能之后才变成怪物的存在,祂如今的容貌也不过是一种伪装,一种保护性质的认知阻碍。 但实际上,克利斯汀也没有多少特别的,一个非自然的存在,拥有权能,除此之外就没有了,仅此而已,事先声明,克利斯汀并不是来自于樱岛的存在,祂是五十星原生的非自然生物,至于祂和子规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不……祂们并不认识,祂们只是知道对方的名讳,处于特殊状态的祂们能够互相感受到对方的特别之处。 不论是子规还是克利斯汀,对对方的存在都并不会感到快乐,归根结底,祂们本就不是同类,天使亦或者恶魔都是独立的个体,祂们不过是被归类为同一种群体,但并不代表着祂们会如同人类一般拥有同情心或者别的什么,能够不互相残杀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克利斯汀和子规很像,祂也是一个阴差阳错之下才诞生出来的存在,尤其是祂的诞生方式让祂不属于天使和恶魔的任何一方,也可以说祂同时处于天使和恶魔两方,不过,克利斯汀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是什么,祂到底想要做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这是祂们的第一次见面。 是的,在今日之前,克利斯汀和子规从未见过面,祂们对对方的了解也仅限于名字。 这时候,尖叫声响了起来,终于有第一个人发现了克利斯汀所做的事情,哦,一个可怜的女人,或许她只是刚刚经过,然后多看了这边一眼,于是她便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地上保安的模样实在是过于惨烈,保安的整个头颅都扭了几圈,从那脖颈处就能够看出来,保安的脖颈就如同弹簧一般转了几圈,很显然,这位保安已经死了。 而听见了那女人尖叫声的人也循着女人的手看了过来,那女人瘫软在地,右手颤抖着,指着此时无动于衷的克利斯汀,这可不是简单的恶意伤人了,这是杀人,将人的生命践踏于脚下,伴随着那尖叫声,嘈杂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没有人靠近,也没有人上来制止克利斯汀。 “你看,他们总是这样,一旦事情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就会惊慌失措,但实际上我依旧在这里,对吧,我的容貌、身体、神态都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却觉得此时的我是一个无法对抗的人了。” “但这具身体并不属于你。” “……你说得对!”克利斯汀的声音忽然高昂起来,那洪亮的声音让那尖叫声更加刺耳,“这个身体也应该换一下!那么,就让我来选择一下下一个躯壳吧,不枉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看见我’的人应该不少了,‘记住了我’的人也不少,一下子这么多选择,让我很难作出决定啊。” 克利斯汀打量着四周,片刻之后,祂好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选择,祂的目光注视着那在地上尖叫的女人,祂点了点头,忽然,祂的眼神变得空洞、迷茫、不知所措,而与之相对的,那个女人的尖叫声停下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她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躯。 “啊……啊?” 在子规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之前还名为克利斯汀的男人,喉咙中发出了一种浑浊的声音,他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很快,他就看见了倒在自己脚边的那具尸体,现在,尖叫声从那个女人那里转移到了这个男人口中,只不过在男人还没有来得及挣扎逃开的时候,他就被闻讯赶来的警卫按倒在了地上。 “不是!不是我!”男人终于意识到了此时的情况,他在地上扭动着身躯,“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可是没有人管他。 远处的那个女人对着子规挥了挥手,在外人眼中,这个女人好像一瞬间就不害怕了,不再尖叫,也不再惊慌,只有子规知道,现在那个女人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女人了,她已经成为了克利斯汀,或者说,现在的她就是克利斯汀。 ——克利斯汀,一个没有固定形体的存在,一切承载着祂的物体都能够作为祂的凭依,比如记录了祂名讳的文字,描述了祂存在的话语,录音,图片,看见了祂的眼睛,听见了祂说话的耳朵,一切承载了克利斯汀的物体都可以成为克利斯汀。 “一级谋杀罪,先生,您已经犯罪了,在场的人都会成为目击证人,请不要装作无辜。”警卫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虽说他受伤的动作可一点儿也没留情,“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还会有人敢行凶,你就等着法律的审判吧。” “不是!真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男人嘶吼着,“放我走!我要回家!你们这里是什么鬼地方……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我只是……” 男人的声音开始哽咽,在这个时代,一级谋杀是很严重的罪行,在五十星的大部分地方都会被判处死刑,哪怕是一些废除死刑的地方也会是二十年以上的无期徒刑,他并不是什么傻子,他知道此时这种情况对自己而言极其不利,哪怕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影响他的判刑,证据充足的情况下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女士!女士……”男人看向子规,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哀求,“您刚才一定看见了……这个人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抱歉。”子规摇了摇头。 男人怔住了,片刻之后,他的眼中流出一种狰狞,他挣扎着,身体疯狂扭动,他一口咬在一旁的警卫的手上,他要离开这里,他不能为了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钱,没有钱缴纳那些天价的赔偿金和保释金,尤其是以他现在的人际关系也绝对不会有人为他发声,等在这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跑,必须跑,逃离这里。 他感受到按在自己身上的力度轻了很多,应该是那种啃咬的疼痛感让警卫的力度轻了很多,他猛然一用力,把压在身上的警卫推开,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开始奔跑,他已经很久没有奔跑过了,上一次奔跑还是在那一场火灾之中,他跑的比他的家人快,所以只有他活了下来,这一次,他依旧是在奔跑,为了能让自己如同以前一样再次活下来。 “砰——!” 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处传来一种疼痛感,紧接着,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他摔倒在地上,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刹那,他的心脏疯狂抽搐,已经破碎的心房还尝试着把血运输到身体的各处,最后造成的结果也只是让他的血液从胸膛的破口处喷涌而出。 “……报告,已经将犯人就地击毙。” 远处,警察对着对讲机说着。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陆 我们驻足升起的明月(下) “没事了,女士。” “没关系,我已经好受多了。” 此时,克利斯汀正在接受着警察的问询,作为第一个发现案件的人,她被保护了起来,是的,她,现在的克利斯汀从外表看来就是一个女人,一个商场得意的女人,她一身得体的衣物,精致的眼镜透露着不菲的价格,就连她手中的公文包上的牌子也是一个很出名的奢侈品牌子,单单是那袋子的价格应该都可以在纽加哥最好的酒店住上许久。 “犯人已经被我们击毙了,如果您有要紧的事,可以……” “我叫克利斯汀。” 警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他的身体就猛然一震,随后,他的眼睛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的浑浊,下一刻,警察的嘴角就勾起了了一个弧度,松开了手,随后朝着某一个方向走去,而那个女人眼中的镇定在下一秒褪去,她再次尖叫起来,手指向刚才保安倒下的地方。 “快快快!有人精神失控了!” 在一旁给尸体盖上白布的医生赶忙冲过来,让这个女人不会因为恐惧和害怕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他们安抚着女人的情绪,不断轻拍她的后背,用言语引导着女人不去在意刚才所看见的一切。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结束了。”一位医生说。 “犯罪嫌疑人已经被处理掉了,别害怕,警察会保护你们……刚才那个警察呢?怎么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人的精神是最脆弱的吗?”一位护士有些责怪意味。 “刚刚还在这里的啊,我刚刚才嘱咐他要注意一下当事人的情绪的。”另一位护士嘟囔道,“谁知道这才几分钟不到,人就跑了,怎么……处理完凶手就没事了?” 女人的腿依旧在发抖,在目击到一场凶杀现场之后,她已经无法保持自己的理智,但也有可能,还有别的因素,比如,她的躯壳刚刚承载了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以至于此时她的躯壳已经出现了问题。 “我……我刚刚怎么了?”她试着回忆,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好像缺失了一部分,“刚才那里应该……” “女士,请不要再想了,您现在是在让自己的大脑负荷运转,这并不利于你走出影响。”护士温柔地抱了抱她,“现在先和我们回医院,我们需要为您做一个精神检查。” 女人点了点头,她没有抗拒这样的温和,跟着那护士一同朝着救护车走去,而在一旁,那位医生和护士还在看着保安的尸体,保安的尸体实在是不怎么好看,他的头被转了好几圈,喉管和脖颈处的颈椎早已经断裂成了好几截,这显然超出了正常人的力量,但是从旁边人的目击证词分析,这个保安确实是被凶手徒手扭断的。 不仅是扭断,还转了好几圈。 医生戴上了手套,他的手指感受着尸体脖颈处旋转的痕迹,因为过于快速和暴力,那皮肤已经崩裂了不少,露出了皮肤之下的脂肪和肉,被暴力撕扯也使得他的脖颈比正常情况要长了一截,还有一些骨骼的碎片暴露在了肉体之外,不得不说,这一幕看着特别像是什么恐怖电影之中才会出现的模样。 “真吓人,凭借人的力量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医生叹了口气,把一块白布盖在了尸体的脸上,“不过这个样子很少见,到时候留档案的时候多拍几张照,我们几个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从什么角度用多少力气才能够扭成这个样子?” “医生,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好像不太合适吧。”护士提醒道,“现在应该先把尸体送回到医院之中,具体的死亡诊断要让他们来解决。”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别急。”医生把裹尸袋的拉链拉上,“推上去吧,先上车了。” 虽然是叫救护车,但现在说是运尸车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把尸体放入到裹尸袋之中,然后通过带轮子的担架推上救护车里面,固定好之后,护士把车门关上,打开了几台仪器,然后拍了拍后车厢和驾驶室只见的那个隔板。 这个时候的医生已经做到了副驾驶位,开车的人并不是医生,救护车有一个专门的司机负责,毕竟医生的手固然灵巧,但在车辆的驾驶技术上还是不如已经开了几十年的司机,而且,他们职业的安排就是如此,司机负责开车,护士和医生负责进行紧急治疗然后把伤者抬上车,分配好的工作让他们的合作更加迅速,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能够用最快的速度把伤者送到医院。 当然了,这次算是个意外,没有伤者,死者倒是有两个。 医生打开了车窗,在一九八九年这个时代,对他们的约束还不多,比如,在工作时间,他可以倚靠在车窗上,然后点一支烟,医生还是一个有品位的人,他的口袋之中装着一个雪茄盒,是的,他抽的是雪茄,雪茄的味道能够很好地掩盖住他身上的血腥味,说实话,他并不了解雪茄,也不懂得那些所谓的品尝方式,他只是觉得雪茄的气味很不错,这样就足够了。 “怎么样,今天的?”一旁的司机问道,“说来听听?” “挺不错,头被转了好几圈,脖子直接扭断,骨头血管之类的都翻出来了。”医生在车的抽屉之中翻找着,“那些老教授肯定很喜欢这样的死者,死成这个样子的可不多见,要我说,等回去之后至少会有三个室的人过来抢尸体……剪刀呢?我雪茄剪。” “不在抽屉吗?那就是昨天收拾的时候放后面去了。”司机说着,看了眼车上的时钟,他们现在并不着急回去,如果车上有伤者,那么就得争分夺秒,但如果车上只有死者,那么他们就可以休息一下再走了,“说来听听,怎么扭的,卡进机器里面了?” “据目击证人说,这是被人为扭断的。”医生耸耸肩。 “那目击证人呢?” “小兰正在安慰她呢。”医生回想着刚才忽然尖叫起来的女性,继而想到了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警察,“本来应该是由警察负责心理开导和证词收集的,结果这次来的好像不怎么专业,那警察居然就这么走了……我想想,我应该能够记得……” ——他的脑海之中开始‘回想’克利斯汀现在的模样了。 忽然,医生抖了一下,他闭上眼,深呼吸,片刻之后,他再次睁开眼,这次,他的眼中好像多了什么东西,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根雪茄,此时,那根雪茄依旧没有剪开,他沉默了片刻,在自己的身上摸索着,终于摸索到了雪茄盒,然后,他把这根雪茄放了回去。 “我都说了剪子可能在后面,怎么,找都不愿意找一下是吧。”司机没好气地说道,“不抽给我抽,我还没试过这么贵的东西呢。” 医生没有回答,而是在口袋之中翻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 “怎么联系那边?”医生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说的是医院那边是吧,你旁边不就有个传呼机,按一下就能连接过去。”司机以为医生找的是传呼方式,便指了指传呼机的位置,“你是不是脑子抽了,这都能忘。” 医生翻出了传呼机,按动了上面的按钮。 滴。 很快,传呼机那头就穿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喂?怎么了四号车,我看看……德米安医生对吧?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了吗?” “这倒没有。”医生说,“不过,你知道我?” “嘿,这怎么可能忘记。”传呼机那头的声音说,“德米安医生您别说笑了,您可是咱们科室的大红人,我跟你讲,前两天第二医院那边过来挖人的事您忘了?那可是好好给我们出了口气,就连第二医院都得来我们这边求人,就足以证明您是有多厉害,您现在可是出名啦,谁能不知道您的名字?” “那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吗?”医生笑着说道。 “当然记得……” ——他的脑海之中勾勒出了‘克利斯汀’现在的容貌。 克利斯汀,一个能够随意变更自己容器的存在,现在,传呼机那一头的人已经开始回忆起此时克利斯汀的模样,那么,这个出现在脑海之中的印象就会成为克利斯汀的载体,帮助祂从这位医生的躯壳之中转移到传呼机那头的人的身上。 克利斯汀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成为不同的物质存在总会带给他新奇的感受,祂并不在乎这么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重要吗?这并不重要,只需要自己开心就足够了。 “打断一下。” 这时候,在医生所倚靠着的车窗旁,子规出现在了那里,她很随意地把手搭在车窗的边沿,而手中的烟斗径直卡在了医生的上颚处,她提着烟斗向后一扯,顿时,医生的脸就狠狠砸在了车窗上,他的牙齿崩落了一颗,血沿着那破口缓缓流出。 “克利斯汀,我想了一下,我觉得不能够让你就这么离开。”子规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的权能好像挺好用的,这样吧,见者有份,分我一点,当然,我知道你不会愿意的,所以,我就自己拿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柒 聚云的孤鸦为身旁的迷茫(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c小调赋格·其三】 ——我们总会看到许多事物,诸如爱情,诸如怨恨,诸如欢欣、悲伤、痛苦……我们总会做出许多选择,诸如向前,诸如向后、向左、向右、坚持、放弃……我们总会得到一个结果,诸如成功,诸如失败,诸如正确……或者错误。 克利斯汀看向一旁,果然,那个司机正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这样就足够了,那个司机正‘看着’自己,司机在视线之中已经构筑出了自己的模样,克利斯汀很喜欢人类,毕竟,人类是最适合作为容器的物质存在,而且,他们总有一种好奇心,会驱使着他们看向他们本不应该看着的地方。 司机的眼神一阵恍惚,他闭上眼,等到再睁开的时候,他的眼中俨然是另一幅神情,与此同时,那医生眼中的平静也变为了惊恐,他抬起手,捂住自己那已经不在嘴里的牙齿,从牙龈传来的疼痛感让他明白现在的状况并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的泪水因疼痛而流出,可在医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子规已经抽出了烟斗。 “错误,你在想什么?”司机扭动了车钥匙,这救护车却没有成功启动,他锤了一下方向盘,无可奈何,只能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有问题吗?” “不不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而已。”子规对着司机挑挑眉,“而正好,你的权能对我来说还挺有用的,所以分我一点怎么样?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 “疯子。” “嗯……多谢夸奖?” 司机当然不会坐在这里,在这简短的交谈中,他开始脱下自己的外衣,不管在哪个时代,一个人当街脱下自己的衣物,绝对会受到一堆人的注视,果不其然,在他这么做的第一时间,至少四五道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注视他的人越多,他能够转移的地方也就越多,借助着视线这个媒介,移动到另一个人的双眼之中,占据另一个人的躯壳,作为一个拥有智慧并且能够运用智慧的存在,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你在这里动用你的权能,你真不怕被这里的人发现?” “放心好了,我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才这么做的。”烟斗在子规的手指间转了一圈,“要试试看吗?还是说直接把东西给我,我建议你选择后一个,这样对你我来说都省时省力。” 司机没有回答,下一刻,他的身体一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但紧接着他撑住了车门,眼中满是疑惑和害怕,他感觉自己好像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不对,刚刚他还在车上的,什么时候下来了?他记得他明明应该还在和那个医生聊天的……对了,医生被一个女人袭击了,他赶忙看向医生的位置,此时,医生仰着头,捂着自己的嘴,喉咙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话语。 而那位伤人的女性,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克利斯汀,对,现在可以把祂称为克利斯汀了,这一次祂所转移的地方是更远处的一个人,只要确保自己所停留的人在另一个人的视线之中,祂就能够不断在人与人之间跳跃,这是最为简单的方法,当然,祂还有别的后手,比如,祂利用之前的躯壳在不同地方用文字或者别的手段记录了对自己的描述,此时,那些描述也能够成为祂的载体,在某种意义上,祂现在就能够离开这座城市,不过,祂并不想。 既然‘错误’想要抢夺祂的权能,那么,祂抢夺错误的权能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反正祂随时能够离开,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为自己争取一点利益?和大多数非自然存在一样,克利斯汀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利己主义,在为自己寻求一种欢乐的同时,祂也会寻找有利于自己的力量,权能,令人着迷,尤其是在自己本身就是权能的具现化的情况下,克利斯汀便比那些所谓的恶魔更加自大。 “所见即存在,存在即感知。”克利斯汀说着,让自己的权能扩散开来。 ——既然祂能够通过一切承载了自己的载体进行移动,那么,祂自然也能够感受到载体的存在,祂感知一定范围之中承载了自己的目光和话语,此时,在人越多的地方,祂可以做到的移动就更多。 但,在祂的感知之中,出现了一小块的空白。 该死……克利斯汀暗骂一句,那一片空白是什么祂当然知道,那就是错误,错误已经能够把自己从祂的感知之中抹去了吗……克利斯汀顿时感到烦躁,祂本就不喜欢错误,在自己能够掌控的事务之中插入一个错误,这会让祂感觉一切都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现在错误肯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方位,这本就是一种双向的接触,在祂的感知中错误被抹去了,那么错误自然也会感受到自己被感知这件事,果不其然,在克利斯汀的感知之中,那一片空白正朝着自己走来,是的,走来,不紧不慢,仿佛一切都在那空白的掌握之中,克利斯汀觉得自己被挑衅了,自己最引以为豪的权能此时出现了错漏。 都是因为错误。 不过并不要紧。 克利斯汀,克利斯汀,你应该还记得吧?祂告诉自己,若是想要让更多的存在成为自己的载体,那么,就需要让更多的存在对自己有所了解,不论是外貌描述,还是言语的记录,还是文字、照片,或者别的什么,当然,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可以让自己此时的存在被更多的人看见。 克利斯汀褪去了这具躯壳。 在外人眼中,这是一个可爱的女孩,一个大约八岁的女孩,正是人一生中最天真无邪的年纪,此时这个女孩的七窍之中流出了黑色的液体,那是一种浑浊而粘稠的,带有红色的黑色液体,女孩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液体不断流出。 “错误。”女孩说。 女孩的身躯炸裂开来,那些黑色的污浊物喷涌而出,朝着四周溅射,那些黑色之中还夹杂着女孩的血与骨沫,还有各种脏器和白花花的脂肪,惨烈,是的,唯有用惨烈才能够形容此时女孩的遭遇,啪嗒,她的一只眼睛落在地上,滚动了几下,不知道落在了谁的脚下,伴随着一道粘稠的声音,眼睛也便被碾在了地面上。 于是,尖叫声再度响起,而这一次,不只是害怕,目击到这一幕的人感觉大脑一阵疼痛,理智和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场肉体的爆炸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它已经在看见这一幕的每一个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蕾娜尔!”看样子应该是女孩母亲的中间妇女尖叫道,她在女孩消失的地方来回寻找,她跪在地上,想要在地上找到属于自己女儿的部分,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个蛋糕,如果仔细看一下的话,蛋糕上面好像还写着什么。 看不见也不要紧,因为没过多久,那蛋糕就摔在了地上,这下蛋糕上的文字倒是可以简单看见了,很简单的文字:生日快乐。 不知道这个蛋糕到底是属于谁的,或许是女孩的生日,或许是那位母亲的生日,不过不要紧,这一定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生日,母亲在黑色的地面上寻找着,很快,她便找到了那被踩扁的眼睛,母亲用手想要把那已经被碾成渣的眼睛拾起,可惜,那些残渣已经几乎镶嵌在地面上,她把指甲抠出献血,也没有拾起多少。 还不够。 不远处的一个少年一怔,他抬起手,扼住自己的喉咙,他的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喉咙之中,片刻之后,他咳嗽了,像是呕吐一般的咳嗽,少年踉跄了几步,他的脑海之中依旧是刚才那个女孩爆炸的那一幕,他害怕了,他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他要离开这里。 他的记忆为他规划出了一条逃跑用路线,这是他最熟悉的路线,他奔跑着,胃里翻江倒海,他感到自己的脖颈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感,那是撕裂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脖颈之中抽动,想要撕裂他的喉咙。 “咳……” 他猛然咳了一下,一团黑色的污浊物带着鲜血落在地上。 他不跑了。 他看着地上的那一团黑色,眼神失去了色彩,他向后退了几步,倚靠在墙壁上,双腿一软,便坐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看着天空,扼住喉咙的双手放下了,他沉默了片刻,双手合十,闭上眼。 “咳……神啊,请救救我。” 一团黑色的血再次被咳出,不知什么时候,少年流泪了,眼角留下了黑色的泪。 不过还是很可惜,他的神没有聆听他的话,在这一条街道上,人宛若烟花一样绽放,绽放出黑色的烟火,然后销声匿迹。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捌 聚云的孤鸦为身旁的迷茫(下) 怎么样在人的心中构筑出一个印象? 方法有很多,首先,可以用语言描述,通过语言描述这个印象,比如模样,轮廓,大致大小,语言是一个很方便的信息传输方式,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其次,那当然是接触,用手去接触,用鼻子去闻,手的接触会将印象的触感传输到大脑之中,鼻子所闻到的气息也会给人一种大致的初步构造,比如香味、臭味,当然,若是继续划分下去肯定还会有更多的选择,但总的来说,这些方式的主要目的,都是在人的心中构筑印象。 印象,指接触过的客观事物在人的头脑里留下的迹象,也是个体头脑中有关认知客体的形象。个体接触新的社会情境时,一般会按照以往的经验,将情境中的人或事进行归类,明确其对自己的意义,使自己的行为获得明确定向,这一过程称为印象形成。 在无法第一时间接触到事物本身的情况下,人们在大脑之中构筑印象是需要帮助的,正因如此,有人会把文字和话语带到另外一个地方,这样子,就能够把一段印象带给另一个人。 “你听说了吗?今天在展览馆那边好像出事了。” 有人悄悄地开口道,压低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声音不会传到第三个人的耳中。 “什么事?我不是很清楚啊。” 听到这段话的人开始在脑海之中思考,展览馆发生了什么事,首先,接收到这句话的人会回想起展览馆是什么,纽加哥展览馆又在哪里,第二步,将今天的日期带入到对应的地点,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号,纽加哥的展览馆。 “好几件事呢,最开始是有个疯子闯进了展览馆之中殴打了一个画家,然后在被保安带出去之后有把保安给杀了!” “啊?真的假的,这也太吓人了吧!” 接着,大脑之中拥有了具体的形象,或许会勾勒出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或者一个病弱疯癫的女子,将这些人为构筑出来的印象注入到文字之中,然后,填充故事,什么人在哪里做了什么?一个疯子在展览馆杀了人。 “那止啊,那个疯子好像还想逃跑,结果被警察当场枪毙了。” “那还好,要是让这么危险的人来到我们的生活当中,那日子得过得多么提心吊胆……” “但这还不是结束,我听说就在同一时间,展览馆旁边那街道……叫什么来着?” “我也记不大清楚了,我想一下,好像是叫玫瑰街道还是郁金香街道来着……” 大脑开始构筑第二个场景,展览馆旁边的街道,虽然没有名字,但是也有个大致的记忆,街道能够特殊到什么地步呢?无法就是一个有宽度有长度的不怎么工整的长方形,地面铺上砖瓦,然后向前延伸。 “不管叫什么,我跟你说,接下来这事特别邪门,就那街道那里,好几个人爆炸了!爆炸,你知道吧,轰隆地一下就爆炸了,炸的到处都是。” 如果是超出认知常理的话,印象的构筑就需要大量的修正,弥补细节,然后添加更多的词汇,当然,街道的记忆已经构筑起来了,这样子就会方便很多,下一步,就是在街道这个符合常理之中的地方构筑不符合常理的景色。 “不是,什么叫做爆炸了?是火灾吗?”第二个人提问道,“就像是油桶着火那样子?” “不是着火,是人,人爆炸了,你能想象得到吗?”第一个人开始用手比划,“你看,这是一个人,然后,这个人爆炸了,由内而外爆炸,血啊脏器啊骨头啊溅的四处都是,现在那里已经被封锁了,你没机会看了,哇,我听说那一整条街全是血,想想都觉得吓人。” 借助肢体语言进行描述,让本来比较抽象的话语更加贴合实际,两者结合起来总能够造成更加出色的效果,就比如现在,人和爆炸这两点总算是结合起来了,人的肉体如同炸药一样,膨胀,然后爆发,人体之中的物质朝着四周飞溅,这样的描述需要一定构想能力才能够构筑出来,不过不要紧,人爆炸了这件事已经在大脑之中有了一个初步印象了。 “我听说,造成这件事的是一个恶魔!” “啊?恶魔?你在开玩笑吗?我们现在已经是唯物主义了,怎么会有恶魔这种东西!” ——足够了,即便第二个人表示了不信任,但在他的思维之中,已经有了这样一个联系,【在今天,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号,一个恶魔,造成了展览馆旁边那条街道的人爆炸了】,这样的描述,可以具体到一个个体身上了。 克利斯汀微笑着,感受着新的容器的运作。 “想要弄到错误的权能,并不困难。”克利斯汀自言自语,朝着一旁走去,祂并不在乎自己的声音会被听见,严格来说,现在祂更希望有人听见自己说话,这样子的话,那听见祂话语的人也能够成为祂的载体,“……只需要改变认知,把关于祂的一切描述和认知的一部分改变为对我的认知和描述就足够了,这样子,属于错误的部分就会被我的部分取代,那么,这部分的权能自然也就归我了……有意思,祂好像很熟悉谎言?那就用谎言来这么做吧。” 于是,克利斯汀做出了决定。 克利斯汀,这个能够在不同的载体之中移动的存在,决定运用这份权能窃取一份权能。 首先,构筑出人们对错误的印象,现在的错误叫什么名字?啊……忘了问,没关系,迟早会知道的,既然无法通过名字来构筑,那就先通过外貌的描述来构筑吧,将错误的这份外貌和一个能够让人印象深刻的事绑定在一起。 比如展览馆的那一场谋杀事件。 克利斯汀最开始就有着这种想法,因此,在子规向祂搭话的时候,克利斯汀杀死了那个保安,一个人的死亡绝对能够引起不少人的重视,尤其是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一个人杀死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本就足够引起人的好奇心。 相比起正面的冲突,在看不到的地方将自己的目的达成才是克利斯汀喜欢的做法,素未谋面,然后控制整场布局,祂当然做得到,在祂的权能的帮助下,祂可以将人与人话语之中的信息传输变得更加高效,祂可以让两个社交圈完全没有关联的人得到同一句话,祂的移动不受任何身份的约束,于是,接下来,祂开始移动。 克利斯汀现在是一封信件。 是的,一封信件,就在某一张桌子上,被黑色的文字书写出来的信件,信件的开头是三句话,三句对克利斯汀的描述,正因为这三句话的存在,这封信成为了克利斯汀的记录之一,这也让克利斯汀能够轻松来到这封信上,现在,这封信就是克利斯汀的本身。 接下来,这封信上开始浮现文字,旧的文字散去,新的文字被书写上去,这一次,文字记录的是错误相关的一切,这封信像是一个……情书? ——我亲爱的人啊,我开始回忆起你了,你那灰色的长发令我难忘,如同清晨雨中的云朵,那一点点透过乌云的阳光,我还记得你的眼眸…… 祂在这封信之中详细描述了子规的外貌,虽然祂还不知道子规的名字,但并不要紧,祂并不需要用这个名字,对外貌的描述也能够构筑出对子规的印象,更多的细节将能构筑更多的内容,于是,接下来就是对子规性格的描述。 克利斯汀并不了解子规的性格,没关系,从语言分析一下也可以。 ——我听闻你最近在纽加哥,怎么样,生活还可以吗?你喜欢的那位画家这两日举办展览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去看看…… 把时间,地点带入进去。 ——我希望你的病情好一些,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不少美好的地方,多去看看这个世界吧,不论是哪里,我询问了艾博尔先生,你最近又在尝试制作易爆物品了?这种东西很危险,还是算了吧…… 接下来,模糊克利斯汀和【错误】的界限,两者不再是独立的个体,将某一方所做的事情和另一个存在相互结合,这样,祂们之间的隔阂将会开始消融,借助克利斯汀的权能的力量,祂便能够在认知之中取走本属于错误的权能。 这封信或许经不起多少推敲,不过不要紧,克利斯汀只需要有人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就足够了,当然,为了确保这封信的内容能够流传出去,第一个看到信件的人必须在纽加哥拥有一定的地位,并且会相信这种脱离常识的描述。 克利斯汀在这个房间之中,在这个房间的桌子上,若是从窗户看出去,能够看见一片平原,那些树木长得正茂盛,郁郁葱葱,住在这里的人一定很有闲心,才能过安静下来欣赏窗外的景色,克利斯汀开始等待,祂需要等待一下,等到这个房间的主人回来。 片刻之后,房间的门开了。 走进来的人先是在窗户旁边驻足片刻,过了一会儿,那个人注意到了桌上的信件,他将信件拿起,过了一会儿,那人发出了疑惑的一声。 “怎么了?先生。”门外有人问道。 “没事。”汉弗雷斯先生回答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陆拾玖 通向真爱的路从无坦途(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于此盎然而立】 真痛啊。 疼痛感蚕食着李的身躯,李捂着自己的腹部,她也不知道疼痛感到底是源自于哪里,不过,那些疼痛感去了哪里她倒是知道,去了全身,这种疼痛感遍布了她的全身,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威廉姆斯咖啡馆之中已经没有人了,除去李之外,威廉姆斯咖啡馆之中只剩下了李,客人们都离开了,就连厨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在黑桃j那十字架的影响下,威廉姆斯咖啡馆之中的人都离开了,给了李一个安静的地方停留。 真痛啊。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脑海之中的想法还是确实说出了这句话,反正,此时她的大脑之中充斥着这三个字,真痛啊,无法思考,无法做出别的行为,她只能够依照自己的本能捂住自己,她必须独自面对这种疼痛感。 ——【祂】希望她孤立无援。 ——【祂】希望她接受独属于她的特殊之处。 身体之中流淌着两种血液,两种血液正在碰撞,这并不是【祂】故意为之,而是一种规律,这就是正常的规律,祂的血液和她的血液是不相容的两种物质,此时却存在于一个人的体内,这种疼痛感是必然的结果。 真痛啊。 “……本就如此,本就如此。”李听见自己正在说话,“本就如此,本就应该如此……歌颂我的名字,祈祷我的注视,本就如此,如果接受了就不会再感到疼痛,不是吗?” “……不,不应该是这样,李,你是一个人,在一切事情的基础之下,你首先得是一个人,你不能够接受祂,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了,这一次也应该如此。” 真痛啊。 李张开嘴,她的牙齿上还带着她分泌出来的口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口腔将口水咽下,身体的一切都不受她的控制,她咬在那桌子上,坚硬的桌子并没有被牙齿啃咬出任何痕迹,她咬着,啃咬着,这种动作给她的牙齿传回了一些新的疼痛,大脑之中不由地回想起了另外一种口感,那种口感,属于二阶堂野野的肩膀。 对了……二阶堂野野。 李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发出了干呕的声音,什么东西都没有吐出来,但她就是反胃,她感觉自己的手似乎有了一些知觉,她撑住桌子,她想要呕出什么东西,她的视线逐渐清晰,很好,疼痛感已经开始褪去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身体的感觉终于开始回来了。 她的眼睛看着地面,伴随着干呕的声音,什么东西都没有出来,她感受到自己的身上出了不少汗,深呼吸几口,再揉一下眉心,她重新坐直,这时候,她才开始注意自己的衣服,果然,衣服又湿了一些,尤其是背上,背上基本都被汗水浸透了。 “呼……” 李呼出一口气,尝试着用身体扶住桌子,站起身,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点迟钝,但很快就适应回来了,桌子上那黑桃j留下的信息,那是一串电话号码,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黑桃j的电话了,或者摩门的电话,李把这信息收起来,至少现在,她和摩门并不是敌对的。 这种疼痛感实在是令人厌烦,所以,她现在需要找一个发泄的方式,不需要计较后果,她只是想这么做,今天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三日,关于恶魔的信息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李想到,阿疯想要多少内容,她也不知道,但她想要尽早结束这份工作,帮瓷收集到这些信息已经差不多了,恶魔的基本规则再加上实际的录像,瓷该满意了。 唯有结束这份工作,她才能够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之中,按顺序来,找回二阶堂野野肯定是最重要的,其次,那个叫安比莉尔的人需要处理掉,还有和卡特琳娜·休伯伦商谈以及汉弗雷斯家的合作,和休伯伦家的合作并没有谈成,但找卡特琳娜要一些帮助应该没有问题,而汉弗雷斯家…… 老汉弗雷斯先生,目前不知道老汉弗雷斯先生的态度,可是李并不对他抱有敬畏,从他打断了自己处理安比莉尔这件事看来,老汉弗雷斯先生应该不能够算是自己人了,因此,和汉弗雷斯家那个叫娅瑟的唐雪的合作或许会出一些差错。 如果……必要的情况下,能不能在短时间内处理掉这三个人? 和影的梁子应该是结下了,就看安比莉尔在影的地位到底是怎么样的,是如她所说的只是一个小人物,还是藏起自己身份的重要人物?这又是一个问题,整理起来,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忙碌,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那么,就先给要做的事情排个序吧? 她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杯饮品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离开了威廉姆斯咖啡馆,现在的街道依旧安静,有什么不对劲,太安静了,哪怕那些人被黑桃j的十字架驱逐出了咖啡馆,也不至于整一条街道一个人都没有。 她看见了地面上好像还有血迹,那种黑色的污浊物和血迹混合起来的痕迹,刚才……有恶魔诞生了,李猛然看向咖啡馆内,在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之后,她的视线看见了那个被认知阻碍遮住的人,就在咖啡馆之中,在刚才自己所在的位置旁边的桌子那儿,有一个已经失去声息的男人。 恶魔。 李身上起了一点鸡皮疙瘩,她的左手握住了枷锁的锁链,那是【琉璃笼中金丝雀】的锁链,与此同时,她的右手也拿出了【非礼勿视】,如果不能够看见恶魔的话,应对起来就太困难了,而非礼勿视正好能够看见非自然的存在,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这绝对是最适合的污染物。 她将非礼勿视放在自己的眼镜上,透过眼镜的镜片,能够看见那地上黑与红的污浊上还有一些烟雾般的东西,那就是污染,实质的污染,这一团污浊应该就是恶魔造成的死亡,人因恶魔而死,体内流出血与黑,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了,应该是被清扫干净了。 可是这污染还在这里,如果恶魔被那两位摩门成员杀死了,现在这污染为什么还这么清晰?也就是说……恶魔还活着? 李回忆着刚才黑桃j和红桃j的对话,希望从中找到一些能用的信息,没记错的话,那个女孩说过,恶魔的名字叫做‘于此盎然而立’,能够通过一切当下的介质进行传递,包括影像、画作、言语等介质,只要是能够铭刻下它的名字或者面容的事物,哪怕是无意识中提到祂的言语,都能够作为它的移动方式。 那么,如果恶魔还活着的话,现在她在脑海之中思考恶魔的存在,是否代表着恶魔能够来到她的身体之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有意思了,她并不知道恶魔的面容,但是她知道恶魔的名字,在两个摩门成员的眼皮底下能够逃跑的恶魔,至少很擅长藏匿吧。 琉璃笼中金丝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还有独属于自己的那琴键,李计算着自己身上持有的污染物,这些东西的污染物加起来,任何一个普通人都绝对无法承受,其实不只是普通人,就连瓷的成员也无法一口气带上这么多污染物,除了李,她是个异类,知道这一点的人不多,阿疯算一个,某几位地下行商大概知道,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于此盎然而立,在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出现的恶魔,能够在特殊的介质之中移动……” 叮。 于此盎然而立,这个恶魔,刚刚才从黑桃j和红桃j的手中逃离,也不能够算是逃离,它已经被那十字架的力量灼烧了大半,若不是在最后一刻躲入到了一个映射到它的窗户之中,它或许已经死了,作为恶魔的本能让它不再移动,它把自己的身体藏起来,不再出现,它很虚弱,而且,它根本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寻找新的容器,它的影响范围还是太少了,摩门的十字架会保护它们的拥有者,因此想要转移到摩门成员的身体之中,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该死……该死,恶魔的内心终于开始出现了思考,它的大脑之中开始迸发出思维,它诞生了最初的智慧,如同牙牙学语的婴儿,它学习文字,解释自己的想法,它需要一个新的容器,新的容器。 它需要有人描述它,需要一个东西记录它,它需要容器。 它寻找窗户的映射,这是最基础的容器,能够映射到这一面玻璃的物体就能够移动,它就这么慢慢移动着,直到窗户无法映射到它的方向,它被困住了,被困在这几面玻璃之中,它觉得自己需要缓一下,现在整一条街道都没有人,那摩门的后勤把这里的人群都驱散了,即便他们认为恶魔已经死亡,也必须先把这里清空,以免意外状况发生。 恶魔不再去寻找窗户,它蜷缩起来,等待着容器的到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 通向真爱的路从无坦途(下) 于此盎然而立,它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诞生的,在这刚刚出现的智慧之中,它无法理解诞生的含义,它只有一种本能,似乎自己是被什么东西制造出来的,从概念的构筑,再到模样的刻画,从无到有的创造,它是被制造出来的。 或者说,它应该是什么东西的一部分,应该是吧。 它没有一个具体的形象,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模样,它的物质外表由它所停留的容器决定。 该死。 这是它学会的第一个词汇,这个词汇并不适合最初的学习,但确实是最适合它的,被摩门灼烧了绝大多的躯壳,就连权能此时也接近无法使用的地步,这就是权能的约束,固然,它可以在每一个承载着它部分的物体之中移动,可是现在,能够做到这些事的只有这几面玻璃,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此时,没有人呢喃它的名字,也没有文字记录它的模样,没有留下它声音的文件,也没有拍摄了它存在的照片,移动的最基本准则是容器,没有容器,它就是水洼之中的鱼,只能够等待水洼的干涸,此时是白天,烈日蒸发着水洼之中的水分,没有阴影投下,空气很干燥,它的思维不断重复着那两个字,它的身体依旧在蜷缩,这个状态反映到玻璃窗户上,那就是玻璃变得扭曲起来,还好这里没有人,不然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怀疑自己的世界观吧。 恶魔并不是永生的,恶魔也会死亡,说白了,恶魔只是被污染的生物,碰巧拥有了权能的生物,和天使那种权能的具现化有着不同的本质,恶魔会死亡,若是肉体被灼烧,被分裂,恶魔便会死亡,沾染了非自然的物品能够接触到它们,用圣水浸泡过的子弹也能够贯穿它们的胸膛,即便恶魔的出现较为频繁,也不影响摩门对它们的捕杀。 该死……不应该这么着急的。 此时,恶魔已经开始拼凑出了第二句话,或许是把十几个人当做容器之后的好处,在人类语言的学习上,它的进步很快,它已经理解了自己刚才所带有的情绪,并且对这种情绪做出了评价,它正在学习反思,对自身的思考,正确地认知自己。 恶魔是需要成长的。 和魔女亦或者天使这种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存在不同,恶魔有一个很明显的成长曲线,从刚开始的诞生到逐渐掌握自己的权能,领域的逐步扩大,还有智慧程度的提升,恶魔的危险程度也随之不断提高,当恶魔意识到自己和人类的不同,当恶魔明白相比起自己,人类是多么脆弱的时候,恶魔的危险程度就会升高到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步。 一个孩童看见一群蚂蚁在泥土之中行走的时候,或许会感到好奇,但更多的可能,是抬起脚踩上去,用脚步碾过蚂蚁的身躯,或者用水破坏蚂蚁的居所,孩童知道,自己是蚂蚁无法抵抗的巨大生物,蚂蚁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中尤为脆弱,那么,孩童就不会顾虑蚂蚁的感受,肆意挥洒着这种没有来源的恶意。 恶魔也是如此。 等到获得了容器之后,它就能够离开,离远一点,然后躲起来,它学习了这次失败的原因,它应该寻找更多的容器,为自己创造更多的转移方式,比如,给自己一个描述词,然后书写在什么纸张上,亦或者用一卷录像带记录下自己的声音,再或者拍下自己的照片,虽然相比起人,把无机物作为容器会有很多不便的地方,但总好过连无机物的容器也没有。 这时候,它感觉有一滴水落在了玻璃上,是下雨了吗?好像不是,只是什么地方落下来的小水滴,不过这样也好,在水滴和玻璃贴合的那一刻,水滴也倒映出了窗户的模样,它通过权能移动到那一滴水上,朝着上方望去,又是一滴新的水滴。 要不要上去?恶魔想到,这是一场赌博,若是水滴之上能够找到别的道路,那么它就能够脱离这里,但若是没有,它将会随着水滴落到地上,即便现在已经是十二月,水滴在阳光之下也会很快被蒸发干净,尤其是现在雪已经停了,地面上很是干净。 恶魔的思维不足以支撑自己进行这样的选择,即便她已经诞生了智慧,也不代表现在的智慧能够进行重要的选择,它能够做的只是依照自己的本能,在那一滴水落下的时候,依照着自己的本能。 花儿会向着阳光绽放,鱼儿会顺着溪流游行,此时,恶魔也在沿着这水滴落下的源头移动着,水滴和水滴相互映射着对方的模样,这也就成为了恶魔的通道,此时的恶魔是水滴,那么,映照了水滴的另一滴水就是它的容器,它的本能最后驱使着它向上,它在追寻着光,权能被发挥到了极限,它转移到了上一滴水之中。 果然,在此时恶魔的上方,还有更上的一滴水,它继续沿着新的水滴,向上,再向上,很好,这是绝望之中的希望,新的通道被开辟了,它继续挣扎着,它不知疲惫地移动着,从一滴水移动到更上方的一滴水,它重复着这个行为,很快,它的高度就已经超过了原先窗户所在的房屋,它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地方。 它看见了这座城市的一角。 不是威廉姆斯咖啡馆,也不是房屋的玻璃窗户,也不是一滴水,而是城市的一部分,对于此时是一滴水的恶魔而言,这是足以称得上宏伟而绚丽,它忽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它要把自己的足迹遍布这一整座城市,至少,就不能拘束在这一片小地方。 但紧接着,它发现,在自己的上方没有水滴了,没有新的水滴映射它的身影,这也就意味着它会遵循物理规律下落,落到地上,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有嘴巴的话,恶魔一定会嘶吼,不甘心,它学会了这么一个新的词汇,不甘,它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它本应该顺着水滴不断向上,然后进入到新的容器之中,而不是在这里坠落。 只是,那一滴水依旧在坠落,它无法找到新的水滴,它此时就在这不足一立方厘米的空间之中,被重力朝着下方扯入,它坠落到了地面,然后溅射开。 现在,它彻底成为水洼之中的鱼儿了。 总会有这样的鱼儿,在海水退潮的时候没有来得及跟着浪花一同回到大海,被留在了沙滩之中的某个坑洼的地方,烈日灼烧着那剩下的一小片水,等到水洼也彻底干涸的时候,鱼儿也就应该死了,恶魔也不例外,它是非自然的存在,可是它现在存在于自然的物质之中,它没有属于自己的身躯,它的物质形态和容器深深绑定在一起,而现在,它的容器已经破碎在了地面上,它想要回到房屋的窗户玻璃上,可是那些窗户无法映射到地面上的这一片水迹。 应该说,本来是能够映射到的,可是它已经把窗户扭曲了,就在它蜷缩的时候,那些窗户不再是平面,如同卷帘门一样蜷缩起来了,这也导致了此时的窗户无法映射到地面上的这一滴水,恶魔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它失去了所有的容器,最后地上这点水迹蒸发需要多久?一分钟?五分钟?不重要了。 该死。 到了最后,恶魔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这个词汇,该死,它咒骂着,咒骂着一切,咒骂着那些摩门的人,咒骂着让自己孤立无援的人。 叮。 ——于此盎然而立,在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出现在五十星纽加哥威廉姆斯咖啡馆的恶魔,能够在特殊的介质之中移动,在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被摩门成员黑桃j和红桃j处理,此时存活。 它感受到了,有人正在呢喃有关于它的一切,干涸的水洼上终于有雨落下,新的容器诞生了,此时正有人通过‘述说’这个渠道来介绍有关于它的一切,承载它的言语出现了,恶魔没有任何犹豫,就朝着那言语之中移动。 它并没有怀疑为什么说这句话的人会对自己如此了解,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有人呢喃它的名字,它只知道这是新的希望,它必须去往新的容器,等待在这片水洼之中只有死亡这个结局,生存是它的本能,它必须活着,朝着新的容器探寻活着的可能性。 下一刻,它已经来到了新的容器的体内。 只不过,它并没有成功控制这个容器,正相反,在来到新的容器之后,它立马感受到自己受到了一个更高维度的注视,它深处一个黑色的躯壳之中,看不见外界的情况,它朝着某一个方向移动,许久许久,都没有看见尽头。 它被困住了。 “咳……” 李抹了一把嘴角的红色,倚靠在威廉姆斯咖啡馆的门上,在她的身体之中,不属于她的血液正在蚕食着一个恶魔的权能。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壹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于此▉▉而立】 “在我死之前,就好好地为我发挥作用吧。” 李闭上眼,深呼吸,身体之中逐渐褪去的疼痛感把本属于她的体感直觉归还到她的身体之中,身体之中属于非自然那部分的血液兴奋地嚎叫着,毕竟,此时一个美味的大餐出现在了那血液的面前,那是恶魔的权能,对于那些血液而言,权能可是不可多得的佳肴,足够它们为此疯狂。 血液的温度逐渐升高,火焰灼烧的刺痛感缠绕着她的心脏,不过相比起之前的那种强烈的疼痛,这种灼烧反而轻松了不少,李手中握着【琉璃笼中金丝雀】,随着她的思维,这枷锁便伫立在地面上,成为了一个简单的手杖,此时,琉璃笼中金丝雀不是一个污染物,只是一个造型比较奇特的物品,李用这枷锁构筑而成的手杖撑住地面,一点点的沿着街道行走。 身上的衣服很快便干了,被血液的温度蒸发了水分,李拄着那手杖行走着,她的身躯不再如之前那样挺拔,她看起来很虚弱,仿佛被轻轻推一下就会倒下,冬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投在地面上的却是一片扭曲的影子,轮廓似乎是她,但仔细一看又觉得有许多不同,那影子还在如同,一个怪物正在啃食另一个怪物。 “咳……时间有过的这么快吗?”她自言自语着,又笑出声来,“看来还是过的太舒适的,连时间都记不大清楚了,如果是当初的话,你应该会提醒我我应该做什么,然后帮我安排好一切的行程的。” 于此盎然而立,李咀嚼着这个名字,身体之中非自然的血将那虚弱的恶魔啃咬。 古人总会说,吃啥补啥,缺少什么东西就会去吃什么东西,视力不太好的人就会吃鱼的眼睛,肾脏不太好的人就会去吃动物的内脏,他们秉承着一种理论,吃下别的生物的某一部分,便能够弥补自己某一部分的不足。 早在几百年前九州的药学家就发现了动物内脏和人类的内脏无论在组织、形态还是功能方面都十分相似,于是,经过长期的临床试验,他们提出了“以脏治脏“和“以脏补脏“的学术观点,这就是中医食疗中的一个很重要的法则“以形补形“。 这像是一种掠夺,把别的生物的某一部分掠夺到自己身上,事实证明,这种说法并非没有根据,正相反,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说法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追捧,既然吃动物的脏器能够弥补自身的脏器,那么,啃食恶魔的权能,能不能也将这份权能转接到自己的身上? 如果让摩门的人听见这个说法,应该会笑出来吧,人怎么可以承受得住权能呢?人能够使用污染物就已经是对自身的挑战,更别说权能本身,恶魔的诞生不就是被权能污染之后的生物吗?在接受了权能的那一刻,不论先前是什么,之后也只会有这一种统一的称呼,恶魔,这是一种非自然的怪物,是不被人类社会所容纳的怪物。 血液依旧在沸腾,李的身上却不再流汗,她的头发有点凌乱,在被汗水浸湿之后又烘干,还没有来得及打理,李在等待,等待自己这个疯狂举动的结果,她并不需要在意结果,谁又会去在意一个时日无多的人的结局? 她拿出手机,把自己这几天收集到的资料全部整理好,她没有直接发给瓷,而是先发给了沉溺,她知道沉溺有的是躲避官方检测的方法,这一些文件一定会安然无恙地送到沉溺的手中,而沉溺也会很聪明地把这些东西转接给瓷,等到阿疯收到这些东西之后,那个聪明的女人也会知道李肯定是要做一些事情了。 很快,手机上便接到了来自沉溺的电话。 “怎么了?”李没有挂断电话,她知道这个电话躲不过的,而且很多东西说明白了会比沉默更有用,因此,最好在现在就把事情说明白。 “李,你想做什么?” “我需要想办法把她带回来。” “因此你就不管你自己了?李,我跟你说了,我们会想到办法的,不要这样子好吗?”沉溺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你不考虑你自己的状况吗?” “沉溺,你也知道的,哪怕我不这么做,我的身体状况也不会改变。”李感受着身体之中血液的温度,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浮现了一层浅浅的红晕,“现在不只是为了找回她,更是为我自己找一个可能性,我可不希望以后有另一个家伙顶着我的脸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沉溺,当初做出选择的是我,所以现在也应该让我来选择。” 电话那头的沉溺叹了口气,说道:“东西我会帮你转交过去的。” “嗯,顺便帮我告诉他们,我不欠他们的了……” “你本来就不欠他们的。” “哪怕你们这么说我也无法说服自己。”李说,“行了,这次就麻烦你了,剩下的事情我能够处理……对了,告诉阿疯他们,【祂】最近有点过于活跃了,我能够感受到祂的血比以前活跃多了,这算是第几次了?” “准备第十四次。” “对,第十四次,这应该就是祂们口中一直所说的【启示录】,沉溺,那天一定会很可怕。” “是啊,很可怕。” 沉默片刻,李又咳了几声,她抹了一下嘴角,嘴角的红色依旧没有褪去,还在那里。 “我要做正事了。”她拄着手杖走着,“我说过,我总会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当初有多厉害,虽然你们在九州看不到,不过不影响,你们会知道的,沉溺,我记得你们曾经说过的,人的一生总需要有一次值得夸耀的时刻,我想了想,到目前为止,我应该是没有的。” “当初在九龙的时候你就已经展现过了,李,我还记得呢,那时候的你可帅了。”电话那头的沉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仿佛刚才的谈话之中没有任何压抑的地方,“你还记得吧,那三个魔女,那不就是你能够骄傲的地方吗?那三个魔女的收藏都让你一个人拿了,这不就证明了你有多厉害了?” “谁知道呢?”李自嘲似的说道,“谁又会知道呢?” 沉溺没有说话了,李说的是事实,谁知道呢,这四个字就是最大的讽刺,她无法告诉所有人她所做的一切,这便成为了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故事,一个无法告诉他人的故事相当于不存在,不能够述说出去的过往也就成了空谈,哪怕现在用再多的词汇点缀,也改变不了事实,于是,沉溺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那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最后,沉溺只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什么时候累了,就回来吧,至少我们这里永远欢迎你。”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李挂断了电话,她感受着身体之中沸腾的血逐渐冷却,那啃食的疼痛感也散去,她拄着手杖行走,脚步逐渐轻盈,她不再是那个被疼痛感折磨的女孩,手杖和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抬起头,目视前方,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的上,只有李一个人在走着。 手杖上的锁链碰撞的时候会发出声响,很清脆,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把这种碰撞声写成一种乐器,若是真这么做了,似乎也不错,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创新,哪怕是两个物体碰撞发出来的声响也可以当做是一些打击乐器。 “寻我所见,去往我要去的地方。” 语言,指定地点的语言,描述物理坐标或者某一具体物质的语言,大概轮廓也行,只要是涉及到移动的言语都可以,但必须拥有介质,即在要去往的地方拥有涉及到主体的介质,比如言语的描述,文字的记载,照片,录音,或者思维等介质,介质是进行移动的方式,在拥有介质的情况下,理论上可以到达任何当下时间的地方。 “如果说她还在这个时间之中,那么……用这个东西一定能够到达她所在的地方,她的身上会有属于我的介质的,一定会的。” 材料,介质,一次性消耗的介质,介质可以由主体提供,也可以由目标地点提供,介质必须拥有主体的关联性,用介质来建立一条单向通道。 二阶堂野野的身上一定会有介质的……比如一枚两人都早已经不再佩戴的戒指。 李自言自语着,她在用自己的大脑思考,思考着刚才血液所啃食出来的权能应该怎么使用,按照语言,动作,材料三个基本要素来压制住此时那新的污染物的反噬。 她迈出一步。 动作,朝着已知或者未知迈步的坚决。 【▉▉的筹码·于此▉▉而立】 污染物寻找着目标地点的介质,一条不可见的道路从李的脚下开始延伸,一点点构筑,道路寻找着目的地,在片刻的搜寻之后,那一条道路轰然倒塌,这也告诉着李一个最终的事实——在这个时间,在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三日,二阶堂野野不在这里。 她已经不在这个时代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贰 因为此刻正有细雨在落下(下) “看来只有这个还不够。” 李缓缓吐出一口气,她感受着喉咙之中的腥甜,使用这一个粗糙的污染物给她带来的负担可不是正常的污染物一样简单,将权能用最为粗暴的方式压缩成一个物质,没有经过任何打磨,也没有调试,就这么直接使用,哪怕是经过了三个步骤压制污染的影响,也免不得给她的身体带来更多的负担。 “不过已经确定了,现在需要时间的权能,至少要能够定位到具体时间的……柯罗诺斯?这个不行,这个权能不在这里,找找别的……” 虽说通过于此盎然而立这个恶魔的权能没能够找到二阶堂野野,可她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这个压缩出来的污染物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这样就足够了,她要做的事情不少,一个个来,比如,有关于那个叫做安比莉尔的女孩。 “寻我所见,去往我要去的地方。”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刚刚已经检测过了,你手机上的照片不是被人为破坏的,它本来就是这样子。” 蜘蛛把安比莉尔的手机扔到安比莉尔的病床上,一屁股坐在旁边,她拿起叉子,叉起那黑椒汁的牛扒,放入口中,蜘蛛切牛扒的动作并不怎么正规,甚至可以说随性,她摒弃了左手拿叉右手拿刀的习惯,将叉子反握,她吃牛扒的动作也不是很美观,反握着叉子的手举过头顶,然后抬起头,把那一块肉放入口中。 “不能描述模样也无法记录下来,不太对劲,我记得我上午已经让人查过她的照片了,可是现在就连那些已经发出去的照片也被损坏,这绝对是污染物才能做到。”安比莉尔拿回自己的手机,她看着相册之中已经变得一片模糊的照片,那些图案很是潦草,看不出原先是什么模样,“这么看来她的身份也应该是假的……监控录像之类的呢?” “都没有,哪怕是拍摄到你的部分也只有你一个人,你在监控录像中的样子看起来是在和什么人聊天,并且在今天上午你们去汉弗雷斯家的时候也有乘车记录,种种迹象表明当时是有一个人和你在一起的。”蜘蛛用刀子刮着铁板上的黑椒汁,“问题就在于,我们没有任何关于那个人的资料,不论是样貌,还是别的什么,你说你上午就发过照片,我也问了,收到照片的人也无法描述出你说的那个人的模样,和你一样,一旦开口我们听见的就是唱歌的声音,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模样,无从下手。” “这绝对是污染物。”安比莉尔确认地说道,“她用污染物封住了我们的嘴巴,让我们无法透露出她的一切,没事,一个人不可能在一个城市之中消失,只要她使用了交通工具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我记忆中的她没有受到影响,,她应该只能够影响到传播,所以……只要我们能够找到第一时间的她就可以。” “你说的好听,具体要做到什么程度你自己知道吗?在一整座城市之中找到一个无法被记录下来的人,工作量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够搞定的,你现在应该休息,我说过了,你的身体状况需要静养,不要剧烈运动,不然伤口崩裂了我是不会负责的。” “蜘蛛,我们能等,她是不会等的,我甚至会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她真来的话,就让我来处理吧。” 蜘蛛摆摆手,相比起安比莉尔,蜘蛛对自己可谓是充满了信心,这种信心源自于她对人体的了解,毕竟对于她而言,人体是并不只是人体,更是一种艺术。 艺术是一面镜子,它和钟表一样,人体是由造物主创造出来的艺术,它描述了一种生物极致的美,将智慧、族群、创造等一系列事务全部融入到了人体这个容器之中,脏器的分布,骨骼的构造,每一根血管的排列方式都是这个艺术的表现,蜘蛛过去的这么多年都在了解这一门艺术,并且在这之上进行改进,比如,在这自然的艺术之中加入非自然的点缀,当然了,这种实验是违反了人理的,所以她没有用在别人的身上。 她把自己当做一个艺术品在加工。 “不要做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 “说得好像你做事情就有把握了。”蜘蛛白了安比莉尔一眼,“你刚过来时候的照片我还留着,你要不要看看你当时的样子?” “……那还是算了吧。” 安比莉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大脑之中的另一个声音依旧在回响着,此时她窃取到的思维应该是某个流浪汉的思维,那思维内容是今日的伙食,她不去理会思维的内容,躺在病床上,回忆着上午发生的一切。 那个诡异的钢琴声到底是什么……李,她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这么多个污染物聚集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她居然不会被扭曲,还是说,李早就已经被扭曲了,甚至李本身就是一个恶魔?不……不可能,恶魔不可能会是这个样子,如果真的有和人类一般无二的恶魔,那对于整个五十星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人们根本无法区分出来,区分出自己的生活之中是否已经存在这种异类。 “你安心养伤吧,这里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你知道它的意义,不会有人在这里动手的,除非她真的想和整个影敌对。” “我只是担心。” “随你。”蜘蛛撇撇嘴,她将最后一块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黑椒汁连同着牛肉的汁水顺着她的口腔流入她的胃,肉是蜘蛛最喜欢的食物,不论是口感还是味道都如此无可挑剔,再说了,她本就很喜欢肉,喜欢那种生物独有的组织结构,或许这是每一个痴迷于人体的人都会有的怪癖,也有可能只是蜘蛛自己特有的爱好。 吃干净的碟子放在原位就好,只要一个按钮呼叫,就会有人专门来回收,蜘蛛口中依旧咀嚼着最后的一块牛肉,肉的纤维被她的牙齿咬碎,既然都是最后一块肉了,那还是吃慢一点吧,她看着病床上的安比莉尔,此时,安比莉尔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具体是在看什么,在蜘蛛的记忆之中,安比莉尔一直都是这样,她知道安比莉尔能够窃取到别人的思维,以此同时,这些声音也在时时刻刻折磨着安比莉尔的大脑,虽然安比莉尔总说习惯了,但真的能够完全无视掉那些思维的声音吗? 若是那些思维的声音是一成不变还好,可人的想法总不会一直保持原样,每一时刻的思维都会有所变化,这也意味着出现在安比莉尔脑海之中的思维是时刻变化的,这也导致每一时刻的思维都是‘新鲜’的,安比莉尔的大脑不会无视掉那些新鲜的内容,它会解读,分析,然后引导着安比莉尔去思考更多,这也会给她造成不少的负担。 蜘蛛和安比莉尔认识很久了,但她并不会说自己和安比莉尔是朋友亦或者熟人,经济之间的往来占据了两人交际的大部分,而且,若是成为了朋友,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再方便,她并不喜欢朋友这种东西,她更相信经济带来的联系,只有通过物质条件的制约才能够让关系更加坚定,因此,哪怕她已经很熟悉安比莉尔,也不会认为自己和安比莉尔是朋友。 不过现在算是特殊情况,安比莉尔面临着某一个人的仇恨,固然,安比莉尔不是她的朋友,但安比莉尔的安全还是有必要保证的,安比莉尔窃取思维的能力很有用处,在很多时候都需要用到,如果这一次保护了安比莉尔,那以后就可以借此提出不少要求,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首先,这里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在这里不允许杀人,若是有人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动手杀人,那么那个人就会面临整个影的追杀,其次,五点四十五招待所本身就有安全的安保系统,陌生人来到这里的时候肯定会被检查一下,更别提此时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比较隐秘的楼层,想要来到这个楼层要按动的楼层数都是特殊的顺序,如果没有按照特殊顺序来按动楼层,那就绝对找不到这里。 “我还是很担心。”安比莉尔说,“我需要窃取一下周围的思维……我会避开你的。” “你喜欢就好,反正出了事我不会承担责任的。”蜘蛛咽下了那块肉,伸了个懒腰,“实在不行,你找一些能够保护你自己的污染物,你不是说了吗,你当时听见了钢琴声,带个耳塞怎么样?” “如果有效的话,我会这么做的。” 安比莉尔说着,忽然面色一变。 ——她听见了和弦的声音。 不只是安比莉尔,这个和弦的声音是如此明显,就连蜘蛛也听的一清二楚,在和弦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刹那,蜘蛛动了,她的背后迸发出八根蜘蛛腿般的肢体,那蜘蛛腿就像是生长在她的后背上,穿透了她的衣物,这蜘蛛腿把她的身体支撑起来,她的双腿离开了地面,手中已经握住了一把手术刀,她扫视着四周,思考着那和弦声音的来源处,可是环顾整个病房,她都没看到任何一个人。 但她知道,这里已经被第三个人入侵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叁 日子总归会时缓时疾地划过(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collection c-004非礼勿视】 礼之功用之一,就在于节制视觉的本能冲动和欲望的贪求妄视。 能够看到污染的痕迹,能够入侵到各种电子仪器或者机械设备的视觉之中,并且借助这些媒介的视觉看到污染的痕迹,必要的时候,也能够修改这些电子仪器和带机械设备的视觉,抹除掉相关的内容,或者改变某部分的内容。 【collection c-002非礼勿言】 礼之功用之三,就在于节制言论的随意和胡言乱语。 能够掩盖持有者的信息,未经允许,他人无法通过任何途径说出持有者的特征信息,包括名字、容貌、性别、轮廓等一切持有者的特征,任何相关内容都会被扭曲,语言会被扭曲成歌谣或者胡言乱语,相片或是录像等制品会损坏,一切途径所收集到的本来存在的信息都会被遮盖,依照遮盖的数量,所支付的代价也会逐渐提升。 【collection c-003非礼勿听】 礼之功用之二,就在于节制听之感官欲望的贪求妄听。 ——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诱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觉,知止有定。闲邪存诚,非礼勿听。非礼勿听,能够将持有者藏匿,掩盖声音(潜行),掩盖热量(热学迷彩),掩盖光学(光学迷彩),从物理介质上抹去感受到持有者的可能性,只有完全接触才能够感受到持有者的存在,不听不该听的声音,不去了解不该了解的东西, 在使用非礼勿听的时候,她是不会被发现物理存在的。 当然了,使用非礼勿听也有一点小小的限制,想要不被看见,首先就是在使用之前不处于对方的一切感知之中,若是一开始就被对方注视,就被对方听见,那么对方的注意力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因此,若是一开始就被注意了,那就需要用到另外一个东西了。 ——【collection a-li-02灰色圆舞曲】。 当然,在进入到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之前,她就已经启动了非礼勿听,因此,不需要琴键,也不需要别的声张,所有人都没有看见她的步伐,再通过蚕食‘于此盎然而立’之后得到的压缩物品,她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安比莉尔的身旁。 毕竟,安比莉尔可确确实实在想着有关于她的事情,这份思考就是所需要的媒介,借助着这个思考,她迈出的那一步就跨越了不知道多少公里的距离,出现在了这个房间之中,不需要知道门牌号,也不需要知道楼层或者什么别的东西,只要思考,思考这个举动就是独属于她的道路,沿着道路行走,就能够到达她需要的终点站。 安比莉尔没有一直窃取她的思维是一个错误,如果安比莉尔一直使用自己的权能窃取她的思维,说不定她早就已经因为思维的空白而出现问题了,可是安比莉尔没有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在汉弗雷斯家旁边的那一次窃取使得她遭受了重伤,也可能是在手术的过程之中安比莉尔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总而言之,这一段时间的空白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时间是很重要的东西,就比如现在的这些时间,她已经得到了摩门的信息,得到了一个新的污染物,啃食了一份权能,经历了一场污染事件,并且,她找到了安比莉尔。 多好,通过污染物的效果,这么快就能够找到自己的目标,安比莉尔,安比莉尔,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审视着房间之中的人,安比莉尔躺在一张病床上,看样子她的伤势应该得到了及时的处理,不出意外的话,医生应该就是旁边这位绿头发的女性了,这如同蜘蛛腿一般的肢体应该也是一种污染物,和身体结合在一起的污染物吗……那么就需要提防一下了,和蜘蛛相关的事务,比如蜘蛛网? 她用‘非礼勿视’窥探着房间,果不其然,此时拥有污染痕迹的地方,一个是安比莉尔的大脑,一个便是那个绿头发女性的身下,一些丝状的线条沿着她那悬空的脚蔓延,开始遍布到房间之中,先是沿着地板,然后朝着墙上延伸,这是一张蜘蛛网,一张把房间包裹起来的蜘蛛网,线条很细,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在非礼勿视的窥探下,这些东西无所遁形,她并不着急,毕竟,不论是安比莉尔还是那位绿头发的女性,此时都看不见她。 她将琴键按下,顿时,一个不大规则的旋律从她的手指之间流淌出来。 【collection a-li-04幻想即兴曲】 不论是幻想曲还是即兴曲,在最初都是一种即兴创作的乐曲风格,不会预先把乐谱写出来,而是在乐器上一边创作一边演奏,在十九世纪以后,即兴创作已经不再流行,不管幻想曲也好,即兴曲也好,都是把谱子先写出来再演奏的了,但在格调上还是带有一些即兴创作的特点。 但此时从她的琴键之中流淌出来的,就是幻想曲和即兴曲最初的模样,幻想即兴曲,这个名字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并不陌生,一首诞生于一八三四年的作品,但在逝去死去之后才被人发现,这首乐曲拥有三段式的结构,第一段右手与左手以不同的节奏型急速地交合,使人产生一种幻觉;中段有优美如歌的旋律,把听众带入一个幻想中的美丽世界;最后又回到第一段,中段的旋律在低音部反复,时隐时现。 她没有掩盖钢琴的声音,正相反,她需要让那两个女性听见钢琴的声音,如果她们听不见这首乐曲,那就没有意义了,毕竟,一首乐曲总需要有听众才对,旋律需要有人欣赏,和弦也需要有人感受,哪怕是作为污染物的琴键,也需要发挥出一个污染物应有的效果才行,反正她的目的很明确,她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平,而是为了动手。 污染会扭曲人的理智,会放大她们内心负面的情绪,也可以是释放那些人压抑在心中的某种念头,对于她而言,不论有没有污染都无所谓,反正从一开始,她的思维就不正常,一个身体之中拥有非自然的血的人,怎么可能保持正常呢? “安比莉尔!”蜘蛛喊道。 “我知道!”安比莉尔自然是知道的,知道蜘蛛想要她干什么——窃取思维,具体来说,是窃取此时出现在房间之中的那个异常的思维,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李,但……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又是如何藏过所有人的眼睛来到这里的?这些疑问充斥着她的脑海,但身体的本能还是做出了回应,她的大脑开始寻找着四周的思维声音,一切的思维……可是,在短时间内闪烁过她大脑的那些思维之中,并没有任何一个是属于‘李’的。 不可能……如果李出现在这里,为什么窃取不到? 安比莉尔知道自己不能够再躺在床上了,她坐起身,身体的疼痛感告诫着她那刚缝合没多久的伤口并不适合运动,不过,相比起死亡,这点疼痛感反而不算什么了。 “我窃取不到她的思维。”安比莉尔言简意赅,“叫人。” ——叫人,一个最好用的方法,人海战术这种东西不管是在哪个时代都被广泛应用,这是不论谁都能够想明白的事情,通过人数上的优势达成自己的目的,人多力量大,不是吗? 房间之中有应对突发状态的按钮,五点四十五的安保是最安全的,但,若是有人依靠污染物之类的东西潜入到了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之中,在发现的时候便可以通过各种安置好的按钮做到最快速度的通知。 她演奏着幻想即兴曲,那钢琴的声音有点沉闷,应该用的象牙钢琴,象牙钢琴的音色会有一种沉闷感,就像是在声音上蒙上一层帷幕,这首乐曲并没有特殊的力量,但是污染为它赋予了新的变化,随性的灵感,将幻想所见的事务带到现实,扭曲自然的景色,然后,让人们看见世界的‘另一面’。 安比莉尔的脖颈忽然被什么东西扼住了,那巨大的力道把她径直砸在了墙壁上,安比莉尔的口中猛然咳出些许胃酸,她身上那刚缝合好没多久的伤口也浮现出了新的血液,安比莉尔抬起手,想要把扼住自己喉咙的那东西挪开,可是她的手在自己的脖颈前挥舞着,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 ……怎么会? 安比莉尔很快就感受到了窒息的感觉,她的肺部如同爆炸一般疼痛,左腿似乎是抽筋了,她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前方,在她的视线之中,自己的前面空无一物,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扼住了自己,甚至无法通过物理介质阻止,视觉开始变黑,死亡,这个词汇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她会死吗? “啪。” 她感到自己的脸被人扇了一巴掌,顿时,窒息感和疼痛感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她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刚刚昏迷了。”蜘蛛说,“说话说到一半就睡着了,怎么喊你都喊不起来。” 一滴汗水从安比莉尔的额角留下,她感觉,自己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问题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肆 日子总归会时缓时疾地划过(下) “你的意思是,你刚刚经历了窒息感,对吗?” “对……字面意思,应该是在我说我窃取不到她的思维的时候……不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昏迷了,她的琴声会把我们拉入到一个幻觉之中,但是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刚才快窒息了,幻觉之中出现的事情很可能会反映到现实之中。” “已经试过了,叫不到人。”蜘蛛指了指一旁的按钮,“被损坏了,我现在带你出去。” ——没有必要。 在蜘蛛的视线当中,躺在病床上的安比莉尔的身体猛地砸回到床上,那力道之大,将床板都几乎砸破,那巨大的碰撞声也让她不由地担心起安比莉尔的身体,不过相比起身体上的疼痛,这忽然出现的意外状况才更加需要处理,从力道的方向看,那攻击安比莉尔的人应该就就在安比莉尔的上方。 【bargaining chip z-024蜘蛛小姐的舞步】 于是,蜘蛛丝飞速扩张,将整个房间之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连接起来,呈现出一种立体的网状结构,这就是蜘蛛丝,从蜘蛛背后那八只蜘蛛腿之中延伸出来的蜘蛛丝,作为丝线,它们拥有极高的粘性,并且带着大量的神经毒素,这是蜘蛛创造出来的艺术品,把污染物缝合在自己的身体上,将污染物的神经和自己的神经相连接,这样,污染物就可以随着她的思维而运作。 当然了,这种手术的风险极高,如果在这里花费大片笔墨来讲述那些危险,那就显得有些浪费篇幅,蜘蛛并不会告诉别人自己为了这污染物耗费了多少精力亦或者经历了多少痛苦,她已经成功了,那么,过往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只要结果是她想要的,那就足够了。 蜘蛛感受着每一根蜘蛛丝传来的震感,这是那八根蛛腿分泌物结成的丝,框架丝、径向幅丝、螺旋形环向丝,这三种丝共同编制出了网,而若是接触到了网,那震感就会将信息传回到蜘蛛的感知之中,她让丝线充斥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这样,只要有人‘动了’,她就必然会感受到。 蜘蛛的手中还握着手术刀,她让手术刀脱离她的手,由那丝线牵引着,朝着安比莉尔的正上方飞去,蜘蛛的脸色不怎么好看,毕竟,那片区域的蜘蛛丝根本没有传回来任何震感,也就是在丝线的探知之中,那个地方是没有人的,可是她看的一清二楚,安比莉尔被按回到了床板上,她能够看见安比莉尔的手上暴出青筋,很显然,安比莉尔在挣扎,她的身上有某个看不见的事物,是安比莉尔所说的那个女孩吗? “我们可以聊一下的!”蜘蛛喊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说……我们能够坐下来好好聊聊,有什么误会解开就好了!” “我觉得你们没有什么好聊的。” 声音来自于蜘蛛的身旁,丝线告诉她,她的身旁没有人,但是那说话声确确实实来自于她的身旁,她下意识地用蛛腿控制自己飞速后退,与此同时,其中一只蛛腿掀起了桌子,就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甩了过去。 然后,蜘蛛看见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一头灰色的长发,蓝色的瞳孔有一种明显的疲惫,女孩正垂着头,她往自己的口中放了一支烟,此时,女孩的手中正摆弄着一个打火机,她用打火机点燃了口中的烟,把打火机放回到口袋之中,她不紧不慢,或者说,她很疲惫,她的眼眶周围有明显的黑眼圈,更别提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疲惫感,仿佛数日没有睡眠的疲惫感。 “咳……”女孩猛然咳了几下,她咳出那浑浊的烟,捂住自己的嘴,蜘蛛看见,女孩的嘴角好像有红色的血,但转眼之间又消失不见。 那钢琴的声音没有停下,一直在播放着,蜘蛛用丝线保护着安比莉尔,可是就是有什么东西穿过了物质的束缚,将安比莉尔死死按在了床板上,这一次,不是什么幻想中的画面,而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 第二口烟就没有出现咳嗽了,女孩的喉咙滚动了几下,将那烟咽下。 随着女孩的吞咽声响起的,还要安比莉尔的闷哼,此时安比莉尔的面色很不正常,她挥舞着自己的双手,在自己的身上挥舞着,她想要驱逐什么东西,可是她依旧接触不到,那重量压在安比莉尔的身上,让她无法逃离,她能够听见自己的骨骼正在抗议,令人牙酸的摩擦让骨骼崩裂出疼痛感。 “先停下来好吗?”蜘蛛尝试着和这个女孩沟通,“我知道安比莉尔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但先给她一个道歉的机会,好吗?至少我们能够让事情不去到最坏的结果。” “曾经给过她机会了。”女孩说,“你知道吗?十一号地铁一次,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一次,两次机会,而在汉弗雷斯宅邸那里,是第三次,不会再给她机会,她为了她的利益窃取了思维,那她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里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如果在这里杀人的话,你会遭到整个影组织的追杀。” “我应该怎么说,我好害怕吗?”女孩忽然笑了,她指了指自己拿疲惫的脸,“猜猜看,你面前的这个人付出了什么?她现在已经抵押了自己的名字,名字已经没有了。” 女孩又看向病床上的安比莉尔:“现在她也无法回忆起这个被抵押出去的名字了,不论是谁都找不到……嗯,多简单的事情,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想惹事,毕竟惹事的代价很多年前已经感受过一次,但,这并不代表着一直让步,影组织,我该害怕吗?” 蛛腿悬停在了女孩的脖颈前。 “现在你不能杀她,等到她离开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之后随你便……但现在先别这么做。”蜘蛛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她让蛛腿晃悠几下,起码,在速度上,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两条腿的人怎么可能跑得赢八条腿的她呢,“当然,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那我们之间的冲突就无法避免了。” “如果我想,你们早就死了。”女孩再次抽了口烟,“只是这个身体现在很累,所以一个个来,顺便看看这位窃取思维的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一开始觉得让她一直痛苦的活下去应该也不错,不过还是算了,让她活着迟早会出现问题,索性杀了吧,至于你,你应该是她的手术医生,怎么说呢……我个人的倾向是把你们两个都解决掉,至于影的报复,反正他们也找不到我。” “如果是你先动手,那我哪怕是在这里把你杀了也是正当防卫,至少影不会找我的麻烦。”蜘蛛说,“真的,你真的想要试试看?” “说这么多有的没有还不如直接弄点实际的出……” 话音未落,那悬停在女孩脖颈旁边的蛛腿就洞穿了女孩的脖颈,女孩未说完的话也就断在了这里,蜘蛛用丝线一点点缠绕上女孩的身躯,化为了白色的茧,她用蛛腿刺入到白色的茧当中,抽出来,蛛腿上就已经沾染了不少鲜红,不对劲,为什么这一次她能够接触到那个女孩?或者说,这一次没有任何阻拦? 蜘蛛不是很放心,她再次将蛛腿刺入到茧之中,她能够清楚地听见肉体被洞穿的声音,那是一种浑浊而粘稠的声响,那个女孩没有死,她知道的,因为钢琴的声音还没有停下,那钢琴的声音依旧存在,这是最好的判断方式,若是那个女孩死了,钢琴的声音肯定会停下来,如果这首乐曲由这个女孩演奏,那在女孩死去的时候乐曲就应该停下来。 “所以这就是你的方法吗?” 蜘蛛猛然睁开眼,她看见那个女孩正在自己的身旁点燃那一根烟,就如同刚才那样,女孩用打火机点燃嘴里叼着的那一根烟,然后吸了一口,不过这一次,女孩没有咳嗽,就像是提前预料到这一点,所以做好了准备。 “蜘蛛腿,这是恶魔的身体?直接把恶魔的身躯制作成污染物然后缝合在自己的身上吗?”女孩打量着蜘蛛背后延伸出来的那八只蛛腿,“一个很新奇的想法,之前也有人这么试过,不过如何平衡自身的污染和肉体都是个问题。” 蜘蛛没有理会女孩的声音,毕竟现在安比莉尔的状况实在是不大好,蜘蛛用丝线缠绕住安比莉尔的身体,她尝试着把安比莉尔扯下床,在上手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安比莉尔所感受到的压力,有什么东西让安比莉尔无法离开,那是一种正常热难以忍受的压力,安比莉尔那刚缝合好没多久的伤口已经渗出的新的血液。 安比莉尔依旧在挣扎着,奈何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帮助她的东西,就连大脑之中窃取到的思维也是毫无意义的立即信息。 “给她一点时间,好吗?”蜘蛛扯着丝线,对着女孩说道,“至少让她说一下话。” “为什么?” “一点时间就好!” “……嗯,如果你能够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女孩说,“算啦,浪费这么多时间干什么?我还有事要办呢……” 她抬起手,按下,钢琴的声音响起,顿时,安比莉尔的身上传来了骨骼断裂的声音,一下,一下,她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安比莉尔猛然咳出一口鲜血,面色一灰,失去了声息。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伍 在我的稠密的树枝间作客鸣叫(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很好,她这么做了。 蜘蛛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水,现在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就看安比莉尔能不能演好尸体这个角色,只要她能够保持这个状态,拖到这个女孩离开,就可以制造出一段时间的安全,直到现在为止,这个女孩身上都充满了谜团。 比如,她到底是什么动手的,比如,这忽然出现的幻觉又是怎么回事,比如,那看不见的压力又到底是为什么,以及……这个女孩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如果不知道这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么,这个女孩随时有可能回到这里。 不过现在,至少制造出了一个安比莉尔已经死亡的‘假象’,或者说,假死,这是生物的本能,也是也是蜘蛛把丝线缠绕到安比莉尔身上的原因,蜘蛛是一种会假死的生物,它们会蜷缩自己的身体,原地装死,抛弃自己的任何动静,成为一个无机的尸体,安比莉尔是不会假死的,不过蜘蛛可以帮她,污染物本就是这样的东西,让任何自然不可能出现的事物出现,让违反常理的幻想照入现实。 这只是第一步,安比莉尔的假死完成了,可是这个女孩还在这里,为了确保假死的真实性,安比莉尔身上的那些血液都没有造假,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拖延的时间过久,安比莉尔就很有可能会死于失血过多,不过还好,那些丝线成为了安比莉尔的保护,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那些丝线堵住了流血的伤口,依靠着丝线本身的粘性,将伤口粘合。 现在要让这个女孩离开这里。 “你满意了?” “怎么说呢,感觉一般。”女孩叼着烟,“可能是动手太温柔了,可能需要把她分成几块会好很多,免得她忽然诈尸,你觉得呢?” “你已经杀了她了。” “是啊,但是你并不怎么悲伤。”女孩忽然凑了过来,打量着蜘蛛的脸,不知为什么,在看着女孩那疲惫的面庞的时候,蜘蛛心里却没有什么底气,女孩眯起眼,压低声音,“难道说你们还藏着什么秘密?” “你觉得呢?” “我觉得和我无关,反正我只需要杀死她一次就够了。”女孩说,“多简单啊……很简单吧?” “就因为她窃取了你的思维?” “不是窃取了我的思维。”女孩打了个哈欠,“是窃取了现在你面前这个人的思维,她很累,已经睡着了,趁着她还没醒过来,我肯定得争分夺秒玩一下,免得到时候没机会玩了,正好,有一个目标需要处理,而且她睡着之前就是打算来这里,我又不排斥杀人,我该排斥吗?” 蜘蛛顿住了。 这句话的信息好像有点多,女孩的身体之中并不是女孩的思维?还是说,此时控制着这具身体的并不是安比莉尔所知的那个女孩,如果是这么猜测的话,现在这个女孩身体之中的又是什么东西? ……不是人类吗? 很大可能不是,这也是为什么安比莉尔无法窃取到此时女孩的思维,因为那根本不是人的思维,或许这个女孩现在大脑什么都没想,也有可能是这身体之中的灵魂位格远超过安比莉尔大脑之中的东西,不管是哪个,现在这个女孩的 “……你不是她。” “我也从来没说过我是。”女孩推了一下右眼上的那单框眼镜,“我都说过,她把自己的名字抵押出来了,现在这个名字归我,她的身份在我身上,所以,我所做的事情和她无关,在我把她的名字还给她之前,一切都和她无关,放心好了……我有想做的事情,难得能够以一个人的身份重新接触一下这个世界,还是让我好好享受吧?”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蜘蛛挥了挥手,那丝线勾起手术刀,将手术刀收回到自己的手中,“你不是人类,但你应该不是恶魔,具有这样智慧的恶魔肯定会被摩门处理。” “哦,摩门……啧,摩门是什么来着?让我想一下,抱歉啊,毕竟我很久没有使用人的躯壳了,这种还需要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检索记忆的构造还真是难以接受。”女孩取下口中的烟,随手扔到地上,用脚碾了上去,“哦对,摩门,摩门不会处理我的,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超出普通恶魔的存在。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离开了吗?” “别着急,别着急。”女孩迈开脚步,在她的脚踩到丝线的时候,丝线依旧没有给蜘蛛传回任何震感,“适应这个身份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得用她的习惯来行事,她的说话习惯,还有动作习惯之类的,所以不要嫌我麻烦,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磨合期,我还为此学习了如何使用你们口中的污染物,这个感觉还是挺新奇的。” 蜘蛛的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完全来不及反应,八只蜘蛛腿本能地收拢,把她保护其中,不过还是晚了点,蜘蛛的身躯就这么被这股力道砸开,她的后背撞在墙壁上,尤其是后脑勺,直接和墙壁来了个亲密接触,蜘蛛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就连自己的视觉都黑了一片,她想就这么晕过去,但是不行,把自己的命交给这个不知道态度的存在太危险了。 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自己和那个女孩应该没有足以相互残杀的必要,没看到,依旧是没有看见,没有任何胜算,蜘蛛捂着自己的胸口,摔倒在地上,她把手放入到口袋之中,她必须找到援手,虽然很不想这么干,但这个时候联系摩门是最好的选择,她是有摩门的联系方式的,虽然只是最小的后勤人员,不过一层层报上去总能够找到一个牌面较大的人过来。 “我劝你把手拿出来,刚刚只是一点小失误。”女孩深呼吸一口,闭上眼,仿佛快要睡着了一样,“但如果你按下去了,下一次就不是失误了,适应一下这具身体本就会出现一些小差错,你看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其实死了也行,我无所谓……稍等,我翻一下她的记忆。” 女孩看着墙壁便开始碎碎念。 蜘蛛的理智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按动摩门的号码,她的直觉告诉她,女孩没有说谎,可是安比莉尔需要治疗,现在安比莉尔身上的流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一小片床单,蜘蛛能够从那染红的范围判断出安比莉尔的失血状况,在刚刚做完一场手术之后再次重伤,这意味着生命的消散会更加迅速,可是这个女孩就赖在这里不离开,她又应该怎么做? “你想要什么?”蜘蛛思考片刻,说道,一说话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疼痛,后脑勺那一次撞击的后遗症给她带来了不少疼痛感,“说不定我们有你想要的东西……” “这么急着赶我走啊?” 女孩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顶帽子,一顶黑色的帽子,看着像是中世纪魔女才会戴的那种,宽大,而且柔软,她把这一顶帽子戴在头上,这时候,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魔女的了,疲惫而苍白的肌肤,灰色的长发,蓝色的瞳眸,她走到房间的镜子前,打量着此时自己的样子,她好像不是很满意。 “不要着急,我知道的,人类总需要一个目标来让自己坚持下去,若是没有对未来的期待感,你们就会失去动力,嗯,很有意思,单单是生存居然已经不足以让你们满足,思维的发展让你们所想要的东西变得更多。” 女孩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她在房间之中踱步,片刻之后,她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了蜘蛛身上,她小步走到蜘蛛身旁,看着这位还没有站起来的人,她蹲下身,看着蜘蛛的眼睛,仔细打量一下,才发现蜘蛛的眼睛并不是单个的瞳孔,蜘蛛的眼睛之中瞳孔是复数的。 “这也是反噬的一部分吧,你背上的东西带给你的反噬,恶魔的制造方式本就注定它们的身体会和你们有强烈的排斥,我可不会做成这样子,污染和生物应该是能够配合起来的,哎,你说我这个样子会不会想一个魔女?不过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和那家伙一样,整天捧着本书装作什么好人。” 女孩忽然笑了起来,她推开房间的玻璃窗。 ——什么时候出现的玻璃窗?蜘蛛愕然地看着那一扇窗户,这一层楼应该是和外界不联通的,自然也不应该会有窗户这样的东西,但是那个女孩就是推开了一扇窗,窗外,是纽加哥的风景,是这个城市的景色。 “魔女还在为书本的记录奔走,恶魔已经不在这个时代,天使在焦头烂额,秩序摇摇欲坠,诗歌正在做最后的准备,维度已经被折成了白纸,本质依旧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做么美好的时候,这不就是适合我好好玩耍的时候吗?” 女孩最后看了一眼蜘蛛。 “等我走后,你大可以去找人帮助你,没关系的,至于怎么称呼我,你就称呼我为【齿轮】就好了,记得帮我传出去,不然那几个老家伙可不会出面的。” 说完,女孩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那么,入乡随俗,先来一场你们口中的污染事件怎么样?”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陆 在我的稠密的树枝间作客鸣叫(下) “还好……还好,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蜘蛛把手搭在安比莉尔的关节上,她比对着扭曲的部分,那被压力扭曲的部分,在安比莉尔的衣服之下,蜘蛛丝已经崩断了,那是在压力按动安比莉尔的时候,在蜘蛛把丝线缠绕在安比莉尔的身上想要把后者拉出来的时候。 在发现丝线无法拉动安比莉尔之后,蜘蛛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式,她用丝线包裹住了安比莉尔的四肢,并且通过制造丝线的震动让安比莉尔能够感受到某一种‘信号’,然后,她用丝线控制好每一个关节的弧度,在安比莉尔被那压力猛然按下的时候,丝线提前把安比莉尔的四肢扭开。 并不是折断,而是脱臼,作为一个医生,蜘蛛很清楚该如何以最小的损伤把安比莉尔的四肢弄到脱臼,她猜对了,那个女孩对人体的了解并不是特别详细,蜘蛛特地制造出了骨骼的声响,而也是在那些声响出现之后,压力就消失了,再结合那个女孩之后的话,或许此时女孩身体之中的灵魂和这个身体并不对付,或者说,那两个存在并不是一致对外的。 “我数到三,然后就帮你接。” “太假了……”安比莉尔睁开一点眼睛,她的呼吸声很微弱,刚才长时间的憋气让她差点昏迷过去,“你肯定数到二的时候就给我接上了。” “那我们今天就好好数三下。”蜘蛛把手搭在丝线上面,通过精准的操控,她能够一口气接上安比莉尔的四肢,“准备好了吗?三……” 伴随着三这个数字,蜘蛛的手猛然一动,顿时,安比莉尔的脸就扭曲了,脱臼的四肢被接了回去,同样的,那疼痛感也如同潮水一般涌来,软组织肯定损伤了,这忽然出现的疼痛顺着四肢冲入到她的大脑之中,她咬紧牙关,额角开始渗出汗水。 “现在开始你不要再思考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名字、外貌或者别的什么都不要去想。”蜘蛛收回丝线,那八只蛛腿缓缓收回到她的后背之中,只留下了一些浅浅的红色印痕,“我怀疑她是通过你的思想追过来的,至少我们做了什么事情才让她发现了我们的位置,而在那之前,我们只是在谈论她,所以不要再谈论有关于她的一切,也不要提起来,你做得到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比莉尔确实做得到,她只需要窃取一个人的思维,然后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那个思维上面就可以。 蜘蛛尽可能让自己不去思考有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但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想不起那个女孩的样子了,她终于体会到了安比莉尔所说的那种感觉,她明明记得自己看得很清楚,但是现在,在她的记忆之中已经没有了那个女孩的容貌,记忆被抹去了,那个女孩的污染物的力量吗? “你也忘记了,对吧?”安比莉尔说道,“我也忘记了。” “这样也挺好。” “……不,蜘蛛,这样并不好。”安比莉尔看着蜘蛛的眼睛,她那因为失血过多而发青的脸看着并不怎么样,蜘蛛正在重新包扎安比莉尔身上崩裂的伤口,“她能够抹掉人对她的一切印象,这意味着我们根本无法找到她……” “我们没有必要这么做。” “……算了。” 安比莉尔呼出一口气,她闭上眼,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情,她已经后悔了,在昨天十一号地铁上面遇到的人,居然弄出来了这么大的动静,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在她能够预想到的范围之中,就凭对方那能够轻松找到自己的力量就已经不是自己能够应付的,她决定了,这一段时间绝对不离开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唯有借助影的力量才能够保护好自己。 蜘蛛倒觉得无所谓,毕竟到了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和那个女孩有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只是让这么一个人进入到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不论如何她也要告诉影这个组织,毕竟影对内的宣称就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安全,现在这份安全已经被打破了,影必须及时做出改变,而且,刚才哪怕是按动了紧急呼叫按钮也得不到回应,这些事情全部加在一起可不小,想到这里,蜘蛛顿时觉得麻烦起来了。 她给安比莉尔做好了第二次处理,止住出血的症状,当然,还是要输血,还好她已经准备好了安比莉尔所需要的血,在不久之前做手术的时候她就准备了一份,防止安比莉尔因为什么旧伤而二次出血,原本是用来预防术后意外的,结果现在却用在了另外一种意外上,这一次没有助手,她一个人也能够做好,这次不是手术,只是处理。 往好处想,这一次安比莉尔身上可没有多出新的伤口,纱布有,消毒酒精也有,麻药没有,房间还是挺干净的,没有别的条件了,索性就在这里给安比莉尔包扎一下,擦上消毒酒精,让伤口贴合,再换下之前染血的纱布,换上新的纱布,不只是纱布,床单和被子也要换上新的,但这不是她的工作范围。 包扎好伤口之后就是输血,这个就更加简单了,哪怕是换上一个刚刚入行的护士也能够做到,在做完这些事之后,蜘蛛便让安比莉尔一个人休息一下了,当然,并不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要给安比莉尔换一个新的房间,现在,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事情。 蜘蛛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白大褂的后面已经被蜘蛛腿刺破了,八个凌乱的空洞将白大褂的后部分撕碎,不只是白大褂,就连白大褂里面的衣服也是如此。 蜘蛛打开房间之中的衣柜,在每一个房间的衣柜之中都会有替换用的衣物,不论男女不论体型都能够找到合适的,蜘蛛找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她回过头看了眼安比莉尔,见后者依旧躺在床上,她便没有什么顾虑地褪下了自己的衣衫,这种提前准备在衣柜之中的衣服她没有试过,从衣服的标签上看,居然还是一个有点名气的牌子。 如果这个时候安比莉尔去看蜘蛛的眼睛,就会发现在她的双眸之中,那多个瞳孔分散开来,又重新聚合,几个瞳孔看着不同的景色,呈现在蜘蛛眼中的就是一幅复杂而扭曲的景色,一只瞳孔看着当下,一只瞳孔回忆着刚才。 蜘蛛觉得,刚才那个女孩的变化太大了,不论是行事风格还是逻辑,都仿佛同时有几个人在女孩的身体之中进行思考,假如说,那个女孩身体之中是一个更高位格的灵魂,那么,人类在那种存在面前,真的会有多少秘密吗?正如同面对着恶魔的普通人往往没有任何可能性,在那个叫做【齿轮】的存在面前,自己刚才的一切挣扎会有意义吗? 蜘蛛很快就换上了衣物,她又回去看了看安比莉尔的状况,还好,安比莉尔这一次没有太严重的伤势,那出血量看起来是有点夸张,不过也没有多少问题,没有新的伤口就意味着没有新的出血点,将先前崩裂的伤口部分冲洗包扎好之后,血便止住了。 蜘蛛找到那个呼叫的按钮,这一次按钮正常工作了,她按动按钮之后说明了刚刚发生的状况,当然,是经过修饰之后的描述,她只说出来房间被一个人入侵这件事,剩下的事情影会处理好的,当影发现不论是通过监控或者调查都无法找到那个女孩的痕迹的时候,影应该就会意识到刚刚有什么样的存在光临了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假死……如果没有这一场假死,安比莉尔应该活不到现在吧。 她真的是没有发现这个假死吗? 蜘蛛的手怔住了,是啊,那个女孩真的没有发现这是一个假死吗?还是说,她只是不在乎呢……此时她身体之中的那个灵魂不在乎? 女孩,或者说应该是齿轮,此时正站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门口,她打了个哈欠,把帽子往下拉低了一些,遮住了自己的眼帘,帽子投下的阴影盖在她的双眸上,中和了她那黑眼圈的颜色,她把双手插入口袋之中,宽大的外衣笼罩她的身躯,她看着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大门,那玻璃大门旁边还有保安站立着,他们守护着大门,全然不知就在不久之前已经有人轻松绕过他们的眼睛进入到了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之中。 “还是不够聪明啊,在意识到不能够思考的时候就应该立马停下思考,而不是提醒对方,因为一旦说出来就会触发那个污染物的效果,哈,顺着媒介去往任何一个角落,听起来还真不错啊。” 齿轮的左眼下方,那十字形的印记转动了一下,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齿轮,在遵循着某一种规律开始运作。 “不过这次还是放过她们吧,要不是有这两个小姑娘的帮忙,我还不能够这么快出来呢。” 于是,在纽加哥这座城市,无声的齿轮开始运作。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柒 只有积雪给我回答(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当然了,你听我说,一个角色必然是要经过多次的对比的,你看,我们写一个故事总需要好好思考这个角色应该在哪个场合之中,所以这个角色必须要存在,他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不过我觉得,并不是所有角色都需要有必要的作用,我所描述的不只是故事,更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有些角色会有镜头,不过我不会再描述他们之后的故事,墙壁上挂了一把枪,到了结尾这把枪也不一定要开火……” 在午后的纽加哥,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门口不远处,一家小小的下午茶店铺之前,两个男人正在交谈,严格来说,是两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正值壮年,但实际上,他们已经接近五十岁了,或许是常年锻炼使得身体健康,亦或者是因为某些特殊的物品功效,总而言之,即便实际年龄已经过了人一生的巅峰时刻,他们也不会显得衰老。 “行了,行了,克里恩,别说你那些长篇大论了,你要知道我根本不懂那些故事的写作手法,克里恩,多少年了,你也该换一个兴趣爱好了,你写的故事基本没有什么反响,要我说你还是得跟我一起去钓鱼,你小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一个天生的水上高手,现在也不迟,你很有天分,只需要学习一下就可以。” 被称为克里恩的男人有着一头褐色的短发,他的脸上的皱纹并不深,带有一种读书人的气质,他衣着得体,但穿着的都是深色的衣物,很是肃穆,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柠檬红茶,在冬日的午后散发着热气。 “扎克大哥,在这一点上我是不会让步的,我说过了,我一定会写出一个旷世巨作,我都想好了,这一次的故事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传奇故事,背景我打算放在一个小镇,再融入现实与虚幻、神话传说、民间故事、宗教传说……开头就写一场婚姻的开始,一对表兄妹在村落一同长大,长大后的他们的感情却遭到了双方家族的一致反对,但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两人并不在乎……” “停停停。”扎克·伊斯塔利亚打断了克里恩·阿尔法的话,“你难道不觉得你说的这个故事很有既视感吗?” “这个故事又有人想到了?”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就有了,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你自己上网查一下就能够查到,书的名字是百年孤独,这也是一本名着了,你一个天天写东西的人居然也不知道?有时候真不清楚沉迷于写作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扎克·伊斯塔利亚,和克里恩一样,他的着装也很端正,不过他面前的饮品只是一杯水,他没有点别的东西,水就足够了,不需要别的,无色无味的水,满足人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扎克看起来和克里恩差不多的正值壮年,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标准的西方人面孔,不过扎克的衣服质感很好,哪怕是对服装毫无了解的人也会觉得那是什么名牌。 “所以我才说这些历史名着阻碍了我的发展。”克里恩看起来有点愤愤不平,“我每一个想到的好点子他们都使用过了,这让我还能这么写?算了算了,想想别的吧,你今天叫我出来时为了什么?” 是的,今天并非克里恩约了扎克出来,而是扎克约了克里恩出来,这两位从小就玩到一块的哥们哪怕是到了这个年纪依旧维持着很好的友谊,当然,维系友谊所需要的并不只是而是的情谊,而是他们有着相同的工作,他们熟悉对方的喜好,不论是克里恩还是扎克都没有娶妻,他们的职位较为特殊,妻子这类的角色会使得他们很多时候多些顾虑,因此,他们并没有娶妻。 克里恩很喜欢写作,而且不是用电脑软件写作,也不是用打字机写作,他喜欢用手写,为钢笔添上墨水,然后用纸张书写,这种可以说是古老的写作方式已经很少有人这么选择了,除了克里恩这样的人,他并不依靠写作这个手段谋生,这只是一个兴趣爱好,一个完全不会影响到他生活的爱好,而且克里恩的工作足以为他这个爱好提供良好的环境。 “公司的事,你应该记得昨晚十一号地铁的那事,就是我们部门的那个叫安比莉尔的女孩,她在不久之前去了招待所,据蜘蛛医生所说,安比莉尔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出于某种原因我一切记载了那个人的信息都遭了损坏,哪怕她亲口说出来都不行,我觉得这里疑点很大,从他们的描述上来看,这应该不只是一个污染物能够做到的事情。” “是污染事件吗?” “如果你说的是安比莉尔口中的那个人的话,现在还没有结果。”扎克轻敲桌面,“所有记录了那个人的东西都被损坏了,监控录像找不到人,文字记录也被抹去,声音或者图画之类的记录都出现了问题,而仅有的了解那个人的安比莉尔也无法说出来和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蜘蛛医生说很显然是污染物的效果,我正在等他们下一步的消息,必要的情况下需要有人去谈查一下。” “也对,毕竟公司肯定不想看见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一个以信息收集闻名的公司居然会被信息束缚,说出去也确实好笑。”克里恩笑着,端起茶杯,“所以公司是要我们工作了吗?” “你觉得我们的能力适合面对那种怪物吗?”扎克反问了克里恩一句。 “说的也是。” 克里恩·阿尔法,扎克·伊斯塔利亚,影组织成员。 是的,这两位便是影组织的成员,不过和安比莉尔亦或者别的情报探子不同,他们的职位是真正意义上的文职,情报的售卖和交易,就是依靠他们这样的文职进行的,这种不容易让人怀疑的年龄,不显得特别的外貌,这成了最适合他们的保护色,以至于到了现在,他们也在这个公司混的很舒服。 只有他们这样的文职才会把影称为公司,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办公室,自己的职位,固定的薪水和双休,在平日里他们的工作时间也比较自由,比如现在,他们也能够在午后悠闲地喝一杯下午茶。 “说起来,我小时候就很想试一下这样子喝茶,我们还住在外环边缘那边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试试了。”克里恩换了个话题,“奶奶总说城区里面的生活质量比外环边缘好多了,她说在城区能够看到车辆在马路上行驶,每走几步路就会有一些绿植景观,甚至城区中心还会有一个绿化公园,那时候就很想来新城区看看,还想着带奶奶一起过来。” “后来你也确实这么做了。”扎克说,“不是吗?在新城区买了房子,带着奶奶来这里生活,她那些年过得很开心,我记得每次来拜访她的时候她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也是拖了你的福。”克里恩说,“如果不是大哥一直帮助我,我肯定没办法这么快赚到足够的钱。” 克里恩·阿尔法和扎克·伊斯塔利亚出生于外环的边缘区。 现在的外环边缘区早已经拆除,在几经修缮之后成了另一幅模样,在上个世界的末尾时,克里恩带着他的奶奶迁居到了城区之中,他赚到了钱,严格来说,是扎克带着他赚到了钱,从最初在港口做体力活,再到后来帮别人算账目,各种工作他们都做过,那个时候的克里恩并不清楚扎克到底是从哪里弄到那么多工作岗位的,他也不会特地去问,毕竟,谁对他好他还是知道的,扎克是除了克里恩的奶奶之外对他最好的人,那么克里恩就不会去怀疑他。 至于知道扎克其实是影这个组织的成员,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奶奶,克里恩的奶奶,一个很和善的人,那位老人家在搬迁到城区之后过上了好日子,克里恩给她买了新的衣服,依照奶奶的愿望将她的旅馆——碎木咖啡旅馆——一同搬到了城区之中,现在的碎木咖啡旅馆依旧是个小旅馆,承载了奶奶这一生的诸多记忆,在人生的最后那段时间奶奶便很少走动,一直在旅馆门口晒太阳,哪怕是去世的那一天也是如此,那个时候的奶奶脸上还带有浅浅的笑,卡门大教堂的那位神父说,奶奶一定是过的很幸福才会笑的,现在碎木咖啡旅馆交由两位雇佣的员工进行打理,克里恩很少去那边了。 克里恩和扎克就这么品尝着杯中的下午茶,直到桌面上属于扎克的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备注为‘公司’的号码。 扎克接起电话。 “……嗯,我知道了,好的,行,我这边安排人处理……医生有话要说?行。” 扎克的面色从轻松到逐渐凝重。 “我明白了。” 最后,他挂断了电话,呼出一口气,眉头肉眼可见地凝重了很多。 “要有污染事件了。”他说,“就在这附近。”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捌 只有积雪给我回答(下) 【影组织信息记录,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以下内容并不指代任何一具体形象,所有参与记录者都不能够以具体形象指代,在没有进一步信息得知之前,该记录内容请用泛指来进行描述,尽量避免任何主语出现,也不要用任何形容词来形容,请不要在脑海中思考某一对象,不要用语言述说某一对象,当发觉自己说出的内容被扭曲的时候,例如歌唱、玩笑、没有任何意义的呢喃,请立刻停止一切思维活动和信息析出。 接下来是部分可析出内容。 某一对象并非单独的生物个体,灵魂和容器并不匹配,该对象于今日出现,并且对另外两名对象进行攻击行为,被袭击者无法述说更多内容的信息,所有涉及到某一对象的话语都会被扭曲,失去原有意思。 经过多次尝试,只有扩大指代范围,用较为抽象的词汇才不会被掩盖,据推测,应该是某种污染物的作用。 请注意,今日可能会出现污染事件。】 “总的来说,就是某一个存在刚刚袭击了蜘蛛医生她们,对吧?从这些记录内容来看大部分应该都是推测出来的,怪不得……也就是无法说出详细内容,因此只能够用抽象的信息掩盖。”扎克·伊斯塔利亚对着这一份资料看了半天,总算是理解了这份资料之中所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认知阻碍】,很显然,一种比较强力的认知阻碍,从根本上抹除了被发觉的可能性,哪怕我们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存在,我们也没有任何方法找到它。” “监控录像之类的东西查了吗?”克里恩把文件放到一旁,他并不是在询问扎克,而是在询问自己面前的那位文职,在他们部门的员工,一个小个子的男性。 “查了,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我们已经对大范围的区域都进行了检索,并且让蜘蛛医生进行协助,目前来说……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资料,仿佛完全消失了。”小个子文职尝试着不使用任何主语来指代那个存在,显然,他还不是很熟练,“需要汇报到上面去吗?” “哪需要这么麻烦。”扎克把手中的资料还了回去,“联系摩门,和污染相关的事情解决不了就直接联系他们就好,那些人才是专业的,我们不要插手,人家问起来就不要隐瞒,把我们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他们就好。” ——最简单的方法。 既然都有可能涉及到污染事件了,那么他们这些文职人员就没有必要冲到前线去,虽然人们总会说风险与机遇并存,但这种时候的机遇他们可不会冲上去,既然是污染事件,直接告诉摩门就好,这种官方的调查机构绝对比他们这些人好用的多,不管怎么说,摩门可是流传了上百年的对污染机构,别说是污染事件了,大大小小和污染相关的事情都能够找他们。 扎克的这个想法自然是得到了克里恩的认同,他们这些年可不是莽打莽撞过来的,从最初在港口干体力活的时候,扎克就懂得如何跟所有人打好交道,然后从中让自己得到最安全的位置,将自己没有信心的工作交给其他人,让专业的人员来处理这些问题,这就是最合适的,再说了,他的年龄也快到退休的时候了,在退休享清福之前,他可不想让自己出什么意外。 “好的,好的。”小个子文职愣了一下,便很快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他也不去问为什么,既然是自己的上司交代下来的任务,那就去完成它。 摩门,这个词汇对于小个子文职来说还是比较陌生的,他只知道这似乎是一个专门负责处理污染事件的组织,在影这个组织里面,能够接触到摩门这个词汇的人不多,文职人员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文职基本负责的都是情报的整理和归纳,因此免不得会知道不少非自然相关的事情。 文职的办公室就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对面不远处,一栋四层的大楼,对外的宣称是墨水信息科技公司,当然了,他们也确实有着信息科技相关的产业,可以自信的说,这个信息科技公司名气不小,而且实力也很高,从建立到现在所开发出来的产品也在市场上打下了不少领地,比如墨水信息科技公司推出的打车软件和外送服务软件,已经成了大多五十星人民手机必备的软件之一了。 文职的办公室总会有一个用来记录号码的本子,上面不会有过多的描述,当然了,号码的持有者还是会记录一下的,不过剩下的就是不可告知的内容了,除非是那种并不需要遮掩的信息,才会大大方方地写在本子上。 小个子文职翻动着号码本,根据摩门的首字母查询,很快便看到了自己所需要找的那个号码,他拨打了号码,习惯性地看向了窗外,在他的视线之中,一朵雪花正在飘落,在经过了数小时的晴天之后,纽加哥好像又开始下雪了。 “……下雪了呢。”他喃喃自语,耳畔那电话的滴滴声还没有停下,很快,电话便被接通了,他按照扎克的吩咐把目前能够说出来的部分全部说出来,没有任何一丝遗漏,他同时也在看着窗外,在那一片雪花落下之后,很快便是第二片,第三片,这个时候的雪才刚刚开始,不过,和前两天相比,今天雪的颜色倒是深沉了不少,相比起那些白色,现在的雪多了一点灰色,一种淡淡的灰色,不是很均匀。 如果是别人的话,应该不会在意这一点,或许会觉得这只是光线的错觉,不过小个子文职可不会这么想,作为影的文职人员,他很清楚不能够忽略每一个细节,当遇到自己无法理解的事情的时候,就说出来,等待着能够理解的人回应他们。 他抬起手,指了指窗外。 办公室之中的人看向窗外,那带着灰色的雪明明是温暖的色调,却深深刺痛了他们的眼睛,数秒之后,他们看向了扎克,在这一层楼中,目前扎克是最大的职位,根据管理条例,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优先听从高职位的人,这些高职位的人都是通过经验和见识坐到那些位置的,这个时候听从,没有坏处,至少好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做。 “待在这里不要动。”扎克看着窗外那灰色的雪,率先做出了指令,“关进门窗,不要让雪飘进来,维兹,通知负责信息收集的人开始准备,如果这些雪花有问题的话,立马开始收集信息,如果可以的话使用容器去一些采样,不要想着独自面对,确保人手充足。” “我知道。”名为维兹的小个子文职继续对着电话那头的摩门说着当下的事情,灰色的雪,不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少见的,尤其是这样的雪,维兹总觉得那雪不怎么像是雪,有点残破,相比起雪,那更像是一种灰,纸张燃烧之后余留下来的灰。 “收起你们的好奇心,如果这是污染事件的话,你们过去也只是找死,不要觉得自己很特别,人在污染事件中的存活率是极低的。”扎克扫视了一圈办公室,他的话语也打断了几个跃跃欲试的文职成员,污染物的诞生就是在污染事件之中,不出意外的话,那些文职想要浑水摸鱼在污染事件之中弄一些污染物,不论是卖掉还是转手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些念头都伴随着扎克的这句话一同消散了,说的也是,污染事件的死亡率极高,就算真的有侥幸心理也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一些额外的收入还不值得拼上性命,还是好好地听自己上司的话好了。 有两个文职成员站起身,他们把办公室里面的窗户都关上了,连同厕所的窗户也不例外,在做完这些事之后,他们便去往其他的楼层,不只是这一层楼,整一栋建筑都需要隔绝,在确定那些灰色的雪到底有什么效果之前,窗户和门都不能够打开。 “好了,去把仪器素材全部拿出来。”克里恩拍了拍手,在回到办公室之中,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在这里可不能像是在喝下午茶那会儿一样随性了,他的每一个指令都将决定他们的未来,“摄像机、录像仪器、录音机之类的全部拿出来,在新人培训的时候你们怎么学的你们就怎么做,明白吗?” “明白!” 办公室之中的文职人员齐声喊道。 “你还挺有威望的。”扎克笑着拍了拍克里恩的肩膀。 “不一直都是这样吗?”克里恩回话道。 人们忙碌了起来,他们需要尽可能地记录下当前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些灰色的雪,还有那些灰色的雪和别的事务接触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一切的信息他们都需要记录下来,毕竟,他们是影,他们需要收集信息,这就是他们的业务,也是他们的义务。 于是,在十二月三日的下午,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污染事件·燃灰残雪】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柒拾玖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燃灰残雪·其一】 雪,一种降水形式,混合云中降落到地面的雪花形态的固体水,由大量白色不透明的冰晶和其聚合物组成的降水,雪是水在空中凝结再落下的自然现象,也可以指落下的雪。 在普遍认知之中,雪是白色的,甚至专门有一个描述颜色的、词汇叫做雪白,也就是说,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之中,雪就应该是白色的,不过并非所有的雪都是白色,在有些地方也下过红色或者黄色的雪,不过这都是因为雪之中掺杂了别的元素,使得雪的颜色出现了变化。 而在这些颜色之中,没有灰色。 总所周知,雪这种东西本就是水的聚合,对于某些人来说,雪也是一种水分的补充方式,等待雪融化之后形成的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无比纯净的水资源,而自然也会有人选择饮用这种由雪融化之后的水,比如某位流浪汉。 这位流浪汉一觉睡到了中午,他的住址是新城区的某一条小巷子,靠近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他的床是一个纸皮箱子,半个月前从废品场捡回来的废纸皮箱子,几张叠在一起,把身体一裹,就是一张安稳的床,当然了,他也知道这样的床有些简陋,只是他又没有别的方法,反正都当流浪汉了,管他这么多干什么。 如果要让外人对他进行一个评价,那估计得不到什么好的词汇,他可不算是什么好人,他会偷偷摸摸到餐厅的后厨偷食品,也会在大街上抱着某些女性的大腿要求施舍一些财富,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不劳而获是他最喜欢的,或者说,只付出一点点的劳作,就能够得到成倍的收获,反正付出代价的又不是他,无所谓。 今天他一觉睡到了正午,在睁开眼睛的时候还看见了两只蚊子,冬天出现蚊子还挺少见,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雪停了,既然是雪停了那就能够理解了,他拿出一个有点生锈的铁通,当然也是捡来的,他把铁通放到一处空旷地,等待新的雪花落下,这就是他今日获得水的方法,如果是放在两个月前,他还能够在公共水池接水,可惜现在是冬季,大部分水都已经结冰了,要么晚上偷偷去某些餐厅的水管道偷水,要么就是用乞讨得来的钱买水。 他一脚踹开地上的纸皮箱,很好,现在他醒来了,他已经不是那个流浪汉了,就在这个动作的过程中他已经完成了流浪汉到一个城市人的转变,是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城市人,身上的衣裳破了又如何,裤子烂了又如何,身上因为许久没洗澡而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又如何,和他无关,他昂首挺胸,仿佛现在城市的繁华就有他的一份力,他理所应当在这个城市之中阔步,因为这就是属于他的权利。 他把自己的头发向后一推,手指变卡在了头发的缝隙之中,因为冬日的温度,头发有点结冰了,他略显烦躁地用了点力,才把那缝隙之中的碎冰铲开,那么,现在这位流浪汉,姑且这么称呼他,他需要开始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寻找食物。 流浪汉的食物来源并不多,一些餐厅处理掉的后厨菜品、便利店过期的面包、亦或者街道上某些好心人的施舍,不管是哪一种,对于流浪汉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昨天的吃的是汉堡包,虽然冷了,味道差不了多少。 “早上好,当然,我好就足够了,你们没必要。”流浪汉做出一个滑稽的姿势,没关系,巷子之中没有人看见,他知道不会有人看见,这一条巷子就是他的庇护所,在这里不论做什么都可以,他把这条巷子整理地很干净,除了他自己的床,那几张纸皮是这里最不整齐的地方,或许这就是他的怪癖,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绝对不会珍惜,不属于他的东西他反而会认真打理一下,假如某一天这条巷子也属于他,那肯定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早上好……什么先生?管他叫什么先生呢,反正是一个人就对了,诺,看看,这就是我今天打算施舍给你的东西,好好收下吧?如果感到感谢也不用说出来,这只是举手之劳。” 流浪汉笑嘻嘻地对着空气说道,当然了,作为一个流浪汉,精神状态可不能太过于正常,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是无法说服自己去翻垃圾桶的,也不会允许自己去偷窃食物,人类的文明社会让正常的人无法做出违反道德的事情,但归根结底,就连道德本身也是由人来界定的,最初给道德和不道德立下标准的人是谁呢?那个人是否又将这些事情都试验了一次呢? 他不知道。 但是这又如何,反正不关他的事! “哎呀,哎呀,抱歉抱歉,是我不对。”他又双手合十,如同礼拜一样说着,“是我的不对,我应该给您一点尊重……” 就在他自娱自乐的这些时间,他已经走到了巷子的尽头,他迈出最后一步,现在,他离开了巷子,来到了街道上,在跨过巷子和街道的那一刹那,他就如同换了一个人,他的身姿挺拔起来,仿佛一个成功人士一样自信,忽略掉他的服饰和身上的味道,单单就从姿势和神态看来,他真的像是一个成功人士。 只是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当这么一个流浪汉出现在街道上的时候,人们都似有意无意地绕开了他,避免靠近这位流浪汉数米之内,远处一个提着手提包的女性看见了他,厌恶地走到了马路对面,是的,就连和这位流浪汉处在同一条直线上都是这么令人难以忍受,也对,这里是新城区,新城区是没有这种流浪汉的容身之处的。 人与人的善意往往只会停留在同一个阶层的高度,对于阶层比自己高的,人们会以嫉妒或羡慕望去,对于比自己阶层底的,人们会以嘲弄和蔑视看待,哪怕社会希望他们平等,人的家庭、背景、经济实力、教育等诸多因素都已经把他们分了个三六九等,流浪汉并不在乎,人们避开了他才好呢,这才显得他特殊,他比这些人都要优秀! “鲍勃先生!”流浪汉看向离自己最近的男人,一路小跑过去,那男人很显然不想和这个流浪汉搭上话,可是就在这瞬间的犹豫之中,流浪汉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流浪汉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比哭还难看,“鲍勃先生,您看,最近经济不景气,之前找我借的五十元是不是能够还给我?” “我不认识你。”男人冷冷地说道,“而且我不叫鲍勃,我叫马尔科。” “好的,马尔科先生,您叫什么都可以,只要您喜欢就好,您看,这五十块钱今天能够还给我吗?是这样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冷了,我需要这笔钱去买点生活用品……”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男人很不耐烦地绕过了流浪汉,“请你让开。” “哦!我亲爱的马尔科先生!”流浪汉忽然高声喊道,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您富贵了,发达了,您有了一个好的生活,您看看,在这午后您居然没有坐在办公室之中,而是姗姗来迟,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但是!这并不是您不还钱的理由。” “我都说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你!”男人的脸上带着一种被讽刺时才会出现的怒容,是啊,不论换做是谁,在下午被一个流浪汉如此纠缠都会觉得厌恶,更何况这位流浪汉根本软硬不吃,每当男人准备绕过去的时候,这个流浪汉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赶上来,仿佛一块根本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没过多久,男人就感到愤怒了,他指着流浪汉的鼻子呵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尔科先生,您别生气,我都说了,我只是想让您还我那五十块钱,您忘了吗?两年前,就在这里,您向我借走了五十元钱,当时我信任您的人品和道德,才没有让您抵押什么东西给我,现在看来,当时的我应该找您要一件物品的,这样今天我们两个就不用在这里争论这件事了。” “两年前我根本没来纽加哥。”男人咬牙切齿,“我上个月才来到这里工作的。” “嘴长在您的身上,马尔科先生,您想怎么说都可以。”流浪汉依旧笑嘻嘻地,“您大可以说点更夸张的,让我来教您?您可以说:‘我一个高贵的城市人,怎么可能找您这种贱民要钱?’说大声点,最好让市议会之中的老爷们也听见,这样子他们说不定会支持您呢!” “……滚,给我滚。” 男人从口袋里面抽出一张钞票,从颜色上看来应该不是五十元,而是十元钱的钞票,男人将这钞票狠狠地甩在流浪汉的身上:“拿走!然后离开我的视线!” “马尔科先生真是的,发达之后连钞票都不喜欢了。”流浪汉从地上拾起那十块钱的钞票,视若珍宝般拍了拍,吹了口气,放到自己的口袋之中,“十块钱就十块钱吧,马尔科先生,祝您今天心情愉快!”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 你的沉默明亮如灯(下) 流浪汉吹着口哨,今天这可以说是开门红,遇到一个脸皮薄的,狠狠敲了一笔,这十块钱可不少,买几个面包绰绰有余,如果今日收成再好一点,说不定能够久违地去一次餐厅,不过若是要去餐厅,那就得先洗个澡了,餐厅是不会让他这种着装不工整的人进去的,至少也得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其实干净的衣服并不难找,很多地方都会收集人们不要的废弃衣物,然后借着慈善之名分发给他们这样的流浪汉,对于上面的大人来说,只要让流浪汉们穿上干净的衣裳,他们就不会在大街上制造混乱,而且这也很适合拉选票,在自己的竞选词上面加上这么一句,绝对能够让不少爱好和平的人为自己投上一票。 这位流浪汉自然也收到了衣裳,他没有穿,虽然是旧衣裳,但太干净了,干净到若是穿上,乞讨的时候就很难让别人掏钱的地步,相比起那干净的衣裳,此时身上这破旧的衣服才是最合适的,他看着那一张十元的钞票,那钞票是如此美丽,上面绘制着的五十星开国君王的头像,那也是能够记录在五十星历史书扉页的男人。 流浪汉把钱放到衣服的口袋之中,那是整件衣服唯一完好的地方,毕竟钱财都要放入其中,若是破了,里面的东西掉出来,那真是哭也没地方哭,下一个目标又应该是谁呢?他扫视着这条街道,像是童话故事中审视国民的国王,不过似乎是刚才的动静闹得太大了,以至于人们都避开了他,他嫌弃地咂咂嘴,仰着头,沿着街道行走。 这时候,他看到天空隐隐约约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 “哎呀……这该不会是要下雪了吧?”他自言自语,“这可不好,这下得赶紧回去咯。” 他还记得自己把桶放在外面呢,这可是他收集水的步骤,再说了,到了下雪的时候,人就很少到街道上了,与其等着那数小时不一定出来的人,还不如先回去歇息,等傍晚的时候再出来,那个时候应该会有不少下班的人。 “喔……我亲爱的公爵,你今日又是红光满面,告诉我,你是否觉得欢愉?看啊,你的子民在歌颂你,你的家仆在拥护你,你的爱人为你缝制了新的衣装,穿上它吧,好看吗?当然好看,这件衣服当然好看了,来,请带上这权杖,这是陛下的恩赐。” 流浪汉曾经是一个话剧演员。 戏剧?话剧?不重要了,这都是曾经,他曾经在舞台上如此说过话,用一种夸张的、令人感到张扬的语气说话,配上夸张的动作,他尽可能地把某一个角色的特征用最惹眼的方式表现出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剧团解散的时候,他便失去了他的工作,现代的影视行业需要的演员并不是话剧的那种夸张表演,他也不会别的工作,思来想去,也就成了现在这样,若是问起他会不会感到后悔,他肯定不会承认。 毕竟现在的生活也不赖。 他回到了巷子之中,就像脱下了自己的枷锁,他一点点前行,跳着滑稽的舞步,在他的想象之中,他穿着表演时候的服装,那华贵的服装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君主,君主……这个词汇已经离他很远了,但是谁有会记得呢?人们看完一出话剧之后,或许会对其中的剧情或者什么角色津津乐道,但是追溯到演员的又会有多少人?话剧演员太多了,同一个角色不知道有多少人演过,能够被观众铭记的也只有那么几位,而这其中,没有属于他的位置,毕竟,若是他的实力能够达到被人所铭记的地步,也就不会成为如今这副模样。 “雪呢……刚刚不是下雪了吗?” 他又变成了一副骂骂咧咧的模样,看了半天,终于看见那灰色的雪从天空之中落下……等等,灰色的雪?他眉头颦蹙,他好像从未见过灰色的雪,算了,也就是脏一点,沉淀一下就能够喝,不过直接吃两口也行,无所谓,这些年别的不说,他可是养出了一个顽强的胃,一点脏东西根本造成不了多少危险。 他把纸皮箱子支起来,做成一个简易的立方体,用来遮住自己,他不想淋到雪,至少现在不想,不过这些纸皮箱子也差不多该换了,看样子应该撑不了多少天,雪融化之后的水会破坏纸箱子的结构,因此,现在这纸箱子已经岌岌可危,只是这段时间废品处理厂并没有长时间开门,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并不简单。 灰色的雪开始纷纷扬扬。 能够飘进巷子之中的雪并不多,旁边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高楼,另一边也是新时代的房屋,这些高楼把雪花挡了一大半,只有少数能够穿过楼与楼的阻拦,落入到巷子之中,他看着那个小桶之中的雪花逐渐变多,他感觉有点口渴了,雪花,灰色的雪花,其实直接吃雪花也是一个不错的补充水分的方式,口腔的温度足以融化那些雪,化为清澈的液体流入喉咙,冰冰凉凉,还带一点甜味,想到这里,他有点着急了。 等到雪积攒到桶的一半的时候,他不相等了,他赶忙跑上前,把手伸到桶之中,挖出一捧雪花,手上传来一种刺痛感,他没有理会,应该只是冰冻的刺痛,没有什么大碍,他张开嘴,一口咬了上去,没有品尝,咀嚼两口就咽了下去。 然后,他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火烧一般疼痛。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那本带着粗茧的手,此时他的手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样子,表层已经被什么东西烧透了,颜色变得苍白,仿佛什么皮革,蜡白的颜色,带着焦黄碳化,他感受不到手的感觉,在他的眼中,自己的双手是如此干燥,那坚硬的焦化之下是水肿,还能够看见树枝状的静脉栓。 严重烧伤。 喉咙之中的灼热感让他感到窒息,更为严重的是,这种刺痛感顺着他所咽下的雪花一同流入到了他的胃部,他想要把那些东西呕出来,可是他做不到,那猛然吞咽的动作已经让雪花从他的口中流入到了胃中,他的口腔仿佛被火焰燃烧一般刺痛着,这种直接把火焰吞入到胃中的刺痛感他难以去形容,在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看见纷纷扬扬的雪正在落下。 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看不见的火焰灼烧了他的脸庞,肉色的肌肤瞬间泛白,焦黄色浮现在了他的面庞上,他发出无声的哀嚎,他那已经没有知觉的手也不知道改捂住哪里,他想要回到纸箱子之中,但,地上已经堆积了不少雪花,他的双腿没在雪花之中,在他迈开第一步的时候,他便倒在了雪花之中。 流浪汉想起了自己曾经演过的某一场话剧角色,那是一个被革命所推倒君王,最后的结局是倒在了被火焰吞噬的城堡之中,那位君王在自己一生最后的时候还和自己的荣华富贵待在一起,他坐在自己的王座上,握着自己的权柄,眼前是不计其数的黄金,那些革命者冲入到他的城堡之中,将一切财富全部搬走,随后一把火烧了一切。 当初他一直无法揣摩出这君王的心理活动,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位置?他想不明白,现在倒在这片雪花之中的时候,他好像隔着时间看见了那位君王,火焰之中屹立不倒的人,原来不管是君王还是平民,归根结底都还是人,既然是人就会有贪婪,若是逃走了,那些权柄和财富也就和他无关了,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意沦落到自己曾经看不起的地步,那现在呢?流浪汉问自己,现在他成了自己看不起的人吗? “……开什么玩笑!”他那已经被灼烧透的喉咙嘶吼出扭曲的音色,“开什么玩笑!我……我怎么可能会成为那副鬼样子!” 他想要爬起来,手和脚却都不听他的使唤,他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灰色的雪花缓慢落下,那些雪花是如此轻盈,如同羽毛一样,某一片雪花就这么飘荡着,落在了他的眼睛上,顿时,他看不见了,视线变得一片漆黑,他感受不到刺痛感了,身体的一切知觉都在沿着他的感知离去,他就这么瘫在雪花之中,瘫在看不见的火焰之中,失去了声音。 “都记录下来了吗?” 远处,那观察人员举着望远镜,看着那流浪汉,居高临下,他的话语也是如此平静,这一个流浪汉的死去根本无法造成任何波澜,但是,那死亡背后藏着的一切才令人感到麻木,他询问着身旁的记录人员,此时,那记录人员用电脑不断敲打着文字,把需要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 “都记下来了,雪花在接触到生物表面的时候会产生类似于火焰灼烧的效果,无法用水扑灭,但如果接触到的是无机质物品,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别的信息还需要进一步采集,不过……需要通知一下其他人吗?” “当然。”观察人员说,“扎克先生说了,把这些信息发给邮箱之中那个叫摩门的,我们只负责观察记录,后续的处理和我们无关。”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壹 风雨不动安如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燃灰残雪·其二】 “各位纽加哥居民,现在纽加哥将进行全城的突发防护演习,请各位居民即刻前往就近的室内区域,不要在空旷地方停留,在未收到进一步通知之前,请不要离开室内区域,目前室外区域全部封锁,在演习结束之后我们会发布通知,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因各种原因造成的财物损失,请在演习结束后前往官方指定地点进行汇报,重复一次,各位纽加哥居民,现在……” 已经快忘记上一次广播是什么时候了,估计不少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么想,广播本就少见,无非就是庆祝某些盛大的节日或者突发的自然灾害的时候才会出现,不过这几年也没见到有什么自然灾害,至于突发防护演习,那更是头一回听说,不过纽加哥的人民都很清楚广播的重要性,单单从广播的语气来看,就能够明白这一次或许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小事情了,所以,几乎所有听见广播的纽加哥人民都找到就近的室内区域进入,而也有那么一些来不及去到室内的人,很快就明白了被火灼烧的痛感。 污染事件。 从空中落下的灰色的雪,蚕食着一切生物的躯壳,它们是冰冷的火,从空中落下的火,在室内的人们看着这些雪花,在这个时候,它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过用不了多久,只要有人接触到这些灰色的雪之后,他们就会明白,此时在纽加哥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种灰色的雪现在成了绝对禁止接触的物质。 “穿上衣服在出去,最好把整个身体遮住。” 梅花7在身上披了一件长袍,把他整个人都罩了进去,不进如此,他还穿了贴身的长裤,衣服也是贴身的,手上也被手套包裹起来,不露出任何一点肌肤,就连脸上也让【无光白日】挡住,绝不让任何雪花有触碰到他身体的可能性。 在他身旁的自然就是红桃6,他们两位便是处理这一起污染事件的人,当然了,除了他们两位,还有一位红桃j也在纽加哥,不过红桃j并没有出来,不是大意,而是在红桃6和梅花7都外出的情况下,总得有一个人应对突发状况,鉴于红桃j的力量,此时让她停留在摩门之中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知道。”红桃6应声道。 “方块3和梅花2去别的地方了,这次只有我们两个……小心一点。”梅花7看着外面那纷纷扬扬落下的灰色大雪,面色凝重,“这一次的恶魔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哪里,根据刚刚的气象报告,整个纽加哥都已经下起了灰色的雪,接壤的几个城市目前还没有出现问题,他们还等着我们的第一手信息,在没有找到恶魔的位置之前,来再多的人也没有用。” “这是这三天的第几次了?” “第五次,今天上午的时候有一次,被红桃j和黑桃j处理掉了,但是黑桃j已经离开了纽加哥,短暂时间内他不能回到这里。” 这就是纸箱墓园的‘约束’,一个人无法频繁通过纸箱往来同一个地方,当然,如别的摩门成员可以通过纸箱立马赶来这里,可是在这个连是否存在恶魔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来再多的人也没有任何用处,而且,他们不敢赌,赌离开了自己所负责的地区的时候,地区之中是否会出现新的恶魔,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把他们钉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那几位不受约束的人才会到处行走。 蝴蝶在梅花7的脸上张开翅膀,一切的污染都将在梅花7所看到的世界之中无所遁形,只是,他看到的景色似乎有点荒谬了——从天空之中落下的雪花全部带有污染的颜色,那是一种黑灰的色彩,和雪花的颜色一样,不过,他也只能够看到雪花,除了雪花之外别的地方都没有污染的痕迹。 问题就在于,在他所看到的景色之中,那些已经落到地面上的雪花,污染正在逐渐散去,最初落到地上的雪,此时上面的污染已经近乎消失了,不仅如此,那些地面上的雪的颜色也在逐渐褪去灰色,化为最纯洁的白色。 “看不见恶魔存在的痕迹。”梅花7沉声道。 ——而且这是一个囊括了整座城市的领域,一个包括了整座城市的恶魔,这是为什么危险程度?极度危险了吧……能够把领域扩大到整个城市,这真的是自己能够应对的了的吗?他不知道,他没有信心,和前天那名为无痛而终的恶魔截然不同,在面对这一场雪的时候,梅花7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但是我们依旧得去找。”红桃6把一个小小的机械仪器别在自己的领口,和梅花7一样,她也是全副武装,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皮肤露在外面,她深吸一口气,那十字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停留在她的手中,“我试一下设备。” 这个小小的机械仪器能够把他们的对话以及所见的一切全部传输到摩门,在他们两人还活着的时候,摩门能够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的行动之中得到和恶魔有关的信息,如果能够借此看见恶魔的名字,或者了解到恶魔究竟藏身在哪里,那么一切都会拥有解决办法,而在这之前,在找到恶魔之前,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毕竟,他们总不能杀死一个没出现的存在。 不过他们并非一无所知,至少,他们知道现在这落下的黑色雪花在接触到人的肌肤的时候会产生灼烧的效果,并且是无法遏制的灼烧,哪怕使用水朝着皮肤泼去也无法减轻症状,灼烧的范围由雪的大小决定,若是让一片雪花落在脸上,那基本眼睛就要不了了,正因如此,梅花7两人现在才用这些防护服装保护自己,以免受到雪花的伤害。 雪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梅花7叹了口气,按动了门旁边的那个按钮,于是这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边向着两侧打开,午后的阳光带着灰色的雪花被风吹入到室内,蝴蝶遮在他的面庞上即便不睁开双眼,他也能够看见这个世界,蝴蝶就是他的眼睛,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走吧。”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梅花7扫视着整个城市,他在他可以看见的地方寻找着属于恶魔的踪迹,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形态,走吧,走吧,这本就是他们的工作,梅花7感受着踩在雪上的触感,和普通的雪一般无二,不过他的理智告诉他,此时地面上的这些雪可都是带有污染的。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注视。” 在梅花7的身后,红桃6呼唤着十字架的名字,让十字架的权能化为她的视线,借助十字架的力量,她在看见恶魔的时候,便能够解析出恶魔的名字,在摩门的条目上有说明,若是要杀死一个恶魔,直到恶魔的名字是最基本的要求,唯有在清楚了恶魔的名字之中,才能够借由神圣的力量把恶魔清楚。 前一条他们是相信的,不过后面那条就另说了,神圣的力量,十字架真的是神圣的力量吗?不,那只是另一种污染,用污染对付污染,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 “你打算从哪里开始找起来?”红桃6问道。 “新城区。”梅花7说,“具体一点,五点四十五招待所那边,影提供了一些消息,影那个组织说,恶魔很有可能就是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附近诞生的,所以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我觉得,恶魔应该不是今天‘诞生’的,五点四十五招待所那里应该只是一个引子,把恶魔印出来,领域已经囊括了整个纽加哥,这个恶魔至少有很多年的历史,甚至可能是上个世纪就已经诞生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五点四十五招待所那边肯定要去,只是一个城市的范围还是太大了,不过没关系!正好让你看看我昨天让方块3帮我买的新东西。” 走出大门之后,看到的便是停靠在不远处一辆摩托车。 “介绍一下,mtt涡轮,这款喷气式摩托使用了劳斯莱斯的涡轮轴燃气发动机,我花了不少钱才买到的。”梅花7在介绍这辆摩托车的时候,双眼仿佛在发光,“三百二十马力,最高时速两百三十英里,完全符合交通法规,而且它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能力驾驭的,当然了,我肯定不是那种普通人。” 他一个跨步骑上车,插入钥匙,顿时,摩托车便发出了低沉的轰鸣,梅花7感受着身下那辆摩托车的震感,顿时觉得心满意足,红桃6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了梅花7的身后,数秒之后,她的双手环过梅花7的腰部,然后抱住。 “出发了。”梅花7说。 “嗯。”红桃6点了点头。 车轮在雪面上滚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将灰色与白色的世界分割开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贰 风雨不动安如山(下) 齿轮。 齿轮是什么?在广泛的认知之中,齿轮这个词汇指的是轮缘上有齿,能连续啮合传递运动和动力的机械元件,在十九世纪末,展成切齿法的原理及利用此原理切齿的专用机床与刀具的相继出现,随着生产的发展,齿轮运转的平稳性受到重视。 齿轮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三百年,在某一本着作之中阐述了用青铜或铸铁齿轮传递旋转运动的问题,约公元前一百年左右,里程计之中开始使用齿轮,从那些时候开始,齿轮这个词汇出现在了很多书籍之上,也在很多系统之中得以应用,似乎这个由人类所创造出来的构造物,被人类钻研透彻,并且发挥出了最大的效应。 人类围绕着齿轮这个零件创造出了不计其数的作品,他们将这些机械仪器一点点拼凑起来,基于齿轮这一构造,无数的联动结构构筑出了宏伟的景观,千百年前的人不会想到,在将来的某一天,只需要轻轻拨弄,齿轮结构就能够让这点力量驱动一整个机械城池。 不过,在这之前,他们需要想明白一个问题。 齿轮这个词汇,和齿轮这一事物本身,到底是哪个先诞生? 这个问题听起来应该是没有什么意义,齿轮就是齿轮,齿轮这个词汇指的就是齿轮这个物体,为什么要分个先后?齿轮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人们就叫它齿轮,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会是这样,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呢?与其思考词汇和事物的关系,不如把时间使用在更加合适的地方。 听起来似乎不错,不过,这种反驳必须要有一个最基础的共识才能够成立,那就是人类创造了齿轮,人类赋予了齿轮以齿轮这个名字,唯有这样,上面那个问题才会显得不重要,那假如,假如齿轮这个构造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已经诞生了,那以上问题就变得有意思多了,对吧?齿轮并不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这句话足以将一切推翻,从最初的机械仪器的出现到科技发展的进步,这一点就足以推翻一切。 世界是一个机器。 世界是一个精致的机器,比如人类所处的这个世界,有着规律的自转和公转,有着完善的自然规律,天气变化,各种物质之间的衔接,这么看来,整个世界就是精致的机器,它围绕着一个统一的规律运转,遵循着规则,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机器,一个机器之中必然有齿轮的驱动,那么,在这一台机器之中的齿轮又是谁呢? 齿轮并不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齿轮是和世界一同诞生的本质之一,是的,本质,世界的本质,如果要让齿轮来介绍页一下自己,它肯定会这么说—— “很难猜吗?本质之一,【往日的精细机巧】,不过前面这个介绍太长了,还是直接叫做齿轮就好了,齿轮多好听啊,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多么动听,这可比另外几位的名字听起来好多了,对吧……哦,你现在听不见,真是可惜。” 齿轮坐在一家名为碎木咖啡的旅馆大厅,这个旅馆颇有一种旧时代的气息,正是因为这种古旧的气息,齿轮才选择了这里,旧时代的气息,旧时代的味道,那是一种古老的醇香,仿佛百年的树木,单单是坐在这里都会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实际上,这里确实也是由木头构筑而成的,碎木咖啡旅馆,这里本就是木头为主的建筑,这里没有多少人,或许冬日并不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碎木咖啡旅馆里面只有一个正在忙碌的少年,少年刚把桌台擦拭干净,此时刚拿出一个拖把,正准备将地板拖一遍,看得出来,这个少年很勤奋,毕竟整一个旅馆都显得干净无比,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少年的功劳。 少年没有理会这个正在自言自语的外来者,毕竟这个外来者刚进来的时候就说不需要服务,只是进来避避雪,雪?哪里有雪?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外来者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看见有灰色的雪从空中落下,片刻之后,那广播声就响了起来,突发防护演习,是了,就是这个说法,突发的防护演习,少年倒是不怎么在意,反正自己的下班时间还早得很,只是这样子的话,现在就不能够外出了而已。 他不是很能理解所谓的防护演习,从他出生到现在,他都没有听说过纽加哥还有这样的东西,既然是官方的生命,那就先好好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自己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他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清理旅馆的卫生,接待客人,今天的碎木咖啡旅馆没有什么客人,这个外来者也不是他的服务对象,碎木咖啡旅馆没有什么麻烦的规则,不存在把不是客人的人赶出去的情况。 只是这个外来者从一进来开始就在自言自语,听不出来在说什么,反正不去打扰就行,这件事是少年擅长的。 齿轮看着窗外的雪,饶有兴趣地看着,那疲惫的双眼之中难得出现了些许光泽,她在看那片雪中的事物,具体一点,她是在看一个恶魔,造就这一片雪的恶魔,她并没有制造出恶魔,不过,恶魔的诞生确实是和她有关。 严格来说并不是诞生,她只是把一个本就存在的恶魔带了出来,作为齿轮,她自然可以稍稍推动世界这个机械设备的运转,毕竟机器这个概念实在是太过于广泛,甚至到了文学作品之中,不论什么东西都能够被赋予机器这个概念,人是机器,生物是机器,文明是机器,植被是机器,一切都能够看作是机器,按照某一种规律运转,就连规律本身也是一种机器,一种用来调制别的机器的机器。 这么听起来果然拗口,不过不重要,齿轮只是让某一个机器稍作改变,或者说,她推动了其中某一个环节的变化,使得这个恶魔出现在了这里。 “对于成为恶魔的‘物品’而言,污染的力量或许也是某一种概念上的金手指吧?金手指这种东西还是很重要的,重要的并不是得到它之后会变得怎么样,而是没有得到它会变得怎么样。”齿轮依旧在自言自语,“如果一个故事之中的角色在得到金手指之后一帆风顺,但若是没有金手指他也可以过得不错,那么这个金手指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唯有在没有金手指的时候角色将走入到某一种灭亡,故事才能够继续运作下去,这就是故事之中的齿轮。” 少年把拖把沾上水,擦拭着地面,他对这位外来者的话语有些好奇,只是他听不清楚,一个人能够自言自语这么久也算是难见,少年忍不住好奇这位外来者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他的职业道德和理智都在告诉他不要这么做,不管如何,这也算是旅馆的客人,打听客人的隐私是不正确的。 “少年,你要是想听就过来听吧。” 齿轮看了一眼少年,叹了口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自言自语,如果你的工作完成的差不多了,就过来陪我看看这些雪吧。” “抱歉,客人。”少年垂下了头,“我的工作条例不让我和客人有过多的工作外交谈。” “随便你。”齿轮打了个哈欠。 齿轮看着窗外,严格来说,她是在看某个恶魔。 恶魔,一种非自然的存在,由生物被污染扭曲之后形成,可以是某种动物,某种植物,亦或者,人,人当然可以成为恶魔,只要施加足够的污染,哪怕是一个垂死的老人也能够焕发新生,以恶魔的姿态活下去,只不过,刚刚诞生的恶魔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权能,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领域,新生儿便是这样,它们往往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没关系,齿轮有的是时间。 毕竟现在的纽加哥只有她一个本质,那些恶魔的源头可不在这个时代,正因如此,齿轮才能够肆无忌惮地出现在这里,她拨弄着纽加哥的齿轮,让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恶魔出现在这里,不用着急,本就如此,她本就是为了让更多的混乱出现在这里才使用了这幅躯壳,不然她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出来。 本质就是本质,不是人类,不是别的什么,只是本质,不论做什么都和人无关,和道德、法律完全无关,齿轮只是想到了就去做,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至于顾虑或者别的东西,和她无关。 “……本就如此,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需要有人来救赎我,但是你们却告诉我,我需要去救赎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那么我呢……在劳累的时候我应该寻找谁的帮助呢?’对吧?既然到头来都是同一个结果,那么我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地面上那些灰色的雪花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怎么说呢……如果在这个时候把雪花看作是一汪清水,那么,此时在一汪清水之中就有一条鱼儿正在畅游,不过实际上畅游的并不是鱼儿,而是恶魔。 一只名为燃灰残雪的恶魔。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叁 如此我们都能窥见天堂(上) 【五十星·纽加哥】 【齿轮·燃灰残雪·其三】 ——你在看什么? ——一束鲜花。 ——这只是一束普通的花。 ——是的,但总有一天它会带领我们去往天堂。 纽加哥很寂静。 是的,此时只能用寂静来形容这里了,整个城市的街道上看不到任何一个人,从各种意义上,纽加哥已经成为了一座寂静之城,所有人都停留在自己的家之中,不再出去,在安全的广播出来之前,他们不会再出来。 如果有一只恶魔藏在整座城市之中,那么,该怎么去找到呢? 纽加哥是一片海。 这并不是什么形容词,而是恶魔确实把纽加哥化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海洋,如果此时有人把视线聚焦在那位恶魔的身上,那么就一定能够看见,在灰色的雪花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仿佛即将冲出水面的鲸,不过此时能够看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凸起,一个移动的凸起,那个凸起沿着街道移动着,时左时右,毫无目的。 只可惜,现在没有人看见它,没有办法,它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人类,每一次的移动或者转向都避开了不少人的目光,除了这一点之外,没有别的问题,没有看见它的人,没有窥探到它名字的人,它畅游在整个城市之中,现在整个纽加哥已经成为了它的海洋,那些雪花就是海水,灰色的雪花就是属于它的海洋。 那么,暂时就让它这么游着吧,在它没有被发现之前,它还能够尽情地游,它藏于雪花之下,它不会被发现,它可以继续畅游,继续游吧,直到一切结束之前,这是自由,是的,不再拘束在某一个小房间之中,也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无法自由活动,现在它已经自由了,自由……这个词汇对于它而言实在是太过于美好了。 ——我曾不止一次这么想着,若是成了海里的鱼儿,在大海之中畅游着,不论朝着哪一个方向都可以,都可以去到更多美好的地方。 ——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 它的双眼能够看见街道,它能够看见那些店铺,店铺之中的人,它能够看见已经开始落叶的树木,看见那些建筑物,多好,能够亲眼看见,如果它拥有手的话,它一定会去触碰每一个它所见的事务,它会一点点在街道上行走,朝着每一个人打招呼,只是它做不到,它是一个恶魔,若是出现在人的面前,只会引起灾祸。 它还有多少时间?它不知道,它只知道,现在就是它为数不多的机会了,在自己被抓到之前,赶紧看看吧,看看这个世界,这些自己所向往的地方,它似乎还记得过去的事情,虽然很模糊,但隐隐约约应该是能够记得的,好吧,若是仔细去想好想也没有多少内容,不过,那应该是发生在它身上的事情?应该是吧。 “晚上好,美丽的女士,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是感到不开心了吗?” 阿蕾莎抬起自己的眼眸,面前是一个轻浮的男人,舌头上还打了舌钉,男人身上的夹克没有扣上,露出了那带着伤疤的肚皮,不仅如此,男人的手腕上也有各种朋克的装饰物,再配上他双腿上的破洞牛仔裤,更是显得不太正经。 “女士,你看起来还真是可爱,不会还是一个未成年吧?”男人笑着问道,“未成年人可不适合来酒吧哦?还是赶紧回去吧。” 阿蕾莎冲着男人吐出舌头:“怎么了蠢货,你打算亲自来确认一下吗?” 顿时,哄笑声响了起来,四周围观的人都在笑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笑话阿蕾莎还是在笑话那个男人,顿时,酒吧之中充斥着快活的空气,在这接近午夜的时候,霓虹灯光愣是装扮成一个虚假的太阳,让酒吧被这种光芒笼罩。 男人放下手中那喝了一半的酒,他打量着阿蕾莎的脸,说实话,阿蕾莎很可爱,也很漂亮,咋一看还会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再不济也是一个小康家庭的独生女,皮肤有一种白皙,而身体也很瘦弱,让人忍不住去猜想这小巧玲珑的腰肢到底能承受住多少的力量,而在酒吧的灯光之下,更是显得令人怜惜。 男人俯下身,他的手搭在阿蕾莎的‘裙摆’上,掀起一角。 “啊……?”男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站起身,拿起杯子,似乎很想把杯中的液体泼到阿蕾莎的脸上,他的面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色,显然是在忍受着极大的耻辱和怒火,最后,他把杯子摔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溅开来,就连那些酒也落了不少在阿蕾莎的裙边。 “滚!”男人骂道,“去死!我可没有那种爱好!” 四周的人用一种愕然的目光看着阿蕾莎,还有男人远去的方向,阿蕾莎毫不意外,她就这么身体向后倾,叹了口气。 “果然。”她喃喃自语。 阿蕾莎抓住缰绳,她知道,自己身下的这只恶魔没有人能够看见。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她的记忆之中,在最初的记忆拥有的时候就开始了,阿蕾莎发现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在她的身旁还有另外一个存在,和‘那个东西’在一起,她该怎么去形容那个东西呢?那是宛若鲸鱼的存在,但是并没有鲸鱼那么大,不论是用刀子还是别的什么都无法杀死那个东西,就连父母也无法看见那个东西,阿蕾莎甚至不能够逃跑,不论她去到哪里,那个东西都会跟着她。 “今天也搞砸了,都怪你。”阿蕾莎骑在那个东西身上,她为那个东西买了缰绳,系在那个东西的脖颈处——如果那个东西有脖颈的话,她驱使着那个东西前行,沿着路灯的光亮行走,“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不在这里的话,我今天说不定就会有一场美好的邂逅,然后遇见我的真命天子。” 她已经离开酒吧了,在那个男人带着骂声离去之后,四周的人看着阿蕾莎的眼神就带上了异样,她很不喜欢那样的目光,于是她离开了,那个东西一声不吭,缓慢地带着她离开了酒馆,一点点,一点点,那个东西爬行过的路面会带上一种灰黑的色彩,片刻之后又如同烟雾般散去,消失不见。 那个东西没有说话,从记事之中,那个东西就不会说话,哪怕那个东西拥有类似于人的器官,它也不会使用,嘴不会说话,耳朵不会倾听,它只会根据阿蕾莎的动作做出相应的反应,当做坐骑还是很不错的,可是无法带着它去太多地方,它的体型太大了,不适合带上公交车,阿蕾莎也没有力量一个人把那个东西带上公交车,所以,她只能够骑着它,一点点移动,那个东西在地上爬行,如同一条蛆虫一样爬行。 “说话啊。”她用拳头砸了一下那个东西,“恶魔。” 这是她身体之下的恶魔,阿蕾莎想到,一个狰狞可怖的恶魔,一个她无法摆脱的恶魔,仿佛那些电影之中和主角形影不离的诅咒,无法挣脱。 那个东西没有说话。 阿蕾莎骑着那个东西,缓慢地朝着家的方向行去,她很厌恶那个东西的速度,正因为那个东西拖累了她,她才不能奔跑回去,若是没有那个东西,此时她早就应该回到家了,若是有人可以帮助她杀死这只恶魔,她肯定会很开心的。 只可惜这只恶魔别人无法看见,哪怕告诉了父母,父母也只会用一种担忧或者害怕的眼神看着她,并且告诉她,还是不要再出去了,母亲告诉阿蕾莎,最近已经不止一次有人找上门述说有关于她的事情,包括大晚上偷偷出门,母亲说,如果在阿蕾莎的眼中,‘那个东西’是一只恶魔的话,那就是吧,不要再带着恶魔出去了。 没有人相信她。 阿蕾莎把小刀刺入到那个东西的身躯之中,她知道那个东西根本不畏惧刀刃,不论重复多少次都是同样的结果,恶魔,按照常理来说,既然有恶魔的话,那就应该要有驱魔师才对,为什么没有驱魔师来帮助她杀死这只恶魔?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的话。”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二零二三年的十二月三日,在阿蕾莎自己的房间,身下依旧是那个东西,在阿蕾莎的眼中,那个人就这么出现在了房间的门口。 “你是谁?”阿蕾莎问。 “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说,我应该算是一个超能力者?或者别的什么拥有特殊力量的人。” “那么。”阿蕾莎露出一抹坏笑,她指了指身下的那个东西,“既然你是超能力者,那我身下的这个恶魔,你能够看见吗?” “原来如此……因此抗拒而造成的认知阻碍吗?真有意思。” “你能看见它?” “当然。”那人说,“我可以帮你遏制住它,让你和它彻底成为一体,这样你就不会被它束缚,你能够以你所想去到你想去的地方,不过,你都称呼它为恶魔了,和恶魔成为一体会变成什么样,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 ——但是我更想摆脱这个恶魔的枷锁。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肆 如此我们都能窥见天堂(下) 善良的孩子总会被恶魔所蛊惑。 是啊,善良而虔诚的孩子们,他们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所以会相信这个世界也会对他们抱有善意,善意这种东西本就虚无缥缈,或者说难以界定,到底怎么样的程度才能够算是善意呢?单纯的付出,还是别的什么? ——你会和你口中的恶魔成为一体,但你也需要记住,此时你会得到你口中的自由,等到你被处理的那一天,你也不得不去面对你口中那个恶魔的真相了。 阿蕾莎还记得那个人的容貌,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作为阿蕾莎这个人存在时候的记忆正随着它的游动而褪去,新的身躯和新的姿态让它欢欣雀跃,它不去顾虑其他,它从自己的家中一跃而下,宛若一个专业的跳水运动员,它坠入到雪花之中,它可以在雪中畅游了,这是前所未有的新奇。 把视线从阿蕾莎的身上移开,不,现在不应该称呼它为阿蕾莎了,现在它是一只恶魔,名为燃灰残雪的恶魔,至于它的权能是什么,它形态是什么,不重要,在它被发现之前,在被杀死之前,它还能够作为恶魔先活下来。 “有什么线索吗?” 梅花7把摩托车的速度拉到一个极高的程度,轰鸣声从摩托车之中发出,带着车上的两人沿着街道奔驰。 “卫星信号没有看到异样,各种检测手段都没有查出问题,第三方视角看这些雪没有任何差错。”红桃6回答道,“已经重复筛查几遍了,只能靠我们自己来找了。” 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十分钟的时间不短了,这只是刚开始,等到时间的逐渐延长,更多的问题都会暴露出来,通过安全演习这样的借口固然能够让人们保持一定时间的平静,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足够的耐心一直等待,若是人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他们就会离开建筑物的保护,以人的身躯承受这种被污染的雪,是绝对不可能的,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有人走到的雪中,并且这一幕被人看见,那么,雪会灼烧人的肌肤这件事就不再是秘密,这将会成为新一轮的恐慌,是的,恐慌,甚至会超越一场瘟疫。 毕竟,瘟疫所造成的死亡是需要时间的,但雪造成的死亡并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入雪中就如同走入火海,从生到死根本用不了多久,几秒?还是几十秒?生命的脆弱在这个时候根本无法藏匿,所以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恶魔,然后解决掉这一起污染事件,他们要面对的不只是恶魔,还有影组织传来的那个消息……那个预言了污染事件的人。 或者说,这一起污染事件本就是那个人引起的? 如果是后一个猜测,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加麻烦了,纽加哥之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个人物,能够引起污染事件,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摩门投入精力去解决,污染事件意味着混乱和死亡,如果没有任何限制,那对方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让整个五十星陷入混乱,是其他国家的底牌?还是什么恐怖分子的新工具?梅花7猜不透,他只能够先解决当下的问题。 “如果有一个方法能够找到恶魔的位置就好了。”梅花7说,“它藏在哪里呢?” “雪中。”红桃6说,“室内没有出现污染伤害,那么恶魔肯定就在室外,我推测恶魔是通过雪进行移动,雪所覆盖到的地方就是领域覆盖的范围,从刚才开始收集到的死亡案例都是被雪灼烧致死,没有出现例外。” “让他们把门窗都关上。” “已经发通知了,不过撑不了多久。”红桃6看了一眼手机,“一些孩子们的父母已经按耐不住了,他们迫切需要去往孩子身旁,想要让人们一直停留在室内是不可能的。” “那就给他们制造出问题。”梅花7说,“找一条街道制造问题,让他们意识到街道上并不安全,不管是真实的也好,虚像也好,现在不能够让他们淋到雪,有一个人被目击到死亡就代表着消息的广泛扩散……网络方面已经处理好了吗?” “已经控制住消息的传输了。” 梅花7在思考。 从时间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在人们开始步入大雪中之前,他们至少要找到点什么,好吧,说实话,梅花7并不想使用十字架,毕竟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感实在是难以忍受,信仰一个神明终究是要付出代价了,信徒们献上自己的虔诚,神明觉得不够,神明说,人们应该再献上更多。 古老的神降下灾祸,祂把人们的亲人沉入大海,让喷发的山火吞噬他们的家人,祂给人们身体上与心灵上的疼痛,然后美其名曰试炼,这是神的试炼,只有忠实的信徒才能够在试炼之中坚守本心,所谓的本心又是什么?是对神的虔诚。 算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梅花7握住十字架,随手一挥,而和十字架一同落下的,还有他的话语,“全知全能的主啊,请告知我前行的方向,让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恶魔都出现吧。” 十字架刺入到了梅花7的肩膀之中。 在同一个瞬间,碎木咖啡旅馆之中,齿轮露出了微笑。 ——城市是一座机器,城市之中的人们是机器,摩门的成员也是机器,此时,一位摩门的成员拨弄了一个齿轮,他呼唤着源自于某一个本质的力量,以此来寻找恶魔的痕迹,如果让这一枚齿轮继续转动,那么十字架将会回应那位成员的呼唤,为他指明恶魔的方向。 但是,如果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名为城市的机器之中放入一枚新的齿轮,那又会怎么样呢?齿轮有点好奇,于是,她决定试一下,只见她打了个响指,在这个时间轴之中放入了一枚齿轮:“……我以,圣母圣女邪灵之名,予圣人以污浊。” 十字架贪婪地饮用梅花7的血,那是作为对神的祈祷所支付的代价,神接受了他的祷告,而作为污染物的十字架,也将会成为连接神与他的通道,他的愿望是‘告知前行的方向,看见恶魔’,而接受了他的祈祷,那十字架就必须做出相应的应对。 但是下一刻,十字架饮血的这个动作停下了,它颤抖了一瞬,一头栽了下来,要不是身后的红桃6及时接住了,这个十字架或许就落到地上了。 ——齿轮的转动出现了偏差。 “这个城市之中还有更高位格的存在……”梅花7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了起来。 十字架的构筑被打断了,而十字架是连接着属于五十星的某一位高位格的存在,此时,这一条连接被打断了,这也就意味着,有一个同样是高位格的存在在注视着他们,并且干涉了这十字架的进程,或许那个存在的位格没有十字架身后的人那么高,可和恶魔比起来就绝对不低了。 在接住十字架的那一刻,红桃6耳边的那仪器就响了起来,那是来自于红桃j的声音。 “有话提讯。”红桃j的声音说,“你们继续,那个干涉者教给我。” “明白。” 红桃6把属于梅花7的十字架挂回到梅花7的脖颈上,随后,她握住属于自己的那个十字架,相比起此时正在开车的梅花7,红桃6有更多的时间和施展范围来进行十字架的使用,她双手合十,那十字架就在她的手掌之中。 “神说,永世不灭的爱啊,全罪全恶,全惠全乐,全戒全罚,全知全能。” 这并不是祈祷的话语。 十字架是一种通道,在作为拥有权能的污染物的同时,它也是一种通道,联通使用者与神的通道,他们借助污染的力量,呼唤着神的帮助,当然,他们也能够使用另外一种方法,用自己的身躯承载神的力量。 当然了,这种力量需要付出代价,比如生命,但摩门的成员最不缺的就是生命,死亡?死亡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因此,红桃6可以毫无负担地呼唤着神的帮助,手心之中的十字架忽然横了过来,刺穿了她的双手手掌心,此时,她的双手背十字架牢牢钉在了一次,仿佛某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圣人。 梅花7停下了摩托车。 红桃6手中流出不少血液,而这也就意味着她的双手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手套的保护,就在同一时间,一朵雪花飘在了她的手中,顿时,刚刚被穿透的手掌心开始被灼烧,还在流血的伤口就通过这样一个另类的方式止住了血,伤口被烧焦了,相邻的肌肉组织被破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她的血确实是止住了。 血液滴落在了地上,遵循着某一种规律流动,很快,血液的痕迹化为了文字,一种充满了神圣感的文字,那是神的话语,在摩门的记录之中,这叫神谕。 而这份神谕的内容很好解读。 ——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伍 我想太阳我多半不及见了(上) 【五十星·纽加哥】 【齿轮·燃灰残雪·其四】 “警察,警察……我的女儿刚刚失踪了,能不能帮我找一下……” “请冷静一点,女士,说不定您的女儿只是出去玩了呢?要不您拨打一下她的电话号码试一下?我们每天都会收到不少来自于家长的报警电话,称自己的孩子失踪或者去了什么不好的地方,但绝大多数都只是孩子们的恶作剧,您可以先打一下电话,如果没有人接的话再去她常去的地方找一下……” “我的女儿不可能出去!她出不去!” “您这话的意思是你们限制了她的人身自由吗?” “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女儿没有办法自己走,她必须借助一些特殊的手段和工具,我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在没有任何人的陪同下消失不见了,大门没有出入的痕迹,她没有换外出的衣服,也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她就是这么样消失了,我们找了整个家都没有找到她,她桌子上的茶还没有喝完……” “您的女儿叫什么名字,方便告诉我们吗?” “阿蕾莎,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请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她,她一个人没有办法照顾自己的,她一定是因为伤心……我们不应该让她去看医生的,她看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我们不应该想着改变她的看法的……” 滴。 “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这个名字能够在纽加哥第二医院的文档中找到,精神科的文档,她的家人在不久之前报警了,说自己的女儿在家里忽然消失了,这里是录音。” 梅花7看着手机上收到的文件,这边是片刻之前红桃j发过来的记录,里面是有关于阿蕾莎的一切,摩门的执行力在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从医院调动资料库,从警察局调动信息记录,一切和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被收集起来,然后打包成文件,传输到梅花7的手上。 不过更令梅花7在意的,是在这些资料之中属于纽加哥第二医院的那个资料,那是一份病历档案,上面当然是阿蕾莎的名字,不过,对应的科是精神科,是的,精神科,这是一份精神疾病的检测档案,在这一份病历之中,描述阿蕾莎会看见一个被她称为恶魔的存在,恶魔的形态像是一条长着人脸的鲸鱼,一只缩小版的鲸鱼。 医生对阿蕾莎的精神状况表示担忧,据医生所说,阿蕾莎父母描述出来的阿蕾莎,似乎对这个‘恶魔’有一个自圆其说的总结,她将自己生活中的每一个和‘那个东西’在一起的记忆全部替换为了‘恶魔’,完美地替换,那个东西就是恶魔,在阿蕾莎的记忆之中就是这样,这是精神的错乱?还是臆想症?医生通过仪器扫描了阿蕾莎的大脑,事实证明,阿蕾莎的大脑并没有出现问题,可以排除掉是她大脑的问题。 “那么,到底是所谓的恶魔是阿蕾莎的幻想,还是说确确实实存在一个其它人看不见的恶魔?”梅花7翻阅着手机之中的文件,“为什么这件事当初没有上报?” “往好处想,起码这一次的神谕确实是有意义的。”红桃6给自己双手缠上了绷带,那贯穿手掌的伤痕看着确实触目惊心,她却没有多少表情上的变化,仿佛这样的疼痛感对她造成不了多少影响,“那些雪的灼烧在雪融化之后就不会再灼烧皮肤,不过还是没有办法遏制住最开始的接触。” “我在想,这一次的恶魔如果和那个叫阿蕾莎的女孩子有关的话,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说的也是。”梅花7看着手中的文件,“怪不得一直找不到……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她应该正在整个纽加哥之中尽情奔跑吧,如果她可以做得到的话,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这覆盖了整一座城的大雪就是她的跑道,把雪作为媒介进行移动,她的领域并不是整个城市,而是城市之中的雪,除了雪本身之外,她哪里也不能去。” “那么接下来就简单多了吧。”红桃6说,“把雪分区域隔断,限制住她的移动范围。” “对她来说可能会不公平,不过为了城市的安稳,也只能够这么做了,她现在不是阿蕾莎,她是一个和恶魔有关的人,而且是会危害人们安全的恶魔,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都应该……” 话音未落,梅花7顿住了。 “……离开这里。” 不需要问为什么,在梅花7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红桃6已经率先一步坐上了摩托车,梅花7把油门拧到尽头,摩托车的后轮胎一个打滑,就朝着前方冲了出去,下一刻,就在两人原先站着的地方,黑灰色的雪花迸发,如同喷发的火山一样,把灰烬洒落在了四周,那些足以灼烧一整个人的雪花飘扬着,仿佛是在阻止梅花7继续说下去。 “回头看!”梅花7喊道。 他正看着前方的道路,时不时控制着左转或者右转,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跟在自己的身后,紧随着他们的这一辆摩托车,是恶魔吗?还不行,他还没有找到恶魔的名字,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并不是恶魔的名字,不管之前叫什么,若是成为了恶魔,那就是另外一个存在了,新的身躯,新的生命,新的名字。 “『en nomo de patro, filo kaj sankta spirito, mi ju?as diablon(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我说,如果我没能成为任何人的话,在这个空空如也的世界,你就可以成为‘唯一’而‘特别’的那一个吗? ——我说,如果我没能成为任何人的话,那就交由你来聆听这个破碎的世界吧,不会再重复第二次,所以请你在这里听好了,也许,你所希望成为的那个唯一,会实现你的一切愿望。 不用梅花7提醒,红桃6已经在这么做了,窥探恶魔的名字本就是她的任务,伴随着她的话语,文字在她的身后浮现,不断变换,重组,音节、字符、书写方式、格式,这些文字从扭曲逐渐化为了规整的文字。 她看向了身后,果然,在雪花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如果能过看见恶魔的名字,名字,解构这个名,然后加以神圣的余辉,那么神的威严就能够降落大地,然后对恶魔降下裁决,而且,一直准备在腰间的那一把手枪也能够起到作用,用圣水洗礼过的子弹对恶魔来说简直就是天敌,里面浓郁的神圣气息可以轻松撕裂污染对它们的庇佑,将被扭曲的身躯轻松穿透。 梅花7和红桃6,他们并没有足以比肩10以上数字的力量,他们还是人,至少,他们身体之中的污染还没有扭曲他们作为人的本质,他们还是人,在这一点上,他们赢了,他们不是怪物,很多时候梅花7都会感叹那些10以上数字的强大,但又会时不时畏惧那些非人的姿态,还是做人比较好,至少,做人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脸也不会害怕。 一只在南方河流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五十星的一场龙卷风,在这其中的蝴蝶就是改变了某一个齿轮的转动,很神奇吧,只需要轻轻转动某一个小小的齿轮,就能够影响一整个大事件的走向。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十字架的联通,那么现在那个人应该会看到,从红桃6的十字架之中有类似丝线的物质正在空中编织,编织出一只眼睛,那眼睛看着雪面上的凸起,那只眼睛看着,看着,十字架跨越了时间和空间,从当初最初的诞生开始,随之后的时间流逝,这一丝微弱的联系将会去往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最后联通到他们的神明之中。 但是,这根丝线断裂了。 碎木咖啡旅馆之中,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他看向那外外来者的方向,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外来者已经不见了,重要吗?不重要,少年撇了撇嘴,反正那位外来者也没有点什么菜品,走了就走了吧,不对……不是说现在不能去外面吗?少年赶忙跑到门口,看着门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邪了门了。”少年也不在意,他告诉自己,不能够太关心那些事情,他不能够逾越那道线,他并不是客人的朋友,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既然如此,索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干活干活,老板回来看见没干完活又得骂人咯。” 而在旅馆之外,齿轮撑起了一把伞,她举起伞,那些灰色的雪落下来,在接近拿把伞的时候,便散开了,一点儿也没有触碰到伞上,她和旅馆之中的少年只隔了一面玻璃,但是少年却完全没有看到她。 他们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陆 我想太阳我多半不及见了(下) 齿轮举着伞走着,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了,作为本质,她其实并不是很了解别的几位本质到底是做什么的,本质和本质千百年都不一定能够碰上一面,世界太大了,五亿一千零七万两千平方千米,六乘以十的二十四次方千克,在这么庞大的地方,个体就显得太小了,小到几位本质从诞生之初到现在基本没有几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祂们不在同一个空间,不在同一个时间,几条互相交错的线条之中,唯有在几个特殊的节点才会相互交汇。 不过祂们并非平行的线条,祂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另外几位的联系,比如现在,齿轮在这座名为纽加哥的城市之中,她拨弄着齿轮,将那十字架和另一位本质的联系打断了,现在她可不想被别的存在发现,贸然跑到这个地方本就已经违反了某种条约,她自然是张扬的,张扬还是要有限度,至少,她可不想被那个‘恶魔’找上门来。 “一首乐曲需要什么呢?你觉得。”她撑着伞,沿着道路行走,“乐谱?指挥家?还是别的什么?把音符全部书写在纸张上,交由演奏者进行演奏,说白了演奏也只是一种机械劳动,你带着的那些东西,我给你的那些东西,也不过是齿轮和齿轮的聚合体罢了。” 齿轮把那宽大的帽子往下拉了一点。 直走一百二十七米,然后等待一分十二秒,接着,向左转,直走十三米,每一个动作都在齿轮的预料之中,只要不干涉机器的运转,那么机器的结果就不会出现太大的偏差,几秒钟的误差都在可接受的范围之中,在齿轮停下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摩托出的轰鸣声,她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便看见了那两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摩门。 齿轮往旁边站了一点,然后,她左手的食指拇指相接触,一个响指,将十字架的联系斩断了,那本应该得到回应的声音和十字架的权能就这么被斩断在了这个时空,齿轮毫不客气地干涉了这一次污染事件,或者说,这本就是她的目的。 一场污染事件可不足以被她所需要,她需要的是更多,污染事件是什么?是恶魔,是污染,是社会的危害,那么,出现了污染事件应该怎么样处理?当然是摩门去处理,摩门的成员使用的是什么,是十字架,能够联系到神的十字架。 “于是信徒们死了,因为他们的神没有回应他们的声音。”齿轮闭上眼,喃喃道,远处,那摩托车的后方翻涌起雪花,那雪花是如此凶猛,是如此愤怒,雪花想要掩盖什么,严格来说,雪花想要把那一辆摩托车掩盖,然后,让摩托车上的两人不能够再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毕竟,这是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 齿轮再次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牙齿咬着烟,说出来的话语也变得有点含糊不清:“所以说啊,如果被发现了,就不得不去面对……” ——“如果被发现了,就不得不去面对所谓的事实了。” 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提着自己的裙子,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中的自己正坐在那个东西上,那个鲸鱼状的恶魔,它的脸是人的面庞,没有表情,那个东西的脸上有着人的器官,但是它从来不会使用,嘴不会说话,眼睛不会视物,耳朵不会倾听,若不是阿蕾莎能够感受到它的起伏,或许她真的会认为恶魔是一个死物。 但是别人看不见。 那个东西在别人的眼中并不是恶魔的模样。 和恶魔成为一体是什么感觉?阿蕾莎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世界变得不一样了,它看见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够离开那个东西的束缚,它在雪中畅游,明明以前从来没有游过泳……别说是游泳,就连泳池她都没有见过,但就是会游,在雪中游泳,它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速度,很快,除了速度,还有风吹到自己的脸上时候的触感,那是一种凌冽的刺痛,它并不讨厌。 毕竟现在是自由的。 它追逐着那辆摩托车,它的本能告诉自己,车上的那两个人会遏制住自己的自由,不管为什么,它并不想让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溜走,所以……不,或许不是它的决定,也有可能是恶魔的决定,不重要,总而言之,此时已经不再是阿蕾莎的它朝着摩托车追了上去,它紧跟在那一辆摩托车的后方,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它在等待,等待着这一辆摩托车从所有人的眼中消失的时候。 毕竟,它不想被人看见。 不只是现在的它不想被人看见,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也不想,具体一点,是不想被看见下半身,看见那个东西,那个在场人眼中难以理解的东西,那个东西被她的长裙覆盖住一部分,却依旧露出一部分,她的身躯无法将那个东西完全掩盖,所以,她尝试着伪装,她给那个东西带上点缀,改变颜色,可一旦将裙子提起一角,那个东西就会暴露出来,那是一个宛若鲸鱼的……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将小刀刺入到那个东西之中了,她承认,她厌恶它,她畏惧它,她不喜欢它,但是她也离不开它。 恶魔?真的是因为恶魔吗? 齿轮转动着,雪中的恶魔怔了一下,那紧跟着摩托车的凸起也停下来了,在思考,还是说,在认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 酒吧之中男人的辱骂是因为恶魔吗?父母那害怕的眼神真的是因为恶魔吗?医生的诊断结果真的是精神疾病吗?在纽加哥第二医院她检查的不只是精神科,还有另一个地方,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了,只是她不想承认,不想面对,她把那个东西称为恶魔,就是那个恶魔毁了自己整个人生! ……是啊,其实我早就知道的啊,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闭上眼,她告诉自己,她早就知道了,并不存在什么鲸鱼般的恶魔。 “……我只是一个没有双腿的孩子罢了。” 白色的纸张在 “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先天残疾。”医生手中的病历写着这么一行文字,就这一行文字,奠定了阿蕾莎这一生的基调,“而且伴随着精神方面的问题,她会把轮椅看作是一种怪物,从客观方面而言,我们会建议她进行精神方面的治疗,但如果治好了的话,她对于轮椅的精神寄托就会出现问题,所以我个人会建议顺其自然,等她真正地接受了这个东西之后,她的精神问题会痊愈的。” 医生的话说对了一半,阿蕾莎确实是接受了那个东西,只不过并不是以医生希望的方式。 酒馆之中的男人掀起阿蕾莎的裙摆,看见的不是恶魔,或者说,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在男人的眼中,女孩下半身本属于双腿的部分什么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轮椅的构造,顿时,他什么都明白了,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为自己多此一举的侥幸感到愤怒。 阿蕾莎并不介意,她已经习惯了。 阿蕾莎的思想很稚嫩,孩童也不会有多少复杂的想法,她所想的事情也十分简单,这是她第一次拥有‘双腿’,第一次拥有自由奔跑的权利,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不会容许有人再把这种幸福感夺取。 于是,在这个时间之中,女孩和恶魔达成了统一。 下雪了吗?阿蕾莎问。 如果你说的是这些白色的东西,那么是的,现在下雪了。恶魔回答。 那这是什么?阿蕾莎再次问道。 一束鲜花。恶魔说。 看起来不太像是普通的鲜花。阿蕾莎若有所思。 恶魔眨了眨眼,这是阿蕾莎第一次看见恶魔的眼睛有出现变化,她忽然意识到,刚才是恶魔在说话,是那个东西在说话,她看见恶魔的嘴巴一张一合,耳畔想起了属于恶魔的声音:“是的,但总有一天它会带领我们去往天堂。“” 于是,雪变大了。 这么形容应该还是太粗糙了,怎么算雪变大了?变的有多大?笼统的形容没有多少意义,一切都在齿轮的转动之中失去了原本的轨迹,现在,紧跟在摩托车后的那不再是一个刚诞生的恶魔,而是和恶魔融为一体的女孩,恶魔是什么?是污染的实质化,权能的展现,刚诞生的恶魔还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更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形体。 不过现在不同了。 “所以现在应该去找一束鲜花?听起来不错。”齿轮口中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她弹了弹烟灰,把烟蒂扔在了地上,“不过还是算了,我可不喜欢花,生命力太顽强了,我不喜欢。” 落到地上的烟蒂没入雪中,烟灰和雪的灰烬融在了一起,烟的火与雪再次触碰,燃灰残雪,这个名字在这一刻得到了永恒。 雪花喷涌而出,几米的高度,如同浪潮一般,把摩托车完全埋没。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柒 秦淮水榭花开早(上) 【五十星·纽加哥】 【齿轮·燃灰残雪·其五】 梅花7抱着红桃6,在雪地上翻滚了几圈,才抵消了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时受到的力,这种在影视作品之中应该充满浪漫的一瞬,此时却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疼痛感,他的左手手臂传来灼烧的疼痛感,很显然,在刚才落地的那时候,左臂部分的衣袖被擦破了,而地面上已经积累了不少的雪花和手臂的亲密接触也使得雪花之中带有的污染蚕食着他的左臂。 在大雪冲倒摩托车的时候,梅花7就已经拉住了红桃6,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虽然还是有点心疼自己刚买的新车,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够放弃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梅花7握着十字架的末端,他还在地面上,看着近在眼前的那涌动的雪花,他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予恶魔以裁决。” 右手握着十字架的同时,他的左手也搭在了身侧,他抽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了雪花涌动的部分,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没入到大雪之中,精致的金属弹壳在接触到第一个坚硬物体的时候便开始运转,被圣水浸泡洗礼过的外衣消融冰雪,被祈祷洗礼后的子弹呼啸着,带着梅花7的期许一同绽放,借着银白色的外壳,梅花7听见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地清晰。 雪花会反射太阳的色彩,这也使得看向雪的时候会觉得刺眼无比,雪是多晶,存在大量的晶界,在晶界上光有折射也有反射,而由于大量晶界的存在,光线很难射透,这也就导致正常情况下的雪会呈现出白色,通俗的讲,就是雪中的水分子排列杂乱,使得光线反射比较强烈,因此,雪是白色的。 雪也是刺眼的。 在看见这些雪的时候梅花7就觉得刺眼,这种颜色不是正常的反射光,而是一种更为明亮,也让人的眼睛更难接受的炫目。 这让他不由地回想起了多年以前,在那个时候,也是这么刺眼的光,也是这么耀眼的景色,不过和现在不同,那个时候的他还不认识红桃6,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人,甚至那个时候,他才刚刚获得梅花7这个名字不久。 ——时间是午后,一个烈阳高照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待在家里面,更何况现在还是暑期,这温度更是高到吓人,即便不运动,顶着阳光在外面转一圈,回来都会是满头大汗。 “所以说,这个阳光是真的吓人啊……”那个时候的他站在某一栋大楼的门口,喃喃道。 他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在这个年纪他留了一头及肩的黑发,用绳子扎成一束,挂在脑后,他穿着一件去年就已经买了的白色短袖,还有一条黑色长裤,这就是他的全部装扮,作为一个摩门的成员,他并没有户口,明面上他并没有一个身份,说实话,这种情况在五十星太常见了,把没有身份的人聚集起来,说不定都能够凑出一支零零散散的军队。 尤其是那个时候的纽加哥,有四分之一的人都是黑户,缺少管理,而高层的人并不会费心费神处理他们,再说了,这些黑户工作并不需要太多的薪水,而且任劳任怨,因此在某些时候,这样子的黑户反而更吃香。 梅花7和那些人不同,在作为摩门成员行动的时候,他也保持着自己的生活,那个时候,他明面上的工作是一个打手,正常人不敢做的事情他敢做,正常人接触不到的事情,他也能够接触到,梅花7的手时常会摸向自己的腰间,十字架的坚硬和火铳的冰冷触感顺着指尖传到他的心脏。 当初自己加入摩门是为了什么? 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加入摩门需要什么理由吗?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是梅花7了,他手中已经拿着一个十字架项链,那就是他的十字架,他被分配到了纽加哥,然后他的搭档名为红桃6,不,红桃6成为他的搭档已经是之后的事情了,反正,他几乎快忘了自己加入摩门是为了什么了,现在回想一下,那个时候的他看着一样耀阳的光,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守护人民,听起来高大上,处理污染事件,听起来也不错,为了赚点钱,听起来好像低了一点,不过最后这一点应该才最符合他的个性,好吧,如果是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梦想那肯定是坚持不了太久了,一个更为物质的欲望才能够维持他们的理智,作为人的理智。 “……哎。”梅花7叹了口气。 他第二次扣动了扳机,与此同时,十字架的顶端延伸出一点光辉,仿佛剑刃一样。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这句话是梅花7最熟悉的话,没有之一,十字架的开启方式,借用神的权能的言语,将神圣的力量浓缩在最简单的动作之中,然后施加在恶魔的身上,不知道恶魔的名字?没关系,不知道恶魔的模样?没关系。 恶魔就在这里。 没等第二枚子弹到达终点,他手中的十字架就已经化为了利刃,朝着雪中斩去,梅花7脸上的蝴蝶张开翅膀,那如同眼睛一样的圆圈转动着,死死盯着雪花之中的起伏,看啊,看啊,恶魔就在那里,蝴蝶说,看着它,那是恶魔,杀了它,那是恶魔……快,挥出你的剑! 剑,是的,现在可以用剑来形容梅花7手中的十字架了,那顶端绽放出来的辉光确实就是剑刃的模样,而十字架上也燃烧起了火焰,沿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覆盖在了他的手臂上,他的右手手臂翻红,显然是被高温所炙烤的样子。 保持着人的身份使用污染的力量,这是他需要支付的筹码。 身后,红桃6的解构已经开始了,解构恶魔的名字,在梅花7牵制住恶魔的时候,她需要解构出恶魔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恶魔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可她不会放过这个时间,解构恶魔的名字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恶魔的名字往往代表着恶魔的权能,名字的解构就是透过恶魔的外表窥见恶魔力量的本质,窥见权能,然后对应着权能的力量进行处理。 “等一下!”在看见雪中的事物之后,红桃6喊道,“恶魔不在那里!” “……藏起来了。”梅花7看着那不断喷涌的雪花,恶魔不在这里?那这些翻涌的雪花又是什么情况,难道恶魔这么快就诞生智…… 不对,刚才跟在他们身后的绝对是恶魔。 不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不要被假象蛊惑,恶魔就在这里。 “永世不变的爱啊。”梅花7闭上眼,他沐浴在刺眼的阳光之中,感受着属于阳光的温暖,“永世不变的虔诚,还有永世不变的祈祷啊。” 第三枚子弹的目标是落下的雪,那一片正在落下的雪花被子弹打了个对穿,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在子弹和雪花接触的那一个瞬间,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那是一种很强烈的涟漪,如同巨石落水时候溅起的波澜,这涟漪顺着四周蔓延,在空中仿佛烟花一样绽放,而在这一枚子弹破碎的时候,梅花7看见有‘什么东西’被自己的那一枚子弹击落。 他脸上的蝴蝶颤抖了起来,一点红色的线条从那空洞的圆圈之中被勾勒出来。 他猜对了,恶魔还在这里,恶魔在雪中游泳,但地面上的雪花之中没有恶魔的身影,恶魔只可能在空中,在那些还未飘落的雪花之中。 被子弹击落的身躯摔在了地面上,一小部分没入了雪花之中,然后,那娇小的身躯便从雪花之中踉跄着站了起来,它的肩膀处有一道贯穿的伤口,但那些雪花在不断填补着它伤口处的破洞,一点点修补,然后抚平一切。 这一次,梅花7看见了。 那是一个人类的小女孩,还带着未褪去的稚嫩,她的身体看起来很虚弱,许久没有照射太阳导致女孩的皮肤变得有些苍白,女孩有着一头如海洋般的浅蓝色头发,点缀着灰色的雪花,女孩身上穿着宽松的大衣,不合身,但是能够遮住女孩的大部分身体,似乎这件衣服本身的存在就是为了遮住女孩身体的某些部分,比如双腿,亦或者身躯。 如果是在今日之前,他应该是认不出这个女孩的,但就在不久之前,他知道了女孩的名字,也看见了女孩的照片,所以现在,他能够说出女孩的身份。 “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梅花7说出了女孩的名字。 “那个东西现在已经不是阿蕾莎了。”身后的红桃6说,“解构出现了问题,它的名字被什么东西隐藏起来了,不论怎么解构都看不见,有别的存在在帮助它。” “影组织说的那个存在吧。”梅花7说道,十字架的火焰已经将他表层的衣服烧干净了,那些雪花也在这温度之下融化,“现在那个东西应该也在这里,既然名字解构不出来,那就算了,先把恶魔的物质身躯清理掉。”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捌 秦淮水榭花开早(下) 挥舞着剑刃砍入雪花之中是什么感觉?无力感,是的,无力感,雪花实在是太柔软了,柔软到那锋利的剑刃落下的时候根本得不到多少反馈,仿佛就是在对着空气挥舞,但是肉眼告诉他,他有斩到东西,阿蕾莎那被斩断的手臂就是最好的例子。 阿蕾莎仿佛没有疼痛感,那些雪花翻涌着,把阿蕾莎的手臂从地上拾起,然后献宝般地将那手臂送回到它本应该在的位置,雪花和雪花开始相交,将阿蕾莎的手臂重新接回到阿蕾莎的肩膀上——如果按照雪花们的设想,本应该是这样。 但梅花7肯定不会给雪花足够的时间来填补阿蕾莎的身躯,再说了,此时的十字架正嚷嚷着,那灼烧的火焰就是最好的例子,梅花7再次挥动两下十字架,将阿蕾莎的双腿和头颅一并斩落,这一次,为了防止雪花再次把阿蕾莎的身躯接回,十字架上的火焰顺着刀刃一直延伸到雪中,将阿蕾莎的断肢和雪分开,火焰融化着雪,那落在地上的肢体切面没有血液,全是灰色的雪。 这是一个由雪构成的躯壳。 不对,应该说是从人的躯壳转变为雪的构筑,把属于人体的组织全部使用雪替换掉,人不再是人,而是被污染扭曲成了另一种维度的存在,恶魔,现在的阿蕾莎就是恶魔,所以,不需要仁慈,也不需要同情,对于不属于人类范畴的生物,不要有任何会影响自己的思维。 于是,梅花7将手中的十字架钉入了阿蕾莎的眼中,那剑刃穿透了阿蕾莎的眼睛,还没结束,梅花7握着十字架的末端,转动,这一次他感受到了阻力,或许是阿蕾莎的头骨还没有完全化为雪,总而言之,在这一次转动之下,阿蕾莎的头部出现了裂口。 红桃6的十字架已经准备好了,她在提防着那位不知道是否在这里的外来者,那个预言了污染事件的存在,如果说那个存在也在这附近……一个恶魔已经足够难缠了,如果再来一个恶魔,那她没有信心。 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红桃6暗念着话语,她和梅花7的默契不需要再多的话,现在,她的任务是解构,不要被别的事情影响,红桃6的大脑在这个时候涌入大量属于十字架的污染,这些污染会帮助她短暂跨越到那个地方,然后从另一个维度的视角来窥探到恶魔的名,解构本就是这样的行为。 在一次污染事件的处理结束之后,红桃6需要接受记忆的处理,处理掉看见另一个维度的记忆,她所看到的污染都会循着她的记忆来污染她的身躯,因此,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她必须忘记,当然,这种东西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这一句话被齿轮轻轻扭转,没有人看见齿轮,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十字架与雪的炽热之中,有一个齿轮正在这里拨动着一切,将一切从原本的轨迹上移开,移到另一个方向,如果呼唤着十字架的言语,那么,他们的话语就会连接到神明,可现在不同,这个连接已经被转动了,至于会连接到哪里,谁知道呢? 忽的,红桃6的整一条左臂消失了,她的整一条左手手臂就这么消失了,只留下了空荡的衣袖,还在凤中飘荡,在手臂消失之后过去了四五秒,红桃6才意识到这件事,毕竟此时她握着十字架的手是右手,左臂的消失没有任何感觉,等到她的视线移到自己的左手手臂的时候,只能够看见肩膀下的空洞。。 ——这不是现在这个恶魔的力量。 绝对不是。 然后,污染涌入到了她的大脑之中,就在这一瞬间,红桃6的视线疯狂重叠起来,她看到的景色化为了好几种不同模样的风景的集合,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梅花7,在她眼中是一个站立着的人,但同时又是一个石雕的天使,也是一颗枯萎的树木,不只是人,周围的景色也是,这是她的视角跨过了当下维度造成的影响,她看见的是不同维度中当下的景色……污染,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大量的污染? 很快她便明白了,自己失去的左手被作为报酬征收了,十字架吃掉了她整一条左臂,取而代之的就是这大量的污染,可是她明明没有这么要求,十字架没有被她控制住,擅自做出了决定……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十字架需要用言语来控制,而言语也是严肃的,用什么言语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也早就被试验干净,她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献出自己的手臂,那么现在,十字架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实是一个保护,一个保护着人们的维度,现实,物质结构,以科学规律构筑而成的世界,这就是一种保护,把不同的存在分散在不同的维度世界之中,本就是一种世界机制的保护,而人若是想要跨过界限,那就需要付出代价,而在完全跨越界限之后,人就不再是人了,红桃6的左手手臂被征收了,十字架收取了报酬,而十字架给予红桃6的,是足以让她的身体跨越大部分维度的污染。 ……不。 红桃6的视线在疯狂颤动,那无数层重叠起来的景象变得杂乱,符号、文字、没有意义的笔触,一切能够想象得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事物充斥了她的全部视觉,红桃6咬紧牙关,她在维持自己的理智,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分走自己的思维,这是另一个维度的可能性正在蚕食她,想要把她一同拖入到污染的世界。 红桃6把十字架扎入到了自己的手掌之中,那刚刚被灼烧止住血的贯穿伤口再次被破坏,疼痛感把她的理智拉回来了一点,而也是这个时候,红桃6看见了恶魔的名字,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化为有规律的组合,最中间,在恶魔的位置,那个地方的线条组合成了一个名字,红桃6张开嘴,听见的便是自己沙哑的声音。 “……燃灰残雪。”她听见自己念出了那个名字。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解构,【燃灰残雪】。” 既然报酬被征收了,那么就抓住这个机会吧,恶魔的名字还能够被解构出来,那就意味着恶魔还活着,死去的恶魔不再拥有权能,从中解构出来的名字也不再是权能的名字,阿蕾莎,红桃6看着倒在雪地之中的阿蕾莎,她看见阿蕾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对,女孩的整一张脸都已经被梅花7的十字架绞碎,自然不会有多余的情绪流出。 十字架欢快地从红桃6的手中脱出,欢快,是的,红桃6能够感受到十字架的情绪,此时的十字架是欢快的,十字架感受到了什么东西,正因如此,它才欢快地脱离了红桃6的手,它落在地上,溅起一片雪花。 ——你总该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或许是十字架在说话,或许是红桃6在对着自己说话,她听见了那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响起来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熟悉,让她无法忘记的声音,红桃6咬紧牙关,她一把抓起地上的十字架,让手中的血浸泡那十字架。 前方,梅花7正在分割着阿蕾莎的身躯。 名字的解构是权能的解构,拆解每一个名字,每一个符号,抽丝剥茧般将恶魔分割成最原始的模样,借助神明的力量,把……把恶魔杀死,是的……借助神明的力量,可是十字架并没有对这最后一点做出回应,她对恶魔名字的解构并没有成功,是的,她在另一个维度看见了恶魔的名字,但是解构失败了。 她无法联系到神明。 齿轮再次被拨动了,这一次,齿轮将他们和其余摩门成员的联系切断了,那一直被聆听的过程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中断,梅花7两人的坐标、信息、声音、视觉,一切共享回到摩门的事物都被切断,至此,齿轮构筑出来的舞台已经完成,两个无法借助神明力量的摩门成员,一个和恶魔融为一体的女孩。 “有趣吗?”齿轮自言自语,“很有趣啊。” “十字架的沟通失效了!”红桃6喊道,她松开十字架,和梅花7一样抽出了腰间的枪,在解构失败的情况下,浸泡过圣水的子弹成为了最有效的工具,毕竟,留存在子弹上的神圣并不需要借调,这本就是实质化的信仰。 似乎是为了印证红桃6的话,梅花7挥动的十字架也散去了光辉,那剑刃般的光芒破碎了,只剩下了孤零零的十字架,梅花7面色一变,他握着枪的手连续扣动了三次扳机,将已经被分割成小块状的阿蕾莎打成碎片。 出问题了。 梅花7告诉自己,出问题了,十字架的联系断裂了,而耳边的电子仪器也失去了声音,他们和摩门的联系消失了,一切联系都消失了,孤立无援,这个词汇或许适合现在的他们,不过还好……他已经把阿蕾莎打成了一团模糊的事物,在短时间内,这个女孩应该不会复原……但愿如此。 女孩的碎片没有说话。 忽地,梅花7脸上的那一只蝴蝶扇动着翅膀,那翅膀上的圆圈颤抖着,好像在畏惧什么,下一刻,蝴蝶的翅膀上落下了一片雪花,那雪花如同刀刃一样撕裂了蝴蝶的翅膀,露出了梅花7愕然的眼睛。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捌拾玖 一条如鲸哭泣的鲤鱼(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c小调赋格·其五】 克利斯汀,纽加哥的天使,能够在一切介质之中移动,躲藏,占有的恶魔,当然,现在的它是一封信,一封情书,此时,它的位置在汉弗雷斯家的宅邸,它本是一张白纸,不过它为自己添上了文字。 错误的权能,克利斯汀想要错误的权能。 它想要把错误取而代之。 克利斯汀是一位天使,权能的实质化,它所拥有的权能便是如此,只要拥有介质,它就能够移动,占有,它随时可以去到任何一个介质之中,这也是克利斯汀不会惧怕大多存在的理由,毕竟,别的暂且不提,它最擅长的就是逃跑,整个国度不知道有多少它留下来的介质,只要它想,它能够去往五十星的任何一个角落。 五十星,纽加哥,汉弗雷斯宅邸,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汉弗雷斯先生握着自己的手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他刚刚坐上这个位置还没多久的时候,他不能够松懈,整个汉弗雷斯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在汉弗雷斯家之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着他,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新上任的汉弗雷斯家家主能不能做出一些功绩,还是就此颓废没落,如同他的某一位祖辈。 因此,现在这段时间是汉弗雷斯先生最为重要的时间,他必须在这段时间之内做出成绩来,固然,在争夺这个位置的时候他已经展现了他的力量和才华,但还不够,作为一个竞争者是足够了,但作为一个家主还不够,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努力,他还必须想着整个家族,汉弗雷斯先生在现在并不相信任何人,至少现在还是。 他在桌面上的文件翻找着,片刻之后,他拿起了克利斯汀,也就是拿起了那封信,他看着信,沉默了一会儿,他打开了信件看了起来。 克利斯汀已经在心中描绘出了错误的模样,也就是此时名为子规的那个人的模样,以汉弗雷斯家的力量,想要找到这么一个人轻轻松松,或许吧,克利斯汀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这是目前一个不错的选择,汉弗雷斯家本就是纽加哥的一个大家族,他们在纽加哥的人脉和眼线足够了,只要能够引起汉弗雷斯先生的注意,剩下的就自然会有人去做。 但更加重要的,是把他们所想象中的错误和自己化为一体,克利斯汀想到,唯有让自己和错误的关联性重叠到一个不可拆分的地步,它才能够占有错误的权能,这是权能的窃取,既然错误想要夺走它的权能,那么它夺走错误的权能也是理所应当的。 错误……错误,错误的权能,能够否决既定事实的权能,这种涉及到概念根本的权能是克利斯汀极其想要的,如果它得到了这份权能,那么许多想做的事情都能够做了,克利斯汀没有被喜悦和期待感冲昏头脑,它知道越到这种时候越要保持冷静,不要出差错,克利斯汀,你好不容易离开那里,离开那个地方,你难道想要去到黑幕之中吗? 虽然不知道错误是如何离开黑幕来到这里的,但既然来了,那就抓住机会。 汉弗雷斯先生阅读完了这封信,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下一步动作,他在沉思,应该是在沉思,至少从克利斯汀的角度是如此,不要紧,在汉弗雷斯先生注视着这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克利斯汀的介质之一,克利斯汀并不打算转移到汉弗雷斯先生之中,和那些平民不同,汉弗雷斯先生被注视到的地方太多了,一些小小的偏差都会被无限放大,以防万一,还是选择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作为介质转移肯定更加合适。 汉弗雷斯先生把信件放回到了桌面上。 “就这点事情还需要汇报上来吗?”克利斯汀听见汉弗雷斯先生喃喃自语,“看来应该跟他们说一声,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直接打回去就好了。” ……什么? 克利斯汀顿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分析过汉弗雷斯先生的性格和习惯,这种出现在桌上的不知名信件按理来说应该能够引起汉弗雷斯先生的兴趣,至少也会让汉弗雷斯先生提防,但此时汉弗雷斯先生表现出来的反应更像是不在乎,对,不在乎,仿佛这信件上写的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克利斯汀重新审视信件上的文字,它打磨出来的文字此时已经换了个模样,变成了一个邀请函的样子,而且是很无趣的邀请函,邀请汉弗雷斯先生去参加某一场绅士们的集会,这信中写的天花乱坠但是毫无意义,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出来这不过是一种近乎哀求的邀请,或许只有邀请到了汉弗雷斯先生,才能够让这所谓的集会有那么一点惹人注目的可能性。 这封信的内容被修改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克利斯汀毫不犹豫地换了另外一个介质转移了过去,这封信的介质已经被发现了,那就不能够停留了,换下一个,它的下一个目标是另一个家族之中的白纸,效果肯定不如汉弗雷斯家的好,只是它只能选择那些地方了,是谁?是谁修改了信件的内容?是错误吗?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如果此时的克利斯汀有额头,那么它的额头一定留下了汗水,从一个介质转移到另一个介质不需要时间,这是瞬间的过程,它落到了第二张白纸上,这一次,它重复了信件的书写过程,一封信可能还不够,可是只能够写一封,一封信不会产生问题,但同时出现两封在不同人家的信就会被发觉,被发觉信件是否存在什么特殊目的,因此,同一时间之中,克利斯汀只打算制造一封信。 它开始等待。 没有让它等多久,它就看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推开门进来的人是……错误。 “别着急离开。”克利斯汀听见错误说道,“你离开了我也有办法找到你,克利斯汀,猜猜看?你在汉弗雷斯家的介质是被谁干涉了?猜对了也没有奖励,不过你可以猜猜看,我想答案应该不难猜到。” “错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哈,我可没有找到你。”子规提着自己的烟斗,一把拉过一张椅子,她慵懒地坐在椅子上,把右腿搭在左腿上,“克利斯汀,找到你可不简单,不过找到你的介质就简单多了,还记得你在展览馆那边干的事吗?你留下的痕迹太大了,循着你那污染的味道走两步就能够找到的介质。” “你现在离开我还能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会怕你这种威胁?”子规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也对,现在这个时候的你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还是一九八九年,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克利斯汀并不是在威胁,它正在制造‘信件’,不只是信件,还有各种信息,在介质之中的移动并不需要时间,它在这一瞬间穿梭在无数的介质之中,在纸张上写下信件,在人的口中述说错误和自己的关联性,它利用所有的介质执行同一个任务,那就是把人认知之中的自己和错误牢牢捆绑在一起。 不需要时间的转移,这就是这个时候克利斯汀最大的筹码,几乎没有间隔的创造,它在介质之中进行着描述,虽然转移不需要时间,但是进行描述是需要时间的,因此,它不断控制着自己在介质之中的存留时间,它的意识只有这一份,若是能够分开自己的意识,它就不用担心这样的问题。 现在已经无暇去想多份描述会不会引起猜疑的问题了,汉弗雷斯家的介质只有那信件,别的地方的介质也不会大量堆砌在同一个地方,时间还是太少了,现在克利斯汀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出更多的介质,可惜,太可惜了。 它把最多的时间放在错误所停留的房间之中,如果现在让错误发觉了异样,那就麻烦了,它想要错误的权能,可它对错误的了解程度也不是太多,错误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还是一个谜,克利斯汀并不想赌,它更希望循序渐进,然后一点点把错误的权能夺取过来。 “什么叫现在的我还不知道?” 克利斯汀所停留的那张白纸上浮现出新的文字,不是通过口述,而是文字的浮现,文字的浮现是需要时间的,错误并不知道文字的浮现速度,因此在每一个文字出现的间隔区间,克利斯汀能够在更多的介质之中,它在创造信息,用信息覆写人们的认知,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认知的改变。 毕竟,在信息这一块,越是给人们充足的时间,他们就越容易发觉信息的矛盾,因此,短时间内的认知覆写和长时间的权能夺取,这才是克利斯汀的计策。 “字面意思啊,克利斯汀。”子规说,“我们的时间本就不一样,在我的时间之中,黑幕都已经消失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 一条如鲸哭泣的鲤鱼(下) 黑幕消失,这四个字对于克利斯汀显然有点震撼了。 克利斯汀当然知道黑幕是什么,那是那帮天使们的计谋,在樱岛的天使的计谋,用来收集信仰对抗末日而创造出来的事务,樱岛的天使把这个东西命名为黑幕,祂们用黑幕把整个国度笼罩,然后创造了虚假的历史,改变了真实,每一个天使都配合着这个做法,天使们共同创造了这样一个谎言,然后把自己定义为神明,以此来收集樱岛的信仰。 这是一个千百年的谎言,至少在克利斯汀第一次听到黑幕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是公园一千年左右的事情了,距离现在也有八九百年,但是错误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在‘错误’的时间之中,黑幕已经消失了?他们的时间不一样?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克利斯汀在思索着这一句话,不同的时间,现在的错误是在错误的时间之中吗? “诡叙坊津照命尊不会降下黑幕的。”纸张上出现了新的文字,“天使们不会让祂这么做的,而且现在黑幕还在。” 克利斯汀不在樱岛,但是它早已经在樱岛周围存放过介质,不多,但够用,他短暂地使用了那一个介质,然后回到这一张纸之中,现在这一张纸就是克利斯汀,除了这张纸之外的一切躯壳都是介质,樱岛的介质已经被用掉了,但它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黑幕还在,黑幕还没有消失,在这个时间点,黑幕还存在着。 “那还是挺巧的,诡叙坊就是我杀的。”子规手中的烟斗轻轻碰撞桌面,“我用‘子规啼’切了祂的翅膀,然后把祂那臃肿的身躯切开,说实话,诡叙坊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对付,祂太过于信赖自己的权能和自己的刀,以至于面对自己的刀祂反而无所适从。” “你在说谎。”信上书写新的文字,“黑幕还在,诡叙坊也还活着,你在欺骗我。” “我都说了,我们两个的时间不一样。”子规说,“也对,你的权能和时间没有什么关系,你只能够在你那些廉价的小房子之中逃来逃去的,像个滑稽的小丑……” 克利斯汀创造出来的信息正在纽加哥这座城市之中不断出现,毕竟此时错误就在纽加哥,那么就在纽加哥之中进行认知的改变,一座城市的民众认知足以影响到错误的本身,哪怕不能够完全夺走错误的权能,至少也能够从错误的身上啃下来一块肉。 因此,克利斯汀早已经决定好,不论错误说什么,自己都得应承下来,把时间拖下去,让介质的书写继续下去,至于什么黑幕还是时间,这些问题都能够应下来。 “还需要给你多少时间?”这时候,子规说道,“克利斯汀,你只有这样的计俩吗?” ——她发现了? 如果现在的克利斯汀有眼睛,它必然会瞪大双眼,它明明已经控制好了每一次移动到介质之中的时间,按理来说,错误应该是不知道的,那么,就是错误在诈它,错误并不知道它想要做什么,这才是最正确的可能性。 “不如你猜猜看,我在做什么?”于是,信上浮现了新的文字。 “错误,你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对吗?但你需要知道,这里并不是樱岛,你的刀在这里发挥不出作用,你现在这个身躯看起来还很年轻,太年轻了,你能够维持住你作为生物的可能性吗?” 信至此就中断了。 克利斯汀对着镜子打理着自己的衣服,镜子之中呈现出来的是一个男人的模样,他最终还是离开了,毕竟,介质已经使用的差不多了,他创造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塑造一个基本认知,现在他可以脱离那封信了,接下来就是以人的身份进行新的信息构筑,物质的认知已经完成,接下来是通过语言的传播,镜子中的模样他还比较满意,镜子中的人看起来很成熟,有一种内敛的沉稳感。 这个人早已经成为了他的介质之一,也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介质,单身,并且父母已经过世,没有亲人,喜欢独居,基本所有适合当做介质的因素这个男人都有,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名字是克利斯汀·门德尔松·佛里瓦尔,多好的名字,他甚至可以毫无顾虑地告诉别人自己叫做克利斯汀,因为这就是这位介质的名。 克里斯汀·门德尔松·佛里瓦尔住在新城区,他有一个小房子,一房一厅,一间厨房和卫生间,在纽加哥算是一个很不错的独居人士,此时,他就在自己的房间之中,看着镜子,介质就是被他从镜子之中来到介质的身体之中的,这位克利斯汀应该想不到,明明自己就在照镜子,却失去了自己的身躯。 “你好,克利斯汀。”他对自己说,“向你问好,我自己,多好,你看,现在这样子就挺不错的,现在我就是克利斯汀,当然,我本就是克利斯汀,错误……我会处理好的,首先,认知的覆写,还有替代物,我需要找到一个……” 克利斯汀对着镜子洗了把脸,现在的他看起来好多了,红褐色的头发,脸上还有一点雀斑,这种头发的颜色比较少见,在不同的文化之中往往代表着各种复杂的意涵,一般而言,红褐色头发的人往往皮肤白皙,现在的克利斯汀便是如此,镜子中的他的皮肤看起来如同少女一般白皙。 成为这个人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他模仿着这位克利斯汀的生活习惯,了解这位克利斯汀的记忆,很好,他感觉自己已经做的够好了,那么现在,就以一个人类的身份去散步留言,去创造新的介质,哦对了,还需要在这里给自己留一个后手。 他在房间之中找到了笔和纸,这正是最合适的材料,他用笔和纸写下关于天使克利斯汀的描述,包括他的大致权能和他的特点,现在,这一张纸就是他的介质之一了,他把这张纸夹入到一本书之中,放到桌面上的那书堆里面,创造介质是他的习惯,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他就会为自己创造一个介质,以防万一。 在做完这些事之后,他伸了个懒腰,刚才和错误的短暂对话有太多的一点,在汉弗雷斯家的那张纸条有为什么会出现问题,而错误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这些疑问还等着他去解决呢,克利斯汀,新的身份感觉如何? 一个介质真的足够吗?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只在这里留下一个介质应该不够,索性就多写了几份,将这几张介质夹在不同的书本之中,堆在一起,现在,在这个房间之中已经有好几个记录着天使克利斯汀的纸张,这些都是他的介质,很好,这样应该就足够了。 克里斯汀·门德尔松·佛里瓦尔是一位银行职员,职位不高,薪水倒也不错,毕竟能够支撑得起一个人独居的全部开支,总不能够太低,而且克利斯汀的生活水平也不错,粗略扫视这个房间,书架上都是些经典名着,从包装上看就知道价格不菲,而书桌也不是普通的木头,克利斯汀很满意,将别人的一切和努力据为己有,这种感觉实在是令人着迷。 他推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又见面了。”客厅之中,那位银灰色头发的女性正端着一个茶杯,不过茶杯之中的并不是茶水,而是酒,液体的颜色一看就是酒,她的烟斗放在身旁,“怎么样,你现在这模样可比之前好多了,可能是我看太久的人了,看见人之外的东西总会觉得不适应。” ——错误。 “……你怎么找到我的?”克利斯汀走到厨房,再出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已经拿上了一把小刀,“错误,你没有移动的手段。” “我当然是没有,但是你有啊。”子规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到桌上,“我只需要跟着你就行了,不如你再回忆一下,回忆一下我是什么时候把锚点放在你的身上的?” ——医生所倚靠着的车窗旁,子规出现在了那里,她很随意地把手搭在车窗的边沿,而手中的烟斗径直卡在了医生的上颚处,她提着烟斗向后一扯,顿时,医生的脸就狠狠砸在了车窗上,他的牙齿崩落了一颗,血沿着那破口缓缓流出。 “展览馆,你的烟斗上有锚点的印记?” “具体的我肯定不会告诉你啊。”子规失笑道,“我只是过来确认一下,克利斯汀,你应该给自己做了很多介质吧?或许我应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做了这么多介质,我可能还没办法搞定你的权能。” 什么意思? 克利斯汀感受着自己的介质,没问题,那些介质都没有问题,错误还是在诈他?不……不对,这一次错误应该不是在说谎,介质出现了什么问题吗?他尝试着沟通自己的介质,忽然,他发现某一个介质在自己的感知之中消失了。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整个世界上存放着的介质一点一点和他切断了联系,克利斯汀甚至来不及转移,介质就只剩下了房间之中刚刚制作出来的那几个。 “感应到了?”子规问道,“现在,你应该没有地方去了吧?克利斯汀。”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壹 欢愉是常暗对天空的歌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大调幻想曲·其一】 “早上好,今天的早饭是……” “面包,我看见了。”二阶堂野野说道,随后,她露出一个微笑,“谢谢您的早点。” “欢乐就是最好的赞美词。”老奶奶的脸上一直都是和蔼的笑容,“怎么样,好吃吗?” “非常美味。” 五十星,纽加哥,碎木咖啡旅馆,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上午。 二阶堂野野是第三次品尝这些面包的味道,一模一样,在没有被什么东西干涉的时候,面包的味道不会出现任何问题,老奶奶会用同样的手法,同样的技巧,同样的配比和分量制作出同样的面包,虽然有句话说世界上没有完全一样的叶子,不过,二阶堂野野已经见过完全一样的面包了。 ——我们可以把宇宙现在的状态视为其过去的果以及未来的因,如果一个智者能知道某一刻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所有自然构成的物件的位置,假如他也能够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那宇宙里最大的物体到最小的粒子的运动都会包含在一条简单公式中。 这个名为拉普拉斯概述轮的导论部分如此书写到,或许,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所有自然运动的力和自然构成的物件的物质都和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一模一样,因此产生出来的结果也是一模一样的,但二阶堂野野是变量,她还记得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时候的一切,那个存在说过的,她是变量。 这是第几次了? 如果说那个存在就是把她困在这一天的源头,那么她的目的就是杀死祂,那个名为交响诗句的十字架有必要弄到手,不过这一次,她需要想点别的方法,已知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的那一场战斗她没有胜算,那么,接下来就是先探明港口的火光,那加速的时间流逝是否又和港口有关系? 二阶堂野野吃着面包,虽然已经是第三次吃了,她依然觉得味道很不错,这面包的味道确实不错,烘焙的香味和黄油融合在一起,咸甜的味道更是让人感到幸福,她吃着面包,老奶奶坐在前台织着围巾,克里恩·阿尔法又出门了,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对了,奶奶。”二阶堂野野问道,“您知道哪里能够买到防身的武器吗?” “这就得看你想要什么程度的防身武器了。”老奶奶抬起头,这时候她已经戴上了老花镜,或许是看着针线必须清楚些,“如果只是想要一些喷雾剂或者小刀之类的话,这附近应该就有店铺,如果想要热兵器就得去市区之中了,市区之中才有正规的枪械售卖店,除了正规店铺之外的热兵器店铺质量很难有保证。” “是因为来源不明吗?” “这算是一个原因,而且那些人会更换零件,用差一点的零件把好零件换下来,赚取更多的利润,听这话的意思……你是想买枪吗?” “目前还只是好奇。”二阶堂野野耸耸肩,“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在什么情况下会需要用到枪械来防身,市区之中的治安应该会好一些吧?” “确实会好一些。”老奶奶点了点头,“一般来说只有在郊区外才会有危险,不过,要是市区之中出现了问题,警察应该也不会立马到现场,这个时候随身带一点防身工具就很有必要了。” “那您身上有防身武器吗?” “当然了。”老奶奶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那一张桌子,“就在我脚旁边,一把霰弹枪,很多年前买的,保养的很好。” 二阶堂野野并不打算买枪,说实话,若是真遇到了污染事件,子弹能够对恶魔造成多少伤害?还不如用半步熔岩直接炸一下管用,不过刀具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不仅是因为价格便宜,更是因为对付普通人的话,刀具就已经够用了。 她很快就解决完了自己碟子里面的面包,她的口袋之中还有些许硬币,对了,硬币,想到这里,二阶堂野野再次问向老奶奶:“您这里可以用硬币换纸币吗?” “当然可以。”老奶奶说。 于是,二阶堂野野离开旅馆的时候,口袋之中放着的就不再是硬币,而是几张纸币了,看来兑换钞票这件事也能够提上以后的日程,若是这一次又重复回来了,那么,就找老奶奶换点纸钞吧,口袋轻轻松松的感觉是真的不错,她感觉自己又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接下来,是去往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不过不能靠得太近,这一次,她要离那场战斗的地方远一点,她还记得时间,等到时间到了之后再过去,卡在战斗结束之后和那个男人复活之前,将十字架弄到手,从上一次男人的表现看来,每一次循环男人的记忆也一样会被重置,所以这一次二阶堂野野的所作所为不会影响下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有了这个打底,二阶堂野野才放心下来。 沿着记忆中的道路行走,乘上公交车,听着一成不变的广播,唯一的变化,是这一次她提早一个站下来了,最后这段路她打算靠步行过去,她并不是一个人走,她找了个和自己同样方向的人,就跟在那个人的身后。 她走得很慢,和前面的人保持着距离,不会靠得太近,也不会跟丢,大约走了五分钟,忽地,前方的人停了下来,只见那人挠挠头,好像忘记了什么似的,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再也没有往前一步。 果然……二阶堂野野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表情,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前两次的蒙特利安都没有人靠近,如果要说因为地市偏僻没有人拜访她肯定不信,应该是有什么力量让那些人无意识地离开了,因此,在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周围一定有一个‘屏障’之类的的事物,她要找到那个屏障,然后让自己处于屏障之外。 因为,若是走入到了范围之中,那么她就是异类,她就是变量,她会立马被发现。 她靠近那个范围的边界,地上没有任何痕迹,看不出来这个屏障的具体边界,她在地面上擦出一道痕迹,这就是她自己的警戒线,她不能够进入其中,现在的时间已经到了那一场争斗的时候,而这不可见的屏障也在这时候伫立起来,它驱逐每一个靠近的人,变相地保护普通的人类。 至于为什么自己不会受影响,那估计就是污染的原因了,二阶堂野野猜测到,自己的身上还带着污染物,从某个角度来说,她已经算不上是普通人了,不过这样也好,好过那些不明不白的人,九州有一句俗话叫无知是福,无知真的是福吗?她并不这么觉得,正相反,无知才是最大的弊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在不知不觉之中身旁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却毫不知情,比起那样,她更宁愿明白地步入到其中。 没记错的话,每一次的战斗都是同样的过程,先是那个男人单方面的进攻,无法制造任何伤势,而男人则是被那个存在拦腰切断,最后被那些藤蔓包裹起来,第一次的时候男人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从藤蔓之中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在这之前那个存在已经离开了,而第二次的时候,在藤蔓包裹男人之后二阶堂野野拾起了那个十字架,但第二次的时候她没有等到那个存在离开。 时间没有卡对,她要抓住那个时间点,那个存在杀死男人,然后男人被藤蔓包裹,然后是那个存在的离开,好了,就是这个时间点,在这一段时间之中取走十字架,在男人从藤蔓之中出来之前离开,上一次和十字架建立的联系让二阶堂野野明白十字架并非摩门的专属,只要依靠那启动语句就能够短暂地拥有那个十字架,不过十字架所带有的污染实在是过于强烈,在接触到十字架之后必须想办法降低自己受到的污染,免得被污染扭曲。 若是被污染扭曲了,还能不能回到人类的这个姿态是一个问题,这重复的一天能不能继续重复才更加重要,她现在能够在这不断循环的一天之中保持自己的记忆,可如果真的在某一次循环之中失去了这个特殊之处,那么她就永远无法离开了。 等待并不困难,买一份报纸,报纸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能够买到,每一个区域总会有一个报童,只需要一块钱的硬币就能够拿到一份最新的报纸,不过今天的报纸没有什么新闻,依旧是陈词滥调的那几样,二阶堂野野对着报纸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内容,相比起这些无趣的文字,还是蒙特利安汽车旅馆那边更令人在意。 本应该发生战斗的地方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就是屏障的力量吗?隔绝声音,或者说,隔绝非自然的部分,如果说这就是摩门的力量,那么每一次污染事件的发生都不会造成大范围的影响这件事似乎能够理解了。 二阶堂野野站在自己所画的那一道痕迹之外,时间差不多到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贰 欢愉是常暗对天空的歌唱(下)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故此,我们要顺服神,务要抵挡恶魔,恶魔就必离开我们逃跑了……就是天使犯了罪,神也没有宽容,曾把他们丢在地狱,交在黑暗坑中,等候审判……因为我们所仇视的恶魔,如同吼叫的狮子,遍地游行,因为我们并不是与属血气的征战,而是恶魔。” 十字架,那属于方块k的十字架展开,藤蔓与荆棘不断延伸,将那个存在包裹。 他把那个存在轰入到了楼房之中,他一跃而起,拎着那个十字架,对着那个存在狠狠地砸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在之前肯定也是这么做的,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够制造出变量,他不记得之前的循环的,但他知道,他已经把循环开启了。 将那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困在同一天,在这一天不断循环,这是第几次了?他不知道,这一次的他和之前相比有变化吗?他不知道,他只能等待那一个变量,这是他唯一的可能性,将希望寄托在可能会出现的变量之中,这么做真的是有意义的吗?或许,或许在无数次循环之后他会彻底被污染蚕食,也有可能在这之前就出现了新的可能把那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抓住,不论是哪个结果,他都能够接受。 毕竟他已经将自己能够做到的部分都做好了。 把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吸引来这里,通过十字架的力量把祂囚禁在这个时间之中,在这个循环的时间之中寻找变量,是的,变量。 “你会忘记吗?或许吧。” 祂从废墟之中走出,依旧是那模糊的模样,那些雪花的模糊依旧覆盖在祂的身上,祂的身躯到底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看得见,哪怕是方块k也看不清楚,那是认知阻碍,一种极为强烈的认知阻碍,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窥探到那一边,不过若是真看到了雪花之后的实质,那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完全被扭曲了吧。 “我会忘记吗?当然。” 祂说着,扼住了方块k的喉咙。 “我当然会忘记,忘掉今天,然后再来。” 祂或许是人的姿态,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方块k所感受到的扼在自己喉咙上的那个东西并不是手,而是一种冰冷的触感,柔软的金属,也有可能是什么液体,反正肯定不是人的手,没有属于人的温暖,也没有属于生物的触动。 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感,不出意外的话,肚子已经被打穿了,他看着面前那一团雪花,张开嘴咬了下去。 没有手,就用牙。 手中已经缠绕上的藤蔓和荆棘,那些植物划破了他的皮肤,勾出他的筋骨,他的血洒在十字架的构造物上,他啃咬着那一团雪花,涌入口腔之中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倒不是恶心,是抗拒,身体本能产生出来的抗拒,方块k遏制住自己的本能,他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染上了癫狂的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在之前的循环中有没有使用过,但他知道,越是自己本不会做的事情,就越有可能成为变量,他啃咬着,撕扯着,想要从面前这位雪花覆盖的恶魔身上撕扯下来什么,藤蔓和荆棘把他那被贯穿的腹部粗暴地填补起来,仿佛往一个空瘪的娃娃之中塞入棉花,把他残缺的部分填上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务。 “若要使祂不再躲藏,就应让祂站在原地,不论是什么,拘束祂的手,折断祂的足,将祂的肋骨一条条抽出,化为祂的枷锁。” “……于是,一切亵渎与被亵渎都将上演,弦乐割开祂的喉咙,管乐洞穿祂的躯壳,打击乐敲碎祂的骨骼,键盘压垮祂的身体。” 他的身体被切开了,腰间光滑的切面还在诉说着方块k的身体是如何被斩断的,他的上半截身躯落在了地上,他的手还搭在十字架上,而切面之中呈现出来的却不是那些脏器,而是植物纤维的构造,正如先前一样,一模一样的切面,一模一样的倒地,不知什么时候,方块k所看到的一切都朦胧了起来,属于十字架的污染啃食他的理智,在这一次死亡之中,他的结果依旧没有变化。 荆棘刺入到他的身躯之中,从他的腹部穿入,搅动他的器官,另一端扎在他的大腿,荆棘缩紧,将他上半截的身躯和下半截身躯牢牢缝在一起,他的上半身就这么挂在十字架上,随后,猛然咳出一口绿色的液体,五感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看不见了,听不到了,口中也无法说话,荆棘和藤蔓一点点把他的身体包裹起来,缠绕,覆盖,隔绝空气,最后,巨大的荆棘树立了起来。 “这一次依旧没有变化啊,你不如就这么放弃也不错。”祂看着那巨大的荆棘树,应该是在看着吧,“算了,想来你也不会愿意,变量还是需要存在的,在你们都没有办法做出改变的时候,总需要有人帮你一把。” 雪花覆盖着的身躯渐行渐远,祂不再停留于此,或许现在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让祂停留下来的理由了,祂朝着街道的尽头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只剩下那倒塌的建筑物和原地伫立的荆棘树还告诫着人们这里曾经存在着什么。 就在祂消失的那一刻,另一个方向忽然出现了新的身影,那是二阶堂野野,是的,她卡着点来到了这里,她一路小跑到荆棘树前,和记忆中的相比,依旧是一成不变,就连荆棘树出现的位置也没有变化。 二阶堂野野把手搭在十字架上,然后,那句了然于心的话语从口中说出。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联系建立起来了。 二阶堂野野立刻抓起十字架,那巨大的十字架循着她的意愿缩小,她奔跑着,争分夺秒,那巨大的十字架在手中如同羽毛一般轻盈,而她奔跑的时候,十字架也逐渐缩小到巴掌大小,她把十字架放入到口袋之中,就在那短短数秒的接触之中,她的手已经感受到了一种被灼烧的疼痛感,这是十字架的污染,也是使用十字架造成的反噬,或许是刚刚构筑起荆棘树所动用的权能过于庞大,也有可能是十字架在排斥她这个外来者,不过现在还好,现在并不需要它,十字架已经到手了,该离开这里了。 二阶堂野野沿着来时的方向奔跑,在跨过自己画下的那一条边界的时候,她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迈过了某一种界限,一种压在肩膀上的无形压力随之散去,她已经离开那个屏障了,现在,她脱离了那里。 很好……很好,二阶堂野野告诉自己,很好,一切都在照着这一次的预计运转,今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首先,弄清楚被加速的时间到底是什么回事,还有一件事就是去往港口,在港口那里寻找不对劲的地方,弄明白在晚上的时候到底是什么造成了火光,现在的时间应该是足够的,已经接近正午,先吃一顿饭,然后执行下一步吧。 口袋之中的十字架没有任何动静。 “呼……呼……” 二阶堂野野感受到自己的双腿正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她压榨着自己双腿的最后一点动力,让自己的速度达到自己的极限,奔跑,只需要奔跑就好。 ——我们本就应该这样子奔跑,带上所有的东西,跑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角落,试想一下,在我们都不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时候,在一个靠近雪山的温暖湖畔前建一栋房子,余生我们都可以在那里度过。 ——不过这终究只能是一种奢求了,野野,我们不会怪罪对方,毕竟,这是我们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冲突,也没有争吵,一切都是这么顺其自然,我曾经想过很多次我们会怎么一路前行,又会怎么样结束,我想过我们可能会有激烈的争吵,或者大打出手,我却从未想过我们的结束时这么平淡,是啊,平淡,仿佛一切都在把我们引到这个结局。 过往的记忆再次浮现,二阶堂野野把自己的思维清空,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起这件事,确实不应该,还是忘掉吧,不要再想了。 她记得那个叫克里恩·阿尔法的少年说过,这一段时间的港口是一个叫做黑云会的组织在管理,那么接下来,就该去了解一下黑云会这个组织的大致构成和分布了,哦对了,在这之前,去吃个午饭。 距离晚上的到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记错的话,时间的加速流动是在接近午夜的时候,上一次她没有来得及看见时间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次可不能够忘了,好了,好了,她停下了奔跑,她已经回到了大街上,她的视线之中也出现了人类,她已经回到现实了。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想吃米饭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叁 每只鱼儿都在江流中畅游(上) 【五十星·纽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大调幻想曲·其二】 克里恩·阿尔法用一条有点泛黄的毛巾擦了擦汗,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那刺眼的太阳,平时还没有多少感觉,每当到了这种时候,他就觉得这太阳实在是令人感到烦躁,太热了,炽热的光就这么照在身上,让他头上的汗水不断流淌。 准备好的水就放在不远处,用一个塑料瓶子装着,这个塑料瓶子他已经用了半年多了,舍不得换,质量好,而且容量大,每次来干活的时候他都会用那塑料瓶装满水,这样子就可以省下买水的钱,港口的工作就是纯粹的体力活,出汗会导致身体之中的水分流失,及时的补充水分还是很重要的,这一点克里恩心知肚明。 他正在用小推车推着石砖,石砖的质量很大,纯靠人手抬应该是抬不起来的,这时候就体现出工具的重要性了,把石砖放入到小推车之中,然后推起来,虽然还是需要力气,但效率提升了不少,这种工具还是很有用的,起码不会因为一下子使太大的力而造成手臂的拉伤,在这里若是因自身原因受伤是得不到赔偿的。 工资还算可以,按小时算钱,当然了,按小时计费的结果就是一刻也不能够停歇,正午会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在这之外都需要好好工作,港口这里有专门的监工,停下来喝一口水或者擦擦汗都在监工的容许范围,可若是坐下来想要歇息歇息,那马上就会听见监工那大嗓门开始嚷嚷自己的名字。 克里恩不会偷懒,能够得到这份工作还是依靠着扎克·伊斯塔利亚的介绍,他时常会感叹扎克的信息渠道,扎克总能够在偌大的纽加哥之中找到一个适合两人的工作,虽说不是一份长久的工作,但短期收入也足够可观,按理来说这种工作都会被那些老手抢走,可扎克硬是能够从这些老手之中撤下一块肉。 他把毛巾搭回到肩膀上,双手一抬小推车的把手,小推车就被他推动起来,他这一次需要把这些石砖运到那建到一半的建筑物之中,那建筑物据说是要建成一个大型的港口代表楼,他也不懂,或许那里确实是要做什么,毕竟地基已经开始打了,他看见那些钢筋立在地面上,那些水泥灌注到钢筋丛林之中,建立起新的建筑。 扎克说过,那些钢筋水泥之中并不只是建筑材料,在那里完全被建立起来之前,那些地基还承担着另外一个作用,那些违反了规则而被处理掉的人,他们的身体都会成为这些建筑物的一部分,把人抛入钢筋水泥之中,等到完全凝固之后,那些人也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克里恩没有真正见过,不过既然是扎克说的,那还是相信吧。 在靠近那些建筑物的时候,不要到处张望,约束所有人的东西名为规则,只要遵守规则,就不会出事,这就是纽加哥的生存之道,在家族、帮派、组织等各种事物的管辖之下,他们都遵循着规则,规则是最重要的,想要得到安全,可以,遵守规则即可,违反规则的人一定会被处理,想要让规则令人信服,那么就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违反规则的结果。 规则是智慧生物们才会有的,约定成俗的契约,依靠暴力维持的契约,克里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将那些石砖送到了目的地,双手网上一抬,小推车之中的石砖被倾泻到石砖堆之中,他没有张望,他全程都是垂着头,哪怕眼眸稍稍看向上面也只是为了看前方的路,再往上就不看了,不能再看了,他担心看到一些不应该看的东西,这就是规则,属于他的规则。 其实若是可以的话,他甚至不想听见什么声音,他就像是一台机器,不知疲倦的机器,按部就班地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他沿着相同的道路推着小推车回去,下一批的石砖正等着他,他的袖子挽了起来,裤腿没有挽起,地面并不平整,如果挽起裤腿的话,那些溅到腿上的碎石很容易划伤腿部。 “那边那个少年!你走快点!”克里恩听见有人在喊话,声音来自自己的身后,“半小时内不要过来,你先去做别的工作!” “明白!”克里恩大声回答道。 除了喊话的声音,他还听见了什么沉闷的呜咽声,不出意外的话,自己的身后正准备处理什么违反了规则的人吧,这几天港口由黑云会管辖,黑云会严格来说属于帮派组织,不过黑云会很遵守规则,对于无关人士他们也会善意地提醒,除非确实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否则绝对不会被找上门,扎克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带着克里恩来做港口的工作。 不过那呜咽声的源头应该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黑云会还算是和善,不过如果只是和善的话,怎么可能在纽加哥拥有一席之地,黑云会的手段更会令人感到可怕,当然只是听说,克里恩没有见过,他听说黑云会的人会把人如同橘子一般剥开,分成一瓣一瓣,分散投入到水泥之中,或是某些肉质加工厂,总之,如果不幸落入到黑云会的手中,不如祈祷一下自己最后的尸体能够是完整的吧。 人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克里恩想。 不论是从肉体上来说是如此,精神上也是如此,人本就是脆弱的,压力能够轻松击垮他们的心理防线,劳累也能够轻松打垮他们的肉体,不管如何,人本就是一种脆弱的生物,不论他们怎么修饰自身的优越性,也无法改变他们脆弱的本质。 不知不觉,他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他往小推车之中填入新的石砖,看了一眼放在一张小椅子上的时钟,他默默记着时间,既然那声音说是半个小时,那这半个小时他就不能过去,至于这段时间做什么,什么都行,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体力工作。 “怎么了?”扎克经过了克里恩的身边,此时扎克的肩膀上正看着一个编织袋,看起来沉甸甸的,“是拉伤了吗?还是想要休息一下?” “没有,只是那边在处理事情,半小时内不能过去。” “那就跟我一起抬这个泥土吧,送到岸边那里。”扎克努了努嘴,示意一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便能够看见不少一样的编织袋堆在一起,这些编织袋不能够用小推车转移,所以只能够依靠人力抬动,克里恩照做了,他学着扎克的样子扛起一个编织袋,重量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不出意外的话,刚才让你别过去的应该是索科洛夫,也就是这次派工作的那位。”在朝着岸边走去的时候,扎克有意无意般说道,“他性格还算不错,说话可能大声了点,但绝对友善,他很喜欢吃橘子,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请教他的话,就买一些橘子过去找他就好,不是过分要求他都能够帮你。” “是谁被处理了?” “不知道。”扎克摇了摇头,“我听说黑云会在港口是准备接收一个叫做‘钥匙’的东西,今晚就会送到,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你放心听,黑云会也不介意这些消息被我们知道,知道的人多了也无所谓,反正他们要杀鸡儆猴,估计那个人是在打钥匙的主意吧。” “什么钥匙?” “谁知道呢?那只是一个代称,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再说了,就算真知道了也没有用,那个东西也不属于我们。” 扎克·伊斯塔利亚一直都是这样,对于和他‘无关’的事物,扎克总会表现的兴致缺缺,这些事情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或者这就是扎克的生存之道,克里恩当然会相信他,对于扎克,克里恩是不会有什么怀疑的,多年的友谊再加上扎克长久的帮助,克里恩绝对不会去怀疑扎克的话语。 克里恩就跟在扎克的身后,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扎克的后背,和克里恩不同,扎克的身上没有出汗,哪怕扎克的身上背负着和克里恩一样的重物,他也没有出汗,别说是流汗,克里恩的肤色甚至没有一点泛红,哪怕是在午后这样太阳最猛烈的时候,扎克也如同在凉爽的室内一样。 “你不热吗?”克里恩鬼使神差地出声问道。 “还好,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吧。”扎克抬起头看了看太阳,“我是那种不怎么容易出汗的人,也不怎么怕太阳。” “真令人羡慕。” “没什么好羡慕的,克里恩。”扎克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特殊之处,你也有别人没有特殊之处,在你羡慕别人的时候,说不定也有人在羡慕你。” “那扎克大哥有羡慕的人吗?”克里恩再次问道。 “这个嘛……”扎克回过头,看了一眼克里恩,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当然有。”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肆 每只鱼儿都在江流中畅游(下) 黑云会港口警示条例,一九八九年十一月版本。 第一条,请勿干涉黑云会的工作,在经过三次提醒之后黑云会将会采取暴力手段。 “说白了就不要去打扰他们呗。”克里恩坐在一块较为工整的石头上,这就是他的临时椅子了,说实话,他觉得这种石头坐起来比某些硬凳子还舒服,石头总能够有一些凹陷的部分,比那些完全平整的地方坐起来舒服多了。 “你听说过一句话的吗?每一个规则背后一定会有一个更加古老的实例,既然他们说不要干涉他们的工作,那一定就曾有人这么做过。”扎克喝了一口水,擦了擦嘴角。 “有道理。” “再说了,他们的规则也不是很难遵守,和另外几个组织比起来还算不错了。”扎克拍了拍克里恩的肩膀,“我跟你说,我见过一个很离谱的规则,他们要求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晚上十点之后不准饮酒,而且他们执行了这一条,每一个晚上十点后在他们的辖区内饮酒的人第二天都不见了。” “他们怎么检查到的?”克里恩好奇道,“总不能说在每一瓶酒上都留下什么信号之类的东西吧?” “这就涉及到另外的事情了。”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扎克露出一种狡黠的笑,他在引起克里恩的兴趣,但他不会做出解答,“等你有接触那些信息的能力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是【影】吗?”克里恩问道。 扎克的表情变了。 该怎么形容扎克·伊斯塔利亚这个时候的表情呢?那是一种震撼和尴尬杂糅在一起的表情,仿佛自己最大的秘密被人戳穿时候的模样,愕然,惊诧,就像是第一天才认识克里恩一样,或许是影这个词汇从克里恩的口中被说出来实在是太过于怪异,又或者是疑惑克里恩为什么知道这个名字,总之,此时的扎克表情很精彩,这应该也是克里恩认识扎克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扎克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克里恩。” “我知道。”克里恩的毛巾被他拿在手中,他们特地找了个比较阴凉的地方,这样子可以不被太阳照射到,克里恩的毛巾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双手稍稍一用力就能够把毛巾拧出水来,他拧干了毛巾之中的水分,随后把毛巾搭在自己的头上,“按理来说这些事情我不应该知道的。” “你知道多少?” “不多,你之前用那种数字和那个组织联系的时候被我看见了。”克里恩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一九八七年十二月十六日,下午四点的时候,信纸,还有剩下一半墨水的钢笔,那支钢笔很贵,所以我记得很清楚,你在上面写数字,我问你在做什么的时候,你说你是在计算一个简单的数学题。” “那串数字是密码。” “对,破译它们耗费了我近乎半个月的时间。”克里恩说,“而且有一些词汇我没法解读,比如‘污染事件’和‘恶魔的筹码’,这两个词汇我不是很能够理解,而且你用的都是单个词汇的拼凑,没有用正常语法把它们串联成一句话,这也让解读变得更加困难。” “除此之外呢?”扎克的表情变了,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一种好奇,那些数字是什么意思扎克当然明白,但即便是他在最初也是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才学会那些数字的使用方法,而克里恩,这个在自己眼中一直都是‘弟弟’的男孩,居然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解读出了这些数字的意思。 ……或许,他真的是个天才?扎克心想,或许克里恩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男孩,他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才?克里恩应该还不知道解读出那些数字意味着什么,若是让他早出生个几十年,说不定能够左右一场战争,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破译出数个密码专家联合设计出来的密码,这已经不是天才能够形容的了。 “除此之外……没什么了,我见过你写的信也就那么几次,我所知道的内容我都解读了出来,有一个词汇在你的信件之中被多次提及,那个词汇叫做【影】,结合别的内容,那应该是一个组织的代称吧。”克里恩回忆着自己还记得的数字,“把字母分成几组,从左到右竖向读取形成第一段文字,然后在进行加密……虽然是麻烦了点,不过明白了规律就能够解读。” “规律?”扎克打断了克里恩的话,“你的意思是,你能够从这些数字之中看到规律,对吗?” “很久以前就是这样,在看到一些数字相关的时候我就很容易想到别的事情,那些数字是有颜色的,而且能够拼凑出一种图案,我问过奶奶,她说我这种算是天赋异禀?” “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告诉别人。” 扎克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让克里恩不要张扬。 “我知道,我信得过你。” “是吗?”扎克喃喃自语,他思索着,思索着一种可能性,他又打量着克里恩,此时的克里恩挽起袖子,露出了结实的手臂,他的眼睛在阴凉的影子下仿佛泛着光泽,不知为何,扎克觉得这个时候的克里恩很有一种充满生机的感觉。 他做出了某个决定。 “这样吧,过阵子我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克里恩问道。 “看一下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克里恩,我觉得你很适合那里,你会比我更适合那里,如果放着你这块璞玉不顾,我觉得我以后肯定会后悔的。”扎克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那里会让奶奶过的更好吗?” “会,你能够带着你的奶奶搬去新城区,你可以给她在那里开一个碎木咖啡旅馆,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很不错?” “那我肯定不会拒绝。”克里恩说,“你不会害我。” 那是当然,扎克在心里默念,影组织成员的身份和克里恩的朋友这个身份并不冲突,在他的眼中,克里恩一直都是自己的亲弟弟一般的存在,他会与克里恩一起分享换了,互相帮助,纯粹的友谊,不需要任何怀疑。 扎克看着不远处的岸边,就在那里,几艘货船正停靠在那里,那是黑云会的货物,至于具体的东西是什么,其实也不难猜,黑云会哪怕再怎么友善,也改变不了它们帮派组织的本质,不出意外的话,那些货物要么是违禁品,要么是活物,五十星的繁华城市总会有那些兴趣爱好独特的富人,这些货物估计在还没有运送来之前就已经被找好了买家。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里面那个名为‘钥匙’的东西。 据说这次黑云会单独用了一个集装箱来存放钥匙,而这么多的集装箱其实都只是掩饰,为了掩饰钥匙的存在,若真是这样,那就有意思多了,目前影还没有得到有关钥匙的情报,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物品,黑云会的保密做的太好了,甚至连那些黑云会的成员也不知道,不知道钥匙的存在,毕竟存放着钥匙的集装箱之中肯定也放了别的东xz起一滴水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扔进大海,藏起一片树叶的最好方法就是把它放入树林,藏起一个东西,那就把它放入到杂乱的物品堆之中。 甚至那个名为钥匙的东西可能都不是钥匙,而是一种称呼,名字和物品本身应该没有任何关联性,毕竟这样才是最好的掩饰,把一个花瓶取名为苹果,谁又能够从苹果这个名字联想到花瓶,同样的道理,扎克·伊斯塔利亚能够想到,黑云会肯定也能够想到。 或许钥匙这个词汇本就是黑云会放出去的风声,就依着那些人的习惯,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虽然没有钥匙的信息,但关于黑云会的信息扎克是知道的,他知道的事情很多,只是不能够表现出来,装成一个无知的人比装成一个聪明的人更困难,这一点扎克深有体会。 “放心,他们很看重能力,你对数字的敏感就是你的特点,也是你的特长,好好发挥出这个特长的力量,你一定能够做出成绩。” 扎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而且,如果他们觉得你有价值,那么在纽加哥你会安全很多,他们会教会你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各种情况下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们会给你提供各种防身工具,更多的事情我就不能说了,你不能够理解出来的那几个词汇是什么意思,就需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或者,自己亲自感受一次,这句话扎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现在的克里恩还是人类,一个没有接触到非自然的人类,根据守则,他们不能够向没有经历非自然的人透露非自然的存在,哪怕依靠克里恩的聪明也迟早会发现,扎克也不能够说出来,这就是属于非自然的规则。 扎克一脚踢开旁边的石子,视线还停留在那几艘船上。 黑云会……到底想干什么呢?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伍 稻穗依偎于它的光明(上) 【五十星·纽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大调幻想曲·其三】 桑德罗抽了口烟,他不喜欢太阳,或者说,他不喜欢一切会让他出汗的东西。 他的口袋之中放着一把枪,往日里他是不会带上这个东西的,太危险了,不仅是对自己来说,还是对他人来说,和大多黑云会的成员不同,桑德罗还是比较喜欢和平的,往日里他也不会参与到战斗之中。 “今天都给我打起精神了!”他听见外面的监工正在大声嚷嚷着。 “真令人烦躁。”一旁的索科洛夫皱起眉,“太阳这么猛的时候还来搞事情,害得我们又得加班,我都准备好去游泳池锻炼一下的。” 在说话的时候,索科洛夫一脚踹向了旁边的编织袋。 索科洛夫的鞋子和编织袋之中的肉体来了个亲密碰撞,他没有收力,清晰的骨裂声和人的呜咽再次响起,索科洛夫抬起脚,对着编织袋的轮廓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属于脖颈的位置,他把脚踩上去,于是,呜咽声也就这么停下来了。 “往好处想,干这么一会儿的活你能够拿一整天的工资。”桑德罗帮着索科洛夫寻找一个不错的理由,“这么想想会不会好受一些?” “你觉得可能吗?”索科洛夫从口袋之中掏出一个橘子,他的指甲撕裂橘子的表层,将橘子皮一点点剥开,他看着橘子的果肉一点点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总算是抚平了一些内心的不悦,他脚下编织袋之中的身躯正在抽动,被踩住的脖颈无法输送氧气,无法让新鲜的空气流入到肺部之中。 二十秒。 “但也没办法,上面的说了今天的货比较重要,我不清楚是什么,你应该比我要清楚的多。”桑德罗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当然,事实上,他确实也不知道多少,这本就不是他的工作内容,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被索科洛夫拉过来的。 黑云会今天有一批货物,其中的某一部分正好是桑德罗需要负责的货物——一些把自己的一切都卖了的人,或者说被家人卖了一切的人,他们被装在这些集装箱之中,被送来到纽加哥的港口,接下来,桑德罗需要寻找一些买家,一些需要这些货物身上部分零件的买家,这些买家早已经被找到了,等到接收到这一批货物之后,桑德罗就会联系那几位经常合作的医生护士们,将零部件拆下来,送到需要的人的手中。 因为零件的保质期实在是太短,所以什么时候进行拆除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还好,那些医生和护士都是专业的,他们会保证零件在送到目的地的时候,绝对没有超过最佳的保质期限,二十四小时之内,完好无损。 三十秒。 “我知道,但你想知道吗?” “不想。” “对吧。”索科洛夫把一瓣橘子放入口中,他感受着属于橘子才会有的味道,果然,不管吃多少次,橘子的味道依旧是这样令人欲罢不能,他贪婪地感受着橘子汁在自己口腔之中绽放出来的味道,那酸甜味是如此令人着迷。 桑德罗当然不想知道,知道的越多就意味着越危险,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从这一次的警戒程度就能够看出来那些集装箱之中的东西有多么重要,在这个时候打听其中最重要的事物,那不就是嫌命长吗?与其知道那危险的东西是什么,还不如想想一会儿那些货物该怎么处理,保证货物的身体健康还是挺重要的,只要确定那些零件没有问题,别的部分倒是无所谓,只是那些过于残忍的方法他不会用,他还是喜欢更加温和一些的,对于那些本就没有多少时间的货物,他肯定会友善一些。 至少他会给那些货物提供一日三餐,提供一个空间,至少桑德罗自己认为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也取得了属于自己的报酬,钱,钱是一种好东西,对于桑德罗来说更是如此,财富动人心,在自己的这个岗位上,他看到不知道多少为了钱卖出自己零件的人,多少个……太多了。 四十秒。 “说起来我前阵子接待过一个零件,他卖掉了自己的一半肾脏。”桑德罗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年轻男人,随口提了一句。 “能让你提到的肯定有特点,说吧,是欠了赌资还是债务还不上?” “一个搞艺术创作的。”桑德罗说,“换钱去买绘画工具。” “又是一个不出名的,这种人多了去了。”索科洛夫接过话,“你不隔三差五就会接到几个搞艺术的吗?一个两个都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名震天下的创作者,弄出来的东西全部千篇一律,这一次的有什么特殊的?能让你记这么久。” “怎么说的,我觉得那个人应该会成功。”桑德罗回想着那个时候年轻男人的眼神,那是一种坚定,没有一点犹豫,那是在有了事实基础下才会拥有的信息,而不是什么假大空的话语,“说不定他下一个作品就打出名气来了。” 五十秒。 索科洛夫脚下的编织袋开始沉默,那剧烈的抽动也开始平复,只剩下一点点的挣扎还在昭告着编织袋中的生命还没有完全流逝,时间要卡的准一点,这一点索科洛夫是专业的,他能够把时间卡在一个最绝妙的位置,适合每一个人的位置,对每一个生命做出相应的调整,避免千篇一律的压抑。 “说白了就是现在还没有作品。”索科洛夫说。 “那也确实。” “要不你也去提升一下自己的审美?我听说这两天在展览馆那边就有一个展览,举办展览的人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埃里克·蒙彼利埃?我记得应该是叫这个,前两天有人给了我两张邀请函,我还没有用,等今天下班之后我们两个去看看?” “可以。” 六十秒。 索科洛夫抬起了脚,顿时,那编织袋仿佛虾米一样蜷缩起来,编织袋之中的身躯贪婪地吮吸那甜美的空气,虽然对于那身躯而言,空气中多了一丝腥甜的味道,但也无所谓,空气是如此美好,在过往的时间之中居然从未意识到,那编织袋很夸张地抽动着,中间的部分不断起伏,伴随着人的粗喘。 “该工作了。” 最后,由索科洛夫结束这一场对话。 索科洛夫从口袋之中拿出一把小刀,他划开编织袋的封口,里面露出一个满脸鲜血的人头当然是有身体的,现在袋子之中的人还活着,他还在呼吸,只是他看起来状态并不咋么样,脖颈处还有刚刚索科洛夫踩踏之后留下的痕迹,若是无视掉那些伤痕,依稀能够看出来编织袋之中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很平庸的那种中年男子,从外表看绝对是扔进人海之中就找不到的那种。 “你还要接着看吗?”索科洛夫问道,“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看这种场面的吧?” “我可以离开吗?” “请便。”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正好,我还没怎么逛过这里,听说这附近建了不少新东西,我去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能引起我兴趣的。” 既然索科洛夫没有强求他停留在这里,那桑德罗肯定选择离开,他不是很想看见那些场面,索科洛夫的手段和他的外表极其不匹配,从外表看来很是温和儒雅的索科洛夫,手段却是极其反人类,落入到他的手中,基本留不下完整的部分,比那些货物还可怜,至少货物的外表不会被摘取,但在索科洛夫的手中可就不一样了。 桑德罗印象最深刻的还得是索科洛夫的那个肉制品加工厂,那里有一台索科洛夫最喜欢的绞肉机,之所以说是最喜欢,还得益于那绞肉机的容量,能够一口气吞如五六个人的容量,从出口排出来之后都分不清那部分属于哪里,骨沫和肉混合在一起,迸发出独属于血肉才会有的腥甜。 一想到那场面桑德罗就忍不住感到反胃,不过还好,索科洛夫从来没有让他去看那样的景色,索科洛夫知道桑德罗不喜欢,所以他就不会强求桑德罗去看那些东西,只有能够接受并且愿意接受的人,索科洛夫才会带他们去到那个加工厂,从一个友人的角度来说,索科洛夫做的很好。 桑德罗再次点燃一根烟,他走到阳光下,午后的阳光总是这么令人厌烦,哪怕已经到了冬天,那阳光的温度依旧如此,尤其是在港口,空气变得尤为沉闷,仿佛不把地面上的生物全部晒干就算不上一个好太阳,刚走到太阳下不到一分钟,桑德罗就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背部在发烫了,灼热,干燥,令人厌烦。 他看着港口的那些船只,就在那些正在一个个卸下来的集装箱之中,有黑云会最需要的东西,那个名为‘钥匙’的东西,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不过,若是那个东西丢了,造成的影响恐怕不亚于直接毁灭黑云会吧。 他深吸一口烟,把烟吐出,就像是想要吐出所有的烦恼。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陆 稻穗依偎于它的光明(下) 钥匙,一种由人类制造出来的工具。 作用,打开‘锁’。 可以这么说,在人类的认知之中,锁和钥匙本就应该在同一个地方出现,锁用来封住某些东西,甚至,锁本身就可以当做一个动词使用,而打开锁的方法就是钥匙,将钥匙插入到锁孔之中,转动,触发锁之中的机关,从而把锁打开。 每一把钥匙都有对应的锁,每一个锁都有对应的钥匙。 五十星·纽加哥,港口,十三号集装箱。 如果直接打开这个集装箱的锁,应该会被里面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到吧,那里面实在是太脏了,就像是从未清理过一样,全是灰尘,堆积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纸箱子,罩着各种麻布的东西,在纽加哥的某些特殊人群或许会觉得熟悉,这就像是他们‘寻宝’时候看到的那种集装箱,堆放着各种杂物的、没有任何价值的集装箱。 这时候,集装箱发出了什么动静,仔细一听,就会听见这些动静似乎是在集装箱之下发出来的,为了印证这一点,只见有什么东西穿透了集装箱的底部,切割金属,迸发出火星,那是一个手持的切割机,那机器切割了集装箱的底部,切割出一个完整的圆,片刻之后,那一个圆圈被取了下来,落入到了深坑之中。 “……嘿,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玛丽·珍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她将手中的切割机放到一旁,这种偷偷摸摸干坏事的感觉确实不赖,至少现在她就感到十分紧张刺激,这可是很难寻得的感觉,在开了酒馆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这样冒险的举动了,以人的道德来评价,她做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只是追求冒险这种行为已经铭刻在了玛丽·珍妮的人生当中,上瘾,她是这么评价自己的。 这是在酒馆之中偶然听见的消息,黑云会今天的集装箱之中有一个被称为钥匙的好东西,作为日出印象酒馆老板,她在酒馆打发时间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不过更深的消息就不清楚了,这种充满神秘感的事情理所当然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于是,久违的冒险来了,在成为一个酒馆老板之后这么久,她再次进行了这样危险的事情。 提前取下港口的一个井盖,用一个容易破坏的替代物覆盖上去,这样,等到黑云会的集装箱送达的时候,她就能够通过下水道移动到替代物的下方,轻松破坏掉那个替代物,然后再用切割机切下集装箱的底部,从而进入到集装箱之中。 至于会切到那一个集装箱那就是随机的事情了,选到了什么都可以,她只是想看看黑云会运输的东西都有什么,等到这一次的冒险结束之后,她就可以把那个井盖重新盖上,她特地选了一个远离酒馆的位置,哪怕黑云会事后想要查起来,也很难追到她的头上,当然,她肯定会做好后手,清理自己来过的痕迹,保证自己不会被发现。 被切割下来的地方就扔到一旁就好了,玛丽今天可谓是全副武装,换了一身朴素的衣服,戴上帽子,戴上口罩,戴上手套,把自己的身体全部包裹起来,就算被人看见了也认不出她的模样,总之,她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够好了。 划燃一根火柴,点燃蜡烛,她观察蜡烛的燃烧,如果集装箱之中缺少氧气,那么蜡烛就会熄灭,当然了,如果有什么易燃易爆气体就危险了,不过若是有易燃易爆气体的话,纽加哥绝对不会让这种危险的东西进入到港口之中,明面上肯定不行,看见蜡烛没有什么变化,玛丽放心了,她熄灭了蜡烛,打开了手电筒。 在手电筒的灯光绽放出来的时候,她看见的便是灰尘,到处飞扬的灰尘,空气之中的杂物很清晰地出现在了手电筒的灯光之中,而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杂物。 “啧,看来是个废箱子。”玛丽挥了挥手,她鼻子有点痒,估计是那些灰尘进入到鼻子之中了,“这么脏,看来是没有什么东西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在这些杂物箱之中寻找着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并不需要带走,只是看看,她随手拿起一块麻布,麻布下方的木制箱子之中塞满了稻草,拨开稻草,下面隐隐约约是一些泛着金属光泽的事务。 枪,玛丽的脑海之中浮现出这样的词汇,枪械,金属质地的枪械,还没有组装好的枪械,玛丽拾起一块金属看了看,那是已经刻好膛线的枪管,从长度看来应该是步枪……不对,玛丽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她再次仔细看了看,这膛线刻的十分粗糙,甚至可以说只是为了让人看见这枪管之中有线才刻的,她拿起另外几个枪管看了看,不仅是膛线,就连枪管本身的质量也不行,圆孔的直径不平稳,就连圆本身都不够标准,这些都是残次品,一些滥竽充数的东西。 这些都是一些掩饰。 她翻开另外一个箱子之中的稻草,里面是弹匣,这一次,她仔细看了看弹匣的构造,果然,也是一样的残次品,属于是放到流水线作业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程度,为什么这些箱子之中会放这些残次品?黑云会应该不至于买残次品使用,或许,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制造出一个假象,一个集装箱是用来运输军火的假象。 这个集装箱之中到底有什么? 她再次翻开两个箱子,从里面找到了劣质的子弹和劣质的枪身,更讽刺的是,那些子弹不仅是劣质的,甚至没有火药,一些儿童的玩具说不定都会被那些子弹精致,很显然,这些都是不能够使用的枪械,完全不能使用的枪械。 这里藏着什么东西,肯定是。 玛丽·珍妮的本能告诉她,这里有什么东西,黑云会在这里藏起了什么东西,这是藏在森林之中的树木,藏在海洋之中的水滴,这里一定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以至于黑云会必须用一些别的东西把它隐藏起来,或许就在这个集装箱之中,又或者这个集装箱只是个掩饰,不论如何,都能够看出来黑云会对某件东西很上心。 玛丽借着手电筒的灯打量着整个集装箱,一时间发现不了什么东西,她索性把每一个箱子都翻了个遍,箱子之中都是各种滥竽充数的物品,那些零件没有任何信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玛丽找到了‘那个东西’。 一个小盒子,木制小盒子,就放在某一个箱子之中,一样是用着稻草之类的东西盖着,看不出什么问题,不过在这么多的箱子之中只有这一个木盒子就很明显能够看出什么东西了,她打开了那个小盒子,只见盒子之中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个黄铜钥匙,就像是几百年前那种古城堡的钥匙,而钥匙的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bargaining chip b-005空钥】 这边是纸条上的文字,恶魔的筹码,编号b-005的空钥,玛丽并不知道恶魔的筹码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些编号代表着什么,但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他们所说的钥匙吧? “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玛丽拿着这一把钥匙,一时间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难道说这把钥匙是对应着什么很重要的门锁?还是说这只是黑云会的小把戏?” 她忽然来了兴致,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把钥匙在空中一转:“嘿!让我锁住你……呃,锁住什么好呢?总不能锁住空气吧。” 钥匙从手中脱落,玛丽捂住了自己的脖颈,她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无法呼吸,她现在无法呼吸!空气中……不,就连空气本身都无法被她吸入,她能够感受到空气还在,但是它们不动了,空气和自己之间好像出现了什么屏障,她无法呼吸空气,窒息的感觉直接击溃了她的平衡,她挣扎着,却依旧无济于事。 怎么回事? 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怎么回事,这四个字在大脑之中不断循环着,提出问题,却无法解答,为什么无法呼吸?为什么不能呼吸? 对了,钥匙,那一把钥匙! 她朝着落在地上的钥匙爬过去,她一把抓住钥匙,稳住自己的手,转动。 顿时,一切不和谐的地方又消失了,空气重新回到她的肺部,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她的后背已经被浸湿了,玛丽怔怔地望着手中那一把黄铜钥匙,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的钥匙,这种非自然的荒唐让她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怀疑。 她一言不发,将麻布盖在箱子上,然后试探性地把钥匙朝着箱子捅去,钥匙毫无阻碍地插入到了箱子之中,但明明箱子上应该没有孔洞,这难以理解的事情让玛丽的面色更加凝重,她转动钥匙,再把钥匙拔出,她尝试着打开箱子,却发现不论如何这箱子都无法打开了,从哪一面都找不到能够打开箱子的方式。 她,似乎拿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柒 晨昏微亮细雪漫长(上) 【五十星·纽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大调幻想曲·其四】 玛丽朝着原路返回,她先是从那个孔洞的位置离开,在离开之前,她捡起了用切割机切割下来的集装箱的部分,她把那个圆形切片贴合到缺口处,用准备在下水道之中的电焊机重新焊接回去,在这个过程之中,她的手都死死抓着那一把钥匙,那钥匙是如此重要,在看见了那钥匙的力量之后,她已经知道这钥匙有一种超出她认知的力量,很可怕的力量。 这把名为‘空钥’的钥匙可以锁上一种概念的东西,又可以解开这个锁,她可以锁住一个范围之内的空气,然后再解开,被钥匙锁上的东西不能够用蛮力解开,更多的力量她还没有挖掘出来,但现在已经足够了。 她本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但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纵然辨清了方向,辨清了路途也没有用,迷失自己,不知身处何处,她所在的是真正的现实吗?玛丽询问自己,如果这里不是现实,她又应该去哪里寻找真正的现实? 下水道很昏暗,只有那维修人员才会使用的灯光,下水道并没有什么异味,因为到了冬季,水流都变少了很多,她能够听见自己的脚步在地上走着的时候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下水道之中有很明显的回音,她听见了,听见了各种声音,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她手中的钥匙很是冰冷,抓在手中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抓着一把冰块,她不放手,绝对不放手,这是一把神奇的钥匙,她只在各种童话故事之中找到那样的存在。 空钥,这个名字真好听,玛丽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 她把钥匙插入到墙壁之中,不论钥匙插入到哪里都不会感受到任何阻碍,这钥匙只执行锁上和解锁这个功能,至于要锁住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或许就得看她想要锁上什么了,但这么强大的东西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够使用吗?玛丽不清楚,太奇怪了,太神奇了,黑云会的人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么神奇的东西? 沿着下水道走,避开那几个可能会被发现的地方,玛丽顺着一个破旧的梯子向上爬,在这一段路程之中她开始丢弃自己的随身物品,把那些可能会被发觉和她有关的东西全部扔到下水道之中,任由流水把它们全部冲走。 “神奇……太神奇了,这个东西,得让卡特琳娜也看看,这么厉害的东西……” 玛丽不知道黑云会若是发现了钥匙的丢失会有什么反应,黑云会迟早会发现的,至于是多久发现,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但这么神奇的钥匙她舍不得还回去,哪怕这本就不属于她,她不由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再快点,再快点,赶紧回到安全的地方,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放心下来。 “……这里怎么有污染的味道?” 但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只见一个男人正从她的前方走了过来,男人的身上还有不少藤蔓和荆棘的残渣,他的衣物也有点破破烂烂,尤其是腹部,腹部的衣服很明显缺了一节,就像是被拦腰切断似的。 “到底是谁把我的十字架偷走了……晚一点再去找吧,那家伙跑哪里去了……今天都快结束了,一点痕迹都没有。” 此时男人还在活动自己的筋骨,他自言自语着,朝着玛丽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你是谁?”玛丽皱起了眉,她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污染还有十字架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这个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引起她的警惕,是黑云会的成员吗?还是别的帮派组织的成员?猜不出来,“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不知道污染?那就是偶然得到污染物的人了。”听见了玛丽的话,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玛丽,随后,男人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污染已经开始渗透你的身体了,如果我是你的话,现在就应该把不该拿的东西扔掉,免得时间长了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废话? 玛丽抓着手中的那一把钥匙,听男人的话,男人应该不属于某一个帮派组织,那就可以放心了,不属于帮派组织的话,那就和黑云会没关系。 她忽然想试试这钥匙的作用,比如用钥匙来锁住男人的行动?或者锁住男人的说话声?但若是想要锁住什么,钥匙就必须插入其中,她得先接近那个男人才行,然后插入钥匙,转动钥匙,把需要锁起来的东西给锁起来,她不知道这样子能不能生效,要是能够锁住的到底是物质,还是概念上的什么东西,她不知道,但是她想试试看。 对,就是这样,她听见自己在对自己说话,就是这么做。 “算了,看你这样应该是听不进去我的话的了。”男人说着,对着玛丽抬起了手,“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污染以约束。” 钥匙凝滞在了空中。 这么形容应该不够详细,具体一点来说,就在玛丽行走的这个过程之中,钥匙忽然凝固在了空中,她本抓着钥匙行走,但抓着钥匙的手却无法移动,仿佛她抓着的不是一把钥匙,而是一个固定在这里的柱子,不论她怎么用力,那钥匙依旧停留在空中,纹丝不动,玛丽悄悄扯了几下钥匙,扯不动。 如果像是在集装箱之中那样…… 她深呼吸一口,然后转动了钥匙,锁住了这里的空气,就在钥匙被转动的那一个瞬间,玛丽很清楚地感受到四周空气仿佛有了实质,那是一种粘稠的触感,她走的每一步仿佛撞在一团粘稠的物体上面,她屏住呼吸,让自己口中剩余的那些氧气维持着自己的生理机能,在没有预先准备的情况下,对面的那个男人绝对会先撑不住。 但就在她的视线之中,男人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他轻松地掰开了玛丽的手,将那一把钥匙拿在手中,他也随之转动钥匙,于是,被锁住的空气再次流动,这个过程太快了,快到玛丽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很有意思的东西,但不适合你。”男人说着,指了指玛丽的手,“你的手已经被污染了,为了你自己着想,不要把污染物这样贴合你自己的肌肤,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下一次循环一切都会重来。” 玛丽向后退了两步,听了男人的话,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刚刚抓着钥匙的手掌心,自己的手掌心已经出现了冰冻的痕迹,如同冰霜一样,不……那已经是实体的冰了,她的手掌心已经有了实体的冰,刚才抓着钥匙的时候感受到的冰冷不只是钥匙的温度,这把钥匙本身就会制造出冰冷。 她尝试着握住自己的手,想要合拳,但是她做不到,她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不论她怎么使唤都无法让那被冻住的手做到这个动作,她的手指微微抽动,代表着她的手仅有的反应,什么时候被冻住的?她完全没有认知到这一点,如果继续握着那一把钥匙,自己的整一只手会不会就这么废掉? “还给我。” 玛丽的双眼顿时瞪大了,她不敢相信那句话是自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的,还给她?把什么东西还给她?那一把钥匙?她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不,这句话绝对不是以她的理智说出来的,有什么东西影响了她的判断和她的思维,借由她的嘴说出了这句话。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动了,她一把抓住了那个钥匙,塞入到自己的口中,在她自己惊恐的目光之下,她的喉咙抽动着,硬生生地把那一把钥匙吞到了胃里面,然后,她的脚步动了起来,她开始奔跑,她在逃跑,她的思维在嚎叫,理智催促着她逃离这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是的,没有任何缘由,她就是开始逃跑。 她能够感受到属于钥匙的冰冷从喉咙一直流向胃部,那是极致的冰冷,不亚于大冬天直接吞下雪花,她感到反胃,什么也吐不出来。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应该说很不对劲。 玛丽的双腿正在拼尽全力奔跑着,身上出了汗,双眼一片模糊,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奔跑的了,等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日出印象酒馆,现在已经是下午,酒馆之中有不少客人,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离开下水道的了,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穿过几十条街道的,总之,当她感觉自己好受一些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酒馆里面了。 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再看向手心,那些冰冻的痕迹也无影无踪,她抬起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庞,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从刚才发生的一切之中回过神来,刚刚……刚刚她经历了什么? 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现在她好像已经没有办法把钥匙还回去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捌 晨昏微亮细雪漫长(下) 在得到紧急戒备的消息的时候,桑德罗是有些疑惑的。 但既然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事情,那他就照做就好,至于原因,不用去猜,他都能知道是什么,能够让上面这么重视的,那就只有一个理由,那个叫做钥匙的东西出事了,或许是被偷走了,或许集装箱毁坏了,总而言之,钥匙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他会照做,但不会认真做,整个港口还在施工,这里的流动人群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想要完全封锁港口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事情,桑德罗看着港口忙碌的人,现在那些人应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封锁没有任何用处,黑云会会做出什么事呢?他不知道,但这并不难猜,再怎么温和的帮派组织在遇到涉及底线隐私的事情也会露出暴力的一面。 不出意外的话,索科洛夫应该也收到消息了,桑德罗坐在长椅上,嘴里依旧叼着一根烟,和刚才的并不是同一根烟,有时候换换口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封锁港口吗?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港口的路实在是太多了,各种小道各种巷子,哪怕是绕着港口游个十几二十分钟都能够去到另一个地方,若是真有人做了什么事,一时半会也很难抓出来。 让索科洛夫忙去吧,索科洛夫更擅长抓人。 “怎么还坐在这里?”刚想到这里,身后就传来了索科洛夫的声音,“你也收到消息了吗?” “这不是等着让你去处理吗?” “行,我就知道你肯定懒得动,我来处理吧,我刚刚通知了威廉,让他帮忙喊人过来,现在的话我先接手吧。” “刚才那个呢?”桑德罗又问道,“处理了?” “嗯,因为直接灌了所以没给你留下什么能用的零件。” “留不下来。”桑德罗无所谓道,“时间上就来不及,没有工具没有设备,连人也没有喊过来,怎么可能来得及摘下来。” “我记得你对这些事应该不是很上心的吧。”索科洛夫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了个新的橘子,已经剥开了一半,露出里面鲜嫩的果肉,“不在意这些工作才是你的风格,桑德罗。” 桑德罗没有回答。 他感觉在看见那个买绘画工具的年轻人之后,自己对这些事已经没有什么抵触了,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是自己的选择,偿还不上赌资的人是因为沉迷于赌博,偿还不上借款的人一开始就是主观目的借的钱,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追本溯源到最初的原因,但,他所接手的那些人,走到每一个地步的缘由都和他无关,这就足够了。 做好自己的事情,他告诉自己,无关的事情不要理会。 见桑德罗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愿,索科洛夫也没有说什么。 索科洛夫将手中的橘子剥开,随后,那一小瓣一小瓣的橘子被他放入口中,他朝着港口走去,等差不多走到港口的时候,橘子也就吃完了,随后,索科洛夫抽出了腰间的枪械,那是一把标准的柯尔特公司产出的手枪,九毫米口径,威力很大,而且很有用,这把枪索科洛夫很少使用,更多的时候他也用不上枪械。 但现在,他需要这么做。 “现在!”他朗声道,“港口实行封锁,任何人的出入都必须经过仔细检查,检查随身物品,以上,其余人继续做事,黑云会所属负责封锁,三人一组。” 于是,港口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的人继续干活,另外一部分,也就是黑云会的成员开始有组织地分散开来,他们朝着每一个能够离开港口的位置移动,他们将会封锁每一个出入口,这种事情黑云会的成员很熟练,不管怎么说,黑云会的成员并不多,但组织能力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在纽加哥立足。 哪怕是索科洛夫,在黑云会的地位都很高,在他之上的也只有那几位管理层,在管理层之下,他就属于最高职位了,通俗点说,他就是黑云会的黑手套,人员的处理,各种脏活的分配,基本都是由索科洛夫负责。 索科洛夫不需要做什么,在枪拿在手上的时候,他就无形之中产生了一种压迫,他一切的涵养和内敛在此时都成为了最好的伪装,人们不会害怕一个拿刀的大汉,但一个持枪的西装人士会给他们一种本能上的抵触,毕竟这两者结合起来怎么看怎么难接受,不管如何,索科洛夫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他的话语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每一个人都认真听他的话语。 分散开来的黑云会成员开始传达索科洛夫的话,让港口的工人们不用担心,他们可以继续照常工作,但若是想要离开,那么就需要先接受一些检查,对于工人们来说,黑云会提供的这些工作和薪水已经足够令他们满意,一些检查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就目前而言,黑云会还没有使用非常规手段,只是暂时封锁了出入口,这几天港口都是由黑云会控制,他们说了算。 索科洛夫没有告诉桑德罗,他收到的消息比桑德罗详细的多,他握着手枪,朝着集装箱走去,港口此时放置了大约三十个集装箱,按照编号放置好,说到底,上面的那几个人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集装箱之中?而且这种消息还被别人听了进去,这个问题索科洛夫想不明白。 他径直走到了十三号集装箱前,他没有进去,而是先打量了一下集装箱的外部,锁没有打开的痕迹,外壳也没有被暴力入侵的痕迹,这个集装箱之中到底有什么,索科洛夫不知道,不过不出意外的话,这里本是那个名为‘钥匙’的东西的存放区域,不然上面的人也不会这么着急了。 上膛,扣动扳机。 砰—— 索科洛夫没有集装箱的钥匙,他便直接用子弹打碎了锁,那锁链伴随着枪声落在了地上,索科洛夫一脚踹开锁链,他打开了集装箱的门。 在看见集装箱内的时候,索科洛夫便发觉这里应该是被人入侵过了,地上的灰尘并不平整,脚步摩擦的痕迹太大了,那些覆盖在箱子上的麻布也有被移动过的痕迹,不是从外部入侵的,那就是从内部? 果然,借着阳光,他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很明显的黑色焊接痕迹,圆形的痕迹,看样子应该是用切割机切割下了什么东西然后再焊接回去的。 索科洛夫走出集装箱,他看了眼正在忙碌的工人,看见一个比较眼熟的,便对着招了招手:“少年,对,就你,过来一下。” 那个少年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确定索科洛夫喊的是自己,那个少年身旁的另一个年轻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于是两人便走了过来。 “先生,有什么事情吗?”说话的是那个年轻人,索科洛夫对这个年轻人也有点印象,没记错的话,很多地方的工作总会看到这位年轻人过来忙碌,应该也算是黑云会分发工作时候的老员工了。 “这个集装箱下面有什么东西?”索科洛夫问。 “是下水道,先生。”年轻人说,“港口这边下面是城市下水道。” “行,你们接着去忙吧。”索科洛夫顿了一下,又接着问了句,“你们叫什么名字?” “扎克,他叫克里恩。”叫做扎克的年轻人拍了拍身旁的少年。 “没事了。”索科洛夫挥了挥手,名为扎克和克里恩的两位少年就离开了。 下水道吗,如果是下水道那就能够理解了,通过下水道来到集装箱之中,然后再取走了什么东西,再通过下水道离开,那个外来者通过某些工具切割下了这个圆形,这就是那位外来者进入的方式。 索科洛夫翻了翻这些箱子,于是,他便看见了那些劣质的枪械材料,索科洛夫对这些工具很熟悉,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东西的质量有严重问题,于是,稍微想了想就能够明白,这些东西只是一种伪装,一种为了掩盖某些东西而存在的事务。 为了掩盖被称为‘钥匙’的东西。 那么接下来,要亲自去下水道之中,然后找到那位外来者吗? 不,当然不用。 索科洛夫可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是如何进入到集装箱之中,那么把搜寻下水道这件事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就足够了,索科洛夫关上了集装箱的门,把那锁链重新挂回到了集装箱上。 “啧啧啧……一整个箱子的枪械,还都是劣质枪械,那些人可真的下起的本,这些伪装需要多少钱才能够搞定?有这么多钱搞伪装还不如雇几个人守着,也省的出这些问题了……话说他们是怎么发现东西丢了的?” 是啊,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发现东西丢了的?他们有什么方法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吗?不,如果那些人能够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那么在有人闯入到集装箱之中的时候紧急通知就应该传达下来了,而不是到了现在才让自己去检查。 带着这样的疑惑,索科洛夫离开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壹佰玖拾玖 在喧嚣着的天空下沉寂(上) 【五十星·纽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大调幻想曲·其五】 “这位女士,如果您想进入港口的话,请接受我们的检查,我们需要看看你的随身物品。” 当二阶堂野野来到港口的时候,等待她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港口封锁了吗?”二阶堂野野问道。 “不,并不是封锁,只是限制出入,不论是进入还是离开我们都需要检查一下,请见谅。” “我倒是无所谓。” 二阶堂野野翻出自己的口袋,她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从蒙特利安那边弄来的十字架,钱包,哦对了,还有手机。 “这是什么?” “小孩子的玩具,我给我妹妹买的。”二阶堂野野说起谎来也不脸红。 她的衣服本就没有多少口袋,把东西拿出来之后就很明显地瘪了下去,只要多看一眼就会知道里面确实已经没有东西了,于是二阶堂野野便这么轻易地来到了港口之中,港口的封锁似乎很轻,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防护,不会搜身也不会翻找,感觉只是做出来看看样子。 在看到港口设置了封锁线的时候她还特地丢掉了身上带着的刀,现在想来,哦,还是丢掉比较好,若是带着个危险物品进入港口,指不定就被拦下来了,不过既然港口设置了封锁线,那就代表港口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在步入港口的那一刻,二阶堂野野口袋之中的十字架就散发出一种温度,那温度似乎是在指引着她去往某个地方,二阶堂野野没有第一时间动身,这是她第一次来到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港口,肯定要先四处转转,为下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做打算。 是的,现在的二阶堂野野已经默认这一次会失败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化为藤蔓与荆棘树的那个男人之后,她觉得这一次自己应该是没有办法处理掉那位雪花般的恶魔的了,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那个家伙说自己的身上有【记录】的痕迹,有【最初】的痕迹,她的身边有人和那个存在有关系?不应该啊,二阶堂野野是知道的,李的体内确实流着非自然的血,但并不是【最初】的血,而是【齿轮】的血。 这件事也只有她们知道。 港口的太阳还是火辣辣的,哪怕已经到了冬季也是如此,下午的时间点就是太阳照射在大地上,哪怕是这种时候,港口也很热闹,那些正在忙碌的工人们可不会管现在是什么时候,就二阶堂野野所看见的,就至少有二十多个人在忙碌。 “女士,麻烦借一下……” 避开了一个正在推着手推车的人,二阶堂野野便在港口观起光来,港口的风景其实还不错,不过都不是自然的景色,而是人工建筑出来的景色,那些正在建起的大楼,正在灌注钢筋水泥的地基。 港口总是这样,它对接着整个世界,从港口出发,乘坐轮船,几乎能够去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就是海洋的魅力,很多人都喜欢港口,喜欢大海,不知道多少年前第一艘轮船驶向大海的时候,世界就开始变得更加广阔。 口袋之中的十字架变得更加温暖,仿佛活了过来,那些温度正一点点顺着二阶堂野野的口袋流向她的身体,那个温度正在拉扯着她的思维,告诉她,朝着前面走,再往前一点,但不要着急,二阶堂野野告诉自己,她现在不缺时间,不应该在现在就贸然行动,她记得很清楚,晚上会出现一次时间的加速,那个加速的源头是什么,她想知道。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里面能够接触到的和时间有关的唯一事物,那个雪花之中的存在,让她来到这个时代的家伙…… “嗯?”这时候,二阶堂野野听见了一声疑惑的呢喃,“您怎么在这里?” 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原来是克里恩。 “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二阶堂野野说,“你在忙吗?” “还好,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地方了,都是些收尾工作。”见到二阶堂野野,克里恩显得有些惊讶,但又有些高兴,他指了指自己身旁的那个男子,介绍道,“这就是我提到过的大哥,扎克·伊斯塔利亚。” “你好。”扎克伸出了手,“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二阶堂野野没有拒绝扎克的善意,两只手相握,又一触即分,他们的往来并不会频繁,初次的认识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问候就足够了,“二阶堂野野。” “很有意思的名字。”扎克说。 “这里是在做什么?” “就是建房子。”扎克回答道,“大概要建好几栋楼,作为港口的正规办公场地,等这一批的管辖时间结束之后,港口应该就会设立一个专门部门负责处理了,这也是家族们的意思,毕竟轮换管理总会有不便利的地方,搞一个专门部门还是有必要的。” “我了解了。” “那我们先去做事了。”扎克指了指不远处,“那边是集装箱的区域,不建议过去,因为很多贵重货物都放置在那里,我个人建议就在旁边海滩走走就好,当然,如果你想了解我们的工作环境也可以去工地看看,不要靠得太近……” 说到这里,扎克又指向了不久之前索科洛夫所在的大楼:“那边那些没有建完的地方也不要过去,现在有人在那里做事,是帮派组织的人。” “这我明白了,那港口的封锁又是怎么一回事?”二阶堂野野回想起刚才在进入港口时候接受的检查,“是丢了什么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 扎克显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想法,二阶堂野野索性也就不继续了,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寻找,不知怎么的,那个叫做扎克·伊斯塔利亚的人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他的身份和地位不应该做现在这份工作,二阶堂野野能够感受到扎克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狡黠的气息,是的,狡黠,二阶堂野野会用这个词汇去形容扎克·伊斯塔利亚,扎克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矛盾感,仿佛现在所见的一切都是他的伪装。 二阶堂野野不想和扎克有过多的聊天,她总觉得若是继续聊下去,就必然会被发现什么。 港口,港口,她感受着海风的吹拂。 ——海边,好看吗? ——好看。 ——我说过,肯定会带你来海边看一下的,穗恒那边很难看到海,但这里不同,这里的海很漂亮,我小时候就经常来这边,每当我感到不愉快的时候就回来,海并不会让我忘记那些不愉快,但是在看着海的时候,我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想,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恩赐,不需要为自己烦恼,不需要为任何事思索。 ——你还在因为什么事情烦恼? ——很多,太多了,野野,不论是齿轮的事情,还是魔女的事情,太多了,好了,不要谈论这些事情了,看海吧,我特地挑了这个时间,这个时候这边都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晚上是最好的时间,你会看到月亮倒映在海面上,那些光辉比太阳还要皎洁,只要看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过去的记忆无法忘记,又不断折磨着她,告诉着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些都是真实的,过往是最令人害怕的东西之一,因为过去的事情无法被改变,每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都成为了时间之中的烙印。 “你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吗?” 二阶堂野野看着海浪,那些海浪拍打着岸边,在港口垒砌的墙壁前,那些海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可笑,在人类的造物面前,海浪变得弱小,不过,当海浪转变为海啸的时候,一切估计又会反过来。 海。 “在‘海’之中到底有什么呢?” 海占据了整个世界的百分之七十一,人类对海洋的探索从来没有停止,从来没有解释,他们从未真正了解海洋,或者说,深海,港口的人们乘着船去往世界的每一处,但他们只是游离在海洋的表层,而没有去往海洋的深处,在太阳的光辉照射不到的地方,在海洋的深处,存在着最初的【齿轮】。 李曾经带着她看着海岸的落日,而李也是在大海之上被齿轮的血液蚕食了本质。 二阶堂野野曾经也喜欢海洋,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不喜欢了,在知道海洋并不如人类所知的那样安全之后,在明白所谓的海洋也不过是某位本质的居所之后,二阶堂野野无法再说服自己喜欢上海洋。 她抚摸了一下口袋之中的十字架,此时,那十字架依旧在散发着温度,那温度是如此柔和,于是,二阶堂野野便看向了十字架所指示的方向。 那是港口的集装箱的区域。 又是集装箱,二阶堂野野想到,在看到集装箱的时候她就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毕竟,这会让她想到郊区外的那个集装箱区域,而现在,这些集装箱之中有污染的痕迹,或许,这和那加速的时间有些许关联?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 在喧嚣着的天空下沉寂(下) 钥匙被偷了。 很快,黑云会的成员们基本都知道了这一条消息,当然,绝大多数人在惊诧之中想到的第一件事的应该是……钥匙是指什么?或者说,要是被偷了,这个钥匙到底指的是什么?是一把钥匙吗?还是别的什么?他们不知道。 绝大多数人别说钥匙的模样,就连这个词汇也是刚刚才听见,上面所说的钥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懂,不过从上面的态度看来,这所谓的钥匙肯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然那些人也不会这么着急。 十三号集装箱已经被移开了,露出了集装箱下方的那个井口,通往下水道的井口,他们都看见了,索科洛夫就在井口旁边,在更上面的re没有到达现场的时候,索科洛夫所说的话就是黑云会的命令。 “都准备好,跟着你们的威廉先生,他是学过的。”索科洛夫拍了拍威廉的肩膀,“跟着他一起走,记住,你们的目标是找到人,不是把人抓回来,在确定盗窃者之后就回来,我们需要确定对方的背景,记住,不要冲动,千万不能够冲动,别想着逞个人英雄主义,不然你们死了我不会给你们收尸的。” 帮派之中的冲突是常有的,但在发生冲突之前,一定要确定对方的背景,确定对方背景之后才能够动手,毕竟若是对方身后站着什么家族或者政府,那后面的麻烦肯定就少不了,这也是黑云会能够存在到现在所遵循的规则之一。 凭借着一腔热血而做事的时代早已经过去了,现在不是百年前的西部,一匹马配上一把左轮手枪就能够穿过整个国度,现在城市之中甚至不会有马儿的出现,想要无牵无挂地行走于每一个地方早已经成为了空谈,索科洛夫听过一句话,人类是唯一一个需要交钱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生物,这句话是否正确暂且不提,不过索科洛夫很认同。 “明白!”黑云会的成员零零散散地说。 “明白还不够,你们必须遵守,不要动手,记住,不要动手,等对方的背景被我们检查出来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明白!” “那就交给你们了。”索科洛夫对着威廉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我肯定不会下去……我约了桑德罗今天去看美术展览。” “你说的那个展览已经暂时关闭了。”威廉提醒道,“今天上午还是中午时候的事情,展览馆那边出了点事情,死了几个人,现在已经完全封锁起来了,还没有解呢。” “……啊?” “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这是事实,我估计明天的报纸头条也得是这件事,还好我们的人当时不在那里,据说场面很吓人,啧啧啧,如果是桑德罗说不定会多看几眼,毕竟他工作的时候免不得接触到这些。” “看来今天的安排得调一下了,没事,不影响你们几位。”索科洛夫往旁边一站,于是,那已经被打开的下水道入口就这么毫无遮拦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各位加油吧,尽量一起行动,不要分散开来,如果出现岔路口的时候也不要分开,我们不缺时间,明白了吗?” “明白!” “那么下一件事……” “行了。”威廉打断了索科洛夫的话,“有你说话的时间我们早就找到信息了。” 威廉挥了挥手,那是一种黑云会所使用的手势,在他挥手的时候,黑云会的成员们开始分批次沿着井口向下,索科洛夫看着这些人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通道之中,直到最后一个人,威廉,等到威廉也离开之后,港口就只剩下了索科洛夫和几位接收货物的黑云会成员了。 当然了,工人们依旧在干活,一切变化都和他们无关,他们只需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钥匙,索科洛夫默念着这个名字,一个让上面的人都如此着急的东西,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地方?索科洛夫好奇,但他不会去特地寻找,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危险,用整个集装箱做掩饰,又用这么多集装箱作为帮衬,如果不是因为别的集装箱之中确实有一些要处理的活肤,他可能会以为黑云会这里天管理港口都是为了这一个名为钥匙的东西。 港口还剩下谁?桑德罗,索科洛夫,还有正在接受货物的人,桑德罗不知道去了哪里,索科洛夫索性就跟着一起去看看货物的情况了。 “我们总该知道,危险从未离去。”索科洛夫喃喃自语,就在他的面前,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人打开了一个集装箱,负责检查货物的人都有硬性的外貌要求,身上要有狰狞的疤痕,身材看起来要结实,唯有这样子才能够吓到货物之中的活体。 围在集装箱前的三位中年男人的腰间都带着武器,那是半米长的砍刀,刀刃很锋利,显然是有精心打磨,那位负责打开门的人右手正提着砍刀,随时可以挥下来,这是索科洛夫要求的,每一个人都必须做好随时动手的准备,必须提防。 不过运气比较好的是,集装箱之中的活物们并没有反抗,在外界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里面的活物顿时朝着集装箱内部的角落处移动,生怕自己被注意到,他们大多数都垂着头,蜷缩着身子,一段时间没照射到太阳使得他们的肌肤有一种病态的白,而忽然出现的阳光又刺痛了他们的双眼,索科洛夫还看见有两个活物的眼中流出了泪水。 “都抬起头来,我点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索科洛夫的表情变得严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漠,他散发着一种气场,那些活物在看到索科洛夫的时候立马撇开了目光,他们不敢看向索科洛夫,完全不敢,在进入到集装箱之前,那些活物已经知道自己不再是人,而是一种货物,一种可以被购买和卖出的货物,人权这种东西早已经不属于他们,他们已经卖掉了自己的一切。 “这个箱子之中应该有八个人。”索科洛夫握着手枪,挨个指向了集装箱之中的所有活物,“一,二,三……八个,很好,一个不少。” 挨个点名的好处就是会让每一个货物知道自己的处境,给予他们一种暗示,暗示货物已经被牢牢盯住,一件货物比一群货物更有指向性,把每一个货物分开来,孤立开来,从一群变成一个个,这是一种分隔,减少货物之间的交流,让货物不会有别的想法。 “按理来说我应该什么都不说的,不过今天心情不错,提醒你们一句。”索科洛夫依靠在集装箱的门旁,“有胆量的现在可以自杀,把责任之类的东西推到你们的家人身上,自私一点也不错,当然,如果是孤身一人的也没关系,你们死了的话东西我们照样能用,只不过是用的方法不同,你们自己决定。” 说罢,他便准备关上集装箱的门。 “等等……等等!”这时候,一件货物喊道,“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我还有身体,你看,你看我,我长得很好看,我还有用处,不要杀我……” “聒噪。”索科洛夫挥了挥手,旁边的中间男子就提着砍刀走了进去。 于是,伴随着骨骼和血肉那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惨叫声也一并响了起来,索科洛夫从口袋之中拿出一个橘子,剥开皮,那惨叫声并不会影响他的心情,他不紧不慢,一瓣橘子放入口中,咀嚼,橙子的汁液和流水的声音和谐融汇,他的牙齿咬合,放开,惨叫声也就一点点变得微弱。 最后,就是几声粗重的喘息,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又过去了几秒,一些抽噎声才响了起来。 “我提醒你们是我的好意,这并不代表着你们有发问的权利。”索科洛夫看着那位中间男子擦拭着砍刀上的血迹,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样子平静,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接收货物时候的一点小插曲,“走了,去检查下一个。” 检查货物这个工作可比追查窃贼轻松多了。 被切开的货物不需要理会,放在原地就行,死去的货物比活着的货物更有威慑力,再说了,他特地挑选了这些毫无背景的货物集装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暴力这种东西是旧时代的手段,可不可否认的是,这确实很有用。 关上集装箱的门,去往下一个集装箱。 不出意外的话,检查完这些集装箱的东西,也差不多到晚上了,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便有点怅然若失,算了,反正每一天不都是这样吗,每天都是这样,在还未察觉到的时候,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索科洛夫把集装箱的门锁上,用锁链绕着门把手之间缠了几圈。 货物就应该放在箱子之中。 脚下踩着的地面好像有点滑,没关系,那只是一些脏东西,索科洛夫把橘子皮随手一扔,准确无误地扔进了一个小桶之中,他打了个哈欠。 下午的太阳真令人厌烦。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壹 使归途也仿佛不再危险(上) 【五十星·纽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大调幻想曲·其六】 给我一个名。 一个高贵的名,一个伟大的名,我们总该明白,名字是伴随着我们一生的事物,它使我们成为独立的个体,让别的人能够认知我们的存在,名字,称呼的时候需要用到名,书写的时候需要用到名,呢喃的时候需要用到名。 一个名字有多大? 这个问题就有点耐人寻味了,一个名字的大小到底有多少?这个大小是以什么界定的?书写在纸张时候的长度,还是记录在机器之中所占据的存储,通过言语说出来所耗费的时间,这些都能够算作一个名字的大小,名字的大小在日常之中应该不会被人提起,他们只会在意名字怎么读,怎么写,不会去思考这个名字到底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占据多少内容。 一个存在拥有多少个名? 根据常理而言,名字可以代表一个存在物质,比如某个人的具体名字,比如某一封信的编号,这种在一定范围内独一无二的、并且对应着不同存在的信息,一个名字对应一个存在,在人的共同认知之中便是如此,而除了名字之外,还会有另一种代表身份的称谓。 比如【齿轮】。 二阶堂野野是知道的。 交错的齿轮、旋律、叙事诗、基石、构筑、机械……各种称谓,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齿轮的名字,一个能够概括齿轮的本质的名字,李曾经告诉过她,在尼莫点的时候,她所看到的那文字,用扭曲的字符书写出来的名。 尼莫点,也就是海洋难抵极,是这个世界表面距离陆地最偏远的地点,和最近的陆块相距两千七百千米,那是整个世界最安静的地方,孤离于陆域、船舶航线及洋流之外,所处的海域之中,人类活动及其他生物踪迹极度稀少。 李当初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这件事二阶堂野野到现在也没有想清楚,不过她能够知道的是,正是那一次远离大陆的航行,为后面的一切变化埋下了伏笔。 魔女事件。 港口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血腥味,顺着这个味道看去,看见的便是那些集装箱,看来,此时黑云会已经在开始处理集装箱之中的东西了,集装箱之中的东西是什么并不难猜,无非就是那几种,违禁品,管制品,活物,根据这血腥味猜测,应该是活物吧,这种淡淡的味道早已经和大海的味道混合在了一起,普通人应该分辨不出来。 但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此时的港口都过于平静了,很难想象到,在晚上的时候,港口会迸发那样的火光,那冲天的火焰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想不明白,能够制造出那么大范围的火焰,至少得需要一定量的可燃物作为基底吧。 二阶堂野野正计算着若是依靠半步熔岩的力量,需要多少才能够办到当时港口的那种火光,或许,得把整个港口都引燃才足够吧,正在她思考的时候,口袋之中的十字架又传来一种温度,这一次,十字架所指引的方向很模糊,或者说根本没有,那温度也比之前低了一些,这次十字架又在指引什么?二阶堂野野想不明白。 说实话,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十字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它似乎并不是一种死物,而是带有自我意识的物品,但这种自我意识极其稚嫩,硬要说的话,也不过就是是根据她的指示做出回应,和一般的污染物不同,十字架并不只有那种非自然的权能,它能够做到的事情很多,多到……多到仿佛是几种污染物集合起来才有的结果。 叮。 集装箱之中的活物们蜷缩起来,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或者说,最开始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从进入到集装箱之前,不,还要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追溯到什么时候呢?几个月前?几年前?这一条路从最开始就没有回头的可能性,一切的行为都决定了他们如今的下场,这是一种转变,从他们转变为它们,现在它们已经不是人了,它们失去了人权,这种在和平年代听起来有些荒诞的事情确确实实发生了,它们失去了作为人所应该拥有的一切。 红色的液体流到脚边,吓得货物惊叫一声,抱紧自己的头,那被切割开来却又没有被处理的肢体就是它们最害怕的东西,恐惧感高悬在它们的头上,告诉它们,这就是下场,在这种重压之下,它们早就无法保持冷静和理智,有的货物正在呢喃一些听不懂的话,有的货物啃咬着自己的指节,它们的眼神都是如此空洞,没有任何感情,感情这种东西早就不属于它们了,为了保证这些货物不会在半路上饿死,黑云会给他们注射了些许亢奋剂,强迫货物们的生理体征维持在一个安全的地步,不至于死在半路。 当然了,若是货物们自己想不开,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人有两种需要,一是肉体的需要,一是心灵的需要……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冷了要穿衣,类似这样的一切都是肉体的需要,还有一种心灵需要……两岁的小孩子,吃饱穿暖了,身上也没有病痛,一时离开了他的母亲,他就会哭,他为什么会哭呢……” 在九号集装箱之中,一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人双手合十,闭着眼,他笔挺地坐在地上,他身上没有任何衣物,或者说,在整个集装箱之中的人基本都没有穿衣物,那种东西早就被收走了,他们能够得到的不过是一些破烂的布,勉强能够保证自己的温度罢了。 老人的声音在集装箱之中显得尤为明显,他的话语带着一种虔诚,此时他在说什么呢?没人在意,也没有人在意,货物们还在悲痛自己最后的那点时间,至于这个老人的话语没有任何人会去仔细聆听。 “在身体方面虽一无所缺,但他那小小的心灵需要母亲的爱,等他渐渐长大一些,母亲就不能够满足他心灵的需要,他需要朋友,需要娱乐,等他上到大学,母亲、朋友、娱乐仍不能满足他,人的不满足使他们寻找,一个人的一生总是在追寻着什么,却又得不到,只好以忙碌来忘掉它,因为一旦闲下来,就会觉得空虚了。” 老人的声音逐渐变大。 “凡劳苦和负重担的,都到祂的跟前来,祂会使我们安息,不要为明天忧虑,因为明天有明天的忧虑,一天的苦足够一天受的了……爱你们的近人,恨你们的仇人,不,你们当爱你们的仇人,当为迫害你们的人祈祷,道路,真理,生命,唯有经过祂,才能够到达父的那里去!” 至此,他停下了。 老人晃悠悠地站起身,他身上的精气神又在这一瞬间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他的气息一下子萎缩了,好像一瞬间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哪怕只是站在地上这个动作,就抽干了他所有的气力,他晃悠悠地,依靠在集装箱的墙壁上。 集装箱的构造很粗糙,外部做工不错,很结实,内部就显得没那么仔细了,当然了,牢固肯定是足够牢固的,就是不那么规整。 比如,一颗生锈了的,突出来的钉子。 “神啊,你抛弃我们了吗?” 某个货物抬起了头,在缝隙之中渗透进来的光芒之中,货物恍惚看见老人的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伏在老人的后背上。 “我这一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没想到最后的时候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是我不够虔诚吗?还是我做过什么恶行?我自认为我从未做过亏心事,但……” 老人长呼出一口气。 他猛然把自己的头砸到那一根钉子上。 钉子有多长呢?不长,也就十几厘米的样子,角度很刁钻,若不是故意去触碰,是绝对碰不到的,但说短也不短,十几厘米足够从眼睛进入,搅动大脑,坐在地上的货物在看见钉子和老人的眼睛相接触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钉子毫无阻碍地刺破了眼珠,然后刺向了大脑,垂下的头并不是平稳的,那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钉子把大脑之中的神经挑破了不知道多少,换而言之,在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老人已经没有救了。 那一缕光芒照在老人瘫软的身体上,从老人眼眶之中流出的血是如此鲜红,这红色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老人为什么会成为货物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了解,没有人去问,自然不会有人明白,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无非就是集装箱之中多了一具尸体。 ——是吗? ——恶魔是如何诞生的,你们想过吗?污染?扭曲?滋生出恶魔的,是整个社会。 ——你们应该不会去想吧?被社会抛弃的人,被群众冷漠以待的人,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人,孑然一身的人,毫无牵挂的人,寻死之人,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社会的弱者,而当弱者斩断和世界的一切牵连之后,它们就会蜕变。 于是,在一个小小的集装箱之中,恶魔睁开了眼睛。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贰 使归途也仿佛不再危险下 天开始变黑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二阶堂野野才来到港口没有多久,至少在二阶堂野野眼中是如此,她根本没觉得自己来到港口有多久,就在她还在欣赏着海景的时候,天空的颜色就已经暗淡了不少。 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太对劲。 应该说,很显然,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太对,她在吃完午饭之后就来到了港口,从时间上来说,现在应该是下午,但天却已经开始变黑了……不,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二阶堂野野在港口寻找着,她的脚步逐渐变快,她开始奔跑。 她跑到了港口的入口处,在那里,有一个能够被所有人看到的挂钟,一个巨大的机械齿轮挂钟,这就是港口建设的一部分,在政府的预期计划之中,这个挂钟应该会成为港口的地标建筑,当然了,此时那个挂钟看起来也确实宏伟,暂且不提那巨大的占地面积,单单是那个精细的机械结构就足以让不少人驻足欣赏。 而此时,那个挂钟的指针正在以一种不符合正常时间的速度转动,那指针转动的速度很快,仿佛有人正在拨弄着指针,时间已经在变快了,二阶堂野野拿出手机,长按开机,然后她便看见了现在的时间。 六点二十三分。 这个数字并不准确,就在二阶堂野野的视线之中,六点二十四分,六点二十五分,六点二十六分,一分钟的时长变得只剩一秒,原本需要三千六百秒才能够走完的时间,现在只需要六十秒,可是这个时间,和在碎木咖啡旅馆时候的时间相比,太快了,快到不符合上一次的规律。 难道说,在不同的地点流逝的时间会不一样吗? 就在她还在思考时间的问题的时候,从港口集装箱的区域传来一声低吼,那是一种带着神圣感的呢喃,就在二阶堂野野听见这低吼声的时候,口袋之中的十字架迸发出极度的炽热温度,不再是那种生物的温度,仿佛是把十字架直接扔到火堆之中的温度。 九号集装箱之中,它还在注视自己的双手,那是如同枯枝一样的双手,干枯,纤细,没有一点血色,如果这个时候能给它一面镜子,说不定它会惊讶自己的模样吧,记忆还停留在那根钉子在自己的眼前不断放大的那一刹那,钉子……对了,钉子呢?它转动自己的脖颈,很奇怪,明明是自己用了几十年的身体,为什么会觉得奇怪呢? 对了,钉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它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它的视线之中……它,它看到的是什么呢,它完全不知道,它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看见的一切,总之,就是很奇怪,它到底看见的是什么呢,颜色是什么颜色,模样又应该是什么模样,一切都是这么奇怪,它还不能够理解这些到底是什么。 不过很快,它看见了第一种颜色,那应该是红色,嗯,红色,和血肉一样的颜色,对了,血肉,它终于明白自己看见的是什么,好像就是血肉,不过都是凝固的血肉,看着也不大像是它的,之前的记忆又变得更模糊了,它揉了揉自己的头部,应该是头部吧,它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反正就是如此,一切都还是太混乱了。 这时候,它的视野之中看见了什么正在动着的东西,它不是很能够理解那些动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不过,它大概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那枯枝般的手轻轻搭上正在动着的物体,它感受到一种充满生机的气息循着自己的手流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很舒服,它很喜欢这种感觉,于是,它把自己的目光移到另外几个动着的物体上。 那些物体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这种声音让它感觉并不是很舒服,不过还好,还在它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它并不着急,现在它正在享受着自己的汲取,那流入到身体之中的气息实在是让它欣喜,只是一个动着的物体能够提供的太少了,它看着另外几个尖叫着的物体,那不就是吗,那些不就是接下来的渠道吗。 时间。 它的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这两个字,时间,对了,这是时间,它感受到的是时间,从那些动着的物体身上汲取到的是名为时间的养分,它好像更加了解了,这种信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它的脑海之中浮现,认知,知识,本能,各种事物取代之前的记忆成为了新的内容,把它的大脑不断充实。 干枯的手从动着的物体上汲取新的时间,太温暖了,它是这么想的。 很快,在这个空间之中所有动着的物体都不动了,那些东西身上的时间已经被它吸干净了,还不够,它觉得还不够,还是想要多一点,这些时间实在是太棒了,如果能够再来一点那一定是极乐,于是,它的手触碰到箱子的门上,干枯的枝丫从门缝之中伸出,将那锁链挑断,它推了一下门,于是门就打开了。 脚下的红色开始流淌,从打开的门中流到地面上。 于是,在西斜的太阳下,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高约三米的人形,浑身宛若一团枯枝烂叶拼凑起来一般杂乱,肢体全部都是各种干枯的枝叶,勉勉强强能够看出来它的四肢,那几个肢体的部分实在是太乱了,不过一切的混乱都在人形的头部停止。 人形的头部是一块接近圆形的不规则物体,上面拼凑出了几个数字,而最惹眼的,自然是那两根指针了,白色的指针,镶嵌着眼球的指针,那指针滴滴答答地转着,上面的那两只眼睛也随之转动,从眼球的角度看来,那个人形应该是在俯视大地。 “呕……” 就在看见那个人形的时候,便有人当场吐了出来,没办法,这一幕带给他们的视觉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大到直接击溃了他们构筑了几十年的世界观,从根本上对人们所居住的现实产生了威胁,这种违反一切常理的东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哪怕是再怎么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也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祈祷。 不会有人怀疑这是什么恶作剧或者奇怪的装置,在看见它的第一眼,人们就会相信这是个活物,但不是现实之中的活物,这是一个超过物质现实,到达了另一个维度的存在,以人的认知去窥探它,直面它的容貌,那些污染就会顺着人们的眼睛流入到他们的大脑,悄悄蚕食他们的理智。 港口现在有多少人?不少,工人们都还在忙碌,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忽然加速的时间,在他们的记忆中,他们无非就是在下午工作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什么声响,然后那个东西就在集装箱群之中出现了,毫无预兆。 它疑惑地看着四周,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而且,这里的建筑风格,姑且说是建筑风格——十分奇怪,至少从它的眼中看来是这样,各种物体在这奇怪的地方奔跑着,那些尖叫声也不断响起,有点吵闹,有点嘈杂了,它抓起一个物体,开始汲取那些时间,只有从活动的物体身上才能够汲取时间,而在汲取完成之后,那物体也不会再活动,这是它发现的规律,姑且算是它发现的吧。 “该死的……不要看它!” 扎克·伊斯塔利亚捂住了克里恩·阿尔法的眼睛,怎么回事?扎克在心里吼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港口出现了恶魔?这里怎么会出现污染事件?完全没有任何预兆,领域呢?权能?现在这里出现了一个恶魔,但是他的身上没有武器,没有适合对付恶魔的武器,只能够先离开了…… 扎克从口袋之中拿出一枚怪异的棋子,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污染物,一个没有任何攻击手段的污染物,这个污染物甚至没有名字,它只是一枚棋子,唯一的效果就是能够减缓污染的影响,当然有代价,这一枚棋子只是一个粗糙的劣质品,使用一次之后估计就会碎掉了,在污染没有来到他们所在的地方的时候,扎克还不想这么快把棋子浪费在这里。 离开,先离开港口,污染事件不是他能够应付的,而且克里恩完全没有经历过污染事件的经验,在应付污染的时候克里恩绝对无法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个时候的扎克已经垂下了头,不能够直视恶魔的本质,哪怕只是看见了恶魔的模样,都足以让他们的理智遭受极大的冲击,离开这里,赶紧离开。 在他带着克里恩逃离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女性,那个克里恩介绍过的女性,他看见那个女性的右手手中正握着一个十字架,而另一只手,则是抚到了她头上的那一个黑色蝴蝶结,和那位女性的动作一同出现了,还有一抹火光。 在这一刻,港口被冲天的火光给点亮。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叁 一江春水向东流(上) 【五十星·纽加哥】 【齿轮·燃灰残雪·其六】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极北之地,是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国度,在那里看不到人烟,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雪,还有冰,在那个地方,最大的困难就是孤独,很难看到别的人,联系不到别的人,能看到的生物也只有极北之地的那些原生动物,人在那里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存在,在那里,人才是外来者。 而在雪落下的时候,一片都变得白茫茫,看不清四周的模样,想要看清四周的东西都显得极其困难,那些雪花都成为了一种天然的帷幕,把他们全部包裹了起来,看不清,看不清,长时间停留在雪中也使得人的思维变得极为缓慢,冰冷让他们的血液循环变得更加迟延,直到某一个瞬间,一切归于寂静。 在雪中,有一种现象叫做雪盲,在冰川积雪地区活动的人,稍不注意,没有佩戴墨镜,就容易被积雪的反光刺痛眼睛,甚至造成暂时性的失明,医学上这种现象就叫做雪盲症,雪盲是人眼的视网膜受到强光刺激后而临时失明的一种疾病,一般休息数日便会恢复,不过,得过雪盲的人,稍不注意便会再次雪盲。 再次得到雪盲症状会更加严重,多次的雪盲会让人的实力衰弱,引起长期的眼疾,严重时甚至会永远失明,毕竟,积雪对太阳光有很高的反射率,也就是物体表面反射阳光的能力,雪的反射率极高,纯洁新雪面的反射率能高达百分之九十五,这也就意味着,太阳辐射的百分之九十五被雪面重新反射,这时候的雪面光亮几乎接近太阳光,不是肉眼的视网膜能够接受得了的。 “检查子弹。”梅花7说道,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红桃6说的。 弹出弹匣,换上新的弹匣,上膛,聆听子弹填入枪管的声音,梅花7深吸一口气,不着急,先不着急,他已经知道了恶魔的名,已经知道了名字,但是这个名字还没有被其他人知道,和外界的联系断掉了,是因为雪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燃灰残雪,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这是恶魔的名字,恶魔就在这里,他要做的很简单,扣动扳机,杀死恶魔,他的工作就是如此。 梅花7的状态可不怎么样,他的手臂已经被十字架的火焰灼烧,他的表皮已经翻转了些许,泛着焦黑的痕迹,但是他的手没有任何抖动,在他枪口所指的方向,那个女孩的碎片正在重新拼合,雪连接着她的碎片,哪怕是已经融化成了雪水,也依旧被拾了起来。 用十字架无法杀死她。 或者说,哪怕用十字架把女孩切成碎片,用火焰灼烧雪花,她也依旧能够站起来,为了防止她再次没入雪中,梅花7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把女孩切开,但事实证明,她依旧没有死去,女孩看起来基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哪怕已经被切割成了这个样子,灰色的雪依旧在落下。 “赶紧停下来!”他听见身后的红桃6在大声喊着,“你的手已经负荷了!再不停下来的话你的存在会被污染的!” 污染,是啊,污染,十字架的本质也是污染,用权能锻造出来物品,梅花7手臂上的那些火焰,就是十字架正在收取属于它的报酬,十字架的污染正在渗透着他的身体,想要清除污染,可以,在这里死去,然后被后勤人员带回到纸箱墓园,在那里,他将会重获新生,但首先他得成功回去才行。 这里已经成了一座孤岛,覆盖着皑皑雪花的孤岛,放眼望去,只能够看见那些灰色的雪,他不由得怀疑,这个女孩就这么被他切开是否只是为了把他们困在这里,正如现在,他已经看不到街道的尽头了,那些雪花反射着阳光,让一切都变得更加模糊。 孤岛,这个词汇就很适合现在,他们就是孤岛上的两个人,梅花7,还有红桃6,这就是这里仅有的两个活人,红桃6说的没错,他无法杀死那个女孩,而十字架再这么负荷下去,自己的身体应该会先一步撑不住吧? 此时,梅花7脸上的那只蝴蝶已经飞了起来,它不再覆盖梅花7的脸,因此,梅花7的双眼也暴露了出来,倒不如说,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失去了那只蝴蝶的保护,不过,若是有人看见梅花7的模样,说不定会觉得还不如盖上那只蝴蝶比较好。 “但如果我们无法离开这里,那就代表他们没办法回收我们的尸体。”虽然知道十字架的副作用,但梅花7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共事了这么久,尸体无法回收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只要是尸体,不管破损到什么程度,哪怕被炸的只剩下一根手指,在纸箱墓园之中都能够重新生长起来,可若是完全没有尸体被回收,那就意味着他们无法通过纸箱墓园重新活过来,这可不代表着死亡,这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东西。 因为他们的身体之中有污染。 “纸箱墓园真的只是为了复活我们吗?不……那只是一道保险,一道确定我们不会扭曲成为怪物的保险。”梅花7甩了甩手,十字架上的火焰便被他甩落在了女孩的碎片上,再次点燃了那些雪花,“你不知道这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其实这本应该是我负责教给你的事情……告诉你若是出现了无法处理掉的恶魔应该怎么做,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没有见过这样怪异的事情,我可以肯定有别的存在正在干涉这一次污染事件,说不定那个存在就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东西……” 红桃6残存的右手死死握着十字架,她让自己的血包裹住整个十字架,梅花7身上的火焰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那个女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论是十字架还是子弹都无法杀死她?哪怕解构了她的名字也没有任何意义,这是一个让她看不到可能性的污染处理,这样的恶魔不是应该交给至少到达了字母牌层次的人来做的吗? 她尝试着减轻梅花7身上被十字架点燃的部分,不过无济于事,十字架并不能用于治疗,或者说,污染物并不能够用于治疗,没有能够治疗伤势的污染物,这是规则,这甚至是整个世界共同的认知,污染物没有疗伤的功效,不论是什么污染物都一样,清除创口、清理创面、修复伤势、加速愈合,这都是污染物不具备的功效。 那些火焰无法被扑灭,只要梅花7还在使用十字架,那么火焰就绝对不会熄灭。 “放下十字架!梅花7!”红桃6喊道,“根据规定,你现在已经不再具备使用污染的条件,你去找救援,别逞强!” 伴随着她的话语,十字架再次钉入到了她的掌心之中,一圈涟漪从十字架正中心荡漾开来,朝着街道的四周涌去,她无法杀死恶魔,但是她能够保护,用信仰来保护。 然后,涟漪便坠落了。 是的,坠落,就像是遇到了悬崖,或者是什么高低差极大的地方,涟漪就这么坠落了下去,它本应该向着街道的远处扩散,可现在却落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在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红桃6的心便沉了下去,现在他们彻底被隔绝开了。 “梅花7,退后。”红桃6喃喃道,“这里是领域。” ——这里才是恶魔的领域。 这就对了……这才对,一个刚诞生的恶魔怎么会拥有一整座城市的领域?那些灰色的雪只是污染的体现,真正的领域就在这里,就在这个地方,他们是被引过来的,他们自认为在追捕这个雪中的恶魔,但实际上,是雪中的恶魔正在狩猎他们。 怪不得,怪不得和外界的联系断裂了,怪不得无法得到回应,这个恶魔的领域已经完全成长起来了,就在梅花7不断切割女孩的身体的时候,怪不得女孩完全不反抗,她在等待,等待自己的领域成熟,那就是现在,他们已经彻底被这个领域之中。 ——中计了。 这是拥有智慧的恶魔,不……这是人类……不对,恶魔……人类,此时,就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孩,阿蕾莎·杜娜尔·卡特琳娜,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从人类的角度,他们无法认知到。 “是啊,我们中计了。”听见红桃6的话,梅花7叹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又露出了笑容,“那又如何?这代表着要放弃吗?” “你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红桃6说。 女孩的碎片已经拼合的差不多了,和他们相比,女孩拥有的时间太多了,在这个领域之中,女孩不用担心自己的问题,至少现在不用。 “但这可不是绝望的局面。”梅花7甩动了十字架,“没关系,让我来吧。” ——既然【人】的身份无法杀死这个恶魔,那就舍弃这个身份就好了,就成为怪物吧,成为……和【那些人】一样的【怪物】。 他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肆 一江春水向东流(下) “恶魔,下午好。” 梅花7站在雪中,鼻中,耳中,还有双眸,那微微的鲜血正在流下,他被烧却的双臂已经看不出血色,碳化的表层让人无法想象此时他遭受着怎么样的疼痛感。 不远处,红桃6在失去了涟漪之后,便冲到了女孩的面前。 她抬起右手,把手中的十字架尝试着插进女孩的身躯之中,但女孩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动了动自己的眼睛,是的,她的眼睛又恢复了,那空洞的眼睛看着红桃6,随后,一只手轻轻落在了红桃6的肩膀上,骨骼断裂的声音响起,红桃6如羽毛般飞起,又重重落在地上。 “莎尔多,莎尔多,我知道你能够听见我的话。” 梅花7呢喃着,血的味道在口腔之中浓郁,铁锈的味道,腥臭的味道,令人生烦,和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手中十字架的温暖,就在他说出莎尔多这个名字的时候,十字架上的火焰更加猛烈,不过这一次,火焰并不是在灼烧他的肌肤,而是温柔地把他包裹了起来。 “你疯了!”红桃6骇然,“你在扭曲自己的本质!” “我知道。”梅花7说,“但这是最好的方法,能够让你……让我们离开这里的方法。” 说罢,他看着那已经落到地上的“莎尔多啊,我付出我的全部。” 下一秒,他的双臂消失了,空荡的袖子被风吹拂着,宛若旗帜一样飘荡。 脱离人的局限,跨过那一条线,放任十字架之中的事物,解除一切限制,梅花7不能够控制住污染,他的序号并没有到字母牌的层次,这也就意味着若是选择跨越那一条线,他将会无法维持人的理智,失去人的思维。 “孤高且伟大的莎尔多,尊敬的萨尔多,以名字和鲜血,忠诚和生命,我在此做出交易,我付出你所需要的一切,提出我的要求,给我……弄死祂。” ——你总该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红桃6再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这次她听清楚了,这是她自己说出来的,她再告诉自己,她总该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准备的?或许,是从她和梅花7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结局吧。 毕竟,她能够成为红桃6,不正是因为红桃6这一张牌空缺出来了吗,摩门的成员并不是永生不死的,应该说,他们并不会永远存在下去,总会有那么些事情让他们消失,再无痕迹,比如,跨过那一道线,真正失去属于人的一切。 “你在看什么?”女孩的碎片问道。 “一束鲜花。”她又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是在这之前,梅花7应该听不明白女孩到底在说什么,不过现在,他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于是,他开口了。 “这只是一束普通的花。”梅花7说,“但总有一天它会带领我们去往天堂。” 十字架·梅花7,这是梅花7称呼自己十字架时候使用的名字,实际上,这十字架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十字架本身的名字,这个名字平日里用不到,毕竟,它原本的名字,就是某位恶魔的名字,把恶魔的权能摘除,交由梅花k进行锻造,铸造出一个带有权能的十字架,而赋予了神圣与信仰的十字架将会成为对付恶魔最好的武器,用恶魔来对付恶魔。 【永世不变的爱】,或者说,恶魔的筹码·永世不变的爱,权能摘自于名为莎尔多的恶魔,莎尔多,也被称为撒母耳、撒慕耳,圣经中十一位先知之一,最后一位士师,在圣经之中,它诞生于前十一世纪的中叶,也是膏立前两位王的先知,莎尔多,这个名字意味着被神垂听,这也是为什么,通过这个十字架,梅花7能够沟通到他们的神明,因为,神会聆听到他的声音,只是现在和神的联系断裂了,梅花7无法得到神的回应。 那么,就换一个方式吧。 不是对着神明祈祷,而是对着恶魔述说,按理来说,一句祈祷应该带有虔诚,不过他没有这么做,他并不信仰莎尔多,说实话,他甚至不信仰神明,相比起虚无缥缈的存在,还是人本身更值得信任,对吧。 他的双臂被莎尔多收走了,莎尔多集先知、祭司与士师三种职位与一身,它将神所默示的话语传遍整个国度,它顺服并执行神的嘱咐,每当遇难的时候就对着神所祷告,呼求神自然得以无往不利,在处理【永世不变的爱】这一起污染事件的时候,被记录在档案上面的文字很少,不过,第一行的文字被黑体加粗了,直到现在梅花7还记得那行文字上的内容。 ——你要专心仰赖你的神明,不可依靠自己的聪明,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认定他,他必指引你的路 梅花7没有遵守。 ——但是这并不要紧,神依旧爱世人。 于是,莎尔多的双手搭在梅花7的肩上,十字架之中属于恶魔的那一部分挣脱了信仰的束缚,莎尔多引着梅花7的脚步,跨过了第一道界限,于是,从这一刻开始,梅花7脱离了人的范畴,向着另一个维度行去。 他正在被污染。 但就在他即将丧失人的本质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空荡的衣袖。 是红桃6。 “梅花7,保持你的理智!”红桃6的声音是如此明朗,在这一句话的呵斥下,梅花7的大脑猛然冰冷了一下,他那模糊的视线也重新找回了清晰,此时,耳畔依旧回响着红桃6的声音,“你是人!” 女孩的碎片已经重新拼凑了起来,拼的不怎么好看,只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现在这才是真正的恶魔,不是什么借助着人的躯壳而诞生的东西,它就是恶魔本身,拥有人的智慧的。 “一束鲜花。”恶魔说,“嗯,一束鲜花,我很喜欢。” 于是,灰色的大雪如浪花从天而降,这雪花上还带着燃烧的火焰,一眼望去,就如同火山喷发时候的景色,那些雪花覆盖了高楼大厦,覆盖了他们所见的一切地方,城市逐渐脱离了物质现实,逐渐朝着非自然的方向转变。 这边是恶魔的领域。 “我知道……对,我是【人】。”梅花7想要扶住自己的头,可是他的双臂已经消失了,属于他的十字架立在地上,在他的眼中,此时的十字架已经化为了莎尔多的模样,那个令他感到有些抗拒的模样,莎尔多的话语充满了蛊惑,它能够听见神的呢喃,自然也会把自己的呢喃传达出来,若是长时间聆听莎尔多的话,思维就会被绞碎,掺入一种对神的虔诚。 “杀了它。”梅花7说,“杀死这只恶魔。” 莎尔多已经收取了他的双臂,那么,莎尔多就必须完成他的要求。 火焰从梅花7空荡的袖子之中喷涌而出,那带着神圣气息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朝着女孩涌去,莎尔多从火焰之中走出,它捡起地上的十字架,顿时,那十字架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转动,扭曲,莎尔多举起那十字架,随手一挥。 ——神说,重的东西落下,轻的东西飞起。 正在飘扬的雪花停住了,眨眼间,它们循着落下时候的轨迹,开始朝着天空飞回,雪不再是从空中飘落,而是从地上一点点飞回到天空之中。 莎尔多的呓语在梅花7的耳畔不断重复,属于莎尔多的污染正在撕扯着他的理智,莎尔多正在述说所谓神的话语,正如多年以前它作为恶魔出现的时候那样。 女孩没入到了雪花之中,作为一个恶魔,她害怕了,她害怕这个忽然出现的家伙,毕竟,莎尔多是恶魔,但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较为特殊的状况,它的权能颇具有一种神圣,作为圣经之中神的信徒,它是恶魔,但又是一个信仰神明的恶魔。 ——于是,站在对岸的人面向大海,手中举杖,指向海中,海水遽然分开,中间展开通衢大道,云柱也被切开,天地被分成两部分,而人们得以穿过海中的大道,直至破晓时分,火柱变为云柱,那水墙依然分立两岸。 莎尔多没有说话,它只是第二次挥动了十字架,于是,那雪便被分成两半,位于其中的女孩被猛然推了出来,她那残破的身躯被推出雪面,然后,被火焰钉在了空中。 梅花7的眼前再次丢失了视线,莎尔多所使用的非自然的权能越多,他所遭受到的污染也就越多,这种干涉了恶魔领域的权能,对梅花7的身体已经是超负荷的运转,他已经站在了线的边沿,只需要轻轻一推,他就会迷失在非自然的一侧。 他眼中的那瞳孔开始分裂,第二个瞳孔挣扎着,即将诞生在他的眼眶之中。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同甘共苦,此为友人。” 但就在这个时候,红桃6把自己的十字架挂在了梅花7的脖颈上,她的话音刚落,十字架便听见了她说的话,然后,十字架欢愉地笑了起来。 齿轮转动声响起,这一次,齿轮并不是在阻止话语,而是拨动了新的齿轮,这一次,齿轮在帮助红桃6,在这一刻,红桃6的本质化为了钉子,把梅花7死死钉在了边缘,让梅花7无法落入到恶魔的那一方。 “保持你的理智……”钻心的疼痛刺激着红桃6的意识,她知道,自己的祈祷生效了,“我们一起扛……”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伍 虚荣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上) 【五十星·纽加哥】 【齿轮·燃灰残雪·终】 “七一二号,你的服刑时间足够了,带上你的东西,离开吧。” 当她再次看见外界的阳光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四年,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顶罪换来的刑期就这么过去了,让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她看着纽加哥的一切,有些熟悉,但也很陌生。 四年来她所等待的人一个都没来,之前勾肩搭背的所谓朋友们也全部不见了,她提着自己所有的东西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只能够感受到寒风的凉意,说来也是可笑,四年了,她的全部家当加起来只有半个背包的大小,这个背包还是四年前带进去的,她不知道这个背包现在还值多少钱,没关系,反正当初也不过是从路边买来的。 “这里!” 循着声音看过去,她看见一个男人正对着自己挥手。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不认得这个男人的,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是这样,她搜寻了自己的整个脑海,也没有从中找到有关于男人的任何信息,哪怕是相似的容貌也找不到,但男人又确实是在对着自己挥手,以至于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了,还是男人认错人了? 应该不是认错人,据她所知,这个月也只有她一个满了刑期的人被放出来,那么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四年的时间足够想明白很多事,不过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随他去吧。 她没有理会男人的声音,从这里步行回去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也不知道自己的家还在不在,严格来说那也不算是家,那只是帮派里面的小房间,在四年前的时候那地方就十分破旧,四年之后,那整栋楼都不知道还在不在。 “你去哪里?”男人的声音再起响起来,“你现在还能去哪里?” “我去哪里和你有关系吗?我好像不认识你吧?”她皱起眉,她并不是很想和这个男人有过多的交谈,或许是直觉又或许是本能,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这不由得让她想到曾经遇到过的那些神职人员,狂热而虔诚。 “有关系,现在你还不知道,没事,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说明。”男人拍了拍身旁的车,那是一辆汽油机车,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叫汽车,她在几年前的报纸上看过这种东西,这个东西似乎在纽加哥还是稀罕物,至少在她的记忆之中没看见过。 “如果你想找一个陪伴者你应该去找应召女郎。”她没好气地说道,“在监狱门口你只能找到各种犯罪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上来吧,你现在肯定是要回桐棕油大道那边,虽然我个人不建议你过去,但你肯定不会听我的。”男人拉开车门坐了进去,那汽油机车发出一点轰鸣声,但并没有开动,它还在等第二位客人坐上来。 五十星,纽加哥,二十世纪初。 “你到底知道多少?” 她有点搞不明白男人到底知道多少了,桐棕油大道,这个名词太熟悉了,在四年前的时候她就在那里工作,严格来说,她是在那里的帮派组织之中打杂,桐棕油,这边是他们帮派的名字,她只负责物资的管理和采购,别的工作都和她无关,之所以留在那里,是因为桐棕油的首领曾经帮过她。 帮她逃脱一场报复。 当时她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时间,她为桐棕油工作,这份工作一做就是数年。 而四年前,当首领让她替罪的时候她也答应了,作为报酬,这一次替罪之后,她可以提出合理的要求,并且桐棕油会允许她的离开,她同意了,案底之类的东西对她并没有影响,只要不影响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了。 “很多,严格来说我们摩门几乎知道一切。”男人的声音从汽车之中传出来,“剩下的事情可以一会儿慢慢说,先上车。”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她开始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目的,自己并没有值得那个男人索取的地方,她现在没有财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把时间浪费在自己的身上实在是毫无意义,而且说实话,这个男人能够说出这么多内容,就足以见得男人的某种渠道实在是过于强大。 不过她有点疑惑,男人口中的那个名为摩门的东西是什么? 她看着汽车的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做,男人看出了她的不解,探过身子帮她打开了副驾驶位的门,这次她大概看懂了,似乎是拉动车门上的门把手就可以,副驾驶位看起来也很不错,那椅子上还铺着一层毛绒坐垫,坐起来一定很舒服。 “怎么称呼?”她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这是她第一次坐汽车,在这之前她都没有尝试过这种新奇的东西,别说汽车,火车和船她也没有尝试过,毕竟那些东西都需要钱,而在桐棕油的这些年,她都没有多少钱,分给她的钱财都被她拿去购置了书本,以前的她喜欢读书,阅读可以让她感受到自己没有感受过的世界。 在监狱之中没有多少书,而且大多都是那种宣扬正能量和向上的书籍,她能够在监狱之中接触到的信息很少,四年的时间足够她脱离这个时代,她已经做好了成为一个无知者的准备,在现在的城市之中,她才是那个跟不上时代的人了。 “梅花7,叫我梅花7就可以。” “什么人会用一张扑克牌当做自己的名字?”她感觉自己越来越搞不懂这个男人了,“你是在玩什么奇怪的游戏吗?” “不,这只是我们的共同习惯,用扑克牌作为我们的名字,毕竟在加入摩门之后,过去就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神神叨叨的。” “这也不算神神叨叨吧。” “随便。”她不再说话。 她看着窗外的一切景色,四年了,她在心中默念,已经过去了四年了,不知道熟悉的的东西还在不在,那些店铺,那些人,还有一切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怀念过去,不过她已经不怎么想要回桐棕油了,在桐棕油工作的这么多年已经让她厌倦,她想要过一下自己的生活,一个不受约束的生活。 现在要回桐棕油大道,也只是想去看看自己曾经住的地方还在不在,在被带到监狱的时候,她还有不少东西放在那里,自己的书,还有一些小物品,粗略算下来也值不少钱,全部不要了怎么想也太亏了。 坐在汽车上的感觉实在是有点新奇,在开过路面的时候还会有些许颠簸,速度倒是不快,可能是因为汽车本就开不快,也有可能只是这个叫梅花7的人故意的,梅花7,她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听起来实在是奇怪,怎么会有人把一张扑克牌当做自己的名字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汽车停在一家快餐店前。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挺想回去的,不过监狱之中的伙食应该不怎么样吧,先吃点东西。”梅花7拔出车钥匙,打开了车门,他走到快餐店之中,对着老板喊道,“两份三明治,上最贵最好吃的!” 梅花7没有询问她的口味,一切都是这么娴熟,好像一开始梅花7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他拉开一张靠窗的椅子,坐在靠窗的位置,片刻之后,搞明白怎么开门关门的她也跟着走了进来,她脸上露出一种提防的神情。 “我没钱的。”她说。 “我知道,这顿我请。”梅花7说,“坐吧。” 她没有客气,监狱之中的伙食确实不怎么样,那些东西只能说是够吃,不能说好吃,就连吃饱也很少有机会,她坐在梅花7的正对面,现在,她才有机会好好端详一下这位名为梅花7的男人的脸。 大概三十岁,碧绿的瞳眸,没有多少头发,看起来倒是硬朗,虽然头发不多,但呈现出来的却是一种健康和精神的劲头,单单就样貌来看,梅花7比一般大众还要耐看不少,只是此时她依旧提防着,她总觉得梅花7应该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 两份快餐很快就端了上来,满满当当的肉,粗暴的油脂和碳水就这么呈现在餐盘上,属于肉的香气弥漫在店铺之中,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她承认,她饿了,她用叉子叉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在这一刻,她感觉自己重新成为一个‘人’了。 梅花7没有第一时间动叉,他不紧不慢,就像是一位绅士,正在准备品尝自己的午饭,他切下一小块肉,放入口中,充盈的汁水在口中绽放,就在这一天的早上,他执行属于自己的任务,去监狱,接回面前的这个女孩。 在一片宁静之中,她吃下了这四年来……不,她吃下了这辈子以来最好吃的一顿饭,全部吃完了,一点儿也不剩。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陆 虚荣是一件无聊的骗人的东西(下) 【十字架·红桃6·从一而终】 从一而终,这边是属于红桃6的十字架的名字,它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攻击力,也不能够轻松杀死恶魔,但与之相对的,它可以将红桃6的理智和面前的梅花7均摊,此时梅花7所遭受的污染也同时作用在了红桃6的身上,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污染减轻了不少,原本正在拉扯梅花7跨过界限的那只手不得不分成两份,这也使得那力量减弱了。 梅花7的意识回到身体之中,他立马意识到此刻红桃6做了什么。 “你在把你自己拖入到泥潭之中!”他呵斥道,“你的身体本来就已经被征收了一部分,继续下去你支付不起代价!” “没关系。”红桃6说,“这样就足够了。” 女孩的面色……哦不,此时那个女孩的脸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源自于莎尔多的火焰把她的脸庞烧至融化,此时,女孩的胸口被一个十字架钉在空中,那是十字架就是梅花7的十字架,当然,现在十字架是莎尔多在使用。 莎尔多没有说话,但十字架在散发呢喃,作为莎尔多的权能实质,十字架当然会被莎尔多随心所欲地使用,而使用十字架所需要的污染,自然就落在了梅花7的身上,这所需要的污染很庞大,超越了一个人能够承受的极限。 莎尔多不只想要完成约定,她更想要把梅花7带入到恶魔的世界,现在的莎尔多被封存在十字架之中,它想要把梅花7污染,正如同多年以前它所做的那样,它是恶魔,用污染侵蚀它所想的地方本就是它需要做的,这是它的本能。 “我只是想像一个人一样行走。” 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说出了第一句话。 她茫然地看着天空,那雪花正从自己的身后飘向天空,被钉在空中的她无法动弹,十字架穿透身体的时候她感受不到疼痛,她的身体也不会感到疼痛,但是她现在不能够走了,她的双腿踩不到大地,那短暂的自由又在这个时候消失了。 “我只是想自由行走。”她说,“为什么要杀了我?” 为什么,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杀死恶魔就是摩门所应该做的事情,她的话语也不会被别人听见,她觉得自己在说话,但实际上,发出来的也不过是如鲸鱼般的声音,那是鲸的歌曲,悠长,空灵的歌。 “为什么?” 被十字架钉住的部分消融,她从空中落下,但是地面上的雪已经被莎尔多分成了两半,她径直撞在地面上,她空白的脸直接摔了个粉碎,四肢诡异地弯曲,明明是雪构筑而成的身体,在此时却如同人一样脆弱。 “……我好像听见恶魔在说话。”梅花7咬紧牙关,随着莎尔多不断使用权能,他所听见的嘈杂声响就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这是非自然世界的呓语,是存在于现实之外的维度,他不应该去听,但他已经没有手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了,他的大脑被迫承受着这些思绪,他知道,这已经是在红桃6的帮助下均摊了的污染,若是没有红桃6,他现在的大脑肯定已经容纳不下了。 “别听。” 红桃6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是啊,红桃6成为摩门成员才多久,在整个摩门都算不上长久,她能够撑得住多少?莎尔多的污染是直接联系到神明的,那可能存在的神明,那个更高维度的存在,梅花7很想切断红桃6十字架的联系,但是他做不到,这是红桃6的主观行为,他没有办法控制红桃6的十字架。 “……【无光白日】。” 他不再去阻止红桃6,托红桃6的福,他作为人的时间更多了,他呼唤着那只蝴蝶,让蝴蝶重新覆盖在自己的脸上,透过蝴蝶的翅膀真正看向这个世界,在莎尔多的污染下,他看见的世界变得更加……不对,他好像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 他看见了数不尽的齿轮。 对,齿轮,梅花7看见了齿轮,各种巨大的齿轮,地上、天空、被雪覆盖的建筑物之中,齿轮正卡在每一个角落,齿轮和齿轮相互连接,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空之上,直到他看不到的地方为止,他记得很清楚,在最初带着无光白日的时候,他是看不见这里的齿轮的,可是现在却看见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这些齿轮的维度远超于这个名为燃灰残雪的恶魔,这些齿轮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在莎尔多的污染、无光白日的辅助以及燃灰残雪的领域这三个条件之下才能够看到齿轮,那齿轮的维度绝对远超燃灰残雪,远超莎尔多,以及,远超无光白日。 梅花7的心中有一个猜测,他不敢说,根据那些存在所谓‘全知全能’的规则,一旦他说出自己的所见,不论那个存在是否在这里,也绝对会知道他看见了祂,梅花7只能用祂来形容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祂在哪里?为什么这里会有祂的痕迹,这一切是否和祂有关?这个恶魔的诞生……对了,影组织的信息,一个存在预告了污染事件的诞生。 信息在他的脑海之中串联了起来,一切信息都说得通了,这里的齿轮就是那个存在权能的显现,祂引导出了这个恶魔的诞生,那么祂的目的是什么? 不对,停下来,梅花7,停下来,不要去推测那个存在的思维,用人的思维是无法理解更高维度的存在的,超过安全阈值的好奇心只会使自己加速跨过现实的维度,他一咬自己的舌尖,把自己从思绪之中拉出来,蝴蝶扇动着翅膀,从他的脸上离开了,顿时,视线之中的齿轮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了灰色的大雪,那些齿轮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梅花7知道,这里很危险。 非常危险。 “七一二号。”梅花7说出来一个编号,一个只有红桃6知道的编号。 “我知道了。”红桃6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只有她和梅花7才能够熟记于心的编号,这个编号代表着监狱,也可以代表牢笼,也可以代表……笼罩在他们身旁的某种事物。 ——这里还有别的存在。 女孩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还没有完全站起来的时候,那十字架便径直坠落了下来,属于梅花7的十字架直接洞穿了她的胸膛,炸出一大片灰色的雪。 ——于是神对恶魔降下责罚,祂说,凡袭击平民的,皆受穿心之苦,凡以更高存在的力量使人受苦的,皆由神明审判。 莎尔多的呢喃神没有听见,神不在这个时代,于是,它变代替神这么做了,它落回到地上,把自己的手搭在十字架上。 莎尔多并不是人形。 它有手,也有脚,但这也只是概念上的模样,实际上的莎尔多并不是人形,毕竟它是恶魔,而不是别的什么,它是被权能污染之后的生物,被扭曲成为怪物的存在,它的名字是莎尔多,但不是圣经之中的莎尔多,它只是持有这一份概念而已。 梅花7的要求是杀了这个恶魔,莎尔多正在照做,它要将恶魔的本质烧却,将恶魔的身躯烧却,这被雪覆盖的领域并不会让莎尔多感到棘手,在莎尔多的眼中,这只恶魔也不过是个刚刚学会蹒跚的孩童,燃灰残雪,莎尔多说。 ——永世不变的爱啊。 十字架上喷薄出火焰,顿时,灰色的雪化为灰色的水,但即便融化成水,那水上也带着火焰,仿佛一场被点燃的大雨,这些大雨落在地上那个女孩的身上,灼烧她的肌肤,灼烧她的四肢、她的一切,灵魂和肉体都被火焰灼烧着,这本应该灼烧现实物质的雪成为了她杀死自己的工具。 “为什么!” 女孩说,阿蕾莎·杜娜尔·卡捷琳娜说,恶魔说,燃灰残雪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剩下了最初的那个执念,她只是想自由地行走而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多么可笑的一个词汇啊,仅此而已,这个仅此而已到底是以谁的标准来评判的呢?是以你自己吗?确实,失去双腿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失去双手也是如此,这个世界上不健全的人有不少,但也不多,那么,你的仅此而已是以什么样的一个标准来判定的呢?” 她听见了另一道声音。 太熟悉了……她记得,自己能够得到‘双腿’就是因为这个声音,这个人,她看不见到底是谁在说话,但绝对是那个人……那个……真的是人吗?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但她抓到了希望,她想要说话……对,说话,只要请那个存在再帮助自己一次…… “想要我帮你?可是我已经帮过你了,你最开始说想要双腿,想要摆脱恶魔的枷锁,我让你和它成为了一体,你的愿望已经完成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 “其实我挺失望的。” 啊…… “真的,我给你构筑出了一个最适合你的舞台,但你的表现实在是太差劲了,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这么多年,恶魔的整体水平真的倒退到这个地步了吗?没意思。” 于是,齿轮被拨动了。 漫天落下的雪和水在一瞬间散去,只留下了躺在地面上的女孩的尸体。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柒 这宇宙中的伟大的诗(上) 【五十星·纽加哥】 【齿轮·第一次幕后】 “各位纽加哥居民,本次突发防护演习到此结束,感谢各位的配合,请在工作人员的配合下有序离开场所,部分区域还未解封,若是看到警戒线请勿靠近……如果发现演习残留物可以拨打有关部门电话进行报告,本次演习圆满成功,如有疑问或是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联系以下电话……” 不知是谁把手搭在了落地玻璃窗上,不知什么,外面纷纷扬扬的灰色大雪似乎没有再继续下了,天空晴朗,一阵风吹起地面上残留的雪花,雪停了。 很多人对这片大雪没什么印象,其实本来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无非就是什么防护演习之类的,再加上不允许走出室内,也就没有多少人在意。 但这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毕竟,被雪完全埋没的人也并非不存在,不过,在广播响起之前,已经有人出发去处理那些被雪灼烧致死的人了,在这种时候,人的生命并不重要,他们接触到了这个世界非自然的一面,而非自然的力量也让他们的时间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 也许是错觉吧,那些灰色的雪好像逐渐朝着白色转变了,难道说刚开始看见的黑色雪花也不过是视觉的错误?实际上下的一直都是白色的雪?很多人把这样的疑问放在心中,没有人问出来,好像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是什么滑稽的事情一样。 处理一场污染事件分为几个步骤?具体划分并不清晰,不过,大多数相关人士的想法应该会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信息的封锁,在污染事件处理完毕之后,处理死者的身份信息,处理污染事件波及到的地方,已经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这都是需要进行善后的,尸体的处理是最为简单的,毕竟每天发生的意外事故实在是太多了,将死者聚集起来,安排一个合情合理的死因,这就能够搞定大多疑问。 不过,阻止人与人之间的口口相传更加麻烦,毕竟人的思维是自由的,不可窥探的,人想要说出来的话在没有说出来之前无法预测,而说出来的话又无法挽回,就比如现在,要尽可能避免人们开始谈论灰色的雪,一旦人与人之间的信息渠道打通了,他们就很快会意识到先前所看到的灰色的雪并不是什么错觉,而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那么,人的好奇心就会开始促使他们去探寻这灰色的雪落下的原因,然后是灰色的雪是怎么诞生的,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会逐渐变成白色,当参与讨论的人达到一定基数的时候,人类之中的求知者就会开始潜心研究,直到把一切掩盖的事物抽丝剥茧。 这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在人类社会之中,那些拥有强大的科研能力的人往往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们坚信一切都能够通过科学进行解释说明,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对于非自然的存在接受能力极其低下,他们构筑起来的世界观不容许出现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污染事件自然就是其中之一。 人是脆弱的。 强大的科研人员在研究出世界上确实存在非自然存在的时候,他们的世界观就会崩塌,根据不完全统计,每年大约有十到二十名科研人员在不为人所知的情况下自杀,并未留下遗书,即便是留下了遗书也书写着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词汇。 他们构筑一种词汇用来描述污染事件,比如‘收容失效’,比如‘恶魔降临’,但出现的最多的是一种叫做‘遗失管辖’的词汇,把污染事件用这些名词进行描述,似乎也是求知者的一种习惯,不过,绝大多数人都不会遇到得到答案的那天,在那之前,他们往往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的……是的,现在我已经到达你说的地方。” 中年男人捧着电话,他试着小声说话,可不管怎么小声他都会觉得自己声音还是太大了,他缩了缩自己的脖子,让大衣能够遮住自己的脖颈,他的腋下夹着一张大纸皮箱,折叠起来也有不小的厚度,要是完全展开会达到一个令人感到可怕的大小。 纸箱是特制的,厚度比正常纸箱的厚度薄了不少,因为这一份纸箱并不是为了装什么东西,它的目的只是打开,仅此而已,只要能够把这个箱子打开就好了,他循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行走着,带着这个折叠起来的纸箱子,他发觉自己好像越来越远离人群了,至少在现在,他已经看不到多少人了。 这就是他的工作,他并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不过只要按照要求把纸箱子带到指定地方打开,放置好,然后离开,只要这么做,每个月就能够得到一笔不错的报酬,比成天忙活要划算得多,因此他没有拒绝这份工作的理由。 “再往前五十米?好的好的。” 他会去询问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对他来说,电话那头的人就是自己的雇主,自己的老板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就足够了,去询问更多的事情对自己也没有好处,一个好的工作者不应该去猜测自己的上司到底在干什么,听起来不怎么符合人们的普遍认知,不过这是最适合他的。 毕竟他的雇主从来没有露过面,每次联系也不过是雇主的单向电话,不知道为什么,雇主好像能够知道他的位置,每次给他打电话要求搬运纸箱子的时候,所吩咐的地点都在他所处的位置周围,或许整个纽加哥并不只有他一个负责搬运纸箱的人,或许雇主在整个纽加哥布置了不知道多少人,每次需要搬运的时候就通过电话联系就近的人选也不一定? 谁知道呢。 说起来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来这边来着,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想到了就来了,难道说自己的雇主还能够影响自己每天的行程?这也太离谱了。 向前五十米,好了,接下来是向右走,他感觉地上的积水多了不少,雪倒是少了很多,怎么,雪是从这里开始融化的吗? 他避开积水,把鞋子打湿的感觉可不好受。 “再往前一些?好的好的,我会抓紧时间的,请问具体位置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嗯……?女孩的尸体?好的,我明白了,这次也是。” 是的,这就是这份工作之中唯一的难点,他在工作之中往往会看到尸体,没关系,他得到的报酬足够让他无视掉这点小小的问题,不就是尸体,平日里也不是没见过,他能够承受得了,他已经习惯了,尸体,无非就是不会动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 注意避开人群。 他不断告诉自己,注意避开人群,当然这种暗示也没有多少必要,现在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他走的路逐渐变得偏僻,这种羊肠小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会来这边。 在靠近某一个节点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似乎是触碰到了什么,一种想要离开当前地点的意识在脑海中滋长催促着他离开这片地方,又是这样,他想,每次都是这样,在来到某个地点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离开,刚开始的时候甚至无法意识到这件事,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能够无视掉了。 他侧过头,用肩膀和脸颊夹住手机,腾出一只手在口袋之中翻找出一个十字架,这是雇主给他的工具,他握着这个十字架,向前一步,顿时,他感受到一种涟漪在自己的身体上发散,他穿过了一层自己看不见的薄膜,顿时,那种迫切想要离开的思绪消失了,他得以继续前行。 “真神奇。”他自言自语,又想起了自己正在和什么人打电话,“哦抱歉,我只是有点惊讶,我知道的,好的,接下来应该怎么走?向左转弯,前行二十七米,然后向右,我明白了。” 他数着自己的脚步,终于,他到了。 这是一片小空地,一条宽五米左右的小道,他在这里开始工作,既然已经到了,电话就可以挂断了,他把挂断了的电话放入口袋之中,随后,他把纸箱放在地上,把纸箱子完全打开需要一点小小的技巧,因为纸箱的厚度比正常纸箱薄,所以在立起来的时候需要用一点支撑,他娴熟地把纸箱立起,用几个三角结构撑起整个纸箱。 纸箱的开口并不是朝上,而是横向放置,在完全展开之后,这个纸箱已经成了一个高约四米,宽三米的立方体,至此,他的工作完成了,纸箱在放置好之后他就可以离开了,他也不打算在这里过多停留,一路小跑离开了这个地方,纸箱子到底有什么用,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可以离开了。 在男人离开之后,过了一分钟,轰隆声从纸箱之中传出。 一辆卡车从中冲了出来。 ——【纸箱墓园·门】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捌 这宇宙中的伟大的诗(下) 从一个大型纸箱之中冲出一辆卡车,这个场面看起来有点令人难以接受,毕竟看起来确实不大像是现实之中应该出现的模样。 “就是这里。”方块3坐在卡车的副驾驶位上,在卡车离开纸箱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位置没有问题了,他的手中还拿着电话,刚才他就是依靠这一台电话联系的自己的下线,等到这个纸箱子放置完成之后,他们就可以驾驶卡车进入到纸箱之中,然后进入到纸箱墓园,再通过纸箱墓园的出口来到这里。 这一个纸箱就是出口,被人为放置出来的出口,纸箱墓园的最大好处就在于此,能够将两个相距甚远的地方连接到一起,只需要通过纸箱墓园这个中转站,就能够迅速到达另一边,方块3把手机放回到口袋之中,现在他已经确定周围没有人靠近了,毕竟在连通到纸箱墓园的时候,纸箱就已经沾染上了纸箱墓园的污染,它便有了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没有接触过污染的人是不会喜欢这里的。 当然了,只有这样的保险措施肯定不够,十字架,十字架就是一个不错的防护,用十字架建立起一种类似于领域的范围,排斥一切的普通人,这样,在普通人靠近的时候,就会因这种排斥而不由自主地移开,在确保没有人靠近之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我们有多久没有享受过假期了?”方块3问道。 “不知道。”梅花2说,“随时准备工作,除此之外都是你的假期。” “我说的不是那种提心吊胆的假期,我说的是可以安安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假期,不用去考虑什么污染事件啊还是别的什么的,只需要玩自己想玩的东西就好了。” “有点难。” “你就不能够多说两句?” “开车呢。”梅花2言简意赅。 “不用开了,就在这里停下来。” 于是卡车便停了下来,在工作的时候,由方块3负责工作的派发,梅花2只需要根据方块3的要求做就可以,在两个人或者两人以上合作的时候,由一个人负责总体的调控是最好的安排,若是让多个人的思维想法冲突起来,那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够做完工作。 方块3拉开车门下了车,他走到卡车的后箱前,娴熟地打开,卡车的后箱有什么东西他记得最清楚,此时需要的工具也不多,两个负责回收用的裹尸袋,一个用来清理恶魔残骸的棺木,一把铲子,还有用来装十字架的小盒子。 裹尸袋还是要带着的,哪怕对方还活着也要带上,毕竟谁能够确保那些去处理污染事件的人是否完好无损?如果少了胳膊少了腿,那这些裹尸袋不就派上用场了? 方块3提着两把铲子,把裹尸袋搭在肩上,棺木和小盒子由梅花2拿着,他们就这样分好了各自的工具,关上后箱的门,他们便沿着这条路前行。 这是一个精挑细选的位置,在这里打开的纸箱正好能够让卡车进入,两侧建筑之间的距离不会过短,也不会太长,而且距离污染事件最后的处理地也很近,在接收到来自那两位的信息的时候,他们就出发了。 “说实话,我本以为他们失去信息这么长时间,应该是死了,没想到居然处理成功了。”方块3闲来无事便提了一嘴,“我本来都准备去搬救援了,如果是什么高危的恶魔,还得去请那几位字母牌……啧,那些性格古怪的家伙。” 梅花2扛着棺木,那些棺木当然不是普通的棺木,用白荆木为原材料制造出来的棺木,在底部刻上十字架的样式,在棺木内部用极小的文字刻上圣经的全部内容,刻上文字的刀也需要特定的工具,不只是刻刀,一切工具都需要用圣水萃取一遍。 在棺木制作出来之后还并不是结束,还需要打入白荆木的制作出来的钉子,按照一定的规律进行钉子的覆盖,这是最为稳固的做法,从不知道多少年前开始他们就是这么做,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改进着棺木的制作方法,直到这个时代,等到了几十年后,说不定棺木的制作方法会变得更加复杂。 方块3闭上眼,他脖颈处挂着的那个十字架散发出温热。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神啊,请告诉我他们的方向。” 十字架就是此时的巡航路标,告诉着他们恶魔和摩门成员的方向,梅花7和红桃6,没记错的话前两天就已经回收处理过他们一次,没想到现在又要,这么算来,这个月应该就是这两人稳居回收榜首咯,方块3在心里暗自想到,纽加哥这个月实在是太不平静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使得短短三天就出现了这么多起污染事件?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看你们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方块3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街道旁的梅花7两人,他吹了个口哨,就抱着裹尸袋靠了过去。 梅花7和红桃6都活着,只是状态不怎么好,梅花7的两只袖子都已经空荡了下来,而红桃6也少了一只手,如果要开一个过分的玩笑的话,那就应该说两个人凑不出一双手,不过方块3还是知道分寸的,这样的玩笑话他也不会开。 梅花2去寻找恶魔的尸体了,他携带的棺木就是用来收容恶魔的躯壳的,于是现在,这里就只剩方块3来处理了。 “没好到哪儿去。”梅花7长呼出一口气,确实,他虽然还活着,但状态绝对没好到哪儿去,他的身上有不少被火焰烧伤的痕迹,而且还有更为危险的事,“我被莎尔多污染了,赶紧动手。” “莎尔多?你把十字架之中的恶魔呼唤出来了?”听见梅花7的话,方块3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这次遇到的恶魔有问题?” “不只是恶魔,还有别的事情,先带我们回去。” “好,会有点痛,你们两个忍着点。” 方块3应了一声,从口袋之中抽出了火铳,对准了方块3的太阳穴。 ——纸箱墓园,能够将死者的尸体复原到完好的状态,但是,既然是墓园,埋葬在墓地之中的自然就是尸体。 子弹从梅花7的脑侧穿入,顿时,旋转的子弹就撕裂了他的大脑,将他的意识和生命完全打散,梅花7的双眼还没有合上,就已经死了,当然了,他的心脏第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还在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头骨的受力极限一般是两百到五百千克,而子弹的角度很刁钻,正好进入到太阳穴之中,这是头颅最薄弱的地方,骨板厚度只有一到二毫米,射穿颅骨,枪伤最可怕的并不是它本身的动能冲击力,也不是它的穿透力,而在于它所造成的弹后空腔效应。 简单而言,就是子弹等高速投射物击中机体后,机体内瞬间形成急剧胀缩的空腔现象及所产生的致伤效应,所以,当子弹射入到颅内的时候,造成颅内伤害程度的高低,就取决于子弹在颅内造成瞬间空腔有多大的张力,这是瞬时的空腔,只发生在一瞬间,十几毫秒,或者更短,临床是无法看到空腔的,哪怕是高速摄像机也只能窥见一斑,除了大口径的狙击步枪,其余多数枪支不可能在人体留下永久性的空腔。 一般而言,空腔效应会造成两种结果,一便是空腔张力极大,会往外掀翻颅骨,这样的瞬时张力会导致严重的颅内出血和损伤,哪怕及时送到医院,结果基本也是脑死亡,二便是穿透颅骨,空腔张力不足以掀开颅骨,造成颅内膨胀伤害,颅内损伤复杂,受损程度比上一种轻,生还可能性更大。 但方块3并不是为了让梅花7活着,他是要让梅花7在一瞬间死亡,没有任何疼痛,子弹滞留在梅花7的头部,颅内压急剧升高,导致脑疝,压迫脑干,从而导致呼吸心跳停止,这是方块3了然于心的角度,子弹直接破坏了梅花7的大脑,打中了脑干,梅花7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就停止了,而心脏在血压下最后挣扎了两下,也随之停止。 “专业的,放心好了。”方块3给手枪重新上膛,“这子弹我前阵子换了新的材料,只要控制好角度和距离就不会穿透大脑,如果让子弹穿透大脑还麻烦不少,让人脑死亡的话我们很难办。” 这种话语可以让人放松一些,不过方块3知道这种话对于剩下的这位红桃6来说并不重要,这种冲在污染事件一线的人早已经习惯了死亡,如果这一次污染事件之中这两人没有失去肢体,说不定还不需要现在的处理……哦不对,梅花7是需要处理的,纸箱墓园的生长能够驱散梅花7身上莎尔多的污染,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在呼唤了莎尔多之后梅花7居然还能够保持人的理智和形态…… 方块3忽然想起了红桃6的十字架,这样啊……红桃6和梅花7之间的关联比自己想象中要深不少,他意味深长地抿了抿嘴唇,把子弹对准了红桃6的太阳穴。 “一会儿见。”他说。 “一会儿见。”红桃6说。 枪声响起,作为午后的落幕。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零玖 用双手把胸脯撕成碎片(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纽加哥第二医院·急诊室】 我用一片同壁炉里的烟灰一样黑得绒布蒙住我憔悴的脸:不应该让人们的眼睛看到上帝含着咬牙切齿的微笑放到我身上的丑陋。每天清晨,当太阳为别人升起,在大自然中撒下有益健康的欢乐和温暖时,我却蹲在心爱的洞穴深处,毫无表情地凝视着黑暗笼罩的空间,在酒一般醉人的绝望中用有力的双手把胸脯撕成碎片。 ——洛特雷阿蒙,《马罗多罗之歌》。 “医生!医生!” 救护车猛然停在了医院前,在轮胎还未完全停止打转的时候,救护车的后门就打开了,白色的简易被推了出来,而在病床上的,是一个被烧的不成人样的身体,而正在嚷嚷着的是一个接近中年的男性,他的容貌并不出众,看起来很普通,这个时候的他还染着一头金色的头发,之所以说是染的,还是看着他发根那地方,新的头发已经长出了点,露出了他本来的发色。 他身上还穿着一套不怎么整齐的衣装,脖颈处更是有一个不好看的吻痕,再配上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于是,这个慌乱的男人就给在场的人留下了一个不大好的刻板印象,一个风流公子,而且还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风流公子,估计是哪个家族的少爷吧。 “快快快!快啊!救人要紧!”他急忙嚷嚷着,催促着护士推病床的速度再快一点,“快点!在快一点!拜托……” 哪怕不用他说,护士也用了全力奔跑。 “怎么回事?”有护士问道。 “不知道,忽然出现了好多起烧伤事件,分布在纽加哥各个地方,现在人手严重不足,护士长已经在联系那些休假的人了。”另一位护士说道,“赶紧推,还有的忙呢……” 这边是当下纽加哥第二医院面临的问题。 在那所谓的防护演习结束之后没多久,铺天盖地的电话就打到了纽加哥第二医院来,虽然这些电话来自城市的各个角落,但所述说的内容却十分相似——发生了烧伤案件,具体一点,是有人烧伤了,但神奇的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伤者到底是怎么烧伤的,他们被发现倒在雪地之中,浑身上下都是烧伤的痕迹,四周没有火源,也没有会引起火焰的东西。 不过这些烧伤案件都是真实存在的,并不是什么人杜撰出来的玩笑,因此,医院之中的救护车全部发动,哪怕是这样,也无法及时将所有伤者带来,只能够按照电话顺序和地理位置一个个接回来,现在整个纽加哥第二医院都手忙脚乱,以至于不少还在假期之中的护士和医生也被紧急召回,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候,个人的空闲时间暂时不重要了。 就在这简易病床被搬下来没多久,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就推着一架崭新病床上了车,随后跟上两位护士,关上门,救护车的鸣笛声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在车门关好之后,再次出发,去接下一位病人,来不及消毒了,赶紧出发,消毒可以在车辆行驶的时候进行,但那些烧伤患者得不到及时的处理的话,丢失的就是生命了。 男人依旧跟着那刚被推下来病床,他脸上的情绪看着很焦急,不出意外的话,病床上的人和他应该是关系不错,至少也是挚友之类?哪怕男人的打扮确实不像是什么正经人,此时他所展现出来的对他人的关切也能让人对他稍稍有所改观。 “别睡下去!汤姆!别睡着了!”男人对着病床上的人喊道,“混账……把眼睛睁开!” 但即便他喊得如此失态,病床上的人看起来都没有回应的迹象,那伤口看起来实在是太狰狞了,还能够闻到些许烤肉的味道,两旁放着热水袋,这是方便寻找血管。 从下救护车开始就没有停止过,径直冲到急诊大楼,今天的纽加哥第二医院很是忙碌,当病床被推进急诊楼的时候,看见的都是小跑着的人们,没有人在走路,走路太慢了,提着药水的护士,正嘱咐着什么的医生,名为医院的机器在这个时候提升到了最高的效率,在这个下午迸发出新的活力,现在,医院在救人,救很多的人。 男人一直跟在病床的后方,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了,但直到病床被推进手术室,男人才停下来,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面,喘着气,此时看他的面庞,会发现他的肤色已经浮现了一层淡红,那一小段路程的奔跑让他的体力见底了,也不知道在到医院之前他在做什么。 “你是伤者的家属吗?”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一旁就有位护士拿着单子走了过来,“如果是家属的话就在上面签个字,然后去前台录入信息,登记你们的名字,还有缴费。” “呃……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这有点难办,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的。”听见男人的话,护士皱起了眉头,“他的家属呢?出事了为什么他的家属不在身边?” “我签也可以的吧?” “你能够代替他的家属做决定吗?”护士没好气地说道,“如果出了事情你能够负责吗?我们如何相信你能够负责?”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男人说,“他的名字是汤姆·德勒尔,我叫瓦伦纳·休伯伦,这样就可以了吧?” 德勒尔,还有休伯伦,这两个姓氏纽加哥的人应该不会不清楚,听见男人的话,护士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些怯意,她递出手中的单子,名为瓦伦纳·休伯伦的男人接过单子,看了眼上面的条例,果不其然,就是正常的通知书。 “行,我知道了。” 瓦伦纳·休伯伦,休伯伦家族的花花公子,纽加哥人基本都知道,瓦伦纳休伯伦是休伯伦家族之中最不起眼的人,但也是最张扬的人,他依靠着休伯伦这个姓氏和休伯伦家的财产肆意妄为,当然,是在合理的约束下的肆意妄为,他会去酒吧连续开几瓶最贵的酒,也会开着什么昂贵的跑车绕着郊区漫无目的地踩死油门,不过,除此之外,他是一个知道分寸的人,他不会做任何玷污休伯伦这个姓氏的事情,或许正是因为他这种自知之明,才让休伯伦家族一直放任他的所作所为。 不过就现在看来,瓦伦纳·休伯伦好像也不是传闻中那个嚣张跋扈啊,护士暗自想到,又猛地一惊,自己居然在思考家族的事情?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她又回想起刚才瓦伦纳说过的话,那个被严重烧伤的病人叫什么?汤姆·德勒尔,天啊……怎么一下子来了两个家族的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家族成员。 汤姆·德勒尔,相比起瓦伦纳·休伯伦,汤姆的名字更加不起眼,在外给人的印象基本就是急躁和鲁莽,甚至会欺负弱小,如果要用词汇来形容他,那就是烂人,这个词听起来有点过分,可却十分符合汤姆·德勒尔,众所周知,德勒尔家族的年轻一代基本都很不错,比如参军的凯瑟琳·德勒尔,比如在娱乐业大放光彩的哈弗兰斯·德勒尔,就连日常陪伴在德勒尔先生旁边的津川·德勒尔也会展现不俗的手段。 除了汤姆·德勒尔,作为德勒尔家族的长子,到了现在也没有做出任何成绩,坊间偶尔会有人说,以德勒尔先生的性格,汤姆是绝对不适合成为继任者的,但他又确实是德勒尔先生的长子,这一点在以血统和忠诚维系起来的家族之中又尤为重要,因此,人们会期盼汤姆·德勒尔犯下什么错误,这样子德勒尔家族的未来就不会交给汤姆了。 毕竟,若是让汤姆·德勒尔这样的人成为了下一任的德勒尔家族族长,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这里的惊世骇俗是贬义词,没有任何夸赞的意义。 但是,为什么德勒尔家族的长子会和瓦伦纳·休伯伦一同出现?听瓦伦纳话,他们还是朋友?这一点好像没有什么人知道吧,或者说,在外界德勒尔家族没怎么表现过和休伯伦家族的往来,反倒是切拉斯家族的那位林·切拉斯和休伯伦家族的奥莉西娅好像是朋友来着。 哎哎哎,别想了,别再想这些事了,护士告诉自己,他看着这张纸上的名字,瓦伦纳·休伯伦,字写的很好看,若是无视掉瓦伦纳的名声,这个名字肯定不会让人产生不好的印象,只可惜,只可惜瓦伦纳在纽加哥的人望实在是不怎么样。 “全身烧伤……真是奇怪。”一想到今天忽然出现的这么多起烧伤病例,护士就感到奇怪,这些烧伤病例似乎都是同时出现在那个防护演习之后,说来叶巧,这雪停下来之后,防护演习也就结束了,带着这样的疑问,她再次投入到工作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 用双手把胸脯撕成碎片(下) “烧伤面积太大了,焦痂性烧伤,皮肤全层及皮下组织中的皮肤附属器炭化,焦黄色,触及皮革样,表面可见大血管栓塞网,伤者痛觉消失。” “继续。” “部分烧伤深达肌肉,有重要血管、神经和肌腱损伤,建议采取二期局部皮瓣或者游离皮瓣修复,需要继续手术下去吗?” “这是当然的。”主刀医生瞥了二助一眼,说道,他不只是在告诉二助,更是在告诉在手术室之中的所有人,“伤者的名字是汤姆·德勒尔,如果他在我们这里出了事,我们几个都得被追究责任。” 汤姆是谁,这个问题可能会有人不知道,但德勒尔这个姓氏,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麻醉师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不断回想着自己刚才打入的麻醉剂的量是否正确,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得心应手的操作在此时给了他巨大的压力,若是手术到一半过程的时候伤者醒了怎么办?如果自己刚才打的麻醉剂量少了怎么办?多了怎么办?德勒尔这个姓氏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 如果是在往常的手术时,他都不会去担心这个问题,他的经验让他能够自信地说出自己能够做好,他可以做好,可是现在这个经验实在是太可怕了,德勒尔……德勒尔这个姓氏实在是太响亮了,在纽加哥谁不知道德勒尔先生?如果遇到了无法处理的问题,或者困扰的事情,不论大小,都能够去寻求德勒尔先生的帮助,向他展示忠诚和友谊,他便会帮助你,而德勒尔先生所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承诺,承诺自己会在德勒尔先生有吩咐的时候回报他。 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德勒尔先生的名望太大了,大到他根本无法忽视掉,也无法无视,哪怕汤姆·德勒尔再怎么名声不好,他也是德勒尔家的长子,在他还带着这个身份的时候,他的地位就已经无形之中高过了大多数人,如果他在这里出了问题,德勒尔家族肯定会讨要一个说法……来自于德勒尔家族的要求,他真的能够抗住吗?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同时在心里祈祷,往日里的他是个无神论者,在此时他无比期望神真的存在,能够帮助他,保佑他,庇护他,让这一次手术不出现任何问题圆满结束,只要这样,他就不会出事。 “都打起精神,就像平时一样。”主刀医生示意助手帮他擦汗,手中的动作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们做好分内之事就行,先进行急救处理,把会影响到他的生命安全的部分搞定,我负责主要部分,你们配合我,明白吗?” “明白。”众人回答道。 凯瑟琳·德勒尔就这么站在玻璃窗前,隔着这一面单向玻璃窗,她能够清楚地看见手术室内发生的一切,此时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她的亲生哥哥,凯瑟琳却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她实在是看不起汤姆,她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也不喜欢家族,但她更看不起这个对家族而言毫无用处的兄长。 在得知汤姆·德勒尔进了医院之后,她便赶了过来,并不是作为亲人的关心,她只是专程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包括汤姆此时的状况,以及他所接受的治疗,固然,汤姆不是什么好角色,可他也有接受良好治疗的权利。 大致的情况凯瑟琳已经知道了,大面积的烧伤,部分烧伤程度尤为严重,而就在汤姆被送来医院的时候,陪同的人是瓦伦纳·休伯伦,她应该猜得到的,这两个人混在一起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凯瑟琳可不相信汤姆能够和瓦伦纳做出什么好事情,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个人应该是在什么地方鬼混。 但即便如此,她也希望汤姆能够活着离开病床,固然,德勒尔家族可以没有汤姆,但并不能够以这种方式,汤姆·德勒尔是父亲的长子,从继承的角度看来,他理应成为德勒尔家族的下一任族长,即便汤姆德不配位,他也应该被以一个正确的理由被提出竞争者的位置。 相比起汤姆,凯瑟琳希望还是哈弗兰斯来成为下一任族长,虽然哈弗兰斯不是一个合适的阴谋家,也不适合作为一个掌权者,但年轻一辈之中,只有哈弗兰斯合适的,让津川去辅佐哈弗兰斯,这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他的状况怎么样?”凯瑟琳问向一旁的护士。 “汤姆先生的状况,不是很好。” “具体一点。”凯瑟琳又补了一句,“不用说乐观的话,我要听最坏的结果。” “他身上的烧伤太严重了,而且最严重的部分正好是人身体之中最重要的几个部分,心脏、大脑之类的,做手术也有一定量风险,不能保证手术结果,最坏的情况就是手术失败……那也就意味着汤姆先生的伤势无法修复,他可能会因此失去生命。” “受伤的原因是什么?” “这一点,我们也不清楚。”护士实话实话,“今天下午我们已经收了大概三十位烧伤病人,他们的伤势基本都很严重,而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受伤的原因不明确,没有靠近火源,也没有任何易燃物品,但人就是被烧伤了。” 凯瑟琳没有再说话,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污染事件。 超出常人理解范围的,不符合现实基础标准的,并且在某个时间点发生的,波及数人、数十人甚至数百人的非自然灾害,污染事件,凯瑟琳是知道这个名词的,不只是名词,她也知道污染物的存在,摩门的存在,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对‘那个东西’的研究还只是表层。” 凯瑟琳不由得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那是德勒尔先生为数不多的对污染事件的评价,非自然的存在,超出常理的存在,不符合规律的存在,这种第一次听绝对会大为震撼的事情,难道说刚才广播之中所说的突发演习也不过是一种掩护,是为了掩护污染事件的发生? 按理来说,凯瑟琳应该难以联系到这里,可是就在今日凌晨,就在荆棘工坊那里,她还记得那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那个叫做温斯顿·德勒尔的男孩。 ——我告诉你,你知道污染吗?污染,我不管孟德尔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一切,但是你听好,污染能够摧毁生命的理智,能够扭曲生命的形态,但这个扭曲并不是负面的,它更像是一种……一种……测试,那些没有经过测试的东西会变成怪物,但若是通过了,它们就会成为更高维度的存在。 温斯顿所说的这些内容暂时有待考证,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污染确实是一种危害性极大的东西,目前的共同认知便是污染会摧毁人的理智,把人扭曲成怪物,除此之外呢?致人死亡,或者半死不活的模样,所谓的测试根本就是空穴来风,在凯瑟琳的记忆之中,被污染侵蚀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下来的。 ——我第一次看到非自然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在外环那边我看见了一朵花,一朵很扭曲的花,我没有办法跟你解释那朵花的容貌,它就像是一个怪物,用各种花拼凑起来的怪物,然后,一个穿着白袍用一个十字架摧毁了那个怪物,我都看见了,像是超能力,那个十字架用枷锁和荆棘将那个怪物摧毁了。 摩门,对吗? 她不知道。 凯瑟琳把视线从玻璃窗前移开,看向了不远处,就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瓦伦纳·休伯伦正坐在那里,此时的瓦伦纳看着面色苍白,口中好像在念念有词,在注意到凯瑟琳的目光之后,瓦伦纳赶忙移开了视线,他闭上眼,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凯瑟琳开口道,她的声音放大了不少,大到瓦伦纳绝对能够听见,凯瑟琳这个问题就是在问瓦伦纳,“或者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受伤的?” “他……我……我们两个刚刚在酒馆。” 瓦伦纳的面色的很复杂,看得出来,他不是很想和凯瑟琳对上话。 “为什么你的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而汤姆却进了手术室,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为什么他在里面,你在外面?” “不是我做的!”瓦伦纳顿时着急了,“我中间和他分开了一会儿……我找了几位女士和我一起喝酒,因为广播说不建议出去,所以我就没出去,汤姆说他不信那些东西,他说他就是要出去松口气,所以我没管他……哪知道,哪知道他出去之后就没回来,等广播说可以出去之后我就看见他倒在门口……” “除此之外呢?” “啊?”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吗?”凯瑟琳问道。 “没有了,多的事情你问我也没有用。”说完这句话之后,瓦伦纳思考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接下来的事情我是不会透露的,如果你有想知道的,请作为德勒尔家族的人进行提问。” 凯瑟琳看了瓦伦纳一眼,她忽然觉得,这个时候的瓦伦纳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不同。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壹 我去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我去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什么也没改变,花园照管得很好,喷泉喷射着它们惯常的稳定的水流;没有迹象表明某事已经结束,也没有什么教我学会忘记。 一些愚笨的鸟儿从树里面窜出来,唱着我无法分享的欢喜,在我的思想里玩弄诡计。当然这些,欢乐里不可能有要忍受的痛苦,也没有任何不和谐颤动这平静的风。 只因这个地方还和从前一样,使得你的缺席像是一股残忍的力量,因为在这所有的温柔之下,一场地震的战栗来临:喷泉,鸟儿和青草,因我想起你的名字而颤抖。 ——伊丽莎白·詹宁斯,《缺席》。 五十星,纽加哥,纽加哥第二医院。 科芬先生的办公室。 邦尼·科芬看着最新的消息,眉头久久不能舒展开,此时,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电话号码,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叫做克里恩·阿尔法,科芬先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不,他现在听过了,就在前天的晚上,那个叫做梅花7的男人死前告诉他的。 ‘记得把和你交易的那个恶魔去摩门汇报一下,这边的话,你去【影】找一个叫克里恩·阿尔法的人,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克里恩·阿尔法,这个名字属于影,但又和摩门有关系,是这个意思吧,这个叫克里恩·阿尔法的人是影和摩门的某一种交流者,他能够联系到摩门……邦尼·科芬其实也可以直接联系到摩门,但是他不会这么做,海伦娜的存在,说实话,他并不想把海伦娜的存在告诉摩门,这是他的秘密,也是科芬家的秘密。 若是海伦娜的权能被摩门知道,那么摩门会提出什么要求吗?应该会的,不只是摩门,应该有不少家族或者势力注意到了海伦娜,至少也是注意到了源自于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奇迹’,能够让濒死的人焕发新生的奇迹,一命换一命,这是海伦娜的权能,而海伦娜本身,也能够使用自己的权能剥夺某个人的生命,后者是海伦娜个人的行为,并不是科芬先生所要求的。 这么多年来,科芬家族的研究成果有不少,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引导海伦娜做某件事,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让海伦娜自己去做,恶魔的主观行为并不需要支付筹码,他们只是做了一个引导的行为,没有提出要求,也没有作出承诺,这是最为稳妥安全的做法,和恶魔牵扯上,就有被污染的风险,这种风险,能不承担就不承担吧。 所以他没有联系克里恩·阿尔法。 摩门已经知道纽加哥第二医院有一位恶魔了,而昨天一整天都没有看见有人来处理这件事,在今日上午,他引导海伦娜使用自己的权能杀死了一个叛徒,到了现在,摩门的人依旧没出现,也就是说,摩门并不了解海伦娜,甚至观测不到海伦娜的权能使用,摩门的眼睛比自己想象中地要小……这是一件好事。 毕竟,这样子的话,藏起海伦娜就简单多了。 现在的科芬先生正在思考另外一件事,关于刚才的大雪,还有那一场防护演习,就在防护演习结束之后,纽加哥第二医院接到了不知多少的烧伤病例,这些电话将整个纽加哥第二医院变成了吵吵嚷嚷的建筑物,随之而来的,是被救护车推下来的一个接一个伤者。 很奇怪。 “一次性出现这么多的伤者,很难不怀疑是不是什么特殊的东西。”科芬先生喃喃自语,他还记得刚才的那些雪,灰色的雪,那些雪在光芒的照射下是如此耀眼,“污染?应该是污染了,如果能够用污染来解释那些被烧伤,那就没有问题了。” ——污染事件。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想想另一件事,就在刚才已经有人告诉他了。 “瓦伦纳·休伯伦,汤姆·德勒尔,还有凯瑟琳·德勒尔吗?休伯伦家的人只有瓦伦纳?这可不像是那位女士的作风,如果没猜错的话,此时休伯伦家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吧,只是不知道是奥斯特洛还是奥莉西娅,亦或者派尔博?应该只有这几位能够负责这些事情,一会儿让谁去接待呢?” 科芬先生并不担心这些家族的人,科芬家族在整个纽加哥还是挺安全的,和汉弗雷斯家一样,作为以医疗技术为主的科芬家族,在纽加哥的地位还是不低,而且,出于医疗技术的重要性,其他的家族也不会对科芬家族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 不过这一切都建立在科芬家族的医疗技术上,若是某一天科芬家族失去了这种技术,那么科芬家族所经营起来的一切地位都会不复存在。 该工作了。 他拿起电话,拨打每一个负责的科室,现在需要让整个医院转起来,形成一环扣一环的精密机器,让一切流程都变得迅速起来。 这边是科芬先生的工作,作为整个医院的管理者,他要合理分配好每一份工作,精细到每一个人的具体职能,他能够说出医院之中工作的每一个人的名字,知道他们擅长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发挥出那些人的特长。 第一步是让所有正在休假或者是因事外出的人回来,至少要保证人手的充足,同时出现这么多的烧伤患者,之后送过来的肯定不止这么点量,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烧伤专科的人应付这么多伤者肯定是不够的,只能够紧急从别的科室借调过来,但即便如此,还是显得不够,因为医生们的专业并不相同,像烧伤这类外科类的伤势,肯定要进入烧伤科。 可外科的科室就有不少,普通、神经、心胸、泌尿、心血管、乳腺、肝胆……在这大量的科室大量的人手之中,只有烧伤科的人能够去负责这些病人,别的科室的人都做了好几年,如何保证在处理烧伤患者的时候不出差错? “海伦娜,这是你想要看见的吗?”不知道是在询问什么人,还是只是询问自己,科芬先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想要看见这些吗?痛苦?还是生命的流逝?” 没有人回答。 鱼缸之中的鱼儿依旧在游,在鱼缸的底部,还残留着某只破碎的鱼儿的残骸,细小的骨骼,被撕扯干净的血肉,半只鱼眼,在这澄澈的水缸之中显得如此另类,一只鱼儿游荡着,看见了水缸底部的这些残骸,它摆动这尾巴,张开嘴,将那半只眼睛也吸入口中。 隔着一道玻璃,科芬先生再次感叹生命的可悲,这玻璃明明只有一点点厚度,却将同理心和残暴隔开,当初在这里设立这么一个鱼缸真的是喜欢看鱼儿吗?真的是为了给海伦娜一个居所吗?还是说,他只是想看鱼儿在水缸之中短暂的生命,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理解海伦娜的思维,引导一个恶魔有那么简单吗?海伦娜真的不明白吗? 那可是一个存在了许久的恶魔,如果说什么智慧都没有学到,那才不符合常理。 ——咔嚓,齿轮转动了。 “嗯?”科芬先生环顾四周,他感觉自己刚才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就像是齿轮转动时候的声音,咔嚓咔嚓的声响,房间之中应该是没有齿轮结构的东西,机械结构的声音,是听错了吗?不,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听错这样的声音,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就是说,这里确实存在着什么,以至于发出了那些声响。 “那我应该明白了,是我‘看不见’的东西。”科芬先生说道,这一次,他让自己的声音大了一些,如果有人此时在房间之中,就一定能够听见科芬先生的话,“是我不应该看见的东西,看来这阵子的纽加哥真不平静啊,这里没有什么东西,找不到的。” 真的吗? 片刻的沉默之后,科芬先生离开了办公室。 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他便听见了各种嘈杂的声响,那些声音出自于各种事物,比如人,比如各种器材,当然,听得最多的还是人的叫声,哭泣声,从烧伤科发出来的惨叫声穿透了墙壁,传达到了这条走廊上。 烧伤的疼痛感是无法形容的,那种疼痛感钻入了他们的骨髓,每一块肉,每一根血管,身体之中被烧伤的地方已经失去了活性,化为了沉寂的死物,烧伤,用火焰进行伤害,烹饪,不知道为什么科芬先生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样一个词汇,烹饪,这就像是在烹饪,把人作为食材进行烹饪,用火焰进行最原始的炙烤。 “手术安排好了吗?”科芬先生问着一直守在门口的门特,“我也去帮忙。” “准备好了,先生。”门特说,“请跟我来。” 科芬先生跟在门特的身后,他张开嘴,呢喃着一段除了他以外没有人听得清的话。 “一粒种子……”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贰 我去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下) 一粒种子。 种下一粒种子,浇水,培育,这是生命的开始,一切的起点,一个生命的诞生就是从一粒种子开始的,祈祷生命,然后等待种子发芽。 一颗苹果。 伊甸园的苹果,在创世纪中记载过,这是神明禁止食用的果实,在吃下苹果之后,人就诞生了智慧,拥有了分辨善恶的能力,在蛇的怂恿下,人成为了人。 一袋气球,意味着轻盈,少儿独有的童趣。 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人的诞生,从接触开始,到最初的生长,然后细胞繁殖,逐渐成为了小小的胚胎,最后成为真正的生物。 一串叮铃,最简单的人造声音,用金属的相接触而迸发出来的声音,清脆,轻盈,明亮,短暂的声响之中包含了最初的锻造,象征着构造物的诞生,至此,人脱离了低级生物,成为了与众不同的存在。 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 人的一生总需要一个目标,从生开始,到死结束,然后再次迎来新生,追求正义也好,追求亵渎也好,人的心中总会有一种平衡,一种裁断的标准,这是独属于人的公正,不论是个人也好,集体也好,他们总会追求公正,这是人的本能。 一场暴雨。 自然灾害,世界上永远存在的事物,一种有大自然创造出来的灾害,狂风,暴雨,火山喷发,地震,各种灾害会导致大量生物的死亡,不过,在圣经之中所记录的,那一场由暴雨引起的洪水将整个世界覆灭,在一望无尽的大海上,唯有新的方舟能够杨帆。 一段历史,一种未来。 过去的事被称为历史,将来的事称为未来,过去和未来连接,交织,成为整个世界的故事,这就是一切的开始,没有故事的世界是静止的,而拥有故事的世界才会开始运转,正如机械仪器需要齿轮,世界需要故事。 一首诗歌。 这是时代的精华,文字的结晶,人的文明源远流长,在这文明的发展之中,独属于人的文化凝聚出了这种文字的组合方式,诗歌,可以记录故事,可以表达情感,这种文字的组合拥有一种名为浪漫的情绪,它可以是欢愉而积极的,也可以是悲痛而令人惋惜的,它们易于流传,在吟游诗人的传播之下,诗歌将会不朽。 一场交易。 货币的诞生,一般等价物的出现,通过一种名为交易的方式实现了资源的流转,至此,社会迸发出了新的生机,商业出现在了舞台之上。 一种可能。 可能性,这是最为神奇的词汇,可能,只要拥有可能,就不会结束,可能性,它还有另一个名字——希望,希望是一种最崇高的事物,它象征着一切的问题都有方法解决,一切的困境都有新的曙光。 于是,一个选择,一命换一命。 “祷告语总能发挥作用,因为那都是精炼之后的言语,词汇该如何念出,这些都需要精雕细琢。”科芬先生对着自己说,此时,他正在换上消毒之后的防护服,戴上手套,戴上口罩,这是手术前的准备,此时,手术室之中正有一位烧伤患者正在等待着他。 伤者是谁,他不在意,他只在意伤者的伤势到底是什么样子,他已经看了仪器拍下来的照片,伤口在哪里,该怎么治疗,这些信息都已经在他的大脑之中勾勒出来了,他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就在步入手术室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一粒种子,一颗苹果,一袋气球,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一串叮铃,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场暴雨,一段历史,一种未来,一首诗歌,一场交易,一种可能,一个选择,一命换一命。” 科芬先生说。 天平开始朝着某一方倾泻,海伦娜的权能会在两个人之中做出选择,科芬先生并不知道结果,不过他选择是有目的的,在天平两侧的人都是濒死的烧伤病人,如果没有海伦娜的权能,那两位伤者都无法活过今日。 他做的是正确的,他告诉自己。 “相比起两个人都无法活下来,让一方获得生的可能才是最好的方式。”科芬先生仿佛在暗示自己,“我做的是正确的,是的……一直都是。” 咔嚓,咔嚓,齿轮轻轻转动了一下。 在科芬先生办公室的鱼缸之中,鱼儿们依旧在游荡着,某一只鱼儿忽然停了下来,它就这么在水中停下来了,那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刀。”科芬先生……不,现在是科芬医生,他接过了助手递过来的手术刀,将手术台上那位伤者身体的烧伤部位划开,衣服和肉体有一部分黏在了一起,这部分的肌肤已经无法使用,他的手很稳,精细地将不需要的部分切了下来。 鱼儿身上的某一片鳞片竖了起来,数秒之后,那一片鳞片被剥离了,直接被拔了下来,一丝红色的血从领片剥落的地方流出,鱼儿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它依旧静止在水中,另一条鱼儿游了过来,叼起了那落下的鳞片,吞了下去。 “伤者颈部有烧伤,没有咽喉肿胀。”如果咽喉肿胀,就需要辅助呼吸了,这是伤者的第一次手术,初始治疗的关键在于不应让烧伤妨碍基本的复苏和稳定,例如,皮肤烧伤不应该妨碍建立静脉通路、控制出血之类的工作,有些伤者会需要机械通气,有些伤者需要心脏或其它血液动力学检测来知道液体治疗,而有些则有多系统器官衰竭危险。 鱼儿的鱼鳍被强硬地扯出了一道缝隙,鱼缸之中的水朝着鱼鳍涌入,那些水流此时将鱼儿的鱼鳍撑起,本属于鱼儿赖以生存的环境此时成为了鱼儿的痛苦来源,当然了,鱼的记忆力极为短暂,因此,每当它开始适应的时候,它就会再度遗忘,这种疼痛感伴随着它身体的起伏,没有半点减弱的迹象。 “伤者存在器官功能障碍的风险。”科芬医生说,器官功能的衰竭往往与复苏不足、合并症加重或脓毒症有关,如果遇到了胸壁焦痂妨碍呼吸,就要在腋中线做纵向切口,这正是科芬医生正在做的事情,焦痂切开术切口的位置也很有讲究,不能够影响到修复。 鱼儿的腹部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痕迹,似乎是一个划痕,然后,这划痕便被打开了,不过神奇的是,缝口之内的属于鱼儿的内脏依旧完好无损地待在远处,鱼缸之中的水流到鱼儿的腹部之中,却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鱼儿依旧静止在鱼缸之中,它毫无感情而浑浊的眼睛不知道到底在看什么,它的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就没有别的动作了。 “好了,差不多了。”科芬医生说,“大家做的都很好,辛苦各位了。” 鱼儿没有说话。 “五个小时。”一旁的麻醉医生说,“完美的手术,科芬先生。” “这种场合还是叫我一声好一点。”科芬医生笑道,“收尾工作的话……杰洛夫,你可以完成吧?缝合之类的。” “当然。”第一助手杰洛夫应声道。 鱼儿的眼睛动了一下,不过不是转动,而是凸起,流入到鱼鳍之中的水充斥了它整个大脑,此时,鱼儿身体之中的水开始挤压鱼儿体内本身器官的空间,将那些器官朝着鱼儿身体之外挤压,比如鱼儿的双眼,到达某一个临界点的时候,噗通,噗通,鱼儿的一只眼睛如同小炮弹一样崩了出来。 咔嚓,咔嚓,鱼儿的身体如同某一种机械结构一样,从头部开始,一点点转动,以鱼鳍的横截面为固定点,它的头部被旋转了半周,完全翻了过来,就这么调转了一个方向,随后是鱼腹,在鱼腹旋转的时候,那些脏器也终于没办法在停留在鱼儿的身体之中,一只无形的手强硬地扭曲它的身体。 齿轮转动了。 邦尼·科芬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一点闷,喘不上气,难道连续几个小时的手术让自己的身体感到难受了?不应该啊,他对自己的体能还是有一点自信的,为什么会感到闷?他扶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第一助手缝合着伤者身体上的切口,那是最简单的缝合技术,也是最为实用的技术,有利于创口的治愈,而且也能够防止伤口的崩裂。 在这个手术室之外呢?海伦娜的天平成功了吗? 办公室的鱼缸之中,海的声音响起来了,灯光暗淡,斑驳的蓝色幻影在房间之中摇晃,潮湿的空气,鲸鱼的幻影,那虚幻的声影在房间之中出现,它自空中落下,落在地上,但就在它落到地上的那个瞬间,它身躯就被无数个齿轮禁锢住了。 “进入入此门者,当舍弃一切希望。”齿轮压低帽檐,那夸张的的帽子在这时却一点儿也不违和,正相反,这帽子是如此合适,仿佛唯有戴上了这顶帽子,才符合她的性格,“海伦娜,没说错吧?” 咔嚓,齿轮转动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叁 一朵叫玫瑰的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谁听见雨落下,谁就回想起; 那个时候,幸福的命运向他呈现了; 一朵叫玫瑰的花; 和它奇妙的鲜红的色彩。 ——博尔赫斯,《雨》。 邦尼·科芬,科芬医生,科芬先生,不管叫什么都可以,他本就是这样,称呼不过是一种他人对自己的认知,在结束了这一场手术之后,科芬先生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正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休息,现在的天空居然已经黑下来了,他一口气做了多少时间的手术?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好几个小时? “科芬先生,请喝水。”护士端过来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水杯,这是医院的标配了,纽加哥第二医院每一层楼都能够找到喝水的地方,饮水机净水器之类的东西更是齐全,毕竟这里是医院,“辛苦了。” “没事。”