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 第1章 《黄粱客栈》作者:来自远方  文案:  是否真有因果轮回,是否真能善恶有报?  好人不长命,到底是一句俗语,还是往生者残留在世间的怨恨?  循着铃声,走进黄粱客栈,或许能找到答案。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都市异闻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珋 ┃ 配角:庚辰 ┃ 其它:神话,灵异,鬼怪第1章 黄粱客栈  二月的安市总是阴雨连绵,少见晴日。  整座城市笼罩在水雾中,迷迷蒙蒙,似罩上灰白的纱。遇风吹过,雨中竟夹杂点点雪子,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不亚于一把刀子。  哪怕是土生土长的安市人,也难习惯这样的天气。纷纷裹紧外衣,行色匆匆,只为早一刻逃离这刺骨的冷。  下班高峰期,几名年轻的白领刚进站台,忽然遇到一个神情慌张的中年男子从对面跑来,将一人撞倒在地,头也不回继续向前。  被撞的女子崴了脚,手掌也擦破了皮。同事扶起她,一边查看伤势,一遍怒道:“快拦住他!伤人还敢跑,你站住!”  听到喊声,人群开始聚集,男子始终头也不回,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向前冲。  众人这才看清,男子脸色苍白,双眼赤红,嘴里一直重复着听不清的话,嘴角还挂着些白沫。  “该不是个疯子吧?”有人猜测道。  惊疑不定之下,部分人开始后退,明显不想惹上麻烦。  与此同时,一名青年却越众而出,将中年男子制服,反扭双臂,按压在地上。受伤的女子在同伴的搀扶下走过来,见到这一幕,不停向青年道谢。  “不用谢。”青年声音温润,格外悦耳。  地铁站工作人员和民警一同赶到,中年男子仍在不断挣扎,上一刻表情狰狞,下一刻又突然变得害怕,不断蜷缩起身体,分明已经神智不清。  费了一番力气,从他身上找出身份证和名片夹,才最终确认他的身份。  让人意外的是,他竟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经理,工作地点在安市最繁荣的商贸圈,距地铁站不到五百米。  “先去医院。”  查明身份,一切就能照章办事。  当事人被带走,人群也渐渐散去。  唯有之前制服男子的青年,依旧站在原地。  人流穿梭,不断有人从他身边经过,脚步半点不停,仿佛身边根本没有这个人。  足足站了两个小时,青年终于动了。  维持双手插兜的姿势,青年抬起头,漆黑的额发遮住浓眉,一双眸子灿如繁星。挺直的鼻梁下是浅色的唇,不笑时冰冷锋利,牵起笑纹,竟有几分天真和稚气。  “走吧。”  道出这两个字,青年转身离开。走出几步,忽然又停住,侧过头,看向空荡荡的身后:“配合点不好吗?”  没有回应。  “真不配合?”  仍是没有回应。  青年叹息一声,终于伸出手,拇指食指相对,打了一个响指。  “你身怀怨气,长久滞留人间,本就犯错。如今又想害人,真不怕魂飞魄散?”  空气中出现波动,站台平地起风,越来越大,不断打着旋。  青年摇摇头,修长的手指攥向掌心,风在刹那间消失无踪。  “听话,和我走吧。”  重新将手收回衣兜,青年迈开长腿,很快消失在出站口。  整个过程,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始终无知无觉,即便是调出监控,也会发现屏幕中空空荡荡,压根没有青年的身影。  发生在地铁站的风波登上地方早报,关于青年的内容仅是一笔带过,重点落在逞凶的中年男子身上。  事发后,男子的家人手持证明,证实他的精神确实存在问题。  因男子被确诊患病,对伤者的赔偿,家中财产的分割以及公司的权属都是不小的官司。  随着中年男子的背景被不断深挖,一场发生在半年前的车祸浮出水面。只是在男子家人的动作下,关于此事的报道迅速被压下,很快被其他新闻掩盖过去。  安市东区,古玩街  据地方志记载,这条长街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唐末。当时的安市尚是一个小渔村,因有水军驻扎,方才催生整座城市。  随着时代变迁,岁月轮换,安市经济腾飞,不断向外扩建,市内低矮建筑逐渐被高楼大厦、购物广场取代。  唯有东区始终保有少部分榫卯建筑和青砖房屋。  时至今日,古玩街已成为安市一处重要景点。  长街两侧均为商铺,临街开门,食肆、布庄、胭脂铺、金楼银楼、古玩瓷器乃至医馆药铺应有尽有。店主和伙计或穿长袍或着短褐,肩头搭着手巾,唱着古调吆喝,游客身历此地,仿佛置身百年之前,对比一墙之隔的高楼大厦,俨然是两个世界。  长街尽头有一家客栈,二层飞檐木楼,门上嵌有木匾,上书“黄粱”二字。门前摆着两座黑黢黢的石雕,似兽有翼,似鸟有爪,身上覆有鱼鳞状的甲,颇有几分可怖。  和同在长街的另外两家客栈不同,这家店中总是冷冷清清,白日里经常铜将军把门,夜间也少见点亮灯笼。  不见多少客人,盈利自然是空谈。  长街寸土寸金,处处是商机,店铺“空置”未免浪费。不乏有人上门,询问房主是否有出租和出售的打算。奈何主人过于神秘,很少露面,询问左右邻居,也多是摇头三不知。  这种情况下,难免有人铤而走险,动起歪脑筋。  数次下来,客栈安稳如故,长街上却再未见过这些人的影子。仿佛泥牛入海,踪迹全无,再无半点可寻。  这一日,客栈破天荒开门。  只是早起就降下大雨,整条长街都不见人影,自然没什么生意。  年轻的店主半点不觉烦恼,从二楼走下来,挽起有些长的衣袖,坐到靠近门边的一张摇椅上,手边摆开五六个铃铛,一个接一个耐心擦拭。  铃铛材质有金有银,还有两枚是整块白玉雕琢,顶部以玉链相连,找不到任何拼接的痕迹。  青年身材瘦削,白毛衣穿在身上,稍显得空荡。手腕却十分有力,手指修长白皙,扣住玉铃铛时,竟似浑然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门前响起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青年抬起头,不意外对上一张让人惊艳的脸。  脸的主人明显心情不好,迈步走进店门,扯掉身上的外衣,径直来到柜台前,单手一撑,轻松跃了过去,抓起一小坛桂花酒,拍开之后,仰头灌了下去。  “丑六,这是最后一坛桂花酿。”青年放下铃铛,看向支起长腿,几口就喝下半坛酒的来人,提醒道。  丢下空掉的酒坛,来人在身上摸了一阵,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贝壳,隔空丢给青年,道:“老子心情不好。颜珋,我记得你还藏着几坛好酒?”  颜珋接住贝壳,弯起手指,用指节敲了敲。  贝壳慢慢打开,现出藏在里面的宝物,竟是两颗拇指大的金色珍珠。  “我确实有好酒。”颜珋放下贝壳,温和笑道,“只是不想给你糟蹋。”  “小气!”丑六撇了撇红唇,更显得艳光逼人。  “这不是小气不小气,而是不能暴殄天物。你知道找一棵树龄十甲子,且生出灵智的老桂有多不容易?”颜珋走到柜台前,拿起空空的酒坛,斜了丑六一眼,意有所指道,“另外提醒你一句,以你目前的情况,再称‘老子’很不合适。”  被戳到痛点,丑六瞬间就要爆发,浑身弥漫着杀气,嘴边冒出一排獠牙。  “行了,吓不到我。”颜珋转过身,继续道,“在我这里亮牙,是想被下锅吗?正好我前几日抓到一只怨鬼,用你来炖汤,能帮忙消除不少怨气……”  不等颜珋说完,丑六立刻收起獠牙。  “颜珋,你变了。”  “没变。”颜珋头也没回,从木架上取下一只陶瓶,打开瓶塞,瞬间酒香弥漫。  “颜珋……”  “知道你近段时日难过。”颜珋转过身,将陶瓶递过去,“谁让我是个好人。”  “啧!”丑六再次撇嘴,奈何吃人嘴软,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一瓶佳酿下肚,丑六有了几分醉意,靠在柜台边,打开话匣子。  “阿珋,你来评评理,是谁规定全族只能有一个女首领,女首领没了,就必须从公鱼中选一条来进化?”丑六打了个酒嗝,咬牙道,“老子怎么就那么倒霉,成了被选中的那一个?”  “别问我,去问女娲。”颜珋双臂环抱,斜靠在柜台边,笑道,“事到如今,认命吧。总的来看,也没什么不好吧?”  “哪里好?”丑六怒道,“想当初老子打遍族内,丑三、丑四那几个不服,每次见到都要和老子决一死战!如今倒好,一个个嚷嚷着要为老子决一死战!”  似乎是想到什么“可怕”的经历,丑六不禁打了个哆嗦,表情中满是恶寒。  “归根到底,前代族长抽了哪门子风,为嘛要去惹庚辰?结果倒好,让人拍得稀碎,拼都拼不起来。”说到这里,丑六忽然停住,一双媚眼扫向颜珋,目光中满是探究。  “看我做什么?”  “我一直觉得奇怪,庚辰那样的性子,冷冰冰半点不近人情,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脸。”颜珋没做任何犹豫,答案脱口而出。  “……服了。”丑六抓头,“我还有一点觉得奇怪。”  “什么?”  “依照庚辰的性子,你缠他三千年,最终没有个结果,竟然也没被拍死?”  颜珋垂下眼帘,长睫晕染两弯暗色。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丑六开始感到不安。正想要开口,突然被颜珋一把抓住领口,随意向身后一丢,惊险躲开一抹袭来的黑气。  “什么东西?!”丑六大吃一惊,回头看去,发现黑气缓慢聚集,凝聚在半空,化成一个身穿大红嫁衣,发髻高束的女子。  “记得我同你说,之前抓到一只怨鬼吗?”颜珋将滑落的衣袖再次挽起,微笑道。  “是她?”丑六面露愕然,再次看向半空中的女子,怀疑道,“我读书少,你别骗我。这是怨鬼?分明是只厉鬼!”  “以后少看点没用的东西。”听到丑六的话,颜珋扫她一眼,隔空抓来一只银铃,“我是黄粱之主,我说她是,她便是!说她不是,她便不是,明白吗?” 第3章 似乎不想多言,庚辰收起伞,迈步走到门前。石雕通体浮现黑光,交织成一面光墙,墙上浮现龙影,飞腾咆哮,似在警告来人止步。  如此大的动静,左右邻居仿佛被蒙眼遮耳,自始至终未被惊动,更无一人探头观望。  “颜珋,日前安市有厉鬼为恶。”庚辰没有硬闯,而是看向颜珋,平静道,“此事地府已知。”  “哦。”颜珋仍是笑,指腹擦过唇角,漫不经心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庚辰索性迈开长腿,停住雕花窗前,一手撑着窗栏,俯身逼近颜珋,“地铁站,需要我再说吗?”  “那又如何?”颜珋没有闪避,反而靠上近前。如非时机不对,当真很想化出龙尾,把对面这条应龙缠进客栈。  “果然在你这里?”  “我可没承认。”颜珋挑眉,侧头看一眼庚辰肩后,惊讶道,“判官?”  庚辰下意识回头,不想被拽住领口,带着凉意的气息拂过唇角,下一刻,整个人被丢飞出去。  蜃龙力气之大,实力之强,应龙也无法轻忽。  半空中,黑衣振动成翼,黑发被雨水打湿,白色衬衫贴在身上,清晰现出劲瘦有力的纹理。待庚辰落地,木窗已然落下。整座客栈受灵力包裹,自成一体,除非强行打破屏障,根本无法踏入半步。  “颜珋。”单手梳开额发,庚辰的双目尽成赤金,“开门。”  “不开,没空,今天歇业。”颜珋环抱双臂靠在窗边,单脚踏上墙面,背对雨中的庚辰,想到他此刻的样子,心情更好。  柜台后,丑六探出半个头,目睹整场经过,表情十分古怪。  “怎么?”颜珋笑够了,迎上丑六的视线。  “阿珋,你当真喜欢庚辰?”  “当然。”  “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凭实力单身。”有这样对喜欢的人的吗?还是说龙都特立独行?继续硬核下去,别说三千年,就是三万年,这条龙也休想脱单。  “少看点没用的东西。”颜珋眯起双眼,笑容有点冷,“别让我提醒你第三次。”  丑六立刻闭紧嘴巴,顺便用手指一抹,表示他一定做到。  大概过了一刻钟,颜珋再推开木窗,雨中已经不见庚辰的身影。  “走了?”  正打算放下窗扇,雨水突然聚成冰刃,集中向他砸来。  灵力呈波纹状震荡,门前的石雕光芒黯淡,屏障不断被削弱。  颜珋暗道不妙,正想还击,手腕忽然被攥住,整个人被倒旋,压制在墙边。双腿被锁,一只白皙冰凉的手扣住脖颈,虎口按压住他的喉咙。  知晓挣脱不开,颜珋索性放弃抵抗,微微扬起下颌,黑色的瞳孔缩成狭长的金眸。  “庚辰,你真不想离开了?”  “在哪里?”庚辰松开手,退后半步,“颜珋,天律如此,不可违背。阎罗已知厉鬼所在。”  颜珋揉着手腕,转动两下,又擦过被扣住的下颌,半晌才道:“庚辰,那是只怨鬼,已同我达成言契,不能送回地府,至少现在不能。”  “何时?”  “契已成,早晚有何关系?”  “解契。”  “不行。”  颜珋听到抽气声,扫一眼柜台后,刚想探头的丑六又迅速缩了回去,再不敢生出半点好奇和八卦之心。  “这事没那么简单,那只女鬼的确冤枉,怀怨气百年,孟婆汤都未必管用。十殿阎罗的作风你也清楚,抓回地府又无法让她投胎,是要沉忘川还是做阎罗花的肥料?”  “确实如此?”  “我骗过你吗?”  “经常。”  颜珋咳嗽一声,略有些尴尬,身为一条蜃龙,这也是在所难免。  “那都是些寻常小事,关乎此事,我不会妄言。再者说,我这是做好事,助他们消除鬼体戾气,免得投胎时怀带怨恨,再为人又是一场冤孽。”  如果阎罗在场,势必会撸起袖子,和颜珋好好讲一番道理。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善良”二字如何写,这位可还记得?  不提洪荒上古的异兽妖族,人族大兴这数千年来,这条蜃龙从地府弄走的鬼魂还少吗?不是阎罗发现不对,命十殿鬼差核对名册,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奈何颜珋是条蜃龙,又和十二祖巫关系不错,造人的女娲都不开口,地府拿他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  想要派遣鬼差来抢,一来实力比不上,压根不允许;二来,这地界还有一条应龙。  早在人族出现之前,这里就是应龙的底盘,上古阴兵都要绕路,寻常鬼差打死不敢来,每次牵引亡魂,必须要阎罗座下判官出面。  鬼差十万,判官不过两位数,又要兼顾地府事务,常会出现人手紧缺的情况,让颜珋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两人说话间,客栈二楼忽然铃声大作,颜珋知晓庚辰不会轻易罢休,索性带他同上二楼。  “亲眼看一看,就知我言真假。”颜珋隔空取来银铃,让丑六守在一楼,同时警告,“不许偷酒。”  丑六忙不迭应声,小心自柜台后探出视线,看到庚辰,就不由得想起被拍得稀碎的前代首领,立刻寒毛倒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二楼房间内,随着铜铃摇动,原本空白一片的屏风上,浮现出一幕幕百年前的场景。  群山连绵,溪川围绕。  夕阳西下,农人结束田间耕作,擦去脸上的汗水,扛着锄头行至田头,从妇人、孩童手中接过盛水的大碗,仰头灌了下去。  村头忽然传来喜乐,唢呐手腰缠红布,鼓着腮帮吹得起劲;媒婆簪着红花,挥手打发围上来的顽童;健壮的轿夫抬着大红花轿,故意左右颠簸,沿土路行来。  轿前一匹黄马,马上却无新郎,仅有一只捆绑住翅膀的公鸡,不停高声鸣叫,声音刺耳,在欢腾的唢呐声中,显得突兀而又诡异。  队伍不断前行,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花轿被抬出大山,进到有士兵把守的县城……  屏风上的场景不断转换,快得炫花人眼,直至送亲队伍停在一座大院前,新娘被迎出花轿,跨过火盆,同公鸡拜过堂,又被搀扶着送进喜房,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两人站在屏风前,看着手持喜扇,端坐在喜床,并无半分娇羞的新娘,看她似听到什么声音,站起身,小心走到门前,看她循着声音穿过走廊,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到丑恶的一幕,本该卧病无法迎亲的丈夫,此刻竟同继母滚在一处。  红烛火光跳跃,恶毒的咒骂,疯狂的扭打,惨叫被死死捂住,墙上映出扭曲丑恶的暗影……  “庚辰,”颜珋将银铃放到桌上,又敲了一下铜铃,嘴角牵起讥嘲的弧度,“何为天律,何为地法?何为善,何为恶?人族大盛,终其一生不过数十载渺渺,于你我而言,眨眼即逝。却是眨眼的时间,偏能牵扯出如此多的恩怨情仇。你说,当初女娲造人,是否曾想过这一切?”  庚辰转过视线,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颜珋歪了下头,纵然没得到答案,也没有继续发问。仅是看着屏风中的生命逝去,鬼体取而代之,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第4章 恶报  新成鬼体受到诸多限制,融合百年怨气,也无法立刻聚成实体。  女鬼只能漂浮在空中,眼睁睁看着那对悖伦的畜生将她的尸身用布包裹,趁夜搬运到地窖,封入用来装酒的陶瓮。  本该是她丈夫的男人,对外宣称体弱多病,卧床多时的大家公子,此刻敞着外袍,丢掉裹尸的红布,对着陶瓮就是一脚。不慎踢伤脚趾,当场一阵大骂,浑如市井无赖。  与他悖伦的妇人,上衣领口敞开,隐现粉色肚兜,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上挑的眼尾扫过,立刻引来一阵吞咽声。  “心肝……”男人觍着脸凑过来,搂住妇人的腰肢就要求欢。  妇人假意挣扎两下,指了指身边的陶瓮。  “你那新妇看着呐。”  “死人一个,看就看,刺激!”  妇人娇笑数声,搂住男人的脖颈,顺势滚倒在地。垫在身下的红布,还染着死去女子的血。  女鬼飘在半空,看着丑恶的一幕再次上演。  百年时光并未抹去她的记忆。  她清楚记得,此后不久,这对奸夫淫妇就会以“求医治病”为名,遣散家中下人,带着家当迁往他县。  她的尸身被一把火烧得干净,那妇人仗着她家在山中,亲人寻不到,他县也无熟人,竟顶了她的名字和身份,同继子光明正大做起夫妻。  “一个乡下女人,本想多留些时日,谁想她自己找死。”  瞒天过海的一对畜生,在县中置办起宅院,购下百亩良田。因惯于做表面功夫,同邻里相处融洽,过得舒心非常。  “这样也好。”男人抚着女人的肚子,口中道,“娶她不过是想给咱们儿子一个出身,早晚都要弄死。早死早好,省得麻烦。”  “不会出事吧?”女人坐起身,微有些担心。  “放心,我都打点好了。那家人是只要钱不要人的,又住在山里,县城的路都不知道,更不会找到这里。再说了,人都没了,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真有人找上门,当成骗子打死,往乱葬岗一扔,谁又能说什么?”  女人被取悦,手指在男人胸前画着圈,一路向下滑。  床帐放下,房间中很快响起男人的粗喘,女人的娇笑。下人捧着水盆经过屋外,不由得一阵脸红。  一身鲜红嫁衣的女鬼,双目流出血泪,黑色怨气从周身溢出,犹如张开的蛛网,逐渐蔓延至整座宅院,将房舍院墙牢牢包裹。  屏风前,颜珋单手搭住庚辰的肩,道:“这样的鬼,不除怨气无法入轮回,别说判官,阎罗来了也是一样。”  庚辰没有出声,仅是侧头看一眼搭在肩上的手。  “我知道,你为上神,地府肯定会寻你。”颜珋凑得更近,气息拂过庚辰耳畔,“通融一下,我手里还有一截腾蛇皮,给你做剑鞘,如何?”  “腾蛇?”  “放心,不是活剥的。”颜珋笑道,“腾蛇有求于我,我只要他一张褪下的皮。这可是好东西,共工当年都没要到。”  两人说话间,屏风上又生变化。  缠绕屋宅的怨气太过浓郁,引来巡逻鬼差的注意。  女鬼很快被发现,鬼差祭出锁魂链,就要将她抓回地府。  “初成的鬼体,却有百年的怨气,这也难怪。”颜珋被吸引注意,收回放在庚辰肩上的手,轻轻敲着下巴,玩味一笑,“看来,还是得帮一帮。”  “帮?”  “我是很有商业道德的。既然收她一魂一魄,自然要让她达成所愿。” 第5章 “是谁!”  男人的大儿子猛然起身,用力拉开房门。门外什么都没有,常有人经过的回廊,诡异地空旷安静。  “怎么回事?”  几人面面相觑,正费解时,白炽灯再次闪烁,黑色的怨气猛然自上方蹿出,将四人全部缠裹。怨气中,现出红衣女鬼的身影。  女鬼周身环绕黑色怨气,修成的鬼体却难以凝实,近乎有些透明。  见到鬼影,四人惊恐尖叫,拼命挣扎。身上的怨气却越缠越紧,仿佛一条条黑蛇,要将猎物当场勒得毙命。  女人和两个儿子翻着白眼,吐出舌头,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胸腔仍有起伏,可见并未当场咽气,仅是昏迷过去。  中年男子仍在苦苦挣扎,被怨气从口中涌入,想要昏过去都不可能。  颜珋站在病房外,目睹女鬼附上中年男子身,操控他拉开床头抽屉,提笔写下认罪书和遗嘱,又操控他离开病床,一步一步走出病房,沿着安全梯迈向顶楼。  擦身而过时,颜珋微微侧头,看向女鬼。  “不后悔?”  中年男子表情木讷,双眼已被怨气染成漆黑,张开嘴,出口却是尖锐的女音。  “我染恶因,必须偿还。”  “即使不入轮回,就此魂飞魄散?”  “是。”女鬼声音坚定。她为复仇种下恶因,害及无辜者性命,就必须给与偿还。中年男人作恶多端,车祸仅是冰山一角。他所行的恶事,又岂止这一件。  “你想明白就好。”  颜珋让开道路,没有加以阻拦。  女鬼短暂离开中年男子的身体,福身行礼。褪去满身怨气,现出苍白的真容,不过是一名碧玉年华的少女,浅笑时,嘴角浮现酒窝,格外俊俏。  “去吧。”  目送中年男子被带上顶楼,颜珋转过身,收回摆放在走廊中的银铃。  寂静空旷的走廊,终于再起人声。众人仿佛大梦一场,护士取出挂在口袋中的计时表,总觉得有几分奇怪。  突然间,窗外传来一声钝响,伴随着阵阵惊叫。  众人迅速聚到窗前,向下张望,在一楼花圃中,看到自顶楼跃下的中年男子。血从男子身下涌出,部分飞溅到白色花瓣上,纵有雨水冲刷,浓重的色彩也无法全部洗去。  颜珋已经知晓结果,无心去看。从女鬼处收回的简页,随着女鬼的消散化为齑粉,流逝出指间。  在走廊尽头,颜珋遇上迟一步赶到的判官。  引魂灯熄灭,事情无法挽回,判官向颜珋拱手施礼,无意多做纠缠。这件事如何处理,他无法独断,唯有上禀阎罗,让上司去伤脑筋吧。  中年男子的死,很快登上当地报纸。一同曝光的,还有他留下的认罪书和遗书。  其中涉及的内容,以及泄露出的名单,很快在安市乃至全省掀起一场风雨。单是那场车祸,就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行恶者和包庇者皆受到惩罚,往生者和家人终于得到公正。  这一切的纷纷扰扰,皆影响不到颜珋。  回到客栈,将丑六打发走,他便关上大门,独自来到二楼。  推开雕刻有龙形花纹的木窗,颜珋双手交叠在窗台上,眺望被雨雾笼罩的安市,任由冷风吹乱额发,笑容神秘温和,偶尔闪过金光的双眼,却透出一股冰冷和残忍。第6章 迷途一  “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首付是婚前付的,就算告上法院,房子一样是我的。”  男人一身衬衫西裤,皮鞋擦得锃亮,手臂搭着西装外套,相貌文质彬彬,出口的话却不堪入耳。  “识相的,趁早收拾干净,给我滚出去!”  “说什么出轨,你不如打盆水照照,自己是什么样子?你这样,哪个男人受得了?哪点比得上……”  男人不断叫嚣,恨不能将成婚二十年的妻子踩进泥里。  女人表情麻木,因常年操劳,四十出头的年纪,竟已两鬓斑白,眼角爬满皱纹。  见女人垂着头,双目无神,半句也不反驳,男人更加猖狂,伸手去推搡女人,更将女人从沙发上拽起,抬手就要打在她的脸上。  “木头一样,看着就晦气,趁早给老子滚!”  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男人身后,看到这一幕,表情中满是得意。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捂在嘴边,假模假样劝阻,反倒引起男人更大的怒火,将手中的女人甩在地上,一脚就要踹过去。  “妈!”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丢开双肩包,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男人狠狠推开,护在女人身前。  “妈,妈你没事吧?”  看到儿子出现,男人表情闪过一丝犹豫,动作变得迟疑。年轻女人咬住嘴唇,眼底闪过不甘。  “小武,我……”男人想要狡辩,话却被少年打断。  “你滚,带着你那姘头滚出我们家!”  “你说什么?”男人恼羞成怒,脸涨成猪肝色,立刻将矛头对准女人,“是不是你教的?你就教他这么顶撞他老子?!”  “你少血口喷人!你做的那些事谁不知道!”少年站起身,身形稍显单薄,个子却高出男人半个头,“常年不回家,和那个女人鬼混,回来就对妈动手,今天又想干什么?”  男人大怒,被身后的年轻女人拉住,到底深吸一口气,将目的说出。  “离婚。”  除此之外,男人还要收回房子存款,以及家中的一切。  “结婚之前,这房子就是我的,属于婚前财产。婚后房贷也是我出,你没出一分钱。”  男人越说越过分,直将女人贬低到尘埃。更指女人婚后没有正式工作,只能打点零工,全靠他养,有什么资格分财产。  “不是看在小武的份上,这婚早离了!”  男人态度嚣张,年轻女人满面得意。  在男人的眼中,妻子为家庭付出的一切不值一提。根本忘记早年间两人过的日子,也忘记他的工资还房贷车贷,家中的生活有大半是妻子打零工维持。更忘记他除了工作之外,家务半点不沾手,儿子从牙牙学语到上学,几乎都是妻子一个人带。  听着男人如刀锋的话,女人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而是愤怒。  “你不是人,不是人!”  女人猛然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男人。  年轻女人护着肚子退后,装腔作势惊呼,撺掇男人对女人拳打脚踢。  男人脖颈被抓伤,看到掌心的血,拽住女人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少年试图保护母亲,却比不上男人的力气,情急之气,从口袋中掏出一把美工刀,用力刺了过去。  “啊!”  献血喷涌而出,少年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将男人扑倒,刀锋划开男人的皮肤,深深扎进肉里。  “杀人了!”  年轻女人面无人色,一边尖叫,一边向房门冲去。跑到中途,头皮一阵刺痛,被迫转过头,对上的是女人愤怒的面容……  古玩街  进到三月,雨水终于告一段落。  久违的阳光从天空洒落,冷清许久的长街,终于恢复往日热闹。  人流穿梭不息,以外来游客居多。要么拿着旅游手册,要么跟在导游身后,经过一家又一家古色古香的建筑,照相机咔嚓不停。遇到店前的伙计,听着对方的吆喝,还会录上一段,配上文字发到朋友圈。  因游客突然增多,长街上的几家客栈陆续住满。这对专门来体验古式客栈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遗憾。  “那里不是有家客栈?”  有人发现长街尽头的飞檐建筑,当即眼前一亮,拉着同伴快速走去。到近前却发现客栈大门紧闭,无论怎么敲都敲不开。  “黄粱客栈?”  一个背着双肩旅行包,踩着帆布鞋,一身运动服打扮的少女站在客栈门前,发现大门紧闭,旁侧的雕花窗却是半开,立即走过去,透过窗户向内望。  “有人!”  发现摇椅上的身影,少女不由得惊喜,扬声道:“老板,是老板吗?”  摇椅停止晃动,上面的人坐起身,转头望过来。  少女愣了一下,第一反应竟不是开口住店,而是迅速从窗口退开。  “娜娜,你怎么了?”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同伴不由得开口询问。  “我……”  少女话未出口,客栈的门突然从内开启,颜珋站在门后,宽松的衬衫,亚麻色的长裤。长袖卷起,腕上是一串黑色玛瑙,衬得皮肤近似透明。  “几位有事?”  “啊!”  看到浅笑的颜珋,同伴仿佛明白少女失神的原因,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对方,开口道:“请问您是这家店的老板吗?我们想要住宿。”  “今天不营业。”颜珋摇摇头。  “真的?”一名长发少女惋惜道。  “真的。”颜珋浅笑。  少女们固然失望,倒也没有强求,同颜珋告辞,打算趁天色还早,去长街外找旅店。至于剩下的店铺,可以明天再来。  名叫娜娜的女孩迟疑片刻,到底鼓起勇气,询问颜珋是否可以拍照。  “我不喜欢拍照。”颜珋仍是拒绝。  少女咬住嘴唇,有点不甘心,想要偷偷拍一张,意外对上颜珋的双眼,动作下意识顿住。等回过神,客栈大门已经合拢,连雕花窗都被落下。  “行了,走吧。”  “别看了,那位老板明摆着不是一般人。”  “再磨蹭下去,估计旅店都住不上。我可不想去住一晚五六百的酒店。”  少女们一边说笑,一边离开长街。途经路牌处,同一名高挑的少年擦肩而过。  少年低着头,略长的前发垂落,让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稍尖的下巴。深蓝色的运动服,拉链一直拉到颈下。裤脚刚及脚踝,一双稍旧的篮球鞋,鞋底带着些黑泥,以及青绿色的草叶。  临近傍晚,长街两侧挂起成排的灯笼。橘红的火光点点亮起,蜿蜒成明亮的光带,点缀古老的长街,吸引过路者踏入其中。 第7章 听完医生的话,女人长出一口气,坐到病床边,对几个女孩道:“你们也累了,都回去休息,这里有我。”  女孩们的确疲惫,同女人告辞,结伴返回旅店。只是出了这样的事,青年旅社不敢再住,宁肯多花些钱,住进还有客房的酒店。  “娜娜?”  女孩们离开不久,昏迷中的人开始有了动静。  见她手指微动,眼珠也开始转动,女人立刻凑上前,焦急道:“娜娜,醒醒!”  连续几声,短发女孩终于睁开双眼。眼底映出女人的面孔,竟然不是安心,而是惊叫出声,不顾还扎在手背的针头,迅速蜷缩向床头,双膝曲起,头埋进膝盖,整个人不停发抖。  双人间的病房,此刻仅有姐妹两人。  娜娜一边发抖,一边叫着“鬼”,“我不想的”,“不要来找我”,“不是我杀的”。女人本想呼叫医生,听到她的呓语,立即改变主意,手悬在呼叫铃上方,到底没有按下去。  “住口!”  听她提起死去的男孩,女人低声呵斥,迅速起身走到病房门前,见走廊中并无几人,将房门牢牢关住,随后回到病床前,双手用力抓住娜娜的肩膀,道:“我让你住口!”  手指用力,指甲陷入女孩肩头。  娜娜打了个哆嗦,在疼痛中清醒,对上女人的双眼,惊疑不定道:“姐,是鬼,是那个老女人来寻仇……”  “这世上哪来的鬼!”女人双手更加用力,打断女孩的话,沉声道,“听着,那个小崽子的事咽到肚子里,永远不许再提!他是杀人畏罪潜逃,不知道藏在哪里。那个女人是从犯,又包庇儿子,自尽身亡,和咱们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  “没有可是!”女人斩钉截铁道,“赵成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要生他的孩子,你难道不清楚?没有那个男人的房子和钱,你的学费哪来,生活费哪来,和朋友出去玩的钱哪来?你做家教那点钱,连你穿的一件外套都买不起!”  “别说了!”女孩怒道,“别说了!”  “不想我说就闭紧嘴巴。”女人压低声音,凑到女孩耳边,警告道,“别忘了,当时推他下去的是我,在他还有气时,提出不能叫救护车,取来刀子的可是你。”  女孩不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女人。  女人知道她不过是色厉内荏,悠闲坐回到床边,看着不知何时折断的指甲,皱眉将断掉的甲片撕掉,继续道:“咱们亲爸是个赌鬼,咱妈受不了,和人跑了,这些年都是我养你。你吃饭穿衣和读书的钱,哪一分不是我给的?不是我,你能结交上这些朋友?你最好记着这一点。还有,一旦事情泄露,会失去什么,你也最好想清楚。”  病房门前,黑雾越来越浓,雾气中凝出一张鬼脸。  在厉鬼即将破门而入时,走廊中疾射出一条白色锁链,刹那逼近黑雾,盘旋缠绕,将黑雾中的鬼体牢牢锁住。  锁链之后,长袍长冠,手托引魂灯的判官踏风而来。看到狰狞咆哮的厉鬼,不禁皱眉,锁链瞬间收紧。  厉鬼被白链勒得鬼体寸断,怨气翻滚,声音尖锐凄厉。  “为什么?为什么?!”  厉鬼不断尖叫,任由锁链缠身,鬼体一寸寸断裂,黑气反倒更加浓郁。猩红的双眼透过病房门,死死盯着室内的一对姐妹,血泪流淌出眼眶,不是暗红,尽为墨黑。  “你生前有怨气,死后方才化成厉鬼。念你确有冤屈,且未能真正害人性命,可以从轻发落。随我回地府,饮下孟婆汤,忘却今生执念,投胎去吧。”  见多人世百态,判官的心早已硬如冰石。  女鬼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可地府之中,阎罗殿前,喊怨的鬼魂何止千万。身为判官,唯一能做的就是秉持法度,遵天律地法办事。  “如执迷不悟,三魂七魄皆灭,再不入轮回。”  “我不入轮回,我宁愿魂飞魄散!”女鬼凄厉叫道,“她们害死我的儿子,我要报仇,报仇!”  女鬼不肯放弃挣扎,仅存的怨气化作黑色利刃,拼着自己被锁链缠灭,也要让病房中的两人付出代价。  “糊涂!”  判官耐心告罄,挥手就要收其魂魄。  走廊中突起一阵铃音,金光闪过,及时拦住即将点在女鬼头顶的判官笔。  看到拦截在面前的铃铛,即知来者是谁。  判官的脸色很不好,单手持笔,视线迎上来人。虽有怒气,到底记得彼此身份,虚托引魂灯,向信步行来的颜珋施礼。  “见过上神。”  “用不着这么客气。我和庚辰不同,早在万年前就因触犯天律被贬,再不是什么上神。”  颜珋走到判官面前,手指轻弹白色锁链。  以忘川石锻造,生出灵识数千载,同引魂灯相连的锁魂链,竟不受判官控制,受惊般抖个不停,更在下一刻放开厉鬼,缩回引魂灯中,委屈地盘入灯座,任凭判官如何催动,死活都不出来。  判官气结。  怎么说也是地府中数得上号的鬼灵,不过是被碰了一下,竟然就怂成这样?  锁魂链十分委屈。  那是蜃龙,认真起来,十殿阎罗都要发憷。他区区一条链子,还是石头造的,扛不住有问题?总之,你行你上,你也怂就闭嘴,别xx!  判官被怼得哑口无言,再度气结。  锁魂链收回后,厉鬼摆脱束缚,就要冲进病房。这次拦住她的不是判官,而是颜珋。  一声响指,银铃飞到厉鬼上方,铃舌轻击,厉鬼再动弹不得,当场化成一团黑色怨气,被银铃吸入其中。  判官暗道不好,就要上前阻拦。入了这位的手,休想再引入地府。  颜珋微微一笑,没有同他纠缠,收回银铃之后,迅速隐入黑暗。临走之前释放一道龙气,在判官布下的屏障中撕开一道裂口。  耳边传来清脆声响,判官无法再追,只能一边咬牙,一边祭出判官笔,尽可能快速地修补屏障。  这里是医院,魂体多于他处。  一旦生者和往生者之间的阻隔消失,难保会闹出多大的乱子。第9章 迷途三  乌青笔杆在判官掌心旋动,笔锋落下点点青斑,交织成一道又一道鬼纹,嵌入破损的屏障,其间光芒频闪,恰似月落湖心,浮光跃金。  最后一笔落下,青辉尽去,破损的裂缝尽数弥合。  循阳气聚集而来的往生者,发现通道被堵死,面前只剩下满脸“我不爽”的判官,恐惧地四处闪躲。可惜速度不够快,被锁魂链绑成粽子,一个接一个拘入引魂灯内。  厉鬼未能抓获,却捕到最擅隐藏的狡鬼和诈鬼,更有三只即将成型的怨鬼,于判官而言,倒也不虚此行。  收回判官笔,掐指估算时辰,判官正欲转身离开,新成的屏障再起波动,恐怖的龙气汹涌而来。不同于蜃龙的诡秘,纯粹的强横霸道,犹如荒古神匠锻造的神兵,能斩擎天之柱,击穿不周山。  “上神。”  无需猜测,就知龙气来自何人。  先是蜃龙,紧接着就是应龙,判官不得不感慨自己的“运气”。只是想归想,感慨归感慨,该有的礼数不能落。当下整理衣冠,对龙气涌来方向拱手行礼。  和应龙打交道的次数不多,比不上殿内的那些老家伙,判官的应变却半点不弱。须知他生时官至高位,还曾一度取汉帝而代之,对人心的把握以及处事的哲学,可谓是登峰造极。  庚辰没有露面,警告之意却是昭然。  没实力和对方讲理,判官不敢迟疑,更不敢纠缠,索性从善如流,老老实实退出这条龙的地界,带着拘拿的鬼魂返回地府。  厉鬼确实没能抓到,拘回的鬼仍是不少,好歹能填满半页鬼册,对殿上阎罗算是有个交代。至于那条蜃龙,那些老资历都没辙,他能有什么办法?真逼急了他就罢工,再不济自请降职,给孟婆去当船工。  判官打定主意,退路都给自己想出五六条。  没了后顾之忧,八卦之心突生。  据小道消息,蜃龙纠缠应龙三千年,最后竟然搬家,赖在他的地界不走。应龙烦不胜烦,虽然没有动手,两人的关系实属一般。如今来看,情况貌似有些不对。  难道是那些老家伙没安好心,从最开始就驴他?  判官离开后,汹涌的龙气也如潮水退去。  巡夜的护士穿过走廊,微有些冷,不由得停下脚步,搓了搓胳膊。  因屏障出现裂痕,往生者短时间大量聚集,一时阴气大盛。鬼魂被拘走,阴气却无法全部散去。不会对生者造成实质伤害,仍会令其感到阴冷。  这是群鬼聚集的后遗症,阎罗在场也无法避免。  病房内,短发女孩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偶尔还会发出呓语。年轻女人心中烦躁,忽然想抽烟。奈何医院是禁烟区,身上又没带着,只能打开窗,吹一吹凉风,勉强将瘾头压下去。  “鬼,真有鬼?”对着玻璃映出的光亮,想到女孩惊惧的表现,女人有片刻迟疑,旋即感到好笑,嗤笑一声道,“世上哪来的鬼。什么阴司报应,都是骗人的胡话罢了。”  入夜之后,古玩街挂起成排的灯笼。  灯火连成长龙,走马灯旋转,美人灯摇曳,琉璃灯光芒闪烁,整条长街笼罩其中,盛景醉人,恍如重回百年之前。  夜市新开,仿造旧时出摊的货郎挑着担子,做布裙打扮的妇人支起锅具,摆开木制桌椅。骨汤在锅内翻滚,盛一碗汤面,碧绿葱花点缀其上,香气飘散,吸引不少爱好美食的游人。  黄粱客栈难得挂起灯笼,只是大门依旧紧闭,不见开门迎客的打算。  待到午夜时分,游人接连散去,商人们陆续收摊,喧闹归于寂静,长街变得冷清。  月光洒落,青石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清脆,富有规律。  灯火的余晖中,一道妖娆的身影如轻风掠过长街,黑发垂落腰际,遮住腰窝处诱人的弧度。  腰肢在走动中款摆,丰满的胸脯微微颤动,圆润的肩膀,修长的颈项,无一处不美。春夜风寒,全身上下仅着一件绣着海棠的旗袍,既无披肩也无外套。  更加古怪的是,夜空晴朗,没有半点雨丝,女人手中却撑着一把纸伞。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握住伞柄,随着走动,一下下转着。伞面上的花纹随之流动,仿佛活了一般。月光照在其上,竟是一只奔跑逐蝶的红色狐狸。  女人一路前行,最终停在黄粱客栈门前。  黑色石雕泛起荧光,拦住女人去路。  伞面上腾起红光,毛茸茸的小狐狸浮出伞面,变作三米高的九尾红狐,亮出尖牙,作势就要冲上前。  门扉轻响,温和的声音从室内传出:“九尾,你这习惯可不好。”  女人轻笑一声,将纸伞收起,月辉从头顶洒落,映出一张艳如桃李,勾魂摄魄的美人脸。  “小妖九尾,请见黄粱之主。”  “进来说话。”颜珋的声音再次传来,客栈内灯火大亮。  “谢上神。”  九尾跨过门槛,木门在她身后合拢。  柜台后,颜珋手持木勺,面前排开数个陶罐,还有十七八个装有晒干药草的木盒。两只黑底红纹的木简搁在一旁,简面泛起微光,接连飞入墙面木屉。  颜珋专心手头事,九尾没敢打扰,恭敬地等在柜台前。 第9章 “九尾。”  听到颜珋的声音,九尾登时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转过身,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恨不能化出原形当场遁走。  “怎么回事?”  “大人,这事真是……”九尾满脸苦色,本以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哪想到那只厉鬼竟会做到如此地步,胆子大到违背同蜃龙定下的言契。  两人所在的位置,正是厉鬼母子生前的住处,也是出轨男子被杀死的地方。  赶在儿子归家之前,女鬼先一步附上己身,在丈夫带着年轻女子到来后,立即反锁住房门,冲入厨房取来切骨刀,凶狠砍断男人的脖子。  在她要杀死怀孕的年轻女人时,屋内阴气大盛,有被血腥和怨气吸引来的游魂野鬼,更有两名鬼差,目睹厉鬼行凶,同时祭出锁链,就要将她拿下。  厉鬼附身生者,鬼差想要拘拿,必须将其鬼体逼出。纵然女鬼附上己身,终究大限未至,鬼差受地法所限,难免束手束脚。  察觉到这一点,女鬼更加肆无忌惮,竟然冲出鬼差阻拦,追砍尖叫逃跑的年轻女人。  “鬼差在何处?”  屋内一片狼藉,男人身首分离,表情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复见平日里的嚣张和狰狞,只有恐惧和不可置信。  血在身下流淌,多数已经凝固。  大片血迹飞溅在墙面和沙发上,并有数个血手印夹杂其中。  “追过去了。”九尾皱眉道,“辜负大人所托,是小妖无能。”  “无妨。”  颜珋没有指责九尾,毕竟厉鬼所行超出预料,违背同他所定的言契。九尾纵有道行,终究非地府中人,有些事的确是难为她。  两人说话间,房间中突现一团黑气。  颜珋随手一抓,即将黑气团入掌中。五指收拢,黑气中发出凄厉哀嚎。再放开,一道近乎透明的鬼影出现在他面前,正是之前走进客栈的少年小武。  “大人,求您,求您救救我妈。”  少年鬼体极弱,近乎无法聚形。忍受即将魂飞魄散的恐惧,仍不忘哀求颜珋,希望他能出手保下自己的母亲。  “你母违背言契,我为何要救?”  红衣女鬼拼着百年怨气投身鬼婴,方能重现“世间”。附身中年男子专为了结因果,最后仍是灰飞烟灭。  其母直接附身生者,下场只有两个:要么被鬼差拘拿回地府受到严惩,要么顽固不化不肯离开,在天律下魂飞魄散。  “真没有办法了吗?”少年喃喃念着,黑红的线条爬满脸颊,周身怨气凝聚,发出一声尖啸,从窗口冲了出去。  “大人,我去追!”九尾想要将功折罪,化作一团流光,紧追在少年身后。  颜珋双眼微眯,半点不见怒意,手指在空中虚点,现出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其中一枚完全被黑气包裹,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痕。  “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想到定下言契时,女鬼信誓旦旦的话,颜珋轻笑一声,将木简收入袖中。正准备离开,屋外传来一阵嘈杂,办案人员陆续赶到。  归家的少年被拦在门外,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并无半分忧伤,反而隐隐有种快意。听旁人提及发疯杀人的母亲,神色骤然生变,一把推开邻居,从楼梯跑了出去。  少年走得很急,在楼梯拐弯处遇到一名短发少女。  两人擦身而过时,少女忽然停住脚步,一手抓住楼梯扶手,另一只手狠狠推在少年背后。  “你……”  少年来不及反应,更止不住冲势,一头从楼梯上栽落,连续翻滚几圈,摔倒在楼梯尽头。脑后破开大口,血从鼻孔和口中涌出,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少女攥紧扶手,狠心从台阶上跳下,随后拖着受伤的腿爬到楼道口,向人求救道:“来人,救命!”  颜珋目睹全过程,并未出手阻拦。  待少年胸口不再起伏,鬼体开始凝聚时,才摇响一只银铃。  近乎透明的厉鬼被引回,看到新成的鬼体,没有任何犹豫,释放怨气将其包裹,很快合二为一。  九尾追了一路,看到眼前一幕,就知颜珋早有打算,自己是白费一番力气。但她不敢抱怨,谁让自己将事情办砸。只要颜珋既往不咎,多跑几趟又算得了什么。  “你母子同我定下言契,是为寻到你的尸身,让行凶者受到严惩。如今她违背契约,你可知这代表什么?”颜珋摩挲着银铃上的花纹,沉声道。  少年沉默不语,黑色怨气萦绕周身,俯视自己的尸体,以及装作受惊,同办案人员讲述经过的短发少女,双目猩红滴血。  颜珋不欲多言,取出布满裂纹的木简,就要当场捏碎。  “不要!”少年大惊失色,扑上前要抢过木简。  “不知好歹!”九尾怒斥一声,先颜珋一步拦住少年,纤纤五指化为利爪,将少年牢牢锁住,“你母子二人违背言契,就该令尔等魂飞魄散。大人心善,让你鬼体再凝,不知道感激,还想要恩将仇报?”  “九尾,放开他。”颜珋举起木简,让少年看清其上的红纹,“我给你三刻钟时间,你和你的母亲尽可以报仇。在这之后,我要收你母子三魂六魄,你可愿意?”  “愿意!”  少年没有半点犹豫,当场和颜珋再定契约。待光芒融入木简,立刻聚集黑色怨气,追在被救护人员抬走的少女身后。  救护车门关闭,黑气牵引出一条条绳索,蛇般缠绕上目标的双手和脚踝。  “大人,这太便宜他们。”九尾愤愤不平。  颜珋收起银铃和木简,目送少年和救护车一同远去,嘴角轻掀,冰冷的笑纹稍纵即逝:“放心,蛟鳞会给你。”  九尾很不好意思,道:“我去拦鬼差。”  颜珋要收魂魄,必然不能让鬼差把厉鬼拘走。她办事不利,不能白得好处,索性豁出去,拦住拿人的鬼差。  九尾狐在蜃龙面前不够看,到底是祖巫座下有名号的异妖,又曾立下功劳,无论如何,地府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有九尾出面,鬼差无法锁拿厉鬼,只能向判官求助。  在判官赶来的间隙,厉鬼母子缠上那对姐妹,怀有身孕的年轻女人被追砍,失足摔下桥面,坠入滚滚江水。  短发女孩被送入医院,在卫生间突发怪症,仰天摔倒在地,后脑遭到重创。等她从昏迷中醒来,整个人陷入恐慌,不断叫嚷着“不要杀我,我错了”,将在楼梯间害死少年的事尽数道出。  医院联络办案人员,后者迅速赶到,将她所言尽数记下。等待她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和严惩。  在年轻女子坠江之后,女鬼也达到极限。视线扫过四周人群,口中念着:“我儿子还活着,还活着!”随即纵身一跃,跳入滚滚江水。  男孩赶到时,女人早已没顶,不见踪影。  俯瞰滚滚江水,男孩眼底滚出血泪。回首望见人群后的九尾和鬼差,忽然咧嘴一笑,黑气先是聚拢,随即从中心爆开。  鬼体碎裂成片,一片接一片碎成齑粉。  最后一缕魂魄飞出,循着铃声来到颜珋面前,缠绕着银铃,留存亡者最后的执念。  “三魂七魄,留你母一魂?”颜珋挑眉,似乎有些惊讶。在魂体消散的最后,到底点了点头,接受少年提出的条件。  世人皆有执念。  一念善,一念恶,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屏风前,颜珋手持一枚木简,九尾站在他的身侧,看着屏风上的画面渐渐消失,无喜无悲,既无感叹也无同情。  客栈外阳光正好,几名少女围在一个画糖人的老者身边,看他手持糖勺,熟练地缠绕出一条飞龙,禁不住发出惊呼。  “可惜娜娜不在,她最喜欢吃糖。”一名长发女孩道。  “你还提她?”  “她做出那样的事,你怎么还想着她?”  长发女孩叹息一声,接过老者递来的糖人,到底将此事揭过,没有继续再提。在走过黄粱客栈时,脚步微顿,看着门前的石雕,总觉得自己好像来过。  “错觉吧?”  女孩摇摇头,将骤起的念头抛开,快行几步追上同伴,发尾在半空划过,脚步渐渐变得轻快。  在她身后,客栈门缓缓开启,九尾从店内行出。纸伞撑开,遮住皓齿蛾眉,靡颜腻理,却遮不住妖娆的身姿。  绣花鞋踏过青石路,佳人桃夭柳媚,步步生莲。经过处引来目光无数,却似毫无所觉,饱满红唇勾起,手中托着一只木匣,匣中一枚蛟龙鳞正熠熠生辉。第12章 蜃龙  安市的天气总是捉摸不定。  晴朗不过数日,天空又开始飘起小雨。和二月里不同,随着气温回暖,雨水非但不能阻止游客的脚步,反而让古玩街更加热闹。  撑一把纸伞,漫步青石路上,两侧是古色古香的店铺,耳边是伙计的吆喝,伞缘垂下绵绵雨珠,石路两侧是雨水汇成的银流,对爱好古意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意趣。  长街上新开一家伞铺。  原本是一家食肆,生意也算得上不错。赶上掌柜家中有急事,钱不凑手,不得不将店铺兑出去应急。  知道他着急用钱,有意兑店铺的人都开始压价。掌柜开出的价钱本就不高,再被压下三分之一甚至一半,明摆着欺负人。  “这也太低了。”  附近商铺的店主都有些看不过去。  长街寸土寸金,遇上旅游旺季,说是日进斗金也不过为。平日里想在这里找间店面,拎着钱箱都未必能成。如今倒好,有人愿意出手,这些人反倒联手拿乔。  “遇上家中有急事也是没法。”  掌柜不想认栽,偏偏家中催得急。这是救命钱,耽误一刻都不成。实在没办法,只能认下对方开出的价钱。  就在商人得意扬扬,准备签下合同时,一个妩媚的女人突然出现,横插一手,用高出三倍的价格取得这间店面。  “合同还没签,价高者得,没问题吧?”  女人穿着一身改良版襦裙,长发编成三股辫,随意搭在肩头。耳上垂落两颗红翡,纤手撑一把红狐伞,正是先前造访黄粱客栈,换得蛟鳞的九尾。  “没问题,没问题!”  九尾开出的价委实不低,比掌柜最初预期还高出不少。确认她不是开玩笑,手中箱子里尽为现钞,掌柜忙不迭重新打印合同,无视商人黑成锅底的脸,当场签字盖章。  店铺易主后,原本的幌子被取下,店内的布局和摆设也做出改动。  食肆变成一家伞铺,各色纸伞绢伞陈列其中。  伞面绘制精美图案,尤其得女人和孩童喜欢。凡是走到店内,多不会空手而归。  正常规格的不买,也会买两件巴掌大的小伞。还有以绢绸制成的发饰,无不精美绝伦,令人爱不释手。镶嵌在其上的珍珠,颗颗圆润光结,翡翠宝石也不似赝品。有人特意拿去鉴定,验证心中所想,对于店主开出的高价,再无半分异议。  九尾在长街落脚之后,特意带着礼物拜访颜珋。  “大人莫怪,小妖近期遇上些麻烦,恳请大人收留。”  九尾狐遇上的麻烦,同颜珋给出的蛟鳞脱不开干系。 第11章 “多谢。”  “谢倒是不用。”颜珋双手撑着柜台,凑到庚辰近前,微笑道,“说真的,就亲一下?”  “天色不早,告辞。”庚辰不假辞色,迈开长腿就要离开。  “果然小气。”颜珋趴在柜台上,整个人无精打采,也不起身,头埋在胳膊肘,单手挥了挥就当是送客。  没料想庚辰去而复返,霸道的应龙气息突然罩下。  颜珋诧异抬头,额前突感一抹暖意。不等他明白过来,修长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门后,空气中残余凌冽清香,证实方才并非做梦。  “三千年,难得现出应龙香,真不容易。”颜珋从柜台后站起身,双臂向上抻了个懒腰,郁闷一扫而空,不由得心情大好。  客栈外,庚辰行过长街,同一名古稀老人擦肩而过。  老人衣着有些破旧,却清洗得十分干净。脚下一双黑布鞋,同样干干净净。面容清瘦,脸颊凹陷,神情哀伤。脊背似被重担压弯,行进间步履蹒跚,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在地。  路上不乏行人,不少目光停驻在庚辰身上,却对他旁侧的老人视若无睹。  两人迎面走来,眼见要撞上老人,脚步始终未停,也不曾向旁侧让开,最后,竟然直接穿透老人的身影。  庚辰微微皱眉,目送老人一路向前,行往长街尽头。  傍晚时分,长街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  光芒汇聚流散,生者和往生者的界限变得模糊。  熟悉的铃声再一次响起,老人被铃声牵引,一步一步向前。中途停住脚步,抬起头,面前是两尊黑色石雕,石雕之后,客栈大门缓缓开启。  老人没有迟疑,抬腿走进客栈。  待其背影消失,客栈大门再次合拢,石雕浮现荧光,光芒牵引成线,汇聚缠绕成两盏琉璃灯,悬挂在客栈之前。  灯光映亮“黄粱”二字,仿佛有一种力量,诡异神秘,吸引往生者不断到来。第14章 执念  客栈内灯火通明,数张方桌有序摆放,桌边围绕四张木椅。椅角和桌角均雕刻有花纹,乍看不起眼,仔细辨别会发现,花纹相辅相成,联系起来,竟是一组荒古凶兽图。  桌面异常干净,近乎能照出人影。上设筷筒茶壶,倒扣四只茶杯。壶中注入热水,热气从壶口飘散,连空气都染上茶香。  “请坐。”  颜珋从柜台后走出,将老人让到一张桌前。翻过茶盏,亲自执起茶壶,为老人倒了一杯清茶。  “请用。”  老人谢过颜珋,却没有去碰茶盏。  自凝成鬼体以来,他再碰不得世间的任何东西。能闻到茶香,已让他十分满足,并不奢望能品到茶味。  “这是鬼茶。”  “鬼茶?”  “专为往生者所用。”颜珋坐到老人对面,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只精美的木盒从架中飞出,盒盖掀开,里面是六块色泽晶莹,制成花瓣状的点心。  “请用。”  将点心和茶盏送到老人面前,颜珋笑容温和,给自己另外斟了一杯茶,等老人慢用。  老人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诱人的香气,喉咙开始上下滚动。  腹中开始轰鸣,却不似少年小武狼吞虎咽,而是再度谢过颜珋,自筷筒中取出一双竹筷,小心夹起一块桃花瓣状的点心,送到嘴边细细品味。  点心入口,是许久不曾奢望的香甜。再饮一口清茶,苦意冲淡甜味,很快又生出回甘。  老人吃下三块点心便放下筷子,哪怕腹中饥饿,仍不再动一下。仅端起茶盏慢饮,品味茶水的苦和甘冽。  茶水饮尽,老人放下茶盏,对颜珋道:“我一孤魂野鬼,身无长物,不知该如何偿付店家?”  “走入此间客栈即为贵客,茶水点心不过待客之物,无需放在心上。”颜珋笑道。  老人仍有些过意不去,后悔自己不该禁不住诱惑,白用店主的茶点。  “先生当真在意,不妨将生前之事讲给我听。”  颜珋收起茶壶茶盏,起身自架上取来一只木盘,盘分四格,格中盛放鱼干坚果。又取一小坛美酒,两只浅口酒杯,分别放在自己和老者面前。  “生前之事?”  “对。”颜珋提起酒坛,清冽的酒水滚入杯中,室内的茶香很快被酒香取代。  “能入我黄粱客栈之人,必心存执念。我观先生成鬼体时间不短,怀有执念却少生戾气,委实不多见。可否将事讲于我听?或许我能助你了结这段因果。”  老者沉默半晌,到底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杯中酒水。  “您说得对,我确实存有执念。成了孤魂野鬼,游荡在这世间多年,为的就是能寻到一个人,了结一个心愿。”  “愿闻其详。”  老者提起酒坛,为自己斟满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酒水微甜,初入口十分绵软,待从喉咙滑入腹内,刹那如烈火焚烧。这种灼热感对鬼魂来说近乎奢侈。  “我姓傅,双字明生,一九二三年生人。祖上世代经商,家中开有三间绸缎庄和洋货行,家资算得上充足。”老人一边饮酒,一边陷入回忆,对颜珋娓娓道来。  “我有三兄一妹,二哥三哥皆早逝,长兄早年出洋留学,同我并不亲近。唯一亲近的妹妹,因早产自幼体弱,家中遍寻良医问药,保得性命,仍是难去病根,一年的时间,有大半年都要吃药。”  “我上学时不太平,许多地方都在打仗,乱匪横行。家中的生意不好,税多且不说,还要提防匪徒,近乎是每况愈下。不至于入不敷出,也仅能勉强支撑。”  “后来……”  说到这里,老人声音停住,低头看向酒杯,原本灰蒙蒙的双眼,飞速闪过一道红光。  “后来,县城进了日本兵,四处烧杀劫掠,家中的绸缎庄和洋货行被一把火烧尽,母亲和父亲死在枪下,我带着妹妹逃,中途遇上一个日本兵,是家中长工和厨娘拼了性命,才换得我们……”  老人声音低沉,渐渐带上哽咽。  “到处都是血,四周都是火,耳边尽是枪声和惨叫。我们逃不出去,只能躲在巷子里。妹妹说,带着她我跑不了……她趁我不留神,独自跑出巷子,被那些畜生……畜生!”  老人用力抓着头发,痛哭失声。  这段记忆压在他心中几十年,每次想起都像是被刀子划开胸腔,一次又一次扎进去,血始终在流,从来不曾愈合。  “我冲出巷子,被一枪打中胸口,很快人事不知。”  “我以为我死了,可我没死,竟活了下来。”  老人单手捂住胸口,破旧的外衣下,遮盖数道伤疤,有枪伤,也有刺刀留下的长疤。  “一座县城,最后只有不到十个人活下来。”  “那群畜生离开后,我连家人的尸首都找不全,没法为他们收敛,只能捧几捧焦土,在城外起三座坟头。”  老人低下头,注视颤抖的双手,依稀能看到当年徒手扒开焦土,十指破损,鲜血淋淋。  “再后来,我找到军队,从十几岁开始扛枪,跟着队伍转战南北。因为认识字,又几次立下战功,被连长带在身边。”  “等到赶走那群畜生,我就解甲归田,回到家乡后,独自守着半焚毁的老宅,没有娶妻,也没有半个儿女。”  烽火遍地,侵略者肆虐的年代,老人的遭遇随处可见。他失去家人,失去一切,对侵略者的仇恨让他拿起枪,毅然决然走上战场。  一次又一次鏖战,一次又一次拼杀,战友一个个倒下,枪林弹雨中,他从没奢望能活下来。  “不打仗的日子,我最常想起的反倒是打仗的时候,同班的战友,会骂人的班长,脾气暴躁的排长,读书人出身的连长。”  老人的语气带着怀念,脸上表情开始放松。  “早二十年前,老战友聚会,我和三个老家伙去到当年的战场,坐在连长给我们训话的地方,喝了整整半夜的酒。然后就哭,边哭边笑,笑到后半夜,遇到民警过来,原来是有人报警,以为我们是几个老疯子。”  回忆起当时,老人竟大笑出声。  颜珋没有打断他,只是陪他饮酒,听他说话。  最后,是老人主动转开话题,提及他唯一的执念。  “我想找一个人,我的大哥,也是当年队伍中的参谋。”老人的表情变得严肃,双眼中再次闪过红光。  颜珋放下酒杯,道:“若令兄在世,我必能助先生寻到。如已往生,就只能到地府寻人。时间久远的话,怕是早已经投胎,再世为人,寻不到了。”  “他没死。”老人斩钉截铁,“我知道他没死。但我不能离开这里,离开就会被鬼差抓捕,没法去找他。”  “是为寻亲?”  “寻亲?”老人声音粗噶,笑容冰冷,周身突然涌出黑气,虽然稀薄,却是成为厉鬼的先兆,“我要找到那个出卖战友,投敌叛国又躲开制裁的畜生!我要亲手结果他的性命,带着他一起灰飞烟灭!”第15章 阴兵  往生者同颜珋结下言契,甘愿付出一魂一魄,为的多是回溯过去。  老人则不然,从战争岁月中走来,他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更清楚明白地告诉颜珋,他要取人性命,对方还是他的亲生兄长。  他的执念和旁人不同,并非拘于自身,而是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让当年叛国行恶之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要找到他,亲手杀了他,让他再不能为人,更不能投胎转世!”  老人咬牙切齿,黑色戾气若隐若现。  因其生前为国为民,一身浩然正气,哪怕凝成鬼体多年,执念渐深,仍如颜珋之前所言,始终没有成为怨鬼,更未变作厉鬼。  “当年究竟发生何事?”  酒坛已空,颜珋又回身取来一坛。坛口拍开,香气更加浓郁。  “当年,当年……”老人端起酒杯,杯口已经送到嘴边,手却开始微微颤抖,酒水从杯中洒漏,沾湿桌沿。  见老人双眼浮现红光,黑线在脖颈和脸颊上蔓延,颜珋立即点住老人眉心,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意识到刚刚发生什么,老人向颜珋道谢,叹息一声,将当年发生的事尽数道出。  “那是一场硬仗,师部下达命令,坚守阵地,不许后退半步。师长亲身为饵,调动所有情报人员,专为引敌人入瓮。”  “若是计划成功,就能卡住敌人的脖子,切断两支敌军的联系,趁其主力被牵绊住,里应外合逐一歼灭。”  老人凝视酒杯,杯中并无倒影,他却看得格外专注,双眼一眨不眨。  “连长给弟兄们训话,一定要坚守阵地。他战死,排长顶上,排长战死,班长接替。连队上下每人配发一枚手榴弹,就是死也要拉着敌人一起!”  老人声音低沉,眼底红光频闪,脸颊和脖颈却未再出现黑线。 第13章 察觉到浓重的煞气和戾气,颜珋放下酒杯,起身打开店门。  客栈外,数十阴兵列队,汉阳造上膛。两尊石雕腾起黑光,化作数米高的的兽影,狰狞咆哮,随时准备扑向目标。  阴兵的武器皆以煞气化成,威力不小,有些道行的鬼妖,被伤到也是非同小可。换成是生者,轻者百病缠身,三魂七魄不断被煞气蚕食;重者当场毙命,魂魄消散,再不可能投胎。  颜珋出现在门后,连长立刻下令收枪,无视悬在头顶的凶兽,抱拳道:“贸然登门,还请店家莫要怪罪。”视线扫到颜珋身后的老人,立刻咧嘴一笑,“明生,老子来了。”  “店家,兄弟们实无恶意,惊扰之处还请见谅。”老人走出客栈,同阴兵站在一处,抱拳向颜珋致歉。  “无妨。”颜珋拍拍石雕的头,凶兽齐齐咆哮一声,便转身投入石雕之中。  阴兵们看得稀奇,满脸都是探究。  游荡在阳世数十年,遇到的妖、鬼不在少数,凶兽也不是没见过,哪个看到他们不是远远避开,不敢上前?  这位店家不同寻常,门前的两尊石雕也让他们大开眼界。  或许真如连长说的那样,明生终于找对人,能助他们找到那个叛国的混账,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想到能手刃仇人,阴兵身上的煞气和戾气更浓,黑气弥漫成雾,不断扩散开来。  九尾提着女儿返回长街,发现异状,立即赶过来。  中途遇上庚辰和被锁魂链困在半空的判官,九尾柳眉一挑,无意上前自找没趣,果断绕路避开。  双尾灵狐和六尾狐都被她抓在手里。  前者始终团起爪子老老实实,后者起初还在扑腾叫嚷,待看到下方弥漫的黑雾,登时忘记挣扎,僵在九尾手中一动不动。  “这点出息。”九尾叹息一声,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  客栈门前,颜珋笑请阴兵入内,将他们安置在桌旁。打了个响指,陆续有酒坛果盘自架上飞出,摆至阴兵面前。  正要关门时,看到从半空落下的九尾,视线扫过她怀中的两只小狐狸,笑道:“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一坐。”  九尾谢过颜珋,提着小狐狸走进客栈。  颜珋停在原地,眺望远处夜空,看到划过夜幕的一道金光,以及稍纵即逝的青光,摩挲着掌心的应龙鳞片,笑意浸入眼底。第17章 破例  黄粱客栈的酒相当合阴兵胃口。  酒菜上桌没多久,客栈内就充斥划拳和喧闹声。  喝到兴头上,几名阴兵敲着筷子,嘴里唱出粗噶的调子。两个最为壮硕的阴兵扯掉上衣,亮出满身腱子肉和外翻的刀疤,各自捧起一坛烈酒,当场拼起酒量。  “好!”  阴兵们大声叫好,握拳捶着桌面,用力踏脚。  见闹得有些不像话,老人低声提醒连长。后者放下酒碗,巴掌拍在几个闹得最起劲的兵身上,差点将他们当场拍成鬼烟。  “给老子收敛点,别太过分!”  被连长吼过,阴兵们不敢继续忘形,陆续都开始收敛。闹得最厉害的几个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对颜珋笑了笑。虽说是诚心道歉,碍于满身刀痕,头上还留着弹痕,多少有些骇人。  等他们不再闹腾,连长对颜珋举起酒碗,道:“店家莫怪,弟兄们做鬼几十年,甭管生前身后,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闹得过分了,还请见谅。”  为表现诚意,连长在口袋里摸出两枚火红的圆丹,递给颜珋道:“这是赔罪,还请店家不要嫌弃。”觉得不够,回身抓来两个大个子,从他们身上摸出五六颗小一些的丹丸,“这些当做酒钱,要是不够,还……”  “够了。”颜珋接过丹丸,感受到内里充沛的灵力,沉吟道,“妖丹,而且是千年妖。”  “对。”连长点头,拍了拍挂在腰间的盒子枪,满脸豪气,“当初遇见,不开眼想吞了老子,老子带着弟兄就把窝给掏了。这玩意带在身上,能助弟兄们凝实鬼体,算是好东西。”  “有妖物如此胆大?”颜琉诧异道。不怪他吃惊,遇上这么多的阴兵,除非是九尾这样的异妖,寻常妖兽避之唯恐不及,还会主动上来找死?  “当时刚做鬼不久,老子和弟兄们都是一头懵,该知道的都不知道,又受伤不轻,看着就好欺负。”  “受伤?”  连长端起酒碗,仰头饮下一大口,道:“弟兄们死在阵地上,身边还有不少鬼子兵。这些畜生活着不是人,死了更不是玩意。老子和弟兄们心一横,没枪没刀直接用手撕。”  “咱们手里没武器,鬼子兵倒是有。有的弟兄被伤到,当场就魂飞魄散。”  “弟兄们发了狠,红着眼三四个一起冲,用牙撕也把那些畜生撕成碎块!”  连长说话时,周身黑气涌动,双眼闪过骇人的红光。  六尾被吓到,急忙缩进九尾怀里,更用尾巴把自己团起来。这副胆怯的模样,引得几名阴兵哈哈大笑。  九尾不由得皱眉,捏着女儿的后颈将她提出来,直接丢到地上。  火红色的小狐狸滚落在地,双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向九尾。  九尾不想继续惯着她,省得自以为有身份有背景,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嚣张跋扈。真遇到事反倒一点胆气都没有,委实是丢人。主意定下,无论六尾怎么哀求,始终不再让她靠近。  小狐狸的事仅是插曲,颜珋扫过一眼就不再关注,继续听连长讲述当年发生的事。  “阵地上有几百号兄弟,为对付那些鬼子兵,就剩下这几十个。弟兄们没一个认怂,也没一个后退,不能投胎也要拦住他们。真放那些畜生过去,附近的老百姓都会遭殃!”  “老子这颗招子,就是被一个鬼子大佐给挖掉的。”连长单手覆上眼眶,咧嘴道,“老子没亏,趁他得意,直接扯断那畜生的脖子,这买卖值!”  “生为人杰,死亦鬼雄,敬诸位!”  颜珋举起酒杯,几十名阴兵不再划拳说笑,齐齐站起身,双手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酒喝得差不多,颜珋收起酒坛,柜台后陆续飞出数个陶瓮,打开之后,里面是热腾腾的蒸鱼和足有两个拳头大的白面馒头。  阴兵们游荡世间多年,虽身具功德,能享的供奉却极其有限。此刻看到馒头和蒸鱼,一个个咽着口水,双眼一眨不眨,喉结不断滚动。  “店家,这太不好意思了。”连长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大手抓起馒头,送到嘴边扯下小半个,大口嚼着。又用筷子夹起大块鱼肉,配着馒头下肚,连鱼刺都不吐。  连长动筷之后,阴兵们彼此看看,迅速扑向陶瓮。动作快得超出想象,一个个心急火燎,甚至直接开抢。  “李大个子,给老子留几个!”  “你是谁老子?!”  “当年就抢不过老子,做鬼还想翻身?”  “留点,留点!”  “哎呦,哪个瘪三踹你大爷?”  馒头和蒸鱼迅速被瓜分一空,陶瓮里的鱼汤被蘸了馒头,半点都不剩。阴兵们抓着抢来的馒头,搭配蒸鱼吃得极其满足。  连长又摸出五六颗丹丸,外加一柄有些年头的短剑,一股脑都塞给颜珋。  “这是羬羊骨。”颜珋抽出断刃,口中道。  “羬羊?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从一个狼窝里掏出来的。店家觉得好就留下。要是不够,就让弟兄们出去找,怎么着也能多捞几颗妖丹。”  听到这番话,九尾倒是不觉如何。妖兽历来是强者为尊,洪荒时期,别说不同种,同种见面都是杀戮。当时她还是只小狐狸,多少次死里逃生,反戈一击。要是心不够狠,爪子和牙齿不够利,哪里会有今天。  六尾又一次被吓到,无法扑进九尾怀里,只能缩到她的脚边,愈发显得没出息。  白尾的表现则有些耐人寻味。  无视满目阴兵,雪团一样的小狐狸蹦跶着跑到颜珋腿边,讨好地蹭来蹭去。大尾巴扫过颜珋的脚踝,更是翻出肚皮撒娇。  “这狐狸有意思,不怕老子?”连长惊讶道。  颜珋弯腰提起小狐狸,将他放到桌上,又取来一盒饴糖逗他。小狐狸十分清楚自己的“定位”,继续撒娇卖萌,用尽一切手段讨好颜珋,的确是招人喜欢。  “去吧。”  将饴糖塞给小狐狸,颜珋转向一众阴兵,开始提及正事。  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心有所求,他自会助他们达成所愿。至于要付出的代价,鉴于他们的功绩和身份,他乐于破一次例。  白尾抱着饴糖跑回到九尾身边,将其中两颗推给六尾。六尾非但不领情,反而觉得他丢人,挥爪子拍开不说,更朝他呲牙。  “六尾。”九尾的声音响起,依旧妩媚酥人,六尾却生生打了个激灵,抬头看向母亲,眼中闪过一抹惧意。  白尾老实坐在一旁,大尾巴遮住前爪,愈发显得软萌且无害。  将一切看在眼里,九尾无声叹息,遇颜珋向她示意,放下两只小狐狸,起身走了过去,恭敬道:“大人有何吩咐?”  “明日你去霞市一趟。”  颜琉手捏法诀,一枚金灿灿的铜钱落到桌上。老人遵照他的吩咐,将自己的骨灰撒到铜钱的缝隙里。黑光闪过,骨灰全部融入铜钱,青绿色的锈迹覆上铜钱表面。  “将这枚铜钱放到一户傅姓人家中。”  锁定老人长兄的位置很容易,难的是以鬼体靠近。因其有功勋在身,哪怕是骗来的,也会受到庇护。颜珋要做的,就是设法破除这层“防护”,再送老人和阴兵入梦,助他们达成所愿。  “真能让那畜生魂飞魄散,再不能转世投胎?”连长咬牙道。  “能。”颜珋颔首,“以他所为,入地府亦要受百年酷刑。”  “那样太便宜他!”一名失去半条手臂的阴兵猛然站起身,凶狠道,“老子要像当年对付鬼子兵一样,一口口撕碎了他,嚼烂下肚!”  “店家,得您相助,我等该付出什么?”老人开口道。  “若是寻常,每人一魂一魄。”  颜珋话音未落,阴兵们纷纷开口道:“成!只要能报仇,别说一魂一魄,三魂七魄都拿去也成!”  “先别急,听我说。”颜珋打断众人,温和道,“这次我不收诸位魂魄,但有另一个要求。”  “店家请讲。”老人道。  “诸位大仇得报,暂留我店中数日,助我祭炼鬼火。事成之后,诸位是走是留全凭本意,如何?”  阴兵们面面相觑,这个要求实在是出乎预料。与其说是要他们付账,不如说是换另一种方式提供庇护。  “店家,我等本就是鬼体,报仇亦是杀人。留在这里不会给您惹上麻烦?”连长迟疑道。  “我既有此意,自然有解决办法。”  察觉门外的气息,颜珋轻笑一声,双瞳骤成赤金。第18章 得手  霞市地处安市以南,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城市中心留存大量古建筑,最远可追溯至南宋,经过勘查,被纳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开放的区域成为景点,游客常年络绎不绝。  城东开发成别墅区,独门独户,占地颇广,居住条件极其优越。数年下来,价格不断上涨,能住在这里的人,基本是非富即贵。 第15章 随着轮椅向前滚动,胶底鞋的声音渐渐消失,被软底布鞋取代。  行到楼梯前,轮椅忽然停住。  傅明正很是不满,正要出声呵斥,背后的人突然绕过轮椅,走到他面前。  身材瘦削,面容清癯,满头银发,衣着破旧却十分干净。脚下一双黑布鞋。眼角嘴角爬满皱纹,轮廓五官依稀有几分熟悉。  “大哥,好久不见。”  “你……”傅明正瞪大双眼,满脸惊骇,“你死了,你分明死了!”  傅明生无声笑了,笑容冰冷,黑气突然涌出,同包裹傅宅的死气连在一起。  黑气盘绕下,周围的景象发生扭曲,楼梯变成被弹雨覆盖的堑壕,富丽堂皇的客厅成为士兵搏命厮杀的战场。  “怎么会,怎么会?!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  傅明正惊骇欲绝,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梦,是一场噩梦。  冰凉的手触及他的脖子,傅明生身后出现一个个鬼影,他们从死去士兵的尸体上走出,身上还带着战死时留下的伤口。猩红的双眼盯过来,带着无尽的愤怒和仇恨,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一口口将他撕碎。  “你们死了,都死了!死人怎么能出现,滚,都给我滚!”  傅明正眼底爬满血丝,因恐惧变得癫狂。  可惜无论他怎么喊,除了战死的英魂,再没有一个人出现。傅宅的护工、保姆、厨师、花匠乃至保镖,都像是凭空消失,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唯一出现的,是他在家中休养的孙子。  自遇到九尾那天起,傅家子就染上怪病,全身乏力,见光就浑身疼痛。他有关于酒吧的记忆,却彻底忘记九尾。包括那群狐朋狗友,同样没有一个人记得。  听到傅明正的嘶吼,不知道老头子发哪门子疯,傅家子满心烦躁,索性抓起被子盖到头顶。  原以为护工会过去安抚,结果半天还不见停止的迹象。他只能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房门。  眼前的一切让他大吃一惊。  楼梯边,傅明正的轮椅半悬空,本人却毫无觉察,整个人陷入癫狂,红着双眼大吼大叫。  “爷爷!”  眼见轮椅要滚落,他顾不得全身乏力,立即冲上去,想要把人拽住。  并非是亲情使然,而是他十分清楚,一旦傅明正发生任何意外,一命归西,往日里被他打压的人必然会反扑,他绝不会有好下场。  为自己的小命着想,老家伙绝不能死!  冲到楼梯前,他总算拽住轮椅。不等松口气,猛然发现错估自己的力气,被一股重力带得向前扑倒,想要松手已经来不及。  两人和轮椅一同跌落,顺着楼梯翻滚,最后被压在轮椅下,手脚骨折,头破血流。  傅明正后脑磕在楼梯上,脑浆流淌,当场咽气。他的孙子起初还能哀嚎,随着血液流失,气息也渐渐变得微弱。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他终于看到让傅明正恐惧的一切……  阴兵们说到做到,在傅明正身死之后,硬生生将他的魂魄拉出,一人一口,将他三魂七魄尽数扯碎,吞噬入腹,丁点不留。  傅明正的孙子也未能幸免。找上他的不是阴兵,而是之前被他所害,化成怨鬼滞留世间,寻机报仇的三名少女。  女孩们全身爬满黑纹,无法像阴兵一样吞噬魂魄,就用怨气化出尖锐的指甲,用力抓在仇人身上,直至将他的三魂七魄全部抓得粉碎,再用黑气包裹,如数碾成齑粉。  傅宅被死气缠绕,血气冲天,自然会引来鬼差注意。  察觉宅院里正发生什么,鬼差神情立变,捏碎腰牌向地府传讯,同时祭出锁魂链,准备先锁走几只怨鬼,再设法拦截那队阴兵。  锁链飞到中途,突然被一只手握住,再无法前进半分。  清脆铃音传来,以灵力化成的虚影逐渐凝实。  认出眼前是谁,鬼差心头猛然一跳,不由得一阵叫苦。  “见过大人。”鬼差收回锁魂链,向颜珋拱手。  与此同时,接到他通知的同僚陆续赶到,除了十多名在附近巡视的鬼差,更有两名地府判官。一名身着黑袍,手托印玺,腰间佩有宝剑,类春秋时的国君;另一人身着战甲,未束发,额间、颈项、手腕和脚腕都佩有美玉,分明是殷商时的打扮。  被判官和鬼差包围,颜珋丝毫不见紧张,弹了一下银铃,笑容格外亲切。  面对这样的蜃龙,不只鬼差暗中叫苦,判官都有些发憷。  身着战甲的判官怒瞪传讯的鬼差,有没有点眼力价?这位出现准没好事。不说观察一下,就着急忙慌给他们送信,这样的工作态度,信不信扣你八百年工钱?!第20章 消散  判官很为难。  天神地祗皆知,比起武力值,神龙不说一骑绝尘,在诸神之中也是数一数二。  祖龙是传说中的神话,同荒古大能掰腕子的物种,如今已经很少露面。