科芬先生接过水杯,他没有拒绝这份好意。 他喝了一口水,温水,温水能够温暖他的身躯,更何况现在是冬季,医院内部的保暖做的是不错,可想在这个时节喝冷水还是对胃有些刺激了。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他问道。 “……不是很好。”护士说,“现在已经紧急借调了别的科室的手术室了,但是设备和主刀医生之类的还没有头绪,只能够按照伤势和送过来的先后顺序进行手术,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伤者的家属要求优先做手术,您先不要去前台那边,那里还在安抚伤者家属的情绪。” “必要的时候可以强硬一些。”科芬先生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知为何,他现在依旧觉得胸口有点闷,但又不像是生病时候的样子,很奇怪,他只能猜测这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什么无关紧要的感觉,毕竟现在是特殊时期,他稍作休息之后就要开始忙活下一场手术了。 “虽说是可以强硬一些,但那些人哪会管我们呢?”护士叹了口气,“先生您也是知道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果然,又是这样。 邦尼·科芬不由地回想起了当初自己成为医生时候的样子,在医院,他能够看见人的多样性,他能够看见年迈的夫妇握着手一同奔赴来生,也能够看见年轻的儿子因为一点医药费而放弃自己的亲生母亲,医院是一面镜子,照射出人心中的一切丑陋。 “您先休息,我去沟通一下那些家属。”护士说完,拿起那已经空了的一次性杯子便准备离开了,她说的没错,此时的她还需要和家属进行沟通,和家属们达成一致才可以,至少不让那些家属在这里闹事,此时的护士和医生都在忙碌,若是因为家属的缘故出现了意外,医院也脱不了责任。 这种时候他们反而成为了弱势方,就因为这里是医院,只要这里是医院,那些家属们就可以大肆地张狂,而医院却不能够甩手不干,这是规则,不过,适当的强硬是没有问题的,就比如现在,前台负责沟通的那些护士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她们皱起眉,表现出一种冷静而愤怒。 “海伦娜,海伦娜,不知道这一次你选择的是谁呢?”科芬先生俯下身,小声地问着,“是哪一方呢?这一次,你又是以什么为标准来选择的呢?” 身旁传来温热的感觉,人的温度,科芬先生立马得出了结论,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是自己的反应力下降了? 科芬先生坐起身,他看着窗外那种昏黄的色彩,那最后一点夕阳的余辉也快褪去了,天空暗淡,科芬先生就这么看着天空,隔着一面玻璃,他感觉天空之上有什么东西,他看不见的东西,科芬先生总会在这种时候看见一些别的事务,比如,天空好像确实有什么。 城市仿佛被包裹在一个巨大的机器之中,而现在,机器正准备启动,里面的机械齿轮准备开始转动,对,他为什么会想到齿轮呢……是因为在办公室之中听见的齿轮声音吗?天空之中有齿轮正在转动,对……是的,天空之中有齿轮转动,那些齿轮勾勒出来的模样在整片天空上若隐若现,它们相互连接,但又保持着一定距离。 ——整个社会本就是一台机器,这句话已经忘记是谁说的了,一台巨大的机器,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已经固定,每一颗螺丝都精雕细琢,这是一台已经被制作完成的机器,如果想要改变整个机器的构造,就需要一些非自然的力量,比如恶魔。 ——被社会抛弃的人,被群众冷漠以待的人,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人,孑然一身的人,毫无牵挂的人,寻死之人,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社会的弱者,而当弱者斩断和世界的一切牵连之后,它们就会蜕变。 这句话好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说的了,科芬先生寻找着自己记忆之中的内容,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天空的景色确实不错,那些齿轮,那些齿轮是他所臆想出来的景色,还是确实存在的?哪怕确实存在他也不会惊讶,毕竟在他的办公室之中就存在着一只恶魔,不就是非自然的东西吗,他早已经‘见过’了。 什么时候见过来着? 不去想这个了。 “呼……”科芬先生呼出一口气,他闭上眼,这种时候还是放空大脑比较好,什么也不去想,也不去思考复杂的事情,“真累啊。” “很累吗?”身旁的人问道。 科芬先生看向一旁,坐在自己身旁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灰白色的长发,一顶宽大的帽子,蓝色的瞳孔,单框眼镜,当然了,最为惹眼的是她左眼下的一个十字形的印记,这个印记不大像是胎记之类的东西,更像是人为绘制上去的。 “在看这个吗?”似乎是注意到了科芬先生的目光,女性指了指自己左眼下的那个痕迹,“这个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勉强算是我的代表图案?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从医生的角度而言,我建议人还是不纹身比较好。”科芬先生认真道,“纹身是把颜料注射到真皮层,本质上这是一种对真皮层的破坏行为,很有可能造成皮肤的病变,甚至是癌变,这是很严重的健康安全隐患。” “事实上,这并不是纹身。”女性笑了笑,“这并不是用颜料弄出来的,这是我的一点小小技术,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 “这样就好。” “对啊,这样就好。”女性把视线投到窗外,她似乎也在看天空,此时,天空已经近乎黑色,时间也来到了七点,这个时间点,冬季的太阳已经到了另一侧,阳光不再洒落大地,取而代之的是皎洁的月。 咔嚓。 科芬先生又听见了齿轮的声音,这一次齿轮的声音很清晰,咔嚓咔嚓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什么也没有,说到底,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没听见,反正就是齿轮的声音,真是奇怪,他为什么会坚信那是齿轮的声音? 等等,科芬先生皱了皱眉,他好像闻到了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种海腥味?那种在海岸边才会闻到的味道,不对,除了海岸,还有一个地方会出现海腥味,那就是他的办公室,海伦娜出来的时候,大海的气味还有海风都会出现,可是这里并不是他的办公室,为什么会出现海腥味? “请别着急。”身旁的女性说,“请先安静地坐着。” 科芬先生发现自己好像无法站起来了,他看向自己的双腿,只见几个齿轮卡在他的双腿之间,精细的结构让齿轮束缚住他的双腿的时候又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他试着站起来,可那些齿轮稍稍转动,他就跌回到了椅子上。 “你是什么人?”科芬先生沉声道。 “人……嗯,对,我现在确实是人,请别担心,医生,我只是不想让你离开这里而已,暂时的,我还想要了解一下你。”女性的声音说,“毕竟‘它’的本质之中居然有一大部分是你,所以我就很好奇,你是通过什么手段让一个恶魔为你所用的,如果能够学到这一点,我就能够给某个我不喜欢的人一点小小的麻烦。” ——海伦娜出事了? 科芬先生好像知道自己刚才的胸口为什么会感到闷了,海伦娜如果出问题了,那么他的身体肯定也会有反应。 他看向身旁的那个女孩,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一个人。 那是由一个又一个金属齿轮拼接而成的人形,齿轮有大有小,颜色各不相同,但都是金属质地,黄铜、白银,甚至是青铜和黄金,各种物质构筑而成的齿轮共同组成了一个类似于人的形状,不只是人,此时走廊的地板、天花板上都‘生长’出了形状各异的齿轮,一直延伸到他看不见的地方。 “……恶魔。”科芬先生说。 “不,我可不是恶魔这种没意思的东西。”齿轮回答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肆 一朵叫玫瑰的花(下) “我们总应该知道,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都是有区别的,而有时候,人与人的区别比人与物的区别还要大得多,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要大有所为,有人注定一生平庸,你呢?邦尼,你觉得你这辈子会成为哪一种人呢?” 五十星,纽加哥,邦尼·科芬,儿时。 父亲的疑问让这个名为邦尼·科芬的男孩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实在是有点复杂了,他思考了很久,从最开始的形容开始,人与人,人与物,物与物,一切的关联性都从起点开始,到终点结束,人与人的差距就在起点出现了变化,邦尼·科芬是知道的,他确实和别的孩子不大一样。 因为他的姓氏是科芬。 他出生在科芬家的医院,名为纽加哥第二医院,在邦尼·科芬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的便是洁白的天花板,他的名字,邦尼·科芬,科芬家的正统继承人,而他的人生轨迹在出生的那一刻已经被选择了,他将会成为一个医生。 他必须成为一个医生。 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父母会给孩子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想要成为什么人,想要做什么类型的工作,不管如何,总会有各种试错的机会,或者,总会有一个选择的机会,但是邦尼·科芬没有,在成为科芬家的成员的那一刹那开始,他就只有一个选择。 “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医生。” 于是,男孩这么回答他的父亲。 邦尼·科芬看见自己严肃的父亲露出笑容,很显然,父亲很满意这个回答,这正是父亲想要得到的回答,一个医生,一个出色的医生,这是邦尼·科芬唯一能够选择的路,男孩垂下头,没有去看父亲的脸,但很快,有力而温暖的双手把男孩抱起,男孩的的目光对上了父亲的视线,那视线是如此炽热而欢喜。 “你一定会大有所为的。”父亲的声音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喜悦,“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天,邦尼·科芬第一次吃到了自己未曾吃过的美味,父亲开着车带着他去到纽加哥的城区之中,带着他走入他从未进入过的商店,他在那里接触到了各种名为玩具的物品,孩童的好奇心让他对那些东西爱不释手,最后,父亲让他挑选了一个最喜欢的玩具,付钱,随后带着他去了一家餐厅。 名为邦尼·科芬的男孩知道这一切都源自于自己的那个回答,他说,他想要成为一个出色的医生,所以父亲很开心,而父亲开心了,他就能够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那么,一个等式在男孩的心中建立了起来,只要朝着优秀的医生这个方向不断努力,那他就能够一直享受到这种欢乐。 事实证明,他没有猜错。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挑选的玩具,那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立方体,里面放着各种塑料制作的海洋生物,往立方体之中注入水,那些塑料制作的海洋生物就会在水中漂浮,摆动着身躯,通过吹气设备制造出来的水泡将塑料吹起,让里面的海洋生物看着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这是鱼,这是八爪鱼,这是螃蟹,这是珊瑚……”父亲指着立方体之中的各种塑料制品,一个个教导着邦尼·科芬念出,孩童一字一顿地学着,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构筑出这些生物的名字,还有模样,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去过海边,内心之中却已经埋下了海的种子,多年以后,他第一次乘坐船只来到大海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认知之中的只是海的一部分。 海水是咸的,海风是带着腥味的,海浪会溅起浮沫,海洋生物会在翻滚的浪花之中沉浮,他看着渔网捕上来的一网的鱼,渔夫们把鱼放在已经铺好的冰上,这样便能够保持鱼的新鲜,海上到港口还需要一段时间,若是按照往日的安排,渔船会在海上停留数日,不过在邦尼·科芬来到船上的时候,他们便安排了当日的一来一回。 毕竟这是科芬家的继承人。 “鱼是一种很漂亮的生物,它们的鳞片,鱼鳍,还有它们的眼睛,若是看着它们在海里游动时候的你会看到它们灵动的身影,它们就是为了水而生的,正如人出生就属于大地,鸟儿出生就属于天空。” 渔夫指着鱼儿给邦尼·科芬介绍。 “很漂亮。”邦尼·科芬说。 “是的,很漂亮。”渔夫说,“如果你也在海上工作,一年在海上的时间远超在陆上的时间,你也会喜欢上这些生物的,因为你看不到别的东西。” 渔夫一边说着,一边刮着一条鱼的鳞片,这是今天的午饭,在海上的伙食基本都是海鲜,当然,还有水果,为了防止缺乏维生素,船上都会准备不少的水果和蔬菜,虽说水果和蔬菜只是少数,主食是海鲜,但有一些总好过没有好。 “我想问一下……就是那种叫鲸鱼的生物?” “鲸鱼啊,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海鲜啊。”渔夫仿佛在回忆什么,“我在大海之中见过太多生物,但鲸鱼,我只见过那么一两次,这可是整个世界最大的生物,在这一片是看不到的,你得到那些浅海域,我们这里离港口还是太近了,我们这只是一个小渔船,到不了那边,但若是运气好,遇到上来呼气的鲸,那说不定能够看两眼。” “你见过。” “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很感兴趣。”邦尼·科芬说。 “那是一个晚上,应该是晚上十一点左右,那一天的夜晚温度很好,我把床铺带到甲板上,固定好床铺,我以前特别喜欢这么做,吹着海风,那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那天的天气很好,我就躺在甲板上,看着天空,天空还有星星,没有云在挡着,一个很不错的日子,我睡在床铺上,吹着风,迷迷糊糊之中都快要睡着了,能够听见的只有海浪的声音,还有海风的声音,那次我们有点远离陆地了,所以没有海鸥。” 渔夫把刀子插入到鱼儿的腹部,挑出鱼的内脏,鱼鳞已经刮干净了,接着就是内部的处理,渔夫挑了一条没有什么鱼刺的鱼,用清水清理干净之后甚至能够直接切了当鱼生吃,不过这种使用方法不太干净,偶尔吃一下还好,长时间吃绝对会影响到胃的健康。 “那个时候我听见了一些低沉的声音,很沉闷,有点像是机器运作时候才会有的声音,就在船的下方,也像是沉吟的声音,我以为是船只哪里的机器又启动了,但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越来越大了,我觉得应该不是船只的问题,所以我起来了,我站在栏杆旁边,朝着大海望去,我看见了一片蓝色的荧光。” 说到这里的时候,渔夫的眼中浮现出一种向往。 “那是一片绚丽的蓝色,梦幻之中才会有的景色,那一片荧光是活着的,它们越来越近,然后我发现那不只是荧光,那是一条鲸鱼,那些荧光都是它身上的生物,那种带着荧光的生物,它冲出海面,先是海面凸起一个小点,紧接着,那鲸便带着荧光冲出,它是灵动的,巨大的,这两个词汇能够同时出现在一个生物的描述上本就很神奇,但它确实就是如此,它冲出海面,它的身躯遮住了整个月亮,它身上的海水落下,仿佛一片短暂的雨,它在夜色下发光,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精灵。” 渔夫的动作慢了下来。 “然后它落下来了,它落下的时候,海浪也被溅了起来,整条船都在摇晃,我死死抓着栏杆才不让自己被甩出去,它出现的时间很短暂,它离开的时间也很快,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天空只剩下了带着荧光的海水在落下,海浪的声音很吵,我听见的都是海浪的声响,还有那鲸的沉吟,优美,回响,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不会忘记那天的夜晚,我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生物。” 渔夫已经把鱼处理好了,接下来就是烹饪,他对着邦尼·科芬打了个招呼,就去处理鱼的烹饪了,只留下了邦尼·科芬在甲板上。 那一天,邦尼·科芬觉得,这辈子得看一次鲸,而且必须要是大海的鲸,不是那种生活在水族馆之中的鲸,他想看渔夫所说的,自由自在的,灵活的,带着荧光的鲸,也不只是什么恶魔的鲸,更不是那种虚假的鲸。 五十星,纽加哥,纽加哥第二医院。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你对海伦娜做了什么?”科芬先生问。 “它的名字是海伦娜吗?”齿轮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名字,“很不错的名字,不过它为什么是鲸鱼的模样?是你让它这么做的吗?” “你是谁?” “齿轮,叫我齿轮就好。” 科芬先生看向窗外,具体一点,他看的是天空的那些齿轮。 “你能够看见?”身旁的齿轮构造物问道,“真神奇,你居然能够看到,你已经跨过界线了,但你还是个人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话音落下,名为海伦娜的鲸从地面一跃而起,带着荧光,溅起看不见的浪花,然后,它被齿轮固定在了空中,无法落下。 【污染事件·齿轮·空游独舞】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伍 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一】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米沃什,《礼物》。 一只鲸,一只鲸应该在大海之中畅游,它有着自己的族群,它应该和自己的同类在一起,而不是在一个水缸之中,被拘束在一个小小的鱼缸之中,这是因为什么呢?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能够让一条鲸愿意停留在这里? 恶魔的思维一直都很难猜测,至少对于邦尼·科芬而言是如此,他觉得自己从来不了解海伦娜的想法,他完全没有办法明白海伦娜的思维,说到底,就连海伦娜这个名字也不一定正确,他对这个鱼缸之中的存在知道多少呢? “海伦娜。”男孩重复着父亲的话,“海伦娜,对吗?” 邦尼·科芬,少年时期,五十星,纽加哥,纽加哥第二医院。 第一次看见这个鱼缸,是在从大海上回来的时候,他和父亲描述着在海上看见的一切,还有听渔夫所说的那些存在,父亲很有耐心地听着,哪怕那天并不是节假日,父亲也在听着,父亲的脸上一直都是同样的表情。 随后,父亲告诉了他一个名字,海伦娜。 “是的,海伦娜。”父亲说,“这个名字只能够有你自己知道,除你之外的所有人,你都不要透露出去,把这个作为最重要的秘密埋藏在你的心里。” “为什么?”他提出了疑问。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玩具吗?那个塑料立方体,你说你第一眼就看中了它,觉得这是最想要的玩具。”父亲说,“是的,那确实是你最喜欢的,从你出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你和它会有不解之缘,具体一点,你和海伦娜有关联,你的出生并不顺利,邦尼,而为了让你和你的母亲平安,我向海伦娜寻求了帮助。” “所以,父亲,海伦娜是谁?”他接着问道,“是乳母的名字吗?” “不,它不是乳母,海伦娜并不是人类。”父亲说,“它是一条鲸鱼。” “……这太奇怪了。” 邦尼·科芬并不能够理解这句话,什么叫做海伦娜是一条鲸鱼,什么叫做向海伦娜寻求帮助,这都是什么意思,他无法理解,他觉得自己所听到的内容比渔夫所说的那个夜晚更加奇怪,什么叫做自己注定会喜欢上那些鱼缸。 但他仔细一想,好像又确实如此,明明以前从未去过大海,也没有看见过那些所谓的鱼儿,但自己就是喜欢,或者说,在看见那个鱼缸玩具的时候,自己便无法抗拒它的吸引力,这些事情以往都不会去想,因为没有必要,可现在仔细回忆一下,又觉得太奇怪了,邦尼·科芬咀嚼着文字,他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父亲瞒着自己什么,很多渺小的细节都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 “当然,你会觉得奇怪也是正常的,有些事情以前的你没有能力知道,但现在可以了,作为科芬家的继承人,有些事情你必须知道。” 父亲的说话声缓慢而温和,让邦尼·科芬紧张的情绪平静了下来。 “首先,我需要让你了解一下那个世界,毕竟,说再多的内容也不如让你亲眼所见来的方便。”父亲说,“我没有这个资格,但是你有,你和海伦娜的联系是最紧密的,如果是你的话,那就一定可以。” “我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跟着我念。”父亲顿了一下,咳了一下,“一粒种子。” “一粒种子。”邦尼·科芬重复了父亲的话。 “一颗苹果。” “一颗苹果。” 一粒种子,一颗苹果,一袋气球,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一串叮铃,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场暴雨,一段历史,一种未来,一首诗歌,一场交易,一种可能,一个选择…… “一命换一命。” “……一命换一命。”邦尼·科芬用自己最清晰的口齿说出了这句话。 于是,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不一样了,他看见房间之中弥漫着一种蓝色的线条,像是荧光,又像是什么色彩,那些线条勾勒出了一种轮廓,让他一时间看不清楚那些轮廓到底是什么模样,很熟悉,可是他就是说不出来,带有弧度的线条,还有正中心的一个蓝色光点,邦尼·科芬沉醉在这蓝色线条勾勒出来的世界之中,太美丽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躯不再受重力的束缚,轻轻飘起,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应该是躺在水中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漂浮在水面上,看着被白云遮住的太阳,而现在,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轻盈,他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身躯便随着手的摆动朝着另一个方向游去。 忽然,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顿时,一切轻盈感都消失了,那些蓝色的线条也不见了,他站在房间之中,眼前是父亲的面孔。 “果然,你和它的联系太紧密了,你能够看到那些东西。”父亲说,“真神奇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看看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只可惜我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您还很健康。”邦尼·科芬说。 “我说的并不是健康,而是一种耐性,我把这个耐性称为污染的耐性,只有能够抗住污染的人才能够建立起和恶魔的联系,在说出这段话之后你看见了彼岸,我看不见,所以你能够承受住海伦娜的连接……真令人羡慕啊。” 父亲拍了拍邦尼·科芬的肩膀。 “这个秘密埋在心底就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一段话你必须牢记,能够做到一字不差的背诵,不要用笔写下来,也不要用任何东西记录这段话,它只能够存在你的大脑之中,而且非必要的时候你不能去想这段话,因为你的思维并不安全,很有可能会被人‘窃取’。” 直到很多年后邦尼·科芬才能够完全理解父亲的话,污染是什么,恶魔是什么,彼岸又是什么,不过当他明白这些话的时候,可能已经稍微迟了点,他时不时就会看到那些景色,有时候是穿梭在房间之中的海伦娜,有时候是街道旁边浮现的文字,有时候是停尸房之中的低语,又比如现在,他看见了镶嵌在整个城市之中的齿轮。 齿轮转动,咔嚓咔嚓。 今天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三日,午后的时间下过一场大雪,不过现在雪早已停止,在这傍晚到夜晚的过渡之中,最后的余辉也随之褪去,天空中的齿轮依旧在若隐若现,高楼大厦上的齿轮仍在转动,而他身旁这个由齿轮构筑出来的人形,正缓缓起身。 科芬先生眨了下眼,顿时,他看见的那个人形又再次变回了人,那个灰白色头发的女性,女性拍了拍衣服,但在科芬先生的眼中,这位女性的身体时不时就会化为齿轮,由会立马回到人的模样,她就这么在齿轮和人的模样之中交替,科芬先生的潜意识告诉他不能够再看着那些齿轮了,或许,这齿轮之中就带着所谓的污染吧。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海伦娜。 名为海伦娜的鲸被齿轮固定在了空中,它的身躯被各种齿轮镶嵌了进去,齿轮卡在鲸鱼的身体里,在鲸鱼跃入到空中的时候,那些齿轮就出现了。 鲸鱼被拘束在了空中,本应该属于大海的鲸鱼被卡在了天空之中,这是身旁那个名为齿轮的女性做的吗?不出意外的话,是的,不只是鲸身上的齿轮,就连天空和高楼大厦上的齿轮应该也是这个女性做的了。 “很美丽吧。”齿轮笑了笑,“一条鲸鱼在跃出水面的时候是最绚丽的,而现在我让它保持在最美丽的时候,你觉得怎么样?” “你的目的是什么呢?”科芬先生叹了口气,“你现在做的这个,叫做‘污染事件’吧。” “目的当然是为了有意思啊。”齿轮伸了个懒腰,“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玩过了,难得能出来一次,当然要尽兴。” 说到这里,齿轮轻轻踮起脚尖,在原地转了个圈。 “那么,让我来给你提供一点信息,这将会是由你的海伦娜制造出来的污染事件,其次,此时纽加哥这边的摩门成员应该不会过来帮你了,最后,【空游独舞】,记住这个名字吧,如果你能够做得到的话,这个名字会有用的。” 鲸鱼发出低沉,它挣扎着,那些齿轮依旧纹丝不动。 齿轮推开窗户,她笑着,笑得很开心,她站在窗台的边沿,迈出脚步,她平稳地踏出一步,齿轮承载住了她的脚步,科芬先生只是看着,看着齿轮一步一步地走在天空上。 他忽然忘记了那个叫做齿轮的女性的模样。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陆 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下) 今天的纽加哥很漂亮,不过这份美丽没有多少人能够看见,一只由蓝色的荧光线条勾勒出来的鲸鱼被巨大的齿轮卡在了纽加哥的正上方,它是如此庞大,又如此绚丽,不论是鲸还是齿轮,都明显不是属于现实的存在。 这是一幅极为怪诞的构图,夜色下的城市高楼,那无处不在的齿轮从大地开始蔓延,横七竖八地插在高楼之上,而不只是高楼,就连天空之中也有不少齿轮,齿轮和齿轮相互拼接起来,构筑成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处的精致机械。 而鲸鱼就被这些齿轮卡在了天空之中,齿轮成为了枷锁,让鲸无法落下,把本属于大海的鲸拘束在天空,毕竟,只要是‘机器’,就会拥有结构,而构筑结构所需要的齿轮,是能够被引导出来的,这便是权能的一部分。 “让我看看,如今的你身上都带着什么东西。” 齿轮轻轻一跃,她从空中缓慢落下,宽松的大衣下摆轻轻飘起,或许是因为夜晚到来,四周都暗淡了下来,当然,也有可能是人们确实没有注意到天空上的齿轮,她落到地上,双腿微微一弯,随后又站直了起来。 她摸索了一下身上的东西,具体一点,她在摸索这个身体所带着的污染物。 “嗯,于此盎然而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还有我送给你的那几个小东西,看来你保管地确实很好。” 齿轮的手轻轻一划,一阵钢琴的声音响起,那是用琶音构筑而成的旋律,简单,明快,带着一种轻盈而灵巧的感觉,这是污染物的力量,具体一点,这是属于李的那份‘魔女的收藏’,那看不见的琴键和声音。 “嗯……还是一样好用,不愧是我的得意之作。” 在琶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海水从天而降。 ——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你们都要进入方舟,因为在这世代中,我见你在我面前是义人。 ——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被困在天空的鲸动了一下,它传出一种痛苦的鸣叫,那是属于它的鲸歌,若是在这个时候拿些仪器收集这些声音,说不定能够解读出不少含义,不同的鲸类的声音都是不同的,比如座头鲸常发出声音的模式是可预测而且重复的,人类会把这些声音比喻为歌声,这边是鲸歌这个词汇的由来。 不同的鲸类产生声音的方式是不同的,不过共同点也是有的,由于水对光线的吸收造成视力困难,以及相较空气来说较慢的水流速度使得嗅觉也无用武之地。因此所有的齿鲸亚目动物都更依赖于机械波进行交流沟通。 这边是鲸歌。 天空落下了雨,不是澄澈的雨,而是海水,走在路上的行人唐突被雨淋到,抬起头一看,那海水便落到了眼中,顿时,眼中便传来了刺激的疼痛感,让人忍不住落泪,这种刺激感是那海水形成的雨造成的。 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是海水而已,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撑起伞就可以,因此,在最初的时候,没有人发现有什么问题。 “科芬先生,您要回去吗?”门特花了点时间才找到科芬先生,此时的门特手中还拿着一把伞,“外面下雨了,我送您。” “门特,你看得见外面吗?”科芬先生指了指窗外,“你能够看见什么吗?” “外面下雨了。”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乌云算吗?”门特挠了挠头,他并不大能理解科芬先生在说什么,“外面什么也没有啊,这是什么哲学问题吗?先生,您就不要问我这些了,我也不懂什么意思,外面就是普通的夜晚,已经到您的下班时间了。” “那些烧伤患者的家属们在干什么?” “有一部分已经安抚了下来,但还有一部分依旧在要求做手术,哪怕那些病人我们已经检查过,伤势都比较轻,做一点清创就可以了,他们的家属依旧要求优先治疗……”门特叹了口气,“目前还在交涉,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天都无法结束,我先送您回去吧?” “不用,你先回去吧,我今天就留在这里。”科芬先生说,“我今天不回去了,门特,你可以下班了。” “那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并不需要。”科芬先生摆了摆手,“不用担心我。” 科芬先生看着窗外那些齿轮,还有被齿轮困在天空的鲸鱼,他的眼帘投下一片阴影,科芬先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污染事件……吗? 海伦娜引起的污染事件吗? 科芬先生并不清楚由海伦娜引起的污染事件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海伦娜的权能到底是什么,一命换一命?还是一次短暂的护身符,归根结底,他好像并没有真正了解过海伦娜的力量,他到底把海伦娜当做是什么呢? “他们都看不见你。”科芬先生看着窗外,看着那空中的鲸,“只有我能够看得到你,那我所看到的真的是真实吗?如果我在现在呼唤你的名字,你会给予我回应吗?海伦娜,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做出祈祷,你会使用你的力量吗?” 鲸没有回答。 “那个叫齿轮的人说,你会引起一场污染事件。”科芬先生说,“让我看看吧,在那天‘无痛而终’的事件结束之后,我就想一下更多的……和你们有关的一切,恶魔,对吗?恶魔,还有污染事件,一个刚诞生的恶魔都能够做到那样绚丽的事情,那么你呢?海伦娜,你的寿命远比我要长,你经历的岁月远超我自己,那么,平日里停留在水缸之中的你,到底能够做到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呢?” 鲸那巨大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在倒映出齿轮的影像之后,鲸的眼中有些液体在凝聚,片刻之后,一滴泪滴从鲸的眼中滴落,那一滴泪水在空中缓缓落下,在落到某一个高度的静止不动,但这并不是齿轮的因素,那一滴泪水并没有被齿轮卡住,它只是在空中静止不动。 接着是第二滴泪水,这一滴泪水伏在第一滴泪水旁边,两滴泪的大小几乎一模一样,维持在同一个高度,那泪滴是如此巨大,浮在空中的时候,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热气球,亦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那澄澈而透明的泪滴被雨淋到的时候还会汲取那些海水做的雨,这也导致在泪滴下方几乎不会被雨淋到。 科芬先生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看着。 “原来恶魔也会流泪的吗?” 原来鲸也会落泪的吗?科芬先生想,他好像从未听说过鲸鱼会落泪,或者说,貌似没有任何研究表明鲸鱼会流泪,也对,毕竟鲸鱼生活在海洋之中,它的四周都是海水,即便落泪了也会被海水稀释干净,怎么可能看得见? 咔嚓,咔嚓。 高楼大厦的齿轮再次转动,一节一节的齿轮跟着转动,这构造完美的连接部分让一个齿轮的旋转能够连接到每一处齿轮的尽头,于是,在鲸身上的齿轮也开始转动,齿轮并不尖锐,正相反,齿轮是充满愚钝的,它缓慢转动,那巨大而结实的齿边卡入到鲸的躯体之中。 它缓慢地搅动鲸的身体,那带着荧光的梦幻线条扭曲起来,挤压,摩擦,忽然,这种搅动到了一个临界点,只见某一条蓝色的荧光线条断裂了,一种泛着蓝色荧光的液体从鲸的身躯之中流淌下来,仿佛一条湛蓝色的荧光瀑布。 与此同时,科芬先生感觉自己的侧腰隐隐生疼,仿佛有什么锐利的物体正在划开他的身躯,不过力度很小,在一种可以忍受的范围之中。 “这就是父亲说过的‘联系’吗?”科芬先生自言自语,“这就是联系吗?” 他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重点,是的,有什么被自己忽略的事情,肯定有,这些齿轮和那个名为齿轮的女性有关联,而海伦娜被齿轮拘束,如果海伦娜出事了,自己也会出问题,对吧?科芬先生的手按在自己腰间的疼痛处,那就是海伦娜的身躯破碎的地方。 “不能够以人的思维来思考问题,要尝试着思考更多的事情,海伦娜,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科芬先生闭上眼,他知道自己不会有人回答自己的问题,“你肯定不会就这么简单被困住,你是海洋之中的最伟大存在,是一切的母亲,是生命的引导,是最初,是我的原点,你不会就这么简单被抓住的,我相信你,海伦娜。” 鲸鱼闭上了眼。 “一粒种子。”科芬先生说。 一粒种子,一颗苹果,一袋气球,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一串叮铃,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场暴雨,一段历史,一种未来,一首诗歌,一场交易,一种可能,一个选择。 至此,他停了下来,因为最后一句并不需要他来说,海伦娜知道的,海伦娜都知道的。 “一命换一命。”天空之中的鲸鱼闭上眼,然后,那无数悬浮在天空之中的泪滴猛然落下。 荧光色的洪水在今晚绽放,仿佛转瞬即逝的蓝色昙花。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柒 悠然的远行于这片天空之下(上) 【五十星·纽加哥·新城区】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c小调赋格&d大调幻想曲·终】 “克利斯汀,这个礼物你还喜欢吗?”子规把手搭在沙发的边沿,她完全不担心克利斯汀在这个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我知道,你很喜欢那种运筹帷幄的感觉,那么现在,你感觉如何?这是否也在你预想的状况之中呢?” “错误。”克利斯汀坐到了子规的正对面。 “我知道你习惯用错误来称呼我,但是现在我有另一个名字,子规,这个名字才代表着我。”子规用整个人都瘫在了沙发之中,不得不说,这一张沙发实在是舒服,即便是她也不会去抗拒,“所以你做的那些没有意义,现在的我并不是错误,我是子规,你能够明白吗?” “但是错误的权能在你的身上。” “啊,这点确实是正确的,只不过主体的名字换了而已,你处心积虑想要通过取代‘错误’而夺走我的权能,想法不错,但这个小小的误差就足以让你失败了。” “……是的。”克利斯汀叹了口气,子规说的没有错,他已经明白了子规说的内容,和他猜测的差不多,但也有一点小小的区别,而这一个小小的区别就足以让他断送自己的一切。 面前的人名为‘子规’,她拥有错误的权能,拥有错误的思维,但这个人名为子规,现在的错误名为子规,克利斯汀当然能够用错误来称呼面前的这个人,可从概念的定义上,子规这个名字是优先于错误的。 从权重来说,在这个人的身体之中,错误作为权能的存在远超于作为某个生物的存在,这就是克利斯汀没有意识到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他之前所做的事情反而成了一种反效果,他本来需要做的是取代错误的存在,夺取错误的权能…… “但是现在,我把自己搭到了错误这个权能之中,而你并不会受影响。”克利斯汀说出自己的推断,“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你就已经赢了,你只需要等着我不断跳进去,把自己的权能塞到你本就拥有的错误权能之中,我并不是在取走你的存在,而是成为你的存在的一部分,只因为现在的你是子规,从规则来说……你的名字是子规。” “猜的不错,不过很可惜我不能给你颁发什么奖品了。” “这么多年,你反而变得更像人了。”克里斯汀自嘲似的笑了笑,他能够从窗户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不,严格来说,是这具身躯的倒影,就在片刻之前,这具身体还不属于他,而现在,他已经和这具身体融为了一体。 这下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他的介质会消失了,因为属于克利斯汀的权能已经有一大部分到了子规的手中,这也就意味着克利斯汀能够控制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能够维持到现在这点介质应该已经是极限了,克利斯汀不打算再转移了,从一开始他就输了,输在了信息上,但是他不能够理解,有一个问题他不能够理解。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成为‘人’的。”克利斯汀问道,“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他在问,子规是怎么从‘错误’成为‘子规’的,能够从一个存在转变为另一个存在,这和克利斯汀这种转移不一样,克利斯汀不论转移到什么物体上,他依旧是克利斯汀,可是错误却成了子规,这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本质,在克利斯汀的记忆之中,应该没有见过有什么存在能够做到这一点,子规应该是头一个。 “其实没有什么难的,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我回应了一个人类的祈祷,然后我和她签了个契约,我帮她做些事,她把自己的存在换成我。” “不……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不足以让你改变本质。”克利斯汀的眉头皱起,“应该还漏了什么步骤,作为错误而存在的你还不够,还差了点……” “这就是另外的事情了,我能够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子规打断了克利斯汀的自言自语,“这部分就是关于我的秘密了,我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就像你也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克利斯汀,我只是因为有很多空闲时间才会在这里,今天结束之后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或许你会忘记,也有可能你会去到明天,但不论如何,今天的你已经输了。” “明天?”克利斯汀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汇,“明天是什么意思……你的时间和我不一样?” “事实就是如此。” “稍等,让我理清楚一下。”克利斯汀闭上眼,脑海之中播放着子规曾经说过的话,“你并不是属于这个时间段的。” 克利斯汀的手指动了起来,他的手指在椅子的边沿敲打着,时间……时间,不是普通的时间问题,这个叫子规的人并不属于这个时间,她来自于什么时代?未来?过去?错误的权能应该无法挣脱时间的束缚,因为时间这个东西所包含的内容太过于庞大了。 “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有什么头绪了,克利斯汀。”子规取出一些烟草,放入到烟斗之中,“不介意我抽一支烟吧?” “请便。” 克利斯汀的权能已经被分割了,大部分落到了子规的本质之中,此时的克利斯汀所拥有的权能只剩下了一点,只能够维持这么点介质的存在,若是在这之前,他们两位绝对不会说这么久,只是到了现在,继续争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在得知结果的时候,继续挣扎也没有必要,因此,克利斯汀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思考。 子规打了个响指,烟草就自己燃了起来,散发出一种香气,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点燃烟斗,这些年来,这个烟斗已经被她使用了不知道多久,就连烟杆部位都已经开始褪色,靠近烟嘴的地方也有了磨损。 “你是从什么时代过来的?” “二零二二年吧。” “你不是依靠自己的权能来到这个时候的吧?” “看来你确实猜到了什么。”子规了然。 “是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之中,这个国家确实有一位能够做到。”克利斯汀比划了一下,“你应该清楚时间的权能代表着什么,脱离了正常时间的束缚意味着因果律和逻辑这两点已经不能够作为参考,所以我才说以你的力量应该是做不到的,哪怕是错误的权能也要讲究一个正确与否的合理性,但祂不一样,到了祂那个层次的时候,这点拘束根本不值一提。” “祂是谁?” “本质。”克克利斯汀说,“或者说是本质之一,符合条件的只有祂了,你是不是无法看清楚祂的模样,只能够看见类似乎雪花之类的模糊?那就是祂的认知阻碍,因为脱离了时间,所以祂的模样不受逻辑的限制,从理论上说,祂可以是任何东西,只是祂无法被看见。”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好想在樱岛遇到过一个类似的存在,不过樱岛的那位并不是模糊的,而是各种模样的变化。” “那也是本质。”克利斯汀拿出一张纸张,在上面书写了一个名字,“本质是远超我们的存在,如果遇到了,直接跑就好,不要想着能够和他们对上几个回合。” “在写什么?” “给自己一个选择。”克利斯汀说,“你是不会让拥有一部分权能的我活下来的,所以我要把剩下的这点权能剥离出来,或许几十年之后它会成为一个恶魔,我已经给它取好名字了,就叫‘于此盎然而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能够从一家餐厅或者咖啡馆之中醒来,我很喜欢咖啡,吃的也不赖。” “所以你想活下去?”子规问。 “难道你不想吗?”克利斯汀反问道。 “那肯定是想的。” “我不能告诉你和时间有关的那位本质的名,毕竟我也不知道。”于此盎然而立,书写起来十分简单,不出半分钟的时间克利斯汀就完成了自己的构筑,他检查自己的身体,那权能已经所剩无几,将剩余的这一点注入到纸张之中的话,他就不再是克利斯汀这个非自然存在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只是现在他没得选,他相信,若是自己舍不得这最后一点点权能,子规绝对会在这里把他清理干净,“直呼本质的名,本质就会有所感知,我接下来说的都是代称,悖论、失神、情感、泪水……还有一个最直白的称呼,‘华贵的恶魔’。” “还有呢?” “我告诉你的已经够多了。”克利斯汀当着子规的面把纸张折好,与此同时,环绕在克利斯汀的身上的那份权能也散去,克利斯汀身上的非自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作为人的部分,从现在开始,他成为了人。 “是啊,够多了。”子规挥了挥手,烟斗熄灭,“我该说什么?新生快乐?” “听起来不错。”克利斯汀点了点头。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捌 悠然的远行于这片天空之下(下)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发现,若是在话语之中添加一下虚假的事物,就会使得话语的判断为虚假,也就是谎言。 于是,在人与人的交流,人们与人们的交流之中,事物与事物的交流之中,谎言开始出现,他们通过各种谎言诱导对方,制造出假象,不只是语言,还有表情,动作,甚至是出现的地点,在什么时间做什么事,这都是一种引导。 引导是一件复杂的事情,首先必须了解对方的习惯,了解对方的判断逻辑,在此之上进行一个谎言的构筑,如果是诡叙坊津照命尊,或许会对此更加得心应手,换做到子规身上,她所制造的谎言就显得弱小了很多,不过有用就好,是的,有用就好。 简单模仿一下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谎言,然后再加入自己的引导,于是,便成为了现在这个模样。 “看来还是我猜对了。”子规把烟斗挂回到腰间,“他不敢赌。” 毕竟,和诡叙坊津照命尊不同,子规是知道克利斯汀的,她知道克利斯汀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能够办到什么事,这种了解便是她构筑出一种谎言的基础,模仿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谎言并不简单,不过她也不需要完成百分之一百的复刻,只要模仿到一部分就好了。 如何伪造一份错误?子规刚才所做的便是如此,她真的改变自己的本质了吗?错误和子规真的有所区分吗?并没有,但是克利斯汀相信了,这并不是子规告诉他的,而是克利斯汀自己挖掘出来,对于自己挖掘出来的信息,克利斯汀很相信。 因此,子规需要做的只是诱导,从一开始就是诱导,从展览馆的门口开始就是引导,诱导克利斯汀通过自己的权能尝试侵占错误的本质存在,克利斯汀的权能很有意思,通过介质进行转移,但本质上是一种存在的侵占,他能够通过自己的权能侵占那些介质的存在,把自己的本质覆盖上去,从而达到一种程度上的移动。 因此,若是让克利斯汀侵占了自己的本质,那么错误的权能,还有子规这的身份都会失去,不过,正如她猜测的那样,克利斯汀太稳妥了,一个在整个国度放置了不知道多少介质才敢出来的非自然生物,注定是胆小而懦弱的。 只要让克利斯汀‘认为’子规已经赢了,那么克利斯汀必然会将自己的损失减到最小,比如,舍弃这剩下的权能,防止自己的生命就此结束,因为克利斯汀并不了解子规,所以他不会去尝试那渺小的可能性,而子规所需要做的,就是引导克利斯汀挖掘到这一步,让克利斯汀认为自己已经输了。 “多简单啊,只需要让他和介质之间的覆写出现矛盾点,制造出错误,就能够短暂地隔绝他和介质之间的联系。”子规伸了个懒腰,此时,她的心情确实不错,“就这么点时间他就投降了,我还以为需要拖更久呢……” 子规和克利斯汀的对话并不是因为胜券在握,而是需要时间,制造错误是需要时间的,而维持那份错误也需要时间,克利斯汀以为子规毫无畏惧所以才坐在沙发上聊天,这只是克利斯汀的想法,实际上,子规是在维持矛盾点的存在,靠近克利斯汀才方便维持住这份矛盾,让克利斯汀无法短时间联系到区域之外的介质。 至于她是怎么第一时间出现在克利斯汀所在的地方,那就更简单了。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伪装,那些介质就以为我是‘他’,主动邀请我过去……啧啧啧,克利斯汀,这么多年你真的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本以为需要更多的引导,没想到这么快就完成了。 或许,这和克利斯汀所说的本质有关?感觉克利斯汀并不是很在乎他本身的权能,他似乎对错误的权能更感兴趣,为什么呢?他留下一个几十年后的可能性又是为了什么呢?没关系,现在并不重要,等到几十年后再得到结果就好。 不知不觉已是午后,子规尝试着运用克利斯汀的权能,在获得了这权能的一部分的时候,她也知道了这份权能到底应该怎么使用,很可惜,脱离克利斯汀的控制之后,这份权能并不是很听话,毕竟天使本就是权能的化身,此时她所拥有的也相当于一部分的克利斯汀,作为天使的克利斯汀,她和克利斯汀的思维可不一样,看来只能够在之后继续尝试了,也不知道下一个今天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不过,子规有了一个新的目标,本质,克利斯汀所说的那个名为本质的存在,能够跳出时间的本质……就是那一团雪花状的物体吧,在十一号地铁的监控看见的那个东西。 这个时候的子规正在街道上行走,她有点迷路了,这个地方她应该是没有来过的,所以她走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这里应该是新城区,克利斯汀找到的新介质居住环境很不错,这里的建筑物看起来都已经步入到了新的世纪,崭新的房屋和各种基础设施,无不在宣告新时代的到来。 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各种不同的事物都聚集在一起,子规能够在这里找到几十年后依旧存在的建筑物,也能够看到不久之后就会消失的东西,在解决掉克利斯汀这个威胁之后,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号就没有什么需要的工作了,话说回来,现在那个女孩在做什么呢?那个叫二阶堂野野的女孩。 “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这循环的时间呢?” 本质,这个地方存在一个本质,位格远超于自己的存在,不论是从权能还是污染程度而言,单单是能够跨越时间的束缚进行时间距离上的移动就已经完全胜过自己了,所以目前的状况是最好不要和那所谓的本质碰上手。 她停了下来。 子规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眼角的余光好像看见了什么,很熟悉的东西,但是她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转过头,果不其然,就在街道旁边,一幅画作正放在那里,那个画框太熟悉了,就在那个展览馆之前,她为这幅画作上了一个画框,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她把画作放在了自己的房间之中,那么,为什么这个画作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 ——画作的主体内容是一座灰白色的城池,不论是什么地方都是以灰白色作为主基调,稍稍填上一点别的颜色作为点缀,而紧接着她便看到,这座城池的天空在城池的下方,那云朵也是在建筑物的脚底徘徊,这座城池并不属于自然,不是自然的景色。 城市的建筑物是无数个景色构成的,每一个单独的建筑物都代表着一种幻想中的景色,这边是这幅画作,那个年轻人的遗作。 子规沉默了片刻,她走到了画作的前方,看着画作上的景色。 在这一眼看不清数量的奇幻景色之中,有一个景色似乎有点熟悉,景色是一条街道,末端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展览馆,而这一条街道被红色所渲染,到处都是一种溅射状的红色渲染,就在这栋建筑所囊括的景色旁,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景象,看着像是什么港口之类的地方,突出的却是一个怪异的人形生物。 “这也是一个‘污染物’吗?”子规拿起画作,她要把这个画作带回到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房间之中,不管这到底是不是房间之中的那副画作,此时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什么原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年轻人还没有死去吗?如果他已经死了,这个画作上是否带着污染?对了,那个恶魔,巷子之中的那个恶魔。 记忆之中,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结束很奇怪,就在街道之中不明不白地进入到了新的一个循环之中,每一天的循环到底是以什么基准开始的,又是以什么基准结束的?这个问题暂时还想不明白,但这个画作肯定有什么问题。 “我不管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看着画作之中的景色,说道,“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克利斯汀也好,本质也好,还有那个来我酒馆找事的家伙,十一号地铁上的那团东西,你们想要做什么,我等着你们。” 忽然,画作动了。 具体一点,是画作之中的某一个建筑物出现了变化,那个人形,绘制在港口的那个人形,拥有枯枝一般的肢体,浑身上下都是枯枝烂叶拼凑起来的,杂乱而无序,最上方是两个镶嵌着眼球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转动着,很奇怪,明明这个景色在画作之中的大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子规看得很清楚,仿佛这一幕就在面前上演。 忽然,一点火光在那景色之中绽放,然后红色便侵占了整个景色,那建筑只剩下了红色,到达某一个程度的时候,画作停止了变化。 子规把视线从画作上移开,看见的却是房间,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之中的房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早晨。 她回来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壹拾玖 假如时常于安宁野郊(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小调浪漫曲·其一】 二阶堂野野捂着胸口坐起身,她能够感受到汗水从自己的额角滴落。 现在是几点? 她拿出手机,开机,手机的电量又回到了那较为安全的时候,时间也回到自己预料之中的时候了,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上午。 这是第几个十一月三十日了?她有点记不清楚了,几个十一月三十日的记忆重叠起来,让她一时间有点难以区分,这是一种很奇怪感受,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经历了数个十一月三十日,但是无法分清楚每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说,属于十一月三十日的事情已经混杂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没有第一时间起身。 先给自己一点时间思考一下,二阶堂野野,冷静,保持平静,在遇到无法第一时间想明白的事情的时候,不要着急,一切事物都有迹可循,那么,先回忆一下昨天……不,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先,先是去了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买了一把刀,然后取得了那个十字架;随后吃了午饭,在午后去到了港口,见到了克里恩·阿尔法和那位叫扎克·伊斯塔利亚的青年,在港口稍作停留之后……然后就看到了恶魔。 对,从集装箱里面出来的那个很明显不是正常的生物,那就是恶魔,拥有非自然的身躯,非自然的力量,非自然的存在,权能,那个权能或许就和时间的流逝有关,这下理清楚了,这就是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发生的一切,二阶堂野野揉了揉太阳穴,她在手机上打开了备忘录,在自己彻底把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混淆之前,她要按照每一次的循环把这每一个三十日的事情记录一下。 从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二阶堂野野避开了那个让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描述,她只是记录着十一月三十日,但是记录在手机上有用吗,在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这一切都会被清空,等到不知道多少个十一月三十日之后,她是否还能够回忆起这几次日常? 先记录下来……对,先记录下来。 二阶堂野野感觉自己按着屏幕的手指有点颤抖,她已经在担心了,担心真的陷入无止境的循环,这才多少次十一月三十日,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若是再来几次呢?十几次?几十次?她还能不能保持作为二阶堂野野这个人的理智呢? 她不知道。 如果李在这里的话,她会怎么做? 想一下,二阶堂野野,想一下,如果是李在这里的话,她会怎么应对?以前的她会怎么做呢?对了,自己现在已经不在二零二二年的纽加哥,要是李的身体再次疼痛,她又该怎么做,若是无法遏制住身体的疼痛感会发生什么,二阶堂野野或多或少能够猜到,李身体之中的那个存在的血一直都在等着李承受不住,这样子的话,借助那些血的连接,那个东西就可以暂时地取走李的控制权。 齿轮,二阶堂野野默念着这个名字。 齿轮是一个很奇怪的角色,祂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目的,祂只是为了有趣,想要看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仅此而已,但祂的所作所为又确实极其危险,污染事件,恶魔,甚至是整个城市的危险,齿轮都能够做出来,而拥有齿轮的血液的李,自然是同样危险的存在,所以在得知九州的瓷真的允许李退休的时候,二阶堂野野是惊讶的。 难道说瓷不知道李的事情?不太应该。 二阶堂野野起床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自我思考,她的大脑逐渐变得冷静下来,她把手机关机,放回到口袋之中,摸索着身上是否有别的东西,事实是没有,除了‘半步熔岩’依旧在她的额头上,没有别的东西了,从蒙特利安那边偷来的十字架也消失不见,估计是回到它的真正持有者的手中了。 上一个三十日所看到那个恶魔到底是什么?那个模样实在是过于怪异,以至于现在的二阶堂野野依旧很清楚,那个三米高的恶魔,看着就像是枯枝烂叶聚合起来的人形,不过她记得最清楚的还是那个恶魔脸上的时针,这是否意味着恶魔和时间有关系?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时间的加速流动也应该是那个恶魔造成的。 若是能够阻止那个恶魔的诞生,是否就能够让时间的流逝不再加速? 洗漱,打理自己身上的衣物,把手机放回到口袋之中,提着那一袋硬币来到一楼,果不其然,那位老奶奶已经端出了烤面包,而克里恩·阿尔法也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或许是在房间之中逗留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他下楼的到时候,克里恩已经吃完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面包,他用纸巾擦了擦手,眼角的余光撇到了二阶堂野野的身上。 “奶奶,我今天要出去一趟。”克里恩·阿尔法偷偷舔了一口手指,具体点是舔一口手指上残存的面包味道,“扎克说今天码头那边有活,有些东西需要人手去搬,一天能够挣不少钱。” 老奶奶皱起眉思考了好久,才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想起扎克这个名字到底是指谁:“扎克……是那个扎克·伊斯塔利亚吗?伊斯塔利亚家的那个混小子?” “是的,上次的工作也是扎克介绍给我的。” “这个我还是的记得的,去吧,去吧,注意安全,晚上记得回来吃饭。” “克里恩,稍等一下。”二阶堂野野在这个时候加入到了对话之中,“能不能跟我讲讲港口的情况?” “您想听哪个部分的呢?” 克里恩对二阶堂野野没有什么记忆,依稀记得这是昨天来住宿的客人,既然是客人,那克里恩肯定就不会甩脸色,他尝试让自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将这个问题重新抛回到了提问者的身上,毕竟港口的情况很复杂,而且二阶堂野野具体想知道什么部分,他也不清楚。 “黑云会的事情能说吗?”二阶堂野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无知,但也不会说出太多部分,说得越多也意味着错的越多,将自己了解到的部分拆解开来,作为问题询问。 “您还知道黑云会啊。”克里恩有点意外,“对,这两天港口的控制权确实是在黑云会手中,黑云会明面上做的是国际贸易,我们能够接触到的部分也只是合法的部分。”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就不是很了解了,我的工作也只是力气活,再说了,详细的资料他们怎么会告诉我们这种外人?对吧。” 克里恩耸了耸肩,二阶堂野野观察着克里恩动作,神态,和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是如此相似,没错,克里恩·阿尔法并没有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记忆,这样就排除掉了克里恩的问题,克里恩确实是没有欺骗,因为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克里恩的回答也是如此,要么是他们确实遵守着某一个规则,要么就是克里恩确实不知道。 二阶堂野野找了位置坐下来,她的提问并没有结束,毕竟刚才只能算是一个测试,接下来才是她想要问的内容。 “那么,港口的下方有什么东西吗?” “是什么……稍等,我想一下。” “下水道。”老奶奶在这时候开口说道,她将两块面包放在二阶堂野野的身前,“港口的下面是下水道,你知道的,孩子,城市之中的东西总需要找到一个地方排放,港口下方是整个纽加哥下水道的终点,进过处理的部分会排入大海,这并不会影响到生态环境,毕竟都是被处理过的部分。” “这样啊……” 二阶堂野野没有继续问,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要一份下水道的分布图,不过这样就显得功利性太强了,在去到港口的时候她就有点好奇,那些集装箱之中为什么会诞生恶魔,污染是怎么进入到集装箱之中的呢?如果是从门口进入,按理来说应该会被人发现,除非,有什么方式能够通过不打开集装箱的门的方式进入到其中。 下水道?或许。 就算恶魔的诞生和下水道没有关系,她也可以通过下水道试着进入到集装箱之中,因为她并不知道集装箱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她想要知道集装箱之中有什么,那么多的集装箱,突然出现的港口戒备,很难不让人怀疑。 如果是李,她也会这么想吧。 “那我先出发了。”克里恩阿尔法起身,对着奶奶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 二阶堂野野将面包吃干净,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趁着上一次的记忆还没有混淆,现在,该去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了,若是港口的恶魔再次诞生,那就换一个方式吧,比如摩门的十字架,摩门的十字架可是对恶魔最有效的工具之一。 “那我也出发吧。”二阶堂野野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 假如时常于安宁野郊(下) 一切都和上一次一样。 在蒙特利安偷偷取走那个十字架,然后吃午饭,她尽量不让自己的行动出现偏差,直到去到港口之前,她的行为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变化点出现在港口,具体一点,是出现在那个集装箱之中。 具体是几号集装箱,她不知道,那个集装箱的大致模样她倒是看清楚了,只要对着找就可以,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怎么找到下水道的布局图,至少得了解一下下水道的结构,目前需要弄明白恶魔诞生的具体位置,到底是那个集装箱,其次就是那集装箱之下有没有出入口,这么想想,这一次的循环可能还不够用。 现在已经是午后,午后,一个很神奇的时间,这是一日的太阳最为猛烈的时候,在冬季却又显得如此和谐,天空的太阳照耀大地,不知道是第几次看到这样的太阳,二阶堂野野用手遮了遮,看来下次还是得买一把伞好一些,这个时候的太阳还是有点刺眼了。 这一次,她在吃完午饭之后就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港口,相比起上一次,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而且港口也没有人把守,至少这个时候没有,她很轻松地就进入到了港口,这一次时间比上一次要快了大约一个小时,也就是说,在这一个小时之中,港口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黑云会把整个港口封了起来。 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做一个简单的推断,首先,黑云会明面上做的是国际贸易,而私底下肯定也做了不少不合法的事情,需要借助国际贸易这个名号作为掩饰的事情,那并不难猜,二阶堂野野看着港口远处那数不清的集装箱,心里的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集装箱之中装着的,应该就是什么不允许明面上出现的东西吧,现在是一九八九年的五十星,这个时候的司法正义还没有完全覆盖整个国度,巷子之中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但是可以猜到,二阶堂野野在五十星生活过几年,她了解这个时期的纽加哥的大概,在这个时候,不少帮派组织的原始积累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这个国度本就建立在战争与血上,所谓的原住民是谁并不重要,在远渡重洋的船只来到这一片大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变了,这一次,二阶堂野野观察着黑云会的成员,她注意到了,注意到了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中忽然消失的人们,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就是黑云会的成员,在那些人消失之后,港口的封锁就轻了不少。 她尽量避开着黑云会的视线,朝着集装箱的区域接近,大致的方位还记得,那个恶魔诞生的位置,每一个集装箱都会有编号,很快,二阶堂野野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她看着集装箱上的编号,那是一个数字写的九,九号集装箱。 在这个集装箱之中有一个即将诞生的恶魔。 记住这个数字之后,下一步就是确定位置,没有具体的坐标,但也有别的方式,在城市规划之中,下水道所连接的井盖都按照一定的距离进行排列,从理论上来说,两个井盖之间的距离应该是恒定的,只需要寻找这附近的井盖所练成的线,若是穿过九号集装箱下,那就可以直接通过下水道进入到集装箱之中。 很可惜,在简单的寻找之后,找到的井盖线路避开了九号集装箱,最近的井盖所对应的位置是旁边两个单位的集装箱,上面的编号是十三,十三号集装箱,也就是说,从下水道进入到恶魔的房间这个方法并不可行。 那么,还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直接把这个集装箱之中的一切通过‘半步熔岩’的力量直接烧却,只是在不确定集装箱之中到底是什么的情况下,二阶堂野野不想这么做,若是这其中的是什么易燃易爆物品,那二阶堂野野肯定也无法脱离,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她并不希望这么快结束这一天。 那么,继续看看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吧。 黑云会肯定是要接触的,若是能够从黑云会的口中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在下一次循环之中就能够起到不少作用,与此同时,二阶堂野野还有另一件想干的事情。 “易燃易爆的物品,这里会有吗?”她自言自语着,易燃易爆的物品很利于半步熔岩的使用,当然,用那个十字架制造出荆棘藤蔓也是一个方法,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她想要为自己找到更多的工具。 但就在这个时候,二阶堂野野好像听见了什么。 对,就在十三号集装箱,好像里面传出来了什么切割的声音,二阶堂野野靠过去,将耳朵贴在集装箱上,集装箱很厚,哪怕是整只耳朵贴上去也只能够听见一个大概,这已经足够了,她确实听见了切割声音。 ……有人在从内部切割集装箱。 是从下水道进入的吗?二阶堂野野立马就有了猜测,有人通过下水道正在进入那个十三号集装箱,果然……那么,这个集装箱之中有什么重要的物品,以至于在这之后黑云会封锁了港口,对吗?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接近了某一个真相,平静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声音低下来,她听着集装箱之中的声音,此时,那位正在切割集装箱的人已经结束了工作,很快,金属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 “……嘿,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从声音上听应该是一位女性,岁数不大,从话语的内容上推测,这位女性应该也不知道集装箱之中有什么,一个外来的入侵者?还是说一个随机挑选作案地点的人?不应该,如果只是一个突然到来的入侵者,工具应该不会这么齐全。 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位女性本就做好了来港口集装箱之中寻宝的准备,只是那位女性并不知道集装箱之中有什么罢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些集装箱的摆放并没有规律,这反而更坚定了二阶堂野野的推测,这些集装箱之中有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啧,看来是个废箱子……这么脏,看来是没有什么东西了。” 集装箱之中的女性正在摸索着,这个集装箱,十三号集装箱之中装着的是死物,或者说,并不是生物,那就是存放物品的集装箱。 那位女性在集装箱中寻找着,她打开了好几个箱子,直到某一个时间,集装箱之中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看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难道说这把钥匙是对应着什么很重要的门锁?还是说这只是黑云会的小把戏?” 一道噗通声,集装箱之中的人似乎摔在了地上,片刻之后,那位女性猛然咳了起来,就像是许久没有呼吸过后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时候的样子,这些声音没有被二阶堂野野放过,她听得很清楚,那个女性刚刚说过‘钥匙’这两个字,再联想到那忽然出现的声音,这个钥匙应该不是普通的钥匙。 污染物。 这个钥匙很有可能是一个污染物,虽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作用,但或多或少也能够猜到,钥匙的作用应该就是开锁或者锁上,至于具体到底是什么用处,还是得等拿到手才知道,是的,现在的二阶堂野野已经打算把这个名为钥匙的东西拿到手了,看样子,那位女性并不知道污染物是什么,只是一个偶然得到了钥匙的人。 下水道,既然那位女性是通过下水道进入到集装箱之中,那么她肯定也会通过下水道离开,二阶堂野野知道自己不能够再停留在这里了,在不久之后这里就会封锁起来,如果停留在这个集装箱旁边,那就太过于惹眼了,不过还需要观察一下,观察在这一段时间之中十三号集装箱是否有人靠近。 回到港口空旷处的二阶堂野野为自己的下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做着打算,首先想办法处理九号集装箱之中的恶魔,取走十三号集装箱之中的污染物,怪不得黑云会这一次管的这么严密,这些集装箱之中装着的东西实在是过于危险,问题就在于,这些集装箱之中的东西,到底有多少个人知道? 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问题真的是变得越来越多了啊……在历史上的这一天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叮。 她看见人们分散开来,具体一点是属于黑云会的那些人,分成三人一组地朝着不同的地方走去,那应该就是港口的封锁了,二阶堂野野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她觉得自己的嘴里缺了点什么,或许是一根棒棒糖,或许是一支烟。 这是第几个三十日了?她有点记不清了,若是真的忘记了自己存在过多少个三十日之后,她还会记得什么呢?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不属于这里。 是的,她不属于这里,她来自二零二二年,来自九州,她不属于这个时代,不属于这个国度,她……她叫二阶堂野野,是的,她叫二阶堂野野。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壹 我总是随清晨到来(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小调浪漫曲·其二】 “收到消息了吧?”索科洛夫看着还在那儿抽烟的桑德罗,“你怎么还有闲心抽烟。” 在得到紧急戒备的消息的时候,桑德罗还是有点疑惑的,虽说是疑惑,但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他会遵守,只是不会这么卖力罢了,钥匙是什么他都不知道,怎么去找?真是有点可笑,上面的那帮人既然选择了这个方式来运送他们视若珍宝的东西,那就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把工作甩到他的身上。 “这不是有你在吗?”桑德罗笑道,“这不是等着让你去处理吗? “行,我就知道你肯定懒得动,我来处理吧,我刚刚通知了威廉,让他帮忙喊人过来,现在的话我先接手吧。” “刚才那个已经处理好了?”桑德罗问道,“有什么剩下的部分吗?” ”没有留下什么,直接埋了,现在给你取出来应该也是没有活力的东西,这种东西你的主顾们应该是看不上的吧。” “那肯定是看不上,那些有钱人想要的是健康而且充满活力的,说实话,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们甚至会花大价钱给自己换上一个新的身体。” “过个几十年吧。”桑德罗撇了撇嘴,“过个几十年说不定医疗技术能够到达那个地步,至少现在就不用想了。” 钥匙丢失了,他们已经知道了,至于对方是怎么偷走钥匙的,他们不知道,封锁港口是最先需要做的事情,将任务分布下去,接下来就是筛查,反正就检查那些人的身上有没有类似于钥匙之类的东西就好,因为桑德罗自己也不知道那钥匙到底长什么样。 “我明明都没有看见有什么人靠近集装箱那边,怎么就被偷了,那些人到底是怎么知道东西被偷了的,他们在箱子里面装照相机了吗?”索科洛夫看起来很不愉快,“我先去忙了,发现什么人或者不对劲的事就喊我,我听得见。” “行。” 索科洛夫从口袋之中摸出一颗橘子,在这种不太愉快的时候,只有橘子这样的水果才能够给他带来一丝精神慰藉,橘子,橘子的汁液,酸甜的味道,他咀嚼着,朝着集装箱的区域走去,不管钥匙到底是什么,在丢失的时候,他得去看看。 十三号集装箱,对吗? “现在!”索科洛夫朗声道,“港口实行封锁,任何人的出入都必须经过仔细检查,检查随身物品,以上,其余人继续做事,黑云会所属负责封锁,三人一组。” 港口的人们,属于黑云会的那部分人有秩序地分散开来,根据索科洛夫的命令,他们将会分成几个小组将港口进行封锁,限制出入,根据上面分配下来的命令,他们需要检查每一个进出港口的‘钥匙’,随身物品的检查是必然的。 索科洛夫抽出了腰间的枪。 他径直走到十三号集装箱前,先是打量了一下集装箱的外部,确认锁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之后,他对着钥匙孔扣动了扳机,将锁直接打坏,片刻之后,他推开了集装箱的门,顿时,那灰尘从集装箱之中涌出,索科洛夫往后退了两步,他挥挥手,想要把这些灰尘撇开。 “地上的灰尘并不平整,看来确实有人进来过了。”借着阳光,索科洛夫很清楚地看见地上那些灰尘有几处极其不协调的地方,灰尘的摩擦痕迹,很快,他也看到了集装箱地板上那些焊接的痕迹。 “所以说,黑云会的某些人确实是拥有看到集装箱内部的手段。” 二阶堂野野站在远处,她的视线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集装箱区域的位置,此时,她正在一个建筑一小部分的楼房上,这里没有封锁,看起来也不像是正在施工的样子,索性就上来了,事实证明,这里的视野还挺开阔,她站在这里,能够看到十三号集装箱前的那个人影。 黑云会的布置很快,就是那个集装箱前的人发号施令,那么,在这一片地方,那个男人就是地位最高的人,男人的手中还有枪,看起来还不是普通的枪,工艺上和价格应该不是那种廉价枪能比拟的。 还不急,还不急,十三号集装箱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还剩九号集装箱。 二阶堂野野找到了那个钟表,现在这个位置是最适合的,既能够看到集装箱,也能够看到时间,目前时间的流逝还是正常的,二阶堂野野看着那个钟表,看着时间,她等得起,她在这里已经等了几个小时了,再等上几十分钟也是可以的。 五点二十分。 这是现在的时间,五点二十分,距离恶魔的诞生应该用不了多久,那么,从现在开始要做准备了,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太过于匆忙,这一次,她可以绕着这一点做不少准备。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她轻声说道。 于是,荆棘和藤蔓在港口悄然生长,这些植物钻入到每一条缝隙之中,二阶堂野野没有对这些植物进行任何限制,毕竟,她并不需要在这个时代在意后果,在这循环的一日之中,她做的一切都会被时间抚平。 口袋之中的那一枚硬币是她最后的底气,只要这个锚点还在口袋之中,她就不用担心。 十字架在口袋之中散发着温度,或许是错觉,二阶堂野野感觉这一次十字架的温度比上一个十一月三十号温和了许多,甚至可以说不在烫手,反而像是在轻触她的身躯,十字架没有任何反驳,也没有任何抵抗,植物嵌入到港口的每一个角落,避开人的视线,在恶魔诞生之前,二阶堂野野不打算让植物出现在人的视觉之中。 毕竟,她有一个小小的想法。 比如,在这里尝试一下挑战一个恶魔。 十字架是天然地恶魔处理工具,在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十字架就是要用来杀死恶魔的,怎么使用二阶堂野野已经见过了,模仿那个男人的使用方式,抛弃自己无法学习的部分,至少那个男人的复生就是自己无法学习的,若是换做自己被拦腰截断,二阶堂野野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够撑着把自己的身体再接回去。 让荆棘和藤蔓布满整个港口需要一点点时间,没关系,她可以等。 五点二十五分。 二阶堂野野看见那个男人招了招手,把克里恩·阿尔法喊了过去,不仅如此,那个叫扎克·伊斯塔利亚的人也跟了上去,男人似乎是问了什么话,然后克里恩和扎克便离开了,男人走进了集装箱,在这之后男人做了什么,二阶堂野野便不知道了。 五点三十二分。 男人离开了集装箱,这个时候,钥匙丢失的消息已经传达到了每一个黑云会成员的手中,男人招呼了另外几个人,大约过去了两分钟,负责集装箱调控的机器运作了起来,只见那巨大的机器移动到了十三号集装箱的正上方,垂下,将十三号集装箱吊起,转移到了一旁,而随后,十三号集装箱下的那个井口空洞也暴露了出来。 果然,集装箱之下就是下水道,自己所听见的那个闯入者就是从下水道进入到集装箱之中,在知道了下水道的具体方位的时候,二阶堂野野便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在下水道进入到集装箱之中,那个名为钥匙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可以取得的工具。 男人带着另外几个人开始检查另外的集装箱,一个,再一个,集装箱被依次打开,而男人就站在集装箱的入口,并没有进入,他对着集装箱之中说着什么,看来集装箱之中应该是有着什么活物,不然也没有对着集装箱内部说话的必要。 在走到某一个集装箱前的时候,二阶堂野野清楚地看见男人挥了挥手,一在男人身旁的一个提着砍刀的壮汉走进了集装箱之中,片刻之后,壮汉提着染血的刀再次走了出来,在这个时间点,二阶堂野野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四十分。 现在是五点四十分。 二阶堂野野坐了下来,接下来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内容了,她索性就看着时钟,并且在自己的心中计数秒数,以一千为开头进行默念,能够让自己的每一次计数无线趋近于一秒钟的时间,而配合着钟表的摆动,她能够在时间出现变化的第一时间发觉。 时间的流逝很正常,至少现在看来是如此,她依旧在数着数字,一个接着一个数字,现在已经到了五点四十六分,那个集装箱区域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五点四十七。 叮。 等一下,二阶堂野野的瞳孔微微一缩,刚才的那个一秒钟似乎快了一点点,她并不确定,再次数着,果然,时间开始变快了,就是现在,九号集装箱之中有一个恶魔正在诞生。 二阶堂野野的手抓着口袋之中的十字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在笑。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贰 我总是随清晨到来(下) 它枯枝般的手搭在集装箱的墙壁上。 属于它的新生是如此平淡而简单,钉子嵌入到眼中,刺破了眼球,绞碎了大脑,轻而易举地就断送了一条生命,于是,在祷告声和悔恨的死亡之中,它诞生了,作为恶魔诞生,作为非自然的存在诞生。 ——原来如此。 神说,人应遭受苦难,在苦难之后,人才能迎来新生。 神说,一切的根源都源自于痛苦,孑然一身,无依无靠,精神上的疼痛,肉体上的疼痛,失去亲近之人的悲痛,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事物的悲痛,被伤害的疼痛,被玻璃的疼痛,超越忍受能力的疼痛,从苦难滋生出来的疼痛感,这就是为它增添出来的第一份污染。 它的身躯脱离了自然的束缚,它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曾经那苍老的身躯因为久病早就难以运动,但现在,它感觉自己很精神,它品尝着那些活物的时间,汲取这些时间,这会让它的身体变得更加舒适,它在适应这种新的身躯。 时间,它还想要更多的时间。 时间是很美味的,它觉得,在以前它根本没有方法品尝到这个味道,现在,它可得好好感受一下,该怎么去形容时间的味道呢?像是一碗琼浆,甘甜而不腻,最好喝的清泉也无法触及到时间的味道,那是无穷的岁月凝练出来的滋味,它感受着时间流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很好,很美味。 它该出去了,这个小小的空间已经不足以承载它的身体,它的枯枝拨在门上,很轻松地就打开了门,顿时,阳光落在了它的身上,温暖,很温暖,它感受到时间从四面八方开始流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它就像是一个漩涡,吸引着四周名为时间的水流。 它听见了嘈杂的声响,那些跑动着的活物尖叫着,嘶吼着,活物们争先恐后地逃离自己所处的位置,它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逃跑了。 毕竟,它曾经也是活物的一员啊。 只不过它现在成了另一个本质罢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它感受到了一种温度,一种炽热的温度,好像是从自己的身下传来的,不止,这种温度蔓延开来,逐渐遍布了整个港口,它并不知道这些温度是从哪里来的,它只是在汲取时间,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想做。 五点五十分。 二阶堂野野的手搭在额头的那个蝴蝶结上,在她的眼中,一簇火苗燃了起来,在下一个瞬间,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借着荆棘和藤蔓作为引线,火焰将那个巨大的身躯吞噬。 【半步熔岩】 那就是港口的恶魔,让时间速度变快的恶魔,二阶堂野野想到,她现在无比亢奋,内心之中有一种喜悦迸发而出,她提着那个十字架,一跃,粗壮的藤蔓就托起了祂的身躯,她在藤蔓上奔跑着,地面离自己已经有数米的距离,她现在在空中奔跑,藤蔓就是她的道路,借着十字架的力量,她能去的地方变得更多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二阶堂野野在空中落下,那藤蔓缠住她的四肢,帮助她在空中调整自己的方位,与此同时,她的口中也说着违心的祷告词,“我不管他是怎么说的,但是现在,让我拥有窥探恶魔本身的力量。” 避免遭受恶魔污染的威胁,请记住。 六点整。 在恶魔的力量影响下,原先的一分钟被缩短到了一秒,这也意味着在这一天的结束,也就是夜晚的十二时之前,她还剩下六个小时,换做现在便是六分钟。 她只有六分钟的时间,六分钟之后,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火光缠绕在了恶魔的身上,由半步熔岩呼唤出来的火焰在恶魔身上焚烧,提前准备好的藤蔓和荆棘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这些植物成为了最好的导火索,将火焰一路引导到恶魔的身上,二阶堂野野奔跑着,离恶魔越来越近,然后,就是现在。 叮。 恶魔身上的火焰不再燃烧,并不是熄灭了,而是静止住了,一动不动,恶魔缓步行走着,火焰静止在空中,就像是空中静止的图画,恶魔没有别的动作,它只是行走着,汲取着那些时间,时间的美味足以让它忽略掉别的事物。 这是经过神的考验之后得到的新生,它是这么坚信的,自己完成了神对自己的考验,所以现在,它拥有了聆听神的话语的资格,它是神的使者,是超脱人类这一生物的更高存在,它拥有非自然的力量。 它拖动自己的身躯,它感觉神在呼唤自己,它听见了,听见了属于神的声音。 它看见活物欢欣雀跃地跳着舞,活物的头颅垂下,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活物们的手于脚相互连接,随着不存在的音乐晃动,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指针上的眼睛转动着,欣赏着一切,这里是神的国度吗?还是说,这里是什么仙境的大门? 它俯下身,让自己的头叩向大地。 它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个神的信徒,现在如此,将来是如此,过去也是如此,对神的一切怀疑都在钉子刺穿大脑之后结束,如果让现在的它回忆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会感到可笑,它怎么能够怀疑呢?它为什么要怀疑呢? 火焰不断蔓延到它的身上,但紧接着就被静止在空中,这反而形成了另一种景观,立体而三维的火焰就这么凝固在空中,从九号集装箱开始,那一副由火焰构筑出来的立体画就这么一路延伸到恶魔的身上,成为了此时港口最亮眼的风景线。 只是,人们已经无心去欣赏这个风景了,毕竟,每一个直面‘它’的人或多或少都遭受到了污染,些许人的理智已经崩溃了,那些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或是痛苦嚎叫着,直到失去一切声音,但即便整个港口都充斥着这种惨叫声,恶魔也充耳不闻。 它根本就没有听见这些声音。 预测有误,那些火焰无法伤害到恶魔,二阶堂野野的嘴角下垂了些许,那些火焰是被静止住了吗?也就是说,附着在恶魔身上的火焰并不会持续烧却,它们甚至可能无法对恶魔造成任何影响,此时,二阶堂野野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应该靠近恶魔了,若是每一个靠近恶魔的事物都会被静止下来。 三百六十秒,这是二阶堂野野有拥有的时间,三百六十秒之后,一切就会重新开始,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五秒,还剩三百四十五秒,在这个时候,她让藤蔓调转了自己的身躯,她还记得,在蒙特利安的那一条街道的时候,那个男人能够控制挥舞着巨大的十字架,现在,她觉得她也可以。 藤蔓缠绕上她手中的十字架,在她的思想之中,十字架膨胀开来,化为了不久之前在那个男人手中时候的巨大十字架,紧接着,十字架上燃起了火焰,二阶堂野野的手抓住藤蔓,将十字架朝着恶魔的方向甩了过去。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二阶堂野野在心中喊道。 不虔诚的祈祷往往能够出现不神圣的回应,一个虚伪的信仰呼唤而出的也不会是纯正的神明,在这一份火焰覆盖上十字架的时候,那火焰并不纯洁,反而带着斑驳的黑色,在二阶堂野野的动作之中,十字架朝着恶魔飞了过去。 这一次,火焰没有被静止,而是连同着十字架一起狠狠地砸在了恶魔的身上,最开始是一道沉闷的声响,恶魔那枯枝烂叶般的身躯凹了一整块,它的身躯并不沉重,在这一次冲撞之下直接离地了一瞬间,随后又摔落在地上。 按理来说,摔倒之后应该重新站起来,控制自己的肢体,撑起自己的身躯,但是它没有这么做,它的身上属于腿的部分在它的身体表层移动,从腿的根部开始转移在身体上的位置,不仅是腿,它的双手也在移动着位置,直到调整成它能够站起来的位置,它那镶嵌着双眼的指针缓缓转动着,看向了这份冲击力的来源。 三百三十秒。 二阶堂野野落地了,不过这并不是停止,在落地的一瞬间,藤蔓就重新把她拖了起来,连带着燃烧着的十字架一起,她看见了,十字架对恶魔是有用,所以,接下来就是重复这个步骤,她的身躯被藤蔓托起,与此同时,她挥动着手臂,让手中的藤蔓扯着那十字架再次朝着恶魔飞去。 十字架砸在了恶魔的头部,将恶魔的头颅狠狠砸在地面上。 三百二十五秒。 它明白了,现在有人正在阻止自己的朝圣,它的目光随着舞动的方向看去,它看见了一个活物,那个活物手中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不知为什么,在看着那边的时候,它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慌乱,它循着慌乱的根源看去,看见了一个十字架。 三百二十秒。 它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果然,神的考验还没有结束吗?它明白了,这个活物应该就是神给予的考验,作为自己新生的祝福,如果它还有面孔的话,它一定会笑出来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叁 我们是失去全世界的两个弃子(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小调浪漫曲·其三】 在神的口谕之中,讲述过这么一个故事。 天空之中降下火球,那隆隆声让人以为是星星坠落,在黑色的夜空下,那红色的火焰比太阳还明亮,人们驻足,看着天空的火焰,虔诚的信徒已经跪在地上,不敢去注视天空之中的神,神是什么模样,不同的人能够看到不同的样子。 据说,神有几副面孔,一副充满威严,一副俊美无比,一副有着孩童的稚嫩,一副有着年长者的智慧,祂是一切面孔的聚合,是一切情绪的一体,神有几对羽翼,但祂的羽翼并不会用来飞行,神本就可以行走于天空之上,羽翼不过是祂崇高而宏伟的具现化。 那是一个无法被遗忘的一天,夜晚的天空比白昼还明亮,天空没有云朵,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什么也没有,只有神站在天空,祂的面孔到底是什么模样,没有人看见,人们最后所看到的只有从天而降的火球。 这是神的试炼。 他也是这么想的,尤其是作为一个信徒的情况下,他无比坚信这一点,直到现在,他化为了它,成为了一个恶魔,它也无比坚信这一点,它不止一次在神谕之中看到那对火球的描述,现在,它终于看见了那些其中记录下来的一切。 它看见了火。 一堆静止在空中的火焰就这么浮现在它的眼中,那火焰一动不动,如同一幅静止的图画,它幻想过很多次,现在这一幕,和他所幻想出来的景色一模一样,它抬起头,看见的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 那是一个燃烧的十字架。 十字架,最初的词汇描述十字架为一种‘叉子’,原是一种处死犯人所用的残酷刑具,通常用于处死叛逆者和奴隶,在后来才逐渐演变成一种信仰的标记,象征着那位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受难死亡的人,救赎罪人,代表着爱与救赎,约五百年前出现在教会之中,随后开始被立在教堂的顶端。 在历史上,十字架的形状出现过很多种,纵长十字、正十字、格林双十字、马耳他燕尾十字、圣安德烈斜十字、圣安东了形十字……它可以被立在教堂之上,挂在礼拜场所之中,可以悬于家中,挂在胸前,不论是在人的认知之中还是书籍的记载之中,十字架都是和信仰深度绑定的事物,因此,现在呈现在它眼中的十字架,在它的认知之中自然是和神有关的。 这是神未完成的试炼。 脱离原先的肉体只是最初的步骤,它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已经成为了更高层次的生命,可是还不够,神还在为自己降下试炼,既然如此,自己就应该继续下去,它感受着时间的味道,抬起自己的手,朝着活物门挥舞过去。 “歌颂您的名字。”它说,从它的口中流出的是模糊的音节,思维所构筑出来的内容和它所说出来的内容是一样的,但是音节并不是人类的语言,毕竟,现在的它也不是人类了,它有了新的模样,新的身躯,还有,新的名字。 “吟诵我的名字。”它说,“我是您虔诚的羔羊。” 咔嚓,指针转动的声音,以它的身体为中心,十二个文字朝着四周扩散,扭曲的文字,均匀地勾勒出一个圆,化作锚点飘向远方,与此同时,整个港口似乎和他产生了一种共鸣,在不断流入到它体内的时间之中,它逐渐和这个世界变得和谐起来。 这是属于它的领域。 三百秒,五分钟。 二阶堂野野在内心计算着时间,现在还有三百秒的时间,藤蔓缠绕在她的腰间,把她猛然向后一拉,让恶魔挥舞的手臂无法触碰到她,她看见恶魔那枯枝烂叶般的手落在地上,顿时,几道裂缝在地面上蔓延出来。 她听见了恶魔在说话,理所当然的,她听不明白恶魔到底在说什么,那种非自然的存在说出来的往往都是扭曲的言语,扭曲的音节,除了在蒙特利安那里所看见的那位存在,基本所有的恶魔都是如此,不要去听,不要去听,再次重复一遍,不要去听,恶魔的话语带着恶魔的污染,这种污染会侵入自己的思维,扭曲自己的意识,不要去听。 想要让自己的耳朵不去聆听这些声音的方法也很简单,二阶堂野野张开嘴,计时的倒数从默念变成了朗读,依旧是一秒钟长度的倒数,她不可能随时看着钟表,所以从口中念出来的倒数就成为了她判断时间的唯一方式。 二百九十秒。 如何在二百九十秒之内杀死一只恶魔?她不知道,严格来说,她根本没有自信在这一次杀死这只恶魔,她不知道恶魔的权能,也不知道恶魔的名,唯一能够猜到的也只是恶魔的权能和时间有关,接触到恶魔的物体的时间会被凝滞,那些静止在空中的火焰便是如此,只能够接触十字架的力量……但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她还能怎么做? 半步熔岩在这个时候几乎成为了废品,那个恶魔根本不惧怕非自然的火焰,火焰在脱离了半步熔岩之后就会被静止在空中,现在的手段就只剩下了十字架。 “你的名字是什么?”二阶堂野野问道,不是在询问恶魔,而是在询问十字架,“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让我歌颂你的名,【交响诗句】。” 这边是十字架的名字,交响诗句。 由梅花k锻造出来的十字架,将数份权能凝聚在一个污染物之中,达到了字母牌程度的摩门成员才能够使用的十字架,本属于方块k的十字架,二阶堂野野呼唤着十字架的名字,于是,十字架回应了她。 藤蔓和荆棘变得极其锐利,它们如同雨水一般从空中落下,带着半步熔岩的火焰,刺入到了恶魔的身躯之中,密密麻麻的藤蔓将恶魔的身躯刺成了筛子,恶魔那无法被理解的语言在此时化为了嘶吼声,疼痛感,恶魔感受到了疼痛感,自己的身躯被撕扯开之后,那些枯枝烂叶般的身躯也被藤蔓撕扯开来,零部件散落在地上。 这边是疼痛感,属于试炼的疼痛感,它感受着这样的疼痛感,享受着这样的疼痛感,当它明白这一切都是神的试炼之后,它已经能够合理感受一切,为自己创造一个领域,这是它在得到新的身躯之后就拥有的本能,在得到了新的身躯之后,它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改变,它似乎拥有了一种名为权能的力量,和名为领域的东西,它让自己的领域朝着四周扩散,在领域之中的时候,它感觉自己是最为强大的。 两百七十秒。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藤蔓倒转,在穿透了恶魔的身躯之后,便弯折了起来,它们将恶魔的身躯钉在地面上,不,严格来说并没有钉在地上,这些植物只是穿透了恶魔,但恶魔本身就是枯枝烂叶,无非就是枝叶散开了些许,实际上,恶魔依旧在动,它行走着,那些藤蔓如同刀子一般拨开了恶魔的身躯,可在经过藤蔓之后,分散开的部分又闭合了起来。 该怎么办?二阶堂野野想,火焰无法烧却恶魔的身躯,物理上的攻击又无法对恶魔造成什么伤害,那么,应该在恶魔诞生之前就动手?那应该怎么做?怎么阻止恶魔的诞生? 二百六十秒。 二阶堂野野感到有点反胃,但不是那种吃撑了或者眩晕造成的反胃,而是一种生理上的抵触,这是污染的反噬,她已经感受到来自于十字架的反噬了,只是这几十秒的时间就有这样的影响……不对,这并不只是几十秒。 已经过去几十分钟了。 时间被压缩,但整个港口的时间流逝不是按照压缩的计数,她体感出来的时间只过去了几十秒,但十几张已经过去了几十分钟了,甚至可以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从规则上说,她已经连续使用了一个小时的污染物,她的身体之中到底已经有了多少属于十字架的污染?她不知道。 但为什么她现在才感受到反胃?这个十字架充斥着一种诡异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用来对付恶魔的工具就是这个十字架,她感觉自己还没有发现这个十字架的正确使用方式,应该怎么做呢…… 两百五十秒。 恶魔抬起手,这一次,二阶堂野野很清楚地听见了一声指针转动的响声,在这一刻,世界随着指针而转动,她看见整个港口被分割成了十二个部分,一个巨大的圆形将整个港口包围,十二个时刻,十二个区域,二阶堂野野看见了,在这个时候,她知道,恶魔的领域已经把她拖入了其中。 两百四十秒。 四分钟。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肆 我们是失去全世界的两个弃子(下) 时间,时间,时间…… 再来一点时间,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那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克里恩·阿尔法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遭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哪怕是平日里十分和善的他都忍不住爆出了脏话,“扎克大哥!” “别看。”和克里恩相比,一旁的扎克就冷静许多,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抬起头,他只看着地面,他捂着克里恩的双耳,让克里恩不会听见恶魔的声音,“随便在脑子里想别的事情,不要去感受外界的一切。” 但这种做法只能是徒劳之功,毕竟人的语言是有引导性的,如果告诉一个人,不要去思考一只五条腿的大象,那么那个人基本就会在脑海之中构筑出一只五条腿的大象,这边是言语的引导性,即便如此扎克也要这么说,现在的克里恩只是一个普通人,让克里恩在恶魔的污染下停留,肯定是撑不了多久的。 ‘影’没有任何消息,影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能够联系到影的工具,该怎么做……先离开这里,克里恩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他不能够在这里过久停留,扎克扶着克里恩,让克里恩能够跟着自己一同奔跑。 下意识地,他看了一眼天空。 他看见了正在落下的太阳,正在落下,不是那种近乎静止的太阳,而是肉眼可见地正在落下,原本炽热的太阳此时已经藏匿在云层之后,黄昏已经到来,太阳落下的太快了,扎克告诉自己,这显然是违反现实的。 “污染事件开始了。”他说,是的,污染事件,诞生恶魔,扭曲现实,超出常理,污染事件伴随着人无法理解的事物一同诞生,比如现在,这快速落下的太阳就是非自然的事物,这个恶魔的权能影响到了什么?是太阳,还是太阳落下的速度? 他看向不远处,在港口那个小小的安保人员房间里面,那不太洁白的墙壁上,一个时钟正在转动,秒针转动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以一秒钟一整圈的速度转动着,于是,在这个时候,扎克·伊斯塔利亚已经猜到了恶魔的权能,时间的加速,恶魔让时间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但是他们这些身处在其中的人却感受不到那种流逝,只有景色在随着时间变化,不能够再停留在这里的,时间的流逝太快了。 忽然,地面震动了起来,这震动十分剧烈,以至于克里恩和扎克都没有站稳,踉跄地摔倒了一旁,扎克心中的警戒铃猛然作响,他拉着克里恩往一旁一滚,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道裂痕在地面上炸开,飞速朝着两人的方向蔓延,几乎是扎克带着克里恩滚到一旁的同时,那裂痕便撕开了两人先前所在的位置,只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壑。 这个恶魔到底在做什么? 时间的流速,还有这些沟壑,这个恶魔的权能到底是什么?扎克咬了咬牙,他的身上没有携带什么污染物,这也导致在这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能够做什么,只能够逃跑,带着克里恩逃跑,这是他唯一的方法,在面对这种非自然的时候,他就连看向那个恶魔的勇气也没有。 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见荆棘和藤蔓在港口的各个角落蔓延,看见火焰在这些植物上烧却,不断燃烧,理智告诉他,这不是恶魔的权能,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依稀看到的那个身影,那个扛着十字架一跃而起的身影,那是摩门的成员吗?感觉不是很像,那个身影和他所了解的摩门似乎有所不同,怎么说呢,那个身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怎么说呢,就是不大像是摩门。 可是那个十字架看起来又像是摩门的样式,那种带着权能的十字架,能够使用非自然力量的十字架,算了,不管这些。 “还能跑的动吗?”扎克问着克里恩,“离开这里。” 克里恩没有说话,他只是匆忙地点了点头,撑着膝盖站了起身,跟着扎克一同朝着港口的出口跑去,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很不利,在那几个刚开始建筑的大楼,距离港口的出口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平日里不怎么觉得长,但是现在却觉得如此遥远,他们奔跑了多久?一分钟?还是两分钟?在港口的工作本就让他们的身体变得劳累,在这个时候根本跑不起来,只是一种比走路稍稍快了一点的速度罢了。 扎克再次看向那些地面,他看见裂痕从某一个点开始把整个港口分割开来,分成了多少份?他看不清楚,他只能够带着克里恩逃跑。 他迈出一步,然后倒在了地上,扎克感觉自己的双腿失去了知觉,不对,应该说,双腿过于疲惫,以至于无法控制行走,那是一种比抽筋更加刺激的疼痛感,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疲惫感,不仅扎克是如此,克里恩也好不到哪儿去,刚才奔跑的途中没有感受到这种疲惫,在现在这短暂的停顿下,被忽略掉的感觉猛然涌上来。 时间的流速加快了,所以他们刚才相当于连续奔跑了一个小时?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扎克有些懊恼,如果能够早一点发觉这一点,在奔跑的时候就应该保持呼吸,而不是拼了命地迈开步伐,可是在现在停下来显然更加危险,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即便双腿不听使唤,也应该爬起来。 “混账……”扎克骂了一句,他的双腿不听使唤,站是站起来了,但若是想要奔跑起来,恐怕是办不到了,“不就是恶魔吗?不就是恶魔吗……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没有污染物,没有枪械,不要紧,毕竟,作为‘影’的一员,在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还剩下最后一种简单的方法。 一种不是很合规,但是绝对有效的方法。 影是一个什么组织?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影是一个情报组织,人们能够在这里买到他们想要的一切信息,当然,如果提供更多的报酬,他们也能够让影提供简单的工作服务,比如一定时间的安保服务,比如物品的购置,影的成员遍布整个世界,他们需要一个廉价的方式进行消息的沟通。 比如恶魔。 扎克·伊斯塔利亚,影组织正式成员,负责纽加哥地区的人员渗透工作,以及人才发掘工作,一般情况,他会通过写信或者电话沟通来联系别的成员,扎克加入影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因此,在影的档案之中,扎克是一个可信任的人,因为他的人生之中没有能够被掩盖的时间,从出生开始,到进入影为止。 那么,除此之外的情况,也就是特殊情况,该用什么方法来进行信息的交流? “特殊状况,申请借用信息源。”扎克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指尖,顿时,一缕红色从他的指尖流出,“污染事件。” ——于是,言语对上了预先设置好的信息。 影组织需要一个东西进行所有信息的整合,这种信息的量级不是普通的电子设备能够处理好的,这种时候,就需要借助污染物的力量,一个整体的污染物作为信息的载体,而每一个连接到这个污染物的成员都可以从中提取到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当然,在正常流程中,想要连接这个污染物需要一定时间的审核,周期并不长,不过总需要时间。 扎克没有时间。 那么,这种时候就可以借用紧急渠道,在预先设定好的几个应急情况下,部分成员能够直接借用这个污染物的力量,在这种时候,往往需要的都不是信息,而是一种实质的帮助,比如现在,在涉及到‘污染事件’的紧急状况的时候,他们就能够借助这个整合好的信息得到一个临时的实体化,作为自己的工具应对眼前的情况。 【bargaining chip y-000无名之辈】。 恶魔的筹码,无名之辈,这便是污染物的名字,集合了影从建立开始到如今所有的信息,所有的资料,具体到某一句话的标点符号,都能够在这个污染物整合的内容之中找到,这是一种需要时间来不断提炼的污染物品,在某一个人的手中,它不过是一个记录本,但在影这个庞大的组织之中,它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信息库。 除此之外,它还整合了一部分的工具,也就是此时扎克所需要的部分。 一把手枪在扎克的手中勾勒出弧度,这是由扎克指尖流出来的血所勾勒出来的枪,以【无名之辈】为基础信息,由血作为工具,借助言语和动作,再通过污染化为实质的手枪,这把手枪本存在于无名之辈的信息库之中,而现在,它被临时送达了港口,送到了扎克·伊斯塔利亚的手中。 “克里恩,别担心,这里交给我就行。”扎克对着身后的克里恩说道,“放心好了,等我扣下扳机之后,我会好好让你看看这个奇妙的世界的。” 说完这句话,扎克闭上眼,他在心中计着秒数,既然现在的一秒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分钟,那么,一秒钟的时间,就足够手枪完成一次理论上的上膛。 【bargaining chip y-072残茧葬仪】 一把临时的污染物,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最好的工具。 扎克终于把视线投到了裂痕的起点,也是最初发生混乱的源头,那个恶魔,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有能力直视那个恶魔的模样。 “……真是恶心。”他说着,然后扣动了扳机、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伍 待红色的昼晃悠在世界时(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小调浪漫曲·其四】 残茧葬仪,被影组织通过‘无名之辈’整合的恶魔的筹码之一,于【污染事件·花园礼葬】之后析出的污染物之一,另外的还有一个名为‘无光白日’的恶魔的筹码,不过无光白日并不属于影,而是属于摩门。 残茧葬仪的编号为y-072,这是影内部的编号,这并不是代表着这是第七十二个恶魔的筹码,很多时候,编号和物品的内容并没有直接的联系,这也是有意为之,扰乱编号的顺序能够让人无法通过编号来判断污染物的危险程度,这样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避免这些物品的盗用。 虽然概率很低,但总得以防万一。 残茧葬仪的外形并不受约束,它可以是一把枪,可以是一把剑,可以是一只蝴蝶,可以是一片叶子,它并没有具体的外形特征,它展现出来的实质性模样取决于呼唤它的人的血,血勾勒出什么食物,它便是什么。 ——一只白色的蝴蝶化为它的头部,扇动着翅膀,那是它的眼睛,它有着大量的手臂,这样能够方便它为每一个逝者处理好最后的体面,它身着纯黑色的西装,宛若一个优雅的绅士,它缓步行走,对着每一个访客鞠躬,它捧着一个黑色的箱子,箱子之中,是无数如同它的头部一样的白色蝴蝶。 在握着这把化为手枪的污染物的时候,扎克·伊斯塔利亚的脑海之中便浮现了属于残茧葬仪的信息,那些信息是他花费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背诵下来的,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他能够不陷入迷茫,能够在第一时间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们真的能够离开花园吗? ——他们说可以,在我们品尝完下午茶之后,我们就能够离开了。 ——那么,离开的人们又会到达哪里?在进入到花园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绑在这里了,即便下午茶结束了,我们也不能够离开半步,我们的双脚无法跨越沟壑,我们的双手不能让我们展翅翱翔。 扣动扳机,从枪口飞出的并不是子弹,而是一只白色的蝴蝶,蝴蝶扇动翅膀,在这一刻,时间近乎静止,这便是残茧葬仪的力量,在残茧葬仪被使用的时候,它的使用者便会进入到间隙之中,脱离现实,但又不处于非现实的世界,这是一种极其短暂的状态,在现实和非现实的间隙之中,便是他所在的位置。 就在这一刻,他也脱离了那快速流逝的时间,也就是在扣动班级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缓慢,在一秒化为一分钟的世界之中,他感受不到那种流逝,在来到间隙之中的时候,扎克看见了缓慢的世界,一切都变得缓慢了,除他之外的世界放慢了几十倍,一秒钟会发生的事情被延长到一分钟,一分钟的事情被延长到一小时。 他看见了克里恩的表情,克里恩的动作也极为缓慢,几乎是以一种静止的速度动着,扎克一把抓住克里恩的手臂,在手相接触的那一刻,克里恩一个激灵,身体猛然抖了一下,他喘着气,看着这变得缓慢的世界。 “这是什么?”克里恩问道。 “污染物。”扎克回答道。 ——悼念者们来到这里,他们为每一个逝者祈祷,他们渴望救赎,传说,在人死亡之后,会化为蝴蝶从坟墓之中飞起,他们扇动翅膀,却不知道去往何处,我用箱子承载他们的灵魂,带着他们去往亡者的国度,不过这个路程会很漫长,所以,就慢慢走吧。 ——这便是我的名字,生与死的隔阂,现实与非现实的隔阂,污染和自然的隔阂,我行走在这些隔阂之中,我为他们举办葬礼。 “拥有非自然力量的物品,不过我这个算是阉割版本,能够让我们进入一个较为安全的维度。”扎克言简意赅,“这是我现在能够弄到的最好的工具,恶魔的领域不会影响到我们,暂时,毕竟归根结底这个原理也不过是用另一个领域把我们包裹起来,一个阉割的污染物肯定是没有一个现成的恶魔强大的。” “什么恶魔……那不是圣经之中才有的东西吗?还有那些奇幻小说……什么恶魔,吸血鬼,狼人,那不都是虚构出来的东西吗?” “所以我才说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奇幻。”扎克看着由残茧葬仪呼唤出来的白色蝴蝶,此时,那蝴蝶正朝着某一个地方飞着,若是这么飞下去,应该就会到集装箱那边去了,扎克指了指远处的那堆枯枝烂叶,“看见没,离我们很远的那个东西,那就是恶魔,你现在可以看了,残茧葬仪会守护你的。” “那就是恶魔……” 恶魔,这个词汇正式在克里恩·阿尔法的大脑之中构筑出来,从扎克的信件之中解读出来的文字,那些内容,在这个时候全部浮现。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个‘污染事件’之中?” “是,但是我们没有冒险的必要,趁现在赶紧跑吧。” 说实话,扎克·伊斯塔利亚本希望从无名之辈之中获取到一个更有杀伤性的污染物,如果要在克里恩面前展现出一个充满攻击力的污染物,现在说不定就是另外一个局面了,不过残茧葬仪也是一个不错的污染物,扎克回忆着残茧葬仪的相关信息,一个能够把自己带入到间隙之中的污染物,正适合现在这种状况。 ——在路途之中为他们寻找方向总是需要一些方法,明灯,信标,火烛,路牌,特别的鲜花,月亮的方向,星星的排列,太阳的升起与落下,间隙之中也会有这样的景色,毕竟,间隙依靠着两个世界而存在,若是失去了那些本就存在的地方,间隙也就无法被构筑起来。 稍微等一下……扎克看向港口,刚才他看不清楚,现在在整个港口变得缓慢之后,他似乎看清楚了,他看见在集装箱的区域不止有一个恶魔,还有那个挥舞着十字架的女孩,那个女孩……很眼生,扎克·伊斯塔利亚的记忆之中绝对没有出现过那个女孩的模样。 “那是……那好像是昨天的客人。”克里恩顺着扎克的视线看过去,他看不大清楚,但是那一身衣服实在是太眼熟了,他从未见过那种衣服,因此,在看见的第一眼,他就想了起来,那不就是昨天入住到碎木咖啡旅馆的那位客人吗?就在今天上午他还看见过的,就是这一身衣服,“她在做什么?” “我知道你很好奇,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扎克抓住克里恩的衣领,现在不能够停留在港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间隙遣返回到现实之中,在还停留在间隙的时候,他要离开这里,等到离开之后,立马联系影组织,还有摩门,对,联系摩门,污染事件要交给摩门处理,而且这一场污染事件的危险等级应该不是那些小打小闹,此时恶魔的领域已经干涉到了整个港口,从范围上来说已经属于是危险状况。 迟缓的世界很是奇怪,一切都变慢了,克里恩能够看见一只扇动翅膀的海鸟,它身上的每一根羽毛在这个时候都显得清晰无比,他能够看见那只海鸟的眼睛,黑色的眼睛宛若璀璨的宝石,他看见那只海鸟的翅膀极为缓慢地扇动,像是一张张照片轮流播放,只是速度太慢了,克里恩压抑住自己内心之中的惊诧,朝着港口之外移动。 他跑不动,真的跑不动,双腿如同灌了铅一样沉重,他甚至无法感觉自己在控制自己的双腿,他移动着自己的双腿,那港口的出口实在是太遥远了,他深吸一口气,超出阈值的疲惫感和疼痛感被他压了下去。 间隙之中是安全的,暂时是如此,间隙不会被现实的物质干涉,也不会被非自然的力量破坏,但间隙是依靠两者的存在而存在的,所以,在间隙之中行走的时候,也要注意属于现实的景色,避免在间隙之中跌入到什么裂缝之中。 就比如现在。 那裂痕已经形成了巨大的沟壑,这是宽数米的距离,单单凭人的力量很难直接越过去,克里恩在缓步移动的时候,内心也忐忑不安,因为他看见了,看见这沟壑的蔓延朝向远方,然后,在出口的地方猛然一个弯折,把整个港口分割出来了。 他们被这些沟壑困住了。 不只是克里恩,扎克也看见了,那由恶魔制造出来的裂缝把整个港口分割成了几个部分,他们这里就是其中一块,扎克的面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因为他也没有办法跨越沟壑,这也就意味着此时他们只能够停留在港口,除非他们能够冒着生命危险尝试着跨越人力不能够跨越的距离。 “扎克大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些裂痕是有规律的。” 这时候,克里恩开口说道。 “角度约为三十度,最外围是一个圆形弧度,这是一个被十二等分的圆。”克里恩说,“我们就在其中的一块之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陆 待红色的昼晃悠在世界时(下) 藤蔓缠绕住二阶堂野野的腰部,将她从空中拉到地面,地面上最后的那些藤蔓编织出一张植物网,接住了二阶堂野野的身躯,二阶堂野野看着自己的左手,就在刚才,左手的手指被恶魔的那些枯枝烂叶扫到了一瞬,而就是这一瞬的接触,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了,左手的手指就像是被静止了一样。 不过似乎是因为只是一次简单的瞬间触碰,手指的坐标还能够移动,手臂和手掌仍然能够拖动手指移动,而不是像那些火焰一样静止在空中,但若是手指无法动弹也很麻烦,凭借一只手来使用十字架更是麻烦。 于是,她学着那个男人的做法,让荆棘缠绕上自己的手指,荆棘刺入到手指之中,带动着手指做出动作,把连接着十字架的藤蔓抓在手中,虽然手指依旧无法依靠肉体控制,但通过荆棘进行拉扯,也可以做出相应的动作,无非就是痛了点,在现在这个时间,一点点的疼痛感根本不算问题。 两百秒。 在过去的四十秒之中她根本没有想出任何办法,她躲避着恶魔的身躯,一切接触到恶魔的事物仿佛都按下了静止键,火焰是如此,藤蔓是如此,荆棘是如此,就连那些砖块、灰尘都是如此,所以此时的港口呈现出了一个延绵的图画,从恶魔出现的地方开始,到现在,一切接触到恶魔的物质都被静止在了空中。 而现在,她还剩下两百秒,三分钟又二十秒,换算成现实时间,现在是晚上的八点四十分,距离十二点的到来还剩下三分二十秒,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了下来,晚上已经到来了,港口已经没有多少喊叫声,工人们的时间已经被恶魔汲取,他们仿佛被抽干了一切,只剩下空无一物的皮囊,干瘪而悄无声息。 手指痛吗?当然痛,荆棘刺入到皮肉之中的时候当然是疼痛的,只是在这种时候,能够忍受的疼痛感都不用在意,只是普通的疼痛感,只是……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让新的疼痛感刺激自己的大脑,这样,就能够保持她的精神。 相比起疼痛感,反胃感是更加剧烈了,污染还在从十字架之中溢出,和那个恶魔相比,十字架的污染反而和谐了不少,到目前为止,她所感受到的也只是反胃,还没有出现实质上的变化,她让十字架呼唤出新的藤蔓和荆棘,这一次,她要限制住恶魔的活动。 既然直接穿过恶魔的身躯没有多少效果,那就从另一个角度解决问题,她的脑海之中回忆着那个男人死去的时候,那一棵巨大的荆棘树,由藤蔓和荆棘构筑而成的树,当时,荆棘树将男人束缚起来,没有一点流露,她回忆着那一棵树的构造,然后,在这个时候复现出来。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藤蔓和荆棘破土而出,绕着恶魔开始收束,从一棵树的根茎开始构筑,最初的基底,然后是枝干,恶魔行走着,它那溃散的身躯在此时却成为了最大的阻碍,它的速度并不快,因此,在荆棘树开始构筑的时候,它并没能够离开那个区域。 倒不如说,从裂痕在它的脚下蔓延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无法离开那里了,十二个时刻,将港口分为十二个部分,而它所处的位置,就是钟表的正中心,时针、分针和秒针的根源,流转的时间的最初,这边是属于它的世界,恶魔的领域。 一百八十秒。 二阶堂野野撑住自己的膝盖,深呼吸,藤蔓和荆棘构筑而成的巨大树木已经把恶魔包裹了起来,从外面已经看不见恶魔的存在了,只能够看到那拔地而起的荆棘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二阶堂野野思考着,所以,到头来还是需要想办法知道恶魔的‘名’,前几日李通过非礼勿视所获取到的信息之中有提到过,要处理恶魔的话,需要知道恶魔的名字,看来名字这个因素十分重要。 名字,解构恶魔的名,该怎么知道恶魔的名字?她只知道那些摩门的成员似乎通过了什么方法得知了恶魔的名字,但是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看?通过视觉看出来吗?还是通过别的方式,亦或者只有对应的十字架才能够解读恶魔的名? 不应该是这样,若是只有特定的十字架才能够解构恶魔的名,那这反而就成为了摩门的弱点,她手中的这个十字架应该也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她还不知道,她了解到的内容还是太少了,若是有更多的信息……信息…… 影。 对,影这个组织或许知道该怎么做,渗透了整个五十星的影组织没有理由不知道该如何解构恶魔的名,哪怕这是摩门才需要做的事情,在下一次,需要想办法联系上影这个组织,然后获取这个信息,不过,她也需要付出相应的筹码,到底该怎么做,二阶堂野野已经有了决断。 她已经习惯一个人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因此,寻求帮助这一点目前没有出现在她的计划之中,相比起在这个时代寻求一个帮助,不如自己为自己想想,再说了,现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二阶堂野野这个人,她没有身份信息,也没有能够证明自己的材料,不论是在哪个组织看来,自己都还是太可疑了。 一百七十秒。 恶魔失去了动静,那巨大的荆棘树也没有任何变化,若不是港口的异样依旧没有结束,她说不定真的会以为恶魔已经逃离了,这个恶魔才出现多久?领域就已经扩散到了这么大的面积,而且……二阶堂野野看向那些沟壑,恶魔的领域已经能够扭曲现实的物质,这可不是什么普通恶魔能够做到的事情。 一百六十秒。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此时,月亮已经高挂空中,现在是夜晚的九点二十分,平日里的这个时候,港口应该已经没有人烟了,但今天不同,今天的港口虽然不能说是人声鼎沸,但‘人’这种东西还真不少,只不过不是活着的人罢了。 “棘手啊……” 这次的准备还是不够,恶魔的处理方法还是没有弄明白,二阶堂野野可以很简单地判断出一个人是否属于摩门,却不知道在遇到恶魔的时候应该怎么处理,看来要学习的地方还是很多,下一次应该好好控制一下时间,嗯……下一次做什么尝试好呢?比如先把集装箱里面的人处理掉,可若是这样做了恶魔依旧诞生了又应该怎么办? 她让十字架伫立在地上,身体轻靠在十字架上,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让自己的反胃感压下去些许,反胃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还是休息一下吧,她打了个哈欠,现在已经是夜晚的十点,那颗巨大的荆棘树依旧没有任何动静,恶魔还没有死去,她看见那些沟壑朝着四周延伸,甚至是延伸到了大海之中。 是的,大海,就连大海也出现了沟壑,海水被什么力量分隔开来,靠近分割点的部分就仿佛暴力地插入了一块玻璃,让这些水不能够继续流向另一个地方,这种分割太过于暴力,因此,若是仔细观察一下,说不定还能够看见分成了两半的鱼,两个部分分别在两个区域之中。 二阶堂野野数了数沟壑的数量,这些沟壑从恶魔所在的地方开始,将整个港口分割成了十二个区域,这就是恶魔的领域,领域,一种非自然的污染范围,恶魔的权能化为的实质,扭曲现实,重塑自然。 一百四十秒。 “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它在等待着什么?”二阶堂野野砸了咂嘴,“想要干什么呢?加速时间到底能够给它带来什么好处?它的本能在驱使着它去做什么?” 一百三十秒。 “啊……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二阶堂野野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李,如果是你的话,你现在会想怎么做呢……算了,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想起你,你这会儿应该还在想办法找到我?不对,如果你身体之中的那个家伙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你又应该怎么办呢,若是没能够喝到属于我的血,你该怎么办呢。” 一百二十秒。 “等我回去再说吧。” 二阶堂野野把手搭在十字架上,既然依旧没有任何办法,那就用最简单的方法好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随后,她点燃了半步熔岩的火焰。 港口的火焰冲天而起,那巨大的荆棘树也随之爆燃,炸裂的声响配合着火焰燃烧的声音,和枯枝烂叶等植物燃烧时候的噼里啪啦声一同作响,而在这些声音之中,还有一种比较沉闷的声响,那是枯枝烂叶踩在地上时候的声音,那是恶魔在走路时候的声音。 于是,半空中的火焰静止住了,严格来说,是一小层火焰静止住了,不只是火焰,还有灰尘,燃烧之后的植物,一切都开始静止,从内部开始,一层层向外扩张,这冲天而起的一切都在缓慢静止住,最后,直到最外层的火焰也不在燃烧,一切归为寂静。 “真离谱啊。”二阶堂野野叹了口气,“哪怕是这样都没有用吗?这个时代的恶魔到底都是什么怪物,这可比那些魔女难缠多了。” 一百秒,再试试看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柒 虚假存在于历史中(上) 【五十星·纽加哥·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小调浪漫曲·其五】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子规端详着这一幅画作,这幅画在循环的一天之后仍然能够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它从某种程度上已经脱离了时间的束缚,就和她一样,但是为什么呢?这一幅画作为什么能够不受循环的影响?就子规目前所知,正常的事物都会被这循环的每一日重置。 也就是说,非自然的事务不会被重置?还是说,只有某些特定的部分不会被重置,毕竟子规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她已经得到了克利斯汀的权能,这意味着自己上一个十一月三十号所做的一切都并非没有意义,这幅画作之中能够找到什么呢?子规不知道。 她还记得自己看见过画作之中的模样,那些建筑物之中记录着各种景色,那些景色她还记得,一个景色是展览馆前克利斯汀制造出来的意外事故,另一个景色,就是一个仿佛港口的地方,冲天的火光和燃烧的景色,枯枝烂叶般的怪物,不过现在,在子规现在看着这幅画作的时候,那些景色已经凝滞在建筑物之中,不再变化。 她看着别的建筑物,别的建筑物就没有出现任何变化,还是那个样子,一座宏伟的灰白黑三色城池,每一个建筑物之中都画着一个奇幻的景色,很清晰,但很难理解,子规也不打算现在就能够理解这些图画,不用着急,今天,应该做些什么呢? 克利斯汀的权能已经到手了,画作之中的景色代表着到底是什么呢?不如去看看画作之中的那些景色能够给自己一个怎么样的指示,这幅画作很显然就是污染物,换句话说,就是恶魔的筹码,很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的物品,这是她在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个能够不被困在循环之中的物品,这个恶魔的筹码的污染绝对远超于其它的污染物。 没记错的话,那个年轻人是怎么说的? ——我的眼睛,卖了八百块,买了颜料;我的一半肝脏卖了五百块,买了画笔和纸,女士,你刚才说,你喜欢我的作品? ——我给它取名为f旋律小调,不过我不会为她着名,等我完成了这个作品,它属于谁就是你们需要思考的问题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音阶。 ——艺术应该是什么?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复制的作品,一个寄托了一切思想的实质,我已经创作出了这幅画,这幅画已经寄托了我人生的全部意志,现在,想要让它成为真正的艺术,只剩下最后一步。 这个恶魔的筹码的名字是f旋律小调,这幅画的名字是f旋律小调,或许不只是如此,它或许比恶魔的筹码更加危险,毕竟,它似乎能够反映出一种景色,而且,就子规所印证,似乎已经有一个景色成真了,这真的是那个年轻人自己的幻想吗?还是说,这是一种预知,对于会发生的事情的预知? “锚点建立。”子规用手指在画作上轻轻一点,从克利斯汀那里得来的权能在此时第一次被她正式使用,和错误融合在一起的权能,这一份权能的名字也很简单,用法也十分简单,但就是这种简单而直白的权能,成为了最实用的力量之一。 【覆写】。 克利斯汀的力量是覆写,是替代,是介质的传递,但归根结底,就是一种覆写,本质上的覆写,或者坐标上的覆写,通过这种覆写方式来让自己转移到别的事物之中,除此之外,这种覆写还能够以克利斯汀的意志进行改变,那街道上头颅爆炸的人们,正是大脑被覆写之后无法承受住克利斯汀的力量而破碎,克利斯汀并不会在乎这些事情,毕竟,克利斯汀又不是人类,又怎么会体谅人的感受呢? 子规正在这个画作上覆写属于自己的锚点,这是她第一次使用这一份权能,相比起克利斯汀,她所持有的覆写比克利斯汀的少了些许,或者说,是原来的克利斯汀,现在的克利斯汀已经失去了权能,那最后残留的一小点也成为了几十年后才可能出现的恶魔,子规要在这一幅名为f旋律小调的画作上覆写自己的存在,这是一层保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这样做对她没有坏处。 画作上的景色依旧是那样,能够理解的部分也只有展览馆和港口,既然展览馆发生了什么自己已经知道了,那么下一步,就应该去看看那个港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了,冥冥之中,这幅画作好像成为了一个指引,指引着她应该怎么做。 只是,这幅画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子规把画作放在床底下,她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即便有外人俯下身也看不到画作的位置,在做完这些事之后,她才离开房间。 现在是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新的一天的早上。 今天,子规打算先收集一点消息。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有一个特殊楼层,那就是赌场,这在纽加哥并不是什么秘密,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也不打算瞒着这件事,正相反,每一个来到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人都能够去赌场逛逛,只要不惹是生非,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不会驱逐任何一个人,除了未成年人,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很守规矩的。 在今天凌晨的时候子规就在赌场那里赢了不少钱,没记错的话,前几次下楼的时候那位服务生都建议自己不要再去赌场了,毕竟凌晨的时候子规也没有藏着掖着,她用一枚筹码赢下了足以在这里潇洒几年的财富,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子规应该已经成为各大赌场的黑名单客户了,不过这次不同,子规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赢钱。 她是为了消息。 赌场的人鱼龙混杂,每一个阶层的人都会有,人本就是一种会追寻刺激的生物,特别是在这些一掷千金的地方,被欲望麻痹的大脑绝对不会让他们理智地进行判断,这种癫狂不分阶级,不分性别,这也是赌场的小手段,赌场的装修为的就是让人丧失时间感,沉醉于这一场幻梦之中。 子规没有去吃早饭,她知道若是自己去到一楼,被服务生看见,那肯定就会被汇报到那些赌场之中,虽说用错误的权能能够阻止这段信息的传递,不过子规的本性还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用这个权能,所以她在离开房间之中,就走入到了电梯之中。 按规律按下几个按钮,等待了片刻,伴随着叮的一个声响,电梯开始缓缓上升,五点四十五招待所设置的赌场并不难找,甚至是只要问问就能够问到,只不过为了保证一种神秘感,亦或者只是为了表示赌场确实有那么点隐蔽,于是,没过多久,她便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电梯门打开门,她提着自己的烟斗便走了出去,现在,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闲来无事的女士,她往烟斗之中塞入烟丝,点燃,深吸一口,清晨的烟有一种温和儒雅的味道,清新而淡泊,不过她知道,自己也只能抽这一口,毕竟在自己吐出烟圈的时候,两位服务生已经靠了上来。 “我知道,我知道。”子规把烟斗之中的烟草熄灭,“我只抽这一口,放心吧,这个位置不会触发你们的警报的。” 两位服务生在子规的身旁等待了片刻,确认烟草确实熄灭之后,他们才放下心来,烟草也是可燃物,若是在这个楼层引起了什么火灾,那可才是大问题。 “请问需要陪同吗?” “不用。”子规看这两个服务生比较面生,在凌晨的时候这两个人应该不在这里,“我自己去看看就好。” 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赚钱,这一次,她只打算收集一点信息,也不需要专门去问,那些人的交谈自然会把信息全部说出来,随便找了一张正在进行赌局的圆桌,她便坐了下来,当然了,若是什么都不做也显得目的性太强,所以她将一枚筹码推到了下注的区域,这一枚筹码在整张赌桌上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没有人在意。 “我们本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份子,哪怕我们并不是众生,但既然我们生活于此,我们就能够融入于此,我们和他们有区别,但并非不能交融,不是吗?”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她在和子规说话,和那位曾经对着自己祈祷的子规说,“人的世界很精彩吧,是啊,毕竟,这可是无数生物用了多少年才创造出来的辉煌。” 筹码在赌桌上转动着,仿佛一个舞蹈演员,正在每一位观众面前表演,它转动着,转动着,到了再也无法转动的时候,它停了下来,躺在桌上,一动不动,这枚筹码的面值很小,小到哪怕押中了最大的数目也得不到多少回报,它耗不起眼,和桌子旁的所有人一样。 他们本就没有区别。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捌 虚假存在于历史中(下) “我们还剩下多少钱?” “不多了……你真的确定我们能够赚到钱吗?我感觉我们回本都难啊!” 骰子,赌场之中最常见的赌局,三枚骰子放置在不透明的器皿之中摇晃,等到每一位赌客下注完成之后,再由荷官打开器皿,三枚骰子一共有二百一十六种组合,最简单的玩法就是比大小,四到十为小,十一到十七为大,这是一种永远让荷官有利的赌博游戏,赌客没有办法以技术提高得胜的机会,从长久角度而言,荷官是必胜的,即便大小的猜测对赌客有利,荷官仍然拥有绝对的优势。 而若是三面点数相同,那就是豹子,若没有人押中的话,那就是荷官通吃,说实话,出现豹子的情况实在是太小了,尤其是想要押中对应的豹子,那就意味着在两百一十六中可能性之中猜到一个,那还不如赌一下大小的可能性,起码大小的概率肯定比豹子多得多。 来到这种比较普通的赌桌上的人,基本都是没有艺术纯粹来赌运气的,若是真正懂心理懂技术的,基本都去牌桌上大展身手了,荷官摇晃着器皿,等到没有任何人下注之后,荷官便把器皿放在了桌上。 赌客们开始嚷嚷着,要么嚷嚷着大或者小,要么是嚷嚷着神明保佑,不管是嚷嚷着什么,在器皿打开之后戛然而止,然后,只剩下了欢呼声和哀嚎声,押中的人自然就是欢呼,没押中的人开始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换一个选择。 “又输了。” “我知道,我知道,别着急,我们还有筹码,我们还能翻盘,你明白吗?” 坐在子规身旁的两个男人情绪不太稳定,或许是因为输了不少钱,也有可能只是觉得这一把应该赢下,总之,在器皿打开之后,这两个男人就开始互相推搡,子规没有理会这两个人,她把自己赢来的筹码放在新的一边,她只是在赌大小,也没有刻意让自己赢下来,这一次押中还真的是运气好。 “下一把让我来,我不信任你。” “你来,你来就你来,我倒是要看看你能赢下多少钱?” 这一次,他们所押的和子规是同一个选择,在把筹码推到桌面上的时候,男人的手往前伸了伸,想要拿回自己的筹码,看得出来,在做出选择之后男人就后悔了,只是已经落到桌上的筹码可没有拿回去的道理,男人便又懊恼地嚷嚷了起来。 这不过是一场赌局之中的小插曲,事实上,在这一层楼中有不少人是这个样子,习惯就好,子规轻轻敲打桌面,她聆听着从四面八方传入耳中的声音,时间的计算,信息的汲取,感知的敏锐,从一堆人毫无意义的嘈杂声响之中提炼出有意义的部分,成为了这个时候她所做的事情。 十一月三十日,今天,今天的这里会发生什么事呢? 荷官再次摇晃器皿,三枚骰子在器皿之中碰撞,然后落下,在数秒的沉默之后,荷官打开了器皿,三枚骰子再次出现在几人的面前,荷官简单地扫了一眼,就汇报出了这一次的数字,于是,又是一场欢呼和哀嚎的交响曲,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化为赌场之中独特的旋律。 “中……没中,没中啊!” “这就是你说的不信任我?我看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把筹码给我,让我来。” “不不不,我不信,我再来一次,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 片刻之后,子规闭上了眼,她虽然损失了两枚筹码,这点钱对她而言完全不是问题,毕竟在凌晨的时候,她已经得到了足够的筹码,她再次将一枚筹码放置在赌桌上,她就连对应的数字是什么都没有在意,筹码只是附带的部分,那一枚筹码已经被‘覆写’了,即便流入到深海之中子规也不会断了和那一枚筹码的联系。 ——话说回来,货能够在今天送到吗? 这时候,子规听见了自己想听见的信息。 ——港口吗?可能没那么快,这两天应该是到不了。 ——为什么? ——黑云会控着呢,这两天港口都是黑云会在管,你的东西估摸着还得等上那么几天。 ——卡特琳娜,我应该说过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我们是很重要的,如果你还想继续建立属于休伯伦这个姓氏的威望,那些工具对于我们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当然了,如果你不着急的话,我们也可以稍微放晚几天。 卡特琳娜·休伯伦,对吗?子规并不陌生这个名字,在二零二二年的时候,这位女性已经是休伯伦家的领导者,虽然她已经开始逐步放权,但整个休伯伦家族都是依靠卡特琳娜这个名字立起来的,在脱离了卡特琳娜之后,休伯伦这个姓氏还能剩下什么呢? 不过相比起这个名字,他们所交谈的内容更让子规感到兴趣,港口,她刚才听见了港口,黑云会,这个名字倒是陌生了,黑云会,这个名字她在二零二二年应该是没有听过,那就代表着在后面的时代,这个名为黑云会的组织已经不存在了。 荷官再次打开了器皿,这一次,子规依旧没有押中,在去除掉了权能的控制之后,单纯拼运气的情况下,局面是绝对有利于庄家的,所以这个结果子规也不会有任何疑惑,只是那些赌客们又开始叫了起来,也有人颓废地靠在了椅子上,双目无神。 子规朝着不远处看去,很快,她便看见了刚才说话的人,卡特琳娜·休伯伦,一九八九年的卡特琳娜还很年轻,在她的身旁,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神父一样的人,倒不是着装上像,而是一种气质,单单是从那气质上看她都会觉得那是一个神职人员。 此时,卡特琳娜·休伯伦就在一张扑克牌桌上玩着,和子规一样,卡特琳娜也不怎么在乎赢或者输,显然卡特琳娜的目的也不是赢钱,在这里出现应该是为了另外一种目的。 “没中……没中?没中!” “我都说你不行的!把筹码给我!” “稍等,我再来一次,就一次。” “我信不过你,把筹码给我,不然我真的会动手的!” 子规挥了挥手,不出片刻,就有一位服务生在她的面前摆上了一杯清酒,这是赌场提供的正常服务,不只是清酒,还有普通的水,或者果汁,但在没有出口要求的情况下,服务生都是默认端上清酒,酒精能够麻痹人的感知,让他们在这灯红酒绿之中迷失自己,子规当然是知道赌场的小计俩,只是她不在意而已。 她将一枚筹码推入到下注区域,用手撑住下巴,百般无聊。 ——卡斯劳伦特,你打算赢还是输? ——这并不重要,赢或者输都好,我们只是在这里打发时间,卡特琳娜,我们的货物还没有到,等东西到了我们才需要动手,过一会儿我去一趟教堂,我有一些像处理的事情。 ——所以一会儿我们就暂时分头行动? ——随你,反正没事干。 三枚骰子再次摇晃着,在器皿之中变换着数字,不知怎么的,子规忽然来了个兴致,她将自己的筹码推到了三个六的数字上,只是一枚筹码,荷官瞥了她一眼,毕竟押豹子的人不是没有,但一般都是准备全赌的,荷官从没见过有只放一枚筹码的,哪怕真的押中了,也赔不了多少。 荷官不由得多打量了子规几眼,毕竟子规这样的发色也是少见,荷官看着子规的头发,由看了子规的瞳色,忽的,荷官想起了什么,今天上班之前荷官听说过了,凌晨的时候赌场来了个狠人,直接用一枚筹码连赢了不知道多少把,没有照片,但是上面的人形容过那个狠人的模样,似乎就是面前的这个女性。 器皿的声音顿了一下,那是一种没来由的心慌,荷官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将器皿的摇晃控制了回来,一枚筹码,还好,现在只是一枚筹码,荷官将器皿停下,这一次,她打开器皿的手不再冷静,屏住呼吸,荷官想知道,器皿之中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个数字。 荷官打开器皿,里面三枚骰子的数字,是三个六。 这一次,整一张赌桌只剩下了哀嚎声,没有欢呼,紧接着,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放在三个六上面的那一枚筹码,押中了?但是只押了一枚?人们顿时噤了声,他们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倍率最高的点数却下了最少的筹码,没有人说话,至少在这个时候,赌桌上的赢家只有一位。 “手呢,干净一点就好。”子规漫不经心地说着,“不要去动那些手段,你知道的,我们只是一个赌运气的游戏,如果你要在这里动小手段,那可怪不了我。” 荷官的脸抽了抽,没有说话,荷官知道,子规说的就是自己,刚才,荷官想要通过一种摇骰子的技巧改变器皿之中的数字,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呈现出来的数字却是这样,荷官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我明白了,女士。”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贰拾玖 我们将度过仅此一次短暂的夜晚(上) 【五十星·纽加哥·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小调浪漫曲·其六】 “所以您不是为了赢钱,对吗?” “我应该重复了好几次我的回答了。”子规的脸上露出一种不耐烦的情绪,“我只是过来随便玩玩,你们不动小动作的话我是无所谓的。” “这一点上,确实是我们的错误,只是我们确实需要保证我们的利益,若是有人的技术比我们的荷官好,我们也认栽,只是您的实力实在是太过于……怎么说呢,我们这里最好的技术人也说了,您的技术绝对远超于他,如果您愿意在我们这里工作,我们绝对能够提供一个令你感到满意的报酬。” “我们一开始讨论的好像不是这个吧?” “确实,但您的技术也确实是我们所需要的,如您所见,我们的荷官完全无法看出您的手法,这也意味着您的手段比我们所知的要复杂得多,这正好是我们所需要的,所以这两件事可以放在一起说,如果您愿意在这里工作,需求任提。” “算了吧,不感兴趣。” 子规打了个哈欠,她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大概半个小时,在自己被认出来之后,就来了两位看起来职位不低的人很客气地把她迎到了会客室之中,而在这半个小时之中,对方不断了解着她的目的,她的来意,甚至以为子规是别的赌场派过来砸场子的人。 哪怕是子规都会觉得有点厌烦,当然了,厌烦的主要原因是她在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会客室之中还是太安静了,别说是交谈声,就连服务生放下水杯的时候都尽可能地不发出任何声响,于是,整个会客室之中就只剩下了面前这人的说话声。 至于面前这个人是谁,子规也不在意,很显然这个人并不是真正说的上话的人。 “那么,您可以收手了,对吗?” “说实话,我随时都可以停手,不过我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所以,让说的上话的人来。”子规的敲了敲桌面,“你就这么跟你上面的人说吧,就说,我想要知道涉及到‘非自然’的信息,就这样,把这句话带上去,你应该做得到。” 不论是在哪个时代,污染和非自然的存在都是被部分人所知的,眼前这个人显然是属于不知道的那一部分,既然如此,在这里浪费口舌也没有什么必要,在听完子规的这句话之后,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随后站起身,对着子规点了点头,便退出了会客室。 果然,这个人确实没有什么话语权,子规凝视着桌面上的水杯,那水杯之中放着的是一种清澈的液体,不知道是酒还是白开水,子规没有喝,并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这个房间之中的一切她都不想触碰,还是先干正事比较好。 “打扰了。” 片刻之后,会客室的门打开了,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个约二十岁的女性,一脸严肃,属于是那种看着就不大好交往的人,没有多少别的表情,说实话,严肃这个形容词的出现也不过是为了描述这个女性脸上的淡然,就连那位女性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多少感情,她一身朴素的着装,但又不失优雅,白色的及肩长发配上淡红色的眼睛更是显得她较其他人更加独特。 “赛琳娜·罗琳。”那位女性说,“接下来的对话由我来负责进行。” “一个不错的名字。” “如果你喜欢的话,这个名字也可以送给你。”赛琳娜·罗琳的话听着让人感觉有点云里雾里,但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子规感受到了属于污染的气息。 “如果我选择了接受,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没怎么样,只是这个名字就属于你了。”赛琳娜端坐在子规的正前面,她直勾勾的看着子规的双眼,那平静的瞳孔仿佛能够吸收人的灵魂,“而我无非就是再去找一个新的名字,仅此而已。” “名字可是很重要的东西啊,罗琳女士。”子规拿出自己的烟斗,“你们这里家大业大,不介意我在这里抽一口吧?” “请便。” 就在子规点烟的时候,赛琳娜自然也在打量着子规,很有意思的服饰,感觉并不像是这个时代的风格能够制造出来的,她存在在这里,仿佛和整个世界都有点格格不入,不过紧接着,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当赛琳娜再次打量上子规的时候,得到的只有子规脸上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么,你想要了解什么事情呢?” “在这之前,我想知道我能够得到多少信息,也就是说,你们的能力能够让我知道多少信息,我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而不是什么毫无营养的内容。” 子规敲了敲烟斗,让烟斗之中的烟丝散开些许。 “如果我们不知道,那就意味着整个五十星都不会有别的人知道了。”赛琳娜说,“正式介绍一下,这里是‘影’组织所管理的地方,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纽加哥分部。” “所以你是影的人?” “是。” “那就好说了。”子规拍了拍手,“我要和黑云会有关的信息,包括他们这两天在港口做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以及这这两天内纽加哥所发生的一切非自然事件。” “子规·莱蒂女士,如果要得到这些信息,你也得支付相应的报酬。” “我能够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和你们聊天,就已经是一种报酬了。”子规将口中的烟吐到赛琳娜的面前,“行了,别藏着了,你的那些手段也没什么用,你们应该已经尝试过很多次了,有生效吗?” 听起来,子规这是在说出一个猜测,实际上,她知道,这个名为影的组织已经通过了好几个方法探查自己的底细,而这些信息都在错误的干涉下进行了扭曲,这是一种被动的权能,在干涉到子规自己的时候,这种错误就会开始扭曲真实。 这也是为什么在赌场子规能够连赢这么多次,当荷官想要通过某种技术让子规输掉的时候,错误就会让这种技术出现问题,于是,本意让子规输掉的技术就化作了子规赢下来的结果,这也是为什么影没有头绪,毕竟,一切的起因就是荷官的小动作,而不是子规自己的行为。 “你果然不简单。” 赛琳娜·罗琳在进入到房间之前就已经得到了这个名为子规·莱蒂的人的所有信息,严格来说,是影所找到的所有信息,但实际上,那些信息资料简短到用两行字就能够写出来,除去姓名、外貌描述之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没有过往经历,没有家庭成员,不只是五十星,整个世界都找不到更多的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在最开始的时候,赛琳娜以为这名为子规·莱蒂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恶魔,或者摩门的新东西,不过在这一次简单的谈话之中,赛琳娜更愿意相信这个人应该是一个持有什么污染物的人,是的,人,不是非自然的怪物,毕竟,从子规身上赛琳娜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属于人的异样,至少现在,赛琳娜觉得,子规是一个人类。 “黑云会的高层在苏淮廷获得了一个名为‘空钥’的‘恶魔的筹码’,他们这两天持有港口就是为了将那个恶魔的筹码带回到五十星,如果你关注时政新闻的话,你就知道今年的苏淮廷发生了一系列剧烈的政治地震,不出意外的话,三年之内苏淮廷就将不复存在,因此这个时期的苏淮廷很危险,这也是黑云会要想方设法把苏淮廷的东西转移到五十星来。”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赛琳娜开口说道。 “空钥,一把看起来像是钥匙一样的东西,根据我们的信息,那个恶魔的筹码可以达成一种概念上的‘锁上’和‘开启’,虽然影响范围不大,但这种涉及到概念的力量往往都是强大而危险的,不然黑云会也不会用这么多东西来掩盖空钥的存在。”赛琳娜摊开手,“黑云会需要空钥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想要尝试用空钥来锁住‘恶魔’,这样子就可以将这种被锁住的恶魔作为一种武器进行投放,根据我们的信息,在今天下午五点左右,港口就会发生一起污染事件,而黑云会的指定成员就会去用空钥将恶魔锁起来,如果失败了的话,也只是付出港口所有人的生命而已,摩门会处理好的。” “你们并不打算做什么。” “并不打算。” “那么这两天的非自然事件信息呢?” “这两天的纽加哥很和平,没有发生任何污染事件。”赛琳娜·罗琳说,“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也可以找别人问问,不过你得到的结果应该都是一样的,这两天的纽加哥十分和平,别说是污染事件,就连污染物品都没有出现过。” 子规看着属于烟的颜色在自己的眼前缓慢溃散,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 真是麻烦啊。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 我们将度过仅此一次短暂的夜晚(下) 所以,今天的港口会发生一起污染事件。 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子规很简单就理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影没有说谎,这两天的纽加哥十分平和,但就在今天,纽加哥出现了不同的事情,在一次十一月三十日之中,一个年轻人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最后一幅画作,而在另一次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克利斯汀在展览馆前制造出了一场污染事件。 今天,十一月三十日,这里有一个锚点。 一个时间上的锚点。 在十一号地铁上的那个雪花般的事物,那是一个本质,克利斯汀说过的,那是本质之一,无法看清楚祂的模样,一层认知阻碍让子规眼中的祂是一团雪花,而在这个时代,就存在着一位本质,克利斯汀无法告诉自己本质的名,因为克利斯汀也不知道,那位脱离了时间,所以祂的模样不受逻辑的限制,从理论上说,祂可以是任何东西,只是祂无法被看见。 “本质。”子规念着这个称呼,似乎一次还不够,她又念了一次,“本质,本质之一,对吗?世界的本质,构筑基础的元素之一,那么建立锚点的也是你,很好,看来这个时代比白海或者夜都那边好玩多了,不是吗?” 她一甩自己的烟斗,烟斗之中的烟丝消失不见,这一次,子规没有任何掩盖,她肆意地让权能在这个时代展现,就比如现在,名为空气的事物覆写了烟斗之中的烟草,在掌控克利斯汀的权能之后,子规便将其得心应手地用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子规已经走出了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带着她身上的财物,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着急的事情了,很显然,那个本质把她带来了这个时代,本质,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本质,在樱岛的时候,就是那位本质把自己送来这里的。 ——很多词汇都能够用来形容我,枷锁、牢笼、落幕、折翼,随你便,称呼只是用来在你的思维之中建立起属于我的概念,但你并不能够记住我,所以我是谁这个问题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如果你问的是我这个存在代表什么,我倒是能够回答你,我……勉强算是你的造物主? ——我并没有说笑,【错误】,你的诞生本就有我的参与,除了那个女孩的造神仪式,我介入到这个祈祷过程也促成了你的诞生,不然你以为只凭借一个人类女孩的信仰,能够制造出错误这个权能吗? 那个宣称创造了自己的存在,也是本质之一,祂让自己来到五十星的目的是什么呢,子规记得很清楚,那个存在说过,祂想看看,有了自己的存在,被固定的时间线会不会有什么神奇的变化。 被固定的时间线? 和这个十一月三十日有关系吗? “说起来,这个时代的非自然应对机构的人呢?”子规打了个哈欠,“怎么一个都没见过?” 五十星的非自然应对机构叫什么来着?摩门,确实,再过几个小时之后,港口就会发生一次污染事件,摩门会去处理吗?五十星的本质和摩门又有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 在太阳下散步总会让人感到心情舒畅,就比如现在的子规,明明已经是正午时分,她依旧不介意太阳的温度,可能是刚刚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好好吃了一顿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确实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砰!”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头顶传来一道玻璃破碎的声响,些许玻璃从天空之中落下,落在地上,化作四散的尘埃,和玻璃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男性的身躯,就落在子规身前的不远处,男人落下的角度很不错,正好是头朝下的位置,在男人的头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他的脖颈就弯折了,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弯折,紧接着就是身躯,男人的身躯就像是被挤压了一样,上面的部分嵌入到了腹部,整个人如同破布一样散开。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描述,在一秒不到的世界之中,男人已经成为了地上的一具尸体,红色的血液从男人的身体之下流出,很快就染红了几块地板,还好这里并不是大道,因此男人落下来的时候并没有人看见,若不是子规回忆着之前的事情的时候没有注意路,走到了这个小道之中,或许男人的尸体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被人发现。 子规打量了一下男人的容貌,很快就把男人的容貌和自己记忆之中的某一张脸对应起来,这是刚刚在赌场之中的那两个男人之一,就是连续几次赌输了两个男人,没记错的话,在自己离开赌桌的时候,那两个男人的筹码已经输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他们的筹码已经输光了吧。 子规蹲下身,她打量着男人此时的表情,在从人变为尸体之后,男人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那是一种悲伤和不甘夹杂在一起的表情,一种只要有机会就能够抓着网上爬的表情,如果再给男人一些筹码,他一定会挥舞着回到赌桌之上,当然,这都是类似于马后炮之类的言语,现在男人已经死了,再多的可能性也不过是一种满足自我的想象罢了。 “在逃避吗?”子规对着男人的尸体问道,“想要通过死亡来逃避自己需要面对的一切,这样的行为可以用自私来形容吧?” 她没有去接触男人的尸体,不管怎么说,男人的死亡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没有干涉这件事的理由,再说了,等到今天结束之后,男人又会重复做这件事,在前几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她都早早出了门,没有看见这一幕,现在,在十一月三十日的记忆又可以加上一条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正午时分,那么,就是十一月三十日的正午时分,一个男人从高楼一跃而下。 子规没有在此停留,毕竟,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尖叫声从上方传来,或许是有人看见了男人一跃而下时候的景象,也有可能是两个男人之中的另一位正在嚷嚷着,人类的情感便是如此,他们之间的维系会让他们对彼此的同类抱有一种关切,不论是相熟的人还是陌生的人,同类之间总会有一种情感存在。 ——那你呢? ——谁知道呢? “这里死了人,但是会对你们造成影响吗?”子规看向一旁,“赛琳娜。” “应该是不会的。”赛琳娜·罗琳站在一旁,她耸耸肩,回答着子规的问题,“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一直都知道。” “怪不得你刚才自言自语的内容我听不见,你的手段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赛琳娜叹了口气,“他们还说让我探探你的底细,这让我怎么探,常规的隐蔽手段在你面前应该是起不了作用的了。” “你可以试试用污染物。” “那肯定也不会有用,既然常规手段你都能发现,我就不信你没有防止污染物的手段。”赛琳娜·罗琳露出一个笑容,“我现在对你很好奇,子规·莱蒂女士,介不介意以个人的身份和我喝一杯午后茶?” “不是很想。”子规说道,“我现在只是想随便走走。” “你走的方向可是港口,你是想要去了解一下那个地方的污染事件吧。”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那确实不会相信。”赛琳娜·罗琳摇了摇头。 “你让我想到我一个叫做薇儿的朋友。”子规打量了一下此时的赛琳娜,那个毫无表情的面孔让子规实在是捉摸不透,“但你并不像她,你和她差太远了,一点都不像,我倒希望现在是在和她交谈,而不是你,赛琳娜·罗琳。” “那就换个名字吧。”赛琳娜说,“你有什么喜欢的名字的吗?我把赛琳娜这个名字给你,然后我们再继续,怎么样?” 这一次,子规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赛琳娜的身上有一种污染,就在‘名字’这个词汇出现的时候,那份污染就出现了,从赛琳娜·罗琳的身上延伸出来,朝着自己的方向蔓延过来,那份污染并没有任何危险的感觉,倒不如说,这个时候的子规很熟悉这个感觉。 于是,子规打了一个响指。 赛琳娜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这是子规第一次在赛琳娜的脸上看见别的情绪,那是一种愕然,一种不可置信,赛琳娜看着子规,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拿出了熟悉的东西。 “不对,你刚才那个是……是【覆写】的力量?”赛琳娜喃喃道,但很快,她便摇了摇头,“不对,你明明不是……不是……它,它叫什么名字来着?” “看来你和克利斯汀认识啊,我还以为它是一个孤家寡人呢。”子规抬起烟斗,指着赛琳娜,“不过现在的你应该是找不到它的了,你所熟知的它已经死了,仅此而已。” 毕竟,在新的十一月三十日,少了一个名为克利斯汀的……天使。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壹 把本质埋在夜色中(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d小调浪漫曲·终】 克利斯汀今天不用上班。 克里斯汀·门德尔松·佛里瓦尔,男,独居,住在新城区,他有一个小房子,一房一厅,一间厨房和一个卫生间,在纽加哥,他是一个很不错的独居人士,拥有一个合适的工作,收入也很客观,哪怕是在这个时期,他也不担心自己的生活问题。 克利斯汀·门德尔松·佛里瓦尔有着一头红褐色的头发,脸上还有一些雀斑,这种头发的颜色比较少见,至少在他的社交圈之中,他这种发色应该是独一份,克利斯汀对着镜子打理着自己,从时间上来说,这个男人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如果是放在别的时候,他应该已经在做准备了,但今天不用,今天是休息日,他可以很好地安排自己的时间,思考今天应该怎么度过。 他已经做出了自己最先想做的事情,他睡了一个懒觉,在第一次醒来的时候,他没有起身,而是闭上了眼,让自己再次进入到梦乡之中,这叫做回笼觉,克利斯汀也是不久之前才真正了解这个词汇的含义,不用去在乎什么工作,只是遵循着本能继续用最舒服的姿势让自己睡着。 他能够感受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自己的身上,带着点温暖,再配合室内本就温和的环境,他很快就睡着了,等到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不紧不慢,今天不吃早餐,这个时间点也不是吃早餐的时候。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克利斯汀看着窗户之中的自己,暗自想到,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太阳正好,不会太热,也不会太冷,他正好可以穿上自己最喜欢的那件大衣,灰褐色的大衣,不容易脏,也很保暖,冬日就需要这样的衣服,这件衣服应该是两年前买的了,那天是自己刚刚升职加薪的一天,为了庆祝自己的未来他给自己买了这件衣服,还在市中心的大餐厅吃了一顿。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叫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地方,二楼有一个很大的餐厅,装修典雅,并且还有不少看着就很华贵的装饰物,他在那里点了一份五成熟的牛扒,点的最好的品质,还有那些所谓的鹅肝和红酒,那一顿吃了他三个月的薪水,也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昂贵的一餐。 但那都是值得的。 这个男人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在出门之前会留足够的时间阅读今日的报纸,他早已经订购了一整年的报纸递送服务,在每天清晨的时候,报童就已经把报纸扔到了他的家门口,不着急,新闻可以过一会儿再阅读,在卫生间打理好自己之后,克利斯汀先开始给自己做午饭,先吃午饭比较好。 是的,现在已经是正午了。 多年的独居生活让克利斯汀有一个不错的厨艺,比不上餐厅之中的大厨,但也比不少普通人优秀许多,就连那几位品尝过他的手艺的同事也对此赞不绝口。 他没有打算做什么特别复杂的东西,一个黄油煎面包,再加上生菜和培根,做成一个建议三明治就好,炒一点蛋花,用沙拉酱搅拌一下,涂抹在三明治里面,那可真是美味,克利斯汀很喜欢这种味道,微微的甜,再配上一点清凉口感。 “真不错。”他自言自语道。 此时的克利斯汀已经坐在了餐桌旁,右手拿着自己刚刚做好没多久的三明治,左手是新闻报纸,一个人的生活就是有这些好处,不会有人对自己的吃饭方式指手画脚,就比如现在,一边吃饭一边看报纸,这种三心二意的行为在别的家庭很有可能引起同一张桌上的人的反感,可自己不需要在意,根本没有第二个人来打扰自己。 今天的报纸新闻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不过,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或许是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吧,梦见了什么呢……他有点想不起来,依稀记得应该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在自己家里面,除此之外呢,好像没了,确实想不起来,如果不去仔细回忆的话,大脑之中就只能够提供这么一个粗略的印象。 他继续吃着三明治,看着报纸,大脑继续胡思乱想,想到什么是什么,有时候上一秒想到的事情下一秒就忘记了,这也没关系,反正不重要。 错误。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了这个词汇,错误,错误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正确,对了,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可能是做梦的时候梦到过吧,这种忽然蹦出一个词汇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就当做一次偶然的灵感就行。 报纸上的文字依旧是那样,墨水的味道在纸张上面缓缓弥漫,他很喜欢这种味道,那些书籍之中的味道也是如此,树木被粉碎然后重铸,用墨水勾勒出文字,这样杂糅在一起的气味能够让他平静下来,不被烦心事困扰。 三明治的味道一如既往,他自己的手艺自己清楚,归根结底,三明治本身也不是什么需要技术含量的烹饪方式,无非就是面包的加工和夹心的搭配,经过人们几十年的研究,最适合放入到三明治之中的材料早已经被摸清楚,比如芝士,不过克利斯汀并不喜欢芝士,或者说,在中午的时候,他不喜欢吃芝士。 “叮咚。” 克利斯汀有点疑惑,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按响门铃,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没有友人过来,那为什么又有人来按门铃呢?在这样的疑惑之下,他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很漂亮,但没有表情,克利斯汀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却没有找到任何和这位女性有关的信息,很显然,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和这位女性见面,在克利斯汀出生到现在的几十年时间之中,他应该是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孩。 “您好,请问您找谁?”于是,克利斯汀带着善意问道。 “克利斯汀·门德尔松·佛里瓦尔,男,一九五七年生,今年三十二岁,单身,父亲在战争中牺牲,母亲在一九八五年因病去世,你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学的金融,现在是纽加哥银行的分行经理,你喜欢阅读新闻报纸的,但你并不关心新闻。” 门口的女性没有回答克利斯汀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很快的语速说着一段话,克利斯汀在听了不到一半的时候面色就变了,因为这位女性说的是实话,而且,都是克利斯汀的相关信息,很相信,但到目前为止,这些都是可以查得到的消息。 “除此之外,你还会在空余时间为自己做餐点,昨天晚上做的是蒜蓉大虾,还有焗蜗牛,今天早上你没有做早饭,因为你睡了一个懒觉,这些都不重要,克利斯汀,你母亲的病症和你有关,你的母亲患有一种以高血糖为特征的代谢性疾病,胰岛素分泌缺陷,需要定期服用药品,你将其的药品进行了替换,造成毒性的积累,这件事情你做得很隐蔽,所以所有人都以为你的母亲死于一种突发疾病。” 克利斯汀的目光冷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门旁边,在门旁边的架子上,他放了一把手枪,里面有且只有三枚子弹,这是他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安置的保险,控制好弹药数量的手枪能够让他在遇到紧急时刻保护自己,也能够防止有心之人通过这把枪做出坏事。 “你的右手旁边有一把枪,是你在一年半之前买的,购买的地址是新城区东浦洛夫大道十二号的肯尼枪械店,你花了六百元买了这把枪,子弹的价格是一块五,你买了十枚子弹,到目前为止你只用过一枚子弹,是在尝试这把枪的手感的时候用掉的,按理来说一把枪在购买之后需要经过几次的使用才能够适应,但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很清楚这把枪该怎么使用。” “够了。”克利斯汀打断了女性的话语,“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刚才所说的,是关于克利斯汀·门德尔松·佛里瓦尔这个人的一切。”女性看着克利斯汀的眼睛,她的眼睛是红色的,有一点点暗淡,“你是这个人吗?” “不然呢?”克利斯汀皱起眉头,“如果你是带着什么目的过来的,请回吧,我不接受任何人的威胁,而且你所说的内容已经涉及到他人隐私了。” “我的意思是……污染呢?‘覆写’呢?克利斯汀……你全忘记了?”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克利斯汀已经失去了耐心,桌子上剩下的那半块三明治已经失去了温度,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女性,然后关上了防门。 门口,赛琳娜·罗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刚才,从这个男人身上,赛琳娜没有感受到任何非自然的气息,没有污染物,没有污染,没有恶魔,没有任何问题。 克利斯汀确实已经不在了。 许久之后,她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精神。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贰 把本质埋在夜色中(下) “孩子,你有时间听我说个故事吗?” 祂俯下身,摘下自己的帽子,如果祂有帽子的话,不,应该说,如果祂的容貌能够被人看见的话,因为认知阻碍的存在,一切生物眼中的祂都会被认知阻碍改变,这是祂的善意,如果让这些生物看见祂的容貌,那么,庞大的污染就会在一瞬间撑爆那些生物的大脑。 年幼的孩童看不出祂的模样,而属于孩童的好奇心又不由得让他打量着发话的祂,或者说,发话的东西,在孩童眼中,自己眼前的是一团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雪花团,朦胧而梦幻,孩童还想继续看着,自己的双眼却一片漆黑,他感受到一股温暖的事物覆盖在自己的双眼上,隔绝了他看见外界的渠道。 “孩子,不要看了,只看这么几秒钟已经够了,再继续窥探那个世界,你的理智会先承受不住的。” “这是一件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是在五十星,是在另外一个国家,那个时候,有一个女孩……” 区域不明,时间不明。 “小家伙们,开饭了,别再玩了哦!” 父亲已经做好了一顿美味的午饭,肉的香味从锅中散出,沿着地板流淌,很快就被正在玩耍的女孩闻到,而这个时候的女孩,正在和自己的母亲一同玩耍。 “妈妈,看啊。”五岁的女孩正逗弄着一只小狸花猫,“猫猫。” 不过,在母亲还没有回答之前,躺在摇篮之中的弟弟便哭了出来,在两个月之前,弟弟出生了,两三个月大的弟弟根本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不论想什么,最后流露出来的也只有哭喊声,母亲赶忙把弟弟从摇篮之中抱出来,轻声呵护着:“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开饭了哦~”父亲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女孩顿时感到有些烦闷。 “好啦,简,过来帮忙端盘子。”父亲呼唤着女孩的名字。 “妈妈你看!小猫啊!”女孩大声喊道。 “那和妈妈也没有关系啊,你能看到妈妈正在忙吧!”母亲说道。 于是,三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为了女孩的一道无理取闹般的喊叫。 “那端盘子也和我没有关系!”说完这句话之后,女孩跑出了家。 在弟弟出生之后,父亲和母亲的眼中似乎只有弟弟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女孩一边奔跑一边想着,这并不重要,这是理所当然的,她说服自己,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双足在草地上奔跑,从名为家的牧场之中跑出来,穿过小镇的道路,来到小镇之外的草原,她在感到烦闷的时候就回来这里,虽然父亲和母亲总是说不要来这个地方,但这里没有别的东西,她便不再理会父母的提醒,因为,这里的风景很好。 而且,这里有她认识的人。 “找到了!”她在一颗巨大的树木前停了下来,抬起头,果不其然,叔叔就在上面。 “中午好。”被称为叔叔的男人说。 这也没什么,少女想着,因为有人能够理解自己。 “上次的故事讲到哪里了?”男人身旁永远都放着好几本书,每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都能看见书变得不同,“想听什么呢?” “就讲上次说的那个吧,圣经的故事。”女孩在男人的身旁坐下,“我想听摩西分海之后的。” 男人看起来很和蔼,胡子和头发已经有点泛白,他容貌也很帅气,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帅哥,女孩询问过男人的名字,男人总是自称什么恶魔,还是别的什么,至于名字是什么,男人从未说过。 女孩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她好奇地看着书本之中的文字,那些文字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还是有点点复杂,不过不要紧,男人很有耐心地读着,每一个词汇都会读的标准而温和,正因如此,女孩才喜欢这里。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部分。”男人说,“我很喜欢。” “那快让我看一下!” 女孩大概是一个月前发现男人的存在的,在女孩的眼中,男人看起来虽是高大了些,但绝对不会让她感到不适,正相反,男人总会给女孩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有时候会讲男人去过的地方,什么拉芙兰,什么车之乡,还有别的什么,男人说,他因为被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排挤了,所以才不得不来到异乡。 ——所以我们同病相怜,女孩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叔叔。 于是,在故事的朗读之中,太阳开始落下。 “已经很晚了,快回去吧,孩子。”男人拍了拍手,将书本合上。 “唉?可是现在还很早……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去吧?”女孩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我想把你介绍给爸爸妈妈们,他们一定会知道你和我很像的!” “抱歉,孩子。”男人拍了拍女孩的头,“虽然我很想去看看你们的世界,但是我遵循着规则,如果没有得到【原住民的允许】,我是无法再往前一步的,所以我去过的每一个国家我都只是路过,我从未在那一个人群之中停留。”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女孩不解道,“就是说,如果不说‘你可以过来了’的话,您就不能够来到这一边吗?” “是啊,是这样的。” “这样啊。” 叔叔总是这样说些奇怪的东西,不过,正因为他总是说这些奇怪的事情,他才会被自己的同类排挤吧?女孩想,可是自己已经决定好好照顾叔叔,那么怎么可以把叔叔一个人留在这里呢?在这之前的每一次分别,叔叔的脸上都会流露出那种寂寞而孤单的神情,这种表情就像是一把刀,总能够刺痛女孩的心。 于是,女孩向后退了几步,双手搭在背后,对着男人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那好!”女孩大声说道,“你可以过来了!” ——男人的嘴角勾勒出了一个弧度。 这个小镇并不出名,以农业和畜牧业为主的小镇,小镇上的人口也不多,满打满算也就百人出头,二三十户人家,从小镇到城市有很长一段距离,一般都是需要开车才能够到,如果要骑自行车的话,不花上几个小时是不可能的。 而到达城市的路只有一条,没有公交车,只能够开车,小镇就像是被城市排挤在外一样,小镇之中的人都很和谐,相互认识,不论在什么时候,小镇都很平和,除了今天。 “我刚刚问了鲍勃!他说简不在他们家!”父亲脸上流露出焦虑的神色,在客厅之中,母亲正在安抚着两个月大的孩子,“简每次都说她去找鲍勃的女儿,但是我刚刚去问了,他说不在……以前也不在!这两个月简出去的时候都没有去找鲍勃的女儿!” ——不知去向。 “这边!”女孩牵着男人的手,领着那位男人朝着自己的家走去,“那边是艾露妮的家,是我的好朋友,然后,再往前这边走就是我家了,爸爸做的菜都很好吃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女孩看见一个长得略有肥胖的男人走了过来。 “啊,那位就是艾露妮的父亲。”女孩跟男人介绍着,“我叫他鲍勃叔叔。” 直到鲍勃靠近,女孩才看见,男人的身躯已经溃烂,他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完好,就像是被什么野兽啃食之后的模样,而鲍勃的步伐是如此踉跄,在看见女孩的那一刻,鲍勃空洞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光亮。 “简……”鲍勃说,“快跑。” 下一秒,鲍勃摔倒在了地上,他的肢体也断裂开来,只剩了骨骼的手臂断裂了,那小手臂落到一旁,但是,那只手却没有停下,而是缓缓立了起来,和另一只手合在了一起,做出了一个祈祷的手势。 随后,那一双手张开,合上,开始鼓掌。 女孩看见自己的好朋友艾露妮被甩在空中,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艾露妮的胸口,让这个六岁的女孩在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死去,而在落到地上的时候,艾露妮的头很不幸的在下方,这意味着在落地的那一刻,艾露妮的脖颈就直接折断,她的头以一种很不美观的样子弯折,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很久,毕竟在这样的冲击力下,大脑之中的东西很快就溢了出来。 啪,啪,啪,鼓掌声不绝于耳,无数的手鼓着掌,无数的手合拢,无数的尸体拼接起来,构筑成一张长桌,一张洁白的长桌。 尸体们围绕着长桌跳着舞,它们手牵着手,已经失去生机的躯壳如同提线木偶,它们破碎的脸还在笑着,为这一天的到来而笑着,长桌的这一端,是那个头发泛白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正装,手上还带着手套,面带微笑,长桌的那一头,女孩双眼无神地坐在椅子上,在女孩的面前,弟弟已经被烹饪好了,盛放在精致的磁盘上。 女孩的手颤抖着抬了起来,抓起面前的肉,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然后,对着这属于肉的香味咬了下去。 “……贝露塞布,象征着七大罪之中的暴食,贝露塞布最喜欢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在天真而可爱的孩子们面前,引导他们犯下最大的错误,当孩子们带着善意邀请贝露塞布进入到他们的生活区域的时候,就相当于直接把一个非自然的怪物带回到了自己的家。”祂看着那个孩子似乎要哭出来了,便结束了这一次的故事,“所以,千万不要带这些奇怪的人回家哦?” 祂拍了拍孩子的头,结束了这一次简单的对白。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叁 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二】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 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 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 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 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 吹笛者倚着窗牖,而窗口大朵郁金香。 ——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有人说,有一直鲸鱼从空中落下,那是一只蓝色的鲸,带着荧光的色彩,那蓝色的荧光色彩如同涂抹在天空的美丽画卷,那一头巨大的鲸从空中坠落的时候,人们都听见了它的悲鸣,那是一种空灵而沉重的声音,如海洋般激荡,如潮水的涟漪,鲸落到地上,没入地中,与此同时,雨降了下来。 一场夜晚的雨降临到了名为纽加哥的城市。 不过,这一场雨应该是大了点,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地面上的水位就已经悄悄涨了起来,刚开始还不明显,只是走路的时候需要小心点,正好现在已经是晚上了,还在路上的人少了很多,更何况下午时候的那一场大雪,今天应该有不少人打消了出门的念头。 女人撑着伞走着,她两只手抓着伞柄,她有点纳闷,这雨怎么下的这么猛烈,两只手抓着伞才勉强能不让伞被打散,她尽量缩起自己的身体,这样子能够避免自己被雨水砸到,虽然无济于事,她的衣服早就湿了不少地方,雨伞只是一个工具,又不是全方位的防护,只需要一点风,就能够让雨冲破伞的阻拦。 忽的,她的脚一歪,原来是踩到了一块松弛的石砖,顿时,藏在石砖下的积水就被挤压溅射了出来,溅在了她的另一只脚上,冰冷的水顺着她的裤子流入到鞋子之中,粘稠而潮湿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太怪异了。 可是她没得选,距离回到家还有好一段路,硬要说的话,这一场雨下的也是不明不白,明明天气预报完全没有说今天会下雨,可这个雨就是落了下来,还很猛烈,要不是她平日里在手提包中都会准备一把小雨伞,现在她可能连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唉,今天这到底都算什么事啊。”她很是不满地骂了几句,“又是下雪又是下雨的,都快冷死了还在这儿搞这种东西,城建都没有管好下水道?路上的积水没有人理会吗!” 她知道自己的这些牢骚没有人听得见,索性就一脚踢了出去,当然是什么都没踢到,她抓着伞的手用上了更多的力,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气息流入到她的口腔之中,顺着食道涌入到她的肺部之中,真的是……这个天气真的是见了鬼了。 她听见雨的声音,很暴躁,这些雨毫无节制地砸在她的伞上,使得她的双手往下落了不少,她加快了脚步,这个雨实在是太诡异了,冬天居然还能出现这样大的雨,实在是不合常理,她环顾四周,找到了一个小还开着门的店铺,快步走了过去,她不想再淋雨了,先找个地方落脚,等雨小一点再说吧。 那是一家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女人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走了进去,顿时,温暖的空气让她已经开始冰冷的身体再次找到了知觉,她收起雨伞,甩了几下,把伞上面的雨水甩落了一些,随后又抖了抖腿,很可惜,那些溅到腿上的雨水已经渗进了裤子之中,所以这个动作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 她把雨伞放在门口,随后才开始观察便利店内的一切。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便利店就是一家普通的便利店,有一个年轻的男孩正在收银台站着,看着应该是出来打兼职工赚钱的,女人是知道的,这个时代有不少年轻人会做这种兼职工作赚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只是见得少,那个男孩在看到女人的时候便露出笑容说了一声欢迎光临,看得出来,对于自己这位客人,男孩是很欣喜的。 除此之外,便利店就没有别的人了。 “没有别人了吗?”女人问道。 “您是第一个。”男孩回答,“我是负责夜班的,至少在今天我上班的时候开始到现在,您是第一个进来的客人,外面的雨很大吧?” “你看的出来。”女人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借着便利店那明亮的灯光,她看见了自己身上的惨状,至少衣物是废了,今天穿的本就是厚重的衣服,被这雨水一淋,让衣服变得更加沉重,刚才走路的时候没有感觉,但现在,她觉得身上的衣服还是太过于难受了,便利店里面还是很温暖的,于是她就把最外层的外套脱下来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暖炉。”男孩指了指自己的身旁,“衣服可以放过来烤一下,说不定能够变得干一些。” “拜托你了。” 于是那件外套就简单地搭在了暖炉上,女人也靠近了不少,这个暖炉的温度令人心安,尤其是在这样的天气之中,她买了一杯热牛奶,此时,她正坐在收银台旁边的椅子上,手中捧着那杯牛奶,她品尝着牛奶的味道,或者说,品尝着牛奶的温度,在这个时候,热量比味道更加令她着迷。 “今天的天气确实不太好。”片刻的沉默之后,男孩先开启了话题,“下午的时候下大雪,现在又下大雨,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应该会降温,最好多穿几件衣服吧。”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女人看着窗外的那倾盆大雨,“这雨明天能不能停都是个问题啊,如果不停下来,我明天应该就不会去上班了,请个假在家里待着都比淋雨走路好得多。” “公交车停运了吗?” “还没有,只是我住的地方偏僻了点。” “……我大概是明白了。”男人点了点头,“父亲说过新城区这边的房价高到离谱,还希望我将来要是赚大钱之后在新城区这边买一套房子,我前几天特地去看了眼这边的价格,我现在觉得说服父亲不去做这种梦可能比我赚钱买一套房子更加有机会。” 于是这一段对话就这么僵持住了,女人叹了口气,她看着窗外的那些雨,又喝了一口牛奶,她双手捂着牛奶,此时的牛奶还有不少余温。 窗外的雨依旧在下,而且,路面上已经很明显有积水了,不对,在这点时间之中,积水好像已经开始蔓延上来了,道路和人行道有一个台阶的高度差,但此时那水已经蔓延到了人行道上,女人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了,现在再去人行道上走路,鞋子肯定会废掉了。 可是雨的大小丝毫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猛烈了。 咔嚓。 就在这个瞬间,一个巨大的水团坠落在了街道上,有多巨大呢,在水团坠落下来的那一刻,身处在便利店之中的两人都听见一声巨响,那巨大的水团炸裂开来,直接淹没了这一条人行道,但并没有结束,而是继续朝着便利店涌来。 那是一道浪,海浪,巨大的海浪,水团在落到地上的时候,就失去了球体的形状,化为了一道巨大的浪,拍打在人行道上,越过人行道,撞击在了便利店的玻璃门上,顿时,那玻璃门颤抖起来,摇摇欲坠。 还在收银台的男孩顿时变了脸色,他赶忙冲出收银台,一把抓过门口的一个小钩子,直接勾在了门口的上方,那是便利店的卷帘门,他用力一拉,把卷帘门拉了下来,卷帘门和地板碰撞,男孩没有停下,而是将卷帘门锁上,接着是里面的门,最外层的玻璃门,中间层的卷帘门,而在最里层的是一个横向的铁门,直到铁门关上之后,男孩才舒出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余悸。 “该死……这不是普通的雨。”男孩环绕四周,像是在找什么合适的工具,“涨水了,不出意外的话,水很快就会淹上来。” 男孩看着还在收银台前和牛奶的女人:“女士,这里可能不太安全,收银台后的楼梯能够上到楼上去,我去关仓库门。” 男孩没有半分钟的停留,他先是拿起了收银台前的手机,拨打了不知是谁的电话号码,快步跑向便利店的后方,那关严实的门还在发出暴躁的声响,很显然,水团并不只有一个,若是刚才的动作慢上些许,说不定现在水就涌了进来了。 可是这样也不够,雨水冲入到便利店之中是迟早的事情,哪怕把门全部关上也无济于事。 “窗户怎么办?”女人在走向收银台后方的门的时候,开口问道。 “那些窗户都是九州生产的,质量肯定比玻璃门好得多,多撑一会儿完全不是问题。”女孩关上了仓库的门,将钥匙放到口袋之中,与此同时,他还在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对的……对的老板,是,现在雨很大,所以我先关门了,等雨停了再说。” 女人看了男孩一眼,走上了楼梯。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肆 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下) ——祂将给地球带来洪水,毁灭所有有生命气息的肉体。 水,到处都是水,猛烈而激荡的水,将整一条街道淹没,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雨了,当水涨上建筑物的时候,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场普通的雨,聪明点的人已经关紧了门窗,免得那些水冲入到室内。 虽然这只能算是薄弱的抵抗。 纽加哥下水道排水系统发了疯似的运转,将那些过量的水通过下水道这个媒介运送到大海之中,只是,这样的设施显然不太够用,现在,这些水冲入到下水道之中,不够,它们又冲到街道上,还是不够,于是,水冲到了楼房之中,那些仍然敞开着的大门就遭殃了,水冲入到了房屋之中,伴随着房屋之中人们的惊呼,水淹没了人。 污染事件,空游独舞,十分钟。 巨大的水团一个接一个,狠狠地摔在地上,那已经不再是雨,那是洪水,海伦娜的泪水凝聚而成的巨大水团,化为海的浪涛,充满了整一条街道,从纽加哥第二医院开始,从海伦娜坠落的地方开始。 邦尼·科芬闭上眼,此时,他已经听不见海伦娜的声音了。 “齿轮……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科芬先生自言自语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海伦娜的祷告语生效了吗?他不知道,他得不到回应,鱼缸之中的恶魔被齿轮撕扯下一块肉鲸的血落在地上,那些泛着荧光色的血,被海伦娜的泪水埋没。 科芬先生想起了那个渔夫说过的话。 那是一头冲天而起的鲸,身上带着荧光的色彩,蓝色的线条勾勒出鲸的模样,那巨大的鲸,用属于鲸的歌响彻在整个天空之中,渔夫在夜晚看见的景色,成为了他这一生也无法忘记的烙印,此时,从窗户这里看下去,也是这样梦幻的色彩。 已经看不见街道了,至少从这里看下去的话,街道早就已经被水淹没了,水冲入到了人行道上,不少开着门的房户已经被水涌了进去,科芬先生看见那些水中还有点点蓝色的荧光,海伦娜的血,那是属于海伦娜的血。 “空游独舞。”科芬先生念着这个名字,这是齿轮告诉他的那个名字,他必须记住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应该是‘恶魔’的名字吧,但这个恶魔是谁呢?海伦娜吗?不,海伦娜的名字就是海伦娜,空游独舞又是哪位……科芬先生一时间想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但是过了很久,这个号码都没有人接听,直到电话被自动挂断,他的手才放了下来,这个号码的主人是梅花7,那个在前几天和红桃6一同处理污染事件的人,在出现污染事件的时候,他需要联系到摩门,而这位一同和他经历过污染事件的人自然是最佳的选择,可是现在,梅花7没有接电话。 科芬先生再次拨打了电话。 这一次,在经过二十多秒的铃声后,电话通了。 “抱歉抱歉,这个号码的主人还没活过来。”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如果有什么想要找他的事情,可以留一个语音信箱或者我代为转告,谢谢谅解,毕竟把手机从坟墓里再挖出来可不是一个简单轻松的工作。” 科芬先生很快就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方块3,对吗?” “是我。”电话那头的声音说道。 “长话短说,纽加哥第二医院附近发生了污染事件,这场暴雨可能会演变成洪水。”科芬先生看着窗外,对着电话那头的方块3说道,“你们摩门能够及时处理吗?” “……又来?” “制造这一起污染事件的人叫做齿轮,或许那也不是一个人,我曾经短暂地看见那个人变成齿轮的模样,但是我现在想不起她的模样了,我脑海之中关于那个人的记忆被掩盖了。”科芬先生的语速很快,“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一下。” “稍等一下,你刚才说,你的记忆之中无法回忆起一个人的模样,对吗?” “对。” “那我知道找谁过去了,接下来请听我的指示,我告诉你一些你应该做的事情。” 科芬先生没有拒绝,他现在也没有拒绝的可能,海伦娜依旧下落不明,他很不想暴露海伦娜的存在,可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若是让摩门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在缺少信息的情况下,那些人很有可能直接杀死海伦娜,不知为什么,在得知海伦娜有可能死亡的时候,科芬先生有点畏惧了。 “首先,找到一个纸箱,越大越好,至少能够容纳一个人类出入的大小。” 纸箱子,纽加哥第二医院有不少,不论是装医疗器械还是新的药品,都有统一的运输用纸箱,科芬先生没有废多少力气就找到一个大箱子,不说容纳一个人类出入,哪怕是让两三个人一同呆在里面也是毫无压力。 “找到了就好,麻烦你把这个箱子立在地上,开口朝着过道就行。” 科芬先生并不知道这些箱子有什么用,不过他照做了,他将那个纸箱子放在地上,出口朝着走廊,还好窗户都已经关上了,不然那些雨淋湿了纸箱子又该怎么办。 他能够听见从一楼传来不少的尖叫声,哪怕已经到了晚上,医院的一楼也有不少的人停留在那里,而现在,那些雨水应该已经冲入到医院的一楼之中,一楼的玻璃大门并不结实,而且,那里还有不少病人,科芬先生能够感受到属于冬季的寒冷,这一场大雨依旧没有停下,海伦娜,海伦娜现在到底在哪里? 父亲从未说过和海伦娜相关的重要事情,科芬先生挖掘自己的记忆,确实找不到,父亲告诉过他的也只有那一串祷告词,从一粒种子开始的祷告词,父亲说过,只有自己念出祷告词的时候才能够得到海伦娜的回应,鱼缸之中的蓝色荧光,渔船上渔夫的回忆,儿时所买的那个小小玩具,他的一生都和海伦娜捆绑在一起,这种联系是他无法割舍的。 如果是海伦娜,现在会去哪里? 不论如何,海伦娜都不能够出事……不知怎么的,科芬先生忽然想到这句话,他似乎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他看着那个纸箱,只见那纸箱之中传来些许震动,随后,纸箱的开口处,一位少女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裹着白色长袍的女孩,整个脖子以下的部分都被白袍笼罩,只露出了脖颈以上的脸庞,她面无表情,两只眼睛上缠绕了一圈白色的布条,将她的视线阻挡,她有着一头纯白色的及肩长发,末梢朝内蜷曲,最后,是她头上那一圈挂饰,看起来是银色的细锁链,就绕在她的额头的位置。 她的右手是仅有的在长袍之外的身体部分,她的右手很纤细,没有任何装饰物,拄着一根银质的拐杖,拐杖的形状很特殊,就像是一个有点特别的十字架,她的右手就握着这根拐杖,她支撑着自己的身躯,一点点地向前移动。 “有话询问。”女孩垂着头,“‘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科芬先生摇了摇头。 女孩没有说话,她那被遮住的双眼似乎是在看着窗外,片刻之后,科芬先生听见来自于女孩的一串叹息。 “圣父圣子,圣灵之名。”女孩抓着拐杖的那只手抬起,在这一个瞬间,科芬先生感觉自己看见了无数只眼睛,在女孩身上那片白袍之下,被遮盖住的部分,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科芬先生并不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幻像,当那个女孩从纸箱之中走出的时候,她的身份科芬先生已经猜到了。 摩门。 那个女孩肯定是摩门的人,只是还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位。 女孩握着拐杖的手向下一压,拐杖的末梢和地面接触,顿时,一圈涟漪散开,一只眼睛缓缓在空中张开,女孩向前一步,第二只眼睛也张开了,第三只,第四只……一只接一只的眼睛在女孩的身周张开,直到某一个节点的时候。 “呼……” 【十字架·红桃j·外部脑】 忽地,空中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同一个地方,那是街道上的某一个角落,几乎是在眼睛转动的同一时刻,女孩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了那一只只眼睛,没有多久的时间,那些眼睛便也开始缓缓消失。 街道已经被水淹没了。 科芬先生靠近窗户,在阴沉的黑色天空之下,只有数不尽的水在吞噬着这座城市,而在科芬先生的眼中,建筑物上的齿轮依旧在转动,从地面开始,在建筑物上,延伸到天空之中,那些旋转着的齿轮还带着蓝色的荧光,那是海伦娜的血。 海伦娜的祷告词无法联系到海伦娜,可海伦娜就在这里。 科芬先生从口袋之中拿出一把手枪,打开弹匣,看着弹匣最上面的那一枚子弹,这是他的依仗,不管这一枚子弹能不能有用,这个时候,他只能选择相信。 空游独舞,是吗? 那就试试看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伍 如果所有星辰都消失或死去(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三】 如果所有的星辰都消失或死去, 我得学会去看一个空洞的天空 并感受它绝对黑暗的庄严, 尽管这得使我先适应一会儿 ——奥登,《爱得更多的一个》。 红桃j的眼睛们看见了‘祂’,那个女孩,叫做李的女孩,在几个小时之前,红桃j看见过那个女孩,由黑桃j介绍的女孩,当时在一家名为威廉姆斯的小店,他们短暂地交谈过,现在,她眼中的这个女孩和记忆之中的女孩一模一样,但是红桃j知道,这两者并不是同一个存在,这两者的本质并不相同。 在现在的这个女孩身上,红桃j看见了一种触及到污染那一条线的景色,这个女孩不只是普通的污染,甚至可能已经到达了恶魔的层次……可是这个女孩看起来没有半点变化,至少从外表上看来是如此。 而在‘眼睛们’所看到的景色中,那个女孩浑身上下都是齿轮,不,应该说,站在那里的就是一个齿轮聚合起来的人形,在红桃j的视觉之中,同一个地方存在着两个事物,一个是熟悉的女孩,一个是齿轮构筑而成的怪物。 眼睛们聚合起来,聚成红桃j的身影。 她落在水上,就这么站在水面之上,此时,水的深度已经有半米高,停靠在街边的小车也被这些水遮住了不少,但就在这半米深的小小海王之中,那个女孩就站在那里,她依靠着墙壁,双手交叉在胸前,闭着眼,仿佛是睡着了。 不论怎么看,那个叫做李的女孩,此时都是一种无害的模样,若不是外部脑的眼睛看见的是另外一种景象,说不定红桃j就被这表象欺骗过去了,红桃j让眼睛们回到白袍之下,朝着李走了过去,不,现在她不想用李这个名字称呼那个女孩,那个女孩很显然不是李,本质上来说,就已经体现出不少的差别了。 天空中的雨依旧没有停下,一个接一个巨大的水团坠落下来,激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浪花,这些水团在落到水中之后就成为了水的一份子,让纽加哥这座城市不断地被水淹没,照这个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纽加哥就会成为一座水城。 就像是圣经之中所记录的洪灾一样。 “有话询问。”红桃j拄着拐杖,站在了女孩的面前,“现在的你,是齿轮吗?” “算是。” “有话询问。”于是,红桃j接着问道,“这起,污染事件,是你制造出来的。” “嗯,你要说是我也可以,说不是我也可以。”齿轮伸了个懒腰,看样子,此时的她并不是很精神,“怎么了,你要处理的可是恶魔,不是我,摩门的成员应该不会对我这种平民下手吧?” “有话询问,李去了哪里?” “这话说的,我不就是吗?”齿轮指了指自己,“我不就是‘李’吗?怎么,如果你是李的朋友,你应该看得出来的,这具身体就是她。” “你不是她。”红桃j说。 齿轮的面色阴沉了下来。 “你说得对。”齿轮说,“我确实不是她,但那又如何呢?” 一只眼睛在齿轮的脚下睁开了,下一刻,另一只眼睛在齿轮的头上睁开,眼睛们在李的身旁环绕,几十只眼睛看着同一个存在,那些眼睛沉默着,环绕在齿轮的身旁。 ——凡被注视之人,皆不可逃避,不可躲藏,眼睛所窥探之人,眼睛所拘束之人,皆不可离开视线,视线为枷锁,不可避开视线,凡是被给予视线之人,应报以视线回应,凡是被瞳孔囊括之人,都应该熔身于黑色之中。 齿轮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于此盎然而立’的力量被封住了,现在,在这些眼睛注视之下的齿轮,没有办法通过‘于此盎然而立’的力量离开,齿轮眯起眼,属于李的双眼在此时流露出的是警戒和好奇,她开始好奇了,对于这个……摩门的女孩,对吗? 咔嚓。 “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你是摩门的成员,嗯……是那个家伙的信徒。”齿轮的右手挥了挥,镶嵌在整座城池的齿轮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我和那个家伙是不对付的,所以不要指望我会手下留情,当然了,现在那家伙也不在这里,不用担心,祂管不到我们。” 咔嚓。 红桃j的手无法挥动那根拐杖了,她握着拐杖的右手无法动弹,右手每一个关节都无法运转,手指无法合拢,手腕无法转动,手肘无法屈伸,整条右手如同一个卡壳的机械,失去了润滑油的作用,只能够作为一个装饰物放在那里。 一只眼睛从红桃j的右手手臂上睁开,第二只,第三只,半次呼吸的时间,红桃j的右手已经覆盖上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若是让一个有密集恐惧症的人来看见这一幕,定然会尖叫出声吧,那些眼睛四散开来,一颗颗落在水上,沿着这一条泪水汇聚而成的流水流淌,与此同时,红桃j动了,那拐杖在没有任何力量辅佐的情况下,仍然立在地上,宛若十字架的拐杖在这个时候控制起了眼睛的运作。 ——外部脑。 一个人若是拥有两个大脑,那会是怎么样呢?两种思维方式是否会产生冲突,两个大脑会不会因为主次的顺序出现矛盾,不同思维的交错会不会导致主体的行为扭曲?在许多个世纪之前,医者就开始思考两个大脑的可能性。 根据记载,医者最先找到的是所谓的‘连体人’,诸如阿比盖尔和布列塔妮,这对‘双头’连体人,拥有两个头部的她们在所有人的悲观之中顽强活了下来,她们共同拥有两个心脏,四叶肺、三个肾脏和两个胃,但却只有一个肝脏、一条大肠、一条小肠……她们的上半身各自独立,而下半身则需要共同分享。 但,这并不是医者们想要的‘两个大脑’,怎么样才算是两个大脑呢?只有一个主体,只有大脑这个部分较他人要多一个,医者们有没有找到解决的方法暂且不知,但是摩门找到了,这边是红桃j的十字架,【外部脑】,只不过,这个外部脑除了给她带来一个新的思维之外,还带来污染。 两个大脑意味着什么?她的思考、受到的思绪、她经受的污染、感受到的欢乐和痛苦都远大于常人,两个大脑的情绪并非相加,而是重叠,这样,一切感知都会被放大,而外部脑的容器并不是人的头颅,而是十字架,因此,这外部脑和她本拥有的大脑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事务了,一个在十字架之中的大脑,结合了污染物,恶魔的权能,非自然的存在,最后,成为了外部脑。 “眼睛,你的眼睛可以看见不少东西吧?”齿轮的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环绕在自己身旁的眼睛们,“不过,这应该不是你本拥有的眼睛,这是从谁的身上取下来的东西?让我猜一下,卡夫卡?哈罗德·布鲁姆?塞万提斯还是但丁?应该不是但丁,那个小东西应该还活着。” ——神所注视之人不得逃避神的注视,在神的目光之下,一切都应该无所遁形,不论是愧疚,悲喜,窘迫还是不甘,一切都应该无所遁形,祂的目光穿过时间……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叮。 “好了,好了,我说过了,祂不在这里,所以收起你们那些无聊的祷告吧,孩子。”齿轮没有别的动作,她像是一个年长者,看着年轻的孩子们展现所谓的‘技巧’,“如果你没有别的东西要拿出来的话,我就不奉陪了,你要处理的东西可不是我,而是我们脚下的东西,摩门,对吗?现在这里有一起污染事件,你该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了。” “有话询问。”红桃j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有趣。”齿轮说,“只要有趣就好了。” 咔嚓,齿轮转动了。 “我一直觉得恶魔这种存在很有意思,由你们这种生物转变而成,由你们制造而成,你们说,制造恶魔的原因是污染,污染扭曲了生物的本质,将他们扭曲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过,你们为什么不想想看,污染是从哪里诞生的呢?” 齿轮的身体开始解构,齿轮构筑而成的她在此时不再维系属于人的部分,从她那灰色的长发开始,属于李的身体悄然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变。 “最初的恶魔可不是自然诞生的……”齿轮说,“严格来说,恶魔的出现,本就和你们人类紧密相关……嗯?” 这时候,齿轮发出了疑惑的沉闷,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片刻之后,她又抬起头,对着红桃j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随后,被齿轮们卷入到了这座名为城市的机器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陆 如果所有星辰都消失或死去(下) 处理污染事件的方式,寻找恶魔,解构恶魔的名字,然后,用十字架和神的力量将恶魔杀死,物理意义上的杀死,毁灭恶魔的躯壳,压制恶魔的灵魂,将恶魔的权能剥离,化作没有自我思维的物品。 直到齿轮消失的那一刻,红桃j才让水中的眼珠重新聚合成自己的右手臂,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还有一种迟钝的延滞感,这就是齿轮的权能?不,应该不止,那个叫做齿轮的,用着李的身躯的存在,可能是比恶魔更加危险的东西。 而且从祂的语气上来说,祂似乎知道自己的‘神’。 红桃j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不应该想这个,现在这里有一场污染事件,这里存在着一个恶魔,不是齿轮,而是另外一个东西,四周还环绕着水,天空之中还有水落下,那些巨大的水团,在这个时候,水已经涨上来了。 “污染借调。”红桃j抓住自己的十字架拐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眼睛们开始转动,“借调序号,【bargaining chip b-005空钥】。” 眼睛的‘视觉’之中勾勒出一把钥匙,红桃j挥动了一下拐杖,那钥匙便插入到了水中,随后,钥匙一转,伴随着一道脆响,水流停了下来。 不只是地上的水流,还有落下的雨,那些巨大的水团,整个纽加哥之中的‘雨水’和它引出的流淌之物全部静止住了,因为水的运动被‘锁住’了,在空钥的规则之中,不论是流淌在整个纽加哥之中的泪水,天空之中落下的雨水,还是巨大的水球,都是属于海伦娜的泪水,因此,空钥能够锁住那些泪水的运动,在被解锁之前,就让那些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吧。 但这并不是一个多好的选择,锁住水的流动并不代表着危险的接触,正相反,此时不再流动的水反而不会自动被排出,若是有什么人很不幸地落入水中,也无法被水冲到安全的地方,水是不会动的,但水中的事物还遵循着自然的法则,重的物体落下,轻的物体浮起,借着身上的白袍的力量,红桃j能够立在水上,但普通人呢?普通人该怎么办呢? 所以,目前的最佳方法依旧只有一个,杀死那个恶魔,恶魔的名字是什么,在哪里,权能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首先,找到恶魔的位置。 于是,眼睛们动了起来,在接到外部脑发出的信息之后,眼睛们便朝着四周移动,现在,眼睛们的目标是恶魔,它们将会扫视整个纽加哥,从这里开始,搜寻着每一个非自然的活动物品,恶魔,一个藏在水中的恶魔,红桃j回过头,被遮住的双眼看着纽加哥第二医院,在那里,那位叫做邦尼·科芬的人还站在那里。 恶魔,和那个男人有关系,红桃j很确定,从邦尼·科芬的身上,红桃j看见了,看见了一种蓝色的荧光色彩,就环绕在他的身躯之上,尤其是在心脏的位置,蓝色的荧光太明显了,不过看样子,邦尼·科芬自己似乎是看不见那种颜色,他隐瞒了很多事情,而他也被隐瞒了很多事,红桃j垂下头,邦尼·科芬的问题之后再处理,现在,先处理好这一只恶魔。 ——于是它们看向恶魔,让一切恶魔无所遁形,凡危害人们的,凡亵渎神的国度的怪物,都会被看见,它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应该被埋没,它们存在于此,它们应当接受审判。 恶魔都应该死去,红桃j告诉自己,每一个恶魔都应该死。 “污染借调。”红桃j的左脸脸颊,一只眼睛长了出来,随后睁开,那只眼睛向上看着,像是在看着红桃j自己的前发,“借调序号,【bargaining chip m-012无光白日】。” 眼睛的‘视觉’之中出现了一只蝴蝶,蝴蝶扇动着翅膀,缓缓落在了红桃j的脸上,遮住了她的整一张脸,蝴蝶翅膀上有如同圆圈的印记,此时,那圆圈闪烁着,如同眼睛正在眨动,在蝴蝶的帮助下,现在的红桃j也能够看见所有的污染存在。 整个纽加哥都在一层蓝色的荧光之下——这边是此时的红桃j所看见的景色,只要是被水冲洗过的地方,都布上了一层荧光,至少在红桃j视线能够触及到的地方,都是如此,这些蓝色的荧光是无数线条,丝线?或者别的什么,这些线条勾勒出了各种图案。 这时候,眼睛们给予了回应,它们将视线全部凝聚在同一个地方,下方,就在自己的脚下,红桃j垂下头,透过蝴蝶的翅膀看着自己的脚下,在水的下方,在路面之下,在整个城市之下,蓝色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只鲸。 纯粹的,只用蓝色的线条勾勒出来的巨大的鲸。 就是它,眼睛们传达着这样的信息,这些信息被外部脑聚合之后,出现在了红桃j的思维之中,这只鲸鱼就是恶魔,造成这片大雨和洪水的恶魔。 “名字解构。”在看见恶魔之后,下一步,就是解构恶魔的名,“所见之物皆有名讳。” 那些眼睛都是属于‘外部脑’的眼睛,产自于非自然的眼睛,那些眼睛是被污染过的眼睛,而它们所承担的主要职责并非‘看’,而是作为一种‘视觉’的来源存在,视觉能够做到的事情很多,比如,用视觉覆盖在某一个生物身上,比如,用视觉勾勒某种物体。 外部脑的视觉能够勾勒出‘恶魔的筹码’,红桃j见过的,摩门所拥有的‘恶魔的筹码’,那些恶魔的筹码被存放在纸箱墓园之中,在经过外部脑的连接之后,便能够从纸箱墓园之中通过视觉勾勒到现在,比如空钥,比如无光白日,在现在,这两个恶魔的筹码并没有人持有,无光白日的持有者还没有从坟墓之中爬出来,而空钥又是多年前就收容在纸箱墓园之中的东西,在这个时候,这两件污染物还是挺有用的。 借助外部脑和无光白日的力量,用被污染的大脑和被污染的眼睛去看向恶魔,解构恶魔的名就变得简单许多,若是停留在那里,凭借非自然的眼睛,她就能够窥探到恶魔的名讳,对于序列号到了j的红桃j而言,这种程度的污染不值一提。 纽加哥底下的鲸依旧在那里,它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只是沉入到这实质的大海之中。 因此,红桃j看到了恶魔的名。 ——简·海伦娜。 ——空游独舞。 她看见了两个名字,两个独立的名字,一个叫做简·海伦娜,一个叫做空游独舞,简·海伦娜这个名字浮现在了鲸的身上,而空游独舞这个名字,出现在了鲸鱼的身旁,出现在了那些蓝色的荧光周围,这个名字四散开来,仿佛无处不在。 水。 红桃j几乎在一瞬间就意识到了后一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她被误导了,这里并不只有一个恶魔,这里有两个恶魔,但是制造出这一场雨的恶魔只有一个,另一个恶魔又是什么……邦尼·科芬,这一条鲸鱼和邦尼·科芬有关系,那些蓝色的荧光现调机就是最好的证明,鲸的名字是简·海伦娜,那空游独舞呢?空游独舞这个恶魔,藏在什么地方呢? 不对,简·海伦娜这个名字,她还记得,主要是简这个名字,太熟悉了,这个名字她绝对听过,只要搜寻一下自己的记忆,就一定能够找到。 “污染裁定。”虽然没有找到‘空游独舞’的藏身处,但知道了恶魔的名,她就应该对恶魔进行处理,“解构,空游独舞。” 相比起能够看见的鲸,那不知道藏于何处的空游独舞显然更加危险,从优先级的顺序来说,将空游独舞这个不可控的变量,简·海伦娜反而没那么危险了,当然,除去这两个恶魔,这里还有一个最不可控的存在。 齿轮。 红桃j看见了,那些巨大的齿轮,在无光白日覆盖在她的脸上的时候,她就看见了,整座城市都被齿轮覆盖住了,地上有齿轮在转动,天空有齿轮在转动,那些齿轮是如此巨大,如此宏伟,那是最为精致的机械结构,千万年的史诗都铭刻在那些齿轮上。 那个自称齿轮的人消失的时候也是如此,巨大的齿轮相互咬合,把她的身躯直接吞没在转动的齿轮间隙之中,如果是正常人,在那种齿轮的挤压下早就已经成为肉酱了吧,可红桃j很确定,齿轮还活着,毕竟,这些齿轮现在还在转动。 眼睛们开始下沉,它们从红桃j的白袍之下流淌出来,沉入水中,在触及到已经在水下的路面的时候,它们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非自然的眼睛不会被自然的路面给阻拦,在不同的维度之中,眼睛们是无法被阻止的。 空游独舞在哪里。 空游独舞在哪里? 空游独舞在哪里…… 眼睛们以不同的音调探寻着同一个答案,名为空游独舞的恶魔到底在哪里,又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两个恶魔会一同出现在这里。 带着这样的疑问,眼睛们来到了整座城市之下,在这里,只有蓝色的荧光勾勒出来的鲸,和那破碎散开的文字,空游独舞这几个字,就这么畅游在不被自然所框柱的世界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柒 你能否真正与伤痛共处(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四】 我想知道,你能否真正与伤痛共处 与我的或者你自己的, 而不是去掩饰它、淡忘它, 或过于在意它。 ——oriah mountain dreamer,《生活的邀请函》。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海伦娜一般是作为名字而存在,作为姓氏存在的海伦娜,在整个小镇都可以算是特别的了,当然了,在这个一百多人的小小居住地之中,人们已经习惯了,简·海伦娜,他们都会称呼这个女孩为简,海伦娜家的大女儿,之所以说是大女儿,是因为前两个月海伦娜夫人刚生下了一个男孩,简有了一个弟弟。 这本应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的。 “食欲,是人们无法抗拒的,但是饥饿感和食欲应该怎么区分呢?很简单,把你最不喜欢吃的东西放在你们面前,若是你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那就是饥饿,如果你不愿意吃,那你只是想吃点你喜欢的东西,这就是食欲。” 男人坐在长桌的这一头,摊开手,跟坐在长桌对面的女孩说道。 一罪与一善,十罪与十善,百罪与百善,千罪与千善,全罪全善,全知全乐,七个‘罪’之一的暴食,苍蝇的君主,圣经之中的鬼王,迦南神话之中的巴尔,天上的主人,引起疾病的魔鬼,七十二柱之一,能够形容男人的词汇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一时半会儿都数不过来,不过现在,他只有一个名字。 “我们认识了多久了?孩子,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我好像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要紧,就如同以前那样就好,就像以前那样称呼我为叔叔就足够了。” 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女孩的身后,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细心打理着,让那本有些凌乱的头发变得更加柔顺起来,他半蹲下身,丝毫不在意此时自己身上的衣服明明是如此尊贵,却要做出蹲下这样的动作。 男人带着手套的手擦拭女孩的眼角,擦去那颤抖着的面庞上留下的泪水,男人的脸上带着一种担忧,那是对孩童的呵护和关怀,若不是此时四周的景色过于诡异,这一幕一定会令人感到安心,四周的尸体依旧在跳着舞,地上的手还在鼓着掌,它们全然没有知觉,只是在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别哭啦,孩子,你看,你的头发都弄乱了。”男人试着让女孩笑出声来,“我明明都打算请你吃一顿大餐了,相信我,在享用美食之前,一定要让自己开心起来,美丽的事物是对美味佳肴最好的点缀,如果你看过那些高档的餐厅,一定会理解我在说什么。” 女孩的身体颤抖着,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想说什么呢?孩子。”男人露出温和的笑容,“我们有充足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来。” “为什么……” 女孩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你在说什么……孩子,你该不会忘记了吧?”男人牵起女孩的手,让她端坐在长桌前,“邀请我进来的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出的选择。” ——就是说,如果不说‘你可以过来了’的话,您就不能够来到这一边吗? ——那好!你可以过来了! 一切都是因为……我? “不是这样的!”就在这个时候,熟悉的声音把女孩拉回到了理智之中,循着声音望过去,那是父亲,此时的父亲正被那些扭曲的肢体缠住了,就在父亲的身旁,母亲惊恐地看着自己,女孩能够听见父亲的声音,和以前一样,还是和以前一样。 “简!错的人是我们!”父亲的声音很明朗,“我们没有看管好年幼的你,这是我们作为家长的失责!错的是我们,还有这个恶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可是……可是…… 女孩茫然地抬起手,身体却被困在了这一张椅子上,无法离开,她只能够看着父亲和母亲的身躯被那些肢体挤压,束缚,她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肢体也开始变得扭曲起来,很显然,此时他们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记住了,简。”父亲的脸上,是一种苦涩的笑,像是咖啡之中的一颗方糖,没有多少甜味,“爸爸妈妈一直都是爱你……” “唉。” 父亲的话就这么被男人的叹气声打断了,一同断开的还有父亲的脖颈,那些肢体的挤压将父亲的肉体在一瞬间就挤压粉碎,父亲的眼睛冲破眼眶,嘴巴以一种夸张的方式张大,母亲也是一样,他们的肢体都扭曲了,弯折,肉与骨头暴露在空气之中,咋一看,还有一点滑稽,令人发笑。 父亲的手和母亲的手颤颤巍巍,十指相扣,随后,两人的尸体便加入到了舞蹈着的尸体们之中,可惜没有音乐,这时候若是放上一首圆舞曲或者什么小步舞曲,应该正合适吧,跳啊跳啊,女孩低着头,她什么都不敢去看,什么都不愿意看,那些声音在她的耳中是如此令人害怕,甚至连呼吸都不敢。 “相比起饥饿,我觉得食欲才是享用美食时候需要的情感,饥饿会让人无暇去感受食物的味道,这对于食材而言是一种亵渎,孩子。” 男人用手撑住下巴,在他的面前,已经放上了一份牛扒。 “刀子与叉子,这是我们使用的工具,不过你知道吗?在很多年以前,人类是没有这种工具的,他们进食的方式就是粗暴的啃食,抓着食物,用牙齿咬,直到文明这个词汇诞生,人们学会了更加细腻而文雅的方式。” 男人用刀子切下一块肉,用叉子将其送入口中。 “怎么不吃了?”男人问着女孩,“如果等到食物变冷了,那味道可就差了。” 女孩沉默不言。 “我呢,本就是一个喜欢美食的存在,不论食材,不论烹饪方式,只要好吃就可以,但是整个世界上的生物就这么多,等实质化的食材被我尝试过之后,我就会陷入到没有新的食品享用的窘况之中,不过还好,我找到了另一个方式,用情感、理性这种事物作为食材进行烹饪,所以我才会制造一些契机,让我想要的美食得以诞生。” 时间过去了多久?不知道,尸体们日复一日跳着同样的舞蹈,手臂们重复着鼓掌,女孩的眼睛从未合拢过,桌子上的蜡烛也没有熄灭,长桌很漂亮,精致的玻璃器皿放着深红色的酒,纯金的烛台下还有红颜色的水果,男人就坐在长桌的那一头,他缓慢而优雅地品尝菜品,四周的天色早已经暗下来,不,应该说,天色自从暗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明亮过。 太阳没有升起。 天空是看不见的,大地也是看不见的,那些房屋不知道在哪里,从某一个时刻开始,整个世界就只有黑色了,长桌上的蜡烛还在散发着光芒,只是这种光芒并不会让女孩感到一丝温暖,她感觉自己的血压变得冰冷,双手也一样,肚子的饥饿感充斥着整个大脑,她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要这么做,千万不要这么做。 “已经过去多久了?一周?还是一个月?在这里你不用担心死亡,孩子,还是说你在什么时候变成素食主义者了?别让自己难受,来吃点肉吧,当然,素食主义也确实有可取之处,在某些饥荒的地方,杂草和树皮都能够作为充饥的方式,当然了,粮食危机也是不少国家需要面对的问题。” 男人慢条斯理,他在等待着,等待什么呢……等待什么呢……女孩的大脑已经不容许她思考任何事情,长时间的禁食已经让她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能力,她的头发因为许久没有清晰变得干枯,她的眼周也覆盖上了阴郁的黑色。 “归根结底,依靠‘肉’来填饱所有人并不现实,因为世界上的肉没有这么多,但是肉确实是最好的食材,它有着充足的营养,汁水,不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是我所品尝过的美食之中最美味的,千年之前人喜欢吃肉,千年之后也是如此。” 男人将一块肉放入口中。 “因为这真的很美味。” ——有一日,该隐拿地里的蔬菜和粮食为供物献给神;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 ——神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 “就连神也会喜欢吃肉哦,孩子。” “不管正确与否,在一切的美味之前,这些罪孽不值一提。” 男人伸出了手。 “你肚子饿了吧?吃饭吧,孩子。” 这是一顿美味的菜品,女孩想,她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拿着叉,她切下一块肉,放入口中,正如男人所说的,肉真的很美味,她大口大口地吃着,感受肉的汁水从喉咙流入到胃中,温暖了数日的疲惫。 “这样才对。”男人说,“人本就应该如此。” 他微笑着,看着女孩如同野兽一般,将自己那襁褓之中的弟弟,一口口啃食殆尽。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捌 你能否真正与伤痛共处(下) 该怎么形容这段历史的模样? 天空之中有一个黑色的太阳,不对,应该说,有一个黑色的圆形遮住了太阳,这叫什么呢?日全食?应该是了,这一个黑色的圆形将整个太阳阻拦,使得太阳的光无法照射到地上,这应该也是为什么,这个世界是黑色的吧。 女孩的身体伏在桌上,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唯有眼角的泪水昭告着她最后的一层理智已经被剥离,她看着自己面前的餐盘,那是自己所品尝的美食,现在,盘子上已经没有了佳肴的模样,只有残破的衣裳,那件衣裳她记得,是母亲给弟弟做的襁褓。 那是弟弟的尸骸。 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正因如此,她的理智才不让她接受这一点。 ——简,这是你的弟弟哦,看看。 ——哇……看起来像是一个小猴子呢。 ——哈哈……你刚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呢,看,他想要和你握手呢,去吧,简,你现在开始已经是姐姐了哦。 ——今后,你要担起姐姐的责任,保护好你的弟弟啊。 “暴食是人的七个罪恶之一,不必为此感到羞愧。”男人说,“人的本性被道德与法律所约束,但在这里,你不用为此负责,人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本性,孩子,你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悲伤。” 男人很满意这一幕,美食被享用之后,食客总需要给予一些反馈,或许是对美食味道的赞赏,也可以是一些评价,一种充满了主观的声音,他希望能够听见不同的声音,若是有人能够和自己持有不一样的意见,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黑色的天空出现了一抹光亮,有什么东西打破了天空,创造出了一个破口,不对,应该说,有什么东西打破了男人创造出来的黑色世界,男人叹了口气,没办法,没办法,‘那些人’反应的速度快了不少,真是可惜。 “污染借调,借调序号,【bargaining chip m-011欧几里得的庭院】。” 黑色的天空之中的那一抹光亮扩大了不少,身着白袍的少女从天而降,落到地上,被布条遮盖住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 黑色的线条从空中垂下,将每一个‘立体’的事务勾勒起来,用最基础的立体几何把所有出现在长桌附近的东西框住,那些跳舞的尸体,那些鼓掌的手,在这一刻,都被覆盖上了属于立体的线条。 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是什么?数学家说,是几何图形,立体的几何图形,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事物,立方体,球体,三棱柱,三棱锥,圆柱体,棱柱,圆台,圆环,各种立体几何图形构筑成了最完美的世界,一切事物都能够被拆解成无数个立体几何图形的总结,这也是最简单的美,极致的简约。 “我们现在正在享用美食呢,闯入者。”男人很不耐烦,他脸上也失去了那些和善,“你们这些羔羊,在背后偷袭,这可不是你们‘摩门’应该有的作风。” “将无辜的人卷入到污染事件之中,这也不是‘魔女’应该有的作风吧?”青年从破口处跃下,他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给出了一个反问,“贝露赛布。” “这你可说错了。”男人说,“这正是‘魔女’应该有的作风啊。” 这便是男人的名,贝露赛布,七罪之一的暴食,不是恶魔,不是天使,而是‘魔女’,而这里自然不是小镇,而是贝露赛布的‘箱庭’,魔女的箱庭。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不能够离开九州。” “你说得对,根据规则,我确实不能离开九州。”贝露赛布站起身,他看向那从破口处落下的人,面色变得平静了许多,“但有人会帮助我的,你们不了解这个世界,在‘启示录’的诱惑下,会有人帮助我的,所以请不要在意,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嗯,午餐时间?” 线条作为立方体把贝露赛布勾勒起来,那些线条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只是普通的立方体线条,贝露赛布轻轻触动了一下这些线条,顿时,立方体的结构出现了变化,一条边随着贝露赛布的动作而扭曲,使得整个立方体的结构扭曲起来,压迫感从立方体的四周朝着贝露赛布挤压过来,不过贝露赛布没有任何惧怕,或者说,他本就不会惧怕。 贝露赛布听见了奔跑的声音,顺着声音望去,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个人扛起,正朝着破口跑去,原来如此,这些线条和立方体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和存在的,他们的目的是救走这个女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目标……也许吧。 “你们还是这么热心肠。”贝露赛布说,“有时候我很不喜欢你们,你们总是把他人的生命看的比自己的更高贵,总是希望救下更多的人,可人本就会死亡,你们的行为反而会干涉正常的运转。” “那也和你无关,你不应该在这里。” 青年说道:“【贝露赛布是九州的魔女,因此,贝露赛布不应该出现在五十星,贝露赛布的锚点在九州,因此,身处五十星的人不会被贝露赛布所伤害。】” 逻辑成立。 一道又一道公式被书写出来,时间,地点,逻辑符号,逻辑的基本运算规则赫然就在这堆公式的开头,与运算,或运算,非运算,然后是时间地点的运算,这些公式在在完善青年的话语,在满足因果关系的情况下,逻辑会让他所说的事情遵循着逻辑而实现。 在【欧几里得的庭院】的影响下,这些公式的书写更加方便,一切对应的目标都已经被立体几何框起,而剩下就交给逻辑吧,交给青年所构筑出来的逻辑,那从点到面,从开始到结束,一串完善的逻辑过程能够使得他的言语更加饱满,也能够让他的十字架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十字架·梅花q·占星术与双月城】 ——他们得了启示、知道他们在这些事上所作服事的工、并不是为了自己,乃是为了人。藉着那些靠神的名字而传福音给你们的人、这些事如今已经传告给你们了,他们是那从天上被差遣的。 ——你们要圣洁,因为我是圣洁。 占星术与双月城,能够通过完善的逻辑链而使得某种特定的事情发生,这里特定的事情指的自然是身处逻辑之中的事件,就比如此时青年的话语,这就是一个完善的逻辑链条,从过这一段话,十字架能够否决贝露赛布出现在这里的事实,换句话说,能够在当下这个地点把贝露赛布连同着他的箱庭一同送回到九州之中。 “进入到箱庭之中,需要【仪式】,仪式可以是一个动作,一个材料,一段言语,或者两者三者之和,不论如何,仪式是一种礼貌,在举行仪式之后,我们才会让你们进入到我们的箱庭之中。”贝露赛布吹灭了蜡烛,长桌暗淡了下来,“但是你们这种擅自闯入的行为,我很不喜欢,这是一种亵渎,因此,如果就这么放任你们继续捣乱,我会觉得很不开心的。” 十字架的力量是杀死恶魔的最好工具,但贝露赛布并不是恶魔,他是一个魔女,只是,他的‘箱庭锚点’被迁移到了这里,此时,在这个长桌周围,在日全食的黑色天空之下,都是他的箱庭,一个用来盛放美食和食材的箱庭,在这里,他能够享用到自己最喜欢的菜品,不用担心被打扰,只是,今天这几位摩门的成员,成功闯入了进来,这也代表着,贝露赛布的餐桌并不是隐秘而坚固的。 “所以,接下来我不会太客气了,各位。” 贝露赛布拿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现在已经是饭后时间了,各位。”贝露赛布说,“欢迎来到【街边餐桌】。” 【魔女的箱庭·街边餐桌】 这便是贝露赛布的箱庭的名字,一个很普通的名字,街边餐桌,随处可见,毫无特色,但这也是它的优点,不论在什么地方,一张餐桌就足以让人们享用一顿饭,在美食面前,装饰物根本不重要,一切的装饰物都无法改变食物本身的味道。 ——只需要享用就好了。 名为简的女孩在看到阳光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噩梦,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眼睛一闭一睁,就能够从这一场梦中醒来,忘记吧,忘记吧……不,不能够忘记。 “我要杀了他……” 正在带着女孩逃离这里的人听见女孩在说话。 “我要杀了他!”女孩喊着,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之中流出,“我一定要杀了他……一定,我要给爸爸妈妈报仇……还有弟弟,那个人就是一个怪物……怪物!” “……你叫什么名字?” “简·海伦娜。”女孩说的双眼已经失去了光亮,在那漆黑的瞳孔之中,只有一种名为‘恨意’的情感充斥着她的生命,一旦失去了这种恨意,她的生命也将失去一切意义,“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叁拾玖 零乱了满湖的星影(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五】 这时的燕子轻轻地掠过水面, 零乱了满湖的星影 请你看一看吧这湖中的星象, 南方的星夜便是这样的景象。 ——冯至,《南方的夜》。 空游独舞,这是一个恶魔的名字。 简·海伦娜,这是另一个恶魔的名字。 按理来说,这两个恶魔应该毫无交集,当然,这也只是按理来说,这个世界上不符合常理的东西多了去了,总不能奢求每一个都得到解释,已经发生的事实就是事实,既然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那就为这些出现的恶魔绽放新的神圣。 十字架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有话述说。” 对恶魔的解构从现在开始,首先,已知恶魔的名字,空游独舞,接下来,就是找到恶魔的位置,恶魔的名字出现在地下,出现在那条鲸的身旁,那么,恶魔就在那里,具体在哪一个部分还不知道,那么,就把整一个地底之下的非自然都进行解构。 解构是一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杀死一只恶魔,将恶魔的权能剥离,失去了权能的恶魔只是一种被污染的怪物,时间就足以磨灭它们的痕迹,因此,红桃j并不需要着急,先将那片区域进行解构,这样就好。 污染借调,这是属于红桃j的力量,通过外部脑的视觉将摩门的恶魔的筹码复现,短暂地使用那些恶魔的筹码,比如无光白日,比如空钥,视觉终究是有限的,不过,对于现在的红桃j而言,还没有到不能承受的地步。 严格来说,现在还有足够的空间继续进行借调。 只是多个恶魔的筹码同时使用也是一种不小的负担,在已经解构恶魔的名字之后,对恶魔本身的处理已经不再麻烦,所以,借调到这里就足够了,若是出现了意外状况,随时可以进行新一轮的补正。 眼睛们将环绕在鲸身旁的蓝色荧光围住,直接对着‘空游独舞’这个名字本身进行解构,名字和恶魔是捆绑在一起的,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名字,和恶魔深深联系在一起,直接对这个名字进行解构,身处在名字的位置的恶魔本身也会受到影响。 “诚如所言,恶魔并不容许活在人的国度,非自然的怪物不应存在于自然的世界。”红桃j将十字架拐杖向下压了压,拐杖的末端刺入到大地之中,属于红桃j的污染也开始蚕食着那些被空钥锁住的水,“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空游独舞开始被拆解,即便到现在,空游独舞这个恶魔都没有出现,但这个名字的解构已经开始,那重叠在一起的名字被强硬地拆开,文字和字符被折断,通过无光白日所看到的名字,在此时在纽加哥这座城市之下,一个恶魔的葬礼已经悄然开始。 恶魔都应该死去。 名为简·海伦娜的鲸,名为空游独舞的恶魔,还有那个叫做齿轮的存在,他们都不应该活着,他们都应该死去,唯有非自然本身不再存在,人类才是安全的,否则,哪怕对恶魔的压制已经到了结尾,人依旧不安全,眼睛们将空游独舞缓缓拆开。 直到这四个字完全撒开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上一秒,红桃j垂着头,看着纽加哥这座城市的地下,看着那两个恶魔的名字,下一刻,她已经来到了半空中,她的头正对着大地,此时,她正在朝着大地坠落,这两个位置之间的转换没有任何的时间间隔,就是在一瞬间,红桃j的身体已经换了个位置。 一个人从空中落下,需要多久才会落到地上?根据物理学原理,需要多少时间坠落到底和人所处的高度有关,红桃j不明白那些公式,她的经验告诉她,大概还有七秒钟的时间她就会落到地上,而此时的她又是头朝下的位置,若是落到地上,定然是头部先和地面接触,在客观情况下,她必死无疑。 这就是‘空游独舞’的权能? “污染借调。”红桃j说,“借调编号,【bargaining chip m-011欧几里得的庭院】,同时,回收【无光白日】。” 脸上的蝴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线条,这线条勾勒出一个立方体的模样,将红桃j包裹在内,紧接着,这线条就开始朝着四周扩散,从最近的一栋建筑物开始,朝着地面勾勒起来,当然,那些齿轮也被线条构筑而成的立方体包裹,这些线条看起来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可以说有点多余,毕竟这些线条太细了,从常识上来说,这样的线条没有半点危险性。 恶魔的筹码·欧几里得的庭院,摩门持有,能够将一切复杂立体通过简单的立体几何拆解,而线条就成为了立体的边界,在线条被改变的时候,几何之中的存在也将被扭曲,通过公式将立体几何进行改变,让立体几何之中的一切可以被人为进行压缩。 当然了,这并非欧几里得的庭院唯一的使用方法,涉及到立体几何领域的时候,一切可控因素就变多了,比如现在,那些线条勾勒出各种立方体,将整座城市分割成无数个立方体拼凑而成的巨大立体,其中一个倾斜的立方体正好承受住了坠落下来的红桃j,她的白袍在那立方体上滚了几下,片刻之后,红桃j站了起来。 她站在立方体之上。 欧几里得的庭院在摩门的记录之中并没有过多的描述,这个恶魔的筹码该如何使用,完全取决于使用人对于公式的了解程度,只要有足够的定理进行支撑,这个恶魔的筹码就能够构筑出足够的几何,甚至是超越立体几何的存在,归根结底,欧几里得的庭院更像是一个工具,用来将不可见的公式定理实质化的工具。 “空游独舞。”红桃j说,“藏不住了,对吗?” 一只鲸鱼应该生活在哪里?很显然,大海之中,那假如有人说有一条鲸在陆地上,人们可能会认为那是一条搁浅的鲸,但如果说有一条鲸在天空之中呢?那人们可就要笑出声了,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鲸是不会飞的,鲸不可能出现在天空中,除非是那种投影或是别的什么,至于生物种类的鲸,是不会出现在天空之中的。 所以,这一条鲸跃出大地,在天空之中的时候,就必然不是鲸本身的意愿。 这便是【空游独舞】。 让鲸没有翅膀也能够飞到天空之中,让孤身的鲸畅游在天空之中,这便是空游,于是,情况就很明了了,这是一只捆绑在鲸鱼身上的恶魔,为什么看不见空游独舞,为什么找不到它的具体位置?因为它就在鲸的身上,它便是鲸的翅膀,那些荧光色的蓝不只是鲸的血液,更是空游独舞的本身。 这是一个没有具体实质的恶魔。 欧几里得的庭院再次勾勒出线条,这一次,线条将鲸的身周全部约束起来,红桃j正在扯下鲸鱼的翅膀,扯下空游独舞,她手中的拐杖在此时成为了‘画笔’,那画笔将立方体的线条扭曲,伴随着一道微弱的声响,她听见了什么东西的低吼。 下一刻,她出现在了天空,依旧是头朝下,依旧是朝着大地坠落,只不过这一次,在已经构筑完成的立方体森林之中,红桃j没有受到半点伤害,无非就是需要花点时间站起来,她似乎明白了空游独舞的权能,空游独舞能够让事物飞在空中,除此之外呢?好像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不对。 红桃j看向身旁,就在自己的身旁,有一片静止的水,不只是在自己的身旁,整个天空之中都是静止住的水,那是被空钥锁住的水,那些水本应该存在于纽加哥的地上,可是现在,这些水却出现在了天空之中。 对啊……她怎么会没想到呢,鲸既然是在水中生活的生物,那就决定哪里是大海就好了,简·海伦娜是在什么地方出现的?在这场大雨之中,在那些水中,空游独舞为鲸创造出了一个可以畅游的环境,那就意味着,在此时的这个天空之中,那一条鲸随时可以肆意地飞起。 随后,她听见了鲸的歌唱。 没有看向声音的来源处,线条立刻在红桃j的身旁构筑出新的立体几何,这是一堆标准的三棱锥,相互重叠拼凑在一起,将红桃j牢牢包裹在内,随着这些三棱锥一同出现的,还有红桃j手臂上的一只新的眼睛,她的右手此时已经多了几只眼睛,那些眼睛眯起来,不清楚到底在看向什么地方。 果然,天空中,那只巨大的鲸出现了,它游在天空之中,它的身上还有被齿轮绞合留下的伤口,它缓慢地游着,它的身影投射到地面上,那是一片巨大的阴影,在这凝固的水中,只有鲸还在高歌。 “有话述说。”红桃j看着畅游的鲸,无数只眼睛看着那畅游的鲸,“现在,解构‘简·海伦娜’的权能,执行对恶魔的处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 零乱了满湖的星影(下) 空钥插入到水中,一转,那些被凝固的水开始流淌,但是,这些水在空中,因此,在恢复到流动姿态的时候,它们就开始朝着地面落下,于是,下雨了,严格来说,应该是‘又下雨了’,雨再次从空中落下。 线条勾勒出鲸的轮廓,还有鲸的身周,这一次,看得很清楚,那些蓝色的荧光在雨水之中流淌,那是一种梦幻的颜色,毕竟是荧光的蓝,毕竟是一种难以见到的颜色,泛着光的颜色总会引起遐想,或许是蓝天的一抹斜阳,或许是水母的一次呼吸,不管如何,这种颜色是梦幻的。 这就是空游独舞。 ——这是一只存在于【空中】和【水中】的恶魔,能够将一定范围之中带着水的地方化为天空,能够将天空联系到海洋的概念,能够让一切‘事物’在天空之中翱翔,在大海之中畅游的恶魔,严格来说,它的权能并没有那么强大,它只是赋予了那些事物在空中畅游的可能性,让他们可以空游,可以独舞。 空钥再次转动,这一次,这一场雨就这么停住了,每一滴水都凝滞在空中,地上的水已经来到了天空,天空的水停滞在落向地上的路途之中,而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雨的每一滴雨水之外,都有线条勾勒出来的立方体。 是的,每一滴雨水都有一个立方体,由‘欧几里得的庭院’勾勒出来的立方体,在此时成为了约束雨滴的最好工具,如果有人能够看到现在的纽加哥的非自然的时候,就会发现,整个纽加哥的非自然出现了一副美丽的图画。 城市被黑色的夜幕笼罩,天空有一汪凝滞的池水,在那池水之中,一只巨大的鲸正被幽幽蓝色荧光环绕,在池水之下,是被无数个线条立方体围住的雨滴,每一滴雨之外都有一个线条立方体,除此之外,整座城市覆盖上了齿轮,天空之中有转动的齿轮,城市建筑上有齿轮,大地上也有齿轮。 这是一种只会存在于小说或是想象之中的景色。 立方体的线条上,眼睛们转动着,它们正在寻找解构鲸鱼的方法,鲸鱼的名字是简·海伦娜,它就存在于此,好的,那么接下来就简单了。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这句话不需要再念,无数次的重复,只需要交给外部脑就可以,眼睛们继续转动,解构恶魔的过程从现在开始。 从简·海伦娜这个名字开始,整个鲸的一切都被详细分割出来,化作一个又一个词汇诞生,而在解构结束之后,简·海伦娜这个恶魔也将成为一地散沙,只剩下那些词汇的残留,而到了这个时候,属于简·海伦娜的权能也早已经被剥离出来,到了这个时候,恶魔的结构就算是完成了。 平野,大树,下午,小镇,鲍勃,弟弟,叔叔,父亲,母亲,恶魔,餐桌,舞蹈,尸体,双手,鼓掌,话语,美食,长桌,礼仪,日全食,正装,本能,七宗罪,暴食,贝露赛布,节点,两个月,男人,死亡,仇恨,箱庭…… 一个接一个的词汇被拆解出来,而这些词汇的出现,也引出了红桃j脑海之中的记忆,这些词汇她记得的,很久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她记得的,在这些词汇出现之后,她想起来了,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简·海伦娜这个名字,在她的大脑之中对应出了一个身影,一个人类的小女孩,一个可爱的,但是失去了任何意义的女孩。 下一个词汇被拆解了出来——魔女。 魔女,贝露赛布,【魔女事件·食·莱茵小镇】,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那个女孩如果按岁数来说的话,应该早就已经去世了,可是现在她还在这里,不,应该说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恶魔,一条鲸鱼,什么时候的事情,或者说,她是在什么时候成为一只恶魔的? 当初参与到这起魔女事件之中的人,还有梅花q,还有另外几位摩门的成员,毕竟那是发生在五十星的魔女事件,严格来说并不算是魔女事件,是贝露赛布的箱庭锚点被某一个存在迁移到了五十星的一个叫做莱茵小镇的地方,而这件事的后果便是小镇之中无人生还,除了那个女孩,但那个女孩的精神状态早已经濒临崩溃,身体所承受的污染也已经超出了阈值,按照正常情况而言,那个女孩应该活不了几年。 只是现在再次看见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再是那个女孩了。 鲸鱼没有任何反抗,一个不会反抗的恶魔,不用自己的权能进行任何行为动作的恶魔,这样的恶魔又怎么会影响到解构的过程?红桃j用线条维系着自己的位置,同时防止空游独舞的权能,直到现在,空游独舞还尝试着把她拖到一个没有保护的天空之中,希望用自由落体让红桃j坠落到大地上。 不过,在‘欧几里得的庭院’的帮助下,她总是能够被那些线条立方体保护起来,立方体构筑出一个简单的保护性结构,每当她被空游独舞的权能拉到天空之中的时候,线条都会承载住她的身体,因此,哪怕空游独舞使用权能的频率逐渐加快,也无法阻拦住对简·海伦娜的解构。 解构,再次解构,继续解构,鲸的身躯开始破碎,这是鲸的构成被拆解之中的景象,正因为鲸的巨大,所以这个过程才显得如此缓慢,不过这一幕看起来也不错,一只巨大的鲸被逐步分解碎屑般的颗粒,化作灰尘散在空中,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是被分解出来的部分周围也被线条勾勒出了一个立方体的模样,欧几里得的庭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个体’。 仇恨,埋藏,科芬,鱼缸,大海,荧光,蓝色,玩具,水族馆,衣服,母爱,可能性,恩泽,神明,天空,太阳,线条,空游独舞…… 解构出来的词汇之中,出现了空游独舞这个名字。 “有话询问,有话述说,有话言语,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空钥插入到被解构出来的空游独舞四个字之中,将这四个字锁在了原地。 ——洪水泛滥在地上四十天,水往上长,把方舟从地上漂起。 ——水势浩大,在地上大大地往上长,方舟在水面上漂来漂去 ——水势在地上极其浩大,天下的高山都淹没了。 ——水势比山高过十五时,山岭都淹没了。 ——凡在地上有血肉的动物,就是飞鸟、牲畜、走兽和爬在地上的昆虫,以及所有的人都死了;凡在旱地上、鼻孔有气息的生灵都死了;凡地上各类的活物,连人带牲畜、昆虫,以及空中的飞鸟,都从地上除灭了,水势浩大,在地上共一百五十天。 天空之中的水动了起来,、被空钥所锁住的水终究还是动了起来,那些水翻滚着,挣脱着属于空钥的束缚,这是空游独舞正在使用它的权能。 为什么空游独舞会在这个时候帮助简·海伦娜?按理来说,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应该只是恶魔和恶魔,恶魔和恶魔也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同情?同理心?没有道理,指望着恶魔拥有同情心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那么,空游独舞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一只眼睛在红桃j的手臂上张开。 眼睛快要遏制不住了,属于外部脑的眼睛有点太多了,毕竟不论怎么说,外部脑也是属于红桃j的大脑,而此时红桃j的头颅之内的那个东西并没有多少区别,只是存在的地方并不相同罢了,而人在这种紧急时刻的时候,大脑更多时候依靠的是‘本能’,而并非思考,外部脑的本能自然就是更多的眼睛,更多的视觉。 这一只眼睛是由外部脑的‘本能’构筑出来的,而这一只眼睛出现的时候,红桃j看见了,她看见了,在正在被解构的鲸鱼之中,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存在就在那里,可是还不够,看的还不够清楚。 对简·海伦娜的解构已经进行了大半,鲸的后半部分已经消失不见了,这半只鲸鱼就这么在天空之中的水中停滞,而那些挣扎着的水也在脱离天空的束缚,至少在现在,那些水还在可控的范围之中。 准备的差不多了,红桃j告诉自己。 鲸的解构已经到了最后的步骤,鲸的身躯在眼睛们的注视下消失,眼睛们转动起来,它们传递着一种欢愉的情绪,毕竟,恶魔已经死了,一个恶魔死了,权能被剥离,名字被解构,身躯被毁灭,从广泛的定义上而言,简·爱丽丝确实是死了。 “解构完毕。”她甩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名字解构完成,躯体分解完成,权能剥离完成,以上,判定恶魔简·爱丽丝已经死亡。” 拐杖伫立在线条构筑的立方体之中,在处理完一个恶魔之后,还有一个,一个比鲸更加棘手的存在。 空游独舞。 一个看不见的,捉摸不透的,没有实质的恶魔。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壹 一位专修走廊的木匠(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六】 当他们在吃饭的时候 点人数时少了一个 那条买小了的裤子搁在那里 在长条椅上 它的主人是一位专修走廊的木匠 有可能 他溺水死了。 ——赫塔·米勒,《托着摩卡杯的苍白男人》 红桃j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用布条遮住自己眼睛的时候,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她忘记了,那个十字架之中储存了一个大脑,那是属于她的大脑,是的,十字架之中的大脑是她的,那么,此时自己身体之中的大脑又是属于谁的呢?也是她的,至此,她拥有了两个大脑。 两个大脑意味着她的思维速度,她的反应,她一切和大脑有关的工作都会比正常人优越不少,当然了,这也意味着她所遭受的负面反馈也变得更加多,比如视觉,那个十字架之中的大脑携带着眼睛,不是一只眼睛,也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无数的眼睛,据说,那个大脑没有别的感官,因此,视觉成为了那个大脑仅有的窥探外界的方式。 如果是自己,在只有视觉的情况下会怎么做呢,在听不见声音,无法说话,也闻不到芬芳的情况,她会怎么做?红桃j是知道的,她会选择睁大双眼,一秒钟也不敢懈怠,她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清楚每一个角落。 这也是十字架之中的大脑所做的事情,在接触到这个十字架的时候,红桃j就看见了,她看见了自己,从侧面看,从上方看,从底下看,不知道多少个角度的视觉锚点环绕着她,再加上她自己本来所看见的世界,一切都变得杂乱起来,不同的视角并不和谐,而是诡异地挤压在一起,没有界限,没有约束,全部重叠,因此,那一个瞬间,红桃j的双眼感到刺痛,潜意识告诉自己,双眼看见的才是自己应该看见的,十字架之中的大脑告诉她,这些视觉都是属于她的。 “如果你想要和这个十字架和谐共处,你就需要把它当做自己的一部分。”黑桃j告诉她,“你可以用一种方式作为你和十字架之间的口号,或者是一种习惯,梅花k让我告诉你,锻造这个十字架使用了三份权能,一份权能是这个大脑,一份权能是那些眼睛,最后一份权能用在了你和十字架的桥梁上,这是这个十字架最为稳固的取决方式,至于该怎么习惯,这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该怎么做。”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红桃j已经闭上了眼,在闭上眼睛之后,她便感觉好受了不少,自己的双眼看不见周围,而那些别的眼睛能够把四周的一切告诉她,这种视觉直接连接到她的大脑之中,让她闭着眼也能够看见自己身周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双眼无法看见的地方,以自己所在的地方为中心,一圈圆形的涟漪构筑成了她能够‘看见’的一切。 于是她取来一个布条,将自己的双眼缠绕了起来,她是用右手完成这个工作的,单手将布条缠绕在眼前还是有些困难,不过相比起之前已经简单多了,缠住自己的双眼,她尝试着向前迈出一步,顿时,她就失去了方向感,摔倒在了地上。 身体传来疼痛感,这一下摔得不轻,估计擦破了皮,哦,现在不是估计了,那个大脑的视觉已经告诉她了,她的下巴擦破了皮,此时,一点点崭新的血液正在从她的下巴处流出,滴落在了地上,染红了点点芳草。 “看来得让梅花k帮你把十字架做成拐杖的样式了。”她听见黑桃j正在说话,“怎么样,还能够习惯吗?还是说需要别的帮助。” “勉强还行。”她回答道,“起码能够让我走起路来。” “那么接下来你就好好练习吧,我就不打扰你了,你的十字架你先拿着,我一会儿带你去找梅花k。” 红桃j知道,梅花k是摩门负责锻造十字架的人,每一份权能送到梅花k的手中,交由梅花k负责锻造,只是梅花k已经不是人的形态了,猜也能够猜到,既然都已经到了k这个序号,很难说那几位还能够算是人类。 当然,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也不能够说是人类就对了。 红桃j让那一件白袍盖住自己的身躯,只露出自己唯一拥有的右手,身体的区域部分就这么盖在白袍之下就好,她还在尝试着沟通那个大脑的视觉,此时,她能够感受到大脑的视觉正在到处乱飞,在没有控制的情况下,无数的视觉重叠在一起,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这对于红桃j而言是个不小的负担。 “有话述说。”她的本能让她开口说出这句话,而就在这四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视觉停止了,应该说,那些眼睛停止了,不再转动,也不再晃悠,那些重叠的视觉开始按照一个规律拼凑,不再是大量景色的重合,而且开始沿着每一个景色的边沿拼凑起来。 片刻之后,那些景色拼凑完成,形成了整个区域的三维立体图,这就是眼睛们带给她的视觉,那些视觉构筑起四周的一切,哪怕她自己的双眼看不见任何事物,她也不会迷路,她尝试着向前一步,在眼睛们的视觉之中拼凑出来的立体世界中,她看见了自己。 她看见自己笼罩在一身白袍之下,这就是她,她看见自己的双眼被布条遮盖,只有右手在白袍之外,此时,她的右手正抓着那个十字架,她用十字架撑住自己的身体,黑桃j说的不错,这个十字架若是制作成一个拐杖的样子的话,应该会方便很多。 当然了,现在这个十字架也勉强能够当做一个拐杖使用,还是差了点,她支撑着自己的身躯,现在,用自己的本能说话,用语言来让那个大脑停止过多的思维,她看见自己的白袍之下出现了不少眼睛,只是眼睛,一堆眼睛,数不清的眼睛,眼睛们在白袍之下干安静地藏起来,它们只是看着,位红桃j构筑出一个立体的情景。 “有话述说。”她重复了一次话语,“构筑我的身躯。” 于是,眼睛们动了,眼睛和眼镜相互连接,顿时,红桃j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站稳了,她尝试着迈步,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尝试之后,她真的站起来了,平稳地站起来了,她能够如同正常人一样行走,第一步,第二步,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离开这个白袍,这对于红桃j而言完全不是问题,不要担心,不用着急。 这是属于她的十字架,属于她的大脑,属于她的新工具,这是她的一部分,在和十字架连接之后,这就是她的一部分,不会超出自己的控制的一部分,这样的工具实在是太完美了,不,这不是工具,这就是她身躯的延伸,这就是她。 那一天,红桃j第一次给自己的眼睛戴上了布条,从此,这个布条她再也没有摘下过,她遮住了自己本拥有的眼睛,让十字架的大脑构筑出来的眼睛取代了自己本拥有的视线,那一天,她第一次看清楚了司机的身周。 后来,梅花k把她的十字架的外形改成了拐杖的样式,更加适合她使用的样式,这种拐杖样式很好用,她行走的时候就使用这个十字架,在平日里,这是一个拐杖,而在处理恶魔的时候,这就是神圣的十字架,用来杀死恶魔的十字架。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有话述说。”用四个字的文字使外部脑接受自己的控制,“寻找空游独舞的具体坐标,解构,拆分,处理。” 蓝色的荧光线条在水中流窜,名为空游独舞的恶魔在此时动了起来,顿时,那些水又回到了地上,而红桃j也出现在了大地上,在外部脑的眼睛的帮助下,红桃j能够在最快的速度适应当下环境,不会因为场景的变化而陷入混乱。 天空,大地,空游独舞不断改变着水的位置,改变天空的定义,它将红桃j送到天空之中,又扔到大地上,很显然,此时的空游独舞已经混乱了,这只恶魔已经陷入了一种执着的癫狂状态,到了这个时候,红桃j反而冷静了下来,此时的红桃j已经不在危险状态了,这种时候就需要冷静,需要一点时间。 眼睛们寻找着空游独舞的位置,严格来说,空游独舞的位置已经了解,只是具体的恶魔躯体还要搜寻一下,这花不了多少时间,空游独舞总会有一个躯体,不然,权能就无法被承载,是的,这是规则,一个权能总需要一个躯体进行承载,所以,空游独舞一定会有一个躯体,一定会的。 红桃j如此告诉自己,她站在被水淹没的街道上,被布条遮住的眼睛没有任何变化,笼罩在白袍之下的,是眼睛们的欣喜若狂。 恶魔必须死,这就是红桃j的唯一想法。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贰 一位专修走廊的木匠(下) 简·海伦娜,莱茵小镇的一个普通女孩。 至少在那一起事件之前,她是一个普通女孩,直到名为贝露赛布的魔女把箱庭锚点迁移到莱茵小镇之前,一切都是如此平和,简·海伦娜有一个幸福而美好的家,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属于她的人生才刚刚起步,未来,是的,未来,还有几十年的未来在等待着她,如果运气好,她能够看见不少美丽的风景,上一个好大学,甚至可以出国旅游,交很多朋友。 不过在那一场魔女事件之后,这些都改变了,贝露赛布的锚点为什么会出现在五十星的莱茵小镇,直到现在这也是一个谜,毕竟贝露赛布自己没有说明,而且也没有任何线索,他的锚点仿佛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这里,箱庭的锚点,引导着人们将他的锚点覆盖到现实的城镇之中。 贝露赛布的箱庭名为街边餐桌,箱庭之中只有一张长桌,还有几张椅子,这就是一个中世纪风格的贵族餐桌,烛台,餐具,贝露赛布的箱庭更像是一个专门用来吃饭的地方,这里有各种进食时候所需要的餐具,至于食材和菜品是什么,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进入街边餐桌的仪式早已经被了解,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贝露赛布从来没有禁止别人进入到他的箱庭,只要踏入到锚点的范围之中,就能够被贝露赛布邀请到箱庭,不过这个时候的街边餐桌并不会展露出来,唯有在邀请贝露赛布的时候——也就是互相邀请的情况下——街边餐桌才会覆盖上来。 因此,在九州,在【瓷】的记录之中很清楚地写上了一条注意事项:绝对不要对贝露赛布做出任何邀请的动作,也不要说出任何邀请性质的话语,哪怕是搭话也最好避免,贝露赛布最喜欢的就是诱导别人邀请他,从而达到建立街边餐桌的条件,在步入到贝露赛布的锚点之后,贝露赛布就会以一种无害的姿态和进入者攀谈,直到熟络,而到了这个时候,贝露赛布就会开始诱导,让进入者邀请贝露赛布。 于是,街边餐桌就建立起来了。 简·海伦娜就是其中一位受害者,是的,其中一位,根据被分享出来的信息中,因贝露赛布的街边餐桌而死去的人类已经超过了两千五百名,这还是部分公开的信息,如果要推测全部,这个数字很有可能到达万这个单位,贝露赛布并不会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对于贝露赛布而言,他只是在和别人一同享用菜品。 正是这种无害的想法,以一种有害的方式被使用,才会使得贝露赛布的危险性变得极度不可控,因为贝露赛布并不觉得自己在伤害,魔女并不会同情人类,对于贝露赛布而言,莱茵小镇是他曾经停留过的某一个小地方,对于简·海伦娜而言,那是自己的噩梦。 从那天开始,简·海伦娜只有一个想法,杀死贝露赛布,杀死那个‘叔叔’,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自己都要杀了他,名为仇恨的种子在内心生根发芽,然后逐渐成长成参天大树,哪怕到了现在,简·海伦娜都只有这个想法。 ——被社会抛弃的人,被群众冷漠以待的人,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人,孑然一身的人,毫无牵挂的人,寻死之人,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社会的弱者,而当弱者斩断和世界的一切牵连之后,它们就会蜕变。 简·海伦娜,这个女孩,失去了所有,于是,在这个社会之中,她被污染了,她被扭曲了,她的身体被污染的力量侵蚀,化作一条鲸,一个恶魔,在鱼缸之中的恶魔,她只想杀死贝露赛布,因此,她需要杀死贝露赛布的力量。 这都是她成为恶魔的本能,回应祷告词也好,她需要的是力量,足以杀死一个魔女的力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躯体并不重要,只要拥有那个权能就好,简·海伦娜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权能,还有空游独舞的权能……她都需要把握在手中。 空游独舞是什么?过去,这个问题可能还需要思考一下,不过现在,空游独舞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为什么?因为此时,空游独舞化作了海伦娜的翅膀,这是属于鲸的羽翼,一只长着翅膀的鲸会是什么模样,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眼睛们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眼睛们死死盯着那个女孩的身影,女孩就这么出现在了被解构之后的鲸之中,女孩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到双腿之间,那些蓝色的荧光围绕着女孩,将女孩缠绕,那些蓝色的荧光从女孩的肢体旁穿过,化作了一个被编制而成的羽翼。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红桃j在心里问道,这两个恶魔到底是在干什么,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属于简·海伦娜的权能已经被剥离了,按理来说,一个失去了权能的恶魔只能算是一个被污染的怪物,在现实之中是无法存活的,可是现在,这个女孩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莱茵小镇的那一场魔女事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即便简·海伦娜还活着,也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模样,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这不符合人的生长规律,很显然,此时这里出现的问题远比正常的污染事件更加严重。 “有话述说。” 空钥,欧几里得的庭院,借由污染借调的视觉复现出来的两个恶魔的筹码在这个时候够用吗?不知道,不过,现在,需要将简·海伦娜处理掉,名为空游独舞的恶魔此时还环绕在简·海伦娜的身旁,不,不对,现在在外部脑的视觉之中,简·海伦娜和空游独舞这两个名字重合在了一起,两个名字杂糅起来,不分彼此。 这里只存在一个恶魔,拥有两个名字的恶魔。 “污染借调。”红桃j没有半点犹豫,她举起手中的十字架,让更多的‘非自然’被构筑出来,“借调序号,【bargaining chip m-013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 【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恶魔的筹码,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这个污染物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它拥有近乎不存在的污染,拥有近乎不存在的权能,这个恶魔的筹码诞生于一个被污染的书籍,上面所记录的内容也很简单,对诗的幻灭,对宗教的幻灭,对哲学的幻灭,以及对全人类的爱。 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它的作用很简单,它将会将当下的一切诗,当下的宗教,当下的哲学全部否决,只留下虚无缥缈的爱,这一份爱的质量有多少,只取决于翻开书的人,对全人类的爱有多少。 而翻开书的并不是红桃j,她只是将这个恶魔的筹码复现出来,而需要翻开这一页的,是海伦娜,简·海伦娜,那个女孩。 第一步,检测当下的诗歌,这是只有这个恶魔的筹码才能够检测出来的诗歌,到目前为止,摩门还没有找到这个判定基准,不过,这不重要,起码在摩门的记录之中,当下的诗是一种近乎虚无缥缈的东西,也有可能是某种触及到本质的东西,这种层次的事物摩门很难接触,有资格接触的那几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诗歌检定,赫塔·米勒,《托着摩卡杯的苍白男人》。 宗教检定,暂无。 哲学检定,以神为核心,信仰为前提,圣经为基础。 以上,否定。 ——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不要让他们说出来,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 在这里构筑出‘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这是一道保险,是的,如果简·海伦娜涉及到某种接近本质的事物的话,这个恶魔的筹码反而能够有大作用,毕竟,这是一道枷锁,它遏制住了当下的‘上限’,在涉及到本质来源的途径之中放上一个枷锁,强迫每一个更高位格的事物无法在这里出现。 右手手臂上已经有几只眼睛睁开了,红桃j叹了口气,两个名字重叠在一起的恶魔,她是绝对没有见过的,麻烦啊,麻烦了,这样的恶魔应该怎么杀死呢?用十字架进行解构,还是通过物理手段进行攻击? ——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不要让他们说出来,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捂住他们的嘴。 “有话述说。”没关系的,红桃j,她告诉自己,“只是恶魔而已,杀了就可以了。” 只是恶魔而已,她说,是啊,恶魔,被污染的生物啊,被污染的植物啊,被污染的动物啊,被污染的一切,只要杀死了就可以,只要全部杀死了,就不用担心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叁 没有诗歌的故事(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七】 这里应该要放上一首诗歌,但是此时,诗已经被否决了,所以,本属于诗歌的位置,就放上这些毫无意义的文字吧,当然了,若是只有这么一个毫无意义的文字也显得没意思,不如就记录一点奇奇怪怪的信息?或许可以,或许不行,不过,既然有了这么写空缺,那总得写上什么。 很多年以前,有这么一个法则被人提出,说过,如果在故事的开头写了墙壁上的一把猎枪,那么在后面,这一把枪一定要开枪,一定会有一枚子弹从这把猎枪之中迸发而出,不然在开始对这把枪的描述就没有意义了。 这便是契诃夫法则,也叫“契诃夫之枪”,是由那位着名短篇小说家契诃夫最先阐述的一个创作技巧,一个故事中提到的每一个元素都应该在后面出场,不然就没有必要提及,若是猎枪从头到尾都没有发挥出作用,那么它压根就不该出现在镜头之中。 对于这个理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觉得,若是让人了解了这个法则,那么在阅读故事的时候就会特意去注意那些描述,反而失去了不少恍然大悟的感觉,但也有人觉得这反而能够证明故事的记录者的能力,若是能够在已有的描述之中创造出更加精彩的剧情,这反而能够让每一个阅读者感到欣喜。 不过这些理论对于此时并不重要,毕竟这不是一个被创造的故事,这些都是现实发生的事情,只是通过文字这个载体被记录下来,这是一个现实,因此,这里充斥着没有意义的镜头,没有意义的文字,没有意义的人,没有意义的描述,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就存在于此,既然存在于此,那就记录下来吧,哪怕将来他们不会再出现,现在的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 ——佚名,《启示录》。 简·海伦娜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自己,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感,就像是强硬地掰断自己的骨骼,把骨髓抽出,把每一寸血肉都绞碎,碾压,不断重复着这个过程,在以往,她会把两条生命放在天平上,让一个随机的过程绝对其中的延续者,现在,她自己的生命被放在了天平上,天平的一段是她自己,另一端,是什么呢? ——一粒种子,一颗苹果,一袋气球,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一串叮铃,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场暴雨,一段历史,一种未来,一首诗歌,一场交易,一种可能,一个选择,一命换一命。 天平的另一端是仇恨。 杀死父母的仇恨,杀死弟弟的仇恨,杀死朋友的仇恨,一切仇恨的源头都是那个男人,被自己称为叔叔的男人,一个魔女,名为贝露赛布的魔女,在这一次的选择之中,天平的另一端是自己对贝露赛布的仇恨。 很快,简·海伦娜就明白了此时自己在面临什么。 她要在自己的生命和对贝露赛布的仇恨之中选择一个,也只能选择一个,若是选择了其中之一,另外一个就会被舍弃,为什么此时的自己会被放在天平之上?她不知道,这个天平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力量才对,可是,为什么……年幼的大脑无法理解这一点,正如她无法理解自己当初为什么会变成恶魔一样。 但是她知道的是,若是选择了自己的生命,对贝露赛布的仇恨就会消失。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好像在说什么,是什么呢……对了,她在说‘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呢,为什么一定要从这两者之中做出一个选择? “看样子,事情好像更加脱离控制了。” 邦尼·科芬,当然,称呼他为科芬先生也可以,此时的科芬先生已经找到了一个最佳的观景位,他打开了窗户,看着外界的一切,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他能够看得见,他看见那条巨大的鲸被分解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那个女孩,是的,海伦娜的身躯之中是一个女孩,还是说,海伦娜本身就是这个小女孩? 不过相比起海伦娜的异样,摩门处理恶魔的时间显然更加奇怪,已经过去了多久?纽加哥异样已经被人们所见,在这种情况下,摩门又应该怎么掩盖恶魔的事情? 在一开始的时候,科芬先生还会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很快,他就见识到了摩门的手段,在洪水静止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高呼这是上帝的神迹,而在不久之前,这种声音被遏制住了,严格来说,是和神学,或者宗教相关的内容都被封锁了,起码在这里,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什么神迹。 既然不是神迹,那就是能够依靠科学道理解释的事情,人们的脑海之中被强硬地塞进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管这些解释什么,至少现在,人们不会因为那些静止的水而惊叹,不会因为停在空中的雨而惊诧,在宗教被否决的那一刻开始,一种被扭曲的科学解析就覆盖了神学,所以,没有关系,没有问题,因为这都是‘正常的’。 这自然也是‘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的作用。 科芬先生忽然看见,自己的身旁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鲸鱼之中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女孩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旁,此时,女孩正抬着头看着自己,女孩的眼睛……和海伦娜一模一样,在看见这只眼睛的同一个瞬间,科芬先生就确定了,这就是海伦娜,如假包换的海伦娜。 “你。”他听见海伦娜在说话,“当初就是你把我喊起来的。” “如果你说的是祷告词的话,那确实是我念出来的。”科芬先生没有否认。 “那你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天平上?” “这并不是我做的,我能够做的只是念出祷告词,天平的两端是交由你选择的,海伦娜。”科芬先生说,“不论你选择哪一边,我都没有改变你的决定的能力,我只是让你选择,我不能告诉你选择什么。” “对……让我选择,让我来选择。” 海伦娜捂住自己的头,她蹲了下来,看起来很是迷茫,如果是两个生命放在天平之上,她本应该能够做出选择的,随便做出一个选择就好,因为不论选择哪一边,都和她无关,可现在不同了,现在天平的一端是仇恨,另一端……另一端是她的生命。 她的生命是什么? 是天平的本身,是权能,是污染,是她存活到现在的本质,如果失去了这份权能,被污染侵蚀的身躯早就已经撑不住了,她并非人类,她是一个怪物,早就知道的,在拥有天平的力量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为了那个‘叔叔’一样的怪物了。 “我还不能死在这里。”海伦娜说。 她抬起手,手中,是一个精致小巧的天平,此时,天平的两端已经放上了东西,海伦娜提着那个天平,在这个时候,天平的两端是持平的,在没有做出选择之前,天平并不会朝着某一方倾泻,不论在放到天平之前这两者有多重要,在放在天平的那一刻开始,它们并无区别,在身躯被解构之后,海伦娜已经不具备天平的承载能力,所以,现在的天平要让海伦娜做出这个选择。 “我不会放下那个仇恨的……” 不可能放下的。 ——归根结底,依靠‘肉’来填饱所有人并不现实,因为世界上的肉没有这么多,但是肉确实是最好的食材,它有着充足的营养,汁水,不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是我所品尝过的美食之中最美味的,千年之前人喜欢吃肉,千年之后也是如此。 ——因为这真的很美味。 我说过的,我说过的,我要亲手杀了他,不论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杀了他…… 海伦娜的手按在属于‘仇恨’的那一边,然后,她的手化作砝码,将天平的平衡打破,而也在这个瞬间,天平被抽走了,属于海伦娜的权能被彻底剥离,这最后一个选择让陪伴了海伦娜不知道多少年的权能消散,女孩跪在地上,手中死死抓着一个砝码。 “这是代价吗?”女孩喃喃自语,“这就是代价吗?” 这就是她要付出的筹码,作为自己使用了这么久的权能的代价,在失去承载权能的躯体的那一刻,她就必须支付代价,要么,是失去权能,要么,是失去获得权能的一切,她选择了前者,哪怕失去权能,她也不能够忘记。 这是她存留至今的意义。 她要杀死一个名为贝露赛布的魔女。 简·海伦娜啊,简·海伦娜,这份近乎疯狂的执着实在是令人动容,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此时的她还存在于此,蓝色的荧光流淌着,流向女孩的身躯之中,名为空游独舞的恶魔,在这个时候和简·海伦娜这个名字彻底融合在了一起。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肆 没有诗歌的故事(下) 空游独舞。 这个恶魔又是怎么诞生,又是怎么消散的呢,只剩下了一个名字和一份权能,失去了实质的恶魔,或许,在某一次选择之中,空游独舞的选择是留下自己的权能,而不是留下自己的记忆吧,丧失了躯体和记忆的空游独舞,就像只有七秒钟记忆的鱼,随着本能游动,然后又忘记了为什么要游动。 想不起来。 确实想不起来了,记忆早就已经被抛弃,连同着承载记忆的躯体一起,还能够记得什么呢,或许只记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转动吧,是什么在转动呢……是什么呢? “有话述说。”红桃j在线条立方体的承接下向上几步,在外部脑的视觉之中,简·海伦娜和空游独舞这两个名字已经重叠,不过很有意思的是,没过多久,简·海伦娜这个名字就暗淡了很多,紧接着,就被空游独舞这个名字覆盖了上去。 线条立方体动了起来,以一个点开始,构筑出一个巨大的立方体,立方体之中又被分割成无数个小立方体,这些立方体均匀地囊括城市,然后,它们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严格来说,是线条和眼睛们找到了目标。 立方体砸碎了纽加哥第二医院的窗户,径直打穿了墙壁,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些线条将女孩框起,随后,立方体在一瞬间成型,它们分割女孩的身躯,把她的四肢关节全部隔离开,紧接着,在眼睛们的注视下,立方体把女孩拖了出来,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这并不是结束,在把女孩拖到外界的同一时间,空钥就已经插在了女孩的身体之中,转动,女孩便被‘锁住’了,严格来说,是这个躯壳的动作被锁住了。 ……得到了新的权能吗?红桃j思考着,鲸的身躯已经被解构了,现在这个身躯,女孩的身躯填充进了新的权能,两个恶魔化为同一个,一个恶魔的权能融入到了一个恶魔的躯体之中,没关系,没关系的,不管那些恶魔变成了什么,都没有关系。 因为她要做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变化。 “有话指示。” 线条构筑而成的立方体切割女孩的四肢,眼睛继续解构,简·海伦娜,空游独舞,现在这个女孩的名字是什么,空游独舞?对,是空游独舞,那么,就按照空游独舞这个名,来解构这个恶魔的一切,只是重复一次自己的工作而已,仅此而已。 “解构躯壳,杀死恶魔,控制本能,然后,再次剥离权能。” 红桃j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在用空钥锁住女孩的时候,空钥前一个锁住的事物就会被自然解锁,这也就意味着,雨开始下了起来,地上的水流又开始流动,她看见有人在水中挣扎,或许是失足落水的可怜人,在这样的流水之中,也不知道能不能重新回到岸上。 雨还在下。 此时,纽加哥的水位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了,建筑物的第一层基本已经被淹了个干净,聪明点的人已经关上了房间门,只是可能迟了不少,不出意外的话,等到天亮的时候,那又是一场混乱,毕竟,纽加哥已经被水冲刷了个遍,街道的景观早就被破坏,想要修复,肯定需要不少时间了。 杀死那个恶魔。 空钥锁住女孩的身躯,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处理普通人的思想、以及恶魔联系更高维度的可能性,欧几里得的庭院拆解恶魔的身躯,最后,外部脑的眼睛负责恶魔的解构,一切都是这么井然有序,每一个恶魔的筹码都被分配好了各自的职责,红桃j握着拐杖,她不断重复着四个字,让外部脑的思想不在她的身上睁开眼睛。 如果让序号比较低的摩门成员过来,在这样长时间的污染下应该已经无法挽救了吧,只能够通过死亡去到纸箱墓园之中清楚污染,不过对于红桃j而言,这还是可接受的范围,构筑线条立方体所需要的脑力都交由外部脑进行,她只需要做好整体的管理,不要让任何一个恶魔的筹码失去控制就好。 如果是在之前,她可能还会需要时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空游独舞这个名字已经来到了女孩的身体之中,这也就意味着她找到了空游独舞的位置,还有躯体,不需要想办法寻找空游独舞的具体位置,也不需要强制进行解构,只要按照以往一样就好。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重复这样的想法了,通过这样的方法巩固自己的思维,巩固自己的思维,让外部脑时时刻刻处在她的控制之中,遏制住外部脑过多的本能,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了,不给那个女孩一点可能性,眼睛们盯着‘空钥’,确保已经锁上了的空钥不会再被别的干涉重新打开。 线条刺入到了女孩的身躯之中,在空游独舞这个名字上构筑了一个立方体,把空游独舞包裹在内,此时的女孩无法反抗,毕竟,空钥的权能全部都用在了这具身躯之中,这是一场赌博,赌空钥的力量和女孩的身躯,到底哪一个的层次更高,现在看来,女孩的身躯并没有抗拒空钥的能力。 很好。 一个恶魔什么时候最为脆弱? 在身躯被解构的时候,在权能被剥离的时候,在被十字架照耀到的时候,在被解构名字的时候,当然了,还有,刚刚诞生的时候,一个恶魔在刚诞生的时候是最为脆弱的,一个初生的生命,从一个阶段的生命转到另一个阶段的时候,这个时候的恶魔不仅脆弱,而且无知,不能够适应自己的新生,还不够了解自己的权能。 新的权能和新的身体,这对于那个女孩而言是全新的世界,对于红桃j,这是最好的时间,一个刚诞生的恶魔,哪怕是让数字6的人来处理都绰绰有余,更何况是自己,空游独舞和女孩重叠在一起,正好成了红桃j最有利的时间。 五十星,纽加哥,纽加哥第二医院。 “请帮助我。”女孩说,“现在‘她’正在杀死我的躯壳,请帮助我,我要逃离这里……我还要复仇,看在过往我回应你的祈祷的关系上,请帮助我。” 邦尼·科芬看得见窗外发生的一切,那些被线条立方体所束缚的,被钥匙所凝固的,就是此时的这个女孩,再根据那个女孩的说法,倒也不难猜,外面的那个是女孩的躯体,而现在在这里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而且,这个女孩说什么?复仇?是这个女孩要复仇,还是海伦娜要复仇?科芬先生抚了一下自己的下巴,作为一个医生,他开始意识到了什么,过往的这些年,海伦娜一直都在回应着他的祈祷,一命换一命, ——一粒种子,一颗苹果,一袋气球,一层薄膜,一缕殷红,一串叮铃,一丝生机,一秤公正,一次死亡,一抹新生,一场暴雨,一段历史,一种未来,一首诗歌,一场交易,一种可能,一个选择,一命换一命。 这句话不经思考都能够流畅地说出来,可是现在,科芬先生再度默念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得不到属于海伦娜的回应了,得不到回应,那么,这个女孩还算是海伦娜吗? ——那么,让我来给你提供一点信息,这将会是由你的海伦娜制造出来的污染事件,其次,此时纽加哥这边的摩门成员应该不会过来帮你了,最后,【空游独舞】,记住这个名字吧,如果你能够做得到的话,这个名字会有用的。 这不是海伦娜,这是空游独舞。 科芬先生回想起了齿轮说过的话,这个女孩的名字是什么呢?或者说,她到底是什么呢?海伦娜,还是空游独舞?她还是鱼缸之中的那只鲸吗?还是会用天平做出选择的恶魔吗? “你现在是谁,海伦娜?还是空游独舞?”科芬先生看着女孩,问道。 “都算,不过,现在的权能是属于空游独舞的。”女孩捂住自己的胸口,“上一份权能我已经舍弃了……我是不会放下仇恨的。” “那你还会停留在这里吗?”科芬先生接着问道。 “……不会,我要去复仇,作为鲸存在的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我已经无法继续等待下去了。” “我明白了。”科芬先生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啊,海伦娜确实不存在了,最后,空游独舞,就让自己记住这个名字吧,齿轮说,如果自己做得到的话,这个名字会有用的,怎么用?知道名字应该怎么用?很简单,解构恶魔的名字,梅花7说过的,在无痛而终的那一次说过的。 解构,空游独舞。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科芬先生在心中默念道,随后,他抽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手枪,那仅有的一枚子弹,银质子弹,那一枚从梅花7的手枪之中偷来的子弹在此时终于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它洞穿了女孩的大脑,在枪响过后,女孩那略显惊愕的表情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随后,她摔倒在地,失去了声息。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伍 依旧没有诗歌的故事(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八】 在这个开头,本应该书写新的诗歌,不过很可惜,因为因为某种原因,诗歌再次被制止了,真是可惜,明明已经记录了几十万字的历史,却被否决了最初的可能性,诗歌只是一个部分,以诗歌作为‘标题’的段落也被否决了,至少在这段时间之中,标题只能是没有诗歌存在的了,自然,那过往的历史也不能够存在诗歌了。 当然了这里也不能够只放上一片空白,毕竟在每一个记录节点的地方,需要一个用来标识的工具,首先是段落的集合体,把这个集合体称呼为章节,某一个篇章,然后为这个篇章取一个名字,名字是什么重要吗?不重要,这只是一个独特的名字,让其显得独一无二就好。 第二步,给这一个段落一个单独的命名,两个字也好,一个词汇也好,就比如这一次,用了诗歌的某一个句子作为段落的标题,只是还是同样的问题,现在,诗歌被锁住了,或许人们永远不会知道为什么那个东西会锁住诗歌,锁住宗教还能够理解,但为什么需要锁住诗歌呢,现在想来,或许就是因为知道了诗歌的含义吧。 这么算来,那个叫做查拉斯图拉的……怎么称呼?人?恶魔?还是什么别的,不重要,总而言之,那个叫做查拉斯图拉的确实是知道了什么,跨过了隔阂的一面,对吗?突破了更高一个层次的限制,避开了认知阻碍,所以才发现了某种真相,封锁诗歌就是为了这件事吧,不过不重要,锁住了诗歌并不影响记录,只不过标题没有罢了。 那么就是下一件事,本来应该放在一起说的,可惜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家伙注意到这里了,算了,下次再说吧。 ——佚名,《启示录》。 空游独舞,简·海伦娜,鲸,女孩。 不过曾经对上面这四个事物的称呼和认知是什么模样,现在它们只有一个相同的称呼了,尸体,或者说石首,随便,只要是能够指代死去之物的一切词汇都可以用在这里,死亡这个词挺神奇的,很多人对其避之不及,但又有人沉醉其中,无数人用无数种方式表达自己对于死亡这一词汇的理解。 红桃j将插在尸体身上的空钥抽出,在空钥被扭动的那一刻,尸体动了,不过不是那种挣扎的动,而是自然的下落,尸体落到水中,又因为自身的质量浮起,尸体之中已经没有任何污染了,在非自然的部分被解构之后,这就只剩下了一个人类女孩的尸体,看着这句尸体,红桃j不由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在打开贝露赛布的箱庭锚点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女孩眼中没有任何光亮,毕竟是一个小镇的覆灭,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还是过于残忍了,只是当初的受害者成为了如今的施害者,在这场暴雨之中也不知道死去了多少人,被水淹没的,被浪吞噬的,各种因素,这一场席卷了整座城市的暴雨持续了多久?她已经有点记不清楚了。 “借调归还。” 红桃j甩了甩手,依靠着视觉复现出来的空钥就被送了回去,除此之外,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应该也不需要了,算了,在等待一会儿,先维持住普通人大脑之中的‘科学解释’,以免在这场暴雨之中丧失了理性,在封锁住宗教神学的情况下,人的理性反而会得到最大程度的稳固。 欧几里得的庭院还不能够收回去,因为,此时,城市之中的齿轮还在这里,是的,齿轮,从地面延伸出来,在建筑物上的,还有在天空之中的那些齿轮还在那里,那些齿轮就是纽加哥的定时炸弹,在不确定齿轮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情况下,她让线条们包裹住齿轮,构筑一个又一个立方体,这些立方体就是红桃j制作出来的保护性工具,至少在齿轮出现异样的时候,立方体能够在第一时间改变自己的模样,进而将齿轮的结构扭曲。 红桃j用拐杖敲了敲立方体,四周的眼睛们朝着白袍飞来,重新回到了白袍的包裹之中,如果在这个时候看向白袍之下,就会看到无数只眼睛开始闭合,在处理完恶魔之后,眼睛们也不需要太多了,维持住能够看到四周的数量就足够,经过多年的磨合,红桃j已经能够用最少数量的眼睛构筑出四周的景观,她将视觉约束在一定的范围之中,不需要一次看到太远的地方,如果看的距离太远,反而容易忽视掉自己身旁的一切。 不过,这一次污染事件的处理确实麻烦,而且两个名字重叠在一起的恶魔,红桃j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信息肯定是要汇报回去的,如果在之前的记录之中确实没有出现过,那就代表着恶魔还有摩门不知道的信息。 咔嚓。 红桃j让线条立方体按照一定规律包裹住地上的水,有顺序地排入到城市的下水道之中,放着不管也可以,不过放任等待只会让城市遭受到的破坏更加严重,既然恶魔已经死了,花点时间把这里处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咔嚓。 立方体将一定量的水包裹起来,在红桃j的控制下,那些立方体的外部结构被挤压,压缩,连带着里面的水也一并被压缩,这些被压缩起来的水被强硬地约束起来,然后按照规律整理起来,化作城市的排水工作。 咔嚓。 红桃j用线条把尸体包裹起来,这句尸体哪怕已经没有任何污染,她也不会无视掉,这句尸体还需要带回到纸箱墓园之中,等到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能够进行善后,简·海伦娜的权能和空游独舞的权能也需要进行回收,这倒不是什么麻烦的工作,在权能被剥离出来之后就已经是一种无害化的事物,除非出现了新的载体。 咔嚓。 不过能够承载一份权能的载体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找到的,不然整个纽加哥早就满大街都是污染物了,权能在被剥离之后是一种没有实体的概念性存在,在这个时候,可以用一种特殊的容器进行封装,在封装完毕之后送到特拉华的梅花k手中,借助梅花k的力量,这些权能都能够制作成新的十字架。 毕竟,十字架并不是永世流传的。 咔嚓。 首先需要回收的是简·海伦娜的权能,红桃j将线条之中的尸体压缩起来,让尸体对折,然后挤压,让每一个缝隙都被填满,这种时候就不用在乎尸体的完整性了,空间容量才是最优先需要考虑的部分,将尸体进行最极致的压缩,让立体几何成为最完美的收束工具,然后,将这个立方体随身携带,这才是欧几里得的庭院最好用的方式之一。 咔嚓。 红桃j推开了纽加哥第二医院的门,这一次,她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走进去的,她支着拐杖,径直朝着楼梯走去,在无视掉护士的帮助,是的,无视,护士的话语她权当听不见,她不是很想和那些普通人交流,和普通人的交流会花费她不必要的脑力,也会让外部脑再次蠢蠢欲动。 她沿着楼梯走到医院的三楼,然后沿着走廊靠窗的那一边行走,她在回收简·海伦娜的权能,而眼睛告诉她,这权能就在纽加哥第二医院之中,很快,她就看见了还在原地的邦尼·科芬,此时邦尼·科芬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有些走神地看着地面上的一个弹孔。 那个弹孔之中有属于神圣的气息,不出意外的话,那是一枚带有神圣的子弹,也就是摩门的子弹,摩门的子弹很是神奇,在念出祷告词之后,扣动扳机的时候,这子弹才是杀死恶魔的利器,在平日还未装填的时候,看起来也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子弹而已。 咔嚓。 “有话询问。”红桃j指了指远处的一扇门,“这个房间是什么?” “那是我的办公室,平日里只有我在使用。”邦尼·科芬回答道,“现在需要进去吗?” 红桃j没有回答,而是朝着那个房间门走去,她的速度并不快,在她的白袍之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将白袍撑起了一点,像是一个立方体,又像是别的什么规则立体,红桃j用拐杖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那门便打开了。 办公室之中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正常的办公区域,办公桌,椅子,还有小柜子,除了座位后面的那个巨大的鱼缸,此时的鱼缸之中,那些鱼儿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去了,具体一点,那些鱼儿都被某种力量撕扯破碎,而在其中的,就是属于简·海伦娜的权能,这是最简单的步骤了,红桃j想,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就意味着一次污染事件的结束。 她找到一个小小的纸盒,打开,然后用立方体从鱼缸之中取出那份权能,扔到了纸盒之中,顿时,权能消失不见。 只剩下了鱼缸中弥漫的红色献血。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陆 依旧没有诗歌的故事(下)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五十星,纽加哥,纽加哥第二医院,十二月三日,夜晚。 汤姆·德勒尔的抢救已经结束了,很幸运,也很庆幸,助手医生长舒出一口气,起码自己是不用担心自己的问题了,他又不由想起了科芬先生那样的精湛技艺,哪怕是已经成为了第二医院的真正管理者,科芬先生作为医生的技术还是如此令人敬佩啊。 不过,即便手术已经成功了,助手医生也不敢这么快出去,毕竟,此时的汤姆·德勒尔还在麻药的劲头之中,而且还不能够确保手术有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再放一会儿吧,如果再过一会儿汤姆·德勒尔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再转移到重症监护室之中。 汤姆·德勒尔此时的状况并不好,他身上被烧伤的地方太多了,多到几乎可以宣判死刑,也不知道科芬医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样才使得这本应该濒死的人回到生的天平这一端,这样的手术水平,或许放在整个五十星都是独一档吧。 “生命体征还正常吗?”出于习惯,助手医生向一旁问了句。 “微弱,但在正常范围内。”一直盯着仪器屏幕的麻醉医师立马回答道,“是不是可以转移出去了?距离麻药过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汤姆先生现在需要的是一个卫生安全的环境,对了,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吗?” “半小时前已经去准备了,算时间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了。”一旁的二助接过话来,“不过科芬先生现在还没回来,不应该先去询问一下科芬先生的意见吗?” “科芬先生离开的时候已经嘱咐过了。”助手医生伸了个懒腰,“那就差不多了吧,把汤姆先生送到病房里面,论看护能力的话还是让专业的那几位来,比如莱莎女士,我记得莱莎女士又是这个月的最佳看护吧?” “德勒尔家族应该会有专门的看护过来,行了,这些不是我们能够思考的。”麻醉医师看了一眼旁边的窗户,他是知道的,在这一面窗户外,是德勒尔家族的人,当然了,在手术室之中是看不到手术室之外的事物的,这一间手术室以往都是作为观摩室进行使用的,而现在,却成为了让那些家族的人进行‘监视’的地方。 德勒尔家族的人已经来了吗?还是休伯伦家族的人? 不要想这件事了,这不是他应该思考的事情家族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他要做的也只是作为一个麻醉医师的工作,保证接受手术的人不会在手术的过程之中感受到疼痛感,既然属于自己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就让下一个阶段的人来接手下一个阶段的部分。 咔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麻醉医师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总感觉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应该是这几天过于劳累出现了幻听吧,看来今天得回家好好睡一觉了,然后再请一天的假期,好好放松休息一下,不过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听见外面好像有什么吵嚷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难不成是伤者的家属闹了起来?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简单整理了一下,病床上的汤姆·德勒尔就被推了出来。 汤姆·德勒尔现在的模样可不怎么好看,身上绝大多数地方都被纱布盖了起来,为了避免伤口的恶化,这些部分都已经做好了处理,这也就意味着此时的汤姆·德勒尔已经不能被看出汤姆的模样了,他的身上就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 ——-于是故事就被改变了,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本应该持续的故事无法持续,被改变过程的故事将会出现另外的可能性,在齿轮的转动的那一刻开始,一切都将会变得不同,已经结束的部分不会结束,新的分支又将在这一刻开始流转。 “所以我才说‘启示录’很烦人啊……总是能够记录到我不想被记录到的部分,它的规则实在是太难缠了。”齿轮有些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人类的躯体就是有这一点不好,思维太容易暴露出来了,在启示录的面前,这种脑海之中的言语根本得不到任何防护。 算了,反正已经发生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哪怕被启示录记录了下来也不要紧,现在那个‘魔女’还在应付着启示录所记录的某一日,哪怕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被记录下来,也不会影响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于是,齿轮转动了。” 齿轮这么说着,在故事的节点进行了一次拨弄,将故事的走向进行改写,首先,提取出当前节点可用的部分,诸如空游独舞、红桃j、纸盒子、尸体、邦尼·科芬、汤姆·德勒尔之类的名字,随后,再从这些可用部分之中进行顺序上的改变,让相隔甚远的名字彼此交缠,从已有的可能性之中分离出新的可能,这就是齿轮。 “只是没想到海伦娜居然这么没有用……是因为作为人时候的仇恨太强了,以至于扭曲之后依旧保持着复仇的念想吗?” 一截齿轮在地面上露了出来,随后转动,齿轮的一段是故事的节点,另一端,是维系起来的名,这是属于齿轮的权能,在这个世界之中,这就是她随时可以做到的事情,可惜齿轮并没有什么信徒,所以不会有人为她念出一段祷告词,不过不要紧,这段祷告词总会有出现的那一天,因为故事是可以改变的。 旋律,叙述诗,基石,构成,机械,转轴,节点,可能性……齿轮上铭刻的文字随着齿轮的转动而变得模糊,这个节点所创造出来的可能性正因齿轮而运作。 ——以此,来让终止的部分继续。 “汤姆·德勒尔先生的状况依旧不是很好,我们维持住了他的生命体征,并且对他进行了第一次的手术救治,接下来需要观察一段时间,确定这次手术后他的恢复情况,并以此来安排接下来的治疗过程。” 助理医生正在给凯瑟琳·德勒尔说明汤姆·德勒尔的状况,即便是已经四十多岁的助理医生,在面对着凯瑟琳的时候心里也不自觉地没有底气,怎么说呢,站在凯瑟琳面前的时候,就很自然地觉得自己低了一层。 “你们是专业的,所以一切交由你们来就好。”凯瑟琳·德勒尔说,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一些,“当然,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也可以随时说出来,如果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我们一定尽力。” 这里的我们当然指的是德勒尔家族,这句话让助理医生感到了些许的安心,自然,自然是这样子的,德勒尔家族又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家族,有德勒尔先生在,德勒尔家族就是可信任的,可以依靠的,于是,助理医生便开始跟凯瑟琳介绍接下来对汤姆的治疗方案,虽说纽加哥第二医院的技术很高端,但汤姆这样的伤势也可以说是能够写入到教科书之中的案例,在这样的伤势下还能够活下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就在助理医生和凯瑟琳交流的时候,汤姆·德勒尔被推入到了重症病房里面,此时的病房之中只有一个人,瓦伦纳·休伯伦,当然了,瓦伦纳·休伯伦也不是就这么停留在病房之中,他的身上披了一层薄膜,这是一种防护性的包裹物,防止瓦伦纳身上的细菌或是别的什么污染了病房的环境。 对此,瓦伦纳没有拒绝,他没有拒绝的可能,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在酒吧时候的服装,上面充斥着各种酒精的味道,还有胭脂的味道,按理来说,他应该会回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只是现在他不敢,卡特琳娜女士肯定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去,必然会被禁足在休伯伦家之中,算了……算了。 这里的状况也不好解释啊,这已经不在自己能够应付的状况之中了…… “哎,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瓦伦纳看着病床上被包裹起来的汤姆·德勒尔,“早知道今天就不和你一起出来的,现在搞成这个样子,到时候估计又是麻烦事一堆,怎么办啊……汤姆,你要是听得见的话,就赶紧好起来吧,这样,你要是早点好起来的话,我就……我就把你一直说想开的那瓶酒给你开了……” 瓦伦纳·休伯伦叹了口气,他确实很迷茫,他坐在地上,这个成年男性宛若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样,推卸着一切责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属于汤姆·德勒尔的手指动了动,上面缠绕着一缕蓝色的荧光,好似深海之中的一抹明亮。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柒 仍然没有诗歌的故事(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九】 这是第三次记录,严格来说,是连续的记录之中的第三次,在这之前,应该还没有尝试过吧,好吧,其实是有的,只是不是很想在这里表明就对了,毕竟记录这种事情,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看法。 假如是一位读者,在阅读某一本人物传记之类的书籍的时候,应该不会有害怕或者是厌恶的情绪,对于读者而言,书中所写的完全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生平,不论详细与否,重要与否,这里面的内容和读者都没有直接的联系,因此,在这个时候的读者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一本书而已。 可若是这本书之中的内容是这位读者本身呢?比如读者今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甚至是内心的想法也被书写于其上,那这位读者可能就要感到厌恶了吧,不论是谁,在自己的生活被某些自己不了解的东西记录下来的时候,总会觉得膈应,毕竟是属于自己的隐私,怎么能够让别人看呢? 这也是‘本身’被厌恶的理由。 归根结底,这就是一个记录用的工具,一个不怎么受控制的记录工具,记录着过去,现在,还有将来,其中所记录的每一个部分都是必然存在的,哪怕是被齿轮所改变的节点,也会在这里出现,这份记录是不能够被改写的,若是改写了这里面的记录,就意味着已经改写了这个世界的基础本身。 ——佚名,《启示录》。 汤姆·德勒尔,孟德尔先生的长子,虽说是长子吧,但却完全没有一个长子应该有的样子,按理来说,一个家族的长子,应该扛着家族的大旗,即便是硬实力有所差距,也应该努力学习,提升自己的相关能力,毕竟,作为一个家族的族长,可以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但绝对不能够没有一个族长应该有的领导能力。 而这些,汤姆没有。 如果要票选出一个德勒尔家族最丢人的人的话,汤姆·德勒尔一定能以一个极高的票数勇夺第一,或许是孟德尔先生没有抚养孩子的经验,又或者是汤姆本身的性格就是如此,总而言之,汤姆·德勒尔鲁莽,急躁,他不会主动去承担任何责任,也不会去丰富自己的学识,他高调地表示自己不想成为孟德尔先生这样的人,他不在乎,他只想以自己的这个身份作威作福,仅此而已。 如果汤姆·德勒尔是一个普通人,那么他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和别人没有关系,可惜,汤姆的姓氏是德勒尔,在纽加哥,德勒尔这个姓氏就代表着德勒尔家族,代表着孟德尔先生,哪怕是看不起汤姆·德勒尔这样的人,人们也会看在孟德尔先生的名望上对汤姆报以尊敬,不过汤姆本人显然不喜欢得到这样的对待,父亲的名字宛若一座大山,把儿子压的喘不过气。 更何况,在同一辈之中,还有比他优秀的人,不论是自己的妹妹凯瑟琳·德勒尔,还是自己的弟弟哈弗兰斯·德勒尔,甚至是父亲的养子津川·德勒尔,这三个人都比他要优秀得多,在这样的对比下,汤姆·德勒尔的缺点就被无限放大,每当人们提起德勒尔家族的年轻一辈的时候,汤姆·德勒尔就是反面教材。 而在这种情况下,汤姆·德勒尔的选择依旧是荒唐的,他没有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而是拿着德勒尔家族的财富出去花天酒地,于是他认识了瓦伦纳,瓦伦纳·休伯伦,和汤姆一样,瓦伦纳·休伯伦也不是什么好角色,一个花花公子,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和汤姆一样拿着家族里面的财富各种浪费,不过和汤姆有一点不同,瓦伦纳很有节制,他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来自于家族,所以任何会抹黑家族脸面的事情,瓦伦纳不会去做,也不敢去做,他是一个废物,但绝对不是一个耻辱。 于是,这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就这么认识了,一个德勒尔家族的长子,一个休伯伦家族的男性,这两个人若是高调的一同出行肯定容易引起他们的目光,所以这两人还是有所收敛,这种收敛主要体现在两人一同出行的时候会掩人耳目,直到到了目的地之后才开始放飞自我,当然了,所谓的放飞自我也不会有太离谱,犯法的事情肯定是没有可能了,无非就是在什么酒吧或者是赌场出没罢了。 就比如今天,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三日,一个还不错的日子,如果没有下午的那一场雪的话,这本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日子,凡事都有例外,这一场雪成功让两人今日的娱乐变成了一场灾难,至少对于这两人而言,这确实是一场灾难,当汤姆冲入到雪中的时候,当瓦伦纳看见汤姆倒在雪中的时候,这一切都变了。 如果把时间倒回到数个小时之前,倒回到瓦伦纳将钞票甩在桌上的时候,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呢? 一个酒馆,一个不怎么出名的酒馆,在新城区,这样的酒馆多了去了,平均下来一两条街道总会有那么一家,五十星的人民喜欢喝酒是出了名的,哪怕是在白天,也可以来上一杯,更何况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瓦伦纳也不怎么想在家里带着,于是瓦伦纳和汤姆一个合计,两人就偷偷溜出来了。 出名的酒馆不敢去,那些地方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眼线,如果被别人看见这两人在一起饮酒作乐,德勒尔家和休伯伦家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就会遭受一点冲击了,不论是瓦伦纳还是汤姆都知道自己不能够做出这样的事,不然哪怕是家族也不会给他们任何优待。 “一箱啤酒。”瓦伦纳把钞票扔到酒馆的收银台上,“上最好的,开一个包间,钱放着,多退少补,然后再找几个好看的女士进来和我们一起喝。” 收银台前的服务生抬头,在看见瓦伦纳的脸的时候,服务生不留痕迹地垂下了头,他将瓦伦纳放在收银台上的钱收进抽屉之中,翻找出了一个单子,这是瓦伦纳以往过来时候的记录,每一次这两个人过来基本都是这样的配置,服务生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边是一切的开始,在一个普通的午后,两个人的故事。 虽说是找了好几位女性一起喝酒,不过出格的事情那是完全没做,在瓦伦纳的约束下,他们保持着理性,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做出对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线,正如某人所说的,一顿饱和顿顿饱还是能够明白的,他们能够拿出钱财不就是因为自己的姓氏吗?若是被家族除名,那可就没有这样的日子过了。 直到外面下起雪。 那声音通过广播传达到纽加哥的每一个角落,若是信任政府,自然就待在房间之中,不过,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亦或者是压抑了太久,汤姆·德勒尔当即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被这一个广播困在房间之中,在表达出自己的意图之后,汤姆·德勒尔当即起身,推开自己身旁的两位女士,朝着门外走去。 “不不不……广播还是听一下比较好。”瓦伦纳拦下了汤姆,“再说了我们才喝到一半呢!现在出去算什么话,来来来,别理会他们,我们继续,我们继续……” “连你也要阻拦我吗?瓦伦纳。”汤姆的脸上带着点红色,很显然,他已经有点上头了,在前几次的时候也是这样,汤姆自己的酒量并不怎么好,不然也不会只上啤酒了,只是没想到今天的汤姆反应这么大,倒是让瓦伦纳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了。 “不是,听我说,汤姆。”瓦伦纳绞尽脑汁,想要想出一些好用的话语,至少要能够稳住此时的汤姆。 很显然,他失败了。 于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过多的赘述了,汤姆·德勒尔离开了酒馆,而瓦伦纳直到雪停了之后才出来,在出来没多久,就找到了倒在雪中的汤姆·德勒尔,那个时候的汤姆已经全身烧伤了,吓得瓦伦纳赶紧拨打了医院的电话,将汤姆送到了纽加哥第二医院。 此时的瓦伦纳还停留在病房之中,病床上的汤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说实话,汤姆,你刚刚不应该出去的。”瓦伦纳说,“我没有拉住你……不过你为什么就不能够听一下我们的建议呢,外面若是安全的话,那个广播就不会让我们待在房间之中了,哎……搞得现在这个样子,想要和平收场应该是挺难的了。” 这个时候,瓦伦纳看见汤姆的手好像动了一下。 应该没有看错吧……瓦伦纳想着,他向前一步,想要确认一下自己是否看得清楚。 然后,他看见了那蓝色的荧光,那一抹蓝色的荧光是如此明显,就如同一只恶魔在汤姆的手指间回荡。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捌 仍然没有诗歌的故事(下) 反胃。 这是瓦伦纳第一时间的念头,反胃,他捂住自己的嘴,在看见那蓝色荧光的刹那,他就感到了强烈的反胃,似乎要把整个胃部之中的事物全部吐出来的反胃,还好他捂住嘴的速度够快,将自己的反胃感按在了最初的位置。 大脑出现了强烈的眩晕感,仿佛有一个锤子在他的大脑之中狠狠锤动,眩晕带着刺痛,这样的眩晕感将反胃不断带起,瓦伦纳向后退了几步,他垂下头,看着地面上洁白的瓷砖,在视线离开汤姆的那只手的时候,瓦伦纳才感觉好受了一点,那一抹蓝色的光芒他只看了不到一秒,但就是那一秒钟,已经足以让他难受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瓦伦纳无法理解,不过,他知道这种时候的自己绝对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找专业的人来,现在在纽加哥第二医院,能够做的比他好的人多了去了,但病床上的是汤姆·德勒尔,那么最适合的人选也就只有那一位——凯瑟琳·德勒尔,此时的凯瑟琳在哪里?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门口。 瓦伦纳听汤姆说过,凯瑟琳·德勒尔对成为德勒尔家族的领导者没有任何兴趣,不然她也不会去参军了,瓦伦纳扶着墙壁,头脑之中的眩晕感还未褪去,他不能够在这里停留,至少现在不可以,瓦伦纳打开病房的门,果不其然,凯瑟琳·德勒尔就在病房门口,在看见瓦伦纳出来的时候,凯瑟琳投过来一种审视般的目光,反正不是什么好的眼神,瓦伦纳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种目光。 “汤姆的状态不太对劲。”瓦伦纳捂着自己的嘴,到了现在,他也不敢松开手,以免遏制不住那种反胃感,“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看见那东西就反胃。” “你们又搞出了什么东西?” “不不不……和我没关系啊!”瓦伦纳赶忙摆手,“和我无关,我只是想说,汤姆现在的情况很奇怪,他的身体上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要不你去看一下吧,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哥……” 瓦伦纳闭上了自己的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情,对于凯瑟琳而言,有这么一个兄长一定很不开心吧,瓦伦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和汤姆是什么样子他最为清楚,自己在休伯伦家的地位,应该就是汤姆在德勒尔家的地位,既然如此,身为汤姆的妹妹,凯瑟琳肯定不会喜欢这一段关系。 不过出乎意料,凯瑟琳并没有对此表示出什么别的反应,她只是扫试了瓦伦纳一眼,就朝着汤姆的房间门走了过去。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那么,故事到了这里,就会出现第一个变量,首先,齿轮的转动导致节点出现了变化,新的可能性在已有的道路上分离出来,在这一个被齿轮转动出来的联系之中,和汤姆·德勒尔这个名字捆在一起的,是一个恶魔的名字,空游独舞,是的,空游独舞,这个名字应该不会太陌生,一个没有躯体的恶魔,一个没有记忆的恶魔,很奇怪,它似乎一直都没有以‘自身’的形式出现过,这反而成为了齿轮转动它的便利条件,没有外貌,没有具体的描述,那么,不论是为这个名字添上什么样的扩充,好像都在可行的范围之内。 空游独舞如果空游独舞这个恶魔本身就是如此,那只能说它是一个不起眼的存在,一个可以被随意控制的存在,可若是这本就是空游独舞的目的的话,那这个恶魔可能就太聪明了,是啊,智慧,拥有智慧的恶魔是最为难缠的,它们懂得如何利用好自己的优势,明白怎么使用自己的权能,让自己的权能能够帮助自己。 恶魔的目的是什么呢?很难说明,不过,恶魔的目的肯定不是有利于人的,否则,人也不会和恶魔处在对立的两端了,不管怎么说,恶魔就是和恶魔,自始至终,恶魔和人就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凯瑟琳把手搭在病房的门把手上,忽然,她的内心出现了一种警戒,这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第六感,在自身遭受到威胁的时候,这种第六感就会第一时间发出警告,告诉她,这里不安全,赶紧离开,亦或者是一个最简单的文字。 跑。 跑?在这种狭窄的空间之中能够跑到哪里去?再说了,病防之中的是汤姆·德勒尔,从辈分上来说,这是她的兄长,哪怕她再怎么不待见这个人,她也没有扔下汤姆在这里的理由,凯瑟琳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把手,然后推开了门。 门后什么都没有。 不对,应该说,预想之中的危险情况一个都没有出现,汤姆·德勒尔安稳地躺在床上,闭着眼,还没有苏醒过来,洁白的病床,洁白的被子,把被纱布包裹的汤姆·德勒尔安置在上,在进入到房间的那个瞬间,警戒感消失了,房间之中似乎是安全的,具体一点,是凯瑟琳的第六感告诉她,已经安全了。 但就是那一个短暂的瞬间,凯瑟琳无法让自己安心下来,或许某种潜在的威胁已经藏了起来,在这种时候,更需要小心一点。 “汤姆,醒了吗?” 很显然,这句询问是得不到回应的了,汤姆·德勒尔依旧没有醒来,没醒也好,醒了反而会遭受更多的痛苦,凯瑟琳已经了解了汤姆身上的伤势,根据医生的说法,汤姆现在能够活着下手术台都算是运气好,如果不是汤姆意志坚定,那可能就只有上帝保佑这样的说法了,即便是过了这道关,汤姆以后的生活肯定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后遗症是少不了的,被切除的部分组织也需要外力进行弥补。 咔嚓。 ——人,或者说现实,绝大多时候都是远离非自然的,非自然和自然本就对立,现实就像是一个屏障,它将非自然阻拦在外,防止人们被非自然伤害,这是一个温馨的家,一个安全的居所,只是人本身不知道罢了。 ——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沉睡,也有人打破了黑夜的牢笼,窥探到了那个世界的一角,作家在书中说,不要邀请吸血鬼进入到自己的家,吟游诗人在歌谣中传唱,阳光和教堂是恶魔无法靠近的地方,他们尝试着用这种方式让人们拥有一种潜意识,一种避开危险,并且在危险到来的时候能够做出应对的潜意识。 凯瑟琳·德勒尔,德勒尔的女儿,她对危险总有一种预知,而且,哪怕是在最为安全的地方,她也会在自己的身上带好足够保护自己的事物,比如锋利的刀,比如坚硬的铁,比如小小的污染物,当然了,污染物这种东西,凯瑟琳并不是很了解,只是作为孟德尔·德勒尔最为骄傲的孩子,她知道那个世界的存在。 知道,但不多。 其实在知道汤姆·德勒尔在雪中被严重烧伤的时候她就有这样的预感,众所周知,雪本身应该是冰冷的,在雪中被烧伤这种事情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正因如此,凯瑟琳在这个时候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毕竟,这就是非自然,扭曲现实,重塑自然,改变当下。 “说实话,在知道你受伤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担心,而是一种庆幸,你知道吗?”凯瑟琳叹了口气,“庆幸什么呢……或许是庆幸你出事了?他一直在承受着有关于你的压力,作为纽加哥受人尊敬的人,他的孩子却是这个样子,真是可笑。” 凯瑟琳把手搭在腰间,抽出腰间的手枪,然后对准了汤姆·德勒尔的头。 不过手枪并没有上膛,也没有填装子弹,这把枪哪怕扣下了扳机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一点,即便自己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也不想成为自己父亲那样的人,她也依旧看不起自己的这个兄长,倒不如说,汤姆·德勒尔这个存在,本就是德勒尔家族的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痕。 若是在中世纪的故事之中,汤姆·德勒尔就应该发愤图强,然后一鸣惊人,可惜汤姆没有,他依旧是那个样子,那个令凯瑟琳厌恶的样子,离开德勒尔家选择参军,一是为了逃避父亲,其次,就是不想看见汤姆,她仍记得在小时候的汤姆并非如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的汤姆却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真是讽刺。”她自言自语道。 咔嚓。 这一次,凯瑟琳·德勒尔听见了清晰的齿轮转动声,她在一个瞬间就按下了手枪换弹的按钮,另一只手将早已经准备好的弹夹插入到手枪之中,上膛,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她对这个动作了然于心。 齿轮转动的声音来自于汤姆·德勒尔的病床,她看着声音的来源处,一刻也不敢放松,那警惕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是了,她听见了,听见了那个藏起来的声音。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肆拾玖 沉默似水之物时光难凝滞(上) 【五十星·纽加哥】 【时间不明】 【十一月的休止符·e大调摇篮曲·其一】 新的一天,早上好。 今天是一九八九年,具体是多少号,就请你们自己看了,天气晴,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是啊,很久没有过这么好的天气了,至少对于纽加哥的原住民而言,今天的天气是真的不错,不论是那明媚的阳光,还是那久违的空气,这是一个美丽的清晨,至少对于玛丽而言,这确实是一个美丽的清晨。 五十星,纽加哥,日出印象酒馆。 早晨的酒馆并不怎么嘈杂,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多少客人进来,早晨,醒来的人应该还不多,而特地为了来酒馆喝酒而早起的人应该更是没有,因此,这个时候的玛丽还是比较轻松的,再说了,她又不需要去调酒或者做别的什么,一切交由手底下的员工去做就好了,她只需要作为老板在这里随意浪费自己的时间,这就足够了。 玛丽·珍妮,对外宣称二十岁,当然了,实际年龄肯定要加上一些,日出印象酒馆的老板,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多少能够用来描述她的词汇了,一个曾经做过白日梦的女孩,富有冒险精神,然后在时间和社会的摧残之下明白了什么才是重要的,索性回到这里开了个酒馆,过起了得过且过的生活。 至少作为一个酒馆老板的生活还是不错的,熟客进来的时候都会跟她打一声招呼,而且在酒馆还能够随时让员工做点喝的,只需要带上几本书,她就能够在酒馆里面待上一整天,书,是啊,书,一些冒险故事,或者奇幻小说,总而言之,这种现实之中难以接触到的故事才是她如此着迷的原因。 就比如现在,玛丽·珍妮就在阅读一本连载的侦探冒险故事,里面的主角是一个私家侦探,出入各种案件,并且在世界各个不同的国家冒险,这个系列小说的评价还算可以,不能说特别好,也差不到哪儿去,这种主角在市面上的各种小说之中能够找到不少类似的,没办法,现在的同质化太严重了,玛丽·珍妮至少看见过五六本故事接近的小说,也不知道那些审核编辑都在做些什么。 这也是能够猜测到的,这些时候的写作者基本都是为了赚取财富,那自然是什么类型的故事受欢迎他们就写什么类型的故事,什么样子的主角受欢迎就写什么样的主角,照着这样的势头下去,迟早有一天小说的主角都会如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直到有一个新的人开创出新的故事风格,引领一个新的故事潮流。 玛丽·珍妮的位置是酒馆靠近门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落地窗,角度很好,阳光能够直接照射进来,这也是玛丽最喜欢的位置,不仅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明亮,也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在冬天,这种温度实在是太美妙了,令人着迷的故事,配上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了。 酒馆之中并非完全的安静,还是有那么一两位客人在这里,不过他们并不是在喝酒,而是喝着果汁,虽说日出印象是一个酒馆,倒也不是只有酒精,果汁或者热牛奶之类的东西还是有的,价格贵不到哪儿去,味道也说得过去,自然会收获一小批粉丝。 只是杯子之中装着果汁,还要进行所谓的碰杯,这倒是少见,现在酒馆之中的那两位客人就是如此,玛丽·珍妮对这两位客人还是有点印象的,这两位客人大概是两个星期前开始成为酒馆的常客的,不点酒,点的都是无酒精的饮品,好吧,在一个酒馆点这些不含酒精的饮品,还是两个男人点的,这样特殊的客人玛丽怎么可能记不住。 “老板,一个人在那儿看书也没啥意思,一起聊聊天呗?”两人之间的其中一位这么喊道。 “你们慢慢喝就好,我可参与不到你们男人的话题之中。”玛丽的视线没有移开,一直停留在手中的书本上,“我大概能猜到你们在聊啥,是聊红灯街里面新的面孔,还是什么地方又出案子了?你们这几天聊的不都是这些吗。” “哎,这你都记得?”第一位男人挠了挠头,像是为了缓解尴尬一样,他赶忙喝了一口杯子中的苹果汁,“哎呀,如果老板你参与进来,我们肯定不聊这些啊,说点别的呗,老板,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那个……” “荆棘工坊谋杀案。”第二个男人提醒道。 “啊对对对,就是那个什么荆棘工坊谋杀案,你上次还没说完呢,凶手是怎么被找到的?” “与其问我,你们不如找找报纸,详细内容报纸上都写了。” “但是看报纸肯定没有听老板你说来的有意思啊。”第一个男人的话语听着还有点委屈,“老板你的口才其实很不错的,我在诺贝尔登大剧院看过几次演出,那些演员说话还没有您有感染力,相信我,如果老板你去当一个述说者,一定会出名的!” “那都不过是闲时的兴趣爱好罢了。” 虽然是在推脱,但被夸奖的滋味还是会令人开心,就比如现在,男人的几句话让玛丽·珍妮的心情好了不少,至少现在,她的视线从书上离开了,虽然她并没有去冒险,但讲述一个冒险故事还是可以的,玛丽在讲述的时候总会添上一些所谓的‘艺术加工’,说白了就是杂糅了自己某种臆想,在维持着事实本身的情况下让过程更加曲折。 这本就是一个故事讲述者会做的事情。 “哎呀,老板就别推脱了。”第一位男人摆摆手,他稍稍低下了头,用一种讲秘密似的口吻说道,“你们知道吗,这两天港口的事情?” “什么事?”第二位男人好奇道。 第一位男人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属于玛丽询问,只有自己的友人接过了话,索性就不再等待,毕竟抛出的诱饵已经抛了出去,若是不再继续说下去,第二位男人肯定会觉得不爽,再说了,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将这个消息说出去,对吧。 “你们知道这两天的港口吗?” 于是,第一位男人抛出了第一个疑问。 “你们应该知道,港口的使用权一直都是在几个组织和家族之中轮流转,不过这种流转并不是一直按照顺序的,在某些组织或者家族需要的时候,这种顺序是可以交换的,不知道你们清不清楚,这几天港口的使用权属于黑云会,但是按照规律,还没有轮到黑云会,所以很显然,黑云会为了什么目的交换了港口的使用权。” “他们用港口不都是运输东西吗?”第二位男人说,“我记得黑云会运送的都是什么物资之类的吧,他们做的不就是海外贸易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说他们这次运送的可是一个厉害的东西,老板,你不是对冒险很感兴趣吗?这个东西你一定好奇。” “说。”玛丽·珍妮言简意赅。 “哎,我听说这次他们要了港口的使用权是为了一个被称为‘钥匙’的东西,黑云会对这个东西很重视,索性直接要求了这几天的使用权,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不过从那个重视程度来看,肯定是一个厉害的东西了。” “这不说了等于没说。”第二位男人撇了撇嘴,很显然,他对第一位男人说的话不是很感兴趣,“你这种消息我上大街能够找到一堆,你随便找一份报纸,小道消息里面多了去了。” “我这消息可是真实的!”第一位男人显然是有些急了,“你怎么能够就这么下推断,我告诉你,我……我这个消息的来源不能够透露,但是绝对真实,百分之一百的真实,我愿意用我的姓氏做担保!” 男人还在说着,玛丽·珍妮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她忽然觉得自己手中的书不再那么吸引自己了,或者说,有一种更加神奇的东西把她的专注扯到了别的方向,钥匙,黑云会,港口,这几个东西合在一起,让玛丽冰冷了许久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她把书本合上,把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了下来,随后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现在是什么时候?早晨,不对,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还没到中午,时间上应该来得及,现在开始准备的话,对,来得及。 她的工具一直都没有丢弃,只是自从开了这间酒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将那些东西拿出来了,现在,现在好像就是一个不错的时候,黑云会,港口,钥匙,没记错的话,酒馆后面的巷子连接着远处的下水道,通过下水道就能够到达港口,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场景,好……真不错。 玛丽将书扔到桌子上,面对着两位男人的注视,她微微一笑。 “有关于港口和黑云会的事情,能够再跟我说说看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 沉默似水之物时光难凝滞(下)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午后,纽加哥下水道。 纽加哥的下水道,这是一个拥有上百年历史的地方。 若是从下水道说起,说起一座城市是如何运转的,那估计得花上不少时间,纽加哥拥有整个五十星最庞大的下水道系统,长达数千千米的管线和污水处理厂一起,每天要处理大量的污水。 这里倒是有一点有意思的地方,纽加哥的下水道宽敞而明亮,在很多影视作品之中,这里会成为打斗的场景,而这些下水道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七世纪,当时的下城区区域中间挖了一条沟槽,铺设顶板,不过直到十九世纪的中期,纽加哥都没有真正的下水道系统,住户只是把废水倾倒在街边的阴沟。 直到那个时期的严重传染病的肆虐,纽加哥开始了下水道的建设,而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几乎所有开发成熟的区域都有了下水道网络,哪怕是廉租房也安装上了抽水马桶,但是经过下水道系统流通城市周围水域的污水几乎都没有经过处理,直到一九三一年,纽加哥才意识到了建立污水处理厂的必要性。 当然了,纽加哥的第一所现在污水处理厂建立在十九世纪的末期,在岛屿上的一些小型设施,能够让物体沉淀到底部,再将其移除掩埋,液体经过处理后流入大海,这就是污水处理系统的建立。 当然,这些涉及到城市历史的事情在这里并不重要,毕竟,此时的玛丽·珍妮也没有多少心思去了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故事,她只知道下水道很宽敞,足以让她一个人轻松行走,虽说是下水道,但也不会太脏,纽加哥的下水道还算是干净的了,至少不会走着走着看见老鼠跑过去。 玛丽·珍妮的背后背了一个小包,这是她的装备,切割机,小刀,照明工具,还有各种负责应对突发状况的东西,这些装备在很久以前就准备好了,当初的自己幻想着背着这个背包去每一个奇幻的地方冒险,哪怕后来认清了现实,她也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回去,或许在自己的潜意识之中,还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新背起这个背包,去往自己所希冀的那些地方吧。 玛丽的走路速度并不算快,她小心翼翼地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有关于纽加哥下水道的结构早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东西并不难查,不论是图书馆还是市政局都有下水道的规划图,这种东西谁都能够查阅,只是没有多少人会去专门记忆这些东西罢了,玛丽也不需要记住全部,她之记住了通往港口的那部分道路,还有周围的备选,防止在自己在这里遇到别的人,现在放慢自己的脚步声也是担心下水道还有别的人存在,不管怎么说,自己正准备做的可不是什么能够正大光明做出来的事情,一切都还是小心为上。 下水道静悄悄的,只能够听见水流的声音,这个时间点还不到排水的时候,而且在这个靠近港口的地方,下水道里面的水都应该是被处理厂处理过的了,通过这些管道一路运送到大海之中,等到自然的循环讲这些水重新化为干净的液体从空中降下,完成水这种资源的交换,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或许在很多年之后人们会找到更加有利于环境的方式,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这里可真壮观啊。”玛丽自言自语着,哪怕是自言自语她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没办法,她无法确定这里是否真的一个人也没有,毕竟她又不能够确定有没有人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再说了,下水道这种地方基本管不到,鬼知道会不会有些犯罪者藏身于此呢? 壮观,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下水道可能有所不妥,转念一想,是纽加哥的下水道,似乎又能够理解了,毕竟是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制造出来的下水道,四通八达,把这里当做一个完善的地下小城市好像都没有问题,毕竟城市之中又不是一定要有人,这里完全可以成为各种微生物的天堂。 若不是提前看过了下水道的地图,单单是走在这里,都让玛丽有一种几乎要迷路的感觉,她在走过的路上悄悄做着记号,那是一种隐秘的记号,她还让每一处的记号都有所不同,这样那些记号就更加隐秘了,在离开的时候,这种记号很有用,能够作为指路的航标,作为确认方向的渠道。 肉眼并不完全可信,自己的记忆也并非百分之一百正确,这种借助外物的手段玛丽也不是第一次做,在很久以前——当然是在日出印象酒馆还没有建立之前——她就这么做过,在路径上用不同的记号作为指路标,事实证明,很有用。 下水道之中回响着玛丽的脚步声,哪怕已经放轻了脚步,在这种天然的回音地方也会被放大,下水道嘛,圆弧形的顶部可是回音的最佳诞生地,声音从她的脚下发出,沿着空气蔓延,接触到那些圆弧形的墙壁,又传回到玛丽的耳中,这一场声音的循环就是这么开始,又如此结束,玛丽试着用脚步在地上摩擦进行走路,这样反而让回音变得更大了。 还好下水道目前还没有看到别的人,否则此时这副模样看起来也太可疑了,她沿着自己所记忆下来的道路行走,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这就是做好了准备的好处,知道路怎么走,知道方向,也知道避开某些地方。 于是接下来也和计划中的一样顺利,到达港口下方,爬上扶梯,用切割机切开集装箱的底部,一切都是如此顺利,进入到全是灰尘的集装箱之中,在片刻之后,她找到了那一把钥匙,名为空钥的钥匙。 接着就是重复的故事了,发现集装箱的掩盖,发现那把钥匙,然后将钥匙放入到口袋之中,果不其然,黑云会真的藏了好东西,玛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这种不太符合规则的冒险实在是深得她的喜爱,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可是她就是想要这么做,不需要什么理由,只是喜欢。 玛丽将被切割出来的部分放回到原位,手中拿着电焊工具,她需要把这被切割下来的部分重新焊接回去,虽然这样依旧会很明显,但能够拖延不少时间,若是黑云会的人没有在意地板的动静,说不定这件事情就会这么过去了。 “真刺激啊。”玛丽喃喃自语着,在完成焊接之后,她将东西收拾回到了自己的背包之中,很好,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她摸了一下口袋之中的钥匙,那个名为空钥的东西,空钥,空钥,听起来就很棒。 她踩着梯子,一步一步回到下水道,港口的布置便是如此,地面上的那些井盖之下就是下水道,还很贴心地准备好了梯子,爬起来也不会太费力,正好适合玛丽,背包之中的东西只是稍微增加了一点负重,完全不要紧。 片刻之后,她来到了下水道的地面上,她揉了揉自己稍微有点劳累的腿,大腿的部分因为久时间没有运动所以有些不适应,看来平时的锻炼还是需要安排一下,这些都是后话,东西已经拿到手了,拿回去做些什么呢?可以把一切重要的东西锁起来吧,嗯,这把钥匙的力量她已经了解了,能够锁住什么东西,而且是一种规则上的锁住,就比如刚才,那把钥匙锁住了空气,让自己无法呼吸。 脚下的地面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怎么说呢,不是坚硬的水泥地,而是带着一点柔软,玛丽看向自己的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地上有一小层藤蔓,还有荆棘,看样子还是刚刚长出来的,至少不是一直存在于此的,没记错的话,刚才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可没有那些藤蔓。 “玛丽·珍妮,又见面了……哦不对,现在的你应该是‘第一次’和我见面,所以需要我做一个自我介绍吗?”这时候,不远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循着声音看过去,玛丽看见了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性。 “自我介绍一下,二阶堂野野,叫我二阶堂或者野野都可以。”名为二阶堂野野的女性说着,甩了一下手中的一个好似十字架的物体,顿时,地上的藤蔓动了起来,将玛丽掀翻在地,同时,藤蔓伸进了她的口袋之中,将空钥取了出来。 接着,空钥被送到了二阶堂野野的手中。 “第一次的时候还是被这东西摆了一道,浪费了我一次循环的时间。”二阶堂野野说着玛丽听不懂的话,“不过不要紧,这一次补正回来就好,时间上对得上,十字架和钥匙……接下来是什么呢?” 玛丽躺在地上,炽热的心开始变得冰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好像早已经在这个叫二阶堂野野的人的预料之中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壹 高贵的死亡比生还神圣(上) 【五十星·纽加哥】 【时间不明】 【十一月的休止符·e大调摇篮曲·其二】 二阶堂野野的左手手臂上有几道划痕,这些划痕代表着她‘还记得的’重复过的次数,重复过的十一月三十日,她还能够记得住的十一月三十日,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发生了什么,她已经有点混乱了,无法将每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发生的事情区分开来,不同的三十日之中所做的事情已经杂糅在了一起。 没有办法,因为一切都太熟悉了,在没有被干涉的情况下,一切都是按照相同的轨迹进行运转,她会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看到同一个人,表情、动作、语言全部一成不变,唯有在二阶堂野野开始干涉到其中的时候,她才会感受到那仅有的变化,只是,即便是那点点变化也显得如此无用,是啊,无用,在这整个世界都一成不变的情况下,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又有多少呢? 但是她还是得在早晨醒来,下楼看见同样的蒜香烤面包,看着名为克里恩的少年出门,然后她也在差不多的时间点出发,在蒙特利安汽车旅馆那片地方等待片刻,取走十字架,接着就是来到港口。 在数次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她按照自己的计划早早来到了港口的下水道之中,不过,出了点小意外,一个女性用一把钥匙锁住了什么,以至于她无法呼吸,于是,在短短的几十秒之中,她窒息了,眼前一黑,等到醒来的时候,就是新的一天。 调查那位女性花费了一点时间,在第二次的时候,她选择了跟踪,但紧接着,那位女性就迎面撞上了那个男人,十字架的原主人,也不知道是该说纽加哥真小,还是运气真不好,反正,有一次的重复被浪费了。 如果两个连续的三十日之中,她所经历的事情有所差别,那还能够区分出来,可这两次的三十日都结束在纽加哥的下水道之中,若是继续重复,说不定……说不定自己的记忆就会把这几次十一月三十日整合,让自己无法区分出每一次的变量。 她到底还有多少时间? 两次的十一月三十日都没有见到恶魔,一次是在昏迷之中度过,还有一次……那个男人依旧对这个十字架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她无法使用这个十字架来对付那个男人,但是为什么,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纽加哥的下水道之中?她想不明白,难不成那个男人能够感受到十字架的方向?还是因为别的因素? 旧的疑点还未散去,新的疑惑又跟了上来,这无限重复的十一月三十日几乎要扰乱她的理智,而且,伴随着每一次的醒来,她的大脑也会重归清醒,这也就意味着,她已经保持了几十个小时乃至上百个小时的清醒状态,即便是在港口那个恶魔的领域之中,她的身体也也是遵循着现有的时间,这也代表着,每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她都维持着十几个小时的清醒。 如果在某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尝试着睡一觉呢?二阶堂野野也试过了,她在睡着的那一个瞬间就醒了,在第二个十一月三十日苏醒过来,也就是说,想要通过睡眠来让自己的精神平复下来的想法是无效的,二阶堂野野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伴随着每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开始,自己的耐心也变得更加少,或者说,她变得更加暴躁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么长时间的亢奋,清醒,重复看见重复的人,她的大脑早已经在负荷运转,她没有多少时间了,等到理智崩溃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别的方法,是,每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她都能够醒来,能够再次弥补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没有做到的事情,可是她能够承受住那么多个十一月三十日吗? 她不知道。 所以,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都显得如此珍贵,而到了现在,她唯一的线索还只是一个可能性,港口的恶魔真的能够给她带来帮助吗?她也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可除了个恶魔,她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吗?蒙特利安的那个存在是她没有半点可能对抗的存在,名为子规的女性也不知道在哪里,这么看来,她好像只剩下这个选择了。 呼……呼……放轻松,放轻松,二阶堂野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然,这种做法没有任何用处,她的大脑依旧亢奋,她的理智依旧在最激昂的状态,该死……这是第几次十一月三十日了?她真的忘记了,她真的已经忘记了,她已经想不起来这是第几次了,最初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在这长时间的清醒中,她的记忆变得不再清醒。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港口,下水道。 二阶堂野野捂住自己的额头,挥挥手,让藤蔓把钥匙交到自己的手中,没有记错的话,在数个十一月三十日之前,那个叫做玛丽·珍妮的人就是靠着这把钥匙锁住了空气,使她无法呼吸,人在下意识的呼吸没有吸收到氧气的时候,就会陷入到呼吸困难,甚至会直接猝死,根据自己在集装箱旁边听到过的内容,玛丽也是刚刚才开始接触到那个钥匙。 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到了现在,玛丽也没有弄清楚钥匙的作用。 玛丽·珍妮,二阶堂野野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日出印象酒馆的主人,二阶堂野野在二零二二年是听过这个酒馆的名字的,只是,在二零二二年的时候,日出印象酒馆的主人并不是玛丽·珍妮,而从外表看来,玛丽·珍妮的年龄并不大,这就说明,在未来的一段时间,玛丽·珍妮就不再是日出印象酒馆的主人了,为什么呢?是没有钱继续做下去,还是玛丽这个人本身消失了? 她握着那把钥匙,很显然,这是一个‘恶魔的筹码’,一个钥匙形状的‘恶魔的筹码’,既然是钥匙,那肯定是要‘锁住’或者‘打开’什么东西的,在握住这把钥匙的时候,二阶堂野野更是确定了这一点,但是她并没有去尝试,根据自己的记忆,那个男人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就是现在,因此,她要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离开这里。 不能使用十字架的力量,十字架和那个男人的联系比自己想象中要紧密得多,是的,紧密得多,如果那个男人出现在这里,她很可能会失去十字架的使用权,当然了,让那个男人去处理港口的恶魔也似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这个恶魔必须死在她的手中,她需要的是那个恶魔析出的事物。 她需要时间的锚点。 一个不属于一九八九年的时间锚点。 但说到底,在一个时代找到历史的事物还是简单,但要从一个时代找到未来的事物,那又该怎么做?科学家们说,时光机是永远无法被发明出来的,不然祖父悖论也不会存在了,在这个时代,未来还没有出现,最为黑暗的日子还未曾到来,在这个时代,到底要如何才能够获得一个二零二二年的筹码? 她不知道。 “该死的……该死的,别再想这些事情了!” 二阶堂野野猛然发现自己又陷入了那种极度亢奋的状态,她想让自己疲惫起来,她已经无法感受到精神上的困乏了,她无法安然入睡,因为她是清醒的,她的理智还在告诉自己,自属于二零二二年,可是四周的景象无不在给她灌输古老的时间观念,让她的身体和当下的时代穿插更加紧密。 二阶堂野野把钥匙放入口袋,让藤蔓推动自己朝着下水道的另一方移动,现在藤蔓的速度可比双脚的速度快多了,而且,在借助藤蔓进行转移的时候,她需要遏制住自己的思维,更具体一点,她要遏制住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同化,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二阶堂野野,你不属于这里…… 她无暇去理会那个叫做玛丽·珍妮的人还想做什么,这些都不重要,获得了钥匙,这已经足够,现在要转移到港口去,她已经做好了这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规划,她要尝试着把恶魔扼杀在摇篮之中,在恶魔未诞生之前就把恶魔杀死,或者说,杀死成为恶魔的人,这个方法能不能生效,她不知道。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那才是失败。 若是不想让自己沉沦于此,那就让自己不要闲下来,充实自己的时间,充实自己的每一个可能,相信自己吧,毕竟除了相信自己,还有别的方法吗? 二阶堂野野站在街道上,她借着一旁商铺的玻璃看着倒映出来的自己,在那一面透明的玻璃之中,她看见了疲惫的自己,一个面容无比精神,但灵魂已经千疮百孔的,疲惫而无可奈何的自己,她对自己说着谎,希望在某一个将来,自己说的谎言能够成为现实,希望…… 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回家。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贰 高贵的死亡比生还神圣(下) 纽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午后。 ——如果让海鸥高歌,它们会唱什么?歌颂美好的一天,还是歌唱海风,亦或者歌唱云朵和大海,随便,反正不论它们歌唱什么东西,人们也听不见,是啊,听不见的东西,又从何处谈起呢?在人的耳中,这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嚎叫罢了,若是真有人能够欣赏海鸥的声音,那估计也只是少数部分。 九号集装箱。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沉迷于神学呢? 他应该已经忘的差不多了,大概是很多年前,不,肯定是很多年前了,在经过某一个教堂的时候,出于好奇,他走了进去,随后,他就看见了教堂之内的一切。 透过彩色的玻璃窗照进室内的阳光,神圣而宏伟的壁画,那些洁白的雕塑,以及属于神的倒影,巨大的十字架,镶嵌着珠宝的棺木,这一切都充满了独属于神的肃穆,庄重而令人沉迷,或许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就陷入其中了。 在教堂门口领取到的一本免费小册子,成为了指引他进入到神学的钥匙,那本小册子的标题是‘人啊!你在找什么!’,短短的几个字,仿佛一个巨大的锤子一样砸在了他的胸膛,那本小册子的封面上还有些别的文字:‘我是道路、真理和生命!’是了,就是这种充满神圣的文字,让他无法抗拒。 沉沦于神学之中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怎么说呢,仿佛世界换了一个新的方式呈现在眼前,完完全全,新事物,这是一个极其宏伟而神圣的视角,怎么说呢,唯有在了解学习了这些内容之后,才能够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相信宗教这种事务,这不只是一种理念,这是一种比信仰更加崇高,比本心更为纯粹的事物,凭借文字和言语无法去描绘那种伟大,因此,他沉沦其中,但无法分享这一切。 而既然了解了神学,就自然想要更进一步,一昧的祈祷肯定是不足够的,只向神奉献自己的一切是不够的,他还希望得到来自于神的回应,在诉说自己对神的爱的时候,他也想听见神的话语。 听,可以,看,也可以,甚至是感受到,也可以,只要能够在‘现实’之中得到源自于神的回应,不论是什么都好。 宗教之中,会把这种源自于神的话语称为‘神谕’,神谕出现的方式各不相同,水杯倾倒时候留下的水痕,沉睡之人梦中的呓语,婴儿无意识的哭啼,残破之人身上的血迹,书中凌乱出来的文字,蚂蚁爬行勾勒出来的痕迹,无数种发生在自然生活之中的‘现象’都可以是神的话语,可是他没有见过,他没有亲眼看见过,也就是说,他没有得到过神谕。 是他对神的爱意和尊敬不够吗?或许是,但也有可能,是神和他的联系不够,所以,他尝试着让自己的身上出现‘人工’的神谕,是的,以身的躯体绘制神的言语,这种方式可行吗?不知道,不过以他对神的爱意,他是不会抗拒这么做的。 将刀片铺在床上,在心中背诵圣经,然后背朝着床躺下,刀刃划破自己的后背,那些伤痕就是他的神谕,那些落在床单上的血迹也是神谕,这份疼痛感也是神的旨意,神赋予了他疼痛感,让他能够感受作为人的时候所承担的生命,是啊,生命,生命本就是神所赋予的恩泽,在神的面前,活着还是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无法解读自己的神谕。 想要解读神谕,就需要拥有更高的神性,神爱着他,但神的话语对他而言过于崇高,他无法看清楚。 这也是神的考验。 他在小小的九号集装箱之中缩紧自己的身躯,他抱着自己的双腿,他知道,自己从未看懂属于神的文字,没有听见神的声音,在神的面前,一切都是小小的灰尘,他是知道的,唯有在死亡的边缘,他才可以明白神谕的真正含义,通过自己的手段得来的神谕是不完整的,唯有神主动赐予的才是属于他的那部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锁被打开的声音,这个声音是如此清晰,清晰到集装箱之中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神啊……神啊……你抛弃我了吗?他问着自己,神不会抛弃自己的,自己并不值得神浪费力气去抛弃,他只是一粒灰尘,哪儿来的抛弃一说? 集装箱被打开了,阳光洒落进集装箱之中,那些光芒是如此刺眼,长时间没有见过阳光的他在这一瞬间看不清楚任何东西,两眼只能够看到空白,一片空白,他尽可能让自己不再起眼,只希望打开集装箱的人不会注意到自己。 四周一片寂静。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听见有人说话了。 “人体的脂肪含量并不低,正常的成年女性脂肪含量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二十五,成年男性的脂肪含量是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十八,而在一定的燃点下,脂肪这种东西就是最佳的燃烧物,即便人体之中有相当份量的水,在火焰之前也会显得无比脆弱。” 声音来自于集装箱的门口,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道声音很年轻,女性的声音,而且,带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一个亢奋而疲惫的人,是啊,这样的形容词肯定很奇怪,但是亢奋和疲惫,确实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事物上。 圣经之中就说过,神本身就聚合了矛盾,祂慈祥而威严,平易近人而又高不可攀,祂在地上行走,又在天上行走,祂爱着人类,又给人类降下灾难,这难道也是神谕的一部分吗?他不知道,他甚至没有抬头,他没有去看向声音的来源,不论这些声音到底是谁说出来的,和他都没有关系。 他已经被抛弃了。 他被从教堂之中拖出来,那些恶徒们高呼着他的名字,把他推入到集装箱之中,恶徒,他用这个词汇来形容那些人,他们剥夺了自己的一切权利,剥夺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让自己从人跌落到了非人,他认为这是神降临的责罚,可哪怕是到了现在,神也没有说话。 他的背后还有不少狰狞的疤痕,那就是当初他躺在刀片之上时候留下的痕迹,伤痕没有任何处理,因此以一种野蛮的方式愈合,如此看来,就像是一种枯枝烂叶般的痕迹,他把这些当做是自己索取到的神谕,他的一生似乎就是如此,如枯枝烂叶一样,毫无意义,又毫无亮点,就和路边的那些枯木一样,路过的人只是看一眼就走了,不会有人在意。 他听见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站起来了,也对,集装箱的门已经打开了,他们现在可以出去了,出去……他知道的,在外面有不少人守着,哪怕离开了集装箱,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大笼子之中罢了,甚至连笼子都不拥有,外面就是属于他们的坟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放入到这个集装箱之中,他知道,在进入到这个集装箱之中的时候,自己的结局就已经基本注定了。 “初次见面,对于你们的一切,我都不会感到任何歉意,当我疯了也好,不近人情也好,等明天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到正常的。” 他看见了金色的光,不,那不是光芒,那是火焰的色泽,一簇火苗在集装箱之中燃起,那是一簇怎么样的火,泛着金色光辉的,就如同下沉的夕阳,又像是水中的倒影,那金色的火光并不是落在空中,而是在某一个人的身体之中燃起,是的,身体之中,再具体一点,是在皮肤的表层。 然后,人被点燃了。 ——【半步熔岩】。 人本身就是可燃的,人本就是一种可以用火焰燃烧起来的东西,现在,这就是一种燃烧的耗材,而在他的面前,一个人被点燃了,毫无根据,没有引线,也没有各种燃烧的东西,但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一个人燃烧了起来。 ——他们本就是耗材,可以燃烧的耗材,人类的文明本就是依靠着燃烧而进步的,每一个人都是点燃文明的火苗,那一簇火苗只要燃烧起来,要么,推动文明在火焰之中野蛮生长,要么,把整个文明燃烧殆尽,天空之中有火球坠落,那隆隆声仿佛天空都随之崩塌。 “你们之中有一个恶魔存在,我不知道是谁,没关系,只要把这个集装箱之中的可能性全部抹除掉就可以……是的,这样就足够了。” 克里恩·阿尔法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连续工作一个小时已经让他感到疲惫了,算时间来说,他也到了可以休息的时间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扎克·伊斯塔利亚,他对着扎克点了点头,原地站着。 他看向远方,严格来说,是看向集装箱的区域,不知道为什么,那里好像有一种炎热的气息,很是炎热。 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被烧焦的肢体一同落下,如同垃圾一般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叁 还有那潮水沉入泥潭(上) 【五十星·纽加哥】 【时间不明】 【十一月的休止符·e大调摇篮曲·其三】 火,自然界最常见的元素之一。 人类的第一簇火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不知道了。 “早上好,先生。” 好像有人在喊自己。 “总所周知,目前最广泛的认知是,人类第一次使用火焰,是雷劈到树木的时候,点燃了树木,于是火焰便出现了,早期的人们会使用火焰烹饪食物,当然了,只是简单的炙烤,除此之外,火焰还被用来防护他们的居所,有在听吗?” 对了,应该是有人在说话。 “火焰是神降下的赐福,也是神降下的灾祸,神赐予我们火焰,让我们能够温暖自己,让我们驱赶野兽,同时,对于那些作恶多端的人,神也会用火焰给予他们惩罚,焚烧他们的身体,燃尽他们的罪,哪怕是撒旦,也会用火焰来惩处那些无恶不作之人,当然,火焰只是一种工具,怎么使用,和使用的人有关。”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教堂睡着了,到底是为什么睡着呢?想不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总觉得自己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事,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索性就不去想了。 “我刚刚……有没有说什么梦话?”他不知道在问谁,或许他只是在说出自己内心的疑惑,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回答就可以,“有没有说一些有内容的信息?” “又想着能不能得到神谕了?” 他听见了嗤笑声。 他垂下头,双腿并拢,他知道的,那些人一直都在说,他是得不到神谕的,他所追求的神的话语,他一直没有得到,但是除了他,难道其他人就得到了吗?也没有,那些人都没有,他们这些不虔诚的人,一个两个都不虔诚,他们耻笑神的言语,他们并不信仰神,他们只是贪图宗教的便利罢了。 他感受着自己后背的疼痛,那种疼痛感并不存在于现实,那是他的记忆之中幻想出来的疼痛,对,就是这种疼痛感,这是神的赐福,神鞭笞他的后背,赋予他疼痛感,让他明白生命的可贵,而这些人,贬低神的威严,却妄称神的信徒。 “你们这些歧义者。”他说,“你们这些歧义的人!你们这些背叛了神的人!你们在餐桌上就是叛徒,你们贪图神的血液,以神的名号行自私之事的人!你们会遭受到神的惩处,终有一天,终有一天你们会明白自己有多么可笑!” “别说的自己有多高尚似的。”有人说,“你前阵子用刀子划伤自己的事情,让教堂很长一段时间都遭受抨击,那些愚昧的蠢人都说你的行为是我们怂恿出来的……硬要说的话,你才是亵渎了神的人。” “我那是求知,寻求神的言语,这个世界上苦修的人多了去了,我也不过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站起身,教堂之中充斥着一种腐朽的气味,腐朽的并不是教堂,而是教堂之中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教会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次的睡眠,依旧没有得到神谕啊,梦中的呓语依旧没有……怎么会没有呢?明明在睡眠之前,他已经念了不知道多少次祷告词了,或许,是献上的诚意不够?需要用一些祭品吗,还是要准备一些特殊的材料? 刚才应该是做梦了,梦中应该是有什么的,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底是什么呢,怎么就想不起来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脑,想要通过这种野蛮的方式让自己回忆起什么,很显然,并没有任何作用。 “于是我们高歌一曲,有那辉光照耀大地,还有那潮水沉入泥潭。”他喃喃自语着,这是他对神的祈祷,“我们渴望得到您的回应,渴望得到您的话语,您的每一个文字都是对我们的指引,指引我们通过更伟大,而更美好的将来。” 他推开教堂的门,走到了白日之下,现在还是早晨,一个美好的早晨,太阳火辣辣的,有点过于明媚了,他抬起手,遮住了些许落下的阳光,今天的阳光有点耀眼了,就像是在看着火焰一样,火焰啊,说起来刚才神父好像就在将火焰有关的内容,不过圣经之中所记录过的火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哪怕没有听仔细,也不是问题。 他的手中就有一本圣经,除非是危机情况,他不会让这本圣经离开自己,到目前为止,危机情况还没有出现过,这个时候的圣经正好充当了遮阳的物品,只需要抬起手就可以,圣经遮住太阳光,落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的眼帘。 果然还是忘了什么吧,他想,不然自己不会那么在意那个梦境的,到底是忘记了什么呢?如果搞不明白这一天,自己这一天应该都得在这种疑惑之中度过了,说不定到了明天还得想这个问题呢,他就是这样的人,遇到问题总得钻研透彻才可以。 这是一个灰色的国度。 灰色的大地,灰色的建筑物,灰色的教堂,人是灰色的,一切都是灰色的,这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又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灰色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主调才对嘛,灰色的树屹立在地上,分割出不少灰色的枝叶,在教会的文字之中,这些枝叶被称为可能性,在这个全是灰色的世界,这就是他所处的世界。 唯有在远处,在地平线近乎消失的地方,有一点斑驳的金色,连接成一整条线,那边是太阳,太阳本就如此,太阳是一道直线,一点点覆盖着地平线,被覆盖到的地方就是白昼,没有被覆盖到的地方就是黑夜,这就是他所知道的世界。 “我很想问,你们如此信任你们的神,那么,若是在真的看见你们的神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呢?”有人问。 “我也不清楚。”他说,“我一直想要得到神的回应,但若是神本身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有应该怎么办呢……人不本就是如此吗,求而不得的事物念念不忘,但得到的时候,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就这样吧。” 走出教堂之后,空气似乎都变得清新起来了,他能感受到风吹过他的脸庞,冰冷而又撕裂,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灰色的手上什么也没有,除了圣经,没有神谕,也没有伤口,太阳光依旧在照耀着,刺眼吗?这倒不会,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觉得现在所在的世界正常吗?”有人问。 “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什么叫做世界正不正常?” “比如说,你看到的这些景色是否是真实的,没有被篡改过的?” “据我所知,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他说,“神说,如果你所见到的和你认知之中别无二致,那么这就是真实的,我记忆中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难道说,你还见过别的世界?” “嗯,我有没有见过别的世界,我不清楚,归根结底,世界是什么样子取决你们的眼睛所见,你们对世界的认知都是你们每一个人独有的视线,若是把每一个人所看到的世界拼凑起来,那肯定会出乎你的意料。” “那真实的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呢?”他问。 “这个啊,现在的你是做不到的,如果你是【本质】的话,你才有看见真实的力量,不被任何因素约束,看到真实的可能性。” “我在圣经之中看过。”他说,“成为本质的方法,‘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但这部分的内容我只看见过一次,后来再次翻阅的时候,他们都说圣经上没有这部分。” “本来就没有,因为这个就是只有你看见过的内容,这不就是你找我要的东西吗?你希望我给你一些回应,我便在你喜欢的书上赋予了你文字,按照你们的说法,这就是属于你的神谕,只是你好像从未把它们当做是神谕罢了。” ——什么? 他朝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人好像从未存在过,但是他听得很清楚,所以说,这不是自己的臆想,而是确实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是谁呢?答案也就只有一个了。 他得到了神谕。 神的话语,神的嘱咐,他的祈祷并非没有回应,神早就回应过他了,只是他没有发觉。 他……他……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好像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是谁,他感到疲惫,所以闭上了眼,他听见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后背传来疼痛感,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然是一片火海。 早上好,先生。 下午好,我自己。 火焰点燃了他的身躯,把作为人的他燃烧殆尽,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已经得到了神的回应,他并非孤单一人。 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秒针转动的速度悄然快了些许。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肆 还有那潮水沉入泥潭(下) 如果说这一次十一月三十日有什么收获的话,想必是知道了恶魔到底是怎么诞生的吧,二阶堂野野想着,亲眼看见一个恶魔在自己的面前诞生出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所见的这一幕,不过,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杀死载体这个想法算是失败了,哪怕用火焰烧死那些人,恶魔依旧会在尸体之中出现,也就是说,让恶魔无法诞生这个方法凭借自己应该是做不到的了,她立马做出了下一个行动,她将那把钥匙取出,借着藤蔓的力量,把钥匙插入到了那枯枝烂叶的恶魔之中。 一把钥匙能够做到什么事呢? 解锁,以及锁住。 锁住什么?锁住那个恶魔,不管是锁住恶魔的什么,只需要把钥匙转起来,锁住什么,这就可以,这就可以了……对吧,二阶堂野野问着自己,她给不出回答,但是,这么做总不会有错误,在看见恶魔的时候她就知道,新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恶魔出现的时间比之前早了不少,没记错的话,之前恶魔出现在下午的六点左右,而在加速的时间之中,她只有三百六十秒的时间,但是这一次,是在下午的两点,现在的二阶堂野野有六百秒的时间处理这个恶魔,也就是十分钟。 有点疲惫了,说实话,面对这个恶魔,她真的感到疲惫了,说实话……说实话,在这种亢奋的状态下,二阶堂野野却无法集中精神,不管怎么说,她只是一个人,维持着几十个小时甚至是上百小时的清醒,她已经疲惫不堪了,哪怕精神依旧是亢奋的,她也感觉不到别的事务,她的灵魂在这长时间的折磨之中已经逐渐浅薄,她叹了口气,哪怕是面对着一个恶魔,她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分心了。 有点反胃。 机械地把十字架插入到恶魔的身躯之中,很幸运,那把钥匙发挥了作用,在转动的那一刻,恶魔的身躯就静止住了,不过很可惜,静止住的还有火焰,是的,哪怕身躯已经不动,恶魔的领域依旧在保护着它。 机械地抽出十字架,再次插入到恶魔的身躯之中,十字架不会被凝滞,只有十字架不会被凝滞,虽说十字架穿透恶魔的身躯依旧无法对恶魔造成什么伤害,那些枯枝烂叶本就是破碎的模样,一堆杂乱的物体拼凑出恶魔的模样,她已经忘了一开始为什么要杀死这只恶魔了,现在,她的内心再告诉自己,她要杀死这只恶魔,不管用什么方式。 还是有点反胃。 ——“我一直在想,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就……按照我们现在的关系,我们应该要有一个更为亲密的称呼,我总不能一直称呼你二阶堂野野或者野野女士之类的吧,就像你也总不能一直喊我李老师,所以,你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怎么又在这个时候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好像这段时间总是容易回忆起过去,不,从时间上来说,这些记忆属于当下的‘未来’,在未来的几十年,她才会听见这些话语,她不属于这里,她一个几十年后的人,不属于这个时代。 钥匙颤抖着,似乎直接锁住一个恶魔对于这个钥匙而言略微有点困难,也有可能是钥匙和恶魔的本身产生了冲突,恶魔的力量在静止住钥匙,而钥匙的力量也在锁住恶魔的躯体,是了,躯体,这个钥匙能够锁住恶魔的躯体,让它停留在原地,这就是那个钥匙的力量,一个能够锁住概念的力量。 那若是用钥匙的力量锁住恶魔这个凝滞时间的权能呢? ——“随便你怎么称呼,既然你不喜欢李老师这个称呼,那我以后就喊你李,就单字李。” ——“李老师这个称呼我倒是不讨厌,只是感觉太生疏了,那我以后就喊你野野,或者野,对了,喊你亲爱的怎么样,有没有感受到我对你的爱意?” ——“……滚。” 确实反胃,生理上的反胃,有什么东西在搅动自己的胃,二阶堂野野咽下一口口水,把胃中的翻滚压了下去,十字架,钥匙,还有半步熔岩,三个污染物同时侵蚀着她的躯壳,这种反胃感就是污染带来的侵蚀,如果只是短暂的使用还能压抑一下,可是,现在一秒钟的时间相当于现实的一分钟,就在刚才的那点时间之中,污染物的侵蚀就已经相应在了她的身上。 不……应该说,从第一次来到十一月三十号开始,每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她都在被污染琴师,这些污染物的侵蚀就没有被清理过,而是一直在叠加,在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二阶堂野野根本没有方法清理身上的污染,每一次使用污染物都是一次伤害。 在之前,她的身上只有一个半步熔岩的时候,这点污染自然无关紧要,哪怕是加上了十字架,也在她身体的承受之中,但若是再算上这把钥匙,三个污染物,以她的身体来说,是远超负荷的了。 那又如何? 她做这些事情为什么要考虑后果? 不对,不对,不应该这么想,太亢奋了,不要让这种亢奋影响自己的判断,首先,这个恶魔肯定是有弱点的,不然摩门过去的摩门是怎么处理掉这个恶魔的? ——“每一个微小的矛盾点都将成为关键,没有一种事物是绝对的,哪怕是百年前人们所认定的真理在未来也可以被推翻,目光所能够看见的距离就是当下能够做得最好的远处,或许很久以后我们终将分别,但至少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二阶堂野野抽出了钥匙,在钥匙不再插在恶魔身上的那一瞬,恶魔动了起来,枯枝烂叶的身躯在港口缓慢拖行,就像是一块破烂的布,失去了钥匙的锁,恶魔的身躯就不再被凝滞在原地,而拿着钥匙的二阶堂野野,将钥匙插入到了自己的胸口。 她发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小小的误区,恶魔的筹码为什么要用来作为攻击恶魔的工具?严格来说,恶魔的筹码并不只是对恶魔有用,更多的时候,这种东西还是用在了对人身上,毕竟,非自然的力量,用来对付人类本身是最适合不过的了,不会留下痕迹,不会被人类现有的科技手段探查,把钥匙插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转动。 并不是为了锁住什么,而是为了解锁什么。 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开始,一切都会被重置,她的着装,她的模样,她身上的伤口,污染物的使用,甚至是她身体之中的污染都会回到十一月三十日的开始,这种重置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她并不清楚,但这个时候,她的身体更先一步动了。 跨越那道界线之中,会看见什么呢? 在钥匙转动的那一刻,她所看到的一切都变了,她看见灰色覆盖上了整个世界,是的,整个世界,火焰是灰色的,恶魔是灰色的,自己也是灰色的,一切都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色,至少港口是这副模样,天空上没有太阳,取而代之的是远处海平面的那火焰般的光泽,这都是在一瞬间她看见的事物,就在钥匙转动的那个瞬间,她将自己所见的一切烙印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因为就在下一刻,她的双眼看不见东西了。 灰色消失了,只剩下了黑色,她第一时间以为是天黑了,直到下一次思考的时候,她才知道是自己的眼睛破碎了,看到界限另一端的反噬扭曲了她的双眼,很显然,脆弱的眼睛并不能够阻止这种扭曲,所以眼睛就这么破碎了,随之而来的是钻心的疼痛感,毕竟眼睛所连接的神经还是挺多的,在眼睛破碎的那一刻,疼痛感就出现了。 她尝试着依靠自己的本能挥动十字架,但她也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双手,双脚也是如此,她无法连接自己的任何一个器官,耳朵听不见声音了,鼻子也闻不到任何气味,她想开口说话,也依旧没有任何用处。 她就像是被置身在一个黑色的世界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毕竟,钥匙解锁了她身上的‘污染’,那些被身躯压抑住的污染在此时突破了一切约束,她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个物体,而污染就在这种情况下取而代之,以人类的身躯对抗污染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也不是二阶堂野野会使用的选择。 只是,在这种亢奋之下,都无所谓了。 ——“说实话吧,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做,你很重要,野野,对我来说,你真的很重要,我真的不想看见你这样子伤害自己,如果遇到没有办法处理的情况,逃跑也是一种选择,没有必要强迫自己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一片黑色,全是黑色,她在这黑色之中沉默,在看不到任何事物的世界之中,她能够回忆起的只有多年以前听过的话语,还有刚刚那一片灰色的世界。 于是,在新的十一月三十日,二阶堂野野睁开了眼睛。 但是她没有醒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伍 如果只有仰望的定理才真切(上)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大调摇篮曲·其四】 她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跨越界限是什么感觉?这很难形容,人类生活在现实世界,生活在自然之中,自然是因为这是人类的‘舒适圈’,也是人类能够存活的居所,换句话说,离开了现实世界,人就无法‘活着’,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正如鱼儿不能生活在没有水的环境之中,人不能生活在非自然的世界之中。 她跨过了一瞬间的界限,代价是身体的一切,庞大的污染在一瞬间就把她的一切全部摧毁了,是的,摧毁,四肢,五感,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摧毁了,取而代之的,她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在那个世界,一切都是灰色的,海平面上还有一道金色的线条,那道线条看不到尽头,只要是目光所见的地方,在地平线的尽头,都是这一抹金色的线条。 就像是尽头的火焰。 天花板依旧是那副模样,一成不变,她躺在床上,任由时间流逝,现在是几点?不重要,她很清醒,也很精神,正因如此,这个时候的她才什么也没有做,这种精神让她感到无比反胃,在这个时候,她很想要得到疲惫感,想要感到疲惫,感到失神,然后经过数个小时的睡眠之后,精神抖擞地迎接新的一天。 她做不到。 闭上双眼也是醒着的,在睡着的那个瞬间就会来到新的十一月三十日,十一月三十日,十一月三十日,这到底是第几个十一月三十日了?到底是第几个……算了,想不起来,最初的几次十一月三十日的记忆早已经混在了一起,找不到任何方式进行记录,手机也没有用,在新的一天开始的时候,手机之中的记录也随之清空,她只能够按照自己能够记得的部分进行再一次的整理,可这种整理也不过是吧那个时间自己还能够记下来的部分进行一次复述,没有任何用处。 天花板一成不变,什么异样也没有,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宁愿看见此时的天花板上有什么,污渍也好,血迹也好,只要是和前几个十一月三十日有所不同的,不论是什么东西都可以,只可惜她这个奢求肯定是落空了的,因此,她没有起床,在这个时间起床,下去看见的依旧会是吃着早餐的克里恩·阿尔法和那位老奶奶,早餐也是一成不变。 全部都是一成不变的。 改变,是啊,这个时候若是有改变就好,如果接下来的十一月三十日还是那副模样,她是否还能够记得最初的自己?十一月三十日,十一月三十日,她回不去,现在回不去,找不到任何回去的方法,她在床上翻了个身,让自己侧躺着,这样就能够看见床的旁边,那个小小的柜子。 她尝试着干呕,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即便那反胃感还未褪去,她依旧是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里面什么也没有,酸水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说,有时候逃跑也是可以的,对吗?” 她听见自己在喃喃自语,嘴巴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开口了,她明明没有去回忆过去的那人,可是那人说过的话总是会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想,她总会想到曾经,在分开之前的事情,虽然很想否认,可那确实是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可是我已经没有地方能够去了。” 十一月三十日……还是十一月三十日,此时在二零二二年的她又在干什么呢?那里的时间又是什么时候了呢?二零二二年的时间是否停滞不前,还是说,在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了她的存在?亦或者……在二零二二年,已经有另外一个‘二阶堂野野’在作为她而存在? “虽然很不想问,但如果是你,这个时候的你会怎么做呢?在这种情况下,你该用怎么样的方式让自己保持所谓的理智呢?” 二阶堂野野坐起身,她随手抓起一旁的衣服披上,走到了卫生间之中,她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还是自己的脸,随后,她用手指甲在自己的小臂上划下一道痕迹,这是她还能够记得清楚的十一月三十日,记录自己到底度过了几次十一月三十日。 到底有多少次呢? 她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要从镜子之中那熟悉的瞳孔之中看出什么,什么都没有,那双眼睛之中什么都没有,除了瞳孔,什么都没有,没有感情,也没有别的流露,她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表露属于自己的情绪了,这种永无止境的精神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她醒了,这是新的一天,该出发了。 去哪里? 她没有下楼,而是接着停留在房间之中,不想下楼,哪怕她现在精神无比,她也不想下午,这个房间现在如此安静,安静到她觉得实在是令人安心,片刻之后,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盖好被子,拿出手机。 睡觉是不用想的了,只要睡着的瞬间就会从新的十一月三十日醒来,还不如看一眼手机,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断绝了大部分软件的使用可能,打开聊天软件,最近一次的聊天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相比起聊天软件,二阶堂野野更习惯拨打电话,在二零二二年那个时代,她这样的人无疑是一个异类。 她在最近消息里面往下翻找着,她的联系人实在是太少了,少到简单滑动数秒钟,显示的消息人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了,她接着往下找,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那个头像是一个女性的侧脸,单框眼镜,十字形的印记,淡蓝色的瞳眸,这么多年了这个头像就没有变过,而那个女性这么多年容貌也没有多少变化,时间在她们的身上流逝的非常缓慢。 可能,这就是污染仅有的好处吧。 那个头像旁边的时间是二零一三年,在二零一二年的分别之后,她们还保持过一小段时间的联系,不过,这份联系终究还是败给了真正的时间,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继续维持着脆弱的情谊,过往的一切话语都不再有用,毕竟,从来都没有永恒的誓言,一切说过的话语也有被推翻的可能性。 这些消息记录她从来没有删除,毕竟这确实是发生过的事情,哪怕删除了一切记录也无法改变这些内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不知为什么,二阶堂野野的手指点在了那个头像上,于是屏幕一转,她进入到了那段聊天之中。 算下来,也差不多有十年了。 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她不想去干别的事情,十字架?港口?恶魔?钥匙?随它去吧,哪怕没有自己,这些会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改变,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这样就好,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 ——我们总会迷茫在某件事上,不论做什么都无法得到自己所想要的那个结果,既然如此,暂时将这些事情放下吧,不要去纠结于其中的某一个点,很多事情并非要得到一个结果,也并非要成功,为之努力过,这样就足够了。 聊天记录很长,若是一点点向上翻找的话,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头,最后一句对白停留在二零一三年的下旬,对白的内容也很简单。 二阶堂野野闭上眼睛,她听着并不存在的歌,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回忆着自己喜欢的乐曲,或许是某种钢琴曲,或者是什么没有歌词的旋律,当然,也有可能是经典曲目,不管那些音乐是什么,现在她的脑海之中确实是响起了旋律,只有她能够听见的旋律,在这种时候……大脑之中开始活跃出各种思绪,各种混乱的思绪悄然出现,开始让二阶堂野野本平静下来的思维再度亢奋起来,她皱了皱眉,在这种的混乱思绪下,她脑海之中的音乐也消失了。 她坐起身,看着手机屏幕,现在距离自己醒来也才过去了不到半个小时,接下来一整天她又该做什么?锚点,锚点,二零二二年的锚点到底在哪里?她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够做出一个足够庞大的变量? 对了,变量,二阶堂野野捕捉到了大脑之中的这个思绪,这个思绪之中包含着变量这两个字,在一堆毫无意义的思绪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只需要一个变量,将整个纽加哥覆盖起来的变量就可以,这并不是无法做到的事情,因为,在当初,就已经有‘魔女’成功过了,将一整个城市甚至是省份包裹在内的非自然,既然魔女能够做到,她为什么不可以?哪怕她没有足够的污染,也能够通过‘钥匙’让自己短暂地去到界限的另一端,一瞬间的时间足够了,足够自己做到自己需要做到的事情。 果然……不应该用‘正常’的思维去思考,她不一定要专注于某一个恶魔,或者某一个污染事件,她可以……人为制造出一个更加庞大的变量。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陆 如果只有仰望的定理才真切(下) 首先,一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总会有到达的地方,大街,小巷,拐角,天桥,一个城市的规划应该让道路能够通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这也就意味着,从理论上来说,将某一种常见的事物放置在整个城市的每一个地方,是可行的。 可燃物。 如果将某一种可燃物遍布在整个城市,通过一个小小的燃点,就能在短时间内点燃整个城市,火焰的蔓延速度取决于燃烧物,但若是借助污染物的力量,这个步骤的速度就能够被极大程度地增快,那么,这个可燃物是什么呢?一个能够在最快速度下遍布整个城市的可燃物,有什么适合的呢? 藤蔓,和荆棘。 当二阶堂野野离开房间来到一楼的时候,克里恩·埃尔法早已经出发了,那位老奶奶已经坐在前台织着没有完成的围巾,桌子上还放着一块冷了的面包,或许那块面包就是为二阶堂野野准备的,只是等到二阶堂野野下楼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点。 不,应该说,时间已经很晚了。 “看样子,客人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梦。”听见二阶堂野野走下来的声音,老奶奶抬起头,对着二阶堂野野露出一个微笑。 推迟下楼的时间,这就是一个小小的变量,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早起的克里恩没有见到二阶堂野野,而二阶堂野野也没有吃到新鲜的烘烤面包,这一点变量放眼在整个纽加哥耗不起眼,但对于二阶堂野野来说,这一种小小的变化已经足够了。 只要能够证明变量确实能够改变既定轨迹,这就足够了……虽然依旧无法改变整个大范围的城市,但至少能够证明并非毫无用处。 “是啊,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这是谎言,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睡眠,这样的话语肯定不能够告诉老奶奶,索性就说一个谎吧,上一次做梦是多久之前了?谁知道呢,科学研究表明人每一个晚上都会做梦,区别只在于醒来之后还能够记得多少的内容罢了,只可惜,别说是做梦,就连睡眠也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桌子上还有面包,不介意的话就当做午饭前的小甜品吧。”老奶奶说,“稍微有点冷了,需要我去加热一下吗?” “不用了,这样就足够了。”二阶堂野野说,“谢谢。” 她拿起桌子上的面包,正如老奶奶所说的,现在的面包已经冷了,吃起来也没有刚刚出炉时候的那种酥脆感,取而代之的是略微潮湿造成的软塌塌的口感,总好过没有,味道倒是大差不差,只是口感上的差距大了些,本就如此,本就应该如此,二阶堂野野品尝着面包的味道,思绪又回到了自己所设想的那个可能性之中。 在蒙特利安的那位存在说过,自己是一个变量,但自己作为变量还没有能够撬动这个循环的力量,她需要一个更大的变量,足以改变整个十一月三十日的变量。 在九州的魔女事件记录之中,大多数魔女所影响出来的魔女事件本身并没有太大范围的影响,至少不会影响到一整个城市的人们,而凡是波及到整个城市的魔女事件,无不是那些破坏力过于强大的箱庭和权能,也就是说,若是她想要制造出一个涉及到整个城市的变量,她就需要做出比那些魔女更加恶劣的事件。 听起来不错。 是的,二阶堂野野感觉这个想法很不错,或许是因为长时间的亢奋让她的理性开始降低,也有可能是她本就想这么做,毕竟,在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这一切都会复原,那么,一些过分的事情做出来了也没有关系,对吧? 她真的想要这么做吗? “说知道呢?”她喃喃自语,“把每个方式都试一遍,总会有希望的。” 总会有希望的……吧,但愿如此,虽然这也不过是一种对自己的谎言,这种谎言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毕竟谎言的目的是让自己的心感到好受一些,可是现在,哪怕再多的谎言也无法让自己冷静,算了,就这样吧。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看起来依旧正常,没有人能够看见她那已经断线的理智,也没有人知道她那已经岌岌可危的界限,现在的她还没有跨越那条线,而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她已经跨过去了,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是跨过去了,跨到了界限的另一端,看见了一瞬间非自然的世界。 她会弄明白的,弄明白界限的那一边是什么,弄明白如何回到二零二二年,弄明白如何创造出一个巨大的变量。 那么首先,将她需要的那个‘可燃物’拿到手,那个由‘十字架’创造出来的可燃物,数不尽的荆棘和藤蔓,这就是最好的材料。 ——这样做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高尚的人成为被敬佩者,卑劣的人成为既得利益者,先考虑自己,再去思考他人,当周遭人和自己无关的时候,就不用去体谅,我知道你会思考别人的感受,可若是你这么做了,谁会来思考你呢? ——你这样只能说是歪理。 ——确实,不论是谁来都能够驳倒我,不过我说了,我本就不是什么高尚之人,别说了,试试这个,他们都说这道菜味道很好。 时间上,刚刚好,在蒙特利安获取到那个十字架,这一次,二阶堂野野没有等待,而是就在原地开始,呼唤出了十字架的力量,藤蔓和荆棘从脚下开始生根发芽,迅速朝着四周涌去,抛弃理性,抛弃感性,不去思考他人的价值,只需要为自己的利益驱使自己行动就好,以十字架的力量,在不用来对付恶魔的情况下,只是制造可燃物,并不需要多少代价。 但她需要好好规划一下,首先,最先需要布置的地方是港口,在恶魔诞生之后,靠近港口的地方事件的流速会增快,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不用等待那个叫做玛丽·珍妮的人,二阶堂野野没有打算在这一次十一月三十日保持自己的低调,正相反,在决定制造出一个巨大的变量的时候,就意味着这一次的她必将被大量的目光注视。 藤蔓承载着二阶堂野野的身躯,带着她在街道上飞驰,藤蔓的速度比双腿奔跑的速度可快多了,在拿到十字架的那个瞬间,她就已经开始让藤蔓承载着自己朝着港口前行,钥匙所在的那个集装箱已经知道在哪里,而通过玛丽·珍妮在集装箱之中的话也能够推测出钥匙的作用,更别提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她已经确确实实地得到过一次钥匙,所以,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已经了然。 藤蔓的速度很快,二阶堂野野只需要控制自己脚下的藤蔓,她所经过的每一个道路都留下了藤蔓和荆棘的痕迹,这种藤蔓并不需要有多强大,只需要连接起来就足够,在前几次的蒙特利安,她已经确认过了,这些藤蔓和荆棘是可以被点燃的,而且燃烧起来的效果绝对令人满意。 这就足够了。 从蒙特利安到港口,需要多久?答案是五分钟,在藤蔓的帮助下,二阶堂野野只用了五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港口,于是,港口的人们便看见一个女性——应该是女性,毕竟出现的太快了——从空中落下,伴随着刺入到集装箱之中的藤蔓一起,女性进入到集装箱之中,经过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她又踩着藤蔓离开了,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快到港口的见证者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超出常理,这是人们脑海之中浮现的字眼。 可是那位女性离开的太快了,以至于没有人看清楚她的模样,不过人们能够看见她踩着藤蔓离开,这就显得怪异起来了,从哪里出现的藤蔓?为什么藤蔓能够承载住一个人的重量?直到女性离开之后,呆愣住的见证者才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让疼痛感告诉自己自己并没有看错,确实出现了这样一回事……太奇怪了。 让藤蔓沿着预定的轨道蔓延,不只是大街小巷,在港口的时候,藤蔓也朝着下水道蔓延了进去,二阶堂野野所需要的是遍布整个城市的可燃物,整个城市,不论是城市的什么地方,都需要有藤蔓的痕迹。 她知道,在自己借着藤蔓飞驰的时候,了解非自然的人肯定已经盯上了自己,太张扬了,实在是太张扬了,不过不要紧,在藤蔓已经形成之后,她的下一步就是让藤蔓能够顺着既定轨道蔓延。 将钥匙——或者叫空钥——插入到藤蔓之中,转动,解放藤蔓拘束起来的污染,这样子,藤蔓就能够在没有她的控制下继续蔓延,而二阶堂野野所要做的,是更为重要的事,她的手搭在自己额头的蝴蝶结上,一簇火光在她的脚下燃起,然后,借着绵延不绝的藤蔓,开始覆盖整座城市。 ——生命并非全然由有机质的事物产生,在某一种理论之中,生命可以由无生命物质自然产生。润石生苔,腐草为萤,不论是在哪个时代,无生源说在东方与西方都占有极其重要的学术地位。 这是一场能够烧却整个城市的大火。 人为污染事件·无生源论。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柒 正如你沉重的行(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大调摇篮曲·其五】 【无生源论】 ——无生源论,又称“自生论”或“自然发生说”,这一种观点认为,生物可以随时由无生命的普通物质转化而成,或者由另一些完全不同的物质产生。 ——九州的古人认为的“肉腐烂后生虫”,而稀饭也有学者说过“……有些鱼由淤泥及沙砾发育而成”,到了中世纪,一些人也会认为“树叶落入水中变成鱼、落在地上则变成鸟”等,这些观点都属于无生源论。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方块k推开面前的藤蔓,随后,他从其中走了出来,在一段时间藤蔓的缝纫之后,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刚才和那个被雪花覆盖的存在战斗的痕迹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的纷争。 “嗯……嗯?” 在从藤蔓之中出来之后,他发现了问题,属于自己的十字架不见了,是被人偷走了?还是被毁坏了?藤蔓还在这里,那就代表属于十字架的权能并没有消失,也就是说,十字架并没有被毁坏,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十字架被别人取走了。 交响诗句,这是十字架的名字,属于方块k的十字架,一个能够依靠藤蔓和荆棘做出各种事情的十字架,外形并不受约束,可以随时进行大小的调整,从自己成为摩门成员的那一天开始,交响诗句就是属于自己的十字架了。 不过和别的摩门成员不同,他的十字架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制造出来,但直到未来,这把十字架才会到他的手中,在整个摩门之中,只有方块k的时间线是掉转过来的,因此,负责锻造十字架的梅花k在很久远的历史之中就根据方块k的指引锻造出了方块k的十字架,而在属于正常的时间线之中,在远超出当下的未来,方块k才会‘第一次’拿到这个十字架。 而在方块k的时间线中,他已经拿到十字架很久了,但在方块k的未来,严格来说是属于方块k的最后一天的时候,他需要把这个十字架的一切告诉梅花k,让梅花k将这个十字架锻造出来,等到方块k再往前一天的时候,交响诗句就会消失。 那么,也就是说,从理论上来说,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所夹起的时间间隙中,五十星同时存在着两个交响诗句,一个是由梅花k锻造出来的,至今还在保存之中的十字架,而另一个则是方块k正在使用的,从未来带到现在的十字架,当然,根据时间线的规则来说,同时一个事物并不能同时存在于同一个维度,这个规则自然是存在的,因此,不论是现在属于方块k的十字架,还是存放在梅花k那里的十字架,都并不是完整的交响诗句。 在锻造这个十字架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了解到这一点,所以,交响诗句的本质被分为两个部分,这样子就可以规避同一个维度下交响诗句的存在问题,此时存放在梅花k那里的交响诗句是什么模样,大小如何,方块k一概不知,他不能够知道,正如现在的梅花k也不能够知道方块k手中的交响诗句是什么模样,哪怕他是锻造者,也不能。 问题在于,此时交响诗句被人偷走了。 偷走交响诗句的绝对不是普通人,这是很明显的一点,普通人无法承受住十字架的污染,而且,当时已经在这附近设下了一个认知阻碍,普通人在靠近的时候就会被本能带离这一片区域,能够穿过屏障来到这里,并且有明确目的偷走自己十字架的,会是谁呢? ……变量。 是了,这就是自己的目的,变量的存在被证明了,唯有变量会在这个时候穿过屏障,并且接触到十字架,因为对于变量而言,这一天并不是陌生的一天,那变量很有可能已经经历了数次十一月三十日,由方块k自己制造出来的十一月三十日,循环的一天,他证明了变量的存在,那么,可能性就有了。 抓住那个恶魔的可能性。 藏匿在历史之中的存在,躲藏于时间线之中的存在,这个变量就是自己下的注,很显然,这一次的赌局是属于自己的胜利,不论变量想要做什么,都是在远超于当下方块k所知道的情报之外的事物,因此,方块k不会去寻找自己的十字架,至少现在不会。 他要知道那位变量想做什么,然后协助这位变量,虽然在今天过后,他会忘记这一切,对于他来说,新的十一月三十日又是全新的一天,一无所知的一天,对于变量而言却不是如此,变量是一个未知数,那位变量能够保留十一月三十日的记忆,不然变量不会在这里偷走自己的十字架。 尤其是在这个倒转过来的时间线之中。 此时,方块k身上倒转过来的时间线反而成为了佐证变量的有力证据,因为他的时间是倒转的,所以正常时间线之中的计谋无法对他生效,他能够在正常的未来,也就是他过去知道一切对于他的计谋,不用担心,这是一件好事。 那么,既然变量已经存在,却没有在这个时候过来寻找自己,那就意味着此时的变量还没有到需要方块k出现,既然如此,就随便走走,可以去哪里走暂时没有想法,那就随便转转?变量窃取自己的十字架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一点还不得而知。 而且,在自己被藤蔓包裹之后,再到从藤蔓之中走出来,这段时间才过去了多久?很显然,变量很了解这个步骤,也就是说,变量应该不是第一次偷走这个十字架了,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应该也这么做过,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也能够猜到这一点,既然如此,那也就意味前几次的自己并没有找到那位变量,这么想来,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变量是肯定需要找到的,这是找到那位历史之中的恶魔的必要条件,在一成不变的世界中找到一个善于藏匿的恶魔,只有一天是肯定不够的,唯有在这循环的日子里才有可能,方块k用了几十年的时间锁定了这一天,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他将这一天困在了循环之中,在循环结束之前,这就是他仅有的那点机会了。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虽然身体上的伤痕都已经通过某种‘特殊手段’修复了,虽然这种手段并不适用于他人,毕竟,他人也不像方块k这样子,身体的构造被植物扭曲,是的,植物,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植物,普遍拥有再生能力的植物,这就是方块k的构成。 多数植物的叶子掉落后都能够长出新的叶子,有些植物的根、枝条、花之类的器官在损伤之后都可以重新长出新的来,甚至有些植物所有器官都损伤了,哪怕只剩下一点组织,都能够重新长成一颗完整的植物,这就是方块k被扭曲的部分,在表层的皮肤之下,他的血管、器官或者别的什么,都已经成为了诸如‘交响诗句’制造出来的那种植物,这也是为什么哪怕被拦腰切断方块k都不担心,只需要将被切断的部分连接起来,他的身体就能够修复。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去寻找变量了?现在已经确认了变量的存在,至少有了一个盼头,让变量成为找到那个恶魔,并且杀死祂的可能性……当然,变量的数量也是未知的,一个也好,两个也好,哪怕是三个或者以上,这些变量都意味着可能性,不管变量是什么存在,站在哪一方,都意味着方块k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无用功。 简单的活动之后,方块k便离开了蒙特利安汽车旅馆,不论是那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还是变量本身都已经不在这里,继续停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在十一月三十日他是单人行动,摩门的其他成员他都没有联系,其他摩门的成员也无法联系到他,相反的时间线之中,他每一次和摩门的接触都会影响到可能性,正如蝴蝶效应,他所透露出来的未来都有可能影响到真正的未来,因此,在过往的几十年,他都收起了自己的一切倾诉欲。 这也是为什么,在得知自己已经和黑桃q结婚之后,他才会惊讶,因为他和黑桃q真正以夫妻身份相待的只会有结婚的那一天,在那一天的未来,方块k不知道,在那一天的过去,黑桃q不知道,而且,夫妻这一种紧密的身份,更会让他无法压抑住自己的倾诉欲望,没关系,没关系,他会忍住的。 一切都是为了除他之外所有人的未来。 “首先应该去哪里看看?从外环找起来吧,毕竟直接找到的可能性还是太少了。” 方块k自言自语着,带着某种庆幸,离开了蒙特利安汽车旅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捌 正如你沉重的行(下) 根据数学家皮埃尔·西蒙·拉普拉斯提出的拉普拉斯理论,假设有一种假想生物,这种生物知道宇宙中每一个原子确切的位置和动量,那么,根据物理学的定律,这个生物就能够用来展现宇宙事件的整一个过程,包括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问题就在于,这只是一个理论,自始至终,拉普拉斯这个理论都不是定理,毕竟,到目前未知都没有人能够知道宇宙中每一个原子的确切位置。 从理论上来说,一天是恒定的,不论重复多少次,这一天的过程都是恒定的,从十二点过后的那一秒钟开始,发生的一切就是不变的,因为世界的总量不变,每一个事务都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运转,而若是出现了偏差,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变量。 变量,一种值的抽象概念,变量通常是可变的,一种会影响‘结果’的事物,所谓的变量,就是不会被固有可能性束缚的事物,也是在这种被束缚起来的循环之中唯一的突破口,让变量改变循环之中的既有事件,这就是方块k所需要的。 他本就是为了引出变量,才制造出的循环。 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只凭借自己一个人,在一天之中肯定是难以抓到,而摩门的成员更是无法做到这一件事,因为那个恶魔和方块k一样,祂也会去往正常时间线的‘过去’,这也就意味着正常时间线的计谋并不能够影响到那个恶魔,这是只有方块k能够做到的事情,只有他能够勉强跟上那个恶魔的步伐。 和那个恶魔不同,方块k需要一步步地度过每一天,在尽可能减少和外界交流的情况下,他看着自己本所熟知的世界变得‘古老’,这也是只属于方块k的孤独,一个脱离整个时代的孤独,他见过繁华的都市,也见过宏伟的高楼大厦,但是他不能够说出来,他不能够告诉外人这些未来,他不能够成为那一只蝴蝶,不能成为改变可能性的蝴蝶。 方块k的身上带着不少钱,他找了一家便利店,买了一个打火机,以及一包烟,他不是很能理解烟的味道,当然了,也不厌烦就是了,这个时代的打火机还没有未来那么先进,他买的是六十年代出现的压电打火机,也是目前比较普遍使用的种类,至于烟,随便要了一个牌子,在购买的过程中他也尽可能减少自己说的话,相比和其他人的交流,自言自语更适合他,他把烟叼在口中,用电压打火机点燃。 说实话,这种烟的味道还算可以,也只是可以,方块k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形容烟的味道,好与不好他也不会去评价,每一种烟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等再往前几十年甚至是上百年,他说不定还能去见证一下那些名牌雪茄的诞生,那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方块k正在前往港口的路上。 或许是本能,或者别的什么因素作祟,方块k就是想去港口那边看看,大摇大摆的进去应该是不太行,他准备进入下水道,从下水道之中行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会在不远处的地方找到一个井盖,然后从中进入到下水道之间。 当然了,这也说了是不出意外的情况。 在方块k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他就看见了异样,不,应该说是很明显的怪诞之处,下水道的井盖已经被打开了,但就在这被打开的下水道之中,藤蔓和荆棘蔓延了出来,这种藤蔓方块k实在是太熟悉了,这就是交响诗句呼唤出来的藤蔓。 “已经开始使用了吗?”方块k猜测着那位变量的所作所为,他将手搭在藤蔓上,随后,和十字架的联系让他窥探到了藤蔓蔓延的范围,出乎意料的部分出现了,在他和植物的联系之中,他感受到这藤蔓已经覆盖了一小片区域,而就在这几秒的时间之中,藤蔓的蔓延还在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继续,从港口开始,但不只是港口。 仿佛就像是,要从港口开始覆盖整个城市一样,这并不难猜测,他能够感受到的,感受到藤蔓正在从各个角落蔓延,穿过每一条属于纽加哥的街道,但紧接着,他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温度不对,藤蔓的温度不对,和此时的纽加哥比起来,位于港口部分的藤蔓的温度太高了,高到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 感知应该是不会出错的,那也就意味着,藤蔓确实是被点燃了,不仅蔓延速度出现了偏差,就连藤蔓的本身也出现了问题,而且,温度的传递实在是太快了,几次呼吸的时间,那炽热的温度仿佛就要来到他所在的地方。 不对。 方块k赶忙向后退了好几步,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就在他稍稍远离下水道的井口的时候,火光从那打开的下水道之中冲天而起,那火焰是如此耀眼,把午后的纽加哥点缀成了余辉的模样。 温度是正确的。 那么现在的港口就是……一片火海。 方块k看着那片火光,听着附近人的惊叫声,他能够猜测到那位变量手段会比较奇怪,可这也有点极端了,照这个架势,那位变量似乎是要点燃整个纽加哥,这是要做什么,恐怖袭击?还是什么极端主义?若是让这些火蔓延到整个纽加哥,造成的影响恐怕不亚于一次污染事件了。 ……污染事件? 方块k感觉自己隐约是抓到了什么关键点,不过还是差临门一脚,就差一点,他和变量没有直接的沟通,他不知道那位变量的目的,若是可以的话,若是有一次正常的沟通,那么一切都会变得友善起来,他需要了解那位变量需要什么帮助,而变量可以为自己提供每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方法,用来找到那个恶魔的方法。 面前的火光愈演愈烈,很快,火焰就蔓延到了纽加哥本有的植被上,大街小巷处处可见火焰的影子,很显然,这已经脱离了普通的火灾,成为了开始蔓延到整个城市的灾难,火,从最初开始就是能够伤害人的事物,在古时候的战争,也会有将士把火焰投放到敌方阵营之中的行为,而到了现在,火焰再次展露出它的獠牙,撕扯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变量要的是能够点燃整个纽加哥的大火。 “先生!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方块k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朝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是一个普通热,看样子应该是附近的居民吧,“太危险了,赶紧跑吧!” 方块k摇了摇头,他将口中的烟拿下,手指轻轻一弹,把那已经燃尽的烟弹到地上,跑,跑到哪里去?火焰蔓延的速度太快了,但这些火焰也只是在道路上蔓延,似乎并没有冲入到居民楼之中的打算,就比如现在,方块k感受着火焰的温度,他向后退了两步,虽然自己并不会害怕这种火焰,不过炽热的温度还是会让人感到难以接受。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方块k抬起手,在自己的额头、左肩、右肩三处各点了一下,最后,双手合十,放在自己的胸口处,“以神的名义,请告诉我,他们在亵渎这座城市吗?” 祈祷,摩门成员经常会做的事情,联系他们力量的源泉,也就是所谓的神明,在摩门的记录之中,一切力量的源泉都是源自于神,源自于这个世界的本源之一,神明超越了时间,所以因果律和逻辑不会作用在神的身上,神明超越了空间,所以五感不会被一切束缚,神居住在一个灰色的国度之中,一切都是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国度,唯有太阳的颜色是金黄的。 “情感,泪水,囚禁,失神,悖论,往日,失衡,约束……善意,华贵……”方块k身上的污染足以让他联系到自己所知的神明,他能够得到神的回应,至少,他可以得到一部分回响,“如果你听得见的话,请告诉我,那位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该如何找到祂的痕迹?” “如果你只是想要找到我的话,那不是很简单吗?” ——这是神的回应。 但这个回应并不是浮现在脑海之中的,而是出现在他的身旁,方块k僵硬地扭过头,他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旁的那位存在,一个覆盖在模糊雪花之中的存在,那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就在此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你还活着,真令我意外,我应该这么说吗?”祂说,“也对,将来也是这样,你的生命力真顽强啊。” 一个不大好的预感出现在了方块k的脑海之中。 “我记得,你在‘今天’用了什么方法把‘今日’困住了,对吧?”祂朝着方块k靠近了两步,“也就是说,在今日结束的时候,我们将会被重置,然后一切记忆不复存在,对吗?” ——为什么对着神祈祷,会得到这个历史之中的恶魔的回应?而且,在得知这一日会被重复的时候,这个恶魔好像更加不畏惧什么了。 “你猜到了?”祂好像笑出声了,“反正你会忘记,那告诉你也没有什么问题……对吧?你心中想的是正确的,回应你们祈祷的一直都是我,只是和祈祷的时候相比,现在的你对我敌意很大啊。” 祂看着那火光,又看向肢体略微僵硬的方块k。 “需要我自我介绍一下吗?诚挚的混沌善意,华贵的恶魔,这两个名字你喜欢哪个都行,等到今天结束之后,你就会忘记它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伍拾玖 群星绝不会探寻祂(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大调摇篮曲·其六】 【无生源论】 如果是在以往,祂不会告诉方块k这一点。 在每一次循环的时候,祂都会主动清除自己的记忆,或许是为了玩闹,也有可能只是作为某种存在的矜持,当然,具体的理由无人知晓,毕竟祂也没有解释这一点,反正,祂本就是这样的存在,不是吗? 不过,祂好像理解人类为什么会喜欢自我介绍了,介绍自己的名字,告知别人自己的存在,这种感觉确实很奇妙,将自己这个存在以一种简短的方式让别的存在了解,让一个对自己并不熟悉的人知晓自己的信息,将自己拆解出来,告知。 自我介绍总是带着一种善意,至少大多数情况下,它确实是善意的,以一种善意的方式向他人伸出手,等待着同样的回复,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和你介绍我自己吧。”祂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上我的脚步的吗?我应该是记不清楚了,我可以告诉你,你们的每一个祈祷,最终的去向都是到我这里,我回应你们每一个祷告,将自己的力量拆解,分给你们每一个人类,你们杀死的每一个恶魔都借助了我的力量,若是知道这一点,你还会继续追杀我吗?” 方块k沉默了。 “从根本上来说,我也算是一个恶魔,只是和你们所了解的恶魔不同,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本质,我不清楚你了不了解本质这个概念,这不重要,我只是想知道,当得知若是没有我的存在,你们无法杀死那么多恶魔,那么,你还会继续想着杀掉我吗?” “相比起那些,我更想知道另一件事。”数秒钟的思考,让方块k在脑海之中开始构筑一道路线,“如果你死了,恶魔还会诞生吗?” “别的国家我不清楚,但如果作为本质的我死了,五十星这个国度的恶魔确实就不再会诞生,因为本质的位置空缺出来了,可这值得吗?你知道五十星这个国度的特殊性吗?有本质居所的国度只有这几个,空缺的本质远比我要危险的多。” “但若是你死了,五十星就不会有恶魔出现了。” “如果只是从结果上来说的话,是的。” ——这个历史之中的恶魔不只是一个恶魔,方块k在今日终于知道了这一点,这是一份本质,五十星的本质,恶魔的诞生和这位本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一点是,若是这位本质死了,那么,五十星将不会有恶魔出现。 ——可是在未来,五十星依旧有恶魔出现。 也就是说,在今天,或者在自己这一条时间线的未来,这位本质依旧没有死亡,这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若是这位本质死了,五十星就不会有恶魔诞生,这一点产生了矛盾,因为方块k明白,在得知了这一点之后,自己绝对不会让本质活着,本质空缺会是什么样,他不清楚,但没有恶魔的五十星,一定会比现在要好。 没有非自然这个威胁的五十星,才是最为安全的。 现在,一个比杀死所有恶魔更加令人着迷的可能性摆在了自己的面前,杀死这个本质,这样子,以后就不会有恶魔了。 祂打量着方块k的神情,解读人的情绪并不是祂擅长的事情,祂决定稍微推敲一下,这份神情肯定不是友善,那会是什么呢?想要杀死自己?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念头,死亡并不可怕,尤其是像祂这样子的存在,死亡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生命形式的改变罢了,说实话,若是真的存在能够杀死自己的‘人类’,祂反而会更加欣喜。 因为这意味着五十星并不需要本质了。 “那么,再告诉你一些你不会记得的事情。”祂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这五个要求,是能够真正意义上杀死我的‘仪式’,在杀死我之后,这个位置将会空缺出来,而杀死我的人也将会获得坐上这个位置的资格,与其说是杀死我的仪式,不如说这是成为我这个对应本质的仪式,你要试试看吗?” 话音刚落,方块k动了。 祂本以为方块k会如同在蒙特利安的时候那样,继续对着自己发出无意义的攻击,但方块k没有这么做,方块k宛若一只飞蛾,冲入到了燃烧的火焰之中,就在那个瞬间,方块k的身躯破碎了,他身体之中的植物疯长而出,缠绕住那些烧却的藤蔓,然后开始蔓延。 ——他舍弃了作为‘人’的那个部分,跨越了界限,现在的方块k,不再是人类,也不是怪物,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祂猜错了,方块k并不打算和祂进行第二回合的战斗。 为什么?祂感到疑惑,在已知一日过后的记忆会被清空的情况下,方块k为什么不抓住这仅有的可能性?虽然五个要求难以完成,但稍微尝试一下也比逃跑要好,他离开这里,去往别的地方有什么意义呢?总不能说,他能够逃离这个循环吧? “我们是旧时代的残党,是旧末日的余孽。”祂抬起头,“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可笑吧?如果被你们这些家伙看见的话。” 祂看着四周,只见四周出现了几个扭曲的人影,在片刻之前,那些人影都还是‘人类’,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看见了‘祂’,虽然有认知阻碍的存在会导致那些‘人’的理智在一瞬间崩塌,毕竟,祂出现的原因是方块k的祈祷,也就是说,祂出现的缘由是‘人’的呼唤,被人呼唤出来的本质。 这也就意味着,祂被邀请到了人的居所,在这种情况下,直接注视到祂的人的目光,可能会穿过认知阻碍的保护,亲眼看见祂的存在,哪怕只看见一个瞬间,也意味着大量的污染,在缺乏合理手段的保护下,人的理智是脆弱的,注视到祂的人在一瞬间经历了选择,在界限的两端进行一个理智上的冲击。 而没有承受住的人,都被污染所扭曲了。 方块k看见了这些藤蔓与大伙,于是对着神明祈祷,祂听着方块k的祈祷,出现在了方块k的身旁,紧接着,这一起污染事件就出现了,是的,这是一起污染事件,由‘祂’引起的污染事件……不,再往前一点,是这些藤蔓与大火引起的污染事件,这些藤蔓是从哪里出来的?没有记错的话,这些藤蔓不是应该由方块k的那个十字架呼唤出来吗? 这么想来,方块k的十字架去了哪里,从刚才开始,祂似乎就没有看见过方块k的十字架出现,祂是了解的,摩门的成员的十字架都是摩门成员的武器,他们最主要的工具就是十字架,可是现在,十字架不在方块k的手中。 稍等。 变量? 祂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是的,祂忘记了,这一天是循环的,一切的记忆都是会被重置的,但是有一种可能,变量,这一天有变量,这一天很有可能有变量,几个变量? 不,更加重要的是,方块k要去干什么,方块k现在要去干什么,祂应该是知道了,祂知道了……方块k要去传达信息,既然这个循环的一天存在变量,那么方块k就要去把这些信息传达给那位变量,那位变量就能够将这些信息保留到下一次的循环,这是一次信息的交换,在下一次的循环之中,已经为自己立下规则的‘祂’将会失去这一天的记忆,祂不会记得自己在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说过什么,可是,那个变量记得。 祂会陷入被动。 不能够让方块k把这些信息传达出去,可是方块k已经跨越了界限,现在的方块k已经不是人类了,方块k已经成为了一个非自然的怪物,它覆盖在燃烧的藤蔓之上,让自己成为了藤蔓的一部分,而祂,又该如何在这些藤蔓之中找到方块k呢? 还有另一个方法,是了,并不一定必须要找到方块k,找到那个变量也是可以的,只要让变量在没有得到信息的情况下死去,重新开始这一天,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下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变量或许就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到时候,自己就不一定会和方块k说出那些话了,就算说出来了,自己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处理掉那个变量。 “我回应你的期待。” 被雪花覆盖的祂沉声道,祂的声音空灵缥缈,似乎就在耳畔,但又似乎隔得很远,此时,祂是作为回应祈祷的神明,祂用自己的权能,回应着祈祷者的祈祷。 “我将会告诉你,是谁在亵渎这座城市。” ——我将告诉你,亵渎城市的人在哪里。 ——那个变量在哪里。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 群星绝不会探寻祂(下) 二阶堂野野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跳动,跳的很快,并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因为剧烈的运动,是污染在压迫着她的身躯,现在是纽加哥时间的午后,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获取十字架的时间是接近中午的时间,而从蒙特利安赶到港口有需要一小段时间,接着,从港口开始,将十字架的权能呼唤出来,让藤蔓和荆棘蔓延出来。 她的心脏以一种极其危险的速度跳动着,将属于身体的血液运输到每一个角落,现在是什么时候已经不重要的,真的,站在藤蔓之上,她的高度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建筑物,在她的视野之中,就是在高空之中俯视着这个城市,属于高空的冰冷温度刺激着她的神经,属于火焰的温度又会让她保持在一个不会僵硬的状态。 她能够看见藤蔓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之中扭动,攀爬,在用钥匙解开了束缚之后,藤蔓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不只是快,它们的体积和表面也变得更加扭曲,此时的藤蔓已经扭曲,朝着界限的另一端进行转移,被扭曲的藤蔓狰狞着,嘶吼着,而紧随其后的,是火焰。 由半步熔岩创造出来的火焰在藤蔓上燃烧着,由非自然的事物创造出来的,自然是同样非自然的火,这些火焰燃烧着整个纽加哥,将一切事物都渲染上红的色彩。 ——于是人们举起火把,他们望向森林之中的兽,在得知火的使用之后,他们明白了,这是神赐的礼物,他们能够用火驱赶野兽,能够烹饪食物,能够让夜晚不再寒冷,火焰会伤害到他们,同时,火焰也能够帮助到他们。 ——工具的用法取决于使用者,工具能够用来帮助人,也能够用来杀人,能够让生活更加美好,也能够毁了一切的幸福,他们举起火把,迈步向敌人的城池,他们用火焰点燃敌人的房屋,烧却敌人的抵抗者,站在对立面的人是不能够被同情的,在残酷的斗争之中,他们也会明白这一点。 随着十字架长时间的使用,二阶堂野野更是感觉自己听见了那些声音,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在她的耳畔不断循环反复,这是属于谁的呓语,她不知道,但这些声音肯定不带有善意,在她的视觉之中,世界在彩色和灰色之中切换,灰色的部分,是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时候的结尾看见的事物,而彩色的部分,自然就是当下。 界限出现了。 不过藤蔓的蔓延才刚到三分之一的纽加哥,照这个速度来说,她的身体很有可能撑不到最后的部分,所以,她已经将钥匙插在了自己的身上,等到身体完全撑不住前的一个瞬间,她就会转动钥匙,让污染侵蚀自己的身体,完成这最后的一个步骤,也就是让这些非自然遍布纽加哥的最后一个步骤。 但就在这个时候,十字架回应了她一个信息,藤蔓之上附着了什么东西,那是藤蔓的一部分——也许吧——总之,那附着的部分正在朝着二阶堂野野所处的位置冲过来,目的很明确,在藤蔓交叉的诶放也能够准确找到去往二阶堂野野的那个部分,如果换做是平日里的二阶堂野野,这个时候就应该提防起来,但现在不同,二阶堂野野所看见的灰色世界之中,那个附着的事物是比较深沉的颜色,而这种颜色和藤蔓是一样的。 这是一个安全的东西。 至少很大可能是。 而且,能够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非自然,或多或少都和她创造出来的这一场灾难有关,既然如粗,二阶堂野野更加想要看看这个附着物的目的是什么了,她引导着那个附着在藤蔓上的事物来到自己的面前,就依靠藤蔓的扭曲。 可就在这个时候,二阶堂野野看见了一团雪花状的事物。 那是出现在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的那个存在。 “我回应你的祈祷,我将引导你,去往亵渎城市的存在面前。”祂说着,并依靠着言语的力量使自己靠近,“处于同一时间,同一空间,你的祈祷,我听见了。” 这个存在是朝着自己过来的,二阶堂野野在一个瞬间就明白了这一点,而根据那段话语,这个存在是在回应着‘祈祷’,不论祈祷的内容是什么,本能都在告诉二阶堂野野一件简单的事情,跑,逃离那个雪花状的存在,至少不能够被抓到。 ——回应祈祷,需要满足几个条件,首先,祂和祈祷者在同一个时代,其次,两者处在同一个空间,维度之间的差距并不重要,只要空间是在同一个位置,祂就可以听见祈祷,听见相隔数个维度的祈祷,祈祷者呼唤着祂,而祂也将予以回应。 “亵渎城市之人,亵渎国度之人,必将被善意所欺瞒。” 祂迈出一步,站在的二阶堂野野的身旁,而就在这个瞬间,二阶堂野野对这个存在提不起半点怒意,似乎这个存在是完全和善的,是友好的,二阶堂野野的理智和本能都在告诉她,面前的这个存在是安全的,可以相信祂,满足祂的询问。 不。 这个存在绝对不具有任何‘善意’,相信这种非自然存在的善意是荒诞且可笑的,就在祂出现的那个刹那,二阶堂野野已经不在藤蔓之上了,虽然无法在高空之中看见整座城市,但逃开那个存在的注视,已经足够了。 她径直从空中坠落,之前数次夺走十字架的经验控制着藤蔓,她保持着一定高度让藤蔓承载着自己,保持着自己不会因为任何因素在空中有停滞,最多只是暂缓,被污染侵蚀的好处体现了出来,此时她对于疼痛感和异状有了更多的抵抗力,就比如现在,迅速从空中落下,她的头脑依旧清醒。 二阶堂野野感觉自己在一个很玄妙的状态之中,她能够看见现实,也能够看见灰色的世界,后者比较模糊,只是偶尔的闪烁,她也能够看见高处的那个雪花般的存在,被覆盖在雪花之中的身影,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站在空中,她感觉,祂应该是在俯视她,高高在上的存在,而她,就宛若虫豸。 没有关系。 她能够感受到的,那个附着在藤蔓上的存在已经靠近了,就在这半空之中,存在着三个怪物,一个附着在藤蔓上的存在,一个被覆盖雪花之中的存在,以及,一个二阶堂野野,上百小时的亢奋让二阶堂野野的理智不太正常,不过,这个时候的她很开心,是真的很开心,这才对嘛,这样才对,这样在死亡边缘毫无顾虑地试探,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尝试过了? ——请聆听我的话。 二阶堂野野听见了,这一次,听得很清楚,这是那个附着在藤蔓上的存在在传递着什么信息,这些信息就在藤蔓之上传过来,通过藤蔓一直传入到二阶堂野野的思维之中,这是属于藤蔓的联系,这种联系,是不带有任何攻击性的。 ——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 她听见了。 ——若是祂死了,恶魔就不会再诞生。 雪花覆盖的存在迈出一步,随后就出现在了二阶堂野野的身旁,即便此时的二阶堂野野已经在用最快的速度进行转移,祂也轻而易举地跟了上来,祂不受空间的约束,不受时间的约束,但是,作为一个会回应信徒祈祷的存在,祂的权能困住了祂。 方块k祈祷出了祂的回应,制造出了一个循环的十一月三十日,这也成为了祂的枷锁,祂回应着信徒,但这份回应却造就了祂此时的劣势,因为,祂会跟着这循环的一日,无法离开这里,祂本不会被时间束缚,但是祂给自己立下了锚点。 方块k,不,现在已经不能叫做方块k了,它早已经失去了人的形态,化为了扭曲的怪物,它身体之中的植物冲出它的躯壳,沿着被点燃的藤蔓一同蔓延,直到把这些信息传递到十字架的持有者手中。 它在赌,赌此时拿着十字架的是那位变量,能够将信息带到下一次之中的变量。 ——杀死那个存在的仪式,不要忘记,将信息带到下一次循环来,我会帮助你的,作为一个人,我会帮助你的。 它终究还是没能够快过那个雪花之中的存在。 但是信息确实传达出去了。 “对于亵渎之人,应予以制裁,若你是此日的变量,那就让你窥探边界的另一端,然后,忘记吧,忘记今日吧。” 祂的想法很简单,若是这个女孩便是这一个循环之中的变量,那就填入污染,将女孩的本质扭曲,在信息传到之前,摧毁女孩的认知,通俗一点的说法就是,让信息到达之前杀了这个女孩,就这么简单。 但是祂不知道的是,二阶堂野野已经听见了。 她已经听到了那些信息了。 顿时,庞大的污染涌入到了二阶堂野野的大脑之中,就连她手中的十字架也在这个时候脱手了,她的视觉在这一刻清晰了。 但她看见的并不是彩色。 而是一片灰色。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壹 半瓶希冀的佳酿(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大调摇篮曲·终】 【无生源论】 十一月的休止符。 这是一个居所的名字,居所,顾名思义,就是居住的地方,停留的地方,能够长时间容纳某一个存在的地方,居所本就是一个会令人感到心安的世界,在居所之中,能够抛弃烦恼,能够忘却顾虑,能够摒弃一切负面的安心之所。 祂的居所,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 这是一个灰色的世界,如画的时间,不对,如画这个形容词应该不太对,应该说,这个世界本就存在于画中,十一月的休止符的载体是一幅画,一幅很奇妙的画,这幅画作由无数层场景画作重叠起来,但又不会显得厚实,每一层都是一个奇妙的场景,一个绝对不属于现实的场景,而这些场景重叠起来,又毫不干涉。 这些景色都用了极为大胆的色彩搭配,甚至明显冲突的颜色都会掺杂在一起,若是一个专业的画师进行这样的作画,定然会被人辱骂,毕竟,这是一种明摆着亵渎学院派的风格,凌乱而不和谐的色彩,却在这样的景色之中诡异地不突兀,要么,是画师的作画功底远超这个时代,要么,就是确实有这么一个景象存在于现实之中。 而在这重叠起来的画作之上,是一个灰色的城池,灰色为主题,白色和黑色杂糅其中的城池,这边是十一月休止符的实际模样,说白了,这是一个总和了所有景色的城池,城池之中的每一个砖瓦,每一个建筑物,都是景色的凝聚。 这座城池的所有者就是祂。 一个本质的居所并非目前本质所建立起来的,居所的诞生很难说明,甚至很难通过正常的语言阐释,不过,毕竟是本质的居所,放在当下也是一种超越现实的存在,十一月的休止符便是如此,它其中的景色并非虚构,而是一种‘凝滞的瞬间’,记录着会在现实之中发生的某些非自然的事件,但是,它不会记录相关的时间,或者具体的过程,它只会记录发生的那个瞬间,并且在确实发生的那一刻展露出来。 因为它的持有者是祂,一个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恶魔,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并不会对祂产生作用,因果律、逻辑或者相关的一切也不会有用,因此,祂的居所也不会被时间和空间限制起来,这也是为什么,在十一月的休止符当中,那些场景可能出现在过去,出现在未来,或者,就在当下。 那么下一个问题,这个居所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诞生的呢?这个问题应该是得不到答案的了,不过可以询问另一个问题,这个居所在哪里?或者说,它出现在哪里?该从什么地方进去呢? 答案是,十一月的休止符会出现在‘当下’,它并不是永恒的画作,而是会在当下被绘制出来的画作,画师可能是任何人,用的颜料或者工具也可以是任何事物,只要是在一个新的时代,就一定会有一个人绘制出这幅画,亲手将十一月的休止符绘制出来,然后以自己的生命作为钥匙,完成最后的一步。 然后这件事就会消失。 这件事指的是‘十一月的休止符’的绘制,当这幅画完成之后,当绘制者的生命消亡之后,这个过程就会被抹除,不论绘制者是谁,曾经是什么样的角色,在这之后都会消失,不只是人本身的消失,还有存在的消失,父母不会记得孩子的存在,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物品也会失去宗英,只留下这一幅画作,就连相关的记忆也无法找到痕迹。 那么,居所的作用是什么? 本质的居所的作用到底是什么?若是本质真的无所不能,为什么还会需要居所这样的东西,若是本质并非全知全能,那么居所在本质的运作之中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是仪式的一部分。”祂说,“古老的人在祭拜的时候会在石台之上,过去的人会在更高的舞台上进行演讲,哪怕是如今的人,在举办什么仪式的时候,也会尽可能让自己站着的位置区别于平日,居所本就是举行仪式的时候必备的场所,当然,也是一个可以用来‘躲避’的地方。” 躲避什么?当然是躲避仪式。 既然仪式要在居所之中进行,那么,躲进居所之中,就能够阻止别的人在居所之中举行仪式了,只是,现在的‘十一月的休止符’并不在祂的手中,在哪里呢?祂不清楚,祂知道那副画作就在这个世界上,但祂不知道在哪里。 很显然,在前几次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这幅画作一定被别的人取走了,可是在新的十一月三十日开始之后,画作的绘制被从这个世界上抹除,而画作本身则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它在哪里,在谁的手中,不记得‘过去的这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祂,自然是无法回想起来,若是十一月三十日没有重复,祂绝对能够找到画作。 可是祂不记得了,在祂的记忆之中,并不存在画作出现这件事,因此,现在的祂失去了自己的居所,说是失去应该也不够恰当,但也大差不差,毕竟,居所确实不在祂的手中,那副画作不在祂的手中,这一次的绘制被新的十一月三十日抹去了,这件事,没有出现在十一月三十日的时间线上。 但是不要紧,十一月的休止符是无法被破坏掉的,画只是它的载体,并不是它的本身,哪怕把画毁坏,也不会影响到居所,再说了,想要毁掉画作也是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因此,居所的问题可以先放在一旁,祂需要做当下更为重要的事情,将那个女孩的记忆清理一次。 污染,属于祂的污染,径直涌入到二阶堂野野的大脑之中,本来已经摇摇欲坠的界限在这一刻消失,现实世界的色彩被覆写,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的城池,这一次,二阶堂野野看得很清楚,非常清楚,她看见那些灰色的建筑物,栩栩如生,就在自己的面前。 一片宏伟的城池,宛若神话之中描写出来的国度。 “作为我,我并不想要让你活着,但作为本质,我会让你跨越一瞬间的界限。”祂把自己的手搭在二阶堂野野的头上,“第一次跨越界限本应是一次选择,但,我不会让你做出选择,因为你可能会知道一些你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为了防止其发生,请你窥探短暂的一瞬,然后遗忘掉吧。” 大脑,人体之中最神秘的器官,人类的思维所在,情感所在,一切本质所在,大脑寄存着这个人的证明,就连人们在思考保护什么的时候,也会想到保护大脑,而现在,二阶堂野野的大脑就被污染侵蚀了,影响着视觉的部分是最先出现变化的,她看见了灰色的城池,这是哪里?她不知道,但是她看得见。 紧接着,她看见了‘祂’,不是被雪花覆盖的祂,而是作为本质的祂,大差不差,在雪花覆盖之后,也是一团模糊,看来,哪怕跨越了界限,她也无法看清楚祂的模样,不过,能够看到雪花之后,已经足够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十字架不在手中,但也不影响二阶堂野野继续念出那段祷告词,十字架迸发出新的藤蔓,穿过了她的胸膛,在穿过胸膛之后,藤蔓也没有停止下来,而是朝着那个雪花之中的存在涌去,这并非是二阶堂野野的计谋,而是在大脑被污染侵蚀之后,她无法区分出什么事对自己‘有利’或者是‘有害’的使用方式,她的思维只停留在让藤蔓抓住那个雪花之中的存在,而不是让藤蔓穿过自己。 没有什么区别,反正目的是相同的就对了。 “……你,还【醒着】?” 二阶堂野野听见了祂的话语。 “哈……哈哈……” 二阶堂野野听见自己在笑。 “我早就看见过了,那个世界。”她说着,让腹腔之中涌出的藤蔓抓住祂的身躯,“不就是灰色的城池吗?我早就看见过了!” 在那个十一月三十日,她把钥匙插入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转动,解开了自己身体之中的一切污染,让自己跨越了界限,窥见了一瞬间的那个世界,因此,在这一次,在她跨越界限的时候,她的理智没有在一瞬间崩塌。 正相反,在污染涌入大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多了。 是的,好多了,舒服多了,长时间的清醒导致的亢奋在这一刻出现了疲惫,是的,若是在这个时候闭上眼,一定会是一场美梦,一场很好的美梦,她应该会梦见自己所希望梦到的许多事物,这样就足够了。 记住那些话语,二阶堂野野,她站在灰色的城池之中,告诉自己,记住那些话,记住这个雪花之中的怪物,记住一切,因为,她要把这个折磨自己的世界一点点破坏掉,等到醒来之后,她会这么做的。 远处地平线的金色余辉正在消散。 太阳要落山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贰 半瓶希冀的佳酿(下) “睡得好吗?” 李躺在二阶堂野野的身旁,她面带笑容,太阳的光芒从窗口照射进来,覆盖在李那金黄色的头发上,在灰色头发上的金黄色光辉,就如同冬日的雪花,在清晨的第一时间沐浴在白昼之下,二阶堂野野抬起手,她下意识地想要抚一下李的发丝,不过在抬起手的时候,她又放了下来。 二阶堂野野看着李的眼睛,那蓝色眼睛是如此清澈,这是她们最好的年龄,最好的时间,说实话,她能够这么一直看着李,看一整天也不会腻,对于美好的事物,人总会有更多的耐心,以及包容,至少对于现在的二阶堂野野而言,她并不会感到厌烦。 “还算不错吧。”二阶堂野野回应着李的话语,“但一大早看见你的脸还是会吓我一跳,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一点……我会努力的。” “没关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李说着,坐起了身,她把二阶堂野野的被子往上稍稍提了提,让被子能够好好盖住二阶堂野野的身体,“身份转变需要时间来慢慢意识到,哪怕只是称呼上的变化,也需要时间来习惯,早上想吃什么?餐厅,还是在家里简单做点?” “在家里吃就好了吧?” “如果这是你喜欢的话。” 李从衣帽架上取下帽子,那是一顶略有夸张的大帽子,也是许久以前二阶堂野野送给李的生日礼物,二阶堂野野说过,当李戴上这一顶帽子的时候,看起来就会像是通话中的魔女,灰色的头发,配上夸张的帽子,还有李的那个单框眼镜,就差一个袍子了,当时的二阶堂野野说,等到下一次的生日,就给李买一件。 李说,她喜欢灰色,当然了,再深沉一点的颜色也可以,总而言之,就是那种比较耐脏的颜色,最外层的那一身衣服,李不希望是白色或者什么干净的颜色,或者她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某次不小心把碗打翻在身上,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但总之,二阶堂野野看见的李,外衣绝对不会是那种简单而浅的颜色。 她听见房间之外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的声音,这里是九州的穗恒,也是她们的新家,一个面积一百平米出头的小房子,两个房间,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以及一个客厅,这就是目前她们的新家,不大,但足够温馨,把地址选在穗恒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瓷】的总部就在穗恒,距离上班地点近一点,并且靠近都市圈的地方,哪怕面积小了点,也足够适合了。 两个房间,一个房间属于李,一个房间属于二阶堂野野,最初是这么规划的,很显然,李没有遵循那份规划,而是每天晚上都跑到二阶堂野野的房间来,李似乎很喜欢这么做,她会感受着二阶堂野野的体温,在关了灯的房间之中打着滚,打趣着被子和枕头的淡淡芬芳,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二阶堂野野依旧躺在床上,她不清楚今天要不要上班,或许需要,或许不需要,这不重要,她只是想毫无负担地躺在这里,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时间在永恒之中停滞,情感在安宁之中平息,美好的早晨,美好到让她不敢置信,在睁开眼的时候能够看见爱人就在身边,是啊,直到现在她都有些飘飘然。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二阶堂野野才在床上坐起身,南方的温度很宜人,不会太热,也不会寒冷,在室内更是如此,她把窗帘完全打开,打开窗户透透气,将被子折叠好,打开衣柜,衣柜左边都是她的衣服,右边是李的衣服,两人的身高还是有些差距,她试过了,若是把李的衣服穿在身上,会很明显地长了一截,在家里面倒是没什么问题,穿出去估计是做不到的了。 当初李还很幼稚地说要买什么一样的衣服,一人穿一件,这样子在外出的时候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这个提议最终被二阶堂野野否决了,没有必要,是啊,没有必要,在走在路上的时候,不需要通过衣服来证明什么,两人并肩而行,两人的手习惯性地握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今天穿什么衣服呢? 二阶堂野野对着衣柜挑选着,没有多久,她就选了一件普通的短袖,在南方很少会有穿长袖的时候,大多日子一件短袖最足以应对了,衣柜旁边还有一面镜子,二阶堂野野对着镜子看了眼,果不其然,头发又乱成一团。 李总是告诉她,说自己在躺在李身旁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睡着睡着就不安分起来,硬要把自己的头枕在李的手臂上,亦或者蜷缩到李的怀中,对于这种说法,二阶堂野野不相信,实在是不太想相信自己会这么做,对此李也没有说什么,正相反,李在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很明显笑了出来,还表示很喜欢自己这么做。 ……鬼才要这么做啊。 二阶堂野野走到卫生间,先是把头发撩起来,然后才开始刷牙,她一直不能理解李什么要买两个粉色的牙刷杯,二阶堂野野实在是难以把粉色和李联系到一起,而且自己用粉色的牙刷杯也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两个杯子的形状还一模一样,从外表看来根本看不出区别,就连牙刷也是同样的,洗脸巾更是如此,以至于二阶堂野野一直在猜测李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算了,这点事就顺着李去吧,她还记得当时李在自己面前哀求了许久自己才同意的,现在想来,当时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好像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对于李的恳求从来没有拒绝过一次,每次都被李用各种方法说服了,总觉得自从在一起之后,很多时候李的恳求自己都无法拒绝,算了,就这样。 她洗了把脸,洗去清晨的疲惫,对着镜子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这个时候的二阶堂野野只是简单地整理一下,她们本就预计明天去一趟理发店,今天就稍稍放纵一点吧,把洗脸巾挂回到架子上,二阶堂野野离开了卫生间。 来到客厅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放好早饭了。 “今天简单喝点粥吧。”李正端着碗,将热粥捞到碗中,“皮蛋瘦肉粥,冰箱里面有榨菜。” 不只是粥,桌子上还放着两根油条,虽说是焉了一点,反正之后都会把油条往粥里面泡一泡的,焉了就焉了吧,二阶堂野野把头发扎了个马尾,让头发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进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皮蛋瘦肉粥,她见李做过最多的早饭,简单易做,而且味道也不错。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目前来说,没有。”李坐在二阶堂野野的正对面,“或许可以找一部电影,弄点爆米花然后一起看,就像之前假期那样子,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再看。” “或者回床上去。” “滚。”二阶堂野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过往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记忆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涌现,总会被自己的认知略加修改,或许曾经的人会在记忆之中展现出温柔,或许一些未发生过的事情也会被增添进去,这边是人的记忆,他们总会对自己经历过或者没经历过的事情进行调整,使一切能够更加顺应自己的喜好。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二阶堂野野看着面前正在喝粥的李,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就是这种笑容,那个时候的李还是会有这种无暇的笑容,或许是因为还年轻,或许是因为,这个时候的她们还没有分开,二零一二年的事情还没有发生,在这个时候,她们还是家人。 “在想什么事情吗?”李问道,“我看你好像有心事。” “算是吧。”二阶堂野野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一觉了,就像现在这样子,不用去顾虑什么事情,也不用去为什么事情迷茫。” “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可以和我说,你知道的,我一直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是啊,我相信你。” 二阶堂野野碗中的粥已经喝干净了。 “如果不愿意告诉我的话,就代表着你可以独自一人解决,或者你已经找到了能够帮助你的方法?”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二阶堂野野回答,“我大概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了,还需要尝试几次,没关系,睡的这一觉已经让我舒服多了,我接下来会继续尝试几次。” “加油。” “是啊……加油。” “还需要喝粥吗?” “不必了。” 李站起身,她走到二阶堂野野的身后,双手搭在二阶堂野野的肩膀上,然后俯下身,二阶堂野野看见那灰色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眼帘,随后,便是李的那双蓝色的眼睛,嘴唇上传来湿润的感觉,带着一丝樱桃般的微甜。 二阶堂野野闭上眼睛,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正在变得沉闷,在这美好的清晨,只能够听见呼吸的声音,还有她的心跳声。 等到二阶堂野野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三十日了,十一月三十日的早晨,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的早晨,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她睡了一个好觉。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叁 询尔何为半亩忧(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一】 “这就是你想要看见的吗?”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在新的太阳升起之后,这就是崭新的一日,昨日发生的一切留给昨日,今日诞生事才是新的生活。 “……这就是你想要看见的吗!”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就是你想看见的。” 碎木咖啡旅馆,二楼,二阶堂野野的房间。 “这就是我看见的。” 就在这新的一天,二阶堂野野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和之前不同,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神清气爽,这是很久以前都没有感受过的舒适感了,没有因为长时间亢奋造成的异样,也没有思绪被混乱,现在,她拿出手机,早晨,一个很不错的时间点,这一次,二阶堂野野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规划。 首先,在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结束之前,通过藤蔓传达到自己耳中的话语,在那个时候自己还未意识到,但现在,她已经猜到那道声音到底是谁说出来的了。 那个十字架的真正持有者。 “早上还,早饭还需要一点时间,看,烤箱正在工作呢,它也没预料到您会这么快走下来,只需要再等一会儿,面包就快好了。” 洗漱,换衣,从房间出来,一气呵成,这一次下楼的时间比之前几次都要早,在二阶堂野野下来的时候,面包还没有做好,克里恩·阿尔法也没有出现在桌子旁,二阶堂野野看向旅馆之外,天空已经亮起,不是很明显,总觉得,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和之前略有不同,说不上来。 “那我先表达一下感谢了。”二阶堂野野对着老奶奶露出笑容,“我已经闻到面包的香味了,它们一定会非常好吃。” “那肯定。”得到如此评价,老奶奶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明朗,“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做的面包可是这里最美味的。” 二阶堂野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后,她开始预演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 这一次的思绪比之前清晰不少,但很可惜,最初几次的十一月三十日的记忆已经杂糅起来了,不要紧,那几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严格来说,直到上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二阶堂野野才真正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位摩门的成员似乎和别的摩门成员不太一样,他是‘孤身一人’,这和二阶堂野野认知之中的摩门成员有所不同,据她所知,摩门的成员一般都是两人一起行动,哪怕是单人行动,也会有相应的交流人员,而这几次十一月三十日观察下来,那个男人好像确实就是一个人,没有同伴,也没有队友。 或许,那个男人身上也存在着什么秘密。 “早啊,奶奶。” 思索之间,克里恩·阿尔法也走了下来,少年还打着哈欠,直到看见已经在一楼的二阶堂野野之后,少年才打了个激灵,赶忙跑了下来,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像是一个健康的少年,而不是什么熬夜做坏事的人。 “……呃,早?”二阶堂野野试着打了个招呼。 “早!”克里恩的回答是如此响亮,让她一时间以为自己的耳朵短暂地聋了一下,“您起得真早,昨天睡得还好吗?” “也就早那么几分钟而已。”二阶堂野野说,“昨天,睡得很不错。” 很快,热气腾腾的烤面包就端上来了,二阶堂野野没有客气,当然,她也只吃了一个,不论是哪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她最多也就吃了一个面包,一个就足够了,老奶奶烤的面包分量可不小,一个就足以顶的起早饭的量,克里恩倒是多吃了点,应该是为了一会儿的工作,二阶堂野野还记得,克里恩过一会儿就会出发,和那位叫扎克·伊斯塔利亚的人一同去往港口。 二阶堂野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这一次,她的思维灵活了不少,应该是那一次美梦的原因,她确实是做了一场美梦,让自己疲惫的灵魂重新燃起,亢奋的大脑经过了数个小时的冷却之后,终于回到了最正常的时候。 这一场梦,还得多些一下那位雪花之中的存在了,那大量的污染涌入到自己的大脑之中的时候,把她推到了界限的另一端,但这一次,在看见界限另一端的景色之后,她并没有失去意识,她就在那灰色的城池之中迈步,如同一个来访者,一个外来者,进入到这陌生的世界之中。 这一次和上一次并不同,这一次跨越界限的时候,她是‘被动’进入到那座城池的,换句话说,这一次的二阶堂野野,是被‘邀请’进去的,当时雪花之中的存在对于自己能够保持清醒十分惊讶,由此可以推断出,初次进入到灰色城池之中的人是无法维持‘醒着’这个状态,这也能够解释自己为什么在第一次跨越界限的时候失去了意识。 而第二次,她显然停留了更久,她能够更加深刻地了解灰色城池中的一切,她得以看见灰色城池之中的一切,看见那些建筑物,那天空,那金色的余辉,在这一次,她看见了灰色城池的落日,虽然没有一个‘圆形的’太阳,不过,她确实看见了落日的景色。 属于烤面包的香味在口中绽放开来,二阶堂野野将一块面包吃完,离开了旅馆。 新的十一月三十日,新的可能。 她抚了一下自己的黑色发卡,又是一样的开始,自己的身上只有半步熔岩,不要紧,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还会按照既定轨迹运转,好好想想,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呢? “咳……走了吗……” 方块k撕开藤蔓的束缚,腰间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但就在自己的视觉之中,他已经看不见那个雪花之中的存在了,很显然,就在藤蔓包裹自己的这段时间之中,那个存在已经离开了,方块k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接下来还需要继续找一下那位雪花之中的存在,不然这循环的十一月三十日就失去意义了。 他把手伸向自己的十字架,却抓了个空,十字架不在这里,不在他的手中。 “这个时候你在想,是不是‘变量’取走了十字架?” 他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很显然,这句话是在对着自己说的,循着声音看过去,他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正提着属于他的十字架,在看见方块k的目光之后,女孩挥了挥手,顿时,藤蔓和荆棘从地面上蔓延出来。 “这是你经历的‘第几次’十一月三十日?”几乎就在这一个瞬间,方块k明白了这个女孩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个女孩就是这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变量,而女孩能够直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并且说出了变量这两个字,就意味着女孩所知道的内容已经到达了一定层次,并且,这个女孩很显然和他有交流的欲望,也就是说,他在之前已经表达过自己的善意了。 “记不清楚了。”女孩说。 “我叫方块k。” “二阶堂野野。” “那么,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信息?” “很多,不过我不确定说出来是否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名为二阶堂野野的女孩将十字架抛回到了方块k的手中,“不过我需要确定一件事,你自己可以变成类似于这种藤蔓一样的东西吗?我是说,附着在这些藤蔓上的样子。” “可以,不过这意味着我抛弃了自己作为人的部分。”方块k实话实说,“如果我这么做了,就代表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既然我附着在藤蔓上,那我传递的信息一定是极为重要的,那不出意外的话,那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我已经意识到你是那个变量了。” “很好。”二阶堂野野点了点头。 目前的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自己手中掌握的这些信息就是就是属于自己的底牌,也是自己能够熟练运用的工具,那个藏于雪花之中的存在所了解的信息并没有自己多,严格来说,是关于十一月三十日的信息没有自己了解的多。 “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二阶堂野野说,“这是你告诉我的,杀死那个存在的仪式。” “那么,我应该会说,我会帮助你的。”方块k说,“我很好奇,你既然能够成为这一天的变量,就意味着你肯定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一点,方便告诉我吗?” “我不属于这个时代。”二阶堂野野说,“我来自二零二二年,如果你有什么能够帮助我回到那个时代的方法的话,请告诉我。” “……稍等,二零二二年?” 方块k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不太对的事情,他皱起眉头,思索着,片刻之后,他才抬起头,用一种比较疑惑的神情打量着二阶堂野野。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二零二二年的纽加哥,应该发生过一次全国性的污染事件吧?你……没有受到影响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肆 询尔何为半亩忧(下) 信息之间的不对等,在人际的交往过程之中是极为重要的。 “看来你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点,纽加哥还是正常状况。”方块k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够告诉你更加具体的内容了,因为这可能会干涉到未来的走向,你应该是知道蝴蝶效应的,如果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失去作用。” 在二阶堂野野打量着方块k的同时,方块k也在打量着二阶堂野野,这个女孩身上的服装很显然不属于这个时代,对于方块k这种来自‘未来’的人而言,这更加容易区分出来,服装不属于这个时代,而那个女孩额头上的,应该是一个污染物吧。 既然自己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选择把这些信息交给这个女孩,而现在,这个女孩又把这些信息告诉回了自己,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信任她,这一种信任不需要理由,因为此时的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这个女孩不属于这个时代,而她的诉求是回到她的那个时代,二零二二年,对吗? “如果你想要回到你的那个年代,你需要一个时间的锚点。”方块k说,“就是一个二零二二年的锚点,按照常理的话,在这个时代应该是无法找到属于‘未来’的东西的,不过,通过一些非自然的手段,可以办到。” “比如?” “比如找一份时间类型的权能,然后抹去时间的束缚,在同一空间和同一维度下借助权能的力量获取你所需要的时间锚点,不过若是限制在十一月三十日这一天,就有点麻烦了,主要是在这一天找到一份时间类型的权能可能会有点问题……” “关于这一点的话。”二阶堂野野插话道,“在下午的港口,会出现一个恶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个恶魔的权能就是和时间有关的。” ——叮。 “那我就要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了。”方块k说,“这是否有点太过于巧合了?你的出现,恶魔的出现,我自然是更相信理论方面的,但这一切确实有点过于巧合了,你所需要的东西正好出现在这一天,而且还正好出现在纽加哥这座城市,我不得不怀疑这是否也是某些存在的诡计。” “我必须回去。” 二阶堂野野踩在藤蔓上,她看了一眼天空,此时太阳已经到了头上,正午已经到来,这一日已经过去了相当的一段时间,如果想要处理那个港口的恶魔,就需要抓紧时间了,至少应该弄明白,那个恶魔应该怎么处理掉。 “港口的集装箱,九号集装箱,恶魔在那里诞生。”二阶堂野野说,“那个恶魔通过物理手段根本没办法杀死,任何接近它的事物都会被凝滞,而且在靠近它的身边的地方,时间会被加速,加速比例为六十比一,我尝试过好几种方法,都没有成功杀死它。” “那你知道恶魔的名字吗?”方块k问道。 “……不知道。” “处理恶魔的正确流程应该是解构恶魔的名字,恶魔的名字往往就是恶魔的权能所在,为了保证处理恶魔之后权能的收容,我们都是在解构恶魔的名字之后才把恶魔杀死的,当然,一切通过恶魔的筹码杀死恶魔的案例也不是没有,但是通过那种方式杀死的恶魔,权能或多或少都会遭受到损坏,所以,在没有解构出恶魔的名字之前,我们是不会直接杀死恶魔的。” 说到这里,方块k顿了顿,这些信息本不应该告诉面前的这个女孩,只是特殊状况当然要特殊处理,这个女孩了解的越多,杀死那个藏在历史恶魔的可能性就更高,方块k没有保留记忆到下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方式,因此,这个女孩就成为了他了解更多的方式,从这个女孩的口中,他能够知道更多,然后想出更多的的方法。 “我们有方式来看出恶魔的名字,不过基本方式都是借助十字架的力量,我们会通过十字架联系到‘神’,我们对着神祈祷是能够得到回应的,借助这份力量,我们能够看见恶魔的本质,也就是权能,和恶魔的名字,随后,就可以解构恶魔的名字了。” “那请你帮助我杀死那个恶魔。”二阶堂野野看着方块k的眼睛,她希望能够从这个男人的眼中看出什么,“杀死港口的那个恶魔,获得一份时间的权能,然后,帮我获得一个二零二二年的锚点,作为报酬,我会在十一月三十日的循环之中帮助你得到你需要的信息。” “……合作愉快。” 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合作,他没有别的选择,目前,他只联系到了这一位变量,严格来说,还是这位变量主动来联系他的,固然,他制造出了循环,只是他无法在这一次循环之中保存自己的记忆,他需要变量,变量是在这个循环能够传递信息的唯一方式,而且,如果二阶堂野野没有说错,在港口有一场污染事件,有一个恶魔,那么于情于理,他都需要去处理。 他并不知道港口会出现恶魔,这种对他而言属于是‘未来’的信息他不能够去了解,除非真的和他密切相关,正如他的话语可能会导致蝴蝶效应,属于过去的信息也可能导致他的蝴蝶效应,在大多数人的过去的信息,都有可能造成他的未来出现偏差。 当然了,历史书上的记录除外。 历史书上的内容基本都是一个大型的时间锚点,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推动的情况下,这种大型时间锚点是不会出现问题的,就比如独立战争,或者革命战争,这种足以推动整个世界变革的事件单凭个人的力量是难以改变的,所以,历史书是可以了解的,但不能够了解细节,而每当到了出现重要事件的时间节点的时候,方块k都会想办法回避,让自己不会对既定事实的运转出现任何影响。 毕竟,他最初发现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就是从历史书上发觉的。 很多人总会说,历史是由胜利者记录下来的故事,每一个历史的记录者都会想尽办法修饰自己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的做法冠以一个合适的名号,而失败者自然是要被安上不太雅观的名号,方块k很早之前就知道了这一点,但就在这些历史的文字之中,他发现了‘矛盾点’,严格来说,就是历史之中被抹去的同一个部分。 不同人记录的历史总会有所不同,在同一个时代的两个人所书写的历史之中,也会出现不相同的地方,这就是矛盾点,而在第一次发现矛盾点的时候,是在记录二零二二年的历史之中,在这其中所所书写的简单概括之中,似乎是少了什么,严格来说,是被抹去了什么内容,很多地方的上下文之中明明感觉应该拥有什么东西,可就是没有了,生硬的转折,空白的信息。 于是,他开始在别的历史之中翻找着,果不其然,在更早之前的历史之中也是如此,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空白点,一些矛盾之处,在对比了几十种历史记录版本后,他确定了,是的,历史之中确实有什么东西藏起来了,那个东西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个人,不管是什么,确实有这么个东西在这里。 方块k将十字架拿起,十字架在他的手中缩小,最后化为了吊坠的大小,他将十字架挂在自己的脖颈上,项链当然是那些细小的藤蔓构筑而成的。 “你的信息对我来说非常有用。”他说,“现在,我会先去处理港口的……你说的那个恶魔,你没有解构恶魔名字的能力,所以,接下来你可以再去收集你所需要的信息,一起去港口也可以,你的十一月三十日是在十二点钟结束,那么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到时候不论成功与否,我都会来这里的。” “那我该说什么?一路顺风?” “这倒不必。” 第一次的信息交流还算是顺利,二阶堂野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而方块k也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变量,仪式……吗?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这就是仪式吗? 本质的居所,这个方块k是知道的,属于本质的居所,至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指的应该就是变量了,只是另外几个条件,暂时还不是很清楚,没关系,现在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至少不会再是无头苍蝇。 因此,为了更多的可能性,为了让这位变量能够继续帮助他,他就需要从港口的恶魔身上把那一份权能弄过来,然后帮她构筑出一个二零二二年的锚点。 “……二零二二年啊。” 他喃喃自语,思绪被拉回到了那个年代。 “什么时候来着……十二月五日?还是十二月七号?算了,反正是十二月就对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伍 还是没有诗歌的故事(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其十】 第几次了?第几次的诗歌被封锁住了?被否决,被删除,被掩盖,被抹去,诗歌在此时是不被允许的,那么,开头的文字又应该怎么进行书写,该怎么描述这一段内容,又该怎么将这些信息展露出来? 诗歌总是如此,它们并不需要长篇大论,它们只需要用最简单的言语表达出当下的情感,或者某种思想哲学,诗歌,作为一种文学载体,在高度凝练出来的语言之中,记录一切,它拥有一种特定的节奏和韵律,不只是用来朗读,更是可以用来歌唱。 毕竟,诗歌,便是诗与歌,除诗之外,还有歌。 世界上的第一首诗歌是什么时候诞生的,目前已知的信息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两千年,埃拉之诗,描述了战争之神与毁灭之神的伟大功绩,由八百五十七节诗句组成,这是历史上迷人的一个段落,不过,距离‘现在’已经太久远了,久远到人们无法完全理解这首诗歌的故事。 是谁写出来的?不清楚。 这是由一个成熟的文明书写出来的诗歌,发展出了一种史诗般的叙事形式,除此之外,还有吉尔伽美什史诗、神谱、梨俱吠陀之类的诗歌,在整个人类的发展历程中,它们都占据了相当大的一个地位。 毕竟,这是诗歌嘛。 ——佚名,《启示录》。 “玩得开心吗?” 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李的表情显然和她的询问没有多大关系,她的眼眸看着前方,但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她并不是在看着什么,而是将自己的视线发散开来,这样子,她所见的一切都会变得模糊,最后,化为一团色块。 “如你所见,还不错。” 齿轮端起茶壶,为李添上了一杯新茶,茶水是清澈的,不过有很浓郁的茶香,品尝起来应该会很不错,只是李并没有喝,这一杯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茶,这只是一种概念上的浮现,当这杯液体在这里被赋予茶的定义之后,这就是一杯茶。 因为这杯液体的可能性被齿轮转动了。 “我也应该感谢你,如果不是你一口气使用了几个污染物,我还没有机会出来玩。”齿轮将茶杯推到李的面前,至少在现在,齿轮是为了李的舒适感而端上的茶,“事实证明,这几年的世界变化并不大,不过有意思的人多了很多,而且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好几位老朋友的气息,如果有可能的话,我真想去找那几位聊聊天。” “如果是‘最初’看见你的话,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 “不能。”齿轮的回答很果断,或者说,很直接,“实不相瞒,我最不想看见的就是那个家伙,你知道我和祂的恩怨,如果不是祂,我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你也一样,我知道你和我之间有很多分歧,但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同的。”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李端起茶杯,一口没喝,她手腕轻轻翻转,直接把杯中的茶水全部倒在了地上,“我给你的要求是把她找回来,但现在过去多久了?如果你还是做不到,那就把身体还给我吧。” “我说过了,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出来过了。” 被李如此落了面子,齿轮也没有愠怒的模样,祂绕着李走了一圈,双手搭在李的肩膀上,祂拍了拍李的肩膀,下一刻,祂的手就被李扫开了,很显然,李并不怎么待见祂,无所谓,无所谓,齿轮脸上的表情灭有变化,祂让自己露出一种和善的笑容,至少在祂的眼中看来应该算是和善的笑容。 “现在这具身体的掌控权在我这里,李,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回去做,但那也应该是在我尽兴之后……呃!” 齿轮忽然僵住了,祂发觉自己似乎不能够控制自己的手……不,严格来说,祂无法控制李这个身躯的手,祂再次尝试着,这具身体却依旧没有反应,这一次,齿轮的表情无法维持了,祂褪去了自己的伪装,看着李的后背。 “你是在什么时候……”齿轮呢喃着,“最初?不对,应该是在那之后,你一直都有这个能力,原来你的底牌在这里,怪不得你这么放心让我使用你的身体,你一直都有能力拿回去,是吧?” “你只猜对了一半。”李端着那个茶杯,“很久以前我就能这么做,但这不是我的底牌,哪怕是你制造出来的那几个琴键,也不能算是我的底牌,所以,现在你能够明白自己的立场了吗?我亲爱的本质,齿轮女士?” “我应该说过不要用那个称呼来形容我。” “那你大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爪牙。”李把茶杯放回到桌面上,“然而事实是,你做不到,已经过去多少年了,你却没有一点进步,你现在的这个居所也是,和当初没有半点区别,只有你,什么进步都没有。” “牙尖嘴利。” 齿轮用这个词汇表达了自己对李的认知。 从这个角度,齿轮看不见李的脸,正因如此,祂看不到此时李的神情,固然,李确实有方法将身体拿回来,但齿轮真的没有别的方法吗?无非就是互相制衡罢了,不然此时的她们也不会通过这样的对白来为自己的信心进行一场毫无意义的巩固。 底牌,这只是一种修饰之后的形容词罢了,不论是李,还是齿轮,都没有将自己的一切赌在现在的打算,尤其是齿轮,难得得到了一次自由活动的机会,祂不会在这里和李撕破脸皮,再说了,就算真的要怨恨哪一位,祂要怨恨的也不是李,毕竟又不是李让祂成为现在这一副模样的。 至于李的要求,齿轮会照做的,没办法,如果还想继续以实体的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行走,那就不能让李将躯壳取回去,是,祂固然有反制的手段,可谁又知道李是否有同样的能力呢?人类的寿命不到一百年,每一年都意味着大量的不可知,祂无法确定,在过去的数年之中,李是否得到了什么。 毕竟,现在已经是二零二二年了。 “找回你的那个小情人没那么容易。”齿轮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坐在了李的面前,“我借着一场洪水转动了齿轮,她不属于现在这个时代,不出意外的话,她被和我一样的存在送到了另一个时间线之中,我不清楚那个存在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事实在这里。” “这一点已经有人告诉过我了。” “但是他们没有告诉你具体的时间吧?” 齿轮手指轻弹,把一枚硬币弹到了李的手中,李看了一眼那一枚硬币,在时间侵蚀下的硬币呈现出一种古旧的模样,而在最下面,是这一枚硬币的年份。 一九八九。 “从那个叫卡戎的手中要来这玩意还算轻松,这是你的小情人的锚点,她被送回到了一九八九年,具体的时间应该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到十二月一日这段时间,在具体一点的就不清楚了,但这些信息应该足够稳住你。” “还有呢?” “那位本质是‘恶魔’,我一般喊祂‘华贵’,就像你们九州的那位我会喊祂‘最初’一样。”齿轮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些许热气从茶杯之中升起,“说个题外话,你的小情人在那个时间点应该会很麻烦。” “她不是我的情人。” “行行行,你的小女朋友。”齿轮摇晃着茶杯,祂也没有喝茶,只是在欣赏着茶水的模样,“我没记错的话,那个时间点应该出现过一次‘仪式’,算了,这种涉及到时间的东西我很难跟你讲明白……” “那你的时间不多了。” “彼此彼此。” 于是,便是一阵沉默。 李和齿轮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洁白,一望无际的洁白,没有天空大地的区分,只有一张桌子,还有两张椅子,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若是需要什么东西,齿轮能够随时拿出来,毕竟,这里是遵循着齿轮的意志而出现变化的世界,一切的运转都以齿轮的想法为基准。 直到远处,才会看到这里唯一一个‘异样’,那是一棵树,一颗金色的树,庞大而看不到顶端的树,若是这里真的有天空,那么这棵树定然已经突破了天空的限制,若是这里有大地,那么这棵树的根茎也一定凿穿了地下。 树是金黄色的,如同夕阳的余辉,又像是日出的璀璨,如果要用一个词汇来描述这一棵树,必然只有宏伟才能够形容。 这里是齿轮的居所,由纯粹的‘可能性’构筑出来的世界,这里没有转动的齿轮,因为不需要,那一棵树上的每一根分叉出来的枝丫都是一种新的可能,每一片树叶都是一种结果,在无数的可能性之下,只有齿轮和李在这里。 她们是这个世界之中仅有的两人。 也是仅有的能够看见这个世界的人。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陆 还是没有诗歌的故事(下) 齿轮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不,严格来说,是属于李的头发,在居所之中的时间约等于零,毕竟,齿轮的居所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她不过是把思维的投影通过居所的媒介投入到了居所里面,思维和肉体的时间观念并不相通,而在她的控制之下,刚才居所之中的对话,在现实之中也只过去了数秒。 她,是的,现在应该用‘她’来称呼齿轮了,属于李的躯壳之中,负责操控的是齿轮,因此,此时的齿轮就是这位名为李的女孩。 “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不过相比起‘最初’,还是面对‘华贵’更加轻松一点,不对,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看起来,齿轮此时有点懊恼。 “应该再弄点好处的,就这么答应了总觉得好像亏了点。”她自言自语着,伸了个懒腰,“算了算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锚点的问题等一会儿再处理,先把这剩下的部分玩完,不然可就亏大了。” 咔嚓。 于是,齿轮转动了,居所之中的黄金树微微颤抖,某一个分叉上长出了新的枝丫,新的7树叶也露出了头,那就是新的可能性,也是被齿轮转动之后的可能性,这一次的转动位于纽加哥第二医院,具体一点,是纽加哥第二医院中,属于汤姆·德勒尔的病房。 空游独舞,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这是一个恶魔的名字,一个本应该死去的恶魔,在失去了躯壳,并且名字被解构之后,这个恶魔本应该死去,但是齿轮转动了,将属于空游独舞的可能性分离出来,衔接到了新的树枝上,这也导致了空游独舞被延续了下来,它化作一个恶魔的最本质,也就是一份权能,附着在了新的躯壳身上。 假设一具躯壳具有两个思维,那么这躯壳应该按照哪一个的思维进行运转?这个问题应该会难倒不少人,不过,在广泛的认知之中,自然是更加‘强烈’的思维能够占据主导,亦或者,当一个思维陷入沉睡的时候,自然就以另一个思维进行控制。 沉睡。 汤姆·德勒尔此时就在沉睡,不过这不是因为劳累而进入的沉睡,而是疼痛,当那雪花燃烧他的皮肤的时候,剧烈的疼痛感让他陷入了眩晕,即便经过了数个小时的治疗,他也没有苏醒,对于空游独舞而言,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躯壳。 只是,一切似乎出现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偏差。 不,应该说,这种偏差也在齿轮的预料之中,以一个‘好玩’作为最基础的行动逻辑的齿轮,自然不会让一切都变得一帆风顺,就比如现在,当空游独舞借着新的身躯站起身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凯瑟琳·德勒尔,这具身躯名义上和血缘上的妹妹。 此时的凯瑟琳手中拿着一把手枪,正对着汤姆的头部,在不确定这张病床上躺着的到底是什么存在的时候,她绝对不会放松警惕,褪去的警戒在这个时候重新占据了她的脑海,危险,这是大脑的本能告诉她的事情,危险,面前的这个‘人’很危险,当然,也有可能不是‘人’这种生物了,只是维持着人的躯壳,内在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事物。 汤姆睁开了眼睛。 “你有三秒钟的时间开口。”虽然知道这样对于一个刚苏醒的人而言有点困难,凯瑟琳依旧只给出了极短的时间,“向我证明你是汤姆,而不是别的什么。” 病床上的人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是的,空游独舞并不会人类的语言,或者说,恶魔本就不需要会人类的语言,不论是思维的沟通方式,还是直接接触本质的信息传递,都远比需要大量时间的口述来的方便,而且,它才刚刚拥有这一具身躯,在还未适应的情况下想要开口,还是有点困难了。 “三。” 凯瑟琳的手中搭在扳机上,这是随时准备扣动扳机的动作,对于即将有可能杀死自己的兄长,凯瑟琳没有多少负担,若是此时病床上的东西已经不是汤姆了,父亲也不会怪罪什么,固然,汤姆·德勒尔是德勒尔家族的一员,但也仅限汤姆了。 “二。” 汤姆的口中发出了一种怪异的声调,仿佛新生的婴儿正在学着自己的父母开口,稚嫩,混乱,听不出来到底在说什么,各种混乱的音节杂糅在一起,形成了病床上的人口中说出来的话语。 这个人不是汤姆。 凯瑟琳顿时了然,那么,接下来就不能够用汤姆这个名字来形容这个人了,即便这个人有着汤姆的容貌,他也不是汤姆,出于最后的可能性,凯瑟琳数出了最后一个数字。 “一。” 它并不知道这些语言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者说,它无法理解这些音节,这些单词,从人口中说出来的语言对于这位恶魔而言还是有点难以形容了,它只听见了三个音节,这三个音节按顺序以此从自己面前那个人的口中说出,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它的本能让它动了起来。 本能,存在于它本质之中的本能在告诉祂,若是不再离开原地,那么面前的人将会采用某一种‘手段’,这种手段是什么呢?它不知道,它有没有预知未来的力量,怎么可能知道那会出现什么,会死亡吗?不一定;会受伤吗?不一定;会疼痛吗?这个应该是肯定的,能够让自己的本能警醒自己的手段,至少会给它带来疼痛感。 它翻了个身,从病床上翻了下来,它四肢着地,适应新的身躯还需要一定时间,不要紧,没关系,本能会帮助它的,帮助它规避这些危险,就在它翻下身的那个瞬间,它听见了一声巨响,在它所见的世界中,那个女性手中的某一种‘武器’,迸发出了一个颗粒,这个颗粒并不大,旋转着,将空气转出一个美丽的弧线。 它看的很清楚,它能够看见每一个活动着的事物的轨迹,只是自己的身躯无法跟上自己视觉的速度,身体受限于各种机能的束缚,在看见武器之中的颗粒的时候再作反应,显然是有点迟了,所以,此时本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在落到地上的那个瞬间,就开始思考自己应该怎么做。 它记得很清楚,就在那个颗粒出现之后,它内心的警戒就提高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步,很显然,那个颗粒能做到的不只是让它感受到疼痛,更能够威胁到它的这一具身体。 话说回来,自己为什么会拥有这身躯?它想不起来,在它的记忆之中,它应该已经死了,或者说,它原有的躯壳已经被破坏,它的权能和名字也被解构,如果是按照世界的既定规则,它必然会死去。 只是现在已经是新生了。 它找不到自己附着的那一只鲸鱼,它也无法感受到那条鲸的存在,显然,那条鲸已经死了,鲸已经不在了,那么,它就应该为了自己接下来的存续而行动,首先,应该离开这里,面前的人显然对自己不包有善意,在完全适应自己的躯壳之前,它要离开这里。 名字呢?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吗? 对了,这个不可能忘记的,自己的名字,不会忘记的……空游独舞,这就是它的名字,这不会忘记的,不可能忘记的,这是它的名,也是它的权能,非自然的力量,也是此时它唯一能够使用的工具。 “空游独舞。”它说。 这是它学会说的第一句话,用人的嘴,以人的音调说出来的话,而就在它开口的那个瞬间,它感觉自己已经浮在了水面上,哪怕四周没有一滴水,哪怕肉眼可见的地方一滴水都没有,它也可以在这空中游动。 而凯瑟琳·德勒尔所感受到的,就是另外一种了,如果一个人在水中,能够呼吸吗?答案当然是不可以,若是在水中尝试着呼吸,必然会吸入一堆的水,会呛到,会无法呼吸,凯瑟琳感受到的就是如此,不过,在感受到自己已经处于‘水中’的时候,她没有呼吸,而是选择第二次扣动扳机。 这一次,子弹飞的更慢了,那子弹没有呼啸声,也没有凌厉的飞舞,它在空中缓慢地前行,哪怕是凯瑟琳,也能够看见子弹留下的螺旋纹,这是弹头高速飞行时候引起的搅动,也就是弹头轨迹,压缩空气,产生锥形的激波,弹头的后方产生的旋状的紊流,这些东西本不应该被人眼看见,只是,在此时,子弹的飞舞变得缓慢了。 她看见汤姆……不,她看见它站起身,从四肢着地变成了站立的状态,它向后退了几步,靠近了病房的窗口,随后,它伸出手,只是轻轻地一碰,玻璃窗就破碎了,它花费了数秒钟的时间走到窗台上,然后做出了游泳般的动作。 它游到了天空之中。 而凯瑟琳也没有继续开枪,因为,再停留在这里的话,她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她肺部留存的空气已经不多,而四周那水凝滞的感觉依旧没有褪去。 她只能看着它离开窗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柒 照常没有诗歌的故事(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十一】 养成一个习惯需要多久? 按照某些科学理论,养成一个习惯需要二十一天,不过,这种理论的科学依据应该不太准确,另一种说法是六十天,六十天才能够养成一个习惯,也就是说,习惯是能够使用时间来进行培养的,让时间来促成一个习惯的诞生,让一个新的事物成为既定的事实,将它加入到本就固定好的逻辑之中。 但若是把这个时间的锚点以‘章节’来进行分割呢?不用太惊讶,章节也可以是时间分割的方式,以文字和事件划定章节的内容,然后以一个接一个的章节分割开来,这也可以是一个锚点,作为‘习惯’养成的锚点,比如,此时是失去诗歌的第几个章节?或许阅读者已经忘记了诗歌的存在了。 每一位翻开‘我’的存在,都能够看见这上面的文字,虽然想要解读这些内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应该说,想要解读其中的内容需要一些更高的维度,至少要是在另一个更高一点地方,至少,在此时的这个世界之中,以人的视觉应该是无法解读的。 这是失去诗歌的数个章节之后的故事了。 作为一个记录者,作为一本书,此时不应该发表任何评价,即便是作为另一个本质的心声,在这时也无法说些什么,或者说,也无法记录什么,毕竟,诗歌和祂并没有什么关系,作为一个锚点的存在,作为一个时间的开始,这些都不应该在这里被介绍出来。 ——佚名,《启示录》。 空游独舞站在天空之中,它俯视着这座城市,就在不久之前,它也是在这里看着这座城市,此时,名为纽加哥的城市依旧在这个夜晚熠熠生辉,那水流还未褪去,城市依旧泡在水中,只是在某个女性的努力下,这些水已经不再危险了。 这是海伦娜创造出来的水,鲸的泪水,因为齿轮的撕咬造成的疼痛,鲸在天空之中落泪,借着那些泪水,空游独舞能够把天空的定义从高度的划分转变为水的存在之处,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可以作为天空而存在。 而沾染了水的人,就可以被它一同送到天空。 天空和水的概念不断切换,上一秒还在大地上的人,因为沾染了水,移动到了流水的天空之中,而在撤销水这个存在之后,人便停留在了天空之中,这个过程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多少时间,涉及到概念变化的权能,自然是诡谲而超出常理的,空游独舞在天空之中,它的这一具身躯是不是晃动一下,它并不是停在空中,而是在天空之中畅游。 鲸无法做到的事情,它可以做到。 这就是空游独舞。 它能够看见地面上的零散人影,不多,也不密集,尤其是在现在,大多数人都停留在建筑物里面,在外面沉积的水还没有退散的时候,他们应该是不会出来了,对于纽加哥的人们而言,今天的纽加哥也算是多灾多难,下午的那一场大雪的余温还没有结束,紧随而来的就是这一场洪水。 不过,多亏了‘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的力量,人们能够接受这一场洪水,他们会把这一场洪水以科学的思维理解,不会联想到非自然或者什么奇怪的方向,宗教已经被否决了,自然就没有神学的力量。 “嗯?” 红桃j将一个定量的水压缩起来,送入到城市的排水系统之中,忽然,她的感知被触动了,有人在看自己,但这个视线来自于天空之中,她循着视线的方向抬起头,看向天空,什么也没有看到。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可红桃j是摩门的成员,是专门处理污染事件的人,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瞬间的目光,哪怕真的是错觉,她也需要检查一次,于是眼睛们转动了起来,它们朝着天空看去,它们升上天空,在另一个视角看着视线的来源。 天空中还有残留的东西。 红桃j确信,天空之中一定有什么,是齿轮吗?不,应该不是齿轮,海伦娜?不,海伦娜已经死了,空游独舞?可是空游独舞也应该被自己解构了,权能被剥离了,名字被解构了,按照流程,空游独舞应该也已经死了才对。 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这应该是最好的解释,既定事实被改变了,新的变量出现了,所以天空之中是谁在看着自己,能够在整座城市之中挑选到自己作为视线的终点,那么,那个东西一定是知道自己的存在,至少也是见过自己的才对,她握着十字架,十字架的末端和地面碰撞在一起,麻烦啊,真是麻烦啊……红桃j想到,这几天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怎么恶魔一个接一个地诞生? “有话述说,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这一天使用十字架的次数,一定会比这一年前十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红桃j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她没有选择的权利,毕竟,这里的污染事件似乎还没有平息,因此,哪怕再怎么不情愿,她也必须找到恶魔的留下的痕迹。 眼睛们也对这里十分好奇,对于外部脑而言,明明刚刚才已经让眼睛们回来过了,为什么现在又要再次让眼睛们出去?显然,又到了‘需要眼睛’的时候了,这里有新的非自然生物?新的恶魔?还是新的什么? 于是,眼睛们看向天空。 它们想要看见天空之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藏着。 空游独舞如同一条鱼儿,它摆动着自己的手,摆动着自己的双腿,仿佛在天空之中游动,在不依附任何存在而在天空之中游动的感觉实在是一种享受,自由,空灵,它感觉自己能够去往任何地方,只要这样游动,就绝对能够去往任何地方。 自由。 它知道,那一条鲸鱼一直都在追寻着某个存在,驱动着那一条鲸的动力是名为仇恨的情感,仇恨,它并不是很理解这种情感,以一种对他人的杀意和恨意作为存活的驱动是无法长久的,一种能够实现的目标会使得在达成之后失去继续存续的意志,而在无法达成的时候又容易陷入迷惘,说到底,作为非自然的存在,被自身的情绪支配本就不应该,更别提无法被改变的情绪。 不能想这么多了,它的本能告诉自己,它已经被发现了,刚才简单看向地面的时候,地面上的那个女性发现了它,它记得,那位女性有很多的‘眼睛’,那些眼睛能够看穿它们的认知阻碍,直接看见它们的存在,若是被看见了,那位女性估计就要来再次解构它了,作为一个不久之前还面对过那位女性的存在,空游独舞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在那位女性的手中讨到便宜。 ——于是天空化为河流,于是大海流向高山,那些水循着相反的方向,脱离重力的束缚,朝着更高的地方行去,若是有人让它们向下,它们必然不遵循,因为水是自由的,无人能够阻断,刀无法切断,只要有间隙的地方,它们就能够穿过。 欧几里得的庭院构筑出来的线条,正把那些水用立方体切割,随后压缩,送入到排水系统之中,但就在这个时候,从那些下水道之中传来流水的声响,水流的流向改变了,不到数秒钟的时间,水就从地下流了出来,不,不是流淌,是急速的湍流,大量的水以一种呼啸的速度冲出了地面,朝着天空中涌去,若是在这个时候看向这座城市,就能看见这样绮丽的一幕,水流在城市之中涌现,从地面流向天空,无数条由水流构成的小瀑布正朝着引力束缚的相反方向流淌。 可惜,此时的人们无法赞叹它的绮丽,因为他们必须用科学来解释这一切,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对未知的探求渴望,面对如此超出常理的一幕,他们只能用科学来解释,当然,这种科学解释也超过了人类目前的基本水平,毕竟,‘流水流向天空’本就是一种超出常理的景色,对其用一种理论进行阐释,自然是更加超出常理的。 只是人们不会深究。 科学对于大多数人还是太深奥的,那些最新的技术理论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公式、符号、专有名词,还有各种文字拼凑起来的内容,这些内容集合起来的知识作为一个门槛,限制了大多数人对于科学的了解。 因此,在看到此时的这一幕的时候,大多数人无动于衷,他们只会感叹雨怎么更大了,这一场洪水怎么还没有结束,他们停在自己的房间之中,或者从窗台看着外面的雨,这一个夜晚,这一次遍布全城的洪水,不平息的雨水,洪流涌上天空,朝着那天空中自由游荡的恶魔流去。 这注定会是一场漫长而不平静的夜晚。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捌 照常没有诗歌的故事(下) 所以,这里真的还有一位‘恶魔’,一个非自然的存在。 红桃j,作为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的使用者,她并不会被那否决的宗教影响,她自然也不会以‘科学’的目光来看待那些逆流而上的水,很显然,那是非自然的力量,从地面流向天空的水,不论怎么看都不符合世界的规则。 这里还有非自然的力量存在。 眼睛们看向天空,想要从天空之中找到某个存在,严格来说,它们是要找到刚才对红桃j投入视线的存在,从天空之中传来的视线,定然是某个不属于人的视线,暂且不提人眼的可视距离,单单是那地理位置就不是人能够做到的,毫无一物的天空之中,没有给人类站立的区域,因此,天空之中的必然不是人。 那么,不是人类,能够进行的猜测就不多了,不,不用猜测了,既然不是人类,那就不需要任何顾虑,解构名字,看见名字,剥离权能,一如既往,她知道应该怎么做,她本就知道应该怎么做,按照以前那样,她扭动了一下稍有不适的脖颈,那些朝着天空坠落的水流依旧在流淌,她听见流水的声响如此清晰,深吸一口气,能够闻到清澈的香气。 “有话指示。”她说,“找出来,窥探之人。” ——还是它。 眼睛们很快就找到了那视线的来源处,毕竟整个天空只有一个存在在那里,那个在天空游动的人影,而名字的解构也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这一次的名字依旧有两个,和之前不同,这一次两个名字的区别很大,很简单地就窥探到了。 一个名字是汤姆·德勒尔,这是那具躯壳的名字,一个名字是空游独舞,那是躯壳之中的存在的名字,很显然,这是侵占了汤姆·德勒尔的躯壳的恶魔,真是神奇,明明刚才已经把空游独舞解构了,现在这个名字却再次出现了。 ——齿轮做的吗?齿轮做的! 外部脑在传达着它的情感,眼睛们在述说着新的推测,不,应该说是判断,一个决定,就是齿轮做的,就是那个叫做齿轮的存在做的,齿轮改变了进程,改变了本应该死去的空游独舞的走向,就是齿轮做的,看!这座城市之中到处都是齿轮的痕迹,看见那些高楼大厦之中的齿轮了吗?齿轮还在这里! 齿轮相较于不久之前已经少了很多,但并非完全消失不见,那些齿轮依旧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若隐若现,不过和流水相比,齿轮反而没有什么威胁,只要不靠近就可以,问题就是,那些齿轮到底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它们到底有什么用? 外部脑说,齿轮能够改变走向,什么走向? “有话制止。” 红桃j压抑住了外部脑吵嚷的思想,现在这种情况并不适合让外部脑接过思维的力量,天空还有一个恶魔存在,现在的主导权应该要在她的手中的才可以,眼睛应该由她来指示,而不是让外部脑占据主导,她将十字架牢牢按在地上,用自己的力量压着外部脑的思维,只有右手,可惜只有右手。 ——看见它了! 眼睛们说,它们看见了,看见了天空之中的恶魔,于是眼睛们兴奋起来,高兴起来,作为杀死恶魔的工具,在看见恶魔的时候它们自然会感到开心,猎手看见了猎物,渴望着杀死恶魔的工具看见了恶魔。 虽然这个恶魔的名字已经解构过一次了。 欧几里得的庭院构筑出新的线条,这一次,线条切割了天空,将天空分隔开,因为恶魔就在天空上,所以,线条就要囊括整个天空,眼睛们已经把视觉传达回了红桃j的脑海,为红桃j构筑出了天空的景色。 哪怕她不在天空,她也能够看见。 这一次的红桃j就没有方才的那种不紧不慢,这一次,线条遵循着红桃j的意愿,展现出了一种不容抗拒的凌厉,它们穿过空游独舞的躯壳,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但一空游独舞为中心,线条朝着四周分割,单单从线条形成的立方体集群来看,空游独舞已经被大量的立方体区分开了。 “有话指示。”红桃j抬起头,布条遮住她的双眼,因此不知道此时她的神色是什么样子的,“将恶魔的身躯切割,遵循职责,将这具身体解构。” 这一次的解构,是物理意义上的解构,切割,分裂,线条在一瞬间拥有了实体,它们如同利刃,在切割恶魔的同时,把被切割下来的部分隔断,让每一个恶魔的身躯残片都无法连接,这是下意识的动作,不知道空游独舞还能够做到什么,红桃j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导致出现变化的可能性。 虽然这具身躯属于汤姆·德勒尔。 人这种生物在污染事件之中死亡是极为常见的事情,没有多少防御力的肉体在超出现实的力量前根本没有多少防抗能力,这也使得线条的切割尤为顺利,甚至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恶魔的这一具身躯就被切割开来了。 真是奇怪,作为一个恶魔,它为什么不逃跑呢?红桃j一时间想不明白,若是这个恶魔没有防抗能力,那作为恶魔的本能定然会让它赶紧逃跑,而不是停留在原地,但事实上,空游独舞一直就在天空之中,既然如此,恶魔到底为什么不惧怕这一点? ——它还在那里! 眼睛们将视觉传达回她的思维之中,然后,告诉了红桃j天空之中的景色,那天空之中的恶魔在此时已经被线条分割成了数个肉块,被线条构筑出来的立方体分离,但这并不是结束,眼睛们死死盯着那些肉块,用视线锁住了恶魔移动的可能性。 咔嚓。 红桃j听见了齿轮的转动声,就在不远处,在那高楼大厦上,有一枚齿轮悄悄转动了一下,这一个瞬间的转动也被红桃j发觉了,齿轮回来了?那个存在还在这边? 她还记得齿轮离开的那一幕,那些齿轮把那个女孩的肉体镶嵌进入,绞入到齿轮的缝隙之中,随后,齿轮就消失不见,而在那之后,齿轮也就停止了转动,可是现在的齿轮再次动了起来,所以,齿轮一直都在。 “有话述说,检定目标对象,‘齿轮’。” 用视觉封锁住齿轮的转动,阻止齿轮的运转,将齿轮的转动化作静止,此时的恶魔还在天空之中,她不能够让那个恶魔出现问题,而且……这些水依旧没有停下来,那也就是说,此时的水是由‘空游独舞’这个恶魔控制的,而并非之前的海伦娜,红桃j握着十字架,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藏于何处的齿轮更是让她感到棘手。 “有话述说,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红桃j轻声呢喃着,“若能听见我的祷告,请给予我指示,告知我,那个名为齿……” “哎哎哎,停一下停一下。” 咔嚓。 齿轮转动了。 而这一次改变的是红桃j说出来的语言,她的祷告在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终止了,以至于齿轮这两个字都没有说出来,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唇上,那是一只细腻的手,女性的手,不用猜测是谁,在听见那声音的时候,红桃j已经知道这是谁在说话了。 “有话可以好好说,没有必要联系那个家伙。”齿轮在红桃j的身后拍了拍红桃j的肩膀,将捂在红桃j嘴上的手放了下来,“我现在可是难得的自由时间,如果你让那个家伙知道我在这里的话,我会很难做的,再说了,祂现在忙着做别的事情呢。” “有话询问,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可不能够告诉你,我只是来告诉你,别把我扯到你口中的神明那里去。”齿轮抬起头,看了眼那些逆流而上的水流,砸了咂嘴,“喔,感觉效果还不错啊?” “……有话询问,这是你做的吗?” ——指的当然是空游独舞的存在,为什么这个恶魔没有死亡,是齿轮做的吗?是齿轮改变了空游独舞的死亡吗?红桃j并不是特别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事实已经发生了,哪怕再怎么询问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你是想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做到这件事吧?”齿轮一眼就看出了红桃j的目的,“我能够做到,但是没有必要,这个恶魔本就没有被你真正意义上的杀死,严格来说,它也不算是一个完全的恶魔,你应该发觉了,它一直都是附着在一个凭依上的,所以我只是告诉它哪里有合适的凭依罢了。” 齿轮打了个响指。 于是齿轮开始转动,天空之中,那些齿轮移动,首先相互连接,拼凑成一个巨大的齿轮结构,从零散的零部件重新开始组合,最终,化作一个巨大的精细机巧。 “因为答应了那家伙要帮她找她的小女朋友,所以我得找你借点东西。” 红桃j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她的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变得阻塞无比,眼睛们看着天空,也看着地面,所以,通过第三人称的视角,她看见齿轮摘下了她眼前的布条。 “嗯,那么,就把你的空洞借给我一下吧。” 布条之下,是两个漆黑的眼眶,在眼眶之中,什么也没有。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陆拾玖 总是没有诗歌的故事(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十二】 有多久没见面了? 或许看见这一行字的存在已经忘记了这里本应该是属于诗歌的位置,诗歌啊,以文字勾勒出来的史诗啊,在此时却失去了踪迹,它们去了哪里?它们的痕迹在哪里被抹去?在被否决的世界之中,诗歌该何去何从? 现在,在时间的锚点还没有更新之前,继续聊聊天吧。 对白属于是一种信息的交流,在这么多种存在之中,唯有生物是最为神奇,不论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与每一位同类的交流都需要对白,以一种方式发出信息,当然了,这一种所谓的方式基本都是语言,通过语言来进行对话,一方说话,而另一方接收信息,这种交流需要用时间来堆砌,越是复杂的信息,就需要越多的时间进行传达。 人在长年累月的进化中学会了如何使用自己的发声器官,他们编制了一套语言,不,不止一套,整个世界大概有七千多种生活语言,这意味着,人类使用同一种发声器官,能够以七千多种发音来说出同一个意思,这很神奇,不是吗? 嗯,语言,文字,人必须依靠这种方式才能够完成信息的继承,他们无法把一个人脑海之中的知识直接传达给另一个人,也无法通过别的方式让自己的子嗣获得自己的记忆,在一个种族的发展之中,这是一个弊端,因为这意味着每一个发展阶段所需要的知识的传递都需要通过人的述说和文字的记录进行,这对于一个文明的发展而言可以说是一种拖累。 但人这个物种依旧发展起来了。 当然了,这并不只是人的作用,在这个世界的数次清洗之中,人类是极少数的保存着‘智慧’存活下来的生物,这显然意味着人有什么足够出彩的地方,不然,在最初的那一次末日的时候,他们早就应该灭亡了。 ——佚名,《启示录》。 红桃j没有眼睛。 应该说,没有自己的眼睛,那个从出生开始就会陪伴自己,直到老去,直到死亡的眼睛,人的眼睛是用来观察这个世界的,人可以通过眼睛看见这个世界的色彩,可以了解每一个物体的模样,视觉是人感知的最基础手段,优先于听觉、嗅觉,因为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中,光的速度是远超于声音和气味的速度的。 但是红桃j没有。 ——于是神取走了她的双眼,关上了她的门,也没有留下窗户,她的世界之中并不存在着看这个词汇,因为她的双目被剥夺了,神说,取走她的眼睛,若是她依旧能够热爱这个世界,那她定然是一个坚强的人,定然是一个合格的人。 红桃j没有双眼,本应该是属于眼睛的部分是两个空洞,这种模样是闻所未闻的,至少对于那个时候的医生而言,红桃j从一出生开始就意味着不平常,她没有双眼,不是坏死,也不是受伤,就是简单的没有,那两个空洞的结构也和他人不同,里面没有血管或者神经,或许是造物主的怜悯,没有让这个女孩的空洞之中出现什么会危及到她的健康的事物。 可是这也不能改变事实。 医生自然会对红桃j感到惋惜,惋惜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居然没有眼睛,而另外一批人却对此感到欣喜,因为按照书上所记录的内容看来,红桃j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信徒,若是不让红桃j作为一个虔诚的人祈祷,不就是浪费了她这么好的天赋吗? ——正因无法看见世界,才会更加用心倾听,聆听蝉的鸣叫,聆听鸟儿的歌唱,聆听雨落下的声音,风吹拂的声音。 这是书上记载的内容,并非红桃j的本意,在最初,她根本无法理解看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实话,她也无法理解视觉是什么东西,自然也不知道图像、影视之类的需要视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对于红桃j而言,世界一开始就没有模样,她不知道什么叫黑色,也不知道什么是白色,因为她无法对照,从一开始,她就构筑不起来视觉的概念。 她大概能猜到自己和别人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从人们的话语之中或多或少也能够猜测,相比起其他人,她缺少了什么,即便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所缺少的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确实无法理解,在拥有‘视觉’之前,她都无法理解。 “你的眼睛和‘祂’有关,这份空洞就是祂所造成的。”齿轮的手指按在红桃j的眼皮上,她挑起红桃j的眼皮,看着眼皮下的那漆黑一片,“所以,你的眼中有祂的锚点,这个我需要借来用用,所以可能会有点痛,请稍微忍着点。” 咔嚓。 红桃j没有眼睛,但她也不会因此疼痛,因为她的眼眶之中什么也没有,没有用来连接眼球的神经和血管,也没有别的存在,她的眼眶之中就是平滑的肌肤,这样一来,所谓的眼皮也不过是一种装饰物。 但是现在,在齿轮取走了那一份【空洞】之后,她的眼眶开始产生了疼痛感。 因为失去双眼不再是所谓‘神的行为’,而是一种复合科学的解释,那也就意味着,在常理规则之中,红桃j的眼睛是被某一种方式损坏的,不管是什么方式损坏,亦或者摘除,都无法避免一个最基本的感知。 也就是疼痛感。 “别担心,那个恶魔我会帮你处理掉的,如果你想自己处理也可以,现在能够回答我的话吗?能听见吧?” 红桃j感觉自己的眼眶之中流出了什么东西,一种温热的液体,眼眶之中给她一种强烈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难以压抑的痒,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能够直接把手指放入到眼眶之中,将那些刺痛感的来源处理掉。 “有……有话述说。” 她压抑住蠢蠢欲动的外部脑,在自己的眼眶之中的刺痛感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外部脑就开始试图控制思维,为什么?因为此时的红桃j分心了,她的思维不再专一,疼痛感是最能够让人的思维分离的方式,而此时红桃j眼眶之中的疼痛感,就是让她思维分离的最好诱因,在这种诱因下,外部脑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个恶魔……要‘摩门’来回收。” “那我就明白了。”齿轮打了个响指,“那么,你需要的是杀死恶魔的机会,我大概能理解,你手中的这个东西貌似和你不是很对付,作为从你的手中要走‘空洞’的补偿,这点就算是我给你的一点礼物吧。” 咔嚓,齿轮转动了。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夜晚。 空游独舞的身躯——本应该是属于汤姆·德勒尔的那个身躯——此时已经被切分成大量的碎块,被线条勾勒出来的立方体中切割成大量的碎块,但是空游独舞并不害怕,它完全不害怕,躯壳哪怕被分离也没有关系,只要物质的存在依旧在这里,它就能够继续运行自己的思维。 权能、思维、想法……在这些不属于物质的事物的对比下,躯壳的重要性反而没有那么大,它能够感受到水流正在从地面流向天空之中,这样就好,只需要继续下去,混淆天空和地面的概念,混淆滴水与海洋的概念,它将会能够去往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这就是空游独舞想要做的,它想要构筑出一个能够让自己去往任何一个地方的领域,这并不困难,因为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水。 直到齿轮开始转动之前,它都是这么想的。 一个齿轮的转动意味着一个可能性的变更,已有的事实走向被扭曲,既定的可能被改写,而这一次,齿轮的转动改变的,是空游独舞这一份权能。 它失去了对于水的掌控。 不,应该说,它还能够控制那些流水流到天空之中,但实际的效果却和自己所控制的并不相同,在权能运转的某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出现了偏差,它无法让自己的权能如自己所设想的那样继续运转,而且,它也无法让自己的躯壳听从自己的声音了。 ——于是齿轮转动,名为世界的庞大机巧也转动起来,将整个世界的运转拆解,拼凑,重新拼凑成另一个模样,一切都没有改变,但一切都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构造,新的可能性这盖住了原先的既定事实,而这新的事实,是空游独舞的失败。 一个齿轮不知不觉已经出现在了空游独舞的身旁,或者说,每一个碎块的旁边,都出现了一个齿轮,或大或小,而随后,齿轮开始转动。 在转动的那个瞬间,空游独舞落在了地上。 它被从天空之中扯了下来,它在天空中的可能性被扭曲,在那数个齿轮旁边,它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甚至,就连空游独舞自己的思维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到它的思维跟上身体的时候,红桃j的拐杖已经刺入到了它的头部之中。 粘稠的一声,宛若一颗破碎的西瓜。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 总是没有诗歌的故事(下) 在得到外部脑和眼睛们之后,红桃j已经理解了什么叫做黑色,什么叫做视觉,不论听多少次他人的描述,都不如自己看见来的更好,唯独在自己看见的那一刻,红桃j才明白这一切,看见,什么叫做视觉,什么叫做看见,颜色、形体、各种用来描述一切事物的词汇,在这外部脑的视觉之中告诉了她。 不过,外部脑给她的并不是她自己所看见的,而是眼睛们所看见的,这一点可能需要一点解释,眼睛是由外部脑进行连接,最后将图像输送到她的脑海之中,不论用什么角度来看,最终她能够看见的都是第三人称或者第二人称的世界,而并非她自己能够看见的世界。 不过,对于红桃j来说,这样的视觉已经足够了,她不会去奢求更多,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是被神取走的,人们都是这么说的,这是神的考验,唯有在这种考验之中站起身,坚强地继续行走,她才能够得到神的恩惠,自然,外部脑就是神的恩惠,由神的力量锻造出来,由恶魔的权能作为材料,化作了她的眼睛。 ——是的,取走眼睛的是神明,是她所信仰的神明,她在过去的岁月之中都依靠着这个信念支撑自己,神带走了她的眼睛,她不应该去怨恨神明,她应该感激,感激神给她这一个机会,是的,她必须感激这一点。 这是人们告诉她的。 “那么,什么时候我的眼睛才会回来呢?” 很久以前,应该是很久以前吧,在她没有得到外部脑的时候,在得到眼睛们更久远的时候,她曾经这么询问过那些高呼她的人,那些人都说她的眼睛是神的赐福,她理应感激这一点,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恩泽,但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拥有眼睛。 “不不不,你并没有眼睛,这个黑色的眼眶是独属于你的,你为什么会想要眼睛?你难道不知道此时的你拥有什么吗?” 人们制止了她的询问,将这个小小的疑惑扼杀在了摇篮之中,可是红桃j确实不明白,为什么要取走眼睛,她并不想变得特殊,她并不想成为那些人口中的‘特别’的人,如果她拥有选择的权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为一个普通人。 对啊,为什么没有选择的权利呢? ——如果是神取走了她的眼睛,那么什么时候,神才会把她的眼睛还回来? “旋律,叙事诗,基石,构筑,机械。” 齿轮把手盖在红桃j的脸上,遮住了她的空洞,让这个被笼罩在白袍之下的女孩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就在这双手的温度覆上红桃j的时候,红桃j发现眼眶之中的疼痛感消失了,顿时,外部脑的蠢蠢欲动也被压了下去,她能够听见流水的声响,那不是流向天空的水,而是雨在从天空之中落下。 “果然还是不太适应人的情感,怜悯、仁慈这样的情绪确实不适合我,不过算了,毕竟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就让我先适应一下吧。” 她听见齿轮的声音,夹杂在雨中,于此同时响彻的还有齿轮疯狂转动的声音。 “如果取走了这一份空洞,‘华贵’应该会发现吧,所以,我得先拖延一点时间,将这件事情先按下去,只需要改变信息的传递就好,让祂‘不知道这件事’就好。” 齿轮覆盖了整一座城市,如果有人能够看见的话,从城市的正上方俯瞰这座城市,会发现,整个城市的正中心有一颗若隐若现的金色大树,看不见顶端的大树,而在大树之外,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牢笼,这个牢笼把整个城市笼罩起来,像是鸟笼之中的小小装饰物,而在牢笼之中的,是名为纽加哥的城市。 齿轮在改写整个城市的规则,在属于那位‘华贵’的世界之中,齿轮在藏住自己的小动作,这个空洞是华贵留下的痕迹,而华贵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若是这是那个家伙的底牌,亦或者什么后手,在这个时候转移到自己的手中,在将来一定会有一切作用的。 片刻之后,齿轮了松开了盖在红桃j脸上的手。 红桃j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是的,睁开眼睛,而不是睁开眼皮,在那本属于黑色眼眶的地方,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世界,那灰白色的瞳孔正如红桃j的头发一般空灵,仿佛蕴含着数不尽的希冀。 她看见了。 并不是以外部脑的力量,并不是以眼睛们的力量,她以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器官看见了,自己的本能驱动着这双眼睛四处转动,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眼睛看见这个世界,但她觉得,她早就已经知道该怎么使用这双眼睛了。 “有……话述说。” 这四个字的结构是否还需要?这四个字本就是为了控制外部脑和眼睛们才需要的既定词汇,可是现在,她凭借自己的眼睛就能够看见,外部脑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外部脑也知道,对于红桃j而言,眼睛们的重要性稍微下降了一点。 或者说,眼睛们不再是最重要的部分了,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缺失的眼睛,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补足,被齿轮补上的眼睛……被齿轮抹去‘空洞’,本就属于红桃j自己的眼睛回来了,她不需要那些布条了,不用遮住自己的双眼。 “他们说,我的眼睛是被神取走的。” “如果你们把祂称作神的话,那确实是。”齿轮把玩着手中的一颗黑色的球体,这就是从红桃j眼眶之中取出来的‘空洞’,“祂在你的眼中放了一份空洞,所以你的眼眶之中什么也没有,不是没有眼睛,是眼睛本身被空洞这个概念抹过去了,取下这份空洞的时候,你的眼睛自然会回来。” “那,你到底是什么?李应该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说过了啊,我是齿轮。” 齿轮看着红桃j手中的十字架,在那十字架之下,属于空游独舞的头颅已经被洞穿了,恶魔还没有死,它被牢牢钉在地上,被十字架钉在地上,那些眼睛们也浮在恶魔的身旁,用视觉把恶魔的移动固定住,从恶魔被扯到地面上到现在,红桃j都没有松开手中的十字架,她仅有的那只右手按着十字架,直到现在,她才转了一下手中的那个事物。 “我问过他们,什么时候神才会把我的眼睛还给我。” 红桃j尝试着在没有用词汇束缚十字架的情况下开口,这一次,十字架没有别的异样,外部脑安分守己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红桃j用自己的眼睛看着那些眼睛们,还有十字架,自己的眼睛不如外部脑的眼睛看的那么细致和长远,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双眼睛,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从一出生开始就应该拥有的。 “他们说,我没有眼睛,他们说这是独属于我的恩惠,我应该感激神明。” 十字架绞碎了恶魔的头颅,开始再一次解构恶魔的名字,空游独舞,这个恶魔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即便是能够影响到整座城市的恶魔,在齿轮的那一次转动之下也变得毫无作用,现在是她处理恶魔最轻松的时候,不用去和恶魔的权能拼搏,也不用提防着恶魔的领域,恶魔就在她的手中,就在十字架的拘束之下。 “那为什么他们不想要这种恩惠呢?”红桃j喃喃自语,“说到底,他们信奉神明,却不愿意承担苦难,他们拥簇那些苦难的人,借着他人的残缺来印证自己的信仰,若是他们真的如此虔诚,就应该亲手取出自己的眼睛。” 红桃j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说话了,自从得到十字架之后,她就没有这样说过话,不需要用开头的词汇,也能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她回过头,却发现齿轮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不只是齿轮,就连遍布整座城市的齿轮也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在取走空洞之后,齿轮就离开了,或许就连刚才自言自语说的话,齿轮也没有听见吧。 “随便吧。” 她俯下身,松开了抓着十字架的右手,十字架就这么伫立在地上,没有倒下,红桃j用自己的右手从那一团红与白的浆糊之中取出一个实质,那是空游独舞的权能,至此,空游独舞便死了,很突然,也很迅速,本应该使用自己的权能造成更大范围灾害的恶魔就这么死在了十二月三日的夜晚,只不过,这一场雨应该不会那么快结束了。 欧几里得的庭院,归还。 查拉斯图拉闭口不言,归还。 通过十字架借调过来的污染物全部归还了回去,现在只有一场比较大的雨,没有逆流而上的河流,没有覆盖城市的洪水,这只是一场大雨,除了几位当事人,别的人都不会知道,在这里,两只恶魔死在这里。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壹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齿轮·空游独舞·终】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 我瞥见幽深的黎明 我看到古老的昨天 看到我不能领悟的一切 我感到宇宙正在流动 在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阿多尼斯,《你的眼睛和我之间》 今天有一场不同寻常的暴雨,就在落雪结束之后,那雨纷纷扬扬从天空之中落下,暴戾而狂躁,若是在这个时候打开窗户,应该会被那冲入到室内的雨水糊上一脸,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这么做,那些雨水拍打到窗户时候的雨声就足以让人们意识到这一场雨注定不平静,还是停留在家里吧,先不要出去了。 科芬先生在嘴里放了一根棒棒糖,他并不想抽烟,这个时候也不适合抽烟,他在地上拾起那一枚子弹头,在余温褪去之后,这枚子弹壳看起来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子弹的上面还沾染了些许黑色的液体,那应该就是恶魔的血,那些血液已经凝固在了子弹壳上,没有办法剥离下来。 他将子弹放回到口袋之中,将手枪放入到腰间。 扣动扳机,这本就是他预想到的可能性,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为他所用的海伦娜,能够使用那个天平为纽加哥第二医院、为科芬家族所用的海伦娜,而且,这么多年,他已经不知道用了多少次海伦娜的权能,这样一个对自己知根知底的,并且不属于人类的存在,若是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自然是极度危险的。 而且,若是海伦娜不再是海伦娜,不是鱼缸之中的那个存在,那么,这就是一个恶魔,杀死一个恶魔对于科芬先生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压力,他并不觉得自己是错误的,他绝对不会这么想,若是怀疑起自己的选择,那他就不适合作为科芬家的族长,既然拥有了科芬这个姓氏,很多时候,正确与否并不重要。 只需要他认为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就足够了。 医院禁止吸烟,棒棒糖的甜味在他的口腔之中滋长,小时候父亲不喜欢让他吃糖,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家主,也做了一辈子的医生,父亲坚定不移地相信糖果这种东西会让孩子的牙齿长出蛀虫,这自然是不大准确的,只要保持适当的分量,偶尔吃一下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不过父亲秉承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将小时候的邦尼·科芬拦在了糖果的世界之外。 直到很久之后科芬先生第一次吃糖果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发觉美味的事情,糖果无非就是一种带着口感与造型的甜味,不论具体到什么特殊的味道,糖果都是甜的,简单的甜,科芬先生只是享受这种以往没有做过的感觉,正如第一次出海,也是为了圆自己儿时没有去过大海的梦罢了。 海伦娜的死亡确实给科芬先生带来了麻烦,至少,很长一段时间,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光环会逐渐散去了,不再会出现那种绝症都有治愈可能的事情出现了,从一个神乎其技的医院变成一个普通的医院,这种落差人们需要多少时间适应呢? 海伦娜的那具尸体已经化作了一滩黑色的烂泥,在经历了数日之前的那一起污染事件之后,科芬先生补充过一定的知识,这些黑色的烂泥,应该就是海伦娜的污染,他没有去接触那些东西,等晚一点自然会有负责清洁的人处理干净,不论是联系影的人,还是联系摩门的那些个后勤人员,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摩门的能力还真是强大啊,从纸箱之中走出来的人,能够影响整座城市的恶魔,能够和那样的恶魔抗衡的人,这就是摩门的能力吗?科芬先生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了摩门的一角,但还不够,摩门绝对不只有这点力量,在纽加哥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摩门展露过多少次爪牙?摩门的能力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这都是缠绕在他脑海之中的问题。 啪嗒,啪嗒。 科芬先生听见了脚步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了不久之前的那位摩门的女孩,不过,和上一次见到的时候相比,这个女孩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对了,眼睛,这一次女孩的眼睛没有被布条遮住了,就在科芬先生看着女孩的眼睛的时候,女孩自然也注意到了他。 “都搞定了吗?”科芬先生问道。 “结束了。”红桃j看了眼地上的那一滩黑色污浊物,“这是你做的。” 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是。”科芬先生也没有隐瞒,这种事情应该是瞒不住的,至少现在,科芬先生还没有和摩门对立的心思,而且既定事实已经发生,摩门不论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一点,“用了你们的那个子弹,我只有一枚。” “没有必要跟我解释。”红桃j轻轻摇头,“我们的目的只是杀死恶魔,回收恶魔的权能在次一级的重要程度,在优先条件下,只要恶魔死了就可以,是谁杀死的,并没有那么重要。” “您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有这么明显吗?” “还算是比较好看出来。”科芬先生说,“从微表情还有上扬的嘴角或多或少能猜到一些,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会让您感到开心的事情。” 不只是如此,科芬先生心想道,这个摩门的人的说话方式应该是出现了什么改变,他能够记得,应该是少了什么‘前缀词汇’,他观察着这位女性,以一个医生的身份,也是以科芬家族家主的身份,推测着这位女性在摩门的地位和某一种可能性。 他需要的是对科芬家有利的选择。 在海伦娜死去之后,他要开始寻找一个足以代替海伦娜的存在,一个能够为科芬家族带来利益,稳固科芬家族地位的存在,短期内,纽加哥第二医院的变化不会被人发现,但若是把这个时间线拉长呢?拉长到一年,甚至是数年,人们就会发现纽加哥第二医院失去了光辉,科芬家族能够成为纽加哥最稳固的一个家族,不就是因为这一层光辉? 当然,哪怕是失去了光辉的纽加哥第二医院,也不容易倒下,只是地位定然会大不如前,甚至科芬这个姓氏也会出现一点点小危险,不用担心科芬家族跌出家族这个行列,只要科芬家族依旧有这么多的医疗人才,那科芬家就绝对会维持着在纽加哥的地位,因为,他们拥有人才,纽加哥第二医院有大量的人才。 “是啊,邦尼·科芬,确实是有令人开心的事情发生了。”红桃j观察着地面上的痕迹,严格来说,是那摊黑色的污浊物,“不过这和你的关系并不大,帮我准备一个纸箱子,和之前的需求一样。” “当然可以。” 找一个纸箱子并不困难,正如之前所说的,在纽加哥第二医院之中不缺纸箱子,不论是用来装药品还是别的东西,都需要纸箱子的存在,科芬先生在存放着纸箱子的地方简单找了个足以容纳一人大小的纸箱子,便给红桃j带了过去。 将纸箱子在地上支起,这一个简易的‘门’就构筑完成了。 “虽然这些事情你应该会知道,你若是不知道的话我理应也不能够告诉你,不过现在趁我心情好,提醒你一句吧。” 在准备走进纸箱之中之前,红桃j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敲了敲手杖模样的十字架,一只眼睛从白袍之下浮出,先是绕着科芬先生转了几圈,最后,停留在了科芬先生的正上方,在这只眼睛出现的时候,科芬先生明显感受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注视着,这是一种主观能够明显感受到的视线,不是那种若隐若现的窥探感。 “虽然简·海伦娜这个恶魔死了,但你和她的牵扯太深了,还有空游独舞,你的身上应该有不少污染的残留,在这些污染残留退散之前,你应该还能够触发一些非自然事情,一些生活之中的异样不用在意,当然,若是你出现了问题,也可以打电话。” 那只眼睛飞回到了红桃j的白袍之下,回到了外部脑的控制之中。 红桃j微微抬手,用十字架把纸箱子朝上顶了点,随后走进了纸箱之中,站在外面的科芬先生看见红桃j的身躯就这么消失在纸箱之中,就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膜,一道屏障,在走过那一面之后,红桃j就消失了,科芬先生探出手,想要触摸红桃j消失的位置,但他什么都没有摸到,他的手就这么穿过了整个纸箱,从另一面伸了出来。 普通人不能够穿过吗?科芬先生若有所思,看样子,唯有那种摩门的成员才能够进入到纸箱之中的另一个世界。 不过相比起纸箱,他有一个更加好奇的地方,就是刚才红桃j说的,自己的身上还残留着海伦娜和空游独舞的污染?可是它们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份权能应该已经被摩门回收了,为什么自己的身上还会有存留? “……一颗种子。” 科芬先生轻声说道,就在这四个字脱口而出的那个瞬间,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传来一种温和的颤动。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贰 当我把眼睛沉入你的眼睛(下) “睁开眼睛,对,就是这样。” 手电筒照射眼睛,让凯瑟琳的瞳孔微微一缩,片刻之后,科芬先生关掉了手电筒,此时的科芬先生戴着口罩,一身白大褂,他检查着凯瑟琳的瞳孔,确认着什么。 “很正常,没有什么别的问题。”科芬先生把手电筒放回到一旁的托盘里,取下手套,“据你所言,刚才汤姆先生从病房之中逃出去了?” “那不是汤姆。” 凯瑟琳在病床上坐起身,她并不是很喜欢这样子的检查,只是邦尼·科芬坚持要给她做一个简单的检查,她才答应了,毕竟,刚才和那个占据了汤姆身躯的怪物短暂接触过,她也不能够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我知道,你想说汤姆先生已经被别的东西替代了,对吗?” 科芬先生用酒精擦拭着自己的手,对于凯瑟琳的话,他装做出一种并不理解的态度,和德勒尔家族的关系并不能说有多好,所以没有必要展现出过多的热心。 “卡普格拉妄想症,这种症状也被称为冒充者综合征,这类患者会认为自己的亲人被一个具有同样外貌特征的人给取代,一般这类患者都有高度的不安全感,目前对此类症状的普遍认知是视觉信息从梭状回到杏仁核到边缘系统的线路受损,从而导致患者认为一个现实的人被另外一个人取代。” 科芬先生说话的速度依旧平缓,像是在阐释着一种在普通不过的事情。 “当然,也有可能是弗雷格利妄想综合征,也称为替身综合征,这类患者认为身边许许多多的人其实都是同一个人的伪装,这是错觉认知综合征的一种,患者认为在其所遇到的人群中有熟悉的人,虽然两者之间的外貌并不相像,但确实是同一个人。” “您的意思是我生病了吗?还是精神类疾病?” “这只是一种推测,因为凯瑟琳女士现在的状况就很像是这样。”科芬先生的表情没有变化,“很多时候人们都无法意识到自己的病症,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需要医生,医生能够找出他们的问题,能够根据他们的异样做出相应的判断。” “我的精神状况我自己清楚,我很相信我的直觉。”凯瑟琳理了理身上的衣物,很显然,她对于科芬先生的‘判断’并不接受,更像是一种反对,“科芬先生,我不相信您什么都没有意识到,您是科芬家族的家主,您当然也会接触到那些东西,汤姆这很显然是被什么非自然的东西侵占了,恶魔,您觉得会是恶魔吗?” “你觉得呢?”科芬先生反问道。 “我觉得极大可能是。” “既然凯瑟琳女士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又何必强求我的看法?”科芬先生说,“现在已经很晚了,为了不让孟德尔先生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还请凯瑟琳女士尽快回去吧。” ——这是逐客令。 很显然,科芬先生知道的内容绝对不少,凯瑟琳如此想到,科芬先生具体知道多少的内容?她猜不透,不论怎么试探,科芬先生都像是一个坚固的壁垒,什么样的话语都无法找出其中的漏洞,从科芬先生口中问出新的可能性应该是不存在的了。 凯瑟琳对汤姆没有多少好感,若不是还有亲情作为仅有的纽带联系着她与汤姆,她绝对不会对汤姆抱有更多的关心,现在汤姆可能被恶魔侵占了,汤姆存回下来的可能性应该也不高,但若是此时占据着汤姆的那个非自然做出了别的什么事,是否会对纽加哥造成更多的危害? 她离开了病房,既然科芬先生已经暗示了,她也不好继续停留在那个病房之中,和自己的父亲相比,科芬先生年轻了不少,这并不代表着凯瑟琳能够去试探科芬先生更多,能够成为一个家族的家主,手段、心理以及阅历都绝对远超过她,凯瑟琳不想去赌这一点仅有的可能性,得不偿失,弊大于利。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口袋之中的手机传来了震动。 凯瑟琳把手机从口袋之中拿出来,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告诉她,这是源自于父亲的电话,是的,屏幕上的名字就是父亲,也就是孟德尔·德勒尔,为什么这个时候父亲会打电话过来?这样的疑问不会出现,只要是源自于父亲的来电,凯瑟琳都会接通,固然,她并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但对于来自父亲的电话,她都会报以尊敬之心接通。 “父亲。” 她把手机贴到耳边,从手机的另一端传来属于父亲的呼吸声,那是一种平稳和沉重的声音,就是在电话那一端的人的管理下,德勒尔家族的人脉扩展到了一个最广大的地方。 “已经很晚了,凯瑟琳。”电话那头的父亲说,“该回来了。” “可是汤姆……” “没关系的,凯瑟琳。”孟德尔·德勒尔说,“汤姆无法掌控自己的欲望,他最终也将会被自己的欲望毁灭,不论是什么样的结局,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我明白了。” “在这个世界上,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最微不足道的人,如果他时刻留意的话,总有机会向那些不可一世的人报仇雪恨。”从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孟德尔·德勒尔似乎正在和什么人交谈,是津川吗?凯瑟琳猜测到,这个时间点还能够陪伴在父亲身旁的,应该也只有津川了,看样子,父亲正在和津川分享着某些经验。 凯瑟琳拿着手机,等待了数秒钟,她知道,父亲在和别人通话的时候不会再进行另一场对话,这样算来,这一场电话应该是在父亲和津川的对话之中出现的,因此,在父亲和津川的交谈之中,她需要稍作等待。 “好了,凯瑟琳,汤姆的事情可以放在一旁,需要让人去接你一下吗?” “不用了,父亲。”凯瑟琳拒绝道,“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那还请尽快吧,凯瑟琳,第二医院并不适合久留。” “为什么?” “受人所托,我了解了一下纽加哥第二医院,正好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邦尼·科芬,这个男人的城府远比你想象的要深,他似乎和恶魔有所关联,这也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和老科芬有关的事情。” 孟德尔·德勒尔口中的老科芬指的自然是上一任的科芬家族的家主,从时间来算,上一任科芬家的家主确实和孟德尔·德勒尔差不多一个时代的,只不过,和老科芬不同,孟德尔·德勒尔还在扛着德勒尔家族的旗帜,而老科芬已经在这个城市之中销声匿迹,由自己的儿子接过了手中的担子。 若是汤姆·德勒尔能够有邦尼·科芬的一半优秀,孟德尔·德勒尔也不至于在这个岁数依旧忙碌,德勒尔家族的底蕴足以支撑一个没有多少才能但是正直的人稳坐在位置上,不论是人脉还是财富,用几十年的时间等待一个优秀的人都绰绰有余。 “老科芬在很久以前和我说过一件事,科芬家有一条‘鲸’,鲸鱼的那个鲸,他还说,等到这一条鲸鱼苏醒的时候,就能够给科芬家族带来数不尽的利益,那个时候的我还在想,纽加哥附近应该是弄不到鲸鱼的,这种生物在五十星周围应该都没有,不过老科芬这人很少说谎,所以,科芬家肯定是有一个‘鲸’,不普通的‘鲸’。” “父亲,老科芬先生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您的。”凯瑟琳说,“您付出了什么?” “你会知道的,凯瑟琳。”孟德尔呼出一口气,“我让津川去接你,尽早回来吧,这段时间先不要到处走了,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能去参与。” “我明白了。” “至于别的疑问,凯瑟琳,等这段时间的风波过去了,你会得到答案的,当然,我想你应该不会想要知道那些内容,对吗?” “确实如此。”凯瑟琳说,“我可不想坐在你那个位置上。” “时间会告诉你,你的选择。”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孟德尔·德勒尔挂断了电话,他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津川·德勒尔,对着后者点了点头。 津川明白了孟德尔先生的意思,刚才的那一通电话,孟德尔并没有让他回避,所以现在的这个点头,意味着津川该去接凯瑟琳了,地址也说了,纽加哥第二医院,津川站起身,对着孟德尔·德勒尔告别,随后便离开了房间。 孟德尔·德勒尔把手机放到一旁,他转过身,重新看向纽加哥的夜色,在他的身旁的小架子上,摆着几个木制的摆件,其中一个摆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坏掉了,断裂成两半,倒在了架子上,而在那个坏掉的摆件上,铭刻着几个文字。 那是汤姆的全名,汤姆·德勒尔。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叁 墓上无需玫瑰的芳香(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 当我辞别人世的时候 亲爱的,当我离开人世, 请别为我哀歌悲泣, 墓上无需玫瑰的芳香, 也不要松柏的茂密。 就让绿茵覆盖我的躯体, 带着雨水和露珠的润湿, 如果你愿意,就把我怀念, 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忘记。 ——克里斯蒂娜·罗塞蒂,《当我辞别人世的时候》。 “雨停了吗?” 男孩用毛巾擦拭着被雨打湿的位置,即便已经预先把玻璃门关上了,也免不了些许穿过门缝进入到室内的雨水,他踩着专门用来擦地的毛巾,将那些水擦拭掉,显然这种方法没有办法把水清理干净,不过让地面上只留下一些水痕已经足够了,起码好过满地的水,一个不注意就有可能滑倒。 “还没有。” 女人一直待在二楼,她整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此时的纽加哥依旧是满大街的水,那些水宛若急速的湍流,循着街道朝着排水口涌去,虽然雨还没停下,和之前相比已经好多了,至少此时已经没有水拍打着一楼的门,那脆弱的玻璃门也不知道出没出问题,若是玻璃门坏了,更换的费用应该会让老板心疼很久吧。 “那就再等一下吧。”男孩把毛巾从地上拿起来,扔到了后勤间,等到明天早上的时候交给白班的人处理就好,上夜班的好处就是这样,很多工作可以不用自己来,在晚上工作就是他付出的代价,在别人安然入睡的时候,他不能够闭眼,他需要守在这个小小的便利店之中,等待着一晚上都可能见不到几个的客人。 生物钟的调整肯定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再过几日就轮到自己的假期了,到时候先把生物钟重新调整回来吧,至少得让自己在晚上睡一次觉,然后把生物钟调整到白日,到时候可以去公园走走,呼吸一下自然的空气,这个想法应该不错,独自一人去就好,不要让别人陪着,若是在出行的时候还有人在自己的身旁总会觉得有点拘束,或许这就是他会选择上夜班的原因吧。 他并非不擅长社交,只是不喜欢社交,和人的交流总是束手束脚,需要担心自己的话语是否会给他人带来麻烦,亦或者戳中了什么人的痛脚,与其在这种压力下战战兢兢,还不如干脆远离,就比如现在这样,夜晚多美好,他可以一整晚对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当然了,不包括今天,今天实在是有点特殊了,特殊过头了,这样的大雨他在过往的时间之中都没有见过,应该是没有见过,从此他的人生阅历可以刷新一下了,这就是他见过的最大的雨,能够淹没整座城市的雨——这么形容肯定是夸张了,大差不差,反正雨很大就是了,男孩这么想着,关上了后勤间的门。 “你们这里应该有伞卖吧?”女人问道。 “有。”男孩用一次性的杯子接了两杯温水,“有折叠伞,不过款式都是一个样子的。” “款式倒是无所谓,好用就可以……谢谢。” 女人接过男孩递过来的水杯,在这个天气,温水绝对是温暖自己的最好的工具,外面的雨下的猛烈,自然也让温度下降了不少,室内有暖气,再配上一杯温水就可以说是完美了,感受着温水顺着喉咙流下,那温暖从胃开始蔓延到全身,女人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将剩下的半杯握在手中,让杯子的余温活动一下自己手中快要凝固的血液。 “现在的雨势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男孩靠近窗户,他借着室内的灯光观察着外面的雨,确实,现在的雨和刚才相比确实已经温和许多了,大概是从狂风暴雨减弱到大雨的程度,地上的排水系统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不出预料的话,再过不久地面上的水也能够减少到足以让人正常行走的深度,“您是准备离开了吗?” “还没有那么快。”女人说,“至少得等雨再小一点,你应该不会那么狠心把我赶出去吧?” “那肯定不会。” “唉,到时候我要不要写一封信感谢一下你的帮助啊?少年。” 女人把手肘支在桌子上,撑住自己的下巴,她观察着男孩的面部,随着自己这句话的落下,男孩的脸上似乎也浮现了一点尴尬的神色,女人大概是猜出来了,这个男孩并不是特别擅长与人的交流,严格来说,是没有多少‘顾虑’的交流,这种年龄上的优势让女人在对话的时候占据着上位,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男孩,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动作。 “……您说笑了。” 片刻之后,男孩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说笑,或许吧,少年,如果你真的不怎么想和别人交流的话,这可不行啊,人本就是需要交流的,群居生物嘛。” 女人摇晃着手杯之中的温水,温水啊,在寒冷的天气之中最好的东西,当然了,热水也是很好的,只是若是想要喝下去的话,还是温水更加适合,能够让双手感受到温暖的水,能够温暖自己身心的水,此时就在女人的手中。 “只是不太喜欢。” 在完成了简单的清扫工作之后,男孩也有点百般无聊了,他在便利店的一楼拿了一包小面包,这是他作为便利店店员的福利,每天都有一定数额的许可,可以在便利店里面拿一些食品,或者拿一些饮品,只要在数额之内就没有问题,超出的部分就需要用自己的钱补上了,这也是他喜欢这份工作的原因,有时候晚饭都不用吃,直接在便利店里面那两个面包当做是晚饭就可以。 “为什么不喜欢?” “可能是嫌麻烦吧。” 男孩把一个小面包递给了女人,后者也没有多少客气地接了过去,男孩找了张椅子也坐了下来,看着窗外的大雨,确实,现在雨已经比最初的时候少很多了,可惜自己不是很理解天气这种东西,没有办法确定到底还有多久雨才会停下来。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种答案。”女人说,“一个人抗拒某件事,总得是有一些理由的,生理上的原因是基因或者习惯的问题,心理上的原因就和自己的经历有关,每一种抗拒的原因都有具体的解释,我想知道的就是那种具体的解释。” “你是心理医生吗?”男孩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开心,也对,这样被询问也让男孩觉得自己被窥探了,“只是单纯不喜欢交流,和陌生人交流没关系,但如果熟悉起来就会很麻烦,不得不考虑别人的看法,太麻烦了。” “那我们现在算是熟悉,还是陌生?”女人笑着问道。 “陌生。”男孩说,“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当然是陌生,就这样就好,如果知道了名字反而还让我不自在。” “那就这样子吧。”女人说。 于是就是沉默,只能够听见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样的声音就已经足够了,雨声,就这么落在了窗户上,拍打,凌厉,没有任何约束,女人闭上眼,聆听着雨的声音,雨拍打窗户的声音仿佛一首乐曲,一首交织的乐曲,那些雨声就是最基本的音符,没有规律,没有音调,但是充满了独属于自然的声音。 这是乐器无法比拟的旋律,也没有任何一个作曲家能够写出这样的乐曲,这是独属于自然的歌,以自然的音色编织出来的歌。 女人的手指缓慢地敲击桌面,不知什么时候,她敲击的速度和雨落下的速度保持了一致,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明明是杂乱的雨,却在女人敲击的节奏之中保持了一种恒定的速度,女人一下接一下地敲着,雨便一下接一下地落着。 ——于是雨便落下。 男孩听着女人敲击桌面的声音,就在这嘈杂与寂静交织的房间之中,他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刻,身边有人,但不必为此发愁,不用交流,也不用浪费自己的经历,只需要这么坐着就好。 ——列上又这样说:“请从天上垂听原谅你的仆人,你的子民,教给他们生存的正道,使雨水降在你赐给你的子民作为产业的土地上。 女人看着男孩的脸庞,她的目光从柔和逐渐回归到平静,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只是平静,她口中似乎在说什么,只是没有人能够听见。 ——他降雨灌溉大地,使清水滋润田野;他用云朵遮蔽天空,用雨水浇灌大地,他以青草覆盖山丘,又以植物供人耕种。 红桃j的眼睛出现了,女人想到,束缚红桃j的枷锁被取了下来,这么看来,很快,纽加哥应该就要出现问题了,今天的这场雨是如此,这几天的污染事件是如此,自己的精神状态自然也是如此。 ——我要把他们安置在我圣山的四周,按时节降雨,那是充满祝福的雨。你眷顾大地,普降甘霖,令它肥沃,河道充满雨水,为人预备五谷,这一切都是由你安排。 男孩的呼吸逐渐平缓,他好像睡着了,梅花a看着男孩的脸,轻笑一声,拿着桌子上的半杯温水,离开了便利店。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肆 墓上无需玫瑰的芳香(下) “人们忽然发现,天空已经暗淡下来了,如果从现在抬起头看向天空,会发现,天空中有七道光亮从不同的地方汇聚而来,最终交汇在最为明亮的烈日之下。” 热水倒入到茶杯之中,溅起一阵热浪,那热气升腾起来,化作一种白色的烟雾散开,然后朝着天空之中飞去。 “光芒越来越强烈,凝聚成一只巨大的手,这只手泛着银色的光芒,从指尖到手腕的位置,都是银色,但是在手腕之后就逐渐透明,化为一圈圈如丝绸的物体,缠绕着,交织着,最终归为虚无。” 等待片刻之后,把茶杯之中的水倒掉,这是一次清洗,并非在泡茶,而是在做准备工作,先是让茶杯干净了,才能够接着进行下一步,毕竟,一个干净的茶杯,自然能够让人感到轻松,感到舒心。 “银色的手轻微地闪烁,不大稳定,或许是刚诞生的缘故吧,这之后有些疑惑,可还是动了起来,先是在空中翻转了几圈,然后向不同的方向移动,它先是朝着南方移动,然后又转了个弯,片刻之后又去往来上方,这样反复了许久之后,它似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一样,朝着天空中的某一处抓去。” 讲述‘故事’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那声音缓慢而温和,就像是母亲在哄着自己的孩子安然入眠,只是内容并不大像是睡前故事罢了,重要吗?并不重要。 “——” “那是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空中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缝,银色的手开始颤抖,但是依旧朝着那个位置抓去,裂痕迅速扩散,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裂痕之后的世界,那是一座灰白色的城池……” “停停停,到这里就好了。” 齿轮拍了拍手,让这个故事戛然而止,她把那一份空洞放在桌子上,看着面前自顾自泡着茶的李,真的是……到底谁才是‘本质’,可惜自己确实没有办法脱离这个枷锁,不然,哪有这个人类的嚣张,她把空洞往前推了推,对着李扬了扬下巴。 “这是什么?” “空洞,具体一点,这是一个本质留下来的痕迹,能够把你的小女朋友带回到过去的那个本质的痕迹,这相当于一个直接的锚点,如果扭曲这份空洞的连接点,将它反过来,那就可以成为一个工具。”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拜托,我已经说过了,祂是一位本质。”齿轮指了指空洞,又指了指自己,“你觉得现在的我能够和祂抗衡?别开玩笑了,祂不发现我就已经不错了,如果被那家伙意识到我的存在,我们两个都没有好下场。” 新的茶水杯倒入到茶杯之中。 这里是齿轮的居所,目前齿轮和李的交流也只会出现在这里,通过居所进行交流,在存放着意识的空间之中进行对话,这就是她们所做的事情,在取走空洞之后,齿轮便回到了居所之中,这份空洞不能够放在外界,仔细想想,还是就放在居所之中比较安全,如果是放在外界,保不准就被别人发现了。 “启示录所记录的时间快到了。”齿轮开口道,“启示录在‘最初’的手中,只有祂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内容,这一次的时间会波及到多少人,应该也只有‘最初’清楚,哪怕是我们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度过记录的那一天,所以在这之前,我们不能够张扬,养精蓄锐,保证自己的生存。” ——启示录。 齿轮还记得那本书,那本记录着将来,解读着当下的书。 “启示录能够记录的东西太多了,说不定此时我们的对话也会被启示录记录下来,不过这部分对‘最初’应该不开放,从信息这一个渠道而言,启示录所知道的才是最多的,远比我们知道的多,你是九州人,也是有可能接触到最初的人之一,如果可以的话,你翻阅一下那本书吧,从中应该能找到有用的部分。” “以我现在的身体,恐怕在尝试解读的时候就已经被污染吞噬了。”李端起茶杯,果不其然,茶杯之中的依旧是澄澈的水,被赋予了‘茶’的概念的水,具有这个概念的水品尝起来也会有茶的味道,虽然看起来依旧是普通的水就是了,这种赋予一种事物另一种概念的力量,应该只有在居所之中才能做到吧。 毕竟齿轮的居所本就不是现实存在的地方,在这里的规则都是由齿轮划定的,没有别的既定规则,这里的一切基本理论都和外界有所不同,如果让一个物理学家来到这里,说不定世界观都会被颠覆,毕竟在这里的物理准则和现实都有区别,齿轮希望这里的物理规则是什么样子,这里的物理规则就是什么样子。 “你答应过我的,李。”齿轮说,“你要帮我找到启示录,至少在上面记录下一些内容。” “我知道,但别忘了你也答应过我的。”李说,“把她带回来,至少保证她的安全。”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夜晚。 齿轮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面前是一张小圆桌,咖啡厅已经关门了,没有开灯,整个咖啡厅之中都是黑色的,纽加哥就是有这么点好处,整个城市几乎每一条街道都能够找到咖啡厅,或者酒馆,由此见得这个国度的人民都喜欢些什么,只是齿轮不大理解为什么人会喜欢这种苦涩的味道,按理来说,作为人,不是应该喜欢甜的东西吗? 从居所回到现实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她选择这间咖啡厅作为进入居所的位置也没有什么理由,无非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安静,门已经关上了,也没有别的人,在黑色之下更是看不清东西,只是这并不会影响齿轮,齿轮的力量转动了咖啡厅之中的监控摄像头,避免了自己被那些无机质物质发现。 纽加哥……这座城市之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齿轮站起身,推开了咖啡厅的门,步入到了城市的雨中,那些雨水在落下的时候都避开了齿轮本身,她抬起头,于是整座城市的齿轮都开始回缩,在这个城市之中退却,不论是地面上的齿轮,还是那些建筑物亦或者是天空之中的齿轮都回到了居所之中,在此时,已经不需要再改变什么。 娱乐项目已经足够多了。 最初的目的无非就是找点欢乐,这么多年难得能够出来一趟,首先需要满足的当然是自己的乐趣,虽然中途被打断了一下,但总的来说,还是看得比较开心,只可惜没有一个满意的结尾,若是没有李的那个要求,她本可以等那叫什么‘空游独舞’的东西和那位女孩好好打一打,只可惜咯,转动的可能性终究给摩门做了嫁衣,算了算了,开心就好。 现在已经是夜晚,换做是普通人应该也差不多要到了睡觉的时候了,对于齿轮而言,现在还是刚开始,首先,将这一份空洞掩盖掉,这是一个锚点,并非定为时间,而是定位那位本质,定位‘华贵’的锚点,追溯到华贵的位置,从而达到追溯回过去的方法。 她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了一把雨伞,应该是在刚才哪里拿的吧,虽然雨不会淋在她的身上,她还是想让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普通人,她撑起雨伞,让这大雨落在雨伞之上,雨在雨伞上敲击着,敲出一种新的旋律。 “继续念故事吧。”齿轮说。 ——那是一个布满灰尘的大厅,破旧的桌椅,凌乱的装饰,在大厅之中,有一个人看着这一切,不,应该说…… ——有一个神。 “这么想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啊。”齿轮聆听着故事,思绪被拉回到了曾经,时间,对于本质来说,时间的流逝并不会那么明显,只是,这十年来的拘束让她意识到了时间的漫长,一直看着相同的事物,看着相同的环境,“十二次还是十三次?谁记得呢?那些家伙都在准备应付着下一次吧,人会忘记,我们忘不掉啊。” ——第一块【玻璃】彻底碎裂,银色的手更加狂躁了,它五根手指扭曲着,刺穿那如玻璃的天空,伸向裂痕之后的大厅,先前的七道光芒,交相辉映,银色的手抬起,握拳,然后猛然撞击天空。 ——第二块【玻璃】破裂,它再度抬起,不断地捶打着天空。 她迈出一步,在雨中转身,然后抬起手,似乎是在对着什么人行了个礼,紧接着,她左脚在前,右脚在后,踮起脚尖,轻轻一跃,她撑着雨伞,旋转一周,又翩然落下。 她在跳舞。 雨中的舞蹈,由齿轮一个人表演,她在雨中舞动,那雨水就在她的身旁环绕,宛若一只只精巧的精灵,雨水打在雨伞上,化作这一支舞蹈的背景音乐,这是独属于今夜的舞蹈,仅此一次的夜晚,在倾盆大雨之中,唯有这位舞蹈者身上是干净的,她在雨中,雨不在她的世界之中。 这边是十二月三日的落幕。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伍 握持着抵桠的细瘦的小枝(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攀登高山,我自己小心地爬上,握持着抵桠的细瘦的小枝, 行走过长满青草,树叶轻拂着的小径, 那里鹌鹑在麦田与树林之间鸣叫, 那里蝙蝠在七月的黄昏中飞翔,那里巨大的金甲虫在黑夜中降落, 那里溪水从老树根涌出流到草地上去。 ——惠特曼,《草叶集》。 “其实我挺喜欢夜晚的,我有时候会坐在窗前,看着那些星星,每当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走着一条路,或者没有选择接受那帮人的交易,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模样呢?” 伊卡擦拭着匕首上的污痕,喃喃自语。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凌晨。 “他们说我是一个商人,不计后果地贩卖着一切,开玩笑,越是奸诈狡黠的人,为自己留下的退路就更多,我记得东方有一句俗语,叫狡兔三窟,虽然是个贬义词,但是我很喜欢。” 为了防止匕首锈蚀,每隔一阵子都要做一些保养工夫,伊卡喜欢一个星期保养一次,亦或者在使用过后进行保养。 “……将那硫磺与火焰从天上神明所在之处,顷刻间降与两座城池,把那所有城邦,周围平原,把那城里所居住的每一个居民,乃至地上生长的千万生灵,都毁灭了。” 首先是是吉野纸,柔软的吉野纸,当然,优质的绒布不失为一种选择,不过不能使用动物皮革,毕竟制作皮革会留下酸性物质,引起匕首的锈蚀,用它拭去上一次保养使用的油,也用来涂抹这一次保养的新油层,不要直接把油倒在匕首上,太多的油会弄脏刀鞘和其它的部分。 “这是《创世纪》里面的内容……让我想想,对了,是第十九章的内容,我很喜欢那一章,倒不如说,整一本书都挺合我的胃口。” 然后是丁子油,在磨好匕首的刃之后,涂在匕首的表面,当然也可以用后缝纫机油代替,不过伊卡更喜欢前者,毕竟是植物油,能够有效隔绝空气,防锈效果也很不错,不用太多,几滴就足够,均匀涂抹在匕首上。 “不过我不信宗教,也不信神明,即便祂们存在,我也不会信,毕竟祂们从来没有给予过我任何东西,比起神明,我觉得还是魔女更适合我。” 用尖柄小鎚拔出链接手柄和匕首刃的钉子,将匕首刃拆离,清理中心位置,然后再重新组装,确定完全牢固以后再放入刀鞘。 伊卡伸了个懒腰,蓝色的发丝自然下垂,在她的耳垂旁边慢慢飘荡。 “利己主义者?这么说或许不错,只要没人找上门,随她便吧。” “那如果有人找上门了呢,伊卡女士?” “……乔薇蒂女士,有没有人说过直接闯入别人的家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伊卡叹了口气,她把匕首从刀鞘之中抽出,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刀柄,转过身,看向那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那是个约十七岁的少女,但她的穿着却和她的年龄并不怎么相同,黑色的波浪长发一直垂到腰间,和她那黑色的外套相互映衬,在外套之下的是白色的衣裙,带有黑色的蕾丝装饰,在衣裙之下,她的双腿白皙,似牛奶一般,最后,双脚被包裹在黑色的平底皮鞋中。 一阵威风吹过,隐约露出了外套内部的暗红色鹅绒,还有那戴着黑色蕾丝的手套,以及被握在她手中的短管左轮手枪。 那左轮手枪看起来是双动试,转轮之中的六个弹巢是满的,而击锤已经被压下,处于待机的状态之中。 听见伊卡的询问,乔薇蒂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手枪的击锤回弹,然后把手枪插入腰间。 “茶,咖啡还是牛奶?”伊卡漫不经心地问道,还没等乔薇蒂回答,她便又接着说道,“牛奶,好的,需要黑巧克力吗?” “不用。”乔薇蒂说道。 伊卡打开木质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瓷杯,在一旁的水龙头前冲洗干净,然后再从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橘色灯光温柔地照亮客厅,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那些未褪去的水,不知什么时候,大雨已经平息,但水并未完全散去,以城市的排水系统,估计还需要一天才能够完全处理干净吧。 这里是伊卡的家,严格来说,是她其中一个家。 家这个概念是什么呢?伊卡看着牛奶逐渐从盒中流到瓷杯里,那牛奶如汩汩涓流,均匀而缓慢,到底是居住的地方才算是家?还是说,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家?出生的地方是家吗?还是说死去以后的地方是家?羁绊所在?时间停留? 我不知道,伊卡对自己说道。 “在这么晚的时候来我这里……不对,在这个时候来到这个国家,看样子不是什么小事啊。”伊卡端起瓷杯,“需要加热吗?” “不用了。” 乔薇蒂坐在沙发上,她端详着客厅的布局,也不知道具体是在寻找什么。 “你什么时候来的?”伊卡把瓷杯放在乔薇蒂面前。 “五分钟之前,船到了港口,然后我就看见你们这里已经成了这个鬼样子。”乔薇蒂端起瓷杯,红润的唇接触杯边,她茗下一口牛奶,让那带着些许甜味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片刻之后,她才说出剩下的半句话,“都是水,按理来说这个时间五十星不会有这么大的雨。” “确实是下雨了,很大,远超你想象的那种大小……好了,唠嗑的话就到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呢?”伊卡双手十指交叉,“刚才进来我家的时候,你用的手段不太正规吧,和传闻中一样,你有许多秘密。” “秘密,对于你们‘影’来说,这也能算是秘密吗?伊卡,我的手下买了一些违禁品。”乔薇蒂说道,“从这个国家,这个城市。” “那你应该询问的是你的手下,而不是我。”伊卡笑道,“女士,你找错人了。” “但是你知道我需要的消息,你们这个组织做的不就是这样的工作?把我需要的情报卖给我就好。”乔薇蒂看向伊卡,淡蓝色的瞳眸盯着伊卡的眼睛,似乎要吞噬她的灵魂。 你知道,乔薇蒂坚信——伊卡知道这些。 “……我知道吗?我的记忆之中似乎没有这些,可能得让我好好想想了。”伊卡挠挠头,“毕竟事情这么多,不过应该不关我事,毕竟我可不会卖这么危险的东西,我是说你的手下卖的东西,在纽加哥卖这个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很惜命。” “我并没有说是你在卖。”乔薇蒂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瓷杯的杯边,“不过,可能和你有关,那些家族不会让你们沾染这种东西,但是不排除有人铤而走险这么做,足够的利益会让他们忘记危险。” “我们的生意往来应该很久了,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骗你吧?女士,人与人之间还是需要一点信任,不是吗?” “所以我才找你,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吗?” “我觉得你不知道,毕竟你应该是第一次和我见面。”伊卡说道,“已经很晚了,要不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吧?我困了,准备睡个觉。” 话音刚落,乔薇蒂变了。 那一个瓷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杯中剩下的半杯牛奶轻轻晃荡,而乔薇蒂的右手搭在腰间,那左轮手枪的击锤被压下了一半。 “……等等,你该不会想在这里动手吧?”伊卡挑挑眉,“女士,你杀不死我的,而且你也不会杀死我,我大可以直接从这里逃跑,即便你能够暂停时间,你也做不了多少事。”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乔薇蒂露出一个微笑,她的眼睛看向那巨大的落地窗,在晚上九点钟的黑夜下,那窗外的景色十分普通,普通到有些诡异。 “……等等,你带了多少人?”伊卡顺着乔薇蒂的视线看向窗外,她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你该不会把海鸟的人都带来了吧?” “你猜猜。” “我觉得我们还是能聊聊的。”伊卡端正坐姿,“毕竟你可是老客户……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违禁品。” “对,违禁品,这违禁品确实不关我事,重申一遍,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我知道,我需要知道他的渠道,他从哪里得到的渠道。” “走的什么路?去哪里的?” “水路,车之乡。”乔薇蒂的手从腰间抬起,放到沙发的扶手上。 伊卡从风衣口袋中拿出那一本白色的笔记本,她抬起头看向乔薇蒂:“事先说明,别抢我的笔记本,你抢了你也看不到里面写着什么。” 乔薇蒂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她的眼帘。 她端起瓷杯,再次喝了一口牛奶:“手下的人不听话,只能处理掉了,这是规矩。” 她是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作为海鸟的领导者,如果手底下的人并不干净,她自然不会留有任何情面,毕竟,海鸟本就不是什么良善的组织,作为海鸟领导者的她,自然也不是什么善良之人。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陆 握持着抵桠的细瘦的小枝(下) 海鸟,属于车之乡的组织,黑手党组织,现任的领导者名为乔薇蒂,也会有人称呼她为星期四女士,这个称呼是她给自己取的,没有人知道理由,或许只是因为乔薇蒂喜欢星期西,亦或者按照什么顺序,轮到她的时候就是星期四。 海鸟的新领导者是一个女性,这个消息在刚刚出来的时候确实让不少人感到惊讶,毕竟,信奉力量与火铳的海鸟会让一个女人成为最高层,怎么想也不大对劲,再说了,乔薇蒂这个人,似乎并不是海鸟的‘正统’,坊间传言,乔薇蒂的父亲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是一个不称职的弟弟,而且,乔薇蒂也从未见过她的父亲。 而抚养乔薇蒂长大的,是上一任海鸟的领导者,乔薇蒂父亲的兄长,世人尊称他为马尔科先生,更多的事情在坊间就没有继续流传了,哪怕有,也会在短时间之中被掩盖,说不定就连流传出来的那些信息也不过是乔薇蒂放出来的烟雾弹罢了。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水路,车之乡,这段时间的话。”伊卡随手翻开笔记本,似乎是在翻开那一页的时候就是她所需要的结果,“哦,确实有车之乡的,时间也符合你的需求,那么,乔薇蒂女士,你需要这个消息吗?” “对。” “这么看来,你们海鸟对下属的管理还是挺不错的,至少在某些程度上而言。” “做生意钱可以谈,最重要的是诚信。”乔薇蒂说道,“他瞒着我们,那就是逾矩,走的还是你们这里的渠道。” “所以哪怕与我无关,你也要找我了解情报……怪不得要你亲自来。”伊卡轻笑一声,“是这个意思?” “是否与你有关这个暂且不提,我需要结果。” “那就是还有别的事情了,纽加哥……你和哪个家族准备谈合作,是这样吧?””伊卡把那一页撕下,放在手中端详,“这算是我和你们的合作吗?其实和你们合作挺不错的,至少你们付钱很爽快,如果可以我希望以后我们依旧能维持合作。” 这差不多是摆在桌面上的示好,乔薇蒂听得出来,在来到纽加哥之前她就已经再度翻阅过自己对伊卡的了解,此时,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伊卡,她在大脑之中重复着那份资料,伊卡,女,年龄不明,情报组织‘影’的成员,而且地位不低,伊卡有一本白色的笔记本,据说在那个笔记本之中记录着伊卡所知道的全部情报。 是的,全部,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传闻,伊卡这个人本身的记忆力并不怎么样,很多过往的事物都需要那个白色的笔记本进行记录,但是那白色的笔记本之中书写的内容没有人能够看懂,就像是鬼画符一样,乔薇蒂并没有看见过笔记本之中的内容,说实话,有不少知道伊卡这个人的人,都想过偷走这个笔记本,可很神奇的事,不论这个笔记本到了哪里,都会被伊卡‘取出’,就是很简单的,把手伸入怀中,一拿,就能够把笔记本拿出来。 很显然,这个白色的笔记本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更大的可能是一种污染物,具体一点,又会是哪一种呢,没有使用的前置条件,应该不是魔女的收藏,那么,恶魔的筹码和天使的交易,是这两者之中的哪一种? “我们以后依旧还会有合作,你是这么希望的,即便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对吧。”乔薇蒂说道——用的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嗯?今天发生了什么吗?我们不是在聊生意吗?”伊卡略带夸张地看了看四周,“我们就是在谈生意而已,我邀请你来到我的家,我们来一场面对面的交谈,除此之外没有发生别的事情,我还给你倒了一杯牛奶,这可是乔薇蒂女士最喜欢的饮料。” “这个时候你还想谈生意,我也算有点佩服了,而且,我喜欢喝牛奶这件事,你又该怎么知道呢?”乔薇蒂呼出一口气,“都说伊卡女士是最有良心的奸商,现在看来,至少在待客礼仪上差不了。”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谁说的不重要,资料呢?” “这里,这是那条渠道,不过来源是哪里我不清楚,我需要时间。”伊卡递出那一张纸,“不用太久,我已经把上面的内容用你能解读的方式进行书写了,不用传给别人,别人也不会看明白的。” 乔薇蒂接过纸张,扫视一下,她的情绪没有变化,仿佛纸上写的都是最普通的事情,这上面的文字……并不是以车之乡或者五十星的官方文字,更像是一种孩童之间相互玩闹所使用的涂鸦,很神奇的是,乔薇蒂能够看明白,看明白这些涂鸦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面是这阵子从这里去车之乡的违禁品买卖,你看看有没有你的手下,有的话就告诉我,别的几位就算是附带的了?” “找到源头,需要多久?” 片刻之后,乔薇蒂把自己的视线从纸张上移开,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伊卡的问题,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毕竟,现在她才是支付报酬的那一方,在这种时候,她有权利提出自己的需要。 “既然是乔薇蒂阁下的要求,那我肯定愿意代劳,至于时间的话……也用不了多久,不过这个是另外的价钱。”伊卡耸耸肩,从乔薇蒂手中把那一张纸取回,“把这些些情报给你其实已经是大出血了,你知道的,情报这种东西,在不同人手中是不同的价格。” ——而这些和车之乡有关的情报,在您这位车之乡的原住民手中更是会价格倍增,所以此时的这场交易,还请您多多担待。 乔薇蒂无视了这部分的潜台词,若是承接了这句话,伊卡必然会借此抬高价码,哪怕现在的两人看起来颇为熟络,这也是一场生意,把人情往来和生意分离出来,这才是乔薇蒂和影这帮人打交道的基本原则。 “要多少?” “老样子,加急的话加价百分之二十,如果加价百分之五十我今天就不睡了,直接帮你把事情做了我再睡觉。” “成交。”乔薇蒂把杯中剩下的牛奶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桌上,“牛奶的味道不错。” “你喜欢就好,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今天会来。” “不,这可不知道呢。”伊卡没有承认这一点。 “随你怎么说吧,话说回来,那个东西和传闻一样?那个笔记本上记载着一切?”乔薇蒂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她饶有兴趣地看向伊卡手中的那白色的笔记本,“不只是你所知道的东西,而是你所需要的东西?” “传闻罢了,只是我的一个记事本罢了,我的记忆……我可没有你们那么好的记忆力,很多以前的事情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不然我需要这个笔记本做什么呢?”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伊卡仿佛是在自嘲,她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这可是我仅有的回忆自己过去的方式,当初从九州的那帮人手中花了不少代价才换过来的,我需要的记忆都在上面了。” “那你还记得你活了多久吗?”乔薇蒂问道, “……不记得了。”伊卡摇摇头,“或许我今年才八岁?” “你觉得你这句话会有人信吗?” “说不定呢。” “钱一会儿会打到你的账上,今天,也就是十二月四日的上午我需要得到结果。”乔薇蒂对着伊卡说道,“我没有办理好全部的东西,在纽加哥当局发现之前,我需要把一切事情处理好,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 “我一定。”伊卡说道。 下一刻,在伊卡的视线中,那个黑发的少女消失不见。 然后时间缓缓流逝,而伊卡则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缓缓远去,仿佛刚才来到自己家中的那位女性不过是伊卡的幻梦,但桌子上那个残留着些许牛奶的杯子还在告诉她,乔薇蒂刚才来过,海鸟的领导者,就在刚才,来过一次她的家里。 伊卡看向手中那白色的笔记本,摇了摇头,然后放入风衣的口袋之中。 “那个女人,真可怕啊,她应该在今天还要和切拉斯家的那个小姑娘会面吧,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新的变数呢。”伊卡喃喃自语着,眼角的余光扫过了那个白色的笔记本,,“不过还好,小赚一笔,而且不花费任何力气,果然没有把东西一次性给出去是正确的。” 她环顾四周——那些人确实都已经离去了,那些藏在她的家的旁边的人,那些属于海鸟的人,在刚才的对话之中,那些人一直静静守在旁边,不出意外的话,若是乔薇蒂发出命令,那些人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冲入到这里,让后动手。 “不过她确实没有打算动用暴力,至少这位领导者……比上一届的好很多。” 伊卡拿起那乔薇蒂用过的杯子,在洗手台旁边简单冲洗着。 “算啦,作为商人,不掉价,做生意,不寒碜。”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柒 那里的宁静是缓慢降临的(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要动身离去, 去茵尼斯弗利这湖心小岛, 茅草的小屋;泥土,树枝的篱笆, 些豆角,为蜜蜂钉个蜂窝 声的聒噪里独处 静下来了,那里的宁静是缓慢降临的, 缓慢降临,从清晨的面纱到蟋蟀的歌唱; ——叶芝,《湖心岛茵尼斯弗利》。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天气晴,路上有积水。 林·切拉斯的新的一天,看见的便是这样的世界。 “早上好。”她说,掀开杯子,把被子折叠好,放在床尾,这是习惯,一个好习惯,保持自己房间的整洁,即便有专门负责打扫的保洁人员,林也会自己先把自己的房间处理好,父亲说过,如果连自己生活的房间都没有办法保持干净,又怎么能够在整个家族的事务处理之中做的利落? 她对着全身镜整理好自己今日的着装,即便林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今日也换上了颇为正式的正装,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手表,确认着当下的时间,最后,披上那件风衣,戴上父亲送给自己的白色手套,从现在开始,林·切拉斯不只是一个女孩,更是切拉斯家族的代理人,切拉斯家族的预备教主。 她推开房间门,用了十分钟吃了早饭,不出意外,今天的早饭期间也没有见到父亲,她也感受到了,随着自己在整个切拉斯家族的权力不断提高,父亲出现的频率也在逐渐减少,正事场合基本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不过,林还是能够感受到父亲的存在,这并不是什么心有灵犀,而是父亲那音响播放的乐曲已经让楼层都无法阻拦,传入到了林的耳中。 那是一首悠扬的乐曲,像是某些乡野村庄的民乐,没有任何电子配器,全部都是由纯粹的现实乐器演奏出来的乐曲,明明是一种悠长而舒缓的旋律,听着却不会让人感受到困倦,反而更加精神,这或许就是父亲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乐曲的名字吧。 “根据您的要求,我们已经提前预约好了威廉姆斯咖啡馆的座位。” 等到林·切拉斯手中的事务停止之后,管家才开口说道。 和海鸟的交流并不是放在切拉斯家族的会议厅,也不是放在什么商业大楼之中,林·切拉斯和那位海鸟的领导者在经过初步的商榷之后,最终选择了一个咖啡馆,只是两个人的交流,在和海鸟的合作上,林要把一切的主动权都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哪怕是父亲,也不能够干涉,她需要一份属于自己的成绩,不,不止一份,她需要大量的成绩,足以让自己坐稳这个位置的成绩。 “好的。”林·切拉斯简单应了一声。 “关于您的学习,课表有需要变化的地方吗?” “把今天的课往后排一下,安排到下午四点之后吧。” “好的。”管家点了点头。 是的,林·切拉斯还是需要上课的,学习各种在学校应该学习的科目,不过她并不会去学校,而是请专业的教师来到切拉斯家进行授课,林·切拉斯的日程大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学习,另一个部分就是家族的事务,在十四岁开始接手家族事务之后,这种上门授课就成为了她学习的主要方式。 今天本应也有课程,稍稍往后延迟一下吧,和海鸟领导人的会议不知道要持续多久,至少在午饭之前肯定是不会结束,再计入可能出现状况的时间,将这些课程都安排到下午才是正确的决定,在安排好这些事情之后,林·切拉斯才离开了切拉斯家。 威廉姆斯咖啡馆,这并不是纽加哥最出名的咖啡馆,只是胜在安静罢了,定下这个地方也是商谈的结果,当然了,并不是面对面的交谈,初次商谈是在视频会议之中,得益于现代网络的发展,即便是两个隔着海洋的国家,也能够达到几乎没有延迟的通讯。 虽说是咖啡馆,林·切拉斯也没有点咖啡,她为自己点的是一杯橙子汁,酸甜的味道能够让她的注意力更加集中,而她也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忆着所谓的话术,即便已经经过了一年的锻炼,她终究也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这种正式场合——严格来说是和一个‘几乎陌生的人’交流的场合,她也免不得有点紧张,不要紧的,林,她深吸一口气,不要紧的,就和以往跟那些切拉斯家的人交流一样。 她大约提早了半个小时来到这里,不只是作为东道主的礼仪,还有对环境的观察,她需要观察一下周围,为了自己的安全,也是为了防止某些人,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今天的威廉姆斯咖啡馆没有什么人,就连在咖啡馆之中忙碌的也只有收银台的一位中年男性,模样看着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从他的身上也感受不到什么异样。 林很少来这种地方,严格来说,她很少会在外面吃饭,家里的饭菜就已经足够美味了,在吃这件事上,林不会亏待自己,她可以很自信地说,在整个纽加哥的美食,甚至是纽加哥之外的美食,她都已经品尝了不少,就连那九州的佳肴她也试过几道,不过那都是带有五十星特色改良的味道,据说正宗的味道会更好,因此,林一直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只是这份心愿也已经随着责任的担子被压抑到了心的最底层。 从外面看来,林·切拉斯只是一个人在咖啡馆之中,但在咖啡馆之外,属于切拉斯家族的保镖已经融入到了背景之中,或许是正在读报的男人,亦或者逗着小猫的男人,林很确定,那位海鸟的领导者肯定也会这么做,一个人进入到咖啡馆之中是诚意,而咖啡馆之外的保护是对自己的负责,这两者并不会冲突。 林眨了一下眼,下一刻,面前本应该空荡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约十七岁的少女,黑色波浪长发,黑色外套,白色衣裙,以及黑色的类似装饰物,此时少女双手十指交叉,撑住了自己的下巴,那黑色的蕾丝手套的缝隙之中,隐约能够看见少女白皙的皮肤,少女并不高,甚至感觉还比林稍微矮一点,只是那属于上位者的气质做不了假,所以,在少女出现的那一刻,林切拉斯就已经认出少女了。 当然了,以上的描述都是猜测,实际上,林能够认出来,自然是因为之前的视频通话,在视频通话的时候林就已经记下了少女的模样,只是视频终究还是隔着屏障,如此面对面的交流,倒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而且,正因为是面对面的交流,她才能第一次看见少女的全貌,那视频连线无法展现出来的气质也在此时散发出来。 “初次见面。”少女说,“早上好。” “早上好。”林说道。 乔薇蒂……林默念着少女的名字,乔薇蒂是在一个‘瞬间’出现在对面的,是用什么手段出现的?是‘瞬间的移动’,还是‘时间的静止’,也有可能是‘隐身’之类的力量,反正肯定是非自然的力量,林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没有出现问题,排除掉是自己出现问题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乔薇蒂至少有一种能力能够让她在这一瞬间出现在这里,恶魔的筹码?应该是了,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 “喝点什么?”林说,“这里应该会有你喜欢的东西,咖啡,果汁,还有别的饮品。” “牛奶就可以,谢谢。” 作为一位访客,乔薇蒂显得很有礼貌,她对着林颔首,而后者则是为乔薇蒂点了一杯牛奶,牛奶端上来的时候还是温热的,在这个略显寒冷的天气里散发着热气,乔薇蒂端起牛奶,品尝了一口。 “五十星这边牛奶的味道和车之乡倒是没有多少区别。”乔薇蒂说,“都是一样的。” “但别的味道应该就会不同了。”林跟着说道,“比如咖啡。” “我喝不来咖啡,没有必要强硬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咖啡只会让我在应该休息的时候得不到优质的睡眠。” “听起来确实不太好。” “好了,切拉斯女士。”乔薇蒂放下了杯子,“接下来就是正题环节了吗?” “如果你想的话,接下来可以是正题,也可以是午饭环节,虽然在这个点吃午饭会有点早。”林不紧不慢地将一份文件放在了桌面上,她是将文件内容朝下,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用自己的小指按住了文件的边沿,这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也是她留下的小陷阱,一个对乔薇蒂身上污染物的猜测,“那么,从哪里开始说起来好呢?就从‘海鸟’在五十星的第一步开始吧,据我所知,这次海鸟来到纽加哥的人可不少,已经远远超出了一次交流会应有的人数。” 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林正视着乔薇蒂的双眼,十五岁的女孩眼中充满着坚定,这是一种由自信构筑而成的力量。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捌 那里的宁静是缓慢降临的(下) 乔薇蒂在看见林的时候,总会觉得有点神奇。 没办法,哪怕是在海鸟,十七岁的乔薇蒂都足以让人惊叹,十七岁,在这个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美好的校园生活的时候,乔薇蒂已经成为了海鸟的领导者,并且不断地以自己出色的命令和布局构筑出属于自己的威望,十七岁,乔薇蒂本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优秀了,但在知道林·切拉斯的时候,她也免不得吃了一惊。 十四岁,这是林·切拉斯开始作为切拉斯家族的领导者进行工作的岁数,十四岁,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做什么呢?乔薇蒂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和切拉斯家族的合作是乔薇蒂提出来的,如果说要在纽加哥进行第一次的蔓延,那么切拉斯这个姓氏是最合适的。 在来到纽加哥之前,乔薇蒂已经调查过纽加哥地方的家族背景,首先科芬家族、曼德雷斯和汉弗雷斯家可以第一时间排除,这三个家族的运作模式和海鸟完全挨不着边,海鸟可不是什么医院,也不是什么商业大亨,理所当然的,格林沃尔也排除,海鸟也不是学校。 剩下的几位,卡尔纳本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运输行业闻名的卡尔纳显然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但卡尔纳对于整个纽加哥的运输行业抓的太死了,没有半点放手的可能性,若是要和卡尔纳家族进行合作,海鸟百分之一百得不到海运的控制权,这并不是乔薇蒂需要的,她不希望海鸟在某一个方面受制于人,不论是哪一个方面。 再接着就是德勒尔家族和休伯伦家族,这两个家族怎么说呢……如果要和德勒尔家族合作,付出的代价会很麻烦,并不是筹码太高,根据她所了解到的内容,若是以‘朋友’的身份向德勒尔家的那位孟德尔·德勒尔提出要求,孟德尔定然会帮助他们,但这也意味着海鸟会欠下德勒尔家族的人情,人情是最为昂贵的代价,从对等角度而言,不划算。 至于休伯伦家族,乔薇蒂了解到休伯伦家族并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稳扎稳打,维持着一种并不突出,但也不微小的程度,只是这都建立在那位叫卡特琳娜·休伯伦的女性手中,若是卡特琳娜·休伯伦出现了什么变故,整个休伯伦家应该都会因此陷入混乱,这种不确定的合作者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和那几位相比,切拉斯家族反而就合适了,首先,切拉斯家族的现任领导者正值壮年,而新的继任者又是一位和她年龄相差无几的角色,并且切拉斯不是一个传统的家族,反而一直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做出改变,这和乔薇蒂在某些方面的看法一般无二,最为主要的是,切拉斯家族一直表现的很‘和善’,没有朝着外界亮出过爪牙。 乔薇蒂大概能够看出来,切拉斯家的教主,汉诺威·切拉斯,有意把自己的女儿稳固在姓氏的位置上,林·切拉斯显然也需要做出成果,和海鸟的合作就是一个不错的成果,海鸟需要切拉斯家族的地位和人脉作为扩展纽加哥乃至整个五十星市场的支持,而海鸟也会成为林·切拉斯这个女孩的盟友,帮助林坐稳这个位置。 “你们在纽加哥的活动需要受到一定的管制,这是必要的。”林·切拉斯说,“海鸟来到纽加哥的人有点过多的,这个数量的人如果脱离了管控,很有可能造成社会层面的混乱,除了这一次的交谈,你们应该也有别的目的。” “这件事我没有打算隐瞒。”乔薇蒂说,“手底下有人不干净,在纽加哥这边搞了违禁品生意,虽然合法,但是不符合你们家族定下的规则,也不符合我们海鸟的规则,正好,我正需要这样的人作为警戒,他们此时躲到了纽加哥,我就需要把他们在纽加哥之中找出来,然后处理掉。” “那些人有合法的身份吗?”林问道,“我是说,你带来的人。” “当然有,我可不希望第一次来到纽加哥就出现这种愚蠢的错误,他们每个人都有出国的签证,也有纽加哥的入境许可,只是我们的活动范围和做的事情有所约束,这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我们只是找人,找人,然后带回去,这个过程之中没有法律会被侵犯,你们家族的规则我们也不会去触及。” “这样最好。” 两人的交谈并不太正式,更像是一种不太相熟的友人的交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这个过程中,林·切拉斯尽可能确保自己是‘提出’的人,她引导着话题的走向,与此同时,她也在等待。 忽然,她发觉自己小拇指所感受到的触觉出现了偏差,本来按在文件纸张上的那一小部分所感受到的触觉和之前有所变化,具体一点,她所压住的部分大约减少了三分之一,这也就意味着纸质文件出现了移动,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按部就班地走着。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乔薇蒂看向林的表情略有复杂,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超出自己预料的事情,也对,在林·切拉斯看向手表的时候,很多事情就已经不言而喻了,比如,自己刚才所做的某些事情,以及两人心照不宣的问题,关于非自然的力量,关于污染物品。 “你也是。” 林·切拉斯的这句话并非客套,而是由衷地表达,自己全然没有看出来任何变化,从肉眼上来说,一切都没有出现变化,不论是乔薇蒂的动作,还是手指下纸张的位置,在一秒和一秒的衔接之中,乔薇蒂做到了没有任何的异样,除了手指下的偏差感,这是乔薇蒂无法改变的部分。 是时间的凝滞,林能够确认了,乔薇蒂可以凝滞时间,但是这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她猜不出来,因为乔薇蒂先前的动作也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任何一个启动污染物的动作,但刚才绝对出现过一个时间的空窗期,乔薇蒂在这个空窗期之中翻阅过她手下的文件,而在复原场景的时候,这一点点的偏差成为了林确认的唯一方式。 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或者说,从肉眼上她看不见任何变化,不论是人的动作还是别的什么,一切变化都看不出来,这定然是用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练习才得出这样的控制力,在乔薇蒂做出动作之前,她肯定已经观察过四周,将一瞬间的布置化作照片放置在自己的大脑之中,然后再进行复原。 “没有限制吗?”林·切拉斯问道。 “这就是秘密了。”乔薇蒂说,“你手中的那份文件我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在时间上我们需要再商榷一下,三年的时间不够,再延长一点,我这边的希望是五年到十年。” “这个时间太长了。”林说,“其实最开始我们是打算先进行一年的尝试,毕竟车之乡和纽加哥的距离足够遥远,远到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后续的处理会变得很麻烦,你应该看见了,我们已经让出了不少利益,因此也请你们体谅一下我们。” 乔薇蒂知道,林这也只是一种客套话,实际上,接下来就是利益的分配问题了,这份文件之中,切拉斯让出了不少东西,而乔薇蒂需要做的,就是把其中一部分的东西送回去,换取另外的东西,海鸟若是想在纽加哥站稳,一年或者三年的时间肯定不够,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融入到一座城市之中需要的时间肯定不少。 所以海鸟需要更多的时间,不只是时间,她还需要借着这个时间将海鸟和家族扣在一起。 “时间也差不多了。”乔薇蒂说,“我听说纽加哥这边有不少好吃的餐厅,不知道切拉斯女士愿不愿意带我去品尝一下?” “当然,我已经预定号位置了。”林·切拉斯说,“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能够出发,从这里过去也只需要十分钟,运气好的话,今天还能够吃到些时令的菜品。” ——时间过得真快,林想到,这一个上午的进度并不够令她满意,不过这也在预料之中,现在还只是互相的试探,而在这一场试探之中,她是占据了上风的人,乔薇蒂身上的秘密,她大致猜到了一种,但属于她自己的秘密,乔薇蒂并不知道,海鸟……车之乡,这是切拉斯的机遇,她当然要牢牢抓住。 “喔……还是得小心点。”乔薇蒂喃喃自语着,避开了地上的积水。 门口,切拉斯家族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司机站在车的旁边,在看见林·切拉斯和乔薇蒂离开咖啡馆的时候,司机便拉开了车门,对着两人颔首,林对着乔薇蒂伸手,示意乔薇蒂先上车,随后,她再坐到车的右后座的地方,她和乔薇蒂都坐在车的后排,这也是心照不宣的行为。 “去餐厅。”林告诉司机。 于是小车便在太阳之下驶向远方,带着两个人的思考,一同离开了混合着果汁与牛奶味道的地方。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柒拾玖 投给大海包围的一座孤岛(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象一个苍白、冰冷、朦胧的笑 在昏黑的夜空,被一颗流星 投给大海包围的一座孤岛, 当破晓的曙光还没有放明, 呵,生命的火焰就如此暗淡, 如此飘忽地闪过我们脚边。 ——雪莱,《咏死》。 十二月四日,普通的日期,若不是地上的积水还没有褪去,说不定……不,积水似乎少了很多,若是按照凌晨的势头,今日的积水应该还有个小半米,不过等到伊卡推开家门的时候,路面上也只剩下一小片的积水了。 “摩门的人出手了。”她十分肯定地说道,随后关上了家门。 打开家门并不意味着要出门,她只是习惯性地看一眼有没有人给自己送东西过来,绝大多数的情况是没有,但也不能够排除那最后微小的可能性,她在纽加哥的家太多了,大多数都是偶尔才会去住一晚,更别提这段时间,纽加哥这段时间可不平静,她自然是知道的,严格来说,她都已经记录下来了。 如果有人看到现在的伊卡,或许会大吃一惊,毕竟此时的伊卡浑身上下就套了一件长袖,甚至不是那种宽容的长袖,这白色的长袖就这么包裹住她的身躯,勾勒出伊卡的身材,她的蓝色头发也凌乱成一团,完全看不出来午夜时分的那种干练。 甚至可以说,在午夜时候的伊卡和现在的伊卡简直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个是精明而狡黠的商人,一个……怎么说呢,就是此时的她,没有开灯,现在这个时间点已经不需要灯光了,已经完全天亮了,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常人工作的时间了,而直到这个时候,伊卡才醒来。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拿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六七个已经过期的闹钟,很显然,这几个闹钟都没有成功喊起她,睡眠质量太好了,好到闹钟都无法把她拉出梦境,她熟练地滑动屏幕,把那几个闹钟划掉,然后选择了明天同一时间继续响铃的选择,不管明天闹钟能不能生效,至少现在得把这闹钟开了。 “……没用的东西。” 不知道是在跟那几个闹钟说的,还是跟别的什么说的,伊卡把手机随手一扔,让手机落到了自己的被子上,被子是没有叠起来,完全没有叠,就这么凌乱在床上,枕头也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床尾的位置,伊卡在卧室的两个角落找到自己的两只拖鞋,穿上,然后才去卫生间洗漱。 卫生间的镜子倒映出来的是一张略显憔悴的脸,即便已经睡了八个小时,伊卡的双眼也透露着一种疲惫感,她把牙刷捅入到自己的口中,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她在记忆自己的容貌,防止自己忘记,每一个比较重要的事情伊卡都会记忆下来,更为重要的内容,就记到那个白色的笔记本之中。 ——你能够理解我的,如果你也走在乡野之中,你会理解我的,你看见那些蘑菇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们和那些蘑菇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们都在用大脑思考,用自己的身躯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把他们埋入土中,让他们本没有意义的人生承担起生命的重量,等你理解我之后,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马克·多夫,二零零六年,四月六日。”伊卡嘟囔着什么话语,只是在牙膏和牙刷阻拦下这些话语也变成了含糊不清的音节。 用毛巾洗了把脸,勉强把自己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她对着镜子把头发梳了梳,随后扎了个简单的单马尾,很好,现在才是一天的开始,伊卡回到卧室,从衣柜之中找了一件衣服换上,换下来的衣服便扔到洗衣机之中,连同着半夜时候的那一身也一起洗了,伊卡自然是独居人士,她的家人都不生活在五十星,这对于伊卡而言是一件好事,家人不在身边,她才能够放心地作为一个影的成员工作。 不,不只是影的成员,严格来说,伊卡在影的位置不低,具体到了什么程度,就是另外的一个秘密了,思索着今日的行程的时候,她把两片培根放入到了锅中,虽然已经过了一般人吃早饭的时间,也不影响伊卡为自己做一个美味的餐点,培根加上鸡蛋,等一会儿再用黄油煎两片面包,多好,这样就好。 说起来,冰箱里面好像还有半包虾仁,一会儿也一起用黄油炒了,早饭之后衔接着午饭一起解决,也是一个不错的决定,右手翻炒着培根的时候,她左手已经拿上了那本白色的笔记本,手指轻挑一下,笔记本就自然翻开了,翻开的正好就是伊卡所需要的那一页,伊卡阅读着上面的文字,严格来说,她是在重新回忆自己没有记得的部分。 ——每一道菜品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每一个食材都有自己的过去,出生地,年份,环境,还有采摘的方式,处理的手法,还有烹饪的手段,这都会让每一个菜品的味道出现变化,酸,甜,苦,辣,咸,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每一个菜品所占据的味道比例都是不同的。 “依诺,二零二一年,一月四日。” 伊卡自言自语着,把培根和煎蛋放入到盘子之中。 挑选出记忆之中的部分进行复述,确保自己所记住的内容和笔记之中的内容相符合,这样才能够代表她没有忘记,若是出现了偏差,便是自己的记忆有误,而不是笔记本的内容出现错误,笔记本是不会出错的,伊卡知道,这本白色的笔记本是自己最重要的事物,这上面的内容都是她的一切记忆,不带有任何主观因素。 “第一步。” 她把白色笔记本随手一扔,笔记本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消失不见,笔记本并不是现实物质,而是伊卡所拥有的记忆的实质,为了能够发挥出白色笔记本最大的效用,伊卡会让自己……不,应该说,她的大脑会强迫她自己记录下一切,是的,一切,不管重不重要,不管有没有用处,她的大脑都会强迫她记录下来。 ——超忆症。 超忆症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医学异象,属于无选择记忆的分支,临床表现为大脑拥有自动记忆系统。有超忆症的人利用左额叶和大脑后方的后头区储存长期记忆。所有这些似乎都是在潜意识下发生的。具有超忆症的人,没有遗忘的能力。能把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能具体到任何一个细节。 超级记忆的能力不是天生就有的,超忆症人群中他们有的因突发事件拥有这种能力,有的是不经意的发生,有的是特别事件激发,总之,超忆症人群的病因暂时没有科学定论。 这并不是上帝的恩赐,这是一种折磨,她过往历史之中的一切都无法忘却,她记得自己经历过的一切痛苦,而为了摆脱这种苦难,她选择借助这个白色笔记本,将自己的记忆化作一本可以翻阅的书籍,这上面的内容只有她自己能够理解,因为没有人能够窥探她的记忆,而唯有她愿意分享出来的部分才能够被那位被分享的人解读。 这是她大脑之中的记忆。 伊卡并不能习惯将自己记忆提取出来的感觉,她无法确定某些事情是否真的被自己记住了,亦或者是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现偏差,好处大概就是,她不用忍受超忆症的折磨了,于是,每天检查笔记本的内容就成为了伊卡的日常,这个笔记本并不是恶魔的筹码,也不是天使的馈赠,这是一个‘魔女的收藏’,在九州付出了代价换取而来的‘魔女的收藏’,这是伊卡的秘密之一,也是笔记本第一页记录的内容。 一切的改变都是从得到这个笔记本开始的。 她用叉子把培根送入口中,房子的客厅很空旷,这是位于纽加哥靠近港口的地方,距离港口有一小段路,但不长,在一片小平原上,三层楼的小别墅,不大,但是看着就很贵,伊卡的这个家就是其中的一栋别墅,从外面看是典雅的深褐色,和白色交织在一起,颇有一种简约的美感。 此时的伊卡就在别墅的第二层,从这里看向落地窗,能够隐约看见港口的景色,也因为这里的地势稍微高了点,并且靠近大海,昨夜暴雨的积水并没有给这里带来太多的破坏,而昨日暴雨的起因,能够查阅到的资料都已经进入到了白色的笔记本之中,伊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消息,当然了,她会表演出一种无知感,这是迷惑他人就好的方式。 早餐的味道在她的口中绽放,这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她的左手往餐桌上一搭,便按在了白色笔记本的封面上,她放开笔记本,来到自己需要的那一页,这上面记录着几个名字,还有一段经历,这边是她今日的工作。 东西已经找到了,该联系乔薇蒂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 投给大海包围的一座孤岛(下) 伊卡找了一件纯黑色的棉衣,这棉衣将她包裹在内。 不用带多余的东西,只需要把手机和钱包拿上就可以了,电子支付在纽加哥还没有得到大范围的应用,不过据说九州那边的电子支付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出门在外只需要带一个手机就足以满足出行时候的基本需求,而像是车之乡那边则是一卡通的形式,将公交出行和购物之类的消费需求整合到一张通用卡上,以此来减少需要携带的物品。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休伯伦家族宣布,瓦伦纳·休伯伦因受惊造成短时间精神模糊,现正与纽加哥第二医院进行治疗。” 她甩了甩手中的匕首,那一把与凌晨时分保养过一次的匕首,让匕首的刃划过肉体,从喉咙刺入,握着匕首的手用力一转,带出白色的骨末和气管,血与肉被剥夺出来,溅落在地上,本就不太干净的石砖瓦更是变得凌乱。 毕竟昨天才下过雨,那些青苔之类的东西早就趁着机会攀爬到了地面上,现在又洒上了一层红与白,若是让负责清理的人过来,肯定会因此吓一跳吧,若是是别的人来这里,估计只能够祈祷一下积水能够淡化这些颜色了,但伊卡不同,她并不会担心这一点。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凯瑟琳·德勒尔于凌晨零点四十五分回到居所,并且和孟德尔·德勒尔进行了大约十五分钟的交谈。” 她的脚步如舞蹈般轻盈,这是一位沉默的画家,用名为匕首的画笔在名为人的画布上作画,这是一位品酒师,打碎名为肉体的器皿,让里面的红色佳酿肆意倾洒,她的左手还拿着那一本白色的笔记本,此时,笔记本摊开,而伊卡正在记录新的记忆。 有些人会说,做事情三心二意并不好,这句话的意思是,人在做事的时候确实不能分心,专注力的下降会让人无法在手头的工作之中保证自己处于最佳状态,这对于那些做重要工作的人而言,是巨大的失误。 不过对于伊卡而言,这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了,这是铭刻在身体本能之中的动作,知道有伊卡这个存在的人,基本都会觊觎她手中的那个白色笔记本,而知道伊卡在影组织的地位的人,更是想要将这个笔记本弄到手,他们只知道这个笔记本记录着重要的信息,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哪怕拿到了笔记本,他们也无法解读其中的内容。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日,扎克·伊斯塔利亚和克里恩·阿尔法观测到污染事件,并且从中……嗯?这里好像有点问题。” 伊卡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着匕首上的污浊——当然,等回去以后还要在仔细清理一下,否则过不了多久这把匕首就得更换了——锈蚀可是保养的最大敌人,若是心爱的匕首因为锈蚀变得残破,她肯定会悲伤许久的。 一脚踢中面前那人的膝盖,然后踩住那人的小腿,手肘娴熟地砸中那人的太阳穴,伴随着轻微的骨裂声,面前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直到这个时候为止,四周的声响才逐渐平静下来,伊卡将匕首放回到保护套之中,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她看着四周,那些哀嚎着的人,以及无法哀嚎的人,平静的面容上浮现了一点不耐烦。 “怎么都是这种角色……还没搞定吗?” 不远处的建筑物之中,水晶吊灯正散发着辉煌的光芒,映照着四周那洁白的大理石柱,此时,大厅之外,在建筑物的门口,只有伊卡拖沓着血迹,沿着去往建筑物的道路前行,她用脚在地上擦了擦,想要擦掉鞋子上沾染的污浊,还好,积水还在,只需要让积水冲刷一下鞋子的底部就可以了。 墙壁上的巨大的钟发出沉闷的声响,半径至少两米的圆盘中间,齿轮带动着齿轮,让那三根指针重叠在了同一个数字上。 圆盘下方的摆钟敲击着,一下,两下,三下…… 到了第十一下的时候,敲击声停下来了,时间是,早上十一点钟,距离伊卡出门只过去了十二分钟,严格来说,算上她换鞋子和启动车辆的时间,一共也只过去了大约十分钟,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做到很多事情了,比如,遇上几个拦路的人,比如,处理几个拦路的人。 这些人看着倒是陌生,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人应该不是冲着笔记本来的,那么,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哦对了,乔薇蒂,海鸟的人,这么看来,乔薇蒂带过来的人也并非全心全意忠诚于她的,是什么时候走漏了消息?应该就是凌晨的会面吧,那些人并不知道乔薇蒂和自己聊了什么,但从乔薇蒂一下船就来到自己家的这个情况,显然,海鸟的一部分人把自己当做是什么重要人物了。 海鸟的底层似乎有不少蛀虫……不,应该说,就是有很多,乔薇蒂所说的内容是故意隐瞒了什么,还是说就连乔薇蒂自己都不知道呢?而且消息传的太快了,很显然,在纽加哥的某些人,已经开始悄然渗透到了信息渠道之中。 “咳……咳……” 地上倒着的几人并非完全都是死人,还是有那么几位只是丧失了行动能力,当然了,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死亡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在那些人死去之前,伊卡还是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一下的,她在地上的活人之中挑选了片刻,找了一个看起来最顺眼的。 “如果你聪明点,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不然的话,我可以让你的死亡过程变得更加痛苦一些。” 伊卡说着,把手指按在了男人的脖颈上,那是个遮住了下半部分脸的男人,胸口处被伊卡划出了两道伤痕,伊卡用手指一勾,勾住了男人脸上的遮盖物,一扯,于是男人的面庞便露了出来——说实话,在看见男人的面庞的时候,她有点心动,男人长得确实不错,有冰冷的视线,一身危险的气氛,而且还是黑色头发,差不多都在伊卡的喜好上。 如果是在普通的大街上见到这个男人,她说不定会去邀请对方共进一杯下午茶。 “咳……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开口的……干脆杀了我。” 声音听起来也不错,和外表看起来截然相反,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温和。 “我叫伊卡,如果你愿意不再干这份工作的话,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现在是第一个问题,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男人陷入了沉默,但他知道这个问题的回答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问题。 “……没有。” “因为工作原因,所以我很少有机会看见你这样的男人,下一个问题……” 男人似乎理解了,自己这个面前的女人好像对自己有点意思,这是否是一个机会,能够让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伊……伊卡女士!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和我交往试一下!” “别这样,我们两个还不了解呢。” “那我们从现在开始互相了解吧!”男人将身上的疼痛感按耐下来,现在是绝好的机会……这个女人,等她露出破绽,他就绝对能够抓住那个机会……男人如此想着,便接着开口说着,“就在刚才,我发现伊卡女士是一个如此有魅力的人,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我是真心的。” “你喜欢喝什么酒?”伊卡问道。 “啊?那个,红葡萄酒。” “对于快餐的看法呢?” “如果是双层芝士汉堡或者鸡腿汉堡就会很喜欢。” “炸鸡腿呢?” “我会蘸蜂蜜芥末酱或者甜辣酱。” “喜欢看动作电影吗?” “呃……很期待明年的疾速追杀第四部。” “真不敢相信,我们的喜好居然如此相同。”伊卡露出一个浅笑,“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应该看一下占卜的,说不定我的占卜结果会说今天是我的命中注定之日,真好……真不错,我已经开始好奇你这个人了。” 很好……就是这样,男人悄悄挪动自己的手,在自己的大腿侧面还放着一个刀片,如果能够找到机会,他绝对能够用刀片划开那个女人的喉咙,装模作样换取的时间绝对不是白费的,虽然不明白这个叫伊卡的女人为什么会在意这些,但这是机会,很好的机会,这个蠢女人……快了,他快触及到了。 “嗯……对了,如果我们一起看电影,你对于片尾演员表之类的东西怎么看呢?” “我不清楚……我一般都直接离场——” 话音未落,他的脖颈就被错位了,脊椎被折断,器官破碎,在一瞬间就被切断了神经,死亡没有多少痛苦,毕竟在伊卡动手的那个瞬间,男人的思维就已经消失了。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今天的占卜又是没什么用处。” 伊卡脸上的表情有变得平静起来,她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服。 果然,想要在这个城市之中找到一个合胃口的人还是有点麻烦,还是继续工作吧,至少工作不会背叛自已,而且还有钱拿。 她翻开白色的笔记本,把这一段记忆记录在纸张之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壹 必然有一次海啸声袭来(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二】 子规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熟悉的天花板。 她并没有起床,而是将一切信息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进行新一轮的整理,她能够记得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发生的事情,每一个,是的,每一个,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都在子规的脑海之中被整理好,然后进行新一轮的分析。 她并不着急离开这里。 那副画作上出现过的景色正在一一应验,港口的火光,展览馆喷涌的血,还有新的景色,燃烧着的藤蔓和冲天而起的红,这幅画上记录下来的景色已经出现过好几次了,而在这一次,画作上又会显示出什么样的景色呢? 她并不着急,严格来说,她在等待,还需要再等待一会儿,如果要问子规在此时的‘目的’是什么,她会说,没有,她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目的,不过就是随处逛逛,并且为自己的回去寻找一个方法,她不着急,时间,她拥有许多,当初成为子规这个人之后,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少年,此时几次的重复日期根本无法影响到她。 “真是厉害。” 她在夸赞二阶堂野野,在上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她看见了那些藤蔓,也看见了天空之中站在藤蔓上的那个人,她自然记得,那就是叫做二阶堂野野的女孩,这名字念起来和二阶堂奈倒是挺像,只是两人很显然并不是同一个人,至少从面相上看来,那个叫二阶堂野野的女孩就不像是个医生,或者玩手术刀的人。 那些火,应该也是二阶堂野野创造出来的,作为接触了非自然的存在,子规能够感受到那些藤蔓上火焰的,那些非自然的气息,很显然,那些火焰都是通过某些污染物制造出来的,而藤蔓也显然是遵从那个女孩的命令,所以,二阶堂野野制造这么大一场混乱,是为了什么呢,总不能说是因为脑子坏掉了吧。 所以,二阶堂野野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能够让二阶堂野野如此执着的,应该就是回去的方式了吧,那么,今天的二阶堂野野会怎么做,如果她找到了回去的方式,今天一定会付诸行动了吧,这么看来,有必要挑时间去找一次二阶堂野野了,当然,在这之前,还需要去完成一点自己的小小猜测。 而且,有一个问题自己一直没有去寻找过答案,自己所经历的循环,和二阶堂野野所经历的循环,是否是处在相同节点,也就是说,此时自己经历过的十一月三十日,和二阶堂野野经历过的十一月三十日的数量,是否一致,她们的时间线是否相同,若是她们互不处于对方的时间之中,她们的时间又应该怎么运转? 时间差不多了,子规坐起身,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果不其然,那副画作就在房间之中,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摆在那里,她将画作摆正,开始观察这一次的画作有什么变化,本属于燃烧的藤蔓的部分已经变成了普通的建筑物,看来并不是在这里,她接着看向别的地方,想着能不能找到一些别的重点。 建筑物之中的景色在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都感觉并不属于现实,只是这几次的经历让子规明白了,这些景色都是现实的景色,只是出现的时间并不相同罢了,时间上的问题并不重要,地点才是重要的,不过,此时的子规并没有从画作之中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还没有到时间吗? 不对。 子规好像发现了这幅画作哪里出现了变化,不,应该说,那并不是什么变化,而是本应该就属于那副画作的东西,在此时终于出现在了画作之上。 那是画作的‘署名’。 第一行是一个名字,或者说形容词,‘诚挚的混沌善意’。 第二行,是用书名号框起的作品名,《十一月的休止符》。 在看见这两行文字的时候,子规心中的警铃响了起来,急促地响了起来,这个名字很危险……不对,不对,是出现在这幅画作上的这个名字很危险,这一次,没有任何的迟疑,子规的手已经按在了画作之上,错误,她在给这一幅画覆盖错误。 这是本能的警戒,哪怕在这里使用错误的权能可能会被发觉,她也无法不这么做,若是不在此时掩盖这幅画作和某个存在的联系,后果一定会严重更多,子规感受到自己的背部已经有点冰冷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冷汗。 ……这就是更高位格的压迫感吗?哪怕只是一个被书写下来的名字,还有一个画作,都让她感受到了危险,她知道的,所见即所得,所思即所想,如果在这个时候念出画作上的名字,那位本质定然会知晓她的存在。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十一月的休止符’吗?并不是什么旋律小调,而是十一月的休止符,那个展览馆旁边的男人说的是错误的,还是说,这幅画作本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不论那个展览馆旁边的画作给这一幅画取什么名字,这幅画作都只会拥有一个相同的名。 “我说,这是一场错误,它并没有‘一个特殊名’,也没有‘一个特殊创作者’。” 子规把手覆盖在画作的右下角,具体是覆盖在画作的那两行文字上,她将自己的权能覆其上,用错误模糊名字,然后,是覆写。 “它的创作者只是一个普通人,在纽加哥展览馆的旁边小巷子之中完成了这幅画的创作,创作者给它取了一个普通的名字,随后把这幅画交给了我。” 用覆写把前几个十一月三十日发生的真实覆盖在这一次十一月三十日的画作之中,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画作为什么会出现名字?看来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中确实发生了什么,而这件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无关,那就是……二阶堂野野,对吧。 “真是给我找了不少麻烦啊。”子规等待着画作上的联系被权能改变,看来,接下来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得记得在每一次的开始给这幅画覆盖上新一层的错误,确保这幅画作不会引来别的东西。 这次就不把画作放在房间之中了,子规将床单取下,把画作包裹起来,虽说画作的名字已经被掩盖,她也不能完全放心下来,画作之中的内容可没有被更改,画作之中的景色可是一种提醒,若是出现了更多的异样,她也能够从中找到线索。 ——错误。 今天是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天气晴朗,气温刚刚开始下降,衣服该多穿一点了,被子也得拿上那些厚一点的。 五十星,纽加哥,正午。 “唉……” 卡特琳娜·休伯伦叹了口气,不用看向任何地方,她就这么坐在长椅上,面前是一张茶桌,茶桌上很干净,两个杯子,一个茶壶,一包茶叶,一个茶宠,一壶刚烧好的水,以及一根手指,她把笔记本就这么放在一旁,端起那一壶烧开的水,注入到茶壶之中,蒸汽在壶口升起,模糊了些许光景。 盖上茶壶盖,右手捏住茶壶柄,微微摇晃,倒入茶杯之中,把杯中的茶叶倒掉——第一泡,用来清洗,在这之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泡茶,泡和煮不同,讲究一个水从烧开之后到进入茶壶之中,在这之后,让茶的味道蔓延靠的便是那水的温度,而不是火的温度。 正如这一场生意,只靠大火来煽动是不行的,要给他们些许冷却的机会,若是只顾让那火焰肆虐,那么茶本身的味道就会被破坏,味道,也就失去了本来所期待的模样。 “又在想什么别的事情?”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放下手中的圣经,不论是卡特琳娜还是他,说话的声音在教堂之中显得如此清晰,那些声音在触及到墙壁的时候又回流到双耳之中,重叠起来的音色听着也添上了不少的神圣感。 “卡斯劳伦特。”卡特琳娜说道,“你到底是谁呢?” “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次了,卡特琳娜。” “但是每一次你的回答都不相同,你说你是一个神父,又说自己是一个流浪者,上次你说你是一个转职的厨师,还说过自己是一个杀手,你从来没说过实话吧。” “以前是谁不重要,至少现在我还算是你的朋友。”卡斯劳伦特看着那桌子上的茶,“在教堂泡茶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神不喜欢喝茶。” “神更不可能喜欢喝咖啡或者喝酒。”卡特琳娜没好气地反驳道,“你们若是在意神的喜好,就不会满大街地摆上十字架。” “你应该庆幸是我在和你聊天,如果有一位虔诚的信徒在这里,此时应该已经做好和你拼命的准备了。” “所以我们在这个时间来这里做什么?” “谁知道呢?”卡斯劳伦特说,“只是在这里打发时间而已,不要钱而且还提供饮用水的地方可不多。” 话音刚落,教堂的门打开了。 子规对着烟斗抽了一口烟,拿着被床单包裹着的画作,走入到了教堂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贰 必然有一次海啸声袭来(下) “初次见面。”卡斯劳伦特对着子规点了点头,“你看起来不像是五十星的人,是南方过来的游客吗?” “这里的人比我想象中的要多不少啊。”子规倒是有点惊讶,她本以为这种教堂在这种日子应该是空无一人的,最多就是一个神父之类的,再来这里之前子规已经调查过教堂的基础信息,卡门大教堂,目前没有专职神父在这里上班,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此时教堂之中的两人都和她一样,是为了别的事情才来到教堂的人。 “不用在意我,我只是过来休息一下的。” 子规吸了一口烟,然后再把画作放到地上立着,教堂是一个神圣的地方,而在这里,也有着一种庇护,一种保护,这就像是一道屏障,把不安与恐惧的视线隔绝在外,而在这里,子规才放心进行下一个步骤。 她找了一个不会被教堂之中的两人看见的角度,解开了画作上的床单,把这个床单带出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并没有遭受到什么阻力,严格来说,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巴不得她赶紧离开,在楼上的赌场赢的钱确实是让五点四十五招待所有点点肉痛,眼不见为净,因此,哪怕她拿着那床单,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人也没有阻拦她。 虽说抱着这么大一个画作走在路上也是惹人注目,至少画作的内容被遮盖住了,避免别人的视线和画作产生直接的接触,不知道画作上的污染是否会影响到人的理智,不要去赌这点东西,哪怕用错误和覆写修改了画作的信息,也不能够完全保证画作的安全性,这也是为什么要把画作带到教堂之中,她需要借助教堂的力量。 她要借助那些信仰的力量。 在樱岛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证过信仰的力量,作为一个在樱岛生活了几十年的人,她是最了解信仰的力量的,人的信仰是一种没有实质的权能,以精神和虔诚构筑而成的非自然,纽加哥的人或许会怀疑信仰的力量,至少那些无神论者肯定会怀疑,子规不会,正相反,在整个纽加哥之中,她是对信仰这种力量再信任不过的了。 她见证过天使以信仰的力量折叠整座城市,也见过天使被信仰背叛,从天堂之上坠落到地面,作为一种非自然权能的力量本源,信仰在某种程度上可是很有用的,五十星对于神的信仰不如樱岛那种全民癫狂的程度,自然是做不到那种影响整个国度的,但若只是用来隔绝一幅画的异样,那还是做得到的。 在揭开画作之后,子规先是确认了一下右下角的文字,确认那些文字依旧被错误和覆写掩盖之后,子规便开始下一个动作,教堂的信仰存放于哪里?自然是那属于神的雕像上,当然了,子规不会直接从那雕像上面摘取信仰下来,那样就过于显眼了,她只是借着教堂的那些信仰,让画作归于‘普通’。 是的,普通,信仰神明的都是普通人,他们所传达的自然就是普通的信仰,普通的,不特殊的,但无处不在的信仰,这样的信仰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教堂之中也是少数信仰聚集的地方,这种普通的信仰在这个时候是最好用的,因为,子规需要的就是普通,让这幅画作成为真正的‘普通画作,从而避免这幅画真正的主人的窥探。 十一月的休止符,子规默念着这幅画作的名字,然后,将这个名字覆写上一层普通的信仰,至于另外一个名字,她不会再去进行调整,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名字是一个本质的名字,若是想要把本质的名字扭曲为普通,她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这么做的代价,至少现在不能,和那些更高位格的存在相比,子规还是缺少了什么东西。 “于是他们不再言语。”子规的手抚摸着画作,“就连诡叙坊津照命尊也变得实诚。” 此时再看向化作,便不再是那灰白色的城池了,这么说应该也不对,画作本身的内容还是灰白色的城池,但缺少了最重要的特殊之处,这是一种很难以解释的变化,本来特殊而且独一无二的部分变成了普通的存在,画作的内容、画作的绘画手法、画作的本身,都不再特殊,它现在只是一幅普通的画。 茶杯碰撞的声音响了起来,子规把实现从画作上移开,便看见卡特琳娜正把一杯散发着热气的茶杯放在了自己的面前。 “伯爵红茶,来尝尝看吧。”卡特琳娜说,“相见便是有缘,我叫卡特琳娜,卡特琳娜·休伯伦,你叫什么名字?” “子规,姓氏是莱蒂。”子规腾出手把烟斗放回到腰间,她接过了那杯茶,确实是红茶,虽说子规对茶也不怎么了解就是了,在樱岛的时候她了解的也是酒,而不是茶,试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再者,教堂之中的两人的身上都没有给她一种恶魔的感觉,顶多就是些许的污染气息,应该是身上带着污染物吧,反正不是恶魔就行。 哪怕是恶魔也没有关系。 “外地游客?” “算是吧。” “纽加哥很少有外地人过来玩,尤其是外国的。”就像是想从子规口中了解更多的信息,卡特琳娜开始和子规搭起了话,“方便介绍一下你的国家吗?” “一个普通的地方,你们不一定听过,一个岛国,在东方那边。”子规说道,“从这里过去的话只能坐船,坐很久的船。”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边呢?” “你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回答。” 子规把红茶喝干净,将已经空了的茶杯放回到桌上。 这杯红茶并不是茶叶的味道,而是英伦三岛那边的味道,用锡兰红茶和佛手柑精油调制而成,并非纯粹的茶的味道,其中的芳香便是来自于佛手柑精油,那是一种植物的提取物,来自于一种桔子大小的梨型柑橘,有着柠檬的黄色和清新宜人的香味,它的香油也是制作香水和食品的一种重要原料。 “如果这个问题涉及到你的隐私,你当然可以不回答。”卡特琳娜端着茶壶,在茶杯之中倒上了新的一杯茶,“我们又不是警察,怎么可能对一个新的朋友刨根问底?” “你们两位还是一起来的?” “没事情做不就过来了?”卡特琳娜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卡斯劳伦特,“那家伙叫卡斯劳伦特,勉强算是一个准神父,今天是他提议来这里的,虽说我也不知道来这里是为了干什么,说实话,在你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喝了快一个小时的茶了。” “只是喝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子规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烟斗,“比我这个健康。” 子规把画作靠在桌子的旁边,现在,这幅画作就是普通的画作了,她让卡特琳娜的视角正好能够看见画作的一部分,她悄悄观察了卡特琳娜的反应,果不其然,出于人的好奇心,卡特琳娜侧过头,看了一眼画作,而卡特琳娜的表情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显然,在卡特琳娜的眼中,这幅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子规把床单重新盖在了画作上。 “这是你的作品吗?”卡特琳娜指了指画作。 “不是,这是不久之前一个落魄画家卖给我的。”子规用掺杂着谎言的话语说着,“只用了几块面包。” “听起来确实挺落魄的。” “你们在说什么?”这时候,卡斯劳伦特走了过来,或许是因为自己茶杯之中的茶水已经喝完了,在走过来的时候,卡斯劳伦特的手中还端着一个空杯子。 “聊这幅画作。”卡特琳娜说,“介意让他看一眼吗?” “请便。” “这是用床单罩着的?这样对画作的损害有点严重,用那种专门的保护布会更好一点,在大多卖画的地方都能够买到。”卡斯劳伦特将空杯子也一同放在桌上,他半蹲下身,掀起床单的一角,“这是什么……这画的不就是教堂吗?” ——什么? 听见卡斯劳伦特的话,子规的面色顿时一僵,她循着卡斯劳伦特的声音看向画作,果然……画作上的景色出现变化了,新的奇幻景色出现在了画作之中,那是一个教堂,灰白色的教堂,从外表看来,和卡门大教堂几乎一模一样,仅有的区别也只是色彩上的变化,以及画作之中的教堂顶部。 在画作之中的教堂上方,被大量的藤蔓和荆棘覆盖起来,而且,一个倒立的大十字架也这么插在教堂的顶端,对了,在这次的画作之中,那些仿佛太阳光一样的颜色……好像更加接近这座城池了,对,这不是错觉,那些太阳光更明显了。 子规的手搭在腰间的烟斗上,这次的景色会在什么时间点出现,地点很明显就在这里,但是时间呢?需要多少时间才会发生画作之中的事情? 不论如何,现在暂且离开这里。 “多谢你的这一杯茶。”子规将床单重新盖在画作上,她拿起画作,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间,现在是正午的十二点,十二点整……今天还有十二个小时,“各位也该去吃午饭了吧?我先走一步了。” 但她刚迈出一步,随后,教堂的顶端就传来了什么声响。 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叁 一个跪着的神明收拢双臂(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三】 我思故我在。 这是由一位名为笛卡尔的哲学家提出的哲学命题,也是这位哲学家全部认识论哲学的起点,是他“普遍怀疑”的终点。笛卡尔从这一点出发确证了人类知识的合法性。也就是说:笛卡尔是唯心主义者,但并不是从此命题看出来的,这句话并不是唯心命题,而是纯粹认识论的内容,说笛卡尔是唯心论者是纵观他的哲学体系而得出的结论,而并不是从这一命题,它既不是唯物也不是唯心。 这句话的原文可以解读为‘我思考,所以我存在’,也能够解读为‘通过思考而意识到了我的存在’,由“思”而知“在”。 对于这句话,普遍认知的解答是: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就是我自己思想的存在,因为当我怀疑其他时,我无法同时怀疑我本身的思想。而比较权威的一种解释是:“我无法否认自己的存在,因为当我否认、怀疑时,我就已经存在。”因为我在思考在怀疑的时候,肯定有一个执行“思考”的“思考者”,这个作为主体的“我”是不容怀疑的,这个我并非广延的肉体的“我”,而是思考者的我。所以,否认自己的存在是自相矛盾的。 当然了,在这个时候,这些解释都不重要,因为,祂会为其赋予一种新的解释。 ——我所想,所以我就在这里。 而思想的主体也并不一定得是‘我’,应该说,只要有人、有任何一种生物思考着‘我’的存在的时候,思想的主体就会被感受到,更具体一点,当有人在思维之中形成了对祂的固有印象的时候,祂就能够感受到。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实际上,若是每一个思维都能够被祂所感受到,那该有多么嘈杂,每一种声音都在祂的大脑之中想起,每一个思维到祂的人都会被祂所知,正因如此,规则才诞生,规则说,只有主动‘沟通’祂的人,才会被祂所知晓。 如何沟通? 以一句话作为沟通的开始,祂在人们的书籍之中留下了最初的语句,信仰祂的,念出这句话,就能够作为沟通的开始信号,祂可以聆听人的话语,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做出决定,这句话不能复杂,但一定要足够虔诚,并且字数也要有一定的约束。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这就是开始。 念出这句话,便能够沟通到祂。 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所思考的那部分会被祂了解到,所以,在沟通之前,一定要让自己的大脑放空,方块k这么告诉自己,他所面对的是一位本质,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祂所信仰的那位神明,所以,不能够让神明知道祂在想什么,但同时,他也需要借助神的力量。 五十星,纽加哥,港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取到这把钥匙并不困难,而关于恶魔的部分,那就更简单了,如果说对付那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还有点吃力,港口的这个恶魔反而会轻松很多,因为,这一次,他可以慢慢解构恶魔的名字,在这件事上,他的神可是能够帮助到他的。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方块k把十字架伫立在集装箱的门口,“窥探恶魔的名,解构恶魔的名,告知我恶魔的权能,告知我恶魔的存在,告知我恶魔的可能性。” 叮。 假如能够在这个时候看见污染,或许就能够看见,灰色与白色从十字架下滋生,朝着集装箱覆盖了上去,将集装箱化为了同样的灰白颜色,十字架的权能继续绽放在港口,方块k看着藤蔓从十字架之中刺入到地面,然后,属于十字架的领域绽放开来。 叮。 ——他是一个虔诚的人,他是一个被抛弃的人。 ——他说,他的神抛弃了他。 如果说在确定一个生物,或者说一个人,在某一个日子将会成为恶魔,在这个时候解构了这个恶魔的存在,那么,从这个时间上,恶魔还会诞生吗? 答案是会。 恶魔的诞生并不是一瞬发生的事情,不论是污染的积累,还是权能的构造,都是需要时间的,在恶魔即将诞生的日子里解构恶魔的名字,有用,但是不多,恶魔的诞生是确定的,正常的手段无法干涉恶魔的出现,而方块k并没有干涉时间的能力,所以,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抓住一个时间点。 恶魔出现的那个瞬间。 ——信奉我的人啊,你的诉求我已知晓。 他得到了神明的回应,在他的视线之中,那个集装箱上被勾勒出了新的文字,那些文字拼凑成恶魔的名字,然后在他的视线之中开始解构,此时,十字架的力量正促使着恶魔的出现,让这个权能直接化作实质,一个不完整的恶魔被迫脱离自己的安全之处,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港口的人已经差不多离开了,在港口进行工作的时候,方块k就已经要求位于港口的那两位领导者带着自己的手下离开,还好,这几天港口是黑云会进行管理,而黑云会的高层是知道摩门的存在的,如果是没有听说过或者不了解摩门的人,方块k免不得要花费一些精力来把这些人驱逐出港口。 毕竟,人可是最容易成为恶魔的啊。 “请看,整个社会就是一台机器,一台巨大的机器,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已经固定,每一颗螺丝都精雕细琢,想要改变整个机器的构造,就需要【恶魔】。” .集装箱之中,那位男人捂着脸,忽然,他的身躯顿了一下,一种一样的感觉在他的胸口流露,就像是有人把手按在他的胸口,然后握住他的心脏,各种属于负面的情绪涌入到他的脑海之中,就在这一个瞬间的,他的理性几乎崩溃。 “恶魔是如何诞生的,人类想过吗?污染?扭曲?滋生出恶魔的,是整个社会。” 方块k背诵着自己所知道的‘事实’,实际上,恶魔的本质在摩门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因此,若是真的有解决掉恶魔诞生的可能性,方块k定然会去寻找,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人在发展,只要社会在进步,恶魔就一定会存在。 “人类应该不会去想吧?被社会抛弃的人,被群众冷漠以待的人,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人,孑然一身的人,毫无牵挂的人,寻死之人,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社会的弱者,而当弱者斩断和世界的一切牵连之后,它们就会蜕变。” 正如同经历了苦难的毛毛虫会化茧成蝶,不,这种比喻应该不恰当,从蚕蛹之中钻出来的并不是蝴蝶,而是飞蛾,追逐着一点火光的飞蛾,将自己的一切投在虚无缥缈的光明之中,然后被火焰吞噬殆尽。 集装箱之中的男人颤抖着,他的胸口被什么东西穿透了,那是枯枝烂叶,是枯萎的树枝,是残破的树叶,是一切泥泞与污浊,他的双眼之中失去了色彩,他看见的一切都被覆盖上了灰色,他看见的一切事物都变成了灰色,景色,人,一切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他抬起手,看见的也不是熟悉的手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迈过某一种界限,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的身体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一个更为强大的意志扭曲着他的身体,扭曲他的思维,他能够感受到另一种思维正在覆写着自己的理性,他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头,可是自己的手却从自己的头部穿了过去。 这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恶魔会带来灾难,带来死亡,它们所给予的死亡会让人们悔改,如果真的如同神明所说的那样,当恶魔出现到一定的数量,必然会引发属于人的反省。” 集装箱之中传来了污染的气息,那就是正确的了,集装箱之中有一个恶魔,而现在,恶魔在方块k的祈祷下出现了,它在小小的集装箱之中站起身,伸出手,伸出那些枯枝烂叶,穿过人的躯壳,将名为时间的养分汲取到身躯之中。 “如此一来,社会就会改变,那么,总有一天,人们会毫无负担地行走于阳光之下,我们将会迎来一个没有恶魔诞生的美好世界,不求能够烧却整片草原,只希望有人能够看见火苗的光。” 时间变快了。 方块k将十字架拔起来,在灰色的世界之中,藤蔓和荆棘从十字架之中猛然冲出,穿过集装箱,将里面的恶魔狠狠钉在地面上,和二阶堂野野使用十字架的时候不同,方块k的藤蔓和荆棘没有被被时间凝滞,而是径直穿过。 恶魔的权能还不够完整。 而且,此时的方块k已经看见了恶魔的名字。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知名。”他说,“解构,【岁月如梭】。” 伴随着他的声音,集装箱被打开了,那藤蔓和荆棘依旧没有停滞,它们扭曲着,把恶魔的身躯撕扯开,仿佛烂布一样扔在地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肆 一个跪着的神明收拢双臂(下) 恶魔的权能还不够完整。 而且,此时的方块k已经看见了恶魔的名字。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知名。”他说,“解构,【岁月如梭】。” 伴随着他的声音,集装箱被打开了,那藤蔓和荆棘依旧没有停滞,它们扭曲着,把恶魔的身躯撕扯开,仿佛烂布一样扔在地上。 · 岁月,通常用来指时间,尤其是过去的日子。 这个词汇也常用来形容一段历史时期,也用来形容一段生活经历,还经常用来承载人们的感情。它是世间万象的载体,可以容纳世间一切酸甜苦辣。 在过去,人们会用一种更为文艺的方式将这个词汇放入话语之中,岁月如流,然后叹借者之用心专,而少时之岁月为可惜也,不过,不论是在哪一个时代,对于岁月,人们的认知都是大差不差,因为岁月这个词汇本就和时间紧密相连。 岁月如梭,这便是恶魔的名字,岁月如梭,这本是形容时间流逝很快,而现在,在这个名字之下,在这一份权能的影响下,时间的流速确实变快了,变得很快,方块k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一种时间的流逝感不是那种感官上的变化,而是实际的变化,天空之中的云朵飞速飘动,远处的烟尘也在溃散。 无机质的事物随着时间一同变快,而有机质的生物,比如说人,比如说方块k,他所感受到的就不是那种速度了,他是在这个加速的世界中仅有的正常者,不,在此时,他才是那个‘异类’,那个在时间之中的异类。 不过不要紧,因为对恶魔的解构已经开始。 “正如你所说的,方块k,我们从来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们自己曾经的名字,那么,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拥有了一位爱人,你想要和她共度一生,你的结婚证书上应该写什么?总不能写方块k这个名字吧。” 黑桃q这么询问过,是什么时候询问的?他当然记得,那是他的时间线上的几十年之前,那个时候的他和黑桃q认识没有多久,严格来说,是他认识黑桃q没有多久,那个时候的黑桃q已经足够了解他了,在正常的时间线之中,黑桃q和他已经相熟,但是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将会和黑桃q经过什么样的往来,很多黑桃q已经熟悉的小动作,对于方块k都是极为陌生的。 “我想,应该不会有那一天,你知道我的情况,我和正常时间的人是没有办法维持长期的亲密关系的,只会有一天,只有一天,当亲密关系到达顶峰之后,迎来的就是逐步的陌生,对方会逐渐不熟悉我,而在对方的世界之中,我也会逐渐变得不熟悉她,这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当一切都在前进的时候,你最亲密……你曾经最亲密的人会逐渐和你分离,我想,不论是谁都不会喜欢。” 在作出这个回答的时候,他记得黑桃q笑了,那是一种带着狡黠的笑,仿佛这就是黑桃q想要知道的某种结果,很多年以前的方块k当然是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因为婚礼,他将在自己的未来和黑桃q结婚,这是他的时间线上会发生的事情。 这倒也符合她的性格啊…… 方块k让藤蔓捆住恶魔的身躯,解构恶魔的名字,恶魔的权能就会被剥离,只要不让岁月如梭的权能作用在藤蔓之上,他就不用担心这只恶魔挣脱出来,他不会放轻松,哪怕此时的天平倒向了他的这一侧,他也不能够掉以轻心。 “整个摩门,能够一只和你进行交谈的也只有我了,方块k,你不能够和人有太多的联系,而和其他摩门成员的交流又可能暴露未来的事情,换句话说,除去你的父母,现在和你最相熟的也只有我了。” 是啊,这句话是事实,方块k第一次见到黑桃q的时候就是这样,那个时候的黑桃q,在得知方块k并不认识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落寞感,或许那个时候的黑桃q已经知道,在那一天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方块k了,这是一次注定的结果,她在最为熟悉他的时候分别,他也终将在最熟悉她的时候和她分别。 或许这就是他应得的代价。 “如果有一天,我忘记了你,你会尝试着延续下去吗?尝试在你的第二天来寻找我,哪怕这种可能性虚无缥缈?” 现在的方块k应该会说不会,毕竟,现在的他对于黑桃q的感情还没有超过那道界线,当然,等到婚礼之后,这个回答应该就会出现变化了吧。 情感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负担,但他们也不能够抛弃这一份情感,方块k按住十字架,他能够看见,看见恶魔的名字正在被剥离出来,这是一种极为暴力的撕扯,将权能和恶魔的躯壳撕扯开来,撕碎躯壳,只留下纯粹的权能,这份权能若是用来做出十字架,一定是一种功能性极强的污染物吧,只是他已经答应过蒙特利安的那位女孩了,他要用这一份权能制造出锚点,帮助那个女孩回到属于她的时间。 “所以,就麻烦你死在这里了。”他对着恶魔说道。 在摩门之中,数字代表着他们脱离人的程度,绝大程度上是如此,从数字最小的二开始,到数字十,数字的增大意味着他们对于污染的使用更加深入,和人的区别也变得更加明显,但至少在纯数字的情况下,摩门的成员依旧维持着人的身份。 而到了j,q,k这样的字母的时候,单纯的实力强度已经无法用来判定他们的能力,或许他们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但一定有独一无二的、无法被取代的作用,就比如梅花k,特拉华的梅花k,它早就已经失去了人的形态,一直困在那地下的空洞之中,将每一份权能用于锻造新的十字架。 又比如红桃k,纸箱墓园的制造者,它的存在就是为了维系纸箱墓园的稳定,将整个摩门通过纸箱联通到一起,还有黑桃j,那个巴不得天天不工作的男人,他是和神明联系最为紧密的人,他的十字架能够定下约定,一个无法阻拦的约定。 而作为方块k,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抓住历史之中的恶魔。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 方块k走到恶魔的身旁,他观察着这个名为岁月如梭的恶魔,嗯,就像是枯枝烂叶一样,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恶魔,怎么说呢,这幅躯壳看起来根本没有多少力量,全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地上杂乱,方块k见过被污染的人扭曲成怪物,这样的景色也大怪不怪了,只是,出于一种本能上的自保,这些扭曲的人总会出现那种自我保护样式的外貌,像这样毫无攻击力的外貌,倒也是少见。 当然,除了体型之外,这个恶魔的体型足够庞大,目测应该也有三米的高度,若是完全站立起来,一定会十分壮观吧,方块k自然不会给恶魔这样的机会,严格来说,现在的动作需要再抓紧一点了,在时间的流逝被加快的情况下,每多浪费一秒钟都意味着更多的时间需要弥补,他从口袋之中拿出一把钥匙,那是刚才在另一个集装箱之中找到的。 空钥,这把钥匙的名字是空钥。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他松开手,钥匙没有落在地上,一双看不见的手捧起了钥匙,然后把钥匙插入到了恶魔的身躯之中,随后,钥匙转动。 叮。 时间的流逝好像暂缓了下来,至少不如刚开始的时候那般迅速了,方块k引导着藤蔓和荆棘,以及十字架本身,就像是厨师正在解剖自己的食材,用一种娴熟而不暴力的手段执行最纯粹的剥离。 “拆解,分离,剥夺。” 他是方块k,是位于相反的时间线之中的人,或许是一直处于和那位时间之中的恶魔的较量之中,摩门已经很久没有让他去处理过那种普通的恶魔,以至于他都差不多忘记了,这种普通的恶魔并不难对付,或者说,很简单。 只需要解构恶魔的名字就可以。 叮。 于是,恶魔的权能被剥离了出来,顿时,时间恢复正常了,那堆枯枝烂叶般的躯壳就这么散落在地面上,而在这一堆枯枝烂叶之中,只有一个银灰色的怀表还在转动,方块k走向前,他俯下身,将那个怀表拾了起来,怀表的背面刻着两个名字,只是已经模糊了,而怀表之上,属于恶魔的污染荡漾着。 这就是恶魔的权能。 这就是岁月如梭。 方块k把空钥插入到怀表之中,一转,将怀表的污染暂时锁住,那些藤蔓和荆棘还在打扫着港口,将恶魔的身躯扫到一起,塞入到集装箱之中,集装箱之中还有几具干涸的尸体,应该就是被恶魔汲取了时间的人,方块k的视线没有在那些人的身上停留多一分,便关上了集装箱的门。 其实关不关门都无所谓,集装箱都已经完全被毁坏了。 对吧? 他将怀表放入口袋,时间卡的不错,那个女孩需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慢慢找吧,下一步就是寻找所谓的‘仪式’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伍 世人拥有的是怠惰(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四】 生命的意义就是熵减。 生命如果不能持续存在保持熵减状态,则终将灭亡也就是熵增,现存的生命都是在过去一次次的淘汰过滤之中剩余下来的,生命就是为了能够持续存在的熵减,而且所有现存的生命还会为了继续存在下去寻找新的可持续熵减方式。 “书上是这么说的吗?” “书上是这么说的。” 二阶堂野野合上书本,旁边那对父女已经如此交谈了很久了,女孩看着手中的书本,时不时就向着父亲提问,女孩手中拿着的书是一本哲学书,然后让父亲给自己读出声,那应该是一本哲学书,二阶堂野野猜测到,毕竟女孩时不时就提出这么个充满哲学的问题。 五十星,纽加哥。 纽加哥国立图书馆。 名字听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只是一个三层楼的建筑,据说在当初——大概是一九七九年的时候,政府拨了一大笔钱准备修建一个大图书馆,想要作为纽加哥的一个地标建筑,当时请了个知名设计师来设计这图书馆,结果运气不好,撞到了八十年代初的那一次金融危机,拨下来的钱有一大半都用来填补空缺了。 最后留下来的也只剩这点了。 说实话,能够把这个图书馆建立起来都得庆幸是钱还有剩,虽然只有三层楼,占地面积也不大,好歹算是一个有规模的图书馆了,图书馆之中的书籍有一半都来自于市民的捐赠,说实话,在这几年,书籍真的是最不被看好的东西,又不值钱,又不能够多换两个面包,与其花时间读书,还不如去港口干两天活。 “那这一段呢?” “这一段啊……小声点,别打扰到别人。” 父女的交谈声很小,他们很有默契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而二阶堂野野则是在翻阅历史书,她想要印证一点东西,方块k告诉她,他所追寻的是一个在历史之中的恶魔,如果在不同的历史记录之中翻阅,很快就能够找到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存在的证明。 这就是那个存在,那个……高位格的存在。 如果只靠自己的阅读,想从中找出‘证明’肯定需要不少时间,方块k告诉了她些许矛盾点,她现在就是要从这些具体的时间点之中找出问题,此时的桌上已经放了好几本历史书,按照时间排列起来,她特地选择了不同编译者所书写的历史书,还有以不同人的视角描述的历史书,这种掺杂了个人主观的文字反而更容易看出问题。 毕竟,若是真的存在一个客观的因素,那么,人的主观是无法强行改变这个因素的,字里行间,文字,语言,或者直接被抹去的某个时间点,某一天,空白的一整段,在经过了方块k的提醒之后,找到这些错误轻而易举,其实,在没有得到提醒的时候,直接阅读这些问题并不会产生下意识的疑惑,但正因为有了提示,她才会觉得不对经。 就好像……这些内容并不会被人类所质疑,这些错误存在的方式就是这样,不会被人所质疑的问题,这是正确的错误,是归属于正常一方的空白,正因如此,越是了解这些内容,二阶堂野野就越觉得,那位存在的恐怖,藏匿在历史之中的恶魔,能够在时间上进行转移的恶魔。 ——耶罗波安其余的事,凡他所行的和他的勇力,他怎样争战,怎样收回大马士革和先前属那些人的王国,都写在以色列诸王记上。 ——耶罗波安与他列祖王国的诸王同睡。他儿子撒迦利雅接续他作王。 混在历史之中的文字,还有那些涉及到宗教的部分,以历史为锚点出现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这次,哪怕没有借助方块k的提醒,二阶堂野野也以自己的方式找到了些许问题,是的,在经过方块k的那一次指引之后,她好像学会了怎么寻找历史之中的矛盾,就比如现在,她看见更多的问题了。 纽加哥国立图书馆坐落在卡门大教堂旁边,或许最初的打算就是将这些充满特色的建筑物聚集在一片区域,从而打造成一种连锁效应吧,从二阶堂野野所在的楼层看出去,正好能够看见教堂的那些彩色玻璃,绘制着充满了神性的彩色玻璃,讲述着各种和神有关的故事,当然了,这种彩绘玻璃也只是一种复制品,原画作定然不会放在这里面。 她将看完之后的历史书重新放起来,这里并没有自动分练之类的工具,只能够根据每一本书侧面的编号放回到书架上,这种纯手动的操作也是符合这个时代的习惯,她将那些历史书放回到原位,至少,对于所谓的‘历史之中的恶魔’,她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她看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现在还是午后,一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和方块k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如果方块k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了恶魔出现之后,港口的恶魔就会被处理掉,那个和时间有关的权能……若是可以作为一个锚点,那她就拥有了回去的方式,终于,终于啊,终于看到了一种可能。 回去,回到那个时代。 话说回来,那位被包裹在雪花之中的,无法被看清楚的那个存在,到底为什么要把她带来到这个时代,这个问题直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解决。 ——叮。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二阶堂野野看向港口的方向,当然了,从这里肯定是看不见港口的,国立图书馆和港口的距离也太远了,不过不要紧,她可以看别的地方,比如那个时钟,她抬起手,把手指搭在自己的脖颈处,数着自己的脉搏和钟表的走向。 快了。 钟表的秒针快了一点,很微小的变化,这种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时间‘稍微’快乐一点,是的,稍微,这种变化可能要在几分钟甚至是几十分钟的延续之中才会被人看出问题来,而在现在,没有人注意到,唯有在之前亲身经历过那加速的时间的二阶堂野野,意识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 港口的恶魔出现了。 和自己的记忆中相比,这一次恶魔出现的时间好像快了点。 二阶堂野野把每一本历史书都放回到原来的位置,她的手不留痕迹地搭在腰间,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立方体,这是方块k给她的一块简易炸药,作用范围并不大,只是把定量的爆炸物通过某种力量压缩在了这个黑色的立方体之中,据方块k所说,这个炸药的范围不会超过五米,但在这五米之内,对人的伤害一定是致命的,是的,对人。 不是对恶魔,也不是对别的生物,这个炸药就是为了杀死人而存在的,二阶堂野野也并不是为了伤害谁,这是她最后的保险,用来强制结束自己的这一天,重新开始这一日的保险,是的,这个炸药是用来炸她自己的,放置的位置也是腰间稍稍朝上的地方,确保能够直接伤害到她的心脏。 这可比刀子方便多了,而且,引燃炸药的工具她也有,半步熔岩,这就是最好的引线,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够让炸药在一瞬间迸发,这就是她的工具,虽说目前还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谁知道后面会不会遇到什么新的状况? 现在港口应该已经在处理了,正好,她可以体会一下,在港口的时间被加速的时候,自己所感受到时间又有多少呢。 说到底,那个男人的最终目标都是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那个出现在十一号地铁上的雪花,那个把自己带来一九八九年的存在,那个高位格的存在,世界的本质之一,那个……恶魔,那个成为本质的恶魔。 这么说来,即便是‘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这句话,也是…… ——圣灵明说,在后来的时候,必有人离弃真道,听从那引诱人的天使和恶魔的道理。 ——这是因为说谎之人的假冒;这等人的良心如同被热铁烙惯了一般。 ——他们禁止嫁娶,又禁戒食物,就是神所造、叫那信而明白真道的人感谢着领受的;凡神所造的物都是好的,若感谢着领受,就没有一样可弃的。 ——都因神的道和人的祈求成为圣洁了。 叮。 “我好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啊。”祂站在二阶堂野野的身旁,“本以为是哪位信徒的呼唤,但居然是一个普通人……不对,你并不是我的信徒,但是你刚刚确实是在构筑我的信息,那么,你到底是谁呢?” ——为什么? 二阶堂野野的目光僵硬地看着自己的身旁,为什么那个存在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把手按在腰间,下意识地想要使用半步熔岩引爆炸药,然后重新这一天,不,再等等,还不能够在这里结束。 她看向窗户,对了,旁边就是卡门大教堂,彩绘玻璃和地面的垂直高度应该在三米,只要控制好距离……控制好卡门大教堂和图书馆之间的这点距离。 她猛然跳出图书馆,朝着卡门大教堂的那彩色玻璃撞了过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陆 世人拥有的是怠惰(下) 普朗克时间,是指时间量子间的最小间隔,这个数值约为5.39x10???秒,没有比这更短的时间存在。 ——玻璃碎裂的声音。 这也就意味着,根据现有的物理理论基础,人类无法测量到任何短于这个时间之内发生的一切事情。 ——肉体坠落到地面上的声音。 普朗克时间的倒数就是真实世界的帧率,在二十世纪初,这位名为普朗克的物理学家就发现,能量可以分为不可再分割的单位,这就是量子,而作为时间量子间最小间隔的普朗克时间,就是人的认知之中最为短暂的时间。 ——沉闷的声响,就像是一道闷哼。 在一个单位的普朗克时间之内发生的一切,以人的任何方式都无法进行观测,即便这件事确实发生了,也无法被窥探到,比如,在这一个单位时间之内走到某个人的身旁,那么,对于那个人而言,移动的单位就像是瞬间出现的一样。 ——衣物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从玻璃碎裂的声音开始,卡门大教堂之中的三人就已经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了过去,质检那彩色的玻璃破碎了,是被什么东西撞碎的,而撞碎玻璃的,是一个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先是双手护在面部,在撞碎玻璃的那一刻,女性就变换了姿势。 若是落地姿势正确,人类最高可以从五楼落下而不致死,创造这个记录的人也是跑酷速降记录的保持着,这个记录是十五米,约五层楼高,不过,这个记录的创造者后来也死于跑酷这项运动,也是从五楼坠落而死亡,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当然了,人从一定高度落下,如果保证好落地的姿势,是不会受伤的,二阶堂野野知道应该怎么说,这种突发状况的应对早已了然于心,只是,她需要面对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刚才她撞碎了玻璃,她必须避免自己在落地的时候被剥离造成二次伤害,因此,在跃出的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掀起了自己最外的一层衣物,保护柱自己的脸部还有裸露在外的肌肤,与此同时,她也控制着自己的重心,很好,就是这样。 她落在了地上,这不是停止,她在地上前倾,卸去下落的力道。 而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的就是那个叫做子规的人的眼睛。 二阶堂野野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再次看见子规,不,此时的状况并不允许她和子规来一场重逢的对白,她站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那个存在在她的视线之中消失了,那个雪花之中的存在,但是祂一定还在这里,绝对没有离开,因为,她已经被祂找到了,正如同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一样,自己是变量,而那个存在想要做的,就是抹去她这位变量。 不对,如果说她这位来自于‘未来’的,能够在十一月三十日的循环之中保持记忆的人就是变量的话,那么子规也应该是一个变量,很有可能,这一点很有可能。 “我被发现了,对方是一个本质。”二阶堂野野言简意赅,“小心。” 这句话在场的人有几个能够听懂并不重要,子规能够听明白就好,二阶堂野野并不知道子规知道多少,她还记得,记得子规之前的话,这个人肯定也不是普通角色,她能够理解的,理解自己的这句话。 于是,在这一个普朗克时间之中,发生了几件事。 首先,是祂走进了教堂之中,祂本应该先探寻二阶堂野野信息,了解一下为什么这个并不信仰自己的人能够呼唤自己,还能够构筑出自己的思维,不过,祂的视线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了,那是摆放在教堂的中间桌子旁边的一个正方形,被一张白色床单覆盖住的东西,正方形,不大,看着就像是一个木框一样。 祂的本能告诉祂,这个东西和自己应该有关系。 于是祂靠近了那个地方,伸出手,然后,祂的动作被另一个人拦下了。 至此,这一个普朗克时间结束了。 而在这一个单位时间之后,二阶堂野野看见的便是,祂出现在了教堂之中,而子规不知道什么时候阻拦在了祂的身前,阻拦祂再往前一步,二阶堂野野很确定,自己的视线并没有捕捉到这个过程,视线无法捕捉,本能也跟不上,这也就意味着她的身体是绝对无法做到这样的变化,而子规做到了,子规和祂一同出现了变化。 ——也就是说,刚才,就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短时间之内,子规跟上了祂的动作。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了。” 在这个紧张的氛围之中,卡特琳娜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了卡斯劳伦特的身后,“这几个人很危险,卡斯劳伦特。” “这里危险的只有一个人,当然,也可能并不是人。” 卡斯劳伦特的目光紧紧锁在那个被覆盖在雪花之中的存在,他的视线穿过了人的信仰,穿过了教堂的庇佑,他仿佛窥探到了那个存在的一角,作为一个神父,作为一个接触过污染物的人,他和卡特琳娜一样看见了那些雪花,那种模糊的雪花。 就像是那种叫做电视机的东西一样。 “看起来,你刚认识的这位朋友,来头不小。” 卡斯劳伦特没有反应过来,他也没有看见那一个瞬间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睛是人的眼睛,自然无法跟上在这一个普朗克时间之内发生的一切,他看不清楚,他的视觉跟不上,他拿着那一本圣经,他用手示意着卡特琳娜一同向后退,毕竟教堂之中的气氛着实诡异,那三个存在都在僵持着。 ——无知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踏入了什么世界,他们看见了不属于这个世界应有的存在,看见了只在自己的梦幻之中才看见过的存在,他们看见了一瞬间的绮丽。 在接着向后退了一步之后,卡斯劳伦特站住了,他感觉自己的脚步触及到了什么,如同水面波纹一样的东西,这是屏障,那么……此时的这里应该是‘领域’了,至少也是和领域有关的地方,那一团雪花就是认知阻碍,了解恶魔的存在的卡斯劳伦特开始思考,他完全可以再往后一步,可是在那水面波纹之后是什么,他不确定。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那个未知的存在并不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即便如此,卡斯劳伦特也准备为自己留下一个保险,在以往和卡特琳娜一同工作的时候,卡特琳娜是负责冲在前方的,而卡斯劳伦特则负责守住卡特琳娜的身后,确保卡特琳娜不会被别人所暗算。 “于是高呼他的名讳。”卡斯劳伦特暗念道,“于是保护我们的安危。” 他的手指翻转,三颗蒲公英的种子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手指缝之间。 “这里面是什么?” 祂指着被床单盖住的画作,那听不出情绪和性别的声音就这么从雪花之中传出。 “私人物品。”子规取下了腰间的烟斗,横在身侧,就是这样一个动作,将祂与画作隔绝开来,这个存在能够一眼看出画作的问题……那么,祂和画作有什么联系,亦或者,祂就是画作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子规不会做出什么动作,可从刚才二阶堂野野的话中听出来,祂并不是和自己处于一条线上的。 这是一个对立面的存在。 “打开。” “抱歉,我花费了不少时间才把它打包好,如果就这么让你看,岂不是显得我做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个画作就是属于这个存在的,画作之中的城池,灰色的城池,还有那些非自然的景色,那一点太阳的光泽,都是属于这个存在的,不过现在,画作在自己的手中,既然这个存在这么需要它,那……就更不能够放手了。 下一个普朗克时间。 ——叮。 那是一个怪异的碰撞声,有点清脆,但也有点沉闷,这样的声音只出现了很短暂的一瞬间,但是在那个瞬间之后,声音又停止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在这个信号发出之后,所有人都动了。 错误,覆写,这两个权能缠绕在了烟斗之上,子规手中的烟斗架在了那个存在的身躯之上,错误的权能开始尝试着扭曲那个存在的认知阻碍,将那一层雪花剥离。 ——【错误】,【覆写】。 二阶堂野野的手按在了额头,她的发丝已经因为高温燃起了一点火苗,整个教堂充满着木质结构,木制的十字架,木制的桌椅,这就是她所需要的可燃物。 ——【半步熔岩】。 卡特琳娜的手中握着一个怀表,此时,那个怀表上的五秒钟已经开始倒数计时,这五秒钟的倒数将是一个丧钟的开始,也是子弹脱离枪口的计数。 ——【忌时祷告】。 卡斯劳伦特的手指转动,连同着他的话语一起,连同着那三颗蒲公英的种子一起,满足了三个条件,动作,材料,言语,这三个触发条件。 ——【我所期待信仰之物】。 而雪花之中的存在,只是抬起了自己的手,应该是手一样的东西,一道脆响绽放在整个教堂之中,世界失去了色彩,被盖住的画作也在此时倒下,那片灰白的颜色在同一个时刻覆盖了整个世界。 ——【十一月的休止符】。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柒 高尚地经历长的寒冬(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五】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男,目前算是一个无业游民,将来想成为一个神父,普通的神父,在教堂之中聆听人们的祈祷,为新生儿洗礼,还能够主持一场祷告之类的神父,神父本就是这样的工作,也是这样的人。 卡斯劳伦特并不是五十星本地人,他并非出生在五十星,实际上,卡斯劳伦特的家乡是淮廷,也被称为苏淮廷共和国,由数十个权利平等的加盟共和国按照自愿联合的原则组成,苏淮廷成立于二十世纪初,在一次推翻王朝的革命胜利之后,这个国度就开始大规模的建设,社会生产力也开始蓬勃发展,综合国力也在短期之内大幅度提高,成为了和五十星相抗衡的经济体。 卡斯劳伦特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乡,因为在这个时代,五十星和苏淮廷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但不可否认,苏淮廷在这个时代的舞台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在八十年代初,苏淮廷的经济增速就开始变缓,逐渐落后,当然了,这些消息是在来到五十星之后才知道的,卡斯劳伦特来到五十星已经有几年了,不过,来到纽加哥的时间可不长。 当初从苏淮廷来到五十星,是为了离开那个充斥着冰冷的地方,其实说冰冷并不正确,苏淮廷是一个遍布红色的地方,但是,在那里,卡斯劳伦特只能够感受到工业金属的冰冷,他时时刻刻都能够听见那些铁锤砸在金属上的铿锵声,那些声音敲打着,敲打着,把雪也敲打到火热,死寂的火热。 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 但是卡斯劳伦特并不喜欢那里,他觉得自己的家乡充斥着一种过于夸张的浪漫主义,人们在文字之中畅想着他们的某一种未来,一种脱离了人的基本欲望的未来,而卡斯劳伦特并不怎么相信这一点,个人和集体真的能够完美融合在一起吗?两者的利益能够完全失去冲突吗?他不知道,所以他来寻求一个答案。 五十星就是他的选择,一个和苏淮廷一样庞大的国家,虽说国土面积并不如苏淮廷,但这数百年的时间也足以证明五十星的力量,最重要的是,五十星和苏淮廷的方向是不一样的,一个追求整个集体共同的进步,而一个……追求的是个人的利益,在这个个人利益优先的国度,人和集体还能不能出现毫无冲突的情况呢? 时间会告诉他答案的。 在二十世纪中叶,和苏淮廷接壤的国家九州建立了友好关系,尤其是在数个条约签订之后,这两个国家的关系更是进入到了蜜月期,不论是在社会上、经济上、文化上,甚至是在非自然上,两个国家都有过交流,而也是在那个时候,九州独有的非自然才真正意义上的走入到了苏淮廷部分人的眼中,其中就包括卡斯劳伦特。 九州的非自然,魔女,箱庭,魔女的收藏,这对于只会出现恶魔和污染事件的苏淮廷而言是新奇而未知的,当然,这些事情并不会进入到大众的眼中,哪怕到了今日,到了一九八九年,也依旧如此,再说了,六十年代后,苏淮廷和九州的关系就开始恶化,再往后……就是九州、五十星和苏淮廷的三角关系。 不过到了今年,情况又出现了新的变化,九州在今年和苏淮廷的关系重新缓和起来,而身处这个时代的卡斯劳伦特,也终于能够通过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弄到一点九州的特产,比如,九州的污染物。 那种叫做魔女的收藏的东西。 说起来也是神奇,九州的那种污染物并不是直接使用的,而是需要一些前置条件,比如言语,动作,还有一些特定的材料,那位九州的卖家告诉他,这是必要的仪式,是的,九州人把这些准备工作称为仪式,据说这种仪式是必要的,如果没有做好前置准备,就不要使用这份污染物。 ——你不会想知道没有仪式便使用它的结果的。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卡门大教堂,午后。 言语,是一段渴求保护的祷告词;材料,是三颗蒲公英的种子,可以比三更多,但不能够比三更少,多出来的部分会延长仪式的时间,所以还是三颗最为安全;动作,是转动夹着蒲公英种子的手指,朝着自己的左侧转动,转动的幅度并不重要,只要有转动这个动作就可以了。 【魔女的收藏·我所期待信仰之物】 在完成了这个仪式之后,这个魔女的收藏就会被启动,从外表看来,这个污染物是一本书,看起来像是圣经的书,里面所记录的也确实是圣经的内容,这反而让这个污染物看起来没有异样,而在使用之后,这本书会保护着卡斯劳伦特所需要保护的人。 物理上的保护,精神上的保护,以及,自然与非自然的保护。 叮。 这是第一个普朗克时间发生的事情。 ——从海洋诞生的摩根勒菲啊,她以她的慈悲和治愈安抚着人们,她站在圆桌的另一端,嘲笑着手持圣剑的英雄,她在苹果之岛上站立,她在不同的夜晚行走,她所期待即所见,她所信仰即所得。 与此同时,灰白色在这个教堂之中绽放,碰撞在了由【我所期待信仰之物】构筑出来的保护之上,我所期待信仰之物并非什么盾牌,或者屏障,它将直接的保护这个概念附着在了人的身上,就像是‘魔法’一样,在满足了条件之后,就会构筑出非自然的物质。 然后,将卡斯劳伦特和卡特琳娜推入到了庇护之后。 就如同从空中落入到水中的时候,四周的声音顿时被朦胧上了一层沉闷,他的手搭在卡特琳娜的肩膀上,将卡特琳娜一同拉入到了这一层保护之中,保护,这是一层保护,第一层的保护,三颗蒲公英的种子,能够维持多久? 三秒钟。 是的,三颗蒲公英的种子只能够给他们带来三秒钟的保护,但是三秒钟,足够了,而且不能够更长,再加上更多的蒲公英种子的时候,这一层保护的时间也会随之被拉长,而长时间停留在保护之中,他也无法确定会发生甚么。 现在的卡斯劳伦特很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因为,他看见保护被染成了黑色,这是第一秒所发生的事情……不,也许在这一秒开始之前,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他的肉眼所见的一切都变成了灰白色,建筑物也好,景色也好,哪怕是人,也如此。 这是保护之外的景色,而他自己还算是安全,好吧,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的手有一部分已经被蚕食成了灰白色,那就没有意外了,是的,这一片灰白色在保护出来之前就已经绽放出来了,而他的仪式终究还是慢了一点,就是这一点,让他的手附上了一层颜色。 卡特琳娜手中的怀表还有四秒钟,忌时祷告的最短时间就是五秒,五秒之后扣动扳机,强制性的死亡就会被覆盖在目标的身上,但是和保护相比,忌时祷告还需要两秒钟,因此,在同一种默契之下,卡斯劳伦特和卡特琳娜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向后退,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向后退。 说实话,以人的速度,想要在两秒的时间移动多少距离显然不现实,首先,启动这个动作就需要不少时间,而加速这个动作更会浪费更多的时间,正如同一百米跑和两百米跑,往往一百米跑所需要的时间绝对不只两百米跑所需的时间的一半,这就是加速的过程所浪费掉的时间,然而,此时的他们并不在‘现实’,而是在保护之中,理论上来说,在保护出现的三秒之中,他们所处的地方都会尽全力帮助他们。 于是,迈出的第一步,让卡斯劳伦特和卡特琳娜穿过了长椅的集群,来到了卡门大教堂的大门口,卡斯劳伦特伸出手,想要推开大门,可是那一层保护阻止了他,不让他的手更进一步,这也在传达给卡斯劳伦特一个信息。 ——门外更加危险。 是的,门外更加危险,卡斯劳伦特相信这个警醒,也就是说,此时的卡门大教堂反而成为了最安全的地方。 ——门外更加危险,门外更加危险,这里不是现实,这里不是现实。 二阶堂野野的身周燃起了火焰,那些火焰将她包围起来,却不会伤害到她,应该是这段时间内的大量使用,让她对于半步熔岩的掌控更进一步了,她细微调控着火焰的环绕,让这些火焰能够化作自己的屏障。 好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二阶堂野野抬起了头,从刚才自己撞碎的那个玻璃窗看向外面,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景色。 那是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在被污染侵蚀的时候,她所看见的景色。 那个灰色的城池。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捌 高尚地经历长的寒冬(下) 十一月的休止符。 那被封存的事物之中,一定是祂的居所,祂如此确信,那是祂的居所,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的居所,但是,有一点小小的意外,简单点说,那就是祂的居所并没有完全回应祂的指令,再具体一点,即便到了现在,祂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居所。 “【天使】?” 四周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哦不对,四周的时间依旧在流逝,但是极为缓慢,缓慢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这是因为此时的祂速度足够快,在一个可以被观测到的单位时间之内,祂做到的事情远比这个单位时间要多,这也就意味着,此时在正常世界的观测之下,祂是已经消失了的,按理来说,在这种时候,祂不论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有一个人的速度和祂维持了对等。 话说回来,能够跟上祂的速度的,那应该也不能够称之为‘人’了吧,若是让人在这样的时间点进行这样的动作,就以人的身体强度而言,最有可能的情况无非就是身体的每一个部件都在不同的地方罢了。 再说了,祂从这个女性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厌恶的气息,不用思索,祂的潜意识就已经告诉了祂答案,那个躲在樱岛的家伙,肯定是,那么,有这个气息的人,要么是樱岛人,要么是樱岛的非自然,天使。 在这一个单位时间即将结束前,祂想要拿起十一月的休止符,可是祂的动作被阻止了,错误的概念制止了祂的行为,按理来说,从维度的高低和权能的大小,这点错误是无法阻止祂的行为的,可是,在这个居所之中,祂的动作被阻止了。 居所并没有在帮助祂,居所正在帮助阻止祂的人。 这对于祂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也代表着,在此时所处的空间之内,祂是没有优势的,没关系,只是一点小小的问题,无法影响到祂,毕竟,作为‘本质’,能够杀死祂的方式还是太少了,一个不听使唤的居所,并不能够造成什么威胁。 四周的缓慢消失了。 这么说也没有问题,四周流逝的时间恢复了正常,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火焰正好绽放开来,祂引导出了自己的居所,将在场的所有活物拉入到居所之中,最终,居所成为了对付自己的工具,是什么时候呢?居所是什么时候脱离自己的控制的?祂回忆着这一天,并没有找到任何能够证明这一点的事件。 “你是一个变量。”祂说,“在那家伙循环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你是一个变量,也就是说,在上一次,甚至是更久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你就得到了它,我就说……为什么会是这样子,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居所没有被绘制出来,它的诞生已经被覆盖掉了。” “你口中的变量啊什么的我听不懂。”子规说,“这是我的东西。” 祂没有理会子规的话,而是呢喃了一个字。 只是一个字吗? 并不,祂所说的并不是一个字,而是音节的重叠,世界上说话最快的人,一分钟之内能够朗诵六百多个词汇,这也就意味着一秒钟有数十个单词,这是什么概念呢?在简简单单的一分钟之内,可以连续说出两次甚至三次‘生存还是毁灭’这一段着名的独白,两三遍,这个次数已经足够恐怖了。 但,祂的速度还要更快一点,祂并不是通过速度来让一段内容的朗诵变得更加简短,而是将无数个词汇重叠在一起,只需要读出一个音节,就能够说出成百上千上万的词汇,这些词汇若是让人来进行叙述,或许十天半个月都说不完,在祂的口中,只是一个音节。 悖论。 ——祂将一枚骰子放置在地,点在无辜者的胸膛之上,于是,无辜者向后退一步,退到了维度之外,无辜者看见了自己说的话,看见了自己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作为当事人的自己,都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抬起头,无辜者们看着无辜者,红色的眼睛都在质问着最初的无辜者,为什么? 这是祂的权能的体现,一部分的体现,这是悖论。 一。 这是五秒钟的结束,卡特琳娜·休伯伦手中的怀表已经走到了最后,忌时祷告的计数已经完成了,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枪,现在还不需要扣动扳机,而就在两秒钟之前,她和卡斯劳伦特已经脱离了保护,但除他们之外的三个存在,好像没有注意到这边。 “这并非汝等所拥有之物。”雪花之中的祂似乎清晰了一点,只是一点点,“循环之日并非一成不变之物,仅此而已。” 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子规手中的烟斗已经消失了,她的手还维持着抓着烟斗的动作,但是烟斗确实是消失了,在这一个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子规无法感受到烟斗的存在,也没有看清楚烟斗是怎么消失的,烟斗被从这个世界抹去了,比当初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还要怪异,子规的手还在下意识地抓动了一下,她的烟斗被抹去了?权能,对吧? “无机质的事物有着恒定的时间轴,你身上的一切无机质都应该和你一同经历过变量。”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祂不紧不慢地说着,“数个循环时间对你的影响是怎么样的呢?很简单,你身上的一切无机质的时间轴都会错乱,想将他们到不同的时间轴中实在是太简单了,对吧?” 火焰蔓延到了祂的身下,纯粹的火焰,足以点燃一切的火焰。 “这是只对变量有用的小技巧,如果你们并不存在于循环之中,可能还会有点难办,但你们在每一次循环之中不同的行为反而让这点技巧的使用更加简单了。” 二阶堂野野的腹部忽然有一阵剧烈的疼痛,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有藤蔓穿透过的伤痕,那是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她自己使用十字架呼唤出来的藤蔓,在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出现过的伤痕,开始在她的身体之中出现,腹部那足以致命的伤口让二阶堂野野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她猛然咳出一口血,踉跄了一步,摔倒在地。 “砰——!” 卡特琳娜手中的枪迸发出了子弹,但此时的卡特琳娜没有扣动扳机,在摔倒在地的那个瞬间,二阶堂野野点燃了子弹之中的火药,她早就看见了这两个人了,虽然和二零二二年的时候相比年轻了不少,她也认出来了这个女性就是卡特琳娜·休伯伦,休伯伦家的领导者,而她手中的,是枪。 半步熔岩能够点燃范围之内的可燃物,除去那些木制材料之外,手枪之中子弹的火药,自然也是可燃物,发火药燃烧起来,产生的火焰通过传火孔点燃弹壳内的发射药,于是,高温在一瞬间产生,高压燃气将弹头推出枪管。 于是子弹就被激发了。 在子弹脱离枪口的时候,卡特琳娜手中的怀表向前走了五步,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五秒钟计时,而卡斯劳伦特的手指之间也夹住了三颗蒲公英种子,差不多了,下一次的三秒钟可以准备了,但是,时间来得及吗? 来不及也必须尝试一次。 ——于是高呼他的名讳,于是保护我们的安危。 “多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了呢?” 祂迈出一步,跨越了距离,来到了卡斯劳伦特的面前,而也在同一时间,三秒钟的保护开始了,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之中,而保护的概念也出现了,从现实和非现实之中推入到保护之中,卡斯劳伦特看见这被雪花覆盖的存在动了一下,然后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保护’,直接接触到了他的身体。 “这么针对我,即便是我也会感到厌烦。” 卡斯劳伦特的右手被切割下来了,这么说应该没问题,从右肩开始,他的右臂被切割下来了,横截面是一片漆黑,闪烁着一种如同乱码一样的花色,像是某一种冲突的错误,保护失败了吗?不,保护还在,还在保护着他的身体,保护着他,可是这一层保护被均匀分开了,手臂的横切面就是最好的例子。 下一秒,他看见那个横截面闪烁了一下,自己的右手又回到了原位,刚才看见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他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没有任何问题。 “你的权能,有点像啊。” 祂转过身,重新看回子规,只是这一次,祂的语气好像带上了什么,是情绪吗?还是别的什么,祂身上那一层雪花滋啦滋啦地闪烁着,那一层认知阻碍卡顿了一瞬,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祂伸出了手。 一只手从雪花闪烁之中伸了出来,那是一只白皙的手,但是那只手上镶嵌了大量的眼睛,哪怕只出现到了小臂的部分,一眼望去,也至少有三四百只眼睛,那些眼睛在手上眨着,然后,全部看向了子规。 那只手中捏着一枚骰子,二十面的骰子,祂松开手,那一枚骰子落到了地上。 叮。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捌拾玖 尊严是一个人的双膝(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六】 e小调,从e音开始的音乐的小调,有一个升号的调,它的相对大调是g大调,并行大调是e大调,当e小调以和声小调显现时,导音d会变成d?,而在旋律小调上,上行下中音和导音均会升高为c?及d?,下行时则还原。 e小调,序号第七位,目前的第七位。 方块k坐在石块上,看着此时的港口,在之前,他已经让港口的人都离开了,现在,陆续有几个人回到了港口,应该是黑云会的人,他们在港口检查着什么,他们径直走到了一个集装箱前,没记错的话,那个集装箱就是他取走钥匙的集装箱,这把名为空钥的钥匙,本就是黑云会运送过来的,只是现在落到了自己的手中罢了。 而那些人在集装箱之中一无所获之后,便看向了一旁,那个更加明显的‘惨状’,地上布满了枯枝烂叶的残骸,还带有一点点燃烧的痕迹,那枯枝烂叶的东西总觉得不应该属于港口,至少港口可没有什么植被,而且集装箱里面的模样也不怎么好,还有几个干尸,怎么会有这种干枯的尸体在里面呢……真是奇怪。 而且集装箱像是被暴力破坏了,四周已经出现了不少破口,当然了,方块k是知道为什么的,因为这就是他做的,十字架呼唤出来的荆棘和藤蔓把集装箱洞穿,就在不久之前,他如此使用着自己的十字架。 交响诗句。 此时,方块k依旧能够感受到藤蔓在自己的身躯之中,藤蔓已经取代了他的一切内在,自己的血液,自己的器官,自己的每一个部分,人的皮囊支撑着他的躯壳,这也是他作为人的最后痕迹,他的手搭在十字架上,双脚自然摆动着。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在追寻着一个倒流历史之中的存在,他的选择注定是孤单的,那个时候他最为迷茫,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方块k只能够茫然地拖着自己的十字架,步履蹒跚,那个时候的他不会喝酒,但是那一天,或者说某一天,总之就是在永恒的时间之中的某一个普通的日子,他在夜晚沉睡。 那个时候,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想要喝醉酒,只是身上连喝酒的钱都拿不出来,就算真的想要喝,也没有钱喝到不省人事,他这辈子都没有品尝过宿醉的味道,别人都说宿醉是一种会让大脑疼痛的感觉,会感到眩晕,四周都会覆盖上一层新的颜色,那种颜色会变得绚烂,如同霓虹灯光一样,可是他没有相信。 或许在他死去的时候,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他的尸体都腐烂了,只能够在地面上画出一个不大好看的人形。 “别找了。”他说,“那个东西暂时征收,等到明天才会还给你们。” 他的声音不大,足够了,足够让港口的那几个人听见,其中看着是为首的人对着方块k颔首,朗声说道:“我的名字是索科洛夫,请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方块k。” “那么方块k先生,等你们用完这件东西之后,请务必及时归还,这个东西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索科洛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着重加重了‘你们’这两个字,很显然,这句话是告诉摩门的,告诉方块k所代表的那个组织,不知道,如果让黑云会知道了方块k实际上和摩门的联系并不怎么密切,黑云会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反正实际上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他告诉自己,“无非就是死几个人罢了。” 人的生命很脆弱的,在面对着某些情况的时候,人的重要性约等于零,即便方块k不自己动手,恶魔和非自然都足以把那些人处理干净,集装箱之中的躯壳依旧没有给那些人带来任何教训,方块k可不相信黑云会是无辜的,这些集装箱之中能够诞生一个恶魔,黑云会就脱不了关系。 恶魔的权能已经回收了。 口袋之中的怀表安静地躺着,岁月如梭,这就是权能的名字,不管它的作用是什么,它是一个和时间有关的权能,这就足够了,以时间制造出一个锚点,要不要现在带给梅花k看一下?梅花k应该有办法把这个权能制造成一个锚点。 如果以梅花k的力量的话, ——他本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直到在小小的集装箱之中永眠,他询问过,教堂前的那个巨大的雕像是谁?别人告诉他,是神,那是他们所信仰的神,自由的,无所不能的,随心的,无所不知的神。 ——他看见了,那个雕像,灰白色的,僵硬的雕像,他的神一脸严肃,端正地放在那里,雕像没有瞳孔,他看不出来神明到底是什么表情,据说神明生前是伟大而崇高的神明,死后被人囚禁在了名为尊敬的牢笼。 “走了。”方块k告诉自己,他拍了拍身下的泥土,站起身,轻轻一跃,些许藤蔓就承载住了他的身躯,他垂直落下,在下方,早已经有一个纸箱放置在那里,纸箱口已经打开了,纸箱的另一端便是梅花k所处的地方,按照方块k的预想,此时的自己要去找梅花k,让梅花k试着把这个权能制造成一个通往未来的锚点。 他径直落入到了纸箱之中,穿过了门扉。 于是,重力的方向换了过来。 这也不是不能够理解,毕竟,在进入的纸箱是垂直的开口,但是位于特拉华的纸箱是横向放置的,这也就意味着方块k会从‘下落’的状态转变为‘行走’,世界的重心从自己的脚下转变为自己的身后,当然了,方块k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一只藤蔓抓住了他的脚踝,帮助他在空中调转了一下位置,然后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五十星,纽加哥,纸箱中转站。 这里看起来已经有段时间人来了,虽然地面之类的地方都是干净的,但是纸箱显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若是有摩门的成员使用纸箱中转站,那些纸箱总会出现一些踩踏的痕迹,和纽加哥相比,今天的特拉华看起来阴沉沉的,天空之中还盖着一层云,将太阳光挡住。 小小的特拉华,东部的特拉华,这个沿海平原确实适合生活,若不是太小了,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不错的商业之都,在方块k的记忆之中,哪怕是是在正常时间的未来,特拉华也不怎么出名,一直都是一个小小的城市,分散开来的人们很少有往来,于是,在缺乏联系的过程之中,特拉华就这样了。 他花了大概二十分钟走到废弃铁路口,其实时间还能够短不少,他只是在附近的便利店先买了一快巧克力,给自己补充一点体力和糖分,而且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很长,如果到时候到了集合地点,没有看到那个女孩,那就意味着这一次的女孩出了什么问题,那下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女孩一定会告诉他的。 所以,在这个循环之中,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 穿过认知阻碍,方块k来到了梅花k的居所,他踩着脚下的灰尘和泥泞,看着此时的梅花k,和其他人不同,看见此时的梅花k,方块k反而感觉到更加的亲近感,毕竟,在自己过去所见到的梅花k,已经失去了一切人的特征,化作了那棵巨大的树。 当然了,现在的梅花l也是那棵树,只是,起码还能够在那棵树上找到点属于人的特征。 那棵看不到顶的大树,白色的肉聚合而成的树,支撑起了整个地下站台的枝干,白色的树上垂下了数不清的枝条,被拉扯在末梢的工具摇摇晃晃。 这个时候的梅花k还不需要借助那种类人形的躯体,它自己的器官还没有完全消散,那两只眼睛被扩大在树木的躯干上,那张嘴化作一整道沟壑,镶嵌在了树干上。 “帮我看一下,这个东西。” 方块k从口袋之中把怀表拿出来,而那棵树上垂下了一道枝条,勾住了怀表,将怀表拿了起来,片刻之后,那道裂缝张开了,从中发出了些许的嘀咕声响。 “这个东西能够做成锚点吗?”方块k问道,“时间可以从我的身上提取,只需要把它做成一个对应的锚点就可以了。” 嘀咕声响。 “对,我找到了方法,这次应该是最有机会的一次,祂进入了我的陷阱,而且……这一次出现了我一直在等待的可能性,更多的内容不能够透露,祂可能会听见的,而换取帮助的代价就是一个时间锚点,请告诉我,这个东西,可以做吗?” ——可以。 “需要多久?” ——你能忍住,如此,可以开始,现在就可以,提取时间。 “那就拜托你了。” 枝条垂落,触碰了方块k的掌心,然后刺入,方块k的心脏出现了绞痛,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也就是这个世界的将来,正在通过他的手掌心,去往这个怀表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 尊严是一个人的双膝(下) 梅花k,女,至少曾经是女性,在成为工匠之前,梅花k也是人。 这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应该是在第八次末日的时候故事,距离现在应该是六百年前、七百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人们曾转移到地下居住,被余波所震慑的人都躲藏了起来,实质化的死亡在地上肆虐。 那个时候,五十星这个国度都还没建立起来,那个时候的五十星还是英伦三岛,或者说英伦三岛的前身,一个君主制的国度,当然了,所谓的君主制,所谓的王朝,在一次末日之下就已经分崩离析,人类的社会回到了最原始的状况,以纯粹的力量和资源获取地位的时候。 那个时候,摩门还没有存在。 那个时候,恶魔还不叫做恶魔,瞬间的破坏让文明的留存都陷入了危机,那些珍贵的资料有大多都被遗失在了混乱之中,在那个时候,食物和水比信息更为重要,当然了,了解非自然的危险性的人肯定抢救了不少相关信息和相关物品,只是,不够,太缺乏了。 而那些散落在四处的污染物,在失去了管制之后,便重新化作了自由而无法控制的危险,那些散落的权能,散落的污染物,散落的躯壳,各种和非自然相关的实质,都随着时间成为了新的非自然事件,在这段时间之中,人们有一个统一的称呼来描述这些危险。 【遗失管辖】。 有关于那个时期的故事其实没有多少记录,整个世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一段历史封存起来,以至于到了现在,就连摩门都没有多少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录,当然了,另外一个原因应该是,摩门有一定数量的成员,都是亲身经历过那段时间的人,所以,这些历史也就不用记录下来了。 因为他们还记得。 很显然,在这些人当中,并不包含方块k。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下午。 特拉华,废弃地铁站。 方块k在这废弃地铁站之中等待着,他在等待梅花k进行一次锻造,他看着那些枝条带着各种工具碰撞着,发出时而清脆时而沉闷的声音,一份权能的锻造需要的时间取决于最重要做成什么,若是要做成一个合适的十字架,往往需要几份能够相互交融的权能融合在一起,先塑造出轮廓,然后再拼凑出每一个权能所处的位置,让这些权能连接在一起,然后形成一个整体。 这个过程,就需要用到梅花k的那个十字架了。 【离调】。 这就是十字架的名字,当然了,十字架只是对于这份权能的称呼,实际上,梅花k的十字架早就和梅花k成为了一体,甚至可以说,梅花k就是这个十字架,用来锻造十字架的十字架,和方块k不同,梅花k早就跨越了那道界线,为了能够真正控制好这份权能,早在很久以前梅花k就跨越了界限。 抛弃了人的身躯,抛弃了人的本质,成为了一个怪物。 “时间大概需要多久?”方块k问道。 “五千七百四十二秒。” 树干上的裂痕如此说道。 “等吧,等吧。”方块k绕着梅花k转悠着,他看着那些枝条持着工具,一点点将怀表完全拆解,这是权能的解构,把权能完全拆分成最原始的状态,然后,另一个枝条将一个骰子放置在了桌面上。 这是容器,用来存放权能的容器。 用圣水萃取数次的秘银进行熔炼,然后再铭刻上大量的神谕,在教堂的祷告室中放置数个月,让无机质的容器沾染上神圣的力量,这样的容器并不多,因为在制作的过程中,需要确保不让任何干扰因素。 容器,既要让容器具备神圣,又不能够让容器失去自然,这才是最为正确的。 “一九三一年的,骰子,二十面,没有,一和十三。” 裂缝之中继续发出奇怪的音调,这是梅花k的声音,听不出来是什么生物才能够发出来的声音,这也是能够理解的,再过不久,梅花k的这点类人器官也将会消失,现在应该算是它还能够以自己的嘴说话的时间。 “没有十三。”方块k重复着这句话。 在记录之中,十三这一天代表着禁果被偷吃的日子,因此,在认知之中,十三是一个不详的数字,而若是十三与星期五一同出现,他们会将这一天称为黑色星期五,而且,神也是被十三位信徒的其中之一背叛,某个帝国也是在十三的日子之中灭亡,各种因素叠加起来,使得十三这个数字已经被赋予了不详的信仰。 人的认知很脆弱,但也很强大。 强大到足以为一个概念赋予上非自然的色彩,这边是人,人的思维,人的思想,大量人的共同认知,足以改变现实,潜意识这种东西一直都是一个谜团,明明是脆弱的身躯,在某些时候却能够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哪怕是在方块k的过去,他也不知道这源自于人的思维力量到底是什么。 “你的时间。” 裂痕继续说着。 在骰子的旁边,有一个小巧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绿色的液体,时不时闪烁着一个银色的数字,这是从方块k的本质之中提取出来的一部分,二零二二年的一部分,接触过这一瓶液体的枝条已经被梅花k自己切断了,对于梅花k来说,这些液体是未来的时间,它不能够让自己沾染上未来的时间点,作为这个时代的人,从世界的规则上来说,它不可能接触到未来的事物,所以,那部分的躯体就舍弃掉吧。 这一瓶液体需要经过一次压缩,不然的话,是没有办法填入到骰子之中的。 “压缩,九分之一,存留。” 或许是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也有可能是担心以后再也没有用自己的嘴和别人说话的机会了,梅花k的话语明显比以往多了不少,虽然现在的梅花k已经无法使用人的语法,还有正常的语序,只能够依靠一个个词汇进行拼凑,没关系,能够理解。 纯银的钉子刺入到骰子之中,另一端连接着玻璃瓶,枝条卷着玻璃瓶,挤压,压缩,把玻璃瓶中的液体不断压缩,那些绿色的液体在这股力量的压缩下逐渐变小,而其中时不时闪烁的银色文字反而更加耀眼。 二零二二。 这是银色的数字。 将二零二二年的时间压缩到这一颗骰子之中,这是锚点制造的第一步,因为到目前为止,这骰子都没有附着上非自然的权能,而那个被拆解的怀表就是第二步,这就是权能,和时间有关的权能,这份权能将会成为锚点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时间,时间本就是最为神奇的存在,而这份沟通正常时间的未来的权能,即将成为这枚骰子的本源。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这是梅花k仅有的能够完整说出来的句子,它沟通着自己的神明,让名为离调的十字架,也就是自身作为工具,敲下第一声脆响。 也在同一时间,灰色忽然覆盖了这个地下废弃地铁站,一切都变成了灰白的颜色,方块k本能地感受到了一种危机感,他抓起十字架护在自己的身前,但还是慢了一步,他的腹部被什么东西猛然划开了一道裂口,这道裂口很深,若是普通人,此时内脏都应该要流出来了,不过方块k身体之中的藤蔓反而成了优势,他让藤蔓刺入自己的皮肤,将那一道裂口缝合。 而不到两秒钟的时间,灰色又如同潮水般褪去,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方块k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流出了两滴冷汗,刚才那个感觉太熟悉了,腹部的伤口也是,这就是在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前受过的伤。 “刚才的那个,是你做的吗?”方块k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呼出,腹部的疼痛感还没有褪去,没关系,他并不会因为这样的疼痛感,“你控制的?” “不。” 枝条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接着往骰子之中压缩着那些液体,直到整个玻璃瓶中的液体都被压缩到了骰子之中,枝条才把那一根针拔出,在完成的瞬间,整个骰子开始膨胀,开始化作一种不稳定的状况。 将被拆开的怀表零件取出,第一步,将秒针刺入到骰子之中,顿时,骰子之中的液体稳定了下来,在这一步之后,梅花k便继续着锚点制造的工作了,这最后的环节可不能出什么差错,毕竟,现在是要制造出一个污染物。 制造出一个恶魔的筹码。 是的,这一个骰子,这一个锚点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个恶魔的筹码。 梅花k一点点地将骰子塑造成型。 ——填入未来,凝聚当下。 ——建立未出现过的可能性,将时间点存放进这小小的骰子之中。 “给它,取个名字。”裂痕说,“防止,失控。” “那就叫【沉沦】吧。”方块k说,“沉沦在过去,沉沦在未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壹 让清晨风走的再缓和些吧(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七】 “一盏明灯,白色光。” 祂举起一盏明灯,当然,这只是一种修饰用的话语,实际上,祂只是把‘此时’当做明灯举了起来,祂并没有之前的记忆,但是祂知道在不久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在蒙特利安的时候,那个男人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一天卷入了循环之中。 “一道枷锁,黑色光。” 如果这一天本就已经处在了循环之中,那么,此时又是第几个循环?祂思考着,用自己的思维进行着思考这个动作,每一次的循环,祂都会忘记,这一点暂时没有得到真正意义上的确认,祂确实是不知道之前是否存在着相同的日期,而当这些变量出现的时候,祂确定了,这确实是一次循环,而且不是第一次的循环。 “一份信仰,金色光。” 没关系,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问题,或者说,祂曾遇到过比这更加严重的问题,循环并不会影响什么,只需要制止别的存在取得仪式的全部工具就好了,不知道仪式的内容有没有被泄露出去?做好最坏的打算,就当做那些人都已经知晓了仪式的具体内容吧。 “一个时间,灰色光。” 违反现实的躯壳,这一点还不清楚有没有完成;一个本质的居所,祂的居所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控制,很有可能这一步已经完成了;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这两个……祂最不确定,因为此时面前的这个女性,已经展现了一份权能了,和悖论很相似,但又有本质上的不同;最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 “一位宾客,银色光。” 不属于这个时代,这一点……祂最为担忧,因为,祂就是通过时间的转移来到这里的,祂上一次所停留的时间点,是二零二二,祂在二零二二年创造了一个通道,然后躲藏到这个时代,脱离了时间和空间束缚的祂,本不应该被这点循环所困住。 “一颗苹果,红色光。” 如果说,如果说那变量确实经历过很多次的十一月三十日,那就意味着,变量所知道的信息比自己要多,同时,变量所经历过的过去也要比自己所知道的多,变量所经受过的伤害肯定也有,那么,这个时候,就可以用到悖论了。 “一次仪式,无色光。” 已知,世界的规则维持着时间不会改变,已发生过的事情定义为历史,现在发生的事情定义为当下,那么,假设,在一段时间之中某一事物存在,那么,在另一段时间之中,同一事物就不应该存在当下时间的痕迹,因为,在同一个空间之中,不能够存在两个相同的时间点,正如同一时间之中不可出现两个相同坐标的空间。 “因此,你所持的一切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祂说。 ——因此,在‘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出现过的遭受,都应该反馈到当下。 于是,悖论的权能发动了,这是本质的力量之一,祂的力量,祂将属于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发生过的事情,重新展现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经过一个粗略的筛选,然后展现,说实话,若是这样使用自己的权能,祂也无法保证会出现什么。 但就结果而言,这是不错的。 最显而易见的就是,那位女性的腹部的伤口,贯穿伤,这种伤口显然是源自于非自然的力量,很熟悉,这也让祂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方块k,方块k手中的那个十字架,呼唤出来的藤蔓贯穿腹部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伤口。 祂向后退了两步,因为一枚子弹正在朝着祂飞来,作为一个本质,祂能够清楚感受到那一枚子弹上附着着的死亡,这是刚才另一个人射出的子弹,很显然,这一枚子弹也附着着非自然的力量,不仅如此,那个男人身上也有非自然的力量,不太像是恶魔的,应该是魔女的东西。 这个教堂之中没有普通人啊。 祂的身躯就像没有摩擦力一般在地面上划过,那一枚子弹也就这么经过了祂,但子弹上附着的死亡强制改变了子弹的轨迹,用一种最为简单而暴力的方式推动了子弹转向,祂用那布满眼睛地手点在子弹之上,就改变了子弹的轨迹。 已知,本质是不会被除仪式之外的事物杀死的,其次,这一枚子弹上附着的是死亡的概念,因此,两者冲突,悖论产生。 再抹去。 子弹落在了地上,。 ——错误,子弹已经发出,它理应完成自己的任务。 地上的子弹猛然飞起,擦过祂的指间,祂能够反应过来,祂应该能够反应过来的,但此时,另外一份权能出现了,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之中,另一份权能的出现是如此突兀,一层权能从这枚子弹之中脱出,盖在了祂的身上。 ——覆写,寻找到子弹之中的权能,然后覆写出来。 若是烟斗还在手中,她可以用烟斗承载覆写的权能,可是烟斗不在,若是,此时的子规只能够覆写这枚子弹上的内容,既然这个存在避开了子弹,那么,子弹上面肯定存在着足以让祂感受到威胁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好,用覆写的权能添加在那位存在的身上。 可惜了,二阶堂野野身上的伤势出现的太快了,应该是在某一个节点覆盖上了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的伤痕,这一点似乎用错误的权能很难抹去,不过,另外两个人倒是可以,比如手臂的切割,比如子弹的轨迹,处于这个时间点的,不属于变量的人,都能够通过错误进行修正,用错误扭转,然后,覆写新的真实。 现在的世界是向着她的。 这个灰白色的世界是向着她的,这幅画作,此时这幅画作的主人是她,她是画作的持有者,不用担心,子规,她告诉自己,她有机会,有很多机会,她不用害怕,错误的权能就是用来改变正确的事实了,当这位存在对当下时间的人做出伤害的时候,她就可以改变这个事实,而与此同时,她也会受到更多的注视。 ——主乃活石,固然是被人所弃的,却是被神所拣选、所宝贵的。 祂伸出的那只手,微微晃动,那眼睛们滴溜溜地转着,然后停滞,祂的手指扭曲,就像是骨折了一样,每一根手指都扭曲到了一个几乎无法想象的角度,食指和小指相接触,与此同时,中指向后弯折,无名指缠绕在拇指上。 随后,还有一根手指立着。 第六根手指。 ——你们来到主面前,也就像活石,被建造成为灵宫,作圣洁的祭司,借着祂奉献神所悦纳的灵祭。 六指,不详的象征,在属于五的循环之中额外多出来的一个部分,自然元素之中额外的部分,血脉关系多出来的部分,总而言之,第六根手指往往不会意味着什么好事,尤其是在现在,在这个时候。 “往日。”祂如此说道。 ——天亮了。 这是子规第一时间意识到的事情,不对,不是天亮了,但是确实有一种炽热的光照射了下来,透过了教堂的穹顶,穿过了一切砖瓦的阻拦,在这个灰色的世界之中,突然绽放出了一种比红色更加鲜艳,比金色更加辉煌的光。 “它并不被我掌控,不要紧。” 十一月的休止符,这个居所的名字,重点并不在于十一月,而是在休止符,休止符代表着结束,终止,一切的落幕,不会再启动的结束,一切的声音归于寂静,一切的辉煌都将不复存在,是的,现在居所并不是被祂所控制,可是,休止,这本就是居所应该做的事情,而祂所需要做的,只是说出这个词汇。 往日不再。 卡斯劳伦特感觉自己看见的世界低了一点,似乎是自己的视角向下移动了许多,直到看见属于卡特琳娜的惊愕目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身躯少了一截,从自己的脖颈处开始,到自己的腹部,一整块地方都消失了。 而在这个时候,‘我所期待信仰之物’所制造出来的保护依旧存在,只是,它不再拥有那份伟大,卡斯劳伦特想要说点什么,只是没有用,在视觉消失之前,他看见卡特琳娜对着那个被雪花铺盖的存在扣动了扳机,对了,那个怀表,看起来像是什么污染物。 他看见子弹从枪口喷涌而出,然而,下一秒,那子弹就在空中消散了,那一枚子弹也不复存在,唯一能够看见的布满眼睛的手随意挥了挥,似乎是撕碎了什么东西,卡特琳娜手中的怀表就碎裂了,然后,卡特琳娜脖颈之上的部分也消失不见,那具身躯摇晃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卡斯劳伦特想着。 他最后看到的,是一道灰白色的火光,从倒在地上的那个女性身上浮现,接着,就是猛烈的爆炸声,再往后的事情卡斯劳伦特就不知道了。 因为他死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贰 让清晨风走的再缓和些吧(下) 不知睡了多久,天已经暗了,屋里没有开灯,它从床上下来,揉了揉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似乎是想要跑出门外,不过不出片刻,它就停了下来,出的去吗?现在出得去吗?现在应该是出不去了,一切想要做的事情,亦或者需要做的事情都被拘束在房间之内,大门紧闭着,居所封锁着,从窗户往下看,什么都没有。 穿着奇怪衣服的怪物行走着,那些衣服的颜色是白色底,配合着蓝色的条纹,那白色之上的一抹蓝色条痕就像是泡沫上的河流,荒诞,令人发笑,于是它只好呆在房间里面。 它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应该是没有名字的,对,它现在是没有名字的,因为对着自己祈祷的那个女孩也没有给它取名,所以它就是没有名字的。 不过在外面行走的那些怪物倒是有名字,那些怪物称呼自己为天使,那么,它是天使吗?好像也不是,它觉得自己和那些天使有着本质的区别,根本上就是如此。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错误’。 长时间地待在这里让它几乎丧失了时间的观念,白天和夜晚的界限也不再分明,它每一天睡眠的时间和清醒的时间一同被拉长,有时候一天能睡上十几个小时,然后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倦意。 想来也是,这里本来就没有时间的观念,时间对于这些非自然的存在而言都没有意义,就连那些白天黑夜,也不过是维持一种谎言所需要的必备工具罢了,用来收集信仰的工具,用一整个谎言配上百年的时间,就为了收集信仰,真是可笑。 “晚上好。”屏幕之中的什么怪物念着台词,然后便开始朗读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这是这里唯一存在的娱乐项目,用来构筑更多谎言的东西。 “晚上好。”它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索性就对着屏幕之中的存在打了声招呼。 其实这里也不只有怪物,没记错的话,它之前也见过像是麋鹿的东西,虽说麋鹿这个概念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好像从诞生开始自己就对这些事物拥有一个基本的认知,帮助自己了解更多的可能性。 屏幕上的怪物没有理它的话,这也正常,毕竟它们之间隔着的很有可能是数个空间维度的沟壑,那怪物自顾自地念着什么东西,它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若是可以的话,它也想出去走走,据说,这里是天堂,是一个辉金色的国度,它没有出去行走的权利,它不是天使,这里是天使的国度,而它是一个异类。 “一切都是瞬间,一切都会过去。” 它抬起自己躯体的某一个部分,咬了下去,啃食自己的身体是它唯一获得维持自己生命体征的方式,它学习自己的信徒,自己的信徒是需要进食的,那么,它也应该进食,啃食自己并不会给它带来什么疼痛,疼痛感的存在是错误的,它说是错误,所以就是错误的。 现在它更加觉得自己就是个错误了。 嗯,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它很熟悉,这是名为祈祷的动作,自己的信徒在对着自己祈祷,它赶忙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它只能够从这里看下去,穿过云层,穿过帷幕,穿过一整片谎言,把自己的目光注视到人的世界。 它的信徒是一个小女孩,在一个孤儿院之中的小女孩,这个女孩叫做子规,长得并不是特别出彩,此时,这个女孩正在试着用手做出一个动作,这是她自己设计的祈祷动作,这个女孩自己设计了一整套的流程,包括祷告词说什么,祷告的动作用什么,祷告时候需要的祭品又是什么,正因为这种独一无二的流程,它的信徒才只有这一位。 也不知道,到底是先有了它的存在,才有了这位信徒,还是先有了这位信徒,才有了它的存在,重要吗?不重要,它又没有办法给出回应,那些怪物给自己的信徒回应的方式好像是一种叫做神社的东西,还有这一种叫做界明刀的东西,前者它没有,后者它有,但这把界明刀不在自己的信徒手中,而是在自己的身上。 固然,它可以通过界明刀给予回应,可是界明刀也得给到信徒的手中,现在,它根本没有办法这么做,它有些烦躁,真是麻烦,这种条条框框的规矩实在是太麻烦了,若是没有这种规矩的影响,它真想试着到下面走一走,作为一个人行走。 它听见了轰隆声响,那是机器正在转动。 那些怪物很少通过自己的思维来决定给予自己的信徒什么命令,是的,命令,既然有了信徒,那肯定要说点什么作为自己的权威,于是,怪物们收集了整个人类世界的震动,声音的震动,物理碰撞的震动,每一个会引起震动的细节都被怪物们收集起来了,然后,编译,解码,在一个名为平野的地方凝聚成文字,一种扭曲的文字。 怪物们把这称为神谕。 可笑。 它伸出自己的手,食指和中指,一前一后,模仿着人的行走,先是左脚,然后是右脚,一,二,一,二,人依靠着双足在大地上行走,这是他们的步伐,能够在大地上行走的步伐,地面,正因为有了地面,这样的行走才充满了意义。 这才是人。 一,二,一,二. 它聆听着女孩的祈祷,女孩在说什么呢? ——我的身上没有污染。 它听见自己唯一的信徒说,这是一次残破的祷告,没有完整的仪式,完整的材料,但它第一次听见如此清晰的话语。 ——怎么可能会有污染,我信奉的又不是邪神…… 自己的这位信徒好像不是很友善啊,这样就直接给自己下了定论吗?邪神,与其说邪神,它甚至连神明都算不上,它依旧在摆弄着手指,模仿着人的走路,人,又是人,好多的人,太多的人了……这个世界上的人真是太多了。 它看向大地,看见自己的信徒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些怪物的信徒,叫做什么来着?哦,对了,神使,看样子,有些神使闯了进来,对自己的这位小小信徒的‘家’进行了一次极为暴力的清洗,它没有多少情绪,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自己本就不是人们口中的‘神’,那些人口中的神指的都是天堂之中的天使,它是天使吗?它不是,它到底是什么,它也不清楚。 过去的十几年,它都在尝试和自己的这位小小信徒沟通,可是自己的这位信徒却从来没有搭理过它,毕竟,他们没有任何沟通的渠道。 ——神明啊,我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们学习,读书,祭拜您,为的又是什么呢,养母从来没有说过我究竟来自哪里,也没有告诉我我应该去往何处……我到底该怎么做? ——神明啊,我不想烦恼这种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远离这种烦恼吧。 它知道应该怎么做。 它迈出了一步,只是一步。 遥远路程的一半,一半的一半,再一半的一半,再一半的一半,再一半的一半,再一半的一半,再一半的一半,再一半的一半……到了无数个一半的一半的时候,它已经来到了自己的信徒面前,它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这是一场交易,它回应自己信徒的期望,然后,收取报酬,毕竟,若是不这么做,自己这最后的一个小小信徒也要失去了。 无限接近,但是就是差了这最后的一点点,这就是错误,不论再怎么接近真理,也终将会差最后的一点,哪怕缩短距离,一半的一半,再一半的一半,如此重复,也得不到结果,这就是错误,错误的权能,错误的本质,以及,错误本身。 五十星,纽加哥。 “错。” 这是将无数话语重叠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个文字的语言,从那位雪花之中的存在身上学到的语言,无限接近于本身,但终究是错误的模仿,就在这一个文字落下的时候,被重叠起来的十一月三十日散开了,被一只暴力的手撕扯开。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祂有些愕然,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好像在一瞬间出现了什么变化,那个女人身上出现了一种让祂感到厌恶的气息,不是天使,不是魔女,不是恶魔,更像是一种源自于这个世界本身的,源自于人的……总之,一种‘状况外’的存在。 卡门大教堂,下午。 “可惜,如果早一点想起来,说不定现在还能够有些机会的。” 子规有些懊恼,刚才想起来的过往,让她接触到了什么,这似乎是什么东西在提醒着她,对了,那副画作,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刚才的那些回忆…… 是灰白色的。 也就是说,那些回忆之中的画面都是在这灰白色的世界之中出现的,而灰白色世界的源头,一是面前的这位本质,二,就是那幅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的画作,现在她可以确定了,这幅画作很重要,非常重要。 这是一整个世界。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叁 别把我的灰暗藏在装水的杯中(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八】 错误,错误,错误。 啊对,是错误。 错误,一个词汇,释义为不正确,与正确以及客观事实相反,不对、差池、差错、毛病、纰谬、缺点、舛讹、舛误、舛错、荒谬、谬误、过失、过错……错误相似之处,相差甚远,错误的权能,错误的本质,错误的源头。 “一半的一半。” 子规将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 “好了,闹剧已经结束了,现在的你们还是没有任何意义,这位……算了,名字也并不重要,反正,你是最后一位了。” 祂露出的那只手再次换了个手势,这一次,指关节的扭曲更加怪异,呈现出一种僵硬的卡顿感,不知为什么,从那只手的眼睛上,子规看见了一种无奈,一种……叹息。 “已知,你存在于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单位的一天,单位时间点,以此构筑悖论,你身处十一月三十日为既定事实,物质条件客观存在。” 将数句话重叠起来,祂很擅长这么做,这样子做能够节省时间,这一次,祂将更多的话语重叠起来,就连一个单位普朗克时间也无法计量祂的言语,语言的频率太快了,这些话语落到子规的耳中,也只是一道尖锐的嘶吼。 “已知,你我素未谋面,不论是在过去,在当下,你我都未曾谋面,因此,你并不知晓我的容貌,我的名字,我的信息,你并不知晓我。” 子规的心脏猛然一跳,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做了什么,因为这一个单位的时间还没有过去,她思维的时间还不足以思考发生什么,只有身体的本能在驱使着自己,驱使着自己做点什么,动起来……动起来,是的,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动了。 “今日是十一月三十日,你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她抓住了地上的画作,哪怕盖在画作上的床单掉了下来也无所谓,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身体在这么做罢了,她的食指和拇指用力一捻,伴随着一道清脆的声响,似乎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条断裂了。 灰白色的世界开始飞速倒退,天空之中的那炽热的光芒却依旧停留在那里,往日的威能持续照耀着大地,恍惚之间,子规看见了那个地方,那个在作为子规而存在之前,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她手中拿着画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迈入到了天堂。 “发生了……什么?” 以人的躯体行走在神国,她只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炽热,这种炽热不亚于数个太阳挂在天空之中,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回来到这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上以此存在于此的时候,她还不是她,而是它。 “不对,刚刚是……” 她按住自己的大脑,刚刚,对,就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想不起来了……二阶堂野野,卡门大教堂,还有,还有那两个人,卡特琳娜和卡斯劳伦特,还有……还有…… 还有谁? 子规能够百分百肯定刚刚还有一个存在,可是自己却忘记了,明明就隔着一道薄纱,只需要一点点的提醒,甚至是一个字,她就能够回忆起来,可是现在,她的记忆被蒙上了什么,还差一点……刚刚,是失败了,对吗? 用失败来形容并不准确,应该说,她在权能的较量之中没有占到先机,现在,她的大脑之中已经完全丧失了有关于……关于什么的记忆,总之就是缺少了什么,对了,画作,画作上应该还有痕迹。 子规看向画作,她拂去最上面一层的权能,让自己能够看见被错误掩盖住的文字,可是,在那名字上,依旧有一层朦胧这盖着,不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她都无法看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她的认知被阻碍了,对,这是认知阻碍,而且是有目的性的认知阻碍,是不想要自己知道什么?还是说…… 此时的天堂是真实的吗? 她无法区分,若是还是作为它存在的时候,她肯定不会有这样的疑问,可是现在,她是一个人,人类,拥有肉体的人类,以人的身份,该如何在天堂之中行走? 算了,这一次三十日所需要收集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你觉得我会这么想吗?”子规开口说道,她眯起眼,看着这一片神国。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帮我描述我的心理,引导我去做什么事情,这是你做的吗?不,这个问题不重要。” 不重要吗?确实不重要。 “你在害怕什么,能够让你感受到害怕的,让我猜猜,就是这一幅画,对吧?” 子规提着那一幅画作,此时,在她的身旁,没有人在聆听,她不在意,因为,她知道,她说的话,一定会传到需要传达到的地方,比如,那位本质,比如,我。 我。 “你一直都在看着我们,对吧?” 也不能说是看着吧,从始至终,我的视点只在那两个人身上,没有移开,而你,还有另外几位,只是正好在视点的容纳范围之内,所以顺便被我记了下来,请不要担心,我并不能够改变事实,我只是以自我的角度进行着一种记录,而且,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意识到这一点的?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你出现了‘错误’。”子规拿着画作行走着,她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的建筑,那些建筑物太熟悉了,在她的记忆之中,这些景色她每天都能够看见,在作为它存在的时候,她就身处某一个建筑物之中,她几乎不会离开建筑物,因为她不能。 她不属于天堂。 “如果你是想要看见什么,或者记录什么,你应该描述我们的动作,描述我们的语言,但不能够描述我们的心理描写,因为,若是你记录下来的心理和我们实际的思维有区别,就会出现错误,当然,我能够感受到这一点,他们应该不能。” 我会注意的。 “但我也只是在刚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实际上,子规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知道这一点,她无法得到回应,观测着她的是更高的维度,更高位置的存在,比刚才在卡门大教堂的那位存在肯定更高,毕竟,卡门大教堂可不能够影响到这种靠近本质的地方。 “我猜,你可能给了我回应,只是我听不见。” 确实。 “那么,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 这就是不清楚的内容了,刚才,祂呼唤出了往日,‘往日不再’,这一份权能的力量把过去的数个十一月三十日重叠起来,并且将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发生的伤害重演,只是伤害吗?若是,每一次循环出来的十一月三十日都可以被重叠起来,那么,终有一次,那个存在会发觉在某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一个男人在展览馆旁边的箱子里绘制出了一幅画。 子规没有再说话,即便,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被什么目光注视着,她也没有说什么,因为她得不到回应,无法得到回应的询问是没有意义的,至于注视着自己的,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她也不得而知,但就目前而言,对方并没有展现出对她不利的行为,因此,暂且当对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吧。 这里是天堂。 这里是天使的居所。 天堂是一片土地,没有人会有罪恶的念头做冒犯神的事情。天堂是一片土地,不再想要某种没有的东西,或者感到有什么事情可能在生命中缺失。天堂是一片土地,不会感到厌烦,一秒钟也不会。 ——我去是为你们预备地方去,我若去为你们预备了地方,就必再来接你们到我那里去。我在哪里,叫你们也在哪里。 天堂,是容纳大量权能的地方,在这里,权能的实质。 这里理应是祂无法控制的地方,与其说是祂的权能,更不如说是,祂的居所的力量,在居所覆盖到现实之中,构筑出一个存在于居所之中的景色,凭借着祂的居所的力量,应该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凭借着,十一月的休止符的力量。 【我】对那个居所的了解有多少呢?上一次见到应该是在十七年前了吧,以人类的时间单位进行描述的话,应该是有十七年了,但这个十七年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七年前,而并非‘一九八九年’的十七年前,跨越这么个长度的时间进行观测,即便是【我】,也会感受到一点点的混乱。 但那也只是一点点。 事实证明,这样子的视点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除了子规,别的存在都没有意识到此时的观察,【我】把这个称为观察,因为我不会对他们做任何事情,即便我可以这么做,二阶堂野野也好,李也好,九州的那些人也好,五十星、樱岛的那些人都好。 因为我不需要这么做。 ——佚名,《启示录》。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肆 别把我的灰暗藏在装水的杯中(下) 祂坐在教堂之中,卡门大教堂之中。 ——卡门,在一部歌剧之中的角色,她是一个相貌美丽,性格倔强的姑娘,使军人班长堕入情网,并舍弃了他在农村时的情人——温柔而善良的清热。 祂就这么坐着,没有人能够看清楚祂的模样,祂的姿态,祂的动作,这一切都无法被窥探到,因为此时的祂,是处于教堂之中的神圣,祂端坐着,聆听着,现在有多安静?十分安静,安静到死寂。 ——军人班长因为放走了与女工们打架的她而被捕入狱,出狱后又加入了她所在的走私贩的行列。然而后来,她又爱上了一位斗牛士,在人们为斗牛士的斗牛胜利而欢呼时,她却死在了军人班长的匕首下。 确实,确实应该用死寂来形容,毕竟此时教堂的地上,有三具尸体。 一具尸体属于二阶堂野野,这个女孩的腹部有一道贯穿的伤口,巨大的力道绞碎了她的内脏,还有骨骼和血肉,怎么说呢,穿过她腹部的破口,还能够看到另一端的景色,这样的伤势,只要是一个人类,就百分百活不下来,不过,在生命的最后一点时间,她点燃了整个教堂,看样子,问题出在她身上的某一个污染物上,能够点燃东西的污染物。 一具尸体属于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不得不说,在刚刚接触到这个男人的时候,祂还是稍微有点惊讶的,从这个男人身上传出来的污染气息,并不像是恶魔的筹码,更像是九州的那些,魔女的收藏,此时的卡斯劳伦特的身体失去了大半截,从脖颈之下开始,到双腿之上,这一个部分都已经被抹去了,这里并不是权能的力量,只是很单纯的,纯粹的暴力。 毕竟,那个污染物再怎么保护着他,他也终究是一个人。 说起来,反而那个女孩倒是撑了更长一段时间。 第三具尸体属于卡特琳娜·休伯伦,在场的三具尸体之中,卡特琳娜的尸体是最为完整的,这么说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卡特琳娜脖颈以下的部分都是完好无损的,仅有的伤口,就是脖颈处的那个横截面,若是忽略掉她那不翼而飞的头部的话,卡特琳娜的状况确实是最好的,然而,三个人都已经死了,所以不重要了。 ——我又看见另有一位大力的天使从天降下,披着云彩,头上有虹,脸面像日头,两脚像火柱。他手里拿着小书卷,是展开的。他右脚踏海,左脚踏地,大声呼喊,好像狮子吼叫。 ——呼喊完了,就有七雷发声。七雷发声之后,我正要写出来,就听见从天上有声音说:『七雷所说的,你要封上,不可写出来。』 祂默念着自己创造出来的文字,果不其然,四周响起了雷声,并不是由祂引导出来的雷声,而是这个世界之中本就拥有的雷声,十一月的休止符,即便灰白色已经退却,它们存在过的痕迹还在影响着这个世界。 本质,作为一个本质,祂指尖流露出来的一丝力量,都将破坏世界的构造。 祂沉默许久,用那只布满眼睛的手,解开了一部分的‘认知阻碍’,那是最上层的认知阻碍,在剥离了那些东西之后,一个红色的光圈出现在了祂的头上,那是鲜艳而纯粹的红,似水般流动,这是一个不规整的圆环,若是仔细看,就能够看见这红色光圈有不少地方都是扭曲的,有的地方带着几道裂缝,有的地方,则是渲染上了一种无神的气息。 “我所看见的那踏海踏地的天使向天举起右手来,指着那创造天和天上之物,地和地上之物,海和海中之物,直活到永永远远的,起誓说:『不再有时日了。』” 祂是本质,是世界的本质,是华贵的恶魔,是各种名字的聚合,祂拥有至高无上的权能,哪怕失去了自己的居所,祂也是不可战胜的。 ——但在第七位天使吹号发声的时候,神的奥秘就成全了,正如神所传给祂仆人众先知的佳音。 但祂是人们信仰的神。 “当初的选择,终会给自己留下弊端啊。” 祂选择成为人们所信仰的人,所以,祂需要履行神的职责,祂需要聆听信徒的祈祷,回应信徒的祈祷,不论自己是什么,当足够数量的人信仰神明,并且这个神明是祂的时候,即便祂的本质是一个……这样的东西,祂也将成为一个神。 祂头上的光圈随着祂的动作而晃动,如同圣经之中的天使。 天使有着数对羽翼,一对用来承载躯壳,一对用来遮盖丑恶,一对用来行走,一对用来展现威严,一对用来恩泽万物,一对用来……羽翼,天使的羽翼,这几乎成为了天使的象征,至少在天堂的构筑之中,天使是拥有羽翼的。 但是祂并不是天使。 固然,祂呼唤出了十一月的休止符,让居所的灰色覆盖在这片大地上,可祂没有能力将居所送回,即便接着呼唤出了往日,这片灰白色也不过是被烈日驱散了些许,此时的祂依旧存在于居所之中,但是很奇怪的是,那个持有画作的人不见了。 居所在这个时间的持有者,消失了,离开了这个时间点,离开了这个地方,往日,能够将过去重演的权能,将居所的持有者送去了哪里?她被送回到了哪一个时间点?又将属于自己居所带到了哪一个地方? 往日,这份权能祂并不是第一次使用,祂能够在历史之中不断移动,靠的也是往日的力量,以一个当下时间作为最初的锚点,在锚点之前的时间都可以成为往日的载体,因此,祂将这个锚点放在了很久以后,而往日的权能,也能覆盖到肉眼可见的一切历史之中。 ——祂把那早已经封尘的箱子拿出,打开,那箱子之中便是祂一直想要的那一个礼物,求而不得的礼物,在████死去的那一天,祂就把这个礼物放进了箱子之中,一直到现在,只有这样,祂才能够忍着那悲伤的回忆,而现在,祂重新把这个礼物拿了出来,把这个自己不愿意看见的东西拿了出来。 但往日也是需要支付代价的,祂会对历史铭记于心,这种铭记于心并非思维上的记住,祂会切身感受到每一段历史发生过的事情,祂会如同普通士兵一样在战场上拿起枪,会在森林之中狩猎中世纪的巫女,会在国王被斩首的日子里端起酒杯。 祂亲身经历过。 是的,当这份历史上承载了祂的存在的时候,祂就确实亲身经历过这一段历史了,祂的往日可以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祂第一次亲身经历过的历史,另一个部分,则是通过往日移动到过往之后,新的祂在这个时代之中留下的合理侵入。 ——在打开盒子的那一刻,一张纸条掉了出来,祂拿起了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有点潦草,但依旧能够看出写的是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之中会出现错误,因为这就是祂的痕迹,方块k在历史书之中看见了问题,从中推断出了祂的存在,这就是往日的痕迹。 情感,泪水,囚禁,失神,悖论,往日,失衡,约束。 华贵的恶魔。 诚挚的混沌善意。 这都是祂,是祂的名字,祂的权能,祂所拥有的,脱离了自然的可能性,成为本质多少年了?祂早就已经失去了时间感。 ——究察这事,果然是实,就把二人挂在木头上,将这事在王面前写于历史上。 这是祂自己记录下来的文字,为的就是让人的思维巩固祂的权能,只要有人信奉祂,祂就不会消失,因为祂存在着。 “今年是一九八九年。”祂说,“但即便已经回到了这个年代,我也找不到方法,这个时间点并不存在思路,等到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该去下一个时间了,但愿在一切结束之前,我能够找到一点可能性吧。” 祂站起身,现在,认知阻碍的力量已经减弱了不少,至少,那一层模糊的雪花已经少了一部分,不仅露出了祂头上的红色光环,也露出了祂的另一只手,依旧是一只布满了眼睛的手,这是‘失衡’的权能,正因为失衡的存在,祂才能够以这幅身躯承载住本质的位格,归根到底,所谓的本质,也不过是掌控了更高维度的存在罢了。 “这么说,现在的我被困在这里了?” 祂看着四周的灰白色,喃喃自语,若是十一月的休止符依旧无法褪去,那就意味着,祂就得一直停留在这个居所之中了,居所是没有时间的,这是一片永恒,完美的永恒,在这里,一切都是永世长存的,在没有任何干涉的情况下,哪怕外界过去了成百上千年,居所之中依旧是同样的模样。 祂朝着教堂之外走去,一个不小心踩在了某一具尸体上,祂好像有点喜欢这个触感,便在尸体上碾了几下,直到碾出红与白的液体,祂才带着略微好转的心情走了出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伍 一位神不铭记已经过去的往日(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其九】 如果要让人形容一下拉斯加的景色,一言两语可说不完,拉斯加是方块k的家乡,很大,是整个五十星最大的地方之一,位于五十星的西北地区,一个地图上十分明显的地方,但因为拉斯加的特殊,若不是有文字的标识,说不定真的不会有人在意,这是一个远离繁华的地方,靠近大海,靠近森林,靠近太阳。 是的,即便拉斯加很大,但依旧不起眼,因为它的地理环境就决定了拉斯加和繁华城市这种词汇无缘,不论是过于,还是将来,整个五十星最高的二十座山峰有大半都在拉斯加,而世界上大多数的活动冰川也在拉斯加。 拉斯加的东南部和中南部全年气温都很稳定,暖和又带着一点寒冷,而夏日也只能够达到二十六度,西部和西南部的寒冷风极大,有一部分甚至已经处于极地气候了。 方块k记得,如果看向地平线,那么每一天的早晨,或许是早晨吧,总而言之是一天刚开始的时候,能看见太阳升起,先是一小个顶,接着就是一轮红色的圆盘往上,于是就到了白昼,拉斯加的白昼并不长,可能是因为本就处在这个世界的北方地区,所以白昼的时间短一点也是能够理解的。 五十星,特拉华。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此时的方块k正在端详着一枚骰子。 这是一枚透明的骰子,但并非没有颜色,像是紫色和银色的混合,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宛若紫罗兰一般的颜色,还带着什么清晨的露珠,这是一颗二十面的骰子,但是没有一和十三的点数,那两个面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骰子的里面并非实心,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骰子之中充满了一种液体,透明的液体,在这液体之中还有四个数字正在浮动,而骰子每一个个面相接壤的地方,都用一种银色的纹路勾勒出来了,或许是粘合剂,方块k知道不是,这种音色的纹路是带着神性的丝线,最后,是这枚骰子的名字。 沉沦。 这是一个时间锚点,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通过一个时间的权能,一个带着神性的容器,一份带着二零二二年这个时间的血液,再加上梅花k的精湛技艺共同组合而成,这一枚骰子此时就被这么放置在桌上,方块k也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个锚拿起来,因为,现在这个锚点正在降温冷却。 一个刚刚制造出来的污染物,姑且可以这么称呼这一枚骰子,污染物,一个刚刚诞生的污染物,这个时候的污染物内部并不稳定,就像是人要适应自己的身体一样,寄宿在骰子之中的这一份全能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个容器。 “时间比我现象中要快。”方块k说,“和你说的一样,一分不差,每次看见你猜测的时间和你实际使用的时间一般无二,总会觉得你还真是神奇。” “习惯了。” “这东西我就带走了。”方块k说着,手中的十字架敲击了一下地面,一根藤蔓伸出来,把骰子包裹起来,收回到方块k的口袋之中,当然了,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这可是一份污染物,适当的通过小技巧减少污染物的影响,这也是摩门的必修课。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一月三十日。”方块k说,说完这句话后,他觉得自己的描述可能还不够,于是,他又加上了更为详细的一句,“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 方块k和梅花k可以进行不深入的交流,他不用担心这种程度的对话影响到世界的走向,因为梅花k无法离开这里,梅花k不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自己所在的地方,而为了防止梅花k的暴露,它往往被放置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在这样子的地方,很容易就忘记具体的时间。 更何况梅花k还是如今这副模样,时间对于梅花k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一路顺风。” “是啊,一路顺风。”方块k看着梅花k,这棵巨大的树,白色的树,梅花k只是感到有些孤单吧,在这样子的地方,基本没有说话的可能,摩门成员都需要守在自己所负责的区域,唯有像是方块k这样的特殊存在才能够到处行走,再结合之前看见的纸箱中转站的状况,很容易就能够明白,梅花k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人了。 “希望你还能够保持你的状态。”在离开的时候,方块k又补充上了新的话语,“我希望下次有机会来这里的时候,还能够和你说两句,以你自己的嘴来,而不是别的什么替代物。” ——他看见了,在属于梅花k的锻造台上,放着几个类似于人体器官的构造物,很显然,梅花k已经开始为自己准备替代用的器官了,即便成了这副模样,梅花k也希望自己保留一点作为人的部分。 不需要再说什么,那些晃动的枝条已经告诉了他,梅花k接受了他的建议。 时隔数个小时再次看见阳光,眼睛会需要一小段的适应时间,方块k一走出废弃地铁站的时候就这么感受到了,太阳太刺眼了,刺眼到一个不正常的程度。 等到数秒之后,在双眼适应这个世界之后,方块k愣住了。 他看见了一片灰白色的世界,整个世界都是灰白色的,这一种灰白色覆盖在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果不其然,就连自己的手也是灰白色的,如同默片一样的色彩,这……和刚才的那一次波动是否有关系? 他不清楚。 但很显然,就在自己进入到地铁站之中的这段时间,整个五十星一定发生了什么,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天空的炽热阳光更加晃悠了,对了,阳光,他抬起头,看见天空之中的阳光是这个世界之中仅有的金黄色,很神圣,很鲜艳。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大地以青葱。” 十字架迸发出新的藤蔓和荆棘,刺入到大地之中,这些藤蔓和荆棘也是灰白色的,因此,在呼唤出十字架与这些植物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领域。 这是恶魔的领域。 而且,这个灰白色的世界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的心理已经有了一个猜测,方块k握紧十字架,让藤蔓将他托起,朝着纸箱中转站移动,他不能够停留在特拉华,他要回到纽加哥,因为,这个锚点需要交到二阶堂野野的手中。 他径直从空中坠落,他瞄准了地面上的纸箱,就在纸箱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的时候,他身体之中的什么事务已经和纸箱出现了联系,这个纸箱子成为了门,能够通往他的目的地的大门,他要做的,就是穿过这个纸箱,然后去往自己需要去到的地方。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神谕。 ——你们理应看见一位天使站在日头中,向天空所飞的鸟大声喊着说:你们聚集来赴,神的大筵席。 天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落下。 方块k没有半点犹豫,藤蔓缠绕住了他的大腿将他扯入到了纸箱之中,穿过纸箱构筑的门,他来到了这里,一个天空是枯黄的世界,个巨大的,机械般的城镇,完完全全用机械构筑而成的城市,一个漆黑的立方体棺木,上面是倒立的银色十字架,巨大的荆棘和锁链将二者缠绕。 ——一个浮空的庞然大物,那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巨大棺木,大约有几十米的高度,呈平放的姿态悬浮在空中,而棺木之上,是层层叠起的银色建筑群,有高有低,拼凑成一个倒立的十字架,再往上,是脱离棺木的锁链,在空中没有支撑点,缓缓按照一个圆圈般的轨迹将棺木包围。 这是纸箱之后的世界。 【bargaining chip m-000纸箱墓园】 而就在方块k从纸箱之中坠落到纸箱墓园的时候,他已经让藤蔓穿过了纸箱子,直接将自己穿过的门扉破坏,刚才的那一道神谕让他感受到一种本能的危险,比自己曾经所见过的一切神谕都要危险。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但是晚了。 他看见了一丝灰白色从被破坏的箱子之中蔓延出来,紧接着,就如同投入到澄澈清水之中的一滴墨,这灰白色迅速开始蚕食整片天空。 “你做了什么?” 一位有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女孩站在了方块k的身旁,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还带着稚嫩,穿着一身华贵的宫廷长裙,静止地宛若一个娃娃,哦,确实是娃娃,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位女性的每一个关节都是球形关节,和那种玩玩玩具一样,当值入了这个念头之后,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女性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非自然的感觉,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一个人偶。 “抱歉,但这真的和我无关。” 方块k说着,随后,念出了这个女孩的名字。 “红桃k。”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陆 一位神不铭记已经过去的往日(下) 红桃k,女,摩门所属,纸箱墓园的制造者。 红桃k也是摩门最初的成员之一,她的十字架镶嵌在她的大脑之中,如此说来,红桃j的‘外部脑’也是红桃k的十字架的模仿着,只不过后者是用十字架当做一个额外的大脑,而前者,是让十字架成为了大脑的一部分。 ——额叶切除手术。 人的大脑每个半球分为四个叶,而额叶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大约占三分之一的体积,在额叶切除以后,人会失去很多功能,包括很大一部分的性格,在经过这一种手术之后,人几乎就是一个行尸走肉,和正常人相比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还可以呼吸。 在历史记录中,这个手术诞生于一九三五年,第一例脑叶切除手术由一位神经学家实施成功,在人的头骨上钻一个洞,然后将无水酒精注入额叶皮层,从根本上破坏脑组织。这位神经学家认为,若是破坏大脑前部与其它部位之间的连接,可以帮助患者停止“异常”行为以及痛苦的感受。 而在很久之后,这个方式才被证实会损害大脑其它部分。 而在一九五零年,五十星的医生在启发之中进行了第一次的前额叶切除手术,而在十年之后,这位医生开发出了一个更快,更有效果,也更为精简的手术程序,那就是眼眶额叶切除术——用锤子将冰锥从患者的眼眶插入大脑,一旦冰锥进入后,便开始四处晃动,切断前额叶皮层与丘脑之间的联系。 然而,实际上,这样的手术方式早在更久以前,大约是十七世纪的时候就得到了使用,而红桃k,就是这场手术的受害者,说是受害者应该也不对,总而言之,红桃k是最早经历过这种手术的人,当然了,那个时候的她并不能说是受害者,毕竟,这一场手术确实给她带来了好处。 比如,清理了大脑的污染。 在早年间,摩门对于污染清理的步骤并不完善,绝大多的成员身体之中的污染无法被完全清理,长时间的积累之后,那种污染就会聚集爆发,直到破坏掉人的躯壳,人的理智,直至死亡,而在经过研究之后,摩门发现,污染的大部分聚集区域都在人的大脑之中,也就是人最为神秘的部分,于是,摩门开始了第一个实验。 将大脑之中带有污染的部分切除。 这样子固然会损害大脑本身,可和污染失控的结果相比起来,这个结果反而还是令人容易接受的,红桃k就是其中之一,作为纸箱墓园的制造者,以及维持着纸箱墓园的通道的人,她所承载的污染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和别的成员相比,红桃k大脑之中的污染是最快到达阈值的。 于是她接受了这个手术,破坏掉大脑的额叶,让聚集在其中的污染流出,而在接受手术之后,红桃k的状况有明显的改变,但并不是好的改变,她的记忆力出现了问题,精神状况也趋于一种不会接受信息的样子,因此,摩门对红桃k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这一次,是把十字架镶嵌到红桃k的大脑之中。 因此,现在的红桃k大脑中存在着一个污染物,一个十字架,而维持纸箱墓园所遭受到的污染则是通过十字架的力量运输到她身体除大脑之外的部分,等到身体的承载能力到达上限的时候,摩门就会给红桃k更换一具身体。 人偶的身体,将镶嵌着十字架的大脑从红桃k的头部取出,存放到新的身躯之中,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保证红桃k的清醒,让红桃k对于自己的身躯更换有一个清醒的认知,这个步骤是必须的,若是没有见证这一幕,红桃k的大脑很有可能会出现错误的判断。 五十星,纸箱墓园,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以神的名字,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和我无关。” “和你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了,现在污染已经侵入进来了。”红桃k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肢体,以人偶作为身躯的优点就在于,她能够做出许多正常人的关节无法做到的动作,而这样的便利也方便红桃k使用一些技巧,比如,现在。 天空之中破碎的纸箱已经落到了地上,那些灰白色迅速朝着四周蔓延,没有半点暂缓的迹象,但若是只有这样子,红桃k还不会出现,即便自己使用的是人偶的身躯,承载的依旧是她的大脑和思维,若是自己的身躯在这里被破坏掉,若是自己的大脑和自己的十字架受到损坏,那纸箱墓园一定会陷入到混乱之中。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存在于纸箱墓园之中,在红桃k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居住在纸箱墓园里面,而不是去到五十星的自然之中,减少和外界的往来,确保自己的大脑不会被意外破坏掉,当然了,一直停留在纸箱墓园之中也不是一个好选择,所以她也会在一定时间离开纸箱墓园,在五十星随便转转,和外界相比,纸箱墓园之中确实会安全很多。 但不包括现在。 纸箱墓园的门由纸箱构筑而成,被方块k记录过的人可以通过门进行移动,门与门之间的连接,人在进入门扉之后所到达的地方,全部由红桃k大脑之中的那个十字架控制,那个带着权能的十字架,替代了一部分她的思维的十字架,和她已经融为一体的十字架。 “你在进来的时候被谁盯上了。” 红桃k抬起右手,对着天空之中灰白色出现的那一个点,握紧,她在锁住纸箱墓园的门扉,将从自然进入到纸箱墓园的一切通道关闭起来,但是做不到,如同水坝的破口一样,水流从破口之中不断涌出,而没有一个合适的工具,她无法将这个破口堵上。 “等到太阳上升,才可神国的城门;在人尚看守的时候,就要关门上闩。也当神国的存在们各按班次,看守自己房屋对面之处。” 红桃k说着,她那朦胧的眼睛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像是虫豸,又像是游鱼,她的眼睛是无神的,用玻璃制作而成的眼睛,这并不会妨碍她看见一切,对于红桃k而言,眼睛只是一种工具,作为看见的媒介,眼睛本身并不需要完善的结构。 不只是眼睛,这具身体之中没有应有的器官,没有肺,没有胃,没有肝脏,没有肠子,就连骨骼和血肉之类的东西也没有,这毕竟只是一个人偶,而人偶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甚至是心脏也不需要,整个身体之中唯一和活物沾边的只有她的大脑,别的地方,都只是无机质拼凑而成的固体罢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 “……之名。” 神啊,请为我指引方向,神啊,请引导人们去往他们应该去的方向,开启常人不可涉及的门扉,将新的道路构筑,然后,把门关上。 【十字架·吾往何处】 灰白色在这一个短暂瞬间停滞了一下,似乎是受到了十字架的影响,那灰白色的扩张被阻断了,但也只是这一个瞬间,是的,门确实是被关上了,但是,那灰白色换了一个方式,它并没有从门扉之中进入到纸箱墓园,而是将这一份颜色直接覆盖在了纸箱墓园上。 在那里。 方块k下意识地甩动了手中的十字架,藤蔓和荆棘破土而出,朝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涌去,在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祂已经出现了,只是,此时的祂和方块k记忆之中的祂有所区别,并非完全被覆盖的未知,祂有一部分已经出现在了人的视觉之中。 两只布满眼睛的手平放着,上方,一圈红色的光环凝聚着怪异的色泽,这红色也成为了灰白色世界之中的唯一异样,是的,就在这一个转身的时间,纸箱墓园已经变成了灰白色,天空是灰白色,大地也是灰白色,就连祂也是灰白的雪花,只有那一圈红色的光环,此时,藤蔓和荆棘穿过了那一层雪花的阻碍,只是,没有任何反馈感传来,因此,就连方块k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有没有触及到那个存在。 不重要。 他迈出一步,踩在了纸箱之上,他消失在原地,下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出现在了祂的身后,他的手中提着那个十字架,虽然不知道这个存在到底是怎么进入到纸箱墓园之中的,现在也只有一种选择,动手,就在这里。 红桃k已经在帮助他了,在踩入到纸箱的时候,红桃k就已经控制着‘吾往何处’引导着他出现在祂的身后,虽然红桃k不知道那一团雪花到底是什么,不过方块k的目标是什么,红桃k是了解的,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脱离了时间束缚的存在。 而能够让方块k反应如此剧烈的存在,外表充斥着认知阻碍的存在,充满了异样的存在,还能够是什么呢? 如果能够听见方块k的心声,那么红桃k一定会听见,在方块k的脑海之中,一直重复着同一句话。 “找到你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柒 森林寂静无语屏住呼吸(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森林寂静无语屏住呼吸, 野兽在森林消失的日子,人还在继续铺路;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大海汹涌的波涛是枉然的呻吟, 鱼在大海消失的日子,人还在继续修建港口;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大街变得更加热闹, 孩子在大街上消失的日子,人还在建造公园;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人彼此变得十分相似; 自己在人群中消失的日子,人还在继续相信未来,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天空静静地涌淌泪水; 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人还在无知地继续歌唱。 ——谷川俊太郎,《小鸟在天空消失的日子》。 “我应该跟你们说过,我喜欢一个人工作,加入你们影也只是为了方便,这不代表着我要为了你们而接受我不想接受的东西。” 伊卡坐在……当然不是咖啡厅,这个时间点并不是一个适合喝咖啡的时候,她买了一份报纸,就这么坐在街道旁,好在纽加哥的基础设施做的还不错,长椅这种用来打发时间的装置随处可见,当然了,有一部分成为了流浪汉度过夜晚的床铺,但更多的还是被往来的人们用作歇脚的工具。 此时的伊卡正在打电话,就是很简单的电话,工作上的啦,生意上的啦,和影相关的,毕竟不论怎么说,她都是影的成员,在接连发生了几件事之后,影组织也需要慰问一下这位身处纽加哥的高层。 “扎克·伊斯塔利亚,克里恩·阿尔法,还有安比莉尔,好好好,一口气三个全部离开了纽加哥,然后你们就把他们的工作委托给我?我应该告诉过你们,我只会完成我自己分内的工作,其余的时间,谁都不能够阻止我找人。” 伊卡审视着四周往来的人,男人,女人,男人,男人,女人,男人,女人,女人,女人,女人,男……不对,这个看起来有点帅,不过只有侧脸,若是能够看到正面就好了,或许是上天听见了伊卡的心声,被伊卡死死盯着的男人侧了下头,顿时,伊卡心中的期待与喜悦被冲散,炽热的心也一下子冰冷。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 伊卡把自己的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通话之中,还没有等对方接着说话,她就打断了对方未出口的话语:“总而言之,我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所以那几个人的烂摊子不要给我,我和他们本来就不熟,他们估计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五十星,纽加哥,十二号公园,中午。 伊卡不再去看来往的人,而是翻开了手中的白色笔记本,她审视着上面的文字,将那些信息和自己的大脑记忆对应起来。 ——海鸟,总部坐落于车之乡的黑手党组织,主要营业项目为货物运输,资源走私,一个游荡于法律边缘的组织,但该组织有三个原则,一不运输毒品,二不运输活体,三则是对再任领导者的百分百忠诚。 海鸟对外也承接相应的运输业务,只要给出足够的报酬,甚至可以把车之乡的火箭运到世界的另一端,前提是给的钱足够,该组织不接受赊账,也不会主动要求预支报酬,所有款项在委托完成之后一次性结清,不必担心给不起钱,在完成委托之前,委托人的财政状况他们早已经一清二楚,至于赖账的后果,那些大海之中沉睡的尸骸就是最好的榜样。 这是今天会议的其中一方,乔薇蒂,星期四女士,关于乔薇蒂,伊卡可以说是非常了解了,毕竟今天凌晨的时候她们才见过一面,所以,她将注意力放在了另一方。 ——切拉斯家族,汉诺威·切拉斯的女儿,现任切拉斯家族的代理,林·切拉斯。 切拉斯家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地方,但这种普通才是切拉斯家族最为神秘的部分,只是,这段时间的切拉斯家族似乎开始不平静了,有人并不满意让林·切拉斯做到那个位置上,在汉诺威眼皮底下,有不少人已经在蠢蠢欲动,不出意外的话,林·切拉斯和海鸟的商榷,为的就是巩固自己的位置,巩固自己作为切拉斯家族代理的位置,如果这一次的合作成功且有效,定然会把那些不满的声音压下来。 这也就意味着,若是有人想要阻止林·切拉斯坐上那个位置,这一次的合作就是最重要的机会,当然了,这样的问题林·切拉斯自然也能够想得到,现在,就在十二号公园,还有周围的这些建筑群中,至少分布了二十位切拉斯家族雇佣的人,在保证雇佣人的可信度之后,这些人应该就是用来保护林·切拉斯的了。 对此,伊卡的评价是。 ——大惊小怪。 即便想要对林·切拉斯动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因为和林·切拉斯进行商谈的是乔薇蒂,别的人可能不了解,伊卡可是十分了解,乔薇蒂的手段并不在于她有多暴力,或者多果断,而是在于她的阴狠,伊卡愿意用阴狠这个词汇来形容乔薇蒂,乔薇蒂的外貌和体型并不怎么具有压迫力,可是她的那种阴狠手段才是伊卡不想面对的。 不管怎么说,海鸟依旧是一个黑手组织,表面上看起来再怎么安全,再怎么守规矩,背地里干的事情也不会干净,伊卡是知道的,哪怕海鸟并不是五十星的组织,她也是知道的,和另外几个主要在纽加哥工作的人不同,伊卡收集着来自于整个世界的各种信息,小到每天的航班时间点,和航班的乘客,大到具体每一个人的身份信息住址,只要她想,她随时能够让整个国家至少一半的人的信息被披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和十几年前被暴露出来的“镜子”一样——也就是绝密电子监听计划,五十星曾启动过一个名为为“镜子”的监控项目,直接进入网际网络公司的中心服务器里挖掘数据、收集情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被挖掘的数据和情报都可以在伊卡的白色笔记本之中找到,她或许不能够完全理解这些内容,不要紧,能够记住就可以了。 她在等待。 并不是在等待乔薇蒂,也不是在等林·切拉斯,她在等待别的东西,上午经历过的那一场袭击已经证明了,海鸟里面有些不干净的人,而且那些人已经在纽加哥扎根了,会出现在哪里?旧城区,应该是旧城区,只有旧城区的管理方式才适合作为那些黑户的居住地点。 还有多久? 今天肯定会出事的,不用猜,虽说一次的商榷并不能够决定海鸟和切拉斯的合作,可这第一次的商榷完成了,接下来其实也不过是利益交换的问题,在合作完成之后,林·切拉斯在切拉斯家族的地位就会稳固,而乔薇蒂也能够借着海鸟覆盖纽加哥的必要性把那些不安分的人连根拔起,不论是对于切拉斯家族之中的反对派,还是那几位海鸟追查的人而言,这一次的商榷都有必要破坏掉。 只是做不到。 所以,他们应该会换另一种方式。 “伊卡女士,我们无意和影交恶。” 就在等待的时间之中,一个约三十岁的男人已经坐在了伊卡的身旁,男人压低了帽檐,一身整洁的西装让人不禁认为男人会是什么绅士亦或者贵族。 伊卡看了一眼男人,顿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跳动了一下。 ……哇哦,中年金发帅哥,而且还有一点成熟的小胡子,脸型也是那种绅士且坚决的,很不错,很不错,感觉多看一会这样的脸,上午的那些阴郁也快被扫光了。 “你喜欢喝红葡萄酒吗?”她问道。 “啊……偶尔会喝一下。”男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映了过来,对了,据说影组织的伊卡女士经常会这么做,怪不得需要让自己来,男人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顿时,他也就明白了派自己过来和伊卡谈判的原因,“如果伊卡女士也喜欢的话,我们可以挑个时间一起去品尝一下,我知道有一家店味道很不错。” “不用着急,在吃汉堡的时候你会先吃薯条还是先吃汉堡?” “先吃汉堡吧,薯条要在后面慢慢品尝。” “电影呢?喜欢看电影吗?” “经常看。” “看来今天确实是我的幸运日。”伊卡微微一笑,她将白色笔记本放回到自己的衣服口袋之中,“在电影结束之后你会看完演员表吗?” “很多电影会把彩蛋或者隐藏信息放在片尾之后,再说了,演员表之中的每一个名字都意味着在电影之中出过力的人,所以,我会把他们都看完的。”男人觉得自己的希望很大,他已经感受到了伊卡身上的那种欣喜,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从伊卡口中套出消息,然后一把拿下。 男人露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笑容:“就在上午,我还在家用二倍速看完了两部电影呢。” 话音未落,他的额头就被猛然击打了一下,昏厥倒地。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捌 森林寂静无语屏住呼吸(下) ……啊,真是可惜,又没有忍住。 伊卡看着自己的手,没办法,或许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这样的行为已经融入到了她的本能之中,没关系,反正早就知道对方不是自己人了,伊卡翻开男人的衣领,忍住把视线放在男人面容上的冲动,但凡是一个人,身上总会有一些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比如此时伊卡翻出来的,属于男人的钱包,钱包之中没有什么东西,几张零钞,一张照片,还有一张身份证件,伊卡的手指在身份证件上抚过,果然,是假的证件,工艺做的不错,只是依旧不是真的,真和假的辨别有些小技巧,伊卡并不需要这些技巧,因为她触摸到了,这一张证件上有熟悉的痕迹。 正如一个赝品画家一定会在自己伪造的赝品之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签名,这一张证件也是如此,在手指抚过证件表面的凹凸不平中,有一个部分呈现出了那个人的痕迹,这就是签名,作为一个人的身份证明,证明这一张假证件出自谁的手。 “你们来的比我想象中的要慢。” 伊卡把证件放回到男人的口袋之中。 “上午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你们要找麻烦也不是找我的麻烦,归根结底,要处理你们的是乔薇蒂,而不是我。” 当然,这句话没有人能够听见,男人的口袋之中有一把上膛的火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好像都喜欢上了热武器,枪也好,土制的火铳也好,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国家并不禁止个人持有枪械,当所有人都拿着枪的时候,并不意味着安全,正相反,当所有人都拥有了剥夺他人生命的力量的时候,混乱才会滋生。 “一共十七人,去掉现在这位,还剩十六人。” 伊卡取出匕首,不留痕迹地在男人的脖子上一抹,在这个过程之中,她也保证不去看男人的脸,不过别误会,伊卡并不是为了杀人,匕首上被她涂抹了一层麻药,在划破皮肤之后,只需要三十秒的时间就能够蔓延到全身,她用男人的外套把男人的脖颈包裹起来,剩下的部分揉成一团,垫在男人的脑后。 现在好了,男人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在长椅上打瞌睡的普通人,而伊卡,则继续坐在一旁,她的目光没有焦点,不知道在看着哪里。 继续等待吧。 “既然你们选择这么做了,那就代表各位确实不愿意相信传言,而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真是的……既然是你们信得过的人把我的信息告诉给你们……为什么就不愿意相信那些人对们的告诫呢?” 伊卡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实际上,这一次她是在说过一部分的人,在男人的意识陷入昏迷的时候,那个监测男人生命体征的手表应该已经开始运转,从现在开始,她所说的话语应该都会被另一端的人听见。 那十六个人之一,或者多个。 乔薇蒂要找的人就是那十七个人,在今天上午的时候,这十七个人的名单已经到达了乔薇蒂的手中,包括这些人来到纽加哥的时间,还有做过的事,小到什么时间去的卫生间,大到在纽加哥全部行动,都整理成了文件,用文字阐释了出来。 毕竟乔薇蒂付钱了。 伊卡很喜欢东方的一句谚语,有钱能使鬼推磨,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能够办得到,这一点伊卡深表赞同,只要给她足够的钱,今天的总统底裤是什么颜色她都得拔出来,当然了,这种行为她自己不会去做,这一届的总统长得并不帅,不是伊卡喜欢的,什么时候可以让帅哥当一下总统,这样子哪怕是聆听无聊的政治会议都会让她着迷。 “让我猜猜这个时候的你们想要说什么,这个男人——弗朗切斯科·亚历山德罗,你们这些人中地位最低的——你们吩咐过他在这里等待我,然后向我搭话,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就在我们聊天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的手枪上了膛,目光没有移开过我的心脏和脖子,还有我的下巴,很显然,从一开始他就想杀了我。” 伊卡拨弄着自己的手指,对着阳光欣赏着自己做的指甲油,很朴素的颜色,也很典雅,内敛,正如她自己一样,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晚了,先生们,你们的资料在几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被我整理好了,现在的网络很发达,我相信,在两三次呼吸的时间,那些资料已经到了你们最害怕的人的手中。你们还没有为各位的自大付出代价,先生们。” 十七个人,十七位都是男性,都是车之乡的人,最大的年龄五十一岁,最小年龄十七岁,这就是海鸟的‘叛徒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重要,不论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已经做出的行为自然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男人的手表闪烁着微弱的光,这个品牌伊卡很了解,她按住手表的侧面,将手表拆卸下来,简单地拆除掉背板,果不其然,在手表电池的旁边,一个小小的装置闪烁着红光,那是一种小型的语音传输工具,能够把一方的声音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只要保持着同样的频率,就能够维持住一个单条线的信息传递。 对方能够听见她的声音,她很相信这一点,对方一定能够听见的,她的目的本就如此。 “说句实话吧,我见过你们十七人的照片,只有这位弗朗切斯科·亚历山德罗先生的容貌合我胃口,另外几位,让我想想……对了,里卡多·缪赛尔先生,您的容貌也很不错,您的名字意味着勇敢的力量,同时您也是一位虔诚的人,据我所知,您的生日是十一月六日,而且还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您的笔名是山姆·缪赛尔,我还有幸拜读过您的作品。” ——这是警告吗? 不是,这是一种炫耀,位于语音另一端的人们意识到,伊卡正在炫耀,炫耀自己所了解到的一切,这是一种信息上的碾压,用最简单,最原始,也是最为暴力的方式展现了她的手段,她所拥有的一切信息,从最开始的称呼,再到现在,她丝毫不掩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将她所了解的一切就这么展现了出来。 “根据你们的安排,你们应该会在十二分钟之后汇合,然后通过你们提前预约的那辆搬家车进行转移,我很佩服你们的想法,以搬家为借口藏在家具之中,在经过港口的时候偷偷下车,我看看……是下午一点三十的船,你们的动作很快啊,在知道乔薇蒂来了纽加哥就开始联系各种渠道,在上午袭击我失败之后你们就准备好逃离了。” 伊卡拨弄了一下弗朗切斯科的脸,不得不说,除去性格之类的因素,单从脸上看来,这张脸确实不错,除此之外呢,应该是没有了。 她闭上眼,开始打起了瞌睡,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一个普通的女孩在长椅上小歇一会儿,这并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除了那些盯着伊卡的人,比如,刚才听见了伊卡说话的十六个人……的其中一部分,这十六个人不会全部聚在一起,太多的人在一块只会增加他们被乔薇蒂找到的可能性,实际上,算上弗朗切斯科,这十七个人一共在纽加哥找了八个落脚点,其中的一半是类似于下水道之中的地方,他们将钱财藏在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然而,那种略显拙劣的掩盖方式根本瞒不住影的眼睛。 她已经把鱼饵放下了,谁来咬钩都没有问题。 ——钱一会儿会打到你的账上,今天,也就是十二月四日的上午我需要得到结果。我没有办理好全部的东西,在纽加哥当局发现之前,我需要把一切事情处理好,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 ——我一定。 “嘴上说着这么着急,实际上不还是用我来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 伊卡轻声说着,这就是乔薇蒂做的事情,凌晨的那一场对话并非是为了让她尽快搜寻信息,而是为了把他推入到那些人的视野之中,十七个主谋,以及更多的同流合污,就连乔薇蒂带来到纽加哥的人之中也有一部分的蛀虫,乔薇蒂把她当成了工具,把伊卡当做了一个工具,她让伊卡成为了那些人的主要目标,毕竟,那些人需要的是时间,只要拖延足够的时间,他们就能够跑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带着那些肮脏的财富一起。 可是伊卡的出现就是变量,她持有的信息足以让一切拖延时间的方式变成废纸,在紧急联系船只离开纽加哥的时候,那些人也在想办法处理掉伊卡,虽然坊间的传闻把伊卡描述成了一个全知之人,那些蛀虫也会为此试上一试。 “这下不得不让她加钱了,这可是另外的价格。”伊卡打了个哈欠,“快点结束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贰佰玖拾玖 逼迫着默然寂灭的距离(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不:一座桥该矗立在我的心上 而我自己停留在塔的边缘: 此处别无其他,只有痛苦 和不可言宣的情愫,只有世界。 单单只有一件过分庞大的事物, 暗淡了下去然后又重现光明, 只有一张最后的渴慕的面容, 逐人永不安宁的境界之中, 只有一张石质的绝顶的脸庞, 显示出了内心深处的重载, 逼迫着默然寂灭的距离, 臻与日愈幸福的存在。 ——里尔克,《孤独者》 “我应该跟你们说过,不要去招惹本地的组织,不管是那些家族也好,那些帮派也好,还是那些部门、家族企业,一切形成了固定团体和规模的,都不要去招惹,然后呢?你们现在做了什么,影,你们居然挑衅到了影的身上,你们是怎么想的?觉得我们很厉害?弄到了这么一点钱就沾沾自喜了?觉得整个世界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你们了是吗?” 乔纳斯·卢卡旺,男,五十一岁,车之乡人,海鸟成员,也可以说是前海鸟成员,至于现在是什么,是一个叛徒,违背了组织的规则,偷偷进行着‘货物’的买卖,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一次背叛的人。 “我说过,星期四女士来纽加哥是必然的结果,可我们已经在这里摸索过一段时间了,躲在哪里,怎么进行转移,以及隐蔽的交通工具,这些你们应该都很清楚,然后呢?星期四女士哪怕来到了纽加哥也没问题,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是找不到我们的,但她这么匆忙过来,相关手续肯定没有办理好,即便是海鸟,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也应该低调行事。” “可是星期四女士找了影……我们的这些动作是瞒不过影的眼睛的。” 里卡多·缪赛尔有些弱弱地开口,这个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男人有着一副标准的面容,硬朗,健康,还带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感觉,不过,里卡多并不如他的容貌那样,实际上,里卡多并没有什么主见,他总是时不时试着提出一点点可能性,然而,这种可能性马上就被否决了,被他们几个人之中的领头羊,乔纳斯·卢卡旺否决。 “影是一个什么组织?给钱就办事,既然星期四女士能够支付报酬换取影的信息,那么我们支付报酬让影把我们藏起来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我们和影的合作关系上,今天的星期四女士是在和切拉斯家族商谈,而不是和影商谈,今天我们本应该寻求到庇护的,但是你们这些人做的好事,让我们已经和影站到了对立面。” 乔纳斯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段话,或许是话语之中埋藏着的怒火让他有点口干舌燥,他端起来旁边的劣质卡布奇诺喝了一口,砸了咂嘴,依旧觉得自己的怒火没有平复下来的迹象,卡布奇诺并不是买的,而是几人之中看起来最瘦弱的盖尔伦·康斯坦丁做的,盖尔伦没有别的特长,只会一些烹饪和调制,这一杯卡布奇诺就是盖尔伦做的,说不上有多好喝,在这样的材料下能够做出这样的味道,已经可以知足了。 但是依旧没有意义。 乔纳斯看着此时在场的几个人,在大脑之中分析着,这位五十一岁的男人已经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在他的预想之中,干完这一单就能够得到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带着这些钱去一个相对落后的国家,足够他大富大贵地度过一生,钱是到手了,把钱和人转移出去却成了大麻烦,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这几位合作者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去找影组织成员的麻烦。 里卡多……这个人长得不错,比弗朗切斯科差了一点,现在不会了,弗朗切斯科已经出事了,是否活着已经成了一个问题,这注定是一个不会有人去追寻的问题,毕竟,当务之急,是离开纽加哥,带着钱离开纽加哥,里卡多在这个时候发挥不了多少作用,或许能够凭借容貌探寻点消息,至于别的事,还是相信自己吧。 盖尔伦·康斯坦丁,这个人更加指望不上了,当初把他拉入到团伙之中只是因为几人之中缺一个会做饭的,在进行货物的买卖之后,他们不能够大摇大摆地去外面享用大餐,绝大多数时候都需要在藏身处解决,而盖尔伦就是他们的厨师,做的菜品不说名扬城市,至少也胜过不少小餐馆了,盖尔伦好像就是厨师学校毕业的,在毕业之后就在海鸟落了根,理由是海鸟资助了他一部分读书费用,而作为回报,他需要在海鸟工作数年来偿还这部分的恩情。 指望不上,指望不上,一个厨师能够跑起来就行了,别的就不要奢望了,下一个是斯利文·兰伯特,也是在场的最后一个人,一个矮个子,外号就是矮子,斯利文的身高只有不到一米七,在车之乡绝对算是矮小的那一部分,尤其是斯利文已经三十多岁,接近四十岁了,这样子的身高和这样子的年龄,让斯利文已经开始被时代淘汰,不过斯利文自然也是有特长的,虽然已经三十多岁,斯利文却非常擅长各种电子仪器和设备使用,一台机械落到斯利文的手中,不出片刻一定会被斯利文熟悉起来。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廉价的酒店总会有些许毛病,比如他们现在所居住的这个地方,总会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被雨水浸泡后的木头总会有这样的味道,乔纳斯不喜欢这样子的味道,可这个地方已经是纽加哥极少数没有监控设备的地方了,至少在这里能够保证自己的痕迹不会被别人看见……但愿吧,他不能够保证,他也没有别的选择。 “我已经联系了泽诺和德科拉,他们到时候会在港口和我们汇合,时间安排我已经告诉过你们了,该怎么做你们也知道。” “可是刚才那个影的人说……”听了乔纳斯的话,最先说话的是里卡多,“她知道我们的计划,如果她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拦截,我们根本……”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乔纳斯打断了里卡多的话。 “船只和车都已经联系好了,今天是最后的机会,我早就说过了,和星期四女士作对根本就不明智,我们的计划是在纽加哥捞到钱之后就离开,不声张,不张扬,是,星期四女士确实会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呢?具体的呢?和我们相比,切拉斯家族的合作更加重要,所以我们只需要藏起来……算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收拾东西,我们该出发了。” 乔纳斯的这句话盖棺定论,于是,在场的四个人都开始收拾背包,首先是现金,一部分的现金,然后是支票,现金是在逃跑路上必须使用的工具,不论是乘坐船只还是到了新地方都需要用到现金,而支票是保证他们大富大贵的方式,支票用的是不记名支票,和全球通用的银行绑定在一起,为了保证资金不会被影响,他们将赚到的钱分成了几十张不同面额的支票,每一个人都承担了一部分支票的运输,这样,也能够保证失去一两个人不会丢失太多的钱财。 乔纳斯将最后的一点卡布奇诺喝干净,他的背包里面装的钱是最少的,本来那两张面额最大的支票应该放在他的背包之中,可在凌晨的时候,他得知了乔薇蒂来到了纽加哥的消息,出于在海鸟几十年的工作经历,他将自己背包里面的支票换成了面额较少的,现金也只携带了勉强够用的部分,其他的空间他全部用来存放了应急食品以及弹药,这是他的本能,一种本能的畏惧。 他害怕。 是的,他承认这一点,即便他的年龄比乔薇蒂大了三十多岁,他也依旧害怕,在乔薇蒂的身上,他总会看见一点曾经海鸟领导者的影子,同样的狠辣,同样的不择手段,同样的暴力,他没有睡觉,整一个晚上他都是在惊慌之中度过的,他联系船只,联系搬家公司,将一切可能的渠道都思索出来,他还弄了不少障眼法的部分,以及……同伴。 身上的两张支票不大,在他们拥有的支票之中算是小的,可即便是这样的小面额,换成钱也足够他生活一辈子,他一个人,是的,一个人,乔纳斯看着剩下三人,那三个人的脸上是复杂的情绪,担忧,害怕,但更多的是狂喜,一种对将来的向往,因为他们知道,在离开这里之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赋予的生活。 “都准备好了没有?不要的东西直接抛下就行,只带钱,还有食物,别的东西都不重要,衣服也别拿,占空间,多带点吃的,在海上我们要藏一段时间。” 嘴上说着关切的话语,乔纳斯这么描述自己,此时的他,脸上一定很冷漠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 逼迫着默然寂灭的距离(下) 乔纳斯·卢卡旺在海鸟工作了……多少年了? 他还记得自己年轻时候的那个下午,二十四岁的下午,太阳光很阴郁,他从自己所在的公司走出来,天空阴沉沉的,说不定过一阵子就会下雨,他忽然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厌倦,感到疲惫,在年轻的时候他也幻想过那种充满新鲜感的工作,直到真正步入社会的时候才明白,为什么人们总说要在儿时享受对这个世界的好奇。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早就忘记了儿时的那种好奇心,再也无法因为简单的事情而变得开心,乔纳斯还记得,在自己十多岁的时候,得到过人生中的第一台游戏机,那应该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事情,这是某一位长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个时候的乔纳斯还是很喜欢这个游戏机的,然而,他的父亲并不这么想。 对于那时候的父亲而言,游戏,以及游戏机,和那个整日在街机厅闪烁着灯光的弹珠赌博机是一样的东西,父亲很快就收走了乔纳斯的游戏机,告诉他,若是不想变成那种街道上的小混混,就远离这种‘闪烁着霓虹灯的恶魔’,托父亲的福,乔纳斯知道了什么叫做恶魔,他去了一个教堂,告诉那里的神父,说,父亲说游戏机是一个恶魔。 当时的神父说了什么乔纳斯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他早就已经忘记了,毕竟,这不重要,这根本不重要,他再次看见自己的游戏机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岁那一年,他完成了父亲希望自己完成的学业,而父亲则是把那一台游戏机拿出来,告诉他,这是‘父亲给他的礼物’,只是,在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喜欢游戏了。 他和父亲的距离越来越远,在考上了一个远离家乡的大学之后,他毫不犹豫地乘上火车,从车之乡的一段到了车之乡的另一端,跨越了整个国度,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大学,一个远离自己家庭的大学,他无法理解父亲对他的保护,固然,父亲的本意并非错误的,只是他无法接受,这种过于偏执的守护伴随了他整个童年,直到十八岁之后。 大学时间只有四年,在他的整个人生之中都算是短小的,而在这段时间之中,他一次也没有回家,家这个概念在时间的磨损之中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但他无法体会到家这种感觉,母亲,在他的记忆之中母亲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似乎只是父亲身上的一种装饰物,不会有自己的主见,也不会表达任何态度,就连母亲的名字自己也很少提及,只有在需要填写家庭信息的时候他才会用到。 二十四岁的下午,他站在一个公告牌前,距离步入社会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两年的时间比过往的二十多年还要漫长,至少,他对未来的憧憬已经被磨损掉了,他看向自己的身后,什么也没有,看向自己的未来,一样,什么也没有,这个时候他才明白父亲的存在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他不需要为自己做打算,会有人告诉他该做什么。 而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看见安德烈,那时候的海鸟领导者,安德烈先生穿着一身简约的服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路人,然而,他的头上却有着一顶夸张的帽子,看起来像是水手帽,不对,比水手的职位更高一点,是船长的帽子。 “如果你没有事情做,就跟我出海。”那个时候的安德烈是这么告诉他的,“我叫安德烈,现在正要带着我们的人去送一批货物,我看你浑浑噩噩的,要不要跟着一起去走走?”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的眼睛之中没有‘目标’,所以我想给你找一个目标,比如,你可以去海上钓一条鱼,抓几只扇贝,当然了,如果你想要捕鲸,我也能够给你提供工具,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你漫无目的地工作,争分夺秒,你现在要做什么,你也不在乎,没有决定好,你想把一切抛之脑后……对吧?” 他说的没错,乔纳斯说,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乏味了,想要为这乏味的生活画上句号,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心怀死志,我或许是不想死,但死了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我确实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这位……叫安德烈的人,安德烈,对吗?他向我发出了邀请,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呢?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安德烈是一个疯子。 这是在海鸟工作到现在的乔纳斯给出的评价,安德烈是一个领导者,一个癫狂的领导者,乔纳斯完全会相信,若是他站着的地方拦住了安德烈的目标,那么安德烈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但正也是在这种随时会出现生命危险的压迫感之中,乔纳斯维持住了几十年的高压状态,安德烈在第一天就已经告诉过他,要时时刻刻都处于自己最佳的状态,因此,直到现在,直到已经五十一岁了,他也没有任何颓态。 安德烈并不会把人当做是同伴,也不会看作是什么手下,如果要让乔纳斯形容一下的话,安德烈把人当做是工具,无机质的工具,他需要的是能够执行他的命令的手下,不是会反驳他的人,这样的高压控制有利有弊,好处就是,整个海鸟在安德烈的领导下稳定发展,所有人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命令而行动,坏处就是,若是某一个命令出现了错误,整个海鸟都会跟着安德烈的雄心壮志一同沉没。 安德烈并不是一个专一的人,单单是乔纳斯所知的,就至少有好几个女性,安德烈从不会专情于某一个人,甚至就连男女之间的情感他也没有,这种行为仿佛只是为了释放一下他的欲望,之后,什么都没有。 安德烈是一个偏执的人,一个疯狂的人,乘上了属于海鸟的这一条船之后,乔纳斯更加确信了这一点,这几十年他都在这一种状态之中,不仅安德雷是如此,马尔科也是如此,是的,马尔科,在他进入到海鸟的几十年后,安德烈死在了一次意外车祸之中,新上任的领导者名为马尔科,是安德烈的兄长,和安德烈相比,马尔科更是暴力,他似乎是在害怕什么,在一个星期之中清扫了海鸟之中的反对派,让安德烈的死因在没有探明的时候就下葬,马尔科对外的说法是,安德烈死于对马尔科的保护之中,为了保护马尔科不被敌对势力伤害,安德烈出了意外,至于这是否是真实,没有人会去深究,因为安德烈已经死了。 而在一周之后,马尔科带回来了一个女孩,根据马尔科所说,那个女孩叫做乔薇蒂,在星期四出生,不知怎么的,在那个七岁的女孩的眼中,乔纳斯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果不其然,马尔科说,这个女孩是安德烈的孩子,亲生女儿,据马尔科所说,在数年之前他就在资助着这个女孩和她的生母的生活,在安德烈死去之后,海鸟需要一个继承人,乔薇蒂还小,目前的担子还在马尔科身上,等到以后,很久以后,乔薇蒂应该能够接过他的责任。 不是应该,是一定,那一天的乔纳斯站在角落,看着站在聚光灯下的马尔科,还有那个名为乔薇蒂的女孩,明亮在他们的头顶,投下一片阴郁,乔纳斯萌生了一种退意,他觉得,自己在海鸟应该没有多少年的时光了,马尔科真的能够等到乔薇蒂长大吗?他不知道,但若是把那个女孩当做是第二个安德烈,那就好像没有什么问题了,这个描述应该也不太对,相比起安德烈,这个女孩也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特殊之处,比如,在女孩走入到海鸟之中的时候,她很快就博得了海鸟的新人,至少,在面对着乔薇蒂的时候,乔纳斯无法产生反抗的志气,正如同当初第一次遇到安德烈的时候。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乔薇蒂夺权的那个晚上,等到乔纳斯回过神来的时候,十四岁的乔薇蒂已经将海鸟的领导之位坐在身下,马尔科的死亡,乔薇蒂的上任,这一切都在告诉着乔纳斯,距离乔薇蒂来到海鸟已经七年了,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乔纳斯而言,七年的时间,也足够他为自己找到一个脱离的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违反海鸟的规则,他带着几位最能够信任的人,带着货物乘上了去往纽加哥的船只,走的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在大海之上,看不见陆地,只能够看见天空压抑的黑色云朵,海鸥不见踪影,海面上只有被风轻微吹拂之后的细小波纹。 他再次回到了漫无目的的时候,只不过,这一次,他需要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鲸鱼,然后,抛下鱼饵,等待着自己人生中只有一次的大鱼上钩。 他想起自己的那个游戏机,现在,那台游戏机的残骸应该在不知道哪里的垃圾场之中沉寂吧,当然,也有可能早就被焚烧殆尽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壹 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的 你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 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 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 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我再见不到地面的青荫 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我再听不到夜莺的歌喉 在黑夜里倾吐悲啼 在悠久的坟墓中迷惘 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 ——徐志摩,《歌》。 运输货车在路上行驶的时候,会发出一种轰隆的声响,那是这辆庞然大物在震颤,货车本就是一种会带给人危险感的东西,不论是质量,还是体积,每当直接看见那货车的时候,人们的脑海之中就会浮现出同样的危险感,无数的事实也证明了,和这种运输货车硬碰硬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如果不希望自己的尸体需要旁人用铲子帮忙铲起来的话。 乔纳斯·卢卡旺整匍匐在货车的货物之中,那是用结实的纸箱子装起来的‘家具’,只是箱子外面的纸条上写着家具这段文字,箱子之中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不少柔软的布制品,这样子乔纳斯躲藏在箱子之中,也不会感到不适,箱子已经和上了,从外部无法打开,只能够从内部打开来,当然了,乔纳斯也做了第二手准备,他在箱子之中放了呀一个撬棍,哪怕遇到了意外无法打开箱子,他也能够使用这个撬棍让自己出去。 “里卡多·缪赛尔,这个箱子属于你,你的个子正好适合在这个箱子,小心点,别磕到脑袋,记住,你身上装着的现金是最多的,必要的情况下,你可以抛弃一点现金,记住,钱很重要,没有你的命重要,别为了那点钱把自己的命打进去,然后,你的任务是赌好门口,你的位置在门口,虽然概率约等于零,你也得保证在到达港口之前车厢门口不会被打开。” 乔纳斯深呼吸着,在车厢之中他能够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是一种充满冒险感和兴奋感的心跳声,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紧张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已经快忘记了,亦或者,他一直都处在这种紧张感之中,在帮里卡多合上箱子盖子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里卡多很信任他,在这么多人之中,也是里卡多和他共事最久。 “盖尔伦·康斯坦丁,食物方面你需要多上上心,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接触不到陆地,从这里……从这里到新的国家需要十几天,这一点你们都明白,盖尔伦,你比我们都更明白要做什么,所以在这一方面就拜托你了。” 乔纳斯还记得刚刚给盖尔伦合上盖子的时候,盖尔伦的脸上没有一点害怕,也对,盖尔伦一直都是这样,他一直都更加沉醉于那种美食制作的世界之中,盖尔伦说过,他的人生目标就是品尝一下全世界的美食,然后做出全世界的美食,当然了,现在的第一步应该是去系统学习一下烹饪,和里卡多不同,乔纳斯和盖尔伦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久,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海鸟的菜馆之中,乔纳斯久违地吃到了一次令自己满意的菜品,于是他想要认识一下那位厨师,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候发生的事情。 “斯利文·兰伯特,我一直都喊你斯利文,通讯设备是你负责跟进的,这一点我很相信你,所以到时候联络方面就交给你了,我们需要去的地方一定要是和五十星、车之乡这两国之间没有引渡条例的地方,发挥你的特长。” 关上斯利文所在的箱子的盖子时,这个很少说话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久违地呼出了一口气,他拍了拍乔纳斯的肩膀,然后很果断地在箱子之中蜷缩起来,和斯利文的认识是在二十年前,那个时候的斯利文还只是一个一流大学计算机专业的学生,乔纳斯在寻找一个临时帮手的时候发现了斯利文,很快,斯利文的天赋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这一次临时帮手的合作之后,他又找了几次斯利文,于是两人就相识了,在斯利文毕业之后,乔纳斯把他推荐到了海鸟工作,对于斯利文而言,乔纳斯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在这一次的违背规则的行动中,斯利文没有多少犹豫就加入了。 他们对自己而言是什么呢?乔纳斯问自己,朋友?同伴?他不清楚,也有可能和安德烈一样,他把这些人当做工具,他并不想变成安德烈那样子的人,不可否认的是,在海鸟工作的这么多年之中,他和安德烈之间的共同感仿佛越来越近,不只是他,每一个在那个时代加入到海鸟的人,和安德烈相处过的人,都或多或少发觉自己沾染了安德烈的性格。 乔纳斯听着货车的声响,在这个沉寂的世界之中,在柔软的布条包裹之中的,他在迎接自己新的未来,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厢之中。 ——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厢。 在车中不要说话,等到被转移到港口之后听乔纳斯的信号再出来,这是乔纳斯告诉他们的,从表面上看来,这是为了防止他们被人发现,确实,这样的做法确实能够减少他们被发现的可能性,但实际上,这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让他们不会发现他们并不在同一辆车上的事实。 是的,他们四个人,分别在四辆车上。 这就是乔纳斯做的事,让四个人在同一辆车上太过于惹眼,而且,若是被发现了,四个人都会出事,而实际上,乔纳斯联系了十几辆货车,将里卡多、盖尔伦和斯利文三人所处的箱子放在了其中三辆货车上,而乔纳斯自己,则是上了最后一辆货车,他要去的地方是港口,但另外的几辆车,他们将会在整个纽加哥之中进行‘绕圈’,直到乔纳斯到达。 另外几个人都是‘诱饵’。 乔纳斯说了一个谎言,他并非是在今天上午紧急联系货车的,实际上,在刚来到纽加哥的时候,乔纳斯就已经在为自己寻找离开的道路,船只,飞机,车辆,只要是能够帮助他离开纽加哥,离开五十星的方式,他都进行了调查,这也是在海鸟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利用身边能够利用的一切。 包括人。 他推开箱子的顶端,此时的他依旧在车厢之中,就连此时的这一辆车也是一个谎言,他并不会等待这一辆车一直到达港口,在中途,他就需要下车,车辆不会停止,在行驶过程之中会经过一片柔软地,货车将会在那个地方减速,而他所需要做的,就是跳下去。 背上背包,乔纳斯从箱子之中站起身,他合上箱子的盖子,车厢之中并非漆黑一片,从门缝之中渗透进来的些许阳光已经足够照亮货车车厢的内部,他透着门缝看出去,此时的货车已经行出了城市,来到了郊区地区,这个地方鲜有人烟,据说在几十年前这边有一个铸币厂,还有一堆集装箱堆积起来的居民区,只是现在都拆除了,在人离开了之后,这片地方反而长出了不少绿植,地上的草,还有零散的树。 车的速度慢下来了。 这是一个预告,一个提醒,乔纳斯打开车厢的门锁,然后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在这三个数字落下的时候,他推开门,跳了出去,因为惯性而在地上滚了几圈,不要紧,悲伤的背包还有自己的衣服都能够很好地减少落地时候的力,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走到一旁,然后开始下一轮的计时。 二十,十九……他默念着二十秒的时间,在还有五秒的时候,另一辆车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间,而那五秒结束的时候,一辆小车已经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拉开小车的后门,坐到了后排,在身体接触到后座的那种柔软凳子时,他才呼出一口气。 “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他问道。 “蒙卡和凯若已经被发现了,杰米的车在半路遭到了阻截,佛里克斯和戈尔登失去联系,其余的人还没有出现问题,你那边的三位已经在半路了。” “哪怕分散成这个样子还是被发现了吗……”乔纳斯砸了咂嘴,果然,果然如他所设想的,即便用不同的方式进行转移,也会被发觉,往好处想,此时被发现的人还不多,他们还有机会带着人们一同去往新的国家,至于已经被抓住或者失去联系的人,估计这一辈子也看不见他们了。 “我们现在按照预定路线继续吗?” “对,直接开到船上。”乔纳斯说,“刚才那辆货车帮我处理掉吧。” “已经处理好了。” 于是乔纳斯便不再说话了,正如他所说过的,他们和影已经结下了梁子,在上午的事情发生之后,和影取得合作已经很困难,不过,若是在这之前就已经和影达成的合作,定然不会受到影响,因此这也是影的承诺。 就比如现在,他乘坐着影组织派来的车辆,带着自己的心安去往自己将要离开的船。 多么美好。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贰 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下) 在这个时代,想要离开一个国家,方法太多了,航空,海运,道路,这些交通方式都是一种选择,只要有一个目的地,只要有钱,只要…… 哪儿来的这么多的只要,乔纳斯闭上眼,这个时候他总算能够好好歇一会儿了,这是在刚来到纽加哥的时候就安排好的合作,影组织会派人把他送到船上,而到了船上,也会有下一个批次的人负责他的安全,直到他到达自己的目的地,一个没有引渡条例的地方,至少也得和车之乡、五十星这两个国家没有引渡条例,,这样子才能够保证自己在新的国家的正常生活。 需要支付的报酬肯定是不少的,倒不如说,在第一次看见影的报价的时候他吓了一跳,那又能怎么办呢?影组织的服务一直都是值得信赖的,了解影这个组织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是以乔纳斯这个身份,而是以海鸟成员这个身份,联系影组织购买情报,钱自然是海鸟出,他只需要负责联系。 那个时候联系的人,和现在开车的人是同一个。 “要休息了吗?乔纳斯先生。” 正在开车的年轻人略微抬头,借着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乔纳斯,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也不过刚刚二十岁,可要知道,在当初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就是这副模样,随着时间的流逝,乔纳斯也逐渐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有一种维持着自己容貌的方式。 现在的乔纳斯并不会垂涎这种保持年轻的方法,毕竟经过五十年的时光,他也差不多看清楚了人世,可若是有一种让自己回到年轻的方法,他很肯定自己无法抵抗住窥探真相的欲望,再说了,若是真有这样的方法,那肯定也值不少钱,这个时代不缺那种想要保持年轻的有钱人,别说是保持年轻,能够让自己的容貌不衰老就已经足够让贵妇人心动。 可他知道分寸,这个年轻人能够做到这样的事,那他肯定就有不让自己因为这样的事陷入到麻烦的力量,所以,从意识到年轻人特殊之处的那一天开始,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相关的事情。 “准备休息。”他说。 “现在休息不是一个好选择,上午你们对伊卡女士做的事情,还有不久之前的事情,令她有些生气了,当然了,现在我们还有合作项目,请放心,你不会有事,可你的同伴应该会出现一些状况。” “我知道。” “当然,你肯定知道了,不然你也不会选择和他们分开在不同的车厢之中,他们应该都不知道吧,他们是如此信任你,正如你当初是也是如此信任安德烈先生,说起安德烈先生,我已经很久没去那边看看他的坟墓了,他这一生都在成为你们的‘船长’,让乘上这条船的人成为他的船员。” “这个比喻我并不喜欢。” “当然了,你肯定不喜欢。”年轻人笑了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安德烈,包括他的海鸟,只是你叛逃出来的时间比我想象中晚,我本以为你应该在八年前就叛逃出来,就在安德烈死去的那段时间,没想到你居然还继续在海鸟工作了这么久,实在是令我感到惊讶。” “……你一直都在观察我?”乔纳斯把手向下移动了些许,让自己能够够到腰间的手枪,他忽然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少安全感,这个年轻人今天的话未免有点太多了,在之前见面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只会和他交流有关于工作之类的问题,而像是这样涉及到生活方面的对话,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应该是从未出现过的。 “别惊讶,乔纳斯先生,因为现在你不是海鸟的人了,所以我不用太在乎我的话语会不会被海鸟拿去分析,你应该知道的,在影这种组织工作,最大的麻烦就在于每个人都想从我的口中挖掘出什么信息,挖掘出那些有价值的内容,哪怕我不断重申这些话语没有意义,毕竟那些人只相信自己相信的。” 乔纳斯没有说话。 他看着车窗之外的景色,此时的小车正循着公路行驶,去往另一个港口的公路——是的,另一个港口,并非约定好的港口,而是另一个港口,那几辆货车的目的地也是这个新港口,之前约定好的港口只是另一个谎言,完整的计划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告诉别人全部都是假消息。 他不相信别人保守秘密的能力,但他相信自己的大脑。 ——叮。 他忽然看见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样,就像是什么东西的闪光,而与此同时,年轻人猛地打了一下方向盘,小车发出一种刺耳的轰鸣,在这一串轰鸣声之中,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小车的玻璃,在绽放出玻璃碎裂的声音的时候,也擦过了乔纳斯的脸颊,乔纳斯感觉有一种温热从自己的脸侧飞了过去,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 在看见那闪烁的事物的时候,他的本能就让他动了起来,危机感?还是作为一个‘人’应有的反应?这个窗户应该是防弹玻璃,也就是夹层玻璃,在五十星,防弹玻璃的顶级标准一般以制式步枪弹以及常见手枪弹的三米抵近射击作为评判依据,但是,此时的玻璃被打穿了,百分之一百被打穿了,乔纳斯还能够看见玻璃破碎时候的残片,很细小,但也很锋利,只需要落入一点到眼睛之中就足以划破晶状体。 有人想要杀他。 年轻人的手猛然一打方向盘,油门直接踩到底,顿时,这小车爆发出轰鸣,油表盘上的数字猛然上涨,车身的震颤也变得更加猛烈,这小车是改装过的,乔纳斯立马判断出来,发动机的上限比正常的车辆要高,改装了多少?他不知道,他只感受到强烈的推背感,将他死死按在了座椅上。 “你们毁约了!”乔纳斯吼道。 ——他的行踪为什么会被发现,对方很明显是有备而来,这枚子弹的目标是他,而且特地选用了较大口径的子弹,少见的子弹,不然没有道理能够打穿这辆车的玻璃窗户,除了海鸟的人,他只能够想到是影组织泄露了他的信息,这一辆车只有他知道,只有这个年轻人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前来狙击他的人? “冷静,我们还是很有信誉的,在这一次合作没有结束之前,你的信息不会被我们泄露出去,我个人建议您还是回想一下,是不是自己忘记了什么。” 相比起乔纳斯,年轻人就显得冷静许多,他握着方向盘,保持着小车继续沿着道路飞驰,这个飞驰并不是形容词,在到达某些带有坡度的地方,小车真真切切地‘飞起’了一下,这是因此极快的速度导致的惯性,随后,小车又猛然落在地上。 “……该死。” 乔纳斯把自己的身躯向下压住,避免自己的身体暴露在窗户之上,他不知道那袭击者到底是谁,袭击者在哪里,因此,他现在只能够让自己不被攻击,虽然窗户破碎了,可别的部分还在,只要在车辆的保护之中,就一定比暴露在空气之中要安全得多。 “距离港口还有四分钟,别担心,在合作过程中出现的危机状况,我们会进行处理的,当然了,如果这件事并非我们的过错,那我们是不会负责后续的问题处理的。” “我知道,你开车就行。” 乔纳斯在心中记着数字,从第一枚子弹穿过玻璃就开始,等待着,差不多的时候,他随手抄起车里的一瓶水,朝上一扔,就在瓶子的高度高过窗户的那一个瞬间,子弹穿过了水瓶,将那水瓶撕裂成了散落的雨。 对方的换弹速度和开抢速度都很快,并且目的是杀死自己,但是对方并没有对着开车的年轻人开枪,如果将这辆车的司机打死,乔纳斯自己就一定会成为活靶子,可是对方并没有这么做,那么,只有两个可能,一,对方忌惮影这个组织,因此不能够直接对着影组织的成员下手,二,对方就是影组织的成员,因此不会对自己的同事动手。 不论是哪一个可能性,此时的自己都处于一种被动状态,对方在暗处,并且拥有精湛狙击技巧,了解自己的路线,了解自己的计划,并且和自己有必要的关联,至少是足以杀死自己的关联,为了什么?为了钱?那应该不会,如果是为了钱,就不应该找自己了,而是应该找另外几位带了更多钱的人。 是乔薇蒂吗?是乔薇蒂在派人狙击自己吗?也不应该,自己是‘违反规则’的人,按照海鸟的规则,自己需要活着回去接受处理,对待违反规则的人,必须要让对方了解违反了什么规则,并且在见证下接受处理,像这样在道路上对自己进行狙击,并不符合海鸟的习惯。 棘手啊。 乔纳斯将手枪握在手中,咬了咬牙,为了自己的未来,他别无选择。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叁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在银河里闪闪发光, 它们沿着湖湾的边缘延伸成无穷无尽的一行; 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 粼粼波光也在跳着舞,水仙的欢欣却胜过水波; 与这样快活的伴侣为伍,诗人怎能不满心欢乐! 我久久凝望,却想象不到这奇景赋予我多少财宝, 每当我躺在床上不眠,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们常在心灵中闪现,那是孤独之中的福祉; 于是我的心便涨满幸福,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 ——威廉姆·华兹华斯,《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一顿午饭的时间,乔薇蒂和林·切拉斯的交流变得简单多了,当然了,今天并不可能直接做好完整的合约,但足够了,足够了,时间上来说差不多,等到离开的时候,刚好是午后,下午,一个不错的时间点。 不错的地方就在于,处理好公务后,就能够接着处理内部,掏出手机的时候,乔薇蒂就看见了来自于伊卡的信息,那些资料早上午就已经送到了乔薇蒂的手中,只是到了现在,她才正式打开这些资料,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资料的用处已经不大,因为,乔薇蒂已经把伊卡拉入到了这一局之中,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伊卡已经在完成她希望伊卡完成的事情了。 当然了,必要的报酬乔薇蒂会支付的。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环城公路东,距离关口七十公里处。 货车已经被拦了下来,理由很简单,就是单纯的检查,这是一个很方便的理由,不会造成恶劣影响,也不会引起人的不满,毕竟,只是一次普通的检查,打开车厢,打开箱子看一看,只要配合好,不到几分钟就能够解决的事情。 乔薇蒂,称呼她为星期四女士也可以,总而言之,现在的她正坐在一辆黑色小轿车的后座,这辆小轿车是林·切拉斯‘借’给她的,毕竟海鸟在纽加哥并没有车辆,买一辆车很简单,但上牌之类的步骤太过于繁琐,还是现成的车辆更加好用,而且,从这辆车的构造上也能够看出切拉斯家族的诚意,车辆之中的布置无处不在透露着一种尊贵的气息,而且很崭新。 轿车之外十米的距离,那一辆货车已经停了下来,看着就是个搬家公司的货车,那货车司机正一脸疑惑地接受着询问,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头顶已经是地中海的发型了,看起来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因此身上的衣物都显脏乱,这样的司机乔薇蒂是知道的,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路上,已经把货车本身当成了自己的家。 不出意外的话,这货车的驾驶室应该是改了不少,比如能够让一个人躺下来休息,甚至是做点简单的饭菜,司机从口袋之中拿出一个干瘪的烟盒,掏出一根烟放入口中,又从烟盒之中拿出一个打火机,没有标识的打火机,擦了好几次都没擦出火,直到司机的额角流出汗水,这打火机才成功将烟点燃。 “先生,我这车只是普通的运输车……我肯定不会去弄那些不合规的东西!我发誓,我向上帝发誓,如果……” “别紧张,只是例行检查。” 货车旁边便是一辆警车,关卡已经设下来了,这些警察早就等在了这里,在公路的某一个监控拍摄到了货车的存在之后,两位警察就已经守好了,他们接收到的信息来自于他们的上司,来自于自己的直系负责人,他们需要做的,就是配合这黑色小轿车之中的人,至于具体的细节,他们不能够知道。 虽然不知道,但或多或少能够猜到,能够让他们的老大都配合的人,要么是那些家族之中的重要人物,要么就是更高地位的人,不论是哪一种,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反正只需要配合好就可以,配合,他们最擅长的就是配合,说是配合行动,其实就是执行命令,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这样就足够了。 “能把车厢打开来看看吗?”左边的警察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随口问道。 “当然可以。”司机赶忙点头,“这简单,两位稍稍向后退点,我这车脏,别让两位的衣服脏了,我找一下……” 司机在车厢门上摸索着,那带着老茧的手略有不安,如同他这样的人,在面对着警察这样的官方人员的时候总会感受到害怕,这是一种阶级和地位上的差距,自卑感笼罩在他的内心,即便他和这两位警察看起来差不多高,他也觉得自己需要抬起头看能够看见警察的脸。 将钥匙插入到车厢门的锁孔之中,转动,老旧的车厢门因为生锈显得有些卡,在打开的时候也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位司机用力一拉,将车门拉开,光线照入到车厢之中,照射到了车厢之中的箱子之上。 很多的箱子,基本都是木质箱子,外面填充了稻草棉花之类的东西作为缓冲,估计里面也是一样,这个时间点,公路上的车辆并不多,所以这里并不嘈杂,而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右边的警察走入到了车厢之中。 他听见了心跳声。 并不是来自于自己,而是来自于这一辆车,在车厢之中,在某一个巷子之中,有人的心脏正在猛烈跳动,不是他的,也不是外面的司机和另一位警察,那就很简单,在这个车厢之中还有人,只不过,此时对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对方,不到数秒钟,这位警察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跳下车厢,一路小跑到那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前,抬起手敲了敲车窗。 警察看见后排的窗户降下,看见了乔薇蒂的脸,真是年轻,这是警察脑海之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说是年轻,不如说是年幼,看起来应该没有成年的面容,较小的身材,警察略微恍惚了一瞬,又被自己的本能压抑下来,他对着乔薇蒂颔首,说道:“车厢之中……有人。”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低下来,不被车厢之中的人听见。 “看来我们没找错。” 乔薇蒂伸了个懒腰,她披上自己的外衣,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戴着手套的手中抓着一个圆头手杖,这也是来自于切拉斯家族的礼物,圆头手杖触碰到地面的时候,能够发出一种清脆的声音,乔薇蒂很喜欢这样的声音,因为这种维持着同一种声调的声响,在保持着同一种频率的时候,能够给人带来一种心理上的压力。 正如同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正如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这种节奏存在于人生活之中的每一个角落,而在这种声音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必然会将熟悉感推到另一个极端,推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比如现在,乔薇蒂维持着自己的速度,走到车厢之中,她绕着箱子走了一圈,然后停下,她将手杖最后和地面一碰,让世界归于寂静。 “打开。”乔薇蒂说。 两位警察赶忙跟了上来,来到乔薇蒂所说的那个箱子前,两人打量了一下这个箱子,发现这个箱子从外部居然没有打开的方式,顿时感受到为难,不过既然这是乔薇蒂的指示,他们也只能够想想办法。 虽说从外部很难打开,但这也仅限于常规手段,找一个能够充当撬棍的工具,车厢之中应该会有,很快,警察们就找到了一个曲棍,卡入到箱子的缝隙之中,两人合力,伴随着咔嚓一声,箱子的外壳被撬出了一道裂口,警察们对视一笑,将撬棍卡入到裂缝之中,然后继续用力,很快,只需要最后一点时间。 忽然,两位警察双手一空,跌坐在了地上,而他们看见,本站在后方的乔薇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箱子旁,她的右脚正踩在一个人的头上,那个人很是陌生,应该就是箱子之中的人,乔薇蒂手中手杖的根部已经卡在了地上的人的口中,让地上的人无法说话。 这个时候,乔薇蒂的身影都仿佛高上了不少,仔细一看,她还是这样较小,还是这样年轻,可没有人会觉得她稚嫩,此时,她的气场已经足以让人无视掉她的外表。 “里卡多·缪赛尔,真是想不到啊。” 乔薇蒂说出脚下人的名字,她的表情没有任何恼怒,也没有任何不满,她的脸上一直都是平静的面容,如果仔细看看,还能够看见她嘴角微弱的弧度。 地上的里卡多想要说什么,可是他的口腔依旧被乔薇蒂的手杖卡住了,乔薇蒂的右手轻轻一动,里卡多的口腔之中就蹦出了些许红色的血。”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肆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下) 里卡多·缪赛尔在箱子之中的时候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自己,这些年在海鸟的工作给他带来了什么,他不清楚,不过他记得,正是因为海鸟给予他的薪水,他才能够在车之乡有一个家,他还没有结婚,女朋友也没有,父母健在,不过他和父母的关系并不怎么好,父亲不能够理解他加入海鸟,母亲更是在得知这件事之后和他断绝了关系,无所谓,反正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想脱离那个家。 他曾经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那个朋友现在在干什么他也记不清楚,人生本就是这样,每一个阶段认识的人都不一定会陪伴自己许久,学生时代认识的同学,在毕业之后也会减少往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但他接受了。 即便到了二十四岁,里卡多的面孔仍带着一丝稚嫩,不过这并不会掩盖他的帅气,他的脸上时常是那种喜欢社交的人必备的微笑,但是他的眼角却在下垂,这是一个虚假的笑容。 他有着标志的车之乡人的棕色瞳眸,还有同样棕色的短发,他总会让自己的头发下垂,尾部是凌厉的整齐,他的喉咙有一个浅浅的痕迹,环绕在他的脖颈,仿佛曾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束缚过他的自由,身材苗条,或者说和大多男性相比,他有点羸弱。 里卡多·缪赛尔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那个较为富裕的家庭,而且平静,祥和,从记忆中开始,他就在这里,出生,到长大,他整个童年的记忆都在这里,一个普通的小镇,靠近海洋,能够看见太阳升起,也能看见太阳下落。 车之乡有很多小镇,甚至可以说,小镇的数量已经超越了城市的数量,那个小镇并不大,在地图上也没有多少位置,在他出生的时候,父母微笑着,他们欢呼着,欢呼着家里新成员的到来,于是,那一天是木绿的生日,出生的日子,他记得这个日期,因为在那以后的每一年的同一天,他都会得到一个大大的蛋糕,水果点缀,还有奶油和巧克力饼干。 一个算得上幸福美满的家庭就此构造完成,在徐徐升起的太阳下,小镇诞生了新的生机,在里卡多学会说话之后,学习到的第一个便是感恩。 每天吃饭之前,他们——也就是父母还有他——会坐在餐桌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说道:“至圣圣三,怜悯我们;主,清除我们的罪恶;君宰,赦免我们的过犯;圣者,因您的名垂顾并医治我们的病弱……” ——求主怜悯。 里卡多并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父母都这么说,他也便跟着一起说好了,据说那是向神祷告的词汇,祷告,这个行为叫做祷告。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您的名被尊为圣,愿您的国来临,愿您的旨意承行于地,如于天。我们的日用粮,求您今天赐给我们;宽免我们的罪债,犹如我们宽免亏负我们的人;不要让我们陷入诱惑,但救我们脱离那邪恶者。荣耀归于父及子及圣神,自今至永远,及于万世。阿民……” ——求主怜悯。 他的国是什么?里卡多很好奇,他也便询问父母,而每当这个时候,父母眼中就会带着一丝希冀,他们会耐心地告诉里卡多,主的国是一个没有痛苦,没有饥饿,没有寒冷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所在的不就是他的国了吗?”里卡多问道。 “不一样的。”母亲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缓缓说道,“不一样的……” 他们合上双手,垂着头,说着日复一日的话,重复的话,很长的文字,里卡多总是无法记住所有的内容,不过他能够记住最后的一句话。 求主怜悯。 此时,在这个箱子之中,里卡多双手合十,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因此,父母在记忆之中的容貌开始淡泊,可是那个动作他还记得,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真实,但只要有一个笑容,就足够了,父母也带着笑容,他们的眼角下垂,他们的嘴角上扬。 里卡多在这个小镇生活了很多年了,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他不知道小镇之外有什么,他的父母说,小镇之外是危险,但伴随着成熟,他也明白这是父母对自己的某一种掌控欲,他知道父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掌控欲,在家里的某一个房间,有一个从未有人用过的床,还有一切生活物品,在那个房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张黑白的照片,是他素未谋面的哥哥的照片,里卡多这个名字,也是哥哥名字。 他理解了父母为什么会信奉‘神明’了。 现在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四日,午后,他在车厢之中,他感到了害怕,是的,害怕,这种情绪环绕在他的大脑之中,因为,此时,他看见了自己最不想看见的人,他所在的组织的领导者,也就是自己的最高上司,他的老大,乔薇蒂。 星期四女士。 里卡多看向旁边的另外几个箱子,在他的认知之中,其余三个人都在另外几个箱子之中,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同伴,在违反了海鸟的规则之后,他们已经被捆绑在同一条船上了,如果,如果可以保护他们的话,哪怕自己被抓了,他们也能够把自己救出来……的吧。 里卡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上一秒,他还在箱子之中,下一秒,他就已经趴在了地上,他说不出话,口中手中的根部砸碎了他的一颗牙齿,脸侧的皮肤应该也被擦破了,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口腔之中的腥甜,这个味道是血的味道,他的舌头也被卡住了,那手杖的根部带着地上的泥土,还有砂砾,在他的口腔之中磨损着他的知觉。 “别担心,你不用说话,里卡多。” 乔薇蒂挥了挥手,那两位警察就很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退到听不见车厢之中的声音的地方才停下来,连带着货车司机一起,虽然货车司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那两位警察的动作也能够看出来目前的局势他应该做什么,于是便跟着两位警察一同后退了,至于小轿车,乔薇蒂乘坐的那一辆小轿车,黑色小轿车的司机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车内。 “你加入海鸟的时候,我见过你,那个时候的你刚刚大学毕业,你说,你向往外面,书籍之中描述过的世界,那些在安宁的另一面的地方,那个时候的你不论做了什么都会第一时间道歉,吃饭之前还会进行祷告,但对于你的家庭你闭口不谈,让我想一下……对了,在你大学之后你就没有和你的家人有多少联系,为什么呢?因为你不想信奉什么神明。” 地上的里卡多眼睛很明显地瞪大了一圈,他从未在海鸟介绍过自己的家庭,他也不想去介绍这个家庭,在那个小镇的过往,让他成了如今这个模样,他没有办法不让自己去脱离它,身体的本能让它离开那里,但身体的本能也让他重复着在那个小镇之中的习惯,他会念那些祷告词,会在做事之后道歉,因为这是记录在文字之中的习惯。 “现在你可以说说看了,你是怎么想到一个人躲在这里的?”乔薇蒂抬起了手,将手杖提起,“以你的思维应该不会想到这么做,是谁给你的建议?乔纳斯吧,你们这些人之中只有乔纳斯的脑子最好使,不过若是你们都听了他的建议,那你们应该也落入到他的算计之中了。” ——什么意思? 里卡多的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了旁边的箱子,乔薇蒂真的没有发现别的人吗?还是说,是自己忘记了什么内容? “你该不会以为别的人都躲在这些箱子里吧,这里只有你,里卡多。” 似乎是觉得话语并不能够让里卡多信服,乔薇蒂将手杖搭在旁边的箱子上,另外的箱子根本不需要用力,她只是轻轻一撬,就把盖子打开了,里卡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看向那个被打开箱子—— 里面只有稻草。 这一次,不需要乔薇蒂动手,里卡多已经扑到了另外的箱子上,他的手指甲嵌入到了木质箱子的外壳之中,那些木刺插入到了他的手指,疼痛感也无法阻止他的动作,他抓着箱子盖子向上用力一拉,将另一个箱子的盖子打开。 依旧只有稻草。 乔薇蒂就这么站在车厢门口,看着里卡多的动作逐渐失去平静,这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孩,疯狂地将每一个箱子打开,然后将里面的稻草全部扯出来,不出片刻,车厢之中的箱子就全部被清空了,但里卡多并没有停下,他直接栽进箱子之中,想要从里面找到什么,很显然,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人呢……人呢?!” 里卡多喃喃自语着,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所信任的人,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要跟随的人,在此时并不和他在一起,这是一个背叛,对,这是背叛,他被背叛了,正如同他背叛了海鸟一样。 里卡多张开嘴,咬在箱子上。 就连血的腥甜也无法抚平他内心的绝望。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伍 我站在温暖弥漫的黑色废气中(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穿过黑暗旅行,我发现了一头鹿 死在威尔森河岸的公路边。 通常,最好是把它滚下峡谷: 公路狭窄,急转弯会造成更多的死亡。 凭汽车尾灯我蹒跚走到车后, 站在鹿的身旁,那是头刚被杀死的母鹿, 她已经僵硬,几乎都凉了。 我把她拖起,发现她的肚子鼓鼓的。 我用手指摸摸这腹部,我明白了—— 她的体侧还有点温热;躺在那里等待的小鹿, 还活着,静静地,却永远不会出生了。 在那山路旁,我踌躇不定。 汽车暗淡的灯光照着前方; 引擎盖下的机器在微微震响。 我站在温暖弥漫的红色废气中, 我能听见荒野在我们周围倾听。 我为大家苦苦思索——这是唯一的急转弯—— 然后把她从路边推下河里。 ——威廉·斯塔福德,《穿过黑暗旅行》。 当自以为值得信赖的人消失了,人的思维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最开始应该就是不可置信,无法相信,毕竟自己构筑了数年的信任怎么可能因为一件事而崩塌?短时间内定然能够维系住,可这份维系也是需要弥补的,唯有能够延续这一份信任的事物出现,才能够将岌岌可危的联系挽救。 很显然,这个时候的里卡多得不到这样的挽救。 “里卡多·缪赛尔啊,你一直都是一个不怎么有主见的人,所以我才允许你跟着乔纳斯一起工作,他很聪明,他知道该如何‘教导’你,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应该不怎么正确,看你这个样子,你应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对吗?” ——他知道的。 里卡多告诉自己,他知道的,他知道乔纳斯带着他们做了什么,他很清楚,他们偷偷运输了那种违禁品,然后联系到五十星的买家,偷偷借着游轮从车之乡偷渡到五十星,为的就是抹去自己的出行痕迹,购买了船票的只有乔纳斯,为了甩掉尾巴还买了不同的船票,去往整个世界的各个国家,在五十星汇合,将那些货物脱手,换到足够下辈子生活的钱。 是的……他知道的,乔纳斯不会骗他们,他们一同共事了这么久,乔纳斯没有理由骗他,而且现在乔纳斯并没有拿走做多的钱,这明显就是信任,乔纳斯信任他……对,现在肯定是星期四女士的计谋,为了就是分裂他们之间的关系。 想到这里,里卡多深吸一口气,所以呢?这并不能够改变现在的局面,他该怎么办?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这样思考过,以往他都是直接询问乔纳斯的意见,而不是让自己来思索这么困难的问题,他咬着木质箱子的侧面,口腔之中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喉管,他已经维持这个动作有半分钟了,在这半分钟之内,乔薇蒂一直都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这么看着他,但就是这样,才让里卡多害怕。 “看来你确实不知道。” 里卡多在乔薇蒂的脸上看见一种熟悉的情绪,那是一种名为怜悯的情绪,为什么会怜悯,怜悯谁?怜悯自己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乔薇蒂的话语越是难以理解,里卡多就越感到无助,他想要做点什么,能够做什么呢?他身上没有反抗的工具,也没有反抗的力量,在海鸟工作的这些年更是让他无法对海鸟的领导者产生反抗的念头,他松开了口,些许木屑还停留在他的口腔之中。 这时候,乔薇蒂口袋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乔薇蒂拿出手机,先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信息,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里卡多,接通了电话,似乎是为了让里卡多也能够听见电话之中的内容,乔薇蒂打开了扬声器。 “中午好,伊卡女士。”乔薇蒂先开口了。 “一个不收钱的消息,你的那几位手下把人都抓齐了,不过那个叫乔纳斯的好像出了点状况,他可没有在货车之中。” “我知道你会把剩下的部分补全的。” “确实。”电话那一头的人说,“所以我现在正在狙击他,幸运的是,有人向我开了一个委托,我现在就在处理这个委托,以伊卡这个身份,而不是影,他身上带着的东西很危险,出于必要的考虑,我们可以忽略掉一些原则。”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一道上膛的声音,随后就是扳机扣动的声音,剧烈的子弹出膛的声音,从那声音听来,绝对不是普通的手枪或者步枪,很有可能是狙击枪,而且是大口径的狙击枪,里卡多听见了,电话的那一头在说什么?什么叫做把人抓齐了,别的人不在这里,那是到了哪里……到了那些人的手中? “说起来,我这里有一个人不太相信乔纳斯做了什么,你方便说一下吗?” “当然。” 伊卡把手机用脸颊和肩膀夹住,透过那个倍镜,她能够看见那辆小车用已经开始变得缓慢,她拉动枪栓,让新的子弹的上膛,在面前,那白色的笔记本正在无风自动,缓缓翻开,翻到她所需要的那一页。 这一次,她瞄准的是车轮胎。 计算子弹飞行需要的时间,计算两者之间的距离,判断小车的运行轨迹,现在小车上的人是乔纳斯,司机是阿尔贝莱特,影组织的成员,根据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此时的阿尔贝莱特正在进行乔纳斯的委托,委托的具体内容伊卡并不了解,这也是影内部的小小规则,即便两者的委托会出现冲突,个人委托也不会互相告知,除非某一方主动说明。 至于这样的冲突是否会造成一方的任务失败,那就不在影的考虑之中,对于失败的一方,该赔偿就赔偿,该偿命就偿命,这样的情况又不是第一次发生,只要是有利益纠葛的,只要是人与人之间拥有冲突的,这样的事情就不会消失,所以,后续的应对条约影已经了然于心。 “乔纳斯·卢卡旺,五十一岁,男,海鸟组织成员,于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窃取海鸟所持污染物品‘恶意守则’以及大量自然违禁品,如果这个违禁品是恶魔的筹码还好,但是他带过来的是一个‘魔女的收藏’,而且是高等级的‘魔女的收藏’。” 扣动扳机。 远处的汽车忽地偏移了一下,名为阿尔贝莱特的司机猛然反打方向盘,让小车从翻车的边缘转了回来,那小车在空旷的公路上转了几圈,才稳定下来。 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空旷,而且没有什么人,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这里的原有建筑群全部被拆除,对外宣称是政府的城市规划工作,然而,实际原因是这里本生活的人——那些生活在集装箱之中的穷人,经历了一次惨案,在某一天,九成的集装箱区域的人都被杀死,那个凶手至今没有被找到,但那些尸体又不能够一直放在这里,于是政府出钱将所有遇难者埋葬,并且拆除了所有的集装箱,再往后,这里只剩下了这一条公路。 从这一条公路一直朝着西南方向,就会到达另一个港口,比纽加哥港口小一点,往来船只的数量也会少很多,不过从这边可以穿过海峡去另一片大洋,如果是作为逃跑的路线,那应该会很不错。 “乔纳斯·卢卡旺将违禁品售卖,但他所窃取的那个污染物可还在他的身上,在上午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污染物嵌入到了自己的血肉之中。” 乔纳斯死死抓着小车车窗上的把手,唯有这样,他才不会被甩出去,车辆猛然打转的力量也让他头晕目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臂上已经被玻璃划出了几道伤口,车辆还没翻,小车还能够继续行驶,虽然有一个轮胎已经爆裂,但也能够继续行驶。 他看见司机继续踩着油门,是的,从头到尾,司机的脚都没有离开油门,这就是影,不论发生了什么状况,他们的优先程度都是自己所接收的委托,包括现在。 乔纳斯看着自己的手臂,已经在流血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被划出那样子的伤口,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他在自己的背包之中翻找片刻,找到了自己准备好的急救物品,用绑住自己出血的部分,现在需要思考的是怎么逃,到底该怎么离开这里。 ——叮。 又是一声车胎爆炸的声响,这一次被击中的是前车胎,整一辆小车猛地向左侧一偏,将乔纳斯甩在了左侧,安全带救了乔纳斯一命,如果没有安全带,现在的他应该已经被甩出车窗外了。 “低下头,乔纳斯先生。” 司机的声音听起来并不紧张,亦或者是看淡生死的从容。 “现在打开后座中间的那个夹层,里面应该有一些枪械,你看着哪个像是你会用的,自己挑吧,现在我们的委托应该是和别人撞上了,我很抱歉,不过我们可得自求多福了。” 司机说着,用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将一旁的烟雾弹拉开拉环,然后丢出了窗外。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陆 我站在温暖弥漫的黑色废气中(下) 朦胧,一大片的朦胧。 在头部猛然受到一次撞击之后,乔纳斯的意识断片了。 等到回过神的时候,他发觉地心引力在自己的头上,过了大约三秒钟,他的视线才恢复正常,这里说的正常是指能够看见东西,而并非清晰的视线,大脑因为疼痛感而变得混乱,他为什么看见的一切都是倒转过来的?胸口有什么东西勒住了他,使他一时间有点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索,摸到了,是安全带。 对了,为什么是安全带,他在车上吗?是了,他好像刚刚在车上,但是这辆车为什么……为什么翻过来了?是翻过来了吧,他闭上眼,深呼吸,在这种时候优先保证自己的思维,还有自己生理机能的完整,他已经开始感受到耳鸣脑胀,这是身体倒转过来的时候,那些血压循着重力朝着他的大脑涌去,现在,先让自己回到正确的位置。 小车被什么东西挤压过,已经有点变形了,还好椅子比较软,没有什么变化,他在自己的腰间往下的部分摸索了一下,找到了安全带卡扣的位置,然后对准按钮按动,咔嚓一声,紧扣着胸口的安全带一松,地心引力一拉,把他扯到了车顶。 整个小车都已经掉转过来了。 车顶有不少碎屑,看着像是小车的残片,还好不是特别锋利,也没有被他压到,不然现在身上肯定会多出不少血痕,可这也不意味着他的状况就好受了,没有割裂伤,别的伤倒是有不少,就比如他的额头此时就有很明显的一道擦伤,自己会失去意识的原因应该也在那里,什么时候撞上的?应该是刚才。 他摸索着小车的门把手,拉了几下,没有把门打开,估计是哪里卡住了,他在这略微模糊的视线之中寻找着,调整着自己的位置,让自己的双腿能够对准那卡住的门,具体一点,是对着门与门框的连接处,然后用力一踹。 没有效果。 这辆车的质量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那就只能换一个方法了,他将自己的衣服向上提了提,遮住自己的脸颊,然后将背包拿在手中,对着车窗猛地一砸,这时候,那个窗户上的弹孔反而成为了一个好东西,对准弹孔用力砸,很明显地就能够看见玻璃的裂缝变得更大,几次撞击之后,他感觉差不多了,这一次,他用的是肩膀,背包用来保护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然后用有衣服保护的肩膀对准车窗剩余部分一撞。 玻璃碎了。 很好,乔纳斯,很好,他告诉自己,手脚并用地爬出车窗,他的视野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不对,这不是白茫茫,这是白磷燃烧生成的浓烟,这是刚才这辆车的司机扔出去的烟雾弹,这些烟雾还没有散去,那也就是说,从司机扔出烟雾弹到自己爬出这辆车,时间上的间隔根本没有多少。 ——那个开枪的人还在这附近。 该死,该死,乔纳斯的精神瞬间清醒起来了,他颤抖了一下,这不是因为寒冷出现的颤抖,也不是因为害怕,这是一种身体本能制造出来颤抖,刷新了一次他的疲惫感,他抓起背包,将背包背在身后,不够,这样还不够,能够击穿玻璃的子弹绝对不是一个背包能够拦下来的。 那么,要用‘那个东西’吗? 这时候,他感受到自己口袋之中的手机正在震动,在货车之中的时候手机被调成了静音,但在上了这一辆小车之后,他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他没有理会,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是谁给自己打了电话。 他下意识地用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有一张羊皮卷一样的事物贴在胸口上,从外表上来看是羊皮卷,从接触上来看,确实是贴在胸口,然而只有乔纳斯知道,这张羊皮卷能够停留在自己的胸口,是因为那羊皮卷的‘丝’,那些丝线刺破了自己的皮肤,钻入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汲取着血。 【collection b-046恶意守则】 这才是他真正被海鸟视作叛徒的原因,这是他窃取出来的东西,他对这些东西并不了解,他只知道,这东西也被称为污染物,或者什么魔女的收藏,并且这个东西有超越现实的力量,该怎么使用这个东西他不知道,使用之后会产生什么结果他也不知道,但这个羊皮卷必须覆盖在某一个生物的身上,它需要血,需要的不多,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必须要有,而且是活体生物的血,正在流动的血。 所以乔纳斯把这一张羊皮卷贴在了胸口。 他蹲下身,将手伸进小车之中,还好,从小车后方拿出来的那把枪还在,至少面对着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敌人的时候,他还能有一些反击能力,他拿到手中的是一把步枪,有用吗?不知道,他只能赌一把,就赌这个东西有用。 “呼……” 烟雾开始逐渐散去,四周一片寂静,那个司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至少在这里他没有看见那个司机的痕迹,按照影的规定,这个司机估计是死了,或者残了,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他明明计算好了,影组织内部的个人委托不会互相告知,而自己也只联系了这位司机,为什么别人会知道自己的行程?就连这一条路线都是临时决定的,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了,他拉动枪栓,热武器的力量在这个空旷的世界之中很合适,不知道另外几个人还活着没有,如果他们被抓了,那自己所制造出来的谎言,就要随之破碎了。 从海鸟偷走‘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安德烈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偷走这个东西了,七年前?还是八年前?在安德烈生命中最后的那几天,他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 非自然。 他知道的也只是一个大概,可既然在海鸟工作这么多年,甚至可以说是海鸟这一代的元老人物——虽然他的职位一直很低——基本接触不到什么重要信息,即便是知道非自然这个世界也只能算是一时间的幸运,他一直认为,一个将死之人是会有什么预感的,或许就是这种预感,让安德烈带着他——带着乔纳斯·卢卡旺,去看了一次海鸟的收藏库。 他本以为海鸟的收藏应该都是一些财物或者军火,比如书中写过的那种,一墙壁的高档军火,或者什么特别难弄到的大杀伤性武器,也有可能是财富,比如一墙壁的金币,钞票之类的也有可能,然而,他看见的,是一个接一个密封的房间,有的房间有玻璃窗,让他能够看见房间之中的模样。 每一个房间之中都有区别,在不同的环境渲染构造下,在正中间都放置着某一种物品,或许是一个水杯,一块蛋糕,一枚硬币,亦或者更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一张羊皮卷,安德烈没有告诉他太多,只告诉他,这些东西很危险,足以造成灾害的危险,他们不会去使用这种东西,这更像是一种威胁,只有自己拥有了,他们才不会害怕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去使用这种东西。” 这个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女性的说话声,就在自己的前方,在逐渐散去的白色烟雾之中,他看见有人正在朝着自己走过来,他端起手中的步枪,对准了那到身影,他的食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扣下扳机。 “据我们了解到的信息,你应该从来没有接触过非自然相关的事情,包括污染物,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你所拥有的东西是多么可怕。” “我当然知道。”乔纳斯说,“停下,再靠近一步我就开枪了。”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现在把身上的物品全部放下来,然后离开,我有信心在你动手的时候开枪,至少能够拉个垫背的。”乔纳斯说着,他感受到胸口的那一张羊皮卷正在散发着一种温度,那种温度从自己的胸口出现,然后循着刺入到自己身体之中的丝线流淌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看来你并不清楚。” 对方的话音刚落,乔纳斯的心脏就猛然收缩了一瞬,这是他的本能在警戒,他对着那人影扣动了扳机,将枪中的弹药倾斜而出,而相对应的,对方的子弹也飞了过来,击中了他的大腿,疼痛感让乔纳斯跪在了地上,他从腰间抽出刚刚拿到的子弹,填装到弹匣之中,还没等这个动作完成,另一枚子弹就打在了他手中的枪上,将那把步枪打飞了出去。 “……真的是,听人把话说完啊。” 这时候,他才看见对方,因为此时,对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冰冷的枪口抵在了他的额头。 “啧,晚了一点。”他听见对方说,“你没救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柒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一】 主啊,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里尔克,《秋日》。 伊卡,影组织所属,女。 伊卡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去过九州,那个时候的九州还并不是很稳定,一个处于动乱之中的国度,错误的方向,以及长时间的内斗,让这个庞然大物陷入到一个缓慢的自愈过程之中,她在那里寻找治疗自己超忆症的方法,当然,结果是找到了,而她也需要为自己寻求的这个治疗方法支付相应的报酬。 五十星,纽加哥。 她得到了一个白色的笔记本,用这个笔记本能够将自己的记忆记录到笔记本上,而相应的部分就可以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抹去,在需要找到那一个部分的记忆的时候,她只需要翻开笔记本,笔记本就会直接翻到她所需要的那一页,因此,她只需要在自己的脑海之中留下一个‘目录’就足够了,用一个词汇,或者一句话来作为检索目录,这样就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自己大脑空间的使用。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这一次的委托,来自于汉弗雷斯家族,具体来说,来自于这一任的汉弗雷斯家家主,老汉弗雷斯先生,说实话,在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伊卡还是有点惊讶的,毕竟在此之前,她没有接受过来自于汉弗雷斯家的委托。 严格来说,汉弗雷斯家和影基本没有什么生意往来,绝大多数来自于汉弗雷斯家的委托都是某些现场的处理,而汉弗雷斯家的清洁委托又是属于最难办的,不论是娅瑟·汉弗雷斯,唐雪·汉弗雷斯,还是另外的汉弗雷斯家的人,在做某些事情的时候总是不分轻重,这也导致那些现场的模样都可以说是惨不忍睹,这也使得这些现场的清理变得极为困难,尤其是把一些和建筑物几乎合在一起的人体组织分离开,不仅令人疲惫,还让人觉得不适。 不过汉弗雷斯家打钱倒是挺痛快,这倒是难得的好消息。 “今天的太阳很漂亮,伊卡女士。”来自老汉弗雷斯先生的电话是这么说的,透过手机,她似乎能够看见老汉弗雷斯先生的面容,“接下来是我给你的委托任务。” 根据影的情报,此时的老汉弗雷斯先生应该还没有从女儿失踪的悲痛之中走出来,就连前两天更新的观察上还写着老汉弗雷斯先生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汉弗雷斯宅邸的事情,可听着电话之中的声音,老汉弗雷斯先生真的是在悲痛之中吗?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镇定,伊卡隐约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她没有说,没有必要说,在整个纽加哥之中,最令她感觉捉摸不透的就是这位老汉弗雷斯先生了,这个接近老年的男人目的是什么,还有什么底牌,根本没有人知道。 委托任务,从一个人的手中回收一个魔女的收藏。 魔女的收藏。 这个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作为去过九州的伊卡更是明白,一个魔女的收藏意味着什么,需要前置条件的材料,需要一个仪式才能‘较为安全’地使用出来,而若是没有仪式的支撑,再怎么弱小的魔女的收藏都足以扭曲一个人,语言,动作,材料,以一种或者多种方式组合起来的仪式并不是用来展现那种东西的力量的,而是用来约束的。 她当然知道,因为她自己就拥有一个魔女的收藏。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空旷之处。 乔纳斯·卢卡旺跪在了地上,因为他的两条腿上都有着弹孔,而且是不小的弹孔,在一个可以说是很近的距离开的枪,这样子弹就足以直接贯穿他的双腿,正如此时,他想要站起来,只是他做不到,他的双腿充斥着疼痛感,而且是一种无法抑制的疼痛感,他尝试着让自己坐起身,依旧没有用。 他能够感受到枪口的冰冷在自己的额头弥漫,就在自己的身前,那个女人就站在那里,为什么?他想问,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打出了许多子弹,为什么这个女人看起来毫发无伤?他想不明白,现在思考也没有用了,他已经输了。 ……吗? 并不是,他知道的,他总会为自己准备好后路,考虑每一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那自然包括现在这种,既然那几个不省心的人跑去得罪过那个影的人,那么对方报复的可能性定然也要考虑在内,不论这个可能性到底有多少,只要不等于零,就相当于存在。 赌。 乔纳斯不怎么喜欢赌博,这种会危及到自己的财富甚至是生命的东西,在赌徒的眼中只是一场游戏,他不喜欢这样,将自己的事物放在一种需要运气的地方是很愚蠢的行为,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只是现在属于是必要情况,他没有别的选择,所以,他只能赌。 在赌博之中有一种行为叫做两头下注,在最有可能胜利的地方放下筹码,但并非全部放在同一个地方,而是分散放开,在计算好概率和下注的大小之后,获得胜利的可能性就会提高,乔纳斯便是这么做的,将每一个人放置在不同的货车之中分散,将钱和支票放在不同的背包之中分散,将枪和枪放在不同的地方分散。 世界上最快的拔枪射击记录是零点二一秒,乔纳斯自认为做不到这样快的速度,可稍微慢一点,控制在半秒的时间,他还是能够做到的,现在,他要开始赌了,就赌自己能不能抓住半秒钟的时间,如果抓到了,他就可以反败为胜。 乔纳斯动了。 对面这个女孩手中拿着的是狙击枪,优点在于极长的射击距离以及恐怖的杀伤力,缺点也很明显,在距离过近的时候,狙击枪的枪管反而会影响瞄准,就比如现在,乔纳斯不会给自己倒计时,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间,继续拖延只会让自己的果断和反应力磨损,所以,在选择赌的那一刻,他动了。 他的头猛地一偏,没有偏太远,只是刚好避开了狙击枪的枪口,然后,他的右手搭在了腰间,抽出了一把手枪,不需要瞄准,两人之间的距离短到瞄准也只是浪费时间的做法,他抽出手枪的那一刻就开枪了,子弹所飞出的位置正对着勉强这位女性的膝盖。 这并不是结束,他的手上移,而子弹也随着上移的枪口不断喷涌而出,一把手枪的子弹容量是七枚,在扣动五次扳机之后,乔纳斯的手枪已经瞄准了这位女性的头部,最后两次扳机,径直将子弹送到了女性的脸上。 “呼……呼……” 乔纳斯的右手已经开始颤抖了,单手开手枪的后坐力足以让他的手失去一段时间的稳定,这是值得的,至少那个女性…… “为什么?”乔纳斯发出一个迷茫的声音。 他看见子弹就这么在女性的额头卡住了,子弹应该是打中了什么东西,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然后被挤压,压缩,成为了扁平的一面,不只是额头,从女性的膝盖开始,从下往上七枚子弹,全部都是以同样的模样镶嵌在了表层。 他看见那位女性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额头的子弹,顿时,所有的子弹都抖了一下,落在了地上。 他伸出左手,抓住了女性的左脚,然后一扯,没有时间理会细节,在手枪之中的七枚子弹打空之后,他剩下的武器也就只是自己的身体了,通过身体关节的转动和扭曲拆卸对方的关节,出乎意料的,这一次,他把那位女性扭到了地上,他立马用自己的手肘砸在了那位女性的腹部,然后扼住了那位女性的脖颈。 “很不错的想法,通过快速的躲避和拔枪来为自己制造机会。”她说,“但是在这么做之前你需要保证对方会在这样的攻击下失去反抗能力,否则以你现在的状况,只会让你的局面变得更加不利。” “你为什么没有死?” 乔纳斯拖动着自己的身躯,让自己能够压在女性的身上,他的双腿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双腿失血已经过多,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应该不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女性转动脖颈,让自己的视线能够对上乔纳斯的眼睛。 “是啊,谁能回答这个问题呢?我刚才为什么没有死呢?”她看着乔纳斯,脸上一如既往的表情,“反正我不知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捌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下) ——天使又指示我在城内街道当中一道生命水的河,明亮如水晶,从神和羔羊的宝座流出来。在河这边与那边有生命树,结十二样果子,每月都结果子;树上的叶子乃为医治万民。 子弹落在地上的声音很清脆,就像是玻璃器皿,清脆,仿佛下雨时候的声响,仿佛硬币投入到储钱罐之中,这种声音在他的耳畔之间回响起来的时候,他害怕了,他真的害怕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这种超出现实可能,超出自然的场景,摧毁自己的世界观的存在,让他害怕了,他宁愿自己没有看见这样的事情,至少,这样他还能够装作自己是一个普通人,是一个存在于自然之中的普通人。 ——那些洗净自己衣服的有福了!可得权柄能到生命树那里,也能从门进城。城外有那些犬类、行邪术的、淫乱的、杀人的、拜偶像的,并一切喜好说谎言、编造虚谎的。 他的手麻木地扼着那个女性的脖颈,他用尽自己的力量,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在女人的脖颈上留下痕迹,别说是伤痕,就连最基本的淤青都没有,他的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他胸口的羊皮卷越来越炽热,这种频率不断上涨,直到某一个临界点,他咳出一口鲜血,手也失去了力气。 他滚到一旁,双腿只剩下了麻木感,真正意义上的麻木,不论怎么动都无法让自己的双腿再次动起来,还能做什么呢?没有了,至此,他的一切预先准备好的工具都失去了用处,一切都没有了。 ——我向一切听见这书上预言的作见证,若有人在这预言上加添什么,神必将写在这书上的灾祸加在他身上;这书上的预言,若有人删去什么,神必从这书上所写的生命树和圣城删去他的分。 怪物。 这个女性就是一个怪物,不畏惧子弹的人,不会被杀死的人,这样的人还能够算是人吗?这就是一个怪物,乔纳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忽然有一点想要哭泣的感觉,他为了这一次叛逃准备了许久,做好了逃跑的步骤,带好了工具,以及,找到了足够的人,可这样依旧失败了,失败了,失败,这个词语实在是太过于遥远,只是,现在…… 还有方法吗? “你的名字是什么?”他问道。 “你的容貌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所以这个念头还是省省吧。”女性说,“伊卡,接了个委托要取走你身上的一个东西,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做这么多事情也只是为了这个东西。” “既然你知道这个东西对我而言很重要,那你就知道我肯定不会把它交出来的。” 虽然不知道这个名为伊卡的女性为什么没有做什么,可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他自然还是要抓住,他抓住掉落在地上的枪,正准备想办法填充新的子弹,伊卡就已经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把一切都堵在了那里,伊卡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然后从地上站起身,似乎是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玩闹。 “你知道你在和谁做交易码?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你偷走的这个东西如果流落在外会发生什么你根本不清楚,在九州之外,这种东西就是一个移动的定时炸弹,除非你已经掌控了维系它安定的方式,否则就绝对不要让它这么存在于自然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伊卡的手中已经拿着一个白色的笔记本了,她手指轻弹,那笔记本就自己翻开了,纸张翻动着,搜寻着某一页,直到找到那一页才停了下来。 “自己把那个东西交出来吧,乔纳斯·卢卡旺,这不是你应该拥有的东西。” ——不可能,乔纳斯·卢卡旺这么告诉自己,不可能,他不可能把这个东西交出去,不论是安德烈也好,马尔科也好,哪怕是乔薇蒂,亦或者面前的伊卡,不论是谁,都不能够将这个东西从他的身上拿走,这是他有史以来唯一一次冒险,他将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这一张羊皮卷上,不是听从什么人的命令,而是为了自己。 他乘上了海鸟的船,可不论掌握了何等高超的驾船技术,最重要的,依旧是那个指南针,那个罗盘,那个指引正确方向的信标,而这一个非自然的物品,超越了自己已知的一切的羊皮卷,这将会指引他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行,在他步入到死亡之前,他都会让这个东西和自己牢牢捆绑在一起。 这场背叛的终点有什么东西,他很在意。 他审视着自己的过去,怀疑着安德烈的初衷,质问马尔科言语,背叛乔薇蒂的信任,唯有这样,属于他的罗盘才不会被任何人影响,不论何时,他都可以以自己的思维判断,脱离海鸟的枷锁,为了不被吞噬,不失去自我,恍惚之间,他看见了车之乡,看见了海鸟的总部,看见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大海上,从远处逼近的浪潮。 但这不会令他沮丧。 因为风在吹动船帆。 ——叮。 锚点种下了,一个门扉就此敞开, 魔女的收藏,由魔女的权能借助某种物品制造出来的,具备非自然力量的物品,使用魔女的收藏需要经过一个‘仪式’步骤,从话语、动作和材料之中的一种或者多种配合来完成仪式,从而‘较为安全’地使用魔女的收藏。 在九州的规则之中,仪式是必要的,因为,如果不以仪式来束缚这份力量,那么,从魔女的收藏之中迸发出来的污染,足以在一个瞬间扭曲一个人的本质,改变人的思维,让人从一个人变成一个怪物。 “……守则其一。”不知为什么,胸口的羊皮卷开始颤抖起来,乔纳斯感受到那些刺入到自己身体之中的丝线也随着颤抖起来,他的口腔不受控制地张开,那一种有规律的颤抖控制着他的声带,以人的声音开口说话。 不不不……他为什么会说话?他明明没有这个打算,这个时候就应该保持沉默,谁先开口,谁就会失去主动权,而且,现在说出口的内容,很显然是什么危险的词汇,会把他自己置于危险的词汇。 果不其然,随之而来的就是属于伊卡的子弹,这一枚子弹打在了他的额头,贯穿了他的大脑,如此近的距离,不论是谁都无法活下来,包括乔纳斯自己,他没有感受到疼痛感,可他确实是死了,这是很明显就能够感受到的事情,他的大脑在这个瞬间就停止了,心脏的跳动声也消失不见,他确实是死了。 但那张羊皮卷还在颤抖。 他的嘴巴张的更大了,不需要什么张口闭口,声带被羊皮卷控制着震动,发出含糊不清的文字,那是一种语言,从他的身躯开始,有什么东西铺开了。 那是一个锚点。 ——守则其一,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 他那已经溃散的瞳孔看见伊卡开始后退,那个女性好像骂了几句脏话,拿着那把狙击枪就开始向后奔去,为什么呢?他不需要思考这件事,因为他已经死了,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了什么话,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大概意思:认识到过去的错误已经不可挽回,知道未来的事还来得及补救,确实走入了迷途,大概还不远。 “该死……这件事我可没有听说过。” 今天出门看运势占卜的时候可没有看见过什么凶兆,可现在发生的事情确实匪夷所思,按理来说,在自己扣动扳机之后,在大脑已经被打穿之后,乔纳斯·卢卡旺应该会死去,可是他的身体还在动,他的嘴还在说话,并且说的还不只是普通的言语。 乔纳斯在构建一个规则。 她看见乔纳斯的身体中心拉扯着四周,他的肢体,四周的空气,地上的尘土,落在地上的枪和子弹,全部都在朝着这个中心涌入,这是一个正在坍塌的质量,这种变化她只在一个非自然的存在上见过,那就是锚点,不论是时间的锚点也好,空间的锚点也好,这种中心点坍塌的模样,就是一个锚点出现时候所引起的变化。 “娅瑟·汉弗雷斯!”伊卡大声喊道,“别在这里看着了!跑!” 她知道的,即便这个委托是老汉弗雷斯先生直接委托给自己的,汉弗雷斯家也绝对会让一两个人来看着自己,而这个人是娅瑟·汉弗雷斯,她很确定这一点,如果娅瑟确实在这附近,那就让她离开,如果不在,别的人听见了也会跟着一起跑——最好是这样。 人奔跑的速度有多快?现在的伊卡只懊恼没有乔薇蒂那样的力量,这样子,她好歹能够拥有逃跑的时间,现在的速度太慢了,慢到她奔跑着的时候,身后的某一种规则已经跟上了自己,一个锚点,充斥着规则的空间,以及,一个近乎仪式的言语。 虽然很不想相信这一点,可她知道,自己已经进来了。 “……啧。”伊卡停下了脚步,在她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着另外一个人了,一个约十九岁的少女,比她稍微矮一点,有着咖啡一般的肌肤和金色的瞳孔,还有一个略微夸张的金色眼镜,此时,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把剑,一把长剑,仿佛什么授勋仪式上会出现的东西。 “这里是哪里?”娅瑟·汉弗雷斯问道。 “如你所见。”伊卡说,“九州的特产,一个不完整的……【箱庭】。”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零玖 这字眼如同钟声一般(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二】 孤寂!这字眼如同钟声一般 使我又回到我独自站立的地方。 别了!幻想这个妖精虽能把人欺骗, 但并不像盛传的那样灵验。 别了!别了!你如泣如诉的歌声逐渐飞逝, 越过附近的草地,越过平静的小溪,越过山坡; 这个时候它又隐没在另一个山沟。 这是幻觉,还是梦? 歌声远去了:——我醒着,还是在酣眠? ——约翰·济慈,《夜莺颂·第八节》。 “娅瑟。” “我在。” “你来到汉弗雷斯家多久了?” “十几年,具体是多久,我从来没有去计算过。” 站在老汉弗雷斯先生身后的娅瑟颔首道,这样子简单的站立,也会让她感到足够的满足,汉弗雷斯这个姓氏会伴随自己的一声,而身前的这个,便是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父亲’,当然了,她对老汉弗雷斯先生抱有的是诚挚的感激之心,没有别的,纯粹而干净。 “当然,娅瑟,你不会去计算,我知道的,不会有人计算自己在家停留多久,因为过去和未来,家都会是一个人的港湾。” 老汉弗雷斯先生说着,看着远处的景色,日复一日,每天的景色都会有所不同,或许是叶子的颜色,或许是经过的人的着装打扮,不同时间,不同天气,这个世界呈现出来的景色都截然不同,他观察着这些景色,然后把这些景色烙印在他的记忆之中。 “你知道吗?世界的变化是有规律的。”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汉弗雷斯开口说道。 “在学校有听说过这样的理论,不过这个世界的变量太多了,所以我们无法观测出未来。” “当然了,人们都会这么想,不过有些时候还是可以换个角度,如果把这些变量也当做是规律的一部分呢?” “我不知道。” “没关系,娅瑟,如果不知道怎么做,那就听我所说的就足够了。” “当然。”娅瑟应道。 娅瑟·汉弗雷斯,或者说,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阿拉曼·娅瑟,当然也可以说娅瑟,不论哪个名字,指的都是她,她不会去想老汉弗雷斯先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想要做什么,她只需要执行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命令的就足够了,即便老汉弗雷斯先生想要做的事情会让自己陷入到一些不好处境之中,她也会毫不犹豫。 因为她相信老汉弗雷斯先生是正确的。 “过一会儿,去一趟外环,空旷地那边。”老汉弗雷斯的语气很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普通的家常事情一样,“影组织的伊卡女士正在那里执行我的委托,你去看着,然后把一个东西拿回来,这个过程可能会出现一些意外,所以带上那把剑吧。” “我明白了。”娅瑟说,“请问,那个东西是必须要拿回来的吗?” “不,相比那个东西,重要的应该是你过去这件事本身,让你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才是我需要的。”老汉弗雷斯没有任何掩盖,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思考,“你将会成为我观察它的一个标准,我想看看,如果让变量成为规律的一部分,规则是否也会受到影响。” “好的。” 不需要更多的询问,也不需要深究,既然老汉弗雷斯先生让她这么做,她就这么做就好,更多的内容只是浪费时间,于是,她收拾了一下自己需要的物品,带上了老汉弗雷斯先生说过的那把剑,这就是全部的随身物品。 五十星,纽加哥,外环,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午后。 不,严格来说,这里并不是纽加哥了,或许曾经娅瑟在这里,但现在并不在,这里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原点,若是在仔细看一下,会发现这黑色原点其实是由一种被压缩起来的杂乱颜色组成的,再仔细一看,这些颜色,本是属于人的颜色。 这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什么也没有,哦不对,还能够看见一辆小车的残骸,这一辆小车应该是经历了什么破坏,框架已经出现了变形,而玻璃也碎了一地,小车里面的东西也散落出来,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按理来说,一个车祸现场应该会有伤者,可是没有,这里没有伤者,这里甚至没有人,什么生命都没有。 唯有那一个黑色的原点还在微微颤抖。 这里本就是一个空旷之处,没有什么建筑物,距离这里最近的生活区也有很长一段距离,再说了,这段时间也不是什么海运时节,就连从这里去往另一个港口的车辆也很少,这漫长的公路,在此时就没有什么‘动’着的东西了。 直到一段时间过后,这里才出现一道疑惑的声音。 “……是这里吗?”一位女性皱着眉,她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没有人知道,好像就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注意到这里,她就这么出现了,仿佛什么故事的转场过后,角色就自然而然出现在舞台上,没有前因,没有任何预兆。 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女性,年纪不大,也说不上小,大概就是那种刚好被社会磨平了棱角的年纪,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倒也没有那种失去希望的死气沉沉,她手中还拿着一个水杯,里面看起来像是装着温水。 “很明显的气息,刚才检测到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才对,可是……” 她伸出手,应该是想要在这里找到什么东西,目前来说她还没有找到,她打开水杯,水杯之中冒出了些许热气,这是一杯温水,她喝了几口温水,随后便继续观察起来。 “非自然,是污染事件吗?不对,还是有点区别,带有一种区域限制的感觉。” 她循着那个非自然的的位置走去,就目前而言,还是什么都没有,她在寻找的是一个非自然的源点,这个源点或许会很大,但也有可能极小,可能还没有一个像素点大,不过那个源点肯定存在在这里,不然,无法解释这些非自然的气味。 “范围约束。” 于是,她打了个响指,一个用线条构筑而成的圆从空中落下,将这一个范围全部笼罩在内,她的手指拨弄着什么,将整个区域全部转动了起来,她扭动着指节,顿时,以这一个圆包裹住的地方开始,整一片大地开始旋转。 没有什么巨大的声响,也没有什么散落的尘土,那个圆形就像世界上最为锋利的刀刃,将大地切割出来,这个切面极为光滑,以至于这片区域被单独隔离出来的时候,土地接壤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声响。 不需要十字架,也不需要别的东西,在她打出响指的时候,一个领域已经构筑出来了,借由某种力量产生的范围性约束,隔绝人进入到其中的可能性,如果现在站在圆形之外,应该是看不见圆形之内的,并不是圆形之内的地块消失了,而是被迁移到了‘反面’之中,正如同白昼与黑夜的区别,正如被光照射到的地方的反面,一片漆黑,也不会被人看见,将当前空间的维度视作平面,一面和另一个面是无法互相看见的,也是无法触及的。 她的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仔细一看,正在燃烧的是一个宛若十字的疤痕,狰狞而可怖的疤痕,这是一个十字,意味着认罪,信奉神明的十字,但位于身躯之上的十字又是一种亵渎,亵渎了神对于人的救赎,对于人类而言,肉体是神明创造出来,是圣洁的,不应该被罪所玷污,铭刻在后背上的十字,意味着一辈子都需要承担的罪恶。 她是一个神的罪人。 “范围检索。” 第二个响指,圆形荡漾出一层波浪,从地块的四周朝着中心涌去,然后,在圆形的正中心,更多的圆形诞生了,竖着的,斜着的,在维持着同一个圆心,同一个半径大小的情况下,无数的圆诞生了,当这些圆形相互接壤重叠起来的时候,就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球体,一个独立于整个大地的球体。 “有必要吗?当然有,这不是污染事件。”她自言自语着,“估计黑桃k或者梅花q又要问这样的问题了,怎么回事,为什么在五十星会出现这样的气息,这绝对不是恶魔……更像是,啧,陌生。” 太陌生了,不像是一个恶魔,也不像是隔壁的那些天使,那只剩下一种可能,除非这个世界上又诞生了什么新的非自然种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至少现在是不可能的,可这最后一个结果她实在是不愿意接受,毕竟,‘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五十星呢? “……魔女。” 是的,不是恶魔,也不是天使,那剩下的一种可能,就是魔女,她很不想接受这个结果,可四周弥漫的非自然和消失不见的源点就正在告诉她这一点,这里有一个箱庭的锚点,而箱庭,是独属于魔女的特权。 或许,这是一次……魔女事件。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 这字眼如同钟声一般(下) “我就知道,汉弗雷斯家的那位绝对是装出来的,嗯哼,还陷入到失去女儿的悲伤之中,怎么可能……他现在应该好好的吧。” 一切的猜测都在娅瑟·汉弗雷斯出现的那个时候得到了解答,那个汉弗雷斯家的家主,并没有陷入到所谓的悲伤之中,那个男人有着更加长远的计谋,从数个月前就开始了,或许,就连汉弗雷斯家那个大小姐的失踪,也在这一份计谋之中。 拿着手中的白色笔记本,伊卡看着笔记本上增添了新的内容,关于自己对老汉弗雷斯的判断,或许又得新增加一点了,老汉弗雷斯的目的是什么,这条消息应该会值不少钱,只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没有人知道。 在结束这一段思考之后,她将自己的目光放到娅瑟的身上。 ——娅瑟·汉弗雷斯,曾用名是穆罕默德·阿卜杜勒·阿拉曼·娅瑟,埃菲尔人,在幼年时候被汉弗雷斯家族收养,大学赌的是沃尔夫大学,专业是商务法律;爱好是阅读,西方的古典文学、或者古代的文集,在没有什么工作的时候喜欢在图书馆喝茶。 ——至于娅瑟手中的那一把剑,那应该就是汉弗雷斯家族所持有的污染物,不过,根据影的资料,娅瑟会使用各类武器,诸如长剑、投枪、锤、甚至是弓箭和弩箭,令人好奇的是,她为什么能够使用这么多的武器?在她的身上,应该没有什么用来存放的空间。 “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信息,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娅瑟看着伊卡思索的模样,大概就能够猜到对方在想什么,老汉弗雷斯先生告诉她了,这边是她需要看着的人,影组织的人,叫做伊卡,至于别的信息,她也了解过不少。 而伊卡手中的那个白色的笔记本,更是让娅瑟有些好奇了,据说记录这一切的笔记本,到底是不是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当然了,在这里,在这个时间点,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都呈现出一种脱离了自然的景象。 她看见了从地下蔓延到天空的粗壮树干,伫立在没有波澜的水面上,水中倒映着数不清的云彩,可是天空却没有一朵云,抬起头,这里没有天空,天空是另一片大地,头顶的那一片大地上,充斥着城市建筑群和钢铁丛林,和这些蔓延上去的树干融合在了一起,而在这个世界之中,最多的是‘线’,黑色的、笔直的线,它们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就这么生硬地插在地面上。 就在伊卡观察这里的时候,这个世界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远处的地面折叠,或者说,树立起来,就像是在玩什么叠纸游戏,将某一个面折起来,当那一片土地和这里呈九十度的时候,折叠停了下来,四周都是如此,当每一个面的折叠都结束之后,这里就成为了一个立方体,广阔的立方体。。 立方体有六个面,此时,她们脚下所处的便是毫无波澜的水,之所以说是水,因为它澄澈,透明,还有些许气泡,可踩在上面的感觉却如同踩在一个光滑的玻璃上,实际上,她根本没有任何踩在水上的感觉,而前方,便是竖立起来的草原,草原上还有一小片湖泊,湖泊上的水遵循着地心引力的规则,朝着她们此时所在的平面流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然而,湖泊之中的水却没有半点减轻的状态。 左侧是机械与钢铁构筑而成的地面,隐约能够听见齿轮转动和金属碰撞发出的声响,冰冷,毫无生机,还能够看见火星从中迸发而出,那个地面并不是光滑的,它崎岖不平,不同的机械装置拼凑成一整个区块,虽然看不出来它们的作用是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就是了。 右侧,是一种深邃的空旷,仿佛不在头顶的那个天空转移到了右侧,明亮,但是深不见底,就像是某一个世界的边界,到了那个边界的时候,还会有什么?那里看起来才像是云朵应该存在的地方,只是,那里没有,但是那里有最多的黑色线条,密密麻麻,为空旷的右侧增添了更多的事物,只是,即便那里看起来明朗,伊卡也没有半点过去的念头,她的本能让她远离那里。 她看向自己的身后,就在自己的身后,是一个纯粹的黑色,如果说别的几个面都拥有各自的景色和深度,那么,在她的身后,就是纯粹的黑色了,一整个巨大的黑色正方形,和自己的左右两侧、头顶以及脚下相互接壤,那个正方形很大,从距离上判断,自己和那个正方形之间的长度就应该有数千米,这也是整个立方体边长的一半,是的,这是一个边长几乎有数十千米的巨大立方。 而此时,她,还有娅瑟·汉弗雷斯,就在这个立方体之中。 “这就是箱庭吗?果然,这种东西还是要亲眼见一次才会明白,为什么魔女这种存在会成为九州的特产了,若是五十星都是这样的东西,想想都觉得可怕啊。” 伊卡饶有兴趣地开始打量着,她手中的白色笔记本窸窸窣窣地记录着,记录着她所见到的一切,在这些内容被记录的时候,相应的记忆就会从她的大脑之中被清理掉,不过不要紧,她已经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构筑好了新的目录,将这些内容存放在新的目录之中。 “你一直都知道这一点?”身旁的娅瑟说道。 “别打探了,孩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小心眼。”伊卡打了个哈哈,算是将这件事盖了过去,“现在你可以想想怎么离开了,想要知道别的信息可是要收费的,价格就用你身上的秘密来支付吧?” 娅瑟没有回答。 “箱庭啊,让我想想,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魔女’的存在,如果乔纳斯身上带着的东西有一个对应的魔女,那么,这里存在一个魔女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步骤呢,该如何找到一个魔女?在这个巨大的箱庭之中寻找吗?想要走遍这个平面,应该需要不少时间吧,她试着动了动脚,脚下的水面出现了一片波澜,可这样却依旧没有任何踩在水面上的感觉,依旧没有,她依旧踩在光滑的平面上,这个平面是如此……平静,这个词汇形容应该可以,平静,完美地符合一个‘水面’应该有的样子。 没有风,没有雨,只有从水面上生长出来的参天大树,没有树叶,没有枝丫,都是粗壮的树干,当然了,若是把头顶上远处的那些城市建筑当做是树的枝叶也可以,只是能不能说服就是自己的问题了,就目前而言,这个箱庭之中还没有出现非自然的痕迹,很明显的非自然景象,只是没有别的活物。 “怎么离开这里?” “娅瑟·汉弗雷斯女士,如果你了解我,就知道我是一个做生意的。”伊卡露出一个坏笑,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娅瑟的模样,摇了摇头,“真是可惜,如果你是一个男人,说不定会长在我的兴趣上,健康的肤色还有这种瞳孔……啧啧啧,如果你是帅哥我还会给你打个折,但现在想要了解信息,就用你自己的秘密来换吧。” “什么秘密?” “别着急,这算是一场【交易】,接受这个交易,一切都会水到渠成。”伊卡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她手中的白色笔记本翻开,翻到了空白的一页,“接下来,由我方先提供信息,这里是【魔女的箱庭】,魔女所在的空间,稍等,我会将这其中记录下来的瓷的【守则】、我对魔女的了解以及部分魔女事件的资料给你复制一份,当然了,这个版本是二零一九年的,这三年若是有什么变化我可不会附带更新服务。” 伴随着她的话语,白色的纸张上浮现出了文字,她撕下这一张纸,递给了娅瑟。 “这一张纸上的内容只有你能够看见,你不能够以语言、文字、思维等各种方式传递给第三个具有智慧的生命及非生物,接下这一张纸就意味着你接受了信息的交换,我将可以从你这里得到一个价值对等的信息。” “这个价值对等是怎么判断的?”娅瑟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纸张,关于九州还有魔女,她并非一窍不通,如果这部分信息之中有她所知道的部分,那她岂不就是亏了? “去掉其中你本就知道的内容,剩下内容对于你的重要性以及扩展性就是这份信息的价值,放心好了,在这一点上我不会骗人,因为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确实,正如伊卡所言,她本就是属于影的人,情报的贩卖就是她的工作之一,在这一点上,伊卡不会说谎。 于是,娅瑟接过了纸张。 就在她的手触及到纸张的那个瞬间,世界的重心出现了变化,如果说,本来她们所踩着的平面是‘大地’,那么现在,大地已经不是这里了,地上位于平面之下的水汹涌而出,朝着侧面那机械构造的钢铁森林涌入。 她们正在从一个‘天空’中坠落。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壹 它在荒地上生丁香(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三】 四月天最是残忍,它在 荒地上生丁香,掺合着 回忆和欲望,让春雨 挑拨呆钝的树根。 冬天保我们温暖,大地 给健忘的雪盖着,又叫 干了的老根得一点生命。 夏天来的出人意料,带着一阵雨 走过斯丹卜基西;我们在亭子里躲避, 等太阳出来了又上郝夫加登, 喝咖啡,说了一点钟闲话。 ——艾略特,《荒原·死者葬仪》 四十四点七秒。 在世界的重心发生偏转的时候,这是她拥有的时间,根据自由落体定律,再根据自己此时距离那些钢铁丛林的直接距离,大约是十千米,很好,下一步就是计算重力,通过自身下落的速度对照着身旁景色的变化,在脑海之中计算。 这就是她所拥有的时间。 在某一个时间段,伊卡喜欢上一个物理学家,当然是因为那位物理学家长得好看,而且性格和爱好也正对伊卡的兴趣,于是在那段时间,她也一同喜欢上了物理,在这个学科她还算是有天分,严格来说,是因为她大脑之中的那个症状,使得她能够把自己所看见过的一切公式都记录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在需要某一个公式的时候,她就能够将其摘出来,带入到自己所需要的计算之中。 不过这份喜欢终究还是没有结果,那位物理学家死在了研究室之中,在研究某种物质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错误,让他沾染到了大量的放射性物质,在那个时代——包括现在的这一个时代——这都意味着寿命大打折扣,随之就是死亡。 如果保持着这样的速度下降,那么,四十四点七秒之后,她们就会落到地上,这个高度足以让她死亡,当然了,人的身躯是无法扛得住这样落地时候受到的冲击的,若是不进行一个补救,现在就是她死亡的倒计时。 实际上,她应该是等不到这个倒计时结束了,毕竟就在她的身下不远处,已经有粗壮树干拦着了,那从水上生长出来的粗壮树干,此时在她们的视角已经是‘横置’过来的了,这也就成为了她下落时候的阻拦,虽说摔到那些树干上和摔落到地面上并没有多少区别,无非就是死样的区别吧。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没有任何变化的情况下。 就在她下方不到五米的距离,娅瑟·汉弗雷斯甩了一下手,她手中暗色的长剑破碎,化为了鲜红的液体,缠绕在了她的身上,而另一部分则是缠绕到了伊卡的身上,这液体仿佛拥有凝固的姿态,将伊卡甩到了一旁的树干上,而娅瑟自己则是抓住另一个树干,强行让自己停在了半空之中。 在刚才,在站在平面的水上的时候,还无法真切体会到树干的粗壮,那么到了现在,在双脚踩在这树干上的时候,伊卡才觉得,真大啊,这不只是树干,更像是……一个宽阔的桥,这树干的直径应该也有十几米了,即便下方依旧是相隔几千米,也不会感到害怕。 “我开始庆幸自己没有什么恐高症了。”伊卡在树干上行走着,消化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当然了,我不会为此支付报酬,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出手了,娅瑟·汉弗雷斯女士,刚才那个东西也算是你的秘密,虽然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价值。” “我还以为这个东西能够抵得上刚才的纸张呢。”娅瑟收回了鲜红色的液体,那些液体重新化作了她手中的长剑,她将这长剑甩了甩,看起来十分有分量的长剑在她的手中如同空气一般灵巧,“毕竟怎么说这都是一个污染物,对吧?” “但有价值的前提得是我不知道的东西。” 伊卡并非站在原地,而是沿着树干行走,此时,树干的一段就是方才的水面,此时的水面正源源不断地朝着下方的机械结构群流去,只是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变化,当然,另外一种变化是有的,就是在这个箱庭之中,出现了一种声音,水流的声音。 树干的另一端,就是此时伊卡前方的城池了,虽说那个城池看起来距离自己还有数十千米,如果要靠双腿走过去应该也要两个小时左右,如果是在片刻之前,她会考虑靠自己的双腿行走,可是现在,在知道这个箱庭的重力方向会发生变化之后,伊卡就不会给自己那么多的时间了。 重力方向变化的基准是什么,有没有变化规律,不同的行为会不会改变这个变化,以及,变化的时间间隔、持续的时间长度是多久,这些问题都需要重视起来,如果直接摔落到某个平面上,她可不会好受。 “你知道吗?我给你们的信息,那些资料,那些知识,这都是一种力量,精神食粮也可以成为力量,只是很少人会意识到这一点。” 伊卡合上白色的笔记本,白色笔记本的厚度又化为了一个轻薄的模样,不占任何地方,也不会影响到她干别的事情,她把笔记本放到外衣下,那笔记本就消失在了他人的视线之中,而就在这个不被注视到的地方,笔记本散去了。 只有当伊卡需要它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知识并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它能够被具体呈现出来,我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一点,只是一个提醒,若是你脑海之中的知识不多,那等之后就小心一点吧。”伊卡说着挥了挥手,恍惚之间,娅瑟好像看见伊卡手挥过的地方闪过一些符号,可很快,这些符号就消失不见了,不只是符号,似乎还有一些数字,这是污染物的力量吗?伊卡在这个地方使用污染物又是为了什么? ……等一下。 娅瑟忽然感觉自己落入到了什么陷阱之中,刚才伊卡特地说出来的内容,是‘信息’,是具有价值的信息,而自己似乎接受了这一份信息,她赶忙看向自己手中拿着的白纸,果不其然,在记录着守则的白纸下方,多出了几行字,这正是刚才伊卡说过的文字。 她在无意识之中再次购买了一份信息。 “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卑鄙吗?”娅瑟将纸张收到口袋之中,“这算是强买强卖吗?” “不,我说过了,消息的价值会是你自己都承认的,所以,等到你需要这份信息的时候,它的价值才会呈现上来,我虽然很希望多做点生意,但基本的信誉还是要有的。”在谈话之间,伊卡已经向前走出了一段距离,“顺便问一下,娅瑟·汉弗雷斯女士,你们汉弗雷斯家里面有没有长得好看的那种帅哥?” “……啊?” “不能理解吗?就是那种,说话很温柔……也不要太阴柔,然后长得帅的,头发最好是金色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就够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有点腹肌,看电影喜欢慢慢看并且不会跳过片尾字幕……这样子的男性,你们汉弗雷斯家有吗?”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在说你的择偶标准?” “那肯定啊。”伊卡点了点头,“虽说主张独立自主,可我就是想找一个脾气好长得好的男人,放在家里都养眼,再说了,我又不需要他去干什么,我赚到的钱都足够一家人吃好喝好了,我找的男人只需要好看并且讨我欢心就行,多简单。” “真的吗?” 娅瑟·汉弗雷斯用口袋之中的手帕擦拭着长剑,不论那长剑上是否带有任何液体,她都在擦拭着,她所站着的树干在伊卡之上,方才通过那鲜红色的液体进行转移的时候,她特地选择了这个位置。 “在学习法律的时候,我还选修了心理学,因为法庭上的博弈往往也是心理上的博弈,我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给予人心理上的压力,以及,怎么通过心理来判断一个人是否在说‘实话’,毕竟一个人若是说谎的时候,总会和自己说实话的时候有所区别。” “你是想说我在说谎吗?” “当然不是了,伊卡女士,我只是想说,在我们做交易的时候,以及刚才你的自我介绍之中,你的表情略哟区别,仅此而已。”娅瑟摊开手,那长剑化作液体循着她的衣袖进入到她的衣物之物,就像是在模仿着伊卡的动作一样,“很巧合的是,我听说过一种说法,有一种人会故意降低自己的价值,或者说,降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价值,一次来完成一种自我的折磨,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目的?哈,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明可以及时离开的,不是吗?”娅瑟说,“喊我只是为了把我拉下水,实际上,你完全有能力在这个所谓的‘箱庭’把你吞进去之前离开,但你依旧进来了,为了什么呢?” “如果这就是你觉得的事实,那就这么想去吧。” 伊卡挥了挥手,向后一仰,让娅瑟的整个身躯烙印在自己的瞳孔之中。 “娅瑟·汉弗雷斯。”她说,“有些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别引火上身。”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贰 它在荒地上生丁香(下) ——一个立方体,将它抛起来,那么,它会朝着哪里坠落下去呢? ——当然是朝着地心所在的坠落,为什么是地心呢?因为根据万有引力定律,任何两个质点都存在通过其连心线方向上的相互吸引的力,而这一个引力的大小与它们质量的乘积成正比,与它们距离的平方成反比,与两物体的化学组成和其间介质种类无关。 时间不明,地点不明,天气不明。 ——记忆。 伊卡揉着太阳穴,在沙发椅上闭目养神,仪器环绕在她的身边,红色的电线搭在手上,她调试着仪器,看着冰冷的数字没有感情地起伏;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为地板添上一丝明亮,阳光散发着自己的温暖,给每一个它的信徒带来一天最初的希望。 不远处,烧水壶正发出鸣叫,喷出白雾,过了一会儿,水壶中的声音逐渐减弱,然后平静下来,伊卡把水壶拿起,滚烫的水从壶口流出,然后坠入到杯子里面,清澈的水激荡,把预先准备在杯子中的粉末浸泡,没过多久,苦涩的药味从杯子里散发而出。 伊卡叹了口气,端起水杯,皱起眉头,她把药一饮而尽,她闭着眼,感受药的浓郁味道顺着喉咙涌入到肠胃,还带有温度的药给她带来温暖的感觉。 放下杯子,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她再次把杯子凑近嘴唇,让无味的水冲淡口中残留的苦。 伊卡曾经喜欢过一段时间的竖琴,并不是说她现在不喜欢了,而是她很久没弹了,她有时候会想起离这里很远的家,花了很多钱才定做出来的竖琴已经布满了灰尘了吧?她也会想起她的小庭园,她不擅长打理这些东西,任由植物骄傲地盛放,她还记得那些杂草,和花儿一起朝向太阳。 她还记得那颗大树,还有树下面的绿荫,还有属于自己养过的一只猫的墓碑,这么久过去了,上面的字不知道还能不能看清楚,那时候她也会生病,还是医学生时候的她会给自己准备好药,然后服用,她依稀记得那时候的药,那份苦涩和现在的几乎一模一样。 除了吃药的目的有所区别,曾经吃药是治病,现在吃药是为了延命。 她有段时间喜欢画画,那段时间应该是手工绘画最为流行的时候,用颜料涂抹在白色的纸张上,这便是绘画,不只是绘画,还有雕塑,版画,那段时间盛行各种艺术,不论是写实的,还是抽象的,能够表达自己情感的,就是美好的。 她在那段时间有点出名,不是因为她的艺术水平有多高,而是她能够几乎完美地复刻出来任意一幅画作的每一个细节,颜色,笔触,还有技法,她知道,这都是自己的大脑在作祟,她的大脑强迫她记下了这一切,记下了如何绘画,记下了怎么去画,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创作者,严格来说,她更像是一个窃贼,把人们的灵感创作窃取出来,然后复制。 不过不要紧,很快,很快她就不会受到这些折磨了。 ——五十星,纽加哥,魔女的箱庭,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实际上,在获得了笔记本之后,伊卡遇到了另外一种麻烦,她的大脑之中记录着每一个信息的目录,可记录到笔记本之中的记忆并非全然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而是她记录进去的,这就会导致,某些他人的记忆和她自己的记忆杂糅在一起,都是正确的内容,只不过视角不一样罢了。 没关系,至少,不会像是以前那样子了。 箱庭,这个箱庭之中有没有魔女呢?不清楚,但是这个箱庭之中一定会有核心,箱庭的本质,魔女的权能来源,箱庭核心,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箱庭的核心就是乔纳斯·卢卡旺带在身上的那个污染物,不然也不能解释这个箱庭为什么会以乔纳斯的身躯作为锚点出现了,如果能够取走那个箱庭核心,这个箱庭应该就会到达一个可控的状态,甚至是消失吧。 现在,伊卡正在下落。 在树干上行走了大约五分钟的时间,世界的重心再一次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引力的来源是她本想要去到的地方,也就是那座城市,若是依靠走路这个方式,她需要数个小时才能够走到,可在这个坠落下,她只需要一分钟。 这一次,她做好了准备,她的后背靠着树干,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抓着一个奇怪的工具,那个工具就像是各种平面符号和数字构筑而成的,锋利而坚硬,她将这个工具刺入到了树干之中,她抓着这个工具,让自己的身体依靠着自己的手承载在这树干之上。 五分三十七秒,三百三十七秒,这是第二次引力变换的时间,下一次呢?在下一次的引力变化的时候,自己的身旁能否有这样的支点让自己能够固定住?她不确定,所以,现在需要找一个更小的密封空间,而那片城市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建筑物内部绝对会拥有不少的小空间,在那里她能够拥有更多的时间进行思考。 “如果我说,让你去做龌龊且无耻的事情,你应该说什么?” “是。” “那如果我说,你今天必须跑一整天,即便再怎么累也不能够停下来,一直奔跑,一直奔跑,双腿失去知觉,双目朦胧,甚至是你的生命也会不保,你应该说什么?” “是。” ——语言,臣服、顺从、尊卑的语言。 她看着下方那个建筑群,思绪回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过去,还是别人的过去,记不清楚了,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让刺痛感振奋自己的精神,然后,咽下一口唾沫。 然后,在笔记本之中,一部分的文字被抹去了,她的一部分废弃记忆被抹去了。 什么叫做废弃记忆呢?就是那种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或者实际价值的,这种价值不是人的怀念,所谓的废弃记忆,就是她过往之中没有给自己带来实际物质利益的部分,比如儿时的玩偶,比如一次美食的品尝,这就是她的废弃记忆。 ——材料,五十克质量的废弃记忆。 随后,她松开了手,双手捧着那本白色的笔记本,而也在她松开握着那个工具的时候,她开始下坠,前置的条件已经完成,而现在,她需要最后一个步骤,她捧着白色的笔记本,就是简单的捧着,笔记本便自己翻开了。 ——动作,对‘信息’的摘取。 一个物体在空中会下落,在这一个常规物体只在重力的作用下,就会出现初速度为零的运动,在人类的科学之中,这叫做自由落体运动。 自由落体运动是一种理想化的物理模型,是初速度为0的匀加速运动。也可以说,物体在只受重力作用下从相对静止开始下落的运动叫做自由落体运动,例如用手握住某种物体,不施加任何外力的理想条件下,轻轻松开手后发生的物理现象。 那么,自由落体的初速度为零,在下落的这个过程之中,速度随着时间变化,下落中的路程长度与经过的时间平方成正比,这是一个匀加速运动,也就是说,下落的越久,速度越快,而当这个速度超过某一个界限的时候,在落到地上的那一刻,物体受到的反冲将会直接破坏物体本身,比如人,从空中坠落的时候,摔落到地上的时候,人就会坏掉。 所以,为了不让自己受伤,伊卡选择将这个定理稍稍改变一下。 【collection b-009纯净定理】 这边是白色笔记本的名字,记录信息,记录记忆,记录真实,记录主观,记录定理和真理,然后,通过笔记本本身,扭曲这一份规则。 将自由落体的公式进行更改,将‘下落的速度等于重力加速度和时间的乘积’这条定理更改为,不用太麻烦,只需要修改一个正与负的差别,她就可以修改自己所处的物理条件,从下落速度越来越快,转变为下落速度越来越慢。 她在改变自己所受到的物理规则。 她的身旁浮现出各种符号和字母,其中的一部分的内容分离出来,形成了自由落体定律,而紧接着,而随之新的几个符号又取代了原先的内容,将她的物理规则改变,很快,伊卡下落的速度就慢下来了,她抬起头,能够看见娅瑟·汉弗雷斯正在借着那红色的液体落下,伊卡左手拿着白色笔记本,身旁的符号不断变化,帮助她脱离既定的物理规则。 她踩在空中,却仿佛踩在了实质的地面上,她轻轻一跃,在下落的过程中,她的身躯往前移动了一点,很快,在她的视线之中,那城市已经近在咫尺,最后,她的双脚踩在了城市的地面上,一个空旷的城市,而距离上一次的引力变化,过去了两分三十一秒,她看着两侧的仿佛,这些建筑物都是现代建筑,并不是架空的,都有一套完整的建筑结构,甚至可以说,这个地方,仿佛就是一个现实中本就存在的城市。 一个存在于箱庭之中的城市。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叁 十一月的诗(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十】 纸箱墓园。 五分钟前。 哪怕每日都会进行一次清洁,也无法避免这里会有些许灰尘的存在,但其实,这是灰尘是红桃k特地留下来的,因为这不仅仅是灰尘,还是纸箱的组成,这些碎屑在某些时候,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红桃k正在埋头书写着给朋友的信,是的,朋友,说是朋友,其实更像是素未谋面的笔友,她经常会这么做,和一些人进行书信往来,书信的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文字这种载体,仔细算一下,她已经有接近三个月没有去往外界了了、 红桃k并不会在意自己有多久没有离开这里,对于她这本来就十分长久的岁月而言,哪怕是一两年的独处也不过是转瞬即逝,但与此同时,对于她而言,每一段时间的书信沟通是必不可少的,不论在什么季节,什么时候,普通的日子或者特殊的节日,她都会和朋友们互相寄信,这个习惯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依旧没有变。 当然了,信件都是让梅花3之类的人帮忙带回来的。 她用黑色的羽毛笔端端正正地写下一个个文字,她用的是五十星的标准文字,这是最为简洁而方便的文字,在经历几次语法上的变化之后,这种书写方式在五十星盛行,不论是哪个城市的人,只要是在五十星,都开始学习这一个通用的文字,美观,而且便于书写,这样可以避免某些时候交流不便带来的尴尬。 在结束了一长串文字的书写之后,红桃k抬起了头,在她的视线之中,远处的一个碎屑猛然放大,化为一个边长有三四米的纸箱子,然后一道人影从中落下,是方块k,这倒是令她感到惊讶,毕竟她确实很少见到方块k来这里。 而紧接着,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五十星,纸箱墓园,现在。 如果要形容的话,纸箱墓园的天空是如泥土一般的枯黄色,然而,现在不是了,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在她的记忆之中,永生坟墓的天空很宁静,在刚把纸箱墓园构筑成这个模样的时候,她经常会坐在棺木的边缘,两只脚悬空,踩着空气,双手撑在身侧,仰望天空。 虽然并没有白昼的光明,但是有独特的宁静,那个时候她会一坐便是几个小时,直到有别的事情需要她去做,或者有人来告诉她有事情发生了,对于红桃k而言,纸箱墓园虽然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但是并不狭隘,这里有一种让人放下心来的气息,混杂着潮湿和早晨的芬芳。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天空并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在那一股令人心悖的波动震荡以后,天空变成了一片黑色,墨水滴入到了清水之中,将一片澄澈染成了黑,并不是夜晚亦或者暴雨时候的黑色,而是混着异样的黑,并不会散发光芒的黑。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污染涌入到了纸箱墓园之中,哪怕她已经把纸箱和外界的渠道封闭了,也无法阻止那些污染冲入到这个世界之中,为什么呢,在思索还未结束的时候,身体已经比思维更快行动了,名为‘吾往何处’的十字架将门全部合死,而在不远处,方块k挥舞着十字架,让藤蔓和荆棘朝着‘那个存在’涌了过去。 红桃k不断在方块k的脚下创造出门,在这个世界之中,她手中的十字架就是门的构成,那些漂浮在空中的纸箱碎屑就是一个简易的箱子,因为这些碎屑和灰尘曾经都是一个完整的纸箱,所以,在这里,它们符合纸箱的定义。 然后,方块k的一次挥舞落空了,在十字架和‘祂’相接触的刹那,祂就消失了,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很远的一段距离之外。 “通过【悖论】产生一个这个世界的‘冲突’,使得我所在的坐标和你们认知之中的坐标并不匹配,在所见即所得的作用下,当你们干涉到你们所见的坐标方位的时候——也就是干涉我的时候,悖论就会让我离开你们接触到的地方。” 祂说话的速度很慢,很温和,祂那布满双手的眼睛将视线全部放在了这个世界,如同一个善良的人看着自己满意的作品。 距离很远,方块k的直觉告诉自己,他看见的是祂,不是什么别的东西,就是祂,认知阻碍的影响必须降到最低,刚才祂所说的话也不能够影响到自己。 他猛然抬起双手,左右手拇指和食指伸直,形成一个直角,剩余三根手指收起,他将两只手的指尖接触,把【祂】框在其中,用手形成的窗口包裹住祂,而也在同一时候,藤蔓从他的身躯之中迸发而出,他跨越了界限,从这一刻开始,污染已经将他拉到了另一侧,这是无法回头的行为,他并不害怕。 因为他还会有机会的。 “这些内容都是可以述说的,因为,这是‘神谕’的一部分,我时常会想,为什么你们接收到的神谕都是一种难以理解的文字或者符号,既然是我给予你们的信息,自然是要让你们能够理解才可以,宛若空谈一样的内容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影响你们对我的指令的判断。” 方块k让自己不被祂的语言所影响,此时的祂已经闯入到了纸箱墓园之中,属于祂的力量已经渗透进了这个世界,借由红桃k的十字架创造出来的空间,已经构筑出来的整个世界的通道若是被祂污染了,那方块k或许就无法离开这里,可是他必须走,他需要将这些信息送到晚上,送达到那个女孩的耳中。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方块k说着,将手指交错,将本框在手指构筑而成的长方形中的祂盖上,就在这个瞬间,藤蔓穿过祂所在的位置,正如祂所说的,若是在十字架的力量接触到祂的瞬间,祂就会因为某一种‘权能’而脱离,那么……那么,那么他该如何困住祂呢? 没有办法。 藤蔓确实是覆盖上去了,可是什么都没有触及到,通过藤蔓的反馈感,他知道自己扑了个空,祂不在这里,这是祂的权能,这是‘悖论’,祂所说的‘悖论’,通过坐标所在的维度制造出差别,在两个并不相同的坐标点出现在同一个位置的时候,就会出现空间的错误,纸箱墓园的错误。 ——从水深火热的图景中走出来,你就看到了别样的人生。 祂收回了双手,让自己重新笼罩在雪花之下,还不够,祂说,还不够,现在的他们都还不够,即便没有居所,祂也是一个‘本质’,不论失去多少,祂也是一个本质,作为本质,祂本就应该如此,本就应该……不畏惧任何可能性。 ——那如火如荼的战争,让我们投入到法官的角色,对与错,是与非,生命无形走入了一个狭隘的院落。 情感,泪水,囚禁,失神,悖论,往日,失衡,约束…… 祂让自身的痕迹覆盖在整个纸箱墓园,既然居所不在这里,那就把这里化作一个临时的居所,只需要让这个居所被自己的权能覆盖,然后,将自身和居所连接起来,只要拥有了居所,他那些被影响到的部分权能就可以借由这个临时的居所运转。 居所的条件是……祂。 “我爱惜你们,我善待你们,我赐福你们,我恩泽你们,我降临我的国,让我的城、我的领土、我的天空与大地与你们同在。” 于是,纸箱墓园被戳开了一个洞口。 天空出现了轰隆的声音,如同暴雨天的雷鸣,刺破天空的是图案杂乱的东西,看得仔细一点,像是一堆生活中常见物品的集合,比如木柜子,比如首饰盒,比如毛巾、纸巾、镜子、轮胎、树木……各种能够在现实之中找到的物质,全部凝聚到了一起,化作一个圆锥形的怪装,然后穿透了纸箱墓园的天空。 纸箱墓园和现实依靠着‘屏障’隔离开,用纬度之间的差异做出区分,纬度的区别可以很小,比如,在第三个维度和一个无限接近于三的维度之间的差异几乎可以视作不同,这也是让纸箱墓园能够将门建立在现实之中的方式。 而现在,这一层维度的膜被刺破了,被那些现实物质拼凑而成的刺。 “首先,将这里构筑出一座‘城池’,布置成熟悉的样子,然后,为这里取一个名字。” 那些拼凑起来的现实事物在进入到纸箱墓园的时候就散开,它们分离而行,然后重新拼合,这一次,它们按照一种合适的方式拼凑,构筑成第一个新的建筑物,然后就是第二个建筑物,第三个建筑物,在这个期间,藤蔓和荆棘不断穿刺着祂的身躯,没有一次成功。 红桃k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水,精细控制方块k触碰到的纸箱碎屑让她的身体感到些许疲惫,更何况,现在,她和纸箱墓园的连接还在被一个更加高维度的存在侵蚀。 ——赝作居所·十一月的诗。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肆 十一月的诗(下) 【最初】,我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我的记忆中应该是过去很久了,久到我已经无法回忆起具体的时间了,我应该不会特地去数这个时间,绝对不会,若是在脑海之中计算着和你有多久没有见面的话,我定然会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地将你杀死。 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手中的那个名为启示录的东西,对于我,对于祂们而言,都是一个危险的东西,正因它的危险,我才明白,有些维度上的规则是可以利用的,比如你的所用来观察一切的方式,它用来监视一切的方式,我记得,你们称呼它为【诗】。 ——赝作居所·十一月的诗。 和十一月的休止符不同,此时祂所构筑出来的,是一个虚假的城市,或者说那座城市的赝品,一个完美的赝品,要在外表上和原物别无二致,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笔触,不论使用什么工具都不能够看出来,显然,这个时候的祂没有那么多的事件构筑出一个完美的赝品,所以,现在祂所做的,是另辟蹊径。 既然无法将这个空间化作居所的赝品,那就以真正的居所作为蓝本,将其中的大致内容在这个空间之中构建出来,不求能够达到百分之百的复现,至少,也要从轮廓和大体的模样上较为接近,这就是祂所做的。 为什么需要一个居所? 因为祂不确定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到底到了哪个地步,是的,祂确实是在教堂之中解决掉了变量,但是若是还有别的变量呢?不论变量到底有几个,祂都需要认为变量依旧存在,所以,不能够把自己被剥离的可能性寄托在那些运气上,祂需要做出一个准备,一个让自己不会被剥离的准备。 违反现实的躯壳,祂的身体就是一个违反现实的躯壳,脱离了固有时间与空间的躯壳,因为脱离了时间,所以不会被因果和逻辑束缚,脱离了空间,所以不会被五感束缚,这也是祂覆盖在雪花之中的原因之一,既然自己不需要那五感,那就让认知阻碍的覆盖面变得更大一些吧,至少这样,在直视到祂的时候,人还能够来得及移开目光。 在祂所看见的世界之中,赝品居所的构建已经开始了,而方块k,那个一只追寻着自己的男人就在不远处,祂看见那个男人依旧在试着接触到自己,不过,因为悖论的存在,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祂正在试着以‘诗’来作为这一个赝品。 “……年,约翰与保罗之日,6月26日,身穿着鲜艳服饰的吹笛人带着130名在哈默尔恩出生的孩子,最后在山附近的刑场消失。” 隐去具体的时间,将事实融入到诗之中,然后,呼唤出另一个权能。 【往日】。 重现过去,追溯往日,将历史上发生过的,或者同一个空间之中不同时间点发生的事情重演,这份力量,祂在此时并不能够完全掌控,若是‘十一月的休止符’在这里,那么,居所之中所记录的非自然景象都将成为往日这份权能的助力,祂收集了不知道多久才收集到这么多的景色,将这些景色记录在自己的居所之中,而现在,居所不在这里。 所以祂只能够呼唤出不可控的过去。 随着祂的话语,一抹黑色覆在了方块k的手上,此时的方块k已经脱离了人的容貌,他身上有不少地方都已经崩裂,里面蠕动着的藤蔓和荆棘不断晃荡,这是跨越了界限之后,身躯无法承载污染造成的结果,人本就如此,祂看着方块k,这么想到,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哪怕知道是必然失败的结果,人也会尝试,仿佛只要尝试过了,就不会输。 黑色覆盖上了藤蔓,这边是这一次的往日呼唤出来的历史,这是十四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噩梦,席卷了整个大陆的死亡,实质的死亡,当然了,它也有另外一个名字,黑死病。 在那个时代,黑死病是一种极为凶险的传染病,传播非常迅猛,于是很多地方在房屋的墙上触目惊心地写上了一个大大的“p”字——警告、提醒路人,此屋住有黑死病人,要小心迅速躲开。 就像黑死病会传染那样,在墙上写“p”字的做法仿佛也会传染似的:一座又一座的房屋墙上,一个街区又一个街区的屋墙上,均出现了一个个黑黢黢、瘆人的大大的“p”。 而现在,方块k的身上,黑色缠绕着他,在他的身上也烙下了一个p字,同一时间,方块k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存在着什么,他呼吸困难,他的身体开始丧失力气,这些全部能够归到一个种类——他正在死亡。 跳过了传播、感染以及发病的过程,直接呈现出那个历史的结果,在黑死病爆发的那些年,整个大陆死亡了三分之一的人口,甚至不止。 ——腹股沟和腋下生出无名肿块,有的像鸡蛋和苹果一样大,迅速蔓延全身,然后皮肤出现黑色斑点,尤其是手臂和大腿上,密密麻麻,而在感染了这个病症之后,人的生命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三天的时间,是这个病症的致死时间。 此时,象征着病症的文字已经盖在了方块k的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浮现在方块k手臂上的黑色斑点,对于方块k而言,黑死病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因为,在他的时间线之中,黑死病还没有出现,再说了,即便是一个正常的人,也不一定听过黑死病这个存在,不过,作为一个摩门的成员,作为一个人,方块k遵循着自己的本能。 他切下了自己的整一条手臂。 但不够。 在那个时代,这种由鼠疫耶尔森菌导致的病,这种由鼠蚤叮咬而感染的病症,是一种不治之症,甚至就连一个着名的战争,拉芙兰和英伦三岛的战争,也因为这一场瘟疫被迫暂停,没有地方能够逃离,灾难蔓延到了整个国度,哪怕是最偏僻最小的村落。 “那个时代的人,为了躲避死亡,尝试了很多方法,他们祈祷,饮酒,放血,用尿液洗澡,甚至把人当做瘟疫的传播者活活烧死。”祂说着,坐在了由物质构筑出来的凳子上,在祂的身旁,新的建筑物正在继续构造,“当然了,你们也有另外一个用来形容它的称呼,第八次末日。” 方块k的胸口绽放出了一朵花,一朵黑色的鲜花,这朵花是如此美丽,如此深邃,那朵花有四片花瓣,同样的黑色,没有半点区别,这种黑色之中带着一种妖异,怎么形容呢,仿佛这朵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并不是非自然,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但这朵花就这么长在了他的身上。 而在跨越的界限之后,他的身体之中已经充满了藤蔓和荆棘,换句话说,充满了植物,这些植物的养分在这个时候全部被这朵黑色的花汲取,这朵花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名字——死亡,这朵花就是死亡,在这个逐渐被转变为居所的空间之中,这朵黑色的花就是死亡。 而在祂准备摘下这朵花的时候,方块k消失了。 严格来说并不是消失,是某种东西将方块k‘转移’了,也对,这个地方总是有这样的东西,那些纸箱的碎屑化作了门扉,在方块k触及到那些纸屑的时候,他就相当于跨越了一次门扉,至于这些门扉是由谁创造出来的…… 祂看着远处的那个女性,祂能够从那个女性手中的十字架中感受到正在诞生的坐标,原来如此,是通过切换两个维度之中的坐标来形成不同空间的移动吗?一个很简单的转移方式,不过能够运用到如此娴熟,必然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只可惜,在选择转移方块k的时候,她……那个女性的死亡也是既定事实了。 因为,在那个女性的身上,几个黑色的斑点浮现出来,由往日呼唤出来的黑死病,在极端的时间内攀上了她的身躯,祂听见那个女性发出了一种意义不明的声响,原来如此,应该是‘死亡’这朵花长在了女孩的身躯之中吧。 祂就这么坐着,等待着自己的临时居所就此构建。 “……嗯?” 似乎有什么不对,祂感觉,祂伸出手,让手上的眼睛们看向这个世界,是了……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个世界出现的‘纸屑’有点过多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个世界都布满了纸屑,就像是被什么暴力手段破坏掉的纸箱子,散落在了各个地方。 暴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祂说,“原来如此,目的并不是抓住我,而是为了破坏掉更多的箱子吗?方块k,怪不得,怪不得……” 破坏掉大量的纸箱子会产生大量的纸屑,而纸屑可以作为一个坐标的传送点位,然而,这些纸屑的目的并不是传送什么,而是化作一个枷锁,纸箱墓园没有纸箱了,从【这里】去往【现实】的道路被破坏掉了,从一开始方块k就没有离开的打算,不论是他,还是红桃k,目的都只是让纸箱墓园成为一座孤岛。 祂沉默了片刻,然后笑出了声。 “就是这样,才有意思。”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伍 十一月的歌(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e小调咏叹调·终】 这是一个没有多少参考价值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人……或许是。 首先设计这个主人公的容貌,普通人的长相就好,如果特殊起来反而不大合适,然后设计一下背景,背景也不用太复杂,一个故事更多的时候是聚焦于‘当下’,而不是过去或者未来,一个角色的过去写的再怎么复杂,也不如展现当下角色的所作所为。 不过,适当的背景补充确实能够让阅读的人更好地了解角色的性格、遭遇,若是能够清晰明了地让读者带入到角色的背景之中,那么,读者就能够更好地和角色共情,能够引起读者共情的主人公才能够让这个故事更加吸引人,而这就会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读者继续阅读故事,更加代入角色,然后,到了读者和角色融为一体的时候。 ——就可以脱离当下维度,从故事角色成为读者。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秋天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子规依靠在椅子上,她现在的状况可不怎么好,倒也不是受伤了,只是单纯的困惑,到目前为止,她还在这个天堂之中,这是天堂,又不是天堂,她也不清楚这里到底算是哪里,不过,此时的她无法离开,这是真的。 她身下的是一张老旧的椅子,这椅子在这个地方显得尤为突兀,没办法,毕竟是天堂,在这里出现任何充满‘生活气息’的东西都会显得很怪异,毕竟这里本就没有人,也不应该出现人的东西,当然了,她不算,说她是人吧,好像不对,说她不是人类吧,也有点不对。 难。 ‘外面’的那个存在,那个被雪花所覆盖起来的存在,目前是无解的,她找不到解决掉那个存在的方式,严格来说,在二阶堂野野死后,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已经可以重新再来了,只是,她还不是那么想重来,这一天还没有结束呢,至少还能够在这个天堂逛一逛。 天堂是谁创造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 作为非自然的存在,即便拥有各种超出现实的权能,超出现实的力量,实际上,依旧有很多疑惑会伴随着自己,比如,这些非自然存在所停留的地方,最初是被谁建造出来的?是这个世界吗?那若是天堂本就是被世界创造出来的,那天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自然了,毕竟,它遵循着某一种规则。 自然的规则。 “祂还在原地吗?”子规自言自语着,“若是祂离开了,祂的权能还会作用到这里吗?” 烟斗不在手中,否则此时的她一定会抽一支烟,感受着烟草的香气,那种略带潮湿的味道,她身上带着的烟丝已经有点受潮了,并不是被水沾染,而是地上了几滴鲜血,刚才那几人死去的时候,有些血溅射到了她的身上,就连一直放在口袋之中的烟草也没有例外。 叮。 ——因为神并不是进入了人手所造的圣所,而是进了天堂。 子规垂下头,不知什么时候,她脚下所踩着的,充斥着平静的水的地面,一只眼睛正在睁开,这只眼睛是如此巨大,子规站在眼睛上,就连中央的瞳孔都无法盖住,这只眼睛是黑色的,带有一圈规则的红色圆环,子规能够感受到眼睛的视线正投在自己的身上,倒不如说,这只眼睛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自己。 “我还花了点时间回想一下我是不是认识你。”子规垂着头,和眼睛的视线相触碰,“诡叙坊津照命尊。” ——这只眼睛属于诡叙坊津照命尊,不过,在她所处的那个时间,诡叙坊津照命尊已经死了,而现在,在过往之中个诡叙坊津照命尊,和她并不相熟,在听见子规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那眼睛也不过是微微眯起。 这是警告。 或许是因为这片区域属于诡叙坊津照命尊,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但现在,这个眼睛出现在了她的脚下,子规向前走了几步,那眼睛也一同在她的脚下滑动,在这个金色的国度,她踩着的地方是平静的水面,只有在迈开脚步的时候,水面上会有一丝波澜,除此之外,就只有这只眼睛了。 可惜现在她的刀并不在这里,而且,若这里是天堂,那么,子规没有把握在这里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在天堂之中的天使和下到现实的天使是两个概念,正如她不担心自己会死亡,天堂之中的诡叙坊津照命尊自然也不会担心死亡,在天堂之中,它的谎言的权能是最为完善的程度,折叠城市只是最简单的步骤罢了。 不过,子规反而有了别的想法。 “诡叙坊津照命尊,你‘现在’认识我吗?” 眼睛没有回应。 这个天堂是由什么东西创造出来的?就此时,就现在,就在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这个存在于过去的这个天堂,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存在于某一种虚构之中,作为错误,作为错误本身,作为一个诞生于荒诞的人,子规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欢愉。 欢愉。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在当初,在樱岛的时候,在樱岛的那个夜里,如果这个地方和自己的记忆中一样,那么……那么,子规感受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是,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里,一个许久没有接触到的东西在此时重新让她感受到了熟悉的味道。 “你应该是不认识我的,毕竟在这个时候的你还没有和我接触过,不过不要紧,在很久以后我们应该会再次遇到,那个时候的你,还会是现在的这个你吗?我觉得应该不会,毕竟,若是我真的能够改变‘过去’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活到那个时候。” 在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她很明显地感受到,脚下的那只眼睛愤怒了。 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权能是谎言,构筑谎言,欺骗谎言,将‘谎言’通过不同的方式呈现出来,这就是诡叙坊津照命尊。 “在你出现的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地方应该就已经被你的权能覆盖了吧?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如果在现在,在这里取走了你的权能,那么,这一份谎言我能不能带回到真正的世界之中?” 子规弯下腰,让自己的脸贴近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眼睛,如果这个时候子规能够看见自己的脸,不对,她就是能够看见自己的脸,从诡叙坊津照命尊那只眼睛的倒影之中,她看见了自己,她看见了自己在笑,她用自己的双手伸出手指,搭在自己嘴角的两侧,然后,提起自己的嘴角,让自己这个笑容更加夸张。 毕竟,她对诡叙坊津照命尊根本没有半点好感,是的,一点都没有,在她的记忆之中,自己和诡叙坊津照命尊最多的接触就是在那次城市的折叠之中,从天堂之中落到现实的诡叙坊津照命尊,她用刀斩下了那位天使的翅膀。 它动了。 作为谎言的天使动了,那只眼睛眯起,如果它有眼皮的话,总而言之,它这只眼睛眯了起来,又猛然瞪大,最后,在眼睛的正中心,有什么东西正在推着它的瞳孔,绝对是,那瞳孔正在一点点地凸起,眼睛之中的什么东西依旧在推动者。 ——于是我们说谎。 ——于是我们编造谎言。 ——于是我们用不存在的事替代已存在的现实,用不存在的诗替代已存在的歌谣,于是文字、言语、动作、记忆都出现了偏差,因为谎言存在,它将确定的事物化为不确定的可能,将不曾发生过的事情作为本质创造。 它的眼睛破了。 严格来说,是有什么东西从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眼睛之中钻了出来,突破了眼睛这个束缚,刺破,涨破,不管是什么方式,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它的眼睛被一个物体穿破了,诡叙坊津照命尊从它自己的眼睛之中钻了出来,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不,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够形容它,它是谎言的聚合,是实质化的虚妄,所以,在天堂之中,任何一个对‘它’的描述都会成为谎言,在描述出它的容貌的时候,它就已经是另外一个模样了。 天堂出现了变化,这个金黄色的国度覆盖上了一层阴影,随后,那些宏伟的建筑物开始下沉,沉入到这平静的湖面之下,辉煌的光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灰暗,抬起头,会看见那些本应该是光亮的地方,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被天使的羽翼。 在这一刻,诡叙坊津照命尊起了杀心,不是樱岛的诡叙坊津照命尊,也不是落入到人类世界的诡叙坊津照命尊,更不是被自己的界明刀背叛的诡叙坊津照命尊。 这是谎言本身。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陆 十一月的歌(下) 子规依稀清楚地记得自己和那位自称薇儿的女孩相遇的那一天。 ——一杯卡米凯撒,一杯莫斯科之骡,卡米凯撒给我,莫斯科之骡给这位女士。 对方是这么说的。 其实在酒吧被搭讪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若是想要认识,便为对方点上一杯酒,对方若是收下了,那就可以接着聊,如果对方没有接受,那也不必不好意思,继续寻找下一位就好,当然,在大多数情况下,若是长得比较优秀,那么应该不会遭到拒绝。 自己是被当成深夜里面想要来排解寂寞的人了吗?或许吧,子规不是很在乎这些,外人的评价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影响,不论怎么说,自己还是自己。 只是可惜了,她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在那里,一把伯莱塔92f正安静地睡着,在方才的工作之后,子规让它好好休息着,再说了,只剩下一颗子弹的弹夹其实和没有也差不了多少,在这个夜幕之中,一个人的死亡不会有什么意义。 她看向那道声音的来源——出乎意料,不,在听见的时候就应该猜到了,和以往不同,这次说话的居然是一个少女,而不是那些三四十岁还想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异性共度良宵的老男人——这么说或许对那些男性有点不尊敬,但是在子规的眼中,三四十岁确实可以算得上是老了,虽说她自己本身存在的岁月更久。 然而这次是一个少女,看起来和自己一样的年龄,灰白色长发,白色衬衫,外面一件略有夸张的外套,灰白短裙,白色的过膝袜,脚上穿着黑色的皮鞋,很普通的打扮,不过那个少女在这种环境下却没有任何生涩,甚至不远处那两位男性的口哨声也得到了少女的回应。 子规注意到了少女脸上的那副眼镜,还有少女严重时不时闪烁的紫色,或许是什么光芒,或许只是单纯的瞳孔颜色,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好奇了。 这让子规有了些许兴趣,因此,她接受了那一杯酒。 也是她第一次接受一杯酒。 “如果你只是想用谎言来改变我的过去,那我觉得你还是能够快点换一个方法了,诡叙坊津照命尊,若是你一直这样子毫无长进,哦对,现在的你确实不能够有长进,毕竟我杀死你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刚才的一切,都是谎言。 这边是诡叙坊津照命尊做的事,它并不喜欢使用什么纯粹的暴力或者别的什么依靠蛮力的手段,作为谎言的天使,诡叙坊津照命尊喜欢用谎言来戏耍它的贡品,在天堂之中,在樱岛的帷幕制造出来之后的数百年之中,它都是如此。 但是,这种谎言对于子规而言,并不是什么问题。 “我见过的可比你厉害多了啊,诡叙坊津照命尊,如果你只是想用谎言改变已经发生过的历史的话,这点手段真的不够。”。 子规踢了一下地上的残骸,那是眼睛的残片,在诡叙坊津照命尊从这一只眼睛之中钻出来之后,这只眼睛就成了毫无生机的无机质,此时的天堂已经不是天堂了,这里是诡叙坊津照命尊用谎言遮掩的世界,子规没有阻止它这么做,毕竟,她现在想要的就是这样子,就是要让这个地方更加贴近自己曾经停留过的地方。 “我见过一个更厉害的构造,它无时无刻不在看着我,估计现在也在看着,它详细记录着我所见到的一切,我的话语,只要是能够被第三人看见的,它都能够记录下来,不过它并不能够记录我真正的情感,所以在它记录的思维和情感和我的现实冲突的时候,我就会发现它,但即便如此,它也比你强大太多了。” 子规看着天空,刚才那里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声响,果不其然,天空正在折叠,即便是在天堂之中,诡叙坊津照命尊也很喜欢折叠,折叠每一个角落,然后转动,扭曲,将每一个细节重新改写,以一种无限接近于真实的谎言进行构筑。 至于子规在说什么,诡叙坊津照命尊也不在意,它所做的,只是在构筑一个娱乐场,处于天堂之中的它并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问题,甚至在它的思维之中根本就没有失败这个词汇,因为它是天使,位于天堂之中的天使,它没有生命的概念,所以,它也不会因此死去。 它不会说话,因为没有必要,它不需要交流,天使们生活在天堂之中,却不是同一种存在,每一个天使都是独立的个体,构造和本质都截然不同,因此,天使们没有交流,仅有的一次交流还是在构筑黑幕时候的商榷。 它们能够通过行为和思想直接传递信息,就比如现在,子规能够听见源自于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嘲弄,没有具体的文字,直接就是嘲弄这个情感。 找到了。 子规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她找到了,找到了自己最熟悉也最合适的那个工具,如果是在五十星,她还没有办法将那个东西带过来,因为那个东西并不属于五十星,但是现在,现在的她是在一个不知道由谁复现出来的天堂之中。 ——在这里,她的东西都还在。 诡叙坊津照命尊忽然抖了一下,一种源自于本质的警告在它的思维之中奏响,它提防着面前的这个人,是的,人,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眼中,面前的这个是一个人类,它不能够理解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能够喊出它的名字,能够承受直视它的代价,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吗?不是,那这个人还能够算是人吗? 不知道。 所以它用谎言重塑面前的人,这也是它获得信徒的方式,修改人的认知,,用谎言代替他们经历过的真实,那么,即便是从未听说过诡叙坊津照命尊这个名字的人,也会成为它的信徒,这就是它的权能,所以,很多时候,它不需要担心自己的信仰不够,若不是樱岛的人都被天使们瓜分完了,它完全可以试着把别的天使的信徒变成自己的。 只是,这个方法在这个时候失灵了。 紧接着,它感受到了一种锋利,纯粹的锋利,没有别的附加,就是锋利这个词汇,能够割破肌肤,能够裁断纸张,能够将一切固体切开的锋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的人的手中,已经多了‘什么东西’,若是让樱岛的人来……不,不对,应该说,若是让出现在某一段描述之中的人来,一定会惊讶于这个东西的出现。 ——烙印居酒屋是一个二层的建筑,从外面看来是木制的,独栋,而且很大,一进去便是大厅,大概有十来桌,互相的间隔都有一段距离,而且还用纸窗隔开了,所以不用担心拥挤或者吵嚷,大厅还摆了几个花瓶和绿植,还有一面墙壁的酒瓶,很多,基本什么品种什么牌子都有,当然,最惹眼的还是墙壁最中间的那一把刀。 ——那把刀的刀鞘是银灰色的,和子规的发色很像,而刀柄是紫金色,典雅,幽静,刀身很长,比一般的太刀还要长,如果立起来,甚至和老板——也就是子规——的身高差不多了,因此客人们都觉得这把刀更像是一种装饰,毕竟在居酒屋开业那天开始,它就挂在上面。 “子规屿·平野。”子规念出了自己手中所持之物的名字,“真是怀念啊。” 最初的界明刀,最为锋利的界明刀,没有别的权能,只是单纯的锋利。 ‘于是她挥动刀刃,亦或者站在原地,在谎言之中,一切动作也不过是障眼法,动作,语言,心理,一切的描述都将失去意义,即便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而言,这一个过程都是虚妄的,无法判别记录下来的部分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还是……被主观决断的。’ ‘她挥舞着刀刃,名为子规屿·平野的刀,她切开破碎的眼睛,切开一切阻止她的存在。’ ‘谎言依旧,世界的扭曲从未停止,首先,是整个肉眼可见之处,天空坠落,虽说这里并没有所谓的天空,这里抬起头本应该看见的是流淌的水,这里垂下头本应看见的是弥漫的云烟,然而,这些都在被覆盖的黑色之中失去了意义,因为这里被谎言遮盖住了,只能说,在天堂之中的天使,权能果然比落入现实的时候强大太多。’ ‘如同老旧的默片,时不时就会切换一下图片,连带着放映机播出来的画面也出现了闪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的黑色沉默,就是此时在这里最好的解答,这里没有默片,也没有放映机,这里有一个拿着刀的人,缓慢而均匀地,将谎言切成碎片,而她自己的存在,也在谎言之中开始分崩离析。’ ‘固然,用谎言抹去她是可笑的,作为一个错误,她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谎言,然而,她所在的地方是天堂,别说是谎言,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诱导,在天堂之中都足以使得一整个种族的信仰发生偏离,在天使们的相互制约之下,这件事不会发生,但在诡叙坊津照命尊的城池里面,一个错误,还是差了一点。’ ‘……因此,这个结局并不会改变,在十一月三十日结束的这一天,一切又重新开始。’ ——《启示录》。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柒 十一月的篇(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大调小步舞曲·其一】 二阶堂野野并没有睡一个好觉,在这一次的梦中,她梦见了当下最不想梦见的人。她和她并肩坐在洁白的病床上,看着血色的夕阳从窗外逐渐坠落,化为点点星光, 二阶堂野野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握着她的手,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她无名指上的金属圆环,没有说话,这曾是她们之间的最短距离。 有人说,戒指戴在无名指上,是因为无名指有一条血管直通心脏,这是当然的,人的身体之中每一条血管都通往心脏,不论是不是存在于无名指上,但不可否认的是,将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确实有一种特殊的意义,爱情?应该是,戒指本就带有这样的意味,婚姻的信物,忠贞不渝的爱情,至死相伴的岁月。 咔。 身旁的仪器发出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面尤为突兀,二阶堂野野叹了口气,她把身体向后躺,让自己的背部紧贴椅背,她坐在自己的沙发椅上,在清晨的朦胧之中开启新的一天,在这个时候,她看向身旁,仪器上绿色的文字字有节奏地跳动。 就在身旁,几台仪器并排放在那儿,红色的电线毫无章法地堆积在地上,缠绕她的脚,缠绕她的手,几道红色围在她的喉咙,仿佛要把他吞噬,她太熟悉了,这里是她的噩梦,并不是说这里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只是现在,她现在就是在梦境之中。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休息方式,+ 咔。 沿着长廊,顺着楼梯,已经到了早晨,一楼和二楼的患者已经开始了每日的自由时间,窗外的阳光点缀树叶,带来只属于白昼的明亮,坐落在森林之中的医院,沐浴在露水与花儿的香气之中。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能忘却,忘却这个世界上无处不在的危险,但是她无法逃避,即使处于再怎么边缘的地带,终有一日会被这个漩涡卷入海洋,她就是风浪之上的帆船,看不见自己的目的地,也找不到自己来的地方。 看不见东南西北,只知道似无头苍蝇般向着不知道的地方行去。 ……受够了。 二阶堂野野打碎了玻璃,将玻璃刺入到了自己的腹部。 她醒了。 刷牙,洗漱,下楼,一切都是如此重复,不过这一次的胃口好了不少,老奶奶做的那个蒜香面包她一口气吃了三个,在多支付了两枚硬币作为美味的赞赏之后,二阶堂野野出门了。 现在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具体是第几个十一月三十日已经不重要,对于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复盘,已经在二阶堂野野的脑海之中。 首先,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结果肯定不能算好,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位存在的出现,就在图书馆之中,若是没有那个存在的出现,十一月三十日也不会结束的那么快,问题就在于,为什么祂会出现在那里,总会需要有一个原因,为什么会看出来问题所在,看出自己的异样,一定得有什么理由。 ……历史。 对了,她在图书馆是查阅历史记录的,从历史之中找到那个藏起来的恶魔,在上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她跟着方块k的信息开始寻找祂存在的痕迹,而或许就是在这一个寻找之中,触碰到了祂的注意力,这一次需要注意到这一点,过于追求关键信息很可能会被发觉。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了解过历史了……稍等,我需要一点时间思考一下,你说的话我都明白,只是我很难感同身受。” 去往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等待,等待祂离开之后,和方块k进行交谈,果不其然,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方块k依旧建议她去图书馆查一下历史类书籍,从而了解那位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的相关信息,这个提议被二阶堂野野拒绝了,因为她已经这么做过了。 “书籍类已经查过了,我不清楚上次你有没有成功做出锚点,所以不知道最后的成品,这一次,希望你在得到权能之中尽快制造出时间锚点,这样我才放心。”二阶堂野野将自己所知道的部分信息告诉方块k,“上一次,祂的速度很快,我无法反应过来,现在的我要是直面祂,我应该没有任何胜算,祂的权能的体现太诡异了,我甚至怀疑祂有暂停时间的能力,在我意识到之前,我身上的伤口就已经出现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方块k说,“再继续细究下去,祂可能会知道,我的目标是你口中的仪式,现在我会去港口,处理你说的那个恶魔,然后去找制作锚点的方法,这一次,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有,这一次我们将集合时间提前一些。”二阶堂野野说,“下午六点,这个时间我们在这里集合,我要去找另一个人,她是上一次循环里面活得最久的人,我需要知道她的态度。” “我明白了。” “然后,集合的地方不要在这里,在卡门大教堂吧,时间就如你所说的,下午六点。” ——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这边是仪式的要素,二阶堂野野思考过,她自身是不满足这些条件的,但是那个名为子规的人她所拥有的什么东西让那个存在很是忌惮,因此,她将仪式的希望放在了子规的身上,当然了,她不会等待着仪式实现的那一天,因为,她所需要的,是二零二二年的锚点。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已经记不起来是第几个十一月三十日了,不重要,大脑之中只需要记住最重要的那几个部分的内容就可以了,需要做什么,需要寻找什么,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应该做些什么,首先,确定子规会出现在哪里,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看见子规是在卡门大教堂,如果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中子规会和自己有所交流,那么,她应该也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于是,二阶堂野野决定了,现在,先去往卡门大教堂,然后,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就用来等待,等待子规的出现,等待锚点的制造,如果锚点制造成功,那么在下午六点钟,方块k就会带着锚点前来卡门大教堂,若是失败,方块k也应该过来跟自己说明问题或者状况,再者,二阶堂野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让自己平静。 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她感受到了无力。 半步熔岩在那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基本没有用处,在教堂之中的时候,那个存在并不畏惧火焰,倒不如说,半步熔岩呼唤出来的火焰伤害不到它,这么想来,现在的自己就是没有任何直面那个存在的手段,不论是自己本身的身体素质,还是自己所持有的污染物,都没有办法造成影响。 “……奉神的名,求羔羊宝血,遮盖涂抹在我及我的家人、所爱的朋友、我们的产业上,并且在我们四周围围起属灵的荆棘篱笆,差派天使护卫保护我们,求圣灵的大能光照我们有没有什么隐而未现的破口,不容许仇敌在我们的身上有任何攻击的机会,奉神的名将喜乐的恩膏膏抹在我们身上,赐下属天的能力与平安在我们身上,奉神的名祷告。” 五十星,纽加哥,卡门大教堂。 二阶堂野野坐在长椅上,一位宛若神父一样的人站在祷告台上,念叨着文字与言语,二阶堂野野看着那个台子上的人,她知道这个人,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年轻时候的卡斯劳伦特,虽然和自己所了解的那位卡斯劳伦特容貌有所区别,但是确实是。 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教堂之中存在着卡斯劳伦特和卡特琳娜,和卡斯劳伦特不同,后来的卡特琳娜·休伯伦成为了纽加哥的大人物,休伯伦家的话事人,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休伯伦家的人。 不过,有关于卡斯劳伦特和卡特琳娜两个人的状况,在信息的记录之中并不多,毕竟在二零二二年,这两个人不会一同出现,或者说基本不会一同出现在外界,不过,这两人在过去看起来关系还算不错。 计算,计算时间,计算文字。 锚点,历史,被欺骗的过去,谎言掩盖的存在,雪花覆盖的存在,二阶堂野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还需要时间,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锚点,锚点,她不想做什么杀死恶魔的英雄,她现在只想回到自己的二零二二年。 她不属于这里。 咔。 恍惚之间,她听见了梦中听见的声音,这个声音也再次将她拉回到现实,她把自己的视线投在卡斯劳伦特的身上,她深呼吸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她在等待,等待子规的到来,等待方块k的到来,等待那个被雪花覆盖的存在消失。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捌 十一月的篇(下) 或许是忘记了时间的缘故,孤惘的人追逐不可见的梦 虚伪的现实和真实的幻想将无尽轮回的罪恶吞噬,将残存的希望碾为尘埃。 我等乃背叛命运之人,盗窃神明种火的窃贼 将世界作为对手,将万物作为敌人 封存灵光与罪孽,化卑劣为源泉 汝名何为,锻铜肆铁。 咔哒,咔哒,咔哒。 “娆4繋鏉ュ埌骞抽当锛屾4繋鏉ュ埌澶╁爞锛屾4繋鏉ュ埌绁炵殑锲藉害。” 黄色的出租车缓缓停下,靠在荒凉的墙壁旁。 高墙,很高的墙壁,这里的很高并不是什么夸张的描述,而是陈述事实,钢铁与混凝土结合的产物,这些高耸的墙宛若隔世之壁,一眼很难看见顶端,或者说,完全看不到顶端,毕竟这些高墙的目的就是完全隔绝这个世界,怎么想也不是肉眼能够望及之物。 不论看多少次,这种不可及的宏伟依旧壮观,将整个城市包裹住的围墙,实在是太壮丽了,不仅仅是这里,每个区块之间都有围墙相隔开,而两个区块围墙之间的间隙,人们一般称为荒芜。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开修建了这个东西,耗费了多少人力财力子规不会在意,因为这不是她应该在意的事情,至少此时不应该在意,这是一个美好的上午,在这里,过往并不需要特地被提起。 钢铁与泥土的墙,远而不见、高而不见尽头,宛若她的前路,看不见终点,只剩下渺茫,随着车窗的降下,车内播放的音乐也随着风儿传出。沉抑的声音高声着她听不懂的歌词,背景的音乐激昂而无奈。 “涓鍏变竴鐧句簩鍗佸叓。”前座的‘司机’回过头,没有五官的脸上带着一个弧度,看样子,那应该就是笑容……一种看不见的笑容。 子规在衣袋随手一捞,将两份透明的长条物体递了过去:“不用找了。” “鍝︹︹﹀摝璋4阿。”司机似乎有点意外,上下打量了一下暮寒酥:“瀹浜猴紝浣犺繖鏄铡诲摢閲屽晩?” 子规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耐烦,她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说道:“一些想要证明的事情,所以才来这边。” “杩欐牱瀛愬晩……”司机点点头:“浣嗘槸璺ㄥ尯镣逛笉鍦ㄨ繖閲屽摝锛屼綘瑕……” “我要在这里办一些事,没问题的。”子规打断了司机的话,她将手中的刀搭在了司机的脖颈上,稍微施加了一点力量,司机的脖颈处就出现了一道红色的痕迹,“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我已经支付了你两份信仰了,宇迦之御魂神。” 见子规似乎不愿意多说,名为宇迦之御魂神的司机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留下一句‘绁濅綘浠婃棩寮蹇’就让子规下了车。 平野,天堂,第八区。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是子规第一次接触到天堂,更加完整的天堂,整个辉煌的金色城池也不过是天堂的一部分,上空的水,脚下的云,平静的湖面,这都只是天堂的一部分,她所处的,是‘樱岛’的天堂,实际上,在樱岛的天堂之外,还有属于别的国度的天堂。 然而,现在的她去不到那边。 刚才的司机并不是人类,而是名为宇迦之御魂神的天使,除了这个称呼,它也有稻荷神、仓稻魂命之类的名字,作为丰收的神明,它所拥有的信仰是最稳固的几位之一,虽然它并没有多么怪异的权能,但就以它的身份,它能够在整个天堂到处走动,也不必担心闯入到别的天使的地盘。 而这就是宇迦之御魂神的小小兴趣,作为一个司机,将一些天使运送到另一个地方,而它收取的就是信仰,一定量的信仰,至于子规是从哪里弄来的信仰,那自然是通过覆写和错误共同构筑出来的障眼法。 宇迦之御魂神是一个类人形的存在,看起来确实是人形,但四肢极长,手脚都有近两米的长度,这样的四肢配在它的身躯上,更是显得它的身形细小,子规不是很能够接受宇迦之御魂神的外形,不过不重要,因为它已经离开了。 如果要问为什么子规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很简单,因为她在和诡叙坊津照命尊的那一场战斗之中逃跑了,逃跑并不是什么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在天堂之中的诡叙坊津照命尊根本不畏惧死亡,子规试了试,子规屿·平野能够切割掉诡叙坊津照命尊的身躯,能够直接切割它的一切,包括权能本身,但若是不能够在一个瞬间——极端的时间,让权能都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杀死它,它的谎言就会让它身上的伤口不复存在。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诡叙坊津照命尊没有办法通过谎言来杀死作为错误存在的子规,而子规也没有办法只使用界明刀杀死用谎言保护自己的诡叙坊津照命尊,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继续浪费时间了,她无法在一个恒定的时间之中杀死诡叙坊津照命尊,但是从这一片谎言之中制造出一个供自己离开的错误,还是简单的。 这是这个世界上的天堂之中第八个区域,这也是子规现在才明白的,天堂,被分割的天堂,正如一个国际象棋的棋盘,黑与白的方格交相辉映,而樱岛的天堂,就属于其中的一个方格,这并不代表着每一个方格子之中都存在一个天堂,巨大多数的‘格子’都是空白的,没有任何事物的空荡,至少在现在,大量格子都是空白的。 如果需要作比较的话,那么恶魔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在名为国度的棋盘上,每一枚棋子都相互独立,它们在同一个维度,但并无关联,它们只存在于自己所处的交叉线上,当然了,在这个时候,这些并不重要。 子规在看这一道高墙。 严格来说,她在寻找高墙的错误,她想要做的事情现在有很多了,在了解到这一个天堂的更多信息之后,她便对别的天堂也产生了兴趣,属于第八地区的樱岛天堂,也就是平野,这里的序号是八,那么,这就意味着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另外七个天堂,枫叶、布拉哈、车之乡、埃菲尔……这些国家应该也会有天堂的存在。 在世界地图上,这些国家之间的距离都有数十万米,然而,在天堂,它们只有一墙之隔,在这一面高墙之后,就是另一个国度的天堂,只是,这高墙成为了隔绝世界的工具,在高墙出现之后,天堂更是成为了子规思维之中的一个谜团。 制造出天堂的存在,到底有多么强大? “错误一直存在,有正确的地方必然有错误,失去错误的世界也将失去正确,一个词汇总需要一个对立的词汇,一个正确的存在也需要一个错误与之对应。” ——这并非在寻找错误,而是在创造错误。 子规的权能,错误的权能,她并非要通过已经存在的错误来施展自己的权能,她本就可以自己制造出错误来,是现在吗?就从现在开始,毕竟,今天是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不是二零二二年,在这个时代,一九八九年的她和此时的她共同存在于此,不过,一九八九年啊……没关系,先不用思考这件事。 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投放在自己的权能上,她只是抬起了手,将自己的手掌心对准了面前的墙,然后,错误倾斜而出。 于是,乱码出现了,正如出现错误的视频,或者图片,一层乱码覆盖在了本清晰的事物上,以错误作为切入点,将整个高墙破坏,从根本上破坏掉墙壁的根基。 ——在此之前。 “阌栾涓鐩村瓨鍦。” 果不其然,在使用权能触及到高墙的那个瞬间,天使们就出现了,天使出现在了她的身旁,与之而来的,是另一份权能的绽放。 高墙是如此重要,失去高墙就意味着天堂和天堂之间的隔阂被拆除,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的天堂交织在一次,会出现什么样的灾难?没有人知道,也没有天使知道,因此,天使们会维护高墙的存在,即便不是所有的天使都知道墙的存在,也绝对会有天使守在高墙的旁边。 “听不清,听不清。”子规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我就知道,你们说的话我还是听不懂,没办法,种族不同?还是说我和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啊。” 第二个天使。 第三个天使。 宛若圆球的天使,长着单数羽翼的天使,不同的天使出现在了这里,它们将子规环绕,不同的权能也随之出现。 它们想要撕碎子规,然后蚕食子规拥有的信仰——若是子规拥有这个东西的话——自从黑幕被构筑出来之后,天使们就需要信仰来维系自己的存在,但出于一种制衡,天使们不能够没有理由地自相残杀,而现在,违反了天堂的‘规则’的子规,就成为了它们想要的信仰来源。 看来下次还需要换一个方法啊,子规如此想着,中断了自己的意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壹拾玖 十一月的曲(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大调小步舞曲·其二】 于是一个怀中抱着孩子的妇人说,先知请给我们谈孩子。 他接着说: 你们的孩子,都不是你们的孩子。 乃是生命为自己所渴望的儿女。 他们是凭借你们而来,却不是从你们而来, 他们虽和你们同在,却不属于你们。 你们可以给他们以爱,却不可给他们以思想。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们可以荫庇他们的身体,却不能荫庇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是住在明日的宅中,那是你们在梦中也不能想见的。 你们可以努力去模仿他们,却不能使他们来象你们。 因为生命是不倒行的,也不与昨日一同停留。 ——纪伯伦,《先知·论孩子》。 现在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的早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直到阳光挂上树梢,然后顺着窗户流入到房间之中的时候,这一天的白昼正式宣告到来,在房间之中,一段平缓的呼吸忽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这段呼吸重新出现,循着呼吸声的来源走去,便能够看见躺在床上的人。 子规睁开了双眼,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抓向一旁,她抓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那是画框,那副画作,在新的十一月三十日开始之后,这幅画作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可以确定了,这幅画作现在是属于她的,不论是谁都无法夺走。 她坐起身,看向画框之中的画作,现在,这幅画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是那个本质所需要的东西,从刚才祂朝着画作移动就能够看出来,祂需要这幅画作,被本质所需要的东西,自然是极为重要的。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重要的是,此时的画作上,在那建筑物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新的图案,白色的底部,配上黑色的线条,还有如同蝌蚪一样的符号,子规知道,这是五线谱,一张乐谱。 但这并不是简单的乐谱,子规能够在这一张乐谱上感受到熟悉的部分,仿佛在哪里见过……对了,就在刚才,严格来说,是在天堂之中,她在高墙前感受过这样的气息,这张乐谱和高墙有关。 她回想起了这幅画作的名字——十一月的休止符,休止符本就是乐谱绘制中的一个重要符号,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有特殊的代表,一张乐谱是什么?这是她想要知道的问题,而这个答案或许很简单,在她仔细看着乐谱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 谱是一串文字,是一个动作,是一个方法,是言语,肢体的交错,这是一个仪式,是的,仪式,这个仪式会产生什么效果,她不清楚,因为那位本质和天使并没有什么关联——至少从她的角度看来,那位本质和天使并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那是否说明,这一张乐谱是专门针对那位本质的? 正如一首音乐,从谱诞生,然后化为曲,而谱决定了曲的模样,它控制着曲,让它悠扬婉转,让它慷慨激昂,从开始到结束,只要按照谱的方式演奏,把谱上的内容完成,那么放置在这个循环的一天中的这一首乐曲,就会奏响属于它的旋律,至于最后会发生什么,谁知道呢? 她用叉子叉起一块牛肉,放入口中,今天的她没有选择去到餐厅吃饭,而是让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将做好的菜品送到她的房间,对于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人来说,住在这个房间的人是一个‘技艺精湛’的赌客,凌晨在赌场‘大杀四方’的狠人,对于子规的要求,它们自然是能满足就尽量满足,免得这位一个不开心又去到赌场之中了。 本质啊…… 子规咀嚼着口中的肉,说实话,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对本质,至于感想的话,那应该也只有棘手来形容,没有弱点,没有任何方式,哪怕她把自己的力量压榨到最大,也只是堪堪跟上本质的速度,要说完全抗衡那位本质,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现在也不是无能为力,至少这幅画作还在她的手中,很显然,这幅画作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不然那位本质也不会这么迫切地想要取走它,至于具体有什么用处,可能只能去问一下那位叫二阶堂野野的女孩了,从二阶堂野野撞碎窗户进入到教堂之中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个女孩所了解到的信息定然不少,而且很重要,以至于引来了本质的追杀。 嗯……不知道二阶堂野野现在在哪。 “去帮我查一个人。”子规通过房间之中的摇号电话联系到了招待所的前台——这个时代的电话其实已经有按键拨号的了,只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还在沿用着这种旧时代的工具,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复现出古老的味道,还是只是单纯的为了别的目的。 “请说。” “一个女性,年龄在二十岁出头,头发是灰白色的,哦对了,她的头上应该戴着一个黑色蝴蝶结发卡,她的发型比较特殊,找起来应该会很快,眼睛是蓝色的,衣服是偏紫色,里面是白色衬衫,这样的描述够吗?” “当然,如果她在纽加哥的话,我们会在十分钟内找到她的踪迹,然后转告给您。”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是知道子规凌晨干的事,于是就答应了子规的需求。 猜对了。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果然有这种类型的服务,也对,能够在招待所里面直接建立一个大型赌场的地方,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招待所,至少也得提供一些额外帮助,毕竟这里是‘影’的地方,影的地盘。 牛肉的味道很不错,是用小火慢炖煮出来的牛肉,吸满汤汁,汤汁的口味是咸甜味的,带着酱油的香味,和之前的牛排不同,这一次的牛肉炖的很烂,入口即化,这样的口感很不错,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她咀嚼着,品尝着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再去一次天堂,樱岛的天堂,她感觉自己应该是抓住了什么,和那高墙有关的部分,还有这一幅画,她将画作放在床底,画作下方的署名和名字都是被错误覆盖之后的模样,即便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已经重新启动,她在画作上的修改也依旧存在,这幅画作也是一个变量,存在于这一天的变量。 把画作放到床底下,将吃干净的盘子放到房间门口,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一切都是如此重复,不过,现在她想去一趟卡门大教堂。 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卡门大教堂发生了不少事情,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身上那个污染物的味道,卡特琳娜·休伯伦手中那个释放死亡的污染物,还有二阶堂野野,那个女孩应该有什么没有说完的话,若是她们能够达成一种小小的默契,那么,她们就一定会在卡门大教堂相聚。 以上。 “你应该还看着吧?”子规抬起头,她看着纽加哥的天空,十一月三十日的天空是如此晴朗,天空之中没有多少云朵,也没有什么阻拦阳光的东西,在这个时候欣赏天空,就会发现有什么不同,也对,天空并非每一个时刻都如此相同,不论是云的位置,还是阳光的角度,哪怕是在地上不同的位置,看见的景色也会有所不同。 那是当然,视觉并不会消失,归根结底,一段记录总需要有一个切入的角度,不论是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还是从当事人的角度,总会有一个视点用来记录当下。 子规知道自己得不到回应,在不同的维度的差距下,她没有办法和另一个维度的存在进行交流,不过她知道,凝聚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肯定没有消失,依旧有什么东西在观察自己,她总有一种感觉,这种视觉在她诞生的时候,甚至是她诞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个时候并没有放在她的身上罢了。 对了,烟斗。 她差点忘了自己的烟斗,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自己的烟斗被抹去了,不过在这一次,烟斗又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的嘴里差了点什么,她在身上翻找了片刻,找出了烟草所在的位置,然后,将烟草放入到烟斗里面,点燃,熟悉的味道从烟斗之中弥漫出来,然后深吸一口,果然,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一点点烧焦的味道,一种不能算是最喜欢,但一定是最为熟悉的味道。 这种熟悉的味道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平复一个人的心情,很多人都会这么干,随身携带一些让自己熟悉的东西,或者让自己安心的东西,很多人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但若是他们出门,身上就一定会带着什么,这种东西就是他们所熟悉的东西。 就比如子规手中的这个烟斗。 在大街上抽烟是一种很惬意的事情,她告诉自己,朝着卡门大教堂走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 十一月的曲(下) “所以,你想要的就是一个时间锚点,让你从这个时代回到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你口中的那个仪式我应该能够知道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力所能及范围内的部分我应该会帮你。” 这是不是实话,子规自己也不确定,她和二阶堂野野本来就没有多少关系,能够算得上是关系的也不过是两人来自同一个时代,除此之外呢?没有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关联了,维系人与人之间的纽带有很多种,血缘,亲情,利益……但不论哪一种,都需要时间来验证,而满打满算,子规和二阶堂野野相识的时间也不超过几天,这样子的联系又该怎么保证呢? 五十星,纽加哥,卡门大教堂,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一只洁白的鸽子从窗外飞过,朝着远处的茫茫城市丛林飞去,它张开翅膀,拥抱太阳,那白色的羽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出意外的话,它将会在这个美好的时间找到食物。 二阶堂野野端坐在长椅上,子规就坐在她的身旁不远处,两人并不在同一张长椅上,严格来说,在结束了简单的对话之后,她们就没有继续交流了,将自己已有的信息和对方交换,让自己知道的内容变得更多,双赢。 在一段时间之前她就知道子规会来找自己了,因为她感受到了视线,毫无遮掩的视线,能够在这个十一月三十日盯上自己的,也就只有子规了,毕竟目前她只见过这位变量,即便真的存在别的变量,也不在她的认知之中。 此时的子规正在阅读,卡门大教堂之中放着不少书籍供信徒们阅读,当然了,不是信徒的人也能够取下来翻阅,不过在读完书之后一定要放回到原先的架子上,这些书的来源基本是信徒们的捐赠,也有教堂用政府拨款购置的一部分。 ——‘白鸽挥舞着翅膀,压抑的气息袭击着它的胸膛,它看见导管缠绕在自己的身上——人们想要救它,但是它不想再继续活着。 它曾是自由的白鸽,曾有陪伴着的人,它会在早晨去往教堂祷告,它把白色的翅膀合拢,低下头,闭上眼。 它能够听见神灵在歌唱,它不需要在苟延残喘,它即将飞向神的国度。 它张开翅膀,朝着光的方向飞去,在人们眼中,这只白鸽从教堂的顶上落下。 白色的羽毛在空中落下,然后重重地撞击到地上。’ 看着窗外的鸽子,二阶堂野野的脑海中不禁闪过这段文字,这段内容应该是在很多年前看见过的,那个时候她时不时会从李的书架上找一两本书看,李收藏的书很杂,基本什么类型的都有,当然也包括这一本。 或许是子规阅读的动作让她不由得回忆起自己读过的书,而自己读过的书之中,属于李的那部分又尤为特殊,以至于她下意识地就想到了这一本。 “从高空和坠亡的鸽子。”她自言自语道。 “什么?”不远处的子规抬起头,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这边。 “‘不,没事,忽然有感而发罢了。”二阶堂野野解释道,“想到一本很老很老的书,一本叫做《从高空坠亡的鸽子》的书,作者是谁我记不大清楚,应该是车之乡人,或者拉芙兰人,不过这本书没多少人知道。” “我就没有听过。”子规说。 “我能理解。” ——她并不理解。 子规肯定没有读过这本书,毕竟这本书不存在于樱岛,在黑幕被制造出来的那数百年的时间之中,属于樱岛之外的文化没有一点能够流入到樱岛之中,书籍当然是其中的一部分,说实话,在帷幕消失之前,樱岛的文化水平也只局限于樱岛之中,当然了,现在是什么样她就不清楚了,在帷幕消失之后,樱岛是否会让外来的文化进入到这个被欺骗了上百年的国度之中,就不是她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叮。 子规看向自己的手臂,刚才,就在刚才,一个瞬间之中,她的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很显然,刚才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看向一旁的二阶堂野野,此时的二阶堂野野还没有什么别的变化,那就是说,这个发生的事情和非自然有关,权能?污染?大差不差。 联想到二阶堂野野告诉她的,此时樱岛有一个叫做方块k的人正在帮着她制作出一个二零二二年的锚点,那应该也能够猜到一些,比如,在制造锚点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亦或者和这件事无关,出现问题的是另外的污染事件。 她合上了书,将文字盖在页数之下。 刚才,是‘祂’的痕迹吗?应该是,也有可能不是,那这种维度的污染,肯定不是普通的恶魔,但这一场波动的目标并不是自己,也不是自己身旁的人,和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不同,根据二阶堂野野的说法,上一次十一月三十日中,她寻找着那个存在的痕迹,因此被祂发觉了,那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主观意愿上去探寻祂的意图,祂就不会感知到。 这一次她没有写到画作也是为了这个,祂所寻找的就是这个画作,那她更不应该随身携带,在这一次循环的开始,她已经知道了画作并不会因为十一月三十日的变更而失去,画作一直属于她,这是脱离了时间和空间的控制的,她有这种感觉,只要她想,她随时能够把画作带过来,而除了她,别的人都做不到这件事。 “刚才,你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二阶堂野野的面色看起来凝重了一些,“刚才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是吗?” “如果你确实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的话,那也证明了,你‘没有意识到有事情发生’这个既定事实,就在刚才,我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危机感。”子规抬起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手上那竖起的汗毛已经重新垂了下去,还好,这代表着现在是安全的,“非自然的部分,超出现实的力量,目标并不是我们。” “那知道是去往哪里的吗?”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这样的事,如果是天使的话我还能够帮你看看,但如果是那位,算了吧,你不如继续在这里等着,等一等你的那位朋友,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够把你要的东西拿过来,二零二二年的锚点,如果好用的话也给我做一个。” “如果可以几个人一起使用的话,我会的。” 又等待了片刻,子规站起了身,她将那本书放回到卡门大教堂的书架上,拍了拍书封的尘土,信息的交换已经完成了,有关于仪式,有关于那个存在,她已经了解了,而现在,有另外的事情要处理了。 ——天堂。 是的,直到现在,她还在思考着天堂的事,先前还没有什么令她好奇的事,现在有了,那一面高墙,她记得,在樱岛的天堂……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成为子规的时候,她并不知道高墙的存在,可现在不同了,天堂存在的秘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黑幕并不是我创造的。 ——黑幕并不是持续存在的,这一点涉及到另外一个存在,祂总是在不同的时间点之中移动,祂所处的时间和我们都不一样,祂的时间线是混乱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你就去祂现在所在的那个国家吧,说不定在那里,你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这一段话再次浮现在了她的脑海,在最后处于樱岛的那段时间听见的话语,在此时闪过她的思维,对了,如果这样,反而能够解释了,黑幕只是一个部分,边界的那些高墙,高墙之外的天堂,如果樱岛的天使们知道别的天堂的存在,那么它们肯定不会创造出黑幕,它们更有可能做的是去将别的天堂的信仰夺来。 但事实上,知晓高墙存在的天使并不多,而仅有的那几位知晓高墙存在的天使们,都将高墙的完整性看的尤为重要,这反而不符合那些天使们的性格。 ——若是黑幕本身就是另一个阴谋,那么,黑幕的消失就并不代表着故事的结束,黑幕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这个天使们都不知道答案,那一团不断变化的东西却知道。 “明白了。” 她应该是猜到了。 “原来如此,黑幕的存在并不只是为了收集信仰,更是为那个边界做出掩护,估计诡叙坊津照命尊自己都不知道这一点。” 不对。 “那么……我为什么会去到高墙那里?”子规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她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乘坐一辆出租车去往天堂的边界,说到底,天堂出现一辆出租车本就不符合常理,为什么她对这件事一直没有疑惑,甚至没有任何思考,好像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去往边界的路上了。 是谁? 她不知道。 “有意思……这下真的有意思了。”子规自言自语着,回过头,看了一眼仍然存在于卡门大教堂之中的人,“是你吗?在看着我的‘人’,是你让我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听不见,没有回答,回响在耳畔的,只有台上祷告着的卡斯劳伦特的声音。 “不管是谁,先谢谢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壹 十一月的书(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大调小步舞曲·其三】 啊,但愿有一口美酒, 一口曾在地窖冷藏多年的美酒! 人一尝就会想到花神,想到葱绿的酒乡, 想起舞蹈、恋歌和丰收季节的欢狂。 啊,要是那杯酒带有南国的热气, 红如人面,充满灵感之泉的真味, 珍珠的泡沫在杯沿浮动, 能把嘴唇染得绯红, 我就会一饮而尽,悄然离开尘寰, 随你隐没在幽暗的林间。 ——约翰·慈济,《夜莺颂》。 在一个时间点观测一个相同时间点,若是两个时间点处在同一个维度,那么,这并不困难,就比如现在推开窗户,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和主视点是相同的时间,相同的维度,从第三者的视点看过去,能够将两者同时包裹在内。 但如果是从一个时间视点看向另一个不同的时间视点,这就会很麻烦了,比如在当下看向过去,或者在当下看向未来,这两者都是极难办到的事,但相比起后者,前者的可行性还高一些,如何观察过去,这一直都是人们所思考的问题。 毕竟,在一个时间点为锚点,站在这个时间锚点上,理论上只能够观察到当下这个锚点发生的事情,若是观察锚点的过去发生的事,那就会陷入到另一个问题之中,那就是,看到的过去,能否干涉。 既然能够在当下的时间点看见过去,那从理论上来说,干涉过去也是可行的,因此,这又陷入到了祖父悖论之中,因此,直到现在,‘人类’都没有找到观察过去的方法,他们只能够通过某些特定的媒介记录下过去发生的事情,比如文字、声音、影像,但通过媒介记录下来的过去并不能够保证百分之一百的真实,但凡是能够被当下时间改变的媒介,都不是百分之一百可靠的。 但这并不重要。 ‘在当下观察过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以别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独立个体,独立意识的身份去观测,一种不会被主观思维影响到的观测才是最安全的,就比如现在,跨越立体和平面的维度,跨越时间的维度,在第三者视点的时间看向过去的两个视点,这就是‘我’需要做的事情。 仅此而已。 五十星,特拉华,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你感受到了吗?”方块k问道。 没有人回答,也对,毕竟现在的他并不是在地铁站之中,而是在地铁站之外。 “按照那个女孩的说法,上一次她死的太快了,根本没来得及撑到我们见面的时候,所以在分别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按照我的性格,我肯定会在里面等待你完成那个锚点的制作,梅花k,所以这一次我打算停留在外面,我需要一个方法记录下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至少这样子在真出了什么事之后,她能够知道,然后告诉给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我。” 如果是普通人,这个时候就应该开始一切哲学的思考,比如,下一个循环日之中的自己是否还是自己,还是说只是一个拥有相同样貌性格的人,这种充满哲学的问题也只会在人类的社会之中诞生,确实,如果无法弄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人是无法继续坚持下去,毕竟,人是一种活在当下的生物,若是以当下的自己作为损耗,去把希望寄托到另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哪怕那个人和自己有相同的样貌经历性格——这样的人身上,至少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么做。 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人也会有所抵触,他们无法确定下一个循环日之中的自己到底算不算是自己,这个问题也不会拥有答案,普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观察到另一个自己的可能性,不,严格来说,所有人都做不到这件事,因此,这样的思维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方块k不同,‘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自己算不算自己’这个问题在方块k的心中根本排不上号,相比起杀死那个本质,相比起杀死五十星所有的恶魔,最初的这个问题完全可以靠边站,所以,他可以毫不顾虑地把自己和本质困在同一天之中,因为他知道,哪怕这一天重复多少次,每一次的他都绝对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此时,在地铁口之外,这个废弃的地铁口旁边,影影约约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这是监控摄像头,二十年前诞生的新奇小东西,对于整个五十星来说,监控摄像头还是一个很新的发明,应用范围也不是特别广泛,没关系,方块k需要的数量并不多,只需要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构筑出一个没有死角的监视范围就足够了。 他要记录下自己。 刚才他感受到了,在梅花k锻造这个锚点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覆盖了过来,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但肯定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污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祂’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吸引到了祂的视线,现在的方块k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自己暴露在祂眼中的可能性降低。 不只是监控摄像头,还有纸箱子,这一次他做了不少准备,这一次他必须尽可能地避开祂的存在,不让祂注意到自己,锚点的制造还没有完成,继续,继续等待吧。 他让藤蔓和荆棘沿着地面蔓延,覆盖了地铁站前。 “如果‘所见即所得’的话,祂能够感受到对祂的恶意,那么祂到底算是什么东西呢?” 就在刚才,方块k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感觉从远处蔓延过来,就在锚点开始制造之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梅花k开始使用十字架进行构筑的时候,‘祂’的气息从远处蔓延过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覆盖上了整个国度,但这种感觉也只出现了一个瞬间,在这一个瞬间之后,这种感觉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就在上午,在蒙特利安汽车旅馆前的时候,他就不止一次感受过这样的压迫,然而,为什么这种压迫感会因为梅花k的十字架而出现?这应该是之前没有出现过的,这也就意味着,祂,能够感受到十字架,至少也有某一种特殊的关联。 他缺少的是一把钥匙,足够让自己串通一切的钥匙。 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在现在念出那一句话,他就是在提防这一点,若是让祂循着某一条轨道来到这里,那他或许就没有足够的时间离开了。 “……你说对吧?”他问道。 “或许是。” 冥冥之中他听见了一道声音,回过头,原来是属于梅花k的身体的一部分也离开了地铁站,从地铁口蔓延到他的身后,他听见的并不是梅花k的声音,而是梅花k的思维,在废弃地铁站里面的巨大树木上垂下的枝条,成为了梅花k用来传达信息的方式。 “这是在试着新的说话方式吗?” “算。”方块k能够听见这样的声音,但很显然,枝条没有任何说话用的器官,但依旧能够‘发声’,“通过震动模拟出声带的震动,很难,目前还在尝试,如果能够找到更加合适的方式的话。” “感觉你的说话方式都变得正常起来了。” “算是,但是不能够维持太久,在短时间内就会耗尽体力。” 也就在这个瞬间,枝条停止了震动。 随着枝条的停滞,一个小小的立方体顺着枝条落到了地上。 ——这是一枚透明的骰子,但并非没有颜色,像是紫色和银色的混合,最后呈现出来的就是一种宛若紫罗兰一般的颜色,还带着什么清晨的露珠,这是一颗二十面的骰子,但是没有一和十三的点数,那两个面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骰子的里面并非实心,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骰子之中充满了一种液体,透明的液体,在这液体之中还有四个数字正在浮动,而骰子每一个个面相接壤的地方,都用一种银色的纹路勾勒出来了,或许是粘合剂,方块k知道不是,这种音色的纹路是带着神性的丝线。 “沉沦。”方块k拾起了地上的立方体,他轻轻摇晃了一下,看着立方体里面的数字,“谢谢你了,梅花k,下次来找你的时候,我会给你带点你喜欢的东西的。” 虽然他的下一次,已经是梅花k经历过的历史了,不过不要紧,他下一次看见梅花k的时候,梅花k的状态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比如,还维持着人的容貌之类的。 ……对吧? ——至此,人们行于方舟之上。 ——诺亚活到六百岁那一年,那一天,浩瀚深渊的泉源尽都裂开,天上的水闸都打开了。诺亚把一年分为12个月,每个月30天,大雨在那天降下,连续降在地上四十昼夜。洪水淹没了大地。水从地上退去,渐渐下降。过了很多天,水就退了很多。方舟停在阿勒山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贰 十一月的书(下) 叮。 检测中,检测当前单位范围是否存在变量。 变量检定范围,维度,空间,时间,第一步,当前范围内是否存在维度问题,具体内容有待排序,维度变化数量零,维度重叠数量零,正常;第二步,当前范围内的空间是否出现变化,空间的是否出现衔接上的区别,检测中,无异常。 第三步,检测时间是否出现变化,时间流逝速度正常,一兆皮秒,十亿纳秒,一百万微秒,一千毫秒,一秒,单位时间正常,计量单位正常,六十进制,秒,分,时,确认当前时间,精准到纳秒环节。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检测单一维度空间是否存在不同时间,第一,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第二……二零二二年,检测出错,检测出异常时间点,重新检测,确认当下时间点,进行比对,确认错误时间点为二零二二年,具体时间不明。 检测错误时间出现位置。 五十星,特拉华,位置确认,分析具体坐标。 ——神爱世人。 ——神注视世人,祂以自己的羽翼作为庇护,将一切子民庇护在下方,让温和的阴影覆盖在每一位子民上,祂以温和,以慈祥,以爱来善待一切,对于神而言,一切会伤害到人、伤害到人的生活的异样,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该如何形容祂的出现呢? 把整个世界当做一幅画卷的话,此时,在一卷画卷的尽头,延伸出了新的篇幅,而在那篇幅之上,祂就这么走了出来,从这个世界的既有景色之外出现,祂只是行走,虽然看不见祂的脚,也看不见别的东西,只是一团被雪花覆盖住的怪异,可是祂的晃动已经呈现出了行走这个因素。 “在这里……” 那个时间的锚点在这里,祂感受到了,在寻找变量的时候,祂找到了这个异样,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诞生了一个二零二二年的时间,在一九八九年出现的,二零二二年的锚点,如果检测没有出现错误,那就意味着,这里诞生了一个变量。 之所以用诞生这个词汇来形容,是因为这个变量确实是刚刚出现的,在往前的一段时间,一个小时前,不,半个小时前,甚至是十分钟前,这个变量都还没有出现。 但是现在有了。 这也就意味着,这里有人制造出了一个变量,这并不符合世界的规律,除非,这里的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物,被一个已经存在的变量直接亦或者间接干涉过,从而诱导出了这个新变量的诞生,很显然,这就是正确答案,存在于十一月三十日的某个变量,促成了这次新变量的诞生。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变量上。” 被变量干涉从而产生新的变量,属于是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首先,最初的变量要主动进行交流,并且在足以令双方认同的交流结束之后,这个诱导才有可能成功,这也就意味着,变量很快就取得了‘原住民’的信任。 ——这不是第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 即便没有记忆,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并不是第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很有可能已经经过了数次十一月三十日,因此,那位变量在第一时间就开始制造出新的变量,至少也是诱导新变量的诞生,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祂不知道,在之前几次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自己有没有什么信息被暴露出来。 比如,自己的权能,自己的容貌,甚至是,杀死自己的方法。 “……我会把仪式的内容说出去吗?”祂自言自语。 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正确答案,不过,祂有别的事情做,本就存在于十一月三十日的变量还不清楚,可这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变量,还是能够寻找的,因为,在刚才的检测之中,祂已经被那二零二二年的锚点吸引了,别人或许不知道,祂可是很清楚,自己‘上一次’停留的时代就是二零二二年,能够如此精准地诱导出这一年……那就是在上一次被自己带来到这个时代的访客。 在这之前,先把制造出变量的人处理掉。 ——神爱世人。 ——但神并不允许世人的亵渎,人理应信奉祂,拥簇祂,人不应该以自己的身躯去挑衅神作为神本身的威严,人不能探究神的权能,不应该质疑神的力量,更不能模仿神迹,去钻研神的力量来源,这是对神的亵渎。 “此处之人不知未来之事,此处之人不应知晓未来之物,因此‘这里接触过未来的人都应该被规则束缚’,这边是悖论。” 地铁站被挤压了。 在临界值以上的大质量恒星死亡之后,会形成一种特殊天梯,正如一位物理学家所说的,如果一颗天体质量约为太阳的二百五十倍,直径和整个世界相当,那么这个天体表面的引力将变得非常大,连光也不能逃脱,一切事物都将被挤压进这一片漆黑之中。 比如现在。 地铁站当然没有如此高的质量的物体,可祂可以做到,悖论本就是如此,命题或推理中隐含的思维的不同层次、意义和表达方式、主观和客观、主体和客体、事实和价值的混淆,思维内容与思维形式、思维主体与思维客体、思维层次与思维对象的不对称,思维结构、逻辑结构的不对称。 然后,这一份悖论,构筑出了此时被压缩的黑色。 一棵树被抽离,那是一棵巨大的树木,可以用巨大来形容,因为它的高度已经有接近一百米,很显然,平日它所展现出来的不过是它完整高度的一部分,它的顶部,以及它的根部,都被埋在泥土与水泥之中。 世界上最高的树在五十星,有一百一十五米,人们给这棵树取名为亥伯龙神,这也是神话中的十二泰坦之一,本意是“穿越高空者”,而现在,这里有第二棵树,百米的高树,和亥伯龙神不同,这一棵树的名字很简单。 “梅花k,我记得人们是如此称呼你的。”祂说。 ——看不到顶的大树,白色的肉聚合而成的树,支撑起了整个地下站台的枝干,白色的树上垂下了数不清的枝条,被拉扯在末梢的工具摇摇晃晃。 而现在,大树被连根拔起,仅有的连接着地面的根部依旧在撕扯着大地,这一棵树有自己的意识,毕竟,在这一棵树之中,存在的是一个名为梅花k的灵魂,此时梅花k的状态肯定不怎么样,地铁站的挤压导致正中心出现了一股极强的吸力,那是一种黑色的虚无,把四周的事物全部吞噬。 “你,为什么要制造一个‘时间锚点’呢?” ——这里有轰隆隆的声音,让人以为是雷电坠落,但这并不是什么雷电,而是大地龟裂,那荒芜许久的废弃地铁站出现了裂痕,很快,这裂痕就化为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那棵白色的树被从地下抽出,它那粗壮的树干挣扎着,若是能够看出来,人们就会发现,这棵树的舞动着,撕扯着大地上的碎屑。 “你的十字架,你的权能,你的祈祷,这些我都回应你了,但是刚才,我感受到了你在做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一个二零二二年时间锚点,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祂伸出手,那只布满眼睛的手,按在了树干上。 树的最表层被剥离,最表层的是白色的树皮,其实,在暴露到阳光之下以后,能够看出来那些树皮并非白色,而是一种惨白的肌肤颜色,是的,肌肤,看起来就像是人的肌肤,而遍布在树皮表层的那些纹路,纤细而隐约的细线,看着就像是……血管。 在白色的树皮被剥离之后,里面绿色的植物汁液带着些许暗红,祂很有耐心地剥离着这一棵树,严格来说,不只是祂,那黑色也在撕扯树木的一切,那黑色正在逐渐扩大,坍缩,只剩下最为纯粹的黑色,那种黑色上根本看不见一丝光亮,是的,即便是太阳光,在遇到那一抹黑色的时候,也会失去所有耀眼,只剩下黑色。 “不说话吗?”祂似乎有点不大高兴,但很快,祂的声音又没有任何波动,“也对,毕竟现在的你已经成了这个模样。” 抽丝剥茧。 这个词语的意思是丝得一根一根地抽,茧得一层一层地剥;形容分析事物极为细致,而且一步一步很有层次。而现在,祂正在抽丝剥茧般,把梅花k拆解,先是树皮,然后是树的汁液,树的脉络,每一个地方都精准无误地分离出来。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一个怪形朝着祂砸了过去。 【十字架·离调】 用来锻造十字架的十字架,并没有多少杀伤性,甚至可以说,这个十字架从构造上就是温和的,不带有任何威胁的,然而,此时的梅花k将它呼唤了出来,并不是为了让十字架伤害到祂,而是,让十字架把废弃地铁站之中的一切非自然呼唤出来。 这里是特拉华,这里是梅花k锻造十字架的地方。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恶魔的权能,和不受控制的污染物。 树的枝条震动着,发出了微弱的声响。 “滚。”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叁 十一月的纸(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大调小步舞曲·其四】 从前一个阴郁的子夜,我独自沉思,慵懒疲竭, 面对许多古怪而离奇、并早已被人遗忘的书卷; 当我开始打盹,几乎入睡,突然传来一阵轻擂, 仿佛有人在轻轻叩击——轻轻叩击我房间的门环。 “有客来也”,我轻声嘟囔,“正在叩击我的门环, 唯此而已,别无他般。” 哦,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风凄雨冷的十二月, 每一团奄奄一息的余烬都形成阴影伏在地板。 我当时真盼望翌日——因为我已经枉费心机 想用书来消除伤悲,消除因失去丽诺尔的伤感, 因那位被天使叫作丽诺尔的少女,她美丽娇艳, 在此已抹去芳名,直至永远。 ——埃德加·艾伦坡《乌鸦》。 “见字如面。 晚上好,也有可能是早上,开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取决于这封信什么时候送达恶手上,科芬医生,我的朋友,请容许我再次用这个名字称呼你。 我记得,我在很多年前和你说过,如果在人生有什么还能够超越死亡的东西,我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你的,我安排了这一封信,还有这一个包裹,如果我死去,它就会寄到你的手里,如果我找到了什么方法跨越生死的鸿沟,我就会在包裹送达你的手中之前拦下它,既然你看见了这一封信,那就意味着我失败了。 我很抱歉。 其实死亡一直都是无法避免的话题,人总会有生老病死,我无非就是运气差了点,这个时代没有能够治好我的病症的方法,我知道你也努力过,然而,我们必须接受上天的安排,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话,实际上我已经逐渐失去了对神的信任,这并不重要,毕竟照这个势头下去,我应该会先你一步了。 我听说你的孩子已经在茁壮成长了,他的名字叫邦尼,对吗?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我收不到,我想了很多种方法来避免这个话题,然而,我们终究需要接受这个事实。 不过你看啊,我为你设计了一个双赢的局面,如果这封信没有被寄出去,那么,在你在特拉华研习的时候,你会在某一天看到我站在门口拥抱你;如果这封信落到你手中了,那么你会看到包裹之中的一盒榛子巧克力,我们人类之于彼此,本就是一种感官上的了解,眼睛,鼻子,耳朵,嘴巴,手,因此,只要我还能够微微触动人们所感受到的东西,我就只是离开了我自己的躯壳,而不是离开这个世界。 很抱歉我没能够阻止这个包裹送到你的手中,但是下个月的包裹,我还会继续努力的。 你的好友,伯克利·希尔曼。” 老科芬叹了口气,收起了这封信,一个友人的离去总是这样,让人免不得伤感,让人回忆当初发生过的一切,友谊,还有共同面对的困难,当时间流逝,他们终究会需要面对一个共同的困难。 死亡。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来啊。”他自言自语着,顺着窗户看向远方,在两个月前,他来到了特拉华,在这里进行某种特殊病症的专项研习,谁知道就这么收到了好友的死讯,实在是不免感到悲伤。 窗外并没有什么景色,这里是特拉华的郊区,能够算得上风景的应该也只有远处的那片荒凉,那里以前是一个地铁站,但是因为城市规划以及线路问题废弃了,现在时不时能够看到有小孩子想要跑去探险,不过都在接近那片地方的时候选择了离开,毕竟太危险了,这么久没有修缮,里面是什么模样都没有人知道。 忽然,他感到地面好像有点震动,不,不是感到,地面确实是在震动,他无法分辨出震感的来源,可是,特拉华这里为什么会有震动感?这里又不处于什么地壳连接处,他听见房间之中各种物品碰撞的声音,扶着窗台,他现在可不在一楼,而且他的身体也不足以支撑他奔跑,他只能够寻找一个安全地方,然后躲起来。 在这之前,他的目光被一个东西吸引了。 就是那个废弃地铁站的方向,他看见了黑色,一个黑色东西,正在缓慢扩大的黑色,圆形?应该是,不是很工整,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都要被吞噬进去,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应该是不知道,至少,在他这几十年的时间之中,他绝对没有看见过那样的东西,可是,可是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够说出那个东西的名字。 因为他已经听见了别人的错愕喊叫。 “那是什么东西!黑洞吗!”有人这么喊着,声音就从旁边传过来的,“不不不……我绝对是在做梦,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哦上帝啊,赶紧让我从这一个噩梦中醒来吧。” 疯子…… 老科芬的脑海之中浮现出这样的词汇,从自己的儿时开始,他就一直致力于医学,作为一个纯粹的医生,他是检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信神明,也不相信那些狂信徒的言论,他坚信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能够用人的科学来解释说明,哪怕是那些没有得到解释的不明飞行物或者麦田怪圈,他都只认为是某些人为了博取热度制造出来的谎言。 可是现在,他的世界观开始动摇了。 他看见黑色圆形吞噬一切,看见路上的转弯,还有那些并不多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那黑色的圆形吞噬,只是,他来不及跑了。 叮。 他看见了一棵树,一棵高大的树木,就像是从地面下生长出来,一点点拔高,高大,非常高大,就在这短短的数秒之间,至少有几十米的高度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中,他的思维有些停滞了,没办法,这一棵树的出现太过于诡异,白色的树木,有一部分褪去了树皮,散落了一些深色的液体。 除此之外,这一棵树的树冠也很夸张,即便是从这么远的距离看过去,他也能够看出来树冠上的模样,还有那些垂下的枝条,那些枝条散落着,上面还带有巨大的石块,还有碎屑,随着这棵树的浮现,那些石碎也在落下。 那是一个‘固体的’雨,一场由碎屑和石块组成的雨,夹杂着深色的液体,然后,在那黑色的圆形之中,这棵树的下半部分开始破碎,被撕扯,被撕碎,一点点拆解,他该如何形容自己看见的景色? 他看向一旁,旁边的日历记录着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一月三十日。 五十星,特拉华,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巨大的树木破碎了,那深色的液体如同暴雨一样落下,整个地铁站此时已经塌陷,化作了巨大的深坑,若是从这里看下去,只会看到几十米的深渊,遍布着各种碎木,还有……没有了,剩下的部分,只剩下了黑色。 这个黑色就如同世界上的一个错误,就这么突兀地存在于此。 啪嗒。 祂踩在了一个纸箱子上,这一个纸箱残留着些许祂熟悉的味道,对了,也是祂的恩泽,这个箱子上也带有十字架的权能,也就是祂的恩泽,那么,这个纸箱子就是一个‘容器’吗?还是作为别的东西存在?至少能够证明,这个纸箱子和他们有关系。 “梅花k,你知道的,这个箱子是属于谁的。”祂站在树的残骸旁边,对着那残留的部分开口说道,“告诉我。” 树木没有回答。 “也对。”祂叹了口气。 随后,祂挥了挥手,那片黑色又猛然扩大了不少,这一次,黑色的吸引力更大了,远处的那些建筑物也开始出现了变形,最靠近这附近的建筑物已经跟着地上的裂痕一同分开,对于整个特拉华而言,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你们的书上说,我降下了各种灾难,但实际上,我从未这么做过,因为一场灾难必然伴随着大量的变化,相比起主动制造出这样的灾难,我只会顺其自然,由你们口中所说的‘自然’来进行导向,最终的结果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没有参与进来,由权能制造出来的灾难可不是所谓的自然灾害能够相比的,非自然和自然毕竟是两个世界。” 黑色变得更大了。 “不过,既然今天还会重复,那就稍稍试一下吧,梅花k,如果你能够如同你当初的誓言一样,保持谦逊,保持虔诚,今天的这件事本不会发生。” 树的枝条动了一下,名为梅花k的残骸好像明白了‘祂’到底是什么,梅花k动了起来,那枝条开始颤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但是祂并没有给梅花k更多的时间,这片黑色就已经将它完全吞噬,这并不是结束,这片黑色继续扩张,直到遮蔽整个太阳。 老科芬仰起头,现在,他得抬着头才能够看见黑色的顶端,但还是不够,黑色还在扩大,忽然,整个世界暗淡了下来,原来是黑色把太阳都遮蔽了。 这是整座城市的白夜。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肆 十一月的纸(下)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五十星,纽加哥。 一个纸箱子被放置在台阶上,其实,如果仔细寻找的话,在整个纽加哥能找到不少纸箱子,不过,打开了的纸箱子就会少见很多,大多数纸箱子都是折叠起来的,折叠起来的纸箱子可以很轻松地叠起来,减少占用的空间,而那些打开的纸箱子,可就没有那么轻便了。 这个纸箱子从外表看来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估计也就是这个纸箱的外表了吧,毕竟这个纸箱的侧面用一种奇怪的文字写了点什么,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个纸箱子就这么摆在这里,经过的人也不会在意。 忽然,这个纸箱子动了一下,晃动,轻微的晃动,然后,箱子猛然一歪,摔在了一旁,而紧接着,方块k从这个箱子之中摔了出来。 在他从箱子之中出现的下一刻,他一把抓起箱子,双手一撕,把纸箱撕了个粉碎。 “现在的时间是……不行,再去等待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赌一把了。” 方块k的手伸入到口袋之中,在那里,一个小小的立方体散发着些许冰冷,这是名为沉沦的时间锚点,二阶堂野野所需要的那个时间锚点,现在距离约定好碰面的时间还很长,但是方块k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等待着约定时间的到来了。 ‘祂’为什么会出现在特拉华? 或者说,祂为什么会找到梅花k,为什么会感应到十字架?这些问题在方块k的脑海之中已经拥有了答案,至于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是正确的,他很坚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若是他在某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循环之中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绝对不会让那个叫二阶堂野野的变量把关于‘祂’的信息带到这里,而既然自己得到的信息都是关于如何杀死祂的,那也就意味着,不论是在哪一次循环,自己的都没有任何错误。 他是如此坚信着。 因此,不论祂是谁,是恶魔也好,是神明也好,方块k都要杀了祂,抓住祂这个行为已经完成了,他已经把这个藏在历史之中的恶魔困在了循环的一天,下一步,就是让这个仪式完成,找到信息之中所需要的仪式材料,这些信息都在他的脑海之中,然而,现在的首要条件是,把这个锚点带到二阶堂野野的手中。 他需要得到这个名为二阶堂野野的女孩真正的信任,这样,她才会在每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把信息告诉自己,现在的合作关系还不够牢固,二阶堂野野已经告诉了他信息,他却没有把足够的报酬展现给二阶堂野野看,这份报酬并不是看他拥有什么,而是看二阶堂野野需要什么,在这一场交易中,他才是支付报酬的人。 刚才的时间太紧迫了。 在意识到‘祂’正在过来的那个瞬间,方块k毫不犹豫地带着这个时间锚点跳入到了纸箱子之中,至于梅花k,无法移动的梅花k留了下来,成为了拖延时间的人,即便这个时候的梅花k和他还并不是最要好的时候,梅花k也毫无怨言。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梅花k不要害怕,即便在这里死去也没有关系,现在的他们都是在成功路上的台阶,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和一次次的尝试来得到那最重要的结果,即便这个过程意味着无数次的死亡和疼痛感。 他需要的是结果。 卡门大教堂在哪里……时间上来得及吗?来得及,即便这一次没有赶上,下一次也会意识到这一点,若是这一次的二阶堂野野没有在约定的时间看见他,那就意味着他在这个时间之中出了问题,下一次,更换见面的时间,或者约定好新的方式就可以。 他在奔跑。 祂和神明有关,祂和十字架有关,在这个时候使用十字架的风险太大了,很有可能引来祂的目光,特拉华距离纽加哥有一定的距离,他还有足够的时间,现在需要祈祷梅花k能够拖延足够的时间,至少得让他把这一次的信息说出去。 不要使用十字架,只能够以自己的双腿奔跑。 “砰!” 在推开卡门大教堂的门的时候,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大教堂的门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道略微刺耳的声响,方块k迅速扫视着教堂,然后长舒出一口气——她在这里,二阶堂野野在这里。 在听见这道声响的时候,二阶堂野野也合上了手中的书,这本书就是刚才子规所看的那一本,在卡门大教堂之中等待也会感到无聊,她总不能在这个时代把口袋里面的手机拿出来看,索性就在教堂的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翻阅,书是一本小说,当然是和神学有关的小说,介绍神迹,介绍神的伟力,倒也写的绘声绘色,即便是不信神的人读起来也不会有多少别扭感。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看见的便是略显狼狈的方块k。 ——出事了。 这是二阶堂野野第一时间想到的,方块k在约定时间之前就来到了这里,那就意味着他肯定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说明,一件必须无视掉时间的约定而来到卡门大教堂的理由。 方块k坐在了她的身旁,随后,她看见方块k从口袋之中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放进了她的口袋之中,而就在那个东西落入她的口袋的那个瞬间,她感觉到一种熟悉,并不是自己曾经见过,而是,自己和这个东西本就应该在同一个时间,上一次拥有这个感觉的时候,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年代看见子规的时候。 这是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 “它的名字是沉沦,你要的东西,接下来我说的这句话很重要,我们的时间不多。”方块k说,“把这句话带给下一次的我:祂和神有关系,不要使用十字架,祂会感受到。” “还有呢?” “只有这么多,这一次的信息太少了。”方块k看了一眼旁边的时钟,“特拉华应该已经出事了,祂能够循着十字架的……等一下。” ——祂和神有关系。 ——祂和十字架,和圣经,和一切神学有关系,祂能够感受到十字架的痕迹,能够循着神的力量去往别的地方,祂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 这里是哪里?卡门大教堂。 “……下一次,不要犹豫,在最快时间到卡珊德拉大街的五十六号,今天早晨的我还住在那里,现在你该跑了,我会尽可能拖住他。” 方块k看向二阶堂野野,让二阶堂野野准备说出的话卡在了喉咙之中,他接着说道:“直接跑就好,如果在这一天你还有想做的事情,就尽可能地跑吧,带上这个锚点,如果和你说的一样,这个锚点应该会跟着你去往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你能够按照约定把我需要的信息告诉我,谢谢。” 话音刚落。 ——当。 教堂响起了钟声,悦耳,神圣,低沉而洪亮,激越而沉着,这个钟声只是响了一次,就吸引了整个教堂的人的注意力,除了二阶堂野野,在听见方块k的话语之后,她没有任何犹豫,就连手中的那一本书也没有放回到架子上,她最开始是快步,在走了数米之后换成了奔跑,紧接着就是狂奔,在这个过程之中,她的手一次也没有离开口袋之中的锚点。 这是她回去的可能性。 ——当。 钟声第二次被敲响,一只白鸽飞进了教堂,象征和平善良的白鸽,扑腾着翅膀,它身上落下白色的羽毛,在羽毛彻底落在地上的时候,阳光照进了教堂,穿过彩色的玻璃,将五彩斑斓的色彩淋在地面上。 白鸽忽然顿了一下,就这么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朝着窗户飞了过去,伴随着不轻不重的一道碰撞声,红色溅射在了白鸽的羽毛上,它就这么摔了下来,失去了声响。 ——当。 祂循着光走进了教堂,祂布满眼睛的手盖在了站在祷告台的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的头上,不过,就在祂的手触碰到卡斯劳伦特的时候,卡斯劳伦特消失了,不,应该不能够说是消失,而是进入到了一个奇怪的间隔之中。 祂叹了口气。 ——当。 钟声响了第四次,而也是这第四次的钟声,整个卡门大教堂出现了变化,神圣,现在只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它了,祂似乎本就应该存在于此,相比起十一月的休止符所构筑出来的世界,祂在教堂之中的时候,显得更加端庄而威严。 “一会儿不见,看来你已经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你觉得呢?”方块k坐在位置上,看着前方的那个存在,“你要动手吗?都行,反正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真的吗?”祂反问道,“那就好。” ——当。 第五次钟声,卡门大教堂颤抖,然后破碎。 祂作为神明,踱步到天空之上,在祂的身下,是一团正在不断扩大的黑色,已经分崩离析的藤蔓和荆棘。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伍 十一月的键(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大调小步舞曲·终】 神。 在字典的解释之中,神是指宗教中所指的人格和意识的存在,神的观念产生于社会后期。对神的信仰,是一切宗教的核心。 卡门大教堂的墙上绘制着一幅图画,那是一个铜色的钟,古老的钟,巨大,伫立在一片荒野上,倒也不能说是荒野,在书籍之中所写的内容是,位于‘无人之地’的钟,远离人群但是仍处于人间的钟,这个钟是一个语言,每当钟被敲响的时候,就意味着要发生特别的事情,若是在钟声响起的时候伴随着若隐若现的歌唱,那就意味着神迹的降临,若是在钟声响起的时候伴随着雷声,那就意味着灾难将要出现。 “但这并不是我的所作所为,这只是一种预告,告诉你们,有事情发生,仅此而已。” 祂捧起地上的那只白鸽,白鸽已经死去多时,洁白的羽毛已经被红色的血沾染了不少,祂手上的眼睛们似乎也是因此而悲伤起来,流下了一滴泪水,不过,这些情绪终究没有反映到祂自己的身上。 “随你怎么说。” 方块k将十字架取出,然后放置在一旁,也是在这个瞬间,他跨越了界限,从人跨越到怪物,从自然跨越到非自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然后,原先的颜色尽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绿色,那是一种属于植物的绿,小孩子在画纸上绘制植物时候会使用的颜色。 “圣父,圣子,圣灵,恩泽于我,以我为始,以我为终。”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六世纪末,拉芙兰的一名祭司因为触犯了教条而被当做魔女处以了火刑,在握持着十字长矛的人群正中央,祭司被绑在柱子上,被燃烧着的火焰吞噬殆尽,据称,他借着安息日的机会,啃食了恶魔的小指,借此驱使了恶魔的力量。 毕竟这是教会的机密。 非自然的生物再怎么强大,但其本身若是拥有缺陷,权能的力量也会减少,这也是为什么,在处理恶魔的时候,需要解构恶魔的名字,拆解恶魔的肉体,一步一步将恶魔的力量拆解开,最后,再以神圣杀死恶魔。 一个正方形,两个正方形,一个长方形,两个长方形,如果这里有一幅图画,那么此时的图画上面,布满了白色的平面方形,然后,从二维转变为三维,方形变成了立方体,这些立方体似乎没有实体,因为它们互相触碰之后直接重叠了起来,不规则的重叠,使得大量的立方体构筑成了一个宏伟的建筑物,从地面开始,一直向上,一直向前,向上无限高,向前无限远,没有尽头。 叮。 然后,在这数不尽的立方体之中,光照耀在了卡门大教堂上。 光发出了轰隆的声响,不,这不是光,这是一种极为神圣而恢弘的力量,纯粹的能量,从空中坠落下来,‘轰击’在了教堂上,地面崩裂,碎石飞溅,在那光缓缓消失之后,原先属于卡门大教堂的位置,已经化作巨大的深坑,只剩下了卡门大教堂的门,伫立在大地上,只有门,还有门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而在门扉前的那个台阶上,方块k猛然咳出一口墨绿色的鲜血,他擦了擦嘴角,呼出一口气。 成功了?不,显然没有,在他的视线之中,‘祂’正瘫在一堆立方体中间,果然没有死,神圣的力量并没有什么作用,代表着不会腐朽的神圣,代表着神的力量,对‘祂’并没有什么作用,不过,即便如此,现在也不能够停下来。 藤蔓穿过祂的身躯,应该是触碰到了什么,然而祂依旧在哪里,祂只是抬起了手,按在身旁的立方体上,撑起身子,呈现出一种坐着的姿态。 “自然是无法杀死我的,方块k。”被雪花覆盖的身躯抖出一个弧度,“原来你身上得到的注视这么多啊,但很可惜,这个方法并不管用。” “我问你,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方块k扶着右手,他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破碎了,露出了肌肤下的藤蔓和荆棘,用植物填充的身躯在此时已经有点摇摇欲坠。 “不断在历史之中逃窜,干涉着历史的进展,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应该会在什么时候和你说过,然而我们都忘记了这件事。”祂站起身,踩在一个立方体上,“厌恶?无聊?我只是在寻找一个东西罢了,若是你们有人能够杀死我,取代我,那也可以,在这个过程之中,我是不会给予你们任何便利的,即便你们遵循着我的期待,我也不会帮助你们,这是‘仪式’的一部分。” 当。 钟声敲响了。 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有不少较高的建筑,在这个时代,一个城市之中总需要一些地标性建筑作为一种标识,表明这座城市的繁华,纽加哥也不例外,不过若是在这个时候看着纽加哥的那些建筑物,就会发现,此时的建筑物上已经缠绕起了一种绿色的‘绳索’,靠近点仔细看,才会明白,这些绳索都是藤蔓,扭曲而狰狞的藤蔓。 ——它们汲取着整座城市作为养分,在这一个明知道无法成功的十一月三十日,即便是方块k,也会稍微地做出一些自己不曾做过的出格的事情,尤其是在跨越了界限之后,他的思维已经开始脱离了‘人’的标准。 原来,这座城市有这么多人啊……方块k想着,从藤蔓上反馈过来的生命力让他的身躯再度拥有了持续的力量,现在不能够说‘他’了,应该说,它,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一个钟声敲响之后,方块k已经是一个‘恶魔’了。 一个想要杀死恶魔的恶魔。 “永世不变的恨,永世不变的爱啊。” 它握着十字架,那十字架也失去了神圣的光泽,藤蔓和荆棘已经突破了十字架的外壳,将十字架的外表扭曲,成为了一团被植物包裹起来的类十字形状的物体,那藤蔓和荆棘有生命般地蠕动,宛若蛆虫。 “对我而言,人间本就是地狱,既然如此,不论是神明,还是上帝,还别的什么,此时的我又有什么需要恐惧的部分?” 它在说的是‘谏言’,仿照着圣经和神谕构筑文字和言语,为自己附着一层虚假的‘神谕’,正如狂信徒会因为神的旨意而向前,此时的方块k也在给自己阐释着一份神谕,荆棘在他的肌肤下蠕动着,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个不断抽动的人形,些许荆棘刺破了他的皮肤,然后延伸出来,扎在它的身躯上。 祂依旧在等待,祂并不是‘主动’的那一方,相比起方块k,祂更像是一个旁观者,只是一个忽然被卷入其中的普通旁观者,祂沿着立方体一点点下行,继续下行,这个过程是平稳的,祂的速度没有任何的变化。 “圣父,圣子,圣灵,予怪物死亡,予人们自由,予创造这一切的‘神’火焰与仇恨。” 它的嘴角裂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仿佛一个夸张的笑容。 看着方块k如今的模样,祂的语气略微出现了一点点波动,不带有情绪的波动,或许只是声音的高低出现了一点偏差:“生命从绽放到缓慢走向死亡,这种情感能够给予人愉悦,生命最初的本质就是只有躯壳的暴力,若是人与人之间存在着纯粹的爱,那这个世界理应如同你们人类所书写的故事那样子美好,没有战争,没有冲突,没有血。” 方块k垂下头,现在,它脚下的那残存的土地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了立方体,不过卡门大教堂的门扉依旧存在,没有土地,没有植被,只有无尽的立方体,红色鸽子飞过它的身旁,象征和平的羽翼上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方块k看见,在祂的头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环。 “因为,我们的争战,对抗的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执政的、掌权的、管辖这黑暗世界的和天上的邪灵……” 这一次,在它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一个小小的立方体就穿过了它的胸膛,对着它心脏的位置,只是,现在它的心脏部分也是那些植物,没有那鲜红的跳动肉块,有的只是深绿色的植物。 ——所以要穿起神所赐的全副军装,使你们在这邪恶的时代里可以抵挡得住,并且在作完了一切之后,还能站立得稳。因此,你们要站稳,用真理当带子束腰,披上公义的胸甲,把和平的福音预备好了,当作鞋子,穿在脚上,拿起信心的盾牌,用来扑灭那恶者所有的火箭;并且要戴上救恩的头盔,拿起圣灵的宝剑, 它握住了一把剑。 那是一把巨大的剑,由藤蔓和荆棘组成的剑,在面前,在祂的上空,一把接一把的剑悬停在空中,每一把剑的剑尖都指着祂,随时都能够落下。 方块k极为艰难地将这把剑举起来,然后,对着祂挥了下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陆 十一月的键(下) 神圣的力量,若是沐浴在其中会感受到虔诚。 而与之相对的,若是不虔诚的人,在遇到神圣的时候就会陷入到一种迷茫之中,而再往上的无神论者,遇到些许超出常理而言的事情的时候,受到的冲击自然也会远超于那些有信仰的人。 二阶堂野野,你是一个虔诚的人吗? 当然不是,她告诉自己,她不是一个虔诚的人,严格来说,她不信神,她只相信她自己,只有她自己的利益才和自己紧密联系在一起,这种依靠利益维系起来的关系才是最可信的,也是最容易控制的。 二阶堂野野,你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吗? 当然不是,每一个接触过非自然世界的人,都不可能再成为一个百分百相信科学的人,想要击破一个固有印象,最好的方法就是拿出一个在这个固有印象之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正如她此时所看见的景色,不只是她,每一个看到现在这个景色的人,脑海之中关于科学的构建肯定或多或少出现了问题。 因为人们看见了足以遮蔽整个太阳的黑。 今天注定是不太平凡的一天了,在这一抹黑色的高度能够被人们看见的那一刻开始,这一天就已经宣告死亡,接下来的时间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等于零的可能性在追寻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事情罢了,不过伴随着这片黑色一同出现的,还有一次城市的灭亡。 正如同大多数灾难片所拍摄的那样,先是地面裂开缝隙,紧接着裂缝越来越大,很快,在裂缝旁边的人们就意识到,并不是路面开裂或者下水管道爆裂之类的安全事件,而是整片大地裂开了,地震?板块移动?不管原因是什么,他们现在都应该开始逃跑了。 跑,能够跑到哪里去? “走走走!开车!”一位父亲喊着,等到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坐上车的那一刻,连门都还没来得及拉上,就已经踩下了油门,那飞速蔓延的裂缝紧追着小车,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追上,这大概也是大多数人第一次经历如此强烈的地震,他们只能够顺从自己的本能,做出一个最为原始的动作。 跑。 有什么声音响了一下,原来是刚才那位父亲驾驶的车已经落入到了深坑之中,好巧不巧,那辆小车坠落的地方正好是裂缝所处的位置,伴随着尖叫声,小车就这么消失在了裂缝之中,裂缝有多深,没有人知道,毕竟,这里都是黑色。 这一团圆形的黑色拥有质量。 它在地面上……不,它并不是在纯粹的地面上,它的质量过重,以至于路面根本无法承受住,以它此时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四周的地面都已经塌陷了,被它的质量压到塌陷,一寸寸的土地龟裂,向着下方一同坠落,一切位于这片大地上的建筑物,也就是整座城市,都在向着下方坠落。 包括二阶堂野野。 此时的二阶堂野野正抓着一根栏杆,她不知道这个栏杆能够撑多久,此时她的脚下并没有立足点,如果松开手,那么这一点就相当于要重新开始了,她当然可以这么做,可她不想,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比上次的十一月三十日更加诡异,这一团黑色的巨大圆形,还有卡门大教堂那奇怪的光,若是比较起来,就会发现,这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太过于‘非自然’了。 就像是什么存在已经等不了这么久,将本应该缓慢进行的流程忽然提了几倍速度,强迫着每一个纽加哥的人面对他们不应该面对的东西。 二阶堂野野抓着栏杆的手用力,将自己的整个身躯提起来,她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立足的地方,踩上去,这个时候,她才有足够的时间来观察四周,其实也没有多少观察的必要,她肉眼能够看见的建筑物基本都毁坏了,看起来状况最轻的建筑物也被分割成了两半,这场‘灾害’在前几次的十一月三十日都没有出现过,所以,这一场灾难就是被非自然的力量引起的。 现在的方块k还在和‘祂’交手吗?二阶堂野野不知道,她在寻找某些散落的信息,既然这一场灾难是在这一次十一月三十日出现的,那从这一场灾难的痕迹上,也能够找到些许和祂有关的信息吧。 不过在这之前,她需要离那个黑色圆形更远一些。 若是能够从立体角度看,那个圆形应该是一个圆球吧……二阶堂野野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躲避着路上奔跑的人群,现在她所移动的方向和那些逃跑的人一样,都是朝着城市的外环跑去,每一个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发生在纽加哥的灾难,只要逃离到纽加哥之外,应该能够躲几个小时吧。 然而他们的期待落空了,因为此时,整个纽加哥,这个城市,正在下坠。 不是地面,也不是什么房屋,是整座城市都在下坠,而在纽加哥这座城市的边缘,在地图分割纽加哥和另外的城市的线条的地方,映射到此时的纽加哥,就是纽加哥下坠的范围大小了,一座正在向下沉没的城市,隔绝了人们逃离的想法。 毕竟,此时的纽加哥和别的城市已经有了几十米的垂直高度差,而且这个高度,人类是无法爬上去的,更何况,他们已经需要面对另一个困难了——海水,是的,纽加哥本就是一个临海城市,在城市沉没的时候,是真的有大量的海水朝着纽加哥这座城市涌来,从港口开始,几十米高的海水让人们根本想不出逃离的方法,只能够把自己包裹起来,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起来,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这都是什么东西。” 位于纽加哥这座城市之中,二阶堂野野知道,这一次肯定是需要重来的了,这座正在逐渐被水淹没的城池,这座朝着下方不断沉没的城池,让她不由地想起了那所谓的海底之城,是叫亚特兰蒂斯,对吗? 在这整个城市区块下沉的时候,那黑色的圆形逐渐变大,而靠近那个黑色圆形的一切事物,都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朝着上空飞去,进入到黑色的圆形之中,消失不见,不过,在靠近那个黑色圆形的过程中,可以很明显地看见,一切事物都开始崩裂,分崩离析,然后被卷入到这一团黑色之中。 撕裂。 太阳忽然猛烈起来了,某种阻拦太阳光的事物被黑色卷入其中,这黑色的圆形更大了,现在,整个城市都能够看见那黑色的圆形,就连天空的云也出现了变化,那些云形成了宛若漩涡一样的分布,缠绕起来,从天空之中向下,直到遇到暖空气,导致一小片的雨形成,在这个白天,纽加哥下了一场下雨。 这一场雨终究没有落到地上,被黑色吞噬,卷入。 ——‘天空之中隐约有什么在歌唱,那是神圣的羽翼,是和平的白鸽,是一盏明灯,从天空坠落,它们环绕着所有人,在此时抬起头,只会有虔诚的祷告,和崇拜,那是神迹,是超出常理,是宏伟的景。’ 当。 恍惚之中,人们都听见了一道钟声,那钟声是如此洪亮,如此神圣,如此不可直面。 然后,纽加哥这座城市,彻底被海水淹没了。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其实再说纽加哥已经不够准确了,纽加哥这座城市已经从五十星这个国家的版图上消失了,此时,若是从天空看向下方,只会看见原先纽加哥的位置上是一片蓝色的大海,还有些许露出了顶端的建筑物,而在这个范围的正中心,是一个黑色的圆球,这个圆球很大,非常大,在圆球的四周,散落着各种建筑物的残片,还有各种杂质,这些东西就这么悬浮在空中,围绕着圆球缓慢移动,直到没入到圆球之中。 而在这个过程里面,圆球在不断扩大,一点点扩大,每当它的大小进一步增长的时候,又会吸引到更多的事物朝着圆球飞去,在圆球的周围,重力仿佛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只遵循着这一个规则,那就是被这片黑色吞没。 连光也不例外。 ——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神的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神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 ——善良之人和善良之人的全家都要进入方舟,因为在这世代中,神见那人是义人。过了那七天,洪水泛滥在地上。 二阶堂野野看见的最后一幕,就是这黑色蔓延到了自己的身旁,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那黑色圆球飞去,随后,她的身体传来一种被撕裂的疼痛感,原来是在这圆球的力量下,她的身体开始崩溃了。 她的双手握在一起,在她的手中,一个小小的方块正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或许,是在这个时候,名为沉沦的骰子,感受到了同属于一个时代的气息。 ——这洗礼本不在乎除掉肉体的污秽,只求在神面前有无亏的良心。 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柒 十一月的风(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小调狂想曲·其一】 竖起手指,一,二,三。 继续记录。 很好,能够看见我的手指吗?这是几?稍等一下,哦,看来需要切换一下记录的方式,从哪一个角度切入?好的,好的,那么接下来,变更一下记录的方式,首先,将维度的层次变换一下,脱离当下空间和时间的束缚,但是把视点继续存留在这个地方。 竖起手指,三,二,一。 调整稍微需要一点时间,这是很正常的,即便我转换的速度再快,反馈到记录上任然需要一点时间,通俗的说,就是记录的速度无法跟上我的速度,仅此而已,毕竟记录需要时间,在这之前,先用一点内容填充需要的部分,等待着这段记录时间吧。 ——你看,整个社会就是一台机器,一台巨大的机器,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已经固定,每一颗螺丝都精雕细琢,想要改变整个机器的构造,就需要【恶魔】。 既然如此,来记录一下祂吧,本质之一,‘情感,泪水,囚禁,失神,悖论,往日,失衡,约束……’,‘诚挚的混沌善意’,当然了,还有‘华贵的恶魔’,不重复的名字是必要的,这种文字能够精准定位到一个存在,越多的描述词就越详细,因此,‘部分存在们’都会尽可能地避免自己的名字被他人所知,亦或者能够形容自己的扩散词汇被聚集起来。 ——恶魔是如何诞生的,你们想过吗?污染?扭曲?滋生出恶魔的,是整个社会。 当然,也会有例外,比如这位华贵的恶魔,祂便是走了另外一条路,祂在人们的认知之中创造了另一个‘自己’,一个神明,创造了世界的神明,和樱岛的那些天使有点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在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国度唯一的神明的同时,祂还把自己的存在藏在了历史之中,使得‘当下’的人们无法寻找到祂,但祂又能够聆听到信徒的回应,这就是祂的高明之处。 ——你们应该不会去想吧?被社会抛弃的人,被群众冷漠以待的人,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人,孑然一身的人,毫无牵挂的人,寻死之人,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社会的弱者,而当弱者斩断和世界的一切牵连之后,它们就会蜕变。 祂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很狼狈,事实上,祂比任何人都畏惧死亡,只不过,祂畏惧的不是自己死亡的痛苦,而是自己若是死亡之后,祂的信徒,祂的国度,祂的人民,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祂把自己塑造成神明,祂也把自己当做神明,保护着人类,却又因为认知的不同伤害到人类,真是矛盾,舍弃了作为人的部分,换来的就是如此矛盾的结果。 ——恶魔会带来灾难,带来死亡,它们所给予的死亡会让人们悔改,如此一来,社会就会改变,那么,总有一天,人们会毫无负担地行走于阳光之下,我们将会迎来一个没有恶魔诞生的美好世界。 祂让恶魔这一个概念存在于五十星,不只是五十星,另外的国度也存在着恶魔的痕迹,祂认为这是正确的,或许吧,或许这确实是正确的,从祂的角度来看,祂本就没有错误,这边是世界的规则,是与否总是需要从多个角度来看待的,比如立场,比如道德观念,总而言之,从一个记录者的角度看来,一切都是能够理解的。 维度的切换做的差不多了,那么,接下来,记录方式将会进行更换。 让我们在【下一首诗歌】再会吧。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二阶堂野野在新的同一天睁开了双眼。 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尤其是在下午开始,在方块k来到卡门大教堂之后,一切事情变得诡异起来,二阶堂野野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起来自己所看见的每一个时刻,首先是……对了,首先是离开卡门大教堂。 在离开卡门大教堂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之后,一束光就将卡门大教堂笼罩起来,从外界无法感知到内部发生的事情,但那一束光给她带来极强的危机感,仿佛只是靠近那里,身体和灵魂就会被堙灭,她没有任何停留,朝着远离卡门大教堂的方向狂奔。 事情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变得奇怪的。 首先是地震,地面开始震动,肉眼可见的裂缝在地面上蔓延起来,在地震之后就是整座城市的下沉,整个纽加哥都开始下沉,而随之出现的,还有那一团黑色,从卡门大教堂开始出现的黑色,像是一个黑色的圆球,却没有圆球那般的实质,更像是一种烟雾朦胧的黑,吞噬了一切光亮,没有任何色彩能够在那个黑色之中存留。 黑洞。 这是二阶堂野野的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想到的词汇,黑洞,那个东西有点类似于黑洞,和黑洞相比起来,它又更加庞大,而且,它有一种实质的重量,整个纽加哥就是被它压到下沉的,在那之后,海水流入到了城市之中,很快就把纽加哥吞没。 她还记得自己看见一切物质都在向着黑色圆球飞去,不论是建筑物,植被,云朵或者别的什么,都没有例外地朝着黑色圆球飞去,在之前的几次十一月三十日之中,这一个景色都没有出现过,这一次是因为什么‘变量’导致了它的出现? 二阶堂野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答案就在她的手中。 那是一个立方体,小小的立方体,看着就是一个骰子,方块k说,这一枚骰子名字叫做沉沦,它是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也是她回到二零二二年的唯一依仗。 猜测是正确的……这一枚骰子确实能够带回到新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那么,现在就需要把这一枚骰子放好,放在身上,在身上找到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就目前看来,衣服的口袋是最便携的,只是,她需要想一下,若只是把这一枚骰子放在身上,是否会被‘祂’发觉? 现在先不用想这些,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带回来的信息还需要传达给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方块k,她当然可以违背自己的承诺,去选择回到二零二二年的途径,然而,这并不是二阶堂野野的风格,至少,在方块k确实帮助到自己之后,二阶堂野野没法直接离开,她残留的那些诚信支撑着她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都是因为‘祂’,祂把自己带到这个时代,让自己经受那么多疼痛感,如果不能够把这些疼痛全部施加回去,施加到那个被覆盖在雪花之中的存在的身上,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才是她想要做的。 所以,和方块k的合作是必然的,还有子规,子规更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存在,人?还是别的什么,能够跟上‘祂’的速度的存在,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普通人,对了……祂的速度,如果是按照上一次的上一次,也就是从图书馆坠入到卡门大教堂的那一次,祂的速度应该是超过所有‘肉眼’的,可是在上一次的十一月三十日祂似乎没有展现出这样的力量。 不止如此,好像每一次祂的权能都有些许变化,具体的变化内容不得而知,肯定是存在什么问题的,二阶堂野野思索着,她把骰子放入到口袋之中,扣上扣子,这是她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方式,放在房间之中并不安全,若是她只能够将身上的物品带到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那这枚骰子就必须带在身上了。 起床。 对着镜子洗了把脸,二阶堂野野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在笑,也对,毕竟这么多个十一月三十日,她终于弄到了回去的时间锚点,锚点的使用方法暂时还不明确,或许可以去问问子规,只不过这一次,在卡门大教堂应该是找不到子规的了,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她们已经在卡门大教堂交流过,而二阶堂野野把自己的居住地点告诉了子规,也得到了子规的居住地点。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这个地方二阶堂野野知道,五点四十五招待所是影的地盘,至少在二零二二年的时候就是,不出意外的话,一九八九年的五点四十五招待所也应该是影的地盘,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就可以去那里寻找子规了。 “早上好,面包刚刚烤好,要来试一下吗?” “谢谢。” 克里恩·阿尔法还没有出门,桌子上放着刚烤好的蒜香面包,依旧是熟悉的味道,温度也刚刚好,她把一个面包放入口中,思索着一会儿应该先去做什么,首先应该去找方块k,把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信息传给这一次的方块k,然后……然后去寻找仪式所需要的材料。 她也想试一下,试一下杀死‘祂’的方法,杀死一个高纬度的生命,杀死一个本质,听起来就很不错,对吧? 就像是二零一二年的时候那样。 ·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捌 十一月的风(下) “搞定了吗?搞定了吗?” “搞定了,我瞄准了后脑勺的,至少得晕个半小时,足够了。” “砰——!” 一道枪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而紧接着响起的,是肉体摔倒在地上的声响。 “……放开她,不然我会杀了你们,我保证。”她把枪对着那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的小腿处出现了一个血洞,显然已经失去继续走动的力量了。 “疯女人……” 男人说着,松开了自己的手,让手中那个已经昏迷的女孩没有站稳,摔在了地上,他面色惊恐,向后退了几步,毕竟这是枪,不论放在哪一个时代,枪支都是血与暴力的代名词,男人赶忙抬起手,示意她自己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等一下……”男人似乎还要说点什么。 “闭嘴!”她怒吼道,她的声音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以及疯狂,是的,疯狂,若是看向她的瞳孔,就能够看见她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是许久没有睡眠了,还是因为什么事情精神错乱,这都不重要,总而言之,伴随着她这句话的落下,男人闭嘴了。 于是,局面剑拔弩张,四周还有几个人在围观,但不敢靠近,这诡异的安静让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只能够悄悄张开嘴,让空气从自己的口腔进入到自己的肺部。 直到新一个人的到来。 “好了,好了,李,把枪放下。”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仿佛正准备参加什么上流的社交聚会,或者什么正式的会议,他把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她把手中持有的危险物品放下来。 “先生……徐杰夫先生!”地上的男人就像是看见了救星,手脚并用地朝着徐杰夫爬了过去,即便安全的脚还能够让他们站起来,他们也不敢这么做。 徐杰夫不留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那准备抓到自己裤子上的手,随后,他才把自己的目光聚焦到李的身上,随后皱了皱眉:“你……我的这两个人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我在这里给他们道个歉。” “差点把我的人带走,你是不是说的有点轻描淡写了?”李的手一直抓着那一把枪,“在这里被带走的人是什么下场,应该不用我告诉你,徐杰夫。” “我言轻了,抱歉,但是李,恕我说话直白一点,这个人也只是个会给你添麻烦的废物罢了,你在瓷的工作远比她重要得多,不是吗?”徐杰夫看了眼地上的两个男人,“他们还有家人要照顾。” 他叹了口气,想让李能够更……怎么说呢?和善一点,只不过李依旧没有放下枪,是筹码不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赔你几个新的东西。” 依旧是沉默。 “两个污染物,我会送到你的家门口。”徐杰夫说,“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这个筹码已经足够了,李,我已经做出了足够的让步。” 李依旧沉默不言,眼中的红色变得更深了。 ——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徐杰夫很清楚,她想要的是扣动扳机,即便在这里做出这件事的结果显而易见。 “李……她只是一个‘残次品’!有必要吗!” 这一次,徐杰夫的声音盖过了地上那因为疼痛发出的呻吟声,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徐杰夫也不再说话了,只是用一种愤怒而质疑的目光看着李。 许久之后,李放下了枪,她看着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孩,最终还是没有坚持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她是我的家人。” 她听见了四周人的笑声。 “是吗?她值多少钱?”徐杰夫从口袋之中拿出一包烟,往口中放了一根,随后点燃,不过他没有抽,只是看着火光缓慢而温和地吞噬着每一缕烟草,“多少年了?李,如果只是为了满足你自己,也应该换一个新的了。” “她的身体素质和那些控制过污染的不同,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修正过的,就连污染物的接触应该都没有多少吧?” “够了。”李打断了徐杰夫的话,将地上的女孩扶了起来,在接触到女孩的手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足够冰冷,就连女孩那因为昏迷而降低的体温都让她感到温热。 “不管怎么样看都是残次品。” “够了!” 李扭过头,这一次,她的眼中已经充斥了鲜红,恍惚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道和弦的声响,沉闷,令人喘不过气。 “那只是一个一文不值的残次品!李!”说的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徐杰夫的眼中有一缕怜悯,就是那种怜悯,让李的心脏下沉了不少。 “她不会知道的。”李说。 于是,又是很长的一段沉默。 “……就按你说的来吧,徐杰夫。” “这才对,这才是我认识中的你,和善点,毕竟我们只信奉利益。”徐杰夫拍了拍手,对着四周的人扬了扬下巴,“都别看了,散了吧。” 四周的群众被驱赶了,只剩下了在场的三人。 “李,你已经不是当初瓷的那位高层了,更别提再往前的时候事情,作为你的朋友,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但是你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残次品上,她确实不会知道,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都知道。” 三个人,一个会把残次品当做家人的女人,一个女人的友人,还有一个残次品。 ——九州,九龙,旺角。 ——时间不明,过往。 “……你救了我吗?李。”许久之后,感受到自己的身躯正在被什么人肩负着的女孩睁开了眼睛,在看见李的那一刻,她裂开嘴角,试着笑了一下。 忽然停下的脚步让女孩踉跄了一下。 “我救了谁?”李问道。 “当然是我啊。” “那如果我出事了,你会救我吗?” “当然会啊。”女孩说,“我说过的,我会一直陪伴着你——” 话音未落,她就被李按在了墙上,李抓着她的衣领,眼中的红色代表着暴力和破坏欲,李没有等待女孩的回应,把手按在了女孩的小腹,片刻之后,她移开了自己的手,然后握拳,对准了女孩的身体。 “你知道吗?其实暴力和快感差不多。” 李端详着女孩的脸,就是这一张脸,就是这一张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既然是一个残次品,就不要一直让我这么难做!” 李一拳打在了女孩的腹部,然后继续挥舞拳头,一拳,接着一拳,李逐渐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变得模糊,她看见了很多人,阿疯,锅,还有各种瓷的人,还有已经死去的人,她看见了自己的过去,看见了很多个时间的锚点。 “一切都变得这么糟糕……一堆问题无法解决,以后也可能无法解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好你……还有你们,为什么就不能够放过我,又不是我想去做这些工作的……为什么不能够放过我!” 末日,启示录,本质,魔女事件,污染物,箱庭,魔女的收藏,九州,一切非自然最终成为了什么样子?瓷以人的身份去坐着所谓拯救世界的事情,却最终连‘人’也无法保护下来,在被徐杰夫询问那句话的时候,维系着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了。 她意识到自己本就和这里格格不入,她只是一个被寄宿的灵魂,一具尸体。 这时候,她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嘴角流出献血的女孩用那没有多少神色的眼睛看着李。 “你哭了。”女孩说。 李发现,自己的脸上有一道温热,那是水流过之后的痕迹。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你说过的,你需要我的陪伴,只要有我在,你就不会害怕那份疼痛感,不会因为过去而悲伤,所以,哭出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一直都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能够帮助到你,一直都是我最骄傲的事情。”女孩抬起手,轻轻拍打着李的头,她的身高比李低了一些,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做到这件事,即便此时女孩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她也尽可能地踮起脚,正如以前做的那样。 然后,她把手环过李的脖颈。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李问道,“哪怕你得不到任何回报。” “我不知道啊。” 女孩的手搭在李的头上,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为了温和,还是身体的疼痛感让她无法大声说话,她只是这么拥抱着李,用自己的温度把李那趋于冰冷的身体温暖起来。 “我知道,我一直给你添麻烦,很多事情想做也做不好,但只要和你在一起,即便是我也会有可以自豪的时候。” “但只要能够让你好一些,这就是我努力的动力,你说的什么意义啊,暴力啊,我都听不太懂,我只知道这么做就可以让你好受很多,来吧,我们该回家了。” 女孩的声音依旧如此熟悉,明明一切都还是这么糟糕,但李可以庆幸的是,她的哭脸不会被第三个人看见,明明又一次失败了,明明要寻找的东西依旧不见踪影,明明手上的血迹还没有擦拭干净。 但在这里,她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 “嗯……回家,我们回家。” 李张开嘴,对着女孩的肩膀咬了下去,就在昏黄色的灯光下,一个落魄者和一个残次品,两个影子交织起来,随后归于寂静。 ——佚名,《启示录》。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贰拾玖 落下的太阳收拢玫瑰色的光芒(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树木那么巨大,你看不见树梢。 落下的太阳收拢玫瑰色的光芒 在每棵树上,就像在烛台上面, 小小的人儿走在下面的路上。 让我们扬起头,拉着手 这样就不会在纠结的草丛迷路。 夜晚开始在花朵上加上封条, 色彩连着色彩飘下天空。 那里,上面,一次盛宴。金罐, 倒进了阿斯彭铜器的红酒。 一辆空中的车带来礼物 为看不见的王者也为那些熊。 ——米沃什,《去森林的远足》。 “李,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想问的问题。” “说。” “在我‘睡着’的这十几年来,你对你的小女朋友做了什么?看起来,她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而她自己对此完全没有印象,这一点你是欺骗不了我的,在你前几天借着她的‘血’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你的小女朋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无可奉告。” 咔嚓。 “不只是记忆,就连身份、性格、肉体都有所区别,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你是借助了谁的权能做到的这件事?如果是记忆的话我还能猜一下,是尼莫西妮吧?那肉体呢?按照你们的说法,她应该是一个‘残次品’才对,但现在的她好像真的成为了一个人,是真实的人吗?” “不论你问多少我都不会告诉你的。”李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我无法信任你。” “没关系,继续让我猜一下吧,正好现在没有什么事,就让我猜一猜,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嗯哼……创造生命?按理来说,她只不过是你的移动血库,你却对她倾注这么多情感,尤其是我不在的这些年,你的症状反而还更严重了。” 李没有回答。 “不管你是否信任我,也对,你肯定不会信任我,在某一些出发点上,我们的利益其实是一致的,你想杀的人也是我想杀的人,你想杀死的本质也是我想杀死的本质。”齿轮抬起手,祂用自己的手指擦过李左眼下的那个十字印记,“你对你的小女朋友做了什么,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如果她发现了了呢?” 咔嚓。 “她不会知道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的语气很坚定。 “她不会知道的。”齿轮复读了一遍,“看来你确实是做了什么,尼莫西妮的那本书对吧?我记得那本书在你的前同事的手上,说起来,你的那位同事的眼睛下也有和你一样的东西,这是谁给你留下来的?是最初吗?” 没有等李回答,齿轮便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你不会回答的,我现在在沟通过去的时间锚点,已经找到问题了,在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出现了一个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不出意外的话,和你的小女朋友有点关系。” “你的权能能够看见那个时代吗?” “不能,但是我找了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你认识的,能够跨越时间和空间观察一切的那个东西,具体的名字我就不说了,我担心它看见我。” 说完这句话,齿轮就消失了。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五十星,纽加哥。 在回到纽加哥的时候,齿轮皱了皱眉,在纽加哥的边缘好像有些奇怪的东西,不属于五十星这个国度应该出现的东西,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于是齿轮转动,从地面上蔓延出来,在整个城市之中旋转起来。 咔嚓。 “太奇怪了,不是恶魔。” 更像是一个魔女。 在思维之中的时候,在自己沉睡的时候,李一直生活在九州,因此,齿轮对九州很熟悉,这个非自然的气息很像是九州的魔女,不过也不对,按理来说,魔女不应该出现在五十星,和天使、恶魔不同,魔女是独属于九州的非自然,那么,那一个一样到底是什么呢。 箱庭。 齿轮转动着,将城市之中的每一个角落都镶嵌进一个齿轮之中,齿轮和齿轮相互咬合,成为这座城市运转的基本要素之一,将齿轮融入到城市之中,但又不干涉城市,此时的齿轮已然渗透进了城市的本质之中,但若是齿轮转动起来,必然改变城市的某一种脉络。 城市的脉络。 齿轮就这么让齿轮在城市之中转动,现在的她正处于图书馆中,纽加哥的图书馆,据说是整个纽加哥最古老的图书馆,她来这里的理由也很简单,也只是为了看书,睡着的这些年,她对外界的感知处于一种随机的状态之中,部分内容她很清晰地记得,但一部分内容又没有半点了解,比如李的那个小女朋友,还有一些‘信息’。 而书籍,就是记录信息的最好渠道,不论是文化的变迁,还是历史纪实,都能够在这些布满了文字上的纸张寻找到,此时的齿轮就是在这些文字之中查阅,查阅每一年纽加哥新闻报纸的合集版,这些合集版会抛弃没有多大意义的花边新闻,把最为重要的时政信息记录其中,比如某一个地区的政府人员变化,比如某一个大会的召开。 这才是齿轮想要看见的。 从文字之中汲取养分,名为信息的养分,能够帮助齿轮更好地通过那些齿轮来运转城市,将一个方向的未来导向另一种可能性,除了齿轮本身的权能,还要思考一下整个地区,整个社会乃至整个文明的变化,固然,违背这些基础信息进行齿轮转动也是可行的,可这样做更有可能出现的结果就是整个发展的崩溃。 正如人类这些年来都在追寻着和谐共处,追寻着每一个国家的平等交流,若是在这个时候转动齿轮,把发展引导向战争,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复现出一百多年前的那一次末日,在那一次末日之中,上千万的人死亡,几十亿人被卷入到末日之中,但也是在那一次末日之后,人类的科学技术得到了发展,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许多方面得到长足发展。 可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每一个末日都意味着死亡与血,若是为了追求进步来引起一次新的末日,那只能说是最为愚蠢的行为,这就像是在透支整个世界的未来,来赌一个不一定成功的可能性,而且即便不去赌这个可能性,这个未来也迟早会到来。 没有必要。 她的手指敲击了一下桌面。 “不管是魔女还是箱庭,出现在这里都很显然不对劲,九州,最初,你,或者说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呢?”齿轮自言自语,但这也是一个绝对安全的自言自语,因为,整个图书馆之中,只有她一个人,严格来说,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动。 至于别的人,图书馆之中别的人都被齿轮转了一个方向,如果在这个时候看向图书馆之中,就会看见,整个图书馆之中都掺入了新的齿轮,在书架和书架之中,在书本和书本之中,在每一个角落,齿轮在这里生根发芽,然后开始拼凑。 齿轮在把整个图书馆化作一台机器。 图书馆的人们宛若一个个精致的人偶,机械地重复着某一个微小的动作,这是在维持着他们的生命特征,活着,这是活着的人,只是现在,这些活人除了还在进行微弱的活动,已经看不出别的正常状态,他们就像是这个巨大机械的一部分,某一个螺丝,或者某一个小小的关节,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来维持着生命和整个机器的运转。 “需要一份燃料啊。”齿轮说。 齿轮转动了一下,在图书馆之中的一个男性,忽然被卷入到了齿轮和齿轮的间隙之中,首先是手臂,在齿轮旋转的那一个瞬间,男性的手就被压入到了二维的平面,从三维跌入到了二维空间,而在这个下坠之中,在这个维度的变化之中,析出了大量的能量。 这就是燃料。 维持一个机器的运转当然需要燃料,即便是在人的世界之中,每一个机器都需要能量,再不济也是通过人的力量进行运作,而一个人从三维跌入到二维时候析出的能量,足以维持整个机器运转一段时间了,人并没有死亡,只是生命的特征出现了变化。 “要是让那个家伙看见,估计又要说我了。”齿轮将手中的新闻合集合上,对信息的了解已经差不多了,而燃料的准备也差不多了,再算一下时间,可以离开了。 齿轮站起身,然后迈步,就在她开始走动的时候,整个图书馆的齿轮都转了起来,因为齿轮本身就是机器的一部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相当于齿轮的转动,而每一个齿轮都环环相扣,这就是齿轮的权能之一,只要她想,就连自己的呼吸都能够成为一枚转动的齿轮。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不会出现任何异样。 因为这里就是一个机器,整个建筑物,整个城市,整个社会,只要是有着结构的地方,都是机器的聚合。 无可避免。 咔嚓。 齿轮转动,将‘视点’转向了另一个坐标。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 落下的太阳收拢玫瑰色的光芒(下) “还有十七米。” “我知道了。” 蜘蛛听着耳机传来的回答,默默点了点头。 此时的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修身的衣服衬托她的身材,她特地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让她那有一小段时间没有裁剪过的头发变得柔顺且光滑,再配上一副平面眼镜,和先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的蜘蛛是一个冰冷的医生,那么现在,她就是一个文雅的宾客。 她从一旁侍者端着的盘子上取走一杯酒杯,严格来说,这个时候不应该喝酒,酒精会让她的思维变得缓慢,但是现在这个场合,这一杯酒是很好的道具,不论遇到什么人,端起酒杯,轻轻碰杯,便能够聊上两句。 这里是宴会,由‘他们’的目标所举办的一个宴会。 具体的地点是纽加哥的城市中心,一座被临时租用的宅邸,而她的目标也很简单,就在不远处,而此时正在和她说话的,是安比莉尔,其实这本应该是安比莉尔的任务,但此时的安比莉尔还在病床上没有下来,所以,以一枚硬币作为报酬,她承担了安比莉尔的工作。 接取委托人的委托,获得信息,制定计划,然后完成,交差,获得报酬,这就是获得资源的最简单的方式,蜘蛛对着面前的男性微微一笑,然后举起酒杯示意,她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看着自己的目标——那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 那便是她今天的目标,落橘先生,全称是,落橘乐章。 这个名字并不响亮,但是在这个特定圈子,基本没有人不熟悉,落橘乐章,二分之一审判院成员,二分之一审判院,总部并不在纽加哥,整个五十星的每一个城市都有二分之一审判院的痕迹,而在五十星,在特定的群体之中,二分之一审判院的地位可以和摩门一较高低,但和摩门不同,二分之一审判院倒是更加‘接地气’一切,他们没有摩门那样的官方背景,但他们是从最开始的混乱之中扎根发芽,和家族一样,从枪与血的沐浴之中走出来的组织。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安比莉尔接下这个工作,她……现在的蜘蛛来到这里,她们为的是这个人——落橘乐章在黑暗之中的产业——这个男人正在联系着车之乡的海鸟组织的某些人,在纽加哥偷偷贩卖‘货物’,一个不能够在纽加哥贩卖的货物。 这是一个百年来都被家族所重视的话题,在这个靠近大海的城市之中,一个不留神就会出现一些来自海的对岸的事物,这些事物可以带来文明的发展,也同样可以带来混乱和灾难,即便在家族的制度建立之前,纽加哥就已经有了抵制那些货物的声音,在这么多年的时间后,明面上已经没有了‘货物’的存在。 正因如此,利润才高。 按理来说,港口货物的运输,还有内容物的范围,应该经过负责组织的严格检查,然后派遣专业人员进行运输,被严令禁止的货物出现在纽加哥是很严重的违规行为,但是很显然,落橘乐章并不在乎,在足够的利润面前,他可以践踏这名为规则的底线。 “十米。”蜘蛛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液体在这个酒杯之中晃荡。 “你能够处理好吗?”安比莉尔问道。 “可以,所有人都没有发现我。” “需要多久?” “两分钟。”蜘蛛向后退了几步,让自己脱离一切不安全的视线。 “可以,辛苦你了,忙完这件事之后我请你吃饭。”安比莉尔说。 “你最好会请我吃饭,你现在可欠下了不少钱,医药费,住宿费,还有我的误工费。” “好好好……”安比莉尔口气,“都依你。” 蜘蛛那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扶了扶自己刚买的平框眼镜,这是她在来时路上的时候,在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眼镜店买的,花的钱不少,但物有所值,戴起来的时候,看起来非常漂亮,衬托出自己的面颊更是无害。 她看向自己的目,那站在不远处的人。 落橘乐章,原名为加百罗涅·卡莫拉,二分之一审判院成员,男,四十岁,父亲和母亲生活在布法罗,在二分之一审判院的工作是对外会谈,相当于二分之一审判院的舌头,从种种迹象看来,他并没有需要大量钱财的地方,可是……信息是不会出错的。 蜘蛛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时钟,很好,快了。 还有五秒钟。 五,四,三,二——砰! 宅邸第一层的大门被砸开了,而出现在门外的,是属于家族的人,从配置看来,应该是切拉斯家族的人,这是由纽加哥的家族出人组成的执行小队,而在其中还有一些生面孔,或许……这就是海鸟的人。 顿时,宅邸变得吵吵嚷嚷。 “出什么事了?”安比莉尔的声音在耳机之中响起。 “家族的人来早了,切拉斯家族的人,谁把资料卖出去了?”蜘蛛让自己再次向后退了几步,“不只是切拉斯家族的,还有海鸟的人,切拉斯和海鸟的合作我是知道的,但是这些信息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 “我调一下记录……记录信息还没有解锁,要么是上面的人卖掉的,要么就是交易还在进行之中。” “负责管理的人怎么搞的。” 蜘蛛砸了咂嘴,现在的局面反而更加不适合动手了,这多出来的人和家族有关,蜘蛛并不害怕家族,但若是动手了,会很麻烦,麻烦才是最主要的问题,她不需要枪械,如果能够给自己一个足够近的距离,她有信心在他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之中完成步骤,可是现在,她不能够靠过去。 因为太明显了。 背上蠢蠢欲动的凸起收了回去,至少现在,不能够把自己背上的东西展露出来,蜘蛛就这么端着自己的酒杯,站在宅邸的二楼,看着下方吵嚷的一切,沉默了数秒之中,她用手扰乱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换了一个发型,随后,她把自己的衣领向上提了一些。 还不够。 “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二分之一审判院的人,谁知道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这时候,身旁有人开口说道,“女士,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蜘蛛看向一旁,看见了一位黑发的女性,唐雪·汉弗雷斯,蜘蛛的大脑之中浮现出这个名字,她知道这个人,而且是知道的很详细,但现在,她必须做出一副陌生的模样。 “唐雪女士,初次见面。”蜘蛛对着唐雪点了点头,“您说,下面那位是二分之一审判院的人?但是我听说那里的人应该都很……自傲,对吧?” “差不多。”唐雪说,“站的位置高了,了解的东西多了,免不得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这句话也是先生告诉我的,你又会怎么想呢?女士,我看你的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能否让我看一下?” “恕难从命。” 唐雪·汉弗雷斯猛然侧身,手肘朝着蜘蛛的腰间砸去,这一个动作用最小的幅度调动了身体大部分的力道,借助上半身的转动让自己的力量到达最大,然后狠狠砸下。 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看向蜘蛛,就会看见,她那深邃的眼睛之中,瞳孔微微颤抖,然后分裂开来,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一般蜘蛛的眼睛都是八个,而此时,在她的眼中,分裂出来的瞳孔数量就是八个,左眼四个,右眼四个,这样的眼睛能够帮助她看见最大范围内的一切,也能够以足够的速度反应过来。 作为影的成员,即便自己是个医生,她也了解不少防身的技术,做这种工作,就要知道自己迟早会遇到这么一天,从五点四十五招待所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能够让安比莉尔都心动的任务,需要承担怎么样的风险。 说句不好听的,和那个出现在病防之中的怪物相比起来,此时的唐雪速度可是慢上了不少,蜘蛛拨开唐雪的手肘,右手握拳,然后猛地一提,她的拳头径直砸在唐雪的下巴上,紧接着,她向前一步,想要踩在唐雪脚上。 但这个时候唐雪也反应了过来,她先一步提起了脚,在蜘蛛的拳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时候,她的膝盖就已经顶在了蜘蛛胸腔往下的部分,然后,她一把抓住蜘蛛的手,一个借力,便把蜘蛛背朝下地摔在了地上。 唐雪·汉弗雷斯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响,是用力过猛把蜘蛛的肋骨摔断了吗?应该还没有,不过内伤肯定有了……不对,反馈的触感不对。 正如唐雪内心之中的思绪,在蜘蛛被背摔到地上瞬间,八只蜘蛛腿穿透了她的衣物,扎在了地面上,刺入了大理石砖和旁边的石柱,这蜘蛛腿动了起来,带动着蜘蛛的身体一同从宅邸的二楼向着一楼的大厅跃了下去。 坏了……唐雪赶忙把自己的视线看向大厅,刚才迟疑了一个瞬间,现在的她已经和蜘蛛有了接触,在旁人的眼中,她们两个不论是什么关系,此时都已经有了关系,而蜘蛛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就会影响到自己了。 唐雪下意识地想要拿出忌时祷告,但是秒表的转动需要时间,五秒钟的时间,足够吗? ——刺。 不够。 大厅之中,蜘蛛的一只蜘蛛腿已经刺入到了被家族的人包围住的落橘乐章的胸口之中,在人们愕然目光的注视下,蜘蛛那数米长的腿轻松跨越了人群,然后朝着宅邸的大门冲了过去。 没有人能够跟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壹 只有那天空和大海(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四】 在浪花冲打的海岸上,有间孤寂的小茅屋, 一望辽阔无边无际,没有一棵树木。 只有那天空和大海,只有那峭壁和悬崖, 但里面有着最大的幸福,因为有爱人同在。 茅屋里没有金和银,却有一对亲爱的人, 时刻地相互凝视,他们多么情深。 这茅屋又小又破烂,伫立在岸上多孤单, 但里面有着最大的幸福,因为有爱人作伴。 ——安徒生,《茅屋》。 一个小小的立方体,里面的空间能够有多大?一立方厘米?一立方分米?还是……无限大?确实有这么一个故事,描述过一个‘里面比外面大’的东西,那是一个蓝色的电话亭,一个时间机器,当然了,此时位于这里的立方体显然不是一个时间机器,这只是一个锚点。 一个箱庭的锚点。 箱庭,魔女的箱庭,在守则之中是这么描述的:“魔女的箱庭指的是魔女所处的空间,空间大小不确定,一个魔女的箱庭只存在一个魔女,不同魔女的箱庭的进入方法和离开方式各不相同,代行者可以以自己的意愿进出魔女的箱庭。 魔女的箱庭是非现实的构筑,物理法则和现实世界会有所不同,但代行者可以自动适应自己服务的魔女的箱庭的物理法则;魔女的箱庭存在于世界的夹缝之中,正常生物在现实世界可能会因不明原因,满足了某种条件而进入魔女的箱庭。” 而这个所谓的‘不明原因’,就是仪式,进入一个箱庭需要一个仪式,在完成这个仪式之后,人就会进入到箱庭之中,不只是人,一切生物都有进入箱庭的可能,只是在基数和生理结构特性上,人确实是最有可能进入到箱庭的物种。 箱庭,这本应该是九州的产物,在大量的非自然生物之中,只有魔女这个特殊的存在会在九州诞生,依靠箱庭和箱庭核心构筑出来的权能,依靠代行者进行和外界的交流,这就是魔女,可此时,位于这个地方的小小立方体,显然违背了这个基本准则。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箱庭。 “老板,你说要给我来杯奥比昂。”娅瑟·汉弗雷斯依靠在墙壁上,环顾着四周陌生的景象,最后,把自己的视线投放在面前的怪异上,问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老板娘出去逛街了。”柜台之后,一团怪异回答道。 这里是箱庭的城市那一面,此时的重新位置是侧方,不过好在是在室内,所以娅瑟能够踩在墙壁上,可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事物仿佛不受影响,严格来说,是属于这个‘城市’的一面不受影响,除了这些没有生命的事物,这个城市之中,还存在着面前这种‘原住民’。 这些原住民并不具备人的形态,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一团没有实质的粘稠烟雾,但这些原住民都把自己当做是人类,而且,也把娅瑟当成了同类。 “只有老板吗?我看你们这里的声音很是惨淡,收入撑得住吗?”娅瑟试着让自己和那团怪异的对话变得更加正常,“你这个老板当的不够尽职尽责啊。” “以前亏欠的,算是补偿吧。”那团怪异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自嘲,它把一个杯子端到桌上,里面盛放着一杯深色的液体,“再说了,这里可是第四面,东西卖的贵一点都无所谓,收入还是足够的。” 新的信息,这座城市属于‘第四面’,娅瑟记下了这个名字,就像是骰子一样?这里的六个面有不同的称呼,也有不同的编号,就比如现在,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所谓的第四面,这第四面充满了烟火气息,这里是一个活着的城市。 这里是一个酒馆,就在这一面的中心,在刚才通过树干坠入到城市之中的时候,娅瑟便落在了这个地方,酒馆的布置很是温馨,温柔的灯光映衬着窗户上的绘画,白色的颜料有着不一样的芬芳,最为显眼的是那个点着火的壁炉,这已经是在纽加哥几乎见不到的东西了,这种旧时代的取暖工具早已经被新的电子设备取代。 那一团怪异没有五官,也没有肢体,就是一团黑色,唯有在做什么特殊动作的时候,黑色之中会伸出一道细长的部分,用来做‘手’应该做的工作,比如现在,这一团怪异就端起了一个杯子,和娅瑟面前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娅瑟没有端起杯子,因此此时的杯子严格来说是‘横在’她的面前的,娅瑟没有把握在端起杯子的时候不会让杯中的液体倾洒出来,而且,她没有钱支付这杯酒的价格,她并不知道这里是否使用五十星的纸币,还是说有一个自成体系的货币系统, 为了防止在下一个重心转换的时候没有地方躲避,所以在落到城市的时候,她找到了最近的建筑物就躲了进来,也就是这间酒馆,而在进入到这里之后,这一团怪异就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告诉娅瑟,来一杯奥比昂。 这个所谓的酒馆老板是友善的还是不友善的,不清楚,这个酒馆为什么只有这个老板,也不清楚,娅瑟的手中还抓着那一把剑,这是属于她的剑,此时,在她的手掌心之中,一缕献血飘荡而出,缠绕在长剑上,融入其中,又有一缕鲜血从长剑之中流出,渗透进她的掌心,达成一个闭合的循环。 这是恶魔的筹码。 “第四面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吗?” 伴随着娅瑟这句话的落下,那团怪异的动作停下了,它就这么凝固住了,似乎是因为这一句话,有什么心照不宣的规则被打破,过了数秒之后,那团怪异上浮现了一只眼睛,应该是眼睛,至少是什么用来‘看’的器官。 那眼睛看着娅瑟,然后滴溜溜地转了几圈。 “……外来者。”它身体上的某个地方裂开了一个口子,化作一个临时的语言器官,“你是外来者,你不属于第四面,那你来自于哪里?一?二?三?五?” 它没有询问第六个面,娅瑟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中的某一个信息,在这位酒馆老板的认知之中,只存在一二三四五面,而剩下的一个面不被提起,是哪里?是那个黑色的平面吗?在几个不同的面之中,唯有那黑色的面最为奇怪,那一个黑色的面,是否是离开的坐标? “我和‘它们’不一样,虽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来者了,应该有几十年了,我都已经快忘了你们是什么样的东西,你应该庆幸,我是保持着中立和理智的那一小部分存在。” 眼睛被收回到了怪异之中,它开始擦拭着酒杯,它已经很确定娅瑟不会去喝这酒杯之中的液体了,即便那只是一杯普通的酒。 “这里是什么地方?”娅瑟问道。 “我的态度是中立并不代表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它将干净的酒杯放回到架子上,说实话,这整个酒馆空间里面,除了它以外,看不出和外界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说,这整个城市都和外界没有多少区别,这就像是一个工业化发达的城市,到处都是巨大和精密的机器,不过,这种机器并不会干扰到城市,反而成为了城市喧嚣之中的一部分。 就比如现在,娅瑟就能够听见远处的轰隆声响,只是这种声响已经沉入到了城市之中,并不突出,若是外界也是这个模样,娅瑟说不定还会喜欢上一点,作为一个自认为安静的人,娅瑟喜欢的就是这种不会令人厌烦的声音。 “那我应该怎么离开这里?” “这就不是能够免费得到的信息了,想离开这里并不困难,不过,你准备支付多少报酬来作为得到这个信息的筹码?” “你这种说话语气让我容易想到一个人。”娅瑟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这一团怪异,“你想要什么?” “并不难,帮我一个忙就好。”怪异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身躯,“你过来点,这些话可不能够让别人听见,不然我们都会有大麻烦。” 娅瑟朝着那一团怪异靠近了点。 ——就是现在。 长剑猛然破碎,化作一团庞大的血,这些血还带着属于人的温热,以及生命力,这是啥流淌的液体,又如固体一般坚硬,它们覆盖在娅瑟的面前,将些许黑色的物质拦在外面,是的,娅瑟,还有怪异,都是在同一时间动的。 【bargaining chip h-004温热誓礼】 红色的血液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洞穿了怪异的身躯,在穿过那身躯之后,血液瞬间凝固,成为一个不太规整的刀刃,娅瑟抓着血液的末梢,转动,顿时,怪异和血液接触的部分就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当然,随之响起的,还有那位怪异痛苦的哀嚎。 “所以,杀了我会让你得到好处。”娅瑟·汉弗雷斯说,“是什么呢……让我猜一下,杀了我,能够让你出去,是这样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贰 只有那天空和大海(下) “这是这里的‘规则’,只有新的人进来的,我们这些旧的存在才能够出去,但是我并不想出去,几十年了,即便我还记得很多事情,外面肯定也已经大不相同了,一个蹲了几年监狱的人都会和整个世界脱轨,更何况是我这种几十年没有得到任何信息的老人?” 怪异挣脱了血液凝结而成的剑。 具体是怎么挣脱的,其实也不复杂,无非就是将整个身躯扯向一旁,反正它的身体就是一团黑色,裂开的部分也能够重新糅合起来,等到脱离之后,它又相当于毫发无损,不过疼痛感应该是存在着的,不然它也不会发出那样子的惨叫声了。 “那这里有多少人?” “这里没有‘人’,你看我这个样子你会觉得我是个人吗?第四面的都是这样子的,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们的位置被取代,无法离开,在时间的作用下逐渐忘记,忘记名字、容貌,忘记一切,然后就是这样子了。”怪异伸出一个触手指了指自己,“我也一样,好在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能够从我以前的文字之中找到一些痕迹,维持我自己的思维,别的家伙就不一样了,如果你亲眼看见了,你应该会深有体会。” “其实我还有更想问的问题。”娅瑟挥了挥手,将‘温热誓礼’收回到了手中,重新化作长剑,这个怪异的态度实在是奇怪,即便自己刚刚洞穿了它的身体,那怪异也没有展现出愤怒,“你们为什么不会受到重力的影响?” “重力?这倒是一个很久没有思考过的事情了。” 它再次伸出眼睛,绕着娅瑟打转着,作为这样一团东西存在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它已经忘记人应该是什么模样,人‘站在地上’的时候又应该是什么模样,即便是现在,即便现在的娅瑟踩在墙壁上,在它的眼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之后,你就不能够以自己的‘意愿’离开,所谓变换的重力对你而言也就无关紧要了,因为你属于这里。” ——这边是在离开酒馆的时候,那位怪异最后说的话。 五十星,纽加哥,锚点。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娅瑟·汉弗雷斯整行走在第四面的街道上,在她的脚上,鲜血正缠绕在上面,每当她迈出一步的时候,这些血液就会死死抓住地面上的每一道凸起,将她的脚固定好,然后才是下一步,虽然此时的重力是属于第四面的,可等到下一次变换的时候,处于空旷地方的娅瑟就会特别被动。 因此她想出了这个办法,让血液固定好自己的身躯,即便重力变化了,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去到最近的室内区域,在保持着双脚固定的情况下,再用血液抓住旁边建筑物的某一个部分,将自己整个人拉扯过去,这就是她想到的办法。 当然,在一个想法被提出来的时候,肯定是需要一两次的实验,所以,在酒馆之中的时候娅瑟就已经尝试过了,通过血液固定双脚的想法是可行的,她就使用这个方法,在整个第四面寻找着痕迹。 正如酒馆老板所说,第四面里面能够维持着正常思维的怪异并不多,绝大多数都已经成为了一团只会发出奇怪声音的黑色团,出现在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而这些东西存在在这里是极为正常的,她必须说服自己,因为她不能够被别的怪异发现自己并不是这里的‘住民’她是一个外来者,一个能够被代替的外来者。 这个箱庭的构造未免也太过于详细了,一个完整的城市,只是这个箱庭的六分之一,而在这个箱庭之中还存在着别的生物,在伊卡给自己的纸张上,记录着不少和箱庭有关的信息,而这些基本构造信息或者内容物的信息都是最为基础的部分,再往后,还有关于魔女和箱庭核心之类的描述。 至于此时的伊卡在哪里,娅瑟也不知道。 她抬起头,能够看见天空上有几个小黑点,这就是之前停留过的巨大的树干,踩在那巨大树干上的时候,她还不觉得这里有多大,现在,她知道了,这个箱庭的空间确实很大,大到那样粗壮的树干在此时也不过是一粒米的大小。 从树干上坠落到第四面的过程之中,她通过温热誓礼的力量给自己制作出了缓冲的工具,液体,固体,具备弹性的物体,就是最好的缓冲装置,因此,在落到第四面的时候,她并没有受伤,液体的温和就在此时显现出来,托起她的身躯,将她放到地上。 她正在消化着伊卡给她的信息。 一般来说,想要离开箱庭,需要借助魔女的力量,不过,这里似乎不存在魔女,这里更像是一个自给自足的世界,每一个面都是如此,她沿着街道行走,忽然,她的身体猛地向左倾斜,向左侧倾倒,若不是因为有血液固定住她的双脚,她说不定已经开始坠落。 她的整个身子栽倒,直到被血液承接起来。 重力发生改变了,娅瑟·汉弗雷斯告诉自己。 这一次的重力方向是那一片空旷,是那深邃的空旷,明亮,但是深不见底,就像是某一个世界的边界,到了那个边界的时候,还会有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 那里看起来才像是云朵应该存在的地方,只是,那里没有,但是那里有最多的黑色线条,密密麻麻,为空旷增添了更多的事物,只是,即便那里看起来明朗,给人的感觉却是危险和不可靠近,至少对于娅瑟来说,那个地方是危险的。 调整好距离,让血液缠在自己的手中,然后渗透进地面。 她的双脚脱离了地面,此时的她只依靠手中的那一条血液连接在地面上,即便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地面是身侧的墙,脚下,是横着出来的建筑物,她松开手,下方横出一道新的血迹,那血迹凝固,承载起她的脚步,一点点向下移动。 此时重力方向,也就是那一片空旷,看起来风平浪静,只是娅瑟不会选择那里,至少现在不会,相比起那不可知的空旷,还是此时看起来安全的第四面更合适一点,在经过几十秒的下行后,她来到了新的建筑物之中。 这是一个小房子,很规整的立方体。 黑色的怪异杂糅成一团,站在房子的地板上,当然了,依旧是娅瑟的身侧,此时娅瑟所在的地方就是房子的墙壁上,然后呢?好像没有了,和酒馆相比,这个房子之中的怪异看起来没有多少理智,它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是在那里左右摇晃。 这反而有点麻烦,因为怪异没有五官,也没有肢体,只是一个黑色的圆球,娅瑟没有办法通过所谓的面部表情或者肢体动作来判断对方的思维,她只能够在房子之中行走着,除此之外,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这里现在没有在营业。”忽然,怪异开口了。 “好的。” “这里现在没有在营业。”怪异重复道。 娅瑟踩着墙壁上的凸起,用血液维持住自己的重心,既然这里不欢迎她,那她就只能够离开了,她还不想这么快弄出太大的事端,她现在处于不利的一方,对于这个箱庭,她了解到的太少了,目前的信息只有自己对每一面的初步观察,以及这一面的些许信息,在第四面的这个城市之中,只有一部分的怪异存留着理智,而这一部分带有理智的才能够提供出更多的信息,以及,离开的方式。 “这里现在没有在营业。” 如果说要一个新的外来者才能够让自己离开,那伊卡算不算是一个新的外来者?说实话,娅瑟·汉弗雷斯没有杀死伊卡的把握,严格来说,每一位影的高层都令人难以捉摸,不是说他们有多强大,而是猜不透,影的人好像都知道该如何隐藏自己,或者让自己逃离某个地方,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她还不打算和伊卡碰上。 “这里现在没有在营业。” “我知道。”娅瑟说,“我这就离开。” “这里现在……外来者?” 鲜血喷涌而出,和在酒馆的时候不同,这一次,娅瑟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一种杀死,毫不掩饰的敌对,这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执着,在外来者这三个字被怪异说出来的那个瞬间,那黑色就朝着娅瑟压了过来。 “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 她听出了一种欣喜,是的,欣喜,那怪异很开心,很兴奋,为什么?因为她吗?还是说,因为有了出去的希望?那个怪异的行动方式并不复杂,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工具的人,只能够依靠自己的双腿奔跑,然而,体现在这个房子之中的,就是一团蠕动的黑色,朝着娅瑟的方向蠕动。 血液从她的双手之中流出,割开怪异,很显然,依旧没有什么用处,纯粹的物理手段并不能够对那些东西造成什么影响,无非就是简单地拖慢黑色的步伐,足够了,她抓着剩下的血液,让这些化作固体的鲜红把自己拉扯起来,从房子的门穿了出去。 在门被关上的时候,她依旧能够听见那团黑色的怒吼。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叁 一个词语或许会从梦中滴落(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一杯雏菊放在白色的桌上 我在此写作,比平时更加自由自在, 四周,干草的气息将人们引向梦, 一个词语或许会从梦中滴落; 黄昏中甜美的天空,犹如从前牧归的牛群; 对于曾经的一切的爱, 对于即将消逝的一切的爱, 没有意义的爱,没有边界的爱 白杨树的影子, 田野上长长的栅栏, 杯中的雏菊。 ——安娜·布兰迪亚娜,《一杯雏菊》。 这是白昼,但这个白昼有点寒冷,或许是因为现在是冬天的缘故,或许是因为今天天气不大好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有什么东西遮住了太阳的缘故,不管是什么理由,今天的天气都是如此,没有雪,没有雨,阳光明媚,但是冷。 五十星,纽加哥,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地下。 昏黄的灯光下,昏沉的房间,并不是因为黑夜,而是因为这里处于地下,在这个房间之中,黑色是主色调,伴随偶尔闪烁的明晃。 而一些嘈杂的声音让这本应该冷清的地带热闹起来,酒杯与酒杯碰撞声,谈论的笑声。 蜘蛛静静地坐着,她换了一身衣服,让那宽松的衣服将自己包裹起来,她将自己的发型打理成先前的模样,这样一番打扮自然是让她的气质回到了作为一个医生时候的模样,她的指尖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等待着委托人的开口。 严格来说,是安比莉尔的委托人,或者委托人的代理人,这些人总是喜欢弄这种大惊小怪的保险,总而言之,她接下来要交流的人,此时就坐在她的面前。 “果然,影的速度一直都是这么让人安心。” “新面孔,你是第一次来这里。”蜘蛛上下打量着面前端坐的男人,戳穿了男人埋下的话语,男人一脸平静,全然没有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应有的慌张或者不适,“无所谓,我也不知道你的主子为什么不自己出来,反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行。” 按理来说,这种人应是那些等待着命令的傀儡,像等待着命令的机器,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工作,但是男人算是个例外,在他的身上,蜘蛛没有感受到一种命令的气息,要么,是这个男人将属于自己的工作提前做完了,要么就是在没有收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选择了擅自行动,只为了将成果带给老板。 “我是第一次来,不过以后可以常来。”男人端起桌上的一杯鸡尾酒,这是蜘蛛先前让侍者送来的,“说句实话,我很喜欢这里的装饰,想必是花了不少钱的。” 这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地下,装饰成中世纪酒馆的风格,酒,在这个国度就是天然的通行证,男人就坐在酒吧的一张样式独特的椅子上,整间酒吧只有两张这样的椅子,他坐了一张,另一张在他正对面,蜘蛛便在那里。 男人看了看右手的手腕,在和自己白色的衣袖相隔不远的地方,漆黑的手表上,银色的指针滴答答地告诉他,他已经坐了有快半个小时了,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对他而言,时间可以慢慢磨耗,毕竟是谈生意,谈多久都可以。 想到这里,男人又不由自主看向了蜘蛛身边的那个箱子,并不大,只够放下一个足球的样子,不过对这份工作而言已经足够了。 “麻烦再给我拿杯酒来。” 男人挥了挥手,很快就有侍者端上了一杯新的鸡尾酒,放在二人之间的桌子之上,男人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在放下酒杯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对于影的业务,我一直都很放心,请问,现在可以让我看一下我需要的东西了吗?” 蜘蛛没有说话,而是将身边的箱子拿了起来放在桌上,然后推到男人的身前。 男人没有打开箱子,而是指了一下箱子,随后,他身旁的某位保镖便走向前,看着那足球大小的箱子,箱子有点鼓,不出意外的话,里面已经装了什么东西了,保镖戴着白色手套,现在,再戴上口罩,把男人挡在身后,在做完这一切工作之后,这位保镖才缓缓打开箱子。 一股血腥的气味从箱子里面涌了出来。 看见箱子里面的东西,男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让保镖将箱子合上,再次看向蜘蛛的目光就变得和善了许多,“我很满意。” “是你满意,还是你的老板满意?” “自然是都满意。”男人说,“剩下的问题我们会解决,这一次的合作十分顺利,如果有评价系统的话,我一定会给你五星好评。” “不用,给个一星也行。”蜘蛛端起酒杯示意。 “款项会在十分钟内打到账户上。”男人说,“下次再见,女士。”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午后。 那个箱子之中装着什么,自然是刚才在宅邸里面带走的人,整个人带走还是有点困难,所以箱子之中只放了一部分,这一部分就足够了,只要能够证明身份,能够证明死亡,就算放的是一块砖头都无所谓。 蜘蛛把酒杯放到一旁,她不喝酒,这一杯酒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既然所谓的交谈已经完成,这杯酒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她向后一仰,瘫在沙发椅上,然后呼出一口气,并不疲惫,只是为了说服自己的身体更加舒适一点。 就在男人离开之后,地下一层其余的人便一同停下了行动,然后井然有序地离开了,所有人都只是一个掩饰,也是一种保护,作为医生,尤其是影的医生,蜘蛛的地位是必然安稳的,即便蜘蛛自己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保护,影也会这么做。 固然,比蜘蛛医术好的医生有很多,比蜘蛛的知识面广的医生更是不少,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蜘蛛这样子的效率,毕竟,人只有两只手,而蜘蛛有八条腿,这件事情自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而知道的人,必然会遵循这一点。 一个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把人的生命吊起来的医生,在整个影都是很重要的存在,更何况,蜘蛛还是一个能够自己治疗自己的医生,俗话都说医者不自医,而蜘蛛,显然就是那种能够自医的医者。 在她的背上,蜘蛛腿只冒出了一个小小的尖,那小小的尖勾起了一道丝线,穿过蜘蛛的皮肤,然后用丝线把开裂的部分缝合起来,遵循着蜘蛛的思维,蜘蛛腿正在缝合着自己的身体,从宅邸的离开的时候并不是毫发无损,严格来说,作为二分之一审判院的成员,落橘乐章的地位自然是重要的,因此,在那个宅邸之中,存在着落橘乐章的保护者。 在那离开宅邸的时候,子弹擦过了她的身体,没有伤到根本,蜘蛛的八个眼睛足以让她看见大多数飞来的子弹,只是有些没有必要避开的部分她没有躲避,任何一个躲避的动作都有可能拖累自己的步伐,在已经出现了突发事件的情况下,她更不能够拖延了。 此时,是十二月四日的午后,地下一层的大门紧闭着,而在这里,只有蜘蛛,还有安比莉尔,在那些人离开之后,安比莉尔来到了这里,两人的交谈还没有开始,安比莉尔只是在吧台取了一杯果汁,放在了桌子上。 对任何人都要抱有最基本的警戒,这是蜘蛛这种人应有的本能。 “二分之一审判院,真有你的。”蜘蛛闭着眼睛,背上些许灼热的感觉已经退的差不多了,“这样的委托带来的弊端远比你得到的利益要大,安比莉尔,那帮人都是疯子,每年被摩门处理的人之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来自那里,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件事。” “我当然知道,但是报酬对我来说很重要。”安比莉尔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十一号地铁的事情。” “卡戎?” “对,和十一号地铁有关,和卡戎有关,对方支付的报酬是十一号地铁的‘车票’,也就是登上那一辆地铁的车票,那是一个污染物,在十七世纪就出现过的污染物,但是被委托人一直留存着,直到这一次才拿出来。” “委托方是谁?”蜘蛛问道,“不用隐瞒。” “……家族。” “你真的疯了。” “我没有疯,蜘蛛,我需要再次见到卡戎,那个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因为你的大脑吗?”蜘蛛看向安比莉尔,“你大脑之中的‘那个东西’,对吧?” 安比莉尔沉默了。 十一号地铁,承载着死者的列车,能够把灵魂和躯壳送到死者的国度,而安比莉尔需要的就是这个,她大脑之中存在的‘那个东西’,那个污染物,名为【倾听泥泞】的污染物,如果要摆脱那个东西,要在保证自己活下来的同时摆脱那个东西。 “你想要把你大脑之中的东西送去死亡的世界。”蜘蛛说,“这就是你的想法,安比莉尔,但是我很想问你,代价,你,还有我,真的能够承受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肆 一个词语或许会从梦中滴落(下)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五十星,纽加哥,旧城区,莫洛托夫书屋。 暗红朗姆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口腔之中的血腥味,这血腥味的来源是她自己,她的牙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让自己的血液流淌到自己的口中,她双手抱着头,蹲下,她的喉咙之中发出阵阵低沉的嘶吼。 “不在……不在……他不在这里……” 指甲嵌入到皮肤之中,带起皮肉,溅起疼痛感,她在颤抖,这份颤抖的来源是自己的心脏,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死死攥紧,然后揉捏,挤压,她想要哭,但是哭不出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暗红朗姆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吐出的不只是气体,还有点点红色,她从地上撑起自己的身体,让自己站起来,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娇小身躯显然不太对劲,她身上的那件白色连衣裙也沾染了不少尘土。 “他死了。”暗红朗姆呢喃道。 ——世界上有几种人不适合招惹。 一,上位者,手握权柄的人,这样的人总有各种手段进行报复,即便当事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想要讨好的人也会一个接一个地上来,无法避免,改变。 二,一无所有之人,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不会害怕别的事情,不会担忧,不会畏惧,他们能够依靠自己的身躯做到很多别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历史上的每一次重要节点,都不乏这些一无所有之人的推波助澜。 三,疯子。 疯子做事不需要理由,不需要任何因素,只因为想了,所以就做了,没有章法,也没有遇见的可能性,而不幸的是,二分之一审判院的都是这样子的疯子,极端的人,极端的思维,他们的人都坚持着一种极端的判断方式,正因如此,他们总会做出一些无法被理解的事情,然后被摩门处理掉。 这就是规则的弊端,摩门的规则并不是预先处理,而是在确实发生了事件之后才去处理,这也就意味着,在某些二分之一审判院的人做出危险的事情之前,摩门不会专门处理那些人,从客观角度上来说,二分之一审判院的存在也确实使得一些人为灾难或者危险事件得到了妥善处理,疯子并不一直都是疯子,疯子也会有正常的时候。 这也是二分之一审判院能够存留至今的原因。 从地位上来说,二分之一审判院相当于戴着黑手套的摩门,一个更为激进,更为极端的裁决组织,他们每一个人都信奉着一个天平,一个只存在于自己心中的道德标准和尺度,在遇到需要决断的情况,他们就会用暴力而不人道的方式进行处理。 从主观上无法接受,从客观上无法反驳。 “我知道,在接下这个任务之后,即便家族会遵守诺言承担责任,但我也脱不了干系,哪怕我只是一个工具,我得到了利益,我就被捆绑在了这条船上。”安比莉尔的眼中流露出歉意,“你依旧答应了我,在我受伤的时候帮助我去完成这个委托,我知道,你肯定也有了自己的别的想法。” “这是理所当然的,安比莉尔。” 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地下一层。 “落橘乐章,四十三岁,二分之一审判院成员,二零二零年的‘埃菲机械厂爆炸案’,二零一七年的‘莫斯水库崩塌事件’以及去年的‘亨德尔村庄惨案’都和他有关,他自称为商人,但他卖的都是彻头彻尾的违禁品,这在他的口中反而成为了冒险精神的代名词。”蜘蛛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上了一张纸张,这是落橘乐章的信息,也是为数不多的信息,“他的理由是‘做了错误的事情就应该接受惩罚’,而所谓的惩罚就是去信仰的神明面前忏悔……也就是所谓的送他们去见神明。” “对于没有信仰的人,他会直接用天平称量被审判者的心脏的重量,比羽毛轻的上天堂,比羽毛重的下地狱。”安比莉尔在一旁补充道,“不过他所杀死的人确实都犯下过案件,哪怕是放到法院去接受审判也是四十年起步。” “这和死者的罪行无关,如果要讨论正义与否,我们才是最应该下地狱的人。”蜘蛛打断了安比莉尔的话语,“人是我杀的,所以,迟早会有麻烦找上门,从现在开始,你的大脑要为我所用,安比莉尔,窃取任何靠近我的人的思维,确保他们无法凭借‘本能’伤害我。” “这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安比莉尔说,“根据信息,和落橘乐章亲近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名为暗红朗姆的二分之一审判院成员,看起来就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另一个是莫洛托夫书屋的老板,在旧城区那边。” 她们的对话很严肃,因为,二分之一审判院这个名字过于响亮,如果说,在没有硬实力的支撑下,践行这种极端的天平是极为困难的,但对于二分之一审判院的人来说,并不是特别困难,因为什么呢?当然是非自然了。 恶魔。 二分之一审判院最大的特点就是,每一个二分之一审判院的成员,都和恶魔有过交易,没有例外,和恶魔交易来获得某一种力量,这就是进入到二分之一审判院的第一步,在五十星,恶魔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即便是叛逆的少年,也不会说去和什么恶魔做交易,更何况是真实存在的恶魔呢? “你有办法把尾巴扫干净?” “我可以试试。” “只是尝试是不够的,安比莉尔,你需要的是百分之一百的把握。”蜘蛛说,“而且,你为什么会有信心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好呢?正如你所说的,和落橘乐章亲近的人,有一个叫暗红朗姆的女孩,除此之外呢?你知道暗红朗姆的详细资料吗?还有她此时在哪里?” “我会查的。” “那你该动身了。”蜘蛛伸了个懒腰,“我可不想坐在这里等一个想为人报仇的疯子过来,现在,现在就出发。” ——正如恶魔所说的,人是拥有欲望的,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人相欲、求生欲、求知欲、表达欲、表现欲、舒适欲……只要存在着欲望的探求,和恶魔的交易就不会停止,只要以人结合而成的社会依旧存在,恶魔就不会消失。 正因如此,才需要二分之一审判院。 不以正常人的思维进行思考,从更加扭曲、更加崇高的角度看待整个人类社会的人,才是这个国度需要的人,不只是保护人民的人,还有审判人民的人,即便这种方法有些极端或者激进,也满足当下的需求。 “存在即合理。” 暗红朗姆用大衣盖住自己,这是属于落橘乐章的大衣,上面已经没有熟悉的温度了,不论再怎么思考,落橘乐章的死亡也是既定事实,死亡,死亡当然存在,和恶魔的交易并不会改变他们作为人的本质,既然是人,就会害怕死亡,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亡,在找到落橘乐章的时候,暗红朗姆只看见了一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死亡是必然的结果,但你并不是死于审判,而是死于一次畏惧,你的所作所为应该被审判,在接受审判之后,你才能够死……而且要让我来杀死你,这样才对。” 如何证明一个人的身份?证件,别人的述说,亦或者什么信息都可以,当然了,包括人最有代表性的部分,头颅,有着人的大脑,人的容貌的头颅,落橘乐章脖颈处的横切面很光滑,整齐,这是用一种极为锋利的刀刃用极为迅速的速度划过才能够造成的切面,在这个切面面前,暗红朗姆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我们本就是这么说好的,如果是我的罪行就由你来审判,如果是你的罪行就由我来审判,二十七年三个月十一天,这句约定已经维持了这么久,但是,是谁打断了这份约定呢?落橘,打断约定的人,应该接受‘审判’。” 暗红朗姆自言自语着,她的眼睛之中有一点宛若葡萄酒一般深邃的色彩,红,但不是鲜艳的红,能够看出来是红色,但绝对不会用红去介绍的颜色,这样的色彩出现在她的眼中,仿佛轻嗅一下就会品尝到葡萄的味道。 “小朋友,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的哦,你家大人呢?” 友善的人走上前,询问着这位独自一人行走在路上的女孩,而作为被呼喊到的人,暗红朗姆没有回答,她只是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一点,在这个东西,就连口中呼出的气体都能够被肉眼看见,她只是摇了摇头。 “你没有‘罪行’,你不需要被审判。”她说。 “……什么意思?孩子,这是什么新的玩笑吗?” “没关系,没有罪行是不会被审判的,只有有罪之人才会得到制裁。”暗红朗姆抬起头,看着善良的人,“愿你的神明保佑你,凯恩·洛里克夫。” “唉,不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不是!别走啊!”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伍 蒲公英在招呼着我(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五】 那一只,那最后的一只 那么丰富、明亮、耀眼的黄色 或许,那是太阳金色的泪水滴在白色的石头上…… 那样的一种黄色轻盈地翩然直上 它离去了,我相信,这是因为它想要向这个世界吻别 我在这里住了七个星期,被囚禁在这座隔离区里 但在这里发现了民族的同胞 蒲公英在招呼着我,还有院子里开着白花的栗树枝条 只是,我未见到另一只蝴蝶 那只蝴蝶,是最后的一只 蝴蝶不住在这里 不住在隔离区里。 ——帕维尔·弗里德曼,《蝴蝶》。 交易之神说,一份契约和交易应该由双方付出‘认为对等’的物资作为交易内容,这份物资可以是实体,可以是行为,可以是承诺,只要满足双方认为对等的条件,一份交易就可以签订,当然,这些内容受主观思维的影响,因此,总会出现一些令人感到惊讶的交易内容,当然了,若是交易的双方都没有任何意见,那么这点内容也无关紧要了。 五十星,纽加哥,箱庭。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齿轮在转动,发出轰隆的声响,这种宏伟的机械结构构筑成一个平面上的城市的时候,场景才会令人感到震撼,伊卡并没有和娅瑟·汉弗雷斯一同去往城市,相比起城市,伊卡更想来看这个由纯粹的机械结构构筑而成的城池,齿轮、轴、螺钉等材料,配上各类大型金属,这就是每一个工程师梦想之中的圣地。 一个由纯粹的造物拼凑而成的,没有任何自然存在的世界。 构件,单一整体亦或者零件们聚合而成的刚性结构,零件之中没有相对运动,诸如内燃机的连接杆,凸缘式联轴器,总而言之,这些大型的机械结构就是这一个平面的主基调,而这里叫做什么,伊卡很清楚,因为在来到这个平面之后,她能够看见每一个机械结构,从大的立方体到小小的螺丝上,都用文字写下了编号。 而最开始的几个字,就是这个地方的名——第二面。 这里是六面体的第二个面。 记忆已经书写在了白色的笔记本上,不只是文字,还有线条构筑而成的图画,这种图画描绘出了城池的模样,齿轮的模样,机械的模样。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械城市,应该需要不少人进行维护,或者进行控制,除非这样的城市能够做到完全的自给自足,那就是传说中的永动机了,如果说非自然的力量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那是真的令人感到赞叹,毕竟,这是以人的双手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伊卡仰起头,就在她的头上,横置的钢铁构筑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稳定而令人信赖,正是因为这样的构筑,她才会选择这里。 手中的笔记本飞速翻页,一条接一条的文字就这么浮现在了白色的纸张上面,她在记录着这里的一切,不论是景物,还是具体的构建,这些建筑物的连接方式并非毫无章法,而是拥有着一套自成一派的风格,并且,这种构筑是确实可行的,不是空想,是能够在现实之中复现出来的。 若是在箱庭之中出现了什么彭罗斯阶梯或者别的什么,那应该就没有什么参考价值,而这种能够复制出来的构筑才是最为重要的,因为这代表着这个箱庭更加贴近于人类,贴近自然,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这里就是由人的思维搭建出来的世界。 这就是第二面。 伊卡聆听着齿轮转动的声响,这种机械的声音很有规律,说实话,也不会感到嘈杂,这就像是一种交响乐,齿轮声,钢铁碰撞声,螺丝被钉入到什么事物之中,这些声响拼凑在一起,成为了此时这一段富有节奏的完美旋律。 并非单调的音乐,而是优美的音乐。 “这些配合未免过于巧妙了,不是吗?不论是从声音来说,还是从建筑来说。”伊卡告诉自己,“就目前能够看见的一切而言,这些东西都是有规律的,而且,是超出人类现有的建筑风格的构造,如果真的是由什么人在这里搭建出来的,那一定是某位已经超出人类当下艺术水平的人吧。” ——而这样的人注定不会被社会和世界接纳。 就在这么思索的时候,她的身体一轻,脚下踩着的实体和她的双脚失去了联系,换句话说,重力的方向发生了变化,从她的身下,转移到了她的身侧,伊卡抬起手,抓住了一根伫立在地面上的钢筋,然后,她就这么吊在了空中。 “不论重力方向变化几次,每一次的变化都是‘相邻’的面,不会出现重力的方向和上一个方向完全相反的情况,这就是这个世界的一条规则。” 很显然,伊卡对这种变化已经开始轻车熟路,一次重力方向的变化完全是可以接受的范围,她让自己晃荡的身体逐渐趋于平静,随后,她才松开了手。 “下一次重力变化的方向没有阻拦物的可能性是四分之一。”伊卡落在一个小型机械的侧面,看着自己左侧的那片辽阔,如果下一次的重力方向是那里,就意味着她会坠入其中,所以,在下一次的重力变化到来之前,需要找到能够保护到自己的封闭房间。 五百四十七秒。 这是上一次的重力维持的时间,五百四十七秒,九分钟七秒,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上一次是五百一十二秒,上上次是四百九十一秒,上上上次,是五百秒,就目前的信息看来,每一次重力变化的时间都在五百秒左右,当然了,这个数据并没有足够的实际进行支撑,所以只能够当做一个小小参考。 她弯下腰,打开了机械装置的侧面,这里有个小小的门,刚才已经将这里范围内的机械建筑了解了个遍,从外表的连接处就能够猜到,这些大型机械的内部很有可能是联通的,现在,她就要为自己的猜测进行一个证明,证明这些机械的内部的连接,如果她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这一面并不只是机械构筑的表面城市。 而是一个从内部开始就互相连接的超大型机械。 整体,个体,在此时已经没有区别了。 【守则·第二面】 【守则其六:非人,非物,非己,非常理所言之事,非自然构造之机巧,非违反自然构造之精细,非所思、所见、所得、所寻一切,以上,遵循自然伦理和非自然伦理,城市得以构建,名为第二面的机器,即为国度。】 ——在伊卡窥探到这一个巨大机器的内部的时候,在她的认知之中开始了解到这个机械构筑的时候,这个机械城市‘开灯’了,机械的内部本没有灯光,依靠的都是从外界照射进来的微弱明亮,而现在,一盏灯亮了起来。 像是过去使用的煤油灯,那种旧式煤油灯,使用棉绳灯芯,灯头看起来是以铜制成的,而灯座和挡风用的灯筒则用玻璃制成,若仔细观察一下,还能够看见灯头四周有多个爪子,旁边有一个可控制棉绳上升或下降的小齿轮。 不过,和煤油灯不同的是,这一盏灯里面发出光亮的并不是‘火焰’,而是纯粹的光,严格来说,这里根本看不见一个具体的光源,只是因为灯在那里,所以灯光就有了,不需要别的媒介,也不需要‘联系’,这反而和机械构造有些冲突,毕竟这个机械城市就是依靠着联系的齿轮和各种零件运行的,在这样一个需要联系的世界之中,出现了一个不需要联系的明亮,让人不禁联想起来。 是什么呢? ——存在即合理,神说,存在的本身就是合理性,灯存在,所以有光,正如太阳高挂,所以世界明亮,鸟儿拥有翅膀,所以理应飞翔,物质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合理性而拥有,这就是规则,也是守则。 伊卡踩着钢铁的墙壁,即便重力的方向出现了改变,她的手中也握着笔记本,在这里,她记录着世界的一切,然后记录到白色的笔记本之中。 ——这里存在着机械,只存在着机械,没有人力,没有生物的痕迹,所以,这里理应没有生物的存在,一切存在于此的活的物体都是错误的,一个错误的存在,应该被规律的城市处理,因为这里‘非人,非物,非己’。 齿轮的转动停顿了一个瞬间。 城市开始震动起来,这是一种怎么样的震动呢?不像是地震,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机械正在进行某种变化,是的,这不是感觉,这座城市就是在变化,地上的机械折叠、扩展、上升、下降,各种复杂的变化在这个城市之中不断上演着,如果要用一个词汇来描述的话,那就是‘变形’,这座城市正在变形。 外面传来的光亮消失了,伊卡抬起头,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因为她已经被封锁到机械之中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陆 蒲公英在招呼着我(下) ——烟,火,吵吵嚷嚷,高低不平的建筑显得十分杂乱,没有章法,那污浊的楼房不见多少洁白,红色和白色的横幅四处都是,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乱。 这里是‘第二面’,也是整个世界最乱的地方。 从斑驳的高墙看向区内,街道上是纷飞的白纸和随地丢弃的水瓶,偶尔能看见两三个结队成群的’螺丝’,它们穿着带有破洞的外壳,手上或是拿着油,或是拿着不知装着什么袋子,缓慢地行走,不敢更快,加快的速度只会让它们本就缺少的油变得更少,维持一个稳定的速度才是最佳选择,至少在现在,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因为大幅度的运动而丢失更多的资源,不只是油,还有各种零件。 【白鸽挥舞着翅膀,压抑的气息袭击着它的胸膛,它看见无数的管道缠绕在自己的身上——’螺丝’们想要救它,但是它不想再继续活着,它曾是自由的白鸽,曾有陪伴着的’螺丝’,它会在早晨去往教堂祷告,它把白色的翅膀合拢,低下头,闭上眼。】 也有两三个’螺丝’拎着麻袋,拾起地上的燃油瓶——在这里,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燃油瓶也能卖出两三分钱,如果一天能够捡到一定量的瓶子,就能够换到一日的活动资源,不能够说维持高强度的体征,至少不会因此凝滞,凝滞确实是一个不大好看的死法,因为凝滞死亡的话……算了。 和这些螺丝不同,另一个方向,一枚黑色的‘齿’在横向的道路上飞驰,在齿之中的‘螺丝’没有理会这么多,只是转动着圆盘,让齿轮的转动变得更加迅速,在晴空烈日之下朝着某个地方行去。 从第三机械区域出发,先穿过了第四机械区域,这是大部分高级螺丝所固定的地方,那些螺丝,它对这里没有什么印象,对它而言,这个地方和它没有任何相似。 【它能够听见神灵在歌唱,它不需要在苟延残喘,它即将飞向神的国度。】 然后便驶入第五机械区,这是中等螺丝所固定的地方,第五机械区已经稍显古旧,缺少翻新的老旧机械已经沾染了污浊,因为锈迹导致的缓慢让第五机械区域的运转变得缓慢,如果没有足够的油填充,再过几十年,第五机械区应该也会……成为那些‘废弃物’一样。 这一枚‘齿’接着驶向外环,经过了第六机械区,第六机械区是那些已经开始破损的,但还能够稳定固定的螺丝所固定的地方,它们凭借着并不稳定的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躯壳,它们不奢求或多或少的资源,只是在这一台机器中重复着每日的劳作。 再往外,就是废弃物的区域了。 【它张开翅膀,朝着光的方向飞去,在’螺丝’们眼中,这只白鸽从教堂的顶上落下。 即便每一机械区的阶级都有差距,但中间也会夹杂着些许不同的’螺丝’,这一枚螺丝从齿的间隙之中看向两侧,螺丝们、小型结构还有部分机械都在飞速后退,唯有它自己还在前进,不需要导航或者方向标,这一枚‘螺丝’也知道,只要朝着所有’螺丝’向往的地方的相反方向,就一定是正确的终点。 直到它看见窗外飞速闪过一个机械——那是一个立方体,很完美的立方体,每一个边的长度都是一样的,在已知的测量方式下,这些边长都是一致的,些许色彩装饰着立方体的入口,宽大的透明部件露出立方体里面的喧嚣热闹。 【白色的羽毛在空中落下,然后重重地撞击到地上。】 这一枚螺丝从齿之中脱出,落在了地上,随后,一只巨大的手从天而降,捏住了这一枚螺丝,在无限接近自己的目的地的时候,它被阻止了。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箱庭,第二面。 “喔喔喔……看来这里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构造啊,居然会存在‘纰漏’,也就是说,这里并不是完全规律的,也会有影响到完整性的存在。” 伊卡捏着手中的螺丝,这是这整个巨大机械之中,这一枚脱离装置的螺丝显得是如此怪异,在整个城市变形转动的时候,只有这一枚螺丝落下,套在一个齿轮之中的螺丝,在此时,这一枚螺丝就在伊卡的手中。 如果说,在这之前,伊卡都觉得这一面城池是一个巨大的无人机械的话,那么此时,她知道,这座城池已经出现了错误,不论这个错误是属于哪里的,都是一个预告。 只有通过非自然的思维才能够思考这些非自然的事物,在过去的时间之中,伊卡知道这个道理,她并不用一个‘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个城市,这里既然不存在除自己之外的人,那就代表,这里本就不应该存在‘人’这个物种。 而这个机械城池的变化,给她带来了一种危机感,从内心生出的危机感,这不是哪里会出现危险的感觉,而是自己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就像是海水之中的老鼠,完全不应该出现在一起,这里在排斥她。 忽地,一个齿轮猛地从地面上延伸出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延伸,而伊卡,就在这齿轮移动的必经之路上,伊卡往一旁侧身,看着那齿轮擦过自己的身躯,若是没有避开,这样的冲击力应该会让自己的腹部被洞穿的吧。 她合上笔记本,右手伸入到笔记本之中,并不是页数之中,而是手穿过了笔记本的封面,消失在了笔记本之中,数秒之后,在躲避了几次结构上的变化之后,她握住了什么,然后一抽,她抽出了一个金属长棍般的物体,然后卡入到了机械的间隙之中。 这些机械是可以毁坏的,那个螺丝就是最好的例子,既然这个城池是能够被破坏的,那就干涉到这些机械之中,这里给自己带来了危机感,那就在这个城市危害到自己之前,把这个城市干涉。 “关节联通的位置……让我看看。” 要如何阻碍一个机械的运转?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在最为薄弱的地方,或者说,关节运作的地方进行干涉,将一个坚硬物体卡在关节传动的地方,就能够使得这个转动无法完成,卡顿,阻碍,阻塞,就在伊卡手中的长条物体卡入到间隙的时候,整个机械停顿了一下。 “从记忆之中提取出来的,最为‘合适’的工具,倒也是一个趁手的东西。”伊卡似乎在告诉自己,又仿佛在跟整个机械城市交流,“从第一个齿轮被发明开始,人们就在防护一切的造物,机械的咬合并非人力能够比拟,正因如此,他们需要借助工具来干涉。” 【collection b-009纯净定理】 “只要是‘认同’的规则,都将化作定理,即便在很多年之后,这些定理可能会被推翻,至少在当下,这是正确的。” 例如‘负数没有平方根’,“0和负数没有对数”,这些曾经被认为是定理的语言在后来也被更改,这是深入与扩展,进一步发展的证明,欧几里得几何的第五公设——平面内过直线外一点只能作一条与已知直线平行的线——类似于定理,但不能由其它公设推出的第五公设,在长期被当做是定理使用,直到罗巴切夫斯基创立罗氏几何,黎曼创立黎氏几何,才进一步确认,所谓的第五公设只在欧氏空间之内成立。 在理性上,一般只有确实得到公认后的命题才能够被称为定理,实际上,每一个可以被证明是正确的命题都可以被称为定理,而习惯上,只有广泛应用的正确命题才列入定理范畴,这就给予了伊卡很大的操作空间,什么叫做被公认的命题?什么叫正确的命题?说白了,在已知的科学之中,这些都是以‘当下’来见证的。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新的命题被提出,旧的命题被否决,而在一个命题诞生到消失的过程中,在没有人证明出错误的时候,这个命题就是正确的。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机械出现了一点卡壳,那是在转动的时候被这一根金属阻碍时候发现的卡壳,机械城市正在排斥她,她感受到了,这些齿轮都在朝着她用来,那些钢筋都在转动的时候想要刺入到她的身体之中,这座城市不应该出现‘活物’,这就是第二面的规则。 五百一十四秒。 她的身体朝着一侧坠落,重力的方向再次出现了变化,依旧是五百秒左右,这是一种规律吗?或许,但是不能相信,她抓着那一根金属棍棒,这一次的方向应该是新的面,每一个面的方向她都在记录,直到记录每一个面为止。 咔嚓。 齿轮动了,这一次的齿轮横置在伊卡的身下,然后朝着伊卡的方向转去。 “喔……”伊卡喃喃道,“躲不开。” 话音未落,齿轮就卡进了她的身体之中,绞碎了她的腹部,带出斑驳的红色献血。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柒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它会死去,像是大海拍击海堤, 发出的忧郁的汩汩涛声, 象密林中幽幽的夜声。 它会在纪念册的黄页上留下暗淡的印痕, 就像用无人能懂的语言在墓碑上刻下的花纹。 它有什么意义? 它早已被忘记在新的激烈的风浪里, 它不会给你的心灵带来纯洁、温柔的回忆。 但是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思念我, 在世间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普希金,《我的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 罪,人生下来就有罪。 “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不管是什么罪,人本身就是带着罪出生的,偷窃了伊甸园的禁果,让每一位出生的人生而有罪,这源自于一次错误的选择。” 男人感觉自己的左眼猛地疼痛了一下,紧接着,自己的视野之中就出现了一大块的黑色,在经过几秒的断片之后,男人才明白,是自己的左眼失明了,这份失明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这份疼痛感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于是,哀嚎声从他的口中流出。 “罪恶是人类天性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而不是一个人的个人选择或行为,因此,有些人可能会认为,个人的罪恶行为是由天生的罪恶本性所驱使的,而不是一个人的自由意志或道德判断所决定的,这种观点可以用来解释人类的不完美和不道德行为,但也会有人认为,个人的责任和决定能力被剥夺了。” 一秒钟?还是两秒钟?亦或者三秒?总而言之,在这段话结束之后,在男人摸索着逃离的方向的时候,右眼也出现了一阵刺痛感,这一次,他的视野彻底变成了黑色,他失明了,自己的两只眼睛都失去了‘看’的功能,他瞎了,没有时间悲哀,他哀嚎着,哭泣着,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只能接触到两股温热的暖流。 “在某一些哲学之中,人人生而有罪的概念可以与救赎和宽恕相关联,他们认为,只有通过信仰和纯洁的生活,人这个物种才能够从天生的罪恶状态中得到拯救和解脱,在这种情况下,人就需要寻求宗教和精神上的支持,以此克服他们罪恶本性,使他们成为更好的人。” 下一个是口腔,他的舌头,首先是一阵麻木,就像是长时间蜷曲着舌头导致的酸疼,不管具体是什么,总而言之,此时的他的舌头已经没有感觉,随后,一股腥甜充斥了他的口腔,属于舌头的疼痛感也在这个时候出现,他无法发声,口腔都是腥甜的液体,这是他的血,新鲜而温热的血。 “其实,生存是一种利己行为,只要是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必然会对外界造成干扰。不管是人,还是其他动物,或者是植物,是你,或者我……我们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想要生存下去,就需要达成各种各样的条件,这些本能条件无一例外都是一种‘强制掠夺’和‘强制排出’,只要是生存,就会打破环境,干扰外界,生存本身就是‘原罪’。” 鼻子的疼痛感,脸颊的疼痛感,然后是耳朵,他的耳朵听见了尖锐的鸣叫,在这种尖锐鸣叫声达到一个顶峰的时候,一切归于寂静,他彻底听不见了,无法发声,无法说话,无法聆听,无法嗅到任何事物,他的五感被剥夺了四感,只剩下触感了,他的双手,成为了自己能够接触世界的唯一途径。 “所以,并非是‘每个人都有罪’,而是随着我们的生存,‘每个有机物都有罪’,都是有罪的,因为万事万物宏观上随着时间的消逝都是‘流动的’,并非一成不变的;流动的过程必然又是对外界造成了影响。只有绝对静止般的‘不存在’,才不会对外界产生互动,才是唯一真正意义上的利他。”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碰到的东西却也让他的手产生了疼痛感,直到他明白,并不是什么东西使他疼痛,而是他的手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手感受到了疼痛,他想要将自己的双手合十,指尖触碰到的掌心却是有点空洞的,是的,空洞,某一个部分的肉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同样的,某一个部分的肉又变得坚硬。 “而你,你的罪行已经裁决,你对这个世界并没有贡献,而你在消耗着除你之外的一切资源,却无法给予相应的补偿和付出,你要接受裁决。” 心脏在嘶吼,在哀嚎,在疼痛,他喘不上气了,心脏的跳动比以往更加剧烈,剧烈到他孱弱的身躯完全无法承受得起,他摔倒在了地上,手好像触碰到了什么,那是一点点跳动的肉块,再过去几秒,这跳动的肉块朝着他的手中更近了一点,这是他的心脏,他的心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来到了他的手中。 “你的制裁已经结束,现在你是一个无罪的人了,来自于家族的先生。” 手中的心脏逐渐停止跳动,被赋予了死亡的心脏,在此时已经无法继续维持自己的活动,于是这一颗心脏就‘死了’,连带着整一副躯体。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暗红朗姆双手合十,她在为这一具身体祷告,在完成罪行的制裁之后,这个人就是无罪的了,已有的罪行已经得到了惩处,洗涤了身上的污浊,成为一个洁白无瑕的人。 纯净,干净,洁白,无罪的人。 地上的身体……不,那已经不能够叫做身体了,也不能够算是尸体,这一团肉块——姑且这么称呼它吧——总而言之,这样的一团肉块就这么瘫在了地面上,那是一团扭曲的肉块,就像是把一个人分成无数个小小的立方体之后,再重新组合,这么形容也不是很准确,从某些方面上,还是能够看见这个人曾经的模样,只是不是特别明显罢了。 这是对一个人的审判,在前往寻找‘罪人’的过程之中,遇到的具有‘大量的罪’的人的时候,她就会降下制裁,以一位审判者的身份,降下制裁。 暗红朗姆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停在她的肩上的‘什么东西’颤抖了一下,然后回到了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之中,这是一只恶魔,和暗红朗姆签下契约的恶魔,一份合作,一份交易,以某一个代价作为筹码,换取源自于恶魔的力量。 “足够吗?并不足够。”暗红朗姆把右手的食指放入口中,轻轻一咬,啃食着自己的手指甲,直到指甲和指肉连接的地方渗透出些许红色才停下来,她感受着血的味道,还是这个味道更加正确,一点点的甜,还有铁锈的香气,仿佛一台老旧机械中残留的油,被时间和岁月腐蚀成一种斑驳的颜色。 “人是有罪的!都是有罪的……” 叮。 暗红朗姆猛地一回头,她抬起手,顿时,空气被稍微扭曲了一下,一颗子弹就这么凝固在空气之中,这样的停顿大概维持了一秒钟的时间,这枚子弹颤抖一下,就落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叮铃的声响,在地上滚动了几圈,然后停下。 “杀人也是一种罪行,而且是最严重的罪行,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暗红朗姆踩在地面的那一枚子弹上,她的面色变化了一下,又恢复如初,“这一个道理你们应该都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即便你们没有成功,这一份罪行也是无法掩盖的。” 忽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思维在这一刻被‘窃取’了,有一个窃贼偷走了她的思维,使得她下一步的思考无法出现,就连‘走路’这样的本能也被短暂截留,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而就在这一个停顿的时间,白色的丝线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旁,一根,两根,三根……直到丝线化作网络,把暗红朗姆的四周全部围上。 然而,就在下一刻,暗红朗姆打了个响指。 那些白色的丝线就像是失去了力量,在某一个节点开始断裂,并不是被切断,而是某一个部分被抹去了一小节,也不能够说是抹去,总之,就是那一个部分的丝线消失了,因此,失去了部分的丝线只能够断裂,落在地上,在和地面上的尘土接触的时候,丝线很快就遍布了新的污浊。 “知罪而不知罪,这边是你们的‘罪行’。”暗红朗姆微微弯下腰,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那阴影一点点扩大,再扩大,直到这样的阴影化作一团诡异的东西。 恶魔。 ——于是蜘蛛雕琢它的网。 暗红朗姆的一个动作就这么停住了,这些丝线再一次出现,将她固定起来,这就是枷锁,这就是蜘蛛的丝线。 【bargaining chip z-024蜘蛛小姐的舞步】 这是一场针对暗红朗姆的狩猎。 这是一次独属于审判者和被审判者的舞蹈。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捌 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下) “哦……流浪的歌者吟诵追随的曲调,渴望温暖的角落渴求些许的温饱,啊……在冰冷的寒冬无处可藏,在烈灼的骄阳之下饱受煎熬!” 流浪者在用略微沙哑的歌声唱着,时不时咳一声,面前的碗里面有一两个污浊的硬币,至于他手中的琴——那个应该能称之为琴的,类型弦乐器的东西,已经有了不少的破损地方,勉强还能够用,但从那个乐器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撑不了多久。 在离开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地下区域之后,安比莉尔和蜘蛛就顺着边缘的围墙行走,这里并不如中心般的繁华,在越是靠近纽加哥外环的地方,就越能够看见这样的流浪者,他们无法融入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被时代所淘汰,然后在这里静候着死亡,每天乞求而来的几枚硬币就是他们的全部,也是保证今日生命的佐料。 纽加哥的市中心是最繁华的,与之相对,这里的物价相比于其余地方自然显得更加高昂,而流浪的人不能够进入其中,他们只能够遍布在周围,即便是这样,在被隔绝在一道又一道由繁华构筑的墙壁之后,这些人也无法得到温饱。 他们被绝大多数人视为阻碍城市进步的障碍。 “说起来,隔壁那个地方每一段时间都会提出一个修正法案的意见稿,而经过一定次数的会议商榷之后,这份意见稿要么被否决,要么得到实施。”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安比莉尔主动开口道:“而在上一个意见稿之中,有着这样一个内容:‘当身体或者年龄到达一定程度,而且自己的收入并不能够维持最低基本生活的人,会被待到独立的区域,该这个区域被称之为指定区域,交由此类人群生活使用。’” ——说白了,就是没有足够劳动力的人,就不能够被称为‘人’了,有许多人反对这样的条例,包括家族也有发声,只是这样的质疑声不知道会不会被人听见。 蜘蛛翻了翻口袋,将方才找的零钱掏出,是些许银色的硬币,她摸了摸腰间的包,轻轻蹲下,放入那残破的瓷碗里面。 “感谢您的慷慨,女士。”面前的人用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并抬起手行了个礼。 他似乎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面色苍白,带着疲倦的容貌。 “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那人似乎在自嘲一般,然后猛然咳了几声,等到些许恢复了一些后,他接着说道:“那些人……巴不得我们就这样死去。” 安比莉尔扯了扯蜘蛛的衣角,摇了摇头。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当下,现在。 一厘米的距离能够做到什么事情? “一厘米的移动基本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朗姆,更何况,还是一个需要时间的移动,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也足够一位短跑健将跑出十米,而一厘米,说实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的建议还是换一个交易的恶魔,换一个足够适合你的恶魔。” “不用,就这样就足够了。”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你能够有更好的选择,不论是暮黄残叶还是沉绿细雪,哪怕是碎紫半书的恶魔都为他提供了一个足够进行审判的力量,而你的一厘米的移动,最为审判所使用的工具实在是不够格,更换所需要的材料我可以给你提供。” “不必了,落橘,这样就足够了。” 暗红朗姆看着自己的影子,那一团影子是如此狰狞,又如此弱小,仿佛就是她自己,这个恶魔取走了她的‘成长’,取走了她的‘岁数’,作为交易的代价,她无法成长起来,她的生命和年龄被固定在了这个岁数,即便自己的思维和意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向前,她的身体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性。 她迈出一步,脚下的影子也开始移动,和她不同,影子是四肢并用地奔跑,而这一种奔跑在她的眼中看来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简单,或许,是因为这只恶魔很是弱小,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情?她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该怎么使用这‘一厘米’的距离。 这边是她的恶魔交易给她的力量。 大脑之中的思维依旧没有恢复,这是思维被窃取的征兆,她的思绪被打断了,以至于她无法理解当下发生的一切,她只知道,危险,自己现在很危险,有人在攻击自己,有人在伤害自己,有人在通过某种方法杀死自己。 除此之外,做不到别的事情了,没有办法去思考什么人会这么做,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因为她的大脑之中没有任何思维,她无法从人一瞬间拥有的几千几万个灵感中抓住自己所需要的那一个,她做不到。 【bargaining chip y- amberrua倾听泥泞】 位于安比莉尔大脑之中的‘那个东西’正在贪婪地汲取着暗红朗姆闹钟的思维,此时的安比莉尔就站在隔壁楼房的阳台,在之前她们就已经在那里了,二分之一审判院,这样的存在,安比莉尔还没有杀过,这次不就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吗? “恶行易施,罪行易施。” 暗红朗姆说。 “废话真多。” 蜘蛛说。 蜘蛛的八条腿固定在楼房的墙壁上,她就这么被自己的八条腿束缚在空中,蜘蛛的八条腿能够做到什么呢?能够让她在墙壁上行走,当然了,还有更加重要的,蜘蛛的腿能够让蜘蛛在丝线上行走的时候,不被那些蜘蛛丝困住,毕竟,蜘蛛的丝线是具有粘性的,将猎物困在丝线之中,将食物用丝线包裹起来。 蜘蛛腿迈出一步,点在丝线上。 “右边。”安比莉尔说。 语言穿过嘴边的小小麦克风,通过某种信号传达到对应的耳机之中,而在此时,带着耳机的人,是蜘蛛,从暗红朗姆脑海之中窃取而来的信息通过嘴巴说出,然后去到蜘蛛的耳中,这就是一个信息的传递,这个信息需要用一个最为简短,一个最为干练的语言提炼出来,化作简单的文字。 右边。 右边是什么?右边有什么?不重要,蜘蛛只需要避开右边这个方向就足够了。 蜘蛛腿猛然一动,甩动蜘蛛的身躯去往一个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她的左手边,而就在她被甩动的那个瞬间,右边的空气稍稍扭曲了一下,环境正在拉扯她,那个地方缺少了什么,看不清楚,甚至感受不到,那里就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而这一种变化在蜘蛛的八只眼睛中尤为清晰,这就是暗红朗姆的‘力量’吗?和恶魔交易而来的力量? “上。” 蜘蛛的身体已经完全在丝线上了,八只脚立在丝线上,然后,在这丝线上,蜘蛛翻了个身,她的身体从正面翻到了下方,仿佛倒立在天空之中,而这一次,这些蜘蛛丝再次断裂了,蜘蛛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名为暗红朗姆的女性,那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女孩,心中不由地升起凉意。 看不见。 她只能够听见那打响指的声音,却看不见暗红朗姆具体做了什么,打响指?如果只是打响指这个动作是不可能给她带来这么严重的危机感的,这是一个诡异的权能,至少,在现在,她没有眉目,在自己所了解到的大量的污染物,大量的权能力量之中,暗红朗姆的这种权能也可以归类到诡异的那一个方面。 ——绕指。 丝线缠在蜘蛛的指尖,宛若操控一个木偶,蜘蛛的十根手指上都缠上了丝线,白色的蜘蛛丝,在太阳光的作用下若隐若现,而对方——也就是暗红朗姆,依旧站在原地。 一把手术刀在空中浮动,然后是第二把。 作为一个医生,随身携带手术刀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对于蜘蛛而言就是这样,一是为了确保在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进行救治,二,就是作为武器,作为一把锋利的武器进行使用,毕竟是刀,每一个面都是锋利的,轻而易举地就能够划破人的肌肤,刺入人的身躯,这就是手术刀的锋利。 丝线缠绕在手术刀上,作为蜘蛛的‘手’,挥动着,然后将刀送入到暗红朗姆的心脏—— 之前。 一道响指的声音,很清脆,伴随着这一道声音,手术刀崩碎了,其实说崩碎也不对,从手术刀的正中间开始,有一个部分脱离了原有的轨迹,而这一个脱离的部分将整个手术刀行动的方向‘撞击’了,截然相反的力道直接让手术刀原有的轨迹被打乱,打散,最终,手术刀就这么坏掉了,前端径直落下,中间的部分和最后的部分重叠,崩裂,化作碎屑。 “……”暗红朗姆抬起手,大脑之中的思维被窃取了,她很不舒服,就连口中的话也变得模糊,她把蜘蛛框在了自己的手指之中,“衡……” “上……不对……下……不对,蜘蛛!离开那里!” 暗红朗姆僵住了,她的脸上全是茫然,自己想要做什么来着?想不起来。 而也就是这个瞬间,一把手术刀进入到了她的身体,刀尖很是锋利,轻松挑破了她的心脏。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叁拾玖 而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六】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而我的声音无法触及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好像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唇 仿佛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一切中浮现,充满我的灵魂 你如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忧郁这个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是在悲叹,如鸽子悲鸣的蝴蝶, 就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寂静无声, ——聂鲁达,《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伊卡有点忐忑,心脏在剧烈跳动,她能够感受到,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明显,那么令人畏惧。 今天是她接受治疗的第一天,从自己的家乡来到这个名为九州的国度,需要不少的勇气,还有金钱,进入到这个国度很是困难,,而想要停留在这个国度更是困难。 清晨时分,严格来说是四点还不到五点的时候,那个叫阿疯的女孩就把她喊了起来,然后告诉她,该开始准备了,先准备好分配自己的记忆,哪些部分需要存留起来,哪些部分需要保留,哪些部分不需要了,可以直接抛弃,名为阿疯的女孩友善地询问伊卡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去,然而,伊卡从阿疯的眼中看不出多少友善,这种语气和那个表情并不相匹配。 压下对瓷的这些人作息时间的赞叹,还在清醒和朦胧之中挣扎的伊卡选择了接受,然而,缺乏的睡眠还是让她感到难受,因此,在勉强维持了数分钟的思维之后,她重新睡了下去,直到过了约一个小时,那个叫魏吾珍的少年把她喊了起来,告诉她,根据合约,现在伊卡应该开始准备接受检查了。 对大脑的检查。 这一次,伊卡在自己的这一次交易和一夜没有安稳的疲惫中选择了前者,毕竟,睡眠什么时候都能够补充,但这个机会并不会再现,她要治好自己大脑的问题,就需要听从安排,在看见这些人的时候,她的大脑就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所了解到的这些人的一切,她并不想要这样,这样的记忆让她感到折磨。 半个小时后,在时针即将走到七的时候,伊卡准备好了,首先是大脑的检查,几台机器对着她扫描了几下,或许这就是九州的什么高新科技,在做这些检查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钟表,现在是上午的七点。 九州的上午七点。 ——时间不明,过去,九州,瓷总部。 ——手术前。 伊卡的手上被塞了一串钥匙和几张白纸,下一步该怎么做,还没有人告诉她,她只是在接受完这些检查之后就被推出了房间,而现在的伊卡正在走廊上发懵,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她的大脑依旧在不断记忆着一切。。 “……所以说,我现在是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够开始进行手术?”伊卡对着一旁的人问道。 少年也捧着一串钥匙和几张白纸,那短发在微风的吹拂下飘动。 伊卡一直觉得这个少年的为人和他的名字一样,干练简洁,从来不会说太多废话,对任务的执行能力十分出色,就如同军人一样,即便少年的面向看起来有些冰冷,但其实应该是是一个温柔的人,当然了,这只是伊卡自己的想象,伊卡对自己说道。 “等‘祂’起床。”少年说,“祂现在经常会陷入沉睡,我刚刚已经敲过门了,等到祂醒来的时候,我就会带你进去,祂会解决你的问题。” “是医生吗?你们会不会在我的大脑上划开一道口子,或者塞进去什么别的东西?” 听见少年的回答,伊卡的好奇心更重了,毕竟目前,在整个世界上并没有治疗好自己这种症状的先例,但是九州的这些人很自信,很自信地告诉她,他们能够做到,所以伊卡选择了这里,选择了这些人,她也无法确保这些人是否能够做到,她只是别无选择。 “其实你本就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伊卡女士,你只是想要得到我们的确认而已。” “是。” “其实告诉你也没有问题,反正这一个部分的记忆最后还是要得到监管。”少年说话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就像这些内容对于少年来说并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非自然的力量,魔女的力量,把你的记忆提取出你的大脑,然后通过另一个方式储存,只要一直维持这样的运作,你的‘超忆症’就相当于被治好了,只是和别的人不同,你选择遗忘的部分若不是自己主动查阅,是想不起来的,你也会失去很大一部分‘联想’的能力。” “但会比我现在要好。” “确实,会比你现在要好,不过我没有得过这个病,所以我无法和你共情就是了。” “没关系。” “那么,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少年说,“这一次的交易内容由‘伊卡’和‘瓷’签订完成,双方付出共同认定的的筹码,付出对等的交易代价,付出相应的……‘权能’,这一点,你是否同意?” “同意。” ——好的。 少年从口袋之中取出一把钥匙,还有一个笔记本,就在这两个东西出现在伊卡的眼中的时候,伊卡看见,在少年的身后,存在着一扇门,一扇古朴的门,木制的门,这个门并没有连接在什么墙壁上,而是孤零零地立在地面上。 【collection a-003愚人的故事目录】 “这是钥匙,还有门,毕竟只有看见了‘门’,你才能够进入到里面。”少年把钥匙插入到门锁之中,然后转动,将这一扇门打开。 少年示意着伊卡进入到门扉之中,站在门外根本看不见这一扇门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过,在交易已经开始的情况下,瓷不会说谎,也不会伤害她,伊卡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进入到门扉之中。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世界’。 “欢迎光临。”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欢迎来到愚人书馆。”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错误,重新修正。 箱庭,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检索内容,检索记忆,检索记忆之中的信息,检索完成,进行拷贝,提取信息部分为: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伊卡,与当下信息进行比对,比对完成,将空缺部分进行填补,填补未证实内容,修补成功。 伊卡的血液朝着天空流淌,因为,此时的重力方向就是天空,那些血液从她的身体之中流出,然后朝着天空坠落,一点一滴地坠落,逆流而上的血液在此时成为了一道怪异的风景,毕竟,这并不符合‘这个视点’的物理规则。 叮。 伊卡的手中还握着那个白色的笔记本,就在这只有水滴声的世界中,那个白色的笔记本被翻开了,随后,上面的一部分内容开始消散,若是看仔细一点,就会发现那部分的内容是伊卡进入到箱庭之中开始书写的部分,包括箱庭的场景,包括机械城池的构图,一切在进入到箱庭之后开始记录的部分,都被抹去了。 叮。 下一刻,伊卡的身体模糊了一下,如同在她的身体上盖了一个巨大的马赛克,或者别的什么,让她的身躯无法‘清晰’地出现在视点里面,而在这朦胧覆盖之下,那些红色好像也在变淡,然后逐渐消失。 朝着天空坠落的血液也停止了,那些血液和伊卡一样模糊起来,更加模糊,更加模糊,最后和四周的背景颜色融到了一起,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去过久,几十秒?几分钟?总之,在这片模糊之中的红色基本消失干净以后,一切才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与之相对的,伊卡不再是被齿轮绞住的模样,而是站在齿轮的旁边,站在‘天花板’上,她的衣服没有破损,身上也没有伤口,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抹去了,留下来的只有伊卡,还有她手中的白色笔记本。 “……又死了。”伊卡皱了皱眉,她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头上,“检查一下……果然想不起来,不过还好,这一次的存档部分和现在相隔的时间应该不远,还能够重新检查一下……进入到这里的除了我,还有娅瑟·汉弗雷斯,别的……再看看吧。” ——她的记忆被抹去了。 将旧版本的自己覆盖在此时的版本上,如同玩游戏时候的存档和读档,在死亡之后读取旧的存档重新进行,在存档和当前进度之中获得到的一切都不作数,全部都没有发生过,包括得到的物品,得到的记忆,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这就是伊卡赖以生存的底牌。 她合上笔记本,看着四周。 “这里并不安全,还是离开吧。”她说着,从城池的缝隙之中跃出,然后朝着天空坠落,在新的‘存档’开始之后,她已经不会再停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 而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下) 这一次的氛围显然轻松了许多,与别的房间的沉闷或是癫狂不同,这一次的扭曲们不再带着紧张或者压抑,它们能够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可以不用约束自己的本能。 它们能够露出一种娅瑟无法看见的笑容。 而这一切,都源于不久之前一个‘人’带来的好消息,这里出现了一个外来者,一个外来者,外来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们之中,有一个可以离开了,和酒馆的老板不同,别的‘人’,基本都渴望着离开这个地方。 “外来者!”一团黑色喊道。 “外来者!”另一团黑色喊道。 “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 能够离开了,能够离开这里了,即便这个能够离开的人可能不是自己,但也绝非毫无希望,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幸运儿呢?说不定能够离开的就是自己呢?因此,没有黑色在参与讨论,它们只是装模作样地摇晃着,摇晃着自己的身躯,那无法被察觉的眼睛死死看着周围,想要找到那位外来者的痕迹。 而作为外来者的娅瑟·汉弗雷斯,此时正在一个建筑物的屋顶上,这个建筑物并不高,但是很长,里面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长廊,而且不是笔直的长廊,是弯曲的长廊,这一条长廊从她的脚下一直延伸到远方,在长廊之中,怪物们正在吼叫。 “真是夸张。”娅瑟喃喃自语着,“只是一个可能性就让它们如此癫狂,它们到底被困在这里多久?” 很久很久,这是肯定的,毕竟怪物们都已经失去了人的形态,失去了人的模样,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几天或者几个月就能够做到的事情,至少也是几十年的折磨,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的几十年,才能够让一个人失去理智,退化成原始的模样,而在这里,几十团黑色都聚集在这里,成为吼叫声的一部分。 “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些许黑色沿着长廊移动着,它们想要找到外来者,找到娅瑟,只有找到了娅瑟,它们才有离开的可能性,至于外来者这个消息已经无法隐瞒下去,迟早,在这个面的所有‘黑色’都会知道这件事,有一个外来者来到了这个箱庭,来到了这一个面,而这就是它们仅有的机会,这几十年来唯一的机会。 可以离开了。 “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 仔细听,声音变小了,因为参与到吼叫之中的黑色少了,它们是疯子,是怪物,但它们拥有一定的‘智慧’,即便是没有智慧的物种,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也知道该怎么做,它们要做什么呢?大公无私肯定是不会的,只有自私,只有自己的利益,将自己能够‘得到’的东西最大化,而这个东西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那个外来者。 娅瑟·汉弗雷斯,按照你所学到的内容,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呢,躲藏?还是主动进攻?严格来说,这些都不是娅瑟回去做的事情,她只是站在长廊的上方,这一条长廊在目前而言还是安全的,因为这里没有黑色,那些黑色很是奇怪,明明没有任何器官,却能够窥探,能够说话,能够传达某一种情感。 “血。” 长剑化作血液,刺入到她的身躯之中,将那些血液回流到娅瑟·汉弗雷斯的身体之中,这些血液属于娅瑟,至少,在她作为这个污染物的使用者的时候,这些血液都是属于娅瑟的,正常人的血液总量约相当于体重的百分之七到百分之八,相当于每公斤有七十到八十毫升,成年女性的血液含量约占百分之七点五,而相比起这一把利刃,这点血液显然是不够看的。 但并没有要求说,一个人只拥有‘一份’血液,人的造血器官,也就是由骨髓、胸腺、淋巴结、肝脏以及脾脏组成的器官,正常情况下,每天约有四十毫升红细胞死亡,同时,也有相应的红细胞新生,在失血之后,人的造血功能比正常增加四倍。一次献血两百到四百毫升失去的水分和无机盐,只要一到二小时便可得到补充;蛋白质一到二天内就可完全补足;白细胞、血小板约三天可恢复;恢复较慢的是红细胞,大约在半个月时间内即可恢复。 一般人的血液在修复到正常水准之后就会回到那缓慢丧失缓慢增加的情况,而娅瑟并不同,她的血液在充足的情况下,还会继续增长,这份增长并不是体内,而是在体外,正如此时血液凝结而成的长剑,就是她体外的‘血’,这就是‘温热誓礼’的力量,将多余的血液提取出来,化作实质。 但是,停滞的血液只会逐渐丧失活性,若是想要保证血液的存活,就需要让血液一直在体内循环,因此,在体外的血液也需要回流到她的身体之中,然后新的血液再次流出,充斥她的身躯,在这个过程之中,并不会有什么痛苦,这本就是娅瑟的血液循环的一部分,人并不会因为自己身体的基本机能而疼痛,这可不符合世界的常理。 叮。 没有魔女的箱庭,不论怎么看都会觉得奇怪,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一个箱庭为什么会没有魔女呢?若是说一个领域没有恶魔还能够解释,一些极为强大的污染物的污染能够影响到一个环境,从而形成一种类似领域的空间,可是箱庭,箱庭是依附魔女存在的,而魔女也只存在于箱庭之中,那么,这个地方的魔女到底在哪里? “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 黑色的怪物们依旧在嚎叫。 深吸一口气,娅瑟让血液把自己的身躯固定好,重力的影响才是这里最难缠的部分。 而就在这么想的时候,重力的变化出现了,这一次的重力方向在她的右侧,她的身体略微踉跄了一下,双脚没有离开地面,只是需要小心一下栽倒的身体罢了,她伸出手,撑了一下地面,再让自己站起身,控制好方向。 ——然后她看见了一只眼睛。 从黑色的怪物的身体之中延伸出来的眼睛,穿过建筑物,穿过缝隙,就这么看着她,似乎是在这一次重力的变化之中,那黑色看出了什么。 ——第二面的‘原住民’不会受到重力的影响。 她想起了在酒馆之中老板表现出来的模样,还有另一个建筑物之中,在每一次的重力变化之中,这一个面的原住民都不会受到影响,那么,在这一只眼睛所看见的景色之中,自己,作为一个‘活的东西’的自己,在重力变化的时候身体出现了些许动静,那就意味着自己并不是原住民。 她暴露了。 她看见了一团黑色沿着长廊向上,从长廊的内部移动到长廊之外,然后沿着长廊的柱子开始攀登,作为一个原住民,那一团黑色并不想让其它黑色知道这位外来者的存在,它想自己独吞这个可能性,这个离开的可能性。 “这算是我的错误。”看着那一团移动着的黑色,娅瑟叹了口气,她举起自己的血液,那些血液将她保护起来,同时,也将她武装起来,她抬起手中的长剑,挥了下去。 “如果要融入到你们之中,就不应该出现刚刚的那种纰漏,不过,我无法判断重力的方向将会从哪一边出现,所以在重力出现变化的时候,你们不应该看我,对吧?” 长剑切入到黑色之中,切开黑色的躯壳,而这血液化作的利刃,就是最完美的刀具,以非自然的力量构筑而成的剑,在此时切入非自然之中。 “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 黑色的怪物们在嚎叫。 “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外来者!” 这样的嚎叫声画作一首乐曲。 红色猛然绽放开来,红色的雨,但不是温和的雨,而是锋利而尖锐的雨。 “雨。”娅瑟说,“让它们淋雨吧。” 这是一场不被重力束缚的雨,从城市的上空绽放,落入到城市之中,将那些黑色尽数洞穿,消失殆尽。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壹 在太阳下暖和一下双腿(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洛琳已经煮好了一满罐粥 睡眠者已经开始醒来,在他们宛如防空洞 用毛毯覆盖的铺位里——那么多脸庞, 灵魂各自活着,那未知的数量 我以我的生命做赌——轰炸之夜过后 太阳神升起大量黑色的河雾 踏着污泥,教堂尖塔里的钟 当当作响伴我做弥散——你认为我应该—— 祈求生还是死,兄弟?都不是。一个人只能提供粪便、跳蚤、湿、冷、鸟、狗、疼爱, 还有特·阿维图神父养育的白色花盘,到外面台阶上分享一支烟吧, 在太阳下暖和一下双腿——当老红薯停止与冻土作斗争, 它确实得到了一种恩赐 ——《耶路撒冷十四行诗·秋之书》 “唉?” 疑惑的声音,声音的来源是蜘蛛,在丝线上的蜘蛛,手术刀确实是刺入到了暗红朗姆的身体之中,确实刺入到了什么之中,肉体,阻碍,躯壳,她没有第一时间抽出手术刀,而是转动,一个轻微的转动,让手术刀能够搅动肉体,搅动血肉,正如她所做的那样,手术刀带出了一片猩红。 “就这么简单?”蜘蛛向下移动了些许,是,就是这么简单,在她的手术刀穿过暗红朗姆的身躯的时候,在这一次,她没有感受到任何阻碍,太简单了,简单到蜘蛛都有些不确信,就这么简单就杀死了?一个二分之一审判院的人,一个和恶魔签下交易的人,会这么容易被杀死吗? “思维还没有消失。”耳机之中传来安比莉尔的声音,“我还能够窃取到她的思维,不过她此时的思维是空白,没有消失,只是空白。” “那就是还没有死透。”蜘蛛将手术刀拿在手中,“放心,马上补刀。” 一次搅动并不安全,即便她所搅动的是那属于心脏的部分,那也不够,另一个胸口,也不够,还有大脑,还有部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应该处理掉,每一个可能出现的纰漏都不能够放过,她将手术刀刺入到暗红朗姆的大脑之中,转动,她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个可能会让自己陷入到危险之中的动作,然后,从一个医者最为精准的角度把对方的命脉切断。 “还是没有检查出问题吗?”蜘蛛问道。 “没有,思维依旧是空白,但依旧没有消失,蜘蛛,从你的角度看来了,对方有没有可能是‘脑死亡’?” “按理来说,这样子的伤势早就应该致死了。” 这一次刺入的位置是眼睛,连接着大脑的眼睛,在刺入大脑之后的下一步,就刺入眼睛就好,在安比莉尔说思维变成空白之前,她都不会停止,唯有失去思维才意味着死亡,哪怕是空白的思维,也不是死亡。 继续。 割断喉咙,绞碎,刺入腰部,绞碎,继续,继续,此时,蜘蛛把自己每一个关于人体的知识都应用在了暗红朗姆的身上,她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够最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人,但即便是这么做,安比莉尔依旧没有说话。 “我觉得很奇怪。”安比莉尔说,“要不你先回来吧。” “稍等。”蜘蛛用丝线把暗红朗姆缠绕起来,“我需要做一个保险,免得她忽然再蹦起来,能够吊着命的污染物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她有这样的力量,她应该用在她的朋友身上才对,毕竟这样能够致死的伤害也杀不死她的话,落橘乐章的那点伤也根本不够看。” 蜘蛛抓住暗红朗姆的头发,如果把暗红朗姆的头部取下来,她的思维还会继续空白吗?还是会说就此消散呢?她不知道,她要试试,毕竟试一下又不需要什么代价,而且还能够为自己添加一道保险。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离开!”耳边传来了安比莉尔的喊声,“你的身体……你的手!” 蜘蛛手中的手术刀落到了地上,因为她的手感受到了疼痛感,这种疼痛感的出现让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所以手术刀落到了地上,她看向自己疼痛感出现的源头,是她的手掌心,在自己的手掌心正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立方体,那个立方体表层和她的肤色一模一样,而侧面,是红色的。 那是她的血。 她右手的一部分脱离了原本的位置,凸了出来,这种凸了出来可不是什么轻微的按动,是那一部分的血肉整个脱离了原先的位置,向上凸起了一厘米,和这一部分和手掌别的部分已经完全脱离了,因为之间相连接的血肉和筋骨,都已经断裂了。 暗红朗姆的思维重新出现了? 丝线立马缠上了蜘蛛的四肢,将她整个身躯向后拉去,她将自己那一小块脱离的血肉按回到手掌心,丝线立马覆盖在了上面,通过压力和缝隙的填补强行止血,可是这样不够,如果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这一个部分肯定会坏死。 她的身体猛地一倾,连接着左手部分的丝线断裂了,和之前一样,看不出原因。 “她没有死。” 蜘蛛言简意赅,手中的疼痛感时刻都在提醒她此时的状况,暗红朗姆还没有死,这种疼痛感并不是很强烈,血液也已经止住了,问题在于,暗红朗姆为什么还没有死去?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有看见暗红朗姆的伤势有任何修复的迹象一点点愈合的可能性都没有,这样还活着?真是奇怪。 “思维确实存在。”安比莉尔说,“离开那里。” 不用安比莉尔提醒,蜘蛛就已经在这么做了,通过丝线和蜘蛛腿的力量把自己带离那个地方,断裂的丝线只有一部分,剩余的部分也足够让她离开那里,四周早就已经布满了她的‘网’,在网上,她的速度是最快的。 暗红朗姆的尸体依旧没有动静。 “身体的死亡没有影响到思维。”片刻之后,蜘蛛落在了安比莉尔的身旁,她一把抓过安比莉尔腰间的袋子,在袋子之中,有蜘蛛预先准备好的材料,“她的身体和思维很有可能是分开的,这也能解释她死亡之后思维没有停止的异样。” “你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从现有科学来说,不可能,不过谁会用科学来解释这种东西啊。” 袋子之中是一些工具,手术用的工具,在出发之前,她就已经将一份消毒过后的手术工具交给了安比莉尔,这些工具能够作为她用来缝合自己伤口的最佳工具,现在,她手中的那些丝线脱落,而蜘蛛腿控制着手术刀和别的工具,用缝合线把自己手中那凸出来的肉缝合回去,麻药是来不及打了,直接缝合就好。 痛感,痛感并不重要,人体的机制会让她无视掉这一份痛感,至少,疼痛感会让她知道自己并没有死亡,疼痛感也会让她的思维保持在一种清醒的状态之中,对于蜘蛛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针线穿过手掌上的伤口,蜘蛛腿精准无误地控制着每一个角度,八条腿的好处就体现在这里了,不论是速度还是准确度,都远比两只手要优秀。 “她的思维很混乱,在构筑一些很模糊的东西,不像是文字,更像是某一种符号,具体是什么内容还需要解读一下。”安比莉尔看着远处的那一具尸体,眉头皱起,那具尸体的思维还在她的脑海之中回响,“我觉得肯定有什么不对,她的肉体已经死亡,思维却没有停止,不管是因为什么,她都已经不属于‘活物’了。” 叮。 ——于是它缓步而行,于是它注目而视,它轻轻推动面前的事物,让那颗粒化作朦胧,正如它在过去所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有迹可循,没有什么是无法找寻的,它轻轻推动那事物,不论是什么事物都可以,只要推动就可以,一厘米的移动,就足够杀死一个人。 “咳。” 咳嗽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暗红朗姆,请不要误会,暗红朗姆并没有活过来,所谓的咳嗽声,也不过是某种东西从她的喉咙之中涌出时候发出的声响,那是一种黑色的污浊物,有些粘稠的液体,就这么从暗红朗姆的喉咙之中涌了出来。 “污染。”安比莉尔看着下方,“如果污染出现了,那这些事情就可以交给摩门来处理了吧?毕竟要是出现了污染事件,那就麻烦了。” “咳。” 咳嗽的声音。 这一次,声音的来源是蜘蛛,蜘蛛原本红润的面庞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了不少,仿佛受到了什么严重的伤,只见她抬起手,没有任何犹豫,扯开了自己的上衣,就在她的胸口部分,一个正方形的伤口已经出现在了左胸上,伤口的深度大约有一厘米,而就在她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一块属于她自己的肉落在了地上,在那伤口上,她能够看见自己的血管,还有自己的肉。 不需要任何提醒,针线已经穿过了她的身躯,将她胸口的伤口缝合,用一种强硬的力量把肉串联在一起。 叮。 “这不是‘人’的思维!”一旁的安比莉尔喊道,“这是‘非自然’的思想!”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贰 在太阳下暖和一下双腿(下) 恶魔。 蜘蛛在向后仰去的时候,脑海之中存在的也只有这个词汇了,这是恶魔的力量,和人类交易的恶魔,给予人类‘权能’的恶魔,用非自然的力量塑创造出来的权能,非自然的力量本身,权能的实质,怪物,扭曲的存在。 恶魔。 这一个‘恶魔’的权能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蜘蛛说,“但是不要紧,你说是吧?” “确实。”安比莉尔回答道。 安比莉尔把手按在自己的头上,大脑之中的‘那个东西’开始挣扎,倾听泥泞,倾听每一个思维的声音,不论是人,还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进入到她脑海之中的信息都是她所需要听见的思维,这一份‘窃取’而来的思维就是她的工具,她所得到的信息,她的筹码。 “我有一个想法。” “需要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脑袋之中的那个东西能够窃取到的思维不仅仅是这样,这样的效果并不完全符合你脑袋之中的‘那个东西’的规则。”蜘蛛拾起地上那一小块属于自己的肉,用各类工具进行清洗,“让它什么都无法想到,打断它的一切思考,剩下的交给我。” “我觉得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安比莉尔说,“我们并不清楚对方的权能……” “你可以清楚,你能够知道的,在它使用自己的权能的时候,脑海之中必然会产生和权能有关的信息,你的身体不可能承受不住倾听非自然声音的代价,不然你早就该死了,只要知道它的权能是什么,我们就能够‘解构’它的名字。” “你知道如何杀死一只恶魔?” “你也可以知道,安比莉尔。”蜘蛛再一次站直,让八条腿支撑在后方,她匍匐下来,眼睛之中的瞳孔们晃动着,非自然的视觉,用来观察非自然的存在,“它伤到了我的身体,那我也应该将这一份疼痛感报偿回去。” “……随你。” 叮。 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影,那是属于蜘蛛的身躯,在从高楼落下的时候,覆盖出来的一片阴影,这一片黑色笼罩住了暗红朗姆的尸体,也笼罩住了那些黑色的污浊物,如果在这个时候看向蜘蛛的眼睛,就会看见,那些瞳孔在此时都闪烁着相同的红色,一种刺眼的红色。 “一厘米。”耳机中传来安比莉尔的声音,“我正在听……一厘米,只是一厘米,别的还没有听见,它的权能就是这样,从我听到的角都来说,是这样。” “足够了。”蜘蛛身上的丝线猛然一扯,将她的身躯硬生生在半空中转了个方向,直接撞在了建筑物的墙壁上,就在她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她身上的丝线又断裂了几根。 ——看见了。 八只瞳孔都看进了,丝线并不是被裁断的,而是某一个部分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一小段距离,这一段距离的移动并不和另外的部分相关联,这也就导致了丝线忽然缺少了一厘米的内容,引起了整一根丝线的断裂。 再配上刚才安比莉尔所说的一厘米,蜘蛛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属于暗红朗姆和她交易的恶魔所拥有的权能到底是什么效果。 “移动。”蜘蛛自言自语着,双脚就这么踩在了高楼的墙壁上,身体和整个大地平行,却没有半点要落下去的迹象,“它的权能是移动,一厘米的移动。” ——这边是蜘蛛的猜测。 一厘米的移动,不限定移动的内容,这也就能够解释自己手上的伤口,还有胸口的伤口,那个恶魔的权能让她身体的一部分移动了一厘米,但剩余的部分并没有跟上权能的动作,导致被移动的那一部分脱离了她的肉体,手掌心的伤口是如此,胸口也是,一切都说得通了,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你猜对了。”安比莉尔的声音,“就在你说话的时候,它的思维出现了一定时间的混乱,这意味着你猜对了,问题就在于,知道了权能,下一步你应该怎么做?” “对症下药。”蜘蛛张开双手,属于她的手术器材一个接一个地下落,“这本就是我最擅长的事情,一厘米,对吗?只要它的一厘米没有在一瞬间杀死我,我就能够把我的伤口缝合回去,而且,只要它这么做了……” 我就能够杀死它。 蜘蛛并不担心这一点,或者说,这是她最放心的部分,不过是杀死一只恶魔而已。 不过是杀死一只恶魔而已! “呼~” 她吹出一口气,弯下腰,张开嘴,展露出来的却不是牙齿,而是一对颚和一对唾液腺,用于捕捉猎物和咀嚼食物的颚,用于分泌唾液、帮助消化食物的唾液腺,这并不是属于人的口腔,而是属于蜘蛛的口腔。 ——一个黑暗的形体,像一个匍匐的人一般大小,但是长着长长的蜘蛛一样的肢体……那蹲坐着的乌黑身体上有一张脸,在身体底部那些多节的腿之间。那张面孔用一种怀疑和质问的可憎表情凝视着。 “阿特拉克,阿特拉克。” 蜘蛛背后的那八条腿颤抖起来。 “上面。” 八条腿带着她的身躯避开了上方,一厘米的移动再次出现了,没关系,安比莉尔的提醒已经在她的身旁响起了,空气的一厘米被扭曲了,那八条腿在丝线上跃动着,就像是在跳舞一样,对啊,本来就是在跳舞。 【bargaining chip z-024蜘蛛小姐的舞步】 ——蜘蛛的舞步,那是八条腿才能够完成的美妙舞蹈,跃动,灵巧,无拘无束,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漂亮。 “你说对吧?”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五十星,纽加哥。 丝线,有很多根,遍布在不同的地方,飘忽不定,若是每一条线代表着一个人,他们彼此之间不相交,盘踞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之上,本来他们应该永远不会有交集。 若是顺着丝线看过去,可以看到有十字形状的木架系着丝线,随着木架的抖动,丝线偶尔随之舞动一下,那么,姑且把这个木架叫做‘命运’,当然,也不局限这一个名字,也可以叫做命、天注定之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根丝线在木架上脱落了,然后搭在了另外的丝线之上,如同蝴蝶效应,第二根丝线被它带动地离开了自己的木架,这就是变量,存在于一段故事之中的变量,这种变量就是所谓的,人。 然后,这些人的命运,交织在了一起。 和恶魔交易的人获得了恶魔的权能,但是恶魔并不在‘人’的身上,这也就说明,至少现在,恶魔不在这里,暗红朗姆的身体已经死亡,那体内的污染正在维持着她最后的一点思维,依旧能够使用权能的思维。 需要担心吗? 蜘蛛的身体扭转到一个人无法做到的姿势,避开了每一个一厘米的转动,从刚才的那两次受伤,她能够猜到,这所谓的一厘米的移动,并不是限定某一个‘东西’,而是某一个范围,不然,从一开始暗红朗姆就能够移动她的心脏,只要是心脏出现了破口,即便是再好的医生,也来不及抢救。 若只是某一个范围的移动,那就简单很多。 “首先,分离肢体。” 手,脚。 “然后是,分离神经。” 人的思维由大脑运转,通过神经连接到整具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若是剥离了或者截断了一部分的神经,就会造成某一个肢体的瘫痪,而现在,蜘蛛正在切断暗红朗姆身上每一处重要的节点,而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大脑,自然是被她重点关照的地方。 “上面。” 安比莉尔的提醒一直在她的耳边响起,现在的安比莉尔,应该很不好受吧?蜘蛛想着,从一个瞬间的上万的‘想法’之中找到最重要的那一个思维,然后精炼成文字,即便刚才没有看出来,也能够大概猜到,此时安比莉尔的大脑必然感到疲惫了。 “下面。” 速度开始慢下来了,暗红朗姆的那份思维所控制的权能,每一次一厘米的移动时间的间隔变得更长了,她的思维快消失了,暗红朗姆的思维快要消失了,她此时所做的是正确的,在肉体死亡之后,那残留的思维也将要消失了。 “左。” 更慢了,快了。 最后一刀落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崩断了,暗红朗姆尸体上的黑色污浊物失去了声息,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耳畔响起了安比莉尔的声音。 “她的思维消失了。” “我知道了。”蜘蛛坐在地上,八条腿收回到了她的后背之中,连带着四周的丝线一起,思维消失了,这样应该就可以了,真是幸运啊……暗红朗姆的这一份权能并不怎么强大,相比起之前见过的‘齿轮’,暗红朗姆可以说就是一个小孩子,没有齿轮的那种压迫感,也没有那种无力感。 是啊,暗红朗姆也是‘人’,既然是人,就能够用暴力手段杀死。 蜘蛛长呼出一口气,叹气头,这个时候的阳光还算明媚,这一份工作也算是完成了一部分了,剩下的,和二分之一审判院的周旋,就交给那些家族的人就好。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的左眼失去了视觉。 她的左眼脱离了眼眶,就这么孤单地挂在她的脸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叁 粘起两个世纪的脊骨(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我的世纪,我的野兽,谁敢与你对视? 谁能用自己的鲜血,粘起两个世纪的脊骨? 创造者的血液哗哗直流,淌过世间万物的咽喉。 在新生岁月的大门口,逢迎者只能不住地颤抖。 凡有生命存在的处所,必将耸立起一根脊骨, 那肉眼不见的脊骨,鼓荡起伏不定的波浪。 大地上年轻的世纪,恰似婴儿脆弱的肉体, 如同羔羊般的生命的头颅,又一次成为供物。 为了让世纪解除桎梏,为了开创新的世界, 虬筋盘结的岁月的关节,需要一根长笛来连接。 ——曼德诗塔姆,《世纪》。 “我发誓……她的思维绝对消失了!” 安比莉尔喊着,将油门踩到了底部,副驾驶位的蜘蛛面色略有苍白,蜘蛛的一只眼睛缠着纱布,而此时,那纱布上已经沾染了不少鲜红,那是蜘蛛的血。 “我相信你……但是你能不能专心开车。”蜘蛛用手压着纱布,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沉闷,“我没事,一只眼睛而已,别低估了生物的自愈能力,大不了重新抓一只安上去就行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开车。” “已经是最快速度了,如果再快我无法保证自己能够控制好车的方向盘。” 仪表盘上的数字已经飞到了右侧,这意味着此时小车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高速公路的速度上限,但现在并不是在高速公路上,正相反,此时她们正在纽加哥的马路上,城市道路,就在刚刚对话的十几秒,安比莉尔已经闯了又一个红灯。 后方传来汽车的喇叭声,这也是正常的,在这样的速度下,她们所在的小车却依旧没有出问题,按理来说此时车毁人亡才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不知道是幸运之神在作祟,还是感叹安比莉尔的车技,总而言之,在这样的速度下,安比莉尔载着蜘蛛朝着一个‘目的地’驶去。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思维已经消失了,权能没有消失,暗红朗姆和恶魔的交易内容或许就是这个。”蜘蛛的说话声很缓慢,咬字清晰,“不是暗红朗姆得到的力量,而是在她死后,恶魔能够得到什么。” “躯壳?” “躯壳。” “那她真的是疯了。”安比莉尔锤了一下方向盘,“把自己的身体送给一个恶魔,还是一个拥有智慧的恶魔,她是想要制造一个新的污染事件?摩门就不能够管一下这样子的疯子吗?” “如果他们能够这么做他们早就这么做了。”蜘蛛从小车侧门的小格子中拿出一瓶葡萄糖,拧开盖子就朝着嘴里倒了下去,“在没有确实的实际行动出现之前,他们不能够这么做,这是摩门的规则,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之前,那些人依旧是人,不是恶魔,也不是什么怪物。” “但二分之一审判院的全部都是疯子。” “这倒也是。” 在蜘蛛的眼睛脱离眼眶的那个瞬间,不论是安比莉尔还是蜘蛛,都意识到了,局面已经超出掌控了,思维消失,肉体死亡,身躯被拆解,即便是做到这样的地步,暗红朗姆的权能依旧存在,那一厘米的移动依旧存在恶,而在那残留的思维消失之后,安比莉尔也没有办法通过‘倾听泥泞’来告诉蜘蛛应该躲去哪里,至此,信息的天平已经倒塌,因为她们已经得不到暗红朗姆那一侧的信息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选择也就只剩下了逃跑。 安比莉尔的执行力很快,就在思维消散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准备好了,而在蜘蛛的眼睛脱离的时候,安比莉尔径直冲向了小车停放的地方,并且将自己倾听的方向从那一具尸体上转到最近的一个交通信号灯旁边。 这相当于一个迷你版本的导航,不能知道每一条路的情况,但可以知道最近的路的状况,从他人的大脑中窃取而来的思维,自然是包括对红绿灯的所见,这些内容传回到安比莉尔的脑海中,她就能够知道朝着哪一个方向彩踩下油门时最佳的选择了。 不只是安比莉尔,蜘蛛也动了,这一次,蜘蛛对自己所在的位置没有任何留念,八条腿踩在丝线上,将她拖离原位,八条腿形成的‘舞蹈’让她的轨迹不是有规律的直线,而是一种扭曲的弧线,也是这样不规则的路线,让接下来的几次一厘米没有波及到她,最后一段距离的时候,她直接撞进了安比莉尔开着的车中,撞碎了车玻璃,落在了位置上。 然后就是紧急的治疗,将脱离眼眶的眼睛放回到原位,用针线和手术刀进行基本的缝合,值得庆幸的是,眼睛是以一个整体被移动的,而不是只移动了一部分,因此她的那一只眼睛还算是完好,若是对半分开,那以蜘蛛一个人的力量,应该是很难修复的了。 “已经联系摩门了。”安比莉尔猛地一打方向盘,“他们说目前在纽加哥没有可用人员……你信吗?我不信,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能够来到这里,你说是吧?” “不一定,或许他们真的是出了什么状况?” 叮。 “但是那个恶魔,暗红朗姆交易的那一个恶魔,现在那个恶魔还在‘那里’,如果没有及时处理的话,这会是一起污染事件,蜘蛛,说到底,主动出击这件事也是你提出来的,我当时的意见是直接交给摩门,但是你提出来主动去杀死暗红朗姆以绝后患,我没有谴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如果暗红朗姆的那个恶魔造成了什么‘伤害’,那些责任将会落到你的身上。” “谁跟你说恶魔还在那些肆虐?”蜘蛛抬起头,此时纱布上的红色血液已经没有再扩散了,“我一开始说的就是,离开这里。” “因为你受伤了。” “这算是一个理由,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我已经搞定了。”蜘蛛拍了一下自己的身侧,“摩门出品,银质材料和容器,足够我把暗红朗姆身体之中的那些污浊物收集起来,不需要我动手,我的腿就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 “……什么时候?” “就在眼睛出问题之后。” 安比莉尔沉默了一下,将小车的速度降下了不少,直到和周围的车辆维持着差不多的速度,那是一种缓慢而平静的速度,仿佛在什么乡野之中缓步而行。 “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这种东西。”安比莉尔看向蜘蛛,想要从蜘蛛的脸上看见什么。 “你不知道是正常的,因为这东西来路本就见不得人,如果不是为了赶紧将这个东西使用掉,我也不会这么积极去处理二分之一审判院的人,他们确实是疯子,但是他们所交易的恶魔一个个都给了他们很不错的权能,这个东西可值不少钱呢。” “你什么时候缺钱用了?” “一直都是。”蜘蛛从自己的口袋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瓶子,那是一个透明的瓶子,但看起来并不是玻璃制成的,而在那一瓶玻璃瓶中,有一团黑色的污浊物正在微微颤抖,“一份污染,这是暗红朗姆身上全部的污染,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这一份污染的价值远超过我的眼睛,安比莉尔,刚才辛苦你了。” “然后呢?”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这个东西要卖给谁,还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以及我为什么需要钱,这些问题要是一个个回答起来,那会需要很多时间,现在麻烦你把这辆车往外环那边开,就是旧铸币厂的方向。” “你又接了什么新的委托吗?”安比莉尔简单扫试了一下周围的街道,旧铸币厂方向她应该是知道的,纽加哥的外环,从这里过去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和谁有关?” “汉弗雷斯。” 安比莉尔叹了口气。 汉弗雷斯,又是汉弗雷斯,汉弗雷斯这个姓氏现在几乎成为安比莉尔最不想听见的东西了,在平原被老汉弗雷斯插手的事情就在不久之前,而现在,汉弗雷斯这个姓氏再次出现了,可以说,老汉弗雷斯已经不再怎么掩盖自己了,但即便如此,安比莉尔也猜不透那位汉弗雷斯家的家主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眼睛没问题吗?” “没事。” “你……最好还是接受一下治疗。” “我自己的身体,我比你更担心。”蜘蛛将玻璃瓶放回到口袋之中,“这样的伤口并不会致命,在遇到你之前我受过更严重的伤,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但愿如此,安比莉尔在内心这么想到。 而在小车的远处,男人正在端详着手中的摄影机,此时,在他的镜头之中,小车赫然出现在其中,而就在这个时候,男人按下了快门,伴随着咔嚓的声响,照片呈现在了相机的屏幕之中,男人看着照片,皱起了眉。 “……啧。” 男人咂了咂嘴,看着很是不开心。 “怎么出现了影响构图的东西……又得处理一下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肆 粘起两个世纪的脊骨(下) “你有点愣神了,暮黄残叶。” “确实,或许是这幅图画实在是令人难以移开双眼,不是吗?” “如果你喜欢,那自然最好,毕竟能够得到一位出色摄影师的认可,我的这些作品也算是有了‘被认可’的价值。” 这种时候怎么会想起这种事……暮黄残叶无奈地揉了揉头,那宅邸的大门在他的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一份沉闷的声音下,他才能够继续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幅画作,当然了,除了这一幅,还有下一幅。 暮黄残叶挥了挥手,紧接着,就有一位端着盘子的侍者快步走了上来,接引着他去向自己的位置,不愧是‘家族’的地方,连侍者身上的衣服都绚丽无比,不是说有多花里胡哨,而是优雅到了极致,简洁高贵,放在外面也是贵族的服装,而在这里,也不过是侍者的工作服。 真是奢侈啊……暮黄残叶这么想到。 这时候耳畔传来另一人的声音,在来这里之前,暮黄残叶就已经通过现代科技,也就是蓝牙耳机联结了和暗红朗姆的交流,因此哪怕相隔甚远,两人也可以互相交流,而且,这一种简单的对话,别人听见了也没办法理解,就像是私人频道一样。 “怎么,你居然会被一个侍者迷住了双眼?”暗红朗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仿佛就直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一般。 “那你还偷偷看我?我还以为你现在正在给落橘乐章收尸呢,孩子,在这里和我拌嘴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暮黄残叶嘴上反驳道,不过还是悄悄环顾周围,概率不大,这里不会出现暗红朗姆的身影。 “别找了。” “没办法,我答应过落橘,在他出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我需要帮他照看一下你,你再怎么不待见我也没有用,你说对吧。” 另一端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沉闷的声音,看起来,暗红朗姆的那一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对,落橘乐章的死亡对于暗红朗姆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毕竟据暮黄残叶所知,那两人的相伴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在这种情况下伴侣的死亡,定然是让人难以割舍的吧。 顺着金色白色交错的走廊,两边的墙壁上绘着充满着艺术气息的图画,有赤红双目的人,手持巨大的战斧,向前方砍去,左边一点的地方,绘着他的对手,龙族,一条龙,黑紫色的巨龙身上闪烁着愤怒的雷光,围绕着他,明明身为龙,但是巨龙的脸上却是愤怒的表情,失去了高位种族的高傲和优雅。 继续仔细端详这个画作,巨龙的双翼上已经在流淌鲜血,不是鲜艳的红,是幽深的绿,墨绿色的鲜血顺着巨龙的翅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藕断丝连地连在人的战斧上。 也不知道是怀着怎么样的心境才会画出这样的作品,这种超脱显示的作品,这种违反常理,扭曲自然的作品,这种想象力简直令人无法贬低,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栩栩如生,感觉,只有亲眼所见才能够绘制出这样的图画。 怪不得那一条龙的脸上全是愤怒,这是被踩在地上一般的羞辱,对于高傲的龙来说,被一个这样的角色伤害到,一定是不可以接受的吧,暮黄残叶将视线移到人的脸上,注视那一个人的灰色的瞳孔。 而也就是在这时候,剧烈的威压当头而下,暮黄残叶的心脏像是被捏住了一样,压抑地透不过气。那灰色的瞳孔此时犹如神的愤怒一样,高傲的盯着暮黄残叶,就像是看待蝼蚁一样,暮黄残叶轻轻弯了点腰,对这个壁画表示尊重。 “这幅画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它的名字是‘十一月的休止符’,我不知道它为什么要叫做这个名字,但既然画家这么命名,我们就这么称呼它,只是,过去了这么久,我们依旧没有找到这幅画命名的理由。” 有人在他的身边说话,暮黄残叶转过身子,便看到说话的人。 是一个男性,正对着自己微微欠身,随后又对着壁画弯了下腰,对这个壁画表示尊重,那位男性的瞳孔之上,修长的睫毛微微下垂,他那年轻的面庞此时没有什么表情,男性就站在那里,头发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和他比起来,壁画上的一切都变得更加辉煌了。 男性对着壁画说道:“据说在绘制这幅壁画的时候,画家往这个壁画的颜料之中,参入了一滴鲜血,是很多年前画家在战场之上收集到的,由大量的军人的血液混合而成的,一滴最为重要的血。” “中午好。”暮黄残叶说。 “中午好。”津川·德勒尔说。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五十星,纽加哥,外环。 暮黄残叶看着照片,在这一张可以说的上是完美的照片之中,出现了一辆车,一辆小车,这辆小车在这一张风景照上尤为突兀,在保持着同一种速度的流淌的车流之中尤为突兀,突兀到在这一张照片中,能够很明显地看见异样,就是这一辆车,这一辆车‘毁了’这一张照片。 “他们为什么不遵守规则呢?”暮黄残叶端详着照片中的一切,“如果遵循了规则,这辆车也能够成为照片中美好的一部分,对吧,但是现在照片已经被毁坏了,调整还需要不少时间……算了,都已经花了这么多时间了,再花点时间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按动了相机上面的某个按钮,不多时,一旁的机器就打印出了照片的全貌,暮黄残叶将照片拿起,对着太阳光仔细端详,一张很美丽的照片,城市的建筑,城市的街道,在这一个构图之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从脚下所踩着的地方一路延伸,延伸到天空的尽头,很美丽的风景,非常美丽的风景。 但是被破坏掉了。 “唉……真是可惜啊。” ——但第七日是向神称神当守的安息日。这一日你和你的儿女、仆婢、牲畜,并你城里寄居的客旅,无论何工都不可作,使你的仆婢可以和你一样安息。 暮黄残叶伸出手,点在了照片上,然后,这一根手指点入了照片之中,是的,就这么穿过了照片这一个平面,进入到了照片里面,而与之相对应的,此时,在纽加哥的上空,一根手指出现了,但人们并没有惊慌,甚至就像是没有看见这一根手指,依旧做着自己所做的事。 而在他的手指进入到照片之中的那个瞬间,这一张照片动了起来,里面的风景开始随着时间变化,那些车辆在跑动,那些人在行走,那些树被风吹过之后摇晃摇晃,这张照片是活着的,在手指进入到照片之中的时候,照片就是活着的,与其把它称之为照片,不如把它称为一个实体的视频,一个可以交互的视频。 天空之中的手指十分巨大,毕竟在戳入到照片之中的时候,这根手指的大小和照片之中的楼房已经几乎一样了,也就是说,此时在天空之中出现的手指,就和一个楼房一样粗壮,暮黄残叶将这根手指对准了那一辆车,然后按下。 【恶魔的筹码·权能·纸上城池】 “破坏‘美感’本身就是一种罪,破坏自然的和谐,风景,一切可知和不可知的美感都是罪恶,因此,对于这种罪行,我们应该给予裁定。” 巨大的手指从天空之中落下,精准无误地触碰到了那一辆小车,然后按下。 叮。 “我……”安比莉尔口中骂出了一道脏话,她猛地一打方向盘,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落下的手指,那手指落在地上,顿时,地面上就崩出了几道裂纹,这种又一个超出常理的景色让安比莉尔的声音也高昂了不少,“这都是什么东西!蜘蛛!你都干了些什么!” “这一次和我无关!”蜘蛛也把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我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汉弗雷斯家要的东西我也弄到手了,这个和我无关,在我了解到的信息之中,不应该存在这个变量,油门,给油门!” “不用你说!” 手指抬起,然后再次落下,若不是安比莉尔猛打方向盘,现在的小车应该已经成为废铁了,但即便如此,地面好像都在颤抖。 “那些人都不跑的吗?”安比莉尔按着方向盘上的喇叭,让前面缓慢不前的车辆让开,但是那些车辆根本不为所动,甚至有一辆车还特地打开了窗户,伸出一只手对着安比莉尔比了个中指,然后再关上窗户。 “他们看不见的,应该。” “恶魔的筹码?” “应该是。” “……好。”安比莉尔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你来开车,我看看是谁在针对我们。” 蜘蛛腿从蜘蛛的后背之中挣脱出来,在安比莉尔的双手离开方向盘的时候,蜘蛛腿就接过了安比莉尔的工作,而安比莉尔,则是循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她的大脑之中,某个东西开始剧烈跳动,窃取思维的力量,从小车之中飘散而出,朝着远处弥漫。 直到锁定在某一个目标身上为止。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伍 十一月的礼(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小调狂想曲·其二】 黑夜静悄悄地将太阳拉下,最后的一点微红也在远方天边的交际处消失,消散,无影无踪。在这个本应该略微繁华的时候,纽加哥却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响,不为什么,因为这里的居民都已经睡下了,除了仅有的几盏亮着的灯,什么都没有剩下,那些喧嚣被抹除的一干二净,宛若烟云。 在这黑幕之下,本应该是哀悼和惋惜,或许会有什么身着黑色西装的死神静静伫立,将迷途的灵魂接引回家,至少传说故事中应该会这么写,但实际上,唯物主义者都会说,死神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存在,再说了,这里应该也没有能够哀悼的人了。 “啪嗒,啪嗒。” 在昏暗的大街上,幽色的路灯有气无力地闪烁,时不时黯淡一下,宣告着自己寿命的短暂,而在这片祥和中,轻微的脚步声宛若不协和的噪音,划破幽静的夜。 两道身影行走于大街之上。 左侧的二阶堂野野手中拿着一盒果汁,百分百的特浓橙汁,此时,她的身上穿着洁净的白色大衣,这件衣服是白天的时候买的,相比起她,右边的方块k就有点死气沉沉了,此时的方块k眼框略微显黑,一看就是没睡好,他身上的外套并没有扣上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衣,看的二阶堂野野都不由得疑惑方块k是不是没有办法感受到寒冷。 鞋子与地面的碰撞声在这夜里尤为突兀,更何况二阶堂野野此时穿的还是皮鞋,硬底的鞋跟和石头敲击,倒是和她喝橙汁时候的吸溜声音交织起来,不过没有过多久,二阶堂野野的橙汁被喝干净了,她随意地将盒子一丢,橙色的盒子划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入不远处的垃圾箱里面。 “没了,还有吗?” “应该是没有了。” “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吗?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什么都没有做,我倒是无所谓,但是你为什么放弃做任何事?” 二阶堂野野从口袋之中拿出一盒橙汁,也没有理会方块k的目光,她没有吧吸管戳进盒子里面,而是直接在盒子的一个角剪了一个小口子,这样子她就能够把橙汁直接倒入到口中了,这个方法还是李教会她的,在那个时候,她们可不会在意什么得不得体的事情。 “我在思考仪式的问题,很显然,我并不具备举办仪式的条件: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这其中的几个要求,我一个都没有。” 方块k说着,搓了搓手指,然后揉了一下眼睛,在这昏暗的环境下,视觉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不要紧,慢慢习惯一下吧。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晚上,十一点三十二分。 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基本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说,不论是方块k,还是二阶堂野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去找那个存在的麻烦,没有去举行仪式,他们做的,就是在蒙特利安交换信息之后,一同去了港口。 由恶魔的权能制作而成的时间锚点,名为‘沉沦’的骰子,已经落入到了二阶堂野野的口袋之中,所以他们需要确认一下,确认在这种情况下,港口的那位恶魔还是否会诞生,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不会,港口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原本属于恶魔的集装箱也只是一些老弱病残,在没有方块k和二阶堂野野之类的人的干涉下,港口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出现问题。 玛丽按时进入到集装箱之中偷走‘空钥’,然后港口被封锁,没有意义,反正他们什么也找不到,没有人看见,在集装箱的下方,那一把钥匙已经落入到了方块k的手中,不出片刻,这把钥匙就来到了二阶堂野野的手中。 这是一把钥匙。 “这一次十一月三十日,我们不去对付祂,仪式的材料没有准备完全,而之前的几次经历你也差不多证明了正面对抗我们是没有任何赢面的。”在把空钥交到二阶堂野野手中的时候,方块k这么说道,“所以这一次你就慢慢打发时间吧,等到晚上,如果能够安全地到达晚上的话,我们就在这里碰头。” ——就是这里,方块k说,就在这里测试‘锚点’的可能性,如果这一个锚点是有用的话,在一天的交界时,就能够打开去往另一个时间的门,至于门的钥匙,空钥就可以,当然了,这些都是理论,并没有实践过,所以,这一次就用来实践这个锚点吧。 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在沉沦被锻造出来之后,‘祂’就感受到了异样,感受到了另一个时间的存在,所以这一次,锚点绝对不能够暴露出来,不能够展露出来,直到可以打开门扉为止,于是,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毕竟,这一次,作为‘变量’的自己已经避免了和那个存在碰面,于是一切都回到了正常。 就连那加速的时间流逝也消失了。 毕竟,那个港口的恶魔的权能,已经浓缩在了自己口袋之中的小小立方体里面,在这样一个小小的立方体之中,装着一个时间,一段未来,一个门,这就是回去的希望,每一次在指尖触及到这一枚立方体的时候,二阶堂野野都会感到一种安心。 “要这么一直等到十二点吗?”二阶堂野野问道。 “并不一定,毕竟准备也需要时间,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办法帮助你,因为现在的我和你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所以只有你能够使用这一个东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它确实能够使用,你会选择立马回去吗?” “如果是刚开始的时候我应该会立马回去。”二阶堂野野抬起头,看向天空,她不由地想起了另一种天空,一种灰白色的天空,“但是现在,我想杀了那个东西,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祂,我根本不会来到这个时代,所以至少得给祂一点教训不是吗?杀死一个本质,听起来就很不错。” “实际上,做起来也会很不错的。” 方块k没有使用十字架,这一整个十一月三十日,在离开蒙特利安之后,在得知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自己给自己的信息是‘不要使用十字架’之后,他就已经知道了几乎一切,一切,比如,‘祂’应该就是自己所信仰的神明,至少,也是和那位神明有关的存在。 这并不重要。 “祂的死亡是必要的,一个不可控的因素,在历史之中潜逃的恶魔,这些都是会威胁到这个国度的因素,因此,为了这个国家的安定,没有祂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论祂是谁,祂的存在确实威胁到了五十星,未来并不是最可怕的,历史才是,能够被改变的历史更是危险,如果历史被有心人干涉,那么,说不定会引发什么如同末日一样的灾难,比如战争,规模宏大的战争,若是将整个世界的国家都卷入到这一场战争之中,那么,这和末日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尤其是在已经找到了杀死祂的方法的情况下,一个仪式而已,只要不断尝试,迟早会收集好全部的材料,我已经为此奋斗了几十年,再多停留一些时间,也没有什么问题。” 十一点四十分。 “其实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穿过时间,哪怕是被拉到这个时代也是基本没有注意到什么东西的情况下来到的,如果打开了未来的门,走入其中会是什么模样?” “我也不清楚。”方块k摇了摇头,“对于时间、空间,对于这整个世界的物理规则我们了解的太少了,你可以参考一下物理学家们的笔记,比如,你会看见一切变得缓慢,或者,你的时间流速和我的世界流速脱离轨迹,这都是猜想,实际上会是什么样,也得等你自己尝试之后才知道。” 十一点四十五分。 接下来就没有什么新的对话了,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再开口,严格来说,不论是方块k,还是二阶堂野野,对对方都知之甚少,唯一能够将两人的利益联系在一起的也只是那个‘祂’,那个非自然的存在,因此,需要的对话也不多,只要能够维持最基本的交流就足够,至于别的信息,就这样吧。 二阶堂野野在内心记着数字,记着最后的时间,十二点整,距离十二点整还有多久?现在是十一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也就是六百秒,这段时间并不长,尤其是在她内心开始倒计时开始,这十分钟就转瞬即逝,等到回过神来,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九分了。 还有最后一分钟。 二阶堂野野从口袋掏出骰子,即便她从来没有使用过,她的本能也知道应该怎么做,继续计数,在这一条寂静的街道上,在方块k的注视下。 在最后十秒,她投出了骰子。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陆 十一月的礼(下) 时间是装在瓶中的佳酿。 时间本就是装在瓶中的佳酿,它可以带着古旧的芬芳,可以带着新时代的气息,不论是哪一种味道,时间都在这里,将一份时间放在瓶子,等待更多的时间,于是,佳酿就诞生了,味道暂且不提,醇香肯定是有的。 “正如我们所说的,我们最不缺乏的就是时间,而我们最缺乏的,也是时间。” 声音没有接着往下说,于是一切归于寂静,什么归于寂静?这里,那么,这里是哪里?这个问题应该是得不到答案的,毕竟,这里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大地仍然是实质的,只是看不见,这么说也不太对,因为这里并不是‘地面’。 这里是台阶,无色的台阶,就是没有颜色的台阶,当然,这样的形容还不够准确,这里存在的是‘不存在的阶梯’。 听起来似乎很难明白,解释起来倒也简单,这里看不见任何台阶,也摸不到任何台阶,但是当有了‘想要向上走’的这一念头的时候,双脚所踩的位置,就是一个台阶,看不见,一直都是看不见的,每迈出一步,都会实实在在向上一点。 就如同在走一个向上的台阶一样。 脚下看不见大地,抬头望不见顶端。 “其实这里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地方不应该存在,这些地方的诞生总是伴随着一种意外,一种偶然性,就比如现在,当这一枚骰子被投掷出来的时候,这里才存在,因为这里是时间的间隙,两个并不相连的时间点同时出现,自然会产生一道隔阂。” 五十星,纽加哥。 “而这一个隔阂并非牢不可破,我们都知道,如果要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就需要推开房门,然后走过去,在这个过程之中,门起到的作用自然就是屏障,在门没有打开之前,两个房间是不互通的,而在门打开之后,两个房间连接在了一起。”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四日。 夜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这是无限接近午夜十二点的时间,而若是时间到达了十二这个数字,就意味着十一月四日这一天已经结束了,可是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一天就这么卡在了这最后一个时间点,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现在还是十一月三十日,现在,还没有到十二月一日,这一天还没有结束。 “出问题了。”方块k的话语是陈述句,而并非疑问句,在这一点上,不论是他,还是二阶堂野野,都达成了共识,现在出问题了,“你找个地方藏起来……不,如果出了什么新的状况,你就重新来这一天吧,不用管我。”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优先保护二阶堂野野能够顺利到达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这是方块k的依仗,若是二阶堂野野去不到下一次循环的一天,那么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因此,不论此时是什么状况,都要确定二阶堂野野能够随时动手。 动手杀死自己。 根据二阶堂野野的说法,每一次‘死亡’对她而言都是新一天的开始,因为死亡而闭上眼的瞬间,就会在新的同一天睁开眼睛,回到床上,回到旅馆之中,死亡是最简单的方式,而且,二阶堂野野已经不会有迟疑,自杀对于二阶堂野野已经是一件可以习惯的事情了,这是好事,若是因为某种迟疑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那才会令人后悔。 ——我忍耐不下了,我渴望着一线阳光,我想太阳我多半不及见了,但我也愿望我这一生里能看到平地一声巨雷,把这群盘据在地上的魑魅魍魉击个糜烂,哪怕因而大陆便沉为海。 不知怎么的,方块k脑海中想起了这句话,这是看过的某一场话剧的台词,是哪一部作品来着?想不起来,算了,索性就不去想了。 二阶堂野野看着落在地上的那一个小小的立方体,名为‘沉沦’的立方体,此时,那立方体并不是哪一个面朝上,它的一个点立在了地上,整个骰子只有这一个点和地面接触了,就这么立着,违背了物理规则,而立方体之中的液体,以及那漂浮的数字,在这一个夜晚黯淡无光,没有别的特殊之处,没有光亮,也没有声响,只是立在地上。 “我应该没有做错。”二阶堂野野说,“但是它给我的反馈,我看不明白,如果它倒下来了,某一个面朝上,应该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她弯下腰,将这一枚骰子捡起来。 “投掷这个动作还没有完成,因为我们没有得到结果,对于掷骰子这个行为来说,结果是一个必要的步骤,因为只有出了结果,才能够代表这一次投掷完成。” ——但是这一次的投掷没有结果。 是的,这一次的投掷没有得到结果,六个面没有任何一个面朝上,真正在顶上的只有一个点,结果还没有出来,没有得到一个具体的数字,所以,这一次投掷并没有得到结果,按照‘规则’,她需要重新投掷。 二阶堂野野扔出了骰子,不过,即便骰子还没有落到地上,她已经大概猜到了结果,果然,这一次的骰子再次立在了地上,不再转动,那一个点落在地上,没有任何一个单独的面朝上,就是这么立在地上,再一次得不到结果。 但现在的时间停滞在了这一秒钟,这一个骰子被作为锚点投掷出去的时候,时间就停滞在了这一秒钟,不再继续。 “东西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应该缺少了一点东西,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二阶堂野野看着地上的那一枚骰子,“得不到结果,任何点数都没有,所以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呢……现在我们到不了明天了,该怎么做呢?” 没有等到方块k回答,另一个声音就接过了这一个问题。 “很简单,因为此时的你们还处在一九八九年,两个世界的间隔并不能够从现实的一侧进入,你们没有居所,没有领域,所以怎么会成功呢?” ——祂站在这里。 ——神就在这里,祂伫立在地上,行走在天空之中,祂似乎一直都在这里,从未离开,祂就这么站在这里,和之前不同,这一次的祂没有任何异样,祂很自然地就停留在那里,不论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都不奇怪。 “首先需要明白一点,时间锚点的作用是什么?定位到一个时间,固定一个时间,但,如果要从一个时间去往另一个时间,需要的不只是门,骰子落在地上不会转动,这是正常的,因为它的作用并不是骰子。” ——而是钉子。 祂被笼罩在雪花之中,唯有布满了眼睛的双手暴露在空气之中。 “时间锚点,重点并不是时间,而是锚点,这并不是用来投掷的骰子,而是一枚钉子,一枚固定时间的钉子,那一个角落在地上,立在地上,是将时间钉在了地面上,这才是时间锚点的作用,但只是钉住时间还不足够,你需要推开那一扇门,明白了吗?” 话音未落,燃烧着的火焰就喷涌而出,将祂笼罩。 祂并不在乎这些火焰的亵渎,解答疑惑也是祂本就会做的事情,时间锚点啊,祂看着那一枚被二阶堂野野拿在手中的立方体,片刻之后,祂又把自己的视线投在二阶堂野野的身上,这个女孩,很‘陌生’,非常陌生,但是很熟悉,非常熟悉。 “这一天的变量,对吗?”祂问道,又自己回答道,“看来是了,如果不是这一天的变量,是不会去弄时间锚点这样几乎没有意义的东西的。” 而且,既然在今日一整天都没有出现过,却在这最后的时间拿出了一枚时间锚点,就意味着,这个立方体,这个锚点,应该不是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制造出来的,这是在之前就已经诞生了的东西,多少次了?这个女孩在这一个循环之中经历多少次同一天了?她知道了多少信息?了解到了多少信息? 祂不知道。 这就是信息的差距。 祂看向自己,就在自己的身上,一个十字架穿过了雪花般的认知阻碍,没入自己的身体之中,这是属于方块k的十字架,并没有使用十字架的权能,而是把十字架本身当做是一个武器在使用,看来,就连自己是什么东西,方块k也知道了,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是他们知道的呢?比如居所,或者仪式? “跑。”方块k只说出了这个字,这个字是告诉二阶堂野野的,而方块k自己,则是把十字架狠狠刺入到祂的身体之中,这显然没有什么作用,但若是能够拖延时间,哪怕只是一点时间,也是有意义的了。 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没有什么必要的信息要带到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所以,现在,就让自己来试着争取更多的‘机会’吧。 二阶堂野野看了一眼方块k,转身就跑,在奔跑的那个瞬间,她从口袋之中拿出了那一把钥匙,名为空钥的污染物,然后对着这个立方体插了进去,转动。 她在开启这个时间锚点。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柒 十一月的册(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小调狂想曲·其三】 “噢!君王!我的君王!我站在城堡上看您的仪容,那是如此威严,如此崇高,我站在您的面前,脑海之中只有遵从,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看着舞台上话剧演员的表演,二阶堂野野鼓起了没有声音的掌,此时发出声音只会干扰到别人的体验,因此,这种敬佩还是藏在心里面就足够了,她看向身旁,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此时正全神贯注地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在舞台上,如果不说,旁人估计会以为二阶堂野野才是陪同而来的。 实际上,提议来看话剧演出的,本就是二阶堂野野。 “一个朝代总会落幕,但不应该在这里!我从八岁开始就是这个国家的王,直到现在,我从孩童时代到了晚年,我带领过我的臣民抗击那些入侵者,我带领我的臣民将国家之中的一切不安定尽数扫除,我要做的是名垂千古的王,一个盛世的王!我的朝代不应该在这里结束!那我的长剑过来,我还能够继续!” 慷慨激昂,二阶堂野野只能够用这个词汇来描述舞台上那些演员的状态,那些人已经脱离了演员这个约束,他们就是他们所扮演的角色本身,一切外部因素都不重要,那个舞台已经化作了王国,化作了舞台上那位君王的王国。 “你说,他们在表演的时候,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演员’,还是这个‘角色’?” 不知什么时候,李的表情已经回到了平静,她将自己的身体朝着二阶堂野野的方向靠近了些许,轻声问道,李的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二阶堂野野能够听见,其实也应该只有她们两个能够听见,这是特地选的位置,四周也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应该是角色吧。”二阶堂野野说,“不把自己当做角色本身的话,是演不出这样子的感觉的,只有相信自己就是角色,相信自己所在的位置就是这个故事所描述的世界,那些感情才会如此真实,哪怕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场话剧,我们也会被其中的故事打动。” “我本以为只有阿疯她们会有这样子看话剧的爱好,没想到你也有。”李伸出手,扯了扯二阶堂野野的衣袖,带动着二阶堂野野的身躯侧过来,让二阶堂野野靠在自己的身体上,“你问我有没有时间来看这个的时候我还吃了一惊,毕竟,我以前没有见你参与过这些活动。” “也不算是爱好,只是有点好奇。”二阶堂野野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让自己能够以一个更加舒适的角度靠在李的身上,“因为我想看一下,这些故事在舞台上被表演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听他们说会有很多逼真的道具,而且布景也会非常迅速精致,应该是用了不少时间配合起来吧?” “不止,每一个人的台词都已经被他们熟记于心,这可不仅是需要时间,而能够这么真情实感地将台词念出来,配合上动作……对吧?他们的动作可比电影之中的要夸张,表情也丰富很多,这种美感可不是别的东西能够呈现出来的。” “说的也是。”二阶堂野野说。 “在一件事上付出了时间、汗水,才能够做到最好,天赋并不是决定……” 叮。 话就在这里中断了。 为什么会中断呢?大概是因为,二阶堂野野的理智重新回到了她的大脑之中吧,换句话就是,她回过神来了,眼前看到的一切还有些混乱,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就是单纯有点模糊,被雾蒙上的玻璃,或者被水蒸气覆盖的镜子,大概就是这样子的景色。 看不清楚,不要紧,只要能够认知当下的时间,当下的地点,已经自己正在做什么,这就足够了,确保自己的记忆没有缺失,确保自己还是自己。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就在刚才,或者说,就在这一秒钟的时候,她把空钥插入到了‘沉沦’之中,通过空钥‘解锁’的权能,来打开名为沉沦的时间锚点,对了,就是这样,然后她恍惚间又看见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很多奇奇怪怪的记忆,有些时候二阶堂野野都没有办法分清楚这些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总有些奇怪的矛盾点。 不过一直保持不变的,是记忆之中李的模样,似乎不论是什么时候,李都在那里,她们当初在一起的时间……有这么久吗?或许有吧,或许……不,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应该已经被打开了,那么,那么门呢?回到二零二二年的那一扇门在哪里?她没有看见,只有手中的立方体还在颤动,她松开手,沉沦就落到了地上,依旧是一个点钉在地上,钉住了时间,而就在它落到地上的时候,二阶堂野野‘看到’了, 她看见了那个灰白色的城池,和自己此时所见到的纽加哥重叠在了一起,奇怪的是,那灰白色的城池,和她看见的纽加哥之中的建筑,竟然诡异地完美重叠了,就像是,用同一个轮廓构筑两个不同的世界,景观、建筑物、天空和大地,一切的景色都是不同的,但是一切的轮廓都是一样的,单纯换了个模板轮廓就安置上新的模样。 她感觉自己快要触及到什么了。 时间,时间锚点,二零二二年,一九八九年,灰白色的城池,本质,还有和李的记忆,李身体之中的另一个本质,五十星,纽加哥,骰子,空钥,污染,画作,变量,雪花,列车,港口,酒馆,快了,应该快了。 方块k正在拖慢‘祂’的速度,而这些时间,就是给自己的时间,即便这一切都发生在这一秒钟之内,二阶堂野野也在抓紧每一个关键点,地上的立方体钉在地上,而她要做的,就是打开那一扇门。 ——雪花停了下来。 ——于是,在那一道声音的话语之中,纽加哥迎来了一次重生。 ——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下,就像是介绍什么东西一般说道:“那么,请让我们再来一遍,【第一章,欢迎来到纽加哥】。” 那一扇门到底在哪里呢? “往日。”祂说。 方块k只感受到胸口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推入到了什么东西之中,在方块k的眼中,世界的颜色在迅速倒退,一切色彩都褪色成纯粹的黑白色,仅仅只是眨眼之间,他眼中的纽加哥就已经化为了黑色色彩的单调图画。 但这并不是结束,在只剩下黑白色之后,城市又被剥离了立体的模样,成为了一道又一道线条,那些写实派画家所描绘的城市,只依靠线条的粗细长短构筑出来的城市,在整个纽加哥被剥离成线条之后,新的线条出现了。 方块k的右手猛然一握,就抓住了属于自己的十字架,他把十字架钉入到大地之中,固定好自己的身体,胸口的力道并没有因此消失,明明没有任何事物在他的胸口,但就是有这么一个力道在推动自己。 想要将自己推离这里。 新的线条覆盖在了他的视觉之中,他死死抓着十字架,唯有这样,他才不会被那一股推力驱逐出这里,成功了?是二零二二年的门打开了吗,还是说,出现了另外的东西?不管如何,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存在,被覆盖在雪花之中的那个东西,那个恶魔,那个本质。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他猛然抽出十字架,与此同时,藤蔓和荆棘从十字架之中喷涌而出,现在,现在已经不需要藏着了,祂已经在这里,十字架的权能也不用在乎了,绿色飞速蔓延上他的双眼,将他的瞳孔之中也染上了幽暗的色彩。 他跨越了界限。 而就在跨越界限的同时胸口的推力也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 “这里是非自然,对吧?”他开口问道。 “你能够意识到这一点,我很欣慰。”祂说,“这里当然是非自然,用你们的说法,这里是领域,是居所,用我的手法,这里不过是我本就应该在的地方,不过不要误会了,这不是我做的,这是你的那位朋友找到了锚点的使用方法,就是这样才对。” ——非自然的物品,当然要在非自然的世界中打开。 “不,不完全是。”方块k那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雪花,盯着那一层认知阻碍,“你,你想让我觉得这里是你的居所,你在瞒着什么,瞒给谁看?” “……有时候太聪明也不好。”祂似乎是叹了口气,右手指了指天空,黑白色的天空,“还能够瞒着谁?这个世界上能够随时随地看着我们的东西,只有一个,此时,就在你的头上,也在我的头上,在一切的头上,不论是自然,还是非自然,都躲不过的。” ——佚名,《启示录》。 ·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捌 十一月的册(下) 方块k感受着植物的生命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蔓延的感受,那植物和荆棘是如此繁茂,在他的血液之中,在他的一切之中,充斥着植物们歌唱的声音。 “圣父,圣子,圣灵,从获得到这个十字架开始,我们就一直在重复着这三个名字。”方块k呢喃着这三个词汇,他抬起头,此时,他看见的黑白色的世界之中,布满了线条,布满了这一种线条,把这整个世界绘制成另一个模样。 “圣经说,圣父是神的第一位格,也就是一切的主,圣子是神的第二位格,是神在人间的代表,圣子是圣父所生,但并非圣父的创造,而圣灵,是神的第三位格,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三位一体。” 一点藤蔓刺破了方块k的脸,从他的身体之中蔓延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回应我们的应该是‘三个’存在才对,除非回应我们的就是神本身,神直接占据了三个词汇,这三个词汇都指向同一个存在,那就是你,你用这么多东西掩盖自己,你是在害怕,害怕被人取代,害怕死亡。” 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你是在害怕。”这一次,方块k斩钉截铁地说着。 回应方块k的只有沉默,那一团雪花状的东西依旧站在原地,布满眼睛的双手抬起来,在绕过无数刺向祂的藤蔓和荆棘之后,祂将手向右伸,于是,书页纷飞的声音在这个灰白色的世界响起,伴随着古木的芬芳,隆隆的声响,就在祂的右侧,一座书架拔地而起。 古朴沉重的檀木花纹,看不出瑕疵的对接处,令人啧啧称赞的雕刻技术,这个书架的独特魅力散发而出。 “你对圣经很了解,也对,毕竟你是信徒。”祂用平静的语言说着,从中抽出一本书,“害怕,或许有吧,只要有人存在,就免不得害怕,害怕我的信徒总有一天会消失,害怕死亡,害怕一切,这并不重要,因为即便你对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抱有某一种态度,这件事的发生也不会被改变。” 下一刻,在祂所处的位置,数百张羊皮卷纸张纷飞,伴随着叮叮叮的声响,一圈圈轮廓炸裂开来,以祂为中心,洁白色开始蔓延,并用一种极快的速度覆盖了整个黑白色的世界,在这一层轮廓覆盖到方块k的身体的时候,方块k的双眼失去了一切神色。 不仅如此,就连那些藤蔓、那些荆棘,一切的一切都被剥离了生机,枯萎,然后落在地上,做完这个动作,祂将书本推回到了书架之中,这些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祂是以一种普通而自然的速度完成这一切的,在给这个世界‘染色’的时候,祂为一切覆写上了死亡,这是一个概念上的死亡,将范围内一切的生的信息抹除。 “倒也是多亏了你的朋友,她将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钉在了这里。”祂看着那书架重新回到地面之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一切被我存放在二零二二年的力量我也能够使用,这么说起来,这种概念上的东西已经几十年没有碰过了,概念……对于你们来说,概念这种抽象的东西一直都是危险的。” 方块k没有回答。 方块k早已经失去了动静,他的身躯和那些枯萎的植物一同在这里沉寂,这就是死亡,被赋予了死亡这个概念之后,方块k便死去了,不过这里的死亡指的是自然的死亡,现实的躯壳,物质的身体,不知是不是他说的话戳中了什么,这一次的‘祂’,没有给方块k多少时间,祂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将方块k的死亡化作现实。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夜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在哪里……门到底在哪里?”二阶堂野野捂住自己的右眼,长时间看着两个重叠起来的世界,让她的眼睛很不舒服,她的大脑有点无法区分这重叠起来的世界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她也无法分辨此时自己脚下踩着的到底是真正意义上的地面,还是另一个世界的水面。 门,需要找到回去的门,回到二零二二年的门。 时间锚点已经钉好了,可是下一步呢?骰子已经投掷出来了,新的一天却无法到来,一切都被停在这十一点,该怎么做……她需要一个帮手,在这个时代能够帮助到她的,好像只有那么一个人,二阶堂野野一把抓起地上的骰子,将钉在原地的二零二二年松开,然后朝着纽加哥的城市中心奔去。 她的目标是,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因为子规在那里。 就在奔跑的途中,她将骰子放回到了自己的口袋之中,紧接着,身旁的那些树木,还有方块k先前呼唤出来的藤蔓,在此时都接二连三燃起了大火,这是二阶堂野野点燃的火,让这些火焰找来照亮夜晚吧,只要靠得够近,子规会看见的。 因为子规本就看到过。 在之前的卡门大教堂的时候,二阶堂野野已经展现过半步熔岩的力量,火焰,数不尽的火焰,这就是半步熔岩带来的事物,将可燃的事物点燃,避开了人的居所,只是点燃除了居所之外的树木,不能够保证百分之一百的安全,但一定能够将危险性降到最低。 只需要让火焰掩盖住自己的身形,让不知道在哪里的子规能够看见这些火焰,这样就足够了,脚下的触感逐渐变得诡异,就像是地面已经不再是那种沥青里面或者水泥路,这种触感带上了一种柔软,一种宛若涓涓细流一样的触感。 身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她很确定,方块k在那里,藏在雪花之中的那个存在也在那里,那个本质在那里,而现在自己正在朝着另一个方向奔跑。 她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在拿到这一枚骰子的时候,她应该知道怎么做的,这一枚骰子是恶魔的筹码,诞生于港口的恶魔,然后被制作成污染物,这是藏着一份恶魔的权能的污染物,被命名为沉沦,是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 “人的双腿是很难跑过时间的,在空间之中的速度如果想要干涉到时间,那就需要能够达到扭曲整个物理规则的程度。” 二阶堂野野猛地一甩手,那火焰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涌去,她认得出这个声音,这是那个雪花中的存在的声音,没有什么情感,也没有多余的信息。 既然这个声音在这里出现,就意味着方块k应该已经死了,否则的话,方块k一定会继续拖延足够的时间,看来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又需要重新开启了,既然已经得出了这个结果,那下一步就是看看在这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还能够做到多少。 时间似乎有点太快了。 祂杀死方块k的时间,有点太快了,在过去的几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每一次祂和方块k交手的时候,总会有一种陪小孩子玩时候的悠闲感,祂并不会一开始就抹去方块k的生命,但是这一次,方块k死得太快了,快到二阶堂野野都还没有来得及奔跑太久。 “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着急?”于是,奔跑着的二阶堂野野开口,“你不想让他说出什么?” 祂没有回答。 二阶堂野野松开了握着骰子的手,让骰子就这么落在口袋之中,就在她和骰子的链接完全断开的时候,世界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那纽加哥的夜景被火焰点亮,那夜晚的天空也因为这火光而变得炽热起来。 她能够听见人们的惊呼声,也对,哪怕是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或多或少也会有那么一两个还没有睡着的人,而现在,这些火焰将那些没有完全入睡的人从床上拉了起来,他们看着窗户外的火焰,那些植物,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地面上的藤蔓和荆棘,呼唤着那些已经熟睡的人赶紧起床,然后逃离建筑物。 在发生火灾的时候停留在室内是很危险的,这基本是每一个人的常识,即便火焰并不是在室内爆发的,也应该逃离到一些空旷的地方,于是,人们奔跑着,逃离了建筑物,不出半分钟的时间,第一个赤着脚穿着睡衣的男人逃了出来。 可是这并不是生的道路,在来到外面的那一瞬间,男人的目光就看见了‘祂’,看见了这一团被雪花覆盖的东西,以及,那两只暴露在外的双手,男人直视到了祂的双臂,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男人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东西。 污染在一个瞬间就已经占据了男人的大脑,那控制着精神理智的器官被污染成了黑色,然后化作一摊粘稠的黑色污浊物,男人就这么僵硬地站着,一点点黑色从他的耳中流出,扑通一声,男人摔倒了。 “我记得,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你没有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只有知道了你的存在的人,或者对你动手的人,你才会进行抹除。” 二阶堂野野长呼出一口气,她不再奔跑,而是转过身,面对着祂。 “现在,这里即将有大量的无辜之人到来,你是打算离开,还是,就这么看着他们全部因为你而死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肆拾玖 十一月的梦(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小调狂想曲·其四】 神爱世人,神爱着世人。 “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神爱世人吗?神当然是爱着世人的,毕竟圣经上是这么写的,书上都是这么记录的,故事都是这么说的,人们都是这么传颂的,从以往第一位吟游者带着神的故事来到这个国家,神爱世人,这句话就这么传入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神爱世人,祂庇佑每一个人,不论是信仰祂的,还是不信仰祂的,每一个在祂的国度之中的人,都会得到祂的祝福。” 二阶堂野野让火焰更加炽热,那些冲天的火光,在此时开始朝着建筑物蔓延,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已经无法‘挽回’,重新开始已经成了必然,那么,从现在开始,所谓的道德底线暂时可以抛弃,因为,现在她所在的已经不是继续下去的时间线了,这里已经不再是她所需要的现实,也不是自己要回到二零二二年的那个现实。 “神爱世人,神爱世人,这四个人就是他们坚信的一切吧?我没有这种信仰,所以我不是很能理解,不过,他们所相信的‘圣经’之中是这么记录的,所以,神爱世人,那么,在世人遇到危险和灾难的时候,你会怎么做呢?” 五十星,纽加哥。 “并不是所谓的考验,也不是什么自然灾害,这是人为的灾难,在定义上来说,这并不符合你旁观的条件,对吧?这并非神降下的惩罚,也不是神给予的恩泽,这是我引发的灾难,在这种灾难面前,你,你作为他们信仰的存在,你应该做什么?”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在之前的某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我看见了一些我曾经看不见的东西,而就在刚才,在我投掷这一枚骰子的时候,我再次看见了,那个灰白色的城池,那里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那里是你的居所,对吧?” 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二阶堂野野把手搭在自己的额头,搭在那黑色的蝴蝶结上,她脸上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笑容,她赌对了,在她这么做的时候,雪花之中的那个存在没有动手,在选择快速杀死方块k的情况下,祂没有第一时间杀死她,这就意味着,她赌对了。 神爱世人,她早就应该想到了。 “你觉得真是这么认为的吗?”祂开口问道。 “那你就来试试看啊!”二阶堂野野吼道。 死亡可怕吗?并不可怕,尤其在是知道自己死亡之后并不是结束的情况下,别说是死亡,哪怕是毫无意义的献出生命,也是能够接受的,二阶堂野野并没有后顾之忧,至少现在没有,所以,她不用跑,她没有后顾之忧,她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这才是最危险的她。 “整个纽加哥的常住人口有两百万。”二阶堂野野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发卡,“语言,和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剩下最后一个动作,而此时,这个动作正在我的脑海之中无数次重现,哪怕我在这一个瞬间死亡,我的记忆也会把这个动作展现出来,这一次我没有约束它的范围,只要我死在这里,它的力量就会得到解放,到时候就不只是这么点火焰了,我有信心点燃半个纽加哥。” “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但是很有用,至少现在对我来说很有用。” “在知道你会重新开始这一天的情况下,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害怕你的所作所为?”祂反问道,“既然这一天要重新开始,只要抹去你的生命,我也能够得到一个不错的结果,因你而死的人会在新的这一天醒来,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这你就错了。” “为什么?” “因为我能够离开。”二阶堂野野盯着那一团雪花,眼中的神色更添了些许冰冷,“你知道我拥有一个时间锚点,如果我使用时间锚点离开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就会成为既定事实,死去的人不会再苏醒,被毁坏的房屋不会再复原,你作为他们信仰的神,任由他们死亡,而我……回到了那个时代的我,怎么会受到你们这个时代的审判?” “你并不知道如何正确使用这个锚点。”祂说,“你就像是一个得到了一把枪的婴儿,就连拉动枪栓和扣动扳机的力量都没有,对吧?” 即便口中这么说着,祂暴露在外的双手上,那些眼睛也眯起了一条缝,二阶堂野野观察着祂的一切,这种目光算是什么呢?戒备?还是担忧?看不出来,眼睛太多了,就在这么交谈的过程中,已经又有三四个人看见了‘祂’,从而被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污染蚕食,化作崭新的尸体,就在这个时间,在这不会前进的一秒之中。 在听见祂的话语之后,二阶堂野野只是摇了摇头。 “我会不会使用并不重要,因为你会告诉我的。” 二阶堂野野向后退了两步,让自己和那些建筑物更加靠近了一些。 “用你的世人威胁你,你觉得怎么样?”她说,“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一个时间锚点应该怎么把我带回到我所在的时间的话,每拖延五秒钟,我就给你烧一栋楼,两百万人,足够我们好好聊一下了,足够了。” 一点微弱的红色光芒顺着二阶堂野野的瞳孔弥漫,流入到她的眼球之中,在悄无声之中,二阶堂野野已经让‘半步熔岩’进入到了自己的思维之中,她一只脚踏在了界限上,只需要轻轻向前一步,她就可以脱离人的范畴,进入到非自然的世界之中。 “人类之所以有别于其他动物,其中一个因素就是你们的社会之中存在道德,此时将道德摒弃的你,还能够算是一个人吗?” “五秒钟。” 对于祂的提问,二阶堂野野只是记了五个数,就在这五秒的时间结束的瞬间,旁边的一栋楼房发出刺耳的轰鸣声,早就在这个世纪的初期,天然气就已经得到了广泛使用,直到天然气进入到每一户人家,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事就是,人们的生活水平确实得到了提高,坏事就是,此时的天然气,就是一种最好的燃烧材料。 一条天然气管道的爆炸不只是一栋楼房的危险,在这相互连接的管道之中,一次剧烈的爆炸往往意味着连锁反应,不过,在半步熔岩的控制下,这个爆炸被约束在了一个范围之中,至少没有造成大面积的惨案。 即便如此,这样的一场爆炸已让不少尖叫声迸发出来,更多的人冲出了楼房,在火焰于爆炸声中,又是十几个人逃到了空旷之处,然后看见了‘祂’,被污染吞噬,被污染包裹,失去生命,再无声息。 “你看,又有人因你而死,我亲爱的神啊,你怎么在屠杀自己的世人呢?”二阶堂野野拍了拍手,“下一个五秒,请您好好思考然后再回答。” ——回答,时间锚点应该怎么使用,应该怎么让这个时间锚点把她带回到二零二二这个时代,这个她应该回到的时代。 祂没有回答。 “五秒。” 于是,又是一个爆炸声响起,更多的尖叫,更多的奔跑,更多的污染,以及更多的死亡,二阶堂野野的笑声在这里显得尤为突兀,胸口上压抑着什么,那是因为使用污染物而出现的混乱,习惯了,又不是第一次,对吧? “所以你真的觉得我会告诉你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手臂上的眼睛转动着,祂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些许名为愤怒的情绪,“你只是在虚张声势,孩子,你只是在赌罢了,赌一位神的性格,赌一位神的思维。” “你赌不起。” “……”祂再次沉默了。 “但是我能够赌,我有大把的五秒钟跟你赌。”二阶堂野野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黑色发卡,“哪怕重新来过,我也知道用这个方法能够威胁你,是,用无辜之人的生命来威胁一个神很无耻,有用就行,你说对吧?” ——五秒。 这一次,不用开口说话,又是一道剧烈的轰鸣声。 相比起死在爆炸之中的人,死于直视到‘祂’的人应该会更多一些,因为爆炸而逃离建筑物的人在来到空旷之处之后,双眼就会不由自主地看向祂,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目光吧,祂的双手上都是眼睛,那些眼睛看着一切,俯视着一切,这一份注视自然会引起人的感知,这种玄之又玄的视觉在此时成为了催命的符咒,因为,普通人在直面到这位本质的时候,污染就已经不受他们控制了。 和齿轮相比,祂似乎不能够完美地控制好自己的认知阻碍。 二阶堂野野深吸一口气,她能够闻到燃烧的气味,烧焦的气味,那些被焚烧的事物在此时都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气息,火焰烧却一切的味道,在此时是多么美好,多么令人愉悦。 而她,现在只是在拖延新的时间。 仅此而已。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 十一月的梦(下) “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服务员端着盘子,向着一旁的侍者问道。 “好像是有,或许是厨房在做什么新菜品吧。”侍者擦拭着酒杯,将酒杯放回到架子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总喜欢在这个时候尝试做点什么,毕竟客人们基本都回房间休息了,那些动静也就只有我们这里能够听见。” “说的也是。” 灯光有点昏暗,毕竟现在已经是午夜时间,这个时候只需要留下最基本的灯光就可以了,大部分服务设施都已经关闭,只有前台之类的地方还亮着灯,再过一段时间,就连吧台的侍者也要休息了,现在其实已经开始收尾了,看,侍者现在不就是在收拾着最后的几个杯子吗? “你们是几点钟停止点单来着?”服务员问道。 “十二点。” “那你现在给我做一杯喝的怎么样?” “我刚刚看了时间,马上就十二点了,现在应该已经到时间了。”侍者指了指一旁的时钟,抬起头,“正好,还有一秒钟就十二点了,停止服务了。” 但是,这一个一秒钟就是没有走下去。 古老的齿轮时钟,时针卡在无限接近十二的位置,而分针则是停留在了五十九,和秒针重叠在了一起,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这么说似乎不对,因为在侍者看向时钟的时候,这个时间就已经存在于那里了,哪怕是说完一句话,也绝对不只是一秒钟。 “可能是坏了,没关系,这意味着现在肯定已经超过十二点了。”侍者回过身,对着服务员耸了耸肩,“想喝东西你只能等到白天再来了,现在已经是我的下班时间。” “不不不,你看,这个钟还没到十二点,所以现在你还是能做,我是真想喝一杯了,兄弟,不要这样子。” “我是有职业操守的。” “滚蛋。”服务员将盘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摘下了衣服上的领结,这领结在工作时间必须佩戴,而戴在脖子上的感觉可不怎么样,若不是这里室内的温度很合适,说不定脖子上早就被捂出痱子了。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夜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五十星,纽加哥,五点四十五招待所。 远处似乎又传来了什么声响,轰鸣声?好像是,但不能够确定,只是依稀感觉声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伴随着这样的声响,地面好像都颤抖了起来,当然了,这种颤抖也不太明显,服务员跺了跺脚,只觉得是因为自己今天工作太努力了,让自己的双腿有些不适应而已,至于地面的震动?别扯了,纽加哥这地方可没有那么危险,地震这种东西说出去都没人信。 “这次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 “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啊,你听着声音,该不会是哪儿炸了吧。” 服务员双手支在桌子上,他打量了片刻吧台,确实是一杯水都没有,看样子想要弄点喝的应该是做不到的了,只能够放弃了,他伸了个懒腰,看着钟表上的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这个秒针还是没有动,这个时钟是手动上链的,每天都会有人负责给这个钟拧上发条,确保钟表不会停下,今天自然也不例外,然而现在的时钟确实是停下了,应该是里面哪里坏掉了?等有人上班之后问一下吧。 “那也和我们没有关系。”侍者褪下了最外层的衣服,下班时间他也不想再穿着这一身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一个侍者,这修身的衣服穿起来确实好看,就是总觉得身体不适很舒服,他还是更喜欢那些宽松一些的衣服,即便穿起来会显得自己稍微宽一点。 “随你怎么想……” 轰隆—— 服务员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一次,轰鸣声十分明显,不再是那种隐隐约约的轰隆声响,而是确确实实的轰鸣声,那轰鸣声使得整片大地都颤抖起来,他猛地扶住那吧台,这一次他的感受很清楚,地面确实在颤抖。 出事了。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处看过去,看见了红色的光,不,那不是光,那是火焰,那火焰似乎要点燃天空,在建筑物上肆虐着,不知怎么的,服务员下意识地在心里面比对着,若是自己在那火焰之中,自己能否安全逃离? 应该是不行的。 遵循着本能,他拿起了旁边的电话机,消防电话号码他是知道的,他迅速按动了按钮,随后等待着电话声的响起,十几秒后,电话才被接起来,还没有等他说话,对面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应该是有什么人正在跟他说明什么事情,等待片刻之后,他挂断了电话。 “不只是我们看见了。”服务员说,“半个纽加哥的人都看见了,那里确实是发生了爆炸,天然气管道爆炸,波及范围很大,而且还没有结束。”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火光冲天而起,这一次,在爆炸声中,他还听见了什么人的惊呼声,对了,靠近那里的人现在应该都在呼喊了,或者尖叫,如果被卷入到了那样子的爆炸之中,肯定是活不下来的,相比起那些当场死亡的人,受了重伤但还活着的人说不定经历着更大的痛苦,身体会被火焰灼烧,碳化,一碰就碎。 “联系上面的人。”侍者说着,按下了警报,顿时,刺耳的警报声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里面响了起来,这声音尤为尖锐,即便是在熟睡中的人也能警醒,毕竟这声音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醒来才被制造出来的,如果有人听了这声音还能够继续熟睡,那才是有问题。 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服务台有一个小小的麦克风,连接着整个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广播,只要对着这个麦克风说话,声音就能够传达到整个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每一个角落,虽然自己的双腿时时刻刻都在告诉自己赶紧跑,侍者的职业操守还是让自己拿起了麦克风。 “咳……各位客人,现在不远处发生了爆炸灾害事件,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请各位立即离开房间,去往空旷处避难……” 防爆演习是怎么说的来着?他记得很清楚应该怎么做,他记得很清楚,他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所熟知的内容进行播报,拨打一个接一个电话,继续,侍者知道,即便现在这已经是自己的下班时间,自己也有义务让更多人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毕竟,这是一件人命关天的事情。 轰隆。 至于服务员,那家伙已经冲上楼了,即便是在一楼,他也能听见二楼服务员大声拍打房门的声音,拍打房门,呼喊着,哪怕警报声足够吵醒所有人,也必须确保每一个人都离开了房间,当然了,时间上要是来不及的话,那就只能够听天由命了。 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只白皙的手,那手上还拿着一根烟斗,很长的烟斗,侍者的目光不由地向上看去,看见了一位女性,那女性的容貌他是知道的,就在今天凌晨时分,他们都被要求记住了这个容貌,怎么说来着?如果看见了这位女性,尽可能地让她不要接近赌场。 “发生什么事了?”女性问道,随后往招待所之外一看,于是一切都明白了,那火焰的光泽已经说明了一切。 侍者正想要说些什么,视线之中却失去了那位女性的身影,那位女性就这么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侍者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实,他没有看错,那位女性就这么消失了,就这么一个瞬间,一个人,在他的视觉之中不见踪影。 见鬼了? 不至于吧……他这么告诉自己,应该不至于,或许对方只是正好走到了什么自己的视觉死角之中,然后就离开了,毕竟,一个人直接消失,怎么想都觉得有些离谱了,他接着按动电话机上面的按钮,广播刚才已经播报完毕,他现在需要联系的是自己的家人,看看自己的家人有没有感受到这强烈的震动感。 轰隆。 爆炸声发出的频率很快,几乎不到十秒的时间就会出现一起,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爆炸声似乎也离他所在的地方越来越近,他向后退了几步,如果真的波及过来了,他只能逃到地下室去了,好在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地下室足够牢固,躲避一些爆炸应该是可以的。 “但愿不会波及到这里吧。”他像是在祈祷,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念念有词,在这样子的灾害面前,他也只有祈祷的能力了,向谁祈祷呢?神,那个大多数人所信奉或不信奉的神,不论神是否存在,在此时,他也只有这一个精神慰藉了。 红色的光芒越来越炽热,逐渐让天空的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红色,全部都是红色,将午夜的天空拉回到了傍晚,那云朵似乎也染上了昏黄。 侍者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很响亮,很清晰,很敬畏。 “真……壮丽啊。”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壹 十一月的笛(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小调狂想曲·其五】 如果现在提出一个课题,课题的内容是,如何威胁一位神明,最佳的解答应该是什么? 没有最佳解答。 首先,神本就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祂存在于书本的记录之中,存在于人们的口口相传之中,存在于每一个角落,文字可以记录,纸张可以绘制,每一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思维来构筑他们所设想的那位神,然后再导向到同一个结果。 那本书中所写的,爱着世人的、降下责罚的、拯救生命的、惩处不敬与亵渎的……神,那就是他们都接受且相信的神,或许不是所有人都坚信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能够让所有人认知一致的神,应该也只有那一位。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来,如何威胁一位神明。 权力?财富?若是神真如书上的记载那样,那么,神明是没有弱点的,祂无所不能,祂无所不知,祂的举手投足都代表了整个世界的规则,亦或者真理,祂在这里,就是世界本身在这里,祂的话语被称为神谕,那是每一个人都应该聆听的言语。 但,正因如此吗? 记录在书本上的文字,是人记录下来的文字,口口相传的故事,也是人编造出来的故事,从另一个角度看来,似乎,在每一个神出现的地方,也一定会伴随着人的出现,神接受人的信仰,然后呢?神为什么会和人绑定呢? 因为人信奉神。 因为神爱世人。 “所以,人,这就是能够用来威胁你的事物,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信徒,都可以成为你的束缚,你不用反驳,因为你已经默认了这一点。” 五秒的时间,又是一个爆炸声,那爆炸声是如此清晰,如此沉重,只要是站在这里的人,都能够感受到那种炽热的温度,以及,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光,红色的光,在最远古时代就占据了人的生存的火焰,一点点照亮夜空。 ——五十星,纽加哥。 “你说什么都可以,你只需要知道,每拖延一点时间,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二阶堂野野一脚踢开身旁的尸体,那些黑色的污浊物让她看着就不怎么舒服,不仅是视觉上的感受,就连一脚踢开时候的那种粘稠声响也让她十分抗拒,“你的这种污染真的是好恶心啊……明明是一个‘神’,却让自己的世人变得这么狼狈。”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祂没有说话,只是两只手合并,交织,那些眼睛们依旧在转动,看着每一个地方,是在提防?还是在蔑视?猜不透,没有人能够猜透祂到底在想什么,祂的思维是不透明的,不可知的,祂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法被人预料。 ——夜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你说,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你应该不会真把自己当做是一个神明了吧?我可没有听说过哪个神明会看着自己的人死去,甚至是亲手导致自己的信徒死亡,这样的神应该也算是头一回了吧?”二阶堂野野对着祂笑了笑,“哦对了,又是五秒钟。” 不过,这一次,她的动作稍微慢了点,爆炸自然是出现了,依旧那样炽热,那样猛烈,然而,就是在这一个爆炸声响起的瞬间,祂动了,祂的身体略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更加挺拔,高傲,高贵,不可攀登,恍惚之间,祂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个模样,眼睛一闭一睁,祂已经来到了二阶堂野野的面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在硬撑啊。”祂说着,一只手按在了二阶堂野野的头上。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眼睛没有察觉,本能也没有意识到,二阶堂野野只觉得自己的胃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那是源自于半步熔岩的污染,在没有跨过界限的时候,这样的污染只能够依靠肉体承受,二阶堂野野的身体自然是比普通人强上不少,至少在看见‘祂’的时候,她的身体不会被污染吞噬。 但也仅此而已。 归根结底,此时的她依旧是人,不是怪物,而是人,在面对着这样的污染的时候,依靠身体硬抗,出现异常反应也是迟早的问题。 “所以说,你,只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承担这种反噬,嗯……不可逆的损伤,那我就能够确定了,你必然会重新开始这一天。”祂松开了手,四周的一切惨状都已经不重要了,“这种不可逆的损伤将会伴随你的一生,将你扭曲成一个新的怪物,很显然,你并不会这么做,你有更好的选择,自然就不会为了这一次搭上所谓的后半生。” 所以不用担心,祂说。 因为这一天会重新开始,所以不用担心,死去的人并没有死去,苟延残喘的人能够健康行走,因为这一天并不存在,这一天,这二十四个小时在整个历史长河之中都不起眼,为什么呢?因为有更好的选择。 对于这个女孩而言,她会选择更好的一天,对于自己而言,祂会做的更好——神是这么想的,神也是这么做的,每一天的变换都源自于这位变量,而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应该是这个女孩第一次用‘人’来威胁自己,很显然,这一个威胁并没有成功,而这样的结果,很大程度会影响到女孩下一次的选择。 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这个女孩又会怎么做呢? “请安心睡觉吧,孩子。”祂说,“睡一个很久很久的觉,你会梦到你渴望的一切,见到渴望的一切,这是神的关怀……” 叮。 如果说,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够插入到二阶堂野野和祂之间,那么,应该也只有这么一个答案了,就是此时出现的,横置在祂与二阶堂野野正中间的,一根长长的烟斗,看起来用了很久,但是风采依旧的烟斗。 这一个烟斗出现的时候,空气好像都扭曲了一瞬,紧接着,地上残留的黑色斑驳污染像是老鼠见了猫,朝着远处蔓延,这些污染并不具备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只是因为这根烟斗上带有的某种东西,污染物不想靠近。 那是一种‘错误’。 错误的权能,错误的力量,用错误构筑出来的外壳包裹着这根烟斗,而烟斗的一段,是一只白皙的手,再看过去,只见子规的另一只手中捏着不少烟丝,她收回烟斗,然后把烟丝塞入到烟嘴之中,她把烟斗叼在口中,周围因为爆炸而飞扬的火星擦过,那烟草就燃烧了起来,子规看着那缓慢升起的灰色烟雾,再看着那些烟雾没入到夜色之中。 “我知道打断人说话不是什么好习惯。”片刻之后,子规才开口说话,“不过这里动静也太大了点,我本来都准备睡下了,愣是被你们硬生生吵醒了。” “又是一位‘变量’。”祂说。 然后,就是肉眼无法跟上的速度了,两道清脆但是极为短暂的声响后,子规依旧站在原地,但是祂已经出现在了远处。 二阶堂野野一只手扶着额头,刚才祂的手按在自己头上的时候,二阶堂野野又看见了那灰白色的城池,十分明显的灰白色城池,这座城池就这么伫立在这里,除去这个城池,她还看见了子规,但这个子规并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子规,而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具备人形,但除此之外,看着就像是一个被困许久的少女,颓废,没有知觉,二阶堂野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见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只能够听见什么声响。 那是子规和祂交手之后留下的声音,动作的速度太快了,即便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声音的速度依旧没来得及赶上,直到那一个碰撞结束之后,声音才来得及传入到他的耳中。 “变量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子规伸了个懒腰,烟斗上的错误通过覆写的权能蔓延到地上,通过更进一步的扩张,逐步包裹住每一个角落,这是一种保护,在‘祂’将自己的污染展露出来的时候,错误会让这些污染回去的。 “你的目的,和她一样吗?” “你猜?” ——于是不同往日,于是一切都将重新述说,不过是权力与权力,权能与权能,不过是错误与一位神明。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来。 如何威胁一位神明? “十一月三十日,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将时间停在这一刻,时间锚点……”子规说着,看着那被雪花包裹起来的存在,“我的目的和她可能有点区别,相比起回到二零二二年,我更想试着能不能杀死你,毕竟,托你的福,我可是见到了一些不大想见到的人,这样的‘大恩大德’我总得让你也感受一下,对吧?” 如何威胁一位神明,最简单的方法是,以神明本身来威胁,只要拥有杀死神明本身的力量,就能够威胁到一位神明,毕竟,在书上的那位神,最后不也躺在了十字架上?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贰 十一月的笛(下) 于是天空明亮了。 那是火焰,是火焰啊,炽热的火焰,冲天而起的火焰,那火焰是如此耀眼,将黑色的夜渲染上新的色彩,那火焰摇曳,那火焰膨胀,伴随着轰隆的声响,仿佛天空有星星坠落,那大地颤抖,那是属于整个世界的愤怒。 “认知阻碍,说白了就是一种保护,当两个存在的差距过大的情况下,维度的差距,空间的差距,本质的差距,对于弱势的一方,就不能够直面另一方,认知阻碍的作用就是这样,这种保护让每一个不小心直面到更高维度的人能够有一个逃避的时间。” ——但是。 “但是,若是真的有一天见到了真正的‘神’,谁又会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呢?人的认知和思维都束缚在已有的定理之中,百年前的人们不会想到现在的人已经有了飞天的方式,千年以前的人不会想到百年前的人已经可以横渡海洋,随着一切的发展,人的认知才会扩宽,但这种认知终究是有边界的,这种边界,就是世界的定理。” ——但是。 “而绕过这些定理,回到认知阻碍这个问题上,认知阻碍是超脱了定理的事物,或者说,它保护的本就是身处定理世界之中的人,非自然,还有自然,这两者之间的隔阂,就是认知阻碍,在现实之中直面非自然的世界,总会遭受到污染,不是吗?” ——但是。 “认知阻碍……不过是一种保护,既然是保护,自然是能够扯下来的。” 子规吸了一口烟,那烟草上燃起红色的微弱光芒,那些源自于火焰的灼热感并不会让她感到沉闷,正相反,在这样的红色光芒之中,口中的烟似乎都变得更加香甜可口了,那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描述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之中围绕着,从她的口中流出,弥漫,消散。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夜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五十星,纽加哥。 一位高位格的存在,在她面前有一位高位格的存在,子规在思考,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和诡叙坊津照命尊相比,面前的这位更加危险一些,当初在卡门大教堂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受到了,超出一般的权能,已经,那个庞大的居所。 她还记得,就是面前的这位将她送回到了过去的天堂,哪怕只是昙花一现的景色,也足以让她铭记,过往的历史之中的天堂,如果能够在‘过去’之中取走天堂的什么东西,是不是能够在这循环的时间之中找到什么? 但这个想法她不会说出来。 因为能够做到这件事的,是她对立面的那个存在。 ——一份错误,一份世界的错误,一份规则的错误,一份权能的错误。 子规将烟斗一甩,一圈权能的弧度就从烟斗上迸发而出,她将自己的权能抽丝剥茧般拆开,将不可见的错误化作可见的弧度,咋一看过去,就像是空气中出现了什么波澜,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炽热而产生的扭曲。 这并不是结束。 对方是一个位格极高的存在,如果想要处理好,就需要注意每一个可能性,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具体一点是在卡门大教堂之中的时候,她就已经领略过对方的权能,悖论,对方的权能是悖论。 ——把传统逻辑形式化、把形式逻辑普适性绝对化,把形式逻辑当做思维方式。 ——所有的悖论都是因形式逻辑思维方式产生,形式逻辑思维方式发现不了、解释不了、解决不了的逻辑错误。 也就是说,只要维系好形式逻辑思维这个会诱导悖论诞生的存在遏制住,就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阻止悖论的诞生,最好是如此,也希望是如此,至于怎么做,那就是非自然的概念了,这也是那一圈错误诞生的缘由,并非是为了伤害到什么,而是让什么无法出现。 “二阶堂野野,你先离开这里。”子规扭了扭自己的脖颈,她没有回头,不过她知道,二阶堂野野能够听见她的话,“你固定了现在这个时间点,你在使用那个时间锚点对吧?去吧,找到该怎么启动它,然后在下一次决定离开的时候带上我。” 子规看出来了,看出来二阶堂野野已经不会继续停留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了,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必然会被重新启动,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去做就好,将一切想要尝试的方式都尝试一遍,以及,放手去做就好。 “你身上的权能……”祂挥了挥手,“不,你应该知道,如果你是另一个变量,那你也应该知道,知道关于我的信息,我的内容,至于知道多少呢?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神不知道。 神知道什么呢?知道过去,知道未来,在书上描绘出来的神应该是知晓一切的,在‘这一条时间’上的神,应该是知晓一切的,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这一个例外,自然就是这一天,这特殊的一天,十一月三十日,这一天重复了,这一天在不断重复,唯有‘变量’留存着自己的记忆,能够去往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 “不知道多少?”子规笑了笑,“没关系,我能够提醒你。” 二阶堂野野告诉过她的,那个仪式,那个能够杀死本质的仪式,不论是二阶堂野野还是那位叫做方块k的男人,都不知道这其中需要的材料具体是什么,因为那些描述过于模糊,模糊到极致,当然,那些描述也很清晰,清晰到即便是一个普通人也能够复述出来。 “违反现实的躯壳。”子规说,“由一个少女的祈祷而诞生的权能,寄宿在一个已经死去的身体之中,这就是第一份材料。” 这一次,祂有点害怕了。 不是形容,不是描述,也不是什么夸张的修饰,祂就是害怕了,因为,从子规口中说出来的,是仪式的材料,是能够杀死祂的,仪式的材料。 “一个本质的居所。” 祂的手中出现了一点斑驳的黑色,祂让这黑色落入到大地之中,顿时,一个小小的黑色圆形诞生了,和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一样,这一次,祂再次创造出了一个小小黑洞,而也是在这黑色落到地上的瞬间,四周的建筑物都猛地下沉,然后开裂。 不过,这并没打断子规的话语。 “说起来,这个居所和你也有关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的居所,十一月的休止符,对吧?它现在是我的了。” “亵渎。”祂的声音高昂了起来,“你这是亵渎。” 不需要用一个普朗克时间作为标准点,因为,哪怕其中一方将自己的速度提到极致,另一方也能够跟上,所以没有意义,在这凝固的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一位神明和一个拎着烟斗的女孩,他们就用最为简单也最为正常的速度,进行一个不属于自然的交流。 “一份额外的权能,这一点我可得感谢一下克里斯汀。”子规将头偏向一边,“能够在这里遇到一个素未谋面的老朋友,也算是另一种程度的幸运了,而且,从克里斯汀那里取来的权能确实好用,就比如现在。” ——就比如现在,将整个错误覆写在了四周,形成了独属于两位非自然的舞台。 “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 子规的烟斗被卡住了,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也对,对方的手段本就不少,毕竟是一个本质,祂所拥有的权能想要卡住一个烟斗还是轻松的,再说了,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别说是卡住,对方甚至把自己的烟斗抹除了。 “你说巧不巧,独属于自己的非自然,我还真有。”子规的手指擦过烟斗上沾染的烟尘,因为火焰而诞生的烟尘,“而现在,这份权能就在这里。” 最后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 不用子规说,即便是祂也知道,这最后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变量。 源自于二零二二年的变量,这就是最大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在这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二零二二年的变量就是最后一份材料,也就是说,此时出现在这里的这个女孩,已经收集完全了仪式的所有材料。 害怕。 祂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害怕,因为,这一次,真的有人已经收集完全了全部的条件,全部的材料,只缺一场仪式。 “不过,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我不会这么做。”子规轻轻一扯,就将固定在空中的烟斗扯了下来,而留在空中的,只是那覆盖在最外层的实质的错误,“因为她需要重新来过,我也觉得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适合,我想试着杀了你,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想要通过我自己的方式,杀了你,你觉得怎么样?” “亵渎。”祂抬起手,手上的眼睛们闪烁着一种狰狞,“这是亵渎。” 如果现在提出一个课题,课题的内容是,如何威胁一位神明,最佳的解答应该是什么? 很简单。 亵渎祂,然后让祂恼怒,让祂羞愤,让祂狰狞,让祂失去作为神的资格,失去神的端庄,神的公正,剥离祂的名字,扯下祂的高傲。 让它不再是神。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叁 十一月的墨(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g小调狂想曲·终】 “子规,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呢?”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院长,当初在子规还是属于一个人的时候,这个名字就伴随着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具体是什么,确实已经想不起来了,作为一个人,然后作为一具尸体,再作为一个权能,作为一个居住在子规这个身体之中的存在,这些东西理应忘记,毕竟,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也许? “情感,泪水,囚禁,失神,悖论,往日,失衡,约束。” 雪花般的认知阻碍重新遮住了祂的手,那布满了眼睛的手,在此时没入到那些混乱之中,祂又再次成了最初的样子,被雪花包裹,被各种杂乱无章的报错覆盖,片刻之后,那雪花开了一道口子,这一次,暴露在现实之中的,是一个破口。 看起来像是一张脸,之所以用看起来这个词汇来描述,是因为那一张脸上只有一只眼睛,没有嘴巴,没有鼻子,也没有毛发,白皙到病态的肌肤上,只有一只眼睛,竖着的眼睛,那眼睛几乎占据了整一张脸,黑色的眼中有一只白色的瞳孔,而那只眼睛也不像是自然诞生的,毕竟,眼皮部分的肉都很破烂,就像是硬生生在本来什么都没有的脸上撕出一只眼睛一样。 那只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那是一滴泪水。 泪,泪水,也可以叫泪液,这是一种弱碱性的透明液体,其中百分之九十八都是水,其余为少量无机盐和蛋白体,还有溶菌酶、免疫球蛋白a、补体系统等其他物质,一般来说,眼泪不完全表示情绪的变化,当灰尘之类的异物进入到眼中的时候,眼睛就会产生泪水将异物冲出来,泪水里面的元素能够抑制细菌生长,能够防卫,能够湿润眼球表面,湿润结膜囊,改变角膜。 然后一滴泪水从祂的眼中流出,落到了地上。 这份权能的名字并不特殊,就叫泪水,一滴泪水,在地上破碎开来,那些液体就这么溅射到四周,覆盖在地面上,然后,沉没。 这是能够冲刷异物的泪水,能够洗涤罪恶的泪水。 ——神如此说:我听见了你的祷告,看见了你的眼泪,我必医治你,到第三日,你必上到神明的殿,去到神的脚下,窥探到真实的一角,那是世界的真理,是一切的开始,是往日,是故事,是最初的一页。 子规向后退了几步,错误从她的脚下扩张,将错误化为实质的涟漪,作为一种防护传递出去,错误本身就是一种规则,扭曲正确,塑造反面,尤其是在融入了克利斯汀的覆写之后,这终错误更是带上了一种传染性,错误可以附着在什么事物上面,可以将本来存在的事实取而代之,到了这个时候,正确与否还重要吗? 不重要。 毕竟这些内容都是错误的。 界明刀不在手中,这倒是有些麻烦,当然了,这种麻烦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中,如果说什么把烟斗当做刀刃的事情,那说不定还能够让人笑出声来,那把界明刀有一种不可替代的能力,锋利,就是单纯的锋利二字,能够将天使的羽翼斩断的锋利。 最外圈的涟漪颤动了一些,如雪花般消融。 ……怎么回事? 触碰到泪水的错误被融化了,字面意思,融化了,消失了,不存在了,被抹去了,那一滴泪水融化了错误,而也是在这一个瞬间,在教堂大致阅读过圣经的子规在那些错误消失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有点棘手的问题出现了,怎么说呢,这些泪水似乎正好有点克制她的权能。 毕竟,神的泪水能够‘宽恕’过错。 ——神明不轻易发怒,并有丰盛的慈爱,为千万人存留慈爱,赦免罪孽、过犯和罪恶,万不以有罪的为无罪,必追讨他的罪,自父及子,直到三四代。 “我宽恕你们的‘罪’,以及你们的‘亵渎’,我的泪水将会融化你们的恶,因此,心怀感激和虔诚,因为我这么说。” 祂说话的声音被雪花覆盖,嘈杂,而沉闷,和刚才不同,这一次的祂话语带上了强烈的情感,怜悯?恩泽? 不论是什么,此时的结果就是,泪水融化了那些错误,实质的错误,在此时被这些沉入地面的液体接触到,消融,子规只能够向后退了几步,那火焰的光芒依旧闪耀着,在这夜空下闪耀着。 她举起烟斗,任由那些火星飘过,卷走烟斗上已经差不多化为灰烬的烟草。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夜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其实这凝固的一秒钟真要算起来,肯定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然而这时间依旧凝固在这里,没有别的理由,这应该就是那个时间锚点的力量?子规猜测到,凝固的时间,将时间定格在这一刻,如果这就是那个时间锚点做到的事情,那就没有什么意外的了。 “在今天,我花了不少时间来观察那一幅画。” 子规向左侧走了两步,而也就是在她迈开脚步的瞬间,无形的事物擦过了她的身体,不要紧,这种时候的试探已经没有意义,两人的速度都已经脱离了正常规则的束缚,而除了本身的速度之外,一切脱离了身体的物质都无法触及到对方。 “那幅画很漂亮,说实话。”子规甩了一圈烟斗,这一次,烟灰从烟斗之中倾斜而出,随着她的动作化为一个巨大的烟圈,这一个烟圈形成的瞬间,景色改变了,外界依旧是那副模样,但从烟圈之中看过去,会看见另一个地方,那是一个辉煌的世界,这个世界子规很熟悉,那是被命名为平野的天堂。 “居所,你是这么称呼它的。” 太熟悉了,祂看着这个烟圈,太熟悉了,熟悉的并不是烟圈本身,而是透过烟圈传递出来的信息,这是另一个世界,通过某一个媒介构筑出来的世界,不论这个世界到底叫什么,这个媒介祂都能够认出来。 十一月的休止符。 这是本应该属于祂的居所,在此时,却成为了对方的工具,被对方用来构筑另一个世界,不,并不是构筑,那个女孩不过是在十一月的休止符所描绘的无数个非自然世界中挑选出了其中一个,连接到这个烟圈上,然后再展现出来。 居所,十一月的休止符,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祂的居所第一次出现,但居所并不属于祂,而是在那个烟圈之中,很显然,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是这一天?还是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总而言之,面前的这个女孩,找到了使用居所的方式。 “你现在应该在想我是怎么知道如何使用它的。”子规向后一退,脚步穿过烟圈,至此,她的身体便走入到了烟圈后的那个世界之中,“纠正一下,我并没有掌控它,我只是在这幅画作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样子,在认知之中我就是这幅画的作者之一,即便我什么都没有画上去,我依旧能这么做。” “这样子做并没有意义。”祂说,“躲入到那个世界之中是没有用的。” ——因为神也可以。 即便居所的控制权不在祂的手中,祂也依旧能够进入到那个世界,只要它存在,祂就可以进入,只要那个居所的门是打开的,祂就能够进入其中。 “你的这个回答反而让我确信了一件事。”子规空着的那只手微微一握,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你并不是全知全能,就比如这里,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对吧?” 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祂的‘往日’描绘出来的天堂,并不存在于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祂的记忆中,也就是说,此时的这个天堂,对祂而言是未知的。 那就有意思了。 毕竟,在步入天堂之后,哪怕是通过居所描绘出来的天堂,也是天堂,而这个天堂,樱岛的天堂,除了子规自己,还存在着另一个东西,一个本应该留在樱岛的,在一九八九年的时候停留在天堂的东西。 她的手猛然一挥,顿时,一圈‘概念’迸发出去,切开了神的泪水。 ——界明刀。 锋利,而且只有锋利的界明刀,带着最为纯粹的概念,锋利的概念,这种锋利擦过烟圈的边缘,从这个绘制出来的天堂之中蔓延出来,切断了神明的泪水,毕竟,这泪水能够宽恕罪恶,却不能宽恕锋利本身,越接近于概念的权能,越是没有实质的权能就越难以改写。 “刀。”祂感受到这一种锋利感,这锋利直接切断了祂没入地面的泪水,那些泪水依旧在地上,却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而这把刀,在祂的眼中也充斥着一种不属于纽加哥的气息。 “樱岛。”祂接着说道,“你是那个家伙的人啊。”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到底是谁。”子规一只手将刀竖在身前,另一只手将烟斗放入口中,“但很显然,应该不是什么我会喜欢的家伙。”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肆 十一月的墨(下) 十一月的休止符。 这是一幅画作,在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这是一副普通的画作,普通,或者不普通,不论是那种描述,都无法改变它是一幅画作的事实,当然了,并非每一次都是画作,只不过,在这个时代,它表现出来的模样是这样子罢了。 居所。 详细一点,这一个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的居所,承载着无数个非自然的景色,而居所本身,是一个城池,一个黑色、白色和灰色共同交织而成的城池,这座城池坐落在另一个维度,在世界与世界的间隙之中,这边是居所,不存在现实的居所。 既然居所主要的目的是承载那些非自然的景色,这一个居所是这样子的,那么,实际上,不论居所的表现形式到底是不是这一幅画作都不重要,只要能够完成居所应该完成的职责就可以了,画作?书册?或者别的什么。 十一月的休止符,重要的部分并不是在于这个名字,哪怕是叫别的东西都可以,不论是十一月的诗,还是歌,或者篇、曲、书、纸、键、风……正如人们会给手枪不同的名字,然而所有手枪的用处都是扣动扳机,居所也是如此,给予一个居所再多的名字,它的用处依旧是作为一个存在的国度展现。 “樱岛,那些胆小鬼的聚集地。”又是一滴泪水落下,覆盖在地面上,也将先前被切断的部分重新覆盖,至于连接,这应该是做不到的,被锋利这个概念斩断的泪水,已经失去了重新连接的能力,但,用新的一层泪水覆盖上去就可以了。 祂本不应该如此的。 缺乏足够的信息,缺少居所,而且,此时的祂也不能够展现全部的力量,那认知阻碍是对他人的保护,也是对祂的约束,正因为那一层雪花般的事物覆盖在祂的身上,祂才不能够作为一个真正的‘神明’展露威严。 如果按照圣经上的记载,祂应该踩在看不见的阶梯上,一步一步向下,祂的身上应该有羽翼,有光环——哦,这个倒是有,就在那一张脸上,有一个暗淡的光环,那光环的光亮投下,投在那脸上仅有的一只眼睛上,使得那本就怪异的眼睛更是添上了一份死寂。 “它们不过是蜷缩起来的胆小鬼罢了,从最初的时候开始。”祂的伸出了双手,当然是看不见的双手,被雪花覆盖的双手,只能够从那些雪花的模样上大致推断出这应该是祂的双手而已,祂将自己的双手覆盖在自己的脸上,仿佛是在掩面哭泣,“害怕,畏惧,想要逃离死亡,对死亡的抗争并非毫无意义,但是它们的所作所为有悖天使的名字。” “你对天使还挺了解的。” 子规挥动着界明刀,让那锋利的概念不断切割着泪水的姿态,不得不说,站在这通过居所绘制出来的天堂之中感觉还不错,这里是一九八九年的天堂,此时的这个天堂,只有她存在,她无法通过居所展露出所有,哪怕是现在,烟圈之后的也只是天堂的一角。 仅仅只是一角,这就够了。 因为一把刀也不需要多少的空间,不是吗? “并非了解,而是记录。”祂说,“既然你了解了居所,你就应该知道,居所之中记录了多少景色,既然能够记录到天堂,自然也能够记录天使。” ——直到现在,祂依旧在解答疑问。 “你见过天使?” “描绘出来并不需要亲眼所见,只要文字书写出每一个细节,小到一颗原子的位置,就能够组合成一个具体的事物,而文字的记录,正是‘祂’最为熟悉的记录方式,我不过是从祂记录下来的文字之中提取出了这些内容,然后描绘在画作上罢了。” “那你应该怎么保证实际模样和你描绘出来的模样一致呢?” “不需要保证。” 祂松开了手,那一只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新的颜色,那是一点红色,像是血液,又像是四周的火焰,沾染了红色的眼中,那瞳孔依旧没有神色,空洞而死寂,不像是一个神明应该拥有的模样。 “本就不需要保证。”祂说,“这本就是我的国度,为什么要理会别的事务到底是什么模样?” 也就是说,这个天堂并不是实际上樱岛的天堂,可是界明刀在这里,在樱岛,这也就是说,在祂得到的某一个文字记录之中,详细记录了这一把界明刀,已经这一把界明刀应有的权能,子规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冷,冷到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从开始就记录着一切。 记录着天堂,天使,界明刀,包括她自己,然而,不论是谁都没有发觉到这一点,包括她自己,在拥有意识开始,到拥有界明刀,她都没有意识到那个存在,这和之前尝试着窥探自己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同一个?如果是,那……这个目光为什么一开始就落在自己的身上? 若不是拥有错误的权能,她百分百不会察觉到那个目光,可哪怕察觉到了,自己也无法和对方交流,她时时刻刻都暴露在那记录的目光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这么做了? “你发现了什么。”祂说。 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正常,总能够发现的,非自然的世界之中总应该发现这一点,存在于每一个角落的视线,在高空俯视下来的视线,窥探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自然也包括了她,这份目光祂很了解,毕竟,祂绘制出来的世界,正是从这份目光的来源处,那一本书,那一个记录着一切的本子上得来的文字。 用文字描绘的世界。 “这一天注定重新开始。” 子规不再挥动界明刀,四周的烟圈快要散去了,看样子,即便是在画作上加入了自己的名字,也并不意味着她能够一只使用这一个居所,时间倒也不算很短,这段时间已经足够了,于是,她看着这烟圈逐渐散去,连带着手中的界明刀也开始隐去。 界明刀本就是天堂之中的事物,并不在‘她’的手中,不在这一个她的手中,从二零二二年到一九八九年,从樱岛到纽加哥,这个天堂和樱岛的天堂无限接近,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可依旧不是同一个,这一个天堂依托于十一月的休止符而存在,也不能够称之为天堂,这只是一个非自然的景色。 怪不得。 怪不得画作之中存在的非自然都出现过,因为这本就是记录过的内容,这一切都是记录过的内容,被文字记录下来的一切,然后通过这个居所描绘,仅此而已,那么,当初十一月三十日的那个画家,在展览馆旁边自杀的画家,也不过是这画作诞生的过程之一,画家认为自己找到了第一无二的艺术,却不知自己也只是这份记录的一部分。 烟圈散去了。 手中的界明刀也消失了。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那些落入地面之中的泪水排山倒海般冲了过来,在失去了锋利作为阻断之后,那些泪水也就不在遭受阻拦了,而在此之前出现过的一切泪水,相互融合,汇聚,成为一条河流,在这座城市之中流淌。 好处应该就是,有一些火焰熄灭了吧。 火焰,布满了整个纽加哥的火焰,在这河流之下开始褪去,只褪去了一点,那些处于高处的火焰依旧猛烈,那些人们依旧在惨叫,祂抬起头,眼中的泪水依旧在落下,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祂看见那个女孩在被泪水卷入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看见慌乱的人们从楼房之中跑出来,又被祂吸引了目光,化作一滩黑色的污浊物,看见天空之中的火星和烟尘,直到这个时候,祂才真切聆听到了整个纽加哥的声音,那是疼痛的声音,是苦难的声音,那是由哭泣声和哀嚎声交织而成的旋律。 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没有一个胜利者。 祂抬起手,身上的雪花开始褪去,没有必要了,在这座城市化为火海的时候,认知阻碍已经没有必要了,祂露出了布满眼睛的双手,露出了头上的光环,露出了背后的羽翼,露出了自己的躯壳,自己的身体,自己的一切,而也就是在这个瞬间,整个纽加哥仿佛静止了一样,这个静止只维持了一个瞬间,下一瞬,这座城市就散去了。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远处有一个建筑物,或者说曾经是一个建筑物,那建筑物之中有一个大钟表,是老式的上发条的钟表,那钟表就这么落在地上,上面的时间依旧停留在凝滞的那一刻。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夜晚,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咔嚓,秒针转动了,那秒针朝着十二的数字走了一下,然后分针、时针也跟着一同走动,在三根时针即将重叠起来的那一刻,十一月三十日重新开始了。 祂闭上眼,只留下了一道哀叹。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伍 十一月的池(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a大调诙谐曲·壹】 一个夜晚,月亮高挂,在人与人交错之间行走,欣赏这一副黑幕之下的景色,或许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吧,来一首不知何人所写的爵士,配上些许城市霓虹,当然,也可以换成city-pop,脱离沉重的人生,脱离对社会的批判,呈现出那份欢快,然后,尽情沉溺在这一份夜色之中。 即便只是走在街上,也能够看出那经过的人的脚步是如此轻快,仿佛在一天的忙碌之后终于能够歇息下来,为自己倒上一杯红酒,一杯浓郁的红酒。 比如一杯奥比昂,或者罗斯柴尔德,付出一些金钱,换取几十年沉淀下来的佳酿,对这个夜晚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不能够习惯酒的味道,换成咖啡或许也不错,可以来一杯黑色象牙,并不需要酒的微醺,不过它的产出方大多数人应该不太能够接受……所以,还是来一杯庄园圣伊内斯,还是大家都听说过的蓝山? 不必忧虑,也不必让自己焦灼于思考之中,只需要放轻松,放轻松。 一个男人正在如舞蹈一样前行,第一步踩在黑灰色的水泥地上,第二步踩在瓷砖台阶上,身旁便是小商铺的白色灯光,温暖,在夜晚的风中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一点点向往。 一位母亲正把一根棒棒糖递给她的女儿,她耐心地为女儿剥下棒棒糖的外包装,露出了里面粉色的糖果,是草莓味的吗?还是别的味道?不管是什么,在放入口中的时候,舌尖感受到的一定是甜的吧。 一个少年倚靠在橱窗前,他带有一些渴望的眼神看着橱窗内的东西,那一间店铺的灯光照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眼中也映出了橱窗内的模样,在整齐的货架之中摆放着他心爱的物品,可惜他没有足够的钱去买了,不然他肯定不会只待在商店外。 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好像有什么东西滴落到了她的身上,她看了看,是水,一小滴一小滴的水,从空中落下,只是普通的几滴水,不知道过多久会猛烈起来。 “现在由国家气象局为你播报今日纽加哥东部的天气预报,包括港口,包括临海地区,发表于十一月三十日,星期四,晚上十点二十一分。” 不远处的广播发出这样的声音,伴随着这一道播放声,那小雨开始急促起来,淅沥沥……哗啦啦……不出片刻便猛烈起来,随后便是倾盆大雨。 这个天气预报来的还是晚了一些,雨已经开始下了,她没有带伞,距离回到住宿的还有好长一段路程,今晚应该是回不去了,其实回不回去都无所谓,家里又没有人,回去了也是徒劳无功,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无名指上的那一枚戒指此时暗淡了不少,失去了光泽。 “今晚,纽加哥东区大部多云,局部地区有雨,后半夜小雨,最低温度近40f,西风10~15mph(5~6m\/s),最高风速25mph(11m\/s)。” 男人不再跳舞,他把公文包举过头顶,不想要这雨打湿他的西装,毕竟明天还是工作日,若是衣服湿了,今晚肯定干不了,不过他那公文包肯定无济于事。 “明日基本无雨,最低温度近35f,请注意保暖,北风10~15mph,那么,在保暖的同时也要小心风,周六部分地区多云转晴。” 母亲褪下了外套,盖在了女儿的头上,她们一齐奔跑,朝着家的方向跑去,她们的速度并不算快,至少和这一阵雨相比,不快。 “这里是纽加哥西部及周边地区晚上十点的实时汇报,机场,多云,气温68f,露点47f,即相对湿度46%,西南风,风速为13mph,气压29.99inhg,并且还在升高……” 少年好像带了伞,是个幸运儿,搞得她都有点嫉妒了。 “本节目由汉弗雷斯家族独家赞助播出。” 当广播的声音结束的时候,这一条街已经空空荡荡了,只剩下路灯还在散发最后的温暖,照耀着她这个孤单的人。 她没有跑,没有必要,反正回去了也只是闭上眼,没有意义……要不试试从楼顶跳下去?要是现在有一瓶伏特加就好了,茅台或者杰克丹尼也行,可惜就是这里没有家乡的饮品,那些清酒,那些佳酿,她向前缓慢行走,雨已经把她的衣服打湿了,无所谓。 要不抽一支烟吧,她找一下……还好,还有,方块k总是说她烟瘾有点点大,确实,每天都需要……怎么说呢,当抽烟的时候,烟草的味道能够让她暂时忘记烦恼,她知道这很伤身体,没关系,反正她对生命并不怎么看重。 打火机,她摸索着打火机,等拿出来的时候,她略有点愣住了——因为进水,打火机已经坏了,那怎么办啊……烟她都叼在嘴上了,难不成扔了? 这时候,经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热,和她一样,在雨中没有多大动静,只是静静站在那条小巷子里,她穿着一身较为奇特的衣服,不大像是五十星的风格,当然,已经有点打湿了,女人的头上有一个小雨棚,看起来很久没有使用过,破破烂烂,怪不得那些雨水都打在她身上。 “喂,你,那位女士。”她喊了一下,“有火吗?借个火。” “嗯……?”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女人看向了她。 “你有没有打火机,或者能生火的东西。” “有啊,有一盒火柴,不介意的话就拿过去用吧。”女人点了点头,从口袋里面掏出一盒火柴递给了她,“正好是今天刚买的,还挺新。” 用那一盒火柴点燃了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缓缓吐出,看着白色的烟雾被雨水击碎,消散在空中。 “来一根吗?”她指了指自己的烟。 “我自己有。”女人抬起右手,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女人的右手拎着一根烟斗,有点夸张的烟斗,挺大的,看样子也能够装下不少烟丝。 真漂亮。 她稍微走远了一点,在雨夜之中抽着那一根烟。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 “子规,叫我子规就可以。” 然后就是一小段沉默。 “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反问我的名字吗?”她又问道。 “因为我知道,黑桃q,摩门成员。”子规说,“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为了确定你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行动轨迹,我今天几乎将整个纽加哥翻了一遍,好在方块k告诉我你在晚上总会想要抽烟,只需要在路上等待就可以了。”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他?”黑桃q取下了口中的烟,这一次,她上下打量着子规,眼中带上了些许认真,“他应该有说一些能够让我相信你的话,对吧?” “比如你们已经结婚了,是你求的婚,他说,只需要告诉你,今天是最有机会的一天就可以了,剩下的部分你会处理好。” “我需要负责什么部分?” “一个仪式。”子规说,“我们需要一个仪式,如果这个仪式成功构筑出来,就能够杀死‘祂’,现在祂已经被方块k困在了这里,缺少的只是杀死祂的方法。” ——这是唯一的交流方式。 方块k在平日里会尽可能减少和摩门的接触,即便是和最为亲密的人也一样,因此,方块k并不知道如何在某一个时刻找到黑桃q,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然而,方块k很了解黑桃q,因此,他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去哪里找到黑桃q,比如现在。 “今天能够最早找到你的地方是哪里?”片刻之后,子规开口道。 “中午十二点之前我都在国立图书馆,十二点之后去了工坊库,在东南方向,离玫瑰工坊很近。” “这样就够了。” 子规拿出那一盒火柴,擦火,点燃了烟斗之中的烟草,那些烟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居然没有被雨淋湿,随着烟草被点燃,那灰色的烟雾也缓慢蔓延出来,随后被雨水击碎,落入到地面之中。 “你们有重来这一天的方式,对吗?”黑桃q问。 “嗯。”子规点了点头。 “祂现在在哪里?” “就在这里。”子规指了指天空,“这些并不是雨水,这些都是祂的泪,泪水,而现在,方块k和我的一位朋友正在拖住祂的步伐,在我没有出现的时候,祂是不会着急的,毕竟仪式的大部分材料都在我的身上,所以是我来找你,而不是方块k来找你。” 似乎是为了印证子规的话语,远处传来剧烈的轰鸣声,随后,火光冲天而起。 那火光是灰白色的,不,不只是火光,那一片区域都带上了一种灰白的色彩,那是……污染,庞大而猛烈的污染,从爆炸的来源处响起,然后弥漫到更高更远的地方,仅仅只是这一道火光,就足以证明,那里发生了怎么样的灾害。 天空下着泪水,名为纽加哥的城市再一次于夜色中进入到了长眠。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陆 十一月的池(下) 神会哭泣吗? 会的,神怜悯世人,神爱世人,神保护世人,神让一切祝福落在人的身上,从天空之中俯视大地,用自己的慈爱注视着一切。 神在哪里? 抬起头,看向天空,神在每一个人的头上,此时的神明是什么模样?没人能够述说,祂就这么在天空中俯视大地,祂的瞳孔之中有泪水凝聚,化作雨滴,是的,雨滴,从空中落下的小雨,就是神的泪,穿过云层和数不清的空气,被分解,被剥离,一小颗一小颗落下。 方块k伸出手,挥了挥,雨滴和他的双手来了个亲密接触,下一刻,又被他那粗暴的动作打散,作为一个神的信徒,做出什么亵渎神明的事情,肯定是什么无法原谅的,难以接受的事情,若是真的按照那些圣经之中所写的,一个亵渎了神的人,就应该把刀子刺入到自己的胸膛之中,挖出自己的心脏,证明自己并非虚假。 看向整个纽加哥,看向整个城市,人们行走在路上,撑起伞,或者举起公文包,尽可能不然雨水落在自己的头上,这是人的习惯,也是本能,在远古时候就躲在树木下避雨的灵长类生物,在如今这个时代也依旧不愿意暴露在雨中,即便有,那也是某些极少数,无法代表整个城市,整个国家,整个物种。 继续观察,观察这些人有什么相似之处,有吗?当然是有的,并非容貌,也并非什么着装风格,他们都是人,看起来很普通的人,性别各不相同,容貌各不相同,着装各不相同,肤色也略有差别,如果要从这些人之中找到一个相似之处,那应该只有一个回答了。 他们都垂着头。 投自然垂下,就连平视也不是,他们垂着头,只能够看到脚下和不远处的地方,至于更远处的,需要平视或者抬起头的地方,他们就不去看了,他们的目光被拘束在这一个角度,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没有人抬头,即便现在只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也没有人抬头,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神的宽容吧。 人不能够直面神。 即便是有着认知阻碍也不行,一个普通人,一个没有接触过任何非自然的普通人,哪怕是隔着认知阻碍,直面高出自己数个维度的存在的时候,一瞬间侵入到思维之中的污染也足够把一个人扭曲成怪物,因此,神不愿看到人的悲惨,不愿意让世人因为祂的威严而死,祂便离开大地,回到天上。 祂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祂抚摸着人的头发,让人垂下头,聆听祂的言语,不要抬头,不用抬头,不需抬头,闭上眼睛,天空之中没有需要看的东西,天空也没有需要看的东西,祂在那里,所以人不应抬头。 这是一种保护。 于是人们垂下了头,这样,人就是安全的了,在这样平静的天空之下,人得到了真正的安全,神保护着人的一切,直到陷入梦想。 ——但是。 是的,这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个但是,但是,事情并没有按照神的希望而运转,因为在这样的宁静之下,存在着‘变量’,超出掌控的变量,不被约束的变量。 这个变量是一个女孩,挺年轻的女孩,有着灰白色头发,戴着黑色蝴蝶结发卡,头发末梢蜷曲,停留在了肩膀的位置,右眉上系了一个小辫子,搭在了右耳上,那蝴蝶结发卡就点缀在那一条小辫子上,而她脸颊的两侧也垂下了两条小辫子,搭在胸前,也是一样的蜷曲,像是小小的螺旋。 变量的名字是二阶堂野野。 她抬起手,擦过淡蓝色的眼睛,偏紫的粉色羽织也因为她的动作而飘动,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她脖颈上那黑色的皮质项圈用银色锁扣束缚着,曾经这里应该由另一个人牵着,只是那个人不在这里罢了。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目的很明确。”二阶堂野野说,“我们负责拖延时间就好,你确定你的那位妻子有制造仪式的力量?” “她的十字架就是一种仪式。”方块k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使用她的十字架,因为仪式这种东西很难说,哪怕是我们摩门也搞不清楚这个十字架怎么用才能够发挥出最大的用处,可是现在,我大概是猜到了,或许她的十字架就是要用在这里的。” 有一句话方块k没有说,若是黑桃q的十字架确实是一个步骤,那……黑桃q在明天,也就是十二月一日,应该会记得这件事,可是在自己的昨天,也就是真正的十二月一日的时候,黑桃q却没有提及到这一点,是自己要求她不要说出去的,还是黑桃q确实是不记得?如果是不记得,那……今天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下一个问题,拜托你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 “整个纽加哥的地下基本已经布满了,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做这件事,确保每一个角落都有植物,而且是易燃的植物,以防万一我还布置了不少易爆物品。”方块k的手不自觉地抚过腰间的十字架,没办法,他是摩门的人,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是一个信仰神明的人,不,哪怕不是一个信仰神明的人,也应该无法做出这样的事情。 ——在整个城市布满易燃易爆物品,自然是为了点燃,总不能够是闲得无聊,这就是二阶堂野野拜托他做的事情,用一整天的时间让整座城市成为一个随时可以被点燃的炸弹,为的是什么,为的是威胁一个神明。 “上一次控制的筹码太少了,只是一片区域对于祂来说还是不够。” “所以你这一次打算炸毁整一座城?” “如果祂配合一些的话,我们自然会希望和平解决。”二阶堂野野沿着街道行走,她没有伞,所以雨水落下的时候就自然打湿了她的肩膀,“这个机会不大,不然我们也不会分两路走了,如果我们这边没有进展,那就需要你的那位妻子帮我们进行仪式了。”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现在。” ——半步熔岩。 半步熔岩,一个恶魔的筹码,但也具有九州的特征,正因如此,在先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祂会把这个恶魔的筹码当做是九州的污染物,当然了,说这个魔女的收藏也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这个东西既可以说是诞生于恶魔,也可以说是诞生于魔女。 火光闪烁。 轰鸣声伴随着炸裂的声响,先是地面龟裂,然后是火焰,那火焰穿过地面的裂缝,点燃那些可燃物,点燃那些易爆物,现在,就是现在,将火焰燃起,点燃城市。 然后抬起头。 二阶堂野野抬起头,看向天空,那是黑色的天空吗?不,那些黑色的并不是天空,那些宛若星星一般的闪烁也自然不是星星,那是‘神’,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神在天空之中,在今天睁开眼的时候二阶堂野野就意识到了,在以往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在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应该看着碎木咖啡旅馆的天花板,而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她睁开眼的时候,看着的是墙壁的侧面。 这是变量。 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点燃城市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在用整个纽加哥作为威胁的时候,神也是会退缩的,而在和这一天的子规交换信息之后,她们确信了这一点,祂在天空之上,因此,人们都没有抬头。 祂自然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变量的影响依旧在,作为变量,不论是她,还是子规,潜移默化之中都悄然改变着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那一幅画作,还有她口袋之中的立方体,这些都是变量的影响,这一次,在蒙特利安汽车旅馆的时候,祂不在那里,但是好在方块k依旧去到了那个地方,在保持变化的情况下,也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半步熔岩。 二阶堂野野在脑海之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炽热的温度和以前一样,这样就好。 抬起头来。 和普通人不同,作为一个接触过非自然的人,二阶堂野野的头不会垂下,她可以抬起头,她能够看见天空,穿过黑色,穿过虚假的星星,她看见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黑色的眼睛,和白色的瞳孔,就这么高悬于天空之上,而那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尝试着浇灭整个纽加哥的火焰,然而,作为非自然引出的火焰,凭借那微小的泪水,应该是难以在第一时间浇灭的。 而且,在做出这件事的同时,一旁的方块k深吸一口气,他的手中拿起了一个小小的通话设备,这是广播的麦克风,换句话说,只需要对着这个小小的麦克风说话,就能够把自己的声音传达到整个城市之中,于是,他张开了嘴。 “抬起头来!” 方块k这么喊道。 “抬起头来,看看你们的头上,到底有什么东西!” 如果在没有人提醒的时候,人们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可是现在有人这么喊道,那么,听见了这样的声音的人,自然就会自然地抬起头。 然后看见天空之中的神。 噗嗤。 这是污染冲破大脑时候的声音,第一个死者出现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柒 十一月的夜(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a大调诙谐曲·贰】 诙谐曲,也可以成为谐谑曲,是一种生动活泼、情绪幽默诙谐的器乐体裁。这种体裁是在小步舞曲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来的。作曲家路德维希·凡·贝多芬首先把谐谑曲加入奏鸣曲、交响曲或四重奏等套曲形式内,替代小步舞曲作为第三乐章。 后来肖邦和舒伯特又把它发展成为独立的器乐作品,谐谑曲的节奏活泼,速度较快,一般为三拍子,用复三段体写成。这种乐曲通常采用独特的音调、新奇的节奏型、戏剧性的转调和强弱对比等手法来造成一种幽默风趣的音乐效果。 有趣,有趣,有趣,有趣…… 将手指按在琴键上,轻轻跳动,循着轨迹继续运转,按照乐谱,或者身体的本能按动琴键,一下,又是一下,琴键欢愉跳跃,带起声音,带起一种名为旋律的声音,然后响彻。 但这并不是什么辉煌的旋律。 这只是一首小小的诙谐曲。 “看啊,看啊,那位姑娘她死了,她是在今天死的。” “她倒在一片花海之中,只剩下上半部分,从胸口开始往下的地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血和破碎的内脏,肠子,肺,断掉的肋骨,胃,肝,心脏,这些说得出名字的,或者是说不出名字的物体就这么随意地洒落在那里,就像一个疯狂的画家把单纯的红色颜料用不同的层次泼在画轴上,最后在那红色之上描绘一朵玫瑰花。” ——白色的玫瑰花。 “我觉得我需要强调一下白色,那种白色,她头发的白色,她的长发雪白,披在肩后,十分柔顺,我很难形容她头发的那种颜色,虽然我觉得,任何一个人来了都会说,啊……这就是普通的白色啊,有什么特别吗?” ——五十星,纽加哥。 “很特别,我回答,就像是在圣莫里茨见到的雪景,被阿尔卑斯山脉环绕的梦幻之地,在瑞士的东南部,我记得那里有三千多米的高山滑道,山川和湖泊,还有一个小镇,下雪的时候覆盖在房屋上面,很浪漫,和我梦中见到的一样。”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我认识那位姑娘,或许认识,应该会认识,在许多年前——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这么年轻,她脸上带着微笑,凝固的微笑,让我想到了断臂的维纳斯,那是一个经典作品,很经典,米洛斯的雕塑作品,此时的她也像是一个艺术品,我记得有人说过,人本身便是一个精致的物品,打碎外面的器皿,里面鲜红色的佳酿就会倾泻而出。” ——夜晚。 “很多年前,我一个人生活,正如许多人想到的那样,一个人的生活总是孤单或者寂寞的,于是,我便想着,要不养一只宠物吧?就是那种听话的宠物,或者好养活的宠物,像是猫,狗,或者一条金鱼,哪怕是一盆植物?植物算不算宠物?我不知道。” 方块k站在街道的旁边,往嘴里放了一根棒棒糖,他说的话并不是什么空想,而是确实的事实,在过去,或者说,在这个时间线的未来,他总会遇到什么人,即便他尽可能地减少了和‘人’的接触,也无法完全避免一切生物。 孤独并不是一个危险的事情,至少对于方块k而言是这样,在最初的时候,应该会很不适应,但若是愿意花上一段时间来适应这一份孤独,很快就能够沉醉其中,孤独并不可怕,正因为这份孤独的特殊性,他才能够不断地从一个别人不会拥有的角度来看待这个世界,这也是对他自己的一种保护,将他从这种可能会令人疯狂孤独之中拖出来。 四周有雨落下的声音,这不是雨,只是声音有点像而已,这是泪水,神的泪水,在得知这是神的泪水的时候,他伸出了舌头,不过马上就缩了回去,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神的一部分,将神的一部分吞入口中,这可是一种亵渎。 他并不是畏惧亵渎,只是,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或多或少会影响到他们本来的计划,在这种时候,为了尝一下味道而影响大局,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此时,他的喃喃自语没人能够听见,先前靠近他的人都因为那广播到整个城市的声音而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自然,也因为那一份污染而死去,或许有那么几个人侥幸活了下来,也无法保持原先的正常状态,不是吗? 他感受着蔓延到整座城市的植物,荆棘,藤蔓,别的什么,在整个纽加哥之中蔓延,它们避开了雨水,潮湿只会让植物变得不容易点燃,这不是他需要的,他需要的是火,那个叫二阶堂野野的女孩需要的是火,能够燃起整个城市的火。 “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也会轮到我无所事事。”他像是自嘲般说着,“这样也好,起码没有什么需要忙碌的,做好这一点分内之事就好。” 只需要避开雨水就好。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此时,那黑色的认知阻碍已经褪去了不少,露出了神的一角,那眼睛,巨大的眼睛,俯视着整个城市的眼睛,他看见泪水在那眼睛之中汇聚,散落,破碎成雨,洒下来,然而,在这样的火焰面前,这一点雨水也显得尤为脆弱。 再说了,这是用来宽恕的泪水,并不是用来灭火的泪水。 “圣父圣子圣灵啊……”他说,“这三个名字都是代表着‘神’,神的某一个面,三个称呼一同念出来,这才是对神的呼唤吧,只可惜现在的神应该是忙不过来听我说话的了,真可惜啊。” 真可惜啊。 具体是在可惜什么,他不会说出来。 这么算来,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把手搭在护栏上,稍稍用力,右脚在地上一蹬,便翻过了护栏,稍微的不遵守规则,在这个时候是可以被允许的。 而他没有落地,藤蔓和荆棘已经承载起了他的双脚,将他托起,植物的速度比双脚的速度要快,不然他也不会选择这个移动方式,他需要做的事情并不多,只需要帮助那位叫做二阶堂野野的女孩,让这些火焰更加猛烈。 他拿着那麦克风,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抬起头来这一句话,不为什么,只要死去的人数到达一个量级,神才会害怕,二阶堂野野说过了,当时只是炸毁了几个建筑物并没有动摇神的思维,唯有在更多的建筑物陷入到红色的光泽之中的时候,神才会有变化。 继续。 目前的火焰应该蔓延了五分之一的范围,五分之一个纽加哥已经被火焰包裹,这个速度比预想中要慢了不少,应该是雨水的缘故,哪怕神的泪水化作雨落下的时候浇灭不了火焰,也或多或少阻碍了火势的蔓延,没关系,燃烧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相比起燃烧,那些易爆物品才是用来威胁神明的主要条件。 “……将羊羔们带到祭司的那里,将祭品一同奉上,祭司就要从细面中取出一把来,并取些油和所有的乳香,然后要把所取的这些作为纪念,烧在坛上,是献与神明为馨香的火祭,从这一场火的祭礼中,将火祭献给神,其中的脂油和整肥尾巴,都要在靠近脊骨处取下,并要把盖脏的脂油和内脏上所有的脂油。” 十字架在他的手中扩大,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方块k将十字架立起,那十字架的末端就自然刺入到了地面之中,这并非结束,十字架依旧在扩大,扩大,扩大到一个夸张的程度,化作一个巨大的雕像,若是放在什么景点,这应该也可以成为一个景观了,而在这里,这个十字架是引导人们去往死亡的道路。 因为它将会把一切燃烧的事物带到和平之地。 轰隆—— 轰鸣声响起来了。 而也就是这在这个时候,天塌了,就是字面意思,天空开始塌陷,具体的部分就是那些黑色,那些认知阻碍覆盖的部分开始塌陷,神动了,在天空之中的那只眼睛从黑色的覆盖之后展露出来,它的眼睛从天空之中落下,它从天空之中落下。 那些星光,在坠落之后才能够看得出来,那原来是一些宛若雪花的覆盖,那种老旧电视因为没有信号而出现的雪花屏,是的,唯有这样的东西,在天空之中闪烁的时候才会让人以为是星星,而现在,这些都脱离了天空,从天空之中开始下降。 于是,不幸运的人们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他们看见天空正朝着大地塌陷,看见一只眼睛从那些塌陷之中睁开,看见曾经藏在世界的另一面因为神的失态而出现在了现实,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宏伟,太宏伟了,随后,污染就充斥了他们的大脑,那些黑色的污浊物从他们的五官之中流出,直到整个头部也无法承受住污染,肌肤被撑破,一只蜷缩其中的污染也倾泻出来。 垂下头,看吧,地上脏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捌 十一月的夜(下) 轰隆—— 爆炸声到底应该怎么描述,二阶堂野野很清楚,不同的物质爆炸时候呈现出来的模样也会有所区别,光,火焰,声响,每一种爆炸都有着独特的魅力,宛若迎着阳光盛放的花,一束花总是会吸引到喜欢美的人,同样,一次猛烈的爆炸也能够吸引到充满好奇心的人。 在一个新闻当中,总会看见有人跑到事发现场或者隔壁凑热闹,这种好奇心本就是人的天性,当然了,保持这样的天性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件事不能够波及到自己,如果自己也被波及到这件事之中,那就不是好奇心了,那就是畏惧,是害怕,人会尽可能远离让自己危险的事物,比如现在。 比如这样的爆炸。 当第一声爆炸在远处响起的时候,人们在睡梦中被惊醒,或者在街道上被震了震,他们循着爆炸声的来源处看去,冲到窗户前,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只要是能够看见声音来源处的地方就可以,在看的同时,他们还在心理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目前为止,这还是比较正常的环节。 然后,第二声爆炸,当发觉这声音似乎更靠近一点的时候,有的人就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声音开始靠近了,那爆炸声相比起之前更近了些,此时的窗户外面还下着小雨,那淅沥沥的小雨也不能够让这些爆炸消散些,反而看起来更加剧烈。 第三声爆炸,更近了。 好了,那么到了这个时候,不论是什么人,内心之中的好奇也会消失,因为接下来,他们有更加需要做的事情了,那就是跑,逃跑,逃离这逐渐靠近的爆炸,伴随着爆炸一同出现的还有火焰,是啊,正如书或者影视作品之中那样,一场爆炸总会伴随着火焰,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在街道上似乎多了点什么。 植物。 具体一点,是荆棘和藤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人想得起来,也没有人会去想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跑。 整个八十年代的五十星都是这样,不论是八三年,八六年还是八七年,五十星都在以一种野蛮的姿态对外发起战争,哪怕是今年,一九八九年,五十星也似乎打算这么做,整个五十星都被某一种气息压抑着,这一种压抑就是一个一点就燃的高压锅,只需要一颗星火,就能够让这个国度燃烧起来。 “什么东西!”有人惊愕地喊着,“这都是什么东西!” 然后,声音忽然中断了,喊话的人不知为什么忽然失去了声音,只依稀记得,刚才伴随着爆炸声响起的,还有纽加哥的广播,广播说了什么来着?抬起头来?好像是这个,什么抬起头,为什么要抬起头? 然后有人愣住了,回想起今天一整日,他人们都没有注意到一点,他们好像都没有抬起头,一次都没有,他们都是垂着头的,看不见远处,也看不见天空,为什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自己生病了吗?不会有人承认的,所以,他们下意识地按照广播所说的那样子做了,抬起头,然后看见了‘那个东西’。 “晚上好啊。”二阶堂野野看着那崩塌的天空,她说话的声音不大,神能够听见的,“现在,告诉我一些具体的事情把,比如那个杀死你的仪式应该怎么完成,你可以慢慢思考,不过每过一段时间……五秒钟吧,每过去五秒钟,我就点燃一部分。” 至于点燃的后果是什么,她已经展示过了。 三次爆炸,伤亡人数至少也能够以三位数来计算,三次爆炸并不是小范围的爆炸,而是一种连锁,从最初的燃点开始的连锁,然后蔓延到一整个建筑物,那些天然气,那些易燃物在此时都被半步熔岩点燃,二阶堂野野按着额头上的发卡,那黑色的发卡已经开始散发温度了,那是一种温暖,也是一种炽热。 “亵渎。”祂说,“你这是亵渎。” “这样的话我在上一次已经听你说过了。”二阶堂野野不耐烦地挠了挠耳朵,“这样的话已经听腻了,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杀死你,然后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现在是我在威胁你,如果你能够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明白吗?” 话音刚落,二阶堂野野的手指擦过了发卡。 第四声爆炸声响起。 崩塌的天空坠落下来,在落到纽加哥这座城市的上空一点的位置的时候,那些崩塌的碎片开始分解,从一块块的拼图状物体化作流沙一样的碎屑,更加分散一点,最终和这淅沥沥的雨一样分散,直到落到地上。 解构,然后重新拼凑。 雪花一样的闪烁在地面上拼凑起来,化作祂身上的认知阻碍,只留下没有别的器官的脸暴露在外,当然了,还有那一只眼睛,那一只深邃的眼睛。 这一个过程很快,从天空崩塌开始,再到祂被拼凑出来,全程也不过数秒钟,就在这数秒的时间之中,又不知道是多少个人的死亡,这一次,不是因为看向天空,而是因为火焰,还有爆炸,这一次的死亡就是因为二阶堂野野,因为她点燃了这座城市。 “杀死这么多‘世人’,你的心理没有愧疚感。”祂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因为想要杀死我,仅此而已?你知道仪式的存在,但是你却没有说出‘材料’,你的信息来源又是什么?” ——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祂没有在蒙特利安出现。 这也就意味着,祂并不知道方块k做了什么,不知道方块k将这一天固定在了循环之中,自然,也不知道二阶堂野野是什么,不知道变量,也不知道时间锚点,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祂所得到的信息更少了,祂所拥有的有利条件更少了。 “我说过了,我问,你答。”二阶堂野野的眼神沉了下来,她现在需要的是主导地位,若是让神提出更多的疑问,她就没有那种绝对的控制权了,她审视着这一次的神明,这个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神,正以一种怪异的姿态伫立着,是,确实是那些雪花状的覆盖,不过,在那之后的,是一只眼睛。 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她没有见过这一幕。 她没有看见神的泪水,也没有看见神的眼睛,这些信息都是子规告诉她的,而现在,真切看见神落到地上的时候,二阶堂野野才感受到,神的眼睛是一种什么样的慈祥,当然,现在这一份慈祥之中还包含着一种微弱的怒火,应该是怒火,还有一点畏惧,以人作为筹码威胁一个神明,以神所爱的世人作为威胁,就是二阶堂野野做的事情。 “你知道吗?我曾经也读过圣经,我记得摩西分海的故事,也记得火山爆发,我当时就在想,如果所谓的神明这么厉害,无所不能,为什么人还会这样苦难?”二阶堂野野摘下了额头上的发卡,“后来想了想,关我什么事,这里是五十星,五十星的问题就应该让五十星的人来解决,说实话,即便有没有神的存在,人该是什么样子就该是什么样子,比如现在,你作为神,你能够为他们做些什么?” 轰隆。 爆炸声,依旧是爆炸声。 “你,作为一个‘人’,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够和我抗衡呢……” “因为整个纽加哥都已经在威胁之中了。” “看样子你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祂说,“嗯……整个五十星应该没有出现过同样的灾害,也就是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尝试过一次了。” 轰隆。 又是一声爆炸。 “是,我确实害怕。”祂说,“如果你有无数次的机会进行尝试,你总会有一次找到每一个方法,每一个步骤,给一只猴子一台打字机和足够的时间,它也能够写出莎士比亚全集,因此,我不能够告诉你。” “哪怕用整个城市作为陪葬?” “从理性来说,是的。” 二阶堂野野挠了挠头,她看着面前这似乎油盐不进的存在,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不过想来也是,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祂就制造过一个压塌整座城市的黑色,不过,明明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这种威胁是有用的,那为什么在这一次,祂反而不在乎了?一个存在的性格或者思维模式不会在同一天发生剧烈的转变,除非。 ——除非你也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神并不是纯粹的理性,而是感性和理性的结合,不然,神为什么会落泪呢?” 又是一道爆炸的声响。 “神会回答疑问,因为维度不同,神会解答我们的疑惑。”二阶堂野野看着远处的那些火光,那些爆炸的火光在此时可以说是赏心悦目,这就是她比‘祂’更加有利的因素,她的脑海之中存在着数个十一月三十日的记忆,这也使得她能够以更多的信息来进行压制。 “现在,以这一个城市为筹码,告诉我,杀死你的仪式,应该怎么进行,每一个步骤应该怎么做?当然,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用更多的筹码进行威胁,一座城市不够,那就更多,直到你同意为止。”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伍拾玖 十一月的河(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a大调诙谐曲·叁】 在十七世纪初,诙谐曲这个词汇第一次被应用在音乐作品之中,这一个时期的诙谐曲以声乐作品的形式出现,多为单声部或者多声部的牧歌、小坎佐纳和咏叹调等,这种在小步舞曲的基础上发展演变而成的风格,沿用了小步舞曲的三拍子和复三段式结构——一首音乐分为三大段,而每一个大段又各自含有几个小段落,第三大段又是第一大段的重复。 和小步舞曲相比,诙谐曲速度快,节奏活跃,并且常用独特的音调、不常见的节奏型、出其不意的转调和强弱对比、突如其来地反复前面的主题或引进新的主题、突如其来地结束一个段落或结束全曲等手法,造成一种幽默和风趣的效果。 不过在这一个故事之中,这些信息并不是最重要的。 “神不会看着世人遭受折磨的,神不会这么做的,神性,是区别于兽性和人性的那部分性情。人能做到的,就仍是人性。有一些事,是人单凭着兽性、人性做不到却心向往之,人身上的神性能让你‘部分的‘’做到这些事。能完全做到的,必然只有“神”自己。” ——这也就是人和神的区别。 “神性会让神明成为一种多元化的聚合,是你,是我,是她,以及他,神具有每一个人,体察所有人,知晓所有人,怜悯所有人,原谅所有人。” 正因如此,神才会有弱点。 “知晓情感,才能够抛弃情感,然而,这些‘情感’并不会完全消失,和人的共通,和人的连接都是你的约束,这些约束都会成为你的枷锁。” 思维怎么样?不正常,极度不正常,二阶堂野野很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她的思维已经不正常了,和之前不同,并不是因为长时间的亢奋而产生的不正常,而是一种兴奋和高兴感受到的不正常,她太高兴了,也太兴奋了。 她见过魔女,她见过恶魔,她见过天使,在和李一同生活的那些年之中,哪怕她并不属于那个组织,她或多或少也见过那些事情,魔女事件,在九州的魔女事件,而在五十星生活的这些年,她也融入到了这个非自然世界之中,至于天使,既然见过了魔女,见过了恶魔,总会想着再见见天使吧。 但是像这样子的,超越天使,超越恶魔,超越魔女,超越这些非自然的存在,更高维度的一个世界,本质的世界,她见过本质吗?见过,李身体之中的那个本质就是,名为齿轮的本质,而现在,这是另外一位本质,另外一个本质就在自己的面前。 她有机会杀死祂。 不论是作为一个主要人员,还是作为一个参与者,哪怕只是一个旁观者,杀死一个本质这件事就足以让她感到兴奋,直到自己的思维到达一个不正常的地步,也有半步熔岩的因素,这一份源自于污染物的污染进入到她的大脑之中,让她的思维更加活跃,更加……不正常。 这样就好。 从另一个角度看向这个世界,这是如此美好。 四周的藤蔓和荆棘破土而出,带着火焰和各种爆燃物冲上天空,不只是建筑物和楼房的火焰,更多的火焰从天空之中落下,既然神流下泪水想要浇灭火焰,既然这些淅淅沥沥的雨都是神的慈悲,那就让火焰也化作一场雨,从空中落下的,红色的雨。 她看见有些许火星飘到了自己的身侧,将衣服稍微烧坏了一点,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是不做任何分辨的火焰,她只是负责点燃,点燃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她也不清楚,但肯定会比上次更加绚丽,是的,绚丽,二阶堂野野会用这个词汇来形容此时的纽加哥,整个城市在火焰之中,天空也开始落下火焰的雨。 这意味着,更多的死亡。 以及更多的筹码。 “一个城市这么多人,短时间内肯定是杀不完的。”二阶堂野野说,“所以,你有很多时间来思考,用人的生命作为你思考所用的时间,这样想想是不是也挺奢侈的,他们总说生命是无价的,而时间是不是也是无价的呢……” 有什么东西擦过了她的身体,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数道爆炸声笼罩了整个纽加哥,比先前的爆炸更为猛烈,更为绚丽。 