祖龙之下,烛龙、应龙、蜃龙、青龙、火龙等,哪个不是打架好手?一旦凶起来,十殿阎罗都得绕道走。  论单打独斗,两名判官皆非颜珋对手。  若是群殴……他们还不想惹来另一条龙。不小心开团战,被当风筝甩的是谁,想都不用去想。  可就这样回去,也实在有些说不去。  此地阴气大盛,死气煞气缠绕,包裹团团血光,定有亡者害生者性命。在场更有数十阴兵,无视地法闯入生人屋宅,吞噬新鬼魂魄,无论如何不能轻纵。  “大人,此事……”  身着黑袍的判官正打算开口,下方突然腾起一阵火光,被死气包裹的傅宅内燃起森然鬼火。焰光顺着黑气连成的大网流动,迅速蔓延至整座宅院。  鬼火燃起时,冷风绕宅盘旋,鬼魂恸哭之声不绝,几令生者胆寒。  幽蓝色的鬼火之后,橘红火焰迅速燃起。之前没有露面的护工、厨师和保镖等人,惊慌从宅院内奔出。逃出火海之后,回望身后熊熊大火,神情既惊且惧。抓紧被火燎出黑洞的外套,口中不断念着:鬼,有鬼!  邻居被惊动,消防车很快抵达。  水龙交错喷涌,浓烟滚滚升起,弥漫在傅宅上空,大火却迟迟不灭。鬼泣声夹杂在房屋倾倒的爆响声中,刺耳尖锐,在场众人耳畔阵阵嗡鸣,耳膜都似要被穿透。  阴兵陆续从傅宅离开,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血光。有护卫万民的功德,这点血光对他们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并不会对鬼体造成太大影响。  与之相对,三名少女全身爬满黑纹,眸子血红,渐有转化为厉鬼的征兆。  见到半空的判官和鬼差,阴兵们并无畏惧。他们的心愿已经达成,执念消散,纵然就此魂飞魄散,也是了无遗憾。只是还记得对颜珋的承诺,不能跟着判官鬼差离开。如果对方要动手,他们自然也不会客气。  “上刺刀!”  连长一声令下,数十阴兵以煞气凝成利刃,刃上开出血槽,尖端黑气缠绕,隐隐现出狰狞鬼脸。森冷的鬼气和死亡气息弥漫开来,藏在附近的小妖迅速奔逃,生怕跑得慢了被死气沾上,道行浅的恐会当场化成枯骨。  面对这样的一队阴兵,判官鬼差皆不敢轻视。  黑袍判官手中印玺绽放金光,有鹓鶵自印中飞出,张开双翼,发出一声唳鸣。身着战甲的判官张开五指,一柄战斧在他手中成型。佩戴在身上的玉饰浮现清晰纹路,赫然是一幅先民图腾。  双方剑拔弩张,随时可能动手。  颜珋立在半空,摩挲着掌中银铃,双眼微微眯起,脸上依旧带笑,却令对面的鬼差齐齐打了个哆嗦,判官的神情也变得凝重。  突然,天空中飞来一道黑绢,两端裹有玉轴,背面绘有“酆都”二字。  黑绢飘至判官面前,横向展开,红光微亮,传达殿上阎罗法令。  “回去。”  待黑绢消失,两名判官率先收起鬼器,并未多做解释,直接对颜珋拱手抱拳,率数名鬼差返回地府。  颜珋却叫住他们,指了指身侧,示意他们将三名女鬼一并带走。  “她三人并未同我定下言契,如今身染血煞,不宜在阳世久留。”  判官从善如流,当即命鬼差祭出锁魂链,将三名渐失神智的女鬼困住,再次向颜珋施礼,其后消失在半空。  待地府众人离开,阴兵方才陆续收枪。  连长上前一步,递出颜珋之前给他的木简。简上爬满红色纹路,记录之前同颜珋定下的契约。颜珋助他们达成所愿,不收他们的魂魄,作为回报,他们将留在黄粱客栈,助其祭炼鬼火。  在傅明正身死、三魂七魄俱被吞噬后,言契便已确立。只等鬼火炼就,契约即宣告达成。这数十阴兵不会再受束缚,大可以来去自由。  “回去吧。”  颜珋摇动银铃,阴兵化作大团黑气,循铃声返回黄粱客栈。  在诸阴兵之间,他并未发现傅明生的身影。再看手中木简,记录傅明生那一行,血色渐渐干涸,明显鬼体即将不存。  颜珋眉心微蹙,以灵力联系九尾,让她暂时照看客栈,自己凌空飞落,无视熊熊烈焰,进入被大火吞噬的傅宅。  如他先前所料,傅明生仍留在宅院里。  先前凝实的鬼体,此刻变得近乎透明。周围洒落一圈骨灰,阻挡烈焰靠近。手中一本笔记,一支钢笔,正催动残余的死气,飞快地写着什么。  “先生,为何不离开?”  听到颜珋的声音,傅明生未见吃惊,缓缓抬起头,开口道:“店家,傅明正所害之人甚众,岂止阵地上的弟兄。我想将他的罪行尽书纸上,公诸于世。纵然不能让他遗臭万年,也要让那些枉死之人的亲属知晓真相。”  说话间,傅明生继续催动死气,鬼体变得更加透明,随时都将消散。  俯视面前的老人,颜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寻常的笑也消失无踪。见他逐渐无法支撑,鬼气开始从口鼻中涌出,终于上前两步,探手点在他的额心。  透明的鬼体又一次凝实,老人感激地看向颜珋,道:“多谢店家。”  “你无需谢我。”颜珋摇摇头,看着老人的眼神有几分复杂,“我以龙气护你,仅能维持两刻。两刻之后,你仍将魂飞魄散。”  “我明白。”老人笑得坦然,并无半分遗憾。手中笔不停,以傅明正的口吻记下当年发生之事,连字迹都一般无二,哪怕是傅明正的儿孙再世,也看不出半分差别。  落下最后一笔,老人合上日记,闭上双眼,口中涌出一股黑气。周围的骨灰化作点点白斑,被火焰吞噬殆尽。  颜珋取出一只金铃,声音不同于银铃的清脆,更似洪钟大吕广阔高亢,庄严肃穆。  “我送先生一程。”  老人站起身,整理衣冠,郑重向颜珋行礼,在火光中安详而去,彻底消失。  同一时间,黄粱客栈二楼,屏风上的画面如墨色退去,不留半点痕迹。阴兵们站在屏风前,看到傅明生的最后一刻,皆端正军容,持枪行礼。  “明生,你小子,你小子啊!”  连长抓下军帽,猛然蹲在地上,握拳一下下用力捶着。阴兵们双目赤红,都是双拳紧握,心一阵阵锥痛。  客栈一楼,九尾靠坐在楼梯旁,红狐伞张开,挡住楼上蔓延的黑气。白尾趴在她的脚边,仰起小脑袋望向二楼,好似想要透过黑气,看清楚客房中正发生什么。  九尾捏着他的后颈提起来,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不该你知道的事,千万别好奇,当心被下锅炖了。”  白尾立刻团起爪子,用力点点头,讨好道:“阿祖,我知错,再不敢了。”  九尾放开他,视线转向缩在一旁的六尾。  察觉到她的目光,六尾抬起头,眼中不见往日的亲近,反倒有几分不信和恐慌,更有掩不去的委屈和倔强。 第17章 “给你。”庚辰手向前一推,就要把毕方交给颜珋。  原本抖个不停的毕方,突然间发出一声高鸣,周身腾起熊熊烈焰,在火中化作一名魁梧的男子,样貌虽然端正,浑身却充斥暴戾,不折不扣是只凶兽。  “庚辰,颜珋,你二人这般辱我,我同你们势不两立!给我等着!”  听到前半截话,还以为他要做拼死一搏。最后一句直接露底,分明是心里认怂,留下一句场面话准备扑扇翅膀逃。  “不用等日后,现在就可以。”颜珋靠近庚辰,单臂搭在他的肩上,指着转身要跑的毕方,笑道,“抓住他,我必定好生款待你。”  这句话太过耐人寻味,阴兵抓着刀枪,一起转头看过来,鬼脸上满是好奇和求知欲。  庚辰侧头看向颜珋,因颜珋靠得极近,嘴唇不意外擦过他的额角。  “好。”  这个回答颇有些出乎预料,颜珋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毕方趁机想要脱逃,不想庚辰看都不看,仍锁住颜珋的视线,单手祭出长剑,剑鞘飞出,精准砸中他的后脑。  从半空落地时,毕方清楚看到,自剑鞘腾起混沌、腾蛇两头凶兽。洪荒时代,他们三个称得上是死对头,哪怕仅是一道凶气,照样是不死不休。  “欺人太甚!”  毕方面露凶狠,坠落中途翻身,双手合于身前,一团白色的火焰在掌中成形。  此为毕方独有的讹火,破除九尾布下的禁制,烧毁狐狸洞,连补天石的灵力都能烧掉的就是这种白色火焰。  若是其他天神地祗遇到讹火,都会有几分谨慎。可惜这只毕方运气不好,遇上能以尾画江的应龙,注定他今天要倒大霉。  讹火飞来,阴兵周身死气陆续引燃,被焰光大片蚕食。  “后退。”连长当机立断,命麾下后撤。这只异妖不是他们能对付,还是让开场子别拖后腿。  颜珋单手搭在额前,仰望半空中的毕方,笑道:“庚辰,你见过他的祖宗。相比之下,这只如何?”  “不如何。”庚辰收回剑鞘,单手捏法诀,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一道闪电凌空飞落,精准砸在毕方头顶。  起初毕方还能硬扛,连续三道之后,暴雨倾盆而下,第四道闪电落下,毕方终于撑不住,当场浑身冒烟,从半空垂直跌落,砰一声摔在地上,砸起大片水花。更因灵力耗尽,又一次化出原形。  “焦了,这怎么下刀?”颜珋走到毕方跟前,抬起一只烧焦的翅膀,又嫌弃地放下。  庚辰挑了下眉,挥袖收起雨云,道:“不能做就丢掉,再抓一只就是。”  毕方尚未咽气,听到这番对话,浑身又开始哆嗦。  解决掉毕方,想起客栈中还有一只水鬼,颜珋笑着请庚辰入内。至于那只烧焦的鸟,反正生命力够强,雷都劈不死,干脆丢给小狐狸磨牙。  “别咬脖子,我还有话要问他。”  “是!”  客栈中,女鬼依旧安坐在桌旁,面前食盒酒坛均已空空如也。丑六坐在她的身侧,毫无形象地张大嘴巴,满脸都是诧异。  “颜珋,她全都吃了,一点没留!”见到颜珋,丑六蹭一下站起身,大声道。  足足两大盒果干、饴糖和妖鱼,哪怕是阴兵连长,也无法一顿吃完。眼前的水鬼吃下去,竟无半分不适?  颜珋走到桌旁,女鬼站起身,姿态端庄,纤巧袅娜,丝毫看不出胃口如此之大,还有成为吃货的潜质。第23章 怨恨  临近傍晚,丑六向颜珋告辞。两坛美酒之外,还同颜珋换了一盒果干三盒饴糖。不管情愿与否,她现在都是族群的首领,照顾族内幼儿属分内之事。  “回去后得告诉那几条小鱼,没事别在海底乱挖东西。”  看一眼又捧起食盒的女鬼,见她几筷结果一条妖鱼,丑六头皮有点发麻。一只水鬼吃起东西比饿死鬼还凶,不是亲眼见到,简直无法想象。  回忆白天那个架势,她都有点后怕。  万一对方吃不饱,难保不会趁颜珋被毕方绊住,扑上来把自己嚼碎吞了。  这只水鬼没走之前,她还是少来客栈为妙。  丑六前脚刚走,庚辰也告辞离开。  颜珋送出门外,站在琉璃灯下,朦胧的光洒在身上,似罩上一层光晕。  庚辰脚步微顿,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视线扫过颜珋,双眸缩成狭窄的竖瞳,握紧手中长剑,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颜珋环抱双臂靠在门边,目送庚辰背影消失,拇指按上下唇,微微用力。脚边感受到一团温暖,低头看是撒娇的小狐狸,不由得轻笑。捏着白尾的后颈提起来,在手中团成一团,转身返回室内。  当夜,阴兵轮番看守鬼火,连长本想去抓妖兽,却被颜珋拦住。  在安市之内,判官鬼差忌惮他和庚辰,不会对这支阴兵如何。一旦走出安市范围,难保不会遇上麻烦。  纵然阴兵身负功德,不惧怕地府众人,同判官也能打得有来有往,但他们终归还是要投胎,结下太大的梁子,对今后并无益处。  “投胎啊。”连长坐在桌旁,抓起酒坛灌下一大口,周身黑气涌动,不如平日里阴森,反倒有一种凄凉之感。  “成鬼几十年,整日想着给死去的弟兄报仇,让叛徒得到报应。投胎,咱们还能投胎,那些和鬼子兵同归于尽的弟兄再也不能了……”  鬼不会喝醉,连长却醉了,数十名阴兵也是酩酊大醉,被颜珋送上二楼,整夜能闻令人心酸的鬼哭。  女鬼留在一楼,连吃五条妖鱼,仅仅六分饱。最终克制住自己,没有继续动筷。取袖中绢帕拭过唇角,又解下一只荷包,倒出五枚晶莹剔透的琥珀珠,内里裹着的竟然都是百年妖丹。  见颜珋面露诧异,女鬼不愿他误会,开口解释道:“店家莫要多想,这些都是河鱼妖丹,且是吞噬孩童作恶多端的恶妖,并非海中之物。”  “河鱼?”  “正是。”女鬼颔首道,“我葬身之地实非海底,而是河中。”  女鬼将琥珀珠送至颜珋面前,将自己生前遭遇娓娓道来。  “我是前清光绪年间生人,曾祖和祖父都是秀才出身,做过县令身边的幕僚师爷。父亲没有读书的天分,在家乡经营百亩良田,还开起一家绸缎庄和一家饭庄。”  回忆起童年往事,女鬼面上带笑,纵然黑气不散,予人的观感却变得柔和起来。  “我是家中长女,出生在冬日,恰逢一场瑞雪,父亲为我取名颂雪。我之后,母亲再未生育。父亲纳两房妾,也仅添一女,比我小两岁,同样生在冬日,取名咏梅。”  “咏梅自幼聪慧伶俐,极讨父亲喜欢。她嚷嚷着要去学堂,父亲也依她。”  说到这里,女鬼的神情慢慢变了,像是笼罩一层阴云,再不见半分温暖。  “我十四岁定亲,十七岁出嫁,隔年随夫家搬到省城。”  “当时大清朝已经没了,丈夫有留学背景,在政府出任官职,家世水涨船高。我的娘家仅为乡绅,且我三年未有所出,婆婆时常不满冷言,家中下人看脸色行事,也多有怠慢。”  “那时我日子虽难,却也并非过不下去。总记得母亲教导的温和恭顺,总想着哪怕是一颗石头,用心焐也能焐热。”  女子深情哀伤,哀伤中更有几分戾气。  “然而,我想的,和他人想得完全不同。”  “怎么?”颜珋斟一盏热茶,送到女子面前。茶香袅袅,热气升腾,白纱般朦胧女子的表情,仅有双眼愈发鲜红。  “我夫名宗章,沈宗章。早年往东洋留学,习得新式文化,不喜旧式女子。娶我不过是为我父承诺的银元,为前程需银钱周济。”  想到出嫁时的期待,被冷落时的隐忍,以及得知真相后的痛苦,女子攥紧双手,指甲扎入掌心。  “这一切我都能忍,可他不该,不该做出那样悖伦之事!”  眼见黑气不受控制,颜珋探手点在女子额心。待情况渐渐缓和,攀爬至女子颈下的黑纹逐渐退去,方才收回手。  女子向颜珋道谢,饮下半盏茶,稳定住情绪,方才继续道:“那一年,我母来省城寻访名医,和妹妹顺道看我,暂住在我夫家。”  “咏梅言旅途有不适,要在家中休息,我安置好她,就带母亲去了医馆。大夫为我母开出良方,诊出我亦有喜脉,我同母亲都很开心,提前回到家,想要宣布这个好消息。不料想,竟看到、看到让人不耻的一幕!”  女子周身黑气疯狂涌动,颜珋不得不取出一枚银铃,悬挂在桌上,以铃音稳定女子的魂魄,避免她戾气过甚,控制不住陷入癫狂。  铃音清脆,带着独有的频率。  黑气逐渐受到控制,女子的神情不再扭曲,只是双眼依旧泛着血红,语气中充满恨意。  “我的丈夫和我的亲妹妹,光天化日之下,在我的家里行那苟且之事!被我和母亲撞破,两人竟还恬不知耻,言彼此早有书信往来,自我出嫁那年就开始暗通款曲!”  想起当时的情景,女子双目流淌下血泪,眼中除了恨,更深的是痛,锥心刺骨的痛。  “我斥他们不知羞耻,是不顾人伦的畜生。我的丈夫,同床共枕数年的人,现出不曾有的凶狠,竟要将我当场打死……”  女子一边说,一边抚过面颊,随即又覆上小腹。  “那一脚,正好踹在我的肚子上。”  “我母亲过来阻拦,竟也被他推倒,头撞在桌角,当场就昏了过去。”  女子声音凄厉,双目血红,黑纹再次爬上脖颈。  “血,好多的血,有母亲的,也有我的。”  “那男人依旧没有停手,像是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我打死。我的好妹妹,披着男人的外衣,坐在床边看着,她在笑,笑得那样得意,那样狠毒,那样让人冷彻心扉。”  “等男人累了停下,她走过来对我说,她从懂事起就想看到这一幕,看我们母女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她说,明明她的亲娘知书达理,年轻貌美,更讨父亲喜欢,凭什么就只能做妾?明明她更美更聪明,凭什么我能嫁入高门,她就不行?”  女子抬起双手,仔细看着掌心,仿佛能看到当年满手的血。  “我很痛,痛得喘不过气。我求她,求那男人,我怎么样都不要紧,救救我娘,放过我娘。如果他们要在一起,我愿意自请下堂,绝不妨碍他们,可他们不肯,不肯!”  颜珋没有说话,仅是提起茶壶,将女子面前的茶盏注到七分满。  “动静引来家人,我婆婆也很快赶来。原来他们都知道,知道这对悖伦之人行的无耻之事!”  “没人肯施以援手,没有人!”  “我求助婆婆,说我有了孩子,婆婆现出几分犹豫,那男人却不肯放过我,又走过来,狠狠揣在我的肚子上……”  女子终于哭出声音,浑身颤抖,鬼体都有些不稳。  “最终,我母亲没了,我的孩子没了,那家人仍不肯放过我,吊着我一口气,对外宣称我不守妇道,和家中下人通奸,被我母亲撞破,当场害死我母。我那好妹妹出面作证,我百口莫辩。”  “我父亲也不肯信我……不,纵然是信,他也不会救我。”  “按照我的‘罪行’,该和‘奸夫’一同上法场。结果沈家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联合两方宗族将我夜间沉塘。借口都懒得细想,只说我夜间逃跑,慌不择路掉进河里。”  “水很冷,很冷。”女子握紧茶杯,似乎想籍此获得些许温暖,“我被绑住手脚,嘴里堵着石头,不断向下沉……哪怕是死,我也没有闭眼,我要看清所有人,每一个人!”  良久,女子身上的黑气渐渐收拢,颜珋按住银铃,问道:“你是如何进到贝中,又是如何困在海底?”  女子笑了,笑得肆意凶狠,不复见最初的温婉端庄,终于现出水鬼真容。  “我死后成鬼,去找过那些人,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成功。可惜,我遇到一个道士,一个多管闲事的道士!”  长街尽头,一名身穿休闲服,面容英俊的青年站在路牌下,手托罗盘,看着飞速旋转,最终指向前方的铜针,眼底骤然现出厉光。 第19章 “……”  “怎么,我说得不对?”  庚辰嘴角微动,默默垂下眼帘,忽然间发现,蜃龙的鳞甲龙皮应该是诸多同族中最厚的。  虽然眼前这条应龙面无表情,出于相识万年,又追了几千年的自信,颜珋还是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当下双眼微眯,双手拽住他的衣领,强行拉近两人的距离,低声笑道:“庚辰,信不信我现在就亲你?”  “信。”庚辰一改平日作风,没有向后闪避,大手托住颜珋的后脑,手指探入发间,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今天吹什么风,怎么转性情了?”颜珋弯起嘴角,放开庚辰的衣领,双臂环住他的脖子。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四目相对,黑色瞳孔化为赤金,颜珋微微叹息,他果然还是最喜欢这张脸。  “咳咳!”  咳嗽声突然传来,颜珋眨了下眼,侧过头,就见女鬼捂住小狐狸的双眼,硬是不许他看。一众阴兵装作不在意,视线却总是从各个角落飘过来。  血葫芦一样的道士趴在地上,脸色涨红,口中涌出鲜血,咳嗽声正是由他发出。  “真是麻烦。”  机会难得,气氛却被破坏。  颜珋不太情愿地放开庚辰,几步来到男子跟前,隔空取来一枚丹药,掰开男子的嘴,直接丢了进去。  男子本想挣扎,奈何扣住下颌的手如铁钳一般,始终纹丝不动。挣扎的动作大了,下巴几乎要被捏碎。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让人发狂的毒热迅速缓解,血不再流淌,伤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长出新肉。疼痛感逐渐消失,碎裂的骨头开始愈合,男子试着动了动手腕,竟能活动自如。  抬头看向颜珋,男子紧皱眉心,并未开口道谢,反而再次指责颜珋同妖鬼为伍,悖逆天道,必当受到惩戒。  “同妖孽厉鬼沆瀣一气,违背天道,必遭雷霆报应!”  尾音刚落,冰冷的剑鞘突然抵住额心。  庚辰手持长剑,目光犹如万年寒冰。霸道的应龙气息充斥四周,阴兵都有些撑不住,水鬼更是紧缩成一团,恨不能再次躲藏进贝壳。  雪白的小狐狸却双眼放光,仰视庚辰背影,双眼一眨不眨,心中满是对力量的渴望和羡慕。  男子动也不敢动,血液都似在刹那凝固。  这样的恐怖他从未曾经历,好似下一刻就会被碾成齑粉。与之相比,哪怕九尾要取他性命,都未让他如此恐惧。  “他还不能死,我有用。”颜珋按住庚辰的手腕,微微用力,将抵在男子额心的长剑移开。随即打了响指,男子被看不到的绳索缠绕拽起,手脚无法移动分毫。  “我暂时不会杀你。不过,如果你还是口无遮拦,我不敢保证这份承诺能维持多久。”  颜珋警告过男子,指了指拘有魂体的银铃,对庚辰承诺道,“五条妖鱼,三盒香料,十坛佳酿。那只毕方我还留着,如果能养回来,咱们炖汤如何?”  庚辰收回长剑,祭出龙气包裹银铃,开口道:“既然烧焦,扔了便是。想吃我再去抓,我知晓毕方巢在何处。”  “好。”  两人对话时,男子意图挣脱束缚,始终未能如愿。  女鬼从柜台旁走出,无视男子吃人的目光,青白的手擦过男子的额角,掀开被血凝固的发,清晰看到一枚铜钱大的法印,眼底闪过红光,阴沉笑道:“是他,没错,是他的血脉。”  男子厌恶地撇开头,女鬼半点不在意,笑意盈盈地看向颜珋,道:“店家,就是他。取他血及生气,必能找到当年那个道士。”  “你确定要这么做?”颜珋轻敲桌面,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从墙上飞出,悬浮在女鬼面前。  “是。”女鬼正色道,“人有善恶,鬼妖亦然。我生前不曾害人,死后除吞噬恶妖,从不曾对无辜者为恶。人道有法,杀人者偿命。冤有头债有主,我索命者是害我之人,那道士却不分青红皂白,护那些恶人,欲令我魂飞魄散。”  “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鬼,他们是人?”  “没有这些害人性命的恶人,又哪来我这满怀怨恨的水鬼?”  女子声声泣血,字字垂泪。双目变得赤红,黑色纹路爬满脖颈和双手。这一次,颜珋没有再压制她的怨气。  “人有善恶,鬼难道就无?我敬德高仁爱的高僧和修道之人,但这些不分善恶,滥杀无辜的,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女鬼话音未落,男子已出言讥讽道:“鬼妖生来害人,岂有良善?都该扫除世间,令其灰飞烟灭!”  女鬼发出厉吼,在场阴兵皆面现厉色,周身死气萦绕。小狐狸也是浑身炸毛,对着男子不断嘶吼。  颜珋拦住女鬼和阴兵,隔空摄来一枚铜铃,轻轻摇动,男子再说不出话来,双手抱头,额头鼓起青筋,数息后仰头栽倒,陷入无尽梦魇之中。第26章 梦魇  青市  市东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中,屋舍三面围拢,院中假山嶙峋,古木成伞。石路旁流水淙淙,以竹筒牵引至山巅,旋即飞流直下,落入人工开凿的水潭。  本是旭日东升,春光明媚,院中却格外阴冷,弥漫怨气,令人脊背发寒。  狭长的走廊中挂有成排鸟笼,画眉、百灵、山雀等脆声鸣叫,振动双翼,在笼中上下飞腾,不停撞向笼门。  笼门破损,鸟笼左右摇摆,只要冲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奈何脚爪上缠有细长的锁链,束缚住它们的行动。对笼中鸟而言,自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两只画眉尝试数回,知晓逃脱无望,当场哀鸣啼血,最终互相依偎,死在鸟笼之中。死后身体化为青气,流入设在廊檐下的铜炉。  炉前燃有三支手腕粗的香,诡异的是,虽有白烟腾起,香柱却从不曾变短。每当有鸟化作青气,香柱反会升高半寸。哪怕天降大雨,火光也不会熄灭。  不到半刻时间,又有数只雀鸟陨落,随青气不断涌入,香柱再次升高。  这些鸟雀都是开了灵智的小妖,不幸被宅院主人发现,没有当场丧命,却被囚犯一般关押起来,榨取妖气,成为炼化法器的材料。  日上中天,一名身着唐服的老者负手走来。  老者身材高瘦,面色红润,满头银丝,三缕长髯垂落胸前。乍一看慈眉善目,极是可亲。对上他的双眸,则会发现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温情,尤其是扫过廊下飞鸟,更是满满的厌恶和轻蔑。  “祸世的妖孽,早当清除干净。容你们苟延残喘,为我季家炼成法器,是你们的造化!”  廊下群鸟愤怒鸣叫,声声啼血。更有数只眼泛红光,拼着自爆内丹,也要和老者同归于尽。可惜他们道行太浅,老者仅是祭出两张黄符,内丹的妖气就被吸收干净,尽数投入铜炉。  “妖就是妖,愚蠢。”  老者轻蔑一笑,信步穿过廊下,每走出两步,就有一只雀鸟当场毙命。  青气不断从廊下涌出,接二连三飞入铜炉。炉前三炷香不断增高,缥缈的白烟上升一段距离,很快又垂直下落,一道道缠绕在铜炉四周,穿过炉顶的缝隙,隐入铜炉之内。  铜炉开始发红,内中阵阵嗡鸣,似鸟雀哀声。  老者双目放光,单手抚过长须,神情中现出一抹得意:“就快成了。”  炉中法器为先祖所留,是一把春秋时期的青铜剑。  据老者父亲生前所言,早年为诛杀一只水鬼,使得法器受损。多年后想出以妖气祭炼的法子,这把青铜剑才有修复的可能。  “快了,就快了。”  忆起先父所言的法器威力,老者愈发兴奋,决定亲自守着铜炉,直至法器炼成。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手捧莲花灯,快步来到老者面前,将灯递于老者,满面焦急道:“家主,少爷的灯不对!”  老者顿时一惊,厉声道:“你说什么?!”  莲花灯中心,橘红火苗如豆,无风摇曳,忽明忽灭,隐隐还有一丝黑气。  老者捧过灯座,看着将灭未灭的命火,目带厉色,脸色阴沉似水。  “是谁胆敢伤我孙性命?!”  安市  天气晴朗,暖风和煦,古玩街上人头攒动,游人接踵摩肩,各种吆喝声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一片喧闹声中,黄粱客栈显得格外冷清。  木雕大门紧闭,门前时常有游人经过,被飞檐和石兽吸引,驻足观望半晌,发现门从内里锁住,叫了几声均无人应。虽好奇店内布置,无奈主人家不开门,只得遗憾离开。  客栈内,颜珋将新制成的香球投入香炉,取来鲛纱拭手。递给小狐狸几块饴糖,吩咐他不许淘气,又同阴兵打过招呼,便携女鬼登上二楼。  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后,大个子阴兵凑到连长身边,低声道:“连长,这事真能成?”  “店家说能就能。”连长手里抓着一条妖鱼,连鱼肉带鱼骨咬得咯吱作响。这种妖鱼骨骼极硬,炼化之后不亚于低等法器,他却嚼得十分轻松,一口接一口吞咽下肚。  “这是改命啊,对方还是个道士。”大个子抓下军帽,担忧道。  连长扫他一眼,将小半截鱼尾塞进嘴里,握拳敲在他的脑袋上,斥道:“什么道士不道士,咱们做鬼这些年,见过的和尚道士还少?怕个球!”  大个子被敲得坐在地上,引来众阴兵一阵大笑。  “连长说得对,你怕个球!”  大个子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昏了头,是在杞人忧天。只是被笑得恼怒,有点下不来台,当下怒吼一声,浑身涌出黑气,向笑得最厉害的几个阴兵猛扑过去。  “都给老子注意点,谁敢碰翻火炉,老子扯掉他的脑袋!”阴兵们拳来脚往,距火炉越来越近,连长立即发出警告。  祭炼鬼火是他们同颜珋达成的契约,不小心弄翻火炉灭掉鬼火,有一个算一个,就等着被他收拾!  阴兵们听到警告,自然不敢太过分,闹腾一会就自行停下,该看守火炉的看守火炉,无事可做的陆续聚到窗边,看着长街上往来的人群,不免陷入回忆,神情中透出几分怀念。  “没当兵时,我跟着我爹去县城,足足吃了三个肉包子。那是我第一次吃肉包,那滋味,做鬼都忘不掉……”  客栈二楼,颜珋手托香炉,携女鬼走入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  房间十分宽敞,三面墙壁悬有空白画卷,地上设有两面屏风,屏风之间是两张木榻,其中之一正躺着陷入梦魇的道士。  榻旁立有一张圆桌,桌上设铜架,架上悬挂一枚铜铃。  颜珋将香炉放在铜铃旁,侧头看向女鬼,道:“果真想好?”  “是。”女鬼语气坚定,手捧黑底红纹的木简,恭敬递给颜珋,“店家助我达成所愿,我自愿付出一魂一魄。”  “好。”  颜珋颔首,言契就此定下。  木简飞到颜珋手中,黑底尽被鲜红覆盖。  “铃起入梦,声灭速归,切记。”  “是。”  女子向颜珋福身,随后依照他的吩咐,合衣躺在榻上,同道士并排。  颜珋取道士指尖血,凝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圆珠,置于女子眉间,又将一枚灵气凝聚的法印附在她的掌心。随后摇动铜铃,单手捏成法诀,打入屏风之中。  室内香气袅袅,两面空白的屏风隐现出奔腾的河流,热闹的县城,以及富丽堂皇的沈宅。 第21章 剑在比干手中时,具浩然正气,出鞘即有五寸青光,杀伤妖鬼轻而易举,不亚于神仙手中的灵器。若无祖巫赐下的仙露护体,随她赴王宫的几只大妖轻易不敢靠近。如今落到这道士手中,正气全无不说,更染上重重妖气和怨气。  青刃覆上黑光,如此浓重的怨恨,究竟吞噬多少魂魄,沾染多少血气?  联系两名道士的言行,九尾神情一厉,兽瞳闪烁凶光,红唇似血,显然动了杀机。  季和生能感到危险,自恃有法器防身,完全能够拿下面前的狐妖。当下令壮汉后退,右手持青铜短剑,左手祭出五枚黄符,罗盘飞至他的头顶,伴着法诀声探出数根钢针,破风袭向九尾。  “妖孽,受死!”  九尾收起红狐伞,轻盈飞上半空,裙摆绽放大片火红,浑如展开的狐尾。右手刚刚抬起,锋利的指甲弯曲成利爪,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铃声。  挥手荡开钢针和黄符,九尾没有反击,而是转身向长街另一头飞去。  “孽畜休逃!”  以为九尾想要逃跑,季和生信心大增,立即催动法器,对她紧追不放。待到距离拉近,手中青铜短剑飞出剑光,在九尾身后猛然划过。  黑色剑光融合道火,似能焚烧一切。凡剑光扫过之处,光线都出现扭曲。  “道士,你就只有这点本事?和你那孙子一样是团烂泥。”连续避开数道剑光,九尾再次撑开红狐伞,在半空娇笑出声。  “孽畜,休要使下作手段,速速交出我孙,否则必将你碎尸万段!”季和生发出怒喝,追在九尾身后,速度快得惊人,全不似一名古稀老人。  壮汉不敢独自留下,拼命追在老人身后。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受妖气和剑气影响,跑出一段距离,额头便冒出热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腿犹如灌铅。  眼见同季和生的距离越来越远,壮汉猛咬后槽牙,拼命向前迈步。不想一只红色的小狐狸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狐尾扫过,迷幻的香气充斥鼻端。壮汉双眼翻白,扑通一声昏倒在地。  六尾落到地上,扫一眼昏过去的壮汉,冷嗤一声:“没用。”  壮汉倒下后,九尾突然加速,季和生受愤怒驱使,始终紧追不舍。  两人一前一后抵达街尾,停在黄粱客栈门前。  九尾忽然停住,回首浅笑,丰姿冶丽,玉面桃腮。待客栈大门打开,直接纵身一跃消失在门后。  季和生心生警惕,下意识停下脚步。观望门前两尊石兽,心中很是不安。这种如临悬崖的危机感,比同九尾交手时更甚。  “客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店门?”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明明十分悦耳,却让季和生神经紧绷,凉意从脚底蹿起,迅速漫延过脊背。  木门后似有洪水猛兽,正张开巨口准备将猎物吞噬。  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季和生额角流下冷汗,对危险的直觉告诉他必须离开,脚下却犹如生根,始终无法迈开半步。  “店家请你入内,老道士,你莫非不给面子?”  仿佛为验证他的猜测,没过多久,两名阴兵从店内走出,浑身缠绕死气,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季和生。见他当真不给面子,无意接受邀请,忽然间面露狞笑,就要上前抓住胳膊,将他拖进客栈。  “放开!”  死气岂能沾染,轻者重病,重者丧命。  季和生大惊失色,恐惧之下终于找回行动力,挥舞着青铜短剑逼退阴兵,转身就要逃跑。这一刻,他满心都是惊惧,只想着尽快脱身。  身后传来阴兵的怒吼,季和生头也不敢回,越过昏倒在路边的壮汉,脚步始终不曾减慢,只想快些离开这诡异的凶地。  他心中发下毒誓,待他今日脱困,必想方设法联络同道,集合众人之力,将此地妖孽彻底铲除。  “客人,你这是要去哪?”  季和生速度不慢,颜珋的速度却比他更快。  古玩街的路牌近在咫尺,面前却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壁,将他同外界彻底隔离。  墙壁的那一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墙壁的这一侧,季和生表情阴沉,尝试几次冲出未果,转身面对笑容和煦的青年,表面看似镇定,手却在不断发抖。  “客人踏足此地,还是别忙着离开,到我店内饮一盏清茶如何?”颜珋嘴角含笑,做出请的姿势。  灵力化成的凶兽迈步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季和生,发出威胁地低咆。  季和生本能想要挥剑,不等剑光绽放,青铜短剑突然脱手,被灵力牵引,悬浮在颜珋面前,发出阵阵嗡鸣。  颜珋手指轻点,短剑犹如被安抚的猛兽,不再散发怨气,收起大团黑光,静静躺入他的手中。  “走吧。”将短剑收入袖内,颜珋再次向季和生示意。  季和生瞳孔紧缩,虽辨别不出妖气,仍认定颜珋非妖即鬼。既然无法走脱,索性不顾凶兽威胁,挥手祭出两张黄符,对颜珋怒吼道:“孽畜伪做人身为害世间,可知天理不容,早晚被雷霆所灭!”  颜珋脚步顿住,侧头看向季和生,忽然神秘一笑,目光转向长街入口,道:“庚辰,你觉得他所言如何?”  庚辰的回答很简单,长腿跨过青石路,风衣下摆飞扬,随他脚步落下,天空聚集大团雷云,紫色电光闪过,正落在季和生跟前,只差半寸不到,就会让他当场灰飞烟灭。  “诸多怨气缠身,死后必成恶鬼。忘川不渡,投胎不成,唯有遭地府百鬼吞噬。”庚辰收起雷云,冷声道。  “听见没有?”颜珋笑弯双眼,拍拍凶兽的大头,不许它们朝庚辰呲牙。  季和生遭遇惊雷闪电,险些当场丧命,脸色惨白,心中惊疑不定。视线扫过庚辰和颜珋,神情中既有厌恶又有惧怕。  “你们究竟是何方妖孽?!”  “妖孽?”颜珋正要开口,突然感受到木简传来的震动,不想浪费时间,取出银铃轻摇,数名阴兵从街尾赶来,架起季和生的胳膊,强行将他拖向客栈。  因他不愿“配合”,阴兵对视一眼,得到颜珋允许,当场释放出大量死气。本就怨气缠身的老人,突然间如坠冰窖,全身血液凝固,半点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阴兵摆布。途中遇见昏倒的壮汉,阴兵分出一只手,顺便将他也拖了回去。  回到客栈后,颜珋撤去之前布下的屏障,空无一人的街道再次人声鼎沸,游人接踵摩肩,变得无比热闹。  店门合拢,白尾立刻想跑到颜珋身边,被九尾捏着脖子提起来,只能耷拉下耳朵和尾巴,不敢造次。  六尾徘徊在窗口,得到九尾允许才越过窗栏,向颜珋和庚辰问好,老实卧在九尾腿上。比起上次见面,六尾明显产生变化。究竟是何原因,唯有九尾和她自己才能给出答案。  季和生被丢到地上,受死气缠绕,虽不至于马上毙命,三魂七魄都将受损。今日能侥幸存活,余下的岁月也将百病缠身,不得善终。  颜珋检查过木简,确定没有大碍,暂时未上二楼。将青铜短剑取出,递到九尾面前,询问道:“此物你可认识?”  “这是比干的佩剑。”九尾放下六尾,让她同白尾一起,对颜珋道,“当年我奉命入朝歌,亲眼见比干农牧有功,人主赐他双剑。两剑俱融入天石,一长一短,锋利无比,不亚于寻常灵器。比干死后,长者随葬,短者不知所踪。本以为在乱世损毁,不想落到这个道士手里。”  说到这里,九尾顿了顿,目光落在短剑上,神情颇有些复杂。  “比干常年佩此剑,剑内蕴有浩然正气,寻常妖鬼不敢近,有道行的大妖也需小心。如今怨气缠绕,正气不存半分,如非剑上图腾独特,我未必能够认出。”  正气,怨气?  颜珋举起青铜剑,手指轻弹剑身,黑色剑光逐渐减弱,数不清的鸟雀魂影自剑中飞出,化作道道青光,交错环绕,充斥整个房间。  群鸟振动双翼,掀起阵阵寒风,在冲撞中发出凄厉哀鸣。  “果然。”目睹这一幕场景,想到之前打碎的匕首,九尾脸色阴沉。这对祖孙果然是一丘之貉!  随着青光不断涌出,原本完好的青铜剑逐渐爬满裂纹,最深的一道,几乎将剑身一分为二。  确定其来历,颜珋放下短剑,摇动银铃,四处乱撞的青光逐渐被收拢,一道道飞入铃中。  最后一道青光消失,颜珋手捏法诀,暂时封存群鸟的魂体,随即转向庚辰,举着银铃道:“一事不烦二主,再帮个忙?”  “再帮?”庚辰挑眉,靠在柜台前,嘴角隐现一抹弧度,“你确定?”  “当然。”捕捉到庚辰的笑意,颜珋不再客气,将铃铛塞给他,趁机勾了一下他的下巴,笑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帮我?”  两人说话时,九尾始终没有出声。听到颜珋这句话,不由得心头一动,总觉他话中有话,这两条龙关系,貌似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复杂。  季和生陷入昏迷,许久没有醒来。  木简再次传来震动,简上红纹出现变化,颜珋感到异样,暂时将人交给阴兵看管,对庚辰微微颔首,转身独自登上二楼。  阴兵们对庚辰有些发憷,始终不敢靠得太近。确定受影响的不是个例,遇到他在客栈中时,喝酒喧哗都很少。  没法如往日自在,几十号阴兵只得心无旁骛,专心祭炼鬼火。遇到“火力”跟不上,四下里瞅瞅,直接把季和生搬到火炉边。  这个道士不知杀了多少小妖,身上缠绕的怨气委实不少。与其浪费掉,不如填入火炉,作为祭炼鬼火的材料。  “我来。”  大个子阴兵胳膊一伸,轻松推开同袍,少去半截的手掌摊开,黑色的死气在掌心翻滚涌动。少顷牵引出数条长线,一条接一条穿过季和生的身体,将他蚕茧般包裹起来。  黑茧不断涌动,内中怨气被死气牵引,陆续飞入鼎炉。  怨气增多,鬼火猛然跃动,中心处的鬼脸扭曲变形,继而散成点点黑光,融入跃动的青焰之中。  怨气抽取到一半,季和生已经面色惨白,四肢不断抽搐。太多死气入体,使得他双眼暴睁,瞳孔全无焦距,眼白上爬满血丝。  “悠着点,别把人弄死了。估计店家还有用。”连长蹲在火炉旁,发现鬼脸再次凝聚,提醒大个子可以收手。  按照常理,怨气被抽取,对季和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奈何阴兵以死气牵引,导致季和生脉息紊乱,法力溃散,生气骤然减弱。没有当场暴死,已经是阴兵手下留情。继续被死气缠绕半刻,整个人将生气耗尽,活生生变作一具骷髅。  比起他所行的恶事,这样的下场并不过分。然而颜珋有言在先,留下他或许有用,阴兵尚欠颜珋人情,自然不会让他立刻咽气。  庚辰专注分离银铃中的魂体,对阴兵所行视若无睹。  九尾将女儿放到地上,拿起颜珋留在柜台上的青铜短剑,手指擦过剑身上的裂痕,眉心微蹙,不由得陷入沉思。半晌后,视线转向庚辰,有些欲言又止。  见六尾闷闷不乐,没什么精神,白尾从柜台下掏出一只木盒,里面是包裹妖丹的饴糖。  “给你,可好吃了。”  木盒推到面前,六尾本想拒绝,突然有清香的味道飘来,本能地抽了抽鼻子。犹豫片刻,到底没能抵住诱惑,用爪子捧起一枚送到嘴里。  “好吃吧?”白尾笑弯狐狸眼,除了头顶一撮红毛,浑身毛发柔软雪白,缎子一般,愈发显得讨人喜欢。  六尾吃人嘴软,又有九尾的警告在先,脸上有点挂不住,还是别扭地向白尾道谢。  客栈二楼,颜珋推开房门,几步来到屏风前,看到不断闪过的画面,先是感到一阵诧异,继而嘴角微翘,指腹擦过木简边缘,低声道:“有意思。”  沈家大宅中,季道成被关了足足十日,浑身乏力,动一动都困难。  面对咏梅欲施毒计,他无法催动法力,又不愿束手就擒,只能咬牙敲碎瓷碗,趁男子扑过来时,以巧劲划向他的脖子,只差一点就能割开他的喉咙。  “杀人了!”男子捂住伤口大叫,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很快耗尽他的力气。  季道成单手扶着墙,手中抓着破碎的瓷片,一步步逼近门边的女子。  女子被吓坏了,呆滞片刻,猛然发出一阵惊叫,不顾男子的呼救夺门而出。为防止季道成追出来,竟还反手锁住房门,彻底断绝男子求生的路。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的,是她,是二小姐给我三个大洋让我干的,饶了我,饶了我吧!”  男子涕泪横流,吓得当场失禁。腿软没力气爬起身,只能用手一点点向前挪。爬到门边之后,发现房门从外边被锁住,绝望之际破口大骂:“赵咏梅,你个x子,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季道成停在距男子两步远,没有立即下手,待到男子耗尽力气陷入昏迷,才抬头看向房间角落,满面黑纹的女鬼正站在那里,表情冷漠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曾经历的?”季道成问道。  “远远不到。”女鬼缓缓飘过来,停在季道成面前,青白的手探出,手腕内侧交错数道伤口,道道深可见骨,“刀子不割到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你口口声声说鬼害人,可曾想过满怀怨气的鬼从何而来?”  季道成没有出声,神情犹豫不定。他想否认女鬼的话,可亲身的遭遇又让他缺乏底气。  “人生平顺,福运安泰之人,何曾化为厉鬼?谁不想饮下忘川水转世投胎,谁愿意被怨气缠绕,几十年上百年无法解脱?” 第23章 道符融入罗盘,他却没有攻击肃雄,而是手捏法印,将女鬼收入其中。  “你……”女鬼满面惊讶,来不及出声,就被法力锁住。季道成再落两笔,随即将罗盘投入流淌过山谷的小河。  河面不宽,河水却是极深。水下更有汹涌暗流,罗盘被卷入旋涡,很快消失不见。  季道成的动作实在太快,又太过出乎预料,肃雄根本来不及阻止,欲上前又闯不过剑光,只能眼睁睁看着罗盘带着女鬼一并消失。  “季道成!”肃雄大怒,不顾肩上的伤口,摔碎一只养鬼的陶罐,口中诵出法诀。陶罐破损的那一刻,恶鬼呼啸群出,被驱使扑向青铜短剑。鬼气覆上剑光,迅速被驱散,很快再覆上,周而复始,青铜短剑渐渐爬上裂痕,剑光随之黯淡。  “我要杀了你,取你三魂七魄,将你炼成一具傀儡!”肃雄心思恶毒,笃定对方无法逃脱,再不做半分隐藏。  季道成镇定自若,全无半分惧怕。任由肃雄在面前叫嚣,自己盘膝坐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黑血,控制住颤抖的双手,艰难捏出法印。本是除鬼法印,被他反其道而行,直接作用在自己身上。  青铜短剑被鬼气层层包裹,剑上裂纹更深,剑光彻底消失,再无法阻挡肃雄。  “受死吧!”  肃雄纵身飞扑向前,不料季道成额心突然绽放金光,一枚金色法印飞出,恐怖的龙气当场将肃雄击得倒飞出去。落地之后,肋骨折断,小腿也不自然弯曲。  “什么东西?!”肃雄大惊失色。  季道成动作未停,手中法印不断变化,最终合拢在胸前,口中鲜血狂涌,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开,在肃雄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掌心猛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季道成!”  “以我身祭,身死,魂灭,魄散!诛恶!”  风呼啸过山谷,道火以季道成为中心引燃。  恶鬼哀嚎逃窜,仍避不开飞溅的火星,仅是沾上一点,就会被当场吞噬,在火光中化成道道黑烟,彻底消散。  季道成以身祭火,肃雄重伤在身,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耗费心血养成的傀儡一个个消失在火中,耳闻恶鬼哀嚎,心中怒火狂涌,目眦欲裂。  大火燃烧整整半个时辰,直至恶鬼被燃尽,黑烟弥漫整个山谷。  青铜短剑栽倒,令妖鬼惧怕的剑光不余半分。  季道成所在之处,仅存一捧黑灰。  肃雄艰难从地上爬起,拖着伤腿走过来,踩上那捧黑灰,沉声道:“以身祭火,以身殉,够狠!季道成,你比我狠!”  回身抓起青铜短剑,再看流淌的河水,肃雄突然咧嘴,笑容无比阴毒。他记得季道成有一个养子,如今就在青县。  “爹死了,儿子还活着。季道成,你够狠,毁我数十年心血,我就让你儿子帮我养鬼,父债子偿!”  肃雄阴笑不止,为将戏做得真,撕下一条麻衣,将季道成的骨灰收敛,又小心缠裹起青铜短剑,绑在自己背上。  做完这一切,肃雄简单处理过伤势,就拄着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向青县走去。  找到季道成的家中,肃雄表明身份,舌灿莲花,季道成的死被伪称为鬼妖做恶。  因他手持青铜短剑,又千里迢迢带回季道成的骨灰,季家人对他所言深信不疑。季家养子发下重誓,此生必除尽妖鬼,告慰养父在天之灵。  黄粱客栈中,颜珋站在屏风前,看向醒来的女鬼,道:“回来了。”  女鬼起身走到屏风前,看着尚未消失的画面,低声道:“店家,为何不……”  “为何什么?”  深邃的眸子望过来,女鬼的心思仿佛被摊开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我……”  “你在可怜自己的仇人。”颜珋挑起女鬼的下巴,脸上的笑依旧温和,却让女鬼无端发冷,比记忆深处那一刻更冷,“你是在责怪我没救他?”  “不,不敢。”  “别急着否认。”颜珋打了个响指,两枚木简并排出现在屏风前,黑底尽被红纹覆盖,上面清晰记载着女鬼所求,“你当初所求是为复仇,如今却想要救你的仇人,当真是有趣。”  女鬼被钳住下颌,半点动弹不得。猩红的双眼对上颜珋的眸子,惊恐发现,那双眼睛极美,却像是无底的深渊,除了冷漠和虚无,没有半分情感。第30章 值得  季和生醒来时,只觉得四肢乏力, 头一阵阵胀痛。他隐约记起, 日前刚捕获一对鸟妖, 专为修复青铜剑所用。  撑着手臂坐起身,季和生疲惫靠在床头, 目光扫视房间中的一切,从床头柜上摆放的罗盘,到悬在墙上的古画, 再到百宝架上的瓷瓶陶罐, 一样样看过去, 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这种感觉委实过于奇怪。  季和生用力捏了捏眉心,记忆深处好像缺失一块, 又好像凭空添出许多。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 门后传来季英的声音:“祖父, 肃明从山中回来, 又带回三只陶罐。”  “我知道了。”季和生正准备起身,双脚刚刚落地, 突然头痛欲裂, 站立不稳, 一个踉跄摔倒在床下。  听到屋内的声响, 季英预感到不好, 匆忙推开房门,看到季和生的样子,不由得大吃一惊, 快步走上来,将他从地上扶起,担忧道:“祖父,您这是怎么了?”  “无碍,无……”靠坐在床头,眩晕感不再那么强烈,季和生摆摆手,刚想安慰季英,突然间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实在控制不住,当下双手抱头倒在床上,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大叫。  疼痛太过剧烈,脑袋像是要生生裂开。  季和生近乎面无人色,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脸上滑落,额角鼓起道道青筋,仔细看会发现,内中流淌细如发丝的黑气,正是融入体内的死气。  “祖父,来人,肃明!”  察觉季和生情况不对,绝非单纯病痛所致,季英连忙拉开床头抽屉,抓出瓷瓶,倒出一枚漆黑的丸药,就要送进他的嘴里。  丸药入口全无半分用处,反而使症状更加剧烈。  季和生连声干呕,呕出的全是血水。趴在床边双眼紧闭,四肢僵硬,再睁开时,瞳孔扩散至整个眼球,呈现不正常的青绿色。  “祖父?”  季英大惊失色,不等他再发问,突然被季和生掐住脖子。长出数寸的指甲坚硬锋利,轻易划破他的皮肉,染上鲜红的血渍。  “祖……”季英想要挣扎,握住季和生的手腕,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挣脱不开。  正在他意识朦胧,手脚虚软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畅快的大笑:“一甲子,整整一甲子,终于炼成了!季道成,父债子偿,你欠我的终于该还了!”  房门前出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高者是季英口中的肃明,此刻正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矮者正是当初在山谷逼死季道成的肃雄。  如今的肃雄已是百岁老人,身形伛偻,面上爬满皱纹,双手枯皱如同树皮。唯独一双阴沉的眸子蕴含精光,此刻正满面得意,沙哑笑着,一瘸一拐走到床边,看着期待了几十年的好戏。  “你,是你……你!”季英呼吸变得困难,眼底爬满血丝。  “是我。”肃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嘿嘿笑个不停,“当年季道成阻我好事,更灭我二十年心血。在山谷中我就发下重誓,必要他子孙来偿还!你们虽不是他的血脉,终究是姓季,修习两门术法,抽取魂魄炼成傀儡,不仅能增我法力,更能延我寿命,让我再活二十年!”  肃雄越说越得意,压根没有注意到,原本就怨气缠绕的季家,突然间阴风阵阵,森冷袭人。  一个面色青白,脸上和手臂爬满黑纹的女鬼正漂浮在半空,乌黑的发散落,披散在女鬼身后,发尾滴下成串水珠,停滞在中途,连成一道道水线,不断变形拉长,最终织成一片水网,笼罩整座季宅。  黄粱客栈中,颜珋坐在二楼,木桌上的香炉已经熄灭,唯有铜铃轻轻摇晃。  屏风上空白一片,挂再墙上的画则有图影闪过,若隐若现。  四枚木简并排摆在他的手边,其上红纹不断增多,女鬼自愿付出两魂两魄,同他二度达成契约。  “季道成身死魂灭,肃雄仍在为祸世间。我请店家再助我一次,放季和生季英归家,引他现身。”  女鬼的仇家已经亡故,害她之人更是被抽走魂魄,成为肃雄炼化傀儡的材料。原本执念已了,她该安心前往地府。可她不愿走,也不能走。  “欠了的终需还。”  “值得吗?”  “值得。”  女鬼决心已下,意志坚定,情愿付出自己的魂魄,也要偿还季道成护她的恩义。颜珋没有拒绝,不过也明白告诉她,如此一来,她即使能够投胎,来生也难过得顺遂。  “三魂七魄去其四,恐将心智缺失。”  后果清楚摆在眼前,女鬼仍是没有动摇。  颜珋没有再劝,同她达成言契,请庚辰帮忙照看一下客栈,亲自将季和生祖孙和肃明送回青市,并更改了三人的记忆。  女鬼留在季家,耐心等着肃雄出现。  功夫不负苦心人,半个月时间,她等候的目标终于现身。  肃雄得意洋洋踏入季宅,贪婪地看着周围一切,想到这一切都将归自己所有,季和生和季英也将成为手中傀儡,心情更是大好。  肃明表面憨厚老实,呆在季家数年,一直为肃雄传递消息,显得忠心耿耿,实则阴险狠毒不亚于前者。  肃雄正因计划成功而得意,身后没有任何防备,直接被肃明一刀捅穿腰腹,伤口处传来剧痛,笑容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双眼暴睁,怒道:“你,你?!”  肃明不与他多言,抽出凶器,旋即又是两刀,下手极其凶狠,全部伤在要害。  哪怕肃雄有天大的本事,伤势如此严重,此刻也无法施展。只能用最后的力气举起手臂,胡乱挡住砍来的刀锋。  “你当我不知道?为夺族长的位置,你杀父弑兄,毒杀幼弟,更罔顾人伦霸占侄媳!我母忍辱负重,让我装傻充愣,只为保住我的性命,让我有机会报仇雪恨!”  肃明身材高大,力气惊人。此刻满面暴怒,五官狰狞扭曲,同往日的憨厚形象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我等啊等,从六岁开始,我就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你以为自己算尽一切,以为自己掌控所有?以为战争年月人命不值钱,一切都会被轻易掩盖?”  “你做梦!”  肃明怒吼着,手中的刀一次又一次落下,劈砍在肃雄身上。  肃雄年老体弱,又无法释放恶鬼,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最终落得气息奄奄,倒在血泊之中。  在他咽气后,肃明仍没有罢手,凶狠的目光扫向季和生和季英。因肃雄身死,季和生的神智有短暂清醒,见到眼前场景,立刻推开季英,道:“快走!”  说话间,季和生猛扑向肃明,用仅存的力气抱住他,拼命让季英快逃。  “想走?没那么容易!”  肃明穷凶极恶,杀死肃雄只是开始,他在季家时间不短,早对季家的财富垂涎三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两个老的,再将季英魂魄抽走,弄成痴傻,伪装一下现场,骗过世人目光,自能坐享一切。  “老东西,去死吧!”  肃明刚要落刀,平地突起一阵阴风,耳边响起阵阵鬼哭。颈后窜起恐怖凉意,似有人在耳后吹风,只是风是冷的,冷入骨髓,近乎能把人冻僵。  “谁?!”  肃明一把丢开季和生,猛然转过头,手中短刀挥落,扎入大团黑雾。  雾气陡然扩散,将他团团包裹。  雾气中心,肃明手脚皆被缠住,半点动弹不得,刚要破口大骂,一张青白阴森的鬼脸猛然逼至眼前。 第25章 说话间,掌心燃起枣核大的青火,两息之后,火焰凝成一朵青莲。莲瓣一片片张开,盛托起短剑,继而缓慢合拢,中心处火焰熊熊,将短剑逐步炼化。  剑身上的图腾本就不全,此刻在火中褪色,凝成大团白光。光芒牵引出长弧,很快穿透青莲,投入长剑之中,和剑上图腾融为一体。  失去图腾保护,短剑迅速消融,剑身光芒尽失,怨气化成道道黑烟,很快被青焰完全吞噬。  火焰燃烧殆尽,一枚青铜珠躺在比干掌心。  珠身有拇指盖大小,圆润光滑,覆有水波状的纹路。纹路黑青交杂,是未炼化的怨气和煞气。比起炼化之前,这点怨气已经不成气候。由判官随身佩戴,无需多久就会消散,完全不值得一提。  “此剑遗失数千载,如今能够再见,还要多谢大人。”比干向颜珋道谢,从身上取出一只玉盒,封入一团青火,双手奉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大人收下。”  对方诚心诚意致谢,颜珋自然不会拒绝。当场收下玉盒,转身交给看守火炉的阴兵。想到日前出现的状况,同阴兵连长低语两句,示意比干所在的方向。  连长抓下军帽,目光扫视身旁同袍,斟酌颜珋所言,到底点了点头。  “大人,此乃何意?”看到被颜珋召来的三十多名阴兵,比干面露疑惑。  “他们为国战死,享救助万民功德。如今执念已消,鬼体出现不稳,不宜长久留在此地。劳烦判官引其归入地府,不愿继续为兵,送其再入轮回。”  引阴兵入地府本就是判官分内之事。  比干先前听同僚言及安市有一支阴兵,身负功德却沾染血气,实是不小的隐患。但在蜃龙庇护之下,无法立即引归地府,数名判官鬼差皆铩羽而归。其中一个更是打击太大,直接挂印离去,成了孟婆的船工。  诸人禀报殿上阎罗,事情也未能解决。  本以为将成无头官司,不想机缘巧合,自己无心插柳,竟被托付此事。  对判官而言,能带回这支阴兵,绝对是不小的功绩,纵然没法取代阎罗,于十殿同僚之间,也能大出一回风头。比干性情所致,不会贪图这些虚名,但好事送上门,同样没有推出去的道理。  “大人放心,我一定妥善周到。”比干郑重向颜珋承诺,取出数枚玉牌,准备将阴兵收入其中。  “连长,兄弟们先行一步。”准备离开的阴兵当场列队,尽量整理衣帽,系紧腰带,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整齐。  “生前死在一个战壕,死了一起做鬼,投胎也得一起!”大个子阴兵沙哑着声音,哽咽道。  “行了,淌什么猫尿,不成器的玩意!先去下边等着,等弟兄们炼成鬼火,就去地府找你们。咱们一起过忘川,一起投胎做人,下辈子还做兄弟!”  连长攥紧拳头,用力捶过阴兵的胸膛,牢牢记住他们每个人的面容。目送他们进入玉牌,就向颜珋颔首,转身返回客栈。  “二十日后,请判官再来此地。”颜珋道。  待到那时,鬼火应已祭炼完成,该送余下的阴兵入地府轮回。  “大人放心,小神必当准时。”  事情告一段落,比干没有立即告辞,而是犹豫片刻,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牌,道:“有件事烦请大人帮忙。”  “何事?”察觉玉牌中的魂体,颜珋不免生出兴趣。  庚辰一直没出声,此刻看到他表情,不由得长眉挑起,同样将目光扫向玉牌。  “此中有一游魂,因其执念难消,渐生怨气,忘川水也难消弭。迟迟无法投胎,恐将生成厉鬼。”比干道。  这个鬼魂的出现,别说判官鬼差,连十殿阎罗都感到头疼。  “为何?”  “他先祖曾为镇守一方的大将,驱逐外敌有功,因功德晋为地祗。虽因触犯天律陨落,生前功德仍庇护子孙。他本人轮回十六世,世世行善,三世更为高僧,骨成舍利,入地府渡忘川,魂体仍有功德金光。”  这件事实在是有点棘手,知道内情的无不脚底抹油,躲得远远的,又没新人可以甩锅,比干越说越是无奈,口中连连叹气。  这样覆有金光的魂体,一旦生出怨气和戾气,地府也不能强行镇压,否则必遭反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暂时封入玉牌,压住他身上的怨气,避免他真的成为厉鬼。  但这终非长久之计。  实在没有其他办法,比干只能请颜珋帮忙。哪怕事后被阎罗追责,总好过让身负金光之人化作厉鬼。  听完比干之言,颜珋对玉牌中的魂魄更感兴趣。不过一码归一码,有些事必须提前说明,以免今后牵扯不清。  “如我同他达成言契,消除其所怀执念,必取一魂一魄。”  比干颔首,表示他对此早有准备。  “他的执念当真这么深?”颜珋再问。  比干再次点头,将玉牌递到颜珋手中,道:“他生前行善积德,助人无数,却为最亲之人背叛,被亲人和所助之人联手谋害。执念怨恨之深,非机缘不能解。”  颜珋执起玉牌,看着玉牌上的纹路,听完比干的解释,忽然间明白,对方为何要冒险请他帮忙。  大概是推及自身,想到朝歌中的那段旧案。  比干生前辅佐两代人主,功勋卓著,官至少师,更是纣王的叔父。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没有化作厉鬼,反而成为地府判官,委实是种奇迹。  见颜珋收下玉牌,应下此事,比干再次行礼,同两人告辞,准备返回地府。中途经过九尾的店铺,看到悬在门前的狐狸灯,脚步略微停顿,片刻后又移开视线,挥袖掀起一团冷风,消失在夜色之中。  黄粱客栈前,庚辰同颜珋告辞。  “不再多留一会?”颜珋笑着靠近,单手搭在庚辰的肩上,“我还有许多好酒。”  “不了。”庚辰摇摇头,握住颜珋的手腕,道,“下次,我带几只毕方过来。”  “好。”颜珋收回手,貌似要退后。趁庚辰放松,眼底闪过一抹狡黠,忽然抓住他的衣领,嘴唇擦过他的唇角。  “颜珋。”庚辰无奈,只能握住他的手腕。  “怎么?”颜珋非但没松手,反而凑近他的耳边,低声道,“方才是你用尾巴缠我,怎么转眼就不认账了?”  沉默片刻,庚辰果断拉开颜珋,在后者未及反应之前,纵身跃至半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颜珋单手搭在额前,金色双眸闪亮,笑得不可自已。  些许龙气溢出,引得凶兽再次化形,庞大的身影浮现在半空,大头左右转动,没有发现入侵之人的迹象,只得将目光投向颜珋,凶巴巴的脸上,赫然是一个大写的“懵”。第33章 亲人的背叛  玉牌上的地府封印,在比干离开时即已撤去。  长方形的玉牌, 足有成人半个巴掌大, 一面雕刻有古老的图腾, 泛起莹莹光泽;另一面则光滑平润,没有一丝纹路。  颜珋回到客栈, 将比干赠送的青火投入鼎炉,炉内立刻响起一阵爆音。阴兵同时祭出死气,将鼎炉完全包裹, 才堪堪压制住青火的暴戾。  待青火同鬼火完全融合, 橙红的火团足足增大一倍。焰心处的鬼脸愈发凝实, 眉目清晰可辨。  “劳烦诸位。”  颜珋取出三坛烈酒和数条妖鱼,交给看守火炉的阴兵。后者捧着酒坛眉开眼笑, 连连拍着胸脯, 保证看好火炉, 一定寸步不离。  “店家放心吧, 弟兄们做事绝不含糊!”  留阴兵继续祭炼鬼火,颜珋迈步登上二楼, 推开楼梯右侧的一间客房, 径直走了进去。  房间中立有三扇屏风, 靠墙摆有博古架, 架上设有各色古玩瓷器, 青铜质朴,玉器莹润,瓷器上的花纹异常灵动。  架旁有一只长颈瓶, 超过半人高,瓶内盛放一枝红梅。花瓣以翡翠雕琢,在枝头绚烂绽放,花蕊是镶嵌的金丝彩宝,可谓是巧夺天工。  屏风前是一张圆桌,桌旁两张木凳,桌角和凳脚均为伏虎,蹲踞四面,怒目圆睁,虎口咆哮,栩栩如生。  桌上设有铜制香炉,并有悬挂铃铛的青铜架。  随颜珋合上房门,架上铜链无风轻动,带得铜铃叮咚作响,似山涧溪流潺潺不断,清脆悦耳。  颜珋走到桌旁,两指轻按青铜架,铃声戛然而止。随后掀开香炉盖,向内投入一枚香球。少顷,白烟袅袅升起,绕过雕有祥云纹的炉身,很快变得透明。与此同时,清雅的香气飘散在室内,带着凛冽的冬雪气息,似幽幽梅香,沁人心脾。  玉牌被放到桌上,颜珋轻击桌面,一只茶壶、两只茶盏凭空出现。  茶壶口溢出热气,茶水注入盏中,水声汩汩,热气迟迟不散。水面轻漾涟漪,两枚针状茶杆载浮载沉,浑如飘摇的轻舟。  茶香飘逸,玉牌始终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反应。  颜珋再敲桌面,桌后的屏风不再空白一片,有大团云彩飘过,铜铃摇曳,铃声阵阵,由缓至急,几可比夏日午后骤降的暴雨。  “既有执念在心,迟迟不愿去投胎,为何不出来见上一面?”  铃声连绵不断,颜珋安坐在桌旁,茶盏送到唇边却不饮,仅是细细嗅着茶香,耐心等待玉牌中的鬼魂回应。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玉牌表面腾起大团黑气,室内刮起阵阵阴风,阴森冰冷,能冻僵人的骨髓。  黑气似毒蛇盘绕,不断上升扩散,很快充斥整个房间。  颜珋放下茶盏,任由黑气弥漫,随意打了个响指,茶壶口再次溢出热气,盏中重新注满热茶。  黑气越来越浓,如凶兽张牙舞爪,直扑向颜珋,却被透明的屏障隔开,硬是无法伤他半分。  阵阵鬼哭声响起,阴风大作,房间中的屏风、博古架、木桌同时晃动摇摆。古玩、玉器和瓷器不断跌落,眼见要摔碎在地,中途忽被灵力托起,悬浮在半空,包围住弥漫的黑气。  灵气开始扩散,大团的灵光中,器灵摆动藕节似的小胳膊,晃动着小脑袋,在黑气外围飞来飞去,顽皮地嬉笑。  黑气一旦被灵光包裹,当场就会被撕裂蚕食,化作一个个黑点消失在亮光中。  僵持不到五分钟,黑气就败下阵来。只是器灵也不敢继续上前,黑气中若隐若现的金光明显让他们忌惮。  “回去吧。”  颜珋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包围鬼魂的灵气陆续撤去,生出器灵的古玩接连飞回到架上,如遭遇地震的景象也随之消失。  博古架不再摇摆,屏风和木桌也停止晃动。  黑气涌动片刻,终于不再硬抗,在铃声中逐渐淡化,现出一名花甲老人的身影。  老人一身绸制唐装,五官端正,两鬓斑白。眉心烙印川字,神情严肃,站立走动皆腰背挺直。双眼猩红状如厉鬼,周身却覆有淡淡金光。就是这层金光,让存世千百年的器灵心生忌惮。  “店家唤老朽何事?”老人的声音粗噶沙哑,生前应是受过伤,咬字并不十分清晰。  “先生请坐。”颜珋请老人落座,将茶盏送至他的面前。  见对方站在原地未动,表情十分不善,颜珋笑容依旧,轻敲摆在面前的玉牌,道:“先生身在玉中,仅为压制怨气,并未被封住感知。判官先前所言,想必听入耳中。我请先生当面,自是为助你消除执念。”  老者仔细打量颜珋,许久才道:“你真能帮我?”  “自然。”颜珋颔首,再次请老者落座。  这一次老人没有拒绝,坐到颜珋对面,看一眼冒着热气的香茶,很有几分意动。他生前最好饮茶,为寻到顶级茶叶,不惜亲自前往山中茶园,一留就是数年。  “这是灵茶。”颜珋打了个响指,两匣点心出现在桌上。点心以糯米制成,内中包裹鲜艳花瓣,散发诱人的香甜。  老人成鬼之后,在地府滞留数载,见过的鬼物和灵物并不少。哪怕是阎罗和判官独有的供奉,他也曾见到过。面前的茶水点心看似平平无奇,对他却有着致命诱惑,连阎罗殿上的鬼丹都无法与之相比。  “多谢。”  老人谢过颜珋,端起茶盏细品,随后又执起长筷,连用数块点心。点心茶水入腹,令他发狂的怨气被进一步压制,狂躁的情绪随之减弱,效果超过被封印在玉中之时。  感受到明显变化,老人停下筷子,猩红的双眼望向颜珋,神情中浮现戒备和疑惑。  “先生无需担忧,此茶于你无害,反有不小的好处。”颜珋解释道。 第27章 方雨又做噩梦了。  那个漆黑的雨夜, 雨水打在窗上, 雷声不断轰鸣, 闪电爬过天空,瞬间炸裂, 照亮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她清楚记得自己走进家门,入目就是表叔倒在地上的样子。  斑白的发被血浸湿,双眼紧闭, 腿不正常弯曲, 手中还牢牢抓着一串钥匙。  破碎的瓷片散落在地上, 瓷器表面溅有大量血迹。猩红的血点沿着碎片边缘滑落,牵连成粘稠的长线, 在地面凝固大片刺眼的血红。  她跑到表叔跟前, 发现表叔气息微弱, 胸腔几乎没有起伏, 泪水顿时模糊双眼。  她告诉自己不能慌,必须快叫救护车, 必须快!  表叔拉住她的手, 掌心很冷, 冷得像冻结的冰。  “拿着, 收好……, 记住,自己……”  带着血迹的钥匙被放入掌心,表叔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似乎还有话想叮嘱。忽然有雷声炸响,方雷和郑泽一起跑了进来,两人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方雷,仿佛受到惊吓,脸色白得吓人。  看到她,两人都楞了一下,神情间闪过焦急和慌张。  她只顾得表叔,没有多留心,压根没有发现两人的表现过于古怪,不像是担忧受伤的长辈,更像是在恐惧,恐惧黑暗中发生的一切将被揭穿。  郑泽手中握着铁锹,表情中闪过狠意。方雷察觉他的举动,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着头,眼底浮现哀求。  方雨不断唤着表叔,脱下外套,小心按住他受伤的后脑,希望能将血止住。  可惜她回来得实在太晚,老人的伤势又实在太重,能撑到最后一口气,将钥匙交给她,已经是极限。  攥在她腕上的手更加用力,老人背对方雷和郑泽,艰难地张开嘴,无法发出声音,仅能用口型留下最后的遗言: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方雨无法理解,眼看着老人停止呼吸,失去亲人的伤痛淹没了她。不顾尚未干涸的血迹,颤抖着手扑在老人身上,在雨夜中放声大哭。  方雷和郑泽也回过神来,一起冲了过来,嘴里叫着“表叔”和“大伯”,貌似哀痛,背后却像是松了口气。郑泽更是盯紧方雨手中的钥匙,眼底是无法掩饰的贪婪,恨不能马上抢过来据为己有。  救护车的声音打破黑暗,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走进屋内。  没过多久,警笛声也出现在门外。来人勘察过现场,分别询问目击者。  自从老人被掩上白布,方雨始终浑浑噩噩,被人询问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满目的鲜血和不断炸响的惊雷,以及在她眼前停止呼吸的老人。  方雷和郑泽的回答基本一致,都说是屋内进了贼,偷窃不成被老人遇到,恶意伤人,才酿成这场惨剧。  “我们回来时,看到有黑影闪过,又看到大伯倒在地上,就冲上去想抓住他,可是没能追到!”郑泽攥紧拳头,表现得异常愤怒,甚至有几分刻意。  方雷附和他的话,更拉上方雨,让她对警察说,是不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两人身上同样有嫌疑,先后被带去警局问话。只是话锋始终一致,没有多大的破绽,无凭无据,也不能将他们如何。加上郑恩生前和三弟媳家的种种龃龉,钱家又擅借助外力,案子始终没能有新的进展。  方雨向公司请了长假,专心料理老人的丧事。方雷一改平日作风,连续数日留在家里,很少再出去鬼混。  老人的二弟媳和两个侄子侄女吊唁过,递给方雨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张支票,两张房产证和一份文件,还有数把钥匙。  “我公公生前最记挂的就是姑母,临死都惦记着这件事。大哥无儿无女,好不容易寻回你们,当成是亲生儿女来照看。你是个好孩子,也不枉费他这番心。”刘梅头发花白,眼角爬满皱纹,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苍老。  “这笔钱还有这些股份,都是大哥提前交给我,说是他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太好,喉咙先前动过手术,不知能撑多久,让我帮你先收着。将来找到合适的,就当是你的嫁妆。还有两间公寓,地段都不错,也是留给你的。”  “孩子,记着,你父母虽然不在了,你也是有娘家的!”  方雨哭着扑进刘梅怀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钱家也来吊唁,一阵装模作样,样子假到令人作呕。  郑泽的母亲掩不住贪婪,开口就要分割财产,更说方雨姐弟不姓郑,是外人,葬礼后就该滚得远远地,不该死皮赖脸地留下。与她同来的钱家人更是口无遮拦,恶语伤人。  “说是亲戚,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是真是假,鉴定又不是不能作假。”  “看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找来就带到家里,谁知道真是外甥女,还是当干女儿。”  “老头子看着正派,难保没有花花肠子……”  钱家人越说越过分,彻底激怒抱着方雨的刘梅和她的一双儿女。  在场的刘家人同样恼怒,不想扰乱灵堂让老人走得不安稳,几个高大的青年站出来,将钱家人连拖带拽,硬是扯了出去。  “快来看啊,打人啦!”  “哎呀,杀人啦!”  这一家人究竟是什么货色,刘家人早就一清二楚。当年上门讨公道,却被扣上仗势欺人的帽子,论颠倒黑白,谁能比得过他们?  “打人,今天就打你了!”  刘梅这口气憋得太久,包括她的一双儿女,早看不惯郑泽母子的作为。多少年前就撕破脸,干脆大闹一场,狠狠给对方一个教训。  被狠狠收拾之后,钱家人不敢再肆无忌惮编排,也没有再上门找茬。郑泽却像是没事人,仗着郑恩已经去世,隔三差五来找方雷,撺掇他出去鬼混,继续拿钱去赌。  方雨知道弟弟有这个毛病,劝说多少次,嘴皮子说破,他总是不听。一回又一回,赌得越来越大。为了帮他还赌债,郑恩留给方雨做嫁妆的房子都被卖掉,方雨积攒的存款也所剩无几,可方雷就是死活不改。  有一回,讨债的人找上门,方雷提前跑出去,方雨被堵在家里,险些吃了大亏。  那次之后,方雷终于有了悔意,在方雨面前发誓不再赌。可没过多久,郑泽避开方雨找上来,他又固态复发。等方雨知道,十多万的赌债已经压上肩头。  方雨走到厨房门前,想给自己做份早餐,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劲来。再过五天就是还钱的日子,如果钱还凑不齐,这栋表叔留下的房子也将落入那些人的手里。  她很累,累得不想再活着。  为什么她要背负这一切?  为什么?!  方雨滑坐在地上,曲起双腿,环抱住膝盖,头深深地埋下,将哭声全部堵在喉咙里。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很快浸湿衣袖。  安市,黄粱客栈  老人面前摆着五六只酒坛,全都已经见底。  颜珋又取来两坛,老人却摇摇头,不再去碰酒杯。  “那家人处心积虑,引诱方雷那孩子染上赌瘾。我知道之后,立刻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再和郑泽见面。”  “那孩子却不听话,几次偷跑出去。闹到后来,更从家里偷钱去赌。”  “我刚动过一场手术,当年,我三弟就是因为这个病去的。”老人单手覆上喉咙,神情中尽是无奈和悲痛,“要是我再年轻十年,不,五年,身体再好点,不怕那孩子恨我,用棍子抽也要把他抽回来!可我老了,老了啊。”  老人沙哑着声音,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  “我只能提前安排,请我的二弟媳帮把手,等我撑不住那天,至少让方雨有个娘家。”  “我本想多撑些时间,尽量把身后事安排妥当,再留下一笔钱,把方雷送出海市,让他远远离开那家人。”老人抬起头,猩红的眼底酝酿恐怖的风暴,“可我万万没想到,那家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怨气在老人周身涌动,迅速弥漫开来。黑纹爬满老人的脸颊和前额,衬得双眼愈发血红。  “想是察觉我的安排,那孩子很快被人设局,欠下巨额赌债,又被引诱回家偷拿保险柜的钥匙。”  “我恰好在家,喝止住他们。”  “没料想,郑泽,我的亲侄子竟想置我于死地,我爱护的那个孩子竟也沦为帮凶!”老人声音粗噶,全身被怨气覆盖,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  “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如何心甘情愿饮下忘川水,忘记这一切去转世投胎!”  颜珋站起身,目光穿透黑色怨气,对上老人猩红的双眼。  “一魂一魄,我可以帮你。”  老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阴森和冰冷。  “帮我?我要那家人血债血偿,我要他们受尽苦痛,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活在地狱!“  “可以。”颜珋颔首,伴着一阵铃音,两枚木简出现在老人面前,黑底红纹,隐隐散发灵光。  简上纹路不断变化,在某一时刻定格。  红纹弯曲盘绕,以独特的文字,清晰记录下老人的执念。  除了一报还一报,令仇人永堕苦海,其中还有对方雨的忧心和记挂,那也是阻挠老人成为厉鬼的最后一道屏障,最后一丝善念。第36章 相伴出行  郑恩怨恨极深,若非有方雨在, 恐怕早已经化成厉鬼。  有功德金光护体, 除非使用强硬的手段, 地府也拿他没有太好的办法。而那样一来,他祖先的庇护以及自身积累的功德, 必会对鬼差造成反噬。  这几乎是一个死结。  若不是实在没辙,比干也不会冒着被阎罗斥责的风险,将封有鬼体的玉牌交给颜珋。  颜珋解释过契约, 老人沉吟良久, 并无意回溯过去。对他而言, 发生的一切早烙印在魂魄中,无论如何痕迹都不会彻底消去。  他要的是现在, 是未来。  “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颜珋点了下木简, 上面清晰写明郑恩的条件。  他愿意付出一魂一魄, 换取恶人尝尽他经历的所有。让行恶者生不如死,纵然不入地府, 也要活在炼狱。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都要备受折磨不得解脱。