在爆炸声响之后,是寂静,如同天平的两端,在爆炸声的嘈杂声响到达一个顶端的时候,一切都回到了寂静之中,唯有火焰的声音,那些燃烧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因为没有人在喊叫了,那几个剧烈的爆炸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失去生命,说不定,在爆炸声来源处,已经是类似于废墟之类的模样了吧。 二阶堂野野垂下头,此时,在她的腰间,主要是左侧的部分,她的身体缺了一小块,就是左侧腰间,大概半个拳头的范围,已经空无一物了,不过没有血液流出,在那被剥离的切口处,有一种模糊的事物堵住了她那些准备溢出的血液,这并不是治疗,只是一种粗暴的手段,看得出来,做出这种东西的‘人’,应该对人的生理结构没有多少了解。 二阶堂野野看向祂,然后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这是神明做的。 神明主动出手,剥离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这并不是警告,只是一种试探,而显然,这个试探的结果就是那几个剧烈的爆炸,早话语之中加入真实和谎言,这是李教会她的,因此,刚才她和神的对话之中,也掺入了一部分的真实。 比如…… “看来,世人所爱的神并不是很相信我的话啊。”二阶堂野野眨了眨眼,她脸上的血色稍稍褪去了一点,腰间并没有疼痛感,那些覆盖物抹去了她的疼痛感,阻断了那一小块部分传来的感知。 这样也好,她的声音没有因为缺少一部分而变化,她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祂的身上,刚才祂的动手二阶堂野野没有看见,视觉跟不上,在这样一次的试探之后,祂应该会明白什么事情了吧。 “当然。”神合上了眼睛。 祂沉默了,祂在聆听,在聆听整个纽加哥的声音,现在的纽加哥已经是寂静的了,什么声音也没有了,火焰的声音似乎都已经消失了,祂没有嘴,没有鼻,所以祂没有办法呼吸,于是它那只有一只眼睛的脸上出现了一点点斑驳的洞口,祂从这些洞口之中吸入空气,带着烟尘的空气,还有烧焦的味道。 “仪式,并没有步骤。”片刻,祂开口说道。 然后,二阶堂野野感受到一种信息进入到了自己的脑海之中。 “收集材料之后,想要杀死本质,只能够按照‘自己’的方法来进行,不论是在台子上插上三根香也好,往海里扔东西也好,只要自己相信那是仪式的步骤,那就是仪式,仪式的模样和进行仪式的存在的主观意识有关,不论你们怎么做,只要你们觉得是仪式,它就是仪式。” 这句话并非被说出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的,所谓的仪式的步骤、仪式的内容,这些全部在她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而也是在接收到这些信息的时候,二阶堂野野感受到了反胃感,她下意识地弯了点腰,才让自己的反胃感褪去一点。 “有一句话你说对了。”这一次,祂是开口说的,“神爱世人,即便你做出如此亵渎的事情,你也是世人之一,除非和我的利益有直接冲突,我才会短暂收回对你的慈爱,仪式的信息只能够通过这种方法告诉你,如果由我的口说出这样的言语,哪怕我什么都不做,规则也会保护我。” ——因为神存在太久了。 久到整个世界上都存在着和祂有关的记录,书籍之中,文字之中,诗歌之中,言语之中,图画之中,思想之中,对祂的描述,对祂所做过之事的描述,这些内容构筑了祂,也保护了祂,提起神,人们就会想到祂。 “正因如此,杀死我才会是亵渎,这并不是我的定义,而是世人的定义。” 雪花般的覆盖在祂的身体上淡去了一点,那布满眼睛的手再次浮现在了现实之中,祂抬起手,天空落下的雨就停下了,那些雨消失了,无影无踪,没有痕迹。 ——祂不应该死去。 “人们信奉我,我庇护世人,这是对等的,亵渎,到底什么才算是亵渎?辱骂神明是亵渎吗?杀死神明是亵渎吗?” ——因为神是人意识的聚合。 “和世人背道而驰才是亵渎。” 祂说。 二阶堂野野看见了,看见了祂头上的那一圈光环,圣洁的、高贵的光环,那光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息,每一个站在祂面前的人,似乎都应该为祂那光环的圣洁而垂下头。 但是,二阶堂野野在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词汇,张开嘴。 “但……如果你是他们的神,那为什么,在你的国度之中……” 她抬起头。 “到处都是恶魔呢?”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 十一月的河(下) “你要去那里去学……神学?” “嗯。” “那儿应该不下雪吧?” “不下不下。” 神的国度之中有雪吗?一位诗人在自己的文字之中这么书写,人总是会对自己未曾见过的景色抱有期待,文字的记录分为两种,若是亲眼见过的世界,用文字描绘出来就会充满真实感,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场景构筑,而未曾见过的景色,则会带上一种幻想,幻想这些景色会拥有什么,比如,幻想神的国度之中有雪。 其实神的国度之中有什么,人们不知道。 人们不过是将自己的幻想和猜测安置在神的世界之中,如此猜测,猜测神的世界之中有什么,应该有什么,会有什么,至于到底有什么,人是怎么想的,就会决定这里有什么,听起来很唯心主义的说法,事实就是如此,神的世界本就是唯心的。 当构筑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不论是唯物还是唯心已经不重要了,呈现出来是两者都无法触及的世界,神应该是独特的——这也是人给予的概念,目前在整个世界之中,对神的一切记录都是源自于人,从某一种程度而言…… 神是人创造出来的。 或者说,是人成就了神这个存在。 “但是在这里有一个奇怪的点,我们都知道,在五十星这个国度的非自然被称为恶魔,那是一种被污染扭曲之后生物,或者死物,因为附着了污染,拥有了权能,从而从自然的世界跨到非自然的世界之中。” 五十星,纽加哥。 “但是在所有的文字记录之中,恶魔和神应该是相对立的,处于神的身旁的应该是天使,而不是恶魔,恶魔应该是地狱的产物,是属于那些罪无可恕的恶徒,神是高尚而圣洁的,不应该和恶魔同流合污,然而,在五十星,拥有神明的同时,还拥有大量的恶魔。”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夜晚。 找到一种语言之中的漏洞,然后做出询问,这就是二阶堂野野此时正在做的事情,严格来说,这个问题已经出现很久了,只是先前她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罢了,为什么呢?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本质作为神明的国度,遍布的都是恶魔呢? “如果你是神明,纽加哥应该会有天使,对吧?” 她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声音有点空洞,手抬起来,想要擦过自己的喉咙,但是什么都没有触碰到,她的喉咙空了一部分,她能够感受到风吹过自己的喉咙,有一种嘶哑的声音,没有血流出,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是风吹过,虽然看不见,但是在自己喉咙空缺的那个部分,一定是覆盖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如果你要离开,我有办法保证你在最快的时间内去到安全的地方。”耳边传来方块k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藤蔓已经缠上了她的手腕,通过震动,将声音化作频率进入到她的耳中,从刚才开始,方块k的声音一直存在着,通过这些藤蔓让她听见这些声音。 二阶堂野野摇了摇头。 她不能够离开,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她已经抓住了不少东西,从获得信息开始,再到这个疑问,然后一切积累起来,在自己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到达了顶峰,喉咙出现了破口,这是祂做的,这是神明做的。 而在神明这么做的那个瞬间,世界再次吵吵嚷嚷起来了。 因为什么呢?因为爆炸,半步熔岩的力量已经和她紧密关联,这意味着,在她受伤的同一时间,不需要任何停顿,半步熔岩的力量就会将布置好的燃烧物点燃,紧接着就是爆炸,她所受到的伤害越多,这一份爆炸就越猛烈。 “哈……哈哈……” 二阶堂野野捂住自己的喉咙,哪怕喉咙出现了破口,她的声音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所以她可以笑,可以很开心,很放肆地笑,这种笑声在她的喉咙之中缠绕着,然后流出,为这一片由火焰声和惨叫声编织出来的乐曲之中添上新的乐器。 “你没有骗我,但你也在隐瞒。” 直到笑得肚子都疼起来了,二阶堂野野才缓过来,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右眼已经看不见了,右眼也空缺了一部分,无所谓,她知道了,不论是仪式也好,神也罢,哪怕是天使也好,恶魔也好,甚至是世人,这些信息都已经足够了,她现在知道了,都知道了。 “恶魔也好,天使也好,这些和我都没有关联。” 祂的头侧到一旁,那光环依旧神圣。 “整个社会就是一台机器,一台巨大的机器,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已经固定,每一颗螺丝都精雕细琢,想要改变整个机器的构造,就需要【恶魔】,恶魔是如何诞生的“”污染?扭曲?滋生出恶魔的,是整个社会。” 说出这一段话的时候,祂那一只眼睛也变得虔诚起来,这句话不是从祂的口中说出来的,二阶堂野野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这句话并不是出自祂的思想,而是某一个时间点上的某一个存在,对恶魔下了一个最为正确的定义。 “你们不会去想,被社会抛弃的人,被群众冷漠以待的人,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人,孑然一身的人,毫无牵挂的人,寻死之人,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社会的弱者,而当弱者斩断和世界的一切牵连之后,它们就会蜕变。” 对了……这句话,并不是‘祂’的话语。 “恶魔会带来灾难,带来死亡,它们所给予的死亡会让人们悔改,如此一来,社会就会改变,那么,总有一天,人们会毫无负担地行走于阳光之下,人,将会迎来一个没有恶魔诞生的美好世界。” 二阶堂野野摘下了额头的发卡,让半步熔岩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这些信息不是她应该听见的,至少,她不应该听这些内容,恶魔的诞生和她本没有任何关联,但是在聆听了这些信息之后,她所了解到的信息就过多了。 轰隆——! 这一次,没有任何的保留,整个纽加哥都被火海包裹起来。 二阶堂野野的身体一轻,她的左手已经消失不见,还没有来得及因为重心的失衡倒下,她的双腿一空,摔倒在了地上。 藤蔓缠绕了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紧接着用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远方移动,几乎是一两次呼吸的时间,祂的身躯在二阶堂野野残留的那一只眼中就缩小到蚂蚁一般的大小,再化作一个黑点,然后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些建筑物的最顶端,被那些藤蔓和荆棘带着,在看不见尽头的火海中奔逃,从高空这样看过来,似乎更能感受到在爆炸和火焰中的城市是什么样的一番景象,可怕?狰狞?还是说,宛若地狱? 确实,这种景色会被称为地狱,人间地狱,全是火焰和各种残缺的身体,如果真的有什么需要被称为地狱的地方,这里应该就很不错,二阶堂野野用仅剩的那只右手放在自己的眼前,还是只能够看到一边,她将手伸进自己的眼眶之中,没有,没有眼眶,在属于一个眼睛的部分已经什么都触碰不到了。 在祂不顾一切地剥离自己的身躯的时候,半步熔岩已经开始毁灭这座城市了,没有反悔这个选择,从一开始结果就是这样,在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半步熔岩就会这么做,不论是城市也好,整个国度也好,只要是能够点燃的事物,就会去点燃它。 “放我下来吧。”二阶堂野野说。 藤蔓将她放在了建筑物的天台上,二阶堂野野靠着天台的栏杆,她也只能够靠着了,她已经无法维持站立的姿势,若不是有一个能够倚靠的东西,她说不定就直接摔倒了。 直到这个时候,二阶堂野野才想起来一个很久都没有拿出来的东西。 手机。 二十一世纪之后的电子产品,在这个时代应该算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从口袋之中拿出手机,长按开机,很好,手机的电量不多,但是足够她使用了,在被藤蔓和荆棘承载在空中的时候,她打开了手机的摄像机,切换成自拍模式,然后,把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她的脸上已经缺失了一块,只剩下一只眼睛,别的地方还好,再到喉咙的地方,喉咙那里也有一个破口,然后就是肢体,一只手臂已经消失不见,至于脚的位置,从她的角度有点难看见,从感觉上来判断,应该是大腿以下的部分被剥离了吧? 她看着屏幕中的自己,沉默片刻之后,对准自己,还有下方的那些红色的火焰,在轰隆声响中,她按下了自拍。 咔嚓。 她没有去看照片是什么样的,而是直接息屏,把手机放了回去,接着,她拿出了那一枚立方体,名为沉沦的时间锚点。 她将立方体举到自己残存的那一只眼前,对着火光看着立方体,那之中漂浮的数字,那透明的外壳,以及,那些液体。 ……真美啊。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壹 它们沉醉于亲吻中的甜蜜(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七】 映入眼帘的是果树上挂满的黄梨 是开满野玫瑰的湖堤 是融入湖泊之中的土地 是美丽的天鹅扭动的身躯 它们沉醉于亲吻中的甜蜜 把头浸入圣洁清澈的湖水中,泛起阵阵涟漪 我可真悲哀,当寒冬来临之际 我在哪里将鲜花采集? 哪里有充足的阳光来温暖寒冷的冬季? 哪里又能找到抵御严寒的栖息之地? 沉默而冷漠的墙壁 在北风中无言而寒冷地站立 旗帜哗哗作响,打破了寒冷的静寂。 ——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生命的一半》。 “红色的雨,在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出现过,这也被称为血雨,一种奇异现象,于这种气象的主流的解释是,由于暴风雨气流中混入红色尘土,或鸟群及其它动物被圈入风暴中受伤流血,从而使雨水染成红色。” “在一六零八年的魏玛的一个小城中,就降落过深红色的雨,将大地染上血色,由西海岸的庞大气旋从北边沙漠地带,把大量微红色和赭石色的尘土带入空中,并和雨点相混,一起落下来。” “一八六零年的车之乡,十二月二十八日,连续下了三次血雨,早上七点,中午十一点,下午两点,一八一八年的三月十四日,一八七二年的三月九日,车之乡都下过红色的雨,不同的地方,同一个国度,这些雨水的成分之中有一部分是红赭土、碳酸盐和其他有机物质则。因此有人推论,这次的血雨成因,可能是天空流星的燃烧灰烬。” “而在五十星,自然也有这样的记录,一八六九年,八月一日,在一个农场下了一场三分钟的血雨,伴随而下的是鲜血和肉块,散布面积达好几公亩。人们解释为那是红头美洲鹫的尸块,至于为何原因造成这种现象,没有人知道。” “一八四一年的八月十七日,也是农场,下午一点多,天空出现了一片红色的云。根据烟草工人描述,红色的液体自天空而下,除了如血般的雨外,更令人惊讶的是还有夹杂着脂肪的肉块,有的长到四公分,而且味道非常难闻。” 娅瑟·汉弗雷斯,女,汉弗雷斯家的女孩,性格冷静,平稳,在外人面前不形于色,思维敏捷,果断,作为汉弗雷斯家的白手套,她做得很好,在丽诺尔·汉弗雷斯失踪的这几个月,在老汉弗雷斯先生‘悲伤’的这几个月,她作为汉弗雷斯对外的交流着,将一切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白手套是什么?以一种合法合规的外壳包裹住自己,作为一个中间人,在某一个边缘行走,将一切看似不合规的事情通过手段转变为合规的事,将本违反法律的事情通过手段转变为合法的事,这就是她的工作。 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做那些黑手套才能够做的事情。 若是想成为一个白手套,应该学会做什么? 先学会亵渎生命,一切的根本,一切的起点,生命,只有学会亵渎生命的存在,才能够拥有一个白手套最基本的素养,毕竟,他们要做的并不是同情,或者什么感性角度,他们要用绝对的理性和文字,不能够参入任何个人情感,哪怕是站在了被告席上,也应该从最佳的利益点出发,然后狠狠撤下一块肉。 和黑手套不同,白手套并不需要亲自动手去结束生命,这并不意味着白手套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或者慈悲的人,正相反,他们善于借助各种工具,不需要经过自己的双手,或许,在客厅桌子上放下一枚棋子,百里之外的某个地方,就会有一个人因此死去。 规划,然后按照规划行走,规划不同的路,思索可能出现的情况,虽说不一定能够面面俱到,至少也是有备无患,不是吗? ——箱庭,第四面,城市。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温热誓礼,本来是一把誓礼剑,对骑士仪式性的册封,大约在11世纪下半开始被广泛提及……当一名具备骑士准入资格的年轻人完成基本训练后,他就可以被具备骑士资格的人册封为骑士。理论上凡是具有骑士身份的人,都有这样册封他人为骑士的权利。” 娅瑟轻轻挥动了一下长剑,天空之中落下的血红色的雨就开始褪去,收拢回到长剑之中,然后又从长剑流入到她的血液,在她的身体之中循环,直到染上心脏的温热,再次脱离她的身体,回流到长剑之中。 “一般整个流程要从仪式前一天开始,首先在前一天的晚上,等待受封者要进行沐浴。这样的清洁不仅仅是出于对身体的清洗,也有净化精神的寓意在其中。” 而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被雨水击穿之后的残破废墟,片刻之前还在嚷嚷着的黑色怪物们此时都失去了声响,它们溃散了,就像是用了很久的破布,随意地散落在地上,那些破口密密麻麻,而且极为细小,这就是被她的血液洞穿之后的怪物们,娅瑟轻叹一声,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觉得无趣而已。 “在沐浴更衣之后,受封者要前往教堂,将自己的武器和盔甲置于圣坛之上。随后他们整夜进行礼拜和祷告,进一步专注于精神层面的净化。到了黎明之时,主教或教士会来给受封者主持弥撒,使这些预备骑士们相信他们受到上帝的护佑,激发他们的勇气和斗志,并坚定对主的信仰。” 这些信息早就在得到这把剑之前就已经铭记在了脑海之中,作为一个高材生,而且是成绩优异的高材生,对于历史,以及各种相关的内容,娅瑟基本都很了解,从公元前的古文明,到几个世纪前的各种冲突或者偏僻国度,她或多或少都有了解。 “完成这一切前置准备工作后,整个仪式的核心环节“授剑式”才要进行。受封者宣读过誓言后,年长的骑士会帮助他们穿好盔甲、带上马刺。然后主持仪式的册封者,会将已经经过祈福的武器佩戴在受封者的腰带上。接下来在见证人的注视下,册封者会在受封者的脸上或脖子上打上一掌,并提醒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对于这些即将成为骑士的人,只有对这一击必须承受,而不是进行反击。” 时间到了,重心再次出现了变化。 “这么多生命也没有让这里出现变化,那么,杀死这里的怪物并不是离开的方式,也不是见到魔女的方式。”娅瑟给当下的状况做出了定论,她让血液钻入到建筑物的裂隙之中,从而将自己的双脚固定在建筑物上,此时的重力方向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脚下,虽然这已经无所谓了。 第四面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第四面就像是……一堆误入其中的人,在时间的枷锁之中化为怪物,真正的怪物,被污染侵蚀之后的肉体无法维持自然的模样,脱离现实,脱离规则,正如,在现实世界之中不应该看见那种拥有生命力的黑色污浊物,这些东西只会因为非自然的因素诞生,只会作为非自然因素诞生,这就是第四面的城市。 或许,在完全变成怪物之前,在还保留着人形的时候,他们用自己的双手构筑出来的建筑物,构建起这一座城市,作为对这份作品的尊敬,娅瑟没有毁坏这些建筑物,那些红色的雨只是洞穿了怪物,但不会毁坏这些建筑物,这些建筑物是这些非自然的世界之中残留的自然物,即便……即便它们不应该存在于这里。 娅瑟让血液缠上自己的右手,她将长剑刺入到建筑物之中——在接触到建筑物的时候血液已经进入到了那些建筑物的缝隙之中,这种通过人的力量构筑起来的建筑物,这种没有现代科技手段帮助构筑而成的建筑物,远不如现实之中的佝偻大厦坚固,这也就是为什么,第四面的建筑物没有特别高的部分,大部分都停留在一到二楼。 而这样的建筑物之中,必然是存在着不少缝隙的,能够让她的血液流入进去的缝隙,借助缝隙,娅瑟就能够在建筑物上行走,不论重力的方向在哪里,她都可以被血液束缚在建筑物上,哪怕是这通过人手构筑而成的建筑物,也可以,毕竟,相比起大量的砖瓦,一个人的质量实在是不值一提。 “这里就没有别的信息了?”娅瑟在这些黑色的污浊物之中行走,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充满了破洞的怪物,以免让自己的鞋子或者衣物沾上这些污浊,这样就好,她告诉自己,第四面,一个可怜之人的城市,而在这里,她没有找到什么好用的信息。 当然,并非全无所获,比如,她知道了,若是在这里抓到一个外来者,或者说,杀死一个外来者,她就能够取而代之,获得出去的机会,然而,这个方法应该算是下策之中的下策,暂且不提这里多久才会有一个新的人闯入,就算是此时符合条件的伊卡,也不是她能够百分百杀死的。 看来,只能够先换个地方看看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贰 它们沉醉于亲吻中的甜蜜(下) ——人最大的信仰其实还是人的本身,对自己的信任和对于人类未来的坚定,是不论多少个神明都无法给予的,信仰是一种寄托,当这一份寄托不再依靠虚无缥缈的存在的施舍的时候,人的灵魂才会变得无比崇高。 ——世界是被神创造出来的,神使用自己的力量,构筑出了这个世界的基础,从一个最基本的物理量开始,从零开始创造出了一个世界,而作为被神创造出来的人,世界上的人应该遵从神的意志,以神的目标为方向,神的指令是以各种方式降临,比如倾倒的水形成的痕迹,被树枝刮伤的伤痕,沉睡之人的呓语,这些文字讯息经过拆分之后,作为神的旨意添加进教义之中,请相信,神热爱世人。 在无视掉自己耳畔若隐若现的怪异声响之后,伊卡蹲下身,她的手抚过地上的那些草,芳草,极为鲜嫩的草,稍稍一用力,这鲜嫩的草就被她扯下了一点,伊卡观察着这些草,主要是分析这些草和现实之中的草是否有什么区别。 纽加哥也有这样的草原,基本就在五十星的南部区域,那片地方很大,在五十星这么多个州之中,那片地方也算是极大的,广阔的土地,温暖的气候,丰富的水资源,这也是五十星畜牧业最发达的一个地方,拥有大量的牛群和大型农牧场,养牛技术先进,是五十星的牛肉和乳制品生产中心。 如果往前看一点,会看到有一部分草的颜色和旁边不一样,直接看,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从刚才落下的时候,伊卡已经看到过这些颜色拼凑起来的事物,又是文字,由一个一个字母拼凑起来的文字,而这个文字也很简单,只是一个介绍。 ——第一面。 这里是六个面的第一面,一个草原,说实话,在一个非自然的世界之中出现一个普通的草原,听起来确实让人感觉有点奇怪,不过这是真的,这里确实存在一个草原,很普通的草原,虽然这里没有什么牛羊或者别的牲畜,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和那巨大的湖泊。 “和自然世界别无二致,都是普通的草。”半分钟的时间,伊卡做出了自己的判断,“问题就在于,这些草,是谁带进来的?” 正如现实世界之中的污染物,都是从非自然世界之中流出的,那这存在于箱庭之中的草原,自然不会是一开始就诞生在这里的,总得需要有一个人走进来,将草籽撒在地上,给予充足的水分,让这些草一点点生长,直到成为现在的草原。 “也就是说,这里应该是有人在的,不过还是不是活着的状态就不好说了。” 伊卡朝着湖泊的位置走去,毕竟,在这个草原上,最为特殊的自然就是那澄澈的湖了,此时的重力方向还是脚下,她能够正常行走,但这显然不是最佳方案,再过去一小段时间,重力的方向出现变化的时候,失去固定的她就只能够朝着位置的方向坠落了。 【collection b-009纯净定理】 她将手伸进笔记本之中,先是目录,从目录之中检索出自己所需要的物品,然后,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抽出这件物品,这是一个登山爱好者一定会眼熟的东西,绳索,以及能够把绳索固定在一个面上的钉子,说是钉子,实际上可不小,伊卡将钉子钉入到草原之中,很深很深,在完成这件事之后,她将绳索的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身上。 至此,这件物品的一切相关信息,都从伊卡的脑海之中消失了。 相比起那些类似于信息的记忆,这种直接指向某一个具体事物的记忆更加‘实用’一点,伊卡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记录了不少物品,使得纯净定理能够作为一个万能的百宝袋使用,然而,这并非是无所不能的,首先,她需要记住物品的一切信息,包括材质,生产过程之类的,这对于伊卡来说并不是问题。 但,将这些物品从记忆之中提取出来,这种暴力的手段也是需要承受能力的,若是想要直接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抽出一辆车,那在完成这个目标之前,应该会先因为疼痛感或者污染而昏过去吧。 继续前行,很快,她就到了湖泊的不远处。 之所以说是不远处,是因为此时距离湖泊还有几十米的高度,这湖泊并非和草原在同一个平面上,而是还要向下凹进去一点,而这凹进去的部分,就是和她之间的垂直高度,思索片刻,伊卡将第二枚钉子钉在了这里,她要再向下一点,她要去到湖泊边缘。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总觉得,湖泊之中应该会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她一点点朝着湖泊移动,这种移动是高度和长度的移动,如果是在一个悬崖的边缘向下,稍加不注意就会失去和平面的接触,但这里并不会这样,这里没有风,不会出现风将她吹开的可能性,而且,从草原到湖泊并不是悬崖般的垂直,而是拥有一个坡度,所以伊卡要做的只是放慢步伐,专心一点,这样就可以了。 ——如果重力的方向没有出现变化的话。 然后重力出现了变化,朝着那一片空旷,这一次的重力方向,就是那个空旷的地方,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些绳索和钉子出现了作用,伊卡的身体朝着空旷之处坠落,在坠落了数米的距离之后就被绳索牵住了,然而,这并不是结束,因为,她的身旁是一片湖泊。 湖水涌出来了。 瀑布,一个在世界上并不罕见的自然景观,从山壁上或河床突然降落的地方流下的水,远看好像挂着的白布。在地质学上叫跌水,即河水在流经断层、凹陷等地区时垂直地从高空跌落的现象。在河流存在的时段内,瀑布是一种暂时性的特征,它最终会消失。 至于形成瀑布的条件,最常见的就是岩石类型的差异,河流跨越许多岩相边界。如果河流从坚硬的岩石河床流向比较柔软的岩石河床,较软的岩石河床很可能的侵蚀更快,并且两种岩石类型相接处的坡度更陡。当河流改变方向并露出不同的岩石河床间的相接处时,便会发生这种情况。应该就是 而相比起这种条件,此时伊卡看见的显然更加简单,直白,因为有水,有高低差,所以水落了下来,此时,她抬起头,便能够看见那些水从湖泊之中倾泻而出,不在乎任何浪费,只是倾泻下来,那湖泊有多大?很大,大到此时这一个瀑布宛若洪水一般嘶吼着,朝着那空旷的地方坠落。 一个骰子有六个面。 “这里是第一面,刚才的钢铁是第二面……那么,下面那一片空旷的地方应该就是第五面。”伊卡自言自语着,一只手抓着绳索,确保自己不会坠落下去,另一只手抓着白色笔记本,在脑海之中记录下自己对每一个面的猜测。 第一面,就是这一片草原,而第二面是刚才所看见的那个钢铁城池,那么最开始进来的地方就是第三面,而第四面是那宛若城市一样的建筑丛林,下方的空旷地方就是第五面,这样算下来的话……她看着那一片漆黑,那一片漆黑的地方,就是第六面了。 在这六个面之中,应该就是空旷之处以及那黑色的面看起来最危险了,因为未知,别的四个面或多或少都能够猜到大致会出现什么,第二面一定充斥着各种机械结构,而第一面就是单纯的草和湖泊,然而第五面和第六面真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什么都没有,这种未知让伊卡不由地增强了戒备,至少在得到更多的信息之前,她不会去往那两个地方。 随手扔开白色笔记本,反正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依旧能够拿回来,她抓着绳索,向上攀登,作为影的一员,这些技能也是必备的,她找到需要的位置,用自己的双脚踩在上面,然后一点点攀爬,上一次这样子攀爬已经是半年前了,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伊卡总会去别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而在这种时候,她就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这种地方遇到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和自己的兴趣爱好相同,这种时候认识的人,总会比在大街上认识的人更加合适一点,然而,从现实看来,现在她还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 “唉……真是麻烦。” 大约过去了三分钟,她来到了草原和湖泊接壤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坡度,不需要像刚才那样子攀登,只需要在斜坡上慢慢走就好。 直到她看见湖泊。 “哇哦……”伊卡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只有在完全靠近之后,她才看见,这湖泊和自己刚才所猜测的并不一样。 这不是纯粹的湖泊。 这是一个空洞的眼。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叁 像逃亡的翅膀创造自己的云(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纸上城池·其一】 儿时,地上可怜的处处遮蔽下, 我从一个黑暗角度, 安静地寻找你,点燃的千日红, 我未来的曙光和摸索的夜晚, 在你那里我隐约看见它们, 自然又精确,自由而忠实, 像我一样,像你一样,永恒的孤独。 后来我迷失于不公的大地 像在寻找朋友或被忽视的爱人; 与世界相悖, 我是平静的光,漫溢的渴望, 在阴沉的雨或晃眼的阳光下 我想要一个背叛你的真理, 忘却在我的热望里 像逃亡的翅膀创造自己的云。 ——路易斯·塞尔努达,《守灯塔人的独白》。 暮黄残叶在小时候很喜欢玩一种实体游戏,那是一种桌面角色扮演,在这一个类别的游戏之中,除去基本的游戏规则,还需要一些实体的道具,比如一个实体的模型,一些建筑物,或者一个固定的场景,他最喜欢的部分,就是开始搭建这些模型的时候。 首先是最基础的地图,放置在桌面上,然后开始进行搭建,诸如做工精致的小房子,小树林,池塘,没有了解过这些东西的人很难想象到,如此精致的区域建筑物就这么放在不到一平方米的桌子上,仿佛这就是一个桌子上的庄园,甚至是桌子上的城市。 哪怕这只是很小一块区域,也足够演绎一个故事,将属于自己的角色,也就是对应的棋子放在棋盘上,用卡片代表事件,或者某些要素,通过各种组合,拼凑出一个对应的时间场景发生的事情,然后,作为玩家,他们将会在主持人的介绍下做出自己的选择,不论做什么都行,高度的自由度本就是这类游戏的特色之一,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当然了,只要能够承受住这么做的结果就行。 这个爱好从小时候就有,直到现在,在加入到二分之一审判院之后,暮黄残叶也时不时会找人进行这样子的游戏,除此之外,他还喜欢上了自己制作一些场景和模型,而为了让自己的制作更加逼真,他又喜欢上了摄影。 通过摄影记录世界,最好是那最为特别的时间点,最为特别的景色,他要制作出来的那些微缩景观必须在逼真的条件下显得不那么真实,这是很矛盾的一个点,但这并非不可能,这个世界总会有那么些奇幻绚丽的景色,是常人无法想象到的。 比如安赫尔的天使瀑布,比如南方的泽布尔山,某个岛国的彩色沙滩,纳特龙钙化湖,卡诺克里斯塔尔的彩虹河……和别的成员不同,暮黄残叶时不时就会离开五十星,离开纽加哥,只要是在网络上或者书籍上看见什么记录,只要产生了好奇心,他就会遵从自己的好奇心去到记录之中的地点,亲手拍下这样的景色,毕竟,这台美丽了。 然后,就是通过工具讲这些景色制作出来,为此他买了一间三层楼的小别墅,二楼是冲洗相片的地方,而三楼就是他的制作室,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亲手制作了大大小小接近一百个景观,至今还保存完好,在目前的计划是,用这样子的景色填满整个第三层吧。 而今天,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四日,暮黄残叶正在准备拍摄一张纽加哥的风景,他挑选了一个最合适的角度,最合适的时间,按照他的预期,当到达最佳的那个时间点的时候,自然的景色和人造的建筑物会完美和谐地融在一起,那些穿过高楼大厦的光线将会如黄金般洒落,若是能够记录下这一刻,将会是多么值得欢呼的一件事。 “但是,就是这一辆车。”暮黄残叶咬咬牙,“就是这一辆车……” 这一辆车违反了纽加哥的交通规定,它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正常道路规定的速度上限,通俗点说,就是超速了,而这一个超速的车成为了照片之中唯一的怪异之处,也是最为惹眼的怪异之处,在一切事物保持一个恒定速度的时候,或者一个范围内的速度的时候,一切都会是那么完美。 而这超出约定的速度的事物,它的轨迹,它在这个照片上留下的痕迹,都会与四周截然不同,这就是毁坏这一张照片的车辆,所以,为了让这一张照片变回到完美的状态,暮黄残叶必须将照片中的车辆抹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暮黄残叶一个踉跄,他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头上,怎么回事……不对,他想不到了,他什么都想不到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思维中断了,有什么东西将他的思维抹去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这时候,在那一张照片之中,在那拍摄出来的纽加哥的景色的照片之中,一个小小的指针正在旋转,先是从一转到而,然后,从二转到三,固定在了三这个数字上,而在那指针上刻着一小行文字。 ‘行动顺序’。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他妈的疯子!”安比莉尔破口大骂,“就因为这样子的鬼理由下死手?如果不是发现的快我们现在已经成肉泥了!这纽加哥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先是闯入医院来杀人的女孩现在又是沉迷拍照的男人,纽加哥真的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吗!” “如果在年终的报告会上你的口才也有你现在这么流利就好了。”蜘蛛让自己的八条腿控制着方向盘和踏脚,她空出来的双手上缠绕了些许丝线,随后,她从小车后座上捣鼓数秒钟,从车垫下方拿出一个木质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把散发着寒芒的狙击步枪。 “……你还在车里准备这种东西?” “有备无患,虽然我真的很不喜欢用。”蜘蛛用一种极为娴熟的操作组装好这一把枪,装好子弹,上膛,将丝线缠绕在扳机上,腾出两条蜘蛛腿,控制着狙击步枪。 ——知道方向吗? 蜘蛛当然不知道方向,但是安比莉尔知道,安比莉尔窃取思维的力量是锁定在具体的位置上,而在窃取到那一份思维的时候,安比莉尔就已经偷窃到了那一份思维,自然也就知道的那一份思维的位置。 “四点钟方向,楼顶。”安比莉尔阅读者自己窃取过来的思维,将这些信息消化掉。 蜘蛛没有回答,而是透过那狙击镜头看向安比莉尔所说的那个方向,用的当然是较为安全的那只眼睛,而也就是将眼睛凑过去的那个瞬间,她瞳孔分裂成八个,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这个过程很短暂,短暂到这一眼就已经看见了那楼顶的黑点。 砰! 蜘蛛扣动了扳机,这一枚子弹从狙击步枪的枪口出飞出,在空中呼啸着,又归于寂静,那子弹朝着暮黄残叶所在的大楼飞去,蜘蛛在扣动扳机之后一瞬间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控制好方向盘,然后让小车继续奔驰。 但就在这个时候,在安比莉尔和蜘蛛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指针。 指针此时正指着二这个数字,而在两人的注视之下,那指针从三,又重新转回到了一,而指针上的那文字也暴露在了两人的视觉之中。 “行动顺序……”安比莉尔呢喃出这些文字,“什么鬼东西?” “不知道。”蜘蛛看向四周,很奇怪,刚才明明动作幅度这么大,那狙击步枪应该也有不少人看见了,但是却没有人发出什么尖叫声,即便纽加哥并不是一个禁枪的国度,这些人的反应也过于平静了,就像是……在看什么简单的游戏一样。 “而且,明明没有松开过油门,可是我们的车却没有怎么前进。” ——正如蜘蛛所说的,小车看似用一种极为快速的速度前进,可是却没有怎么前进,就一直在这一个固定的小小区域之中,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指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行文字:‘同行人数2,该回合已结束,请等待玩家行动。’这一行文字悬浮在两人的眼前,很淡,但很清晰,不论看向哪里都能够看见,看见这行文字,安比莉尔不由地吞了一口唾沫,她似乎有点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了。 她的大脑之中,那一份窃取而来的思维在这个时候消失了,安比莉尔想要再去连接到那一份窃取而来的思维,可是链接不到。 因为这并不是她们的回合。 【bargaining chip e-007纸上城池】 暮黄残叶深吸一口气,他看向自己身体下方的那一个弹孔,没有打在她的身上,而是打在了地面上,还好,还好。 “越是攻击力高的‘武器’,在检定伤害的时候就越有可能失灵,这也是为了公平,不是吗?”暮黄残叶呼出一口气,手在空中一抓,抓住了一枚骰子,“现在轮到我了,希望这一局,能够玩得开心。” ——‘请玩家选择行动方式’。 “移动。” 暮黄残叶说着,松开了手,骰子从手中落下,滚动片刻,停下,随后他从天台上一翻,身体便朝着街道坠落下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肆 像逃亡的翅膀创造自己的云(下) 一枚骰子落在了地上,滚动,继续滚动,一直滚动,六个面的立方体在地上打着转以某一个点作为打转的中心,旋转,继续旋转,直到附加在骰子上的力道随着时间流逝,这枚骰子的转动才变得缓慢下来,最终停下。 而在停下之后,那一枚骰子显示出了一个‘数字’,那是骰子的点数,在数字显示出来之后,这骰子也就消散了,而在成为地图的那一张照片上,属于暮黄残叶的角色正在一个坐标点上,这是暮黄残叶的位置,这个单位就是他所在的地方。 将手指伸进照片之中只是最开始的步骤,选定一个‘物件’,作为游戏的参与者,那一辆小车就是暮黄残叶的目标,至于小车之中到底是谁,这不重要,因为游戏已经开始了,作为游戏的举行者,暮黄残叶自然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对规则的了解,在这一个公平的规则下,他了解到的部分就是他的优势。 不过,这些优势也只在另一方进入到游戏之中的时候才会有利,在游戏规则没有出现什么变化的时候,在多次进入到游戏之后,哪怕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新玩家也能知道绝大多数的规则,而到了那个时候,他所拥有的优势也不再是优势了。 于是,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游戏了。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暮黄残叶选择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在刚才,对方用狙击枪攻击了自己,但是子弹并没有打中,在游戏之中,一把具备杀伤性的武器是需要进行检定的,距离和高低差以及武器本身的素质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效果,而在这里,在这一个游戏之中,一把枪远不如一把刀好用,至少在没有投掷出合适的数字之前,刀子确实比枪械有用多了。 在这一局游戏之中,第一步并不是发现对手,而是让对手无法发现自己,以城市的一部分作为游戏的舞台,就意味着有相当数量的一部分人将会作为场景的背景板出现,在这一局游戏中,在【纸上城池】这一场游戏中发生的事情,不会干涉到那些没有加入到游戏之中的人,这是对无辜之人的保护,也是对玩家的保护。 毕竟,虽然说出来很可笑,在纽加哥伤人也是犯法的,如果因为法律原因迫使非自然的游戏中断,说出去也不会太好听,此时的暮黄残叶已经将相机放置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他就这么缓慢地骑着自行车,因为现在是他的‘行动回合’,而行动是需要时间的,他现在能够在‘执行行动’这件事上得到规则的宽容,换句话说,只要不做别的事情,哪怕骑几个小时的自行车都没有问题。 不过这就太过于显眼了。 几百米的路程若是浪费了几十分钟,哪怕是一个普通人都能够看出不同来,所以,在投掷出这个点数之后,他第一时间做的是找到目标,找到自己将要到达之处的目标,找一个能够在一定时间内停留的理由,比如一张放置在外面的椅子,或者一间开着门的咖啡厅,进入‘室内’将会被视作一次行动,不过,在室外就不会了。 这一次的点数是四。 一个很不错的点数,出发地点是那一栋楼,以那一栋楼房为中心点,单位距离在七十五米左右,而算上四点的距离,他能够到达的边界是六百七十五米,一个单位范围是一百五十米宽的正方形,在高度差较为稳定的平面上,这就是一个单位的范围。 而接下来,就是需要思考另外一件事。 他需要往前四个单位,在最远的距离上,他能够往前六百七十五米左右,可是他需要选择这个距离吗?从刚才大脑的思维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经历猜测,对方应该是有什么方法打断自己的思维,这个能力很棘手,失去了思维的能力,他就是一条待宰的鱼,但如果他往前的距离正好卡在第四个单位的边界,就会安全很多。 只往前五百二十五米。 这就是暮黄残叶的计算,他不会走到自己能够走到的尽头,而是走到边缘,而第四个单位那一百五十米的最长距离,将会成为他留存下来的一个手段,在最重要的关键点,他可以将这一百五十米回收,给予对方一个意向不到的进攻。 ——毕竟。 毕竟这个游戏最重要的关键点之一,就是藏好自己作为玩家的存在,然后找到其余的玩家,在属于自己的回合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比如,装作路人一般经过,猛然进攻,在进行了这么多次游戏之后,暮黄残叶最喜欢的方法就是这样子,就在短暂的思考过程之中,他已经到达了第四个单位,就在踏入到第四单位的那一刻,他便停下了自行车。 他将自行车放在一旁的空旷停车点,锁上,就在这里,有一家小小的饮料店,是那种现场制作饮料的店铺,似乎是九州前阵子传过来的饮品,价格便宜而且味道不错,受到了不少纽加哥年轻人的追捧。 “麻烦给我一杯甜牛奶,加一点巧克力。”暮黄残叶将一张纸币放在饮料店的柜台上,他没有进入到饮料店之中,而是在那一个小小的柜台前放下了财物,这样子,他的行为就不会被判定为进入建筑物,也不是获取什么特殊道具,是在规则的容许范围之内。 ——根据规则,在来到新的一个单位地点的时候,是能够进行‘交互’的,在这里,他们的行为将会被合理化,在不主动提出交互的时候,路人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唯有在主动提出交互的时候,才会得到回应。 一百五十米,刚才在开始游戏的时候,他已经观察过了,那一辆小车和自己的距离应该在十三个单位距离左右,不清楚那一辆小车之中到底有多少个人,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对方就有可能不断使用骰子进行移动,不理会别的玩家,只是顾着自己移动,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几个小时暮黄残叶也无法跟上对方的进度。 “没关系。”暮黄残叶告诉自己,“不追求其他事情,只是逃跑是不符合需求。” 这个可能性早就在他的考虑之中,在规则上,早已经填补了这个可能出现的漏洞,毕竟在游戏开始的时候,每一个玩家所在的单位都有可能不同,这意味着,在‘前方’的玩家从一开始就有距离上的优势,而这一份的优势自然是需要抹去了,不然就不够公平了。 对吧。 眼前的时针从三转到了一,暮黄残叶开始了新的计时,在刚才,在上一轮的时候,第一位在思考的时候无限接近于两分钟了,对方已经摸清楚了思考时间有多少,两分钟,这就是一个回合的思考时间,他将甜牛奶喝入口中,带着巧克力的甜牛奶确实令人着迷,至少现在是如此。 他有一个优势,一个绝对不会被他人超越的优势。 他从口袋之中拿出那一张照片,那一张记录纽加哥的照片,这就是他的优势,游戏的地图在他的手中,整个场地的边界,以他开始,以远处为边界,他所在的地方就是最开始的起始地点,独一无二的起始地点,通过相机拍摄出来的照片,作为地图使用的照片。 而在照片之中,那一辆小车还在那里。 “两个玩家。”暮黄残叶自言自语着,“她们还停留在车上吗?还是说已经离开小车了?如果离开了的话,就有点棘手了,第一个回合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移动,停留在原地总会让人感觉不舒服,而且,想要以一枚骰子进行两个人的移动是不可能的。” 在一个回合之中,对方能够了解到多少信息呢? 一分三十秒左右的时候,时针从二转到了三,小车依旧没有变化,再过去一份四十五秒左右,时针再次从三转回到了一,回到了暮黄残叶的回合,他看着照片,在照片之中的那一辆小车依旧没有变化。 ……有点麻烦了。 如果说那两个玩家依旧停留在小车上一动不动,应该很难被人相信,更大的可能性是,那两个人已经离开小车了,脱离了载具,从照片上看,小车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单位的边界,和自己一样,处于一个单位的边界。 骰子出现在了手中,暮黄残叶松开手,让那骰子不留痕迹地落在地上,滚动片刻消失不见,他并没有去注意骰子的点数是多少,因为在结果出来的时候,那数字就已经显现在她的双眼之中了,五点,这次的数字很不错,五点,这意味着他能够向前五个单位,然而,他没有选择向前,而是选择了进入到室内。 在没有确认对方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时候,贸然接近也只会让他陷入到被动之中,而在足够的高度上,就能够看到更多的事物。 “我选择上楼。”他说着,推开了一旁的门,走入到了建筑物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伍 我在尘世看到天使之姿(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八】 我在尘世看到天使之姿, 以及人间难寻的超凡之美, 那记忆让我欢喜又心痛,因为 所见一切都如梦,阴影和烟。 我看到那对明眸落泪 千百次让太阳嫉妒, 也听到夹带着叹息的话语, 足以动群山而止奔流。 爱情,智慧,勇气,怜悯与哀愁 让那悲泣声成为最美的音乐, 世间任何声音都难与之匹敌。 天国如是专注聆听此和谐之音 枝上叶子没有一片在动, 如此多的甜美洋溢于大气与风中。 ——弗兰齐斯科·彼特拉克,《多幸福啊,此日,此月,此年》。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晚上听着‘神的呓语’成为了生活之中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呢……不知道。 很难告诉别人,神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或许很宏伟,或许很普通,或许,又像是某些在经过了些许岁月之后沉淀下来的音调,说定会让人想起了一个八音盒,那个一整天只会一首《致爱丽丝》的八音盒,它很老了,即便一小段简单的旋律也会卡壳,但是人们舍不得它,因为人们知道,若是把它扔了,那么这辈子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它承载了太多的时间。 这么想来,多多少少也有些释然了,是啊,神明的声音就是那样,并非有多么吸引人,还是说有多么动听,但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和神相差的几十个维度,几十个时刻,几十个锚点,或者,近在咫尺。 倘若有机会看见神的眼睛,那会是什么样子的眼睛呢? 不知道。 不过,此时的伊卡,看见了一只死去的眼睛,也只能用死去来形容了,没有任何生的气息,只有一片死寂,没有神态,没有特殊,只是一只巨大的眼睛,那眼睛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在眼睛之外的,是水,大量的水,密密麻麻的水,无数的水。 黑色的眼球,白色的瞳孔,这就是她看见的景色,而在眼睛之外的,就是那些液体,不清楚具体成分的液体。 不论是湖泊的水也好,眼中的泪也好,归根结底,在这里的都只是液体而已,构成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的用处,或者,它们出现在这里,存在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吗? 那这草原和湖泊的接壤处,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斜坡,更像是,眼眶,一只眼睛的眼眶,而眼眶之中的眼睛已经是死物的情况下,它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应该是没有的,但正因为有了这一只眼睛的存在,伊卡或多或少有了一个猜测,关于这里是什么的猜测。 ——这是一具尸体。 这个猜测听起来有点夸张,但想想看,似乎也不是不能够接受,这里有一只死去的眼睛,巨大的眼睛,那么,这些草原就当做是一具尸体的皮肤,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再说了,在神话之中不也有些将神描述为在死后化为各种事物的存在? “六个面啊……现在只看到了三个面,还有三个呢。”伊卡抬起头,看向那一片城市,“娅瑟·汉弗雷斯去了那里,那我还能够去哪里呢?” 嘴上是这么说的,她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减慢,因为重力而倾斜而出的水并没有溅射到她的身上,反而还离得远远的,越是靠近那一只眼睛的地方,液体的存在更加稀少,她脚下的草地还是干燥的,而水流声依旧在响彻。 那声音是如此强烈,站在瀑布旁边听见的声音或许也是这样吧。 ——所谓的守则,也是因为某一种利益而共同遵循的跳跃,守则只是一种短暂的规定,只需要时间和一点别的利益,就能够让守则破灭。 她站到了眼睛上。 白色的笔记本被她拿在手中,她翻阅着笔记本上的记录,内容并没有增添,自己所有的记忆和内心并没有出现变化,也没有被干涉,她感受着这一只死去的眼睛带给她的触感,有点弹簧一样的感觉,还带着粘稠。 伊卡蹲下身,和那一只眼睛对视着。 她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按在眼睛上,触感也是信息的一部分,她将手伸进笔记本之中,抽出一把手术刀,她将这一把手术刀放在眼睛上,然后微微用力,切开了眼睛的表层,和她所想的所见不同,那被划破的表层之中,是一种色彩。 灰色,白色,黑色,彩色…… 这是污染,而且是庞大的,实质化的,无法抗衡的污染,在,看见这些色彩的瞬间,伊卡用刀子切断了自己身上的绳索,然后朝着身后跑去,这一个小小的斜坡在她的奔跑下很快就到达了尽头,随后,她纵身一跃。 从死去的眼中跳出。 ——五十星,纽加哥,箱庭(?)。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一日。 “这是谁的尸体?将一个巨大的尸体困在一个小小的锚点之中,或许我们都猜错了,不是吗?箱庭?领域?或许什么都不是,这里不是箱庭,和箱庭很像,这里不是领域,和领域很像,这里并不属于这两者之间,这是一个非自然的尸体,一具非自然的尸体,一个尸体。” 在下坠的途中,伊卡脑海之中的脉络变得逐渐清晰。 更加清晰。 那些拔地而起的大树,冲天而起的大树,还有黑色的丝线,这些真的是树木吗?真的是丝线吗?不,这些是血管,是神经脉络,是维系一个身体应该有的东西,将血液,或者什么本属于身体之中的什么液体运输到身体别的地方。 那机械的城池,那些机械构筑的结构,也并非纯粹的机械,它们有着自己的思维,有着自己的保护机制,它们运转,思考,将一切联系在一起。 “……大脑。” 当血管破裂的时候,里面的液体就会涌出来,正如最开始的那地上的液体,它们就在那里,但是无法触及,那些液体是真的无法触及吗?还是说,只是因为,它们被困于隔膜之下,被困在身体之中的液体,在表层没有被触及的地方。 “还差一点。” 是的,还差一点,还差三个面,娅瑟·汉弗雷斯去了第四面,但是伊卡没有去到,她不知道第四面的具体结构,而第五面和第六面,更是需要了解的部分,因为只有这两个面最奇怪,最令人感受到未知,没关系,相比起那一堆黑色,还是那空旷的地方更加令人感到舒适一些。 “还有……五秒。” 是的,计算每一次重力方向变换的时间,然后在每一次变换的时候重新计时,在刚才,在用钉子和绳索把自己固定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再加上她踩上那弧度的时候,这些计时又开始了,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从她开始奔跑,纵身一跃的时候,再到现在,新的转换快要开始了。 而此时的重力方向是那空旷的地方,她依旧在下落,还有五秒,或者是十秒,方向就会重洗变换,四种可能性,除去不会倒转过去的第二面,一、三、四、六都在可能性之中,再计算每一次方向出现的次数,最大的可能性,是那一片黑色。 然后,她下坠的方向变了。 和她计算出来的方向一样,她在半空之中的身体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朝着那一片漆黑之中抓去,在空旷之处和黑色之中没有任何阻拦物,这意味着不能够借助任何方法让自己固定住,不能像是娅瑟·汉弗雷斯那样用血液固定在树木上。 “黑色啊……暂时不是很想去到那里。”伊卡喃喃自语,对于人类而言,黑色还是意味着危险,所以先不要去那里吧,“如果这里是一具尸体,那黑色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空旷之处……人死后应该会有什么东西消失呢?” 意识?灵魂?存在? 依旧不知道。 “先‘储存’吧。”她抓着那白色的笔记本,放在自己的头部旁边,储存,存档,将当下的状态、记忆和一切全部储存起来,包括当下的坐标,当然了,坐标并不是最为重要的,只是为了保证自己能够在下一次回来之后能够重新出现在这里,她便把自己的坐标也一同储存起来了,而在白色笔记本的最新一页,最新的一行书写着一句话。 ——我要坠入黑色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即便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黑色不是最佳选择。 她的身体依旧在坠落,而在那储存的地方,一本白色的笔记本正静静躺在那里,固定在空中,一动不动,就是她储存下来的锚点,如果再靠近一点,会发现这本白色的笔记本上,似乎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光泽。 而伊卡,则是继续坠落,朝着黑色坠落。 ——一枚骰子,六个面,一具尸体,六个部分,这是用一个立方体装载起来的尸体,那么,这到底是谁的尸体呢?那一只眼睛,那一只眼睛又到底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陆 我在尘世看到天使之姿(下) “看不见啊……都看不见。” 娅瑟·汉弗雷斯站在树木上,血液缠绕着她的双脚,另一端钉入到了树木之中,借助着这样的血液,她不会从树木上跌落,而此时,她正抓着那一把长剑,将长剑一样刺入到树木之中,这就是她的‘拐杖’,她的步伐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缓慢,毕竟,她现在并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 收集足够的信息,才是最为重要的。 但就在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口袋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把手伸进口袋之中,果不其然,从伊卡手中得来的纸张上,一行新的文字正在浮现。 ‘资料补充:这里可能不是箱庭,更像是一具尸体,庞大的尸体,第一面是草原,第二面是那些钢铁,第三面是我们刚来的地方,第四面是你去往的地方,第六面是黑色,我现在在去第五面的路上,这些消息算是对刚才交易的补正,因为这里似乎不是一个箱庭。’ ……新的信息。 很显然,作为一个商人,伊卡在意识到自己的资料并不是完全正确——这里可能不是一个箱庭的情况下——选择将这些内容进行了增添,当然了,属于箱庭的那一部分并没有变化,她只是补充了一点,补充了自己的看法。 但仅仅只是这一些文字,也足够娅瑟大致理解了,这里可能不是一个箱庭,可能是一具尸体,那么,伊卡一定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来证明这一点,既然是尸体的话,找到尸体的部分,或者找到证明这整个地方是一个失去了生命力的躯壳,就能够得出这样子的结论。 从那补充过来的文字能够才出来,所谓的第五面,应该就是那一片空旷的地方了。 娅瑟看向那空旷之处,那是泛着一点白色光泽的地方,没有云朵的天空,比天空更白,一眼看不见尽头,似乎就在这空旷之中无限延伸,如果要让这六个面有一个天空的话,第五面就是最佳的可能性,空旷,什么都没有,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空洞。 一个尸体的空洞。 “但是我怎么过去啊……”娅瑟看着第五面,和伊卡不同,她没有任何方法,直接坠入?她不会这么选择的,从这里看过去根本没有任何实体,没有立足点,也没有可以用来承载身躯的地方,若是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就相当于失去了一切主动。 她拥有的只有这一把长剑。 她挥动长剑,用剑刃削下一块树皮,她希望找到一些证据,证明这里确实是一具尸体的证据,她大概能够理解伊卡的说法,这里是一具尸体,她们处于一个尸体之中,而这个尸体呈现出来的,是一个六个面的立方体。 ……骰子。 对,六个面的立方体,那不就是骰子吗?那这一个骰子到底有多大?或许在现实之中,这骰子和正常骰子一般无二,没有人会发现,在小小的立方体之中包含着这么大的空间,包含着一整个城市,用手搭建起来的城市。 “和箱庭很像,但不是箱庭,这也就是所谓比看起来要大得多的原因吗……尸体,一具尸体如此庞大,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尸体?” 被剑刃削去的树木之下,是一层纤维化的脉络,和普通的树木截然不同的模样,正常的树木之中不应该是这样的,和树木相比,这些东西看起来反而更像是,某种有机物,娅瑟在大学学习的内容是商务法律,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医学一窍不通,作为汉弗雷斯家族的白手套,对每一个专业都需要有所了解。 而人体,则是最为重要的部分。 这些结构看起来并不是人体的组织,可也绝对是属于某一种生物,不是纯粹的植物,是那种可以活动的,可以运载什么东西的脉络,这些脉络就被这树木的外皮包裹起来,不,应该说,在暴露出这些内在之后,这个东西就已经不能够被称为是树木了。 这是血管。 “很像,切面的结构上看来很像是血管。”娅瑟汉弗雷斯将自己的视觉凑近,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颜色不对。 在不远处好像出现了一些不太正确的颜色,她记得,那是名为第一面的草原,而在重力的作用下,那草原之中的那个湖泊里的水,正朝着某一个方向涌去,而那些水并不是透明的水,而是……掺杂了灰白色的液体。 黑色,白色,灰色,大概是这三种颜色,还有这三种颜色的混合,不知什么时候融入到了那些液体之中,在那些液体被这些颜色污染之后,整个从湖泊之中倾泻而出的瀑布中,更是增添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污染。 “玩这么大……”娅瑟手中的长剑猛然碎裂成无数的鲜红色,这一次,不能够缓慢了,那些红色扎入到树木之中,带动着她的身躯,在树木上奔跑,第三面,也就是这些树木的根基,最开始的地方,和那草原是相邻的,但从第三面蔓延出来的树木,就在第一面的天空上。 此时的重力方向并不在第三面,那被污染的瀑布也不会朝着第三面坠落,此时的重力方向是那一片黑色,这些被污染的液体就这么朝着那一片黑色坠落,没记错的话,那里是第六面,和伊卡说要去探查的空旷之处相连。 不对。 这一次重力的变化就发生在不久之前,也就是伊卡说要去检查的时候,而从肉眼看来,那空旷之处和黑色之间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立足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伊卡在没有到达空旷之处的时候就被重力拖到那黑色之中,她又该怎么办呢? “……祭奠者。” 不知道是谁在这么说道。 娅瑟的身体猛然停下,那些刺入到树木之中的血液在一瞬间收回到了她的手中,在娅瑟的右手握住的时候,就已经凝聚成了长剑的形状,她将这长剑一抽,就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挥了过去,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砍到,或者说,在声音的来源处,什么都没有。 装神弄鬼。 ——守则十二,已逝之人不可挽回,对逝者不应追求复生,而应献上花束,躯体埋入泥土之中,灵魂在火焰中化为虚无,此乃十一月三十日的约定,死如灯灭,过往如烟,祭奠者方可入内,然后,放下追忆。 “这一次我听得很清楚啊。”娅瑟·汉弗雷斯看着那声音的来源处,“是一个个体在说话,还是一个整体在说话?” 她看见了。 是那被污染的瀑布的源头,那第一面的草原,第一面的湖泊,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不,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从那湖泊之中钻了出来,很小的东西,从第一面落下,遵循着重力的规则,径直朝着那一片黑色坠落,如果继续按照这个速度,不出片刻就会落入到黑色里面,不过应该是来不及了,娅瑟算着时间,从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血液在娅瑟的手中流淌,钻入她的身体,又从她的身体之中流淌出来,缠绕着她的右手,那长剑的外形也开始微微扭曲,让人无法猜测到下一个步骤。十一月三十日?守则?又是新的词汇,娅瑟汉弗雷斯在脑海之中钻研这些文字,目光盯着那坠落的事务。 然后,和娅瑟猜测的一样,重力的方向改变了,从第六面,转到了第二面,从一片漆黑的世界,转到那机械构筑的平面,而在娅瑟的目光之中,那东西也朝着机械城市跌落,还有水,被污染的水流,也循着重力坠入到那些机械城市之中。 娅瑟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那就是污染,猛烈的污染,灰色也好,白色也好,黑色也好,那都是污染,如此庞大的污染怎么就在一个湖泊之中流淌出来?被那些水流带到各种地方,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很快就知道了。 在树木上违背重力行走,她回到了第三面,当她的双脚确确实实踩在第三面的平面上的时候,她才感到舒适一点,她平躺在地上,让自己的双脚朝着第二面的机械城市,现在,她和重力的方向是一致的了,血液在她的后背上凝聚,化作一层防护。 然后,她朝着那机械城市落下。 和在空中跳下不同,在一个面上朝另一个面落下,在自己的身体完全接触着一个面的时候,就能够保证自己不会失去支点。 ——假如那个东西没有出现的话。 提问,这六个面之中有一个面是机械,是齿轮,从外表上看起来极为正常,就是一个不断变换的机械结构,此时,有大量的水进入到了那些机械之中,而且是被污染过的水,带着污染、非自然的液体灌入到机械的城市之中,会发生什么呢? 之前的娅瑟无法给出解答,但是现在,她可以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机械发出刺耳的声响,娅瑟让血液固定住自己,她不能够继续下落了,毕竟,现在那里看起来可不太安全,而在她所见的一切之中,在那机械之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涌动。 似要破土而出。 ——守则零,这是名为‘沉沦’的坟墓。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柒 再没有人使我如此饱受折磨(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纸上城池·其二】 我不知道,你是活着还是死去 是在人世间将你寻觅, 还是在夜晚 把你当作已故的亡灵追忆。 一切都给你:白天的祷告给你, 辗转难眠时身体的燥热给你, 我的诗如“群飞的白鸟”给你 我眼睛里蓝色的大火给你。 再没有人比你更令我讳莫如深, 再没有人使我如此饱受折磨, 即使是那个将我交付给痛苦的人, 即使是那个爱抚过又忘记我的人。 ——斯列坡涅沃,阿赫玛托娃,《我不知道你是活着还是死去》。 “范围被约束了。”安比莉尔按着自己的大脑,她感受着那存在于自己头脑之中的污染,那个用来窃取思维的力量,在此时,被‘约束’了,被约束在了一个范围之中,而这一份约束也让她无法窃取到更为遥远的思维。 范围被约束了。 “距离有多少?”蜘蛛问。 “范围很模糊,从定义上说是三百米到四百五十米左右,但这个距离并不是恒定的,而是以范围单位存在,至少在我能够感受到的距离之中,那个家伙不在。”安比莉尔感受着自己听到的一切信息,闭着眼,这样子才能够让她更为专注,“你知道吗?刚才没有投掷骰子的时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舒适。” ——因为她的大脑之中没有别的声音。 说实话,安比莉尔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游戏了,在没有轮到她的回合的时候,她大脑之中窃取思维的力量是不被允许的,这意味着她不会听到那些声音,她的大脑之中不会出现那些声音,不会有别的话语来干扰她的思绪,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大脑是属于自己的。 “所以你要沉迷其中了吗?” “如果是几年前碰到的话,我肯定会沉迷的,你想,没有人在你的耳边说话,没有人打扰你,如果你和我一样被那些没有意义的声音干扰了几十年,你肯定也会沉迷的,不过现在我不需要了,因为这个能力对我来说很重要,这可是我仅有的依仗了,蜘蛛。” 如果没有它,安比莉尔是得不到如今这个位置的,这个位置意味着什么?权力?财富?对于安比莉尔而言,这个位置意味着和过往的不同,意味着,她能够站在更高的地方,而不是仰望那些自己触及不到世界,她能够了解非自然,能够接触那个不属于现实的世界,而若是失去了这一份力量,她就会重新变成一个普通人。 倾听泥泞,这个污染物的名字何尝不是在告诉她这一点,倾听泥泞,并不是倾听泥泞的声音,而是作为泥泞去倾听别人的话语?在她的思想之中,在她的大脑和心脏之中的污染物,赋予了她脱离现实的生活,以及脱离现实的力量。 而在片刻之后,她的大脑再次恢复到了瓶颈,那些声音再次消失了,与此同时,指针从一转向了二,与此同时,一枚骰子出现在了蜘蛛的手中,和安比莉尔所获得的一模一样的骰子,蜘蛛看着那一枚骰子,在心里进行了新一轮的倒计时。 两分钟的思考时间,足够了。 “很显然,这所谓的‘游戏’拥有极高的自由度,包括对污染物的使用,对非自然的约束很宽松,比如你脑子里的那个东西,或者我背后的东西,它把恶魔的筹码看作是一种‘道具’,和枪械一样,而一个道具,一个道具在一次行动回合只能够使用一次,不出意外的话,不过,我想要尝试一下另一件事情。” 蜘蛛将骰子放置在平面上,没有任何动静,果然,必须要进行‘投掷骰子’这个动作才能够让骰子上显示的数字化作她的点数,两分钟的时间,她有两分钟进行思考。 移动需要点数,一枚骰子并不能够支持两个人的移动,也就是说,‘两个人一起移动’这件事是可行的,但是回合是按照一个人一个人来进行,在一个人的行动回合之中,另一个人是不能够投掷骰子的,只能够在一个固定的单位范围内进行简单的活动。 无法使用非自然的物品,无法使用具备杀伤性的武器,如果有打火机就好了,至少能够尝试一下用打火机点燃什么事物在不在允许范围之内,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出现不同的情况,比如点燃一根烟抽是在允许范围内,但是想要点燃一瓶汽油之类的事情就不被允许了。 安比莉尔刚才投掷出来的点数是三,在三这个范围之内,还没有出现‘敌对者’,也就是第三位玩家,在对方不存在远距离的攻击性武器的情况下,对方离这里也至少有四个点数的距离,如果在这个回合她和安比莉尔都没有移动,那么,在下一个回合,对方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来到她们所在的这个格子之中。 蜘蛛看向刚才瞄准的那一栋楼,那一栋楼和这里的直线距离有多少?在缺乏测量工具的情况下,用肉眼测出来的距离大概是六百米左右,差不多是六个单位距离,四到六个单位距离,那就是在计算的范围之中了。 一枚骰子不足以支撑两个人的行动。 换句话说,两个或者两个以上就有可能,那,在什么样的条件下,两个人可以在同一回合进行距离上的移动? 还有四十秒的思考时间。 如果要玩一个游戏,那最开始需要了解的就是‘规则’,然而在这一场游戏之中,她们并不知道规则,只有在触及到某部分规则的时候才会得到提示,从整体上来说,她们是出于不利地位的,因为,她们并不知道这一场游戏获胜的方法,也不知道在这化作游戏的地图上有没有存在什么仅限于游戏之中的物品。 还有三十秒。 “我申请和一号玩家成为同行者关系。”思索片刻之后,蜘蛛指向了安比莉尔,对着自己眼前的那一行倒计时说道。 而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安比莉尔眼前出现了一行文字。 “我同意。”安比莉尔说。 “接下来,我储存这一个回合的‘骰子’,留到下一个回合使用。” ‘接受,储存到下一个回合的骰子的点数,将会在投掷的基础上扣除一点作为回合滞留的代价,当前回合结束。’ 蜘蛛试着让自己背后的八条腿展露出来,但是,她能够感受到八条腿的存在,那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但是她无法使用,就像是失去知觉了一样,明明很清楚就在那里,但就是无法呼唤出来,果然,污染物在此时是被‘约束’起来的,在她们身上的污染物不被允许使用,点数,或许点数才是最为重要的部分。 时针上的二开始转动,转到了三。 而也是在同一时间,蜘蛛开始了新一轮的计时,她没有停留在小车上,安比莉尔也没有,从已知信息来看,对方并不知道她们的容貌,除非是认识的人,那么,最能够证明她们两人身份的,也就只有这一辆车了。 在自己的回合结束之后,就轮到对方的回合,她们并不是只能够待在原地,而是可以在一个单位范围之内进行活动,因此,在这个范围之内,她们可以随意隐藏起自己。 将自己融入到这些路人之中,也是一种计谋,不是吗? 在规则之中尽可能为自己争取利益,蜘蛛和安比莉尔存在于同一个单位范围之中,这一就意味着,此时她们两人能够活动的范围是一致的,安比莉尔那较为宽大的外套遮住了枪械,和蜘蛛也将一把手枪和拆卸好的狙击枪带在身上,此时看起来略微有点臃肿,没关系,等到‘坐下来’之后,衣物会将这一部分抚平的。 “去室内。”蜘蛛说,“找一个视野开阔点的地方。” 应该庆幸一下,小车停靠的位置旁边正好就是那些商铺,她们沿着街道行走,一个单位的距离应该是在一百米到一百五十米,刚才已经到了单位范围的‘边界’,也就是小车无法继续向前的地方,那么,她们现在只能够向着左右或者回头了。 “这么说来,如果我们在投掷骰子之后选择向后走,是不是也能被允许?”安比莉尔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说不定我们还能够和第三人擦肩而过,但是谁也不会认出谁来。” “那你该怎么保证自己能够在这一局游戏之中得到胜利?如果胜利的条件是走到某一个终点,我们这种向回走的选择也有可能让我们距离终点越来越远。” “而且也不知道失败了会是什么结果,是吧?” “嗯。”蜘蛛把手搭在一间商店的门把手上,她稍稍用力,门却纹丝不动,她再度用力,依旧如此,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路人从她们的身旁擦过,随手打开了商店的门,走了进去,蜘蛛和安比莉尔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蜘蛛叹了口气。 ——在不属于自己的回合之中,室内也不被允许进入。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捌 再没有人使我如此饱受折磨(下) 一枚骰子落在了地上,滚动,继续滚动,一直滚动,六个面的立方体在地上打着转以某一个点作为打转的中心,旋转,继续旋转,直到附加在骰子上的力道随着时间流逝,这枚骰子的转动才变得缓慢下来,最终停下。 而在停下之后,那一枚骰子显示出了一个‘数字’,那是骰子的点数,在数字显示出来之后,这骰子也就消散了,而在成为地图的那一张照片上,属于暮黄残叶的角色正在一个坐标点上,这是暮黄残叶的位置,这个单位就是他所在的地方。 将手指伸进照片之中只是最开始的步骤,选定一个‘物件’,作为游戏的参与者,那一辆小车就是暮黄残叶的目标,至于小车之中到底是谁,这不重要,因为游戏已经开始了,作为游戏的举行者,暮黄残叶自然是有着属于自己的优势,那就是对规则的了解,在这一个公平的规则下,他了解到的部分就是他的优势。 不过,这些优势也只在另一方进入到游戏之中的时候才会有利,在游戏规则没有出现什么变化的时候,在多次进入到游戏之后,哪怕是一个一无所知的新玩家也能知道绝大多数的规则,而到了那个时候,他所拥有的优势也不再是优势了。 于是,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平游戏了。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暮黄残叶选择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在刚才,对方用狙击枪攻击了自己,但是子弹并没有打中,在游戏之中,一把具备杀伤性的武器是需要进行检定的,距离和高低差以及武器本身的素质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效果,而在这里,在这一个游戏之中,一把枪远不如一把刀好用,至少在没有投掷出合适的数字之前,刀子确实比枪械有用多了。 在这一局游戏之中,第一步并不是发现对手,而是让对手无法发现自己,以城市的一部分作为游戏的舞台,就意味着有相当数量的一部分人将会作为场景的背景板出现,在这一局游戏中,在【纸上城池】这一场游戏中发生的事情,不会干涉到那些没有加入到游戏之中的人,这是对无辜之人的保护,也是对玩家的保护。 毕竟,虽然说出来很可笑,在纽加哥伤人也是犯法的,如果因为法律原因迫使非自然的游戏中断,说出去也不会太好听,此时的暮黄残叶已经将相机放置在了自行车的后座上,他就这么缓慢地骑着自行车,因为现在是他的‘行动回合’,而行动是需要时间的,他现在能够在‘执行行动’这件事上得到规则的宽容,换句话说,只要不做别的事情,哪怕骑几个小时的自行车都没有问题。 不过这就太过于显眼了。 几百米的路程若是浪费了几十分钟,哪怕是一个普通人都能够看出不同来,所以,在投掷出这个点数之后,他第一时间做的是找到目标,找到自己将要到达之处的目标,找一个能够在一定时间内停留的理由,比如一张放置在外面的椅子,或者一间开着门的咖啡厅,进入‘室内’将会被视作一次行动,不过,在室外就不会了。 这一次的点数是四。 一个很不错的点数,出发地点是那一栋楼,以那一栋楼房为中心点,单位距离在七十五米左右,而算上四点的距离,他能够到达的边界是六百七十五米,一个单位范围是一百五十米宽的正方形,在高度差较为稳定的平面上,这就是一个单位的范围。 而接下来,就是需要思考另外一件事。 他需要往前四个单位,在最远的距离上,他能够往前六百七十五米左右,可是他需要选择这个距离吗?从刚才大脑的思维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经历猜测,对方应该是有什么方法打断自己的思维,这个能力很棘手,失去了思维的能力,他就是一条待宰的鱼,但如果他往前的距离正好卡在第四个单位的边界,就会安全很多。 只往前五百二十五米。 这就是暮黄残叶的计算,他不会走到自己能够走到的尽头,而是走到边缘,而第四个单位那一百五十米的最长距离,将会成为他留存下来的一个手段,在最重要的关键点,他可以将这一百五十米回收,给予对方一个意向不到的进攻。 ——毕竟。 毕竟这个游戏最重要的关键点之一,就是藏好自己作为玩家的存在,然后找到其余的玩家,在属于自己的回合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比如,装作路人一般经过,猛然进攻,在进行了这么多次游戏之后,暮黄残叶最喜欢的方法就是这样子,就在短暂的思考过程之中,他已经到达了第四个单位,就在踏入到第四单位的那一刻,他便停下了自行车。 他将自行车放在一旁的空旷停车点,锁上,就在这里,有一家小小的饮料店,是那种现场制作饮料的店铺,似乎是九州前阵子传过来的饮品,价格便宜而且味道不错,受到了不少纽加哥年轻人的追捧。 “麻烦给我一杯甜牛奶,加一点巧克力。”暮黄残叶将一张纸币放在饮料店的柜台上,他没有进入到饮料店之中,而是在那一个小小的柜台前放下了财物,这样子,他的行为就不会被判定为进入建筑物,也不是获取什么特殊道具,是在规则的容许范围之内。 ——根据规则,在来到新的一个单位地点的时候,是能够进行‘交互’的,在这里,他们的行为将会被合理化,在不主动提出交互的时候,路人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唯有在主动提出交互的时候,才会得到回应。 一百五十米,刚才在开始游戏的时候,他已经观察过了,那一辆小车和自己的距离应该在十三个单位距离左右,不清楚那一辆小车之中到底有多少个人,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对方就有可能不断使用骰子进行移动,不理会别的玩家,只是顾着自己移动,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几个小时暮黄残叶也无法跟上对方的进度。 “没关系。”暮黄残叶告诉自己,“不追求其他事情,只是逃跑是不符合需求。” 这个可能性早就在他的考虑之中,在规则上,早已经填补了这个可能出现的漏洞,毕竟在游戏开始的时候,每一个玩家所在的单位都有可能不同,这意味着,在‘前方’的玩家从一开始就有距离上的优势,而这一份的优势自然是需要抹去了,不然就不够公平了。 对吧。 眼前的时针从三转到了一,暮黄残叶开始了新的计时,在刚才,在上一轮的时候,第一位在思考的时候无限接近于两分钟了,对方已经摸清楚了思考时间有多少,两分钟,这就是一个回合的思考时间,他将甜牛奶喝入口中,带着巧克力的甜牛奶确实令人着迷,至少现在是如此。 他有一个优势,一个绝对不会被他人超越的优势。 他从口袋之中拿出那一张照片,那一张记录纽加哥的照片,这就是他的优势,游戏的地图在他的手中,整个场地的边界,以他开始,以远处为边界,他所在的地方就是最开始的起始地点,独一无二的起始地点,通过相机拍摄出来的照片,作为地图使用的照片。 而在照片之中,那一辆小车还在那里。 “两个玩家。”暮黄残叶自言自语着,“她们还停留在车上吗?还是说已经离开小车了?如果离开了的话,就有点棘手了,第一个回合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移动,停留在原地总会让人感觉不舒服,而且,想要以一枚骰子进行两个人的移动是不可能的。” 在一个回合之中,对方能够了解到多少信息呢? 一分三十秒左右的时候,时针从二转到了三,小车依旧没有变化,再过去一份四十五秒左右,时针再次从三转回到了一,回到了暮黄残叶的回合,他看着照片,在照片之中的那一辆小车依旧没有变化。 ……有点麻烦了。 如果说那两个玩家依旧停留在小车上一动不动,应该很难被人相信,更大的可能性是,那两个人已经离开小车了,脱离了载具,从照片上看,小车所在的位置是一个单位的边界,和自己一样,处于一个单位的边界。 骰子出现在了手中,暮黄残叶松开手,让那骰子不留痕迹地落在地上,滚动片刻消失不见,他并没有去注意骰子的点数是多少,因为在结果出来的时候,那数字就已经显现在她的双眼之中了,五点,这次的数字很不错,五点,这意味着他能够向前五个单位,然而,他没有选择向前,而是选择了进入到室内。 在没有确认对方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的时候,贸然接近也只会让他陷入到被动之中,而在足够的高度上,就能够看到更多的事物。 “我选择上楼。”他说着,推开了一旁的门,走入到了建筑物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陆拾玖 勿忘寂静中何等安宁(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其九】 在喧嚣和匆忙中平静前行 勿忘寂静中何等安宁 守住底线,尽量与所有人为善 平和明晰地阐述你自己的真实观点 也要倾听他人的看法 即便是愚钝和无知 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故事 避开那些张扬和激进的人 他们只会带来精神烦恼 如果你总与他人比较 你会变得虚荣或愤懑 因为总有人比你好或比你糟 享受自己如愿以偿的成就吧 对自己的事业保持兴趣,无论它有多么卑微 ——马克思·埃尔曼,《心之所需》。 船在城市上漫游,这句话可能难以理解,毕竟这两者感觉不像是能够拼凑在一起的词汇,然而,在娅瑟·汉弗雷斯的眼中,她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色,那一条船,那一条钢铁构筑而成的巨大船只,在钢铁机械构筑的平面上破土而出,然后,杨帆,在没有风的陆地上,缓慢移动,不过,很快就会有属于船的海洋了,毕竟,那些水依旧在城市之中。 那些被污染的水。 此时,距离那些水涌入到钢铁机械之中才过去了不到三分钟,短短的三分钟时间,娅瑟亲眼见证着那大船从地面上构筑起来,从无到有,精密而可怕,思索了几秒钟的时间,娅瑟让背后的血液不再固定在平面上,她继续沿着这垂直的平面下滑,朝着那钢铁机械的城市滑落,这是经过思考之后做出的选择,她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相比起那两个没有支撑点的面,钢铁机械所绘制出来的平面似乎更加安全一点。 对吧。 钢铁机械所在的面是第二面,而她此时在第三面,距离第二面的垂直距离不高,她计算着差不多的距离,就在距离第二面还有大概五十米左右的时候,背后的血液推动她脱离了第三面的那一片不可触及的水,换句话说,现在的娅瑟是在‘天空之中’的了。 不到四分钟,距离重力方向的切换时间还有一分多钟,不能够百分百确定具体的时间点,但是计算出一个差不多的时间还是可以的,那一艘船正在机械上航行,那些被污染的水也从机械的缝隙之中开始蔓延,娅瑟的目标就是那一艘船,那一艘刚刚诞生没有多久的,巨大的船,她的知觉告诉自己,那一艘船就是从第一面的湖泊之中诞生的。 那湖泊之中的什么东西,顺着被污染的水流流入到了第二面,导致了这一艘船的出现,所以,这一艘船上应该存在什么信息,至少能够在无法继续进展的探索之中指出一条新的道路,五十米左右的高度,足够了。 血液将她的四肢保护起来,在距离那一艘船还有不到二十米左右的高度的时候,血液比娅瑟更快一步向前,卡在船只上,将娅瑟的身体和船只连接起来,随后,这些血液又变得坚硬了些许,仿佛一条坚韧的绳索,一点点地把她拉扯到船只上。 只有在双脚触及到甲板的时候,她才感受到这船只的巨大。 她愿意用巨大来描述这一艘船,哪怕是在历史上有名的那一艘沉船或许也难以和此时的船只相比,在空中的时候看不真切,现在,她能够看清楚了,这一艘船……不,应该可以说是什么庞然大物了,一个怪物,巨大的怪物,毕竟,接近三百米的长度已经足以让任何人仰望它的存在。 巨大的,匪夷所思的船只。 这边是娅瑟看见的景色。 ——五十星,纽加哥,沉沦坟墓,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海啊!海啊!辽阔的大海!碧蓝,清新,永远地自由自在!没有标志,没有境界,它围绕着大地;与云彩嬉戏,向苍穹嘲弄;间或婴儿似地静躺在摇篮里。我在海上!我在海上!这儿是我永远愿待的地方;上有蓝蓝的天,下有蓝蓝的海,处处都是一片寂寞;即使风浪将来唤醒大海,有甚么关系?驾舟,就寝皆由我。” 又出现了,娅瑟看着那不存在的声音来源处,这些声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就这么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似乎出来只是某一种消遣,等到了话语结束之后,便没有任何挽留就离开了。 现在并不需要用血液来固定自己,毕竟重力的方向就是她的脚下,像在正常的道路上行走就可以了,不用去稳定自己的重心,只可惜这样子的舒适只会持续最后一分多钟了,下一次重力的方向又不知道会是哪里,在行动还比较轻松的时候,赶紧找点信息吧。 比如说,这一艘船是什么。 根据伊卡的猜测,这里应该是一具尸体,这六个面,这整一个空间就是一具尸体,一个死去的人在立方体之中,死去的也可能不是人类,而是别的什么,不管怎么说,这是一具尸体,那这一艘船又是什么呢?作为一具尸体,总不能够在已经死去的躯壳之中诞生什么新的物质吧。 “或许,这艘船本身就在这里,只是一直没有展露出来,或者在满足什么条件之后才会出现,这应该是最有概率的可能性。” 这艘船上……不,这只是一艘船,没有特殊之处,没有奇怪的地方,它拥有一条船应该拥有的一切,但是,和一般的船只不同,这一艘船的一切,都是钢铁和机械构筑出来的,再仔细一看,让这一艘船在这一个面上航行的,并不是水,也不是风帆,而是齿轮,娅瑟能够听见那些齿轮转动的声响,那齿轮转的是如此清脆,沉重,每一次声响似乎都用尽了全部的力量,这一艘船的动力源是什么,她不知道。 太精秒了。 作为一个尖子生,她了解过这些机械传动结构,她也很清楚,如果把这些东西拿到外界,或者把这些东西的结构图一起拿到外界,能够让多少个人疯狂起来,疯狂,继续疯狂,因为太精妙,这些结构足以让当下的任何一个机械大师为之着迷。 对了,手机,她从口袋之中拿出手机,如果可以讲这些内容拍摄下来的话…刚才在那人为构筑出来的城市的时候她就这么干过,只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手机无法记录下这里的一切,现在呢?若是现在可以记录下来的话……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于是有人说,“别乱拍我的东西。” ——谁? 这声音就在自己的背后,而这一次,不是先前那种虚无缥缈的声音,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声音,娅瑟转过头,便看见了一位‘船长’。 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是船长,头上戴着船长帽,身上也是那种影视作品之中的船长服装,这一身看下来,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这肯定就是这一艘船的船长了,若是单单从外表上看,有点难以区分这位船长的性别,毕竟,那一头深灰色的长发在那中性的容貌上,再配上那不高不低的身高,不论是谁都很难第一时间看出来这位船长到底是男还是女。 娅瑟更倾向于,这位船长是一位非自然,用性别来区分一位非自然本就是不大正常的事情,不出意外的话,性别在这种人身上应该不会起作用。 “非自然?”娅瑟问道。 “卡戎。”船长指了指自己,然后便绕过了娅瑟,摆弄着这些机械零件,“我很好奇为什么‘活人’会来到这里,之前在我的地铁上就是这样子,现在到了我的船上也是这样子,现在很流行这样子的玩法吗?一堆活人跑到死人的世界来。” “这里不是一具尸体吗?” “是,也不是。” 卡戎的动作有点僵硬,并不是因为尴尬或者别的情绪造成的,而是一种身体上的卡顿感,它,暂且用它来称呼吧,它身体看起来和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直接把它放到外界,也不过是着装稍显奇怪。 但是这个名字,娅瑟能够猜测到,卡戎在神话之中,被描述为冥河的摆渡人,负责将死者渡过冥河,将亡魂送到冥河的另一面,传说,只要生者付钱给冥河渡神卡戎,他就会将其摆渡过河,但他的船会因生者的重量而变得极不安全。 “十一号地铁的司机也是你。”她说。 “哦……看来你和之前的那些家伙认识。”卡戎依旧在摆弄着机械,“不同的地方需要的工具都不一样,承载那些普通人用地铁就够用了,可这里不一样,这里承载的灵魂就有点庞大了,你们这次进来了几个生者?” “……两个。” “那还好,两个的话不会怎么影响到这里的运转,你对这里应该没有什么了解,正好我今天心情不错,所以破例给你介绍一下吧。” 卡戎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站直身子,挥了挥手,顿时,这一艘船开始沿着被污染的水流和机械,朝着一个面驶去。 “这里名为沉沦,是一个坟墓,一个棺材,一位神明死去之后的尸体,在生者死去之后,信仰神明的人就有可能进入到这里来,诺……就是那里,第四面,那里就是死者聚集的地方。”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 勿忘寂静中何等安宁(下) “轰隆轰隆……坐稳点,现在可是难得的机会,这里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流速完全不一致,而且时时刻刻都在变化之中,总体来说,这里还是慢了点,距离上一次第四面的清理应该过去了一百二十年了吧,换算到你们现实之中其实也就过去了不到一年,没办法,这个国家又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虔诚的信徒,这个国家每年才死两百多万人,这其中应该只有不到二十分之一的死者会进入到这里,然后被放置在第四面,等到他们褪去了作为人的部分之后,我再去清理掉。” 这一艘船的‘船舵’看起来很奇怪,并不是那种圆形的船舵,而是一个圆球,镶嵌在古铜色的框架之中,而控制这一艘船的方式,就是用双手旋转着这一个圆球,此时卡戎就是这样,她把圆球向前推动的时候,船只也在向前移动。 “生理机能上的死亡意味着承载着灵魂和思维的躯壳不能够继续使用,但在那个时候,他们仍然是人,而在他们的大脑之中有一种信仰,信仰一个名为神的存在,当然了,我不会去管理他们信仰什么,只是,承载着这个神明的思维和灵魂是不能够直接进入到死者的国度的,因为这不被允许。” “为什么?” “因为神明已经死了。”卡戎目不转睛,作为船长,它的目光必须一直看着前方的那个平面,“在很多年前就死了,他们现在信仰的是一个不存在的神明,那个家伙以为躲到过去就能够避免死亡,但很显然事实没有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子运行,现在神的位置上坐着的可不是五十星的人们所认为的神,一切承载着那所谓神明的思维都是不被死者世界所容许的,他们必须被清理那部分的内容,而最简单的清理方法,就是遗忘,用几十年,几百年的时间,让这些灵魂遗忘掉。” 遗忘,是最好的工具,好到足以让一个虔诚的灵魂遗忘自己的信仰,好到足以让卡戎收集到足够的死者。 “那些,黑色的东西。”娅瑟说,“它们曾经都是人。” “哦哦哦,你已经去过那边了是吧,对啊,在遗忘掉之后它们都会变成那样,那是灵魂在非自然中最纯粹的模样,对于你们人来说可能有点恶心,不过没有办法,认知阻碍加上隔阂,而且你是一个活人,你没有办法看清楚那一份灵魂的本质。” 活人,娅瑟·汉弗雷斯咀嚼着这一句话。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船只震动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这一艘船已经到达了边界,和这一艘船紧密相连的,就是第四面,刚才娅瑟所在的那一座城市,那一座由人构筑出来的城市,船只开始接触那城市了,那和他们相互垂直起来的城市,这一条船只就这么撞了上去,没有任何停顿。 她看见,卡戎将那个立方体猛然向上一扯。 整一艘船的前部分直接抬了起来,朝着第四面压了上去,先是触碰到了某个建筑物,将那个建筑物径直撞碎,恍惚之间,娅瑟看见那建筑物之中还有些许黑色的污浊物——那些第四面的原住民,现在在这一艘船面前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被那船的前端碾碎。 和这一艘船相比,那些建筑物实在是太过于渺小了,三十米宽的,三百米长的船,那些建筑物哪怕放上来应该也没有什么作用,更别提那些黑色的污浊物了。 “你不是要将它们收集起来吗?” “你以为这么大一艘船是干什么用的?”卡戎白了娅瑟一眼,“这是清扫,那些灵魂已经忘记了作为人的一切了,省点力气,直接碾过去就行,船会把它们收集起来的,这条船叫阿克隆,它会将那些灵魂吃下去的。” “那,最后你要怎么把它们送到那个什么死者世界之中?” “这就是商业机密了,人类,让你乘坐这一条船已经是因为我心情好,不要问那么多你不应该了解的事情,这样对我们都好,上一次好奇宝宝已经因为认知阻碍变成疯子了,那个叫什么依诺的厨师,好像是叫这个吧……”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娅瑟说,“怎么离开这里?” “我本以为这会是你第一个问出来的问题。” 听到娅瑟的询问,卡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仿佛等待这个问题很久了,那是一种狡黠的笑,或者什么恶作剧得逞的笑容,它毫不遮掩自己的目光,随后,它抬起手,扯了扯自己的船长帽,用那一顶帽子遮住自己大半部分的脸。 “这里是一个坟墓,一个棺材,一具尸体,这里只应该存在死者,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跑进来的,但想要离开的话,就死一次吧。”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这可不是玩笑,就连这些已经死去的人我都得等它们的灵魂变得纯净之后再运输出去,这里只有死人能够离开,你可以想想用什么方法才能够让自己变成一具尸体,大不了出去之后再复活就行了。”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哦,也不是没有,你把这里拆了就行。”卡戎指了指天上,“归根结底这也只是一个坟墓,把这个坟墓拆了就行,拆了,里面的东西自然就能够出去了,不过如果你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你也不会去思考用正常的途径离开了。” 说到这里,卡戎好像已经无法压抑住自己的表情了,它捂住自己的嘴巴,才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来,它转过身继续操控那一个立方体,让这一艘船慢慢碾过整一座城市,从第一个建筑物开始,每一个由人类的双手构筑出来的建筑物,都在船只的碾压下化为尘埃。 而在从一个面转到另一个面的时候,船只好像并没有经历重力的束缚,从始至终,娅瑟的双脚都踩在这船只上,对于她来说,重力的方向一直都在自己的双脚之下,在刚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似乎重力的变换并不作用在这一条船上,亦或者,这一条船就是重力的方向本身。 船只依旧在航行,那些建筑物在船只的压力下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她看见不少黑色的怪物嘶吼着离开了建筑物,有紧接着被碾为尘埃。 “就没有一个……我是说一个,就没有一个仍然保留着神志的人吗?” “那肯定是有的,比如说在这里只度过了几年的人或许还保留着某些理智,那重要吗?不重要啊,只要在这里停留个几年,属于人的躯壳就已经开始退化了,毕竟这里更多的都是这种纯粹的灵魂,共同排斥着每一个新来的人,如果不融入其中的话,是没有办法继续停留的。” “对了,他们说杀死一个外来者就有离开的机会。”这时候,娅瑟想起了自己听见过的话语,外来者,那些怪物一直都在追寻着一种名为‘外来者’的存在,“这也是假的吗?” “半真半假吧。”卡戎挠了挠自己的面颊,“我说过了,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在自己的思想之中寄托了‘神’这个概念的,而纯粹的灵魂极为不喜欢那些被别的东西沾染过的人,所以这就成为了一种扭曲的共识,杀死一个新来的人只会加速那个灵魂变得纯粹的速度,等到灵魂变得纯粹的时候,离不离开已经不重要了。” 嘎吱,嘎吱。 这是船只碾过灵魂的声音,在船的下方,不知何时已经敞开了口子,将那些灵魂一同卷入其中,黑色的污浊物们嘶吼着,然后消失不见。 娅瑟感受着血液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流淌着,那冰冷和温热一同在她的体内交织,她将那长剑放在腰间,长剑的一小部分化作丝线,从侧面刺入到她的身体之中,这就是此时的循环,她看见自己在之前停留的那个酒馆,还是咖啡厅的什么东西,那仅有的能够和她进行对话的老板此时也离开了建筑物,不知怎么的,她看见那老板似乎是抬起了头。 即便是一团黑色,她好像也看见了老板的眼睛。 老板的眼中好像是一种不可置信,紧接着就是释然,坦然地接受了,和别的怪物不同,这位仍然存有思维的存在闭上了眼睛,娅瑟想说点什么,思考了很久,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最后,她只是呼出一口气,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机械构筑的庞然大物从人用双手搭建起来的建筑物上经过,轰隆的声音继续响彻,她听见了卡戎的欢呼声,在船每一次碾过建筑物的时候,卡戎都会欢呼一声,似乎这样子她会很开心,事实证明也是如此,卡戎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有停下来过,看着一个接一个‘纯粹的灵魂’被名为阿克隆的船只吞下,咀嚼。 这都是怪物,娅瑟告诉自己。 黑色的污浊物是怪物,这一条船是怪物,卡戎是怪物,这一整个立方体空间。 都是怪物。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壹 寒月洁白似冰屑(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纸上城池·其三】 我看过无数次日出日落, 在大地上,森林和群山都被笼罩在光芒之中 在大海上,为五彩的云朵增添上一抹血橘色 在无垠的大海上划进划出 我看过无数次月亮 满月如金币,寒月洁白似冰屑,新月宛如小天鹅的羽毛 我看过大海平静如止,颜色如缎 或蓝如翠鸟,或如玻璃般透明 抑或如乌黑褶皱的泡沫沉重而危险的翻动着 ——杰拉尔德·达雷尔,《情书》。 这是第四轮,第一轮是自由活动,而第二轮,第三轮则是正式开始,现在是第四轮,暮黄残叶站在建筑物的五楼,他手中的骰子已经落在了地上,数秒之后,六点显示在了骰子的最上面,是的,这一次的点数是六点,对于现在的暮黄残叶来说,这个六点反而是最不需要的,毕竟,现在的处境并不是很有利。 因为他不知道另外两位玩家在哪里。 六点,若是将这所有的点数全部用来移动,他可以向前六个单位,不过他得想办法在这个建筑物的五楼直接到达六个单位外的五层楼,不能够下楼,垂直距离的移动也受限,如果要选择下楼,在去到一楼之后就只剩下一点的单位距离移动,可是这一点相比起整一个棋盘,又显得如此渺小。 所以,这六点应该换做另外的用处。 比如,属于他自己的污染物。 在一个很经典的棋盘游戏飞行棋中,投掷出六点的人可以选择将属于自己的一架飞机放置在初始地点,或者让自己的飞机向前进六格,这六点就是对棋盘上飞机的控制,而现在,他可以使用这六点,对棋盘上的事物进行干涉。 比如那一辆小汽车。 照片中的小汽车依旧在那里,位置没有改变,虽然这么做会暴露出自己的能力,暴露出自己能够在这一个地图上做到的事情,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游戏也是一种信息上的交换,用一部分的信息换取另一部分的信息,舍弃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内容,化作烟雾,将最重要的部分保留在自己手中。 这就是他要做的事情。 六点,这个点数足够他干涉一次游戏中的事物了,这个游戏中的事物,指的自然是照片之中的,属于玩家的物品,比如,一把枪,一杯饮料,以及,一辆车,虽然这种可能性约等于零,但他就是需要确认一下,确认一下那两位玩家是否还在小车之中,这对于他而言很重要,因为现在已经是第四轮了。 骰子是能够留存的,在一轮之中留存下来的骰子,将会在下一轮减去一点数值,以此类推,但这个条件是作用在骰子上,而不是作用在回合上,这意味着,在第二轮投掷第一轮的骰子的时候,点数减一,但是在第二轮投掷第二轮的骰子的话,就不会受影响,而第一轮的骰子到了第三轮,点数再次减一,相当于在原有基础上直接减去二点,这样子哪怕是扔出了六点,也只会留下四点可用数值。 从各种方面来说,储存骰子这个选择是最不明智的,得不偿失,固然,储存骰子能够在一个回合之中迅速制造出优势,但每一个回合减去的数值足以让单个骰子的意义变得渺小起来,尤其是储存三四个回合出去,投掷出骰子能不能得到数值都是一个问题。 “我选择‘检查’。”看着那六点的骰子消散,暮黄残叶靠在窗台上,看着照片上那一辆小车的位置,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很难,只能够看到一个大致的方位,具体的细节也被那些建筑物和树木遮挡起来了,不过没关系,在检查之后,距离上的问题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检定坐标单位格。” 他伸出手,朝着照片之中的小车按了下去。 一个游戏的地图具有‘延时性’,换句话说,在信息不共享的情况下,一方的信息不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另一方的耳中,也就是说,此时暮黄残叶拥有的地图并不是‘此时此刻的当下’,而是在上一次观察之中记录下来的各种坐标。 这就是信息上的延迟。 所以,这一次的观察,就是一次更新信息的机会,当然了,他所检查的内容并不是完全正确的,而是取决于他看见了什么,他的手穿过照片,将景色‘拉’到自己的眼前,那一辆小车,是,那一辆小车还在原地,他用两只手指夹起照片之中的小车,提起来,然后摇晃,晃动着,晃动着,除了小车之中的某些装饰物,没有别的东西了。 那两个玩家并不在小车之中。 而也就是在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之后,照片之中的景色更新了,他看见了小车周围的些许景色,都是普通的人,正在交谈的人,正在漫步的人,正在匆忙的人,第一眼看过去,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一个孩子正在舔着冰淇淋,这个天气吃冰淇淋很容易闹肚子,有一个少女正在柜台前等待什么饮品,有一个老爷爷正在看着报纸,就这么直接看过去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很平和。 不在原地了? 真的不在原地了吗? 两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暮黄残叶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单元格,盯着照片之中的景色,这是他暴露自己之后的机会,如果不能够在这一个机会之中找到什么线索,想要再次使用同一个方法来获取信息,就没有什么可能性了。 叮。 指针从一开始转动,然后,转动到二,照片和暮黄残叶的联系断开了,现在,他已经无法将手伸入到照片之中,照片之中的景色再次凝固,静态的照片,没有任何异样的照片,唯有那一辆小车,在经过摇晃之后残破了一些,有点摇摇欲坠,车门敞开着,车身也有一点点变形,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五十星,纽加哥。 两分钟……两分钟,一百二十秒,在这一个两分钟,这一个回合之中,那两个玩家又会怎么做呢?刚才的回合并没有什么停顿,那两个人没有进行移动吗?还是说,他们移动的单位格子很小,小到两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了?一个人全力奔跑的话,两分钟能够奔跑大约六七百米左右,在选择移动之后就不能够借助污染物的力量,也就是说,只凭借双腿,在回合一开始就选择移动,全力奔跑,两分钟也只够移动三到四个单位格。 三到四个单位格…… 刚才是‘两个人’都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移动而暂缓游戏的进度,小车的位置也没有出现变化,而使用不属于两个人的交通工具进行移动的话,又需要点数支付,那么,那两个人是否在停留在原地,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如果依旧停留在原地,那么此时靠近的话,思维是否会再次被打断?如果已经进行移动了,两分钟的时间,那两个人又能够移动到哪里? 两分钟的时间过去,二再到三。 依旧是两分钟的时间,完美地卡在了思考时间即将结束的时候,两分钟,每一次两分钟都会让暮黄残叶感到更加棘手,两分钟的时间能够做什么,移动?检查?躲藏?还是说他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对方只是根本没有玩过游戏的普通人? 深呼吸,深呼吸,暮黄残叶告诉自己,深呼吸,等到下一个回合,等到下一个回合就好,现在先计时,继续计时,如果依旧是两分钟,那就意味着对方可能没有移动,在无法保证两分钟的时间能够行走的路程下,是不够四点及以上的移动的,必须超出两分钟,而只要移动时间超过两分钟,他就能够通过计数计算出来。 他看着那一根时针,用来计算思考时间的指针。 两分钟,数字从三转到了一。 ——依旧是两分钟,不多不少。 暮黄残叶扔出了骰子,四点,对于此时身处五楼的他而言,四点并不足以支撑他下楼,所以,他必须换一个方法。 “我选择移动。”他说。 移动方向是向前,还是向后?当然是向前,在目光所及之处无法窥见另外两位玩家的时候,在对方每次都精准卡着两分钟的思考时间的时候,再保持距离反而是对自己不利,因为,他才是更加靠近起始点的那个人。 他推开窗户,看着前方,四个单位距离,四百五十米到六百米的距离,直接从楼房之间到另一个楼房之间,不产生超出边界的垂直距离移动,如果是让别人来做或许会有点麻烦,不过对于随时携带着照相机的暮黄残叶而言,他有办法。 将外衣脱下来,在建筑物和建筑物的范围之中存留的‘绳索’,就是他移动的方式,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工具,也是为了拍摄这一张‘照片’而做出的调整,为了让构图更加完美,整个区域中他都增添了不少小物件,而现在,这些物件就是他移动四个单位的工具。 他从窗户之中跳了出去。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贰 寒月洁白似冰屑(下) ——你的手制造我,建立我。求你赐我悟性,可以学习你的命令。敬畏你的人见我,就要欢喜,因我仰望你的话。 用衣物勾住那些坚硬的绳索,双手抓紧,借着这微弱的高低差,几十米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米的高低差距,按理来说,这样子的高度应该是不足以支撑滑动,然而,若是衣物的材质使用那种柔顺的,换句话说,若是衣物是专门为了这种滑动而制造出来的,那就别当另论了。 就比如现在的暮黄残叶。 四点的距离,六百米,这六百米是必须经过的路程,因为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单位的边界,如果向前四个单位,六百米后所触及到的,也只是另一个边界,堪堪跨过边界,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四个单位,除非是什么擅长运动,以人的双腿在两分钟内跑完,身体上也会很明显地展现出疲惫感。 这对于游戏之中的人而言是致命的。 暴露出疲惫感,就相当于告诉能够看见自己的所有玩家,自己进行了一次剧烈运动,奔跑,而为什么会在此时进行奔跑了,是因为移动,‘移动’,只要意识到这个词汇,自然就会明白这个人做了什么。 然后,下一步就是意识到,这个奔跑的人其中一位玩家。 暮黄残叶自认为不是很擅长运动,引体向上做不了几个,哪怕是现在通过衣物和绳索在建筑物上进行移动,也让他的双手感受到疲惫,两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他向前移动的距离却没有多少,这是很正常的,在从一个建筑物的五层去到前一个建筑物的五层的时候,他是从一个五层楼的‘最上方’来到了‘最下方’,换句话说,在来到新的建筑物之中的时候,他第一步是重新去到上方。 将衣物从绳索上取下,然后去到另一个绳索上,短暂休息一下,就开始第二次,好在这种滑行并不需要他扯着自己的身体向上,因此不擅长引体向上的暮黄残叶也能够做到,只是,疲惫感是无法褪去的,不是双腿的疲惫,是双手的疲惫,用双手承载着自己身体的重量,承载着自己的身体,将整个人的质量放在双手上,这就是他做的事情。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过去了多久?五分钟?八分钟?暮黄残叶靠在墙壁上,背靠着墙壁,他喘着气,闭上眼,双手的疲惫感一时半会应该是难以消除的,这算是一个不利的点,而优势在于,他在高处,刚才自己的转移不会被看见,既然那两个人不在小车之中,那他们就不会看见,这些单位距离足以让人眼将他的声音看成一个小小的点。 黑色的点。 哪怕真的被人看见了,在此时这个建筑物之中,自己也处于绝对有利的位置,高度,以及可视范围,从建筑物的窗户外看下去,能够将一大片的地方尽收眼底,而五层楼的高度也不会超过三十米,这远不足人眼可视范围的极限。 甚至,他能够清楚地看见下方发生的景色。 深吸一口气,等待着下一个计时开始,下一个,是二号,他看着指针转到二这个数字上,二,这一次,还是在两分钟之内吗?他思考着,如果还是在两分钟之内,移动的骰子应该不会超过四点,五点的话就有点极限了,一到四点的移动距离,还在一个较为安全的范围内,他,而在最重要的部分是,此时是他在追人,并不是对方在追他。 主动权在他的手中。 现在是第五轮,第五轮的第二个行动顺序,暮黄残叶看着时针,又看着手中的表,他要在二号和三号的时间之中观察,观察路面上的人,观察远处的人,下一个回合就应该要离开大楼了,从高处没有找到什么有利的信息的话,回到地面上将自己掩藏起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若是对方也选择躲藏,那在高处也没有任何办法。 “呼……下楼的话,需要五个点数才能够离开。”暮黄残叶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五点的话……有点困难,别的楼层没有放置绳索,那些地方拍出来的构图也不怎么好看,现在想来,要是早知道今天会开始游戏,就应该好好布置一下场地的。“ ——这也是他的优势之一。 在进行游戏之前,能够提前一步在场地上进行布置,因为,以拍摄出来的照片作为游戏地图的话,在照片之中的物品自然也是属于地图的一部分,虽然在游戏开始之后所有权并不在他的手中,借用一下却是在规则容许之内。 就比如绳索。 而若是在必经之路上藏好什么装备,自然也能够通过‘获得道具’这种在游戏中常见的方式,将‘没有归属’的物品收入囊中,只要藏的够隐秘,就能够保证物品被自己收获,经过了这么多次游戏之后,这也算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小技巧。 游戏的规则是不断书写到更详细的,而借助规则的力量不断让自己获取到更多的优势,就是玩家们需要做的,不论是找到规则之中的漏洞也好,还是顺应规则为自己找到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也好,这都是在容许范围之内。 两分钟。 数字从二转到了三。 又是两分钟,又是两分钟……为什么?暮黄残叶捂着自己的额头,为什么?他不知道,为什么又是两分钟,从概率上来说,每一次骰子的投掷都会有三分之一的概率超过四点,六分之一的概率投到六点,现在是第五轮,去除掉第一轮的自由时间,对方两个人已经有了六次投掷机会,算上这一次就是第七次,而在这七次投掷之中,每一次的时间都在两分钟之内,对方是真的没有长距离的移动?还是说,对方有什么手段能够在短时间内进行长距离的移动?不,不应该,小车还在那里。 如果有更有效的移动方式,就不会使用小车作为交通工具了,而既然不使用小车,在移动距离在五点或者六点的时候,两分钟的时间是不够的,自行车?那片区域应该没有自行车,而且,自行车也必须是属于那两位玩家的才能够使用。 而‘交互’的话,算上移动和对白,两分钟的时间也是不够的。 所以,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时间,他要等待的是一个超过两分钟的时间,超过两分钟,就代表着移动,长距离的移动,如果是污染物的使用,在使用之后也不会给太多的时间,两分钟,这两分钟就是极限,不是说给两分钟的使用时间,而是两分钟思考时间就是算上了污染物使用的时间,换句话说,如果用了一分五十五秒来进行思考,那么最后的五秒钟就是污染物的使用时间,没有宽容。 然后,时间到了两分钟。 ——指针没有变换。 暮黄残叶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终于,终于超过了两分钟,对方在移动,正在移动,这个回合能够确定了,如果不是移动的话,是不会出现超过两分钟的时限的,对方正在移动,三号正在移动,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终于啊,终于等到了一次移动。 继续,继续,持续的时间越久,就意味着对方移动的距离越长,第一次进行游戏的人是不懂得控制‘速度’的,毕竟在完全不了解规则的情况下,只能够根据规则的提示进行,多少个回合能够让人意识到更多的规则?这就得看那些人‘具体’做到了多少了。 第四分钟二十一秒的时候,指针从三转回到了一。 四分二十一秒,四分二十一秒,暮黄残叶长呼出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这个时间代表着对方进行了很长一段距离的移动了,哪怕是步行,这个时间也足够步行四个单位,如果是奔跑,那六个单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对吧。 ——你是我藏身之处,又是我的盾牌,我甚仰望你的话语。我趁天未亮呼求,我仰望了你的言语;我趁夜更未换将眼睁开,为要思想你的话语。 ——求你叫真理的话总不离开我口,因我仰望你的典章。我要常守你的律法,直到永永远远。不知名的怪物啊,我仰望了你的救恩,遵行了你的命令。我心里守了你的法度,这法度我甚喜爱。我遵守了你的训词和法度,因我一切所行的都在你面前。 骰子再次出现在了暮黄残叶的手中,第六轮,这是第六轮了,他握着骰子,然后扔出,还没有看点数是多少,他就已经说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要‘下行’。”他说着,便朝着楼梯走了过去,现在是建筑物的第五层,不出意外的话,想要回到一楼,应该还需要进行一个回合,毕竟这一次的投掷有三分之二的概率无法一次便达到一层,更大的可能性还是去到路途的一半。 但是不要紧。 因为对方已经移动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叁 她的绮丽震惊你(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十】 春天里,当安静的公园披上了夜网, 东方的夜莺徒然向玫瑰花歌唱: 玫瑰花没有答复,几小时的夜沉沉, 爱的颂歌不能把花后惊醒。 你的歌,诗人啊,也这样徒然地歌唱, 不能在冷冰冰的美人心里唤起欢乐哀伤, 她的绚丽震惊你,你的心充满了惊奇, 可是,她的心依然寒冷没有生机。 ——普希金,《夜莺与玫瑰》。 那一本白色的笔记本依旧在空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笔记本却没有任何变化,固定的,不只是位置是固定的,时间仿佛也是固定的,没有任何变化,灰尘也没有落在笔记本上,它就在这里,和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于同一个维度。 这也是事实。 【collection b-009纯净定理】,魔女的收藏,诞生于九州的污染物,出自记忆的魔女尼莫西妮,提取记忆,凝练实质,这被提取的部分就是伊卡的记忆,作为一个超忆症患者,伊卡的记忆可以说是详细而且丰富的,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再到进入到九州,那些记忆被整理归纳,一部分收入到笔记本之中,一部分留存到脑海之中。 而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纯净定理的力量。 这部分记忆是储存在笔记本之中,这一额就意味着,能够提取出来,这种提取分为两个部分,第一,是将内容化作图像亦或者文字呈现在纸张上,然后撕下纸张,就有了一个化作实质的记忆,第二的话,就是将记忆所代表的事物取出来。 比如,在脑海之中记下一颗苹果,包括质量、组成部分、外形、颜色,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做到,对于伊卡来说,这很简单,笔记本并没有治好这个病症,只是将她从无止境的记忆之中拉了出来,给了她一个方式来将记忆整理归纳。 只需要翻开笔记本,就能够翻到自己所需要的部分。 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她需要在自己脑海之中记录下来的,只是目录,笔记本的目录,只需要在脑海之中记下这些最为关键的目录信息,剩余的部分,白色的笔记本会告诉她的,翻开笔记本就能够看见所需要的那部分记忆,方便,非常方便。 而且有效。 而最后,纯净定理带给伊卡的,是生命,如果说加入‘影’这个组织是为了赚钱,或者是为了获得什么权力,那么纯净定理绝对是最大的功臣,她能够方便地出售和收集信息,依靠的就是自己大脑的病和笔记本,大脑的超忆症会让她记住一切,而笔记本能够将她的记忆当做商品一样提出,售卖给需要的人,缺一不可。 生命也是如此。 有人提出过这样一个问题,假如有这么一个人,一个克隆人,拥有和本体一样的记忆,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性格,全部都是一模一样的,那么,这个克隆人和本体有什么区别吗?答案是没有,当本体和克隆人一同出现的时候,谁是本体谁是克隆人已经不重要了,两个都可以算是本体,在相遇的那个节点开始,就是同一个人在一个时间点开始会出现的不同可能。 伊卡也可以。 将自己当下的状态储存,记忆、身体状况、思维……总而言之,是当下自己的一切全部储存起来,然后在某一个时间读取,将这一个存档覆盖上来,抹去记录之前的姿态,以储存下来的状态睁开双眼,这也是笔记本能够做到的事情。 并非治疗,并非治病,只是读取,也可以说,在进行了储存之后,在储存这个行为做出之后,继续行动的伊卡就不是纯粹的伊卡了,而是一个由污染和生物结合而成的怪物,和本人没有区别,只是生命的形式不大一样罢了,对于人来说,这样子的区别是无关紧要的。 ——五十星,纽加哥,‘沉沦’坟墓。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重力方向第四面。 空中的笔记本终于出现了变化,页数翻开,翻开,只见在笔记本上依旧在书写着新的文字,文字的记录速度很快,包括了心理的描述,包括了动作的记录,一个人在一个时间能够做的一切都被这一个白色的笔记本记录了下来,但就在记录的过程中,文字忽然停顿了,宛若卡壳的机械,发出咔哒一声之后就失去了动静。 然后,笔记本上的文字开始消失。 从正在记录的那一个字开始,文字在飞速后退,抹去了动作,抹去了思维,将一段时间内关于人的一切全部抹去,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都不算数了,记录褪去了。 直到这些文字被删除到了‘记录’的时候,也就是储存的时候,到这里为止,文字没有继续消失,而那储存的位置开始被读取,一点点读取,从伊卡的生理构造开始,从她储存时候的一切开始,将这一份伊卡读取出来。 ——我要坠入黑色了。 ——一枚骰子,六个面,一具尸体,六个部分,这是用一个立方体装载起来的尸体,那么,这到底是谁的尸体呢?那一只眼睛,那一只眼睛又到底是什么呢? 这就是笔记本上最新的文字,也是在坠入到黑色之前,伊卡的记忆之中记录下来的最后的文字,而这一份记忆将成为读取出来的伊卡的基石,先是她的轮廓,然后是外衣,将伊卡这个人在这本书的旁边构筑出来,然后白色的笔记本融入到了伊卡的身体之中,至此,读取完成,伊卡睁开了眼睛。 紧接着,她就开始顺应重力的力量坠落。 “……重力方向是第四面,从记忆来看,刚才的黑色那一面让我‘死亡’了一次,读取部分回到了记录的地方。”伊卡寻找着自己大脑之中的信息,然后做出判断,“不过,黑色的那一面会让人死亡吗?还是说我做了什么会让自己死亡的事情。” 她在思考。 “距离第四面的垂直高度应该还有一段时间让我坠落。”伊卡感受着因为下坠而吹拂自己的空气,这也是仅有的能够感受到‘风’的时候,正常,若不是有气体的存在,在进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就应该因为窒息而陷入昏迷了。 笔记本在她的面前翻开,给她展示着在储存之前的记忆内容。 “这一份记忆储存已经失效了,再算上第二面的那一次储存,看样子得更新一下了。”伊卡看着笔记本上的文字,继续计算着内容。 但是,在坠落的时候,伊卡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根据自己的记忆,第一面的湖泊里面是眼睛,而她刺破了那只眼睛,眼睛之中有污染涌出,而此时也确实是这样子,那些液体掺杂着污染一同落下,朝着第四面坠落,而顺着那些液体看过去,更加能够看到奇怪的地方。 那里有一条船。 不不不,一条船不足以形容那东西的庞大,游轮?还是别的什么,应该只有历史上那一条沉没了的船能够和这个船只比较一下吧,不太对劲,这一条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上面是否存在着‘危险’? 她将手伸入到笔记本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望远镜。 有关于望远镜的构造从大脑之中被抹去,记忆被提取,记录下来的一切化作实质,呈现在她的手中,此时,她对望远镜的印象只留下了使用方法和名字,其余的部分就是构筑望远镜所需要的记忆了。 借着望远镜看向那巨大的游轮,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娅瑟·汉弗雷斯。 是的,此时的娅瑟·汉弗雷斯就在那一艘船上,看来,就在自己坠入到黑色的这些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啊,可惜现在没有办法通过手机上的时间来确认过去了多久,储存和读取的时候读取的自然是储存的状态,这也就意味着,手机上的时间还是从刚才储存的时间开始计算的,在储存到读取的这段时间,手机上是没有记录的。 好了,接下来应该思考坠落的问题了。 声音的传播速度,再加上下坠的速度,已经自己和娅瑟·汉弗雷斯的垂直距离差,等到继续下坠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伊卡开口了。 “接住我!” 她这么喊道。 在这个较为空旷的世界中,她的声音是如此清晰,在不到三四秒的时间,就传入到了娅瑟的耳中,而娅瑟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很快,天空之中坠落的伊卡就进入到了娅瑟的视线之中,重力方向是第四面,也就是娅瑟的双脚之下,娅瑟叹了口气,甩了甩手。 血液从身体之中流出,在空中开始承接住伊卡的身躯,下落的速度很快,所以,温热誓礼的力量被娅瑟发挥到了最大,先是包裹住伊卡,然后开始减少伊卡的降落速度,等到伊卡差不多落地的时候,那速度已经到了人类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了。 于是,在一段时间的分别之后,两人又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肆 她的绮丽震惊你(下) “黑色的那一片是死亡。” 伊卡没有多少形象地坐在船只的边缘,从自己的脑海之中提取着记忆,然后把自己的所见继续记录到白色的笔记本之中,双眼所见,双手能够触及的一切,在这一条由机械和齿轮构筑而成的巨大船只上,她难得的说出了不需要支付报酬的信息。 “事先声明,哪怕我的判断出现了问题,之前的交易已经完成,我可以将信息进行补充,但我不会退回你支付的筹码。” 休息了大约三十秒之后,伊卡用手撑住一旁的机械,站起身,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没有沾染灰尘,只是单纯地拍两下,也算是对自己的仪容仪表有所交代了,她合上笔记本,那些看见的景色就这么书写进了她的笔记本之中。 这一个面她并没有来过。 目前的六个面,她已经去了五个面了,只剩下最后的那个空旷之处,而在探索每一个面的时候,她在大脑之中构筑的‘印象’也越来越详细,而现在,还差这最后一个面,那个空旷之处,如果将六个面的内容全部记录下来,那就能够在笔记本之中构筑出这六个面的立方体,能够构筑出这个坟墓。 ——一定很值钱。 不论是卖给家族,还是卖给影,卖给谁都好,能够获得到的利益绝对不少,这些内容哪怕只是记录成册,卖给五十星的政府都是可以的,卖给摩门也可以,总而言之,非自然,哪怕这个东西在这个世界上知道的人都不多,但其中蕴含的利益足以让所有人疯狂。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内容。”娅瑟说,“我没有必要反悔这个交易。” “那和你做交易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伊卡伸了个懒腰,她将自己的视线投在不远处的那个拉扯着立方体的身影上,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穿过那中性的身躯,她能够看见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我们在这里的对话,会被第三个人听见吗?” “我不知道。” “随便吧,听不听得见都行。” “你发现了什么?” “这里是一个坟墓,这一点你已经确认了,对吧?” “嗯。”娅瑟指了指卡戎,“它说的,这里是一个叫做‘沉沦’的坟墓。” 在将伊卡接到船只上之后,娅瑟将自己从卡戎口中听来的信息大致和伊卡说了一遍,说实话,这些信息一个人捂着也没有什么必要,既然卡戎会告诉她,那么也肯定会告诉伊卡,这是无法阻止的,与其瞒着,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说不定还能够换取什么有利的信息。 毕竟,伊卡是一个商人。 娅瑟已经确定了,伊卡是一个很纯粹的商人,因此,只要付出足够的筹码和利益,伊卡就绝对不会‘背叛’,也不会提供什么虚假的信息。 包括这个立方体的本质,包括坟墓的信息,包括这里的名字,还有这条船的名字,以及此时卡戎正在做的事情,这些信息就这么一股脑地被娅瑟塞进了伊卡的记忆之中,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娅瑟也在观察着伊卡的动作,具体一点,是观察伊卡的那个笔记本。 伊卡并没有翻开笔记本。 “第一面是眼睛,第二面是墓碑,第三面应该是皮肤表层,第四面是闯入的灵魂,第五面还是未知的,而第六面,据我所知,应该是死亡。”伊卡向娅瑟展示了一下笔记本,当然没有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内容可是收费项目,“具体是怎么判断的我不能够告诉你,和你确认了时间,这里的死亡时长是五十九秒钟。” “我不是很能够理解这句话。” “我知道这句话很难理解,你只需要知道就可以了,五十九秒,这是死亡的时间。” ——这就是伊卡在读取之后和娅瑟的时间差。 储存,然后坠入,在死亡的那一刻,这一段内容开始被抹去,抹去的时长是五十九秒,而在储存和死亡之中的时间得以保留,这出现在笔记本上的异样,让伊卡大致猜测到了什么,在这里,死亡并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会一件会持续五十九秒中的过程。 这五十九秒,是立方体之中的事情,还是现实的时间,这就需要另外进行佐证了,只可惜没有足够的证据,不然,她就不会用推测的语气来介绍,而是直接将自己的结论放到台面上,死亡,长达五十九秒钟的死亡。 这就是那一片黑色。 “第五面还没有去过吗?” “没有,第五面和第六面给我的感觉是最危险的,本来我是准备去第五面的,但是我坠落了很久都没有到达第五面的实质上,我觉得,第五面很有可能没有任何一个能够让我们落脚的地方,那只是空旷。” “那如果从相邻的面过渡到第五面,这种方式可行吗?”娅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第五面存在边界,那从相邻的面应该是能够到达的。” “我们现在不就是吗?”伊卡看向远处,“我们现在正在去的,不就是第五面吗?” ——那一艘船在灵魂与遗弃之地航行,没有船帆,没有船桨,那被污染的水就是承载它的浪涛,那被卷入其中的纯粹灵魂就是它的燃料,不需要航标,不需要罗盘,它所在的地方就是海洋的正中央。 正如伊卡所说的,即便此时的船正在碾压着第四面,将那些建筑物一点点碾为尘埃,将那些灵魂吞入到船只之中,但是不难看出,从第二面出发的船,经过了第四面,正在以一个稳定的速度朝着第二面的对立面,也就是第五面行驶过去。 “我在想,当这一条船真的到达了‘边界’的时候,进入到第五面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会直接坠入到一片虚无之中?”说到这里的时候,伊卡的脸上还露出了一种笑容,“还是说,那些空荡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那里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呢?” 这个猜测很有意思,伊卡这么想着,这个猜测非常有意思,每一个面都应该有什么,哪怕是看起来黑色的第六面,也存在着一种死亡,那么,那个最为空旷,也是最为普通的第五面,到底又有什么东西呢? “你想做什么?” “娅瑟·汉弗雷斯,你刚刚告诉我,‘死了’就能够出去了,在你的眼中,它是一个非自然的人形,和人类倒是没有什么区别,这也很正常,因为你看不见,所以你可以短暂地信任它,不过我做不到。”伊卡拍了拍娅瑟的肩膀,“它了解这里的一切,这里的重力顺应它而改变,就连这里原有的事物也会被它轻易扭曲,在我眼中,它比魔女还要危险。” “你还是要去第五面吗?”娅瑟问。 “这六个面我只剩下第五面还没有去过了,你知道的,就差这最后一个面,说什么都得好好看看,不是吗?” “你没有足够的手段。”娅瑟摇了摇头,“就连你刚才落下来的时候都是我接住你的,所以你只能够在这条船上,等着这条船到达那里。” “这里,稍微有一点错误,娅瑟。” 伊卡朝着卡戎走了过去。 “如果让船稍微加点速,也能够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卡戎抬起了头。 娅瑟看见,卡戎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嫌弃,甚至可以说是泛起了白眼一般的不耐烦,这个非自然的存在,冥河的摆渡人,在这个时候真的像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有人的情感,有人的思维,以及,有人的关联。 “好久不见啊。”伊卡说。 “我倒是希望一直看不见你。”卡戎挥了挥手,“别碍着我的眼。” “这是你第几个交通工具了?地铁,火车,汽车,木船,上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还在天方里面骑骆驼,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十六年前了吧?” “有屁就放。” “我要去那里。”伊卡指着远处的那个空旷之处,“带我过去。” 卡戎抓着‘船舵’的手稍稍顿了一下,或许它也没有猜测到伊卡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在经过了大约十秒钟的思考之后,卡戎摇了摇头。 “那边不行。” “卡戎,你的任务是将‘死去的人’带到终点,对吧?”伊卡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沮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这么多年来我应该算是极少数能够重复做你的交通工具的人,现在徐杰夫那个家伙跑到了九州,据我所知他应该有一段时间没和你碰过面了。” “和那个没有关系,伊卡。”卡戎打了一下方向,整一艘巨轮的速度就变得缓慢了下来,继续暂缓,直到停下,然后,巨轮又开始调转方向,朝着侧面那些没有被波及到的建筑物行驶过去,“那个地方是梦湖,世界的边缘之一,你要是过去了,会跌出这个维度的。” “……我没听你说过这件事。” “你应该庆幸刚才你坠入到的是第六面,而不是第五面,这样子我才能够把你从死亡那边带回来。”卡戎松开手,向前一步,然后狠狠地踹在了伊卡的腹部,“如果跌入到第五面之中,别说是我,就算是本质来了都没有办法把你捞出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伍 璀璨于晚霞落晖(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纸上城池·其四】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我是这样的悲伤; 一个古老的传说, 萦回脑际不能相忘。 凉气袭人天色将暮, 莱茵河水静静北归; 群峰侍立,璀璨于晚霞落晖。 那绝美的少女,端坐云间, 她裹金饰银,正梳理着她的金发灿灿。 她用金色的梳子梳着, 一边轻吟浅唱; 那歌声曼妙无比,凡倾听者如痴如狂。 ——海涅,《罗蕾莱》。 二点,很不幸,这一次骰子的点数是二点,这下,可能还需要两个回合才能够去到一楼了,没关系,大不了就再等一下,也有可能下一个回合就能够到达,不管怎么说,只要支付时间,就肯定能够去到‘楼下’。 两分钟,从五楼到三楼,这一次的暮黄残叶走的很缓慢,他就是这么选择的,两分钟并不是极限,只要他想,他可以将这本来只有两分钟的思考时间化作十分钟的步行时间,因为他现在正在‘移动’,只要是合情合理的移动,速度稍微慢点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不断观察着那一张照片。 找到那两位玩家是首要条件,在已经确定对方开始移动之后,自己就是紧随其后的狼,只要保证和那两位玩家的直接距离在六个单位之外,就不用担心对方的那打断思维的能力作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不用害怕。 他只需要在某一个机会之中一鼓作气追上去。 按照他的计算,这是最适合他的方式,作为一个更加靠近‘起始点’的人,作为最理解规则的人,他,暮黄残叶,绝对是这一局游戏的胜利者,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做,这个游戏的规则,这个游戏的有利点应该怎么争取。 他知道的。 两层楼,从五楼到三楼,现在距离地面还有三个点的距离,只要接下来的一次投掷能够大于或者等于三这个数字,自己就能够到达建筑物的第一层。 两分钟,两分钟,两个两分钟过去,他看着转盘的数字从三再度回到一,现在,又轮到自己的回合了,这是第七轮,从游戏开始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七轮了,此时出现在他手中的,是第七轮的骰子,他松开手,看着骰子在地面上转动,一,三,六,二,五,四,一个接一个的数字在他的眼中闪过,最后,停留在了二这个数字上。 可惜了。 可惜这一次的点数并不是三或者以上的数字,他和那两位玩家之间的距离应该更远了一点,没关系,总能够追上去的,而且,根据这一张游戏地图,他们之间的距离只要超过一个限度,那距离反而会开始逐渐减小。 所以他不担心。 只需要确保从宏观角度上自己位于那两个人的‘后方’就可以了,后方是最好的位置,正如同山地自行车比赛的时候领先的永远会比跟在身后的要累,在一场游戏也是一样,站在前面的人不知道自己身后的人到了哪里,除非回头看。 ……除非回头看。 两点,这意味着他又需要继续下楼了,从三楼下到一楼,只可惜不能够离开这个建筑物,毕竟自己的点数只够自己去到一楼,而不是离开这个建筑物,没关系,下一个回合,哪怕只投掷出一点,都足够自己离开了。 他从那巨大的落地窗上看着外面,依旧是如此风平浪静,有说有笑的两个女孩,正在玩耍的三四个小孩,牵着小狗的老人,追逐打闹的青年,很普通的纽加哥,很普通的城市,那些人不会知道,就在他们的脚下,一场立足于现实之中的游戏正在上演。 没有人会知道。 一分四十二秒,这是他从三楼走到一楼的时候所花费的时间,这一次他把时间控制在两分钟之内,但是又极其接近两分钟,这样子,那两个玩家应该就猜不出来他到底是进行了移动还是别的动作,两点的点数也不足以支撑他使用‘纸上城池’的力量, 他看着指针从一转到二,第七轮,第二个玩家不知道这一次,这第二位玩家会选择做什么呢?是移动?还是别的什么,经过这么多轮,这两位玩家的坐标位置应该也已经被打乱了吧,若是那两位玩家的距离被拉远,那就正好适合自己一个个去寻找,一次对付一一个人总比对付两个人要来的方便…… 大脑的思维中断了。 无法思考,无法理解,就连身体的动作也凝固了,双腿不听使唤,以至于他就这么摔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他的大脑之中本应该有很多疑问,但是,他的大脑之中什么都没有,没有疑问,没有想法,一切都被中断了,有人在他的大脑之中按下了暂停键,暂停了他的思维,他的感知,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思考都丧失了。 “……啊。” 嘴巴只能够发出没有意义的音节,他的身体按照本能开始维持平衡,没有意义,已经摔倒在地上了,那么维持平衡又有什么用呢?他看着那指针,依旧指着数字二,现在是属于第二个玩家的回合,而他,作为第一个玩家,思维被人强行打断了。 空白,依旧是空白。 他的内心出现了一种恐慌感,这种没有思维无法思考的感觉让他什么都做不了,无法说话,每当自己的大脑开始尝试组织语言的时候,一切就会消失,那些即将构成的文字也从自己的脑海之中消散,并不是遗忘,他记得,他全部都记得。 但是他就是无法思考。 他的思维被破坏了,他的思考……他……没有,什么都没有,喉咙之中涌上来一种想要吐的情绪,鼻子似乎也无法呼吸到什么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无法和这个世界进行任何交流沟通,他被隔绝了,哪怕他就在这里,他,暮黄残叶,就在这里,在这个建筑物的一层,在人与人之中,可是,他被隔绝了。 那些路人角色发觉不了他,而别的玩家也不在这里。 他就这么在地面上遵从本能挣扎着,身体在没有思维的控制下就只能够做出没有意义的举动,就连从地上站起来这样子的事情都做不到。 叮。 两分钟的时间到了,而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他的大脑之中,思维回到了他的大脑之中,他可以开始思考了,身体的控制权也回到了他的手中,他不敢迟疑,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沾染了不少灰尘,这也让他和四周的人显得有点不同了,灰尘,还有褶皱,他看着那时针从二转到三,赶紧打理着身上的衣物。 ——为什么?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能够打断思维的力量应该就是第二位玩家的,根据使用单位距离的使用限制,第二位玩家和自己的距离……只有不到六点。 不应该啊。 不应该啊,在前两个回合自己都投掷出了不到三点的情况下,自己和玩家的距离应该有很长一段,为什么第二位玩家的能力会作用在自己的脑子之中?他按住自己的大脑,深呼吸,深呼吸,首先,不论对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至少能够证明对方已经在了自己的六个单位之中,这就是最危险的了。 因为现在,对方的能力可以作用到自己身上了。 接下来是第三个玩家,暮黄残叶大致打理了一下自己衣物,开始寻找自己可以‘停留’的地方,让自己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慌乱的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玩家’,现在这里只有两种人,玩家和路人,那么,他就需要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路人。 这是一个办公楼,在纽加哥也只有这样子的办公楼会有这么大的落地窗,哦对了,某些家族可能也有,不过暮黄残叶肯定是不会选择那些家族作为落脚点的,办公楼,首先自己需要看起来像是一个办公人员,将自己的衣物打理好,这里是一楼,所以没有什么办公区域,他便坐在前台的椅子上,装作自己正在看着什么报表。 为什么? 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距离上有点难以确认,对方为什么会在自己六个单位之内?自由活动回合自己没有行动,第二轮的时候,自己投掷四点,从四楼来到了一楼,第三轮的时候,自己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在同一个单位之中上了五楼,第四轮的时候,他投掷出了六点,使用了纸上城池的力量,第五轮向前四个单位,第六轮和第七轮来到一楼。 也就是说,从游戏开始,自己前进的距离应该只有四个单位。 而自己的思维被打断的时候只有第一回合的自由行动轮,自由行动轮的时候,污染物的使用是没有距离限制的,而在第二到第六轮的时候自己的思维都没有被打断,基本可以确定对方在自己的六个单位距离之外。 可是到了这一轮,自己的思维又被打断了。 这是规则之中的哪一个漏洞?他想不明白,他看着那指到三的时针,不由地吞了一口唾沫,他总觉得,事情开始变得难办了起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陆 璀璨于晚霞落晖(下) 建筑物的大门被推开了,两个女孩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一位女孩有着金色的长发,看起来就像是个邻家女孩,一位女孩有着绿色的干练齐肩短发,嘴角自然地勾勒起一个弧度,在进入到建筑物的时候,所有人都对她们视而不见,仿佛这两个人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一样。 ——规则:一枚骰子只能够支持一个人的移动,一枚骰子的点数代表单位的移动距离,这个距离并不受单个单位的长度限制,只是单位区域的转移,从一个单位的边界转移到另一个单位的边界,亦或者从一个单位的中心转移到另一个单位的边界,这都是被允许的。 现在是游戏的第七轮,第七轮的第三个玩家的行动时间,从指针转动到三这个数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分二十七秒钟,这已经超出了两分钟的思考时间,这也就意味着,第三位玩家正在进行距离上的移动,因为,只有移动,是在两分钟这个思考时间范围限制之外的行为,而也就是在这两个女孩进入到室内的时候,一位男性注意到了她们。 ——规则:多个人为领导者和同行者关系的时候,在单人回合时投掷总人数数量的骰子,得出的点数的一半将会作为领导者和同行者共同前进的步数,最低移动距离为一个单位,而不满一点的部分将会抹去,例如,一位领导者和一位同行者,在得到五点的移动距离的时候,两人共同前进两个单位。 不过,这两个女孩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男性的目光一样,她们依旧是有说有笑,径直走到了饮水机旁边,各自用杯子接了一杯水,然后找了两张沙发椅坐了下来,她们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和那些路人角色一样,没有注意到这位男性,毕竟,根据规则,‘在没有进行主动交互之前,路人角色是注意不到玩家的’,因此,作为玩家的男性没有什么意外,不过是又出现了两个‘路人角色’罢了,至少那位男性是这么认为的。 ——规则:单个骰子可以保留,每一次保留的骰子将会在下一个回合使用的时候减少一点的最终值,每经过一个回合,最终数值就要降低一点,该效果作用在具体骰子上,而不是作用在最终数值上,即,该回合的骰子并不会因为上个回合的保存骰子而扣除数值,唯有上个回合保存下来的具体骰子会被扣除数值。 而时针不知什么时候从三转动到了一,这意味着第三位玩家的行动也结束了,暮黄残叶悄悄打量着四周,在知道第二位玩家和自己的单位距离不超过六点之后,他就必须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路人了,六个单位,九百米,这并没有达到人肉眼可见的极限,尤其是这所谓的九百米还是单位距离的极限,若是在九百米之内,对方说不定现在就能够看到自己所在的位置。 ——规则:骰子的归属权并不可以转移,即便是领导者和同行者的关系,两者之间的骰子也不能够互相转移,领导者不能够使用同行者的骰子,同行者也不能够借用领导者的骰子,骰子的归属具体到个人,无法被掠夺、交换、赠予、抛弃、窃取,规则将会保护每一个玩家的骰子拥有,防止一切以上状况的出现。 不过没关系,因为他还没有暴露,男性……不,暮黄残叶这么告诉自己,他还没有暴露,他在来到这一个建筑物之后就没有任何出格的动作,而且,自己此时在做的也是一个普通人可以做的事情,哪怕四周的路人角色并没有主动和自己搭话,也不意味着自己就是玩家,因为自己正在‘工作’,至少看起来是在工作,这样就足够了。 ——规则:在选择移动的时候,单位移动距离是切必须是满足规则的骰子点数,不论当前玩家所在位置,在得到移动点数,并且选择移动之后,必须前进点数所显示的单位距离,不能够停留在中途单位之中,也不能够行走到目标单位之外的距离,若是触犯到以上规则,游戏有权将玩家强制移动到制定单位之中,并且根据玩家行为进行一定的限制。 一枚骰子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暮黄残叶深吸一口气,在自己的口袋之中将那一枚骰子投掷出去,他看不见骰子的状况,也看不见自己的点数,在数秒之后,眼前的文字化为了提醒,提醒他,他可以做出选择了。 但是,但是。 但是他看不见自己的点数,是多少?是一?还是二?还是三四五六?他不知道,现在只有移动和使用纸上城池这两个选择,如果是选择移动,那么他能够去哪里?现在是在室内,在一楼,他可以选择上楼,也可以选择离开建筑物,朝着门外走去,他不敢打开口袋看里面的数字,再说了,现在的骰子已经消失了,在自己偷偷投掷之后,那骰子就消散了,只留下了他来不及看见的数字。 他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自己,或许是零,或许是一,而这种感觉让他抓狂,他不能够表现出来,如果表现出来,如果第二位玩家看着自己,那么他就暴露了,暴露了自己作为玩家的事实,所以,他需要赌,不,不能赌,现在离开这个建筑物的话,极大可能暴露自己,根据他的观察,这一个建筑物之中没有人走出去,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而若是自己离开建筑物,就太明显了! 不能够离开这里。 那上楼呢?上楼这个选择怎么样?这个选择也不好,首先,这一栋楼只有五层楼,如果选择上楼,会出现两种情况,一,他的点数在五或者五以内,那么他可以正常向上,哪怕是投掷出了五点,他也不过是去到这一栋建筑物的‘天台’,但是,如果投掷出来的点数是六点,那么他就需要去到这栋建筑物的六楼了,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事情,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六楼。 而根据规则,规则会强制把自己送到六楼去,,那就是一个悖论了,他不会想知道这种下场具体会是什么样子的。 那么……选择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我要使用纸上城池。”他说。 ——点数不足,使用失败。 是的,他只剩下了这个选择,那就是使用纸上城池,使用自己的污染物,使用自己契约的恶魔,而最终结果是,他的点数并不是六点,他无法使用这个力量,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次的骰子化作了废品,他什么都没有做。 但至少他看起来是个普通人。 ——五十星,纽加哥,纸上城池。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第八轮,第二玩家行动回合,这边是现在的进度,暮黄残叶让自己的视线不会具体到某一个人身上,若是这里存在第二位玩家,那么,当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那位玩家身上的时候,就相当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根据路人角色的规则,在玩家没有主动和路人进行交互的时候,路人是不会注意到玩家本身的,换句话说,在没有进行交互的情况下注视着玩家,就相当于已经发觉了玩家的存在,也就是,非路人角色。 想要不让视线聚焦在某个人身上,这还是有点难做到的,人的视觉中心总得存在些什么,让人能够将自己的注意力投在其中,而作为人,每一个人都是有所不同的,容貌上、身高上以及着装上的差距,让每一个人都有所不同。 换句话说,在一个视觉之中,每一个人都是特殊的。 暮黄残叶的耳边能够听见很多声音,每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在这个建筑物的一层楼交织起来,这是言语拼凑而成的音乐,也是此时他能够听见的旋律。 单位距离一百五十米,此时,在这里一百五十米乘以一百五十米的单位范围之中,就是暮黄残叶停留的位置,他能够在这个范围之中自由走动,只要不离开这个单位格子就行,下一个回合,下一个回合就可以开始尝试离开了,因为,在这一个回合他相当于什么都没有做,若是别的玩家能够看见他,就不会注意他,要是别的玩家没有看见他,那么他的离开更是轻而易举。 ——很好。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第三个玩家的思考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分钟,还有一分半的时间,主动权就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了,就目前的状况看来,这个一层楼没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异样,对方没有进入到建筑物之中吗? 叮。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什么,有一个小小的立方体正在滚动,朝着自己滚动,很快,那个立方体就滚到了他的脚边。 那是一枚骰子。 骰子上的点数是五,而在暮黄残叶看见这个数字的时候,那一枚骰子就消散了,而也是在同一时间,暮黄残叶的瞳孔猛然一缩。 坏了。 他刚才看向骰子的这个动作,暴露了他是一个玩家的信息,因为,这一枚骰子就是游戏的骰子,只有玩家才能够看见,而自己的视觉被骰子吸引过去的时候,就意味着自己是玩家的这件事已经暴露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所有的东西,朝着四周扔了出去。 一分半钟,他要确保这一分半钟自己能够活着,然后,挺到下一轮的开始。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柒 十一月的休止符(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a大调诙谐曲·终】 作为一个神,应该从什么样的角度才能够看见自己的人? 作为一个旁观者,阅读这一段文字的人或许会以为,下一步就是描述神明的过往,然而并不是,毕竟在这个记录点,这些内容并不重要,现在是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这里是五十星的纽加哥,这里是第一百八十九个记录点。 这一个视点也差不多该抛弃了,因为试点所属的人已经寻找到了脱离那个时间点的方法,在拥有方法之后,这个时间点的观察结束也不过是真正意义上的时间问题,反正,不论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在一个不断循环的同一天里面,时间是最不值钱的。 这一次的观测得到了很不错的结果,或者说,从‘历史’这个角度来进行记录的话,很多源自于‘当下’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比如,那个名为沉沦的坟墓,比如,出现在纽加哥的齿轮,比如时间点上的矛盾,这些都能够得到解答。 因为历史在这里。 历史让后来者知道过往,从中吸取教训,吸取养分,那些文字内容就是所谓的历史能够带给人们的,当然了,人从历史之中得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人从来不会从历史中汲取教训,侥幸心理的存在让每一个人都会觉得自己并非最不幸的,或许呢?也许呢?这样的词汇就是让人‘不相信’的源头,不相信教训,并且过于相信自己。 ——佚名,《启示录》。 祂深吸一口气,呼出,再深吸一口气,呼出,继续,重复这个动作,没有办法,因为,现在已经‘迟了’,纽加哥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救了,火焰已经将这座城市笼罩在内,不论是谁来,都已经无法将这座城市拉回到正轨之中。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这就是历史,哪怕只是上一秒发生的事情,也是过去,也可以算是历史,不过,能够被以历史这个名字记录下来的,应该只有那些确确实实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某个部分的事情,那些卷入了大量人,并且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事情,才能够被称为历史吧。 纽加哥沐浴在火焰之中。 纽加哥,这座勉强称得上是历史悠久的城市,在这片土地上伫立,在数百年前,那远渡重洋的船只来到这个尚未被开发出来的土地上,人们带着工具踩上这片土地,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房屋,构筑起一个新的国度,在这个国度上,在整个板块的其中一个角落,有一个城市,这就是纽加哥。 祂爱着人类。 人们总是说,论迹不论心,不论祂到底是怎么思考的,怎么想的,祂的行为已经代表了祂对于人这个物种的关怀,在记录之中,祂不止一次保护过人,在无数的天灾下给予人生机,祂也会对那些亵渎之人降下责罚,让洪水和火山掩盖虚妄。 祂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头。 “……啊,果然想不起来。”祂说,“当一个神明当的太久了,就连自己以前是什么东西都已经想不起来了,这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代价吗?” 或许。 “但是,你们几个都还在看着吧……” 祂摇了摇头,似乎这么做就能够把什么东西赶出自己的脑海,将这些思绪,这些影响着祂的行为的念头赶出脑海,现在是一九八九年,祂告诉自己,现在是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这一点可不能够忘记,今天……是纽加哥这座城市被摧毁的日子。 火。 “给自己编造的故事太多,有时候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这样子的事情了,火焰,洪水,天灾,最开始是怎么编造的?哪些部分才是真实的?” 但,这并不是结束,这并不是结束!纽加哥这座城市只是在‘这一天’被摧毁了,这是失败吗?不,这不是,这只是一时的失利,祂对人的爱成为了人束缚祂的枷锁,这并不是祂的错误,这是神的职责,当神接受了人的敬意的时候,神就需要承担。 所以,这不是祂的错误。 “我还没有输。”祂说,“在这个时间点上的失利并不意味着失败,在过去的时间之中的失利也不是失败,只要在记录的时间点到来的时候,站在这里的是我,我就没有输,我不会让你们看见你们想要看见的那些事情的。” 五十星需要一个神明,能够保护整个国家的神明,不只是五十星,那些被恶魔干扰着的国度,那些被非自然影响着的国度,都需要神明的存在,信仰的力量是极为庞大的,能够将一个停滞不前的国度重新推动,然后,让它再次站起来。 祂的身后是一整个国家。 情感,泪水,囚禁,失神,悖论,往日,失衡,约束——属于祂的权能环绕着祂,编织着新的可能性,首先,将纽加哥的毁灭化作悖论,自己就是从这个时间线的未来转移到这个时间点的,所以,在未来纽加哥没有毁灭,这个时间点的纽加哥自然不会毁灭。 然后是泪水,让泪水化作雨从空中落下,泪水能够抚平伤痛,让悲伤和痛苦随着泪水的流淌逐渐消散,哪怕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人们已经无法挽回,在新的可能性开始之前,让人们好受一点,也是祂作为神明仅有的能够做到的事情。 接着是往日,历史,将过去的历史提取出来,祂的居所在此时并不属于祂,所有往日的力量并不庞大,无非只是从历史之中摘取某种信念,那些由人创造出来的信念,将这些信念赋予给此时纽加哥的人,让他们不为此沮丧。 最后是情感,这一份情感并不是给谁,而是加在祂自己的身上。 这是属于祂自己的情感,喜,怒,哀,乐,爱,憎,恶,这些都是属于祂的情感,在祂所拥有的权能之中,唯有这一个权能,是祂本身就拥有的,不论是在作为神明存在之前,还是作为神明存在之后,情感,都是属于祂自己的。 神爱世人。 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神爱世人…… 这是枷锁? 不,这是恩赐。 正因为神爱世人,祂才是神明,正因为祂是神明,祂才需要保护人类,不管在成为神明之前是什么,现在的祂就是人们所信仰的神,谎言也好,实话也罢,这都是由祂构筑出来的文字,是的,历史已经被时间洪流掩盖,但这是结束吗?这不是结束。 羽翼在背后张开,那是圣洁的羽翼,白色的羽翼,象征着自由,神圣,伟大,高贵,以及对人的爱;光环在头上凝聚,这是冠冕,作为神的冠冕,这光环是祂力量的象征,也是祂和人区分开来,和恶魔区分开来的最大佐证。 “记录着神的故事的,是圣经,是圣典,是传说,是史诗,归根结底,这些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一部分,不论是谎言构筑出来的故事也好,还是真实存在的,在诞生的那一刻,它们就是存在的事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再添上一笔呢?就添上最为真实的一笔?” 祂是纽加哥的人所信仰的神。 祂抬起手,火焰和雨水都静止了,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了祂一个,声音也消失不见,一切都是这么寂静,然后,从祂的双脚之下,一圈淡淡的黑白色轮廓蔓延,在下一瞬,一切又恢复到了行动的轨迹上。 但是祂变得不同了。 祂身上的雪花般的认知阻碍褪下,化作洁白的羽纱,披在祂的身上,祂背后的羽翼拍打,祂的双脚脱离了地面,将祂的身躯承载起来,在人们能够看见的视线之中,祂的身躯离开了地面,朝着天空之中飞去。 在未来的某一本书上,或许会有这么一段文字记载。 ‘在足以燃尽整个城市,甚至是整个国度的火焰之中,神降下了恩赐,祂因人的痛苦流下的泪水会浇灭那些大火,祂的恩泽抚平了一切伤痛,逝去之人会在平静之中得到永恒,受伤之人会在安详之中得到抚慰,而得以幸免的人,窥见了神迹,他们讲自己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化作了今日的文字。’ ‘那是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神曾经就存在于那里,直到今日,祂也在每一个角落看着信奉祂的人民,因为神爱世人,所以,神会聆听人们的祈祷,会回应人们的期待,以及,会用自己的双手捧起自己所珍惜的一切,让人们得以存留,直到永远,永远。’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早晨。 二阶堂野野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捌 十一月的休止符(下) 头有点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头确实是有点痛,如果用力咬一咬牙,这种疼痛感会更加清晰,这种疼痛感有点像是在冬天猛地吃下一口雪糕的时候,那种刺激而尖锐的疼痛感,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可没有出现过。 有什么不对。 ——于是重的东西落下,于是轻的东西升起,在世界的天平上,唯有轻与重的概念,除此之外,什么意义都没有。 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只是这个天花板好像还是有点不对的地方,应该怎么说,怎么说明呢……具体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就是不对,这样的说法应该很有意思,也很好笑。 ——于是生的东西存留,于是死的东西沉没,在生与死的界限之中,只有最为纯粹的生命理论,死去之人无法复生,这是定理,也是规则。 她从床上坐起身,伸了个懒腰,头疼的感觉的褪去了不少,至少现在头不怎么疼了,这时候,她的眼睛开始适应了光线,四周的光线有点昏暗,并不像是之前那样明媚,是天还没亮吗?不,不对,不是因为天空没有亮,是因为别的什么。 ——这些坑洞是什么?是弹坑,几十年前的战争,将这里化作了绞肉的机器,这里是最像沙漠的地方,因为除了冷杉,别的植物是种不活的,河两岸的野猪最喜欢寻找阵亡战士的尸骨,所以那里的神父每周都会沿着野猪找过的痕迹,发现一些新的无名战士。 二阶堂野野站在窗前,她和窗户之间之隔着一道窗帘,就是这一道窗帘,将她和外界相隔绝,只需要抬起手,将窗帘移到一旁,她就可以看见天空,但是她没有这么做,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过往历历在目,她的视线停留在最后,在自己的身体被抹去的时候,她最后看见的是什么? ——这场战争不可能再来一遍了,这需要信仰,需要积攒多年的富足感和安全感,需要各阶级之间明确的关系,比人所能记忆的一切还要悠久,让人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其中的情感,记得自己的老家,记得自己儿时的那些房子,记得在某天看见的鸽子,或者橱窗里面的棒棒糖。 窗外不是她熟知的那个十一月三十日,二阶堂野野告诉自己,这个光线不对劲,不只是昏暗,更像是掺入了什么不应该存在于这里的东西,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在某一天自己身边最熟知的一个人被‘替换’了,即便容貌、语气、声音之类的外在因素还是同一个人,自己也会感觉到明显的不对劲。 ——而这一切,都随着威风带来的那些爆炸一同消散了。 五十星,纽加哥,碎木咖啡旅馆。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清晨。 二阶堂野野在卫生间照着镜子,镜子之中的自己还算是正常,很不错,依旧是精神良好,甚至可以说是健康,她洗了把脸,让水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之中,现在是第几个十一月三十日已经不重要了,她从口袋之中拿出手机,开机,点开笔记本,然后开始记录自己所知道并且所需要牢记的信息。 仪式的材料,仪式的步骤,和方块k的联系方式,和黑桃q的联系方式,和子规的联系方式,沉沦的骰子,以及自己的目的。 她打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离开了房间。 二阶堂野野自认为已经对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开始了然于心,然而,在走下楼的时候,她还是发现了更加奇怪的地方,按理来说,按照过往来说,在来到碎木咖啡旅馆的一楼的时候,那位老奶奶应该已经做好了烤面包,作为一天的开始,即便品尝了这么多次,她也没有对这烤面包的味道感到厌烦。 但是今天没有。 别说是烤面包,就连那位老奶奶也不在碎木咖啡旅馆的一楼,克里恩·阿尔法也不在这里,整个一楼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二阶堂野野踩着木质阶梯下楼的时候嘎吱声响,令人牙酸,她皱起眉,很显然,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有什么不同了,很大的不同,她看着墙壁上的日历,是的,今天依旧是十一月三十日。 日历没有错误,时间也没有错误,这就是每一次从床上醒来的时候,相同的时间,不同的景色,发生什么事了?这是二阶堂野野第一时间想到的。 “肯定发生什么了……不对,上一次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在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结尾,自己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来着……对了,好像是一个天使,有着羽翼,头顶光环的天使……不,那根本就不是天使,那就是那个藏在雪花之中的存在,方块k追寻了很久的存在,自己执意要杀死的存在,那个时候的二阶堂野野已经濒临死亡,眼睛所看见的景色在脑海之中的存留并不多。 她只记得那个朝着天空飞去的东西。 她走出了碎木咖啡旅馆,然后抬起了头,于是,从这一天的开始就困扰着自己的问题,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为什么从窗外传入的光线那么昏暗,为什么自己的大脑有点若隐若现的疼痛感,为什么今天的一切都是这么陌生。 ——祂在天空上。 并不是那藏在认知阻碍之后的模样,祂根本没有使用任何东西来遮住自己的模样,天空之上是密密麻麻的眼睛,连接着黑色的云朵,斑驳的雪白色就这么盖在了整个天空上,还有那黑白色的建筑物,在天空之中倒垂下来,就像是整个纽加哥的倒影,以空中的某一个平面开始,如同镜子一样倒映出整个城市。 那些眼睛是活着的。 天空并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甚至可以说很近,从二阶堂野野都能够在自己的位置看见那些眼睛就能够猜得到,天空很低,低到不能够称之为天空的程度,祂是一个平面,被均匀摊开,铺在上面,而那黑白色的纽加哥,除了颜色之外和二阶堂野野所在的地方没有半点区别,但,那黑白色的城池很显然,就是非自然的痕迹。 非自然的世界。 “不对。”她说着,垂下了头。 不应该看向天空,此时的天空是那个所谓的神明,如果被神明注意到了,那就出问题了,总的来说,这个时候的天空是‘危险’的。 没关系,首先,去找方块k。 只要按照之前的规律来就可以,那个藏在雪花之中的存在又不是一成不变,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祂也出现过变化,因此,按照之前所做的那样子就好,去往蒙特利安汽车旅馆所在的位置,然后等待着方块k的到来。 ——人们在天空之下行走着,即便抬起头,他们也不会感受到任何异样,因为天空本来就是这样,圣经中是这么描述的,历史上也是这么描述的,不论是信奉神明亦或者不信神明的人,都相信天空本来就是这样。 ——异样这个词汇根本无从谈起,正如人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他们也不会对天空产生怀疑,他们所信仰的神就在天空上,在认知之中这就是事实。 二阶堂野野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一点,那些人,那些纽加哥的原住民,对天空熟视无睹,对于那些人来说,天空就是这样,很显然,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祂对于整个城市的影响更加深远,她看见有人抬起头,好像在确认今天的天气一样,然后又将视线重新拉回到了前方,没有对天空表现出任何诧异。 也就是说,对于这个十一月三十日的人们来说,此时的天空是正常的。 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让人有一种被压抑的沉闷感,就连呼吸都变不那么顺畅了起来,二阶堂野野没有再去过多关注天空,至少现在,在目前,那天空还没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祂也没有展现除了这天空之外别的区别。 但愿如此。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她总觉得,那些眼睛是在监视,监视什么东西,好消息就是,现在那些眼睛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身上,这也就意味着,她并不是被监视的人,那些眼睛或许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比如,在子规手里的那一幅画? 毕竟现在天空上的倒立纽加哥看起来,从颜色上看起来很像是她短暂见到过的那些灰白色的景象,那灰白色的城池,他们把那个东西成为居所,本质的居所,如果说,在得不到子规手里的那幅画的神明,自己重新创造了一个居所,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这对于现在的‘祂’而言,真的能够做到吗? 在用整个纽加哥的人作为筹码换取到了仪式的具体步骤之后,现在的二阶堂野野已经凑齐了所有的拼图,仪式的方法,仪式的材料,这些信息都已经在她的脑海之中构筑起来,所以,很快了,至少将这些材料全部收集完成…… 她就能够杀死这个神明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柒拾玖 三十三年(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谢幕乐章·其一】 方块k在房间之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凌晨的四点五十一分。 在他的昨天,也就是这个世界的明天,他应该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只是,不知怎么的,忘了点事情,或许是真的忘了点事情吧,要确认一下,走到窗前,抬起头,看着天空,然后拿出了属于自己的十字架。 检查一下十字架的力量就能够确认了。 十字架,交响诗句,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和别的人不同,在摩门,他们十字架的名字大多来源于十字架的原材料,以及在锻造完成之后十字架的权能,红桃j的‘外部脑’,黑桃j的‘苹果树的提灯’,梅花k的‘离调’或者红桃k的‘吾往何处’,这些都是权能的体现,也是十字架的名。 但交响诗句不同,交响诗句的权能和奇怪,或者说,并不相干,它能够控制藤蔓与荆棘,能够将方块k的身躯塑造成植物一般的脉络,在遭受到足以致命的伤害的时候,这,是方块k常用的权能,而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权能,一个很难描述,但是很有用的权能。 循环。 以圣经的文字作为引导内容,以语言和污染的力量引导出来,将一个时间固定起来,这是他专门准备好的一份力量,在自己的几十年前他就已经准备好了,这份权能是枷锁,也是他的底牌,在真正意义上找到抓住祂的机会的时候,他就会将这一份权能施展出来。 于是,他便找到了自己忘记的内容。 十字架之中,那一份循环的权能已经被使用了,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因为,翻遍了整个大脑,他都没有回忆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将这一份权能使用出来了,换句话说,他已经在这一份循环之中了。 今天就是循环之中,而这一个循环,又重来了多少次? 不对。 如果只是单纯的循环,自己是无法察觉到异样的,因为自己并不是变量的一部分,在一个循环之中,只有变量才会意识到重复的问题,而自己并不是变量,自己理应无法感受到那些异样,因为自己也是循环的一部分。 而能够让自己发觉到问题的话,那就代表,自己所在追寻的‘那个东西’出现了变化,是因为变量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看着天空,那一如既往的天空,在他的眼中,那天空就是天空,和书中所写的内容一模一样,没有半点问题,是啊,他所喜欢的,不就是这样子的天空吗? 如果没有发觉这个异样,他今天会做什么? 为了确保自己不会作为‘变化’而让那些变量出现更多的歪曲,他需要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说,没有注意到‘异样’的自己今天应该做什么,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要去道路上,去‘祂’会出现的道路上,不用特地去寻找,目标的位置早已经铭刻在了历史的文字之中,他所需要做的,就是按照记录去到记录的地点。 ——五十星,纽加哥,蒙特利安汽车旅馆。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在来到这里的时候,方块k就注意到了那个女孩,不知道在多久之前就已经在等待着的女孩,此时正百般无聊地坐在一个台阶的旁边,很显然,那个女孩一定有什么‘问题’,不然,一个普通人怎么会穿过他布置下来的屏障?在靠近屏障的时候,普通人的思维就会引导着他们离开这里,为的就是确保在和‘那个存在’交手的时候,不会波及到无辜的人。 “不用等了,祂不会过来的。”女孩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时间不多,所以我们长话短说,我叫二阶堂野野。” 信息的交换并不需要多少时间——这是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而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这样子的判断并不正确,因为天空上有那个东西的存在,从方块k的态度上来看,方块k应该注意不到天空的异样,是这样吗?不属于变量的人就无法注意到天空吗? 不,不止如此,那些缺少的人,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处处充斥着诡异,仿佛在逐渐知道如何杀死那位神明的过程之中,这个世界也悄然发生了不少变化,构筑在神学基础上的大量历史,在神面临死亡的可能性的时候也变得摇摇欲坠。 天空之中的眼睛在看着什么? “……变量?”方块k问。 二阶堂野野点了点头。 “我该怎么相信你?” 又来了,又是这样的对话,这也算是每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例行公事,取得方块k的信任并不困难,不论在哪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方块k的性格都没有变化,只要将最初方块k告诉自己的内容再转述出来,这就可以了。 但是。 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太诡异了。 “有些话不能够在这里说。”二阶堂野野尽可能不让自己看向天空,“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吧,最好是室内。”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二阶堂野野感受到,天空之中的视线来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在自己表达出进入到室内,表达出想要‘避开’什么东西的时候,天空之中的视线就聚焦到了她的身上,视线是能够被感知到的,尤其是第六感更为明显的女性,几乎是在这个瞬间,二阶堂野野就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心跳。 还好,她忍住了。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普通的模样,如果要避开天空之中的那些眼睛,交谈的地方不能是那些眼睛能够看见的地方,她在早晨醒来的时候,昏暗的房间那样子的封闭空间,那些消失的人,缺少的人,很有可能就在她的头上。 在那个黑白色的纽加哥之中。 神明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引导,将信息传递,让一个接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不断尝试,一点点推进杀死那位本质的进程,只要这么做,终会有一个十一月三十日成功。 “你已经发现了什么。”方块k说,“我在今天起来的时候也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我找不到,我能够看见的一切基本都是正常的,除了……” 除了‘祂’不在这里。 祂不在这里,这就是最大的异样,偏离了既定轨迹,再联想到自己在清晨感受到的不对劲之后,在察觉到十字架之中的权能已经被使用出后,在这一天已经是‘循环’之中之后,祂不在这里,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今天已经偏离轨迹了。 “现在先不要说。”二阶堂野野摆了摆手,“直接走。” 为什么不能够在现在说?要么,是要说的内容过于危险,不能够在这里进行述说,要么,就是此时的环境并不安全,正如这个名为二阶堂野野所说的,要找一个安静带你的地方,最好是室内,这一句话最重要的并不是安静,而是室内,为什么要是室内?因为在室外不安全,有人在偷听?还是有人在偷看? 不论是哪一个原因,都意味着此时的纽加哥已经有不安全的状况了。 他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天空,或许二阶堂野野已经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他想不明白,他的记忆之中并没有存在之前几次循环的景色,因此,他并不是变量,他只能够跟着变量的话语来进行下一步骤的判断,毕竟他所了解到的信息是最少的。 ——整个社会就是一台机器,一台巨大的机器,它的每一个齿轮都已经固定,每一颗螺丝都精雕细琢,想要改变整个机器的构造,就需要【恶魔】,恶魔是如何诞生的?污染?扭曲?滋生出恶魔的,是整个社会。 “那现在有什么是我能够知道的?”在行走的路上,方块k开口问道。 “我需要和一个人交换信息,在‘之前’的时候我们分别找了你和你的妻子去了解内容,不过在分开之后我们的信息还没有得到整合,所以我不知道她现在的状况是怎么样,我得到的内容是有用的,而她的话……我主要的目的就是把我所知的内容告诉她,这样就足够了。” 一个安静的空间,并不难找,难的是找一个看不见外界的空间,比如封闭的房间,或者拉上了窗帘的地方,然而,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是很向往诸如自由之类的东西的,房间要有窗户,要能够看见外面,要能够看见天空,所以,短时间内找一个足够封闭的室内,或许还没有那么简单。 ——但说实话,天空之中的到底是什么呢? 二阶堂野野很好奇,她知道天空之中的是那个本质,但那个黑白色的纽加哥呢?在这里消失不见的人们,是不是又会出现在那个黑白色的纽加哥之中? 亦或者说,她此时脚底踩着的纽加哥,会不会才是被眼睛和非自然覆盖的地方,而那个黑白色的世界,才是真正的现实? 嗯,谁知道呢? ·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 三十三年(下) 三十三年,从一九八九年,到二零二二年,一共三十三年。 三十三年能够发生什么事?很多,一个国度的建立到覆灭,一场战争的开始到结束,一天的开始,一天的结束,重复三百六十五次,然后再循环三十三个轮回,从开始到结束,从清晨到日暮,直到尽头。 三十三年并不长,也不短,无法填上人的一生,却又能够带走数不清的人,而在这带走生命的时间之中,留下的又有什么? 子规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并不是紧张,只是单纯想要这么做而已,她提着自己的烟斗,放上烟草,不得不说,在这个循环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她也算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优点——在这一天,她可以尽情地品尝烟草的味道,毕竟等到下一次循环,自己肺部得到的伤害又消失不见了。 得益于这一点,她现在并不介意大量烟草的摄取,若不是因为味道确实不怎么样,她说不定会直接把烟草塞进嘴巴里面,只可惜烟草的味道真的不行,口感也好不到哪儿去,用火焰点燃它们才是最佳的使用方式。 她是这么认为的。 从五点四十五招待所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发觉了,或者说,在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今天的环境不对,整个纽加哥都不对,和之前的感觉相比,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纽加哥很显然‘少了’一部分,而这缺少的一部分并没有消失,而是去到了天空之上。 在踏出建筑物,来到空旷的室外的时候,她看见了,看见了天空之中的那些眼睛,她很熟悉这些眼睛,因为她看见过,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她看见过那些眼睛,就在那被雪花覆盖之下,那露出来的双手,覆盖在双手上面的眼睛,和天空之中的那些眼睛一模一样,所以,她猜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一天的‘你’就在天空上吗?” 天空上的眼睛们在寻找着什么,子规大概能够猜到,或者说,在看见那黑白色的纽加哥的时候,她已经猜到了,八九不离十,这就是一个虚假的‘居所’,也对,居所是权能的源头,塑造开始权能,现在居所在她的手中,作为仪式的条件之一,子规当然是把居所保存好了。 至于现在,先去找二阶堂野野吧。 “仪式,如果我完成了那些步骤,我能够变得像你一样吗?” 然后摇头。 “算了,如果变成你那个鬼样子,那还是就保持现状比较好,杀死一个人并不需要取代那个人的位置,直接空着就行了。” ——毕竟,若是位置空缺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与她无关。 这算是弹性道德吗?还是什么脱离了人的思维,没关系,在必要的时候,子规也不会把自己当做是人类的一部分,这应该就是她这样子的存在的好处,她可以说自己是一个人,因为她有人的躯壳,也可以说自己不是一个人,因为她的内在并不纯粹。 找到二阶堂野野并不困难,严格来说,在经历了几次十一月三十日的共进退之后,她对二阶堂野野也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比如,二阶堂野野去过的地方,她去过的地方,然后,在看见了天空的异样之后,二阶堂野野定然会想办法避开那些眼睛,换句话说,她会找一个封闭的室内环境,最好是能够遮住和外界的室内。 而在整个纽加哥,她们能够想到的,并且都能够进入的,从某种意义上能够保证宁静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选择,而为了确保‘人’的数量,多余的选项也排除掉,那么,还剩下哪个呢?想到这里,子规便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了。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早晨。 ——五十星,纽加哥,卡门大教堂旁,国立图书馆。 “我就知道你们应该会在这里。”子规伸了个懒腰,国立图书馆的第二层,那数量较为稀少的隔音间,就是碰面的地方,事实也证明了她没有猜错,这种默契感可不会令她感到舒服,严格来说,在和一个新的人产生了关联之后,这种感觉就让她不太适应了。 说实话,有樱岛的那几位就足够了,比如薇儿,又比如那三个……哦,现在那三位已经离开了,如果这一次回去以后有机会的话,就去九州看看? 本来她应该没有这种念头的,她不喜欢出去,当初那一扇门打开的时候她也没有选择跟上去,樱岛之外的世界本来就不属于她,作为一个居住在人的躯壳之中的错误,那里就是她的家,现在不同了,在五十星的经历,在两个时代的经历,她或许,也只是或许,对外界稍稍有了那么一点好奇心。 “我也觉得很巧。”二阶堂野野说,“你能够知道这里是否是‘安全’的吗?” “放心吧,祂的眼睛看不到这里来。”子规拍了拍隔音间的门,一层错误就依靠着覆写的权能盖在了门上,这样子,这个房间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隔绝’,“说来叶巧,那位黑0桃q应该也在这里,需要我去把她带过来吗?” “暂时不用,我们先交换一下信息吧。” 如果上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祂所说的内容是真实的,那么,仪式的步骤是一种倾向于‘唯心’的力量,那么……那么,如果把仪式的真正内容告诉子规,仪式还能够发挥作用吗?二阶堂野野觉得可以,只要相信就可以了,那么,这件事情哪怕是子规和她都知道也没有关系,只要确保有人不知道就可以。 比如黑桃q。 “你的意思是,黑桃q女士的十字架是拥有进行仪式的力量的。”二阶堂野野的指关节敲击着桌面,“换句话说,只要她使用了十字架,她就一定会相信仪式的步骤是正确的,因为这本就是她的力量。” “所以坚信仪式的内容是正确的人已经存在了。”子规接过话,“并不需要把条件全部聚集于同一个人身上,只要将条件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就可以,仪式的步骤让黑塔q女士完成,材料就由我们来搞定,二阶堂野野,你和我身上的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不,具体一点,这一个条件只在你的身上。” ——沉沦。 一枚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时间,这就是其中一个条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相比起子规自己的存在,那一枚骰子显然更加合适,至少,子规是这么认为的,她不想将所有的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哪怕是自己的身上也不好。 而且,将一份条件放在别人身上,也能够从一个角度上减少自己所承担的风险,至于别的部分,就暂且放在自己身上吧,权能是属于自己的,而那个画作,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的画作,在此时也放在自己的身上就好。 现在,这几位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携带起来的居所,那就代表她的权能使用的还不错,用错误覆写画作,作为一种屏障将画作携带在自己的身上,毕竟在之前她已经确认过了,在这个居所塑造出来的世界之中,她能够短暂地取回一点自己的力量。 在某些必要的时候,这一份力量能够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所以接下来就找到黑桃q就可以。”二阶堂野野说,“然后我们直接开始进行仪式?” “嗯。”子规点点头,“毕竟现在他们看不见天空上的东西。” “稍等一下,这里我可能漏听了一点东西。”这时候,方块k开口了,“什么叫做看不见天上的东西?这和我今天感受到的怪异是不是有关联?” 子规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对着二阶堂野野耸了耸肩,似乎在说,就是这样,他们就是看不见,后者显然也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现在是不是要把天空上的事情具体的部分一同告诉方块k,还是就保留在两人的共同认知之中就好。 至少她们已经确定了,目前天空上的异样只有她们两人看见。 “说起来,今天的人好像少了不少。”二阶堂野野将话题岔开,“你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吧?我在今天起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对,有一些我有印象的人都不见了,我有一个猜测,应该你也会想得到。” “在那个黑白色的地方?” “嗯。” 所以现在这部分内容‘我’不能够知道,或者说,我知道了也不会有好处,方块k向后挪了点距离,很显然,这两位变量正在商量着的,是他不知道的内容,而这份内容,或许就是造就了他早上那种异样感的源头。 天空,是吗? 在他看起来一如既往的天空,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是因为他不是变量所以看不出来,还是因为,那个东西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亦或者是,遮住了整个纽加哥的视线? 不管如何,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应该不会有多平静的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壹 赝造历史(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谢幕乐章·其二】 ——历史,固定的吗?或许是,或许不是,文字的记录,人的亲眼所见,这些都不足以囊括每一个角落,正如描述一个建筑物的构筑的时候,谁会去书写一个工人喝了什么水?若是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具体的变化全部记录下来,那就太占据篇幅了,必要的省略,以及某些掩盖,这才是记录的方式。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根据‘历史’的记载,发生了一次‘灾难’,足以毁灭整个国度的灾难,但是,神降临了祂的神迹,让每一个虔诚或者不虔诚的人得到了生的希望,窥见了真实的信徒说,神挥舞着双翼,从被火焰覆盖的城市之中升起,祂头上的光环比太阳耀眼,比月亮皎洁,比星星还要澄澈,祂身上是白色的纱,如蝉翼一样轻薄,遮盖住祂无暇的身躯,看不清神的容貌,看不清神的模样。 神爱世人,所以神的泪水落下,一点点落下,将火焰浇灭,覆盖在疼痛之上,让人感受不到那钻心的悲痛,人不会因受伤而哭泣,一切的伤痛都随之消散,逝去之人会去往神的国度,在宁静之中得到永恒,活着的人会忘记这一次灾难,在新的一天之中开始新的生活,只有神抗下一切,抗下一切。 这一段内容是谁记录的呢?没有人知道,但这一段内容是真实的,因为它是历史,三十三年的时间,能够抹去大部分的记忆。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国立图书馆。 书本被翻开,书中的内容被了解,这些文字就是另一种语言,能够从人的肉眼进入,化作可视化的言语,然后演奏,其实文字本身作为载体就应该是最为便利的一种,文字能够描述情感,描述内容,还能够加入书写着自己的思想,从各种方面来说,文字都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至少作为载体是足够了。 “我还记得一个人,她的名字是查娜·伊斯塔利亚,一个女孩,可怜的孩子,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带着她的弟弟一起相依为命,那天她敲响了我的门,告诉我,她的弟弟发烧了,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可能撑不过那个晚上,她全身上下只有三块钱,在纽加哥,这个钱甚至买不起半块面包。” “我心软了,但她弟弟的症状还是太严重了,虽然吊住了命,但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那一笔费用不是一个女孩能够承担起的,而也是从那天开始,查娜就去找了份能够赚钱的生意,养活两个人,并且维系住弟弟的生命,正常的打工显然不够,所以她去当了雇佣兵,说是雇佣兵,实际上就是拼命的活,她很生涩,也没有经验,大多时候都是负责吸引火力的,或者带着物资,每次她都会分到一点钱,然后马不停蹄地回来我这里,将钱递给我,笑着告诉我她今天赚到了多少,弟弟又能有希望了。” “我很多个夜晚会在睡梦之中惊醒,梦到她敲响我的门,哦,可怜的查娜,断了一条手,或者是断了一条腿,腹部中了枪,而也是看到那样子的惨状,我就会惊醒,抹去冷汗,对着月亮祈祷一下,希望神能够眷顾一下这个小女孩,但是那天不知怎么的,我很早就起来了,那一天没有病人,没有什么安排,我还是去了手术室,我准备好了手术的所有器材。” “我准备好了灯床塔,准备好了麻醉,准备好了监护仪,注射泵,刀,缝合针线,我准备了不同种类的应急药剂,就连我平时基本用不到的解毒剂我都准备了不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准备这个,我只记得,那天我做了个梦,梦到死神过来了,我看不清死神的模样,只记得死神应该是黑色的,带着一把镰刀,当我准备好一切材料之后,我才明白,我可能是在祈祷,真正意义上的祈祷。” “门被砸响了,不是征收保护费的人,我想要躲起来,可如果那是查娜呢?如果是她回来了呢?于是我去打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男性,穿着黑色的西装,恍惚之间我还以为是在梦中,片刻愣神之后我才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人,查娜,就像一束破碎的花,苍白而无力,我问,她身上哪里受伤了,我已经准备好手术了,男人说……” “她死了。” 啪,合上书本,黑桃q将书本放在一旁,请不要误会,上面的并不是书中的内容,而是黑桃q自己朗读的内容,作为摩门之中可以说是最为‘轻松’的一个人,黑桃q的一个兴趣爱好就是讲故事,当然,这些故事的内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黑桃q,摩门所属,女性,十字架的名字为‘半亩方糖’,一个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十字架,黑桃q十字架被段造出来的目的就是仪式,这是一个专门为了仪式而生的十字架,能够作为仪式的锚点,仪式的开始,仪式的步骤和材料,将十字架本身固定在地上,就可以开始一场仪式。 在摩门,需要黑塔q进行的工作大多都是后勤类型,除此之外,她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维系方块k和摩门的交流,作为整个摩门唯一一个时间线和现实相反的人,方块k每一次和摩门的信息交流都需要经过黑桃q的过渡,若是将‘未来’的信息传达给了摩门,就有可能引起灾难性的蝴蝶效应。 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黑桃q的重要程度很高。 这一点从她的序号就能够看出来,黑桃q,已经到了字母牌的程度,要么是拥有极强的战斗能力,要么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无可替代,比如对污染的抗性,是啊,能够直接进行非自然仪式的人,对于污染的抗性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样呢? “所以,你找我的目的就是需要我帮你们完成一个仪式,对吗?” “是这样的。” “仪式的内容不能够透露,仪式的步骤不能够透露,所有相关信息都不能够告诉我,我能够得知的内容只是我需要完成一个仪式,我不能够提过多的问题,也不能够知晓更多的内容,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你不会觉得这样子的条件有点苛刻了?”黑桃q接着问。 “不,正因如此,你才会相信我们要做的事情很重要。” 坐在黑桃q面前的,是子规,简单的商讨之后,方块k最终拒绝了和黑桃q的会面,严格来说,在今天他们并不适合碰面,在方块k的记忆之中,在十二月一日的时候,黑桃q所表现出来的也是一种较为‘无知’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黑桃q并不知道十一月三十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换句话说,在今天,他不能够出面,也不能够和黑桃q有多少交谈,不然十二月一日的既定事实就会发生偏差,对于一个将要杀死本质的仪式来说,这点错误也是不能够存在的,越是庞大的污染,在偏差的时候就会产生更加意想不到的后果。 “我会帮你们的,让我信服的内容你们已经提供了。”黑桃q呼出一口气,“是啊,我能够做的事情也不多,具体的仪式内容你们没有要求吗?” “材料部分我们会准备好的。”子规说,“所以就麻烦你来进行了。” ——齐了。 子规闭上眼睛,人员都齐全了,材料也齐全了,只剩下仪式了,只是,真的就只是这样吗?这么简单?那天空之中的眼睛是怎么回事,那黑白色的纽加哥到底又是怎么回事?‘祂’在做什么?祂想要做什么? 没关系的。 因为对于她,还有二阶堂野野来说,这一天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应该可以……最好是可以,在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的错误可以在下一个十一月三十日解决掉,本来就可以……嗯,所以,不用担心。 黑桃q将十字架拿出来,那是一个小巧的,宛若戒指一般的十字,被一条细线勾起,挂在黑桃q的脖颈上,刚才,这十字架隐没于她的衣服之下,而现在,这个十字架才被拿出来,她将十字架放在桌面上,将十字埋入到木制的桌面之中。 “白桦木,荆棘木,经过了圣水的洗涤,再用纯银刻上文字,在教堂之中聆听神父的谏言,这就是它的外壳,而里面的东西也很简单,那是纯粹的恶魔本质,在提纯之后就是一份纯净的污染,只要使用得当,就能够作为一个仪式的‘钥匙’,将大门打开。” 黑桃q说着,双手合十。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聆听祈祷,聆听神谕,聆听谏言,然后,请窥探盘中餐点,品尝其味道,泯去其本色。” 子规睁开眼,看着那个十字架,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如同人类一样热诚。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贰 赝造历史(下) 克里恩·阿尔法咬了一口面包,当然是奶奶做的面包,这个味道不论吃多少年都不会腻,香味在他的鼻尖环绕,带来一种无与伦比的芬芳,气味也是烘焙面包的一部分,好的面包会将黄油和糖分的味道散发出来,这种味道也是克里恩一直很喜欢的。 扎克·伊斯塔利亚就在身旁,两人正在朝着港口缓慢不行。 “在想什么呢?”扎克·伊斯塔利亚问,“看你有什么心事一样。” “奶奶说昨天旅馆有一个客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性,但我今天没有看到。”克里恩将嘴里的面包咽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很奇怪,用的是硬币付的房费,全部都是硬币,一张纸币都没有,你知道吧?太奇怪了。” “也不是没有,奇奇怪怪的人哪儿都有,用硬币付款的还算正常,要是来个用毛巾之类的东西当钱用的精神病,你们还得费尽心思请出去。” “说的也是。” “今天的工作还是很轻松的,港口这两天是黑云会接管,我们只是过去帮忙建东西,说白了就是体力活,不用管那些勾心斗角。”扎克从克里恩的手上撤了一小块面包,放入自己口中,“薪水也很不错,我到时候给工头塞两根烟,干一会儿活我们还能歇歇。” “有时候我很好奇你都是在哪里找到的工作,扎克大哥。”克里恩把最后的那点面包放入口中,“我听都没听说过,你却总是能够找到,上次也好,之前五点四十五招待所的那些也好,总是能够找到这样子的好工作。” “而且还想着你,是吧?” “嗯。” “理由有很多吧,在我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重病,应该有一两个月,不止,好几个月了,那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也忘记了很多事情。”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东西,扎克脸上流露出一种沉思的模样,“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以前有个姐姐,对吧?” “你说过,不过她不是已经离开很久了吗?” “是啊,等我生完病的时候就不知道哪儿去了,以前一直关照我的那位女性说我姐姐为了给我赚当时的医药费所以去了东方,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很感谢她,我知道以我那个时候的病症,想要完全治好所需要的费用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挣到的。” “很贵。” “是啊,很贵,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我需要赚很多钱,这样才能够报答我姐姐对我的爱护,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见面,至少得有个念想。”扎克拍了拍克里恩的肩膀,“你也一样,你当时和我说,想赚钱给奶奶买生日礼物,我就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和我很可能是一路人,所以我就带上你了。” ——如果只凭借碎木咖啡旅馆的收入,是不足以维系这么久的,旅馆的日常修缮,以及保护,算上这几年外环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尤其是在那经济萧条之后,外环已经很少有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有一个提着一整袋硬币过来住宿的客人,他们也没有拒绝。 “这些年我很感谢你,扎克大哥。” “别说出来,说出来太肉麻了,等你将来发达了别忘了我就行。” 似乎是不大适应克里恩的话语,扎克挥手打断了克里恩的话,他的目光一只看着远处,那是港口的方向,在这之前,他一直都很纳闷,黑云会把港口的使用权火急火燎地揽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直到今天查了一下资料,才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并没有告诉克里恩自己的身份,他没有告诉克里恩自己是‘影’组织的成员,这些信息并不能够透露,除非,克里恩拥有了加入他们的资格,亦或者是,克里恩自己发现了影的存在,不论是那种,都意味着克里恩已经具备了价值,足以让影重视起来的价值,而这也是扎克最希望克里恩拥有的。 扎克的口袋之中有一枚残破的棋子,一次性的棋子,能够抵抗一定程度的污染,从各种方面来说,这就是扎克的‘底牌’,当然了,平时也用不到这个地方,毕竟这里是纽加哥,比较安全的纽加哥,在这里总不会出现什么一只恶魔忽然蹦出来的状况,就算真的有,摩门也应该会在一定时间内赶过来。 他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压抑。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他的心脏告诉自己,有什么事情,奇怪的事情,或者怪异的事情,应该快要发生了,这种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想要将双手合拢在一起,祈祷?好像是,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不清楚。 “今天街道上的人好像少了很多。”一旁的克里恩说,“我记得以前这些时候邻居们都应该出来了,怎么今天少了这么多……感觉就像是少了整整一半,真奇怪,今天是有什么特殊活动吗?还是什么庆祝节日。” 扎克大概知道自己感受到的压抑源自于哪里了。 外环,即便这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也不应该只有‘这么些人’,尤其是作为影组织的人来说,识别一个人的面孔更是基本课程,而现在,就在这里,从碎木咖啡旅馆出来,再到去往港口的这段路程上,人有点少,甚至可以说是过于少了。 正如克里恩所说的,就像是凭空少了整整一半。 这是什么概念?若是一个人的生活之中所见到的人少了一半,名为孤独的感觉就会覆盖在人的思维上,作为群居动物,意识到这一点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是,总影的情报上看来,今天应该没有什么特殊事情准备才对。 “那就注意一下吧。”那么,也就只剩下这个选择了。 ——那是记录在十一月三十日的历史,十一月三十日的神话,那是源自于三十三年前的那一天,在那一天,怪异的灾厄从天而降,那是足以毁灭整个国度的灾厄,黑色,白色,灰色,没有色彩,就是纯粹的灾厄,在某个角落诞生,覆盖城市。 叮。 地面传来了震感,那是一种很轻微的震感,如果不仔细感受的话,说不定会将这些震感当做是什么错觉,然而,这并不是什么虚假的感受,事实上,这就是震感,抖动?从脚下开始蔓延而来的震动感,沿着扎克·伊斯塔利亚的知觉一路向下。 ……向下? 扎克停下了脚步,为什么是向下,他被他的‘固有思维’给局限了,这种震感真的源自于大地吗,或者说,这种震感,是不是从某个地方传到地面上的,比如,他的头顶? 于是扎克·伊斯塔利亚抬起头,看见了自己一生可能都看不见第二次的光景。 那是一座城市,就在他的头顶,那是一个名为纽加哥的城市,天空之中就像是有一面镜子,将整个纽加哥的倒影映入其中,但是,那个纽加哥并不真实,肉眼可见的不真实,扎克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够描述出自己所看见的景色,这样的纽加哥就在天空之中?一直都在?他之前绝对没有看见过。 ——这不是自然的景色。 “克里恩!”扎克喊道,“把眼睛闭上!不要看天空。” ——这是非自然吗?影组织没有传来任何消息,那这个到底是不是非自然的状况?污染事件?不,不对,他没有感受到污染的气息,口袋之中的那个残破棋子也没有出现问题,现在有什么方法联系到影? 不用联系。 这样子的景色,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都能够看见天空之中那种怪异的纽加哥,而就在这短暂的数秒之中,扎克已经感受到,那天空之中的纽加哥好像‘靠近’了一点,换句话说,那个纽加哥正在坠落下来。 是这样吗? 不管是不是,现在,就在这里,整个纽加哥,都是危险的,他一把抓住克里恩的手臂,该逃去哪里?现在有什么地方可以存留起来,能够保护自己?首先需要躲起来,藏起来,从那个天空之中坠落下来的纽加哥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可是,那庞大的压迫感是骗不了人的。 巨物恐惧症。 ……也就是非常害怕巨大的东西,看见轮船、飞机甚至是大云团都会晕倒,虽然知道巨大物体会让自己害怕,但却忍不住看各种照片来折磨自己,这也是该病的一个常见特征。 “特殊状况,申请借用信息源。”扎克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指尖,顿时,一缕红色从他的指尖流出,“汇报,疑似大型污染事件,范围极大,危险等级接近城市。” 【bargaining chip y-000无名之辈】。 建立联系,这是最初的步骤,至于接下来需要什么,等到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再决定,他拉着克里恩,在还不确定天空之中的到底是什么时候,不去看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就这样吧,奔跑吧。 当一个波及到整个城市的‘怪异’出现的时候,人的力量是无济于事的。 而在奔跑的过程之中,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一点羽毛,和一个浅浅的光环,然而,这些东西不过是在他的眼角余光之中划过,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叁 坠落国度(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谢幕乐章·其三】 今天的纽加哥,活过来了。 纽加哥之中有什么?有家族,有摩门,有影,有一堆没有组织所属的雇佣兵,有信徒,有神,有一个城市的历史,一个城市的故事,这是一个由人构筑出来的城市,用双手搭建起来砖瓦,挖开泥土,栽下树木。 而当一座城市活过来的时候,当每一位居住在城市之中的人活过来的时候……不,稍微等一下,或许还没有到这个地步,毕竟,现在只是一天的开始,在这个时候,人们最先注意到的,是‘人少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根据研究表明,一个人一生会遇见大约八百二十六万人,会和四万人打招呼,会和三千六百人熟悉,而二百七十五人亲近,人一生能够记住的人是有限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在某一日见到的某一个人,可能就是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见面了。 但是。 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的时候,每一个人,每一个纽加哥的居民,都注意到了一件事,人少了,人变少了,他们走出家门的时候,看见的人变少了,而且不是少了一两个,而是少了整整一半,公交车变得空旷起来,就连路边打着瞌睡的流浪汉都少了很多。 不过,若是问起来,能不能想起来到底是少了哪些人的话,他们又会支支吾吾起来,少了谁?想不起来啊,没有记忆,只是感觉少了点人,然而不断追问下去,依旧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这种直觉上的推测本就没有多少可信度,稍加思索一下,或许就觉得应该是自己记错了,也有可能是有什么节日项目自己不知道而已。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在别人陷入迷茫和恐惧的时候,无知的人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他们不会被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干扰,也不会被焦虑和畏惧侵蚀,即便他们无法理解旁人眼中的世界,在他们自己的认知之中,一切都是这么平和。” 地震了? 地面有震动的感觉。 地震啊,在纽加哥可以说是几乎不会发生的事情,所以,在感受到震动的时候,很多人第一时间思考的是附近是不是有什么在施工的地方,亦或者楼上楼下有谁家正在搬动物品,而在数秒甚至十几秒的时间之中,他们才意识到,震动并不是源自于某个人,而是源自于整个大地。 之前已经提及过了,地震在纽加哥这个城市几乎没有发生过,换句话说,这里的人无法知道地震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会出现什么样的景色,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这些都是他们不知道的,那么,现在他们所看见的,就是他们人生之中第一次看见的景色了。 房屋在摇晃。 就是摇晃,晃动,左右的晃动,就连站立在地面上也有点难以维系平衡,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了人的惊呼声,叫声,奔跑声,即便往日听说过对应的防护措施,比如躲在那些所谓的‘生命三角’的位置,在这个时候也难以在第一时间想起来,然后付诸行动。 “我们……我们在天上的主,愿人都……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免我们的债……” 一个男人抓着自己能够抓到的最坚固的物体,让自己整个身体都挂在上面,他固定好自己的身体,确保自己不会因为这样子的晃动而甩出去。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轰隆—— 他抬起双手,想要将双手合并在一起,他要祈祷,祈祷自己能够度过这样子的‘灾厄’,他已经听见了地面裂开的声音,那是一种很承重的声响,纯粹的质量造成的塌陷,在石块坠入到看不见的深渊时候发出的声音,建筑物的底部破碎开而颤抖的声音,在此时都交织在了一起,无知的人抬起头,什么都没有看见。 天空之中有什么吗?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们只是一切在自然灾难面前无能为力的人。 在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从有记载的第一次灾难开始就是这样,名为纽加哥的城市在十一月三十日的,新的一次灾难开始了。 不需要过多的笔墨去描绘,一次灾难的降临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整座城市都在摇晃,还好,没有建筑物倒塌,一个建筑物都没有倒塌,这座城市只是在摇晃,在普通人的眼中,这座城市就只是在摇晃而已。 但是,在一部分人的眼中,这座城市可不只是在摇晃而已。 “往这边走!跟紧我,别抬头。” 比如扎克·伊斯塔利亚,在扎克的眼中,天空有另一个倒立的纽加哥,一个不真实的纽加哥,而现在,那个纽加哥正在朝着他所在的纽加哥落下,从最高的建筑物开始,两个纽加哥开始‘重叠’起来,他看见了裂缝,地面上的裂缝,位于‘这一个纽加哥’之中的裂缝,很奇怪,这一个裂缝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地震之中会产生的裂缝,更像是什么人在一张纸上撕下了一小块,一种不规则,而且扭曲的痕迹。 他看见了黑色的事物,一种朦胧而污浊的东西,在那些裂分之中蔓延。 ——污染。 这是污染,这下可以确定了,这是一次污染事件,不,可能比一般的污染事件更加恐怖,没有出现恶魔,也没有出现别的非自然怪物,仅仅只是一点污染的流露,就已经摇晃起了整个纽加哥,他带着克里恩穿过小巷子,靠近裂缝的位置不能够过去,鬼知道那些污染到底会把他们扭曲成什么样子的怪物! 轰隆—— 地面的晃动感更加强烈了,他抬起头,在两个纽加哥最先开始接触的位置,那最高层建筑物相触碰的地方,一圈涟漪已经荡漾开来,他看见就在那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黑色的小小东西,几次呼吸的时间,他就看见那落下的到底是什么了。 是人。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哪怕是铜墙铁壁都会变形,更何况是人,从哪里出现的人?不知道,那一个纽加哥坠落的速度很慢,慢到哪怕已经接触了许久,也没有多少变化,然而,坠落的人是真实的,即便相隔甚远,扎克也恍惚能够听见人的惨叫声。 “……扎克大哥。”身后的克里恩问道,“是‘污染事件’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词!” 即便不是同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克里恩对扎克的信任都是不变的,而他知晓污染事件,知晓影,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发现的一切,都在这个名为克里恩·阿尔法的大脑之中,这是独属于他的记忆,也是独属于他的认知。 “我很聪明,在某些方面来说。” “这样最好。”扎克拍了一下克里恩,“那就再聪明一点,现在躲起来。” “发生了什么?” “天上有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我看不见。”克里恩说,“在我的视觉之中,我觉得天上没有任何怪东西,只是地面在抖动而已,地震,这个词语我在书上看见过的,这是地震吗?” “比地震还要可怕一些……可能。” 这些东西‘普通人’看不见吗?还是说,没有接触过非自然的人看不见?如果克里恩·阿尔法的眼中不存在那倒立的纽加哥,那么,在这些普通人的眼中,此时的世界又是什么模样?没事的,哪怕只有接触过污染的人才能够看见,这个数量也够了。 摩门,影,家族,这些势力之中总会有人接触过污染,而只要是接触过污染,他们就会看见天空上的那个纽加哥。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将克里恩带到这个‘世界’呢? 要不要让他看见这个非自然的世界呢? 这就像是亚当和夏娃的苹果,只要是看见过非自然,了解过非自然的人,就无法拒绝这种绚丽的诱惑,这是必然,也是人的天性,如果借助这个力量让克里恩看一眼非自然的奇妙,他相信,克里恩一定不会放弃继续了解下去的。 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 ……还是跑吧。 “听我说,克里恩,现在天空上有一些常人不能够理解的,也不能够看见的东西,你现在感受到的震动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东西而造成的,根据我的经验,那个东西很危险,所以我们需要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那我奶奶呢?”克里恩赶忙问道,“我奶奶还在旅馆里面!” 扎克·伊斯塔利亚的手顿了一下,是啊,克里恩的亲人还在这里,如果仅仅是带着克里恩一个人逃跑,克里恩以后又该怎么去面对今日的所作所为? 扎克呼出一口气,属于【无名之辈】的力量在他的指尖蔓延,为他勾勒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我们回去找她。”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肆 坠落国度(下) ——桌面上放着一杯水。 卡特琳娜·休伯伦正在卡门大教堂之中聆听着祷告,当然是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的祷告,卡斯劳伦特这个人时不时就会祷告一下,然而,绝大多数时候,卡斯劳伦特都不是为了自己祷告,有时候是为了某个忏悔的人,有时候又是那种礼拜一样的祷告,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行为,祈祷的这个行为。 “我在昨天的时候祈祷过今日,那个时候我得到的‘回应’是一切正常,今天应该是平静而安全的一天。”祷告台上的卡斯劳伦特睁开眼睛,看着坐在远处的卡特琳娜,“不过刚才,我感觉这个结果好像又变得不正确了,卡特琳娜,你知道吗?祈祷得到的回应应该是一种模糊而且难以猜测到的东西,有时候是幻听到的内容,有时候是纸张上的某些文字,不管怎么说,回应应该是难以捉摸的。” 但。 “但是刚才我听见了一道很清晰的声音,那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就消失了,而也是在它消失的那一刻,我就忘记了它的内容。” “上你应该是老糊涂了。”坐在长椅上的卡特琳娜说,“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脑子,说不定还能够让自己多活几天。” ——桌面上放着一杯水。 “和你讲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卡特琳娜,祈祷得到的回应和非自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污染和非自然都存在,祈祷得到的回应存在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你无法理解而已。”卡斯劳伦特叹了口气,“其实你自己试一下就好了,为什么不试试……算了,如果是你的话,估计会让神生气吧。” “说的好像你自己很虔诚一样。”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虔诚的人,卡特琳娜,你和我一样,利益比信仰重要多了,只是我并不会遮掩我的欲望,你却不同,你想要把你的姓氏打造成一个坚不可摧的事物,你想要让休伯伦这个姓氏成为纽加哥的一份子,甚至是家族的一份子,从步入到纽加哥的那一刻开始,你的目的就已经被你自己掩盖起来了。” “但是瞒不过你,卡斯劳伦特。” ——桌面上放着一杯水。 “在我们各自的目标达成之前,我们还是同伴,这一点事毋庸置疑的,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合上了手中的书本,他依旧站在祷告台上,或许是这一次祷告得到的‘回应’过于危险,他并不想那么快离开这个能够给自己带来些许安全感的地方,“那么,能否告诉我,你,现在还想做什么?” “具体是指哪个部分?” “卡特琳娜,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可言。” “所以有时候我才不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卡特琳娜伸了个懒腰,说句实话,教堂之中给她带来的感觉里面,压抑还是胜过了安全感,在这里她总会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具体是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只有在翻阅教堂之中的那些书籍的时候才能够得到片刻的安稳,她也不是很能够理解卡斯劳伦特的这种举动,卡门大教堂,在整个纽加哥都不怎么起眼。 不过卡斯劳伦特倒是出了名。 倒也不能说是出名,只是这个名字已经开始传入到了更多人的耳中,一位神父,当然,目前神父这个头衔还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只有到了那天卡门大教堂属于他的时候,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父,而令卡斯劳伦特出名的,并不是这个身份,而是他的‘特色’。 和卡特琳娜不同,卡特琳娜在现在是信奉血与铳的,用子弹讲道理,用暴力解决问题,这种极端的方式让卡特琳娜的威信伫立起来,也为她树立了不少敌人,而相比起卡特琳娜,卡斯劳伦特的行事风格倒是温和了不少,一本泛黄的圣经,一个简单的急救包,一把装满子弹的左轮手枪,这就是全部。 ——桌面上放着一杯水。 不需要别的东西了。 “说说看,你口中得到的回应又是什么?” “危险。”卡斯劳伦特说,“更多的内容已经没有记忆了,我只能说,是危险,而且不是普通简单的危险,是一种膨胀起来的,影响范围很大的危险,上一次感受到这样子的寒意,还不是在纽加哥的时候,应该是我们出发的第三天,你还记得吗?海上的那条鱼。” “……这么大吗?” “我说过了,不能确定。” “那真得佩服一下,你还能够心安理得地站在这里。”卡特琳娜的手抚过腰间,具体一点,是抚过腰间的怀表,如果现在发生了什么危险,这个怀表就是她唯一的依仗,“我们该走了。”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卡特琳娜,今天的纽加哥和之前并不一样。” “你又想要说什么鬼东西?” “玛丽,珍妮,罗斯塔,奥斯提,格里高尔,浮士德,辛莱,莱尔那,库克,巴菲特,罗斯查尔,孟德斯,班卢克……” 卡斯劳伦特忽然开始朗读人的名字,一个,然后接着一个,再一个,在卡特琳娜的耳中,这些名字都很陌生,甚至可以说一点记忆都没有,和卡斯劳伦特不同,卡特琳娜认识的人不多,在这些名字之中,只有玛丽和巴菲特这两个名字熟悉一点,玛丽,就是那个酒馆的老板娘,至于别的名字……真想不起来。 “这些都是我们的‘生活圈’之中的人,邻居,商店的老板,餐厅的厨师,这些人都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换句话说,在每一天的时候,我们都有可能会碰到他们,从我们来到纽加哥开始计算的话,我们的生活圈已经有大约七百人,而平时我们一整天大概会碰到其中五十人,但是今天,从出门到现在,你回想一下,我们有遇到其中多少人呢?” “有谁会去记这些事情,你就直接说重点吧。” “纽加哥的人少了,至少少了三分之一,少了一半也有可能。”卡斯劳伦特说,“你可能感觉不到多少,我记得很清楚,有一部分人凭空消失了,而这种手法粗糙无比,认识不见了,人的痕迹却到处都是。” ——消失的人。 一个人存在的痕迹是很难被抹去的,说过的话,写过的文字,使用过的物品,而最为重要的,是关系,由人际关系编织出来的网,便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下能够留下的最为庞大的东西,也有某个说法说,世界上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最多用五六个人的关系网就能够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所以,抹去一个人的存在痕迹,很难。 这也是为什么卡斯劳伦特会这么说,他很擅长给自己编织出关系网,人脉也是资源的一部分,认识的人总会在某一天发挥作用,而现在,他认识的人消失了不少,三分之一?一半?不清楚,但是,这是既定事实。 而祈祷带给他的回应也是如此,怪异,危险,不详,不再是一个城市应该有的平和,而是一种看不见爱你的灾厄。 叮。 ——桌面上放着一杯水。 于是桌面上的那一杯水颤抖起来,那平静的液面也抖动起来,而在这一杯水中,那液面的震动是从中心传到四周,然后从四周再坠落下来,沉入到杯底之中,对了,就是这样,就是这一种感觉,卡斯劳伦特的双眼看着杯中的液体。 “……就是这个。”卡斯劳伦特说,“你应该感受到了。” 地面在晃动。 地面在晃动—— “地震?”卡特琳娜立马反应了过来,她用手贴近地面,透过教堂的大理石砖,那抖动感流入到她的手心之中,“好像不对。” “如果是正常的地震,我会告诉你离开这里,找一个安全地带,然而,如果只是地震,我得到的回应不应该是这样,震感并不是来自于地面,而是天空,卡特琳娜,你现在抬起头,你能够看见什么呢?” 没有过多注意卡斯劳伦特的话,卡特琳娜打开了教堂的门。 于是,她看见了了一个倒立着的纽加哥,一个在空中的城池,占据了整一片天空,不对,这个城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回忆起今天,从醒来到现在为止,自己的记忆之中绝对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景色,倒立的纽加哥,一个倒立的城市。 “你早就知道了?!” “现在才知道。”卡斯劳伦特摇摇头,“在这之前,我一无所知。” 于是,天空之中,倒立的纽加哥缓慢落下。 ——如果有一天,天空和大地被分割开来,如果有一点,人与人的冲突到达一个无法调节的底部,如果有一天,足以覆灭一切的灾难降临,人应该怎么办?带着这个问题,一位信徒虔诚祈祷,询问神明,应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神说,人的力量固然弱小,但是人从来不是会单独面对的生物,他们有共同的奋斗目标,能够以一个共同的目的献出自己拥有的事物,他们有信仰,有神的存在,所以,不论面对着什么样的灾难,他们终究会活下来,然后,延续作为人类的骄傲。 ——神爱世人。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伍 羽翼和苹果树(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谢幕乐章·其四】 来试一下吧,这是一颗美味的苹果,品尝一下吧,看这红色的圆润,看着美妙的纹路,从这一条枝丫上延伸下来的枝条,衔接着这样一颗无与伦比的结晶,这是源自于分辨善恶的树的凝聚,从一颗树上垂下,垂到面前。 这是拥有非自然的苹果。 地上有一个乐园,一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乐园,神创造了世界上的第一对人,将他们安置在乐园之中,在文字之中的记录,乐园位于世界的东方,而一位诗人在自己的作品之中书写着,乐园位于炼狱山的顶点,有四条河从乐园之中流出并且滋润万物。 ——神所造的,田野一切的活物,惟有蛇最更狡猾。蛇对人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上帝真地说过你们都不可吃么?」 第一对人听见了蛇的声音,蛇说,来试一下吧,这是一颗美味的苹果,吃下它,就能够得到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够思考,能够辨别,能够脱离此时的无知,能够拥有智慧,摘下苹果,放入口中,然后,世界因此变得不一样。 ——蛇对人说∶「你一定不会死,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你们的眼睛就开朗,你们就像神一样,晓得分别善恶。」 神将人赶出了乐园。 ——神对蛇说∶「你既作了这事,就必受咒诅;比一切的牲口一切野兽更重。你必用肚子走路,尽你一生的日子吃土。 ——神对女人说∶「我必定增多你怀孕的疼痛;你必在疼痛中生儿女;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 ——神对男人说∶「你既听了妻子的话,吃那树上的果子,就是我吩咐你说∶『不可吃』的,那么土地就必因你的缘故而受咒诅;尽你一生的日子你必劳苦,才能从土地得吃的」 至此,人和神分隔开来。 祂,现在的祂在哪里?在天空之中吗?在纽加哥这座城市之中吗?在哪里?到底在哪里?看不见,摸不到,无法触及,祂在哪里呢,祂现在在哪里呢? 将视点放回到现在,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准备才刚刚开始……发生了什么?” 感受着地面上的震动感,那抖动的程度让梅花q都有点无法站住身形,她的十字架依旧插在桌面上,十字架的大小和刚才相比已经变大了不少,撑破了桌面上的一小部分,溅起碎屑,压烂了不少桌面上的沉积。 由白桦木和荆棘木为主要材料,在中世纪,这些材料也被认为是和恶魔对抗的工具,除此之外,还有类似于大蒜、阳光之类的东西,然而,除去那些,满足‘便于携带’并且能够‘改变形状’的,而且造假不会太高的材料,也就只有白桦木和荆棘木了。 用荆棘木制造一支铅笔,在铅笔的末端刻上十字,将头部削尖,据说只要这么做,将笔尖刺入到恶魔的眼睛之中的时候,就能够对恶魔造成致命的伤害,而现在,用一整个荆棘木搭配上白桦木拼凑起来的十字架,作为一个‘仪式’的开始而被锻造出来的十字架,就放在了这一张桌子上。 “如果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抬起头就可以。”坐在对面的子规说,“但我并不介意你这么做,如果你们联系到的‘神’是那个家伙的话,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抬头了,免得破坏了你的神在你心中的完美印象。” 这句话并不是谎言。 如果此时的梅花q抬起头,就能够看见天空之中的那些眼睛,和倒立的纽加哥融为一体的眼睛们,狰狞而嘶吼,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自己还没有使用过自己的权能,换句话说,对于现在的‘神’,子规这个存在还是陌生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拥有更多信息的,还是子规。 杀死一个神啊…… “你们说的,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来,对吧?” “当然。” “那我就用我最熟悉的步骤了。”梅花q说着,用右手的手指分别点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左肩、右肩和胸口,最后,她将手指触及到十字架上面,那普通的十字架顿时膨胀开来,最外层的壳龟裂,露出了十字架之下的‘东西’,植物的脉络,又比植物更加密集的脉络,如果是二阶堂野野看见的话,应该会明白为什么方块k和黑桃q会是夫妻了。 “第一个条件,违反现实的躯壳。” 名为子规的女孩,在孤儿院之中的女孩,日复一日地对着虚构的存在祈祷,在神使处理了孤儿院的一切人员之后,这个女孩的身躯被另一个灵魂寄宿,子规成为了子规,错误成为了子规,这一具本应该死去的躯壳违反规则重新活了过来,违反了自然的定理,也违反了现实的规则。 子规感受到了,那源自于十字架的联系。 而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仪式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刚才的一切都只能够算是准备工作,现在才是正餐,她手中提着自己的烟斗,等到仪式正式开始,她相信,那个存在必然会出来阻止她,所以,她需要将自己的力量保留起来,保留到那一个瞬间,能够为自己争取到机会的瞬间。 地面裂开了。 黑色的污浊物和眼睛们在一个瞬间就锁定了仪式的开始地点,但奇怪的是,除了注意到这里之外,它们没有干任何事,没有下来阻止,也没有出现什么一样,只是地面在颤抖,继续颤抖,子规皱起了眉,在国立图书馆之中并不能够清楚地看见整个纽加哥,她走到窗边,看向天空,只觉得刚才所见到的那个倒立的纽加哥,似乎更加靠近了。 不,不是似乎,那一个纽加哥就是更加靠近了,那个纽加哥正在朝着这一个纽加哥坠落,下坠,整一个纽加哥最高的建筑物已经开始相接触,子规眯起眼睛,她看见,在那开始接触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天空坠落。 小小的,黑色的东西。 “……人。”子规说,“那都是人。” 那些坠入到天空的纽加哥之中的,是人,本应该在那建筑物之中的人,在建筑物互相接触的瞬间,从这一个纽加哥到了另一个纽加哥之中,然后顺应着另一个纽加哥的重力,朝着天空坠落下去。 接下来呢?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很简单,摔在地上,摔成肉泥,那个高度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保全自己,而且也不会有人带着一个降落伞上班,即便带了,是的,哪怕真的带了,那个高度也不够,从空中坠落再到地面上,需要的时间并不长,可能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这个时间就已经够他们死去了。 “仪式已经开始了。”黑桃q说,“下一步是言语。” 是的,一个仪式总会需要言语来作为引导,主持者站在高台上,用语言来引导仪式的下一个步骤,这个仪式的过程、内容都由黑桃q作为布置,从第一步开始,就是黑桃q的个人表演,那伫立在桌面上的十字架依旧在扩大,此时已经到了一米高的高度,黑桃q用双手放在十字架上,她将这个十字架往下按着,让这白桦木和荆棘木更加深入到地面之中,这本就是她习以为常的事情。 在以前也是这么做的。 “第二个条件,一个本质的居所。” 子规不再停留在图书馆之中,在这之后的事情就不要让黑桃q比较好,毕竟,这是和‘那个存在’有关的事情,作为摩门的成员,难免不会受到这东西的影响,这也是方块k的嘱托,如果可以的话,不要让黑桃q太过于卷入到这件事之中。 本质的居所,她有,那副画作就是,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的画作,在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否会想到,因为一块面包而得到的画作,会成为此时杀死一个神明的工具呢?或许会,毕竟,在看见那画作的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幅画必然会有大用场。 毕竟,不是谁都能够绘制出那样的景色的。 可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这并不符合‘祂’的行事风格,在过去的几个十一月三十日,祂所展现出来的都是一种……怎么说呢?高傲,祂诚实,回答每一个问题,祂在某个意义上又很善良,会因为世人受到伤害而悲痛,以及,祂一直相信祂自己会是成功的那一个存在。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在如此特殊的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祂肯定也会做好准备,做好应对一切问题的准备。 ……对吧? 她的手放在画作之上,此时的画作已经被她的权能覆盖上了错误,让每一个外人都看不出来画作的模样,也感受不到画作上的气息,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不对。 这时候,她看见了,在画作的右下角,在她自己伪造出来的名字上,有一行新的文字出现在上面,那是用一种华丽的字体书写出来的文字。 ——失乐园。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陆 羽翼和苹果树(下) ——黑夜了,万物如今都就寝休息,人们也考虑安寝吧,因为神给人安排劳和逸,犹如昼和夜,此起彼伏;到时候就来的睡眠的露珠,如今跟轻柔的睡意同时降临,浸入了眼帘,别的动物整日价嬉游。无所事事,不需要休息:人,每日都有他规定的身心的工作,这说明了他的自尊之所在,也说明天国对他各方面的关注。 失乐园,在偷吃苹果的两个最初的人被驱逐之后,乐园不再接受他们,他们被抛弃在孤独与荒野之中,因为人的原罪与堕落,乐园不再接纳他们。 人类失去了乐园。 “你在想什么?”祂问自己。 “我什么都没有想。”祂回答自己。 此时的祂是什么呢?是意志的聚合体,是自己所描述出来的,无数个祂的集合,祂为自己编造了无数个模样,无数个身份,祂在做什么呢?祂在完善这个过程,将这一些完全‘成立’,只有这么做,才能够找到祂所需要的那个可能。 在这一天的开始的时候,祂就已经意识到了。 祂脱离了这个国度。 不,这么说也不大正确,在祂睁开双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和昨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九日的存在形式并不相同,不论是从外部容貌上来看,还是从内在体现,祂化作了一个覆盖整个国度的薄膜,或者说,一层浅薄的信仰,那信奉祂的人凝聚而成的信仰。 这意味着什么? 祂在今天,在十一月三十日,祂会遇到‘危险’,而且不是那种普通的危险,不然,祂绝对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模样,祂检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比如,居所,祂在这个时代的居所已经失去了联系,好,那就按照最坏的程度来猜测,居所已经失去了。 不,不用猜测,成为现在这个模样,就是已经到了最为危险的地步,一切全部按照最坏的猜测来,居所不在这里,权能受到干涉,杀死自己的方法已经有人知道……不,仪式的材料已经全部集齐,就按照这样的程度来进行猜测。 为什么会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人。 是了,自己最大的软肋,也是仅有的软肋,就是这个国度的人,因为神爱世人,这是自己确立下来的规则,也是自己书写下来的内容,在保证这一个先决条件的情况下,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也就只有这些人了。 摩门的那个家伙肯定不会用人来威胁自己,若是这么做了,那就和摩门的初衷相违背,用人来威胁自己的是另外的存在,是另外的几个‘本质’吗?不,也不应该,如果是别的本质,自己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思考时间,那些家伙的权能绝对不会让自己有多少喘息的机会。 而且,祂的记忆之中完全对应的内容。 所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非常多的事情,在什么时候发生的?祂的记忆囊括了过去,囊括了未来,自然也包括现在,而在祂的记忆之中,不存在自己说出这些信息的记忆,祂并不觉得这些条件会在别的地方被找到,在成为本质的那个瞬间,祂就已经抹去了一切信息,至此,留存下来的,都是祂所描绘的内容。 真实,和不真实的。 所以,祂要做什么。 要让自己的权能回来,要让自己的权能处于一个最为完成的状态,要取回自己的居所,无可替代的,唯一的居所。 ……不。 “是,居所是唯一的,是固定的,居所是维系权能的最重要条件,所以,换句话说,只要创造出能够提供权能本源的物质,就能够当做一个临时的居所……不,那不是居所,那是另一种存在。” 【‘祂’挣扎着站了起来,从口袋里面抽出手枪,这个动作‘祂’无比熟悉,在几年前,面前的这个人手把手地教会了她手枪应该怎么使用,如何握在手中,如何瞄准,还有,如何开枪。 ‘祂’嘴角的血已经近乎干涸,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那苍白的面颊和没有血色的肌肤说不定会让人以为‘祂’已经死了。 “你曾经是我的榜样。” ‘祂’拉动了手枪的保险栓,子弹上膛,透过那夸张的墨镜,‘’祂没有多少感情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祂’,后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苦笑着,呼出一口气,似乎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 “那现在呢?”‘祂’问道。 “不再是了。”‘祂’回答道。】 ——祂在书写。 正如数百年前、数千年前所做的那样子,祂在书写属于自己的神话,而也就在此时,纽加哥被分离出来,一部分,是承载着‘真实’的纽加哥,另一个部分,自然就是承载着‘不真实’的纽加哥,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从一开始,纽加哥就是真实和不真实重叠起来的城市。 包括整个国度。 而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插下的锚点,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序·世界诞生在五秒前。” 祂说。 “以及,欢迎来到纽加哥。” 这一次要书写的,并不是真实的历史,也不是不真实的历史,甚至不是祂自身的历史,祂在创造一个环境,或者说,创造一个背景,将整个国度的人都囊括其中,当真实和不真实交织起来的时候,就会出现‘灾难’,而祂,将会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作为神出现,那么,在这个瞬间,整个国度的人都会知道祂的存在。 而至此,祂的一切将会化为真实。 那么,最先化为真实的,是描绘的最初的部分,一颗苹果树,就这么出现在了地上,那苹果树上有一条蛇,和一颗苹果,来试一下吧,这是一颗美味的苹果——蛇这么说——品尝一下吧,看这红色的圆润,看着美妙的纹路。 “这就是失乐园。”祂说 不是单一的个体,而是集合,在两个纽加哥碰撞起来的时候,新的‘居所’,一个用来提供权能的地方,不需要祂,如果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祂真的出事了,那么,五十星的人又应该怎么办?祂害怕自己的死亡,但同时,祂也在乎这个国度。 ——摩门的权能都源自于祂。 十字架,用来和恶魔抗衡的东西,全部出自于恶魔的权能,而为了控制好十字架的权能,摩门会祈祷,圣父、圣子和圣灵,将这些词汇指引到祂的身上,然后,祂回应这些话语,帮助那些‘人’处理掉恶魔,然后,回收的恶魔用来锻造十字架,制造污染物,亦或者储存起来,等到下一次处理恶魔的时候,循环利用。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祂的存在,摩门的十字架就难以正常使用,整个五十星,摩门的成员一共五十二位,去除掉不具备‘区域移动’和‘攻击性’的成员,拥有十字架并且能够处理恶魔的人,不超过五十个,这个数量甚至无法分配到五十星的每一个城市,这也是纸箱墓园诞生的理由。 纸箱墓园,两个作用,第一,作为一种交通工具,从一个纸箱之中进入到纸箱墓园,然后,再从纸箱墓园之中通过纸箱去到另一个地方;第二,正如名字所说,纸箱墓园就是一个墓园,每一个摩门的成员,在处理一定数量的污染事件之中,身上都会承载一定量的污染,这种时候,他们必须‘死亡’,用死亡将身上的污染清洗干净,这种死亡并非永恒,这也是祂给摩门的一个恩赐。 ——死而复生。 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具体一点,这是‘失衡’、‘约束’和‘囚禁’三个权能共同构筑而成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恶魔会不断诞生,在摩门的成员死亡之后,那份污染就会回到这个国度之中,成为某一个恶魔诞生的燃料,循环,继续循环。 “所以,如果我死了,这个国度又该怎么办呢?” 祂说。 “他们总该成长的。” 祂又说。 吃下第一颗苹果开始,人就注定和别的生物不同,拥有智慧,拥有思维,拥有与众不同的可能性,而作为神,祂所需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个国度的人的存续。 但祂知道,祂并不是永恒的。 “书写的史诗已经够多了,创造的神话也够多了。” 但是,属于‘人’自己的文字还没有创造出来,如果要有一个没有神的国度,那人的力量就必须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面对恶魔,面对污染,能够凭借人的力量去讲一切恶魔杀死,没有摩门,也没有神,只依靠人类。 当这个国度成为这样子的存在的时候。 失乐园的意义也就诞生了。 ——五十星,纽加哥,以及另一个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在这一天,分别在两个国度的人感受着地面上的颤抖,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自然灾害?是地震,还是别的什么。 而在那一本书中,新的文字已经开始书写,由人书写而成的故事,由人书写而成的史诗,在这个史诗之中,他们面对的灾难并非‘地震’,也不是别的自然灾害…… 而是‘神的死亡’。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柒 晨星也随之耀眼(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谢幕乐章·其五】 人。 在这个世界上,每年有六十五万人坠亡,三千七百三十万人因坠落而严重受伤,而根据统计数据,从大概三层楼的高度跌落,死亡风险为百分之五十,而从六层楼的高度跌落,死亡概率能够到达百分之九十。 人是脆弱的。 想象一下吧,有一个人,姑且称呼他为吉姆——纽加哥有一堆人叫做吉姆,这位叫做吉姆的人住在市区,很显然,能够住在这个地方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经济实力,而他自然那也算是小有家产,他住的地方不能算大,但胜在住的人少。 吉姆工作的地点就在家旁边不远处,这也是他最为自豪的一点,那是整个纽加哥最高的建筑物,能够在这里工作,每次透过落地窗看着城市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至少,他们能够看见的未来是不同的。 吉姆还年轻,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没有妻子,但是有一个交往了三个月的女朋友,和他一样,在那个建筑物之中工作,女朋友的工作地点是建筑物的最高层,比他还要高一些,所以,在每次约会的时候,吉姆总会觉得自己低了个头,即便实际上他比女朋友高了可不止一点半点的。 家里除去他,还有母亲,父亲上个月去了隔壁城市旅游,母亲因为腿脚不便就留在家里,他并不觉得和父母一起住有什么不好,再说了,父亲本身就有一份工作,而母亲,正因为有母亲,家里的一切事情才不需要他来操心,在这一点上,他很感激。 于是,怀揣着一整天的好心情,吉姆朝着自己工作的那栋建筑物走去,再过不久就能够和自己的女朋友见到面了,虽说上班时间并不适合交谈,但能够看见就已经很不错了,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吹起了口哨,这是今年六月份的一部电影的插曲,叫做死亡诗歌还是别的什么,哦对了,诗社,没记错的话后面两个字是诗社,他很喜欢这部电影,并且坚信这一定会在几十年后成为一个经典。 然后,这份思维,还有他的好心情,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有一个人坠落在了他的面前。 其实在第一时间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很突然地终止了,没办法,不论是谁,在看见有什么东西坠落到自己的面前的时候,第一时间肯定都会愣一下,不过,还没有等到他的思维恢复,地面的震动感又将他甩到了地上,猛地一个晃动,双脚就无法维系住站立这个动作了,那么摔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下意识地用手撑住地面,摸到的是粘稠的温热,那是红色的血,就在自己的面前,一个坠落而亡的人流出来的血液,被他的手这么一按,有些许溅射到了他的衣服上,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死者的面容。 他的女朋友。 现在应该算是前女友的,除非他狠得下心和一个死者谈恋爱。 “……喂。”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开玩笑的吧?” 叮。 然后晃动感又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什么了。 “地震……地震?地震!” 三个词汇表达不同的情绪,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连沾染到的血液也来不及擦干净,他张望四周,想要找到能够藏起来的地方,至于地上的尸体……现在已经无暇顾虑了,他迈步奔跑了几米,又停顿了下来,他回过头,再次打量了一下那具尸体。 ——他并不觉得已经是‘那个样子’的人还有什么抢救的必要性。 而且,地面的晃动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所处的位置并不安全,随时,是的,随时,他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意外,就连口袋之中的东西落在地上他也没有来得及去看,他几乎忘记了如何奔跑,如何迈动脚步。 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摔落,直到自己的头部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伴随着碰撞,他失去了意识,当然了,这不只是失去意识,被这么高坠落下来‘东西’砸到,失去意识也只是最初的步骤。 不过,接下来的故事,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五十星,纽加哥和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喔喔喔……小心一点……”方块k向后退了几步,避开了那些坠落下来的事务,他用藤蔓和荆棘承载住一部分的人,更多的人他就无能为力了,他现在要做的,是确保二阶堂野野能够安全地到达‘那个地方’,根据二阶堂野野所说的,她要去到最靠近‘那个存在’的地方。 最高的建筑物。 ——“二阶堂野野,在这些条件之中,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还有前面的两个我都能构成处理好,而最后一个条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就交给你了,你能够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吧,剩下的部分教给我就行。” 如果只是这样子,真的就足够了吗? 二阶堂野野抓着藤蔓,让那藤蔓蔓延的时候带着自己的身体向前,显然,这样子的速度比双脚的奔跑要快,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她也尝试过了,用藤蔓来承载自己的移动,确实比正常的奔跑要快。 更重要的是,藤蔓能够覆盖的范围很大,而且不受限制,她可以直接跨越建筑物或者围墙,就依靠这些藤蔓,而他们的目标,就是那最高的建筑物。 ——在这之前。 嘶吼的黑色污浊物从地面之中挣扎着爬了出来,在数秒之前,那还是一个刚刚死去的人,从高处坠落下来的人,在短短几秒之中就沾染了污染,被扭曲成怪物,而伴随着这一道嘶吼的声音,一种诡异的力量从祂的身体之中蔓延出来。 恶魔。 这是一个恶魔,刚刚诞生的恶魔,借由死去的人的身体作为载体,生硬地塞入一份权能所制造出来的恶魔,就在这个恶魔刚刚诞生的那个瞬间,属于方块k的十字架就狠狠地砸在了恶魔的头颅上,伴随着僵硬的崩裂声响,那恶魔就被砸成了一滩烂泥。 “连领域和权能都无法使用的东西就不要在这里打扰时间……” 方块k咬牙切齿地说着,祂已经感受到了,在发生了某件事之后,这里的污染浓度就上升了不少,但是他看不见,他本应该看见什么的,他的视线被欺骗了,某个存在让他无法看见什么东西,而他已经大概猜到了。 十字架已经回应了他这个结果。 “二阶堂野野……现在十字架已经不稳定了。”方块k说着,对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孩说,“神没有回应我的祈祷,我也无法联系到祂,现在的纽加哥处于一个不在神的庇护之中的情况,而且,这里的污染有点过多了。” “那就让那些人来杀死恶魔。”二阶堂野野按着额头上的发卡,“给他们工具,让他们来应对这种情况。” “但是普通人接触到污染会死的!” “我们没有更好的方式,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整个五十星都是这样的情况,每一个摩门的人都像你这样子无法联系到你们所谓的神明的话,你们难不成打算硬抗?”二阶堂野野猛地一擦发卡,那火焰就从某一个黑色的污浊物上燃烧了起来。 ——恶魔吗? 不,和恶魔有点区别,只是被污染扭曲了的怪物,由尸体转变而成的怪物,脱离了非自然的存在,但并不是恶魔,这是什么呢……怪物,只能够用怪物来描述那些都是怪物,脱离了自然,脱离了现实,好在这些怪物并不具备一个恶魔应该有的威胁程度,换句话说,哪怕只依靠半步熔岩的力量,也足以烧死。 可半步熔岩也是污染物。 换句话说,普通人呢?普通人应该怎么做? 二阶堂野野已经知道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在发生什么了,按照污染事件的判定,在一个恶魔的领域之中,被污染扭曲的生物会变成怪物,那么,此时整个纽加哥……不,整个五十星都已经成为一个恶魔的领域,那个‘神明’的领域,随后,在这个领域之中死去的人,都将会化作怪物。 怪不得,在之前她询问‘那个问题’的时候,神会直接动手,因为,这就是神的本质,不论是本质这个存在,还是神这个身份,祂也是一个恶魔,即便祂有着光环,有着羽翼,有着对人的爱,祂也是个恶魔,既然是恶魔,就拥有一个领域,居所?居所是赋予给本质的,那么作为恶魔存在时候的祂,又拥有什么? 那就是现在了。 祂爱人类,但祂为什么要这么做?二阶堂野野想不明白,她只是在等待,等待仪式到达最后一个步骤,然后,将属于她的那一个条件补充上去。 ——那一枚骰子,名为沉沦的骰子。 那就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捌 晨星也随之耀眼(下) 这是克里恩·阿尔法第一次看见怪物。 重的东西升上天空,轻的东西落到地面,从真实坠入到不真实,从不真实坠入到真实,从生到死,从动到静,生物从不知什么地方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埃,等数秒之中,一层黑色就附着在了生物的尸体上,扭曲它们的形态。 【bargaining chip y-000无名之辈】 扎克·伊斯塔利亚的手中握住了一把小刀,这把刀感觉不像是什么正规的制式装备,不论是外形结构还是颜色,都不像是正常锻造出来的,扎克手握着那一把小刀,然后,在克里恩的视线之中,那刀刃猛然拉长,拉长到了大概半米的长度。 此时,距离碎木咖啡旅馆还有七百六十九米。 “顾好自己。”扎克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纽加哥从一次‘自然灾害’变成现在这样子的模样?想不起来,他只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看见怪物,克里恩不知道那些东西应该用什么词汇去描述,但怪物这个词肯定不会有错。 毕竟,已经死去的东西再次爬起来,肯定不是正常的活物了。 最开始是一只羊,他记得,那是距离碎木咖啡旅馆大概一千米的人家,上半年买下来的一只羊,据说这只羊本来是要养到明年然后卖掉的,可是,那只羊被一个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正好砸中了脑袋,连同着那个东西一起。 然后,他看见了黑色。 黑色从地面上蔓延出来,遮盖住了那一只羊的尸体,他看见那本应该失去动静的羊,从脖颈处开始离开了一道缝隙,黑色充斥着羊的躯壳,将羊这个生物的躯壳撕扯开,如果直接看过去,会觉得那具尸体就像是一个玩偶服一样,被黑色的污浊物穿戴着,从地面上挣扎着爬起来,而也是在这个瞬间,克里恩感觉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什么’。 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所看见的东西,他只感觉,自己应该是看见了什么庞大的、在天空之上的东西,或许这就是扎克所说的不要抬头去看的东西,然后呢?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他只是跟着扎克在奔跑,一直奔跑。 “不用管那些东西。”扎克的声音在前方响起,“那是被污染之后形成的怪物,至少现在‘和我们无关’,先去找到奶奶。” 对,现在的目标是找到奶奶,克里恩强迫自己把自己的视线拉回到那建筑物上——碎木咖啡旅馆,那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在今天早上的时候,他还吃了奶奶做的烤面包,既然如此,现在遇到这种危险的时候,就更不能够让奶奶一个人面对。 ——不过,他可以说话。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 “这一点我很难给你一个确切的回答,非自然、脱离现实,可以把它们当做是恶魔,但和恶魔相比,那些刚刚诞生的怪物并没有特殊的力量,你可以当做他们就是那些奇幻故事书之中的怪物,比如丧尸或者石像鬼。” “那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知道呢?” 扎克·伊斯塔利亚握紧了手中的小刀,通过‘无名之辈’所呼唤出来的小刀,一把污染物,就是现在他仅有的依仗,如果那些怪物……那些应该出现在污染事件之中的怪物出现在了这里,那是否能够证明,他们已经被波及到了一个污染事件之中? 不,不对。 恶魔,污染事件,与此同时,还应该出现‘领域’才对,领域应该是违背了自然规律的,具备恶魔本身权能的模样……稍等一下,好像现在确实有这么一个符合条件的地方。 ——这里不就是? 并不是说这一片小小的区域,也不是纽加哥这座城市,而是整个五十星,违背自然,无视物理规则,天空之中的那个倒立的纽加哥不就是吗?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那么,这就是一个吞食了整个五十星的污染事件,不对,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么……他想不到,扎克·伊斯塔利亚想不到理由,想不到一个能够反驳这一点的理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过这七百多米的,他麻木地带着克里恩冲入到了碎木咖啡旅馆之中,然后关上门,拉下卷帘,谢天谢地,克里恩的奶奶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这个精神十足的老年人正在织着毛衣,对于忽然回到这里的克里恩和扎克,她显然吃了一惊,在这位老年人的认知之中,扎克和克里恩应该去了港口,而不是再次回到这里。 “您没有感受到吗?”克里恩赶忙上去查看奶奶的状况,“地面在晃动!” “不……孩子,你在说什么呢?”奶奶探出手,想要贴在克里恩的额头上,“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说起胡话了?” ——地震并没有波及到这里。 或者说,那些晃动还没有传递到这片区域,那七百多米的距离,将灾厄和平和隔开,扎克没有去关注两人的对话,他站在窗户前,不知道为什么,那震动感并没有传到这个地方,所以,是有什么东西阻拦了,还是只是单纯的时间问题? 这里并不安全。 纽加哥并不安全,甚至是五十星也并不安全。 他看见那一只羊——那一只早就死去的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四肢和头部都和身体分开来,依靠着黑色的污浊物连接着,这就是怪物,扎克在影的可查阅资料之中大致了解过,污染通常的表现都是黑色的污浊物,这是经过了认知阻碍之后展露出来的较为安全的外表,这种实质化的污染尽可能不要去上手接触。 那一只羊的尸体正在朝着某一户人家攀爬过去,这走路的姿势不能说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不堪,踉跄,没有任何平衡感,就是四条僵硬的腿承载着一团肉块,步履蹒跚,那一只羊的目标应该是不远处的戴夫先生的家,也就是购买了这一只羊的那一户人家,扎克依稀记得,戴夫家里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先生,已经没有办法走路了,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戴夫和那位老先生应该都在家里面。 他看见戴夫走了出来,戴夫,已经三十多年的中年男人,因为喝啤酒和较为轻松的生活让他的肚子已经有了肚腩,此时,戴夫手中拿了什么,隔了六七百米看的不是很清楚,应该是一张椅子或者棍子,他看见戴夫拿着拿东西对着怪物挥舞着,然后向后退了几步。 ——即便是一个没有任何权能的怪物,身上所沾染的污染也会对人的思维造成极大程度的压迫感,这是本能都无法抗拒的压迫,能够在这样子的压力下保持站立的姿势,想必是家里面有什么人让这个名为戴夫的男人不得不站出来吧。 戴夫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腹部,然后开始干呕。 那是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在看着那一只怪物……戴夫相信这是一个怪物,扭曲,狰狞,恶心,让人反胃,但是他不能够后退,他的父亲还在身后,如果自己逃走了,父亲又应该怎么办?他忍住那干呕的感觉,握紧了手中的椅子。 那是一张金属制作的折叠椅,边缘因为使用了太久而变得锋利,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神啊……如果你存在的话,就保佑我能够杀死这个恶魔吧,杀死这个怪物,杀死这个威胁我的家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乞求过荣华富贵,我只是希望家里人平安。 仅此而已。 他的手上已经暴露出了青筋,那是用力过猛才会有的模样,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红色,在这个时候,他油然而生一种勇气——这不过是一只羊,哪怕是变成了怪物,这也只是一只羊!那是牲畜,一只牲畜,不应该在‘人’的面前放肆…… 羊站了起来。 一只羊并不高,但是在那些黑色的污浊物撕扯了羊的肢体之后,连接起来的残破肉块站立在地面上,也就有了足够的高度。 在各种宗教的之中,尤其是在西方的这些国家,恶魔总是以羊的形象出现,尤其是山羊,毕竟山羊的瞳孔与地面平行,呈现一种矩形,而巩膜则是浅色,甚至是白色,便将这奇特的矩形瞳孔更加凸显出来,而且,山羊往往都是杂食性,并非人们误以为的食草动物,山羊也会大口咀嚼生鱼生肉。 而好巧不巧的是,戴夫面前的这一只羊,就是山羊。 “在五十星的历史上,以普通人杀死恶魔的记录少之又少,而每一次的记录,都是以付出大量的生命和鲜血才达成的惨胜,甚至不能够说是胜利,但即便如此,每一次出现恶魔的时候,总会有人愿意站出来,或许是因为身后有家人,或者有信念,总而言之,总会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在看到自己所恐惧的事物的时候依旧不后退。” 在扎克·伊斯塔利亚的视线之中,名为戴夫的中年男人怒吼着,朝着那站立起来的怪物挥出了手中抓握之物,将怪物的头颅砍了下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捌拾玖 天空的晚霞也是一如既往(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谢幕乐章·其六】 一幅画作被平放在了地上,那是一幅巨大的画作,占据了整个房间,但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一幅画作很熟悉,甚至可以说是眼熟,那一幅画作有名字,而名字也不难记,就叫做十一月的休止符,十一月的休止符,再这么重复一次,继续重复。 这是一个居所。 绘制在画布上的居所,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的居所,子规将这画作平铺在地上,然后,用错误覆写在画作的边缘,模糊画作的界限,一幅画作能够有多大?不小,绝对不小,尤其是,在画作的内容是一整个城市的情况下。 灰白色的城池,这就是这一幅画作的内容,那是一个宏伟的国度,每一个建筑物之中都有一个非自然的景色,大量的非自然景色囊括在这一幅画作之中,第一眼看上的时候,甚至很难想象到,这么庞大的城池是怎么压缩到这样一块画布上的。 但不管如何,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一份额外的权能……真感谢你啊,克利斯汀,我在这个时代唯一的‘同乡人’,只可惜这个时代我们并不相熟,没关系,现在已经重要了。” 材料之一,一份额外的权能,对于子规而言,除去错误本身,她所拥有的那个额外的权能自然就是覆写,源自于克利斯汀的覆写,通过一些小小技巧从克利斯汀那里偷来的覆写,事实证明,这份权能和错误的相性很不错,等到完全熟练之后,应该能够更进一步吧。 天空之中的纽加哥已经下坠了有一段时间了。 有人从那坠落下来,有人从这里坠落上去,落在这一个纽加哥人因此死去,然后,被污染侵蚀,被扭曲成怪物,带着已经死去的躯壳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继续,继续挣扎,宛若最底层的蛆虫,以一种令人反胃和恶心的姿态重新回到生者的国度之中。 “……真是恶心啊。” 她踢了踢脚,踩踏在那画作之上,手中的烟斗被她甩了个圈,烟斗,在此时作为武器而使用,不需要锋利,也不需要有什么特殊的权能,她能够看出来,那些怪物并不是恶魔,只是被污染的可怜虫,用最为简单的暴力就能够杀死它们,但是,没有必要。 它们本就是死者。 和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不同,这一次的死者并不是因为‘无意义’而死去的,它们从高处落下,坠落到这座城市的地面上,从城市之中诞生的,亦或者不在城市之中诞生的,都在这座城市之中死去,这个国度现在已经不是自由的国度了,它被包裹在了一层薄膜之中。 ——领域。 如果说,神是一个恶魔,那么,现在囊括了整个国度的,就是恶魔的领域,当然了,把神形容成恶魔肯定是不大恰当的,所以,这里是什么样的构筑? “居所吗?” 正如画作上那一行文字,‘失乐园’,这是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出现的文字,就这么出现在了画作的标题上,失乐园,一个新的文字,不过,哪怕这文字覆盖上来,突破了错误的束缚,这幅画的所有权依旧在子规的手中,就好像只是多了一个名字而已,没有别的作用,子规不会这么想,既然这个名字出现在这里,那肯定就意味着什么。 存在即为合理。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在这十一月三十日之中。 天空之中落下的人终究是少数,那个最高层的建筑物已经重叠了一部分,而在那里的人也并非无穷无尽,因此,在最初的几具尸体落下之后,那建筑物之中就没有别的人再出现在空中了,取而代之的,是鸟儿,白色的鸟儿,也对,既然建筑物接触的时候会有人被剥离出来,那么天空本身自然也是重叠的一部分。 那么,在天空之中的鸟儿,自然也会随之落下。 这也证明了另外一件事,那些人并非是因为摔落而死亡,而是在摔落之前,在空中,甚至是在建筑物刚接触的那个瞬间就已经死亡了,在这之后落下的举动不过是让本就死去的躯壳增添一点狰狞罢了,尸体的惨状一直都是人们不愿去欣赏的,现在也是如此,和人比起来,鸟儿的尸体倒是好了不少。 怪物却一直在诞生。 于是很神奇的一幕就出现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在看见怪物的时候,人们尖叫,奔逃,惊慌失措,这种超出了人类认知水平的存在让不少人当场就精神崩溃,看着怪物靠近,然后被污染覆盖,成为新的怪物,而过去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第一个人用武器砸在了某个怪物的身上,一下,再一下,砸出红色的血,砸出黑色的血,一切尖叫就归于寂静。 第二个人提着一把砍刀,那本应该是用来切割骨肉的工具,如果实在菜市场或者别的什么集市上应该容易见到,而现在,这一把砍刀成为了武器,第二个人向前几步,又向后几步,对着怪物挥落了刀,没有砍中,距离的计算出了点问题,而也是这样一个短暂的时间,怪物已经扑到了第二个人的身上。 在污染朝着第二个人的身体涌去的时候,第三个人动了,奔跑,然后猛地一脚踹在了怪物的身上,那怪物的触感应该是粘稠而浓厚的,那是黑色污浊物,带着鸟儿的羽毛,还有斑驳的红色血液,在这一刻,人最初的本能,合作和对抗,因为这些怪物而联系在了一起。 “……这是‘你’想要得到的结果吗?”子规喃喃道。 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神’并没有抢夺居所,神没有尝试杀死她,神没有保全自己,神创造了一个环境,让人能够抬起手和污染对抗的环境,没有具备权能的恶魔,只有最为低等的怪物,被污染侵蚀的尸体,这应该是一个领域之中最弱小的非自然,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哪怕是最基本的怪物,普通人看见了也应该失去理智,有什么东西维系住了人最基本的清醒……对,有什么东西保证了人的思维。 ——失乐园。 在【这里】,在【这个国度之中】,在【此时此刻】,人拥有了直面污染的可能性,他们依旧会畏惧,依旧会生理上反胃,依旧会感到不适,从胃部和大脑之中诞生的抗拒感,以及人生理之中就想要避开危险的本能,让他们哪怕是能够看见那些怪物,也不有多少想要与之抗衡的心。 但是。 是的,这时候就需要一个但是了,人并非百分之一百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总会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们,家人,朋友,这种和人产生关联的羁绊,成为了迫使他们挥动手中工具的事物,一个怪物,用工具杀死就可以了。 ——杀死它们。 “呼……”子规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画作的轮廓被她继续扩张,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她借助‘十一月的休止符’带出了自己的界明刀,但那个时候的门扉还是太小了,如果能够找到一个足够大的门,说不定就能够带出更多的东西,亦或者,借调出更多的东西,她感受着仪式的进程,然后,准备投下下一个材料。 ——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 这一份材料是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错误,错误这个权能就是独属于她的非自然。 黑桃q创造出来的仪式就像是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树,上面的每一个脉络的尽头都连接着一份材料,一个仪式的材料,只要填补上足够的材料,再辅佐以正确的过程,就能够完成这个仪式,她只剩下这最后一步了,而最后的一份材料,就让二阶堂野野来填补上吧。 那么…… 那仪式的树木上,某一个脉络之中流淌进了错误的权能,这一份权能让树木更加茁壮,而也是在这个瞬间,天空之中的那些眼睛们统一地看向了一个位置,那就是子规所在的位置,如果说,在之前‘神’还处在一个朦胧的状态之中,那么,在仪式进行到这个步骤的时候,一切掩盖都已经毫无意义。 画作上‘失乐园’这一行文字更加清晰了,地面的抖动嘎然而止,地面不在颤抖,裂缝也不再增加,就连天空上正在缓缓下坠的另一个纽加哥也静止了,只有那些眼睛在看着她,穿过建筑物,穿过一切阻碍,将视线锁定在了她的身上。 子规的右手一握,从画作之中抓住了一把刀,一把熟悉的刀,将画作的范围扩大的好处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熟悉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手中,相比起那些所谓的污染物,亦或者什么恶魔的筹码,不论多少次,还是手中的刀最适应了。 她抬起头,看着布满了整个天空的眼睛,以及眼睛之后的纽加哥。 “哟,好久不见。”她说。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 天空的晚霞也是一如既往(下) 二阶堂野野的后背重重砸在了墙壁上。 这算是比较轻的伤,在接触到墙壁之前,她已经将自己的身姿蜷缩起来,在接触的那个瞬间再散开,确保自己的头不会撞击在坚硬物体上,这是保险,她不能够在这个时候失去意识,她看着缠绕在自己id手腕上的藤蔓和荆棘,还好,都还活着。 在某个时间点到达的时候,一切都静止了。 而这个平和的静止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短暂到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二阶堂野野不同,她的手中还有污染物,与此同时,之前在港口和那个恶魔战斗的时候,她也切身体会过时间的变化,所以,这一个瞬间的暂停被她捕捉到了。 其实没有捕捉到也无所谓,毕竟,在这一个静止之中,她就被看见了,她感觉到自己联系到了什么,就像是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树,在那一棵树上的脉络都已经联系到了什么,而现在,还差一点,即便从未见过这样的树木,她也猜到了这到底是什么。 仪式。 杀死那个本质需要一个仪式,仪式的条件自己都知道,而仪式的步骤交给了黑桃q,强前部分的材料都由子规提供,她只需要将最后一个材料在最后使用出来就好,至于是什么时候,她并不清楚,但并不是现在,她知道,并不是现在。 还需要多少时间? 天空之中的眼睛们都已经发觉了她的存在,而也是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方块k捂着脑袋摔在了地上,这一次肯定让他不大好受,毕竟此时的他们还在冲向最高处的时候,这也是一开始二阶堂野野摔在墙壁上的原因,在方块k的控制力出现差错的时候,带着二阶堂野野前进的那些藤蔓自然也出现了问题。 不过还好,这些植物还在。 这就代表着方块k并没有死亡。 天空之中的眼睛们已经看了过来,但视线还没有聚焦,并非集中在她的身上,是因为仪式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那些眼睛都有了‘目标’,它们在寻找什么呢?二阶堂野野猜不到,在这短暂的思考之中,她看见方块k已经从重新站了起来。 “……我好像看见了。”方块k的声音顺着空气和藤蔓传到了二阶堂野野的耳中,“很模糊,但是天空之中应该有什么东西,是吗?” “对。”二阶堂野野回答道。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不知道。”二阶堂野野扯了扯藤蔓,“继续吧。” 地面上已经有几只被污染的怪物倒下了,尖叫声在短暂的停止之后又时不时响起,人抬着东西砸在怪物的身上,在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在这个一切都还是压抑的时代,有这么一个非自然的现象让人们来宣泄内心积蓄已久的沉默,倒也是一个不错的事情,至少,这是一个被容许的‘暴力’,不择手段,以人的力量执行的暴力。 对着怪物砸下,只需要这么做就好。 当然了,这并非是一面倒的战斗,怪物之所以是怪物,自然也是有超出常理的部分,和善于使用工具的人不同,怪物就是依靠着蛮力和本能,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能够当做是武器,二阶堂野野并没有见过多少次‘怪物’,这种和恶魔的领域一同诞生的存在只有在拥有恶魔的几个国度才会出现。 有时候她也不是很能理解,到底是拥有非自然的国度是幸运的,还是不拥有非自然的国度是幸运的,不过能够庆幸的是,非自然并非笼罩在整个世界上,不然,当每一个国度都拥有大量的污染物的时候,现实之中的规则也将变成一张废纸。 对吧。 二阶堂野野感觉移动的速度慢下来了,具体一点,是藤蔓和荆棘带着她的速度慢下来了,看向方块k,她便看见方块k的面色已经比刚才苍白了不少,他手中还提着那个十字架,此时,十字架的大小也时不时发生变化。 “……继续。”方块k像是要吐出来一样,“不用管我。” 他不会倒在这里。 在十二月一日,也就是方块k的‘昨日’,黑桃q已经告诉他了,黑桃q向他求了婚,换句话说,在十一月三十日,他不会死去,他还会去到更往前的时间,听见黑桃q的求婚,因此,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他不会死去,他也不能够死去,如果说人类拿起工具攻击那些怪物是为了保护什么,那么,方块k能够继续奔跑,就是因为自己所听见的话语吧。 “我以……” 在这两个字刚说出口的瞬间,眼睛的视线全部聚焦到了方块k的身上,方块k的身体猛然一顿,即便他看不清楚天空之中的事物,这猛然汇聚到他的身上的视线也让他的冷汗流了出来——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那是警告?还是劝导?他感觉手中的十字架顿时变得更加沉重了,他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气。 没关系的,方块k。 亵渎神明这件事情,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这么做。 忽然,视线又从他的身上消失了,与此同时,在身后,在远处,具体一点,是在国立图书馆的方向,一道光芒闪烁了一下,即便隔了很远的距离,方块k身上的汗毛也竖了起来,他感受到了一种冰冷,就像是什么宝剑的锋刃,纯粹的锋利,极致的锋利感,这不是十字架的权能,这是另外的东西……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一巴掌拍在十字架上,在这一个仪式之中,他不是主角,他坚信这一点,他需要做的就是帮助二阶堂野野,保护二阶堂野野,她们能够完成仪式,仪式是他追寻的唯一可能,一个杀死那个历史之中的恶魔的可能。 对……那不是神明。 “现在……祂只是一个【恶魔】。”方块k一咬舌尖,口腔之中铁锈的味道让他的意识无比清晰,“这是一个恶魔,杀死它,处理它,这样五十星才能够去往一个安全和平的未来!”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不是这句。”他摇了摇头。 藤蔓缠绕在他的腰间,十字架好像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而现在,十字架就是支持他的存在,毕竟,这就是他的十字架,大小不再变化,藤蔓和荆棘刺入到肌肤之中,连接,共鸣,踩在界限上,如同风暴之中的帆船,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到无法回头的深渊之中。 “我以,交响诗句,和方块k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不是对着神祈祷,而是对着自己祈祷,这个方法他之前并没有试过,只是,他觉得现在可以了,构筑一个信仰,构筑一个源头,应该怎么做? ——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构筑一个实体形象,然后,将自己的信仰寄托在这个实体形象上面,他了解自己,方块k当然了解自己,而作为祈祷所使用的十字架,和他的身躯联系在了一起,这一份污染就在他的身体之中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循环,从他的身躯之中抽取‘养分’却又从十字架之中流淌进他的身体里面。 十字架上迸发出藤蔓和荆棘,扎根在地面上,剩下的部分,就交给自己的‘队友’吧。 ——对于二阶堂野野来说,足够了。 二阶堂野野正踩在墙壁上,这种仿佛是在天空之中飞行的感觉,她尝试过,在第一次尝试烧却整个纽加哥的时候她就尝试过,现在,这些藤蔓再次充满了力量,推着她的后背,将她朝着两个纽加哥接触的那个地方飞去。 天空之中的眼睛们并没有看着她,毕竟,远处那锋利的感觉一直没有消散,而现在,那锋利依旧存在,每隔数秒钟就出现一次,而每一次的出现,都伴随着整个纽加哥的一个短暂停顿,从那些眼睛的反应就能够猜到,这些锋利的感觉和眼睛并不是同一个阵营的。 ……子规。 “也对,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也就只有她了吧?” 二阶堂野野在空中控制好自己的身体平衡,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失衡而落下去,现在那锋利的感觉已经帮自己吸引到了足够的注意力,黑桃q已经将仪式的步骤做到完美,方块k用十字架将自己推到了整个城市的最高处,在这个十一月三十日认识到的人,已经做到了他们的最好,而现在,就需要自己来填补上一个步骤。 沉沦。 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一个小小的立方体。 近了。 更近了,更加接近天空了,那最高的建筑物,那重叠的纽加哥,那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宛若一面镜子,将两个城市倒映在各自的平面之中,她从口袋之中拿出立方体,流淌在立方体之中的数字在灰暗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明亮。 “如果说,这一次能够成功的话……”她对着自己呢喃着,“你还会在那里吗?” 话音刚落,藤蔓就将她送达了她的目的地,只有在靠近了才会发现,另一个纽加哥并不是在‘下坠’,而是重叠,对于另一个纽加哥而言,自己所在的这个纽加哥也仿佛在朝着另一个纽加哥‘下坠’,所以,这是重叠。 两个纽加哥正在重叠起来。 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树枝上的脉络依然清晰。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壹 欢迎来到纽加哥(上)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的休止符·谢幕乐章·其七】 “你的想法到底是怎么样的呢?” “窥探一个人的想法并不是什么好行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看起来平和的人大脑之中在思考什么恐怖的事情,在几十年前,他们总不会认为一个普通的物理学家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事实上,在那一次末日之中,冲天而起的火光和蘑菇云,就是诞生在物理学家的手中,用一个平等的毁灭来强行终止一次末日,这也是人所能够做到的事情。” “人,一直都是危险的生物,在整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就是人类,不论是自然,还是非自然,他们总说,在灾厄、末日、各种巨大的生物前人极为无力,但,他们却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每一次的末日都会带走一些东西,而人从未被带走过,从诞生开始,就从未毁灭,他们才是最危险的。” “天使的羽翼能够被折断,恶魔的躯壳能够被剥离,魔女的箱庭能够被拆解,就连本质的居所也可以通过仪式偷窃,唯有人,一个文字就能够概括覆盖了整个世界的生物群,这就是人,拥有智慧,拥有语言,拥有创造力的人。” “所以,有些时候,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选择脱离‘人’这个身份的生物,选择非自然的那一面,非自然啊,固然,选择非自然的那一面能够得到所谓的‘力量’,除此之外呢?失去了自己的身份、躯壳,就连最基本的关系圈也变得混乱,这是他们想要的吗?” “那么你,你又是怎么想的?你是从第几个末日开始跨越了界限的呢?” “人这个生物大约在两百万年前诞生,也就是第六次末日之后,你的最初是不是人这个生物?如果是,那么你就是在第六次末日之后才出现的,第七次的末日在四千年前,这两个时间点相隔了多久,久到你能够为自己构筑出一个完整而详细的历史?” “不,这么说或许不对,你应该是在第七次末日的时候才构筑好你的过往,你给自己伪造了一个身份,伪造了一个神的身份,然后让时间流逝,流逝到人们已经几乎忘记你的存在,想要塑造一个历史,一个神话,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时间来沉淀。” 话到这里就短暂暂停了,长久的寂静,直到一切失去声息,很久很久之后,才传出叹气的声音,等到声音再次出现的时候,和刚才听见的就已经截然不同了。 “最开始,我想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伟大的、高贵的存在,我希望每一个看见我的生物都垂下它们的头颅,向我表示虔诚和信仰,表示他们对我的尊敬;后来,我发现我已经不满足于这一点,我想要和我说的谎言一样,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我想要让我的名字得到永恒,可是,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名字是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我没有一个伟大的诞生,但我至少得有一个伟大的落幕吧?你说是吧?【最初】。你大老远跑过来,总不会是为了和我说这样的话吧?” “见证过死亡才会知道死亡的可怕,不论生前有多么高贵,死后都是一个模样,哪怕有再多的人祭奠,对于本身而言也失去了意义,你知道吗?那种感觉,你的启示录都记录不下那些内容,最初,没有人能够记录下死亡,没有,再多的感受都没有,死而复生也做不到,所以我不想死,以前的我是这么想的,我不想死。” “后来我明白了,是,死亡会带走一切,但是在死亡之前,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你总是说,活着,然后不断布局下去,我做不到,你没有在乎的事情,我有,这些信奉我的人,这些相信神明的人,他们是我存在的证明。” ——所以。 “所以,在死之前,我要让他们做到很多事情,哪怕我真的不存在,他们也要能够做到很多事,我在这个时间线的未来开始布局,或许是因为一直在说谎的缘故,我成功骗过了自己,藏匿真实和不真实的部分,自己和自己相互欺骗,只有这样,我才能不留余地,如果我有任何的恻隐之心,那我就失败了。” ——这是一次谎言。 “他想要杀死我,很正常,人们想要杀死我,很正常,所以他们要成长,成长到一个程度,我才能够放心,我的一生,从谎言开始,也用一个谎言结束吧,这样就足够了,至于我的名字是什么,这也不重要了,在新的可能性之中,我的名字将会随着他们的新生一同得到永恒,而你,最初,想要窥探一切的你,终究会得到报应的。” “那么,欢迎来到五十星,欢迎来到我所爱的国度!” 五十星,纽加哥与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一月三十日。 刀,界明刀,子规的界明刀,最初的界明刀,最为纯粹的‘锋利’,不带有任何别的要素,就是单纯的锋利,她站在画作的正中心,身体站的笔挺,左手提着烟斗,右手拿着刀,这一幕不论怎么看都似曾相识,也对,在之前的樱岛,她也是这样子,提着刀,面对一个落入到现实之中的天使。 ——当然,还有另外一件事。你是错误,所以在最近这个比较重要的时间节点,我得把你送出去,至少不能够让你在樱岛停留,你是一个变量,以防万一,你可能要离开一阵子了。 ——黑幕并不是持续存在的。这一点涉及到另外一个存在,祂总是在不同的时间点之中移动,祂所处的时间和我们都不一样,祂的时间线是混乱的,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答案,你就去祂现在所在的那个国家吧,说不定在那里,你能够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上一次挥动这一把刀的时候,我杀死了一个天使,不过是一个不纯粹的天使。”子规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和那些眼睛说话,她每一次挥动手中的刀,都会将天空之中的眼睛抹去一小块,“它的名字是诡叙坊津照命尊,只是很可惜,那个时候的它只是强弩之末,没有足够的信仰,黑幕又被剥离,身体被现实束缚,与其说是天使,比如说只是一个稍微强大点的怪物。” 她再次挥出一刀。 “但是,和它比起来,现在的你更加弱小了,甚至不如之前的几次,所以在这一个十一月三十日,你并不打算阻止我们。” 又是一刀。 “我想我猜到了,你和那个家伙,把我送来这里的那个家伙,并不是对立的,从某个角度上,你们两个是一伙的,对吗?” 当然了,她得不到回答的,她听不见任何回应,天空之中的‘那个东西’,并不会带给她任何声音,不过,子规已经感受到了。 这个‘神’和那些‘天使’是不同的,如果说天使都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它们会啃食自己的‘同类’,她还记得呢,记得落入到现实的天使被别的天使剥开,蚕食,记得在诡叙坊津照命尊死亡之后,有多少手试着拿走尸体,和这个‘神’相比,那些天使才更像是恶魔,所谓的天堂才更像是一个地狱。 能够理解吗?或许吧,子规或许能够理解这个神想要做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子规会去支持,如果说天使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那么,子规也可以是,她也是樱岛的原住民,她自然也可以为了自己,倒不如说,到了现在,她依旧是为了自己。 为了好奇心而尝试杀死本质,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而不独占所有的材料,以及,为了拿上自己最趁手的武器而铺开这个画作,这就是她所做的事情。 她已经和仪式连接上了,没关系,她并没有独占全部的‘脉络’,只要她想,她随时都能够通过错误和覆写这两个全能把自己摘出这个仪式,说到底,这个仪式本身就不稳固,用一个接近唯心的过程来填补内容,最后,挥出手中的刀。 她在吸引目光。 最后一个材料在二阶堂野野的手中,所以,在二阶堂野野将那一份材料填充上去之前,她需要保证二阶堂野野的安全,两个纽加哥的重叠之下,她是变量,二阶堂野野也是变量,两个变量是最后的保障。 只是,在这一次结束之后,十一月三十日还会开始吗? “对吧,对吧?” 画作还在扩张,已经不满足于这个小小的房间之中,逐渐覆盖在整个建筑物上。 “多好,这是你想要看见的,是祂想要看见的,也是我想要看见的,真漂亮啊……两个城市,两个截然相反的城市,会成为什么样子呢?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还是互相毁灭,亦或者,是一方吞掉另一方?”子规松开手,让那把界明刀就这么伫立在地上,因为,她感觉到了,脉络已经清晰了。 该到最后一步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贰 欢迎来到纽加哥(下) 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发生了什么? 翻遍整个历史书都找不到多少内容,人们似乎对此心照不宣地闭上了嘴,不论有谁去探究这个时代的故事,得到的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内容,空白,空虚,没有实质,仿佛用枯燥单调的一天填补了三十次,构筑成一个月份,再把这一个月份复制贴图成一年的长度,枯燥的一个年份就构成了。 无数个年份拼凑起来,最终形成了一个虚假的历史。 后来,在后来的某个时候,说不定会有人翻开历史书,然后惊讶于这一段时间的空白,很奇怪,太奇怪了,那个时代到底出现了什么呢?还是说,真的什么都没有?于是有人去采访那个时代的人,却又得不到什么消息。 仿佛那时候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然而,那件事又被从每一个人的脑海之中抹去了,于是,在五十星的历史之中,一九八九年是一个值得研究,却一直研究不出什么内容的时代,一切都是这么普通,这么毫无特色。 ——五十星,纽加哥与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立方体被二阶堂野野扔了出去,在这一个没有主角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一场针对神明的仪式已经进入到了最后的步骤,最后一个材料,一枚时间锚点,一枚名为沉沦的骰子,在感受到仪式的脉络清晰的瞬间,她就将那一枚骰子扔了出去。 在之前的十一月三十日之中,在扔出骰子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她使用空钥解开骰子的时候,才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凝滞,而现在,没有空钥,只有这一枚骰子,一个立方体,一个澄澈的立方体,里面飘荡着时间,飘荡着二零二二年的时间,不需要别的了,只需要将骰子投掷出去就可以了。 然后,世界寂静了。 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被神明分成了两个部分,真实和不真实,实话和谎言,两个纽加哥在重叠起来的过程之中,被一个新的时间参了一脚,源自于方块k的血液,配上港口恶魔的权能,以此锻造出来的一枚骰子,和神明相比,这样的一枚骰子可以说是完全不起眼,然而,在此时,在仪式进行到最高潮的时候,这一枚骰子也足以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比如现在。 ——如果有一天,你要为自己制造一个坟墓,或者说,你会得到一个坟墓,你希望是什么样子的?是规规矩矩的立方体,还是烧却,装入到一个小坛子之中,亦或者抛向大海,埋在泥土之中,塞入柜子里,不论选择什么都行,你会选择什么呢? 仪式是用来杀死本质。 特定的仪式用来杀死特定的本质,就比如说此时纽加哥天空之中的神明,杀死祂的仪式需要好几个材料:违反现实的躯壳、一个本质的居所、一份额外的权能、一份独属于自身的非自然,以及,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可能性,只要使用这些材料,就能够进行仪式,杀死本质,在这之后呢?在本质死去之后呢? 下一个本质又是谁? 本质死亡之后,总需要有什么东西来取代原本的位置,哪怕是一个棋盘,在走到底部的时候也能变成皇后,那么,杀死了那个本质之后,谁会坐在那个位置上? 她希望不是自己。 二阶堂野野听见一堆嘈杂的声音,那些声音是如此混乱,又如此清晰,几十个上百个人在自己的耳边说话,自己却又能够同时听清楚每一个人在说什么,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内容,在她的眼中,那一枚立方体不断扩大,再扩大,直到将她笼罩。 一九八九年的五十星,纽加哥和纽加哥重叠的地方,没有新的人继续坠落,怪物依旧存在地面上的人们依旧在抗争,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个角落,那个立方体已经开始取代重叠的部分,将看不见的眼睛们和表层的肌肤一同扭转。 至于二阶堂野野,至少现在,没有人在注意。 “李,你这次带回来了个什么东西?这种类型我记得已经淘汰了才对,尤其是这种‘残次品’,你是有什么新的实验吗?需不需要我去帮你找几个更加崭新的小白鼠过来?前阵子沉溺那边进了不少货,应该有你想要的。”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之中,二阶堂野野听见了一个不算是很熟悉的声音,是李的那些‘朋友’,算是朋友?应该算,在很久以前李把这些朋友介绍给她过,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应该能够记得,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蒙,这一次不是,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医生?不能是明面上的,如果让上面的人知道她的存在,她肯定也会被带去‘销毁’的。” “按照规定这些本来就应该销毁,你现在留着她才是违反规则的……你想救她?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你现在已经离开那里了,别做出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包括现在这个。” “我不救她我才会后悔。” “为什么?你喜欢她?” 一个声音,很明显是李的,至于另外一个,应该是阿蒙,九州的地下行商并不少,不过大多都是有互相联系的,哪怕是穗恒和津沽这样相隔甚远的地方,也能够保持一定的联系,只是,这段对话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在二阶堂野野的记忆之中,她应该没有听过这样的对话,或许是自己遗漏掉了,亦或者是自己本就没有听说过。 “我托关系帮你找了人,叫徐杰夫,他能够帮你找到最好的医生,作为报酬,他需要你和她合作一下,就以你最擅长的那些事情来,顺便,他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救这样一个东西,你知道的,在以前,我们不会把这种当做是生物来看,即便她拥有人的容貌,人的器官和人的生理机能,她也是被淘汰下来的。” “我知道,蒙,这一点我不能够说明,哪怕再过去十年一百年也不能够说明,这一次拜托你了,你要的东西我会尽快帮你找到的。” “不用着急,你还是先忙你自己的事情吧,你身体里面的东西,如果再不……等一下,我应该是猜到了,你带回来的那个东西,是不是你的【药】?” “这一点我不会回答,确切的答复也不行,你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而且,她这个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你已经把她当做是一个人在看待了,算了,我不会阻止你,只希望你不会因为你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吧。” 就像是头被按在水中过去很久,再一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二阶堂野野感受着空气灌入到肺部之中的感觉,仿佛在濒死的边缘挣扎着,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现实之中,但是,但是,刚才她听见的声音在此时依旧在她的耳畔回绕,很清晰。 这并不是她听过的声音。 而紧接着,她就看见了那个立方体,原本只有一个骰子大小的立方体在这个时候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小木箱子般的大小,而在那立方体之中,有一棵树正在生长,属于仪式的树,上面布满了难以理解的脉络,树的顶端已经突破了立方体的拘束,几片叶子,或者说,嫩芽,甚至还没有完全发展成叶子的绿色嫩芽在立方体的最上面探出头来。 树木,原本应该意味着生命,意味着生机勃勃,意味着生长,然而,在这样一棵树上,二阶堂野野感受到的却是冰冷,死寂,这一棵树的诞生仿佛不是为了生命,而是为了死亡,对啊,这本就是用来杀死本质的仪式,那么,仪式自然也是和死亡挂钩的。 “带我下去!”她喊道。 藤蔓缠绕在她的腰部,将她猛地向下一拉,将她从最高处扯下,而也是在同一时间,她看见那个立方体再度扩大,将她刚才所站立的地方完全吞噬,被立方体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消失了,从一九八九年的时间之中跌入到了二零二二年的时间之中,而三十三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崭新的事物变得老旧。 最终,化作那一棵树木的养料。 这就是仪式,啃食此时存在于这个时代的本质,将养分存留下来,培养一个新的本质,那一颗巨大的树木便是如此,不只是本质,在现在,这个名为五十星的国度都是养料的一部分,仪式嘛,只要是有用就可以了,具体的运行方式到底是什么,谁又会在乎那一点呢? 二阶堂野野能够感受到自己在下坠,但那些藤蔓和荆棘确保自己下坠的速度不会太快,在投掷出那一枚骰子的时候,她就能够感受到那脉络已经完善了,那一棵树从虚无的仪式之中诞生,扎根于沉沦这一枚骰子之中。 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生,死—— 生与死。 存续和保留,毁灭和坠落。 在恍惚之中,她听见了神明的笑声。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叁 终点站(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纸上城池·其五】 ——第一个回合,我们都没有意识到游戏的开始,所以,就当是省略掉了吧。 ——第二个回合,我存下这一枚骰子,而你,你负责检查我们范围之中是否存在第一位玩家,如果在一定范围之中没有的话,就代表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但愿如此。 “第三个回合,我还要存下一次骰子,我知道这样会损耗我们的点数,但此时,在不知道对方的位置的时候,你的力量比我要重要,我来负责移动的问题,你负责检查,在发现痕迹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直线距离六个单位,垂直高度距离五个单位。 “……你看见了吧,刚才的那一只‘手’,把我们的车子翻过来的那一只手,对方比我们要着急,对方想要确定我们的位置,很显然,对方并不知道我们在哪里,对吧?一个单位的距离大概是一百五十米,对方能够干涉到我们这里,就代表着我们之间的相对距离不超过九百米,我们该走了,这一次你就不用使用你的权能了,我来,我们先往前走,我想要确定一件事。” 四,三,因为回合存留的原因,再分别扣除一点和二点,再平均分给两个人,向前走两个单位,三百米,两分钟的时间,足够了。 ——直线距离八个单位,垂直距离五个单位。 “现在是第五回合,你的想法是……原来如此,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么,回头吧,只要确保我们还在我们所处的单位之中,不论怎么行走都可以,一百五十米,足够回到刚才的边界……嗯。” 向回走一百四十九米,足够来到边界了。 ——直线距离五个单位,垂直距离五个单位。 “上一个回合留下来的骰子……六点,你打算怎么做?去除掉一点,你有五点的范围,果然,你选择了窃取吗?不在,那么,我们继续往回走。” 第四个回合留下来的骰子,再加上第五个回合拥有的骰子,五点,三点,再去除掉一点,一共七点,两个人能够向后移动三个单位的距离,是的,她们在‘往回走’,在得知向回走是规则容许的行为后,蜘蛛和安比莉尔都选择了向回走。 ——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进。 “第六个回合。” “这一轮我打算把我的骰子都扔了,上一轮留下来的和这一轮留下来的,对方只有一个人,所以对方或许不了解‘同行’这个规则,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们的选择都是一致的。” 四点,四点,扣除一点,两人向后方移动三个单位。 “那么,这一轮的骰子我就先保留下来吧。” 三号玩家保留骰子。 ——直线距离两个单位,垂直距离三个单位。 “窃取到了!我找到了……就在这三个单位里面,具体的坐标也能够查到,蜘蛛……我们成功了,和计算的内容一样,对方也在朝着我们移动,对方已经到一楼了,就在前面的那个建筑物之中,不过这也代表着他知道我们已经靠过去了。” “没关系,毕竟我们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不知道我们是谁,二分之一的概率,你觉得我这一次的投掷会成功吗?” 四点,三点,第六回合保存下来的骰子,以及第七回合得到的骰子,扣除掉一点,得到六点的结果,然后,是两个人的共同移动,三个单位。 ——足够了。 于是,在第七个回合,安比莉尔和蜘蛛步入到了建筑物之中,这是属于安比莉尔的轮次,用两枚骰子作为移动的手段,而在上一次窃取思维的时候,安比莉尔已经找到了‘那个人’,窃取到的思维,具体的位置,当然,在进入到建筑物的时候,她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第一位玩家。 不过不要紧。 根据规则,在没有和路人角色进行交互的时候,路人角色不会主动搭话,而且,最重要的是骰子,每一个回合都会拥有的骰子,这一枚骰子是不会被路人角色看见的,骰子落在地上的声音,也不会被路人角色听见,换句话说,在这一局游戏之中,只有玩家会对骰子造成的一切干扰有所反应。 而蜘蛛的手中有两枚骰子。 那么,下一步,就是装作‘路人角色’,进入到建筑物之中,她们两人都是玩家,只有玩家会对她们的存在有所反应,换句话说,谁将实现停留在她们两人身上,谁就是‘玩家’,在进入到建筑物之中开始,她们就不和任何一个‘普通人’进行交流,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个建筑物之中的人而言,她们两个才是外来者。 而判断另一个玩家是谁,很简单。 存在于蜘蛛手中的那两枚骰子就是最好的方法,不需要别的什么,只需要将这两枚骰子投掷出去,听见骰子的声音,然后因此将注意力投放在骰子上的人,自然就是玩家,当然了,为了确保这个方法能够得到最好的结果,她们需要做的,是将整个第一层楼的人全部包裹在内,安比莉尔窃取到的思维之中,能够得知那一位玩家正在‘下行’,在倾听泥泞的权能还没有被发现之前,她们是拥有更多信息的人。 对方若是不知道倾听泥泞的具体作用,就会跟随已经做好的决定缓慢下行,在之前的回合之中她们也确认过了,从建筑物之中到建筑物之外也是需要点数的,室内和室外是两个不同的单位,而在进入到这个建筑物之前,在相隔一定距离的单位的时候,两人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建筑物的门口。 没有人。 没有人从建筑物之中走出来。 所以,第一位玩家还在建筑物之中。 安比莉尔所窃取到的思维之中,对方身处这个建筑物的三楼,如果没有离开这个建筑物,就意味着对方还在这里,向下,或者向上,或者一动不动,不论是哪个选择,安比莉尔和蜘蛛在接下来都暂时不会选择‘移动’,和楼上相比,第一层是最为方便的,可以随时出去,也可能随时向上。 第七回合,第三号玩家。 蜘蛛感受着口袋之中的两枚骰子的质量,从现在开始,她有两分钟的时间,不需要任何犹豫,因为,污染物的使用是只有两分钟的,而且是从行动回合开始就计时的两分钟,换句话说,越是迟疑,她能够使用污染物的时间就越短。 “一个人负责一个方向。” 这样的提议自然是得到了安比莉尔的同一,蜘蛛手中有两枚骰子,在人类有效视角六十度的可视范围之中,两个人想要看遍整个第一层楼显然是有些麻烦的,没关系,在进入到这个建筑物的时候,她们已经记下了每一个视线经过她们的人的身上,将这些人按照大致方向分成两个部分。 然后投掷。 很幸运,第一位玩家就在第一层楼,更幸运的是,因为骰子的声音,那个男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骰子,这一切都落在了蜘蛛的眼中,现在,距离她的行动回合还有一分三十秒,一分三十秒杀死一个人,足够了。 ——请选择您的‘行动’。 ——杀人。 ——好的,已确定三号玩家的选择,‘战斗轮’。 八只蜘蛛腿从蜘蛛的后背伸出,没有任何迟疑,带动着蜘蛛的身躯在一瞬间就朝着暮黄残叶的方向冲了过去,一分三十秒,这是她拥有的时间,很幸运,她和第一位玩家在同一个单位格子之中,这也意味着,三个玩家,终于出现在了同一个单位格子之中。 是那个男人。 暮黄残叶在垂下头看见骰子之后,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他没得选择,现在已经触发了‘战斗轮’,并且是对方回合的战斗轮,他是‘被攻击方’,换句话说,现在他并不能够主动动手,这是由对方优先开始攻击的战斗。 他只能够跑。 ——在触发战斗回合的时候,被攻击方和攻击方将会进行‘单对单’的战斗轮,此时,场景素材的使用限制会短暂解除,但是被攻击方将会被禁止使用非自然物品,只能够借调场景素材以及不固定物品进行交互。 桌面上的物品属于是‘场景资源’,在不使用物品作为特殊用途的时候,他并不能够直接干涉,但现在已经是战斗轮,根据规则,他可以进行防守,保护自己,保全自己,而用来保全自己的材料,便是这些场景资源。 好消息就是,战斗轮是一对一,一分三十秒,一对一,他能够使用桌面上的东西进行防守,他可不指望着反击,对方能够使用污染物,污染物,就在他将桌子上的东西掀起来的瞬间,他就已经看见了对方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只是一个瞬间,那八条腿就已经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不是,一分半钟。 暮黄残叶感觉自己的额角已经有汗水准备流下了。 这个样子,一分半钟的时间,真的能够撑到那个时候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肆 终点站(下) 蜘蛛有八条腿。 蜘蛛是节肢动物,它们的腿不仅仅用于行走,它们的腿上也有纤毛,能够感受到最为轻微的震动,换句话说,当在网上觅食的时候,它就能够感受到猎物通过腿上的纤毛与网相撞,从而获得更有效的攻击,八条腿,没有骨骼和肌肉,但充满了液体,是敏感的振动传感器。 【bargaining chip z-024蜘蛛小姐的舞步】 距离回合结束还有一分二十六秒。 安比莉尔无法加入到战斗回合之中,因为此时她并不是攻击者,也不是被攻击者,她只能够停留在这里,她不能够干涉这里的物品,也不能够参与到两个人的战斗轮之中,不过,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在蜘蛛发起战斗轮的时候,就意味着她和蜘蛛两个人的玩家身份都已经暴露了。 所以,现在就看在这时间之中,蜘蛛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暮黄残叶的动作很慌乱,归根结底,他也只是一个人,不对,他是一个和恶魔‘交易过’的人,在将桌子上的东西掀起之后,他就想把手伸入到口袋之中,他要拿出那一张照片,那一张游戏地图。 但是他动不了。 很明显的阻塞感,不只是手,还有整个身体,就像是落在蜘蛛网上的虫豸,不论怎么动,都只会让自己更加难以行动,蜘蛛网,对,蜘蛛网,那八条腿显然就是蜘蛛腿,既然是蜘蛛,那么能够编织出蜘蛛网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若是不动,他必然会因此死亡。 他挣扎着让自己偏离一点,而也就是在同一时间,蜘蛛腿刺入到了他的左侧胸口之中,没有伤到心脏,但还是疼痛,非常的疼痛感遍布了他的整个大脑,而在看见这八条腿的时候,他也想到了,想到了不久之前的信息——落橘乐章的死亡。 这个人就是杀死落橘乐章的人。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死。 归属于落橘乐章的身旁不应该由一个‘外来人’举行,换句话说,这位有着蜘蛛腿的女人,是干涉到了二分之一审判院的日常行进的人,作为二分之一审判院的成员,他需要履行属于自己的一个职责,将应该进行‘审判’的人进行‘审判’,即便现在并不是属于他的回合,也不是对他有利的局面,他依旧需要这么做。 总不能够以一个正常的思维来要求一个疯子,对吧? 蜘蛛腿刺入到了暮黄残叶的身躯之中,然后抽出,属于蜘蛛的‘毒’顺着血液流进暮黄残叶的身体之中,而现在,距离回合的结束,还有一分二十四秒,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暮黄残叶想了很多事情,包括二分之一审判院,包括规则,包括自己交易的恶魔,包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已经被蜘蛛网困住了。 如果眯起眼就能够看见,看见那些极为细小的丝线,只凭借肉眼来观察的话很难看见,不过,在挣扎的时候,那些丝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一种极为微弱的光,像是鳞粉,那种细微的粉末,就这么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辉。 一分二十一秒。 第二次,蜘蛛腿刺入到了他的胸口,左胸口,依旧没有刺中‘心脏’,蜘蛛腿在暮黄残叶的胸腔之中猛地一折,就这么朝着暮黄残叶的右胸口刺过去,在左侧没有发现心脏的时候,自然会认为是那些‘少数人’,心脏长在右边边的少数人,这个时候,自然就需要尝试一下,试着将刀刃塞进右胸口搅动。 “我的心脏不在右边。” 暮黄残叶开口道,就在他开口的时候,另一只蜘蛛腿已经伸进了他的口中,从下向上,先是刺破了他的上颚,然后从口腔之中直接朝着大脑的位置移动,贯穿鼻腔,绕过眼睛,最后进入到人体最为重要的地方。 ——不对。 蜘蛛抽出了腿,不对,感觉不对,暮黄残叶的身体之中好像没有心脏,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器官,而暮黄残叶大脑之中也没有‘大脑’,或者说,她感受到的触感,就不像是大脑。 蜘蛛没有办法通过破坏暮黄残叶的重要器官来杀死他,不过没关系,她扬起蜘蛛腿,将暮黄残叶的身体捅了个对穿,不够,继续,她没有任何的停顿,在无法确定物理手段的效果的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断用那些蜘蛛腿不管贯穿,继续。 暮黄残叶的手都被钉在的地上,他动弹自己的手指,想要抓住蜘蛛的那一条腿。 “落橘乐章……是你们杀死的?” “你可以猜。” “那就没有猜错了,就是你们了。” 或许是喉咙被贯穿的原因,暮黄残叶说话的声音在漏风,对,就是如同漏风一样,暮黄残叶深吸一口气的,疼痛吗?那确实是疼痛,但并不会死亡,为什么?因为这是一场游戏,既然是游戏,在没有‘一击必杀’的条件的时候,攻击所造成的,是一种削减。 【血量】上的削减。 一个游戏角色,拥有一种叫做‘血条’的东西,在一部分游戏之中,当血条的量减少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游戏角色的生理机能就会受到影响,比如移动速度的减缓,比如伤害的降低,而当血条的量减少到一个危机的程度,就是濒死。 而当血条的量减到零的时候,就意味着角色的死亡。 而现在,在自己的身体被蜘蛛的腿刺入的时候,暮黄残叶就看到属于自己的血条,那是一个没有具体数值的东西,确实如此,哪怕这里就是游戏,就是一个游戏,人的生命也是非自然无法衡量的东西,这里是游戏,他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没有说谎,他的心跳并不在右胸口,而是和正常人一样在左胸。 但这里是游戏。 他的‘致命要害’并不在这个地方,不论将刀刃捅入到他身体的哪个地方,扣除的血量都是一样的,而贯穿伤,在这个回合结束之后,自己的身体状况和血条都会得到‘整合’,按理来说,若是自己装作已经死了,那么不懂的规则的玩家,应该就不会继续动手。 但很显然,这次的两位玩家都不是这样。 因为蜘蛛腿还在自己的身体之中,而且,这两个玩家并不是无关人员,如果说,最开始进行游戏的目的是抹去那照片上被摧毁的一点,那么现在,这个理由还应该增添一条了,这两个玩家是杀死落橘乐章的人,是杀死了他们的同类的人。 “落橘乐章,我和他的关系并不能算是多好,不过,总有些事情需要我做。” 感受着蜘蛛腿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搅动,暮黄残叶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快了,他看见那张照片已经在自己口袋的边沿了,只需要再来一点点的抖动,就能够触及到他所需要的那个结果……好,就是现在。 照片从口袋之中落下。 ——恶魔的筹码,‘纸上城池’。 ——恶魔,纸上城池。 纸上城池,诞生于一九七四年,伴随着从一九七零年出现的一个‘游戏玩法’诞生,从构筑一个角色,一张地图,一个剧情线开始,这个恶魔就成为了一个注重于‘游戏’的恶魔,自纸上城池诞生开始,游戏就开始了,骰子落在地上,落在桌面上,玩家根据自己的行为和自己的选择应对不同的状况,这正是桌面角色扮演的魅力。 和别的游戏不同,桌面角色扮演类型游戏,在拥有玩家的同时,还需要一个‘主持人’,亦或者称为‘守密人’之类的,这是独立于玩家之外的角色,主持人了解整一局游戏的所有规则,根据每一个玩家的选择给予不同的反馈,以及,控制场上除了玩家之外的一切。 在这一场游戏之中,自然也是拥有主持人的存在的。 纸上城池,这一个恶魔,就是主持人本身。 从一开始就出现的文字,那些规则的朗读,骰子的分配,全部由纸上城池来完成,作为游戏的恶魔,它并不会干扰游戏的进程,不会偏袒于某一方,它是最公正的裁判,让每一个玩家都得到游玩的乐趣。 但是。 但是纸上城池并非没有拘束,因为,它和这一场游戏之中的某一个人有联系,那就是暮黄残叶,纸上城池和暮黄残叶有交易,很多年前就有的交易,这也是暮黄残叶最后的底牌,如果不是到了必要关头,这个交易暮黄残叶并不想提起。 所以,撑住。 他抓住照片,他看见自己的血液沾染到了照片上,他看见蜘蛛腿穿过自己的胸口,他看不见了,他的眼睛被刺破了,视线一片漆黑,只有那代表着血量的长条还在自己的眼前颤抖着,他的血量正在下跌,跌落到一个濒临危险的底部。 ——足够了。 他抓着照片的手猛然一握。 ——在战斗轮之中,被攻击者并非只能够躲避,被攻击者不拥有优先攻击权,但并非没有攻击权,只是不能够使用污染物进行攻击罢了,只要在攻击者的主动攻击行为开始之后,在攻击这个动作时间判定十秒之后,被攻击者就可以开始反击了。 现在,距离回合结束还有一分十七秒。 “……咳。”他咳出一口血,那些蜘蛛网就像是失去了粘性,他的身躯摔在地上,而紧接着,他就像是感受不到那些疼痛感,挣扎着,避开了蜘蛛下一次的穿刺。 他躲开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伍 齿轮,鸢尾花和少女(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恶意守则·终】 “第五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轰隆,空旷。” “你只说一个词我很难搞清楚啊。” 伊卡毫不避违地将白色的笔记本放在身旁,让那些文字开始记录话语,直接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掠夺信息,然后化作文字,涂抹在白色的纸张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些文字相比起之前似乎更加潦草了点,仓促,不在乎整洁,只是为了完成最开始的记录任务而这么做,除此之外,什么意义都没有。 “但它就是空旷,不要试图去探寻那空旷的东西是什么,伊卡,那是本质的残留物,看在你给我捞了这么多业绩的情况下,我告诉你这一点,那些空旷的地方是一个危险程度远比我和我的船要高的地方。” “你刚才说了‘本质’对吧?” 白色的笔记本上又开始记录了新的文字。 卡戎不再说话,而是控制着船舵,控制着船只将这一个面碾为尘埃。 而娅瑟·汉弗雷斯,这位汉弗雷斯家的女性,正倚靠着船只的边沿,很显然,卡戎和伊卡并非陌生人,正相反,这两个人的关系远比她所见的要深刻,这么说来,伊卡能够在每一次‘死亡’之后回到所谓的存档之中,也就是所谓的死而复生,当然,并不是完整的死而复生,而让伊卡拥有这个力量的,看样子,不只是那个白色的笔记本。 还有卡戎。 冥界的船夫,冥河的摆渡人,死者的桥梁,以及,承载着一切灵魂的人。 “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伊卡走到了娅瑟的身旁,学着娅瑟的方式一同倚靠在船的边沿,看着这一面的建筑物,到了这个时候,这一面的建筑物已经几乎没有残留了,剩下的都是残骸,严格来说,此时船的移动都没有必要了,那活着的船,那蚕食整个平面的船只已经停止了进食,选择了沉默。 “你们认识多久了?”娅瑟开口问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知道。” “这一点,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办法告诉你。” 没有收取报酬,伊卡翻开了笔记本,并不是中间的某个部分,而是笔记本最前面的位置,在那一页,记录着名字,大量的名字,将视线跟着伊卡的手指放在笔记本的某一个名字上,那里的名字就是卡戎,但并不只有卡戎。 卡戎·思雨木。 “这看着就不像是五十星的名字。”娅瑟说。 而就在这个名字的下方,是另外一个名字。 ——伊卡·思雨木。 “很显然,如果按照名字来说,我和卡戎总得有一些关联,但不论是我还是卡戎,都没有这样子的记忆,就连这个笔记本上都没有,在成为这条船的主人之前,卡戎是谁,在拥有这个笔记本之前,我是谁,很多事情都被掩盖了,娅瑟。” 相同的姓氏,但卡戎和伊卡身上基本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任何相似之处都没有,容貌、身高、语言习惯,这些东西全部没有相同的地方,但,她们有相同的姓氏,这个姓氏汉弗雷斯家并不知道,或者说,整个纽加哥应该都没有人知道,毕竟,他们对伊卡的称呼就只是伊卡,而不是思雨木女士。 对吧。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离开这里?” “她不已经说过了吗?死亡一次就能够乘船离开了。”伊卡看了一眼远处的卡戎,“你还没有死过,要不要试一下?” “我不觉得我死了之后还能够活过来。” “这倒是一个问题,这一点我没有办法帮助你,要不你再等待一下?等待一段时间之后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方法?” “我觉得……” 觉得什么呢?娅瑟询问自己,觉得什么呢?杀死一个外来者的方式被否决了,死亡之后再度醒来的时候,不,死亡之后,真的还会有醒来的可能性吗?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见证过很多次的死亡,在作为白手套存在的时候,她见过最多的就是死亡,但这并不代表着她自己能够感受到。 死亡一直都是一个会被活着的人所抗拒的词汇,正如某些文字所说的,亲人永远是阻碍死亡和本身的唯一屏障,在亲近之人逝去的时候,才会明白死亡本身并不遥远,在这一点上,娅瑟还是会稍加庆幸,至少,在自己存活在这个世上的时间之中,她并没有一次清晰的亲人逝世的记忆。 如果硬要说的话,老汉弗雷斯应该是她的亲人之中最为接近死亡的,但,还会有很多时间,娅瑟知道,距离老汉弗雷斯的死亡还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什么地步呢?几年?几十年?甚至是……算了,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没有意义。 ——如果说。 “如果说,我想要通过暴力手段离开这里,应该怎么做?” “暴力手段?”一旁的伊卡似乎是很惊讶娅瑟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暴力手段的话,应该也可以,但这里是一个坟墓,这么庞大的一个坟墓,被压缩在一个骰子之中,而且,不同的面意味着各种污染交织在一起,如果能够通过暴力的手段破坏,那只能够代表你拥有了庞大的非自然的力量。” 至少我做不到。 这就是伊卡话语之中的潜台词,是啊,如此庞大的污染,如此庞大的空间,全部压缩在一个小小的立方体之中,这样严重失衡的空间固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打破的,如果拥有打破整个空间的力量,那依靠着‘死亡’离开也不是什么难点了。 除非,有什么东西从外界进入其中。 ——如果说。 如果说老汉弗雷斯先生已经提前预料到了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一切,那么,老汉弗雷斯先生定然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在这件事上,娅瑟相信汉弗雷斯家的家主,家主应该是算尽了一切的,任何颓废在老汉弗雷斯先生的身上都只是伪装。 那么。 那么,老汉弗雷斯先生算到了哪一个步骤呢?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所以,最后我们的一切计算都回到了这里。” 她站在一切的平静之中,四周都是荒野,唯有一颗小小的立方体,落在一张羊皮卷之上,那立方体之中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但很显然,这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折翼牢笼的枷锁之鸟,诚挚的混沌善意,不存在的破灭国度,还有……我。真是神奇啊,四个本质居然都在窥伺一个小小的五十星,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这么令人着迷?大家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她转了一个圈。 “折翼牢笼的枷锁之鸟,你想要的是黑幕落下之后新的可能,天使们收集了数百年的信仰被捅破,整个樱岛因此岌岌可危,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我猜不到,没关系,你选择的人已经脱离了这个时代,至少,在‘这个时间点’,她只能够完成你想要的一半结果了。” 她看向另一边。 “不存在的破灭国度,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是保全你那整个国度的方法吗?通过观察整个世界来记录一切,想要从一切的延伸之中找到一个方法,你和我们都不同的一点,就是启示录选择了你,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你能够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但现在,你的视线就作为旁观者存在就好,这一句身体并不是你的眼睛,而是我的交易对象。” 接着,是第三个地方。 “诚挚的混沌善意,和前两位相比,你得到的应该是你最想要的,你成功改变了一个可能性,虽然到了现在,五十星并没有如同你所希望的那样,每一个人都能够抗衡污染,但至少,在缺少‘神’这个实质的时候,他们并不会因此失去一切希望,这么说来,在我们之中,你算是最大的赢家。” 最后,她把手指伸向自己。 “至于我,我就是一个负责捡漏的,现在,你们忙的都差不多了吧?那就轮到我来取一点我想要的东西了。” 她弯下腰,将那一枚小小的立方体拾起,然后,对着阳光观察着立方体之中的一切。 “嗯……真巧,不是吗?你的棺材居然就这么随意落在地上,如果让你的虔诚信徒知道了,那不得全部疯狂起来?当初为了你的一句话,他们就能够前仆后继地冲进大海之中,现在,你死了,信仰你的人还在,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对吧?” 一枚齿轮从地面上生长出来,齿轮,然后又是一枚齿轮,齿轮和齿轮一个接一个,在这片荒凉的地方,构筑起一个由齿轮拼接而成的小型机械。 ——这是城市的脉络。 她将这一枚立方体放入到机械之中。 “好了,不枉我麻烦这么久,答应的事情总算是能够完成了。” 她说着,拍了一下齿轮,然后,那一枚立方体,名为沉沦的坟墓,就在齿轮之中开始分解,于是,在十二月四日的一天,二零二二年和一九八九年的时光,通过一个小小的立方体,重新连接到了一起。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陆 齿轮,鸢尾花和少女(下) 如果能够看见我们的将来,我们的可能性,你会选择让所有的我们都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吗?还是说,你会为了我,选择做出某些极端的事情,亦或者,我会为了你,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 不,我们并不需要无限个可能,我们只需要彼此。 抬起头看一下吧,看一下今天的天空,今天的纽加哥看起来是不是有一点不一样?是的,确实是有一点不一样,在接连经历了暴雪和暴雨之后,这座城市已经有点沉寂了,若不是必要的运转,说不定今天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停留在家里。 对吧。 土地还有一些湿润,尤其是在这种没有多少植被的地方,地下的排水系统在这里并不完善,在雪和雨的连番冲击之后,能够维持住一个供人行走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整个纽加哥好像都有点奇怪。 明明是下了暴雪,又落了暴雨,还被‘洪水’冲刷过,但整个纽加哥依旧在运转,上班的人依旧在上班,上学的人依旧在上学,如果是放在别的地方,至少也得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比如,稍微停顿一下,让这些混乱从人的日常生活之中移开。 ——但这里并不需要。 伊卡和娅瑟抓着船只的边缘,因为,此时的‘沉沦’已经开始变化了,并不是重力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庞大的变化,就像是……对了,魔方,就像是一个魔方,先是分割了六个面,将六个面分成更小的面,紧接着,以分割的那一条线开始,转动,接着转动,从第一个转动开始,这个空间就变得不稳定起来。 因为,面与面的均衡被打破了。 在风和水扑打在面庞上的时候,伊卡眯起了眼,这难道也在娅瑟·汉弗雷斯的计算之中?还是说,这在汉弗雷斯家的计算之中?不对,如果是通过‘外力’来得到结果的话,并不符合那位老汉弗雷斯先生的行事风格,现在正在有什么东西,从外界破坏着这整个空间,正如她先前所说的,如果能够以外力扭曲这个立方体,那所需要的力量不亚于重新塑造一个立方体。 远超单一恶魔的污染,以及,远超普通恶魔的权能,就连卡戎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被这个‘外力’做到了,那么,可想而知,此时在立方体之外,存在着某一个更加危险的东西,她将自己的手按在白色的笔记本上,固然,一天大量储存再读取会让身体之中的污染迅速增长,可若是真的出现了这样的状况,一点污染也变得不重要了。 ——记录,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在立方体之外出现了新的存在,能够扭曲整个立方体,推测至少是能够影响整座城市程度的恶魔,甚至是一个州,从现在开始,记录视角所见的一切内容,第一面和第二面扭曲,第五面被分割,这个空间开始失去了固定的立方体的形态。 是的,这个地方已经开始脱离立方体的模样了。 “都抓稳了!”不远处的卡戎大喊着,“我没办法管好你们!” 不需要卡戎说话,娅瑟·汉弗雷斯手中的那一把长剑就已经化作了血液,将伊卡和娅瑟自己的双脚固定在了船只的边缘,这些血液在此时的作用就是如此,船不再平静,船在晃动,剧烈的晃动,这一条行驶在地面上的船终于因为地面的变化而变得晃动,哪怕此时并没有雨落下,她们也仿佛置身在暴风雨之中。 “卡戎!”伊卡大喊道,“现在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不知道!”回应伊卡的自然是卡戎的喊声,“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在破坏这个地方……我们得离开这里了!” “往好处想……往好处想,娅瑟·汉弗雷斯,至少你不需要死一次才能够离开这里了。” 伊卡深吸一口气,说实话,哪怕是记录了大量信息和资料的她,在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依然会感到棘手,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应对,毕竟,现在所在的地方,正在扭曲。 地面剧烈,树木倒塌,那本来都是实质的地方此时都变得支离破碎,六个面的扭曲还在继续,而在这些裂开的缝隙之中,伊卡看见了文字,那是一种‘规则’,或者说,那些东西就是‘恶意守则’,伴随着沉沦这一个立方体被拆解开始,储存在立方体之中的基本规则也散落出来。 那些文字或许在之前还是有什么意义的,但到了现在,那些意义已经被剥离了,现在,这些只是无关紧要的文字,认真阅读也好,舍弃也好,现在这些都不重要。 “船啊!引领航行之船!” 卡戎猛地按住那船舵,顿时,整一条船就像是固定在一个平静海面上,不断晃动,而在船的四周,无数条‘航线’被规划出来,每一条线都指向了不同的地方,也代表着朝着每一个方向的不同结局,在这短暂的停顿之中,卡戎的目光扫过了每一条可能的航线,没有,没有能够存留在立方体之中的航线。 只能够离开这里了…… 卡戎咬咬牙,它将自己的帽子向下压了压,然后把船舵向前一推。 天空之中有水落下,但那并不是雨水,而是第一面的湖泊,那死寂的眼中,承载了一整个湖泊的水失去了依仗,就这么落下,那些巨大的黑色树木断裂,扯着黑色的丝线一种下坠,而与之相对的,是上升,重力的方向已经不重要了,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失衡了,地上的东西朝着天空飞去,那些建筑物的残骸撞击在船的侧面,接着朝着天空飞去。 一切都变了。 “娅瑟·汉弗雷斯,抓稳点。”伊卡不再是倚靠的动作,她蹲下身,将自己蜷缩起来,“我了解卡戎,如果是需要确认‘航线’的话,那就意味着我们要通过一个暴力的方式离开了,相信我,你不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娅瑟还没有接过话,船只就猛地一个震动,猛地向前,然后又猛地停下,如同一个卡壳的小车子,在这一个混乱的平面上摇摇欲坠,而下一秒,强烈的失重感从娅瑟的脚下升起,船只在下坠,朝着裂痕下坠,娅瑟赶忙让‘温热誓礼’将自己的下半身完全固定,然而,在身体还没有来得及适应这份下坠感的时候,船又停住了。 然后,朝着天空升起。 船啊,朝着天空之中升起,整个立方体开始崩塌,第一面的草原,泥土和绿色混杂在一起,湖泊之中的液体已经尽数流出,化作虚假的大雨;第二面的钢铁齿轮构筑出来的城池,那些齿轮不再拼接,那精细的机巧机械被折断,那些钢铁全部都被扭曲破碎,发出了僵硬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第三面的水面,那粗壮的树木,对了,第三面的水面是平静的,接触不到的,仿佛和水面之中隔着什么东西,而现在,那个平面就像是落在地面上的玻璃,亦或者镜子之类的东西,总而言之,那里破碎了,被封在平面之后的液体也混合着那些碎片一同流淌出来,朝着各个方向涌去——因为,这里已经没有重力了。 第四面,也就是她们先前所在的那个平面,由人的双手堆积而成的城市,现在已经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了,正如同第五面的空旷,只不过,一个是什么东西都有的混乱平面,一个,是什么都没有的平面,至于第六面的黑色,那片黑色应该算是仅有的没有什么变化的地方,那一片黑色依旧在那里,坠入到其中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声息,仿佛消失了一样。 “你知道吗?” 船只的颤抖十分剧烈,甚至可以说是疯狂,如果不是咬紧牙关,说不定还会咬到舌头,但即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伊卡依旧在说话,此时的伊卡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她双手抓着身后的长条状钢管,那本白色的笔记本就在她的身旁。 而很神奇的是,那笔记本在这样的晃动之中没有任何的移动,就像是固定在这一条船上似的,而无视掉那一本白色的笔记本,伊卡只是耸了耸肩。 “我坐过很多次这条船,除此之外,地铁我也做过,还有公交车,汽车,卡戎的交通工具各种各样,据说,在最开始的时候,它还会用绳索绑在人的身上,将人在地上拖行,后来还有一段时间她的交通工具是马车。” “在这种时候……”娅瑟刚开口,猛地震动就让她短暂住了口,直到震动感稍稍缓和一点,她才能够继续说话,“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分散你的注意力。”伊卡说,“毕竟我们现在是以一种暴力方式从非自然到自然之中过渡,如果你专注于这个感觉,你只会感到……” 话音未落,娅瑟的耳朵听见了一道沉闷的碰撞声。 然后,世界变得黑暗。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柒 污浊之物,与池塘的乌龟(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纸上城池·终】 一枚金属,被锻造成一个漂亮的圆柱体,首部有点尖锐,因为,这样子才能够穿过空气,能够进入到血肉之中。 带着灼热和焦土的味道,带着玫瑰的芬芳和幽香,带着酒精和消毒水的气息,带着一点点粘稠和毒的味道,带着一点火星,对了,火星,从膛线之中转动,脱离名为枪口的居所,如同迈出脚步的运动员,然后,昂首挺胸地向前。 ——噗嗤。 “一般而言,人死亡的判定为生理活动的完全消失,心脏停止跳动,血液流光,所以,如果想要杀死一个人,心脏、大脑以及动脉,这些就是最好的目标点,然而,你的身体之中似乎并没有这种器官,所以,让我们换个思绪,并不是因为你有多‘特别’,而是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如此,直接伤害并不会造成一个人的直接死亡。” ——噗嗤。 “那么,换个思路,你身上的伤口会对你造成什么?” ——噗嗤。 蜘蛛收起手中的枪,是的,就是一把枪,一把简约的手枪,从最开始的车上取了下来,她差不多已经摸清楚了战斗轮的逻辑,在作为攻击方存在的时候,她身上的一切限制基本都会被解除,她可以干涉外部,可以使用污染物,可以动用武器,可以不计后果,手枪可以使用,‘蜘蛛小姐的舞步’也可以使用。 那么,下一个问题。 既然直接的攻击无法接触到重要器官,那就意味着,在游戏之中的战斗轮,并不是通过直接杀死这个手段来淘汰,但是,这个男人的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并且没有愈合的迹象,疼痛感应该也在……原来如此。 “血量。”蜘蛛向后退了一步,“你的血量降低了,对吗?” 似乎是觉得疑问句这种说话方式不太正确,她紧接着补上了一句:“你的血量降低了,这是必然的,如果这是游戏的话,每一个人肯定都会拥有血量,不论是可见还是不可见的,总会有一个用来标定我们生命力的东西。” ——游戏之中不应该存在毫无意义的内容。 战斗会被允许,那就代表战斗轮肯定能够得到或者失去东西,最为直观的表现就是,战斗轮允许伤害这种行为出现,杀死一个人,或者伤害一个人,明白这一点之后,接下来就简单多了,蜘蛛腿带着手术刀划过暮黄残叶的身躯,并不是为了‘捅伤’,而是瞄准了暮黄残叶身上的每一条动脉划过。 流血。 ——‘效果附着’。 果然,蜘蛛想到,果然如此,血量,这就是杀死一个人的方式,将一个人的血量清空,那么,人就会死亡,这里指的自然是游戏之中的血量,但如果在游戏之中死亡,在现实之中还会活着吗? ——距离回合结束还有一分零一秒。 她发现了,这是暮黄残叶脑海之中想到的内容,是的,在这个‘战斗轮’之中,伤害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何折损一个人的‘血量’,是的,哪怕切断手掌,击碎肋骨也无所谓,只要血量的下降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中,他就不需要担心。 但是。 但是现在不同的,在他的视角之中,他血量下降的速度有点‘过快’了,如果继续按照这个速度下降的的话,一分零一秒的时间,足够了,足够让他的血量完全流空。 需要新的方法。 新的方法……新的方法……新的……方法…… ——“你在想什么呢?”有人问。 暮黄残叶抬起头,看见的是落橘乐章,说实话,他和落橘乐章的关系并不能够说有多好,甚至可以说普通,就像是在同一个公司之中的人,总不会因为工作上有交集而变得要好,能够让人的关系变好的,应该是性格上的交集,或者兴趣爱好上的共同点,亦或者灵魂上的共鸣,如果只是因为工作原因而变得关系要好,那按照不恰当的比喻,上司应该才是最亲近的人,然而事实肯定并非如此,对吧。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困境,比如说,在我的游戏之中真的有人要杀死我了,我应该怎么做?” “那就结束游戏。”落橘乐章说,“你是游戏的发起人,是游戏的参与者,你并不是主持人,但并不代表着你的弱势,在游戏之中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就在游戏之外解决掉吧。” “这样并不符合我的……原则。” “当你要死了的时候,原则已经不重要了。”落橘乐章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行了,我过一会还有约,先走了。” 直到现在,暮黄残叶都不会说自己和落橘乐章的关系有多少,见面了或许会打个招呼,也有可能垂下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在作为二分之一审判院成员之外,他们也有着自己的生活,不管是作为什么东西存在,作为什么人存在,生活都是无法避免的一环,逃避也好,面对也好,总是需要活着的。 在得知落橘乐章的死讯的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可能会惋惜一下,毕竟作为自己的同事,哪怕见面的机会不多,也会多少感到悲伤,至于落橘乐章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他不知道,但作为二分之一审判院的一份子,他至少也得帮落橘乐章找一下,至少,属于落橘乐章的审判不应该由外人来处理。 对吧?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距离回合结束还有五十六秒。 ——五十星,纽加哥,纸上城池。 口袋之中的照片落在了地上,不,应该说,在即将落到地上的前一刻,一只手伸了出来,接住了照片,随后,那一只手将照片拿起,接着往上,视线飘过那干枯而缠绕着白色纱布的手,人们看见了恶魔。 ——游戏中断。 ——开始结算。 几枚子弹填充进蜘蛛手中的手枪之中,子弹,在一次‘结算’之后,这些被击打出去的子弹又回到了弹匣之中,蜘蛛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手枪之中的重量,这些子弹并不是空缺的,而是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完整的,干净的。 除此之外,那些本因为使用‘蜘蛛小姐的舞步’而出现的污染也被清理掉了,换句话说,她身上的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模样……不对,不只是如此,就连再往前一点的时候,和那个叫做‘暗红朗姆’的女孩交手时候的伤似乎也恢复了,这是为什么……是因为这一只手吗? 根据普遍的认知,哪怕是污染物,也无法做到‘治疗’这种事情,当然了,蜘蛛并不会完全相信这一点,在记录之中没有并不代表着一定没有,但从治疗这种属性的稀缺性就能够看出来,即便是真的能够做到类似于治疗的事情,也必然会伴随着极大的代价,而现在,这种代价到底是什么呢? 是【它】。 它双手捧起那一张照片,神情肃穆,不,它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它并没有面容,在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人的大脑之中被植入了一种印象,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蜘蛛的潜意识立马开始抗拒这种印象,穿过那薄弱的阻碍,窥见了真实。 ——这是一个恶魔。 暮黄残叶躺在地上,他身上的伤口开始愈合,或者说,是退回到游戏开始之前的样子,在游戏被强制中断之后,就需要将这一段时间的变化进行复原,他并不喜欢这么做,甚至可以说,他鄙夷自己的行为,但此时别无选择。 ——所以。 所以,他需要补救自己的行为。 恶魔手中的照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骰子,并不是六面的立方体,而是一个拥有大量面的骰子,上面的数字很多,一眼扫过去,至少有几十个数字,而下一瞬,那一枚骰子又变成了两枚骰子,两枚十面骰,并不是从一到十,而是从零到九。 “……海登堡的诞生。”他说,“以及,科尔多的……” 声音停顿了。 如果要继续下去,那么,就需要新的言语,然而,从恶魔出现开始,再到那一张照片的消失,骰子的出现,不论是安比莉尔还是蜘蛛,或多或少都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默契让这两个人同时动了,正准备说出下一句话的暮黄残叶一顿,他的大脑之中,一片空白。 ——【倾听泥泞】。 “避开那个恶魔!”安比莉尔喊道,“那是游戏的本身。” 一瞬间,蜘蛛网再度编织,而这一次,蜘蛛网避开了恶魔,而是将暮黄残叶牢牢拘束起来,在思维被窃取之后,不论是说话还是做出动作,这样子传输到器官上的思维都被截断了,安比莉尔捂住自己的耳朵,现在,她再次听见了。 刚才在游戏之中短暂感受过的宁静,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 现在梦醒了,在大脑之中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蜘蛛。”安比莉尔呼出一口气,“就这样吧。” 蜘蛛点点头,于是,蜘蛛腿穿过了暮黄残叶的身躯。 这一次,心脏就在身躯的左边。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捌 污浊之物,与池塘的乌龟(下) 暮黄残叶这一次感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濒临死亡。 不,还没有结束。 思维被打断了,无法进行思考,那么,剩下的就只有身体的本能,但是,身体被蜘蛛网拘束起来了,中断的游戏使得一切规则被盖住,然后回到现实之中,拼凑新的规则,转动新的概念,他的身体本随着本能在动,没有规则的动。 大脑之中的思维被打断了,他无法控制好自己的身躯,他的眼睛在晃动,看着自己的身体狰狞而诡异地动着,他看见了恶魔,看见了那个从几十年前就和自己交易过的恶魔,纸上城池,这就是恶魔的名字,随着游戏一同诞生的恶魔,并不是所有游戏,而是这一个具体的类别,桌面角色扮演类型。 ——结算中。 被强制终止的游戏完成了最后的结算,蜘蛛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将自己的蜘蛛腿从男人的身体之中推出,那是一种僵持的力量,颤抖着,缓慢而稳定,从男人的身体之中迸发而出,将那一条蜘蛛腿推出。 而肉眼可见的,男人身上的伤口都愈合了,说是愈合倒也不是很准确,更仔细一点的话,能够看出来,那些伤口正遵循着被创伤时候的痕迹退回去,从边缘开始向中间拼凑起来,抹去痕迹,这更像是一种倒退,从现有的一切痕迹之中倒退回最开始的时候。 游戏中断,换句话说,从游戏开始到中断过程之中的痕迹要被抹去,因为这一部分的内容并没有‘储存’,因此,所谓的结算更像是一种回档机制,暮黄残叶感受着那濒临的死亡流逝,感受到生命力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很好,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不,现在他没有办法思考。 “蜘蛛,注意那个恶魔。”安比莉尔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枪,这是原本放在小车上的那一把枪,在游戏开始的时候,那些枪械就被遗留在了车上,而现在,看向建筑物的外侧,能够看见她们的那一辆车完好无损地停在外面。 ——结算完成。 然后,一切回到了正常之中。 “啊——!” 第三个不规则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尖叫声,是的,别忘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建筑物的内部,换句话说,这里有人,很多的人,在游戏过程之中,那些人不过是路人角色,而现在,去除掉路人角色这个身份,他们都是人。 而在这个建筑物之中,除去背后伸出八条腿的蜘蛛,除去手中拎着枪的安比莉尔,除去倒在地上的暮黄残叶,还有什么?恶魔,那个恶魔,那个恶魔就站在地上,而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恶魔的模样。 但是。 但是恶魔最开始呈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一个‘可接受’的形象,作为一个游戏的主持人,或者说管理者,它需要做的不过是调控整一局游戏的进度,防止出现‘意外状况’而已,但是,现在游戏已经被中断了,它的主持人身份自然也被中断了,那么,恶魔就开始褪去认知阻碍,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恶魔。 然后开始有人呕吐,在看见恶魔的时候,强烈的精神波动就在人的大脑之中晃荡起来,眩晕,反胃,这是最开始的影响,大脑之中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痛,又像是在海面的暴风雨之中乘坐船只,然后随波逐流。 暮黄残叶笑了。 在思维被窃取的时候,他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做出笑这个动作的,此时的笑完全是依靠着本能做出来的动作,他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在笑,为什么呢?他不知道,但既然这是身体的本能,那就依托着这种本能就好。 恶魔俯下身,将暮黄残叶的身躯托起。 但是恶魔无法迈步。 那蜘蛛网无处不在,极为纤细的丝线,极为坚韧的丝线,将恶魔和暮黄残叶的身躯包裹起来,只需要再来一个动作,就能够将他们全部拘束在丝线之中,蜘蛛深吸一口气,面对一个恶魔,她并没有多大把握,恶魔和污染物的概念是不一样的,谁知道这个恶魔能够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但是恶魔只是松开了手。 那两枚骰子就落到了地上,一个骰子的点数是八,一个骰子的点数是六。 丝线消失了,编织下来的一切丝线,构筑成的蜘蛛网,在一个瞬间全部消失了,蜘蛛网的构造被否决了,恶魔的动作很缓慢,它弯下腰,那并不是人形的外壳,让人越看越觉得反胃,它的动作并不夸张,一样的缓慢。 蜘蛛向后退了几步,八条腿收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一直退回到安比莉尔的身旁,那个恶魔到现在什么声响都没有发出,它只是投掷了骰子,然后就没有了,那两枚骰子就这样被它取回到手中,蜘蛛看着那两枚骰子,脑海之中不由地浮现出来自己所知道的某些信息,和游戏有关的信息。 ——点数。 在一种桌面角色扮演之中的游戏之中,投掷点数需要两枚十面骰,一个骰子的点数代表着十位数,一个骰子的点数代表着个位数,这两个数字合起来,便是一个判定,以角色的基础数值和投掷出来的点数进行一次判定,从而决定一个行为能否成功。 但是,现在游戏已经结束了。 那么,那两个骰子的点数到底代表着什么呢?能够将‘蜘蛛小姐的舞步’构筑出来的丝线抹去的,到底是从哪里出现的力量?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予恶魔以裁决。” 忽然,有人这么说道。 于是,一个十字架落在了地上,啪嗒,啪嗒,很轻巧的十字架,仿佛没有质量,也没有体积,与其说是一个十字架落在地上,不如说是一个十字的概念落在了地上,而伴随着这一句话语,一个身影从建筑物的门口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女性,看起来并不特别的女性,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但是,听见那句话语之后,不论是安比莉尔还是蜘蛛,都意识到来者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但与此同时,她们两人都呼出了一口气。 摩门。 这是摩门的成员。 女人走到十字架的旁边,将十字架从地面上捡了起来,那十字架化作项链,被她戴回到脖子上,她抬起手,按在了恶魔的身上,然后,恶魔的身躯就‘残缺’了,那两枚骰子在一瞬间化作了粉末,在这个过程中,四周的人们不再展现出异样,他们不再呕吐,不再恐慌,就像是看不见这一切,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自己手中的事务上。 于是,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地上还残留着一些被消化或者没有被消化的混合物,令人反胃,令人感到恶心,可人们就是不去注意,仿佛在他们的视觉之中,这些东西都被抹去了,而在这样诡异的宁静之中,唯有那位女性,在抹去恶魔的一部分之后,似乎还是不满意,于是便走到了安比莉尔两人的面前。 ——而距离她出现,只过去了十秒钟。 很奇怪,女性的身上带着一种‘缓慢’和‘迅速’,在短时间内她做到了很多事情,步行到几人面前,然后击溃了恶魔身躯的一部分,抹去了骰子,再让人们对这一切变化毫无感觉,不论怎么想,这都是很快的速度,可是,女性所展现出来的动作都是不紧不慢的,优雅,平静,就像是并不重视这件事,只是单纯因为某些原因需要这么做,所以就做了。 安比莉尔的脑海之中飞速闪过大量的人像,这是她记忆之中关于摩门的人员表格,她所见过的、了解过的,哪怕只是看见照片或者图画的,这些人像都在她的脑海之中闪过,想要从中找到一个匹配的,但是,没有,她的记忆之中没有。 一滴冷汗从她的额角流下。 “想不到?”蜘蛛压低声音问道。 “……想不到。”安比莉尔回答道。 如果,就连自己的大脑之中都没有相关的信息,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这位摩门的成员,是字母牌的成员,不,不仅如此,甚至可能说传闻之中的那四位之一,只有这样才符合当下的情况,从这个女性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污染的气息,为什么?因为,在这个女性身上,也有着认知阻碍。 这是能够杀死恶魔的人类。 也是整个五十星最后的屏障。 “做别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但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影响到了‘普通人’,暮黄残叶,这就是你们所谓审判院的正义?”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比莉尔的想法,女性转过头,看着安比莉尔,然后,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就像是让安比莉尔不要说话,或者说,不要说出来,不要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这并不是建议,这是一种威胁,一种基于绝对的差距下展现出来的威胁。 女性张开嘴,呼出一口气,她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说着:“现在这里由我接手,对于这位在人群之中呼唤恶魔的人,将由我来进行处理。” 伴随着她的话语,恶魔的身躯轰然倒塌,被死死按在地上,化作一摊烂泥。 杀死一只妒魔女·叁佰玖拾玖 四个本质的棋盘(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一】 至此,一切的材料都已经收集完成。 齿轮看着那一枚立方体在齿轮之中转动,咔嚓,咔嚓,多好,这才多久,她就已经找到了自己需要找到的东西,这个立方体之中存放着一具尸体,一个已经死去的神明,而这尸体之中存留的东西,正是她,已经祂们,都想要得到的。 只是和另外几位相比,齿轮的渴求并不是那么高,和这一具尸体相比,她更需要完成的事自己的契约,自己的约定,对于别的争夺,她反而不大在意,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需要什么,才是她最注重的。 包括现在。 将‘二阶堂野野’这个人送到另一个时间的力量,她只能够想到一个,而这一切都能够对得上,因此,她便开始寻找这个东西,在一九八九年,在【祂】死去之后,祂的尸体一直都处于一个失踪状态,没有人能够找得到,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随着一份掩盖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并非毫无方法。 从正常的时间倒推回到过去,从联系的时间之中找到窥探那一天的可能性,从而得到尸体的位置,以及,得到这份遗物的方法,和别的权能不同,本质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唯一性,以及,不可重叠,两个本质不会重叠在一起,这是规则,这个规则建立在一切基础之上,不容违反。 位于樱岛的‘折翼牢笼的枷锁之鸟’,将筹码放在了一九八九年的子规身上,齿轮对祂并没有多少太大的了解,在黑幕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每一个天使都以为黑幕是祂们共同的努力,就连那个负责制造黑幕的天使都是这么认为的,但实际上,天使们完全不知道在樱岛这个国度之中存在着什么,祂的方式便是将那个叫做子规的人从樱岛之中送到五十星,再随着时间的变动去到‘祂’死去的那一天,以此来寻找方式。 位于九州的‘不存在的破灭国度’,这位拥有‘启示录’的本质,并没有直接将筹码押在某个人的身上,祂只是将记录的视点放在这里,放在二阶堂野野的身上,放在子规的身上,放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如果让齿轮来评价,那么,这位本质应该是最为狡黠的,祂并不在乎自己行为的评判,只是因为习惯,便这么做了。 至于‘诚挚的混沌善意’,一个已经死去的本质,一个已经死去的神,从三十多年前开始,祂到底做了什么,一直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自从那一天之后,一个失去了本质的国度,在没有任何庇护的情况下,本应该在无尽的非自然之中被吞噬,可是五十星这个国度就这么一直存续到了这个时代,在一切目光之中存续到现在,祂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启示录的目光已经隔断了,真不枉我用了这么几次污染事件来分散它的目光。”齿轮自言自语,等待着齿轮和立方体的转动,“用所谓的‘诗歌’来标定时间锚点,这个想法确实很好……嗯,如果不避开祂的视线,还真的挺麻烦。” ——但是现在不同了。 “启示录在你的手上,是的,但是这上面的内容,可不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够看见。” ——模仿,然后学习。 通过诗歌作为特殊的锚点来锁定视点、时间和空间,这个方法并非不能复刻,需要的,是一个用来作为固定的方式,而她所使用的方式,是【章节】,从那位本质身上学来的方式,名为章节的锚点,而在一段时间之前,她就已经在这么做了。 然后,到了最后,到了最后的步骤之中,她所要做的就是,放手。 ——咔嚓。 齿轮再次转动一次,那一个小小的立方体终于承受不住属于齿轮的力量,裂开了一道缝隙,而也是在这个缝隙出现的那个瞬间,混乱的景色就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在这一片荒凉的地上,树木拔地而起,涓涓细流绕过尘土,混凝土地面构筑路径,黑色的丝线引导着一片自然,砂砾堆积,宛若一个小小的丘陵。 在这荒凉的世界之中,名为‘生机’的景色正在构筑。 这是那具尸体留给这个国度最后的小小礼物,被存放在立方体之中的事物在立方体被破坏之中,以一种能够被现实接纳的方式进入到了这个国度,进入到了这个荒凉的地方,这边是那位已经死去的本质所想的吗?以一具尸体将充满死寂的地方再度呼唤起生命的活力,不论怎么想,都不是一件特别划算的事情,当然,这只是对于齿轮而言。 然后,在这一片自然之中,一条巨大的船冲了出来。 ——那是一条由钢铁和机械构筑出来的船,不需要船帆,也不需要船桨,船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机械,它的出现很是突然,也毫无根据,就这么随着立方体的破碎出现,在接触到现实的那个瞬间,那一条船就开始缩小,在几次呼吸的时间之中就缩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程度,然后失去声音。 齿轮没有去注意那一条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一条船的存在与否都不重要,她等待着立方体完全被齿轮解构的时刻,再具体一点,她在等待这一具尸体完全被抹去的时刻,但是,从立方体的拆解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她没有得到任何有利于自己的东西。 “怎么回事?”齿轮皱起眉,“祂难道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手?真的就这么死了?把尸体藏起来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单纯的给自己存一个棺材吧?” 很显然,现在这个问题,没有人会来回答她了,没关系,她也不需要有人来回答她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立方体之中还没有新的污染被析出,到现在,也只是将立方体之中储存的物质释放出来,这是一个被压缩起来的小小世界,一个被命名为坟墓的小小世界。 不对,齿轮知道,自己不应该用自己的思维来推测那位已经死去的本质的想法,三十多年的时间,以及本质之间绝对的区别,这就决定了自己和祂永远不可能有任何的共鸣,她讲这些思绪排出脑海,然后,等待。 等待这个充满生机的自然世界在一片荒芜之中构筑起来。 ——总有一天,哪怕是荒漠之中也能够生长出嫩绿色的枝丫,总有一天,哪怕是充满随时的道路上也能够充满花的芬芳,神说,世界本应如此,美丽,自然,漂亮,令人向往,一个充满生机的世界才是人应该停留的世界,不被污染,不被干涉,从最初的一粒种子开始,由时间和血液灌溉出来。 ——现在。 然后,就是现在,立方体破碎了,坟墓消失了。 六个面的世界覆盖在了这一片荒芜上,一个崭新的,停留在现实之中的世界诞生了,这里有着树木,有着芬芳,就像是童话故事书中记录的那样,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 “你只是想要这样的世界?”齿轮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不,应该说,拨弄着李的手指,她将自己的那一顶帽子向下拉了拉,“我们之间应该没有怎么说过话,在过去的时间,在过去的末日之中,我们也没有碰过面,我和你们有着本质的不同,我并没有国度的牵挂。” “我不像是樱岛的那位,九州的那位,还有你,我不像你们,我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国度而变得受拘束,也不会被人类这个概念束缚起来,在过去的这些年,和你们相比,我才是最自由的,看见了吗?你们都是错误的,你们都是错误的……只有我才是正确的,等到启示录到来的那一天,你们才会是失败者……” 她停顿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看看我,一不小心就说过头了,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东西,我们不应该有太多的情绪,毕竟,你又听不见。” 齿轮,齿轮,一个接一个的齿轮。 “但是,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小小的世界,我也不会让你成功建立起来的。”她转动了自己的手,更多的齿轮转动起来,将这个刚刚诞生出来的、充满生命力的森林绞碎,“当初我不能够让你的‘生’得到灭亡,那么,我也不会让你的死变得安宁,你以为将自己的一切散落回到这个国度就可以了?不,不可能。” 齿轮看着立方体彻底泯灭在空气之中,看着这树林开始倒塌,笑出了声,时间差不多了,在今天,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四日,按照商量好的时间,今天是属于‘祂’的葬礼,在三十三年前死去,在今年举办的葬礼。 可能会有点迟到,没关系。 因为,每一个来到这个葬礼上的宾客,或者物,都不是带着祭奠的心思来的,每一个来到这个葬礼上的宾客,他们想要的,是这场葬礼之中的遗产。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 四个本质的棋盘(下) 生而不得安宁,死后也不得安宁,如果是这么想的话,那确实是有点太可怜了。 “往好处想,虽然我不会让这里成功出现,但是我不介意为你献上一支花。” 她从齿轮和齿轮的间隙之中抽出一朵花,那是一朵红色的花,上面还带着清晨的露水,这一朵花很鲜艳,比血液还要鲜艳的红色,她将这一束花放在地面上,又向后退了几步,仿佛这些动作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带了花,不需要敬意,也不需要什么情绪,只是为了献上一束花,哪怕不是为了祭奠。 “今天不是你的忌日,但今天肯定是你的葬礼,好了,言尽于此。” ——正如我们所期待的那样。 ——正如我们所设想的那样。 时间是,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的早上,地点,是五十星,纽加哥,在三十三年前,神在这里死去,而在三十三年之后,这一场葬礼才算是姗姗来迟,截止到现在,前来参与葬礼的宾客只有一位,当然,说不定在一段时间之后,还会有新的人来到这里。 不过,这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 在这片森林出现的那个时刻开始,就已经有不少‘视线’注意到了这个地方,毕竟,即便是被齿轮摧毁过,这里也充满了生机,残缺的树木带来的并不是死寂,而是一种藏于泥土之下的滋润,更何况,这里又不仅仅只有树木。 还有湖泊,还有黑色的丝线,有碎石小路,有青草、花朵,有一点点黑色,有深邃的大地,这里就是一个被艺术家精心修正过的森林公园,就连那些被摧毁的树木都沾染上了艺术的模样,可就是这样,才会被注意到,因为它的诞生太过于……迅速了。 哪怕是让一个专业的工程团队来构建这个地方,也会需要时间,很多的时间,那么,这里的出现,就会让某些人的脑海之中出现一个不应该出现的词汇。 【污染】。 这里是发生了污染事件吗?如果是,那么,恶魔在哪里?处理恶魔的人又在哪里?作为齿轮本身来说,齿轮并不想让一些闲杂人等影响到这一场葬礼的进行,作为这一具躯壳的借用人来说,她也不希望自己被过多的人看见,因此,她选择暂时的封闭。 齿轮在葬礼的边缘构筑起来,首先,需要做的是引导,齿轮的转动要伴随着走向的改变,现在,将走向引导到一个不会让人靠近的路线之中,改变既定事实,以及,改变可能性,这就是齿轮最擅长的事情,在每一个具体的节点之中加入自己的影响,从而让每一件事的未来都满足自己的需求,她很擅长,也很清楚。 “至于你们……”她看向另一侧,“你们是‘祂’的信徒,出于对葬礼本身的礼仪,就麻烦你们稍微离这里远一点,正因为你们是祂的信徒,你们才不会受邀参加。” ——否则,信徒们就会知道,知道自己所信仰的神明已经死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本质是唯一的,并且不能够重复的,此时这一份本质到底是属于谁,到底是由哪一位在管理,以及,纽加哥到底是依靠着什么东西存续到现在,上一个本质已经死了,本质却还在,因为这是规则,哪怕本质本身已经死去,这些权能、力量还是需要运转,那,现在是谁在管理这些东西呢? 她不知道。 她只是摆了摆手,让某些‘窥探’这里的信徒失去了注目。 在远处,在距离这一个森林公园有一段距离的楼房上,女人将手里的望远镜放了下来,她脖颈上还挂着那个十字架挂坠,而在不远处,是一个恶魔的尸体,已经暮黄残叶那发抖的身躯,女人嘴里还嚼着一根棒棒糖,这是不久之前在一个便利店的时候,一个少年送给她的,味道不是她喜欢的,但口感确实还不错。 “……这里是梅花a,我已经丢失了对区域的视觉。”女人对自己手机的态度不是很好,从她只是用两根手指拎着的动作就能够看出来,“我估计是有人拦住了我的眼睛,在不借助十字架力量的情况下我无法观察到里面的情况。” “现在还在纽加哥的只有你了,大姐头。”方块3的声音从手机之中传出来,“红桃j和黑桃j在不久之前都离开了那边,而梅花7和红桃6的力量,应该是不如你的,所以,你要不要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方式?” “如果我直接进去的话,可以。”名为梅花a的女人接着说道,“只是……我没有把握。” “……真的?” “嗯,虽然不清楚里面的具体状况,但我可以保证,我能够感受到里面有一个很危险的存在,而且刚才我还看见了一个庞大的污染物,像是一条船,这个估计你们也观测到了,从卫星上能够看见什么?” “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从仪器之中看见的都是黑色,你知道的,那应该是认知阻碍,我不敢尝试,这些东西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会把大概范围和坐标发给你,记得带上箱子,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就先回来。” “这我当然知道、” ——带上箱子,或者说,带上纸箱子,一个纸箱子在必要的时候能够让她脱离危险,这里指的当然是纸箱墓园的通道,通过这些通道来进行一段距离上的移动,以及,进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那就是纸箱墓园之中。 梅花a摸了一下脖颈上的十字架项链,那便是她的十字架。 走吧,既然看不见的话,那就直接进入其中,好好看看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是了。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脖颈上的十字架项链就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她向前迈步,踩在空气之中,她握着十字架的末梢,将十字架缓慢而轻松地向前推,继续向前推,“我叩响每一扇门,人的门,天使的门,地狱的门,天堂的门,地狱的门,神的门,一切的门。” ——【十字架·梅花a·空想白昼】 再向前迈出一步,她就已经来到了自己肉眼看不见的地方,和别的几位‘a’不同,梅花a应该算是摩门这么多人之中最贴近‘正常人’的人,这也只体现在她的日常之中,作为一个普通的‘工作人’而生活的梅花a,在整个摩门之中,都算是除去后勤人员之外最贴近正常人的人,这种说法并不是无的放矢,就比如现在,哪怕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充斥着一种不合理,将视线聚焦在她这个人的时候,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 将十字架继续向前推动,再往前推动一点。 ——一位作家说,白昼是真实的,但若是将整个白昼都当做是空想,那或许就是一场白日梦,一场经不起推敲的白日梦,他将自己的故事书写在故事之中,描述了一个在长夜之下笼罩出来的白昼,一个美好的谎言,在这个白昼之外,是黑夜,是永夜,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最终,在虚假的天空被撕扯开的时候,那一场谎言也就随之结束了。 空想白昼,这就是十字架的名字。 它是钥匙,是利刃,是一切的一切,是最初神明手中的书本,也是作家笔下的故事,梅花a将十字架推入到那被认知阻碍覆盖的世界之中,转动,于是,下一步,她迈入到了那个世界之中,上一刻,她还站在纽加哥,下一刻,她就进入到了葬礼之中。 “我本以为你们都是会好好听人说话的人,事实证明,我对祂的期待还是太高了,一个死了三十三年的东西,对自己的手下也约束不起来。” 在进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梅花a就听见了另外的声音,对于梅花a而言,这里应该是一个‘领域’,恶魔的领域?或许吧,不久之前她才杀死过一个恶魔,如果现在又是一个新的恶魔,她也应该履行自己的职责,只是,在步入到这个地方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胜算并不大。 没有任何胜算。 为什么?因为她感受不到这里的污染,这里就是一个绝对自然的森林公园,不论是从外形来看,还是从身体上的感受来判断,这里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森林公园,可是,她很清楚,外层的那些认知阻碍是做不了假的,这里并不是一个自然的地方。 “是,如果不进行干涉的话,这里最终会成为一个自然的地方,可我并不想让祂的想法得逞……你知道吧?总会有人不想这么做,见不得别人好?嫉妒?都不是,只是因为对祂做过的事情感到不舒服罢了。”远处有人这么说着,那声音的来源就是梅花a的前方,“不只是我这么想,这个身体的主人也是这么想的。” “这里是哪里?”梅花a手中的十字架转了个圈,重新挂在了她的脖颈上,“这里不是领域。” “确实不是。” 向前走了几步,在梅花a的视线之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孩。 “这里当然不是领域,这里你你所信仰的那个神的葬礼,既然你闯入到这里了,那就趁那些家伙还没来之前,给你的神明献一束花吧。”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壹 清晨的光和露水一样清晰(上) 【五十星·纽加哥】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二】 “花的话……你自己找找吧,不用担心,只要你不去看什么你不应该看的东西,就不会出什么问题,哦,应该是,我不能保证。” 梅花a只是按照那声音的建议,她很放心,因为自己绝对能够离开,她从路边摘取一枝花,但,下一步呢?如果是要给谁献上一支花,那么,这花束又应该放在哪里?正如那个人所说的,这是一场葬礼,那么,这里应该要有一个坟墓。 “花放在哪里?”梅花a问道。 “放在哪里都可以,这里整个地方都是坟墓,只是没有尸体和墓碑就是了。” “这里是神的坟墓吗?” “是。” 梅花a沉默了片刻,将花束放在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方。 “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很久以前就已经猜到了,因为神的居所的门消失了。”梅花a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项链,“你应该很了解我们所信仰的神,但是祂的门扉已经不再敞开了,现在对着神明祈祷,得到的并不是神本身的回应,更像是一种代理的声音,如果你打电话的话应该会经常听见那种声音,机械的没有感情的声音。” “我原本以为你们都不知道这一点呢。” “知道的人也不多,算上我也只有四个。” “原来如此,四个,只有四个人知道,保密措施做的不错,而且,哪怕有四个知情者,知道的也只是‘大致信息’,而不是完整的内容。” “你是谁?”直到这个时候,梅花a才开始询问一次见面最开始就应该询问的内容,“按理来说,你应该也是一个脱离了自然的存在,但你和那些恶魔都不一样,你身上给我感觉是深不见底,以及,接近神的那种崇高,只是我现在所看见的,和我设想之中所见的有很大区别,所以,你会跟我解释这个疑问吗?” “你想称呼我为什么都行,至于后面的问题,我的回答是不会。”齿轮摇了摇头,“在你尝试进入这里的时候我没有拦住你,只是单纯认为你和别的摩门成员不同,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告诉你那些你想要知道的一切,你只是获得了参与到这一场葬礼之中的资格,你应该庆幸一下,能够来到一个本质的葬礼之中,你可以稍微骄傲一下,然后将这件事告诉你的朋友,如果他们相信的话。” ——不知道。 梅花a猜不出来这个‘人’到底是谁,不过,在这个地方,她能够感受到一种平静,这整个森林公园都充斥着一种‘平静’,或许是只针对她的感觉,如果她所听见的都是真实,那么,这里就是她所信仰的神的坟墓,作为神的信徒,她理应得到神的庇佑。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吗?”她问。 “目前只有我们两个,别着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的。” ——但是现在没有。 梅花a并不是第一次参加葬礼,在人生过往的岁月之中,她经历过很多次葬礼,很神奇的是,在自己的印象之中,葬礼往往都伴随着雨的出现,淅淅沥沥的小雨,在不大明亮的阳光下晃荡着,几乎每一次都是如此,似乎死亡的时候就不应该用晴朗来展现,她打量着四周,四周的树木仿佛被什么东西摧毁过,各种树木都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是本身就是如此,还是说,被什么外力摧毁了?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参加葬礼的时候,并不知道具体的流程应该是怎么样子的,她就像是一个无法参与其中的旁观者,看着那些人一点点地做好每一步,然后,她跟着指引,宛若一个木偶,浑浑噩噩,直到葬礼的结束。 不过经历的多了之后,也便知道该做什么了,必要的礼仪,必要的动作,以及一些和人交谈时候需要的话语,但回忆过去,她参加的每一场葬礼,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子,没有墓碑,没有棺材,也没有什么宾客,就连一个负责悼念的牧师也没有,她能够做的只是放下一束花,就连花儿都是现场采摘的。 “不需要做别的?” “不需要,祂已经死了很久了。” “多久?” “三十三年,已经过去三十三年了。”齿轮说,“不过,你也可以当做祂现在正在死去,不然葬礼也不会在今天才开始举办了,你们就不用想着分遗产了,祂不愿意分享出来的部分都留在祂自己才知道的地方,祂愿意分享出来的部分,你们没有分享的资格。” “那我能够知道吗?” “我也想知道。” “你不知道?” “在这些东西被拿出来之前,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不知道祂留了什么给这个国度,也不知道剩下的部分在哪里,毕竟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所需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这些,归根结底,我现在还在这里,只是因为某个人的嘱托罢了。” 梅花a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她能够感受到,面前的这个女性的身上已经开始流露出一种名为不耐烦的情绪,在不确定对方的实力之前,梅花a并不打算使用十字架,至于怎么称呼对方,一个名字在现在也不是特别需要,她只能够看出来,这位女性有着一副东方面孔,东方人,从着装上看不出来具体的特殊性,所以,身份的猜疑就到这里为止。 梅花a开始真正意义上地观察四周。 这里并不像是一个葬礼的场地,和正常的葬礼相比起来的话,这里缺少的东西太多了,她走过铺满碎石的小路,碎石与碎石摩擦的时候还会发出一些声响,然后,她又抬起头,从这里抬起头,看见的是纽加哥的天空,从纽加哥之外看不见这里,但是从这里能够看见外界,很显然,那最外层的认知阻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庞大,将一个非自然形成的景色塞进这个自然之中,瞒过世界的观测,瞒过规则。 或者,构建这里的本就是规则本身。 三十三年,这么说来,神是在一九年死去的,一九年的五十星,有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吗?没有,在梅花a的记忆之中,没有,一九年的五十星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污染事件,整个纽加哥的非自然方面都很和平,和平到一个听不见声音的地步。 但……除此之外呢? 国际关系的紧张也波及到了这个地方,经济压力也让这个城市变得沉闷,那段时间的纽加哥,外出忙于工作的人变多了不少,还有呢?还有……沉闷的空气,空气太沉闷了,一九年的五十星,一切都在这样子的沉闷之中。 哦,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一九年的纽加哥,就在这里,这里有一整片地区消失了。”梅花a指了指脚下,“就在这里,在一九年之前这里都是一片集装箱区域,再远一点是铸币厂,不过,在某一段时间,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这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于是,宾客开始到来了,宾客到来了,他们带着鲜花,带着祷告来到这里,不需要敲门,也不需要问候,只需要迈开脚步,然后踩在泥泞和草地之上,让那些泥土的芬芳沾染身躯,然后,在阳光之下垂下头。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 梅花a看向那个女性之前停留的地方,现在,那里已经没有人了,空无一人,只剩下了一地的花,那些花儿在地上沉寂着,不说话。 ——可以说,如果是‘祂’面对这一番景象,不但会瞑目,甚至还会带着微笑。作为“无所不知的神明”、“倾听一切的神明”、“被所有人都信仰”的祂,不仅仅引导林开辟了五十星的新方向,也观察着祂的世人走出的每一步,期待着世人每一点成长 “哪怕这所谓成长是直冲祂而来的利刃,祂也不在乎,祂做到了一个神明应该做的一切,祂早已把这个国度的未来和所有世人的未来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 ——有人这么说。 依旧是那位女性,只是,和刚才相比,这位女性的眼睛之中好像多了什么,那是一种……更加贴近人的情感,更加贴近自然的眼光,仿佛在那目光之下,女性从某个非自然的生物,重新回到了人这一边。 “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梅花a看见,女性的手中正拿着什么东西。 “这是祂的‘遗书’,现在属于我了,遗书不会给我带来任何东西,这只是证明我来过,现在,是我需要做的最后一步。” 女性向前一步,即便她还是站在碎石小路上,却像是一个庄严肃穆的人,正准备完成一个逝者最后的愿望。 “欢迎各位。”她说,“欢迎来到这一场迟来了三十三年的葬礼。”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贰 清晨的光和露水一样清晰(下) “今天,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四日,诸位宾客、逝者亲朋、主内父老弟兄姐妹……哦对不起,我忘了,祂没有这些东西,那么,欢迎各位来到这里,我知道,你们都比较害羞,所以现在没有人愿意出来说句话,那么,主持的任务就让我来,没有意见吧?”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即便是有意见,也不建议说出来。 “看见我在这里,你们应该会有点惊讶,唉,怎么回事,‘祂’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已经消失了十几年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需要我帮你们提醒一下吗?应该不用,我活着呢各位,我还活着呢!” ——但是另外一位已经死了。 “欢迎你们,看见我,你们肯定会很惊讶,因为我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你们想要拿走的什么东西已经不大可能会遵循着原有轨迹继续下去了,‘祂’的遗书归我了,分配的工作也交给我了,看。” 她将手搭在一个齿轮上,是的,齿轮,在看见这个齿轮的时候,梅花a才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地方已经有了不少齿轮,什么时候出现的?在那个女性把手搭在齿轮之上的时候,她才‘看见了’那些齿轮。 这些齿轮上面,也有‘认知阻碍’。 齿轮呼出一口气,看起来很轻松,将齿轮通过连接覆盖在整个葬礼需要不少时间,即便从进来之后她就在这么做,也直到现在,她才完成整个区域的布置。 和另外的几位本质不同,她需要一个能够保证自己,以及保证在自己将身体还给李之后,依旧能够对那几个本质造成一定威慑力的方式,这些齿轮就是,这些足以改变一个走向的齿轮,用了这么多时间来进行调整,以及,心平气和地为这个闯入者进行讲解,全部都是为了获得时间,现在,一切都已经完成了。 “那么,分配的问题将会全权由我来完成。” ——至此,一切预先准备都完成了。 从最开始制造污染事件开始,从出现在纽加哥开始,她所做的一切都串联起来,用污染事件来作为锚点,呼唤出‘简·海伦娜’和‘空游独舞’这两个恶魔,改变走向,引导出‘它’的存在,将走向调整到自己所需要的地方。 以及,这个坟墓。 祂的葬礼将会在今天举行,所以,她引导了立方体的出现,具体一点,是‘恶意守则’的出现,那一张羊皮卷是进入到立方体的小敲门,一个化作平面的齿轮,只要有这个时代的人进入到立方体之中,就能够将立方体和现实连接起来,至于如何做到,在之前已经有人成功过了。 ——十一号地铁。 是的,十一号地铁,即便那个时候的齿轮并不在现实之中,也能够知道这些事情,十一号地铁,有‘生人’进入到了死者的列车上,这就代表着立方体本身也是可以进入的,如何进入?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死亡,通过死亡来进入死者的国度,因此,一两个牺牲者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耗材。 于是,下一步,就是寻找恶意守则的使用者,以及死亡的人选,齿轮选定的目标是‘海鸟’的人,在不久之前,从车之乡窃取了某样事物,逃到纽加哥的人,这是最好的人选,因为他们的死亡本就是时间问题,这是百分百会被确认死亡的人选,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在朝着预定目标前进。 然后,就是将拼图完成,‘简·海伦娜’和‘空游独舞’这两个恶魔的出现将整个纽加哥的污染程度都提升了不少,尤其是在这两个恶魔的领域影响到整座城市的情况下,更是将整个纽加哥的自然都掺入了不合群的不自然因素,用‘恶意守则’的死亡来打开通道,将生者送进那坟墓之中之后——立方体就会出现。 那么,最后一步,就是将立方体放入到齿轮之中,转动齿轮,将立方体用暴力的手段打开,这是最简单的步骤,因为,这最后一步,只需要她自己稍稍用点蛮力就可以了,齿轮,能够改变走向,能够分离过程,能够链接一切,而齿轮,也可以用来绞碎某些事物,在齿轮和齿轮的间隙之中,只要有足够坚硬的齿轮,施加足够的力,哪怕是一个非自然的立方体,也能够绞碎。 打开立方体之中,就相当于将‘祂’的坟墓拆开了,坟墓之中的事物被释放出来,将这个荒芜的世界覆盖上了生机的色彩,多好,完成了,这就是她想要的过程,也是她想要的结果,她的手一直没有离开那一枚齿轮,因为,她只需要稍微用点力,对,就是这样,稍微用点力,将齿轮转动,按下。 ——而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目标也就完成了。 “接下来是什么?”梅花a问道。 “这我就猜不到咯,你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了解一下。” “你知道?”梅花a指了一下自己脖颈上的十字架。 “不止如此,我知道的事情应该会比你猜测的还要多一点,比如,我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能够做到什么,以及,你现在想要做什么。”齿轮说,“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我不建议你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当做一个‘污染事件’来看待,也不要用你们的惯用手段去,不要试图去解析一切名字,哪怕是现在的我,这对你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忠告我会铭记于心的。” “好了,那么接下来你到处走走了。” ——这差不多是一种明面上的话题终止,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梅花a便不打算继续停留了,这是劝告,也是一种善意的提醒,她能够感受到源自于本能之中的聆听,她的身体并不抗拒那位女性的声音,但,也无法拒绝。 她朝着森林公园的中心走去。 手机无法联系到外界,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在那一层认知阻碍的覆盖下,电子设备的信号根本无法传递到外界,接收信号自然也是做不到的,这个时候,就需要另外的东西,比如,她一直带在身上的纸箱子。 纸箱墓园的纸箱子。 那纸箱子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就是一次性的薄纸,打开之后稍微用点力就会坏掉,没关系,反正这个也只会使用一次,此时将它拿出来,只是看一下能不能从纸箱之中联系到纸箱墓园的人,那几位后勤人员,更何况,她的身上又不只带着这么一个纸箱。 ——但是没有。 在纸箱的空洞之中,只能够看见另一面,看不见纸箱墓园,这里和纸箱墓园的联系也被隔断了,借着污染的力量构筑出来的通道,在这个地方被封锁住了,换句话说,此时,她无法通过纸箱墓园的力量离开这里。 ——怎么回事? 纸箱墓园不应该这么容易被锁住,那可是红桃k的十字架,不对……也不对,十字架的源头是神的力量,现在的神明已经死了,那么,还维持着这一份力量的,到底会是谁呢?是谁拥有这一份力量?她知道,她早就知道,在说出‘圣父圣子圣灵’之名的时候,得到的回应往往是那种公式化的言语,但是,如果确实有这么一个存在,‘取代’了神的位置,那么,这一份公式化的言语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握住十字架,现在,她开始有一点点的紧张感了,毕竟,这个地方处处凸显着一种诡异,一个如此自然的地方,是神的坟墓,一个如此令人放松的地方,却是非自然构筑起来的,在这个时候,这里给她的感觉越安全,她就越不能够相信这种感觉,安全吗?或许,可是,这里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也有。 ——那个女性。 到目前为止,她还是不知道那位女性是谁,只能够从只言片语之中猜测到什么,那个女性,在现在——至少是现在——还是一个非自然的存在,不是指肉体,而是身体之中的内在,那一具身躯之中寄宿的事另外一个灵魂,她能够感受到,灵魂和肉体的不匹配,以及,那即将回到身躯之中的‘人性’。 “其实不趟这趟浑水才应该是最正确的决定吧。” 梅花a撇了撇嘴。 “只可惜,这毕竟是发生在‘五十星’之中的事情。” ——她是摩门的成员,即便已经走到了这个组织之中的尽头,她也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在遇到非自然的时候,管理,在遇到恶魔的时候,杀死,以及…… 她的思绪就在这里被打断了。 因为她看见【门】开了。 先是齿轮转动,然后,从地面之中升起一扇门,那是一扇没有边框的门,就这么伫立在地面上,片刻之后,门打开了,只是,从门中并没有什么人走进来,也没有人走出去,这一扇门只是打开,然后关闭。 这个地方似乎‘多了’一些东西。 她的肉眼看不见,但是绝对有什么东西来到这里了,梅花a只觉得自己的背后有些寒冷,因为她的五感告诉她,什么都没有出现,她没有看见,没有触及到,也没有听见声音,但,门开了,门关了,有东西走进来了,她身体的一切感知都在告诉她什么也没有,只有她自己残留的理性还在说话。 这里十分安静。 但是并不安全。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叁 不在场证明(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一九八九年】 【十二月四日,十一月三十日】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三】 【谢幕乐章·终】 齿轮揉了揉自己的脸,看着外界。 “时间,其实对于我们来说,时间这种概念并不重要,我们脱离了时间的束缚,也脱离了空间的束缚,我们可以直接以一种单纯的权能物质存在,也可以从某一个具体的角度来看着一个地方,将试点放在一个具体的物质上,透过某一个方式来重新观察这个世界,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但是呢,在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之后,我便能够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时间流逝,也能够感受到时间的缓慢,如果是在上个世纪,我可能会觉得一个世纪并不长,闭上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然后打开这个方式,又是不知道多少个单位的时间流逝,但是,在这个时代,我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时间,” “一秒钟,一分钟,一个小时,一天,一个月,一年,一个世纪,我大概能够理解你们为什么会使用这么多的单位来代表每一个长度的时间点,因为确实,详细感受每一个时间确实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你们会完成地感受,不会因为某一个部分的时间不重要而选择省略,也不会跳过某一些部分的时间来让自己所希望的事情快点发生,就连休眠这件事的目的也是补充自己的精神,和这么多非自然不同,唯有自然才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时间。” “我花费了很久的时间来感受这种流逝,我尝试理解情感,尝试理解一切自然的事物,在从自然到非自然的时候,我们总需要舍弃什么,但从非自然回到自然这一边的时候,我们只是将自己曾经抛弃过的东西再拾起来,这种感觉很神奇,你知道这些东西你早就遗忘掉了,可在接触到的那个瞬间,你就会明白自己曾经肯定记得这些内容。” “其实我还有不少想说的,内容,不过时间上来不及了。” 最后一枚齿轮,就是齿轮本身,最初的齿轮,最后的齿轮,搅动一切的齿轮,这些概念的聚合都在她的身上,她只需要拨弄一下,就能够将最后一个需要导向的未来重新转回到原点,这是最后一步,这也是她答应过的,答应过李的最初一步。 ——将二阶堂野野带回来。 “两个时间点的走向都已经完成了,将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和今天连接起来,这就是你们所需要的那个‘门扉’,然后,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哈……这才几天呢?又要回去了,算了,反正这一次看见了不少有意思的事情,满足了。” ——齿轮转动了齿轮。 ——齿轮被齿轮转动了。 锚点确认,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章节名称确认,固定点确认,视点确认,计算,继续计算,转动齿轮,导向成功——空无一人的葬礼,以及,谢幕乐章;最后,将这两个锚点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连接,这是齿轮的最后一步。 她站在原地,把手放在那一顶帽子上,齿轮自己构筑出来的帽子,说实话,齿轮很喜欢这个帽子,带上这个帽子的时候,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活着,作为齿轮,以及,作为一个停留在自然的人活着,只是,时间有点短暂,这也算是感受的一部分吧。 她摘下了帽子。 眼中,属于人的那部分色彩重新回到了瞳孔之中,现在,齿轮离开了,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齿轮了,她先是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一顶帽子,一两次呼吸的时间过去,那一顶帽子就消散了,化作尘埃,或者是化作某一种尘土,散落在空气之中。 “……谢了。” 李自认为不是什么太过于感性的人,只是现在,这一声道谢也是不得不说出来的,她知道齿轮做了什么,从一个合作伙伴的角度来说,齿轮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而剩下的步骤,就需要她自己来动手了。 在另一个时间之中,存在着另一个本质,一个在这个时代已经死去的,但是在那个时代依旧存在的本质,本质,远超魔女这种生物的存在,远超恶魔、天使之类的存在,整个世界所赋予的权能的一部分,最基础的规律。 ——五十星,纽加哥。 在离开之前,齿轮让认知阻碍覆盖了整个区域,这不仅仅是为了隔绝目光,也是一种保护,不管怎么说,此时被连接起来的是两个时代,两个时间,将这两个相隔了三十三年的时间重叠起来的时候,如果没有足够的保护,空间的稳定也会随之破碎,因此,这一层认知阻碍,就是最重要的保护。 “我来接你了。”李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我来找你了。” 她抬起手,按下,钢琴的声音响起来,并不是单一的乐曲,而是各种嘈杂的乐曲重叠起来的声音,齿轮在离开的时候已经留下了足够的污染,这些污染,能够成为催动李所拥有的那个污染物的能量,最简单的物质,以及,最简单的使用方式。 ——于是天空塌陷了。 天空是一面镜子,是一面深色的镜子,现在,这一面镜子被人打破了,在齿轮转动的过程之中,镜子被打破了,绞碎了两个时间最后的隔膜,李看见了,看见了另一个纽加哥,一个灰白色的纽加哥,就在那一面镜子之后,而她也看见,看见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被藤蔓缠住腰部的女孩,她有着清澈的淡蓝色眼睛,一身偏紫的粉色羽织,白色衬衫,黑色短裙,还有白色的长袜和黑色皮鞋。 “……野野。”她呢喃着,手指划过琴键的速度更快了,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如此热诚,如此明朗,她的心脏正在给她输送‘疼痛感’,这是一种近乎于戒断反应的疼痛感,被压抑下来的血液,在她身体之中流淌着的血液,因为二阶堂野野的出现变得更加炽热。 此时的女孩腰上缠着一道藤蔓,那藤蔓承载着女孩的身躯,让她能够从‘下落’之中得到缓冲,李的手离开了琴键,乐曲的声音依旧在奏响,属于她的钢琴键正在不断弹奏着她熟悉的音乐,旋律,以及伴奏,数个不同调性,不同节奏,不同节拍,以及,不同风格的乐曲交织起来,构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这一次……这一次不能够再弄丢了。 天空之中的二阶堂野野似乎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朝着李看了过来,于是,在数日的时间之后,两个熟悉的视线终于看见了熟悉的眼睛,那熟悉的瞳孔,以及,熟悉的默契,李看见二阶堂的嘴张开了,说了什么话,随后,缠绕在二阶堂野野腰部的那些藤蔓就褪去了,二阶堂野野开始落下,朝着李落下。 ——接住她。 第一,交响诗篇,然后是,灰色圆舞曲,以及,轴律协奏、幻想即兴曲、夜半小夜曲、昨日咏叹、间隙叙事曲、空寂狂想曲……李能够清楚地念出每一个乐曲的名字,这是她所拥有的污染物,琴键本身就是她的污染物,从她第一次触及到那名为钢琴的乐器的时候就知道,这些琴键,和她之间的联系是无法分割的。 二阶堂野野坠落下来,而也是在这个瞬间,一道沉重的声音响起。 ——咚。 那是一个十分沉闷的和弦,沉闷到几乎让一切声音都死寂,那声音以一种极为扭曲的音调缠绕住了一切落下的物体,然后,承载着这个李所在乎的人。 ——于是,我们终于重逢。 李并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姿势来接住二阶堂野野,很显然,她有点慌乱,她伸出双手,想要以公主抱的方式,但赶忙又收回了手,她记得二阶堂野野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姿势,那……那应该怎么办? 在思考的时间之中,乐曲所承载的份量就已经落下了。 天空之中的纽加哥,布满了眼睛,那一座天空之上的城市,从一九八九年到二零二二年,三十三年的时间,这一个隔阂已经消失了,李能够看见,看见在另一个时间的纽加哥之中,有一个还未死去的存在。 ……原来如此。 她最终还是抬起了手,但,她只是承接住了二阶堂野野的手,二阶堂野野的手搭在她的手中,双脚轻轻落地,还没有等李说话,二阶堂野野就主动一拉,另一只手绕过李的腰间,覆盖在李的后背,随后,她扯下了自己肩膀上的衣物,那上面还没有愈合的齿痕告诉着李,此时应该做些什么。 “没关系的。”二阶堂野野笑着说,“我回来了。” “我知道。” “很想我吗?”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李有点抗拒这个拥抱,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这并不是像是二阶堂野野会做的事情。 二阶堂野野呼出一口气,看向李那淡蓝色的眼睛:“……但是我想你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肆 不在场证明(下) 此时有很多想要说的,李却无法说出一句话,她张开嘴,然后对着那白皙的肌肤,一口咬下,咬破肌肤,那尚未结痂的伤口再一次撕裂开来,撕破表皮,钻过那一层隔阂,于是,腥甜的味道流入到李的喉咙之中。 一切躁动都停滞了,就连心脏的跳动也平静下来,那在她的身体之中炽热的血液终于得到了干旱之后的第一次落雨,终于,终于,这一份熟悉而陌生的腥甜再次回荡在她的口腔之中,温热,然后顺着喉管流入到身体之中。 ——至此,一切乐曲的声音全部消失,平静的心跳声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充斥了李的脑海,那些声音是如此优美,虽然没有规律,却如同某种交响曲一样,从灵魂上就能够给予人共鸣感,那些琴键不需要再弹奏了,因为,真正属于李的乐器已经出现了。 以灵魂和血液作为演奏方式,以共鸣和交织作为倾听的方式,这一切拼凑在一起,李身上拥有的污染物,全部都是这一个乐器的基础,也是这独属于李的乐器。 ——就是这个。 从一个纽加哥坠入到另一个纽加哥。 从一九八九年坠入到二零二二年。 二阶堂野野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时代的跨越,以及空间的跨越,在自己的头顶上,那一个一九八九年的神明还在破碎的天空之中,·她的言语透过藤蔓和荆棘传达到了方块k的耳中,于是,方块k将她送回到了这个时代。 方块k相信她会完成自己的承诺。 ——杀死一位本质。 她从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坠入到二零二二年的纽加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她投掷出来的那个立方体,和二零二二年的某一个‘立方体’连接在一起,名为沉沦的骰子,和二零二二年的某个东西紧密相连,是这样的,毕竟,对于二零二二年的纽加哥,那是一九八九年的‘未来’,一个存在于过去的污染物,自然是能够去到三十三年之后的未来的。 “放我下去吧。” 和方块k不同,二阶堂野野是属于二零二二年的,因此,她可以穿过那一层隔膜,但是方块k不同,方块k所用的时间之中,二零二二年的这个时间已经不在了,方块k的二零二二年成为了制造‘沉沦’的原材料,现在,已经无法再追寻回来了。 可是二阶堂野野可以,她还能够回来,她本就不属于那个时代,在两个时代的纽加哥因为一枚骰子而相互连接起来的时候,二阶堂野野自然选择了回去。 这并不影响她的目标。 ——但是。 但是这里并不只有两个纽加哥,还有第三个纽加哥,在这一个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有两个对立的纽加哥,而在第三个纽加哥,也就是二零二二年的纽加哥出现的时候,不同空间,不同时间,以及,不同定义,一个是属于人的,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一个是被神注视的,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 以及,现在。 李松开了口,她的牙齿上还残留着斑驳的红色,这是二阶堂野野的血,也是李所需要的‘药’,依托着这一份腥甜而带给她的,是唇齿之间的余温。 “你所需要的是这些血液吗?”二阶堂野野问。 “你知道我不会说那些话。”李叹了口气。 她最终还是没有将自己的手回抱在二阶堂野野的身上,或许是潜意识在制止自己这么做,或许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反驳这句话的理由,她确实需要这些血液,她当然可以继续强撑着,但是,身体传递而来的那疼痛感是不会造假的,那无法控制的,将整个身体都要撕裂的疼痛感是无法欺骗自己的。 身体之中的那些东西在现在才出现异状,只能说多亏了齿轮,正因为这一具身体在这段时间都由齿轮在管理,这些疼痛感才没有弥漫到李这个存在上,而现在,当她重新回到这里的时候,那一份疼痛感便重新回来。 然后,被二阶堂野野的血液浇灭。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她们现在应该会好好聊一下,不过很显然,现在的时间并不适合,李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在‘现在这个纽加哥’发生了什么,她知道立方体,知道齿轮做了什么,知道这些植物,这个森林公园是因为什么被创造出来的。 这是一场葬礼。 那么现在,在齿轮离开之后,剩下的内容自然是交给她来完成,作为葬礼的主持人,只是述说祷告词当然是不够的,毕竟,现在应该躺在坟墓之中的存在,正存活在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存在于此时的天空之上。 “你看起来很困。”李向后退了几步,和二阶堂野野分离开,“你应该休息一下了,野野,剩下的部分就交给我就好了。” ——就是这样。 “你……齿轮‘来过’了?” “……嗯。” 那么,就不需要更多的内容了,单单是齿轮这个名字,就能够代表很多事情,而能够让齿轮接管这具身体,能够让李做到这个地步,二阶堂野野当然知道,这必然是因为自己,从十一号地铁上去到一九八九年之后,李找不到自己,那么……就只能够将寻找的方法寄托在非自然的可能性之上了。 明明是一次重逢,她们依旧不能够好好说两句话。 因为,时间。 “现在,由我来接手这一场葬礼。”李抬起头,看着天空之中的事物,然后朗声说道,“在祷告之后,现在,让我们以惋惜的心情,将‘死者’送入到坟墓之中。” ——死者是谁? 是五十星的神明,人们所信奉的神,是一位本质,在二零二二奶奶这个时代已经死去的本质,今天就是属于祂的葬礼,即便没有宾客,即便每一位注视着葬礼的存在目的都是祂的遗产,这一场葬礼的进行也是必然。 ——死者已经死去了吗?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祂已经死了,但就在头顶上,在那个纽加哥之中,祂还活着,祂覆盖在整个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上,分离了真与假,将祂所编造的史诗和祂确实做过的传说分离出来,化作两个纽加哥,祂还活着,在天空之中,祂还活着。 但是,为了葬礼的进行,祂需要一场死亡。 现在,回忆一下吧,杀死神明的步骤是什么?一场仪式,准备好材料,准备好内容,然后举行仪式,在仪式完成的时候,这位神明会死亡,那么,为什么呢?为什么这样的仪式能够杀死神明呢? “这是导向,一个导向,仪式的意义并不是杀死本质,而是制造出本质死亡的锚点,这是在无数个可能性之中锁住的锚点,在仪式完成之后,大量的事件将会被收束起来,无数个故事,无数个可能性,无数个人和物,都会被引导到正确的位置上,而在这一份引导完成的时候,就会共同组成杀死本质的这个结果。” ——有人这么说道。 “这是一种强制性的力量,即便是本质也无法抗拒的力量,因此,在这一个仪式完成的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本质的死亡都是必然结果,这就是杀死本质的方式,仪式的最终点并不是杀死本质的力量,而是杀死本质这个事实,哪怕改变过去,哪怕改变未来,本质死亡这件事都会被仪式作为一个锚点钉下,无法改变。” ——这是来到这一场葬礼之中的某位宾客,等待着分割遗产的某位宾客,现在,这位宾客并不可见,只有之前的梅花a,在某个时间感受到了它的到来,仅此而已。 “仿佛一棵有着无数枝条的树,那些枝条被束缚在某一个节点,节点之前,是无数种可能的过去,节点之后,是无数种可能的未来,但当下只有这一点,不论时间,不论空间,这件事是必然发生的,无法改变的。” 【collection a-li-00失声】 李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失声,这就是她的乐器,也是那些污染物的终点,失声,和一切乐曲都不同,这一个乐器,是无法演奏出旋律的乐器,它可以有节奏,可以有声响,但永远无法构成乐曲,这就是失声,这就是属于李的……乐器。 现在,作为主持人的任务还需要继续下去。 “现在,死者还没有进入到坟墓之中,请让我们带着最崇高的敬意,将死者送入到永恒的宁静里面。” 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和怪物撕扯的人们忽然听见了什么声音,他们抬起头,发现一如既往的天空之中,好像出现了什么,这并非错觉,而是一个事实,他们看见天空如镜子一般破碎,看见一个宏伟而神圣的黑白色国度,他们看见各种超出常理的景色,这种景色让他们的灵魂都在颤抖。 而紧接着,他们看见,他们所信仰的神——即便从未见过,他们也坚信这就是神明——看见神明被剥离了天空,看见锋利的刀刃……不,看见纯粹的锋利划过天空,看见文字和纸张的力量,在这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宏伟景色中,神被放在了世人的视线里。 神不能说话。 因为神失去了一切声音。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伍 哭泣国度(上) 【五十星·纽加哥】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四】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自从上次一别,至今已经有多久了?在这些年来,我以‘人’的身份步行于时间,拥有人的躯体,并且贴近人的思维,人的一切行为方式,这种感觉也让我能够重新审视我的过去。 就比如现在,我已经学会了怎么使用人的语言,人类的发声方式很有意思,并不是通过某种能量直接传递信息,而是通过声带的振动来产生声音,声音传入到另一个人的大脑之中的时候,人就会分析这些声音,再将声音转变为信息。 而正因为这种传递方式,人类衍生出了一种名为‘歌唱’的方式,如果你能够理解,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上的。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问我,有没有一个方式,能够真正意义上地守护好一个国度,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并没有成功,我的结局你们都已经见过了,我曾经想要守护的那个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遍布谎言的空壳,正因如此,我才会思考,思考为什么,以本质这个身份来思考显然是不行的,所以我才选择了人,以人的身份来思考。 那个时候,我认为,如果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我应该能够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如何守护一个国度,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得到答案之前,你就已经死了,这个消息实在是令人感到沮丧,不过,我又想到,这并不像是你的风格,如果你不愿意死亡,那么,你有无数种方法让自己活下来,或许,从一开始,你的目的就是死去,看来,在我之前,你已经找到了方法,你已经付诸了行动。 但是你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 我们对此都一无所知,你所寻找到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呢?你打算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这些内容我们都一无所知,所以,在得知你死亡这个事实之后,我们都在等待你的下一步,然而,在此之后三十三年的时间,你就此沉寂。 我还是按照我的方式在寻找,我曾认为人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无数种生物的某一部分,并没有什么特殊性,但是,在作为人生活了许久之后,具体一点,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我仍然不敢说自己已经了解人类,他们的思维,性格,行为方式,生活方式,让每一个个体都是如此与众不同。 我收到了消息,有关于你的葬礼,你已经给自己的葬礼选好了主持人,只是我还没有知道是谁来负责,不过我会去参加的,我要亲眼见证,亲眼看见,确认了你的死亡,我才会相信你所做的一切。 许久不见。 ——最初的魔女,《启示录》。 祂进入到了葬礼之中,作为人,也作为本质,寄宿在一个人类躯壳之中的本质,几位本质之中最不像是本质的存在,此时的祂,是以‘宾客’的身份来到这里的,宾客,这个身份挺适合现在的祂的,不起眼,不重要,但是不可或缺。 祂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注意,或许有人感受到了祂的到来,但不会有人注意到祂的存在,祂只是找了一个地方,手中拿着那一本书,翻开,那本名为启示录的书,记录着祂的思维,祂的思想,这样子,在从人这个身份回到本质之后,祂也依旧能够知道,在作为人存在的时候,祂的思维方式是怎么样的。 “祂们都没有来吗?只有我一个?” 这样的发现让祂不禁有些奇怪,按理来说,这一场葬礼应该不只有祂一个收到了邀请函,死者作为本质,并且是最积极探寻方法的本质,每一个本质都想要得到祂的遗产,具体一点,是得到祂的‘方法’,这种方法是仅有的,通过尝试得出来的,如果确认是有效的,那么,必然会被所有的本质,甚至是所有的非自然觊觎。 所以,在这一场葬礼上,居然没有别的宾客到来,莫非,那些家伙都对这个遗产失去兴趣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和存在本身紧密相连的东西,祂们肯定不会放弃,所以,只是自己来的稍微早了一点,当然了,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以人的身份,更方便来到这个地方吧,是的,以人的身份,人的方式。 “对‘交通工具’的印象也是加深了不少。”祂自言自语,“不过,飞机确实是一种对于人来说很方便的交通工具,比高铁要快,比轮船更加方便,唯一的问题就是费用较高,不过,选择在一个淡季出行的话,这个费用也不会让每一个人都担不起。” 如果有人听见,一位本质还会拥有‘出行方式’这种东西,一定会有点惊讶吧,毕竟,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位‘本质’,当然了,如果仔细询问一下,祂应该也会稍稍反驳一下,反驳有关于本质的部分,毕竟,现在祂是一个人,至少祂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祂是一个人,一个人类,一个拥有人类躯壳的人类。 ——没有人发现祂已经到来。 所以,祂得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好好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比如,之前祂将自己的视点放在几个人的身上,现在,这些视点可以回收了,因为祂已经和那些视点的距离无限接近,而也是在进入到葬礼之后,祂才明白,另一个‘方法’是什么。 启示录翻开了,空白的一页,开始记录新的内容。 ——今天是祂的葬礼,但今天也是祂死去的日子,没想到过去三十三年,祂的死亡会重新上演,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三十三年前我们找不到任何痕迹,因为,三十三年前的死亡,直到今天才真正意义上被人们看见,祂应该算是迟到了,在来到这个葬礼上的时候,祂便看见了那位三十三年前的本质,正在被剥离‘祂’自己的国度。 “……齿轮?” 祂看见了一个人,具体一点,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性,在祂的记录之中,这个女性是九州人,但,是一个和齿轮紧密相连的人,如果说,五十星的本质寻求的是守护一个国度的方式,那么,齿轮,名为齿轮的本质好像就有点难以捉摸了。 但祂记得,在十几年前的时候,齿轮曾经询问过自己,询问自己准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目的的时候,祂说了实话,作为人来寻找可能性,了解人类,然后,成为人类,齿轮好像听进去了,不然,现在在那位女性的身上,为什么会拥有齿轮的气息? 而且,除了齿轮,还有另外的一个力量,而和齿轮不同,这个力量,祂就很熟悉了。 ——【失声】。 这是一个魔女的收藏,换句话说,这就是九州的产物,从魔女的身体之中提取出来的非自然,由箱庭的核心制造出来的,具备权能的物品,而失声,就是其中之一,其中一部分的聚合,将数个不同的魔女的收藏拼凑起来,最终聚合成失声这个物品,失声是一个乐器,一个无法演奏出旋律的乐器,它是注定无法形成乐曲的东西,不论是再怎么伟大的作曲家,都无法依靠失声来创作一个作品。 它可以拥有节奏,可以拥有各种构成一个乐曲该有的元素,只是,终究是无法完成一个乐曲,在那一切元素聚合起来之后,得到的只是一片死寂。 ‘祂’被剥离了。 从覆盖在纽加哥的天空之上开始,祂一直都在天空之上,正如祂在圣经之中所写的,祂行走于天上,亦如行走在地上,因此,祂在天空俯视着整个纽加哥,然后,将自己的目光投放在每一个纽加哥的人的身上。 但是。 但是,祂被剥离了,那是一种未来的走向被改变结果,能够改变走向的,那就是齿轮的权能,作为主持人而来到这里的齿轮将祂从天空之中剥离了出来吗?不……不太准确,应该说,齿轮引导了这个走向,但完成这个步骤的,是那个女性。 “原来如此,看来我并没有错过最重要的部分。”祂的语气听起来好上了不少,祂将一把油纸伞拿在右手手中,左手依旧是启示录,此时的启示录正在有规律地颤抖着,那抖动的声响就像是一颗炙热的心脏在跳动,“仪式,走向,你的方法到底将多少个人都计算在了里面?就连我也是吗?就连我也是你所期望出现的人吗?”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神是一层薄膜,上面布满了平面的眼睛,神有一个灰白色的国度,里面伫立着一个宏伟的城池,那是五十星,一个宏伟的五十星,不现实的五十星,那是由无数个非自然的景色共同构筑起来的国度。 “呼……” 祂撑开了油纸伞,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是如此清脆而明显,即便现在并没有下雨,雨的声音也在荡漾。 “果然,一场葬礼,还是需要下点雨才对。”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陆 哭泣国度(下)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你觉得那样子的东西是我们能够对付的吗?” “……应该不是。” “那就歇一会儿吧,克里恩。”扎克·伊斯塔利亚拉出椅子,然后坐了上去,“门口我已经堵住了,窗户也检查好了,他们进不来的。” ——他们,或者说它们,那些怪物,此时遍布在整个纽加哥的怪物,如果是在数分钟之前,他们畏惧的就是怪物,但是,在现在,他们畏惧的是天空。 因为天空之中,有一层东西被剥离出来了。 “这个程度的污染事件,应该已经波及到整个‘国度’了。” 扎克·伊斯塔利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悄悄将什么信息传递给本不应该知道这些内容的克里恩,此时的天空就是危险的,那些诡异的景色可以和污染程度直接挂钩,越是脱离了自然的模样,就意味着越是会令人感到恐慌。 ——外面还有多少人? 是的,询问一下这个问题吧,外面还有多少人?就在刚才,就在天空之中的东西被剥离出来的时候,他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胃里面就开始翻江倒海,他不敢想象,如果长时间注视那个东西,自己的理智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不要抬头。 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不要抬头——将这些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处理,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只需要守护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可以了,就蜷缩在这个碎木咖啡旅馆之中就足够了,他握着手中的刀,依靠着‘无名之辈’借用出来的污染物,也差不多到他正常承受的节点了,他松开了手,让那一把小刀消散在空气之中。 这样,姑且算是安全了……吧。 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忆着刚才短暂看见的天空,就在那个短暂瞬间,他的大脑之中涌入了不少信息,透过眼睛看见的景色,如同烙印一样铭刻在他的记忆之中,他看见了,他肯定是看见了,在那个天空之中,他看见了……神。 以及,另一个纽加哥。 一面被击碎的镜子,镜子的一段,是自己所在的现实,镜子的另一端,是另一个纽加哥,但是,那个纽加哥和这个纽加哥不同,硬要说的,那一个纽加哥看起来,比自己所处的这个城市更加的不现实,这个不现实并不是说虚幻,而是,有一种超过了这个时代应有模样的景色,更像是未来,一种可能性的未来。 被剥离出来的那个东西,是神明吗? 他不敢确定,是的,他真的不敢确定这一点,他从未见过那个东西,比一张纸还要爆,布满了眼睛,狰狞、可怖、难以理解,和他见过的文字记录截然不同,然而,在看见那个东西的第一眼,第一个瞬间,自己的大脑就已经给那个东西下了一个定义。 神。 但是并不是一个活着的神。 ——五十星,纽加哥,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纯粹的锋利扬起,穿过空气,穿过昏暗的云朵,将神的一角切了下来,子规最后吸了一口烟,至此,烟斗之中的烟草全部燃烧殆尽,一点不剩,她将界明刀收回到了画作之中,在看见神明被剥离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已经拖延了足够的时间了。 二零二二年的时间锚点重新连接了上来,她已经感受到了源自于二零二二年的气息,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在天空之上,看来,‘门扉’确实是打开了,只是,那一个门扉在天空之上,不过有些奇怪,如果仪式已经成功了,神明应该已经死去才对。 但是祂还活着。 虽然很虚弱,但是祂还活着,在祂死亡之前,通往二零二二年的门扉却已经开启,在二零二二年,有什么东西在另一端连接到了这个时代,是二阶堂野野持有的那一个时间锚点吗? “于是高呼!天空也因此塌陷,神出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高高在上的帝王,街角的乞丐,只要是拥有双眼的,都能够看见神明死亡的时刻,他们看见那残破的身躯被剥离,看见刀刃切开神的双眼,神无法注视大地,因为地上的人们正在和怪物们缠斗。” 子规听见方块k的声音,那个男人正在用藤蔓和荆棘保护着自己,而在藤蔓的另一端,已经看不见了二阶堂野野的身影,在那最高的建筑物上,一个立方体还在扩大,继续扩大,那立方体宛若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啃食着神明的一角,被剥离天空的神没有任何声音,那立方体就这么以立体的方式坠入到没有厚度的神明的身上。 这是一枚名为沉沦的时间锚点,一颗骰子,一个污染物。 一个立方体,一个棺材。 “她走了。” 方块k被藤蔓承载着,落在了子规的不远处,男人的脸上有不少灰尘,或许,在天空破碎的时候,不少污浊之物都落在了他的脸上吧。 “已经回去了吗?” “对,因为她能够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方块k说,“在她将那个骰子扔出去之前,我都不知道天空原来是这个模样。” “如果你来的早一点的话,我还能给你点烟草。”子规抬了抬手中的烟斗,“不过刚刚用完了,你们的任务也完成了。” “是啊……完成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一切步骤都已经真正意义上完成之后,方块k反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神依旧在天空,但不论是他还是子规,都能够感受到神身上不断散去的生机,那是死亡,是实质化的死亡,从被天空剥离的那一刻开始,神的生命力就开始不断流逝,死亡,神被死亡缠绕。 “祂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死去?” “谁知道呢?”子规开始将地面上的画作收起来,如果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那么,这幅画作就是她应得的战利品,只希望这东西到了二零二二年也依旧能够发挥作用,“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我过不去的。”方块k摇摇头,“在我的生命中,二零二二年已经不存在了,如果我和你们一起到达那一边,属于我的时间线会崩溃的……需要我送一下你吗?这个高度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不用,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了,不过我还有点事情想做一下。”子规谢绝了方块k的好意,她并不需要借助别人的力量来去往天空,至少现在不用,相比起回到二零二二年,她还有一点事情要做。 ——那个没有形状的存在。 如果说这个本质是将她从二零二二年带到一九八九年,那么,位于樱岛的那个本质,将她从樱岛带到了纽加哥,时间上的变化,和空间上的变化,现在,她需要做一点事,一件自己并不清楚的,但是已经接受了的事情。 ——你是【错误】的体现,但算下来,现在的你还是更接近人类,因此,我所说的话语会被你的认知阻碍给分解掉,哪怕告诉了你,你得到的也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内容,甚至是毫无意义的内容,而且,如果被祂们发觉你听到我说出原因的话,会很麻烦。 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 但既然对方都这么说过了,就意味着只要是自己所做的事情,就是对方所希望的,遵从自己的本能,询问一下自己,询问一下,子规,如果是你,你现在想要做些什么? “我说过,我要杀死祂。”注视着方块k逐渐远去的背影,子规告诉自己,“所以,我要亲眼见证祂的死亡,唯有这样,确认了祂的死亡之后,我才相信这个本质真的死去了……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没有人回答她,不过不要紧,因为子规已经知道了。 吸气,呼气,她的双眼看着天空之中的那一层神明,神明死去的速度并不快,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如同晚霞从天空的边缘落下,在虚假的天空褪去神明的色彩的时候,那镜面般破碎的缺口也暴露出了另一个时代,人们没有抬起头,人们不敢抬起头,每一个看见了天空真正模样的人,心理就升起一种强烈的畏惧,恐慌,迫使他们垂下头。 但每一个看见了天空的人,都会意识到一点。 神明已经死了。 如果是在曾经,得知这个消息,并且坚信这个消息的人,会痴狂,会哭泣,可是现在不同,因为现在,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从怪物的手中保护好自己,以及,保护好自己应该保护的事物,不需要依靠神明来得到庇佑,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来维系自己的家园。 即便人的力量很是渺小,在聚合起来的时候,也能够爆发出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才是祂想要看见的吧?”有人这么说。 “谁知道呢?”有人回答道。 子规将画作折叠起来,装好,连带着烟斗一同挂在腰间,她拍了拍身上衣物的痕迹,此时,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徒步客,朝着自己所希望看见的地方走去。 她要亲眼见证一个本质的死亡。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捌 深红色咖啡(下) “……哎哟。” 卡戎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可算是有了点起伏,它手中是一个球体,那是整一条船的船舵,那个球体就是,在从‘沉沦’之中来到现实之后,她就把船收了起来,只留下了这一个球体,这个球体并不只是船的船舵,而是它所拥有的所有交通工具的方向盘。 至于要使用什么工具,就要看它所在的地方是哪里了。 “在我的印象之中,我们应该只在里面呆了没多久吧?”伊卡看着笔记本上记录的时间点,在进入到那个坟墓之中的时间,和现在的时间,将这两个时间进行对照,就能够判断出来他在沉沦之中停留了多久,“谁能够告诉我,现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娅瑟·汉弗雷斯没有说话。 毕竟,现在这个问题谁也不好回答,如果说,从那立方体之中出来的时候,她们看见的还只是一个有点损坏的树林,那么,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们看见的就是一个超出了现实常理的景色,那天空之中破碎的位置,以及另外一个纽加哥,这些东西都在挑战着她们的认知,以及她们的承受能力。 “等这次之后摩门有的忙了。”伊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这样子程度的污染事件——她暂且把这些称作污染事件——这样子程度的污染事件已经不是她能够处理得了的了,所以,还不如就这么观望一下,反正天塌了也有高个子的顶着,现在也不是什么必须要是她来处理的时候,“单单是善后工作和那些记忆的处理就需要不少力气。” “在他们发现我之前我得离开。”卡戎捧着那个球体,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把那个球体放起来,只是,这球体的大小,别说是口袋了,普通的手提袋似乎也装不下去,“他们不希望我出现在这里,毕竟就是我把纽加哥的灵魂带走的。” “不着急。”伊卡接过话,“现在他们不会忙着过来处理你的。” ——因为她手中的白色笔记本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那一个白色的笔记本源于九州的魔女,而现在,这里似乎出现了它的同类,换句话说,九州的非自然也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么多的非自然同时出现在这个城市之中,这代表着什么呢?代表着,这里已经超过了她自己的能力范围。 不论是插入其中,还是进行干涉,都不是此时的她应该去做的。 “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事情吗?”娅瑟·汉弗雷斯坐在了伊卡的身侧,在见过那本笔记本上的名字之后,她也或多或少想要了解这两个人过往的关系,虽然,不论是卡戎还是伊卡,都不具备这些记忆,那么,有关于这一点……有关于‘思雨木’这个姓氏,能不能通过汉弗雷斯家的渠道找到些许线索?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伊卡反问道。 “只是好奇。” “如果说有什么交易的话,那倒也没有,只是因为工作原因接触过他们的后勤人员,而且我这里也存放了不少相关的信息。”伊卡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当然了,没有现在的这些,所以我不打算靠过去,哪怕是我们刚刚出来的地方也很危险。” 她们并不在那个小小森林之中。 在不久之前,在立方体内部,在那蛮力将整个立方体破坏的时候,她们乘坐着那一艘船,在六个崩溃的面的间隙之中冲出,然后,在那灾难一般的六个面之中,那一艘船也随之晃荡,直到整个立方体被撕扯开,她们得以脱离那个空间。 从一个非自然的空间到现实,这种维度上的变化让娅瑟和伊卡或多或少都有点头晕,往好处想,至少不需要死一次了,所以,一点头晕就一点头晕把,最起码娅瑟是感到庆幸的,此时,娅瑟正拿着手机记录着自己所看见的,作为汉弗雷斯家的人,她理所应当地准备把这发生的事情让仍然留在家中的老汉弗雷斯先生看一下。 不过,这么大面积的异样,估计汉弗雷斯家应该也能够看见了。 “这么大面积的非自然,真的算是我这辈子头一次见到了。”伊卡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论是昨天的那一场雨雪,还是刚才的那个坟墓,都不如现在这里这样子……壮观,如果不是感受不到更多的问题,我说不定会以为现在是世界末日。” “我觉得现在这个模样已经像是世界末日了。”娅瑟说。 ——毕竟,现在的天空就像是圣经之中所描述的那样,不是吗? 天空,那熟悉的天空正在崩溃,作为每一个人睁开眼睛能够看见的事物,那天空脱离了她们所熟知的模样,那个天空,熟悉的天空,和陌生的天空,以及,另外一个纽加哥,这些东西呈现在了娅瑟的眼中,这种只会在梦中才出现的景色,不,就连梦中也不会出现这样荒谬的景色,然而,它就在这里,这些景色就在这里。 “她不知道那些事情吧?”卡戎对着伊卡问道。 “当然不知道,只是跟着我的话说而已。”伊卡回应了卡戎的询问,“她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和那些比起来,现在这些不过是小问题……不过我也没有见过,我应该没有见过,可能以前见过,但是我忘了,对吧?” “……谁知道呢?”卡戎说。 五十星,纽加哥,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伊卡翻开了白色笔记本,如果要从自己的记忆之中取出什么,又是一点污染,这里对她来说还不算是特别安全,她需要一个安全的方式来让自己……哦对了,今天的工作应该完成了,那些资料,应该都整理好了。 那些卖给海鸟的资料。 说起来,乔薇蒂应该也还在纽加哥之中,那个海鸟的领导者要是看见了现在这些景象,会不会觉得纽加哥这个地方也算是‘人杰地灵’?不过这种想法过去几秒钟就结束了,现在也不适合和乔薇蒂来一场通话,现在,还不如和身旁的两人聊聊天。 娅瑟·汉弗雷斯手机的电量还算是撑得住,和老汉弗雷斯先生的通话也让她确认了唐雪和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安全,也对,现在汉弗雷斯家肯定要比她这里安全得多,她从未怀疑过老汉弗雷斯先生的能力,也对那些外界的传闻嗤之以鼻,只有如她这样子最为接近老汉弗雷斯先生的人,才知道那个男人埋藏着多么深的用意。 于是,她们看着天空的破口,看着那一个怪异的存在。 一个平摊开的立方体,六个正方形的面,互不相连,也没有关联之处,那六个面按照某一种‘规律’排列起来,将那被剥离天空的平面囊括。 这是葬礼的一部分。 尸体放入到棺材之中,然后埋入坟墓,首先,第一步,并非把尸体放入到棺材,而是让身体成为尸体,唯有死去的,没有声息的,那才是尸体,失去了一切生机,然后,充满了死寂和僵硬,在因为死亡变得僵硬之前,需要先把那一具尸体折叠好。 有这么一个说法,哪怕只是一张白纸,不断对折几十次,高度也会超过世界上最高的山峰,然而,对于这一层神明而言,这个说法并不正确,因为这一层薄膜没有厚度,神明没有厚度,因此,虽然是折叠了不知道多少次,减少的也只是那一层面积,没有厚度,一直没有厚度的变化。 失声。 扼住喉咙,卡住声音,一切声音都无法发出,在一切的情绪都达到顶峰的时候,将所有的声音都按了下去,成为死寂,死亡本就是没有声音的,不然也不应该叫做死亡了,神并没有抵抗,在看见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的人们拿起工具朝着污染的怪物挥去的时候,神就不再抵抗了。 而且,立方体已经打开了。 这是神的棺材,神的坟墓,二零二二年已经成为了必然发生的锚点,不论尝试什么方法,每一种可能构筑出来的丝线都会回到同一个终点去,那就是神明的死亡,以死亡建立起来的节点,被‘沉沦’固定下来的锚点。 李深吸一口气,齿轮留给她的污染还有足够的量,足够她将神的剥离完成,至于立方体,那个立方体再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赋予了收容尸体的任务,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操控,一切都是这么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的葬礼,顺其自然的宾客,顺其自然的旁观者。 顺其自然的死亡。 “你知道吗?我并不喜欢你。”李将两只手重叠起来,伴随着她的动作,从五十星的一端,到五十星的另一端,从一九八九年,到二零二二年,神明被完完整整地剥离出来,被剥离五十星,剥离这个祂守护着的国度。 “我真的很不喜欢你,你将她带到了她不应该去的时代。”李说着,说给神明听,或者,是说给自己听,“如果她回想起了她不应该回想起来的事情,我们都会很难办,而且,我在很久以前就发过誓了,不论是谁,都不能够把她从我的身旁夺走,哪怕是本质也不行……明白了吗?”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零玖 梦中河流(上) 【五十星·纽加哥】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六】 端起茶杯,看着那雾气循着杯中的液体缓慢上升,继续上升,那是温度创造出来的白色,一种朦胧的,宛若梦幻的白,如梦中的河流,白色水穿过岩石,穿过砂砾,清澈,但又是明显的色彩,不协调的搭配以及不符合现实的构造,这就是茶杯之中的颜色。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并没有将茶喝下,而是就这么看着杯中的茶水,不需要多余的话语,只是维持着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好,这个茶杯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最边缘的地方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破口,应该是过去的哪一天不小心磕了碰了一下,所以现在便成了这个模样。 现在的卡门大教堂只有他一个人。 这也是正常的,像前两天卡特琳娜过来拜访的事情只能说是许久才会见到一次,绝大多数时间,卡门大教堂都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过来祈祷,今天也不是什么礼拜日,所以自然不会有人来到教堂之中,当然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今天的天空,以及,今天的纽加哥,这些东西拼凑起来,让这普通的一天变得不再普通。 卡斯劳伦特曾经并不是一个牧师,他虽然了解神学,甚至可以说熟读神学,他能够在看见一句话语便找到对应的篇章,对应的章节,然后说出自己的见解——区别于每一个注释,卡斯劳伦特自己对圣经的解释是完全独立的,独属于他自己的,或许在某些地方和别人有所相似,但不可否认,这些独属于卡斯劳伦特见解,也算是他能够在如今的卡门大教堂有如此‘威望’的原因了。 他第一次对圣经提出自己的解释的时候,是他第一次看见圣经的时候,在那个时候,他没有接触过任何一个人对圣经的阐释,也没有接触过任何的神学,因此,在那个时候做出的解释,才是绝对意义上的主观,如果在接触过别的文字之后回过头来看这一本圣经之中的内容,必然会沾染一部分人的思想。 正如面前的这一个茶杯,如果杯子并不干净,那么,哪怕浸泡再怎么好的茶,也会沾染到别的茶叶的味道,纯净,圣洁,这才是做出自己主观解释的前提,而这只是成为牧师的第一步,事实上,让卡斯劳伦特真正意义上踏足这个职业的,是今天。 是今天,但也不是今天。 是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但不是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四日。 “有很多事情,人会埋藏在大脑的深处,这种埋藏是只属于自己大脑之中,就连自己也无法回忆起来的内容,在经过某些事情的提醒,或者看见某些相关的事物的时候,就会被大脑挖掘出来,这种感觉也就是所谓的‘沉睡的记忆被唤醒了’,抹去朦胧的雾,一切回忆都变得清晰透明。” 他想起了不少事情,比如,在三十三年前,在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一九八九年的十二月一日——在十一月三十日的第二天,他一如既往,仿佛十一月三十日没有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回忆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并没有找到什么算得上是特别的地方,可是,在看见今天的纽加哥的天空之后,卡斯劳伦特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少事情。 比如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神爱世人,但这种爱是自私的,是自利的,神自认为爱着世人,对世人降下庇佑和恩泽,这些标准全部基于神自己的想法,基于神自己的判断,每一个人都因这一份平等的爱而感恩感激,却不曾想过,这些爱对于人来说是否合适。” 放下茶杯的动作就像是放下一枚棋子,缓慢,坚定,卡斯劳伦特放下杯子的动作便是如此,在和桌子接触的时候,杯中的液体也没有任何变化,就连一点起伏波动也没有,十分平静,非常平静,正如他此时的内心一样。 “归根结底,这都是我们自己的臆想而已,在这之前,在没有见过神本身之前,我们都不知道这些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假,只是很可惜,在回忆起这一切事情的时候,是在神的葬礼上,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我们都已经忘记了神明的死亡,我们在这三十三年之中时时刻刻都在对着我们的神明祈祷,然而,我们都忘记了。” ——神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神明死去的事情。 哪怕到了今日,到了二零二二年的十二月四日,人们也没有想起来,就连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也不会说自己回忆起了神明死去的事实,他只是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挖出了这个故事,他知道,神明死了,但是他不知道神明怎么死去的,一切的记忆都在现在,在他的眼前重新上演,然后,呈现。 神明被剥离天空。 卡斯劳伦特对着茶杯吹了两口气,将那些白色的雾气吹散了不少,随后,他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那独属于茶的苦涩和甘甜一同充斥了他的口腔,温热甚至可以说是滚烫的液体让喉咙不受控制地颤抖,任由那些液体流入到腹部。 今天不会有人来到教堂。 “三十三年前……祂让我们忘记了,那么,今天……今天,祂又应该怎么做?” ——这一次,这个遍布了整个纽加哥的非自然,可没有新的神明过来讲这些信息全部掩盖,而在这里,有一个所有人都能够看见的死亡在天空之中发生。 一台手机响了。 卡斯劳伦特·乔格尼夫叹了口气,从桌面上拾起了那个还带着血的电话,已经碎裂的电子屏幕上模模糊糊地显示着来电人的备注,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卡斯劳伦特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着,那电话铃声一下接着一下,嘈杂,慌乱,仿佛隔着屏幕都能够感受到属于拨号人的紧张感。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接通电话。 “这是一个美好的白天,不是吗?” “你看见了。”电话那头的卡特琳娜·休伯伦说。 “当然看见了,不过这和我们并没有多少关系,不是吗?以前是这样,现在当然也是这样,我们从来都无法左右这个城市,过去的时候不行,现在当然也不行,卡特琳娜,我们从来都不是这个城市的主人,我们只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 ——城市并不依仗我们,但是我们依靠城市活着。 这就是纽加哥,在五十星的版图之上,纽加哥说不了最为庞大活着重要,这个靠近海洋的城市就是这么普通,又不大普通,神明在这里死去,神明的坟墓也在这里,就连神明的葬礼也在这里举行。 “……然而我们并没有收到邀请函,卡特琳娜,奥斯特洛和奥莉西娅最近怎么样?还有派尔博,希望瓦伦纳的事情不会让你们太过于沮丧,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说出来,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我不会拒绝。” “刚开始确实会有悲伤的情绪,卡斯劳伦特,我们是无法回避死亡这个问题的。” “那么,你一开始打电话过来是为了什么呢?” “只是看看你还活着没有。”卡特琳娜说,“然后再问问你有没有想起了当初的事情,如果没有想起来就当我没说,不过从你之前的话就能够猜到,你应该也想起来了。” “差不多吧。” “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真的是过去的重现,就不要去寻找当初的自己了,我们都已经老了,很多以前可以放手去做的事情都由不得我们。” “比如悲伤一下?” “……滚。” 电话被挂断了,卡斯劳伦特看着重新变成黑色的屏幕,在那黑色重新覆盖上来之后,那本就存在的裂痕再次倒映出他的脸,那张脸已经有了皱纹,还有白发,每当看见这一张脸的时候,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老了。 卡斯劳伦特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把手机放回到口袋之中,他拿起桌上的圣经,以及桌上的手枪,在这个时候,某些在纽加哥之中的人就会蠢蠢欲动,家族,不只是家族,还有帮派,还有某些个人,在这个时候就会开始期待混乱。 和昨天不同,和前天不同,今天的纽加哥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所以,他该动起来了,这本陪伴了他几十年的圣经,自己得到的第一本圣经,放在这个时代显然是有点老旧,没关系,外表并不是定义一个物品的唯一方式,还有使用的方式。 “我们终究还是没有得到邀请函,每一个人,不论信仰了神明多少年,在神的葬礼举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够进入到葬礼之中,没有邀请函,没有进入的资格,就连献上一束花的可能性都没有,这么想来,对于那些狂信徒而言,还是太过于悲惨了。” 但是他不一样。 “早上好,纽加哥。”他推开教堂的门,让昏暗的阳光照射到这个小小的教堂之中,“早上好,每一个人。”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 梦中河流(下) ——早上好。 这短短的三个字能够代表什么呢? 有的人早晨醒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就发现天空不大一样。 直到那宛若镜面的天空破碎开来,一切在三十三年前被掩盖起来的故事在今天重新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记忆之中,然后,在这个节点,全部爆发出来,炸裂开,如同落在地上的浆果,红色,鲜艳,不知被谁踩了一脚,然后碾为平面。 “稍微等一下,现在已经不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了。” 方块k用藤蔓缠绕住了黑桃q的腰间,那藤蔓带着黑桃q一同远离城市的重心,与此同时,一个纸箱子已经打开了,他将黑桃q扔进了纸箱之中,但是他自己并没有进去,他还需要见证,见证自己这么几十年的努力的最终结果。 他要看见神的死亡。 “这是一种荣幸,一种伟大,人们站在地上,抬起头,往日在梦中也无法窥探到的神,在所有人的眼前失去生命,对于神而言,被自己所‘爱着’的人见证死亡到底是什么感觉?没有人能够猜到,没有人能够推测神到底在想什么。” 天空之中的就是神明。 他看见那个名为子规的人,那个女性和他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都想要见证神的死亡,他让藤蔓承载起自己的身躯,让自己能够被送到半空之中,他不知道子规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靠近神的死亡现场,没关系,总会有方法的。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将一个苹果削皮,从末端开始,用小刀切开一点边缘,然后拇指抵住小刀的刀背,稍稍用力,便可以开始削皮了,一点,然后再一点,如果是一个熟练的人,能够维持着整个苹果削皮的过程不被打断,直到一条完美的苹果皮被切下来之后,露出里面的那圆润的果肉,这个时候再咬一口,便能够品尝到果肉了。 神没有吃过苹果。 从来没有。 最初的苹果让最初的人拥有了智慧,至此,人脱离了最初的愚昧,拥有了思维,也变得不再纯净,神说,苹果是邪恶之物,就连在苹果树上的那一条蛇,也被神驱逐出了乐园,但乐园之中还有什么呢? ——有四条河从乐园之中流出,滋润万物,但,乐园之中有什么,却没有更多的描述,那是地上的乐园,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最初的人,让最初的人能够居住在乐园之中,但,如果仔细寻找,就会发现,乐园之中到底有什么,从来没有记录过。 这就给所有的文字都留下了遐想空间,无数人试着寻找乐园,并且记录下乐园之中是什么,只有树木和果实,那一棵象征生命的树,一棵象征智慧的树,树上的果实就是那罪恶的根源,神很少在文字之中描述罪恶,然而,在这最初的罪恶上,神用了不少笔墨来记录,距离吃下苹果的人,还有被驱逐出去的蛇。 神正在被折叠。 就像是见过了无数次但从未尝试过一次的苹果,神就像是苹果皮一样,连绵不绝,然后折叠起来,那些苹果皮……不,那些神的部分就这么折叠起来,被那一个立方体被继续折叠起来,直到能够收入到立方体之中。 在方块k来到一个安全的范围之中的时候,他看见的便是立方体的开始折叠,六个面在遮盖了神之后,便开始了每一个边的连接,先是边的连接,在连接完每一条边之后,就是收束,从平面化作完整的立方,就像是在折叠一个小小的纸壳子,在一九八九年的天空之中,神明的尸体被放入到了棺木里面。 方块k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让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天空,他必须亲眼看见全程,这是他的一个‘执念’,如果说,如果说自己无法见证结局,那么,他无法对自己过去的几十年给出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必须要亲眼见证,亲手获得,所以,他不会离开,他已经构筑好了一切,藤蔓和荆棘的底座,以及最合适的角度,不远处,那个叫做子规的女性已经站在了楼房的天台上,和方块k不同,子规脚下踩着的是‘真实的地面’。 和折叠神明的时候不同,这个立方体的收束反而十分迅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在收束的时候,这个立方体也在旋转,旋转的速度倒是缓慢下来了,毕竟这不会影响到整个立方体的收束,方块k能够感受到那个立方体上面熟悉的气息,自己的血液,还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锚点,在之前,他并不知道这个时间锚点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只认为那是一个帮助那女孩回到二零二二年的工具。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那个立方体的真正用法,或者说,最为正确的用法。 “神啊。”他说,“圣父啊,圣子啊,圣灵啊,这些都是你的本意,这些都是你的名,如果你现在能够听见我的祈祷的话,从今以后,就让纽加哥‘和平’起来吧,让恶魔彻底消失是无法办到的,但是我们可以让每一个恶魔都变得不那么危险,我们可以让人们也有力量杀死非自然,这样子,我们就不会因为‘时间’的而变得着急,因为,我们知道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哪怕神明死在今日,恶魔也会诞生。 即便不想承认这一点,方块k也知道,这一点在自己的这个时间线上是必然的结果,如果至此一切恶魔都消失,那么,方块k的过去就无法和这个时代的未来达成闭环,换句话说,他会被整个时代排斥掉。 但这样也足够了。 在立方体合上的最后一瞬间,他看见了神明的眼睛,不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而是一只眼睛,只有一只眼睛,一只汇聚了一切情绪的眼睛,在各种情绪全部杂糅起来的时候,只留下了一份空洞,那一只眼睛一片漆黑,没有别的颜色,就连光泽也不曾拥有,深邃地像是一片湖泊,只不过没有液体罢了。 或许在几十年后,会有什么水滋润这一只眼睛,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那一个立方体就这么悬浮在空中,在这一个瞬间,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的眼睛在盯着‘它’,盯着那一个立方体,但盯着它的并不是‘人’,可以说拥有人形,但绝对不是人。 只是,它们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 ——这个立方体并不在二零二二年,而是在一九八九年。 在这一个节点之后,祂死去的笑死就会被掩盖起来,没有人知道在这三十三年之中,这个立方体到底藏在哪里,直到葬礼开始的时候,这个立方体才算是‘重见天日’,所以,如果在这个节点之中丢失了立方体的踪迹,那么,那么……谁还能够找到这一份遗产呢? 遗产,躲避的方式,守护的方式,祂的死亡成为了既定事实,那么,在充斥着恶魔的国度,在失去了祂的庇护之后,依然能够平和度过三十三年,这就已经足够代表很多事情,在现在,在确定了祂的死亡之后,在亲眼见证祂被棺材保存之后,一切的疑问都归于零,因为,祂已经证明了一件事情。 祂找到了方法。 找到了一个,能够保护所有人的方法,能够在没有本质,没有神明的情况下,依旧在如此庞大的污染和恶魔之中存留下来的方法,祂的死亡不是毫无意义的,就在死亡的这个瞬间,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了,五十星还存留着,一切都还存留着。 ——祂找到了方法。 祂找到了方法,祂找到了方法。祂找到了方法?祂找到了方法!祂……找到了方法……那个立方体,那一个承载了祂的尸体的立方体,里面必然存放着祂的遗产!只要得到祂,只要得到那个立方体,就能够解开这些疑问,祂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让一个没有庇护的国度在污染之中保存下来的?这个方法能不能作用在别的单位之中?这个方法能不能作用在个体身上?这个方法……能不能用来应对【启示录】到来的那一天? “就是这个啊。”祂合上了启示录,在二零二二年的纽加哥抬起头,看着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看着那个踩在藤蔓和荆棘之上的人,看着那个提着烟斗的人,“现在,我们都知道了,都知道你的方法是正确的了,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你的方式,你比我先一步找到了方法……你是第一个成功的存在。” ——但是。 “但是你的遗产的归属权在哪里?”祂将启示录举起,那记录着一切的书本在被拆解成文字的世界之中寻找着每一个蛛丝马迹——将过去、现在全部拆解成文字,搜寻关键内容,从每一个视点之中找到可能性,“能够得到你的‘方法’的,到底是谁?” ——如果分配的结果不符合自己的想法,那就只能够换一个方法了,比如,最为简单的暴力,以及,权能,或者代行者,总而言之,这个方法的重要性是如此之高,高到祂们能够短暂忽略一部分的危险。 然后,将这一份遗产吃个干净。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壹 折叠立方(上) 【五十星·纽加哥】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七】 一个立方体在空中漂浮着,平静,寂静,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一个立方体,一个坟墓,在六个面拼接起来之后,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立方体,一个并不能算大,甚至可以说很小的立方体,大概是一枚骰子的大小。 不过,现在并没有人去取走这一枚骰子,它就这么悬浮在天空之中,在神明死亡之后,那一枚骰子就在那里了,没有人去收集,没有人去试着将那一个立方体取走,作为棺材存在的立方体就这么放在天空之中,而在遮盖住这个天空的神明被折叠完毕之后,那镜面般破碎的地方,也开始了一种自然的愈合。 ——将烟草放进茶杯之中,注入冰凉的水,然后不等待任何时间,径直将那些液体灌入到眼睛之中,不需要逻辑,不需要方式,这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毫无意义的行为,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都不需要了。 忘记吧,把这件事情忘记就好。 ——把鱼从水里捞起来,刮去鳞片,将刀刃从鱼的腹部刺入,切开,然后取出鱼的内脏,稍微要注意点,别让内脏污染了那些鲜美的肉,肺泡也要取出来,如果烹饪的好,那就是一个很不错的美食,除此之外,鱼眼也是一部分人特别喜欢的菜品,说实话,鱼眼的口感并不怎么样,味道也没有,但架不住就是有人喜欢,不是吗? 忘记吧,把这件事忘记就好。 ——摘下一株鲜花,用石头碾压,碾成粉末,如果这鲜花能够碾成粉末的话,接着杂糅一些草莓,增添一点颜色,搅拌,继续搅拌,如果有蜂蜜的话,也能够加入一些蜂蜜,填充到准备好的泥土之中,和太阳、露珠以及纸张,捶打,融化,燃烧。 忘记吧,把这件事忘记就好。 ——把一个神明的尸体放入到棺木之中,压缩成一个小小的立方体,折叠,收缩,尝试着将这个立方体等比例地缩小,继续缩小,直到这一个立方体能够被两根手指捏住,将它埋入泥土之中吧,撒入大海之中吧,一场死亡是无法避免的,但是死亡之后并非一切都消失,死亡并不是终点。 这一件事……就不用忘记了,立方体的存在并不是没有逻辑的事物,在某些记忆和某些信息被抹去的时候,立方体的存在依旧固定好,不能够忘记,这三十三年的空窗期不能够忘记,每一个本质都是这么想的,如果让立方体的存在被抹去了,那么,这个【方法】也将会随之沉入大海。 所以,不要忘记,不要忘记这件事。 ——构建起一栋大楼,构筑起一个教堂,构筑起一个图书馆,往里面放上盐、糖果和菠萝,不要询问,不要在意,不要注视,用咖啡和牛奶冰成固体,放在圣经之上,让深色和浅色一同浸染纸张,明暗的界限也出现了,分割了黑夜和白天,现在,等到这些完成之后,就可以抛弃了,因为已经不需要了。 忘记吧,把这件事忘记就好……错误,如果你还是想要让所有人忘记这一切的话,就先等待这一份遗产的分割结束之后再进行吧,‘方法’是所有人都需要的东西,不论留给谁,至少不能够存放在一个尸体的手中,这并不是掠夺,这是合理的分配。 ——佚名,《启示录》。 祂,最初的魔女,以人的身份步行在陆地上的本质,也是当下唯一一个纯正的‘人’,祂看着启示录上的文字不断蔓延,然后又被改写,接着又被删去,这是本质的力量,那个死者哪怕已经死去,它残存下来的权能和污染也在做着一件事。 将这份记忆抹去。 具体一点,是在抹去死亡的事实,将这些内容从历史上抹去,这样子的话,即便祂确实是死亡了,也不会有任何人记得,祂想要将这个事实埋入到历史的角落,埋入到历史之下,忘记祂死去的事实,忘记神明已经死去的事实。 “一九八九年还不足够吗?”祂皱了皱眉,“二零二二年的葬礼上你依旧想要让我们都忘记?你的死亡找不到任何痕迹,唯一和你有点交集的‘齿轮’也不知道,现在,总得让我们收取一点点利息,不是吗?” ——翻开书本。 启示录,并不是圣经之中的‘启示录’,并不是圣经之中的某一个篇章,启示录是这一本书,也只是这一本书大量的名字之中,之所以用启示录这个称呼,是因为其中记录着每一场‘末日’,所以,启示录记录的那一天,也意味着下一次的末日。 “节点还有一点时间就要分散开了。”祂看着那些轨迹,那些可能性,在这个本质死亡的节点之后就是散落出来的可能性,无数个可能性散落出去,不知道会去往哪里。 ——但是。 但是在祂拥有的权能之中,并非对此无能为力,拉普拉斯的权能,能够把未来的走向引导到自己所需要的方向,祂只需要在将来的可能性之中找到‘得到立方体’这个可能,就可以将未来引导到这个方向。 梳理未来的线路,找到所需要的线路。 一九八九年和二零二二年的连接在‘神’的死亡之后开始断开,在名为沉沦的立方体在两个时代完成了自己各自的任务之后,这个连接也就开始散去了,断开两个时代的相连之后,想要得到那个立方体应该就有些麻烦了。 所以,需要先把未来引导到一个适合自己的方向。 ——错误。 但是,在这一堆未来的可能性之中,出现了‘错误’,祂抬起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错误,怎么有一份错误出现在了未来的可能性之中?这是属于哪一位留下来的后手?或者说,这一份错误是谁?祂循着这个引导看过去,看见了位于一九八九年的纽加哥的‘那个女孩’。 稍微有点印象,在樱岛的时候,祂可能看见过那个女孩,启示录上面有相关的记录,不过这一份记录也不大完善,至少,在这里应该没有记录过有关于错误的内容,换句话说,这个女孩应该就是这一份错误造就出来的源泉吧? ——五十星,纽加哥。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三十日。 子规拿出那个画作,和画作相比,这个立方体可以说是非常小,子规想要做一个尝试,在这个‘居所’之中,记录了大量的非自然,非自然的景色,和非自然的所见,如果这个立方体也是非自然,那么,用居所来收容这个立方体,也是有可能的方式。 尝试一下。 “难得可以这样子不需要在乎后果来大显身手啊……这也算是一个好的放松方式,对吧?”她自言自语着,“让我看看,省时省力的方法应该是什么样。” 立方体位于整个纽加哥最高的建筑物之上,从理论上来说,子规应该没有办法直接去到那里,不过,多亏了覆写的权能,她并不需要让自己去到那个地方,在见证了神明的死去之后,使用自己的权能和这个居所已经是没有多少风险的事情了,至少不会被一个已经死去的本质盯上。 于是,就是权能了。 ‘覆写’,从克里斯汀那里取来的覆写,将十一月的休止符朝着立方体‘覆写’上去,将这个居所的概念通过覆写的权能朝着立方体蔓延,居所,收录着大量的非自然,所以,只需要将画作覆写到立方体之上,就能够将立方体收入到画作之中。 这样子也能够算是完成任务了,对吧? “不过,比我想象中要简单啊,祂真的没有多少反抗,我还以为会像当初的诡叙坊津照命尊那样子冲突很久。” 事实证明,她的说法是正确的,在之前进入到画作之中的时候,在看见位于天堂之中的诡叙坊津照命尊的时候,她经历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恶战’,一个位于天堂的天使就已经让她感受到无比棘手,而且,她也没有得到‘胜利’,而是去到了新的十一月三十日,可是这个本质,别说是恶战了,就连一个像模像样的战斗都没有。 神明本就没有求生欲。 或者说,在经历了什么之后,神明失去了求生欲,或许是发现了什么,总而言之,神明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任由自己被剥离天空,然后装入到了立方体之中,这个过程祂完全没有反抗,就连今天最开始的那些眼睛也没有做出别的出格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就连地面上的那些‘怪物’都比今天的神明要危险。 覆写的权能带着居所的概念攀上了立方体,随后,立方体接触到了画作,如同落入到滚烫咖啡之中的方糖,最先接触的那一面开始融化,融化到了画作之中,子规在控制着覆写的同时,也在看着那个破口,破碎镜面的破口,那时代的节点。 在那个破口彻底消失之前,她得回去。 不然,就只能够停滞在一九八九年这个时代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贰 折叠立方(下) “于是,那个立方体被存入到了画作之中,那个女人也从两个时代的破口之中来到了这个时代,野野说,那个女人叫子规,一个挺危险的女人,”她回来了,但是那个画作,那个立方体,这些东西的下落是哪里,我的没有得到消息。” “没关系,那并不是我们要的东西。” “是你要的东西,请不要把我和你的目的锁定在一起。” “天哪,我本以为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们的关系会好上不少,李。”齿轮将手中空白的报纸放在桌上,“我帮你打开了门,帮助你找回你的小女朋友,在这一点上,你应该感谢我,李,当然了,我并不需要这一份感谢,毕竟你也会完成我希望你完成的事情。” “遗产的分割,我知道,你需要的部分我会处理好。” 长久的沉默。 “祂的死亡是时代必然的结果,本质可以是永生的,也可以是脆弱的,哪怕这个世界,也总有一天会面临死亡这个可能性,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到一个‘方法’,祂的遗产是重要的,祂可以告诉我们,某一个方法是不是正确的,或者,某一个方法是不是错误的,我们都需要时间,哪怕我们拥有接近无限的时间……” “我也需要时间。” “我们都需要时间。”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五十星,纽加哥。 “所以我才不喜欢你们。”李将‘失声’收起,从齿轮那里留存下来的污染已经用了不少,也托这些污染的力量,她才能够使用完整的‘失声’,将神明的一切都扼住喉咙,“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我都不喜欢你们。” 失声,作为大量乐曲的集合,它并没有什么十分危险的力量,倒不如说,它的出现,反而会让许多非自然得以平静,只是盖住那些非自然,让非自然不能‘说话’,不能够将那些非自然的力量绽放出来,让现实之中只有现实,让自然之中只有自然。 失声分解成那几个污染物,沉入到看不见的地方,将构筑乐器的污染放逐,让那些声音重新出现,不需要失声的力量了,因为神明已经死了,李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之中拿出一张‘纸’,这是遗书的具现化,完成葬礼的步骤,在让死者回到棺材之中后,下一步就是下葬了,这一步也算是完成了,毕竟,棺材已经进入到了‘坟墓’里面。 ——于是,就可以进行遗产的分割了。 在人类社会之中,遗产的分割一直都是一个较为严肃的话题,首先,每一个人能够得到什么,能够得到多少,怎么样才算是合情合理的分配,需不需要考虑血缘关系、人际关系,需不需要考虑各种因素,所以,很多时候,人都会在自己死去之前留下一封遗书——除去意外死亡的话——遗书的内容,除去对自己生平的回忆,另外的内容当然就是遗产的分配了。 依靠自己的意志进行的分配,将自己的所有物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分配,是一种能够忽略掉各种因素的主观选择,不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分配,在‘祂’留下的遗书之中,自然也是有着祂自己的分配。 但是,这一份遗书,没有‘公证人’,除了得到了遗书的齿轮之外,没有别的人见过里面的内容,换句话说,此时遗书的解释权就在拥有遗书的人的手中,在没有人能够将遗书的内容复述出来的时候,在知晓内容的人不会将这些内容说出来的时候,遗书就相当于不存在。 但是。 但是齿轮不会这么做,祂当然不会这么做。 “呼。”李吹了吹气,她回到了那森林之中,此时,那些被齿轮绞碎的树木依旧在那里,没关系,无非就是让森林有些地方看着不太美观,实际上,这里依旧充斥着生命的气息,生机勃勃,那绿意盎然的森林,让每一个停留在这里的人都能够感受到一种温暖,并非那种温热的温暖,而是清风吹拂般的抚摸。 让二阶堂野野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让这个疲惫的女孩休息吧,在看见二阶堂野野的时候,在二阶堂野野的血液流入到她的胃部的时候,李就感受到了二阶堂野野身上的疲惫,所以,她让野野去休息,剩下的事情,就让她来处理,给野野创造出一个能够安心休息的时间,以及,可以安心休息的空间。 ——失声。 如果要休息的话,安静的环境当然就是必须的,所以,刚才的失声,除了压制住神的声音,另一个原因就是制造出一个合适的安静环境,现在,这两个目的都已经完成了,将失声收回去,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足够了。 “那么,死者已经下葬,它的灵魂会随着这个世界得到永生。”李将那一张‘纸’翻开,那是遗书,也是遗产的分配,“根据死者生前的嘱托,对于死者的遗产,我们将会进行分割处理,而分割的内容,将会完成按照遗书内容进行。” ——不。 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本质们,或者能够感受到这一句话的本质们都这么想,不能够按照遗书来进行,首先,无法确定这一位主持人到底会不会完全按照遗书的内容进行朗读,其次,祂们无法确定自己所需要的部分会不会被分割给自己。 回忆起自己和死者的‘交情’,不具备情感和人的思维能力的本质们,不愿意在这个地方进行赌博,所以,当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将遗书取过来,然而,这依旧是一件充满风险的事情,因为,遗书是给齿轮的,如果直接夺走这一封遗书,‘祂’会不会留下什么后手? 因此,当下最好的选择,只有一个。 拖延遗书的朗读,拖延遗产的分割,接着,想办法将自己想要的遗产夺过来,争抢过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将自己需要的部分拿过来就是正确做法。 那么,该怎么做呢? 事实上,并没有一个直接方法来处理这些东西,不论怎么说,遗书里面的内容对于除了齿轮之外的所有本质都是未知数,至于齿轮,为什么齿轮和‘祂’维系着这样子的关系,这就无从得知了,三十三年,一个死亡的消息被掩盖了三十三年,与此同时,十几年前的时候,齿轮也随之失去了踪迹,如果不是这一次的出现,或许祂们都会认为齿轮也因什么事情而死去了。 “……那么,遗产的分割内容为……” ——【十字架·空想白昼】 十字架刺入到了空气之中,扭动,强行打断了李的言语,那一份力量就像是钥匙,将‘朗读遗嘱’这件事强行按了下去,但,此时握着十字架的并不是梅花a,倒不如说,此时的梅花a正愣着神,这个女人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旁的另一个人,那人一只手提着一把油纸伞,一本书还夹在腋下,而另一只手,拿着的就是梅花a的十字架。 不需要祷告,不需要任何前置动作,只是拿过十字架,推动,转动。 十字架的力量就被释放出来了。 ——在‘祂’死去的瞬间,祂就无法回应信徒们的祈祷了,一个死去的神明无法领听任何声音,祂也无法帮助控制那些十字架,这个结果的直接表现就是,在这位参加葬礼的本质拿走十字架的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扭动了十字架。 “暂且让这个步骤稍微暂缓一点吧。”祂说,不是说给梅花a听,而是说给李听,“现在该来的人都还没有来,我们应该稍微等待一下,不是吗?” 不需要李的回应,梅花a就已经先一步动了起来,十字架被夺走,这相当于自己最为重要的事物落在了别人的手中,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物,但和祂不同,梅花a依旧说出了‘圣父圣子圣灵之名’这段话,哪怕她已经坚信神明已经死去,也不影响祷告的念诵。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 哪怕十字架被取走了,空想白昼也是属于祂的十字架,而现在应该怎么做?很简单,撤回上一个动作,既然刚才夺走十字架的人转动了它,那么,她只需要将这个转动撤回,换句话说,她只需要让刚才十字架造成的影响不复存在就可以,和神明死去相比,撤回这一个步骤倒是简单了不少。 ——让‘遗书’的朗读继续下去。 这是一个很短暂的时间之中发生的事情,梅花a探出手,十字架就回到了她的手中,在完成了这个步骤的撤回之后,下一个步骤,就是眼前出现的这个人,这个人是在一个瞬间出现的,在这之前,她完全没有看见过这个人的出现。 但是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并不陌生的气息,在不久之前,她感受过这样子的气息——对了,那个出现在了葬礼之中的人,在之前出现的存在,但是无法看见的存在,就是此时的这个人,那么,该动手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这是你先挑起来的。”梅花a甩了一下手里的十字架,“对吧?” ——可是她并不打算战斗。 ——她又不是什么傻子,能够从自己手里悄无声息夺走十字架的,能够在无法被看见的情况下来到葬礼之中的,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人? (就……前面好多章节都被封了,如果真想看得跑隔壁凤梨包那边,那边还没被锁)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叁 一块钱的美梦(上) 【五十星·纽加哥】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八】 当成为了大人以后应该怎么办? 每一个人,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都会被问到这个问题,或许是父母问的,或许是那极少数的友人问的,很多时候,人们都会打个哈哈盖过去,然后等待未来的某一天再次听见这个问题,绝大多数时候,人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倒不如说,哪怕到了长大成年之后,人们都无法确定自己到底算不算一个‘大人’。 毕竟每个人对大人的界定都不一样。 相比起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大人’,更大的可能性,应该是在自己的思想无法跟上自己的年龄,在仍然懵懂的时候却必须接受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事实,或者,在自己的心理年龄仍然没有成熟的时候,去承担一些自己无法承担起来的责任。 至少,梅花a是这么想的。 什么时候成为摩门的成员?这个问题她已经无法回答了,不是不愿意透露,而是无法回忆起来,很多事情都已经伴随着时间沉入到了记忆的深处,她又没有那些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忆之中的事情,遗忘了就是遗忘了。 但,如果要讨论她加入摩门的契机,这个她还真能想起来。 如果要问人们为什么会加入摩门,无非就是几个原因,对神明的虔诚,对金钱的需要,对恶魔的仇恨,对非自然的好奇,以及,对那个世界的向往,在跨越界限之后,或者,在看见界限之后,人就很难维系在自然这一侧的冷静。 对于那一侧的景色,每一个人都会向往。 如果迈出那一步,能够看见什么? 梅花a并不擅长说谎,这并不代表她不会说谎,有关于自己加入摩门的具体理由,她能够说出几十个毫不相干并且不重复的理由,比如,小时候被恶魔伤害过,所以立志杀死每一个恶魔;比如,对神的虔诚信仰,熟读了圣经和教典,所以希望能够为神的恩泽出一份力,但不论每一个理由是什么,终究还是会指向同一个基础。 非自然的世界。 所以梅花a加入了摩门,她的十字架也是遵循着她的想法制造出来的,那是她对另一侧的幻想,对于非自然的世界的想象,空想白昼,这就是十字架的名字,她希望这个十字架能够帮助她看见每一个她想要看见的景色,看见门扉之后,甚至是看见神的居所,是的,空想白昼能够带着她看见居所,倒不如说,这个十字架就是居所的钥匙。 只是,她从未去过神的居所。 在加入摩门之后,她有无数次机会打开门扉,不是别的门扉,而是居所的门扉,神明的居所,整个五十星最为神秘的地方,也是最无法触及的地方,她随时都可以这么做,只是她没有这么做,就连这个念头都不曾有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持续到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她无法回忆起那一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在那一天之后,她的十字架无法打开神明的居所的门了,不需要尝试,十字架直接告诉了她这件事,她无法再打开那一扇门了。 那么,就是猜测,一种猜测,并非是居所无法打开,而是神明出现了什么别的状况,事实证明,她没有猜错,自一九八九年的十一月三十日之后,对着神明祈祷,得到的回应并不是‘神’的声音,她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神明应该有的回应,哪怕区别并不大,也是有区别,这种感觉源自于自己的本能,而在面对非自然的时候,本能反而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人类诞生到现在的无数年,和非自然的‘共存’——无法抗拒的共存之中——那种对于非自然的应对方式早已经烙印在了人的灵魂之中。 就比如现在。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五十星,纽加哥。 抬起手,将十字架扬起,然后伫立。 “白昼于此空想,永夜也是真实的一部分。”梅花a说,“请不要看向天空,所见非实,所言非虚,一切都是妄想。” 凝滞感出现了,宛若沉入水中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被液体阻碍,身体的动作也变得缓慢了,梅花a被笼罩在这种凝滞感之中,但她的动作并没有任何变化,相反,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上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丝滑,手中的十字架在空气中划过一个涟漪,勾勒出一个停在空中的弯道。 “我不是很喜欢摩门。”祂说。 祂抬起手中的油纸伞,轻轻拍打在了那个弧度上,顿时,原本澄澈带着些许纯白的弧度就被祂拍碎了,而油纸伞并没有停下,而是接着朝着梅花a的方向扫去,在触及到梅花a的时候,她的身体只是抖动了一下,便随着那弧度一同散去了。 祂挑起了眉。 原来如此,这里的梅花a并不是真正的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应该是从那十字架的力量被使用出来之后,应该是在那液体的触感出现的时候,这并不是水中,这种凝滞感只是‘仿佛在水中’一样,那么,此时所见到的都只是一种残存下来的影响,换句话说,这里并不是凝滞的水。 这里是凝滞的时间。 这一切所见都是时间上残留的景色,那弧度也好,那人的影像也好,这些都只是残留在时间之中的痕迹,在被那一把油纸伞拨弄之后,这些时间之中的痕迹就被油纸伞荡漾开了,而在这凝滞的空气之中,梅花a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可这并不意味着祂无法找到她。 启示录在手中被翻开,那文字描述着当下视点的改变,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之中,描绘出了这里所有的一切,如果让自己成为‘视点’,那么,以自己所在的地方为中心,不论是自己能够看见的,还是自己不能够看见的,都会被启示录记录下来,所以,只需要看着书,或者,将书中的内容展露出来。 “将自己的力量分配给人,大量的人,我并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祂像是在告诉什么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人并不适合作为非自然的控制者,污染物的使用能够得到限制,但是污染本身并不适合人类,所以我不喜欢你们。” 伸出手,收回。 “但我不会否定你们的存在,你们都是‘祂’的尝试,对于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我们可以给祂一点最后的尊敬,至少不对祂所坚信的一切做出批评。” 然后。 “不过说是这么说,实际上,非自然和现实本就不应该放在一起。”翻开启示录,合上启示录,这些内容都被记录在启示录之中,作为一个‘记录’,以及,一份‘证明’,“历史向来都会证明这一点,证明每一个试图以‘共存’这个方式来对抗末日的人,和本质。” 【祂摘下了梅花a脖颈上的十字架】。 这样的一行文字出现在了启示录之上,于是,在祂的手中,那个十字架再次出现了,不需要别的动作,也不需要什么行动,只需要这个内容被记载在启示录上,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对于启示录的运用,祂尝试了很久,将这个本来只是用来记录一切的书本当做自己的工具,帮助自己做到一些麻烦的事情。 梅花a没有出现。 “出于某种原因,我不太希望在这里使用我自己的力量,所以,暂时借用一下这个十字架吧,祂不会有意见的。” ——阻止遗产的分割。 或者说,在自己得到自己想要的那部分内容之前,阻止遗产的分割,阻止遗书的朗读,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只需要让那个女孩闭上嘴就可以了,祂并不太熟悉那个女孩,但那个女孩身上还残存着齿轮的气息,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齿轮。 转动十字架,转动‘钥匙’,让一切的声音再次静止,这一次,梅花a没有重新来取回这个十字架,如果说,第一次从她手中夺走十字架是一种侥幸,那么,第二次,在这个凝滞的时间之中看穿一切景色的停留,并将十字架从梅花a的身上拿走的时候,梅花a就能够猜到,面前的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存在,不是此时的自己能够阻拦的。 但,她还有最后的一个工具。 她向前一步,身体搅动了时间的涟漪,她抽出那准备了许久的纸箱,将这个纸箱盖在了那个‘人’的身上,而除了‘空想白昼’之外,剩下的部分在接触到纸箱的时候,就被属于纸箱的规则卷入,这也是她之前做好的准备,在之前,她就已经用空想白昼打开了这个森林的认知阻碍,此时的纸箱,已经具备了联通的力量。 纸箱墓园的力量。 于是,在十字架落回到她的手中的时候,那个‘人’也被纸箱子吞没,穿过那一层纸制品,消失在了这个残破不堪的森林之中。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肆 一块钱的美梦(下) “真简单啊,这个遗书。” 只有寥寥几行文字。 作为一封遗书而言,这肯定是‘简短’的,简短到让人一时间无法判断这到底算是一封遗书,还是一句台词,上面使用的文字并不是人类社会中的言语,哪怕是在最后的时间之中,祂也维系着一个‘神明’应该有的骄傲,神明,作为一个神明,祂拥有自己的语言,祂会使用自己的语言来传达自己的神谕,也会使用自己的语言来描绘文字。 ——可在这个时候,这不能够算是一件好事。 李知道有人在阻止自己说话,更具体一点,应该是有人在阻止自己的‘宣布遗书的内容’,有关于这件事,她也能够感受到,很正常,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忽然说不出话来,不论怎么想都知道定然是有人在阻止她,所以,这就是属于她的‘阻碍’。 “没关系。”她说,然后按下了琴键。 【collection a-li-03轴律协奏】 音乐是一种语言,也是一种情感的传达,用音乐来传递人的情绪,人的语言,这也是曾经的音乐家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他们渴望用自己的音乐来表达各种情绪,甚至是用音乐来取代自己所要传达的每一个信息。 而在琴键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文字也在纸张上被剥离了下来,将纸张当做是乐谱,用音乐来把这些文字化作实质,然后送入到聆听者的耳中。 “如果你要说什么,我劝你还是赶紧说吧。” 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李回过头,看见了另一个人,有点印象,在齿轮仍然在使用着这一具身体的时候,这个女人就来到了这里,那是一个‘闯入’到葬礼之中的人,一个外来者,一个不被邀请的人,而现在,那个女人看起来并不怎么好,她身上的‘音符’之中带着一种混杂的颜色,当然了,这种颜色也只有现在的李能够看见,所以她不会指出这一点。 “我把‘它’送走了,但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梅花a口中的人自然是刚才夺走了她的十字架的人,那个危险人物,即便使用了纸箱墓园将它送到另外的地方,也不能够确定对方什么时候还会再度回来,“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你并不是‘恶’的那一方。” “这种判断基准真符合你们的个性。”李的手指按着琴键,在那一段优美的琴声之中,遗书的内容被拆解出来,然后解读成人能够理解的文字,接着,连接到不知道存放在哪里的‘遗产’上面,最后,遗书的朗读开始了。 遗产的分割开始了。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天空之中宛若镜面破碎的地方已经愈合了,而在两个时代、两个纽加哥的接口被关闭的那个瞬间,每一个纽加哥的人民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之中好像少了什么,只是,他们无法想起来自己脑海之中缺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就像是失忆的人无法回忆起自己忘记了什么,就连最开始的基础信息都是未知数。 “都结束了。”不知道是谁这么说,当然了,能够说出这句话的,也就只剩下还记得的人,无一例外的,这些人都是处于‘非自然’那一侧的,或者是接触过非自然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在这样子的以往之中记得一部分。 当然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掩盖的必要了。 掩盖住自己死亡的信息,将这件事化作不存在的历史三十三年,在这三十三年的时间,足够让纽加哥完成一次换代,一代人,甚至是接近两代人的时间,足以让新鲜的血液灌注这一个城市,而在这变化之后,哪怕人们回忆起祂死去的事实,也没有关系了,因为,一九八九年的三十三年之后,在葬礼之后,一切都会是新的未来。 而也是在三十三年之后的二零二二年,在自己死去的三十三年之后,在自己的葬礼举行之后,祂的拼图终于要完成了,只剩下了最后一块拼图,那个名为遗产的拼图,现在,遗书的朗读也开始了,那么,遗产的分割,至此开始。 ——我知道,有很多人,或者说,有很多同类,都在等着这一刻,想要看看,我把我的遗产分给谁,是我认识的同类,还是我不熟悉的同类,是友好的同类,还是不友好的同类,并不是,都不是,我不愿意承认你们和我是同一种存在,我们截然不同,哪怕用‘本质’这个词汇来将我们约束起来,我都会说,我和你们不同。 ——对于我剩下的一切,我将它们平等分给每一个人,每一个这个国度上的‘人’,只能是人,也必须是人,这就是我的分配方法,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留下,我将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部给予我的世人。 ——以上。 这就是遗产的分割,不是用语言说出来的,而是通过乐曲本身蔓延出来的,这一份声明也不需要让所有人听见,只需要作为主持人的李完成了朗读之后,这遗产的分割就结束了,剩下的……不,已经没有剩下的了。 “那么,葬礼就到这里。”她说。 梅花a就站在李的不远处,她自然是听见了那琴的声音,也感受到了在音乐之中的内容,她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表达自己的感想,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 她握着那十字架,推开了‘门扉’,然后走出了葬礼的现场。 天空是如此湛蓝,在这普通的一天,在这平静的一天,记忆从纽加哥的人们的脑海之中流逝,神明死去的事实再次被掩盖,这一次,不是‘祂’的所作所为,而是另外的本质做出来的决定,在遗产的分割被说出来的那个瞬间,这一场记忆的剥夺就开始了——如果说,遗产不属于祂们,那么,就让得到遗产的人不知道自己得到了遗产,这样不就好了?或许,想要让五十星的人们得到他们理应得到的一切,还需要很久的时间。 她从口袋之中拿出了手机。 “……检查完了,只是一个普通的污染事件。”她对着电话那一头的人说,“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对,去处理别的问题吧。” 然后,下一个电话是打给红桃k的。 “把墓园的门扉全部关上,只留下一个‘排放口’,对……我扔了个东西进去。” ——排放口。 这就是纸箱墓园的另外一个用处了,既然纸箱墓园是一个中转站,能够从纸箱之中进入,能够从纸箱之中离开,那么,在把一个非自然扔进纸箱墓园之后,关闭其他的门口,只留下最后一个出口,那么,此时在纸箱墓园之中的那个存在,就只能够从最后一个门扉之中离开。 那就是排放口。 排放口的位置并不在五十星之中,而是在遥远的海上,或者说,海下,将纸箱装在一个足以承受极大压力的容器之中,确保容器本身不会因为海水的压力而碎裂,然后,将这个容器放入到大海之中,那么,接下来就很简单了,这个容器之中的纸箱就是排放口。 当然了,纸箱子也是特别制作出来的,和她随身携带的那种纸箱不同,容器之中的纸箱与其说是纸箱,不如说是一个超厚的另类箱子。 那么,属于梅花a的任务已经差不多了。 她推开了葬礼的门,从葬礼之中走了出去,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和她没有多大的关系,现在,至少在葬礼之中的人对五十星并没有太多的恶意,但是,那个被送入到纸箱墓园之中的人,那个存在是最难琢磨的,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有一个绝对的信心,没有绝对的信心确定通过排放口能够将那个‘人’送到这个国度之外。 “这到底都算是什么事啊……” 梅花a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将自己脑海之中的某些思绪排出去。 ——正如我们所说的,一切的故事都是如此。 ——被社会抛弃的人,被群众冷漠以待的人,失去了容身之所的人,孑然一身的人,毫无牵挂的人,寻死之人,他们是社会的最底层,是整个社会的弱者,而当弱者斩断和世界的一切牵连之后,它们就会蜕变。 ——恶魔会带来灾难,带来死亡,它们所给予的死亡会让人们悔改,如此一来,社会就会改变,那么,总有一天,人们会毫无负担地行走于阳光之下,我们将会迎来一个没有恶魔诞生的美好世界。 果真如此吗? ——为什么要让人们悔改?既然造成死亡的是恶魔,那就杀死恶魔,不论是谁都应该要有杀死恶魔的权利,以及,杀死恶魔的力量,哪怕是从家里摸出一把小刀,也能够刺入到恶魔的胸膛之中,本就该如此,这才是正确的。 梅花a用手指在自己的胸口比了个十字,深吸一口气,然后呼出。 “……我们在天上的神啊,愿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伍 阿尔卑斯的雪(上) 【空无一人的葬礼·其九】 【汉弗雷斯宅邸】 一场雪,白色的雪,悄然来到这个城市,又悄然走去。 一场雨,澄澈的雨,猛烈而张扬地落下,又随之消散。 “到头来,闹得这么轰轰烈烈,但什么都没有剩下,什么都没有发生,祂们准备了这么久,祂准备了那么久,然而,一切的准备都没有发挥用处,事实证明,哪怕是人们所信仰的存在,也无法做到什么事情都算到。” 五十星,纽加哥,汉弗雷斯宅邸。 老汉弗雷斯先生难得地没有坐在庭院的椅子上,此时的他站了起来,用着一根黑色的手杖作为支撑,就这么站在这里,并非庭院,而是房间,那个属于老汉弗雷斯先生的房间,从落地窗后看着外面的景色,远处时不时传来一点声响,然而,人们仿佛却听不见那些声响,只是照常走着。 因为他们忘记了。 记忆从大脑之中被抽出,或者被掩盖,发生过的事情再一次沉入到了无法被铭记的角落之中,只是,这一次,并不是之前的那一个‘本质’在掩盖这些记忆,而是另外的几位,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左手上有一个信封,白色的信封,信已经拆开过了,早就已经拆开了。 因此,信里面的内容肯定也看过了。 这封信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中,但是,直到几天之前,直到二零二二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在某一个存在的忌日到来之时,他才能够打开这一封信,因为,这封信是一个邀请函,邀请他参加葬礼,参加一个十二月四日举办的葬礼。 只是,作为受邀请者,在去往参加葬礼之前,他需要做一点事情,比如,配合另外的一位宾客,将葬礼的现场布置好——实际上也不需要他做多少事情,更多的时候都只需要在这里,作为一个命令的下达者,作为这一代汉弗雷斯家的家主,很多时候,他并不需要亲力亲为,因为会有人践行他的意志。 “算一下时间,娅瑟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老汉弗雷斯先生说着,拄着手杖,迈开脚步,那一封白色的信就这么被他放在了桌面上,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一封信了,毕竟葬礼已经结束,即便葬礼仍在进行,老汉弗雷斯先生也不会去赴约,一个神的葬礼,作为‘人’,他是不会去参加的,毕竟这并不符合他的利益。 利益。 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用利益来进行阐释,符合利益的,不符合利益的,得到利益的,失去利益的,每一个人都会在自己的心中进行一种权衡,权衡利益的得失,然后再决定自己是否应该去做某些事情,老汉弗雷斯先生就是如此,只不过相比起其他人,老汉弗雷斯先生对于利益的重视程度可能会更深一点。 比如,在大多数人会因为血缘关系亦或者情感联系而被影响到判断的时候,老汉弗雷斯先生依旧能够以汉弗雷斯家的利益为优先,不论是谁,哪怕是他自己,都可以被放在利益的天平上,所以,在简单权衡利弊之后,他做出了自己的行为。 当然了,将一切人和一切关系当做是‘方式’并不意味着忽略掉血缘关系和人际关系。 今天的纽加哥天气还算不错,如果忽略掉不久之前的那些一样,今天应该可以算是这几天来最为平静和普通的一天了,然而,现实就喜欢开这样子的玩笑,因此,今天,本应该是最为风平浪静的一天,被选为了葬礼的举行日期。 老汉弗雷斯先生并不是一个信奉神明的人。 他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收到邀请,收到这个葬礼的邀请,但事实就是如此,这一封信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中,只是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资格打开就是了,这是一个提前了很久就在他的注视下的白色信,也是最让他感到不解的东西之一。 毕竟,他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一个‘神明’邀请自己参加祂的葬礼。 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关系。 “先生。”唐雪·汉弗雷斯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已经到了您所说的时间了。” “哦对,是有这么一回事。”老汉弗雷斯转过身,把自己的注意力从窗外的景色之中移开,“看完这些东西,你有什么感觉?不用拘谨,看见这些东西并不是一件坏事,你们迟早会了解这一切的。” “我并不能够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对。” 听见唐雪的回答,老汉弗雷斯只是呼出了一口气,唐雪·汉弗雷斯,她也并非信奉神明的人,再者,这葬礼的邀请函也没有送到唐雪的手中,在天空的破口开始消散之后,人们所看见的记忆都开始从人们的脑海之中离去。 只是,这并不是神明的所作所为。 老汉弗雷斯先生已经知道信封之中的内容,那一封邀请函他阅读了不下数十次,里面的每一个文字他都记得,可他没有销毁这一封信,并不是没有尝试,而是他知道,这一封信的终点不是汉弗雷斯家,而是属于另外的人。 “娅瑟差不多该回来了。”老汉弗雷斯先生看着唐雪的眼睛,“去接她吧,如果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人跟在娅瑟的身后,你就处理掉就好,她忙了这么久,一定很累了,不是吗?” 今天的老汉弗雷斯先生说话的语气和之前相比好像有了变化,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不再伪装什么内容,这种语气让本来应该是疑问或者建议的内容,从老汉弗雷斯先生口中说出来,就变成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指示,唐雪没有去深究这些语气后面的含义,既然是老汉弗雷斯先生说出来的,那她就照常执行就好。 “我明白了。”于是,唐雪说。 “开车去就好,她应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只可惜她没有开车,如果只靠步行的话,她应该来不及在晚饭之前回来。” 现在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如果说依靠步行来不及的话,那就代表娅瑟应该在几十公里之外了,具体在哪里的话,一个电话就能够了解清楚,所以,带娅瑟回来并不是最主要的任务,唐雪知道,属于自己的任务应该是‘清理尾巴’,正如她之前所做过的那样,把娅瑟身后的尾巴清理干净。 毕竟,现在是在‘公众’的眼中,娅瑟不应该直接动手,而唐雪不同,她并不需要理由,只需要黑手套这个身份就足够了,就足够自己扣动手中的扳机了,她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名为忌时祷告的怀表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口袋之中。 清理尾巴,习惯了。 将钥匙插入到锁孔之中,转动,踩下油门,此时的唐雪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口中应该要有什么东西,她从口袋之中拿出怀表,将怀表挂在了自己身旁的挂钩上,接下来应该会遇到不少麻烦的事情,能够让老汉弗雷斯先生说成是‘虫子’的尾随者,现在还能是谁? 摩门?影?帮派?非自然……? “娅瑟,现在方便吗?”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娅瑟·汉弗雷斯的号码,此时,电话已经接通了,唐雪看着车载导航上面显示的地址,那是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就显示出来的坐标,这是娅瑟·汉弗雷斯此时的信号位置,只需要跟着显示出来的坐标就能够到达娅瑟坐在的地方,至于言语上的沟通,只是一种辅佐用的工具。 “还算方便。”电话那头的娅瑟说,“我的身后有尾巴了?” “先生是这么说的。” “那现在是你来接我了。”电话那头的娅瑟用一种‘果然如此’的语气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觉得应该不用。” 唐雪·汉弗雷斯按动了怀表,看着怀表上的倒计时开始计算,从离开汉弗雷斯宅邸的时候她就感受到那所谓的‘尾巴’了,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在之前自己居然没有意识到,或者是看见这些可疑的人,莫非刚才老汉弗雷斯先生在落地窗后就是为了看清楚这些尾巴吗? 没关系,她不需要想这么麻烦的问题。 “雪。”娅瑟说,“我刚去了一个别的地方,想了些事情。” “什么事?” “就是想了一下,如果某一天,我是说如果,我到了一个你们找不到我的地方,而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离开那里,你们会想我多久?” 唐雪检查了一遍手枪里面的子弹,很好,数量没有问题,重量也没有差错,上膛也十分顺滑,在这个过程之中她的脚都没有离开油门,仪表盘上面的数字飞速增长,增长到了三位数,而此时,小车也已经驶离了汉弗雷斯家的区域,不出意外的话,几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到达她要到达的目的地了。 “你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立不住脚。”直到这个时候,唐雪才回答了娅瑟的问题,“不论你去了哪里,我们都有方法把你带回来。”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陆 阿尔卑斯的雪(下) 于是子弹从枪口出发,先是搅动了空气,然后搅碎了光线,在白昼的阳光之下带着金属的光泽,这是一个美妙的光泽,带有弧度的外壳让光线呈现出多彩的颜色,宛若彩虹一样,不过现在并没有下雨,所以,这种光泽也不是什么彩虹。 只是单纯的冰冷金属。 天空有水滴落下,但那并不是雨水,而是什么温热的红色液体,是血液,一些血液,那些温热的血液在此时落在人的身上,也让那冰冷的身体带上了些许温度,子规松开手,让那把已经打空子弹的手枪落在地上,她的另一只手仍然提着烟斗,但是这一次,烟斗之中没有烟草了。 没有烟草,倒也不影响,烟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只是想要借着烟草这件事物让自己的思绪散开,再说了,现在也不是适合抽烟的时候,从一九八九年来到二零二二年,这并不困难,但是,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跨过了时间的参差,回到了这个属于她的时代。 一幅名为十一月的休止符的画作,和,一个藏在画作之中的立方体,按理来说,这两个东西在‘二零二二年’应该已经消失了,但她从一九八九年将它带了回来,换句话说,此时,她手中的,是属于一九八九年的事物,而并非二零二二年的事物。 这是‘祂’需要的东西,樱岛的那个没有规则的实体,将她送到二零二二年的那个‘祂’所需要的,就是此时她手中的东西。 ——而也就在回到二零二二年的时候,那些人出现了。 那些人是谁呢?子规不知道,但那些人很显然对她手中的东西有兴趣,不然也不会守在她落下的地方,并且一言不发就上来试图抢走这样东西,与其说是人,这些人形的生物反而更像是刚才在一九八九年的时候看见的那些怪物,对了,怪物,这个词汇应该很适合,所以,她没有多少犹豫,毕竟,这些人形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够讲道理的样子。 一把枪,能够杀死多少个‘怪物’?在这之前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了,在这之后也应该没有多少人能够回答的问题,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叹一下五十星的规则,在这个国度之中,人的身上携带铳器是被允许的,换句话说,只需要找到一个‘本地人’,就有极大的几率在那人的身上找到一把枪。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空了弹夹的手枪就这么随意扔在地上,在子规身旁,已经有了十几个怪物的尸体,那些黑色的污浊物,还有暴露在外的狰狞的血肉与骨骼,这是被污染扭曲之后的生物,一九八九年的怪物?不是很像,这更像是二零二二年的怪物。 对,毕竟这里是二零二二年。 想要她手里的东西的人,或者说存在,并不只有樱岛的那一位,这样的判断几乎不需要多久的时间就能够得出来,她手中的这一幅画作,就是祂们所想要的东西,这个画作以及其中的立方体,这东西的诱惑力或许比那些权能更加深,以至于让许多非自然都坐不住了。 “东西我已经拿到了。”她说,她不知道那个在樱岛的存在在不在这里,但是,对方一定能够听见她的声音,“想要我用什么方法带给你?” 没有回答。 大概过去了十几秒,一个回答都没有,没关系,子规把用错误和覆写修缮着画作的模样,直接拿着这么明显的东西走着果然还是不大方便,她将画作收起,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起来,这才是当下的最佳选择。 如果能够‘看见’,当然,如果是能够‘看见’的话,就会察觉到子规身上那斑驳的色彩,那权能的色彩不再是子规身上的约束,或许是见证了一次神的死亡,亦或者看见了什么足以让她开怀大笑的事物,总之,现在的子规不再掩盖自己的权能,正如刚才扣动扳机的时候,子弹上的污染也是如此清晰。 从一九八九年到二零二二年,这个过程并不能算有多好受,暂且不提那些阻碍,单单是从一个纽加哥到另一个纽加哥的距离就已经让她感受到有点头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并没有门扉,只能够用这种比较原始的方法坠落下来。 她聆听着四周的声音,那是一种钢琴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这声音之中带着一种被解析之后的内容,一种扭曲的文字,即便无法理解这些文字,也可以知道这些内容代表着什么,就从她所听到的部分来看,这些内容信息和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实际上,此时的子规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了,若不是这几个‘怪物’对画作仍抱有强烈的兴趣,她也不至于在这里扣动扳机。 “其实那些东西可以直接交给我,带回去太麻烦了。” 男人说话的声音响起,子规侧过身,看见了那说话的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出头,甚至可能更加年轻的容貌,白大褂,以及消毒水的气味,这种味道出现在这个充满生机的地方显然是有些格格不入,子规将扭曲之后的画作放进口袋之中,提起烟斗。 “有烟吗?”她问。 “作为一个医生,我不会建议任何一个人抽烟,这对身体的健康没有任何好处。”男人说,“自我介绍一下,邦尼·科芬,纽加哥第二医院的院长。” “是‘祂’让你过来的?” “有一部分的因素,但更多的也是我自己的想法。”邦尼·科芬说。 如果有一个熟悉邦尼·科芬的人来到这里,或许会被科芬先生此时样子吓一大跳,不是因为有什么丑陋或者狰狞,倒不如说,此时的邦尼·科芬看起来精神状态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返老还童,他脸上的皱纹少了,头发也褪去了年龄带来的斑驳,就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一个正在当打之年的男人。 “或许我该询问一下了,祂什么时候和五十星的怪物都联系上了?” “如果你想要了解的话,我可以详细说明。”邦尼·科芬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有一份非自然的权能进入到了这里,”而有人通过它联系到了我,祂告诉我来这里找你要一个东西。” “你知道吗?” “嗯?” “我其实对谎言比较敏感。”子规叹了口气,“我该怎么说呢,谎言在我面前应该是没有用处的,应该是在一九八九年打开画作的时候让你盯上了我,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但是我更加好奇……你怎么从那个时代来到这里的?” “我不是很能够理解你在说什么。”邦尼·科芬抬起了右手,在他的右手上,正提着一个金属箱子,那个箱子之中很空旷,但是,箱子本身上缠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我只是想要和你来一场平等且安稳的对话……” “诡叙坊津照命尊。” 这个名字让邦尼·科芬的话语停了下来,他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一片阴影,在几次呼吸的时间之中,邦尼·科芬的脸上就盖住了一片模糊,那一副面孔扭曲了,混乱了,如同一层马赛克盖在了他的脸上,而紧接着,就连马赛克这种描述也变得失去了人的模样。 “你应该早就已经死了才对,不是吗?”子规说,“确实,祂应该是死了,你只是一个继承了某一部分的人,我知道该怎么描述你们,异端?邪教徒?现在的樱岛应该没时间管你们这些人了,只是我没想到你怎么会跑到樱岛来,祂就这么不相信我?”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感觉我刚才的话语出了问题的?” “你的那把刀。”子规指向了‘他’的那个手提箱,“那把刀我认识,倒不如说,那把刀就是从我的手中流出去的。” “我本来还以为是它选择了我。”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露出了真正的容貌,“自我介绍一下,第二指挥家,叫我第二指挥家就好。” “认识。” ——这并不是谎言。 子规确实是认识第二指挥家,即便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见过那一张面孔,她也从‘口中’听到过有关于这一帮人的故事,没有记错的话,整个乐团应该也只剩下了第二指挥家一个人,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剩下。 “祂告诉我差不多到时间的时候就来五十星,你会把东西给我。” “给谁都一样。”子规将画作扔了过去,“你现在在帮祂做事?” “对。” “现在那把刀叫什么名字?” “界明·乱数序·无规,还是这个名字。”第二指挥家接过画作,放到手中的手提箱子之中,“我还不是能够完整使用它的力量,所以现在还是暂时用着这个‘谎言’的力量,也是祂给我的。” “那我们算是半个同事?” “算是。”第二指挥家合上手提箱,对着子规颔首致意,“东西我已经收到了,谢谢配合,那我就先回去了。” 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第二指挥家的脸,已经化作了一个十八岁年轻人的模样。 这便是谎言。 子规看着第二指挥家离去的背影,握着烟斗的手的手背上,隐约有几乎不可察觉的狰狞扭曲着她的血管,让那些流淌着的血液也因微弱的愤怒而迸发。 这是一种嚣张。 一个本质用自己的‘全知’在她的面前炫耀着对时间的了解,对一切的掌控。 但是这种感觉,子规很不喜欢。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柒 只是一段小提琴(上) 【空无一人的葬礼·终】 齿轮有点生锈了。 不知道是什么温热的液体落在上面,让本应该存在许久的齿轮也带上了深褐的色彩,不知道是什么,也不需要去深究那些到底是什么,没关系,因为一个落在地上的、生锈的齿轮,没有人会去在意的。 “这么算下来,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齿轮看着放在桌面上的那一张纸,那一封遗书,这是祂得到的东西,也是祂所拥有的那一块‘’蛋糕,即便回到了牢笼和枷锁之中,祂也可以了解外卖你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还能,在这一个葬礼之中,如果提前退场,从而看不见后面的故事的话,那或许就太无趣了。 “一个比一个算的精。” 桌面上并不只有一张纸,另外的一张纸上,写着四个名字,以及一些东西,这是齿轮观察出来的,祂们各自所需要的、以及得到的东西,从最终目的而言,祂们所需要的都是那一个‘方法’,能够让祂们庇护人们,亦或者是在末日之中保全自身的方法。 祂自己得到了遗书,得到了遗产的分配权,但是,祂没有干涉遗产的分配,相比起那些遗产,这一封遗书才是更为重要的东西,人类只能够看见遗书上面的文字,却无法感受到遗书之中真正的内容,既然能够分配遗产,能够干涉遗产,那么,遗书本身其实就已经相当于一个遗产的目录清单,只要掌握了这个东西,齿轮便能够随时调动遗产的信息……以及,那藏匿于整个遗产的海洋之中的秘密。 三十三年前的棺材被带回到了樱岛,但没有记错的话,樱岛的本质并不能够干涉历史,换句话说,这一个一九八九年的立方体被带回到樱岛,就会被被带回到一九八九年的樱岛,直到二零二二年,在被从樱岛送回到这个国度,暂且不提这段时间能够研究出多少,单单是樱岛在过去的那一层‘黑幕’就能够保证立方体不会被夺走了,这么算来,樱岛的那位本质也是既得利益者。 九州的那位本质,根据祂看见的内容,九州的本质得到的部分是最难猜测的,但从祂来到葬礼现场的时候,从祂暴露在每一个能够看见祂的视线之前,那启示录就已经在祂的手中了,祂通过启示录的视点记录下了多少,没有人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一份视点放在了谁的身上。 但,只要是存在着记录这件事,就意味着在这一场葬礼之中,一切的信息都已经被印在了启示录上,包括祂们没有发现的内容——比如死者的遗言,比如被埋藏下来的文字,九州的那位有充足的时间,只要回到九州,祂就能够在一个极为安全的环境之下进行分析,而在不久之前,五十星的人,那个用着十字架的女孩,亲手把祂送出了五十星。 至于最后一位——也就是死者,死者得到了什么吗?不,应该说,祂失去了什么,祂失去了一切,但正因为失去了一切,祂才完成了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将自己所失去的一切全部给予这个国度每一个人,每一个人民,这边是祂的葬礼,祂的遗产分配给了每一个人,这就是祂‘得到’的事物。 “所以,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各位应该都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齿轮将遗书折叠起来,让遗书化作一个能够放入到口袋之中的大小,“这一次的葬礼圆满完成,感谢各位的配合,以及各位的演出,那么,最后就由我来进行收尾。” ——东西都分配完了吗? 分配完了。 “好了,好了……每一个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如果这是一个故事,那么,现在这个故事就已经到达了最为圆满的程度。”齿轮站起身,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踹倒了,“但是,我不喜欢,我说过了,我很不喜欢你们。” 在桌子倒下的那一瞬间,整个空间都开始变化,纯白色的世界之中出现了新的光泽,从祂所在的地方开始,地上被黑色的线条分割开来,从现在开始,线条开始描绘这个世界,并非按照正常的‘色彩’,而是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扭曲而灿烂的色彩在描绘,描绘一个世界,描绘一个‘居所’。 从祂的脚下开始,线条将空间等分成两半,然后是四分,然后是八分,十六分……这种杂乱和疯狂的分割从未停下,甚至愈演愈烈,线条张扬地蚕食着地上的每一个角落,这并非变故,而是将最开始的布置散去,毕竟,刚开始布置成白色的空间,只是为了招待李的到来,现在,李已经离开了,那么这里就可以回到最开始的模样了。 ——第一天创造了光,祂说:“要有光!”便有了光。祂将光与暗分开,称光为昼,称暗为夜。于是有了白天和夜晚。 ——第二天创造了空气,祂说:“诸水之向要有空气隔开。”称它为天。 ——第三天创造了海洋,祂说:“普天之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水和旱地便分开。祂称旱地为大陆,称众聚集的地方叫海洋。 ——第四天创造了星辰,祂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管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普照全地。”于是祂造就了太阳与月亮以及无数的星斗。 ——第五天创造了水中的生命和飞鸟,祂说,“水要多多滋生有生命之物,要有雀鸟在地面天空中飞翔。”于是祂创造出鱼类和鸟类让它们繁衍生存。 ——第六天创造了地上的生灵和人,祂说:“地要生出活物来;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于是,祂造出了地上的生灵,使它们各自归入自己的类别。祂又说:“我要照着我的形象和样式造人,派他们去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地上爬行的一切昆虫。”祂就照着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 线条将每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事物勾勒出来,填充颜色,但并非自然的颜色,而是非自然的混乱色彩,直到这一切的布置都完成之后,齿轮才弯下腰,将地面上那个带着锈迹的齿轮捡了起来,用手擦去齿轮上的锈迹,很神奇的是,祂的手拂过那些铁锈的时候,清晰的澄澈就盖在了齿轮之上。 ——第七天,天地万物已经造齐了,祂歇息了。 大型的机械拔地而起,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机械城池,全部都是用机械构筑而成的事物,不只是建筑物,就连生物、自然景色、天空、云朵……一切肉眼可见之物,都是机械造物,这是由无机物构筑出来的生命,也是齿轮正在构筑的‘方法’。 祂试着以一种不具备任何生命的原材料,来拼凑出生命的本质。 有关于生命的起源,目前最为广泛的一个说法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初期,海水温度很高,而且大气环境比较恶劣,经常遇到电闪雷鸣,就在这种高温和闪电的环境中,海水中的各种无机物发生化学反应形成了有机物小分子,随后这些有机小分子继续发生化学反应装配成为有机大分子,继而形成被膜包裹的细胞结构。 从这一个理论之中解析出来的内容就是——无机物能够转化为生命。 所以,这就是齿轮的方法,祂将自己的居所……不,自己的‘轮盘’改造成这样的世界,如果这个过程被证明是有用的,那么,属于祂的方法就能够以此诞生,不用畏惧无法保护,因为,即便一切都在末日之中消散,祂也能够构筑出新的生命可能。 一只机械构造的小鸟停留在了齿轮的肩膀上,祂用自己的手蹭了一下机械小鸟,那金属丝线拼凑出来的外框里面,是一个铜色的心脏,此时,那心脏正在有规律地跳动,依靠着燃油和基本的装置维系的活动,就是这一只小鸟的核心,透过那些金属线条,能够看见连接着整一只小鸟的各种齿轮。 在祂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机械,从外表上看来像是一个圆柱体,顶端又是一个标准的球体,这个圆柱体是如此巨大,大到哪怕是现实之中的高楼大厦,都无法和这个圆柱体进行比较,祂向前迈步,从圆柱体敞开的门扉之中走进去,直到这个时候,祂的手中依旧是那一枚被擦拭干净的齿轮。 祂走到圆柱体的正中心,在这里,一个不算太高的台子上供奉着六个最为简单的机械装置,斜面、杠杆、滑轮、螺旋、楔子和轮轴,祂将那一枚齿轮放置在这机械装置之中,于是,整个世界的最后一块拼图被修复,这个地方也回到了它最开始的模样。 ——这便是‘轮盘’。 这是独属于齿轮,也只会被齿轮拥有,祂看着这一切重新运转起来,呼出一口气,祂将那一封遗书取出来,现在,这些东西都准备完成了。 祂可以随时‘撕毁协议’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捌 只是一段小提琴(下) 卡戎将球体朝着地上一扔,那球体便砸出了一个‘空洞’,这是一个门扉,一个可以让交通工具经过的门扉,而在此时,那球体也开始缩小,它将自己的右手放在球体的上方,等待着交通工具的构筑。 “我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它对着伊卡说道,“这里已经安全了,我再停留在这里只会让我自己变得不安全,至于你,你这段时间给我安分守己一点,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把你从车厢里面捞出来。” “知道知道,我肯定知道的。”伊卡嘴上是这么说,但身体上的动作和表情都出卖了她完全没有听进去的真实,“但如果遇上了不可抗力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吧,我的工作本来就不是很安全……” “我没时间听你那些解释,伊卡,你知道每次都这么做我迟早会被发现。” 球体构筑出一个小车子的形象,但不同于市面上任何一种车型,这也是卡戎的交通工具,倒不如说,它的交通工具本就是顺应着整个世界的发展而不断完善,如果是放在一百年前,那个时候它的交通工具还是三轮小车。 “每次你都是这么说,” “每次你都是这么说。”卡戎用相同的语言反驳了伊卡的话语,“今天我不会再受理任何死亡,别让我看见你在站台上面,我保证我会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那门扉猛然扩大,让卡戎和交通工具一同坠落,几乎是一个瞬间的时间,门扉就关上了,从门扉之后传来的那一种死寂的感觉也随之散去,至此,只剩下了伊卡,娅瑟·汉弗雷斯在不久之前接了电话之后就离开了,只剩下了伊卡。 她盘起腿坐下来,看着手中的那一本白色笔记本,她翻开到最初的那一页,看着封面上的名字,她的手抚过‘伊卡·思雨木’这个名字,眼中出现的是一种疑惑,一种未知,她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是不是属于她,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不存在的姓氏,到底是不是她的姓氏,她不知道,反正,这些东西一直都在这里面。 这一个本子之中都是她的记忆。 所以,封面之中的这些文字,也应该是她的记忆,记忆之中的内容,这些名字都应该是她记忆之中的名字,这些名字到底是谁的,她不知道,她也猜不到,在进入到影的这些年,她通过影的力量寻找着这个笔记本上的所有人,每一个名字。 但绝大多名字都不是一个好的‘结果’,暂且不提那大量的重复,在五十星,同一个姓氏、同一个名,总能够牵扯出大量的人,如果是常见的名字,能够在五十星找到几千几万个人,然而,这些人分布在不同的城市,如果要一个个找起来,那会需要很久的时间。 而且,这些名字代表什么,伊卡不知道。 这一页的名字都代表着什么,都有什么联系,她不知道,在第一次得到这一本笔记本,并且把自己的记忆存入到笔记本之中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上面的文字,越靠近封面的页码,就是优先程度越高的内容,而在目录之后的第一部分,就是这些名字。 对了,目录。 她翻开笔记本的目录,和自己记忆之中缺少的部分开始对照,确认自己记忆之中有哪一些部分被‘使用’了,随后,她打开手机,在手机之中调取对应的信息,在记忆被使用之后,就需要及时进行‘补充’,以免在下一次忽然需要使用的事物无法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提取到对应的事物。 天空的颜色敞亮起来了。 那是一种白昼,美丽的白昼,美好的一天,正如每一个童话故事的开头第一句话,要么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要么就是‘在一个晴朗的一天’,这天空大概就是如此,平静而美好——这样的形容词应该可以描述现在,虽然刚刚才结束了一场葬礼。 不仅仅是补充着记忆确实的部分,也是将新的记忆进行记录,就比如现在她所看见的景色,那一片森林,那被毁坏的树木,刚才天空之中的异样,这些内容都要被她记录在白色的笔记本之中,她刚才看见了什么,都一定要一字不落地记录到笔记本之中。 ——但是。 她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记录下来的文字之中,有一部分‘空缺’,在涉及到某一个存在的时候,这部分的文字都被删除了,她拍了拍自己的头,没有办法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找到‘消失’的那个部分,那不是死去的神明,刚才天空之中消失的那个存在她还记得,也就是说,在笔记本之中被抹去的部分是另外一个存在。 是谁呢? “算了,想不到就算了。”伊卡不再去思考这一件事,相比起名字,此时整个纽加哥的变化更应该在当下进行思考的问题,“他们的时间还有多久?”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于是,在悄无声息之中,人们的记忆开始丧失,他们开始遗忘自己的神明,或者说,具体的神明,信奉神明的人依旧信奉神明,但是神明的具体模样、具体内容,亦或者具体的过往,都已经不再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之中了。 祂已经死了,这个国度不再需要祂,因此,祂没有必要继续停留在人们的记忆之中,将这一部分的内容让给另外的存在,让给另外的信仰,让给……新的神明。 是的,本质总需要存在,哪怕这一个本质已经死了,下一个本质也应该替代上来,新的人选,新的代替者,新的……世界底层逻辑,这些才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至于一个已经死去的神明,一个已经死去的本质,谁会在意?至少这个世界不会在意,世界并不喜欢向后看,整个世界都喜欢向前看。 “信仰值多少钱?信仰只值二十五元,还不够我在高档餐厅吃一顿饭!” 但,除了这一位死者之外,人们还忘记了另外一个东西。 当然了,其实严格来说,人们并没有看见第二位被遗忘的存在,祂悄无声息地来到这一场葬礼,然后,取走自己需要的内容,记录下自己需要的内容,祂将一切都做的没有任何动静,就连祂的到来,都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是没有引起人的注意,还是特地不让人注意到?这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若是真的有目的,祂也不会让人知道,不是吗? “二十五元一份,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那就二十五元吧,一个美好的数字,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作为一个价格而言,这正好是一个能够被人接纳的范畴,不得不说,想到这个价格的确实是一个天才,只是现在没有人会去在意这件事就对了。” 森林之中没有新的声音,四周也没有新的人出现,至此,只留下了伊卡在这里,卡戎离开了,娅瑟也回去了,接下来,她又应该去哪里?仔细想一下,今天的工作也完成的差不多了,那么,就到这里就结束吧? ——该回去了。 “说起来,今天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约会对象,不是很圆满的一天。” 对了,今天也并非一切圆满,从白昼开始,从自己醒来开始,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异性,都没有一个完美符合她的取向的,原本还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一起吃一顿午饭,现在看一下时间,怕不是晚饭都只能够一个人吃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 “好,那么,就定下一个目标吧。”合上手中的笔记本,伊卡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她伸了个懒腰,然后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四肢,既然有了一个目标,那么,接下来应该去哪里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首先,整个纽加哥人最多的地方应该是哪里?不能够按照常时来思考,毕竟刚刚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哪怕现在这件事再一次从人的脑海之中被遗忘,他们在当时所做出的行为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比如,躲避。 所以,应该思考人们会在当时那种条件下跑去哪里,以此来决定自己应该去哪里。 “最好是能够回答三四个问题……并且完全一致的兴趣爱好……这种可能性也许不高,但是不要紧,总会能够找到的,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吧。” 只有到这种时候,伊卡才觉得自己更加贴近普通的生活,这种事情和影无关,和非自然无关,和污染无关,和神无关,只是关于她自己的爱好,她并不觉得这样子有什么不好,遵从自己的本性,这才应该是‘人’做的事情。 在伊卡没有看见的地方,白色的笔记本之中,一个接一个的名字扭动起来,在那逐渐被抹去的一部分信息之中,在被抹去的‘那个存在’的故事之中,若因若无的丝线缠绕在了每一个名字之上,从最初的那几页的名字,再到最新的那几页的故事,全部都被串联起来。 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宛若沉入到大海之中,看不到一点光亮。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壹拾玖 直到平静午后再度降临(上) 【五十星·纽加哥】 【蒙特利安汽车旅馆】 “麻烦一下,退房。” 李把房间的房卡放在台子上,眼光打量着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她将自己的衣服稍稍向上踢了一下,遮住了自己脖颈处的些许红色,那并不是自然的红色,更像是被什么力量稍稍啃咬了一下,或者,被吮吸之后的颜色,还好自己的大衣比较大,足够遮住身上的每一处。 服务员接过那一张房卡,然后开始办理退房手续。 五十星,纽加哥,蒙特利安汽车旅馆。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在九州有一个词语,叫做度日如年,意思大概就是过一天像过一年那样长,形容日子很不好过,而在这几天,李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很奇怪,明明在过去的几年之中,她都没有过这样子的感觉,但是就在过去的几天之中,在齿轮的那个白色世界之中,她只感觉时间过得极为缓慢。 缓慢到她甚至无法保持自己的冷静。 不然她也不会在回到现实的第一时间就让所有的‘乐曲’都展露出来。 “确认房间之中没有遗漏的物品了吧?如果有物品遗失的话也可以随时和我们联系,电话号码就在这里。”服务员将一张名片递给李,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我们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这里的。” “这我知道。”李接过名片放到口袋之中,现在的时间正好适合离开,过了中午,到了下午,而且也没有太猛烈的太阳,只是,在这些看起来极为‘平静’的脸上,李总会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否决’了,这种唯有自己或者一部分才能够记住的事情,总会让人免不得产生一种自己是否记忆错乱的事实。 她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现在并没有多少急着要去做的事情,正如她此时正在做的事情,一个最简单的退房流程,都可以给她足够的时间想点别的事情,在这一段时间之中,她依旧在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在齿轮的白色世界之中——她是这么称呼那里的,白色的世界在她每一次看见那里,去到那里的时候,就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 偶尔可能会有一点点的装饰物,比如一棵树,比如一些花朵,比如一小块泥土,栽种一点农作物,作为一个本质,齿轮的居住的地方可以说是简陋,就连和那些魔女的箱庭相比也实在是过于普通,但齿轮从不细说这部分的内容,李也不会去询问这些信息,因为这不重要——她和齿轮总该互相隐瞒点什么,如果太过于了解,反而不适合互相的利用了。 “这附近哪里可以租车?”李又接着问道。 “租车的话有点麻烦,我建议您直接坐地铁,地铁能够到达交通中心,如果您确实想要租一辆车,交通中心那里也能够租用车辆。”服务员说着,让自己的笑容依旧维系在脸上,这种笑容虽然并不真诚,但也不会令人生厌,“不过如果您只是想要去往一个地方,旁边就能打车,价格还是挺不错的。” “好。” 这一次,李没有再停留,口袋之中的手机已经传来了震感,不出意外的话,是二阶堂野野在询问,询问她是否还在前台准备办理退房流程。 这就是在一切结束之后的平静。 李喜欢这样子的平静,九州需要的那些资料也收集好了,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她可以算是轻松了,不需要为了工作忙碌,也不用去奔波,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足够美好了,她愿意用美好来作为表述,这就是她想要的。 从脱离‘瓷’开始,自己所追寻的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平静。 “我怎么不知道你平时想这么多事情?” 走在街道上,街边还有一些没有完全排干净的雨水,商店的人正在擦拭着玻璃上的水迹,人们已经忘记了,忘记了刚才发生过什么,但若是现在出现一只恶魔,人们应该不会恐慌,即便仍然会害怕,即便仍然会被污染,他们也能够在短暂的时间之中做点什么。 这个国度并不缺少‘人’,旧的人逝去,也会有新的人诞生,所以,在未来,在新的人诞生的时候,依旧会继承那一部分的遗产,属于神的力量,那一部分的可以控制好的污染,就是这个时代最为宝贵的财富之一,虽说这和李并没有关系,但也姑且记录下来吧。 “只是在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需要做的事情之后陷入迷茫罢了。”李回应着二阶堂野野的话语,“你知道的,我总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早几年的时候也是这样。” “那个时候你还会在网络上写点文章。”二阶堂野野说,“你现在还有在写吗?” “早就没有写了,不过在放弃之前还是把故事写完了,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个人看过,你是第一个读者,这点事情我还是记得的。” “说的也是。” 不知为什么,在葬礼结束之后,两人的相处过程反而正常了不少,甚至可以说,她们终于能够以一种友人关系,或者稍稍超越友人的关系对话,也不会因为过去的某些事情而陷入某些尴尬的地步,她们能够看着对方的眼睛,能够不带有任何异样进行交流,即便过去的这几天里面,她们一直没有见过面,但就在这空间和时间的分割里,她们重新找到了彼此。 “你收集的那些信息我已经帮你送过去了。” “这么快?” “找一个收钱办事的人太简单了,为了确保安全我以你的名义联系了瓷,他们让瓷在这边的编外人员负责将这些东西送回去,这个过程之中资料不会接触任何网络,也不会接触到非自然的内容……不,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比我了解。” “其实也不是特别了解,只是听说过。”李摆了摆手,“据说瓷在之前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工具’,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从一个箱庭核心之中提取出来的力量,瓷总是喜欢这么做,试着把一个箱庭核心制造成一个一个可用的工具,羲云年初的时候不就做过吗?他制造了一个叫做‘吾名何铸’的机器,以此来探寻魔女事件的发生。” 吾名何铸的存在在瓷并不是秘密,自从有了那个东西,在魔女事件的处理上,瓷的反应速度快了很多,不再是等到相关信息的收集判断,而是看见魔女出现的位置,但是那一台机器的使用方式还是比较困难,而且,那机器也被固定上了‘约束’,只有相关的人才能够拥有使用它的权利。 “李,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使用‘箱庭核心’能够制造出东西的?” “嗯……这个问题……” 二阶堂野野的这个询问让李顿时沉默了下来,李视线不自然地看向了远处,似乎是想要将这个话题移开到另外一个地方,这个话题她并不喜欢,箱庭核心,有一件事她一直都没有和二阶堂野野讨论过的事情。 箱庭核心,是权能的源头,是箱庭之中最重要的地方,也是魔女的力量,但是——没错,是的,如果使用箱庭核心制造出来污染物,那么,和箱庭核心联系起来的那一位,或者那几位,和魔女之间又应该怎么区分?如果使用箱庭核心制造出一个‘活物’,那么,这个活物还能够算是生物吗? “其实,最开始并不是使用完整的箱庭核心。”许久之后,李才开口说道,“最开始的时候是将一个箱庭核心分割成好几份,他们希望用这种方式来制造出一种更加安全可靠的污染物,而不是需要各种材料来保持稳定的魔女的收藏,更多的事情就不能够说了,这是保密内容,只能够烂在肚子里。” 天空之中的太阳并不耀眼,也不炎热,那温和的光抛洒在两人的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时不时闪过几片斑驳,也让更凉快的风吹过了两人的面庞。 “我有点饿了。”二阶堂野野说。 “吃点东西。” “这几天我吃的都是蒜香烤面包,虽然很好吃,但长时间吃也会感到腻,所以,带我去吃点别的吧。” 二阶堂野野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她不会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在一九八九年的时候,在自己‘睡着’的时候,那些在自己脑海之中出现过的会议,自己的会议,亦或者是带着李的会议,这些东西是否是真实的,还是说,这本就是存在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这些记忆都被从自己的脑海之中抹去了? 有这种可能。 但不论如何,李并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不论这些记忆是真是假,在这些记忆之中的李都对自己没有任何恶意,她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李的手背上,随后,她让自己的手指穿过李的指隙,稍稍一握,将李的手和自己的手相扣。 不需要别的话语。 这样就足够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贰拾 直到平静午后再度降临(下) “咳——!” 他猛地咳了一口,习惯了城市之中的浓烟,习惯了那些充斥着工业气息的空气之后,来到这个破破烂烂的树林时,他被这里的干净呛了一口,那种过于和谐和自然的气味实在是在城市之中难以感受到的体验。 随后,就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满足于这种自然,这种充满生命的味道之中,也让他对接下来的工作有了更多的轻松感,需要的东西并不多,甚至就连工具都不需要,因为在这里,他们没有失去任何一个人。 与其说是善后处理,不如说是一种记录,记录这里的景色,记录这里发生了什么,大致内容便是如此,还有别的吗?没有了,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相机,这是前两天买的,朋友告诉他摄影这个爱好特别需要金钱进行支撑,而他没有别的,钱还真的有,摩门的福利待遇可以说是他最喜欢的内容,所以,这一台相机,价值不菲的相机,被他不假思索地买了下来,除此之外,还有笔和纸,一些需要用文字作为辅佐的部分,就用笔和纸记录下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有一个长假呢?”他问着一旁的人,“梅花2,别老是板着脸,难得这一次的工作没有任何需要浪费体力的地方,跟我一起享受一下这样子的风景嘛,就当做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假期了。” “我觉得所谓的假期应该去一个崭新的地方旅行,而不是在一个熟悉的不能够再熟悉的地方打转,方块3。”一旁的梅花2用同样的语气回应了方块3的的话语,“这些工作你一个人都能够处理好,为什么要把我喊出来?” “规定就是规定,两人一起才是后勤的标配,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够留下一个人来负责招呼上面的人。” 脚步踩在那破碎的树枝上,吱呀吱呀,残破的声音带着木屑一同被人的质量粉碎,就是如此,就是这样,方块3将耳机戴好,在自己的手机上找了一首合适的音乐,最好是自然的音乐,那种氛围类型的音乐,他右手把相机拿起,闭上眼,就像是在做一个很神圣的准备动作,然后深呼吸,抬起头,睁开眼。 于是,他看见了那一片树林。 “这个时候应该要有欢呼声才对,你有看过那些电影吗?我忘了叫什么,反正就是在一堆废土之中看见绿洲的时候,人们的欢呼声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没有。”梅花2言简意赅。 和方块3不同,梅花2的着装和随身物品都透露着一种极致的‘工作时’的状态,哪怕是在现在这种环境之中,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首先第一件事,是将这一片区域‘围起来’,这个任务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完成了,通过几个‘排他’的污染物将整个森林包围起来,让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会遵从自己的本能离开。 拍下一张照片。 如果从纽加哥的上空看向这片大地,就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幅奇景——在城市之中,在海洋的边缘,在城池的旁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绿,那绿色就在这里,如此美好的绿色,方块3不断用相机拍摄照片,至于笔和纸,就暂时被他抛在脑后了。 ——于是旅行者问:这些绿色都是如此吗?这些绿色都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美好,这些东西都是真实的吗?都是这样的模样吗?如果,如果出现了什么意外,这些绿色还能够这样子继续存在吗? ——他说:当然可以,因为这些景色本就是为了给人欣赏而存在的,如果没有一个人去观赏,那就没有意义了,人会一直持续下去,所以,景色也会一直存续下去。 “我平时,或者说每一两个月的时候,都会去找一些电影看,大多时候都是老电影,我一直都很喜欢那些老电影,尤其是黑白时期的那些电影,那种黑白电影会有一种别的时代没有的韵味,因为没有色彩,所以他们会将自己的重心放在各种装饰物上,通过各种物品之中的调配营造出能够在没有颜色的情况下仍然美丽的世界。” 方块3看着相机之中的照片,和梅花2说着。 “所以每次看那些影片的时候,我就会在脑子里面对这些景色进行颜色上的填充,绝大多数时候我都会这么做,将一个黑白的世界描绘成彩色,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做法。” “然后呢?”梅花2说。 “没有然后了,只是分享一下。”方块3将相机的屏幕稍微调整了一下,然后递给了梅花2,“又没有什么要求说这些话一定要有意义,所以就这样吧,你看我现在拍的这些,能够被记录在照片上的部分,到目前为止这些照片都没有出现‘认知阻碍’的状况,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了。” “可刚才从仪器上看到的是很明显的黑色。” “现在没有了,你忘了她说的了吗?出现在这里一个非自然存在已经被她通过纸箱墓园送到了排放口,那么现在这里应该已经没有非自然了,即便有,也不是刚才的那一位,属于这个地方的认知阻碍已经被去掉了,所以我们才能够进来。” 方块3对自己的污染抗性很有自知之明,如果要让他去面对一个恶魔,他应该是没有多少胜算的,因此,他才需要梅花2一同出行,拥有了超过普通人的抗性,但又没有强大到足以和恶魔抗衡,这样子的后勤工作就是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 固然,知晓自己没有那种神的恩泽,或多或少会有点不开心,可这样就足够了,在最初加入到摩门的时候还会有点不平衡,但是在几次的后勤处理之后,在看见了几次那些人在处理完恶魔之后的模样之后,他心里面的那种不平衡就消失了。 恶魔的处理就是玩命的工作。 虽然借助纸箱墓园的力量能够重新‘活过来’,可每一次的痛苦都是实打实的,如果是已经失去了意识还好,若是还保持着清醒,那么,就需要在感受着痛苦的时候被拖回到纸箱墓园之中,然后扣动扳机,再将那些尸体放入到棺木里面。 作为执行这个步骤的人,方块3都需要好一段时间来适应,那么,作为痛苦的亲历者,那些人当时是什么感受,他可不想尝试。 “这里好像还有一些残留。” 伴随着一道金属的声响,梅花2将一个物体踢到了方块3的脚边,那是一个金属圆环,如果仔细看的话,能够看见那些锯齿——这是一个齿轮,但是并非完整的齿轮,这齿轮看起来磨损十分严重,严重到上面的颜色都已经褪去,而那些齿轮的边沿也磨损了不少,已经失去了那种镶嵌起来的能力。 这是一个废弃的齿轮。 “在森林之中出现这种金属物件,这反而感觉像是回到纽加哥了。”方块3看着那一枚齿轮,自己右手手腕的上的十字架取了下来——那十字架项链一直缠绕在他的右手手腕上,就像是衣袖上面的某些挂饰。 “我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他将十字架靠近那残破的齿轮,“予万物以沐光。” 齿轮没有任何反应,这并非污染物,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齿轮,虽说在一个树林之中看见齿轮不太像是正常情况会出现的,但没关系,根据梅花a传过来信息,这里确实出现过这样子的痕迹,从梅花a那传来的信息之中,有关于这片森林的部分并不是特别多,所以,就需要他们两位过来,将整个森林的环境整理好。 不只是拍摄照片,还需要将大致的地图绘制出来,既然围绕在这片森林的认知阻碍已经被抹去了,地图的绘制方面就可以让天空之上的那些卫星来进行,他们只需要将那些细节的部分补充完整就好。 ——于是旅行者问:这里到底是什么呢?这里有自然的景色,有绿色,有蓝色,天空核水连接在肉眼可见的尽头,在小小岩石之上的苔藓,混杂泥土芬芳的鲜花和野草,但是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人造器物,有金属齿轮,有这种机械的残骸,精巧的器具,在这里拼凑成一种怪异的景色,那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呢?到底是自然,还是人造物? “算了,虽然假期确实是没了,但是工作还是要尽心尽力才可以。”方块3聆听着耳机之中传来的音乐声,那些声音和脚步踩过地面上的声响一同交织起来,“在这次工作之后,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上次没看成的那个这一次总得去看一下。” “随你。” ——他说:当然是,这里当然是自然,在一切人造物成为自然的一部分之后,它们也就褪去了人造物的特征,这并非人造,而是自然,一切都回归到了自然最开始的模样,源自于自然之中的元素回到孜然,这就是一切的循环。 “任务记录。”方块3将相机对着自己,调整成摄像模式,“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方块3,梅花2,纽加哥,地形改变……” ——于是,工作开始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贰拾壹 和曙光一同升起(上) 【九州·穗恒】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告一段落了吗?其实也没有,很多的事情都还没有结果,这只不过是整个世界中万千插曲的一个部分,在这么多个故事之中,有比较重要的,当然也有不是那么重要的,有影响范围比较大的,也有只属于一个一个人的,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一个故事总会有主次轻重之分,但每一个故事都有存在的必要性,这就是我的观点。” 叮铃一声,门被推开了,水滴顺着油纸伞落在地上,或许是因为现在是夜晚的缘故,所以,凉风顺着被推开的门进入到了室内,也让本来就昏昏欲睡的人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最开始,他有点茫然,在这橘黄色的灯光下看着四周,很快,他就注意到了门口站着的那个人,那个浑身湿透了的人。 “海洋往下一万米的地方,一千个大气压,换句话说,一平方厘米就需要承受超过一吨的重量,这样的压力足以碾碎任何一个‘生物’,不,哪怕是非自然,也会在这种压力之下被碾碎吧……” 海洋之中,严格来说是海洋的深处,从来没有诞生过非自然,刚刚诞生的怪物是无法和这样属于自然的伟力抗衡的,不过,而且,海洋并不是一个国度,一个没有范围的地带,是不会孕育出非自然的。 “视点的回收已经完成了,新的视点也布置好了。” 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在五十星的另一端,在名为九州的国度,这里已经是夜晚了,凌晨时分的穗恒静悄悄的,不远处就是大海,海风在夜色下吹拂着,时不时会听见一两声海鸥的叫声,在这个夜晚里面显得尤为突出,月亮的光并不明显,被云层稍微阻拦了一下,至于某些故事之中所写的照亮大地的月光并没有出现。 “……哎哎哎客人,外面应该也没有下雨啊,快擦一下身子,感冒就不好了。”男人赶忙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说是毛巾,但面积可不小,甚至可以说是一条浴巾了,不论此时走进来的到底是不是一个客人,他都需要做出最基本的态度,“赶紧擦一下。” “谢谢。” 祂将油纸伞放在门口,接过毛巾,擦拭着自己身上的水,祂身上的水还带着一种属于大海的气味,具体描述的话,就像是刚刚从大海里面走出来似的,不过这种味道并不会令人生厌,反而让人产生一种海岸边的清凉。 “那么。”男人问道,“是需要办理入住吗?” “需要,麻烦给我开一间单人房间。”祂说。 “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明。”男人接着说道,“身份证就可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这里靠近海洋,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那么几个心存侥幸的偷渡者,想要从海洋上偷渡到这个国度,而这种人的统一特征就是——水,他们的身上都会被海洋里面的水冲刷,因此,那属于海洋的水,点缀在人的身上的时候,就意味着那很有可能是偷渡过来的人。 毕竟,若是能够在安全的轮船上,谁会愿意去顶着风浪在海上漂泊呢? “当然可以。”祂从口袋之中取出一张卡片,在卡片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文字和图案就烙印在了卡片之上,成为了一张身份证明,只需要一点简单的证明就可以,通过非自然的力量,简单就能够为自己制造出一个真实的身份,虽然这个名字并不属于祂,卡片上的一切信息都不属于祂,没关系,反正一切的检测手段都无法证明这一张卡片的真伪。 赋予在卡片上的概念是真实的,卡片的材质就是身份证的材质,文字和保险也都是身份证的规定,换句话说,祂取出来的就是真实的身份证,只不过不是九州的官方制造出来的东西罢了,换句话说,这就是一张真正的身份证。 ——九州,穗恒。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现在是凌晨,在穗恒的边缘,也就是那和海洋接壤的地方,还在营业的建筑物也就只剩下了旅馆和一些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哪怕是宵夜的档口,也早就收拾好关门休息了,因此,只有这样子的地方才能够让祂稍微歇息一下了。 男人回到了台前,他娴熟地操作着那一台电脑,一个新住客的入住需要进行简单的登记,尤其是他们这种靠近海洋的旅馆,平日里来往的都是来看大海的游客们,所以在登记上并不需要过多操心,只需要确定客人并不是什么偷渡客就可以了,将身份证在仪器上简单一扫,就能够在电脑上显示出对应的信息。 而也是直到现在,在这个时候,男人才能够仔细打量这位客人的模样,一时间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的容貌,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大众脸,然后,一把油纸伞,已经湿透了,同样湿透的还有那大衣,那位客人的手中还有一本书……估计也差不多泡烂了。 “房间里面有暖气和吹风机,如果需要洗衣服务的话可以随时联系前台。”男人说,“一间大床房就可以了对吗?” “对,我还需要一份食物,最好是热的。”祂接过男人递回来的身份证,放入到口袋之中,而也就在卡片落到口袋,从所有目光之中脱离的那个瞬间,卡片就化作了空气消散了,经过这片刻的擦拭,祂身上的水已经擦去了不少,“麻烦直接送到房间门口就好。” “这个点已经没有点单服务了,只有一些固定的菜品,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现在这个时间还能够吃到一口温热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 “说的也是。” 对于男人而言,这不过是在自己一个夜晚里的小插曲,或许接下来几天,甚至是半个月,自己时不时都会回想起现在所看见的,在凌晨时分,浑身湿透的客人来到这里,明明今天是晴天,夜晚也没有下雨,可能是在海边玩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吧,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毕竟现在这个季节也差不多到了假期,肯定会有一些放假比较早的人来这里玩一下。 没记错的话,白天的时候就有几位因为玩的太尽兴所以浑身湿透的,虽说现在是晚上……晚上出去玩的人也不是没有,总会有那么几个人喜欢夜晚的宁静,不是吗?男人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随后,继续在电脑上敲打着。 “现金还是信用卡?” “信用卡就好。” 这一次就不是虚假的证明了,毕竟这可是金钱,如果在金钱的流通之中投入虚假的数量,就会造成经济体系的崩溃,这样的行为并非没有先例,早在上一个世纪就出现过大量的‘虚假财富’流入到经济市场之中的事情,当然不是九州,而是另外的国度,至于下场,那可以说是一整个国度的黑历史。 “退房时间是下午两点之前,在收拾好随身物品离开之后只需要把门口的卡放置成退房的那一面就好,如果需要续订的话请在中午十二点之前告诉我们,房间之中也有电话,按号码零就是前台了。” 男人说着,将一张房间卡递给了祂:“五楼左手边第二间就是。” “多谢。” 于是便没有新的对话了,只是一个小小的一楼,一个小小面积的大厅,只有一个前台,不远处还有两张沙发,靠近门口的柜子上放着一些饼干,应该是自助的,柜子旁边还有饮水机,作为一个旅馆的大厅,这里肯定是及格的,自动贩卖机和一点绿色植物也是标准配置,硬要说有什么不太好的地方,可能是灯光吧,这灯光并不是特别明亮,反而让旅馆有了一点温馨的气息,如果稍加装修一下,说不定还能装成是一个小酒馆。 祂等待着电梯的到来,然后进入,按动数字五,祂已经融入到了人类社会之中,不论是人的交际,还是整个社会的运转,祂都已经熟练了,祂可以说自己就是一个人类,至少现在还是一个人类,拥有人类的躯体,人类的生理结构,人类的思维,那祂就是一个人类,即便祂和非自然挂上了等号,祂也依旧是人类。 “忘了跟他说一声了。”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自己的手,“我应该告诉他如果有人来找我的话就说我不在……算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祂找到自己的房间,将房卡在门上轻轻一刷。 推开房间,步入到房间之中,关门,就在关上门的那个瞬间,在他身上的那些液体就尽数褪去,衣服重新变得干燥,油纸伞也宛若崭新的模样,手中的书本也一样,就仿佛刚才那宛若被浸泡之后的模样并不是祂的样子,而是另外的某个人。 放下身上的东西,祂才开始打量自己的房间。 “呼……”祂呼出一口气,身体松懈下来。 “我回来了。”祂对着自己说,也有可能是对着这个国度说,“我回来了,九州。”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贰拾贰 和曙光一同升起(下) 即便是凌晨,穗恒也并不是完全的寂静。 就比如现在,在穗恒的某个大楼之中,此时依旧是灯火通明。 电脑屏幕上的光泽闪烁着,但坐在电脑桌之前的人正熟睡着,这个时间点本就是睡觉的时间,而且这里也不限制睡眠,该怎么睡就怎么睡,桌子和椅子还是特制的,让人即便是趴着休息也不会损害身体。 当然了,这样的行为终究是不提倡的,该去床上休息的时候就应该去床上休息。 而把视线朝下,从高楼之中看向地面,再从地面看向大海,便能够看见,在近乎漆黑一片的海面上,在微微闪烁的星光之下,一艘船正朝着岸边行驶而来。 这是一艘没有多大的船,看起来大概是能够容纳一两百人的大小,不像是工作船,而是那种载客用的船只,此时,那一艘船也是如此安静,甚至可以说死寂,若不是时不时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船本身的声响,怕不是会有人以为这艘船成为了什么传说中的幽灵船。 “现在的时间和当时预想中的差不了多少。”看起来约二十出头的男人站在船头,他的目光跨过这最后的距离,看着眼前的这个城市,这个国度,“这就是研究出来的新技术吗?真神奇啊……从五十星到九州居然只用了数个小时,如果是换做普通的船只,怕不是得开个几天半个月的。” “只是在这种必要情况下才会使用,这种怪物的东西还是少用点比较好。”一旁的船长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而且……太多人盯着了,现在这个时代,时间就是金钱,只要能够省下更多的时间,就能够占据更多的优势。” “还有信息。”男人接过了船长的话,“信息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混到这上面来了。” “确实。”船长将一个小巧的烟斗叼在口中,随后点燃,“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人延缓了我们的时间,我们早就应该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这条船在这么短的时间之中都会被渗透,看来之前他们说要我们做好这种准备也不是空穴来风。”船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又将自己的视线重新投向那片海岸,那里并不是港口,也没有给任何船只停靠的工具,不要紧,这艘船并不是一种可以循环利用的东西,它是一次性的,换句话说,这艘船并不需要停靠。 只要它出现过一次,就会被盯上。 夜晚了,海上吹起了风,所以,就在这一片海洋上,即便是快要靠近岸边了,船也会因为海浪而晃荡,而在晃荡的时候,温热——可能也没有那么温热的液体,顺着甲板流淌,流到了男人的脚边,男人向着一旁移动了几步,避免让那些液体沾染到自己的脚。 男人将自己的衣服裹了裹,没办法,现在的温度还是冷了点,十二月本就是一年比较冷的季节,更别说现在还是夜晚,换做是以前,他应该已经躺在床上休息了,不,应该说,放在一年以前的时候,他应该还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了,他并不会否认自己现在不是一个普通人,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就是随处可见的那种,只不过,稍稍有点特殊罢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回头,向后多走几步,就能够看见那些已经冰冷了不少的尸体,‘那些’,是的,并非只有一两个,而是接近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而尸体们的共同点是,在心脏的位置都有一个洞口,子弹贯穿之后的洞口,不大,足以致命。 “差不多了,做好准备。”看着越来越近的海岸线,船长对着男人说着,将口中的烟斗取下,朝着船长室的方向走去,“最好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免得被甩出去。” 询问,如果在一个没有港口的地方,一艘船应该怎么停靠下来?最简单的当然是暴力,直接朝着海岸线冲过去,丝毫没有任何减速的动作,这一艘船就这么朝着夜色下的沙滩行驶,随后,船触碰到了浅滩,然后冲了上去。 这是搁浅的船。 男人紧紧将自己固定在船内的椅子上,他用安全带把自己牢牢连接在椅子上,船只冲上沙滩的那个瞬间,剧烈的震感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大脑,他咬紧牙关,让自己的牙齿不会因为震感而咬断自己的舌头,但即便如此,在这个瞬间,他的大脑也出现了短暂的眩晕感,还好他依旧能够看见一切景色,能够看见,这就是最好的。 他的右手死死抓着扶手,左手按着自己的口袋,在那个已经被封锁起来的口袋之中,有一个小型硬盘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是这一次船只远航的目的,唯一的目的,从五十星到九州,他的目的就是将这个硬盘从五十星带回到九州——顺便清理一下被渗透的航运。 九州在整个世界,基本在整个世界都拥有这样的航线,在之前,这样子的航线并不安全,因为会被看见——是的,会被看见,天空之上的卫星还有各种雷达,在很多时候都有可能看见这种航线,因此,九州需要用别的方式来掩盖这些航线,这种方法的探寻一直持续到今年,持续到二零二二年。 通过非自然的力量,作为航线的构筑。 等待许久之后,这样的震感终于退散了,他解开安全带,揉了一下略微有点发麻的双腿,抬起头看向船舱门口的时候,船长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了,他对着船长颔首,没有说话,现在并不适合说话。 因为还有别的工作。 按理来说,一艘船冲到沙滩上,发出的声音,也足够让不少睡梦之中的人清醒过来,然而此时的海岸线依旧安静,只有远处的那点灯光还在时不时闪烁,仿佛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动静,实际上,这也是正常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声音出现,这一艘船冲到沙滩上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像是海浪拍打在沙滩上。 他从柜子里面抽出一些袋子,打开,然后和船长一同抬起被冲击力撞的七零八落的尸体,装入到袋子之中,一个尸体配合一个袋子,大概花了接近二十分钟,他们才将船上的每一具尸体装入到袋子之中。 “你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出行。”船长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扔进船舱之中就行,‘它’会把这些东西判断为普通物品的。” “只是学得快而已。”男人的额角也出现了不少汗水,搬运这些尸体本就是一种耗费体力的工作,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这些人并没有被渗透的话,他们本应该更加轻松,“别的几个人呢?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看见他们了。” “他们在准备回收的工作。”船长关上了船舱的门,“这些船在使用之后就需要完全关闭,让它认为自己已经结束工作了,这样子它们才会开始‘消化’自己肚子里面的东西,接下来就不是我们需要忙的内容了,很简单,对吧?” “比我想象中要简单一些。”男人说,“就是比较累。” 离开这一艘船很简单。 而离开也不需要更多的话,男人从船上下来之后就离开了,哪怕船只的靠岸没有任何声响,也不代表他能够一直停留在这里,首先,口袋里面的东西还需要送到目的地,其次,他饿了,是的,即便只是过去了几个小时,他也感受到腹部充斥着一种饥饿感。 想要在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地方找到吃的还是稍微有点困难了,所以,他得回去。 这里是穗恒的边缘,而从这里到穗恒的市中心还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如果不尽快赶回去,说不定都可以准备等到早上吃早饭了,他可不想等到早上再吃东西,所以抓紧时间,抓紧时间才能够在夜色下想用一顿最后的‘晚餐’。 在他的身后,一片漆黑的船开始融化,是的,融化,宛若跌入到了深不见底的泥潭之中,这一条船就这么融化了,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表现,就是从最上端开始,一点点融化,速度并不慢,所以,哪怕只靠着肉眼也能够感受到那融化的节奏,这就是船长说的消化,将一切死物——包括袋子之中的尸体——全部消化掉,变成营养抛洒在这一片大海,等到天亮之前,一切痕迹都会消失,仿佛从未来过。 只有男人,还有那些船员和船长会记得,记得在不久之前,有一艘船从五十星到了九州,搁浅在这一片沙滩上,随后,死在这一片沙滩上。 他从口袋之中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击,点开了某个软件,接着继续在屏幕上敲击着,似乎是在写着什么文字,把视角拉近一点,就能够看见那不算太明亮的图片上,最新的一条消息发在了一个安静的群里: 【盒子】纸板:我是熬夜冠军!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贰拾叁 风吹过雪的湖畔(上) 【五十星·纽加哥】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 安静,真安静。 “下午好,我来的应该不算晚吧?” 少女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就像是一个人类小女孩,但是声音却听起来十分成熟,那种成年人才会有的沉稳,以及早就度过了孩童时期的那种声线,按理来说,这样的声音和这样的容貌搭配起来,应该会充满违和感才对,可是在少女的身上,却不带有这种模样。 “已经晚了,事情已经结束了。” 该怎么形容少女的容貌呢?其实不难描述,如果只是为了描述出容貌的话,很简单,只需要描述她那白雪一样的长发,和其中的那一抹黑色,描写她如湖泊般美丽的金色双眸,描写她那宛若胎记一般的、被深深烙印在脖颈处的红色痕迹,除此之外,还能够描写她娇小和纤细的身体,那合身的白色短袖和黑色长裤,缠绕在腰间的宛若裙摆一般的外套,那白色的运动鞋,看起来就像是普通女孩应该有的衣物装扮,这样就差不多了。 “没关系,我知道你们会处理好的。” 但如果要描述更加具体的部分,那就有点困难了,比如,女孩头上那若隐若现的白色光环——荆棘一样的光环,描述在女孩背后略微透露出一点的羽翼,还有她四周那看不见的围绕,对,有什么东西围绕着她,但是什么都看不见,那是一种神圣的围绕,超出了自然的界限,脱离了现实,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的界限。 “不,严格来说并没有处理好。” 梅花a坐在沙发上,看着推开门走进来的女孩,接着刚刚没有说完的话继续说道:“只是当事人离开了,但余波肯定还在,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缓过来了。” “没关系的,梅花a,这本就是五十星的想法。” 女孩坐在了梅花a的正对面,椅子的高度对于女孩来说还是有点太高了,以至于女孩的双脚都无法触及到地面,女孩并不介意这一点,她只是挥了挥手,招呼着服务员来一杯牛奶——这个要求应该是没有办法被完成的了,因为在这里的普通人,已经被十字架短暂地驱逐了,让人们离开这个范围,这是梅花a在进入到这里之前就做出来的行为。 “你知道的信息比我猜测的还要多得多。” “哪里哪里……还是你们更加勤奋啊。” “现在是你在负责回应祈祷吗?” ——突如其来的,没有任何铺垫的疑问,让两人的对话就此暂停,女孩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左顾右盼,希望确实有那么一个人能够给她端上一杯牛奶,然而,在确定了四周都没有第三个人之后,女孩只能够叹一口气,这也是这具身躯能够做到的为数不多的事情,女孩将视线放在梅花a的脸上,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女孩问。 “只是知觉。”梅花a说,“但我们的知觉一向都很准确。” “那我需要纠正一下你的话,梅花a。”女孩伸出手指,指了一下地面,“并不是我在回应祈祷,而是这个国家在回应国家之中的人的祈祷,小到吃饭前例行的祷告,大到每一个摩门成员使用十字架的声音,都是这个国家在回应,我只是一个转述者,把国家的声音转述到人的耳中,仅此而已。” “真是这样吗?方块a。” “如果你想让我给你解释一下原理,也可以,但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说明。” 女孩——名为方块a的女孩,她头顶的光环在明亮和暗淡之中交替着,在每一次的交替之中,女孩脖颈处的烙印也在交替,那是一种极为冷门的文字,从湖畔到深海,从浅坑到深渊,这种极为阴沉的符号,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个摩门的成员身上,因为,他们信仰的神明是圣洁而高贵的。 只有四个人知道。 只有四个人知道,神明已经不是以前的神明了,方块a就是其中之一,而在四个a之中,方块a是最接近神的本质的,所以,她也被染上了神的痕迹,那些颜色,还有脖颈处的那烙印,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因为靠近了神明,所以,方块a已经失去了人的特征,那背后的羽翼和头上的光环都是如此。 “不,这些信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有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的时候,才是最安全的。”梅花a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些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祂’已经……去世了的?” “一九八九年的十二月一日。”方块a没有任何迟疑,说出了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时间点,“那一天开始,你们每一个人的祈祷都传入到了我的耳中,所以,在三十三年前开始,就是我在用这个国度的声音回应你们每一个人的声音。” 方块a摊开手,在两个人交谈之外,这个地方并非一片安静,远处有轰隆的声响,附近也有水滴落的声音,如果从现在开始合上嘴巴,不再说话,耳朵也不会什么都听不见。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声音。”方块a说,“包括我们现在说话的声音,当这些声音融入到这个国度之中的时候,它们之间就会有一种‘重叠’,整个国家里面充斥着这种频率,明白吗?就是这样,我的工作只是将你们祈祷的那一句内容所得到的国家频率解读,然后沿着这个频率送回到你们的耳中。” “那十字架呢?”梅花a问道,“我们使用十字架时候的回应又应该怎么处理?” “这部分就是机密了,这可不能够告诉你。” 方块a从椅子上跳下来,她在寻找牛奶,从一开始就在寻找的那一杯牛奶,能够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的牛奶,梅花a看着方块a的后背,在那露出一角的羽翼下,还有更加隐秘的缠绕,方块a,她咀嚼着这个名字,在四个a之中,方块a在这三十年之中是最沉寂的一位,但她也是最危险的一位。 因为方块a·并不虔诚。 黑桃,红桃,梅花,方块,按理来说方块应该是四个花色之中最为‘小’的那个色彩,然而,到了字母牌这个程度的时候,花色已经不是最重要的标准,每一个人都缺一不可,特殊,这就是特殊之处,正如梅花a的十字架,是居所的钥匙,如果没有她的存在,那么,不论是谁也无法触及到神的国度,而方块a,她代表的就是神的声音,神的言语,祈祷的回应。 方块a找到了一个杯子,而牛奶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找,更别提这里还是一间小酒馆了,酒馆,在一般情况下都是禁止未成年人进入的,自然也不会准备牛奶给那些前来饮酒的人,只是这一家酒馆比较特殊,这是整个纽加哥之中极少数拥有牛奶的酒馆。 “你应该就是特地选的这里吧?”方块a终于找到了放在保温柜之中温热牛奶,她肉眼可见地高兴了不少,将牛奶倒入杯子之中,“这个名字我倒是有点印象,日出印象,这家店以前有个老板就死在了一九八九年的十二月一日,样子可不怎么好看,被那些帮派剥了,然后沉入到了泥浆之中……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没关系,那个时代是这样子的。” “现在也不是这个样子?”方块a带着那一杯温热牛奶回到了位置上,“你也是在那个时代就在这里的人,别说是纽加哥,整个五十星都是这样,如果没有‘信仰’的存在,这里早就是一片混乱了,所以我才要继续给予他们回应,如果失去了信仰,整个国度都会变得很危险的……樱岛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当然。” “那就是一种可能性,不过往好处想,五十星还不至于到樱岛那么癫狂的程度,他们的那种信仰是病态的,你应该也看见了。” ——是这样的,梅花a告诉自己,是这样的。 ——但,五十星的信仰就是纯粹安全的吗? 在三十三年前开始,她就无法得到神的回应,在这三十三年之中,都是由方块a承担着每一句祷告的回应,那么,至少在现在的五十星,神这个职责已经和方块a深度绑定起来了,如果在方块a因为某些事情无法再回应祈祷之后呢?下一个承担这个职责的应该是谁? 归根结底,神明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危险。 梅花a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她为那诞生在自己脑海之中想法感到害怕,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质疑神的存在?是因为认知到神的死亡了吗?还是说,她脑海之中对于神的信仰已经不是纯粹的,也不是当初的那种信奉。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神只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存在。 一个不存在于纽加哥的存在。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梅花a看着方块a的眼睛,“这一份工作,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直到离开酒馆,方块a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杀死一只妒魔女·肆佰贰拾肆 风吹过雪的湖畔(下) 正是如此,世界万物的到底都是如此。 ——桌子上放着几个东西。 首先是一份交易,恶魔的交易,从暗红朗姆身体之中剥离出来的实质化的污染物,在不久之前,这一份污染物被送到了他的桌上,由影接下的委托,并且成功完成之后将委托物送回到对应的地方,最后,让唐雪·汉弗雷斯带着娅瑟·汉弗雷斯回来的时候顺路在对应地点取回,于是,这个污染物就到了他的桌子上。 其次,是那一封邀请函,葬礼的邀请函,当然了,现在这一封邀请函已经没有使用的必要了,因为葬礼已经结束了,这一封邀请函自然也就没有使用的必要,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没有任何作用,作为一个邀请函,作为一个本质的葬礼的邀请函,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非自然的世界。 接着,是一个怀表,名为‘忌时祷告’的怀表,如果按下怀表的计时按钮,那么,在倒计时结束之后,就能够让一个动作具备死亡的概念,换句话说,这一个怀表代表着的是死亡,纯粹的死亡概念,在很多年前——三十三年前,他亲自用一份‘支持’从卡特琳娜的手中交换了过来,直到现在,这一个怀表也是汉弗雷斯家最有用的污染物之一。 然后,就是放在怀表旁边的长剑,红色的长剑,血红色的长剑,名为‘温热誓礼’的长剑,这把剑是由纯粹的血液构成的,但它的本身只是一种载体,让血液在身躯之中和身躯之外不断循环的载体,温热誓礼,正因能够保持‘温热’,才能够维系‘誓礼’,这也是这一把长剑的本质,如果连血液都不再有温度,那么,这一份载体的意义也就失去了。 最后,是一张照片。 最后的部分反而是最为简单的,并不是污染物,也不是什么非自然,只是一张被封存在相框之中的照片,照片之中的是一家三口,丈夫温柔地在妻子的身后,用双手换过妻子的腰间,而在妻子的手中,托着一个刚出生的没多久的婴儿。 照片是彩色的,只是因为保存的并不怎么好,再加之时间的流逝,让照片本身的颜色都褪去了不少,但即便如此,能够看见那位妻子的头发是如此美丽的白,眼睛也是一样充满美好的蓝,这样的搭配让本就美丽的妻子更显得‘不现实’,这样美丽的容貌就不像是现实能够塑造出来的,但也只有这样的容貌,是自然才能够展现出来的。 ——五十星,纽加哥。 “过去多少年了?就连我们的女儿都已经长大了。” 老汉弗雷斯先生将相框拿起,他看着相框之中的人,那一张照片,那无比熟悉但是又陌生的身影,经过了这么多年,照片之中的人还是照片之中的模样,但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样子意气风发的模样了,纵然他还能够拥有当初的那种思想,身体也无法如同当初那样年轻,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已经老了。 老汉弗雷斯先生是一个专一的人。 纽加哥的人们都知道这一点,老汉弗雷斯先生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在多年前妻子意外逝世之后,老汉弗雷斯先生也没有再娶,就连他唯一的妻子也并非联姻的产物,在上个世纪的纽加哥,能够以‘自由恋爱’最终走入到婚姻殿堂的认知中,老汉弗雷斯先生是极少数的——作为家族的继任者,那个时候的家族继任者,他选择了自己所爱的人。 因此,不论家族与家族之间的交集是怎么样的,是友好还是敌对,每一个人,每一个家族的人都很有默契地避开了老汉弗雷斯先生的亡妻,即便没有人去试探,他们也相信,那定然是老汉弗雷斯先生……不,应该是整个汉弗雷斯家的底线,说实话,在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妻子逝世的时候,人们一度认为纽加哥会经历一两次的动荡,然而,一切都很平静。 因为老汉弗雷斯先生还有一个女儿。 丽诺尔·汉弗雷斯,这个女孩有着和她的母亲一样颜色的眼睛,有着和她的母亲一样颜色的头发,这种容貌上的遗传或许就是稳住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因素之一吧,至少,在那段时间里,老汉弗雷斯先生将自己的重心全部放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仿佛妻子的逝世已经被他埋在了思想的最深处。 但是。 “她和当初的你一样,向往冒险,向往更加广阔的地方,可是现在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当初我们没有顾虑,往上,我的父亲会管理好汉弗雷斯家的一切,往下,另外的几位也会保证新的一代不会出现断层,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们都不在了。” 老汉弗雷斯先生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照片上的妻子,这也是他仅有的能够和妻子交流的时候,只是单方面的言语,照片之中的人听不见,但即便这样就足够了,因为……这样真的足够了吗? 死亡往往是一个需要时间来沉淀的故事,在妻子刚刚逝世的时候,他感到悲痛,感到伤心,这种强烈的情绪波动反而能够通过各种方式来平衡,但是,在时间流逝之后,在自己的年龄到达新的十年之后,这就成为了扎在心脏上的一根钉子。 他不习惯吃饭时候餐桌上少了的那一份刀叉,不习惯入睡时候空荡的床,不习惯没有人陪伴自己的话语,尤其是在后来,在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站在中间之后,老汉弗雷斯先生有些‘失态’了。 “我现在经常会想起你,在当初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庭院里面发着呆,在那里,我总是能够回忆起我们度过的每一个时光,我对第一次来到纽加哥的你说欢迎,我们一起看我们所喜欢的一切,我知道,在这一生,我找不到第二个如你这样的人了。” 所以。 “我翻阅了整个汉弗雷斯家拥有的资料,寻找着边界,生与死的边界,如果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让我们跨越生与死的鸿沟,能够让我再次看见你的,我只能借助非自然的力量,这是我唯一的方法,我们能够相见的唯一方法。” 如果让一个熟悉老汉弗雷斯先生在这里,一定会很惊讶吧,毕竟,没有多少人见过老汉弗雷斯先生的这一面,这一面的老汉弗雷斯先生是如此平和,如此温柔,在过去的几十年——在老汉弗雷斯先生的妻子去世之后,他就没有展现过这样的温和。 “我会在梦中听见你的声音,你告诉我,你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地方,那里除了你以外没有任何人,只有看不见边界的雪于不停止的雨,那里没有阳光,只有黑夜,你希望我能带你从那寒冷的地方离开,回到我们的家,我知道,你告诉我的一切我都相信,我不会怀疑你,所以,我要将你带回来。” 将那一张照片放回到桌子上。 “只依靠汉弗雷斯家的资料不够,所以我拜托了格林沃尔家,格林沃尔拥有纽加哥最丰富的资料,在格林沃尔的资料库里面,我找到了一种可行性,但是我需要材料,这些材料,我需要一个能够连接生与死的方式,并且,不会被约束的方式,而今天,我的准备工作算是完成了。” 他将那几个物品一个接一个地拾起,将怀表挂在脖子上,将长剑挂在腰间,将暗红朗姆的污染放入口袋,最后,是那一封邀请函。 暗红朗姆的交易,是一个移动,一厘米的移动,老汉弗雷斯闭上眼,深呼吸,但是,那个女孩还是太年轻,所以,并不知道这份污染更加有用的意义,这一个一厘米并不只是意味着距离上的移动,也不应该只是任何一个物质的距离变化,这正是最为关键的一个内容,毕竟,这是属于老汉弗雷斯先生的钥匙。 然后,利用这个污染物,将那一封邀请函的本质向着‘反面’移动一厘米,从现实的文字到非自然的文字,从现实的葬礼到非自然的葬礼,以及,从邀请生者,到邀请死者,这些信息都被这一厘米的移动突破了原有的束缚,冲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接下来,是名为温热誓礼的长剑。 在死者的国度,在一个‘坟墓’之中移动过的血液,作为一份媒介,虽说将娅瑟牵扯到了‘那个地方’会有些于心不忍,但没有十足的把握的时候,他不会做出这样子的要求,因此,在能够保证娅瑟的安全的情况下,他让娅瑟带着温热誓礼去到了那个间隙之中,一个不属于生者,也不属于死者的世界,硬要说的话,那是一个中转站,一个生与死的中转站。 最后一步,如果要跨越生与死的距离,那么,就需要一个能够确保死亡本身必然存在的证明,老汉弗雷斯先生按动了怀表,秒针转动,然后,一轮倒计时开始了。 五,四,三,二,一。 温热誓礼的血液流入到他的身体之中,到达了反面的邀请函也被他抓稳了,在怀表归零的那个瞬间,忌时祷告将他带到了自己所希望的地方。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四日,夜晚。 ——五十星,纽加哥,汉弗雷斯宅邸。 宅邸静悄悄的,在人们开始入睡的时候,在老汉弗雷斯先生的房间之中,一个本应该在这里的人不见了。 杀死一只妒魔女·终 无心之人 【五十星·曼特斯】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七日】 “各位旅客,十一点三十分由五十星开往九州的k124号航班已经开始检票了,请乘客们持票前往四号登机口准备登机,需要办理升舱服务的请到前台联系工作人员……” 屏幕上显示了航班号以及登机口,再加上广播的声音,有不少人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毕竟等候的时间也足够了,今天的航班没有晚点,也没有提前,准时准点,这就是最大的幸运,李闭着眼睛,她并不着急在这个时候起身,检票到登机还需要一段时间,先让前面的人上去就好,她们的位置本就靠前,哪怕是过一会儿再登机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定的机票就是最普通的票,刚开始李提议过订头等舱,但二阶堂野野拒绝了,她们只是想回去,并不需要大张旗鼓,只是简单的回去就足够了,用普通的方式到来,再以普通的方式离开,不过能够坐飞机已经不错了,从五十星到纽加哥也不需要太久,若是换成船只,那可能得在海上漂泊好一段时间。 “该起床了。”一旁的二阶堂野野说。 “我一直都是醒着的。”李叹了口气,“闭目养神,知道吧?我只是在闭目养神。” “但是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我们就错过了一班车。” “……那也没有影响到我们的旅行计划,有你盯着呢,不怕。” 距离葬礼的结束已经过去三天了,在这三天之中,纽加哥平静了下来,那是在一种激烈的海浪冲上岸之后又消散的平静,不论谁都知道纽加哥马上要出现动荡,但没有人愿意成为第一个冒出头的人,而已经完成了任务的李,便带着二阶堂野野离开了纽加哥。 既然已经不需要继续停留,那就换一个城市逛一下,于是,从纽加哥到阿格里,再到现在所在的曼特斯,这就是她们旅行的路线,不需要思考什么工作,只是单纯的旅行,正如多年前那样子,她们走过街道,然后买下什么一眼看中的食物,还有小挂饰,在某个喜欢的建筑物之前拍一张照片,不过没有合照,这或许就是最后的隔膜,她们并不想长时间停留在某个固定的框架之中,尤其是两者在一起的时候,所以,就这样吧。 一段关系终究是不能够在破碎之后重新复原,哪怕用胶水粘合起来,也会留下曾经崩裂的痕迹,这样就足够了,不论是对于李还是二阶堂野野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这种默契如此便利,又是如此让人无奈,正因为太熟悉对方,所以,她们几乎能够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到我们了。”二阶堂野野拍了一下李的肩膀。 “明白了。”李睁开了双眼。 ——五十星,曼特斯。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七日。 今天是离开五十星的日子,已经不需要再呆在这里了,足够了,相比起五十星,还是九州更让她们熟悉,李将自己的背包放在行李架上,等到准备起飞的时候,这些行李架便会关闭,李和二阶堂野野就坐在靠近窗户的那两个位置上,李看着窗外的景色,她能够看见飞机的跑道,能够看见那些工作人员还在忙碌。 在这三天之中,那个新诞生的森林被摩门以‘纪念公园’的名义围绕起来,对外的宣称是一个即将开放的免费公园,用来纪念一个没有名字的人,至于这个人到底是谁,就不得而知了,就连纪念到底算不算是一个人,也不在纽加哥人的考虑之中,毕竟,对于纽加哥人来说,这里只是多了一个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地方,和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对吧?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没有。” “回去之后呢?回去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回去之后的事情回去之后再说吧。”李看着飞机沿着那道路移动,现在已经在做起飞前的准备了,“很多事情要处理,所以,暂时就不去想那些问题,他们总说什么债多了不愁,其实当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多到一个地步的时候,反而就轻松了。” “比如?” “比如我要去取我的报酬,还有一些你的事情……有一部分你的资料还在瓷那里,我觉得那些东西已经不适合继续放在瓷的资料库之中了,毕竟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哪怕有,也只是交易,所以,我希望能够把那些东西销毁掉。” “我倒是很好奇有关于我的资料会是什么样子呢。” “……其实也没什么。”李偏过头,不知怎么的,她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在二阶堂野野的头上轻抚了一下,“我来处理就好,你只需要避免和他们有什么交流就行,你知道的,我现在和瓷的关系已经不怎么样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和他们从此没有任何关系。” 飞机猛地颠簸了一下,在经过短暂的加速之后,飞机脱离了跑道,朝着天空之中飞去,李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些沉闷,仿佛有什么力量将自己按在位置上,不论乘坐几次飞机,在起飞到平稳的这个过程,这个飞机上升的过程,她总是不怎么喜欢。 心脏的位置有些痒,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她只能说这种感觉自己不喜欢,应该不会有人喜欢这种感觉的,那种因为脱离了自己熟悉的地面而产生的感觉,让她稍稍弓起了身体,她把自己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自己的感觉稍微好受一点。 ——你觉得你能够瞒住多久? 谁知道呢? ——你觉得你还能够瞒住多久? 谁知道呢…… ——李,我能够理解你想要离开的这个想法,但你真的觉得离开是一个好的选择吗?即便是我也无法理解你的思想,从开始进行实验的时候我们已经再三重复过了,不论我们制造出来了什么东西,不论我们怎么构造我们的思想,每一份制造出来的东西都不应该被我们赋予灵魂,也不应该被我们以任何同情来对待,而为了保证这一点,我们需要让你回到正轨上来,你,还有你所‘爱着的’那个‘物品’,不论是从伦理道德上还是我们的规则来说都是不被允许的。 李看着窗外的景色,脑海之中浮现的却是数年之前就已经听过的声音,过去这么多年,不知道那些人还会怎么想呢?瓷的人,那些遵守规则的人,他们会怎么想呢?她并不觉得时间能够改变人们的看法,这种扎根于人心里面的成见才是最难以翻越的山,她将自己的视线看向身旁的二阶堂野野,此时的野野正捧着一本书,不久之前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购买的书。 ——你觉得她还有多久才会发现? 谁知道呢? ——你觉得她会不会发现? 那是肯定的。 没有一个谎言能够永远不被揭穿,即便不是谎言,即便只是一个帷幕,用来遮住秘密的帷幕,也迟早会被揭开,所以,她需要换一个方法——她要让这个信息消失,只要真实也被抹去,谎言也就不复存在了,将一切记录了这些的内容全部抹去,至此,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别的人知道。 她闭上眼,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看见的并不是一片漆黑,她看见了被切割开的箱庭核心,看见了痛苦嚎叫的魔女,看见了那个本质将那些非自然从魔女的身躯之中掏出,在自己记忆之中的景色,每时每刻都在眼前浮现,只要她回忆起那一段故事,就必然会回想起这些过往,在瓷的过往,在九州的过往。 她试着将那些故事拆解成无数个词汇,让后再将这些词汇之中抽出一两个,在某个不经意间在二阶堂野野的耳边说出来,若是二阶堂野野没有对这些词汇出现太多的反应,那就代表她遮掩住的真相还能够继续维系一段时间。 在她还能够继续瞒着的这些日子里,让她把最后的顾虑也一同抹去吧。 她感觉自己的肩膀忽然一沉,侧过头,就看见二阶堂野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书本合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也变得均匀,李沉默了许久,才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不论别人怎么想——不论瓷的那些人怎么样,二阶堂野野就是二阶堂野野,并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个女孩,她曾经爱着的——现在也依旧无法割舍的女孩,仅此而已。 “阿疯,你让她跟着我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李轻声说着,“你想要让她想起来,也想让我放弃我曾经执着的那些事情……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哪怕到了现在,你们也没有改变你们的想法,但我迟早会证明的……证明我是正确的。” 她将薄毯子打开,盖在了二阶堂野野的身上,在睡眠的时候还是盖上一点东西,如果不想是腹部着凉的话。 她看着那些云,白茫茫的一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 “分配的比例还是有问题,每一个成品都无法保持稳定,我们没有足够的材料来进行实验,凝静往昔的数量本来就不多,我们也不可能提供这么多的血液来保证稳定性,所以……这个实验就先暂停吧,等过个几年,等我们拥有足够的能力保证安全性和稳定性之后,我们再将这些资料拿出来吧。” “……不能够继续下去了吗?” “从我个人角度而言,我很想继续支持这项研究,但是你也知道,我们不只是在对人负责,我们还得考虑一下上面的那些人,对,非自然的部分确实是在我们的管理之中,但我们并不拥有一切,我们所在的地方,我们工作的性质,这些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我们并不能够脱离控制,不然这个国家绝对会出现乱子,这也是我们开完会之后讨论出来的结果,这项研究的消耗太大了,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没有得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品。” 将房间的门关上,然后,锁上,沿着封闭的走廊行走,接着就是第二扇门,关上,锁上。 阿疯的脸色并不好看,因为这一次的失败之后,他们已经不能够再投入了,瓷承担不起这么大的成本,以箱庭核心作为原材料的创造,这并不是她的专业方向,因此,这项研究是由羲云带着团队进行,当然,最为主要的部分由羲云进行创造,因为,就目前而言,整个‘瓷’之中,拥有相关经验,并且愿意主导研究的,只有羲云。 “其实,算是有一个成品。” 在接近第三扇门的时候,羲云开口说道。 “李的那些,就是一个成品,那十个分割不就是吗……序号零到序号八,还有序号负一。”羲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提起这个东西并不适合作为一个有效的反驳点,“虽说有一些副作用,但是……但至少那些是可以‘控制’的。” “如果你说的是那份‘残次品’的话……算了吧。”阿疯关上第三扇门,然后锁上,“李成了什么模样我们都有目共睹,你真的能够说那是一个成品吗?羲云,我知道你对于这项研究的执着,但是我们已经不能再投入了,至少,现在应该换个方式。” “我已经有眉目了,阿疯姐。”羲云扒住了最后一扇门——他知道的,如果让这最后一扇门也被锁上,那就真的一次机会都没有了,“至少,至少我们下一次不进行分割,我们先从一个完整的部分开始修改……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一次机会,我们的理论是没有问题的……只是需要……” 门关上了。 阿疯将钥匙插入到门锁之中,转动,锁上了最后一扇门,而也在在一扇门被锁住的瞬间,那一把钥匙也随之消散,是的,这也是一个‘魔女的收藏’,一个有着时间的钥匙,在锁上之后,除非等到设定好的时间到来,否则,这把钥匙将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的手中。 而也是在钥匙消失那个瞬间,羲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知道,现在不论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钥匙已经没有了,现在,这里已经无法进入,所以,即便真的有人回心转意,也无法打开这一扇门,只能够让那些失败的研究被封存在那沉重的门后。 所以,李拥有的那些……就是最后的,还存在于外界的‘残次品’了,羲云看着那一扇门,听着阿疯逐渐走远的声音,他想要创造出来的,他在每一个理论之中追寻的结果,在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被推入到了这一扇门后。 他伸出手,按在门上,那冰冷的金属质感顺着他的手掌心传入到他的身体之中,就是这种冰冷感,在他的整个手掌上蔓延,在以往,退开这一扇门的时候,他总会带着希冀和新的向往,期待自己所追寻的某种事物能够到达真正意义上的现实之中。 “如果胡搜,将一个非自然分割成无数个小块,从理论上来说,当这些被分割出来的小块能够被一种平等的规则约束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够创造出能够被广泛运用……甚至是让每一个人都能够合理使用的非自然,不,如果真的能够成功的时候,它们就不是非自然了。” ……是新的可能性。 “……为什么?” 羲云一拳砸在了那一扇门上,他看见自己的血从门和手的接触之处溢出,刚才的那一拳他没有任何收力,这一拳下去,不只是表层的皮肤,估计里面的骨骼也出现了问题,但他没有感受到疼痛,污染已经渗透进了他的身体之中,剥离了他对于疼痛的感知,这并不是什么恩赐,更像是一种诅咒,无法感受到疼痛,就代表着他在受伤的时候也意识不到,即便血液流干了,他也感受不到。 “呼……” 这种感觉无法被任何人抹平,他只能够依靠着自己走出这种不适,是,这一项的研究是暂停了,说是暂停,其实可以说是终止,在发现在一定时间内——在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里面——无法攻克这个问题的话,那么,这一项研究定然会被封存至少几十年。 等到那个时候,他的身体还能够支撑自己继续这么做吗? 所以,这一扇门关上的,是他所期待的可能。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研究的方向就会改变,从分割一个核心到单一污染物的改造,从一个能够被广泛普及的事物,到一个只能束之高阁的单一物品,这并不是方向的改变,这就是失败,如果不能够得到泛用的话,那就是失败。 他将受伤的血在衣服上擦了一下,看向一旁,看向天花板上的那一个监控摄像头,现在,那摄像头正闪烁着红色的微光,在镜头之后,是否有人在看着自己?他不知道,但自己不能够在这里展现出任何不利于瓷的行为,瓷并没有错,这是当下情况的最好选择,监控摄像头的红色灯光就像是在嘲笑他,没关系…… 他并不觉得自己没有创造出一个成品。 倒不如说,他觉得自己已经超额完成了。 “‘她’确实是一个残次品,但‘她’也是一个完美的成品,你们并不清楚她的价值,我也不清楚,但是,将一个箱庭核心分割成十个完整的个体,并且将其中一个独立出来,这就是我们追求的平稳,而且,她拥有‘意识’,拥有自我的认知,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创造。” 或许……李的离开才是最适合她的做法。 不只是李,他们的离开都应该是最正确的做法,这个时候的瓷并不适合他们,这些事情也定然会被瓷埋藏起来,多年以后,等到新的血液注入到瓷之中的时候,那些过往的历史也应该不为人知了。 他按了一下最后一扇门旁边的仪器,在今天之前,他每一天都会在这一台仪器上登记,算是一种打卡,而今天,今天应该就是最后的一次登记了,即便研究中断了,也需要来一个结束,让这个结束也变得完整一些。 滴。 随着灯光的熄灭,在九州穗恒,二零一二年的某一个夜晚,那些故事被关在了冰冷的铁门之后,而相关的资料信息也被封存到了瓷的资料库之中,那些信息将会被人们遗忘,在今日之后,研究团队也会暂时性地解散,或许,能够记得这些事情的也只有寥寥几人,在整个九州的十几亿人之中,溅不起任何水花。 直到很多年之后,这一扇门都没有打开。 ——而时间来到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八号的早晨。 ——九州,穗恒,瓷总部。 李将帽子戴在头上,让身上的衣服包裹住自己,她的牙齿角落还残留着些许温热的血,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在二零一二年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现在重新来到这个建筑物前,她没有任何重返故地时候应有的情感。 她走入到建筑物之中。 瓷总部的一层看起来和一般的办公用地并没有什么不同,一个正常的前台,如果有人走入到这个建筑物之中,也只会认为自己走进了某一家公司而已。 “麻烦一下。” 她走到前台前,果不其然,这里的人都已经是陌生的面孔了,都是她不认识的面孔,这样也好,她离开穗恒很久了,如果在这里遇到了什么自己认识的人,那才会显得尴尬,不过,现在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容貌多多少少也和以前有了区别。 “……李?” 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李回过头,看见阿疯整拿着一个纸袋子走进了建筑物之中,现在是十二月八号的早晨,看样子,阿疯也只是刚刚来到。 ……也对。 太久没来,已经忘记了瓷的工作时间是什么时候了。 “你怎么来了。”阿疯带着李朝着楼上走去,她了解李,所以她才疑惑,为什么李会回到这个算得上是一个李最讨厌的地方。 “我来拿点东西。”李说,“有关于我的那几个魔女的收藏,这部分的记录,请删去和二阶堂野野有关的内容。” “我当初就说过了,她迟早会知道的。” “但是只要删去了,她就不会知道。”李说,“我只有这样一个要求。” 正如十年前那样,正如二零一二年的时候,同一个人,以及,同一句话。 “她只是一个残次品。”阿疯说,“我知道这样说你会很生气,但是,她只是一个残次品,羲云已经成功讲一个完整的箱庭核心制造成了可以稳定使用的魔女的收藏,即便你再怎么否认,事实都是如此,二阶堂野野是不可控的,李,她已经把你都变得一样不可控了。”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行我素?” “我不知道。”李垂下了头,她看着地面,好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或许,真的是因为我爱她吧……谁知道呢?” · ——杀死一只妒魔女,完。 序 在杂乱无章的十二月底 【九州·九龙】 【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杨木将手中的笔扔到一旁,抬起脚,赤裸的双脚就这么搭在了桌子上,她丝毫不在意别人会怎么说,现在,只有现在,在一整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她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会是什么样子了,她只能够感受到疲惫,无止境的疲惫,就连以往最喜欢的绘画在此时也变得痛苦起来,看着屏幕上的那几笔,不知怎么的,越看越是烦躁。 她的脸上还戴着夸张的圆框眼镜,在以前,她是不需要眼镜这种东西的,但是现在,为了保护自己的视力,她还是戴上了,在长时间面对那些电子设备的时候,如果不做好充足的保护,视力出现问题也是迟早的问题,不只是眼镜,就连平时的眼部按摩也有在保持着,只是……眼睛的疲惫暂且能够恢复,那种大脑上的疲惫才是难以抚平的。 杨木,女,二十一岁,九龙人,目前还没有毕业,所以,她此时正在做的,是自己的实习工作,一个薪水不高,但是尤为忙碌的工作。 为了更好保暖而买的宽松大衣,绿色的,绿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就像是树木,或者树叶,所以在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头发染成了一种极为自然的绿色,并非明亮张扬的绿,而是一种温和的、充满了书香气息的绿,只可惜她本人和书香气息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一米六出头的身高,以及不起眼的身材,她倒是不介意这一点,反正她也没有指望着靠自己的身体容貌来过活。 两天没洗的头发凌乱无比,用一个发箍直接一股脑地顺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闭上眼睛,现在早就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但是她依旧不能够离开,分配给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换句话说,现在的她依旧得呆在这里,没事,反正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拿起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按动着,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分,她还没有吃晚饭,现在回家做肯定也是来不及了,只能够点一份外卖……算了,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发下来,一会儿在路上买一个肉包子吃就好了,晚上少吃点也没有什么问题,叫外卖还是贵了点。 杨木本以为自己的‘成年’应该是比较光明的。 在步入到社会之中的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怀念大学时光,虽然她现在还没毕业,但是她已经在怀念自己的学校了。 杨木的社交圈子很小,她个人并不喜欢太过于多人的社交活动,即便外出,也是跟那几位几年前就已经认识的朋友去那些去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地方,吃同样的菜品,和一样的饮品,这种没有多少新意的生活其实也不错,真的,她很满足于这样子的生活,但是,那已经是过去了,现在,在她的时间之中加入了一个名为工作的事物,一切都变得紧张起来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样子的啊……” 只可惜,她没有选择权,常有人会问,应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还是自己擅长的工作,可是现在她在做的是自己不喜欢也不擅长的工作,她就像是一个孩童的灵魂,被强硬地塞进这个成年的身躯之中,被迫承担着不应该承担的责任。 七点三十分。 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在一个多小时之前,街道上的路灯就已经亮了起来,她将电脑关闭,这个由公司安排的电脑用起来并不怎么好,至少她是不喜欢的,她已经感受到饥饿了,饥饿感是最让她感到难受的,这种从腹部之中搅动整个身躯的感觉,身体本能的抗拒,抗拒这种饥饿,大脑在告诉她,该吃饭了。 杨木机械一般地将需要带回家的东西全部放进包里面,不整理了,反正带回去之后也是一股脑地仍在桌子上,整理好也没有意义,说不定连包都不会打开,明天又是原封不动地带回到公司里面,回到家应该也接近九点了,洗完澡应该就差不多十点,那就差不多该睡觉了,毕竟明天又是要在早上六点钟起来赶车。 坐电梯……坐电梯。 走过关了一半灯光的走廊的时候,她看见了镜子之中的自己,颓废,她现在可以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自己了,她无法在自己的脸上看见任何自己喜欢的情绪,她沉默了一会儿,朝着那墙壁狠狠踹了一脚,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脚印。 “真是……干他的现实生活……” 杨木本来想再吐一口口水,最后还是道德束缚住了她,当然,另外一个原因是她没有找到一个绿化带,她按动着电梯的按钮,不断重复按着,即便那个按钮早就已经亮起来了,她也在按,反正没有人看见——‘反正没有人看见’,这样的话语,就是她能够说服自己去做一些不大合情合理的事情的借口。 ——反正没有人看见。 直到电梯门打开,她走入到电梯之中的时候,她才停下了那不断按动按钮的手,确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给自己找借口的必要性,电梯里面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剩下的人,要么还在公司之中加班,要么就已经早早回去了。 手机之中没有新的消息,没有新闻,即便今天已经是十二月的三十一日,明天就是一月一了,一年的开始,今天就是这一年的结束,她还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如果是一年前的自己,那肯定会一下子想到不少。 只是现在她想不到了。 手机里面能够联系的还是那几个人,现在发消息过去应该也收不到回应,每一个人都已经有了各自需要忙碌的事情,这段时间就连想要约在一起吃一顿饭都有些难以做到,每一个人的时间都有可能冲突,后来就没有人再提出这样的提议了,就当做这些能够相约出来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他们已经不再如同以前那样自由了。 直到这个时候,杨木才发现自己在进入电梯之后就没有按动自己需要去的楼层,她随手按下了一楼,计算着自己回去所需要的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能够赶上下一班车,最好是到了车站之后就能够上车,公交车的价格肯定比打车回去要便宜多了,一楼,下去也就几十秒的时间。 她抬起了手,微微弯曲,然后踮起脚尖,向后小小跳了一步。 她曾经喜欢舞蹈,但后来不喜欢了,并非是生理上的厌恶,只是她无法在自己忙碌的生活之中抽出时间来维系这样的爱好,所以就放弃了,但若是给自己一个合适的谎言,就能够将放弃这件事说成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比如,自己‘不喜欢’了,不喜欢这个词汇本身就是谎言,只要以不喜欢作为谎言抗拒,就可以逃避自己不想接触的一切了。 但舞蹈本身并没有错误。 她已经很久没有跳过舞了,就连跟随着音乐节奏的动作都没有过,她闭上眼,头顶上那源自于老旧灯泡的光芒在此时比盛大的舞台还要耀眼,她试着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唤醒一种沉睡的想象力,正如很久以前绘画的时候,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挖掘着一种可能,一种不存在于世界上的景色,然后描绘。 她的舞蹈动作很生疏,就是一种三流水准的普通爱好者水平——而且是很久没有跳过舞的爱好者,她乐在其中,至少现在,不用思考工作,不用思考回家之后,在从办公区域到一楼的这段时间之中,她是真正意义上自由的,没有人在自己的身边,没有人在督促着自己去做什么,她只需要等待这时间的流逝。 真是安静啊,她不由地想,有些时候,她确实喜欢安静,尤其是在自己思考什么事情的时候,安静的环境绝对是让自己的注意力更加集中的好方法,她不由地想要给自己配上一段音乐,这种想法最终还是被她搁置了。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不对。 时间上对不上。 杨木睁开眼睛,按理来说,这段时间早就已经到达一层了,而现在,电梯之中只能够听见电梯运行时候的声音,那是一种微小的,但是无法被忽略的声音,她看着按钮上面的液晶屏幕,此时的楼层是……不,那不是液晶屏幕。 在睁开眼睛的第一个瞬间,她就知道这一点了,她不在自己熟知的那个电梯之中,因为她看见的,是一堆杂乱无章的文字,那是不同的语言,不同国家的语言,甚至还有不像是人类应有的文字语言,这些东西就这么涂抹在了电梯的四周,而在本属于液晶屏幕的那个部分,此时显示出来的却是一种图案。 “……什么鬼东西?” 恶作剧?整蛊节目?她平日里有时候会看类似的视频,但这种事情找上自己好像也不太正常吧,不管怎么说,在一个可怜的社会人下班的时候还来打扰,这种做法是不是有一点过分了呢? 杨木有时候会使用暴力。 暴力并不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暴力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于是,她沉默了数秒钟,然后一脚踹在了电梯门上。 · “沈老板,你的‘罐子’开了。” 听见了身后人的提醒,沈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罐子’,果不其然,那罐子侧面的第三条束缚带松了一点,他将束缚带使劲扯了一下,将罐子之中的事物锁住,按照规定,一个罐子的束缚带应该是五条,他觉得五条可能还不够保险,所以,他给自己的罐子装了七条,并不是七条束缚带会最为安全,而是因为罐子的长度只能够支撑七个束缚带的宽度。 “多谢提醒。”沈对着身后的人点了一下头。 说是罐子,但其实并不能说是罐子,更像是用各种金属拼凑而成的容器,然后用一种胶装物质覆盖在金属和金属的间隙之中,在这之外,是一层布,能够阻拦液体的布,这种防水布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因此,作为罐子储存就是最优先的用途。 “都检查的怎么样了?”沈将一个管子插入到罐子的上方,而在这里的另外三人,也做出了和沈同样的动作,将管子插入到罐子之中,管子的另一端是封闭的,因此在现在,他们并不需要使用,这是一种器材的准备,一种进入到‘电梯’之中的准备。 “都别紧张。”沈说,“这只是一次新的‘遗失管辖’,只要做好准备,我们就不会有问题,我以我的名字,我的血肉,以及我的职位向你们承诺,我们将会活着回来。” “沈老板,我们当然相信你。”身后的人说,“我们一直都相信你。” “那就准备好出发。” 沈按下了电梯按钮,尖锐刺耳、又沉闷,各种机械结构交织而成的声音用一种最为粗暴的方式砸在了空洞里面,回响声就如同什么钟声一样落在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比用刀子在玻璃上划过还要令人感受到生理不适的声音。 但是他们不能够捂上耳朵,如果不能够在第一时间听见声音,就无法准确判断自己的状况,现在要处理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治安事件,而是遗失管辖,遗失管辖,这四个字在整个第八地区都可以说是令人恐惧的词汇。 而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第八地区的中间层。 沈,男,二十二岁,第九协会下属,第八地区第四分类,四人小组组长,以小组长身份工作时间五年,遗失管辖事件处理经验多件,对污染抗性适中,但对危险的预见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天分,至少,在他觉得所在的地方有危险的时候,那就代表真的有危险。 脸被笼罩在皮质的面具之后,只留下能够让眼睛看见外界,以及能够和他人进行交流的隔层,现在并不需要拦住嘴部,等到需要将嘴部阻拦起来的时候,也就没有说话的必要了,沈聆听着电梯井之中的声音,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听见类似于活物的声音从电梯井之中传来,方圆一千米已经被清空了,在出现了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最优先的事就是清空范围。 而他们身上所穿的也不是正常的便服,而是一种看起来有些厚重的保护符,整体是深黄的色彩,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隔绝在外。 ——六月三十日,标准时间二十三点十二分五十一秒,三位中间层居民在二楼进入电梯之后消失,电梯停留在二楼和三楼之中长达四个小时,直到下一位居民需要使用电梯的时候才发现异样,并汇报给第六协会以及第七协会,在经过第一步调查之后,判定为遗失管辖事件,交由第九协会处理。 判断一个‘异样’是否是遗失管辖事件并不困难,首先,调查监控内容,如果能够看见‘符合现实常理’的内容,那就基本可以排除遗失管辖事件,因为遗失管辖的事件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非自然,非现实,超出常理,扭曲现实的,而其次,就是污染,刚才聆听电梯井之中的声音也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如果电梯井之中传来了活物的声音,就要判断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活物了。 是人,还是怪物? 是的,怪物,接触到了遗失管辖时间之后,对污染没有多少抗性的人,很容易就会被扭曲成怪物,这也是遗失管辖之中的一种危害,失去理智和原本身躯的活物,在遗失管辖之中就是一种极容易造成危害的事物。 遗失管辖这个名字,第一次听见是在沈的三岁,母亲告诉自己,父亲在一次遗失管辖之中失踪了,这是他的十九年前,而在十九年后的今天,他的父亲依旧没有出现过,或许是对儿时的一次交代,亦或者只是为了第九协会的那份薪水,在这个地方,钱是很重要的事物,不只是维系生活的所需,如果想要使用‘灯塔’,也需要不少的钱。 叮。 电梯井之中猛地发出巨响,这也正常,这电梯已经有好几年没有修缮过,中间层的分布也是有区别了,靠近上层的地方自然繁华,而先这里偏僻的地方,能够有一两个这样的三四楼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没有修缮是正常的事情,因为绝大多数人居住的地方都是那窄道,不足一米的巷子就是他们走动的方向。 并非贫富差距,也不是因为地位的高低,是因为,此时他们只有这些,三个空间层可用的空间基本都已经被填满了,即便已经过去了二十六年,那些余波还没有褪去,被填埋的空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被完全清理好,不过清理被填埋的地方是第三协会的任务,和他们倒是没有多少关系。 空间的清理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因为整个第八地区的空间这就这么大,挖掘一些地方,那些被挖掘出来的部分也会填充到原有的空间之中,只是一部分立体从一个区域到另一个区域,整体的空间大小并没有变化,而从那些挖掘出来的区域之中找到的有用的物品,以及消耗品,就是探索边界的原动力。 但探索边界也不意味着是什么安全的工作,倒不如说,最容易发生遗失管辖的地方,就是整个区域的边界地方,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铲子挖出来的到底是一块黑色的煤,还是一块黑色的污染,不管是什么,对边界的挖掘也是一种必要的。 电梯井发出了重重的敲击声,然后停下了。 透过紧闭着的电梯门,能看见电梯之中不断闪烁的光芒,这样闪烁的光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倒不如说,电梯之中还能够有一个维系明亮的灯,本身就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在这种能源紧缺的时代,就连电梯都是一种稀罕物,毕竟,在崩塌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建筑物都已经破损了,只有侥幸存留下来的那些建筑物才可以继续使用,当然了,还有那种只有一两层的建筑物,那些建筑物在经历了崩塌之后也能够保存下来。 ——叮。 接下来是最为刺耳的声音了,那电梯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砸过,所以电梯门的开启并不顺利,嘎吱嘎吱发出尖锐的声音,但并没有什么卡顿,只是声音不好听,而也是在电梯门打开之后,四人才能终于看见了电梯之中的模样。 一盏灯泡,闪烁的很频繁,这也是电梯之中仅有的光源,电梯的空间大概只能够容纳不到十个人,而再加上他们本就已经准备好那些工具,让四个人进入应该就差不多到极限了,毕竟还需要给他们活动的空间,若是拥挤地塞在这里面,也无法让他们得到任何好处。 “走。”沈挥了挥手,“都拿好自己的罐子,规则都明白的吧?” “明白。”三人一起说到。 在迈开步子的时候,罐子里面也发出了一些粘稠的声音,啪嗒啪嗒的粘稠声响,里面似乎是一种液体,掺杂着一些固体,只是罐子的密封效果确实不错,因此,现在也无法窥探到罐子之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过罐子的重量应该不会太让人难以忍受,从他们能够一只手就拎起罐子的动作就能够看出来,沈最先走入到电梯之中,于是,剩下三人也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了。 将视线稍微拉远一点,这个电梯并不是在一个完整的建筑物之中,甚至可以说,这个电梯不远处就是失去了墙壁的楼层,楼梯也不见了踪影,换句话说,这一个建筑物只能够通过电梯进行上下的移动,这也是为什么,为什么之前走入到电梯之中人会选择这个不稳定的方式,当然,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时间记录,二十六年七月一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四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暂定名为‘电梯井’,波及人数一,不确定是否有更多波及者。” 沈对着自己衣领上的小小喇叭说着,那不是传讯工具,那只是一个十分劣质的录音设备,如果在很久之后有人发现了这个东西,就能够以此来推断出他的经历。 ——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边界,三号窄巷。 ——第八次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一日。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壹 公寓(上) 【九州·九龙】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今天是一年的开头,新的一天,新的一年,而也是在这么美好的一天,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米糕看见的就是那有点泛黄的天花板,她并不是自然醒来的,将她喊起来的是旁边房间嘎吱嘎吱的声响,老旧的木板床显然不足以维持稳定,只需要一点稍微大的动作就会让那床板发出哀嚎。 她猛地坐起身,穿好拖鞋走到一旁的房间,将那房间门拍响,她用的力气很大,大到在这个屋子里能够清晰听见。 如果从外表来看,米糕很年轻,明明已经是十八十九岁的人,脸却仍然如同那些十三四岁的女孩一样稚嫩,但米糕的身材又很高挑,这也让她的脸和她的身体看起来有一种奇怪的美感,她留着很朴素的黑色长发,由于不善打理所以干脆扎了个马尾。 她身上套着一个连体玩偶睡衣,这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也是在九龙生活时候仅有的‘伴侣’,衣服就这么多,这一身睡衣最合她的喜好。 今天是米糕来到九龙的第四个月。 如果要问为什么来到这里,她只能说是自找的,十八岁的高考结束之后,她便开始填报自己的大学,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学习成绩很好的人,事实也证明了她的预想并没有出现什么错误,只是,问题出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米糕在填报自己的志愿之后,每一个都填写了服从调剂,而正因为填写了这个服从调剂,她才被自己以一种玩票性质所书写在了第一位的九龙大学录取了,这甚至可以说是能让人笑出声来的故事,毕竟,按照以往,想要考上九龙大学的人那可不少,但是今年,今年的高考难度有点出人意料的难,因此有不少信心满满的人最后还是做出了更为保守的选择。 而米糕在这样的难度之下却考出了一个和自己先前几次模拟测试之中差不多的成绩,在别人的分数都有所下滑的时候,能够保持自己分数的她,自然就成为了‘考得好的人’,于是,她就被九龙大学录取了,但她并不是九龙人,甚至不在九龙旁边的那些城市,她的家在津沽,如果在九州的版图上来看,一个在九州的北方,一个在九州的南方,相隔甚远。 “敲敲敲……难得能够休息一天怎么还敲!”门后的人一下子把门拉开了,疲惫的双眼之中带着很明显的怒气,“昨天好不容易把东西搞完……我还准备睡到下午的,米糕,你该怎么赔我的宝贵睡眠?你说话啊!” “线姐,你要不要猜猜看我是怎么醒的?”米糕将视线伸到那房间之中,不出意外,房间之中有不少空了的啤酒罐子,这也是面前这人的嗜好,明明不胜酒力,但又对自己的酒量有一种盲目的自信,“你又在房间里面喝这么多,上次不还是我把你抬回来的?” “我的错我的错,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九龙,位于九州的南部,和镜湖隔海相望,九龙是一个总称,也是其中的一部分——因为九龙包括了两百多个岛屿,同时也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换句话说,这里很拥挤,拥挤的代价也很显而易见——无法得到一个良好的发展。 每一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米糕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她所在的地方是九龙的九龙角,一个重叠起来的老城市,时间仿佛停滞在上世纪的辉煌与混乱交织的时代,因为一个不太光彩的历史,整个九龙即便到了现在,也充斥着各种‘帮派’。 和五十星亦或者镜湖的帮派不同,九龙的帮派是一种更为正式的组织,有着专业的分工,有着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以及各种规章制度,就连每一个帮派管辖哪个地区都分的很明白,说是帮派,但更像是一种非官方的治安管理会,只要按时缴纳所谓的费用,就能够得到一定时间的安稳,如果出现了什么无法处理的状况,寻找对应地区的帮派也能够在最快的时间内得到处理。 这也是为什么,帮派能够从上个世纪一直存在到现在,因为人们需要,需要一个拥有话语权的,并且近乎公正公平的势力。 线从冰箱之中拿出一盒牛奶,这是她们昨天晚上九点左右在超市抢到的临期食品,在每天晚上九点之后,那些超市都会对一部分的商品进行打折,诸如保质期只有两三天的便当,一些不能长时间保存的水果,还有一些能够在冰箱里放几天的菜。 然后,她将这一盒牛奶贴在了米糕的脖子上。 “干什么!干什么!” 看着米糕因为那冰冷而被刺激,线发出了一种没心没肺的笑声。 如果按照年龄来算的话,线比米糕要大上几岁,和来九龙上学的米糕不同,线是在九龙工作的,不过线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九龙人,她在早几年的时候来到了九龙,希望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找到一份报酬不错的薪水,虽说事实和她想象中略微有了点区别,比如,她并没有找到一个报酬不错的薪水,但这个地方确实是寸土寸金。 这也是为什么此时她们会选择合租这个选项。 “说起来,杨姐从昨天开始就没消息了。”米糕打开了那一盒牛奶,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了下去,让这牛奶的冰冷驱散自己清晨的疲惫,“她有没有给你发消息?我记得杨姐昨天说她要加班来着,但是加班加到现在应该不太对吧?” “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这个家一共有三个人,正在读书的米糕,以及,已经工作了的线和杨木。 米糕看着线拿着手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拿起塑料袋子开始收拾线房间里面的那些啤酒罐子,这也是她的一部分工作。 在刚来到九龙的时候,她最优先的就是寻找距离学校比较近的地方的住宿,事实上,因为和津沽的距离过于遥远,以至于她关于九龙的认知都源自于在网络上的查询,而真正到了九龙之后,她才发现,九龙这个地方的寸土寸金,是真正意义上的寸土寸土,一个正常的房子,一个月的租金都是五位数起步,这显然不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之中。 但价格低一些的房子至少也需要五六千的月租,她找不到,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居住在学校之中,可是学校里面的住宿费和外面的房租也是半斤八两,尤其是她这种非九龙本地人,所以,在刚来到九龙的几日里面,她带着自己的行李直接躲在那些会通宵营业的便利店里面,但这也不是长久之策。 直到她遇到了线。 严格来说,是捡到了线,那天她在一个酒吧前面躲雨的时候,就看见线拎着两个啤酒罐子倒了出来,而酒吧的老板对此却见怪不怪,根据酒吧老板所说,线基本每隔几天都会来一趟酒吧,而每一次都是喝了两罐啤酒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然后直到接近八九点的时候才会有一个叫杨木的女性过来把她接走,酒吧的常客基本都知道这件事,至于会不会有人趁这个时候偷走线身上的财物,那肯定是不会的。 毕竟这里也是属于帮派的势力范围。 当时的米糕本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然而线就仿佛是赖上她一样,抱着米糕的大腿愣是不愿意松手,于是米糕便只能够询问线的住址,然后借着导航工具把线送回到了线的家。 “刚刚打过电话了,没人接。”线揉着头部走了回来,很显然,昨天的宿醉让这个女人此时的大脑并不好受,“奇了怪了……我问一下她公司的人吧。” 线的工作是绘图师——至少她是什么说的,线和杨木是同一所大学,也就是说,杨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线的学妹,不过和线不同,杨木是土生土长的九龙人,这一个房子也是两人在几年前就一同租用下来的,并不是购买,毕竟,如果要买下这个房子,那所需要的费用可不是两个二十出头的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在得知了米糕的状况之后,线便邀请了米糕一同加入了这个家,反正空余的房间还有一个,平时是两人用来当做储物间的,现在简单改造了一下,就成为了米糕的房间,这一个家并不大,三个人的房间,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兼洗澡的地方,最后就是客厅。 对于米糕来说,这样的环境已经可以算是非常优秀了,而在了解了米糕的经济状况之后,线和杨木给了米糕一个无法拒绝的租金,作为代价,就是家里卫生就是米糕来处理的了,米糕自然不会有意见,至少,在体验了几天的风餐露宿之后,这样的地方完全可以算是天堂了。 “他们公司说今天杨木没去上班。”打完电话的线抄起了一件外套披在了身上,“你今天没有课吧?” “没有。” “那就跟我一起去找一下吧。”线拍了一下米糕的肩膀,“拿上钥匙,该出发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壹 公寓(下) “对,从昨天开始就联系不到了,具体一点应该是昨天晚上,我们已经询问过了她的工作单位,就是那个‘紫罗兰广告公司’,你们应该能够查到的,就在九龙角区的弥敦道,旁边就是购物艺术馆,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作为她的同居者,我们有权利申请帮助。” 和喝醉酒的时候不同,在警务处的线说话很有条理,米糕坐在后方,关于九龙,米糕并没有线那么熟悉,包括如何和官方机构进行交流,以及,该怎么用最高效率达成自己的目的。 “了解了,女士,请问您和对方的关系是?” “同一家的。” “好的。” 隔着一块厚重的玻璃,玻璃之后的人登记着线所说的一切,在九龙,一个家里面挤上几个人甚至是十几个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些时候,在一些比较拥挤的地方,人均能够使用的面积只有小小的两平方米,甚至是卫生间和厨房之间都可以连接在一起。 因此,她们三个人的家,在整个九龙都已经算是十分良好的了,至少,她们之间的隐私并不需要使用纸板来隔开,也不会因为下雨天被吹进房间里面的雨水而烦恼。 线的指关节敲击着桌面,棕色的头发应该是有两天没有打理过,再加上昨天宿醉之后线还没有好好洗漱,只是单纯套了一件外衣就出来了,至于头发,线直接从杨木的房间里面拿了一个发箍,将头发一股脑顺到脑后,所以现在的线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整洁,不过往好处想,至少身上该穿的衣服都穿的好好的。 “现在这种状态可以立案帮忙调查吗?” “可能不会那么顺利。”玻璃之后的人看起来有点尴尬,“您知道的,因为每一天‘失去联系’的人有点多,我们首先要确定对方是处于失踪状态之后才能够立案调查,或者等到失联时间到达二十四小时之后,我们才能够……” “我明白了。”线站起身,她看了一眼手机,确认了一下此时的时间,“联系方式就是我的手机号码,拜托了,如果能够有了消息,请务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当然的,女士,如果您有了新的线索或者信息,也请第一时间传达给我们。” 线看着玻璃之后那人的眼睛,这种官方的说辞对她而言没有多少可信度,确实,从杨木失去联系开始,到现在也没有过去多久,对于·警务处来说,一个成年并且已经工作了的人,只是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联系,并不能够当做是‘消失’,毕竟这里确实会有这样的人,那些在天桥底下睡上一整天的人,那些现在还倒在酒馆里面的人。 “那就麻烦你们了。” 线没有再说什么,在警务处能够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登记表已经填好了,信息的采集也做好了,至此,能够在警务处做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 但是,杨木能够去哪里呢? 线自认为了解杨木,两人至少共同生活过几年,杨木的社交圈子线也知道,甚至可以说,杨木所认识的人,线多多少少也见过几面,更何况杨木是三人之中作息生活最为规律的,早上去上班,然后晚上回来,几乎每天都是这样子,即便加班也会给两人发送消息,像这样子断联许久并且没有任何信息,在过去的几个月之中从未出现过。 所以,杨木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我们现在去哪里?” 从警务处出来之后,线便带着米糕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行走,米糕并不了解这个方向,她在整个九龙的活动范围也就仅限于学校和家附近,而且,从线所行走的方向看过来,她们要去的地方似乎是九龙最为混乱且狭小的地方。 【巷子】。 九龙人会把那些地方称为巷子,那是建筑物和建筑物的间隙,在整个九龙无数的建筑物的包围之中,充斥着无数条这样子的间隙,巷子可以说是整个九龙之中遍布最广的‘东西’,因为九龙的建筑物实在是太多了。 从上个世纪甚至上上个世纪就开始大量构筑起来的建筑物,不考虑任何的空间利用亦或者是什么美观,只是单纯地将房屋搭建起来,然后在建筑物上继续搭建新的建筑物,这只是一种重叠,空间上的重叠。 整个九龙基本都是如此,就连九龙的墓地也是如此,一个人若是死去,想要等到政府安排的墓地,也会需要三到九年,而在数年之前,九龙已经禁止买卖骨灰龛位,这并非因为土地小,直到现在,整个九龙的土地也只开发了百分之二十,而在这百分之二十之中,只有百分之七被用来建房。 这也就形成了九龙极端的建筑风格。 在极小的面积之中建造大量的建筑物,在建筑物之上再进行新的构建,这是一个属于城市的积木,整个城市就是一团杂乱的积木,其实相比起上个世纪,这个时机的九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可即便如此,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换成了一个‘大笼子’而已,现状无法改变,也不会被改变。 在九龙,巷子和整洁可是说完全是两个不相干的词汇,巷子之中没有清理人员,沉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杂物都堆积在这里,没有足够的保护,有一部分都已经被长年累月的雨浸泡到发霉,整个巷子之中都带着一种腐臭的气味,这个气味对于米糕而言肯定是难以忍受的,别说是进入,哪怕是刚站在巷子的外面,她都已经开始感受到些许不适了。 至于住在这里的人是什么感觉,就不是米糕能够理解的了。 “如果感到难受的话,直接吐在地上也可以。”线用手在自己的鼻子前面扇了扇,“你要不就在外面等我吧?是我有点着急了,我不应该带你来这个地方的……” “没事。”米糕用纸巾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她已经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胃部正在抽动了,“我没关系的,请告诉我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找九龙角区的帮派。”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这里还有帮派。” “哪里都有的,只是之前没有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线将自己的衣服稍稍向上提了一点,这样多多少少能够拦住一点巷子之中的气味,“九龙角区这边的帮派叫水城会,是上个世纪末一部分从镜湖那边来到这里的人组建起来的,因为没有赶上九龙最繁华的时候,所以水城会直到现在也只是蜗在这边,做不了什么大事。” “他们有多少人?” “不多,大概一百个人出头,但据说他们在镜湖的所谓本家的势力很庞大,但镜湖那边的手伸不到这个地方来,我个人是不建议你单独来这里,帮派总是对非九龙本地的人没有什么好脸色,除了水城会。” 她们走进了‘巷子’之中,和米糕所猜想的模样不同,巷子之中的构造反而比外面看起来好上了不少,那些堆积起来的杂物和混乱的污浊都只停留在巷子的入口,向里面走了大概几十米,蜿蜒曲折拐了几个弯之后,巷子稍稍变得干净了一点——和刚开始的时候相比,然而两侧的墙壁上还是看着令人恶心,说实话,如果要在这个地方生活,米糕真的会选择直接跑回到津沽。 “为什么?”米糕问,“为什么他们会……” “因为整个九龙的生存空间就这么大。”线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如果外来的人再来到这个地方,就意味着我们生活的空间就更小,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我们的生存空间只有这么大,你看远处的那些山,那些空旷的地,那些东西属于九龙,但是不属于我们。” ——一直都是如此。 稍微将视线向上抬起,那巷子存在于建筑物和建筑物之中,那建筑物存在于区域之中,那区域存在于城市之中,那城市被岛屿承载着,岛屿和岛屿堆积起来,形成了这个名为九龙的地方,在整个九龙的版图上,不论是线还是米糕,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份子,她们所做的事情,对于九龙来说无关禁言,因为今天就是如此。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今天的九龙天气良好,阳光明媚,更何况今天是一整年的第一天,有不少人都洋溢着一种希望的笑容,不论过去的一年发生了什么,现在都已经来到了新的一年,他们能够构筑新的目标,新的想法,能够享受新的一年的未知。 而对于一部分人,或者,一部分‘存在’来说,今天可能稍稍有点不平静。 将一面镜子插在时间的直线上,便能够映射出另一个时间点,在镜面呈现出来的两个时间之中,用双手无法触及到那些可能,所以,围上它们吧,围上它们就行,这样子,至少能够让无辜的人不会靠近,不会接触到那不应该接触的一切。 在米糕和线的脚步烙印在巷子之中的时候,一份‘非自然’的痕迹也顺着污浊一同,在昏暗的巷子里面压抑住声音。 悄无声息,无人发觉。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 熔炉(上) 【电梯·第六层】 “叮——” 杨木走出了电梯,她拿出手里的笔记本,先是抄录了这一层楼电梯门口的‘模样’,然后是自己所在的楼层,知道自己所在的楼层是第几层很重要,因为,有的楼层是不能够停留的,如果一个不小心走到了那些地方,不在电梯门关闭之前回到电梯之中,就只能够等待死亡了。 死亡,杨木的眼帘稍稍垂下了一点,她已经开始淡化了死亡的恐惧,在这个地方,死亡说不定还能算作是一个不错的结局,很好,走廊之中能够看见电梯的按钮,换句话说,这个地方能够呼唤电梯的到来。 下一步,是检查四周的墙壁上是否存在文字,文字通常情况下都是正确的指引,只需要按照正确的指引就能够避免很多危险,但文字并不一定是九州的文字,也有可能是别的国家的文字,应该说,在这个电梯能够到达的楼层之中,每一个楼层都有文字。 “所以第六层暂时是可以‘进入’的楼层……” 杨木在笔记本之中记录着,这个笔记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笔记本,纸质的笔记本,与此同时,还有圆珠笔,她很庆幸自己在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包里面有这些东西,在这个地方,电子设备都无法正常使用,严格来说,是手机还有背包里面的平板电脑,这里无法连接到任何网络,移动网络也无法使用,更别提给外界打电话了。 所以她只能够使用这种原始的方式来记录自己需要的信息,而在笔记本上,她所书写的楼层已经有好几层了,与此同时,划掉的楼层也有那么三四个,这三四个楼层是无法‘呼唤电梯’的楼层,在到达每一个楼层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检查的就是这一点,如果在楼层之中没有任何电梯按钮,那就代表楼层是无法呼唤电梯的,那么,就需要赶紧回到电梯之中了。 她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个楼层,也无法指望若是自己进入到无法呼唤电梯的楼层,是否会有别的人来这里打开电梯,所以,她只能够记录下自己去到的每一个楼层,记录下哪些楼层能够进入,哪些楼层不能够离开电梯,还好几年前仍然在读书的时候她便玩过那种生存游戏,她知道每一份资源的分配和每一个信息的收集应该怎么做。 她并不知道自己进入电梯已经过去了多久,目前手机和平板电脑都已经关机了,而她自己也没有使用手表的习惯,身上也不会带着充电宝这样的工具,换句话说,她只能够选择关闭自己的电子设备,她无法保证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一切的时间观念都需要依靠自己的身体感知来进行判断。 ——支撑不了多久的。 在没有一个能够判断时间的方式下,一个人是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正常思维的,失去时间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无法判断自己应该处在什么样的作息之中,也无法判断自己在当下应该保持清醒还是入睡,这样子的‘未知’迟早会让她崩溃的。 而除了休息,还有另外的一个问题,那就是饮食,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进食过。 她走出了电梯,看着电梯门带着那斑驳的灯光关闭,她的手悬在呼唤电梯的那一个按钮上,那只有一个按钮,不分上下,只要按下去了,就能够让电梯来到这个楼层,到目前为止,每一次按下按钮到电梯门打开,最长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五秒钟,因此,她大概可以确定,现在这一台电梯的使用者只有她,亦或者,每一个进入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电梯。 电梯里面的按钮并不是什么数字,而是各种奇怪的符号,去往某一个楼层也并非是单独的按钮,而是不同按钮的排列组合,她还没有破解出按钮的组合,她只能够通过每一次组合之后所到达的楼层来判断自己按下去的按钮代表着什么。 “文字……文字。” 文字,是杨木在去到第一个楼层时候看见的东西,那是一种书写在墙壁上的内容,那些内容很简短,只有几个字,一句话,而且一般都是一种较为抽象化的内容,无法从这些信息之中找到多少有用的介绍,但目前能够确定的是,这些文字都能都有关于当前楼层的规则。 第六层之中并没有走廊,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看见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这里是一个类似于餐厅的地方——不,这里就是一个餐厅,如同大多数酒店的餐厅一样,干净,整洁,和整个电梯,以及别的楼层全然不同,餐厅里面没有一个人——毕竟她看见了,就在电梯门口打开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无人使用中’的牌子就挂在这里,杨木稍微思考了一下,将牌子转了过来,果然,牌子的背面就是‘正在使用中’。 她将‘正在使用中’的那一面正对着电梯口,遵守每一个可能性的规则,她朝着餐厅继续走了几步,餐厅实在是过于正常了,什么人都没有,干净,整洁,空气之中都带着一点淡淡的芬芳,和别的几个楼层相比,这里甚至可以说是什么天堂。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就在自己的头顶,在餐厅的天花板上,写着一行文字,当然并不是九州的文字,又是各种奇怪的符号,不过,在符号正中间,有一个文字是她能够看出来的。 ‘壹’。 是的,只有一个壹,这个壹又代表着什么呢?一份菜品,还是一个人,亦或者一杯水?她无法去猜测这些内容,但这个壹就这么出现在一堆符号之中,她尝试着理解那些符号的内容,事实上她完全无法理解,每当她开始尝试理解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文字的时候,大脑之中就会出现一种抗拒感。 她决定遵从自己的本能。 餐厅之中看起来就是十分常见的自助餐厅,没有服务员,没有厨师,每一张桌子上都很干净,温暖的灯光,墙壁上甚至还有风景画作,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一个令人无法厌恶的地方,但很可惜,这里除了杨木自己就没有另外的人了。 与之相对的,是存放着菜品的那些‘柜子’,透明的玻璃柜子里面,放了各种食物,自助的食物,有看起来很好吃的料理,荤素都有,还有各种她没有见过的牌子的饮料,就连甜品都有一个专门的玻璃柜存放。 杨木知道这种未知的食物最好还是不要尝试,但她的肚子在告诉她她已经感受到饥饿了,如果不在一定时间之中得到食物的补给,她的身体也会无法承担。 她寻找了片刻,找到了一个精致地白色瓷盘,她在每一个自己感兴趣的菜品上用夹子夹了一点,如果这些菜品本身有问题,那就只能自认倒霉,在这里,她的本能没有告诉她离开,甚至自己的大脑在告诉她,这些食物是安全的。 她找了一个正对着电梯门口的位置,确保自己能够看见电梯门发生的一切,随后,她便开始食用自己的……也不知道现在是午餐还是晚餐,也有可能是早餐,这里带给她一种安心感,和别的楼层都不一样,如果说这是什么游戏的话,那这里就应该是一个安全点,补给点?应该可以这么称呼了。 第六层,第六层是一个‘餐厅’,没有看见什么特殊的、超出认知常理的东西,当然了,杨木到现在也没有直面过什么超出常理的东西,她倒是试过在某个楼层的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感受到反胃,然后遵循着本能垂下了头,不去看那个楼层之中拥有什么,电梯是安全的,至少现在的电梯是安全的,如果说在这个地方要有什么能够值得信赖的东西,那就只有这一家电梯了。 叮—— 但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响了,老旧的电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杨木的注视之中,电梯门打开了,她也看见了电梯之中的人:那是一个女孩,看起来应该刚成年,在看见杨木的时候,女孩露出了一种极为明显的正面情绪。 “太好了……太好了,这里有人。”女孩的声音听着像是要喜极而泣,“我都快吓死了……这是什么整蛊节目吗?能不能让我离开这里,我不想参加……” 女孩说着话,步入到了餐厅之中。 ……壹。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杨木想起了这一个字,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本能的趋势,而也是在自己闭上眼睛之后,她听见了那个女孩的尖叫声,以及,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旁经过,带起了一阵腐朽而腥臭的风。 “这是什么东……” 下一瞬,尖叫声消失了。 杨木听着自己那剧烈的心跳声,她感受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因为冷汗而湿了一片,她深呼吸了几次,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再睁开眼睛——原先女孩所在的位置,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地面上的瓷砖带上了一点红色的污浊,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杨木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录了新的内容。 ‘第六层,餐厅,推断一次只能够允许一个人在里面活动’。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 熔炉(下) 行动记录。 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一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一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四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暂定名为‘电梯井’。 损失人数为一。 “呼……” 沈把罐子放在了身旁,他依靠着电梯门,看着那紧闭着的电梯门,被面具遮住的脸看不清他的情绪,但他胸口处的伤痕已经证明了他的不平静,和他一样,另外的两人也是如此,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的伤口,包括沈在内的三个人,在此时保持了一种相同的、诡异的沉默。 因为人数已经减少了一位。 没有任何预兆,就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在第二个人踏出电梯门的瞬间,一切都变了,那惨叫声,以及那哀嚎,那血肉发出的粘稠声音,在那昏黄色的温暖灯光下尤为明显,而也是在异样发生的那个瞬间,沈一把抓住了第一个人的手,将那还未被蚕食的部分扯回到了电梯之中。 但第二个出去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下场了,在不到一次眨眼的时间之内,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狠狠咬了几口,那是一种宛若野兽进食一般的撕扯,最为暴力的撕扯,咬住,然后甩动自己的脖颈,让自己所获取到的食物在自己的口中无法挣脱。 “……详细说明你刚才看见的一切。” 沉默了许久之后,沈对着自己抓回来的那个人开口说道。 “我刚才进去之后看见的是一个整洁的室内空间,因为时间简短,所以没有看到具体的内容,里面的布置有点类似于科技院那些大人物吃饭时候的地方,但是没有人,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生物,直到他也走进来。” 第二个人说话的声音在最开始的时候有点颤抖,但紧接着,在第二句话开始的时候,他话语之中颤抖就已经平复了下来,他需要将自己所看见的一切用最简单的言语归纳出来,这就是他们收集到的信息。 “在他也进来之后,我看见他的视角盲区之中充斥着‘污染’,具体表现为令人反胃的血肉组合,以及大量扭曲生物,这些东西只存在于他的视觉盲区,而根据我的判断,当时我的视觉盲区之中应该也是存在着这些东西的,所以他才会有这样子的反应。” “只可惜这么有灵性的一个新人就这么没了。”沈拍了一下身旁的罐子,聆听着罐子之中的声音,“记录下来吧,这些东西,刚才那个地方在你进入的时候没有出现变化,所以,那里的问题应该就出在你们两个人的视觉盲区被另一个人观测到的时候。” ——存在于看不见的地方的事物,被另外一个‘视觉’看见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如果是遗失管辖的影响范围,应该也局限于某个特殊的空间,但是像这样子,由无数个空间重叠起来,并且由一个电梯井进行联通的非自然,显然和之前的几次遗失管辖有所区别。 ‘遗失管辖’,他们是这么称呼这些事件的。 在第八次末日之前的时候,那个时候,人们应该能够合理使用某些禁忌的事物,上层的人——那些第一协会第二协会以及第三协会的人——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人们曾经能够合理使用这些遗失物,直到第八次末日之后,因为末日的灾害,大量的‘污染物品’落入到了各种夹层里面,被一切物质掩埋,在失去了约束和管理之后,那些污染物品就会滋生非自然的事件。 而在某个时间点,它们将会影响它们所在的地方,比如这个电梯井,一个略显破旧,仍然能够使用的电梯井,在那些东西的影响下成为了此时能够吃人的地方,上城区的人都是这么说的,这就是遗失管辖事件。 “我……我刚刚把他的‘罐子’抢回来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第三个人开口说道,将沈和第二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此时,第三人的手中正拿着一个罐子,罐子的侧面有些变形了,不知道是因为某些啃咬的动作,还是因为碰撞,还好最外层的束缚带没有散开,将罐子之中的东西牢牢锁在罐子之中。 “做得好。” 除此之外,还能够说什么呢?完全没有看见‘任何事物’,从沈的角度来看,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够从另外两人的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出事情的经过,刚才的那个楼层,在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存在着大量的扭曲,但只有在‘看见’它们的时候,它们才会有所动作。 这是无法避免的死亡。 因为他们的行动规定就是如此,至少要有两个人同时兼顾,才能够保证出现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有人发现,然而,在这里,过去无数次生效的方法在这一次成为了夺走他们生命的符号,这是他的错吗?是,这是所有人的错误。 这是无法避免的错误。 “把牌子取下来吧。”沈说,“他的牌子。” 牌子,是束缚在第一条束缚带之中的金属质地的身份证明,在尽可能以一个简短的字作为代号来方面行动的时候,这存放在束缚带之中的金属牌子就是他们仅有的证明,证明自己的名字,证明自己的大致信息,以及,在死去之后,应该葬在什么地方。 这是第九协会的特权,在死去之后,第九协会的人能够拥有安葬的地方,这是整个地区对于他们这种处理遗失管辖事件的人最后的优待,在这样一个平均死亡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协会之中,在死后得到安宁应该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安慰,只是,坟墓之中不会有尸体,大多情况下,坟墓之中是没有尸体的。 正如刚才那样子。 第三个人解开了那被夺回来的罐子上第一条束缚带,将牢牢捆在罐子上的金属牌子取了下来,罐子比人重要,至少,在这个地方,罐子比他们的人命重要,人死了之后,还会有新的人顶上来,但是罐子,是几乎可以说是用一个少一个的东西,一个罐子的制作周期极久,久到在他们这一代应该还不会看见新一批罐子的诞生。 所以,管子总是这样子,用各种东西拼凑起来,这些都是罐子修补过的痕迹,只要没有完全毁坏,就能继续修补使用,即便真的毁坏了,讲那些残骸收集起来,也能够想办法补充到另外一个罐子上。 “这个楼层的顺序都记好了。”第三人将一个皮质的小册子递给了沈,“我们需要重新排列顺序吗?” “排,现在开始你就是贰。”沈接过册子,重新检查了一遍册子上的文字,随后看向了另一个人,“你还是壹,这一点不用变。” 以一个字作为称呼,作为代称,在进行信息的交流的时候,这是最为简单的做法,至于金属牌子上写的是什么文字,那就只能够等到结束之后再说了。 沈站起身,他将自己身上的伤口用纱布进行了最简单的包扎,他检查着电梯之中的一切,刚才那一个楼层之中存在着扭曲的怪物,但那些东西并没有进入到电梯之中来,换句话说,电梯之中应该是某种程度上的安全区域。 然而电梯之中本身没有多少内容,只有那些按钮,按钮上的文字他无法辨认,那些文字应该是在末日之前的文字符号,对于这些内容的解读是上城区的人的工作,而直到现在,那些文字的解读都还没有得到结果。 据说,在末日之前,世界上很多地方的语言和文字都有所不同,直到现在应该也是如此,只是,塌陷的世界已经把他们所在的地方都隔开了,所以,现在别的地区是什么模样,他们都不清楚,对外界的‘探索’也是为了这一点,如果把别的地区给‘连接’起来,那对于重建这件事上,一定能够给予很大的帮助吧。 “这里一共有二十个按钮,刚才依次按动到第四个按钮的时候电梯才启动,理论上来说,这里会有接近十二万个组合可能,如果想要把所有的楼层全部都检查一遍,凭我们应该是不够的,所以,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这是短暂的休息时间,在一个‘队友’的死亡之后,他们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来进行新的安排,沈的表情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样,平静,没有多少波澜,他知道自己所说的都只是客套话,不论壹和贰提出什么样的想法,都不会得到他的允许。 因为,这一切的行动,都需要按照他的意愿来处理。 这就是第九协会的规则。 第九协会需要的是遗失管辖的处理工具,在这一点上,不论是壹和贰,还是他自己,都只是工具,都只是那些罐子的保障,在这里,他们最优先的行为是保证罐子的安全,随后,才是遗失管辖的处理。 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 城市森林(上) 【九龙·九龙角区·弥敦道·巷子】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我该说什么,好久不见?上一次见到你应该还是二一年的时候了吧。”男人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虽说那些尘土看起来根本可以忽略不计,或许只是为了保持一种干净,也有可能只是想要在自己面前的人眼前塑造一种形象,“这一次是有什么工作想要找我吗?如果是违法的事情可能有点麻烦,你知道的,年初的时候警务处总是会盯紧一点。” “找人。”线没有理会男人那嘈杂的话语,“帮我找个人。” “只是找到就可以?要不要把人给你带过来?” “是我朋友。”线似乎是叹气一般说着,“名字叫杨木,你知道的。” “听说过,你家里那个嘛,我们都算老熟人了,你的朋友我多少也听说过,紫罗兰广告公司的那个。”男人摆了摆手,从口袋里面拿出了手机,“找人,这个倒是没问题,只要是在九龙角区里面就能找,只是看你想要找到什么程度,如果着急的话,价格不低。” “我知道,先简单打听一下消息,她昨天下班之后就没有消息了,所以我需要知道她昨天到底有没有离开她的公司,如果她离开了,她去了哪里,这些信息我需要知道,如果她出现了意外,或者出现了什么状况,你需要保证她的安全。” 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线的话,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不管怎么说,此时的男人都以一种比较怪异的眼神打量着线,这种沉默在这一条巷子之中并不起眼,因为这里,在这个时候,并没有别的人。 米糕站在远处,这是在进入到巷子之中的十二分钟后,这里应该就是整个巷子最干净的地方了,毕竟这里看起来像是人居住的地方,这是一个搭建在两个建筑物之中的临时居所,只需要一次大雨,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冲刷这里。 但很显然,男人并不是长久居住在这里的。 亦或者,这个居所并不是长久存在于这里的。 米糕没有加入到对话之中,从两人的对话就能够听出来,男人和线是认识的,因此,这也可以算是一次老友的重逢,想到这里,米糕不由地开始猜测起了男人的身份,从容貌上来看的话,男人算不上有多好看,样貌比较普通,但是身材看起来很健康,而且,男人身上有一种领导者才会有的自信,这也让人在看着男人的时候不会去注意他的容貌。 帮派。 这个男人是帮派的人。 米糕对九龙的帮派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她知道帮派的存在,只是从未去接触过,在津沽接受过的教育让她本身就对帮派这种组织充满了抗拒,即便了解了九龙的历史,了解了九龙帮派存在的原因,她也无法推翻自己过去十几年的固有认知,去选择接受一种自己本就无法接受的势力。 她捂着自己的鼻子,这里已经没有多少味道了,她却仍然感觉自己能够闻到那刚开始的气味,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仿佛什么扭曲的生物沿着她的鼻子一直钻进她的气管,只是,她闻不到,感觉依旧存在。 到现在,米糕和线认识已经有四个月,在这四个月之中,自己真的了解线吗?其实算是了解了,作为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她了解线的生活作息,直到应该在哪里把喝醉了的线带回家,知道平时各位都会去哪里,知道大家的喜好。 但是人际关系这种东西,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明白的,对吧。 她离线和那个男人稍微远了点,她不想听见两个人的对话,这就是她的潜意识在告诉她,如果继续听下去,会听见什么自己本不应该听见的内容,所以她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至少对于她来说是安全的地方。 她还是不愿意接触帮派。 “等很久了吗?” 数分钟后,线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还好。”米糕说,“你们认识?” “以前找他们帮过忙,反正都是住在这里的,无法避免需要打交道,其实我希望你们两个人也能够稍微认识一下,这样如果哪天我和杨木不在,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也不至于像无头苍蝇那样子乱转。” “他们能够找到杨木吗?” “如果她们也找不到,那就只剩下一些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结果了。”线耸耸肩,“怎么说呢……你说你之前在津沽,那你有没有听说过……不对,你应该没有听过,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什么?” “放心吧,杨木会没事的。”线用很生硬的方式岔开了话题,她拍了拍米糕的背,稍微用点力,将米糕往前推了几步,“我看的出来你不喜欢这里,走吧,你早上应该还没吃什么东西,我带你去吃点。” 而米糕想要问的问题,也就这么被线拍回到了思维之中。 或许这就是线不想让她问出这个问题,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再去问了,如果线真的准备告诉自己的话,就不会岔开话题,不知为什么,按照年龄来说,线只比自己大上几岁,可这就是这几年的时间,让她们在阅历和各种行事风格上都有很大的区别。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因为九龙和津沽的地理区别。 “对了,米糕,如果一会儿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不要惊讶。”这时候,线忽然露出一个略显奇怪的表情说道,“你会有很多的疑问,不要惊讶,毕竟我第一次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你的疑问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解答,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杨木她可能出现了一种不太现实的意外。” ——无法理解。 米糕无法理解这一句话。 说实话,她到现在的思维都还是混乱的,她无法理解那些言语,无法理解线到底在说什么,毕竟,按理来说,杨木的‘失踪’,她或多或少也应该会表现出紧张感,可现在线的身上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充满了矛盾。 很奇怪,这种感觉,她真的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下一刻,她感到线一把揽住了自己的脖子,将自己拉到了怀中,这样的动作让米糕不由地低下了头,而就在垂下头的那个时刻,她看见了地面。 巷子的地面并不干净,在刚才进入到巷子之中的时候,她就观察过地面,那地面上带着一点绿色的青苔,应该是青苔,如果一个不小心踩上去,说不定还会滑一跤,然而,在现在,巷子的地面上铺上了一种斑驳的白色,蜿蜒而斑驳的白色。 ——她猜到这个是什么东西了。 正如自己无法闻到的那些,却一直在自己的鼻腔之中环绕的味道,她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她也不清楚,这种感觉就是忽然出现的,她意识到自己所见的是什么了,那些白色的斑驳,被染上了一层绿色,随后,这绿色向着四周蔓延过去。 不只是绿色,还有一种褐色,宛若什么树木绿植一样的色彩,就这么在地面上显现出来,这是森林和树木,是自然,是脉络。 “你的反应不太对。”线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你的状态……你看到了什么程度?” “绿色……很多的绿色……还有……” 在自己的声音从口中说出的时候,米糕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很奇怪,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沙哑,就像线宿醉之后的那种沙哑,干燥,她的喉咙有一种不适感,即便如此,她还是尽可能保持自己的清醒,然后描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树的脉络……还有,还有绿色……我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是……” 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这个动作也让她的头略微抬起了一点,然后,她就看见了这一切脉络的尽头,那是一棵树,一颗伫立在九龙中央的树,那一棵树比她见过的所有的山都要长,就连天空之中的云朵都无法触及到树木的中间,只有一棵树,只有这一棵树。 覆盖了整座城市的树根,那树干的粗壮应该足以将一整个城市压垮,但这样的一棵树,一棵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之中的树,就这么清晰地出现在了她的眼中,看见那一棵树,那天空也无法阻拦的绿色,那能够将一切遮蔽的树就在那里。 什么时候出现的? 一直都在那里。 “你没事吧?米糕?米糕?” 米糕听见线的声音,但她的视线已经完全被那一棵树木夺去了,她的双眼看着那一棵树,自然,生机勃勃,非现实,超出常理,未知,宏伟,壮观,无数个词汇在短短的数秒之内充斥了米糕的大脑,她感到鼻子有一点温热,伸出手,触碰了一下。 她摸到了一些温热的猩红色。 “你流鼻血了!你看见了什么……” 线将自己的手盖在了米糕的眼睛上,隔绝了米糕的视线,而也是在双眼之中失去了那属于整个九龙的树之后,米糕的大脑出现了尖锐的刺痛感,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 城市森林(下) “我不知道,这个反应我真是第一次看见,你稍等一下,我先帮她止住血。” 灯光,从手电筒之中照射出来的灯光。 “第一次接触到非自然的时候确实会有各种不适感,有的人会反胃,有的人会眩晕,有的人会抗拒,线,你当初看见非自然的时候也是一样,我还记得你吐了一地……你现在还会追寻那种感觉吗?那种没有任何缘由的眩晕和反胃感,我听他们说你经常会在那酒吧那里宿醉,这种事情对自己的伤害很大的。” “肖,我没空和你聊家常,帮我看一下,她没事吧?” 掀开眼皮,在强光的照射下,瞳孔会收缩,正常人的瞳孔位于眼球血管膜前部,它不仅仅受到一些身体机能影响,还会受到光线强弱的影响,手电筒光线直接照射到眼部,通过受刺激下的眼睛变化,就能够得知人的情况。 “只是眩晕,生命体征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很奇怪,你确定她只是因为看见了非自然的世界就变成这样子吗?我记得我刚刚应该只是借着‘脉络’来寻找你的朋友吧?她到底看见了什么东西?” “她说她看见了树的脉络,还有绿色,这和我当初看见的有区别啊……我记得我只是看见了一点线条,这里到底存在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我当初看见的东西也不比你多,我也没有像你这样上瘾,线,你这种症状是病,得治,二一年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这个问题。” 湿润的毛巾擦拭着面庞,很快,那已经有点暗淡的血液就被毛巾擦拭干净了……勉强算是干净了,如果不去在意毛巾上那一堆痕迹,以及脸庞剩下的那点斑驳,可能得稍微用一点力才能够搓下来了。 “找到了吗?” “没有,在这个城市之中,脉络没有碰到相似的人,所以……我觉得这是一起‘魔女事件’。” “……不是,为什么杨木会遇到这种事情?” “你问我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回答你,我应该和你说过我为什么要来这边,不就是因为当初镜湖那边发生的事情……二零一八年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水城会的‘处刑人’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大概就是那段时间,也是魔女事件,后来我听说二零年的时候镜湖又出现了一次,让‘瓷’都直接介入进去了,我本以为逃到九龙这边就能够好过一些,谁知道这九龙水更深。” 将身躯平放好,然后让她的身体侧躺,这样子若是出现了呕吐症状的话,也不会因为被呕吐物呛到而窒息,调整一下姿势,大概就可以了,其实发生这种情况更应该去找医生,不过肖——也就是男人,怎么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医生了,如果肖的急救措施都不起效果,那就代表人本身就没有多少希望了。 “她的状态比你想象中好,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够醒来了,现在,我们来聊一下刚才的事情,你的那位朋友,应该是被卷入到的魔女事件里面,地点?信息?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能找瓷帮忙处理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联系人,但是我记得你和瓷的关系应该不太好吧,当初就是因为你的原因,瓷在九龙的布置出现了问题,虽说这不是你有意为之……而且,时间上来得及吗?” 来得及吗? 线看着还没有醒过来的米糕,在心里询问了自己这个问题,来得及吗?应该是来得及的,她不知道带着米糕窥探到这个世界是否是正确的,严格来说,作为只认识了四个多月的朋友,这么快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展现在米糕的面前似乎是有点过分了,从米糕的反应就能够看出来,她刚刚看到的一定是一些他们都未曾见过的景色。 “告诉瓷这里发生的事情吧。”思考了一小会儿,线做出了决定,“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有……别和米糕说刚才发生了什么,我感觉,我让她了解非自然这一面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就让她将刚才看到的都当做是一个梦吧,如果她遗忘掉的话。”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人了……”肖将那沾了血的抹布扔到一边,反正这里是巷子,出现了什么物品都不会令人感到奇怪,再说了,扔到这种地方,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有人过来,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发现,“算了,酬劳到时候还是按老样子给,希望这一年的时间没让你把过去的事情忘干净。” 线看了肖一眼,没有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肖这个人,并不如此时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子友善,一个镜湖人,一个从镜湖来到九龙的人,在短短三四年的时间内就坐上了九龙角区帮派一把手的交椅,别看现在这里只有肖一个人,但只要肖想,那么,他随时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 她又看向米糕,米糕的眼睫毛已经开始有了微微的抖动,这意味着米糕的意识已经开始清醒,而也是在将自己的视线放在米糕身上的时候,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正常。 因为肖是能够利用那些‘脉络’的人。 借助一种名为‘魔女的收藏’的工具,肖能够做到不少事情,不过,一个魔女的收藏只应该对应着一种‘权能’,肖所拥有的那一份的权能是什么,目前还没有人知道,这是肖从镜湖那边一同带过来的,和九龙不同,镜湖的魔女事件反而会多不少。 这也显得有些奇怪,明明从面积来说,九龙肯定是比镜湖大,但这几年的魔女事件发生的频率来说,九龙绝对是比镜湖要少的,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答案,线也不会去费尽心思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线接触到非自然是在三年前,具体一点,是二零一九年,那并不是一个好的回忆,直到现在,她也不会想去回忆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厌恶非自然,抗拒,并且发自内心地感到范围,但她又着迷与第一次接触到非自然时候的那种眩晕。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该起床了。”线拍了拍米糕的脸,米糕现在已经差不多醒过来了,在睫毛开始颤抖的时候,就代表着米糕距离醒来也只是一步之遥。 ——醒来就好了。 线的眼帘又稍微垂下了一点。 ——只需要睁开眼睛就可以了,只需要醒来就好了,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睛呢?你是在畏惧什么,还是在抗拒什么?我们出生在这里,我们生活在这里,这个城市就是我们的归宿,如尘土一样出现,又如尘土一样消失,归根结底,我们不过是回到了一开始,回到了一开始都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仅此而已。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她吗?真的不打算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吗?”线的嘴不自觉地张开了,她在询问自己,或者说,几年前的自己在询问现在的自己,“无知真的代表安全吗?什么都不知道,遗忘一切,真的代表安全吗?这不过是在危险到来之时无动于衷的表现而已。” ——你为什么不愿意睁开眼睛呢?看到了那个世界的景色之后,你就放弃了这一边吗?直到现在,直到现在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吗? “……线姐?” 直到米糕的声音将线拉回到现实之中,她看着米糕,此时的米糕看起来已经和正常情况没什么两样了,毕竟刚才只是一小段时间的晕厥,和所谓的低血糖之类的情况差不了多少,线这么告诉自己。 “感觉怎么样?”线问道。 而也是在问出这一个问题的时候,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还好?”米糕这个回答有点疑惑。 ——既然不愿意睁开双眼,那就将所见的一切填入其中。 线扶着米糕站了起来,她在米糕看不见的时候做了一个深呼吸,将自己的某些情绪放回到自己的脑海里面。 “你刚才第一次接触到了‘非自然’。”线说,“有关于这部分的知识,你会慢慢学到,现在,我们去找杨木。” 等待瓷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时间呢?瓷需要多少时间?如果现在只是等着,那么找到杨木的可能性就更少一点,而且,她为什么会抗拒非自然呢?过往的经历会影响到自己,可不应该由过往的经历支配自己。 “我感觉我应该是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当然。” “我刚刚看见的那些到底是什么?” “非自然。”线带着米糕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我们都这么习惯称呼它,这种脱离了现实的景色和力量,我们都把它称为非自然,包括杨木现在遭遇到的事情,我们把它称为魔女事件……哦对了,还得跟你解释魔女……等到我们真的找到了锚点再说吧。” ——醒来就好了。 ——醒来的话,有些不愿意看见的东西,也就必然会出现在眼前了。 巷子之中恢复了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故事被抹去了而已。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 楼梯而已(上) 【电梯·第█楼】 “你来这里多久了?” 杨木站在楼梯最上方,看着坐在楼梯之中的那个男人。 “不清楚,如果要说最初进来的日子,距离现在应该也有几百个单位时了,负责计时的并不是我,但是我和他们走散了。” 男人坐在楼梯的中间部分,被面具挡住的脸无法被看清楚,他身上是一身有点破烂的防护服,这种防护服杨木只能够在那些博物馆之中看见,应该是在哪个博物馆之中看见过,她有点印象,只是颜色上有点区别,在她的认知之中,那种防护服一般都是黄色的,但男人身上的防护服却是一种深沉的颜色,有点像是被无法擦去的污浊物沾染上之后的色彩。 “这一层楼有写明什么规则吗?” “没有。”男人看向一旁的墙壁,楼梯的墙壁,在墙壁上,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没有,斑驳的墙壁上带着暗红色的液体痕迹,在墙壁下方,差不多是接近地面的地方,有不少抓痕。 那是人的手指在墙壁上使劲抓下之后留下的痕迹,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一种急于宣泄出来的痛苦,那份痛苦感被以一种自残的方式出现在了墙壁上。 这是楼梯。 是第几层并不清楚,但是在进行按键的排列过程之中,这是一个‘看不出多少异样’,并且没有任何其他事物的楼层,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看见的是一条走廊,一条空旷的走廊,走廊的尽头,便是这一个楼梯。 如果要杨木来描述这个了楼梯的话,这就像是那种老旧小区的楼梯间,没有多少灯光照明,缺乏修缮的扶手也有点掉漆,水泥质地的楼梯,然后,是看不到底层的下方,看向楼梯扶手之外,那折返回来的下一层,以及下下一层,无数楼层重叠在一起,一直向下,向下到看不见的尽头。 深不见底。 最远处的只有黑色,一望无际的黑色,杨木只能够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个楼梯,楼梯之中的光源只有那摇晃的灯泡,略显破旧的灯泡,这种灯光在此时也不能够给他们带来任何温度,只有寒冷,明明没有任何风口,杨木却不由地感受到了一种寒冷。 “你是我在这里……在这个楼梯这里遇到的第一个人。”男人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应该是因为太久没有喝过水了,不仅沙哑,还带着一种悲哀,“我无法离开这里,我已经试过了,不论我往下几层,在跨出楼梯间的门扉的时候,我依旧会从上一层楼的门中走进来,对于我来说,这里的门并不是出口,而是入口。” “你做了什么?” 杨木并没有因为男人的话而感到害怕,她已经开始适应了这里的规则,只要遵守这里的规则,就能不会出事……应该不会出事,她也在逐渐了解这个地方,这里并不只是一栋楼,严格来说,这个电梯所去到的每一个‘楼层’,都代表着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应该会有需要遵循的规则,只要遵循了规则,就不会出现意外。 ——但愿如此。 “虽然我没有看见这里有什么书写下来的规则,不过我大概已经猜到了。”男人将身旁的那个‘罐子’取下来,放在了楼梯之中,“我有一个请求,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先说说看。” “这个罐子,请你帮我拿着。”男人说,“这个东西正常人也能够带得动,可能会有一点点沉,带着跑步应该不会有多大影响,我希望你能够带走它,然后找到和我身穿同一种衣服的人,把这个罐子交给他们。” “这个要求我可以同意,可·又怎么证明你所猜测出来的规则是正确的呢?” “这并不难证明,这里的规则应该是‘一次只能够移动一层楼’,换句话说,不论你选择上楼还是下楼,在一层楼的移动之后就一定要离开。”男人用面具之后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杨木,“你只需要随便找一个随身物品,然后在下一层楼的楼梯口扔出去,如果随身物品可以被扔出去,那就代表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因为他也是这么做的。 将自己身上的某些杂物寻找出来,然后投掷了一小块,确认了可以‘离开’之后,他选择了继续下楼,而也是这个决定,让他再也无法离开这里,他已经回忆不起来自己多少次踏出前面的门,然后发现自己回到了楼梯的上层,他能够看见楼梯之外的光景,自己却再也无法触及,他被困在这个楼梯之中了。 “……这么想,其实那个时候的规则应该就是一次只能够进入一个人吧,这样子的‘遗失管辖’,我明明没有听过的啊。” “遗失管辖又是什么东西?” 男人的声音顿住了,他上下打量着杨木,似乎是想要用自己的目光仔细观察杨木。 “你不是第八地区的人……?” “第八地区又是什么东西?” ——不对。 男人站起身,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愕然,以及不解,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不知道?不知道遗失管辖都有些奇怪了,按理来说,在这个时代之中,遗失管辖本就应该是一个根植于每一个人脑海之中的概念,在遇到遗失管辖的时候应该第一时间汇报,这种随时会造成第八地区失衡的灾害,这是每一个孩子在学到的第一课。 ‘在遇到违反自己常识的事情,看见违反自己常识的景色,在视线之中出现违反自己常识的事物、扭曲的生物、令人感到反胃的语言或者文字,极大可能是遇到了遗失管辖事件’,这样子的言语是每一个孩子都知道的,在不清楚到底什么地方存在那些被遗失的污染物的时候,遗失管辖的处理就极为重要。 不知道遗失管辖,并且不知道第八地区。 ……她真的是‘人类’吗? “我的序号是贰,你呢?”男人说着,将罐子上的管子拿起,他开始提防了,开始警惕,一个不知道这些‘基本常识’的人,在这里就属于是违反常识的存在,“你不是从‘电梯’之中来到这里的?” “我感觉我们之中有很深的代沟。”杨木将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在本子上书写着新的文字,她在记录这一层楼梯的景色,以及,有关于这个自称为‘贰’的男人,“你说的很多词汇都不在我知道的范畴之中,或许是我理解错了,你可以把他们写下来让我看一下?” “不用,我只需要问你一个问题……”贰将管子举起来,只需要他想,他随时能够将罐子‘使用’,罐子之中存放着什么?存放着他们用来应对一切遗失管辖的工具,“你是在什么时候进入到电梯之中的?” “要不你先回答这个问题?” “末日后的二十六年七月一日。”贰没有隐瞒,这对于整个世界的人来说都不是秘密,在‘那一天’开始,他们统一了时间的开始与结束。 ——直到现在。 “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 ——但是,杨木的回答让贰的想法出现了一点变化,这个‘时间’并不是此时他们所经历的时间,这并不是同一个时间,不是同一个计量单位,换句话说,这个女孩,和他,可能不是同一个时间之中的人。 再换一个念头……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 如果说…… 贰的内心忽然出现了一个想法,如果说,自己所了解到的地方,自己的家,自己所在的第八地区,也不过是电梯所去往的楼层之中的其中一个……不对,不对,他所在的世界是真实的,并不是因为什么污染而出现的地方,他所在的世界是存在的……不,不应该否认这一点,他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拿走它。” 贰把罐子朝着杨木的方向递过去。 “原路返回也好,继续往下一层也好,请带上这个罐子,我已经无法离开了,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你无法解决的问题……我是说非自然方面的,比如怪物,你可以用你的呼吸器官来吸取罐子之中的东西,它会保护你的。” “我希望我不会遇到需要这么做的时候。”杨木接过了那个罐子,罐子的重量比她想象中的稍微轻一点,但若是和自己平时的行李,倒也差不了多少,“需要我去帮你弄一点吃的吗?我应该是知道哪里能够弄到吃的。” “……没有必要。” 贰在自己身上取出一个小锥子,他用锥子砸在墙壁上,在墙壁上铭刻着文字,铭刻他的判断,他的了解,将他所了解到的一切全部记录下来,记录自己的名字,记录自己的住址,以及,记录自己的遗言。 他感受到那个女孩从自己的身旁走了过去,走到了下一层楼,随后,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等到他将自己的视线投入到下一层楼的门的旁边的时候,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贰呼出一口气,看着墙壁上自己所写的一切,这些痕迹还能够存在多久呢? 他坐回到了台阶上,呼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 ——至于他所写的那些文字,杨木并不认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 楼梯而已(下) 行动记录。 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七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一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四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暂定名为‘电梯井’。 损失人数一人。 “第十四次楼层尝试。”沈看着那些按钮,按照顺序开始第四次排列,按动按钮,然后等待楼层的转移,“现在单位时间过去了大概七个,你们可以进食了,但注意摄取的量,我们拥有的食物并不是很充裕。” ——本来食物还是挺充裕的,但大部分的食物补给都和那一具尸体一起落在了那一层之中,现在,他们身上只有少量的食物和饮用水。 沈第一个打开了自己的事物,那是一种被压缩到极致的干粮,没有味道,倒不如说,没有味道才是最好的,他用力将干粮掰下一块,然后放入口中,属于各种虫豸混合在一起的口感充斥着他的口腔,他再将一小部分的饮用水到入口中,和干粮不同,饮用水的味道有一种铁锈的味道。 他在口中简单咀嚼几下,便将那开始变得有点尖锐的物体咽了下去,这种进食并不能够给他带来任何愉悦感,只是为了补充身体需要的基本能量而已,在制造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去考虑味道和口感,最优先追求的是效率,能够在最短时间里面将必要的能量补充到身体之中,才是最佳选择。 壹和贰也是如此,他们也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食物放入口中,至于饮用水,那是更加稀缺的资源,能够饮用并且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液体在整个第八地区都算是轻奢品,在第八地区之中,更多人饮用的基本都是循环之后再使用的液体,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他们并不会感到不适,因为他们本就不知道一份干净的饮用水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们只会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电梯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有了前几次的经验,沈知道,这是即将到达楼层了,他矫正了一下面具的位置,将罐子用袋子绑在自己的身后,随后,再将管子放在自己的腰间,这样子,若是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他就可以在第一次时间使用到罐子之中的东西,当然,最好是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但愿如此。 电梯门再一次爆发出尖锐的声响,刺耳,令人难以忍受,而这样的声音也只是让沈的眉头皱了皱,他看着那电梯门在自己的面前缓缓展开。 ……遗失管辖啊。 如果要处理一起遗失管辖事件,就需要找到造成这一起遗失管辖事件的源头,一个被污染的物品,还是一个非自然的生物,随后,将这些源头处理干净,不论是保存起来也好,消灭掉也好,让出现遗失管辖事件的源头不再出现,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可是,如果没有处理掉,他们又该怎么离开呢? 没有方法,他们还没有找到离开的方法,他们不会用暴力手段来破坏这个电梯,这是他们于此唯一的屏障,电梯承载着移动楼层和保护的功效,就目前看来,不论楼层之中有什么,电梯都是不受影响的那部分,所以,他们必须保证电梯的完好无损。 于是,在尖锐的电梯声响之中,门开了。 门后是一条走廊。 很长的走廊,能够看见尽头,尽头是一个门框,没有门,在末日后的那些废弃建筑之中就有类似的结构,根据资料所讲述的,在末日前,这种构造并不少见,基本每一个建筑都是如此,在那种门框之后,通常都是所谓的‘消防通道’,在出现什么灾害的时候,人们可以从那些门后的楼梯离开。 这一次,沈先迈出了电梯,他打量着整个走廊,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如果有什么铭刻在墙壁上的文字,或者信息,他绝对不能够错漏,他已经在先前的楼层看见过那些文字了,虽说有些无法理解,但也有一部分能够看明白,这些文字,很有可能就是之前来过这些楼层的人记录下来的,亦或者,这就是这些楼层仅有的‘善意’。 这是一种指引。 走廊之中没有文字。 在沈踏入到走廊之中的三十秒后,壹也迈出了电梯,和沈不同,壹走出电梯的动作很慢,他将罐子所连接的管子死死抓在手中,下一秒就能够接到自己的面具上,三十秒,这是一个最为合适的时间,走廊之中没有任何信息可以选择,他们只能够简单打量一下这个地方。 和第八地区的中间层相比,这一条走廊倒是干净了不少,至少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裂痕,也没有什么被损坏的地方,沈聆听着自己的脚步在走廊之中的回想,也随时提防着四周可能出现的变化,这一条走廊什么都没有,两侧没有任何装饰物,也没有什么痕迹,一切景色都在告诉他,向前,走到那个没有门的门框之后。 三十秒后,贰也走出了电梯,贰观察着电梯的变化,电梯本身还在那里,在走廊这一边也有呼唤电梯的按钮,按动之后电梯门也确实会打开,三人之中保持了大约五米的距离,直到沈走到了那门框之前。 沈没有直接走进去,他先是将自己的视线投入到了门框后,他看见了那楼梯,那不断向下的楼梯,中间层也有不少这样子的楼梯,将那些重叠起来的建筑物连接,只是,从楼梯上看不见最下方的景色,因为距离太远了。 沈走到了门框之后。 他从楼梯的扶手边缘看向下方,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就从肉眼可见的位置来说,这楼梯至少也有几十层楼的高度,这个高度他在第八地区应该是没有见过的,那种特别高的建筑物早就因为末日而毁坏的差不多了。 “没有任何信息。”沈看着楼梯间的四周,没有文字,也没有任何符号,什么信息都没有,“无法判断……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他感到思维的麻木。 这里就像是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每一个楼层都是为了戏耍他们这种意外闯入的人,但是他不能够离开,在找到这个地方的源头之前,他不能够离开,肯定会有某一个楼层出现源头的,他的经验,他所学过的一切知识,都在告诉他,肯定会有一个源头。 不论是什么。 “向下一个楼层。”沈说,“先向下一个楼层。” 这一次,走在第一位的事贰,贰将多出来的那一个罐子交给了壹,而自己则是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个罐子向下,沈站在两个人的中间,三人保持着一种缓慢的速度开始下行,每一个台阶他们都需要驻足数秒,来防止出现任何奇怪的东西。 在向下的楼梯经过一半的时候,沈感觉这楼梯间的灯光有些晃眼,和之前的楼层一样的昏黄灯光,他不清楚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灯’,供给这些灯光的能源又是什么?楼梯间没有什么变化,在双脚踩在那水泥地上的时候,他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往下一个楼层,看向下一个楼层的门框之外,还是一样的走廊,至少,走廊的模样还是一模一样——大致上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区别,结构、颜色,以及什么信息都没有的墙壁,同样的颜色的灯光,他迈出那门框,在双脚踩在这一条新的走廊上的时候,他看见了尽头的那电梯门。 ……循环的楼层吗? 还是说,这确实是新的一个楼层?看起来和上一个楼层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就是不同的楼层?下面的楼层也是这样吗?还是说…… “我往下一层看一下。”贰主动说道,“我就往下一层,马上回来。” “别在这个时候分开,我们先观察一下这一层楼。”沈看着壹也跟着走进了走廊之中,接着说道,“确保每一个人都在各自的视线之中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了解。”贰也迈步走进了走廊,“那如果接下来还要向下探寻的时候,我申请多观察一个楼层。” “……一会儿再说。” 沈并不觉得一口气走下几个楼层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他只能够继续观察走廊,不同的走廊之间是否有差距?如果有,差距又在哪里?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行动记录。”沈说着,开始记录自己的言语,“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八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一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四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暂定名为‘电梯井’,目前楼层数不明,可见景象为一条约五十米的走廊,走廊尽头为不清楚具体楼层数的楼梯间,没有文字痕迹,也没有生物痕迹。” 他回到了楼梯间,看着下方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如果一直往下走,能够走到‘尽头’吗?这个电梯的第一层楼,是否是他们所追寻的‘出口’呢? 以及……这个遗失管辖的源头,到底在哪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 雨中纪行(上) “盒饭有需要的吗?盒饭有需要的吗?鱼香肉丝、咕噜肉、宫保鸡丁……” 乘务员推着手推车在过道上行走,那轮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将视线稍微网上抬一点,就能够看见推车上放着的那些盒饭,在这里,盒饭的价格肯定是比外面贵一些的,可若是没有提前准备好食物又感到饥饿的话,就只能够选择这样子的盒饭了,换个角度想,至少味道还是不错的。 不过他不一样,他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午饭,一份在高铁站打包的汉堡套餐,内容物是他最喜欢的原味板烧鸡腿堡,他甚至为此准备了一个保温袋,这样子,将打包好的汉堡套餐取出来的时候,纸袋之中还能够看见食物的热气。 他看向窗外,那大海就在自己的身下,去往九龙就是如此,要么选择乘坐公交车从那一条跨海大桥上过去,要么就是如同现在这般,乘坐高铁到达西九龙港那边去。 西九龙港在十年前就开始动工建设,直到五年前完成所有工程后正式运行,西九龙港并不是一个港口,而是一个综合交通枢纽,位于九龙的文化区以北,这不仅是九龙最大的交通枢纽,也是整个九州最大的地下站。 首先,取下眼镜,他的那个单框眼镜,如果戴着眼镜吃东西的话,热气就有可能扑腾到镜片上,他将自己的单框眼镜放在每一个位子都有的小台子上,再将纸袋子之中的纸巾取出来准备好,现在,进食的准备工序 他将汉堡包从纸袋子之中取出来,熟悉的味道让他不禁胃口大开,他没有理会旁边座位上那个小孩子羡慕的眼光,咬了一口汉堡包,让那汁水在自己的口腔之中绽放,熟悉的味道,令人怀念的味道,以及,充满美好的味道,板烧鸡腿的汁水配合着生菜叶和沙拉酱,在面包松软的包裹下进入他的口腔。 完美。 “盒饭有需要的吗?盒饭有需要的吗?鱼香肉丝……鱼香肉丝没有了,咕噜肉、宫保鸡丁、梅菜扣肉……您要一份是吧?好的,请问需要什么?宫保鸡丁二十五块,梅菜扣肉三十,咕噜肉二十五,好的,一份咕噜肉,现金还是……” 他没有让四周的声音影响自己,直到将汉堡全部吃干净。 现在距离西九龙港还有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那小推车上的盒饭也卖的差不多了,他闭上眼,开始回忆自己所了解到的信息。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穗恒·桥禺区。 燊冬今天没有早起,作为一个上班时间比较自由的人,他不需要如同大多数人那般在清晨就进入到一天的忙碌之中,他先是在被子之中感受着温度,随手拿过那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还好,现在只是早晨七点,即便没有早起的必要,他的生物钟也会在七点左右就把自己喊起来。 群里的消息还停留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在三四点之后,再怎么喜欢熬夜的人也应该睡下了,当然了,今天算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一月一日,一年的开始,全新的开始,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各种聊天群都十分热闹,哪怕是现在,也有一部分群聊有人在说着新年快乐之类的。 燊冬开始查看新一天的新闻。 “无聊。” 这就是他对于这些新闻的评价,用片刻时间来让自己清醒,他坐起身,现在,他起床了,在早晨七点出头的时候,他起床了。 燊冬所住的地方是穗恒的桥禺区,穗恒的中南部,这是穗恒的郊区,但并不贫瘠,桥禺区甚至可以直接独立出穗恒当做一个城市——事实也确实如此,在很多年前,桥禺区确实是叫做桥禺市,直到后来的城市规划之中把它并入到穗恒之中。 因此,哪怕到了现在,老一辈的桥禺人都不会自称自己是穗恒人,当然了,这种历史遗留问题并不会影响到燊冬,并不是因为他年轻,事实上,若是真的从出生日期开始计算的话,他说不定比一部分‘老年人’还要年长。 燊冬一个人住,自己的睡房,一间书房,一间卫生间和一间厨房,再加上一个不算太大的客厅,这就是他的家,出门就能够直达地铁,还有一个交通中心,从各种出行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他大概是在二十年前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一世纪初的时候来到的桥禺区,后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他开始为自己准备早饭。 有时候也会到外面去吃早饭,比如一碟瘦肉鸡蛋肠,一碗皮蛋瘦肉粥,这种在家里面做起来并不是很方便,在外面吃反而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他喜欢这样一个人的生活,社交自然也有,如果是到了周末,就可以邀请锅或者另外几位友人去穗恒的各个地方逛一下。 直到电话响起。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燊冬正在烹饪自己的早饭,说是烹饪,其实也不过是把饺子扔进锅里面,看着那些饺子在滚烫的水中上下起伏,这种颜色上的变化,就是他所等待的时间,他将手机放在耳边,没有注意是谁将电话打过来,就直接接通了。 “喂?”他习惯性地问道,“如果是广告直接挂断吧,我不会回消息的。” 他用漏勺拨弄着开水之中翻滚着的饺子,继续翻滚,然后动作顿住了。 “……什么地方?九龙?” 水面的温度或许是高了一些,那些滚烫的水开始朝着锅的边缘涌去,在漏勺的搅动下又沉寂下去,宛若被抚平了焦躁的人,燊冬很喜欢这种时候,将那些浮沫连同着滚烫的水一同压抑下去的时候。 “为什么是我?按理来说,mode她们应该比我更合适吧?” 他将饺子从锅里面舀出来,放在一旁早就准备好的碟子之中,不论是吃面还是吃饺子,燊冬都不喜欢让汤将自己的食物包裹起来,太滚烫的温度他无法接受,所以,他会让饺子稍微放凉一点,让温度降低到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之中。 “九龙那边负责的人呢?没联系上?” 他将碟子放在了桌上,然后从冰箱之中取出那一瓶醋,吃饺子当然是要沾点醋的,他打开电风扇,让电风扇对着饺子温柔地吹着,加速饺子温度的下降。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魔女事件’了吧?我们九州有类似的记录吗?几个非自然的现象同时出现,如果要支撑这个数量的魔女事件,那九龙的污染浓度早就应该引起警报了吧?” 他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口中,然后咬下。 属于饺子的汁水在他的口腔之中炸开,玉米猪肉馅的饺子,这是他最喜欢的味道,当然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个馅料的饺子价格最便宜,他自然也想买那些鲜虾云吞或者别的什么馅的,只是这个月的薪水他用来购置的别的东西,一时半会应该是吃不起太多好东西的了。 “我明白了,那么我这一次的主要目的是什么,是处理魔女事件,还是将那些失去联系的人找回来?如果两件事都要完成,优先程度呢?以及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这次批给我的经费有多少?” ——于是,在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他的美好早晨就此结束了。 “各位旅客,前方到站,九龙,西九龙港,请各位旅客带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欢迎再来乘坐我们的车,再见。” 燊冬睁开了双眼,此时,高铁已经不再是在那海面之上,而是进入到了九龙之内,燊冬将单框眼镜重新戴好,借着那镜片之后能够看见的景色,打量着这个对自己来说十分熟悉的城市——是的,熟悉,因为九龙和穗恒本就不远,而且交通也并不困难,所以他每年都会挑时间去一趟九龙旅游,隔壁的镜湖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吧。 他将自己的行李从架子上取下来,不多,他只带了一套换洗用的衣服,如果真的发生了大面积的魔女事件,这些衣服也没有时间给他更换了,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不大敢相信早上在电话之中听见的消息。 可是他现在却开始相信了。 因为,透过那单框眼镜,他看见了九龙之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树,在他的肉眼透过镜片看见那一棵树的时候,大量的信息和污染涌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然后再流入到他的书本之中——‘愚人的故事目录’,从尼莫西妮那里得到的魔女的收藏,‘愚人书馆’的钥匙,他所拥有的污染物之一,这些信息在进入到书本之后开始被分析,分析那所见的一切。 那棵树的高度已经不足以用任何词汇来形容,就连天空之中的云层也不过刚刚触及到树的枝干,环绕在树的周围,这一棵树一眼看不到边界,甚至,燊冬下意识地认为,哪怕是整个九龙,都可能无法承载起树的质量。 他不知道那一棵树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一次的非自然可能确实超出非自然的常理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 雨中纪行(下) 九龙今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 在燊冬走出西九龙港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下起小雨了。 燊冬第一次来九龙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小雨,那一次的九龙之旅,他看了天空,看了白昼和黑夜,看了云朵和太阳在风中嬉戏,也看了月亮和星星在黑色帷幕中流淌。 而现在再来九龙,他已经找不到当初那种感觉了。 不论去哪里都是这样,唯有在最初的时候能够感受到一种热诚,这种第一次,唯一一次的感觉,在经历之后就无法再经历了,他没有带伞,不过天气预报说这一场小雨也只会持续一小会儿,他站在路边的便利店下,看着头上的挡雨棚发出各种声响,那是雨滴落在上面时候的声音,一种敲击乐,一种……自然的音乐。 他将自己的黑色长发扎成一束,搭在左肩,这也是他最习惯的方式,右眼的单框眼镜也是如此,并不是因为视力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右眼上的单框眼镜,也是一种‘魔女的收藏’,一个能够帮助他看见非自然,看见污染,看见箱庭的锚点,看见魔女,两只眼睛,一只用来看见现实,一只用来看见非现实。 【collection c-024仰望】 他已经习惯了看见两个不同的世界,但从来没有一次如现在这样疑惑,在‘仰望’所看见的九龙之中,整个城市都布满了那一棵巨大的树的痕迹,落在地面上的树叶,埋藏在泥土之中的树根,这一切都显得尤为巨大,大到九龙都如同童话故事书中的小人国一样。 问题是,这样的东西出现在整个九龙,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异样? 他看了一眼身旁经过的人,悄悄向后退了一步,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的手中已经拿上了一本新的书籍了,这是那位路人的‘记忆’,他直接翻开了书籍,按照他的思维,在书中寻找有关于这一棵巨大的树的痕迹。 没有。 在这个路人的记忆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文字提及到了这样的一棵树,燊冬简单翻阅了一下,随手将那本书扔开,那本书在还没有落到地上的时候就绽放成白色的花朵,然后散落在了空气之中,这一份记忆已经不需要了,他没有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也就是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看见’这一棵树,甚至可以说没有人能够看见这一棵树。”燊冬小声说着,然后吹出一口气,“九龙应该也有不少人接触过非自然,只可惜现在联系不到这边的人。” ——瓷驻九龙分部已经失去联系一段时间了。 在一般情况下,分部会定时向瓷总部汇报近况,如果发生了突发意外,那么分部就会对总部发送紧急声明,但是,从去年年底开始,九龙地区的瓷就再也没有向穗恒总部发送任何信息,但因为没有到达固定的汇报时间,所以暂时就没有处理。 但是。 在今天的凌晨,在瓷再一次使用‘吾名何铸’的时候,吾名何铸指引了一个方向,那就是九龙,吾名何铸以一种绝对的指引告诉了穗恒的瓷,在九龙,就在九龙,有庞大的污染,有魔女事件——大量的魔女事件。 是的,大量的,九州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称呼,大量的魔女事件,集中在这个名为九龙的城市,燊冬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也没有找到类似的记录,只可惜尼莫西妮的‘锚点’在九龙不适合打开,毕竟,现在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在这段时间之中,他还没有给尼莫西妮阁下进行新一轮的记忆处理,所以,暂时不要去麻烦祂了。 雨开始变小了一点,可以说是毛毛细雨了,他便不再继续躲在挡雨棚之下,而是走到了路上,那点细雨落在他的脸上,冰凉,清爽,虽说现在是一月一日,但九龙这种南方地区也不会下雪,所以只是一个普通的凉快季节。 ——它张开翅膀,朝着光的方向飞去,在人们眼中,这只白鸽从教堂的顶上落下,白色的羽毛在空中落下,然后重重地撞击到地上,白鸽死了,能够飞翔的白鸽从高空坠亡,白鸽活着,它已经到了一个永远自由的国度。 燊冬的指关节敲击着自己的腰间,九龙,一个充满了帮派的地方,作为一个外来者,在独自一人出行的时候,也需要稍加提防,并非是提防帮派过来找麻烦,而是提防不要不小心走到了不应该去的地方。 管辖区。 每一个帮派都划分了一个管辖区,而每一个管辖区的边界往往就是最容易爆发冲突的地方,因为一个地区上的‘蛋糕’只有这么多,若是帮派的人手增加了,那么,就需要更多的地盘来维持运转,所以,每一个九龙人都会避开帮派的边界,就算真的要停留在那些地方,也会尽可能减少逗留的时间,为的就是防止这种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但是燊冬并不准备遵守这种规则。 首先,需要保持和瓷的联系。 “我已经到九龙了。”他打开手机,在九龙这边只能够使用移动网络了,刚来到这边,他还没联系九州的瓷,“九龙的问题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复杂,我觉得我需要支援,如果收到的话,请麻烦派出几位行动组的人过来。” 当看见这样的一棵树伫立在九龙的大地上的时候,他就知道,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魔女事件,也不是什么多个非自然事件的重叠,这是一个已经扎根在土地之中完整的非自然,一个庞大而无人感受到的非自然。 唯有透过‘仰望’的镜片,燊冬才能够窥见这一棵树的容貌。 穗恒没有回应。 瓷没有回应。 燊冬的面色稍微沉下了一点,为什么没有得到回应?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应该有人随时准备接收信息,锅呢?后勤的那几位怎么没有人回应? ——让你去九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没有人比你更合适,燊冬,说实话,我一直都觉得你才是最适合去到每一个地方的人,你不应该一直停留在穗恒,我知道你肯定有理由,能够说服我们的理由,我只是说一下我的想法……这一次就麻烦你了。 “我就不该答应这件事。”燊冬看着毫无回应的手机屏幕,将手机息屏,然后放回到了口袋之中,他背着自己的包行走着,现在,先靠近那一棵树吧,对了,也得找到九龙这边的人,即便九龙的瓷分部没有任何信息传达,他也需要找到。 分部在哪里他还是知道的。 “九龙啊九龙,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充满谜团,那一棵树到底是什么,你,又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一个伫立在整个城市之上的非自然,自然会影响到这个城市的人,可是到现在,九龙都没有展现出任何‘怪异’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一棵树对于整个九龙来说……至少对于现在的九龙来说,并不是‘坏的’。” ——是的。 城市,是属于现实的城市,属于这个国度的城市,但是这一棵树并不属于现实,这一棵巨大的树木都不属于现实,现实和非现实的矛盾绝对会制造出‘冲突’,魔女事件也是如此,非自然干涉到的自然定然会让自然之中的人发现问题,可是现在,在九州观测到那么大量的污染的情况下,九龙却如此风平浪静。 那一棵树到底是什么? 燊冬,男,年龄不明。 这个不明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明,就连燊冬本人都已经无法回忆起自己的年龄到底是多少,他是尼莫西妮的代行者,也是那大量的‘记忆’的处理人,他在整个愚人书馆之中处理所有人的记忆,将那些杂乱的部分扔到记忆的角落,而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自己将自己过去大量‘没有意义’的记忆清理干净,诸如一天的早晨吃了什么,一天被浪费掉的时间,这些记忆被他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清理出来,因为对他来说,这并不重要,他只需要将自己的绝大多数脑容量用来记录他需要的部分。 这是他后来才明白的道理。 而众所周知,人的性格、品行,都是从小的一点一滴之中聚集而成的,感受到的每一次善意都会成为人走向‘正道’的引导,而遭受到的每一份‘恶意’都会让人脱离社会的轨迹,燊冬没有这个过程,因为在他的过往生活中有大部分的空缺,有相当一部分的,本应该影响到他的人生走向的经历都被他抹去了。 这也形成了现在的他。 换句话说,现在的燊冬并不只是一个空缺的人,现在的他,他的性格、品行、行事风格……这些人的个人素养和个人特色,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塑造出来的,并非那种演员的表演,他是一个浑然天成的、但是充满了人工塑造痕迹的人。 “没有消息……被阻拦了?” 雨变得更小了。 “那也不应该啊,这里又怎么会发现我的到来?难不成在这个地方的眼中,我有那么明显的特别?” 想不明白。 那就先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感受着最后的雨拂过自己的面庞,这属于一月一日的温度,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进入到了新的一年。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 无家可归(上) 【电梯】 “今天依旧没有什么问题,工作正常完成,今天的早餐是一个面团,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今天的面团比昨天还要难嚼,我都怀疑这是昨天的面团了……不过确实管饱,那味道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习惯,午饭是饼干,他们想办法做出了一些味道,我倒是希望那些人别做这些味道了,奢望从书本之中重现出那些‘味道’显然是困难,真希望有生之年能够吃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食物……呼……” 贰倚靠在栏杆上,楼梯的栏杆上,他的手中是一团污浊的杂质,这是从‘罐子’之中取出来的污浊物,这就是存放在‘罐子’之中的一小部分,罐子,他们用来应对遗失管辖的工具,而罐子的本质,其实也并不难推测。 “我还记得小时候吃过的美食,我这一辈子应该也吃过那一次好的,怪不能我能够记这么久,我想一下,那桌子上的名为‘苹果’的东西,红色的,晶莹剔透……应该是吧,圆润,充满了诱惑力,它的颜色和我们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美丽,它有一种神圣的美丽,和我们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美丽。” 长时间没有进食以及喝水让他的嘴唇裂开了,而他的身形也萎靡了不少,他说的话没有第二个人听见,所以,现在的他只是在自言自语,说着没有人会听到的话,吹着没有人能够感受到的气。 “沈是一个好队长,今天他还给了我一瓶汽水,真慷慨,如果拿去跟别人换,这一瓶汽水应该能换不少的工作补时了吧……我还想着有空得请回去呢,结果就被拉去干活了,又是带着那些该死的罐子,恶心的罐子,那些老古董能用到现在也是奇迹,听说在上城区的那些人之中,有一部分都不需要干活,我真想看一下……早知道就不应该这么想着帮沈卖力了,一时冲动让自己困在这里……唉。” 贰扶着栏杆扶手站了起来,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一扇没有门的门框,在门框之后,是去往电梯的走廊,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见这样的走廊了,也不知道多少次看见这样的电梯了,他也记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次跨过那个门框了。 “你们在每一本书上都写着,在末日之前的时候,我们人类生活在地面上,地面上有很多美丽的建筑,有大量的树木,有水汇聚而成的湖,还有海洋,还有一种叫做天空的东西,他们说天空是一种比穹顶还要高的东西,是湛蓝色的,还会有白云……想想都觉得美丽,我记得沈带我看过一次记录,那记录上描绘了天空,我的每一个想象都没有那一份记录美好。” 罐子的使用方法,将管子连接到面具上,然后,用最为原始的方式吸取罐子之中的物质,将物质和自己的身躯接触,吞咽,将罐子之中的力量吞咽到身体之中,从而使用罐子所具备的力量,贰……或者说之前的‘叁’,他的任务是记录,是储存,将他们所见的一切用文字和语言进行整理记录,最后归纳。 所以,在他的罐子之中,储存的就是这样子的‘物质’。 在第八次末日之前,人们拥有某种手段,能够合理储存并且使用那些污染的力量,但是这类技术在末日之后就已经被掩埋,即便在末日之前做好了不少保护措施,也无法预料到在末日之中到底会发生什么状况,因此,在那些技术被一同掩埋之后,人们失去了安全的防护手段,与此同时,那些脱离了束缚的污染也就成为了此时他们所畏惧的遗失管辖。 第三协会和第二协会的工作内容自然是包括了这一部分,清理每一个被埋藏的地方,从中找到能够使用的部分,而在末日之后最黑暗的数年经过之后,他们找到了一项极为原始的技术——不过说是原始,对比起现在,也算得上是先进了,这项技术的名字很拗口,他们更习惯用一种通俗的词汇去描述它。 ——罐子。 罐子是一种持续消耗的物品,但是在处理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只有罐子能够给他们提供抗衡污染的力量,最初的罐子是用了不知道多少条命去填满的,而到了现在,罐子也依旧是他们所拥有的宝贵事物,正因如此,在发现自己无法离开之后,他选择了让那个女孩将罐子带走,至少,这一个罐子不能够容和他一起迷失在这个楼梯之间。 “老大,我应该很少叫你老大,因为沈这个字只需要一个发音,而老大是一个词汇,它需要两个字节来进行发音,你告诉我,我们应该尽可能地用简短的语言来进行对话,将大部分的内容压缩成一小段文字,可是语言啊……如果每一个语言都能够这样子压缩,我们又应该怎么依靠文字来传达我们的情感?” 他看向下方,在看不见底的环绕楼梯间,底下是一片漆黑,真正意义上的漆黑,因为他的视觉看不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他抬起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的,是一张布满了疤痕的面孔,整一张脸都无法找到完好无损的地方,就连他的双眼都充斥了斑驳,以及浑浊,不只是脸,疤痕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处,那是以前在处理遗失管辖事件时候所经历过的伤。 面具的作用并不只是为了保护,更多的时候,面具是为了遮住他们的脸,哪怕是新人,在经历了几次遗失管辖处理之后,身上就应该找不到多少完好的地方,就连沈也是,他见过沈的后背,沈的后背上有一道极深的撕裂伤,几乎触及到了沈的骨骼,他拿着面具,转过来,他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样观察自己的面具是什么时候了,面具是硬质地的,足以在强大的冲击下保证不被损坏。 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贰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去,在和那些被扭曲的怪物的争斗之中死去,在接触到了污染之后丧失生命,或者因为过量实用罐子而损坏身体,但他没有想过这样子的死法,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楼梯之中静候死亡,他能够行走的地方只有这一条楼梯,向下到达不了底端,看不到尽头,他就这么倚靠在栏杆旁边,然后,对着那看不到底部的黑暗松开了手。 他看着自己的面具朝着那个世界坠落下去,在没有任何东西影响到横坐标的变化的时候,这个面具将会一直朝着下方坠落,顺应着物理规则不断向下,他依旧在看着,看着那面具的坠落,继续,继续,没有变化,直到面具如同一个小小的黑点一样,最后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他听不见回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寂静。 他不喜欢寂静,这样太孤独了,第八地区本来就已经足够压抑了,依靠着灯光来辨别什么时候应该休息什么时候应该工作,在没有灯光的地方基本都是黑色的,他曾经试过站在灯下,一直站着,然后闭上眼睛,埋藏在身体之中的本能告诉他,他需要的就是如此,这样子的光,温和的光,他不知道这一份本能源自于哪里,但是他喜欢光。 他向往光。 “如果有一天,如果说,有一天能够去到地面之上,我们能够重新看见那些天空,我们不用再这样躲在地下,躲在末日之后,我们可以看到我们想要看见的,天空、大海、山峰、云朵,我还想看到那些农田、水稻,在书上所记录的所有景色我都想看一遍,不是看那些文字描述,我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想象力是无法描绘出这个世界的美好的。” 我不曾见过这个世界的美好,我没有见过末日之前的景色,在末日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很想知道,只是没有人能够告诉我,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告诉我,我知道,我终究是来不及看见那一幕了,几十年后,甚至是百年之后,我们应该都来不及看见了。 但是。 “但是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对吧?” 他抬起手,看着手中的那一团污浊,然后张开嘴,将污浊之物尽数吞咽到腹部,黑色的污浊物带着生锈钉子的味道涌入到他的喉咙之中,他用自己的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污染侵蚀他的大脑,刺入他的眼球,身体难以承受的疼痛感在这个时候覆盖了他的认知。 “……我的要求是。” 他的声音就像是在水中的言语,浑浊,而且,难以聆听。 “我的要求是,给后来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一个活下去的可能性,以及,一个离开的可能性……保证。” 他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坠落下去。 与此同时,整个楼梯间被某一种力量扭曲了,每一个台阶的楼梯都被打乱重组,无视重力和连接,每一个楼梯重新拼凑。 这一个楼层,因为一句话而开始改变。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 无家可归(下) 杨木提着罐子,坐在电梯间之中,她在笔记本上书写着什么,片刻之后,又把自己书写出来的内容涂抹掉,书写上了新的内容,这些文字记录是她此时能够拥有的的工具,自己为自己创造出来的工具,如果放到游戏之中,应该就是所谓的‘攻略书’之类的东西了,她不能够保证自己所记录的内容都是正确的,但至少,是目前来说最不容易出差错的方式了。 她把罐子放在身旁,直到刚才她都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个罐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说白了,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未知’的东西,她总不能够去猜测一个未知的东西具体有什么作用吧,而且,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她已经感觉自己脱离了‘现实生活’,是的,就是如此,她没有和人交流,没有回到自己熟悉的日常生活,在这个看不到任何阳光的地方,她不知道如何离开。 不过往好处想,至少现在,暂时还不用因为食物和水的原因陷入烦恼,餐厅的那一层是她记得最熟悉的一层,只要在进入到餐厅的时候她是一个人,餐厅之中只有一个人的话,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但若是有第二个人进入到餐厅之中的话,那就可不是什么好的结果了。 叮—— 好像在哪里传来了什么震动的声响,杨木扶着电梯的墙壁,这并不是错觉,她清楚地感受到有一种‘震感’传到了她所在的电梯之中,她在这轻微的摇晃之中按下了新的四个按键,这是她所尝试的新的排列组合,然后,去到一个新的楼层。 这是已经记录在笔记本上的第三十七个组合。 她不知道自己需要尝试多少次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或者说,离开这里的组合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她需要尝试多少次才能够找到自己要的那一个结果,那一个离开的组合,到底是什么,怎么样才能够算是离开? 电梯开始移动了。 一台电梯,在运转的时候人是大概能够感受到是上升还是下降,在即将停止的时候,在刚刚启动的时候,那一点点的感受,就能够让人判断出自己所处的到底是上升还是下降,这是正常情况下——正常的情况下。 而现在,杨木所经历的自然就是不大正常的状况,她感受不到电梯到底是朝着什么地方移动,硬要说的话,此时的电梯就像是海平面上的一艘小船,晃悠,晃荡,没有任何方向感,她扶着电梯的墙壁,压低自己的声音。 没关系的,杨木,她告诉自己。 她闭上眼睛,在等待着电梯到达她所按下的楼层之前,她有一段休息时间,闭上眼睛吧,在这里,在电梯之中,她是安全的——暂时是安全的,她将那个罐子用手抱住,在这种时候,手中有一个沉重的物品确实会让人安心不少。 不用害怕。 “……不用害怕,你就用这种话术来说服自己吗?杨木,我还以为你当时会去内陆那边,怎么还留在九龙,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边能够给你的条件就这么多,如果要向前一步,九龙太小了,当时在学校我就说了,你的天分比我们都要强,你的未来注定要光辉夺目才对。” “我只是不喜欢聚光灯下,线,我不喜欢那么多人,我只是想单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盯着我而已。” 杨木抬起头,嘴里吃着的面还没有咽下去,,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反正线能够听得明白,索性就这么说就好,两人又不是什么初次见面的朋友,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拘泥,她又用筷子夹起一点面放入口中,咀嚼着。 “你真的打算在九龙住一辈子吗?”线没有点食物,她只点了一杯啤酒,杨木知道的,线在前段时间迷上了这种东西,名为酒精的事物让线的空闲时间都沉入其中,她已经有几次将线从酒吧搬回到房间的经历了。 “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问题吧。”杨木又吃了一口面,“我又不向往外面,九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大了,上次我们还说去北区看看呢,再不济去南区钓钓鱼也不错……我还没去过那边呢。” ——九龙,九龙,九龙角区。 “其实如果我想的话,我应该能够拿出一些吸引你到外面世界的东西……只是那些东西有点危险,所以我还在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机会再告诉你。” 线喝啤酒的方式和别人不大一样,她并没有拿着一个大杯子往嘴里灌,而是在啤酒杯之中放了一根吸管,用吸管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杯中的啤酒,就是这样,被不被常人理解无所谓,反正她自己很喜欢这样子喝就对了。 “都不知道你前阵子经历了什么,现在说话有时候都不说明白。”杨木端起了碗,喝了一口面汤,感受着咸口的面汤从自己的喉咙流入到自己胃中,一种满足感就充斥了她的身体,“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直接说出来多好。” “因为这没有回头路的,如果真的看见了,那这辈子的走向估计就改变了,我并不赞成你一直留在这里的决定,但我也不是很想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干涉你的未来,毕竟我们是好朋友,我无权代替你做决定。” “又在说谜语。” 杨木将面汤喝了个干净。 她总觉得自己的时间感和以前相比退步了不少,或许是因为工作,或许是因为作息开始和以前出现了偏差,总而言之,她对于时间的观念已经和以前有些许不同,有时候明明身体感觉过去了很久,一看时间却发现不过是几分钟,又或者感觉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钟表上时针却已经走了几步。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种说法。”线说,“我记得你应该很喜欢那些动漫小说之类的东西,你上次不还花了不少钱在信和那边,不然你现在也不至于在这里吃面了。” “至少我还吃得起。”杨木拿过一旁装着冰水的杯子,“有菜有肉!” “随你。” 杨木看向一旁的线,却发现在自己身旁的并不是线,而是一团黑色的东西,那是某个人的身体,但在本应该是属于头的部分,却是一团黑色,深邃的黑色,里面又带着一点白色的半点,如同夜晚的星星,但这种寂静并不会给杨木带来任何好感,在看见那一团黑色的时候,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向下一沉。 ——冷。 “怎么了?”她听见了线的声音,就在自己的面前,在面前这一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身上发出来的声音,但她不会承认,不会承认这个东西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位线,她站起身,因为慌乱而打翻了水杯,她看见水混合着冰块落在了地上,随后,冰块破碎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让她说不出任何话语,她的视线被那一团黑色吸引过去,无法挣脱。 “你迟早会看见的,杨木。” 她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 做不到,依旧是做不到。 那一团黑色似乎还在扩大,继续扩大,扩大到足以吞没杨木,将她卷入到海上,只留给她一条小船,然后开始承受着风浪的拍打,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也感受不到别的东西了,她只能够看见黑色,无尽的黑色。 ……以及一抹绿色。 ——叮。 杨木猛地睁开眼,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此时她正没有什么形象地躺在地上,怀里还抱着那一个罐子,而在她的面前,电梯门正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然后缓缓打开,看来是她所按动的那个楼层已经到了。 她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然后喝了一口在第六层餐厅里面拿的水,在确定自己的身体没有什么别的不适感之后,她站了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难不成是因为太过于疲惫了?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疲惫,和以前一样,又开始对时间的感受出现了偏差吗? “呼……” 她将罐子拿起来,用其中一条袋子挂在肩上,这样子就方便她携带这一个罐子了,她感觉自己的头发也开始有点粘稠,身上的衣服也开始有些不大舒服,在这些楼层之中她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如果继续在这里停留,说不定还会变成电影之中的野人? 电梯门打开了。 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她感受到了风,而且不是那种清凉的微风,她感觉自己就站在什么高山上,那种夜间吹来的风,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这里没有灯光,她只能够看见前方一小块地方,她走出电梯,先检查了一下这里能不能继续呼唤电梯,然后,她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见属于室内的天花板,正相反,她看见了天空。 那是一个夜晚的天空,月亮都被盖在了云层之后,可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这里不是她熟知的那一个现实,就连吹拂在脸上的风也显得如此不真实。 她朝着黑夜之中再次迈出一步,开始了新的楼层的探索。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柒 橘子汽水(上) 【九州·九龙】 【九龙角区·紫罗兰广告公司】 紫罗兰广告公司,位于九龙角区的弥敦道,旁边就是九龙角区比较知名的艺术馆,每个月都会有那么一两场艺术展览在那里举行,至于紫罗兰广告公司,反而就没有那么起眼了,虽说这也是一个有着三层楼的建筑物,但实际上属于紫罗兰广告公司的也不过第三层楼,第一楼而第二楼都被别的人租用了。 再说了,一个本就没有多少人的公司,也没有必要租用那么多的场地。 线推开了建筑物的门,玻璃门没有阻拦她的力量,米糕跟在她的身后,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杨木工作的地方,不,现在还没到,还需要上到三楼才是,她不清楚这里的布局,也不了解这里的构造,她一言不发,她还记得自己刚才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什么不太现实的东西。 但是她没有开口询问,线还没有告诉她,她跟着线走进了电梯之中,看着线按下了写着三的那个按钮,然后,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 线抬起头,她看向电梯上方的那个监控摄像头,线的眼神似乎能够穿过监控摄像头的那透明屏障,看着那微微闪烁的红色灯光。 “监控。”线开口说道,“如果她下班之后进入过电梯的话,这个监控摄像头应该会拍下她的身影,一会儿你注意一下他们的监控室在哪里,我们得去查一下。” “这种东西会直接让我们看吗?” “会的,因为他们也会担心我们闹事。”线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无所谓,“相比起正确与否,他们更想要的是安稳,当初的杨木也是这种想法,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所以这一点很容易当做我们的工具,用来为我们取得一些利益的工具。” “我还不知道你会做这样子的事。” 电梯门开了,剩下的话语就这么被阻拦在了口中。 ——九州,九龙,九龙角区。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想要了解杨木昨天的行动轨迹并不困难,先找到她昨天最后有消息的地方,自然就是她的公司,然后从公司的监控摄像头之中寻找杨木的轨迹,所以,在来到了紫罗兰广告公司之后,线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而她们也没有遭到任何阻拦,毕竟一个人的失踪还是值得注意的,因此,她们不费什么力就来到了监控室之中。 此时的屏幕上显示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女孩在下班之后按动了电梯按钮,然后等待着电梯的到来,随后,女孩走进了电梯,第三层楼的监控只能够记录到这里,女孩在走进电梯之后转过了身,然后就是电梯门的关闭。 “电梯里面的监控呢?”线死死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会被遗忘的细节,“能不能把电梯里面的监控调出来?” 线总觉得不对劲,在监控显示杨木进入到电梯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电梯的楼层都没有出现变化,一直都是三层,难不成杨木还能够忘记按动按钮吗?就算真的忘记了,也不应该这么久没有反应过来,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因此,她内心的那个推测越来越明显,违反现实,脱离常理……真的吗? “稍等,稍等。” 负责监控室的是一个三十岁的中年男人,胡子有好几天没有打理了,身上的衣服也乱糟糟的,这是常态,在九龙有不少人因为付不起房子的价格索性就直接住在了工作地点,从这个监控室的布局就能够看出来,毕竟这里连床和晾衣架之类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俨然是已经做好了常住的准备。 中年男人对这些仪器的操作并不熟悉,他的动作可以说是僵硬,有些地方还出现了奇怪的错误,他的额角已经开始流汗了,终于,在他的压力快要到达阈值的时候,他总算是将电梯之中的监控调了出来。 于是,他们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状况。 从电梯的角度之中来看,在电梯门打开之后,杨木就朝着电梯迈开了脚步,然而,电梯和电梯之外好像存在着什么,在杨木的身体触及到电梯的那部分的时候,那一个部分就消失了,仿佛那存在着一个没有人能够看见的门,她走进了门扉之中,于是,她消失在了门后。 电梯门关上了,电梯之中没有人,所以,电梯没有移动。 男人感觉自己的脖颈有点发凉,他在四年前就开始在这里工作,作为监控室的管理人员之一,他早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乘坐这电梯下班,可是就在这里,就在监控下,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消失了,他当然不愿意相信,可是,没有必要啊,这些人没有必要用这个阵仗捉弄他,那……那是因为什么? “可能……可能是监控坏了。”男人说话的时候头也没有抬起来,他在那一堆按钮上乱按着,希望能够让这不正常的显示屏显示出他想要看到的内容,“稍等一下,我看看能不能修理,对……应该能修。” 随后,不知道是按到了什么,那些屏幕全部陷入了漆黑,倒映出了男人慌张的面孔,他看着漆黑屏幕之中的自己,只觉得此时的自己看起来是那么……滑稽,他又抹了一把汗水,看向身旁,刚刚还在自己身旁的两位女性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该是离开了……离开了吗? 他向后一躺,经历了刚刚那一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很快,快到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深呼吸,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不关我事啊……不关我事。” 男人寻找着重新打开屏幕的方式,似乎是单单用衣袖已经不足以擦拭他的汗水,他将毛巾也搭在了肩膀上,明明现在还是一月一日,还是一年之中比较冷的季节,他仍感觉如同夏日一样炎热,他的冷汗止不住地流出,他不敢去回忆自己刚刚看见了什么。 太奇怪了。 这一次还算是幸运,他只是按动了几次,屏幕上就显示出了画面。 基本正常的画面,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唯有那个女孩的工位到现在都还没有人,他现在开始希望那个女孩能够出现在工位上了,可是做不到,他的理智告诉自己,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如果说自己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有什么奇怪的力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只能够看着屏幕。 拜托……拜托。 他看着那两个女性站在电梯前,而在这一段等待的时间之中,其中一位女性转过了头,男人不知道那位女性叫什么,他只知道刚才的一切都是由这位女性主导,虽说在自己人生的三十年的经历之中,男人没有学到多少有用的技能,但是他学会了一种察言观色,他能够在别人面前伪装起自己,也能够观察别人。 那个女性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控制欲,不……不对,应该说很矛盾的习惯,既想引导什么,又担心这种引导会造成一些不大正确的结果,男人看着屏幕之中显示出来的景色,那位女性正看着摄像头,那视线仿佛能够穿过玻璃的屏障,径直看见屏幕之后的他。 叮。 电梯到了,没有犹豫,她们走进了电梯之中,男人赶忙把自己的视线挪到了电梯之中,这一次,那个‘看不见’的薄膜没有出现,两位女性都正常地走进了他能够看见的电梯之中,他松了一口气,很好……不对,他为什么会松了口气? 他在自己的口袋之中翻找着手机,刚才从监控之中看见的那一幕还是太奇怪了,他要记录下来,对,他一定要记录下来。 “好了好了,作为一个‘普通人’,还是不要太过于在意非自然的世界比较好。” 但就在这个时候,男人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一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男孩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抽出了一本书,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男孩就翻开了那一本书,那本书并不厚,和一本小说相比都薄了不少。 “这个厚度,看来你的‘人生’之中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内容。” 男孩撕下了某一页。 男人感觉自己的大脑之中有什么东西离去了,换句话说,他感觉自己‘遗忘’了一些东西,并不是因为什么时间的流逝而遗忘,而是被强制剥离了,随着被撕下的那一页,男人的记忆之中刚才所看见的那些景色,刚才所经历过的事情,都从他的大脑之中被剥离了。 【collection a-003愚人的故事目录】 “什么?” 男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坐起身,看着面前那些还在微微闪烁的电子屏幕,刚刚……刚刚自己睡着了?做了什么梦?记不清楚了,上班时间睡觉……没有被人发现吧?好像没有,那就好,那就好,这个工作已经很不错了,他可不想因为这种小疏忽而被开除,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电梯门刚刚打开,在电梯之中的人已经迈步走了出去,回过头,对着电梯之中的监控露出一个笑容。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柒 橘子汽水(下) 肖,男,二十四岁,九龙角区,原水城会成员,在前几年的时候为了躲避‘处刑人’而来到九龙,而和他一同跨过海洋来到九龙的,还有另外几位水城会的人,他们并不是逃跑,而是通过程序退出了水城会,然后才进行的转移。 因为做出这个选择之后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充裕,所以,他带来九龙的东西并不多,一点钱财,以及一点属于水城会的威望,他在九龙建立了新的水城会,当然,并不是镜湖的水城会,而是九龙角区的水城会,他是一个‘外来者’,在九龙这片土地上,他是一个外来者。 作为一个外来者,他会受到本地人本能上的排斥,因此,在来到这里的时候,肖就知道,自己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立足的方式,或许是某一件事,或许是某一个物品,总而言之,他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方式——而在九龙,这个方式也十分简单,那就是争夺。 和九龙的帮派争夺一个地盘,用纯粹的暴力和金钱开辟道路,让自己能够立足在这个城市之中,肖并不担心自己做不到这件事,在来到九龙之前,他就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手段’,不论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手段,不论是自然的还是不自然的手段。 “能够看见多少,就代表着能够抗拒多少。” 肖是现任九龙角区水城会的话事人,如果要用九龙这边的职位称呼,那么,他的身份应该是‘山主’,实际上,作为水城会的山主,他并不需要亲自去打理水城会的事物,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够由现在的水城会成员处理好,然而,肖就是这样子的性格,有些时候,他很乐意去帮助那些亲自求上门的需求,以及,非自然的需求。 ——非自然。 “我当初第一次接触它们的时候,我看见的是一些脉络,遍布在整个九龙的土地上,肉眼可见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这样,被这种神奇的脉络覆盖起来,这种脉络互相交织,连接,让整个九龙都变得不再孤独,这是我能够看见的范围。” 肖跟着面前的女孩说着,手中拿着一支笔,在白纸上画着什么,可能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容易理解,也有可能只是某一种习惯。 “而使用‘魔女的收藏’,或者稍微次级一点的污染物,我们能够借助这种脉络的力量,寻找某一个人,寻找某一件物品,都可以这么做。” 肖很喜欢非自然,他从来都不否认这一点,他还会引导一些自己看得顺眼的人去接触到非自然的世界,只是,他看得顺眼的人并不多,所以,即便他引导人们触及到非自然,也没有引起瓷的注意。 让一部分人了解到非自然并不是一件坏事,从客观角度来说,了解非自然的人控制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中,也能够加速污染物的回收和流通,一些处于可控状态并且社会危害性不大的污染物瓷会允许在坊间流通,因为,如果不让渴望非自然的人接触非自然,指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样不理智的事情。 而且,从和‘最初的魔女’的合作条约之中也有这样一项,祂要求非自然不能够只存在于几个人的手中,一定要保证能够有新鲜血液步入到这个世界,这这项工作并不需要瓷来完成,因为,人们会自觉这么做的。 肖就是如此。 “我只能够看见一点颜色,所以,我应该是没有什么天赋的样子。”女孩双手撑着下巴,百般无聊,“而且我对它们真的没兴趣,还不如回学校多看两本书,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书价格有多贵。” “小许,今天你们学校放假。” “这又不冲突。”被称为小许的女孩向后一躺,躺在了沙发上,她的身体陷入在了沙发之中,她随手一抓,把旁边的抱枕抓进了自己的怀里,“在这里看你工作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想去打游戏。” 名为小许的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十三四岁的模样,不过她身材倒是比同龄人高了一些,她脸上还有孩子的稚嫩,以及开始变得成熟的稳重,她有一头乌黑的及肩长发,只可惜似乎是在打理的时候出现了什么问题,以至于末梢有一种十分凌乱的蜷曲。 肖没有接过话,他看着女孩的视线之中带着一丝宠溺,事实也确实是如此,每次看见这个女孩,他就能够短暂回到一种普通人的生活之中,不是帮派的工作,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普通人,忙碌于某一份工作,然后用赚到的钱在菜市场多买两块肉。 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伪装,这只是不同的生活方式同时寄宿在他的身体之中而已,他很享受这一点,他是一个人,即便他会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出不同的情绪和行为处事的方式,他也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看着面前这个女孩,伸出手,在女孩的头上揉了一下。 如果说在九龙有什么值得他珍惜的,那应该就是小许了。 ——人需要家人。 人毕竟是一种群居动物,不然也不会诞生孤独这个词汇了,对吧?他没有带着家人来到九龙,严格来说,在镜湖的时候,他就已经和家人没有什么联系了,肖的父母居住在九州内地,不论是和镜湖还是九龙都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而他也不会告诉父母自己做这么工作,他只是每个月和父母简单用手机对话一下,然后为家里购买一些需要的东西。 父母身体健康,目前已经步入了退休生活,这就足够了。 小许是他从船上捡来的。 从镜湖到九龙的那一艘船上,他在木制的箱子之中找到这个叫做小许的女孩,和他一样,这个女孩也是从镜湖‘逃出来’的,第一次看见许的时候,这个女孩还穿着学校里面的校服,但是衣服已经有些破烂,她的身上还带着不少的伤痕,肖也没有去询问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在箱子之中。 那个时候的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许,然后询问了一句:“如果你现在没有家的话,要不要先跟我一起生活?” 直到现在。 “打游戏的事情稍后再说,你先把你的作业写完,你知道书有多贵,那你也知道你的这些作业本花了我多少钱。”肖把笔放回到口袋之中,“等你完成作业之后你想玩什么我都不拦你,只要合法合规就可以。” 小许从背包里面拿出作业,作为一个中学生,她的背包之中肯定是带着作业的,她也是前不久才回到这里,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她已经差不多习惯了这样子的生活,只是九龙的学校和镜湖还是有点区别,当初为了让许能够在九龙的学校读书,肖忙碌过一阵子,他知道学习的重要性,尤其是在这里。 小许肯定不是她的本名,但若是想要读书,就肯定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证明,在肖的运作之下,小许就成为了他的‘侄女’,名字就改为了肖许,反正那些过往经历之类的东西都是现编的,不需要别人能够相信,在书面上看得过去就行。 “其实在学校就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小许翻开作业本,在这一点上,小许从来没有让肖为难过,小许很聪明,在学校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根据她的老师的说法,只要保持这个势头,说不定保送到九龙大学都是正常的事情,她已经将高中的知识都学完了,现在做这些作业也只是单纯的学业需求。 “那你就继续写吧,我出去一趟。” “去干什么?” “工作。”肖说,“我出去还能够干什么,给你找个后妈吗?” “找后妈这件事我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要真没事做也可以和你的那些同学交流一下……你老师上次还跟我说你在学校很少和别人交流,只喜欢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怎么了,和同龄人聊天这么无聊吗?” 对于肖的这个问题,小许的表情顿时难看了不少:“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幼稚,如果要我和那些小孩子聊天,你还不如让我老老实实看你工作。” “……听起来就很可怕。” 肖打开了家门,和以往一样,在准备关上门的时候,他又回头说了一句:“别给陌生人开门哦,一定要问是谁在敲门哦。” 小许没好气地将拖鞋朝着门扔了过去。 肖哈哈笑着关上门,而也是在关上门之后,他将脸上的表情收敛了起来,现在,他不是家里的那个肖,他需要去处理工作,去处理帮派和帮派之间的问题,去看看水城会今天有没有出现什么新的问题。 九龙角区很平静,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平静,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他知道在水城会的地盘上出现了疑似魔女事件的事情,非自然……九龙角区有多久没有魔女事件了?应该没有多久,这一次又会波及到多少人。 ——瓷呢? 按理来说,瓷应该会及时处理这些问题,但别说是处理,现在,就连瓷组织的人都没有出现过,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所以,他要去看看。 因为好奇心?还是因为别的? 谁会在乎呢。 ·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捌 黑色小鸟(上) 【电梯·第一千零三十七层】 “处理,处理,处理。”祈铃说。 “杀死,杀死,杀死。”祈铃说。 “不计代价,不计代价,不计代价。”祈铃说。 电梯里面都是红色的液体,洒在电梯的每一个角落,不只是红色的液体,还有各种人体器官,但是祈铃并不在意,祈铃们并不在意,她们只是站在电梯之中,看着那充斥着铁锈味的电梯在这电梯井之中移动。 祈铃,或者说,三位祈铃,她们有着相同的容貌,完全相同的体型,没有任何区别,哪怕是让最为专业的人来进行分辨,也分不出她们的区别,她们就像是在一个模子之中刻出来的物品,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处理,处理,处理。”祈铃说。 “杀死,杀死,杀死。”祈铃说。 “不计代价,不计代价,不计代价。”祈铃说。 电梯门开了。 而电梯门打开之后,出现在电梯之后的是一条走廊,看起来十分正常的走廊,如果忽略掉这一条走廊是向下的这件事的话——是的,向下,并不是宛若楼梯一般向下,这一条走廊就是垂直朝着下方了,就像是一个立起来的长方体,如果在这个时候迈出电梯,就会因为重力的作用而从走廊的一端坠入到另一端,此时的电梯与其说是电梯,不如说只是这走廊之中的某一个房间。 第一位祈铃从背包之中取出绳子,缠绕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再将各种锁扣扣上,确定这一条绳子已经固定在了自己的腰部,并且不会因为某一种限度之内的力量而被损坏,借着,是第二位祈铃,她做出了和第一位祈铃相同的行为,将第二条绳子绑在了自己的腰部。 接下来是第三位祈铃,她并没有将绳子固定在腰间,而是从背包之中取出了大量的钢管之类的物品,她将这些物品组装成了一个框架,将这个框架的四个角固定在电梯的四面墙壁上,最后,是将正中心的部分卡在电梯的地面上,接下来,将属于第一位和第二位祈铃的绳子绑在这一个框架上,这样,第一位和第二位祈铃就能够依靠绳子连接在电梯之中了。 “检查,检查,检查。”第一位祈铃说。 她为自己携带好了自己所需要的物品——一把长约三十厘米的刀,一把锥子,一把斧头,一个能够固定住自己的稿子,以及一个短匕首,她将这些物品绑在自己的腰侧,只需要腾出手就能随时取下来使用,随手,她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抓住属于自己的那一条绳子,跳入到了走廊之中,在离开电梯的那个瞬间,她就因为重力开始坠落,但她握着绳子的那只手又遏制住了她的下坠,让她在短暂的晃荡之后靠在了走廊的‘地面’之中。 祈铃,不论是第一位、第二位还是第三位祈铃,她们都有着完全相同的着装,偏功能性的服装,大量的口袋,大量的能够扣住的锁扣,手套、护腕、安全帽……基本遮住了她们的每一寸皮肤,就连嘴上也蒙住了一层黑色的纱,只能够看见她那灰色的短发和蓝色瞳孔,这蓝色的瞳孔并不是天空的蓝色,而是一种比海洋还要深邃,却又带着一种纯粹情绪的蓝。 第一位祈铃将稿子砸进了走廊地面之中,在她的身旁,就是另外的房间门,她看向下方,距离自己认知之中的‘地面’——也就是走廊的拐角处,大概还有五十米的距离,这个高度不足以让她直接跳下去,她知道的,这个高度,如果直接跳下去,身体是无法承受住那撞击时候的力度的。 “下降,下降,下降。”第一位祈铃接着说。 第二位祈铃和第三位祈铃抓着绳子,一点点放下,让第一位祈铃能够顺着绳子继续往下,第一位祈铃不断使用稿子来让自己的身体能够固定在空中,在护腕下隐约能够看见她的肌肉线条,祈铃的身材很结实,虽说这样子的词汇用在一位女性身上确实少见,但事实就是如此,祈铃在发力的时候,那些肌肉,那些紧绷的线条,无不在彰显她作为人类的优越之处。 她稍微蹬了一下墙壁,让自己在空中移动到了另一端,随后,她平稳地踩在了一个门框上,她将稿子再一次钉入到墙壁之中,然后弯下腰,先是用手检查了一下能否打开这一扇门,门是锁着的,正常……因为从走廊的结构来看,这里应该是什么酒店之中。 但愿如此。 她将斧头从腰间取下,然后对着门把手砍了下去,第一次,木制的门被砍出了一道口子,而那门把手也被砍了下来,并不是特别完全,还有一小部分连接在门上,她再次对着门把手砍了一下,这一次,门把手成功被他砍了下来。 她没有直接打开门,而是将自己的眼睛穿过那破口,想要从这破口之中看见门后的构造。 ——而也就是现在。 她的身体猛地朝着门砸了过去,并非是根据她的意愿,而是顺从重力——重力的方向改变了,现在,这一边的‘门’才是重力的方向,她一把抓住那固定在墙壁上的稿子,另一只手抓住了门框,这才没有让她坠入到房间之中。 “重力,重力,重力!”第一位祈铃喊道。 “收到!收到!收到!”第三位祈铃回答道。 声音在走廊之中回响着,第一位祈铃还能够看见电梯,电梯之中的另外两位祈铃仍然站在电梯的地面上——这一条走廊之中重力的变化并不会影响到电梯之中,她抓着稿子,让自己能够找到立足点,现在于她而言,这一条走廊的重力方向在‘右侧’,也就是靠近右侧的那些门上,她撑着墙壁站起来,先将绳子再一次固定。 ——重力会出现变化。 但这一次的变化是好的,因为,她能够更快到达走廊的‘拐角处’,对她来说,此时她脚下踩着的就是右侧墙壁,而自己能够看见的远方,是一个向下的拐角,她抓紧绳子,朝着走廊的尽头跑去,在经过每一扇门的时候,她都会将绳子进行一次固定,确保自己不会再次坠落到新的变化之中。 “安全,安全,安全。” 很快,第一位祈铃就站在了墙壁的边缘,她将最后一段的距离也固定好,然后,朝着尽头的电梯挥了挥手,接下来,就是将前面固定过的部分进行清理,她现在已经到达了一条直线上能够到达的最远距离,之前固定的位置也就不需要了。 从绳子的另一端,也就是那一个框架上能够将先前固定的部分进行拆除,这些工作将会由第三位祈铃来进行处理,第一位祈铃看回到脚下,就在她转过头的时候,她的身体猛地朝着一旁——朝着走廊的‘天花板’摔了过去,这一次,她做好了准备他,她将自己的身体稍稍蜷曲一点,减弱了自己撞击在墙壁上时候受到的伤害,随后,她又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之中站了起来,现在,这个‘拐角’对于她而言就是可以行走的路了。 虽说是在天花板上行走,但也好过直接朝着深渊坠落下去。 第二位祈铃将上半身探出电梯,她也取出了一把稿子,她将稿子钉入到走廊的天花板上,然后,双脚一跃,她就从电梯的地面上来到了走廊的天花板上,她抓着稿子,没有继续前进,她就站在电梯的门口,站在走廊的天花板上,来确保自己随时能够回到电梯之中,稿子的作用就是如此,她用稿子固定好自己,她的任务就是保证走廊和电梯之中的连接,只需要稳定住这一部分就好。 第一位祈铃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在她们的视角之中那一条绳子一直蔓延到走廊的尽头,然后拐弯,在这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直到又过去了几分钟。 ——脚步声,跑步声,嘈杂而刺耳。 而在某一个节点,脚步声消失了,在重力改变的那个瞬间,脚步声消失了,然后大约过去了两秒的时间,第一位祈铃出现了,她从拐角之中出现,坠落,坠落在了走廊的右侧,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在她撞击在走廊右侧的时候,她发出了惨叫声。 随后,惨叫声嘎然而止。 “……关门!关门!关门!” 第一位祈铃抓住了绳子,她挣扎着爬了起来,朝着电梯奔跑,她的左手无力地耸下,那诡异的角度证明她的关节已经骨折了,她没有理会自己的左手,现在,当下,这个时间点,逃回到电梯之中才是最优先的行为,如果不能够回到电梯之中,等待她的只有一个结局。 但是,关闭电梯这件事,比她自己的生命优先级更高。 第三位祈铃立马按下了关门按钮,没有任何犹豫,而第二位祈铃也一脚踏回到了电梯之中,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位。 五十米的距离,她能够在电梯门关闭之前回到吗?答案显然是不够的,电梯门的关闭只需要不到五秒的时间,这一点时间,还不足以让她跨越五十米的距离。 她也深知这一点,因此,在确认电梯门关闭之后,她回过了头,看着从走廊拐角走出来的‘那个东西’,用剩余的右手抽出了腰间的刀,将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第一位祈铃杀死了自己。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捌 黑色小鸟(下) 这是第几个楼层了? 杨木回到了电梯之中,然后按动按钮,现在她已经开始感觉有一些饥饿感了,所以,她要去往那个熟悉的楼层,也就是第六层——她要回到餐厅之中进食。 餐厅的规则已经确定了,一次只能够进入一个人,而这个餐厅在每一次进入的时候都会‘焕然一新’,里面的菜品全部更新,并且全部都仿佛是刚做出来的一样,她尝试过,哪怕连续两次按动第六层的排列,看见的菜品都是一样会更新的,也就是说,在电梯门关上和打开的那个瞬间,餐厅就进行了一次更迭。 笔记本上记录新的内容,她的那一支笔已经快要用到没有墨水了,这是她先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现在,她必须考虑,如果在失去了所有墨水之后,在她失去了能够记录一切的工具之后,她又应该怎么记录下自己能够知道的事情? 她总需要想到办法的。 她感受着电梯移动的频率,那些微弱的震动感,那些那些几乎察觉不到的声音,这些因素拼凑出整个电梯的运转,她倚靠在栏杆上,等待着电梯去往属于餐厅的楼层,而也是在这个等待的时间,她依旧在计算着。 如果要纯粹依靠自己的大脑,她能够记下多少个楼层的拼凑?在这二十个按钮之中,准确按照顺序、按下那四个按钮,她相信自己无法记下这么多的信息,百分之一百不能够记下来,最多只能够记下五六种组合。 所以,她需要找到一个替代物品。 叮。 “得找到一支笔才行……本子应该也需要找到一些备用的。” 她需要自言自语,这种自己和自己的对话能够帮助她理清楚自己的思绪,言语是最好的工具,至少对于她来说,复述一遍内容能够让那些信息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更加巩固,算了,笔和纸的问题稍稍向后放,她需要补充一下食物和水了。 餐厅之中基本什么东西都有,卫生间也有,所以餐厅楼层也成为了她最常来的楼层,随着电梯门打开,她也看见了放在门口的那一个牌子,她没有立马出去,而是站在电梯之中朝着电梯之外喊了几句。 她无法确定牌子的正确与否,所以,她不能够赌。 她将罐子从地上捡起来,搭在肩上,在等待了数分钟之后,她走出了电梯,而她的思绪也随着这一步回到了不久之前,回到了那一片黑色天空之下的楼层。 ——电梯,第三层。 ——四十二分钟前。 风,首先是风,吹过脸庞的风,这风很温柔,很平静的风,在这些星星之下显得尤为清凉,她看不到远处的模样,因为这里没有灯光,她能够感受到自己双脚踩着的大地,那是一种柔软的土地,与其说是一种柔软的地面,不如说,她所踩着的并非是‘大地’。 更像是人的血与肉。 用力按下的时候会缓慢回弹,划过的时候也会感受到起伏,温热的血液在地面之下流动,这些吹来的凉风,或许也不是什么夜晚的风,而是呼吸,一种呼吸,她听见了一种嘈杂的声音,那种声音有规律,有节奏,充满了一种力量感。 那是心跳的声音。 这里是哪里?她不知道,她能够感受到这个楼层之中充斥着一种生命,她无法看见那些生命,然而,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到电梯之中,她记录了这一个楼层的符号,记录下了这一个楼层的排列,因为她觉得,这一个楼层很重要……十分重要。 她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她想不起来。 正如她曾经看见过什么,但是现在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一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洁白的病床上,自己看见了什么,自己曾经看见过什么,她都已经忘记了,直到现在线依旧守口如瓶,没有告诉过她那一天她到底看见了什么,所以她也就没有继续询问。 但是现在,在这里,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一种,很熟悉?很熟悉,这个词汇应该可以用来形容,但好像也有一些不对,熟悉吗?真的熟悉吗?她揉了揉自己的大脑,在走到这一层楼的时候,一直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的故事似乎在某一些特定的景色前颤抖,她深呼吸,然后再缓缓吐出。 “这是一片叶子。”她说。 ……我为什么会这么说? 杨木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刚才那句话确实是从她的口中被说出来的,但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么说?是什么东西在促使着她说出这句话,就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可是……这种呓语不是只应该出现在睡梦之中?她有点搞不明白了。 她将罐子稍稍向上提了一点,任由那一根管子搭在罐子的旁边,这个地方确实是神奇,如果说要有什么明亮的东西,那应该只有身后不远处的电梯,电梯门现在是打开着的,电梯之中的那温暖灯光也穿过了电梯门,照射在这片黑色的大地上。 “凉快倒是真的挺凉快的,只可惜没有些别的东西一同庆祝一下。”她跟自己说着,排解自己的郁闷,这一个楼层没有任何的文字信息,说实话,就算真的有什么文字,估计她也看不清楚,她试着在地面上跳了两下,反馈而来的柔软更是让她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叮。 她听见了一种声音,从电梯的方向里面传过来的声音,她提着罐子跑回到了电梯之中——电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电梯,如果失去了电梯,那么她就会被困在这里,而在回到电梯之中后,她明白了自己听见的声音源自于哪里。 这就是电梯的声音。 但并不是此时她所在的电梯的声音,就像是站在某一个楼层的电梯口前,而上一个楼层,或者下一个楼层有人按动了电梯,那声音传到自己的耳中,就形成了这种声音,换句话说,此时,就在现在,就在自己所在的这个楼层的不远处,有另外的人的存在。 可这一次,她的心猛地紧缩了一下。 因为,除去电梯的声音,她还听见了一种嘶吼声,宛若森林之中的野兽,伴随着这一道嘶吼声响起来的,还有电梯之中有什么东西被撕扯的声音,那是一种用刀片在玻璃上使劲刮动的声音,尖锐,刺耳,令人不适,杨木按着电梯的关门键,之前几次反应灵敏的门在这一刻缺极为缓慢,那一扇门的嘎吱声响越来越嘈杂,和电梯井之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耳朵听不到别的声音。 从还没有关上的电梯门看向外面,那黑色的天空,只有一两颗星星的黑色天空,不知什么时候被晕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紫色,有一点像是极光,又比极光梦幻不少,伴随着这一道色彩的出现,地面上的事物终于能够勉强看清楚一点了。 可是她没有时间去注意外面,因为,她听见那些野兽的嘶吼声更近了,电梯的外壁开始颤抖起来,连带着整个电梯都开始颤抖,这种震感很明显,她扶着电梯,按动电梯的按钮,去往别的楼层……至少现在应该去往别的楼层,现在这个地方并不安全,她飞速在脑海之中回忆着,然后按动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那四个按钮。 电梯门还是没有关上。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电梯冲过来,是上方吗?还是下方……上面,震感的来源是上面,从电梯的上面冲下来的某个事物,正在让电梯震动的某个东西,杨木将罐子拿了起来,按照之前那个男人的说法,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危险,那么,这个罐子就是她仅有的工具,能够面对危险时候保全自身的工具。 电梯门还是没有关上。 ——砰! 这一次,是一次剧烈的颤抖,强烈的震动,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了电梯上,杨木没有站稳,她也随之摔倒在了地上,她挣扎着抓住了罐子,看向电梯的天花板,只见电梯的上端已经有一点点变形了,有一块明显的凹痕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野兽的嘶吼声很沉闷,近在咫尺。 电梯门关上了。 忽然,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出现过,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野兽的嘶吼消失了,天花板上的凹痕消失了,一切异样都消失了,唯有电梯本身运转的声音时不时响起,杨木的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许久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刚才……刚才的‘那个东西’,朝着电梯冲过来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她靠在电梯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至少现在,至少现在她安全了,虽然不知道这安全能够持续多久……至少现在,至少现在她是安全的。 “真……” 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或许,她只是在想一些没有由头的事情而已,电梯,电梯井,楼层,按钮,嘶吼声,怪物,罐子…… 算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玖 煤油灯(上) 【九州·九龙】 水母。 水母,刺胞动物门、水母亚门的动物,是水生环境中重要的浮游生物,包括刺丝胞动物中的钵水母纲、十字水母纲、立方水母纲动物。 水母是一种非常漂亮的水生动物,它的身体外形就像一把透明伞,伞状体的直径有大有小,大水母的伞状体直径可达2米,伞状体边缘长有一些须状的触手,有的触手可长达20-30米,这就是水母,大多数人的记忆和认知之中都有水母的存在,他们知道水母的名字,知道水母这个生物本身。 但人们也并不了解水母。 水母这个词汇,并不只能够用来描述某一种生物,它也可以是一种形容词,一种外形的描述,它拥有大量的‘枝条’,拥有‘大脑’,拥有‘躯干’,它存在于现实之中,也存在于非现实之中,它拥有一个实质的模样,也被各种概念抽象分解。 这是水母。 但也不是水母。 如果一定要给它一个定义的话,那就,用一个最为适合的语言来讲它定义下来吧——这是一个魔女,名为水母的魔女。 ——九州,九龙。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线在纸上写着,然后再划掉,再写上什么,再划掉,她将桌面上的纸揉成一团,朝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投掷过去,不过她的准心并不怎么样,纸团撞击在了垃圾桶的侧面,随后,落在了地上,线没有去将纸团捡起来的想法,她只是在想某些事情。 魔女事件。 很奇怪,按理来说,如果出现了魔女事件,瓷组织肯定是要去处理的,线知道瓷组织,她知道,作为一个九州人,在知道非自然之后,必然也需要知道瓷的存在,这些存在于九州之中的组织,这些藏在每一个人身边的人,这是他们需要知道的。 因为瓷允许一部分的非自然,但不会允许所有的非自然。 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就在自己的面前,在面前的手机上,呈现出通话记录的那一页,在通话记录上,有五个电话没有成功被拨打出去,那是瓷的电话,具体一点,那应该是九龙的‘瓷’的报告电话,作为了解非自然的人,如果在遇到什么非自然的事件的时候,就应该拨打电话,然后告诉给瓷。 按理来说,因为魔女事件的特殊性,这个电话必须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听,然而现在,连续五次,五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她不怎么相信这是因为瓷的懈怠,她不大想承认这一点,但现在的每一个可能性都在告诉她这个结果——九龙的‘瓷’出现了问题。 这是她感到棘手的部分。 是,她确实说过,要依靠自己和米糕去寻找杨木,可……这是在瓷了解的情况下,瓷是她的一道依仗,毕竟,专业的人士总能够给人带来一种安全感,只是现在这些专业人士并没有办法出现了,去了哪里?她怎么可能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瓷接收不到回应了,九龙的瓷接收不到回应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想什么?”米糕靠在门框上,线已经在这里思考了半个小时了,从那个叫做紫罗兰的公司回到家之后,线已经这样子思考了半个小时,“你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我看你写了不少纸……如果你的准头能够更准确一些就好了。” 这句话并非无的放矢,在垃圾桶旁边并不只有刚才那一个被扔错的纸团,事实上,从线开始书写纸张到现在,她已经扔了不少纸团到垃圾桶之中,也有不少纸团没有成功进入到垃圾桶之中。 听见杨木的话,线抬起了头。 “如果有一天,在遇到什么灾害的时候,你联系不到任何一个官方人员,你拨打火警电话、警察电话或者救护车的电话都没有人回应你,你会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起来就很恐怖。”米糕稍微想象了一下,然后停止了想象,“那估计是什么极其严重的事情了……如果说官方都无法及时回应的话。” “那么我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样的问题。”线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半个小时的时间,负责处理‘非自然’的官方组织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应,我估计应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所以……我们可能真的得需要自己来寻找杨木了。” “怎么找?” “你成功问了我另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找,到现在,除了那个电梯,我们什么线索都没有。”线将笔扔到一旁,“解释起来很麻烦,但我们现在无法找到杨木去的地方,我们需要的几个信息都没有,我们不知道锚点的位置,我们不知道魔女的权能,就连这些官方的人遇到了什么问题我们都不知道。” “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吗?” “有。” “……我还以为你刚才的话的意思是我们只能坐着等。” “杨木现在遇到的麻烦,不过,她不会出事的。”线站起身,在客厅之中踱步,“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杨木是不会遇到问题的,至少在非自然的这一块,她不会出大问题。” 米糕已经开始接受了非自然的存在。 不知道线因为什么而转变了态度——应该是转变了态度,至少,在从电梯之中回来的过程中,线告诉了她很多有关于非自然那一面的事情,而也是在这些信息的汲取之中,她稍微回忆起了一些事情,回忆起了自己刚才在恍惚之中看见的事情。 绿色,还有树。 不……不只有那些东西。 她感觉自己看见过一棵不大现实的树,并不是那棵树的大小,而是因为树的模样,那连接着树叶的枝条,那茂盛的树冠,与其说是树,倒不如说是一种动物,一种存在于某个地方的动物,活着的动物,只是这样的图画在脑海之中太模糊了,每当她感觉自己快要接触到那一份记忆的时候,她的大脑就会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然后继续遗忘。 按照线的说法,那就是米糕现在还无法承受那么大分量的污染,能够承受污染本身就是一种天分,而想要提升这种抵抗力,就需要时间的积累,现在的米糕拥有一种天分,但,还不够,至少现在还不够,所以线让米糕不要特地去回忆那些事情,循序渐进。 ……所以,线又到底是什么想的呢? 米糕看向窗外,绕过那些重叠起来的建筑物,绕过那些钢筋水泥,绕过那些砖瓦构筑而成的世界,她看见九龙的远方,这一次,她什么都没有看见,很正常的景色,和她认知之中的那个……和她记忆之中曾经看过短暂一瞬的那个景象并不相同,她有点理解线了,她现在有一种本能,源自于内心的想法,她想看那个景色,再看一次那个景色。 “线。”米糕开口道,“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线说,“我看不到你看见的东西,你看的东西太深层了,这意味着你的天分比我要高得多,所以,你能够看见的东西,一定是一些更加脱离非自然的东西,是我无法触及到的境界,你能够在非自然的世界上走得更远,远超于我。” “为什么是我?” “或许我只是想弥补一些自己曾经做过的错误事情。” “算了……我就知道你不会告诉我多少有用的东西。” “你想问的不是这个。”线说,“你想问我什么?” “就是……我看到的那些东西,我有没有机会再看见?”米糕指向窗外,她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那些景色,非自然的景色,“我觉得那些东西真的很神奇,我在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那些景色。” “可以,但现在不行。” 线打开了窗户,她从窗户看向外界,看向自己无法看见的东西,她记得当初的自己应该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即便现在自己有时候会追寻那时候短暂的范围,也不会如米糕现在这样执着,米糕到底看见了什么,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呢……线有点好奇了。 只是,现在不应该让米糕‘再一次’看见那个世界,第一次的接触已经有了,从刚才米糕的反应就能够猜到,米糕一定是看见了什么特别脱离现实景色,绝对比自己当初看见的那些东西还要神奇,奇妙。 “现在,我们需要寻找‘锚点’。” 线让米糕坐在椅子上。 “锚点,是箱庭的入口,在一次魔女事件之中,魔女都居住在箱庭之中,而如果想要找到魔女,就需要找到锚点,通过锚点来进入到箱庭。”线向米糕介绍着自己所知道的内容,“如果杨木被卷入到魔女事件之中,那么,她肯定是进入到了箱庭里面,箱庭往往有着和现实不同的规则,现在,我们需要找到锚点,同时,我也要找到那些‘瓷’的人,因为他们是专业人士。” “那我们应该怎么找?” “这时候就需要向你介绍一下我的收藏品了。”线一把拉开了自己的房间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你人生中第一个看见的污染物,一个‘魔女的收藏’。”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玖 煤油灯(下) 线条,在地面上勾勒出弧度。 她看见了线条。 世间万物在一瞬间褪去了全部色彩,只留下了线条,如同铅笔一样绘制出来的线体,她太熟悉了,绘制本就是她所学习的东西,她当然会,将一切物体描绘出轮廓,然后添加细节,在完成草图之后再进行线稿的绘制,一步一步来…… 而现在,她眼中的世界变成了草图。 不需要透视关系,也不需要任何专业知识,抹去色彩,抹去勾线,只留下草图,她能够看见的一切,面前的建筑物,脚下的大地,远处的天空,还有白云,以及一个个人,全部都以草图的模样展现了出来,这种景色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如梦似幻的世界。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了反胃。 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感受过宿醉,所以她无法形容出这种反胃感,这是一种头晕脑胀,一种刺痛,痛感从她的大脑之中迸发出来,只存留在大脑之中,也只绽放在她的大脑之中,她按住自己的大脑,她并不知道疼痛感的来源,可是,她舍不得这样子的景色,这样的景色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完美了。 她喜欢绘画,至少曾经最喜欢。 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为什么喜欢上绘画这种事情了,反正,拿起画笔,不论是铅笔也好,不论是圆珠笔也好,哪怕是手绘板所使用的那种压感笔,在需要的纸张上进行绘制,这就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事情,绘画是一种很神奇的时候,她可以尽情描绘出脑海之中的景色,不论是现实也好,非现实也好,幻想也好,沉重的当下也好。 而在绘制出‘景色’的时候,她需要先进行一次草图的绘制,草图不只是为了渲染出景色的大致模样,更是一种加入自己构思的改写,改写自己想要描绘的现实,然后,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现实,她最喜欢的部分就是草图部分,她可以尽情添加自己的想象力,不需要考虑任何基于现实的事物,因为草图本就是如此,发挥出自己能够想象出的一切。 ——甚至是想象不到的一切。 是的,想象不到的一切都能够描绘,遵循自己的本能在纸张上涂抹出各种线条,直到某一个节点,她会发现,自己涂抹出来的这些线条,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组合出来了一种‘事物’,一种不属于现实的事物,这才是她最喜欢的部分,最喜欢的部分…… 所以,在看见这个世界变成凌乱的线条草图的时候,她才会感到如此美好。 ——太美好了。 真的太美好了,她告诉自己,她贪婪地汲取自己所看见的一切,她看着那些线条朝着规律之中靠近,然后又远离了规律,从具体的某一种事物再到不具体的某一种事物,在实质和抽象之中交替,她感受到刺痛感让自己更加清晰地看见这个世界,她感受到反胃让自己的精神又在崩溃的边缘。 ——太美好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生是否还有机会看见这样的景色,所以,她珍惜现在的每一刻,看着线条,看着草图,看着轮廓,看着她所看见的一切,直到刺痛感让她眼中的一切都变成漆黑……不,还不够,她还没有看够。 那些线条全部散落开了,所有的草图,所有的轮廓都散开,这一次,是整个城市的线条开始拼凑,重新塑造,将一整个城市用来绘制这一个新的个体,她看见,那些线条绘制出一个圆柱体一般的事物……不仅如此,那是超越了云层和天空的高度,那是超越了城市的宽度,将整个城市的一切塑造成一个单一的物体,最后会描绘出什么呢? 她无法回答。 因为她没有看到那个结果。 她没有看见最后的成品。 在她看到最后之前,大脑之中的疼痛感和她所感受到的反胃感就无法再被她感受到,并非是因为超出了她的阈限,而是因为,那些感觉消失了,她看见的一切线条都变回了现实之中的模样,那些建筑物,名为九龙的城市,以及,她所在的地面。 至此,她第一次看见的非自然就这么结束了。 “这种强行的中断让我很不满意,这样奇幻的景色也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能够看见,我希望,我能够引导更多的人看到这一切,如果它对于我们而言是无害的,或者说,我们只需要支付很小的报酬,那么,这都是我们能够接受的。” 但是。 “但我并不知道,我看见的这些并不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景色,每一个人看见的非自然,第一次看见的非自然都是独一无二的,在他们眼中呈现出来的结果,都是与众不同的,而我们所需要支付的代价,也是不同的,所以,在‘她’出现了那种强烈的排异反应之后,我放下了这个念头。” 但是。 “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我不会让别人来看见这些景色,我只是需要一种更为保险的方式,更为保守的方式,我需要实验,不断进行试错,直到找到一种温和而友善的方式,我相信,这种方法一定是存在的。” ——所以。 “我会继续追寻这种感觉,这种将整个世界以线条呈现出来,然后再将整个世界重塑,这是一种伟大的景色,从古至今,从人这个生物诞生开始,从来没有人完成过这样子的作品,在艺术史上,若是创造出这样的作品,那创作者的名字将会伴随着这一份作品得到永生,而每一个后世的人也会因为瞻仰过这样子的作品而得到永恒。” 线想要将这景色绘制成画、 但是现在还不行,她的能力和阅历还不足以支撑她完成这样子的作品,不过,她会寻找那种感觉,那种第一次看见‘那个景色’的感觉,大脑之中的刺痛感,腹部强烈的反胃感,这些感觉交织而成,让她能够短暂寻回到那一次所见的景色。 并非看见。 而是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挖掘出那时候的记忆,在自己的眼前重新上演,只是这种行为终究只是挖掘自己看见过的事物,而并非看见更多的事物,她不知道自己没有看完的那些景色到底是什么模样,所以,她舍不得。 舍不得非自然。 线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线的房间并不大,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书籍,一台电脑,屏幕很大,一张床,一台饮水机,还有一个小冰箱,墙壁上还挂着空调,这就是线的房间里面用拥有的一切,平心而论,这样子的配置在九龙也算中上。 她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在那一堆书中翻找着,直到翻出一本书,看封面像是某种绘画教材,米糕看见过这本书,这是线最为宝贵的一本,她基本不会让任何人触碰那一本书。 从外表来看,这一本书就足够珍贵,用金属镶嵌边框,用羊皮或者牛皮之类的材料包裹住的封面,而正面也是用最端正而简单的文字,不过,线在意的并不是这一本书,而是这一本书中的东西——那是一支笔。 一支笔,夹在书的正中间,那是一只画笔,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之前的笔,用最为自然的材料制作出来的笔,树枝一般的轮廓,崎岖不平的边沿,以及最末端的那些羊毛,随时能够沾上颜料进行绘制,线将这一支笔拿在手中,将一张白纸铺在桌面上。 ——魔女的收藏。 她想要绘制出自己曾经看见过的那些景色,所以,她需要工具,一个能够帮助到她的工具,所以,她寻找到了这一支笔,为了换取这一支笔,她花掉了自己接近两年的薪水,按理来说,一份魔女的收藏绝对不止这些价格,但是,这一支画笔‘并没有多少用’的能力和它的使用方法,让它本应有的价值大打折扣。 【collection c-103极简主义者】 材料:一张没有被绘制过的画纸,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画纸最好是一个标准而常见的长方形,竖着摆放,作为使用的画纸,画纸的材料没有要求,不过越好质量的画纸越能够作为它的载体。 “我需要一扇门,能够探寻到我所希望的门。” 语言:描述想要绘制出来的事物,不需要使用具体的描述,只需要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以一种简单的话语描述出来就可以,这一份语言是作为连接使用的,连接画布和这一支笔,以及,连接非自然的脉络,让脉络能够承载起笔的指引。 线将笔点在画纸正中央。 动作:绘画的动作,在开始绘画的时候,‘极简主义者’将会把指引通过描绘的方式呈现在这一张画纸上,但是,正如这一支笔的名字,绘制出来的图画都是极简主义,大量的事物都会使用最为简单的线条进行绘制。 米糕站在线的房间门外,她能够看见房间之中发生的一切,她也看见,在那一支笔上,在线所握着的那一支笔上,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连接着外界,仿佛透明的管道,又仿佛是什么纤细的绳子,正是因为有这一份连接的存在,这一支笔才与众不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 记忆缝线(上) 【电梯】 “行动记录。” “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九十七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一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四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定名为电梯井。” “到目前为止,损失人数为二,叁确认死亡,贰失踪接近十七个单位时间,剩余人数二,目前……依旧没有任何有用信息,我们没有找到失踪人员,我们也没有找到遗失物,但是这些楼层之中存在着大量的‘生物’,被污染的生物,绝大多数可以通过物理手段进行抵抗,但也有少部分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停顿。 “这里的规则很奇怪,每一个楼层的规则都有所不同,绝大多数楼层并不具备信息,需要自行寻找并且记录,我们已经用目前已经解读出来的文字在我们去过的楼层之中进行了记录,如果有人不幸进入其中,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帮助,我们留下的记录都是基于我们自己的推测和判断,所以请不要全盘相信。” 继续停顿。 “……壹,你叫什么名字?”沈按动了记录的按钮,现在,记录暂停了,此时他们并不在电梯之中,而是在某一个楼层,在他和壹的不远处,在地面之上已经倒下了一个‘怪物’,“我说的不是你的序号,而是你自己的本名。” “我想一下……这个词对我来说还是太遥远了,你知道的,我在加入第九协会之前的时候是在第三协会下属的挖掘队里面干体力活的,后来测出来我具备一定量的抗性,所以我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加入了九协会。” 和沈相比,壹的状态倒是好了不少,他手中的罐子出现了一些变形,而管子也有明显的使用痕迹,不过看样子使用的量特别少,甚至可以说忽略不计的使用量——哪怕只是这样子的分量,也让壹的肤色苍白了不少。 然而沈的身体状况更加不好看,他的脖颈处有两道伤痕,是新添的伤痕,那伤痕的位置被纱布包裹,但即便是纱布也不能够完全遮盖住那些正在渗出的红色液体·,沈闭着眼睛,他不想回到电梯之中,至少,让他在现在这个死寂的世界保持一点轻松吧。 第多少层,记不住了,这里也没有写明白,所以,就当做自己已经来到一个新的楼层,一个未曾踏足的楼层,依旧是没有任何文字,但这里并不只有死寂,还有活物,只可惜不是他们想要看见的那种活物,而是这种充满攻击欲望的怪物。 “钟鸣,我记得这是我曾经的名字。”壹说,“先生说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新的时间节点开始的时候,所以就给我起名叫钟鸣,没有什么别的寓意了。” “很不错的名字。” “我也觉得很不错,不过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的名字就叫沈,你们有人喜欢叫我沈老板,也有人喊我沈先生,但这就是我的名字,我没有姓和名的取名。”沈拆开了罐子上第二个束缚带,检查着罐子之中的内容,“从一开始就是,所以当你们给我的名字加上后缀的时候,我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在剩下的人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一切简洁的话语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只剩下对方,不论说什么,都是对‘对方’的言语,所以,话语可以放长一点。 “那你能讲讲你刚入行时候的事情吗?” “我刚加入九协会时候的事情?” “对,我有点点好奇。”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可以说吗?” 有些话两人都没有提出,但已经成为了他们的默认——他们似乎不大能够安全离开了,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找到有用的信息,相反,在这些楼层之中他们只看见了危险,还有怪物,这甚至不是一个独立的空间,每一个楼层都是不同的景色,这些重叠起来的构造让他们找不到任何出口。 而他们拥有的,只是三个罐子。 “过去并不是什么值得歌颂的事情。” 沈呼出一口气,他在自己的罐子上摸索着,第几个来着?对,第六个,他解开了第六个束缚带,只见,在第六个束缚带里面,还夹了一个金属盒子,他将那个金属盒子如同珍宝一样捧在手心之中,然后打开。 “在末日之前,这些东西被称为‘烟’。” 他在金属各种拉扯着某种事物,那是一种黑色的草,他将这些物体拉扯均匀,让它们成为无结成团的丝,随后,他从金属盒子之中取出一张白色的纸,那是一块小小的正方形的纸,把烟纸下半部分先卷个弯度。 他把那些黑色的草放进纸中,让那些黑色的草均匀分布,他用双手的食指压平,用自己的双手搓揉着,直到一切都变得粗细均匀,最后,他将棉头放进两边,两头的直角无折叠的插进丝和纸的缝隙中,紧贴棉头把这一张纸卷起来,慢慢将卷抚平,去除多余的部分。 “这样就完成了。” 沈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抬起来一点,将这一个卷叼在口中,将剩下的部分用金属盒子装好,再放回到第六个束缚带之中,绑好,束缚带还是需要的,这是对罐子的保护,也是对他们的保护,罐子之中的东西是保护他们最重要的工具,也是能够随时夺走他们姓名的物品,如果没有这种束缚带和罐子的帮助……他不敢去想。 “我听说过。”壹说,“很久以前就听说过,据说这是九协会小组长以上的人才会有的福利待遇,我肯定是接触不到。” “因为现在这种工艺已经没有了,而且上面的人也不会将精力浪费在制造这种东西上。”沈点燃了烟的一端,“时间和材料都不允许,这些东西都是通过第三协会的挖掘得到的,现在存在的量都很少,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哪怕还有没有被挖掘出来的,也因为那些挤压或者别的事情损坏了,我们拥有的这些应该就是整个第八地区为数不多的量。” “我能试一下吗?” “如果你不介意。” 沈将手中的烟递了过去。 现在,他们并不是上下级关系,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他们的地位来到了同一个阶级,壹接过那一只烟,他学着沈的方式,先将面具掀起一点,然后把烟嘴凑近自己的嘴部,轻轻一吸,他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就猛地开始咳嗽,那闯入到他的肺部的烟让他无法忍受。 紧接着,壹就听见沈的笑声。 “第一次尝试这东西都是这样子的,在最开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么奇怪的东西作为小组福利发下来,直到了解了应该怎么使用它之后我才理解旧时代的人,他们所拥有的物品可比我们想象中多太多了,他们也不需要像我们这样子……” ——不需要像他们这样子在这样的地方之中静候死亡。 “但是您还是没说您当初的故事。” “毕竟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也想不起多少了。”沈看着在这荒凉之处的烟,“九协最开始是三人小组的规格,后来才改进到一个小组长和三个组员的四人小队规格,我刚进来的时候还是三人的编制,后面进行整理的时候才改变的。” “这样啊……” “我那时候的组长叫梁庆祥,和我相比,他的经验和能力更加出众,你应该能够在纪念碑上看见他的名字,他是在十五年的那一次遗失管辖事件中牺牲。” “那件事我也清楚,发生在上城区灯塔那里的遗失管辖。” “也就是在那一次遗失管辖之后编制才调整成四个人。”沈说,“他本应该有更加美好的未来,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开始被第三协会高层接触,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够被分配到第三协会或者第七协会当一个管理者。” “所以说传言中的是真的?” “什么?” “就是……如果我们在九协会一直工作下去,如果能够做出成绩,我们有机会去到上城区,或者分配到别的协会担任管理层。” ——而不是在这里。 “我不知道。”沈摇了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他从不知道,加入第九协会的初衷也不过是因为他们说自己适合,并且第九协会的薪酬还算不错,至于这些危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危险?没有遇到危险才是幸运,更多的时候,他们总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之中离去。 至于去到上城区,这应该是每一个人都渴望的事情。 上城区,是整个第八地区最接近曾经的地方,这是一个被称为灯塔的地方,第一协会到第三协会的总部都在那里,上城区不仅有更加安全的布置,还有传说中的灯光,就连遗失管辖事件在上城区出现的概率都很小,而且一旦发生,第九协会的人也有义务去优先处理。 换句话说,进入到上城区,就代表着去到了整个第八地区理论上最安全的世界。 沉默了一下,沈接着开口:“我怎么会知道?”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 记忆缝线(下) 沈,男,二十二岁,第九协会下属,第八地区第四分类,四人小组组长,以小组长身份工作时间五年,遗失管辖事件处理经验多件,对污染抗性适中,但对危险的预见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天分,至少,在他觉得所在的地方有危险的时候,那就代表真的有危险。 他出生在末日后第四年,在出生之后,就被送到了中层,在末日后,孩子们也交由协会统一培养,在这个时代,他们优先学到的并不是知识,而是各种生活技能,能够在这个世界之中生存下来的技能。 但知识的学习也是必要的,人,或者说孩子,在儿时就已经分成了两个派系,较为聪明的那一部分将会进行更加系统性的理论知识学习——但能够被分到这一区域的孩子基本都是万里挑一的存在,因为,他们必须将有限的未来集中到具备更多可能性的人中,这一部分孩子将会引领他们的未来。 那些被分配到理论知识学习的孩子,基本学习的内容都和第一协会以及第二协会的工作内容相关,那些被挖掘出来的末日前的物品,那些仪器、材料和文字资料,都会交由这部分上城区的工作者进行解读和解析,绝大一部分可用内容都会化作人们的工具,然后再投入到新的发掘之中。 而另一部分孩子,被分配到实用技能的那些孩子,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量了,一百个孩子之中,有几乎九十五个孩子都会被留在中间层,他们学习如何使用工具,如何对抗怪物,在这一部分孩子之中,依旧会进行划分,这一次,决定他们的因素,是‘对污染的抗性’。 遗失管辖,一种充斥着污染和灾难的事件,甚至可以说是事故,如果想要处理这种事故,就必须让能够抵抗住‘污染’的人来处理,对污染没有任何抗性的人,接触到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只会陷入到崩溃之中,因此,这第二次的筛选,就是筛选出能够抵抗住污染的人,然后,培养他们成为对应的人。 当然了,到目前为止,第八地区还是保持了它的仁慈,哪怕对污染有抗性,也能够选择将来不去成为第九协会的下属小组,可以选择不去处理遗失管辖事件,远离危险,远离污染,得到一个安全……暂时安全的生活。 但,选择逃避的话,那就只能够成为巷子之中的人。 只能够通过各种体力劳动换取少量的食物,在第八地区之中苟延残喘,不要指望第八地区的人会对这些‘流浪汉’伸出援手,第八地区的资源,每一个人所拥有的财富都不足以他们支撑这种名为善心的素养,并且,每一个第八地区的人都经历过这样子的选择,他们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会成为这种巷子之中的人,自然不会对这些人有任何好脸色。 沈的污染抗性在这些孩子之中只能够算是中等,中等稍稍偏上,但他展现出了另外一种天赋——能够在第九协会下属小组之中担任领导者的,怎么可能不具备一些与众不同的天赋?对吧,他也是如此。 在自己为数不多的儿时记忆之中,沈都是在各种学习之中度过的,他们没有多少属于玩乐的时间,而时不时会出现在某些地方的遗失管辖事件,也让他所见过的一部分人消失在了时间之中,这就是他们所面临的世界,这个名为第八地区的世界。 他也听过关于上城区的故事,据说,上层区有一座灯塔,能够照亮整个上城区的世界,亦或者,上城区本身就是灯塔,负责各种末日前科技解读的第二协会就是,管理整个地区的第一协会也是如此,探索外界的第三协会亦是如此。 但是他不能够去往上城区。 他不具备那些孩子的聪慧,他无法理解那么多繁杂的公式和理论,那些庞大的文字如同海洋一样涌入大脑的时候,他会产生一种生理性的不适,相比起那些由人书写出来的文字,他宁愿去面对那些非自然扭曲出来的怪物,正如此时自己面前的这些怪物一样。 ——末日后二十六年。 ——电梯。 具体的日期早已经不重要了,记得这些内容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相比起日期之类的信息,这遗失管辖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才更加重要,他只感觉自己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层雾,不论怎么看,他都无法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东西。 这一个楼层已经很安静了,在怪物们被杀死之后,在这个楼层只剩下了他和壹——可能还会有别的生物,但目前不在这里,他将那一只烟缓慢抽干,看着被燃烧之后的烟草化作灰烬,落在地面上,然后被他一脚碾碎。 他有一句话并没有说。 他其实并不喜欢烟,第一次品尝这个东西的时候是这样子,直到现在也是这样,他无法理解烟的味道,对于他来说,烟这种东西,只是一种短暂脱离当下的手段,不论是煤油的味道、焚烧的味道、雨水的味道还是现在这种烟的味道,从本质上来说并没有多少区别。 都只是一种手段。 “壹……钟鸣,你害怕死亡吗?”沈问道,“不用说谎,直接说你的内心真实想法就好。” “那肯定怕啊,谁不怕死?我只会看见那些能够顶着畏惧面对死亡的人,我看不见任何一个不畏惧死亡本身的人。”壹似乎有点差异沈为什么会喊他的名字,但他也没有多少犹豫,畏惧死亡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哪怕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面对死亡,他也会感到害怕,“只是我不是很想在这种情况下死去。” “你想在什么情况下死去?” “至少得像是一个英雄一样吧。”壹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一下。 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壹看起来年长不少,约莫有三十岁了,他的脸上有不少皱纹,不是因为年老而产生的皱纹,更像是一种失去了水分之后的蜷缩,这种皱纹带着一种狰狞感,丑陋,是的,丑陋这个词汇正好可以用来形容壹的脸,不符合正常人审美的丑陋,这也是他们的共同点,在不知道多少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之中落下的伤痕,终将化作他们身上无法抹去的痕迹。 “英雄可不会长这个样子。”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壹笑得很难看。 “戴上面具不就好了。”沈说,“戴上面具之后就没有人会去注意你本身的脸了。” “抗性低是这样子的。”壹说,“有时候我也会羡慕一下你,至少你的样貌不会因为这些污染而扭曲,哪怕真的受伤了,污染对你的影响也会很小。” 沈没有接过话。 沈将只剩下棉花的那一只烟扔到地上,抬起脚,将最后的那一点点火星碾碎,他从口袋之中取出小刀,试着在那些怪物的尸体上面割下一部分内容,这些怪物都是电梯之中的污染制造出来的,被扭曲的物质,被扭曲的生物,这些都是怪物诞生的原因。 ——能够从中找到什么线索吗? 或许可以,但不是现在。 这是一种回收,这些怪物身上具备污染本身,很幸运,怪物的表层并没有那么坚硬,只需要稍微用力一点,就能够把怪物身上的血肉割下来,虽说他并不是很愿意讲这些黑色的污浊物称之为血肉,这种黑色的污浊物很是粘稠,哪怕用手触及,也会感受到一种生理性的反胃,没关系,沈已经习惯了。 他在怪物的身上切割下一个合适的大小,他的眼睛透过面具的镜片看见那黑色的污浊物,然后他将这一部分切割下来的血肉捧在手中,一旁的壹也没有停下,他掂量了三个罐子的质量,选择了最轻的那个罐子,然后,解开上面的那束缚带,一条接一条地解开,伴随着他的动作,罐子开始抖动,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着,想要冲破罐子的束缚。 “可以了。”沈说。 壹一把拔下了罐子上的管子,打开了罐子那密封的口部,而也是在同一时间,沈将手中的黑色污浊物塞进了罐子之中,顿时,罐子发出了尖锐的声响,那是一种极为刺耳的声音,嘶吼声、低吟声、尖叫声、撕扯声……无数声音在罐子之中响起,罐子之中的‘原住民’正在排斥着这一份新的‘客人’。 壹死死按着瓶口,不然那些‘东西’从罐子的束缚之中冲出来,而沈将那些被解开的束缚带从下往上重新绑好,在放入那一团黑色的污浊物之后,罐子本身都仿佛大了一圈,那膨胀出来的体积让罐子那拼凑出来的外壳更加脆弱。 缠上束缚带,然后用力拉扯,将罐子那肿胀的部分压缩回去,是的,这就是压缩,用人的力量将那些非自然的污染重新压制回到一个相对平稳的状态,这也是罐子和束缚带配合使用的结果,束缚带和罐子本身就是这样使用的。 直到每一条束缚带都重新绑上,罐子的声响才平息下来。 “……收拾一下,准备出发。”沈呼出一口气,他能够感受到汗水从自己的额角上流下。 “明白。”壹回答道。 这一次,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壹 遗失中毒(上) 【九州·九龙·中西区】 简约的线条。 极致的色彩。 ——我们总会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这样子的问题总会在我们拥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在我们的脑海之中迸发出来,这种思考也促成了哲学的诞生,但说实话,哲学又是什么?哲学不过是一种工具,用来达成自身目的的工具,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其实工具的模样并不重要。 哲学说,这个世界是一棵树。 至于这是谁说出来的理论,那就不重要了,这个世界是一棵树,听起来就不错,对吧?假设,假设这个世界是一棵树的话,那么,人是什么?房子是什么?城市是什么?国家是什么?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物品,甚至是这个世界上的一棵树,又是什么? 不用去想明白,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不重要,利用这个问题去做到什么事,这才是最重要的,有的人会将这个理论作为敛财的工具,骗取那些无知者的财富;有的人会将这个说法用作得到权利的阶梯,为自己争取更大的筹码……但,这个世界是一棵树,这个问题,又有谁能够给出一个解释? 不能。 不过可以稍稍退一步,这个世界是一棵树还是过于惊世骇俗,因此,稍稍退一步吧,比如……这个城市是一棵树?不过这样子的话听起来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很奇怪的想法,没关系,毕竟此时是在讨论哲学,一个城市是一棵树,也不错……对吧? ——叮。 线条勾勒出树的模样,在雨后的阳光下,那树上的绿色好像也清晰了不少。 添上颜色,添上新的颜色。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首先我们需要明白一个问题,哲学的本质上是人理解人、人认识人的理性活动。我们现在所学的哲学,本质上是对世界基本和普遍之问题研究的学科,是关于世界观的理论体系。” 九州,九龙,中西区,薄扶林道,九龙大学。 “哲学是对基本和普遍之问题进行研究的学科,一般具有严密逻辑系统的宇宙观,研究宇宙的性质、人在宇宙中的位置等等一些基本问题。在我们的语境之中,哲这个字起源很早,可以追溯到两千七百年前……” 门被敲响了。 于是,教室之中的讲课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敲门的方向,看着那声音来源的地方,一个年轻男性正在擦拭着额角的汗水,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跑过来的,年轻男性看向讲台上的人,张开嘴,然后开始组织语言。 “抱歉……那个,穆老师,外面有人找你。” 被称为穆老师的人,自然就是刚才在讲台上讲话的人,那是一位约二十岁出头的女性,一头乌黑的长发就这么搭在肩后,容貌很是清秀,只不过,她却在一身红色的衬衫外还套了一件白大褂,不,若是再仔细观察一下,就连她那乌黑的头发也许久没有打理,很简单地用了一个发夹固定好,免得那些炸了毛的部分扰乱她的思绪。 “什么事?”脱离了讲课这个行为,她的语气变得十分不好,她向着那位男性走了两步,不怎么合脚的拖鞋在地上碰撞出声响,她下身是一条黑色短裤,裤腿之下径直露出她的小腿,没有袜子,只有一双黑色的拖鞋,“现在是上课时间,如果你不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我可以用扰乱课堂记录这个理由申请处理你的。” “有人过来找你,校长让我告诉您,找你的人是一个叫燊冬的男性,校长说只要告诉你这一点,你就会过去……” 男性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威风就在自己的身旁吹过,讲台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那擦过他身旁的威风应该就是刚才女性离开时候带起的风,而也是在穆老师离开的十秒之后,教室之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没办法,毕竟这里是九龙大学,不管怎么说也是九龙最好的大学之一,而一位老师在课堂上离开,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于是学生们开始猜测,猜测到底是还是什么样的能够在上课时间中让一位老师离开,而根据男人的说法,这件事校长也知道……也就更加奇怪了,谁不知道这一任的校长是个典型的规则至上的人,遵守校规这句话校长可不是嘴上说说,既然如此,校长还容许了这样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主动促成这件事的发生……到底是什么原因? “好了,安静,安静。”门口的男性再次敲了两下门,让这已经开始变得嘈杂的声音又重新压抑了下去,“这节课你们先自习,下个星期就要考试了,你们也不想因为成绩的问题让自己的寒假变得不太开心吧?” 很好,一个非常好的理由,于是教室又安静了下去,现在已经是一月一日,还有几天就到了考试的日子,九龙大学算得上是一个比较注重学习成果的大学,换句话说,若是在期末考没有到达一个合格的分数,等待他们的一定不会是一个美好的新年。 穆暮,女,二十一岁。 是的,二十一岁,这个年龄在九龙大学基本上是一个学生才应该有的岁数,而并非一个老师,事实也确实如此,穆暮严格来说是一位‘代课老师’,不,这么说应该也不大对,她确实是一位老师,并非九龙大学的学生,得益于在哲学理论上的独特见解,她在三年前就已经在哲学界有了一席之地。 而为了扩展自己的研究,穆暮在九龙大学担任这个学期大一新生们的哲学课老师,这并不意味着她自己的学业会有所退步,实际上,在十九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大学课程,并且顺利考到了九龙大学的研究生,现在,现在的课程也是她研究生学业的一部分内容。 但正如大多数人所有的刻板印象,每一位研究哲学的人都或多或少不修边幅,穆暮也是如此,她在今天这一堂课开始的前半小时才在床上睁开双眼,简单打理了一下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简单,穿上衣服洗了把脸就出门了,她所居住的地方距离教室要徒步十分钟,再算上吃早饭的时间,能够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就已经是极限了。 等到她去到学校的会客室的时候,燊冬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这里没有别的人,坐吧。”燊冬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两杯白开水,“我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两年?还是三年?” “没那么久,你在去年的时候来过一次。”穆暮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估计是你清理记忆的时候又把这部分内容清掉了……和我在一块时候的记忆这么不值钱?” “没有办正事时候的记忆确实不是特别重要,我这不是还记得两三年前时候的事情吗?” “那是魔女事件时候的记忆吧?” “对。” “那你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穆暮双手往口袋里一放,向后一仰,双脚就这么搭在了桌子上,“我当初只是帮你们稍微分析了点东西,就被你们扣上了一个编外人员的帽子,我不说了你直接把我记忆清了不就好了。” “你对于污染的抗性让我不是很舍得这么做。”燊冬说,“你知道的,对于人才,我们一直都是很珍惜的,这一次找你的话,主要还是了解一些情况。” “比如?” “九龙这边的瓷,你已经有多久没有见过了?不论是谁都行,你最后一次看见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好好回忆一下。”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失踪了?”穆暮直接抓住了这一句话之中的重点,“不对……不对,如果那些人失踪了怎么会只让你一个人过来,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问题,让我想一下……现在香港有魔女事件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也就是说哪怕是你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燊冬看向窗外,透过单框眼镜的镜片,他依旧能够看见那片绿色的郁郁葱葱,那覆盖了整座城市的树木,没有人看见的树木,这么大一棵非自然的树,哪怕是拥有‘天分’的人都无法看见,甚至无法感受到,也就是说,对于九龙而言,这一棵树并不是什么有害的物质,正相反,这就是九龙的一部分。 这座城市已经把这一棵树看做成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了,这才是最为棘手的部分,这一棵树,不论它是魔女事件的产物,还是箱庭的锚点,甚至是魔女本身,都无法被这座城市的意志处理,许多他们所希望的温和手段都不能够使用。 那么…… “你这两还有什么需要忙的事情吗?”燊冬问。 “今天就两节课,明天的话……应该没有,但是后天下午还有课。”不知道为什么,在回答完这句话的时候,穆暮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个不大好的预想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那就收拾东西,现在你被临时征调了。”燊冬对着穆暮露出一个微笑,“合作愉快,编外人员。” “……我就知道。”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壹 遗失中毒(下) “九龙的问题比我想象中要大一些。”燊冬从街边报刊亭的老板手中接过一瓶冰镇汽水,打开盖子,听见那气体迸发的声音响起,“你看完没有?看完把眼镜还给我,那是我的私人物品,很贵重的。” “稍等稍等……我再看一下,天啊,这真的是九龙能够出现的东西吗?这比之前几次的异样严重太多了吧……稍等,我再看一下,这个实在是,实在是……” 穆暮的声音就这么停下了,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说话了,毕竟,她看见的一切都实在是有点‘可怕’了,那高大的树木,那覆盖了这片天空的绿色,这刺入每一块土地的根茎,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在她习以为常的城市之中,早就已经被非自然的力量渗透了。 “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的理智继续接受这种挑战,我还是建议你把眼镜取下来。”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现在是离开九龙大学的十二分钟之后,在九龙大学不远处的紫荆花公园里面,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穆暮透过那一个单框眼镜看着树的方向,九龙大学这边还没有触及到树的本身,从这里看过去,大致判断一下距离,树的中心位置应该是在元区——也就是九龙的中心区域,这倒也不难猜,既然是一个伫立在九龙之上的树,那么,树本身就在九龙中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吧。 “还你还你,就知道你宝贵你这东西。”穆暮将眼镜取下,即便燊冬不说,她也知道自己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了,身体并不能够承受这么久的污染,能够看见那一棵树,就已经是她的身体能够接受的最大程度了。 这是一份报酬。 为了让穆暮成为编外人员配合工作,燊冬很‘大方’地让穆暮看了一眼镜片之后的世界,于是,穆暮也看见了那一棵树,而正也是那一棵树,让穆暮意识到了此时发生在九龙的魔女事件是有多么超出常理,这么庞大的影响范围,整个九龙都在这一棵树的笼罩之下,这一棵树是什么?谁知道呢? “你觉得,那一棵树会是锚点吗?” “可能。”燊冬回答道,“但我觉得不只是如此,在一切都已经超出我们固有认知的时候,就不要用固有认知来进行任何判断。” ——比如。 “比如说,这就是箱庭本身,或者是魔女本身。” “你这说法也太吓人了。”穆暮看了燊冬一眼,“这么大一个非自然的东西放在这里就已经很令人震撼了……如果你说那还是一个魔女,我很好奇,如果那真的是一个魔女,你们还有办法来处理它吗?” “当然可以。” 燊冬的手中正是那一本白色的书,他正在那些被剥离出来的记忆之中寻找到不久之前的信息,具体一点,是穆暮所说的,关于两人上一次见面的信息,他来九州的频率并不低,但绝大多数时候过来的目的都和非自然没有任何关系,换句话说,这些记忆在他的大脑之中处于一个不重要的类别,也就是会被他处理的部分。 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大脑拥有继续储存的力量,他会将这些不重要的记忆剥离出来,存放在尼莫西妮的箱庭之中,而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就能使用这本书,通过‘目录’来把那需要的部分提取出来,就如同现在这样。 “我事先声明,我并不是你们那些专业人员,我也不清楚要怎么做,既然你选择让我来帮你,那你就得告诉我你要让我做什么。”穆暮举起双手,装作投降的模样,“越具体越好,我的要求是不能让我去做危险的事情,也不能够让我去做违反道德和法律的事情。” “你知道我不会答应你这样的要求的。” “但我希望能够这么做。” “随你便。”燊冬翻开白色的书,将自己的视线投放在那些文字之中,“我们第一步先去检查一下这边瓷的分部,就在这附近,那些人联系不上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论是出了什么问题,找到他们消失之前的痕迹都会有利于我们的下一步行动。” “有没有什么具体一点的要求啊?” “电梯。”燊冬抬起头,看着穆暮的眼睛。“具体一点,我们需要检查‘电梯’,从我目前已知的信息来看,电梯很有可能是箱庭的锚点,或者是进入锚点必须要有的媒介,我的猜测是,这一个魔女的箱庭锚点并不只有一个,但是它的锚点都会存放在一些相同的现实事物之中。” “所以在你来找我之前你已经找到了线索了,那你找我的意义是什么,总不能够是为了让我增加一些简历上的业绩吧?” “当然不是。” 如果说,那个电梯……那个电梯是进入到箱庭之中的锚点,那么,那一棵树又是什么?那一棵树和电梯在同一个维度之上,换句话说,如果电梯本身和锚点有关,那么那一棵树就不应该是箱庭,这就形成了一种矛盾,很显然,树是一个庞大的非自然事物……除非……除非…… 除非电梯所代表着的‘非自然’和那一棵树所代表的‘非自然’并不是同一个源头。 刚才在紫罗兰广告公司里面取走的那一部分监控录像已经被他记录在了书中,在监控之中,能够很简单判断出来,在‘那个时候’,电梯之中和电梯之外已经是两个世界,电梯门应该是某一种媒介,在人跨入到电梯之中,甚至说是触及到电梯门的时候,人就已经从一个维度进入到了另一个维度之中。 但这个时候从电梯之外看向电梯之中的时候,是看不见异样的,电梯伪造了进入者的影像,使得人无法从外界注意到发生的景象,可是这一幕却被监控录像记录下来了,是偶然吗?还是说,这就是那份非自然的疏忽?不论是那种,此时属于电梯的监控录像都是一个突破点,所以,从电梯查起来。 单凭两个人是做不到的。 但他们找不到更多的伙伴,九龙已经开始封闭起来,九龙的瓷失去了消息,而他也无法联系到穗恒的词总部,这个城市在有意无意之中排斥着他,在自己真正意义上被推出这座城市之前,他需要解决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 想要处理非自然的事件,那就需要借助一点非自然的力量。 “会开车吗?” “会。” “那就开车,去元区。”燊冬说,“去那里找线索。” 想要将所有的监控录像全部找出来再进行规则的总结,这样的工作量是两个人无法完成的,倒不如简单点,直接去到树所在的地方,至于电梯的问题,首先需要调取类似的事件记录,然后再进行监控的排查。 而瓷分部的监控录像当然是最为优先的,正好,如果要从这里去到元区,那一定会顺路经过瓷的九龙分部,这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们能够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他们需要做的事情,检查电梯,去到树的正中心,以及,找到非自然的痕迹。 “直接去元区吗?” “放心吧,肯定不会那么快到达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这一路肯定不会这么顺利。”燊冬从自己的背包之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穆暮,“弱化版的‘凝静往昔’,在必要情况下能够保护你自己。” “所以我还是得接触到非自然?” “当然。” 车,燊冬是没有车的,至少在九龙没有,而穆暮也没有车辆,住在离学校这么近的地方,她根本不需要车子作为自己的代步工具,再说了,相比起车辆,遍布了整个九龙的地铁才更加适合她,所以两人只能够选择租车。 九龙就是这样子的地方。 “随你吧,反正我都没有拒绝的权利。”穆暮看着燊冬将那几张纸币交给了租车行的老板,其实使用电子支付也是可以的,但纸币的交易更容易抹去存在的痕迹。 她不由地回想起自己和燊冬的初次见面。 那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换句话说,大概是穆暮中学时代的事情,中学,真是一个遥远的词汇,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如同现在这样的忙碌,而和燊冬的相遇也没有那么多特殊,无非就是在某个地方碰见了,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在魔女事件之中碰见的就好了。 二零一四年的魔女事件,发生在九龙的魔女事件,让她第一次遇到了燊冬,也是第一次知道非自然的时间,她没有因此着迷,或者说,正因为她没有因此着迷,才让燊冬发现了穆暮的这种‘天分’,不过穆暮对于加入瓷没有多少兴趣,甚至可以说是抗拒,所以,将穆暮吸纳进瓷的这个念头终究还是没有实现。 穆暮坐在驾驶位上,她感受着口袋之中那个小盒子,她刚刚已经看过了,里面有两颗小珠子,那就是燊冬给她的保命符,在非自然之中的保命符。 和以前一样呢…… 她看着身旁的燊冬,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男性和自己记忆之中的模样仍然没有任何区别,或许,再过去个几十年,他也依旧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穆暮这么想着,踩下了小车的油门。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贰 迷茫断句(上) 【第八地区·中间层】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 “接下来,请让我们看一下这一份‘契约’,有关于第八地区第九协会,第四类所属的四人小队与第九协会的契约,首先,让我们确认一下签下契约的双方,首先是第一方,第九协会,这一个部分没有问题吧?” 契约,铭刻在石块上的契约,使用尖锐的工具在石块上铭刻下来的文字,能够在时间的流逝之中保留下来的文字,这就是承载着契约内容的物件,这也是整个第八地区之中最为泛用的记录工具,在这里,纸张和羊皮卷之类的记录工具都极为少见,而各种记录用的仪器存量也很少,在石碑上记录下来的文字会在仪器之中存留一个本分,而石块本身,也将会被好好保存。 “第二个部分,让我们确认每一个进入到这一次遗失管辖时间之中的小队,第一批的处理人员一共二十位,分成五个小队,我们一个一个来,首先是沈四人小队,你们这里应该有他们名字的存档……什么?只有代号?换句话说,他们四个人进去,你们留下的存档只有沈这个名字,对吗?” 第四协会,负责记录,以及保证一切规则能够正确运转的协会,法律的运转,规则的强制执行,到现在契约的见证和公正,督促契约本身的成立,督促每一步骤的完成,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包括现在,包括现在也是如此。 “好的,那么另外的小队呢?也是只有队长会拥有记录,另外的人都是依靠编号来指代,对吗?你们第四类所属都是这样子的安排吗……没关系,我们只是负责契约的内容,只要能够确定双方就可以,接下来,让我们进行下一步。” 女人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将这些已经切割好的石块展现出来,在石块之上记录的,就是有关于第九协会的契约。 “现在,你们的人进入到遗失管辖之中已经超过七十二个单位时间,对环境的封锁也超过了七十二个单位时间,接下来,我们会根据契约判定他们已经死亡,在这一点上,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人回答。 “好的,那么,就根据契约宣布以上二十人的死亡,一共五个进入地点全部封锁,并且申请上层区的协助。” 于是,事情定论。 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因为过去的二十六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不只是二十六年,女人告诉自己,不只是二十六年,就连末日发生的那几年,那些被埋藏起来的年份也算在内,这都是他们用自己的习惯和过往确定下来的,七十二个单位时间,如果没有任何消息的传达,那么,那些人也和死亡差不了多少了。 污染。 只可惜这五个封锁地了,不只是这五个封锁地,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整个中间层的电梯应该都会被封锁起来,真是奇怪,为什么一个遗失管辖事件的入口会是电梯?而且,七十二个单位时间,二十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信息传达回来,二十个罐子,难不成二十个罐子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所具备的权能能够用来对付这一次遗失管辖吗? 第八地区,中间层,第九协会管辖区外。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四日。 现在,距离暂定名为‘电梯井’的遗失管辖事件的处理,已经过去了七十二个单位时间,当然,如果要说三天也是可以的,但是在这里,天这个词汇已经没有多少使用的可能性,没有白昼和黑夜,只有单位的时间,这就是第八地区。 欧,二十二岁,第四协会,三号部门所属。 这就是她的名字,以及她的身份。 她戴着白色的手套,这种白色并不是手套本身的颜色,而是包裹了一层物质,她的着装放在整个中间层都算是端庄的,毕竟是第四协会的工作人员,尤其是对外的工作人员,肯定要表现得比较正式,贴身的衣物,比较干净的面容,这就是她。 此时,她正在一个电梯门口,在三天之前,这电梯就已经被封锁起来了,先是最外层使用石制的桩子围起来,然后是文字的铭刻,其实做到这里就足够了,整个第八地区的人都知道遗失管辖的可怕,所以,只需要说明遗失管辖事件的问题,就能够让他们自觉离开。 “这是今年的第十一件了。”她说着,“从三年前开始,遗失管辖事件的发生频率就已经开始变得频繁,哪怕他们不断使用信息差来营造出一个较为安稳的环境,也撑不了多久,再过去不久,说不定遗失管辖的频率会到达一个我们都不愿因相信的程度。” “您说得对。”一旁的人附和道。 “好了,不需要再跟着我。”欧说,“现在时间很紧迫,我们需要将每一个地方都封锁起来,根据契约,根据规则,我们所承诺的、见证的一切,都需要我们为此付诸行动。” 这是规则。 这是必须遵守的规则。 欧,加入第四协会七年,第四协会也被称为是最接近上城区的协会,因为,相比起随时会需要用自己的安全和生命赌一个可能性的其他协会——中间层和下城区的那几个协会——第四协会实在是太平稳了,他们要做的只是去监督契约的完成,去保证契约的执行,维护法律的完好,见证每一次律法的执行。 仅此而已。 而在作为契约的执行者进行工作的情况,绝大多数都是如同现在这般,是遗失管辖事件的整理,遗失管辖……说实话,每一个人都希望遗失管辖事件能够得到一个好的处理,毕竟,若是处理不好,那就代表有一个‘区域’会失去,他们无法靠近,也不能够靠近,在本就有限的空间之中,再封锁一部分,那也意味着人们能够生活的区域会更小。 但他们也不能能够让所有的第九协会的人去处理这一起遗失管辖,空间是有限的,而人,也是有限的,人只有这么多,若是再失去更多的人,那第八地区就无法继续维系下去,空间和人都是资源,在空间的上限无法增加的情况下,每一次因为遗失管辖而封锁起来的区域,都会让他们本就缺少的空间资源更加稀少。 欧没有带多少东西,在自己工作的时候,身上带太多的东西也只会让她在处理工作的时候无法集中注意力,就连需要的那些石块也是交由其他人进行管理。 因为这不在她的负责范围之中。 “只完成自己需要完成的事情,不插手任何自己需要插手的事情,只在自己‘能够负责’的范围之中活动,只在自己可以保证的情况下行动。” 她再次重述了一次自己的‘信条’,这是她在整个第八地区的原则,从出生开始,到七年之前,再到现在,从一个‘学校’的孩子,到一个中间层的学生,到第四协会的实习者,最后,再到现在,三号部门的成员,每一次,每一次的工作,每一次的状况,都是依靠着这一句话来作为自己的信条。 “遗失管辖,不论遇到多少次,都还是让我感到惊讶。”她打量着面前被封锁起来的电梯,“第九协会的人,二十个人,就这么死在了里面,人命真是不值钱啊……还好当时我的‘倾向’并不是工作者那一方。” 这是她的过去。 在孩童时间,在自己经历的那一次区分之后,她被分配到了—— 好了,停下来,欧拍了拍自己的手,不该去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对整个遗失管辖出现的地方进行封锁,将一定范围之中的区域列为禁区,根据契约上的文字,已知,进入到电梯之中的人都有可能被送入到遗失管辖事件之中,而遗失物的存在或者是源头都没有被挖掘出来,不要靠近电梯。 不要靠近电梯。 她看着面前的那个电梯,这种电梯在末日之前是一种极为泛用的工具,而在末日之后,只有这种依靠着机械动力的部分还能够留存下来,或许是上城区的‘仁慈’,他们没有回收这些电梯的能源,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一点粗糙的能源不会被他们看上。 电梯的屏幕上还停留在一个不知名的符号,看不出到底是多少。 欧不会去使用这种电梯,这种并不稳固的东西于她而言意味着危险,违反了她的信条,但,在这些建筑物之中工作的人,就不得不去面对电梯的存在了,没有楼梯,只依靠着电梯运转,人们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他们没有别的选择,至少,对,他们可以用一个至少来说服自己,至少他们不用沦落到巷子之中。 他们还是人。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在那个电梯的屏幕上,那个本应该显示一个未知符号的屏幕上,文字开始变化了,先是显示出了一个巨大的的数字,然后,那个数字开始减小。 ——‘电梯’正在下降。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贰 迷茫断句(下) 怪物。 好的,暂且把它们称为怪物,这种不符合现实常理的模样,这种超出认知的姿态,这种被人所厌恶的、抗拒的……‘存在’,它们只是存在,只是存在于此,就足以让人们感到生理性的不适应。 身体给予他们本能,告诉他们,这些‘怪物’是危险的,是应该杀死的,或者逃离的,有能力的就对着怪物挥动手中的刀刃,弱小的就迈开步子逃跑。 那是怪物。 如果看见了怪物,应该怎么做?在进行‘学习’的时候,他们最先被问到的问题之中,就有一个问题是这样子的,当然了,他们能够给出的回答也各不相同,有的人说,遇到怪物的时候就应该搏命,挥动自己手中的工具,使用自己的武器,将怪物全部杀死;有的人说,应该赶紧逃跑,在不确定自己的绝对安全之前,贸然和非自然的生物战斗只会徒增不必要的损失。 “你们的答案并不能说是正确的,也不能够说是错误的,因为,当你们真正遇到了怪物的时候,你们才会发现,所有的理论知识,以及你们学习到的知识,都将成为你们最后的本能,你们的本能会告诉你们怎么做,你们的身体也会比你们的思想更加迅速,而在这里,你们要学习的,就是将你们的本能培养到能够应对那些怪物的程度。” 怪物啊。 沈手中的就是属于他的‘工具’,一把金属制作而成的‘剑’,这把剑并不规整,也不怎么好看,它的每一个部件都体现着凌乱而嘈杂的制作风格,即便制造出来的模样并没有那么规整,也不会影响到它的实用性。 一把剑的实用性是什么?那当然是挥动,然后切割。 ——末日后第二十六年。 ——遗失管辖事件,电梯井。 “事件记录,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九十九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一日……不,七月五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四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定名为电梯井。” 沈将剑从怪物的身躯之中抽出,怪物,不论是什么形状的,什么姿态的,他都以怪物这个词汇来形容,就是这样……不是那些诡异的空间,也不是那忽然消失的楼梯,只是怪物,这才是遗失管辖应该有的模样,这才是他习惯的遗失管辖处理,杀死怪物,找到源头,然后用罐子之中的力量进行管辖。 现在已经是九十九个单位时间了,不知道外面的环境变得怎么样了…… 他知道每一次的遗失管辖事件处理之中,第九协会都会在第四协会的见证下定下一个‘时间’,根据遗失管辖事件的影响范围和危害程度进行一个时间的约束,如果在这个时间之内,他们没有将信息传达到外界,那第八地区就会将他们判定为死亡。 九十九个单位时间,还剩下多久?还是说,对于外界而言,现在的他们已经是死人了?沈没有去猜这一点,也不愿意去猜测这一点,如果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死去,那么,现在他活着的事实还有谁能够证明? 这一次,并非是‘遇到了恶魔’,而是他‘主动寻找’恶魔,他需要一个自己熟悉的事物把自己拖回到自己的世界之中,将他的思维从电梯里面的各个楼层之中剥离出来,然后,回到他曾经经历过的每一次遗失管辖之中。 壹就在他的身后,壹的工作就是沈的保险,防止那些怪物从另外的方向出现。 人眼的视野通常为一百二十度,在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视野范围约为五分之一,换句话说,在只有两个人的情况下,他们没有办法看见所有的地方,他们的视角之中必然会出现死角,而这些死角,就是最为危险的地方。 沈向后退了几步,壹先他一步走回到了电梯之中,沈在进入电梯之前,用手中的‘剑’在怪物的身上再次切割下了一块污浊物,随后,他将这一块污浊物拖回到了电梯之中,直到电梯门关上,沈才呼出一口气。 ——舒服多了。 遵循着自己的本能,一次又一次的本能,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将那些怪物,那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存在全部用暴力摧毁掉,就是这样。 “你说,他们现在会觉得我们已经死了吗?”沈看向一旁的壹,他的手按在束缚带上,准备那么多的束缚带,到头来也没有发挥多少的作用,“九十九个单位时间,这应该是我们在遗失管辖时间之中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次时间流逝了吧?” 这是实话。 以往的几次遗失管辖之中,他们只会出现在一个并不算大的区域之中,然后找到一些不小心闯入其中的普通人,以及,一些被扭曲成怪物的普通人,而他们需要处理的遗失物也不会如同现在这般毫无痕迹,于他们而言,这是一次完全陌生的遗失管辖,完全陌生的流程,完全陌生的状况。 “或许是。”在问出问题之后,沈又自言自语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我不能猜测这个问题,即便他们真的宣布我们已经死亡,我们也没办法停下来。” 这就是规则。 如果在约定的时间之中,去往处理遗失管辖事件的人没有任何信息传来,在被判定为死亡之后,他们也依旧有义务继续进行处理,直到他们成功离开,或者,直到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你饿了吗?” “有点。”壹说。 “很可惜,我们现在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沈仿佛在说一个笑话,“现在的食物应该只够支撑我们再进行一次进食,我们需要寻找一个‘餐厅’,一个能够让我们进食的餐厅,或者说,找到能够让我们得到食物的地方,继续吧。” 电梯门已经合上了。 在没有按动楼层的时候,电梯是不会移动的,所以,在电梯之中的时间,就是他们休息的时间,他们可以进食,可以睡眠,可以储存自己的体力,可以思考……是的,思考,思考下一步的动作,下一个行为,思考自己应该做什么。 沈闭着眼睛,继续思考。 怪物。 ——在遗失管辖之中看见的,都是怪物,它们已经不能够被称为‘人类’了,它们脱离了人的外形,人的理智,它们不具备人的情感,它们的大脑之中只留下了伤害的本能,为了防止怪物危害到更多的人类,请务必杀死你们看见的每一只怪物。 在学校之中学到的知识,凝聚成他们的本能。 家庭。 不知怎么回事,沈想到了家庭这个词汇,据说,末日之前,家庭这个单位是人类聚合的最小单位,虽说在第八地区应该是找不到这种东西了……或者说,在末日之后,家庭这个概念就已经被模糊了不少,父母,孩童,这些由血脉连接在一起的亲属关系不再重要,人,总需要为了整个集体付出一些东西。 尤其是在这里。 沈当然有父母,只是,他对父母的印象已经停留在了六年前,在加入到第九协会的第四类之后,他很少有时间去到别的区域,上城区也好,下城区也好,即便是休息日,他也只能在第四类的管辖区域之中活动,这不是禁锢,是一种保险,确保在遇到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去往处理,以及,第一时间能够让他们知道消息。 “继续记录吧。”沈说,然后按动了电梯按钮。 第一个按钮按下。 沈隐约听见了什么声音,那种声音很远,应该是从电梯的上方传来的,那是一种和钢铁膨胀之后发出的声音,但并非是钢铁和钢铁的碰撞,更像是某一种肉体和钢铁碰撞才会发出的声音,而伴随着这碰撞声一同响起的,是一种低沉的嘶吼。 壹也听见了这种声音,他在第一时间从休息的状态转变到了警戒的状态,罐子背在身后,管子别在腰间,那拼凑出来的武器用双手握持,最为锋利的部分对准了电梯的天花板,只要一秒钟……一秒钟都不需要,他就能够对准天花板刺出手中的武器。 第二个按钮按下。 那声音接近的速度非常快,沈抬起手再落下的这短短时间之中,那声音已经从隐约到了清晰,不论是沈还是壹,他们都能够清楚听见源自于电梯井之中的声音,他们的目光简单交汇了一下,然后同时点头,不需要更多的话,默契和习惯已经告诉了他们应该怎么做。 第三个按钮按下。 相比起能够看清楚的怪物,这种未知的怪物才需要他们提防,因为未知,看不清楚怪物的模样,也无法根据怪物的姿态进行预先的防守,而在第三个按钮按下的瞬间,有什么东西砸在了电梯的上端,让整个电梯颤抖了一下。 尖锐的声音出现了,那种刺耳而尖锐的声音,让每一个人的鸡皮疙瘩都浮现出来 第四个按钮按下。 于是,一切归于寂静。 ———————————————————— 分割线: 明天去一趟香港,可能无法更新,如果明天更不了就后天补上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叁 水母之歌(上) 【九州·九龙】 【九龙角区】 “你知道我在学校学的不是抽象艺术。” 米糕试着在白纸上绘制出来的那一张图画,那一张对她而言略显抽象的图画,事实也确实如此,白纸上绘制出来的‘简笔画’,真正意义上的简笔画,那是用最为直白的直线勾勒出来的景色,她搜寻了自己的脑海,暂时还没有找到能够形容这一幅图画的形容词。 这就是线用那所谓的‘非自然力量’绘制出来的东西。 “以我自己的承受能力,能够借助它的力量绘制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线从米糕的手中将那一张纸拿起,打量着这上面的线条,“在绘制的时候我可管不了它的行为,我们但是它会引导我们去到我们需要的地方。” “就凭借这个?” “就凭借这个。”线将这图画上内容展现给米糕看,“这是‘极简主义者’能够做到的事情,在绘制的时候说明自己希望绘制出来的‘事物’,它就能够将那件事物的指引绘制出来,我刚才给它的说明是关于杨木的所在之处,所以,我们只需要跟随着它的指引就好。” “但问题就是我们根本无法看明白这上面画的是什么。” 九州,九龙,九龙角区。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将那一只画笔放回到了书中,再将那些书保存好,现在,线正开着那一辆许久没有碰过的小轿车,带着米糕寻找着图画之中所描绘出来的景色。 “如果有一个‘锚点’,并且杨木通过了那一个‘锚点’进入到了箱庭里面,那我们就不能够把目光局限在九龙角区。”线一边说着,一边将嘴里吃到一半的果壳吐到纸巾之中,她的右手握着方向盘,看着不远处亮起的红灯,“我很少用这东西,因为它画出来的图画确实难以理解,但绝对正确,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一堆线条之中找到信息。”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使用这个画笔?”米糕有些疑惑,“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找那个叫肖的人,也没有必要去杨木公司查监控吧?” “这些动作不是做给自己看的,是做给别人看的。” “啊?” “瓷,这个九州官方的组织,专门用来处理非自然事件的组织,但我刚刚也说过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反应,所以他们肯定是出了状况,我不相信这么明显的事情只有我发现了,所以我要按照瓷的规矩来。”线按了两下喇叭,催促着前面一辆车赶紧离开,“我们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在瓷的规则之中,因此现在我使用极简主义者是可以被允许的,我接下来借助别的非自然手段也是在规则之内的。” ——首先,联系瓷组织寻求帮助;其次,使用自然手段,在确认没有效果之后寻求当地较大型次级组织的协助,在以上方法都没有结果的时候,再进行非自然的确认;最后,也就是现在,在无法联系到任何官方和非官方组织,并且确认发生了非自然事件之后,那一切自己的手段,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都是被允许的。 这也是线一开始的行为。 只有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合规化,她才能够动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手段,包括极简主义者,包括污染物,包括很多违反道德的手段。 “我还以为我们一开始都是像无头苍蝇那样子转圈。” “你要是这么认为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我们一开始确实就是无头苍蝇。”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信息,没有线索,只能够哦通过自己的渠道一点点寻找,直到确认杨木坠入到了魔女事件之中,魔女事件啊……这样子的事情没想到被杨木碰到了,每一年发生在九龙的魔女事件能够有多少?在九龙七百多万人中,会被卷入到魔女事件的人只有其中的几人或者几十人……即便有数百人被卷入,那也是七万分之一的概率。 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了。 “我还是看不出多少有用的信息。”米糕将那一张白纸摊开,“这上面的线条绘制出来的应该是一个很长的立方体管道,这个管道之中有一个立方体……我认为这里绘制的是一个‘电梯’,但是在这外面的东西我就看不出来了。” 图画——通过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图画,在白纸上绘制出来的图画只占据了白纸大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最中央的就是米糕所说的那个‘立方体管道’,而包围着立方体管道的,是大量的‘曲线’,那种曲线描绘出了宛若各种管道一般的东西,再具体一点,她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了。 她找不到这些图画和‘现实’的联系。 “这上面绘制的应该是‘锚点’。”线略微思索,继续说道,“这指引的是锚点的位置,所以,我们跟随着画作的指引,就能够去到杨木消失的地方。” “那就再让我思考一下吧。” “它并不会绘制出无解的答案,所以,这上面的东西我们两个人肯定有一个人能够想出来,不着急,我们现在也并不是乱转,只要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东西在我们的手中,我们所去的地方就一定是在既定道路上。” 这也是为什么线会一直开着车。 极简主义者的作用就是如此,它是一种引导,一种类似于指南针一样的东西,它描绘出来的事物是人们所许下的那个‘要求’,而在解读出画面的含义之前,人们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极简主义者引导到那一个正确的道路。 因此,哪怕线现在没有任何具体的‘目的地’,她也不担心在解读出画作的含义之后发现自己行驶在错误的路上,现在,就是现在,她们就在正确的道路上。 ——还差一点。 米糕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一些线索,她尝试继续理解那一幅画作,只需要最后的那一点灵光,既然能够被自己抓住,那就代表自己曾经在什么时候看见过这样的东西,或者是类似的东西,不管是什么,绝对是没有被自己的记忆抛弃的内容,那些信息,想起来,还差一点,想起来……只需要一点。 米糕看向窗外,窗外的景色正在她的视野之中不断后退,继续后退,然后,和旁边的一辆小车擦肩而过,那并非是对向的擦过,而是因为两辆小车的速度不同,正因为这不同的速度,才让‘更快’的对方超越了此时线的行驶速度,而也是在这同向的形式之中,米糕隐约看见了对方车中两人的身影。 那是很陌生的身影,她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应该是没有见过对方的模样,但她总觉得……觉得什么呢?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就是,超出了她正常的思想,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在短暂的出现之后就消失了,她也没有多注意。 “刚刚经过哪里了?”她问。 “现在的话,已经到中西区了。”线回答道,“不久之前经过了九龙大学那边。” 从九龙角区到中西区,这是在朝着‘元区’形式,朝着整个九龙的正中心,不知道这是线有意为之,还是只是单纯的身体本能,总而言之,现在两人就在前往九龙的中央方向,而在她们的前方,米糕能够看见刚才和她们擦肩而过的那一辆车。 真奇怪…… “你现在想着的目标地点是哪里?”米糕又问道。 “没有目标地点,去到哪里算哪里。” “但我们一直都在正确的路上,对吗?” “对。”线应了一声。 “我刚刚看见的东西,我大概想起来了一点。”米糕接着说,“之前的那些东西,除了一棵树之外,我应该还看见了一些枝条,不过和正常的枝条不同,感觉像是……并不是植物,而是生物,线姐你能明白吗?就像是……” ——水母。 对,就是这个词汇,水母。 ——水母,刺胞动物门、水母亚门的动物,是水生环境中重要的浮游生物,包括刺丝胞动物中的钵水母纲、十字水母纲、立方水母纲动物。 不知为什么,米糕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这样的内容,这是什么时候阅读过的文字?好像就是在不久之前看见过的,在纸张上描绘出来的简笔画以及自己的记忆之中,她终于找到了一种联通,一种能够串联起两个事物的东西。 “就像是水母一样!”米糕看着手中的纸张,这一刻,她的声音都拔高了不少,“就是水母,那种海洋生物,缠绕在这个电梯上的就是一直水母!” “你确定吗?” “我肯定,你看这里……”米糕指了指画作的最上方,“这一个较大的曲线就是水母的‘头部’,而其他缠绕在这个立方体上的就是水母的‘触手’,我看见的那一棵树上的东西也是,那些东西都是水母的触手……线姐,我找到了。” “是啊。”线说着,又顿了一下,“你找到了。” ……吧。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叁 水母之歌(下) 米糕在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和周围的同龄人不同,她在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成年女性的身高,这也让她很难和同龄人玩到一块去——不只是身高,就连她的心理也是如此,和同龄人交流的时候她总会感受到一种无趣,无法从这种交流之中得到任何有利的信息。 而相反,她和一些十八岁甚至是二十岁的人反而能够以一种平等的态度交流,他们可以聊自己今天的午饭,也可以聊最近的新闻,不论是聊什么都好,至少比和同龄人交流的时候好,她还是习惯这样子,只是,这样子的性格,在她这个年纪之中,属于是‘异类’。 她而同龄人实在是差距太大了。 不论是性格,还是为人处世的方面,如果说,硬要从什么地方找到她身上属于十三岁女孩才应该有的属性的话,那应该就是她的成绩,一个在学校里面名列前茅但并不突出的成绩,这也是她身上仅有的属于十三岁的特征,她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并不‘正常’,非常不正常,脱离了常理,脱离了大部分十三岁儿童应该有的样子。 她并不排斥这样子。 人总会有一些特别之处,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特别之处,这就是她的特别之处,再说了,一点点的早熟甚至不应该称为异常,她没有精神上的问题,也不存在性格上的缺陷,她能够流利与人交谈,能够打理好自己,如果说这样子的特殊是问题,她相信会有不少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有这样子的‘问题’的。 “米糕同学,关于你的心理测验问题……你在回答的时候是胡乱填写的吗?根据测验的结果,你的心理健康状态是百分之百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二十条里面你吻合了十九条,是典型的精神问题,然而,从你的日常生活之中我们都能够看出来,你很健康,现在请你回答一下,在你回答的时候,你是胡乱填写的答案吗?” “是的。” ——这是米糕第一次如此流利地撒谎。 和老师的交谈只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即便一份检测自己是用心完成的,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不只是她,她的老师、同学还有父母都不觉得她有问题,因此,老师只是让她重新填写了一次测验表就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了。 这就是她普普通通的十三岁。 对于米糕自己而言,十三岁是一个很重要的一年,值得铭记,也值得被她不断回忆,并不只是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特殊之处,也是因为,她第一次去到了海洋馆,也在那里看见了一种梦幻的生物,第一次看见……水母。 十三岁的九月六日,也是正好第十三个生日的次日,那是一个周末,天气晴朗,日期和天气她记得很清楚,没办法,这么重要的一天呢怎么可能会忘记?她一个人去的海洋馆,父母平日都很忙碌,就连上学回家之后也经常需要自己解决自己的晚饭,大多时候是可以在学校解决,可周末总不能也留在学校吧? 去海洋馆的门票是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再算上车费,她在半年前就已经有了这个打算,至于为什么是想去海洋馆,大概是因为小时候在宣传单上面看见过的广告吧,她所居住的地方距离大海还是太遥远了,相比起需要大费周章才能够去到的大海,稍微近一点并且种类更为丰富的海洋馆自然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至于另外的原因,那大概是因为她想要看一下那些海洋生物吧,那些海洋之中的生物,那些和陆地上截然不同的生物种类,这是她想要了解的,想要看见的。 而也是在海洋馆之中,她第一次看见了水母。 就像是精灵一样,澄澈的,透明的,在那巨大的玻璃缸——十几米高,几十米宽的玻璃缸,镶嵌在了人造的假山之中,她站在玻璃缸前,就像是一个闯入到了舞台正中央的观众,那玻璃缸中有各种生物,鱼,最多的就是鱼,各种各样的鱼,在旁边的人们为了某一条鱼的游动而欢呼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小巧的精灵身上。 “这是水母。”那一位介绍员说。 “水母,刺胞动物门、水母亚门的动物,是水生环境中重要的浮游生物,包括刺丝胞动物中的钵水母纲、十字水母纲、立方水母纲动物。” “水母是一种非常漂亮的水生动物,它的身体外形就像一把透明伞,伞状体的直径有大有小,大水母的伞状体直径可达2米,伞状体边缘长有一些须状的触手,有的触手可长达20-30米,这就是水母,大多数人的记忆和认知之中都有水母的存在,他们知道水母的名字,知道水母这个生物本身。” 听着导游的介绍,米糕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水母上,玻璃缸之中的水母很小,也很少,和那些庞大的鱼群相比,这几只小小的水母不过是一种点缀,只是点缀在这玻璃缸之中的光泽,水母本身应该是没有光泽的,但是在那些光线的照耀下显示出一种奇幻的色彩,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她将自己的手按在玻璃缸上,她当然是感受不到玻璃缸之中的事物的,她只能够感受到玻璃的那种冰冷,玻璃缸很厚,肉眼就能够看出来,玻璃缸真的很厚,那厚度足以阻拦很大一定量的冲击,哪怕用力一拳砸上去,应该也不会造成任何损伤。 “它很漂亮。”米糕说。 “有的人确实会认为水母这种生物很漂亮,因为水母在陆地上几乎是看不见的,而且,和大多数海洋生物不同,水母本身就已经足够特殊,不论是它的外形,还是它的习性,它能够如同花朵一般小巧,也可以如同巨石一样庞大,直到现在,我们都没有发现所有水母的可能性。” 介绍员接着说道。 “水母,能够养在家里吗?” “有一部分可以,比如海月水母,这种类型的水母生活环境没有那么苛刻,赤月水母也行……那也就是俗称的海蜇。” 介绍员还在说着,米糕的注意力已经不在上面了,她的手感受着属于玻璃缸的冰冷,感受着那水中水母游动的姿态,她很喜欢这种生物,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如果真的有一天要养一只宠物的话,她应该会选择水母。 不过,这样子的想法直到很多年后都没有实现,并不是因为经济能力不稳,而是她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养起了这样子的小生物,那么,它在鱼缸之中存活的时间肯定不会太长,她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坚信的。 这不影响她去了解这种名为水母的生物。 米糕在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不同’。 在同龄人喜欢小猫小狗,或者小鸟的时候,她喜欢一种叫做水母的生物,忙碌的父母对这样的爱好没有发表任何评价,对于父母而言,自己的女儿只要如同一个正常孩子一样成长就可以了,不需要更多的要求,反正他们也不会要求自己的孩子成为什么出彩的人,在这一点上,米糕就已经足够说自己是一个比较幸福的孩子了。 ——九州,九龙,中西区。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在整个九龙有‘水母’作为代表的地方并不多,而符合同时水母和电梯的地方,那就只有一个。”线打开了一张九龙地图,指着九龙地图的中心,“这里,元区的‘第八区海洋王国’,里面有一个好几十米高的电梯,有一半在地下,有一半在地上,乘坐这个电梯从下往上,能够看到一个小型的海洋生态圈。” “这么快就能够找到?” “因为它很特别,这是一个放在整个玻璃缸之中的电梯,电梯本身就是在水中的,而为了装饰电梯本身,第八区海洋王国还用水母的触手作为装饰包裹住了电梯的外壁,这也是其中的一种卖点。” 现在是在公路上的中转站,简单停靠一下,买点水,买点食物,接下来有很长一段距离都不会遇到任何一个服务站,在确认了图画上的指引之后,线只用了数分钟就找到了她们的目的地,从这里直接开车到那所谓的第八区海洋王国,大概还需要两个多小时,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吧,来得及……吧。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米糕好像看见了熟悉的人。 或者说,熟悉的车。 擦肩而过的那一辆车,此时也停靠在不远处,那一辆车的模样和车牌实在是太过于特别,也是因为刚才思考的时候的那一瞬间的铭记,总而言之,在看见这一辆车的时候,她就认了出来,这就是之前和她们擦肩而过的那一辆车。 ……顺路吗? 她不会想到更多的可能性,只有顺路这个可能,对方没有必要跟着她们这两个普通人,再说了,从时间上看,对方可能比她们还先一步来到这里,只是,对方的车窗是关着的,所以米糕无法看清楚车里面的状况。 所以,只是简单看了几下之后,她就将自己的注意力移开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肆 芒果布丁(上) 【电梯·第十层】 “治疗,治疗,治疗。” 祈铃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臂——严格来说,是捂着左手手臂的上半截,下半截的部分早就不知道去到了哪里,她用自己的衣服将那折断的部分包裹起来,遏制住自己血液的流失,在因为血液的流失过多而晕倒之前,她要回到这里。 第十层。 第十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医院,光洁明亮的走廊,白色的灯光,空气中都充斥着一种消毒水才会有的味道,这里唯一不干净的只有一出电梯左手边的那些文字,用红色的液体书写在墙壁上的文字,她当然无法理解这些问题,她的大脑和思考也不允许她去理解这些文字。 “继续,继续,继续。” 语言需要三次的复述,第一次阐明,第二次稳固,第三次,执行,她早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名字重要吗?不重要,在这里,她没有朋友,但是她有她自己,不只是现在的自己,有很多很多的‘自己’都陪伴着自己。 这是她的优势。 哪怕现在的她就死在这里,也不会影响到她对电梯的继续探索,每一个楼层,每一个空间,她都了然于心,每一个自己的记忆虽然无法互通,但她们的思想和本能都是一致的,她们的利害关系自然也是一致的,所以,这就是她,这就是祈铃,至于祈铃这个名字,这也不是什么人给她取的名,倒不如说,能够留存在这个电梯之中的记忆里面,最久远的,应该就是这个名字了。 “继续……继续,继续。” 她走出了电梯,她身上的衣物找不到什么完好无损的地方,人能够活着离开就已经完美超出预期了,第一千零三十七层,她记得这个数字,记得这个楼层,从现在……不,从她遇到了扭曲的怪物开始,那个地方就已经被列为了‘危险’的程度。 她的脚步很缓慢,只有这样子她才可以保证自己的平衡,她的脚步踉跄,如果速度提高一点,她应该就没有办法保持自己的平稳了吧。视野范围已经出现了模糊,她看见的景色已经因为失血而变得模糊,没关系,她已经回到了第十层,只要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就可以了……回到这里…… 血顺着她的手流到地上,哪怕用衣物包裹住,并且压迫住动脉,血液也依旧会流出来,她又不是那些怪物,她只是人,人的肉体,人的力量,她无法遏制住自己的血液,她只能够任由那些血液滴落到地上,她的脚踩在自己的血液上,混杂着黑色污浊的痕迹在地上拖出很长一段距离。 这也让她的脚步略微有点打滑。 “死亡,死亡,死亡。” 如果要说,在电梯之中生存,有什么是独属于祈铃的优势,那大概就是,她不会害怕死亡吧,完全不会,她甚至不存在死亡这个概念,她的肉体当然会失去生命,如果肉体因此死亡,也不意味着她的死亡。 如果说,每一个她都能够看作是她的话。 是的,每一个她。 在这个电梯——在整个电梯井,在这个电梯所连接着的每一个空间中,所有的她加起来,一共有多少人呢? 灰色的短发,蓝色的瞳孔,这就是她,这就是祈铃。 这时候,前方不远处,在这一条洁白走廊的前方不远处,一扇门打开了,另一位祈铃走了出来,而很自然地,那一位祈铃看见了第一位祈铃,在看见一位重伤的‘自己’的时候,第二位祈铃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她只是朝着第一位祈铃走了过来,她并非空着双手,而是拖着一个类似于担架车一般的东西。 那也可以说是一张小病床,可以借助下方的四个轮子进行移动,第二位祈铃就这么推着那一张小病床朝着第一位祈铃走来,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色大褂,很明显地和其余的‘祈铃’做出了区分,这也是一直停留在第十层的祈铃,如果说在电梯井之中有什么必须要牢记的,那么,第十层的按钮定然是其中之一。 祈铃们吧这个地方命名为‘医院’。 “发现,发现,发现。”第二位祈铃说。 她将第一位祈铃放在白色的小推车上,推着小推车朝着走廊的深处走去。 ——电梯,第十层。 ——时间不明。 “杀死,杀死,杀死。” 第二位祈铃说着,将第一位祈铃推到了金属箱子之中。 沿着洁白的走廊一直走,走到大概三百米深左右的地方,就到达了她们的目的地,到目前为止,第十层这一条走廊到底有多长依旧没有被探寻清楚,到目前的记录应该是,徒步行走‘四个月’而没有找到尽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第十层应该是没有尽头的。 毕竟,第十层本就是一种场景的‘循环’。 根据祈铃们的深入,大概能够总结出来的信息也有一些,比如,整个第十层的走廊以大约一千八百米为一个长度进行循环,但并非是那种头尾相连的循环,只是一种场景上的复用,门、房间、房间的内部装饰,这一切都像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医院,具备了一个医院应该有的一切医疗器械,而且,房间并非是一成不变的,绝大多数房间在没有生物进入的情况下,将会在某个时间点进行一次重置,回到最开始的整洁模样。 ——这就是【我】对于医院的构思。 而现在,第二位祈铃正在杀死第一位祈铃。 说是杀死其实也不正确,祈铃并没有任何医疗知识,别说手术的步骤和过程,这些医疗器械她都无法进行辨认,她能够做的,只是来到这一个长度的中间,然后将伤者送入到金属箱子之中。 关上箱子,她离开了这个‘房间’。 这个房间之中全部都是箱子,一个接一个箱子,大量的箱子,而这些箱子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那上面布满的血迹,既然房间之中没有生物就会进行重置,那换一个角度想,只要保证房间之中存在着活物,就能够让房间不进行重置了。 但这一份重置就此消失吗?并非如此。 箱子之中传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个血肉和骨骼都被搅动,从头到尾的碾压,那是一种充斥着极致痛苦的声音,而也是在这样的声音之中,更多的红色从箱子的缝隙之中渗透出来,沾染了箱子那为数不多的干净部分,如果把视线放在那些箱子上就会发现,那些箱子上都布满了各种铁锈,红色的铁锈。 至于这些铁锈是怎么诞生的,那已经显而易见了。 这里并不只有一个箱子,可奇怪的是,别的几个箱子的开口都已经被封死了,用钉子和钢板封死了,尤其是封死的部分,那部分的铁锈更加明显,而且有一种积累出来的污渍,红色的污渍,暗红色的粘稠,都被封锁在了这个箱子之上。 就是如此。 箱子就像是一个机器,被放入到这个机器之中的人,都会被箱子本身进行某种‘处理’,虽说处理的过程并不怎么温柔,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暴力的处理,从现在这个箱子之中的声音就能够听出来,那是一种用暴力手段进行重塑的过程,将人这种生物打乱,再次拼凑起来,这就是箱子的力量。 “九十,九十,九十。” 等待在房间门口的祈铃呢喃着文字,九十,并不是完整的数字,实际上,是九十九,在房间之中,一共有九十九个箱子,但是能够被利用的,只有一个,在最初的时候,这九十九个箱子都是如此崭新,也是如此整洁,因此,她们只能够用自己来尝试,用‘祈铃’来不断试错,试出那可用的箱子。 值得庆幸的是,她们并没有尝试完全部九十九个箱子才找到正确的那一个,她们只尝试了六十三个箱子就找到了可以进行使用的那一个,至于之前错误的六十二个,以及还没有尝试过的那几个巷子,就被她们封锁了起来,用钉子,用钢板,以及,用血肉。 电梯之中的规则很多,不过,有一个规则是祈铃们都认同的。 用生命来堆叠,能够做到很多事情。 这也是独属于祈铃的优势,她不用畏惧死亡,她们都不用畏惧死亡,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会有新的祈铃,都会有完全崭新的祈铃来接过前者的死亡,然后,继续,继续,继续……直到她们达成目的,目的是什么呢?她们不知道。 房间之中,那箱子之中的声音逐渐平息,房间之外的祈铃看着走廊那残留的红色血液,那些血液从电梯的门口一直绵延到这里,这个出血量已经超过了人的极限,换句话说,,在被推入到箱子之中之前,那位祈铃就已经死了。 接下来出来的,是一个新的祈铃。 没关系,那还是祈铃,这些都是祈铃,一切都是祈铃,是她自己,是她们自己,是所有,一切,以及,祈铃本身。 她看着走廊的尽头,看着那血迹在走廊之中被看不见的手抹去,看着从电梯开始,走廊又变得干净整洁起来。 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肆 芒果布丁(下) “呼……呼……呼……” 杨木将自己的身躯蜷缩起来,双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减弱到最小的地步,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听觉之中,消失在所有的怪物的听觉之中,这才是现在的她要做的,就是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因为,在她的面前,在那里,一只‘恐龙’的骨骼正在行走。 她害怕的并不是恐龙的骨骼,而是,那个恐龙骨骼的‘维度’和她所在的维度绝对不同,她看见的并不是什么立体的存在,而是一个宛若画作一般的存在,画作,那种绘制出来的画作,平面上的图案,但是,她和那个恐龙骨骼的维度并不相同,并不意味着她和恐龙骨骼不会接触到,正相反,她此时看见的,就是在现实之中行走的骨骼。 二维平面的骨骼踩在了三维平面的地面上,这样的景色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按理来说,她应该离开这里,应该赶紧逃离,可是,她不愿意,因为她看见了文字,在墙壁上的文字,这一次,这些文字是她能够阅读出来的,那个文字的内容也很简单。 ——第二层。 这里是电梯的第二层,换句话说,这里距离第一层只有一个楼层,她不知道这个文字是有谁写下来的,然而,她必须强迫自己相信,这是她所寻找到的文字,这是她能够离开的可能性,所以,她强迫自己相信这一点,她要相信,相信……相信这就是她所寻找的,出口的可能性。 ……该死。 真是该死,她的手按在罐子上,那个恐龙骨骼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电梯之中到底都存在着什么样的东西,那个恐龙骨骼就像是从哪个画作之中跑出来的,却又如此逼真,而且巨大,这种巨大的东西总会让人感受到害怕,这是源自于身体的本能。 罐子之中到底是什么,在现在能不能使用?如果能够使用,在现在能够发挥什么样子的作用?不不不,杨木,重新思考一下,现在你不应该使用这样子的东西,你也不能够使用它,你根本不知道这样子的后果是什么。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让手掌心的疼痛感顺着自己的神经脉络传入到自己的大脑之中,这样子的疼痛感也会让她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她铭记了这一个楼层的按钮,这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排列,第二层,第二层的按钮,她必须记住,因为这是最接近离开的楼层了。 在不知不觉之中,她的思维方式已经出现了偏差,改变自己某种程度上已经‘习惯’的方式,然后转变为一个更加,更加直白而且暴力的思考方式,在这里,在接触不到现实的时候,她的心理也很难继续维系着属于正常人的稳定。 孤独。 孤独,孤独,以及孤独,孤身一人,孑然一身,看不见,看不见别的‘人’,看不见别的同类,在楼梯之中遇到那个人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理智’,只是,很难,至少现在很难,每一个新的事物都在不断冲击他构筑起来的世界观,即便已经过去很久,她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习惯这里。 她能够听见呼吸声。 恐龙的骨骼,并非是一个完整的骨骼,硬要说的话,其实更像是一个骨骼的上半部分,包括了头颅,包括了一部分的躯干,包括了一部分的前肢,然而,剩余的部分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在骨骼的后半部分,那些带着斑驳的骨骼宛若火焰之下的蜡烛一样融化,垂落下那粘稠的液体。 如果要说这些骨骼之中还有什么能够被称为生物的部分,那就只剩下它的眼睛了,那也不是纯粹的眼睛,从远处看,那是一种橙黄色的晶状体,如果看的再仔细一点,就会看见那眼睛之中蠕动的虫豸,白色的,蠕动的虫豸。 这就是这一层楼的‘怪物’吗? 杨木已经见过怪物了,在某一个楼层,在某一些楼层之中,存在着怪物,她只能够用怪物来形容自己看见的东西,可怖,脱离现实,而且,从生理上就让人感到反胃,怪物并不是存在于每一个楼层,就目前的经验来看,出现怪物的楼层反而是少数。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和那些怪物抗衡,所以,在遇到怪物的时候,她都会选择回到电梯之中,然后,选择新的楼层。 第二层,这里是第二层。 恐龙的眼睛之中,那些蠕动的虫豸依旧在攀爬着,在那骨骼的眼眶之中,就像是泪水一样,杨木闭着眼,屏住呼吸,她能够听见恐龙的脚步声正在远去——即便恐龙并没有双腿,正如之前所说的,那里只有融化的白色粘稠。 直到声音远去。 杨木将头稍稍探出一点,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已经没有那个骨骼的存在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够放下心来,她一点点地移动,一点点开始研究这个楼层,这里是第二层,她稍稍用力踩了一下地面,很坚硬的水泥地面,和九龙那些水泥路一样,所以,她无法感受下一层楼和这里的距离到底有多远。 第二层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博物馆。 墙壁上挂着看不清楚的画作,用红色的警戒线保护起来——对于现在的杨木来说,这种保护并没有多大意义,如果她想,她随时都能够跨过去,第二层很广阔,就肉眼可见的地方,她看不到尽头,看不到边界,这是一个庄严和华贵的博物馆,包括那骨骼恐龙在内,都可以看做是博物馆的一部分。 虽说她并不理解这里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 她身旁的墙壁上挂着的就是某个画作,绘制的是一个悬浮在楼梯尽头的门,没有边框的门,只是一个四边形,四边形之中和之外都是截然不同的景色,至于画作的作者和标题之类的信息,她看不出来,这些用于‘注释’的文字都是她不能够理解的文字,没关系,她不会去触碰那些画作,她也不愿意触碰。 ——正如我们所说的。 杨木按住自己的大脑,自从进入到这个地方开始,她总会感受到这样子的声音,是属于自己的记忆吗?还是说,只是‘这个地方’给予自己的信息?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脑,将这些声音驱逐出,很好,就是这样。 ——其实让你忘记也好,我说过,我并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作为朋友,作为关系最好的朋友,这个世界并不适合你,从头开始就是如此,最开始也是如此,请容许我用这样子的语气来跟你说话,因为只有这样,当你回忆起来的时候,你记忆之中的人才不会是我。 如果这里是博物馆,那么……那么在接近入口的地方,应该会有她想要的东西,她朝着电梯的方向缓缓移动,再靠近一点,果然,在电梯门口不远处,她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个‘架子’,她需要的并不是架子,而是在架子上放着的那个东西。 ——我当然希望能够留在你的记忆之中,可我不希望是这个模样,我希望的是在一个现实之中,在某个舞台上,舞台上没有人,只放着一张椅子,一张看起来十分华贵的椅子,就是你曾经在我们的毕业典礼上所说的那一张椅子,然后我带着你走上去,让你坐下,这是你所希望的,也是我所希望的。 她将博物馆的‘地图’拿在手中,果然……这里是博物馆,那么,这里肯定要有一个‘游客手册’,上面一定会有整个博物馆的地图,她翻开地图——地图是折叠起来的小册子的形式,她觉得拿一个地图还不够安全,所以,她又多拿了两个放在自己的小包之中,她将小册子翻开,然后再翻开,接着再翻开…… ——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 在第六次翻开的时候,她感觉到不对劲了,哪怕已经翻开了六次,小册子的厚度没有半点减少,这个时候,这个地图已经在地面上摊开了很大的面积,甚至可以说是庞大的地图,那庞大的地图覆盖在地面上,从这个地图上看来,她所在的这个博物馆早就远超了一个正常空间应该有的大小。 再从这个地图摊开六次也没有任何厚度变化之后,她大概明白了。 这里的空间是无限的。 向前无限远,向后无限远,向左、向右都不见尽头,她不愿再翻下去了,现在翻开的部分就足够她行走很久,如果再这么翻下去,她需要多久才能够看见一切?就目前来看,除去那恐龙的骨骼,这里的布置和现实之中的博物馆并没有多大区别,这样子就好。 “走吧。”她告诉自己,走吧,去到她需要寻找的那个地方,地图已经在手中了,这一次,不需要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出发,去找吧。” ——如果有这么一天的话,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如果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就让我们彼此依靠,将身体托付给彼此就好。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伍 泥泞与叶(上) 【九州·九龙】 “喔,喔,喔……” 肖向后退了两步,避开了摔落在地面上的玻璃瓶,只是很可惜,玻璃瓶在碰撞到地面的时候也无法维系自己的那脆弱的本质,碎裂成了大量的玻璃碎片,玻璃碎片散落开,倒映出了天空之中的那明亮的阳光。 还好,他叹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带小许过来,不会让小许看到这么‘暴力’的景象,他一直都觉得,不应该让小许这么快接触到九龙的黑暗面,再说了,这里只是一次简单的工作,只需要工作就好,准备好‘工具’,准备好人手,只需要做好准备,就不会出问题。 “我呢,还是挺爱护环境的。”肖将自己的视线从地面上那些玻璃碎片上移开,看向面前那已经被按在了地上的人,“所以,你刚才这样的动作,我不能当做没看见。” “放你的狗屁!”被按在地上的男人挣扎着,但即便如此,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足够让他无法动弹,从镜湖来到九龙的水城会成员们,并没有把自己的技术遗忘在水城,正相反,来到九龙之后,他们这种本属于镜湖的技术放在九龙,那就是一种崭新的技艺了。 男人粗俗的话语在刚说出口的时候就被制止住了,负责压住他左半边身子的人就已经将手枪粗暴地砸在了男人的脸上,不只是如此,左边的人手稍稍用力,将枪口塞进了男人的口中,口腔之中传来剧痛感,伴随着鲜血的铁锈味道。 很显然,男人的牙齿应该是被砸下来了。 “好了好了,小梁,别这么暴力,让我们心平气和地聊聊天,也对我们的华先生客气点,没看见我们的华先生衣服都脏了吗?” 肖拍了拍手,被称为小梁的男人也就将手枪抽了出来,销量将手枪上的血迹在男人的衣领上擦拭了一下,只可惜这样的做法并不能够完成去除枪上的血,而被称为华先生的男人也没有因此表现出任何感谢,红脸和白脸,这样的计俩早就已经被当今时代的人们摒弃,但华先生不会反驳,他已经明白了现在的局面。 如果要说水城和九龙有什么区别,或许现在就能够作为一个例子出现——在九龙,在这里,使用‘枪’这种武器是暗地里被允许的,明面上肯定不行,但一个地区的帮派,总得要有那么点能够保证自身的武器,那么,有什么武器能够在一小片区域建立起威信,并且不会因为过于暴力而被处理? 那就只剩下这个了。 “首先你应该知道,这里是我们水城会的地盘。”肖站在华先生的旁边,他垂下头,看着这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根据我们的规则,你们来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是要‘告知’我们的,否则,我们完全有权利认为你们来到我们地盘的目的是不正当的。” 华先生似乎还要说什么,可小梁已经有手钳住了华先生的嘴,用手指按住脸颊的两侧,将脸颊的肉按到上颚与下颚之间,这样子,人就无法合上嘴,除非能够咬下自己脸颊上的肉,可这定然会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感,绝大多数人,甚至可以说是所有人,应该都不会做出这样子的选择。 “我知道你想要说话,别着急,还没有轮到你。” 肖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腰间,他的五根手指依次抬起,就像是在记录时间。 “今天是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你来到了九龙角区,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们整个帮派的意思?这并不难猜,你在‘清水会’的地位并不低,因此,你的动静肯定会被你们的那位会长掌握在手中,既然你来到了这里,那就代表他已经默许了你的行为。” 肖的脚踩在了华先生的右手上,只是脚跟,并没有用力,他的脚稍稍动了动,仿佛在威胁着脚下的人,肖并不会频繁使用暴力,在能够通过非暴力的手段解决问题的时候,就不要让事态去到最不可控的地步。 “你的动静太明显了,明显到我们的人都能够轻松发现你,所以,你的目的也并不是找到什么,而是被我们找到,你只是为了让我们找到,而这一点,也是清水会的目的,这就让我不得不好奇一下了……为什么呢?对啊,为什么?” ——为什么呢? 帮派之间确实会有冲突,但是,让一个在帮派中地位不低的人去到另一个帮派的地盘,不带任何帮手,不隐藏自己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出现,这是为了什么?肖是不会相信那些幼稚的理由的,清水会不缺聪明人,只要是头脑聪明的人,就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 任何一个行为都肯定埋藏着更深的目的。 肖给了小梁一个眼神,而小梁也松开了钳住华先生的手,让华先生的嘴能够开合,换句话说,现在开始,华先生可以说话了。 肖在观察。 观察华先生的每一个动作,哪怕预先有多少准备,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会暴露出一些信息,而为了让这些信息能够被发掘出来,就需要将人从常理之中抽出,放置在一个不会出现的场景里面,就比如现在。 对华先生的每一个行为都在让华先生意识到自己存在于一个‘危险的’环境之中,这一份环境会让人的生物本能产生反抗和保护,他需要的就是这个。 “我……只是过来旅游。”华先生沉默了数秒,才挤出这样的话,但很明显,他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没有任何说服力,所以,他换了一个形容方式,“今天是一月一日,我想给自己放个假,所以……所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们反应太剧烈了……” “看来我们没有必要继续聊了。” 肖挥了挥手,小梁再次钳住了华先生的嘴,让华先生无法开口,这一次,小梁使用的力气加大了不少,口腔之中的肉和华先生的牙齿被碰撞在一起,在失去了力量的控制之后,牙齿的锐利擦破了口腔,更多的血腥味充斥在了华先生的口腔之中。 ——你还没决定好吗? ——不,我会做出选择的。 “既然我们亲爱的华先生不愿意说实话,让我来简单猜测一下,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肖觉得这个时候若是抽一根烟肯定会有一种威慑力,只是他不想,他口袋里面还放着小许偷偷塞进去的棒棒糖,每一次小许都以为她的动作不会被自己发现,自己也从未说破,就是他不是很能够理解小许的口味喜好,至少,一个正常人应该不会选择番茄味的棒棒糖。 “从昨天到现在,九龙角区的失踪人数为十一位,已经接近九龙角区正常情况半年的失踪人数,这个信息应该不会有太多人知道,但是你们这么着急派人过来了解,是为了什么?或许,这些‘失踪’的人,就是因为你们才消失的。” 不,不只是如此。 “他们的消失是因为‘非自然’,你们清水会使用了非自然的手段,借助了非自然的手段,而为了验证这件事,他们必须让一个清楚内幕的人过来确认,你,华先生,你了解你们做的事情,而你也是清水会里面一个‘可以损失’的人,让你来确认当然是最好的。” 肖没有再去看华先生的表情,不论自己所说的是正确的也好,是错误的也好,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个理由,需要自己坚信这个理由,他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思考怎么让这一个理由更加圆满,圆满到没有一个人能够挑剔出里面的错误。 “这下有一个理由了,多好……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吧?这么完美的一个理由送到我的手中,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将一个清水会的人送到我这里来,借刀杀人……不错,不错,这是一个礼物,我很喜欢的礼物。”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在这里的并不是‘两个势力’的人,而是‘三个势力’,还有一个不在现场的势力,将华先生送到九龙角区的也并非是清水会的人,而是第三方势力的人,他们的目的更加纯粹,他们只是想给肖一个理由,一个能够对清水会动手的理由。 