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方雨。”  在方雷和郑泽狼狈为奸, 成为杀死他的帮凶时, 老人对这个青年已经彻底失望。  在他死后的一段时间, 尚未被封入玉牌之前,亲眼目睹方雨是如何煎熬,如何被拖入泥淖, 经历她不该经历的一切,渐渐变得绝望。而方雷又是如何的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我愿意放弃轮回,付出三魂七魄,让方雨摆脱这一切,忘掉她这个不争气的兄弟,平安顺遂的过完这辈子。”  提起方雨,缠绕老人的黑气变得淡薄,双眼依旧猩红,神情中却不见戾气,仅有悲伤和慈爱。  “我无儿无女,妻子又先于我往生,方雨就像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投胎不要紧,只想她过得好。”老人沉声道,“说到底,如果我没有找回他们,是不是方雷就不会被钱家人盯上,方雨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颜珋放下木简,斟酌片刻,道:“我可以帮你,无需三魂七魄,取你身上一分功德金光,如何?”  “只要能让那孩子过得好,全拿去也无妨。”老人没有片刻犹豫,当场答应颜珋的条件,“另外,我尚有一些财产,望店家能代我交给方雨。”  “可以,我会亲自去一趟海市。”  木简上的红纹二度生出变化,最后一笔融入简上,言契正式成立。颜珋携老人返回一楼,将木简送入墙中抽屉。  老人在生前早有安排,除了交给方雨的嫁妆,他也给方雷留了两套房子和一笔钱,准备在送方雷离开时交给他。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在他安排妥当之前,就遭到郑泽的毒手。  也幸亏没有提前交给方雷,不然的话,同样会被他用作赌资,落进旁人的口袋。  “房产证和钥匙都在保险箱里,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第29章 “姐……”看到门前的方雨,方雷抬起头,低低地唤了一声。  多日东躲西藏,三餐不济,方雷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下巴上尽是胡茬,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活脱脱一个流浪汉,再不见往日清爽俊秀的模样。  “小雨回来了,快进来,外边马上下雨,淋湿着凉怎么办。”郑泽放下酒瓶,语气异常亲切,话中带着关心,虚伪得让方雨感到恶心。  想起之前的遭遇,方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本能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郑泽使个了眼色,方雷快步走上前,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进屋内,锁上房门的同时,口中道:“姐,你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方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纸箱落地,整个人被绝望吞噬。  如果是旁人,哪怕是郑泽,她都不会这样绝望。可是方雷,她的亲弟弟,亲手将她拉进地狱!  屋外阴云密布,闪电爬过云层,一声轰鸣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屋内灯光通亮,方雨仍看不到一丝光芒。心被黑暗笼罩,浸入痛苦和绝望,近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小雨,你也知道小雷欠下大笔赌债,又借了高利贷,不提本金,单是利息你就还不起。就算是卖了这栋房子,也只能还上一半。”  看着表情麻木,恍如行尸走肉的方雨,郑泽舔了舔嘴唇,假笑道:“咱们好歹是亲戚,我和这几位大哥有些交情,磨破嘴皮才容你宽限几日。不过期限就要到了,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还?”  没等他继续说,方雷突然给方雨跪下,用力抓着她的手,苦求道:“姐,你帮帮我,姐!要是你不帮我,他们就要抓我去黑窑,逼我去卖器官!”  任凭方雷如何苦求,方雨始终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求了半晌,发现方雨没有半点反应,方雷同郑泽对视一眼,神情陡然变得凶狠,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巴掌甩在方雨脸上,凶狠道:“婊子,贱人,你这么狠心,眼睁睁看我去死!”  方雨被打得侧过头,长发覆上脸颊,遮住她的表情。  郑泽嘴里啧啧有声,眼中闪过嘲讽,明显是在看好戏。  三个讨债人交换眼神,嘲讽之情溢于言表。  这样的赌鬼根本六亲不认,类似的情形他们看得多了,都感到腻歪。旁人面前是孙子,只能在自己的家人跟前张牙舞爪。  说白了,窝里横。  不过要赚钱,坑的就是这样的傻子。  方雨站着不动,方雷还想再打,郑泽假做好人,从背后拉住他的手,对方雨道:“小雨,小雷也是被逼急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小雷,快和你姐道歉!”  “别演戏了。”方雨转过头,声音冰冷,眼神更冷,“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早就知道,事情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郑泽和钱家脱不开关系。可表叔已经不在,方雷又是鬼迷心窍,无论如何都改不过来,她能如何?除了一条命,她什么都没有!  听到方雨的话,郑泽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立即道:“大伯生前的财产可不少,捐出去大半,剩下也有几千万。只要找出来,方雷欠下的几百万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方雨冷声道。  “我记得他死前交给你一串钥匙。”郑泽有些迫不及待,“拿出来去银行,肯定有保险箱。找到他留下的财产,你和小雷就不用像今天这样……”  没等他说完,方雨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形似疯狂。  等她笑够,才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郑泽,你是不是酒喝多了,在白日做梦?”  见她这个样子,郑泽神情陡然一变,虚伪的笑消失无踪,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恶狠狠道:“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上钱,你就等着做婊子伺候男人吧!”  方雨用力挣扎,黑发被扯下一把大。在郑泽还想抓过来时,用力咬上他的手掌,生生咬下一大块肉来。  “啊!”郑泽惨叫着甩开她,忙用衣服缠住伤口。  方雷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扑向方雨,用力抓住她的头发向墙上撞。  三个讨债人仍是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幅看好戏的架势。  不等方雷得逞,一声尖锐的狐鸣突然响起,紧接着,白光如闪电掠过,方雷惨叫着后退,从肩头到腰侧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顺着伤口流淌,止都止不住。  方雷惨叫倒地,浑身不断抽搐。  郑泽被吓得停止叫嚷,连连后退。三个讨债人腾地站起身,拔出刀子,敲碎酒瓶。  雪白的小狐狸挡在方雨身前,毛发竖起,锋利的爪上犹带血痕,兽瞳中满是凶光。颈上的项圈发出金光,交织在半空,连成一枚金色的法印。  “这是什么东西?!”  屋门外,庚辰挡住循鬼气赶来的判官和鬼差,颜珋手持玉牌,对浑身缠绕黑气,满眼血红的郑恩道:“法印已成,三刻之内,室内之人同阳世隔绝。三刻之后,你我同往钱家。”  “多谢!”  郑恩尖啸一声,化作一团黑风,破门冲入室内。  阴气瞬间大盛,灯光不断闪烁,被小狐狸护在身后的方雨猛然抬起头,看向席卷向郑泽和方雷的黑风,心不断狂跳。  她极力想看清风中的黑影,却在下一刻被疲惫和困意包围,再无法支撑,当场陷入沉眠。  黑风托住方雨,将她平稳送上二楼。  风中的鬼影转向余下五人,慑人的鬼笑声刺破耳膜,直让他们毛骨悚然。几人想要冲出房门,却发现双脚被束缚,低头看到毒蛇般缠绕上双腿的黑气,不由得大惊失色,肝胆俱裂。第38章 恶有恶报二  屋内阴风阵阵,五人的双腿被黑气缠绕, 无法向前迈出半步。冷意从脚底蹿升, 迅速蔓延至全身, 血液仿佛被冻结,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  黑风内的影子逐渐凝实, 身形五官向郑恩生前的模样靠拢,只是肤色惨白,双眼血红, 恐怖的黑纹在颈项和脸颊蔓延, 指甲尖锐锋利, 漆黑的颜色仿佛浸有剧毒。  方雷被灵狐所伤,失血过多, 浑身失去力气。勉强爬起来, 很快又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手脚不断抽搐, 嘴唇颤抖着, 牙齿不断磕碰,发出刺耳的声响。眼球开始翻白, 血丝蔓延开来, 瞳孔一点点扩散, 很快失去意识。  “方雷!”郑泽跌倒在方雷身边, 手按到他的胳膊, 掌心下冰冷坚硬,不像是人的身体,活脱脱一块冻结的石头。  郑泽大吃一惊, 猛然转过头,就见方雷已经停止抽搐,整个人蜷缩在地,胸腔已经停止起伏。  死了?!  郑泽惊恐万分,拼命挣扎,想要挣断缠绕在身上的黑气。奈何越挣越紧,黑气一圈又一圈缠上来,很快将他束缚在地,完全动弹不得。  三个讨债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接连被裹成茧子,冷得嘴唇发青。看到方雷的惨状,认定自己没法活着离开,索性破口大骂。  郑恩从黑风中走出,猩红的双眼扫过三个讨债人和方雷,最终落到郑泽脸上。  “你,大伯?!”郑泽吓得面无人色,几近魂飞胆丧,“你死了,你明明死了!鬼,鬼啊!”  郑恩猛然逼近郑泽,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轻松抓了起来。  喉咙被卡住,呼吸逐渐变得困难,郑泽双脚离地,想要抓开脖子上的手,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双脚不断踢动,仅有脚尖能够到地面。  仿佛猫戏老鼠,郑恩故意将他放低,很快又把人提起,让他被恐惧和绝望蚕食,在生死线上不断挣扎,饱受煎熬。  “这滋味不好受吧?”郑恩举起郑泽,冰冷道,“绝望,看不到一点未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小雨的!”  鬼啸声回荡在室内,方雷分明失去意识,手脚却突然开始颤动,像是一具提线木偶,缓慢从地上爬起,低垂着头,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厨房。  郑泽喘不过气,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三个讨债人将这一幕看到眼里,不寒而栗,头皮一阵阵发麻。  半晌后,磨刀声从厨房内传出,紧接着是一阵脚步拖曳声。  方雷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头依旧低垂着,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斩骨刀。额前的发垂落,挡住他半张面孔,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线控制住,牵引他走向三个讨债人,高举起手中的凶器。  寒光闪过,惨叫声在室内响起。  一个讨债人捂住受伤的小腿,拼命想要后退。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钱,我都给你!”  恐惧让他语无伦次,近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叫嚷声中,眼前的方雷突然发生变化,竹竿样的身材不断扭曲,渐渐变成一个身材娇小,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少女。  少女长发凌乱,脸颊红肿,身上的红裙残破不堪,脖颈、肩膀、手臂和小腿遍布青紫,既有手指的掐痕和拳印,也有棍棒留下淤肿。肩膀和胸前还有十多个烟头留下的烫伤。  三个讨债人认出少女,登时惊恐万状,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少女抬起头,咧开嘴,嘴角不断延伸向耳根,现出残缺的牙齿和被切断的舌头。  “你、你……”  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三个讨债人一清二楚。  少女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果郑恩没有出现,方雨的下场未必会比少女好上多少。  “还记得我吗?好、哥、哥。”  嘴里少去一截舌头,少女理当无法说话,声音却清晰传入三人的耳朵,揭穿他们曾做过什么。  “不怪我,是你爸,你爸是个烂赌鬼,还有毒瘾,把你卖了,卖了!”  讨债人恐惧到极点,突然摸到滚落在地的碎酒瓶。发现手脚能动,顾不得其他,抓起酒瓶就砸向少女。  锋利的玻璃碎片刺破皮肤,扎入血肉。  鲜红的血飞溅到脸上,竟有一丝温热。  鬼的血怎么会是热的?  讨债人被恐惧驱使,压根来不及思索,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瓶子。看到少女被血覆盖栽倒在地,兴奋得眼球凸出,嘴里发出嗬嗬喘息。  郑泽被扔到地上,一边咳嗽,一边睁大眼睛看去。  恐怖的一幕让他寒毛卓竖,魂飞魄散。  方雷垂头站在房间中央,手中握着一把斩骨刀,身体僵硬,始终一动不动。三个讨债人陷入疯狂,抓着碎酒瓶和匕首不断互砍,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嚷。血沿着地面流淌,蔓延至方雷脚下,忽然间凝固,形成大片暗红的斑块,触目惊心。  三个讨债人失去理智,将彼此认作女鬼,下手时极端凶狠,没有任何留情。一下接着一下,三人很快遍体鳞伤,被刺中要害,接连倒地不起。  僵立许久的方雷开始动了。  膝盖不能弯曲,只能拖曳过地面,摩擦声格外刺耳,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郑泽想要后退,身后触到冰冷的墙壁,让他退无可退。  刀光逼到面前,他终于看清方雷的双眼。瞳孔扩散,眼球被血丝覆盖,仍能清晰映出他的模样,惊恐、绝望,不断哀求,却无半点用处。  刀光落下,郑泽捂住肩膀,无力栽倒。  他没有死,哪怕血液不断流逝,仍残存最后一口气。  方雷丢开凶器,手脚失去牵引,膝盖不再僵硬,当场跪倒在地。明明之前已经停止呼吸,突然间发出一声咳嗽,胸腔奇迹般地又开始起伏。胸前的伤口也出现变化,不再像是被野兽所伤,更像是被碎酒瓶划开,在殴斗时所致。  屋外响起一阵铃音,小狐狸出现在二楼,脖颈上的项圈失去光泽,法印随之黯淡。 第31章 第40章 事了  黑风出现刹那,钱宅的房门、窗扇接连紧闭。  室内吊灯和落地灯频繁闪烁, 光线忽明忽暗, 映出黑风中心模糊的鬼影, 伴着阵阵鬼啸,更显得阴森恐怖。  钱父钱母惊叫一声, 当场吓晕过去。  钱佳和钱同等人停止争吵,顾不得瘫软在地的父母,争相跑到房门前, 用力拉着门把手, 房门却纹丝不动。  “该死!”赵成力气不小, 连续转动之下,门锁内发出轻微声响, 明显是有螺丝松动。等他再次用力, 铜制的门把手竟被生生扯了下来。  门锁被破坏, 房门依旧无法打开。  四人转而扑向窗口, 发现玻璃窗被黑雾覆盖,雾气不断滚动扭曲, 内中似有一张张鬼脸, 狰狞恐怖, 向他们恶意嘶吼。  “啊!”王玲不慎被黑风卷住双腿, 第一个跌倒在地。双手没撑住, 肩膀重重撞在地板上,骨裂声瞬间响起,疼得她不断惨叫。  “小玲!”钱同想要过来, 却发现黑风越过王玲向自己逼近。求生的欲望下,再也顾不得妻子,甩开她求救的手,继续和赵成钱佳争抢出去的路。  手被甩开的瞬间,王玲心中生出恨意。  “钱同,你好,好样的!”  恐惧滋生出疯狂,王玲顾不得肩膀的疼痛,用能动的胳膊和膝盖向前爬,拉近距离后,用力抓住钱同的小腿,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如果她活不成,钱同也休想跑。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做梦!  “你不许走,陪我一起死!”王玲下颌用力,在钱同的小腿上留下一圈深红的牙印。牙齿和嘴唇沾上血痕,不像是活人,更像是索命的恶鬼。  钱同忍住伤口的剧痛,用力抓住王玲的头发,试图将她拽开。  王玲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哪怕头发被拽掉大把,疼得她双眼发红,仍是死活不松口。  室内阴气弥漫,一尊造型古朴的木雕在客厅角落泛起光晕,邪祟的气息涌动,同阴风交织,缠绕向最近的目标,使得王玲和钱同一起陷入疯狂。  如果颜珋在场,必然会发现这尊木雕的古怪之处。这样的邪祟气息,和生出妖灵的巫蛊木雕别无二致。  郑恩同样注意到木雕的诡异,但他一心想要报仇,根本不会多加理会。  在疯狂的驱使下,王玲将钱同拉拽在地,夫妻倆仿佛仇人一般互相撕咬,钱同更抓起掉在地上的果盘向王玲砸去。鲜血喷溅而出,王玲没有松手,嘴里喘着粗气,趁着钱同再次举起手臂,突然咬住他的喉咙,死也不松口。  “儿子!”  钱父钱母先后转醒,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害怕,以最快的速度冲过来,想要解救自己的儿子。  可惜钱同被咬破喉咙,伤口极端致命,血不断涌出,止都止不住。由于失血过多,钱同渐渐变得出气多进气少,话都说不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王玲哈哈大笑,满口都是鲜血,既有她自己的,也有钱同的。  “你这疯子,贱人!”  钱父钱母在昏迷中被邪祟入侵,又亲眼见到儿子惨死,登时双眼翻白,很快又变成一片漆黑。  两人冲上去掐住王玲的脖子,更对钱佳破口大骂:“你这个冷心冷肺的,你就看着你弟弟去死!你不得好死!”  钱佳和赵成的情况并不好。  他们合力也无法推开窗扇,想要砸碎玻璃,却像是砸在砖墙上。窗后的鬼脸愈发密集,互相拥挤,黑漆漆的眼窝盯着他们,没有眼球,仅有森然跃动的鬼火。  无视钱父钱母的咒骂,两人一心想要逃出去。  黑风从身后袭来,赵成率先发现,本能抓住钱佳的肩膀,将她推了出去。  钱佳被缠住手脚拽上半空,反应过来赵成做了什么,满脸不可置信。  郑恩从黑风中走出,站定在钱佳面前,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从地面卷起一只手机。此刻,手机屏幕正闪烁亮光,传出一阵悦耳的铃声。  在阴风呼啸的室内,这种铃声突兀而诡异,非但不会令人生出希望,反而会使人头皮发麻,只觉得毛骨悚然。  “听听看,是好消息。”郑恩声音沙哑,笑容诡异。  恐惧席卷而来,钱佳牙齿打颤,发出磕磕声响。  手机被接通,送到钱佳耳边,里面传出一个陌生冰冷的声音,告知她郑泽涉嫌杀人,证据确凿,已经在案发现场被逮捕。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钱佳双眼圆睁,近乎要凸出眼眶。  郑恩将手机扔到一边,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不久前发生在郑宅的一切,包括所有细节。  “这是报应!”郑恩逼近钱佳,阴沉道,“你们都会遭到报应!”  “你胡说,你胡说!”钱佳赤红着双眼,彻底陷入疯狂。  郑恩面带讥讽,看向被邪祟占据的钱父钱母,冷笑着退后,同钱佳拉开距离。  下一刻,钱父钱母猛然扑上来,像是厉鬼一般在钱佳身上抓挠撕咬。束缚钱佳的黑风早已撤去,然而两个老人力量大得惊人,任凭她如何挣扎叫嚷,双手双脚都被牢牢抓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块块咬掉。  “报应,这是报应!”  钱佳突然大叫,转头看向仍在拼命逃生的赵成,嘴里咳出血,对钱父钱母道:“钱同是他害的,还有小泽,也是他害的!”  赵成听到钱佳的话,看到钱父钱母转过头,四只黑漆漆的眼睛阴森地望向他,当场魂飞胆丧。为了活命,甚至向郑恩下跪,不断磕头。  “放过我,饶我一命!害你兄弟和外甥的是钱佳,是他们一家,不是我,不是我!”  钱父钱母越逼越近,钱佳躺在血泊中大笑,王玲残存一口气,爬到墙边靠坐着,同样在笑。钱同已经停止呼吸,染上献血的脸正好歪向窗边,失去生命的双眼空洞无神,嘴角却弯起诡异的弧度。  赵成开赌场放高利贷,没少逼得赌徒家破人亡,坏事做尽。他曾不止一次对人夸口,这世上根本没有阴司报应,活人栽到他们手里,死了照样是个烂赌鬼,孬种!至于被他们害死的无辜人命,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说是强迫?”  “跳楼上吊都是自杀,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视旁人若无物,如同蝼蚁,但在这一刻,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他却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脸上涕泪横流,成了他嘴里的孬种和可怜虫。  郑恩看着他,想到在窗外听到的话,控制不住黑气涌动。  钱父钱母受到影响,体内邪祟更盛,嘶吼着向赵成扑了上去。后者见求饶无望,不肯坐以待毙,两脚踹开钱父和钱母,踉跄着冲向木柜,打开柜门,抽出高尔夫球杆,对着两人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灯光忽明忽暗,在墙面映出赵成扭曲的影子。  郑恩立在半空,看着他一下接一下挥舞球杆,在杀死钱父钱母之后,又朝钱佳走了过去,当即收回颜珋印在他掌心的法印,化作一团黑风离开钱宅。  王玲看到打开的房门,又生出求生欲望,想要爬过去,却被踩住脚踝。转过头,就看到双眼漆黑的赵成,以及高高举起的球杆。  在钱父钱母死去之后,邪祟顺势附上赵成。  如庚辰之前所言,此等邪祟附于木雕,摆设在家中,轻则家宅不宁血亲生怨,重则酿成血案。钱家本就行了歹毒之事,赵成更是恶贯满盈,被邪祟缠上,注定会有这么一天。  郑恩的出现,不过是将时间提前。  钱家是独栋别墅,夜间发生的一切,暂时不会被外人所知。等到天亮,送奶工和清洁工经过,势必会发现洞开的房门和冲鼻的血腥。  赵成的下场不会好,就算不死,也会和郑泽、方雷一样入狱,在百病缠身中煎熬,过得生不如死。  钱家事毕,缠绕在郑恩周身的黑气明显减弱,却有一层血气氤氲。鉴于他有金光保护魂体,这点程度的血气根本不算什么,并不会使他化成厉鬼。  “多谢店家。”  郑恩停在颜珋面前,郑重向他道谢。  两枚木简凭空出现,黑底尽被红纹覆盖,象征言契已经完成。  颜珋没有着急收取郑恩的魂魄,而是让他回到玉牌之中,并以灵力包裹,隔绝溢出的阴气。随即抽出盘旋在钱家的邪祟,和妖灵一同缚入银铃。  天色将明,颜珋决定完成郑恩最后的心愿,依照他先前的指点,由庚辰驱车亲往律所,找到为他立遗嘱的律师,将托付的财物交给方雨。  “事情办完就回去吧。”颜珋趴在车窗边,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暖风,对庚辰道,“比起这里,我还是更喜欢你住的地方。”  庚辰没说话,嘴角隐现一抹笑纹。  颜珋单手撑着下巴,突然伸手捏了一下庚辰的耳廓,指尖擦过他的耳后,触碰到龙鳞的形状,当场笑弯双眼。  “别闹。”庚辰单手操控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握住颜珋的手腕。  “我没闹。”颜珋没有挣动,任由庚辰抓着自己。  庚辰终于看他一眼,瞳孔化成赤金。颜珋仍是笑,却没有如往日一般插科打诨。  小狐狸趴在后座,用尾巴遮住自己,坚守九尾的教诲,非礼勿视,非礼勿言。老祖都弄不懂的事,他还是别好奇的好。  信号灯转换,庚辰收回目光,黑色的私家车融入车流。颜珋依旧支着下巴,目光扫过庚辰的侧脸,手指一下下点着下唇,眼底的情绪却让人辨别不清。第41章 貔貅  郑宅和钱宅惨案发生后,警方行动迅速, 方雷、郑泽和赵成作为犯罪嫌疑人, 先后在案发现场被逮捕。  各项证据搜集完毕,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庭的审判。  在关押期间,三人过得极端痛苦, 身体上的痛倒是其次,每当夜晚来临,眼前总是会出现幻象, 仿佛有恶鬼扑上来撕咬, 恐惧和绝望压都压不住。  三人用力拍门, 疯狂大叫,用手抓破自己的脸和脖子, 似乎根本不知道痛。  这样的情形, 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然而医生诊断之后, 确定三人并无精神方面的疾病, 简而言之,很可能是在装病, 意图钻法律的漏洞, 躲过牢狱之灾。  有医生的证言, 又有确凿证据, 三人很快被定罪。  审判期间, 有不少被赵成害得倾家荡产的苦主举证告发,其中有无辜被害,要为家人报仇的;也有本身就是赌鬼, 想要借机甩掉赌债和高利贷,顺便再索赔捞一把的。  少部分人提供出重要线索,帮助办案人员破获数个地下赌博窝点,并抓获一批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社会闲散人员,陆续又审出不少大案,涉及到五六条人命和二十多名失踪人口,可谓是触目惊心。  铁证如山,不除恶徒不足以平民愤。  在法庭上,赵成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方雷和郑泽均被判处无期徒刑,将在牢狱中度过下半生。其他涉案人员也陆续被判刑,三人和赵成一同被送上法场。  审判结果经报纸披露,市民无不拍手称快。  方雨忘记当日在家中发生的一切,在方雷入狱后,特地去探望他。隔着玻璃,方雷双眼赤红,握拳敲在玻璃上,大声吼着一切都是她的错,让她去死。  “都是你!不是你,老不死的不会回来!该死的是你,是你!”  两名狱警合力控制住方雷,探望时间提前结束。  方雨呆滞地站在原地,两行泪水顺着脸颊缓落。最后的期望支离破碎,她知道,自己那个年少懂事又晓得上进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第33章 “蛟筋可在?”  “尚在。”貔貅道。  若是蛟筋都被抽掉,根本撑不到饕餮洞前。  颜珋沉吟片刻,目光转向貔貅,道:“落下时是蛟,为何又会成蛋?”  “这事说来话长。”  “不妨长话短说。”庚辰道。  “颜珋,你千万别学庚辰,这样很容易把天聊死。”貔貅对颜珋抱怨。  “是吗?”颜珋单手撑着下巴,用灵力包裹蛟龙蛋,试着抽出其中的死气,“我觉得这样挺好。”  貔貅再次无话可说。  事实上,他也没资格去吐槽别人。和饕餮同住四万年,不自觉就会染上对方的习惯,想改都没法改。  “这条蛟伤势太重,又染上死气,全无求生意志,根本不会调动自身灵力,任由死气入侵体内。我和巳烎实在没办法,又不想眼看着她去死,只能强行封住她的神识,让她回归本源之态。”说到这里,貔貅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阴霾,“这股死气实在奇怪,我和巳烎都试过,始终无法去除。”  “饕餮也没有办法?”  “没有。”貔貅摇头道,“巳烎试过吞噬,照样不行。烛龙在睡觉,叫也叫不醒。青龙和黑龙又是见首不见尾,找都找不到,实在是没辙,只能来找你和庚辰。”  貔貅说得是实话。  饕餮洞府离烛龙最近,其次就是青龙和黑龙。相比之下,来找蜃龙和应龙帮忙,的确称得上是千里迢迢,翻山越岭。  幸亏蛟的生命力十分顽强,如若不然,没等抵达目的地就会咽气。到最后只能是白跑一趟。  解释完整件事的经过,知道颜珋和庚辰不会撒手不管,貔貅完成任务,酒足饭饱,就打算起身告辞。  “现在是蛟,差一步就能化龙。我和饕餮当真没办法,如果是你和庚辰,应该能救她。”貔貅收起玩笑和调侃,认真道,“洪荒已逝,天庭亦非数万年前。祖龙沉睡不起,造人的女娲都极少露面,异兽隐居洞府,妖兽避于深山。自从人道大兴,我等想要在世间行走,必须幻化人身。”  话说到这里,貔貅叹息一声,看向被颜珋捧在手里的蛟龙蛋,沉声道:“世道对我辈而言都是这般,遑论没什么道行的灵物鸟兽。难得有一条能化龙的蛟,能救的话,还是救一救吧。”  貔貅之言出自肺腑。  哪怕身为瑞兽,受数万年供奉,在如今的凡世,也必须要小心谨慎,避人耳目。同鸿蒙初开时相比,岂止无奈和憋屈。  “颜珋,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貔貅走出客栈大门,沉声道。  “羡慕我什么?被押上剐龙台,剐去一身龙鳞?”颜珋挑眉。  貔貅挠挠鼻子,单臂搭上颜珋的肩膀,认真道:“当年究竟谁是谁非,不知内情则罢,凡是猜到几分因由的,都对太一的做法存有异议。说你触犯天规,可规矩也是诸神所定,能定就能改。更何况你所行之事,不过是顺心而为,该归于龙族内部。退一万步,哪怕事情成了,于仙凡并无害处,更不用说地府。归根结底,不过掌握天庭神权,横插一手。只可惜……”  貔貅的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向下说。  颜珋摇摇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做事从来不会后悔,无论成败结果。你要是真对我过意不去,不如给我几片鳞,不然爪甲也成。”  “我何时这样说了?”貔貅满脸愕然,“还有,你何时惦记上我的鳞片?”  “你话中不是这个意思?”颜珋的表情更加夸张,单手捂住心口,做势靠在庚辰肩上,故作悲伤,痛声道,“当面说的话,转眼就矢口否认,原来你是这样的貔貅!”  貔貅两眼圆睁,下巴险些掉在地上。眼见庚辰单臂环住颜珋,双眼化作赤金,手中长剑随时可能出鞘,下意识倒退半步。  他没心思和应龙打架,唯有吃亏一回,抛出几片黄金般的鳞片,外加两枚爪甲,旋即化作一道青色灵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遁入云层,眨眼消失不见。  等到灵光消失,颜珋靠在庚辰肩头,单手搭在额前,想到貔貅方才的样子,不由得笑弯双眼,乐不可支。  “满意了?”庚辰收起长剑,以灵力裹起貔貅鳞和爪甲,递给颜珋。  “还算满意。”颜珋收好鳞片,对庚辰笑道,“时间还早,不如多留一会?”  “好。”  两人刚要返回客栈,长街上忽然刮起一阵阴风,街道两旁的灯笼随风摇曳,灯光忽明忽暗,走马灯上的小狐狸睁开双眼,亮出獠牙和利爪。  阴风过后,长街尽头涌出大片黑雾,雾气中走出一个身着校服,个子娇小的少女。  女孩梳着马尾辫,额前垂落厚重的发帘,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遮住她的眉眼。除了圆润的鼻尖和青白的嘴唇,完全看不清她的容貌。  颜珋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女孩似有觉察,前行一段距离就停了下来,双手攥紧校服下摆,缓缓抬起头。  随着她的动作,脸颊两侧的碎发被风吹起,鼻梁上的眼镜也随之滑落,现出一张十分清秀,却横过数条刀痕的脸。第43章 可曾来迟  少女站在街上,意识到额发被吹开, 匆忙又低下头, 手指攥紧衣摆, 很是局促不安。  阴风呼啸而过,缠绕过少女周身, 明明是一个怨鬼,却感受不到多少怨气,更无半分戾气和煞气。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游魂, 没有等到鬼差, 一路迷茫前行, 误入这条长街。  “别害怕。”颜珋上前两步,弯下腰, 同女孩视线平齐, 声音温和道, “你为何而来?”  少女抬起头, 看了颜珋一眼,很快又匆匆放下, 不安地托起眼镜, 张开嘴, 声音细如蚊呐, 透出不自信和些许的恐惧。  “我、我是听鬼叔说, 这里有家客栈,店主可以帮我。”说到最后,少女终于鼓足勇气抬头, 血红的眸子看向颜珋,问道,“请问,您是店主吗?”  “我是。”颜珋含笑点头,直起身,右手递至少女面前。  “谢、谢谢!”少女很是激动,却不敢去碰颜珋,反而将两只手缩进袖子里。仔细看会发现,两只小巧的手掌如脸颊一般遍布伤痕,纤细的手腕横过几条伤疤,伤口外翻,最深处近乎能见到骨头。  颜珋眸光微动,顺势收回手,示意少女随自己来。  两人走到客栈门前,庚辰的视线扫过少女,向颜珋告辞一声,旋即转身离开长街。  “庚辰。”颜珋从身后唤住他。  “何事?”  “记得前日之约,如果今天不成,明后天也要早点来啊!”颜珋笑着对庚辰摆手,随后将少女带进客栈,合拢木门。  庚辰在原地静立片刻,忽然掀起唇角,视线移向客栈三楼,漆黑的双眼化成赤金,纵身一跃,消失在黑暗之中。  察觉到骤起的霸道气息,颜珋心情大好,将少女带到柜台前坐下,拎起从窗口跳进来的小狐狸,将他放到少女面前。  见到漂亮讨喜的白狐,少女眼中现出光亮,神情也变得鲜活。  “大人?”发现面前是一只怨鬼,白尾仰头看向颜珋,大眼睛中尽是不解。  “陪她玩一会。”颜珋言简意赅,给小狐狸下达任务,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子,道,“做好有赏。”  “是!大人放心吧!”听到有好处,小狐狸立刻来了精神,亮出蓬松的大尾巴,从桌上跳到少女的膝头,乖巧的样子无比讨喜。  少女先是面露惊讶,似乎不敢相信。在小狐狸不懈的努力下,才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擦过他脊背的毛发。柔软光滑的触感让她不自觉现出笑容,很快将小狐狸抱起来,用脸颊蹭着他的额头,闭上双眼,恍如置身美梦。  知晓少女是怨鬼,白尾早做好被怨气缠绕的准备。未承想,包裹在身上的妖力竟然毫无反应。少女成鬼时间不会短,怨气却无多少,更无半分戾气和煞气,实在有些稀奇。  小狐狸歪了下头,看向埋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愈发感到不解。  颜珋从柜台后提出两只食盒,里面是融合灵力的糕点。少女不能饮酒,估计茶也不成,索性取出一篮尚挂着水珠的灵果,压榨成汁,融入一枚鬼丹,立即散发出让鬼魂无法拒绝的香甜。  果不其然,在颜珋将食盒和果汁放到桌上时,少女立刻抬起头,渴望地看向碧绿色的果汁。  “尝尝看,味道应该不错。”颜珋将果汁推到少女手边,小狐狸趁机跳到地上,几步来到他的脚边,蹭蹭他的小腿,轻轻叫了两声,顺利得到一枚妖丹。  “多谢大人!”小狐狸得偿所愿,笑弯狐狸眼,捧着妖丹回到柜台后。  少女盯着面前的果汁,不停咽着口水,很是窘迫不安。  “不用怕。”颜珋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小碟点心。每盘仅有三个,多以糯米和豆粉制成,外层晶莹剔透,或弹牙或酥脆,内中包裹捏碎的鬼丹,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别说桌旁的少女,连火炉旁的阴兵都吸着鼻子,目光一个劲投往桌上。  “我没有钱。”少女低下头,艰难地将目光移开。  “不用钱。”颜珋笑容温和,像是对待受惊的小动物。  此刻的少女的确让他想起洪荒时期,时常在洞府外探头探脑的小兽和小妖。  只是他眼中的小家伙,不久后都成为威慑一方的异兽和大妖。经历数万年时光,大多已经陨落,仅存的也避开凡世。如九尾这般来去自如,混迹在凡尘中的并不多见。  想到小妖和异兽,就不免思及貔貅送来的蛟。  那条蛟受伤太重,被封住神识陷入沉睡。颜珋和庚辰都查看过,暂时不宜解开她的封印,最好继续以本源形态温养。  如何去除缠绕在灵力中的死气,还需要另想办法。若是任由死气缠绕,哪怕伤势好转,这条蛟也活不长,遑论是化为神龙。  少女迟疑许久,小心看了颜珋两眼,终于禁不住诱惑,端起果汁饮下一小口。  清凉的滋味顺着喉咙滑落,香甜充斥味蕾,灼烧她的痛苦和阴霾仿佛也随之散去。  盯了果汁半晌,少女又试着喝下一口,确定不是错觉,震惊地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盛满惊讶,活似灵巧的猫瞳,样子很是可爱。可以想见,少女生前必然是清灵俊秀。  可惜纵横在脸颊的刀疤破坏了这份灵秀,就像是张牙舞爪的恶兽,硬是要破坏世间一切美好。  少女一口气喝下整杯果汁,吃完三碟点心,紧绷和局促终于有所减轻。  “我……”  “别着急,先去休息,事情稍后再说。”颜珋早看出少女鬼体不稳,如果没能找来黄粱客栈,无需多久,体内阴气就会消散大半,届时,想成为游魂都未必可能。  听到颜珋的话,少女猛然抬起头,神情很是不安。  “放心,我会帮你。”颜珋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先去休息,好好睡上一觉。等你醒来,咱们再说。”  “我是鬼,鬼不能睡……”  “我说能就能。”颜珋笑容温和,对少女道,“你口中的鬼叔我认识,两百年前来过我的客栈,不过当时他不是鬼,而是一届土地。”  “土地神吗?”少女睁大双眼,“神也能成鬼?”  “他不再是土地,说他是鬼也不尽然。”颜珋站起身,示意少女随自己上二楼。  两人踏上木梯时,扶手两侧悬浮一盏盏莲灯,每个都只有拳头大小,灯内并非烛火,而是一颗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延伸向楼梯尽头。  少女跟在颜珋身后,虽然心中满是好奇,但见颜珋无意往下说,立即将好奇压下,没有开口询问。  “这里。”颜珋停在一间客房前,推开房门。  室内同样挂有莲灯,灯光照亮整个房间,却不会刺眼,只会令人感到温暖。  这种温暖,少女已有许久不曾感受到。  自刀子划过手腕,看着体内鲜血一点点流尽,她能感受到的只有冷,无比的寒冷。冷得她忘记温暖是什么滋味,仿佛无时无刻置身于冰天雪地,坠落永恒的冰原。  室内的摆设很简单,一扇空白的屏风,一张雕花床,一张圆桌,桌旁是两只圆凳。  靠墙立有半人高的瓷瓶,瓶口探出一枝红梅。梅花在枝头绽放,似有幽幽暗香。靠近才会发现,梅枝花瓣均以彩石雕琢,巧夺天工,足能以假乱真。  墙上悬有一张梅花图,树下卧有两只小鹿。鹿身点缀花纹,鹿角尚未长成,样子很是可爱。  走进房间内,看到画上的小鹿,少女不自觉开始犯困,眼皮打架,近乎站都站不稳。 第35章 于梦没有抗议,也没有像寻常的孩童那样和父亲撒娇,而是默默拿起试卷,转身回到房间。她十分清楚,说什么都没用,不将父亲的话完成,今晚又不会有晚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同父母说得最多的话,永远都是“是,爸爸”,“是,妈妈”,“我错了,我一定改”,“我不该犯错”,“我下次一定更加努力”,“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  房门关上之前,于母端着果盘走到客厅,对于父道:“小梦不聪明,性子又不好,不像你也不像我,到底像谁?过年带她回家,你大伯母说的话都让我脸上发烧。”  于父叹息一声,扯松领带,口中道:“没办法,不开窍只能慢慢教。”  “这是能教好的?”于母仍是不满,“我给她新报两个艺术班,本想着锦上添花,哪里想到她这么不争气,学习下滑,什么都学不好。和王宁出去逛街,说起她家的唐铭,你不知道我有多尴尬。人家那孩子多争气,再看看咱家的,我真是……”  房门合拢,父母的话变得模糊不清。  于梦双手用力捂住嘴,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不敢哭出声音,只能任由泪水浸湿校服,肩膀不断地颤抖。  小学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她上了初中,遵照校规,每星期需要住校三天。  能暂时离开家中,离开近乎让她喘不过气的父母,于梦以为自己会轻松许多,心情都随之雀跃,掰着手指期待开学那一天的到来。哪里会想到,在走进宿舍的那一刻,她才是真正踏入地狱,再也无法逃脱。第45章 短暂的快乐  于梦性格内向,被父母管束极严, 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上各种校外学习班。每天上学放学都是父母接送, 回家之后还有堆积如山的校内作业和校外学习材料, 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就导致她除了学习之外,极少有和同龄人交往的自由。  初中住校, 让她能暂时脱离父母的掌控,逃开让人窒息的“家”。但是,如何打入同龄人的圈子, 和宿舍班级中的同学交好, 对她仍是个难题。  女生们喜欢聊的话题, 她多数不明所以,根本插不上话。男生们的话题, 她更是加入不进去。以致于开学两个星期, 她仍是形单影只, 无论在课堂还是宿舍, 都是独来独往。  不了解情况的同学,反而认为她性子太傲, 太高冷, 对她的印象很不好。  于梦迫切想要改变这种状况, 可惜毫无办法, 只能看着同宿舍的女孩子结伴而行, 说笑打闹,分享彼此的快乐,自己被隔绝在外, 每次想开口都鼓不起勇气。  回溯开学这段时期,于梦的心情很平静,心底甚至有几分怀念。对她而言,同后来的遭遇相比,这种漠视和冷待近乎是种恩赐。  颜珋观察良久,确认没有任何异状,手指点在她的额心,弥漫在室内的怨气逐渐减弱,屏风中的画面随之变化。  热闹的校园逐渐隐去,呈现出一片住宅小区。  同原来的住处相比,这里距于梦的学校和于父的公司更近,方便夫妻俩接送于梦,并送她前往各种学习班。  唯一不好的地方,于母的闺蜜王宁住在同一社区。  两人的孩子上的是同一间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遇到的次数愈发频繁。每次提及家中的孩子,于母都会感到不悦。唐铭的优秀让她如鲠在喉,看到回家的于梦,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说的话也越来越重。  情况愈演愈烈,对于梦来说,从学校回家,无疑是一种煎熬。  开学一个月,于梦仍没能交到朋友,在班级中被彻底无视。  月末,初一全体进行月度测验,她的成绩虽然够不上顶尖,在班级也是十名之内,在年级段也属于上游。  拿到成绩单的那天,同桌和前后的同学难得主动和她搭话,于梦却是脸色发白,看着试卷上的分数和记录名次的成绩单发呆,整个人都变得僵硬。  她十分清楚,父母绝对不会满意这个成绩,等待她的必定又是一场斥责和说教。  “于梦,于梦?”  见她始终没反应,前后的同学都撇了撇嘴,很快转过头,不想自讨没趣。只有同桌孙玲察觉她有些不对,推了推她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告诉老师?”  于梦骤然回神,双手攥紧试卷,回道:“我没事,不用告诉老师,谢、谢谢你。”  不习惯被人主动搭话,于梦暂时忘记焦灼,说话时耳朵微红,声音越来越低。  孙玲看着她,仿佛看到新大陆,不由得笑道:“没事就好。我都不知道你学习这么好,数学满分,咱们班也只有三个。你是怎么学习的,有什么好办法,透露一下呗?”  两个女孩坐在教室中排,孙玲说话的声音略微高了些,引来周围同学好奇的目光。  孙玲也就罢了,她向来是活泼开朗,在班级中很吃得开。  于梦?  她不是性子高冷,从来不乐意和旁人说话?今天这样,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班主任发完试卷,准备开始讲题,黑板擦敲了两下,教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孙玲举起试卷挡住自己的脸,眼睛朝讲台上瞄了两下,迅速又低下头,对于梦吐了下舌头,轻声道:“我知道一家奶茶店,新开业,买一送一。等放学后,咱们一起去?”  于梦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她第一次受到同龄人邀请。  她真的可以去吗?  “怎么了,不想去?”见她又开始发愣,孙玲皱眉。  于梦红着耳朵,忙对孙玲道:“不,我去,我想去!”  今天是回家的日子,放学后于母一定会来接她。可于梦仍抱着一丝侥幸,或许看在她交了第一个朋友的份上,妈妈会容许她晚一些回家?  两堂课的时间转眼即逝。  放学铃声响起,孙玲叫上三四个好友,拉着于梦一起走出教学楼。  “玲玲,你干嘛带她?”一个女孩低声道。  “就是,那么傲,愿意和咱们玩啊?”另一个女孩将书包甩在肩后,接话道。  “别胡说,小梦一点都不傲。我让她一起来的,你们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孙玲握住于梦的手,对着几个朋友瞪眼。后者面面相觑,倒也没有继续说,不过对于梦的印象依旧平平,始终称不上好。  一行人走到校门口,于母的车停在路旁,此刻正关上车门,和一个气质文雅的女人说话。  女人身边站在一个高挑的少年,黑白两色搭配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愈发显得俊秀挺拔。在一众青涩的面孔中,不禁使人眼前一亮。脸上的笑容仿佛夏日阳光,让少女们移不开双眼。  “那是唐铭,初三二班的唐铭!”孙玲身边的女孩低呼道。  于母转过头,看到人群中的女儿,发现她不是一个人,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很快又掩饰过去。  “小梦,过来,和你王阿姨和唐哥哥问好。”  在外人面前,于母向来是高雅温和的,像是一尊精致的瓷器,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  于梦迈步走上前,孙玲几人落后半步,正犹豫是不是要过去,于母又笑道:“这是你的同学?”  “是,妈妈。”于梦点头,遵照于母的吩咐,同王宁和唐铭问好,整个过程都是低垂着头,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都是好孩子。”于母对孙玲几人笑道,“谢谢你们在学校照顾我家小梦。”  “于梦学习好,我们都乐意和她在一起。”比起之前,少女们明显活跃许多,走到于梦身边,挽起她的胳膊,态度十分亲昵。  于母点点头,于梦鼓起勇气,道:“妈妈,我能和同学去奶茶店吗?我保证六点之前一定回家。”  于母脸上的笑容未变,于梦却敏锐地察觉到,她生气了。  女孩低下头,不由得开始退缩。  孙玲几人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倒是对面的唐铭,偶尔听母亲提到于父于母教育孩子的方式,对她有几分同情。见状,开口道:“赵阿姨,不如我和小梦一起去?我会照顾她,送她按时回家。”  少年声音清朗,并无变声期的沙哑。说话时彬彬有礼,面带微笑,极易让人生出好感。  王宁知道小姑娘的日子难过,虽然不在计划中,却也乐得帮忙,让于梦有机会喘口气,别真的被父母给压垮。  她手中有三家美容会所,听多这个年龄层的父母是如何望子成龙,十分清楚这些孩子承受了多少压力。  偶尔得知有孩子承受不住,最终酿成的结局,她在心惊之余,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绝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这样。更拦着唐铭的父亲,不许用同事那一套来要求自己的孩子。  王宁和于母相识多年,彼此的关系还算不错。出于好意,曾经提醒她,不要太逼迫自己的孩子,免得今后后悔。可惜于母完全听不进去,反而以为她是在炫耀,对于梦的约束更严,压迫更甚。  意识到自己的话造成反效果,王宁不再多说,只是每次看到于梦,见到她内向甚至有些畏缩的性格,不免摇头叹息。  王宁和唐铭出面,于母不好继续拦着,从皮包里取出几张钞票交给于梦,叮嘱她不许逗留得太晚,又谢过唐铭和于梦的同学,才和王宁各自驱车回家。  “走吧。”唐铭接过于梦的书包,对女孩们笑道。  于梦脸颊泛红,不是为少年的接近,而是第一次交上朋友,第一次感受到自由的味道。压在肩上的重量突然减轻,这种感觉让她想哭。  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回家会遭到斥责,她仍是甘之如饴。  “开心点,如果喜欢,我以后再带你出来,不告诉唐阿姨。”  唐铭是独生子,一直羡慕同学家里有弟弟妹妹。可惜唐父和王宁都无意要二胎,他只能继续孤单下去。  于梦的出现让他有机会填补内心的空缺。  女孩子十分娇小,样子又清秀可爱,活脱脱是他心目中的妹妹形象。  自然而然,他对于梦生出关照之心。连带的,对她的朋友也十分客气,不再为避免麻烦,用温和的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去过奶茶店,一行人又去了书店,遇上唐铭的几个同学,看到他带着四五个小姑娘,不由得一阵调侃。  临分别之前,孙玲几个对于梦愈发亲昵,之前不喜欢她的女孩,此时也是面带笑容,约定下次再一起出来玩。  “好,一定。”于梦用力点头。  “下周见!”  女孩们道别之后,匆忙去赶公交和地铁。距离近的,直接骑着单车回家。  目送女孩们的背影,于梦眼圈泛红,笑得是那样开心。  唐铭摇摇头,脱下外套盖在于梦的头上,手隔着布料覆上她的发顶,胡乱按了两下。等她平静下来,才骑上单车,载着她返回家中。  这一段记忆,对于梦而言极端美好,哪怕经历再多丑恶,都被她仔细珍藏,像是宝物一般藏在心里。  回到家,尚未来得及换下校服,于梦就被于母叫到客厅,询问测验成绩。于父坐在沙发上,同样在等待她的回答。  夫妻俩过于关心她这次考得如何,根本没想过她在外边有没有吃饭,肚子饿不饿。更不会提及她新交的朋友,今天是不是玩得开心。  “成绩单呢?拿出来。”大概是不满于梦今天的表现,于母的声音异常冰冷,冷到连于父都觉得不妥,侧头看了她一眼,告诫她收敛一些。  于梦飞扬的心情瞬间下沉,默默打开书包,取出试卷和成绩单放在茶几上。  “这就是你的分数?”撇开满分的数学,于母点着其他几张试卷,严厉道,“考成这副鬼样子,你还有心思出去玩?”  于梦低下头,一言不发。  于父拦住于母,拿起试卷,又看过年级和班级排名,沉声道:“小梦,你应该知道初一打基础多重要。初一学不好,初二初三更会落下。我对你的期望,不是随便考一所高中,你明白吗?”  “是,爸爸。”于梦垂着头,声音空洞,只有顺从。  “不只要明白,更要牢牢记在心里。下一次,你必须考进年级前十,能做到吗?”  “我会努力的,爸爸。”  “嗯。”于父满意了,话锋一转,“这次没考好一样要反省,今晚不许吃饭,将做错的试卷重新做一遍,明天交给我看。” 第37章 第47章 反击  于梦从不敢奢望从父母口中得到安慰,但也没有料到, 在父亲的指责之后, 竟会被母亲扇了一个巴掌。  “唐艳!”于父也是一惊, 没料到妻子会突然动手。  于梦被打得侧过头,耳畔嗡嗡作响, 左眼泛起血丝,嘴角都有些开裂。可以想见,于母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只会给我丢人!还学会作弊, 你是和谁学的?说啊!”于母气急败坏, 不顾于父的阻拦,尖利道。  “唐艳, 你够了!”于父顾不得再教训于梦, 让她立刻回房间, 反手拉住于母, 将她按坐在沙发上,“你冷静点。”  于梦默默拿起书包, 转身回到房间。  她的耳朵很疼, 几乎听不到声音。  靠在门板上, 于梦抬起手, 看着修剪整齐的指甲, 听到于母的哭声和斥责从门后传来,无意识抓着自己的胳膊和手背,留下一道又一道带血的伤痕。  休息日之后, 于梦重新返回学校。  站在校门口,一个又一个学生从身边走过,于梦双脚却像是生了根,始终没有迈出去的勇气。  于她而言,这里不再是庇护所,而是又一座地狱。  上课铃声响起,于梦坐在教室里,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快速写着板书,学生们都在埋头苦记,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于梦却在走神,脑海中一片空茫。  下课铃声之后,任课老师走出教室,女孩的噩梦又一次开始。  讥讽,嘲笑,推搡,恶意的辱骂,言辞和动作都在不断升级。一个起哄的男生拧开矿泉水瓶,将水浇在于梦身上,引来哄堂大笑。  于梦环抱住自己,既不出声也不反抗,仿佛一尊雕像,没有半点活气。下一刻,少女突然推开众人冲出教室,就要从连接走廊的阳台跳下去。  “快拦住她!”  众人反应过来,匆忙抓住于梦的胳膊,将她拉拽回墙边。  于梦用力挣开双手,衣袖滑落,现在手臂上斑驳的伤痕……  事情闹得很大,校长亲自接通于父于母的电话。就像是之前一样,这对模范夫妻轻易原谅孩子们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梦面对的则截然不同,永远都是指责和训斥。  经过这件事,同班同学陆续打了退堂鼓,不再和孙玲等人为伍。  这让孙玲很不甘心,在王遥的鼓动下,利用手里的零花钱,联络上几个辍学的高中少年,想法设法避开唐铭,把于梦硬拽出学校。  于梦被困在一间破旧的游戏室里,整整超过两个小时,更被扯下上衣,当面拍下视频。  孙玲看着蜷缩成一团的于梦,得意道:“一报还一报,当初你怎么对我,我如今双倍奉还,不用谢。”  “我没有。”于梦抬起头,不断重复着“我没有”三个字。  孙玲不想听,认定于梦是在狡辩。  王遥亲眼目睹于梦的惨状,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很快又变成嘲讽和恶意。  于梦突然晚归,于父于母询问过学习班,又联系过王宁和唐铭,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  等两人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却发现于梦就站在家门口,身上校服沾满灰尘和泥土,脸上和脖颈上是一道道手抓出来的伤口,书包也不知道丢在何处。  “小梦?”于父大吃一惊,忙把她拉进家中。  于母也是面现惊容,和于父一起将她安置到沙发上,转身取来干净的毛巾和医药箱,不断询问道:“你去了哪里,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  于梦抬起头,黑沉沉的双眸对上自己的父母,道:“妈,这就是你想说的?”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从来不会担心我吗?只会认为是我犯错?”于梦猛然挥开于母的手,大声道,“妈,你不是说宁愿没生下我?爸,你不是总说我让你们失望?那我去死好不好?我死了,你们就再也不用失望,再也不会丢面子!”  “小梦,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于父厉声道,“你实话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真像你母亲说的那样,交了什么不好的朋友?”  “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吗?是吗?!”  于梦猛然站起身,推开于父和于母,快步跑回房间,从里面反锁住房门。  于母想要发火,于父拦住她,快速找出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就见于梦正拿着美术刀,用力划破自己的手腕……  “这是我第一次自杀。”于梦站在屏风前,表情很平静,看着画面中的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被送到医院,发现身上还有其他伤,是医生报的警。”  接下的一切,已经不需要再看。  颜珋将于梦带到桌旁,递给她一杯青色的果汁。  于梦没有喝,而是曲起双腿,麻木道:“在医院里,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警察。我的父母却说不追究,不追究!”  “我出院没多久,那段视频突然散播开,事情终于遮不住了。”  “当时孙玲和王遥都没成年,哪怕证据确凿,也不过是教育一通了事。说是为保护未成年人,学校都要压下消息。”  “那几个男的被抓起来,也没判多久。”  颜珋垂下眼帘,可以想见,眼前的女孩曾经承受怎样的痛苦和流言蜚语。  “我是受害人,却没人来保护我,没有人!”  “学校让我暂时休学,我爸妈还是一样觉得我丢人。王阿姨和唐哥哥来看我,劝说我爸妈,最好给我转学换个环境。我爸妈却不同意,说我就是在怄气,过段时间就好了。其他学校哪里比得上这里的师资条件。”  于梦笑了,笑声凄厉,神情酸楚。  “在他们心里,我算什么?!”  “再后来,学校里出现流言蜚语,说我和唐哥哥不清不楚,差点影响唐哥哥中考。那以后,王阿姨也不来了。”  于梦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我不上学,也不出房间,上医院看过,医生说我病了。我爸妈不相信,说我是故意闹腾。”  “我越来越觉得,这样活着很累,还不如死了。”于梦抬起头,眼周大片浮现黑色的纹路,映衬得双眸愈发血红,“我用刀子划自己的手腕,就是这里,一下又一下,很疼,我却感到开心,因为我知道,我终于要解脱了。”  “后来呢?”  “后来啊,我就死了。”于梦闭上双眼,一字一句道,“我死后,那些欺负我的同学,竟然还来参加我的葬礼,孙玲和王遥也在。”  “她们当面哭得伤心,背后却在笑,在笑!说我死得好,这样就再不会有人追究和议论,她们就不用去亲戚家上学了!”  “我死后第三年,我妈又生下一个男孩。”于梦抬起头,眼周的黑纹已经爬满脸颊,“我亲眼看他长到八岁,亲眼看到我爸我妈是怎样宠爱他,从不要求他学习,从不要求他上进,只要考试及格,就带他去游乐园,满足他所有要求!”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做错事的人都能心安理得,凭什么一句后悔一句道歉就能抵我一条人命?”  “说什么是对我的补偿,我死了,然后补偿到他们第二个孩子身上?!”  “八年过去,他们早已经忘了我,只有唐哥哥还会带着花来坟墓看我,对我说几句话。然后我发现,唐哥哥的腿瘸了,是被王遥和孙玲的家人花钱雇凶打瘸的!”  “因为他成了记者,专注揭发校园暴力,更要报道出当年的真相!”  于梦声音尖利,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滚落,手指攥紧颜珋的衬衫,迫切道:“我是鬼,能躲开鬼差,却没办法在阳世帮他。我知道还有人要害他,只要他不放弃,就会有人要害他!”  “所以?”颜珋看着少女,眼底并无多少波澜。  “鬼叔说你能帮我,只要愿意付出魂魄,你就能帮我!”  颜珋单手覆上少女的发顶,温和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是要报复害你之人?”  “我要报复,我更要保护唐哥哥!”于梦看着颜珋,一字一句道,“我从鬼叔嘴里听过你的事,我愿意付出一魂一魄,就算全拿去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回到自杀那天。”  “死者不能复生。”  “我知道,我没有这个奢望。”于梦认真道,“我知道自己会死,但我不想死得这么窝囊,我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发真相,我要让作恶的人得到惩罚,我要让我爸我妈知道,他们到底有多伪善,这么多年都在自欺欺人!”  于梦语气坚定,脸颊和脖颈遍布黑纹,黑色怨气不断蔓延,将她和颜珋包裹在其中。  “好。”  颜珋轻轻颔首,两枚木简浮现在怨气之中。  于梦定下言契,在铃音飘摇中,回到了结束所有的那一天。  等她睁开双眼,手腕的血将要流干,呼吸也渐渐变得微弱。  “记住,机会只有一次,铃音停止即刻归来。”  脑中回响着颜珋的话,于梦凝聚体内阴气,强行附上己身。强忍住瞬间袭来的痛苦,打开抽屉,取出珍藏许久,始终不舍得落下一个字的笔记本,用自己的血写出学校和家中发生的一切。  红色的字迹浸透纸页,是少女染着血泪的控诉。  写完最后一页,于梦将笔记本收在怀中,打开房门,看一眼主卧室的方向,释放出一缕阴气,随即用外套遮住伤痕累累的手腕,打开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第48章 偿还  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噼啪作响。  孙玲放下手中的漫画, 扯掉耳机, 总觉得心烦意乱, 好像有事将要发生。  “见鬼了!”  孙玲从床上站起身,正打算去楼下倒杯水, 卧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一下、两下、三下,三下之后忽然停住, 片刻后, 又重复相同的频率。  孙父从事地产行业, 一桩生意突然出了岔子,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有超过一个星期不在家里。孙母外出和人打牌, 不到十点基本不会回来。  保姆也不在, 家中只有孙玲一人。  防盗门早就锁死, 闯进家里的会是谁?  耳机中传出嘈杂的音乐,门上的敲击声接连不断, 在寂静黑暗的雨夜, 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孙玲心头狂跳, 扑到书桌旁, 飞快拉开抽屉, 翻出一把美工刀,觉得不管用,又抄起床头柜上的台灯, 快跑到卧室门前,从内将门锁住。  敲击声忽然停住,一缕黑气从门缝窜入,门锁发出咔哒声响,房门被从外推开,现出来者真容。  “于梦?!”  门外的少女穿着一身校服,衣袖长过手背,只露出苍白的指尖。头低垂着,黑发遮住额头和脸颊,怀里抱着一本笔记本,正是于梦和孙玲第一次结伴外出,在文具店买回的纪念品。  “你怎么进来的?”  认出来者是于梦,孙玲略微松口气,朝她身后看了几眼,手中仍紧握住台灯,时刻保持警惕。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自己家中,又不晓得是如何进来,实在太奇怪,也太诡异了。  于梦抬起头,现出遍布伤痕的脸颊。  自从欺凌事件曝光之后,她只去过学校两次,一次是向校方陈述自身遭遇,另一次则是办理休学。她没有上课,孙玲自然不会知道她的状况。看到横在她脸上的伤疤,既有愕然又有惊恐,背后还深藏着几分残酷的得意和窃喜。 第39章 “姐姐,能把我的话录下来, 然后给大家看吗?”  于梦靠在栏杆上, 能感到体内的鬼气不断流逝, 变得越来越稀薄。整个人愈发苍白和疲惫,仿佛下一刻就会闭上双眼, 再也不会睁开。  “小梦,你先过来,到姐姐身边来, 好不好?”葛珊试着说服于梦, 让她越过栏杆, 回到顶楼平台上。于梦所在的位置实在太过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中间又隔着栏杆, 更增加救援的难度。  于梦摇摇头, 翻看笔记本, 道:“姐姐, 就在这里说,可以吗?”  “答应她。”摄像师对葛珊低语, 同时扛起摄像机, 借身体的动作掩护消防员继续靠近。  葛珊点点头, 向于梦递出话筒, 道:“好, 小梦,你说吧。”  于梦微微侧过身体,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被要求努力学习, 一定要乖巧懂事,不能惹事,不能给爸妈惹麻烦,凡事必须努力,不能落在别人的身后……”  少女的表情十分平静,声音略有些沙哑。生者看不到的淡薄鬼气在她周身弥漫,似水雾蒸腾,自边缘处开始消散。  云层之后,一道灵力骤然落下,包裹住少女的身体,暂时稳固住她的魂体。同时放大她的声音,使教学楼下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包括学生、老师、赶来的媒体人以及于梦的父母。  于梦的叙述很快,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话中没有抱怨,也没有哭诉,只是平铺直叙,将自己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讲出来。  从懂事到进入幼儿园,从小学到初中,十分短暂,又过于漫长。  哪怕仅是倾听,都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压抑和控制。  葛珊握紧话筒,手背因用力鼓起青筋,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父母,还配称父母?  在他们眼里,孩子到底是什么?!  摄像师近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如果不是在顶楼,如果同于父于母当面,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消防队员同样如此。但他们必须压制自己的情绪,趁于梦被转移开注意力,尽量靠近她,以备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隔着栏杆抱住她,避免发生不测。  教学楼下,众人听到于梦的讲述,无暇去思考声音为何能传得这么远,又这么清晰,不少人都红了双眼,鼻根发酸。  唐铭更是挣开好友的束缚,冲到于父和于母面前,怒声道:“你们就这样对小梦?她是你们亲生的吗?你们不配做父母,不配做人!”  “唐铭!”  几名男同学迅速冲上来,拉住他攥紧的拳头。  唐铭被拉住,几名赶来的媒体人却冲了上去,将话筒和录音笔递到于父于母面前,质问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  于父表情阴沉,举起手臂格挡,始终不言不语。  于母控制不住,尖锐道:“她是我生的,我教育孩子有哪里不对?就因为没管好,她才会交上不三不四的朋友,才会惹来这么多麻烦!我倒要问一问学校,你们的校规都是摆设,老师是怎么教育学生的……”  于父和于母的表现让众人瞠目结舌,当场大哗。  孩子被逼到如此地步,他们竟还振振有词。事到如今,难道他们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  一名同样有女儿的媒体人忍不住,愤然丢掉录音笔,怒道:“那个男孩说得对,你们不配做父母,不配做人!”  教学楼前的混乱并未影响到于梦,她认真讲述自己遭遇的一切。  遭到同学欺凌,父母为了面子不追究,学校为了声誉压制消息,害人者受到法律保护,她这个受害者却被迫休学,在家中被父母斥责,一次又一次依靠伤害自己才能暂时得到解脱。  “我常常在想,活着这么累,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我妈经常说,当初就不该生下我。”  “我记忆中,爸爸最常说的就是‘小梦,你太让我失望了’。可我努力了,我尽力了,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于梦合上笔记本,抬起头,低声道:“姐姐,我很累,真的很累。”  “小梦,你做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是你父母不对,是他们的错!听姐姐的话,先过来,姐姐给你出气,好不好?”葛珊红着眼圈,声音中带着哽咽。  于梦仍是摇头。  “姐姐,我请您和叔叔帮忙,不单是为自己。我想让更多人知道我的事,让更多人关注和我有同样遭遇的孩子,让他们能摆脱这样的困境,让他们能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再被逼迫,不再……”于梦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皮也渐渐垂落。她体内的鬼气濒临极限,这具身体已经失去生机,正排斥她的魂魄。  “孩子!”  消防员察觉情况不对,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在千钧一发之际,隔着栏杆抓住于梦的外套,伸出胳膊牢牢抱住她。  看到这一幕,以为于梦已经脱险,于梦的母亲立刻道:“于梦,你别再任性惹麻烦,给我下来!回家!”  这话一出,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对。  于梦的班主任顾不得其他,直接冲上前,就要捂住于母的嘴:“于梦家长,你在干什么!”  于梦母亲被拉住,于梦父亲突然开口:“小梦,别胡闹了,快下来。”  顶楼上,于梦看一眼人群中的父母,又抬起头,对流泪的葛珊和摄像师道:“姐姐,叔叔,麻烦你们,一定要把我说的给更多人看。还有这本日记,给姐姐。”  于梦把日记本递过栏杆,随后挽起衣袖,现出深可见骨、两侧翻卷的伤口。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不是因为愈合,而是血已经流干。  看到她的手腕,消防员不由得大惊,道:“孩子,这是怎么回事?”  “叔叔,我活不成的。”于梦很冷,身体内外都冷得像冰,她隔着栏杆靠近消防队员,汲取从不曾在亲人身上感受过的温暖,“叔叔,很抱歉,我的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孩子,不能睡,孩子!”  消防员用力抱住于梦,少女的双眼却缓缓合拢,再也没有睁开。  “快来帮忙!”  伴着嘶哑的吼声,两名消防员合力将于梦拉过栏杆。  “快下去,下面有救护车!”葛珊丢开话筒,大声道。  一名消防员横抱起于梦,飞快跑下顶楼。  众人以为少女得救,都松了口气。  于父于母却神情阴沉,压下仅存的不安和忧心,认定于梦是故意闹脾气惹麻烦,肯定是叛逆期,回家之后一定更加严厉地教育。  消防员冲出教学楼大门,媒体人立刻围了上去。  “让开,都让开!医生!”  抱着于梦的消防员红着双眼,在战友的帮助下排开人群,径直跑到救护车前。  少女脸色苍白,手臂向下垂落,胸腔已经没有起伏。  众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立刻退后,不敢继续围上前。  “快,把人放到这里。”  医生和护士动作迅速,快速检查之后,使出浑身解数,能用的急救手段全都用上,仍是回天乏力,只能沉重地摇了摇头。  “失血过多,已经……”  少女躺在担架上,神情平静,嘴角竟还存有一丝温暖的笑,似寂静绽放的夜昙,刹那暗香,柔弱却又坚韧。  唐铭走到于梦身边,嘴唇不停颤抖。在于梦被白布遮盖之前,突然握住她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于梦的同学站在人群后,全都煞白着脸。  尤其是和孙玲王遥等人为伍,一同欺负过她的人,更是垂下头,被愧疚和害怕笼罩。他们终于清楚明白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同龄人做了什么。终其一生,他们都会被这种愧疚蚕食,再也无法摆脱。  于父于母呆滞地站在原地,他们不明白,人明明救下来,怎么转眼会变成这样?  比起悲伤,他们更多是惶恐。  于父最先反应过来,转向摄像师和葛珊,必须想想办法,不能让这段录像播出去。如若不然,他的事业,他这些年来的奋斗全都会毁于一旦!  仅听了半句话,葛珊就看出他的打算,压抑的愤怒彻底爆发。  “你的孩子死了,自杀死的!哪怕是陌生人也知道那是一条命!你不反省自己,不伤心,反倒担心自己的工作?你还是人吗?!”  “哦,对了,按照畜生的逻辑,孩子没了再生就是,工作没了钱就没了,优渥的生活就没了,对不对?”  “说不定你们还在高兴,高兴让你们失望的孩子没了,你们就能再生一个,说不定生的更是个男孩!”  “你怎么血口喷人?”于父恼羞成怒。  “我血口喷人?你敢说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这个动机,之前和我说的话是为什么?发疯放屁吗!”  “我要投诉你,我……”  “尽管去!”葛珊怒到极点,当场将话筒砸到于父身上,扯下身上的工作牌,“就算被辞退,我也要把这份录像发出去,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有些人不配做父母,不配做人,天生就该是畜生!”  在场的媒体人不少,葛珊的话被录下来,一字不落。  尽管有教职员工在场,不少学生也拿出手机,将事情上传至各大网站。  消息很快传播开,同时发酵的还有孙玲和王遥的几段视频,两件事联系起来,引起大众哗然。  校园暴力,校园欺凌,不称职的父母,家庭冷暴力等标题,很快占据报纸和新闻的头版头条,引起大范围的讨论和争议。  值得关注的是,当日为于梦诊断的医生,以及在现场的医护人员先后发声,向有关部门举证,提及于梦父母的行为不单是冷暴力,已经涉及到虐待。  事情越闹越大,葛珊和众多媒体人发声,呼吁全社会关注这些被欺凌的孩子,不要让于梦的惨事再次发生。  随着事态不断扩大,王遥和孙玲的信息被公布在网上,骂声和斥责如影随形。两人不得不休学,整日不敢出门。  两家人被整个小区排斥,出入都要被指指点点。  孙父和王父的生意受到重创,生意伙伴纷纷取消合作,许多问题集中爆发,不出半年就先后关闭公司宣告破产。  孙母和王母也被各自的圈子排斥,遇到事想找人诉苦,电话全都打不通,显然是对她们敬而远之,避之唯恐不及。  几个月后,两家人终于撑不住,趁讨债人没有上门,匆匆收拾起行李搬走。  王遥和孙玲受到刺激,终日里浑浑噩噩,连学都没法上,只能呆在家里。更糟糕的是,两人的健康状况也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很快就耗尽家中仅存的积蓄,只能被房东赶走,从住宅搬进棚户区。  昔日的优渥生活成为幻影,只能出现在梦中。