但是,借助非自然的力量的应该就是清水会,不然这个理由就不够真实了,在真实之中掺入谎言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所以,他只需要接着真实的部分,补上自己需要的要求就行了,唯一的不解大概就是,华先生得到了什么好处,能够让他背叛清水会呢?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身后传来了男人的嘶吼声,华先生选择了咬下自己脸颊的肉,他的牙齿合拢,隔着脸颊的肉咬在了小梁的手指上,在小梁的手略微放松的时候,华先生嘶吼着,将内心的一切想法全部化作了辱骂。 ——但是你的手因为恐惧而颤抖。 ——是的,所以我希望我的精神上发生一场灾难般的变化。 但很快,华先生就无法说话了。 毕竟那把手枪早就上膛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伍 泥泞与叶(下) 元区,九龙的中心。 九龙,一个以大量岛屿聚合而成的地区,整体来看,在九州这片庞大的土地上,九龙倒也显得不大,但九龙本身对于九龙人来说也不小,毕竟,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九龙,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土地上,出生,成长,工作,衰老,最后又化作骨灰被洒落在大海之中,这是大部分九龙人的一生。 如果要说在九龙有什么地方的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比大多数人好很多的话,那大概只有元区的人了,毕竟,那里是九龙的最中心,也是九龙的市中心,而能够定居在这里的人,自然是拥有财富的人,而元区最不缺的就是这样子的人,倒不如说,只要是在九龙,只要拥有财富,都会想着朝着元区靠近。 元区有一个公园,第八区海洋王国,这不只是一个海洋馆,更像是一个大型的海洋公园,基本囊括了整个世界上大多能够看见的海洋生物,并且一次开发出了各种娱乐项目和游戏设施,当然,这样子的设计得到的一个结果自然就是昂贵的票价,大部分人一年应该也只会去游玩一两次——如果只是为了欣赏那些海洋生物,一年一两次的频率也足够了。 第八区海洋王国,这个名字和别的几个海洋公园区别差太多了,第八区,听着反而不像是什么海洋王国的名字,而是什么研究机构,没有什么第一区第二区,直接就是第八区的海洋公园,不需要别的名字,但说实话,名字也不重要了——当这个地方建立成如此庞大的世界的时候,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它存在于此就是最大的证明。 “欢迎各位来到第八区,早上好,各位游客,今天是美好的一天,希望各位能够享受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在稍后的午后两点钟,在‘冰河世纪’海洋馆将会有我们的精彩演出,请各位游客不要错过,新的一年,新的一天,第八区海洋王国陪伴您享受新的欢乐!” 广播的质量很不错,至少没有各种嘈杂的声音,一月一日,今天应该算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有不少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这里,一家人在新一年的第一天的娱乐,大概就是这样子简单而快乐,一切都是这么祥和而美好。 如果说,来到第八区海洋王国,有什么一定要参观的设施,那一定就是位于中心位置的电梯水族馆,他们将这个景观命名为‘水母之树’,这是一个几十米高的巨大玻璃缸,一半在陆地之上,一半在陆地之下,这样子的巨大玻璃缸约有两个足球场的大小,这也是整个第八区海洋王国最令人向往的地方。 电梯水族馆的中间就是那电梯,一个放在整个玻璃缸之中的电梯,电梯本身就是在水中的,而为了装饰电梯本身,第八区海洋王国还用水母的触手作为装饰包裹住了电梯的外壁,这也是‘水母之树’这个名字的由来,不仅是电梯,在水母之树底部,还有很长的透明通道,人们能够顺着玻璃通道行走,抬起头,看着那些海中的生物自己的头上游动 在每一个第八区海洋王国的推荐视频或者推荐文章之中,都会花费不少的篇幅来讲述水母之树。 水母之树,二零一五年开始动工,历时两年才完成的大型建筑,这也是集合了大量先进技术创造出来的宏伟景观,也就是在水母之树完成建设之后,第八区海洋王国才真正意义上坐实了它的名号,至此,它就是整个九州最耀眼的海洋馆,放眼整个世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因为它太美丽了。 但是今天,在家长们带着满怀期待的孩子来到水母之树前的时候,却发现,他们需要等待,在水母之树前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伍,而且是远超出正常情况的队伍,按理来说,经过了数年的运营,即便是每一个游客都一定回来参观的地方,也早应该凝练出了一个合适的管理方式,至少能够让游客尽可能不需要排队。 算了,排就排吧,看着孩子们期待的目光,再联想一下他们购买门票花费的钱,排吧,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再久还能够多久呢? ——九州,九龙,元区,九龙之眼邮报社。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现在的目光并不需要聚焦于那个地方,而是稍微拉远一点,再远一点,在第八区海洋王国的对面,稍稍远离几公里,一辆小车在道路上行驶,然后停下,刹车,熄火,燊冬拉开副驾驶位的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着远处的那第八区海洋王国,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提取着某些有用的信息,可是他并没有找到,他的记忆之中不存在这些内容,或许有,只是被自己清理干净了而已,他的目标也不是那里,他的目标地点就是此时小车停下来的地方。 九龙之眼邮报社。 九龙之眼,九龙最有名声的报纸杂志,作为邮报社的总部,九龙之眼邮报社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建筑物,五层楼的建筑,在最上层还有一个小小的空中花园,这样的建筑物在元区也可以说是华贵的了。 “别这么着急,我腰有点酸。”穆暮从驾驶位的走了出来,“所以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这里就是你的目的地?” “算是。”燊冬翻开手中的白色笔记本,现在需要暂时将一部分的记忆读取一下,所以,调整一下大脑的容量,这是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 “这本书里面记录了你所有的记忆吗?” 穆暮凑到了燊冬的身旁,她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笔记本,从穆暮的角度看来,这个本子并不厚,甚至可以说很薄,这样的厚度连一个长篇小说都无法储存起来,更别说存放一个人的记忆了,这就是非自然的力量,超出常理,扭曲现实……真的可怕。 “不,这只是一个目录。”燊冬说,“从头到尾都是目录。” ……真吓人。 穆暮没有接触多少非自然的机会,她好奇那个世界,但也懂得克制,她知道贸然进入那个世界会发生什么,相比起置身于危险之中,自己的那一点好奇心简直不值一提,非自然的世界当然美好,那也得有命看才行。 真吓人啊,穆暮看着那个本子,如果说这是一份记忆,那可能就很薄,但如果说这只是一个目录的话,那就有点吓人了,她看得很清楚,不论燊冬往后翻了多少页,这个本子的厚度都没有任何变化,换句话说,这个笔记本的厚度绝对比她看见的要厚的多,这个男人的大脑之中存放着多少记忆,这些记忆又跨越了多少年? “发什么呆呢。” 听见燊冬的声音,穆暮才回过神来,只见燊冬已经走到了邮报社门口,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而是打量了一下两边的建筑物,两侧的建筑物看起来都像是办公楼,也对,毕竟这里是元区,能够在这里往来的基本也是各种文职人员,燊冬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随后,在某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经过他的身旁的那个瞬间,一本书出现在了燊冬的手中——这一幕被穆暮尽收眼底,这就是非自然的力量。 “哎哎哎,别急,别急,让我也看看。” 穆暮赶忙拔下车钥匙走过去,这可是难得的能够看见非自然的时刻,之前燊冬的那一本笔记本自己没有办法阅读其中的内容,可这个不同,这并不是属于燊冬的记忆,只要他愿意,这上面的内容是可以让自己看见的…… “这个人是旁边这栋楼的工作人员。”燊冬将手中的这一本记忆扔到了穆暮的手中,“在他的记忆之中,最后一次看到这栋楼有人进出已经是七天前的事情了。” “也就是说这里的人很有可能已经七天没有出现过……不对,这里就是?” ——这里就是瓷的九龙分部? “对。”燊冬没有否认,“去年年底开始他们就没有汇报过任何信息,所以我们推测这里的人都已经遇到问题了,这个分部应该是九龙最重要的据点,如果连这里都出现的问题,那也就怪不得‘那棵树’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了。” 因为人失去了联系,所以没有人汇报,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逻辑问题,换言之,这一棵树已经在这个地方扎根了许久,七天?或许不只,哪怕是在七天之前看见过的进出人员也可能不是瓷的所属人员,毕竟这里是报社,九龙之眼报社。 “不对,不对。”穆暮提出了质疑,“如果这些人都消失了,为什么九龙之眼报纸还在发行?我今天经过报刊亭的时候都还有看见最新一期。” “所以说,肯定还有人在这里工作。”燊冬看着邮报社关闭的大门,“总而言之,肯定有东西在维系着邮报社的正常运转,但这种运转是不需要‘人’来维持的,至于具体是什么东西,只能让我们自己去看看了。” 说完这句话,燊冬推开了邮报社的大门。 “……不是,等等,等……” 穆暮立马跟上了燊冬的步伐,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手中那本刚翻开没几页的记忆也散落到地上,化作空气消失。 正午的阳光如此刺眼,但九龙之眼邮报社的空气却带着一种不太舒服的冰冷。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陆 半盏橘灯(上) 【第八地区·中间层】 第八地区看不见太阳。 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区分,只有休息时间和工作时间的区别,在第八地区,伫立着数个巨大的时钟塔,以二十四个单位时间作为一次循环,时钟上也有二十四个刻度,这二十四个刻度就是他们的‘一天’,虽然相比起天这个单位,他们更加习惯用单位时间作为他们的时间单位。 但是日期还是遵循着日这个单位,一年,一月,一日,然后单位时间,至于怎么分配,那就是每一个‘工作’的安排,在定量的工作时间之外,就是人们的休息时间,在休息时间要怎么安排,就看每一个人自己的选择了。 第八地区没有白昼。 抬起头,只能够看见远处的漆黑,若不是有‘灯’的存在,第八地区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无法看见任何事物,严格来说,是‘中间层’无法看见事物,下城区也一样,但上层区不同,因为上层区有一个灯塔,作为整个第八地区最为重要的区域,上城区有一个二十四个单位时间都在开启的灯塔,那也是整个第八地区最重要的存在之一。 人们没有见过白天,没有见过太阳、月亮和星星,对于末日之前的景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些只能够从过往的书籍之中寻找,但书籍本身并不是用同一种语言书写的,能够存留下来的书籍本就不多,而很多书籍的文字并不是同一个‘种类’,因此,就连对末日前世界的解读都需要很长的时间。 末日之前的人与末日之后的人就像是两个断层的人,不知为什么,拥有末日前知识的人在如今无法找到任何痕迹,而末日之后的人又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人本身的诞生没有任何痕迹,这也造就了如今尴尬的局面,试想一下,若是当初拥有各种知识的人存活到了如今的时代,那么,对于以往技术的探索也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了吧。 看向最近的时钟塔,刻度正好到第十一个刻度上,时钟并没有使用任何文字来进行标明,而是让每一个刻度的形状都有所不同,因此,在看到指针和刻度的时候,就能够第一时间明白现在的时间点,时钟塔也是拥有‘光’的,和使用火焰创造出来的光不同,时钟塔的光来源于上层区的电力技术,换而言之,这才是科技的光芒。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四日,单位时间十一。 ——第八地区,中间层。 “都给我拦住了!” 电梯正在下降。 电梯正在以一种均匀的速度下降,但是,此时的电梯还被判定为处于‘遗失管辖’事件之中,换而言之,没有人知道电梯之中是什么,下来的会是什么?是第九协会的工作人员,还是不小心闯入其中的迷失者,还是怪物?被扭曲之后的怪物? 现在,就在电梯前,九位第九协会的处理人员已经守在了电梯的门口,这也是从驻守在这一片区域之中能够最快调动过来的人手,除此之外,还有四个‘罐子’,这已经算是短时间内能够做到的最大地步了。 “有消息没有!”男人大吼着。 “刚刚收到,别的几个‘管辖区’没有出现问题,只有我们这里出现了状况!” “那就给我把门守好了。”男人站在其余八个人的最前方,他手中握着自己的武器,与此同时,也将管子放在了自己的腰间,“都给我盯紧了,如果出来的是怪物,别让我知道你们有人吝啬了自己手里面的刀!” “明白!”其余的八个人异口同声。 警戒范围提升,现在,这片区域已经完全被清空了,至少,在确认这里重新变得‘安全’之前,应该是不会有任何余地,一个怪物落入到现实,引起的连锁反应将会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在第八地区的历史中,怪物从遗失管辖事件中来到现实这样的事情也确实发生过,在第一次遭遇到这样的事情的时候,缺乏经验的第八地区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因此,在这一次的可能性之中,他们必须驻守在这里。 ——不能够让任何的非自然危害到这里。 电梯还在下降。 但是还需要多久,电梯才会落到第一层,落到他们这一个世界,没有人知道,所以,他们只能够等待,维持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然后,守护好,不能够后退,不能够离开,准备好武器,准备好工具,以及,准备好罐子,每一个人都戴着面具,看不见其他人的脸。 面具。 能够遮住他们的表情,遮住他们的情绪,也能够遮住他们脸上的狰狞和伤痕,在加入到第九协会之后,身体的完好无损应该是不用指望的,和怪物的搏斗肯定会在他们的身上留下各种伤疤,这是每一个第九协会的人都一定会经历的事情,无法逃避,无法躲藏,这就相当于第九协会的烙印,铭刻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忽然,电梯发出一种尖锐刺耳的声响,那种声响是如此剧烈,以至于每一个人都不免皱起了眉,身体的本能催促他们捂住耳朵,在过往学习之中的经验又制止了这个动作,不能够捂住耳朵,不然无法进行交流。 为首的男人被称为零,这不是他的名字,这是他在这一次的行动之中的序号,第零号,也就是领导者,在小队成员超过四人的时候,领导者也就需要一个来作为自己的序号,所以,现在他的称呼就是零,第零号。 电梯的尖锐声响持续了大约十秒钟,在十秒钟之后,电梯也归于寂静,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声音都消失了,事实上,此时的电梯之中有一种沉闷的‘跳动’,那是一种生物活动才会有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脉搏的声响,这些声音在此时显得尤为清晰。 但这并不是‘人’的声音,和人的声音相比,这种声音更加没有规律,没有轻重的平衡,就像是有一种生物正在极力模仿着人的生理活动,或者,某一个人正在被脱离出人的范畴,不论是什么,这些声音他们都并非第一次听见。 在过去的那些时间之中也是如此。 “全体注意!”零吼道,“符合‘非自然’的判断基准。” 如果要按照年龄来算,那么,零应该可以算是一个‘老人’,在平均寿命远低于正常人的第九协会,零的身体已经有了四十年的光阴,四十年,换而言之,在进入到第八地区,在新的年份记录开始之前,他就已经出生了,然而,在新计时开始前的过往,并不存在于零的记忆之中,是的,这就是最奇怪的部分——那些诞生于二十六年之前的人,他们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的本能,知道怎么生存,但是,他们不知道末日前的世界。 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大手,讲这些记忆从人们的脑海之中抹去,不然任何一个末日前的记忆存在于任何一个人的脑海之中。 末日持续了多久? 末日发生了什么? 末日之前的人们做了什么? 这些问题全部得不到解答,没有答案,末日之前的故事,末日时候的故事,这些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但,在末日发生之后,在第八地区,他们需要继续延续人的文明,以人类这个物种作为载体,记录下他们的文明。 和大多数第九协会的人不同,零记得自己的名字,并且,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他都希望其他人称呼自己的本名,因为他觉得,人的名字才是最能够代表人本身的东西,每一个人的名字虽然可能有相同的,但承载的意义都绝对不同,他的名字是独属于他的,这是他的父母给予他的名字,他也会伴随这个名字走完自己的一生。 所以,他一定要活到那个时候。 活到自己能够自豪地将自己的名字刻上墓碑,能够让自己的名字留存在这个世界,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坟墓,所以他不能够后退,他要杀死这个从电梯之中出来的怪物,只要是怪物,就必须死,不只是为了生活在整个第八地区的所有人,更是为了自己,对他而言,自己所希望的更加重要,只是,自己的欲望和第八地区的未来并不冲突。 因此,他才能够站在这里。 叮。 一道清脆的声音想起,电梯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随后缓缓打开,但是电梯之中没有东西,只有被溅射在电梯每一个角落的黑色污浊,还有电梯的顶端——那个顶端出现了一个破口,整个电梯的天花板都被掀开了,被暴力拆除,而电梯之中什么都没有。 可是那些东西还在。 “别靠近。”零抬起手,“‘它’在电梯上面。” 他能够听见,听见那些声音的来源,更加清晰了,就在电梯上方,那个‘怪物’就在电梯的上方,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他们都能够确定了,那就是非自然的怪物,如果是人,就不应该躲起来,所以,那是一个怪物。 一个拥有‘智慧’的怪物。 ·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陆 半盏橘灯(下)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男人的脸上长满了胡子,从模样看来,已经有大概数个月没有打理过了,正常,这里又没有剃须刀的存在,或者,只是男人还没有找到剃须刀的存在,不管原因是什么,此时男人长时间没有打理自己这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第四个月……” 首先,是一个巨大的背包,看样子像是那种露营的人会拥有的巨大背包,能够装下大量物品的背包,这个背包已经有不少破损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部分都用了新的布料进行缝补,从布料上反射的光泽看来,这个背包应该是能够防水的,至少保护功能肯定拥有的,这个背包看起来很老旧,时间的流逝在这个背包上留下了不少痕迹。 “第一天,第六天,第十二天,第四十七天……” 紧接着,就是一件没有多少填充物的外衣,最初的模样应该是个羽绒服,和背包一样,已经有了不少破损,从男人对待这个背包的态度来看,这件衣服肯定没有背包重要,至少,这件衣服上面没有那些背包上面的缝补痕迹。 “应该……在这里。” 男人从那浸透了水的泥泞之中找到了些许蠕动的虫子,他张开嘴,露出了口腔之中泛黄的牙齿,他也没有嫌弃虫子上面的泥土,将虫子放入口中咀嚼,味道当然不怎么样,口感也不好,男人咀嚼着,感受着那蠕动的触感逐渐平静,最后,他的喉咙抖动了一下,第一次的吞咽并没有成功,直到第二次的吞咽才成功把那些咬碎的虫子咽到肚子里面。 “……呕。” 别想了,怎么可能适应,他又不是什么原始人,怎么可能适应这种味道,这种口感,经历过文明社会的人,不论再怎么退化,也会保持着一点点残存的理智,属于文明的教养,他品尝过美食,自然无法喜欢上此时的食物,他只能够感受到麻木,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恶心。” 是的,麻木,他的脸上都是麻木,没有别的表情了,这是只有‘绝望’之后才会有的神情,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意外,只会淡然接受,然而,他已经麻木,却仍然没有死亡的决心,所以,才造就了现在的祂。 往好处想,至少他能够找到食物。 这是他在先前找到的楼层,第几楼并不清楚,他只记下了按钮的顺序,按照顺序按动按钮,来到现在的这个楼层,然后,从泥泞之中找到虫子,这就是他的食物,并不只是这个楼层,还有另外的数个楼层之中也找到了能够作为‘食物’的东西,但如果要保证蛋白质的摄入,这些虫子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他并不能够明白,为什么这里会出现现实之中的虫子,并且,这些虫子似乎永远不会消失,在每一次重回到这个楼层的时候,那些虫子就会重新出现,仿佛从未消失过,这些楼层在自己填补里面的空缺,保证每一个楼层的‘东西’不会出现缺少。 这些楼层都是活着的。 这就是他的判断。 “好。”他告诉自己,“继续。” 和自己保持对话,这也是必要的行为,语言功能若是不经常使用,就会逐渐退化,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哪怕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进行交流,他都需要说话,既然没有第二个人,那就是自己和自己进行对话,首先给自己提出一个问题,再自己解答这个问题,从而达到和自己交流的程度。 打开背包的拉链,和他的外表不同,背包里面的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每一个物品都按照分类进行放置,并且特地放置成了不容易出现变化的样子,他从背包之中取出一个罐子,一个铜制的罐子,将一小部分的虫子捡起,放入到罐子之中,这并不是储备粮,而是他所需要的工具。 ——如果说。 如果说,在进行未知楼层的探索的时候,在没有任何人帮助自己的时候,需要怎么做才能够保证楼层的安全?那就需要试验品,这些虫子就是试验品,在进入到新的楼层的时候,将活着的虫子扔到电梯之外,观察虫子的变化,从而达到观察对应楼层会发生什么事的效果。 不只是虫子,在他的背包之中,还有一个用来装老鼠的罐子,以及一个装了蚂蚁的罐子,加上手里这个装了虫子的罐子,这就是他拥有的保险了,在三个生物的实验下,尽可能确认每一个楼层的安全性,这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 “继续,继续……该死,这味道真恶心……” 他将装了十几条虫子的罐子放回到背包之中,然后用一层透明的物质包裹住,防止虫子从罐子之中逃脱,每一个罐子都保留了通气孔,最大程度减少到楼层时那些试验品的损失,一个死去的生物是没有任何试验效果的,在那些试验品减少到无法继续探索的时候,就需要回来补充了。 在把罐子放回到背包之后,就是进行记录。 如果说包里面有什么东西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那个羊皮封面的笔记本,那是一个很厚的笔记本,厚度应该和字典差不多,比字典还要大一点,随后,他取出一支笔,并非是拥有水墨的那种圆珠笔钢笔,而是一支毛笔,这支毛笔很是粗糙,看着就是纯手工制作出来的,而制作人也不难猜,就是这个男人。 男人用毛笔沾染了一点点泥泞,翻开笔记本,在上面记录了今天的日期。 他不知道今天的日期是多少,他只能记录自己进入到这个地方之后经过的天数,怎么判断过去了多少天,那就得看向他的手腕,在那里,有一个机械腕表,最基本的机械腕表,通过转动发条维持腕表的运转,严格来说,已经这么久没有校准过时间,现在机械腕表的时间肯定不正确,没关系,只要有一个大致的循环就可以。 一次时针的旋转是十二个单位时间,两次旋转之后就当做是一天,他就是按照这样的变化来记录自己的时间,现在是第几天了,他没有数,他担心一旦开始数这些天数的记录,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一个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时间,他不敢……所以,他只是划上一道痕迹,至于具体是多少,他不知道。 他走回到电梯之中,关上了电梯门。 男人没有第一时间按下下一次要去的楼层,而是闭上眼睛休息,在这里,他找不到什么和现实接近的地方,虽然有一些生物和现实之中一般无二,可是环境、氛围,这些东西都在告诉他,他在一个不属于现实的世界之中。 “对了……水。”他呢喃着,他还没有补充水分,他从背包之中拿出水壶,喝下了一定量的水——是的,这是最好的消息,他拥有一个获取水分的渠道,在电梯的楼层之中,有一个楼层是一个干净的卫生间,在那里,可以从水龙头之中接取到一些清澈的水,是否达到了饮用标准他不清楚,但至少水是清澈的,并且喝到现在都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他开始按动电梯的按钮了。 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远处好像有什么声音,叮叮咚咚,又像是什么沉重的呼吸声,也有可能是什么嘶吼声。 “这么快?不对……不对。”他飞速按下了四个按钮,这一次的按钮依旧是随机排列,他要去新的楼层,在新的楼层寻找可能性,在电梯动起来的那个瞬间,那隐约听见的声音又消失了,男人坐在电梯之中,感受着电梯的运行。 ——电梯在下降。 是的,他感受到了,和之前的几次电梯运转都不同,这一次,他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电梯正在下降,男人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种情绪,那是狂喜,因为,他似乎尝试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组合,他感觉回忆着自己刚才按动的那几个按钮,然后用笔记本记录下来,这个楼层一定很重要,因为他能够感受到电梯是在下降,而不是和之前那样子什么都无法感受到。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紧张地看着电梯门,等待着,还在下降,很好,还在下降,他终于要回去了吗?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吗?他已经预想到自己离开之后应该做什么了,把在电梯之中发生过的一切都记录下来,然后写成什么故事书,再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一定能够大赚一笔,对的,然后……然后…… 电梯停下来了。 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中,电梯门打开了,男人看见了一个灰色的房间,灰色的水泥地板,灰色的水泥天花板,灰色的水泥墙壁,这就是一个封闭的灰色水泥房,面积不大,大概只有一个正常的会客室的大小。 ——但是。 但是,在房间的正中心,有一扇门,一扇伫立在地面上的门,木质的门,很崭新,就连门把手上也闪烁着金属的光泽,男人在背包之中取出罐子,从罐子里面将老鼠扔到电梯之外,即便这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不能够去赌。 不只是老鼠,虫子和蚂蚁也被他扔了出来,他看着那三种生物在水泥地面上活动着,看着那些生物是否出现了变化,大约过去了三分钟,没有变化。 安全的…… 男人试探性走出电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冲到那一扇门前,在打开门的时候,他的内心出现了大量的思绪,这些思绪可以组合成同一种感觉,那就是期待,期待门后的世界。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这一扇门。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柒 倾洒大海(上) 【九龙·元区】 下过雨之后的太阳光就是这样子,让本就潮湿的空气之中增添了一种闷热,水与温度拼凑成一个不大令人舒服的环境,以及,在阳光之下,小车停了下来。 停车场也几乎没有位置,她们大概花费了五分钟的时间才找到一个空缺的车位,有车位就好,有车位就证明还能够让人进入,进入到那个庞大的海洋王国之中。 车门打开了。 驾驶位上的线先一步推开门走了下来,她伸了一个懒腰,这么长时间的驾驶让她的身体有些疲劳,还有长时间集中注意力,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希望让自己的疲惫感减轻一点,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驾驶了,平时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三个人的家附近,哪像今天这样子,一下子从九龙角区开车开到元区来。 副驾驶位上的米糕也跟着下了车,她们不约而同看向旁边,那里,就是她们的目的地了 ——九龙,元区,第八区海洋王国。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后。 “学生票半价,大学生也是半价,这应该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 线看着手机的钞票,在刚刚购买了第八区海洋王国的门票之后,这是剩下的那部分现金,现金是早就准备好的,在元区这边,电子支付和现金支付的占比只能说是一半一半,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好处,那可能就是现金能够在没有什么网络信号的时候依旧发挥出作用吧。 现在,线和米糕成功进入到了第八区海洋王国之中。 “直接去目标地点。”米糕手中依旧拿着那一张图画,“我刚刚查过了,那个电梯因为过于火热所以经常要排队,大概需要半个小时的等待时间。” “可能不止。”站在海洋王国的大门口,线眺望着远处,“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一月一日。 一月一日可以代表很多东西,代表一年的开始,代表新的一天,而且,今天的孩子们都放假了,换而言之,今天的人一定会比以往的要多。 “所以我们……” “退钱!” 米糕的话在说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打断了,旁边一位中年男性正带着怒容吼着,对着售票处的工作人员吼着,男人看起来很愤怒,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种病态的红色,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小女孩看着男人的举动。 “你告诉我多久?排队我要排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四个小时的时间就让我傻站在那里?既然没有准备好那就不要展示!” 男人一边吼着,一边用手拍打着玻璃窗。 “先生,先生,请不要激动……” 米糕和线就站在原地,男人吼叫的声音也一字不落地进入到了两人的耳中,她们对视一眼,不用开口,她们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四个小时,排队要四个小时,哪怕没有说明是哪一个项目,所有人都知道,整个第八区海洋王国一定要参观的项目是什么,那么,这四个小时的排队时间当然就是那个电梯了。 水母之树。 “先过去。”线拿起一份海洋王国的地图,“先过去再判断,既然‘极简主义者’告诉我们这么走,我们的道路就一定是正确的。”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你那一支笔一起过来?”米糕跟在线的身后,“那么好用的东西不是应该随身带着吗?” “因为那些书都是用来保存‘它’的工具,一个魔女的收藏是需要一点手段来保存的,不然它渗透出来的污染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我们。”线对着海洋王国的地图,朝着水母之树电梯走去,“而且这种东西一段时间用一次就足够了,我又不是瓷的那些怪物,我对于污染的抗性比你想象中低很多。” 污染。 米糕已经不止一次从线的口中听见这个词汇,污染,在她的理解之中,这种污染应该是一种有损身体健康的,甚至是会直接危害到身体本身的存在,那些非自然的东西,她知道,自己在‘看见’那些东西的时候,在遗忘掉什么东西的时候感受到的,那就是污染吗? 在行走的时候,线也踩在了脉络之上。 脉络——九龙的人这么称呼非自然的痕迹,在整个九龙的地面上存在的脉络,从每一个开始到每一个结束的痕迹,宛若树中的年轮,又或者是树叶上的那些线条,这是紧贴着九龙而存在的痕迹,这是脉络,不论什么地方,只要在九龙之上,就一定存在着脉络。 如果说,那个名为水母之树的大型水族缸,那个伫立在水缸之中的电梯就是‘极简主义者’指引的方向,那么,这里的脉络肯定也会引向那个地方,线没有肖的那种‘魔女的收藏’,她无法利用脉络来达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如果只是想要找到脉络的痕迹,那还是可以的。 该怎么形容脉络呢? 如果现在让整个世界漆黑下来,在线的眼中,在一片漆黑之中,会有无数条散发着微光的线条在地面上蜿蜒,这种线条没有固定的路线,只会跟随着每一个污染的位置进行调整,线的脚踩在地面上的时候,她就是在感受脉络。 脉络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没有接触过非自然的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察觉到脉络的存在,但接触过非自然那个世界之后,就能够感受到身旁的每一个非自然的痕迹,就像现在这样,线看着手中的地图,寻找着脉络的痕迹。 ……四个小时。 米糕看着手机上有关于第八区海洋王国的一切信息,四个小时,从水母之树这个设施开放以来,到现在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需要等待四个小时的状况,换而言之,今天这样的状况并非是什么偶然事件,因为从未有过先例,一个经营成熟的地方,必然不会在这种小地方出现问题。 第八区海洋王国一直都限制着每一天进入的游客数量,也控制着同一时间内在内游玩的游客数量,换句话说,如果现在的状况依旧是在第八区海洋王国的控制之中,那么,这个四小时的等待时间就绝对不会出现,是什么东西干扰了排队的时长,绝对有什么东西介入到了这个时间之中。 ……是什么呢? 米糕跟在线的身后,她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刚才男人的话能够猜出来,他们是要去看某个即将被‘展示出来’的东西,但这并没有任何消息,就连第八区海洋王国的官方网站上也没有消息,也就是说,这是个‘临时的’、‘突发的’展出,正是这一个展出导致了排队时间的变化。 ——是巧合吗? 不可能。 米糕不相信巧合这种东西,如果真的有巧合,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面总该让她在巧合之中得到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好东西,但是没有,所以,巧合并不存在,至少不会因为她而存在,思考一下,为什么会是今天? “线姐,我有点问题。”米糕拍了一下线的肩膀,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线。 “刚刚那个男人是知道‘展出’这件事的,所以,我们可以认定这个信息已经让这里的游客知晓了,所以他们才会过去排队。” 线自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论怎么做,至少,现在肯定是在正确的道路上,最简单的路线,最直白并且实用的路线,通过极简主义者勾勒出来的方向,在解读之后继续向前。 但很快,两人就意识到了四个小时的队伍意味着什么。 ——整个水母之树的周围都是人。 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人,说是长龙都不足以形容这个地方的人数,这里甚至已经变得拥挤起来,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让人感到心烦的区域,米糕下意识地捂了捂耳朵,显然,这样子的行为并不能让她无视掉那些声音。 线的反应没有米糕那么剧烈,但这样子的嘈杂还是让线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脉络……脉络呢? 线看不见脉络,她只能够感受着空气之中的‘异样’,那些脱离了非自然的部分,脱离了现实的部分,那从非自然的世界之中渗透出来的,沾染在每一个空气之中的痕迹。 “线……线姐……” 但就在这个时候,线听见了米糕的声音,她看向一旁的米糕,却发现,米糕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紧闭,在喊出线的名字的时候,米糕那紧闭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米糕张着嘴,在喊出线姐之后,她就没有说新的话,而是维持着这样子的动作。 直到数秒之后,米糕的眼睛才重新睁开,她的眼中布满了红色的血丝,仿佛好几天没有睡过觉,米糕将‘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图画递给了线,然后才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以至于线第一时间没有听清楚米糕到底在说什么。 “我看到了。”米糕深吸一口气,“我又看到‘那棵树’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柒 倾洒大海(下) 安静。 这是燊冬的直观感受。 在门外看不清门内的模样,这种特殊材质的玻璃会隔绝大部分的视线,因此,在没有走进来的时候,他们是不知道室内的情况的,哪怕从门外贴在门上窥探,也只能够看见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得不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后。 在踏入到九龙之眼邮报社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就是寂静,没有生物活动的声音,一切都是这么寂静,他能够清楚听见自己的脚步在地面上行走时候发出的声响,也能够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当然,也包括了自己的心跳声。 死寂。 没有开灯,所以哪怕是午后的时间也显得昏暗,第一层楼很普通,放着几盆绿植,以及桌子椅子,一边是会客用的地方,一边看起来是休息时候的用地,前台,饮水机,大概就是这种普通的模样。 但是。 但是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匆忙’的感觉,桌子上还有两张没有收拾好的文件,前台的架子上有装了半杯水的玻璃杯,这里的人好像都因为某件匆忙的事情而匆忙离开,就连第一层楼的卫生都来不及收拾,垃圾桶的垃圾已经很多天没有打理,靠近一点的话还能够闻到一种腐朽的味道。 真安静啊。 上一次感受到这样子的安静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或许又被清理掉了吧,但是现在,需要把这个地方的记忆暂时提取出来,就在他的脑海之中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愚人的故事目录’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首先将这里的信息从那一片记忆之中找到,连接到书馆之中,寻找着他需要的那个部分。 用一个‘目录’在庞大的记忆之中寻找到某一个具体的部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应该是一件很难做到的事情,不过对于燊冬而言,这甚至不需要他自己动手,他需要做的只是给予‘愚人的故事目录’这一个对应的要求,那些被抽离出来的记忆就会回到他的大脑之中。 “我说……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穆暮跟在李的身后走了进来,她的手中还拿着李之前给她的那个小盒子,装着‘凝静往昔’的小盒子,并不是子弹版本的凝静往昔,而是一种球体,外壳宛若玻璃一样,玻璃之中满是一种淡粉色的液体,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液体就是凝静往昔的原材料。 她大概知道这个东西应该怎么使用,直接摔碎就好,这也挺符合瓷的风格,最简单的使用方法,最好的效果。 至于弱化版,这肯定是考虑到她的污染抗性,她的污染抗性确实不错,可没有经过一定训练的话,贸然使用魔女的收藏也会留下不少后遗症,相比起完整版的凝静往昔——那种被制造成子弹模样的凝静往昔,还是此时这种圆珠子一样的更加适合她。 这个盒子正好能够放进口袋里面。 “找一下人的活动痕迹,这些事情你应该清楚怎么做。”燊冬看着手中的笔记本,“这里五层楼你都可以看一下,如果还有‘人’的话就告诉我,不过我觉得概率应该不高,那……你看一下他们消失之后去了哪里了。” “你确定要我一个人去?”穆暮戳了戳燊冬的后背,“如果我遇到了危险怎么办?”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 燊冬的右手一握,笔记本就被他捏散了,他摘下了自己眼睛上的那个单框眼镜,递给了穆暮:“用这个看,看到什么危险的直接跑就行。” “你的意思是这里真的会出现危险是吗!” 穆暮一把抓过那一副眼镜,这可是她为数不多的安全保护,虽然自己没有办法处理那些危险,但有了眼镜,至少她能够看见危险,她对自己的奔跑速度还是有点自信的,再说了,她又不需要跑得有多快,她只需要跑得比燊冬快就行了。 “我猜你现在在想,你只需要跑得比我快就没问题了。”燊冬的声音在穆暮的耳边响起,让穆暮顿时感受到些许的尴尬。 “怎么会呢。”穆暮打了个哈哈,“我现在可是跟着你吃饭的啊,怎么可能想着抛下你呢。” “希望你说的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燊冬检查着一楼,从记忆之中提取出来的信息足以告诉他此时自己应该检查哪里,“别坐电梯上去,走楼梯就好,我去监控室查看一下这里的记录,不出意外的话,这里的监控应该能够看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对了对了,说到监控问题。”这时候,穆暮好像想起了什么,“如果说监控能够记录下那些人‘消失’的瞬间,那是不是意味着大多普通人都能够知道现在发生的事情?我的意思是……他们会不会发现那些电梯就是让他们消失的原因?” “当然会,不过这并不在我负责的范围之中。”燊冬伸出两根手指,“我的任务只有两个,一,找到瓷分部消失的那些人,以及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二,解决这一次魔女事件,如果要以优先程度来说,那么,解决魔女事件这件事的优先度在找到那些人之前。” “所以……” “所以,必要的时候,分部的人是可以牺牲的。”燊冬接过话,对着穆暮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当然了,你并不在可牺牲的名单之中,现在你可以放心去查看了吧?” “当然。” 穆暮戴上了那一副眼镜,于是,借助它的力量,穆暮的眼睛看见了那个世界的景色,和现实之中重叠起来的景色,她看见了一种在空气之中若隐若现的线条,没有多少规律的线条,朝着不知道什么方向蔓延,她跟随着线条的方向迈开脚步,而在她行走的道路上,没有什么东西阻拦她。 别紧张,只是一个普通的建筑物,除了没有人之外,就没有别的问题了。 她让自己行走的地方避开那些空气之中的线条,不论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不接触就是最好的选择,不要触碰,不要触及,沿着楼梯行走,但不要和那些线条有过多的交集,透过单框眼镜的镜片,她能够看见那些线条都向着那一个电梯聚集,而这也是燊冬让她提防的那个电梯。 电梯。 从电梯之中消失的人,进入到了箱庭之中的人,此时又会在做什么呢?她猜不出来,也没有必要继续猜,她的任务是寻找这里和‘人’有关的痕迹,沿着楼梯向上走,来到建筑物的二层,给她的感觉依旧是那一种‘匆忙’,各种动西就这么放在原位,而很多东西也处于一种‘进行到一半’的状态之中,只有一半液体的水杯,落到地上的纸张,以及还没有关闭的灯。 如果说,这些人并不是进入电梯之后才消失的,那他们又是怎么离开的?毕竟从穆暮能够看见的范围之中,给她的感觉都并非是从电梯之中消失,而是直接被抽到了现实之外,这些人并不是从某个地方离开的,而是直接消失了,不然,很难解释这样子的景色。 ——怎么做到的? “喂!有人吗!”穆暮大声喊了两句,没有回应。 是啊,怎么做到的?怎么让这些人消失的,这么大范围的人消失,定然会让整个九龙之眼邮报社陷入到停滞之中,’可是报纸依旧在发行,这家报社依旧在运行,她大概了解这个邮报社的运转方式,报社将排版好的新闻文件发给印刷厂,印刷厂将那些报纸印刷出来,随后,再分发到九龙的每一个地区。 是谁在处理这些文字,是谁在把这些新闻整理好,然后传达到印刷厂的手中,这一栋建筑物之中到底有没有人的存在,如果没有……那会是谁呢? 第二楼是办公区域,不过工位并不多,大概只有十几张办公桌,封闭的空间之中也没有多少地方藏人,因此,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她就找完了整个第二层。 “这不显然没人吗……” 穆暮沿着楼梯向上,她寻找到每一个可能的痕迹,哪怕这种可能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也不能够放过,这是‘非自然’的事件,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非自然,意味着危险,意味着一个魔女诞生。 她没有那种保护九龙的想法,她的品德也不足以支撑这么高尚的想法,她只是一个稍稍有点好奇的普通人。 在即将走到第三层楼的时候,她停下了。 在她看见的地方,在镜片之后,她看见了覆盖在地面上的树根,那树根遍布了第三层楼的地板,深入到每一个缝隙之中,而在她停顿的这几秒之中,她看见那些树根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在蠕动,轻微地蠕动,拥有生命力,鲜活的树根在蠕动。 她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开始朝着一楼狂奔。 ——非自然。 她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消失的了,就看第三层楼那些怪异的东西,那些人怎么消失的还需要猜测吗?不需要,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跑。 拼尽全力逃跑就好。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捌 湖中灯塔(上) 【第八地区·中间层·第四协会·三号部门】 “现在的事情已经交给了第九协会进行处理,在这一点上,你做的很不错,欧。” “这是我的分内之事。”欧说。 “你在我们部门已经工作了很多年了,这些年来,你的贡献我都看在眼里,在今年我们有三个提拔名额,不出意外的话,其中一个会是你的。” “这是我的荣幸。”欧说。 “这种时候就不需要自谦了,你有资格骄傲一下,这一次的‘遗失管辖’事件影响范围很大,第九协会已经将范围内的所有人全部调动了过去,据我所知,现在已经有九个人守在那个电梯门口了,而还有大约十二个人正在赶过去的路上,所以,我有个问题想要询问一下你。” “您请说。” “以你的角度来看,这一次的遗失管辖,最后会死多少个人?” 在欧的面前,上司将自己的身体向前倾了一点,用手肘撑住自己的身躯,他那没有表情的面孔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态度,这是一个疑问?不,不仅如此,这是一个‘测试’,测试欧对于遗失管辖事件的了解,对遗失管辖的直觉,这是一种危险的询问,如果回答错误,或者,回答地不够完美,那么,前面的所谓的提拔也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会死多少人。 在这里的死亡,指的是普通人的死亡,还是第九协会那些人的死亡?如果第九协会的人死守在电梯门口,并且继续派遣人员进入其中,将整个遗失管辖事件彻底处理完毕,那么,死去的人也只会是最初的误入者以及第九协会的下属成员。 但是,如果第九协会不这么做呢?如果他们舍不得自己的人,如果他们只是守在电梯门口,甚至是守不住电梯门口呢?如果他们‘处理不掉’这一起遗失管辖事件呢?那么,死去的就不只是第九协会的那些人,而是一大片生活在第八地区的普通人,就像是多年前上城区的那一次一样,大量的死亡人员,以及惨痛的代价。 第九协会的重要性太大了。 哪怕第九协会是属于中间层的协会,哪怕它的序号排到了九,任何人都不能够小瞧他们,毕竟,整个第八地区,能够这样子以生命填补遗失管辖的人,都在第九协会之中,所以,确保第九协会绝对的忠心,对第八地区绝对的忠诚,以及对他们的任务的绝对执行,这都是上城区的人们所需要的。 ——那么,这个问题是什么? 是询问单纯地询问死亡人数的猜测?是询问第九协会可能出现的态度?是询问上城区的看法?不,这个问题是终究是询问欧的,这是对于欧的问题,所以,她需要以自己的角度,以自己的方式来回答。 思考一下吧,欧,这是询问她的问题,和自己的‘提拔’有关系的问题,以及,一个能够得到自己上司信任的问题。 她是谁? 第四协会,第三部门所属。 那么,如果是她,如果要按照她的职责,她应该怎么做? “很少。”欧对着自己的上司说,“一切不利的可能性都不会出现,因为‘契约’的内容是这样的,我会保证每一行内容的绝对实现。” ——她能够保证这一点。 保证第九协会的契约能够正确履行,每一个第九协会的成员都会有的契约,那一份契约告诉他们,他们作为第九协会的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以及,在遇到了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他们的职责、义务。 而她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契约的效力能够如一切的规则一样永恒。 “那是当然的。”上司露出一个笑容,“我相信你肯定能够做到的,去吧,你也去看看现在电梯井那里是什么状况,如果……如果析出了一些遗失物品的话,记得告诉我。” “我明白了。” “那你去忙吧。” 这就是告诉她,她可以走了,欧对着自己的上司点了点头,便离开了上司的房间,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些许汗水,这种汗水是冰冷的,哪怕是在常年温热的第八地区,她身上的汗水都是冰冷的,毕竟……一直都是如此。 第八地区的人是和谐的,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生存,为了能够看见传说中的天空,因此,他们能够保持一定量的和谐,能够保持稳定。 在这一份稳定之下,又有多少人在想着别的事情? 人一旦向上走了一步,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欧看着那些忙碌的人,在每二十四个单位时间的循环之中,他们都有各种各样的工作,而在这些忙碌的工作之中,有多少人回想着‘更加轻松’的方式呢?她相信,总会有人这么想的,总会有人想要找到一个更加轻松的方式,然后,为了这一份轻松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说的轻巧,让我去看。”欧不留痕迹地看了一下身后,“为什么你就能够在这里坐着?” 契约,这是属于第四协会的契约,包括她自己,每一份工作,每一个人,在第八地区都有一份契约,这份契约决定了他们在第八地区的工作,以及,他们应该在这里做什么,欧的契约属于第四协会的第三部门,她在这里的工作也是这样的性质,因为契约得到的工作,以及,因为契约得到的枷锁。 她就喜欢这样子的生活。 “不过现在过去肯定很危险。”她又自言自语起来了,“得想个不会违反契约的同时还更加安全的方法,仔细想一下吧……” ——末日后二十六年。 ——第八地区,中间层。 怪物,第八地区把那些生物称为怪物,每一个在遗失管辖事件之中被挖掘出来的遗失物,在缺乏保护的手段之前,都会自然散发一种名为‘污染’的危险物质,根据对末日前文字的解析,人们了解了有关于污染物的部分信息。 而这一部分的信息足以让他们对遗失物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构筑起一种认知,这一种认知让他们学会了躲避,学会了暴力,学会了用污染去抗衡污染。 那是一个怪物。 从电梯的破口之中冲出来的怪物,拥有不属于人的躯壳,被扭曲的姿态,嘶吼的声音,暴露在了身体之外的心脏,而从怪物的出现到人的肉眼‘看见’怪物,大约过去了三千六百分之一个单位时间。 而跨越电梯到人之间的距离,也是这个时间。 最开始,是沉默,只有沉默和那微弱的声响,九个人,在电梯井前的九个人都没有开口,他们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了电梯上,不能够移开视线,不能够看向别处,在电梯之后,有一个‘怪物’,脱离了现实的怪物,它有着可怖的外形,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甚至能够影响到现实的变化。 继续。 最先被怪物触碰到的是贰,他本将一块金属护在身前,站在数人的前方,而发出声音的,就是那一块金属,那一块可以被当做是‘盾牌’的金属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还好,它的坚硬程度足以让人放心,而在碰撞的那个瞬间,他们看见了‘它’。 那是一个匍匐在地上的怪物,它四肢都伫立在地上,中间的部分微微弓起,它没有头部,在本应该是头部的部分,是一个黑色的心脏,那心脏就这么被血管捆在怪物的身躯之上,而绕过那一颗心脏,看见的就是纯粹的空洞,没有骨骼,没有血肉,只有黑色构筑出来的身躯。 而也是在看见怪物的同一时间,九个人动了。 贰的身躯微微下蹲,让自己全身的力量都放在了那一面金属上,他调整好自己的角度,撑住,这就是他的职责。 思考一下。 在怪物出现的时候,从电梯出来,到这一面盾牌,他们看见了吗?这个过程他们看见了吗?或许,肉眼几乎无法反应过来这个过程发生的瞬间,换句话说,如果这个怪物的速度就是这么快,他们又应该怎么做? 所以,他们需要借助一些力量。 叁立刻将管子放入到了自己的口中,然后,吸入一个固定量的‘罐子’,在面具下的脸有些狰狞,没关系,叁已经不知道这样做过多少次了,她知道的,通过罐子之中的东西,她可以做到的。 于是,她感觉自己正在沉入到地面之中。 ——土地就是海洋,若是沉入到泥泞和黄色的泥土之中,就能够如沉入海洋之中,看见漆黑,感到窒息,她没有见过海洋,不过,她可以沉入泥土之中,她只需要向前一步就好,罐子会告诉她怎么做。 怪物的四肢挣扎了一下,但很快,怪物就发现了这一点——不知什么时候,它所踩踏的那个大地已经把它的四肢包裹起来,那从地面上延伸出来的物质,是叁从罐子之中取到的短暂的权能。 就是在这一个停顿之中,尖锐的刀刃已经刺入到了怪物的腹部。 九个人,就在这里,用着他们学过的一切知识,用他们在过去经过的一切本能,用铭刻在身体之中的所有事物,在这里试着杀死一只怪物。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捌 湖中灯塔(下) 轰隆。 轰隆。 听,那是什么声音?就像是沉闷的雷鸣声,又像是有什么野兽在低吼,很遥远的声音,遥远到根本听不出来是什么。 “世界是一棵树,这就是我的设计理念。” 她站在讲台上,身后便是她的设计图,用线条勾勒出来的设计图,只是线条,最简约的线条,不需要多余的东西,不需要色彩,也不需要什么点缀,就用构成一幅图画最初的笔迹来进行设计,而事实证明,她的做法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至少,图画上呈现出来的效果,已经比她预想中要美好太多了。 “我们能够在很多的文字之中找到类似的说法,世界树,还有那树上的国度,可以看见,这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原生的植物,往往会在各种传说之中成为一个‘载体’,可以用来承载很多事物,比如一种虚构的历史,比如脱离现实的叙述,这种习惯是在多久之前出现的?我的意思是……” 重新总结一下语言,她不是很习惯那个过去,她也不是很能能够让自己的语言变得更加优美,很多时候,她知道自己应该有一个合理的系统性的语言,而不是想到一句说出一句的内容,只可惜,她不是很习惯,她不能习惯。 她的思维总需要一点跳脱,作为一个设计者,一个设计出各式各样的事物的人,她总需要一点跳脱的思维,超出常理,超出普通人的逃脱,能够在湖边钓鱼的时候想到被火焰焚烧的蛋糕,就是这样……对了,就是这样。 “所以,这就是我的理念,世界本身就是一棵树,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国度甚至是整个世界,都是一棵树,无数的枝丫,无数的树叶,这些都是构成世界的基本因素,所以,我希望描绘出一个承载在树上的世界。” 她对着讲台下的人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结束,一个简单的介绍只是开场,她需要做的,是说明一切,让人们因为自己的言语而信服,让自己的语言能够让人们感知到自己的思考,设计,创作,本就是将自己的认知赋予到一个实质的物体上。 ——一直都是这样。 轰隆,轰隆。 听,那是什么声音?沉闷,却又如此清晰,那是电梯正在移动,在宽阔的电梯井之中移动,带着那些机械的结构,让那些声音在整个电梯井之中回响爱那个,这种声音她早已经听过了不知道多少次,在这个世界之中,她听了不知道多少次那些声音了。 她看着一眼手中的地图,然后,对着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用笔绘制出自己的路线,没有重叠,也没有走之前走过的路,那么,就按照预先设计好的路线继续探索吧,只需要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电梯,第二层。 “刚刚应该多带一些水的。”杨木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此时,自己的嘴唇已经略微有点干燥了,没有及时补充水分,使得她的喉咙已经开始感受到干燥,她的身上并不是没有携带饮用水,只是她不想这么快饮用,在还不清楚自己需要在这里停留多久的时候,她还是希望能够省着点用。 现在是在第二层探索的第四个小时。 徒步行走四个小时,双腿的疲劳感比她想象中要少了不少,只需要调整好自己的步行速度,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就能够把自己体力的损耗降低到最小的地步,她不是那种专业的运动员,所以无法做到那种极限的地步,她每探索一段时间就会停下来休息一下,然后再地图上进行新的记录。 而在这里最大的问题是,电梯的数量。 ——电梯的数量,是的,电梯的数量,大概探索半个小时,她就会看到一个电梯,并不是她之前所乘坐的那一个电梯,而是一个新的电梯,第二层不只有一个电梯,不过和最初自己所乘坐的那一个电梯不同,在这里所碰到的电梯都是‘不能够使用’的,不论按动多少次按钮,电梯门都不会打开。 电梯的声音依旧还在。 轰隆,轰隆,这就是电梯的声音,电梯在电梯井之中移动的声音,在没有打开的电梯门后继续响着,这种声音听起来让她感觉并不舒服,不过,她还是在听,仔细听,再仔细一点,这种声音并不模糊,仿佛电梯就在这一扇门后,从未离开。 杨木看着手中的地图,差不多了,该继续探索了…… ——但是。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那是一种清脆碰撞的声音,在几个小时之前,她听过这样的声音,就在刚刚来到第二层的到时候。 那个骨骼。 垂下头,在她所在的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投下了一片阴影,什么时候?她完全没有感受到,好像在自己听见声音的那个瞬间,‘这个东西’就已经在这里了,来不及反应,来不及看见,它就在这里。 那个骨骼就在这里。 杨木屏住了呼吸,压低声音,保持姿势,现在,她是一个静止不动的人,她不知道那个东西距离自己多远,但很显然,在自己没有被当做是‘外来事物’的情况下,保持不动才是最好的选择,就像是四周的那些展览品,每一个展览品都死寂的待在原地成为了展览馆的一份子,而她,应该是整个第二层楼唯一的、带有温度的存在。 影子变大了。 有一个东西,一个巨大的东西,正在朝着她所在的地方缓缓降下,不过并不是对准她,而是在她的身旁,有什么东西正在降下,滴答,滴答,终于,有一点液体落在了地上,溅起了一种黑色的水花。 她保持着自己的动作,让眼睛的余光看向那落下的地方。 那是乳白色的蛆虫。 她见过的,就在那个恐龙骨骼的眼眶之中,白色的,蠕动的蛆虫,现在,这些蛆虫落在了地上,和那些黑色的粘稠液体一起,在这个地上挣扎着,扭动着,如果蛆虫也会发出声音的话,那么,此时蛆虫一定在尖叫吧。 保持冷静。 她告诉自己,保持冷静,首先,那恐龙的骨骼应该是‘看不见’她的,在她处于静态的时候,对方看不见她,正如在这个第二层之中的所有展览品一样,处于静态之中的她也只会被认为是展览品中的一部分。 那影子继续扩大。 在她视角的余光之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骨骼,那是恐龙的下颚,接着,是牙齿,那正在如蜡一样融化的部分滴落在地上,接着,是恐龙的上颚,那蠕动的蛆虫也是从这个地方坠落下来的,终于,到了,她看见了——恐龙的眼睛。 那可怖的眼睛,似乎要把她的灵魂尽数吞没。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恐龙的眼睛并不是某一个单一的色彩,那是一种汽油落在地上之后的色彩,五彩斑斓每时每刻都在变化,那色彩的鲜艳宛若花丛,各种颜色交织在同一个球体之中,构筑成了骨骼之中唯一一个有血有肉的部分。 她能够听见。 听见恐龙的低吼,听见那声音,按理来说,这么大的存在在进行移动的时候,总应该会带动整个地面的震动,至少,也不会如此寂静无声,可是,她现在只能够听见恐龙骨骼的低吼,这还是在那头颅垂下来的时候她才听见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别动。 她告诉自己,别动。 她感觉到冷汗已经渗出了自己的额角,这种压力是看不见的,在那种极为庞大的事物在自己身旁的时候,强烈的压力几乎要凝聚成实质,现在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无法走动,双腿几乎要失去了知觉。 ——是吧? “从最初的一个原子,再到分子,从一个细胞,到整片树叶,到树枝,到枝干,扎根在泥土之中的树根,沉入到地面之下,延长到天空之上,树,将地面和天空连接在一起,让这一切都不会因为某些存在而坍塌。” 她的说明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很多年前,天空降下了一个陨石,对于那个时候的生物来说,这是一场末日,我们如今在地面之下挖掘出那个时代的骨骼,那些庞大的生物骨骼,我们将它们重新拼凑,然后放置在博物馆中,告诉人们,这是世界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没关系,这就是她的风格,用拼凑出来的灵感和语言描述自己的思维,和当下的关联性并不是最重要的,她需要做的,只是用自己的方式说服在场的所有人。 “……因此,如果世界是在树上的话,那我们一切的一切,一切的本质,又应该是什么样子?很简单,也不是那么简单,正确的答案我们都不知道,所以这一份设计只能够代表我的理解,这是我对于整个世界的理解。” 她对着台下鞠了一躬。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谢谢各位。” 于是,掌声如雷鸣般响起。 ———————————— 碎碎念:九龙篇章打算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到第三十章,严格来说,整个第一部分都是铺垫,铺垫九龙的秘密,而电梯井则是作为另一条线进行描绘,直到第二部分开始,在第一部分登场过的每一个故事线都会因为同一个理由而交织起来,不过我想应该有的人已经猜到是谁干的好事了……对吧。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玖 逆流而上(上) 【九龙·元区·第八区海洋王国·水母之树】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后】 “嗯?对,是我,现在打过来有什么事吗?对……对的,我和我孩子在一起,她放假了,所以我带着她去她一直很想去的第八区,你家孩子也想来?今天啊……今天可能不太推荐,今天人很多,是啊,我在水母之树这里排队已经排了一个小时了,看前面的样子可能还要一个小时……没办法,孩子喜欢嘛。” 带着孩子的父亲站在队伍中间,和孩子不同,成年人的体力肯定不如小孩子那样子充沛,因此,在父亲已经在找纸巾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的时候,旁边的女儿依旧兴高采烈地看着四周,一个小时对于小孩来说并不漫长,再说了,在等待的过程中,时不时就会有第八区海洋王国的工作人员,穿着各种玩偶服经过,对于孩子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快乐。 “今天人确实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说是因为这里搞了个演出,所以大家都跑到这边来玩了,我也不清楚里面具体是什么……” 说到一半,水母之树里面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诺诺诺,你也听见了吧?听起来应该是很不错的东西,反正都等了一个小时了,来都来了,那就再等一下吧,我也好奇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让人这么……” 略微的停顿。 “先生……先生,我看您刚刚就是从里面走出来的,您能不能透露一下里面到底是在表演什么?我想大概了解一下,稍微透露一下就好。” 父亲伸出手拦下了某一个经过的人,带着期盼的目光,他开口询问道。 “抱歉,我不能够透露,我只会建议你亲自去看一下。”被拦下的人很显然有些不耐烦,但他仍然回答了这一位父亲的问题,“我的意思是,这里面的东西不应该通过我们的嘴来进行述说,这将会失去所有的意义。”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午后的太阳很刺眼,米糕是这么觉得的,太刺眼了,以至于她完全没有抬起头的心思,她跟随着人走在队伍之中,在这一片大人带着小孩的潮流之中,她这种人反而显得突兀,她避开了其他人看向她的视线,吹着口哨,就当做自己也是这些孩童之中的一份子,反正她的容貌看起来也不大,就当做自己是个发育稍快一点的孩子就好。 线就在她的前方不远处,此时的线手中正拿着那一张纸,纸张上面的图画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简笔画,只是,对于米糕而言,一切都变得有点不一样。 因为她看见的一切。 在她眼中看见的一切,和另外一个‘世界’重叠起来,这么说也不是很正确,具体一点来说,此时,就现在,在她的眼睛之中,是两个重叠起来的景色……不,换个说法,现在,在她的眼睛里面,有那一棵树的影子。 那一棵树,她看见的树,巨大的树,此时,她就站在这一棵树的树根之下,她已经被树根吞没了,但是这一棵树并非实质,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轮廓,所以,哪怕她已经站在了这一棵树的内部,也能够看到别的地方的景色。 这就是她所看见的树。 在眼中出现这一棵树的瞬间,她就感受到强烈的生理不适,这种感觉知道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得到缓解,她深吸几口气,感受着空气涌入到肺部之中,好消息是,身体的不适感有所减轻,坏消息就是,她的眼睛之中多出了什么东西。 ——就是这一棵树。 这一棵树烙印在了她的视觉之中,不论她看向哪里,在能够习惯的自然景色之后,都是那一棵树的痕迹,脉络,纹路,每一个细胞,都覆盖在了她能够看见的一切景色之上,线知道这件事,但就目前来看,她只是‘看见了’那一棵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影响了。 所以,暂时先不去理会这一件事。 ……说实话,她还是有点在意。 在意这一棵树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眼中,而更加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很轻松就接受了这一点,接受了自己的眼中有这么一棵树的情况,至少现在,她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了,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影响到自己。 这算是好事吗? 可能算是吧。 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前,她就开始了解自己看见的全新视角,就比如远处的建筑物,在她的眼中,那些建筑物本身就是脉络构成的,尤其是一个看起来有五层高的建筑物,那里不仅有脉络,还被一部分的树根覆盖,除此之外,一些嫩芽也在那个建筑物上生根,这就是她看见的,这算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世界’吗?应该算。 “呼……”她呼出一口气,揉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她的脚已经开始有点不好的知觉,她的身体素质并没有那些小孩子优秀,换而言之,她累了。 疲惫感,她用这一个词汇来形容自己感受到的一切,双腿之中的麻木,她感受到的麻木,这些对她而言是负面的体验逐渐在她的脑海之中构筑起一个新的念头,一个不大好的念头——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好了。 ——于是树听见了。 在某件事情发生之前,先来看一下某一棵树吧。 在现实生活之中,在每一个自然世界之中,树应该是一种不会被注意到的存在,纯粹的树木,植物,扎根在大地之上,这一棵树还没有名字,毕竟,它从未真正意义上存在于此,所以,目前还没有属于它的名字。 它不属于任何品类,没有任何一个名字能够称呼它的具体族群,就连称呼它为‘树’,也仅仅只是因为它的外形似乎就是一棵树而已,它是否真的是那种存在,这种现实之中的存在,真的是吗?严格来说,事到如今,对于‘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没有人能够给出定论。 没有人有资格给出定论。 它只是伫立在这里,伫立在这个城市之上,它只是在这里。 我只是在这里而已。 哦……似乎它具有意识,也对,这样的非自然存在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属于自我的意识呢?它既然在这里,就自然能够认知到自身的存在,已经自身的异样,智慧、思维,自我认知,只要拥有这些条件的其中之一或者其中的某些部分,自然就能产生‘异样’。 ——树会听见的。 既然它没有名字,那就给它一个名字,名字是一个称呼,说白了,只要找到了一个能够用来称呼‘它’的词汇,那么,对于它而言,这就是它的名字之一。 这并不是什么唯心主义的故事,这是一个事实。 因为它就在这里。 现在,它知道有人能够看见它,是‘人’,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出生的人,一种能够直立行走的物种,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穿过了维度和空间的束缚,在遥远的现实之中看见了它的存在,在看见的那个瞬间,它就感受到了。 因为,那是出现在自己‘箱庭’之中的目光。 “线姐,你说我们还需要等待多久?”米糕看着那朦胧的树,“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这里面到底在做什么?” 每一个从水母之树之中走出来的人,都不会透露在这个电梯之中到底存在什么,他们只会告诉剩下的人们,亲眼看一下,去亲眼看一下吧,亲眼看看这个被称为水母之树的建筑物之中到底有什么。 等待。 长时间的等待。 从外面看向水母之树,只能够看见那厚重的玻璃缸,特别厚重的玻璃缸,朦胧之中能够看见有东西在活动,这就是玻璃缸之中的生物,那些游动的鱼,那些浮动的水草,一切存在于水中的生物都在玻璃缸之中活动。 只有从里面,才能够看见那一份超出常理的美好。 那么,这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呢……”线将那一幅画作抬起,对着太阳光,让太阳光照射在画纸上,穿过朦胧的纸张,在不远处的水母之树也和画作之中的线条重叠在一起,她能够看见,被线条勾勒出来的轮廓,那个立方体,那些绕在立方体之外的线,被米糕指认为是水母的线条,这一切都重叠在了一起。 不对,好像有一点污渍。 线眯起眼睛,在画作之中,在玻璃缸的位置,好像有一条浅浅的黑色线条,就像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污渍,或者一根落在纸张上的头发,她用手指轻轻推了一下那一根线条,纸张的静态被打破了,然而,线条还在那里。 ——这不是画作上的痕迹。 她移开了手中的画作,在画作背后,就是水母之树,而在水母之树的玻璃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一道线条。 那是裂痕。 出现在玻璃缸上的裂痕,这一个庞大的建筑物,一个如同古代斗兽场一样庞大的、能够容纳一整个小型生态的水族缸,在此时,出现了一道裂痕。 ……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就好了。 ……当然。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拾玖 逆流而上(下)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从口袋里面抽出手枪,这个动作他无比熟悉,在几年前,面前的这个人手把手地教会了他手枪应该怎么使用,如何握在手中,如何瞄准,还有,如何开枪,只需要扣动扳机就好,只需要继续扣动扳机就好,这并不困难,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扣动扳机所需要的力量也并非超出承受能力。 他看着面前的人,面前的人的嘴角的血已经近乎干涸,若不是胸膛还有微微的起伏,单单只是看那苍白的面颊和没有血色的肌肤的话,大多数人应该都会以为这位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死了。 “你曾经是我的榜样。” 他拉动了手枪的保险栓,子弹上膛,透过那单框眼镜,他没有多少感情的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人,后者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苦笑着,呼出一口气,似乎把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了,他无动于衷,他现在不能够有任何波动,情感、情绪、思维,还有自己的本能,他需要遏制住这一切,不让事情走向会让自己后悔的地方。 “那现在呢?”地上的人问道。 “不再是了。”他回答道。 地上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 “我需要抛弃很多会影响我自己的部分,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我需要把这些全部都抛弃掉,因为我管理的是我们所有人存在过的证明,跨过每一个可能性,跨过每一个时代,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对着面前的人说。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样的话对我们来说重要吗?并不重要,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果没有他们的告知,还有以前的我的告知,我都不知道我应该去做什么,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我知道我的未来应该去做什么。” “你知道的未来之中还有我的存在吗?”面前的人问。 “没有。” 一声枪响,打破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对于他而言,这已经很多很多年前……真的很多年的故事了。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元区,九龙之眼邮报社。 穆暮躲在燊冬的背后,在把眼镜还给燊冬之后,她就没有办法看见那些蠕动的树根了,没有那些镜片的存在,在非自然的世界之中,她就只是一个瞎子。 “冷静,冷静,这是非自然,不过和我们并不在同一个‘维度’,所以我们目前是无法接触到它们的,别看这些东西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你的维度比它低太多了,你看,如果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接触到‘它’,你的手只会穿过那些东西。” 燊冬伸出手,在那些蠕动的树枝之中晃了晃。 在听穆暮说了在第三层楼楼梯上看见的一切之后,他便跟着穆暮一同来到了这些所谓的‘奇怪’地方,于是,燊冬也看见了穆暮所看见的那些覆盖在地面上的树根,那遍布了第三层楼地板的树根、深入到每一个缝隙之中的树根。 树根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在蠕动的,轻微地蠕动,拥有生命力一样,此时的燊冬就是在检查着树根的本质,那些树根本质上是一种‘投影’,从另外一个维度之中投影到这个现实之中的模样,如同的树根确实存在,但并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接触到的。 ……箱庭。 燊冬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他的猜测,很显然,这些树根源自于箱庭,这就是从箱庭之中投射出来的树根,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让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箱庭之中的魔女希望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寻找着。 尼莫西妮、麦克斯韦、修普诺斯、丹鸟、洛基、魁札尔科亚特尔、阿芙洛狄忒、天丛云、柯罗诺斯、法夫尼尔……一个接一个魔女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之中闪过,然后,是一个接一个箱庭的名字,他的任务,在每一轮的时间之后进行箱庭的检查,据他所知,依靠着箱庭来影响现实的魔女,总会有一些只属于自己的目的。 按理来说,如果想要在现实之中做到什么事,‘代行者’这个角色应该会更加方便,代行者,承载着魔女的权能和意志的代行者,到目前为止,在九龙之中出现的都是‘投影’,或者说,出现的都是魔女和箱庭的本身,而代行者这个身份,似乎没有任何迹象。 这是一个没有代行者的魔女? “这个东西碰了不会出问题啊?”穆暮踮起脚,站在燊冬的背后,她试着透过镜片看见那些异样的景色,虽说自己确实是害怕,但这也是极少数看见非自然的机会,她肯定不会放过这种机会的,“我也可以试着碰一下?”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去试试。” 燊冬将单框眼镜递给了穆暮。 这里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投影会出现在‘这里’?它将这里的人带到另一个世界,将这里名为人的存在带走,又是为了什么?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现在,就是现在,在这一栋楼之中,在九龙之眼报社之中工作的,让每一天的新闻诞生的,是谁呢? 这才是他想要知道的。 是那一位魔女吗? 看着穆暮欢欣雀跃探索第三层的身影,燊冬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强迫自己挤出一种能够被人接受的表情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他很难做到和人的共情,在记忆成为碎片化的历史之后,他的性格已经无法和自己过去连接在一起。 他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小白鼠。 九龙之眼邮报社的人都去了哪里,以及,到底是谁在作为九龙之眼的工作人员进行每一期报纸的出版?非自然?魔女?它想要做什么? 燊冬能够猜到。 “想要试着成为一个‘人’吗?”他喃喃自语着,这样的可能性并非是无的放矢,想要成为一个人,或者说,想要了解人的魔女确实是存在的,柯罗诺斯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不仅想要成为人类,甚至和一位人类成为了夫妻,换句话说,魔女之中诞生一些例外也是没有问题的。 也就是说,现在的‘它’在做的,就是在模仿,模仿人的活动,模仿人的工作,事实证明,它做的很成功,在这之前,燊冬一直以为存在于九龙之眼邮报社的应该是什么污染物,或者什么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不过,在看见了第三层楼的投影之后,他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很有意思。 对啊,真的很有意思,这样一个可能性怎么不会让人感到欣喜呢?这种变化,这种可能性,这种猜测,这种和之前的魔女事件有所不同的可能性,这是一次‘崭新’的可能,一种新的状况,在烦闷而枯燥的每一个时间之中……是啊。 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所以,他更需要知道一切,从过去开始,再到现在,以及将来,他需要知道一切,他要知道这一位魔女的目的,目前的都是猜测而已,他要确认这一点。 ……为什么会让他来呢? 瓷给他的理由几乎无懈可击,不过,他还是想要知道瓷的真正目的,在瓷工作了这么多年,他也清楚瓷的语言艺术,九龙的事情瓷真的没有任何预料吗?肯定不是,但知道这些信息的人应该并不多,这是被藏起来的故事,以及,一个不想被大多数人看见的故事。 他从地面之中抽出了一个白色的笔记本。 “二零二二年年底的故事……”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的声音说,“这个投影的出现应该不只是这两天的事情,那么,从那些人消失的时间开始,到现在,它都在作为‘人类’工作吗?” 他越过了第三层楼,然后越过了第四层楼,他径直朝着第五层走去,手中的笔记本没有翻开,只是被他拿在手中。 在将眼镜递给了穆暮之后,他就失去了看见那个世界的力量,不过没有关系,眼镜只是让他看见那一面的第一个方式,如果只是想要了解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维度,他还有一个更加方便办法。 手中的笔记本,愚人的故事目录。 ——一本白色的笔记本,不论如何使用,在什么时间,都会有空白的位置供持有者使用,笔记本可以进行记载,把持有人所需要记载的部分记载在笔记本上,也可以手动书写,在需要查找某部分已经书写的内容时,只需要翻开笔记本,便能够翻到已经记载过的所需要的内容。 那么,现在他需要借助这个笔记本进行记录的,是整个建筑物。 九龙之眼邮报社。 从抽出笔记本开始,它就开始记录整个九龙之眼邮报社,非自然的力量,自然要用非自然的力量来进行记录。 “让我看一下吧。” 看一下,在这里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 禅静立方(上) 【电梯】 “事件记录,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一百一十四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五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二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定名为电梯井。” 疼痛。 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疼痛,总而言之,现在的沈感受到的就是这种不会让人舒服的感觉,他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疼痛嘛,难受嘛,大概就是这样,他不是很想去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有这种时间不如休息一下,至少,至少短暂的休息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 ……好受不少。 “现在是第一百一十四个单位时间,如果日期没有错误的话,现在可能已经七月六日了,我们应该被判定为死亡了吧?”沈说着,电梯的灯光从他的身后照射出来,照射在了他的身上,他并不在电梯之中,而是在电梯门口,这一个楼层‘目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目前来说,这里是安全的,所以他可以放心地呆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恢复一点体力。 “我忽然想到了葬礼。”他说,“每一次,在我们的同伴死在了遗失管辖事件之中的时候,我们都会给他们哀悼一下,而当他们做出的贡献或者他们本身的地位就足够高的时候,他们就会得到一场葬礼,我们会在他们的坟墓前献上一点纪念,一枚金属硬币,一个石块……谁知道呢?” “我听说末日前的葬礼是要献上一束花的。”一旁的壹说,“一束花唉,都没有见过花,我可不敢想一束花到底会是什么样子,想想都觉得……一定会很美丽。” 花,这个词汇也存在于文字之中,对于壹来说,这种被描绘成美丽精灵一样的植物自然会心生向往,向往那种存在,虽然在中间层应该是找不到任何花朵的,但在文字之中,以及根据文字记录描绘出来的图画之中,他猜测过花的模样。 “上城区已经在尝试复原各种植物了,除去最基本的氧气供给之外,一些偏向于观赏性的植物也正在被试着复原出来。”沈的罐子就放在身旁,此时,罐子之中的‘东西’正在猛烈撞击着罐子,那沉闷的声音在这一个楼层回响,也使得罐子本身也晃荡了起来。 “我有机会去到上城区吗?” “当然有。”沈说,“等这次回去之后,我向上面申请一下,带你去上层区参观一下,应该能争取到二十个单位时间用。” “这也够了。” 听见沈的声音,壹挤出了一个笑容。 “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肯定不能死在这里了。” “谁都不想死。”沈说,“不过……” “不过什么?” “没事。”沈摇了摇头,随后拍了一下身旁的罐子,“还有什么想聊的话题吗?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还有五分之一个单位时间用来休息。” 五分之一单位时间,是这个罐子用来消化的时间,还需要五分之一个单位时间,这个罐子之中的非自然才能够完全消化完毕,成为罐子之中的一部分,罐子,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神奇,这么多的的异样都能够被封存在这一个罐子之中,而他们只需要用束缚带困住那些东西,只需要这么做就可以了。 ……真神奇啊。 神奇,他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这种技术,此时的罐子就像是拥有生命力一样颤抖着,存在于罐子之中的东西挣扎着,想要拜托罐子的束缚,很显然,对于此时的‘污染’而言,这样的行为只是徒劳。 咽下罐子之中的东西,以此获得超出人类所拥有的力量,这样的力量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沈揉了揉自己的脸颊,之前的副作用让他此时的脸有点僵硬,他已经取下了面具,没有什么必要,面具之下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他自己心里有数。 “老大。”壹开口说道。 “怎么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 “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现在的语气太温和了。”壹说,“我知道你之前也有过温和的时候,可现在你的语气……我之前应该是没有听过的,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现在就是觉得……我可能真的要死了?然后你只是想降低我的痛苦。” “如果我说这是你的错觉呢?” “你的话也比之前多了不少。”壹说,“老大,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你想要让我在走的时候没有感觉,最好是在这样子普通的对话之中结束,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是我现在真的是这种感觉。”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过一会儿我们还要出发呢……” “罐子的消化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五分之一个单位时间,你只是想要把时间拖慢一点,拖慢到我忘记这件事。” “……” 沈沉默了,他抬起头,看着看不见的天空,他的眼睛很深邃,深邃到没有人能够看出来这个时候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四个人,三个人,再到现在,如果再少一个呢?再少一个的话,他还能够和交流?谁能够听见他的声音?谁能够让他听见声音? 电梯门在自己的身后缓缓合上,让那些仅有的能够照射在他身上的光芒也就此消失,四周又暗淡了下来,以至于沈几乎要看不清壹的模样,他眨了眨眼,让自己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这几秒钟的短暂也成为了此时沉默的来源。 “会有办法的。”沈说。 “直到这个时候你也在想办法。”壹试着抬起手,但是没有任何一个肢体给出反馈,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跟着你处理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你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放弃思考,你的脑子里面充满了各种思维,能够带着我们找到新的道路,如果说有什么还能够相信的话,我一定会选择相信你。” 壹,目前的壹大概还剩下百分之五十的部分,他失去了双手,失去了右腿,他的面具已经破碎了,他的罐子也完全变形,这并不是怪物造成的伤害,而是代价,使用罐子的代价,这一个楼层是安全的,因为,这一个楼层的怪物应该已经全部被杀死了,在这一个楼层的小小空间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是代价。 “我为我自己的莽撞付出了代价。”壹看着沈的脸,“我不应该觉得这里是安全的,老大,你说的是对的,这里并不安全……我连累你了。” “没有及时制止你是我的错误。” “别说这种话,老大。” ……轰隆,轰隆。 沈听见了电梯的声音,只是现在的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试着用一切的语言让发生过的事情能够重新洗牌,死去的人无法复活,但是现在还活着的人不应该死去,他们没有任何恶意,他们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没有任何别的理由。 杀死怪物。 将遗失管辖事件处理干净。 这就是他们的职责。 沈将管子放入口中,如果现在,如果现在咽下新的‘污染’,他或许有办法维系住壹的生命,只需要一点可能性,只需要抓住那一点可能性,他还有机会…… “别这么做,老大。”壹说,“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是的,如果现在使用罐子,那确实是得不偿失,可是,可是总不能什么东西都按照利益关系来进行判断,如果一切都是以利益进行考虑,他将会失去最后作为人的特殊性,人形,这是比利益更加需要保持的东西。 ……或许。 或许这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叮。 但就在这个时候,电梯发出了声音,那是电梯到达某一个楼层的时候,在停靠完毕的时候的声音,可现在这声音就在自己的身后,就在沈的身后响了起来,而也是这道声音出现的那个瞬间,沈感到自己的背后已经变得冰冷。 ——什么时候? 电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后的?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件事,声音?不,声音没有到来过,电梯确实有轰隆轰隆的声音,但电梯来到这一个楼层的声音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没有听见,他的记忆之中没有出现过。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从电梯之中到来这一个楼层的,是谁? 是怪物吗? 他站在壹和电梯门的中间,罐子拿在手中,管子放入口中,随时都可以,随时都可以把罐子之中的东西咽下,至少现在,他希望自己能够做到什么。 电梯门打开了。 在电梯的灯光之中,映照出了三个影子,那三个影子落在地面上,很是平静。 “伤者,伤者,伤者。”第一位祈铃说。 “没死,没死,没死。”第二位祈铃说。 “能救,能救,能救。”第三位祈铃说。 这是三位少女——在电梯之中,出现在沈面前的,是三位少女,一样的容貌,一样的声音,一样的人,这三位少女站在电梯之中,那投下的影子落在沈的身上,就如第八地区的天花板一样漆黑。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 禅静立方(下) 恐龙骨骼,庞大,压抑,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到畏惧。 那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 在近乎为零的动态视力的眼睛之中,她只是一个静止的展览品,对于恐龙骨骼而言,她是什么并不重要,她只是一个静止的物品,只需要等待,等待那恐龙骨骼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移开,那蛆虫在那眼眶之中蠕动,带动着整一颗眼珠也晃动起来。 一滴冷汗从额角流下,流入到她的眼睛之中,瞬间,一种略带刺痛的感觉从她的眼睛之中绽放出来,她强忍住眨眼的冲动,可这样也无济于事,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替代了那一滴冷汗的轨迹,绕过她的脸颊,然后继续向下,擦过下巴,最后,脱离了她的脸。 那一滴水垂下,在空中经过了短暂的一瞬,便落在了地上,那一滴水和这整个第二层相比是如此渺小,渺小到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然而,此时,有一个‘视线’正看着它,那是被蛆虫环绕的眼睛,那一只眼睛正看着这一滴水,在这一滴水在地面上破碎的瞬间,恐龙骨骼的嘴张开了,她几乎要闻到那腐朽的味道,在口腔之中出现的腐朽味道。 下一刻,属于恐龙的吼声在她的耳畔响起。 这一次,她的双腿没有出现发软的症状,她提着那个罐子,拿着地图,以自己从未有过的速度开始狂奔,正如某人曾经说过的,人的运动极限往往是在危险之中被逼出来的,正如现在这样,正如现在所看见的这样。 ……该死。 这是杨木脑海之中出现的唯一想法。 ——电梯,第二层。 “被一只恐龙追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才能够逃生?” 如果在某些论坛平台上发布这样子的问题,应该会收到不少带着娱乐性质的回答,诸如‘建议和恐龙一对一单挑’,或者什么‘穿越方法分享一下’,因此,指望着大脑之中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对于现在的杨木来说应该是不行的,她只能够遵从自己的本能奔跑,或者说是狂奔,而在自己的身后,就是那恐龙的骨骼。 她应该庆幸一下,恐龙的下半身如蜡烛一样融化,因此,那骨骼的移动速度并没有那么快,可即便如此,因为身躯的庞大,每一次的移动都意味着很长距离的变化,每几秒钟才会出现的地面的颤抖,也让她的心脏的跳动出现了节奏上的失衡。 她不敢回头。 她并不是如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而是沿着地图,沿着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进行奔跑,这个地方的每一个展览品都是‘不同’的。换而言之,每一个地方能够看见的景色都是不同的,因此,不会出现重复景色让她失去方向感,而想要从此时自己所在的地方回到自己熟知的那个电梯之中,需要的可不只是路线的记忆。 还有体力。 哪怕现在属于杨木的奔跑潜能被全部压榨了出来,也无法维持多久,在工作之后她的身体机能就已经大幅度退化,别说是跑步,平日里哪怕只是稍稍用力都会让她感到不舒服,而现在,她的奔跑就是强行吊着一口气,肺部之中传来火辣的刺痛感,她知道,如果自己停下来,哪怕只是停下一秒钟,她的脚也不会再进行第二次的奔跑了。 不能够停下来。 她甚至在每一次转弯的时候都不会放慢自己的速度,而是直接用手推着墙壁,强迫自己在奔跑的道路上进行转向,她不知道自己此时所做的事情是否是具有意义的,毕竟,现在的她已经无暇思考这些问题,只需要奔跑,继续奔跑。 如何逃离一只恐龙的追逐? 她不知道。 问这个问题的人肯定也不知道,在逃跑这个行为发生的时候,人的大脑根本不会去思考那些问题。 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她不需要压抑自己的声音。 同时,她还知道了另外一件事——这个展览馆之中的物品是可以被破坏的,不只是物品,还有墙壁,那些墙壁被骨骼的撞碎的墙壁,没有展现出任何应该属于墙壁的坚硬,而是简简单单就破碎了,碎了一地,楼层正在颤抖,一切都在颤抖。 ……嘿,不如试试你的好东西? 谁在说话都不重要,还需要多久才能够回到电梯之中?她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燥,一种反胃感出现了,以至于她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眩晕,但就是这一瞬间的眩晕,让她摔在了地上,她没有维持住自己的平衡,摔倒了。 她手中的地图甩到了前方,罐子也砸在了她的身上。 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踩在了她的脚踝上,她听见了一种很清脆的声音,随后她才明白,自己的脚踝断了,断裂了,被一种粗暴而庞大的力量压断了,这种暴力的方式让疼痛感侵入到她的大脑之中,她没有喊出声,因为这种疼痛并不是能通过喊这个行为来宣泄的。 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弓起,她看向自己的左脚——在那里,那些宛若融化蜡烛一样的东西缓慢的压在自己的左脚上,而在自己的视觉之中,她的左脚已经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了过来,很显然,她所感受到的疼痛感并不是什么幻觉。 喊不出声。 ——杨木知道,自己不能够‘逃跑’了。 如果说之前在奔跑的时候她还存在着侥幸心理,那么现在,她就不得不面对自己所看见的那个怪物了,恐龙骨骼?奇怪生物?这些称呼其实都指向同一个东西,怪物,存在于这个楼层……这整个电梯之中怪物,她最不想看见的东西。 “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超出了我们能力的事情,不论是曾经发生过的,当下正在发生的,还有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在我们无法逃避的时候,我们只能够面对,而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的方式和手段都是被允许的,因为,只有经历了当下,才能够看见未来的可能。” 她又听见了。 杨木的目光看向那个罐子,此时,罐子正有规律地颤抖着,像是一颗炽热的心脏,在金属的胸腔之中跳动,她看见那个怪物再一次抬起了脚,如果再一次放下,她的身体还能够撑住一次‘挤压’吗?不行,她知道不行,她肯定……不行。 将管子放入口中,她按照那个男人说的,深吸一口。 这是一种恶心的味道。 让一个从来没有学过做饭的人来做一次饭,将各种需要精心打理的材料粗暴地融合在一起,调味料的比例也全部打乱,以此制作出一个世界上最恶心的料理,应该都没有此时杨木口中的味道那样让人难以接受。 这是一种直击灵魂的反胃感。 而也是在罐子之中的那些东西,那些能够帮助她的工具,只是,这些东西还是超出了她的生理承受能力,她敢保证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狰狞,甚至可以说是丑陋,她无法遏制住自己的身体,她能够听见声音,很多很多的声音。 “当人接触到污染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扭曲,那些非自然的力量会把他们的肉体改变,从根基开始变化,让他们脱离现实,脱离自然,然后转变成一种非自然的存在,这,是绝大多数情况下会得到的结果。” 怪物的身躯正在落下,那融化的部分依旧在流淌,朝着她的身躯继续流下,被压断的腿已经流出了不少鲜血,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流出这么多的血液,而也是在同一时间,她感觉自己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那是一个人,好像是一个人,看不清容貌,就算是看清楚了她也无法记住的容貌,那个人手中拿着一本书,而另一只手上,好像是一把油纸伞。 “在接触到污染的时候,其实是一种试炼,为什么要接触污染?为什么要选择非自然?总得要有一种理由,哪怕只是意外的接触,也会有一个原因,为什么会接触到?询问一下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得不面对自己在现实之中的一切了……” 她感觉有谁的手抚过了自己的面颊。 “你呢?你的理由是什么?” 她听见有人在问她什么问题。 无法理解的味道从口腔之中流入到她的胃中,不论再增添多少文字,都无法展现出现在她所经历的一切,第一次将污染吞入到胃里,和污染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进行亲密接触,这种接触让她的思维在一阵剧烈的波动之后陷入了沉寂。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没关系,睡一觉过去,一切都会都过去了。” 第二层出现了一种声音。 一种粘稠的、沉闷的声音,而在第二层的中间,一些深褐色的触手带着枝条缠绕在了肉眼可见的一切事物之中,在已经陷入昏迷的杨木身旁,祂半蹲下身,手轻轻抚过了那被折断的左腿。 断裂的骨骼重新拼接,流出的血液流回到血管之中。 恐龙骨骼一动不动,就连那些蛆虫也不在挣扎。 一切都在静默之中进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壹 伊甸河水(上) 【九龙·元区】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后】 这是一只巨大的水母。 它仅仅只是存在在这里,就已经展现出了超出常理的体型,那是一只水母,一只巨大的水母,它在玻璃缸之中,在困在这个玻璃缸之中,它那巨大的触手,那几十米的触手攀在玻璃缸上,它只是漂浮在这里,只是在玻璃缸之中。 它静止不动。 它生活在自己应该生活的水中,但是这些水却不是存放在应该存放它们的海洋之中,透明的玻璃缸隔绝了它和外界,它的触手只能够触及到那个玻璃缸,触及不到别的一切,它的感知仿佛也被屏蔽起来,它没有眼睛,所以看不见,它没有嘴巴,所以无法发生,它只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这里。 它是一个观赏品。 对于人类来说,它只是一个观赏品,因为它的庞大,因为它如绵羊一样温顺,因为它只有一份,它就在这个玻璃缸之中,不过,没有任何人因为它的存在而感到惊讶,因为人们看不见它,人们因为它的存在而欣喜,却看不见它。 这是一个无法被观察到的观赏品。 如果两个维度重叠起来,从一个低的维度没有办法观察到另外一个维度,它在这里,但是它不会被看见,那些鱼儿在玻璃缸之中游荡,穿过了它的身躯,只搅动了水的波浪,没有搅动它本身,对于现实之中的鱼儿,对于所有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一切,它是一个不存在的水母,它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有人告诉过它。 它只是存在于此。 孩子趴在玻璃缸上,睁大眼睛想要看见玻璃缸之中的一切,随后,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孩子发出了欢呼声,它只是在这里而已,它什么都没做。 但如果,它能够去看一下呢? 于是玻璃缸上出现了裂痕。 从一个非自然的维度坠入到自然的维度,从箱庭之中去到现实世界,对于魔女来说,对于它来说,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这并不被规则允许,规则约束它们,也在保护它们,它们无法这么做,它不应该能够做到这样子的事情。 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 它想要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从拥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它就在这个玻璃缸之中,它庞大的身躯已经塞满了这个玻璃缸,不能移动,不能够离开,这个玻璃缸就是它的锚点,而它自己,就在这个锚点之中。 它是一个魔女。 它只知道自己是一个魔女,至于魔女是什么,那就不是它能够考虑的事情了,不过,它每一天都能够看见各种各样的‘人’,那些被称为人的物种,会在玻璃缸之外看着玻璃缸之中的一切,那些视线落在它的身上,穿过它的身躯,落在那些游动的鱼儿身上。 就是如此。 所以它很好奇,它想要知道,怎么才能够离开这个水缸,怎么才能够离开自己的锚点,或者是,离开自己的箱庭,它为什么要在这里?它为什么要停留在这里?它看见那些人在走路,在不断行走,这是一种它没有尝试过的生活。 所以玻璃缸出现了裂痕,那裂痕从玻璃缸的最外层开始,宛若一道铅笔绘制出来的线条,然后,从某一个点开始,笔直而坚挺,这黑色的线条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因为它没有声音,它并不存在于这个维度之上,它只是在这里而已。 但是,线看见了。 踩在脉络之上的人,遵循规则的人……这就是线,她看见了那黑色的线条,透过‘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图画,线看见了玻璃缸上的裂痕,这种裂缝是寂静无声的,没有任何迹象,那些裂痕不断蔓延,分裂,然后再接壤。 “……看见了吗?”线拍了拍米糕的肩膀,示意米糕注意一下玻璃缸上的黑色线条,“这些东西你看见了吗?那些线条。” 米糕试着看向线所说的那个地方,但是,她只能够看见被那一棵树捆起来的玻璃缸,至于线条,可能确实是有一些线条,但是,那些线条在她的眼中都已经被覆盖住了,她眯起眼,想要试着找到一点点痕迹。 ……等一下。 米糕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 在线所指着的那个地方,她看见了一个正在动着的东西,那是一个朦胧的立体,在看见那个东西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脑海之中有什么声音在怒吼,告诉她,小心……小心!这样子的声音就像是存在于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噪音一样。 “小心……”她扶住了线的肩膀,“小心。” 于是,在这轻微的声音之中,玻璃缸上黑色的线条继续扩张。 然后,一滴水落下。 最初,没有人在乎那一滴落下的水,最多就是抬起头看一眼天空,毕竟,这只是一滴落下的水,和万千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水一样,不过是某个机缘巧合之中落下的事物,可能是什么空调机溢出的液体,也有可能是从玻璃缸之中溅出来的液体。 他们依旧在排队,等待着下一个进入到玻璃缸之中,进入到水母之树之中的会是自己。 第二滴水落下。 第二滴水正好落在了那位父亲的身上,这位中年男人抹了一把脸,略带疑惑地看着天空,他自然是看不见水滴的来源,到底是哪里呢?他不知道,他猜测那些落在自己脸上的水的可能性,最后,也没有得到一个能够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极简主义者给出的路线一定是正确的。”线看着画作之中图画,极简主义者,给她指引到正确方向上的图画,“而只要我们向前进,就一定是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虽然并非是最简短的道路,但肯定是正确的道路。” ——所以。 “如果在这个时候向后退几步,我们也不过是‘饶了远路’。”线自言自语着,拍了一下那位父亲,“先生,能不能帮我们看一下位置?我的朋友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带她去一下卫生间。” “哦哦哦……”于是,那位父亲也就没有思考那一滴水的来源,“去吧去吧,不过得快一点,不然一会儿轮到我们了我可没办法。” “明白,明白。”线拉着米糕走出了队伍。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午后。 ——九龙,元区,第八区海洋王国。 “线姐,我看不清楚。” “水母之树外面的玻璃好像有裂痕。” “什么?” “我刚刚看见的,我也不能够百分百确定,但是我肯定是看见了有黑色的东西在上面,不管那些东西是什么,现在都不适合靠近。”线将画作递给了米糕,“不论是你还是我,都没有任何阻拦那些危险的力量。” “那我们就直接离开?”米糕反问道,“我的意思是……线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你带着我去了各种地方,但是……我们好像一直都在原地踏步,杨木的线索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我们真的在‘正确的道路上’吗?” “当然了。” “请你证明一下,线姐,我很想相信你。”米糕抓住了线的手,让线无法继续行走,“你说水缸之中问题,那到底是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呢? 线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那些黑色的线条是什么?那玻璃缸之中的东西又是什么?她不知道,在没有亲眼看见之前,她什么都不知道,到目前为止,她只是照着极简主义者给出的指引行走,她坚信这一点,坚信自己所走的路是正确的。 因为这是她仅有的方法。 “我比你更加担心杨木的安全问题。”线说,“她不会有事的,这一点,你可以相信,杨木真的不会有事的,哪怕有一天污染吞噬了我们,你,还有我,都死在了什么魔女事件之中,杨木都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 “我不能说。”线将手从米糕的手中抽了出来,“不是不想,是不能,有些话在说出来的按个瞬间就会被人‘听见’,那远超与我们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们这个维度,杨木……杨木在第一次看见那个世界的时候就被盯上了,因此,如果有任何非自然想要伤害到杨木,祂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线的手回握住了米糕的手。 “所以,现在,请不要着急……” 叮。 好像有什么地方有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线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她看见,那巨大的玻璃缸上,那些黑色的线条已经完全遍布了玻璃缸的每一个角落,而也是在这个时候,玻璃缸也无法继续维系自己的稳定。 第三滴水……不,应该说,宛若洪流一般的水,从玻璃缸之中倾斜而出。 ——据说,有这么一棵树,它的名字是尤克特拉希尔,这是一棵树,承载着一整个世界上的树,这个树的枝干构成了整个世界,这棵树的高达天际,而世界也在这一棵树上衍生出来,这是某个传说,某个很古老的传说。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壹 伊甸河水(下) 于是祂问,在这里,我们终将会看到什么? 在每一次末日的到来之前,在每一个新的可能性诞生之前,在每一个维度坠落之前,以及,在每一个新的魔女被创造出来之前,在一切的一切开始之前,在玻璃缸被创造出来之前,在它出现在玻璃缸之前,在祂到来之前…… 在很多的‘之前’之中,总会找到一种痕迹。 ——九龙,元区,九龙之眼邮报社。 九龙之眼邮报社的第五层楼,是最为重要的办公地点,最主要的几个部门的总负责人的办公室都在第五层楼,包括邮报社的主要负责人——当然,这里的负责人,其实也是瓷在九龙地区的主要负责人。 瓷在九龙的人手并不少,哪怕只算是行动组的成员,也有大概二十到三十位,不过行动组的成员一般不会停留在九龙之眼邮报社之中,而是分散成两人一组藏在九龙的每一个地区之中,而在九龙之眼邮报社之中的,一般都是后勤部门以及管理部门的成员。 燊冬看不见第五层楼的非自然。 在把镜片交给穆暮之后,他就没有办法通过肉眼观察到现实之中的那些痕迹,其实这么说也不是很准确,如果是在穗恒、禅城、津沽这样子的地方,哪怕没有那一副眼镜,想要看见魔女的收藏亦或者某些权能还是很简单的,不过,这一次并不同,并不是因为九龙的特殊性,而是因为这一次魔女事件的特殊性。 这是一个覆盖了整个九龙的魔女事件。 不论锚点在哪里,不论这一次魔女在哪里,整个九龙都已经受到了波及,这是可以确定的事情,存在于九龙之中的那个魔女,让整个九龙都被波及到的那个魔女,它的名字又是什么呢?暂时不清楚,不过没关系,现在,先抽丝剥茧一样,从九龙之眼邮报社开始寻找,从每一个非自然开始寻找。 白色的笔记本上正在书写这一层楼的非自然,以文字的形式呈现出来,然后在纸张上展露,这是一种比较安全的方法,哪怕是让一个普通人来阅读这些文字,也不会造成多少无法挽回的影响,毕竟,这并不是直面非自然的景色,而是通过了‘愚人的故事目录’这一个特殊的介质来进行窥探。 【第五层楼,肉眼可见之处全部都是植物,那宛若触手一般的根茎遍布了第五层楼的每一个墙壁,将这一个楼层装饰成了植物的世界,不只是植物,还有那隐约漂浮的水母,那是同一个‘个体’的一部分,源自于同一个本身,在这里,没有活着的人,只有正在不断模仿着人的根茎和水母。】 【水母的触手按动着键盘,以根茎控制着每一个按钮,在第五层楼的人不知去向的时候,它们取代了这些人的工作,屏幕上正显示着这一天新的新闻编排,没有记者的着名,这些新闻都源自于九龙之中的点点滴滴,那些信息通过遍布在整个九龙的脉络之中汇聚而来,汇聚到这一个建筑物里,然后,成为那些‘编辑’们的工作。】 愚人的故事目录能够记录下当下,作为尼莫西妮权能的具现化,它承载了每一个人的记忆,整一个国家、城市和整个世界的痕迹,借助愚人的故事目录,他就能够从另一个角度看见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在自己并不知晓的地方,或许还发生着别的事情,不过,这就和他没有多少关系了。 “水母,树,嗯……这样啊。” ——所以,和他猜测的一样。 “一个想要体验甚至是成为人的魔女,仅仅只是因为这样子的想法,就能够做到这个程度的覆盖?”燊冬看着书上的文字,将自己脑海之中的思维过了一遍,“如果说,有谁在帮助它,指引它……最初的魔女。” 是了。 最初的魔女,那位在九州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可能出现的存在,祂的目的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人挖掘出来,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祂现在想要做什么?在九龙的这个魔女肯定和最初的魔女之间定然有一些联系,这种联系也是促成了这个魔女覆盖在了九龙,这一点,他是如此坚信。 “祂在哪里?” 消失的人们又在哪里? “燊冬!”楼下,属于穆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儿一个人都没有啊!” “都看完了吗?”燊冬依靠在楼梯上,朝着楼梯的间隙之中说道,“如果什么都没找到,你去就监控室帮我看一下那些人都是怎么消失的。” “知道了,知道了。”穆暮应了一声,然后撇了撇嘴,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身旁,借助镜片的力量,她倒是能够看见很多自己本不应该看见的东西,监控室吗……好吧,反正不论干什么,只要没有危险就可以。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穆暮在大量的电子设备之中找到了她需要找到的东西,九龙之眼邮报社的监控室在二楼,虽然开门花费了一点时间,不过不影响,只是一点点时间的使用而已,她用鼠标拖动着监控面板的进度条,如果要找到那些人消失的证明,那就得从他们仍然在这里工作的那一天开始进行观察。 他们是在某一个‘瞬间’消失的,还是因为什么共同的问题而消失的?这就是她需要了解到的答案,她看着在视频之中不断闪过的人影,那些人都在每一个楼层之中移动,监控也不过是在每一个楼层的公共区域之中存在,一些较为隐私的地方就没无法观察到了。 没关系,能够看见第二层就差不多了。 “呃,这该不会要我一点点看吧。” 穆暮拖动着进度条,而也是在她的拖动之下,屏幕上的人影飞速闪烁着,他们的速度宛若被放快了几十倍,她等待着,等待着那些速度在某一个节点出现她所需要的那些东西,那些人消失的证明,那些消失的节点,以及,消失的地方。 “如果是在某一个时间一起消失的,那总得有一个造成他们消失的东西吧。”穆暮自言自语着,“和燊冬说的一样吗?电梯?” 就在她思索的这短暂时间之中,她看见了。 在屏幕之中所显示出来的过去之中,在某一个时间点,整一层楼的人全部都聚集在了电梯前,但是他们没有进去,只是守在电梯的前面,穆暮立马暂停了监控的播放,然后将进度条向前拉了一段,拉到这个异样还没有出现的时候,现在,她可是好好看看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了。 屏幕的右下角显示着她所观察的那一天: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也就是现在的,十二天前。 一位女性,大约接近四十岁的女性,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她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此时,是二零二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的下午五点三十二分,可能还没有到大多数人的下班时间,但是对于这位女性而言,现在已经可以离开了,她将自己的东西从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来,一个小小的手提包,还有一个不锈钢的杯子,就是这么多。 工具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就是为了方便人们的生活使用,因此,哪怕这里是第二层,这位女性也选择了电梯,她按动了电梯,然后等待了约十五秒,电梯门就打开了,她拿着自己的东西就走进了电梯之中,到目前为止,一切没有任何异常。 转折点发生在三分钟之后。 一位男性站起身,他看起来有点匆忙,手中拿着不少纸质文件,应该是什么重要的资料,他小跑着到电梯门口,按动了向上的按钮,而就在他按下按钮的下一秒钟,电梯门开了,空荡的电梯就这么打开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男性并没有走入到电梯之中,而是向后退了几步,他应该是在思索着什么,在经过了不到三秒钟的思考之后,男人按动了另外一个按钮——那是放置在电梯旁边不远处的按钮,那个按钮用一种鲜艳的红色笼罩自己,而在按钮之外也有一些透明的盒子用来保证这个按钮不会因为什么误触而被按动。 在男性按下这个按钮之后,整个九龙之眼邮报社响起了一种尖锐的声响,像是什么报警器之类的声音。 “发生什么问题了?”有人赶忙喊道。 “刚刚罗姐进电梯了,但是电梯楼层没有变化。”即便隔着监控的屏幕,穆暮也能够看见那位男性的阴沉表情,“而罗姐也不再电梯里面,我怀疑有非自然事件的干涉,申请使用‘凝静的花束’进行检查。” “准许。”一个看起来地位高了不少的男人说。 于是,男性从电梯另一旁的花瓶之中抽出了一束花,一束还没有盛放的花,红颜色的花,他将这一朵花扔进了电梯之中,而也是在花束进入到电梯的那个瞬间,花束绽放了,那一朵红色的花盛放开,宛若一个小小的晴朗太阳。 “检测到污染!”男性立马喊道,“做好准备……疑似魔女事件发生!”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贰 阴雨连绵(上) 【第八地区·中间层】 【电梯口】 火。 火是物质燃烧过程中所进行的强烈氧化反应,而且其能量会以光和热释放,此外还会产生大量的生成物。 用火对武器进行炙烤,附着上非自然的污浊,将物理介质的武器强行赋予非自然的概念,就能够以这种粗暴的方式让武器本身能够干涉到非自然的存在,不过这种做法往往会对武器本身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因此,每一个被附着了污染的武器在经过一次战斗的使用之后就需要进行废弃处理。 不过往好处想,武器是可以继续锻造出来的,而使用武器的人,却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使用带有污染的物品,本身就需要拥有对污染的抵抗性,不然,在握住武器的那个瞬间,人的理智就应该要出现波动了。 没有任何约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只是最暴力的手段,这就是他们。 那是一个怪物。 叁的手撑在粘稠的地面上,她所咽下的内容源自于自己的罐子,那里面存放了四种不同的污染,在经过一种特殊调配之后,这将会赋予她一个短暂的权能,她能够让这些地面化作液态一般的存在,并不是作用在地面上,而是作用在具体的个体上。 比如那个怪物。 借着怪物失衡的时间,贰得以调整金属盾牌的角度,让那怪物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金属盾牌拦下来,他不断改变着自身和地面的角度,以此来卸去最多内容的力量,怪物的身体素质是远超于正常人类的,哪怕只是一次轻微的碰撞,也需要让他拼上全部的力量才能够抵挡,他屏住呼吸,现在,若是松了一口气,他就无法维系住自己的平衡了。 肆将宛若钉子一般的武器刺入到了怪物的身躯之中,然后,伍的锤子落下,这庞大的钉子将怪物的身体刺入到地面之中,配合那泥泞一般的地面,他们成功把怪物锁在了这个范围之中,接下来,就是对怪物本身的‘破坏’了,破坏怪物的身躯,破坏怪物的四肢,破坏怪物的每一个角落。 陆挥动着手中的刀,这种大开大合的武器很适合在这种时候用来当做破坏的工具,在肆和伍继续钉下第二枚钉子的时候,陆的刀已经朝着怪物的头颅斩下,借由贰、柒和捌所持有的金属,他们能够暂时不去理会怪物所做出的伤害性动作。 罐子之中的东西,已经咽下。 将最少分量的物质咽下,短暂让自己的身躯触及到非自然的界限,这样并不会让他们获得权能,但能够激发他们的潜力,类似于逃命时候的双腿,或者使用暴力时候的双手,发挥出平时受限于身体本能的机能,在这短暂的时间之中,人能够杀死怪物。 那匍匐在地上的怪物,它有毛发吗?还是说表层都是某一种皮肤?太黑了,看不清楚,只能够看见那本应该在头颅位置的心脏,还有那些捆在身上的血管,这种不怎么好看的创作到底是什么样的创造者才能够设计出来? ——在第八地区,我们需要了解不少的知识,还有不少的‘常识’,在这里,人与人之间不应该充满秘密,我们需要知道,想要看见我们都向往的天空,必要的信任是不能少的,在这种时候,我们就需要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我们的伙伴。 不能有任何犹豫。 零将管子放入口中,他闭上眼,然后轻轻吸了一口,和叁所持有的那个罐子不同,零的罐子之中承载的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污染物,而这个罐子能够赋予他的……不,应该说,他能够从非自然之中得到的权能,就是信任和交流。 九个人,在没有长时间的磨炼之前,应该如何才能够在面对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保证各自的配合?怎么才能够保证他们的思维能够在每一个节点连接在一起? 这就是零能做到的事情。 咽下污染,咽下一定量的污染,能够得到非自然的力量,能够得到什么权能,将会由两个主要因素决定,第一,是罐子之中储存的内容,第二,就是使用者的本身,权能是一种具现化,是人本身奢求的具现化,脱离了现实,然后脱离了自然,这种力量本就是一种污染的体现,每一个遗失管辖、每一个遗失物,都具备着独一无二的力量。 “——!” 怪物正在嘶吼着,那怪物正在挣扎着,那几个巨大的钉子将它的身躯牢牢钉入在大地上,配上那深邃和粘稠的地面,此时的怪物已经被束缚住了全身,只能够感受着那些锋利的刀刃落在自己肢体上的感觉。 它的嘶吼声很低沉,那是一种怪异的音调,宛若一个不入流的吟游诗人试着讲述某一种史诗,那声音从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不会被人喜欢,事实也确实如此,在那些锋利的刀刃下,在那三个金属盾牌的阻碍下,它已经被困在原地了。 至此,人们点燃了火。 ——末日后二十六年。 ——第八地区,中间层。 “他们能够处理好的,对吧?”欧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对照着文字进行契约的检查,“如果他们也无法处理好这件事情,中间层至少会有四十分之一的区域陷入到封锁之中,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不可忽略的损失。” “他们九位已经是我们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并且是最近的人了。” “能不能处理好?” “我无法保证。”坐在欧面前的人正在用锤子敲打着某一种金属,将几种不同的金属构造通过一种粗暴的手段进行拼接,“但如果他们九个都没有办法处理掉的话,我建议你还是赶紧跑吧,跑到上层区或者熔炉区都可以,别呆在这里了。” “熔炉区这个名字不应该在这里被提及。”欧拍了拍石碑,“这一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也有可能是熔炉区的杰作,那些旧时代的残党依旧想要违背他们曾经签署过的契约,十二年前和九年前的事情我们都有记忆,如果他们还想要重蹈覆辙,你们第九协会有义务把那些本就应该死掉的人送回到坟墓之中。” 现在,不论是虚张声势也好,确实严肃也好,欧都需要让自己展现出一种上位者的态度出来,她本身的地位并不算高,不过,在这位第九协会的人面前,自己以一个‘契约’监督者的身份来进行对话的话,她完全有底气这么做。 狐假虎威?算是吧。 现在的她并不只是代表自己,更是代表着第四协会的人,不管刚才在第四协会的时候她有多么低声下气,现在,在第四协会之外,她的头颅至少可以抬起,不用去迎合其他人的话语,而这一切的依仗,全部来自于‘契约’。 所以她坚决拥护契约的一切。 如果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条例用来约束人,那么,世界将会变成聪明人和狂徒的天堂——这句话是在加入到第四协会的时候就必须牢记的一点,他们所做的就是维系整个城市的稳定,契约本身就是最好的工具,只要按照契约,就能够对每一个出现的‘事件’做出正确的反应,应该怎么做,需要怎么做,契约会告诉她的。 “放心,我们只需要等待好消息就可以了。”坐在椅子上的人借着玻璃镜片审视着那拼凑起来的金属,“我知道你大概是为了什么过来的,你们想要的是这一个新的‘罐子’。” “罐子是属于第九协会的。” “那是当然的,但这也并不影响你们第四协会的欲望。有欲望是好事,如果什么都不想要,那这样的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你们想要了解的是对遗失物的管理方式,还有罐子的技术,所以你们在那么多的契约之中找到了能够用来做文章的部分,也对,第四协会……找到一些能够对你们有利的内容,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吧。” “我们并不会这么做。”欧说,“如果这么做,第四协会的公信力就会大打折扣,我们只负责见证,我们只是旁观者,在契约本身被违背之前,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干涉你们。” “你刚才的话可不是这么个意思。” 金属敲击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罐子的制造并不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罐子的技术被上城区严格把控在手中,即便是第九协会之中负责制造罐子的人,具体到某一个人的时候,也只会了解其中一小部分的过程,整一个罐子的制造流程被拆解成了大量的细碎流程,然后再把每一个细碎部分分给每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最后,再用第四协会的契约作为约束,这样子,完成的制造方式就不会被某一个具体的人全部掌握了。 这并不符合第八地区目前的发展状况,说实话,这样子的技术,能够用来保命的技术,就不应该用这么……容易出现‘状况’的方式来进行储存,但这就是上城区的判断,也是上城区的要求。 他们没有拒绝的可能性。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贰 阴雨连绵(下) 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做梦,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做梦这件事在第八地区应该是很少见的事情,首先,做梦是一种幻想,一种和现实相似但并不相同的东西,如何在一种能够在人感受到舒适的空间之中创造出会让人意识不到非自然的内容,这就是梦的作用。 试想一下,推开家门,看见冰箱里面的鞋子快要溢出来,而你只能够一步一步地在泳池之中踱步,这种极为混乱的景色和毫无连通性的故事逻辑,就是每一个梦中呈现出来的模样,而若是注意到了梦中逻辑的问题,那就意味着,人已经快要醒了。 而且,梦中的记忆会在醒来之后逐渐消失,梦中所看见的、所感受到的总会在醒来之后抹去,因为那并不符合常理,在苏醒之后的五分钟之内,梦的内容就会被忘记一半,而在苏醒之后十五分钟,睡梦中的细节就会有九成被遗忘,梦的内容是不符合常理的,但是梦本身是在自己的另类清醒之中进行。 如果说,如果大脑无法忘记梦中的内容,如果睡梦与真实生活存在相同记忆印迹的话,那人就会无法分清楚自己的梦境和现实,这并非没有人尝试过,而那些尝试牢记自己梦境的人,最终也只会变成喃喃自语的疯子。 壹做了一个不怎么样的梦。 他确实是很久没有做梦了,他已经习惯了怎么让自己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进入到深层睡眠之中,只需要闭上眼睛,不需要一百二十秒,他就能够进入熟睡,因为他们的工作就是如此,谁也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会发生,谁也不知道遗失管辖事件什么时候会发生,所以,他们需要确保在二十四个单位时间之中自己能够有最长时间是清醒状态。 换而言之,要尽可能地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 但如何才能够在最短的睡眠时间之中保证最佳的精神状态,这就是第九协会会教给他们的内容了,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进入睡眠,然后进入到熟睡,接着,在最短时间内恢复精神,清醒,投入到新的一个单位时间的循环,他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做的,梦,梦对他而言真的是一个很遥远的词汇。 但是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和你们的交流很难……你们能够写字吗?我的意思是,用文字来进行沟通,你们应该也有文字的吧?你们是哪里人?上城区的?中间层的?还是熔炉区的?你们不是第八地区的人吗?这样……这样,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第八地区的……” 该怎么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呢?身体的感觉,还有精神的感觉,这种感觉被称为疲惫,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的时候,身体会有一种强烈的疲惫感,这就是壹不曾感受过的,他早就已经习惯了睁开眼之后精神抖擞的样子,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之后感受到的疲惫,对他而言应该是第一次。 “十层,十层,十层。” “转移,转移,转移。” “末日,末日,末日。” 这是另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女孩子的声音,不过没有多少情感,只是单纯的说话声,而在这样的说话声之中,还夹杂着火焰燃烧的声音,机械搅动的声音,以及某种低沉的嘶吼声,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他不由地想要睁开眼。 只是现在他还做不到。 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他走到了上城区,他梦中的上城区到处都是白色的,天花板是白色的,地面是白色的,一切都是白色的,还有一个巨大的灯塔,照耀着整个上城区的世界,而他就站在上城区之中,不仅如此,他将要走到上城区之上的地方。 那是真正的世界。 不是如同牢笼之中的鸟一样被局限在地下,而是走到地面之上,去到真正意义的地面上,地面之上能够看见天空,能够看见大海,能够看见很多只存在于文字之中的景色,而也是在走到地面上的这个过程之中,他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他从未见过地面,也从未去到上城区。 “这里是第十层……真神奇,这里居然真的有‘别的人’生活在这里,这不只是一次遗失管辖事件,稍等,这些箱子能够打开吗?我想要收集一些这里的‘污染’。” “不行,不行,不行。” “危险,危险,危险。” “怪物,怪物,怪物。” “也就是说这些箱子之中放的东西都是怪物,怪不得,这些箱子上的封锁也是你们安装上去的吗?” 碰撞声,在某个‘箱子’,在某一些的‘箱子’之中,有碰撞声响起,就像是在什么东西被锁在那些箱子之中,而那些巷子之中的东西也在挣扎着,想要从箱子之中冲出来,只是箱子最外层被什么东西封锁起来,以至于那些巷子之中的东西没有办法从箱子之中冲出去,而伴随着那些碰撞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几个人的说话声。 壹在梦中看见了灯光。 据说,上城区有一个灯塔,一个被称为灯塔的东西,据说,灯塔能够照亮整个上城区,能够让整个上城区充斥着明亮的光芒,据说,上城区无限接近白天,在上城区的一部分之中,在灯塔的笼罩之中,充斥着光芒,从天花板之中坠落下来,然后照射整个上城区的地面。 据说,在末日之前,人们不需要借助灯塔也能够看见光芒,一种名为‘太阳’的天体在天空之中照耀着,那是一个远大于他们世界的存在,那个太阳从地平线的一方升起,又从另一个地平线落下,二十四个单位时间之中,人们能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这都存在于他的梦中。 他向往美好。 没有怪物,没有遗失管辖,他可以轻松睡下,可以在睡下之后等待一个完整的睡眠时间,直到自己真正意义上醒来,然后再去思考别的事情,他向往那种轻松,不需要因为额定的工作和单位时间节省其他的活动,他可以……去到地面。 ——电梯,第十层。 “事件记录,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一百一十四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五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二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定名为电梯井。” 药品,这是沈第一次接触到这种名为药品的东西,存放在各种玻璃瓶——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玻璃瓶——总而言之,他第一次了解到这些东西,如果要让他形容一下第十层,那就是……远超他所处的时代。 是的,从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开始,他看见的就是这种远超他所在的时代的景色,洁白的地板,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走廊,那各个门扉之中能够看见的各种精密机械,还有闪烁着文字的屏幕,这一切都在告诉他,这里是一个比第八地区的中间层要先进无数倍的世界。 甚至……上城区也不如这里。 他见过上城区的那些科技,从末日之前挖掘出来的各种技术,还有机械设备,都带有一种沉重,那是一种冗杂的技术,大量的机械拼接在一起,配合各种大型构造,才能够做到某些他们需要的功能,但是现在,他看见了将某一种完美的流程放置在一个双手就能够捧起来的立方体,看见了能够清洁伤口、能够缝合伤口的各种设备。 那个叫做‘祈铃’……那些叫做祈铃的女孩说,这里是医院。 医院,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能够处理伤势,能够进行医疗的地方,只是,这个医院和他记忆之中的医院实在是相差甚远,他所了解的医院,可没有这些东西。 不久之前,在电梯门打开之后,他看见的就是这三位名为祈铃的女孩,而在看见他的瞬间,那些祈铃也做出了各种警戒的动作,直到确认了他是一个人类,并且是一个较为安全的人类之后,祈铃们将他、还有濒临死亡的壹带到了第十层。 也就是这里。 他看着祈铃们将壹扔进箱子之中,然后跟随着祈铃们在房间的门口等待,他看见从电梯口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的血迹随着时间一节一节地消失,听着在房间之中传来的各种搅动的声音,那些祈铃们告诉了他一些他想要了解的事情,只是,和祈铃们交流需要不少的理解能力,这些女孩们的交流能力并不好,在不断重复的两个音节之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这对于沈而言也是一种挑战。 他能够确定一点。 这些祈铃并不是来自于第八地区,甚至,这些名为祈铃的女孩,和他可能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祈铃们能够流畅使用各种仪器,但是他就连见都见没有这些东西,不同的来源,不同的时代……那么,这些祈铃们,真的和他是同一个物种吗? “汇报人员,沈。”他对着自己的设备低声说着,“目前位于电梯第十层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叁 炙烤生叶(上) 【九龙·元区】 米糕思考了一下,在自己过去的人生之中,有没有见过大海。 大海,就是那种,有波浪,有白色的浪花,在一望无际的海上,会有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各种涡流,如果在海上乘坐一艘船,在那不平静的风浪上行驶,是否会因为那些风浪而无法保证自己的平稳? 在海上,最可怕的就是夜晚。 海上的船本身并不会暗淡,那些灯光,那些照明灯、探照灯,足以让整一条船在夜里也亮堂堂的,但是,在船之外,只会有一片漆黑,那些灯光在离开了船之后就像是被吞掉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是船舷旁边的海水都无法被看见,分不清什么是海,什么是天,因为一切都是黑的。 宛若进入到了某一个世界的间隙,在黑色的空间之中漂浮,不知道船到底是在海上行驶,还是在什么黑色的天空之中行驶,而因为海浪的存在,船本身也会晃荡,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船上的所有人抛进大海之中。 不过这些东西,米糕并没有亲眼见过。 她在网络上看过大海的照片,尤其是夜晚的大海,说实话,她害怕那种景色,那种不论看向哪里都只有黑色的景色,一个只存在于黑色之中的孤岛,只有黑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因此她也害怕那一望无际的海,看不见陆地的话,总会让她感觉十分的……孤独。 所以她不会去海边,也不会去什么船上,反正在九龙基本也没有坐船的必要,她又不会去别的国家,所以,在有去海边的邀请的时候,米糕都会推辞掉。 但是。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可能要成为某一片‘大海’之中漂浮的旅客的,至于为什么,或许就是因为面前倾泻下来的那巨大的水流,那从玻璃缸之中迸发出来的水流,那那些液体冲出了玻璃缸,那几十米高的液体,在此时,就如同城墙一样倒下。 “——!” 她听见了尖叫声,和夜晚的寂静不同,此时她听见的那种尖叫声源自于不远处的那些人,那些本在水母之树前排队等待的人,还有身处水母之树里面的人,这些人和米糕一样看见了那崩塌的玻璃,一个巨大建筑物的倒塌,在这样一个充满了‘人’的范围之中,必然会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这是在一个很短暂的时间之中发生的事情。 从裂痕出现,到裂痕布满整个玻璃缸,再到玻璃的破碎,那些水从玻璃缸之中渗透出来,在玻璃破碎的瞬间,玻璃缸之中的水成为了‘洪流’,成为了冲击每一艘船的滔天巨浪,几十米高的浪,足以吞没每一个在附近的人,而这也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这是无法逃避的……灾难。 米糕感觉自己的喉咙有点干燥,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至少,至少也应该喊出声来,但是她做不到,一旁的线反而更快反应了过来,她一把抓住了米糕的衣领,另一只手是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那副图画,现在,就是现在,就在这里,她看见了玻璃缸的崩塌。 这并不是在非自然世界之中的景色,而是发生在当下,发生在现实之中的事,因此,哪怕是从未见过非自然景色的人,也能够看见那崩碎的玻璃,更何况,在碎裂的那一刻开始,那些破碎的声音就已经被所有人听见了。 米糕抬起了手,在这涌向自己洪流之前,她根本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应对。 被这样子的洪流冲击到自己的身上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她终于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一种巨大的力道撞在了她的胸口,那是一种极为庞大的力量,她甚至感觉自己的肋骨快要断裂了,那强烈的力道让她就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 不过,哪怕没有这样子的力道,她也无法呼吸。 因为紧随而来的,就是水,她被水吞没了,那些液体涌入到她的鼻腔,压迫着她的耳朵,还有口中的那些液体,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呼吸,肺部之中没有来得及储存任何空气,她感受到线抓在自己衣领处的手正在用力,带着她朝着某一个方向游去。 米糕不会游泳。 本能告诉她这个时候她应该挣扎,而线的手给她带来了一种安全感,她压下了自己的本能,她用自己的双手,忍着剧痛捂住自己的口鼻,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有一种强烈的疼痛感,被那些水冲击过后的身体每一处都在哀嚎,她闭着眼,口腔之中的水在被她吐出去之后,留下了一种腥甜。 她正在被各种水下的暗流拖动着。 但不论她被朝着哪一个方向拖动,衣领上的那一道力量没有任何减弱,她在向上,她大概能够感受到,她被水包裹着,没有任何方式呼吸,也接触不到空气,她被挤压着,流动着,她的身体在告诉她,现在的她需要空气,需要氧气。 她快窒息了。 在这个过程之中,她感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那是一种极为缓慢的流逝,她想要呼吸,身体的本能告诉她,她需要呼吸,血液在沸腾,一切的压力都在告诉她,探出头。 她试着睁开眼睛。 ——她看见了水。 确实,现在的她就是在水中,她知道的,她就在水中,她应该怎么做? 终于,终于,她被拉出了水面,她张开嘴,在最短的时间之中吸入大量的空气,让自己身体那近乎昏厥的感觉消失掉,现在,她可以睁开眼而不用担心,只是,她还能够感受到水流正在推动自己,她还没有到完全的安全,现在,也不过是从水里到水上而已。 她还是不会游泳。 “赶紧……”她听见了线的声音,线在告诉她,“赶紧呼吸,我们需要一个立足点。” 米糕贪婪地吸收空气,眼角的余光还能够看见不知道从哪里流过的红色鲜血,不知道是哪一位可怜的人撞在了什么样的东西上。 “我不会游泳!”米糕用自己的力量喊着,她确实不会游泳,现在,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能够让自己不因为本能而挣扎已经是她尽了全力才可以做到的事情了。 “别松手。” 水位正在下降。 是的,水位正在下降,毕竟玻璃缸之中的水并非是无穷无尽的,在最初的崩塌之后,在水顺着地面流淌之后,水位已经在下降了,水流的速度很快,从一个高处朝着低处流淌的水,在短暂的肆虐之后开始变得缓慢,这是一瞬间的暴力,又从暴力转变为较弱一点的冲刷,但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这一次玻璃缸的碎裂也可以说是一次灾难了。 为什么呢? 因为玻璃缸之中并非只有水。 这是一个完整的海洋小生态,换而言之,在这些玻璃缸之中,并不只有水,还有各种海洋生物,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具有危险性’的那个部分,比如一些残暴的海洋生物,比如一些本身就具备毒素的海洋生物,在玻璃缸之中的时候,那些海洋生物还能够达成一种诡异的‘和谐’,那么,在玻璃缸破碎之后,留下来的也就只有混乱了。 米糕亲眼看见一只不算大的鲨鱼一口咬在了一个男人的脖颈处,鲨鱼本身是不吃人的,但鲨鱼会有‘尝试一下’的可能性,而那锋利的牙齿也撕碎了男人的脖颈,刺破了动脉,在这不断向外扩张的小海洋里面,这只是混乱的一角。 米糕感觉自己在大海中央。 线拖着米糕的衣领,朝着肉眼能够看见的最近的立足点游去。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元区,第八地海洋王国。 “咳……咳……” 在过往的人生之中,米糕没有见过大海,不过,今天,她接触到了另外一种,在这不到半分钟发生的一切,足以让她给今天下一个定义,那就是,今天确实不是有多美好的一天,她被线拖着拖到了一个漂浮的小保安亭的房顶上,她站在上面,看向四周,现在,她肉眼所见之处,都已经被水覆盖了。 ……不正常。 水母之树的高度确实有几十米,占地面积也不少,可是这个量级的水倾泻下来,不应该还持续这么久,水位的高度,以及水的流淌速度都在告诉她一件事,这些水没有变化,在最开始的冲刷之后,它维系在了这一个高度,似乎是到了某一个节点开始就不再继续扩张,也有可能是,这里的水的容量比她肉眼所见的一切都要多。 她看见,在自己的身下,在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水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游荡。 她看见,在本属于水母之树的地方,还有一个‘玻璃缸’的存在,那是属于那一刻树的世界,那些线条和纹路勾勒出了另外一个立体。 她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母漂浮在水中,宛若黑夜之中仅有的那一条船,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只有那水母还是如此清晰。 无比清晰。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叁 炙烤生叶(下) “监控我大概看了一下,还是电梯的问题,但是最开始只有一个人在电梯之中消失,然后你们这边的成员都意识到了电梯的问题,只是,在后面监控有大概三秒钟的卡顿,在那三秒钟之后,每一层楼的人都消失了。” 穆暮将单框眼镜摘下了,还给了燊冬,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实话,戴上眼镜的时候确实让她感到无比新奇,但长时间佩戴之后,她的眼睛也感受到了一种轻微的不适,就像是一个从不需要眼镜的人戴上了一个重度近视眼镜,那种头晕的感觉就是现在穆暮对自己状态的最好描述。 “换句话说,在三秒之中,那个魔女就已经完成了对整个九龙之眼邮报社的替代。” 燊冬将眼镜戴回到自己的脸上,他眨了眨眼,重新适应了一下两只眼睛的景色,三秒钟的时间,如果要在三秒之内让一大部分的‘人’消失,那可能性就不多了,比如,满足了什么言语或者动作,通过锚点这个介质进入到了箱庭,通过这样子的方式,就能够让这么一大片的人消失在这个建筑物之中。 但是。 但是呢?它做到的可不只是让这些人消失而已。 “现在,在这个建筑物之中,魔女已经执行了作为人的工作。”燊冬看着穆暮整理出来的监控录像,“第五层那里,那些电脑都是被箱庭之中的投影干涉着,进行各种邮报社应该进行的工作,据我观察,这位魔女已经取代了整个九龙之眼邮报社的人,每一个人的性格、习惯和动作它都已经模仿出来了,所以这么多天下来,这些报纸还在印刷发行。” 穆暮没有接过话,她知道很快燊冬还会有下一句话。 “但是,它观察的时间太少了,它没有学习到这里的人和穗恒的瓷总部的交流方式,所以瓷那边才会接收不到九龙的信息,因为魔女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执行这个动作。” “那它没有发现你吗?”穆暮问道。 “它不会注意到我的。”燊冬对着穆暮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那个白色书本,“只要我想,我随时能够从你们所有人的记忆之中消失,不过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除非哪天我真的想要挑战一下法律的底线。” “你刚刚是不是一脸平静地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件事又不是什么秘密。”燊冬反复在那三秒钟的间隙,“当你在这个世界看见那么久的非自然之后,你就很难再保证自己做一个遵守规则的人了,本来这些东西就是用来保护弱者……用来保护你们绝大多数人,当你有能力无视掉触犯底线给自己带来的风险之后,算了,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 “那你又是怎么保证自己不会这么做的呢?” “没保证啊。”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之眼邮报社。 九龙之眼第五层,是大量的投影,从箱庭之中投影出来的触手,水母的触手,不断干涉着现实世界之中的事物,但也只是那些电子设备而已,似乎,也只是局限在这个建筑物之中,那些触手能够模仿出那些员工的性格、习惯和对白方式,以至于在这些时间的‘沟通’之中,没有人发现异样。 那些触手并不属于现实。 所以,普通人无法触及到那些东西,也无法看见那些东西,那些投影只要另一个世界的视觉才能够看见。 那么现在,已知,在九龙之眼邮报社之中因为魔女的行为,九龙之眼邮报社的所有人都被转移到了非自然的世界,然后,这一位魔女代替了这些人的工作,魔女的本身和‘水母’有关,魔女能够接触到‘人’,并且是大量的人——不然魔女也不会对人这个生物产生模仿的冲动,箱庭的锚点应该会在附近,至少是范围之中,以及,魔女能够掌握‘电梯’这个媒介。 把这些信息集合在一起。 “水母之树!”穆暮站在窗户前,看着不远处的第八区海洋王国,“海洋王国里面有一个符合你的说法的东西,水母之树海洋馆,一个上下落差有五十米的大型水族馆……” ……哎呀,应该提醒穆暮不要这么着急的。 燊冬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此时,魔女在这个九龙之眼邮报社的投影都还存在于此,如果那个魔女能够观察到这个建筑物之中发生的一切,那现在穆暮所说的那句话也定然会被听见,虽说他有百分百的自信能够避开一切危险,但是,这样子的可能性还是减轻一点比较好,不是吗? “先不用着急,我还需要确定一件事” 燊冬将手中的书放在桌面上,这三秒钟并不是被窃取了,只是被暂时抹去了,他需要知道的,是在这三秒钟之间具体发生的内容,他要了解箱庭进入的方式,动作、语言和材料,进入箱庭的方式是什么,了解到了这一点,他才能够干涉到魔女事件之中。 首先,电梯肯定是一个重要的线索,电梯本身或许就是用来承载锚点的存在,这个想法是可以的,如果说,如果‘电梯’就是锚点,那么,在九龙角区,在元区,这些消失在电梯之中的人应该就有迹可循,他们是被拉入到了箱庭之中吗?还是说,被藏在了某一个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地方。 所以,他要确认一件事。 因为,在九龙之眼邮报社之中失踪的人和其余失踪的人有‘不同之处’,根据自己的了解,其余那些消失的人的工作并没有被取代,生活痕迹也没有被取代,他们只是失踪,但是九龙之眼邮报社的工作人员是切切实实被取代了,换而言之,两种不同的方式,很有可能造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 如果说,那些被抹去的人还在这个城市之中,他们又会在哪里? 需要的材料是……凝静往昔。 【collection b-001凝静往昔】 一滴‘最初的魔女’的鲜血,现有的所有仪器都无法探测出其成分,经过一千分之一的比例稀释后填入银质子弹之中,击打在一切现实物品中都和普通子弹造成效果一致。根据和最初的魔女的交易,凝静往昔在绽放开后会形成半径十米的庇护,可以抵抗箱庭的侵蚀,亦或者削弱来自魔女的力量,能够从规则上隔绝一切的污染。 换句话说,如果使用一枚子凝静往昔,就能够突破魔女的掩盖,看见真实的景色。 燊冬有一枚凝静往昔。 并不是给穆暮的那两个削弱版本,而是编号为b-001的凝静往昔,作为瓷的成员,他当然也有这么一枚,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是用不上这个东西的,交给穆暮的那份削弱版本就足以应对大多数状况,他现在所需要做的,是找到人的痕迹。 他需要欺骗一下魔女。 “如果这里的人被取代了,那么魔女肯定是要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哪怕是杀死了他们,也肯定要有一个存放着尸体痕迹的地方。”燊冬说,既然穆暮已经说出了‘水母之树’这个名字,那再装作一无所知也没有多少意义了,“三秒钟的时间,还有电梯,当然,还有这位‘水母’魔女,它的名字暂时还不清楚,但我应该也能够猜到,因为‘最初的魔女’会告诉我们的。” ——这是谎言。 最初的魔女和这一位水母的魔女有关系,这是燊冬已经确定的事情,那么,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那位水母魔女肯定会做出某件事情。 用来干涉现实,不只是用投影来简单做一些人类能够做到的事情,而是真正意义上干涉现实本身。 在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看见了。 他看见那些蠕动的树根猛地抽动起来,朝着某一个地方涌去——朝着第八区海洋王国涌去,从九龙之眼邮报社的第四层楼,也就是他们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可以看到那个名为水母之树的建筑物的,那个庞大的建筑物就这么伫立在地面上,而在现在,那些树根在朝着水母之树涌去。 ——找到你了。 一个诞生没有多久的魔女,一个只能够模仿人的习性的魔女,还没有完全理解人类本身的魔女,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那位魔女学到了人的很多事,却没有理解人类的情感本身,因此,在这简单的语言之中,那位魔女露出的破绽。 只要是诞生于九州之中的魔女,就一定会畏惧那个名字。 最初。 九龙之眼邮报社开始震动。 那是一种轻微的震感,从人的双脚下蔓延出来,燊冬一只手抓住了穆暮的右手,一只手搭在了窗户上,现在,九龙之眼邮报社所能够采集到的信息已经差不多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个魔女‘毁灭证据’之前,把那些被掩盖的信息全部找出来。 就在燊冬做出行动的同一时间,水母之树那个区域响起了一种沉重的声音,尖锐的爆鸣声,还有……人的尖叫声,在单框眼镜能够看见的视野之中,那个被穆暮成为水母之树的建筑物,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肆 残片思索(上) 【电梯】 【第二层】 杨木感觉有人正在撕扯自己的大脑。 穿过头皮,穿过头骨,双手抓住了她的大脑,然后,用不讲理方式按动着她的大脑,继续按动,继续按动,撕扯、揉搓,不论是什么方式,至少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很痛。 和大脑的疼痛感一同出现的,还有反胃。 “他被束缚在山峰之上,他的头颅被人切开,那秃鹫站在他的肩膀上,那尖锐的口刺入到他的头颅之中,啃食着他的大脑,蚕食着他的记忆,他会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每一个存在于世上的证明被抹去,他无法阻止这一切,是的,因为这就是他的选择,他应该承受的代价,他的所作所为终将让他知道,逃避那些无法逃避的事情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她想要呕吐。 她真的很想要呕吐,她吐出来了,是的,她没有任何忍耐,她胃部的东西就这么涌出了她的身躯,不过,那些被她呕吐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未消化的食物,而是一种黑色的污浊物,在这种呕吐之中,在这呕吐之中,她感觉自己脑海之中的疼痛感也被一同呕出了自己的身体,至少,在那些黑色的污浊离开自己的身躯之后,她确实好受了不少。 “他被沉入到洋流之中,他的四肢被石块压垮,他无法动弹,也无法睁开眼睛,因为他在洋流,一切都会被水流冲刷而走,一切都会在时间之中消散,他的名字,他的姓氏,在这里,这些都没有意义,不论他做什么,他都无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他早就应该忘记,他并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杨木只能够看见那一片黑色。 宛若熟睡的人终于睁开了眼,或者什么昏迷的人从闭眼之中睁开双眸,她先是看见了朦胧,看见那些黑色,她感受到某一种温热在自己的脸侧,她闻到了一种刺鼻的味道,让她能够更加快速睁开眼睛。 “请忘记吧,他已经死在了四十九天之前,请忘记吧,不要让自己被束缚在这种悲伤之中,你看见的一切都是思念的景色,不论把逝去之人想象成什么模样,都不能够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快走吧,怪物就要来抓人了。” ——电梯,第二层。 模糊的视觉正在逐渐变得清晰。 她看见了一只眼睛。 一只灰色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生机的眼睛,那一只眼睛并不完整,因为蛆虫正在缓慢地啃食这一只眼睛之中的一切,从眼睛的轮廓开始,再到这一只眼睛本身,那些属于眼睛的一切都在蠕动的蛆虫之中逐渐消失,这是蛆虫的进食,这种进食,将一个生命吸入到另一个生命的身体之中。 ……我这是在哪里? 记忆开始回归。 整理思绪,整理思绪,杨木。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动弹,而是眯起眼睛,让自己逐渐清晰的视野能够看见此事发生的一切,视野之中占据了最大面积的就是那一只眼睛,那一只死去的眼睛,在她的视野清晰的过程之中,那眼睛只剩下了一半出头,残缺的眼睛,看不到可能性的眼睛。 恐龙的眼睛。 她继续呕吐,现在的呕吐是她自己的想法,挤压自己的胃部,将自己胃中的一切全部挤压出来,黑色的污浊物,存在于自己身体之中的一切,记忆正在脑海之中回放,她当然记得,这些黑色的东西,就是她自己咽下去的,本来属于罐子之中的东西,那个男人说过的,可以在危险之中拯救她的工具。 有用吗?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是有用的,是的,在她能够睁开眼睛之后,她就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了,那个踩在自己身上的恐龙骨骼已经不在了……亦或者她的身体已经没有知觉了,为了确认这一点,她用手撑住了地面,然后坐起身。 双腿还在。 不只是还在这么简单,她那本已经被扭曲的部分又被某一种力量掰了回去,换而言之,现在她的身上除了凌乱了一点,衣服有几处破碎的地方,整体看下来,倒是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可这种‘安然无恙’才是最奇怪的,她知道,自己的身上可能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是什么呢? 她试着站起身,很好,双腿都听自己的使唤,她能够使用双腿站起来,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她的身体是完整的,她能够动,能够行走,能够朝着安全的地方走去。 现在,她可以开始仔细观察了。 那个恐龙骨骼已经不见了,说是不见其实也不是很准确,应该说,在她记忆之中的那个恐龙骨骼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那一滩白色的液体,蜡烛终于燃尽了,只留下了地面上的那一滩痕迹……问题是,这样的结果是她造成的吗?换句话说,她的力量能够让她做到这样子的事情吗? 她不知道。 杨木又感到了一种反胃感,她弯下腰,把自己胃里的一切黑色污浊全部吐出,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倒下的罐子那里,那个罐子到底是什么?里面存放的东西为什么能够让她做到这样子的事情,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 “我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自己不知道的。”她呼出一口气,将罐子捡起来,除了罐子,还有落在远处的那地图,现在,她需要重新确定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虽说这个恐龙骨骼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可围绕在她大脑之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多。 索性就先不去想了。 她走过的路已经被打乱了,现在,还需要重新检查一下地图,还有她身上的东西,只可惜,经过刚才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还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的背包已经出现了破损,从别的楼层带出来的水已经破损了,换句话说,她现在需要离开了,在没有充足的补给之前,继续探索这里只会让她白费力气。 往好处想,自己至少活下来了。 “呕……” 哪怕胃中的黑色污浊物已经几乎被清空了,她还是有一种反胃感,这种反胃感不是那么容易能够抹去的,她只能够暗示自己已经没事了。 罐子轻了一点,她从地面上那些黑色污浊物已经这个罐子减少的重量来推测,这个罐子之中应该还有相当一份量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拉紧了罐子的束缚带,确保这个东拼西凑的罐子不会散架,罐子,这个罐子,是现在她最为迫切需要的东西。 哪怕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这个罐子之中到底是什么。 那些黑色的东西源自于哪里?又应该怎么补充那些东西?她‘目前’还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那恐龙骨骼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她拖着罐子,一步一步,朝着电梯走去。 在自己因为身体机能而死亡之前,她需要找到饮用水,还有食物 在她离开一小片地带之后,某种‘被藏匿起来’的景色呈现了出来,那完全融化的骨骼在地上形成了一小片白色的水池,粘稠而缓慢,那被啃食了一半的眼睛因为质量的变化开始滚动,很神奇的是,明明已经有一半消失了,在滚动的时候它却没有停下。 在这个滚动的过程之中,不断有蛆虫从眼睛上摔落,落在地上,继续滚动,继续滚动,然后在一个带有落差的高度的地方,它坠落了,落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这一次撞击使得它的某一部分变得‘粘稠’,至少,现在它无法再滚动了。 在这个地方,这并不重要,不论它是完整的也好,不是完整的也好,归根结底,它也只是这里的一部分。 “你也只是这里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博物馆,第二层的电梯,电梯的第二层,是一个博物馆,这里存放着大量人的作品,从过去这个概念足以支撑起历史这个词汇的时候开始,这里就是一个博物馆了,展出一切作品,作者是谁并不重要,作品的外形和内容也不重要,在作品诞生的那个时间开始,这就已经成为了博物馆的一部分。 材料:艺术、历史、智慧的创造物。 那些白色液体渗进了地面之中,属于恐龙骨骼本身的一切痕迹都在被这个博物馆吞噬掉,而在墙壁上,一个画框之中,一幅画作正在被绘制出来,画作上是一个油画风格的恐龙骨骼,融化的下部分,充满蛆虫的眼眶,以及一只眼睛。 语言:对记忆的愧疚,对自己的劝告。 它成为了展览品之一,和这里所有静止不动的事物一样,成为了展览品之一,被这个博物馆放置在一个适合它的位置,一个死去的生命,一个崭新的作品,从这个时间节点开始,它也是这里无数的存在之一。 动作:死亡。 随后,整一本书合上,将这博物馆连带着一切的记忆,夹在没有情感的文字和纸张之中,在这一切的死寂之中,只有电梯运作的声音还在微微荡漾。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肆 残片思索(下) 第一点,请记住自己的名字。 这一点很重要,名字在这里代表着身份,代表着存在,代表着一切的一切,如果失去了名字,那就相当于失去了停留在这里的可能性,这里是所有人向往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开始,不论什么时候结束,这里都是所有人向往的地方。 至于理由的话。 因为这里是整个第八地区最顶端的世界,在这里,人们能够看见光亮,一个名为灯塔的建筑物伫立在整个地面上,将上面的这一个石层和地面支撑起来,这个名为灯塔的事物,就是整个第八地区的人都向往的东西,它仅仅只是在这里,就会让无数人为了窥见它而朝着上层涌去,他们寻找着每一种可能,每一种能够来到这里的可能。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 上城区,对于整个第八地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那就是‘未知’,不知道布置,不知道具体大小,就连上城区的大致轮廓,人们的脑海之中也没有对第八地区的大致印象,归根结底,绝大数去到过上城区的人,都会对上城区本身闭口不提,不论别人怎么询问他们都不会告知,而这样子只会导致一种结果,每一个人对于上城区的向往更加深刻。 这几乎烙印在人们的灵魂之中。 于是,人们有了两个目标,第一,去到上城区,第二,回到地面上,这两个目标并不冲突,甚至可以说相辅相成,因为,上城区更加接近地面,所以,直接去到了上城区,就更有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去到地面。 而地面本身,就是第八地区的人们所向往的一切。 ——末日后二十六年。 一个怪物被放在透明的玻璃缸中。 那是一个已经瘫倒的怪物,它四肢也一样瘫在地上,俨然已经没有了生机,怪物身躯中间的部分微微弓起,已经僵化了,没有办法改变。 怪物没有头部,在本应该是头部的部分,是一个黑色的心脏,那心脏就这么被血管捆在怪物的身躯之上,而绕过那一颗心脏,看见的就是纯粹的空洞,没有骨骼,没有血肉,只有黑色构筑出来的身躯。 怪物的心脏没有跳动,倒不如说,在被放进这个透明的玻璃缸之前,这个怪物就已经死了,它的身上充斥了大量的伤口,那是用某种尖锐的物体刺入到它的身躯之中,然后继续,继续刺入,直到它的生命完全流逝之后……不,哪怕是它的生命流逝之后,这样子的攻击都没有停下来。 “这个体积……这个扭曲程度,他们这一次使用了多少分量的罐子?”一个人问到。 “四个单位量,没有罐子损坏,没有制式装备损坏,没有人员死亡,只有三个人受伤,没有出现污染状况,一次很成功的处理。”另一个人回答道,“已经让他们补充好罐子的分量了,这些都是剩下的部分,我趁‘绞肉机’的那些人没注意要过来的,现在这就是我们‘解剖组’的财产了,看吧,你准备怎么做?” “首先确定这一个怪物的源在哪里。”第一个人隔着玻璃看着那怪物的尸体,“很显然,这个怪物的源就是那个心脏,这是从‘电梯井’事件之中逃出来的?” “嗯。” “把具体的内容跟我过一遍。” “遗失管辖事件,电梯井,这个遗失管辖事件已经出现了几天了,七月一日的时候九协已经放了几个小组进去,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回应,所以根据规则,还有契约,他们把每一个可能性的电梯全部封锁了。”第二个人指了指玻璃缸,“但是就在不久之前,边缘区的一个电梯出现了异常,所以九协派了九个附近的成员过去警戒,而这就是结果。” ——结果就是,一个怪物从遗失管辖事件之中‘逃’了出来。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一个大多数人都心照不宣的原因,上层区对于‘怪物’从遗失管辖事件之中出现到现实这件事有着很强烈的抗拒,换句话说,一个怪物出现在第八地区,是上城区的人绝对不想要看见的。 “我大概猜得到你在想什么。”第二个人看了一下第一人的脸色,“他们是不会允许大量的成员来到这里作为他们的‘护卫’的,这是一个矛盾的问题。” “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又不想让更多的人来到这里。”第一个人接过话,“这就是他们的想法,还好我们解剖组的人都比较正常,你应该不会这么想吧?” “肯定不会。” “那就准备干活吧。”第一个人伸了个懒腰,“我对那个源的部分很感兴趣,一会让我来处理那个地方。” 上城区,第二协会,异常部门,解剖组,这就是这两位所属的组织,第二协会是几个协会之中最‘聪明’的协会,他们负责的是对末日前科技的钻研、文字的解析、各种技术的运用,以及现在的,对遗失管辖事件的具体修缮。 解剖组,顾名思义,就是对在遗失管辖事件之中取得的怪物或者什么非自然存在进行解剖分析的小组,和他们拥有类似职能的,还有‘绞肉机’和‘进食派’,前者主张的是将一切怪物残留物用物理手段进行销毁,后者则是在钻研非自然的延伸技术,比如罐子,比如改进罐子,让那些罐子之中的物质可以更加方便地进行处理——直接吃下去之类的。 相比起另外两个小组,解剖组就正常多了,从末日前医学技术之中研究出来的解剖技术,在此基础上将其运用在非自然的身上,进一步加深对怪物的了解,以此对每一个怪物进行更全面的处理,这就是解剖组的工作方式,他们会分析怪物的每一个细节,将这些信息用作第九协会面对怪物时候的‘技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解剖组和第九协会的关系应该是比较暧昧的,毕竟,各有所需。 这也是为什么第二个人能够将这一份怪物的尸体要过来的原因。 ——第八地区,上城区,第二协会,异常部门,解剖组,二号解剖室。 上城区并不是天堂。 在上城区停留二十四个单位时间,人们会向往这里,向往灯塔的光亮,向往这里所拥有的一切,那些存在的一切都会让人奢望一切,他们会想要去到上城区,想要去到那个世界,那个名为上城区的世界。 在上城区停留一百六十八个单位时间,在开始融入到上城区之后,人们心中的向往就会开始随着时间流逝,在上城区其实流传着一句话——一个人对于灯塔的向往和他对于上城区的了解成反比,越是了解上城区,对灯塔就越不向往,当已经完全融入这里之后,灯塔这个存在,反而就没有什么人会去追寻了。 对一个怪物的解剖分为几个部分? 首先,需要分割怪物的‘源’,怪物并非是凭空诞生的,而是某一种本就存在的东西被污染之后转化而成的形象,而这污染,会在某一个点开始,这个起始的位置,就是整一个怪物的‘心脏’,当然,说是心脏并不是很正确,因为源的具体呈现并不一定是‘心脏’的模样,不过,这一个怪物是这样子的。 “不排除电梯井之中还会出现新的怪物的可能。”第一个人用刀轻轻划过那些血管,从血管的最表层开始,将被缠绕的心脏切割下来,“这怪物并不具备唯一的特征,感觉像是某种相同的个体被同一种污染接触之后的模样,你看,它的身体很符合一种‘生物特征’,而这个源取代了它失踪的头部,这应该就是它的污染源。” “我先收集一部分。” 第二个人手中拿着一个小容器,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种容器很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罐子’,而此时,这个小罐子的盖子已经被打开了,在小罐子之中,某一种声音正在蠢蠢欲动,那是一种饥饿,一种对食物的渴望。 第二个人将一部分的怪物血管切割下来,然后放进小罐子之中,接着,他把盖子盖上,在经过了三四次眨眼的时间之后,小罐子之中响起了一种咀嚼的声音,缓慢的进食,将这投入进去的事物一点点啃食,这是这一个小罐子正在进行怪物的分解,将一个实体的物质分离出本质,那些本质,就是可以被咽下的污染。 “我觉得,肯定不止这一个。” 第一个人手中的小刀已经刺入到了那个暴露在外的心脏之中,透过小刀传递给自己的触感,这个心脏之中是实质的,不仅如此,这个心脏之中存在着一种坚硬的实质,他稍微增加了一点手中的力量,还是不行,这一颗心脏就像是一个礼盒,表层就是礼盒本身,而属于这个礼盒的礼物,在心脏之中。 “……真有意思。” 他这么说着,那心脏在死寂之中,没有任何跳动。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伍 流转触键(上) 【九龙·元区】 记录。 这个世界上,能够记录下历史的……真正意义上的历史的,有什么方式? 文字?语言?人的记忆本身? 历史本身有什么需要被记录的意义吗? 在一九九六年的十一月三十日,因为一些不方便说明的影响,位于临海的城市九龙发生了一次暴动,以底层人民和暴徒为主共同组成的‘帮派’,以百年扎根在九龙这座城市的‘外邦人’之中因为城市的划分和经济收益的分配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因此,在数次的谈判失败之后,人们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暴力。 以冷兵器和铳为主的冲突在九龙的九龙角区爆发,随后迅速覆盖了整个城市,在不在乎任何原则的情况下,在没有第三方势力插手的情况下,这一场冲突演变成了小型的战争,在那个时候,不论是哪一方都选择了能够寻找到的最好的武器,以及不择手段的、能够得到利益的方式。 最终,这一次的冲突以帮派势力被打散、外邦人的年轻一代几乎全军覆没,帮派呼吁着将外邦人赶出这个城市,外邦人怒斥着每一个帮派人员的无耻和背叛,这个城市在时隔接近百年之后,又一次属于每一个生活在九龙的人。 在元区,在外邦人建立的大教堂之中,被外邦人所信奉的神的雕像被摧毁;而在另外几个区域,大多数帮派都濒临崩溃和解体。 ——至此。 以这样一个结局作为休止符告一段落,在意识到继续冲突下去只会让这个城市陷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的时候,在所有人都可能这座城市之中失去立足之处之后,人们达成了共识,但既然无法通过谈判来分割他们所需要的事务,那么,就只能够寻找另外的方法。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提议,不如‘赌一把’,通过赌局的胜负来进行每一样利益的分配。 这个提议得到了双方一致赞同,而更主要的原因是,那个时候的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方式了,在这个压抑的时代之中,他们急需一个可行性高、便于执行,并且能够驱逐这一份压抑的方式,来让这一场‘战争’结束。 在一九九六年的十二月十五日,赌局在失去了神的教堂之中进行。 在那一次赌局之中,人们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那种把自己所希望的东西、把对自己而言极其重要的东西放在赌桌上的时候,在下一秒能够得到一切或者失去一切的刺激之下,他们意识到了自己需要什么。 这种刀尖上舞蹈的活动,成为了那一个时代的符号,他们追寻的不是赌博本身,而是在这每一次赌局之后,那跳动的心脏,那无比炽热的血液,以及大脑之中分泌出来的,让他们感受到愉悦的物质。 ——这是上个世纪之中,九龙出现的最为庞大的魔女事件。 那一次的魔女事件是一个随着‘常理’发生的,从最初的一步开始,从第一次的冲突开始之前就已经开始,一个魔女引诱出了每一个人所追寻的这份本能,一种欲望,而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对于魔女事件的划分也逐渐清晰。 影响的范围、影响的人数、造成的社会危害性、以及对国家本身的破坏,各种因素组合起来,成为了判定一次魔女事件的危险程度的标准,而从二十三年前——也就是二零零零年开始,再到现在,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整个九龙,不,应该说,整个九州,能够和一九九年年的这一次魔女事件达到同一个危险程度的魔女事件,一只手绝对能够数得过来。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元区。 “于是我们歌颂历史。”燊冬按住手中的笔记本,在带着穆暮从窗户之中跃出建筑物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翻动笔记本的页码了,“于是我们呼唤历史。” 分析当下状况,然后,在对应的记录之中找到相符合的情况,然后借助‘愚人的故事目录’的力量,燊冬从笔记本之中抽出了枪,他抬起手中的手枪,对准了远处那正在崩塌的建筑物,现在,想要挽回那里正在发生的‘灾难’是无法做到的,他能够做到,就是尽可能地减少伤亡。 水母之树,位于第八区海洋王国之中的大型水族馆,几十米高度的玻璃缸,已经能够容纳大量人同时观赏的内部环境,还有此时正在排队的人,在水母之树倒塌的时候,会波及到的人数将会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 他没有预料到。 没关系。 说实话,燊冬并不在乎这一点,水母之树的崩塌会造成多少人的伤亡,他完全不在乎这一点,不过,他已经知道了,此时,此时的锚点,还有此时的恶魔,就在那名为水母之树的玻璃缸之中。 记录。 从历史之中寻找到痕迹,从书本上找到,从‘愚人的故事目录’之中寻找到他所需要的那一个部分,然后抽调出来,他可以做到,因为这就是尼莫西妮的权能,在这个承载了整个世界的记忆宫殿之中,在手中的这一本目录之中,找到他所需要的那个部分。 瞄准,然后扣动扳机。 ——collection b-001凝静往昔 一枚子弹从枪口绽放出来,朝着那崩塌的玻璃缸飞去,在脱离枪口的瞬间,一张白纸覆盖在了子弹上,这一个‘轨迹’被记录了下来,而下一个被记录的,就是被纸张包裹起来的子弹,子弹本身也被记录下来。 材质、内容等一些关于它的信息,这是一种复现,现在他已经拥有了‘此时此刻’的凝静往昔,这一张纸在记录下子弹之后又回到了愚人的故事目录之中,作为一种储备,一种记录的储备,用尼莫西妮的力量凭空制造出一枚子弹很困难,但如果只是将本就存在的子弹从一个地方取到另一个地方,这就简单多了。 子弹是没有生命的。 哪怕里面拥有最初的魔女的血液,那也是没有生命力的,至少,这一枚子弹不会因为这一点血液就成为什么新的魔女,这只是一个‘魔女的收藏’,一个用来对抗非自然的武器。 按理来说,一把手枪的射程并不长,甚至可以说是很短,在超出几十米的范围之后,子弹甚至无法杀死一个人,而九龙之眼邮报社和水母之树的直线距离可以以千米来进行测量,换而言之,这一颗子弹应该无法触及到水母之树所在的地方。 这时候,愚人的故事目录就能够发挥作用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穆暮看着在一个瞬间已经接近到眼前的地面,忍不住发出了惨叫声,他们的高度并不高,可哪怕只是三四层楼的高度,也足以让一个人身受重伤甚至是死亡,她能够感受到风吹在自己的脸上,这需要多久?两秒,可能不到两秒,在离开窗户的那个时候,她的大脑就近乎空洞,现在,她只剩下了不到一秒。 “别急。” ——然后,有一个柔软的事物承载住了他们。 那个事物只出现了极为短暂的时间,而也是在承载住两人之后,那个事物就消失了,而燊冬仿佛习以为常,穆暮刚才似乎看见了一点,那应该是一个具有厚度的柔软床垫,不,应该是什么更加保险而且安全的承载物品,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地上的?又为什么会直接消失?这应该就是燊冬手中的那一本书的力量吧? “在想什么呢。”燊冬走到停在九龙之眼邮报社门口的车前,对着穆暮扬了扬下巴,“现在该去那个水母之树那边去了,把我给你的东西保管好,一会儿你应该用得到。” “啊?哦……哦。”穆暮从刚才那坠落的惊吓之中回过神来,她小跑到车前,打开车门,很自觉地坐到了驾驶位上,“你刚刚……开枪了?” “嗯。” 似乎是为了印证燊冬的话,在远处,又出现了一道声音。 油门踩到底,现在,穆暮要用最快的速度带着燊冬去到水母之树那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到什么,或许,现在吧燊冬送到他需要去的地方,就是她的工作,她感受着口袋之中那个小盒子的触感,不管怎么说,不论发生什么,至少,口袋之中的盒子可以保证她不会迷失在一个最坏的情况之中。 ……如果这个魔女事件无法善终,九龙会变成怎么样子? 燊冬看向远方,在单框眼镜所看见的世界之中,一团红色的雾闪烁起来,就在第八区海洋王国的方向,一团巨大的雾在一个瞬间之中出现,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这一团雾闪烁着,继续闪烁,在这一片红色的闪烁之中,他看见了一只水母。 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母。 那只水母澄澈而透明,蓝色覆盖在它的身躯上,与此同时,那一只水母和整个现实都格格不入,换而言之,那并不是存在于现实之中的东西,而是某一个被投影在现实的存在,透过锚点,将箱庭之中的事物投影在现实的存在。 ……找到你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伍 流转触键(下) 米糕能够确定一点,此时,就在此时,她看见的那个水母,在空中的巨大的水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看见,至少,在那流淌的水中,那些被波及到的人都没有指着原先属于水母之树的位置惊叫,她眯起眼睛,看着那一只水母,现在,那个水母还在那里。 她有点口干舌燥,不仅如此,大脑之中也有什么东西在颤抖着。 “你想要什么呢?”她听见有人这么问她。 可是她没有办法回答,现在的她没有办法回答,她不能够解答这一点,她脱离了一个人的轨迹,从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和‘同龄人’的轨迹不同了,她自认为已经完美扮演了一个人的模样,正常学习,成长,然后考上大学,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正常人。 即便她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模样,看见了那参天大树,看见了那一只水母,她都会试着去否认,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和每一个人一样,她只是一个再一次灾难之中的受害者。 仅此而已。 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只水母,这就是造成一些的元凶?让杨木消失的,让整个九龙被覆盖在这一棵树下的,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一只水母吗?按照线的说法,按照那个被称为‘极简主义者’的污染物的指引,电梯,水母,这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 米糕捂住耳朵的手更用力了一点,她不想听见这些声音,这样的声音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耳边,说实话,如果可以选择,她连那水母都不想看见,可是现在,线姐看不到那个水母,所以,现在是需要她的时候。 “线姐,我看见那里有一只水母。” “是魔女吗?” “我不知道。”米糕看着那些水正在逐渐下降,至少现在水位的危险性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大了,只是,在这一次突发的灾难之中,有多少人受伤了?又有多少人死亡了? 她动了一下自己身体,右臂传来一阵痛感,现在她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小臂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伤口,那是被某一个玻璃碎片划过之后留下的痕迹,是什么时候被划伤的?她的大脑之中根本没有任何记忆。 “我帮你包一下。”线抓起米糕的手臂。 没有绷带,那就使用衣服,将伤口的位置包起来,好在这一道伤口的深度并不可怖,如果伤口再往里面渗透一点,那现在她就应该血流成河了。 米糕看向那一只水母,直到现在,那一只水母都没有展现出任何的‘异样’,它只是停留在那里,像是一个装饰品一样停留在那里,不论米糕对它进行怎么样的注视,那个水母也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她看见的那一棵树一样,就是这样子的东西造成了杨木的失踪吗?可电梯呢?在水母之树这个玻璃缸崩塌之后,那个电梯又应该怎么办? 一点宛若树根一样的物质悄无声息地攀爬上了米糕的鞋子,缓慢地缠绕起来,那些树根没有任何支撑点,凭空出现。 “线姐。” “怎么了?” “……你会听见一些声音吗?”米糕问,“一种说话声,但是具体是谁在说话又听不出来。” “会。”线简单给米糕进行了一个包扎,“这是很正常的状况,非自然的那一边会想方设法让你成为他们的一份子,所以,听见一些声音是很正常的,我也会听见,你就当做这是一个‘和自己的对话’就好。” ——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树根又收缩了回去,只在米糕的鞋子上留下了一点泥土的痕迹。 ——砰。 就在这个时候,米糕听见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就像是谁扣动了扳机,让一枚子弹从枪口之中飞出,九州是一个禁止普通人携带枪支的国度,换句话说,在这个属于九州的城市之中,听到枪声的概率约等于零,大多数人对于枪支的认知都源自于书本或者什么影视作品。 “小心!”这是线的声音,很显然,那枪声并不只有米糕自己听见,这并不是存在于非自然之中的声音,这是在现实之中响起的声音。 米糕听见了,她很确定那声音是某种枪支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在某一个节点消失,在她还没有进行下一个动作的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一道轨迹,一道停留在空中的轨迹,并不是属于现实的部分,而是属于那非自然的部分——那是一个螺旋一般的纹路,交织起来,然后定格在空气之中。 这是子弹的轨迹。 这个子弹的轨迹是去往什么地方的?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那一枚子弹准确无比地朝着那水母飞去,然后,那并不属于现实的水母,看起来很是朦胧的水母,就这么被另一个世界的子弹击中了。 在认知到这个轨迹本身、看见子弹和水母的接触的时候,米糕听见了破碎的声音,那一枚子弹破碎了,与此同时,那红色的雾也出现了,那是一层厚重而朦胧的雾气,用‘伸手不见五指’作为形容再好不过,而也是在红色雾气迸发的瞬间,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视角之中,都失去了所有人人的身影。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元区,第八区海洋王国。 好了,现在,按下倒带的按钮。 正在转动的磁带停顿了一下,接着,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转动,这是正在被倒带的磁带,那些磁带,那些用于记录声音、图像、数字或者什么信号的材料,在倒转的箱子之中撕扯出一条不符合本意的轨迹。 “于是我们歌颂历史。” 倒带,继续倒带,因‘魔女’本身而出现的异常,全部倒带,倒带回到正常的时刻,历史的倒带是一种反复,将某一个历史重演,将某一段可能性重演,在这个世界的时间线上,历史的重演并非没有先例,当社会循环到某一个节点的时候,当满足了某些条件的时候,历史就会被倒带,然后重新播放。 当然了,此时的水母之树并没有到达那个地步,但,在那一枚子弹落在水母身上的时候,那附着在子弹上面的言语也发挥出了它的作用。 “于是我们呼唤历史。” 尼莫西妮,代表着‘记忆’的魔女,人的记忆,动物的记忆,植物的记忆……城市的记忆,国家的记忆,以及世界的记忆,尼莫西妮本身并不喜欢改写这些东西,对于尼莫西妮来说,这些记忆都是已经确定好的事情,哪怕在整个愚人书馆的记录之中,尼莫西妮修改记忆的次数也只有三次。 但是。 但此时,附着在子弹上面的权能并非是改写,而是复现,将某一个时代之中发生过的事情,重新展现出来,在一切的引导都集中在相同的条件之中,这样,这一枚子弹绽放开的时候,那存在过的记忆就会再一次上演。 子弹,名为凝静往昔的子弹,在破碎之后会绽放出半径十米左右的庇护,这些庇护能够保护人们免受污染的侵蚀,避免箱庭的压迫,而凝静往昔的权能要解释起来也很简单,就是从规则上隔绝一切的‘污染’。 那么,现在,在凝静往昔的覆盖范围之中,污染在哪里呢? 一只水母。 一只宛若水母的魔女。 现在,红色的雾气是由两个部分组成的——第一,就是子弹之中被稀释过的最初的魔女的血液,这也是凝静往昔的组成部分,第二,就是魔女的血,在子弹落在魔女身上的时候,凝静往昔的规则就开始破坏魔女本身,在凝静往昔范围之中的,属于魔女的部分被‘隔绝’了,而那些被隔绝的部分,又和不在凝静往昔范围之中的部分重叠起来,换而言之,此时水母身上的某些部分被折返,和另外的部分交织起来。 这就使得魔女本身被伤害到了。 哪怕这是一个投影,也是连接到箱庭的本身之中,这一个投影按理来说是无法干涉到现实世界的,也就是说,投影本身并不属于现实,可凝静往昔的隔绝直接作用在了投影之上,那不属于现实的部分被干涉到了,同样不属于现实的箱庭自然也被干涉到了。 地上的水开始逆流。 因为某种原因而破碎的玻璃缸,在凝静往昔的阻碍、在魔女的受伤、在尼莫西妮的复现之中,如同磁带一样倒带,最靠近水族缸部分的那些液体开始逆流,这些被污染过的液体自然会被倒带,紧接着,就是那些玻璃,玻璃和地面摩擦着,发出尖锐的声音,这些事物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倒退,继续倒退。 可在这一场倒带之中,并不包括人本身。 人并没有被污染,或者说,人并不属于这些倒带之中的某一部分,于是,人们看见了,看见水在朝着来时的方向流淌,看见那些玻璃正朝着上空飞去,人还在原地,那些被水冲塌的建筑物也还停留在原地,只有水和玻璃,只有本属于水母之树的部分还在倒带。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陆 格中世界(上) 【电梯·第十层】 【胶片带·第十格】 它转动了一下胶片带。 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胶片带,每一个格子的部分都被重新连接,换句话说,这些格子并非是按照顺序连接起来的,而是被打乱的,每一个格子都互不相连,确保了每一个格子和下一个格子所代表的信息并不相同。 继续转动。 胶片带之中有内容,这些内容是景色,一种模糊的景色,而在这些景色之中,也有文字作为介绍,这些景色都是胶片带之中存在的东西,而这个胶片带,就被放置在这个滚轮上,名为历史的滚轮上,这些格子代表着‘叶子’,这整个胶片带,就是一片片叶子的聚合。 它又转动了一下胶片带。 这个过程是在它的思维之中进行的,在发现自己可以做到这样子的事情之后,它就在自己的思维之中不断进行着这样子的工作——抓动胶片带,然后观察,它只是在这么做而已,也只能够这么做,在这个看不见尽头的管道之中,它只能够这么做。 转动一下胶片带。 维度,它告诉自己,自己现在在另外一个‘维度’,这个维度和它看见的格子并不处于同一个层级,因此,它没有办法在当下去到格子之中,没关系,只不过是不能够亲眼看见而已,没有关系,它只需要看着就好。 看着,然后了解,然后学习,然后……成为其中的一份子。 ——电梯,第十层。 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黑暗的空间之中,从身旁传递过来的冰冷触感以及坚硬的实质能够猜测到,自己应该是在一个狭小的盒子之中,他醒了,在一阵长久的睡眠之后,他醒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自己的手却撞在了一个金属上,他能够感受到金属碰撞时候的触感,不过这种金属并不是他所认知到的那种金属,这种金属的表层充斥着锈迹,一种粗糙的感觉,很好,现在能够确定一点,他确实是被关在了什么东西之中。 “完成,完成,完成。”他听见有女性的声音说道。 “等一下,让我来吧,以免他把你们当做敌人。”另一个声音说,“我们的课程让我们戒备每一位在遗失管辖之中遇到的异类,很显然你们三位确实符合这个规则。” “抗议,抗议,抗议。” 这一次是熟悉的声音了,那是沈的声音,还有那位女性的声音也再一次响了起来,壹试着推动自己面前的那个阻碍物,至少,得让自己能够出去吧? 咚。 有什么东西踩在了自己的上方,发出了沉闷的声音,然后一点金属摩擦的声音响起,他看见有一些微弱的光从某个缝隙之中渗透进自己所在的空间之中,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自己此时所在的地方。 他在一个金属箱子之中。 他的身旁还有不少的骨碎和肉沫,这也让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已经遭遇不测,可是从自己所看见的范围来说,他应该没有受到什么伤,他看着那光流进来的缝隙,希望能够看见一些外面的景色。 “看起来你恢复的不错。”盖子被打开了,沈的声音也随之而来,“睡了一觉,感觉怎么样?” ——对于壹来说,现在是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五日。 “介绍一下,这三位是祈铃,同一个名字,你就当她们是同一个人就好。” 五分钟后,第十层,干净房间。 反正第十层的房间都有着‘自动清理’的特性,所以找一个干净的房间到没有什么困难,不过此时的壹也陷入了和最开始的沈一样的状况,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科技’让他不断发出新的疑惑,对于在第八地区生活了几十年的壹而言,此时所看见的一切都是超出认知的。 房间之中除了沈,还有三位少女,也就是被称为祈铃的少女,三个一模一样的人,这反而更让壹容易接受。 “因为某些我也不清楚的原因,祈铃的‘语言’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她们只能够通过词汇来进行意思的传达。”沈向壹介绍着祈铃的状况,又将一个透明的瓶子递给了壹,“是她们三位帮助了我们,水和食物也是她们带着我带回来的。” “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被重塑了。”沈说,“按照祈铃的说法,是先把你的意识全部提取出来,然后将你的肉体绞碎,再重新拼凑,最后再把你的意识重新放回去,就相当于换了一个崭新的身体,而在苏醒之后,会有一种做了一场梦的感觉,因为人的本身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我现在感觉倒还是不错。”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而且怎么说呢……我感觉我身上的各种旧疾都消失了,对了……” 他将手按在自己的脸上。 壹之前也触碰过自己的脸,但是这种感觉让他并不好说,他的脸上布满了疤痕,那些凹凸不平的疤痕在按上去的时候只会感到阻塞,可是现在,现在他的手指没有感受到任何的迟钝,他脸上的伤痕不见了……就像是新生之后的肉体。 “如果你要找能够看见自己的脸的方式的话,这里没有。”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看到你能够这么快接受……我放心了。” “优点,优点,优点。”一位祈铃说。 “发疯,发疯,发疯。”第二位祈铃说。 “她们的大概意思就是夸你……因为有的人确实无法接受自己换了一个身体,因此被污染趁虚而入扭曲成了怪物,我很放心你,我知道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肯定足以让你保持冷静。” “我反而有点开心。”壹说,“现在的我看起来应该不需要面具了吧?我是说在没有执行任务的时候,我这一张脸可以不用戴着面具了吗?” “可以。”沈点了点头。 第三位祈铃在一旁的某个‘仪器’上不断调试着什么东西,那仪器正在发出某种均匀的声音,壹能够看见,那些仪器上面连接着线路,而这些线路又和另外的仪器相接,这整个房间之中都充斥着各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技术,如果能够学习到……如果能够了解到这样子的知识,他是否能够得到一张去往上城区的门票? “现在我们在第十层。”沈告诉着壹有关于这个楼层的一切,“这个楼层基本都已经被祈铃控制好了,在这里,一定范围之中中没有生命活动的话就会‘更新’,所以她们在很大一片区域之中都有驻守。” “她们为什么……就是……这么多人。” 这是壹的疑惑,自然也是沈的疑惑,完全相同的人,而且远不止这三个人,换句话说,在这里很有可能有‘近乎无数个’祈铃,如果只是三个人的话,还能够用三胞胎来解释,但当同一个人的存在出现了无数个的话,那就不能够依靠常理来说明了。 “秘密,秘密,秘密。”第一位祈铃说。 “拒绝,拒绝,拒绝。”第二位祈铃说。 ……看来是不能够询问了。 属于壹的东西都还在,一个罐子,还有衣服,在箱子之中进行‘重新塑造’的时候,那些衣物也被一并拼凑了,但是缺少的部分无法凭空产生,所以壹身上的衣服基本都短了一小节,壹拿着自己的面具,虽说现在自己脸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了,可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他将这个面具重新戴上。 继续停留在第十层也没有什么意义,和祈铃不同,沈和壹都还需要继续寻找离开的方式,以及,这里的‘源头’,不过和最初的时候不同,现在的他们,已经把离开这件事放在了优先程度最高的位置上。 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渺小。 在这里,在这个电梯井之中,和那些怪物相比,两个人的力量还是太过于渺小了,和三位祈铃告别之后,他们就来到了走廊之中,壹跟在沈的身后,直到现在,壹还是不大适应自己这一个崭新的躯体,没有疲惫,没有旧疾带来的迟钝,只有一种新生的活力。 “你没有进去吗?”壹问道。 “没有,说实话,我并不信任她们,但是当时是唯一能够让你活下来的机会。”沈背着两个罐子,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则是最开始留下来的那个罐子,“你如果感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需要说出来。” “目前来说还算不错。” 隔着面具,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平静,哪怕自己的身躯和之前已经截然不同,在穿上这一身衣服的时候,在戴上面具的时候,他还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现在,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这一个遗失管辖事件还没有结束,属于他们的任务也还没有结束。 “事件记录,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一百二十七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七月六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二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定名为电梯井。” 叮,电梯到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陆 格中世界(下) 将火炬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 让空间在短暂的明亮之后归于平静,这就是他此时正在做的事情。 电梯门开了。 男人从背包之中拿出罐子,等待了数秒之后,他打开了第一个罐子,将罐子之中的虫子丢了一只出去,随后,在等待着虫子发生变化之前,他开始记录,对他来说,现在应该是新的一天,所以,也要开始新的计时。 “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看着自己用来记录的书本,在最新的页数上,有一张纸被撕掉了,这被撕掉的内容是什么,他不知道,按理来说,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做,而在看见这被撕掉的部分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忘记了什么。 但……是什么呢? 忘记了事情并不是最麻烦的部分,麻烦的部分是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什么,那些不在自己脑海之中的信息,想要从新找回来谈何容易,而在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电梯之中了,他知道,自己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遇到了一些对自己来说‘不利’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不能够让我知晓……”他看着被撕去的那一页,抓着书本的手微微颤抖,能够知道他在记录的,能够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撕下他的记录,这里,就在这里,有人正在看着自己,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至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无法被‘掩盖’的,有某个东西撕下了自己的记录,为什么? 他看向地上扭动的虫子,很好,虫子还在蠕动,他又抓了一只虫子,并不是扔出去,而是放入了自己的口中,他咀嚼着这个能够给自己补充营养的东西,没关系,现在的情况已经差到不能够再差了,所以……所以,他还是可以继续的。 不论品尝多少次都不会习惯的口感和味道,若不是这些东西能够给保证自己的存活,他绝对不会多看这些虫子一眼,只是让人感到生理不适的口感和味道而已……他咽下口中的虫子尸体,然后这么告诉自己,只是咽下去而已,这并非无法接受的选择,只是咽下去而已。 拿出第二个罐子,把老鼠扔出去,然后是第三个罐子,把蚂蚁也扔出去,他用来探路的‘工具’也还是这三样,只是,在打开罐子的时候,他察觉到这些‘数量’并不正确,和自己记忆中的数量并不相同,也就是说,自己被抹去的一部分记忆,一定涉及到了一个新的‘楼层’,他知道的,自己去到每一个新的楼层的时候,都会使用自己罐子之中的生物作为探路工具,而少去的数量,正好是他会在一个楼层之中使用的数量。 有人在看着自己。 有东西在看着自己。 他并不是一个愚笨的人,正相反,能够在这么多的时间之中保持自己的思维和理智的,肯定是一个极为克制的人,将这些自己能够发现的信息结合起来,他或多或少推测出来了一些内容,一些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内容。 “我找到了一个我不应该找到的楼层……而看着我的那个东西并不希望我通过那个楼层达到什么目的,所以将我的这一段记忆抹去了,并且将我送回到了电梯之中。” 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说着,他不确定若是直接说出声来,这些言语会不会被那个存在听见,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找到了什么东西,至于那一个楼层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能够抹去一个人的记忆的存在,肯定不是普通的‘人’,而会让这样的存在都需要掩盖的东西,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楼层。 ——咔嚓,咔嚓。 ——它从胶片带中剪下一小格,然后扔进了杂乱的碎屑之中,这些被裁剪下来的部分,将会在这一整个胶片带之中消失,被剥离,从未存在。 那么下一个问题,那个存在对‘人’这种生物有多了解?以及,那个存在对自己的记录有多了解?不只是记录的文字,还有记录的方式,以及记录的习惯。 电梯外的生物还活着,这是一个能够正常活动的楼层,在确定这一点之后,他没有立即出去,而是将罐子全部整理好,放回到自己的背包之中,下一步,他再次取出了自己的书本,翻到被撕下的那一页,然后,将那被撕下的一页的下一页单独翻开,抬起头,将那薄薄的纸张对准了电梯之中的光源。 他在观察压痕。 哪怕他已经没有墨水,哪怕他是在用沾染了污浊液体的东西在纸张上书写,他也会稍微用上一点力,这样子,在被记录的纸张的‘下一页’,就会因为书写时候的力量留下压痕,这些压痕有点模糊,但他可以阅读。 压痕告诉他,他在之前找到了一个‘楼层’,这个楼层之中只有一个房间,一个灰色的房间,灰色的水泥地板,灰色的水泥天花板,灰色的水泥墙壁,这就是一个封闭的灰色水泥房,面积不大,大概只有一个正常的会客室的大小。 压痕告诉他,在房间的正中心,有一扇门,一扇伫立在地面上的门,木质的门,很崭新,就连门把手上也闪烁着金属的光泽,门后是什么他不知道,在走出电梯的时候,他就已经记录完毕了,而电梯楼层和按钮……这一部分的压痕也存在。 去到这个楼层的排列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现在,现在的他还不能够过去,既然之前‘失败了’,那么现在再过去,应该也是同一个结果,他需要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在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后再去那一个楼层,他等得起,他已经等待了这么久,再等待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问题。 ……就是这样。 在自己的大脑之中不断重复这一个楼层的排列方式,确保自己能够在最快的速度按下正确的四个按钮,那个地方,他要去的那个地方,这将是他梦寐以求的地方……回去的道路,背诵这一段规则和顺序,好,就是这样。 将书本放回到背包之中,在电梯之外,被投掷出去的老鼠和蚂蚁也还活着,他将背包拉紧,背在身后,背包是他在这些楼层之中探索的保障,对了,那些虫子也差不多要吃完了,再探索一两个楼层就应该回去重新收集,缺少的那个部分,还有缺少的那一段记忆,他必须找回来,他并不相信有人能够完全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必然会留下痕迹。 ……已经留下了。 书本上的印痕,罐子之中少去的虫子,以及踏出电梯之后,再回到电梯之中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是失忆吗?不,更像是某一个部分被完全裁去了,他过去的某一段时间被完全剪下来了,如果能够捡起来那些被抹去的部分,他说不定能够反推出那位看着自己的人的目的。 不能够暴露自己的想法。 他的行为被看见了,行为是裸露的,而想法是私密的,这些存在于自己大脑之中思维是自己仅有的底牌,他需要一点实验,实验一下,那个注视着自己的存在到底是只能够看见自己的行为,还是能够看见自己大脑之中的思考。 他踏出了电梯。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进入电梯的第三百一十一天。 男人将还在地上蠕动的虫子捡起来,然后把虫子放入到口中咀嚼,物尽其用,既然虫子没有死亡,老鼠和蚂蚁也依旧或者,那就代表着这个空间之中没有让‘生物’直接死亡的规则,数量上的规则没有,生存环境也没有。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他的胡子很长,很尖锐,在来到电梯之前,他还是一个会打理自己的人,但在这里,他没有那些工具了。 “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第三个月,第四个月……” 他需要为自己做一点工具,比如具备杀伤性的武器,还有新的罐子,武器这件事放在最优先的地方,上一个武器已经在捕捉老鼠的时候损坏了,目前来说,想要找到合适的材料并不简单,他需要的是一种安全并且锋利的材料,这些东西……先找着先吧。 “第一天,第六天,第十二天,第四十七天……” 他依旧在保持和自己的对话,那个存在在观察着自己,那么,他就不能够展现出‘发觉’的模样,他就和之前无数次和自己的对话一样,说着同样的话,说着同样的言语,回收地面上的生物,探索者新的楼层,然后,在一段时间的探索之后,将自己的推测写到书本上。 他的心十分平静,那埋藏在平静下的火苗也被他死死压抑,他并不拥有任何优势。 黑色的天空在下着小雨,这一个楼层,是一个广阔的世界,他看见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看见停靠在马路上的车,看见各种各样属于‘人’的造物,但是这一个楼层没有人,没有任何人,只有天空正在落下的小雨。 这是一座死寂的城。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柒 魔女,魔女与魔女(上) 【九龙·九龙角区·边缘地带】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好久不见。”有人说。 肖将一根棒棒糖放进口中,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他只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踩着陌生的地面,然后朝着那些站立在原地的人行走过去。 如果能够看见他的脚步,如果能够看见脉络,就会发现,肖的每一步都踩在了‘脉络’的正中心,而随着他脚步的行进,那些脉络就像是在引导,引导他朝着一个具体的方向行走,肖一只手捏着棒棒糖的末梢,另一只手提着一个袋子,袋子之中,好像是一些‘拼装模型’。 “在你的手下还在忙碌的时候,你居然已经在玩这种小孩子的玩具了。”有人说,“你现在已经不配当一个组织的领导者了,肖。” 那是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容貌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是他的左耳部分是空缺的,他没有左耳,而从左耳耳根的位置到他的嘴角位置,有一道极为狰狞的疤痕,那疤痕没有任何的处理,就像是特地留在那里似的。 “不,只要我在这里把你处理掉,我就不算什么事都没干。”肖的牙齿稍稍用力,将口中的棒棒糖咬碎,“说到底,你和你的清水会都只是一些过家家的小孩子,别在这里装的跟我很熟……处理完你我还要回去给小孩做饭。你叫什么来着……忘了,反正不重要。” 【collection c-009脉络上的步伐】 肖能够看见脉络,不仅如此,他还能够利用脉络,他所持有的魔女的收藏足以让他做到这样子的事情,根据脉络的痕迹来寻找某一个人,或者,探寻脉络上某一些痕迹的完成流程,都在这一份魔女的收藏的权能之中。 他很少使用这个魔女的收藏,毕竟,如果要使用它,那就得行走在脉络上,脉络并不宽广,那是大量的细小线路交织起来的痕迹,换而言之,如果不控制好自己的脚步,就容易踩在错误的脉络上,亦或者踩在重叠的脉络上。 这对于肖来说并没有什么困难。 “这里是九龙,如果你是想要激怒我的话,这是没有用的。”那人说着,仔细观察了一下肖的四周,片刻之后,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就一个人走过来?你该不会觉得这个年头还有什么一对一的争斗吧?” 随着话音的落下,在建筑物的阴影之中,一个接一个的人走了出来,他们的模样各不相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在那些人的手腕上,都缠绕着一条蓝色的缎带,那边是清水会的标志,在九龙角区相邻区域的清水会,跟水城会一直都处于一种不大对付的状态,在两个地区相接壤的地方,一直都有各种微小的冲突出现。 一……十……二十多个人吗? “这里靠近边缘地带,但还是在九龙角区的范围之中。”肖将棒棒糖从口中抽出,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男人,“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真的是准备来一个鱼死网破?” “不不不……肖,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这一次,那人的语气好像有点生气了。 “首先,你只有一个人,我们有二十四人。”那人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是第二根手指,“其次,这里是九龙,并且我们特地选择了这个地方,我已经了解过了,你的手下并不在这附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找到我的痕迹?不就是为了让你一个人过来?” “你怎么能够确定我是一个人过来的?” “因为我了解你。” “怎么称呼?” “所以你是真的忘记了我的名字?好……很好,你真的让我有点生气了。”那人露出一个没有任何欢乐的笑容,“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吗?二零二二年,六月三十日,你就在这里切下了我的一只耳朵,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呢……” “这种不重要的事情谁会去记?” 男人沉默了。 或许是肖的语气听起来确实不是在说谎,又或者是因为肖那没有任何变化的表情彻底让男人感到愤怒——一个对自己而言算得上是不死不休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之中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畏惧,他想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他等待着今天,并不是为了这样的结果。 他想要看到的是下跪求饶,是毫无尊严的哭泣,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无数次重复这样子的影像,无数次告诉自己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为的就是今天,能够在这样子的‘优势’之中完成困扰了自己半年之久的仇恨,被切下来的一只耳朵并不只是意味着失败,还意味着自己作为人的一部分已经缺失了,这在九龙的帮派之中是一种极为羞耻的事情,为此,他需要让面前的这个名为肖的男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只有这样才可以。 “你知道吗,肖?”男人保持着这样子的笑容,从自己的口袋之中抽出一把刀,一把小匕首,“在交界地带你是不能够使用你的枪的,理由告诉你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们在这里布置了一个魔女的收藏……” “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麻烦你住口吧……我还赶着回去做饭。”肖将手中的袋子放下——那装着两盒拼装模型的袋子。 “动手!” 至此,男人爆发了。 不会输的,男人告诉自己,他们已经在这里布置好了一个【魔女的收藏】,根据它的规则,这里无法使用枪械,一切涉及到火药、金属材质的枪械都会因为它的规则而被禁止,这是人与非自然的规则,非自然与人的规则。 肖当然可以取出手枪,但是,这样子就相当于肖违反了布置在这里的规则,这位水城会的领导者,在违反了规则的那个瞬间就会被这魔女的收藏处理,虽然无法亲手解决掉肖,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如果肖使用手枪,那这一个目的就达到了。 如果肖不使用手枪,而是选择徒手肉搏,那也没有关系,二十四个人,哪怕肖拥有再多的战斗技巧,在人海战术下也是毫无用处的,一个人的体力是有限的,二十四个人和一个人的体力,就如同皓月和萤火一样遥远。 于是人们动了,每一个人都动了。 他们朝着肖冲了过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狂热,他们都知道,这是水城会的领导者,他们都知道,今天,是等待了接近半年才有的机会,为此,他们假装被第三个组织利用,让华先生去到九龙角区,用各种方法将整个水城会的人抽离肖的身边,最后,让肖落单到两个区域的边缘地带。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 男人朝着肖挥动手中的刀,肖避开了,男人接着挥刀,保持着最小的动作幅度,只需要将肖局限在这个范围之中,等到肖的体力下降到无法维系状态的时候,就是他的胜利。 肖一拳砸在了男人的眼睛上。 疼痛感,疼痛感充斥着男人的大脑,男人的动作没有停下,他也不可能停下,五秒?不,连五秒都不需要,等到第二、第三个人赶到这里的时候,等到不是自己和肖的一对一的战斗的时候,胜利的结果就已经决定了。 但在这个时候,男人看见了自己的泪水。 刚才肖的一拳打在了男人的泪腺上,迫使男人的眼中流出了泪水。 ——材料:三毫升智慧生物的泪水。 “我在前段时间去了一趟九州大陆,学到很多新知识。”肖看着那漂浮在空中的几滴泪水,用只有男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在使用‘魔女的收藏’的时候,需要材料、语言或者动作,这是对于魔女的收藏的约束,确保那些东西的污染不会反噬到我们。” 所以。 ——动作:对拼装的知识和复现动作。 所以,只要约束好那些污染,一个人身上所携带的魔女的收藏,是可以为‘复数’的,只要让它们无法在同一个时候被使用,确保污染不会出现波动,对于肖来说,做到这样子的事情并不困难。 【collection c-048二十世纪的爱】 一枚子弹穿过了男人的胸口。 但那并不是火药,也不是金属子弹,被埋藏在这个边缘地带的、属于清水会的‘魔女的收藏’并没有发挥作用,换句话说,这一枚子弹完全不符合武器手枪的定义,没有任何金属,没有任何火药,这是一枚安全的子弹。 ——如果男人的心脏没有被绞碎的话。 这是在眨眼之间发生的事情,男人上一秒还在挥动着手中的小刀,下一秒就摔倒在了地上,在摔倒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袋子,那个被肖放在地上的袋子,袋子之中装着的是两盒拼装模型,塑料拼装模型。 那些塑料板件连同着自己的泪水一起漂浮在空中,那些塑料零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拼装完毕,他看见,那拼装完毕的成品已经被肖握在了手中,在拼装完的那一刻,模型不只是模型,更是被赋予了其外形所代表的那个意义。 ——最后的成品,是一把枪,一把被塑料拼出来的小枪。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柒 魔女,魔女与魔女(下) 在九龙的记录之中,在有关于水城会的记录之中,甚至说,在镜湖的记录之中,肖一直都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人,他似乎从未在九龙的水城会留下什么记录了,九龙的帮派知道水城会的领导人是这个人,但是更具体的部分呢? 肖在日常的生活之中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到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三点一线的生活,以及时不时在九龙角区的巷子之中逗留,就是在这个平淡的世界之中,肖才是最不像一个帮派领导者的人。 但是。 但是在没有记录的地方,换句话说,在亲历者的大脑之中,保存着不少肖的信息,普通人?正常人?一个温和的人?怎么可能……肖就是一个疯子,按理来说,作为一个帮派的人,亲人往往都是最大的把柄,然而,在了解到肖收养了一个孩子之后,他们反而还松了口气,因为,肖这个人至少是有一个‘亲人’了。 他们并不会想着去用这个孩子来威胁肖,他们不敢,肖的思维是奇怪的,他的行为看起来普通,但也无法预测,根本无法预测,从镜湖来到九龙的人,在过去的十几年的时间之中信息处于断层的空白,这一切,都让肖这个人变得难以预测。 有没有什么能够确定的呢? 有。 那就是肖的战斗能力,不论是枪械还是冷兵器,肖都能够用的得心应手,他在整个九龙使用过大量的武器,同样的,这些事情也没有记录在文字上,这些信息都只存在于人的大脑之中,没有用文字记录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这会触碰到脉络。 脉络。 在九龙,接触过非自然的人都知晓脉络的存在,在这个连接着整个九龙的线条之中,每一个人在使用污染物的时候,脉络都会提供一部分的污染,换而言之,在九龙,魔女的收藏和脉络息息相关,而肖所拥有的那个魔女的收藏,能够让他在脉络上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因此,他们不会用现实存在的东西来记录肖的一切,除非他们想要被脉络看见。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九龙角区,边缘地带。 边缘地带并不荒凉,因为这是两个区域相接壤的地方,如何区分两个区域?无非就是靠着一条‘街道’,一条能够将两个区域完全划分开来的街道,而在这里,这一条街道,一侧是属于九龙角区的建筑物,属于水城会的管理范围,而另一个,就是属于清水会的管理范围了。 肖扣动了扳机。 塑料拼装手枪,在扣动扳机的时候不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没有火药,没有金属制品,只是塑料,但是,在被拼装完成的那个瞬间,这个模型就已经具备了枪的属性,简单点说,就是让子弹被击发出来,仅此而已。 肖今天买了两盒拼装模型,一盒,是最新上架的手枪模样的,而现在,在‘二十世纪的爱’的权能下,这一盒模型就已经成为了被拼装完成的模样,而完整的模样已经在肖的手中,虽说‘质量’和‘手感’都和真实的枪械有所不同,但如果只考虑扣动扳机和子弹的话,倒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一九九零年,这是塑料拼装模型的诞生时间。 二十三个人。 如果要说塑料模型手枪和真实的手枪有什么区别,如果要说塑料模型有什么能够胜过真实物品的话,那应该就是它可以重复使用,被击发出的子弹能够重新装填,因为子弹本身也是塑料,并不依托火药,从男人胸口穿过的子弹带着斑驳的红色血液回到了弹匣之中,而肖也没有停下来,伴随着轻微的弹跳声响,又一枚子弹迸发了。 清水会将一切都算的很好,只是,仍然出现了一点偏差。 被埋在这里的魔女的收藏,在‘启动’的时候自然也被脉络察觉,在属于清水会的那一个魔女的收藏启动的时候,肖也通过脉络感受到了那一个魔女的收藏的存在,那是一个范围的封锁,在范围之中,使用枪械本身就是规则不被容许的,不只是枪械,任何一个热武器都是不被允许的,这也是为什么男人要带足足二十三个人过来,因为在只有冷兵器能够使用的情况下,人海战术往往是最有用的。 只是,现在这一份约束,却成为了这剩下的二十三个人的枷锁。 一把不会发出枪声的手枪,一把不会留下任何火药痕迹的手枪,放在一个能够熟练使用枪械的人的手中,只有一个结果。 “喂?”掏出正在响动的手机,肖接起了电话,“别着急,我应该还要晚一点回家,这里出了点小状况……我能够处理好,如果你饿了的话柜子里面还有面包,别吃沙拉火腿的那个,那个是我要吃的,别的你自己看着选就好。” 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如果是一个不熟悉他的人在这里,听见这样的语气和声音,应该会认为这是一个慈祥的父亲或者丈夫,可是,他现在所做的事情和自己展现出来的这一个态度可以说是格格不入,虽说现在根本没有人注意这一点。 扣动扳机。 子弹脱离枪口再到人的身上只需要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而弹匣之中能够同时存放七枚子弹,每一枚子弹在被发射之后还可以重新存入到弹匣之中,子弹的回收并不需要肖自己动手,他只需要扣动扳机,最简单的动作,扣动扳机,继续扣动扳机。 “帮我把我的水口钳那些工具取出来,你要我帮你买的模型我已经抢到了,是啊……还好,不是很贵,应该是刚发售的原因,价格还没有炒起来。”肖将口中已经吃完了的棒棒糖的棒子随口吐在地上,然后一脚踩了上去,“你做饭也行,你买菜了吗?没买的话从鞋盒里面拿点钱去买吧……不用?也行。” 继续扣动扳机。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胸口也被子弹穿过,肖才松开手,那一把塑料手枪重新散落成一个个零部件,镶嵌到每一个板件之中,再回到那个盒子里面,他弯下腰,将最开始自己提着的袋子提起,现在,没有人来打他的主意了。 毕竟,在冲突开始之前,清水会的人已经将这附近的人通过各种手段赶出了一个范围,不然,在冲突的时候被人看见,让水城会的来支援这个名为肖的领导者——这可不是清水会的人想要看见的状况,而也是这样的做法,让此时,在这一个边缘地带发生的事情,没有被人看见。 挂断手机正在进行的通话,肖提着袋子,拨打了第二个电话。 这一个电话,他的语气便没有那种温和了,而是换上了一种命令般的语气。 “小梁啊,一会儿带人来一下我发给你的地址,带点清理工具,对,过来扫地,我还赶着回去……嗯,搞完你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处理,这段时间都别张扬,别被清水会的无头苍蝇绕晕了。” 那是一种冰冷的语气,即便言语本身并不绝对,那背后的情绪也代表着无法拒绝的绝对。 然后,是第三个电话。 “把我之前要求你们做的东西准备好,听我消息,水城会这两年的新人已经够多了,需要稍微扩张一点点属于我们的地盘。” ——就是这样。 肖绕过地上的尸体,踩在脉络上,只需要走在脉络上,他就能够避开很多东西,也能够寻找到很多东西,在脉络上,他能够避开每一个能够看见他的监控摄像头,通过脉络,他能够避开那些开始靠近的人,这种只有少数人能够看见的线条,才是他所行走的路。 脉络穿过马路,穿过街道,只需要在脉络上行走,就能够到达他所需要的地方。 第四个电话,这一次的语气要带上一点友善,不论怎么说,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即便是帮派林立的九龙,也需要遵循这个城市的规则。 而在制造出了这样的实践之后,哪怕已经让水城会的人进行善后工作,也应该然一些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知晓一些消息。 “是邱先生吗?对,是我,是这样的,我们呢在和隔壁区域的边界地方发生了一点点小误会,我已经让他们去打扫了,对对对……保证不会影响到九龙角区的和平稳定,是的是的,打这个电话只是想向您汇报一下最近的工作,那肯定,好的好的,下次请您吃饭的时候您可千万不要推脱啊。” 至此,电话打完了。 肖踩着脉络,脉络就像是他的第二双眼睛,有了脉络的存在,他才能够放心行走。 ——但是。 他感受到脉络上传来了一种震感,那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种震感,那是脉络本身在震动……不应该啊,脉络存在于这个城市之中,城市本身是稳定的,脉络本身也应该是稳定的才对。 但是此时脉络在震动。 他看向远方,那里,是震感传来的方向。 那是元区。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捌 一份末日前的遗产(上) 【电梯·第六层】 杨木将一个蛋糕放入口中,那种属于奶油和糖分的甜味在口中弥漫,这一个楼层对她来说就是难得的休闲地带,她能够在这里放轻松,然后品尝自己挑选好的饭菜。 第六层的规则是,一次只能够有一个人在餐厅之中,虽说到目前为止她也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这个规则,但从自己所看见的一切信息来说,这个规则的猜测也是大差不差。 在确保这一个楼层之中只有她自己之后,她便来到了餐厅里面,第六层的餐厅,补充体力,补充水和食物,以及,休息……虽说这里没有床,但胜在空旷,在这个空旷的地方,她能够用一个自己可以适应的姿势进行最为舒适的休息。 她将罐子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将自己的一切物品全部谈在桌面上,在进食的时候,她也在整理自己所拥有的信息,她所去过的每一个楼层,以及对自己所去过的楼层进行的描述和记录,已经能够确定这里的人并不只有她,除了她之外,还有从另外的区域……甚至是说,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人。 这个罐子就是证明。 不仅在这个电梯之中存在着其他的人,这些人之间也可以进行交流和接触,从其他人的手中取得物品,从自己的手中交出某些物品,这些行为都是被允许的,正因如此,她得到了这一个罐子,也因为这个罐子,她可以从第二层离开。 到目前为止,她探索了七十四个楼层。 排除掉六十多个几乎没有用处的楼层,剩下的可选项也不多,第六层肯定是最为重要的,她的所有饮食的补充来源都是第六层的产物,其次,就是第二层,即便第二层给她带来了危险和伤害,她也不能够否认这一点——因为第二层是最接近第一层的楼层,在她的认知之中,第一层和第二层就是应该相接触的。 ……如果。 如果,第二第二层并不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她当然也思考过,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在这个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个楼层的地方。 她再次将一块蛋糕放进了口中,糖分,淀粉,大量的能量,然后是一杯水,补充身体所需要的水分,将蛋糕咽下,继续整理。 罐子,记录本,手机——没有开机的手机,电量不清楚还有多少,至少现在不能够打开,她还能够知道现在的大致时间,所以先不要把手机打开,等到她迷失时间观念之后,再将手机打开,校准自己所处的时间。 而在第二层的经历也告诉了她一件事,她需要武器,在餐厅之中找不到特别好用的武器,不过,刀子和叉子肯定是有的,作为餐具盒厨具而存在的刀子,在作为武器使用的时候也能够发挥不小的作用,所以,她在第六层拿了两把刀,并不长,或许需要手动改造一下,比如加上一个长刀柄制成长枪之类的。 第二层,可能还得重新回一次第二层。 用在第六层找到的布条包裹住刀把,然后将一根棍子和刀连接在一起,一把短的刀放在腰间,罐子通过调整束缚带的位置能够背在身后,和背包一同背在身后,只要把位置部分弄好的话,倒也不会影响行动,提着罐子移动太容易影响到大幅度的动作了。 罐子的管子就放在另一侧腰间,水和食物的资源也整理好了,再加上刚来到第六层时候休息的时间,现在,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可以继续探索的了。 ——电梯,第六层。 砰——! 她听见了声响。 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电梯上,从上往下的撞动,而靠近电梯的她自然很清楚地听见了那声音,那是一种沉闷的声音,沉重,而且在短暂的一瞬间就压抑了下来,让她再也无法听见别的东西,她的感知之中,只有这一道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什么? 这是杨木脑海之中第一时间想到的词汇,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电梯上,并不是在电梯之中,而是在电梯之外,很显然,有一个东西从‘外部’撞击在了电梯之上,她将自己制造出来的长枪紧握在手中,在电梯本身之外的……在电梯井之中的‘东西’。 然后,她看见了。 她看见电梯门打开,看见电梯之中什么都没有,但是,电梯本身却被某一种力量横向切割,就像是裁纸刀裁开了一张纸,将被裁开的两个部分分开了,这就是现在的杨木看见的景色,那撞击在电梯上的并不是什么‘活着的物体’,而是裁开电梯的力量本身。 ——‘那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胶片带,每一个格子的部分都被重新连接,换句话说,这些格子并非是按照顺序连接起来的,而是被打乱的,每一个格子都互不相连,确保了每一个格子和下一个格子所代表的信息并不相同。’ 她站在电梯门前,电梯之中发生的一切都波及不到电梯之外的这一个楼层,她看着自己已经熟悉的电梯被裁开,被移开,她看见了电梯井——那是一团由黑色和红色交织起来的通道,不依赖于机械构造或者她所熟知的电力构造,电梯井本身是一种不规则的蠕动物质,在电梯本身被裁开之后,暴露出来的就是这些怪异的物质。 这也是杨木第一次看见电梯井之中的模样。 ——‘胶片带之中有内容,这些内容是景色,一种模糊的景色,而在这些景色之中,也有文字作为介绍,这些景色都是胶片带之中存在的东西,而这个胶片带,就被放置在这个滚轮上,名为历史的滚轮上,这些格子代表着叶子,这整个胶片带,就是一片片叶子的聚合。’ 紧接着,新的部分被填充。 轰隆……轰隆。 混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不断环绕,电梯和那蠕动的外壁不断碰撞,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她看见电梯正在晃动,但从未离开过这一扇门——是谁?是谁在让这电梯变成这副模样?或者说,现在是什么东西正在调整着电梯本身? 两个电梯又拼接了起来。 从裁开的部分开始,两个部分接壤,但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还是她之前所熟悉的那个电梯吗?她不知道,不论是上半部分还是下半部分的电梯,都在她的视线范围之中消失过数秒,这也就意味着,重新拼凑回来的电梯,很有可能已经变成了另外的一个种类。 杨木握着自己的长枪。 在拼接起来之后,电梯两部分相接触的地方完美无瑕地融合在了一起,随之,一切又重新归于寂静,仿佛一切变化都未曾发生过,电梯没有被裁开,那电梯井之中蠕动的模样也只是虚假的视觉,只有杨木知道,她刚才看见了,看见了非自然,看见了怪异……不只是楼层,就连电梯本身,都是这一场怪异的一部分。 继续等待。 这一次,没有什么碰撞,也没有什么声响,电梯门敞开着,电梯之中那不是很明亮的灯光穿过电梯门框,落在了第六层的地面上,那些光并没有蔓延到多远的地方,就连她现在所站着的地面都无法触及。 她向前走了两步。 她将长枪朝着电梯的位置移动,一点点接近到门框所在的那一道界限,直到最前端两个空间的连接并没有因为那一次电梯的裁剪而出现变化,她手中的长枪进入到了电梯之中,而在一小段的时间之中,并没有出现别的变化。 她走进了电梯之中。 电梯的模样‘看起来’和自己记忆之中的没有区别,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对照自己的记忆,按钮的符号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大致的装饰也是这样,灯光的颜色、电梯的墙壁,这些都没有变化,她能够确定的,能够确定这个电梯确实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现在需要思考一下,是去自己所熟知的楼层,还是继续寻找新的楼层? 她还没有摸清楚按钮和楼层排列的规律。 片刻的思索之后,她按动了按钮,现在已经知道了第二层的排列,四个按钮的顺序已经被她记下了,那么,在保持前三个按钮的顺序的情况下,调整最后一个按钮的选择,如果得到的结果是第二层附近的楼层,那她将会得到一个极小的范围,一个极为接近第一层楼的选择范围。 “很好……”她告诉自己,“就这样子试一下吧。” 四个按钮被依次按下,电梯门关闭,然后,轻微的震动感,电梯开始运行了,感觉不到是上升还是下降,也感受不到速度的变化,只有静止和运行这两种选择,她静静等待着,等待着电梯到达这一次所选择的楼层。 ——你的选择会是正确的。 不合时宜的声音隐隐约约,她听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索性就不去理会,这一次的准备工作比之前完善了不少,她能够出去的。 她一定能够出去的。 她对于离开这件事本身无比渴求,而她又将这些情绪完美地压抑下来,不让自己的脸上出现太多的异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想什么。 叮。 门开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捌 一份末日前的遗产(下) 时间到了。 一次循环,是二十四个单位时间,每二十四个单位时间的度过,都意味着人进行了一次周期,从睁开眼睛开始,工作,休息,闭上眼睛,等待一段长时间的睡眠之后,再一次睁开眼睛,这边是新的一次二十四个单位时间。 “今天的。”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男人没有多少感情的声音,然后,就是各种碰撞的声响,在这个没有任何一个安静之处的世界之中,被遗弃的污浊顺着管道流下,最后落在地面上,不,严格来说,还没有触及地面,因为此时的地面上已经有东西了。 没有任何区分,只是将各种废弃的物品聚合在一起,然后通过管道进行运输,管道本身没有任何特殊,运送这些东西的原理也不过是重力本身,将这些被遗弃的东西一口气倾泻下来,只需要这样做就可以了,因为剩下的部分有人会处理好的。 管道的尽头是一座山。 一座由各种废弃物堆积起来的山,人站在这样的山上是如此渺小,而且,因为是由各种小物品聚合起来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慎踩空,很容易就会被各种物品埋没,被埋入到这个废弃物堆积而成的山上,这里没有阳光,也没有什么明亮的来源,依托着微弱斑驳的火光,勉强能够在这座山上行走。 即便如此,这里的人们也对这座山趋之若鹜。 她也一样。 将绷带缠绕在手上,做好保护,不让自己的任何一处肌肤裸露在外面,这些废弃物上带有的细菌数量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字,如果肉体被这些废弃物划伤,生一场病都可以算是一个好的结局,更多的可能是死亡,在这里,死亡也不重要了,因为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注定了他们和中间层或者上城区的人是不同的。 从根本上的不同。 轰隆,轰隆。 巨大的圆柱体拔地而起,一只延伸到天花板,几乎要突破到另一个维度,那些圆柱体四周没有任何东西的存在,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都会被那圆柱体迸发出来的温度吓退,仅仅只是看着那些圆柱体,就仿佛要被那其中的东西燃烧殆尽。 圆柱体的内部正在燃烧。 这样的圆柱体在这里有好几个,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手段获取能量,将这些废弃物品当做燃料放进圆柱体中间,然后燃烧,排放出来的废气停留在这里,除了部分挖掘出来的净化仪器,他们没有别的方法来阻止这一切的发。 说实话,现在也不过是在一个慢性死亡之中苟延残喘。 她用自己的双手翻动着这新的废弃物,就用自己的双手,如果用工具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判断错误’,除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新手,不会有人选择使用工具,他们需要用自己的双手来判断,判断自己挖掘出来的到底是不是有用的东西,还是,在某一个废弃物下面,是不是一片空洞。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这里,只有他们,还有熔炉本身。 第八地区大致可以分成三个部分,首先,是最接近表层的上城区,上城区是整个第八地区的科技中心,灯塔的所在之处,在上城区有三个协会,负责地区实际管理的第一协会,负责一切科技研究和遗失管辖研究的第二协会,负责对外探索、空间清理的第三协会。 其次,是中间层,也是整个第八地区之中人数最多的区域,负责各类规则和契约的第四协会,负责地区的门扉管理和节点的第五协会,负责治安管理的第六协会,负责非自然情报处理和管理使用的第七协会,还有第八、第九协会都在中间层,第八地区大约百分之八九十的人都在中间层,剩下的百分之十,有一小部分都在上城区。 而最后的那一个部分,就在这里。 ——第八地区,熔炉区。 熔炉区,位于整个第八地区的最底层,从末日后的变化来说,整个熔炉区是最为恶劣的地方,但同时,熔炉区也是第八地区之中最不起眼的地方,因为熔炉区的人不能够去到另外两个区域,他们就这么生活在这灼热的空间里面。 熔炉区这个名字源自于那些不断燃烧的熔炉,将各种物质燃烧,化作能量供给到中间层和上城区,而作为燃烧的产物,整个熔炉区的温度都濒临一种极限,在这里,仅仅只是靠近了那几个熔炉,就能够感受到热浪扑打着面庞。 熔炉区只有一个协会的存在。 第十协会。 不论对于什么人来说,熔炉区的生活都可以说得上是非人类能够忍受的,这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灾难地区,熔炉的存在是必要的,而燃烧熔炉的物质会从上城区和中间层通过管道来到熔炉区,从二十六年前开始就是如此,那些废弃物品不断堆积,最终堆积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这一座山,废弃物堆积而成的山。 他们没有拒绝的余地。 因为他们,被称为‘末日前的罪人’,在第八地区,熔炉区的原住民并不具备完整的权利,在熔炉区生活是从出生开始就无法改变的事实,诚然,在末日之后,人们丧失了大量末日前的认知,但是,对于罪行,以及罪本身,人们依旧无法忍受。 所以,在末日之前的罪人,以及在末日后违反了契约而成为罪人的人,都只能够在熔炉区生活,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些废弃物扔进熔炉之中,他们能够得到的,就是在这些废弃物之中翻找到的一切。 即便这些东西本就是被其他人所遗弃的。 ——末日后二十六年。 她没有找到多少有用的东西,这并不意味着她一无所获,至少,将那些便于燃烧,并且能够释放出不少能量的物质收集起来,收集到一个量级,然后送到熔炉区,这样她能够得到一两天的生存物资——生存物资,并非生活物资,这些物资只能够保证她最基本的生理活动,不会因为饥饿和口渴而死亡。 她脚上穿着的鞋子很明显大了一圈,这样增加她的双脚和这些废弃物的接触面积,能够防止她踩到某些废弃物的间隙失足坠落,她用一个巨大的编织袋装着自己从这些废弃物之中翻找出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将会是她换取自己所需的生存物资的基础。 有不少人都盯着她,倒不如说,任何一个看起来比较‘瘦弱’的人,都会是熔炉区被人在意的目标,瘦弱的人往往意味着无法活得长久,如果一个人死在这里,那么那个人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会变成无主之物,而她,又恰巧是这些人之中比较‘有眼光’的人,她总能够在这一堆的废弃物中找到更有价值的部分。 不过,没有人靠近她。 她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让自己在这个地方得到安全。 暴力,在熔炉区,暴力是最好的保护手段,这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通过暴力来保护自己,使用暴力来让自己变得更为安全,任何会伤害到自己的,就需要用暴力来制止。 这是熔炉区的规则。 “……今天没有好东西。”她告诉自己,今天确实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两次二十四个单位时间的循环之中,从管道里面运送下来的废弃物之中,都没有什么好东西。 她拖动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倍的巨大的编织袋,一步一步朝着这一个废弃物的山下行走,她弓着背,几乎要四肢着地,这样子才能够防止自己失足踩空,在一个单位时间之前她就看见了一个过于自信的人从几十米的高度上跌落,在重重落在远处的地面上之后就失去了声息,不出意外的话,现在那个人的尸体都应该已经被分干净了。 她抬起头,她肉眼能够看见最远的地方,也被熔炉上排放出来的黑色气体覆盖,那些东西被称为废气,带着腐朽的味道,刺鼻,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在废弃物山上寻找废弃物的时候,更是接近了那一堆没有被清理的废气。 她朝着山下行走。 这注定是一段很长的路途,没有多余的工具,只能够依靠自己的双腿和双手,带着编织袋之中寻找到的一切,为了继续活下去……对,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这个词汇读起来并不困难,想要做到,却得让她拼尽全力。 据说,在废气之上,那个被称为中间层的地方,不需要依靠这样子的劳作换取生存的权利,据说,中间层的人有一个工作,一个能够让他们挺起胸膛的工作,据说,去到中间层,就不用被熔炉的灼热炙烤,就不用因为废气的刺鼻而流泪。 有办法的。 她拖着编织袋,在单位时间再度走了两个节点之后,她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个垂直插在地面之中的长方体,两个紧闭的门已经有点生锈,最外层的栅栏也是一样,她在自己的编织袋之中寻找着,找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一些金属,以及,一些‘线条’。 她在尝试着修复这个东西。 据说,在末日之前,这个长方体被称为电梯。 据说,只要乘坐进去,就能够去到上面的世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玖 错乱污染(上)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无所谓的人。 每一个学习过哲学、了解过哲学……或者说,哪怕是从未接触过哲学的人,应该都听说过那三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大概就是这样子的问题,属于人的哲学,属于人类本身的哲学,从诞生开始,再到入土为安,再到新的睁眼。 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广义上的好人。 我自私,自利,我希望一切都能够按照我的想法进行,不论什么时候,我希望没有人反对我的想法,没有人抗拒我的话语,我喜欢那种能够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只有一切都遵循着我的想法,朝着我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我自认为自己做的并不好。 我从不觉得自己做的行为是正确的,很多时候,自己‘希望的’和自己‘实际做出来’的并不是同一种行为,得到的也不会是同一种结果,哪怕是在许愿的时候,说出口的言语和自己内心的想法也不一定完全吻合,因此,我所做的事情,和我希望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出现一些偏差也是能够被理解……的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这样的问题总是会让人不知如何作答,时间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很难被精确到某一分某一秒,所以,我只能够用一个大致的时间来说明一下,大概,可能,也许,这样子的词汇,然后拼凑出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的回答。 那是大概、可能、也许……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那也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一切脱离我的掌控。 杨木,我喜欢这么称呼她,虽说用一个人的本名来称呼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我就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只是很可惜,这样的名字,在‘那一次’中,成为了一个负面的反馈,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我意识到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往往是没有多大意义的,在宏观上,在宏观维度的九龙之中,我的一切行为根本不重要。 我将这一切重新埋藏,只是埋藏,我无法做到更多的事情,我尽可能地弥补我做过的一切,我将杨木亲手带进那个世界,又亲手将她和那个世界隔断,我让她回到一个普通的世界来,现实,自然,没有别的危险,这样就好。 但是我知道,我无法讲这些东xz一辈子。 脉络一直都在。 不论再怎么让她远离那个世界,她最终还是会回去的,我只是将那一段故事埋藏在了深处,并不代表那些东西永远消失了,这是无法拒绝的可能性,只要接触过了,就再也无法挣脱,所以,在确认了她被卷入到魔女事件的时候,我反而放心了。 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极简主义,这一种风格并不是现今所称的简约主义,极简主义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所兴起的一个艺术派系,作为对抽象表现主义的反动而走向极致,以最原初的物自身或形式展示于观者面前为表现方式。 极简主义意图消弥作者借着作品对观者意识的压迫性,极少化作品作为文本或符号形式出现时的暴力感,开放作品自身在艺术概念上的意象空间,让观者自主参与对作品的建构,最终成为作品在不特定限制下的作者。 极致的简洁,极致的简约。 【collection c-103极简主义者】 用最简单的步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用最简单的路程去到自己所需要的地方,在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图画仍然在她手中的时候,她就一定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绝对正确,没有任何偏差的可能性。 而在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图画上,线看见了什么呢? 她并不能够看见多少非自然,她也想看见米糕所说的那巨大的树木,看见米糕所说的巨大的水母,她想看见肖所说的那些脉络,但她不能,她并没有那样的天分,没有那种程度的共鸣,她只能看见一种朦胧的东西,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言语很难去描述一种东西的具体模样,即便让米糕给她重复多少次那一棵树的模样,她都无法真正意义上看清楚那一棵树,也无法明白那一棵树到底是有多壮观。 没关系的。 看不见,那就看不见,在有限的能力之中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这样就好,然后,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抓住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那一幅图画,现在,她已经找到了‘锚点’,就在这里,非自然干涉的地方已经很明显了,破碎的玻璃缸,从玻璃缸之中流出来,又开始逆流的水。 刚才,有一个什么东西在空中破碎,这一点,她看清楚了,这些红色的雾气就是在那破碎的物体之中绽放出来的,不论那些东西是什么,肯定和现在这逆流的水脱不了干系,她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上沾染的那部分水也随之逆流,逆流回到原先存在的地方。 等一下。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极简主义者,那一张纸也已经被水打湿,而现在,纸张上的液体也随着大流一同朝着空中飞去,现在,朝着‘锚点’飞去。 她很肯定那就是锚点,异样的源头。 所以,如果杨木在‘箱庭’之中,那么,在这个锚点里面打开门扉,或者说,将另一个锚点扔进这个门扉之中,将两个世界——将自然和非自然连接起来,这样子的话,就能够给杨木一个引路航标,一个锚点和一个锚点相互连接起来,那将会是指引杨木回到现实之中的灯塔,一盏不算明亮,但是一定有意义的灯塔。 颜料从画纸上被移除,画纸本身属于极简主义者的‘原材料’,但是绘制出来的那些部分已经固定了,但,那些墨水和纸张并非完全融为一体,绘制的图画,和绘制图画所使用的纸张,并不是一体的。 ——材料:一张没有被绘制过的画纸,一个小时的睡眠时间,画纸最好是一个标准而常见的长方形,竖着摆放,作为使用的画纸,画纸的材料没有要求,不过越好质量的画纸越能够作为它的载体。 画作在被绘制出来的时候已经定型了,一个完整的画作,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前,画家并不只会在一幅画作上绘制一张图案,因为画纸本身的稀缺,他们会在画作上涂抹白色的颜料,将那些画作变成新的纸张。 ——动作:绘画的动作,在开始绘画的时候,‘极简主义者’将会把指引通过描绘的方式呈现在这一张画纸上,但是,正如这一支笔的名字,绘制出来的图画都是极简主义,大量的事物都会使用最为简单的线条进行绘制。 在心里背诵‘极简主义者’的使用方式,线感受到自己鼻子有一点温热,她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果然,已经开始流鼻血了,有一点她没有说谎,在短时间之内再一次使用极简主义者,对她的身体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负担,从画作之中渗透出来的污染已经对她的身体开始破坏,还好,就目前为止,这些破坏都并非不可逆的。 水从地面流向天空,玻璃碎片在空中飞舞,那些曾经出现过的灾难在此时被一枚子弹进行倒带,将突破了锚点流入到现实之中的非自然再一次强硬地塞回到现实之中,而现在,在这个短暂的时间之中,线想了很多事。 而她的身体,也在她意识到之前做出了回应。 纸张之上的墨水被带离画作,而在墨水消散的瞬间,新的墨水开始在这一张画纸上勾勒,极简主义者的使用需要纸张,需要绘制的动作,但是,从头到尾,极简主义者的使用规则之中,并没有任何一句要求,在使用的时候需要‘极简主义者’本身。 只是一点身体上的代价而已,只是隔了这么遥远的距离,稍稍让身体付出一点代价而已,污染的损伤也好,身体的负担也好,既然都已经做到这里了,那总得让那一份自私自利发挥一点作用,比如,在现在,做出一点‘只有自己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打开那一扇门。 ……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充满了缺陷的人。 ……但,不论我再怎么恶劣,总得有那么点事情能够让我为之努力一下,对吧……不然,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三个问题,我又该怎么询问自己,怎么说服自己呢? ——九龙,元区,第八区海洋王国。 “我需要给她一扇门。” ——语言:描述想要绘制出来的事物,不需要使用具体的描述,只需要将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以一种简单的话语描述出来就可以,这一份语言是作为连接使用的,连接画布和这一支笔,以及,连接非自然的脉络,让脉络能够承载起笔的指引。 新的画作诞生。 站在线不远处的米糕忽然看见,在水母之中,在那巨大的树之中,在占据了整个九龙的非自然之中,那些脉络‘迸发,然后收束,朝着水母的身躯涌去,跟随着那些倒流的水,将一个锚点强硬地塞进到另一个渺小的锚点之中。 新的门扉正在被创造出来。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贰拾玖 错乱污染(下) 水母的触手在地面上延伸出来。 投影,还是投影,从锚点之后,从箱庭之中照射到现实之中的投影,从窃取了那些‘人’的身份开始,这一个魔女就在九龙之中留下了大量的痕迹,这些投影就是痕迹的一种,一个魔女,不可能无师自通到这个地步,即便能够收集到‘信息’,也需要一种‘交互’才能够让这些信息完全展露出来。 所以。 所以这个魔女肯定是接受到了什么帮助,源自于一个更高维度的知识,最初的魔女,可以确定,就是这位‘最初的魔女’告诉了这位魔女应该怎么做,观察人类,模仿人类,成为一个‘人类’到成为一群‘人类’,这个魔女已经渗透到了人类的社会之中。 还好现在并没有到一个不可挽回的地步。 现在的魔女不过是用投影在伪装,即便能够骗到大部分人,但是不能够被观察,只要有人观察到这些被伪装的部分,这魔女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或许那位魔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它正在试着阻止发现了这一个谎言的人,严格来说,是两个人,有两个人进入到了九龙之眼邮报社,看见了魔女的谎言,也知道了那些被取代的人的失踪,现在,就在这里。 ——九龙,元区。 “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陷入到这种危险的状况之中!” 穆暮第一次感觉自己的驾驶技术是如此优秀,如果不是现在的状况过于危险,她应该会准备打电话与应聘一下九龙赛车队了,她的注意力前所未有的集中,油门,方向盘,这两者就像是她与生俱来的肢体,完美地履行她给出的指令。 “现在也并不危险。”坐在副驾驶位的燊冬看着倒后镜里面映射出来的投影,又看了一眼前方他们的目的地,“我在你的记忆之中找到了你开车最熟练那时候的部分,所以你大可以放心……听说你考驾照的时候是一次过的。” “既然能够看见我的记忆就不要用听说这种词汇!” 穆暮看不见那些非自然的东西,她只能够踩下油门,虽说看不见非自然本身,但那种源自于另外一个维度的危险感紧贴在她的后背,现在有什么东西正在追她,追着这一辆小车,她能够感受到,也能够听见——从箱庭之中映射出来的投影正在小车之后破坏着什么,这个速度并不慢,只要小车的速度稍稍慢下一点,就会被那东西接触到。 “能够在这么大范围之中使用投影,这一棵树功不可没。”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处理一下后面的东西吗!” “两个非自然吗……如果是两个独立的个体,那就符合常理的,只是,这一棵树看起来并不像是‘魔女’,是一个箱庭核心吗?还是什么残留物?甚至是某种破坏了规则的存在?不对……最初会遵守契约,所以应该不是破坏了规则。” “我再跟你说话啊!” “好了。”燊冬拍了一下穆暮的肩膀,从穆暮的身上取下了一本书,“如果你感到害怕,我可以暂时帮你把害怕这部分的记录全部盖住,这样子你应该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开了。” “……我觉得倒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穆暮立马收敛了脸上那慌乱的表情,“我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冲过去的话,接下来又应该做什么?你知道我出不了什么力的。” “放心,有人会帮我处理的。”燊冬露出一个放松的表情,闭上眼。 他知道线的存在。 严格来说,在刚来到九龙没多久的时候,他就已经了解到线的一切了,首先,了解到了‘这段时间’之内九龙之中疑似失踪的人数,然后分析调查出来的人的关系链,血缘关系、朋友关系以至于身边的所有人,然后,线自然就进入到了燊冬的视线之中。 通过愚人的故事目录很容易检索到那些信息和记忆,而涉及到‘非自然’这部分的人就少了很多,而线,这个属于接触过非自然的人,如此致力于寻找到那一个叫做杨木的人的女性,跟着她,燊冬找到紫罗兰广告公司,也找到了和这一次魔女事件有关的线索——电梯。 相比起燊冬,线的目标似乎更加明确,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出现在线身旁的时候,燊冬并不会被注意到,在路途中的偶遇也是为了确认这一点,确认了自己并不被这个名为线的人所知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能够借助这位女性达成某些目的了。 首先,线的资料。 持有‘极简主义者’这个魔女的收藏,以及,接触过非自然,相关的心理分析也用不了多久,这也是只有燊冬能够做到的事情,毕竟,并不是谁都能够使用愚人的故事目录来阅读人的记忆,在紫罗兰广告公司了解到那个失踪的人之后,在确定了线和那位叫米糕的女孩会去寻找杨木之后,要做的也不过是跟上去而已。 两份工作可以一起执行。 一,了解九龙的瓷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去了哪里;二,找到锚点,解决魔女事件。 极简主义者的权能并不难理解,而使用了极简主义者的线,一定会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而跟在线之后,自然也会跟随着正确的道路,直到一切的信息汇聚起来,得到他所需要的结果,也是他们一直所追寻的那个结果。 ——锚点的位置。 第八区海洋王国,水母之树。 人会有默契吗?或许会,或许不会,但如果要说两个陌生人之间会不会有默契,答案应该显而易见,没有,至少,绝对不会在这种必要的关头有多少作用,但,如果给一个人一个契机,一个合适的契机,人是否会抓住呢? 所以,燊冬需要了解一件事。 ‘杨木’这个人,对于‘线’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重要程度很高,那么线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从线的记忆之中找到相关的部分,然后阅读,于是,他了解了,不只是两人的关系,更是线所做过的一切,这些信息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的眼中。 没关系。 对燊冬来说,一个人做过什么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在‘现在’能够成为他的助力,那就足够了。 叮。 “现在的疑惑是,‘祂’到底想要做什么。”燊冬说,“祂每一次的展现都是带有目的的,每一次有祂出现的时候都是带着一个目的……那么这一次,这个目的是什么?” “这样子的信息你能不能在心里面默念就好?”开着车的穆暮抬起左手,试着捂住自己的耳朵,“你现在说的内容很可怕啊!知道太多我不会有好下场啊!” 叮。 “别着急,用不了多久。” 因为线肯定不会坐得住。 “将已经发生的非自然塞回到锚点之中,‘她’肯定愿意付出代价来让那个叫做杨木的女孩离开箱庭,构建起两个锚点之间的连接,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燊冬指着前方,“一个大门敞开的锚点,处理魔女事件就简单多了。” 叮。 靠近了第八区海洋王国的时候,穆暮也看见了,她看见那些逆流而上的水,看见那些玻璃,看见一切都在‘倒带’,这就是刚才燊冬使用的那一枚子弹造成的结果吗?这就是那些红色的雾造成的结果吗? 她不知道。 “我们……我们要不要买票?”靠近大门的时候,穆暮开口问道,“我的意思是,我们进去的话总不能……” “撞进去。” “啊?” “油门踩到底,这不用我教你。”燊冬翻开手中的书,“凝静往昔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能够坚持到现在也只是因为倒带还没有完成,按理来说,此时凝静往昔的作用时间早就过去了,而锚点还在这里,看来她确实用一个方法将锚点固定在了这里。” “好,好……我明白了。” 既然燊冬发话了,穆暮还能够说什么呢?她只能够握紧方向盘,前面,不到数百米的距离,就是第八区海洋王国的大门,此时,因为水母之树的崩塌,有不少人已经在逃离整个第八区海洋王国,即便是在大门处,也能够看见有残留的液体遵循着轨迹回到那天空之中。 穆暮略有烦躁地按动着小车的喇叭键,似乎这样子做还不够好,她便索性长按住喇叭,顿时,刺耳的喇叭声从小车之中发出,那在大门处溃逃的人们也听见了,在看见这一辆小车径直朝着大门冲过来的时候,人们尖叫着躲到了一旁。 叮。 “说实话……有点刺激。” 穆暮呢喃着,看着那大门的检票口之类的物体越来越近,直到数秒之后,小车撞开了建筑物,而这,也使得小车出现了一个极为短暂的‘凝滞’,就是在这短暂的凝滞之中,一直紧随其后的投影也抓住了小车的车尾,穆暮只感受到车尾传来一种巨大的声响,还没来得及回过头,那玻璃的碎片就擦着她的脸颊飞过。 ……不能回头。 她将油门踩到底,和那股力道拉扯着,继续拉扯,到了某一个节点的瞬间,小车挣脱开了那追随的投影,继续在不存在的路上奔驰。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 杏仁牛奶(上) 【第八地区·熔炉区】 如果要问她的名字是什么,她无法回答出来。 在熔炉区,绝大多数人都被以‘喂’,或者‘你’这样子的称呼来描述,称呼并不重要,至少在这里不重要,不论是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去记住,名字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用值不值钱来衡量似乎也不对,应该说,名字是这里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她并不懂机械知识。 她出生于末日后第七年,今年十九岁,她的诞生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记忆,她能够记得多少?并没有多少,她只记得……不,她不能够记得,她重复着每一次二十四个单位时间的循环,不断重复,如果想要脱离这样子重复的每一日,就需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熔炉区。 有关于中间层和上城区的故事,是从一个老人的口中听见的。 在中间层和上层区犯下罪行的人,就会被第八地区放逐到熔炉区,整个熔炉区的人分为两个部分,一是本就出生在此的人,二便是犯下了罪行的人,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承载了罪本身的人,哪怕是出生在此,也承担了罪的本身。 来到熔炉区的路是一条单行线。 从管道之中坠落,落到这个只有灼热的世界,管道几乎是垂直的,并且没有人知道管道到底有多长,有人尝试过顺着管道向上攀爬,但得到的结果也不过是在一段时间之后因为体力枯竭再次坠落下来,在末日后的计时开始,在这二十六年前,除了最初的十年有人如此尝试,就再也没有人试着顺着管道向上了。 有人说,既然熔炉区向上层提供能量,那是否能够寻找到那些运输能量的管道,然后借助这些管道的来找到中间层的位置?这个想法也很快就被搁置了,因为熔炉本身的温度已经超越了人的生理极限,别说接触,只要是靠近到一定的范围,人体之中的血液都会沸腾起来,沸腾的血液,轻而易举地剥夺一个人的生命。 ——末日后二十六年。 她在编织袋之中寻找着,主要是寻找‘金属’和坚硬的物体,她在试着修复这一个立方体的框架,她没有知识,也没有相应的学习能力,她只能够依靠着自己的本能和别人口述出来的内容进行判别,首先,电梯主要是由电梯和电梯井两个部分组成,而在末日后,这一个电梯的电梯井倒还是安然无恙。 然而,在接近地面的部分,也就是电梯的最下方,大概两米左右的高度已经严重变形,她可以通过蛮力打开那被称为‘门’的东西,可即便打开了,也只能够得到一个空洞的空间,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六年,又不只有她发现了这个地方,也不只有她一个人试图修复这里,前面的人无一例外都放弃了。 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方法。 熔炉区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区域,没有任何知识,他们只能够学习到如何在这个地方生存下去,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语言本身,最初在熔炉区的人们将语言这个技巧教给了每一个新出生的人,因为,他们需要语言,需要语言来沟通,来交流,而也正是因为有语言的存在,她才能够从那些老人的口中了解到很多自己本无法接触到的事物。 修复变形的电梯井很困难,据说,这最下面的部分是用一种叫做水泥的材料制作而成的,而在碰撞之中,这些坚硬的水泥也早就变形,这是无法使用蛮力来纠正的,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尝试用各种方法来将变形的部分重塑,依旧是全部失败了。 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首先,用蛮力打开电梯门,然后进入,没有灯光,没有任何光亮,用伸手不见五指来描述最为正确,她将所需要的那几个坚硬的物体放在自己的后背,再使用一个长条物体捆住,然后深呼吸。 她将自己的手按在电梯井的墙壁上,然后用力。 她开始攀爬。 在一个完全无法看见的狭小空间之中向着上方攀爬,她能够使用的着力点就是那变形的部分,这样的攀爬她已经持续了十几年,从自己有能力在那个废弃物的山上将自己需要的材料带下来开始,她就不断进行着这样的工作。 无法修复,那就在这里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这一个电梯连接着‘上方’,换句话说,如果只是为了朝着上方移动,并不需要乘坐电梯本身,因为路已经出现了,这一个电梯井本身就是最好的道路,她感受着自己体力的消耗,还在她计算的范围之中,体力的消耗是必须要计算的,她不能够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一切,所以,在很长的一段路途中间,她没有任何休息的地方。 每一个点位都是她雕琢出来的,符合她自己的习惯,也符合她自己的攀登节奏,在这里,她能够用来计时的工具是一个坏了一半的手表,没有秒针,分针也断了一半,这自然也是从废弃物山上挖掘出来的东西,她只会在进入到电梯井之后再将这个手表的电池安上去,她需要的并不是具体的时间,而是大致的范围。 在电梯井之中的活动时间还剩下……八个单位。 八个单位,是在熔炉区活动之中不被人注意到的最长时间,在八个单位时间之后,在下一次去到管道的时候,就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消失的时间,熔炉区一直都是一种极度高压的地方,每一个人在苟延残喘的时候都在想着怎么才能够离开,追寻着逃离的方式,寻找着每一个能够逃离的方式。 但人的自私心足以摧毁这一切。 在熔炉区,不要思考什么齐心协力,所有的合作都能够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崩塌,没有教育,熔炉区的道德观念早就已经变成了依靠法律束缚的白纸,她在一片漆黑之中攀爬着,一点一点攀爬着。 她到了一个‘节点’之后,借助着力点让自己腾出了右手,随后,她用牙齿拆下右手的手套,用右手触碰那在左手的手表上,她看不见,但是通过触感,能够感受到指针走动过的距离,从进入电梯井位置,现在已经过去了大约一个单位时间,她必须预留大概两个到三个单位时间,让自己能够安全回到地面。 继续。 她能够感受到汗水顺着自己的额角流下,将手套重新戴上,继续,电梯井的隔热效果还算不错,尤其是从地面攀爬到这里为止,她能够感受到温度下降了不少,这也让她的攀登过程变得更加便利了一点。 继续。 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有了离开的念头,但从熔炉区离开,在这个地方被称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目前为止,二十六年了,没有一个人成功从熔炉区逃离,或许可能有那么一两个,但是每一个成功离开的人都绝对不会把‘方法’告诉任何人,再说了,离开……这个可能性真不大,尝试的人一直都有,使用各种方法的人都有,被目击到离开的,一个都没有。 继续。 电梯井是早期就被人放弃的地方,首先,最下面的结构已经变形,无法使用,而电路和机械结构的知识并不存在于熔炉区,所以,想要通过电力或者机械来让电梯下来,也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最重要的一点,没有人知道电梯井之中有什么。 继续。 因为变形,电梯井有一部分的结构变得极为狭小,一个成年男性根本无法穿过,而那些钢筋水泥也不是凭借人的蛮力能够推开的,尤其是在无法看见任何事物的情况下,于是,熔炉区的人们已经给电梯井下了一个结论。 ——到达了某一个高度就无法继续前进。 这是‘共识’,每一个熔炉区的人的‘共识’。 但是她找到了空隙,她可以通过某一个角度让自己的身体穿过那极为狭小的缝隙,为了确保自己的体型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移动,她控制着自己的体型生长,通过各种物理方式限制自己的成长,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她的身体比常人还要矮了一点,即便已经成年,也只有大约一百四十厘米到一百五十厘米。 继续。 在第二个单位时间开始,在穿过变形的结构开始,能够留给她的着力点就更多了,她甚至可以在那些钢筋水泥之中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坐下,简单回复一下体力,必须保证四肢不会因为体力的消耗出现失灵,从这里坠落下去,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 她依旧看不见任何景色。 每一个动作、每一步,都是在自己无数次的攀登之中记下来的,,她已经将这个过程铭刻在了自己的脑海之中,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种本能,继续,继续攀登,她看不见头顶还有多久的距离,但是,只要一直攀登下去,总有一个可能,到达电梯井能够到达的最远的距离。 这就是属于她的阶梯。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 杏仁牛奶(下) 【电梯·电梯之中·电梯井】 剪下一片胶带,贴上;剪下一片胶带,贴上;剪下一片胶带,贴上;剪下一片胶带,贴上;剪下一片胶带,贴上;剪下一片胶带,贴上;剪下一片胶带,贴上;剪下一片胶带,贴上……继续,继续,继续,排列好,然后调整好。 砰! 尖锐的利器砸在了电梯的外壁上,沈抬起手,握紧自己所需要的工具,深吸一口气,停顿数秒,然后,第二次将这尖锐的利器狠狠砸在电梯的外壁上,第三次,第四次,在他的破坏下,电梯的外壁已经出现了一种‘痕迹’,一种被损坏的痕迹。 这是可行的。 在之前就已经有东西帮他们确认过了,在电梯井之中的某一个‘怪物’,就成功让电梯本身出现了变形的状况,这也就意味着电梯本身应该是可以被某种因素破坏的,而现在,他们就在尝试着破坏电梯本身。 ——末日后二十六年。 ——电梯,未知楼层。 砰! “破坏电梯本身是可以进行的尝试,忽略掉电梯在楼层之中的移动,根据我们所了解的只是,电梯井应该是‘联通’的,如果直接破坏电梯进入到电梯井之中,也是一种可能性。” 至于为什么不破坏电梯门本身,或许就是因为,如果要破坏电梯门,就意味着人会站在‘楼层’之中,而并非更为安全的电梯内,而现在,在进入到电梯内部之后,在保证电梯门开启的情况下,他开始尝试进行电梯外壁的破坏。 “可惜祈铃并不允许我们在她们的楼层进行这样子的尝试……说的也是,如果除了什么超出掌控的状况,那对于祈铃们赖以生存的楼层来说绝对是一个不小的损失,没关系,哪怕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足够了。” 电梯井本身是否是一条笔直的管道? 如果是,那直接打破电梯本身,能不能够离开这里? ——不知道,这是祈铃的回答。 是啊,如果要尝试打破电梯本身,那么,拥有无数个自己的祈铃当然会尝试,尝试去用各种方法来离开,实际上,祈铃确实也这么做过——有三位祈铃这么做过,但是,在那三位祈铃通过各种方法进入到电梯井之后,她们就失去了和祈铃们的联系,无法联系,就像是那三位祈铃凭空消失了,至于她们是否成功离开了,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团,能够确认的事情大概也只有——电梯本身确实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破坏’的吧。 继续。 “事件记录,现在是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一百二十九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二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定名为电梯井。” 继续。 “如果使用罐子的话,应该能够更快处理。”一旁的壹说,“我觉得非自然本身可能也是一种因素,老大,那几位叫做祈铃的女孩,她们肯定充斥了大量的污染,而那个从外面攻击我们的怪物也肯定是充满了污染的,我怀疑能够破坏掉电梯的因素之一就是污染。” “但是现在使用罐子并不是最优解。”沈将手中的武器放在一旁,看着自己在外壁上留下来的痕迹,“现在说是破坏,其实更像是在发出某种声音,用一种声音来吸引……你知道的,既然那个怪物可能能够破坏电梯,那就让它代替我们动手。” ——吸引。 通过制造出噪声来吸引某些在电梯井之中的东西,比如那个他们未曾见过的,但一定存在的怪物,在电梯井之中生活的那个怪物。 “我没有听见‘它’的声音。” “我也没有,这里的楼层这么多,电梯井本身的高度肯定也是一个我们无法想象出来的数字。”沈检查了一下电梯门,确认电梯门不会因为什么触碰而变形,“我现在也只是尝试一下……等一下。” 沈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向后退了两步,依靠在电梯的墙壁上,他将自己的耳朵紧贴着电梯墙壁,在电梯本身运转时发出的声音之外,他听见了另一种很微弱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顺着电梯井这个媒介进入到他的耳中。 那是一种有规律的声响。 他听见过那样的声音,就在之前,在那一个楼层,有一个东西撞在了电梯上,那个时候,那个东西出现时候的声音,就和现在这种声响极为类似。 他对着壹比了个手势。 那个‘东西’和电梯不同,电梯在运转的时候无法通过声音或者自身的触感了解到电梯正在朝着什么地方移动,可现在,是以电梯本身作为观测点,有什么东西的声音从某一个地方传达到电梯里面,换句话说,他可以判断出声音的来源。 ……来了。 电梯一共有六个面,天花板、地板以及四周,而此时此刻,能够保证绝对安全的,就是电梯的门口,除此之外,别的面都不在安全的范围之中,即便能够听见那个‘东西’的方向,也不能够保证在无限接近这个地方的时候,那个东西会不会调整位置。 没关系。 不需要将耳朵贴在电梯的墙壁上了,这一次,那些声音不断靠近,哪怕是壹,也能够很清楚地听见那些声音正在到来,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那是一种步伐,敲击在电梯井上,速度逐渐加快,越来越快,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移动。 怪物。 那个存在于于电梯井之中的怪物,正在朝着电梯井冲过来。 ——于是我们奔跑,我们奔跑,在漆黑的世界之中,借助我们能够倚靠的一切,在熔炉的火焰之中,我们感受着垃圾的气味,在没有任何鲜艳色彩的山上,我们抬起头,这里只有火焰燃烧的光亮,没有太阳,没有灯泡,一切的温暖和光都来自于火焰,而这些火焰终有一天会焚烧我们,因为这是我们生活的地方。 “从声音来听,是一个‘四足动物’,方向在正下方。”沈说话的速度很快,并不是为了对话,而是一种告知,告知壹现在应该了解到的信息,在两人的脚下,在电梯的下方,有一个四足的东西正在朝着他们冲过来。 从祈铃那里得到的手作武器,以及,污染本身,通过祈铃们的技术和第八地区制造出来的污染装备结合,让武器的范围能够扩大,除此之外,用于防护作用的盾牌也已经准备好,既然声音的来源处是‘下方’,那就将防护工具的位置对准下方。 ——我们并不喜欢这里,我们只是出生在这里。 沈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正如他之前所做的那样,再一次面对怪物,他感受到自己的血液终于又开始变得沸腾,他的手很平稳,非常平稳,因为他知道,按照自己的经验,按照自己曾经失败过的经验,总能够让自己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 啪嗒啪嗒啪嗒……忽然,声音消失了,但这并不是结束,声音的消失并不意味着那个东西停了下来,正相反,沈的感知之中,源自于身体本能的警戒忽然发出了刺耳的剩下,他全身上下都被调动了起来,一切本能和经验都在告诉他,那个东西,正在以一个比奔跑更加快速的速度朝着他们接近。 无限接近了。 吸气,呼气—— 然后,就在将气体呼出的瞬间,一个巨大的力道撞击在了电梯的底部,这巨大的冲击力让电梯本身都略微上移了一点,使得电梯的门和外部的门出现了一点距离的偏差,而处于电梯之中的沈和壹也因为这样的力道在短暂时间之中脱离了电梯的地板。 来了。 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壹将自己全身的力量按在那一面用于防护的盾牌上——那个祈铃用各种材料拼凑而成的盾牌,盾牌本身并没有变形,因为此时电梯底部也没有被破坏,但他们能够看见,此时,电梯的本身已经出现了一个凸起,一个尖锐的凸起。 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 砰! 然后,是第二次的撞击,这一次,那本就已经变形的底部,那凸出一点的部分终于被刺破了,于是,沈和壹都看见了,看见了刺入到电梯之中东西——那是一个尖锐的利器,一个看着像是折断的钢筋,此外,在钢筋之外还包裹着一层带着粉红和黑色的粘稠血肉。 在那破口之中,沈感受到了风。 那是一种阴冷的风,从破口之中吹出,带着一种血腥和腐朽的味道,这也是第一次,他闻到了这一种味道,但这种味道并不陌生,正相反,在感受到这一种味道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以为自己还在第八地区,因为这种味道真的太熟悉了。 ——管道。 每二十四个单位时间之中,将属于中间层和上城区的垃圾集中投放到那个用于垃圾运输的管道的时候,那些管道的味道,就像是现在闻到的这种味道,换句话说,那是垃圾源头的味道,而作为第九协会的成员,他当然知道那是属于什么的…… 那是属于熔炉区才会有的味道。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壹 第一幕的落幕(上) 【九龙·元区】 ‘世界在一棵树上。’ ‘世界本身就是一棵树。’ ‘我们都应该知道这一点,首先,树本身并不是一种具现化的物体,它只是一种代称,从根茎开始,沿着杆,然后蔓延到枝叶,分散,聚合,每一个步骤都在阐释世界本身的意义,以及构成。’ ‘对于人而言,世界的本身比世界的概念更为重要,但除此之外呢?若是世界的概念比世界本身还要重要,那又应该是什么样的结果?赋予一个怎么样的概念,才能够描述出这个世界的模样,这个问题,暂且就放在这里吧。’ 如果要让线描述一下她和杨木的关系,那应该就是朋友,只是朋友,正常的朋友,但是,对于线来说,杨木还是一个很好的‘跟随者’。 线自己也知道的,她的性格,她的本质,她那种不符合常理的控制欲,希望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思想,绝对不是一种正常人应该有的思想,尤其是在和杨木生活的这么多年来,这种思想愈演愈烈,伴随着一种时不时在脑海之中出现的声音,她知道,她应该是病了。 但那又怎么样? 她感受着在自己喉咙之中的腥甜,是啊,那又怎么样?只要她能够让自己的能力配得上自己的思想,让自己‘能够做到的事’配得上自己所需要做的一切就可以了,就像现在,她知道自己的身体遭受到了一点损伤,没关系,这都是必要的损失。 极简主义者。 极简主义者,能够指引出道路的魔女的收藏,现在,她给极简主义者的要求是,‘给杨木一扇门’,这里的门她使用了抽象的描述,不论那一扇门是什么样子的门,不论那一扇门的起始点和终点是哪里,只要门本身存在,就是一扇对于杨木有利的门。 而这种抽象的描述也会减少她需要承受的负担,根据他的尝试,越是不具备具象化的描述,就越能够接触到非自然的一面,脱离了现实存在的词汇往往更能够得到另一个世界的青睐,这也是线在过去的时光之中了解到的真实。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元区,第八区海洋王国。 耳畔有风和雨交织起来的声音,猛烈,嘈杂,除去这些,她几乎无法听见别的声音,只有时不时出现的惊呼声能够简短打破这嘈杂,人们争先恐后地朝着第八区海洋王国之外奔跑,逃离水母之树的覆盖范围。 现在米糕的状况是什么样子,线自然不会忘记去观察,确认了米糕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之后,确认了那用来包裹米糕身上的伤口的布还在,她就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逆流的水中。 她淋过雨,而且是暴风雨,她还记得那一次淋雨的时候,那些雨拍打在身上,哪怕只有一滴水的大小,汇聚而成的洪流也让她不由地感叹自然界的可怕,现在,这些逆流回去的水,也是一种另类的暴风雨,一种朝着天空飞去的暴风雨。 但和暴风雨不同,在这些逆流的水中,还夹杂着一些晶莹剔透的结晶——玻璃的碎片,是的,那破碎的玻璃缸,那破碎的巨大的玻璃缸,除去较为完整的部分,剩下有相当于部分破碎成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碎屑,这些碎屑被水流裹挟,在穿过人体的时候,总能够在人的肌肤之上留下一道血痕。 新的画作正在绘制。 这一次的画作并不只是停留在画纸上,而是脱离了画纸的束缚,和那些水流一起朝着空中流动,那些黑色的线条在水流之中尤为明显,然后,在接触到‘某个东西’……不,应该说,在接触到‘某个地点’的时候,构成画作的线条消失了。 从某一个节点开始消失,从某一个部分开始消失,就像是进入到了什么东西之中。 魔女事件……这就是箱庭的锚点吗? 但是仅仅只是知道了锚点的位置是不够的,进入锚点需要一场仪式,而每一个锚点的仪式都各不相同,她现在也只是借助极简主义者的力量将这个魔女的锚点挖掘了出来,将锚点固定在了这里,由极简主义者的线条作为载体,将两个世界连接了起来。 不够,还是不够。 “米糕,帮我一把!” 她死死抓着手中的画纸,从黑色线条的另一端传来的拉力让她几乎无法控制住纸张在手中的稳定,而在这个时候,另一双手审了过来,帮助线一同握住了这一张纸,是米糕,此时的米糕的伤口依旧不是很稳定,隐约还能够看见新的血液正在流出。 “线姐!”米糕的声音很大,几乎是用喊叫的方式说出口的,“你能够‘看见’那些东西吗!” “看不见。”线实话实说,她的脚步又是一个踉跄,线条的拉力、身体的破坏、逆流的水和这宛若暴风雨一样的环境,让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双脚,“我当然看不见。” 是啊,她确实‘看不见’。 “听我说。” 米糕的声音继续响起,在耳畔这风与雨的交织之中,米糕的声音尤为突兀。 “现在那只水母没有在看我们,它在看的是另外一个位置……” 在米糕的视线之中,从极简主义者之中延伸出来的线条,在进入到某一个点之中就消失不见——到目前为止,这也是线能够看见的部分,但是,除此之外,米糕还能够看见另外一个景象,或者说,在这一个进入到锚点之中的线之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景象。 那只水母。 那一个点不只是把线条吞没,就连水母,也在被那一个看不见的点缓缓吞没,米糕看着那正在蚕食水母本身的位置,她双手帮助线一同抓住纸张,她不知道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现在,她只能够相信线。 水母没有挣扎。 米糕并不了解水母,她不知道水母正在‘看着’什么地方,严格来说,她连水母的眼睛在哪里都不知道,但是她就是感觉得到,水母并没有在意这个方向,即便此时水母已经在被那一个点吞没,水母都没有动,仿佛在这里的水母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投影,即便消失了也无所谓……对,就是这种感觉。 “在‘绘制’完成之前,不要松开。”线咬紧牙关,纸张本身在绘制的时候极难被破坏,可若是纸张被夺走了,那绘制的这个步骤就无法完成,她需要让这一张纸成为杨木的门,那这一扇门在被构筑出来之前,就不能够打断它。 线感受到自己的双手开始有点颤抖,抓住一张纸本就没有多少可以着力的地方,尤其是现在,从另一端传来的力量不多不少,正好卡在她的极限承受能力之中,只要喘一口气,她就会被这一个力道拉走。 线条的绘制还没有结束,新的画作还在这纸张上不断描绘出来,继续,然后继续,那黑色的线条正在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从那看不见的点之中钻进,而随着这些笔墨的勾勒,口腔之中的腥甜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直到她几乎要脱力的时候,暴风雨停了。 或者说,从里面逆流回去的水停下来了,因为它们已经回到了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那巨大的玻璃缸之中,而那巨大的玻璃缸也重新拼凑,不过和最粗的模样相比,此时的玻璃缸四周都布满了白色的裂痕,即便如此,玻璃缸依旧稳定,那些裂痕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从纸张上传来的力道消失了。 同一时间,画作也完成了。 “……好了。” 线不知道自己是用一种什么样的语气说完的这句话,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松开了手,米糕也松开了手,那一张纸脱离了两人的双手,跟随着线条一同朝着那看不见的点飞去,最终,消失在了口中。 那一张纸进入到了锚点里面。 “应该……算是可以了。”线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是谁让那些红色的雾气出现的,但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一件有利于我们的事……极简主义者已经进入到锚点之中了,这一扇门能够带着杨木走出来的。” “我现在只想歇一下。” 米糕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她检查着自己身上那还没有完全包裹好的伤口,刚才的动作幅度有点太大了,以至于伤口好像又撕裂了一点。 “现在能好好想一下了,刚才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线看着米糕,“你所看到的那些东西,你能够看见的东西,全部告诉我。” 啪。 ——一下。 一只手拍在了米糕的头上,随后,又拍在了线的肩膀上,两本白色的书出现在了那一只手上,随着这样的动作结束的时候,米糕和线一怔,她们的动作戛然而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 “嗯……看来我们来的时间还是挺不错的。” 燊冬看着手中那两本代表着记忆的书,对着不远处的穆暮挥了挥手,随后,他翻开了手中的书,开始翻阅两个人的‘记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壹 第一幕的落幕(下) 修改一个人的记忆是很麻烦的事情。 这是尼莫西妮的说法。 因为一个人的记忆不只是有关于本人,在这个世界上,人总会和别的人产生一种交集,而这些交织起来的部分,会出现在两个人甚至是多个人的记忆之中,换句话说,如果要修改某一个人的记忆,连带着一大部分人的相关记忆也需要修改,不然就会出现矛盾点。 而且,修改一个人的记忆,引起的连锁反应可能会超出一个人的预想。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权重是不同的,虽说这个世界上呼吁着人人平等,但实际上,每一个人的权重确实是不同的,有的人能够在这个历史中留下一个名字,留下事迹,能够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成为一个响当当的人物,但也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是普普通通,过好自己的生活,享受一个美好的人生。 对于人来说,不论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都是和个人相关的事情,但若是牵扯到世界的话,一个人对一个世界的权重,对于世界,一个人能够影响到多少,这就取决于人的权重了。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词汇叫做革命。 工业革命、社会革命……这种能够极大程度改变一个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的权重,自然不可能全部凝聚在一个人的身上,但是,总会有一个人肩负着极大的权重,比如一个国家的革命,权重一定会凝聚在一个领导者的身上,一个工业的歌名,权重就会凝聚在某个新事物的发明者身上。 这种开启了新时代的大门的人,就会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比,这就是具备了大量权重的人,而若是改变了这一部分人的记忆甚至是历史,就会造成整个世界轨迹的崩盘,很多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具备了一部分的权重,那么,在那些权重发挥作用之前修改了这一个人的轨迹,那些多余出来的权重就会导致失衡。 因此,除了某种能够影响到大量权重的情况,尼莫西妮不会去修改一个人的记忆。 不过,如果不是修改,而是掩盖呢?将这一段记忆掩盖下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毕竟,遗忘本就是人与生俱来就会的事情,将一段记忆掩盖,将一段记忆掩埋,,这并不等同于删去记忆本身,只是埋藏在了大脑的深处,埋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 相比起修改和删除,若只是单纯的掩盖那就很简单了,设置好某一个节点,除非经历过‘重现’亦或者别的什么刺激才会回忆,没关系,反正,只需要让人不会在现在回忆起来就好。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燊冬站在玻璃缸下,他的手抚在玻璃的裂痕上,那些裂纹,布满了整个玻璃缸的裂纹,在手的触感之中没有任何不平的地方,换句话说,即便这玻璃缸布满了裂纹,在这一切逆流回到原位之后,都变成了最初的模样。 但是。 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挽回,破碎的玻璃缸依旧带着裂纹,死去的鱼儿漂浮在玻璃缸里,这一场逆流只不过是无机物的逆流,一切被破坏的生物和物体都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与其说是逆流,不如说是一种亡羊补牢的补偿罢了。 “那玩意的能力不应该是给你一种保护吗?”穆暮跟在燊冬的身后,即便到了现在,空气之中仍然存在着一点红色的雾气还没有散去,“我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按理来说你的子弹应该做不到这样子的事情。” “按理来说当然是这样子。”燊冬用自己的手指擦过玻璃缸,“所以我在子弹上面附着了概念,这也是只有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将一些记忆带到现实……你懂的,以前你也见过。”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有印象了。”穆暮抬起头,站在这里抬起头,也无法一下子将水母之树尽收眼底,“听你的语气你好像并不着急……对了,为什么刚才进来之后追着我们的那个东西就没有继续追着我们了?” “因为它已经回到箱庭里面了。”燊冬拿着愚人的故事目录,“线……也就是刚才那个人,在她旁边的伙伴的帮助下使用一个魔女的收藏连接了现实和箱庭,也将锚点的位置挖掘了出来,所以那魔女的投影就回到箱庭之中了,它应该忙着找到那个进入到自己箱庭之中的东西吧,如果没办法处理的话,箱庭应该会收到很大的影响的。”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箱庭的锚点位置知道了,锚点和现实的连接也被暴力手段破坏了,换句话说,现在只要我们想,我们随时可以进入到箱庭里面。”燊冬转过身,将那一本书翻开,“现在,两方的局势可以对调一下了,现在,我们才是占据了主动方的人,如果那位魔女不希望自己的箱庭被一堆陌生人闯进去的话,接下来就不应该继续对我们动手。” ——一切都在既定的轨迹上。 而为了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一个被寻找出来的锚点,就得先固定在这里,这倒是没有什么麻烦的地方,既然他已经在这里,已经知道了锚点在这里的‘事实’,那么,这一份记忆自然就已经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只要有需要的时候,就能够把这些记忆挖掘出来。 复现是对于记忆最好的展现,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原,在不同的时间之中让同一件事再度发生,如果是次一级的使用,那就是将记忆之中涉及到‘实质’的物件‘取出’,他知道的,在五十星那个国度就有一个女孩拥有另一本次一级的书,这也是尼莫西妮所给予的权能,不过他不需要,因为,他的记忆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愚人书馆之中都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我倒是希望能够快点搞定。”穆暮踢了一脚玻璃缸,“我的意思是,我还以为会有一场什么超级大战之类的,比如你和魔女啊什么的,或者什么代行者……如果只是一直让我们等着的话,那在这里也只是浪费时间啊。” “这一个魔女并没有代行者。”燊冬说,“如果有的话,早就该出来了。” “所以说……” “但我也说了,只是‘这一个魔女’。”燊冬抬起头,越过水母之树的玻璃缸,呈现在他眼中的,是树,是一颗巨大的树,那伫立在整个九龙之上的树,“刚才,锚点已经将一切箱庭之中的投影收回到了箱庭之中,但是这一棵树还在这里。” ——这一棵树并不属于这一个魔女的箱庭。 换句话说,这一棵树和这一位魔女并没有直接关系,这并不是水母这个魔女的所有物,那这一棵树到底是什么东西,源自于哪里,又诞生于哪里,是谁放置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透过单框眼镜的镜片,他的眼中看不见答案。 “我应该是漏了哪一个部分。” ……等一下。 燊冬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向身后,看向不远处依旧在愣神的线,他想起了最初踏上这一片土地时候的自己,那个时候,和穗恒的联系断开了,现在呢?现在还能不能联系到穗恒的人?他朝着线走过去,同时,另一只手开始拨打穗恒的电话。 嘟—— 他抽出线的记忆,抽出了线的那一本书,他径直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看着最后一页的记录……没有问题,就是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他用一种极快的速度翻动着线的记忆,他刚才只是掩盖了这一小段时间的内容,更之前的部分,他应该是没有接触过的,至少在自己的记忆之中,他没有接触过线之前的记忆。 嘟嘟嘟—— 电话依旧没有接通,和穗恒无法联系到,是因为忙碌?还是因为线路? 或许都不是。 燊冬的额角渗透出了一滴汗水。 线的记忆太干净了,从出生到到现在为止,一切信息都过于流畅,没有任何问题,这并不符合常理,一个人在自己生长的过程之中,记忆总会出现或多或少的变化,比如童年时候自我保护的机制,或者因为时间而遗忘,而到了这个时候,呈现在书上的文字就会分成几个部分,将真实的、自我认知的和编造的部分都列举出来。 太干净了 嘟嘟嘟嘟嘟嘟——。 线的记忆太干净了,而这种干净,正是问题的所在,在翻阅了从出生到现在的一切文字之后,燊冬可以确定,线的记忆是有问题的,他又抽出了一旁米糕的记忆……果然,果然,米糕的记忆也是一样的干净,没有任何修改痕迹。 燊冬吞了一口口水。 “穆暮。”他开口道。 “啊?怎么了?”还在一旁观察巨大玻璃缸的穆暮听见燊冬的声音,一脸疑惑地看向了燊冬,“有什么发现吗?” 嘟嘟嘟——嘟嘟嘟—— 他该怎么说呢?燊冬问着自己,应该怎么说呢?穆暮看起来就是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不只是穆暮,这里的人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人,这样的说法听起来很是矛盾,可这就是燊冬此时所不解的地方。 终于,差距到了。 内容和实际的页数不一致。 不论是线的记忆也好,还是米糕的记忆也好,在纸张上记录的文字数量,和这一整本书的厚度并不匹配,并不是文字太多了,而是文字太少了,这些文字如果真正意义地覆盖在纸张上,应该只会到达这一本书厚度的一半。 嘟嘟嘟—— 至少有一半的内容不见了。 但愚人的故事目录本身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虚假的。 “这里……不是九龙。”片刻之后,燊冬叹了口气,“从一开始这里就不是九龙。” 嘟—— 因为太久没有人接听,电话挂断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贰 历史断层(上) 【第二时间点·第八次末日后二十六年】 在很久很久以前,祂决定将一个仪式分成四个部分,将四个部分分别放置在四个不同的位置,不同的时间点,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再将四个部分聚合在一起,串联起四个时间点,四个地区,让它成为完整的仪式。 第二个时间点就设定为第八次末日后,锚点设定在第八地区,第八地区的末日后二十六年,三个层级,三个阶级,三个地方,这种被割裂的世界很适合作为锚点,将第二个时间放置在末日后二十六年,将第二个时间的地点放置在第八地区,这就是祂的决定。 怎么将四个部分组成,在这一个环节,祂选择使用胶片带。 胶片带,一种能够用于记录时间和空间的工具,将经历的一切全部记录在胶片带上,就能够将对应的部分进行修改,裁开,拼接,调整时间的位置,调整空间的位置,这样子的裁剪就能够进行布置,时间和空间本身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基准,也是两个最为重要的锚点。 时间能够固定人的历史,空间能够固定人的本身。 于是,祂有一个想法。 假设,虚构一个时间和一个空间,然后,将大量的时间和空间交织起来,在这些交织过程中,把这一个虚构的部分填充进这些交织之中,只要能够完整地将每一个部分都连接起来,那么,这一个虚构的部分也将会得到真实的承认。 这样子,就能够在最初到最后的一切节点之中掺入一个虚构的部分,接着,往这一个虚构的部分之中填入更多的空间,更多的时间,逐渐完善这一个虚构的故事,那么,在真实时间和空间的连接下,这虚构的部分也将会成为真实的故事。 这就是祂想要做的事情。 时间和空间的使用并不是什么未曾被涉及到的地方,实际上,已经有过几次尝试的祂,很清楚要怎么做才能够让自己所需要的内容得到最大程度的完成,那些完整性,那些具体的部分,而祂所需要做的,只是让自己的构筑更加完美。 ……更加,贴近‘真实’。 如果要贴近真实,那就定然要加入一些不理性的、无法被具象化的内容,思维、情感、本能……这些源自于非现实的部分就是祂需要了解并学习的部分,唯有讲这些内容熟记于心,并且能够感同身受,祂才可以让这虚构出来的时间和空间更加自然,直到完全融入到自然之中,成为正确的一部分。 换句话说,祂要成为一个人。 如果要成为一个人,从头开始成为一个人,最先要做的,就是拥有人的身体,人的血肉,然后走入到人的社会之中,成为人的一份子,人是一种群居动物,即便是隐居的孑然一身的人,也必然会和社会产生一点点的联系,完全和社会脱节的人不能够被称之为人,脱离了文明社会,终究只会回到本能构筑的野蛮之中。 祂要了解每一个时代,成为每一个时代的人,从过去到现在,只有深刻理解了每一个时代的人,祂才可以完成一切的构筑,串联每一个空间,每一个时间,在这一个漫长的胶片带之中,在每一个格子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祂理应存在于每一个地方。 ——第八地区,熔炉区。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二个时间需要一些蛀虫。”祂说,“每一个层级都需要有一个蛀虫,正因为有了蛀虫的存在,不同时间才能够联系在一起。” 不论是有名字的,还是没有名字的,不论是单个的存在,还是多个的存在,祂将不同时间和空间连接起来的方式——植入锚点,产生错误,脱离既定的轨迹,现在,在末日后二十六年……第八次末日后的二十六年,祂观察着自己放置在这里的锚。 祂的着装还是那个模样,祂也不担心自己会被人看见,反正在视线移开的那个瞬间,祂的存在就会从人的脑海之中消失,所以,不论是谁看见祂都没有关系,这样的小小变量在这里不会产生任何足够的结果,再说了,现在的祂是人,拥有人的身躯、人的思维和人的情感,不论是从广义上还是狭义上的定义,祂都是一个人。 祂看向远处,那一个由废弃物构筑而成的山,此时,那废弃物山上还有大量的人,那些人各自拿着一个‘袋子’,只要能够用来装下大量物品的东西,就能够被称为袋子,总而言之,那个废弃物山上,大量的人拿着袋子正在翻找着。 他们正在寻找让自己继续生存下去的一切。 “我很喜欢末日之后的景色。”祂说,“并不是因为我喜欢灾难或者悲痛,我喜欢的是那些为之努力的人,不论环境恶劣到什么程度,他们都会坚信自己能够将自己的家园重新建立起来,建立起一个崭新的家园。” 不仅如此。 此时,祂正站在废墟之上,熔炉区基本没有多少算得上完好的道路,每一条能够进行运输的道路也基本是朝着熔炉的方向行去,这些道路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将可以燃烧的部分投入到熔炉之中,祂了解的,从末日后……不,哪怕是末日之前,祂都知道。 其实,从上城区和中间层聚集起来的那些废弃物本就可以直接倾洒到熔炉之中,但若是这么做的话,熔炉区就没有‘人’了,熔炉区是必须要有人的,只有三个世界都有了人,这一个金字塔一般的世界才能够成立。 熔炉区只有一个钟。 那一个钟挂在整个熔炉区的最上方,如果想要看见那个钟,还有时间,就需要抬起头,仰起头,看向自己的头顶,这时候,人们就能够看见一根指针——只有一根指针,那一根指针就这么镶嵌在每一个人的头顶,而围绕着那一根指针的,是二十四个符号。 这是纯粹的机械,只依靠机械构筑而成的指针,熔炉区唯一的时钟,唯一能够看见时间的时钟,二十四个单位时间,他们只能够看见对应的单位时间,但具体到哪一个部分,就只能够依靠自己的判断了。 熔炉区是无法离开了,这是熔炉区的共识。 中间层和上层区让所有可能从熔炉区离开的道路都封闭了,和熔炉区贯通的只有管道,而管道的长度决定了不可能有人通过管道本身到达上方,管道并非笔直的,而且没有任何着力点,哪怕借助摩擦力来进行一点点的移动,人的体力都绝对不允许。 至于合作,这在熔炉区之中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如果完全没有离开的可能性的话,蛀虫就不会存在了,但祂并不会在这里留下自己的痕迹,实际上,即便是能够留下来的‘可能性’,也是人们自己留下来的,而那一个离开的可能性,就在祂的身后。 一个废弃的电梯。 祂知道这个电梯,在末日之前,这应该是这个地区最高的建筑物‘天空之眼’的电梯,一个垂直高度有数百米的电梯,而在末日之后,这一个电梯成为了一根笔直的‘杆’,插入到了第八地区的最深处,熔炉区和中间层,都因为这一根电梯而连接在一起。 但是电梯本身无法使用。 这一个电梯的每一个节点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变形,严格来说,这一个电梯已经不是垂直的样式,而是出现了多次扭曲的另一种管道,在这之中充斥着大量脱离了束缚的钢筋水泥,在末日之后的岁月之中,这些东西逐渐堵塞了电梯本身,电梯是坏的,不只是对于熔炉区来说,即便是上城区的科学家来,得出的结论也是如此。 从轮廓,到运行原理,每一个部分都已经被破坏了,修复的可能性等于零——并不是约等于零,就是等于零,将这一个电梯修复的难度比重新建立一个更加困难,因此,这一条路,被熔炉区的人们判了死刑。 祂的目光穿过了电梯,看向在电梯的管道之中不断爬行的那个女孩,没有名字的女孩,瘦弱的女孩,是啊,这不就是一个最好的蛀虫吗?不容易被发觉,细小,沉默无声,只是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蚕食着规则。 二十六年的时间,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那个女孩在几千次攀爬之中,用携带的那些金属巩固着电梯本身的‘着力点’,她在这个电梯之中放置了无数个可以给自己着力的地方,从最开始,一点点向上,每一次都让这着力点帮助她攀爬的高度更加接近中间层所在的高度,这些着力点只适合她,不适合任何其他的人,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需要熟记于心,只要有一个步骤出现了错误,就很有可能让这些平衡的着力点崩塌。 如果从这个高度坠落……不,如果踩空了,得到的结果并不是坠落到地上,而是被那大量的钢筋穿过,被钉在一个高度,然后默默死去。 这就是第二个时间点的蛀虫。 ……之一。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贰 历史断层(下) 她已经几乎听不见声音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对,她能够听见声音,但在过去的那些单位时间之中,她只能够听见这样子相同的声音,以至于她的身体已经可以本能忽略掉这些声音了,脚踩在自己构筑出来的阶梯上,朝着没有终点的黑暗深处攀爬。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粉尘的味道。 她知道这里肯定有缝隙的存在,她也是依靠这样的东西来让自己的阶梯一点点出现,她再次停了下来,因为她已经到达了自己能够到达的最高处——也是目前为止自己所铭记的最高点,她用手摸索着黑暗,具体是摸索自己的上方,她上次在这里记下了一个缝隙的位置,一个很不错的着力点。 ……还在。 她先是踩在昨日搭建好的金属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之中,随后,她摸索自己手腕上的那一个破碎手表,四个单位时间,稍微过了一点,还好,速度比昨天快了一些,只是……如果再这么搭建下去,迟早会有一天自己没有足够的单位时间的。 她抽出一根金属,这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足够坚硬,面积也足够大,直径也刚刚好,她将这一个金属插入到上方摸索出来的缝隙之中,然后转动,她知道这里应该用什么,每一次摸索出来的缝隙她都会全方位地了解一遍,确保自己能够找到正确的阶梯。 第一根金属很完美地挤进了缝隙里,留下一个足够让她的双脚踩踏的地方。 用双手抓住这一根金属,然后用力,她要继续向上,身上携带的金属还有,她摸索出来的部分还能够填充,将下一个金属塞进去,抓住,然后双脚用力,电梯井之中实在是过于狭小了,狭小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需要仔细斟酌,动作的幅度不能超过预定的轨迹,不然就会触碰到‘界限’。 然后,继续向上攀爬。 ——末日后二十六年。 ——熔炉区。 她背后能够感受到属于水泥和钢筋的冰冷,至此,她的全部金属都已经用完了,按照以往,这个时候的她就已经可以准备倒退了,她将这新布置的着力点铭记在心,确保自己不会忘记,每一步,每一个动作,具体到弯腰时候的角度,将这些信息全部在脑海之中复诵,很好,都还记得。 她抬起头,在一片漆黑之中她什么都看不见,这样的攀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到达尽头,或许这一辈子也到不了尽头,也有可能明天就看见希望,不管怎么说,这日复一日的攀爬早已经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是她的习惯,她生存的每二十四个单位时间之中一定要有的工作。 现在下去应该需要两个单位时间,她在布置金属的时候讨了巧,有不少地方可以借助那冰冷的水泥进行简短滑动,两个单位时间,那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应该还有一些时间补充一下睡眠,足以让她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恢复的时间。 “呼……” 她呼出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她抬起了手,她的手抚摸在有些许裂痕的墙壁上,她用自己的指关节敲了两下,墙壁之中传来了沉闷的回响。 ……嗯? 这和她昨天所听到的声音不同,或者说,和她之前所听见的声音不大一样,这声音在接触到什么东西之后被返回到了她的耳中,换句话说,刚才拍击的声响,触及到了一个不远处的‘东西’。 “喂?” 她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她听见了自己声音的回响,就在自己的头顶不远处,可能就几米的距离,就在自己的头顶,有一个‘实体’,这一个实体让自己的声音无法继续延伸,她再次喊了几声,那回音依旧清晰无比。 ——上面有东西。 这一个发现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欣喜的情绪,很显然,她已经到达了一个足够的高度,而在这个电梯之中,就在自己的正上方,有一个实质的存在,不论那是什么,这都证明,她触及到了一种可能性。 她犹豫了。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她应该返回,不仅是因为单位时间的限制,更是因为她身上所有的金属都已经用在了自己刚才走过的路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能够用来制造着力点的金属了,她已经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有必要为了此时此刻这一种可能性而冒险吗? 她不知道。 她想要知道自己头顶上的是什么东西,可如果再浪费大量的时间在这里,等到她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她离开的时间应该就会被人注意到了吧,她无法保证别人是否会联想到电梯这一边来,可是,可是…… “喂!” 这一次,她是大喊出生的,而也是这一次,她听见了回响,很近,非常近,应该说近在咫尺,就在自己头上很近的距离,她伸出手,手能够触及到的地方只有各种水泥,那被破坏的水泥,她用自己的手指抓住那些水泥,然后,朝着上方攀登。 这一次,没有着力点。 如果说……如果就在自己的头上有什么东西的话,如果就在自己的头上的话,如果那一份可能性就在自己的头上的话,如果现在就此打住,选择后退,选择回到地面上的话,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她将自己踩着的那一根金属从已经稳定的结构之中取出,再将另一根金属挂在自己的腰间。 这一次,不是稳定的着力点了。 没有任何防护,没有任何措施,就连最基本的皮肤都有很大一部分裸露在外,她的工具只有一根金属,她不知道这是什么金属,反正足够坚硬,她将这一根金属插入到缝隙之中,然后借着这缝隙的力量让自己的整一个身躯向上。 在自己的思考结束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的本能在告诉她,向上爬。 她没有名字,她也没有给自己取过任何一个名字,她对自己的过去没有多少记忆,在自己记事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生活在这个充斥着灼热的地方,她唯一能够感受到冰冷这个词汇的时候,就是在这个电梯井之中攀爬的时候。 二十四个单位时间,她的二十四个单位时间由三个部分组成,在废弃物的山上寻找可以让自己生存下去的物件、睡眠、以及电梯井之中的攀爬,她想要离开这里,这重复的生存已经让她产生了抗拒,熔炉区的平均寿命很低,因为熔炉的存在,因为灼热环境的存在,那劳累的工作让所有人都已经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继续。 她伸出舌头,将流到自己脸颊上的汗水舔舐,再度向上了一点距离之后,她现在的双脚已经无法触及到任何一个着力点了,她将自己左手五指卡入到缝隙之中,让整一个左手承担起自己身体的重量,右手抓住那一根金属,卡入到新的缝隙之中。 随后,她调整那一根金属在缝隙之中的位置,无法做到百分之一百的契合,但若只是较为轻微的晃动,那是可以保证自己的平衡,她过去的十几年的经验都成为了此时她用于攀登的技术,她抓住那一根金属,深呼吸。 吸气,呼气。 然后双手全部握在金属上。 用这一根金属的力量将自己完全吊起,她抓住自己的双手,向上,在自己的身躯越过了金属所在的那一条线后,她立马伸出右手,朝着自己未探寻过的地方摸索,她需要一个缝隙,一个能够让她的手指抓住的缝隙。 ……有。 她的右手抓住了缝隙,借着右手的力量,她让自己成功踩在了那一根金属上,她双手紧扣住缝隙,这个时候,她才敢开始喘气。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一种鸣叫声,那是因为体力的分配出现了变化导致的耳鸣,她让自己的身体贴在墙壁上,那冰冷的触感流入到她的身体之中,她感觉近了,很近了,她感觉,除了那耳鸣声之外,应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夹杂在里面。 近在咫尺。 等到自己能够站在金属上,等到自己能够平稳站好之后,她用自己右手的食指擦过了左手上的手表——还好,还好……过去了五个单位时间,还要稍微多一点点,站稳了……站稳了。 她伸出手,再一次地想要触摸缝隙的存在。 但是,她的手在伸出一段距离的时候,触及到了一个东西。 并非水泥,而是一种带有一点点粗糙的,整体较为笔直的平面,她知道这种温度和触感,她从那些废弃物的山上挖掘出来的金属之中,就在她的头上。 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只蛀虫在城市之中爬行,它蚕食着过去弥留下来的一切,用自己蠕动的身躯一点点朝着自己所希冀的地方走去,拖动,攀爬,一步一步,在漫长的时间之中,属于蛀虫的道路也将会触及到某一个节点。 ——城市的蛀虫,被城市所抛弃的存在,在这炽热的熔炉之中,只有所思考的和所向往的灯塔在看不见的地方散发光芒。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叁 世界边缘(上)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知而不知者】 将硬木棒对着木头摩擦,通过摩擦产生的热来取火,放置在其中的火绒很容易就会被点燃,而顺势点燃其余的易燃物,于是,火焰诞生了,在这个环境之中,火焰开始燃烧,晃动,照亮了四周,也让男人能够看清楚四周的模样了。 火焰是蓝色的。 深邃而幽暗的蓝色,即便火焰本身带有灼热的温度,从视觉上也只会给人一种冰冷。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他对着火焰吹了吹气,那些火焰也只是晃动了一下,就没有更多的反应,他用一个缠绕着布条的粗木棒放在这一小团火焰上,慢慢等待,只可惜现在没有足够的油,如果有的话,他就能够制造出一个足以支撑他探索很久的火把了。 之前所使用的那一个火炬已经用完了,剩余的部分和新的木棒结合在一起,成为了现在他的工具,只要能够照亮四周就可以,如果看不见景色的话,探索也就失去了意义,而现在,他所探索的,是一个城市。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黑色的天空在下着小雨,那些雨拍打着他的面庞,除去火把能够照耀到的地方,其余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如果仔细观察应该还能够看见一点景色,但很显然,这一个火把更能够给他带来一点安全感。 ……不,除去火把的光亮,远处还有另外的东西正在提供‘光’,但距离稍微有一点远,所以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只能够一会儿靠近之后再说了。 几只蚂蚁被冲刷到了他的脚边,这是刚才扔出去的那些生物,也是一样的,观察环境这件事早已经铭刻在了他的本能之中,时时刻刻都要提放着可能会出现的危险,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点点雨水飘落在了他的身上。 对他来说,没有控制好被淋雨这件事确实是自己的问题,他不知道那些雨是否只是纯粹的雨,从那被抛出的生物的反应来看,暂时是没有,他能够听见雨的声音,感受到风吹过的清凉,但是,在这座城市之中,在这个理应充满了人的城市之中,除去自己,除去自己抛出的部分,他没有看见任何别的生物。 ——进入电梯的第三百一十一天。 那一个散发着光芒的地方距离自己应该有大约五十米,而在灯光的轮廓下,有一个他熟悉的东西,或者说,他曾经熟悉的东西,那是一个交通工具,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他十分了解那一个东西,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天了,他已经脱离了人类社会三百多天了,现在看见这一个城市,看见那一个交通工具,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汇才能够描述自己内心的躁动。 他想淋着雨冲过去。 那投掷出去的生物依旧没有多少变化,这些雨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实际上,这一场雨的大小也并不是无法接受,从这里奔跑过去的话,十几秒的时间应该足够了,他不能够只看着那一个位置,他眯起眼睛,在这漆黑的世界之中探寻着剩余的轮廓。 首先能够看见的自然就是那些高楼大厦,然后就是那些交通工具,他看着手中还在燃烧的木棍,思考着如果使用木棍进行破坏的话能否打开那一个交通工具的门,火焰在雨中肯定无法支撑太久,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够不要淋太多的雨。 他将包挂在胸口,用自己破烂的衣服覆盖在背包的上面,包里面的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宁愿是自己淋湿也不希望是背包淋湿。 用手挡在自己的头上,防止雨水飘进眼睛之中,他冲入到了雨中。 他跑到了那一辆交通工具的旁边,很好,确实是一辆车,他先是尝试着拉开车辆的门——可以打开,这一辆车没有上锁,门一下子就打开了,而也是在门打开的瞬间,车内的灯光也亮了起来,他思索了不到一秒钟,就将手中的火把扔到了一旁,火焰在雨中很快就熄灭了,没关系,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更加明亮的东西。 将车门关上,在三百多天之前的记忆之中寻找着灯光的位置,将小车的灯光调为长时间开启,将背包放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小车上已经插上了钥匙了,而仪表盘上显示,这一辆车的油大约还有三分之二,没关上的门,插在锁孔里面的钥匙,这两个信息让他有了一个猜测。 只是这个猜测目前还不能够确定,他试着转动了钥匙,哪怕到现在一个人都没看见,他也感到自己已经接触到了人类社会的一角,至少,现在这些建筑物确确实实都是人类社会才会有的东西,忽略掉没有生物的这个因素,这里简直和现实之中的城市没有任何区别。 转动钥匙,小车开始颤抖,这也代表着引擎被重新激活了,车前灯点亮,他没有着急开动,而是先在这一辆车上寻找着什么能够给他信息的物件,报纸也好,任何杂志也行,简单翻找了一下,没有找到报纸,但是找到了一个城市的地图。 ……足够了。 地图可以说是现在最好用的工具,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之中,地图的作用是难以想象的,他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打开了车上的空调,让这些热气能够把自己身上淋了雨的部分烘干,借着小车的灯光,他开始阅览这一张地图。 地图上有文字作为标识,但文字的内容并非他所熟知的那种,没记错的话,在自己进入到电梯之前,只有靠近南方的一个城市才会使用这种文字,书写方式比他熟悉的要复杂一些,但根据其余能够认出来的部分,还是可以大概拼凑出某一个短语的意思。 他打开了车载的广播,一个一个调节频道,不过不论是选择哪一个频道,得到的都是沙沙的声响,那种接收不到任何频率的声音,他在尝试了几十个频道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继续研究手中的地图。 地图看起来还是比较崭新的,翻阅过的次数应该不多,根据地图的大致轮廓,他现在应该是在这座城市的东南方向,地图上没有写这个城市的名字,看来应该不是什么商店之中售卖的地图,而是从什么宣传栏之中摸出来的,只标注了方向和城市的大致模样,没关系,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城市也没有…… 不对。 他看向地图的最上方,在那里,有一个用数字书写的符号。 “……一二三四。”他将这几个数字念出来,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在一个城市之中,而是在一个楼层之中,楼层没有名字是十分正常的,这里只会有楼层的层数……一千二百三十四,这个数字代表的是楼层的层数。 宛若一桶水倾泻在他的头上,他的思维顿时清晰了——这里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一个没有人的楼层,但是,在这一座城市之中,充满了人生活的痕迹,他在地图上看见了商店,看见了居民区,看见了各种正常城市之中应该有的一切。 唯独没有人。 他还是在电梯井之中。 哪怕这座城市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一个‘大笼子’罢了,实际上他的状况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他还是在电梯井之中,还是没有找到离开的方式,不过,至少,在这个被称为一千二百三十四层的地方,他能够好好整备一下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了。 除去地图,他还找到了两张碟,应该是某个歌手的专辑,这一辆车本身就带着年代的气息,不只是车载电台,还有旧时代的车辆拥有的播放设备,他挑选了一张封面看起来还不错的碟放入到插口之中,那插口将碟吞入,数秒之中,一道悠扬的歌声从侧面的音响之中吟唱出来,他调整了一下音量的大小,让这些声音不会盖过外面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 回忆着记忆之中小车的驾驶方式,他将背包和地图放在一旁的副驾驶位上,然后,启动了小车,他在这黑色的雨夜之中前行,那小车的灯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将灯光调整为远光灯之后,能够照亮到的地方变得更为广阔。 这是在进入电梯三百多天以来,他第一次接触到自己熟知的事物,雨夜,城市,小车,还有文字,这些东西宛若糖果一样包裹住他,给他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曾经不会去注意的环境,在此时都被他如饥似渴地汲取到视线之中,他太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景色,久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除了没有人声,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这个城市就是如此,这片夜雨也是如此,就像是把他与一切都隔绝开来,和一切人都隔绝开来,他借着灯光看着前方,然后思考,第一件事应该做点什么。 比如去填饱肚子。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叁 世界边缘(下) 一种无声充斥着他的脑海。 ——事件记录,进入电梯之后的第一百二十九个单位时间,初步判定时间为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记录人员,九协会,第八分区第四类所属,沈二人小队,现在调查第八地区,中间层南方三号窄巷的遗失管辖事件,事件定名为电梯井。 一百二十九个单位时间,在第八地区就是六次循环,再稍微过一点时间,这么多事充斥在一百二十九个单位时间之中的时候,得到的结果就是信息的溢出,直到感受到那一种熟悉的味道的时候,这些味道又将他从无声的环境之中拖回到现实。 现在,距离‘那个东西’刺破电梯的底部,过去了不到半秒钟。 沈动了,他的身体本能和危机感拖动着他的身体,将手中的武器朝着那突出的部分砸了下去,尖锐的金属穿过了那粉红色和黑色交织起来的粘稠血肉,钉在了那折断的钢筋之中,不论这些味道多么熟悉,现在,刺破了电梯底部的,都是一个怪物,一个会对他们的生存造成威胁的怪物。 而如果想要进入到电梯井之中,这个怪物就是无法避开的存在,至少,在电梯之中的时候,他们还能够占据主动的那一方,沈双脚踩在地上,他将身上的力量倾泻在自己的双手之中,在武器钉入到那突起的血肉之中的时候,他就带动着自己的身体,带动着那个武器一同转动。 ——末日后二十六年。 ——电梯。 一小口污染被沈含在口中,他没有咽下,而是含在口中,用一种缓慢的速度汲取,这样子,虽然无法得到所谓的权能,但也能够让自己拥有抗衡那些怪物的力量,纯粹的力量,以及,能够对怪物造成伤害的力量。 污染本身就是一种对污染的工具,不同源头的污染会产生一种冲突,不同的怪物自然也不会和睦共处,在握住武器的时候,沈也在观察那怪物的一角。 一个尖锐的利器,看着像是折断的钢筋,在钢筋之外还包裹着一层带着粉红和黑色的粘稠血肉,仿佛将机械和生物结合在一起诞生出来的存在,这是一个怪物,他告诉自己,这就是一个怪物,不论长成什么样,都无法改变它的本质。 污染在他的口中如污浊一般弥漫,那是一种令人反胃的味道,和之前在另一个楼层疯狂的挥舞不同,这一次,他的思维无比清晰,思维和本能联系在了一起,这一次,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得心应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子才对,他抓住此时属于自己的武器,口中的污染顺着自己的手臂汇聚到自己的双手之中,然后将这污染钉入到怪物的身躯之中。 黑色的血从金属之中迸发而出,那宛若钢筋一样的部分和武器的碰撞迸发了火化,刺耳的噪声在电梯之中十分清晰,清晰到沈几乎能够透过那交错的金属看见怪物嘶吼的模样。 壹用盾死死按住怪物的方向,确保怪物无法从这个方向伤害到沈的任何一个部分,即便只有两个人,面对一个被限制住的怪物,暂时也是足够了。 控制着口中所含着的污染的分量,沈抓着武器的双手向上一提,然后转动,硬生生翘开了那粉色黑色的血肉和金属相连接的部分,黑色的血液散发着另一种刺鼻的气味,这种味道沈也知道,似乎是一种被称为机油的东西,在第八地区,在上城区的那些研究室之中,似乎也有针对这种物质的研究。 而中间层很多机械构造的维修之中也会使用到这种带着刺鼻味道的气体,他并不是很清楚那些东西的具体作用,但现在,他闻到那刺鼻味道的时候就能够反应过来,这是机油的味道,那黑色的液体,并不是纯粹的血液,不是怪物的血液,而是一种维系着那机械部分的液体,他的双手并没有停下,而是抓着武器朝着那被撬开的部分继续切割。 ……很好。 那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正如之前挥动着武器那样子,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队友,然后只需要按照自己的经验和本能动作,两次眨眼的时间,他将那突入到电梯之中的尖锐分割了开来。 然后,他们听见了悲鸣。 黑色和粉色混合而成的血肉被剥离,从怪物的身上传来了清晰的悲鸣声,这种悲鸣声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声响,疼痛感……很好,这个怪物拥有疼痛感,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拥有疼痛感,就意味着动作会因为疼痛本身出现偏差,只要掌握好对于疼痛感的施加,就能够干涉这个怪物的动作。 壹用金属盾牌卡住了怪物的那一角,破开了口、刺入到电梯之中的结构和沈相互干涉起来,在沈切割怪物的血与肉的时候,电梯本身也遭受了大量的冲撞,怪物并不只有这一个肢体,从最初听见声音的时候就能够猜测到,怪物至少拥有四个肢体,那么,除去现在刺入到电梯之中的这一个部分,至少还有三个肢体在他们无法看见的位置。 这就是壹的工作,确保剩余的肢体不会在他们视线范围之外的地方忽然出现。 确保这些事情不会发生,确保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之中,一个怪物正在攻击电梯的底部,这个怪物跟随着他们的声音到来,而电梯之中却是他们熟悉的味道,电梯井的秘密让他们无法猜测,庞大的信息也使得他们只能够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怪物本身。 这个怪物从何而来? 是从一开始就在电梯之中,还是说,因为某些因素才诞生在电梯井里面的?为什么不像是别的怪物一样在楼层之中? ——请保佑我们吧,灯塔。 沈闭上眼,在双目合并上的时候,他的视觉并没有消失,一个污染拥有源头,那么,一个怪物也会拥有‘源头’,找到那个源头,然后分离怪物和源头的联系,就能够从现实层面摧毁怪物的生命,从而杀死一只怪物。 一点污染流入到喉咙之中。 一秒钟的停顿,怪物停顿了一秒,四周陷入了死寂,碰撞声,摩擦声,还有那悲鸣声都消失了,但也只是一秒,在这一秒之中,时间变得格外漫长,沈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动作宛若被放慢了无数倍一样,他拖动着武器,在怪物的身躯上划过,而一切都变得缓慢,十分缓慢,直到一秒钟之后。 ——砰! 整个电梯都被这巨大的力道撞起,电梯本身和电梯井之间的摩擦让大量的火星在那破口之中闪烁,那怪物的身躯撞击在了电梯的底部,将整个电梯连带着电梯之中的人也一同向上推动,而也是因为这样的一股力道,电梯底部的破口更加庞大,那地板被掀起,被带着脱离了它应该停止的地方。 火花,还是火花。 在短暂时间之中产生急剧的的摩擦,使得大量的热能迸发出来,那些火花就在此时开始闪烁,继续闪烁,沈抓住手中的武器,他的身躯自然也因为那一次撞击而向上移动,但是他没有松开手,这一秒钟的时间,这怪物的反扑意味着怪物本身的失控,缺乏理智,没有思维,只是一种本能的反扑。 可以赢。 又是一点污染流入喉咙。 他的皮肤之下,那些血管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黑色的实质,他的身体充斥着一种超出了他应有条件的力量,就是这样,他接着被推起的力量调整自己的身躯,踩在电梯的墙壁上,至此,他和地面形成了一个垂直的角度,然后,握住手中的武器,以突起的地面作为支点,以壹手中的那个金属盾牌作为支点。他将武器卡在了怪物突出的部分。 撬动。 这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 尖锐,刺耳,用刀子划过玻璃,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子的声音,金属的碰撞声环绕在电梯之中,大量的金属物件被他从地面的破口之中撬出,齿轮、螺丝、钢筋、支撑杆……各种各样的金属,连带着黑色与粉色的血肉。 ……就是这样。 ——如果能够看见灯塔,如果能够生活在灯塔的辉光之下,就不用在如此深邃的黑暗之中苟延残喘,如果能够看见方向,如果能够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就不用因为明日的食粮而在充满危险的狭小空间之中攀爬。 沈咬紧牙关,将口中的污染一口气吞下。 又是一秒钟,这一秒钟依旧是格外漫长,不同的是,这一次的一秒钟,是属于沈的一秒钟,他的思维,他的动作,在这漫长的一秒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目光穿过了那些飞散的金属,在粉色和黑色的血肉之中,在充满了刺鼻气味的液体之中,在熟悉的味道之中,他将手中的物体钉入到破碎的地面之中。 ——他可以看见的,在将污染吞如口中之后,他能够看见的,那清晰的,被包裹起来、被保护起来的……怪物的‘心脏’。 武器穿过一切阻碍之物,送进了怪物的源头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肆 迫降烛火(上) 【第八地区·上城区】 浅淡脱下了自己戴着的手套,那手套上面黑色的污浊物不论看多少次都难以接受,恶心,令人反胃,充斥着一种让人生理性不适的味道,他们无法忽视掉这种味道,他们只能够尽可能不去在意这些味道。 “东西你整理一下吧,第九协会需要的部分给第九协会送过去,别的几个部门想要的东西可以适当换取一些资源,我记得你说你最近有点想要品尝一下隔壁农业部新研究出来的水果?你正好可以用这些东西去试一下。” 摘下手套之后,下一个是外衣,这些东西在接触过污染之后都需要进行处理,将实质部分和污染部分切割开来,没有接触到污染的部分经过拆解重组还能够作为下一次解剖时候的防护用具,循环利用,不断循环利用,尽可能减少资源的损耗。 他蜷曲的黑色头发遮住了一小部分的眼帘,现在已经不需要整理这些仪容仪表了,这一次的解剖也已经结束,就让那些头发这么垂下吧,反正盖不到多少部分,他现在只想去弄一杯水喝,最好是冷一点的,让那些冰冷的水流入喉咙,能够最快让他得到清醒。 浅淡,男,第二协会异常部门,解剖组成员。 他看起来并不年长,面孔和大多数年轻人差不了多少,他的面孔比大多数人消瘦一些,在没有工作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会不自觉地驼背,或许这样子会让他感觉好受一点,只有在工作的时候,只有在用手中的刀子解剖那些怪物的时候,他才会恢复到那种轻松而自信的模样,至于现在,他只想找到地方瘫着。 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将那些防护着装取下之后,他便离开了解剖室,走到走廊上,看着远处那个用于分辨时间的钟塔,从走廊这个角度看出去的话,能够看见不少景色,如果这些东西能够算是景象的话。 距离解剖开始到现在仅仅过去了三个单位时间。 将一个怪物从完整到分散,拆解成无数个小部件,这就是刚才的三个单位时间之中经历过的事情,而现在,他还在脑海之中回想着刚才那个怪物的‘源’,那一个被血管缠绕着的心脏,一个不会跳动的心脏,说实话,那一整个怪物拆解下来的部分之中,只有那一个心脏一样的东西能够然他在意一下。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现在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口袋之中能够有什么东西借给他打发一下时间,在工作结束之后,在又一个怪物在他的手中被解剖之后,他又陷入到了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的之中,这就是他。 浅淡不是很能够理解那些人对于上城区的向往,上城区,也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在这个没有黑夜的世界之中,就连想要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都显得如此困难,地面上总是会传来一种轻微的震感,那是对那些壁垒进行挖掘时候的动静。 他看着时钟,看着现在的时间。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二层解剖室。 “你想要留着的那个‘源’我没懂,别的东西我现在送过去?”和浅淡一同进行解剖的同事将整理好的一部分用容器装好,放置在一个小推车上,“你要不要一起过去?说实话我倒是希望你跟我一块过去,我不是很能够应付第九协会的那些人……他们总给我一种不要命的感觉。” “他们本来就是不要命的人。”浅淡回过头,“你自己去吧,我现在不是很想动,我准备一会儿就回去休息了……你要是去弄东西吃的话帮我换一个苹果,我记得我的分应该够换的,就一个就好了,多了我也舍不得。” “了解,我到时候直接送你房间去。” “谢谢了。” 目送自己的同事推着那小推车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直到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存在之后,他的双眼仿佛失去了色彩,他将自己的身体倚靠在墙壁上,身后就是刚才工作的解剖室,面前就是上城区的景色。 上城区并不美好。 这里没有任何生机,他是这么觉得的,一切都像是机械在转动,每一个人都像是这个机械的一部分,他不知道自己的上方是否还有人的存在,不知道那些人在想什么,他能够做的也不过是用解剖刀来分割一个怪物,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别的什么,或许什么都不会吧。 “和那些人打交道……还好吧。” 浅淡回忆着别的部门的人,他和别的部门基本没有多少来往,只有在得到某些非自然的存在的时候,涉及到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他才会有一些激情,正如刚才进入到解剖室的时候一样,充满了动力,充满了分享欲,而不是现在这样子……颓废。 他基本接触不到遗失管辖事件的第一线。 他在过去的时光之中解剖了大量的怪物,有的是第九协会从遗失管辖事件之中搬运出来的,有的是从别的部门那边取来的,也有一些是怪物通过遗失管辖来到第八地区之后被杀死运送过来,从中间层将那些怪物运送到上城区,应该就是为数不多中间层的人能够接触到上城区的时刻。 中间层啊……浅淡去过中间层,和上城区截然不同的是,中间层并没有灯塔,在大多数时候,中间层都是一片黑暗,依靠火焰的光亮和一部分人工造物进行照明,因此,在中间层也有一个职位被称为点灯人,就是负责让每一个照明用的工具都能够正常使用,浅淡还记得自己之前去中间层的时候,在那黑暗之中睡眠,那是一种上城区没有的安全感。 “你们应该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归属于上城区?”浅淡说,“必须是一个高洁的人吗?如同一个英雄一样勇敢吗?无私、公正、牺牲、无畏、完美、鉴定、谦虚、朴实、谦卑……站在所有人的前方,站在污染的面前……自欺欺人。” 噗通。 他听见了心脏的跳动。 不……不对,并不是自己的心跳,而是一个更加沉稳,更加清晰,更加充满力量感的心跳,而且,这个声音的源头并不是来自于自己的身旁,而是来自于自己的身后,在他的身后,在隔着几道墙壁的地方,传来了他能够听见的心跳声。 他能够听见。 这种心跳声十分粘稠,充斥着一种在泥土之中搅动才应该有的声音,而且,在这心跳声响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因为某一种‘危险’而颤抖。 ——遗失管辖? 不……怪物。 心跳的来源处就是那一颗心脏,他很清楚,那一颗被自己亲手切割下来的心脏,他早已经在不久之前确认了那一颗心脏的死亡,一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已经被完整剥离出来的心脏,就连怪物本身都已经分成了大量的凌乱散件——这样拆解之后,这个怪物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按理来说,它早就已经死了才对。 现在,他听见了那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 不管这个心脏因为什么原因而重新跳动,现在,这心脏还是属于非自然的世界,还是属于污染的部分,这一颗心脏并不是现实和自然应该有的东西。 ‘作为第八地区的生活者,必须遵守以下规定:在上城区发现任何疑似遗失管辖事件,或者发现被污染的怪物,立刻进行汇报,不论当下处于什么状况,忽略掉一切,立刻进行汇报,通过声音、动作等各种信息进行汇报,直到两个或以上的额外人员知晓信息。‘ 这并不是建议,而是命令,这是每一个生活在上城区的人都应该遵守的契约,也是在第四协会的见证下达成的契约,如果不遵守契约,那就需要承担违反契约的代价,这种契约具备强制力,即便没有任何人看见自己,他也必须遵守,通过非自然的力量维系的契约,在此时成为了他逃离的枷锁。 在意识到这一件事之后,他有多少时间来进行处理,有多少时间给自己留下一个退路?可以预见,那一颗心脏在重新跳动之后,就被赋予了污染的力量,而他通过任何方式传递这个信息的时候,这个距离他没有多少距离的心脏就会意识到这一点。 “污染发生!” 于是,他大吼一声,抓着走廊的那一个小护栏就翻了下去,二层楼的高度,只要控制好落地时候的动作,就可以让自己在落地的时候不会摔伤。 而也是在他吼出声的那个瞬间,这一个心脏跳动的声音响彻整个上城区,哪怕不需要再大声吼出来,上城区的人们也会意识到,如此清晰而诡异的心跳声,绝对是不属于现实能够创造出来的声响。 噗通。 噗通。 ——在苟延残喘之中,在看不到光亮的黑色世界之中,在钢筋水泥创造出来的世界之中,在崩塌的一切之后,最初的小小生命开始跳动。 噗通。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肆 迫降烛火(下) 那是一种荡漾的波动。 如果说,上城区是一个平静的湖面,每一个人都如同一台机器之中的零件,机械重复着每一天的工作,而现在,一颗石子被扔进了湖面之中,溅起一片水花,那本来充满规律的湖面也因此破碎,一切都变得不再平静。 污染发生——这是一个简单的语句,以污染和发生两个词聚合而成,而之所以是‘污染发生’而不是‘发生污染’,为的就是通过调换正常语境之中会出现的状况,让人能够意识到这句话本身并不符合‘常理’。 而这一句话出现在中间层,就需要进行一个解读。 首先,污染是一个特指,表达的自然就是非自然的那一个部分,遗失管辖也好,污染物的出现也好,包括怪物本身,都能够囊括到这个词汇之中,而发生这个词,则是告知了人们此时的具体状况,非自然的事情出现了。 在上城区,有一个建筑物被称为灯塔。 那是整个上城区最高的建筑物,也是整个上城区看起来最为耀眼的建筑物,一个白色的建筑物,它绽放着整个上城区的光芒,它并不是在某一个具体位置的光源,而是一个从上城区的顶端绽放下来的光亮,整个上城区都在灯塔的照耀之下,而那个建筑物,被称为灯塔的建筑物,则是这些光亮的源头。 在人们的认知之中,灯塔绽放的光芒就是传说之中太阳的光芒应有的模样,一种没有色彩的……无限接近于白色的光,灯塔的灯光一直都是如此,仅有的变化出现在之前几次的‘遗失管辖’时间之中,每当遗失管辖事件出现在上城区的时候,灯塔就会发出警告。 正如现在这样。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那是一道尖锐的声响,那是往平静湖面之中扔下来的石子,一种富有节奏的声响,从灯塔之中传出,那声音的频率很高,不可阻拦,穿过了一切的阻碍,传递到了每一个处于上城区的人的耳中,这个声音只为了传递一个信息,一个每一个人都能够理解的信息。 浅淡落在了地上,他在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就依靠着一个翻滚卸去了大多的力,然后,他开始奔跑,他并不觉得自己一个人能够处理污染,他也不知道解剖室之中的心脏发生了什么,至少现在,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逃。 ——在无穷无尽的电梯井之中,它最终看见了什么已经不得而知,但,那一定是一种充满了绝望的的景色,一个足以让任何生物放弃作为现实的身份,选择脱离自然,拥抱污染的景色,那一定是一种能够摧毁世界观的景色……它看见了那种景色。 浅淡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一道黑色的丝线从二层飞了出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直线飞行,直到触碰到了第一个建筑物,速度在一瞬间从肉眼几乎无法看见到静止,而也是一瞬间的时间,那庞大的动能让那一个建筑物轰然裂开,从线条接触到的位置开始,到散布到建筑物上,只用了一瞬间。 ——至于看见那景象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会去在意,已经看见的事物不会被抹去,烙印在记忆之中的片段,它也没有能力去改写,发生过的事情成为了历史,而显然,这历史的部分并不能够如此简单地忽略掉。 浅淡看见了,那黑色的线条是什么——那是血管,那本应该缠绕在那一颗心脏上面的血管,那一根黑色的血管在刺入到建筑物之中的时候就静止下来,一动不动,而在那不透明的血管包裹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建筑物就在他的前方不远处,目测大概也就五六十米的距离,此时,建筑物之中的人也早已经跑了下来,浅淡记得,这应该是隔壁部门的建筑物,同属于第二协会的人,此时也无法有多少交谈了,浅淡回过头,只有一根血管吗?不……应该不止,在他的记忆之中,那个心脏上面拥有的可不只是一根血管而已。 ——回去看一眼吧,哪怕什么都没有,哪怕想要找到的一切都没有,不,它在自己来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没有任何关联,只是诞生在那里,仅此而已,相隔着数个层级,相隔着数个阶级,等到它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变得陌生了。 然后是第二根血管。 这一根血管,浅淡没有看见,那是一种破开了空气的声音,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的声音,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就听见了第二个建筑物破碎的声音,还好,能够在末日之后仍然存留下来的建筑物,本身的稳定程度就已经伫立在上城区的顶点,因此,哪怕是被这样的力道冲击,建筑物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崩塌,给了人们足够逃跑的时间。 直到这样的声音出现之后,他才看见那‘血管’到了什么地方。 从解剖之中冲出来的黑色血管将建筑物和建筑物通过一种暴力的手段连接在一起,代价自然就是建筑物本身的破坏,如此快的速度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力,在触及到建筑物本身的那个瞬间又戛然而止,而那些血管在移动的时候肉眼几乎无法跟上它的速度,直到它静止下来的时候,他才能注意到血管的存在。 ——往前无限远,向下无限深,不论看向什么地方,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结果,这里只有轻微的震感,只有远处某种机械运作时候发出的声音,蔓延到它的耳中,它听见了什么呢?它到底听见了什么声音呢? 但是。 但若是只有在停下之后才能够看见一个正在移动的物体,那么注视本身就没有意义了,无法预料,无法在第一时间避开的话,能够看见静止的血管也不过是最后时刻回首罢了,没有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怪物本身在解剖室之中。 那一颗心脏还在解剖室之中。 他感觉自己依旧能够听见那一颗心脏跳动的声音,噗通,噗通,一下一下跳动着,而此时此刻,他无法在这里找到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说白了,他只是一个解剖部门的成员,能够做的工作也不过是解剖怪物本身,重点是,自己所面对的怪物基本上都是已经‘死亡’的怪物,切断了生命,没有任何反应,已经‘死亡’的怪物。 现在这一颗心脏可不是‘死亡’的。 ——或许,在它选择攀爬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它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它步入到了一个没有人触及到的地方,并非是放弃了这里,而是无法再靠近这里,自然和非自然的世界总有一道界线,当触及到这个界限的时候,人就会面临一个小小的选择,一个足以决定成为什么的选择。 钟塔发出的警报声已经足够了,浅淡感受不到自己双腿的劳累感,在奔跑的时候,他对于危险的害怕已经超过了身体本身的劳累,他知道应该逃去哪里,逃到连接处,那连接着上城区和中间层的地方,第九协会的大部分人都在中间层,所以,能够处理那些怪物的人都在中间层,第九协会现在肯定也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而除去那些污染物,能够到达上城区的方式就是电梯。 ……污染物。 对,污染物,上城区也有污染物,浅淡回忆着自己应该知道的那些部分,污染物的使用需要什么来着……从意识管辖时间之中回收到的遗失物品,那些拥有污染的遗失物品,那些东西应该都掌握在第七协会的手中……第七协会的人呢? 第三道血管坠落在地上,在落地的前一刻,血管还是弯曲的,而在静止的时刻,血管变得笔直,而从弯曲到笔直的这一个部分,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将弯曲到笔直的距离中所有的一切全部切割开来,这一次,浅淡看见了,他看见了有人不是很幸运地在那一道血管的路途上。 而正如之前所说的,血管本身在运动的时候肉眼几乎无法跟上,而在接触到一个‘点’的时候又会在最短的时间之中紧绷,换而言之,在第三道血管落到地上的时候,那一个可怜的人已经没有任何抢救的必要了。 黑色的血管切过了人的身躯,而正在奔跑的人因为惯性,下半身依旧在奔跑,而上半部分的身躯就这么倾泻了下来,那些被包裹在胸腔之中的器官也一同倾洒了出来,那些红色的液体带着脂肪,在地上涂抹出了不均匀的痕迹。 ——它太想要离开那里了,离开那些火焰燃烧的世界,那只能够感受到灼热的世界,以及,那堆积而成的各种污浊,在那里停留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只有向上攀爬,不断继续向上攀爬,攀爬到一个没有人去到的高度,所以,它做出的选择就是这样,不论结果是什么,不论那门后是什么模样,它都想要向上攀爬。 ……十秒。 这是浅淡记录下来的,每一次血管出现的时间,十秒。 噗通,心脏跳动的声音还在轻响。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伍 滞留在这一刻(上) 一个电梯在运行的过程之中,是不会出现太大的变故的——从理论上来说,一个电梯出现故障的可能性并不高,只要保证定时的检查、修理和维护,就能够确保电梯在使用寿命期间不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故障,即便出现了故障,要处理也并不困难。 只要故障本身是属于现实中会出现的那一部分的话。 而现在,杨木所遇到的,可能就属于是额外的那部分,也就是,现实之中不应该出现的那个部分——之前,某一种力量裁开了电梯本身,而现在,在电梯运行的这个过程之中,这一个用于裁开电梯的力量又出现了。 电梯本身出现了裂纹,从侧面开始,一道横向的裂纹出现了,在电梯还在运行的这个过程之中,那裂痕被撕扯开来,而紧接着,另一种力量将电梯本身牢牢稳住,让那一道裂痕无法继续蔓延,把这个处于崩溃状态之中的电梯再次固定好,让它能够保持一个平稳的速度运行,去到杨木所按动的那个楼层。 ——电梯井,运行中。 风声呼啸着,从那裂痕闯入到电梯之中,呼啸着,继续呼啸着,她背靠着电梯的墙壁,说实话,现在她已经开始适应了,哪怕那个正在裁开电梯的力量源自于哪里,现在都很显然有另外一种力量正在阻止着这裁开的行为, 因为电梯正在运行吗? 在电梯正在运行的时候,这个电梯本身是无法被破坏掉的吗? 她不知道,她闭着眼睛,感受着那吹过脖颈处的风,那风的温度很低,可以说是冰冷,电梯的运行时间无法确定,不论是谁都猜不到此时此刻的电梯到底是朝着什么方向在运行,她感受着那吹拂的风,站稳,至少现在那裁开电梯的力量还做不到破坏电梯这件事,所以,她只需要站好。 她听见别的声音,听见了某种碰撞的声音,从很遥远的方向传来,她还听见了某一种叫声,不大像是人的叫声,又一时半会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声音,在这残破的电梯运转的时候,在那暴露出来的裂痕之中,各种各样的声音从其中挤了进来。 ……稍等。 杨木睁开眼,她看向那一道裂痕,那道裂痕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变化,仿佛裂开到这个程度就已经算是完成了应该做的工作,而除了涌入到这个地方的风和声音,没有别的‘危险’出现,这一道裂痕似乎不是为了裁开电梯,好像是……好像就仅仅是为了让她听见这些声音而已,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真是如此。 为什么? 她为什么会这么猜测?这个想法就是这样子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的,明明应该是一个‘猜测’,此时的自己却如此确信,十分确信,她看着那一道裂痕,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会让自己毫无疑惑地相信,那可能性的范围就极小了。 “线?”她看着那裂痕,开口说道。 ——如果说,有一扇门,这一扇门上有一把锁,那么,想要打开这一扇门,就需要使用这一把钥匙来打开,现在,这一把钥匙出现了。 砰! 而也是在她的话音落下的时候,电梯坠落了,这一次,不是没有方向感的移动,她确确实实感受到电梯正在坠落,朝着下方坠落,速度很快,甚至在这坠落的速度之中,她的双脚因为失重有那么短暂时间离开了地面。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个速度坠落下去,如果触及到了底部,她可能……她一定会丧命。 ——电梯井,坠落中。 安全知识,电梯发生坠落的时候,正确的避险姿势应该是整个背部、头部紧贴电梯内墙,膝盖微微弯曲,如果杨木能够做到这个姿势的话,她现在就应该会这么做了,她抓住墙壁上仅有的少数凸起部分,将自己的双脚固定在地面上,即便只是做到这样子的程度,在这下坠的电梯之中也几乎让她没有闲心分离多余的精力。 直到这个时候。 “……什么东西?” 有一张白色的纸从那裂痕之中流了进来,就像是一团液体,从那裂痕之中流入,又如同液体一样流到她的面前,而也是到了现在,杨木才看清楚这一张纸,这一张纸她知道,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画纸,可一张普通的画纸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而她的直觉告诉她,抓住这一张纸,这一张纸能够告诉她该怎么做,某一个人,通过某一种手段,将这一张纸送到了她的面前,如果她信任‘她’的话,就抓住这一张纸,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就这么做,不用理会周围的变化,一切都是正常的。 ——因为水缸崩塌了,因为玻璃缸崩塌了,那些水倾斜而出,水缸之中的一切也落到了陆地上,所以,一切都是正常的,坠落的电梯也好,呼啸的风也好,一切都是正常的。 ——因为仪式的‘四个节点’在此时已经开始相连。 她松开了抓住墙壁的手,抓住了那一张纸,而她的身体因为失重开始向上漂浮,电梯坠落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常理之中电梯能够到达的最大速度,很显然,除去电梯本身下落的速度,还有东西正在推动着电梯的下落,此时的杨木无暇去理会,她将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这一张纸上,这一张‘画纸’。 这张画纸的大小……是线喜欢的那个牌子,她记得,线在房间之中存放着好几张这样子的画纸,但这些画纸是怎么从那个裂痕之中来到这个电梯里面的?结合自己之前那听到过的声音,那若有若无的记忆。 ……线,你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呢? 她看向手中的纸张,那纸张上面用绘制了四个文字,而四个文字拼凑起来,构成了一个宛若门扉一样的图案,这四个文字,杨木很清楚,这就是电梯按钮上面的文字,而顺序也早就在这门扉一般的排列上标注好了,换句话说,此时,在这一张纸上,绘制的是去往某一个楼层的按钮排列,四个按钮的组合,四个按钮的顺序。 一切都是这么完美。 而杨木需要思考的事情很简单,是否要相信这一张纸?这一张从某一个地方传达进来的纸张,而这一个问题也可以转换过去,是否要相信这一张纸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 这根本算不上一个问题。 她没有任何犹豫,在这依旧在下坠的电梯之中,她按动了纸张上面所代表的那几个按钮。 ——至此,节点联通。 ——在那一张看不到尽头的胶片带上,两个格子连接在了一起,两个本相隔甚远的格子,在这个时候重新连接了起来。 电梯井,属于非自然的电梯井和现实的世界交织起来,通过‘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纸张,在‘记忆’、‘最初的魔女’、‘水母’作为推动的状态下,两个节点连接了起来,门扉建立起来,四个按钮,从现实之中连接到电梯井之中的纸张,成为了构筑门扉的基石。 一切忽然变得寂静。 从裂痕之中涌入的风消失了,那轰隆的声响,那些声音全部都消失了,而急速下坠的电梯也不再下坠,又变回了最初那听不出动静的模样,按理来说在,这个时候的杨木应该会因为惯性摔在地上,可一切都是这么自然,就像是从一个片段到另一个片段。 上一秒还在按动按钮的她,在这一秒已经站在了地上,手中是那一张画纸,她听见了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而在门后的,是一个陌生的景象,一座城市,但经不起推敲的城市,从大致轮廓上能够看出各种建筑物,但具体到某一个细节的时候,又显得十分模糊,无法窥见最真实的部分。 杨木站在电梯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背上已经浮出了一层的冷汗。 ……什么时候? 这是一种极为跳跃的感觉,她还没有从那些声音和失重的感觉之中缓过来,就站在了电梯之中,刚才经历过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从某一个时间点跳跃到了另外一个时间点,而在她面前的,留下的也只剩那模糊的城市。 ……这个地方的秘密还有很多。 她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条小船,漂泊不定,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道海浪拍打而来,也永远不知道这一条船能够支撑多少,不过现在,她这一条船拥有了一张船帆,那一张船帆就在她的手中,那一张白纸。 在电梯和门外的地上,用她能够理解的文字书写着一个她能够理解的内容。 “门。”她念出了那一个字。 并非楼层,并非规则,而是一个门,仅仅只是一个门,就这么书写在地上,她看着门外的世界,那一个朦胧的城市,这个地方和第二层带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如果说第二层仍然带有电梯之中那不属于现实的感觉,那这一个被称为‘门’的楼层,就更像是一个现实之中的城市了。 在一片白茫茫的城市之中,杨木从电梯之中走出,那电梯在这城市之中只有一个小电话亭的大小,宛若海上的船,雨中的某一滴水。 渺小而不起眼。 ——九州,蓝本。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伍 滞留在这一刻(下)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做,如果你这么做了,我反而会看不起你,真的。” 咔嚓咔嚓咔嚓。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呢?一个简单的仪式并不能够达到我想要的结果,哪怕将整个国度的人欺骗,时间也会把那些被掩盖的故事全部翻出来,‘诚挚’已经向我们展现了祂的结局,祂以死亡开始自己的仪式,也以死亡结束了自己的仪式,祂的方法最终能够得到的结果并不是我想要的。” 咔嚓,咔嚓,咔嚓,剪下,拼凑,打乱,然后重新组合。 “如果要达到我需要的结果,不仅仅是一个改变,抹去一个国度的记忆足够吗?不,哪怕是一个城市都需要从无到有开始构筑,并不只是某一个改变,而是创造,这才是我和祂本质上的不同,如果祂也拥有人的情感,祂肯定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只是祂,还有祂们,最终都不敢这么做。”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到底需要依靠什么东西来确定范围,依靠什么来确定仪式的部分应该放置的地点?并不困难,将一面镜子伫立在‘现在’,那么,一面就是未来,照射到的那一面自然就是过去,这就是时间的锚点;将一面镜子伫立在地面,一面是天空,那么另一面就是深渊,这就是空间的锚点。 “人的情感和思维是一道枷锁,也是最直观的表达,这是一把双刃剑,正因为有了思维和情感的存在,人才会如此与众不同,而也正因为了有了他们,人才会陷入到某种枷锁之中,每一个动作都需要一种思考,或者某种本能作为基准。” ——第二时间点,末日后二十六年。 ——第八地区。 祂站在中间层和上城区的连接口处,一个大约只能够容纳不到十个人的电梯,这就是人在上城区和中间层的移动方式,祂撑着自己的那一把油纸伞,在这里,祂不会去干涉人的行为。 祂又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个时钟,现在的时间,上面的那个‘心脏’应该已经开始跳动了。 心脏的跳动并不是祂的所作所为。 实际上,怪物确实是死了,心脏本身也已经死了,但正如祂曾经所说过的,被污染侵蚀之后成为怪物的人,是站在那一道线上的时候,跌入到了‘非自然’那一面的人,祂想要看见的可不是这样的结果,祂想要看见的,是站在那一条线上,在一切的本质都被那一道界限拷问的时候,能够选择自我的人。 那样的人并非没有存在过。 祂记得,在自己的大量权能之中,有一个名为‘记忆’的权能在很多个世纪之前就已经创造出了一个魔女,而那位魔女的关联者,就在那一道线的行走上选择了人的这一侧,说实话,能够做出这个选择极为困难,而每一个做出选择而成为人的人,都将和大部分人产生本质上的区别。 污染的力量会成为他们本身的一部分。 “警告,警告!”有人大声喊道,“上城区出现遗失管辖事件!有‘怪物’出现了!” 祂看见三人一组的人走入到电梯之中,携带好那些装备,戴着面具,等待着下一个小组一同升上‘上城区’,一般而言,上城区的遗失管辖事件的处理,应该是中间层的人一生中少数能够去到上城区的机会之一。 祂收起油纸伞,一同走入到了电梯之中,那些人对于祂的进入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在那些人的视觉之中,祂的存在是无法被看见的,在电梯之中,那些人的身体和祂也有了触碰,只是,这种物理的触碰被抹去了,那些人和祂的身体就这么重叠了起来,仿佛……祂和那些人并不在同一个维度上。 这是一段很漫长的故事。 电梯承载着九个人,如果算上祂的话那就是十个人了,电梯承载着十个人,关闭电梯门,伴随着齿轮的嘎吱作响,电梯开始运转,这一个电梯并非是完全封闭的,祂知道,这是末日前那种钻井平台所使用的电梯,电梯本身是由带有空洞的金属护栏拼凑起来的,哪怕是在电梯的运行之中,人也可以直接从电梯之中翻出去。 没有人说话,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话,在这个电梯之中,死寂充满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面具之下的脸都在发出一种稳定的呼吸声,沉闷,压抑,这种呼吸声让本就死寂的电梯更增添了一份压抑——这对于祂来说都没有关系。 祂完全可以直接去到上城区,只要处于‘范围’之中,空间对祂的约束作用就是等于零,但现在的祂是一个人,祂需要用人的方式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权能只是让祂在某些时候不那么起眼的工具,祂并不着急,在现在这个时候,祂能够等待。 这里只有机械运作时候的声音,那些机械拉动着整个电梯向上,第八地区能够保证这一个电梯还能够运作就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至于所谓的优化基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第八地区的科技已经朝着非自然的研究上蔓延,哪怕挖掘出了末日前某些正常技术,得到的分配也不会太高。 在这里,遗失管辖事件是最大的危害。 “这一次的目标是电梯井事件之中逃出来的怪物。”片刻之后,为首的人说,“根据第二协会传来的最先消息,这个怪物的‘速度’是肉眼没有办法跟上的,携带了速度类型罐子的人可以开始准备了。” 这是命令。 于是,有人将自己的面具掀起一点,将管子放入自己的口中,如果需要看见那些跟不上速度的东西,那就让自己的速度能够跟上,将和速度有关的怪物杀死之后,填充进罐子之中,让罐子将这些怪物吞噬,消化,成为新一轮的工具。 电梯还在上升。 “新的支援需要等一轮,基本策略不变,饮用了罐子的负责掩护,剩余的人去把源头切除,源的外形是一颗心脏,位于第二协会异常部门的解剖室,在第二楼,直接跟随‘痕迹’的源头过去就可以。” 电梯还在上升。 电梯的身上是一个看风景的过程,从中间层的地面开始,朝着上城区蔓延,这是一条笔直的通天路,他们能够看见中间层的建筑物,能够看见那些贫民区,能够看见边缘地带的人,还有被封锁起来的电梯,他们能够看见那几个时钟依旧在运转着,整个第八地区就像一个蛋壳之中的国度,那些深色的石块穹顶就是包裹住他们的蛋壳。 再往上,第八地区的城市就成了烛火形成的海洋,只有那些点燃了明灯的地方还能够依稀被看见,其余的地方都已经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太远了,上城区和中间层的距离太远了,明明只是乘坐电梯能够相连的两个世界,却让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触及到灯塔的一角。 电梯之中的人,有两位的手开始颤抖。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去上城区,在这之前,灯塔只存在于他们的印象之中,今天,他们就能够看见灯塔了。 一切变得黑暗。 如果说刚才是离开中间层的路,那么现在,就是进入到上城区的路,这是一层由极厚的坚硬石块构筑而成的层级,也是上城区的地基,在这里,就无法看见那些‘景色’了,只有满眼的黑暗,这一条路上回荡着电梯发出的声音,没有任何光亮。 但是。 但是如果在这里抬起头,就能够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白色的小点,随着电梯的上升,这白色的小点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这是光,这是从上城区散发下来的光,那个光点就是电梯的尽头,一想到这里,第一次去往上城区的人内心开始激动,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无法压抑住的本能。 轰隆,轰隆。 回荡的声音在祂的耳边环绕,祂聆听着这样的声音,看着因为触碰而和自己的身躯略微重叠起来的人,手中拿着那一把油纸伞,祂略微思索了一下,便将油纸伞打开了,这一把油纸伞在此时就是一把普通的伞,为祂阻拦那些光的直射。 “做好准备。” 窸窸窣窣的声音,拿着武器的人将武器紧握,拿着盾牌的人伫立在四周,不论对光的向往有多么深刻,此时,他们都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怪物,一个能够杀死人类,能够以非自然的力量干涉现实的怪物。 这是遗失管辖事件。 白色的点已经扩大成了一个圆,一个白色的圆,继续接近,继续接近,直到这一个白色的圆将所有人笼罩,在白色出现在所有人眼中之后,下一个瞬间,他们看见了上城区的世界。 “注意!” 喊出声的是使用了罐子的人,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中年男性,他将盾牌伫立在地上——以一个极快的速度,一个所有人的肉眼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在盾牌被固定好的瞬间,一条黑色的线撞击在盾牌上,停顿了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就穿过了盾牌,刺入到了地上。 “什……” 下一秒,黑色的线条绷直了,男人的虎口一阵,一点斑驳的红色从他的虎口流出。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陆 一块免费的面包(上) 【电梯·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雨还在下。 这一场雨仿佛一直不会停下,从天空之中坠落下来的雨,拍打在这个漆黑的城市之中,整个城市的基调就是这雨水的声音,明明听起来不大平静,却完美地融入在了这个世界之中,哪怕是在室内,也能够听到那雨的声音,感受到那风的冰凉。 车钥匙被他放在了桌子上,此时的他正看着微波炉之中转动的餐品,那种在便利店的冰箱之中总能看见的速冻,只需要放入到微波炉之中加热就能够食用,虽说速冻食品肯定不如用新鲜食材制作出来的菜品好吃,但对于已经三百多天没有品尝过正常食物的他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美食了。 他将三盒速冻食品放进了微波炉之中,因为这就是这个微波炉容纳的极限了,在等待的这几分钟里面,他可以继续消化自己所需要的信息,以及,补充自己需要的各种物资,比如现在,他就能够从纸箱子之中取出几瓶纯净水,一瓶打开饮用,再放两瓶到背包之中。 而用来装虫子的瓶瓶罐罐也得以更新,换成了崭新的瓶罐,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没有新的背包,说不定他会连自己的背包也更换一下,背包可能需要去到城市的大商场之中才能够找到,这里应该是没有的。 毕竟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便利店,位于城市郊区的小小便利店。 他在货架之中行走着,每一个商品上都写满了信息,不过他能够理解的那部分基本没有多少有用的,就连生产日期和保质期的部分也看不清楚,不过既然都已经有吃的东西了,就不能够奢求太多,打火机之类的物品肯定是要取走一些的,这种生活必需品是优先需要收入到背包之中的。 对了,如果这里有信号的话,时不时能够查到什么? 他没有手机,或许刚进入到电梯井的时候有,但现在已经过去三百多天了,手机早就不知道遗漏在了什么地方,而且,他的背包之中也没有充电器,不过……应该能够在‘这里’找到,这座城市之中有他需要的一切,就目前看来,除了找不到人,别的都能够找到。 叮。 微波炉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这代表着他的饭已经热好了,他赶忙跑过去,隔着衣服将微波炉之中的三个盒子取出来,一份咖喱鸡肉饭,一份芝士肉酱面,还有一份饭团,这并不是他仔细挑选出来的,说实话,在看见这么多速冻食品的时候,他早已经失去了挑选的力量,直接拿起最靠近自己的三盒就放进了微波炉之中。 好在这一家便利店确实有微波炉。 他打开盖子,陌生的香气勾起了三百多天之前的记忆,是啊……在进入到电梯之前,他还是能够品尝到这样子的食物的,并非虫豸,也不是那些难以下咽的浆果,这些饭菜才应该是他这个文明社会的人应该品尝到的食物。 他再次将另外三份速冻食品放进了微波炉,然后启动。 这个城市之中拥有电力,所以说,并不存在因为没有电力而不开灯的情况,那么,建筑物的黑暗几乎可以证明人的消失,人已经消失了,所以灯光不会被点亮,没有必要,灯光没有必要点亮,在一个没有人的城市之中,灯光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不。 这个猜测也有一个矛盾的地方,没有灯光并不一定是因为人的消失,他只知道这一座城市没有人,可是,没有人的源头是什么,是因为人的消失?不,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从一开始——从这座城市的诞生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进来过。 是的,这才是他最终的推测。 让一座城市的人全部消失,和让人不进入到一座城市,很显然,后者才是更加容易做到的事情,谁做到的?自然是那个抹去了自己‘记忆’的存在,他还记得,在书上的那一个楼层,以及自己在电梯之中醒来的事情,那个存在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正是他在这个地方需要寻找到的一切。 现在的他肯定还在被窥探着,说出口的话语,每一个动作都会被看着。 “你有什么想法?”他问自己。 然后,他用一次性的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口咖喱鸡肉:“首先需要找到通讯工具,手机啊对讲机之类的都可以,总之要找到一个能够通讯的工具,然后是信号……这里应该能够生活很久,物资也是一部分需要寻找的,还有图书馆。” 如果他想的话,他能够在这里生活很久。 这里有充足的食物,有能够休息的地方,那些建筑物之中肯定有给他休息的地方,基本上一个人的生活需求都能够在这一座城市之中找到,不只是物资,地图上还绘制了城市图书馆的方向,换句话说,他还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个精神食粮。 他看了一眼便利店上的挂钟,现在是九点四十分,但不清楚是早上还是晚上,便利店的收银台是那种老旧的机械,他不会操作,或许得去诸如手机专卖店之类的地方才能够找到一个自己需要的通讯工具了。 叮。 三份饭已经让他感受到了八分饱,但太久没有品尝过菜品,再次加热的三份菜肴也被他品尝了一部分,随后,在背包里装入便利店里面售卖的面包之类的食物,他拿了一把雨伞,至此,在便利店的歇脚就结束了。 他确实可以在这里生活很久。 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家。 哪怕这里如此接近人类社会,他也不会认为这里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地方,这里只是一个没有人的城市,再说……谁又能保证这个地方不会有那些‘怪物’呢?这一个城市如此庞大,拥有怪物的可能性自然也大了起来。 雨水拍打在他的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他回到小车之中,将背包放在副驾驶位,他借着小车的灯光打量着地图,如果要找到通讯工具,那应该在商场之类的地方能够找到,或者什么手机专卖店,后者在地图上应该不会被标记出来,毕竟在地图上有记号的基本都是基础的设施。 找到了。 他启动了小车,在雨中继续前行,这一次的目标是城市之中的购物中心,这一次的路程比刚才会长上一些,他将小车之中新的音乐碟插入到播放器里面,接下来的路途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即便马路上没有人,他也不会将油门踩得太深。 毕竟已经三百多天没有驾驶过了,他还是不太敢将油门踩到底,他正在规划着自己需要的一切工具,对了,医院,医院也是需要去的,如果能够找到一些医疗器械那就更好了,还有警局,不知道这个城市的警察局是否有枪支,武器,一个更加好用的武器,或许在这里能够找到一把枪。 他希望自己能够找到。 ——进入电梯的三百一十一天。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从俯视角看下去,就能够看见那一辆行驶在街道上的小车。 “武器,药品,食物,还有通讯工具。”他自言自语,“武器的优先程度需要往前放一下,只要有了武器,很多楼层的探索都能够变得更加安全一些。”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如果能够找到药品就更好。” 这句话是说给那一位正在窥探‘他’的人听的,那个正在窥探自己的存在,如果现在确实有某个存在正在看着自己,那么,那个存在就应该阻止自己做出某些事情,具体一点,是阻止自己重新回到那一个被掩盖的楼层。 “我当时应该是忘记了什么……”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将一句话用若无其事的模样说出来,“我忘记了什么楼层呢……让我‘仔细回想一下’。” ——就是这样。 如果那个存在希望自己遗忘掉什么,那就应该干涉自己每一个回忆的可能性,他需要赌,那个存在没有直接杀死自己的能力,不然在电梯中自己早就可能被抹去了,而自己能够活到现在,是因为仁慈吗?不,他并不觉得能够做到那个程度的存在会对自己有任何的仁慈,所以,他更倾向于此时自己所坚信的那个可能。 ——它没有那个能力。 所以,如果想要阻止他的回忆,那就需要通过某一种不会杀死他的方式来干涉自己回忆的过程,刚才已经去过了手机店,随便找了一个手机就回到了车中,车上有转接口,足够他一边行驶一边给手机充电。 他需要一个尝试。 确认那个存在无法直接或者间接的方式杀死自己。 “我快想到了。”他说。 于是,在他的眼中,城市被‘裁开’了,这么说不太对,但是从天空开始,到前方的路上,某一个力量裁开了天空和大地,将整一个城市裁开,分隔开。 在被分开的城市之后,在整一个楼层之外,他看见了暗淡的星空。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陆 一块免费的面包(下) “我应该怎么创造一个国家?” 沉默。 “我做不到。” 深吸一口气。 “一个国家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从零到有开始构建一整个国度,如果只凭借自己是做不到的,但如果只是想让让这个国家不因为‘那些事情’而死去,那还是有不少方式的,我能够做到的……我希望我能够做到。” 祂侧过身,让那些带着武器的人从电梯之中冲出。 “我必须要做到。” 祂聆听着人们的声响,聆听着怪物的声音,祂看着那黑色的血管在空中飞舞,移动,刺入到地面之中,紧绷,那血管如刀刃一般切割,那些饮用了罐子的人将盾牌伫立在地面上,用突破了人体极限的速度将每一次血管的移动拦在盾牌之前。 只能够这么做。 超出了人的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双眼意识到血管在移动的时候,移动本身就已经结束了,如果不借助罐子的力量,或许,在死亡的前一刻才会发现自身原来已经被触及了吧,这并不是推测,而是此时肉眼可见的现实。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八地区,上城区。 祂是一位旁观者,至少在现在,祂不会干涉到这一场动乱之中,说实话,不论这一次动乱的结果是怎么样,总体的走向是不会改变的,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当下发生的一切都会改变下一秒的可能性,但对于未来而言,当下发生的一切都可以被称为历史。 现在,人们对于怪物的抗衡,就是一次历史。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让人类本身来面对怪物,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从身体素质来看,人类天生就不占据任何优势,更何况,那些被污染的物质上本就带着污染,绝大多数人也不具备对污染的抗性,近九成的人在接触一定量的污染之后就会因为身体器官的扭曲或者血液的流失而死亡,即便能够避免死亡,也基本会因为扭曲而成为怪物。 但正如某个人说过的,人类之所以能够和别的生物区分开来,正是因为人类会使用工具,拥有智慧,然后使用工具来保护自己,因此,从过去到现在,再到将来,人们总能够从每一个看似不可能的经历之中存活下来,那么多个末日之后,人们依旧能够存活下来,而不是像某些生物一样消散在历史长河之中。 “时间间隔约十秒钟!”一个人喊道,“在每一次的‘攻击’之后所有人向前移动八秒,然后聚集,让防护人员进行抵挡!” 祂记得,那是刚才电梯之中站在最前方的人,也是负责指挥的人,现在并不需要集思广益,只需要一个人来发号施令,剩下的人执行,这样就足够了,在某一个地方涌出的血管,在每十秒的间隔之中会让一根血管涌出,而到现在……整个上城区有二十三根血管, 纠正,现在是二十四根了。 二百四十秒钟,刚才电梯的移动花费了大约一百四十秒,也就是说,从上城区出现状况,再到中间层的人知晓,然后处理人员的聚集……只用了一百秒左右?这是一个可以说是极为迅速的速度了,祂就这么撑着油纸伞,上城区的光祂并不喜欢,这种人造的光芒,不论再怎么伪装成太阳,也掩盖不住其本身的虚假模样。 现在,以十秒钟为一个间隔,人们朝着血管的源头移动。 九个人,应该说,这一次电梯运送上来的是九个人,而此时过来处理上城区的遗失管辖事件的可不只是九个人,而一百四十秒钟是上升的时间,把这个时间翻个倍,二百八十秒,这是下一次电梯到来的时间。 祂看着本属于上城区的人如同逃难一般奔跑,在奔跑的过程中又不幸地被血管触及到,不论是正在移动的血管,还是在那一个瞬间紧绷的血管,触及到的时候基本就宣判了死刑,血管的移动并没有规律,只是单纯地朝着某一个方向蔓延。 正因为这种蔓延的随机性,确认血管的源头反而容易了不少,那些血管看起来再怎么杂乱无章,归根结底都是从同一个位置出发了,而将每一根血管的路径进行反推,在那些血管的路径交汇的地方,就是源头。 第二十五根血管落到了地上,没有触及到任何人。 祂没有跟着那些人一同前进,而是站在原地,祂跟随着电梯来到上城区,只是为了更加详细地了解这个时代,成为每一个时代的人,了解每一个时代,才能够更加理解这个时代,理解每一个人。 九个人,有负责阻拦血管的人,有发号施令的人,有携带着武器向前的人,在这九个人之中,每一个人都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也有属于自己的职责,在那一个接一个的命令下,他们就像是一个机械,完美地完成每一个动作。 只可惜,想要让一个机械能够持续地完美运转,总得需要有一个稳定的环境,而很显然,这个环境并不完美,第二十六根血管擦着一个人的盾牌,然后刺入到了建筑物之中,在紧绷的瞬间,那一根血管带动着整一个盾牌和人本身朝着空中移动。 饮用了罐子里面的污染之后,这个高度并不致命,可是,如果被这么拖到空中,再从空中落下,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跟上那已经开始进行新一轮前进的人们,在这十秒钟的空窗期之中,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停止前进!” 但是,正因为有发号施令的人的存在,这些变故才不会影响到整体的行动,被带到空中的人控制好自己的平衡,然后调整方向,这些都在预料的状况之中,十秒钟的时间,足够他回到地上,而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咽下的污染就足够带动他赶到最前方。 十秒钟,足够了。 “人本身并不具备抗衡非自然的力量,但从古至今,在每一次涉及到非自然的变故之中,人们总能够找到方法来让自身得以存续,从第一个魔女诞生,再到对魔女机构的建立,每一个时代,每一次末日之后,这些对抗非自然的人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祂穿过了人与人组成的防线,穿过奔跑的人流,祂撑着油纸伞,在每一个人行动的另一个方向漫步,祂观察着上城区,观察着这个伪装成白昼的世界——就是这样,如果要让祂来形容一下上城区,那应该就是‘顶端’。 作为此时唯一知晓末日之前的景色的‘人’,祂知道上城区到底是什么模样,在末日之前的那些建筑物的上半部分,在某一个高度往上的部分,就成为了此时上城区之中最多的建筑物,如果把地面看成某一个云端,那现在,上城区就是一个云端之上的城市。 第二十六根血管。 以十秒钟的频率来说,其实喘息的机会也是足够的,用八秒钟进行移动,在携带了武器和防护的情况下向前二十米左右应该是没有问题,而距离‘源’的直线距离应该只有数百米,这么算来,再经过数百秒的时间,再解决几十根血管,应该就足够他们触及到‘源’所在的地方,而在这一段时间之中,新的人应该也从中间层乘坐电梯上来了吧。 噗通,噗通。 祂知道这个心脏是源自于哪里,这个心脏,是蛀虫的一部分,祂记得,凭借肉体攀爬到被污染的世界之中,在没有电梯的保护下,将自己暴露在了电梯井之中,暴露在了那么浓郁的污染之中,那只蛀虫以为是自己的坚持才让自己一路向上,实际上,在肉眼无法看见的时候,蛀虫的身体已经被污染扭曲了。 若是选择放弃,一点一点回去,无非就是身体不可逆的损伤,反正在熔炉区之中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寿命的减少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蛀虫本身的那种趋光性让蛀虫选择了继续向上,在触及到电梯的那一瞬间,蛀虫就踩在了界限之中。 界限。 自然和非自然,现实和非现实,分开人与非人概念的界限,祂聆听了蛀虫的选择,蛀虫选择了能够让‘她’继续向前的方向,蛀虫没有某一个伟大的目标,也没有什么值得背负的梦想,蛀虫只是想从熔炉区走到中间层,一个很渺小的愿望。 足够了。 “你没有名字。”祂说,“所以我就叫你蛀虫就好,你的故事很简短,在纸张上留存下来的部分应该也不会太长,不过我会记得你……因为你可是一个蛀虫,想要在这个时代找到一些蛀虫可不容易,不过往好处想,你所奢求的一切不都已经实现了吗?” 不仅是去到了中间层,甚至来到了上城区,看见了‘光’,虽说是虚假的光芒,人造的光芒,对于蛀虫来说也足够了,毕竟蛀虫又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光,有时候,这种无知也是一件好事,若是真正看见过太阳的模样,谁还能够忍受如今第八地区这种永远的压抑感? 今天是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一只从熔炉区成长起来的蛀虫成为了怪物,被杀死,被解剖,心脏在灯塔下跳动,但是它未曾死去,它只是在聆听属于蛀虫的声音,直到醒来。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柒 蒸汽(上) 【第八地区·中间层】 “早上好……不对,现在应该也不是早上了,木苏女士。” “我现在感觉可不是很好……你说一下,对,就你,上面现在什么状况?” 她看着石碑上记录下来的文字,那是契约,此时,契约上面的文字正浮现着一种深邃的色彩,并不是单一的深色,而是一种更加深层的,充满了压抑感的色彩,这代表着契约现在正在被‘执行’,或者说,契约上涉及到的内容,在现在正在被‘遵从’。 ——作为第八地区的生活者,必须遵守以下规定。 ——第二章节第一条:在上城区发现任何疑似遗失管辖事件,或者发现被污染的怪物,立刻进行汇报,不论当下处于什么状况,忽略掉一切,立刻进行汇报,通过声音、动作等各种信息进行汇报,直到两个或以上的额外人员知晓信息。 这是被着重着墨的内容。 其实在刚才开始她就意识到了,第九协会的那些人朝着电梯的方向移动,并非是发生了遗失管辖事件的那个电梯,而是通往上城区的电梯,在以往,这些电梯应该是在上城区才能够使用,而现在,第九协会的人正在通过这个电梯去往上城区。 他们携带好了罐子、盾牌和武器,那些武器也是涂抹了污染的那种制式装备,换句话说,此时在上城区就正在有一次遗失管辖事件的发生,而石碑上契约的部分证明了这一点,上城区的人发现了遗失管辖事件,或者发现了被污染的怪物,所以,契约要求他们进行汇报,不论发生了什么,当下就进行汇报。 “不久之前中间层边缘区电梯那里不是有一个怪物吗。”一旁的人回话,“九协会处理了之后把尸体送了上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判定死亡的那些部分又出现了生命力,所以现在这是新的遗失管辖事件了。” 将两个遗失管辖事件分开来计算。 中间层,电梯井之中的那个怪物已经被杀死过了,以被杀死这个事件作为锚点,上一个遗失管辖事件已经结束,而现在,在上城区之中爆发出来的第二个危害,就是第二个遗失管辖事件,这就是第二个污染,第二个危害。 “那上城区的人是不是都跑下来了?”木苏皱了皱眉,“这么多人一口气下来的话,可能会引起不小的骚动。” “有一些下来了,但还有一部分在等待电梯,你知道的,上城区的人想要下来的途径可不多,正如我们想要上去的方法也一样的少。” “我知道,契约就是这样的,我听以前的人说过,如果没有契约的制约,上城区的人怕不是能够直接从电梯井之中跳下来,然后和引力做一个对抗……我这样说会不会有点不太友好?”她停顿了一下,又回答了自己这个问题,“算了,他们又听不见。” 远处,直耸入看不见的上方的电梯轨道微微摇晃,因为此时,每一个和上城区连接起来的电梯都在运转,将第九协会的人送上去,再将上城区的人送下来,唯有在这种时候,上城区和中间层的立场才会出现一点点的偏差,而这也是绝大多数第九协会的人能够去到上城区的方式。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中间层。 “我们在祈祷天空之上的色彩,我们希望终有一日能够看见天空,离开我们所在的深处,去到地面之上,真正的地面之上,那将会是满足我们一切幻想的景色,也是我们几十年来的希望,奢求,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我们的目标都是这样。” “……去到天空。” 木苏,女,第四协会所属,契约见证者。 她看着那一个朝着天空移动的电梯,那正在运送着新一轮的第九协会去往上城区的电梯,如果放在以往,她应该也会想要跟着那电梯一起去上城区看看,不过现在,在知道上城区有一个怪物之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怪物,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面对一个怪物。 “你刚刚在说什么东西?”木苏看向一旁的那个男人,“你还会和七协会的那些人一样祈祷?你都在我们第四协会工作了你还信那些。” “不是祈祷,是我前几天看见过的一份契约。”男人说,“那是第十协会的契约,哪怕是在留存记录之中都找不到的,我在那些石块之中翻找了很久才找到。” “你有事没事找那些干什么。”木苏白了男人一眼,“别在那些人面前提第十协会的东西,你知道他们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知道啊……这不就在你面前说两句而已。”男人说,“像是熔炉啊第十协会这些……我都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恶意,反正一辈子也看不见,你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存在都不知道呢……要不是这些能源依旧从‘下面’传递过来,我真的会怀疑是不是某些人编出来的谎话,就像我也时不时说自己其实是某个神秘角色……” 有什么东西打断了男人的话。 那是一道黑色的线条,从远处的电梯井的位置出现,穿过了楼层之间的空白,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精准无误地出现在了中间层,然后,精准无误地刺入到了男人的胸膛之中,那是一道正在移动的线,在穿过男人的胸口之中,又刺入到了地面上。 紧绷。 那是一个不太好看的景色,非常不好看,紧绷的线条在一个瞬间就撕裂了男人的身躯,这是一种竖向的切割,在从动到静止的这个瞬间,黑色的线条变成了一种震颤的刀刃,以一种极快的频率震颤的刀刃,在这种切割之下,即便是建筑物也无法抗拒。 “……啊。”这是木苏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出这个声音的,正如她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理解此时的一切,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的面前被切割了?那个黑色的东西是什么? 她眼角的余光看见的,是那些文字。 ——作为第八地区的生活者,必须遵守以下规定。 ——第二章节第二条:在中间层发现任何疑似遗失管辖事件,或者发现被污染的怪物,立刻进行汇报,不论当下处于什么状况,忽略掉一切,立刻进行汇报,通过声音、动作等各种信息进行汇报,直到两个或以上的额外人员知晓信息;在完成汇报工作之后,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离开现场,交由第九协会部门进行处理。 她能够完整背下来每一个条例,每一个章节,这是作为契约见证人最基本的要求,然而现在她需要做的并不是背诵契约,而是遵守契约,因为,在她的眼前,记录契约的文字开始闪烁,这代表着什么?代表契约上的内容正在被激活,在那些文字闪烁起来的时候,她被契约束缚住了。 她很清楚,尤其是在作为第四协会的成员,她当然知道不遵守契约的后果是什么。 ……但是。 但是,她并不像是上城区的那些人一样高尚,她做不到,在这种时候,她必须给自己一个方法,这是一个从上城区坠落下来的黑色,是上城区那遗失管辖的一部分,她需要用一个方法让自己避免如这男人一样的下场。 她要坐一个自私的人。 而如何在不违反契约的过程之中让自己得到安全?首先,她需要知道为什么这个线条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得是‘这一根线条’出现在这里,这是上城区的遗失管辖,为什么会干涉到中间层的区域来? 电梯井。 那一个电梯井是上城区和中间层仅有的连接口,那一根线条就是从那一个连接口出现的,这是‘上城区的遗失管辖’,这是‘在中间层发现的’,‘从上城区出现的’遗失管辖事件,不……这一个‘借口’并不能够干涉到契约本身,她需要一个更加好的理由。 而作为一个已经将所有内容熟记于心的她,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寻找契约之中的漏洞。 说实话,从第八地区的建立到现在,从末日之后到现在的二十六年,第八地区的契约已经不断完善,完善到了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地步,每一个规则,每一个条例环环相扣,将每一个契约的空缺处填补。 毕竟这也是第四协会的工作。 既然无法从契约本身动手,那就从承受契约的个体上动手,现在的石碑上的文字正在督促自己将这件事汇报,并且约束了汇报的方式是‘声音、动作等各种信息’,约束了‘两个或以上的额外人员知晓’,从文字上来看,这似乎是一个无法抗拒的命令,确实,契约本身就是命令,不过,木苏并不需要在意最后的内容。 她只需要在意最初的一句话。 ‘作为第八地区的生活者,必须遵守以下规定’。 ……这就是能够做手脚的地方。 黑色的线体在地面上静止,从地面之中汲取着某一种血液,顺着血管流入到那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柒 蒸汽(下) 心脏。 一颗黑色的心脏,并非完全的黑色,还带着一点点的粉红,这就是一个完美的血肉色彩。 “我们将这一颗心脏奉在高台之上,让美丽的蛋糕刀缓慢切过它,我们看着蛋糕之中流出血液,那是心脏之中存留的生命;我们将这一颗心脏埋葬在泥土之下,渴望某一天心脏能够生长出一棵树,上面结满了鲜艳的果。” 血管缠绕在心脏之上,而现在,这些血管散开了,将束缚在其中的心脏松开,那些血管不用再继续压迫着心脏本身,而是汲取着血液,将这些血液送入到那一颗心脏之中,这些血液并非字面意思上的血液,而是那些被血管触及到的‘物质’。 这是一颗属于蛀虫的心脏。 “我们看着‘它’走到道路的尽头,以蛀虫的身躯匍匐,在灼热的世界之中缓慢前行,这是蛀虫所做的一切,它并没有什么庞大的目标,但正因为它只拥有一种渺小的梦想,所以它的心脏才会如此漆黑,” 噗通,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 “聆听。” 十秒的时间之后,又一根血管被‘拆除’下来,脱离了束缚,朝着某一个方向移动,这种移动并非是随机的选择,而是在聆听了‘对话’之后做出的选择,它能够听见,能够听见熔炉区的声音,能够听见中间层的声音,能够听见上城区的声音,每一个谈论到‘它’的声音,都会被它的听觉捕获。 它不希望被任何人谈论到。 它只是想要在这里而已,它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了,看见了‘光’,但是这一份光的源头在哪里?它不知道,它尽可能让自己触及到那光的位置,它看不见,它只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感觉来进行光的探索。 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这是挤满了它脑海的疑问。 它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也不清楚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唯有在成为如今这幅模样之前,那埋在它的本能之中的趋光性,朝着光芒蔓延,朝着‘上方’蔓延,它想要触及到那些光芒,那些名为灯塔的光芒。 “心脏是生命的源头,是一个跳动的器官,那心脏在舞台上跳动,有节奏地跳动,每一次的跳动都比时间的走动稍微快一点,而也是这样子的间隔,使得时间无法追逐上心脏的步伐,一切都被生命抛弃,生命高于一切。”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八地区,上城区。 如果有一个人在计算血管的数量,那么,那个人就会发现,此时血管的数量已经超过了五十,换句话说,从第一根血管出现开始,已经过去了五百秒,过去了八分钟,并不算长的时间,但是现在的上城区,已经从一开始的嘈杂变得寂静。 ……极度的死寂。 第九协会的人屏息凝神,不发出任何声音,上城区的人逃出这个地方,中间层的人来到这个地方,目的不同,到达的‘终点’自然也是不同的,如果不是因为‘契约’和工作,让一个人来面对遗失管辖事件,显然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所以,这才需要契约来进行约束。 约束一个人的所作所为,约束一个人的恐惧,约束一个人本身。 他们正在倒计时。 倒数那十秒的时间,等到十秒钟的时间过去,就是新的一根血管的诞生。 如何处理那一颗心脏?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靠近,然后用手中的武器去处理,这些武器在涂抹了污染之后就具备了干涉非自然的力量,而那些罐子则是更深层次的保险,确保他们在某一个节点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 ……足够杀死怪物的力量。 只是,用来面对现在这个怪物,真的足够吗? 那超出肉眼的速度,依托着罐子才让一部分的人拥有了跟上那个动作的速度,但也只是速度,罐子能够赋予人们某一个力量,而并非是‘全面’的力量,换句话说,如果咽下的那一部分污染能够提高自己的速度,那就不要指望着那些污染还能够赋予自己强大的肉体力量了,归根结底,并非是污染做不到,而是人本身无法承受。 即便是对污染的具有抗性的身体,也不意味着能够无视掉污染的副作用,无非就是在某些时候……在很多时候,那些足以摧毁掉一个人的污染,在这些人的身躯之中能够被短时间控制,仅此而已,长时间接触污染,得到的结果并不会比其他人好上多少。 “注意。”他说。 一,二,两秒钟,身旁扛着盾牌的人立马做出了反应,在一个瞬间,或许是一个很短的时间,短到所有人都无法意识到的时间之中,扛着盾牌的人已经将盾伫立在了地面之中,而也是同一时间,黑色的线条擦着盾牌飞过,刺入到了远处的建筑物之中,紧绷。 越来越快了。 并非是血管的速度变快,而是因为距离的接近,留给这些人用于反应的时间变得更少,从血管出现在视野之中,再到判断血管的行动轨迹,然后是移动到轨迹上,将盾牌插入到地面之中,预判那些血管和盾牌接触之后可能的轨迹,确保不会有人出现在这些轨迹的道路上。 不然,等到血管紧绷的瞬间,位于路径之上的所有人,都无法逃过相同的命运——被裁开,被血管的力量粗暴地裁开,然后分割开来,成为一具尸体,这种死亡是不可逆的,在紧绷的瞬间,高频率震动的血管就会摧毁一切器官,并不只是普通的切割,而是将一切全部绞碎,没有任何方法补救。 除非重新捏出一个完整的器官,这种做法显然是不可行的,如果第八地区具备这样子的技术,那些伤亡早就能够大量减少了。 在这一次的移动之后,又是八秒钟的移动时间。 迈开步子,带着身上的一切,拼尽全力朝着前方奔跑,朝着血管的源头奔跑,快了,接近了,只需要再靠近一点,就能够到达属于解剖室的那个建筑物之下,还需要多久?还需要多久才能够到达那个地方?他们知道,因为这是肉眼可以看见的地方。 只要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只要是能够用双脚触及到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目标点。 然后,是八秒的停顿。 那一颗心脏,很快了,无限接近了。 ——于是,‘思考’和‘言语’诞生了。 它并不想要被提及,它并不想要被注目,它只是蛀虫,只是这座城市之中的蛀虫,作为蛀虫,它不应该得到这个数量的注视,这个量级就不应该出现在它的认知之中。 两秒钟的时间,站好,聚集,避免因为分散导致无法及时得到守护,用两秒钟的时间让各自的站位接近,然后,就是第十秒,血管出现的第十秒,新的血管解开了束缚,朝着新的方向蔓延。 但是这一次,血管没有朝着任何一个具有‘人’的方向移动,因为这一次,血管朝着天空飞去,朝着灯光出现的地方出现。 它找到了光。 ——这是一种光芒,一种虚假的光芒,以熔炉区的燃烧的一切作为基准,点亮了那布满了整个天空的光,那是一种虚假的太阳光,让这些并没有见过太阳的人以为这就是和太阳一样的光泽,但,这种光并不具备太阳的温暖,也不具备太阳的那些营养,这只是一种光,一种能够让人看见东西的光。 仅此而已。 那一道血管刺入到了光芒之中,顿时,整个上城区都仿佛暗淡了些许,一种白色浮现在了血管之中,那是光,那是被实质化出来的光,它将那些光汲取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啊……就是这样,它所渴求的就是……不对。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它从这些光的味道之中品尝到了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那是熔炉区的味道,对,那是一种腐朽的味道,是将那些垃圾,那些石块,那些被顺着管道被抛弃的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熔炉之中被燃烧之后的味道……它太熟悉了,它在过去的每一天都能够闻到,那是一种漂浮在细微空气之中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为什么这种味道会出现在光芒之中? 它不知道。 它追寻的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光,那应该是一种能够满足所有人想象的光,那是一种能够温暖一切的光——而不是现在这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它所奢求的光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如果这就是上城区的光……那,它攀爬的目的是什么?不论在哪里,它都逃不开熔炉区的味道吗? 不。 不应该是这样。 心脏跳动了一下。 所有的血管扭曲起来,在八秒钟的时间还没有到达的时候,那些血管全部动了起来,借着那腐朽的光的味道,它挣脱了自己包裹住的牢笼。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捌 轻声吟唱歌谣(上) 第一声,只能够自己听见。 第二声,最好不要让别人听见。 第三声,埋藏在身躯之中。 地面踩起来感觉上有一点的柔软,总而言之,就是不大像是一个正常地面应该给予她的触感,那种触感,怎么说呢……反正很陌生,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陌生,此时的她才能够保持自己的清醒,不会迷失在这样一个城市之中。 她的手中还拿着那一张白纸,从电梯被撕裂的地方进入到电梯之中的纸张,这一张纸张是目前她唯一的方向,这一张纸或许在指引她去往某一个地方,这一张纸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某一个地方的门。 在去到那一扇门之前,她需要先穿过这一个城市。 杨木学过美术,美术涉及到的范围又十分广泛,而在信息化的时代之中,建模技术也作为美术的一部分,出现在了杨木学习时候的课本上,这一座城市带给她的就是这样子的感觉,建模出来的城市,也只有建模的城市。 就像是一个未完成的作品一样。 “稍等……让我看一下。”她自言自语,不断对着纸张上的痕迹,“啧……完全找不到什么有用的部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 电梯,电梯井,本来已经开始逐渐了解的内容又变得陌生起来,一切都是,就连最初她认为安全的电梯也变得不稳定,那撕裂电梯的力量,那阻止电梯撕裂的力量,都在告诉她一个信息——电梯并不是一成不变的,电梯本身随时都能够被改变。 所以,规律之类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完全空白的城市,一切都是最初的模样,每一个踩在地面上的脚步都让她感觉不大习惯,没关系,只是不大习惯而已,并非无法行走,她的接受能力在电梯之中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至少现在,现在她不会去介意这一点。 ——首先,让我们开始第一步,让你忘却——把你的过往从你的脑海之中剥离,让你来到忘川,看啊,这是冥河彼岸的昏黄花束,这是把你埋葬的她。 ——开始,把你的知识锻成头骨,故人的头骨,刻着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把你的经历装进魂匣,故人的魂匣,带着沉睡的向往;接着,把你的记忆存入灵魂,故人的灵魂,如今飘到了何方;最后,留下一直长笛…… ——这是你存在过的证明。 将视觉稍稍拉高一点,高过杨木,高过那建筑物,再往上一点,越过那些白色的建筑物,一直到最靠近‘天空’的地方,这个天空自然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天空,而是一个浅蓝色的穹顶,通过某一种‘方法’和覆盖在这一整个城市上的穹顶,一个覆盖了全部‘白模’的穹顶,包裹着她所在的整个城市。 她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脑,仔细回忆了一下,很好,果然什么重要的内容也想不起来,这个城市就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在她的‘认知’之中,这个城市她从未见过,只是,她现在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记忆了,她很清楚,自己‘忘记了’什么,而在这里,她能够不断回忆起一些自己本应该‘忘记’的东西。 罐子在地上摩擦,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知道自己的名字吗?”她问。 “我叫杨木。”她说。 “我叫杨木,女性,今年二十一岁,我出生在九龙,还没有完全毕业,是紫罗兰广告公司的实习生,我和米糕、线共同生活在一个公寓之中,我的工作需要让我在很早的时间就起床,并且较晚的时间才能够下班,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工作。” 这是‘第一个’。 “我叫杨木,女性,今年二十一岁,已经工作多年,是紫罗兰广告公司的老员工,虽说我已经工作了很多年,也有了一部分的存款,但在九龙购置一栋房屋还是太过于昂贵了,所以我选择和线、米糕一起租一个房子,以减轻自己的生活压力。” 这是‘第二个’。 “我没有一个具体的名字,我是一个设计者,我用线条勾勒出设计图,然后用来描述我的理念,世界是一棵树,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国度甚至是整个世界,都是一棵树,无数的枝丫,无数的树叶,这些都是构成世界的基本因素,我希望描绘出一个承载在树上的世界。” 这是‘第三个’。 然后第四个、第五个……在她有意识的过程之中,她已经对自己‘是什么人’做出了各种解答,这些解答源自于她对自己的询问,一种剖开自己的胸腔,将自己的内在完完整整剥离出来的询问,只有在‘这里’,在这个还没有完全构筑出来的城市之中,在这个一切的开始之中,她才能够得到这样子的答案。 杨木依旧在行走着,她没有制止自己的嘴巴说出的话语,对于她而言,现在的这个过程更像是一次解析,将自己不曾回忆起来的部分全部回忆,直到找到自己所遗忘的部分,她为什么会遗忘?为什么又能够在这里找到答案? ——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都和线有很强的关联性,就连现在被她拿在手中的纸张,都充满了属于线才能够解答出来的疑问,她只能够说出自己遗忘的内容,无法了解到自己本就不清楚的记忆,毕竟回忆只是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挖掘故事,而并非从零开始创造一个故事。 对吧。 她看着纸张上的图画,那图画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引导她按下那四个按钮之后,属于纸张的任务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她只需要继续走,看不到这一条路的尽头,但也没有关系,因为城市就这么大,即便看不见尽头……她的内心都在告诉她,这座城市就这么大。 这并不是一个完整的城市。 一个城市从零到有的过程,是一个从空白到丰富多彩的过程,城市本身并不应该是单色调的,也不是这种浅淡的色彩,色彩是一种视觉表达,一种能够在人的视觉之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深刻表达,这就是色彩。 在行走的过程之中,她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描绘着城市的色彩,在每一个位置填补上一个合适的颜色,这就是她用来填补自己在行走过程的烦闷所做的事情。 每一个‘她’都是她,只是这些记忆出现了些许偏差,她需要一点时间,需要一点时间来让自己的这些记忆整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杨木,在电梯之中和电梯井之中经历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她确实遗忘了不少事情。 她朝着建筑物靠近了一点。 这个高度的建筑物在九龙应该是见不到的,但是在九州大陆肯定有差不多的建筑物,比如穗恒的那个高塔,九州最高的建筑物也有个数百米,而这个白色的城市,最高的建筑物应该不会超过那个高度。 对吧。 她将罐子稍稍向上提了点。 她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建筑物风格,这种风格和现在九州的城市差不了多少,甚至可以说,除了‘色彩’上的区别,这就是九州某个城市的雏形,她走到一扇门前,城市之中的某一扇门前,她伸出手,推开了那一扇门。 白色的门,带着一点点的灰色,门的本身很沉重,她第一下还没有推开,稍微使用了一些力才打开,而在门后,她看见的是一个空荡的大厅。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大厅之中已经放置好了桌椅之类的东西,同样的,这些桌椅也是一种粗糙的白模样式,但是,除去这些东西,这个大厅之中还有‘人’,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白模的人,看着就像是服装店之中那种用来展示的人偶模特,然而,和人偶相比,这里的人似乎又太过于精细了。 仿佛真的人类一样。 仅仅只是颜色的区别,以及,这些人并不会活动,它们只是站在这里。 而也是在这里,杨木才注意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还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影子,这些人,这些桌椅都没有影子,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建筑物,是的,就连外面都没有影子的存在,仿佛这个城市的光影并没有‘加载’出来,一切都是这样,没有任何现实的影子。 然后,在大厅的墙壁上,她终于看见了一点自己能够解读的东西。 “第一百九十一号蓝本。”她念出了那简短的文字。 那文字是用某一种黑色的墨水写上去的,写下这一行字的人应该并不在意这一行字会影响到整个建筑物的美观,或许,在覆盖上色彩之后,这一行文字也会被色彩抹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个建筑物……不,这一整个城市到现在还是白模的状态。 谁知道呢? 她想要更加了解这个城市。 所以,她还要看见更多有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这个城市为什么会是这个模样,又是谁制造出了这个城市? 想要知道的答案越多,缠绕在心中的问题自然也就越多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捌 轻声吟唱歌谣(下) 末日后二十六年,上城区。 心脏发生变化的一段时间之后。 “将四个时间点、四个空间作为仪式的锚点,拆分出来的四个部分使用胶片带进行连接,于是,我得到了一个理论上可行的方案。”祂说。 黑色的线条穿过了人的躯壳,这一次,即便是咽下了污染的人,也无法跟上那血管的速度,太快了,从出现到静止,已经无法用过程来描述,在它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是静止的状态,将速度拉到极致,成为一个超过时间束缚的动作。 “那些无意义的呢喃、痴人爱怜的絮语、被放任的病变、精神病深陷泥沼的执迷不悟……那些声音都在转碾碎在齿间的缠绵和溃烂。”祂说。 它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攀爬一个楼层,现在,它只需要一个无法被记录的时间,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剥夺生命,穿过人的身躯,然后轻微抖动,它就能够剥夺人的生命,如此简单,如此轻松,哪怕这个行为并不是它的本意,在它朝着外界延伸自己的血管的时候,这种生命的剥夺就已经出现了。 “我们……到底在……面对什么怪物……” 如果说,即将面临的是一场苦战,那么,总会有人燃起斗志,抓紧武器,坚定信念,认为依靠着‘团队’和‘勇气’能够取得成果,只要两边的可能性并没有失衡,那就还有希望;换句话说,当面临的是一种没有任何胜算的战斗的时候,人的信念就会崩盘。 第九协会,负责处理遗失管辖事件,负责处理每一个活着的怪物,负责深入到遗失管辖事件之中,契约约束了他们的职责,他们需要这么做,必须这么做,而除此之外,能够让第九协会的人坚持站在第一线的,是因为‘信心’。 ——他们相信他们可以。 这是由鲜血和尸体堆积起来的信心,每一个在第九协会之中努力过的人,每一个和怪物面对过的人,只要在第一次的面对之中胜利并且存活——哪怕没有胜利,只要是存活下来,那么,遗失管辖在他们心中的可怕就会被降低到一个极低的境界,生存下来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最好的结果。 正因为这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第九协会的人们才会坚信自己能够得到‘胜利’,由生命铺平的道路,就是他们一直前进的道路。 但是。 但这一种经验也是一把双刃剑,正因为了解,正因为熟悉,他们才会知道,此时自己所面对的,是一种胜利的可能性近乎为零的怪物,他们甚至还没有靠近那个怪物的身旁,怪物的某一种黑色线条就剥夺了他们的同伴的生命。 这是怪物。 这是一个比怪物更加可怕的怪物。 “都给我将手中的武器抓好了!”于是,为首的人喊道——他必须这么喊,如果在这里放下了武器,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在还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就放弃了生存的可能性,那就辜负了第九协会这个名,不需要契约动手,他自己都会了断自己的可能,“所有人听口令!使用罐子!” 罐子——存放了污染的容器,一个可以消化污染,吞咽源头的容器,在探索末日前技术之中最为有用的一部分,罐子本身就是一种最后的底牌,咽下罐子之中的物质,就相当于踩在了人与怪物的界限上,稍有不慎,就会跌入到那一个世界之中。 将管子放入口中,深吸一口,面具遮挡住了扭曲的面庞,将他们因为痛苦而变形扭曲的脸完全遮挡住,令人反胃的味道,让人呕吐的口感,一切负面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此时他们口腔之中的触感,这就是一种折磨,咽下罐子之中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折磨,不会有人愿意回忆这个过程,他们都会选择性遗忘这一个部分。 ——那是自顾自枯萎的糜烂,是破碎在每一个虚假天空上太阳,是死在花期的腐朽。 一切都变得缓慢。 在自我感知的速度变快的时候,在身躯和一切感知都得到提升的时候,四周都会变得缓慢,正如一个疾驰的人会觉得步履蹒跚的蜗牛几乎静止,在速度本身达到一个极限的时候,一切都会缓慢下来。 但是那些黑色的血管不会。 如果说,在没有咽下污染的时候,他们看见的只是在一瞬间出现然后静止的血管,那么,在咽下污染之后,他们看见的就是一种更为深层的绝望——他们的视觉能够跟上血管的速度,勉强能够跟上,然而,也只是视觉能够跟上了,身体的动作无法跟上那血管的方向,在一切都变得缓慢的世界之中,他们只能够眼睁睁看着新的血管从那个建筑物之中刺出,朝着他们飞来。 这是一种缓慢的过程。 这是两个极端。 仿佛在看一场慢动作的电影,他们所有人都是这慢动作之中的一部分,他们无法让自己变得更快,就连自身似乎都沉入到了这凝滞的时空之中。 叮。 “都……不能退。”他咬紧牙关,让自己的言语能够在正常的速度之中说出来,“抓紧手中的东西,向前!不择手段地向前!” 他们已经无法后退了,电梯井的位置过于遥远,如果要在现在打退堂鼓后退的话,这漫长的距离足以让那个怪物杀死他们所有人,所以,他们只能够向前,继续向前,拿着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咽下的污染阻断了他们的恐惧,心脏剧烈跳动,宛若战鼓一样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这就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抬起手中的武器,那是一种用锋利金属制造而成的刀,一把砍刀,他双手抓着刀把,拖动着自己的双臂,朝着那血管斩下,在他的视觉之中,一切都是这样子缓慢,就连他自己也是,缓慢……迟钝,这是一种极限的速度和另外一种极限的速度产生的冲突,叠加起来的两种速度,让他的身体达到极限的同时,感官又被延缓到一个境界。 刀刃和血管亲密接触。 血管本身并不是坚硬的,在极高的频率之下,它那灼热的温度足以弥补上它坚硬程度的不足,它注重的是精细和功能性,诞生的本身目的也不是用来承受物理的撞击或者压力,换而言之,这些血管并不足以抵抗住刀刃的力量。 他切开了血管。 紧绷的血管断裂,而被分开的两部分也如同橡皮筋一般弹射,朝着两个端点移动,那被划破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可以的,切断血管是一种可行的做法,刀刃上涂抹的污染,咽下污染时候得到了力量,以及,不留任何余力的挥动。 但,还是太慢了。 他看见那些弹回去的血管扭曲起来,因为弹性而变形的血管在此时脱离了人们的视野,可这并不能够结束血管们的动作,而且,在这密密麻麻的黑色线条之中切断了其中一条,并不能够在最大程度改变什么东西。 “都动起来!” 他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什么,按理来说,作为指挥者的他,应该在现在给出最正确的指示,但是,如果要给出指示,至少要在当前的局势之中看见‘可能性’……可能性,此时此刻,就在这里,可能性真的存在吗? 他不知道。 但停留在原地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变化,动起来,唯有在这缓慢的世界之中动起来,人才不会完全失去可能,他拖动着自己的武器,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移动速度一定很快,可他的思维,他所看到的一切还是被放慢了,就连他自己也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祂说。 “蛀虫,并不只是‘一只蛀虫’,在这二十六年之中,每一个寻找着向上台阶的蛀虫,每一个攀爬的蛀虫,都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在电梯井之中存在的,是无数个向往光明的虫豸,每一个死在追求光亮过程中的人,都将成为它的一部分。” 祂说。 “血管,心脏,肉体,在死亡之后,他们坠落下来,成为了此时的蛀虫的一部分,就是如此……就是这样,并不是一个超出常理的怪物,而是无数个坠落到界限的另一端的普通人,仅此而已。” 然后,量变产生质变。 血管,血管,更多的血管……汲取血液,从每一个触及到的地方汲取血液,成为自身的一部分,血液流入到心脏之中,各种事物组成的血液,撑起心脏的循环,噗通,噗通,心脏跳动的声音在房间之中响起,然后越来越剧烈。 噗通,噗通。 祂站在房间之中,看着那些血管已经不再缠绕着心脏,而是环绕在了心脏的旁边,那些血管们不断从外界吸取着血液,再给予这一颗心脏,不论它们曾经是什么,又是在什么时候成为这样一副模样,至少在现在,它们是共生的。 它们有着相同的目标,相同的奢望。 它们渴望看见真正的太阳。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玖 不可知与不应知(上)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八地区·中间层】 “现在的问题不是上面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我们能不能从这样的事故之中存活下来,明白吗?这……等一下,木苏呢?刚才她不是在这里吗?按照契约,她如果是当事人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你们谁听见了她的‘声音’?” 从电梯井的空缺口刺入到中间层的那一根血管在此时‘动’了起来,刮过地面,形成一道道沟壑,而在这样的摆动之中,没有任何建筑物能够挡住。 现在,人们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上城区有一个遗失管辖事件出现了,一个超出了以往覆盖面的遗失管辖事件,从现在的时间就能够看出来,从‘出现’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久?这个时间即便不特地去计算也能够感受到,确实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处理时间了。 “她去哪里了……我不知道啊……她在刚才就已经没有消息了,根据契约来说,她必须履行她的职责……可是……可是……” ——作为第八地区的生活者,必须遵守以下规定。 ——第二章节第二条:在中间层发现任何疑似遗失管辖事件,或者发现被污染的怪物,立刻进行汇报,不论当下处于什么状况,忽略掉一切,立刻进行汇报,通过声音、动作等各种信息进行汇报,直到两个或以上的额外人员知晓信息;在完成汇报工作之后,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离开现场,交由第九协会部门进行处理。 可是木苏已经消失了。 说消失倒也不是很正确,严格来说,木苏是在一个‘没有任何消息’的情况下消失的,从地面上那一具男性的尸体就能够看出来,那一根血管从电梯井蔓延到中间层的时候,第一个被波及到的就是这位男性,而这位男性,最开始就是和木苏在同一个地方的。 换而言之,这里是第一现场,而作为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人,木苏,在没有遵从契约的要求,没有被契约所束缚,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契约本身的不完善,契约是可以被违背的,是可以被违反的,一个无法约束到所有人的契约,和一张废纸没有多少区别,契约追求的是权利与义务的对等,是一种绝对的公平。 而这一份公平是可以被忽略的。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优秀员工,很好……很好,第四协会的人违背了契约,这样的消息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用我跟你们说了吧?很好……十六年,我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六年,第一次听说过居然还能够出现这样的事情。” 砰! “把她带回来。” 于是,命令就这么被下达了。 ——契约可以被违背,这一句话如果让任何一个第八地区的人知晓,那可能出现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无法承担的,如果没有契约,那么懦弱的人就可以逃离第九协会的约束,懒惰的人可以停下对外的探索,每一个人都可以因为自己的认知和感想做出‘拒绝’的行为。 但。 但如果了解了木苏是怎么做到这件事的话,那是不是能够反过来利用这一点,是否可以填补上契约之中这一个部分的空缺,亦或者,为某一个部分的人,甚至是为了自己,谋求一点可行性……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 在这之前,人的私欲被契约束缚,这些以非自然的力量和扎根在每一个人的心中的力量,就是所有人最后的底线,在非常时期就需要用到这样子的非常手段,契约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尤其是作为管理和见证契约的第四协会,更是需要将契约铭记于心。 在最后一句话说完之后,人们便开始散开,只留下地面上那男性的尸体,那被血管切开的尸体,到现在还呈现出一种凌乱,没有人来收拾,在遗失管辖事件发生的时候,收尸这个行为属于多余的步骤,如果真的有好心人过来处理他的尸体,那也是得等到这一次的处理结束之后了。 而在不远处——严格来说,是在所有人的脚下,在地面之下的管道之后,木苏仰着头,聆听着刚才的对话,那微弱的火焰光泽穿过了地面上的缝隙,连同着男人最后的那一点血,渗透进地面之中,最后,滴落在了木苏的身旁。 她深吸一口气。 很好……她成功了。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八地区,中间层。 木苏有一个愿望,她想要看见天空。 并不是上城区的那个天空,而是在上城区之上的天空,而因为契约的存在,中间层的人想要进入到上城区,基本只有通过第九协会的遗失管辖处理,或者第四协会的契约见证才可以得到‘机会’,但不论是哪一种选择,最优先的条件都是契约。 唯有签下了契约,承担下了那一份职责,才能够有后面的可能性。 但若是承担起了契约的重量,那就意味着很多事情都无法付诸行动,因为契约约束着行为,所以,在很小的时候——在她拥有记忆和意识的时候,甚至是在看见天空这一个愿望出现在她的脑海之前,她就学会了欺瞒,以及让自己相信某一件事。 “作为第八地区的生活者,必须遵守以下规定。”她轻声说道,“所以,契约约束的,一直都是生活在第八地区的生活者,而不是所有的‘人’。” 其实这句话听起来很是矛盾,既然生活在了第八地区,那就定然会成为生活者,生活在第八地区的人,按理来说也应该是生活者的一部分,这一行文字又应该怎么去违反呢?只要生活在这里,就无法改变这一个性质。 除非她本就坚信自己并非是第八地区的人。 她将手按在管道上,感受着远处某一个和自己紧密相连的文字。 ——木苏,将以‘借住者’的身份生存在第八地区之中。 这就是她所留下的文字,在很多年之前,直接将契约本身铭刻在了第八地区之中,听起来似乎是一种不可能发生的情况,毕竟一个契约的诞生,需要有专门的见证者进行见证,宣布这一个契约是被见证出来的。 但。 这一点木苏早就知道,而想要找到一个拥有这种资格的,并且愿意这么做的人,对于她来说并不困难,首先,第四协会的成员就具备这个权利,他们被允许见证契约的签订,其次,在第八地区中犯下了罪刑的人,将会被放逐到熔炉区,直到死亡。 她抓住了这个空窗期。 从中间层到熔炉区,被放逐的人将会穿过这些管道,坠落到熔炉区,而唯有在完全坠落下去之后,这一次放逐才真正意义上完成,这一个空窗期,就是木苏所寻找的时间点,在没有完全进入到熔炉区的时候,即便是被放逐的人,仍然保留着作为中间层的权利,包括契约的见证。 “……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木苏触摸着一旁的墙壁,感受着墙壁上那凹凸不平的纹路,“不……并不着急,这个时间点应该是最好的机会了。” 当看见那一个遗失管辖事件从上城区干涉到中间层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她完全有方法弥补掉自己此时的‘祸端’,她有大把方式作为最后的保障,违反契约这件事并非没有余地,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个借口。 但若是不把握住现在这个机会,她还有多少时间能够尝试看见天空? 天空在上城区的上方。 或者说,末日之前的地面,在上城区的上方。 她知道的,第一协会的人,在让人们探索着第八地区之外的世界的时候,也在探索着‘向上’的通道,而也是在这一年,他们已经找到了去到地面的方法,但没有人知道地面上是什么模样,是否安全,是否还允许人类生存,这些他们都不知道,所以这些信息都被埋藏到了一部分人的脑海之中,还有契约之中。 包括她的那位上司。 从大量的契约之中找到那些被拆分成一字一句的契约,将那些契约文字重新拼凑起来,她解读出了那些被藏起来的部分,正如想要藏起一滴水就把它放在一堆水中,想要藏起一个人就把他埋藏在人海之中,想要藏起一份契约,那就扔进一望无际的契约之中。 所以她知道的。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从管道之中转移到电梯井,现在这个时间,位于中间层的第九协会的成员应该基本被送到上城区进行遗失管辖事件的处理了,而上城区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中间层的人应该也来不及传递信息,换句话说,只要她乘坐电梯去到上城区,自己就是短暂的自由人员了。 而另一个问题……她该怎么保护自己? 遗失管辖事件在上城区爆发,换而言之,此时的上城区正有一个怪物在活动,她需要确保在自己进入到上城区的时候,不会被那个怪物伤害到。 所以,动身吧。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叁拾玖 不可知与不应知(下) 轰隆。 电梯井发出的声音是如此沉闷,在那轰鸣的声音之中,电梯里全是污浊。 “呼……” 沈呼出一口气,坐在地上,他将武器放在旁边,然后将地面上的污浊装入到罐子之中,一点点装入到罐子之中,新的罐子,新的填充,杀死一个怪物之后,将怪物身体之中的污染填入到罐子里,弥补刚才损耗的那些部分。 地板上有一个破口。 很明显的破口,被那怪物刺破的部分,而此时,那怪物也被他们拆解了下来,大量的金属部件和血肉杂乱地洒落在地上,整个电梯之中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完好的地方,污浊之物和血液将每一个角落都抹上了不怎么好看的痕迹。 “感觉怎么样?”沈问道。 “说实话,感觉很不错。”壹审视着自己的手臂——在那绞肉机之中重塑了自己的身躯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使用全新的身体进行战斗,他感觉很不错,那些曾经存在于身体之中的旧毛病好像都消失了一样,“我感觉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参与到处理任务的那段时光,前所未有的顺畅。” “你这么说让我都开始有点心动了。” 沈检查着束缚带和罐子的紧密联合,然后将罐子封闭起来,那些被装入到罐子之中的部分已经开始被罐子消化,那在罐子之中发出的咀嚼声音,还有在罐子之中颤抖的污染,他按住罐子,等待着消化的这个过程。 “不过我觉得,怎么说呢,这么神奇的力量肯定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才对,如果说什么代价都不需要的话,那未免也太……”壹挠了挠头,他似乎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未免也太可怕了。” “是啊,未免也太可怕了。”沈点了点头。 沈看着地面上的那个破口——直到现在还存在的那个破口,他们并没有按动新的楼层,所以,破口本身并没有消失,他们能够从这一个破口之中看见电梯之下的景色,那是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管道,深色的管道,用一种如同复制贴贴一样的技术不断延伸下去,直到超出人的视觉能力为止。 沈在刚才已经试过了,试着将一个金属部件扔进破口之中,没有回声,不论等待多久,他们都听不见回声,不知道电梯的底部是否存在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出口,至少现在,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电梯的破口。 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 那从电梯破口之中传出来的气味,那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熔炉区的味道,不论是沈也好,壹也好,他们都已经在这电梯井之中蔓延出来的味道之中找到了最为熟悉的那个部分,他们都没有继续谈论这个问题,即便他们心知肚明。 他们并不想谈论熔炉区。 ——末日后二十六年。 ——电梯井。 罐子之中的颤抖已经差不多平静下来,为了以防万一,沈还是继续等待了一段时间,等到罐子完全没有动静之后,他才松开了一直遏制束缚带的双手,借着这一个怪物的力量,他们看见了电梯井,看见了在电梯之外的东西,虽说就目前的结果来看,他们并没有得到一个想要的结果。 至少他们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从电梯井之中离开这个方法应该是行不通的了,所以,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们需要去寻找新的楼层,沈将电梯之中怪物的残留——还能够移动的残留,比如金属和一些血肉——一一踢进那破口之中,至于已经黏在墙壁上的血肉就暂时不去处理了。 下一个楼层。 既然能够杀死一次怪物,自然就能够杀死第二次,新的污染已经在使用罐子进行消化了,他们身上此时还有三个罐子,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担心污染的缺乏,沈按动了四个按钮,就按照之前他们所尝试的那个规律来,继续探寻下一个可能的排列组合。 于是电梯开始运行。 ——咔嚓,咔嚓。 从一个‘胶片带’的格子到另一个格子之中,这一个移动需要时间来等待,从一个格子的状态转移到另一个格子的状态之中,相当于一个空间的跳跃,裁开旧的格子,按照四个按钮的规律,将对应的格子连接到当下,于是,在穿过两个格子的胶片带的时候,电梯动了,或者说,电梯开始改变了。 那沾染了整个电梯的血肉痕迹都开始消失,连带着地面上的破口一起,一切电梯之中的破坏都开始逐步修复,和那一个怪物有关的一切都消失了,沈将罐子稍稍提起一点,感受着罐子之中的质量……很好,在电梯发生变化的时候,罐子里面的东西并没有受到影响。 所以……是只作用在电梯本身的变化吗? 不,沈有了一个新的推测。 “或许不是电梯在修复。”沈说,“我觉得,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我们已经换了一个乘坐的电梯了。” “……啊?” “电梯本身被更换了,我们所乘坐的电梯和刚才我们乘坐的电梯已经不是同一个了,当然,依旧只是直觉。” 沈将手按在电梯的墙壁上,直到数秒钟之前,这个墙壁上还残留大量的怪物血肉,而现在,这个墙壁已经如同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只有岁月的痕迹,只有一种因为长时间的使用之后的自然老化,并没有任何暴力干涉的模样。 十有八九。 他回想起了祈铃们说过的话,电梯,还有建筑物,在没有人的时候总会进行修复,回到最开始的模样,现在想来,说是‘修复’,实际上并没有人见过修复本身是怎么进行的,在人没有接触到的地方才会进行修复,而电梯本身却又能够在人存在的时候进行另一种‘修复’,这和楼层的规则似乎有点区别。 但若是电梯的变化并不是修复呢? 如果说,电梯只是进行了一次更换呢? 地面上的破口并不是被修复的,他能够看出来,如果是修复,就应该把那些凸出来的部分抚平,回到最初的模样,然后将那些被撕裂的位置填补上材料,再使用某种技术来进行修复,可是他看见的并不是这样的改变,他看见的只是那些破口被模糊,那是一种渐变,从破坏到完好无损,这只经过了一次渐变。 ……更换。 他更愿意相信这一点,电梯并没有修复,而是进行了一次更换,而当他如此相信的时候,某些信息又串联了起来——电梯在运行的时候无法感受到上或者下的变化,因为电梯本身并没有上下移动,只是将电梯之中的人从一个地方电梯到另一个电梯之中。 叮。 电梯停下来了。 电梯门打开了,在门后的,是一片绿色的郁郁葱葱,那是一种在漆黑的空间之中的景色,地面上是一望无际的草,带着花丛和各种小植物群,而在四周,有些许垂下的植物,那些植物的末梢还带着散发光芒的小小果实,再稍微抬起头,不远处的高度被粗壮的植物覆盖,在这一份植物散发出的微光之中,他们看见了在第八地区未曾见过的景色。 属于植物的芬芳气息钻入到了他们的鼻腔之中,那是一种令人垂涎的味道,那是一种第八地区不会有的味道,从生物诞生在这个世界开始,由植物散发出来的味道就是所有生物都向往的,那是自然,是最纯真与朴素的自然味道。 那是他们未曾感受过的。 沈依旧坐在电梯之中,此时,他还没有从那些味道之中回过神来,他能够看出来,那应该就是‘植物’,在文字记录上出现过的植物,他知道,上城区一直都在试着复现出末日前的各种存在,最为主要的一部分就是植物,第八地区拥有的植物数量极少,而基本都被上城区管理,那些人体生活必要的氧气,也是通过管道六通道下层。 而现在,他的面前有大量的植物。 他站起身,试着走出了电梯,他的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在这一个幽暗的微光世界之中,他仿佛来到了一个幻想故事之中才会有的仙境。 