围绕两家人的永远是尖利的争吵、叫骂和互相指责。  于父于母的日子同样难熬。  在于梦去世后半个月,于父被公司辞退,于母的茶室也开不下去。被朋友和熟人排斥,两人只能卖掉住房,搬去陌生的城市,等待这场风波淡去。  无奈信息社会,消息传播的速度和范围都无法想象。  不管搬到哪个城市,两人都会被认出来,想找工作近乎是天方夜谭,连租房都被赶走数次。直至五年后,情况才稍有好转。  等于父找到工作,于母也开起一家小店,生活变得安稳,两人准备再要一个孩子。  然而事与愿违,两人努力许久都没有成功。到医院检查之后,被医生告知,两人患上罕见疾病,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  更糟糕的是,科室中有一个小护士,刚参加工作不久,年幼时也曾遭到过欺凌,对于梦的新闻十分关注,在于父于母检查当日就认出他们。 第41章 “谢谢您!”  颜珋笑着打了个响指,掌心浮现一朵晶莹剔透的迎春花。迈步走到于梦身前,将花别在她的发间。  “去地府后不用怕,谁敢欺负你,就用这朵花砸他。我保证,不管多少年的老鬼,都会魂飞魄散。”  看到隐含龙气的花瓣,比干差点拽掉下巴上的胡子。他不太明白,这个小姑娘是如何得了蜃龙的眼缘。  无论真相如何,有这份机缘在,对她都是有益无害。  送走比干诸人,客栈中突然变得冷清。  颜珋抻了个懒腰,靠在庚辰肩上,挑眉道:“今晚别走了?”  庚辰侧头看他一眼,双瞳陡成赤金。下一秒,弯腰将他扛了起来,径直走向三楼。颜珋笑着化出龙尾,缠绕过庚辰腰间,同时打出一道灵力,客栈大门合拢,与外界彻底隔绝。第51章 红蛟  《诗经》有载,七月流火, 九月授衣。  农历七月, 正该夏去秋来, 拂去炙热,天气渐渐转凉。  安市位置近海, 秋意来得稍晚,也很少会打乱节气。  今年的天气却非比寻常,至农历七月末, 安市仍是热浪袭人。秋风秋雨迟迟不见踪影, 天空中艳阳高挂, 骄阳似火,吹过的风都卷着灼人的热意, 丝毫没有降温的迹象。  没人愿意走出空调房, 在室外作业更是遭罪。  气温最高时, 仅在太阳下站上一小会, 全身就会被汗水打湿,仿佛置身蒸笼, 热得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下, 古玩街却未见门庭稀落, 街上的人流反而只增不减。  因建筑布局, 加上蜃龙的缘故, 长街内部的温度起码比外界低上七八度,显得极为凉爽,成为市民和游客的纳凉之地。  从早到晚, 长街上都是熙来攘往,行人接踵摩肩。如茶肆、食铺和酒楼更是人声鼎沸。几家客栈皆人满为患,稍晚一些就订不到客房。  九尾不耐烦应付越来越多的客人,从狐狸洞召来两只三尾狐,令他们化成人形看店,自己带着六尾待在黄粱客栈,说什么都不走,近乎成为两条“废狐”。  和她有相同举动的,还有因族内事务烦不胜烦,偷溜出来躲清静的丑六。  按理来说,灵狐和妖鱼虽不是天敌,也该互看不顺眼,更没什么共同语言。偏偏赶上寸劲,九尾和丑六都不走寻常路,对彼此印象还算不错,很快就热络地聊到一起。  看到丑六的样子,颜珋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有心提醒她一句,对面是只九尾狐,不是她海里那些妹子。转念又一想,最近日子实在有些无聊,也没什么紧要的事需要处理,好不容易有点乐趣,掐灭源头多可惜。  依九尾的性子,顶多逗逗她,应该不会出事。  打定主意,颜珋索性丢开手,靠在柜台前,取出几块鲛纱,身边摆开五六只铃铛,一边擦拭,一边笑呵呵看戏。  六尾蔫哒哒地趴在九尾腿边,大尾巴卷过来堵住耳朵,显得没精打采。白尾早溜到柜台后,吃下颜珋给他的饴糖,专心吐纳修炼。  拿起一枚金铃,手指摩挲着铛壁上的龙尾图案,颜珋微微有些走神。  距上次相聚已有数日,这期间庚辰始终未露面,仅以通讯木简传递消息,言他要外出数日,最迟下月底当归。  对庚辰离开的原因,颜珋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必和他托付庆忌之事有关。  毕方,蛊雕,困住蛟的死气,在海市发现的邪祟,貌似毫不相关,但仔细想一想,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其中的不对劲何止一星半点。  碍于天庭的关系,颜珋很少以真身踏出安市,上次去海市也是与庚辰同行。应龙则不然,他要外出,没人敢横加阻拦。  庚辰离开将近五日,庆忌仍未送回消息,依照颜珋估算,八成是中途遇上些麻烦。  鹿吴山、浮玉山和尧光山俱是恶兽盘踞之地,想要悄无声息潜入,当真需要几分运气。只不过,真遇上动起手来,吃亏的未必是庆忌。  别看庆忌个头小,貌似很好欺负,事实上,战斗力委实不低。拉车的小马能化身凶兽,运货的小车也是件不凡的灵器,颜珋又隔三差五给他些灵丹和灵药,他的修为达不到日进千里,也是稳步增长,在异兽之中堪称佼佼者。  换做万年之前,庆忌或许不是蛊雕、彘和猾褢的对手,现如今遇上,谁会被抡起来甩飞,还真不好说。除非蛊雕三者联合起来,对庆忌展开围攻。但以三者的地理位置,这个可能性趋近于零。  颜珋放下鲛纱,取来刻有星宿图案的木匣,将铃铛一枚枚放入其中,仔细收入柜台后。  刚刚合上抽屉,客栈二楼忽然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颜珋动作微顿,九尾和丑六也停止交谈,连趴着的六尾和修炼中的白尾都抬起头,目光锁定灵力传来的方向。  “是什么?”丑六不知晓貔貅曾经来过,自然不知道蛟的存在。感受到那股澎湃的灵力,不由得心惊,无意识张大嘴巴。  九尾心中有所猜测,微微皱眉,视线转向颜珋,似乎有话要问。见后者跃出柜台,径直登上木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六尾蹭蹭九尾,仰起头,满脸都是疑惑。  “娘,那是什么?”  “是蛟。”九尾道。  “能化神龙的蛟?”六尾瞪大眼睛,耳朵都竖了起来。  “没错。”九尾将女儿抱起来,捏了捏她的耳朵,“大人没发话之前,这件事不要外传,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半点口风,包括族人,明白吗?”  九尾这番话既是告诫女儿,也是在提醒丑六,在事态没有明朗,颜珋没有表态之前,消息绝不可外泄半分。  若是寻常的蛟也就罢了,她能清晰感受到,那股灵力中掺杂着不好的东西。  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心如明镜,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才能走得更加长远。  丑六明白九尾的用意,自然心怀感激。  九尾微微一笑,妩媚妖娆。只要她愿意,足以迷惑世人,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丑六外貌固然艳丽,在海妖中数一数二,也无法与之相比。  客栈二楼,颜珋快步走到一间被灵气封住的客房,掌心覆在门上,顷刻压制住外溢的灵气。  待到震荡稍缓,颜珋方才推开房门。  刚刚迈步走进房内,就遇两条水蛟迎面袭来,身躯斑驳,混杂点点血线和黑色的死气。  在水蛟靠近颜珋,意图将其缠绕时,霸道的龙气陡然升腾,颜珋双目骤成赤金,单手探出,轻易穿透水流,碾碎蛟身,抓出藏在水幕后的一条红色小蛟。  小蛟呈赤红色,身上鳞片破损,生出的爪尽数退化。头顶无角,仅有两个鼓起的小包。尾巴末端还在滴血,应是被外力碾碎,一直未能痊愈。此番强行破除封印,解开神识,耗费太多灵力,伤口全部绽开,血从伤口涌出,又被黑气缠裹,样子看起来异常狼狈。  “放开我!”红蛟的神识受损,受封印前的怒意和怨恨驱使,龙威之下仍不断挣扎,扭头一口咬住颜珋的手指。  蜃龙真身岂是蛟牙能伤。  红蛟非但没能如愿脱身,反而牙根发酸,继续用力,险些崩掉满口小牙。  牙痛,身体痛,尾巴痛,全身都痛。  被颜珋抓在手里,红蛟忍不住委屈,知道逃不掉,索性缠绕上颜珋的手腕,当场嚎啕大哭。  打不过就淹了你!  颜珋既没安慰也没呵斥,仅是挥手打散水汽,使蛟泪挥发,不至于水淹客栈。随即走到屏风前坐下,单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手中的小蛟。  哭了半晌,灵力将要耗尽,红蛟终于累了,一边打嗝一边眼皮打架,很快就要睡过去。  “别睡。”颜珋敲敲她的额头,向她体内注入一道灵力,暂时压制住死气,口中道,“哭了这么久,不饿吗?”  红蛟抬起头,大眼睛湿漉漉地,仿佛在控诉颜珋欺负蛟。  “还真是个孩子。”颜珋笑了,祭出一道灵力,装有蛊雕蛋的木盒从架上飞来,落在桌子上。盒盖掀开,丰沛的血气流淌,红蛟立刻探出身子,控制不住就要去咬。  “等等。”颜珋捏住红蛟的脖子,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之前的事还能记得多少?”  红蛟困难地动动身子,服软道:“红渃,我叫红渃。其他的,不记得了。”  名字是血脉的象征,深深烙印在神识,红蛟永远不会忘。受伤的缘由和经历,则因伤势过重,神识受损,一时半刻未必能回忆起来。  看过红蛟方才的表现,颜珋便有预料,一条清醒的蛟绝不会也不敢攻击蜃龙。  话虽如此,该问还是要问一问,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可惜红蛟的确想不起来,无论是受伤的原因和经过,还是那道来历不明的死气。  颜珋放开红蛟,后者立刻扑向蛊雕蛋,没办法吞掉,干脆以水剑穿透蛋壳,一头扎了进去。  三枚蛊雕蛋下腹,红蛟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鳞片也恢复几分光泽。  颜珋又取来一只木匣,以龙气烙下一枚法印,抓起红蛟放了进去。  “你强行破除封印,又催动过多灵力,使得伤势加重,蛊雕蛋的血气仅能解一时之急。想要痊愈必须听话,慢慢休养。否则别说化龙,连蛟都做不成,明白吗?”  红蛟盘在盒中,知晓颜珋并无恶意,当下不再抗议挣扎,乖巧地点了点头,又用头顶鼓起的小包蹭蹭颜珋的手指。  “大人,方才是我错了,我一定听话。”  “听话就好。”颜珋托起木盒,迈步走下二楼。以这条蛟的状态,留在楼上不太合适,还是带在身边更为妥当。  刚刚绕过楼梯转角,耳边突然传来凶兽咆哮,这是屏障被触动的征兆。  颜珋心头一动,单手撑住木栏,直接飞跃而下,轻盈落到一楼。  “怎么回事?”  见颜珋现身,白狐立刻跑过来,前爪指着客栈门口,道:“大人,是两个游魂。”  游魂吗?  一般而言,能找到黄粱客栈的鬼魂皆心存执念,不是厉鬼也是怨鬼,游魂野鬼之类实属少见。  不过上门是客,总要见上一见。  颜珋迈步走到门前,拉开客栈大门,门前赫然站着一名老者和一名青年。  老者穿着棉布制的长衫,脚下是一双布鞋,气质儒雅,容貌端正。青年身着一袭黑色中山装,身后背着一杆步枪,周身隐隐缠绕一股煞气,同阴兵有几分类似,生前应该上过战场。  颜珋仔细看过,两人身上没有戾气,怨气倒是有一些。但这种程度的怨气,别说成为厉鬼,和怨鬼都有相当大的距离。  这样的两个人来到客栈,究竟会有什么目的?第52章 檀木珠  “贸然来访,还请店家莫怪。”老人见到颜珋, 联系之前得到的消息, 即知他是客栈主人, 当即推开青年的搀扶,拱手行礼。  “先生不必如此。”颜珋还礼笑道, “来者即是客,请进。”  青年跟着老者同颜珋见礼,随后搀扶着老者跨过客栈大门。  颜珋留心观察, 发现老者身上似乎有几分不对。以他的鬼龄, 除非遭到重创, 魂体不会如此不稳。照他目前的状况,不能找到稳定魂魄之法, 不出半月魂体就将崩溃。  莫非这就是二人寻上门的缘由?  待两人在桌前坐定, 颜珋回身走到柜台后, 将红蛟安顿好, 随即取来一壶鬼茶,一匣以鬼丹制成的点心。 第43章 “那之后,我爸妈实在不堪其扰,加上医药费捉襟见肘,家里入不敷出,干脆将市区的房子卖掉,搬进城郊的出租房。”冯夏道。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貌似比方才镇定。周围的黑气却愈发浓重,包裹住她全身,衬得红裙愈发醒目,鲜艳的色泽近乎要刺痛人眼。  听冯夏提及城郊出租屋,老者和青年都是神情微变。  尤其是老者,回忆起亲眼所见,目光中尽是沉痛。想起其间的不公,自己的无能为力,怒意油然而生,周身竟也泛起层层黑气,魂体现出不稳之兆。  见状,颜珋迅速捏成法印,祭出两道灵力,打入冯夏和老者额心,压制住骤起的戾气和怨气。  随灵力入体,冯夏和老者同时一凛,神智恢复清明。  “多谢店家。”老者向颜珋道谢,隐约浮现在眼周的黑纹逐渐淡去。  冯夏抬头看向颜珋,眸光一瞬不瞬,随即苦笑一声,神情变得复杂。  “搬入出租屋后,我妈为躲开麻烦,改了出摊的市场,和原来的亲戚朋友断绝联系。对方暂时达成目的,没有再让人找上门。不过,安稳也只是暂时。”冯夏再次苦笑,端起已经变成浓绿色的鬼茶,仰头一饮而尽。  “在我家搬到城郊第二个月,司法机关公示出一份名单,列入其中的都是欠债不还,拒不执行法院判决的赖账人。程胜和方霞都在其中。”  “随着名单公布,相关的报道越来越多,有人开始关注我爸的事,之前的流言相继被翻出,舆论呈现两极化。”  “有人同情我家的遭遇,斥责程胜和方霞欠我爸的医药费不还,心都是黑的。也有人宁肯相信流言,相信他们的污蔑,认定我家是在讹诈,从最开始就为讹钱。”  “没过多久,有记者找到城郊,要采访整件事的经过。”  说到这里,冯夏忽然笑了,笑容里隐现疯狂和杀意。  “那个人口口声声要帮我们,话里话外说要主持正义,当真是天花乱坠,舌灿莲花,说得比唱得都好听。”  “我爸我妈都信了,所有的文件都拿给他看,只希望能还自己一个公道。”  “万万没想到,报道发出来,依旧是颠倒黑白,字里行间都是污蔑和指责,就差明说我家是讹诈,是碰瓷,是贪婪卑鄙的小人!那名记者还痛心疾首,说本以为我家是受害人,没想到竟是一门心思为钱!”  冯夏死死咬住嘴唇,拼命压制体内戾气。  她十分清楚,如果放任下去,自己恐怕会彻底陷入疯狂。  “这篇报道出来,我家又被推上风口浪尖,所有人都在指责我们,辱骂我们。”  “有人挖出我爸我妈的学历和历年来的工作,和那家人做对比,专为证明我们是社会底层,生活困难,一定是贪婪成性。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死活都要赖上那家人。”  “红口白牙,他们根本不去想,如果事实真是这样,法院为什么会下判决书,那家人又为什么会上老赖名单?”  “事情越演越烈,我家的住址被公布,隔三差五就有所谓的‘社会正义之士’来砸门辱骂。”  “我的学校和实习公司也被公布在网上,学校里的辅导员和同学都安慰我,帮我辟除谣言,让我坚信邪不压正,害人的必定会自食恶果。公司抵挡不住舆论压力,经理亲自找我谈话,愿意付给我两个月转正后的工资,只要我主动辞职离开。”  冯夏声音颤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控制不住涌上的无力和酸楚。  老人想要安慰她,手抬到中途又缓缓落下,深深叹息一声,愈发显得老迈。  “我的实习工作没了,好在还有一笔钱,可以支付我爸下个月的医药费。可这笔钱用完了,又该怎么办?”  冯夏喃喃说着,仅是陈述现实,却能让人清晰感受到话语背后的苦涩和艰难。  “当时的情况很乱,我妈已经没办法出摊,露面就会被询问议论,甚至遭到斥骂和围攻。我爸好不容易生出的心气也淡了下去,整天躺在家里,不说话也不动,连饭都不怎么吃,整个人迅速消瘦,似乎已经失去活着的力气。”  “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说看到我在网上投递的简历,符合他们的招人要求,让我后天去面试。”  话说到这里,冯夏忽然顿住,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愈发尖利。  “我提前查过,那家公司名字很陌生,地址是在临县。距离有些远,来回坐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可我在本市找不到工作,最后还是去了。”  “不确定是不是能被录用,我没有告诉家人实情,为的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不过是个幌子,等着我的不是什么转机,根本就是个陷阱!”  冯夏当时并不清楚整件事的底细,为了家庭生计和父亲的医药费,她怀揣着希望走进公司大门。  面试她的是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看过她新带来的简历,没问多少专业问题,仅是问了问家庭和学校情况,又简单问过她上一份工作,就拍板将她录取。  签下合同之后,冯夏很开心,哪怕工资再低,对家中也是帮助。  殊不知,她走进的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公司,而是打着公司名号的传销窝点!  对方之所以会知道她的电话,也不是通过网上简历,而是传销窝点的主事人和方霞有亲戚关系。后者利用家里的公司和背景,没少帮忙打掩护,借机从中捞取好处。  之所以对冯夏下毒手,起因是方霞的儿子从学校回来,在家里发脾气,抱怨同学都在嘲笑他,说他是老赖的孩子。  “他们说咱家没钱赔偿,却能送我来这上学,还大手大脚充什么富二代,就是老赖,不要脸!”  程天被宠得无法无天,根本受不得委屈。无奈对方家中有背景,不是方霞能够得罪。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方霞哄好儿子,索性又一次盯上冯家,决心彻底毁了他们,直接一劳永逸。第54章 失去  方霞联络传销窝点掌控人,提出为他们租赁新的“办公地点”, 条件是将冯夏骗过来, 彻底毁掉她, 让她再不能开口说话。如果可以,最好将冯母也骗来。那样一来, 冯父无人照顾,家又在市郊,没有亲戚朋友来往, 早晚会一命呜呼。  能掌控传销窝点的人, 哪里会是什么善人, 心压根就是黑的。  听到方霞的要求,年近五十, 长得慈眉善目的方艳呵呵一笑, 开口要求地方必须大, 而且位置隐蔽, 相关费用全部要方霞来出。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方霞的语气很不情愿。  “这些年下来,你从我这里拿走的好处可是不少。再说了, 程胜是个大老板, 不会这点钱都没有吧?我丑话说在前头, 你找那个小年轻的事我可是一清二楚, 要是被你老公知道, 程天未必是他的儿子,你猜猜会怎么样?”  都是一样的丧良心,讹起方霞来, 方艳底气十足,半点不心虚。  她知道方霞也有防备,可她的底牌更多。不提程天的身世,单是她暗地里拍下的照片,录下的视频,寄给程胜的话,足够方霞喝上一壶。  到时候,远在国外的女儿也救不了她。  如果因为程胜知道真相,怀疑起大女儿的身世,那就更有意思了。  方艳笑得亲切,出口的话却威胁十足。  方霞攥紧手指,新做的指甲不断弯曲,在一声脆响后纷纷折断。断口十分锋利,划破她的掌心。如果不是还有事要方艳去做,又舍不得从对方手里捞的好处,她恨不能扑上去撕碎那女人的嘴!  最终,方霞还是妥协,答应了方艳的条件。  方艳得偿所愿,很快带人搬入新地点。表面装作开公司,背地里不断扩大传销组织,在冯夏被骗来之前,又坑害了不少人,其中还有七八个暑期打工的学生。  为教育新人,时间难免就紧张一些。  方霞愿意给出好处,专为尽快解决冯家三口。见方艳迟迟不动手,心中很是不满。加上儿子每次从学校回来都会大发脾气,抱怨同学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再不想上学,这种不满迅速累积,更多出几分焦躁。  “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一次电话联络,方霞再不掩饰自己的脾气,催促方艳尽快动手,话说得很不客气。方艳握着她的把柄,她手里又何尝没有?如果方艳敢诓她,拿钱不办事,她绝对让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别急,马上就动手。”方艳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隔着透明的玻璃墙,监督手下干将教育新人,将不服管的两个年轻人拽倒在地,一阵拳打脚踢,看样子要下狠手,当即一皱眉,起身走出房间,出声制止了他们。  教训是一回事,真闹出人命可不好办。  她为什么要把嘴里的肉分给方霞一块,就因为在先前的总部差点闹出人命,不得不带着手底下的人辗转数座城市,四处躲避风头。  好不容易在这座县城落脚,事业有点起色,人手也初具规模,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闹出更大的麻烦。  “下手有点轻重!”  方艳让人将青年扶起来,带到另一个房间看管起来,旋即对几名手下一顿呵斥。见对方心生不满,又当面许下不少好处。  打一棍子给颗甜枣,类似的手段,她用得愈发娴熟。这些恶徒早就被洗脑,对她死心塌地,完全是她说什么就做什么。  在方霞这通电话之后,方艳明白事情不能继续拖下去,看过冯家三人的资料,很快就以招工的名义给冯夏打去电话。  冯家正着急用钱,冯夏果然上钩,一脚踏进陷阱,被罪恶的手死死攥住,越拉越紧,直至陷入深渊。  黄粱客栈中,颜珋提起茶壶,将冯夏面前的空杯注满。  冯夏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清晰映出颜珋的面孔。  “我当时高兴极了,回家告诉父母这个消息,他们也很高兴。高兴之余,我妈有些不放心,觉得公司远,又要住在宿舍,遇上麻烦事,家里帮不上忙,我恐怕要受委屈。”冯夏苦笑一声,“家里需要钱,工作又难找,我只能安慰他们,说来回不过一个多小时,放假就能回来。还说会给他们打电话,不用担心。”  说到这里,冯夏端起茶杯,快速饮下两口。她发现鬼茶能压制她体内的戾气,让她尽量保持清醒。  “就这样,我简单收拾起行李,和父母告别,独自上了客车。”  “到公司之后,接待我的是两个年轻的女人。她们很亲切,亲切得过了头。我觉得有些不对,当时却没想那么多,跟着她们进了员工宿舍。走进去之后,我发现四人住的房间竟然有八个人,而且有三人神情呆滞,竟被绳子绑在床上!”  冯夏用力握住茶杯,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心被怒火灼烧,痛得她几乎要发疯。  颜珋没说话,从木匣中取出一枚鬼丹投入茶壶,又将她面前的茶杯注到七分满。  老人面现忧色,生怕冯夏突然发狂。青年攥紧放在脚边的步枪,恨只恨阴阳相隔,地府有严法,身为游魂不能惩治世间恶人。  “我发现情况不对,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走。可惜仍慢了一步,带我来的女人早就锁住房门,反扭住我的胳膊,将我捆在床边的栏杆上。”  不同于其他三个女人,冯夏既不能站也不能躺,甚至无法坐下,只能半弯着腰,双腿和胳膊很快就袭来一阵阵酸麻。  她不断反抗,脸上被重重扇了几巴掌,腹部和胸部也被狠掐,留下一块块青紫。  整个过程中,另外几个女人都是麻木地看着,只有一个同样被绳子绑住,眼皮红肿的女人沙哑叫着,咒骂动手的女人。  “你们会有报应,会有报应的!”  接下来的半个月,冯夏始终被牢牢控制,完全无法同外界联系。哪怕是去卫生间,身边都会跟着一个女人,近乎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意识到反抗无效,只会招来一顿毒打,冯夏假装顺从,假装被看守她的人洗脑,主动要求参加早会,跟着其他人一起学习。  这种转变让方艳很满意。  观察过几日,冯夏虽然被局限在“宿舍”和“办公区”,身边时常有人看守,但比起之前,好歹有了一定的行动自由,偶尔能喘口气。  她开始计划逃跑。  带来的行李、钱和手机早被收走,她身无分文,只能依靠双腿跑出去向人求救。  可她不在乎,只要能逃出去,只要能脱离这些魔鬼的掌控,她一定要报警,将这些魔鬼全部缉拿归案!  然而,方艳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在冯夏计划将要实行时,三个逃走的新人被抓回来,始终不愿低头的青年被打得吐血,另外两个年轻的女人被拖进房间。  房门关上,仍能听到女人凄厉的呼救。  冯夏双眼刺痛,身上的伤红肿淤青,她想要伸出援手,却什么都做不到。  为了让余下的新人乖乖听话,惩罚三人时,他们都被迫站在房间外,不许闭眼不许捂住耳朵,直到事情结束。  当夜,冯夏发起高热,退热药用过,丝毫没有起色。整个人烧得像一块烙铁,问话都没法回答。  方艳得知情况,亲自来看过,询问过看守她的女人,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  “把她送去诊所,记住别乱说话,也别让她开口。” 第45章 血顺着伤口流淌,染红长裙下摆。  冯夏抓住垂落的腰带,闭上双眼,带着满腔怨恨走上绝路。  如果传说是真,她愿化作厉鬼,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将那些行恶之人拉进地狱!  “这就是一切。”冯夏说完自己的遭遇,神情意外平静下来,不复先前的扭曲,口中道,“我不求投胎转世,不求下辈子,不求来生,我只想报仇,让那些害人的,颠倒黑白的,丧良心的畜生都去死!”  “我可以帮你。”颜珋手捏法印,灵光中浮现两枚黑底红纹的木简,“但你必须清楚,身为厉鬼又沾染血气,入地府后必遭责罚,最轻也会镇入忘川百年。”  “我明白。”冯夏态度坚决,毫不犹豫同颜珋定下言契。  听到颜珋的话,知道冯夏入地府后将要受到的惩罚,老者神情立变,想要说话,被颜珋扫过一眼,突然浑身无法动弹。青年正要出声,雪白的小狐狸站起身,现出三条狐尾,发出威胁地低吼。  “别闹。”颜珋捏了下小狐狸的耳朵,旋即引冯夏前往二楼。  老人和青年留在座位上,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被定住的魂体才能慢慢移动。  丑六看着他们,眉心微微蹙紧。  九尾轻摇团扇,笑道:“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得到就得有付出。”  老人收回目光,垂下头,低低叹息一声。  “他难道没有仁善之心?知道小夏会被镇入忘川,怎么还能取走她的魂魄!”青年抓起步枪,怒声道。  见他要往二楼冲,九尾冷笑一声,一道红色的狐火从指间飞出。若非老人飞扑过去拉住青年,他此刻怕是早就烧成一团鬼气。  九尾仍是在笑,眼尾上挑,妩媚天成,红唇微启,几令人神魂颠倒。  “透给你们消息的老鬼难道没说清楚,凡是走进黄粱客栈,有所求就必然有付出。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厉鬼怨鬼也是不少,单凭好心帮得过来吗?”  “怎能如此心狠?失去一魂一魄,再受地府责罚,她还怎么投胎转世?既有此种能力,为何不能心怀慈悲,做一做善事,难道他不是上神吗?!”青年怒声道。  “你知道得还不少。”九尾敛起笑容,倏地袭至青年面前,距离极近,近得青年能直视那双妩媚却凶狠的兽瞳,能看清瞳孔中溢满的杀气,“那个厉鬼其实是幌子吧,我看你分明另有目的。”  青年神情登时一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老者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挥手祭出一张金帛。  金光漫射开来,老者和青年被光芒灼烧,发出凄厉地鬼嚎。  老者显然对青年的举动毫不知情,消失之前,拼命向九尾伸出手,挣扎道:“此事同小夏无关,无……”  因他耗尽全力封住檀木珠,对魂体损耗极大。不待将话说完,魂体尽被光芒吞噬,连一丝鬼气都没留下。  青年在金光中嘶吼,话中满是不信和愤怒:“答应我的,答应我成鬼仙,为什么,为什么!”  金光内蕴强大法力,明显来自天庭,九尾都不得不暂避锋芒。  丑六和两只小狐狸被她护在身后,红狐伞张开,红狐怒声嘶吼,口中涌出大团妖力,死死挡住金光中的仙家法力。  客栈门前的石兽被惊动,发出阵阵咆哮,却被金光死死压制。  金光越来越亮,中心处渐渐凝成一名广袖博带,发束金冠的仙人灵影。  颜珋出现在客栈二楼,看到金光中的仙人,笑容中尽是冷嘲:“玄武,你缘何来此?”  玄武并未踏出金光,抬头看向颜珋,神情冷漠,目光睥睨,自袖中取出一张金绢,朗声道:“蜃龙颜珋,行悖逆,数违天律地法,令押往剐龙台。”  九尾神情骤变,控制不住现出本体妖形。  颜珋依旧在笑,仿佛根本不把这份帝旨放在眼里。  “怎么,先前剐我一次,没让我死了,如今又来?”  “蜃龙颜珋,领法旨!”玄武断喝道。  “不想领。”颜珋靠在木梯扶手上,轻蔑道,“天庭行事愈发没样子,传一道法旨竟要算计游魂,仙行魑魅魍魉之道,难道就不是违背天律?”  “大胆!”玄武厉喝一声,手捏法印,一道金光直击颜珋面门,中途化作捆仙绳,就要将他当场捉拿。  绳索渐近,龙吟声骤起。  颜珋身前浮现一枚金色龙鳞,霸道的应龙气息扩散,远在千里之外的庚辰察觉异状,顾不得探询地脉,以恐怖的力量撕开天幕,纵身投入其中。  相距不远的灵山之中,麒麟被惊醒,循着龙气散发的方向看去,心中很是不解,应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做出这般举动。第56章 庚辰归来  玄武知晓颜珋难缠,早做好万全准备。唯一没料到的是, 他手中竟有应龙鳞, 使事情变得麻烦。  应龙鳞既出, 庚辰势必得到消息。  玄武再有手段,也没信心硬抗两条神龙, 纵然是身怀仙器也是一样。  思及此,玄武决定速战速决,手捏法印, 三条捆仙锁齐出, 牢牢牵制应龙鳞。同时祭出一片龟甲, 甲面黝黑,以灵力雕凿近百枚上古神纹。随灵力不断注入, 金色的纹理陆续被激发, 浮现出甲面, 组成玄武本体虚影, 威压笼罩整间客栈。  九尾张开红狐伞,伞上灵狐纵身飞出, 毛发竖起, 亮出满口利齿, 向玄武愤怒嘶吼。  丑六和两只小狐狸道行一般, 实在抵不住仙器的威力, 只能躲在红狐伞后,对着金光咬牙切齿。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个仙人摆出一副正义姿态,却行事卑鄙, 借游魂躲开屏障进入客栈,为的就是要抓捕颜珋。如果没有发现端倪,他会不会继续藏匿,寻机下黑手?想都不必去想!  还有,剐龙台?  就算是无知的小妖,也知晓那是什么地方。要把颜珋押上剐龙台,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  丑六不知道当年之事,九尾则是从头至尾看在眼里。正因如此,对参与其中的仙人,她再无半分尊重,甚至心生厌恶。  如果不是祖龙沉睡,如果不是龙族遇劫,在大战中数量锐减,始终未能恢复,区区玄武敢如此逼迫一条蜃龙?怕是早就弯腰告罪,麻溜转身退走。  颜珋轻笑一声,半点不将仙器放在眼中。他甚至没有祭出以自身龙鳞锻造的兵刃,仅是取出一枚金铃,轻轻摇动三下。  铃音穿透金光,直袭玄武神识。  玄武大惊失色,立刻催动灵力,一层层包裹,牢牢护住神识。  “你来之前,天庭没有人告诉你,多找几件能保命的法宝吗?”颜珋靠在木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金铃,貌似毫无规则,却又组成独特的频率。  玄武连续手捏法印,灵力屏障不断增强,仍抵不住铃音入耳。  在铃声中,客栈二楼的房门陆续开启,十多个白胖的器灵从中飞出,摆动藕节似的小手小脚,头上扎着冲天辫,身上挂着大红大绿的肚兜,笑呵呵的模样格外讨人喜欢。  器灵飞到颜珋近前,争相去抓他的衣袖,为占据最好的位置,还彼此推搡起来。  颜珋捏了捏一只器灵的小胖脸,指着被铃音困住的玄武,道:“收拾他一顿,有好东西分。”  器灵纷纷转过头,原本胖乎乎的可爱脸蛋,刹那间变得狰狞。白胖的身躯染上青铜色,双眼尽染青黑,小嘴张开,亮出骇人的利齿,能将上古异兽活生生撕碎。  “谁能咬碎他的龟壳,新炼成的鬼火就能分一半。”颜珋双臂交叠,好心情地看着脸色铁青却毫无办法的玄武,拉长声音道,“有妖灵的哦。”  尾音刚落,器灵立刻激动起来,争先恐后飞向一楼。凭借一身天生天养的灵力,轻易穿透金光,飞扑向悬在半空的龟甲,抓住边缘,张口就咬。  龟甲存世数万年,又被仙力蕴养,自然生出灵识。  遭遇器灵袭击,表面金纹飞速流动,收回之前放出的玄武虚影,化成拳头大的一只蛇颈金龟,张嘴咬向器灵,牢牢护住仙器本体。  器灵人多势众,自己咬不赢,索性一起上。大不了少分些鬼火,也要咬碎这家伙。  玄武本不会如此狼狈,无奈被铃音困住神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仙器被咬得寸寸龟裂,金龟仅能护住中心一小块。以目前的情形,这一块也是岌岌可危。  颜珋不开口,这些凶猛的器灵怕是会将金龟生吞活剥。  看到这一幕,丑六和两只小狐狸长舒一口气,九尾则是面现嘲讽,轻轻转动伞柄,视线扫过玄武,嗤笑一声:“人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蜃龙之尊,岂是你能随意折辱,当真自不量力。”  玄武顾不上九尾的嘲讽,察觉应龙鳞开始震动,客栈中的龙气愈发恐怖,心知继续拖延下去,非但天庭的法旨完不成,自己也将无法脱身,心一横,眼神阴鸷地扫过颜珋,双手捏起法印,连续祭出五枚龟甲,拼着神识颤动,也要将对方拿下。  龟甲悬浮在半空,组成星宿图阵,刹那绽放金光。  器灵先后被金光震飞,倒退着翻滚出去。稍微稳定身形,立刻攥紧拳头,以最快的速度又冲了上去。  “回来。”  知晓玄武图阵的厉害,颜珋立刻召回器灵,收起玩笑的态度,从二楼纵身跃下。飞落过程中,手中金铃化作一柄短刀,刃口锋利无比,延伸出超过半米的灵光。  刀光呈弧形挥过,玄武图阵迅速变化,抵挡住刀光的同时,化出钟形灵网,向颜珋当头罩去。  “大人小心!”九尾发出惊呼。  颜珋避开灵网,刀光再次暴涨,内蕴霸道龙气,金色中隐隐散发黑光。  玄武心头剧震,知道颜珋所持并非蜃龙刀,仅是一件寻常仙器,仍不免生出忌惮。  然图阵已经开启,断无半途而废的道理。  干脆继续催动龟甲,同时给隐藏在客栈外的天将传讯,令其打碎守门石兽,同他里应外合,助他一臂之力。  传讯数次,天将无一回应,玄武分心刹那,图阵出现破绽,金光被生生切开一个缺口。  玄武大惊,刀光已袭至于面门。来不及合拢阵口,仅能交叠双臂抵住骇人的森冷。  颜珋飞身逼近,倒提兵刃,长腿横扫。  玄武像是断线的风筝,一路倒飞出去。至客栈门前,木门自动开启,任由他飞出门外,摔落在青石路上,样子分外狼狈。  器灵们挂在栏杆上,一齐拍手叫好,对地上的玄武呲牙。  让你摔我们,活该!  丑六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白尾和六尾的表情如出一辙,都是竖起耳朵,大眼睛亮晶晶,看得一眨不眨。  九尾收起红狐伞,自己走在颜珋身后,示意小狐狸跟上。长裙扫过地面,腰肢轻摇,愈发显得婀娜多姿。  玄武从地上挣扎起身,意图调动灵力再组图阵,锋利的长剑忽然抵在颈间,令他的行动戛然而止。  顺着剑身看去,玄武骇然睁大双眼。  应龙?!  他预料到会惊动庚辰,只是没想到,对方比预期中来得更快。  视线落到庚辰身后,随他同来的天将尽数被龙气束缚,兵刃碎裂,战甲破损,垂头丧气地站在街边,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天帝亲口立誓,蜃龙居于此,天庭之人不可涉足半步。”每说一句话,庚辰的长剑即逼近一分,玄武纵然是仙体,也抵不住应龙剑的威力,以灵力护体仍被割破颈项,流出散发灵气的血,引来器灵垂涎。  “蜃龙行悖逆,夺地府魂魄,违天律,自当伏法!”玄武知晓应龙不会罢休,索性豁出去,任由鲜血流淌,强硬道。  “可有证据?”  “什么?!”玄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黄粱客栈,证据就摆在眼前,难道应龙还要视而不见,继续包庇?就算之前的不认,那个红衣厉鬼就在客栈二楼,同颜珋达成言契的经过,他全部看在眼里!  无视玄武的愤怒,颜珋收回短刀,走到庚辰身边,笑道:“地府可曾上告?”  玄武哽住。 第47章 他不是撞到人了吧?  女人的手不断向上,缓缓的,窗口出现女人的半张脸,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黑白分明的双眼锁住程胜,看到他惊慌的样子,双眼一点点弯曲,分明是在笑!  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程胜毛骨悚然,下意识猛踩油门,拼命打着方向盘。他忘记前方的路况,眼前都是那张诡异的面孔。  有一瞬间,他发现那张面孔有些熟悉。不等他想明白,车子骤然失控,车身在雨中打滑,狠狠撞上前方的路灯。  伴着一声巨响,引擎盖掀起,路灯杆弯折,砸碎车窗玻璃。  一阵火花爆闪,车灯频繁闪烁,忽明忽暗。  车厢内寂静无声,透出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冯夏站在雨中,脸色苍白,脖颈上是一道清晰的勒痕。  看到车内的情形,她又笑了,黑色的怨气蛇般涌出,从破碎的车窗钻入车内。片刻后,车门推开,程胜姿势僵硬地走下车。  身上的西装被雨淋湿,看不出浸染的血迹。一块三角形的玻璃扎入眼眶,被他随手拔出丢在路旁。  冯夏对他招手,程胜被怨气缠绕,迈开双腿,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第58章 恶有恶报二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  耳边又一次响起机械的回复, 方霞以为程胜是故意不接电话, 气得将手机摔在地上,站起身在室内踱步。  自从传销窝点被查出, 大部分传销人员被捕,方艳一直藏在方霞家里,整日不敢露面, 盼望着风声能快点过去。  可是左等右等, 始终没等来“好消息”。恰恰相反, 报纸和网络涌现大量相关报道,电视新闻也开始轮番播报, 大众对传销深恶痛绝, 事件不断发酵。  随着线索不断浮出水面, 开始同数年前的一起传销案件联系起来, 有关部门下达文件,抓紧严查, 务求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方艳手下的骨干陆续被抓获, 一个都没能逃掉。经过审讯, 这些人很快供出传销头子和她的累累罪行。  办案人员掌握方艳的大部分资料, 继续侦查下去, 早晚会查到方霞头上。届时,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收网。  方艳躲藏期间,一方面庆幸自己行事谨慎, 没有向任何人泄露自己同方霞的关系,暂时能拖延时间确保安全。另一方面,每日看着新闻播报,心知方霞身边也未必安全,躲在这里终非长久之计。她有预感,继续留在本市,警察早晚会查到蛛丝马迹。  为逃脱牢狱之灾,她必须尽快离开。趁警局尚未发布通缉令,乘车前往偏僻市县,小心蛰伏起来,藏上一段时间。  安全脱身还不够,她需要一笔钱,足够支撑她这段时间的生活。  思来想去,方艳又把主意打到方霞身上。  “我要的不多,十万。”知晓方霞的家底,方艳开口就是十万。  她本想要得更多,鉴于自己孤身一人,方霞还有老公亲戚,不想惹得对方翻脸,索性给出一个踩着方霞底线,让她肉疼又不会铤而走险的数目。  果不其然,听到方艳的要求,方霞脸色很是难看,在翻脸和不翻脸之间左右摇摆,最后权衡利弊,到底没有一口拒绝。  “我要和老程商量一下。”  “好。”方艳没有催促,知道方霞这么说就有松口的意思,放软口气道,“我也是没办法,这次离开至少要藏起来两三年,身边没钱实在不行。你放心,等风声过去,我再招些人,很快就把钱还你。”  方霞哼了一声,料定方艳的话不能全信,至少还钱一说想都不要想。她之前对自己大方,那是互惠互利。现如今她什么都没了,眼瞅着要变成通缉犯,能躲过追捕就谢天谢地,哪还有能力重操旧业。  不过,只要她能离开,自己也不求其他。  方霞没有主动参与传销,但她的的确确从方艳手里得了好处。加上冯夏的事,如果警察真找上门,她不确定自己能完全脱身。  在方艳回房之后,方霞很快做出决定,给她钱,让她早点离开,最好不要再踏入本市半步。  十万块不是小数目,必须同程胜商量。  先前不想给冯家医药费,又躲避其他人的债务,他们名下的房产都被转给亲戚,存款也藏匿起来,一次拿出十万得费些周折。  此外,方艳身上的案子就是悬在脖子上的一把刀,车站难保有便衣出没,万一遇上寸劲,自己不是白忙活一场。以方艳的秉性,必然是损人不利己,早晚会把自己咬出来。指望她把事情全部扛着,简直是白日做梦。  想把事情办得隐秘利落,自己怕有疏漏,还需程胜想想办法。至少要提前想条后路,一旦方艳被抓到,自己这里该如何脱身。  “怎么还不回来!”  方霞心里着急,接连给程胜打去电话,催他快点回家。  起初电话还能打通,可随着时间过去,早该到家的人没有影子,电话也无人接听。想起之前电话对面传来的音乐声和吵闹声,方霞面沉似水,脸色异常难看。  “肯定又被哪个不要脸的勾了魂!”  狠狠骂了几句,方霞勉强压下火气,捡起地上的手机。实木地板铺着地毯,她之前用的力气不小,手机仍是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敲门声忽然响起,一下、两下、三下,十分机械。  以为是程胜终于回来,方霞快步穿过客厅,走到防盗门前,抱怨道:“回来得这么晚,钥匙呢?”  敲门声忽然停住,方霞刚要开门,心头忽然一跳,正要打开保险的手停住,揭开猫眼前的盖子,向门外看去。  走廊里灯光闪烁,程胜垂头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西装已经湿透,白色的衬衫染上大片暗色,却不像是水渍。  方霞的心在狂跳。  门外明明是她的丈夫,直觉却在警告她,不要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方霞迟迟不动,程胜又开始敲门,手臂抬起时,呈现不自然的角度,像是骨头折断,几乎要穿透衣袖。  “啊!”  方霞惊呼一声,立刻捂住嘴。双眼因恐惧睁大,下意识退后半步。  明天是周末,程天被外祖家接走,家里只有方霞和方艳两人。  敲门声接连不断,声音越来越大,程胜像是不耐烦,很快开始握拳砸门。砰砰的声响传遍走廊,回响在楼道中,偏偏邻居一无所觉,好似半声都没有听到。  方艳被吵醒,拉开房门走了出来。见方霞站在门前,满脸都是惊惧,不禁奇怪道:“霞子,是妹夫回来了?你怎么不开门?”  “不,不能开,不能开。”方霞脸色苍白,全身冒出冷汗,将挂锁全部拉上,退后数步,死死攥住方艳的手腕,“程胜不对劲,绝不能开门!”  “什么?”方艳不明所以,满头雾水。忽然想到方霞之前的抱怨,恍然大悟道,“妹夫又喝醉了?那也得开门让他进来。放心,他撒酒疯我帮着你。”  说话间,方艳就要走到门前,方霞下意识用力,差点将她拽倒。  “你……”  不等方艳恼怒,门锁突然传来一阵轻响,锁起的保险缓缓转动,门把手向下滑动,防盗门被拉开一条缝隙,刚好容程胜的手通过。  “啊!”  方霞惊声尖叫,方艳也吃惊不小。  那只手布满伤痕,手背被锐器穿透,血已经凝固。中指反向折断,指甲外翻。手的主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将手顺着门缝探入,一个接着一个,解开门上的挂锁。  这一幕太过诡异,方霞吓得六神无主,方艳到底心狠手辣,用力挣开方霞,扑上去猛推房门,就要将程胜的手夹断。  咔嚓一声,是骨头碎裂的声音。  方艳用尽全身力气,以为自己成功了。下一刻,防盗门猛然被推开,力量大到使她摔倒在地。  门前现出程胜的身影,在他背后,是身着血红长裙,脖颈上还带着勒痕的冯夏。  看到程胜的样子,方霞和方艳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这哪里还是个活人!  咚、咚、咚。  程胜跨过房门,脚步异常沉重。鞋底踩过地毯,留下带着泥痕的足迹。  冯夏走在他身后,拦住反应过来想要冲出去的方艳,反手关上房门,锁住保险,将室内外彻底隔绝。  “老、老程,你这是怎么了?”方霞颤抖着声音,看到程胜手里还抓着一根铁棍,瞬间面如土色,视线转向冯夏,”你这贱人,你干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对。”冯夏咧开嘴,转动脖颈,发出断骨摩擦的声响,黑白分明的双眼渐渐爬满血丝,表情变得狰狞,“你应该问,我要做什么。”  方霞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后退。没留神,撞到刚从地上站起身的方艳,两人一起摔倒。  “你是不是要钱,我给你,要多少都给你!”方霞惊慌失措,眼前这一切都太不正常,让她恐惧到极点。  听到她的话,冯夏放声大笑,声音凄厉刺耳,似山魈鬼魅。  “能换回我父母的命吗?”  “你说什么?”  “装糊涂?”冯夏越过僵立的程胜,走到方霞跟前,双手背在身后,略微弯下腰,布满血丝的双眼正对方霞,一字一句道,“我父母的死不是意外,对不对?那截起火的电线,是被人故意动了手脚,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方霞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当即捂住嘴巴,很是后悔不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冯夏直起身,俯视面无人色的方霞,又扫过神情晦暗的方艳,冷笑道。  “我没想杀他们!”方霞尖声道,方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哦?”  “我没想杀他们,是他们不识相,死赖着不肯松口!”方霞恐惧到极点,浑然失去理智,疯狂叫嚷道,“你们一家子穷鬼是讹上我们了,害得我孩子在学校被骂,害得我家公司关门,还死皮赖脸不肯干休,活该被火烧死!还有你,怎么就那么好命,没死在……”  方霞疯狂叫嚷,丝毫没有留意到,冯夏双眼尽成血红,指尖涌动一股黑气,缠绕在她的周身,驱使她揭开心中最黑暗的角落,根本无法控制。  方艳完全吓傻了。  方霞陷入疯狂,没有注意到冯夏的举止,她却看得一清二楚。  眼前这个女孩,和被扣在她手里时完全不同。  可惜,无论她如何拉扯阻止,方霞仍是骂个不停。等她终于停住,已经全身失力,声音沙哑,直接瘫软在地,脸上是一片死灰。  冯夏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从一旁拿起方霞的手机,找到记者赵明的号码,弯腰递到方霞面前,道:“告诉他,你对他这些日子的表现很满意,让他过来,当面给他钱。”  方霞不想就范,却发现自己被黑气缠绕,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不由自主按照冯夏的话去做。  方艳抓住机会,想趁着冯夏不注意逃出房间。未料想,始终僵立不动的程胜突然举起铁棍,对着她的肩膀狠狠砸下。  伴着铁棍击打在人身上的钝响,方艳惨叫着跪倒在地。  无视哀嚎的方艳,冯夏直起身,看向墙上的时钟,脸上浮现一抹冰冷的笑,阴森,诡异,嗜血。第59章 事了  赵明接到方霞的电话,立刻驱车赶来。  方霞道出的数目让他头脑发热, 压根没有去想, 以往方霞都是电话联系, 尽量避免见面,这次的举动有多不合理。 第49章 先前比干带回去的那个女孩,同样有一朵这样的花。过忘川时,溢出蜃龙气息,水中的恶鬼不敢靠近,纷纷潜入忘川河底,能躲多远躲多远。  有这道龙气相护,地府诸鬼皆避,寻常鬼差也要小心。  同时,女孩的命格受到影响,殿上阎罗不得不重定生死簿,确保女孩投身的家庭有足够气运,家资丰沛,亲人和乐,长辈慈爱,无龃龉鬼祟之事。  如此一来,女孩自能健康快乐,五福俱全,终生无病无灾。  旧例近在眼前,如今又要再来一次,判官感到无比心累。想想这两个女孩生时的遭遇,又觉此举情有可原,到底没有多言。  但天地间自有法度,不是随意能够更改。事情到底能不能成,殿上阎罗会不会再次破例,不是他能够保证。唯有对颜珋实话实说,以免日后闹出麻烦,使得自己背锅。  他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很满意,并不想和那个汉朝的同僚一样去忘川摆渡,给孟婆做船工。  “小神必会上禀阎罗,转述大人之言。”  “烦劳了。”  送走冯夏和判官,颜珋关闭客栈。门前石兽泛起灵光,整间建筑彻底同外界隔绝。  察觉客栈中的变化,十多个器灵纷纷现身,从二楼飞来,缠着颜珋讨要鬼火。  他们虽然没能掀飞玄武,好歹咬碎龟甲,也算是帮了忙。  “大人,给我们吃点吧。我们保证,肯定能酿出更好的灵酒。”器灵趴在颜珋身上,小胖手抓着颜珋的衣袖,大眼睛湿漉漉地,鼓着腮帮子,样子说多可怜就有多可怜。分明是豁出去,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颜珋被缠得哭笑不得,手指点点最胆大的几个,到底取出一只青铜鼎,从鼎中分出核桃大的一团鬼火。  看到鬼火,器灵双眼发亮,纷纷欢呼着冲上去,抓起一缕送进嘴里。鬼火入腹,器灵的身体泛起青铜色,大眼睛眯起来,满足地舔舔嘴唇,打起了饱嗝。  “谢谢大人!”  “去吧。”颜珋轻笑一声,挥手将器灵送回二楼。  不需要多久,这些器灵就会酿出新的灵酒,于他恢复大有好处。  “遵命。”  器灵得偿所愿,陆续飞走,回到灵器之中,开始专心消化鬼火。  吵闹声眨眼消失,客栈一楼很快恢复寂静。  颜珋凝视青铜鼎,连续向鬼火中祭入数道灵力。随灵力注入,火焰跃出鼎口,幻化出狰狞鬼脸。  鬼脸无声咆哮,颜珋双手结印,黑色灵光自他掌心漫射开来。客栈中桌椅摇动,柜台后的白狐被惊醒,小爪子搭在木桌边缘,竖起耳朵,目光既有惊惧又存好奇。  片刻后,黑光向中心聚拢,凝聚成一把长刀。刀身长过一米,刀柄有龙鳞图案,沿刀背至刀尖附有炫目红纹,和木简上的纹路类似,细观却又迥然不同。  颜珋握住刀柄,长刀发出喜悦的嗡鸣。刀身映出他的双眼,赤金的色泽,冰冷,漠然,窥不出半分情感。  “起。”  颜珋手捏法印,鼎中鬼火跃起半米,焰光呼啸,化作链状飞出,一圈圈缠绕刀身,灼烧中发出刺耳的锐音,犹如声声鬼哭。  火中现出扭曲鬼脸,融入妖灵的焰心呈墨绿色泽,火光在刀身上跳跃,舔舐过一道道红纹。中途引出刀中灵力,化出透明龙影,同火光争锋,发出摄人心魄的龙吟。  刹那之间,鬼火燃至极盛,焰心流光溢彩,鬼影近乎要凝出实体。  同样是在一瞬间,龙吟声震碎鬼火,透明的龙影腾空而起,盘旋缠绕,吞噬掉大部分火链,最后以龙爪捏住焰心,伴着阵阵鬼哭,张开龙口,将其吞噬殆尽。  鬼火消失无踪,不留半点火星。  龙影脱离刀身,在屋内盘旋飞舞。数圈之后,发出高亢龙吟,飞身冲入刀中,红色纹路绽放金光。待光芒散去,赫然化成道道赤金。  颜珋细观蜃龙刀,指尖擦过刀身上的纹路,感受灵力变化,缓缓牵起嘴角,现出一个满意的笑。  万年前,他被黜上神位,押上剐龙台,剐去一身龙鳞,险些丧命。在他被押走时,以龙鳞锻造的蜃龙刀也被动了手脚,暗中下了禁制。  机缘巧合,他遇到身负万民功德的阴兵,又捕获一只妖灵。如果能炼成刑天鬼火,不仅能解除刀上禁制,更能借机反噬谋算他之人。  可惜妖灵道行不足,终未能达成期盼中的结果。  “无妨,这样也不错。”  颜珋并未灰心,反正禁止已经解除,蜃龙刀在手,待条件成熟,祭以自身灵力和龙血,早晚能找到祖龙沉睡之地。等他寻到祖龙,完成谋划之事,自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将天庭掀翻也在所不惜。  蜃龙性情诡谲,最是记仇,早已是诸界共识。  天庭一而再的算计龙族,不敢光明正大,专使阴诡手段,偏还自诩顺应天道,承载气运,何其可笑。  颜珋嗤笑一声,收起蜃龙刀,解开封住红蛟的灵力,将她放到柜台上,又提起白狐,摆出几碟糕点,让两个小家伙一起玩。  白尾歪了歪脑袋,看着朝他亮牙的红蛟,能感受到一定程度的威压,却未现出任何惧意。同应龙和蜃龙相比,红蛟这点道行完全不够看,三尾灵狐丝毫不惧。  不过颜珋吩咐在先,他自是要遵从,站起身抻个懒腰,用爪子将糕点朝红蛟面前推了推,再摆出一副萌态,尽可能表达友好。  红蛟警惕地看着白尾,张嘴就要喷水。被颜珋点了下脑袋,仰头看了许久,才委屈地盘起尾巴,咬住一块高点,凶狠地吞了下去。  “这才乖。”  颜珋靠在柜台边,看着小狐狸和红蛟吃完糕点,又取出几枚灵果,让他们抱着啃。  正看得有趣,客栈外的屏障忽然被触动。  颜珋心头一动,感受到熟悉的灵力,当即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客栈大门应声开启,一身黑衣,周身犹存冷冽气息的庚辰迈步走了进来。  右手握着应龙剑,左手提着两只……金乌?  认出庚辰带回来的东西,颜珋侧过头,满脸都是惊讶。纵观天上地下,也只有天帝宫中才养着这些鸟吧?  难道他不只打上大殿,还把天帝的房顶给掀了?  “天宫抓来的。”庚辰将金乌递给颜珋。  “帝俊没拦你?”颜珋诧异道。  “我把大殿前的玉阶斩断,砸碎天宫大门。”庚辰冷笑一声,道,“天帝公然背誓,命玄武率天将下界,是欺我龙族无人?若非太白和老君从中调和,我抓来的就不只是两只寻常金乌。”  不是寻常金乌?  颜珋沉默片刻,想象一下帝俊当时的神情,不禁笑得肩膀直颤。笑够之后,才提起金乌的翅膀,好心情道:“金乌不惧火,没法火烤,只能用巫山灵泉炖煮。我这边刚好没有,等庆忌过来,再委托他去取。”  “也好。”  庚辰收起应龙剑,坐到桌旁。  颜珋将金乌收入木匣,取来一壶灵茶,坐到庚辰对面。  灵茶注入杯中,氤氲的水雾都充溢灵力。  颜珋亲自执起茶盏,送到庚辰面前。后者托起杯底,指腹擦过颜珋手背,貌似不经意,再自然不过。  “帝俊是什么反应?我给九阴送去消息,他们有没有露面?”颜珋单手撑着下巴,双眼带笑,显然心情很好。  庚辰饮下半盏茶,沉吟片刻,将他抓着玄武闯入天庭,斩玉阶入大殿,持剑质问天帝的经过逐一道来。  “帝俊食言,诸仙尽知。天庭早非祖龙在时。”庚辰冷笑一声,“九阴未能以真身赶至,邀黑龙、青龙化出灵影,龙啸大殿之上。”  “太一欲祭东皇钟,被九阴缠住。”  “可惜,我刚击碎天宫大门,遇羲和阻拦,太白,老君很快联袂赶至。”  庚辰言简意赅,将经过叙述完毕。其后取出一只乾坤袋,里面有十多件灵宝和近百灵丹。  “灵宝出自帝俊,灵丹为老君所赠。”庚辰说话间,又展开一卷黄绢,其上是天帝万年前所立的仙誓,“此言落于法旨,再有背誓之行,必遭天雷地火。”  “帝俊愿意?”颜珋挑眉道。  “自然不愿。”庚辰双眸浮现金光,手臂探过桌面,将法旨递到颜珋面前,“他不得不立。”  对上庚辰双眼,思量他话中之意,颜珋弯起嘴角,起身越过桌面,嘴唇擦过庚辰脸颊,微凉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  “我当如何谢你?”  “你我何需言谢?”  闻言,颜珋笑意更盛,双臂环住庚辰的肩膀,径直化出龙尾,缠过庚辰腰间。第61章 邪气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  鹿吴山笼罩在黑暗之中, 夜风从山间刮过, 鸟睡兽息, 天地间悄然无声,一片万籁俱寂。  突然, 一道璀璨金光撕开黑暗,一匹巴掌大的小马拉着小车飞速穿过密林,马蹄踏过草丛, 掀起阵阵疾风。  疾风过处, 大片高草被压倒, 粗壮的草茎齐刷刷折断。  在树上搭巢的凶禽被惊动,纷纷振翅飞起, 盯准穿林而过的黄色马车, 发出凶狠的唳鸣, 倏而飞扑向下。  庆忌不断挥动缰绳, 催促小黄马快跑。发现凶禽袭来,立刻祭出三张灵符, 在马车顶部张开透明的屏障, 挡住对方的攻击。  “快, 再快点!”  发现蛊雕在凶禽后现身, 庆忌催促声不断, 小黄马发出嘶鸣,四蹄踏过一片如针般的高草,带着马车和庆忌腾空而起, 化作一道闪电,试图甩掉身后的追袭者。  “好样的,等我见到大人,一定给你讨两颗妖丹!”  庆忌在车上回头,发出畅快的大笑。  凶禽不断聚集,在蛊雕的号令下拼命振翅。可任凭它们如何提速,始终被小黄马甩在身后。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远,基本是追逐无望。  庆忌的笑声传出很远,对着半空中的蛊雕挥了挥拳头,样子很像是在挑衅。  事实上,他的确憋了一团火气。  他只是去探查水脉,根本没想起冲突。天晓得滂水会突然改道,水里还有七八只蛊雕。惊动这些不讲理的家伙,又是在对方地盘,庆忌解释无用,唯一能做的就是快跑。  虽说他不惧蛊雕,单打独斗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无奈今天运气不好,遇上的数量有点多,不想被群殴,自然要跑。  胜算不高还往上冲,他才没那么傻。  庆忌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一枚妖丹,以灵力送入小黄马口中。  嘶鸣声又起,小黄马周身浮现乳白色光圈,蹄下生风,在半空中疾如闪电,一路风驰电掣,将凶禽远远甩在身后。  马车即将离开鹿吴山,庆忌回头望去,凶禽已经停止追袭,在半空发出不甘的唳鸣。仅有三只蛊雕锲而不舍,看架势,不追上他誓不罢休。  “调头,朝开阔地去。”  想到在鹿吴山查出的情况,庆忌能猜到对方拼命的原因。既然甩不掉,索性也不跑了,指挥小黄马向右调头,寻到一片开阔区域,减速等着蛊雕靠近。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庆忌在马车上站起身,祭出一根足有三米长的狼牙棒,同他的体格完全不成比例。小手抓不住,只能依靠灵力挥动,对准气势汹汹的蛊雕,大喝一声砸了过去。  小黄马人立而起,小巧的身形陡然增大,额前生出独角,脊背长出成排骨刺,满口獠牙凸出,蹄声犹如奔雷,带着庆忌冲向蛊雕,当场将一只蛊雕撞飞。 第51章 “我被打得半死不活,动都不能动,身上味难闻。她半点不嫌弃,就坐在我身边,给我擦脸擦身子,然后一边喂我,一边告诉我,说她哥嫂不孝顺,她担心自己出门子,爹娘就会没人管,打定主意要找个有家底名声恶的,这样才能让哥嫂忌惮,不敢不管爹娘。万一真不管,她也能伸出手照顾,不至于两家一起穷,最后活活饿死。”  “我当时不能动,好歹脑袋不糊涂,听她的话就想笑。想要再问她几句,就见我媳妇靠在我身边,闭着眼睛笑,头发白了,脸上有皱纹,可还是那么俊,那么俊……”  钱宝来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的笑消失无踪,双手抓着脑袋,烟袋锅子滚在地上都没去管。  “她在馒头和炒鸡蛋里都下了药,能药死一头牛。”  “孩子没了,家破了,日子没了盼头,她看不得我继续遭罪,干脆陪着我一起死。”  钱宝来声音沙哑,低头看着掌纹,说道:“我死了这么多年,一直东躲西藏,想尽办法不去投胎,不去喝孟婆汤,就是不想忘,想记着她。这么好的媳妇,这么好的婆娘,忘了亏心,亏心啊!”  “她或许早已经投胎转世。”颜珋道。  “我晓得。”钱宝来抬起头,双目直视颜珋,眼底闪过一道红光,“后半辈子太苦,大翠忘了最好。可我不能忘,那些人祸害我没关系,他们不该逼死大翠,害死我的孩子!”  钱宝来极端愤怒,五官狰狞扭曲,周身涌出黑色怨气,和初见时截然不同。  令颜珋惊讶的是,哪怕被怨气包围,钱宝来仍能保持清醒,不会像厉鬼一般失去理智,一心一意想着杀戮。  “我是从一个老鬼那里听到黄粱客栈,知晓您有本事,神通广大。这次壮着胆子上门,就是想请您帮忙,让那帮畜生遭报应,让他们尝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  “请我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颜珋道。  “我晓得。”钱宝来正色道,“那老鬼都告诉我了,一魂一魄,对不?反正我也没想着去投胎,等我弄死那帮玩意,店家自取就是。”  钱宝来做鬼这些年,一直没去投胎,滞留在阳间。  他亲眼看到仇人巧舌如簧,轻而易举掩盖罪行;亲眼看到他们占下自己的房子,挖出藏匿起来的银元,就此飞黄腾达,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  随着时间过去,县中的商人富户陆续得到平反,一部分还被返还家产,获得补偿。唯独他和赵翠始终无人提及,有人提也会被压下去。有部分村人为了钱,丧良心帮恶人隐瞒实情,咬死不肯为自己和媳妇作证。  房子、田地、牲口、大洋和粮食都归了仇人,村人偶尔念叨起来,全记仇人的好,念着分给自己的三瓜两枣,对钱宝来和赵翠嗤之以鼻,张口就吐唾沫,半点都没有想一想,灾荒年月,赵翠善心开粮仓,给村里不少人家都送了粮食!  “我恨,恨呐!”  钱宝来攥紧拳头,粗噶道:“说我吝啬,说我铁公鸡,说我一毛不拔,我认了。可他们不能这么丧良心骂我的媳妇!”  “那群畜生占了我的房子家产,凭什么活得心安理得?!”  “我是抠,一分钱掰成两半,可我没做对不起人的事。我有百十亩好田,都是我起早贪黑,拼死拼活攒下来的。说我欺压短工,那些馒头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青黄不接的年月,有人上我家借粮借钱,大翠哪回没借?”  “我就是想不明白,就因为我家里有田有牲口,就要遭这样的罪?”  “要是我真有罪,全该落到我身上。古时候还讲究个罪不及妻儿,我三个孩子凭什么被他们关起来活活打死,媳妇凭什么被逼死?”  “这世上要真有阴司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这些畜生身上?!”  钱宝来双眼赤红,脸颊爬上扭曲黑纹。  “村里的大队长和妇女主任都是好人,几次压下事端,不许这些人胡闹,结果被他们记恨,到头来,一样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  “村里有老人骂他们狼心狗肺,早晚没好报,就被扣上大帽子,绑起来又打又骂!”  “我死后七八年,被他们祸害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好人没法好好活,反倒是那些黑白不分,为虎作伥的,不少都跟着鸡犬升天。”  “你想怎么做?”颜珋忽然问到。  钱宝来抬起头,双目直视颜珋,咬牙切齿道:“店家,我不求其他,只想要这些人的命,让好人活下来,恶人下地狱。只要能成,哪怕要我魂飞魄散,我都心甘情愿!”第63章 谋划  钱宝来怀有怨恨,距怨鬼仅一步之遥。全因他内心留存最后一丝温暖, 最后一缕善念, 才未被怨气驱使, 彻底丧失神智。  “我要让恶人得到报应,让他们死无全尸。我想让好人活命, 就算寿数不能改,至少不要受那么多磋磨。”  钱宝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袋,用袖子擦了擦, 递到嘴边吧嗒两口。  他没有子孙香火, 自然没有供奉, 抽不得鬼烟。这只旱烟袋是由鬼气所化,抽上两口不过是延续生前习惯, 过过干瘾。  “我就想着早点弄死那些不是人的玩意, 让我媳妇能安生过几天日子。还有大队长和妇女主任, 他们都是好人, 不该被那样对待。”  钱宝来坐不住,干脆蹲在地上, 一口接一口吧嗒旱烟嘴。  “你可知取生者命的后果?”颜珋问道。  “知道, 我都提前打听过了。”钱宝来收起旱烟袋, 重新插回后腰带上, 捋捋两撇老鼠胡, 咧嘴笑道,“反正我不想着投胎,一个换他们几个, 还能让我媳妇过几天好日子,值得!”  “好。”  颜珋浅笑颔首,以灵力摄来两枚木简。  钱宝来没有任何犹豫,按照他的指点,释放出鬼气,当面定下言契。  “随我来。”  颜珋祭出两道灵力,门前石兽浮现荧光,客栈大门紧闭,无形屏障升起,同外界彻底隔绝。  钱宝来走进二楼客房,打量着屏风和木床,略有几分稀奇。随后走到床边躺下,在铃声响起后,缓缓闭上双眼,很快陷入沉眠。  博山炉顶萦绕白烟,缥缈如纱,伴着铃音飞舞。  空白的屏风上浮现模糊痕迹,逐渐连成一片,变得色彩鲜明。  那是一处群山环绕的村庄,青山绿水,土地肥沃,金色的稻谷长满田间。  清澈河水流淌过山下,正巧绕村而过。阳光洒落在水面上,一片波光粼粼。  偶尔有小鱼游近岸边,被嬉闹的孩童发现,均逃不过草篮竹篓的围袭,一条接一条被捞起来,在篮中摆动尾巴,奋力挣扎,溅起一团团水花。  昨夜下过雨,顺水而来的小鱼委实不少,还有青盖的螃蟹,透明的河虾。  孩童们踏进水中,搬开石头,犹如在寻找宝藏,有收获就会发出欢呼,玩得不亦乐乎。  沿河的土路尽头,忽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唢呐声。孩子们被吸引注意力,纷纷跳上河岸,朝着喜乐传来的方向翘脚张望。  村头的大树下,五六个妇人看到迎亲的队伍,立刻开始八卦。  “是孙三娶媳妇!”  “好家伙,听说他从钱家借了不少粮食和钱,专为娶这个媳妇。”  “钱家那只铁公鸡?”  “我听说孙三他老娘抹下面子,三天两头上门,提起早年孙三他爹的事,张口闭口对钱家有恩情,磨得钱宝来婆娘松口。那铁公鸡怕老婆,到头也没说啥。”  女人们越说越起劲,从孙三好吃懒做偷鸡摸狗,讲到孙三的娘刁钻刻薄,再提到孙、钱两家早年的渊源,以及钱宝来如今的产业,语气中不免含酸。  “钱家往上数三代也和咱们似的,都是穷腿子佃户,怎么到这两代就发财了?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一个女人不怀好意道。  “钱宝来他爹早年在南边跟着马帮跑货,带回来不少大洋。”  “真有这事?”  “还能有假?村里的老人都知道。要是没这些钱,哪来这么多地?”  “父子都不是好东西,守着金山银山,自己吃香喝辣,也不晓得提携亲戚。虽说出了五服,好歹都是姓钱的,他家里那么多钱,几百亩好田,还算计着我家男人给他出大力扛活,也没见多给几个钱。”女人一边说,一边咬断线头,小心把针收起来,抖开新补好的衣服,很是愤愤不平。  “就是没良心,有钱带进棺材里,也对旁人一毛不拔。活该生六个死三个,剩下这三个也是病病歪歪,早晚养不活。”  “听说他要送孩子去县里的学堂?”一个纳着鞋底的女人说道。  “现在不叫学堂,叫学校。”  “不都是一个样。”女人不耐烦,“要我说,咱们该和几位老人说道说道,不能光铁公鸡一家的孩子上学,他那么有钱,该给村里出点力。”  “对。”  女人们三言两语定下主意,都认定该去找村长,要钱家拿出一笔钱,送自己的孩子去学校读书。压根没有去想,这事到底合不合理。  孙三娶媳妇过门,在家里开了八桌酒席。  村里的人都喜欢凑个热闹,来得自然不少。  加上孙三早年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还曾经祸害过别人的稻田菜地,当真是人见人烦。这两年稍微好点,做过的事到底抹不去。抱着大吃一顿,多少找回些损失的心里,不少人家都是大人孩子一起来吃席,刚端上桌的菜,转眼就能一扫而光。  孙老娘起初还很得意,觉得自己家办的酒席很是体面。架不住来得人多,桌旁坐满不说,还有女人带着大碗,直接从盘子里扒菜,递给守在桌边的孩子。  眼看盘碗见底,还有人催着添饭加汤,孙老娘再不情愿也不能给人脸色看,只能忍着肉疼再上几盘,借机同坐席的人说好话,好歹别生出什么事端。  等到酒席散去,孙三着急要进洞房,却被孙老娘一把拽住。  “娘,你拉我干啥?”  “钱家今天没来人。”孙老娘脸色阴沉,不满道,“钱宝来和赵翠都没来,也没让那三个短命崽子来。”  “不来就不来,那犊子来了我还不自在。”孙三撇嘴道。  他知道孙老娘和赵翠借钱,也知道今天的体面是怎么来的,可他就是看不惯钱宝来。他爹和钱宝来亲爹一起扛过活,凭什么钱宝来有那么多田地牲口,自己家里穷得叮当响?  “你傻啊!”孙老娘一指头点在孙三头上,“他家不来人,礼钱就能少一半!我还想着今天赵翠要能来,我趁机朝她哭哭穷,说不得借的钱就不用还了。”  提到钱,孙三终于不再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娘,这事真能行?”借钱不还?  “怎么不行,他家那么有钱,在乎这三瓜两枣?我跟你说,你和你媳妇这么说,让她去找赵翠……”  孙老娘在孙三耳边一阵嘀咕,后者不断点头,嘴角越咧越大,表情中尽是贪婪。  此时的钱宝来正因高烧躺在炕上,赵翠打发三个孩子早点去睡,自己守在炕边,一边对着灯光纳鞋底,一边留意他的体温,不时给他换一块冷毛巾,再擦擦手心和脚底。  临到午夜时分,一阵冷风透过窗缝窜入室内。  灯火摇曳,在墙上映出暗影。  赵翠打了个哆嗦,帮钱宝来拉紧被角,快速下地穿鞋,将窗户关严,提防冷风再吹进来,加重他的病情。  说来也奇怪,过了那阵风,钱宝来的烧竟然渐渐退了。  给他换毛巾时,赵翠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发现他眼皮颤动,试着呼唤道:“当家的,当家的,你醒醒。”  钱宝来缓缓睁开双眼,看到赵翠的模样,眼珠子一动不动,嘴唇都有些颤抖,像是许多年未见,激动得眼圈发红。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赵翠吓了一跳,忙不迭移来油灯,又小心试了试他的温度,道,“是哪里不得劲?你倒是说啊,别这样,我心里慌。”  “没,没事。”钱宝来这场病来势汹汹,命悬一线,挣扎过鬼门关,足足养了半个月。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趁机附体。只是还没完全适应,显得四肢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  “真没事?”赵翠仍不放心,“不然我让大小子去找村医,再给你看看?”  “不用,就是着凉,烧退就好,没什么大病。”钱宝来估算着日子,预计孙三明后天就会登门,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却不显,对赵翠道,“我没大事,睡一觉就好。你也别守着我,早点睡,熬油费火的,我心疼。”  “没个正经!”赵翠呸了一声,见钱宝来这个样子,知道他应该是没大碍了。连续熬过三个晚上,她的确有些撑不住,打了个哈欠,脱掉外衣,拉开被子一角,直接躺了进去。 第53章 钱宝来收起砍刀,任由狼群将头狼的尸体分食,随后四散而去。知道时间不早,弯腰捡起绳子,沿着原路下山。  在下山途中,钱宝来仔细留心,先后抓到两只野兔,三只野鸡,还找到一株年份不短的人参。  等他走出山脚,远远就见到赵翠和大儿子站在村口,心头不由得一颤,想要立刻奔过去,却不得压制速度,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到妻儿身边。  接下来五六日,孙三始终没有消息,钱宝来也不着急,安心留在家里,把三个孩子带在身边,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他们。  等到三个孩子睡熟,趁着夜深人静,钱宝来叫醒赵翠,带她下到菜窖,从墙上撬下几块方砖,现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当家的?”  “跟我来。”  钱宝来提着煤油灯在前,领着赵翠穿过通道,走进藏钱的地方。  四四方方的箱子足有七八个,里面都是光灿灿的银元。还有一只铁皮盒子,整齐码放六根金条。  另外,角落里有一个首饰盒,里面是钱宝来父亲跑马帮时得来的宝贝,据说是前朝一个大官,在归乡时遭遇不测,全家被杀,携带的金银财宝都落到土匪手里。  数年时间内,东西几经辗转,其中一双玉镯被商人买到。商人感念钱宝来父亲的救命之恩,就将这双玉镯作为谢礼。  钱宝来家破人亡之后,孙三霸占钱家,这些东西落到他的手里,让他成为远近闻名的富户,二十多年后,更成为有名的商人。  孙家的子孙,踩着钱家人的血肉骨头,过上了好日子。  反观钱宝来,家没了,妻子和孩子都没了,沦落成孤魂野鬼,日日看着孙家人繁花锦簇,恨不能将他们活活撕碎。  “当家的,这些都是咱家的?”赵翠惊讶道。  “对。”钱宝来将煤油灯挂在墙上,捧起首饰盒,递到赵翠跟前,道,“还记着成亲时我和你说的话不?这些有咱爹留下的,也有我这些年积攒下的。”  “钱财惹人眼,村里人又传得风言风语,这些东西绝不能让外人看见,三个孩子也不能告诉,提防他们说漏嘴。等明后天,先把大小子他们送去岳父家,咱俩上山,把东西分开埋起来。”  “埋山上?搁家里不成吗?”赵翠问道。  “不成。”钱宝来认真道,“听我这一回,成不?”  赵翠看着钱宝来,心中有很多疑问,对上他的双眼,却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觉得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狠狠捶了一拳。  眼前这个明明是她的男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让她感到陌生。  忽然窜起这个想法,赵翠吓了一跳,忙用力摇摇头,压下紊乱的心绪,和钱宝来一起打开箱子,清点过银元,随后重新包裹严实,准备尽快送上山。第65章 报仇雪恨  将银元金条藏到山上,钱宝来回到家中, 又忙着翻箱倒柜, 找出十多张地契和房契, 有的还是钱家祖父那辈置办的,盖着前朝衙门的印。  “当家的, 你这是要干什么?”赵翠觉得奇怪,开口问道。  “去大队部。”钱宝来仔细翻看过每张地契和房契,最后留下两张, 交代赵翠收好, “这些你留着, 剩下的我都送出去。”  赵翠吓了一跳,连忙拽住钱宝来的衣袖, 震惊道:“当家的, 你发烧烧糊涂了?”  “没有。”钱宝来拍拍赵翠的手, 先朝窗外看了看, 又掀开门帘探头,确定三个孩子没在附近, 才继续道, “你信我, 这些田和房子都不能留。还有咱家的牲口, 留下一头牛、几只鸡, 剩下的也要全都交出去。”  赵翠愕然不已,以她对钱宝来的了解,这样的事做梦都想不到。  “这些田交给村里, 分给最困难的几家。钱六太爷,你记着不?他三个儿子都打仗死了,身后都没有孩子,老两口无依无靠,咱家的牲口多给他几头,再扛几袋粮食。”  钱宝来一边说,一边将地契和房契折好,放进一个灰色布袋子里。  “我前头去县里听到些风声,这事得抓紧办。钱没了可以再挣,咱们得为今后考量。”  钱宝来安抚下赵翠,走出家门,一路去往大队部。  赵翠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绝不会无的放矢,做头脑发热的事。想想钱宝来这段日子的举动,联系他的话,到底压下满腹心思,将田契和房契收好,利落锁上箱子,走到灶下去准备晚饭。  钱宝来的行动很隐秘,并且和大队长商量好,暂时不把这件事公开,等到明年开春,直接把地分给村民。仓库里的粮食和部分牲口,他指明要送钱六太爷几家。  “分田的时候,总得照顾一下本家。”  大队长也姓钱。村子里几十户,三分之一沾亲带故。当初钱宝来被孙三谋害,出面帮他说话的就是本家老人。  这份恩情,钱宝来始终记在心里,几十年都不敢忘。  那些为虎作伥,跟着孙三趁火打劫的,钱宝来也全都记着。  这次分田,这些人同在村里,肯定也要占好处。不愿意让他们得意,干脆给大队长出主意,分牲口和好田的时候动一动手脚,必定让他们彼此看不顺眼,闹得鸡飞狗跳,再没心思去谋算钱姓诸人。  做完这些安排,钱宝来背着手离开大队部,途中遇上满脸堆笑的孙三,不由得目光一闪,故意朝道旁做个手势。  孙三心领神会,左右看看,发现路边大树下坐着几个最好讲闲话的女人,正满脸好奇的朝这边望,立刻停住脚步,没有再朝钱宝来跟前凑,而是保持一定距离,直至走出女人的视线范围之外,才迈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宝来哥,事情成了。”  “找了多少人,都有谁?”钱宝来拿起别在腰间的旱烟袋,孙三立刻从身上掏出火柴,擦亮火星帮他点燃。  “十六个,有王庄的,隔壁村的,还有两个县里的。”  “县里的也有?”钱宝来斜眼看着孙三,“你小子胆子不小,不怕他们家里人来找?”  “两个都是光棍,整日里游手好闲,动不动就跑出去十天半个月,邻居早就习惯,压根没人去找,不会出大事。”  听孙三的形容,钱宝来很快联系起跟在他身边的王大川和刘河。  上辈子,这两个人没少帮孙三作孽,自己两条腿就是他们动手打瘸的。  “成,后天你把人都带来。别进村也别声张,免得让人看见。人都带去山脚,守林人留的标记你能认得吧,就在那片草甸子等。”  孙三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哥你放心吧。”  “到时候,我亲自带你们上山。”钱宝来吧嗒两口旱烟,眯着眼睛道,“工头在林子里等,把人带过去,当面结算钱。你自己拿钱能行?”  “能行。”听到当面给钱,孙三心头火热,算过这次能到手多少,手指都有些哆嗦。  “你心里有数就行。”钱宝来敲敲旱烟袋,故意道,“这次是我给你做保,他们才肯让你赚这份钱。务必记得,把人带来之前,家里一定要安顿好。万一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孙三连忙点头。  钱宝来话说得越重,他越是不会怀疑。在金钱的驱使下,更会竭尽全力收尾,抹掉不该有的痕迹。  “这些钱你先拿去。”钱宝来从怀里掏出十多张纸券,上面数额不等。据他的记忆,等到明年,这些钱就不能再流通,“分给你找来的那几家,安安他们的心。”  孙三接过钱,沾着唾沫点了点,嘴上答应得痛快,心下打定主意,自己留下大半,剩下的再分出去。  轻易看穿他的打算,钱宝来也没点破。  孙三越是贪婪,做得越是过分,他的计划就能越顺利。等解决山上的事,山下必然还会有一场好戏。  自己家人受的苦,总得让喝自己血、吃自己肉的几家人好好尝一尝。  两人在中途分开,钱宝来归家之后,提出要再上山。赵翠知道丈夫有事瞒着自己,见他不愿意说,也没有一再追问,只是叮嘱他小心,遇事千万别逞能。  孙三回到家里,把新得的钱给孙老娘和媳妇看。孙老娘两眼放光,孙家媳妇也是满面红晕,心中的迟疑早就一扫而空,不留半点。  “等我从山上回来,还能得这个数!”孙三比划出手指,满脸得意,很快又现出几分遗憾,“可惜是一锤子买卖,赚了这回未必有下次。”  性格中的贪婪,使他永远都不会知足。想到钱宝来轻易能拿出这么多钱,不由得又惦起他的家产,甚至动起歪念头,这回上山,或许能想办法避开旁人,让那犊子再也回不来。  转眼到约定的日子,钱宝来如往常一样,腰间插着旱烟袋,带上绳子砍刀,和赵翠打过招呼就准备上山。  “这次会在上面多留两天,最迟三四天回来,不用担心。”  赵翠送钱宝来走出家门,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勉强压下心中的烦乱,把三个孩子撵回屋里,牢牢关上院门。  钱宝来走到山脚下,孙三早带人等在那里。  十多个男人或站或蹲,样子都有些邋遢,说话时流里流气,偶尔还会挤眉弄眼,发出一阵大笑。  钱宝来站定脚步,眼神从这些人的脸上逐一扫过,很快现出一个满意的笑。  都是熟人。  除了在钱家造孽,更害死五六个老人,欺负三家孤儿寡母,两个女人被糟蹋,得不到公道,反而被泼脏水,最后被逼得疯癫跳河。  有一个算一个,手上全都有人命,没有一个无辜。  “宝来哥,你可算是来了。”  孙三第一个看到钱宝来,立刻站起身,踢踢身边的刘河,大声道:“快起来,都起来!”  男人们早从孙三口里听说,是钱宝来找到发财的门道,马上起身问好。  “那些钱都发下去了吧?”钱宝来看向众人,状似不经意道,“数量不多,每家顶多两三块。不过你们放心,等见到工头,光是一个冬天赚的钱,足够全家人吃饱喝足,还能扯几尺布。”  “每家能有两三块?”听到钱宝来的话,男人们都是神情一变,纷纷不善地看向孙三。  孙三给了他们多少?  至多一块!  孙三神情僵住,没想到钱宝来会突然揭自己的底。说他是故意的又不太像,说不是故意的,自己却被轻易带进坑里。  孙三的表现太过明显,在场的人再笨也能猜出端倪。  “好小子,孙三,你敢吞老子的钱!”  刘河和王大川曾经跟着孙三,那是孙三能给他们好处。现如今,孙三也是穷得叮当响,和他们根本没什么区别,还敢吞他们的好处,自然是拳头下去,狠狠收拾一顿。  在两人的带头下,男人们一起动手,很快把孙三打倒在地。  别看这些人平时没脑子,一旦涉及到钱,都是咬死不松口。  孙三被揍得嗷嗷叫,只能向钱宝来求助。  钱宝来故作为难,口中道:“唉,不是我说你,孙家兄弟,这事是你做得不对。这可是给兄弟们的安家钱,你怎么能自己贪下。”  听到这番话,王大川等人更是愤怒,下手更不容情。  见打得差不多了,钱宝来才出面说和,担保孙三那份钱给众人平分,回去后再去孙家,把他贪下的钱要出来,男人们这才不情不愿地停手。  “不是钱大哥,今天活活打死你!”  “时间不早,先上山,免得山上的人等得不耐烦。”  经过这场闹剧,钱宝来俨然取代孙三,成了这支队伍的领头人。  孙三被打得鼻青脸肿,硬拽着往前走,脑子里不断轰鸣,不明白自己是介绍人,怎么也要和刘河他们一起留在山上?  他几次想要开口,说事情不对,拽着他的男人根本不给机会,他张嘴就会挨拳头,最后被打得半声都不敢出。  众人跟着钱宝来往前走,越走越深。  老林子里都是两三人合抱的巨木,树冠茂密,高草丛生,白天也透不进多少阳光,显得十分幽暗。  有人开始觉得不对劲。 第55章 “孙三,老子、老子绝不放过你!”留下这句话,王大川当场气绝身亡。  刘河赤红着双眼,孙老娘和孙家媳妇当场傻眼。大队长立刻召集村干部,将几家外村人分开,将孙家两人一同带去大队部。  钱宝来站在人群后,目睹整个经过,一直没有出声,他十分清楚,等待孙家人的将会是什么。村人们散去时,回头看到他,纷纷堆起笑脸打着招呼,顺便痛斥孙家不做人事。  赵翠从家里过来,看到钱宝来毫发无伤,一点事都没有,立刻拽着他回家。  钱宝来任由媳妇拉着自己,一路上看着赵翠的背影,神情中既有心满意足,也有挥之不去的哀伤。  黄粱客栈中,颜珋走进三楼一间客房,轻摇金铃,一个胖乎乎的器灵从百宝架上飞出,落在他的掌心。  “去,找到这个鬼。”  颜珋将鬼气和印记交给器灵,后者抓起来,用鼻子嗅嗅,小手用力拍了拍胸脯,很快飞出木窗,消失在夜色之中。第67章 蜃龙之怒  子时将尽,夜空中闪过一道苍白流火。  火光中, 白胖的器灵挥舞着小手, 祭出大团灵力, 皮肤化成青铜,利齿露出唇角, 指尖窜起青色灵光,化成一只酒杯状的罩子,直向前方的大团黑雾罩去。  雾中隐现扭曲鬼影, 似在避讳灵光包含的力量, 没有正面对抗, 而是不断加快速度,只想尽快摆脱身后的器灵。  器灵锲而不舍, 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 消耗的灵力越来越多。  鬼影始终没有迎战, 也没有被伤到半点, 避开灵光的同时,速度越来越快, 眼看就要同器灵拉开距离。  器灵愤怒得哇哇大叫, 声音带着恐怖的力量, 四周的空气随之震荡, 呈现出层层透明的波纹, 骤然汇成巨浪,一波又一波拍向前方的黑雾。  被巨浪挤压包围,鬼影再无法从容脱身, 陷于灵光,黑雾开始扭曲变形,边缘处不断被蚕食,飘散开大股黑烟,不断消失在夜空之中。  器灵一击得手,不由得大喜,马上再接再厉,不惜耗费之前吞下的鬼火,也要抓住黑雾中的那团鬼影。  “看你往哪跑!”  “找死!”  见器灵越追越紧,半点没有罢手的迹象,鬼影终于不再躲闪,当下调转方向,在雾中集合大团鬼气,化作一杆漆黑的长矛,矛尖锋利无比,萦绕幽绿色的鬼火。火中现出一张张骷髅面,发出尖锐的嘶吼和鬼哭。  伴着鬼哭声,鬼影手执长矛,运转阴气,向器灵直刺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器灵周身涌现炫目的白光,挂在脖子上的青石八卦飞速转动,一道道青色灵力涌出体外,循八卦运行的轨迹,在身前立起阴阳阵图。  阵图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是挡住刺来的长矛。图中飞出青色长链,缠绕住黑色矛身,以灵光吞噬缠绕在矛尖的鬼火。  鬼影没有后退,选择硬碰硬,不断推进长矛,以恐怖的力量震碎阵图,矛尖再次聚集鬼火,火焰变作恶鬼,直扑器灵要害。  “尔等妖物不思顺应天道,不思从于正行,反助悖逆之徒,行违背天律地法之事,当诛!”  鬼影声音尖锐,如兵刃相击。  鬼火熊熊燃烧,矛尖却森冷无比。  阵图破碎难聚,器灵意识到不妙,正要咬牙化出本体硬扛,霸道的龙气骤然袭至。  “大人!”  伴着器灵的欢呼声,一道修长的身影踏空而来,衬衫被风鼓起,猎猎作响。黑发随风飞舞,似最上等的黑绸。  银铃声声作响,古朴的韵律回荡在夜色之中。  颜珋手捏法印,以灵力织成大团灵网,护住器灵的同时,震飞鬼影手中的长矛。  鬼火瞬间熄灭,长矛碎成数段,很快化成黑烟。  器灵终于等到靠山,立刻委屈地扁嘴,大眼睛湿漉漉,一头扎进颜珋怀里,胖乎乎的小脸使劲蹭了蹭,小手指着对面的鬼影,张口告状:“大人,他欺负我!他说你坏话,他还想用长矛扎我!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要被扎成漏壶,再也不能给大人酿酒了!”  鬼影一阵扭曲,顾不得分辨,迅速收回鬼气,就要转身遁逃。  “想走?”  颜珋单手拎起器灵,把小家伙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不再摇动银铃,而是张开五指,以灵力化出一只巨手,向鬼影抓了过去。  鬼影察觉到危险,没敢回头,只是不断祭出鬼气,将速度提高到极致。  可惜颜珋更快。  巨手瞬间袭至鬼影身后,五指向前收拢,轻易将鬼影攥在掌心,越收越紧。  鬼影厉声嚎叫,周身窜起一道道黑气,在巨手形成的牢笼中横冲直撞,拼尽全力想要破障而出。  奈何巨手固若磐石,鬼影挣扎半晌,鬼气消耗大半,鬼体变得透明,仍是无路可逃,连一点脱身的机会都寻不到。  “嗯?”  颜珋将鬼影带至面前,发现鬼影有些不对劲,当即手捏法印,打入鬼体之内。不到两息,鬼影再次发出厉嚎,迅速弥漫成大团黑雾。  黑雾散去,一枚破裂的玉牌落在地上。  玉牌表面爬满蛛网状的纹路,已然是破碎不堪。纹路中隐隐呈现出“酆都”二字。  器灵飞到近前,看到破碎的玉牌,认出上面的字迹,怒得冲天辫都要炸开。他竭尽全力追了一路,差点被扎成漏壶,结果追的竟然是个冒牌货?!  颜珋弯腰拾起玉牌,翻过玉牌背面,看到熟悉的鬼纹,当即冷笑一声:“原来如此,难怪连你都骗了。”  “大人?”器灵趴在颜珋肩头,歪着脑袋,大眼睛中满是不解。  颜珋拍拍他的脑袋,手指擦过鬼纹,注入一道灵力。  鬼纹隐隐闪亮,浮现出浑浊的荧光,血红纹路逐渐褪去,现出隐藏在下面的点点金色。  “这不是鬼纹,是神纹。”金光出现的刹那,颜珋迅速锁住玉牌,确保不溢出半分灵气,“所谓成鬼的土地,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大人,我不明白。”器灵歪着脑袋。  “不明白?”颜珋点了一下器灵的额头,笑道,“此处土地确已不存,触犯天律被诛,成为地鬼也是确有其事。但其存世多久,实是有待商榷。”  “原来如此。”器灵恍然大悟,“是有人在背后算计假冒?”  “对。”颜珋扣住器灵的小脑袋,笑道,“算是聪明一回。“  随着话音落下,玉牌上的“酆都”二字渐渐消去,牌上的裂纹不断加深变密,最终破碎在灵光中,当场化作齑粉。  颜珋手捏法印,抽取玉牌残存的最后一丝仙力,固然微小,也足以让他辨别出内中蕴含的气息。  不像是万年前暗算他的帝俊太一,倒是颇类祖巫。  颜珋沉吟片刻,以手指在空气中描绘,模拟方才见到的神纹。同记忆中相比,玉牌上的神纹的确肖似巫族,以其内蕴的力量,绝非出自本尊,更像是以神力模仿。  心思飞转间,颜珋忽然意识到什么,带着器灵返回客栈,迅速打开柜台后的木屉,取出一枚枚被红纹覆盖的木简,以灵力查看木简内收取的魂魄。  乍一看没有任何异常,数次仔细探查,最后以龙气引导,方才察觉出不对。单是百年间搜集的魂魄,就有三分之一被烙下印记。  这些印记极端隐蔽,以神纹的力量遮挡,不是刻意搜寻,根本无法发现。  “当真是好手段。”  颜珋发出一声冷笑,推开客栈大门,纵身跃上半空,霸道的气息笼罩全身,化出蜃龙灵影,昂首长吟,声震九霄。  罡风席卷夜空,灵力扩散成雨。  大团的灵雾弥漫开来,雾气中,黑色的龙身若隐若现,长尾划开夜空,利爪撕破云层,金眸锐利,龙口足能吞吐星辰。  天庭之上,庚辰正堵在老君的炼丹房,后者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不想再被应龙堵门,唯有命仙童取来盛装新丹的玉瓶,顾不得心疼,一股脑全都扔给他。  “灵丹都在这,你……”  不等老君说完,龙吟声赫然震动天庭。  庚辰神情骤变,双瞳化作赤金,纵身飞向声音传来处,临行不忘将灵丹尽数收走。  老君没时间心疼自己的丹药,迅速掐指一算,挥袖摄来一面乾坤镜,看到呈现在其中的画面,不由得叹息一声:“祖龙沉睡,蜃龙被压制万年,如今怕是再也压不住,莫非真要逆天而行?”  “上神?”仙童似懂非懂,满脸都是疑惑。  “即日起关闭宫门。”老君收回乾坤镜,吩咐道,“无论谁来,我一概不见。”  “是!”第68章 龙威  万年前,天帝亲下法旨, 颜珋先被剐去一身龙鳞, 又被夺上神位, 无法再进天门,强行闯入即是违背天律。  此时一怒冲上天庭, 自然引来天兵天将警惕。  九霄之上,金甲天兵立起神鼓,挥动以异兽骨制成的鼓槌, 鼓声震耳欲聋, 响彻天门内外。  伴着雷鸣之声, 青白色的兽影自神鼓飞跃而出,在中途凝成实体, 嘶吼咆哮, 周身缠绕锁链, 涌动层层煞气。  守门天兵手持金矛, 矛身攀爬紫色灵光,直指在云中现身的颜珋。  金矛如林, 灵光交错, 编织成庞大灵网, 迅速扩散至整座天门。别说颜珋曾被押上剐龙台, 尚有旧伤未愈, 纵然没有受伤,遇上这样的天门阵也要加倍小心。  龙吟声起不久,雷公电母便接到法旨, 相继赶至天门处,联合当值的两位星君,集合数百天兵,共御欲闯天庭的蜃龙。  日前应龙持剑上殿,烛龙、黑龙咆哮云巅,逼天帝立下法旨,情景犹在眼前,诸仙皆心有余悸。如今蜃龙忽然现身,意欲闯入天门,众仙更觉心惊。  龙族这是要做什么?  “起阵!”  仙云被驱散,灵光腾空而起。  天兵倒提矛戟,纵身跃至凶兽脊背,单手挽住兽颈上的锁链,用力向后一拽,凶兽发出怒吼,如同黑色利箭,直扑向云后的蜃龙。  万年之前,颜珋被押上剐龙台,因罪被夺上神位。  无论真正原因为何,也不管这道旨意背后是否存在猫腻,天将天兵职责所在,必然不许他再踏入天庭半步,更不能容他击碎天门。  “拿下!”  雷公电母跃至阵中,雷霆当头砸落,迅速和光柱融合为一体。  七杀星君一马当先,手中长刀灵光暴涨,携雷霆之势,一刀斩向龙尾。天枢星君反其道而行,见蜃龙被天门阵困住,竟然拉住胯下坐骑,同时抬起右臂,止住麾下天兵,无意加入战斗。  “天枢,你欲违背法旨?”电母厉声道。  天枢星君神情冷然,双眸扫过电母,神情中带着明显的厌恶。  “蜃龙虽至九霄,尚未入天门,算不上真正违逆法旨。” 第57章 岁月轮换,时移世易,在烛龙几人以为日子就要这样继续下去,如一潭死水时,万年间没有动作的两条龙,突然间闹出大动静,庚辰持剑闯入天庭,迫天帝再下法旨,颜珋更挥刀砍向天门,分明是怒到极致,已经不想去考虑后果。  无需追根问底,单凭龙族这数万年来的遭遇,烛龙、黑龙和青龙就乐于助他一臂之力。  击碎天门如何?  掀翻天庭又如何?  即使被天道所弃,他们又何曾畏惧?  生于洪荒,听道于祖龙座下,数万年所求,不过是遵循本心。  烛龙斧绽放红光,赤色龙影飞出斧身,在半空发出长啸,携星辰之力,击向罩在天门前的巨钟。  乐声变得支离破碎,钟身化作碎片,无法再次凝聚。  天门终于破云而出,化出东皇钟本体。  “这才有意思。”烛龙肩扛神斧,笑得肆意张扬,对黑龙和青龙做了个手势,指向凌空飞起的东皇钟,笑道,“打碎它,如何?”  黑龙青龙同样发出长啸,各自祭出本命法宝。  颜珋挣开庚辰的手,就要持刀上前,不想被烛龙弹了个脑瓜崩儿,带着嫌弃的口吻道:“就你这身子,还是算了吧。”  说话间,烛龙又转向庚辰,不满道:“一万年了,怎么还没帮他养好?祖龙在时,你们俩可没少凑在一块。难不成这些年变得生疏,该会的都不会了?”  这番话出口,颜珋庚辰倒未如何,反而是青龙和黑龙嘴角微抽。多少年没见面,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们都快忘记烛龙这张嘴有多毒。  “有话稍后再说,先碎东皇钟。”  三道身影化作流光,手中神兵凝出庞大灵影,在场星君皆不敢上前,诸天兵天将倒是牢记职责,奈何实力不济,在仙器嗡鸣时,接连被庞大的灵力掀飞出去。  颜珋站在原地,看向遍布神纹的东皇钟,忽然单手捂住胸口,咳出一口赤金色的血。第70章 钟上龙影  赤金色的血顺着嘴角流淌,蔓延过下颌, 染红雪白衣襟。  灵力控制不住, 颜珋站立不稳, 只能以蜃龙刀支撑。脸颊上的龙纹不断延伸,很快覆过颈侧, 蜿蜒过整条手臂,最终收于指尖。  “咳!”  旧伤复发,强行运行灵力的后果, 就是五脏六腑一阵剧痛, 似有烈火烧灼。  颜珋的咳嗽越来越重, 近乎抑制不住外溢的龙气。  见此一幕,雷公电母不禁大喜。  雷公服下补灵丹药, 重重敲响连鼓。鼓声中, 电母掌心绽放紫色光弧, 不假思索, 以流星赶月之势袭向支刀而立的颜珋。  庚辰单手扶住颜珋,察觉他体内的气息更加紊乱, 甚至开始冲击灵脉。丹药服下全无用处, 以自身灵力助他调息, 仍不见有任何好转。正心急如焚时, 电母却飞身袭来, 欲取颜珋性命。  电光当头劈落,颜珋虽未受伤,却被打断调息, 咳嗽声变得愈发剧烈。  庚辰勃然大怒,猝然昂首,发出响遏行云的龙吟。眸底尽为赤金,狭长的瞳孔充斥凶光,脸颊覆上金色龙纹,耳后生出同色龙鳞。  龙吟声中,应龙剑绽放金光,挥手之间掼出森冷长虹,以无可匹敌之势,正面撕碎电光,斩向光弧后的电母。  应龙生于洪荒,听道于祖龙,为云雨雷霆、河川浩海之神。  诞生于开天辟地之初,经历的厮杀不计其数,庚辰的性情绝对同温和不沾边。哪怕在龙族之内都称得上凶残。  昔日龙族大劫,庚辰披坚执锐,剑下陨落仙神无数。凡他出现的战场,必会杀得血流成河,日月无光。  万年前颜珋获罪,庚辰将他庇护在自己管辖之地,随即收敛锋芒,极少再上天庭。遥远的记忆也逐渐被淡忘。  日前持剑上殿,迫天帝重立法旨,强横的气势、霸道的力量,才令诸仙恍然记起,这条神龙到底有多么可怕。  电母欲趁颜珋虚弱取其性命,彻底激怒庚辰。  龙吟声震碎仙云,应龙剑横贯长虹,剑光暴涨数丈,挟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一切。  凡被剑光笼罩,纵然身披金甲,手持法宝,也抵不住那股凶狠狂暴的力量,法宝中的器灵发出哀鸣,仙甲迅速爬满裂纹,很快变得支离破碎。  电母惊险避开剑锋,仍被剑光重创内腑,损伤神识,倒飞出数丈,撞在东皇钟上。因其伤势过重,控制不住法宝器灵,竟被本命法宝反噬,体内灵力飞速溢散,转眼就要仙陨。  雷公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有伤,迅速将电母带离战场。  可惜他二人方才不停手,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森冷的剑光再次袭来,雷公咬紧牙关,不断祭出法宝,仍无法逃出生天。  一声轰鸣,雷公被剑光穿透护甲,嘴里涌出鲜血,神识出现裂痕,再也控制不住身形,就要从九天坠落。  幸运的是,天枢星君就在不远处,见他二人狼狈的模样,到底心存不忍,祭出一只灵木炼化的小舟,拦住雷公下坠之势,将两人留在九霄之上。  做到这个地步,他算是仁至义尽。  应龙再动手,他绝不会出面吸引火力,给自己惹麻烦。  究其根本,自己惹来的杀神,必须自己扛。  电母不自量力,欲对似有不妥的蜃龙下杀手,方才彻底激怒应龙。再是仇恨蜃龙,动手之前也该仔细想一想,应龙、烛龙、青龙和黑龙都在场,岂能轻易让她如愿?  退一万步来说,凭蜃龙的实力,即便是有伤在身,诛杀一二仙人也是绰绰有余,完全不在话下。  雷公电母的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此外,天枢星君隐隐生出一个阴暗的想法,天门大阵被破,东皇钟现出本体,帝俊、太一却迟迟不露面,恐怕是不愿与庚辰等神龙当面对上。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星君仙人岂非沦为弃子?  他们能灭杀蜃龙,逐走庚辰几人,有人自能坐享其成。若是不能,反被对方诛灭,天庭或许就有借口派遣更多天兵天将,将存于世的龙族彻底剿灭。  越想越是心惊,天枢星君的神情变得极端难看。目光扫视四周,很显然,为数不少的仙人都回过味道,生出和他类似的想法。  直接体现就是,先前布下天门阵的星君,以及为数不少的天将,此刻都飞身退后,无意阻拦烛龙几人,任由其祭出本命法器,一次又一次撼动东皇钟。  被下令停止进攻的天兵有些不知所措,纷纷看向退到一旁的天将。见对方抱臂旁观,脸上偶尔闪过一抹冷笑,彼此面面相觑,到底遵从命令,没有再结阵上前。  东皇钟受到攻击,显然激怒了太一,云后再度响起法音。可无论如何愤怒,他始终没有现身,仅下令诸星君重结天门大阵,同时向东皇钟内注入神力。  这一幕坐实猜想,天枢星君连连冷笑,眼底讽意更深。重伤的七杀星君也是面现不愉,眺望云层之后,眼神十足凶戾。  天命星君,位列上神,岂会有真正的傻子?  太一的算计不被揭开则罢,一旦被察觉,注定会付之东流。  星君仙人不再阻拦,烛龙三人索性放开手脚,合力击向东皇钟,欲将其彻底破碎。  烛龙斧劈下,钟声不断嗡鸣,其上符文迅速流动,竟隐隐化出一道龙影。  “太一的本命法器,为何会有龙影?”青龙诧异道。  就在此时,颜珋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他已经控制不住灵力,双腿赫然化作龙尾,整个人倒在庚辰身上,身前尽被染成赤金。  “东皇钟内有祖龙一缕魄,有我的龙鳞和半截龙角。”颜珋抓住庚辰的衣领,费力道,“告诉九阴,带上东皇钟,走!”  颜珋话落,口中涌出更多鲜血。  庚辰将他横抱起来,昂首发出一声龙吟,响彻九霄,穿云裂石。  磅礴的龙气自两人脚下腾起,形成庞大的冷旋,瞬间席卷四周,撕裂所有仙云。凛冽的杀意恍如有形,黑发张扬狂舞,发丝间透出赤金色的双眸,冰冷,阴鸷,锋利无比。  那是满怀杀戮,即将陷入疯狂的荒古神龙。  “庚辰不对劲!”  “按照颜珋说的,带上东皇钟,走!”  青龙发出断喝,烛龙和黑龙同时停止攻击,来不及多做思考,各自以灵力凝成锁链,一道道缠绕过东皇钟,同时化出长鞭,逼迫东皇钟不断缩小,继而将其生生拽离天门所在。  “庚辰,别发疯,快走!”  烛龙将锁链缠绕在手腕上,率先飞到庚辰近前,看到颜珋的模样,登时吃了一惊,连忙从怀中取出两枚灵丹,一股脑送进颜珋嘴里。  “颜珋说,这里有祖龙一缕魄。”  烛龙攥紧锁链,回首望向东皇钟先前所在,目光阴狠,语气凶戾:“真是如此,我必不同帝俊太一干休!”  哪怕龙族俱灭,也要讨回这个公道,将他们撕成碎片!  庚辰几人飞身离开,在场的仙人俱未出面阻拦。  东皇钟被生生“拔起”带走,太一终于舍得露面。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赶到天门时,几条神龙早已不见踪影。  原来有星君恼恨太一的谋算,一怒之下,运用天命法宝遮蔽天镜,断绝大殿同外界的联系,虽只有短短一刻,也足够蜃龙等人飞远,顺便带走太一的本命法宝。  太一发现真相,自是怒不可遏,想要调集天兵天将下界去追,却被天枢星君等人拦住。  “神尊,我等有一事不明。”天枢面无表情,口气冰冷,“敢问神尊的本命法器之上,为何会出现神龙之影?”  蜃龙之言,他们也有听闻,自是要太一当面做一个解释。  太一神情骤然一变,视线扫过诸仙,见众仙神色皆存质疑,不由得心下一沉。第71章 旧事  不提太一是如何焦头烂额,又是如何向诸仙解释, 颜珋在天庭旧伤复发, 控制不住灵气, 被迫现出本体,庚辰被烛龙唤醒, 止住狂暴之势,心知情况紧急,刻不容缓, 当即护他返回凡界, 重归黄粱客栈。  五条神龙同时现身, 霸道气息瞬间笼罩。  哪怕知晓对方并无杀意,九尾仍觉寒毛倒竖, 忙不迭将六尾关在家中, 任凭她如何撒娇, 也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白尾和红蛟守在客栈一楼, 木门被推开时,两人还在呼呼大睡。  恐怖的龙气袭来, 并掺杂浓郁的血腥气, 白尾被惊醒, 迅速用爪子推推红蛟。本意是唤她起身, 未想转头就见红蛟正全身紧绷, 盯着客栈大门的方向,目光中既有畏惧又有激动。  颜珋失去意识,龙尾垂落在地。  庚辰迈步走进客栈, 一路脚下未停,横抱着他径直登上三楼。  烛龙、黑龙和青龙压制住东皇钟,以自身灵力封印钟上符文,并在客栈外布下屏障,同颜珋之前所布合二为一。除非太一、帝俊联手,若不然,天上地下无一人能突破这层屏障,更无法踏足客栈内半步。  东皇钟发出嗡鸣,声音短促尖锐,极端刺耳。  白尾和红蛟被震得耳朵生疼,脑中一片混沌,眼前阵阵发黑。  青龙本性最善,看到两个小家伙实在难受,双手结印祭出一张水网,将东皇钟整个罩住,不使声音溢出半分。  白尾放下捂住耳朵的前爪,着实松了口气。 第59章 “可惜我还是不够谨慎,或许是太过急切,很快被天庭发现端倪。”  “天一以东皇钟设下陷阱,帝俊召我上天庭,在天门处将我锁住,其后颁下法旨,斥我悖逆天道,触犯天律,当受剐龙鳞之刑。”  回忆当时的情形,颜珋一阵阵冷笑。  以东皇钟伪做天门,埋伏数万天兵,更祭出以金乌本体火焰祭炼的捆龙索,那两人是铁了心要取他性命。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硬是咬牙熬过酷刑,从剐龙台上活着走下来。庚辰得到消息,更一怒震碎半个大殿,说是带走,事实上是击退天兵,将他抢了出去。  “我活着离开,帝俊太一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用我的龙鳞和龙角炼化东皇钟,弥合钟上的裂痕,就要来斩尽杀绝。”  “是女娲以祖巫之身出面,持万妖幡拦在天门前,使得两人投鼠忌器,方才没有追至下界。”  此后万载,彼此还算是相安无事,维持一种诡异的和平。  然而,这种平静终是虚妄,不过一场幻影,早晚无法维持下去。  “日前毕方、蛊雕现世,观其所行,分明是灵山出现问题。我忧心同祖龙有关,加快祭炼神火之事。未承想……”  思及那些辛苦搜集却被打上印记的魂魄,颜珋不由得怒火中烧,恨不能再打上天庭,将行鬼蜮者碎尸万段。第73章 对策  强打起精神,一口气道出当年旧事, 颜珋很是疲惫, 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实在撑不住, 双臂交叠支着脸颊,靠在水池边, 很快就睡了过去。  修长的龙尾随着水波轻摆,乌发垂落腰间,发尾呈扇形飘散, 在水中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庚辰撩起一缕黑发, 视线落在颜珋腰间的伤疤, 眼底隐现暗沉。  烛龙坐在水池边,召来抱着酒壶的器灵, 发现壶中已经空空如也, 不由得撇了撇嘴, 暗道一声可惜。  普天之下, 唯有颜珋手中有这么多的灵酒。  这些器灵被他养了万年,没少吞噬灵石鬼火, 酿出的灵酒更为醇香。哪怕是倒入水中, 都无法稀释那种浓郁诱人的香气。  器灵抱回酒壶, 警惕地看着烛龙, 等他放开手, 立刻飞回到百宝架上。  七八个胖娃娃挤在一起,合力张开屏障,无论烛龙如何召唤, 再也不肯靠近他半步。  器灵和颜珋定有契约,心甘情愿为他酿造灵酒。其他的仙妖不在契约之内,无论尊位如何,欲饮灵酒必须得到颜珋同意,否则一滴都是妄想。  知晓器灵不会再过来,烛龙倒也没有勉强,起身拍拍衣摆,对庚辰道:“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楼下。唤醒祖龙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无法一蹴而就。先前大闹一场,天庭必不会善罢甘休,在太一找来之前,我同他们两个商量一下,尽快把东皇钟安置妥当。”  庚辰抬眸看向烛龙,沉声道:“此物为太一本命法器,他如何寻不到?”  “事无绝对。”烛龙勾唇一笑,环抱双臂,表情中浮现出一抹戏谑,“太一帝俊机关算尽,奈何过于贪心,也太小看了龙族。钟内本有祖龙一魄,还敢用颜珋的鳞片和龙角修补损坏之处,殊不知是头梢自领,引火烧身。”  东皇钟伪做天门,在天界之内,自然无法隔绝太一的神力。  如今被带离天庭,受龙气所困,无需绞尽脑汁,也用不着费心劳力,只要略施手段,引出弥合在钟身内的龙气,自能将东皇钟完全锁住,切断同太一之间的联系。  “时间大概不长,足够将其藏入灵山,避开太一耳目。不过,无论东皇钟在不在,天庭必会寻到此处。等颜珋醒过来,不如和他去我那里住一段时日?”烛龙提议道。  “不用。”庚辰摇了摇头,冷声道,“东皇钟伪做天门,原来的天门柱石现在何处,太一帝俊必然要给出解释,否则无法向诸仙交代。此事非同小可,天庭势必会热闹一段时日。”  不满帝俊太一的仙人不在少数,不提结有大仇的巫族,妖族内部也有不同声音。  东皇钟被颜珋等人带走,极大削减太一实力,天庭中必会有人借机发难。无法一举推翻帝俊太一,也会给他们造成不小的麻烦,使他们无暇他顾,肯定要拖上一段时间才能下界。  待到那时,颜珋的伤势应能恢复。  既然彼此之间撕破脸,大不了再做过一场就是。  更重要的是,帝俊日前曾立誓言,并降下法旨,除非破誓,天兵天将无法踏足应龙统辖之地半步。  若要强行收回这道旨意,必然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帝俊肯为太一做到如此地步?  委实难以断言。  如果他不肯收回法旨,太一孤身闯入此地,又无本命法器护身,岂非是自寻死路。  “你说得倒也有理。”听完庚辰的分析,烛龙点了点头,又看一眼颜珋,自怀中取出两只瓷瓶,里面是温养神识、恢复伤势的丹药,非是出自老君,而是当年的灵宝天尊。  “就剩下这两瓶。”烛龙放下瓷瓶,双手结成法印,一道火红的灵力自掌心涌出,化作赤红神龙,在水池上方盘旋数周,发出高亢龙吟,继而飞落至颜珋腰间。  伴随灵力涌入,捆龙索再次出现。  颜珋在睡梦中蹙眉,龙尾开始摆动,在池中掀起逾三米高的浪花。  烛龙的灵力侵入锁链,化成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长线,将断裂的捆龙锁层层缠绕,不断收紧。  熟息之后,捆龙索骤然放光,碎裂声清晰可闻。待光芒散去,断裂的锁链消失无踪,连伤疤的痕迹都减淡许多。  颜珋睁开双眼,现出一抹疲惫却轻松的笑。  “多谢。”  烛龙摆摆手,示意庚辰看好他,便转身离开房间。  待到房门合拢,颜珋拂开额前的长发,侧头看向庚辰,金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忽然展颜一笑,探臂环住庚辰的肩颈,龙尾缠过劲瘦的腰,将他径直拉入池底。  客栈一楼,小狐狸和红蛟凑在一起,啃着一枚青绿色的果子。  青龙和黑龙站在东皇钟前,正低声说着什么。  烛龙跃下木梯,几步来到两人跟前,转述颜珋口中所言。两人越听越是愤怒,抑制不住怒火,客栈内尽是狂暴的龙息,令人心生畏惧,不寒而栗。  小狐狸迅速拉着红蛟藏在柜台后,借助柜台后的灵光,勉强挡住恐怖的威压。  红蛟趴在柜台后,小心探出视线,仰望不远处的三条神龙,眼前又闪过颜珋和庚辰的身影,神情中满是向往。  如果她能够化龙,也能变得这么强大,不知该有多好。  “帝俊太一行此事,不怕遭到天惩?”青龙怒道。  “自是不怕。”黑龙冷哼一声,“镇压祖龙于不周山,盗取灵力滋养天下灵脉,这些年过去,你曾见他二人遭过惩戒?当初我族大劫,内中因由便存蹊跷。一桩桩联系起来,恐天道要灭我等,助巫、妖兴起,使得人族大盛。”  “天道,天道!”烛龙发出冷笑,思及颜珋所言,也不由得一阵心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依我之见,需得尽快将此钟带走,藏入灵山之中。等到颜珋这里准备妥当,再将其打碎,释放其中龙魄,往不周山唤醒祖龙。”  对于烛龙的提议,青龙和黑龙俱是赞成。  只不过,他们不能就这样走,必须得留下些线索,让天庭知晓东皇钟在他们手里,免得下界就来找颜珋的麻烦。  “帝俊未必肯承受违誓之戒,如此一来,太一必当孤身下界,仔细筹谋一番,未必不能将他彻底留下。”黑龙眼底闪过一抹凶光,笑容里带着狠意。  “暂时不行。”青龙惋惜道,“他同帝俊共掌天庭,尊为东皇,身负天界气运。除非剥其神位,或如当年巫妖大战,拼上两族命脉,否则杀他必触动天道,引来不小的麻烦。”  明白青龙所言在理,黑龙锁紧眉心,心中愈发不甘。  “无需着急,等祖龙苏醒,一切自有定论。”烛龙开口道。  祖龙源自混沌,诞于鸿蒙,是先天混沌神兽之一。  一旦将他唤醒,三界之内定然震动。随着格局被打破,纵然有气运加身,帝俊太一也再难把持天庭,遑论稳坐神尊之位。  三人商议妥当,青龙再结水网,将东皇钟牢牢罩住。  黑龙以灵力化成长链,将东皇钟一圈圈缠紧,引出蜃龙的气息,彻底压住太一的神力,切断二者间的联系。烛龙结成法印,一个个打入钟身之内,迫使东皇钟不断缩小,最后仅有巴掌大,顺利收入袖内。  与此同时,太一遍寻借口,好不容易摆脱天枢星君等人,立即寻上帝俊,要求调拨天兵天将随他下界,将东皇钟抢回来。  “事不宜迟,必须快!”失去本命法器,太一的焦急溢于言表。  帝俊拿起笔又放下,如是三番,半晌没有落笔的迹象。  正如庚辰所料,有誓言和法旨在先,面对破誓可能带来的后果,帝俊左右为难,突然开始犹豫了。第74章 灵脉  帝俊迟迟不愿降下法旨,太一失去本命法宝, 独自下界的话, 对上几条神龙实无太大胜算, 心焦恼怒之下,言语难免过激, 兄弟俩一度陷入僵持,闹得十分不愉快。  羲和有意调停,可惜收效甚微。  雪上加霜的是, 当日天门处一战, 诸多星君亲眼目睹天门为东皇钟所化, 洪荒所立柱石消失无踪,誓要太一给出解释。  日复一日, 太一借口推脱, 始终避而不见。  众仙心存不满, 以天枢、七杀两位星君和镇守天门的天将为首, 联合向天帝请旨,要求太一给出合理的解释, 说出天门柱石现在何处。  “天门立于洪荒, 如今不知去向, 东皇岂能避而不谈!”  “陛下言持法度, 何等无视天条?!”  天将的职责就是守护天门, 如今发现自己守的是个“冒牌货”,而且不知晓被顶替多久,心中都憋了火气。非是忌惮东皇尊位, 怕是要敲响神鼓,带兵包围东皇宫,直至太一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心知此事非同小可,太一一旦下界,被围堵的就会变成自己,帝俊更不可能降下法旨。实在没办法,索性连太一的面都不见,摆明要他顶锅。  猜出帝俊的用意,太一不由得心冷。  好处是两个人的,帝俊半点没少沾。遇到麻烦就要自己扛?他这位兄长当真是好算计,好谋略!  东皇钟当众现出本体,诸仙亲眼目睹,事实摆在面前,他完全抵赖不得。天门柱石早被挪用,用作镇压祖龙、滋养天下灵脉的重要一环,再也取不回来。  解释?  交代?  他哪里给得出!  万般无奈之下,太一索性心一横,伪做一只普通金乌,避开诸仙耳目去往凡界。  待诸仙意识到情况不对,东皇宫中哪里还有太一的踪影?仅剩下一具用神力凝聚的傀儡。在障眼法被破除后,当场化作无数光斑,在众仙眼前消失无踪。  太一不见踪影,诸仙唯有将矛头对准帝俊。  自巫、妖大战之后,帝俊统摄天庭,高坐大殿数万载,威势日重,除了那几条神龙,还是第一次有仙人敢殿上犯颜。  法不责众,帝俊陷入困局。碍于身份所限,不能仿效太一溜走,唯有避入后殿,无论谁来也不见。至于天庭政务,一概托付于太白等星君。  他倒是想请老君出面,奈何吃了闭门羹,又不能硬闯,只能继续避居,苦思破局之法。  帝俊有些后悔,不该过于忌惮破誓带来的后果,迟迟没有调遣天兵天将随太一下界。如果能夺回东皇钟,凭他兄弟二人联手,又岂会陷入今日困局!  不提帝俊如何后悔,也不提天界陷入何等混乱,太一下界之后,没有直接找上几条神龙,而是先往异兽所居的灵山,挖掘地下灵脉,准备重炼捆龙索,再去夺回东皇钟。  山中异兽不敢掠其锋芒,护不住灵脉,只能纷纷远走。群妖也不敢靠近,彼此传递消息,先后包袱款款遁入尘世。 第61章 黑龙没说话,仅是挑了挑眉。  火龙听得气不顺,从身后给了貔貅一脚。住在他的洞府,反对黑龙说不要见怪,信不信他马上把这个没脸没皮的丢出去,顺便通知麒麟?  貔貅被火龙踹飞十多米,直接被当成球来盘。  饕餮无奈叹息,推开镜影前的两人,拽回一路被带飞的话题。  “天庭早已不得人心,太一所为更是令人厌恶。平日里口称正天地之法,却是知法犯法,以东皇钟伪做天门,又下界私挖灵山,断绝数条灵脉,溯及洪荒所定天律,当将其锁拿,夺神尊位,囚于锁仙台。”  “此事并不容易。”颜珋摇头道。  饕餮口中的天律,迥异于天庭所定律法,是洪荒时诸神定下的规矩。虽未正式成文,也少被普通仙人所知,却始终未被废弃,纵然天道也无法过多干预。  “事在人为。”庚辰站在颜珋身边,单手按住他的肩膀,对饕餮道,“我等定下计策,将引太一前往钟山,暂时把他困在此处。二位如想帮忙,可提前一步前往山中,助我等拿下太一。”  “好。”饕餮答应得十分痛快。  火龙和貔貅也停下动作,貔貅和饕餮商量今日就动身,火龙则要迟些时间,封住洞府再往钟山同两人汇合。  钟山是烛龙的居处,地下涌动的灵脉恍如大川,灵气相当惊人。  要困住太一,势必要牵引灵气走向,合天地阴阳造出一座囚牢,方能锁住他一身神力,将他同帝俊的联系彻底断绝。  “事不宜迟,我今日便出发。”  计划商定,又多出两个帮手,烛龙无意在客栈多留,当下同颜珋告辞,准备带上东皇钟出发。  青龙和黑龙各自结成法印,自东皇钟内取出一道灵气,伪做钟形法器,用作引太一上钩的诱饵。  “我同你们一道。”庚辰道。  捆龙索已经彻底除去,颜珋的旧伤恢复得七七八八,接下来,庚辰帮不上太多忙,只能靠他自身恢复。  “也好。”烛龙颔首,又自钟内取出一道灵气,用龙气裹住,交到庚辰手中。  此时的东皇钟早不复在天庭时的模样,表面符文黯淡,龙影覆盖处无法弥合,隐隐现出蛛网状的裂纹。  颜珋送走庚辰几人,将鲛纱交给比干。  “烦请转告阎罗,此事还请十殿相助。”  比干将纱卷郑重收好,没有多言,当即同颜珋告辞,飞速返回地府。神龙、饕餮和貔貅联合对太一动手,地点定在钟山,地府自然要有所行动,方能显示出更大的诚意。  几人先后离开,客栈中一下变得冷清。  九尾这时才走到颜珋面前,正色道:“大人,小妖斗胆,能否将此事报于女娲?”  “可以。”颜珋颔首笑道,“当日女娲持万妖幡拦在殿前,这份恩情我始终记得。此外,你可告知女娲,天庭有伪造巫纹的手段。”  颜珋点到即止,具体怎么做,还要女娲自行思量。  “是!”九尾向颜珋福身,转身离开客栈。  正要走出客栈大门,九尾突然想起什么,又迈步走了回去,随手提起做了许久壁花的丑六,道:“我要出门一段时间,店中少人看顾,你既然来了,无妨多留几日。”  丑六被倒拖着离开,根本来不及同颜珋说话。  等她被拖到店里,看到柜台前忙碌的四尾狐和五尾狐,不免诧异看向九尾,店里明明有人,为什么还要她来?  九尾无意多做解释,同族人简单交代几句,又叮嘱六尾不许乱跑,旋即撑起红狐伞,化作一抹灵影消失不见。  黄粱客栈中,颜珋关闭店门,重新张开屏障。  门前石兽浮现荧光,整间客栈再次同外界隔绝。  一切准备妥当,颜珋手持地府送来的法器,挥袖扫开桌椅,现出镌刻在地下的黑色龙纹。  “起!”  霸道的龙气注入,龙纹被快速点亮,龙角、龙爪乃至龙身上的鳞片都变得无比清晰,似在云中飞腾咆哮,栩栩如生。  伴着光影浮现,四周墙壁骤然生出变化。  原本光秃秃的墙面,突然间增高数丈,近乎望不到顶端。墙上浮现出一个个狭长的木屉,表面皆雕刻有图纹,既有人影也有兽形,同样不乏禽鸟和草木虫鱼。  随着图纹不断闪烁,抽屉接连打开,一枚枚木简从中飞出,黑底红纹,俱是颜珋万年来搜集的魂魄,专为唤醒祖龙所备。第76章 红蛟的记忆  木简陆续飞出,环绕在颜珋周围。  地上龙纹绽放金光, 俄而化作金色长线, 牵引木简悬浮在半空, 一枚接着一枚,很快静止不动。  冷风平地而起, 鼓起颜珋身上的衬衫,下摆舞动,飒飒作响。  颜珋双手结印, 打出一道又一道灵力。  简上红纹浮动, 幻化出一幕幕真实又虚幻的光影, 赫然是亡者生前经历。自言契达成后,即随一魂一魄封入木简, 此刻随灵光释放, 逐一呈现在颜珋面前。  “赵武, 汉时生人, 战胡死,家中妻儿为歹人所害, 定言契, 尽诛恶徒。”  “王氏女, 唐长安人, 家中世代耕读, 后嫁于孙氏。夫以举人为官,欲娶高门女,同父母密谋害发妻子女。王氏化为厉鬼, 以一魂一魄为代价,灭孙氏满门。”  “刘河,清道光年生人,家中一十三口皆为匪徒所害,寻至黄粱客栈,欲报血仇……”  一幕幕画面飞速闪过,颜珋双手结印,择出暗藏印记者,尽数归于一处。  万年间搜集的魂魄数量繁多,完全筛选一遍,寻出被烙下印记的,绝对是一项大工程,耗费的精力和灵力都十分惊人。  若非有龙气支撑,且旧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颜珋未必能坚持下去。  白尾和红蛟趴在柜台后,望向被木简包围的颜珋,看着飞速闪过,近乎成为风旋的光影,都是瞪大双眼,满脸惊叹。  白尾心中充斥对力量的渴望,双眼一眨不眨。  红蛟盘过尾巴,望见光中虚影,受磅礴的灵力和龙气牵引,封存在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开始突破藩篱,似拨开重重迷雾,逐渐浮现在眼前,一点点由模糊变得清晰。  “我想起来了。”  “什么?”白尾过于专注,以致于没听清红蛟的话。  “我说,我想起来自己经历过什么,是如何受伤。”红蛟低下头,看向正生出新鳞的尾巴,沉声道,“我诞于河川,生出灵智之前,曾受一对夫妻恩惠,为了报恩,守在凡世百载,直至两人投胎转世。”  “我为蛟身,自不能投身凡胎,故化作山中猎户之女,伪做年幼同家人失散,恰被这对夫妻遇见。”  红蛟将下巴搁在柜台上,想到曾有的温馨,仍不免心痛如绞。  “那对夫妻忠厚心善,同前世一般无二。哪怕家中贫困,妻子又染上重病,仍愿意留下我。其言两人成婚多年,始终无一儿半女,若我不嫌弃,可以留在他们家中,做他们的女儿。他日我的家人寻来,是走是留皆由我自己决定。”  小狐狸竖起耳朵,听得入神。  如果这对夫妻当真这般好,红蛟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伤并非源于他两人,实际上,是我行事不谨慎,反连累他们。”红蛟抬起头,眼底隐现怒意,更有驱之不散的仇恨。  “我化作十岁女童,跟着义父进山采药,借灵力牵引,寻到一株有些年头的人参,正是义母缺的那味药。”  “待义母病愈,义父的身体也调理得一日比一日好,我时常偷跑上山,终于猎得一头猛虎,卖得不少钱,为家中购置许多田地。”  “那一次吓坏了义父和义母,无论如何再不许我上山。若是我不肯,义母就哭给我看,哭得我只能点头。”想到义母哭时的样子,红蛟不是一般的无奈。  “待到家中生活渐好,义母又怀上身孕,我便每日跟着义父下田。义父不许我劳累,我就守在田边,即使不能用灵力,也能凭借本体引来水汽,让庄稼长得更好。”  “对家中的变化,村人既羡且妒,没少传出风言风语。尤其是当初救义母的那株人参,有大夫曾经见过,自是引来不少觊觎。”红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流言愈演愈烈,临县有恶霸,听到些风言风语,寻人证实不假,很快令媒人上门,欲纳我做妾。义父义母自是不愿,心知无法同其硬抗,表面虚与委蛇,暗中出售田地房产,就要带我远走他乡。”  说到这里,红蛟忽然停住,将尾巴团得更紧。  “义母即将临盆,如何能够远走。奈何对方逼得紧,用了不少下作手段,且在县衙中有人,义父求告无门,只能让我带上盘缠先走,他们随后跟上。”  “万万没有想到,义父送我走时被邻居看到,村民们突然翻脸,不顾邻里乡情,打着火把围住村庄,堵住出村的所有道路,更连夜派人去临县通知恶霸,言我要逃跑。”  “平日里和蔼的老人,笑言相对的妇人,貌似憨厚的汉子,皆现出贪婪狰狞的嘴脸。”  “我这才知晓,那恶霸早就做好安排,应承村中上下,待事成之后,将我一家全带去临县,留下的房产尽归村中,田地也全部交给村人耕种。”  白尾转头看向红蛟,神情十分复杂。  他年岁不及对方,却比她经历更多世间百态。听到这里,已经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义父被村人五花大绑,直接押在院子里。义母本将临产,他们也毫无同情之心,硬是将她拖拽到义父身旁。”  “恶霸的家丁如虎狼一般冲进来,在家中翻箱倒柜,很快找到我在山中挖出的药材,如数取走送至恶霸面前。”  说到这里,红蛟周身浮现红光,声音中充斥狂怒。  “我这才知晓,恶霸亲妹为县令续弦,他早就盯上我家,想要借花献佛讨好‘妹夫’,继续在县中作威作福,称王称霸。”  “将我纳为妾,自能随意驱使。义父义母捏在手中,不用担心我不从。”  红蛟声色俱厉,周身红光大盛。  “我在河中修炼数百年,未曾想过人心能如此恶毒。”  “为迫我点头,义父险些被打断腿,义母临盆也不许去请稳婆,直至快闹出人命,才临时让几个妇人帮忙,最后诞下一子,仍是血崩而亡。”  “我投身尘世报恩,受天道压制,不能随意对凡人使用灵力。如敢妄动杀念,更会受天律惩戒。”  “可我看到义母的尸体,听到义父绝望的恸哭,我再也无法忍受,那一刻我只想杀人,杀尽害我一家之人!”  红蛟声音凄厉,双眼看过来,不再是红翡般通透,而是暗红近似漆黑。  “我在人前现出蛟身,杀恶霸家丁,杀为虎作伥的村人,更一怒引来狂风骤雨,淹没整个村庄,一个都没有放过!”  红蛟昂起头,语气中是无尽的痛快。  “做完这一切,我欲带义父远走。义父却拒绝了我,不是怕我,更不是怨恨,他只是摸着我的头,像初见时那样温和地对我说,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势必会引来官府追查,若是发现我,恐会有化外高人出面,到时候我想走都走不了。”  “义父说义母去了,他不能一走了之,必要为她立坟,守足七七四十九日。再者,他在乡中有些声名,恶霸和村人死无对证,官府未必会拿他如何。”  “义父还说,他留在那里,或许能设法周旋,让我有更多时间远走。”  小狐狸看着红蛟,斟酌片刻,到底抬起前爪,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后来呢?”  “后来?”红蛟忽然笑了,可她的笑却比哭更加悲苦,令人感到心酸,“我不肯将义父独自留下,坚持和他一起埋葬义母,然后带着义弟一同远走。”  “起初计划很顺利,义父和我寻到一个靠海的小村,在村中安定下来,同村人相处得也十分融洽。义母留下的孩子被取名长生,长得很快,白白胖胖,虎头虎脑,十分讨人喜欢。”  回忆起那段岁月,红蛟眼中戾气稍去,语气变得格外柔软。  “可惜好景不长,我当日未能斩尽杀绝,家丁中有一人擅长闭气,装死逃脱,回去后就上报县衙。这一年时间中,数个县城都张贴出悬赏缉拿的告示。村中人虽少去别处,到底不是与世隔绝,有人去县城采买,听到议论,特地到告示下听小卒诵读,心中顿生贪念。” 第63章 庚辰四人同样长兵在手,衣摆在风中撕扯,犹如猎猎作响的战旗。  下一刻,数道光柱直冲云霄,昂藏的龙影和大日金乌的灵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交锋,中心处爆开恐怖的力量,在战圈边缘的饕餮和貔貅险些被掀飞出去。第78章 祖龙之魄  轰鸣声接连不断,灵力化作利刃, 不断碰撞炸裂, 卷起巨大的风旋。  风旋越来越密, 呼啸着化为龙卷,盘旋升空, 撕碎周围所有的古木和巨石。边缘处掀起大片泥沙和碎石,弥漫开黑色的沙雾。  纱雾受到力量牵引,在半空中分化撕扯, 聚成狂舞的锁链, 一条接一条飞向战团中央, 刹那化作锋利的长矛,直袭被包围的太一。  太一收拢双翼, 牢牢护住要害。因乾坤袋被取走, 环刀又被应龙剑斩断, 索性以断刀化为长弓, 拉满弓弦,不断飞出流矢。  流矢势成连珠, 聚成大片箭雨。  箭光陆续爆开, 粉碎当头落下的长矛。  太一双手持弓, 掌心处涌出大团灵力, 长弓断成两截, 随之爆成无数光点。  光点并未散去,而是盘旋缠绕,不断聚集在太一手中。待最密集时, 迅速化作两柄长刀。刀身镌刻大日金乌神纹,刀柄呈猛禽利爪状,刀锋窜起青色光弧,随着太一的动作,绽放开恐怖的电光,直袭向庚辰等人。  遇电光正面袭来,庚辰烛龙同时飞身而起,青龙黑龙紧随其后。几人避开电光的同时,借兵器斩出道道灵力,在半空结成光网,布下一座困仙大阵。  此阵威力极大,自龙族遭遇大劫,祖龙沉睡之后,再未曾现世。  太一失去本命法宝,终归是东皇之尊。想要将他困住,并切断同帝俊之间的联系,必要使出非常手段。  引他入钟山是第一步,借貔貅麒麟之手迷惑视线是第二步,让他生出错觉,以为自己计策得逞,智珠在握是第三步。  最后一步,就是结成困仙大阵,将他彻底留在此地。  庚辰和烛龙等人占据四方,四色光柱同时腾起,龙影在光中飞腾盘旋,发出震人心魄的长吟。  光柱升至最高处,自底部开始扩散,形成牢不可破的光墙。墙面流动炫目的龙纹,一枚枚交织叠加,恍如神龙在云海中遨游翻腾。  见光墙即将合拢,太一瞳孔紧缩,心知四面无法突破,唯有纵身飞起,欲趁光墙尚未完全弥合,从顶端寻找突破口。  久未现身的火龙终于露面,当空化出本体,赤红色的龙身飞腾在云层之中,龙角恍如流动的火焰。龙口张开,灼热的龙息足能融化天地万物。  随着火龙现身,五条神龙齐聚,困仙大阵完成最后一环。  太一心急如焚,在半空展开双翼,刹那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撞向大阵唯一的出口。  大日金乌的速度极快,掠过处,在半空留下残影。  神龙的速度更快。  五条神龙同时化出本体,昂首发出长吟。  一时之间,狂风席卷,砂石翻飞,草木在风中粉碎狂舞。  钟山上方阴云密布,雷鸣声交织,闪电爬过云层,一道接一道砸落。  丈粗的闪电落下,非但没有破坏大阵,反而被引入阵眼,助光墙完全合拢,断绝太一最后的逃生之路,将他彻底困住。  生路在眼前消失,太一终于意识到,这一切全都是骗局。  自他踏入钟山开始,处处都是危机,处处都是陷阱。无论他是否登上山顶,这几条龙都已布下天罗地网,必让他有来无回。  仰头看向盘旋在上方的神龙,耳闻一阵阵雷鸣,太一怒极反笑,发冠在笑声中跌落,长发披散开,双眼弥漫血色,隐现癫狂之态。  应龙变换形态,飞落到大阵上方,掌心覆上光壁。龙纹流动的速度骤然增快,阵眼处飞出金色锁链,缠绕向阵中的太一。  纵然太一有一身神力,失去本命法宝,又被大阵困住,此刻也无法施展。转眼之间,太一的双手双脚全被缠住,呈大字型悬在半空。  癫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太一缓缓抬起头,透过凌乱的长发,冰冷地看向庚辰,嘴角忽然弯起诡异的弧度,一口咬破舌尖。  带着神力的血从口中喷出,打湿太一身前的衣襟。  血渍飞溅到光壁上,竟能够碎裂龙纹。  伴着龙纹破碎,血气渗出大阵外,被封印在主峰的东皇钟突然躁动,钟身绽放出大片灵光,表面的符文陆续消失,很快爬满象征大日金乌的神纹。  布在钟外的灵网开始龟裂破碎。  几声钝响之后,东皇钟竟然破印而出,循着太一释放的血气,直飞向大阵所在。  东皇钟现身之后,太一精神一振,却掩不去气色中的枯败。  以自身血气牵引本命法宝,耗费的不只是几滴舌尖血,更是修行万载的神力。即使能突破困仙大阵,他也无力同神龙再战,只能设法借东皇钟远走,尽一切可能返回天庭,养好伤再图他日。  太一有信心,将今日之事告知帝俊,他这个好兄长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两人同为大日金乌,神力不相伯仲。龙族的大阵能困住自己,自然也能困住他。这般威胁留存于世,帝俊势必会坐立难安。  届时,无需自己多费口舌,他必然会降下法旨,派天兵天将下界,将这几条神龙尽数捉拿,全部送上剐龙台。  太一未曾参与龙族、凤凰和麒麟三族的大战,对困仙阵只闻其名,从未能真正体会大阵的威力。  不曾仔细了解,自然不知晓从何处寻找破绽。想要破阵而出,除了用本命法宝硬碰硬,再无其他办法。  东皇钟自山顶飞来,貔貅饕餮最先发现,两人想要合力拦截,却被突然现身的颜珋止住。  “不拦?”貔貅面露不解。  “用不着。”颜珋脚踏虚空,双手结成法印,祭出数道灵力,推动东皇钟飞得更快,猛然撞到光壁之上。  轰地一声巨响,大阵被撼动,阵眼处的锁链竟有断裂之相。  庚辰抬眸看向颜珋,后者微微一笑,对他摆出一个手势。  “不用拦,让他撞。”  大致猜出颜珋的用意,庚辰飞身而起,顺势拦住想要弥合大阵的烛龙等人,道:“无需着急,且看一看再说。”  顺着应龙所指,烛龙几人都注意到东皇钟上的裂纹,再看颜珋连续结印,促使东皇钟不断撞向光壁,很快恍然大悟。  “他要借机释放祖龙一魄?”青龙道。  “应是如此。”庚辰颔首,沉声道,“东皇钟为太一本命法宝,困住祖龙一魄数万载。欲破除封印,势必要太一的神血。”  这也是他们困住太一的重要目的。  “太一欲以东皇钟破阵,无妨随他去。东皇钟就此破裂,正好省下一番力气。”  以太一目前的状况,一旦东皇钟破碎,别说和几人力战,就是想跑都跑不出多远。  果然不出所料,随着大阵开始摇晃,东皇钟逐渐爬满裂纹,表面的神纹碎裂黯淡,钟身也开始摇摇欲坠。  太一很快察觉不对,但他已经没有退路。哪怕知道颜珋等人不怀好意,也只能拼上一回。  轰隆!  伴着一声巨响,困仙大阵终于被砸开缺口。  东皇钟变得破败不堪,却没有当场碎裂,而是迅速缩小,飞向太一掌中。  不等太一生出喜意,本该被破坏的阵眼又腾起光亮,比先前更为牢固的锁链陆续飞出,再次缠上他的双手双脚。  与此同时,颜珋飞到阵前,对饕餮和貔貅示意。  “劳烦二位了。”  “小事一桩。”  饕餮表示不用客气,当场张开巨口,当着太一的面,硬生生将东皇钟攫走。为免吞到肚子里,饕餮的动作极其小心,提前让貔貅站到自己斜对面,发现不对立刻“张嘴”。  好在这次的力道还算合适,遍布裂纹的东皇钟被饕餮以灵力包裹,送到颜珋面前。  “多谢。”  颜珋以龙气托起东皇钟,向庚辰等人示意。  六条神龙立定东西南北及天地两极,同时结成法印,用本命法宝击向东皇钟。  “不!”  太一目眦欲裂,咆哮如雷,挣扎着想要阻拦。奈何被锁链困住,半点动弹不得,实在无计可施。  轰!  一声巨响,太一心神巨震,神识受创,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与他共生的东皇钟,在光中支离破碎。  伴着钟身碎裂,一道庞大的龙影腾空而起,雄浑的长吟响彻九霄,刹那间地动山摇。  祖龙之威,仅是一道龙魄,就足以震动八荒六合,使得风云变色。第79章 龙魄之威  祖龙一魄出世,龙威震动九霄。  天庭之上, 诸仙均有所感, 心中皆惊疑不定。  帝俊身处寝殿, 刚发现同太一的联系断绝,下一刻即有龙威震天。正心惊之时, 殿门猛然被推开,羲和匆匆走进来,满脸焦急道:“出事了!”  “什么?”  “灵池和神木出事了!”  听闻羲和所言, 帝俊惊愕失色, 迅速起身赶往殿后。当他看到灵池尽数枯竭, 望见往日枝繁叶茂的神木尽成枯木朽株,不由得脸色铁青。  数只金乌在神木下哀鸣, 很快又振翅飞起, 盘旋在羲和身前。  羲和面沉似水, 白玉般的手指触及金乌颈羽, 感受到对方的情感,双眼化作竖瞳, 神情中浮现一抹戾色。  “陛下, 此事……”  不等她把话说完, 干涸的灵池陡生异状。  铺在池底的灵土失去光泽, 尽数化为白色的砂石。池中神木陆续倾倒, 掀起大片尘土,现出深埋在池迪的树根。  神木养在天庭数万年,树大根深, 枝繁叶茂。此刻枝叶枯朽,树根寸寸碎裂,显然是生机断绝,再无复生可能。  失去神木,金乌哀鸣之声不绝。  羲和怒气盈胸,侧头望向帝俊,决意要说服自己的丈夫,为此事讨个说法,严惩罪魁祸首。  “陛下,龙族孽畜胆大妄为,东皇日前下界,恐已遭遇不测。继续放任下去,必动摇天界根基。陛下不可再存仁慈之心,任由这几条孽畜放肆下去!” 第65章 “上神,求上神饶我等一命!”鱼妖族长猜出颜珋的身份,立刻带着族群俯身在地,恳求能留下他们性命,至少不要斩尽杀绝,“我等也是被金乌的花言巧语欺骗,全族被困在不周山,尽数沦为半妖。”  “求上神怜悯,求上神!”  鱼妖们说得悲切,颜珋却无半分触动。  饕餮和貔貅更是听得打哈欠,貔貅还掏掏耳朵,对颜珋道:“颜珋,快点动手吧,被他们哭得心烦。长成这副样子,声音又没有鲛人动听,还装什么楚楚可怜。”  听到貔貅的话,鱼妖们羞恼异常,却不敢当场发作。  数万年的“圈养”生活,他们失去的不只是力量,还有先祖的自信和尊严。  颜珋也无意浪费时间,扫一眼直通向九霄的鬼柱,双手结成法印,透明的龙影在他周身盘绕,九枚玉制铃铛悬空,铃舌敲击铃壁,发出一阵阵悦耳声响。  鱼妖大惊失色,一个个捂住耳朵,抱紧头颅,在铃音中翻滚哀嚎。  颜珋继续催动法器,铃铛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亮。鱼妖们痛苦不堪,竟然挨不住,一个接一个内丹爆裂,在气绝后化出原形。  颜珋不得不停手。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些鱼妖退化到如此地步,连摄灵音都熬不过一重。为能取出藏在他们体内的祖龙之气,唯有放弃之前的计划,采用最简单也是最笨的办法,一条条摄来取气。  “别光看着,帮忙。”  心情不妙的缘故,颜珋说话变得简单利落,异常干脆,倒是和庚辰十分类似。  貔貅嘟囔两声,被饕餮拍了一下脑袋,瞅见颜珋不善的目光,到底将余下的话都咽回去。当场从水网中捞出一条鱼妖,单手覆在对方头顶,眨眼取出一道微不可见的灵力,挥手送入玉制铃铛之中。  龙泉洞前,庚辰几人飞身落下。  烛龙放下神斧,自袖中取出东皇钟残片。  残片被龙气包裹,送入洞中后不断扩大。待到龙气散去,现出一身狼狈,被锁链捆得结结实实的太一。  等看清周围环境,太一不由得双目圆整,脸色发白。  与此同时,龙吟声又一次响起。  青龙、黑龙和火龙同时结印,放出被一路护送的祖龙之魄。龙魄现身不久,被取走的祖龙鳞片也飞出云层,从四面八方不断聚集而来。第81章 祖龙苏醒  龙魄破除封印,引起连锁反应。  当年被帝俊太一斩碎的龙鳞尽数挣脱束缚, 飞越九州大地, 齐聚不周山。  天庭之上, 帝俊被诸仙阻拦,天帝宝印同被困住, 无法击碎龙鳞,只能心急火燎地看着龙鳞飞过众仙,消失在望仙台后。  “大胆!”  心知龙鳞去向必同祖龙有关, 帝俊既惊且怒。天帝威压之下, 天庭风云色变, 昔日天门所在传来雷鸣巨响,望仙台亦被撼动, 在云层间摇摇欲坠。  个别仙人慑于天帝之威, 生出退却之意。更多则是不惮强御, 夷然不屑。  自东皇太一私自下界, 对天门一事避而不谈,帝俊同样不肯给诸仙一个说法, 这两位神尊在天庭的威信便一落千丈。  天门乃洪荒所立, 内有盘古之气, 擎起天界门户几十万载, 岂是区区东皇钟能够代替?  帝俊太一暗中动手, 为一己之私擅动天门,事发后非但不思悔过,反而三缄其口, 遍寻理由,始终不肯说出天门去向。  这样的行径如何服众?  这样的品行怎能得天道庇护,继续掌管天庭,稳坐天帝之位?  帝俊越是强势,众仙越是不满。  不需要鼓动,数百位星君主动联合起来,各自占据星位,双手结印布下星阵。同时催动法器困住天帝宝印,逼也要逼帝俊说出天门所在,并对突然出现的龙鳞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数百星君联合布阵,天庭之上云层尽散,现出一幅又一幅浩瀚星图。以北斗七星为中心,连接成一条璀璨银河。  点点星光交相辉映,取代象征大日金乌的烈阳,清冷的色泽洒落整个天庭。异象引得诸多仙侍仙童驻足仰头,双眼眨也不眨,沉浸于美景的同时,心中既惊且叹。  天帝宫中,羲和发现异状,辨认出交织在一起的星阵,不由得大惊失色。顾不得帝俊之前的吩咐,命金乌看守灵池,自己飞身而起,向星阵中心所在直扑过去。  她有预感,这是一场天大的麻烦。如果不能想出万全之法,太一、帝俊和她都要坠入深渊,休想全身而退。  星阵之下,帝俊被落下的星光所困,遍体缠绕银辉。他每踏出一步,都会有星光亮起,光芒聚成光柱,继而延展成银色的光壁,将他困在方寸之地。  帝俊试过数次,都是无功而返。  他想要召回宝印,众仙又岂能让他如愿,拼着损耗自身法宝,也要将宝印死死按住,隔绝两者之间的联系。  没有本命法宝,帝俊相当于被斩断一臂。  自登上天帝宝座,他尚未如此狼狈。盛怒之下,双眼化为竖瞳,聚神力于双腿,猛踏向脚下星盘。  “尔等放肆!”  两股力量相击,星盘光芒大盛,倏而又变得暗淡。  几位星君抵不住帝俊的力量,同时遭到反噬,先后捂住胸口,单膝跪倒在地。四人面如金纸,另有一人当场喷出血来。  “尔等胆大妄为,忤逆作乱,是想动摇天庭吗?!”  帝俊断喝出声,再次发力,受损的星盘已不见光芒,眼看就要支离破碎。  万万没想到的是,神识受创的星君并未胆怯,反而被激出更多的怒气和战意。几人自乾坤袋取出丹药,暂时压住伤势,随即祭出本命法宝,尽数融入星阵。  已经濒临极限的星阵,忽然间光芒大盛。  帝俊不得不暂时后退,结印遮住刺目的星光。  待到光芒稍减,星阵已经完全弥合。  两极星图如同共生,镜像般交相辉映,一处受到破坏,另一处会立即释放星光,弥合阵中裂痕。受到启发,在场星君接连祭出本命法宝,将星阵推上新台阶。威力之强,近乎牢不可破。  察觉阵中变化,帝俊面沉似水,恼怒之情溢于言表。  “尔等犯上作乱,以阵困我于此,不怕天道惩戒?”  “惩戒?”天枢星君冷笑开口,“天帝陛下,你与东皇擅自损毁天门,以东皇钟作伪,蒙骗天庭数万年。天道真要降下惩戒,也该是先惩你们二人!”  羲和赶到时,恰好见到帝俊被困一幕,当即怒形于色,双手捧起宝镜,口中怒叱一声,镜中飞出数百道阳火,直扑向布阵的星君。  众人皆知阳火的厉害,没有硬抗,纷纷祭出法宝。  奈何法宝仅能抵挡片刻,他们一边要维持星阵,一边又要挡住羲和的攻击,难免有些疲于招架。  帝俊察觉时机,取出一把长刀,同羲和里应外合,就要强行破阵。  就在这时,云后突起一阵狂风。  狂风袭过之处,隐有百兽怒吼,万鸟唳鸣。  声音越来越近,风中现出一名高挑女子的身影。  不同于天庭神祗仙娥,女子并未穿着华美的纱绢,而是身着战甲,长发以短刃状的发簪束起,额前垂落一枚流光溢彩的菱形补天石,耳上则是两只化形的巫兽,拇指大小,盘绕在金环上,朝帝俊和羲和亮出锋利的獠牙。  女子手持一杆黑幡,每一次挥动,狂风便强上一分。  风声怒吼,肆虐过云层,犹如白浪掀天。  “女娲?!”  认出来者是谁,帝俊和羲和同时变了脸色。  让他们更没想到的是,女娲并非独自前来。继她之后,伏羲、共工和祝融陆续现身。  当年巫妖大战,妖族获胜,帝俊太一掌控天庭,巫族避世,极少出现在众仙面前。这还是大战结束以来,四位祖巫首次一同现身。  迥异于诸仙的复杂情感,帝俊和羲和对视一眼,都是心头狂跳。看到女娲手中的万妖幡,再看伏羲面上的沉怒,以及共工祝融嘴角的冷笑,两人都十分清楚,今日怕是要遇上大麻烦。  不周山  颜珋取走龙气,将半死不活的鱼妖留给貔貅和饕餮,自己飞身前往龙泉洞,同庚辰等人汇合。  此刻的龙泉洞已同鱼妖出逃时截然不同。  泉中水龙停止肆虐,化作一张水网,将太一牢牢罩在其中。  庚辰和烛龙以龙气浸入网中,摄走太一的神血和神力,使得太一瘫软在地,半点动弹不得。  近乎透明的祖龙之魄盘旋在几人头顶,破碎的龙鳞聚在四周,铿锵之声不绝于耳,是边缘处正在弥合,由破碎变得完整。  颜珋飞身落下,将盛载有龙气的玉铃铛抛上半空,同时双手结印。  空气中传来水珠破碎的声响,数不清的木简接连出现,缠绕在颜珋周身,彼此交叠,首尾相连,赫然组成一枚龙纹,象征祭仪将启。  应龙、烛龙、青龙、黑龙和火龙先后跃上半空,化出本体形态,盘旋在龙魄四周,发出高亢的龙吟。  颜珋以指尖划破自己的手腕,同时双手高举,黑发垂落在身后,在呼啸的风中狂舞。  “祭!”  颜珋昂起头,双目化作赤金,口中发出一声长啸。  龙血融入龙魄,霸道的龙气汇成恐惧的旋风,几能将终年积雪的山顶铲平。  九位阎罗确认时机已到,同时催动法力,九道鬼柱上抵苍穹,下至地心,黑气中鬼兽狂啸,奔腾而出,主动投入旋风之中,护卫祖龙之魄猛砸向不周山。  轰!  巨响声中,一阵天摇地动。  不周山被撞开一道裂缝,龙泉洞中飞出赤金色的水龙,先一步投身裂缝之中,以太一的神力和血融入阵眼,助祖龙之魄冲开封印,归入本体。  轰隆!  头顶降下雷鸣,紫色的闪电穿透云层,却被龙气和鬼气阻隔,始终无法落到颜珋所在的位置。  看到这一幕,颜珋仰头大笑,再一次划破手腕,释放更多龙血。  祖龙之魄投入不周山内,万年来搜集的魂魄和龙气随之涌入,很快沉入山底。  轰鸣声戛然而止,无论是头顶的闪电雷鸣,还是山体断裂的声响,都在一夕间消失无踪。  天地间一片寂静,连空气都变得凝滞。  终于,不周山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庞大的山体开始颤动,碎石如瀑布滚落,整座山缓缓自地面浮起,继而从中心处断裂。  裂口越来越大,山体仿佛被巨斧劈开,很快裂成两半。  断裂的山体下,一条巨龙腾空而起,源于混沌的力量铺天盖地,威压之下,仙、凡、妖、鬼俱心生敬畏。  巨龙飞至半空,庞大的龙身撕开云层,闪电雷鸣销声匿迹,不敢掠其锋芒。 第67章 话落,祖龙飞身跃起,单手抓着太一,直冲向天庭所在。  九位阎罗稳定住鬼柱,准备上前见礼,却是慢了一步,只见到黑色的身影化作流光,轻易撕开云层,转眼消失不见。  颜珋、庚辰和烛龙几人接连飞身而起,紧随在祖龙身后。  几位阎罗彼此商量,先给镇守酆都的同僚传讯,讲明事情缘由,随后祭出黑风,打算往天庭走上一遭。  青衣判官身负孟婆使命,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同颜珋说话。见事态变化如此之快,也顾不上其他,唯有祭出法宝,和其他判官一同跟随阎罗,闯一回九霄天宫。  饕餮和貔貅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同时现出笑意。  “多年未上天庭,是时候去凑个热闹。”  天庭之上,帝俊仍被星阵所困,同众星君僵持不下。  羲和催动宝镜,鏖战手持万妖幡的女娲。在两人身后,数万天兵天将集结,同满身凶悍之气的共工祝融对峙。  伏羲双手袖在袍中,身后现出庞大灵影,竟是一幅先天八卦。  八卦开始转动,伏羲脚踏星盘,一步一步走向帝俊,轻而易举进到星阵之中,同帝俊正面相对。  “帝俊,你伙同太一羲和封印祖龙,窃取灵力,又借天道庇护,坐享人族气运功德,如今也该偿还了。”  伏羲话音刚落,帝俊便发出冷笑,正要出言驳斥,云层中突现数道金光,源于混沌的恐怖力量瞬间席卷,在场之人均是心头一惊,连女娲和羲和都停止斗法,一同向金光乍现处望去。  光芒如瀑布泄下,片刻后缓缓散去。  一身黑袍的祖龙立在虚空,俯视天界众人。在他手中,赫然是失去本命法宝,开始现出原身的东皇太一。第84章 剐龙台  祖龙闯入天庭,帝俊羲和俱是大惊。  两人料到龙鳞异状同不周山下的封印有关, 却万万没有想到, 祖龙会这般快出现在众仙面前。更让两人吃惊的是, 祖龙被封印数万年,龙气和混沌之气不断被摄走, 却还有如此威势,着实令人忌惮万分。  再看被倒提在祖龙手中,气息奄奄的太一, 纵然兄弟间有过不和, 帝俊也是怒发冲冠。当即双手结印逼退伏羲, 借星君怔忪之机,破除星阵的一处阵眼, 收回天帝宝印, 飞身袭向前去。  祖龙似是早有所料, 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遇天帝宝印压下,并未出手抵挡, 而是纵身退后一段距离, 旋即调转方向, 向天庭东侧飞去。  “休走!”  帝俊双眼赤红, 尤其见到太一翅膀折断, 在众人面前化作大日金乌,更是怒火中烧。  他心知自己未必是先天混沌神兽的对手,自乾坤袋中取出法宝, 助羲和脱身。同时向天兵天将下达法旨,命击杀祝融共工,拿下犯上的天枢星君等人。  早在祖龙现身之前,天将内部便出现分歧,部分坚持天帝乃九霄之主,诸星君布阵围困天帝,实为犯上作乱之举,必须拿下以天律惩戒。  另一部分亲眼目睹天门异变,对帝俊太一心存不满,一度联合天枢、七杀星君等质问殿上。此时此刻,自然不肯遵照帝俊的法旨捉拿天枢星君等人。  双方迟迟不能达成一致,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共工和祝融不管那么多,二话不说,联手向明显支持帝俊的天兵天将扑了过去。  两人同为祖巫,却是生来不和,洪荒诸神无一不知。当年一场大战,虽不及龙、凤、麒麟三族大劫,却也造成不小的动荡。  随着巫妖大战,巫族落败,十二祖巫大多陨落,两人终于不再内斗,各自归入灵山洞府,庇护仅存的战士和族人,数万年未曾再见。  虽然避世许久,对帝俊和太一的所作所为,两人实是一清二楚。奈何天庭已被掌控,巫族日暮西山,哪怕有再多的不满和愤懑,也无法付诸实行。  察觉不周山异样,两人尚不敢置信。直至女娲和伏羲亲自传讯,两人才终于确定,祖龙苏醒破除封印,正是和龙族联手的时机!  此前颜珋让九尾带话,女娲经过深思熟虑,又和伏羲商议,断定天门之事已经传开,帝俊太一逆行被揭穿,天庭之内必然酝酿风暴,四人当速速前往,不可拖延。只要拿下帝俊羲和,余下的妖族必将群龙无首,再不成气候。  “出奇方能制胜。”  女娲亲持万妖幡战上羲和,伏羲祭出先天八卦,欲同帝俊展开鏖战。共工和祝融暂时和解,联起手来对抗在场天兵。  让众人没想到的是,祖龙会来得这么快。现身之时,手中还抓着东皇太一。  观其现身后的举动,诸仙皆猜不透真正用意,都是一头雾水。如果要一报还一报,大可以立即动手,将帝俊羲和毙于掌下,何必将人引走?  待到有星君和天将跟上前去,确认祖龙飞往的方向,都是心头一震,神情生出变化。  原来,祖龙将帝俊引出星阵,一路飞过星空,越过浩瀚天河,目的地竟是当年颜珋险些丧命的剐龙台!  剐龙台前有数不清的锁链交错纵横,俱是由万年寒铁所炼,每一段均刻有神纹,一旦龙族被锁住,必会灵力尽失,只能任人宰割。  颜珋追随在祖龙身后,看到这些锁链,双眼即刻化为竖瞳,目光森寒无比。右手下意识按住腰间。纵然伤口已经愈合,疤痕亦被龙鳞覆盖,当年的痛苦仍清晰刻印在脑海。  他在天门下落入陷阱,两肩的龙骨被锁链穿透,使不出半点力气。  太一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单手化为利爪,狠狠扎穿他的腰间,一片接一片,连着血肉取走他的龙鳞。更当着他的面,将龙鳞炼入东皇钟。  那一幕,颜珋始终牢牢记着,刻骨铭心。哪怕是器灵酿出的美酒,也无法驱散这种痛苦和屈辱。  发现颜珋有些不对劲,庚辰立即飞到近前,单手扣住他的肩膀,感受到掌心下的僵硬和微不可察的颤抖,顾不得旁人在场,径直将他揽入怀中,手臂越箍越紧。  烛龙、青龙、黑龙和火龙陆续飞来,看到颜珋的样子,推及当年之事,都恨不能将太一帝俊大卸八块,将金乌一族彻底从天界抹除。  祖龙抓着太一,落到一根锁链之上。  链上神纹被触发,腾起一道道白光。  白光呈扇形散开,又在中途交汇,在剐龙台周围组成一枚枚巨大的神纹,欲将祖龙困在其中。  “雕虫小技。”  祖龙冷哼一声,不见他如何动作,仅是抬起手臂轻轻一挥,巨大的神纹便开始不稳,迅速爬满蛛网状的裂痕,裂纹中绽放极端刺眼的光芒,很快变得支离破碎。  神纹一枚接一枚聚成,又一枚接一枚被打碎。  祖龙貌似不耐烦,脚下用力,用寒铁锻造、诸仙法宝都无法斩断的锁龙链发出清晰的脆响,在众人面前断为两截。  随着祖龙的动作,剐龙台四周发生连锁反应,纵横交错的锁链陆续晃动起来,环扣处接连出现裂纹和缺口,像是被恐惧的力量拉拽,逐渐坚持不住,开始断裂破碎。有的连在石柱上,有的无处着力,仅能悬浮在云层之间。  祖龙破除锁龙链,抓着太一登上剐龙台。  帝俊察觉状况不对,心下迟疑,没有立即追上去。祖龙却是冷冷一笑,单手成爪,隔空就要将他抓到面前。  “孽畜,安敢!”羲和怒叱一声,举起宝镜,百余道阳火喷涌而出,直扑向祖龙所在。  听到她的叱喝,在场众仙无不震惊,连帝俊都想堵住她的嘴。  她到底知不知道面前是谁?还是说,数万年高坐天后宝座,养尊处优,让她忘记祖龙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令人惊讶的是,祖龙并未发怒,反而笑了。笑声雄浑,传遍整个天庭。  太清宫内,老君睁开双眼,轻轻叹息一声,令童子打开宫门。  “避无可避,只能走这一遭了。”  笑声持续良久,被祖龙释放的威压笼罩,诸仙都是心头剧震。  帝俊被抓到剐龙台前,和太一终成难兄难弟。羲和手中宝镜出现裂纹,元神受创,脸色顿时一片惨白。  九殿阎罗和判官恰好在此时赶到,同颜珋等人站在一处。  女娲伏羲也飞身前来,迎面遇上饕餮和貔貅,彼此算是旧相识,只是关系一般。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至于共工和祝融,仍沉浸在和天兵天将的战斗中不可自拔。遇老君从身侧飞过,手中拂尘延伸出千万缕,将战场生生隔开,两人才稍微恢复冷静。  “神尊何意?可是要助帝俊?”共工开口道。  “非也。”老君摇头否认,“两位且随我来。”  老君当先引路,共工和祝融被拂尘缠绕,不走也得走。脱离战斗的星君也陆续跟上,和方才联手的天将一同,打算去剐龙台看个究竟。  剩下的天兵天将被老君的法力定住,直至众人飞远,方才能够移动。  追还是不追?  打还是不打?  天兵等待天将的命令,天将则是面面相觑,最后做出决定,先跟上去,视情况再议。  剐龙台上,祖龙一手拖着太一,一手抓着帝俊,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继而扬声道:“小六,当初是哪个动手伤你?”  “东皇太一。”  “好。”祖龙将帝俊丢在一边,用混沌之气困住,单头抓着太一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冷笑道,“当年你剐了小六一身龙鳞,今天,我让你也尝尝这种滋味。”  说话间单手成爪,穿透太一的肩骨,硬生生扯下十多根闪烁金光的长羽,看也不看,丢在石台之上。  这一幕震惊众仙,尤其是未曾见识过龙、凤、麒麟三族大战,对祖龙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仙人。  目睹太一被拔去神羽,帝俊近乎感同身受。想要突破祖龙设下的屏障,却惊骇地发现,自己无法调动神力。先前还能感应到的气运,竟然也消失无踪,半点痕迹也无。第85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惊觉异状,帝俊大惊失色, 顾不得打破祖龙设下的屏障, 拼命催动神力, 想要探查出究竟。