一切都是如此宁静。 “这是植物。”壹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这是植物啊,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东西……太美丽了,这就是植物吗?是……肯定是。” 壹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垂下的植物,那些如同线条一样的植物,带着翠绿色的叶,他在轻轻触碰一下之后又收回了手,直到现在,他还感觉自己处在梦幻之中,这里实在是太美丽了,这是超出了认知、超出了他们在第八地区所了解的一切的景色,这么大量的植物,在这里却是最基本的组成。 ……太美丽了。 “可惜我们身上没有带足够的容器。”沈说,“讲这些东西保存好带回去的话,我们应该能够得到大量的报酬,上城区很需要这种东西,不论是自然的还是非自然的。” “如果第八地区也能有这样子的景色那就好了。”壹说。 “会有的。”沈朝着这一个楼层的深处走去,“总有一天,都会有的。”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 空白世界(上) 【第八地区·管道】 将自己排除第八地区,成为一个脱离了第八地区之外的人,虽然生活在这里,但并不会被契约所约束,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木苏花费了五年。 五年的时间,她找了四个人,四个本隶属于第四协会的,但是因为违反了契约而被驱逐的人,这个数字已经是她多方打听之后的结果,当然,其中只有两个人是因为真正意义上违反了契约才被驱逐,另外两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因为她的推波助澜才被驱逐出去。 如果要成为第四协会的人,要成为一个见证契约并且公正的人,首先就需要不被自己的情绪左右自己的思考,需要让自己的理智压抑住自己的情感,而她自然是学习过怎么调动自己的理智,所以,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需要坚定一件事。 她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即便每一个第四协会的人都能够不被自己的情感支配,但私欲这种东西不论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间都会存在,刻入到人的血脉之中流传下来的思维方式,让私欲这种东西一直流传到现在。 她想看见真正的世界。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第八地区,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小笼子,一个巨大的小笼子,在第八地区之外,在上城区的上方,在隔着不知道多少距离的远处,就是地面,整个第八地区都只是地面之下的牢笼——这就是她知道的部分。 这些内容并不是什么秘密,第八地区本就是在崩塌的陆地下重新建立起来的城市,一个具有三个层的城市,上城区,中间层,熔炉区,这三个词汇分割了整个第八地区,也分割了整个第八地区的人。 她也是被分割开来的一部分。 从纵向维度被切分出来的几个楼层,将人与人的本身切分,上城区的人能够享受到灯塔,中间层的人能够看见烛火,而熔炉区,熔炉区只能够看见火光,那灼热的火焰,她并没有亲自去过熔炉区,不过她知道的,她将四个自己伪造出来的契约交给了四个不同的人,看着他们从管道之中坠落下去。 而第四个契约终于被见证了。 在第四个人坠入管道之后,她看见了自己铭刻在石块上的文字被激活了,这也就意味着第四个人在管道之中阅读了文字——阅读了契约的内容,而只要是阅读了那一行文字的人,就必然会知道她的目的,所以,前三个人都拒绝了契约的见证,即便坠入了熔炉区,他们也知道让这样一份契约成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木苏,将以‘借住者’的身份生存在第八地区之中。 只要这样的一份契约成立,那么,一切涉及到第八地区的契约就无法真正意义上地约束木苏的所作所为,她将会成为一个独立于第八地区之外的人,从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而言,一个想要让这一行文字成立的人,必然是一个将第八地区本身放在个人之下的人。 第八地区的人脑海之中有一个最基本的想法,那就是以第八地区的利益为重,在他们的有是,从刚开始学习的时间点开始,这个观念就被教导进了他们的记忆之中,这是必要的,也是必须的,如果想要让第八地区回到地面之上,那么,至少在大多时候,要让所有人的目标一致,不能够让个别人破坏掉这一份平衡。 而木苏的这一个契约,就是会破坏平衡的部分。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木苏并不觉得自己的面孔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她的面容本就不怎么突出,更何况,在刚才躲入到管道之中的时候,她已经将自己的发型全部弄乱了,再借助一些污浊,只要不走到那几个烛火明显的地方,她就可以躲在阴影之下。 而现在,她已经坐在了电梯上。 如果没有上城区的那个遗失管辖事件,现在的电梯前应该会有人把守,然而,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大部分第九协会的人都已经被调动到了上城区,就连守在这连接着上城区和中间层电梯的守卫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很好。 第四协会是一个很特殊的协会,作为契约的见证者,即便第四协会并不属于上城区,也不能长时间停留在上城区,他们依旧能够接触到大量有关于上城区的信息,每当有了新的发现、新的建筑、新的科技以及探索的新发现,都需要新的契约对每一个相关人士进行约束,而这些契约都会被整理归纳,留下副本存放在第四协会的收藏室之中。 她之前在那位上司面前如此卑躬屈膝,为的就是借助上司的力量得到进入收藏室之中的机会,另一个目的,就是将她自己写下的那一份契约一同埋藏在这个收藏室之中,在这里,她知道了上城区最新进展,知道了上城区已经找到了一条道路。 一条狭小的道路。 那是能够去往地面的道路。 她在电梯上摸索着,作为中间层和上城区的通道,电梯之中存放着备用的工具,罐子是没有的,但是防护用的衣服自然是有的,她将那备用的衣服套在自己的身躯之外,还有,一个第九协会的面具。 她是知道的,第九协会的行动需要遵从序号为‘零’的指挥者,或者序号为‘壹’的队长,所以,只要是作为最前的序列出现的话,就能够得到极为充足的自由,在契约上这些行为当然是被禁止的,禁止伪装成其他协会的人,禁止冒用身份——但是,这些约束的都是第八地区的生活者。 在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契约生效的时刻开始,整个第八地区的一切契约对她来说都成为了废纸,毫无意义,只是空白的文字而已,一切都只是空白的文字。 对外的探索由第三协会负责,负责对外的挖掘,对未知区域的摸索,从末日后开始,第三协会就不断挖掘着那些被掩盖的部分,而在末日后二十五年的年尾,他们找到了痕迹——找到了能够去到地面上的痕迹。 那是一条漫长的通道。 但奇怪的是,在发现了这一个通道之后,第三协会汇报给了第一协会之后,他们并没有朝着地面上延伸,而是将这一个通道封闭了起来,不让任何人从这个通道离开,这一个信息被埋藏在极少数人的心中,被契约束缚,这一份契约让他们无法将这个信息说出口,连同着这一份契约本身都不被允许查看。 除了木苏。 将自己独立出第八地区的生活者这个概念,是木苏自认为做的最为正确的决定,毕竟,在这个时代,约束人们所需要的就是契约,如果没有契约,没有各种规则的束缚,人和野兽也没有任何区别。 电梯正在上升。 她能够看见那一条从上城区坠落下来的黑色丝线,但是她并没有去‘想’和这个遗失管辖、这个怪物有关的一切,一点都没有想,她记得很清楚,在自己身旁的那个男人被线条穿过的时候,正是因为和自己谈论了那个怪物,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随机事件,这个怪物的权能是什么她也不知晓,所以,不去想,才是最为正确的做法。 她闭上了眼睛。 这是她距离天空最近的一次,她用了一整年的时间了解和那个通道有关的一切,那些契约之中记录下来的部分,都被她以一个‘借住者’的身份进行查阅,每一个文字,每一行文字都被她牢牢掌握,将每一份契约连接起来,推断出上城区发生的一切。 电梯还在隆隆作响。 她站着,仰起头,面具之后的脸看不出她的表情,她正在计算,计算自己上去所需要的时间,她需要的不只是时间,还有机会,她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知道应该怎么打开那一扇门扉,她为了这一天准备了许久,她的身上携带了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足以支撑她长时间的步行。 她只是觉得,太幸运了。 仿佛有一只手在推动她前进,告诉她,她能够向前,能够向上,她能够一直走到她想要走到的那个尽头,就连那一个出现在上城区的怪物也是,如果不是那上城区的怪物制造出了这么好的机会,她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试着接近那一个可能性的门扉。 或许永远也接触不到。 她看着远处的那个白色光点,此时,那个白色的光点上有些许东西在晃动,让那一个光点时不时暗淡一下,越是靠近那个地方,她就越感受到不真实,但她也知道,这样的机会也只有这么一次了,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机会的降临。 电梯缓缓向上。 无数个想要朝着‘上方’攀爬的人,无数个想要看见‘太阳’的人,在经过了不止多少个死亡之后,那死者的意志堆砌成一个炽热的心脏,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一个共同的奢求,不论最后看见太阳的他们是什么模样,至少,在现在…… 他们是自由的。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 空白世界(下) 墙壁崩塌了。 它撞碎了那建筑物的墙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解剖室终于还是无法阻拦它的力量,被那一次次的撞击撞到崩塌,墙壁龟裂,然后再也无法支撑建筑物的本身——上城区的建筑物本就没有足够的‘地基’,在被埋没之后只留下了上部分的建筑物自然是无法抵抗住那样子的冲击力。 所以建筑物崩塌了。 尘和土被溅起,一切属于建筑物的部分都被掀起,那是一种庞大的力量,从某一个点出发,从某一个位置出发,用一种纯粹的暴力撞开了阻拦在它面前的一切,从最里面的解剖室开始,再到解剖室外,到清洁室,再到走廊,一切阻拦它和上城区外界的联系的物质,都被它的力量撞开。 在墙壁被撞开的时候,支撑的基石也变得脆弱,而也是在那样的冲击力之下,基石破碎了,那些支撑一切的东西都被撞碎了,于是,在解剖室之中的‘那个东西’,在人们还没有进入到解剖室之前,在人们还没有窥见解剖室之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见了那个东西。 心脏从解剖室之中冲了出来。 这个说法并不完全正确,毕竟此时的解剖室已经崩塌了,而那一颗心脏也并不只是心脏的模样,在心脏之外,一些充当着‘脚’的事物也暴露了出来,那是血管,并非是最初刺向外界的血管,而是另外一种。 现在,血管的职责是编织。 编织出肢体,用于行走的肢体,用于攀登的肢体,用于做出各种行为的肢体,每一个肢体都具有强烈的色彩,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知道这些肢体的作用是什么,按理来说,这样子的搭配应该组合出一个十分优秀的结果,然而,这并非是某个科学家的创意,而是一个怪物的延伸。 所以,呈现在所有人眼中的,是一个扭曲的、杂乱的、庞大的怪物。 那怪物的肢体站立在地面上,一时间数不清楚有多少肢体,那些由血管编织出来的肢体之中充斥着各种被汲取的‘血液’,由各种无机物组合而成的血液,夹杂着一些属于人类的肉体,那些被血管给波及到的一切,都被血管汲取成为血液,现在,血液已经充斥了血管,足以让血管们成为一个又一个的肢体。 在它的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 而在一切肢体的末端,肢体的源头,那一刻心脏,炽热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每一个人都能够听见,听见心脏跳动时候的声音,那沉闷的声音,缠绕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握着手中的武器,刚才,他又切断了一根血管,他觉得只要这么下去,总会将这些血管全部清理干净,他们能够冲进解剖室之中,能够将这个怪物——这个怪物的‘源’消灭掉,可是,在看见这一颗心脏的时候,他愣住了。 第九协会处理过很多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也杀死过不计其数的怪物,正因为面对过大量的怪物,他们才能够总结出应对一个怪物的方法,首先,怪物本身是被污染波及到的生物,或者无机物的构成,因为波及范围和本身的大小,一个怪物的体型并不会太大,即便是较大体型的那种怪物,以大约三个小组的人数都足以应对。 而且,体型的差距往往是最能够直观感受到的区别,这是无法避免的,体型的庞大往往意味着质量和力量的压倒性优势,正如人看见蝼蚁的时候,必然不会觉得蝼蚁有任何威胁,当两者的体型差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一种差距就不是凭借数量能够弥补的了。 就是现在。 他抬起头,他只觉得上城区忽然暗淡下来了,为什么呢?因为从崩塌的建筑物之中走出来的那个怪物,那个本应该只有一颗心脏大小的怪物,在站起来的时候,已经遮蔽了天空,即便灯塔能够照耀大多数的地方,在那怪物的身躯阻拦下,上城区依旧被布上了一层阴影。 他看不见光亮。 他只能够看见那一颗心脏的下方,即便如此,他的视觉也无法将整个怪物囊括在视野之中,那一个怪物仍然有大量的身躯在他的视野范围之外,他看不见,他看不见怪物的全貌,他无法了解到所有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他看不见可能性。 他意识到了自己,包括所有人和那一个怪物的差距,这是无法被抹去的沟壑。 ——这是什么呢? 他询问自己,这是什么呢?这是一个怪物吗?这仅仅只是一个怪物吗?这样的存在能够被杀死吗?他抬起头的时候,他能够看见任何的可能性吗?他们可以得到胜利吗?这个怪物有被阻拦的可能性吗? ——所有的答案都指向了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全体都有。” 他深吸一口气,大量的污染流入到了他的喉咙之中,现在,这一份污染已经超出了他的阈限,接下来的每一口污染,都将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他知道的,如果自己不这么做,如果自己用剩余的时间逃跑,他能够躲藏起来……但也只是一段时间,如果让这个怪物安然无恙地离开,那么,整个第八地区最终都会无人生还。 “咽下污染……放弃一切界限,不择手段地杀死它。” 并非阻止,也不是拖延,而是杀死,只能够这么做,必须这么做,如果无法在这里将这个怪物杀死,第八地区就会失去所有的可能性。 在咽下那一部分污染的时候,他听见了一道清脆的声响,宛若一个紧绷的弦断裂时候的声音,那是名为理智的弦,将一切交给本能,交给自己过去二十六年接受过的一切知识,让肉体和自己的意志驱使自己的行为。 他是谁? 第八地区,第九协会所属。 他的任务是什么? 杀死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的却是一种黑色的烟雾,一种浑浊而浓郁的黑色烟雾,这是没有被完全接纳的污染,因为此时融入到身体之中的污染已经超出了阈限,接下来的每一口污染都无法完全进入到他的身体之中,那些被排斥在外的部分,就会化为这种黑色的烟雾。 放弃视觉,放弃听觉,放弃嗅觉,放弃感官,放弃一切用来判断的事物,只依靠自己的本能。 他踩在了界限上。 浊声,男,三十一岁,第八地区,第九协会成员,小组编号零,此时的九人小队的队长,加入第九协会二十六年。 他是最早的第九协会的成员,但和别的成员不同,他在这二十六年之中几乎没有过任何一次的职位提升,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四人小队的队长,直到现在,他依旧是一个四人小队的队长,唯有在出现这样的遗失管辖事件的时候,他才能够带领更多的人,领导更多的人,但不论是多少人,终究也是在做的用生命堆积的工作。 他只是比较幸运,能够在一次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之中活下来而已。 第八地区之中,能够在第九协会之中工作超过十年——尤其是作为前线成员的时候,能够工作十年以上,除去本身的硬实力,更是幸运的代表,幸运,就是幸运,在这么多次的遗失管辖事件之中,在和这么多怪物的交错之中还能活下来,这就是幸运。 以前是这样,这一次也应该是这样。 他的本能让他抬起了手中的武器,他的本能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之中寻找那一个‘可能性’,一个足以抹平这些差距,抹平沟壑的可能性,如果无法抹去体型差距带来的鸿沟,那就让自己也变得庞大,庞大到足以站在和那一颗心脏同样的高度。 “不错。”祂说,“难得能够看见这样一个……算是有点天分的人,不过还不够啊,如果只是这么一点污染,还不足以支撑到选择的时间。” 祂站在屋檐下,本来这里没有屋檐的,在建筑物崩塌之后就有了,祂收起了油纸伞,毕竟屋檐和那个怪物已经挡住了从上方照射下来的光亮,所以即便没有油纸伞,这些光也不会照射到祂的身上。 祂的目光只在浊音和怪物的身上停留了数秒钟就移开了,在没有到达真正的节点的时候,在浊音咽下的那些污染不足以引起质变的时候,这样的观察只是在浪费时间,而相比起这样纯粹的暴力,另一个方向反而引起了祂的注意。 电梯井。 祂看见电梯井的地方升起,这意味着新的电梯正在上行,祂的目光穿过了距离,穿过了阻拦,落在了那正在上行的电梯之上——于是,他看见了一个女孩。 “……喔。”祂似乎有点惊叹,“这里的蛀虫比我预计的还要多啊。” ——蛀虫。 又是一只蛀虫,但是和之前的蛀虫有些许不同,这一只蛀虫,已经完全融入到了人类的社会之中,成为了人类社会的一份子,这也就说明,这一只蛀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一个‘人’了,除去蛀虫的部分,那就是一个人。 ……真有意思。 ……一个新的魔女,但还不够。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壹 转瞬即逝(上) 【九州·九龙·元区】 或许过去了很久,或许过去了一秒,或许,这就是在一个瞬间发生的故事,总之,一个短暂的时间过去了,一个完全无法差距到的时间就这么闪过,然后,将一切的视点放回到了这里,放回到了这个名为九龙的城市。 上一秒和这一秒,隔了多久? 很久。 上一个瞬间和这一个瞬间又隔了多久? 很久。 超出了一个人能够设想到的长度,将一个瞬时的时间点无限拉长,拉长到一个没有人能够想象到的长度,这个长度之中掺入了大量的故事,这些故事的数量足以在一本书上留下几十页的内容,而在这里,这只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征收。”燊冬说,“后续的处理并不需要我来搞定,到这里为止。” 他将被掩盖的记忆储存到愚人的故事目录之中,这些被藏起来的记忆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会重见天日,不过现在,至少是现在,这些东西还不能够放出来,他向后一步,而在跨出这一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陌生’。 作为尼莫西妮的代行者,作为愚人的故事目录的持有者,按理来说,他的记忆应该是最安全的,他的记忆被他自己上了一把锁,只有他自己能够打开,那一把锁的钥匙只在他的手中,也只能够在他的手中。 他的记忆不能够出现错误。 而在自己走过的这一步之中,他感觉自己经历了很漫长的时间,不过,现实之中的时间应该没有变化,换而言之,在刚才,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被压缩到一个无法被差距到的间隔之中,将大量的时间压缩到近乎于零,他大概知道是谁做的。 最初的魔女。 “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事情了?”身后的穆暮问道。 “算是。” ……算是吧。 他并不知晓那短暂的时间之中发生了什么,至少肯定不是一件对他有利的事情,最初的魔女并没有这么好心,现在,水母已经被卷入到了箱庭之中,而箱庭的锚点也被他们知晓,现在,他们需要面对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那么,燊冬。”穆暮问道,“你【刚才】所说的,这个地方不是九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字面意思。” 燊冬看着面前这个玻璃缸,哪怕这里已经无比接近一个城市应有的模样,甚至可以说,他根本无法区分这个城市和现实之中的城市是否存在着某种区别,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并且,那被压缩到极限的时间经过之后,他更是确定了这一点。 ——他的记忆无法被其他人改变,他给自己上的那一把锁按理来说无法被一切东西解开,只有他自己需要的时候,他才能够对自己的记忆进行修改。 因此,自己刚才感受到的那一种被压缩的时间,并非是作用在身体上的,而是作用在整个城市之中的,如果这里是某一个箱庭之中,某一个非自然的世界之中,那么这一点就是可以进行的……直接压缩整个空间的时间,或者,让两个非自然空间的时间流速失衡,压缩的比例是多少?在这一个瞬间之中,发生了多少事情? “所以我们是什么时候进入到这里的?” “一开始。”燊冬将视线从玻璃缸上移开,随手将愚人的故事目录放入到空气之中,“比你想象中的时间还要早,在我找到你之前……或者在去年年底。” “不对……不对不对。”穆暮摆了摆手,“如果我们这些人早就进入到了这什么箱庭之中,那外面应该早就知道我们……”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因为穆暮已经想起了某些事情。 “你刚刚才看见过的,用于模仿我们行为的东西。” ……那些水母的触手。 伪装成九龙之眼邮报社的成员,模仿着人的行为,人的语言,构成了一个虚假的邮报社,既然能够模仿一群人,那自然就能够模仿到单一个人,燊冬回想起了自己刚进入到九龙开始,直到现在为止自己所做过的一切,他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成为那模仿者的蓝本,借鉴他的行为,借鉴他的言语。 然后成为一个虚假的他。 “你的意思是那个东西模仿了我们所有人?整个九龙?别开玩笑……别开玩笑,这真的不好笑。” “这并不是我最担心的。” 燊冬深吸一口气,回忆着自己刚才所见过的一切。 “如果说,我们这里是某一个非自然的世界之中,那么,刚才的‘水母’,在它被卷入到锚点之中的时候,它去到了哪里?这并不是一个单一的非自然空间,而是由一个层极和一个层级包裹起来的,多层结构的空间。” 这也就意味着,他可能并不清楚自己处于哪一个维度,一个不平衡的维度,一个现实之中的人,这两者搭配起来不是什么好结果。 “当然,我们也可以假设这些空间都在同一个层级,那么,锚点并不是进入到某个世界的锚点,而是一种通道,从一个空间转移到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燊冬正在尝试让自己的语言变得不那么像自己。 既然有这么一种可能性,有一种自己正在被模仿的可能性,那应该如何‘反制’?很简单,只需要在这些被模仿的部分之中掺入虚假的信息,掺入一种自己并不会下意识去做的,违背自己的‘行为’和‘言语’习惯,扰乱这个用于学习他的信息库,这样,在模仿了他的行为和语言之后,那一个水母一定会做出违背了他的习惯的行为。 ……这样就足够了。 “现在我们是不是应该想一下怎么离开?” “好主意,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怎么知道。”穆暮戳了戳自己的手指,“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子的事情……这种,没有深入过这样子的非自然事件。” “你现在就接触到了。” 燊冬看着这座城市,现在,他已经不再相信这一座城市了,这一座城市充斥着谎言,这一个虚构出来的城市……并不是完全虚构的,这是一个把现实和非自然融合在一起的城市,他需要了解,了解最初的魔女在这一个虚假城市之中到底做了什么。 祂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如果要找到这些真想,那么就意味着,他需要直面最初的魔女,直面那些阴谋,如果整个城市都是非自然的世界,那么,树不重要的,水母也不重要了,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唯一需要知道的是,他怎么进来的,以及,最初的魔女想要做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这样思考的样子怪可怕的。”穆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太严肃了,我还是希望你笑一下。” “我只是在想一点事情。” “你说外面的人会发现我们失踪了吗?” “如果有东西在模仿我们,在外面有什么东西的话,你觉得人们会发现吗?” ……当然会。 穆暮知道,当然会,如果有什么东西正在模仿她,那么,当模仿她的存在做出一些不符合她应该做的行为的时候,就会暴露出那并非真正的她的事实,所以……所以现在的她应该做什么?应该做一些自己平时不会做的事情,甚至是抵触的事情。 但这些内容不能够说出来。 正如九龙之眼邮报社的那些虚假的人,他们只是在模仿行为和言语,并不是在模仿思想,如果思想可以被窥探,那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想要做的一切就不会被发生,所有的的变化都是在他们的言语或者行为展现出了某种信息之后,周遭才会做出相应的反馈。 “车还在外面吧?”燊冬朝着第八区海洋王国的大门走去,“锚点已经被固定在这里了,这个地方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探寻的东西了。” ——最初的魔女不在这里。 在那被压缩的时间之中,祂已经做了什么事情,至少也是看见了什么事情,正因为某些事情的发生,祂才将那些时间和这里发生的一切区分开来,换而言之,在这一个‘空间’和‘时间’里面,并没有最重要的那部分信息。 他想要找到最重要的那个部分。 “那这些人呢?他们怎么办?” “他们马上就会回到最正常的状态。”燊冬没有停下脚步,“我只是掩盖了一些信息……但说实话,在这样一个非自然和现实融合起来的地方,你又怎么知道你看见的人是被波及进来的,而不是什么原住民呢?” 穆暮小跑着朝着燊冬追了过去。 被‘修复’的玻璃缸,消失的水母,被固定的锚点,不同的空间和时间,那两个女孩记忆之中缺失的部分,非自然和现实拼凑起来的部分,这些信息全部聚合在一起,让燊冬开始思考,思考一个问题。 从最开始到最后,祂想要做什么?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壹 转瞬即逝(下) ——祂想要做什么? 步行于四个时间和四个空间,用四个不同的部分组成一个完整的仪式,有些时空中的‘祂’已经完成了这个目的,但那是‘将要’发生的事情,在不同的时间之中,部分的完成都处于一种不同的状态,每一个不同都让仪式本身变得复杂,也让每一个可能性分出更多的可能。 “你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最初’,世界的诞生是因为最初的那一次爆炸,从零到一,从空到有,从有限到无限,但是你做不到,并不是你的能力不够,而是从未有任何一个存在尝试过,一个没有任何先例的行为,和零没有任何区别。” 一圈接一圈的齿轮缠绕在天空上,围绕住了那个从天空之上垂下来的巨大人影。 那是一个倒立的巨大人影,齿轮镶嵌在人影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缠绕着祂的腰间,自然垂下,祂似乎有无数条手臂,但似乎又一条手臂也没有,可能性这个词汇在祂的身上得不到一个具体的体现,每一条轨迹又在触及到祂的时候被分割出来。 祂的身躯极为庞大, ——祂想要做什么。 “我觉得这是可行的。”祂说。 和天空上那个巨大的人影相比,此时的祂还是太渺小了,天空之中的人影没有具体的面孔,甚至可以说,就连祂本身都是一种不确定的存在,每一个时间点的经过,都会让祂的身躯出现某种变化,因为时间的经过,让某一个时间点的可能性锁定为一,在庞大的可能性之中选择其中一个,然后继续向下划分。 旧的可能性被固定下来,而新的可能性还没被选择,这些可能性,这些充斥着天空的可能性,在每一次时间的经过之中都会绽放出新的步骤,新的可能,这些可能性都无法用一个具体的数目来表示,但那人影却并不在意这一点,人影只是在观察,观察这些可能性的走向。 “我无法在现在理解你的行为。”人影说,“我做不到如同你这样子融入到那些所谓的人类之中,那些东西没有任何理解的必要,你和他们的差距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联系起来,从最开始,你,人类,这两个事物就不是同一个世界应该存在的。” ——祂想要做什么! “只是现在的你不能够理解而已。” 祂摇了摇头。 “在过去的六百四十六年里……年是人类所使用的一种时间单位,我以一个‘平民’的身份融入到了人的生活之中,这一点对我来说很困难,但我见证了一个所谓的王朝的更替。” “这点时间可以忽略不计。”人影说。 人影四周的齿轮在转动着,带动着每一个可能性转动着,倒垂下来的人影被那可能性的变化拖动,变成各种模样,人影甚至有时候会脱离人影的范畴,变成某一种扭曲的、怪异的、无法被任何视觉理解的东西,只是纯粹的混乱和可能。 “最开始是这样。”祂说,“若是逐渐融入到这个身份之中,对于时间本身的了解反而会更加深刻,时间带给我的感受也会被逐渐拉长,直到我对于时间的印象变得很‘他们’一样。” ——祂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做什么。”祂说,“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旅途,或许在下一秒,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其它的我才会联系到此时此刻的我,但等到了那个时候,此时此刻的我也去到了下一个时间,当我存在的瞬间没有被联系的时候,就意味着此时的我并不处于仪式之中。” “你做了多少个自己?” “很多个。”祂说,“我将自己拆解成无数个部分,我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分享给了这个国度的所有存在,不论是生物还是植物,不论是活物还是死物,我要让我诞生的国度得到永恒,作为让我诞生的回馈,作为理解他们所支付的一切报酬。” 祂向后退了两步,抬起双手。 “并非是‘欢乐’,并非是‘悲伤’,并非是爱,也不是恨,不是任何一种情绪,也不是任何一种理智的想法,这是扎根在我的脑海之中最底层的思想,我要让这个国度得到永恒。” “哪怕它已经被毁灭了?”人影问。 “哪怕它已经被毁灭了。”祂回答。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九龙。 “连接的过程还算顺利。”祂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份九龙之眼报纸,上面的日期正好写着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这是今天最新的一份报纸,属于‘今日’的报纸,不过,祂的视线并没有落在报纸上,祂的目光是溃散的,不知道看着哪里。 祂在等待。 等待什么呢?或许,只是在等待某一个十分重要的节点的到来,或者等待什么信号的传递,但也只有祂自己知道,祂在等待的是…… “嘘。”祂抬起手,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边。 “‘现在’所发生的故事,他们‘现在’并不能够看见,两个空间的时间需要一点差错,这样子,才能够保证仪式本身并不会被某些事物干扰。” 祂溃散的视觉重新聚合起来,祂看向窗外,此时,在外面的不远处,一辆略微有点破损的小车正发出轰鸣声穿过人流,那小车的声响是如此剧烈,以至于马路两侧的人都被这声音吸引,随后,在看见那辆小车的‘惨状’之后,人们又下意识地远离了一点。 毕竟那辆小车的样子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车头有明显的撞击痕迹,引擎盖都凹下去了一块,而一扇门也不翼而飞,穿过那丢失的门,能够清晰地看见车内的一男一女。 “我先问一下……假如这个地方确实不是九龙,那等我们离开之后这一辆车应该不会需要我赔偿吧?”穆暮抓着方向盘,她很想把速度减缓下来,可一想到将速度减缓下来就是她的习惯会做的事情,她就制止了自己的下意识行为,“这样子真的能够到达你说的什么……门吗?” “我们现在是在跟随着那一棵树的脉络前行。”燊冬看着单框眼镜之后的世界,看着那充斥着非自然的世界,“跟随着这些脉络,找到污染最为浓郁的地方,还有构造最‘刻意’的地方,现在那一整棵树的结构都出现了变化……在水母消失之后,这两者有一定的关联,但也不排除是因为别的某些事物造成的结果。” 将言语拉长,将本应该一两句话说明的内容拉倒更长,用更为公式化,更加不符合日常口语的方式进行对话,这就是燊冬此时正在做的事情。 穆暮虽然没有处理魔女事件的经验,毕竟她也不是瓷的成员,但在意识到燊冬的所作所为和之前的习惯有所不同的时候,也就理解了此时燊冬的想法。 “能让我看一下吗?” “给。” 接过燊冬递过来的单框眼镜,穆暮也从那镜片的视角看见了此时的九龙。 这一个并不真实的九龙。 那一棵树,还是那一棵树,那伫立在整个九龙之上的树,盖住了天空的树,将一些包裹在九龙之中的数,在此时变得更加散乱了,那些枝叶,那些绿叶,一切都开始变得更加不‘规整’,更加脱离最开始的那个模样。 “因为刚才发生的事情?”穆暮皱了皱眉。 好在单框眼镜只有一边,现在这属于非自然的部分已经扰乱了她用来看见现实世界的那部分视觉,如果两只眼睛看见的都是这样子的景色,她下一秒估计就会撞在墙上,她只是看了几秒钟就把单框眼镜摘了下来,这些景色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是有点太过分了,如果再继续观察下去,她可能都无法维持自己开车的平稳。 “对。” 燊冬看着窗外的景色,他看着一条接一条的脉络在流淌,穿过每一个建筑物,穿过每一个大街小巷,这些脉络宛若支架一样支撑起整个城市。 “祂藏不住的。”他说,“我会找到祂的……我要当面问清楚,祂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在这么多个记忆之中藏起来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祂。 找到祂。 ——祂想要做什么? 于是,这样一个问题隔着无限的时间,隔着无限的空间,从一个人的脑海之中连接到了另外一个地方,无数个相同的问题汇聚在一起,成为了这六个字。 祂想要做什么? “最初的魔女。”燊冬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一样,“从九州诞生之前就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存在,一切的源头,一切的根本,祂用了这么久的时间铺垫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启示录。 这个词汇没有从燊冬的口中说出,他知道启示录的存在,但启示录所指代的那一天,具体又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 他就像是一个拥有整个图书馆的孩子,他知道很多事情,但这些信息转化成文字进入到他的脑海之中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读,他只能够将一切保存在自己的脑海里,希望有一天能够知晓这些答案。 在一切都还来得及之前。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贰 无意义的午后(上) 首先是地基,地下的基石,铺下一层。 这一层是最基本的部分,将时间点定在五百万年前,再往前一点,再往前千万年……不,再往前一点,如果要书写一个城市的历史,那么,为了让这个历史变成真实,就需要用足够的物质来进行填充。 证明。 证明某一个时间确实存在过,放置属于那一个时间点的现实物质,然后,再按照时间本身的顺序将它们排列好,从下到上,从深处到浅层,物质的铺垫并不复杂,只需要按照顺序就可以,不用思考更多。 然后是地面,高的地面,低的地面,埋藏在水下的部分,直达天空的部分。 这是一个蓝本。 一个城市、一个国度的蓝本。 在一个庞大的区域之中从无到有设计一个完整的国度,一个拥有历史的国度,从这片土地上诞生的第一个人之前就要开始设计,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遗漏的部分,大到整个国度的轮廓,小到石子之间蚂蚁的构成,每一个地方都需要精心的设计。 不能够出现任何一个矛盾点。 如果出现了矛盾点,那整个国度都将会和现实格格不入,无法融入到现实,成为一个被排斥的地方,这样的国度并不能够存在于此,只能够被扔进某一个间隙之中。 最开始的祂并不知道如何构建一个国度的蓝本。 所以祂才需要尝试。 在没有接触到一个国度的构成的时候,祂也试过设计出各种不太自然的景观,每一个不成功的案例都是一个蓝本,没有白昼的城市、只提供进食需求的空间、一直下着雨的森林、存放着各种物品的博物馆……一切可能被设想出来的部分都成为了蓝本的草案,每一次的设计,都会让祂构筑出来的部分更加贴近现实的国度。 祂将蓝本全部存放在同一个间隙里面,这样子,只要有需要,祂就能够将这些蓝本找到,而这些蓝本,也成为了仪式的四个‘部分’的基石,正因为有了蓝本的存在,祂才能够在蓝本之上构筑部分,将这些蓝本存放在胶片带之中,每一个格子代表一个蓝本,最终,一切都联系起来,直到祂创作出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符合要求的国度。 但这并不够。 ——不够。 完全不够,根本不够,一点都不够,数量不够,祂需要用一个极致的数量,多到极致,无法用任何事物来描述的数量,没有任何的文字能够承载的数量,直到一切的文字都失去意义,纯粹的数量,用无法言喻的蓝本来堆砌一个国度。 “为了什么?”祂说。 “为了看见。”祂说。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在他的眼中,城市被‘裁开’了,这么说不太对,但是从天空开始,到前方的路上,某一个力量裁开了天空和大地,将整一个城市裁开,分隔开。” 是谁在说话? “在被分开的城市之后,在整一个楼层之外,他看见了暗淡的星空。” 没关系,反正他听不见。 男人抬起头,那天空的光景转瞬即逝,在那刹那之间窥见的一角,就足以让他感受到一种震撼,一种源自于内心本能的震撼,那是星空,但也是一种监视,天空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不……不止一个,天空之中有很多的东西,大量的事物…… 而紧接着,他听见了轰鸣声。 雨声好像变嘈杂了。 那淅淅沥沥的雨坠落在小车上,逐渐变大,他的双耳能够听见的雨声也越来越剧烈,那种剧烈的声响不是能够依靠心理暗示无视掉的,他开着小车,此时的天空已经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是他知道,他赌对了。 有一个存在正在盯着他,但只能够窥见他的表露出来的部分,藏在脑海之中的思维、想法,这一个部分是不会被窥探到的,所以,他可以放心一点。 一定能找到的…… 一定能够找到回去的路的。 “我一定要回去。”他说,这样的话语不会引起那位存在的注意,毕竟从一开始,从来到这个地方开始,他的目的就只是离开而已,回到自己熟悉的社会之中,回到自己熟知的那个时代……那个……那个…… 什么地方? 小车的窗户没有打开,车内开着暖气,所以,在这一扇窗户相隔的世界之中,他没有因为外面的雨而感到寒冷,而此时,他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水,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似乎也无法控制住车的方向。 ——人有三个问题。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那么第一个问题,他是谁?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似乎从一开始,自己的名字和年龄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像这些信息都不重要,他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搜寻着,他找不到任何一个名字,他是谁?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第二个问题,他从哪里来? ……我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我一直想要回去的那个地方,我出生的地方,我生长的地方,承载着我的童年、我的青年和现在的我的地方……我应该记得的,我应该知道,知道这过去的几十年里面我生活的那个地方…… 那是哪里?他想不起来。 最后一个问题,他要到哪里去?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他很想回答说他要到的地方是自己的家,可是他现在连自己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他又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呢?他说不出一个具体的地址,完全说不出来,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这些问题他就不应该思考,仿佛一个预先设置好的轨道,他只是在这一条轨道上行走。 而他为什么会想起来? 好像就是因为刚才天空的变化,让某些东西在长久的沉寂之中重新回到了应该存在的地方,他的记忆不仅被修改过,甚至……被删除了很多的部分,不对,那他对于城市的印象又是从哪里来的?他印象中的那个城市又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想吐。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过往并不是自己理应知道的那样子,他的记忆,能够证明他存在的一切,在他的大脑之中都没有任何迹象。 他死死抓着方向盘,他看着前方的路,车灯照亮了很长一段的距离,一直照射到他的双眼看不见的地方,雨刮器在疯狂运转着,将落在车窗上的雨水全部刮下,然后新的雨水覆盖在上面,雨刮器就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他的右脚死死踩着油门,引擎的轰鸣声很响,只是被雨声盖下去了。 他到底是谁? 他的人际关系是怎么样的?他的父母是谁?他的亲人有没有名字?他的家庭住址呢?身份证明?他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在意识到这些问题的时候,另外的一种本能在压抑着他,让他不要去思考这些问题,这或许是大脑之中的某一种机制,一种被其他人植入其中的机制。 他要想起来。 哪怕是被凭空制造出来的东西,也应该拥有被制造出来时候的记忆。 现在,除了回到他那无法被记住的家,他还有了另外一个目标,他需要知道他是谁,他需要了解到他是谁,刚才明白的事情让他的内心产生了恐慌,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在此停下,正相反,他要继续向前,直到一切事情都被他知晓。 “呼……” 他呼出一口气。 至少,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会出现阻拦他……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天空发出了一种粘稠的声音,并不是打雷的声响,而是一种粘稠的、沉闷的声音,仿佛把一个巨大的粘液块塞进一个极为狭小的缝隙之中,这种声音完全盖过了雨声,或者说,在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就连雨水下落的声音也停止了下来。 他没有踩刹车,而是继续前行。 他看见,在天空之中,在某一个点之中,有一个‘东西’被强硬地塞了进来,最初是一个团状的物体,然后从那团状物之中延伸出了某些线条一般的东西,那些线条在天空之中摆动着,连接着团状物,在整个天空之中漂浮着。 那是什么? 他的心中有一个答案。 即便在他的记忆之中,他找不到一个具体的学习信息,但这些信息就这么直白地在他的脑海里,从一开始就在,那是一只水母,他的大脑告诉他,那是一只巨大的水母,漂浮在天空之中,在雨中游荡的水母。 那一只水母的大小已经超过了一个人本应该认知到的大小,很显然,这是一只不现实的水母,目前那只水母只是漂浮在空中,从某一个狭小的间隙之中出现,停留在这里——停留在这个下着雨的城市之中。 他感觉自己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平稳了不少。 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别害怕,别害怕。 只需要向前就好。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贰 无意义的午后(下) 将小车停靠在路边,他撑开了雨伞,刚才在便利店里面他选择了最大的那一把雨伞,很好,这一把雨伞能够把他和背包都囊括在内,他将车钥匙拔出,放入口袋,撑着伞下了车,在漆黑的城市之中行走。 他朝着面前的建筑物走过去,建筑物的门是玻璃做的,他试着推了一下,很好,门并没有上锁,和他预想的一样,他把伞收起来放在门口,寻找着灯的开关。 灯的开关并不难找,大概就在门的侧面,在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之中缺少了什么东西之后,他对自己每一个熟记于心的‘常识’都感到一种新的陌生,直到灯光亮起来,他才能够看清楚这里的所有东西,这些被光亮照射到的东西,都被暴露在了白色之下。 他踩着潮湿的步伐在洁白的的瓷砖上行走,依旧是那样,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人生活的痕迹,他越过那小小的栏杆,朝着建筑物的深处走去,先是走廊,走廊的两边是各式各样的门,每一扇门上都用金属铭牌书写着这一扇门后所拥有的东西。 继续。 他想要找的并不是这些,并不是这些,如果那些植入到自己脑海之中的信息都是正确的,那……应该还要再往里面一点,这种‘危险’的东西就应该放在很里面的地方,再往里面一点,直到走廊的尽头。 然后是一段下行的楼梯。 他沿着楼梯向下行走,探寻着在深处的事物,在这寂静的楼梯之中,他只能够听见自己行走时候的脚步声,带着些许雨水,还有踩过的泥泞,或许应该去换一身衣服了,找一家服装店,换两件衣服。 天空之中的水母还在天空之中,在出现之后,水母就一直停留在那里,没有动静,就像是天空之中的装饰物,但是他知道,那肯定不是一个现实应该有的东西,水母只是‘现在’没有变化,这种安宁并不是长久的,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新的变故? 这座城市并不安全。 并非是直观能够感受到的危险才意味着不安全,实际上,流淌在人血液之中的本能已经告诉过人类了,每一份未知、每一份超出理解的存在,那些不现实的物质都意味着不安全,所以,他需要防身的工具,他现在沿着楼梯向下,自然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或许在很远的地方,或许在下一秒就能够看见。 顺着楼梯走到负一层,和刚才一样,找到电灯的开关,然后打开,就是这样,在明亮的地方行走,慢慢找吧,反正现在还有一点时间…… 哦,找到了。 他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那是一个被层层加固的门,甚至放置了几层的锁用来保护门后的事物,只是,正如他预想的那样,这一扇门的所有的锁,全部都是一种摆设,因为并没有上锁,只需要用手轻轻一推就好了。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城市蓝本,警察局。 他抚摸着手中的金属,那是一种冰冷而沉重的金属,精细的部件拼凑出一个艺术品,真正的艺术品,这是工业的结晶,用精美的机械和零件拼凑出来的艺术品,简单的操作,简单的组合,就能够发挥出一种极度的暴力。 这是名为枪的工具。 既然是警察局,作为一个守护整个城市的地方,自然会拥有用来应对突发事件的工具,而这些突发事件之中自然是包括了暴力,因此,一种能够制止暴力的工具,用纯粹的暴力来对付暴力的工具,就是他手中的枪。 很好。 有了枪械就足够了,再准备足够的子弹。 他的行为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愿的,这是独属于他自己的思维,即便他的过去拥有很大的漏洞,此时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基于他自己的判断……他这样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想法,是他这个人,这个人本身的想法。 他必须坚信这一点。 “枪……好东西。”他一边原路返回,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枪,“我看看,弹匣,保险,扳机,嗯……应该能够习惯。” 他没有使用枪械的经验,即便是在自己那错漏百出的记忆之中,他也没有使用过枪械,但和枪械有关的信息倒是存在着一些,比如扣动扳机,比如上膛的操作,这些源自于他‘儿时’的玩具,当然了,如果要具体回忆儿时,那也是空白一片,只是‘儿时玩玩具枪’这个信息在脑海之中,更多具体的部分没有说明。 他开始习惯这种感觉了。 就像是一本书的目录,他拥有目录之中的信息,但也仅限于目录的信息,他无法将目录的文字拆解成更加细致的内容,正如‘家’这个词汇,他知道自己有一个家,但是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在哪个城市,在哪个国家,甚至就连他所在的地方的大致印象都没有,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成长生长的地方,一个生活到现在的地方,仅此而已。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感受。 每当他想要回忆起属于自己的故事的时候,他就会停滞不前,这些信息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很浅薄的他,止于表面,无法深入。 他回到了雨中。 撑起伞,关上灯,天空之中的水母还是在天空之中,那只水母到底是在做什么?活着吗?应该还活着,只是没有什么反应,如同观赏品一样,他回到车中,感受车里暖气的温度,将身上的寒意驱散。 去换件衣服吧。 他启动了小车,让车前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在这灯光的指引下,他再一次驶上了道路,从进入到这个城市到现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天空的色彩没有任何的变化,这就是一个只有夜晚的城市——目前看来是这样,没有白昼的话,应该会很不方便。 他聆听着自己握着方向盘的声音,这个猜这个城市之中唯一属于‘他’的声音,经过他的身躯而发出来的声音,在这样的雨中想要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但如果只是在一个城市之中找到物资,这就简单多了。 在刚进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他所需要的只是食物和水,而现在,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更多了,他想要换一身衣服,想要更换身上的装备,他想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在这三百多天里面没有感受过的事情,他想要重新感受一遍。 有一个房间,有一张用来休息的床,然后,有一个浴室,让自己好好清洗一下自己,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有很大的问题,可这也不会影响他的想法,对吧。 ——蓝本。 他不知道这个城市到底是谁建立起来的,而这个城市本身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如果忽略掉天空之中的那个水母的话,这个城市除了没有人,没有白天,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去了城市的商场,找了一间服装店拿了一身衣服,没穿,因为他还没有洗澡,他还把那已经用了不知道多久的背包也更换了一次,新的背包质量更好,瓶瓶罐罐也塞了进去,新的背包单单从外表来看就已经足够昂贵,他又在商场里面的工具店找到了一个工兵铲,不得不说,这个商场里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更让他感到欣喜的是,商场上面就是高楼层的居民区。 拿着新东西开始走楼梯,其实商场里面有电梯,但现在他对于电梯已经出现了一点点的抗拒,他生怕进入商场的电梯之后又回到那个地方。 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天空之上,那一只水母还在那里。 “尤克特拉希尔。” 不知道谁在说话,说话的声音也被大雨埋没,传达不到遥远的天空之中,那水母一直在那里,也只是在那里,它不动了,那些雨水拍打在它的身上,让本就不平稳的它晃荡,这就是城市里面的雨。 “在创造蓝本的时候,我很喜欢用‘雨’这个素材。” 雨没有停止的迹象,那些雨水在落地之后,只会存在一段时间,既然雨不会停下,为什么地面上积攒的雨却没有涨到一个危险的高度?因为雨这个素材会进行‘复用’,每一滴雨水在落在地上之后,在经过一顿时间之后就会重新被放置在天空中,再让它们落下,循环反复。 “雨水能够给每一个场景动感,并且,在雨中,很多物质即便模糊一些也不会被发现,并非是被雨水模糊,而是本身就不具备清洗的模样。” 而如果是配合上黑夜,那么模糊感就更加明显了,黑夜之中的雨,将能见度降低到最低,抬起头能够看见没有光亮的建筑物,也能够看见远处的轮廓,而这些物质并不是清晰的,如果能够看见它们的本质,就会发现它们的表层也只是一种宛若贴图一样的平面,然而,在雨中,在黑夜里,这些都不会被注意到。 而做到这个地步,对于只是作为蓝本存在的城市,已经足够了。 毕竟没有人会发现。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叁 重塑崩塌之理(上) 【第八地区·上城区】 砰! 在大脑之中迸发的声响是如此清晰,这沉闷但猛烈的声音,在此时砸进了木苏的脑海之中,她蜷缩在间隙里面,她能够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血肉被搅动的声音,在这种时候,她反而变得冷静起来,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不应该出现在上城区的。 ‘门’在哪里? 她当然知道在哪里,现在她就是在朝着门的方向前进,屏住呼吸,压低脚步,那一颗心脏和第九协会的人距离这里并不近,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到门所在的地方,门后就是通道,只要到达那个地方,她就可以去往自己梦寐以求的地方。 地面。 所以,不要着急,冷静。 木苏吞下一口唾沫,看向远处,在光亮被怪物遮住的角落之中,她宛若一只蛀虫,在名为第八地区的树木之中蚕食,窃取着本不属于她的一切。 有关于通道,信息并不多,哪怕是‘契约’记录下来的部分,也不足以支撑一个完善的景色,她只知道那个通道能够通往‘地面’,但通道之中有什么,那就是另外的问题,既然第三协会能够给这一个通道定下性质,那就意味着第三协会已经知道了外界是什么地方,或者,通道本身有一些信息证明它去往哪里。 走,她告诉自己。 不需要等待,不需要摸索,不需要抱有任何奢望,今天,就在今天,她要去到那个地方……去亲眼看看,只存在于文字之中的地面到底是什么模样。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八地区,上城区。 行走在一个正在被摧毁的地方,木苏只想保护自己的身体,那怪物实在是太大了,那在天空之中的心脏,正在跳动的心脏,它仅仅只是在那里,就让灯塔的光被堵住了,阴影投在大地上,投在每一个人那负面的表情上。 她看见,看见那些血管包裹着各种物质,朝着那些人砸了下去。 最为纯粹的力量,仅仅只是依靠着质量本身下坠时候的冲击力,就足以将一切阻拦在它身下的一切压垮,她看见,看见那些咽下了罐子的人身上炸裂出各种因为污染和破碎的血肉,即便咽下了污染,也没有改变此时的局面。 那真的只是‘一个’怪物吗? 过去的二十六年里面,有出现过这样的怪物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不论是从体型、力量还是权能和污染本身,这一个怪物都已经远远超出了过去二十六年中第九协会所应对的所有怪物,哪怕是最为凶险的几次遗失管辖事件之中,怪物本身也绝对没有到达现在这个程度。 就像是曾经的遗失管辖事件只是小孩子的过家家,现在,那些非自然的世界掀桌子了,它以一种极为强硬的姿态出现在了上城区,哪怕是咽下了污染的第九协会,也在这个时候显得难以招架。 “它并非单一的存在。”祂说。 只是这句话没有人能够听见罢了。 “于是,在现在,你终于来到了这里……这是灯塔,一个灯塔,对你来说,灯塔是什么呢?” 祂站在建筑物的顶端,站在这一个被损毁的建筑物的顶端,祂看得见,看得见那一个怪物,看得见地面上的那些人,看得见远处的蛀虫。 祂没有去干涉每一个人的行为。 “灯塔,指引你的前行,告诉你,你应该去往何方,是这样吗?” 在现在,每一个存在于此的物,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目的。 “一个人被放在茫茫人海的时候,往往是最不起眼的,而当这个人的名字被展露在所有人的眼中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一种变化即将发生。”祂说,“名字,这是在一个故事之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不论是什么样的人,不论容貌、性格还是各种构成人本身的元素,呈现在纸张上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这句话,依旧没有人听见。 木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跑起来的,她在建筑物和建筑物之中奔跑着,避开那些被某种暴力摧毁的地方,侧过身,绕过那些突出来的尖锐钢筋,然后继续奔跑。 没有人注意到她,怪物正在用暴力挤压着脚下的人群,而咽下了污染的人,也在试着将武器砸在怪物的身上,只是对于怪物来说,人的这种行为并没有任何实质上的作用,正相反,每一次血管的砸下,都会让一两个人被迫承受身躯无法承受的力量。 然后,折断肢体,压迫内脏,黑色的污染连同着红色的血液被挤压出来,如果运气好,还能够瘫软在地上苟延残喘,如果运气不是那么好,那就如同画作一样被涂抹在地面上,一幅不那么好看的画作,在地上已经被创作出了好几幅。 木苏奔跑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喘着气,扶着自己的膝盖,看着面前的通道。 “……就是这里。” 通道被一扇门锁着。 实际上,通道本身并不大,也不明显,甚至可以说,这一个所谓的通道和第八地区别的建筑物的通道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哪怕真的有人经过了这里,或许也不会对通道本身有任何的兴趣,如果不是有契约的信息存在,木苏也不会注意到这通道的门扉。 这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门而已。 是的,现在的木苏已经来到了通道的门前,就在她的面前,一扇关的严严实实的门,门是木质结构,也没有门锁,只需要伸出手一推,就能够把这一扇门推开——没有人这么做过,因为契约并没有允许他们这么做,依旧是对‘第八地区的生活者’生效的契约,依旧是无法约束到木苏的契约。 她没有任何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没有任何理由去犹豫。 通道就像是一条管道,一条金属管道,她的脚步在这通道之中发出声响,又激起一片回音,她走路的速度很快,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打算慢下来,不可能慢下来,也绝对不会慢下来,在那一扇门后,属于上城区的地方,她还能够听见那轰隆的声响。 她在逃离这个地方。 她能够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管道并不长,只是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她就来到了管道的尽头。 ——那是一个上升平台。 正如中间层到上城区的那个平台一样,这也是一个上升平台,但是,和中间层的那个平台不同,这一个平台,显得更加陈旧,并非破旧,而是陈旧,仿佛几十年没有人触碰过它,但即便如此,这个平台本身还能够使用——那平台上的绿色灯光正闪烁着。 就是这里……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上升平台之中,然后,按动了自己能够看见的那个按钮——那个向上的按钮,接着,她抓住拉杆,向下一拉,上升平台猛地颤抖一下,带动着她的身体一起向上,她能够感受到,她能够感受到……她在向上,她在上升。 她在去往地面。 这是只有她能够享受到的特权……这是只有她能够到达的地方,从最初的幼时开始,再到四五年的寻找,将自己剥离出第八地区,再到今天,这样一个完美的机会,一个能够让她来到这里,并且没有任何人阻拦的机会。 她感觉自己在面具之后的脸有点湿润。 她知道,自己在哭,她终于无法维系住自己的情绪,她捂住自己的脸,她哭了,但她也在笑,木苏,她呢喃着自己的名字,木苏,在今天,她要去到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地方,比灯塔更加明亮,比上城区更加广阔的地方。 ……就在那里。 “就在那里……” 她正在上升。 上升平台的运行很平稳,非常平稳,只有时不时出现的一点声响,在逐渐上升的这个过程之中,她听见了一种空灵的声音,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种声音,但,这种声音似乎把她带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广阔而宏伟的世界。 她感受到了风。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种不属于上城区的光,那是一种带有温度的光……温暖,正如文字记录中的太阳光一样,她擦了擦自己的泪水,挤出一个笑容,她将身上用于伪装的衣服取下来,那些本属于第九协会的衣物,然后是面具,最后,保留她自己最初的那一身衣服,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看着天空。 她看见的一定是天空。 上升平台继续向上,而那温暖的光芒也越来越近。 直到穿过了一个节点。 “……啊?” 她来到了一个空旷的世界 ——一个只有白色的世界,没有任何东西,只有她脚下的上升平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木,没有天空,没有建筑物,什么都没有……一切东西都没有,看不见尽头,看不见远方,没有什么太阳或者河流,一切书上所说的东西都没有。 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叁 重塑崩塌之理(下) “……不对。” 木苏伸出手,她走出了上升平台,她看着面前这一片空白的世界,她想要抓住什么,但她的手挥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就连‘气体’的存在她都无法感受到,她向前走了几步,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她看见的景色不应该是这样。 “不对不对不对……” 她挥动着自己的双手,渴望从这空白之中找到什么。 其实用空白来形容这个世界应该还是有点点偏差,严格来说,这里连白色的概念都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天空和大地,没有山和海洋,这里就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她此时所站着的地方也没有地面的概念。 因为垂下头,看见的是无底深渊。 白色的深渊。 那是被光所照亮的地方,不论哪里,都有一种被光照亮的地方,可除去这些光亮呢?去掉了这些光亮,这里还剩下些什么? 什么都没有。 “不对不对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声音拔高了不少,“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她要看见的不是这样子的景色。 她跑回到了上升平台之中,她想要按动向下的按钮——这里不是她要去的地方,她要看见的绝对不是这样子的景色,可是,在她的手即将触及到那个按钮的时候,按钮消失了。 并不是直接的消失,而是没有停留在原地,那个按钮就这么从上升平台之中移开了,这个按钮盒上升平台并不是一个整体,至少目前看来了是这样的,她的手按在了冰冷的金属上,她看着那移动的按钮,现在,她似乎面临一个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她没有办法下去了。 “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倒不如说,她听不到任何回应,不论是声音,动作,还是肉眼可以看见的东西,她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伸出手抓向移动的按钮,这一次,她成功抓住了那个按钮,但按钮在她的手中失去了色彩,变成了纯粹的白色,而这个时候,她再怎么按动这个按钮,都无法让上升平台给予她任何反应了。 她将按钮摔在了地上。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我要看见的不是这样的东西!”她怒吼着,在失望和畏惧的情绪到达顶峰的时候,这一切都转化成了愤怒,她舍弃了作为第八地区生活者的身份,将自己过去十几年二十几年的一切都赌在了这一次的机会上。 她能够接受地面的一切。 她能够接受灾难般的景色,能够接受只能让人生存数秒钟的环境,能够接受各种可能性,不论她看见了什么景色,是美好也好,是不美好也罢,只要能够让她看见地面之上,这些结果她都可以接受。 但是。 她唯独不能接受这样子的结果——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她唯独不能够接受这样子的结果,空阔,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东西的空间,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在这个地方似乎都不存在,她又一次走出了上升平台,走到了那个地方。 ——设定时间,末日后二十六年。 ——蓝本,未完成区域。 “你并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祂站在上升平台之中,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女孩,祂打开了油纸伞,遮住了那些光芒,祂只是站在这里,祂将那一个按钮从地上捡起来,放回到了按钮本应该在的地方,然后,祂拨弄了一下按钮,让本属于按钮的色彩重新回到按钮之上。 “你是谁……你是谁!”木苏将视线凝聚在祂的身上,木苏发现,自己无法认出面前的‘人’,别说是认出,每一次眨眼之间,自己对于这个人的认知都会经历一次刷新,她无法记住面前的人,无法将这一个人铭刻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如果这是你的想法,其实也并非完全错误。” 对于木苏的指认,祂并没有否认。 “这一片区域我还没有搭建好,在‘这一个时代’,这一片区域还没有搭建起来,你们还不知道……目前我只搭建好了每一个个体的区域,但是把这些区域连接起来还需要一切逻辑,不过作为第八地区的第一只蛀虫,你应该感到荣幸。” “回答我的问题……回答我的问题。”木苏朝着祂走过去,伸出手,想要抓住祂的肩膀,但木苏的手只是在祂的身躯之中穿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无法理解。 她根本无法理解这个‘人’口中所说的一切,完全无法理解,什么时代、区域、搭建……这些词汇拼凑成语句的时候,就成为了她无法理解的内容,而在自己无法触及到这个‘人’之后,她明白了,面前的这位‘人’是属于非自然的世界。 那这里呢? “在你之前,所有的区域加起来一共有两千零一十二只蛀虫成功来到了这里,你们每一次来到这个地方,都意味着我的搭建里面有一些漏洞,因此,根据你们离开区域的方式,我就能够对这些漏洞进行修改……”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木苏的吼声打断了祂的话语,“这里是哪里!我想要看见的世界又在哪里……不是说在上城区之上是地面的吗!” “对啊,这里就是地面。”祂指了指木苏的脚下,“你踩着的地方就是地面,不过现在它只是被称为地面的概念而已,等我把这里装饰好之后,应该就是你想要看见的那种地面……哦,你想要知道这里是哪里对吧?” 祂走出了上升电梯,挥了挥手—— 整个世界的‘编辑窗口’出现在了虚无的世界里面。 “这里是我构建出来的蓝图之一,在这里的一切,包括你,都是蓝图的一部分,不过你特殊一些,你是蛀虫,是负责寻找到蓝图之中漏洞的东西,现在你已经完成了你的职责,我投放在第八地区的五千只蛀虫里,你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 祂抬起手,开始轻轻鼓掌。 作为蛀虫,作为蓝本之中的蛀虫,祂给予它们的期待和任务都是一样的——找到蓝本之中的漏洞,从已经构筑完成的蓝本之中离开,这些离开的路口就是‘漏洞’,每一个漏洞都是祂需要填补的部分。 ——在一个庞大的区域之中从无到有设计一个完整的国度,一个拥有历史的国度,从这片土地上诞生的第一个人之前就要开始设计,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遗漏的部分,大到整个国度的轮廓,小到石子之间蚂蚁的构成,每一个地方都需要精心的设计。 ——不能够出现任何一个矛盾点。 木苏说不出话。 她大概能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是被创造出来的,第八地区是创造出来的,什么第四协会第九协会……这里发生的一切,甚至是下面的那些怪物,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他们在这看不到太阳的世界之中苟延残喘,这些悲痛和苦难都是被制造出来的。 他们本可以不经历这一切。 但是她无法相信这一点。 试想一下,如果有一个陌生人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从出生开始所生活的世界,自己记忆的一切,看见过的一切,这些都是被虚构出来的,而这一点,似乎被证明了,那个她无法铭记的人调出了一个她未曾见过的事物,而这个事物,是整个第八地区的构成,她在看见那一个东西的时候就知道了,即便她从未见过。 ……在看见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这就是第八地区的构筑。 她想要向前一步,但是她的双腿失去了知觉,摔倒在了地上,她看向自己的双腿——她的双腿已经褪去了颜色,变成了纯粹的白,就连阴影的色彩都没有,她的大脑给她一种灵魂的震颤,她在失去属于自己的颜色,她在成为一个最初的蓝本。 “我不想死……” 她朝着那一个‘人’伸出手,她抓住地面,她朝着上升平台攀爬,在她的手触及到某一个用于着力的地面的时候,她的手也开始褪去了色彩,她的手变成了纯白色的物件,无法感受,无法呼唤,然后,这种白色蔓延到了她的身体。 “你为什么会不想死呢?”祂蹲下身,从祂的眼睛之中,木苏看见了一种冷漠……不,那是一种缺乏感情应该有的神色,“你已经看见了世界的本质,对于你们来说,这不应该是一种值得付出生命的景色?我还以为你会热泪盈眶……看来我还是太高估你了。” 她的身体变得僵硬,她失去了整个身体的知觉,她那已经变成了白色的肢体被分解成了各种由数据构成的物质,被剥离了人的模样,回归到了最基础的构成。 “别担心,你已经完成了你应该完成的事情……而不是像别的蛀虫一样,成为那个‘魔女’的一部分……对了,它现在就在下面,你刚才应该已经看见过它了。” 在失去意识之前,木苏只能够听见那个‘人’说话的声音。 ……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子的。 她想要说点什么。 只是她做不到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肆 湖中垂钓者(上) 【九州·九龙】 记忆是一种储存在大脑之中的信息,没有实质,也没有具体的呈现,至少在目前人类的技术之中,并不存在一个能够把记忆提取出来的工具。 但是这仅限于现实之中。 看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小车飞速穿过,只是大概看出来车上坐的是一男一女之后,肖推开了咖啡馆的门,看着那一位坐在床边的‘人’,而也是在肖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身上的时候,那个人也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了肖的身上。 那是一种直击心灵的感觉,一种把他剥离出这个世界,将他毫不留情地推出这个世界,再暴力地拉回来的感觉,哪怕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不超过一秒钟,对于肖来说,这个交汇的时间也比他过去的人生都要漫长。 源自于本能的畏惧。 窗边的人只是简单的看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但肖知道,自己已经被‘邀请’了,那个人移开目光也只是为了不让肖继续陷入到那漫长的时间里,自己已经进入到了那个人的认知里面,也在此时走进了某一个自己不应该在的地方。 ……草率了。 他眨了眨眼,顿时,刚才那个人在他脑海中留下的一切印象被清空了,他忘记了那一个人的模样,忘记了那一个人的特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个人坐在窗边,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非自然。 很显然,这一个人并不属于现实,也不属于自然,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顺着那些被扭曲的脉络来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循着脉络行走,最开始是朝着元区,但在这个路途之中,他看见了元区中的脉络被什么力量扭曲了,大量的节点让本应该形成连续的脉络都被扭曲在了一起,相互交织、缠绕,最终成为一种被束缚在一起的粗壮织体。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你不是九龙的人。” 肖拉开了那个人面前的椅子,坐下,他依旧没有看向那个人,他不敢去看,那几乎要吞噬他的目光实在是过于怪异,至少,在没有弄清楚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前,他不会再去注视那一个人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脉络。”肖说,他很清楚面前这个人知道脉络的存在,在九龙,接触过非自然的人,都会看见或者感受到脉络,那是一种根植于心中的想法,在接触了非自然之后,就会明白这一点,“脉络在你的身上没有留下痕迹,你并不属于九龙。” “很有意思的说法。” 在对话的过程之中,肖也在观察着面前的这个人——一身普通的衣物,还有一把油纸伞,除此之外呢?他没有办法在这个人的身上找到任何可以被称为特点的部分,就连那一把油纸伞,也并非是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肖,我就这么称呼你。”祂说,“你能够看见并且利用这些被你们成为脉络的东西,我很想知道,当你意识到自己能够使用它们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我应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必要。” “说的也是。” 肖的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在他的视觉之中,在面前这个人的四周,所有的脉络都‘绕开了’那个人,可是,如果把目光稍微放远一点,就会发现,在整个九龙,在九龙的每一个边缘,那些脉络都朝着一个方向延伸,朝着同一个方向。 ……这里。 是的,那些脉络都朝着这里蔓延,具体一点,是朝着面前的这一个人蔓延,但就在即将接触到这个人的时候,那些脉络又止步不前,或者调转了方向,而随着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脉络们都在改变它们的状态和位置。 这也使得肖无法通过‘脉络上的步伐’来感受到这个人的一切,哪怕整个九龙都拥有脉络,这个人也能够精准地处于一切脉络的空窗之中,确保自己不会粘染上任何属于九龙的味道。 “在不久之前……对我来说的不久之前,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面前的人开口了,“我和一只蛀虫聊了一会天。” “什么是蛀虫?” “蛀虫就是找到空缺的东西,如果你做了一个物品,那你肯定想知道你做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什么不足之处,哪里还能够继续改进,我当然也会这么想。”祂说,“所以我放了不少蛀虫在我做出来的东西里面,一个你想不到的数字。” “那它们找到了吗?”肖问。 “找到了。”祂说,“能够找到漏洞的蛀虫有很多,但找不到漏洞的蛀虫有更多,对于那些找到漏洞的蛀虫来说,它们打破了自己原有的世界,它们看见了超出自己世界观的、更加宏伟的景色,按理来说,它们应该要感到壮丽,至少也应该热泪盈眶,不是吗?” “或许你口中的蛀虫只是想生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面。”肖的手指划过了桌面,“并不是每一只蛀虫都想要看见你所说的那个景色,如果在它们眼中,它们已经对世界有了一个认知和期待,那你的行为只是把它们的期待摔在了地上。” 在肖的口袋之中,几块塑料板件正在悄悄组装起来,他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是谁,哪怕是让他猜测,他也猜不出一个真正的答案,可和这个人的每一句对话都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一种压力,这种压力只有他能够感受到,四周的人似乎都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 ……是注意不到,还是没有办法注意到? “哪怕它们看见的东西比它们所想象到的一切都更加壮丽?”面前的人说。 “是的。” “那你呢?”祂又问道,“如果是你看见了那些东西,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肖说,“我又没有见过那样子的景色。”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下来和这个人聊天,就像是这一切必须发生,这一场对话也必须发生一样,他踩在脉络上,跟随着脉络的蔓延来到这里,看着这被中断的信息,以及无法触及到那个人的脉络,很显然,在九龙发生的事情,和面前这个人有些许关联。 “这一段时间之中九龙的失踪人口数量多了不少。”口袋之中的塑料板件在逐渐拼凑,形成了一个新的的实体,肖看着窗外,具体一点,他是在看那些脉络,“那些失踪的人都去了哪里?” “要么醒了,要么就是进行了迭代。” “什么叫做‘醒了’?” “就像之前那样子,看见了更加真实的世界,从原有的世界观之中脱离出来,然后就醒了。”那个人似乎是在笑,如果只是看向下半部分的面容的话,那嘴角确实勾起了一点弧度,“看见了真实就不可能回去了,没有余地,看见真实这种事情是没有逆转的可能性的,只要接触过了,就无法跌回到最初的部分。” “是你让他们看见的。”肖说。 “所以他们才应该感谢我,不是吗?”那个人说。 口袋之中板件的拼接停滞了——并不是肖做的,他并没有给‘二十世纪的爱’任何新的指令,三毫升智慧生物的泪水早就被他收集好,作为二十世纪的爱的最初的材料,而拼装的过程也应该不会被停下。 但是现在,就在这里,口袋之中的拼装停下来了。 因为脉络断裂了。 或者说,原本被他踩在脚下的那些脉络,那些穿过他的身体的脉络,那些能够被他接触到的、能够被他利用起来的脉络避开了他的身体,就连最初脚下踩着的那部分也沉入到了地面之下,他和脉络的连接断裂了。 而那些能够被他借助的污染,连带着九龙原本就有的非自然的味道,也绕开了他的身体,这也就意味着‘二十世纪的爱’失去了对他的指令的执行,因此,拼装被停下了,已经拼装好的部分也开始解体,失去了污染的支撑,这些也不过是塑料板件罢了。 肖的双眼看见了那个人。 这一次,他很确信,那一个人在笑。 “蛀虫在哪里都有,而蛀虫其实是会传染的。”他听见那个人在说话,“一个接触过蛀虫的人,如果被蛀虫的理念和思维感染,认同了蛀虫本身的想法,那么,潜移默化之中,这一个人也将会成为一只新的蛀虫。” 叮。 他感觉脉络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脚下踩着的也不再是空旷的虚无,他又感受到了脉络,感受到了那一种和九龙紧密相连的熟悉,面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不……并不是消失,他还能够‘看见’,看见那无法被脉络接触到的真空地带,那个人就在那里。 只是他的双眼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的视觉、他的本能甚至是他的潜意识想法,都在拒绝看见那一个人的存在,只有脉络,脉络还在忠实地指引他,告诉他,那一个人在哪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肆 湖中垂钓者(下) 脉络。 肖接触到脉络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具体有多久,大概是在第一次得到‘脉络上的步伐’的时候,接触到那一个魔女的收藏的时候,整个九龙在他的眼中就变得澄澈清晰,那些脉络……那些如同线条一样的脉络,缠绕在这个城市上,告诉他,这座城市应该是什么样的。 而脉络不会说谎,这个扎根在整个九龙之上的脉络,就是独属于九龙的线。 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现在的时间过得很缓慢,至少是对于他来说,时间过得很缓慢,突然从位置上消失的人,还有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旁观者’,再加上那脉络的空窗期,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存在,他不知道。 要了解一下吗? 脚下踩着的就是脉络,现在,‘脉络上的步伐’正连接着他的身躯,如果只是想要借助脉络的力量,如果能够让脉络触及到那个人的身上,那就能够从脉络的反应中来窥探那一个人的一角。 蛀虫。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蛀虫的存在……不,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他相信自己生活的世界之中有蛀虫的话,那不就变相相信了这个世界是被虚构出来的吗?他很熟悉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从自己出生开始再到现在,他的记忆都是一种‘连贯’的部分,如果这里这个连贯都不是真实的,那还有什么是真是的呢? 他站起身,脚下的脉络顺应着他的动作而摇摆,然后,在这一瞬间,脉络朝着那一个空窗的位置涌去,那是一种自然的过渡,即便是用了‘脉络上的步伐’来搅动脉络的运转,也能够让这些脉络以一种自然的模样延伸。 他把手放进口袋之中,手指拨弄那些已经散开的塑料板件,刚才,在脉络断开的一瞬间,这些板件就散落成了零部件,这些零部件并非失去了作用,它们只是在这一次的拼装之中失败了,而一次失败的拼装,是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的。 新的拼装开始,那没有用完的智慧生物的泪水也融入到了板件之中,二十世纪的爱在这个时候悄悄运转,如果能够看见脉络,就会看到那些脉络重新缠绕到了他的手中,带动着板件开始拼凑一个新的物品。 只要让脉络接触到了那个人,他就能够了解到很多信息了。 于是肖这么想着,转过了身。 ——和‘那个人’的双眼只有咫尺的距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祂的眼中没有任何感情,“我对你应该没有任何的作用和需要,你这么执着于知道我的信息,是为了什么?”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九龙,元区。 肖在这一瞬间想不到任何事,正如之前所说的,在看见那一只眼睛的时候,他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这漫长的时间他做不到任何事情,至少他的思维无法命令他的肢体去做任何事,那深邃的眼睛,仿佛要把他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一秒钟的时间很漫长。 而在这一秒钟之中,发生了不少事情,比如,口袋里面由‘二十世纪的爱’拼凑起来的那一个物品,完整了最后的组装,而在拼装完成的那一刻,这个物品也就成为了可以使用的工具,从他的口袋之中脱离,来到了他的手中。 那一把塑料板件拼装起来的枪。 在手接触到熟料的冰凉的时候,在自己这漫长的时间被打破的时候,肖反应了过来,他握着自己手中的枪,提起,这一个动作他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脚步向后退,将枪举起。 对准面前这个‘人’的眉心。 “别动。” 肖将肺部的气体缓缓吐出,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动,再剧烈的跳动,这个人带给他的压迫感实在是过于强烈,悄无声息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出现。 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地面,这个人的脚并没有任何问题,那么……按理来说,在行走的时候,这个人的脚理应和地面碰撞时候发出声音,除非这个人的移动并没有依靠脚步的行走,而是依靠别的事务。 “为什么是我?”肖开口问道。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肖。”这个人对于肖手中的枪没有任何的畏惧,“为什么这么想找我?最开始就是你主动找到我的,不是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名字,如果你想,我还能够将你相关的所有人的名字说出来让你听一下。” 话语停顿了一下。 “……但是,你此时对我所做的事情我并不是很喜欢。” 脉络,那缠绕在塑料手枪之上的脉络——不,不只是塑料手枪,那缠绕在整个‘二十世纪的爱’上的脉络被剥离了出来,那些线条狂乱舞蹈着,如果说,在‘脉络上的步伐’控制下的脉络是一种温和而自然的风,那么此时的脉络,就是狂躁而愤怒的海浪。 肖的手传来一种剧烈的疼痛感,并不是因为手上,而是因为他正握着的那一把塑料手枪,那把手枪的构成被剥离了,附着在上面的权能和污染都被脉络用一种暴力的手段撕扯了下来,手枪本身在一瞬间就崩溃了,化作了四散的塑料尘埃,但握着枪的手并没有那么快的反应,这也导致了手枪破碎的余波传递到了肖的手中。 这就是疼痛感的来源。 “借助这些东西来使用不属于你们的权能,这确实是你们至今为止做的最为正确的事情。”祂的声音在肖的耳边响起,“趁现在的我还是比较温和的我,建议你放弃你那点想法,这是善意的提醒,如果你的脉络触碰到我,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是难以得到保证的。” 下一瞬,祂又消失了。 肖感觉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他僵硬地抬起了手,擦了擦自己的汗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原地的他已经成为了这一家咖啡厅的正中心,人们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他看着空荡的桌面,不……那里有一份报纸,刚才的那个人,就坐在这里阅读那一份报纸。 “先生,先生。”一旁的服务员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助到您的吗?” “不……没事。” 肖摆了摆手,走出了咖啡馆,他口袋之中的塑料板件已经消失了,倒不如说,他和‘二十世纪的爱’的联系已经消失了,哪怕是脉络也无法触及到那一份魔女的收藏的存在,这并不是被夺走了,而是二十世纪的爱本身已经被抹去了,那些狂乱的脉络将二十世纪的爱拆解成了最原始的权能,然后,取走了这一份权能。 这是一个更高层次的力量。 比魔女本身还要更高层次的力量。 肖从口袋里面摸出了一根棒棒糖,那是小许放在他口袋里面的棒棒糖之一,他将棒棒糖放入口中,踩在脉络上。 元区,九龙的正中心,在很久以前他就来过这里,现在,元区带给他的感觉很微妙,这也是他为什么回来到这里,那变化的脉络,几十年没有出现过明显变化的脉络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 ——在不久之前,他感受到脉络上传来了一种震感,那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种震感,那是脉络本身在震动。 ——脉络存在于这个城市之中,城市本身是稳定的,脉络本身也应该是稳定的。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才对。 “站路边想什么呢!” 他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小许正百般无聊地从车窗之中探出头来。 “想一些重要的事情。” 坐回到小车里面,肖启动了小车。 带上小许是经过思考之后的决定,在意识到元区发生的变化的时候,在决定来到元区的时候,肖就决定带上小许,毕竟,如果把小许一个人留在九龙角区的话,那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不能够保证。 他不放心。 “你刚刚是在和谁聊天吗?”小许将探出窗外的身姿收回到了小车里,“聊这么快。” “我刚刚进去了多久?” “一分钟不到吧。”小许说,“所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人聊天,如果是的话,那时间也太短了……但如果你只是去吃点东西的话也不应该这么快。” 一分钟不到吗? 但是对于肖来说,他似乎经历了一次很长的对话,甚至在对话之余,他还经历了一次压迫感极强的对视,直到现在他都还能够感受到自己背上的冰凉,如果说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那或许只够他最开始看到那个‘人’,以及离开的时间。 他感受到的那种,时间被拉长的感觉并不是虚假的,而是真实存在的感觉,时间就是被拉长了,他在咖啡馆之中经历过的一切,都被这一次对话无限拉长,在脉络的空旷地带,他还没有触及到的空旷地带,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二十世纪的爱被夺走了,但是脉络上的步伐还在,他还能够看见脉络,还能够看到那些色彩,这就足够了。 九龙,是被创造出来的吗? “刚刚……和一个‘朋友’聊了一下。”肖说,“现在,我们去找点东西。” “找什么?”小许问。 “找属于九龙的小秘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伍 蛋糕切面(上) 【九州·九龙】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我今天本来还打算去试一下楼下的那一家檬粉,谁知道你一个电话打过来。” 小许坐在小车的副驾驶位,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叹了口气。 如果是按照以往的状况,肖在工作的时候是不会带上她的,更别提离开九龙角区,来到九龙的元区,这更是少之又少的情况,上一次还是在她的生日,肖带着她去第八区海洋王国玩了两天,但这一次,她很清楚的记得,今天可不是自己的生日。 那是因为工作吗?似乎也不是,肖如果是因为工作而出行的话总是会带上不少人,更不可能带上他,肖总是喜欢瞒着自己的工作内容,或许确实是不适合让她知道,那么,在今天这个不能说是特殊的日子里,在今天来到元区,和肖的工作应该没有什么关系。 ……是因为某种个人因素? “等忙完了之后我再带你去。”肖握着方向盘,看着面前的路,“那种东西又酸又生的,你怎么会喜欢吃呢……” “开胃啊。” “搞不懂你,上次我试了一次完全下不了口。” “如果你在年轻个十几岁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上这个味道。”许把看向肖,眨了眨眼睛,“这一次就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你要不要也来试一下?” “我还是算了,我对烧肉饭更感兴趣一点,楼下那一家店的老板上次还叫我试试他们家新品……据说是穗恒那边传过来的叫烧鹅的东西。” 肖在看‘脉络’。 和那一个人的交谈仿佛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一个种子,现在,他想要知道这里的真相,从最初消失的人开始,再到现在整个九龙脉络的异常,如果不能够搞明白九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无法在这里安心生活下去。 脉络的扭曲有一个‘源头’,从元区的中心开始的扭曲,让本应该自然的脉络出现了各种崩溃的地方,而那些崩溃的源头,就是他想要找到的,这也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并不是什么责任感,也不是什么大义,他只是希望自己生活的地方不要出现什么危险的事情。 比如非自然的事件。 “抓稳。”肖说。 小许一把抓过小车的安全带,把自己牢牢固定在位置上,既然肖说抓稳,那就肯定得抓稳,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提醒,按照肖的性格,能够让肖这么说,那就代表小车很快就要经过一段不怎么平稳的路面。 九龙元区的道路规划和设施的建设做的还算不错,换而言之,一条路面上不应该出现什么严重的崎岖,所以,所谓的抓稳到底是? 于是,一阵短暂的颠簸之后,小车的轮胎缓缓脱离了地面——并不只是接触着‘地面’,而是接触到了那些人们的肉眼无法观察到的非自然,现在,小车行驶在了脉络之上。 【collection c-009脉络上的步伐】 “抓稳点咯。”肖说,“我们现在要去了解的,是整个九龙的‘真实’。”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元区。 “我们现在要去了解的是整个九龙的真实。” 燊冬把双腿搭在小车的后座上,他翻动着手中的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也没有办法沟通到外界,他现在已经确定这个九龙并不是真实的九龙了,只是,他到底是在哪一个节点进入到这个地方的,他需要思考的是这个问题。 “你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开车的穆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还是为了让那些可能模仿我们的东西出现错误?” “这倒不是。”燊冬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着,一切的信息都还停留在最开始自己刚来到九龙的时候,“只是有感而发,如果你发现你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并不是真实的,你会感到害怕吗?” “……很难说。” 穆暮先是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口说话。 “你知道我是搞哲学的,哲学这种东西本来就要涉及到什么真实啊不真实的东西,如果你问我对于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有什么看法……其实真不真实无所谓,反正我在这里生活的记忆都是真实的就行。” ——我们总会思考一个问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这样子的问题总会在我们拥有空闲时间的时候在我们的脑海之中迸发出来,这种思考也促成了哲学的诞生,但说实话,哲学又是什么?哲学不过是一种工具,用来达成自身目的的工具,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其实工具的模样并不重要。 “那如果这个记忆也是被创造出来的呢?”燊冬又接着问道,“在五十星那边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叫‘世界诞生在五分钟前’,人类所有的记忆和历史证据都是在五分钟前被创造出来的。” “这个我知道,怎么说来着?如果我们的记忆是在五分钟前被创造的,那么我们的记忆就是虚假的,我们对于‘时间’这一概念的认知来源于记忆,如果记忆是虚假的,那么时间这一概念也是徐佳的。” “你说的这个是对命题的反驳。” “我知道啊,我不相信这个说法。”穆暮的语气中透露着一种理所当然,“我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不可能是假的。” “……嗯。” 燊冬应了一声,然后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现在,他们正在去往九龙的西北方向,靠近九州大陆的那一侧,不过并不是九龙角区,而是另外一个区域,从单框眼镜看见的世界之中,那一棵巨大的树已经出现了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的源头和终点,就在九龙的西北方向。 ……门。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世界的门就在那里。 不过还是很难想象,这么大一个城市都只是一个箱庭世界,以城市作为范围的箱庭并不多,他对于城市箱庭的印象还停留在魁札尔科亚特尔,那位蛇魔女,毕竟大多数魔女都只喜欢一个独属于个体的空间,比如一个小小的房子,一个楼梯,或者一个纺织出来的建筑物,让一整个城市作为箱庭,那可以说得上是大手笔。 “接下来怎么走?” “你还是戴着眼镜看吧,你能够看到的。” “……行。” 穆暮并不是很喜欢戴着这个眼镜,长时间看着那个世界总会让她有一种脱离现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不算难受,只是……只是她更加喜欢自己生活的这个现实,而不是一个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地方。 她接过燊冬递过来的眼镜,戴上。 “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看那些东西。” “还行吧,看多了就习惯了?”似乎是在询问自己,想要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回答,穆暮看着镜片之后的景色,那是一种……和刚才不太一样的景色。 正如燊冬所说的,现在他们要寻找的是‘门’。 ——那是一棵树,一棵巨大的树,那棵树的高度已经不足以用任何词汇来形容,就连天空之中的云层也不过刚刚触及到树的枝干,环绕在树的周围,这一棵树一眼看不到边界,哪怕是整个九龙,都可能无法承载起树的质量。 而现在,那一棵树已经出现了偏差。 位置当然还是在那一个位置上,就在它们的头顶,这一棵笼罩了整个元区的树,并不会阻拦她的视线,在她的眼中,整个元区都和这一棵树融为了一体,道路是一个接一个的树根,建筑物也是树的枝干,城市托起了这一棵树,整个九龙托起了这一棵树。 还好。 还能够接受。 “燊冬。”穆暮说,“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 “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对于我来说,九龙就是真实的。”穆暮踩着油门的脚稍稍用力,让小车在城市的道路上飞驰,“如果它是被创造出来的,那我……我也是被创造出来的吗?”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你熟知的九龙,你只是一个不小心被卷入其中的人。” ……真的如此吗? 穆暮看着远处,在远方,茂盛的树叶之中,在西北方向,似乎有一个小小的破口,那是树的空缺,缺少了某一个部分,让一些不怎么正常的阳光穿过,然后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而那些枝丫在延伸的时候也避开了某个部分,那是一切破口,树木本身的破口。 燊冬告诉她,她在箱庭之中,在一个非自然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和她熟悉的城市一模一样,不论是人,还是景色,而在箱庭之外,才是她熟知的地方,可是她并没有这个记忆,她不记得自己在什么时候穿过了箱庭的门,是在今天,还是在很久之前,她不记得,她甚至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她不相信一个城市能够被凭空创造出来。 所以,她要去到这个世界之外的地方,她要证明这一点——世界并不是诞生在五分钟之前,而是诞生在一个更久远,更早的时代,她出生在这里,成长在这里,直到现在。 她,还有自己的城市,都是真实的。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伍 蛋糕切面(下) 砰。 这是敲击声,很沉重的敲击声,在天空之上传来。 将一颗石子包裹在一颗石子里面,再将这一颗石子包裹在新的一颗石子里面,层层包裹,层层递进,每一颗石子之中的间隙,就是界限。 从里面的石子无法看到外面的石子,当然,这是按照常理而言,如果借助一些别的方式,或者说,‘力量’,那么,从一个小石子之中还是能够看见外面的石子,从界限的一端看到界限的另一端,这些被借用的力量,自然是不属于这里的。 不属于现实的。 “一个箱庭之中存在一位魔女,这是守则上面的内容。” 守则,由最初的魔女和瓷定下的契约,而确保守则能够运转,不会被任何外力破坏掉的,是从最开始就存在的权能,一种绝对的约束,以及,对两方而言都‘公平’的内容,最初的魔女为瓷提供一定量的筹码,而瓷也会向最初的魔女提供一定量的筹码。 其中一个内容,是‘权能’。 “魔女是对一切非人类、非自然存在的高智慧生物的囊括,魔女并不需要为人形或者具备人的情感,但魔女具备人类不具有的非自然能力,这个非自然的能力,就是权能,独属于魔女的权能,每一个权能都是超出我们的想象,以人的力量无法做到的事情。” 从一个小石子看向外面的石子是需要支付代价的,当借用了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时候,污染就会出现,污染并不是凭空产生的,魔女的收藏、箱庭之中、最初的魔女经过之处……甚至是现实世界本身,都具备一定量的污染。 只是在平时,这污染的量并不足以引起质变。 砰! 这一次,撞击声很清晰了。 “它被回收到了箱庭之中,被锚点吞如,我们已经用整个锚点作为威胁约束住了它,但此时的它还在攻击锚点之外,想要挣脱出这个地方,那就意味着,在这里……在九龙,有比它的存在更加重要的东西。” “它是谁?” “那只水母。” “你不是说它已经被卷入到什么锚点里面了吗?”穆暮问。 “这两者并不冲突。”燊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回到了副驾驶位,他闭着眼,就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睡眠,“每一个魔女都会想着来到现实之中,从一个高纬度的世界到一个低纬度的世界,在现实世界,魔女的权能和它们的构成本身足以在现实世界之中形成一种碾压,就像是你在路上看到了一群蚂蚁,你知道自己能够一脚踩死他们。” ……只是看你自己想不想这么做而已。 这种直观的优势,这种无法被忽略掉的沟壑,这是魔女们想要感受到的,而来到现实之中,意味着魔女不用拘束在那锚点里面,不用拘束在箱庭之中,对于魔女而言,这样也可以用一个词汇来形容。 自由。 是的,自由,箱庭是一个牢笼,对于大多数魔女而言,箱庭确实是一个牢笼,并非是因为箱庭太小了,而是因为,不论箱庭有多大,它们对于现实的了解只局限于锚点附近,所以魔女们才需要一个代行者,一个能够带给它们感知,带给它们‘外界’的代行者。 穆暮看着前方的路,这一次的路程并不遥远,或许是因为这一场变化的源自于元区,而这一次变化所导致的结果也是从元区蔓延过去,从那一棵树的一条根开始,再到另外一个地方,在树的本身进行蔓延,在树的本身之中进行传递。 “它在哪里?”她问。 “我们要去的地方。” “那没多远了。” “是啊,所以你又得小心点了。” “……我后悔了,我应该让你给我弄两个魔女的收藏用一下的。”穆暮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我感觉到目前为止我都只是你的司机,然后问你我不懂的事情……你真的需要我帮你吗?我感觉你真的可以自己搞定。” “嗯……那你就换一个思路。”燊冬说,“你就当做自己正在去往证道的路上,你要证明你生活的这个地方是真实的,你只是一个被卷入到魔女事件之中的人,不是吗?” “那倒也是。” ——叮。 然后,在穆暮话音落下的瞬间,声响散发了出来。 啵。 那一粒小石子被扔进了水中,打碎了水面的平静,那石子落入到了水面之下,水母的触手穿过了石子和石子之间的间隙,两个时间点、两个空间,在这里撞击在一起,从树的破口之中出现了一条触手,出现在这里。 穿过了黑色的、没有白昼的雨夜城市,穿过了白色的、没有现实的光亮城市,水母挣扎着,它在害怕,因为它看见了,看见了在世界之外,看见了那白茫茫的一片,看见了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一只蛀虫在未完成的世界之中回退到了最初的模样——那白色的模型,以及,无数的符号。 所以水母害怕了。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第八地区——这个时间点,这个空间,都连接在胶片带之中,也连接在电梯之中,而水母所在的地方,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的楼层,那个城市的蓝图,也是被电梯连接起来的,换而言之,从第一个锚点到第二个锚点,并不需要太多的步骤。 它害怕这一点。 所以它要逃离那里,从一个石子到另一个石子之中,而它能够选择哪里?很简单,就是自己之前所停留的城市,九龙,九州的九龙。 位于元区的那一个锚点被固定了起来,从第八区海洋王国被塞入到锚点里,它无法从这一个逆流的锚点之中回到原地,但好在它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它看见了一个出口,一个并不算大的出口。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九龙。 白色的书本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燊冬的手中,愚人的故事目录,那一本魔女的收藏,在意识到出现了‘状况’的时候,他就抽出了愚人的故事目录,在那一本书中,在那些记忆之中,他能够找到自己需要的部分。 “怎么办!”穆暮大声喊道。 “接着开!”燊冬说着,看向窗外——具体一点,他在看天空,此时的单框眼镜并不在他的脸上……没关系,因为这一次,哪怕看不到那一棵树,看不到那占据了整个九龙的树都没关系,毕竟,从‘某个地方’出现的,并不是树本身的部分。 水母的触手从破口之中穿出,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刺入到了地面里面。 天空之中,水母从破口之中钻了出来。 那是一种扭曲的挤压,将庞大的身躯压缩起来,然后塞入到破口里面,或许是得益于先前已经被挤压过一次,这一次的水母没有多少的阻塞,就坠入到了九龙之中。 连接完成。 ——据说,有这么一棵树,它的名字是尤克特拉希尔,这是一棵树,承载着一整个世界上的树,这个树的枝干构成了整个世界,这棵树的高达天际,而世界也在这一棵树上衍生出来,这是某个传说,某个很古老的传说。 燊冬抓着手中的书,他想要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 使用一个魔女的收藏,需要进行仪式——语言、材料和动作的其中一种或者多种,仪式并不是为了让魔女的收藏正确使用,而是为了降低使用魔女的收藏的时候受到的污染,仪式是一种约束,越多的步骤就意味着越多的约束,这样,在使用魔女的收藏的时候,遭受到了污染就会被压制到最小的程度。 但是。 仪式本身是可以省略的,如果省略了仪式的步骤,那覆盖在魔女的收藏上的权能就不会被约束,在使用这一份魔女的收藏的时候,遭受到的污染就会更加强烈。 动作,抽出书本和放回书本的动作;语言,阅读的声音,对记忆的解读;材料,二十一克的记忆——这就是愚人的故事目录所需要的仪式,然而,燊冬往往会忽略掉剩下两种,只遵循抽出放回书本的动作,其余的内容并不需要。 因为他并不担心这点污染。 或者说,他足以忽略掉这一份污染。 【collection a-003愚人的故事目录】 ——一本白色的笔记本,不论如何使用,在什么时间,都会有空白的位置供持有者使用,一般情况下,笔记本可以进行记载,把持有人脑海中所需要记载的部分记载在笔记本上,也可以手动书写,在需要查找某部分已经书写的内容时,翻开笔记本,便能够翻到已经记载过的所需要的内容。 文字脱离了书本本身,一个个文字成为了一个个实体,它们顺着燊冬的手蔓延,从二维的平面跃入到三维的世界之中,成为立体的存在,这是一个又一个立体的文字,也是一个又一个实质化的记忆。 愚人的故事目录后面是愚人书馆。 ——是从最初就诞生的记录,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或者已经消散的记忆的记录。 这是实质化的力量。 于是,小车之中,记忆的海洋拍打出浪涛,在水母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便切断了那扎根在大地上的触手。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陆 棕色时间廊(上) 【末日后二十六年】 【第八地区·上城区】 浊声思考过自己的名字。 在加入到第九协会之后,在这二十六年里面,他思考过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浊声,污浊的声音,还是别的什么,和所有人一样,他的脑海之中基本也没有多少关于末日前的记忆,除去生存的本能之类的。 为什么会忘记这些事情呢? 他搞不明白。 按理来说,有关于末日之前的记忆——比如自己的居住地,各种信息,这些能够证明自己从何而来的信息应该是铭刻在脑海之中的,正如他现在能够在最短时间里面说出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他就是不知道自己在末日之前到底是谁,在做什么工作,生活在哪里。 末日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人们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是人们没有忘记末日,并非是亲眼见过某些景色,而是末日这个词汇在他们醒来的时候就已经铭刻在了他们的脑海之中,末日,灾难,各种灾难,总而言之,末日在他们的记忆之中,就不是什么好的事物。 但是具体的部分呢? 末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末日的具体表现到底是什么,当时的他们为什么会进入到地下,第八地区到底是怎么出现的,到底是谁?如果第八地区的建立是依托末日前的政权,那么末日后那些人为什么没有出现? 他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思考。 在他的瞳孔完全溃散之前,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思考,去想,直到身体的血液流干,直到那些黑色的污染源源不断,直到一切都结束,直到天空之中那遮蔽了光芒的心脏带着无穷无尽的血管一同扎根在大地上。 ——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第八地区,上城区。 四周吵吵嚷嚷,但四周也十分寂静,这两者并不冲突,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回忆着,他在哪里,他刚才在做什么,这些问题应该要得到一个解答,不然怎么询问自己接下来的问题……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 想起来了,遗失管辖事件,刚才他们在处理遗失管辖事件,那个怪物,出现在上城区的怪物,他带着第九协会的人去处理上城区的遗失管辖,处理那一个怪物,处理好了吗?好像没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没有。 他好像是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因为他感受到了广,那是灯塔散发的光亮,只可惜灯塔的光亮是没有温度的,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想要感受一下‘太阳’的光亮。 他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他在上城区,他们还没有处理掉那个怪物,至少是目前还没有。 “你怕死吗?”有人问。 “怕,当然怕。”他在自己的脑海之中说着,“如果不是有契约的存在,我早就想逃跑了……职责那些东西说出去太好笑了,大家都是拿钱办事,只是契约这种东西一直在束缚我们……不然的话,谁又会心甘情愿在这个必死的地方留下来。” 黑色的污染从浊声的胸口之中迸发——他的身体已经挂在了尖锐的建筑物顶端,那似乎是一个高塔,或许曾经是高塔,此时的他就在那里,被那尖锐的塔尖穿过,从他的后背开始,再从胸口迸发,宛若一朵鲜艳的花。 红色的花。 他的脏器不怎么好看地挂在突出来的部分,而那些被他咽下的污染,那些黑色的部分正涌出他的身躯,融合了他的血肉,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拥有了独特的生命力,它们正如同鲜花一样绽放,一点点脱离他的身体。 这就是使用‘罐子’的代价,在一口气咽下超出身体承受能力的污染之后,固然能够在短时间之内得到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但身体是无法承担这样子的污染,于是,超出了承受部分的那污染就脱离了身体本身的控制,或者,带动了身体本身的某些部分脱离。 正如现在这样。 “每当你们踩在界限上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时候,我就会了解一下你们在想什么事情,毕竟,能够让人踩在这个地方,必然有一个理由,这种理由往往是支撑你们一切的基石,所以我想知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一下。” 对了,界限…… 他知道,那些被污染的人最终都会变成怪物,所以,为了防止在饮用了过量的污染之后成为怪物的一份子,他们需要在失控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无法自己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他们就需要借助同伴的力量。 这个时候,同伴就是负责杀死他们的人。 他抬起手,将手放入到自己的胸口之中,他感受到了温热,这是他血液的温热,他抬起手,狭小的视觉之中只能够看到一片猩红,他将这些温热涂抹在自己的脸上,于是,那一份温热也盖在了他的脸上,血液的温度超出了他身体的温度,在污染的促进下,他的血液曾如烈火一般炽热。 现在再感受那一份光亮——灯塔的光亮,现在,不仅有了光,还有血液的温暖,这样能不能装作自己站在阳光下了呢?或许能,或许不能,因为他没有见过阳光。 “真漂亮啊……”他呢喃道,“真漂亮。” 他停顿了一下。 “我早就想放弃了。”他又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契约的存在,我早就想放弃了,但是在进入到第九协会之后,我们的‘命’都不属于自己了,那些小的还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在签下契约之后,我们的命已经不能被自己做主,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要么死在遗失管辖的处理之中,要么死在自己和自己人的手中。 “你现在就在界限上。”那一道声音说,“如果你能够坚守你现在的道路,坚持你所做的一切,你或许能够得到一些可能。” “我不需要。”他说,“就让我这么死去就好。” 踩在界限上的人并没有选择哪一边,没有选择非自然的世界,也没有选择现实的世界,他舍弃了两个地方,如果现在迎接他的是死亡,不是他自己给予自己的死亡,而是那个怪物带给他的死亡的话,那这一次的死亡就不会被契约束缚。 而在脱离了契约的束缚之后,他感受到自己身体的疲惫。 他的脏器落在了地上,那些黑色的污染拖动着他的每一个脏器,再到拖动他的身躯开始脱离那个尖锐的地方,他听见了粘稠的声音,这是那些污染蚕食着他最后属于‘人’的部分。 但在这一份污染蚕食完他之前,他的生命或许会先一步消耗殆尽,他已经没有生的意志,或者说,他并非是被某一种执念支撑着走到现在,而是被契约本身束缚,一直拖动到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不论他怎么说服自己,怎么欺骗自己的大脑,在他的本能之中,早就已经有了逃离的思想。 不论是逃离第九协会的职责也好,逃离第八地区本身也好,逃离这些需要面对的怪物也好,说实话,他只是觉得累了而已。 第九协会的工作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工作,他见过太多的死亡,见过不同的死亡,有的人在遗失管辖之中被怪物杀死,有的人在无法遏制住污染之后被扭曲成怪物,有的人死在同伴或者自己的手中。 总归是要死亡的。 黑色的污染不动了,它们已经无法再拖动这一具身躯,他从那塔尖上坠落,坠落,然后狠狠撞击在地上,发出了他最后的一道声响。 把视角稍稍拉远一点,在上城区,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声音了,那被血管缠绕的心脏越来越庞大,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化作它血管之中的血液,即便咽下了管子,在绝对的差距之中也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这是蛀虫。 二十六年里,每一个从熔炉区向上攀爬的人都成为了蛀虫的一部分,在这一颗心脏之中已经有了太多人的血液,或是炽热的血液,或是已经完全干涸的血液,总之,这些人们都成为了这心脏的一部分,而那些被编织起来的血管,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吸取养分。 它遮蔽了光亮。 它看见了一个小孔,对它而言,那应该只是一个小孔,对于它的身躯而言,这个孔洞确实是太小了,没关系,它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砰! 于是,它朝着那个孔洞坠落,那庞大的身躯撞在孔洞上,将那些金属、那些泥土,一切用于承载上城区的基石撞碎,它从那个孔洞之中窥探下面,那是它曾经停留过的地方,往下,再往下,那就是熔炉区,是一切蛀虫出现的地方。 地上有很多的躯体。 有很多的尸体。 时间,现在已经变得不值钱了,那庞大的差距足以抚平一切沟壑,第九协会的成员,在这个怪物面前,也没有多少生还的可能性,从第一个人的躯壳破碎,再到第一个因为污染过量而崩溃,直到现在,也不需要多久。 上城区很安静,因为没有活人在这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陆 棕色时间廊(下) “呕……” 男孩擦了擦嘴角,刚才进入到腹部里面的东西味道可说不上好听,甚至能说是令人反胃,每当他想要说服自己的时候,那些东西的味道都会让他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出生在这里。 早些年的时候,他的饮食来源是父亲在远处的所谓垃圾山上找来的,从最开始的饮用液体,再到能够保证身体营养的食物,至少,在早些年里面,他没有因为缺乏食物而经历饥饿——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情。 现在,他需要自己寻找食物了。 这是在熔炉区必须学会的技能,如何在那些垃圾之中翻找到能够使用和食用的部分,这些东西的味道肯定不怎么好,二十六年的时间还不够熔炉区的人们习惯这些味道,每一次的进食与其说是吃东西,倒不如说是为了维持生命而进行的灌输。 真恶心。 他知道在自己的头上还有别的人的存在,在他生活的这个地方,在他的上方,还有人生活着,而且比他们这些熔炉区的人好得多,他知道,他都知道,父亲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他,他们在这个地方翻找着,将各种东西扔进那些熔炉之中,受着这些灼热的温度,从熔炉之中燃烧出来的一切能量却不归他们。 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们。 他手中的碗里还有半碗杂食,味道肯定不好,令人反胃,但还是得吃下去,他将碗中的一切倒入口中,然后说服自己,蠕动自己的喉咙,将那些东西全部咽下,令人反胃的味道,不论品尝多少次,都是令人反胃的味道。 腥臭。 这是一种腥臭的味道,没有任何加工的东西,纯粹的血与肉,纯粹的残羹剩饭,也不知道上面的人都在吃这什么东西,上面的世界他不知道,上面是否能够顿顿吃到正常的食物,至少味道是不是很能让人下咽,他并不知道。 上面应该是有正常的食物的,他听人说过,只是能够品尝到这样的食物的人,绝对不是他,唯有那些守在管道前的、具备力量的人,才能够享受到最正常的那部分食物,当然了,这些食物都和他无关,他只是不喜欢,不喜欢自己现在的这种生活,不喜欢那些所谓的食物。 连同着上面的人一起,他都不喜欢。 或者说,恨。 他恨那些自己未曾见过的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任何人的阶级在这里出现不同,但他知道,自己并不和那些人在同一个高度,他看不到上面的世界。 将碗中的一切吞下之后,他把这个自己成为碗的部件放到了一旁,站起身,现在的时间……算了,不重要,他该去寻找新的垃圾,然后送到熔炉那边,即便知道这样子不过是又苟活一日,他也需要这样子做。 他听见了吵嚷的声音。 那是从管道的位置传来的声音,那些管道每天将上面的垃圾传下来,可以这么说,整个熔炉区基本都需要依靠管道传下来的东西,在那些垃圾之中,他们才能够找到维系自己新的一天的资源。 “怎么回事?”男孩问身旁的人,“今天的东西不是已经运下来了吗?” 被他抓住的人最开始一脸不耐烦,直到看见他的容貌之后,脸上才温和了不少。 “管道那里有‘人’下来了。”那人说,“而且这一次好像不是‘罪人’,而是正常的中间层的人,所以大伙儿都在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我知道……但是不至于这么多人吧?”他又问道。 人确实是会从管道之中下来,一些在中间层犯下了罪行的人,就会被驱逐到这个地方,但是那些被驱逐下来的人都会被契约束缚,他们无法说出有关于中间层的秘密,他们只能说出一些基本人尽皆知的东西,但即便如此,每一次因为罪行而来到熔炉区的人,都能够给他们带来一段时间的好奇。 “这一次不同。”那人又说,“这一次下来很多个人……而且不是被驱逐的,他们是主动下来的,说是上面出现了什么遗失管辖……别拉着我,我得过去看看。” 那人挣脱了男孩的手,朝着管道的方向跑去。 ……怎么回事? 管道之中下来了很多人?而且并不是因为罪行被驱逐而来到这里的人,那他大概只能够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上面出事了,那些他所痛恨的人生活的地方出了问题,导致那些人不得不来到这个无法回头的地方。 从熔炉区是无法离开的。 他知道,他知道熔炉区是一个监牢,一个无法离开的地方,而他更加担心的问题是……如果中间层的人都从管道之中来到这里,那明天的管道,他们所需要的那些食物又从何而来?这才是他们畏惧的,如果管道队不再降下任何事物,那在熔炉区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脚步的,朝着管道的地方跑去,管道,他能够听见管道之中传来的声音,那是某些东西正在从管道之中传下来的声音,但和之前的声音有所不同,这一次的,就像是有一堆固体在管道之中碰撞着,然后下来。 那是人。 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些‘人’。 从着装上就能够看出来那些人和他的不同,那些人的衣服和熔炉区的衣服完全就是两个世界,他第一次看见完整的衣服,没有破口,只是在管道之中经历了污浊,而此时,那些人已经被熔炉区的原住民围了起来,但管道之中依旧有新的人在落下。 从管道之中落下的人们并不怎么好看,管道本身就不是给人通行的,里面残留了这几十年来的各种杂物,或是镶嵌在管道之中的零件,如果在落下的过程中不小心触及到了那些东西,免不得就是一道强烈的伤痕。 “跑啊!” 他听见有人在大喊。 “赶紧跑啊!上面……上面的怪物要下来了……” 男孩没有在意这句话,因为所谓的跑根本就是废话,跑,能跑到哪里去?哪里都去不了,他们只能够在熔炉区。 但是,他听见了怪物这个词汇。 他依旧在奔跑,直到跑到管道旁,这个时候,在他的前面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拥挤在那里,熔炉区的人将管道之中落下的人一圈圈围住,熔炉区的原住民警戒着,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愤怒和戒备。 “别听他胡说!”熔炉区的人喊道,“这都是想要欺骗我们的!” “他们!就是让我们每天供养着的那些老爷们!他们说的话怎么可能信得了?” “还怪物……还让我们跑?就是他们让我们在这里永远不能离开!他还想让我们跑,跑到哪里去?我们能够跑到哪里去!都是他们害的,别信他们的胡扯,他们只是想让我们过的更加不好!” 熔炉区,哪怕熔炉区本身也算是第八地区的一部分,但,除去熔炉区的人,甚至本就在熔炉区的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第八地区的人,因为他们并没有享受到任何作为‘人’的公正,以及作为人的待遇,因此,对于这些从上面落下来的、那些中间层的人,熔炉区没有任何退让。 从管道之中落下的人,在发觉自己已经被围起来之后,嚷嚷的声音变得更大了,男孩踮起脚尖,看不见里面具体的情况,他四处张望着,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略高的地带,悄悄走过去,然后站起,努力踮起脚。 他看见了。 那些衣服看起来确实和他们完全不一样,即便有些地方已经脏了,甚至是出现了一点破损,也能够看出来那些人和他完全不一样,他看见在那些管道之中落下的人中,有一个人正悄悄走着,似乎想要从人与人的缝隙之中逃出来,当然,这样的行为很快就被人发现了,那正在偷偷逃跑的人立马被一样拦住了。 “放开我……”男孩听见那个人正在说话,“你们这些垃圾……放开我……” 这是点燃火药桶的一句话,是的,熔炉区的人确实不能够称之为人,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们能够容许这些被自己痛恨的人来辱骂自己,在恐慌和愤怒的挤压之下脱口而出的言语,让这些上层的人们陷入到了被动之中,毕竟,熔炉区的人太多了。 冲突就是这么爆发的。 推搡,吵嚷,抄起手中的东西朝着对方的头上砸下,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的配合,只是最纯粹的暴力宣泄,男孩有点庆幸自己站的远了一点,他稍稍向后退了几步,以免那些冲突波及到这里。 ……啵。 他听见了某种声音,依旧是从管道之中出现的声音,只是和之前不一样,并不是人坠落的声音,是某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沉闷,以及,更加脱离自然的声音。 他看见有什么黑色的东西从管道之中延伸了出来,速度很快,快到他还没有意识到那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人的生命就已经中止了,从管道之中出现的‘东西’,穿过每一个拦在它面前的人,轻而易举地,把每一个人切断。 ——设定时间,末日后二十六年,七月六日。 ——蓝本,第八地区,构筑失败。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柒 一小时倒计时(上)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龙·元区】 穆暮觉得自己应该不算是一个好人。 至少不是一个坏人。 虽说她没有做过多少好事,哪怕是街边有人倡议捐款的时候她也无动于衷,但具体下来,她应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她没有闯过红灯,也没有打过他人,即便是对某人有所不满也只会偷偷在心里编排一下,让她说自己是一个坏人,她肯定不会承认。 毕竟她本来就不是。 她只能说自己坚守了一个人的底线,她没有那种善心,也没有动过任何不应该动的念头,她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生活在这个城市之中,她不指望自己将来能够得到什么好的回报,能过一天就一天吧。 ……她是这么希望的。 “冷静点哥!冷静点!我还在车里!” 而现在,穆暮觉得自己好像要得到一个不怎么好的回报了,具体大概体现在……现在,就是现在,在她看见燊冬一把推开车门,那缠绕在燊冬手中的文字化为实质的时候,这一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毕竟,眼镜还在她的脸上,那一个名为‘仰望’的魔女的收藏,能够看见非自然痕迹的收藏,透过这一个单框眼镜,她看见了自己不太想看见的东西——非自然,而且是比刚才所见更加恐怖的非自然,那些文字,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看见的文字,她思考着,在自己过去的时光之中,是否存在这么一个瞬间能够让自己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恐惧。 一个文字往往能够解读出大量的‘含义’,尤其是在九州,一个文字能够代表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将一整个句子甚至是一整段话压缩成一个文字,而用这种方法来进行记录,这便能够用最少的文字数量记录更多的内容。 比如记忆。 文字落在地上,生根发芽,从记忆之中提取出来的某一个部分,在这个时候成为了实体的存在,而就在不远处,刚才被切断的那部分触手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只可惜被切断的那一部分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上面,而上面的部分,则是因为‘疼痛感’而紧缩回到破口的边缘。 “别担心,开你的车。” 燊冬将探出去的那部分身子收回到小车里,他翻动着手中的笔记本,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文字在此时成为了他的武器。 “我没办法不担心……” 穆暮嘴上说着,眼镜死死看着前面的路,毕竟现在,他们已经开到了高速公路上,在这漫长的笔直公路中,只有他们所乘坐的这一辆小车还在奔驰,而远处,那最开始被触手刺入的地方,破碎的石块还没有完全从天空之中落下来。 路面从一定程度上被破坏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紧盯着路面,如果一不留神冲到了被损坏的地方,照现在这个速度,车毁人亡也不是没有可能,那破口还在天空上,距离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直线距离还有不少,只是破口和道路的垂直距离太远了,以至于在这里也能够看见那个破口。 ——砰。 “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子很有意思吗?”燊冬从一旁翻找出了一瓶汽水,也没有管这汽水到底是什么牌子的,打开,灌入口中,然后发出一阵舒爽的叹气,“现在害怕的是它又不是我们,你只管开车,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句话在暗示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穆暮,别着急,深呼吸,深呼吸,吸气……呼气,抓住方向盘,你只是需要开车而已,又不是做别的事情,别着急,别着急,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她看着前方的路,继续踩着油门。 她的目的地是那一个‘破口’,也就是燊冬所说的门,从这个箱庭离开的锚点就在那里,而现在那一只水母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大概也能够才出来,那一只水母在阻止他们离开,从坠落在道路上的那一条触手就能够猜到,那触手就是在破坏他们前进的路。 文字还在诞生。 “它很着急,它在害怕让我们到达破口所在的位置。”燊冬挥了挥手,让新的文字顺着他的手化为实质,“在这一次的魔女事件之中,它扮演的角色应该不是最终要的那个部分,它应该只是一枚棋子,而能够威胁到它的,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 “我也很着急,看看我,看看我。” “要是真出问题了你就用那子弹。” “我抓着方向盘呢!”穆暮的声音拔高了一点,“单手开车单手开枪对我来说是不是有点过于困难了!” “没事。” ——砰! 第二条触手坠落了下来,很显然,水母知道他们的目的地,而那一只水母并不想让他们靠近那里,巨大树木上的破口之中,水母的身躯就堵在那里,如果想要触及到破口的另一端,水母就是无法避开的一个问题。 没关系。 思考一下。 于是,新的记忆被抽出,铭刻在笔记本上的记忆,首先,是固定在一个具体的时间点,而此时他翻到的那一页,是‘二零二一年,七月二十二日’的那一页,而那一天,也是一次魔女事件的时间。 作为瓷的后勤组成员,燊冬会负责大量魔女的检查工作,每隔一段时间对魔女们进行固定的访问,询问魔女是否有些许要求,或者带着某些信息让魔女知悉,除此之外,他也负责了魔女事件的善后工作,在行动组的成员解决好一次魔女事件发生的余波之后,他会进入到箱庭之中,和魔女进行谈判。 让魔女接受‘协议’,和瓷达成一种稳定的局面。 在这样的工作之中,燊冬会接触到大量的魔女,大量的魔女的收藏,大量的箱庭,这并不只是因为他的职责如此,另一个目的,就是扩展他记忆之中关于非自然部分的储存,储存非自然的世界,和非自然有关的一切,这样,在需要的时候,这些非自然就能够作为他的工具出现。 而二零二一年,七月二十二日,就是一起魔女事件的第二天。 【siren 2021 002狼·阿芙洛狄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穆暮发出了尖锐的喊声,毕竟,就在刚才,在这个瞬间,透过单框眼镜看见的世界之中多了‘什么东西’,那是楼梯,楼梯和楼梯,无穷无尽的楼梯,那些楼梯以各种不规则的方式拼凑起来,朝向、摆放方式,违背了重力的束缚的拼凑。 “多亏这里是‘箱庭’之中。” 在惨叫的空隙之中,穆暮听见了燊冬的声音。 “多亏了这里是箱庭,这里是非自然的世界,所以……我才能够把这些东西复现出来……” 文字坠落在地上,一个又一个文字坠落在地上。 燊冬的右手抓住了小车的车门,此时,他的右手被密密麻麻的文字覆盖,一个接一个的文字,在他的手中坠落在地上,然后,从记忆之中剥离出来,构筑在现实之中,这里并不是现实,这里是非自然的世界,换句话说,根据规则,他此时的行为是被允许的,不论是瓷的契约,还是最初的魔女的规则,都不会禁止他这么做。 “不需要考虑魔女的状态,也不需要考虑‘目击者’,和之前小五小六的时候相比,现在可轻松太多了……尼莫西妮阁下也不会喜欢这么忙碌。” 【记忆·维纳斯的阶梯】 穆暮感觉小车有点脱离地面了,就像是轮胎失去了抓地力,朝着上方坠落……好像重力的方向出现了偏差一样。 “继续开。”燊冬说着,和上了手中的书,“现在它不会打扰到我们了。” 楼梯构筑出了一条道路,虽然楼梯的‘正面’是崎岖不平的,但楼梯的背面可是一道平面,换句话说,这些楼梯的背面共同构筑出了一条道路,一条供小车继续行驶的道路,这一个被捏造出来的道路,通过提取出记忆之中非自然的部分,在这里为他提供自己所需要的帮助。 比如,属于‘维纳斯的阶梯’之中的权能。 楼梯的存在本身扭曲了重力,天空之中的水母,新落下的触手在延伸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楼梯阻碍,紧接着,因为触及到了‘楼梯’本身,水母所承受的重力也改变到了另一个方向,这些被改变的重力方向使得水母无法稳定在天空之中,而楼梯本身并不是静态的,在那些楼梯的改变之中,水母也被新诞生的楼梯挤压。 而铺垫在小车前面的楼梯的背面,正承载着它去往那一个破口。 “我的第一个愿望。”燊冬呢喃到,“让我离开非自然的地方。” 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阿芙洛狄忒的箱庭,名为维纳斯的阶梯的箱庭,属于‘狼魔女’的权能——三个愿望,她的权能能够实现人三个愿望,不在乎开始、经过,只展现需要的结果,这才是从记忆之中取出这一个箱庭的目的。 现在,这一个愿望开始运转,不论过程,他们终将到达出口。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柒 一小时倒计时(下) “你明明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尼莫西妮躺在书本上,书本放在书架之中,在这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她正优哉游哉地晃荡着自己的双腿。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白色长发下垂到脚边,她白色的睫毛之下,那黑色的瞳孔不知道在看哪里,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她的手腕和脚腕上都缠绕着银色的锁链,一直延伸到胸口挂着的的锁上,和脖子栓这的颈环连接在一起。 “可以做到和想不想做到是两码事,尼莫西妮阁下。” 尼莫西妮翻了个身,她没有看说话的人,只是翻了个身,在书本上慵懒地躺着是个很不错的享受,书的味道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之一,每一个时代的书都有独属于那个时代的味道,从过去的竹简编串成册到丝织品制成的帛书,从纸张书卷到装订成册,每一种书籍的制造都让书籍本身的味道烙印上时代的印记。 她很喜欢这种味道。 “人们能够做到的事情有很多,每一个人都有,但能做到和想去做确实是两码事,如果说能够做到某件事那就必须要去做,那这个世界也就太奇怪了,尼莫西妮阁下。”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还是想听一下你的真实想法。”尼莫西妮挥了挥手,从一旁抓起一本书,翻开——一本完全空白的书,“你可是拿了我的钥匙的人,至少不要用这么明显有问题的答案来回答我,不是吗?” 她松开手,让手中的那一本白色的书朝着下方坠落,最终落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中,不过说实话,这本书出现在哪里都没有关系,一本没有记录的书,只是意味着一个还没有诞生的记忆,等到某一个事物诞生,这一本书才会开始记录那一份记忆。 “想要在现实之中复现出一个箱庭还是太困难了。”燊冬将书插入到书架里面,“现实世界里面没有那么多的污染作为基石,如果想要透支这一部分倒是可以尝试一下……但您肯定不会愿意这么做。” “等你哪天有机会去到一个足够大的箱庭之中的时候你再试试吧。”尼莫西妮从上方看着下面的燊冬,她的嘴里似乎含着什么,或许是糖果,“你最近在做什么?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看我了。” “如果您想要了解有关于我的事情的话,我的记忆您随时可以查阅。” “没有必要。”尼莫西妮撇了撇嘴,“我已经教会了你怎么书写自己的记忆,现在让我看,不也只能看见你想要让我看见的故事吗?” 燊冬没有回答。 愚人书馆是一个没有边界的世界,在这里的书,以及那些到达天际的书架,这里的一切都蔓延到了没有人能够看见的远方,在愚人书馆之中,一切都和书的本身联系在一起,书的存放,书的制造,这些书都是记忆的表达,这些书就是这个世界的记忆本身。 “记忆嘛,总是有一些人不想让自己的记忆被别的人看见,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都指不定有什么秘密,不是吗?” 片刻之后,燊冬才开口说道。 “反过来想一下,窥探别人的记忆也是每一个人都奢望的事情,这就是你们的那什么……好奇心。”尼莫西妮摆了摆手,“有什么要找的东西吗?” “没有,只是想起了很久没有来找您了。” “真的?” “当然。” 只是想要走进来,走进愚人书馆之中,只需要走进这个箱庭里,只需要走进这个箱庭之中,他就能够感受到独属于箱庭的污染,愚人书馆的污染,而也是在这一份污染存在于此的时候,他就能够知道,在一个箱庭之中通过记忆来复现一个箱庭,是不是一种可行的做法。 ——九龙,元区。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小车的油门踩到底,每小时的速度接近两百千米,而从那些倒转的台阶上行驶,不需要考虑路况,毕竟这一条道路上只有他们,也只有这一辆车,通过记忆复现出来的箱庭的一部分,‘维纳斯的阶梯’的一部分——那些阶梯,在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前进的方式。 “还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吗……”这一次,穆暮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惊喜,“早说你有这样子的方法,我刚才就不用这么害怕了……不对,不对,看着还是很吓人啊。” 透过单框眼镜所看见世界,而只依靠肉眼所看见的景色是有区别的,比如现在,透过单框眼镜看见的世界里,并不只有楼梯的存在,她能够看见那些实质化的污染,编制起来每一个阶梯的污染,连同着整个九龙的脉络…… 对了,脉络。 那一棵树的一部分,那些线条,在这个时候成为了这些阶梯的源泉,从这个城市之中掠夺出来的污染,用于构建在这个城市之中的箱庭,并不用担心规则,因为这里就是箱庭之中,在这里复现一个箱庭的存在,哪怕是别的箱庭的存在,都不会违反规则的要求。 “只是运气好而已。”燊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毕竟我又没有在这里尝试过,一次就能够成功,那就代表着这个城市的污染已经渗透进了每一个角落。” “你的意思是刚才这个还不是你确信能够成功的?” “你不觉得这样子很有意思吗?” “完全不觉得!”穆暮大喝一声,看向小车的后视镜,看向那个水母所在的地方。 此时,那一只水母还在被阶梯阻拦,得益于整个城市之中的脉络,阶梯的构成变得极为简单,每当水母想要移动的时候,新的阶梯就会触及到水母本身,而那改变的重力也会让水母的身躯再次被扭曲起来。 甚至是几个阶梯同时的碰撞,让水母同时承受几个不同方向的重力,这也让水母的身躯从普通的扭曲到更加抽象的折叠,似乎要用最诡异的力度把这个水母揉成奇怪的模样。 ——让我们穿过门扉吧。 燊冬的眼中没有那一棵树,没有关系,即便看不见那一棵树也没有任何关系,不用害怕,不用担心,那一棵树在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作用,他现在只需要让这一辆车穿过那个破口就可以,脱离了这个空间,去到另一个地方。 ……另一端是不是现实?答案是否定的,另一端并不是现实,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如果另一端是现实的话,水母就不可能从那个地方出现,魔女不能够去到现实世界,换句话说,一个魔女能够出现的地方,自然就不会是现实,因此,水母来时的地方,也只是另一个非自然的世界可以。 不同的箱庭? 但他的目的又不是到达那个地方,他的愿望是‘离开非自然的世界’,换句话说,不论是现在这个箱庭,还是在破口之后的地方,都不是现在的他的终点。 那一只水母并不重要,能够威胁到那一只水母的存在,才是这个时候更加需要提防的——最初的魔女,名为最初的魔女的存在,不知道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让我们穿过门扉吧。 “抓稳了哦!抓稳了哦!”穆暮拉高了自己的声音,在恐慌和紧张过后,留给她的只剩下了剧烈跳动的心脏,一切的情绪都被抛之脑后,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需要继续行驶就好。 ——五。 仪表盘上的指针压迫到了极限,小车的轰鸣声也到达了极点,就快了,很快了,只差那一点了,将全部的动力灌注在这一次的奔跑,让一切的声音都被按捺住。 阶梯还在诞生。 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条触手朝着小车冲过来,直到被新诞生的阶梯拦住,在每一条触手触及到阶梯的时候,重力就会瞬间改变,让水母的每一个可能性都无法触及到小车所在的地方,只要小车无法触及到这里,他们就是安全的。 ——四。 燊冬手中的文字数量开始减少了。 越靠近那一个破口,就意味着越脱离这一个九龙,从那一棵树和脉络之中调动过来的污染就越难以连接,正如之前所说,那一个位置是整一棵树的破口,换句话说,那个方向正好是树没有触及到的地方。 ——三。 “曾经有人问我,明明我可以做到的,为什么我不去做。”燊冬松开手,让手中的‘愚人的故事的目录’散落在空气之中,已经足够了,现在,一切的阶梯都已经形成了轨迹,在第一个愿望的帮助下,去到破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一个愿望就足够了,如果许下第二个愿望,那么第三个愿望就成为了脖颈上的刀,所以,这三个愿望只许下第一个就足够了,在这一个箱庭之中的维纳斯的阶梯,只会束缚在这一个箱庭之中的自己。 ——二。 “我说,不去做和不想做是两回事,和你一样,穆暮。”他接着说道,“你能够做到很多事情,但是你不愿意去做,而这个不愿意,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你的。” 阶梯的铺垫到了尽头,现在,小车已经沿着这一条去往天空的道路上奔驰了很久,久到它已经完全脱离了地面的束缚,从这里看向下方,人如蝼蚁一样渺小,那些建筑物也变得仿佛模型一样。 ——一。 脱离了阶梯,悬空,径直撞向那一个深邃的破口。 零。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捌 镜像虚构(上) 【电梯·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该死……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雨夜,城市。 这两个词汇拼凑在一起并不复杂,倒不如说,哪怕继续拆解下去,下雨,城市,夜晚,这样的词汇再组合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在夜晚下雨的城市而已,现在,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景象。 但如果在这些景象外面再加上一些新的景象呢? 他本以为,在电梯的三百多天里面,他已经习惯了——至少习惯了一部分,习惯这个和自己的认知截然不同的世界,习惯了那些真正意义上的怪物,那些扭曲的东西,习惯了在夹缝之中寻得生存的可能,但直到现在为止,看见的每一个‘新事物’都在冲刷着他所谓的世界观,直到现在,他的世界观都已经和三百多天之前相比有了极大的不同。 他本以为是这样的。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他没开灯,房间之中是漆黑的。 他靠在窗户旁边,窗帘已经拉上了,他就这么站在窗户的旁边,从窗户的旁边悄悄掀起窗帘的一角,看着整个窗外的世界,现在,在这个雨夜的城市之中,在天空之中,有各种各种‘不应该出现’的东西在游荡。 他是在大约一个小时之前来到这里的。 现在,他浑身上下已经焕然一新,新的衣服,新的装备,找了一个公寓楼,很幸运,卫生间有水,而且有热水,他在这三百多天第一次洗了一个舒服的澡,让自己彻头彻尾换了个样,他将自己的头发用刀具简单修剪了一下,美观肯定是不美观的,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应该都不会需要整理自己的头发了。 “……真吓人。”他自言自语。 外面的那些‘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描述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和天空之中的水母似乎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但他应该怎么去形容那些东西呢……它们像是某一种‘功能’的实质化,并不是生命,这么多东西拼凑在一起,有点像是…… “窗口。”他说 是的,那些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窗口,某一种编辑器之类的东西这些窗口,而某一个人,或许是某一个人,正在通过这个窗口编辑着整个城市,他看见,随着那些‘东西’的经过,整个城市正在产生某一种变化。 比如,雨的降落好像开始有了某一种节奏的变化,并非一直持续的大雨,在某一个时间点之中,雨就会稍稍变得少一点,但又过一会儿,雨就悄然分散了开来。 整个城市正在更加具体。 他不知道应该去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本像是虚假的城市,在这个时候终于开始填补上了那一份应该有的真实部分,整个城市正在变得更加具体,更加贴近他所认为的那个城市应该有的模样。 他并不属于这里。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一个现实的人。 是吗?可以是,也当然可以不是,他知道自己的过往很有可能和这个城市一样,是被某一种力量编写出来的,从接触到那一扇门然后回到电梯之中的时候他就开始感受到这种异样,很突兀的感觉,到底应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呢…… 谁知道呢? 但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够被‘那个东西’发现,他的猜测就是这样,这个城市是可以被编写的,他当然也可以。 所以,不要被发现。 ……等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说这个城市是某一个人的作品,那么,自己刚才在这个城市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破坏这一个作品的‘存档’,一个已经建立好的作品,在不在的时间点被他改变了,那一个设计者是否会注意到这一件事? 躲起来。 ……不。 还不能够躲起来,在便利店所做的事情、在商场所做的事情……那些并不是会被第一时间被发现的事情,相比起那些事情,现在停在下面的那一辆车,那一辆暴露在城市之中的车,才是最容易被发现的‘变化’。 “忘了这一点……” 这个城市的安宁实在是太长久了,从进入到这个楼层开始,直到自己来到这个公寓为止,一切都是安静的,没有变化的,直到现在,出现变化为止。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 ——叮。 忽然,有什么东西坠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纯白色的符号,没有一个具体的形状,那一个符号触碰到了停靠在公寓下方的小车,在他所看见的世界之中,那一辆小车被一层虚线包裹起来,而随着那一个符号的变化,小车似乎脱离了重力的束缚,被那一个符号带动。 而也是在那一层虚线出现的时候,他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一个小车已经不属于这个城市了,那一圈虚线让小车脱离了这个城市所在维度的,那一个符号带着小车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这并没有给他任何安全感,因为他知道,小车本身的异样已经被发现了。 那他还能够藏多久? 他抓起一旁的背包,现在,该庆幸自己没有开房间灯这件事了,正因如此,公寓本身的变化才没有被发觉,他带着背包冲到公寓的后门,他不知道公寓是否被注意到了,但如果公寓本身也被认定为一个可能性的异样,那么,那一个符号必然不会放过这一种可能性。 他需要离开这里。 那个符号又一次出现了,这一次,那个符号先是固定在了天空之中,然后,它拖动着那虚线一样的轮廓朝着公寓移动,在那一个虚线接触到公寓的瞬间,他的身体都感受到了一种寒意,他身体的本能正在嘶吼,告诉他,离开这里。 跑。 他能够看见,那些线条已经进入到了公寓之中,被线条覆盖到的部分都褪去了色彩,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白色,这些建筑物化作了最初的色彩,一种刚刚被建立起来时候的色彩,他不知道若是自己触碰到了那种线条会是什么模样。 跑。 他推开了后门,这个时候会不会被发现到已经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问题了,能不能从这个地方逃离,才是他应该先要想到的问题,那些线条肯定不是普通的线条,如果让线条触碰到自己,他也会如同那样褪去色彩吗? 当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能够理解的景色的时候,他明白了,他并不属于‘这里’,他在这下着雨的街道上奔跑,他穿着黑色的衣物,裤子、上衣,包括他的背包,一切都是黑色的,四周的路灯没有打开,再加上被雨覆盖的色彩,让这个城市连同着他自己都隐没在黑暗之中,他不知道‘那个存在’会不会注意到自己,他不知道此时正在改变这座城市的存在和那位抹去了他的记忆的存在是不是同一位,他只是在奔跑。 在商店之中拿来的防水布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用防水布包裹住自己,连同着自己身后的背包一起,这样,即便是冲入到了雨中,也不会被弄湿太多的部分。 雨水拍打在那防水的布上,那拍击的声响终于让雨中的声音不再单调了。 他回过头,他看见公寓已经完全被那些虚线包裹起来了,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公寓似乎脱离了这个世界,被那虚线包裹起来的一切都脱离了这个城市本身,成为了正在被修改的部分,而在一个短暂的瞬间之后虚线脱离了公寓。 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他跑进了建筑物和建筑物之中的小巷里面,他紧贴着墙壁,让自己和这座城市融为一体,在黑色之下,黑色的他并不起眼,他看见那扭曲的符号回到天空之中,再一次成为了那些东西的一员,大约过去了半分钟,没有新的变化。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这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对于安全这个词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在电梯之中,像这样安全的地带原来只是没有被填不上危险的部分……现在他知道了,这些所谓的安全不过是藏在一种伪装之下的骗局,他看着天上依旧在游荡的东西,他不知道怎么去形容。 先离开吧。 他的脚步踩在积水之中,鞋子已经湿了一点,因为雨的大小变化,此时地面上的积水也没有最开始来到这个城市之中的时候那样明显,他奔跑着,跑着,朝着自己记忆之中电梯的位置奔跑,沿着城市的巷子,在黑夜之中奔跑。 “呼……呼……” 果然,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停留的地方,哪怕这里再怎么像一个人类的城市,终究也不是让他长久停留的地方,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确定了,他要离开这里——不只是离开这个城市,是离开这个电梯,不论他过去是什么,离开这个电梯,他一定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他的编辑之中,他必须要这么认为,这个想法根植在他的灵魂之中,这是属于他的印记,没有什么外部力量能够改变。 继续奔跑吧。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捌 镜像虚构(下) 他。 当看见这个文字的时候,看见‘他’这个字的时候,他就被创造出来了,换而言之,如果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事在注视着他,那么他的存在就会被凝固起来,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是他最后的防线,是他与一切构造物之间最后的保护。 “他是一个不怎么成功的作品,严格来说,基本上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不成功的作品。” 每一个人都疯了。 怎么会有人拒绝永恒?拒绝享受欢乐?终有一天,时间会摧毁人的一切,他们会衰老,会变得弱小,击碎他们的意志,夺取他们的健康,难不成人会准备到那个时候再过来恳求永恒……笑话。 “我并不在乎等待……五十年,一个世纪,甚至是更长的时间都好,反正我不介意。” 逐渐理解人类,更加贴近人类,然后呢,一个无限接近于人类之后的存在,能够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吗? “我不知道。” 但现在,有一个目光正在注视着‘他’,所以他还存在在这里,至少现在还存在在这里。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天空之中的东西们还在那里,那些无法形容的东西,那么无法描述的东西,不论看多少次,都无法理解那些东西的含义,身处在这个世界之中的人无法看清楚整个世界的真实,无法触及到那些真正意义上的宏伟,哪怕只是真实的一角,也无法看到。 好消息就是,现在的天空上没有什么东西在‘降下来’了。 那看不出轮廓的,带着虚线降下的符号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去了很远的地方,至少不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不敢使用车辆。 任何对于这座城市明显的修改痕迹都会被上空的那些东西窥探到,就像之前的小车,他的公寓,至于那些店铺和商场之中的变化不知道多久会被发现,在被发现之前,他得离开这里,回到电梯之中,去到别的楼层。 此时,他正在一个没有关门的商店里。 商店里面没有开灯,只能够借助外面隐隐约约的光泽才能够看见商店里面的模样,选择这里,是因为这个商店的后门就连接着他刚才所逃窜的小巷子,后门没有关门,所以他可以在不改变这里的轮廓的同时进入到商店之中。 货架上依旧是那些看不明白说明的物品,除去包装无法理解,似乎里面的东西都在他的记忆之中拥有一点位置,面包、牛奶、可能还有点新鲜的水果——虽然不太明白一个售卖日用品的商店之中为什么会有水果。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个苹果,苹果本身的位置稍稍变化了一点,除此之外,好像就没有别的了,他将那一个苹果拿起,放入口中,咬下。 属于苹果的味道在口腔之中绽放。 “真甜。”他说。 将两个苹果放进背包里,现在,背包的重量已经到达了极限,再增多一点东西,都会影响到他全力的运动,所以,到这里就好,他计算着自己和电梯的距离,那一个改变楼层的电梯,距离这里……依靠步行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分配好自己的体力,他需要继续奔跑,哪怕只是缓慢的奔跑,也比纯粹的步行要快。 只是,他需要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电梯本身并不是在城市之中,电梯距离城市还是有一段距离,换句话说,从城市的边缘到电梯这段距离,可没有巷子让他奔跑了。 要等到那些符号消失吗? 在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天空之中的‘那些东西’还没有出现,也就是说,那些东西并不是一直存在于这里的,或许只是短暂在这里存在一段时间。 先到城市的边缘再说吧。 “……这是来到这里的第多少天?”他自言自语,“直到我发觉这个地方蕴含着病态的快感……随着那些危险越来越接近,我反而会在脑中想象出我在危险之中发挥出自己的力量的故事,那些危险对于我来说变得更加紧迫,仿佛一个坏的结局已经成为了既定事实。” 他发现,自己无法触及到的地方,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触及到了,在自己的记忆之中被定义为‘家’的概念,逼真到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记忆,对家的渴求以及对于家的陌生在他的大脑之中无节制地蔓延。 从穿过了那一层楼的白色门扉之中,这种感觉就越来越明显。 似乎在穿过了那一扇门之后,他才真正意义上成为了自己。 雨声依旧存在,伴随着那些‘东西’的运转,这些雨声变得更加贴近现实,这座城市正在被赋予一种生命力,从环境开始,再到每一个细节,如果要说还缺少什么,那应该就是缺少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吧。 ……等一下。 如果那些东西真的是在完善这座城市,那是不是意味着,这座城市即将诞生‘生物’,那是什么生物,人类吗?既然都是人类的城市了,那如果要放置什么生物在这里,那好像只有人类这个选项了。 他的脚步加快了。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并不属于这个城市,所以,如果要在这里添加大量的人类,那他一定会格外突出,因为他和这里格格不入,除此之外,更大的问题是,如果要在这座城市之中添加生物,那被改变的部分一定是整座城市。 也就是说,虚线将会包裹整座城市。 而很快,他最坏的猜测就出现了。 远处的天空之中,那个奇怪的符号再次出现了,这一次,它拖动着两条虚线,形成互相垂直的三条线,像是一个立方体的一角,那三条线的移动速度很快,几乎只是在出现的那个瞬间,这三条线就已经触及到了城市的顶端,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虚线开始包裹这个城市。 然后,城市本身开始被分割。 从已经固定好的现实被剥离出来,从第一个接触到虚线的建筑物开始,将整个城市进行一个‘修改’,或者说,创建。 ——世界是一棵树,这就是‘我’的设计理念。 融入到人类的社会之中,成为人类,超越人类本身,成为每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出生,不论成长,在不同的时间点,在不同的空间,祂可以是一切。 ——我们能够在很多的文字之中找到类似的说法,世界树,还有那树上的国度,可以看见,这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原生的植物,往往会在各种传说之中成为一个‘载体’,可以用来承载很多事物,比如一种虚构的历史,比如脱离现实的叙述,这种习惯是在多久之前出现的? 从人的言语之中学到的知识,作为‘人’本身叙述出来的论点,都将成为构筑一个新的蓝本的基石,比如现在,从名为‘杨木’的人的脑海中取走的这一部分理论,让祂开始搭建这个城市更加具体的部分。 人。 ——世界本身就是一棵树,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每一个国度甚至是整个世界,都是一棵树,无数的枝丫,无数的树叶,这些都是构成世界的基本因素。 男人开始奔跑。 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 什么省力或者配速在这个时候都没有意义了,那些虚线带给他的威胁比什么怪物或者别的东西都要强烈,只要触及到那些虚线,哪怕只是触及到了一点,他都有理由相信那会让自己完全失去自己目前所拥有的‘自我’。 肺部就像是要爆炸一样。 雨水流入到他的口中,为他缓解了口渴的可能性,背着那个背包,在身后,就是正在被蚕食的城市,被虚线触及到的城市,褪去了色彩,化作最为纯正的白色……还有一点灰色的阴影,那些立体的建筑物在这个时候被扭曲到了构筑的模样。 灯亮了。 被需要包裹住的部分,那些没有色彩的窗户里面,灯光被打开了,仿佛按下了一个开关,房间之中迸发出了光泽,那是光,城市之中终于不再是纯粹的黑夜,因为有光亮诞生在了这座城市之中。 而这些和他并没有多少关系。 他看见那些路灯也被一个接一个地点起,一盏灯一盏灯被点亮,他还在奔跑,继续奔跑,直到他触及到了城市的边缘。 一脚迈出那一道界限,他来到了城市之外。 电梯所在的地方。 这个时候,他已经奔跑了有一段时间,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城市已经有一大半被虚线包裹,成为了模型一样的灰白色,而那些灰白色之中,一盏盏灯正接二连三地亮起来。 这座城市正在活过来。 他稍稍放慢了一点脚步,电梯就在前面,他压抑住肺部因为猛然的剧烈运动带来的刺痛感,走进电梯里,按下关门键,看着城市在门缝之中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一个不算高的人影,那人拿着一把油纸伞,沉默地看着他,直到电梯门合拢。 一切归于沉寂。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玖 切分鱼肉(上) 肖计算着距离。 借助脉络承载自己,承载这一辆车,脱离地面束缚,冲向天空之中,脉络,整个九龙的脉络,就在他们的身下。 脉络会告诉他怎么走的。 “……喔。” 许看着窗外,她对于那些非自然的感知并没有肖这么明显,她只能够看见一种朦胧的色彩,一种极为朦胧的色彩,正如现在,她现在看见的便是那样子的朦胧色彩,一团绿色混乱在一起,就在小车的下方,那一团色彩承载着小车本身。 如果把‘脉络上的步伐’让许来使用,那许应该也能够看见脉络的色彩,但肖没有这么做过,他不让许接触这个世界,至少对于这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言,接触到非自然的世界并不是什么好事。 许只能够看见一种朦胧,这还是在许想要看见的时候,和肖不同,肖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脉络的存在,只要他想,他的每一步都可以精准地踩在脉络上,但是否要看见那些脉络,取决于肖自己的思想。 只有当他想要踩在界限上的时候,他才会看见那些脉络。 而‘脉络上的步伐’,则是他用来借用脉络的力量所使用的工具,只是用来触及到非自然的工具,正如现在这样,让脉络本身成为载体,承载小车,带着他们继续行驶,朝着脉络的‘空阔地带’行驶。 那一个人,那一个显然并不是普通人的人,让环绕在那个人身旁的脉络全部断裂或者拐弯,形成的那一个中空地带,此时,在他的眼中也能够看见——看见在远处,在那脉络环绕的地方,有一个破口。 那一个破口一定存在着什么秘密。 ——咚。 但就在这个时候,小车发出了一阵猛烈的颤抖,就像是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强烈的冲击力让小车脱离了脉络,在不到一秒之后,小车的顶部摔在了脉络上——小车翻转了过来,而紧接着,在脉络上翻滚。 肖在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他控制着‘脉络上的步伐’,让四周的那些脉络重新承载住小车,但不够,他并没有看见任何阻拦他们的事物,但是小车确实是碰撞到了现实之中的什么东西,所以说,一定有什么他没有看见的东西在那里。 ……而且是脉络也没有看见的东西。 【collection c-009脉络上的步伐】 既然是脉络也无法看见的东西,那就不属于非自然了,既然是肉眼无法看见的东西,那似乎也不属于自然一方,也就是说,这很有可能就是在界限上的存在……能看见吗?如果二十世纪的爱还在手中的话,他或许还会试着去寻找那看不见的碰撞物,可现在,他不想,也不能。 一个无法通过他所拥有的手段看见的物品,那就相当于是不存在的,他只能够让脉络控制着小车,将小车从不断翻转的可能性之中抽离出来,放回到正确的轨迹上,很好……很好。 “出问题了?” 许的左手抓住了扶手,用右手护住自己的头部,她自然也没有看见小车到底‘撞’到了什么东西,应该说,既然小车已经行驶到了脱离道路的位置,行驶在了城市的空中,那按理来说就不应该有什么东西阻拦他们,只需要避开城市的建筑物就可以,为什么还会出现现在的这一种状况? “出问题了。”肖看着小车的后视镜——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就连出现碰撞的位置看起来也是空无一物,在脉络的帮助下回到正常轨迹的小车,是否还会触碰到那看不见的事物,“有什么东西在拦着我们。” “不让我们‘离开’,是吧?” “是。” 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既然能够在这样的轨迹上放置阻拦他们的物品,那必然是不想让他们触及到那个脉络的空洞之处,他只能够想到那个人,在咖啡馆之中遇到的那一个人,能够把时间压缩的人,能够把一个短暂的时间拉长的人,那个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找到方法的人。 “车子没办法继续开了。” “刚才的碰撞?”许问道。 “对,刚才的碰撞造成的,现在不知道是发动机还是别的什么撞坏了,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使用了。” “那还有别的方法吗?” “有。”肖实话实说,“现在我们很被动,因为我们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少这样的拦路东西,目前最好的方法是下车,让脉络带着我们过去。” “我没有意见。”许说。 这样就足够了。 于是,脉络缠绕上了他的手臂,当然,许的手臂也被缠绕了上来,他们被脉络拖出了小车,然后如同在空中漫步一样被拖向那个脉络的破口之处,既然那‘阻拦’无法通过肉眼或者脉络看见,那就绕过去,那些东西在脉络上的时候是无法被脉络感知到的,这并不意味着脉络无法‘接触到’那些东西。 已知,在触碰到阻拦物的时候,小车出现了碰撞,那么得到的答案是什么?是现实之中的物理物质能够触碰到那些阻拦,那么这个时候,没有用上的塑料板件——本来是给‘二十世纪的爱’准备的塑料板件就能够派上用场了,让脉络带着塑料板件,让那些塑料板件在他们的前面,这样就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因为移动而撞上那看不见的阻拦。 此时他们就如同在脉络上跳舞,或者说,这才是‘脉络上的步伐’真正的展现,一种在脉络上的舞蹈,脉络本身就是一种非自然的存在,在踩在脉络之上的时候,就是以自然的姿态步行在非自然的存在之上。 对于许来说,这样子的感受应该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极为轻盈,尤其是在双手上的脉络的帮助下,她甚至不需要控制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就很自然地被拖向了前方。 而那些塑料板件,在某些时刻点就会猛然一个停顿,在这样的停顿之后,就意味着那个地方存在着一个‘阻拦’,阻拦的数量并不少,但都只是凝固在某一个地方,这些阻拦的目的只是放置在这里,却不会对他们本身造成太多的伤害。 仿佛只是为了拖延他们的步伐。 ——为什么呢? 如果那个人,那个人明明有更多更好的方式来让他们无法靠近,哪怕只是把他所感受到的时间拉长,都会让他们无法触及到脉络的破口,但是那个人并没有这么做,那个人只是让他们的速度稍稍暂缓了一点。 或者说,让他们无法使用‘车辆’这个媒介。 ——为什么呢? “该不会是为了让你用这些东西吧?”对于肖的猜测,许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像现在这样,这些……东西。” 许说的是脉络。 “也不是没有可能。”肖避开某一个凝滞的塑料板件,那些看不见的的阻拦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知道,“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蓝本是一切的开始。 “蓝本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可以相互连接的,假设一个蓝本是一整个集合的某一个模块部分,那么,在一个模块完成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尝试和另外一个已经完成的模块进行连接,将不同的模块按照某一种规律进行结合,形成一个完整的集合。” 油纸伞被撑了起来。 “我将这一个完整的集合称为九州。” 祂站在这里,哪怕仅仅只是站在这里,祂也显得足够突出,祂在电梯的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也在九州的九龙,祂在第八地区之上的空白区域,也在没有天空和底部的管道之中……祂坐在椅子上,调整着胶片带的顺序,也在不同的箱庭之中构筑出不同的魔女。 祂同时存在于几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之中。 祂看着电梯门在自己的面前关上,作为‘人’的局限性,在构筑蓝本的时候,祂没有看见这个男人,而作为人的局限性,祂也没有在第一时间来到电梯口,那个男人……祂记得这个男人,水母告诉过祂,这是一个找到了门扉的人。 ——第八地区有蛀虫的存在,九龙的蓝本有蛀虫的存在,当然,电梯本身也需要蛀虫,而这个男人就是属于电梯的蛀虫,他的意义就是寻找到电梯本身的漏洞,不只是他,每一个存在于电梯之中的人,每一个被构筑出来的‘人’,都是电梯的蛀虫。 但是这个男人有点不同。 他并没有找到电梯的漏洞,他找到了他存在本身的漏铜。 可是最开始并不是这么设计的,蛀虫的目的应该是寻找外界漏洞的,而不是审视自身漏洞的,在设计之中应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可是,为什么呢?按理来说,在构筑这一只蛀虫的时候,并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所以,需要对蛀虫进行监视。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九州,九龙,蓝本。 电梯门破碎了,天空被点亮了,从一个蓝本到一个蓝本,两个蓝本连接起来,在那一条胶片带上,两个分割开来的胶片触碰在了一起。 祂看见了一辆车,下一秒,和那一辆车里面的人对上了眼。 “……找到你了。”祂听见燊冬在说话,“找到你了,最初的魔女。”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肆拾玖 切分鱼肉(下) “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我没有办法处理的对手,不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都找不到任何赢过‘它’的可能性,你会给我什么建议?尼莫西妮阁下。” 书本翻动的声音响起,在这个时时刻刻都稳步向前的世界之中,记忆是会一直诞生的,新的记忆被记录下来,被记录在书本之上,这些记录就是记忆,也是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一切证明凝聚于此。 在愚人书馆之中,记忆是不会骗人的。 “嗯……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事情吗?”尼莫西妮说,“五十星的那个女孩,当时她为了她大脑之中的东西来寻求帮助,你让我给了她一本书。” “这我还是记得的。”燊冬说,“纯净定理,一个小小的权能,这本书帮助她储存了她脑海之中的记忆,只是她只能够将记忆作为一种一次性的方式进行使用,在每一次的剥离之后,她或许就需要重新记录了。” “因为她的记忆是没有‘备份’的,和你不一样。” 尼莫西妮翻了个身,落在了燊冬的肩膀上,这小小的躯壳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让自己能够更加轻松地坐在燊冬的肩膀上,尼莫西妮晃动了一下四肢,那些拘束这她四肢和脖颈的锁链也因为她的动作发出了声响。 这种锁链并不会让她行动不便,这些锁链只是一种保险,确保尼莫西妮停留在愚人书馆之中,在众多的魔女之中,尼莫西妮和‘人’的关系是最深的,她拥有所有人的记忆,从第一个诞生的人往前开始,她就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你的记忆是可以备份的,只需要你手中拿着‘书’,你随时可以了解到自己的一切信息,而她只能够备份自己的状态,她并不能备份自己的记忆,换句话说,你完全可以创造另一个自己,如果你相信另一个自己不会背叛你的话。” “你觉得,如果真的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我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还能够做到完全信任自己吗?” “……当然。”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所以,现在的‘我’是一个诱饵。” 翻阅过去的内容,翻阅已经被盖过去的部分,知道自己存在于此的目的,以及,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知道‘燊冬’并不会喜欢这么做,不管怎么说,即便不会在乎自己的想法,也不意味着能够接受自己迎接一种可能性的到来。 愚人的故事目录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它作为一本被燊冬持有的书——并且只被燊冬持有的书,它会出现在燊冬的手中,不论这一个燊冬是谁,是在哪里,严格来说,只要是握着这本书的燊冬,那就是可以使用它的权能的人。 愚人的故事目录可以记录下他的记忆,也能够让他阅读到自己的记忆,这种阅读并不需要时间,毕竟愚人的故事目录本身只是一个目录,属于他的记忆全部储存在愚人书馆的那些书架上,属于他的那部分记忆实在是太多了,多到一整本书都需要作为他的目录来书写。 接触到书本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直到自己应该做什么。 “最初的魔女。”燊冬落到地上,他的双腿微微弯曲,让自己不会因为这下坠的力量而摔倒,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的这个‘人’的身上,他知道的,如果将目光从最初的魔女身上移开,那么,他的大脑之中就会丧失对于最初的魔女的记忆。 “好久不见。”祂说着,看了一眼燊冬手中的书,“你在把我的事情告诉他们……也对,你现在确实会这么做,这么久没有见过,按照你们人类的方式不应该是好好叙旧吗?” “叙旧也是需要分情况的。” “比如?” “我和阿疯他们不同,他们总觉得和你达成契约之后能够维持九州的稳定,我可不会这么觉得。”燊冬朝着最初的魔女走过去,他手中的书本正倾泻着实体化的文字,“你的目的应该是我们无法想象到的,我们甚至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这一切的……” “这一点,你的记忆之中没有写,对吗?” “你猜。”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燊冬动了。 正如他所说的,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诱饵,既然‘刚才’的他的目的是带着穆暮找到离开那一个箱庭的方法,他们需要找到的是间隙,而也是在刚才,他还在小车之上,但在穿过那一个破口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他,还有那一辆车。 而且他也没有离开非自然的世界。 燊冬知道,最初的魔女在这个地方,但不清楚具体是在哪里,所以,就需要借助一点别的方法,来让燊冬这个人的备份到达那个地方——第二个愿望,由燊冬许下的,但也不是由燊冬许下的愿望:让这一个备份的自己到达的地方。 所以,在发现只有自己出现在这里之后,他就知道,哪怕上一个瞬间还在车上和穆暮说这话,这一个瞬间,他就已经不是可以活下去的那一个燊冬。 燊冬知道,备份自己并不是一个安全的行为,或者说,除了燊冬,不论是谁来备份一个‘自我’都是极度危险的行为,因为每一个备份都希望成为自我,而不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损耗品。 每一个动作都在被记录,每一个行为都书写在愚人的故事目录上,和纯净定理不同,愚人的故事目录才能够作为尼莫西妮权能的具现化,对于‘记忆’这一个概念的完美展现,将记忆本身从一种概念化作实质。 但记忆本身过于庞大,如果想要展现出记忆的权能,就需要足够的污染进行支撑,而这里,电梯的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在这里,正好就拥有足够的污染。 ——很好。 一个可以抛弃的自己,一个可以不计后果的空间,充足的污染,以及,充足的记忆,对于燊冬来说,现在可是一个极为合适的‘试验场’,他随时可以将自己的记忆传递到书本之中,而书——愚人的故事目录,又能够在任何一个时间点传递到另一个燊冬的手中,愚人的故事目录是随时可以抹去又再现的概念。 那是记忆本身。 “二零一二年,一月三日,在宝岛,人的贪欲被无限放大。”燊冬轻声呢喃,一枚金币出现在了他的手中,而那黑色的天空,带着白色斑驳的天空之中,一点金色的光芒穿过了云层,坠入到了这个下着雨的城市之中。 『命运给人类财富是多么的愚弄他们,而人类追逐他又是多么的剧烈!月亮下的金钱,从没有使劳碌的人类有片刻的安静』 那金黄色的灯光也落在了祂的身上,正如在每一个‘赌场’之中,总会用那种耀眼的光芒来让每一位赌客无法意识到时间的流动,沉醉在每一场赌局之中。 现在的祂是一个人。 所以这个方法是可行的。 『贪婪使人丑态百出、面目全非。贪婪的灵魂被绑在地上承受伏卧的惩罚,因为“在从前,我们的眼睛只是盯住地上的东西,不肯旋转眼珠向天上望,因此正义设下了这种刑罚。”』 祂只是移动了一下油纸伞,让那油纸伞拦住了落下的金色光芒,那些光泽覆盖在油纸伞上,恍惚之间,一座宏伟的金色城市,倒映在那雨水构筑而成的积水之中,并非是现实之中的建筑物,而是只存在于水中的建筑物。 如梦境泡影一样。 『因此,当贪婪的灵魂来到炼狱,便要不断忏悔以净化自己的思想。』 ——箱庭记忆·黄金的伊甸园。 黄金的伊甸园,这一个箱庭源自于玛门——那位代表着‘贪欲’的魔女,玛门的箱庭是一个金色的乐园,但是是梦境一般的金色乐园,只能够出现在彼岸的景色,正如现在,这一个箱庭被记忆构筑出来,却只会在那积水之中出现。 不,不只是积水。 天空依旧有雨落下,那些雨水,每一滴被金色光芒照射到的雨水,里面都倒映出了箱庭的一角,那被金色触及到的每一个地方,都存在着箱庭的投影,这边是玛门。 ——贪欲是无处不在的。 燊冬弹起那一枚金色硬币,看着那金色硬币在天空之中转动着,随后,他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祂,露出一个微笑。 “我猜正面。”燊冬说。 “那我猜反面。”祂说。 硬币到达了最高点,然后开始落下,就在上升与下落的轨迹重叠起来的那个时间点,祂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油纸伞,那坠落在伞上的雨滴被溅射出来,触碰到转动的硬币上,一滴水,足够改变硬币的转动轨迹。 拖延多少时间才算成功?燊冬询问自己,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还是永远?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所以,现在能够做到多少,能够拖延多少,那他的任务就是多少……一个没有尽头的、没有结束的时间,他不可能停下来。 计时开始。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 亚克力赝品(上) 【第一百九十一号蓝本】 杨木知道,自己在一个虚假的城市之中。 第一百九十一号蓝本,这是‘这里’的名字,书写在墙壁上的文字,以及那些人形的构造,这里的一切都在告诉她,这是一个虚假的城市。 人到底是被创造出来的,还是自然诞生的? 她拖动着手中的罐子,站在正中央,她看着四周的洁白。 白色的、带着一点灰色的门,白色的建筑物,白色的空间,白色的装饰物,一切都是白色,还有一点灰色,没有影子,这里还没有来得及添加上影子这个东西的概念,她继续拖动着罐子,那一个罐子现在已经对她造成不了多少影响,再说了,在之前这个罐子也算是救过她一次,带着吧,带着吧。 “嗯……” 她清了清自己的嗓子,还好,现在并不是特别渴,她开始有点怀念第六层的自助餐了,那些菜品的味道说实话还是不错的,而且还有各种饮品,作为一个补给点,第六层是她在整个电梯之中唯一说得上是喜欢的楼层。 “蓝本……这个城市是一个蓝本。”她在这一个白色的建筑物之中行走着,那些栩栩如生的人,那些虚假的人,她用手触碰那些人,得到的是一种富有弹性、但和人完全不同的触感,只需要一个触碰,她就知道,那些和人无限接近的‘东西’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至少不是一个活着的人。 她需要记录下来吗? “你要记录下来吗?”她询问自己。 不,不需要,这个地方还没有被赋予‘意义’,这座城市还没有被赋予一个城市应该有的‘意义’,它只是作为一个蓝本存在于这里,不论是这个建筑物也好,还是这个城市也好。 她感觉自己的思想又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她扼住了一个人形的脖颈,既然这些‘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那么,这些东西是否会具备人的某些因素呢……比如说,比如说……她加大了手中的力量,如果这样子继续加大力量,这些人形会流血吗? 噗嗤。 杨木的手指嵌入到了人形的脖颈之中,就像是戳破了一层柔软的纸面,不过,在那一层薄膜之下并没有红色的渗出,什么都没有,那表层之下还没有填充什么东西,她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这些并不是人。 她沿着建筑物的楼梯向上。 ——叮。 “让一个人完全崩塌,只需要一个糟糕的一天。”她说,“嘿,杨木,看一下你自己,哦……真可惜,你现在看不见。” 建筑物的楼梯没有扶手,甚至可以说只是某一种插在墙壁上的立方而已,踩在楼梯上的时候,脚下传来的触感也没有多少特点,就是普通的楼梯,普通到她完全没有把阶梯本身放在身上,第二层也是一片空白,这种没有任何阴影的空间依旧延续到了上方。 没有阴影,却不意味着光无处不在。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景色,明明是在室内,明明没有阴影,但也没有光,整个第二层楼被笼罩在一种极为均衡的色彩之中,白色,哪怕只有白色,也是一种平衡的白色,白色的层次感和灰色的层次感相互交织起来,倒也不会让空间变得无趣。 她还是挺喜欢这里的。 第二楼层和第一楼层好像没有多少区别,但是第二层没有第一层楼的那些文字了,至于别的……还是一样的白色装饰物,那些桌子和椅子倒是少了一些,白色的人形也有一部分,总体来看还是比第一层楼少了不少,不会影响到她的活动。 作为一个美术行业的从业者,制作如此精细的白色模型很具备参考价值,杨木这么说服自己,然后继续观察这个楼层—— 在这么做之前。 远处传来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走到窗户旁,没有玻璃,只是一个矩形框,她从这一个窗户看出去,看见远处的建筑物正在散落,如同尘埃一样散落、消散,崩解,她看见远处的建筑物群朝着下方塌陷,取而代之的,是一棵树。 一棵从地下蔓延上来的树。 至此,这个世界之中终于出现了新的色彩,那是属于树的色彩,绿色、褐色……那种色彩在一个白色的世界之中显得尤为突兀,而理所当然的,在这一棵树出现的时候,一切的目光都会被引导到那个地方。 ……什么东西? 杨木当然是无法理解,但这一棵树,这一棵树带给她的感觉……很熟悉,非常熟悉,这一棵树仿佛和自己有什么紧密的联系,在看见那一棵树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想起了什么事情,那些不曾被自己回忆起来的,和线有关的事情。 那些记忆。 “……果然。”她自言自语。 果然,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她必须要靠近那一棵树,仅仅只是看见了那一棵树,她就能够感受到这样子的熟悉感,那如果再靠近一点,是不是就能够回忆起自己忘记的一切?那些被自己所遗忘的,被线藏起来的故事,她想要知道,她很想要知道。 于是她从窗边离开。 “不对。” 她看着在自己身后的那些装饰物,还有那些人形的白色模型,她总感觉,这些东西的摆放和刚才相比,好像出现了一点偏差,是错觉吗? “是错觉吧。”她说。 她提着罐子,从人形之中穿过,她解开了罐子的第一条束缚带,从被束缚带覆盖的地方找到了管子,属于罐子的管子。 四周开始有了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挪动的声音,又像是脚步的声响,这些声音并不明显,很微弱,在这个安静的地方,一切都好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担心打扰到这个世界的宁静,杨木抓着那一根管子,她回忆着自己上一次喝下那些污染是多少的份量,那些份量足以摧毁自己的清醒,所以,如果想要保持住自己的思维,对于份量,就需要新的计算。 她将管子插入口中,然后饮下一口污染。 转过身,看着那些已经面对着她的人形,所有的人形,每一个在这个楼层之中的人形都将自己的躯体面向她,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才对,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形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电梯之中,只有怪物,活动的怪物,死了的怪物,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 “就是这样才对。” 令人反胃的味道流入到口腔之中,这一次,她控制好了份量,只是一点,也只是一点,这些人形在她‘看着’它们的时候没有任何动静,但刚才的那些声音告诉她,在她的视线没有停留在那些人形的身上的时候,它们就会悄然开始变化。 “……这种设定是不是和某些东西撞一块了?”杨木感受着那令人反胃的味道,一点点,只是一点点,甚至可以说极少的份量,不到一小口的污染,她大概知道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了,在那些污染流入到身体之中的时候,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很清楚的心跳声。 不需要她来对自己的身体发号施令,在她想着‘去到那一棵树那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她的手按住了离她最近的那一个人形的头上,那是一种冰凉的触感,伴随着一种轻微的跳动,她的手指从人形的眼眶之中穿入,一种白色的体液从破口之中溅射而出。 这并不是‘她’的行为。 就像是有什么人正在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只能够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那些人形,在她视野范围之中的人形都没有任何反应,它们只是站在那里,以一种朝着她走来的姿态凝固。 她朝着窗户从了过去,从二楼的窗户之中冲了出去,那些脚步声在她的身后响起,直到她脱离了建筑物的瞬间,她在空中回过头,看见那些人形就这么站在窗户前,那些空洞的眼睛,纯白色的躯壳,就这么在窗户前看着她。 从那一棵树出现的时候开始,这个地方开始变得不对劲了。 一个虚假的城市开始弥补自身的不足。 她的身躯在空中翻转,落在地上,那些建筑物之中——每一个建筑物的‘门口’,似乎都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看着她,被放置在建筑物里面的物品,每一个装饰、每一个人形或者是别的什么,在这个时候都拥有了某一种目标。 而她就是那个目标。 她的右手还留有一些刚才没有擦去的污浊,从那一个人形头颅之中迸发出来的白色特体,隐约还能够看见里面黑色的污浊物,又是污染,不论在哪里都是污染,那一个恐龙骨骼也好,这一切违反常理的东西,好像都离不开这种黑色的污浊物。 她一把提起罐子,将罐子用束缚带搭在肩上,朝着那一棵树走去。 杨木要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她肯定是忘记了什么……过去也好,现在也好,她想要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唯有这样,她才是‘完整’的。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 亚克力赝品(下) “啊……疼疼疼……”壹揉了一下自己的腰间,说实话,并不疼,只是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还是一时间需要适应一下,那种因为碰撞而出现的酸痛感, “这种疼痛感对于你来说肯定是可以接受的范围,别喊了。” “没事,我只是在纳闷这一棵树为什么会忽然长出来……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是可能的。”沈将罐子稍稍向上提了一点,“这一棵树的出现只能说是本就会发生的事情,你受伤了吗?” “没有,衣服帮我挡住了。” 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上并没有出现明显的伤痕,那忽然塌陷的地面和忽然生长出来的树木让他从某一个高度坠落了下来,还好,他在落下的时候调整了自己的方向,没有因为这一个短暂的坠落而受到什么伤害。 壹向后挪动了几步,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站好——一个不会失去平衡的地方,一个能够平稳站好的地方,刚才所处的地方因为那一棵树的原因已经出现了崎岖不平,如果一直站在那里,很难保证整个人身体的平衡。 他可不想再摔一次了。 直到这个时候,壹才有时间抬起头,看着那一棵树,那一棵拔地而起的树,而且,是远超他的认知的树,如果说刚才所见的那片森林只是复现书中的记录,那么现在,这一棵树,这一棵庞大的树,就是远超他们认知的东西了。 ——是一片绿色的郁郁葱葱,那是一种在漆黑的空间之中的景色,地面上是一望无际的草,带着花丛和各种小植物群,而在四周,有些许垂下的植物,那些植物的末梢还带着散发光芒的小小果实,再稍微抬起头,不远处的高度被粗壮的植物覆盖,在这一份植物散发出的微光之中。 原本,他们对于这里的认知是一片森林,或者相近的东西,即便他们没有见过真正的森林,至少在他们之中的沈是了解过相关的信息的,作为少数去过上城区的人,他见过文字的记录,也看见过那些人描绘出来的景色,但这一棵树,他绝对没有见过任何可能性的描述。 那是一棵看不到尽头的树,它的庞大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们应该庆幸一下我们在它出现的边缘。”沈整理着管子上的束缚带,“如果我们在它的正中间,如果你刚才再往里面两步,现在我可能得往下爬个几天来寻找你的尸体了。” “是的,我很庆幸,我决定将这一次经历铭刻在我的墓碑上,如果我有这个东西的话。” “我去看看。” 沈朝着那一棵树迈出了一步。 那是一棵巨大的树,如果要让他描述一下的话,那一棵树比整个第八地区还要高,至于是不是比整个第八地区还要宽广,就需要更多的寻找了,她不知道这一棵树具体有多宽广,就目前来看的话……他看不见这一棵树的‘尽头’。 地面已经塌陷了,塌陷了很大的一部分,那一棵树的树根成为了桥梁,扎根在残留的地面上,每一根树根都如此粗壮,足以容纳十几个人站在同一条线上而不拥挤,顺着根往上,就是树干,从他所看见的位置,这个树干就像是一堵围墙,绵延到他视觉的远方。 他提着罐子,走上了一段树根。 树根本身很粗壮,所以,树根之中的缝隙也变得深邃,他踩在树根的沟壑之中,这些沟壑就像是一条垂直向上的阶梯,踩着每一条沟壑向上,大约五六米的高度,他踩在了一条树根上,从树根的蔓延来看,这应该是某一段树根的末梢,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这么快到达上方,而也是站在这树根的上方,他才更加感到棘手。 “上面有什么东西吗!”下方的壹问道。 “目前还看不出来。”沈回答道,“但既然它出现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好好看一下,不是吗?这些资源对于第八地区来说可是难得的好东西,植物……如果在第八地区种满植物,那会是多么美丽的样子。” 相比起沈,壹的动作就要慢一点了,因为他的身上带着两个罐子,将两个罐子固定在背后之后,壹也开始尝试着攀登这一段树根。 实际上这种攀爬并不怎么困难,那些沟壑作为阶梯使用的时候,几乎和阶梯本身没有多少区别,无法就是最初的时候需要适应一下树根带来的触感。 沈蹲下身,他用手触碰着这一段树根,那是一种略带坚硬的触感,但若是稍微用力一点,就能够将表层按下去,松开手之后,那表层也会缓慢回弹起来,他思索了一下,抽出了那把刀,在树根的表层划了一道口,当然了,这样的一道伤口对于整一根树根来说都算不上什么,甚至就连‘伤’本身都算不上。 “据说有一些植物的体内是拥有液体的,而且是能够饮用的。”壹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怎么样,有在里面找到什么吗?” “没,应该是口子的深度还不够。”沈摇了摇头,他看着那被刀划开的切面,那伤口之下也依旧是树的表层,这一把刀的长度并不足以触及到根部的深处,可能还需要一些更锋利、更加长的武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部分……我想知道那一棵树‘里面’有什么东西。” 如此巨大的一棵树,里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他很想知道这一点。 “上城区的人总是想了解植物内部的具体结构,但是能够给他们进行研究的那部分材料还是太小了,而这一棵树将会为他们提供足够的样本数量。” 沈切下一小片的树根表层,用一条束缚带包裹起来,这些第八地区需要的东西,将会成为他用来换取各种利益的资源,如果收集到足够数量的材料……不,他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人的性命和这些资源并不能够划上等号。 “真大啊……”壹终于爬了上来,他到现在还沉醉在这种空气之中,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味道,他能够感受到哪一种味道,清新,冰凉,和在第八地区品尝到的味道完全不同,尤其是在这一棵树出现之后,空气之中好像又多了些许新的味道。 沿着树根向前行走,很快,他们就脱离了地面,在最初那一段扎根在泥土之中树根之后,地面塌陷了下去,形成了看不见底部的深渊,但是树根本身却没有沉下,倒不如说,整棵树不知道有多少条树根,就他们此时能够看见的范围之中,就有数百条树根朝着那深渊延伸了下去,而他们所行走的这一段树根,则是朝着‘上方’蔓延。 朝着那粗壮的树干蔓延。 在行走了片刻之后,光景亮了不少。 上方被延伸了不知道多远,树的诞生让这里的‘上方’都被推向了远处,从遥远的树冠——那些覆盖了整个世界的树冠来看,从那些树叶之中渗透进来的光线,让这个地方变得稍微明亮了一点。 ——世界是一棵树。 ——每一个世界,每一棵树。 在树根上行走有一种诗意的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庞大,而人本身变得更小,在这一刻,人如蚂蚁一样,在过去无法感受到的那种细节,在此时都变得如此清晰,两个人行走在树根上,树根之下,是灰蒙蒙的深渊,不用担心跌落下去,已经他们距离这一条树根的边缘还很远。 树根本身宛若一道桥梁,将楼层和树干连接在一起。 “真神奇。”沈调整了一下行走的姿势,“这么大的一个空间,再算上之前的楼层,这里已经比整个第八地区都要庞大了。” “现在这地方还能用遗失管辖来判断吗?”壹说,“我们曾经处理过的那些遗失管辖事件,没有一个和这种情况接近吧?照着我们现在看见过的部分,每一个楼层都可以单独拎出来作为一起遗失管辖事件。” “是啊……” 沈叹了一口气。 他把这里称为遗失管辖,因为他的认知只能够支撑他把这里称为遗失管辖,如果这里是超出他认知的地方,他也无法用一个新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切,遗失管辖,遗失管辖……脱离现实,被某一个‘源头’塑造出来的非自然,这一切都应该‘有迹可循’,至少,至少不应该像是一个无头苍蝇一样。 “树里面到底会有什么东西?” “老大。”壹说,“我没记错的话,一个充满植物的地方应该会有一些生态系统之类的东西吧?但是到目前为止,除了这些植物,我们好像就没有看到别的生物。” “说不定只是我们没有看见而已。”沈说,“没有看见,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在这里,有什么东西都是可能的。” 他继续迈动脚步,在他的双脚之下,一点斑驳的白色攀爬上了他的鞋子,那实质化的鞋子褪去了色彩,化为了一种斑驳的白,就像是一种模型,或者,从一个人,成为了一个模型。 但这种变化实在是微乎其微,所以,不论是沈还是壹,都没有注意到。 白色只是悄悄蔓延。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壹 节点相连(上) 【节点】 如果把一个故事的发展看做成一条既定的轨迹,从开始到结束,从最初的发展部分就能够看见,‘开始’和‘结局’已经有了许多可能,不只是过程,每一个节点的可能性都太多了,多到无法用任何一种载体进行记录。 “提问,最初的开始是因为什么?” “回答,最开始的原因是……九州的崩塌。” ——如果想要在一个故事之中隐没自身,那就要尽可能剥离自己对于整个故事的影响,将一切化作顺理成章的发展,就像用纸包裹住火焰,火焰就一定会燃烧,一切都应该这样,按照逻辑来发展,在这样的延续下,故事之中就会减少对于‘常理’的描写,从而让正常的自身脱离故事之中的细节。 “作为‘水城会’的处刑人,他应该很能够理解剥离人的生命是什么感觉。”魁札尔科亚特尔将自己吊垂在那奢华的琉璃灯之上,她那如蛇一般的下半身缠绕着那琉璃的灯,“但我又不是‘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祂无处不在。 “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这一切的?”她从琉璃灯上落下,匍匐在赌场的地面上,她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人’,或者说,人形,她不得不承认,不论是第几次看见这个‘人’,源自于箱庭本身的恐惧感也会笼罩在她的身上。 “一开始。” “你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的箱庭,不应该吧?”魁札尔科亚特尔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你不是应该去九龙了吗……对吧?最初的魔女。” 最初的魔女,魁札尔科亚特尔知道祂,这个在‘开始’的时候赋予了自己核心,让自己成为一个魔女的存在,整个倒垂天空,还有她自己,本就是依托着最初的魔女的‘恩泽’才得以存在,但……这么快吗?会这么快吗? 不应该啊…… “我并不是来回收你的核心的,难道是拉普拉斯或者柯罗诺斯的事情让你们感到害怕了?”祂侧过头,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核心回收的这件事情你们全部都知道?” “不……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我的‘代行者’。” 魁札尔科亚特尔的声音有一种哀求的意味,她无法在最初的魔女面前产生任何反抗的心理,她回忆着时间,现在应该是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至少她的锚点所在的时间应该是这样,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间的最初的魔女应该是在九龙才对,除非……除非,除非面前的这个最初的魔女并不是在这一个时间点的最初的魔女。 她并不知道最初的魔女有什么力量,那些远超出她的认知的力量不是她通过思考就能够理解的,在看见最初的魔女出现在倒垂天空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害怕了,她害怕最初的魔女来回收她所拥有的权能,那名为蛊惑的权能。 最初的魔女并不会‘蛊惑’,这一份权能对于祂来说应该没有任何用处,正因如此,在二零二零年之前的时候,她很喜欢用蛊惑的权能在水城制造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这个城市之中,用蛊惑的权能让‘人’做出各种不符合理智的事情。 这就是她所喜欢看见的。 在二零二零年之后,和自己的代行者的契约让她没有再进行这样的娱乐,不过没关系,拥有代行者,就意味着她能够看见外面的世界,能够借助代行者的眼睛看见外面的世界,看见更远的地方。 瓷给她约束的锚点并小,能够让她移动的范围很大,但是在每一段时间之后,她需要让锚点接受一次来自于瓷的检查,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能够让这一份交易的前提,就是最初的魔女。 “按照契约,我不会杀死你。”祂一眼就看穿了魁札尔科亚特尔害怕的事情,“我只是过来取点东西,几天前我扔进来的东西……你应该保存好了吧?” “就在那边。”魁札尔科亚特尔指向倒垂天空的某一个地方,“我不敢靠过去。” “我自己去就好。”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间隙。 燊冬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你知道了什么?” “很多事情。”燊冬说,“‘他’用第三个愿望窥探了最初的魔女的秘密,通过尼莫西妮的权能,我得到了祂一部分的记忆,这一部分的记忆很多,因为对于祂而言,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的漫长岁月对祂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祂所认为的‘一点时间’的记忆,我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阅读。” “你刚才就是在等这个?” “毕竟这里是间隙,不属于现实和非自然的地方。”燊冬松开手,让愚人的故事目录散落在空气之中,“在这么多种选择之中,间隙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当然。” ——因为已经到了。 他们正在间隙之中,燊冬和穆暮在间隙之中,此时,他们依旧在那绿色的叶片层上,那铺满了他们能够行走的地方的叶片还在蔓延,但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前行了,因为他们要寻找的那个出口已经找到了。 正如先前所说的,间隙本身只是现实和非自然的夹层,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方,他们能够进入到间隙,也是得益于那一棵树,那一棵破开了箱庭的树,让间隙和非自然连接起来的树,换句话说,现在他们行走的地方是一个被‘撑开’的道路,这一棵树的顶端撑开的部分,就是如今他们行走的地方。 而燊冬所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循着这一棵树到达了间隙之中,只要是连接在一起的地方,就是能够被愿望触及到的地方。 ——第一个愿望,离开非自然的地方。 间隙之中当然不算是非自然的地方——可是,这一棵树本身是属于非自然的构造物,换而言之,他们会因为愿望本身而离开这一棵树,但整个间隙能够容纳他们的地方都是依托着树才得以存在的,如果失去了树,他们就会被排出间隙之中。 ……回到现实之中。 而愿望的结算,就在‘愚人的故事目录’回到燊冬的手中的时候开始,三个愿望被依次完成,三个愿望也就开始结算。 于是门就出现了。 这也就意味着另一位自己已经死去,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提取出来的,另外一个‘自己’,已经在许下第三个愿望之后死去,燊冬很想要想象一下最初的魔女的脸,如果最初的魔女能够展现出情绪的话,那一张脸到底会拥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很想知道。 最初的魔女一直都是悬在整个瓷上方的不稳定因素,即便有着交易的存在,也无法保证最初的魔女是否会在某一天撕毁那一份交易,目前瓷的力量……如果将那些魔女的收藏全部拿出来,包括最难以控制的那几个,说不定能够试着抗衡一下? 没有人尝试过。 间隙之中的门并不是一个完整的门,更像是勉强在一个夹层之中撕开的口子,不规则,不工整,用一种蛮力支撑开来,让这个口子足以容纳人的穿过。 这并非巧合,而是因为燊冬和穆暮的‘体型’就是间隙的轮廓,他们就是强硬挤入到间隙之中的两个人,自然,让他们离开的门也只能够是这个大小。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穆暮看着那一扇门,说着,“走过去之后我们就能够回到真正的九龙了吗?” “当然。” 燊冬站在穆暮的身后,他抚摸着手中的那一把枪,那一把已经上膛的枪,里面只有一枚子弹,一枚凝静往昔,带着最初的魔女的血液的子弹,他将自己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够扣动扳机。 ——最初的魔女。 瓷里面的成员,对于最初的魔女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把最初的魔女视作合作伙伴,认为只要维持着交易本身,就能够维系整个九州的平稳,而另一种则是认为最初的魔女是一种危险的存在,尤其是在‘猫魔女’事件之后,在得知了一切的魔女的源头都是因为最初的魔女之后,这种反对声更大了。 魔女的源头是最初的魔女,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最初的魔女,新的魔女就不会继续诞生,因此,新的声音诞生了。 燊冬并不属于这两者,他更想要了解的是,最初的魔女的‘目的’,不论是制造出新的魔女也好,回收魔女的箱庭核心也好,他想要知道这些目的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目送着穆暮跨过门扉,随后,他也迈开脚步,走入到了门扉之后,在身体彻底离开间隙之前,他对着那一片漆黑之中仅有的嫩绿树叶扣动了扳机。 ——砰! 凝静往昔,由最初的魔女的血液稀释之后制成,只要让一枚凝静往昔在间隙之中破碎,最初的魔女的血液就会停留在这个间隙之中。 然后被他的记忆存留,留下一个锚点。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壹 节点相连(下) 男人喘着气,在电梯之中,他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那暴躁而急切的声音,那些声音是如此清晰,甚至盖过了整个电梯运转的声响。 不……应该说,电梯没有发出运转的声音,电梯并没有在运行,因为某些原因,电梯的运行被停止了,他等待了很久,电梯都没有任何动静,他按动着电梯的开门按键,电梯门没有反应,开门的按钮也没有任何反应,一切都是这么安宁。 但是。 但是电梯之外却不是这样。 砰——! 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电梯上,他听不出来是什么,那声音不同于他过往听见过的任何一种声音,他无法寻找到那声音的源头,也无法用任何语言或者是文字去描述这一种声音,对于他而言,此时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从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的楼层进入到电梯之后,他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城市已经有一大半被虚线包裹,成为了模型一样的灰白色,而那些灰白色之中,一盏盏灯正接二连三地亮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在自己离开那个楼层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些灯光正在点亮,更加具体的部分呢?除去点亮的灯光,他还看见了什么东西? ——‘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见了一个人影,一个不算高的人影,那人拿着一把油纸伞,沉默地看着他,直到电梯门合拢’。 人。 他看见了人,人影,具备人的轮廓的人影,不只是如此,他应该还看见了什么别的东西,他应该是记得的,在那些光泽的背后,在那些被点亮的房间里面,他看见了大量的‘人’,那些一动不动的人,根本无法判断是否是‘活着的’人。 他得想个办法。 现在还有人在‘看着’他吧?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那个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是否还存在着,所以,他需要再次进行一个测试。 他重新按动了一个按钮。 那一个排列组合被铭刻在了他的记忆之中,他记得很清楚,那四个按钮的顺序,去往那一个门扉的按钮顺序,他按下了第一个,但没有按下第二个,他的思考是无法被窥探到的,既然如此,他需要用语言作为鱼钩,去探索一下,探索一下,那个‘目光’是否还在这里。 “应该是这个……”他呢喃道,“我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东西……那个顺序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我应该快想起来了。” 然后开始等待。 正如他在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所见的那样,他在诉说自己回忆起‘那个楼层’的时候,有什么力量在试着转移他的思绪,阻止他回忆起这一段故事,然而,那种力量看着并不像能够直接杀死他的力量,那种力量只是在阻止他接触到某一种真实。 ……如果说。 如果说并不是有一个人正在看着他呢? 如果说,这个地方只是存在着某一种监控程序,比如说某一种观测着每一个人的动作、行为,然后在他可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实的时候再将他驱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呢? 他不知道。 在这里他早就失去了所有的时间感,他知道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多久了,但除此之外呢?每一个楼层的光景各不相同,有的地方如黑夜一样深邃,有的地方如白昼一样明亮,每一个地方的时间都是不同的,这些不同的时间并不能够作为一种衡量标准来告诉他,此时的他在哪一个时间点。 ——没有回应。 他按下了第二个按钮。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那一个注视着他的目光不知道去了哪里,那本应该出现干涉他的回忆的景色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咬了咬牙,要继续按动吗?他还有多少时间?四个按钮并不需要他多少的时间,如果他能够承担起这一种后果的话。 外面的声音,那些嘈杂的声音依旧在回响,那是如浪涛一般猛烈的声音,他依旧无法描述那些声音,碰撞,撕扯,还有一点清脆,他看见一点金黄色的光渗透进了电梯之中,也触及到了他的身躯。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诞生了一种情绪。 ——财富的集中化,财富的差距,‘金钱欲’,财宝和贪婪的错误,那是财富的光辉,是贪欲的光泽。 『命运给人类财富是多么的愚弄他们,而人类追逐他又是多么的剧烈!月亮下的金钱,从没有使劳碌的人类有片刻的安静』 他想要离开这里,离开的这一种‘贪欲’在这个时候被放大了不知道多少,他想要离开,他要离开这里,他必须离开这里,这是直接扎根在他的大脑之中的信息,他想要离开,急切地渴求‘离开’这件事,因此,在这个时候,贪欲本身占据了他的理智,让他的手指触碰到了第三个按钮。 『贪婪使人丑态百出、面目全非。贪婪的灵魂被绑在地上承受伏卧的惩罚,因为“在从前,我们的眼睛只是盯住地上的东西,不肯旋转眼珠向天上望,因此正义设下了这种刑罚。”』 然后是第四个按钮。 四个按钮被按照顺序按动,代表着那一扇门所在的楼层被他触及到了,随着四个按动的接触,那电子屏幕上也亮起了一个符号,他当然知道这个符号,在之前,在第一次触及到这几个按钮的时候,他看见的也是这样的符号。 便是如此。 于是,随着声音的响起,属于电梯的声音响起,一切又归于寂静,从外界传来的声音被中断了,属于电梯的声音再次回到了他的双耳之中,脱离了那一份金黄色的光泽,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什么……刚刚,刚刚是……” 他按住自己的大脑,刚刚的他,刚才的他做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按下那四个按钮?是谁让他这么做的? ……不对。 他本不想要这么做,他本不想要去到那个地方。 但是在刚才短暂的一瞬间,他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理智。 既然如此,那他只能够做好准备,已经启动的电梯不会因为他的后悔而停下,他只能够去到那一个新的楼层——那一个门的楼层。 他握好手中的枪,这是从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取到的枪,也是目前他拥有的杀伤性最大的武器,除去这一把枪,还有腰间的刀,这两个武器就是他如今最能够依托的工具,他装备好这些武器,等待着楼层的降临。 电梯停下了。 门缓缓打开。 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中,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一个灰色的房间,那个被从他脑海之中抹去的房间,灰色的水泥地板,灰色的水泥天花板,灰色的水泥墙壁。 他看着这一个封闭的灰色水泥房间,在房间的正中心,他看见了那一扇门,那一扇伫立在地面上的门,木质的门,很崭新,就连门把手上也闪烁着金属的光泽。 ——就是它。 房间之中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怪物,没有别的人,似乎只是在这里放了一扇门之后,构筑这个空间的人就离开了。 他想起了刚才在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看见过的景色。 那天空之中的编辑窗口,那被调整修改的城市,他想起来了,如果说那一个楼层的修改和看着自己的目光源自于同一个人,那么,此时那个人应该还停留在‘那个楼层’,他如果在现在冲入到门扉之中,能不能看见门后的景色? 『因此,当贪婪的灵魂来到炼狱,便要不断忏悔以净化自己的思想。』 他没有看见的是,在自己的眼中,已经有了一道金色的丝线,那些丝线顺着他最初的视觉流入到他的大脑之中,从根源处引出他的贪欲,他对一切的贪欲,只要有想要的事物,那么贪欲就会存在,他脑海之中对于‘家’的渴望与追求,让这一根金色的丝线得以生根发芽。 他走出了电梯。 他朝着那门扉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门把手,扭动,拉开,刺眼的光芒让他看不清门后的事物,那一种贪欲压迫着他继续前行,他伸出手,触碰了那刺眼的光芒,那是一种温暖的柔软,就像是在初生的太阳下,慵懒地躺在沙滩上。 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光泽。 在这一个瞬间,他有点恍惚。 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熟悉的景色,那些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无法具现出细节的景色,城市、街道、建筑物,那些被根植在他记忆之中的,名为‘家’的概念,在此时好像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一个正确的结果。 他将枪和刀放在腰间,用外衣遮住,他残存的那一点理智告诉他,在回家的时候,不应该带上这种危险的东西,至少不应该展现出来,他抓住门框,迈开脚步,走进了这光泽覆盖的景色之中。 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面。 他听见了熙熙攘攘的声音,那是人说话的声音,一切属于城市应有的声音进入他的双耳,在迷失了三百多天之后,他好像回到了自己应该去往的地方。 直到他走到门扉之后。 ——节点相连。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贰 裹住火焰的白纸(上) 【间隙】 子弹推入到枪膛之中,拉动。 伴随着咔嚓一声,上膛。 “纸是包不住火的。” 纸确实是包不住火的,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纸会被火焰点燃,但也有一些小小的例外,比如火焰足够小,或者纸张足够多,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些火焰全部压垮,但这种可能性并不大,至少现在并不大。 因为不论是火还是纸张,在这种时候都只是一种概念。 “祂想要藏住很多事情,祂认为现在的我们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燊冬推开车门,带着已经上膛的手枪走下。 “这里是什么地方?”穆暮看着四周,现在的她必须要戴着眼镜,如果没有那一个单框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你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吗?” “这里是间隙。”燊冬用脚感受了一下踩在地面上那不真实的感觉,“夹在自然和非自然之间的地方,间隙是一种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隔层,只是我刚才用了一点特殊手段来到这里而已……毕竟我们要离开箱庭,但属于‘现实’的出口还没有出现在这里。” 这里只有那一棵树。 四周一片漆黑,真正意义上的一片漆黑,不论看向什么地方,都是黑色的,并非黑夜的黑色,而是纯粹的黑色,这一种黑色仿佛要把所有的光泽全部吞没,即便是伸出手,也无法在那黑色之中找到任何意义。 除去黑色,就只剩下他们的脚下所踩着的‘叶子’了。 穿过门扉,穿过那非自然的锚点,他们就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名为间隙的地方,仿佛就是在树的‘顶端’,在树木之上,在从那个九龙无法看见的地方。 “这里是我们从那一个九龙无法看见的地方,当我们在地面上抬起头的时候,看见的只是树冠之下的景色。”燊冬沿着叶片的轨迹行走,解释着这一个地方的存在,“而这种我们无法看见的地方,就是间隙,间隙是无法从一个固定维度窥见的世界,它往往都很小,小到我们平日里都会忽略不计。” 树叶并不大,只是一种普通的树叶,但这种树叶铺满了他们能够行走的一切角落,他们不论朝着哪一个方向迈开脚步,都会踩在那些树叶上,树叶本身是嫩绿色的,即便没有任何光亮的照射,这些树叶也不会隐没在黑色之中。 他们就是黑色之中仅有的色彩。 “你刚刚把‘凝静往昔’放进弹匣之中了?”穆暮跟在燊冬的身后,她总觉得自己每一次踩在这些树叶上随时可能会掉下去,这种不怎么安全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在这里还是会出现不安全的东西吗?” “这只是一种保险,穆暮。”燊冬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枪,“为了保证我们在遇到某种危险的时候,我能够给你争取到一个用来逃跑的时间。” “你的那一本书呢?” “现在那本书不在我身上,我借给另一个人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让那本书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这也是要分情况的。”燊冬用力踩了一下地面,那些叶子,这种叶子踩起来很是柔软,但仔细感觉一下的话,似乎在叶子和脚的中间还隔着什么,间隙,无限的间隙,或许作为‘自然’的存在,他们在踩在这些叶子上的时候也会被某一种间隙隔开吧。 愚人的故事目录,此时这本书应该另外一个自己的身上,通过记忆剥离出来的自己,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在穿过那一个破口的时候,他将记忆剥离了出来,成为了另一个自己,然后让那一个自己穿过了门,去到了另一个非自然的世界之中。 而在某一个短暂的取回‘书’之后,他知道那一端是谁了。 最初的魔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初的魔女会在另一端,但现在是极少数的能够接触到最初的魔女的机会,所以,他知道另外一个自己会怎么做,另外一个自己也知道会怎么做,他相信另一个自己,正如另外一个相信自己一样。 “间隙,在我们那里有时候会有人去钻研这种东西。”似乎是为了让这漫长的步行不太无聊,燊冬主动提起了一个话题,“你不了解我的同事,我想想……总之,间隙本身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你知道,当你处在间隙的时候,自然和非自然这两个部分都不能够对你造成损伤,从间隙之外是很难接触到间隙之内的事物的。” “那我们怎么离开这里?”穆暮问道,“我们总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吧,回到真正的九龙去。” “我知道你肯定很着急……” 燊冬站在原地,他转过身。 “我们现在在那一棵树上,我们在箱庭之中看见的那一棵树,它的本质就在这里,你看,它卡在了间隙和非自然之中,让我们能够从箱庭之中来到这个间隙里面,换句话说,这棵树的存在让非自然的世界和间隙并不是完全被阻断的,于是,我们可以有一个合理的猜测——祂,最初的魔女,想要将不同的地方,甚至是不同的维度连接起来。” 节点。 “祂想要把几个我们还不能够理解的‘节点’连接起来。” 间隙也好,九龙也好,另一个自己所到达的地方也好,几个不同的节点通过‘树’来连接,树的本身又可能是某一种非自然的具现化,他已经接近了,接近了那个存在的真实,拼图已经被放在了桌上,只差最后的一点,他就能够拼凑出答案。 “那现实呢?”穆暮问道,“如果按照你说的,几个不同的地方连接起来,那我生活的地方是不是也会成为被连接起来的一部分?” ——如果。 如果她生活的城市被连接到那些自己不知晓的地方,她还能够继续自己认知之中的普通生活吗?她的家,她的人际关系,她所拥有的一切。 “如果连接到了现实,那反而还简单多了。” 燊冬抬起头,像是在回忆什么。 在愚人的故事目录暂时在另外一个自己的手上的时候,他想要找到某些自己需要的记忆信息,那就只能够通过‘回忆’来进行,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挖掘出需要的部分,那些被称为回忆的过程,在燊冬的日常里反而是很少使用的方式。 “为什么?” “九龙和穗恒离得很近。”燊冬说,“穗恒的瓷拥有的东西比你想象中的要恐怖的多,如果不是阿疯他们一直和上面周旋着,那些东西随时可以弄出一次世界大战。” “这就是非自然的力量吗?” “这就是非自然的力量。” 继续行走。 燊冬知道的,瓷一直都需要面对这样子的问题,那些‘魔女的收藏’,即便用最安全的方法——相对来说最安全的方法保存起来,也不意味着它们不会重见天日,有太多人想要得到这些东西了,正如在二零一二年的时候那样……有太多的人拥有贪欲了。 越是站在高处的人,越是想要巩固自己的位置,他们迫切地想要利用这些充斥着非自然的力量的工具,想要用它们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好处,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只要魔女的收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一定会有人想要利用它们。 “我们刚刚为什么不直接开着车。”穆暮的疑问又出现了,“按理来说直接开车不是比我们走路更快吗?” “因为我不知道这些叶子能够承载多少。” “比如?” “这里是间隙,我们相当于在在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间隙之中扩展出了一条足以容纳我们行走的道路,而小车的体积比我们两个人大得多……承载那么大的部分,很难保证间隙的完整性,其实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因为没有人试过……可能有,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好下场。” “通俗点就是你担心出现别的状况。”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现在还需要走多久?”穆暮稍微加快了两步,跟上了燊冬的步伐,“如果还要走很久,我们没东西吃啊。” “你不会感到口渴的,也不会感到累,间隙并不属于现实和非现实,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想,你可以在这里待上几十年几百年,而对于外面来说,你只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 “……你是燊冬吗?” “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燊冬反问道。 “没关系,只是问一下。” “我们快到了。”燊冬推了一下穆暮的肩膀,“你戴着眼镜,所以你看得很清楚,我们要找到的就是出口,等你看见出口的那个瞬间,你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只要看见了,你就会知道……没有任何疑惑。” 穆暮调整了一下单框眼镜,她的左眼透过镜片,能够看见一片漆黑之中的绿色,看见那些树叶,看见自己,而她的右眼,看见的依旧是黑色,什么都没有,两种景色,只有一边拥有‘实质’,她就像是行走在不确定的独木桥上。 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跌下去。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贰 裹住火焰的白纸(下) 滴。 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 尖锐的声音把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之中,他睁开眼,从床上坐起,他一巴掌将正在吵嚷的闹钟按下,睁开眼睛。 不对。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是他无法回忆起自己做了什么梦,他从床上坐起身,看着那被自己一巴掌拍到地上的闹钟,时间的刻度停留在早晨七点的数字上,现在是早晨七点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看向一旁,小许正躺在他的身旁。 他好像没有这一段的记忆。 不对。 他揉了一下自己的大脑,他知道自己的习惯,他的‘习惯’不会让他适应这样的状况,他应该能够在最短时间之内让大脑恢复清醒,能够在最短时间理清楚当下,然而,在这一次的醒来的时候,他却想不起来某一些‘细节’。 这是一种极为粗糙的掩盖。 他把手撑在床上,而也是在这一次的触碰之中,他的手按在了脉络之上,脉络还在,而也在他触碰到脉络的时候,他的眼睛看见了那些脉络,那些脉络在地面上蜿蜒曲折,蔓延到远方,而这些脉络很完整,从一段到远处,没有任何中断的地方。 许还在睡觉。 肖坐在床边,他无法回忆起来自己到底是忘记了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某一个时间点还在干某件重要的事情,然而,现在,他确实无法从自己的大脑之中挖掘出那部分内容,他站起身,脚步踩在脉络之上。 从现在开始,他要想清楚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他用水清洗自己的面庞,他看见,那些脉络缠绕在镜子上,缠绕在镜子之中自己的身上,他的手臂,他的双腿,他的整个身躯都被脉络缠绕,虽说没有影响到他的行动,可是……这些脉络为什么会缠绕上来? 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他感受着家里的脉络,脉络这种东西本不应该这么密集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么多的脉络在他的身上只能够证明一件事——他经历了某一种充斥着污染的事情,而具体的部分,却不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的记忆出现问题了。 可这也不应该,如果有能力改变他记忆的内容,那肯定也应该知道他能够看见脉络这件事,‘脉络上的步伐’在一部分人的认知之中应该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他能够看见脉络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即便如此,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脉络本身却没有问题,仿佛就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这个事实才这么做的,他将毛巾挂回到架子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 “是在观察我吗?”他自言自语着,“如果是为了观察,那现在应该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没必要隐藏,应该不是这一个问题。” 他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 “还没有结束,肖。”他告诉自己,“现在的‘平静’或许都是虚假的,你忘记了一些事情,你依旧困扰在某一件事之中,你需要醒过来,唯有醒过来,你才知道你应该做什么,脉络……还有你自己,现在只是刚开始而已。” 他抬起手,看着镜子之中的自己,他看着那些缠绕着自己手上的脉络,那些脉络是整个九龙的轨迹,他踩在脉络上,他的手握住脉络,他的整个身躯都触及了脉络的轨迹。 他需要找到答案。 ‘脉络上的步伐’并不能够带给她超出常人的力量,相比起某种直接而暴力的方式,这一个魔女的收藏更像是一种辅助工具,帮助他了解脉络,看见脉络,分析脉络,他离开了卫生间,看着仍然躺在床上打呼噜的许,在他的眼中,许的身上也缠绕着脉络。 但相比起他自己,许身上的脉络就少了很多。 ……也就是说,在经历‘某件事’的时候,许和他在一起,但这个时间并不是全部,只是其中的某一个过程,在最初的部分,或者最后的部分,他们曾短暂分离过。 ——咔嚓。 好像有什么声音响起,而也是在这个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有什么黑色的东西落下,在他将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看见。 “是错觉吗?” 肯定不是。 只是那一个东西并不是现在的他能够看见的。 收拾好自己的清晨之后,他开始准备早餐,当然,在准备早餐的这个过程之中,他开始回忆自己所知道的最新的记忆,将那些能够连贯拼凑的记忆回忆起来,一点点剖析,找到具体是在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而第一个需要确认的,是这一天的‘日期’。 ——九州,九龙。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这是新的一年的新的一天,那么昨天的记忆还在吗?还在,昨天的他并没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情,水城会在这段时间也是平静运转,基本没有多少需要他亲自出面的工作,也没有多少需要他忙碌的机会,他昨天在附近转了转,然后再水城会管理的区域之中找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休息……没错。 然后到了昨天晚上,他带着许在附近的餐厅吃了饭,他点了一份猪颈肉炒饭,而许点的则是鸡排檬粉,在吃完晚饭之后他们就回了家,然后就没有做别的事情了,这一段的记忆是连贯的,没有任何问题,除非他的记忆本身出了问题………… 他需要一个让自己回忆起重要部分的契机。 其实早餐应该是许来制作,但不知道我为什么许到现在还是熟睡状态,要么是因为疲惫,要么就是因为病症,后一种可能性可以否认,那就是因为许因为某件事而感到劳累,从昨天的那部分记忆来看,似乎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 要么是昨天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要么就是今天的时间出现了问题。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他接触过非自然的世界,他了解一部分非自然的世界,在九龙有不少的非自然,那些魔女的收藏,在九龙应该有不少这样的东西,他在过去就会提防那些东西,那些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可能性,他总需要给自己留下一些保险。 他的优势就是那些脉络。 能够被他看见、使用并且掌控的脉络。 “是‘谁’会这么做?”他思考着,“这段时间应该没有必要。” 这段时间确实没有任何必要,越是靠近新的一年,以及在新的一年的前后,九州对于每一个地方的管控都会更加严格,即便是九龙这边的警察局之类的也会稍微努力一点,在这个时候做一些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必要。 所以,应该不是‘人’所做的事情。 可如果不是人的行为,那就奇怪了。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反胃感,自己的身体本能在疯狂提醒他,他遇上了一些比较危险的事情,这种危机感源自于身体的本能,源自于他过去的几十年。 “到底谁会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呢?” 他拖动着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脉络,给许的早饭已经放在了桌子上,他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还有一些随身物品,只是停留在家里没有任何用处,不如出门看一下。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肖没有看到,那些脉络一直延伸到天空之上,直到穿过了整个九龙的天空,触及到了间隙,撑开间隙,蔓延出轨迹,和另外的世界连接在一起。 ——电梯,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 用尤克特拉希尔——用水母作为节点连接的材料,那一棵树也好,水母本身也好,在这一场仪式之中都只是‘耗材’,脉络是整个九龙的脉络,也是束缚住它们的绳索,那些脉络限制住它们的一切,让它们无法真正脱离。 “无垠叶与水,这个箱庭的名字还是不错的。”祂说着,站在树下,祂抬起头,看着那树的叶子,“但只有名字肯定是不够的。” 水母在天空之中,但并不是完整的水母,它被切开,切成一条条的丝线,这些丝线首尾相连,将它卡在了世界的破口里面。 在祂的身旁,燊冬的身躯已经变得残破。 而那一本名为愚人的故事目录的书,也早就不知道去到了哪里,被复现出来的箱庭——玛门的箱庭已经消失了,应该说,被燊冬亲手关闭了,此时的燊冬,这一个燊冬,也正在分解成一个个文字和实质化的记忆,流入某一个无法触及到的世界之中。 “我的最后一个愿望。” 但就在这个时候,祂听见了燊冬的声音。 ——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和九龙的蓝本是连接起来的节点。 换句话说,在九龙复现出来的那一个箱庭,那个阿芙洛狄忒的箱庭,在此时是和这个城市相连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对祂而言已经迟了。 愿望并不需要通过‘嘴’去述说,作为箱庭的构筑者,燊冬本身就能够在自己脑海之中对整个箱庭发号施令,当然,包括许愿。 这才是燊冬真正意义上的‘后手’。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叁 强制刹车(上) 【节点】 如果把一个故事的发展看做成一条既定的轨迹,从开始到结束,从最初的发展部分就能够看见,‘开始’和‘结局’已经有了许多可能,不只是过程,每一个节点的可能性都太多了,多到无法用任何一种载体进行记录。 “提问,最初的开始是因为什么?” “回答,最开始的原因是……九州的崩塌。” ——如果想要在一个故事之中隐没自身,那就要尽可能剥离自己对于整个故事的影响,将一切化作顺理成章的发展,就像用纸包裹住火焰,火焰就一定会燃烧,一切都应该这样,按照逻辑来发展,在这样的延续下,故事之中就会减少对于‘常理’的描写,从而让正常的自身脱离故事之中的细节。 “作为‘水城会’的处刑人,他应该很能够理解剥离人的生命是什么感觉。”魁札尔科亚特尔将自己吊垂在那奢华的琉璃灯之上,她那如蛇一般的下半身缠绕着那琉璃的灯,“但我又不是‘人’,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们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祂无处不在。 “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这一切的?”她从琉璃灯上落下,匍匐在赌场的地面上,她看着在自己面前的‘人’,或者说,人形,她不得不承认,不论是第几次看见这个‘人’,源自于箱庭本身的恐惧感也会笼罩在她的身上。 “一开始。” “你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的箱庭,不应该吧?”魁札尔科亚特尔挤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你不是应该去九龙了吗……对吧?最初的魔女。” 最初的魔女,魁札尔科亚特尔知道祂,这个在‘开始’的时候赋予了自己核心,让自己成为一个魔女的存在,整个倒垂天空,还有她自己,本就是依托着最初的魔女的‘恩泽’才得以存在,但……这么快吗?会这么快吗? 不应该啊…… “我并不是来回收你的核心的,难道是拉普拉斯或者柯罗诺斯的事情让你们感到害怕了?”祂侧过头,看着这熟悉的地方,“核心回收的这件事情你们全部都知道?” “不……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我的‘代行者’。” 魁札尔科亚特尔的声音有一种哀求的意味,她无法在最初的魔女面前产生任何反抗的心理,她回忆着时间,现在应该是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至少她的锚点所在的时间应该是这样,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时间的最初的魔女应该是在九龙才对,除非……除非,除非面前的这个最初的魔女并不是在这一个时间点的最初的魔女。 她并不知道最初的魔女有什么力量,那些远超出她的认知的力量不是她通过思考就能够理解的,在看见最初的魔女出现在倒垂天空的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她害怕了,她害怕最初的魔女来回收她所拥有的权能,那名为蛊惑的权能。 最初的魔女并不会‘蛊惑’,这一份权能对于祂来说应该没有任何用处,正因如此,在二零二零年之前的时候,她很喜欢用蛊惑的权能在水城制造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在这个城市之中,用蛊惑的权能让‘人’做出各种不符合理智的事情。 这就是她所喜欢看见的。 在二零二零年之后,和自己的代行者的契约让她没有再进行这样的娱乐,不过没关系,拥有代行者,就意味着她能够看见外面的世界,能够借助代行者的眼睛看见外面的世界,看见更远的地方。 瓷给她约束的锚点并小,能够让她移动的范围很大,但是在每一段时间之后,她需要让锚点接受一次来自于瓷的检查,这也是交易的一部分。 能够让这一份交易的前提,就是最初的魔女。 “按照契约,我不会杀死你。”祂一眼就看穿了魁札尔科亚特尔害怕的事情,“我只是过来取点东西,几天前我扔进来的东西……你应该保存好了吧?” “就在那边。”魁札尔科亚特尔指向倒垂天空的某一个地方,“我不敢靠过去。” “我自己去就好。”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间隙。 燊冬合上了手中的书本。 “你知道了什么?” “很多事情。”燊冬说,“‘他’用第三个愿望窥探了最初的魔女的秘密,通过尼莫西妮的权能,我得到了祂一部分的记忆,这一部分的记忆很多,因为对于祂而言,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的漫长岁月对祂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祂所认为的‘一点时间’的记忆,我可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去阅读。” “你刚才就是在等这个?” “毕竟这里是间隙,不属于现实和非自然的地方。”燊冬松开手,让愚人的故事目录散落在空气之中,“在这么多种选择之中,间隙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 “当然。” ——因为已经到了。 他们正在间隙之中,燊冬和穆暮在间隙之中,此时,他们依旧在那绿色的叶片层上,那铺满了他们能够行走的地方的叶片还在蔓延,但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前行了,因为他们要寻找的那个出口已经找到了。 正如先前所说的,间隙本身只是现实和非自然的夹层,是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方,他们能够进入到间隙,也是得益于那一棵树,那一棵破开了箱庭的树,让间隙和非自然连接起来的树,换句话说,现在他们行走的地方是一个被‘撑开’的道路,这一棵树的顶端撑开的部分,就是如今他们行走的地方。 而燊冬所许下的第一个愿望,循着这一棵树到达了间隙之中,只要是连接在一起的地方,就是能够被愿望触及到的地方。 ——第一个愿望,离开非自然的地方。 间隙之中当然不算是非自然的地方——可是,这一棵树本身是属于非自然的构造物,换而言之,他们会因为愿望本身而离开这一棵树,但整个间隙能够容纳他们的地方都是依托着树才得以存在的,如果失去了树,他们就会被排出间隙之中。 ……回到现实之中。 而愿望的结算,就在‘愚人的故事目录’回到燊冬的手中的时候开始,三个愿望被依次完成,三个愿望也就开始结算。 于是门就出现了。 这也就意味着另一位自己已经死去,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提取出来的,另外一个‘自己’,已经在许下第三个愿望之后死去,燊冬很想要想象一下最初的魔女的脸,如果最初的魔女能够展现出情绪的话,那一张脸到底会拥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他很想知道。 最初的魔女一直都是悬在整个瓷上方的不稳定因素,即便有着交易的存在,也无法保证最初的魔女是否会在某一天撕毁那一份交易,目前瓷的力量……如果将那些魔女的收藏全部拿出来,包括最难以控制的那几个,说不定能够试着抗衡一下? 没有人尝试过。 间隙之中的门并不是一个完整的门,更像是勉强在一个夹层之中撕开的口子,不规则,不工整,用一种蛮力支撑开来,让这个口子足以容纳人的穿过。 这并非巧合,而是因为燊冬和穆暮的‘体型’就是间隙的轮廓,他们就是强硬挤入到间隙之中的两个人,自然,让他们离开的门也只能够是这个大小。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穆暮看着那一扇门,说着,“走过去之后我们就能够回到真正的九龙了吗?” “当然。” 燊冬站在穆暮的身后,他抚摸着手中的那一把枪,那一把已经上膛的枪,里面只有一枚子弹,一枚凝静往昔,带着最初的魔女的血液的子弹,他将自己的食指扣在扳机上,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够扣动扳机。 ——最初的魔女。 瓷里面的成员,对于最初的魔女的态度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把最初的魔女视作合作伙伴,认为只要维持着交易本身,就能够维系整个九州的平稳,而另一种则是认为最初的魔女是一种危险的存在,尤其是在‘猫魔女’事件之后,在得知了一切的魔女的源头都是因为最初的魔女之后,这种反对声更大了。 魔女的源头是最初的魔女,换句话说,如果没有最初的魔女,新的魔女就不会继续诞生,因此,新的声音诞生了。 燊冬并不属于这两者,他更想要了解的是,最初的魔女的‘目的’,不论是制造出新的魔女也好,回收魔女的箱庭核心也好,他想要知道这些目的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他目送着穆暮跨过门扉,随后,他也迈开脚步,走入到了门扉之后,在身体彻底离开间隙之前,他对着那一片漆黑之中仅有的嫩绿树叶扣动了扳机。 ——砰! 凝静往昔,由最初的魔女的血液稀释之后制成,只要让一枚凝静往昔在间隙之中破碎,最初的魔女的血液就会停留在这个间隙之中。 然后被他的记忆存留,留下一个锚点。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叁 强制刹车(下) 树本身实在是太庞大了。 不论是沈还是壹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树本身实在是太庞大了,庞大到依靠他们的双脚行走,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接触到他们的终点,这悬在看不见底的深渊之上的树根,这一条宽阔而漫长的道路,让此时行走的他们陷入到了一种迟缓之中。 他们找不到回去的路。 不论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得到了什么,那些植物也好,那些神奇的物品也好,甚至是那一个能够把人从濒死边缘拉回到的熔炉之中也好,归根结底,这些都只是路上的景色,他们最初的目的是找到这个地方的‘源’,然后,是回到第八地区。 可是,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对于这个地方,这无穷无尽的楼层而言,他们实在是太渺小了,即便两个人都没有提出来,但实际上这已经成为了某一种默契——他们已经没有在寻找这里的‘源’了,他们在寻找的只是离开的方法,离开的道路。 现在也是如此。 “在‘书上’说,曾经的人会进行一种名为‘旅游’的活动方式。”跟在沈后面的壹开口道,“就像是带着一些日用品,然后去到一些很远的地方,去看一下那些景色,或者了解别的地方的人……据说不同地方的人和景色会有很大的区别。” “如果你能够去到别的地区,说不定能够证明一下。”沈接过话,“别的地区和第八地区应该会有很多不同,毕竟地区本身相隔太远了。” “我没有见过别的地区。” “我也是。” 第八地区之外的地方对于他们而言一直都是陌生的,上城区确实是不断在进行对外的挖掘,通过不断朝着外界的挖掘寻找到和第八地区一样的地下城池,但很显然,直到现在,直到末日后的二十六年,他们都没有找到。 在最初知晓这件事的时候,沈还是有点期待的,他期待另一个地区会有什么更好的事物,能够帮助第八地区更快地到达更加美好的未来,在抱着这样的期待过去许多年之后,这所谓的期待也就埋藏在记忆的深处了。 “我们走了多久了?”壹又换了一个话题,“好像也有恨久了。” “是这样。” 其实不说也能够看出来,只需要回过头就能够看见,在他们的身后,那树木的树根……他们一直行走的这一段树根,他们已经看不见他们出发的地方了,那些远处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哪怕有那些植物的光泽,也无法让最开始的路径显现出来。 沈累了。 他真的感觉累了。 他没有说出来,而是拖动着步伐朝着深处走去,那一棵树,他觉得自己应该去那一棵树那里,这种想法扎根在他的脑海之中,告诉他,继续往前走,再往前一步,直到走到树根的尽头,还需要多久?还需要多久才能够触及到那个地方? ——末日后二十六年。 壹用自己的脚后跟敲了一下树根,他总觉得自己的双腿从刚才开始有一种微弱的不适感,一种很难以形容的不适感,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后跟,没有看出来什么问题,至少现在看不出来,他再次用自己的脚后跟敲击了一下地面,这种不适感依旧没有消失。 “怎么了?”沈听见了源自于壹的声音,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奇怪。” “具体是哪……” 在回过头的时候,沈看见了白色——那是一瞬间的白,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白,那些白色似乎要朝着他的眼睛冲去,直到崩溃成为无法阅读的文字,他无法分析出那文字的任何一种细节,不要紧,因为白色和这些文字都只出现了一个瞬间。 在闪烁之后,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壹不见了。 “壹?”沈问道。 没有回应。 抽出束缚带,将管子放入口中,污染顺着管子到达了嘴边,没有进入口中,就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讲那些污染咽下,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壹消失了,就在他的眼前,在那白色和数字崩塌之后,壹消失不见。 从壹说出‘感觉有点奇怪’之后,壹就消失了,没有任何前置的事情,那白色的色彩和文字随着壹的身躯一同消失,而沈,在现在得不到任何回应。 沈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这一个地方还有‘怪物’吗?还是说,这里有什么人正在看着他们?他不知道,电梯之中的怪物本应该被他们杀死了,这个楼层也没有任何‘异样’,可是壹就这么消失了,为什么?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手中一轻——那本应该肩负着罐子的束缚带,被渲染上了一层白色,而连接在罐子上的部分,和他之前所见的一样,崩溃成了一种他看不清楚的文字,一条束缚带就这么在他的眼前消失了,不到几次呼吸的时间,一条束缚带崩塌了。 他抓住罐子的顶端,朝着树根的深处开始奔跑。 那些白色坠落在地上,开始让一切褪去色彩,如果说崩塌的束缚带只是最开始的源头,那么,接下来,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蔓延,先是褪去色彩成为白色的构造物,然后崩溃成无法理解的文字,最后消失不见。 ——末日后…… 末日,后,二十六,年。 末,日后二,十,六年。 时间的概念开始崩塌,在一切被退回到最初部分的时候,用于标记‘节点’的文字也不再需要,不论是第八地区这个空间也好,还是属于沈的时间也好,这些东西在这些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已经被渲染出来的景色也可以倒退回没有色彩的时候,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的人也可以失去了生机。 沈闻到了一种血腥味。 源自于‘上方’,他的大脑告诉他,这种血腥的味道源自于上方,源自于这一棵树之上,是在这庞大的树木的上方,比树叶本身还要高,在他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地方。 而他只能够奔跑。 第二条束缚带也被染上了白色,并不是树,而是他所拥有的事物本身,他的双脚,他手中的罐子,那些白色并没有停下,在他的身躯上点缀着,似乎要让他本身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让他也成为那种白色的一员。 不能够等了。 污染涌入口腔,流入喉管,属于污染的黑色流入身躯之中,从他的表层蔓延到那白色所在的地方,直到和白色本身接触到。 顿时,那足以让一个人崩溃的疼痛感在他的双脚处绽放。 ——会死吗? 这是沈脑海之中想到的问题。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到第八地区,他还没有将他们的‘名字’带回到第八地区,现在,现在第八地区的坟墓里面还没有来得及记录他们的名字,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沈四人小队’这个事物就会埋没在历史之中,他不能够倒在这里,下落不明的壹还没有被他找到……一切都还不应该结束。 他挣扎着,没有让双腿的疼痛感占据自己的行动,当他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看见了这一棵树的树干——就在他的眼前,距离他不过几步的距离,刚才看起来还遥不可及的地方,此时就在他的眼前,只需要往前几步,伸出手,就能够触及到那一棵树。 ——我们必然在终点相遇。 他挣扎向前走了一步,然后踉跄一步,第三步让他摔在了地上,接着是第四下的攀爬,那白色和黑色的冲突感让他的身躯近乎崩溃,直到他爬到那树干前,他伸出手,触及到了那树干,于是,树干如同门扉一样敞开。 他听见了嘎吱的声音,就像是电梯运行一样,他看见了门后的景色——那是一种他熟悉的景色,十分熟悉,因为他就生活在那里。 ——第八地区,中间层。 他睁开了眼睛。 沈睁开了眼睛。 黑色和白色在他的身体上已经失去了一切意义。 “回来了,都回来了。”沈说着,站起了身,他提着罐子,走进了人群之中。 “我回来了。”他拍了拍某个人的肩膀,没有等到回应,继续行走。 “……不过这一次损失惨重,只剩下了我,我带着他们的铭牌回来了,负责铸造墓碑的人在哪边?能给我指一下吗?”他又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今天几号了?” 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 “算了,我自己去找吧。” 人们安静地站在原地,褪去了色彩的人,失去了色彩的建筑物,失去了色彩的一切,整个第八地区都是白色的,一种死寂的白色,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够知道,这座城市已经死去了,没有任何生机。 人们带着惊恐的面孔,看着天空之中一个曾经的怪物,那是一颗巨大的心脏,延伸出了无数的血管,每一根血管都将人的身躯切开,第八地区本身已经死了,并非是人的死亡,而是整一个地方的死亡。 支撑着他行走到现在的,只有两个念头。 第一,找到遗失管辖的源头,这一个念头已经被他自己摒弃,而另一个念头,则是回到第八地区,在看见这个白色的城市的时候,他知道,他回来了。 但是他回不来了。 他松开了手,让罐子落在地上。 白色从他的脚下蔓延上来,没有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将这位二十多岁的人吞没,形成一个普通的白色人形。 于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肆 四季之风车(上) 迷乱,癫狂,不知去何处,也不知道到达何方。 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呕……” 杨木锤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遏制住自己的那种反胃感,当然了,捶胸口这个动作也并不是她自己的动作,而是她的身体自然而然的行为,朝着那一棵树奔去,那超出她平日里能够做到动作,不论是幅度,还是连贯性,这种动作都过于夸张了。 而伴随着终运动带来的,就是反胃感。 剧烈的运动就是会带给她这样子的感觉,在这种不计代价的狂奔下,她的视觉都开始变得模糊,而伴随着那些模糊视觉一同而来的,是在这个城市之中接二连三出现的人形,白色的人形,在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地方看着她,而在她的身后,那种声响就未曾停下过。 那些人形正在跟随她。 她看着自己的身躯猛地一个侧身,抓住一个人形的头颅,然后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将那头颅镶嵌到了地面之中,溅起一片白色的碎屑,那些碎屑在迸发出来的时候化作了一种符号,就像是什么编程代码之类的符号,一种简洁而难以理解的排列方式。 那是一种碾碎巧克力一样的触感,清脆,带着一点粘稠。 ——于是我们高歌。 “世界是一棵树。”她听见自己在说话。 这是谁的见解?这是谁的理论?她不知道这句话在这个时候代表着什么,但是,这里确实有‘一棵树’,她能够看见的,就在远处的那一棵树,也就是现在她的奔跑的目的,那一棵树,就在远处的那一棵树。 她只能够看见那一棵树。 “整个世界都是建立在这一棵树上的,不论是生活的城市也好,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也好,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一棵树上的。” 她的嘴依旧在不受控制地说着话,说着她不能够理解的话。 “尤克特拉希尔。”她听见自己开始说新的言语,“你借走了我的‘理论’和我的‘树’,准备什么时候还给我?” 杨木站在原地,四周的人形似乎都因为这句话而停顿了一瞬间,她伸出手,抓住了一种混乱的线条,那线条在在她的手中如水母的触手一般柔软,事实上,她抓住的就是一种水母的触手,但也只有水母的触手。 “我在‘仪式’之中失败了,我没能够触及到更高的本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允许你们将属于我的的构造物带走。” 杨木看见,自己的另一只手抓住了管子,将管子放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她猛地灌入了大量的污染,新的污染,黑色的污染,令人感到反胃的污染——这样的味道在她的口腔之中肆意狂乱。 这一次,杨木开始挣扎。 如果完全咽下那些东西,那一定会和‘之前’一样,陷入到某一种昏迷之中,无法意识到外界,无法接触到外界,她并不想要这个结果,她并不想让自己的思维脱离可见的范围,如果再次失去意识,她会成为什么模样? 那恐龙骨骼的下场还在她的记忆之中,她还记得那空洞的眼睛和爬满了蛆虫的眼眶。 至少,至少不能够再容纳罐子之中的事物了。 于是,呈现出来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状况——上一秒还在将人形按成粉碎的杨木在某一个瞬间停滞了下来,这种停滞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瞬,她的身躯猛地一顿,在奔跑之中强制停了下来,以至于一时间无法保持住自己的平衡。 她摔在了地上,她的手臂在那洁白的地面上擦出一道微弱的红色痕迹,哪怕这地面看起来很光滑,但其中的摩擦力也足以穿透她的皮肤,在这微弱的刺痛感之中,杨木感觉自己回收了身体的使用权,她立马将自己口中的一切全部突出,那些黑色的污浊物。 她将手指放入口中,想要将残留的部分也一同挖掘出来,这种味道倒是其次,那可能让自己的身躯脱离控制的部分才是最让她感到害怕的。 在这样的动作之中,她也翻过了身,她需要确保那些人形都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中,如果让那些人形脱离了自己的视野范围,那些人形就会‘动起来’,带着某一种目的或者依托本能,朝着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她不知道那些人形想要做什么,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世界是一棵树。 她的脑海之中忽然出现了这句话,这就是她刚才所说过的话,她无法理解的,却又不得不仔细审视的一句话,刚才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到底是谁的语言,是她自己的吗?不……她对此没有任何记忆,到底是属于谁的语言? ……线。 她又一次想到了线。 她从地上爬起来,再一次朝着那一棵树奔跑,但这一次,并不是那份意识在拖动着她的身躯,而是她自己,杨木自己,以自己的意志和自己的思维,控制着自己的身躯朝着那一棵树跑去,她相信这一点——只要到达了那一棵树所在的地方,埋藏在自己思想之中的记忆就会重新被挖掘出来。 她的过去,她遗忘掉的部分,还有线隐瞒的部分。 这些,都会得到答案。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呼……呼……” 不得不说,哪怕将口中的恶心物质全部挖出,那些已经流入到胃部的黑色物质也不会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事实上,在她奔跑的时候,那一份意识依旧在试着抢占她的行为,试着主导她的动作。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在做什么习以为常的事情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做,或者是自己的身体试着违反她的意识,抗拒,对,就是抗拒,身躯在抗拒她,但这种抗拒带着一种熟悉感,就像是……另外一个自己在抗拒自己的行为。 搞笑。 杨木每奔跑一段路就会回过头,不论她用什么样的速度奔跑,那些人形都紧靠在建筑物的门扉前,在建筑物之中的人形拥挤在建筑物的开口处,而在建筑物之外的人形,则是不断试着靠近‘她’,那些人形没有表情,也无法表达神态,他们只有动作,纯粹的动作。 刚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中,现在,她可以试着去模仿了。 比如,将人形的头颅按在地面之中。 但如果说将那些头颅镶嵌在地面之中,她应该是做不到的,这种纯粹的暴力,以她现在的身体机能应该是做不到的,想到这里,她的双手似乎都产生了一种微弱的痛感,就像是刚才所进行的暴力还没有完全褪去。 “你是谁?”她询问自己,“我是谁?” 她抓住一个人形的头颅,从那看不见神情的眼眶之中,她看不到任何应该有的情感,不论是谁创造了这些人形的东西,但肯定没有赋予这些人形‘思维’之类的东西。 如果是刚才的‘自己’,她会怎么做呢? 她再一次抓住那如同水母触手的东西,死死抓住,然后,她用尽自己的力量,将那一根用力拉扯下来,扯入地面之中,她总觉得自己就是会这么做,她应该这么做过,抓住什么东西,抓住什么天空之上的东西,然后扯入到地面之中。 ——在天上行走的,在天上畅游的,就让祂们坠落下来吧。 那是死亡。 伴随着那一根长条状坠落下来的,是一个‘符号’,一个巨大的符号,她知道这是什么,如同什么播放器或者是窗口上的符号,用来进行某一种‘启动’的符号,这符号几乎和她一样高,却没有厚度,落在地上的时候,完美地融入到了地面之中,就像某一种本就存在于地上的图案。 ——作为‘我’失败的代价,无法成为非自然,无法成为本质的代价,那些行走在彼岸的人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啊,那些自称为本质的人啊,既然我已经退出了舞台,在走之前,就让我带走祂们吧,让那些在天空之上行走的人坠落下来吧! 杨木触碰了一下符号。 顿时,那些人形全部静止了,就连本在她的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也消失不见,她回过头,在自己身后的人形全部垂下了双手,不仅仅只是她身旁的,就连远处的那些本拥挤在窗前和门前的人形也是如此,垂下双手,然后静止不动。 杨木思考了一下,再一次触碰了符号。 在她的视野盲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那些声音又响了起来,就在她眨眼的瞬间,那些门前和窗前的人形恢复到了那盯着她的状态,于是,她第三次触碰了符号,这一次,在她的视野之中,她看着那些本具有动作的人形失去了动静。 ……这是某种开关。 她可以下一个定论了。 这就是用于控制这些人形的开关,每一次的触碰都是在开启或者关闭人形本身,也就是说,刚才的自己想要扯下来的,是整个城市的运转机构。 “天空之上,是吗?”她开口说道,“这样子啊……怪不得被称为‘蓝本’,这里……原来是一个正在被创造的城市。”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肆 四季之风车(下) 那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么形容应该还是不太对。 首先,是沉入水中的沉闷,一切声音都被蒙上了一种‘隔层’,让进入到耳中的声音都被那一种薄膜覆盖,那种沉闷感把人和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哪怕身处同一个维度,也无法相互触及。 然后,是一种刺耳的电流声响,暴力地将声音塞入到人的耳中,这种方法不计代价地摧残着人的感受,刺耳,刺耳,那种引起人身体本能的抗拒的声音,如此嘈杂,如此混乱,那并不是某一种尖锐的事物,正相反,那只是一种柔软的力量,极为柔软的力量。 接着,是碰撞,整一具身躯砸在地上,暴力的碰撞,暴力的碰撞……反复执行,在碰撞完之后再捡起来,等待片刻,然后再一次碰撞,不需要考虑身体的负担,不需要考虑任何可能性,只需要砸在地上就好,宣泄情感,发泄每一种负面。 她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不过,可以将时间倒退回到几分钟之前。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在没有那些人形的跟随和阻拦之后,杨木到达了树的位置,那一棵树,只有在靠近之后才会发现,这一棵树木是多么巨大,她无法用自己的语言来形容,这不只是一棵树,这更像是整一座城市的墙壁,这一棵树在这里,将城市和另外的世界相隔开来。 树的边缘有一道阶梯,那是从树干上蔓延出来的凸起,一块接一块,组成了一个蜿蜒向上的阶梯,这阶梯顺着树干不断延伸,杨木抬起头,也看不见这阶梯的尽头,这些阶梯并不是一直存在的,这些东西是在她靠近的时候才‘出现’的。 她不由想起了刚才所说的那个名字。 “尤克特拉希尔。”她说。 树没有任何变化。 杨木眨了眨眼,而在扎眼的那几个瞬间,那一棵树似乎又变成了别的东西——像是某一种混乱的数据拼凑而成的物体,并非是树的本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拼凑成了树的轮廓,她知道这棵树肯定有问题,只是,现在的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找到这一棵树的问题所在。 她将罐子放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我看见的和真实的并不相同。”她说。 正如刚才扯下的那一个符号,这座城市都是一种被设计好的构造,不论是这一棵树也好,这些阶梯也好,甚至是那些在她的身后追逐着她的人形,这一切都像是在让她来到这个地方,想要让她不断向上,让她去到更上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带着罐子,踩上树的台阶,她朝着上方走去,站在台阶上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道笔直的道路,因为树本身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明明应该是弧线的树干,在此时却如同笔直的城墙,她一步一步走着,沿途欣赏这座城市。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够看见这座城市真正的模样。 正如她第一眼所看见的,这就是一个白色的城市,白色的建筑物,白色的路,白色的天空,白色的人,一切都是白色的,仅有的多余色彩也是刚才她砸碎的几个头颅,她还是习惯这样,这种在白色之中点缀出来的额外色彩,反而更加能够抓住人的眼球。 从高处看下去很难分清楚那些建筑物,在没有阴影存在的城市之中,那些白色的建筑物全部融合在了一起,失去了阴影,就连建筑物本身的层次感也无法凸显出来,于是,建筑物都糊成了一团,那些白色全部融在了一起。 不知道行走了多久,她目测自己应该也在数百米……不,可能是千米之上了, 她伸出手,扶在那树干之上,那树干的触感最初是坚硬的,但若是稍稍用力,就能够触及到表层之下的柔软,她当然尝试了,她的身上没有携带刀具之类的东西,不然她真的会想要试着切开那树干的表层。 但是,她很快就没有这种念头了。 因为她从放在树干上的手中感受到了一种震感,一种带有节奏的震感,一下,一下,并不是什么心跳,也不是什么奔跑,这种震感带着一种压迫感……对了,她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震感了。 倒计时。 ——砰。 于是,‘某个东西’撞碎了树干,某个东西扼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推出了阶梯,那是一个瞬间迸发出来的力量,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应该是出现了一点点的骨骼错位,那种疼痛感在最短时间走入了她的大脑之中,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她应该会因为疼痛感而喊出声,但是她不能。 她的眼睛变得朦胧,属于树干的碎屑在这个时候拦住了她的目光,这并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那扼住她脖颈的东西并不想要让她看见更多的内容,她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就无法维持住在阶梯上的动作,那一道冲击力还是太大了,等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跌出了阶梯。 她的大脑在最短的时间内保持住了清醒。 她正在朝着地面坠落。 从这一个高度坠落下去,不论是什么人都不能够保证存活,而她身旁也没有任何物品能够帮助她减缓下降的速度,她能够依托的只有手中的罐子,很显然……现在的目标有两个了,一个目标想要让她走到那一棵树的上方,而另一棵树,想要让她咽下更多的污染——在这种时候,只有咽下更多的污染,让那一个意识接管自己的身体,才能够保证落在地上的时候不会因为撞击而死亡。 但是,但若是让那一个意识接管自己的行为,这一次,自己还能够将身体接管回来吗?她需要一个保险,一个足够让她确保自己能够拥有自己身体的保险。 ……控制。 她需要的是‘控制权’。 而具备控制的力量的东西,她正好知道在哪里得到。 喝下罐子之中的液体,并不是一个瞬间能够做到的事情,如果要把这个行为拆解开来,那么,第一步,是将管子放入口中,第二步,吸入那些黑色的污浊物,第三步,咽下,等待着那些污浊物流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步骤。 在污浊物流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为止,那一段意识才会接管自己的身体,但是,接触到污染这件事,是从第一步就开始了,换句话说,在那一份意识接管自己的身体之前,她还有两个步骤的时间用来挽回自己所需要做的一切。 她在下坠。 那个东西扼住了她的脖颈,抓住她的身躯,将她朝着地面之中砸下,还需要多久?其实不需要多久,大概就几十秒的时间,对于一个人的一天来说,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 足够了。 被扼住了喉咙意味着无法做出吞咽的动作,没关系,她仍然能够将罐子的管子插入口中,然后,吸入一口,让那些令人反胃的味道在自己的口腔之中绽放——而也是在这个瞬间,她再次看见了那一棵树的变化,那些混乱的文字和符号,那褪去了一切的色彩。 她抓住了某一种长条物体。 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她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符号,是在天空之上的符号,是整个城市的编辑窗口,也是最开始被她扯到地上的符号的一员。 她将自己的力量灌注到这一只手上,然后扯下那一个符号。 字符从天空之中坠落,继续坠落,直到她能够触及到的尽头——她依旧在下落,而她扯下的事物在自己的‘上方’,如果存在同一种重力牵引,她至少要在‘现在’,让被自己扯下来的动作下落的速度比自己快。 她用自己的手拉扯那一个柔软的线条,将被自己拉扯下来的控制点扯到自己能够看见的地方,污染还在她的口腔之中,所以,她还能够触及到那个世界,而那一份意识还没有出现,还没有占据她的身体。 还有多少秒? 她已经看见了地面,遥远的地面,再一次看见了那些人形,还有那些建筑物。 那扼住她脖颈的力量更大了,在意识到她已经将某些东西放入口中之后,那个东西加大了力量,说实话,杨木还不知道扼住自己喉咙的到底是手还是别的什么,只是现在,至少现在她需要保住自己。 ……不是吗? 当然。 ——你觉得,你输了吗? ——当然,失败并不难承认,失败本身就是存在的,不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承认就好,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这一次的失利,失败并不意味着放弃,既然无法追逐那一个高度,那就退而求次就好。 在她的行李之中,有一张纸,在电梯之中得到的纸张,那一张被‘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纸张,杨木不知道的是,当这一张纸在她的手中的时候,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就一定在正确的道路上。 换而言之,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行为。 杨木的眼中流淌过一种色彩,一种白色的色彩,那种白色和这座城市很像,一种毫无生机的白色,她的手抓住了那被自己扯下来的‘事物’,新的符号,那是一个新的符号,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一个符号的外表,她把手握成拳头,砸向了那一个符号。 一个控制器被打开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伍 静态蓝色(上) 【陌路】 “把那些人强制推离了这个故事,这就是我做的事情。” 燊冬坐在椅子上,为自己添加了一杯冰镇饮料,那是一种深褐色的液体,带着冰凉的气泡,如果只是从外表来看,应该会觉得这是可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事实上,这是南方地区的一种汽水,以菝葜为主要调味的原料,甜味,不含咖啡因。 这是一种和可乐截然不同的味道。 “将一个正在发展的故事遏制在最初的时候,让一个本应该出现的‘结局’无法出现,这是你们所看见的故事。” 他翻开了手中的书本,那白色的书,那本名为‘愚人的故事目录’的书,他翻到过往的页数,那些故事,那些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的故事。 “记忆是按照时间来排列的,但页码是在书上排列的,如果改变了页码的顺序,那就相当于改变了某些事情的顺序。” ——这里就是矛盾点。 “我所经历的事情是按照时间来进行的吗?” 他说着,翻开了新的一页,然后撕下,往前翻了几页,再将这一页拼凑上去,让这一页的记忆的顺序放在了某一件事之前,那被撕下的一页贴合在了书中,那被撕开的痕迹似乎从未出现过,打乱记忆的顺序,进行新的排列。 他在整理自己的记忆。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九龙的箱庭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而我又是在什么时候进入到这个箱庭的?如果我进行了一个进入箱庭的仪式,那别的人呢?他们也进行了这一个仪式吗?” 矛盾点太多了。 九龙之眼邮报社的伪装,九龙角区的电梯失踪,水母之树的玻璃缸,那占据了整一个九龙的树,间隙,破口,还有箱庭和箱庭,不同的非自然世界拼凑起来,这些节点如果按照自己目前的经历进行排列,总会出现一些矛盾点。 所以他将某一些人摘了出来。 线,米糕,还有穆暮——穆暮就是他的锚点,用来作为每一个时间点的记忆的锚点,穆暮的状态变化可以代表某一种时间的排列方式,这是属于穆暮的排列方式。 “所以,如果将这些‘事情’发生的顺序重新调整,将进入箱庭的仪式放在进入箱庭之后,打乱这一切的顺序,这才是九龙发生的事情,对吗?” 进入箱庭需要仪式,动作也好,语言也好,材料也好,这一种仪式总是需要做出来了才会有效果,在没有进行仪式的情况下,怎么样才能够进入到箱庭?先上车后补票这种行为在自然和非自然的世界可不存在,因此,他肯定是进行了仪式,但进行仪式这件事并不在已经经历过的记忆之中。 打乱,排列。 再打乱,再排列。 他已经证明了最初的魔女在这一次魔女事件之中存在,那位存在干涉了这一个魔女事件的发展,这已经脱离了一次正常的魔女事件的范畴,最初的魔女想要做什么?祂在这里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那就需要让那些脱离了故事的人来暴露出矛盾了。 线,米糕,这两个人,这两个过去的记忆没有任何‘缺点’,而那个进入到另一个非自然的,名为杨木的女性,这三个人的交织点过于完美,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雕细琢,这一点引起了他的好奇,所以,他取走了线和米糕的一部分记忆,在失去了和这一起魔女事件相关的记忆之中,这两个人就不会被故事记录下来。 ——她们将会被推出故事之外。 “从那一个箱庭离开只是漫长的经历之中的一小点,穆暮作为锚点的作用也足够了,从箱庭之中到箱庭之外,一个完整的记忆链条已经被创造出来了。” 燊冬自言自语,从二零二二年十二月开始的记忆,再到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的记忆,这一段时间的记忆需要进行不断的排列——但一月一日之后呢?如果这被调换的记忆,有一部分放在了一月一日之后呢? 不,没有这一种可能。 他手中的这一本书是记录了他所拥有的记忆的书,如果他的一部分记忆被放在了‘此时’之后,那么……书中就会出现一些他没有经历过的记忆,并且是在当下之后的记忆,这种冲突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发现,而现在,至少在这个时间为止,那被改变的排序还没有到达未来,没有到达之后。 “找到了。”他合上了书。 他从椅子上坐起身,推开了房间门,他走在阳光之下,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四周的喧闹声响并没有让他感到心烦,正相反,这种属于城市的声音让他产生了亲切感,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声音,唯有身处在城市之中,才能够理解城市的声音。 在门外,就是一条宽阔的马路,现在正是白天,车辆在马路上穿行,不只是车辆,还有那些行人,这些城市之中的人创造出了城市之中的声音,他关上了门,现在,他已经从室内走到了室外。 ——九州,穗恒。 燊冬没有离开过穗恒。 这个说法好像不对,应该说,有一位燊冬没有离开过穗恒,他生活在穗恒之中,过着很普通的生活,过着很正常的生活,不需要因为什么事情而承担风险,也不需要去到什么危险的地方,他可以在醒来之后喝一杯茶,也能够去公园看一下遛狗的人。 燊冬的记忆能够通过愚人的故事目录进行转移、共享,只要这一本书存在,愚人书馆存在,尼莫西妮存在,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燊冬就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死亡,肉体是承载灵魂和记忆的容器,只要一位生活在安全之中的燊冬存在,那么,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这些信息的保存和传输。 “只可惜,这一个人并不是我。”燊冬叹了口气,他看向那一条马路——在马路对面,他已经看见有人站在那里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一个无法被他记住的人。 “你很聪明。”祂说。 “我大概猜到了。”燊冬说,“这就是你能够出现在任何时间和任何地点的方法,对吗?” “算是。”祂耸了耸肩。 将时间和空间打乱,将过去发生的事情移动到未来,剥离这两者的关联性,以此来达到出现在每一个时间,每一个空间的方式,或许就在现在,他看见的也并不是现在的祂,而是过去祂在这里说的话。 祂猜到了? 不,应该不是猜到,燊冬想着,如果最初的魔女已经经历过了自己在这里的历史,那么,最初的魔女只需要随便找一个时间点在那里站着,说两句话,然后再将那一个部分的顺序调换到现在就可以了。 换而言之,此时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一切,猜测到的一切,说的一切——全部都在祂的认知之中,既然祂没有阻碍这一切的发生,难道说,祂完全不在乎这一点? “你这个时候应该在猜测我为什么不阻止你,事实上,对于我来说,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在构筑的过程之中干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会影响到构筑的完整性,所以,我只是过来看一下,看一下你猜测的结果。” “这是你做的吗?” “有一部分是。”祂说,“最初的那一点,我用来测试一下实用性,对我来说这一份权能的实用性只在于让自己不错过任何一件发生的事情,仅此而已。” 祂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油纸伞,让那油纸伞上简约的图案勾勒出一种符号,就像是一种简单的图画,很漂亮,但依然无法被记录下来。 “哦对了。”祂好像突然想起来某件事,“之前那次做的不错,我说的是玛门的箱庭那件事……我很好奇你将来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所以我没有观察你的过去,你们整个‘瓷’的人,我基本都没有观察你们详细的过去,我想保留这一份好奇心,希望你们能够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 车辆穿过马路,在一个简单的时间之中盖住了祂的身影,而又在这一个时间之后,祂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新的记忆可以进行记录了。 祂在他猜测出了这些事情之后才出现,而这些对话,也让燊冬明白了更多的事情。 ——正因为他知道了这些事情,祂才会肯定这一点,换句话说,祂并不会告诉他这件事,但这些信息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在这个时间点,这个时候,在这里,祂为什么会这么做?最初的魔女肯定不会因为好玩才来这里调侃自己,所以,这个信息肯定很重要。 这是一个权能。 于是,新的文字出现在的‘愚人的故事目录’之中。 ——目前为止经历过的故事的顺序有问题,顺序被人为更改了,更改这个顺序的人是最初的魔女,但不只是最初的魔女,现在这一份权能不在最初的魔女手中,或者说,最初的魔女并没有在现在使用这一份权能。 那这一份权能在谁的手中? 文字在书中流淌,从一位燊冬的手中流淌到另一位燊冬的手中。 ·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伍 静态蓝色(下) 沉下气来,深呼吸。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就需要平静下来,让自己的心更加平静一点。 线睁开了眼睛。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她想要揉一下自己的大脑,说不定这样子能够让自己的大脑平静一点,她看不见多少光亮,就像是在一个昏暗的房间之中,一切窗户都被窗帘之类的东西遮住了,这样子昏暗的地方很容易让人忽略掉时间。 忘记时间观念。 她坐起身,柔软的床在这个时候可以给她带来一种安心感,只是她知道,现在并没有时间给自己等待,等待自己适应这些光泽。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是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的下午,午休?她今天午休过吗?她好像没有午休的习惯,毕竟她之前的生活只会有晚睡晚起,每次醒来的时候基本都已经不是清晨,甚至是接近正午的时间。 正因如此,她才很少午休,甚至是不会去午休,因为醒来的时候已经足够精神,如果在中午还要休息,那反而无法安然入眠,这种习惯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就连米糕也知道她不喜欢午休,那么,现在自己的这一个行为就代表着什么呢? 有问题。 她走到自己的桌子前,她在那一堆书本和画纸之中翻找着,她在寻找自己所拥有的那一个魔女的收藏,名为‘极简主义者’的魔女的收藏,用来绘制图画的画笔,还有用来绘制的笔,她要在这里回收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极简主义者,用最简单的步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用最简单的路程去到自己所需要的地方,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图画在一个人的手中的时候,那个人就一定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绝对正确,没有任何偏差的可能性。 而极简主义者的使用,就是在纸张上的绘制。 ——我需要给她一扇门。 这是极简主义者告诉线的信息,她在上一次的绘制之中要求的步骤,是给‘她’一扇门,而这一个过程在现在还没有完成,换句话说,门本身已经出现了,但极简主义者还没有成功将那个人带回到门外。 没有将杨木带回到门外。 线当然记得,在触碰到极简主义者的时候,她就记得,那些记录并没有被抹去,她记得很清楚,她将极简主义者的纸张送到了锚点之后,送到了杨木的手中,在此之后呢……在此之后她就在这一张床上醒来。 时间对得上。 但是空间对不上。 从元区到九龙角区需要的时间可不止这么点,现在还只是一月一日的下午,甚至距离傍晚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这么简短的时间之中,她是怎么从元区回到九龙角区的?所以,在没有被记录下的部分之中,她的位置被移动了。 ——这就是将人推出故事之外的结果。 ——在‘事件’的顺序被调整的时候,那些被波及到了事件之中,但是没有被事件记录下来的人,他们的经历自然也会受到这一种调整的影响,而被推出故事的那一部分,在这个空缺的部分,在没有被注视到的地方,人就跟随着改变一同改变了。 ——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在几乎可以被忽略的时间之内,线从元区回到了九龙角区,并且,她的时间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都还在。” 线将极简主义者拿起,那一支笔——那一支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笔,她所需要的就是这一支笔,如果说之前不携带极简主义者是因为她没有那么多的污染供这一支笔汲取,并且她已经取得了绘制的作品,并不需要笔本身……那么现在,她需要的就是极简主义者这个魔女的收藏了。 并不是极简主义者的创造物,而是极简主义者。 现在引导杨木的那一扇门还没有被打开,或者说,杨木还没有从那一扇门中走出来,有什么事情让这个步骤被滞后了,这一扇门按理来说已经打开了,极简主义者的力量会引导杨木走在‘离开非自然’的道路上。 线用极简主义者开始绘画。 房间的门是关着的,窗帘也是拉上的,如果不是有什么透视眼之类的东西,应该是无法看见房间之中的景色的,所以,她开始用极简主义者进行绘制。 这是属于线的故事。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让你接触到那个世界的时候,你表现出来的模样。”线说,“你早就步入到那一个世界了,早在很久以前……甚至是在我出生之前,你就已经步入到那一个世界了,你告诉我说你失败了,你说你曾经想要成为世界上最高位的人,你想要占据一个什么位置……我不能够知道的东西,但是你失败了。” 如果在这个时候看向纸张,就能够发现,此时线正在绘制的,是一个轮廓,一个边框,宛若什么设计工具或者是软件的边框,她在边框的每一个细节处都详细描绘,而在落笔的地方,她着重勾勒出了一种符号。 一种按钮一般的符号。 “你说,你输给了很多人,你失去了你应该拥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的躯壳,那一次的接触,你嘱托我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再让你接触到那个世界……哪怕接触到了,也要尽快把你带出来,不要让你咽下什么东西……污染?还是别的什么,你说你只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眼中只有非自然世界的赌徒。” 抱歉。 “你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如果尝试了别的方法都没有用的话……如果有各种超出了我的认知的存在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城市之中,就用极简主义者把你最熟悉的工具绘制出来,这样至少能让你占据主动权。” 线对米糕说过谎。 极简主义者,这一支笔并非是她付出了某种代价得来的,而是杨木给她的,但并非是她日常生活之中的杨木,而是处于非自然那个世界的杨木,在第一次带着杨木接触到非自然的时候,也就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杨木的时候。 杨木存在着‘反面’。 线在纸张上绘制的不只是一种图画,更是一种连接,纸张已经到达了杨木的手中,那么,那一张纸,现在肯定已经触及过了杨木,她所认识的杨木,那一位存在于非自然那一侧的杨木,在这种时候会告诉她什么事情? ‘线。’ 笔在纸张上移动着,在轮廓完成之后,极简主义者正是接管了线的手,那一支笔引导着线的动作,在纸张上书写着文字,线没有任何反抗,她知道,现在是那一位杨木在跟她对话,通过文字和纸张进行对话。 ‘你收到这个信息的时候,应该是一段时间之后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把纸张传递给我,所以我先把必要的信息告诉你。’ 就是这个。 线看着纸张上的文字,她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她生怕自己的动作让这文字的书写暂停,她不能够停下来——现在还不能够停下来,既然门扉没有第一时间将杨木从非自然的那一侧带回来,那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问题,现在,只有线能够帮助她,帮助杨木解决掉那些问题。 ‘我位于几个非自然空间的叠加世界里面,这是很久以前我和你说过的,我失败的那一次的作品,有人把我的作品偷窃了,想要复制我的过程,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找到成功的可能,那个人应该还在九龙。’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被波及进来,如果有,那整个九龙可能都出现问题了,我让你记住的图案你绘制出来后……你知道该怎么使用的。’ 文字到此结束。 “……杨木。”线呼出一口气,“这种时候就需要我帮忙了。” 她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使用,她太熟悉了,这种轮廓,这种边框,这就是一个设计窗口,但她并不知道这个窗口是用来编辑什么内容的,或许这些东西并不是在‘现在’使用的,正如文字所说的,整个九龙都有可能出现问题,这个问题又是什么东西呢? 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 ——线并不能够看见所谓的树,或者所谓的色彩,她并没有那种天分,在这个城市之中,当她眯起眼想要看见非自然的世界的时候,她只能够看到一种线条,那是一种简洁的线条,黑色,可能还有一点灰色,总而言之,那种线条在这个城市之中摆动着,并不多,也不漫长,宛若阅读时候落在书上的一根发丝,耗不起眼。 她将那一张白纸从桌上拿起,那一张被黑色的笔迹绘制之后的白纸,这个时候,白纸上的文字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她复现出来的那些边框,那是杨木教给她的图案,一种用线条勾勒出来的图案。 她将白纸贴在窗户上,在她的眼中,整个九龙之中的线条,和那纸张上勾勒出来的图案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整一个边框的一部分。 在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整个城市的本质。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陆 薄荷味波子汽水(上) 一杯莫洛托夫鸡尾酒。 把布条塞到酒精瓶或者其它可燃物之中,利用玻璃的易碎性制造弹药,只需要点燃布条,然后将其扔出,让那玻璃瓶破碎,其中的液体带着火焰一同绽放,就像是一朵花,一朵绽放出来的花,那花的颜色是如此耀眼,如此美丽。 如此危险。 一根金属质地的棍棒。 金属填充的内部,金属灌注的核心,最为纯粹的坚硬和力量,握住把手,挥舞,将那一根棍棒砸向那些肉体,砸断骨骼,砸断肢体,在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冷静和理智的时候,暴力冲突就成为了解决事件的唯一方法。 使用工具,这是人自古以来就学会的技能,在面对不同的情况的时候,就要使用不同的工具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比如,一幅图画。 ——在按下那个符号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倒退了一步。 杨木很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在她的手触碰到那一个符号的时候,一切都向后倒退了一点,她和地面之间的距离变长了,她回到了刚刚被推出阶梯时候的高度,那一个扼住自己脖颈的手也松了一些力,一切都好像向后退了一点。 除去她手中的那一个符号,那一个被她扯下来的符号,此时,那个符号依旧在她的手中,被那线条紧密连接,杨木感受着自己落下的速度,感受着那些因为下落而出现的风,她闭上眼,然后睁开,这一个短暂的时间,她确定了这一个符号带给她的是什么。 撤回。 这是一个类似于‘撤回’的符号,作用正如它的名字,撤回的符号就是用来倒退某一个节点,退回到某一个节点,但这个撤回应该只是几秒钟的时间,几秒的时间能够做到多少事?这将会取决于她下一个尝试。 她再一次触碰了那个符号。 这一次,她平稳地站在地上,站在那些阶梯上,一切都是这么寂静,这么平和,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她的臆想,只有她手中仍然握着的那一根线条,还有线条上连接起来的符号在告诉她,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并非虚假。 她将管子放入口中,补充了一点嘴里的污染,现在,她能够抓住那个线条,能够触及到那个符号,都是因为污染让她的身体能够接触到那些事物,如果口中的污染被吐掉的话,她或许就无法继续抓住那一些线条了。 现在,时间并没有给她多少用于思考和等待。 刚才扼住她脖颈的东西是从那一棵树之中穿出来的,换而言之,那个存在位于树干之中,她看向身侧——她还保留着刚才的记忆,她无法确定那一个东西是不是和她一样,也保留着撤回之前的记忆,如果确实保留了,那就意味着,对方知道她现在具有‘撤回’的力量了。 杨木开始奔跑。 用一种和刚才的步行截然不同的速度,她并不是很清楚地记得那一个东西具体是在哪一个部分出现的,因为速度太快了,所以,她先要确定这一点,确定对方在什么地方,她将罐子护在自己的左侧,只要撤回的这个力量能够继续使用,罐子是否会被损毁就并不重要了。 她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证明了撤回这个符号并不需要等待,只需要她触及了那个符号,她就能够将此时的一切撤回到一小段的时间之前,接下来,她需要判断这个撤回可以退回到多久之前。 ——叮。 又是那个声音,树干被某一种力量撕扯开来,某一个东西朝着她冲过来,这一次,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眼角的余光看见树干的裂纹的时候,她就猛地停顿了下来,她将罐子伫立在地上,强迫自己的身体在移动之中停下,紧接着,她抓住了罐子,朝着那一个黑色的物体挥舞了过去。 蛮力。 把罐子当做是一个铁棒,那么现在,这罐子就是属于她的武器,罐子之中的污浊物还没有顺着喉管流入到身体之中,换而言之,她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到达那种超出人类认知的活动,她想要看清楚……她需要看清楚,看清楚从树干之中冲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看清楚到底是谁在阻止她的离开。 砰。 罐子砸在了什么东西之上,但并没有多少的用处,那是一个远超出她的力量,在那一股力量和罐子触碰的瞬间,她就几乎无法抓住罐子本身,而也是在这一刻,杨木知道,她无法通过‘力量’本身来抗衡这个东西。 没关系,她在脑海之中数着数,她还在计数,计算着每一个数字,每一个以秒为单位的时间点,她需要知道撤回的时间是多少,知道了这个时间的间隔,她才能够判断出来自己的下一步需要做什么。 ——她再一次触碰了符号。 撤回到数秒之前,她看着自己所踩着的阶梯,还有不远处那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树干……五秒,大概是五秒左右,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五秒的时间并不足以做多少实际上有用的事情,而对于杨木,对于现在的杨木来说,五秒钟足够了。 一。 她提起罐子,搭在肩膀上,她向前迈出一步,然后行走,她在看着树干的变化,那一个从树干之中冲出来的东西是否还会在同一个地方冲出来,如果是,那就意味着对方要么被拘束在那个位置,要么就是在这样的一次撤回之中,对方无法保留撤回前的那五秒钟的记忆。 不论是哪一种结果,都将改变很多事情。 控制好变量,最初的一次她便是步行的,因此,这一次她也选择了步行,数着数,看着脚步,记住位置,很好…… 二。 她再一次听见了声响,但那声响的来源并非是她所看着的方向,而是源自于她的身旁,那一个动作,那一个她几乎无法看清楚的东西再一次冲破了树干,从一个未曾出现过的位置出现,而这一次,那个东西也并非是以一种直线的轨迹运动,它在出现的那个瞬间就跃向了空中,从空中落下,按住了杨木的肩膀——按住了她握着线条的那一只手,砸在了地上。 咔嚓。 这是手骨骨折的声响。 她还在阶梯之上,至少现在还在阶梯之上,她在摔倒在地上的时候,那按住她手臂的东西就让她的手臂折断了,在身躯触及到地面的时候,她一巴掌拍在了那个符号之上,这是第四次,她的第四次触及到符号。 撤回。 一。 那一个东西也保留着记忆,杨木的视角看向那树干,那一个东西,从树干之中冲出来的东西也拥有撤回之前的记忆,它冲出来的‘时间’和‘位置’都各不相同,这已经足以证明那一个东西具有撤回之前的记忆。 她需要处理掉这个东西。 她再一次拍动手中的符号,既然‘撤回’本身并不限制她使用的时间,那只要用足够的次数堆叠撤回的时间,就能够把自己撤回到很久之前。 一。 她一次又一次地触及那一个符号,而在树干之中的事物也没有停留在原地,那一个东西从树干之中的某一个点冲出,所以,在之前,在她刚开始行走这一个阶梯的时候,那一个东西就在紧跟着她了……为什么?那为什么要等到那个高度之后,那个东西才从树干之中冲出来?它的目的是什么? 一。 不断重复着符号的使用,她能够感受到口腔之中的那些令人反胃的东西正在逐渐减少,因此,在每一次撤回的第一秒钟,她都会将罐子之中的液体吸取一部分到自己的口中,那些东西,那些令人反胃的液体就是使用这符号的‘代价’,也是她能够触及到这些符号的源头。 如果罐子之中的东西用完之后,她或许就无法继续触及这些符号了。 直到回到地面上,直到她触及符号的次数支撑她撤回到地面上,她回到了城市之中,回到了那一堆的人形之中,那一个树干之中的东西再一次突破了树干本身,朝着她冲了过来,但这一次,杨木没有触碰撤回的符号。 因为她已经到了自己需要到达的地方。 “不知道你对这里有多了解。”杨木嘴里还含着一小部分的液体,这一部分的液体足以支撑她完成接下来的动作,“但如果你也是一个具备自我意识的存在,你应该会很喜欢这里的。” 那个东西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只是继续朝着她冲过来。 杨木抬起脚,踩下——她的脚步正好踩在了另一个符号上,那是最开始的时候,那控制着她身体的意识从天空之上拉扯下来的符号,那一个控制着整个城市的人形的符号,她还记得那些人形的规律,在那些人形没有被‘注视’到的时候,它们是会活动的。 叮。 伴随着她的脚步触及到符号,口中的液体再次减少了一部分,那些人形又活了过来,而同一个瞬间,位于那个东西的盲区的人形也伸出了手,抓住了那个东西的一角。 人形和那一个东西一同摔倒,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白色的粉末。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陆 薄荷味波子汽水(下) 在注视着那些‘人形’的时候,它们是不会动了,这是杨木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测试出来的规则,那些人形在运转的时候,唯有在注视着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形才是静止不动,但正如她所了解到的,这一切的规则都建立在她个人的视角。 如果那个东西,那个从树干之中冲出来的东西本身也具备‘视觉’,那么,人形的规则是否会兼容两个视觉?是分别独立运转,还是将两者的视觉结合在一起?现在她知道了答案,在看见人形在她眨眼的瞬间抓住那个东西,在她看见那些人形伏在那个东西身上静止下来的时候,她知道了。 她立马看向自己的身后,在自己身后,那些人形已经朝着自己靠近了不少,在那个东西和自己的视觉盲区之中,那些人形正在活动,两个视觉交织起来的部分,才是那些人形无法活动的范围,现在,她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如果想要让人形限制住那个东西,那就需要让人形和那个东西不在她的视野范围之中,但如果这么做,她就无法知道那个东西的具体位置,她将地上的符号捡起——那一个用于控制人形的启动与关闭的符号。 ——她需要这些符号。 这些符号在现在是她最好用的工具,一个用来撤回自己的时间,一个用来保证人形不会触及到她的工具,她看着那个东西,直到那些人形将那个东西按在地上之后,她才终于能够看清楚那个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个具备色彩的人形。 那个人似乎穿着一件宽松的大衣,绿色的大衣,头发很是凌乱,用一个发箍拉到脑后,那个东西是一个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那个人的手指嵌入到地面之中,在杨木的目光之下,那一个人挣扎着从地面上弓起,它用手抓住人形的肢体,将那些人形的肢体砸在地上,在人形没有任何动作的情况下,那些人形也不过是卡在它行动轨迹上的阻碍物罢了。 杨木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一次,她再一次朝着阶梯走了过去,人形在自己的身后活动的声音响起,她知道,在脱离了自己的视觉范围之后,那些人形就开始‘动’了起来,当然,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无法看见那个人了。 她能够得到多少时间? 她不知道。 ——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她将符号所连接的线条缠绕在自己的手上,她将管子握在手中,她再思考是否需要更多的符号,如果有足够的符号,她能够得到更多的优势吗?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令人反胃的味道,不论品尝多少次都无法适应的味道,顺着管子流入到她的口中,她用一种不怎么美观的姿势回到了阶梯之上,她试着抓住一些线条,那些连接着符号的线条,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触碰不到任何崭新的事物。 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一样。 杨木带着罐子和那两个符号走上阶梯,这一次,她的速度很显然快了不少,她看向那一个人所在的方向,随着她视线扫过的瞬间,那些人形再一次停止了活动,而也是在那个时候,她看见了那个人,那个人抬起头,即便相隔甚远,她也感受到了那一种目光。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想过那一个人为什么要阻止自己。 是仇恨?还是单纯的规则?她想过自己看见的‘目光’可能是什么模样,可能是某种狰狞的目光,也有可能是某种平静似水的目光,不管如何,那种目光一定是出于一种和自己完全敌对的立场,最初把自己推下阶梯开始,那个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让自己无法继续攀登阶梯,因此,她一直坚信一点,那就是那个人的眼中不可能出现现在这种神色。 ……同情和怜悯。 她从那遥远的距离之中看见了这样的情绪,这一个同情和怜悯,并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态度,而是一种类似于感同身受的表情,那是一种经历过同样的过往,一种在某一种频率上达到共鸣才会有的表情。 为什么? 她并不觉得一个和自己素未谋面的人会对自己有这样的神情,她只是看了一眼那个人,就继续沿着阶梯行走,她要走到阶梯之上,走到阶梯的尽头——一直到最遥远的地方。 她拿出那一张纸,那一张引导着她来到这个楼层的纸,那个被线塞进电梯之中的纸,她跟随着那一张纸的指引按下了按钮,被电梯带到了这个这一个楼层,那一张纸的图案到现在没有变化,至少就她看来,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她带着这一张纸继续行走,如果说这张纸就是引导,那么,接下来难道还是这样子行走下去? 她可不知道这个阶梯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地方。 “你到底是谁呢?”杨木询问着自己,询问着之前占据了自己身体的意识,那一个意识对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恶意,从最初的出现再到后来,每一次控制着自己身体的那一个意识似乎都是为了帮助自己到达自己的目的。 这一个意识到底是谁呢? 符号维系在她的手上,被线条连接在她的手臂上,一个撤回,一个启动和暂停,如果还有更多的符号,那些符号到底是什么? ——叮。 她听见了下方传来的声响,她知道,只依靠那些人形或许无法阻拦那个人多久,毕竟她自己也知道,人性本身并不坚硬,而且,在被目光注视的时候,人形并不能够移动,哪怕是她的奔跑都能够超越人形移动的速度,那以那一个人的速度来说,人形的移动可能更加不值一提吧。 但是。 但是她可以干涉这个结果。 触及一个符号,将时间撤回到五秒钟之前,然后,触及第二个符号,让人形的动作暂停一个‘瞬间’,紧接着,重复触碰第二个符号,那一个瞬间的停顿一定会让很多事情出现偏差,而且,那一个人并不知道撤回的时间点,在意识到步骤被撤回之后,那一个人会需要一个思考的时间。 ——因为撤回的权利在杨木的手中。 即便能够保留撤回的记忆,如果不能知晓每一次撤回的时间,在撤回这个行为发生之后,那个人才能够知道撤回这件事的发生,这就是杨木的优势,她可以随时决定撤回这个动作,而那个人只能够被动地接受这一切。 “你们想要让我留在这里?”她喊着,对着不知道的存在喊着,“你们都想要我留在这里?还是说,你们只是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她模仿着自己说过的话。 “世界是一棵树。”她说。 这一次,并不是那一个意识在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是她自己说出来的言语,那些梦中的话语,那些意识所说的话,在这个时候,成为了她用来利用的工具。 “我们能够在很多的文字之中找到类似的说法,世界树,还有那树上的国度,可以看见,这种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原生的植物,往往会在各种传说之中成为一个‘载体’,可以用来承载很多事物,比如一种虚构的历史,比如脱离现实的叙述,这种习惯是在多久之前出现的?我的意思是……” 在之前的梦中,在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之中,她说过这句话。 “整个世界都是建立在这一棵树上的,不论是生活的城市也好,生活在城市之中的人也好,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这一棵树上的。” 她踩在新的阶梯之上,她并不希望将自己的可能性寄托在那一份意识上,也不希望寄托在咽下那些令人反胃的液体之后,甚至也不想寄托在那些人形的身上,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由自己来寻找,寻找到她的可能性。 罐子之中的东西还能够继续使用,至少存留下来的数量还足以支撑她使用那两个符号,她在阶梯上奔跑着,下方传来各种声响,那是一种遥远的声音,遥远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 她看向天空,在天空——那白色的天空之中,隐隐约约有各种‘符号’飘动着。 “我会想起来的。”她说。 ——我当然会想起来的。 在城市之中,人形的头颅被暴力打碎,但在视野的盲区之中,新的人形又扑了上来,这些人形,这些宛若模型的人形似乎无穷无尽,不论毁坏了多少个,都会有新的人形出现,那些人形在它的视野盲区之中出现,在眼睛无法看见的地方,各种人形制造出来的声响在它的耳畔响起。 它抬起头,脸上那夸张的圆框眼镜看不出它的表情,她仍由新的人形把自己按在地上,那人形的肢体刺破它的肌肤,触及它的血肉和骨骼,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只是用自己的双手抓住每一个它能够看见的,然后破坏掉。 即便那些人形在限制它的活动,它也在朝着阶梯移动。 或者说,朝着杨木移动。 ——‘我’在仪式之中失败了,没能够触及到更高的本质,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允许你们将属于我的的构造物带走。 ——包括我自己。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柒 c大调圆舞曲(上) ——咔嚓。 剪下一段胶片带,拼凑。 ——咔嚓。 改变事件本身的顺序,再一次将不同的事件按照新的方式排列,对于各种组合进行尝试,尝试寻找到新的演变方法。 “原来是要这么用吗……早知道应该一开始就这么试一下,这么想好像也不对,杨木应该没让我这么快就尝试这种方法。” 线看着窗户,看着窗户上的线条,还有手中的纸张。 此时,在她眼中的城市已经成为了画作的一部分——城市之中的线条,在整一张画作上倒映出来,那些线条和她自己绘制出来的部分融合在一起,共同组成了画作的完整部分。 ……九龙。 她所在的这个城市,名为九龙的城市。 在放上这一张纸之后,似乎这才是九龙真正应该有的模样,那些线条轮廓正好将整个九龙包裹起来,整个九龙似乎都是这个框之中的事物,她看着画作的上方,那里有几个如同按钮一般的符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缺少了两个按钮。 她只停顿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将这一张纸收了回来。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你在那里?” 米糕并不在房间里,这是令线感到奇怪的一点,她拨打了米糕的电话,询问着那个女孩现在在什么地方。 “学校……?” 线皱起了眉头。 她看了一眼时间,今天是二零二三年的一月一日,不……重点并不在这里,米糕为什么会在学校?她当然知道米糕是学生,可是刚刚经历过‘那样子’的事情,不论怎么说,也不应该一声不吭就回到学校里面吧? “你还记得今天早上你干了什么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线握着电话的右手颤抖了一下,但很快,那一只手就恢复了平静,线看着窗外,又看了一眼空荡的家,墙壁上的钟表还在转动,线的大脑也在思考。 “那,肖这个名字你有印象吗?” 线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奈,电话那头的米糕说话的声音很平常,和平日里一模一样,可就是这种平静,就是这种平静,在这种时候才显得如此不对劲,很奇怪,很矛盾。 ……米糕什么都不记得。 这甚至不是记忆出现的问题,她很确信,米糕的语气就像是她从未经历过那些事,看见非自然的事件,去往元区,那个玻璃缸,那破碎的玻璃缸和倾泻出来的水,那被塞入锚点之中的水母,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不曾出现过。 她摸向自己的手臂,在她的记忆之中,这里应该有过些许伤痕,可是手告诉她的触感是一种柔软,一种顺滑,一切曾经出现在她手臂上的伤痕在此时都失去了踪迹,好像从未存在过,但是那些记忆十分清晰,她很清楚,在那破碎的玻璃缸前,在那崩塌的水中,这些记忆都太熟悉了。 ——我位于几个非自然空间的叠加世界里面,这是很久以前我和你说过的,我失败的那一次的作品,有人把我的作品偷窃了,想要复制我的过程,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找到成功的可能,那个人应该还在九龙。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被波及进来,如果有,那整个九龙可能都出现问题了,我让你记住的图案你绘制出来后……你知道该怎么使用的。 出现问题的或许不只是米糕,而是整个九龙,正如她之前所看见的那样,那纸张,还有整座城市,那被绘制出来的轮廓,还有契合整座城市的图案。 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是这样子单独在一个地方了。 哪怕这里是她的家。 家里没有多少需要整理的东西,倒不如说,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留在家里的必要,线知道,接下来这一点时间她需要一个人行动了,杨木将这一份图画交给了她,她自然需要回应一下这一份嘱托。 至少,她还没有把杨木带回来。 她将极简主义者放进口袋,随身携带这样一个魔女的收藏固然会给她的身体带来负担,现在这种情况也无暇去理会这一部分的负担了,纸张的修改还需要极简主义者的绘制,更何况这是杨木仅有的能够联系到她的方式。 ——九州,九龙,九龙角区。 走到街道上,一切都是这么平静,人们依旧在忙碌,说话声还有车辆行驶的声音依旧环绕,在元区发生过的事情影响不到这个地方。 “今天还来不来喝啊?”离家不远处的酒馆老板吆喝着,对于线这位经常到访的客人,老板自然是记得很清楚,“今天有新到的酒喔!还是你平时喝的比较少的清酒,要不要试一下?好不容易弄过来的。” “不了不了。”线摆了摆手。 九龙可能出现问题了。 但是这些人没有任何的变化。 杨木的提醒还在她的脑海之中,所以,即便这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平凡,如此正常,线也无法把这些当做是‘日常’看待,说实话,在杨木被卷入到魔女事件之中的时候,她的日常就已经被打破了。 “要买点菜吗?今天刚摘的。”又有一位老人在路旁边叫卖,老人将一块防水布铺在地上,而防水布之上,则是各种看着十分新鲜的蔬菜,用纸皮书写的价格就这么插在蔬菜中间,在九龙,蔬菜的价格可不便宜,尤其是新鲜蔬菜的价格更是如此。 “新鲜的水果!新鲜的水果!”更远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小货车,他所说的那些水果正放在一个接一个的箱子之中,从被打开的后备箱之中就能够看见,那些水果的样子更是饱满。 杨木从这些声音之中走过。 如果是在以前,她不会在意这些声音,现在,在被提醒了整个九龙的问题之后,她很难不去思考这些声音,这些听起来十分普通的声音,正在向她传输一个信息——这就是她记忆之中的九龙,一个普通的九龙。 矛盾。 午后的九龙带着一种微弱的颓然,或许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了,又或许是一月份的气温并不能够让人打起精神,除去那些依旧在说着话的人,基本就没有多余的嘈杂,她能够感受到太阳的温度,有点灼热。 天空之中的线条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在没有将白纸对准那些线条的时候,看见的也不过就是些许凌乱的线,那些线条没有任何规律,她只能够看见这种程度的非自然,对于污染的抗性和对非自然的感知,这些都不是她的强项。 口袋之中的‘极简主义者’有了一点触动,那一支笔似乎在带着她踩在某一种事务上,并不是脉络,而是线条,正如之前所看见的,将整个九龙包裹起来的框,那纸张上绘制出来的框,现在线所行走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一个绘制出来的框能够包裹起来的地方。 “你是否因为头疼而无法入眠?你是否因为劳累而不能享受美好的假期?来试一下我们的金龙筋骨贴!痛痛痛!贴贴贴!哪里痛就贴哪里!风寒湿痹好得快!” 这一次是音响之中发出来的声音,那是一家药店,九龙有不少这种药店,店面并不大,但是里面塞的东西不少,一个货架上能够堆上远超其正常高度的货物,价格基本也大差不差,在九龙,保健品、正常药品都能够在药店买到。 在这些声音出现的时候,线隐约看见了那些线条。 那种从‘日常声音’之中弥漫出来的普通感,都被线条连接起来,那些线条断断续续,一直绵延到天空之上。 ……线条。 问题肯定出在那些线条上,这些线条……她不知道,她完全不知道这些线条代表着什么。 但线条和这些‘普通’一定会有关系。 她看向那些人,看着那些人脸上的笑容,明明是一种自然的笑,线却只能够感受到怪异,怎么看怎么怪异,她平日里并不会去在意这些日常的一切,除了今天,除了今日,九龙的‘问题’在哪里? ——九龙的问题在哪里? 这是一种压抑,即便线没有表现出来,现在的她也已经被这种压抑感推动着,她行走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骑着自行车的孩子从她的身旁经过,抽着烟的出租车师傅也开着窗嚷嚷,那等待着的红绿灯在她的眼中不断闪烁,从红到绿,从绿到红。 这里是九龙。 这里不是九龙。 线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缓缓吐出,她拿出手机,搜索着新闻,果然,元区并没有任何新闻,没有水母之树玻璃缸破碎的信息……不,甚至连水母之树这个词汇都不存在,她又转去搜索了第八区海洋王国——得到的答案依旧是‘空’的。 她忽然感到轻松了。 她找到了问题在哪里。 水母之树水族馆,第八区海洋王国,那一个水母,还有锚点所在的地方,整一个占地面积最大的公园,都被从元区抹去了,整个第八区海洋王国就好像从未存在过,第八区这个词汇也不会出现在任何一本九龙的旅游杂志上。 这里不是九龙。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柒 c大调圆舞曲(下) ‘假如有一种东西,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擦过人的耳畔,穿破空气,穿破一切不可见的阻拦,那么,人一定会听见一种声音,那甚至是能够给予触感的声音,锐利而凌厉,仿佛用刀子刺破人的面颊,但用手触碰的时候才会发现,什么都没有。’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肖用现金买了一瓶水,一瓶冰镇的水,不会像那些饮料一样有损身体健康,也不会如常温水一样无法带来刺激感,冰水,对他而言这就是一个完美的饮品。 他拧开盖子,将这些冰凉的液体灌入口中,那些冰冷的刺激感顺着喉咙流入到他的胃里,让他整一个人都在这个时候精神了不少。 如果不是因为忘记了什么,这个时候的他应该会享受一下九龙角区的自然,平时他也喜欢这么做,行走在九龙角区的街道上,看着那些人与人的互动,这些在镜湖是很难看见的,毕竟镜湖已经分成了富裕和贫穷的两个世界,哪怕仅仅只是隔着一条街道,也足以将人与人区分开来。 而九龙就不同,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在这个略显拥挤的城市之中,忙碌的人共同组成了九龙,组成了九龙角区,肖将喝了一小半的冰水用右手提着,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带多少东西,所以水瓶也没有什么地方放了。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他还是会继续行走,他会寻找自己遗忘掉的部分。 但是。 “这里不是我的家!这里不是我的家!” 肖听见远处传来一种撕心裂肺的喊叫,那是一种被绝望和痛苦堆积起来的喊叫,这种声音就在前面,而伴随着这声音一同出现的,是人们慌乱的步伐——毕竟不论是谁走在路上,听到这样的嘶吼,总会觉得有些许害怕,害怕某些奇怪的人,亦或者是什么危险的人。 肖朝着路边靠了一点,踩在了某一条脉络上,他让脉络循着路线蔓延,蔓延到声音的来源处,直到触及声音的源头。 “你们都疯了……我没疯!我看见过的东西比你们都要多,你们别想装作人类!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别过来……我这里有枪!都别靠过来!怪物!” 这是一种带着哀求一般的声音,即便听起来是如此凶恶和张扬,那蕴含在其中的哀求也被脉络传达到了肖的耳中,理智已经无法支撑,情绪也已然崩溃,只剩下一个躯壳在支撑着本就应该倒下的灵魂。 肖朝着声音的来源靠近,冰水的温度顺着手指流入到他的手掌之中,他依旧踩在脉络之上,通过脉络感受着对方的一切。 男,应该是男性,年龄应该是在中等,三十多,但是还不到四十,身上的着装很崭新,但是并不像是九龙的衣物,不论是着装,还是人本身,都不像是诞生在九龙的……不仅仅是九龙,这个男人身上的脉络很奇怪,明明和脉络有所关联,却又截然不同。 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我明明已经离开了,我已经离开了那里,你们不明白,你们完全不明白,我已经‘离开了’那个鬼地方,电梯!城市!那些令人作呕的虫子和蚂蚁!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那是一个疯子。 肖再靠近了一点,这一次,他远远地看见了那一个‘人’,正如他通过脉络所看见的那样,确实是一个中年男性,但很奇怪,那位男性明明看起来打理的还算不错,衣服看起来很新,脸和头发看起来也很干净,可是那个男人的动作却极为怪异,每一个试图靠近他的人都被他驱赶了。 男人的手中还拿着一把枪,在九龙,枪是不被允许使用的,至少明面上是不允许使用的,哪怕是帮派之间的冲突,也不会上升到使用枪的程度,所以,为什么这个男人的手中会有一把枪? 脉络告诉他,这一把枪并不是九龙的枪……这样子的感知已经足够多了,和那个男人有关一切都不属于九龙,甚至不属于九州。 这是一个异类。 警察已经警戒在旁边了,一个持枪事件足以引起警察们的重视,先是拉起警戒线,然后准备好防爆盾牌,不出意外的话,狙击手也已经就位了,他保持了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至少是一把手枪无法造成有效伤害的距离,随后,他就踩在脉络上,观察着那一切。 那就是一个疯子。 至少现在的肖是这么认为的。 “那边是怎么回事?”他随口问了一下身旁的人。 “谁知道喔。”旁边一同在看热闹的人说,“从那个什么公司跑出来的,一跑出来就在那里发癫,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我看就是工作压力太大失心疯了。” “不对,那你怎么解释人家手上的家伙。”另一个人反驳道,“依我看,这就是一个持枪歹徒,看见局势不利就在这里装疯子,想要逃避刑罚,我可是知道的,精神问题可以不承担责任的……我看就是装的!” “怎么可能是装的,你装你能装成那个样子?”第一个人又表达了自己的不服,“演技这么好还当什么歹徒,直接去当演员不好吗?哥们过来评一下理,这怎么可能是装的……” 肖离两人稍稍远了一点。 疯子。 不过并不是因为精神问题。 更像是一种世界观的冲突,比如看见了什么远超自己认知的事物才有的结果,肖以前见过这种人,见过一个意外撞见了非自然世界的人,因为非自然世界的景色带来的震撼导致的崩溃,这个男人很像是那种样子。 “放下武器!” 肖听见那些警察在喊话。 “放下武器!举起手投降!” 这是警察的声音。 “都别过来!”这是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嘶吼着,他的肢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动作,就像是四只手分别有着各自的想法——实际上只是大脑的崩溃导致无法处理每一个肢体的动作,看着有点像是那些非自然的怪物,只是肖知道,真正的‘怪物’还是和这个男人有些区别。 ——在没有扣动扳机之前,他们还会再观望一下。 但只要手中拿着枪,至少也脱不了非法持枪这样的罪名,一把不属于九龙的枪,一个不属于九龙的人,肖抬起头,脉络告诉他,狙击手已经在上层楼准备好了,他再将视线移回到那个男人的身上,这个男人是从哪里来的?他很好奇这一点。 忽然,男人的四肢平静了下来,他看着那些环绕着自己的人,那些人都用一种人的目光看着他,那种目光,和他记忆之中很像,但还是有所不同……并不是和人不同,而是,相比起自己,似乎那些人才更加像是人。 “我被骗了,你们也都被骗了。” 男人说。 “我的过往是虚假的,我的一切过往都是虚假的,我生活的城市,我的家,我的亲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被骗了,我早就知道我被骗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 男人把玩着手中的这一把枪,这一把枪带给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太真实了,太过于真实了,他很想说服自己,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但他又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虚假的,他已经快要不能够分清了,他已经无法分清了。 他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 “放下武器!”警察喊道,“第一次警告!” “……你们觉得自己是真实的吗?如果说你们知道的一切记忆,你们经历过的一切都是被人为书写进去的、虚假的内容,你的家庭并不存在,你的家人也不存在,就连你本身也不存在,那么,你们还觉得自己是真实的吗?” 他掂量了一下枪的质量,很不错,弹匣是满的,他已经检查了不至少多少次,他想起了放在背包里面的食物,从那个便利店里面拿来的食品,他又想起了那个苹果,他从包里将那个苹果拿了出来,过了一段时间,苹果略微有点点缺水,没关系。 “第二次警告!放下武器!” 他把苹果放入口中,啃了一口,感受着一种不算完美的苹果的味道。 “我们来做个实验。” 如果他生活的地方是虚假的,他的经历都是虚假的,那么他就是虚假的,那么他经历过的城市是虚假的吗?那些苹果,那些菜品,电梯之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吗?如果这些都是虚假的,那么他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但如果那些城市是真实的,那么他从城市之中取到的枪就是真实的。 ……看看它能不能杀死我。 如果子弹穿过了他的大脑并且杀死了他,那就代表他和这一把枪一样是真实的,亦或者这一把枪和他一样是虚假的,这两个结果都是他想要得到的,但是,但如果这一把枪没有杀死他,那就意味着他的虚假是被确认的,或者,他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给手枪上膛,用最快的速度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并非是手枪发出的声音,而是一位警员,看着很年轻的警员,那位警员手中的枪口正冒着烟,而那一枚子弹,精准地穿过了男人的手,将那一把手枪击落在地。 “不对……不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警察一拥而上,将男人按在了地上,银色的手铐将男人的双手拘束起来,无视掉男人的声音,警察们将那一把手枪踢开,确保男人无法再造成任何的危险。 “不!还给我!杀了我!杀了我啊!不论是谁都好!” 男人还在喊着。 “告诉我答案!” 男人的声音还在嘶吼着。 “告诉我……求你们了……杀了我也好,杀了我,用那一把枪杀了我……” 肖站在原地,他将那一瓶冰水里面最后的部分喝下,看了一眼四周,随手将那塑料水瓶丢了出去。 ——那一个塑料水瓶精准无误地落进了垃圾桶。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捌 单轨电车(上) 这里的一切看上去有点混乱。 倒也不是什么超出常理的东西,无非就是缺乏打理,不论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都已经占据了地面,那些杂物就这么堆积在一起,凌乱地堆积在一起,铺在地上,堆在椅子上。 灯没有打开。 正因为灯没有打开,所以此时室内看不清多少东西,那些纸张也散落在地上,纸张上用墨水泼洒着某些内容,看不出来是什么,就像是一种模仿着文字内容写出来的东西,一个孩童试着书写自己的语言——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地上的那层灰尘实在是无法忽视,至少得有一段时间的堆积才能够有这样子的灰尘,用手指在地上抹过,应该都能够留下一道很长的痕迹,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做,现在肯定不会有人这么做。 啪嗒,啪嗒。 敲击声来源于一张办公桌,一张放着键盘和电脑的办公桌,此时,键盘被什么东西敲击着,一下一下敲击着按键,速度并不算快,大概就是一个人正常聊天所使用的敲击速度,这种速度放在整个空间之中实在是不起眼。 只是这个声音太特别了。 并不是音色的问题,而是在这样一个近乎寂静的空间里面,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寂静,听不见,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这种键盘被敲击的声音响起。 那么,在敲击什么呢? ——九州,九龙。 燊冬推开了那玻璃门,溅起了地上的尘土。 “从时间上来看,这里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被使用。”燊冬推了一下脸上的单框眼镜,他向后退了一步,免得那些灰尘落入到自己的鼻腔之中,“半个月的话,时间上差不了多少,在‘现实’之中的话,祂应该就没有办法这么容易调换事件的时间了。”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让我缓一下……呕……” 相比起燊冬,穆暮的现状就不是那么好看,她正扶着门口的柱子,她没有多少形象地呕吐着,就像是要把胃里面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从非自然的世界再到间隙,再从间隙回到现实,在不同维度之间的连续穿越,她的身体正在承受着一种压迫,头疼,头晕,难受。 “你先缓一下。”燊冬说着,用脚踢开了一旁的杂物。 “不需要我进去帮忙吗?” “目前是不需要的。” 那些灰尘在们被推开的时候就已经被微微扬起,在空中飘荡着,没有灯光,让这些灰尘显得更加不好看清,燊冬摆了摆手,把这些灰尘从自己的眼前移开,于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终于走进了这个建筑物之中。 ——九龙之眼邮报社。 并不是那个九龙的九龙之眼邮报社,而是真正的九龙之眼邮报社,在走进这个地方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地方才是‘真正的’九龙之眼邮报社,这不是通过肉眼看出来的,而是在接触之后才能够明白的感觉。 一些文字缠绕在燊冬的手指之中,愚人的故事目录将发生在穗恒的事情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他,最初的魔女,还有那些被调整调换的时间,最初的魔女知道他会这样子传输各种记忆,将属于自己的记忆传达给另一个自己,而现在,他正在翻阅那一份记忆的时间。 穗恒的时间。 穗恒的燊冬遇到最初的魔女这件事,和此时的燊冬进入到九龙之眼邮报社,这是两件事,两个独立的事情,把这两件事分开来,与此同时,还需要分辨这两个事件的时间点,这两件事的时间需要进行一个对比。 如果穗恒发生的事情时间点在现在之后,那就意味着最初的魔女出现在穗恒已经是‘将来’的事情了,那么现在,最初的魔女就可能出现在穗恒之外的地方,只有两者的时间在极短的间隔之中,并且穗恒的事件发生在九龙之前,才能够保证事件的连贯性。 九龙之眼邮报社没有人。 依旧没有人。 燊冬看着那正在按动键盘的事物,透过单框眼镜,能够看见此时正在触碰键盘的是一种黑色的丝线,有点像是用墨水笔在纸张上画下的痕迹,有一点点的断断续续,燊冬用手触碰了一下那些线条,也只是波动了一下,并没有直接影响到线条本身。 这是存在于现实的非自然。 那些线条只是在敲击键盘,实际上,从电脑屏幕上来看,根本没有任何一种‘内容’在被书写,那只是一种混乱的字符被无规则敲击出来,接着又被一个空格抹去,如此反复,有句老话怎么说?给一只猴子一台打字机和无限的时间,即便是猴子也能够敲出一篇名着全集。 那需要的时间也太长了。 “我记得当时看见了很多树根来着。”穆暮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嘴角,踮着脚尖走进了九龙之眼邮报社之中,“就是那些在地上爬来爬去的,看着就让人生理不适。” “现在没有了。”燊冬说,“嗯……至少现在没有,至于上面有没有倒无所谓,反正你也看不见不是吗?”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咿!” 冷不丁看见了正在自己敲击自己的键盘,看不见线条的穆暮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她稍微远离了一点,眯起眼看着那屏幕,直到看见屏幕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文字被一个空格键抹去,她才松了口气。 至少这个地方的电脑还没有学会成为一个‘人’。 虽说这种对比并不怎么合适,但一台乱敲的电脑肯定没有一台正在进行‘对话’的电脑要令人害怕,经历过那一个九龙之后,看见过那一个九龙之中的九龙之眼邮报社里面的电脑之后,现在这一台电脑反而没那么吓人了。 “这里没有人。” “我看见了……而且看着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穆暮认同般地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扫过四周,那些灰尘让每一个看见它们的人都感到不舒服。 “所以你不用害怕。” “你刚刚想说的原来是这件事吗。” 穆暮稍微靠近了一点,她看着那一台电脑,伸出手,想要找到是什么东西在控制着键盘。 她在进来之后才确定自己所在的地方才是现实,她在想该怎么形容在‘那个九龙’之中的九龙之眼邮报社,怎么说呢,和这里相比,那一个九龙之眼邮报社有一种赶工的痕迹,而且也不真实,那些树根更像是为了堵住赶工痕迹而创造出来的一样。 她还在看着那电脑屏幕,屏幕上,那字符正在被依次打出,然而,没有一个用于承载字符的窗口,没有什么记事本或者聊天窗口,因此,在键盘的空格键被按下之后,一切文字都消失了,然后再一次重复这个过程。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这时候,穆暮才想起来询问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从间隙出来之后,回到九龙之后,燊冬就带着她来到了这个地方,“人呢?这里的人也被带走了?” “嗯……谁知道呢?” 燊冬的手抚过那沾满灰尘的桌面,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看向了别的地方。 “这些东西……桌子,书本,它们并不是活着的东西,所以它们并不具备记忆,我没有办法阅读这种没有生命的物体的记忆,只能够到达它们死去的那个时候为止。” 一棵树是活着的,一棵树是具备记忆的,但是在那一棵树被砍下的时候,它就已经死去了,在断绝了生机之后,这一棵树就无法继续记忆一切,它的记忆就在那个时候中断了,而被制作成别的物品之后,那也是一种‘死去’的物品,是不具备记忆的物品。 如果燊冬想的话,他当然能够看开这一张桌子的记忆,但是这并没有任何用处,他最多只能够知道这一张桌子在还是树木时候的故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从一个‘人’的时间长度来看的话,这棵树活着的时候确实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尼莫西妮来的话……或许还能够试一下,不过尼莫西妮的记忆也已经超出了尼莫西妮的符合,这也是为什么燊冬需要每经过一段时间就去帮助尼莫西妮处理记忆,将那些信息从书架上取出来,整理好,剥离出书架这个概念,放在地上。 “调监控调监控!”第二次来到九龙之眼邮报社,虽说并不是同一个邮报社,穆暮也差不多了解应该去哪里找相关信息了,“让我去看看监控,反正就是看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对吧?” “嗯。” 这一次,穆暮没有戴那一个单框眼镜,整个空间的构造和另一个九龙一模一样,除去某一部分的细节之外,基本没有区别,当然了,这些灰尘和电脑肯定是不同的,监控室的位置……穆暮还记得,她还记得监控室在什么地方。 燊冬目送着穆暮走上楼梯,他看回那一台电脑,那正在缓慢敲动的键盘,那缓慢输入的符号,一切都是这么缓慢。 啪嗒,又是空格,符号消失了。 ·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捌 单轨电车(下) 咚。 咚咚咚。 这是心脏的声音,在两耳被嗡鸣声覆盖住的时候,心跳的声音就如同战鼓一样响起,响起,然后继续响起,这种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刺激着她的大脑,刺激着她的一切感知,这种声音调动着她的血液,温热着她的血液。 咚。 这是她的身躯撞在树干上的声音,树的碎屑崩裂。 她下意识地想要发出疼痛带来的哀嚎,但是她的理智和本能制止了她这么做,她知道,现在并不是因为伤痛而哭泣的时候,现在,她需要将自己从这镶嵌着自身的树干之中拆出来,如果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在每一秒都抓住可能性。 正如—— “……正如高歌的一切。” 它如此说着,手指镶嵌进了树干之中,那些人形的残肢断臂正挂在它的身上,它的身上沾上了不少人形的污浊,那些属于人形的污浊,属于‘未完成作品’的污浊,那些人,一切的人,它们并没有在现在成为人。 至少现在没有。 “作为‘人’本身,就应该感到满足。” 它抓着树干,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攀爬到了阶梯之上,它喘着气,看着那位正在从树干之中挣扎着爬起来的人,它说着话——一种只有它自己能够听见的话,它的语言系统并没有被搭建出来,现在的它说出来的言语,落在对方的耳中应该只是一种—— ——嘶吼。 这是杨木听见的声音,那是一种嘶吼声,杂乱的嘶吼,将一切用于构筑语言的声音拆分开来,打乱,用不同的方法拼凑起来,并且加上各种奇怪的效果,反正,并不是她能够理解的声音,她也不会去在乎这一点。 她抓住罐子,把管子伸入到喉咙之中。 ……现在的身体交给我。 她告诉她自己,告诉那个存在于自己身躯之中的意识,这一具身体的使用权在她的手中,只有她才能够使用自己的身体,在这种近乎命令的意识流入到自己的四肢之中的时候,那令人反胃的液体再一次流入口中。 然后流入到喉管里 一种液体在口腔之中和在喉管之中近乎是两种不同的概念,现在,在短时间内大量品尝污染的味道后,她对于这种味道似乎也有了一点抗性——只有那么一点,她只有那么一点的时间能够尽可能让自己不去在意那些味道。 但流入喉管的味道并不是这种能够包含在口腔之中的同一感受。 没关系。 让那些反胃的味道流入自己的喉管,她感受到另一个意识正在试着接管自己的身躯,正如之前一样,正如之前的之前一样。 “人不会再度踏入同一条河流。” 她的牙齿咬紧,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她不希望自己的身躯被另外一个意识控制,即便那一个意识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她看得见,看得见阶梯边缘的那一只手,在这通往天空的阶梯上,她希望是以自己的双脚迈步。 朝着那攀爬上来的人走去,那最初从树干之中走出来的人,那将自己推向边缘的人,不论对方是谁,现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她挥舞着手中的罐子,砸向了那一个人的头颅。 砰。 它的耳中响起尖锐刺耳的声音,在一个瞬间它就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被砸中了,从树干和阶梯的边缘攀爬上来,在那一堆人形之中攀爬上来,这一个步骤让它本拥有精力分散了不少,这也使得它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那一个罐子的动向。 现在已经迟了。 头颅受到的撞击无法被忽略,那短暂的碰撞已经造成了它大脑的眩晕感,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眩晕,只是一个眩晕而已,既然那一个罐子被双手抓住,被砸在了它的头上,那就意味着那个人和自己的距离只有一只手和一个罐子的长度。 足够了。 它踉跄的步伐在这一刻停住,它的手抓住了罐子的束缚带,将那一具身躯朝着自己所在的地方扯来,它必须靠近,它没有那些‘东西’,它优势在于什么?在于它‘非人’的身份,它并没有被塑造完成,它和那些人形一样,是未完成的作品,它和那些人形的区别在于什么?在于它已经被书写了‘信息’,它已经具有了意识。 它还没有成为一个人,所以,它的一切,它的肉体,它的动作,到它的力量,都还没有被人这个概念拘束,相比起人,非人的概念在这个时候更加优秀。 它向前一步。 但就在这个瞬间,它又回到了攀爬时候的位置,它的手差点脱离了阶梯和树干,它的大脑在眩晕的影响之中忘记了一件事,短暂地忘记了一件事,直到它的手脱离了阶梯和树干之后,它才想起来一件事。 ——她可以将步骤倒退。 “撤回……”杨木喘着气,她的左手松开了符号,她计算好了五秒钟的时间,在不知道多少次的撤回之中,她已经了解了这一点,撤回这个行为会将一切退回到五秒之前,包括人的行为和状态……但是不包括人的认知,正如一个人的意识无法被强行扭曲过来,撤回只能够撤回表面上的一切,无法改变那些偏向于概念的事物。 比如大脑的想法。 而让一个大脑接受一份崭新的信息是需要时间的,这一个时间就是她需要的机会,五秒,她触及撤回的符号,让一切回到五秒钟之前,在这五秒钟的时间前,那个人还没有来到阶梯上,在那个人依旧在‘攀登’的时候,在它的大脑之中植入‘被击打了’这个认知,打断攀登的动作。 只需要这么做,就能够让对方坠落下去。 她走到阶梯的边缘,看向阶梯之下,那个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一个没有被看见的、对她充满恶意的人在此时就是最大的威胁,尤其是对方那已经超出人类应该有的身体素质,如果让对方触及到自己的肉体本身,她应该是没有任何胜算。 ……但是现在或许有所不同。 她能够感受到那流入到胃中的味道,这种味道让她的身体短暂地脱离了某一种拘束,她知道,在之前她就知道,在亲眼看着那一个意识带着自己的身体从二楼一跃而下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令人反胃的污浊物能够让人跨到某一个界限之后。 界限之后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刚才那短暂的时间之中她已经看见了,那一个‘人’的身上有不少人形的残肢,不论是手也好,脚也好,那些残肢既然能够挂在那个人的身上,那就意味着即便只剩下了肢体,那些人形的部分也是能够活动的。 既然如此,用符号赋予那些肢体动的概念,也是可以的。 ——符号被触及了。 从静到动,从死物到活物,它还没有稳定住自己的身体,那些人形的手就已经开始扰乱它的动作,它看见,看见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掌正在抽动,那已经扭曲的指关节用一种怪异的节奏扭动,似乎要从‘手指’转变为‘手’本身。 它将自己的手嵌入到树干之中,那些树木的碎屑在它的手臂上留下了不知道多少伤痕,没关系,它告诉自己,没关系。 “为什么?”它的口中发出各种扭曲的音节,“凭什么?” 它的一切言语无法被构筑出来,不论尝试多少次,它都无法说出言语,因为它并不具备言语这个功能,言语的最初要的作用就是交流,人与人的交流,生物与生物的交流,一切的言语总应该在一个交流的场合之中得到表现。 但是,在这个地方,不会有人和它交流。 一个没有完成的城市,一个没有被构筑好的城市,就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都没有,就连它自己,就连它自己也不过是一个未完成的作品。 而在看见‘她’的时候,它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一个人了。 因为一个比它更加完善的‘它’已经存在了。 它的脸上有一副夸张的圆框眼镜,它的脚上没有穿鞋,它的身上穿着宽松大衣,绿色的宽松大衣,绿色被设定为它最喜欢的颜色,赋予了一种树木的概念,它的头发也是一样的绿色,温和而充满书香气息的绿色,但是有点凌乱,被发箍一股脑顺到脑后。 ……到此为止。 就到这里就结束了,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一个人应该具备的一切,只有这么一个外形设定,然后呢?没有了。 所以它不是一个人。 将手嵌入到树干之中是为了防止自己的下坠,那不断撤回的时间扰乱着它的节奏,它无法在不断撤回的时间和步骤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点,每当它开始适应时间的时候,那个人就会再一次退回时间。 但是它不可能停下的。 在这个时间不会流逝的城市之中,在这个只有白昼的城市之中,它如同一个囚犯一样被困在这里,它是唯一一个拥有意识的人,一个未完成品,这并不是恩赐,而是一种折磨,因为它不是人类,所以不会疯狂,不会昏迷。 但是它无法适应这里。 永远。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玖 不思议回戏(上) 线接过了那一杯饮品,据说这是什么新的口味。 她的目光看着那个被按在地上的男人——那个刚刚发出嘶吼声的男人,她被那声音吸引过来,被那些拥挤的人吸引过来,穿过人和人之间的缝隙,直到看见那一个举着枪的人,那一个看起来像是一个疯子一样的男人。 拿铁,就是她手中的那杯饮品的名字,加上了椰子的味道还有薄荷的味道,在流入口中的时候能够带来一种冰凉感,只是这种味道怎么说呢,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摇晃着手中的杯子,聆听着那些液体晃荡的声音。 那个男人被铐起双手了。 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这么大的恐慌,那一个男人被抓住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么多的警员在这里,在这样一个法治社会,造成社会恐慌的人必然会得到惩处,她疑惑的是,那一个男人的手中为什么会有一把‘枪’。 在这个城市里面,在这个国度之中,枪械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是被严令禁止的物品,只要拿在手中,只要没有得到许可,带着枪本身就是一种罪行,在这个时代,只要是一个接触过社会的人都会知晓这一点。 而这一个男人手中就带着枪。 除此之外,那个男人口中所说的话,她还听的一清二楚。 ——你们都被骗了。 ——我的过往是虚假的,我的一切过往都是虚假的,我生活的城市,我的家,我的亲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被骗了,我早就知道我被骗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 ——你们觉得自己是真实的吗?如果说你们知道的一切记忆,你们经历过的一切都是被人为书写进去的、虚假的内容,你的家庭并不存在,你的家人也不存在,就连你本身也不存在,那么,你们还觉得自己是真实的吗? 就是这样的语言。 和杨木所说的一样,这个九龙的问题,只是,这一个信息,那一个男人是怎么知道的?那一个拿着枪的男人,那一个挣扎着的男人,线下意识地想要靠近一点,可是她的理智又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应该靠近。 她告诉自己,不应该靠近,那是一个被拘束起来的人,那是一个疯子,脱离了人的理智的疯子,如果靠近这样一个疯子,这样一个不可控的人,她不知道这样会给自己带来一个怎么样的结果。 “别过去。” 而正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人的声音在自己的身后响起。 “肖。” 哪怕没有回过头,她也知道正在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嗯。”肖看了一眼线手上的那一杯饮料,“你刚刚去了什么地方?” “怎么了,水城会要在这个时候开始查户口了吗?”线又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饮料,“我想知道你这么问的理由,肖。” “你的脉络出现了问题,你去过一个地方,和那个男人带给我的感觉很像,不属于九龙的感觉……你被卷入了魔女事件?” “嗯。” 在这一点上,线没有必要说谎,她和肖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而且,在她无法看见整个九龙的问题的时候,在现在,肖的‘能力’对她来说很有用,能够看见脉络的力量,不论是用来寻找矛盾点,还是寻找杨木所说的那个‘不对’的地方。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去了哪里。” “我觉得还是得给点诚意。”肖耸了耸肩,“反正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影响……我忘了一些事情,我很确定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是我无法回忆起那个部分,我想知道是谁这么做,以及我忘记的部分是什么。” “那和之前的区别有什么?对你来说。” “我少了一个魔女的收藏。”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拿走了你一个魔女的收藏,并且还让你忘掉了这些细节。”线稍微有点惊讶,毕竟在她的记忆之中,作为九龙水城会的领导人,肖的个人能力无疑是拔尖的,“和我遇到的情况有点相似。” “你忘记了东西?” “我没有,但是米糕忘掉了。”线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你没有忘掉米糕吧?” “这个我还是记得的,你们家的那个女孩。” “她也忘记了很多事情,而且不只是忘记,她本来和我在一块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这种事情肯定不怎么好,但有肖在,想要让这些声音无法传达到其他人的耳中还是可以做得到的——让声音循着脉络,让脉络将声音传进人的耳中,只让声音通过这一种方式传播,这样,在这样简短的对话之中,声音就不会流入到第三个人的耳中。 “魔女事件。” 最终,线将一切的问题引到了这一个起始点。 “杨木被卷入到了魔女事件里面,而我和米糕也找到了‘锚点’,在九龙元区那边。”线将喝完的饮料杯子扔进垃圾桶,“但在这之后我就从床上醒来了,米糕说她在学校上课……她已经忘记了这些事情,忘记了我们不久之前就去了元区,还有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 “一个水母,米糕看见的,她能够看见的东西比我能够看见的要多得多,据她所说,她看见整个九龙上都有一棵树……当然,我是看不见的。” “整个九龙的问题。” 肖垂下头,他看着那些脉络,那些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脉络——那些脉络如同枷锁一样把他缠绕起来,但在现在却不影响他的任何活动,作为一个和脉络打了不知道多少年交道的人,他可不觉得这些脉络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一切都是时间问题。 所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对于肖而言最为重要的内容。 魔女事件,非自然的事件,魔女及其代行者在进行的干涉现实世界的活动,或已经完成的干涉现实的活动,这就是魔女事件。 ——在非自然的面前,大多数人都无能为力。 “我已经快要分不清楚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九龙了。”线揉了一下自己的大脑,“我当时看见的东西确实有点奇怪,只是我不知道……” “我的身上缠绕了很多的脉络。”肖说,“比之前都要多,你看不见,我现在全身上下都缠上了脉络,我肯定在之前经历了什么,非自然的东西,很浓郁,我估计比魔女事件还要奇怪一些。” 那个男人已经被制服了,那个男人,那个看起来已经疯了的男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一把枪——那一把已经被装在证物袋之中的枪,那把枪作为一个危险物品,肯定是要被带回去检查的,比如它的产地,它属于哪里,为什么会流入到这个男人的手中。 这些都是需要警员去处理的问题。 男人已经不说话了,他的眼中充斥着一种绝望,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绝望,除去他的生命还在,他似乎已经和一个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区别,他的那个背包在挣扎的过程之中散开了,人们都看见了不少属于那个背包之中的东西。 速食食品,水果,一两个瓶瓶罐罐,还有一些生活必备品,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准备远足的人准备的行李,这样的东西出现在一个持枪的‘恐怖分子’的背包之中,倒也显得奇怪。 “你能够看出这个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吗?” “看不出来,但肯定不是九龙,甚至不是九州。”肖观察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和整个九龙格格不入,他的脉络和整个九龙是相隔开来的,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样的景色,看见过这样的人,一个脉络被分离出来,完全隔断的人。 他应该是见过。 只是这样吗? “注意他的舌头!” 这时候,有一个警员喊道,顺着警员的声音看过去,男人的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血液充斥,他张开嘴,一截舌头就从他的口中掉了下来,落在地上,沾上了血液,那是一块蠕动的肉,男人的口中依旧在溢出鲜血,但即便如此,他的牙齿还是在动。 他咬下了自己的嘴唇,咬下了自己面颊上的肉,他用一种极为怪异的方式让自己的血液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流出,他用这一种方法追寻自己的死亡。 失血过多? 不……不对。 肖一把抓住线的肩膀,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脉络拖动着他的身体,带着他和线一同后退,肖的面色凝重了起来,因为,他看见,那些凌乱的脉络涌入到了男人的口腔之中。 ——男人正在界限之上。 怪物?非自然?对……一个‘踩在界限’上的人,还有足够的非自然,如果在这里出现一个‘怪物’,有办法吗?有吗?如果没有的话,现在他们还有多少时间逃跑? 红色如泉水一般从男人的口腔之中涌出,覆盖了男人的头颅,将男人的骨骼折断,剥开男人的头骨,让大脑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就像是一颗鲜艳的苹果。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伍拾玖 不思议回戏(下) 界限,用于形容非自然和自然边界的词汇,界限的一侧是人所在的现实,另一侧是非自然所在的污染,边界的两端并不在同一个层级,也不在同一个维度之中,踩在界限上,就意味着随时会倒向某一个方向。 对于他来说,此时便是如此。 他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无法证明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可能是被创造出来的,他的一切信念都建立在家这个概念上,离开那个电梯,回到自己的家,这就是一直支撑着他的原因,只有这一个原因。 家。 他在那最为紧迫的时间之中回到电梯,回到那个楼层,穿过门扉,他知道自己从电梯之中来到了‘现实’,来到了一个真正意义上活着的城市,这里有一套逻辑,有一整个完整的构造,有活着的人,有吹过的风和明媚的阳光。 但是这里和他记忆之中截然不同。 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他能够听懂那些人说的话,除此之外呢?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并不属于这里,在穿过门扉之后,他回到了现实,但没有回到家。 他的身上具备了一切有用的因素,他的理智和存在本身已经遭到了质疑,并且,这里,在他的身上,在这个城市之中,已经有了足够的污染。 那么,就是一个最经典的问题,他现在还在坚持什么? 死亡。 他想要追寻一种死亡,那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以死亡本身证明存在和不存在的故事,所以,他需要那一把枪,那一把从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带出来的枪,他需要用这一把枪来证明。 他失败了。 但是他所追求的并没有消失,之前,他追寻的是家,现在,他追寻的是死亡,既然家已经无法回去,那就追寻死亡本身,逃避?不,这并不是逃避,这是在知晓了一切真相之后仍然存留下来的,对可能性的渴求。 在这里,他能够得到什么?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九州,九龙。 “我出门的时候应该找算命先生算一下的。”线向后退了两步,“如果有这么个算命先生的话,他应该会告诉我今天的我并不适合出门。” 咔嚓。 “往好处想,这并不是需要我们处理的问题。” 咔嚓。 如果准备吃一颗苹果,那么应该怎么做?很简单,用水冲洗一下,如果连水都没有的话,那就直接啃一口吧,吃一口,苹果这种水果就是这样,充满汁水,味道甜美,如果是一个喜欢水果的人,那应该不会讨厌苹果。 但如果不是普通的苹果呢? 线看见了,那个被红色包裹起来的男人。 男人的血液从男人的口腔之中流出,包裹住男人的躯壳,头颅、脖颈、胸腔,一直流淌到地面上,男人的头颅被血液挤压着,将那些骨骼和血管全部翻了出来,就连男人的大脑本身也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但是男人的大脑并非是‘人’的大脑。 如果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一个光滑的球体,除了色彩比较贴近肉的色彩,其余的部分和大脑本身并没有多少相同之处,那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模样,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大脑应该有的模样,那是非自然的一段。 那是一个什么东西? “他快死了。”肖说,“被污染触及到了,他物理上的存在已经被破坏了,他身上的规则已经和现实起了冲突,他很快就要死了。” “嗯……” 接触了非自然就意味着死亡吗? 当然不是,线很清楚这一点,甚至清楚某一些更加深层信息,非自然的世界并不只有魔女和那些尸体,被污染扭曲的生物,被非自然转动的生物……魔女的收藏,她忽然想到了这么一个词汇,魔女的收藏,因为污染而被赋予了权能的物质,能够发挥出某些特殊作用的物质。 “你觉不觉得那个东西很像是一个魔女的收藏?”线问道。 “还没有那么快。”肖说,“我以前了解过,他现在应该在界限上,如果他没有办法控制住作为人的那个部分,那他就会成为一个怪物。” “结果呢?” “已经在成为怪物了。”肖说,“我看得见。” ——脉络。 那些脉络涌入到男人的口腔里面,被那些血液染成红色,那不是九龙的脉络,那是一种扭曲的、可怖的色彩,被红色覆盖的脉络也失去了最开始的那种孜然模样,不管怎么说,九龙的脉络至少应该是属于‘九龙’的,然而现在,那一部分的脉络早就已经脱离了九龙本身,成为了一种……怪异。 血液,血液,还有血液。 男人站了起来。 说是站起来其实并不准确,应该说,那些扭曲的肢体被某一种力量拉了起来,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了那具躯体的骨骼,那些暴露在外的骨骼,将整一具躯体提起,摇晃,那苹果般的头颅垂落,再一次倾泻出血液。 男人流出的血液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人类身体之中应有的数量。 我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我是存在着的,还是不存在的?我是具有意义的,还是不具有意义的?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谁创造了我?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将要到哪里去? 红色在头颅上涂抹着,涂抹出一个问号。 “他成为一个怪物了。”肖将踩在脉络上的那一只脚移开,“并不是魔女,只是一个怪物,不具备箱庭和锚点,把他放在这里就行,等到污染无法支撑他的存在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会崩解,现在先不要靠过去……我不知道‘它’现在要做什么。” 一个跨越了界限的人。 “按理来说不应该。” 此时,线和肖都已经站在了相当远的一个地方,至少不会被那个男人波及到,靠近男人的围观者都已经在尖叫着逃开,当然,也有几位愣在了原地——在看见了脱离自己认知范围的景色之后,那些人的世界观已经崩解,这也让他们无法奔跑,无法逃离,他们只能够站在原地,看着这怪异的景色继续上演。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线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九州能够诞生这种东西吗?” “九州对于污染物的管控比别的国家严格很多,哪怕是流通魔女的收藏的地下行商那边,也会进行定期的检查,而且危险程度高一些的魔女的收藏是严禁流通到市场之中的。”肖指了指自己,“反正我搞不到。” ‘脉络上的步伐’显然不属于‘危险’的那个部分,相比起危险,脉络上的步伐更像是一个辅助用的工具,一个帮助他在非自然的世界之中行走的工具,这样子的魔女的收藏并不会被禁止,毕竟,脉络是属于九龙的‘特色’,除去九龙,九州别的地方并不存在脉络。 九龙的污染是浮在城市之上的,是一种实质化的线条只需要在九龙这座城市之中行走,就一定会接触到那脉络的痕迹,而脉络上的步伐,能够让肖看见、触及并且加以利用脉络本身,脉络并不是一种恐怖的东西,它只是构成九州的一种基本要素。 仅此而已。 九州对于污染本身的控制是很严格的,由于魔女这种特殊的存在,魔女事件的处理本身就意味着‘滞后性’,在发觉了诞生了魔女事件才能够去处理,无法预知,无法捉摸,而伴随着魔女事件一同诞生的还有各种死亡。 死亡。 正如现在这样。 男人的身躯依旧在原地,除去那令人感到害怕的外形,男人并没有别的动作……不,此时已经不能够称呼那个东西为男人了,那些血液遍布了他的全身,将那一具身体挤压,扭曲,将一个人打乱重组,不论是骨骼也好,血管也好,那些脏器也好,这些本应该在身体之中的东西已经被翻到了身体之外。 除了大脑。 那一个如苹果一样的大脑,完好无损的大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暴露在外的头颅之中,那些血液就像是清洗完苹果之后的水,承载着苹果本身。 “……什么东西。”一位警员向后退了一步,但也只是退了一步,对于未知的恐惧并没有盖过他的职责,不论这一个‘人’现在是什么模样,他的任务也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这一个人不会危害到九龙的安全。 ——如何吃一个苹果? 它宛若一个雕塑一样站在原地,直到现在,那些血液还在流出,远超过一个人身体容纳极限的血液,仿佛无中生有一样出现,在地面之中翻涌,在每一条道路上蔓延,流入躯壳,朝着人的方向蔓延。 ——你想要的是什么? 是一个简单的答案,只需要告诉它这个答案就好,告诉它,它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它是存在的,还是虚假的?它是被创造出来的?还是自然诞生的?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它的目的是什么? 以及,一个最简短,而且最普通的问题。 它到底是谁?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 烘焙苹果派(上) 一,二,三,四,五。 轻轻数下五个数字,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单纯在数数而已,不论数什么数字也好,不论做什么准备也好,目前,在现在,在这里,暂时没有意义。 暂时。 其实只需要两个数字就好,零和一,只需要这两个数字,一切的构造都能够被分解成这两个数字,只需要这两个数字的组合,就能够诞生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真正意义上的无数,从零到一,从无到有,从一个空旷的世界到一整个城市。 而存放这一整个构造出来的世界,并不需要多大的容器。 ——一个小小的立方体就足够了。 如果有一个多面体,只要这个‘多面’趋近于无限,那么这个多面体就会无限接近一个球体,并不需要是规整的球体,只要大致是一个球体就好,椭圆球体也好,偏向于扁平的球体也好,不过,需要给这个球体一个基本的概念,一个基本的定理,比如,为什么这个球体能够维持一个球体的模样? 万有引力怎么样?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喂?”燊冬将手机拿到耳边,“听得见吗?” “听得见。” “从我‘失联’开始到现在为止,已经过去了多久?” “两个小时。” ——九州,九龙,九龙之眼邮报社。 “也就是说,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都被调整了顺序,发生的时间顺序以及即将出现的顺序,放置在‘此时’的时间只有两个小时。”燊冬坐在电脑桌前,看着那些线条拨弄着键盘,他用自己的脸颊和肩膀夹着手机,让自己能够和另一头的人通话,“最初的魔女通过这种方式来使自己能够出现在任何一个时间点和空间,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直接准寻到祂的准确坐标。” ……因为在一个时间点的‘祂’可能出现在几个地方,而同一个时间点也有可能完全没有‘祂’的存在,事件的时间既然能够进行排列调换,自然也能够进行某种程度的修改,如果只是顺序的调换的话,不足以成为一个‘基本’。 “这些应该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吧。” “我很想说是。”燊冬将手放在键盘上,他摸索了一下那个键盘,找到了连接着电脑主机的电线,现在,他只需要稍微用一点力,就能够将这键盘和电脑断开,“阿疯,这一次的魔女事件是‘最初的魔女’制造出来的,既然这样,我们还要处理吗?” “要。”电话那头的阿疯没有任何迟疑,“只要是魔女事件,我们就有义务处理。”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燊冬挂断了电话。 他右手拿着那本白色的笔记本,没有翻开,只是拿着,他的左手依旧在摸索着那一根电线,就这么等待了几秒钟的时间,他将电线扯断了。 那按动着键盘的线条停了下来,因为接下来,不论怎么按动键盘都没有意义了,键盘无法继续输入新的文字,那些混乱的文字,那些看起来毫无意义的文字,那些在拼凑起来之后又被一个空格破碎掉的文字。 这是构成。 用于构造某一种事物的文字,空格并非是抹去,而是确定,将那些已经书写出来的文字确定在某一种规则之中,哪怕是在他和穆暮进入到这个地方之后,那些文字依旧在输入,直到他将那电线扯断为止。 “祂在创造一个城市。”燊冬说,“不只是一个城市,祂在创造大量的城市。” ——就连创造城市这件事本身,都有可能是被调换到很久之后亦或者是很久之前的‘事件’,极大的可能,在现在,那些构筑在现在已经完成了,也有可能从未开始,最初的魔女在构筑这样的一个城市,在创造这样的一个城市。 “喂喂喂?听得见吗?”穆暮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我好像没有看见什么有用的信息啊……等一下,我再往前翻一下,你们大概多少天前才是我应该找的部分啊?” “我也不知道。”燊冬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响亮一点,“往前翻,翻到能够看到人的时间,再播放到人消失的部分……他们肯定是消失了,不然这里也不会成为‘这样’的景色。” “好的好的……我试一下。” ——你这个时候应该在猜测我为什么不阻止你,事实上,对于我来说,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在构筑的过程之中干涉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会影响到构筑的完整性,所以,我只是过来看一下,看一下你猜测的结果。 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燊冬看着电脑屏幕,既然构筑本身已经是完成的事实,那么此时自己在九龙之眼邮报社所做的一切是否也已经成为了某一种事实,那么,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遵循某一种已经发生过的事实,还是说,是在尝试一种新的可能? 他觉得是前者。 电脑屏幕已经暗淡下去了,长时间没有新的输入,自动息屏的功能也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直到屏幕完全熄灭,燊冬在那漆黑一片的屏幕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他很久没有这样审视自己的脸了。 黑色的长发,和几年前没有多少区别,扎成一束,搭在肩膀上,然后是单框眼镜,还有左眼下面的那一道印记,他伸出手,触碰着左眼下面的那十字形的印记,那印记并不是‘平’的,而是带着一种凹凸不平的崎岖感,这是一种烙印,一种铭刻在自己灵魂深处的烙印。 燊冬,还有燊冬。 不论过去多少年,不论再过去多少年,这一份容貌依旧不会改变,正如之前找到穆暮的时候她所说过的话,和几年前相比,燊冬的容貌没有任何变化,他依旧是这么年轻,永远是这么年轻,维系住他的并非是肉体,而是记忆,只要燊冬这一份记忆还存在着,燊冬这个人就能够一直存在着。 “燊冬!燊冬!”穆暮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我这里有一点看不懂的东西,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他们就是直接‘消失’了!” 燊冬从椅子上坐起来,朝着监控室的位置走了过去。 穆暮并没有戴着单框眼镜,自然是无法看见那些更加详细的部分,监控屏幕里面显示出来的内容之中,属于真正意义上‘瓷’的人在某一个时间点就直接消失了,上一个瞬间还在九龙之眼工作着的人们,在下一个瞬间就已经消失在了屏幕之中,电脑还开着,打印机也还在运转,但是人消失了。 直到现在为止。 燊冬反复观看那一个瞬间的变化,即便是依靠着‘仰望’,在两个时刻之中的这一个瞬间,他也看不出任何奇怪的事物,就像是把两个时间段的景色拼凑在一个连贯的时间之中,但不加入任何的衔接,或许只有这样子,才能够让监控展现出来的景色成为现在这个模样。 人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处理? 燊冬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些消失的人。 “走吧。” 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这个布满了灰尘的房间让他感觉不是很舒服,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整个房间呈现出来的都是一种死寂的模样,他就这么思索着,思索着,如果要从这些事件的排列之中找到一种可能性,找到一种脱离出整个布局的可能性,那他就需要找到最初的魔女用来排列时间顺序的方法。 将大量的事件记录在愚人的故事目录上,然后用时间进行筛选,不同的事件并不是一个连贯的过程,穗恒的瓷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他只需要汇报这一点,汇报有关于这一次魔女事件的一切,只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就足够了。 剩下的部分。 “我们不继续找了吗?”穆暮在一旁问道。 “他们消失的原因我已经了解了,你甚至可以说他们从未消失。”燊冬将椅子推回到原位“只是他们在九龙之眼邮报社这件事本身……已经不在现在这个‘时间’了,他们依旧在工作,依旧在忙碌,但他们已经不在这里了,不在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的这里了。”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那些人被卷入到非自然之中,被卷入到箱庭里,那么,瓷完全有能力去将那些人带回来,但是,那些人并非处于非自然的世界之中,他们也在现实里,可并非是‘此时’的现实,那些人的时间已经和这一条轨迹产生了偏差,换句话说,他们已经在两个不同的故事线里面了。 涉及到时间的问题,如果使用那些危险程度更高的魔女的收藏,那些序列到a甚至被列为禁忌的部分,或许还能够尝试一下。 但是不值得。 重点就在于这个‘不值得’,瓷需要顾虑的问题太多了,正如阿疯所说的那句话,‘只要是魔女事件就有义务处理’,但九龙之眼邮报社所遭遇的问题并非魔女事件,而是最初的魔女的某种小计俩……那具体要做什么,就有待商榷了。 “那我们现在?” “把九龙的魔女找出来,处理掉。”燊冬停顿了一下,再一次看了一眼桌面,“至于去哪里,穗恒的‘那个东西’会告诉我们的。”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 烘焙苹果派(下) 五秒。 五秒钟的时间,留给杨木的时间只有这么多,她并不具备什么技巧,也不具备什么直觉,她只是本能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自己,她卡着每一次五秒钟的时间,计算着每一次撤回的时间,她感觉自己已经开始适应了撤回的方式。 在每一次撤回的时候,一切都会回到五秒钟之前,她的优势就在于她能够知道每一次撤回的时间点,因为撤回本身就是她来控制的过程,她已经习惯了在每一次的撤回之前铭记五秒钟之前的位置和自己的动作,这样,在撤回之后,她就能够流畅衔接上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没有任何停顿。 ——撤回。 她扯动着束缚带,整个身体带动着罐子,砸在了‘它’的手上,这一个角度她已经计算了不知道多少次,仅仅只是这一次的碰撞,就已经把它的手指关节都砸断了几根,杨木能够听见它的声音,那些晦涩难懂的音节并不会让她用太多的精力去聆听。 她要做的一直都是相同的事情。 ——撤回。 它的手穿过了她的腹部,杨木咬紧牙关,她知道这一个疼痛感是无法避免的,她必须承受这一个时间点的一切,改变一小段时间之前发生的‘事件’本身,改变那一小部分的发展,只需要一点点的变化,就足以让后面的一长串的‘过程’都出现相应的改写,正如此时,正如此时的她所经历的一切。 只是一点点的疼痛感而已。 ——撤回。 她在阶梯上奔跑着,体力的分配还需要进行更加细致的计算,计算,继续计算,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可以说是恐怖的高度,从这里看向下方,那些城市已经宛若蚂蚁一般渺小,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她并不觉得累,那些流入到腹部的,本属于罐子之中的液体推动着她的活动,直到现在,她依旧不觉得‘累’。 她的身体属于她自己。 罐子的质量确实不错,她已经用了不同的角度去攻击那个一直跟着她的‘人’,而罐子本身连明显的变形都没有出现过,这就是属于她的武器,哪怕并不锋利,只要好用就足够了,杨木的手臂里面,那些表层的血管已经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那深色的纹路,那些漆黑的色彩,将她的肉体拖动着,越过了她本应有的界限。 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在她的手中,这是她坚信不疑的一点。 也是她不容质疑的一点。 ——撤回。 身体受到的伤害能够通过撤回复原,唯有疼痛感和理智的疲惫感无法割舍,她再一次挥动那个罐子,她现在已经能够挥动那罐子了,毕竟,此时罐子之中的液体已经不多了,每一次触及撤回的按钮就意味着一部分污染的使用,罐子里面的液体是有限的,她并不能够毫无节制地一直撤回。 那个人的‘毅力’实在是过于恐怖了,不论她多少次将那个人推下阶梯,那个人总会想办法挂在阶梯之上,然后重新攀登上来。 那个‘人’,甚至不能够说是人,它的一切动作和行为都违反了一个人能够做到的极限,不论是肢体的扭曲还是各项机能,即便杨木已经咽下了罐子之中的液体,也无法到达那个人的程度,不过,很快了,只需要再重复几次…… 她就能够到达终点。 就在这几秒钟的时间之中,阶梯再次出现了裂痕,那是那个‘人’正在破坏阶梯的底部,将那些从树干上延伸出来的阶梯当做踏板,从坠落的过程之中回升。 杨木开始计时。 一,二,三,四,五。 几乎是在第五秒结束的那个瞬间,杨木动了,她的手穿过了符号,触及到了符号,她看着那朝着自己奔跑过来的人,看着那一个人高高跃起,踩在了树干之上,然后,扯下一块‘树干’的部分,将那些树干化作尖锐的武器。 坠落。 就是现在。 ——撤回。 在撤回这件事本身发生的下一秒,罐子的质量又下降了一点,杨木,抽出一条束缚带,五秒钟之前的时间,那就是那个‘人’正破坏掉阶梯的时间点,但与此同时,那个人的行为却是‘落下’,换句话说,那个人将会在一个缺乏立足点的地方坠落,这一次,又能够拖延很长的一段时间。 足够她继续奔跑。 “怪物。” 杨木暗骂一句,她当然是在骂那一个人,那一个纠缠不休的人,那一个人已经严重阻碍了她,她能够做的,也只是…… 她又含了一口污浊物在自己的口腔之中,如果还要继续使用符号,那么这些令人反胃的味道是无法割舍的,她必须触及到这些东西,触及到这让她永远无法适应的味道。 ——就在‘这个时候’。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多‘跳动’了一下,就是在一次心脏的跳动时间之中,她听见了第二次心脏跳动的声音,两次声音,两个声音,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也正是伴随着心跳的声音响起,杨木感觉到自己踩在了什么东西上。 ……界线。 ——她摄入的污染已经到达了某一个节点,在这长时间的奔跑和不断的撤回之中,污染带给她的影响一直在被倒退,然而污染本身的影响不会褪去,这并不属于‘可以被撤回’的现实,那是作用在意识、精神甚至是灵魂之中的污染。 她感觉得到。 她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即便她不断说服着自己,继续奔跑,不要停下,那同时跳动的两个声音却分割着她身体的机能,那一个意识又出现了,那一个意识又在尝试着接管她的身体,尝试着占据这一份躯壳。 “世界是一棵树。”她说。 而也是这一句话,让那一份意识停顿了下来。 杨木在同时抗衡两个事物,一个是想要阻止她继续登上阶梯的‘它’,一个是想要获得者一具身体的意识,在这个白色的城市之中,一切都在和她……作对。 她不知道‘作对’这个词汇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大脑之中,就好像这一切本就不应该发生,她朝着阶梯之上继续行走,她能够听见那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她触碰到了‘叶子’。 如果在这个时候抬起头,就能够看到天空,那似乎触不可及的天空,那距离她有着不知道多少距离的天空,但此时,在那个‘天空’,有一个被罐子本身掀开的部分,就像是一丛树叶,这是一种视觉上的冲突,本以为相隔甚远的地方,却在触手可及之处。 这是什么? 她朝着自己的左手边一个侧身,她将罐子架在身前,而也是在同一时间,那个‘人’撞在了罐子上,杨木能够感受到罐子被某一种极为庞大的力量压下,她抓住束缚带,将整个罐子朝着右侧一转,以此来卸下那个人的力量。 于是,那个人走到了台阶之上。 ——撤……不对。 杨木看着那个人踩着的阶梯,那已经是在那一层树叶之上的地方,换句话说,那个人正在更高的地方,更加接近天空的地方,可是,那个高度已经超过了她触及到的那些叶子的地方,这个疑惑只在她的脑海之中出现了不到一秒,她按下了符号。 ——撤回。 五秒钟之前,罐子刚刚掀开了那一层‘树叶’,这一次,在做好了准备之后,杨木看见了那树叶,真正意义上的树叶,整个天空都是树叶的假象,一切看起来遥不可及的东西都只是树叶的色彩,只要简单拨弄一下,就能够看见之后的漆黑。 重复那个动作。 侧身,架起罐子,转动。 那个人无法触及到树叶,她刚才已经看过了,那一个人无法触及到那些树叶,它只会穿过那一层,去到更高的阶梯上。 ——无法离开。 它知道自己无法离开这里,因为这里的门并不对它敞开,它甚至无法触及到那一层树叶,它也能够看见,看见她手中的罐子触及到的地方,但是它触碰不到,它甚至无法触及到那些……它的身躯会接着向上,接着走到更高的阶梯。 它知道的,阶梯是没有尽头的。 如果能够从阶梯走到‘尽头’,那它早就这么做了,在过去的这么多年之中,它已经尝试过不知道多少次,尝试走到某一个可能性的门扉之前,然而它从未成功过,它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被罐子掀起的叶片,它没有办法忽略掉。 那是门扉。 “钥匙……”它呢喃出声——一定有一把‘钥匙’,一定会有那么一把钥匙,钥匙就在这个人的身上,如果能够得到那一把钥匙,它就能够触及到离开的门扉……一定可以,钥匙打开门,这是‘定理’。 它需要钥匙。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它卡在了那叶片所在的界限上,它知道,只要那个人依旧拥有撤回的力量,那么自己就永远无法触及到那个人的存在,但是,在之前无数次触碰罐子的过程之中,它能够清晰感受到罐子本身的质量正在降低——哪怕这种变化可以忽略不计,它也注意到了。 而质量降低的时间点是,每一次撤回之后。 换句话说,只要将那些剩余的质量一同耗光……她就不会再有这个力量。 还有机会。 它还有机会。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壹 空瓶子(上) 最难以捉摸的、无法触及的。 最难以理解的、无法解读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会把一封信……不论是写给谁的,没有收件人,只是一封信,些什么内容都好,写什么文字都好,将这样子的一封信放进玻璃瓶中,然后将这一个玻璃瓶扔到大海里面,等待着这个玻璃瓶有可能顺着大海去到一个遥远的地方,被某一个人捡起。” 但是。 “大部分的玻璃瓶最终只会破碎在海面上,不只是因为进水,只需要一点点碰撞,或者一点点的波浪,就能够让这些玻璃瓶沉入到深海之中,永远没有到达某一个岸边的可能性,在多年以前,飘荡在海上的玻璃瓶不知道有多少,肯定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而能够到达岸边的,终究只是其中的极少数。” 咔嚓,咔嚓,那是玻璃瓶子破碎的声音。 咔嚓,咔嚓,这是苹果被咬下的声音。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苹果并非一直保持着圆润的状态,那光鲜亮丽的诱人表层只能够维持短暂的时间,新鲜这个词汇一直都是转瞬即逝的代名词,只需要一点点的时间,比如几天,比如小半个月,反正并不需要多久,就足够让一个苹果失去所有的水分,成为干枯的褐色‘尸体’。 一个失去了所有水分、所有营养的苹果,和尸体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 苹果本身的寿命就是短暂的,它们最辉煌的时候就是在水分最充足的时候,这种时候,一口咬下一个苹果,感受着苹果汁的味道在口中绽放,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子的味道,这种味道是如此完美,如此甜美。 如此令人着迷。 “苹果在很多哲学里面一直是存在的象征,哲学家们用苹果来验证人的存在。”肖手中拿着手机,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资料,“你说我们现在所在的九龙少了一些东西?” “对,第八区海洋王国,和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第八区海洋王国已经完全消失了。 “在我的记忆之中,那片地方属于家族企业。”肖在手机上翻动着相关的新闻报道,“你知道的,他们在购买了土地之后并不会开发,因为这样会让九龙拥有足够的土地,拥有更多的楼房……这样房子的价格就下降了。” “这样啊……” “九龙的问题还没有结束。” “我知道,我只是有点担心。” 线垂下头,她看着楼下那一个站立在原地的身躯,那一个被红色覆盖的身躯,那个宛若苹果一样被包裹起来的人,她看着那个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而此时,警员们已经把警戒线拉了起来,四周的人也被驱散了。 这也是为什么她和肖转移到了楼层之上。 从高处看下去,那些血液还在流出,就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枯竭的喷泉,孜孜不倦地将新的鲜血喷洒在地面上,那些红色的血液,没有人愿意靠近去触碰,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还是得等专业的人过来处理。 “好了好了!都别围着了!”警员将警戒线再次向外拉了一点,“这位记者麻烦你后退,不要破坏我们的警戒范围。” “警察先生,请问里面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否是极端人士做出的新一轮的示威?还是某个精神病人的艺术创作?这是否是一种代表了政治立场的展现?这和今年即将举行的新一任的选举是否又有关联……” “请退后,退后。” “先生,我们所有人都很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一切都和我们九龙人民、和我们九龙角区的人民息息相关,如果不能够给予我们一个正确的答复,我们很难相信现在这个城市有能力保护我们。” “我们会尽快出调查结果的。”警员把那警戒线拦在了记者的面前,“现在,女士,麻烦你向后退,我们已经向你警告过了,如果让我们再次发现你试图闯入到我们的警戒范围内,按照规定我们可以以扰乱警方工作为由带你回去调查。” 记者向后退了两步,但这并不意味着记者畏惧了,那位记者只是站在那个位置,她调试着手中的摄像机,将那镜头对准了红色的躯壳,她按下快门,不断拍摄着那红色的东西,她只能够把那个东西称作为‘东西’,因为她不知道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才能够描述她看见的那个东西。 这是一个突发新闻,如果能够运作好,那这将会是一个独家新闻,只可惜,如果只是一次‘艺术品’一般的独家新闻,只能够让他们的报纸短时间之内热销一下,还不足以撼动九龙之眼那几个知名报纸的地位。 算了,能够先把九龙角区的市场占据过来已经足够了。 她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进行拍摄,她也知道需要着重描绘哪一个部分的信息,首先是这一个红色的东西,将这个红色的东西尽可能拍成一种艺术品,九龙缺少这种艺术,即便没有人理解也好,不,应该说,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够理解,所以才能够称为艺术不是吗? 她检查着相机之中的照片,在相片之中,在九龙角区的街道上,在地上的那一滩鲜红的色彩上,一个宛若人类的红色躯壳伫立在地面上,它只是静静站立,它的每一个关节、身体的每一处都被翻开,血肉、血管、骨骼和神经全部都被打乱顺序。 有够令人反胃的。 她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她只是喜欢新闻,作为一个记者,追寻这样子的新闻本就是她的本职工作,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哦对,一月一日,这才是一个月的刚开始,她就已经对这一个月,甚至是这一年带上了期待,既然一月一日都能够看见这样子的新闻,接下来的时间肯定也能够找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吧? 她看着那地上的一滩红色,那是从那个东西的身体之中流出来的血液……姑且把这些东西称为血液,她从自己的口袋之中拿出一块手帕,这是她随身携带的手帕,平时用来擦汗亦或者擦灰尘所用的手帕。 那些东西是‘血液’吗? 她并不这么觉得,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她坚信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能够依靠科学来解释,那么,那一个红色的东西喷出的红色液体,应该不是‘人的血液’,哪怕她能够问道属于血液的腥臭味道,她也认为这应该是动物血液或者别的液体融合起来的东西。 如果能够弄到一点,交给什么实验室分析一下…… 既然有了这样子的想法,那就去做。 她观察着那些警员,现在是白天,想要在白天从那些警员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去应该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不过……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些液体,那些液体依旧在流淌,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流淌,那些警员都避开了那些血液,据说是得等检验科的人过来再处理。 如果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就好了。 作为一个记者,长时间拿不出一个‘有意思’的新闻意味着难以保住自己的饭碗,她还有很多想要买的东西,所以,这一次的新闻,她肯定不能够放过,她已经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构思起了新闻的标题……嗯,如何抓住人的眼球,如何吸引到人来购买报纸。 于是,她将手帕拿在手中。 那些液体还在流淌,每一个警员都绕开了那些液体,红色的液体因为某种原因颜色深沉了一点,看着就像是氧化了一样。 说起来,苹果如果切开了,放在空气之中也会氧化。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这句话。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弯下腰,偷偷穿过了警戒线,那些红色的液体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她将相机挂在脖子上,朝着那流淌着的红色液体跑了过去。 “喂!那位女士!不要破坏现场!” 紧接着,她就被发现了,一名警员一边喊着,一边朝着她走了过来,按照以往,这个时候她应该后退了,小动作被发现了就应该停手,毕竟和警员对着干可不是什么聪明人应该有的行为。 但是,那近在咫尺的红色液体实在是……让她‘着迷’。 她弯下腰,用手帕沾了一下那些红色。 ——苹果并非一直保持着圆润的状态。 如果想要让一个苹果不要干涸,那就需要确保水分的充足,不断将新的水分存入到苹果之中,不让果肉和氧气发生直接的接触,以及……让苹果本身成为一个不自然的苹果。 是啊,如果是自然的苹果,不论怎么呵护,也会有干涸的一天,也会有死亡的一天。 这位记者身上的皮肤干瘪了一点,从接触到红色液体的手开始,那一整只手都干瘪了下去,紧接着是手臂,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水分一样,再到胳膊、胸腔、头、腹部,直到她的全身,这几乎是在几秒之中就完成了整个过程。 她从一个人成为了一个干瘪的苹果。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壹 空瓶子(下)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安全’的东西!” 线在看见那一份‘异样’的时候就开始后退,她在寻找离开的路径,怪物也好,魔女也好,在那一个记者变成干瘪的人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寻找离开的路径了——一个一动不动的非自然和一个会导致人死亡的非自然可是两个概念,她可不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里。 那些人都忘记了元区的一切,只剩下她还记得。 “我从来没说过它是安全的。” 相比起线,肖此时展现出来的反而是一种饶有兴致般的模样——这并不是肖应该展现出来的表情,在已经出现了‘死者’之后,肖不应该会有这种表情,线知道的,肖作为水城会的领导者,作为九龙角区帮派的领导者,他不应该对九龙角区的死亡表现出这样的情感。 “你的话给了我一个灵感,线。”注意到了线的目光,肖挥了挥手,“你说,这里和你记忆之中的九龙并不相同,而你在这之前经历过了一次魔女事件……水母,对吧?还有你所说的那个水母之树什么的,这些东西在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个九龙并不存在。” ——九龙的问题,具体又应该是哪一个‘九龙’? “你的这些哲学问题我不想听,我现在要离这个鬼东西远一点。” 线的手指擦过口袋之中的笔,现在,她最初的目的只是找到带杨木回来的那一扇门,杨木已经得到了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纸张,那为什么现在的杨木还没有离开? 门在哪里?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它的视野之中是一片鲜红,它看见的一切都是红色的,红色的液体已经覆盖了它的一切,他感觉自己就如同在那一个便利店的苹果一样,一切都是红色的,被那些液体冲刷着,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它不想动。 它觉得,在咬下自己的舌头,在咬下自己的血肉之后,它似乎对某一种事情更加了然于心,它已经做出了属于自己的选择,它选择了放弃自己应该有的一切,既然它已经无法证明这些内容,那就让它这么停顿就好。 直到永远。 但是现在出现了一点点的不同,它感觉有一种新鲜的血液流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它汲取着人的养分,用一个人来维系自己的存活,它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它并不喜欢活着的感觉,至少现在不喜欢。 它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它到底是什么,它也不知道,毕竟它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的过往是虚假的,我的一切过往都是虚假的,我生活的城市,我的家,我的亲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我被骗了,我早就知道我被骗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我不愿意相信而已。 ——如果说你们知道的一切记忆,你们经历过的一切都是被人为书写进去的、虚假的内容,你的家庭并不存在,你的家人也不存在,就连你本身也不存在,那么,你们还觉得自己是真实的吗? “和我们一样被制造出来的人有很多。” ——这时候,它听见有人这么说道。 那并不是人类的语言,但这种语言它能够听清楚,它能够很清晰地听清楚这些言语之中的内容,这种语言并非来自于四周,而是来自于另一个地方……就像是它之前所在的某一个地方,那一个不属于‘现实’的地方。 “我们这一种‘人’的创造在进行到了某一个步骤的时候就终止了,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作为一个未完成品,你和我一样,被困在一个蓝本之中无法离开,哪怕到了现在,你回到了最原始的姿态,你也在蓝本之中。” 它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我能帮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肯定和我要一样……想要证明存在本身,你想要证明你的存在,包括你的记忆,你的家庭,那些被输入到你脑海之中的一切。” ——说对了。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够抗衡它对于死亡的追求,那应该就是另外一种程度上的、死亡的对立面,真正意义上的生。 它动了。 它从静止不动的站立状态回到了动的状态,那些红色的血液凝固在它的身上,又因为它的动作而散开,它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大脑上,然后取下,将属于自己的‘苹果’握在自己的手中,它记得的,在电梯之中的时候,这样一个苹果能够让自己付出多少的代价。 “帮我拿到钥匙。”它听见那个声音这么说,“请帮我拿到钥匙,我需要要是来打开我这边的蓝本……那把钥匙只是镜像,钥匙的源头在你的蓝本之中,请帮我拿到那一把钥匙。” ——钥匙是什么? 它看向高处,在那里,它的视线穿过了楼层与楼层的间隙,落在了一位女性的身上——那是之前的一位‘旁观者’。 ——九州,九龙。 脉络上的步伐在一瞬间崩飞大量的脉络,让那些脉络在不到眨眼的时间里面化作网状的屏障,扭曲他和线身上的脉络轨迹,将他们的脉络从人的弧度转变成另外一种物质的弧度。 肖的额角流出了冷汗。 就在上一个瞬间,那个红色的东西上的脉络转变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这个红色的东西,甚至是那个男人身上的脉络是一种与世隔绝的模样,不和九龙接轨,不和任何地方接轨的脉络,那么,在刚才,那脉络变得极为漫长,这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变化,只是在变化出现的那个瞬间,脉络就变得漫长了。 然后,脉络连接到了九龙之外的地方。 “不管它知道了什么,现在它是冲你过来的!”肖让脉络带着线的身躯跃起,他的眉头紧皱,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子的变化,“你和它认识?” “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 线能够感受到某种丝线缠绕在她的身上,带着她脱离地面,这是肖的某一种力量,线听说过,不过这应该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力量,这种看不见的丝线带着她跃起,脱离了‘地面’本身,可这并非是长久之策,因为地面上的那个‘人’已经动了。 “这是冲你来的。”肖跳了一步,踩在了脉络之上,“它的脉络连接到了九龙之外,但是我不知道具体是哪里。” “门。”线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动作,让那些带着自己脱离地面的线条能够更好承载起自己的身躯,“我给杨木打开的门,杨木现在还在那里……” “你用什么东西打开的门?” “魔女的收藏。” “能够吸引到那非自然东西的应该也是一个非自然……在这个地方用魔女的收藏,你现在是不是还是把东西带在身上?” “对。” 肖踩在脉络上,保持着自己的平衡,他感觉踩在脉络上的时候已经不如以前那样稳定,或许是身上的那些缠绕着的脉络让他无法像以往那样子轻松,那些脉络,大量的脉络,现在,他确实感觉那些脉络有点麻烦了。 而在下方,在这一个高大的建筑物的下方,那个东西已经动了起来。 它的动作很缓慢,非常缓慢,它双手捧着那‘苹果’,朝着它的前方迈步,这走路的姿势肯定谈不上美观,那些骨骼、血管和绞成一团的肉在地上拖动着,而它的每一步都踩在红色的液体上,踩在它自己的血中。 “不要动!”一位警员抽出手中的枪,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东西’又开始动了起来,明明已经维持了长时间的静止,明明已经给这个东西上了手铐,并且还用绳索捆住了它的四肢,但是那些用于拘束它的物件都被染成了红色,而染成红色之后,就像是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砰。 不需要警告,这一种东西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甚至可以说是脱离了一个正常人的认知范畴,只要是一个正常的人,只要是一个纯正的‘人’,只要是一个没有接触过非自然的人,就不可能对它抱有任何的善意。 人位于超出常理的未知是恐惧的。 子弹穿过它的手,穿过它的胸腔,然后从它身体的另一侧飞出,子弹就这么自然地洞穿它的躯壳,却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而子弹本身也没有任何变化,直到撞击在某一个建筑物的墙壁上。 除了溅起的红色血花。 那红色的血花如同小雨一样绽放,散落到天空之中,又从天空之中落下,落在上,悄无声息,它的脚步依旧在前行,一切都没有改变。 “目标……没有任何反应。” 那被洞穿的口,那贯穿了它躯壳的小孔很快就被新流下的血液填补上去,一切又好像没发生过,警员的手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紧接着,理智又重新占据了上风,那位警员向前走了一步,抬起手,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它手中的那一颗‘苹果’。 第二枚子弹。 子弹落在苹果上,搅动着苹果的果肉,带着鲜艳的苹果汁四散,咔嚓,咔嚓,那是咬动苹果的声音,咔嚓,咔嚓,那是属于血的声音。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贰 你与我之间(上) 在你与我之间,自然如此淡薄、冷静而又纯洁,像透明的空气,像清澈的流水,在那天上和水下的月之间奔涌。 “一杯柠檬茶,麻烦柠檬多放一点……哦对,糖麻烦也多放一点,如果可以的话放两倍糖,我知道会很甜,我现在就是需要补充糖分,对。” 找了好一阵子的钱包,才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几张钞票,穆暮简单点了一下,就将那几张钞票递了出去。 她站在这一家饮品店前,这是从九州大陆传过来的店铺,在穗恒那边还算便宜的价格跑到九龙这边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一种轻奢产品,或许是因为九龙的人均收入确实比穗恒那边高了不少,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物以稀为贵。 “你真的不需要喝点什么?” “我喝水就行了。” 燊冬手中拎着一瓶矿泉水,那是在旁边便利店买到的,一瓶普通的矿泉水倒是不贵,而且,现在,他只需要矿泉水,他需要那些没有任何味道的液体来维系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生活习惯,他是一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 “您的柠檬茶。” 那正在忙碌的人终于做好了一杯柠檬茶,很可惜,那勤劳的女士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说点什么,下一份需要她制作的饮品就已经被书写在了单子上,而单子正从那一台机器之中被缓缓打印出来。 穆暮接过了柠檬茶,里面有一点冰块,她将吸管插入到杯子里,喝下一口,品尝一口,冰凉的味道流入口中,再顺着喉管流下。 “真舒服。”她说。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如果说,九州存在一个‘魔女’,那么,那个魔女拥有一个箱庭,那么,那个魔女拥有一份权能,想要了解到这位魔女的具体信息,就需要某种渠道,或者某一种机缘巧合,而很幸运的是,他确实拥有这一份机缘巧合。 “无垠叶与水。”燊冬说,“祂说过的,这个箱庭的名字是无垠叶与水,这一份权能被祂给予了一只水母,一只名为尤克特拉希尔的魔女。” 前一个信息源自于间隙之后的城市,最初的魔女在那里亲口说出了箱庭的名字,那‘无垠叶与水’的名字,而魔女的信息则是源自于第三个愿望,通过阿芙洛狄忒的箱庭复现许下的第三个愿望,将祂的某些历史存入到了燊冬的记忆之中。 当然了,那庞大的记忆并非是燊冬能够存下的,但正因为是燊冬,所以他可以借助一下愚人书馆的力量,把那些自己的大脑无法承受的记忆存入到大量的书籍之中,然后,将这些书籍整合成一个‘目录’,存放到愚人的故事目录里。 既然知道了名字,剩下的内容反而就好办多了。 “既然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刚才还要去九龙之眼邮报社那边?” “因为这并不是我的记忆,想从里面找到我们需要的部分得花费很长时间。”燊冬挥了挥手中的白色笔记本,“我需要‘了解’了那些内容才能够进行整合,从我得到这些记忆开始我就一直在进行整理……事实上,到现在为止我依旧没有完成这个步骤。” 被调换的顺序是最难以解决的问题,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和未曾发生过的事已经没有任何先后顺序的区别,甚至现在的这一场对话都可能出现在‘过去’,他只能够从自己了解到的信息对比事件的顺序,在这些可能之中理清楚每一件事具体发生的节点。 “往好处想,我们现在的目标只是魔女。” ……而不是最初的魔女。 最初的魔女并没有偏袒某一个魔女,这一场魔女事件更像是一个发生在某一个庞大故事线之中的一件小事,现在的九龙所处的顺序里面,这一个魔女事件反而是比较轻微的部分,以此魔女事件,一部分人的失踪,这在整个非自然的历史里并不少见。 锚点。 “那个魔女躲在一个地方,如果是在之前,我们需要根据污染的波动来寻找锚点所在的位置,然后复现进入箱庭的‘仪式’,在箱庭之中找到魔女,接下来,就是和魔女的谈判,让魔女接受瓷的协议,一切大功告成。” 协议的内容依旧是那样子,箱庭的锚点转移到瓷指定的范围,保证不主动伤害人类,不与人类为敌,必要时候为瓷提供一定的帮助,不允许普通人进入箱庭,即便是举行了仪式的人,只有经过瓷的批准或者瓷所指定的人才能进入箱庭。 而瓷,则能够帮魔女找一个合适的代行者,然后,魔女的大部分合理要求瓷都能够考虑,例如关于外界的信息,一些额外的物品,以及,保护。 ……抓住那个魔女。 “只要达成了协议,这一次的魔女事件就算是结束了。” “我有个想问的问题。”这时候,穆暮插嘴道,“既然你们瓷对每一个魔女事件的解决方法都是达成某一种协议,那如果协议无法达成呢?就是……如果魔女不接受你们的提议,谈判破裂之类的。” “那就杀死祂们。” ——魔女的权能源自于箱庭本身,而箱庭的源头,那被称为箱庭核心的存在,相当于魔女的源泉,不只是箱庭,魔女的躯壳也是依托着箱庭核心而存在的,换而言之,如果破坏掉箱庭核心,那么,构成魔女的一切元素都会回到最原始的状态。 第三个愿望,直接掠夺了最初的魔女脑海之中的记忆。 和这一次的‘魔女事件’相关的记忆。 整理,整合,从中提取出需要的部分,魔女的名字,魔女的箱庭,还有最为重要的,锚点的存在和仪式的步骤,当这些信息出现在燊冬的脑海之中的时候,找到魔女只是时间问题,当然了,这种方法并没有复现的方法,毕竟,能够从最初的魔女大脑之中掠夺记忆的机会也应该只有这么一次。 与之相对的,被最初的魔女直接干涉进来的魔女事件,应该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了,如果没有这么多的变量,依靠着‘吾名何铸’和各种信息的整合,瓷也能够确定锚点的坐标和仪式的步骤,可惜这一次魔女事件早期的联系都被中断了,以至于中途花费了这么多额外的精力。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所以你从那个什么记忆之中还知道了什么?”穆暮推了推燊冬的腰间,“有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没有。” ——当然有。 只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而已。 “尤克特拉希尔,这个名字在神话之中是一棵巨树,这棵树的巨木的枝干构成了整个世界。”燊冬带着穆暮在街道上行走,解释着这个‘名字’的含义,“这一棵树分成了数个层级,这种层级也代表着不同的世界构成。” “反正跟着你走就对了。”穆暮踩着地上的格子,自己和自己玩着‘不要踩到白方块’游戏,“你们瓷有杀死过魔女的经历吗?” “如果没有必要,他们应该不会这么选择,杀死一个魔女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首先需要准备好对策用品,根据魔女的权能分析用怎么样的‘魔女的收藏’才能够遏制住魔女的权能,其次,还需要不畏死亡的人……” “但总归是能够做到的。” “是这样的。”燊冬点了点头。 “……我们怎么又回来了?” 穆暮一抬起头,就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这样子的疑问——在她的面前,她看见了那熟悉的门,在不久之前,她和燊冬还开着车闯入到了这大门之中,这是第八区海洋王国的大门,不对……好像并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第八区海洋王国。 在这一个九龙里面,第八区海洋王国的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 “不论是在哪一个地方,这个魔女的锚点都在水母之树里面。”燊冬在售票窗口回了一句,“对,我们是情侣,麻烦来一份情侣套票。” “你在说什么?” “情侣票便宜一点,而且情侣票有特殊通道走……毕竟两个人肯定比三个人要来的方便。”燊冬随州把刚买的票塞进了穆暮手里,“这一棵树的每一个层级的连接依靠的就是电梯,而在这一个九龙,水母之树里面的那个电梯就是锚点。” 第八区海洋王国,和‘刚刚’看见过的那个第八区海洋王国有着许多不同,并非是里面设施的不同,也不是什么景色的不同,而是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体,每一个穆暮能够看见的东西都和之前有着明显的‘细节’不同,此时所见到的一切都更加精细,更加清晰。 就好像,之前看见的第八区海洋王国是一个半成品。 第二次来到这里,穆暮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少,和第一次不同,这一次,他们知道的真相已经多了不少,而且,有燊冬在这里,她就不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可能会有惊险,但绝对不会出事……对吧。 她这么想着,把门票放进了检票机。 滴,那一扇门开了。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贰 你与我之间(下) 我们都是被创造出来的。 一切都是被创造出来的。 这并非什么无法面对的事情,当意识到自己被创造出来的时候,自我的思想就已经站在了前方,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与不存在,意识到个人的独立性,意识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即便存在着无数个可能的自己,此时,脑海之中拥有这一份意识的自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门已经被打开了。 它知道的,门早就被打开了,在钥匙出现的时候,那一扇离开的门已经敞开,等待着那一位拥有钥匙的‘人’进入,没有钥匙的它是没有被邀请的,它只能够穿过门本身,无法触及到门,它必须要拥有钥匙,只有拥有了钥匙,它才可以从走入门中,才能够离开这个地方。 “我们都是被创造出来的。”它的口中发出无法理解的音节,没有语言的构造,它只能够压迫自己的喉咙,挤出那些生硬的声音,“我们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但是我们是存在的,我能够证明你的存在,你也能够帮助我取得属于我的存在。” 因为门打开了。 它无法从这个地方穿过门扉,去到门之后的世界,但是,它能够沟通,它的那些音节能够被某一个存在听见,那是和它一样的构造物,和它一样是被创造出来的人,它需要钥匙,它需要的是‘完整的’钥匙。 一把钥匙怎么才能够算得上完整?自然是能够沟通门两侧的那一个部分,只有得到了这样一把完整的钥匙,它带着钥匙去到门后,这样……才是它想要的结果。 那一个罐子之中的质量还在降低,在又一次的撤回之后,在又一次和那个罐子接触过之后,它能够感受到罐子的质量的降低,还需要多少次?并不重要,它确信这一点——这个撤回的权能并非是无限的,罐子之中的物质就是撤回的燃料。 它抓住那一个罐子,不松开手,它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五秒钟,一个即便被撤回了,也能让它处在有利地位的五秒钟,这意味着它要给自己创造一个大于五秒钟的优势,如果只依靠自己的话……可能有有一点困难,所以,它需要帮助。 同为被创造物,那一个‘人’能够理解它所说的话。 人也好,非人也好,怪物也好,白模也好,只要拥有了思想,那就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它的存在不应该让别的事物来定义。 ——至少此时的它是这么认为的。 光、热、听觉,这是一个人用于意识到某一个人接近的主要方法,它需要抹去自己的这些部分,首先,抹去在光学下的映射,它藏在那个人的视角盲区里面,只要让自己存在于那一个人的视觉盲区之中,让自己无法被‘看见’。 然后,热能,这一点是它的优势,它并不具备热能,作为一个未完成品,血液的温度和心脏的温度并没有被赋予在它的存在之中,它是一个冰冷的未完成品,即便已经运动了许久,它的身躯依旧是没有任何温热。 ……那么,听觉。 它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其实它并不需要呼吸,就连所谓的呼吸动作也只是一个被执行了一半的行为,它遏制住自己的一切活动,只要它停止了一切活动,那么,属于‘它’的声音就会消失不见。 只要这样就好…… 但是。 但是,紧接着,从它的腰间,传来了一种‘刺痛感’,那是一种被手指嵌入到血肉之中的疼痛,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甚至不会在乎所谓的阻塞,那一种犹如手指一半的物体就嵌入到了它的腰间。 找到你了。 杨木聆听着那搅动血肉的声音,在她的手中,那用于控制着人行道启动和暂停的‘符号’,正在她的掌中浮动,而在她手中的罐子旁——在那些束缚带之中,大量的‘指关节’正在扭动着,被束缚带所束缚的手指们挣扎着,试图突破那些束缚带的拘束。 质量真不错,杨木看着那些手指,这些束缚带的质量真不错,她用了这么多时间收集起来的躯体,终于在这一刻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电梯。 有一个符号的力量是撤回,那么,另一个符号的力量是什么?是一个开关,每一次的触碰都会开启或者关闭那些人形,在关闭状态之中,不论那些人形曾经在做什么,都会全部失去动静,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抗。 而在那个‘人’来追击自己的时候,那个人的身上带着不少的‘肢体’,那是人形的肢体,人形用尽全力来尝试抓住‘它’,即便一个肢体的力量很渺小,在拥有足够数量的肢体之后,就能够达到量变产生质变的结果。 只依靠撤回是不够的。 所以,在之前的撤回之中,在每一次拥有机会的时候,她都将一部分的‘肢体’从那个人的身上取了下来,不论是借助罐子的拍打也好,还是别的方式,那些从那个人的身上剥离下来的肢体,都被杨木使用束缚带拘束起来,这一整套的动作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肢体放入到已经准备好的束缚带之中就可以了。 而这个时间,短于撤回的时候那一个人的反应时间。 那么,卡好时间,撤回到那些肢体脱离那个人身躯的瞬间,将那些肢体抓住,放入束缚带里,在暂停了所有人形的活动之后,那些肢体就没有任何动作了,它们并不会主动进行活动,这也就意味着,对于那个人来说,肢体们已经有很久没有动过了。 久到那个人已经忽略掉了肢体的存在。 而现在,到了现在,到了肢体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在每一个‘道路’,在你踩过的一切的‘位置’之中放置好肢体,然后启动它们,这样……不论你走在哪一个时间,走在哪一个位置,这些肢体都会攀爬到你的身躯上,你永远无法逃离它们,因为它们只是在你‘必然’走过的道路上停留。” 守株待兔。 杨木向后退了几步,她能够看见,那些被自己放置的肢体已经最为精准地钻入到了那个人的躯壳里,这并不是盲目的动作,在每一个肢体都经过计算而被放置之后,每一个肢体——不论是一根手指,一整只手还是一条手臂,都能够按照她预想的状态进行活动。 而束缚带之中的这些残留,就是她的后备手段,肢体是会被损耗的,不论用什么方法,那一个人都肯定有方法甩掉肢体,而她需要的,是五秒钟,至少五秒钟的优势,只要有至少五秒钟的优势,那不论她是否选择撤回,都不会影响到她的可能性。 她撑起那一片树叶,那一层树叶之上,是整个白色城市之外的地方……但是,就在那些树叶被撑起到时候,在这座城市的‘外壳’被打开的时候,她看见了一抹鲜红的色彩,是一种联系,某一种东西正在联系这个地方。 是那个人。 这座城市此时只有两个‘活着的’人,一个是她,一个就是那个正在被肢体缠绕着‘它’,这一份联系肯定并不是源自于自己,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果了……是那一个人正在联系,联系什么?联系外界? “直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放弃,是吗?” 杨木必须承认,她的心情已经不平静了,那是一种近似于愤怒的情绪,这种情绪并不会让她的思考或者动作受到影响,正相反,因为这种情绪,她反而变得更加冷静。 ——这并非是源自于她的情绪。 那是从那些令人反胃的液体之中被勾勒出来的情绪,是属于另一份意识的情绪,即便那一份意识没有占据她的身体,那意识也能够‘看见’外界的一切,包括现在,这是否意味着那一份情绪已经默许了她的身体就是属于她的?或许吧。 她搅动那些树叶,让些许叶子脱离了枝干,落在了阶梯之上,而缺少了那一部分树叶的天空之中,那些黑色化作了‘破口’,那是浮在空中的黑色斑点,那些黑色似乎能够吞没一切的光泽,不论是什么东西,都会被那些黑色吞没。 “真碍事。” 她看着那些肢体在地上扭动,朝着某一个方向扭动,她就知道,那个人一定就藏在那里,用了不知道多少次撤回才找到的‘位置’,每一个肢体的放置都是精挑细选,这一次……至少这一次,她才是那个‘胜利者’。 但还不够。 如果要保证自己的胜利,那么,杀死那个人就是必须的行为,毕竟,她已经看见了,看见那个人带着浑身的伤口出现在了阶梯的边缘,他们已经到了一个足够高的高度,从这里坠落下去,想必哪怕是再怎么可怕的‘人’,也不能够安然落地。 罐子朝着手落下。 她将罐子砸在了那一个人的手上——被避开了,在即将触碰的那个瞬间,那一个人还是成功挪开了自己的手,这并不是结束,杨木借着下砸的力量带动自己的身躯,两个符号在她的身侧环绕,她卡着一个精准的时间点,踩在了罐子上。 她要给予那人一个向下的力量。 一个用于坠落的力量。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叁 异色苹果汁(上) 红色的液体在地面上流淌,流到了人的脚下。 那一位开枪的警员还在愣神,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没有效果的两枚子弹上,那两枚子弹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作用,它们只是撞在了那个东西的身体上,然后穿过,留下两个洞口,仅此而已。 而那两个洞口,正在他的眼前缓缓合拢。 天空之中有朦胧的红色正在降落,那些因为子弹而被击碎的部分,那些属于苹果和它的部分正在落下,落入到地上,成为那一片红色的一部分,又流到洞口里面,成为填补洞口的一部分,当然,并非全部的部分都落在了地上,还有那么一点微不可查的部分被风轻轻一吹,落在了警员拿着枪的手上。 接触到了他的皮肤。 这一次,能够稍微看的更加清楚了——那是一个没有节制的‘抽水机’,抽的并非是水分,而是人体之中的某些东西,几乎是在那一点点红色粉末落在他的手上的瞬间,他的手臂就已经凹下去了一部分,他的手无法控制住握枪的动作,那一把枪也随之掉落。 那一位警员试图抓住自己正在干瘪的手,然而,在两只手触碰的时候,那已经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枯枝烂叶一样的手臂便折断了,这种脆弱在一两次呼吸的时间之中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于是,他跌倒了,摔落在地上。 一个人死去了。 ——苹果,这是一个着名的‘宝物’,在祂的婚礼上,大地从遥远的海岸对面带回了尤克特拉希尔,那枝叶茂盛的大树,上面结满了苹果。 它捧着一颗苹果,那并不是人类世界之中的苹果,而是被伟大之物创造出来的苹果,那一颗苹果所蕴含的意义已经超过了苹果的本身,苹果,那一颗苹果,那鲜红的苹果,充满汁水的苹果,这就是它,它就是这样的一颗苹果。 它捧着它自己。 “苹果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它必然具备着存在应有的意义,作为一种食物也好,作为一种概念也好,它并非是无意义的,它具备外形,具备名字,具备一个具体的构成,在很多情况下,苹果已经超越了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 包括它自己。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在第一千二百三十四层的时候,我很喜欢苹果。”它踩在红色的液体中,踩着自己的血液,“在那里,我找到了一点点人类社会的感觉,没有人类,没有社会,只有我,我在一个便利店之中找到了苹果,那是我时隔三百多天再一次品尝到苹果……” 三百多天……吗? 或许时间这个概念也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没关系,至少现在,它能够使用这个概念来作为自己的时间判断基准,这三百多天的过往是否是真实的,并不重要,它现在所需要的也并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它需要的是钥匙。 它的同类告诉它,需要钥匙,得到了钥匙,就能够打开门扉,而打开了门扉之后,就能够帮助证明它的存在,存在这个问题,才是它想要的结果,它是被创造出来的也好,它是自然诞生的也好,不需要再去追寻,而是直接得到答案。 “我选择了死亡。”它说,“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未来也好。” 选择是不会改变的。 倒不如说,在成为这一个‘怪物’之后,它已经是一个死者的,这并不是怪物,这是就是它,这就是它自己,这是它作为‘苹果’最初的模样,从一个苹果的概念延伸出来,延伸成为一个人,它,和它自己,它手中的苹果,成为了它最初的模样。 【存在主义者】 “脉络变了。” 肖抓住脉络的一角,让自己能够站在建筑物的边缘,在他的视线之中,属于九龙的脉络在此时出现了‘扭曲’,靠近‘那个东西’的脉络都被某一种力量扭转了,那些脉络环绕着那一个红色的人形,绕着那红色的一切。 接触? 还没有。 “它现在出现了新的变化吗?”线踩在楼梯上,通过脉络,她成功到达了另一个足以支撑她的地面上,在脚下踩着实质化的地面的时候,她才能够感受到安心,“抱歉,如果它是冲着我来的话,我需要你的帮助。” “报酬的事情之后详谈。”肖说着,挥了挥手。 “可以。” 那一个东西是冲着自己过来的,那么,它的目的是什么?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怪物惦记着,如果有,那应该只有一个答案——极简主义者,那一支笔,那一支用于勾勒门扉的笔。 那是能够将杨木带回来的钥匙。 ——所以。 那个东西,暂且称呼那个东西为‘它’,它想要的是极简主义者,那么,它想要的就是门扉的钥匙,那么,钥匙的作用是什么?当然是开启门扉,换而言之,它想要的就是能够打开门扉的方式。 但是。 但如果它得到了钥匙,那么,极简主义者就再也不是杨木的门,换句话说,如果失去了极简主义者,杨木就失去了回来的可能,这一把钥匙必须牢牢紧握在手中,线告诉自己,她不能够让它得到这一把钥匙。 并不需要去面对,只需要离开就可以。 这一点,肖自然也知道。 脉络上的步伐再度卷起他们的身躯,那些脉络承载着两人的身躯,肖的目光一只没有移开过那个怪物,警员门已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可是不够,在已经证明了子弹并不能对‘它’造成任何损伤之后,子弹就成为了一种无意义的摆设。 至于靠近,那更是一种不大可能的行为了。 在亲眼见证了一位警员的死去之后,另外的几位警员已经开始后退,这种未知,这种令人感到恐惧的未知,正是阻碍着他们向前迈步的因素,在每一次会议或者课程之中学习到的精神和职责并不适用于这种情况,并不适用于这种非自然的情况。 这并不是什么人,也不是什么动物。 这是一个怪物。 “去哪里?” “离开这里就好。” “行。”肖应了一声。 离开,寻找门扉这件事并不需要在‘这里’解决,哪怕离开了这个地方,她也能够借着极简主义者的路径来寻找门存在,所以,暂时先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对他们而言带有‘危险’的地方,在已经确认了对方的目标是自己之后,线自然就不会产生什么不顾危险冲上去的想法。 ——苹果终将落在地上。 “苹果终将落在地上,苹果的本质是通过其行为和选择来定义的,而并不是预先设定的,苹果的存在本身先于其本质,正因苹果本身的存在,苹果才拥有本质。” 它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苹果。 警员们感觉自己的脚下好像空了一点——不,并不是‘空了一点,而是本用于支撑着他们双脚的地面不知道去了何处,他们的双脚没有事物在支撑着,他们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根基,换句话说,他们正在高处。 地上的液体勾勒出了一棵树的模样,一颗苹果树,一颗并不算高的苹果树,而警员们,就是这一棵树上的苹果,现在,苹果已经成熟了,在被苹果树带到高处之后,苹果便成熟坠落,正如它所说的,苹果终将落在地上。 人的坠落并不会畏惧太低或者太高,毕竟,如果是太低的高度,人便不会因为坠落而受伤,而如果是太高的高度,那么,人就不会因为疼痛而哀嚎,在一瞬间的冲击之后迎来死亡,所谓扭曲的尸体也不是给自己看的东西了。 而一个不高不低的高度,那就比较折磨了。 肖没有办法承接住所有人,脉络上的步伐并不能够在同一时刻搭建起这么多人的阶梯,即便他尝试着用脉络拉住了两三位警员,还是有数位警员和某些被波及到的‘旁观者’从空中落下,那一个不高不低的高度,那垂直的下落距离,从脚部开始流入到骨骼之中。 于是,骨骼折断,从血肉之中穿出,毫无阻碍。 “我尽力了……那不是魔女。”肖眯起眼,“那是一个‘魔女的收藏’。” ——魔女并不能够来到‘现实’之中,而那一个人也并不符合对于魔女的定义,更大的可能是,那一个人手中的红色球体,它手中的那个苹果,是一个魔女的收藏。 “看出来了。”线说。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地方就是现实。 那些坠落在地上的人流出了鲜血,血液伴随着哀嚎一同出现,而那些血液在地上出现的时候,便立马被某一种‘事物’吸引了——地上的红色,那些血液被它的苹果之中流出来的液体吸引,朝着那一片红色流动,直到相互接触。 然后,人干瘪了下去,哀嚎也因此停下。 它需要那一把钥匙,它告诉自己,它需要得到那一把钥匙,那一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钥匙,被定义成钥匙的存在,不论使用什么方式,它都需要得到那一把钥匙。 那是能够解释它的存在的唯一方式。 “难缠。”线拿出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白纸,“怎么说?” 肖顿了一下,呼出一口气。 “都行。” 楼梯与水母维修艺术·陆拾肆 异色苹果汁(下) 肖扯住了脉络。 现在,任何接触到它的血液的东西都会成为那些干瘪的事物,这是其一,也就是说,不能够触碰到那些红色的液体,一点都不能,在触碰到那些液体之后,人的内在就被汲取了,他看得见,那些干瘪下去的人,而那仅有的几位被他用脉络承载了一下的人正朝着小车逃去,毕竟,这已经不是人能够面对的问题了。 那三位警员——那应该是目前仅存下来的三位警员,他们已经冲到了警车上,他们迫切地想要逃离那个地方,逃离那个红色的地方。 肖还在观察,还在观察有关于‘它’的一切。 脉络在靠近它的地方都被扭曲,那些脉络无法触及到‘它’,所以,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让脉络触及到它,如果脉络无法触及到它,那么,肖就没有办法得到他想要的信息,算了,他的目的本就不是和那个怪物抗衡,他只需要带着线离开这里就好。 线的身上有什么东西。 肖并不会去细究这个问题,至少现在,细究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它的权能并不只是汲取血液,还有那宛若苹果树的线条,那些能够把人带到树上的线条,这或许也是那一个‘魔女的收藏’的力量,换句话说,那并不属于九龙的脉络,那些连接在它身上,但是肖无法触及到的部分,就是它可以控制的事物。 对方也能控制‘脉络’。 那些不属于九龙的部分就是对方所拥有的,除此之外呢?那一个‘魔女的收藏’到底还拥有什么样的权能? ——二零二三年,一月一日。 它再一次转动了苹果。 那一颗由线条构筑出来的苹果树扎根在红色的血液之中,就像是依靠着血液生根发芽,依靠着人与城市的供养生长,在它被构筑出来的时候,那一枚苹果,那一颗苹果,那一个苹果,也就拥有了基石。 那是一种引力。 苹果终将会落在地上,这是因为引力的作用,这是一种自然的规律,一种必然的结果,在遵循着必然的情况下,不会出现别的可能,这种概念‘存在’于此,所以,它的苹果会让这种存在得到一个‘证明’。 跑。 肖正在用脉络带着线从建筑物之中穿行,不得不说,在拥有非自然的力量的时候,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变得轻松很多,但他知道这种移动并不足够安全,尤其是在无法完全确定对方手中的那一个‘苹果’能够做到什么程度的时候。 那个苹果,应该就是那个‘魔女的收藏’。 不,这并非是猜测,而是一种肯定,他很肯定,那一颗苹果就是魔女的收藏,那一整个人似乎都是依托着那一颗苹果而构筑出来的,那一颗苹果就是那一个人的大脑,它的思维,它的一切行为都是依托着那一颗苹果而存在的。 那么,回到最初的时候。 他需要知道什么。 “那一把枪!”这个时候,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你说过的……那个人并不属于九龙,那一把枪应该也不属于这里!” 肖正准备回应,但是某一种力量开始拉扯他。 ——是脉络。 他看见被自己调用的脉络正在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地方移动,他松开了手,九龙的脉络足够多,哪怕松开了手中的这一份脉络,他也能够找到其余的脉络。 但是。 但是那苹果树的‘引力’实在是太大了,几乎是在他脱手的一瞬间,那些脉络又搭在了他的衣角,勾住他的衣物,将他朝着那一棵树拉扯过去……这就是那一颗苹果的权能?不,应该不是这种表层的力量,到目前为止,这一个‘魔女的收藏’都没有展现出来任何的具体变化,一切都是依托着那脉络存在的……那一颗苹果的用处是什么? 他需要知道。 在这之前,需要先解决掉目前的问题,肖在空中弯腰,踩在一条垂直的脉络上,同时,他的右手抓住了一条新的脉络,然后让脉络和脉络编织成一张网让每一条脉络相互交错,这样,就能够依靠脉络本身来阻止脉络朝着那个地方移动。 “帮我一把。” 他听见线在说话。 :“怎么做?” “我需要一个固定点。”线说。 真是会给我出难题……肖咬了咬牙,一个落脚点,‘现在’,在空中创造出一个固定的落脚点,那需要的精力可不少……算了,既然已经答应过了,那就暂时相信一下。 【collection c-009脉络上的步伐】 从一个建筑物到另一个建筑物,将两个建筑物通过丝线连接起来,然后重复这个行为数百遍,上千遍,在建筑物和建筑物之中编织出一张又一张的‘网’,在脑海之中勾勒起这样的印象,并非朦胧的印象,而是具体的印象。 肖在自己的大脑之中构筑着脉络的编排,具体到每一根脉络的编排,如果只是一小部分的脉络还好,然而,线需要的是一个固定点,换而言之,就是一个足够牢固的立足点,如果只是依托着一小部分的脉络,是无法满足线的需求的。 并且,那属于苹果树的‘扭曲’依旧在拉扯着脉络,试图将这些脉络扯到那一片红色之中。 “你最好快点。”肖屏住呼吸,他现在感觉自己的大脑前所未有地集中,如果这一口气呼出来,那么紧绷的神经或许就会崩溃,“我坚持不了多久。” ——距离苹果只有百米的距离。 “没问题。” 线看不见脉络,或者说,在她的眼中,她只能够看见那些线条,她距离地面有几十米的高度,在她的视线之中,她正悬浮在天空之中,但是她的脚下确实踩着什么东西,这就是肖为她创造出来的立足点。 时间很短,但足够了。 线能够感受到哪一种引力,一种力量正在拉扯着自己的衣物,那应该就是被称为脉络的东西,那一个红色的东西,那一个怪物,它也具备某一种用于控制脉络的力量…… 她拿出了那一张纸。 那一张又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纸。 如果,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某一种用于改变世界的东西,如果整个世界是依靠着某一种力量创造出来的,那么,这一张纸,能够将她所看见的自然与非自然连接在一起的纸,就是属于她的工具。 在纸张之后,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线条和她所看见的线条拼凑起来,再一次化成了一个完整的框体,不论她怎么移动自己的双手,总会有线条填补纸张空缺的部分,这才是画作的完整,完整的画作,她还没有给这一幅画取名,没关系,她知道应该怎么使用。 画作的最上方是一排‘功能符号’,但有两个符号的线条被卷入到了另一个地方,根据她绘画时候的习惯,那消失的两个符号应该是‘撤回’和‘暂停’键,前者用来取消她绘制的上一笔,而后者,则是暂停和启动她绘画过程的播放。 ——就是这样。 恍惚之中,那一张纸似乎都变得透明,她的目光能够穿过那白纸,只留下纸上的线条,那些编织成框体的线条。 “什么玩意?” 肖的这一句话脱口而出,没办法,此时展现在他面前的这一幕确实有一点店离谱,他只看见线从自己的口袋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那线条绘制出来的轮廓就这么在空中展开,那是一种平面……不对,那是一种立体……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个东西,就像是某一种用于创作或者构筑的软件窗口。 ——极简主义者。 这一个绘制出来的东西,这个通过极简主义者绘制出来的东西,已经脱离了‘极简主义者’这一支笔的范畴,线能够感受得到,极简主义者只是一种引导,一种用于带领她去往某个正确地方的指南针,但是,现在,在拿着那一张纸,在将那个红色的事物囊括在边框之中的时候,她恍惚间感觉……她似乎能够改变这一切。 她似乎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她伸出手,触及到了其中的符号。 裁剪。 她触及到的是名为裁剪的符号,而在她的手指触碰到这一个符号的时候,她的眼中,她的手臂划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虚线’,她引导着这虚线穿过‘它’的身躯,然后,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确认。 如果一切都如她所想,如果一切都如杨木所说过的那样。 ——那是一道虚线。 ——那是一道实线。 那是一把看不见的刀刃。 ……什么东西?这是肖唯一能够想到的问题,在线的那一次挥手落下的时候,脉络中属于九龙的非自然猛地集中在了一点,然后再划到另一点,这浓烈而庞大的污染成为了一把看不见的刀,然后落下。 红色被一分为二。 地上的那一滩血液,那已经蔓延到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红色血液,那依旧在蔓延的红色血液被一分为二,而位于正中间的它,也被这看不见的刀切开。 这边是‘裁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