奈何气运已失,天道眷顾荡然无存, 焦急之下内窥元神,竟然也出现不稳的征兆。  帝俊这一惊非同小可,匆忙双手结印, 取神血祭入天帝宝印。  不过眨眼的时间, 天帝宝印迅速缩小, 继而化作一道白光,飞入帝俊灵台之内, 化出大日金乌灵影, 牢牢护卫住帝俊的元神。  耗费神血, 勉强催动宝印, 帝俊脸色发白,站立不稳, 单膝跪倒在地。  众仙目睹此情此景, 再看抓着太一, 一把一把向下薅毛的祖龙, 都是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一阵阵头皮发麻。  祖龙转头看了帝俊一眼,脸上的冷笑始终没有退去。  帝俊感觉不对,心跳骤然加快。视线对上祖龙, 就见对方抬起左手,朝他的方向点了数下,以混沌之气设置的屏障,突然间开始收缩,挤压帝俊所在的空间,真真切切形成一座牢笼。  在这座透明的囚牢里,帝俊非但无法反抗,连动都动不得一下。  手脚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冰冷的锁链缠绕在他的颈间,越收越紧。锁链和绳索探出锋利的尖刺,扎入他的皮肤,侵入他的灵脉。  冷意沿着灵脉延伸流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帝俊意外发现,随着寒意侵肌,先前被压制的神力开始复苏,只是依旧不受他的控制,反向沿着冰针刺入的方向流淌,被不断摄走蚕食。  太一失去半身神羽,历尽锥心刺骨之痛,却被祖龙以龙气牵制,时刻保持清醒,连昏过去都做不到。  发现祖龙停下动作,太一缓缓抬起头,正看到帝俊陷入困境。  观察帝俊面部的表情,看到困在他周围的屏障开始流动彩光,太一脑中闪过熟悉的画面,不由得心生悚然,浑身都开始颤抖。  颜珋站直身体,仰头看向剐龙台上的祖龙。在对方颔首之后,迈步越过断裂的锁链,纵身跃上石台顶端,落到仅余半身神羽的太一跟前。犹如当年前者站在他面前一样,居高临下,以蜃龙刀点在太一的腰间。 第69章 行到断裂的山体前,祖龙化出本体,迎着雷鸣闪电飞腾而起,对天发出龙吟。  颜珋、庚辰等人紧随其后,以本体追随在祖龙身周,随他穿梭云间,傲视天降惊雷。  轰隆!  伴着雷鸣声,龙尾击打在不周山上,使得山体上的裂痕更大。  帝俊和太一被龙气缠缚,仿佛两尊石像,始终动弹不得。被当空掷出,先后坠入裂缝之中。  羲和被从金铃放出,见帝俊被投入山下,周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欲要扑向祖龙。中途被颜珋拦截,以龙气编织成万载不灭的噩梦,将她牢牢困住,随即龙尾一扫,将她也扫进不周山中。  看到这一幕,祝融嘿嘿一笑,转头看向共工。  共工目如铜铃,拳头握得咔吧响,明显在警告对方:休提当年之事,如若不然,必定当面做过一场!  帝后和东皇被镇入不周山,祖龙俯冲而下,以混沌之气合拢山体,并卷起滚落的碎石,重砌在山峰之上。  伴着天柱重立,颜珋飞身落下,挥手祭出九枚玉铃,以龙气催动,分别送往山体周围。  庚辰、烛龙几人配合颜珋布下大阵,摄取大日金乌的神力,用以恢复被太一破坏的灵山和灵脉。  九位阎罗收回鬼柱,上前同祖龙见礼。  青衣判官握着自始至终没有送出的发钗,心中一阵无奈。事情发展太快,他实在跟不上节奏。出于这种原因,孟婆应该不会怪罪他,扣他薪俸的……吧?  迥异于判官的忧心忡忡,饕餮和貔貅则在交换眼色。  照眼前的情形,大日金乌是别指望下锅。剩下的几只金乌,或许可以商量一下?第87章 祖龙之威  不周山合拢,帝俊、太一、羲和三人被镇于山下。  除非颜珋等人主动解开大阵, 或是凤凰、麒麟族长复生, 再度劈开山体, 否则他们就只能继续被压在山下千年万年,用自身神力修复被破坏的灵山, 滋养天下灵脉。  不周山合拢不久,山顶聚集乌云,雷鸣不绝, 一道丈粗的闪电砸落, 激起大片碎石。  在场星君俱是一震, 心中惊疑不定。  九位阎罗同时看向祖龙,后者仅是冷声一笑, 再次化为本体, 纵身冲入云间。  祖龙腾空, 如离弦之箭。  雷鸣声震耳欲聋, 闪电密集织成电网,整个天空都被映红, 仿佛要破开缺口一般。  众星君心存担忧, 阎罗和判官也是面现凝色, 下意识凝聚灵力, 准备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  颜珋和庚辰几人不见紧张, 更未跟随祖龙前去,仅是向山顶扫过两眼,就很快围在一处, 商量捉到的金乌该如何处置。  饕餮和貔貅凑到近前,笑着搓手,见面分一半,如何?  “一半?”颜珋挑起一道长眉,“确定?”  貔貅刚要点头,忽然间想起什么,立刻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饕餮也是话锋一转,表示他们也没帮上多大的忙,看着给就成。  “如此,待我族之长归来,不妨来我客栈一聚。”颜珋笑道。  “不上天庭?”饕餮微愣。  “为何要去?”颜珋微微一笑,从庚辰手里接过一只金乌,拎着翅膀掂量几下,认真考虑是烧烤还是爆炒。转头看到祝融尚未离开,立即在庚辰耳边低语几声。  “好。”  庚辰答应得干脆利落,收起应龙剑,几步来到祝融身边。  后者正和共工瞪眼,遇到庚辰走来,不禁有些诧异。  巫族和龙族关系一般,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巫族崛起时,三族大战已经结束,龙族不复荒古时的强盛。只是数量虽减,神龙的强悍仍不容小觑。加上祖龙和女娲的渊源,十二祖巫对神龙都会保持应有的尊重。暴躁如祝融共工,不是遇到非常情况,也极少同对方起冲突。  庚辰的来意十分简单,欲借祝融之火,共工之水。  用途也十分明了,烹调金乌。  “你说要吃金乌?”祝融面露愕然。  “对。”  庚辰言简意赅,说话间递出两只长匣,专为盛放火苗和百川之水所用。  祝融惊讶片刻,倒也没有拒绝,单手握拳,指缝间绽放耀眼的红光。待红光达到最盛,五指张开,掌心处是一团红色的火球。  火球中心流淌幽蓝,外层火苗跳跃舞动,色彩浓重,恍如流淌的血一般。  庚辰递出长匣,祝融手中的火团化作一道长虹,径直飞入匣中。共工双指并拢,指尖流淌出带着银光的百川之水,汩汩注入另一只长匣。  “多谢。”合拢长匣,庚辰向两人颔首。  “无需这般客气。”祝融开口道,“此番不是借祖龙之威,未必能压下帝俊太一,也不可能动摇天帝东皇之位。能报同族之仇,实该我等道谢才是。”  巫妖大战之后,巫族落败,妖族大盛。比起战斗力和族群数量,巫族已非妖族对手。数万年下来,祖巫避世不出,两族的差距也在不断扩大。  共工和祝融始终憋了一口怒气,却找不到机会发泄。  如今祖龙复苏,一怒冲上天庭,将太一帝俊拔成秃毛金乌,镇压在不周山下。无论天庭今后的局势如何,能出这口气,巫族都应该感谢龙族。  这一声“谢”,共工和祝融并无任何勉强,俱是诚意十足。  并且,两人还有更深的思量。  今后巫族是否能压制妖族,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或许还要龙族帮忙,能结好自是最善。别看共工和祝融都是好战分子,打起仗来和疯魔没什么两样,关乎到巫族,两人也会动一动脑筋,不会一味蛮干。  三人说话时,颜珋亲自见过几位星君,烛龙、黑龙和青龙也没闲着,各自找到熟悉的面孔,交换搜集烹调金乌需要的材料。  九位阎罗也被找上门。  “鬼薪?”楚江王打开乾坤袋,颇有些尴尬。  这玩意地府不少,但十殿阎罗都不会随身带着,唯独孟婆那里最多。  提及孟婆,楚江王脑中一转,福至心灵,转身叫来青衣判官。后者知晓缘由,立即翻找乾坤袋,将随身的鬼薪尽数送给颜珋。  鬼薪是由恶鬼炼化,平日里都用来烹调孟婆汤。  金乌不惧阳火,仅用祝融火怕是不够,加上这些鬼薪,不怕烤不熟。  材料搜集得差不多,颜珋仰头看向云后。  雷鸣闪电依旧,却不似先前一般声势惊人,仿佛要天塌地陷一般。反而在慢慢减弱。大概过了两刻钟,闪电不再砸落,雷鸣声也渐渐消失。  浓云开始散去,天空碧蓝如洗,一道虹桥跨越不周山,横贯天际。  祖龙从山巅飞落,庞大的龙身逐渐缩小,化作一身黑袍的青年。  无视在场仙人殷切的视线,祖龙对九位阎罗打过招呼,就将颜珋和庚辰几人召到面前,明言事情办完,该收拾的也收拾了,没必要久留,直接走人。  “阿父,我准备料理这几只金乌。”颜珋提起手中的金乌,笑道,“材料搜集得差不多,不如去我那里?”  “也好。”祖龙颔首,笑道,“我记得你那洞府,是取神木和天石炼化。当初我要给你搬座灵山,你非要造个与众不同的。”  提及当年事,祖龙摇头失笑,颜珋的神情中则现出怀念。  “可不是。”烛龙单臂搭在庚辰肩上,笑道,“咱们几个都是灵山洞府,庚辰住在海底龙宫,偏偏你的要求不一般。为给你炼制洞府,阿父找遍洪荒,差点把鸿钧的蒲团抢来当地基。”  想起当年事,烛龙话音未落,青龙和黑夜已是忍俊不禁。  纵观整个洪荒,敢打鸿钧蒲团主意的,除了祖龙、凤凰和麒麟,估计再找不出第四个。  麒麟属于八风吹不动,套着洪荒独一无二的老好人光环,主动惹事的次数少之又少,遑论去找鸿钧麻烦。正因如此,麒麟全族卷入三族大战,和龙族凤凰打得天昏地暗,才会使得洪荒震惊,诸神跌破眼镜,眼珠子掉了一地。  凤凰也不用多说。  这是一个有事烧别人,没事烧自己,越烧越强悍,越烧越美丽,烧烧更健康的物种。对其他神仙的家底,他们大多不感兴趣。  论理,祖龙也不会惦记。  可谁让颜珋提出要求?  自家的龙崽子难得撒娇,必须要宠!  于是乎,洪荒大能们很快被祖龙挨个找上门,名为论道切磋,实为连削带打强夺法器。在众人都被找过一遍,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材料”之后,终于轮到了鸿钧。  提起当年旧事,祖龙抬头看向云层之后,眼底闪过一道金光。其后看向颜珋,又变成慈爱家长。  “这事算不到小六头上。”  身为先天混沌神兽,祖龙对天道运行自有感应。他知晓有族群将兴,也知晓龙族将有一劫。既然躲不过,索性先收点利息。  只是没想到,劫难之大,牵连进三族,不仅覆灭大半个龙族,更使得蟠、蛟近乎灭绝。也万万没有料到,帝俊太一会如此大胆,借天道眷顾肆意妄为,汲取人族气运为自身谋利。  不过事情已经过去。  他既然苏醒,断不会坐视旧事重演。  他可以不去插手天庭,不去影响人族气运,但是,天道也必须做出让步。如若不然,他不介意逆天而行,掀翻三界,重定天律地法!第88章 变化  天宫中,伏羲女娲陆续找到三件祖巫法宝。  法宝经过祭炼, 器灵被囚困, 外形被强行改变, 无法一眼辨认。但内蕴巫力无法全部遮掩,女娲取下补天石, 划破指尖,以自身巫血为引,当场破除封印, 释放被困数万年的器灵。  三个身披铠甲, 四肢和脖颈挂着断裂锁链的巫兽破封印而出, 见到伏羲女娲,当即扑了上去, 抱着两人的手臂哇哇大哭, 哭声中有诉不尽的委屈和愤怒。  本命法宝伴祖巫而生, 恰如东皇钟之于太一, 彼此之间密不可分。十二祖巫为盘古精血所化,彼此血脉牵引, 对他人的伴生法宝同样存在感应。  当年巫族落败, 数名祖巫身归天地, 本命法宝本当随之湮灭, 器灵亦将不存。  未料想, 妖族使用禁术,从战场上劫取祖巫法宝,并以封印困住器灵, 借灵池中的龙鳞输送混沌之气,隔绝法宝同其他祖巫的联系,使得器灵生不如死,历尽数万年煎熬。  在此期间,妖族损毁祖巫句芒的本命法宝,终寻出仿造巫纹之法,并多次加以实施。之前颜珋遇到的“土地”,即是妖族实验的成果。  听完器灵的控诉,再看被一层层剥取巫纹的法宝,伏羲女娲皆是勃然大怒。两人当机立断,先给共工祝融传讯,随即以巫力护住器灵,取走三件法宝,直往大殿而去。  因帝俊、羲和同太一被祖龙带走,诸多星君和天将随同下界,天庭显得空空荡荡。  事情已经传开,留下的仙人未曾亲眼所见,既惊且疑,很是心烦意乱。受其影响,法力低微的仙娥仙侍都是心惊不已,惶惶不安。  这种情况下,老君不得不出面稳定人心,避免有人趁虚而入,借机生乱。 第71章 一身素青色的道袍,腰间缠绕帛带,手中一杆拂尘,头上是一顶金冠,眉眼间尽是和气,开口时未语先笑,极容易令人生出好感。  随他一同前来的少昊,神情颇有几分不自然,让颜珋很是好奇。  不过来者是客,龙族和太白、少昊并无交情,却也没什么龃龉,猜到太白金星很可能是来当说客,颜珋倒也无意为难,索性将他们一并请入客栈。  饕餮貔貅动作更快,颜珋刚一点头就进到客栈,同祖龙见礼落座,完全是一副等开饭的模样。  小小一家客栈,神龙、星君、人祖和阎罗齐聚,加上几只异兽和一只恶鬼,非同一般的热闹。  除非天帝设宴,类似的场景万年都难得一见。  不过,就算能聚齐诸多神尊仙君,帝俊也不会用金乌熬汤做菜。  比起早就下定决心,死不死都要来一回的女鬼,猾褢几个已经没精力去“恼恨”庆忌。  听清楚太白金星的来意,想起龙族和地府达成的协议,他们恨不能自戳双耳,抱团缩到墙脚。最好成为背景,让在场之人彻底忘记他们的存在。第90章 天帝之争  “天界不可无主,今三清齐聚, 还请神尊同上天庭, 择举威德兼备者统辖天庭, 号令三界。”  太白金星话刚出口,在座阎罗便脸色微沉。  数万年前, 帝俊登上天帝位,重修天律地法,自言垂拱天地, 掌管三界。  法旨既下, 地府十殿皆怒。  十殿阎罗掌管酆都千年万年, 与生灵隔绝,始终独为一界。纵然是洪荒神君亦不曾插手地府事务。  帝俊太一以妖族之身登上尊位, 口中好话连篇, 貌似诚恳谦逊, 实则表里不一, 拉拢不成背后插刀!  一旦站稳脚跟,根本不给十殿反应的时机, 就以天帝法旨强压!  天帝法旨盖有宝印, 承载人族气运, 得天道承认。  因为这道法旨, 地府生生矮了天庭一截。十殿阎罗见到帝俊太一俱要执臣子礼, 如何不令人恼火?  更可气的是,太一之前下界,挖断灵山灵脉, 使得忘川河底恶鬼暴动,险些危及酆都。待阴兵鬼差扫除暴乱,清理干净冲在最前的恶鬼,意外发现河底埋有神纹,使得天庭能掌控地府的一举一动!  这样的发现令十殿阎罗极为恼火,也是促使他们同帝俊太一决裂,主动向颜珋递出橄榄枝,助他唤醒祖龙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番太白金星登门拜访,邀祖龙上天庭共议新帝之事,本也无可厚非。  以祖龙先天混沌神兽的尊位,沉睡且罢,既然苏醒过来,这般大事自是要问一问他的意见。这同他与天道达成的协议并无冲突。  只不过,太白金星话中透出的意思让阎罗不满。  什么叫统领三界?  帝俊太一都被镇在不周山下,天庭众人还要将他们定下的规矩奉为金科玉律?还打算延续帝俊法旨,视地府为臣,自己高高在上?  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太白金星转过头,正对上楚江王和轮转王不善的目光。眉心微微一皱,回忆方才所言,神情中闪过一丝了悟,对两人歉意颔首,再不提天庭统辖三界之语。  太白金星此行专为传话,犯的也是无心之过,源头实在帝俊太一。楚江王几人不好过于计较,陆续收回目光,暂将此事揭过。  不过几人也下定决心,势必要设法推翻那份法旨,使地府脱离天庭掌控,能够独立存于世。  “祖巫女娲、伏羲追责妖族,欲灭金乌全族。此举实是有伤天和,唯有求助神尊,能使他二人打消此念。”太白金星叹息一声,道,“帝俊太一纵有大过,其身已偿。贸然掀起战端,恐将重演巫妖大战之祸。”  祖龙并未出言,仅是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转动茶盏,貌似在认真听,又像是早已经神游天外。  烛龙和黑龙几人都不在座位上,几位阎罗也是不发一言,太白金星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气氛很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青铜鼎内再次沸腾,颜珋撤去外罩的灵气,一股异香开始飘散,迅速弥漫整间客栈。  这股香气太过霸道,其中蕴含浓厚的灵气,道行法力低一些的,例如红蛟和白尾,仅是抽了几下鼻子就感到气血上涌,灵脉被撑得近乎要爆裂,同先前能围着青铜鼎转截然不同。  身穿嫁衣的女鬼更是禁不住。  她成鬼时间不长,能坚持留在客栈,全靠一股戾气和心中执念支撑。  金乌汤中的灵气对神仙是大补,对她却无疑是一种毒药。实在禁不住,魂体竟变得有些透明。幸亏颜珋早有准备,祭出一枚铜铃,暂时将她收入其中,避免当场魂飞魄散。  庆忌、猾褢、蛊雕和彘皆是异兽,后三者更是族群之长,除在灵山中修炼,早年没少猎杀吞噬其他异兽和妖兽。  闻到金乌汤的香味,三人早将之前的恐惧丢到九霄云外,也不再想自己会不会被下锅,只盼望能分到一点,只是一小口,就抵得上他们苦修百年。  太白金星刚提金乌之事,就见颜珋移出青铜鼎,摆到几人面前。当下话语一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少昊不再如先前不自在,同在座之人一样,都被异香吸引,喉结不自觉滚动。  颜珋打了个响指,很快有器灵从三楼飞出,五个抱着酒壶,余下捧出碗碟,挨桌摆放酒具和餐具,连几只异兽面前都有。  “汤要趁热喝。”  颜珋亲自舀起一碗汤,送到祖龙面前。随后将汤勺交给器灵,由他们将鼎内的汤分到每个人的面前。  金乌不惧阳火,但以鬼薪为燃料的祝融火,足以将其骨头融化。原本微青的百川水,在沸腾中化作金红色,每一滴都蕴含灵气,赛过老君炼制的补灵丹。  烛龙之前尝过味道,却是半成品。对比起来,现下才是神仙真味。  应龙、黑龙和青龙端起漆碗,细细品尝汤中美味。饕餮和貔貅却如牛嚼牡丹,三两口饮尽热汤,四只眼睛一同看向青铜鼎,分明是意犹未尽,还想再来几碗。  颜珋拦在两人面前,笑得两人脊背发凉,登时打消念头。  虽说美味难得,比起被蜃龙“惦记”,还是收敛一些为好。  不怪他们怂,换成旁人,抢也要抢来几碗。可对上蜃龙,百分百要再抗应龙,说不定还要群挑烛龙、黑龙和青龙。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背后还有苏醒过来的祖龙!  洪荒时的龙族有多凶残?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自己虽然是神兽,归根到底,在祖龙面前连盘菜都算不上。  看着摆在面前的漆碗,太白金星颇有些左右为难。  吃还是不吃?  真是难为人啊。  左右看看,发现除了自己,连少昊的碗都空了。再看位于上首的祖龙,到底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愿望,将金乌汤喝得一干二净。  热汤下腹,能清晰感到灵力在血脉中涌动。短暂的热意之后,是妙不可言的通体舒畅之感。  闭目凝神片刻,太白金星睁开双眼,就见颜珋走到祖龙身侧,低声耳语几句。因为有灵力阻隔,太白金星听不真切话中所言,仅能从神情和口型判断,大概同他先前所提之事相关。  片刻之后,灵力撤去,颜珋回身来到一张空桌前,恰好在庚辰右侧。  太白金星看向祖龙,正思量该如何开口,就见祖龙的视线扫过少昊,开口道:“人祖少昊,之前在不周山下,你似有话要同我言?”  少昊神情一振,不顾太白金星诧异的目光,当即起身离座,向祖龙行礼道:“神尊,小神斗胆,确有一事相求。”  “何事?”  祖龙身体略微前倾,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即有威压当头罩下,近乎让少昊站立不稳。  “神尊,帝俊太一悖行为恶,掠人族气运壮大己身。太一更肆意妄为,挖断凡世灵脉。小神恳请神尊,废帝俊东皇法旨,不使人族气运同妖族相连。”  “天帝统摄仙、凡,享人族气运无可厚非。然金乌一族同天后的族人何德何能,竟行掠夺盗取之事!”  此事压在少昊心头数千年,自发现秘辛之日起,他便一直承受煎熬。  身为人祖,他自当眷顾人族。但帝俊太一积威日久,凭他一己之力又如何对抗?  听完少昊所言,太白金星现出几分尴尬。他之前还想请祖龙出面,劝巫族不要做得太过,尽量维持天界平衡。如今少昊又举发妖族,简直像被一巴掌扇在脸上。  以少昊人祖的身份,定然不可能胡言乱语,罗织罪名。  如此来看,在帝俊太一的庇护下,金乌一族行事委实太过。如今仅是开始,真正的反噬怕会比想象中更加严重。  “尔为人祖,自当为人族谋求公正。”说到这里,祖龙话锋一转,“不过,与其借助外力,何妨亲力亲为?”  客栈内顿时一静。  联系太白金星来意,几位阎罗同时肃然神情,开始上下打量少昊。  庚辰侧头看向颜珋,低声道:“你的主意?”  颜珋微微一笑,单手撑着下巴,挑起一道长眉,道:“有何不可?”  天庭无主,巫族妖族皆不服对方,新任天帝自然不能出自两族。天道既然促使人族大兴,那么,推举人祖继任天帝之位有何不可?第91章 虚伪的面具一  少昊当面揭穿帝俊太一包庇金乌一族,助其盗取人族气运壮大自身, 言之凿凿, 有理有据。  有龙鳞之事在先, 太白金星知其不会无的放矢,再无法做和事佬, 更不可能请祖龙出面劝说女娲伏羲,让其对妖族手下留情。  依照天律地法,金乌一族胆大妄为, 行此恶毒贪婪之事, 实属罪不可恕。其他依附帝俊太一的妖族也或多或少得到过好处, 同样无法独善其身,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由此来看, 在天帝人选上, 祖龙绝不会支持妖族, 但也未必乐意为巫族撑腰。就其出言提点少昊, 分明是有意推这位人祖登上宝座,统辖天界。  在下界之前, 无论老君还是太白金星, 皆以为新任天帝不出自巫、妖两族, 也会是德高望重, 威势凛然的某位星君。  祖龙这番言语打破两人之前预期, 却也给了太白金星另一个思路,不说醍醐灌顶也不差多少。  目光转向少昊,太白金星开始认真考量, 除了仙家资历,这位似乎不亚于大部分星君。更因其人祖的身份,一旦统辖天界,必合天道运行之则。  仙、凡两界密切联系,人族气运自会源源不断。  届时,纵然地府脱离掌控,酆都另有他想,于天界也不过癣疥之疾,实是不足为患。  太白金星想通其中关节,心中有所思量,当下笑逐颜开,再不提巫妖两族之事,而是一心一意邀请祖龙上天庭,共议新帝之事。  此外,少昊对金乌的指控,也需上天庭才能处置。  正如祖龙方才所言,与其借助他人之力,远不如自己动手来得痛快。只要少昊登上天帝宝座,掌控天界大权,处置几个妖族岂非轻而易举之事?  哪怕有人掣肘,想为妖族拖延,证据确凿之下,也不会有彻底翻盘的机会。  “既然如此,无妨走上一趟。”  龙族无意插手天庭事务,更无意拿下天帝宝印,但祖龙的身份摆在这里,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与其让太白金星一次又一次上门,还不如尽快把事情解决,省得节外生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别看太白金星面相和善,是麒麟之后天界最出名的老好人,提起长篇大论,磨得人心烦气躁,他自称天界第二,绝没人敢称天界第一。  从洪荒至今,这已然是诸仙之间的共识。 第73章 看到台下正同徐虹说话的王俦,刘蓓几番欲言又止。陈英正忙着查看乐器,心思十分专注,自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  直至要登上舞台时,刘蓓忽然拉住陈英,开口道:“陈英,排练后能出来一下吗?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见刘蓓表情严肃,不像是开玩笑,陈英不禁满头雾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透过舞台的幕布,看到台下说话的徐虹和王俦,心中陡生怪异之感,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会和徐虹他们说,让他们先回去。”  见她同意,刘蓓松了口气,脸上现出久违的笑容。  等到演出排练开始,大幕拉开,连续三个节目之后,轮到陈英的琵琶独奏。  在她走上舞台时,意外突然发生,延伸至舞台中央的木板突然断裂,她一脚踩空,整个人跌落到舞台下。  意外发生得太快,刚退到场边的主持人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跑到陈英身边。刘蓓和其他几个参与演出的女孩子也想过来,却被拦在几步外。  “小心,当心再有人受伤!”  台下的王俦快速跑过来,将陈英拦腰抱起。看到她的脚腕红肿,小腿不断流血,一路跑出剧场,直奔向校医院。  陈英的伤口很疼,脚腕完全不能动。  王俦一路快跑,头上和脖子上全是汗水,身上的衬衫都被汗水湿透。  听着他的喘气声,感动在陈英心底发芽。  见到值班医生,做过一系列检查,确定陈英没有骨折,仅是挫伤和皮外伤,众人不禁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一个月,王俦每日接陈英上下课,自己若是来不及,也会拜托同寝室的朋友。一来二去,他同寝的一个朋友和赵茜互生好感,很快成为男女朋友。  徐虹在一边打趣,说是成了两对,就她一个是孤家寡人。  听到这番话,陈英不期然想到刘蓓,那种违和感再次出现。想到排练当日的约定,不免开始皱眉。  她受了伤,和刘蓓的约定只能不了了之。  那之后的日子,王俦总是在她身边出现,要不然也会是徐虹和赵茜,让她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  起初是感动于王俦的关心,她并没有多想。如今想想看,这一切是否有些不正常?  “陈英,你怎么了?”见陈英迟迟不出声,貌似陷入沉思,徐虹笑着推了她一下。  “没什么。”陈英摇了摇头。  “真没有?”徐虹故意凑过来,用戏谑的语气道,“不是在想我们的王会长?”  陈英再次摇头。  徐虹明显不肯罢休,不想再被她开玩笑,陈英指着自己的书桌,上面有她不久前刚买的两支唇膏,道:“你不是一直喜欢这个色号,试试看。”  自从大二以来,徐虹一直撺掇着陈英学习化妆,说是大学用不上,以后工作也得学。更说她既然有了男朋友,这些事都得注意起来。  因为陈母开设美容院,对这些东西的了解,陈英远胜于徐虹。徐虹却不知道,只是一味撺掇着陈英买贵的,买好的。这些买回来的东西,陈英许多用不上,陆陆续续都到了她的化妆包里。  陈英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她不在乎这点钱。赵茜也被徐虹带着得了好处,自然不会出声。  刘蓓是唯一看不惯的,只是陈英总被徐虹赵茜围着,出了寝室又有王俦,很难再找到和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在伤愈之后,陈英和王俦外出约会,遇上一场大雨,回学校来不及,陈英带着王俦去了陈家在京城的房产。  这处房产位置极佳,南北通透,雕栏画栋,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院。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这座宅院的价值不言而喻。  陈英习惯优渥的生活,并不觉得如何,转身取毛巾擦拭雨水时,忽略了王俦贪婪的目光,以及表情中隐晦的狰狞。  “那一天,雨下得很大。”女鬼坐在桌旁,茶杯已经见底,她却没有注意,只是一下下转着杯身,锋利的指甲擦过杯口,发出略显刺耳的声响。  “我很后悔,一直在后悔,如果没有和他出去,如果没有带他去家里,如果……”陈英的声音逐渐沙哑,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当时太傻,缺少对人的防备。虽然没有让他得逞,却也没能真正保护自己,反而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竟然就此认定了他!”  自那天之后,王俦在她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与其说是男女朋友间的浓情蜜意,更像是一种掌控,一种监视。  等陈英升上大四,王俦从学校毕业。以他的成绩本可以考研,但他选择了工作,而且十分巧合,投递出的简历,正好都是陈英父亲旗下的公司。  陈英没有同王俦说过太多家里的事,不代表王俦没有别的渠道。在她沉浸在爱情中时,王俦早已经布好陷阱,用绳索缠绕住她的双脚,将她一点点拽入深渊。  王俦能力很强,否则也不会在大二就成为学生会副会长。参加工作之后,仅用三个月时间就拿下一个大单,获得项目经理的赏识。  在聚餐庆祝时,王俦假装喝醉,故意让人发现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项目经理是陈父手下的老人,一眼就认出陈英。知晓王俦和陈英正在交往,当天就给陈父打去电话。  陈父陈母并不知道陈英交了男朋友,得到消息,自然要打电话和女儿确认。  陈母认为女儿已经长大,同人交往并无不妥,只要对方人品好,能爱护女儿,其他的并不如何重要。  陈父商海沉浮多年,遇事比旁人多出许多谨慎。  在陈母和女儿通电话时,他开始着手打听王俦本人和他家中的情况,这一打听,很快就发现问题。  王俦的祖父售卖假药害死人命,最终死在监狱里。王俦的父亲不务正业,没有正式工作,亲娘活着时就朝亲娘要钱,亲娘去世就开始压榨自己的妻子,稍有不如意就拳打脚踢。  等王俦考上大学,再没回过一次家,却每年都会向母亲要钱,和他的父亲几乎没有差别。  王俦大二时,他的父亲惹上赌债,母亲拼了命也没能全部偿还。家里的房子、开的小吃摊都被砸了,他的父亲还被砍断一根手指。  最终是遇上国家扫黑打恶,把讨债的和参与赌博的全都抓起来,才让这个女人活了下来。  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女儿,陈父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他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也不会认定歹竹一定不会出好笋,但王俦隐瞒下的事情,让他不得不生出警惕。  这是出于商人的直觉,也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必须有的保护。第94章 降术  “我父亲发现王俦有意隐瞒家中情况,认为他品性不好, 不同意我继续和他交往。可我当时就像是猪油蒙了心, 家中越是反对, 我越是一门心思要和他在一起。”  陈英看向颜珋,忽然抬起右臂, 拉起衣袖,现出爬满黑纹的手腕。  在她手腕内侧,有一个圆弧形的伤口, 像是用锐器扎进肉里, 硬生生将血肉剜掉, 留下一个凹凸不平的疤痕。  “后来我才知道,早在我受伤那天, 我就被下了降头。”  陈英一边说, 一边用指尖描摹手腕的伤口。  “我在排练时受伤, 王俦趁机取得我的血, 又借徐虹的手搜集我的头发和指甲。两人合谋在我身上下降,让我越陷越深, 在不知不觉间对王俦死心塌地, 对徐虹有求必应。哪怕意识到不对, 也无法去认真思考, 更不会往深处去想。”  颜珋看着陈英的手腕, 眼底闪过一抹暗沉。  降术吗?  “刘蓓的曾祖母出身南地,对蛊毒有一定了解。她看过家中的藏书,加上有一定天赋, 入学不久就察觉徐虹不对劲,后来又看到王俦,确定两人身上有不好的东西,几次想要提醒我,可惜……”  陈英苦笑一声,收回手臂,手指紧紧攥住手腕,声音变得极其尖锐。  “徐虹在我的饮食中下降,王俦送给我的礼物同样做过手脚。一天天过去,我的情况愈发严重,近乎沦为两人的傀儡。”  “无论我父亲说什么,我都会出言反驳。我母亲察觉情况不对,亲自来大学找我,想要当面问问清楚。我却当着她的面发脾气,说不同意我和王俦在一起,我就去死。”  颜珋没说话,仅是双手结印,祭出一道灵力,将缠绕在女鬼周身的戾气压制下去,让她能够保持清醒,不会立即陷入疯狂。  “我母亲很伤心,我父亲也对我相当失望。可我已经被控制,我没法反抗,更意识不到情况不对。”  “在我伤心时,王俦表现得很好,哪怕被公司开除,他也始终温柔体贴,像戴着一张再完美不过的面具。”  “大学毕业之后,我被他诱导,假装和他分手,回家偷出户口簿,同他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等我父母发现,事情已成定局。”  话说到这里,陈英再次停住,两行血泪涌出眼角,顺着脸颊滑落。蜿蜒过下颌,在胸前绽开一朵朵黑红。  “我父亲很生气,母亲却心疼我,总是找机会劝说我的父亲,缓和一家人的关系。大概过了半年,父亲终于松口,要我带着王俦回家一趟。”  “我欢喜过了头,根本没有发现王俦背着我联络徐虹,两人见面之后,商定更歹毒的计谋,借和我回家的机会,给我父母也下了降。只是和我不同,这次下的是死降!”  陈英满怀欣喜回家,根本不会想到,这次见面,带给亲人的将是一场厄运。  在王俦被接纳,两人补办婚礼不久,陈父忽然病重不起,陈母也变得精神恍惚,两人先后住进医院。  公司里群龙无首,变得人心不稳。之前跟随陈父的老人分成数派,彼此间争权夺利。  在王俦和徐虹的推动下,陈英主动站出来,对目标分化拉拢,最终将公司握在自己的手里。一切完成之后,陈英“退位让贤”,将王俦推上主事者的宝座。  从陈父重病昏迷到王俦成为公司总经理,时间不到半年。  那之后不久,陈父在昏迷中停止呼吸,陈母彻底陷入疯癫,在医院坠楼而死。  “我当时已经有两个月身孕。”陈英单手覆上小腹,神情中充斥悲伤和绝望,很快又化作无尽的怨恨,“在葬礼上,我哭得昏了过去。醒来就发现房门虚掩,门外似乎有人在说话。”  那一幕的场景,陈英始终牢牢记得,想忘都忘不掉。  她的丈夫和她最好的朋友,两人纠缠着倒在沙发上,衣衫凌乱,面色潮红,一边做着丑恶的事,一遍嘲笑讥讽她的愚蠢。  见她出现在楼梯上,两人也没有停止,反而愈发肆无忌惮。  陈父陈母已经去世,陈家的钱和公司都掌握在手里,陈英再也没有用处。王俦或许还有男人的贪心作祟,想要继续留着她,对徐虹而言,她却是不折不扣的绊脚石,是阻止她坐上“王太太”宝座的拦路虎,必须除之而后快。  徐虹知道她有身孕,以最恶毒的语言刺激她,侮辱她,嘲讽她。  “这一切都是你活该,谁让你蠢。”  “蠢货凭什么活得比我好?”  “有个好爸好妈又怎么样?如今还不是死了,留下你这个蠢货?”  徐虹的话极其刻薄歹毒,一边辱骂陈英,一边透出早在入学不久,她就知晓陈家的家境,刻意接近她,并和王俦谋划一切。  “王俦是我的男朋友,我俩从高中时就在一起!”  徐虹表情中满是得意,活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下在你身上的降都是我向大师求来的,灵验吧?为了成事,阮阿姨可是狠了心,亲手砍断王叔的一根手指。”  原来王俦的母亲并非本国人,而是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这个女人出身贫穷,本以为是出来做工,没想到竟会被同乡欺骗,落到王父的手里。  她几次想跑都跑不掉,中途更被打断过一条腿。  在王俦出生后,她突然不跑了,像是就此认命,开始安心同王俦的父亲过日子。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出生的地方,有会下降头的术师。也不会有人知道,王俦上初中时,有境外的商贩途经此地,女人意外和家人取得联系。  王俦和徐虹之所以能得到帮助,全因王母的家人牵线搭桥,并且承诺术师,事成之后,将陈家一半的财产双手奉上。 第75章 蛊雕的脾气相当不好,否则也不会同猾褢和彘做朋友。徐虹在他面前引动血咒,班门弄斧,自然引得他十分不快。  无需多强的手段,仅是一个瘟咒,就让两人全身皮肉溃烂,如同被万蚁啃噬,眨眼之间形同恶鬼。  王俦和徐虹开始抓挠身体,皮肉被一条条撕下,两人疼痛难忍,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只要稍停,疼痛便会被痒意取代,痒得他们承受不住,恨不能满地打滚,把身上的皮揭下去一层。  在抓挠中,徐虹腕上的木镯脱落,凸起的花纹出现破损。缺口处流出一股黏稠的液体,颜色暗沉,似沥青一般。  随着液体出现,弥漫在房间的恶臭再次升级,连蛊雕都得祭出灵力,避免被这股气息熏到。  与此同时,远在国境之外的一座村落中,一个苍老的男人睁开双眼,用力按住面前颤动的陶瓮,神情阴狠道:“何人破我降咒?!”  黄粱客栈中,颜珋坐在屏风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动挂在铜架上的铃铛,嘴角浮现一抹浅笑。  找到了。第96章 抓捕  男人名叫阮布,是远近闻名的降术师。  阮家人祖籍南阳, 前朝中叶随商船登岸, 先在泰北定居, 几十年后又迁居越中。阮家的男人世代学习降术,只要钱给得足够, 再伤天害理的事也做得出来。  大概是坏事做多,阮家的降术师从未活过五十岁,阮布的祖父、父亲甚至没能活到四十岁, 就被降术反噬, 遭万虫撕咬而死。  阮布的降术算不上高明, 比起祖父和父亲都差一截。对求上门来的人,多是依靠欺骗的手段获利。  三十九岁那年, 阮布在山中寻找毒虫, 机缘巧合之下, 挖出两本古书的残页。  残页的质地十分古怪, 既不像纸,也不像是兽皮, 更不是绢帛一类, 埋藏在地下不知道多少年, 依旧完好如初, 仅是边缘处微微泛黄。上面的字迹无比清晰, 密密麻麻数百字,全是阮布从未听闻的降术。  阮布十分谨慎,将残页藏在家中, 走访其他村落中的降术师,话里话外打听情况,想要确认是否有人故意设局,想要用假降术来骗他。  这一查就是三个月。  好在功夫没有白费,阮布终于确认,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两张残页的存在。兴奋之情涌上心头,阮布捧着残页,仿佛看到自己坐在金山银山上的场景,忍不住得意大笑。  他的妻子刚巧来送饭,看到他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害怕。  女人的预感是对的。  残页上的降术十分诡异凶残,九成需要人的血肉和魂魄来祭。  阮布受贪婪趋势,丧心病狂到将妻子和孩子绑在一起,吊在井中,任由毒虫噬咬。自己坐在井边,听着两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嗅着混杂恶臭的血腥,满脸都是兴奋,犹如魔鬼一般。  妻儿的死让阮布掌握血咒之术,这种“力量在握”的感觉让阮布沉迷上瘾,行事变得肆无忌惮,渐渐一发不可收拾。  日复一日,阮布的名气越来越大。随着名声传播,求上门的人也越来越多。  只要钱给到位,阮布下手时毫不犹豫,被下降头的人,轻则破财重则身亡,本人之外,亲人朋友也不能幸免。  王俦外祖家和阮布同在一个村落,王俦母亲同家人联系上,自然也听到阮布的大名。  起初,阮布对这家人并不感兴趣,直到王俦和徐虹陆续找来,徐虹还主动献祭助他炼成小鬼,阮布才动起心思。  下几个降头就有大把的钱送到面前,何乐而不为?  只不过,王俦和徐虹并不知道,阮布给陈家人下降的同时,在两人身上也动了手脚。不会立即要他们的性命,却能吞噬他们的精气,更能在一念之间让他们沦为傀儡,任由下降之人摆布。  此时此刻,摆在阮布面前的陶瓮出现异状,表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纹,有黑红色的浓稠液体从里面渗出,伴着刺耳的虫鸣,象征他的血咒出现问题。  血咒需要降术师本人的精血,反噬自然相当严重。  阮布当机立断,决定先一步杀死陶瓮中的毒虫,收回藏在其中的精血。  他的动作已经够快,换做寻常对手,必然能全身而退。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蛊雕,精血收回到一半,忽然有黑影破瓮而出,化作一只头上长角的凶禽,猛向他扑来。  阮布大惊失色,顾不得尚未收回的精血,大把洒出护身的毒虫,自己倒地翻滚,避开黑影的袭击。  凶禽发出唳鸣,声音穿透耳鼓,震得阮布头晕眼花,脑袋里嗡嗡作响。  洒出的毒虫根本无法靠近黑影,纷纷从半空坠落,噼里啪啦掉在地上,蜷缩起细长的腿和触角,化成一滩滩黑色的脓水。  阮布心痛如绞,这些都是他保命的本钱!  黑影又一次袭来,阮布不敢犹豫,继续在地上翻滚,中途打出一枚黑石,砸碎放在墙角的坛子。坛中涌出更多毒虫,没有扑向黑影,而是一层又一层覆在阮布身上,形成密集的防护罩,挡住凶禽一次强似一次的攻击。  与此同时,陈宅中的蛊雕发出唳鸣,无视在地上翻滚的王俦和徐虹,锁定三处血咒,籍此牵引降术的源头,以灵力聚成人形,施行巫蛊之术。  除非阮布有三头六臂,水火不侵,如若不然,他必定无法脱身。待到毒虫耗尽那一刻,就是他被捆缚擒拿之时。  蛊雕一心抓捕阮布,不代表王俦和徐虹就能减轻痛苦。  恰恰相反,没有蛊雕操控,两人尽被痛苦吞噬,身上抓得没有半块好肉,俨然成为两个血葫芦。  陈英走到两人面前,徐虹睁开双眼,表情中尽是恶毒,全无半分悔意。喉咙中发出嗬嗬声响,对陈英破口大骂。  “贱人,死的该是你!大师绝不会饶过你,你会不得好死!”  王俦挣扎着爬到陈英脚下,伸出血淋淋的手,想要抓住陈英的脚踝。陈英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王俦犹不死心,强撑着开口道:“小英,你信我,我不想害你,是徐虹,是她逼我的!”  陈英面无表情,徐虹倏地转过头,满脸不可置信。  “王俦,你和这贱人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王俦不理徐虹,为了保命,他已经豁出去。只要能活下来,让他干什么都行。至于大师的威胁,只要给足了钱,一样能够应付。  这一切有个前提,必须求得陈英心软,取得她的原谅。  “小英,我是你的丈夫,想想咱们的孩子,你想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爸爸吗?”  “我发誓,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一定对你好,对孩子好!”  “以前的事都是徐虹做的,是她逼我的!她心狠手辣,杀了亲妹妹,我被她威胁,实在没有办法。”  “小英,小英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王俦话没说完,徐虹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从他身后扑上来,狠狠咬住他的脖子,手指扎入他的眼眶,引得他高声惨叫。  两人在地上扭打,身下尽是大片黑红的血。  气息奄奄之际,口鼻中先后爬出指甲盖大小的甲虫,数量越来越多,聚集在一起,钻入两人的伤口,开始大口大口吞噬血肉。  这一幕既恐怖又令人作呕。  分明是阮布下在两人身上的降头,察觉到两人命不久矣,相继发生反噬。  两人在痛苦中煎熬,陈英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大概四十分钟后,一辆出租车停在陈家大门前。  刘蓓刚要推开车门,就听见前座的司机发出惊呼:“着火了!”  刘蓓心头一惊,忙抬头看去,只见陈宅内腾起滚滚黑烟,火势不断蔓延,很快烧到墙边。  “报火警,快报火警!”司机一边说,一遍匆忙拨通电话。发现刘蓓推门下车,往火场边冲去,登时吓了一跳,高声道,“姑娘,你去那干什么,快回来,危险!”  刘蓓恍如未闻,尽可能接近陈家大门,大声道:“陈英,你在哪,出来,快出来!”  司机从后边冲上来,拽住刘蓓的胳膊,拉着她远离火场,口中道:“姑娘,甭管里面是你什么人,别干傻事,消防马上就到!”  陈英隔着二楼的窗户,看到刘蓓的身影,单手覆上玻璃,用力向外一推。  一阵冷风袭来,刘蓓透过黑烟,看到二楼的身影,立刻挣脱开司机,大声道:“陈英!陈英,你别做傻事!”  消防车很快抵达,消防员飞速牵起水龙,破开陈家大门。  陈英终究没有从二楼跳下,但在被救下时,腹中的胎儿已经不在,加上吸入太多浓烟,生命已将流逝殆尽。  在生命最后一刻,陈英隔着救护人员向刘蓓探出手,被对方握住时,摘掉氧气罩,说出上辈子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刘蓓,谢谢,谢谢你。”  刘蓓用力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逐渐失去的温暖,眼眶变得通红。  “陈英,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陈英拼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机递给刘蓓,里面录有王俦和徐虹的罪行,也有她口述的遗嘱。  在她去世后,公司的股份一分为二,一份交给在灵堂为她出言的阿姨,另一份交给刘蓓打理。她知道刘蓓一直在做公益,在资助孤儿,她相信有了这些股份,刘蓓能做得更好。  “还有这个。”陈英扯下脖子上的黑链,放到刘蓓手里,“送给你,就当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刘蓓握紧陈英的手,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留下来。  陈英轻轻摇了摇头,带着一丝笑意,缓缓合上双眼。  颜珋的身影出现在云后,对消去执念,魂体不再被黑气缠绕的陈英道:“将此物给她,并不在你我契约之中。”  “我明白。”陈英回答道,“作为回报,我愿意为店家引路,抓住下降之人。”  “哦?”  “我知店家早有安排,但其终为生者,身上系着因果。我一家都是被他所害,由我出面更为合适。”  “他既为降术师又为生者。你为魂体,此前更化成厉鬼。你可知这么做的后果?”  “我知道。”陈英微微一笑,道,“还请店家成全我。”  “罢。”颜珋召来蛊雕,以铜铃纳入陈英,借血咒牵引,前往抓捕身中巫蛊的阮布。  蛊雕化出本体,以灵力设下屏障,避开凡人视线。待颜珋在背上站定,当即振动双翼,唳鸣一声,消失在云层背后。  天庭中,诸仙齐聚大殿,共议推举新天帝之事。  先有祖龙提议,后有太白金星说服三清,少昊成为最合适的人选。不想中途生变,以接引准提为首的西方教众人联袂而来,就太一、帝俊及羲和被镇不周山一事,当面向祖龙发难。  祖龙单手撑着下巴,视线扫过准提接引,想到两人当年做的事,嘴角掀起一丝冷笑。第97章 本来面目  阮布为了学习降术,多数时间不在村落, 喜欢离群索居。越中有大片茂密丛林, 蛇虫鼠蚁不计其数, 正方便他培育毒虫。  听过他名声的人,除非捧着大把钞票求上门, 极少会靠近他在林中的木屋。  据传言,早年有猎人迷路想要借宿一晚,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完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猎人的亲人找过阮布, 当日没有发生什么, 回去后就陆续发病,药石无医, 死状相当凄惨。  这件事发生之后, 阮布心狠手辣的名声更上一层楼。无论猎人还是采药人, 全都避开他走。更提醒熟人, 千万不要靠近那栋木屋,除非嫌自己命长。  日复一日, 除了生意上门, 阮布极少会见外人。同样的, 也不会有人知道, 以往威风八面, 让人闻风丧胆的降术师,此刻正如蝼蚁一般蜷缩在地上,全身覆盖虫尸结成的甲壳, 口鼻不断涌出黑血,随时可能被自己的降术反噬。  林间忽起一阵急风,攻击阮布的黑影陡然消失。  恐怖的压力减轻,阮布反手抹去嘴边的血,静等片刻,确定黑影没有再出现,才小心翼翼分开虫尸,缓慢从地上爬起身。 第77章 陈英大仇得报,执念已消,被颜珋收入铜铃内。只待处理完此间事,即会通知判官,将她带往地府。  阮布在大火中身亡,尸体被烧成焦炭,种在体内的母降却没有损伤,更没有消失,而是化成一条肥胖的青虫,在烈焰中团成一团,仿佛一颗青绿色的圆珠,闪闪发光,格外引人注目。  母降现身时,被困住的凶僧开始剧烈挣扎。颜珋未做犹豫,迅速将母降收入铜铃。铜铃被灵气封锁的同时,僧人也随之变得安静。  “果不其然。”颜珋沉声道。  残页、凶僧和母降之间存在联系,并且相当紧密。  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种联系多是要施行血祭,献上大量的血牲。  这些血牲有飞禽走兽,有蛇虫鼠蚁,有生出灵智却无法化形的小妖,最多的却是凡人。由女娲所造,以混沌之气助其生出魂魄的凡人!  听完颜珋的猜测,蛊雕不由得咋舌。  颜珋又展开掌心,凝视用龙气包裹的一团烈火。这些残页飞起的火苗,有几分类似西方教的业火。如果真如他所想,此事就绝不能轻忽。  他对西方教的印象实属一般。  当年鸿钧讲道,准提接引联手坑了红云,此事人尽皆知。西方教度三千红尘客,过程中的种种手段,更是禁不起推敲细究。  大概是两人行事日渐过分,惹上三清,被下手摁住一回。  吃到教训,西方教行事终于有所收敛,不再四处乱晃,满世界嚷嚷“与我有缘”。  自祖龙沉睡,帝俊太一掌控天庭,西方教日益壮大,渐渐有同天庭分庭抗礼的架势。只是一直没有闹大,仅是隔三差五小打小闹,并未真正同天庭对立。  颜珋被夺上神位,已有许久未上天庭,也未关注西方教之事。  如今来看,接引准提这两位教主,实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人间散布此等残页,分明是想在人族气运上分一杯羹。只是比不得帝俊太一的大手笔,而且手段有些见不得光,同西方教平日里树立的形象背道而驰。  蛊雕飞出一段距离,离第一处黑气聚集点越来越近。  毫无预兆,被困住的凶僧突然发疯,身形不断膨胀,濒临极限时陡然炸裂,碎成一缕缕黑气,继而化成黑斑,洋洋洒洒飞落地面,继而形成隔墙,阻截前方道路。  见到这一幕变化,蛊雕下意识去看颜珋。  颜珋并未发怒,恰恰相反,修长白皙的手指点着下巴,双眼微微眯起,嘴边牵起一抹玩味的笑痕。  目光扫过隔墙,继而转向云层之后,颜珋做出让蛊雕意外的决定。  “先回去。”  “回去,不找了?”蛊雕道。  一道隔墙而已,冲过去算不上困难。  “自然要找,不过,不是在这里。”  颜珋既然吩咐,蛊雕自然不会违背。  待回到黄粱客栈,颜珋按住架上的铜铃,将陈英交给前来的判官。随后打发走蛊雕,取出一枚金色的龙鳞,双手结印,以龙气化出一面灵镜。  镜中现出大片祥云,云后是巍峨的大殿。  不等颜珋细看,殿中陡然飞出数道金光,紧接着,几个做西方教打扮的僧人飞出殿门。  就几人飞行的方向来看,与其说是自行离开,不如说是被人掀出殿门,落到殿前玉阶时,样子颇为狼狈。  颜珋定睛再看,很快认出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准提和接引两人!第99章 霸道  准提、接引自西而来,创建西方教, 度三千红尘客, 并称西方二圣。  帝俊太一在位时, 西方教一度壮大,纵无同天庭并立之实, 也有分庭抗礼之势。关系最为焦灼时,众仙一度认为,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出乎预料的是, 双方突然“讲和”, 西方教避出天庭, 天帝也不再实施压力。  这一次祖龙苏醒,揭穿帝俊太一暗中所行, 镇压两人于不周山, 少数仙人或心存惋惜, 但就总体而言, 对祖龙所为并无异议。  不提洪荒律条,以帝俊太一重修的天律来断, 两人也是罪不可恕。  谋害祖龙, 擅移天门, 挖断灵山断绝灵脉, 桩桩件件加起来, 仅是镇压在不周山下,没有破其神识,已经是法外开恩, 从轻发落。  帝俊太一退下神尊之位,推举新天帝势在必行。  此事关系重大,祖龙、三清齐聚,诸仙共议于大殿。  一番商讨之后,人祖少昊成为最佳人选,大部分仙人都表示赞同,并无异议。  巫、妖两族虽有不甘,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无论哪族上位都会引起不小的争端,不如尊重祖龙之意,推人祖为新天帝。  究其根本,自巫妖大战之后,人族气运鼎盛,帝俊太一为取气运,不惜违背天律做出错事。如今天庭重立,万象更新,推少昊上位实是利大于弊。  至于少昊是否会如帝俊一般独断专行,众仙并不担心。  同大日金乌不同,少昊虽有神位,终究“资历”太浅,而龙族摆明不会多掺和天界之事,今天庭如何运作,新任天帝势必要征询众人意见。  于此,少昊也是心知肚明。  对他来说,机会千载难逢,必然不能错过。是不是会成为摆设,他自认有些本事,绝不会任由他人操控。  以他的能力,只要谨慎小心,多方谋划,纵然不能如帝俊一般言出法随,也无法达到东皇太一的威势,至少不会做个傀儡,一切全由他人决断。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将接近尾声。  新天帝登上宝座,再下法旨册封天后,祖龙和三清即可功成身退。  不承想,西方教突然横插一脚,以准提接引为首,率领教众闯入大殿,质问帝俊太一被镇压之事。更让众仙感到愕然的是,他们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竟敢当面挑衅祖龙。  “汝行之恶,悖天逆地。凡汝之血脉族人,死后必入地狱,受业火灼烧之苦!”  准提身材高大,脸色枯黄,真身生有三头十八臂,手持法器均为仙家至宝。三清之一的上清道人就曾吃过他的亏。虽说当时情况复杂,准提有取巧之嫌,但能压下上清的绝仙剑,破诛仙阵,足见其不凡。  大概是这场大战给了他底气,面对祖龙仍态度傲慢,不见半分尊重,反而口出恶言,如散仙一般训斥。  准提话刚出口,大殿内就变得寂静无声,落针可闻。除了龙族和三清,其他仙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凝滞,不好听点,犹如在看一个智障。  脑子呢?  找死到如此地步,当真世所罕见。  从洪荒数下来,敢在祖龙面前如此叫嚣的,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最重要的是,这不满一个巴掌的人头,如今可是一个都不剩。  任由准提叫嚣,祖龙视若无睹,无意做出回应,反而侧头询问上清道人,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才会败于对方手中。  上清道人面现惭色,两眼飙刀子一样瞪向太清和玉清。不是这二位插手,还和自己不在同一阵营,岂能留下这样的笑柄!  老君咳嗽一声,表示事情过去太久,再翻旧账没意思。元始天尊也连连点头,认同老君说法。  上清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难受。  几人说话时,连个眼神都没给准提,遑论西方教众人。  对此,殿上众仙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以祖龙和三清的尊位,这样做才是正常。  西方教众人却不这么想。  准提一而再再而三被无视,心中腾起怒火,接引也是面色难看。两人座下教众同时大喝一声,化出金身,持本命法器当殿发难。  帝俊太一在位时,准提接引为共享人族气运,不得不立下言誓,同对方和平相处。  如今情况生变,帝俊和太一被逐出天庭,不复神尊之位,正可借机撬动天庭,在天界事务中插上一脚。  西方教的教众因出身关系,不可能登上天帝宝座,准提接引心知肚明。但这不代表不能另辟蹊径,推举同自己关系好的仙人,试着在天庭掌握话语权。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  不等两人进一步谋划,祖龙三清齐聚,推举人祖少昊掌管天庭。  准提接引十分清楚,一旦此事达成,非但近期的谋划不能实现,早年从人族截取气运之事也将暴露。届时,遭受的损失恐将无法估量。  为此,两人才率教众闯殿,当面挑衅祖龙。  能打得过最好,直接以威势拉下少昊,推自己选定的仙人继位。打不过也没关系,放下面子做悔悟状,巧织言语,马上就能以和为贵。论演戏的本领,他们还没怕过谁。  可惜两人机关算计,却漏算龙族的性情。  这样找上门挨揍的,从祖龙往下,别说烛龙应龙和蜃龙等人,蟠、蛟之属都是打你没商量,丝毫不会客气。  至于打完后会不会惹来麻烦,龙族上下都有共识,大不了直接打死,令其灰飞烟灭,半点渣都不剩,哪里会有麻烦。  于是乎,在教众当殿发难,挥舞起神杵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早已经注定。  一名教众大喝出声,全身肌肉膨胀,光芒大炽,化出八臂金身形象。双手握紧法器,正准备当头砸下,突有拳风迎面飞来,匆忙间闪躲,腹部却猛挨一脚,瞬间倒飞出去。  在飞行过程中,闪烁金光的法宝脱手,坠落在大殿正中,砸碎一片玉板。  教众的五脏六腑尽皆受创,腹中犹如翻江倒海,修成的金身在龙族面前显得无比脆弱,和“脆皮”没什么两样。  烛龙收回拳头,向身侧挑了下眉。  应龙放下长腿,却没有就此停手,而是祭出应龙剑,挥手间划出一道长虹,将对面的西方教众尽数掀飞出去。  青龙和黑龙几个也没闲着,先后亮出本命法宝,以雷霆之势袭向准提接引等人。  秉持能打死绝不重伤,能重伤绝不轻伤的原则,一阵秋风扫落叶,将人揍趴下不算,还一个个踹出大殿,真正做到“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神龙的速度实在太快,实力又委实太强,准提接引亮出法宝,意图压制应龙剑和烛龙斧,却是收效甚微。  雪上加霜的是,上清道人在祖龙耳边嘀咕几声,祖龙袖摆一挥,竟将两人的法宝统统摄走。  七宝妙树脱手,准提来不及祭出加持神杵,就被青龙和火龙合力困住,旋即被应龙一脚踹飞,直直飞出殿外。  接引心一横,取出西方教镇压气运的九品莲台。  没等他催动法器,烛龙和黑龙杀到面前,斧影刀光间,接引紧跟着准提飞了出去。比后者稍好的是,他到底记得莲台的重要,自己落地后一阵翻滚,始终没有撒手。  西方教众从地上站起身,脸色都相当难看。  “如此行事,岂非过于霸道!”  听闻此言,目睹全过程的仙人都感到无语。  闯入大殿的是谁,口出无状的是谁,挑衅祖龙的又是谁?打不过就开始抱屈,脸还要不要?  众仙不耻其行,祖龙则是一脸无所谓。  说他霸道的人多了,鸿钧都包括在内。多几个西方教的又算得了什么?  颜珋展开灵镜,恰好见到准提接引被掀出大殿一幕。再看持剑飞出殿门的庚辰,不需要多想,就能猜出大致经过,当场笑出声音。  笑过之后,视线落在接引手中的莲台之上,想到阮布处找到的残页,以及残页背后蕴含的秘密,细思其间联系,不由得目光微凝 ,心中若有所思。 第79章 结果今日一再翻船,先被应龙和烛龙等人掀飞出大殿,紧接着又被困仙阵囚住。为能脱困,接引不惜祭出镇教法宝十二品莲台。  刚刚现出破阵希望,蜃龙却突然出现,一击逼退莲台,毁掉接引准提脱身的机会,再击毁灭教众,令其陷入无边梦魇。  今日随接引准提登上天庭的,皆是西方教中的核心力量。被颜珋轻易废掉,两人不只愤怒,更感到心惊,甚至有几分恐惧。  他们未曾同龙族交锋,根本不清楚巅峰时期的龙族是何等恐怖。如若不然,绝不会冒冒失失走这一遭,更不会当面冒犯祖龙。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颜珋自为阵心,几条神龙布下杀阵。  认出此阵为何,曾经历过龙族、凤凰和麒麟大劫的仙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布阵的神龙数量不及当年,可他们绝不会眼花错认,更不会低估大阵合拢后的威力。  “速速退后!”  见盘绕龙影的光柱拔地而起,女娲伏羲立即出声警告。共工祝融神情凝重,随两人一同后退,并祭出本命法宝,在身前张开屏障,牢牢护卫住神识和本体。  三清同时飞身而起,以老君的拂尘为基,张开一张绵密灵网,罩住耸立在云间的大殿。  天门被帝俊太一移走,大殿不能再有损伤。  至于殿前的玉阶,他们暂时顾不上。毕竟在场的仙人委实不少,其中半数以上未曾经历过当年那场大劫,未必能从容应对杀阵。  哪怕神龙的目标陷在阵中,也不能全然放心。  以这几位的性情,难保不会过于兴奋,下手过重,促使光柱变化,波及到在场众人。  这并未无的放矢。  行走在洪荒,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是善茬。  此类神仙大妖遇上三族大战,无故受伤的都不在少数。他们尚且没有靠近战场,仅是在远处围观,都逃不开被伤的命运。今日天庭诸仙,多数及不上洪荒之时,不设法维护,等大阵弥合,想不出意外都难。  三清同时出手,众仙皆松了口气。  相比之下,身处阵中的接引和准提就显得无比凄惨。  四周都是罡风,眼前尽是黑雾,脚底犹如泥潭,稍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被看不见的凶兽撕成碎片。  罡风过于猛烈,准提接引维持不住金身,被一分一寸碾压,龟缩在方寸之地。同时,黑雾愈发可怖,凡被雾气拂过,肌肤犹如火燎,立刻会感到钻心般的疼痛。  雾中融合蜃龙之气,浸入神识之中,会引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暴戾。有那么一瞬间,准提双眼泛起血丝,举起加持神杵,险些砸伤接引。  “师弟!”  接引惊险闪躲,神情惊骇欲绝。  准提猛然咬牙,腮帮子不断抖动,后槽牙咯吱作响,仍无法彻底保持清醒。  准提心知情况不妙,再不敢保留实力,将半身法力注入莲台,催动莲台不断旋转增大,直径超过十米。  “去!”  准提双指并拢,剑锋般指向前方。  因黑雾阻挡,他无法确定颜珋的准确位置,只能凭借记忆调动莲台,压向阵眼所在。  颜珋等的就是这一刻。  如同太一的东皇钟,莲台不离接引,外人根本无法夺取。  颜珋疑心准提接引截取人族气运,用以壮大西方教。这尊莲台本为仙家至宝,是西方教镇教之物,两人想要转化气运为己所用,此物必不可少!  莲台越飞越近,颜珋瞅准时机,将玉铃尽数祭出。等到莲台来势稍缓,立即飞身而上,悬浮在莲台正上方,蜃龙刀下劈,一下、两下、三下,竟将十二品莲台重新劈回九品。  感受到莲台变化,接引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想要将法宝收回,却已经来不及。  颜珋收回蜃龙刀,双手结印,引导大阵中的罡风和黑雾将莲台重重包裹,彻底切断仙宝同准提之间的联系。  见到这一幕,众仙恍然大悟,原来蜃龙真意不是灭杀二人,竟在于夺宝!第102章 揭穿  莲台被颜珋所夺,接引顿时大惊失色。  顾不得被诸仙发现隐秘, 接引双手合十, 口中高宣法经, 身后浮现一尊金身菩萨,盘膝而坐, 右手指天,左手对地,膝下莲台绽放金光, 无数赤金色的火球在四周飞舞, 逐渐聚成硕大光轮, 弥漫在阵中的雾气竟一点点被驱散。  准提被金光笼罩,心神顿时一振, 迅速恢复清醒。目睹接引现出法身, 又看被黑雾和罡风困住的莲台, 同样面色大变。  “师兄……”准提似有话说, 却被接引截住。  “唯有如此方能破阵。”接引对准提摇了摇头,继续宣诵法经。  准提嘴唇动了动, 神情变了几变, 到底握拳咬牙, 同接引一般盘膝坐地, 现出十八臂法身, 一同高诵法经。  两人声音相合,如洪钟大吕,穿云裂石。  经文出口, 一字一句凝为实体,串为长链,交错而过,缠绕在两人周身。  瘫倒在地的西方教众缓缓起身,如同被牵引的傀儡,双手合拢在身前,结成一般无二的法印。掌心处绽放金光,双眼中瞳孔扩散,纷纷再现金身,不顾一切向莲台所在的方向冲去。  黑雾罡风同金光互相撕扯,彼此牵制吞噬。  教众完全不顾生死,浑如一件件人形法器,嘶吼着闯入雾气中,任由法身被雾气蚀化,身体被罡风重创,拼命也要开出一条路来。  见此一幕,诸仙尽数皱眉。  纵然修成法身,终非与天地同寿,也非不死之躯。这般强行破阵,分明是用性命去填。而效果如何,凡曾见证过龙族大劫,知晓此阵厉害的仙人,都是暗自摇头。  如果此阵轻易能破,当初的凤凰和麒麟又岂会焦头烂额,损失大量族人?  果不其然,教众一个接一个冲上去,又一个接一个在黑雾和罡风中倒下。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并未丢掉性命,仅是短暂昏迷,陷入梦魇,这已经是颜珋手下留情。  准提接引带来的教众多达百人,其中还有天庭所封的哼哈二将。  如果他们面对的不是神龙,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惜天意弄人,身陷大阵不说,更被尊重的教主视为破阵工具,稀里糊涂就冲了上去。  之前失去神智的且罢,仅是受了轻伤,尚能同梦魇对抗的教众无不心凉。  不可置信,愤怒,绝望。  种种情感一并涌上,冲破平日里修的清净之心,在冲入黑雾陷入梦魇的刹那,竟有三分之一的教众有了入魔的征兆。  这一幕,诸仙看在眼中,接引准提亦然。  不提旁人如何想,两人既然铁了心,断然不会半途而废。  残存的教众一个又一个上前,重复上一波教众的举动。  在接连不断的冲击下,黑雾快速涌动,渐渐变得稀薄。唯独罡风肆虐依旧,迫使接引准提继续困在大阵中央,无法移动半步。  但对接引来说,这就足够了。  籍由变薄的雾气,接引双目炯炯,似绽出两道金光,掌心翻于额际,继而在颌下相对。  准提同时手捏法印,以自身法力助接引成势。  伴着经文在四周飞舞,响遏行云之声不绝于耳。  待掌心处燃起赤火,接引大喝一声,震碎缠绕在周身的经文。经文碎片化作漫天荧光,不断涌入火焰之中。  火光瞬间腾起,照亮接引准提四周,近乎赛过两人头顶的金光。  “此为何火?”老君诧异出声。  元始天尊和上清道人同样面露惊讶。  不等众仙看个究竟,接引已抛出火团。火焰穿透黑雾和罡风,连成一片赤色的长龙,直扑向莲台所在。  颜珋自是不可能让他如愿。  蜃龙刀横托,同庚辰互相配合,交错挥出两道冷芒。  火龙昂首长吟,当场化出本体,在赤火被刀光剑光截断之时,竟是张开巨口,生生吞下半截火焰。其后利爪张开,将另外半截牢牢抓住。  任凭火焰飞腾跳跃,始终无法冲破火龙结成的封印,只能不断被压缩,化成一颗龙眼大的红球。  火龙将红球举到眼前,端详片刻,无视颜珋扫过来的目光,爪子一挥,当场丢进嘴里。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从方才就没什么存在感的饕餮和貔貅对视一眼,莫名觉得,他们同这位会很有共同语言。  莲台没能夺回,赤火又被吞噬,接引面沉似水,准提抑制不住暴怒,运行全身法力,不顾神识边缘现出裂痕,重现十八臂本体。  因一臂被庚辰斩断,且损毁数件法器,准提只能融合法身,以金弓、银戟、宝锉、白钺等袭向颜珋。  大阵以蜃龙为中心,黑雾罡风皆因他而起,那他必为阵眼。杀了他,或是打成重伤,就有破阵而出的机会。  准提想得很好,也过于理所当然。  西方二圣实力不弱,许多仙人都需仰望。  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寻常仙人,也不是轻易能威慑的异兽妖类,是诞于洪荒,自荒古走出的神龙!  准提一动,应龙的剑光就飞了过来,将他融合法身的金光强行砍断一截。  与此同时,烛龙代替颜珋守住阵眼,颜珋将蜃龙刀背在身后,向火龙要来一团金火,单手并指,挥开包裹莲台的黑雾和罡风。  “开!”  几乎是在罡风分开的刹那,莲台就绽放金光,向接引的方向飞去。  颜珋再次纵身,轻盈落到莲台之上,同时祭出金火。金火脱手而出,在半空化出长达数丈的锁链,将莲台牢牢缠缚。  颜珋一手攥住锁链末端,一手高举蜃龙刀,对着莲台用力劈下。  “尔敢?!”接引惊骇欲绝,一边应对青龙和黑龙,一边大吼道,“快些住手,否则我必不与你干休!西方教教众千万,定视龙族为死敌!”  颜珋冷笑一声,连个眼神都欠奉。任凭莲台在半空盘旋,牢牢抓住锁链,蜃龙刀一次次斩落,伴着声声钝响,莲台光芒大减,自九品不断跌落。  随着最后一刀落下,莲台中心忽然生出爆响,紧接着,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既非金光也非赤色。  颜珋双眼微凝,看着紫光不断腾起,心道一声“果然”。  三清和众仙先是震惊,继而脸色大变。  女娲更是惊呼出声:“人族气运?!”第103章 人族气运  紫气冲天而起,形成巨大的气柱。 第81章 镇压不周山,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再合适不过。  最重要一点,山下早有帝俊太一羲和,四周又有大阵,接引准提想要跑出来,难度堪比登天。  同时,也不必担心西方教寻机救人。没有祖龙点头,大阵不开,别说是救出接引准提,来救人的都会陷进去。  至于被抓的西方教众,没有接引准提的本事,大可以囚在天庭,依天律惩处。  此事定下,接引准提再无法维持镇定,反倒是西方教众颇有逃出生天之感,毕竟他们都已经做好殒命的准备。  “我乃圣人,尔等不能这般行事!”  准提当殿怒吼,接引也是脸色青白,抑制不住怒气。  可惜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吼几句就能改变结果?  明显不可能。  于是乎,在准提的怒吼声中,两人又被老君捆了起来,暂且同教众押在一起,只等天帝继位大典之后,再将他们带往不周山。  大概是觉得准提太吵,上清道人挥手祭出一只玉碗。玉碗飞到准提头顶,在旋转中不断增大,随即倒扣而下,彻底隔绝内外。  众仙耳朵顿时变得清净。  “西方教如果前来,当如何应对?”天枢星君开口道。  这也是压在众仙心中的难题。  “为何要等他们来?”祖龙灿烂一笑,视线扫过三清,开口道,“洪荒时的规矩,遇到类似的事当如何处置?”  三清面面相觑,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祖龙道:“区区西方教派,也敢在我东方生事。以其教主所行,自是该亲自登门,教得此辈规矩和道理。”第105章 决定  祖龙提议主动出击,铲平西方教。三清一致赞同, 全无半分异议。  诸仙面面相觑, 颇有些心神不定。  自帝俊登天帝位以来, 天庭同西方教或有摩擦,真刀真枪开打的次数委实不多。  此番西方教所行公之于众, 多数仙人固然气愤,仍趋于保守,支持惩戒接引准提, 对整个西方教派依旧抱持防御为先的态度。  未承想, 祖龙直言要找上门去, 而三清竟未出言反对,连老君都点头表示同意。  在多数仙人犹豫不决时, 女娲伏羲对视一眼, 回头同共工祝融低语两声。  “当真决定?”共工问道。  “自然。”女娲低声道, “我有造人族之功, 本当引气运眷顾我族。然巫妖大战之后,我族是何境况?纵然有妖族为祸, 夺人族气运, 背后行鬼蜮者同样脱不开干系。”  “正是此理。”伏羲补充道, “想当年, 我族何等繁盛, 不亚于今日妖族,遑论立足未稳的西方教。现如今,西方教敢同天庭相抗, 我族却只能龟缩在灵山洞府之中。”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为我族计,也当铲除此辈!”  共工并未立即点头,而是陷入沉思。  这同他爱好战斗的外在形象委实不符,甚至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祝融却不管许多,直言道:“往事不必追,毕竟我族衰弱有诸多原因,更有天道之故。天道干预之下,如龙、凤、麒麟尚不得免,我族又岂能例外?”  对他能说出这番话,女娲和伏羲都感到意外。  “何必这样看我?你我同为祖巫,我又不是真正没脑子。就算再是愚钝,也比用头去撞不周山的强上许多。”  祝融话落,共工顿时气结。  事情过去多少年,隔三差五拿出起刺激他,到底是想干嘛?  不理会共工的怒视,祝融继续道:“退一万步,如今祖龙苏醒,天帝东皇被镇不周山,天庭推人祖为新帝,我族如要复兴,势必要同龙族结好关系。此番西方教闹事,祖龙有意前往铲平,正是难得的机会!”  简言之,巫族想要兴盛,必须包住祖龙大腿。  不过抱大腿也要讲究技巧,不能扑上去死皮赖脸,必须找准机会,将事情做得妥帖。  接引准提主动送上把柄,天庭攻打西方教师出有名。况有祖龙三清出面,数万天兵天将为阵,此战只会胜不会败。  既然如此,正该当机立断,不能有半分犹豫。若是被旁人抢夺先机,必然会追悔莫及。  事情正如祝融所言,在几位祖巫商议时,已经有人当先出言,请为大军先锋,攻打西方教派。只不过,站出来的并非妖族,也非是在场的星君仙人,而是接到颜珋传讯,以灵镜联络天庭的十殿阎罗。  “神尊,我等愿为先锋,碾平西方教!”  灵境高达数丈,上缘直抵穹顶。  秦广王、楚江王等俱是身着法袍,在镜中肃然而立。  在十殿阎罗身后,是手持引魂灯的判官,腰挎斩魂刀的鬼差,以及手持兵刃,战死在不同年代的阴兵。  接引准提搅乱人界气运,地府遭受的损失不可估量。不知道且罢,如今盖子揭开,自不能同其善罢甘休。  事情是两位教主做的,其余教众并不知情?  这番话骗骗无知之人尚可,在场的神仙巫妖有一个算一个,深谙修行之法,都敢断言,有如此多的气运加身,且年年不断,延续万载,就算是傻子也该看出猫腻。  西方教全教上下,包括当年由天庭封予神位之人,绝无一个无辜!  好处既然得了,受损失的找上门,就别口称无辜,假装被人甩黑锅强行迫害了。  “可。”  祖龙行事向来干脆利落,不提双方早有默契,地府身为苦主之一,提出要冲锋陷为自己讨回公道,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目前尚无法成行,需等少昊正式登上天帝位,正式颁下法旨,以天帝宝印调遣天兵天将,尚可行征伐之事。  “洪荒时可没这般多的规矩。”祖龙轻轻摇头。  换成那个时候,讲究什么法旨宝印,就一句话:看不顺眼撸起袖子就干!  甭管来自哪族,也甭管是什么跟脚,总之,谁强谁有理。不服继续盘,盘到一方彻底服气为止。  回忆起当年种种,三清也颇为感慨。  终究是年月不同了。  “既有天律,当依规则办事才好。”老君臂搭拂尘,又是一副和善面孔。  众仙看他这个样子,回想之前接引准提遭受的待遇,不由得都有些后颈发凉。  从洪荒走出的仙人,有一个算一个,再是慈眉善目,扛着老好人的衣柜,为自己小命着想,还是莫要轻易招惹为好。  只不过,这个规则不适用龙族。  毕竟应龙霸道起来,能将老君的丹药连同炼丹的鼎一起搬。  事情商量妥当,三清暂代少昊发号施令,命各天将尽速点兵。待少昊正式继位,即可传下法旨,挥师攻往西方教。  巫、妖两族落后地府一步,却不想让对方争先,争相出言表示,会召集族中精锐,参与到这场大战。  待众仙陆续退出大殿,仙侍重整因大战损毁的玉阶时,饕餮貔貅拉过火龙,对偶尔飞过殿前的仙鸟指指点点,目光颇为垂涎。  颜珋将光秃秃的莲台锁住,朝庚辰要来一只乾坤袋,在三清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将莲台收好,又反手递给庚辰。  他答应老君不将莲台损毁,没说要拱手让给他人。自己的确用不上,庚辰住在海里,把这东西放置在殿中,当个桌子也是好的。  有祖龙在场,三清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移开目光,当成没看见。  待上清道人收回玉碗,终于能出声的接引准提又开始叫嚷。尤其是接引,对颜珋损毁莲台并占为己有之事愤恨欲绝,若不是身负重伤,马上就会同他拼命。  “先押往水狱。”老君道。  这个水狱和俗称的水牢完全不同。  整座牢狱是一颗水凝成的圆球,悬浮在半空,四周有罡风围绕。每隔半个时辰,还会有雷霆当头击落。  此等雷霆不亚于九天惊雷,连续被劈上千道,大罗金仙也保不住修为,只能日日承受痛苦,想自决都不可能。  在接引准提被押往不周山之前,将他二人关在此处,是老君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办法。  果不其然,在听到“水狱”两字之后,接引准提皆是脸色大变,可让他们求饶,又是万万不可能。  到最后,唯有被天兵天将强押下去,一并关入囚牢,承受雷霆之苦。  水狱固然严酷,比起他们背后所行,却又算得了什么?第106章 颜珋的地位  水狱是天庭关押重犯之地,同外界隔绝, 在整个天界都属特例。  自囚牢向外仅有一条石桥相连, 诸仙途经此处, 未经过允许,皆无法催动法器, 否则必会引来天雷。  接引准提被天兵天将一路押解,双手被捆仙绳束在身前,除在战场遗落的法宝, 贴身存放的乾坤袋也被取走。内中灵宝丹药逐一清点, 全部由看守牢狱的天将封存。  桥头有身披金甲的天将看守, 并卧有一头镇桥兽。  兽身披覆长毛,四肢粗壮, 爪子锋利, 乍一看犹如猛虎。面目五官似猿, 口中探出獠牙, 颈上圈有数条长链,一端握在天将手中, 另一端直通石桥, 深深嵌入桥体。  此兽有梼杌血脉, 本为看守天门的神将坐骑。后因触犯天律, 被罚来看守牢狱, 迄今已有数千载。  接引准提被押至桥头,守桥天将祭出两道长链,取代二人手上的捆仙绳。  镇桥兽站起身, 仰头发出巨吼。  吼声震耳欲聋,四周空气为之震荡。  伴着吼声,呼啸的罡风如分海一般,自中心处向两侧分开,现出一条通向水狱的道路。  “登桥。”  罡风盘旋在四周,不断向中心处压缩。  押解囚徒的天兵天将必须多加小心,避免被狂风所伤。值得庆幸的是,众人无法催动法器,好歹有甲胄护身,不会被风刃侵袭。  接引准提就没那么幸运。  两人皆身负重伤,此刻又被长链束缚,不复二圣超凡,同寻常仙人无异。在踏上桥面的一瞬间,就被风吹得睁不开双眼,险些被掀飞出去。  侥幸没有从桥上坠落,身上脸上却留下数不清的狭长伤口,基本不会致命,却钻心地疼。 第83章 话语,退后半步,双手一合,当着九尾的面关闭客栈大门。  九尾提起白尾,看他团成一只球的样子,神情中闪过些许疑惑,口中道:“你做了什么?”  白尾垂着耳朵,整只狐垂头丧气,再不复平日里的精气神。  六尾站在九尾身侧,看到白尾这个样子,同样感到好奇。难不成真惹恼蜃龙大人,才将他赶了出来?  不提三只狐狸如何疑惑,平地忽起一阵冷风,庚辰倒提一只凶兽,出现在客栈门前。  他原本和颜珋一同下界,中途遇到这只吃里扒外,想要奔往西方教送信的凶兽,为抓来给颜珋炖汤,方才落后一步。  “见过上神。”九尾带着两只小狐狸行礼。  庚辰略微颔首,正准备敲门,客栈的大门忽然从里面开启,颜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瞬间将他拽了进去。  待进到门内,感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灵力波动,再看现出龙尾的颜珋,庚辰立刻眉心紧锁。  “怎么回事?”  “那个。”颜珋靠在庚辰肩上,修长的龙尾缠过他的腰间,大部分垂落在地。手指勾过打开的乾坤袋,倒出饕餮貔貅搜集的灵植。  这些灵植混合在一起,尤其是其中的两种,会弥合成一股幽香的味道。对普通仙、妖、巫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于龙族而言,却有着难以言说的作用。  装在乾坤袋里,颜珋始终没能察觉。方才打开袋口,几乎是当场中招。  看清灵植的种类,辨别出空气中的味道,庚辰的脸颊也浮现龙纹,双眸化作赤金。  察觉体内气息变得紊乱,庚辰当即以灵气封住客栈,带着颜珋纵身飞上三楼,几个起落,消失在楼梯之后。第108章 判官登门  整整两日,颜珋和庚辰都没有离开客栈三楼。  第三日, 祖龙传讯, 庚辰奉命前往不周山, 开启山下大阵,将接引准提镇入山下。颜珋抓紧修复蜃龙刀, 并未同行。  客栈大门开启,门前石兽现出灵影,竟有青衣判官怀抱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站在门前。  庚辰脚步微顿, 仔细打量孩童的状态, 不由得眉心微蹙。  颜珋落后一步行到门前, 手里还拿着一只乾坤袋,准备让庚辰交给火龙。见到门前情形, 同样心头一动。  判官上前见礼, 将怀中的孩童放下。  两人这才看清, 孩童穿着短袖布裙, 原本的颜色已经辨别不清,代之以大片黑红的血。脚下是一双塑料凉鞋, 从脚趾到小腿遍布伤疤和鬼纹。  孩童脖颈和手腕都缠绕锁链, 末端牵引在判官手中。  伴着判官的动作, 锁链发出哗啦声响, 孩童抬起头, 稀疏泛黄的头发刚刚盖过耳际,发尾很不平整,显然剪得十分不用心。  孩童肤色青黑, 脸颊瘦得凹陷进去。  眼睛异常地大,眉毛稀疏,睫毛却诡异地长。顺着眼尾延伸出黑色的鬼纹,大片蔓延过脸颊,末端延伸至唇角,又向下覆过脖颈。  孩童仰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颜珋,手指递到唇边,漆黑的嘴唇张开,现出锋利的牙齿,将青黑的指甲咬得咯吱作响。  眼前这个孩童,既不是怨鬼也不是厉鬼,竟然是一只恶鬼!  颜珋眸光微凝,视线落到判官身上,等着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大人,此事说来话长。”判官面现尴尬,若非没有其他办法,他也不会请示阎罗,将这名孩童带来黄粱客栈。  按照地府惯常的做法,此类恶鬼必要镇入忘川百年,方能涤荡体内戾气。  奈何这名孩童死时年龄太小,生前又备受折磨,实在令人不忍。  哪怕是见惯生死的判官鬼差,都难免生出恻隐之心。同孟婆商议之后,暂时没有将她送入忘川,而是请示过殿上阎罗,先到颜珋这里想一想办法。  听判官道明来意,颜珋沉吟片刻,对他点了点头,让他将孩童带入客栈。  庚辰知晓颜珋可以应付,没有继续拖延,纵身跃起,很快消失在云层之后。  “请坐。”  颜珋将判官让到桌前,翻过扣在桌上的瓷杯,斟了一杯鬼茶送到他的面前。随后又打了个响指,柜台后飞出一只木匣,匣中盛放着各式各样的糖果和点心,孩童也能入口。  “多谢大人。”判官谢过颜珋,先解开孩童手上的锁链,将一枚点心放到她的手里,方才端起瓷杯饮下一口。  从判官的行为来看,他对这个孩童极为照顾。若非恶鬼戾气难消,随时可能暴躁发狂,他未必会用锁链锁着她。  “她到底因何成鬼,还请仔细道来。”颜珋开口道,“若是能帮,我必然会尽力。”  判官再次谢过,饮尽杯中茶,长出一口气,从孩童的生前开始讲起。  “她名叫金莹,六岁时遭遇横祸而死。”判官道。  “等等,她死时六岁?”颜珋诧异道。  从孩童的外表来看,分明只有三四岁。  “是,六岁,地府鬼册有详实记载,绝不会出错。”明白颜珋因何诧异,判官也是面沉似水,沉声道,“她祖父名为金满仓,父亲为金大成,家中世代务农。”  “金大成结婚不久,就和妻子外出打工,两年后生下金莹。工厂里人来人往,工作又忙,两人分身乏术,就将金莹送回家乡,交给留在家中的父母照顾。”  话说到这里,判官稍微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环,以黑绳缠绕,侧身挂到孩童的颈上。  原来,在两人说话时,金莹不再吃点心,脸上黑纹愈发密集,出现发狂的征兆。判官不忍将她的手锁住,索性以法器压制,至少能让她保持清醒。  “金大成是独子,金满仓一直想要孙子,金大成和妻子王春却不肯。夫妻两人走出村落,见识到外边的世界,眼界开阔许多,认为儿子女儿并没什么区别。过年回家时,更劝说金满仓,只要聪明孝顺,孙子孙女都一样。”  在金大成和王春的观念里,女儿聪明活泼,懂得体贴人,何必一定要生儿子?  两人外出打工多年,多少也积攒下一些家底,等到将来干不动了,就回乡开个小店,在附近找女婿,将来走动方便,也不用担心女儿被欺负。  夫妻俩想得很好,也无数次做金满仓的工作,希望能说服他,不要因为这件事再催两人。  可惜的是,金满仓表面答应得很好,笑呵呵接过儿子媳妇的孝敬,等到两人外出,立刻就换了一副面孔。  在金莹三岁之前,金满仓惦记着儿子媳妇再生孙子,念着他们给的养老钱,对孙女的态度还算可以。  等道金莹四岁,见儿子媳妇始终不松口,态度越来越坚决,金满仓的态度终于变了。随着他的改变,金莹的祖母,原本就不喜欢儿媳王春,顺带也厌恶孙女的钱凤,态度也是越来越恶劣。  “生死册有载,此女自四岁起,再未吃过一餐饱饭。”  金满仓和钱凤非但不给金莹吃饱,更开始逼她干活。  四岁的孩尚且懵懂,又能做些什么?  奈何两人处处看她不顺眼,行为越来越恶劣,竟像是要生生折磨死她。这样的所做作为,村人都看不过去,没少出面劝说指责。  金满仓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上一刻答应得好好的,下一刻就会翻脸,对金莹的折磨变本加厉。  判官握住金莹的一只手,示意颜珋细看。  漆黑的鬼纹覆盖下,尽是数不清的针眼和纵横交错的伤疤。  “金莹五岁那年,王春遇上事故身亡,金大成也在事故中受伤,右腿截肢,无法继续留在工厂里,只能拿着肇事者的赔偿还乡。”  以当时的经济形势,金大成手中的钱无疑是一笔巨款。  金满仓夫妻俩压根不去想这里有儿媳的一条命和儿子的一条腿,只想着王春死了,正好有钱给金大成再娶,给他们生孙子。  王春的家人闻讯赶来,金麻仓以为他们是来分钱,直接将人撵了出去。  王家人根本没见到金大成和金莹,以为金大成也是这个意思,以往在他们面前的表现都是作戏,气恨交加,就此和金家断绝来往。  没有外祖家的照顾,金莹的日子更是跌入地狱。  金大成因为断了一条腿,人变得颓废,开始整天酗酒,脑子也愈发迟钝,和以往判若两人。  金满仓和钱凤几次催他再婚,金大成都很不耐烦,催得急了,就拄着拐杖离家,连续几天不见人影。只有面对金莹时,他才会恢复几分早年的模样,更会拦着父母,不许他们让女儿干活。  在金大成的照顾下,金莹总算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但是,长期的酒精作用下,金大成一天比一天糊涂,时常整日醉倒在床上,对女儿的照顾愈发有限。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金满仓和钱凤认定金莹是个灾星,认为只要她不在了,一切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  “虎毒不食子,两人却连山中的兽都不如。”判官硬声道。  为能摆脱“灾星”,金满仓和钱凤泯灭良知,竟然不顾血脉亲情,私底下打听,多方寻找,暗中联系上一伙人贩子。  他们竟是要卖掉自己的亲孙女!第109章 父亲的愤怒  一千元,这就是金满仓卖掉亲生孙女的价钱。  人贩子上门前一天, 金麻仓和钱凤故意激怒金大成, 几次三番提出让他再娶。金大成不耐烦, 躲出去一天一夜。等他回到家,金莹早已经被人贩子带走。  为将戏演得逼真, 钱凤故意早起大吵大嚷,让邻居以为她在斥责金莹。  临到中午的时候,钱凤又满脸焦急, 在村子里四处找人, 逢人就说自己不该打骂孙女, 让孙女跑出去,直到现在都没人影。  “六岁的孩子能跑去哪里。”  村人到底厚道, 一边帮忙找金莹, 一边安慰钱凤, 让她别着急, 一定能找到。  “要是找不回来,我可怎么和大成交代啊!”  钱凤跌坐在地上, 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 样子十分可怜。  多数村民没有疑心, 只当她是真的着急。心中暗道, 甭管怎么说, 血脉亲缘割不断,平日里再不喜欢孙女,事到临头也会着急。  仅有少数人觉得奇怪, 尤其是住在金家不远的两户人家。  往常没见钱凤对金莹多紧张,反倒是常不给饱饭,动辄非打即骂,还不只一次把小姑娘赶出家门,扬言要扔掉她,再不会在她身上浪费半粒粮食。  今天这事处处透着古怪,不提其他,单是以金莹的性格,哪怕挨打,也不该闷声不响就跑得不见人影。  疑心越来越大,却不好当着钱凤的面质疑。  两户人家商量一番,让家里的小儿子去找金大成。  论金家上下,真能护住金莹,对她有感情的就剩下这个亲爸。奈何金大成断了一条腿,人变得一蹶不振,整日里酗酒,能护住孩子的时候实在有限。  村人找了一圈,连村子外边都找遍了,始终没找到金莹的身影。  钱凤被送回家,金满仓恰好背着一只麻袋回来。听到村人的转述,立刻“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打钱凤。  按照商量好的,钱凤开始寻死觅活,整个家里混乱一片,再没人质疑金莹的失踪是否和两人有关。 第85章 “晦气!”  挥拳的孩子被拉住,丢开手里的头发,重新躺回到地上。  金莹静静站了一会,任由血迹挂在嘴角,等到能自如控制身体,便迈开腿,跨过睡在地上的孩子,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金莹转过头,发现是皮仔,那个断腿的男孩。  “说话,去哪里。”皮仔继续问,声音吵醒他身边的光仔。后者抓着头发,按死爬到手背的虱子,嘴里打着哈欠,视线在金莹和皮仔之间来回逡巡,满脸都是不解和被吵醒的恼怒。  “大半夜发什么疯,让老大知道,你想挨揍吗?”  “我……”  不等皮仔开口解释,金莹忽然收回目光,单手按住被从外边锁住的房门,伴着咯吱声响,拇指上的指甲外翻,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手指一点点挖进木门,留下大片黑红的血。  “嘶——”  皮仔和光仔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金莹没有理会二人,手指继续向前伸,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在木头的缝隙里,指尖长出锋利的指甲,将门锁彻底破坏。  咔嚓。  破烂的门把手被丢在地上,房门开启一条缝,光从缝隙中涌入,还有刺鼻的酒气,以及男人们划拳的声音和放肆的笑声。  金莹没有停顿,将房门拉开,迈步消失在门后。  皮仔和光仔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来,我扶你。”  光仔少去一条胳膊,单手抓过皮垫和绳子,张嘴咬住绳子一端,帮皮仔固定在身上。  皮仔坐稳之后,视线扫过屋内,对几个惊醒的孩童呲牙,警告他们不许乱叫,随后让光仔拉开房门,跟着金莹走了出去。  客厅里灯火通明,看守他们的男人全都倒在地上,手脚和脖颈被黑气缠绕,半点动弹不得。黑气越缠越紧,男人们发不出声音,根本无法求救。嘴唇哆嗦着,五官因恐惧扭曲。  金莹站在桌前,脚踩着一个男人的脖子。  他是这伙人的老大,也是害死金莹的凶手。  “人贩子。”金莹脚下用力,周身涌出大团黑气。  男人仰躺在地上,拼命想要喘气,想要抓开金莹的脚,结果都是徒劳无用。  他万万想不到,早前任由自己打骂,像块破布随意丢弃的女孩,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还有让他们倒地的黑气,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说?”金莹持续加重力道,只差一点,就能踩碎男人的脖子。  她死时仅有六岁,做鬼却超过三十年。  游荡在人间和地府的日子里,她见到的,听到的,亲身经历的残酷不知凡几。  她要救自己的父亲,不让父亲仅剩下一魄,来世再无法做人。她要让作恶的受到惩罚,她要亲自动手了结因果。  这是颜珋告诉她的办法,既能让金大成有机会脱身,也能助她本人消除执念,可以随父亲一起去转世投胎。  “告诉我,那个人贩子叫什么名字,逃去哪里?”  金莹每说一句话,脚底就会碾压一次。  男人的痛苦随之增加,手用力抓挠地面,双腿用力蹬着,踹开倒在地上的酒瓶,很快坚持不住,崩溃道:“我说,我说!”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皮仔和光仔浑身颤抖,下意识用手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金莹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问出她想知道的东西,脚下突然用力,将男人的颈骨踩碎。男人瞪大双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六岁女孩的手里。  金莹收回脚,退后两步,周身的黑气愈发浓郁。  男人被黑气包裹,竟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抓起一只酒瓶当场敲碎,举起锋利的边缘刺向依旧躺在地上的恶徒。  惨叫声在破屋内响起,黑气弥漫狂舞。  眨眼的时间,屋内的恶徒尽数咽气,每个人身边都散落着碎酒瓶和染血的刀具,任谁来看,都是一场酒醉后发生的斗殴。  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些人下手没有轻重,对彼此下了狠手。没有当场被刺死,也因没力气向外求救,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等到最后一个恶徒停止呼吸,金莹转身向外走。  皮仔想要开口,被光仔死死捂住嘴,只能看着金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屋内的黑气也随之散去。  “为什么要拦我?”  “不拦你,咱俩都会没命!”光仔怒声道,“你没看到,她分明就不是人!还要说话,想和他们一块死?”  皮仔张张嘴,到底没有反驳。  乞丐头子已经死了,看守他们的男人,除了两个外出未归,其他的也都死了。  皮仔和光仔不敢耽搁,迅速摸出男人身上的钱,又招呼屋子里的孩子,趁着外出的人没回来,互相帮扶着逃出破屋,按照记忆找到派出所,直接报了警。  对于男人们的死因,皮仔和光仔早有叮嘱,孩子们统一口径,都说他们是喝醉,因为分赃不均斗殴致死。  办案的干警根据孩子们提供的线索,先后抓获逃跑的两人,接连捣毁数个类似的犯罪团伙,抓获嫌犯三十余人,救出的孩子超过五十名。其后顺藤摸瓜,牵出贩卖人口的大案。  无论是参与办案的警务人员,还是从报纸和新闻中获悉情况的普通市民,知晓孩子和被拐女子的惨状,都恨毒这群恶棍,恨不能将他们全都碎尸万段。  案情闹得沸沸扬扬时,金莹独自来到临市,找到了人贩子躲藏的地点。  因为风声太紧,这伙人贩子不敢冒头,全都分开躲藏起来。  金莹找到的,正是这群人贩子的领头,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  女人身材微胖,样貌普普通通,在人群中根本不会让人留意。不知晓内情,压根无法想象,她究竟做了多少恶事,又是何等的丧尽天良。  入夜,女人吃过晚饭,切了半个西瓜,摇着扇子,坐在客厅里看新闻。  阳台窗外,金莹穿过防护栏,锋利的指甲划过窗玻璃,声响被电视中的声音掩盖。  女人关注破获大案的新闻,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红衣小女孩从阳台进到屋内,脚步无声无息,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第111章 回家  颜珋站在屏风前,看着金莹出现在女人身后, 浑身萦绕黑气, 双眼变成猩红, 神智渐渐不清,心知是恶鬼沾染血气, 引发体内戾气,不由得叹息一声,抬手轻击桌上铜铃。  清脆的铃声自成韵律, 屋内骤起一阵微风。  屏风内, 金莹被铃声唤醒, 动作为之一顿。爬上脖颈和脸颊的黑纹渐渐淡去,眼底依旧泛红, 却不似方才血一般的颜色, 分明是从濒临疯狂的的边缘被拉了回来。  女人毫无察觉, 双眼盯着屏幕, 用牙签扎起一块西瓜送到嘴里。  鲜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滑落,犹如鬼魅嚼碎生者的血。  电视中闪过一幕画面, 女人的神情登时一变。  那是一处人贩子的聚集和交易点, 在行动中被警方捣毁, 当场抓获三名犯罪嫌疑人, 救出六个被藏在地窖里的孩童。  孩子被关了数日, 又惊又怕,样子十分狼狈。因为挣扎,衣服尽是尘土和污泥, 仍能看出料子和样式都很不错,明显家境优渥。  女人站起身,两步来到电视前,想看清被铐住带走的人到底是谁,是不是自己的熟人,会不会供出自己。  奈何画面一闪而过,根本不给她仔细辨认的机会。  “该死的,晦气!”  女人咒骂两声,直起身,看一眼墙上挂钟,转身就要搬来凳子,取出藏在钟后的假身份证和钞票。  事情不对劲,她得提前跑路,避免警察真的找上门,把她堵在家里。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没有这份小心,她也不会逍遥法外到今天,更不会成为人贩子的头子。  女人一边行动,一边盘算着下一步该去哪里。  回乡肯定不行,当年她的第一笔生意,就是拐了同村的两个孩子。虽说没有证据,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有人认出她的样子,知道她做这个行当,难免不会去报警。  去临省是条路,还可以往西边走,躲上一段时间,等到风声过去卷土再来。  “让老娘知道谁透出的风,等老娘回来,一定饶不了这帮孙子!”  女人一边咒骂一边搬起凳子,根本没留意到,沙发后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将凳子移到挂钟下,女人伸长手探入钟后,却总是差了一点。侧头看过一眼,费力踮起脚,总算是抓住了包裹钞票的塑料布。  就在她松口气,打算下来时,凳子忽然向一侧倾倒。  女人不提防,重重摔到地上。右臂被压在身上,咔嚓一声,小臂当场骨折。  “啊!”  女人发出惨叫,抓住受伤的手臂,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她不下一次扭断过孩子的手,十分清楚伤势的严重性。必须尽快去医院,半点耽误不得。  没等她爬起来,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僵硬,沉重,像是石头砸在地板上,令人毛骨悚然。  “谁?!”  以为家里进了贼,女人立刻大喝出声,视线转向茶几,就要扑过去抓起水果刀。  下一刻,一双儿童凉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顺着青紫的小脚向上,是遍布伤痕的小腿,被血染红的布裙。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女人的心不断狂跳,几乎忘记手臂上的疼痛。  视线不断上移,终于,女人看清了孩童的脸。  青灰色的小脸,全无半点活人气息。血红的双眼牢牢盯着她,嘴巴张开,笑容狰狞可怖。  “啊!”  女人再次发出惊叫,拼命向身后爬去。  金莹一步一步接近她,慢慢举起右手,一缕黑气缠绕过细瘦的胳膊,沿着小手向前疾射而出,缠向女人的脖子。  女人拼命躲闪,始终毫无用处。  黑气一圈圈缠上来,女人发现手脚不听使唤,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受伤的胳膊垂在身侧,迈步走进卧室,找出藏在暗处的笔记本。  翻开封面,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用暗号记载二十多个人贩子的姓名籍贯,以及这些年做下的恶事。  女人谨慎惯了,从来不忘给自己留条后路。她自己就是人贩子,自然清楚这些人心肝都是黑的。必要时,能是怎样的丧尽天良,穷凶极恶。  这本笔记是她暗中搜集记录,作为保命的手段。 第87章 “真不怕?”金莹仰起头。  “不怕, 哪有做爹的害怕闺女的?”金大成将女儿抱得更紧,一边拍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 “告诉爸爸,是谁,是谁害了你?爸爸去宰了那畜生!”  金莹没说话,被金大成再三询问,才开口道:“是爷爷和奶奶卖了我。我被一个女人带去镇上,又卖给一伙乞丐。他们天天打我,我两天没吃饭,胳膊也被扭断。”  说话间,金莹抬起左臂,上面一片青紫,自手肘向下,呈现不自然的弯曲,明显是骨头被折断。  “你说什么?”金大成震惊地瞪大双眼,“是你爷爷奶奶?”  “嗯。”金莹点点头,继续道,“奶奶说我是个赔钱货,浪费家里粮食。爷爷也说我是累赘,我在家里,爸爸就不肯结婚,不能生儿子。”  “后来,邻村的姨奶过来,奶奶就把我装进筐里。”  “我亲眼见到姨奶给了奶奶很多钱,都藏在柜子里。”  随着金莹的讲述,金大成的脑袋嗡嗡作响,脸颊不住抖动,整个人被愤怒包围,怒气蒸腾,犹如火山爆发。  他的亲生父母就这样对他的女儿?  他和妻子还不够孝顺吗?  除了养老钱,家里这些年吃的用的,哪样不是他和妻子赚回来的?说莹莹浪费粮食,是赔钱货,他们的心是黑的吗?他们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血脉亲情?!  “我被卖给那些乞丐,他们不给我饭吃,还打我。我要是不听话,就被关在黑屋子里。”金莹靠在金大成怀里,继续道,“不过爸爸放心,他们都死了,再也没法害人。”  金大成猛然一震,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女儿,话到嘴边却没有出口。到最后,只能收紧手臂,将女儿更紧地抱在怀里。  “爸爸,我不能留在这里太久。”金莹抓住金大成的衣袖。  “不走不行吗?”金大成沙哑道,“爸爸养着你,爸爸还能赚钱,爸爸……”  金莹摇摇头,从金大成怀里站起身,说道:“我不能留下,要不然爸爸也会死。”  “死?”金大成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通什么,脸上的焦急一扫而空,整个人豁然开朗,口中道,“没事,爸爸和你一起。等爸爸办完一件事,就带着你离开,咱们父女俩再也不分开。”  按照原有的发展轨迹,再过半个月,金莹的死讯就会传来。那之后,金大成会手刃金满仓夫妻,然后自尽而死。  颜珋曾经告诉金莹,她可以报仇,可以杀死害她的人,因为这些人同她系有因果。但不能设法延续金大成的性命。  时间一到,他还是会死。  不过,由于金莹的一系列举动,金大成没有陷入疯狂,应当不会变成厉鬼,也不会失去三魂六魄。  此时此刻,金大成固然愤怒,到底没有第一时间生出杀念。  他只是想要质问金满仓和钱凤,问一问他们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为何能对自己的孙女下这样的狠手。  “呆在屋里,爸爸一会就回来。”  金莹乖巧点头,目送金大成走出房门,双眼一眨不眨盯着屋顶悬下的灯泡,仿佛化成一尊雕像。  东屋里,金满仓坐在床边,正一口口抽着旱烟。  钱凤在厨房里摔摔打打,热了一碗稀粥,几乎能数清汤里的米粒。心中不情愿,到底没依照金满仓的话炒鸡蛋,仅是切了一小块咸菜,点几滴芝麻油拌拌,就当是配粥的菜。  金大成推开屋门,恰好碰见钱凤将咸菜盛进盘子里,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说什么赔钱货丢了省心,干嘛还回来,实在是晦气。  听到这番话,金大成的神情瞬间变得阴沉,双手握拳,支撑身体的拐杖被握得咯吱作响。  “大成?”  抬头见到儿子,钱凤吓了一跳,脸上闪过几分心虚。  见他没有当场发怒,很快又生出底气,指了指放在灶台上的粥和咸菜,道:“家里没鸡蛋,让丫头对付着吃吧。”  金大成没动,视线扫过整间厨房,发现吊在房梁下的篮子,不顾钱凤的叫嚷,伸手取下来,掀开盖在上面的蒙布,看到整齐码放的鸡蛋,想到金莹在家中的待遇,怒火瞬间上涌,高高举起篮子,猛然摔在地上。  “啊!”  钱凤惊叫一声,猛地扑上前,却没能接住篮子,只能看着篮中的鸡蛋摔碎,蛋清蛋黄流淌一地。  “大成,你这是干什么?”金满仓听到动静,从里屋走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再看灶台上的粥和咸菜,哪里还不明白。当下狠瞪钱凤一眼,转头对金大成道,“大成,这深更半夜的,别闹腾。孩子刚回来,先让她吃口热饭,有事明天再说。”  钱凤还想争辩,被金满仓狠瞪,到底没有开口,只是心中对金莹的厌恶变得更深。  “明天再说?”金大成喃喃念着,突然走向灶台,一把抓起放在案板上的菜刀。  “大成,你要干什么,快把刀放下!”金满仓和钱凤都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叫道。  金大成不理会两人,一把推开拦在门前的金满仓,走进内屋,找到上锁的柜子,举起菜刀就砍。  几声钝响之后,柜锁被劈开,金大成扯出压在上层的衣服,找到被蓝布包裹的一沓钱。都是十元五十元的票子,加起来正好一千块。  “大成,你到底想干什么?”金满仓怒斥道。  “干什么?”金大成转过身,猛然将钱甩到金满仓和钱凤的身上,“来看看你们卖孙女的钱,来问问你们到底是人还是畜生!”  “混账!”金满仓勃然大怒,举起旱烟袋就要教训儿子。  这一次,以往任打任骂的儿子完全变了个样子,一把抓住他的旱烟袋,当场折成两段,狠狠丢在地上,菜刀指着金满仓夫妻,厉声道:“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莹莹是我的女儿,你们的亲孙女。你们怎么就忍心那么对她,还把她卖给人贩子?!”  “你们知不知道那都是群什么样的畜生?!”  “就因为她不是男孩,你们就能狠下心?”  “男孩就那么重要,女孩就不是人吗!”  金大成越说越怒,脸颊脖颈涨得通红,额角鼓起青筋,整个人都因愤怒发抖。  “从莹莹落地,她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我和春赚来的?是,你们帮忙照顾,可她是你们的亲孙女,这点亲情都做不到吗?”  “退一万步,我和春给你们的养老钱,村里算是数一数二,你们就能那么狠心,把我的闺女不当人看?”  “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你们逼着春,逼着我,说什么没儿子就是不孝,不听老人话就别进家门。你们光想着儿女孝顺,想过你们是怎么对儿女,对孙女的吗!”  金大成将满腔愤怒倾泻而出,双眼爬满血丝,五官扭曲狰狞。金满仓和钱凤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加上害怕,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  一口气吼出心中的愤怒,金大成忽然感到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金莹已经没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可能再活过来。眼前两人是他的父母,他气,他怒,他恨,他恨不能当场将一切了结!  菜刀握在手里,只要挥下去,就能将怨恨和愤怒发泄出去。  他几乎就要这么做,金莹的声音忽然传来,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仰头看着他,道:“爸爸,不要。”  她回来的目的是救出自己的父亲,不让他化成厉鬼,不让他失去三魂六魄。金满仓和钱凤卖掉她,是间接害死她的凶手,因果系在她的身上,不应该让父亲来背。  借着灯光,金满仓和钱凤看清金莹的样子,都是大吃一惊,仓皇失措之下,先后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身。  金莹越过两人身边,黑气顺着手指涌出,缠绕上他们的脖颈,顺着口鼻涌入他们的体内。  自今往后,直到他们死,都会被病痛和噩梦缠绕,但不会陷入疯癫,只能清醒地承受这一切。  “爸爸,咱们走吧。”金莹仰头看向金大成,伸出青灰色的小手。  金大成丢掉菜刀,正准备弯腰抱起女儿,忽然又想起什么,让金莹稍等一下,回身取来纸笔,将金满仓和钱凤所做的事如数写出来,还拉着两人按下手印。随后捡起地上的钞票,一千块不多不少,和写满字的纸放在一起。  做好这一切,金大成抱起金莹,拄着拐杖,越过被黑气缠绕无法动弹的金满仓和钱凤,一步一步走出家门,再也没有回头。  隔日,镇上的警察局接到电话,干警迅速来到金家村,找到金大成留下的证据,抓获参与人口贩卖的全部人员。  在金满仓和钱凤被押上警车时,有村民奇怪金大成去了哪里。还有夜里出现的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金莹,也是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大石。  对此,警察也是毫无线索,直至半个月后,才在一处山坳里找到金大成的尸体。  从现场判断,他是从悬崖上坠落而亡,死时并不痛苦,脸上还带着笑。  他身边没有拐杖,怀里紧紧抱着一具孩童的尸骨,样子辨认不出,仅能从布裙和凉鞋推断,她就是失踪许久的金莹。  黄粱客栈中,颜珋同青衣判官对面而坐。  判官点亮引魂灯,金大成和金莹的魂体出现在颜珋面前,向他弯腰行礼。  “此间事了,只是你身上沾染血气,仍需数年方可投胎。”颜珋将一盒点心递给金莹,温和道,“不过你执念已消,不会再受戾气影响,静心涤荡鬼气,来生会有造化。”  “多谢上神。”  天帝法旨既下,颜珋重归神位,神仙妖鬼尽知。  有熟悉的判官提点,金莹和金大成自然也不会疏忽。  颜珋笑了笑,对此并不十分在意。送走判官和这对父女,正准备关闭客栈,忽见云后现出金光,祖龙的传讯和天帝法旨先后飞来。  看过其中内容,颜珋粲然一笑。  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下,少昊继天帝位,天庭重立法度。为彰天威,对于西方教,是时候该着手清理了。第114章 出乎预料  接天帝法旨,复上神位, 颜珋本当往天庭谢恩。然而数日过去, 他却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 在普通仙人眼中的尊荣,对颜珋而言却是可有可无。  不只是他, 包括庚辰、烛龙等人在内,皆诞于洪荒,自存世便为神龙, 地位超然。  祖龙今已苏醒, 龙族必会再兴。就颜珋个人来说, 上神尊位不过是锦上添花,有也罢, 没也罢, 并不会产生多少实质性的影响。  这道法旨更多代表天帝的态度, 表明少昊诚心诚意同龙族结好, 对夺取人族气运的帝俊太一厌恶彻底。只要他在位,除非发生翻天覆地之事, 两人就得继续压在不周山下, 休想重返天界。  若言先前那道法旨可以忽略, 此番接到第二道法旨, 且有祖龙传讯, 颜珋心中十分清楚,无论如何也得上天庭一次。  天界同西方教战事将起,他无法置身事外。  “上神, 您要离开吗?”  刚刚走到客栈门前,就见头顶一撮红毛,身后生出四尾的小狐狸在一旁探头探脑。  见到颜珋,小狐狸没像往常一样走进客栈,而是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中盛满期盼,态度相当谨慎。  颜珋停住脚步,朝小狐狸身后看去,并未看到九尾。  “你是自己来的?”  “回上神,正是。”小狐狸点点头,拨拉两下挂在脖子上的颈圈,掏出两颗通红的果子,解释道,“老祖说我已生出四尾,若要再进一步,需得回到狐狸洞,采用妖族秘法提升血脉。过两天就得离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神,能让我见见红渃吗?我想把这个给她。”  听着小狐狸的话,颜珋起初平心静气。直至对方话锋一转,提到还在客栈中沉睡的红蛟,颜珋的表情瞬间凝固。那种自家好白菜要被拱的郁闷感再次升腾,看小狐狸愈发不顺眼,很想抓起来团成球丢开,越远越好。  发现颜珋表情不对,小狐狸心肝发颤,不由得生出怯意。  但他很快要回狐狸洞,下次再出来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如果长不出五尾,或许一辈子都出不来。想到这里,害怕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小狐狸坚定地仰起头,只求颜珋能让他见红蛟一面。  “罢。”颜珋到底没有阻拦,弯腰提起小狐狸,将他带进客栈。 第89章 女娲本不想收灵植,颜珋却不容她推辞,直接将乾坤袋递到她的手里,同时低声道:“此些灵物有奇效,取自天宫。”  说话间,颜珋还将袋子开个小口,示意女娲细看。  待看清袋中有两株蛇形藤,女娲顿时神情一变,道:“上神,此物珍贵。”  “我知。”颜珋笑弯双眼,对着伏羲的方向示意,声音压得更低,“效果也会相当好。”  女娲先是一愣,随即明了话中之意,舔了一下嘴角,眼尾浮现青蓝色的巫纹,眸光潋滟,魅色无边。  “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上神。”  “不客气。”  两人说话时,共工恰好听到一耳朵,几步来到伏羲身边,大手拍拍他的肩膀,神情中充满同情之色,大有兄弟保重之意。  伏羲正和庚辰提及出兵之事,被共工拍了一下,又被对方这样看,自然是满头雾水,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庚辰似有所觉,看向颜珋和女娲的方向,嘴角微微翘起。同颜珋对视片刻,很快收回目光。视线转向伏羲,神情马上变得严肃,让对方寻不出半点痕迹。  解决大阵之事,三名祖巫返回灵山,抓紧召集族人。  颜珋和庚辰同往天庭,先去见过祖龙和三清,又去面见天帝,中途遇上尚未离开的西方教来人。  来人身穿法袍,面容俊美。同颜珋庚辰对面,神色平静,不见半分怨恨,仿佛两人并非拿下接引准提,令西方教大失颜面之人,  颜珋觉得有几分面熟,上下打量一番,眼前这张面孔,渐渐同记忆中的某人重合。  “孔宣?”第116章 捉摸不透  孔宣号孔雀大明王,为世间第一只孔雀, 身负五色神光, 世间无物不收。  当年一场大战, 燃灯道人、杨戬、哪吒等接连败在他手。后被准提施计降服,随二圣入西方教, 极少再踏足天庭。  更有传言,因其明助西方教,孔宣很不为凤族所容。  能在天庭见到他, 颜珋颇感意外。  在他看来, 无论西方教打的什么主意, 来的都不该是孔宣。哪怕是哼哈二将及四天王,都比他更加合适。  以这位的脾气, 加上当年旧事, 真不怕火上浇油, 激得群仙立即挥师打过去?  “两位有礼。”  孔宣身着法袍, 并未剃度,仍是高束发髻, 头戴羽冠。领口及袖口隐现金光, 法袍内分明穿有甲胄。  对此, 颜珋和庚辰都不会感到惊讶。  自认识孔宣那天起, 他便是甲胄不离身, 数万年如一日。让两人奇怪的是,孔宣的态度十分平和,和记忆中有天壤之别。  依照他的性情, 遇上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甭管有理没理,都会打上天庭。没有教众跟随也会单枪匹马挑战,做不到掀翻帝座,也必然要大闹一场。  眼前的孔宣却是满面平和,半点不见怒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彬彬有礼,委实令人觉得古怪。不是知晓内情,怕会以为三人是故友相会,正在彼此叙旧。  “聊表心意,贺神君复位。”  孔宣说话间,从袖中取出一朵金莲。花瓣在他掌心绽放,花蕊绽放金光,弥漫开沁人心脾的香气。  “此物长于净土,诞于十二品莲台之下。”  孔宣太过客气,也谦和得有些不正常。  猜不透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颜珋同庚辰对视一眼,索性以不变应万变,接过宝物当面道谢。  “神君无需客气。”孔宣微微一笑,话中语峰一转,道,“我知神君心中必有疑问,然我此行实无他图,确为求和。先前教中人所行不妥,天庭处置,我教上下未有不服。有个别教众语出冒犯,也被教中拿下锁入净塔。”  “哦?”颜珋眸光微闪,不确信西方教能做到如此地步。  “事实如此。”孔宣继续道,“获悉教主所为,我教上下亦感震惊。经共议,教中事务暂由普贤及惧留孙等人共管。神君当知其正直有德,必不会再出现先前之事。”  从孔宣的话中,颜珋听出不同意味。没有马上接言,而是仔细打量对方,想要从他的表情中探索究竟。  孔宣初时尚能保持镇定,时间过去良久,仍被颜珋的视线锁住不放,完美的表象终于现出一丝裂痕。  知晓对方不会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打动,也晓得不给出点实际的东西,此行未必能有收获,孔宣叹息一声,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道:“颜珋,我终是诞于凤族。”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颜珋却听明白了。  再看孔宣的发髻和发冠,以及法袍内的甲胄,细思背后真意,笑容渐渐染上眼底。  “我明白了。”颜珋道。  孔宣正要松口气,天边忽然飘来一片彩云。距离近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云彩,分明是身披霞光,长羽氤氲灵雾的彩凤。  彩凤飞至近前,落地后化为一名身材修长,俊逸无双的青年。黑发没有束髻,以彩绢束在身后。额前点缀彩宝,单耳悬挂珰珠,珠身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非是寻常饰物,实是本命法宝所化。  “许久不见,神君近来可好?”  彩凤落地后,眼神都没给孔宣半个,而是笑着同庚辰颜珋见礼。  “当真是好久不见。”颜珋笑道,“何时来的天庭?”  “不久。”  彩凤名为绛宜,为凤祖之雏。当年三族大劫,也曾在战场上同龙族刀剑相向。  大劫之后,凤祖陨落,祖龙沉睡,凤族和龙族都是族人数量锐减,再无法同鼎盛时相比。借麒麟窥知天机神通,三族知晓落入陷阱,遭遇背后算计,自此后各自避世,极少在天庭露面。  万年前颜珋获罪,被押上剐龙台,凤族是事后才得到消息。  纵然两族不对付,见面就可能开掐,对帝俊太一所为,凤族也是嗤之以鼻。  大概是实在看不过眼,这万年来,颜珋遇到来自天庭的麻烦,凤族不好明摆着出面相帮,却没少在背地里给帝俊太一找麻烦。  天帝东皇地位再高,本体终究是大日金乌,隶属于妖族,且为禽鸟。  凤凰身为禽鸟之祖,纵然凤祖不在,也不妨碍给妖族施压。尤其是金乌一族,隔三差五没少吃亏。  明知道是谁给自己使绊子,奈何养育雏鸟的神木求自凤族,金乌气得咬牙,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能像对付颜珋一样施计,否则其他禽鸟就能撕碎他们。  此番祖龙苏醒,龙族现复兴之兆,凤族考虑再三,又联络同样避世的麒麟,最后作出决定,由彩凤出面贺新帝登基,同时请见祖龙,请教是否有复生凤祖之法。  凤祖诞于混沌,当年意外陨落,只能说是机缘巧合,而且有天道在背后谋划,才使得涅槃失败。  凤族退出战场时,小心保留下凤祖的三枚长羽,数万年来光泽依旧,不见衰败之相。  祖龙身为混沌神兽,比他人更为见多识广,通天之能远拔群仙。不求施以援手,只盼能指点迷津,点出一个方向,凤族上下就会感激不尽。  因途中稍有耽搁,彩凤绛宜在少昊登基当日方才抵达。颜珋一直在凡界,连天帝登基大典都没有参加,两人自是未能逢面。  庚辰倒是在天庭,只是大典前后都在忙碌,更被祖龙派去不周山重塑大阵,同绛宜也未正式会面。  认真讲来,自三族大劫之后,这还是三人首次当面。  在绛宜刻意的忽略下,孔宣被晾在一边,颇有几分尴尬。  颜珋出面打个圆场,毕竟从方才的口风来看,这位孔雀大明王和西方教并非铁板一快,背地里有自己的心思。  绛宜倒也给面子,笑着同孔宣见礼。只是不见对族人的热络,更像是对待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孔宣早已经习惯,表面看不出半点不妥,应对格外有礼。又同颜珋寒暄两句,便不再久留,准备告辞离开。  按照计划,他不会立刻返回西方教,尚要在天庭停留数日。除了“讲和”之外,若是有可能,还想去不周山一行。  当然,他的目的绝非救人。  至于是简单的见一面,了解一下接引准提的状况,还是就早年间的事做个了断,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第117章 妖木  孔宣离开之后,颜珋三人没有多做寒暄, 联袂前往大殿。  见过天帝少昊, 三人便各自分开, 颜珋庚辰去往天宫灵池,绛宜则去拜会祖龙, 请教复生凤祖之法。  “复生凤祖?”  知晓绛宜此番来意,颜珋并不意外。  数万年前那场大战,凤祖和麒麟族长先后陨落。麒麟且罢, 凤祖涅槃竟然失败, 若言没有天道参与, 实无半分可信度。  如今祖龙苏醒,凤族看到希望, 想要寻求复兴凤祖之法, 倒也合情合理。  追忆那场大战, 颜珋也不免叹息。  谁能想到, 烧把火就能复生的凤族,竟落到那般惨烈下场。麒麟和龙族亦不得免。哪怕三族明白过来, 发现背后藏有推手, 奈何事情已成定局, 悔恨亦是无用。  “天道, 定数。”颜珋低声念着四个字, 举目眺望天门所在,视线穿透缥缈的云层,眸底浮现冷光, 嘴角微微牵起,笑容里却无半分温暖,只有彻骨的寒意。  “怎么?”察觉颜珋不对劲,庚辰停下脚步。  “无事。”收回外露的情绪,颜珋快走两步同庚辰并排,轻触藏在袖中的红蛟,助她进一步吸纳火珠中的灵气,说道,“方才在大殿,楚江王有事托付,我有些拿不准。”  “是那树妖之事?”庚辰问道。  “对。”颜珋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据楚江王言,那树妖有数千年道行,为灵木分枝成材,秉性温和。生出灵智之后,常年吸纳日月精华,汲取山中灵气,从未曾沾染血光。八十年前却突生变故,一反常态,一夜之间害死百条人命。”  说话间,两人行至天宫灵池。  池边重砌白玉栏,一度干涸的池水自玉石雕琢的兽口飞流直下,注入生有神木的池内。  灵气盘旋在池水上空,氤氲成大片灵雾,缠绕在枝叶间,引得一片沙沙轻响,肖似荒古时最朴素的乐音。  池中波光潋滟,偶尔有灵鱼跃出水面,掀起大片波纹。鱼身跃起时,扇形鱼尾轻轻款摆,薄如蝉翼,流动五色彩光。  颜珋停在池边,单手撑着白玉栏杆,另一只手探向水面。  受灵气吸引,红蛟顺着颜珋的手腕滑下,落入池中。  蛟身入水,顷刻变作十倍,游动时掀起大片水花,惊走水下灵鱼。  下一刻,鱼群又聚拢上来,在红蛟周围游弋。时而轻触蛟鳞,却小心避开挂在红蛟颈上的火珠,分毫不敢靠近。  两名仙侍提着竹篮走来,看到池边的颜珋庚辰,立刻俯身行礼。  颜珋递给两人一匣灵果,请他们暂时照看红蛟,便同庚辰走到一边,详说树妖之事。  仙侍接过灵果,感受到澎湃灵力,远胜于平常所得,自是喜不自胜。  谢过颜珋之后,两人迅速将竹篮放下,取出大捧灵米撒入池内,引得鱼儿争抢。其后取出传讯符,告知同伴自己要在灵池边暂留,宫内洒扫之事还请帮忙。待到他们回去,会分出几枚灵果与众人共享。 第91章 “你一个妇道人家,相夫教子方为本分,本就不该抛头露面, 混迹于三教九流。从族内过继男丁, 立刻将生意交出。正好三房长子和次子都在商行, 接手掌柜合情合理。”  族长的态度十分强硬,根本不给简萱反驳的机会。  当日召她前去, 将族内的决定说出, 半点不觉得此举是夺人财产丧尽天良, 反而是一派坦然。  老鬼身为族老, 当时也在场,亲眼见到族长是如何咄咄逼人, 族中无一人为简萱说话。  隋征的母亲本该站在儿媳一边, 奈何鬼迷心窍, 信了族内长舌妇胡说八道, 认定简萱命格不好, 克夫克亲,不仅支持族内决定,更背着简萱, 连过继的嗣子都已经选好。  简萱孤立无援,犹如被困荒岛。族人都视她手中的一切为肥肉,都想上来咬上一口。  情况如此艰难,这个坚毅的女子也没有屈服,更没有落败。  她非但没有答应族内的要求,更当面指出此乃强夺财产,她手中的商行田地不仅有夫家的,还有娘家的。若是逼迫太甚,打算抢夺,她必不会坐以待毙。  “我夫离家不过四载,纵无书信传回,也不能断定人已不在。你们这般红口白牙,是盼着他回不来?娘,阿征是您亲生,您也跟着旁人这样咒他?!”  隋老夫人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她本就生性懦弱,这些年能过得好,全靠简萱操持家计。先前被人撺掇,主要是耳根子软。如今被当面指出,也意识到言行不妥。  然而,或许是柔弱半辈子的缘故,也或许是为了面子,更或许是失去丈夫,儿子又迟迟不归,让她将怨气全部移到儿媳身上,愧疚仅是稍纵即逝,这个平日里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人,竟然当着全族的面哭诉简萱不孝,指责她恶待长辈。  那一刻,简萱如坠冰窖。  旁人可以污蔑她,可以黑心肝的骂她,隋夫人怎么能够?  自隋征离家,隋老爷去世,她自问没有半点对不起隋家人,更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饶是如此,还是要被逼迫,要被婆母指责?  有刹那的时间,简萱心灰意冷,甚至想要就此丢开手。  一声声指责唾骂入耳,隋夫人甚至吵闹着要休了她,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凭什么?  她凭什么将自己努力得来的一切拱手相让?  就因为她是女人?  她给族中的钱少吗?她对族人的照顾还不够吗?她对隋夫人的孝心都是喂了狗吗?!  简萱怒气狂涌,扫视周围一张张或贪婪,或狰狞,或假惺惺劝说的面孔,当场冷笑一声,直言让族人死了那份心,无论是生意还是田地,她都不会交出来,更不会过继嗣子。  “谁说我丈夫不在了?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  “隋征一日不归,我就等他一日;一年不归,我就等他一年;一生不归,我甘愿等他一辈子!”  “自今往后,别让我再听到‘战死’二字。”  “我不会过继,我婆母愿意,就让她去养。”  “我手里的生意和田产,我劝诸位还是趁早死心。现在已经不是前朝,民国政府的法令如何,诸位还是多去读一读,以免做出贻笑大方之事。”  说到这里,简萱故意顿了片刻,目光扫视四周,冷笑道:“不妨告知诸位,我同县长夫人曾是同学,和县长本人也说得上话。要是惹急了我,后果如何,诸位最好仔细掂量。”  说完这番话,简萱再不理会众人反应,转身扬长而去。  “反了,当真是反了!”  族老勃然大怒,用力敲着拐杖。杖尾敲在石砖上,声声作响。  族人也是义愤填膺,分毫不觉得是自己在做恶事,认定简萱不孝无德。至于她昔日对族人的照顾和资助,全都抛在脑后,无一人提及,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隋夫人被晾在当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羞恼之下,不去想自己做错,一股脑将气撒到简萱身上。当日就将族内选出的嗣子领回家,认定简萱不可能也不敢将她拒之门外。  可惜,她想错了。  简萱的确没有将她挡在家门外,而是根本就没有回家。  她知道族人既然撕破脸,就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索性连日去往县内,住到县城的房子里。同时叫来商行的掌柜,将铺子里的隋家人全部开格,一个不留。  “给半个月的工钱,全都打发走。”  做完这件事,简萱马不停蹄去见县长夫人,送出一套合浦珠定制的首饰,同时讲明自身状况。  县长夫人收下重礼,当面承诺让她放心。  “如今是什么年月,你就安心留在城内,那些人真敢闹腾,有他们好果子吃。”  听到这些保证,简萱暂时松了口气。只是仍不敢掉以轻心,派遣从娘家带来的仆人,去给简夫人送信,讲明事情经过,真到万不得已,她必然要争取族人支持。  收到信后,简夫人怒不可遏,当即去找族长,言明简家人不能这般被欺。  简氏族长表面应承,答应得极为痛快。殊不知,背后早同隋家人沆瀣一气。双方早就暗中约定,等拿下简萱手中的财产,直接二一添作五,两族平分。  “绝户之人,合该如此。”  简夫人被蒙在鼓里,简萱也就此放下心来,开始专心经营商行,并派信得过的人去打理田产,自己留在县城,两三月没有归家。  她非但不回去,给族内的资助也随之停止,再不出半块大洋。  隋夫人的家用倒是未停,只是恢复隋老爷在世时的额度,不会再有求必应。至于那个领回来的嗣子,简萱全当没有这个人,如果要养,就让隋夫人自己出钱好了。  转眼半年过去,临近年关,商行里的生意愈发火爆,简萱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隋家人找上门来,她一概不见。敢在铺子里闹,直接命伙计打出门去。  隋家人连续吃瘪,心中自是气不过,偏巧赶上县长为简萱的第三家商行剪彩,有人生出歹心,开始传播流言,说简萱和县长不清不楚,要做县长的姨太太。  “她一个女人能把生意做得这么大,还处处得到照顾,背后能没有点什么?”  流言传播极快,很快就传到县长夫人的耳朵里。看在简萱送出的重礼份上,嘴上没说什么,彼此的关系终究冷淡下来。  更要命的是,县长的确纳了一房姨太太,碍于正室娘家势力,不敢摆到明面上,干脆拿简萱做挡箭牌,从始至终没有澄清。  这一来就害苦简萱,生意越来越火红,本人却是如履薄冰,根本不敢犯错,唯恐万劫不复。  在这个关头,简家忽然来人,说是简母病重,让她速速归家。简萱不疑有他,将商行的事交代妥当,当日就随来人返回家中。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刚刚抵达村口,立刻有十多名青壮男子扑上来,将同行的伙计仆人尽数制服。随后有三四个女人拿着绳子,将简萱当场捆起来,一路拽上马车,带往隋家祠堂。  简萱奋力挣扎,却是毫无用处,额头重重磕在车缘上,血顺着眼角流淌,染红了她的视线。  满目鲜红中,她看到隋氏族长和简氏族长,两人正把手言欢,笑如豺狼。第120章 大火  不守妇道,与人私通, 沉塘。  简萱被带到隋氏祠堂前, 衣裙在拉扯间染上泥土, 粗糙的麻绳勒入手腕,拧出道道红痕。  族长和族老站在祠堂大门前, 命人堵住简萱的嘴,根本不给她分辨的机会,迫不及待将罪名安到她的身上。  不问奸夫, 不问证人, 不要任何证据, 一口咬定她私通外男。更无视法律,以族规处置, 决意要取她性命。  简萱带回的仆人都被打晕, 关在祠堂隔壁的木屋里。  简萱的婆婆站在族长夫人身旁, 怀里搂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看向简萱的目光没有分毫不忍和愧疚,满满都是厌弃和恶意。  习惯简萱的孝顺和有求必应, 突然间被“克扣”家用, 让隋夫人相当不满。此外, 要养育一个四岁孩童, 还要忍受孩童家人隔三差五上门打秋风, 更是烦不胜烦。  她不敢怨恨族里,也不反思自己是否有过错,将所有的不满和恨意全都发泄到简萱身上。  依照常理, 隋征多年没有音讯,简萱一肩扛起家计,对她很是孝顺,隋夫人不该犯这样的错误,做出这样糊涂的决定。  奈何被猪油蒙心,受族人撺掇,以为过继男丁自己后半生就有依靠,将家财握在手中,再不必看儿媳妇脸色,隋夫人硬下心肠,以婆母的身份定下简萱罪名,又颠倒黑白,指责她不孝不贞,态度鲜明的站在族长一方。  简萱被五花大绑,脸颊被狠狠压在石砖上,挣扎中留下数道伤痕,变得血肉模糊。  “带下去,沉塘!”  众人视而不见,更不理会简萱的挣扎,族长一声令下,立刻有几个青壮走出来,扯起简萱,将她硬塞进事先备好的竹笼。  日落时分,太阳西沉,霞光映照流云,天边恍如堆血。  村人打起火把,一路将简萱带至水塘。  塘边有一株古木,村子建立前就已经存在。  树干需四五人合抱,树冠遮天蔽日,树根虬结凸出土层。每逢夏日,村人都喜欢聚到树下,取得一片阴凉。  树根探入水中,在池塘下交织成天然的拦网。时常有鱼虾落入其中,用笊篱舀就能收获不小。  有老人说古木有灵,庇护村落许久。  当年发大水,临近的村庄都被淹了,偏偏隋家村安然无恙。  古木仿如定海神针,洪水过时都要绕道。  今夜,村人再次来到古木下,为的不是遮凉闲话,而是受贪婪和恶毒驱使,要做下害人性命之事。  “停。”  族长当先引路,走到选定地点,恰好在树根延伸入水的浅洼。  村人陆续停住脚步,在族长和族老的命令下,分海一般,让出一条可容三人并行的通道。  火光中,四名青壮抬着竹笼,迈步来到池塘边。  “捆石,沉下去。”  族长再下号令,立刻有人抬来青石,用绳索和布条固定在竹笼上。  “沉!”  “沉!”  “不守妇道,不孝长辈,沉塘!”  彼时天色已晚,明月繁星藏在云后,天地间一片黑暗,仅有火光映亮一张张狰狞的面孔,池塘边尽是满怀恶意的大喊。  在村人的喊声中,竹笼被抬起,用力抛入水中。  竹笼入水即往下沉,倏忽之间,水面不见简萱的踪影,仅有荡开的旋涡和层层涟漪。  待到涟漪消失,水面恢复平静,村人的喊声方才停止,目光齐齐聚向族长,仿佛是等待分食肥肉的豺狼。  “去祠堂。”  族长和族老早有打算,简萱手里的钱财数量可观,简氏分走一半,隋氏那一半,自己必然要拿大头,剩下的才会分给族人,每家三瓜两枣,堵住他们的嘴。  至于简萱的婆母,隋征的母亲,族里不会不管。哪怕为面上好看,也会给她留下一处房产和些许田地。 第93章 “隋征已逝,然同你一般,三魂七魄并未归入地府。你附身于此,我带你去见他。”  简萱颔首,在投入银铃之前,小心捧起藏在树下的一小块枯骨,以鬼气融合,挂在自己颈上。  这是简夫人的遗骨,也是她当年献祭自身绘出巫纹,被力量吞噬之后,唯一留下的一块骸骨。  等简萱做好一切,投身入银铃,颜珋双手结印,以灵气包裹妖木本体,不使其在简萱离开后枯萎。随后又在村落四周设下屏障,避免凡人误入。  “走吧。”  屏障在妖木上方弥合,不留半点缝隙。确认没有疏漏,颜珋向玉简中注入灵力,以鬼文引路,一路向南飞去。  隋征葬身之处,并非当初队伍开拔目的地。  离开家乡的数年间,他跟着队伍南征北战,多少回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杀死多少敌人,失去多少战友,数都数不清。  在敌人节节败退,胜利即将到来之前,他所在的队伍奉命埋伏在边境,将对敌军的车队展开一场阻截。  这支队伍有数十辆卡车,运载的都是从当地搜刮的古物金银,还有大量珍贵文献。在主力被打得败退时,接到上官命令,暗中将这些财宝运送出边境,走水路回国。  然而,情报并不完全准确。  奉命保护这支车队的敌军不是几百人,而是多达两千人,还有被收买的伪军进行接应。  埋伏在边境的军队发现情况不对,时间已经来不及,只能立即发出电报,同时不惜一切代价,用人命去换也要拖住这支车队,等待援兵到达。  那一战极其惨烈,埋伏的守军尽数战死,无一生还。敌军和伪军也没能逃走,被赶来的民兵和援军全部歼灭。  在战斗即将结束时,敌军料定脱身无望,接二连三引爆卡车,无法引爆的直接开进河中。  河水湍急,瞬息没顶,将车上的一切完全吞噬。  生者的战斗结束,死者的仍在继续。  死去的敌军和伪军尽数化为恶鬼,一次又一次重复生前的路线,周而复始杀向边境。战死的守军也没有离开,他们重新拿起武器同恶鬼搏斗厮杀,不使其踏出战场半步。  颜珋先前遇到的阴兵,同样战死沙场,却不会被囿于一地。  这些守军则不然。  他们完全被束缚在这片战场,恶鬼一日不灭,他们就不会也不能离开半步。否则就会放开口气,使得阴气和戾气外溢,附近生灵尽会遭殃。  颜珋循着鬼文指引,寻到隋征战死的地点,又找来两只小妖询问,了解过当年旧事,就将简萱从银铃中放出,询问她的意思。  “您是说,他在这里?”  简萱飘落在地,激动地想要上前。不想刚踏出两步,面前忽有黑气飞蹿。  仿佛开关被开启,不到眨眼的时间,天空中聚集成片阴云,大量的黑气自地面升起,一个又一个穿着不同军装的鬼影在黑气中现身,表情由空洞变得凶狠,口中发出长啸和怒吼。  不等简萱再上前,鬼影已经厮杀在一处。  阴风阵阵,喊杀声震天。  鬼影交织,重现当年地狱般的惨烈场景。第122章 事了  黑雾越来越浓,远处传来卡车的轰鸣声。  弥漫雾气的水面开始沸腾, 继而现出大片旋涡。旋涡中心有黑光冲天而起, 一辆又一辆卡车破水而出, 车身斑驳腐朽,披挂腐烂的水草, 越过水面,径直驶向岸边。  驾驶室内,开车的敌军已成枯骨, 身上的军服早成一条条破布。森森指骨扣在方向盘上, 下颌骨不断晃动, 仿佛是在大喊,又像是在痛苦哀嚎。  车后有百余名敌军, 都是当年一同落水, 最后葬身河底。  卡车出现, 守军迅速集结, 以阴气缠绕周身,悍然向车身冲去。  两股黑气相撞, 犹如恶兽撕扯, 扭曲的气柱道道盘旋, 将交战双方全部缠绕, 一圈圈收紧。  黑气中, 不断有双方士兵倒下,卡车却没有停顿,碾压过破碎的魂体, 继续向战场边缘开去。  就在这时,数名高大的守军越众而出,奋不顾身扑到车轮旁,拉响身上的手榴弹。伴着轰鸣声,车身被粉碎大半,车中的骷髅当场散架,仅有双手留在方向盘上,死死抓住不放。  这惨烈的一幕,在战场中重复无数次。  只要敌军没有全部倒下,战斗就永远不会结束。  开出水面的卡车一辆接一辆被粉碎,随车的敌军也接连被撕碎,化作缕缕黑烟,嚎叫着返回河中。守军试图追击,奈何到水边就被阻隔,无法再前进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残军逃走。  同样的场景一次次重复,敌军在减少,守军也是一样。  从最初的千余人,到如今的不足五百,死在战斗中的英灵无法归入地府,索性以残存的魂魄投入大地,加固战场边缘,不使敌军迈出半步。  在守军清理战场,将尚未来得及退走的敌军彻底碾碎时,简萱终于能走上前,隔着英魂铸造的屏障,寻找记忆中熟悉的身影。  在一名身材高大,穿着军官服的守军走过时,简萱面现激动,顾不得魂体被伤害,双手用力敲击,忍受着自指尖窜起的锐痛,高声道:“隋征,征哥!”  军官似有所感,脚步停住,循声看过来。  破损的军帽下,半张脸英俊非凡,另外半张则狰狞扭曲,遍布弹片留下的伤痕。  四目相对,简萱愈发激动,眼角淌下两行绿色的血泪。  隋征呆站许久,方才试探开口:“阿萱?”  “是我,是我!”简萱想要靠近,却被屏障上窜起的光弧击飞,倒飞出去数米,依靠指间弹出的鬼气方才平稳落地。  隋征大惊,一把捏碎残存的敌军魂魄,大步来到屏障边,奈何出不去,只能焦急地看着简萱,想知道她是否安然无恙。  “团座,是您的夫人?”一名相貌清秀,身材修长的士兵走过来。和斯文的外表不相符,手臂和胸前都是结实的肌肉,肩上还扛着一挺机枪。  “是。”隋征点头,不错眼看着简萱,看到她的确无事,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慢慢放了回去。  士兵是团部参谋,当初和隋征一同设下埋伏,一同战死沙场。这几十年来,始终守卫在边境,同敌军鬼魂厮杀无数场。听到隋征的回答,当场眉毛扬起,对好奇的阴兵说道:“是团长夫人,快点收拾干净,过来见礼!”  士兵们顿起喧哗,匆忙整理衣帽,一个接一个站到隋征身后,列队迎接简萱。  颜珋站在树下,仔细打量这支阴兵,发现他们身上都有金光,集中起来,更甚于当初见到的那支队伍。  相比之下,隋征身上的金光反倒最淡。  思及简萱身上的异样,再看隋征取出做鬼都没丢失的照片,颜珋轻点手指,心中恍然。  简萱再次来到屏障前,隔着光弧,同隋征掌心相对,眼周的绿纹逐渐变淡,肌肤现出莹润的色泽,同生前一般无二。  唯独翠绿的眸子,再也无法变回漆黑。  “征哥,我等着你,一直都在等你。”简萱仰起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隋征,“无论多难,我都没放弃。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隋征百感交集,他当年参军离家,直至战死,再也没能回去。  对离开后发生的一切,他全都一无所知。此刻看简萱的样子,能断定她绝非寿终正寝,定然是遭遇不测。心中陡然有戾气腾起,若非有功德金光,怕是会当场沦为恶鬼。  “征哥,你听我说。”  简萱强压下泪意,将当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隋征,更把她同妖木融合之事讲明。  “我如今似鬼非鬼,似妖非妖,成鬼成妖皆在一念之间。”简萱用力眨眼,视线锁住满脸震惊的隋征,继续道,“我只想见你一面,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心甘情愿承受。”  隋征既惊且痛,他未曾想到,自己离开后,家中会出现这般变故。  他错估了族人的贪婪,也错估了母亲的性情,才使得妻子遭受这场苦难。  “怪我,一切都怪我!”  隋征缓缓蹲在地上,如果他还活着,恨不能一枪崩了自己。  “征哥,不怪你,如何能怪你。”简萱弯下腰,轻声道,“你离家是为国而战,是保家护民,我是你的妻子,以此为荣!”  “阿萱……”隋征抬起头,双目充斥鲜红。  简萱微微笑着,正要开口,水面又起波澜,显然是水下的敌军卷土重来。  隋征顾不得同她多言,立即召集队伍,投入又一场战斗。  看着黑气弥漫,黑雾蒸腾,简萱的神情慢慢变得坚定,转身走向颜珋,认真道:“大人,我已选好,我要做妖。”  颜珋指向战场,提醒简萱道:“这片战场不会永远存在,待到战斗结束那一日,你的丈夫身负功德,必然会归入地府,再一次转世投胎。人妖殊途,你二人缘分必尽,你可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简萱认真道,“请大人助我。”  颜珋看着简萱,见她主意已定,没有再言其他,双手结印,将一道灵力打入简萱额心。  剥离鬼气的过程并不漫长,对曾为厉鬼的简萱而言,却十分痛苦难熬。  不想引得隋征分心,她用力抱住自己,整个人躲到树后,直至痛楚退去,才靠在树干上,仿佛脱力一般。  此刻,她身上再寻不到半分鬼气和阴气,仅有绿色妖气围绕。双眸翠绿,长发自发尾染上墨绿,肤色莹白泛青,连嘴唇都是绿叶般的色泽。  “多谢大人。”简萱走出树后,向颜珋行礼,开口道,“还有一事请大人相助。”  说话间,简萱反手抓住过腰的长发,以指甲裁断。发丝断裂的刹那,在简萱掌心化为绿光,不断聚集缠绕,形成一枚绿色的圆珠。  “此物不比树心,却也有明目清神功效。我如今身无长物,仅能以此聊表谢意,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颜珋没有推拒,将绿珠收好,应允简萱的请求,回到她殒命的池塘边,从妖木上取来一根树枝,栽种到战场边缘。  树枝陷入土层,简萱深吸一口气,化作绿光投入其中。  在绿光的作用下,本来只有手臂长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眨眼高过五米,树冠如张开的巨伞,枝繁叶茂。  树根在地下延伸,迅速穿过土石,破碎守军无法越过的屏障,进一步探入水下。  敌军正展开第三波攻击,未料有大量虬结的树根破水而出,将卡车重重缠绕,一路甩出水面,牢牢固定在岸边。  这样的变化惊呆交战双方,还是隋征最先反应过来,下令士兵冲上去,将被困住的敌军尽数歼灭。  可惜不是所有敌军都被铲除,仍有部分潜藏在水下,远远避开简萱放出的树根,无论如何都不出来。  等战斗告一段落,颜珋走到屏障前,祭出一道灵力,使简萱的一截树枝能探入其中。因她消耗太多妖力,至少十年内无法再凝出实体。  隋征站在树下,正身向颜珋行礼,随后探手轻触翠绿的树叶,魂体上的金光顺着指尖流淌,尽数融入树身。  天空中的乌云悄然散去,温暖的阳光自头顶洒落。  在场的守军纷纷收起黑气,快速返回到地下。  唯有隋征迟迟不走,任由魂体在阳光中变得透明,直至被树根缠绕,脚下现出裂缝,硬是被按入地下。  待把隋征“安顿”好,简萱还挥动树根搬来两块石头,压在裂缝上,顺势拍了拍。  目睹全过程,颜珋不禁失笑。  “你既已成妖,切记固守本心,莫要迷失,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 第95章 因为出现先兆流产的迹象,孙丹不得不暂时放下工作,在家中安心养胎。王宏每日忙不过来,只得临时招聘一名助理,就是日后出轨的对象韩芳。  扫过这几行字,颜珋抬头看向对岸。  因为被双胞胎兄弟撕咬,王宏和韩芳的魂体都有损伤。尤其是王宏,一条胳膊差点被咬断,此刻正瘫在地上不断哀嚎。韩芳站在他的身边,表面看似惧怕,视线落在王胜兄弟俩身上,满满都是阴狠毒辣。  两人没有喝孟婆汤,又身处忘川河边,会不自觉释放出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没有半分遮掩。  “神君且向下看。”孟婆见颜珋停住,素手翻过纸页,上面清楚记载王宏出轨,对孙丹实施冷暴力,将一双儿子丢去孙丹父母家的全部经过。  “鬼迷心窍。”颜珋冷声道。  “神君此言差矣。”孟婆轻轻摇头,命船工将王宏韩芳带过来,从发间取下一枚木簪,点在王宏额心。  簪上鬼兽口吐黑气,片刻涌入王宏魂体,少顷化作一缕轻烟,自王宏口中缓慢溢出。  “神君看出什么?”孟婆轻声道。  目视轻烟飞旋盘绕,在王宏头顶停留不过数息就飞速散去,颜珋不禁蹙眉。  “气运。”  “正是。”孟婆颔首,将木簪重新簪到发上,正色道,“此人本性贪色好财,没机会则罢,一旦送上门,实无法改。其妻孙丹却不该有此大劫。”  坦白来说,孙丹不该死。  按照命格,她会同王宏离异,之后重组家庭,在古稀之年寿终正寝。  “再则,此二子命有贵格才气,且寿数不短,不应如此早夭。”  孟婆如法炮制,验证王胜和王利气运被夺,寿数也因此受到影响。  反观韩芳,本该穷困一生锒铛入狱,却意外改命,随着王宏享数年富贵,更避开命中牢狱之灾。  “此人身上颇有古怪。”孟婆道。  颜珋没有出言,仔细打量韩芳,突然两指并拢点在她的额心。几乎就在瞬间,韩芳发出凄厉哀嚎,魂体变得不稳,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  孟婆同在场的判官鬼差俱都大吃一惊。  此法分明是老君的搜魂之术!  无视众人震惊的神色,颜珋双眸微眯,以灵力牵引,不断探询韩芳脑海中的记忆。很快在她的记忆深处找出一页熟悉的佛像,同先前在降术师手中发现的一般无二。  “西方教。”颜珋收回灵力,沉声道。  “什么?”孟婆满面诧异。  不怪她惊讶。  接引准提都被镇压,镇教法宝也不复存在,他们是如何夺取人族气运?况且天庭正有意出兵,这样往刀口上撞,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再则,孔宣作为使者,如今就在天庭。  西方教继续行此恶事,是自信不会被发现,还是有恃无恐,直接将孔宣视为弃子?  “事情尚难定论。”颜珋对孟婆道,“我需往天庭一行,楚江王处烦劳你转告,先前承诺之事已成。因情况特殊,容其成妖,于地府并无害处。”  “是。”孟婆正色应声。  “这四人暂时交给我,待事情了结再送回。”  话落,颜珋取出一枚铜铃,将先前拘在其中的村人鬼魂交给孟婆,并收走王宏、韩芳、王胜和王利四人的魂体。旋即同孟婆告辞,化作一道金光离开地府。第125章 隐秘  遇颜珋来访,孔宣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神君大驾光临, 有失远迎。”  孔宣正准备见礼, 颜珋二话不说, 挥手抛出一道灵光,光芒扩散成椭圆灵境, 清晰展现从韩芳处搜得的记忆。  看到光中出现的影像,尤其是那尊佛像,孔宣的表情产生变化, 震惊、不信、痛恨、悲伤等情绪交织在一起, 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整个人颓然坐在椅上,满面都是凄然。  “没想到, 当真没有想到, 他们竟敢如此。”  孔宣声音低沉, 整个人仿佛失去精气神, 显得颓丧不已。  倘若换成不熟悉他的人,八成会被眼前这一幕骗过。  颜珋却不在其列, 收起灵光, 坐到孔宣对面, 手指敲了敲玉石桌面, 笑道:“孔宣, 戏演得太过就显得假了。”  听闻此言,孔宣神情微僵,满面不敢置信, 好似被冒犯一般。颜珋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像是在说:继续装,继续演,他就在这里看着。  僵持片刻,孔宣忽然勾起嘴角,现出一抹迥异于平和气质的笑。  张扬,邪肆,令人不寒而栗。  这才是真正的他,诞于洪荒的凤凰血脉,天地间第一只孔雀,被世人尊奉敬畏的孔雀大明王。  “的确,演得太过就不真了。”  既然被揭穿,孔宣索性不再演。不想继续绕弯子,直接话入正题,双手捏成法诀,一面铜镜出现在掌心,注入法力之后,镜面升起数道佛光。光芒向中心凝实汇聚,形成一尊清晰的佛影,同颜珋方才展现的一般无二,没有任何区别。  “此乃接引准提所造幻影,专为夺取凡界气运。所夺气运可经十二品莲台炼化,亦能以非常手段转换,为教众所用。”孔宣开口,没有任何犹豫和掩饰,将接引准提所行之事尽数道出。  “非常手段?”颜珋面现凝色。  “对。”  孔宣又向镜中注入一道法力,光芒中现出百尊金身法相。法相均为教中精英所化,位阶上升,环形趺坐,手捏法诀,口中吟诵法经。  伴着诵经声,一页又一页佛像凭空显现,接连破碎。碎片化作点点光影,汇拢到高悬于明台的佛灯之上。  灯中跃起火焰,赤、橙、金三色交汇,将搜集的气运逐步淬炼,转化为千余朵金莲,飞向守候许久的教徒。  这样的方式需耗费相当多的精力和法力,有十二品金莲镇教时,除非万不得已或是情况紧急,极少被教中采用。  孔宣离开教中时,本就存有防备之心,提前做出安排。这些高坐诵经之人均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不再是秘密。  “夺取人族气运本就有违天和。接引准提被镇不周山下,教中出现不同声音,有幡然悔悟欲重新立教正身者,也有不思悔改,迷不知归,怙恶不悛之徒。”  孔宣面带冷笑,看着光中浮现的一切,看着教众手捧金莲,俯身拜谢,满脸激动的场景,眼中讽意更深。  “这数万年来,对教主所行之事,凡知情者均心照不宣,从不曾想过停手。如今接引准提出事,仍有半数执迷不悟,一边巧言令色,意图蒙混过关,一边继续盗取气运,没有半丝悔改之意。”  “此番我孤身前来天庭,一是教中众人推诿,主动出面;二则,实是不愿同这般贪婪之辈为伍,欲早做抽身,以防因果回转,万劫不复。”  听到孔宣的解释,颜珋始终面带微笑,眸光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面对这样的蜃龙,孔宣有些拿不准,到底能不能说服对方,实现自己的计划。  “此事可曾道于他人?”颜珋终于开口。  “尚未。”孔宣摇头,继续道,“我打算先见接引准提,看他二人是否留有后手。”  “怎么说?”颜珋挑眉。  两人已经被镇压在不周山下,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神君,他二人已然成圣。”孔宣正色道,“自鸿蒙以来,天地间圣人有几?”  得孔宣提醒,颜珋脑中灵光闪过,当即蹙眉。  “他二人来自西方净土,听道鸿钧,在东方建立教派,一路顺风顺水。以他二人性格行事,除鸿钧赐下法宝,焉知没有其他保命之物?”孔宣继续道。  “所以你要见他们?没有其他原因?”  “当然有。”孔宣承认得十分痛快,“当年我是一时大意,才败于准提之手,寻机自要讨还。这些年身在西方教,被处处压制,又看不惯其所行,早思脱身之策。此番他二人自投罗网,陷于天庭之手,机会送到眼前,我岂能轻易错过。”  这样的解释的确说得过去。  颜珋沉吟片刻,联系孔宣给出的情报,对如何处理西方教有了新的想法。  收拾是肯定要收拾,不过大举发兵之前,可以先做分化,令其内部生乱。  毕竟这个教派跟脚不同其他,万一有掌握夺取气运之法的教众跑回西方净土,难保他日不会死灰复燃。  除恶务尽。  凡参与其中,不能放跑一人。  倘若不能斩草除根,人间乱象必会日渐增多,如孙丹及其两子的悲剧也会不断发生。日复一日,累积到一定程度,非但地府疲于应付,难保会生出何等祸患。  逢人族大兴之世,天庭、地府均不能同其割裂,言是息息相关亦不为过,必须慎之又慎。  西方教情况特殊,根源不属于东方,祸害起来自然没有顾忌。  颜珋和孔宣对视一眼,都十分清楚,西方教中为何有一批人有恃无恐,面临天庭大兵压境的可能,仍不愿意收手。  “修成金身法相,虽不及圣人,却非能轻易殒命。”孔宣叹息一声,神情中闪过一抹晦暗。  哪怕天兵天将打上门,教众一哄而散,这些人只要不死,换个地方照样东山再起,凭借盗来的气运再次壮大教派。  颜珋向孔宣提议,让他马上去见三清,将事情如实说明,不要隐瞒一星半点。  “此事关乎天庭,告于三清之后,需得禀报天帝。”颜珋正色道,“祖龙处我自会上禀。”  孔宣颔首,当即同颜珋分开,前往拜会老君。  两人分头行事,孔宣处不必提,颜珋见到祖龙,道明前因后果,祖龙采纳他的提议,决定先分化再打。  内部有人送信,也好一锅端,免得出现漏网之鱼。  在此期间,为免凡界生变,颜珋决定下界搜集西方教盗取气运的媒介,找到立即销毁,不予留存。  “庚辰,你和小六一起去。”祖龙道。  “是!”  庚辰领命,和颜珋一同去往凡界。  离开之前,颜珋特意找来三名仙侍,劳烦他们照看被留下的红蛟。  仙侍收下颜珋给出的灵果和灵药,无不喜笑颜开,满口答应。  红蛟很想一起去,无奈她泡在灵池这些时日,隐隐有突破迹象,实在不能离开,只能目送颜珋和庚辰的背影,突生被自家大人丢下的委屈感。  实在忍不住,索性沉到池子底下专心修炼。等她由蛟化龙,自是能追随颜珋,想去哪里去哪里,不会被修为所困。  与此同时,被带回狐狸洞的白尾也在刻苦修炼。然而比起红蛟,修行速度自不能同日而语。想要实现心中宏愿,必须加倍努力。  白尾的努力也带动六尾,这让九尾颇为惊奇。兴致起来,掐指细算一番,半晌没有言语。  “罢。”  时间还早,事情未必就成定局,且不关乎性命,随这些小家伙折腾去吧。 第97章 韩母舌尖嘴快,最擅长颠倒黑白。  经过她的口中,韩芳不是第三者,反倒成了受害人。王宏不提,孙丹和王胜王利同被污蔑,被贬得一无是处,更被指为灾星。  老人的表情终于产生变化,视线转向滔滔不绝的女人,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要什么?”韩母等的就是这句话,朝同行的家人使了个颜色,立刻有人拿出一份文件,是花钱找人咨询过,又特地找人代笔,就等着老人签字生效。  “你儿孙都没了,老伴是个痴呆,只能呆在养老院。王家的亲戚都不乐意露面,只有我这个亲家好心,隔三差五来看你。”韩母靠近床边,将文件递到老人面前,“王宏人没了,他手底下的酒楼不能便宜外人。我这两个儿子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不如将酒店交给他们。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半个儿子,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  韩母说得理所当然,也不理会老人难看的脸色,不断催促他落笔签字。见老人不为所动,脸色愈发凶狠,靠近病床,手指拧着老人的胳膊,威胁道:“要是不答应,你就自己在这里等死吧。”  病房窗外,颜珋和庚辰立定在半空,颜珋轻轻摇动铜铃,放出王宏和韩芳的魂体。  亲眼目睹老父是如何被逼迫,王宏满面狰狞,怒视韩芳一眼,就要冲入病房。  韩芳先被王胜王利撕咬,又被颜珋搜魂,鬼体本就虚弱,面对凶神恶煞一般的王宏,实在没勇气对抗,只能蜷缩成一团,恨不能再躲回到铜铃里。  颜珋祭出一道灵气,将王宏困在窗户边缘,使他能清晰看到一切,却无法干涉半分。  王胜和王利兄弟随后被放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只觉得无比痛快。  “当初,你们就是这样对外公外婆的!”王胜恨声道,“外婆卧病在床,你故意带着那女人上门,气得她病情加重,没能熬过两个月。还有外公,你是怎么说的,你有钱,我妈死也是白死,自己跳下楼还省得分你财产!”  王宏猛然回头,他分明记得,说这些话时,是避开两个儿子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菲。”王利拽住双眼泛红的王胜,冷笑道,“你和那个女人逼死我妈,又害死我的外公外婆。如今报应不爽,你们不得好死,那几个老东西也要遭报应!”  “他们是你的长辈!”王宏大声道。  “长辈?”王胜和王利一起哈哈大笑,黑色的阴风缠绕在两人周围,蔓延成大片黑雾。  “他们配吗?”  “就因为我妈长得漂亮,就因为我妈当初的家境更好,就因为我妈能干,我那个好祖母没少在背后说三道四,甚至当着我俩的面污蔑我妈,说她不安于室,说她外头有人,说她早晚会跟人跑掉!”  “结果呢?”  “是你出轨,是你背叛家庭,是你背叛我妈!”  “里面那个人,我的祖父,明知道你干了什么,明知道祖母干了什么,全当做看不见,故意和稀泥。在我妈的葬礼上胡说八道,话里话外引人误会,暗指一切都是我妈的错,说她精神不正常,用来遮掩你做的丑事!”  “还有你,和那个女人出轨,还拖着不和我妈离婚,非要逼死她!”  “你们都不是人,是畜生。”  “凭什么我妈枉死,你们就能逍遥快活?你们该死,全都该死!”  王胜王利化为厉鬼,一口气道出心中怨恨。  他们的执念并非改变过去,而是让害死孙丹和外祖父外祖母的人遭到报应。王宏是,韩芳是,王宏的父母——他们的祖父母同样也是。  听完这番话,王宏遭到的冲击非同小可。再看病房中发生的一切,脸色变了又变,呆滞在当场。  王胜王利转向颜珋,他们希望能报仇,亲手为母亲、为外祖父和外祖母报仇。  “你们要想清楚,沾染过多血气,百年之内将无法投胎转世。”颜珋道。  “我们已经想清楚了。”王利开口道。  在兄弟俩之中,王胜向来更有执行力,而王利更擅长动脑。如果不是被夺取气运,人生遭逢大变,在各自的领域中,兄弟俩都将有一番作为。  颜珋沉吟片刻,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无论事成与否,你们都必须罢手。”  “多谢神君!”  兄弟倆越过被控制的王宏,一前一后投入病房。  凡人无法看到的阴气在房间中弥漫,王宏的父亲以及韩芳的父母兄嫂都被影响,眼底浮现血丝,心中生出暴戾的情绪。尤其是韩芳的家人,未等老人签字,就开始为酒店的经营权和利润争吵起来,不惜大打出手。  几个人打成一团时,老人神情晦暗,想到儿子死前的众星捧月,对比如今被人胁迫,终于忍无可忍,双手抓起点滴架,对准韩芳的母亲,狠狠砸了过去。  病房内的混乱很快引起注意。  房门被撞开,医生、护士、护工和其他病人站在门口,看到室内的一切,都是满面惊色。几名高大的护工最先反应过来,一边让人去叫保安,一边冲上去试图制止混乱。  “报警!”有护工喊道。  护工动作很快,奈何老人下手实在太重,韩芳的母亲当场气绝,父亲也受了伤。同行的儿子媳妇全都红了眼,发疯一般撕打,被扭住胳膊,甚至张口去咬保安和警察。  混乱中,王胜和王利悬浮在众人头顶,不住畅快大笑。  王宏站在窗边,神情由愤怒到哀求,再到一片木然,唯独没有愧疚和悔恨。  韩芳趁颜珋没有注意,企图寻机溜走。  殊不知,颜珋放出她早有深意。  韩芳生前藏有佛像图,死后魂体犹存痕迹。一旦脱离地府,没有鬼差在侧,定然会再被吸引。借助孔宣的法宝和她魂体中的烙印,颜珋很快锁定藏在医院中的媒介,下一步就是动手毁去。  “我暂时走不开,交给你。”  颜珋将法宝交给庚辰,后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循着法宝的指引,朝韩芳遁走的方向追了上去。第128章 发现  地下一层是医院的停尸房。  韩芳一路向前飘去,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 促使她不断加速, 朝某个方向不断前行。  意识到情况不对, 韩芳想要停住,可无论她怎样努力, 魂体仍是不由自主向前飞,而且速度越来越快,眨眼的时间就由住院楼五层落入地下一层, 停在两扇冰冷的大门前。  时值傍晚, 铁门内悄无人声, 仅有冷气扇运转的声音偶尔传来。  韩芳伸出手,能感受到门内传来的拉力。那种力量极其可怕, 近乎无法抗拒, 要将她整个人拽过去, 就此坠下悬崖, 落入万丈深渊。  “不……”  韩芳惊恐欲绝,开始拼命挣扎。  她有种预感, 一旦被拽进门内, 等着她的必然是魂飞魄散。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金光自身后飞来, 斩断牵引韩芳的力量, 同时也触动门锁,使得铁门从内部开启,缓缓移向两侧。  韩芳转过头, 看到不远处的黑衣身影,脸色瞬间变化,魂体出现不稳。  庚辰没有多言,取出颜珋交给他的铜铃,当场将韩芳的魂体收入,随即落到地面,迈步走进门内。  一声钝响,铁门在身后合拢。  庚辰丝毫不以为意,脚步没有片刻迟疑,头也未回,径直朝法器指引的方向走去。  靠近门边的水槽传来轻响,不时有水珠流出水龙头,滴落在槽内,汇成一条细流,缓缓向中心处流动。  庚辰站定在墙边,双手结印,雀翎状的法器悬浮在他身前,倏而化出三道彩光,呈三角状,圈定位于右上角的停尸箱。  “找到了。”  庚辰收起法印,纵身跃起,轻易打破媒介自身的屏障,取出藏在箱内的残页。  在他准备毁去残页的同时,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不要!”  下一刻,一个弯腰驼背,瘦得皮包骨的男人冲入室内,死死盯着庚辰手中的残页,神情间满是焦急,双眼泛红,透出诡异的疯狂。  “不要,还给我,那是我的宝贝!”  男人不顾一切扑上来,因右腿打着石膏,无法行动自如,拐杖忽然滑开,重重摔倒在地。饶是如此,他也没有放弃,用双手爬着向前,血丝布满眼底,形容狰狞犹如恶鬼。  “给我,那是我的宝贝,给我!”男人一边爬一边叫嚷,印堂漆黑一片。  不需要以法印牵引,庚辰即能断定,他此生的气运都被夺走,且有恶果缠身,即使能保得性命,后半生也将穷困潦倒,百病缠身,不得善终。  “此物不祥,非是宝物,也非你能保有之物。”庚辰不欲多言,掌心处腾起一道水龙,将残页盘绕撕碎。  在消失前,残页中的佛像做最后挣扎,数道细如发丝的黑气突破水网,向四周疾射而出。  庚辰早有提防,黑气刚一出现就被龙气压制,无法突破霸道的灵力,一道接一道破碎消散,直至荡然无存。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眼看着残页被毁,男人失去一切希望,整个人瘫软在地,双眼空洞,翻来覆去念着同样几个字。  他本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板,赶上时代浪潮,凭借着过人的生意头脑,在商场上如鱼得水,买卖做得风生水起。  生意场上避免不了应酬,也少不了形形色色的诱惑。  起初他还能严于律己,不该碰的不碰,不该做的不做。实在推脱不开,也会想方设法找借口中途溜掉,不使自己沾染上不该沾的东西。  然而,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包藏祸心的人也越来越多,他总有顾虑不到和疏忽大意的时候。一着不慎被人算计,染上最不该染的东西。  这种东西相当可怕,短短五年时间,就让他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妻子带着孩子离开,公司倒闭,房子也被收走,他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每天食不果腹,躲在桥洞底下忍受非人的煎熬。一旦瘾头发作起来,仿佛被万蚁噬咬,整个人都要被逼疯。  偶然的机会,他在一条小巷里发现这张残页。  残页本属于一个衣冠楚楚的老人,不知因何缘故,老人倒在巷子口,身边散落大量的现钞和一只密码箱。  时值深夜,老人倒下的地点恰好是监控死角,男人壮起胆子靠近,手指伸到老人鼻子下,一片冰凉。再看老人的脸色,明显已经死去多时。  男人不想惹麻烦,抓起几张散落的钞票就想跑。  不知为何,密码箱忽然弹开,鬼使神差的,男人又转回身,看也不看箱子里的黄金和古董,只抓起那张绘有佛像的残页,像是宝贝一样捧在手里,迅速逃离现场。  自那天之后,男人的运气忽然转好,隔三差五就能遇见好心人施舍,更在给人擦车时,遇见早年曾帮助过的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不知道他染上坏毛病,以为他是被人算计生意失利,才会落到如此地步,很是义愤填膺。  “落井下石的小人,都该遭天谴!”  朋友真心实意想要帮他,拿出一笔钱助他东山再起。哪里想到,钱刚刚到手,男人就去找了毒贩子。  短短几天时间,做生意的本金就被挥霍一空,不留半分。  想到当时的情形,男人也后悔。  可他控制不住,每当瘾头发作,好像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拥有另外一个灵魂,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根本管不住伸出去的手。  一次两次,他还能找借口遮掩,次数多了,朋友终于发现不对。心中生出怀疑,让人去调查,很快查明真相。  自两人重逢以来,朋友的公司连续遭遇危机,客户一个接一个被挖走,生意一落千丈,心情本就不好,遇到男人又一次找上门,口中没有一句真话,朋友终于爆发,斥责他说谎,骂他无药可救。 第99章 这么多年过去,夫妻情分早就没了。  看到男人如今的下场,想到他早年犯瘾时对自己和孩子的伤害, 女人心中生不出半分同情, 只认为是罪有应得。  “染上这种东西, 戒不掉,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至于男人的两个孩子, 年幼时被母亲带走, 对父亲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看到相关新闻, 听到男人的名字, 一时半刻也不会多想。  事后回忆起来,同样不会对外人说。  毕竟有这样一个父亲, 实在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  死者的家人得到消息, 终于能长出一口气, 移开压在心头的巨石。  “十三年, 十三年了啊!”  死者的父母已经过世, 妻子没有再婚,独自扛起家庭,抚养两人的孩子。  凶犯东躲西藏这些年里, 她始终没有放弃,坚信恶有恶报,害人性命者必将受到严惩,不可能永远逍遥法外。  “终于等到了,等到了!”  男人被押上法场之后,死者的妻子带着孩子回了一趟老家,来到丈夫的坟前,痛痛快快哭过一场。  十三年的凶案得以了结,杀人者偿命,受害者终能瞑目。  这桩旧案在当地闹得沸沸扬扬,过程中,办案人员顺藤摸瓜,查出贩毒窝点,抓获犯案者十余人,更跨省缉拿制毒人员,用了足足三个月肃清当地。  曾被这些恶徒祸害的市民无不拍手称快,希望这些丧尽天良,害得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的罪犯全都得到严惩,该枪毙的枪毙,该坐牢的坐牢,最好一辈子也别从监狱里出来。  先后毁掉两个媒介,掌握西方教惯常采用的手段,颜珋和庚辰没有着急前往下一处,而是先将掌握的一切禀报祖龙,再由祖龙告知三清和天帝。  “此辈手段隐蔽,且擅长蛊惑人心,令人防不胜防。若要在短时间内尽数灭除,仅凭我二人恐力有不逮。”  根据颜珋和庚辰送来的消息,祖龙、三清和天帝共议,择数名仙人下界,同颜珋庚辰共同处理此事。  被选中的仙人里,既有同龙族结有善缘的,也有先前同颜珋不睦甚至一度交恶的。前者如天枢星君,后者的代表则为玄武。  诸仙下界专为破除西方教设下的媒介,必然要同颜珋庚辰见上一面。经过一番商议,地点就定在黄粱客栈。  自从颜珋携红蛟前往天庭,客栈大门已有数月未开。  因建筑四周设有屏障,哪怕古玩街上人来人往,接踵摩肩,也无一人留意到这间客栈的异样。偶尔有凡界修行者经过,只是脚步微顿,半点没有探究的心思就匆匆离开。  真有不开眼之辈,觊觎客栈内透出的灵气,想要趁主人不在硬闯,无需门前石兽现影,同在古玩街的妖狐就会率先出手,将这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胆敢妄生贪念的家伙教育一顿。  有过惨痛经历,相信这些人终生不敢再踏入古玩街半步,遑论靠近黄粱客栈。  颜珋和庚辰奉祖龙之命返回时,下界的仙人早已齐聚在黄粱客栈门前。  待到两人走近,天枢星君等面带笑容,彼此见礼,态度十分客气。如玄武之辈,因早前同颜珋生过龃龉,彼此还动过手,如今当面,难免有几分尴尬。  好在太白金星奉天帝命同行,最擅长调节气氛,三言两语化解尴尬。  颜珋从善如流,顺势邀请诸仙进入客栈。  客栈大门开启,三楼的器灵早已按捺不住,纷纷飞上前,捧着新酿的酒向颜珋献宝。  鼻端萦绕浓郁的酒香,再看将颜珋包围的器灵,在场仙人都有几分羡慕。  颜珋笑着接过一壶酒,点点器灵的脑门,后者欢快地落在他的肩上,小手抓住他的耳朵,小声道:“神君,我酿的酒最好,比他们都好!”  器灵说话时,藕节似的胳膊不断挥动,冲天辫上的珠子炫发青光,胖嘟嘟的小脸极是讨人喜欢。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仍逃不开其他器灵的耳朵。不满他的“自夸”,纷纷围上来,争抢着颜珋肩膀上的位置,嚷嚷着自己酿的酒才是最好。  “神君,我的最好,您尝尝!”  “休要夸口,你才多少年道行,酿出的酒根本不够醇厚,给神君泡尾巴都不够。”  “就是!神君,我酿的最好,有甜味!”  “神君别听他的,他惯常爱夸口。我的才是最好,您尝尝我的。”  “尝我的!”  器灵们互不相让,嘴上怼不提,怒起来还用酒壶互敲,场面一度相当热闹。  目睹此情此景,众仙心中颇不是滋味。  酒器固然难得,以众人的资历和手段,并非一件都寻不到。  关键在于这些宝物生出的器灵。  别看他们个个乖巧可爱,年画娃娃一般,论脾气,丝毫不亚于荒古凶兽。  更重要的是,此类宝物炼化不易,需要大量仙宝灵植和灵火蕴养,除非特别爱酒,否则很少有人会搜集如此多的酒器,养着这么多的器灵。  不过明白归明白,目睹颜珋被器灵争相献酒,四周灵气萦绕的情形,在场仙人包括太白金星在内,还是不由得心生羡慕。  这些器灵少说也有千年道行,被灵火灵植蕴养,酿出的酒自然非同凡响。  倘若一壶不够令人侧目,那么十壶,二十壶乃至上百壶呢?  方才听器灵提及,颜珋用灵酒泡尾巴?  纵然是仙人,也称得上奢侈。  有传言龙族家大业大,凡是诞于洪荒,经历过三族大劫,存世至今的神龙,每人手里的宝贝都是不计其数,金乌一族搜刮多年也未必能比得上。  不提众人如何想,颜珋安抚下争吵的器灵,挥手移来两排桌椅,请在场之人落座。  众仙刚刚坐定,即有包裹着灵气的木匣自柜台后飞出。匣中盛放各色糕点灵果,清香扑鼻,沁人心脾。无需入口,仅是吸上一口气,便能令人精神一震。  除此之外还有好茶。  不同于招待亡魂的鬼茶,摆在众人面前的茶盏俱为仙宝,注入盏中的茶水也是难得的珍品。泡茶的水更是引自灵山。  值得一体的是,太一下界挖断灵脉,数处灵泉随之干涸。如今灵脉在逐渐恢复,灵泉依旧不见踪影。  颜珋烹茶的泉水采自太一下界之前,由庆忌分批运送。在多处灵泉没有焕发生机之前,更显得弥足珍贵,喝一点少一点。  看看摆在面前的点心和灵茶,再看看盛放果品和茶水的仙宝,众仙再次生出同样的念头:龙族家大业大,果非虚言。  打量过众人脸上的表情,颜珋微微一笑,放下茶盏,侧头同庚辰低语数句。  西方教行事肆无忌惮,明知天庭有意发兵,仍不知收敛,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迹象。  其所依仗为何?  除了跟脚在西方净土,随时可以跑路,估计就是源源不断的人族气运。  据孔宣所说,有气运加持,西方教上下修行速度极快,接连有教众修得金身。仗恃于此,在接引准提被拿下之后,教中部分长老仍难消贪念,怀抱私心,不惜鼓动教众同天庭敌对。  针对对方行事,颜珋和庚辰定计,从根源上着手,趁他们暂时陷入混乱,将散布在凡界的媒介尽数毁去,不留半个。  斩断这个源头,即可由孔宣出面联络有意转投之人,里应外合,趁势大举发兵,将其一网打尽!第131章 古怪  由太白金星牵头并居中调节,客栈内的气氛很快变得融洽。  至少表面看是如此。  无论真实目的为何, 彼此的目标总是一致。抛开曾有的成见与不和, 众仙没有发生太多争执, 很快做出决定,趁西方教内耗, 抓紧时间动手,将其伸向凡界的手就此斩断。  有颜珋庚辰提供的线索,参考两人数日来积累的经验, 众仙纷纷取出法器, 锁定一个方向, 即动身前方搜寻。  颜珋庚辰同样不得歇息,送走太白金星, 安置好客栈内的器灵, 便准备再次出发。  临行之前, 颜珋联络地府, 得秦广王和楚江王首肯,暂将韩芳的魂体留在身边。借助她来搜寻媒介, 颇能事半功倍。  “先去青市。”  庚辰挥袖张开一张水网, 灵气化作金色脉络, 在网中纵横交织, 迅速扩散开来。颜珋祭出孔宣法器, 择定金线最密集处,对庚辰点了点头,动身前往目的地。  为不遗漏线索, 两人飞行一段距离,即改乘凡界交通工具。  颜珋站在车门前,看向倒映在玻璃上的人影,双眸恍如万年寒潭,深不见底。  庚辰站在他的身边,暗中催动灵力,化作看不见的水纹,在车厢内成片扫过,搜寻可能存在的异常痕迹。  两人特地登上这趟地铁,全因韩芳的魂体突生异状,仿佛被看不到的力量牵引,拼命想要挣脱附体的铜铃。  这样的表现同在医院时一般无二,牵引力甚至更为强烈。  起初,吸引韩芳的力量来自市中心商贸广场,很快又开始移动,短暂停留在广场附近的一座商务楼,随后转到繁忙的地铁站。  正值下班高峰期,地铁站内人潮拥挤,人头攒动,各种气息交织,显得十分浑浊,很难马上锁定目标。  颜珋和庚辰分别做过尝试,还祭出孔宣的法器,气息总是若有似无,更险些在中途失去线索。  最终还是借助媒介对韩芳的吸引,一路穿过人群,登上一辆开往市郊新区的地铁。  车厢内十分拥挤,人挨着人,近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侧身都十分困难。  在车门关闭的那一刻,颜珋和庚辰都在瞬间捕捉到异样。  两人对视一眼,有十成的把握,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车内。  为免打草惊蛇,也为进一步确认位置,两人采用最简单也是最麻烦的方式,以灵力结成绳索,一个接一个扫过去,直至找到目标为止。  地铁在轨道上穿行而过,车厢内冷风吹拂,乘客或坐或站,或因疲惫闭目养神,或是低头盯着手机,很少有人发出声音。  期间,地铁停靠站台,有一名老人和抱着孩子的女子随人潮走进车厢。  见女人站得艰难,怀中的孩子也险些被挤到,立刻有年轻人站起身,开口道:“大姐,你坐我这里。”  不等女人开口感谢,甚至没等她走过去,身材瘦高的老人忽然从身后推了她一把。  女人惊呼出声,牢牢抱着孩子,被身边好心人扶住才没有摔倒。  老人并未道歉,反而先一步坐到位置上,堂而皇之的架起二郎腿,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你怎么能这样?”有乘客看不过去,出言道,“这小伙子是给孩子妈妈让的座,你怎么坐下了?先前还推人家,伤到人怎么办?”  老人若是讲理,就不会做出这般行径。  听到乘客的指责,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破口大骂,骂乘客咸吃萝卜淡操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更多乘客看不过去,纷纷出言指责老人。  被指责声包围,老人依旧故我,把出声的人全都骂了一遍,骂人的话完全不重样,不是一般的难听。 第101章 “我没想要害她,没想的。我只想她回心转意……”青年不断念着,声音虚弱无力。  起初他并不相信,全当是自己酒后产生幻觉。  直至一天外出面试,在同一栋商务楼里见到前女友,对方看也没看他,挽着一个高大男人的胳膊离开。  他被愤怒和嫉妒蒙蔽双眼,鬼使神差划开手指,将血滴落在残页上。  佛像发出微光,仅有他能看到,周围的人均视若无睹。  就在同一天,女友发生车祸,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最终伤重不治。与她同车的男人侥幸未死,却断了两条腿,后半生都要依靠轮椅度过。  青年听到消息,只觉得有冷气窜上脊椎,整个人如坠冰窖。惶恐中又莫名夹杂兴奋,带着无尽的恶意和狠毒。  “你还认为自己没错?”颜珋放开青年,居高临下看着他。  青年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愧疚,很快又被凶狠遮盖。  “我没错!”  女友出事之后,他先后又害了新公司的同事和部门经理,其后发展到只要看不顺眼,就会以残页“诅咒”。  至于他所谓的伸张正义,不过是偶尔为之,比起被他害的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并不晓得残页夺走的气运不拘一人,一旦他唤醒佛像,凡被金光笼罩,身上的气运都会被夺取。  不到一年时间,因为他的贪婪和阴暗,受害者达到数百人。  而他获得的“幸运”,不过是提前攫取自身,将他后半生的好运在短期内消耗殆尽,实属涸泽而渔。  等他失去用处,很快会像残页的历任宿主一样,穷困潦倒,不得善终。  心知对方泥足深陷,不可能悔改,颜珋没有继续问,指尖再次落于青年额心。  随着灵力牵引,青年脸色阵阵发白,脑海中关于残页的记忆被全部取走,不留一星半点。  只是被夺走的气运却不会回来,加上他屡次害人,因果轮回,后半生注定艰苦,寿数也将受到影响。  “有因有果,害人终害己。”  做完这一切,颜珋和庚辰转身离开,去搜寻下一个媒介。  青年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有雨点落在脸上,眼珠才开始转动。  扫视周围陌生的环境,发现记忆中大片空白,好一会才想起,自己是想到附近的工厂碰碰运气,看看是否能拉到客户。结果因为没有提前电话预约,连工厂大门都没进去。  “晦气!”  雨越来越大,青年咒骂一声,当下顶着电脑包,大步向最近的公交站跑去。第133章 灵泉复苏  天庭神君下界,西方教所布媒介被接连销毁。  待教中人意识到情况不对, 试图进行挽救时, 存于凡界的佛像残页已不足半数, 其余尽被火焚水淹,化为齑粉。  教中长老竭尽所能, 试图亡羊补牢,先一步夺尚未散去的气运。  怎料计划不够周密,且操之过急, 手段不够严谨, 被几名星君窥得先机, 顺藤摸瓜,借机送出灵力, 震伤数名长老的神识。  造成的结果就是, 气运未能夺回, 数名长老受创, 暂代十二品莲台的镇教法器也被损伤。  在长老伤势没有恢复之前,护教大阵都是岌岌可危,  这种情况下, 自保才是首选。  继续散出媒介, 以气运化成金莲助教众提升修为, 已经是可望不可即, 变得千难万难。若想稳定人心,只能想方设法隐瞒,能瞒一时是一时。  然而纸包不住火, 真相终究瞒不住。  随着金莲不再出现,数名长老突然闭关,教众陆续获知实情。  天庭大军随时可能到来,人族气运突然不可用,教中上下变得人心惶惶,不和同裂痕日渐加深。  是战是和,是留在此地还是尽早返回西方净土,几股势力之间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全然没有因面临危机拧成一股绳,反而更加四分五裂,使危机进一步加深。  孔宣抓住时机,秘密给教中送信,联络十数名教众,俱是当年被强行度化,不满接引准提日久之人。  正逢教中矛盾重重,耳边尽是争吵,几股势力忙着争锋,要么就是在拉拢教众,几乎没人留意到这些人的异样。更加不会想到,他们已经答应孔宣,决意转投天庭,待天庭挥师即阵前倒戈,同天兵天将里应外合,摧毁护教大阵。  “我等立下神誓,必不放走一人!”  接到对方回信,确认其上神纹,孔宣当即请见祖龙和三清,并将来信送至天帝面前。  少昊见信大喜,结合下界星君送来的消息,当日昭告各界,集合数万天兵,联合地府阴兵及巫、妖两族精锐,枕戈待旦,蓄势待发。只待残页佛像全部销毁,便会大举进攻,直袭西方教廷。  天帝颁下法旨集合大军时,颜珋和庚辰恰好进入一座灵山。  山下灵脉曾被太一挖断,山中变得寸草不生,飞禽走兽绝迹。之后连通不周山大阵,有灵力源源不断涌入,方才日渐恢复。  灵脉在山下涌动,枯萎的草木重现翠绿,焕发生机。  溪水潺潺,水中有银色小鱼游动。  走兽穿行林间,禽鸟振翅翱翔。  清脆的鸟鸣和雄浑的兽吼交织在一处,伴着雨水打落在翠竹上的沙沙声,谱写成一支动人的乐曲,回响在山间,经久不绝。  颜珋弯腰捧起溪水,感受着掌心的沁凉,不禁舒出一口气。  “水中有灵气,源头应是一座灵泉。”  “灵泉?”庚辰现出几分诧异,弯腰将手探入水中。水流缠绕指间,果然有一缕细微的灵气,当下道,“在山顶?”  “大致没错。”颜珋甩掉掌心的水痕,仰头看向层云缭绕的山巅,笑道,“还以为要更多时日,没料想如此之快。”  “不奇怪。”庚辰直起身,说道,“不周山下镇有大日金乌及两位圣人,且有阿父亲定大阵,灵脉复苏实属寻常,有灵泉再现也不足为奇。”  “倒也没错。”颜珋笑了笑,忽然单臂搭住庚辰的肩膀,道,“出山尚早,不如去山顶看看。”  庚辰沉吟片刻,颔首道:“好。”  天下灵山陆续复苏,泉涌之地却是屈指可数。  这些源于灵脉的泉水,内中蕴含大地之气,对龙族而言,不亚于灵丹妙药。尤其是颜珋曾被剐去龙鳞,多泡一泡泉水,汲取水中灵气,也是大有裨益。  眨眼之间,两人穿过薄雾,来到灵山之巅。  山顶无峰,亦无嶙峋怪石,仅有大片天然形成的石壁环绕。  石壁外围生有茂盛的草木,偶尔有小兽穿梭其中,采食用嫩草浆果。内部却是寸草不生,自边缘处不断向中心凹陷,形成漏斗状,恰似一个火山口。  中心处有数道水柱冲天而起,高度超过三米。达到顶端后,即呈珍珠般飞散,绵延成伞状,覆盖整座山口。  水珠落下汇聚,形成清澈见底的湖泊,遇微风吹过,泛起环状波纹。  颜珋单手撑着石壁,一跃而起,直接落进水中。  入水的刹那,双腿化作龙尾,掀起大片浪花。  阳光穿透层云,映照在湖面上,泛起斑斓彩光。随着水波涌动,光芒向四周扩散,伴着水花腾起,在湖面交织成七色彩虹。  颜珋趴在石壁边缘,双臂交叠支着下巴,感受到水中丰沛的灵气,不禁眯起双眼,舒服得动也不想动。  换做寻常仙人,水中灵力再丰盈,也不敢轻易触碰。以湖水的温度,仙体也能冻伤。一旦被寒气入体,要彻底驱散,不知要耗费多少仙丹。  “不下来?”颜珋仰起头,笑眯眯地看向庚辰。  白色的衬衫被湖水浸湿,服帖地裹在身上,现出劲瘦的腰身。蝴蝶骨下,隐隐透出黑色的龙纹。  乌黑的发垂过肩头,漂浮在水面上,似散开的绢绸。  赤金色的双眸含着笑意,清晰映出庚辰的影子。  修长的手指擦过嘴角,滑过下巴,轻轻勾了勾,指甲圆润犹如贝壳,指尖白得近似透明。  庚辰静静凝视他片刻,在颜珋以为他不会下水时,准备转身潜入水下时,身边忽起一片浪花。下一刻,黑色的龙尾被金色缠绕,在摇曳的水纹中沉入湖底。  按照颜珋的计划,至多在湖边停留半个时辰。  未料想计划没有变化快,随着庚辰入水,两人在湖下消磨整整半日。直至傍晚时分,夜幕降临,方才破水而出,重新回到岸边。  靠坐在石壁旁,颜珋并未马上收起龙尾,单手撩起额前的长发,斜眼看向庚辰,不言不语,眼尾晕染醉人的嫣红。  “怎么?”庚辰提起外衣,以指代梳,耙梳过额前的湿发。对上颜珋的视线,嘴角牵起笑纹,映衬脸颊脖颈尚未消失的龙纹,意外现出魅惑之感,同平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  颜珋侧过头,单手支起下巴,慵懒笑道:“可惜,少见你这个模样。”  庚辰正要套上外衣,闻言动作停住,弯腰托起颜珋,在他耳边低语两声。  颜珋先是一愣,旋即笑容扩大,双臂环绕住庚辰的脖子,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角,道:“说真的?”  “自然。”庚辰抵住颜珋的额心,笑意浸入眼底,“待到此间事了,你我二人重游灵山名川。”  “不许诓言。”颜珋眯起双眼,指腹擦过庚辰的下颌。  “我何时骗过你?”庚辰挑眉,戏谑道,“反倒是你经常戏耍于我,自洪荒时起,数不清有多少次。”  “咳!”  颜珋作势咳嗽一声,试图蒙混过关。  谁让他生为蜃龙,年龄又是最小,刚睁开眼不久,无法控制天性,难免稍微调皮了点。  虽说这个“调皮期”有点长,掰着手指算一算,至少持续了数万年。第134章 恶果  河市第三医院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驶进医院大门。  车门打开,护工抬出担架, 上面躺着一个满脸鲜血, 昏迷不醒的老人。  老人身上穿着睡衣, 蓝白双色的布料浸染大片血迹。右手少去三根手指,左手从手背到上臂纵横排列着数道外卷的伤口。  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 鲜红的血浸透纱布,可见情况是何等危险。  “快,有急诊!”  护工推着担架飞快向前跑, 一对中年男女紧随其后。他们是老人的儿子和儿媳, 大概是出来得太急, 仅在睡衣外加了外套,脚下还踩着拖鞋。 第103章 大错已经铸成,他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郑方能够受到教训,醒悟自己的过错,就此悬崖勒马,重新做人。  哪怕是要坐牢,那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他有几个朋友,住在城西的联排公寓。那些人里有赌棍,常在一起聚赌,具体的地点在哪里,我不清楚。听我儿子说,其中一个人绰号学子,先前是轴承厂的员工,后来厂子倒闭,就开了家游戏厅。”  说出知道的一切,送走警员,郑国强再也站不住,靠着墙边滑坐在地,用力抓着头发,整个人像是苍老十岁。  刘云勉强找回力气,走到郑国强身边,张嘴想要说话,声音出口却是异常沙哑,更伴着几声哽咽。  “国强,小方他会不会坐牢?”  郑国强没出声,刘云又问了两次,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爬满血丝,嘴唇哆嗦着,缓缓摇了摇头,口中道:“不知道,我宁愿他受一回教训。”  刘云单手捂住嘴,压抑着哭声,却止不住眼角滑下的泪。  “是我的错,是我没尽到责任,整天想着赚钱,没能教育好他,是我的错……”  郑国强叹息一声,握住刘云的肩膀,夫妻俩依偎着靠在墙边,沙哑着声音道:“孩子变成今天这样,咱们都有错,就是爸妈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  刘云再也抑制不住,趴在郑国强肩上嚎啕大哭,直至有护士过来提醒,两人才擦干眼泪,勉强振作起精神,一边看护昏迷的郑民,一边等着警局传来消息。  地下赌场中,绘有佛像的残页被庚辰销毁。  这张残页存世时间不短,辗转不下百人之手,夺取的气运之数可想而知。  在被水龙搅碎之前,佛像怒目圆睁,口中发出雷霆之声。  声音震荡开来,在场的赌徒俱被笼罩,脑海中出现短暂空白,很快双眼发红,和赌徒老大一样陷入癫狂,抓起砍刀棍棒,朝庚辰和颜珋冲了过来。  “无耻之尤!”  对西方教夺取人族气运,又要利用凡人的行径,颜珋很是鄙夷,当下冷斥一声,迅速捏成法印,在佛像化作万点光斑之前,精准捕捉到藏于其中的一缕佛气。  蜃龙灵影二度在教廷上空飞腾,之前受创的长老尚未出关,又有两人被龙气所伤,当场口吐鲜血,面如金纸倒在地上。  佛气被打散,受到控制的赌徒陆续清醒,因气运被夺走太多,印堂都是漆黑一片。  颜珋以灵力洒落金雨,赌徒接二连三闭眼倒地。在昏迷中,关于佛像残页的记忆逐渐消失,醒来后,他们不会记得残页的存在,更不会记得颜珋和庚辰两人。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郑方陷入无边恐惧,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牙齿不断打颤。  拦住他的打手被阴气缠绕,口吐白沫,眼球凸出,犹如癫痫发作。  郑民的生魂站在他的身前,不惜损耗魂体,将他护得严严实实。在打手失去意识后,提防地看向颜珋和庚辰,哪怕心存莫大恐惧,也不肯让开半步。  摧毁残页,取走宿主和赌徒的记忆,颜珋庚辰方可离开。碍于有郑民的生魂阻拦,无法抹去郑方的记忆,让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我不会伤他,更不会取他性命,只会消除他的记忆。”颜珋对郑民道,“你尚未往生,魂魄不能离体太久。此地气息浑浊,停留太久,三魂七魄染上浊气,你怕是再也无法醒来。”  颜珋并非危言耸听,比起刚现身时,郑民的魂体变得透明许多,更有几缕黑气缠绕,随时可能将他吞噬。如果他继续以生魂的状态滞留,难保不会真的就此成鬼。  “两位,我不知你们来历,只晓得你们神通广大。只是我孙子还小,请放过他。”  “我说过不会伤他,也不会取他性命。”颜珋蹙眉,“不过你为生魂,当能看清他的气色。沾染恶习,伤亲,注定要受到惩戒。”  生时逃不开法律制裁,死后亦要受到惩罚。  “我愿意代替他!”郑民焦急开口,“我一把老骨头,活也活不了几天,我愿意代他受过!”  颜珋摇摇头,无意多费口舌。  借由几名赌徒的记忆,知晓郑方都做过什么,对于郑民的执迷不悟,他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空气中出现一阵波动,两名手持锁链的鬼差出现在室内,抱拳向颜珋和庚辰行礼。  “见过神君。”  他们的出现,意味着郑民在医院中停止呼吸。  这一刻,他再不是生魂,而是彻底变成一只鬼,被亲生孙子间接害死的鬼。  “随我走。”  鬼差二话不说,祭出手中锁链。  郑民躲闪不及,被捆得结结实实。他想要挣扎,被锁链缠住的地方犹如火烧,魂体出现扭曲,很是痛苦不堪。  “小方,小方!”  被鬼差带走之前,郑民不断回头呼唤郑方。  后者却被吓破胆,全然不去想郑民生前对他的宠爱,也不去想郑民对他的维护,只想离对方远点,越远越好。  见到郑方的表现,郑民如遭雷击,再说不出一个字,也失去挣扎的力气,很快被鬼差带走。  颜珋迈步来到郑方面前,俯视蜷缩成一团的少年,见他的表情中除了恐惧,还有挥之不去的厌恶,不由得叹息一声。  “你终有一天会后悔。”  说完这句话,颜珋探出两指,点在郑方的额心。少年双眼上翻,很快和周围的赌徒一样陷入昏迷。  “走吧。”  抹去郑方的记忆,颜珋和庚辰转身离开。  两人离开不久,赌徒陆续从昏迷中醒来,不等搞清楚状况,房门忽然被从外边撞开,十多名荷枪实弹的特警冲入室内,将在场之人全部控制起来,当场收缴砍刀等凶器三十多把。  在抓获的赌徒和打手中,更发现三名通缉犯,身上都背负人命。  郑方同时被逮捕,因为参与赌博,涉及到郑民的案件,纵然没有年满十八,照样要受到法律的惩罚。  从今往后,无论他醒悟与否,也无论他是否能痛改前非,那个宠爱他甚至是溺爱他的祖父却再也回不来了。  或许等他真正长大,真正悔悟自己犯下的错,才会彻底明白,他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何等的弥足珍贵。第136章 游乐场  解决地下赌场一事,颜珋和庚辰在当地停留半月, 确认再无残页线索, 才遵循法器指引, 动身前往临市。  临市历史悠久,资源丰富, 交通便利,古时为兵家必争之地。  兵荒马乱的年月,战争频发, 此地曾有多方军队驻扎。多少次惨烈的厮杀, 数不清的士兵埋骨异乡, 出现过万人规模的阴兵。  阴兵常年过境,延续生前的战斗, 使得当地阴气大盛, 鬼气聚集, 阳世难免受到影响。  凡古战场所在, 附近的居民都难睡得安稳觉,常在夜间听到马嘶人吼, 战车隆隆。除冷兵器碰撞, 还有枪响炮鸣。  受影响的人实在太多, 根本无法以幻觉、梦游等现象解释。  因居民言之凿凿, 类似的事件一度占据当地报纸新闻头版, 引来全社会关注。  地府获悉此事,由十殿阎罗亲自出面,带回滞留在阳世的阴兵。秦广王更是亲赴战场, 将规模超过数千人的外敌恶鬼打得魂飞魄散,让保家卫国的士兵能安心投胎,事情才告一段落。  怪象虽然消失,阴兵厮杀也不复存在,造成的影响却无法彻底抹去。  事情过去二十多年,仍不时有风言风语传出,引来诸多议论,使得人心难安。  当时闹得最厉害的几处古战场,附近的居民陆续搬离,房价降得再低也卖不出去,房屋空置,迄今少有人居住。  有生意人瞅准时机,买下稍显破败的多处平房和二层小楼,投资改建成鬼屋游乐场和旅游民宿,大范围打出广告,就以当年的怪事为卖点,吸引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游客。  悉心经营下来,生意竟然相当红火。  三年前,一座新建的游乐场开业,没过多久就传出闹鬼的异闻。  多数人不相信,认为是经营者在炒作,意图在激烈的竞争中独辟蹊径,拿下最大的一块蛋糕。  不信归不信,因为传闻的关系,该处游乐场的确顾客盈门。尤其是传出流言的鬼屋,更让经营者日进斗金,赚得盆满钵满。  可惜好景不长,事情发酵两个月后,年富力强的经营者突然染上怪病,尚未来得及送进医院就暴毙身亡。  据知情者透露,此人姓陆名豪,家中经营民宿,积攒下一些家底,又向银行贷款,才建起这座游乐场。妻子名叫王珍,有个女儿陆晓璇,现在还在读高中。  为了孩子的学业,王珍在学校附近买下一栋公寓。陆豪生意太忙,游乐场离学校不近,想见妻子女儿还得驱车一个多小时。  妻子不在身边,生意又忙,染上些小病,陆豪基本不会在意。  发病最初,他只是打喷嚏发热,并无其他症状。以为是感冒,没有去医院,吃了两片药,喝些热水,觉得睡一觉就能好。  哪想到病来如山倒,一夜时间就高烧昏迷,家中没有人,还是员工发现情况不对,电话又打不通,匆忙联络王珍,后者急匆匆赶来,才发现倒在地上的陆豪。  耽搁时间太长,救护车还在路上,陆豪已经停止呼吸。救护人员施行急救,到底没能救回。  陆豪死后不久,王珍接手游乐场的生意。在她的经营下,往来的游客仍是络绎不绝。  令人奇怪的是,生意最好的时候,王珍突然将游乐场低价转手,带着女儿陆晓璇离开临市,回了远在江省的娘家。  接手人本打算大干一场,让利润更上一层楼,却万万没有想到,母女俩离开不久,游乐场的生意一落千丈,游客一天比一天少。  接手人觉得奇怪,以为是竞争对手搞鬼,雇人仔细去查,查来查去,竞争对手的把柄没抓到,意外发现游乐场开业至今,发生的古怪事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最令他惊心的是除了陆豪之外,先后有三名游乐场员工身患重病,还有两人遭遇车祸,另有一人年纪轻轻,在打扫鬼屋时心脏病突发,身体都僵了才被人发现。  染病和遭遇车祸的员工都是陆豪雇佣,因为有保险,加上他为人仗义,资助不少医药费,并没闹出什么事情,也不被外人知晓。  突发心脏病的员工死在陆豪之后,正是王珍经营游乐场期间。  员工的家人拿着体检证明找来,证实他身体十分健康,根本就没有心脏病,直系亲属也没有相关病史。  突然在鬼屋猝死,事情绝对不可能。  哪怕有尸检报告,白纸黑字,他们也不肯罢休。员工的父母兄嫂商量过,无论真相如何,必须要王珍赔上一笔钱,不能比其他离职的员工少。  实在是不堪其扰,王珍才将游乐场转手,带着女儿远走江省。  表面看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仔细推敲却会发现,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诡异。  不提其他,单是游乐场开业至今,发生意外的员工人数未免太多,就好像这些人集体交了霉运,一个接一个倒霉。  又是一个假日,其他游乐场提高票价,游人往来穿梭,极是热闹,这家没票一再打折,仍是顾客零落,各种游乐设施前基本是小猫三两只,人气最旺的鬼屋也没有几个人排队。  门票处的小姑娘坐在亭子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手机,面前窗玻璃忽然被敲了两下。  女孩抬头看去,发现窗外站在两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穿黑衣的浑身冒冷气,着白衣的则面上带笑,对她道:“劳驾,两张票。”  被青年的笑容闪了眼,女孩一时间呆住。对方再次开口,才不好意思的致歉,给两人绑上腕带。  目送两人走进游乐园大门,女孩立刻给好友发微信,刚刚打了几个字,突然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自言自语道:“没来得及拍照,可惜!”  从亭子里探出身子,已经连背影都看不到。  女孩只能说着可惜,坐回到亭子里,把刚刚打好的字全部删掉。  颜珋和庚辰走进游乐场,一边前行一边四处打量。 第105章 女鬼绝望地闭上双眼,下一刻却发现笼罩在头顶的灵网消失,冻住鬼体的寒冷也随之消散。  几个小鬼迅速回到她身边,纷纷张开小手,尽一切可能想要护住她。  “不许伤我娘亲!”  “别过来,我咬你!”  “不许伤害我妈妈!”  小鬼纷纷出声,哪怕畏惧颜珋,仍不肯让开半步。  眼前的场景,活脱脱是可怜母子被恶霸所欺。  颜珋站起身,无奈地捏捏眉心。  他见过的鬼数都数不过来,眼前这样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从女鬼和小鬼的阴寿来看,他们非亲非故,根本就无血缘亲情,生活的年代甚至相隔数百年。偏偏却凑到一起,彼此关系紧密。  一般而言,养这么多幼年鬼魂在身边,既要控制住戾气,又要压抑吞噬魂体的欲望,非常难以做到。  偏偏女鬼做到了,貌似还做得很好。  不等颜珋想清楚,女鬼已经拨开拦在身前的小鬼,向颜珋和庚辰福身行礼,而后单手探向额心,黑色的指甲划开魂体,探入灵台,将一张缠绕黑气的残页取了出来。  颜珋和庚辰皆吃惊不小。  残页出自西方教,内中含有佛气。  厉鬼乃至阴之体,竟能将此物藏于灵台?  她是如何做到?  “大人可是觉得奇怪?”女鬼将残页送至颜珋面前,直视他的双眼,笑得极其古怪。  颜珋将残页交给庚辰,当场取出一瓶鬼丹,送到女鬼面前,道:“可能为我解惑?”  仅从溢出瓶口的气息,就能断定里面装着好东西,女鬼按住兴奋的小鬼,一字一句道:“之所以能将此物藏下,全因其为我骸骨所化。”  “什么?”  “您没听错,这个不祥之物,是当年妖僧将我同族人烹去血肉,取骸骨碾碎炼化。”女鬼阴森道,“正因此物,我死后备受煎熬,几乎每天都要承受死前苦痛。从陆豪处寻得,却无法损毁半分,只能暂存于体内,不使其继续害人。”  听完女鬼所言,颜珋细看残页,表情中闪过一丝明悟。  原来如此!  他和庚辰早就存疑,为何此物能成为西方教夺取人族气运的媒介,且在女娲造人之前,从未听闻过西方教有类似手段。  如今谜底揭开,知晓残页竟为骸骨所化,也让颜珋难抑怒容。  正如祖龙所言,这样的教派不该存在,还是彻底碾碎了干净!第139章 归处  颜珋取出传讯符,将残页来历报知祖龙。  以人骨炼化残页, 籍以夺取人族气运, 此法同邪魔何异。亏得该教口口声声教化慈悲, 就是这样普度众生?  祖龙获悉此事,同样心生震惊。  洪荒之时, 天地初开,各族俱奉行强者为尊,杀戮之事实不罕见。但说一千道一万, 纵然是最不被他人待见的种族, 也少以旁门左道提升修为。  打就堂堂正正, 杀就正面交锋。  打不过陨落是命数如此,修为不如人。为了提高自己修行, 行如此卑劣手段, 着实令人不耻。  三清得知消息, 无不面沉似水。同祖龙商议之后, 联袂去往大殿。  下界诸仙陆续有消息送回,留存在人间的残页所剩不多。为防止西方教再生诡计, 当以雷霆之势攻向教廷, 拿下一干教众!  “早该如此。”祖龙一身黑袍, 腰间系龙纹玉带, 手中盘着一条以灵气化成的小龙, 龙眼圆溜溜,恍如两颗黑葡萄,龙角精致小巧, 龙鳞流光溢彩,仿佛以天材地宝练就。  这是龙族独有的通讯符,不只能够传递消息,还能当做法器使用。  当年三族大战,时常能见到类似的小龙在战场中飞舞盘旋。  凤凰和麒麟起初没在意,认为是神龙彼此间传递战况。哪想到龙族会如此“狡猾”,伪做传讯符,实则碰到就炸,数百条连成一片时,威力不亚于仙家至宝。  不过自大战结束,两族族长陨落,祖龙陷入沉睡,类似的传讯符再未现世。留存下来的神龙彼此联络多用法宝玉简,诸仙也渐渐淡忘此事。  此次颜珋为快速传递消息,确保不出差多,重新使用此符,在天界引起不小震动。  没经历过当年那场大战且把,有幸目睹或是曾在外围遭受波及的,乍一见这条小龙,第一反应是不信的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本能就要退后。若非顾及场合且有天帝法旨,八成会立即飞走,一刻都不愿多留。  “请诸位前来,实有要事相告。”  待诸仙到齐,少昊出言,请祖龙将颜珋庚辰送回的消息告知众仙。  祖龙放出手中小龙,清越龙吟响彻大殿,一面灵镜出现在众人面前,镜中浮现出凡界实景,一幕幕飞快闪过,引得群仙精惊耳骇目,舌桥不下。  待到灵镜消失,殿内寂静非常,落针可闻。  “丧心病狂,无耻之尤!”七杀星君怒道。  “如此行径怎配称慈悲。”  “以邪异之术夺人族气运,行万年之久,实是恶贯久盈,人人得而诛之!”  诸仙义愤填膺,同仇敌忾。  少昊身为人主,更对西方教此举深恶痛绝,当殿颁下法旨,速调天兵天将,集合巫、妖及地府兵马,待佛像残页尽数摧毁,立即攻上西方教廷。  人界,颜珋庚辰接到法旨,决定加快速度,尽快将残页搜集摧毁。  在离开之前,还需对红衣女鬼和她身边的孩童做出安置,临市的几处聚阴地也当清理,以免日后再生祸患。  经过商议,颜珋和庚辰决定分头行动。  庚辰联络巡视的鬼差,前往处理他处聚阴地。  颜珋留在游乐场,助女鬼和她收养的孩童消除执念,使他们能够转世投胎,无需再想方设法躲避地府来人,长年累月做个孤魂野鬼。  “大人好意我心领了。”红衣女鬼脸颊爬满黑纹,显得十分狰狞,神情却意外柔和,更带着几分安详,“我在生时被炼化人骨,死后亦不得安宁,三魂七魄俱被妖僧邪法所困,纵然投胎转世,恐也无法解脱。”  “未必。”颜珋沉声道,“不试一试如何知晓?”  女鬼轻轻摇头,道:“大人,这近千年来,我承受不住煎熬,不只一次想令自己魂飞魄散,却没有一次能够成功。自那之后我就明白,不将妖僧依仗的根源铲除,我将生生世世承受这种痛苦,永远无法摆脱。”  心中早就没有期盼,女鬼无意多言,将几个孩子揽到身前,青白色带着黑纹的手拂过孩子们的脸颊,撤去以阴气布下的幻术,现出他们的真实模样。  一共九个孩童,七个女孩,两个男孩。  从身上的服饰看,既有丝绸粗布,也有皮袄羊裘。先前被女鬼抱在怀中的孩子,则穿着印有卡通图像的连衣裙,脚上只穿着一只凉鞋,另一只不知去向。  这些孩子有个共同点,就是全都瘦得皮包骨,脸颊、脖颈、胳膊手脚,凡是露在衣服外的皮肤上均遍布伤痕。  两个穿着布裙的女孩应是姐妹,和另外一个穿着葛衣的赤脚男孩站在一起,除了伤痕,他们自脖颈以下均是枯骨,没有半点血肉,腕骨和手骨上还残留着明显的牙痕。  视线扫过这些孩子,女鬼双眼泛起红光,戾气涌出体外,却被一道古怪的微光压制。这道光使她备受煎熬,却讽刺地能克制她的戾气,使她没有彻底陷入疯狂。  每次微光出现,她都会遭受非人的折磨,犹如身陷烈火,一次又一次重复当年的经历,承受钻心蚀骨般的疼痛。  “不瞒大人,自我成鬼以来,手上没少沾染人命,但我可以保证,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疼痛稍减,女鬼抱过穿着卡通裙的女孩,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道,“包括陆豪,就算他手里没有残页,我也会杀了他!”  “为何?”颜珋道。  “他们都该死!”女鬼将孩童抱得更紧,双目一片血红,当着颜珋的面,讲述这些孩童的来历。  她成鬼千年,收养的小鬼远不仅于此。  其中部分被鬼差带走,已经重入轮回。少数怨气太深,陷入癫狂,大肆为祸世间,连她都压制不住,最终遇上地府判官,被打得魂飞魄散。  兜兜转转,留下的这几个小鬼皆是横死,生前遭家人背弃,死后无法消除怨气,不愿去地府,自然无法转世投胎。  不想让他们魂飞魄散,女鬼只能将他们留在身边,带着他们躲避鬼差,助他们压制戾气。  “这些孩子中,有生前遭遇灾荒,被易子而食;有常年遭受亲人打骂,被亲人活活打死;有被亲人所卖,死在拐子手里;也有遭遇意外,本来能够救活,却被亲人断绝生机。”  女鬼细数孩童的来历,低头看向穿着卡通裙的女孩,看她含着手指陷入沉睡,温柔地轻轻晃动身体,声音也变得极低:“她叫陆晓芳,是陆豪的小女儿。三年前被陆晓璇亲手推下楼梯,出事地点就在这栋屋舍前。”  “当时,现场仅有一名保姆,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她伤得很重,陆晓璇却不许保姆叫人。陆豪赶来时,她尚有一丝呼吸,如果马上寻人救治,或许能挽回一条命。”  女鬼忽然停住,抬头看向颜珋,冷声道:“虎毒不食子,那个人连畜生都不如!”  颜珋蹙眉,脑中忽然闪过关于这间鬼屋的传闻。  “他没有救人,没有!听保姆说完事情经过,见小女儿伤了脑袋,脸也伤得血肉模糊,竟对她不管不问,直到她彻底停止呼吸,才报警叫来救护车。”  “陆晓璇害死亲妹妹的事被隐瞒下来,保姆成了替罪羊。”  “他用了不少钱,更找人威胁,保姆不得不扛下罪责。这背后的事连王珍都不知道,只认定是保姆照顾不周,害得自己女儿发生意外。”  女鬼继续道:“保姆顶罪入狱,紧接着游乐场就传出闹鬼的异闻,幕后推手就是陆豪!为了钱,他利用自己横死的女儿,简直是畜生不如!”  听完女鬼的叙述,颜珋沉默了。  事实如女鬼所言,陆豪当真该死,千刀万剐亦不足惜。  “我不能再入轮回,也不在乎身上再添几桩因果。”女鬼仰头凝视颜珋,一字一句道,“我求大人助我找到晓芳的亲姐,让她为当年之事付出代价。如此方能消除晓芳最后的执念,让她能够转世投胎。”  话到此处,女鬼又将视线移向周围的孩童,取出颜珋先前给她的鬼丹,轻声道:“我体内有三枚鬼丹,一枚是自身修炼所得,另外两枚是吞噬为恶多端的厉鬼。还请大人慈悲,将其同此瓶中一并炼化,助这些孩子消除魂魄之伤,让他们能够再去投胎。”  此法在她心中盘桓许久,只因道行不够,鬼丹不足,一直没敢尝试。  如今见到颜珋,让她重新生出希望。  “若大人肯施以援手,我愿以魂魄助大人祭炼鬼火,彻底清除这一片聚阴之地。”  话落,女鬼俯身在地,恍如一片即将燃烧殆尽的红云。  颜珋沉默片刻,忽然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双眸化作赤金,望进那双血红色的双眼,温和道:“我答应你,会助这些孩童转世投胎。”  “大人……”  “此外,我无需你祭炼鬼火。待时机成熟,你亦可再入轮回。”  女鬼瞳孔紧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你方才言,妖僧依仗不除,你将永生永世困于苦海。既如此,无妨随我来,亲眼见证那些害你之人是如何命陨天地,再无法为害世间!” 第107章 孔宣的鸣叫响彻云霄,自然也传入接引准提二人耳中。  同烛龙的乐见其成不同,两人皆是心生惊意,脸色骤变。尤其是准提,透过山壁的缝隙,看到山外红光大作,有熟悉的灵力流淌,更是满脸不可置信。  “不可能,这不可能!”  当年一场大战,孔宣被他设计降服,引入西方教。准提一直为此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更踩着孔宣的尊严和骄傲,数次在教众面前炫耀。对此,孔宣始终默默承受,未曾现出愤怒和反意  两人身陷不周山,孔宣在山外出现,准提一度认定他是来营救。未曾想,接下来的发展委实出乎预料,轻易打碎他的幻想。  救人?  就孔宣目前的表现,更像是要脱离教派,对两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师兄,此子恐心生叛意。”准提咬牙道。  接引没出声,黄色面皮紧皱,表情极其严峻。  帝俊太一对视一眼,虽然同被镇压,身陷囹圄,但对接引准提,兄弟两人实无半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慨,反而相当厌恶。  假若孔宣叛出西方教,无论是谁促使他做出决定,两人都是乐见其成,喜见接引准提被当面插刀,万箭穿心。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孔宣从天空落下,化作一名身材高挑,身着金甲的青年。  身为凤凰血脉,孔宣的容貌极其俊美,美得雌雄莫辩,甚至有几分邪气。  因被准提设计引入西方教,长久以来被压抑本性,肆意践踏,犹如明珠蒙尘,不复见早年的威风凛凛。  如今打破樊笼,撕开覆于其身的封印,重现当年驰骋战场,屡胜阐教仙人大将的英姿,风卷长空,不周山顶层云为之涌动。  同行的天兵天将及数位星君无不心生凛然,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位金甲神将方负担得起孔雀大明王的威名。  “欲破西方教护教大阵,需十二品莲台。如今莲台已毁,则取二圣心头之血,祭炼破阵法器。”孔宣道。  在出发之前,孔宣曾与教中联系,获悉西方教内乱不断,当年被度走的三千红尘客多数心生倦意,不愿继续同鬼蜮之辈为伍,也不愿参与这些争权夺利,均想脱离教派重归天庭。  从他们口中,孔宣得知镇教法宝虽然不存,教中仍能借助法印夺取人族气运。只不过随着散落在人间的媒介大批被毁,能被夺取的气运越来越少。  变化过于明显,终于引来教中重视。  加上蜃龙两度以龙气化影,借残页佛像袭入教廷,教中上下终于生出危机感。  然而,这种危机感并未使众人团结一心,反而就留下还是迁走争执不休,使得裂痕越来愈大,再没有弥合的可能。  长此以往,纵然天庭不发兵,教众也会四分五裂,不复万年来的兴盛。  对天庭而言,这是天赐良机,正可趁西方教内乱,无法凝聚一心时发兵,将其彻底拿下。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设法破除护教大阵。  因这座大阵的存在,坚持留下的人才心存底气。  他们认定接引准提暂时被镇压,天庭必不敢轻取二圣性命。他们在大阵中可保无忧,早晚能等到二圣归来。  反倒是举教迁走很不安全,可能中途遭遇埋伏。更何况,这样灰溜溜离开,必定大涨天界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实在心有不甘。  自帝俊太一掌控天庭,西方教一步步走向鼎盛,能同天庭分庭抗礼,这是何等的荣耀?  如今却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在他们看来实是得不偿失。纵然平安返回西方净土,被他人知晓,也无法抬起头来。  这样的想法使他们不愿松口,也不能松口。自然和坚持要走的教众吵成一团,始终无法达成一致。  矛盾不断加剧,使得教中混乱倍增,乱哄哄闹成一团。  反观天庭,自新天帝登基,有祖龙三清扶持,不说百分百上下一心,面对西方教的问题却能迅速达成默契。  此番万事俱备,只等孔宣取回接引准提心头血,炼成破阵法器,便可同内应里应外合,大破西方教,将这个盘踞东方数万年,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教派一网打尽,彻底铲除。  “开阵!”  孔宣言明厉害,烛龙飞身前往不周山顶,双臂缠绕团团龙气,手中烛龙斧斩下,偌大灵影出现在山巅。  伴随着一声巨响,困住接引准提的大阵停止运转,缠绕在两人身上的锁链也在瞬间失去光辉,悉数落在地上。  摆脱束缚本该是一件好事,这一刻的两人却无半分庆幸,反而神情凝重,紧盯红光大盛的山壁。  果不其然,两人的担心在下一刻成为现实。  山壁表面绽放红光,光芒不断扩散,形成一只缠绕五色神光的孔雀,在困住两人的囚牢振翅飞舞。  “孽畜!”  准提一声暴喝,不顾法力尽失,纵身扑向不远处的光影。  山体之外,借助灵影,孔宣将内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见准提暴怒扑来,接引来不及阻止,不由得冷冷一笑,双手迅速结印,孔雀灵影绽放神光,体型增大数倍,双翼展开犹熊熊燃烧的烈焰,万千光羽直射向面前的准提,更有半数飞跃而过,罩向面色骤变的接引。  “小心!”  接引残存少许法力,一边护住自身,一边大声提醒准提。  可惜两人在山下日久,体内灵力不断被消耗,别说孔宣的五色灵光本就威力极大,当年阐教诸人也无法力敌,即便面对寻常仙人,此刻的两人也不是对手。  光羽速度极快,眨眼就到面前。  接引狼狈闪躲,仍被划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准提毫无提防,被光羽直透胸腔,即使没有当场毙命,也是口吐鲜血,眼球凸出,刹那如石山倾倒,再也起不得身。  光羽去势未减,在孔宣的指引下包围住接引,迫使他在地上翻滚,直至被逼到山壁脚下,不远处就是被锁链吊在半空的太一和帝俊。  “帮帮我,帮帮我!”  此刻的接引狼狈不堪,再不复西方教圣人模样。全身被伤口覆盖,变得灰头土脸。力气耗尽,无法闪躲光羽,不得不开口向帝俊和太一求救。  可惜两人无意相助,也不可能救他。  孔宣的本领如何,兄弟两人一清二楚。别说此刻神力被缚,失去本命法宝,纵然有昔日的能耐,除非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同孔宣对上。  天地间第一只孔雀,出身凤凰一族,可不是那么好对付。  当年准提设计度他,未尝没有取巧。或许也是这个缘故,使得孔宣格外痛恨此人,今日得到机会,自然要报仇雪恨,洗雪当年耻辱。  眼见太一帝俊不肯相助,羲和也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接引不由得万念俱灰。稍微走神,即被光羽困住,手脚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一枚沾有准提心头血的羽毛刺进自己的胸膛,剧痛瞬间袭遍全身。  “成了。”  不周山外,孔宣面露喜色,双手合于身前,掌心聚成椭圆形的光球,凝出一只漂亮的小孔雀,冠羽毛色同孔宣一般无二。  “去吧。”  孔宣张开手指,小孔雀振翅飞起,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不周山下。  没过多久,山壁内闪现红光,小孔雀去而复返,口中衔着一枚光羽,羽毛红中染金,正是接引准提两人心头之血。  孔宣不敢大意,当即取出元始天尊授予的法宝,将光羽收入其中。  烛龙见其事成,当即重启大阵。  停止的大阵重新开始运转,散落在地的锁链又一次闪烁金光,有生命一般缠绕接引准提四肢,将他们禁锢回原位。  孔宣行事有度,未取二人性命。  何况圣人也不是轻易就会陨落。  哪怕被取走心头血,接引准提也只是比先前更为虚弱,始终性命无语。  然而,随着灵力不断流失,两人的境界变得岌岌可危。继续被关押在山下,难保哪日不会心魔丛生,再无法企及圣人之位。  “走吧,回天庭。”  孔宣和烛龙飞离不周山,同行的天兵天将则分散开,同手持法旨的星君前往地府及天下灵山,传达天庭旨意。  待到法器炼成,天庭便会集合大军,直袭西方教廷。第142章 战鼓起  颜珋离开江省,在临市同庚辰汇合。  两人未及多言, 便遇到往灵山递送法旨的星君。  来者不是旁人, 正是先前曾和颜珋产生龃龉的玄武。  祖龙苏醒, 天庭易主,帝俊太一被镇不周山下, 诸仙亦表明立场,两人也曾在天庭打过照面,只是未曾说话。  这样正面相遇, 还是有几分尴尬, 尤其是对玄武而言。  “见过神君。”  玄武能屈能伸, 主动放低姿态,颜珋倒也无意追究, 问明他此行目的, 即对庚辰颔首, 两人告辞玄武, 立即赶赴天庭。  彼时孔宣已借老君真火炼成法器,诸仙、妖、巫陆续集结天界, 待地府阴兵一到, 即可开赴西方教所在。  颜珋和庚辰先去见过祖龙, 稍事寒暄, 很快又独自出来, 去往灵池看望红蛟。  两名仙侍守在池边,不时向内探查。其中一人发现颜珋,立刻拽了拽同伴的袖子, 一并起身见礼。  “见过神君。”  “无需多礼。”  颜珋走到池畔,看一眼平静无波的水面,询问仙侍他离开后可有事发生。  仙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更因为颜珋的身份,对红蛟照顾得无微不至。此刻遇颜珋问起,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一只白狐时常过来?”颜珋问道。  “回神君,是一只六尾狐妖,随九尾狐妖同上天庭。自称认得池内红蛟,且曾于神君座下侍奉。”一名仙侍道。  颜珋挑起一道长眉,无需仙侍再说,即知他口中的狐妖必是白尾。  说曹操曹操到。  就在仙侍想要再开口时,距离不远处的青石后出现一团雪白身影。白团后还跟着一个妙龄少女,身着火红长裙,相貌精致,气质妩媚,同九尾有三分相似。  待看到池边的颜珋,少女停住脚步,皱眉看向兀自朝这边跑来的白狐。  颜珋示意仙侍可以离开,随后环抱双臂,半靠在池边的白玉栏杆上,好整以暇等着白尾过来。  白狐行至近前,先是抱着前爪行礼,很快又讨好地蹭了蹭颜珋的脚踝。被颜珋拎起后颈,半点未曾挣扎,四爪缩起环抱大尾巴,样子愈发乖巧讨喜。  “生出六尾还不能化形?”颜珋问道。  “回神君,能化形,就是……”白尾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 第109章 死期将至仍在狡辩,更是振振有词颠倒黑白,“无耻”两字方可形容。  众人无意同其做口舌之争,依照先前计划,颜珋飞至阵前,同十殿阎罗立在一处,在西方教长老的叫嚣声中,释放出银铃中的女鬼。  西方教廷被佛气笼罩,且有如此多的神仙巫妖在场,女鬼赵清本无法现身,现身也会被灵气罡风所伤,当场魂飞魄散。  好在有十殿阎罗及数万阴兵相护,聚集的阴气和鬼气足能保她平安。  “无需惧怕。”颜珋手指西方教,说道,“你生前遭遇何难,尽可道出,正该同其讨还公道。”  赵清被鬼气笼罩,红裙愈发鲜艳。  视线扫过西方教众人,在角落处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当场发出凄厉尖啸。  颜珋向秦广王和楚江王颔首,当场以灵力聚成一面灵镜,转轮王手捏发印,取赵清生前记忆,投射到灵境之上。  画面流转,镜面不断扩大,重现妖僧肆意妄为,鼓动贼军屠戮村庄,残害无辜,更以人骨炼成媒介,夺取人族气运的一幕幕丑行。  待到画面结束,雷云不断聚集,闪电攀爬而过,若非有宝塔相抗,西方教众人早已被闪电覆盖,承受雷霆之怒。第144章 业火焚烧  西方教护教大阵早被撕开缺口,随雷霆不断降下, 边缘处如被焚烧, 很快传来阵阵爆响, 在众人眼前变得支离破碎。裂痕处短暂绽放光芒,即变得暗淡无比, 再不起半分作用。  天庭大军齐至,号角声起,战鼓隆隆。  赵清抵不住神鼓, 飞身回到银铃之中。  颜珋暂时退后, 地府大军扬起旌旗, 十道漆黑的鬼柱腾空而起,十殿阎罗自战车飞出, 各祭本命法宝, 双手结印, 牵引数不清的阴气, 围绕宝塔四周布下阎罗大阵。  阴风阵阵,鬼气遮天蔽日。  刹那之间, 西方教宝塔被鬼气笼罩, 不复见耀眼的佛光。  扭曲的鬼影盘旋缠绕, 螺旋状向上攀升。纵使被护教金身佛像撕碎, 也会在下一刻合拢, 形成一条条黑色长链,继续缠绕宝塔,不断交叠收紧, 几欲将佛光完全遮盖。  黑气笼罩之下,佛印和佛纹威力骤减,别说阎罗和判官,即使对普通阴兵也构不成太大威胁。  “尔等安敢!”  随着佛光进一步消失,佛印和佛纹变得灰暗,宝塔下的莲座仿佛失去支撑,开始现出裂纹。  见此情形,教中长老震怒非常,目眦欲裂,纷纷祭出降魔杵、七宝净瓶等法宝,并指挥宝塔四周的金身佛像,袭向操控黑风和鬼影的十殿阎罗。  面对对手的攻击,秦广王岿然不动,当场祭出鬼印,挡住佛像的进攻。  楚江王、泰山王等各出引魂幡,殿下判官祭出引魂灯,灯中燃起幽绿焰光,牵引出一道道焰虹,转瞬飞入阴风鬼影之中,不到片刻,即有地狱影像浮于空。  忘川奔腾,绿焰焚烧。  一身红裙的孟婆抽出发簪,在当空轻轻划过。  地府之门敞开,全身缠绕锁链的鬼兽,脚踏鬼火的地狱守将现于阵中。  鬼兽双眼猩红,獠牙凸出,发出阵阵怒吼。鬼将身高十丈,高举万鬼刀,直袭护在宝塔四周的金身佛像。  阎罗麾下阴兵踏出阴风,化作十方军阵,车、骑、步协同,长兵短兵交相配合,战马嘶鸣,杀声阵阵,从四面八方冲向西方教众。  “起阵!”  教中长老见势不妙,齐声大喝,不再各自为战,转而召集散落的教众。  近万人趺坐在地,双掌合十,手捏法印,一阶阶腾空而起,背部相对,面朝外敌,周身散发佛光,组成宝瓶状的大阵。  大阵即成,群像庄严,诵经声铺天盖地,几乎压过闪电雷鸣。  教众仿佛有了主心骨,迅速向大阵聚拢,迎接阵中发散的佛光。  笼罩在佛纹之下,身覆佛印,教众一个接一个发出大喝,法袍之下绽放金光,身躯犹如吹气球一般膨胀,头颈四肢鼓起一道道青筋。  金光散去之后,在场教众尽成身高数丈,全身染金的怒目金刚。  “破阵!”  战鼓声产生变化,阴兵让开数条通道,巫、妖两族陆续飞入,无视漫天散落的佛纹,纷纷现出本体,以强悍的身躯硬撼佛印,直扑大阵最薄弱处。  伏羲展开八卦,女娲挥舞万妖幡,祝融共工联手引来滔天大火和奔涌洪流,助巫族战士冲阵。  九尾祭出红狐伞,伞上妖狐飞至半空,狐尾扇形展开,周身亮起绿色妖火。众妖循火光指引,咆哮着冲向西方教众,白尾和六尾亦在其中。  天兵天将在鼓声中列阵,头顶星图,脚踏仙云,以各路星君为首,直袭宝塔顶端。  “不好!”  察觉天兵动向,列阵的西方教长老大感不妙,奈何身在阵中,左支右绌,一时之间难以腾出手来,只能献祭一般送出法宝,期望能拖延天兵速度。  窥破他们的打算,祖龙挥动长袖,烛龙、应龙、蜃龙、青龙、黑龙和火龙领命,同时飞身而起,先天兵一步飞向塔顶。  龙影翱翔长空,穿梭云层之间。  烛龙斧、应龙剑和蜃龙刀同时挥落,三道长虹横贯九霄,发出裂金之声。  伴着阵阵爆裂声,镶嵌在塔顶的明珠失去光芒,表面现出蛛网状的裂痕。  青龙、黑龙和火龙各捏法印,一条条灵巧的小龙在三人身周化影凝实,飞向西方教长老祭出的法宝。  龙口张开,龙尾挥动,凡是仙宝品阶以下,尽数被拍落在地,或是在利齿之间化为齑粉。  仙宝品阶乃至神宝咬不碎,小龙陆续发出长吟,流传于洪荒的场景再度上演,爆裂声响彻战场。  神光、仙光和龙气交织狂舞,法宝在轰鸣声中化为碎片,器灵哀鸣,根本无力挣扎,在光芒中不断消失。  失去法力的碎片自半空坠落,仿佛流星一般,末端牵引焰光,在落地之前便已燃烧殆尽。  见到这一幕,天庭众人无不振奋,除惊叹于龙族的战斗力,更是不甘落后,纷纷拿出看家的本事,势要破碎宝塔,诛尽西方教众。  颜珋手持蜃龙刀,凝视塔顶宝珠,见珠身覆盖裂纹,却并未变得粉碎,反而有千百枚佛纹交错而过,似要将裂纹弥合。  这种情形十分熟悉,颇类被摧毁前的佛像残页。  心头微动,颜珋示意庚辰和烛龙一并动手,三人合力击碎宝珠,释放藏于其中的秘密。  伴着阵阵轰鸣之声,九天忽有惊雷砸落。颜珋三人心头微惊,青龙、火龙和黑龙正要上前相助,祖龙先一步化出本体,冲破云层,无视层层闪电,盘旋在宝塔之上。  有祖龙相护,颜珋等人再无顾虑,刀锋剑光斧影交织,斩落七七四十九下,终听咔嚓一声脆响,宝珠从中心处碎裂,化成万千碎片,自塔顶向下坠落。  碎片中途化作流光,迅速消失无踪。  珠身碎裂不久,一道气柱冲天而起,金光绚烂,红霞满天,竟是被西方教夺取的人族气运!  “夺运修行尚不足,竟以此为塔基?”火龙怒声道。  几乎就在气运挣脱束缚的同时,宝塔下方的莲座传来轰鸣,莲瓣支撑不住,开始一片片断裂。  基座开始下陷,整座宝塔失去光辉。  塔身自顶端一层层剥离,外层佛印和佛像不断飞出坠落,掀起大片浓雾。  西方教众人顾不得阻拦天庭大军的进攻,从长老到教众尽是满面骇然,眼睁睁看着由接引和准提共建的宝塔轰然倒塌,绝望和惊恐弥漫,却是无能为力。  塔身倾倒之际,九霄再现惊雷,并有业火熊熊而起,自塔底向外蔓延,瞬间燎原。第145章 覆灭  随着宝塔倾倒,人族气运散去, 塔下西方教众犹如失魂, 僵硬地站在原地, 竟是动也不动。连阵中长老都是满脸惊骇,心中翻起巨浪, 继而生出绝望。  两位教主被镇不周山下,迄今未能脱身。镇教法宝已失,夺运法阵亦被损毁。如今连存世数万年的宝塔也……立教根基尽失, 教众恍如一盘散沙, 他们还如何坚持, 如何有底气对抗天庭大军?  人心难聚,倾覆恐在刹那。  如不能寻机脱身, 摆脱天庭大军, 怕是皆要覆灭于此。  心中闪过数个念头, 教中长老舍弃教众, 不约而同向阵外飞去。  此处已无守护必要,为今之计, 先脱身才是上策。  保存自身力量, 择善地他日再起。待西方教再度复兴, 必广罗教徒, 重整旗鼓攻上天庭, 以雪今日之耻!  长老接二连三离阵,完全是头也不回。留下教众底子对抗天庭大军。  失去立教根本,且无法阵支撑, 纵然化身怒目金刚,也无法同天兵天将对抗,只能被动挨打,不断向宝塔倾倒处聚集。  只可惜,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最终都抵不过雷霆之怒,更挡不住身后袭来的业火。  火焰如有生命,自脚底盘旋而上,缠绕住教众全身。熊熊热力之下,迫使他们不得不聚集法力,以佛纹护住要害,抵挡火焰燃烧。  最终仍是螳臂当车。  火焰冲天而起,犹如打开的地狱之门,吞噬一个又一个教众。  金身灰飞烟灭,佛纹和佛印相继消融,却没有完全消失,而是碎裂成点点金光飞升而起,部分化成耀眼的光带,飞向意图突围的长老手中。  “拦住他们!”  颜珋飞身上前,蜃龙刀横扫而过,光弧飞旋,将光带当场斩断。  庚辰、烛龙紧随其后,剑光斧影接踵而至。  青龙张开水网,黑龙和火龙再度释放出百余小龙,将碎裂的光带包裹其中,任由小龙吞噬光斑。  不消片刻,佛印碎片就被吞噬殆尽。  小龙在水网中盘旋,不时打个饱嗝,发出欢快的龙吟。更有部分逡巡在业火上空,等待金光再度飞起。  心知逃脱不掉,不拼命休想冲出重围,残存的西方教长老决定背水一搏,无法聚集教众,唯有百余人联合,祭出本命法宝,结成一座小莲花阵。  长老头顶升起佛光,口诵经文,周身浮现一枚又一枚佛印,却不是熟悉的金白两色,而是醒目的火红,更夹杂点点漆黑。  随着诵经声不断传开,整片战场均被笼罩。  经文由虚凝实,连成数不清的链条,在战场上方交错而过,投入残存的光柱中,缠绕半透明的金身佛像,将其牵引而出。  链条不断勒紧,同佛像完全融合。  佛像周身的金色光辉随之暗淡,继而染上浓墨一般的黑。  面庞染上黑气,怒目恶形,不复先前法相庄严,分明化作一尊尊妖僧,咆哮着冲向天兵天将。  冲到阵前,根本不顾落在身上的雷霆,大喝声中爆成万千碎片,卷起恐怖风旋,将周围的天兵阴兵尽数掀飞出去。  “小心!”天枢星君发出警告,祭出一条长鞭,拽住倒飞出去的七杀星君。后者祭出法宝,拦截住数名受伤的天兵天将,不使其坠落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