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金字塔》 第一章 恶女岬,美国1 凯迪拉克老爷车在海边的道路上疾驰,从前窗望出去,波云诡谲。已是日落时分,阴沉沉的天空正要拉上黑暗的大幕。 “肯定会下场大雨。” 手握方向盘的比尔话音未落,大颗大颗的雨滴已经开始敲打挡风玻璃,转瞬之间,雨势就如同瓢泼一般。 “哎呀!”比尔打开了雨刷。 “let′shaveasingingintherainparty!让我们在风雨中歌唱吧!把窗户关上,朱蒂,雨都淋进来了!”说着,比尔就高声唱起歌来。很快,副驾驶座上的朱蒂也加入进来,组成了一个小合唱。 “真热啊!”朱蒂叫道。此时外面风雨交加,水花飞溅,只有高声说话才听得见。 “闷热得像蒸桑拿。不比在外面淋个落汤鸡更舒服吧?” “把空调打开啊!” “对不起朱蒂,我那铁公鸡老爸之所以肯把车借给我,就是因为空调出了毛病。‘小子,三天之内把空调给我修好!’”比尔学着父亲粗声粗气的腔调。 “哈哈哈!”朱蒂大笑起来,把车窗开了一个小缝,雨滴立刻浇了进来。 “别把我老爸的真皮座椅淋湿,朱蒂!” “就是不被雨水淋湿,也会被我的汗水弄湿,是不是?比尔,这里边就是个烤箱。找个地方休息吧!” “今天是星期五啊,朱蒂,新奥尔良的汽车旅馆里肯定没有房间了。” “如果是汽车旅馆,那整个美国今晚都一样人满为患。” “除了在床上排遣烦恼,难道大家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消磨时间?” “我有个好主意,比尔,我们玩个新花样。” “新花样?别又是陪你的胖妈玩桥牌吧?” “当然比那有趣得多!在前面向左拐,到海边的石岸上去。” “哎?这么大雨到海边干吗?” “你不热吗?我可是内衣都湿透了。那边有一处相当不错的石滩,眼看天黑了,我们到墨西哥湾里畅游一番吧!” 比尔手握方向盘瞪大了眼睛,不久恍然道:“是啊!反正也是落汤鸡,倒不如干脆下去游一圈,但是你带泳衣了吗?” “用不着那东西啊!”朱蒂欢笑着,“我们就是要游个痛快!” 汽车离开大道,拐进通往海边石岸的狭窄小路。比尔小心翼翼地驾驶,终于下到了海面附近,他找了一处恰好能停下一辆凯迪拉克的草地,小心地把车停好。太阳完全落下去了,瓢泼大雨中,什么也看不清。 一熄掉引擎,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两侧的车门,欢叫着跑进雨里,连车门都来不及锁,就奔向了冰凉的墨西哥湾。比尔的夏威夷衬衫和朱蒂的t恤立刻被雨水浇得紧贴在了皮肤上,牛仔裤也因湿透而变得沉重。 暴雨敲打着宽阔的石岸,朱蒂跑在前边,比尔紧随其后。海水散发出强烈的腥味。 屋檐一样的石崖下,是一片干爽的沙滩。“哎!比尔,到这边来!”朱蒂叫着,乘势打了个滚儿。“怎么样?比尔,这里不错吧?这边,还有那边,石崖就像墙壁一样伸出来,这一带只有这里,像是私人海滩。是不是?”朱蒂说着,脱掉了t恤向外拧雨水,然后用它胡乱地擦拭着脸和头发。比尔也脱掉了他的夏威夷衬衫,跟着擦起来。黑暗之中,朱蒂年轻坚挺的乳方若隐若现,两个人很快拥吻在一起。 “真是好地方,朱蒂,好像就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一样。不是有别人带你来过这里吧?”比尔说。 “别吃醋,比尔,实话告诉你,”朱蒂在恋人的怀里说道,“他名字的开头字母是b·t。” “b·t?是你的高中同学还是办公室同事?” “放开我,我要去游泳!”朱蒂一边挣扎一边说。 “说出来就放开你,朱蒂。” 但是她挣脱了恋人的怀抱,奔向了风雨中的墨西哥湾。停了一下,她脱下了牛仔裤和内裤,扔到了比尔这边。“她叫贝茨·汤普逊,我在女童子军里时结识的朋友。”她大叫着,跳进了墨西哥湾。比尔也赶快脱掉了裤子,扔在干燥的沙滩上,追在恋人后面。 瓢泼大雨中,两个人在海里畅游了足有三十分钟,滚烫的身体终于变得瑟瑟发抖。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雨虽然小了一些,但天上的云层依然很厚,看不见星星。这片海岸离大道比较远,过往车辆的灯光也照射不到这里,只有新奥尔良的灯火映亮了天边。这样的光线下,只能模糊地看出周围的轮廓。 “啊,已经冷了。”朱蒂还是大叫着。 “上去吧,把身体晾干。” 于是,两个人小心地摸索着脚下的礁石,慢慢向岸边靠拢。虽然都是裸体,但是这里只有他们恋人两个,倒也无妨。朱蒂紧盯着脚下向前走,膝盖已经出了水面。她回头看,比尔仍然在黑暗的海里。 那东西一动不动,最初她还以为是块黑色的岩石。虽然它形态纤细,不知为何就引人注目,使人莫名感到紧张和不安。朱蒂本能地放慢了脚步,接着发出一声尖叫。 本以为露出水面的是一块岩石,它却微微动了一下。一个人! 又不太像人。好像无论如何也不能认定这个黑色的物体就是人类。它的脸,似乎始终朝着新奥尔良的方向。 那确实不是人类的脸,虽然它的肤色呈现出人类的白色,但头顶没有一根毛发,从额头开始到后脑勺有一道深陷下去的凹痕。 额头狭窄,凹痕下面是两个黑眼窝。两只眼睛又大又圆——没错,那应该是两只眼睛,仿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朱蒂的裸体。 鼻子可以说根本就不存在,也没有鼻梁,脸的下半部分如同狼一样向前突出,一个黑色的窟窿仿佛是鼻子一样。 鼻子下面有嘴巴,但是和人类的嘴巴迥异。上下两片薄嘴唇好像是脸上裂开的伤口,一直延伸到耳朵。耳朵也不是人类的耳朵,而是如同被火熔化了的肉瘤一样紧紧贴在耳朵处,上面突兀地耸立着狗一样的两只大耳朵,直连到头顶。 那模样,如果不算耳朵,就是一条白花花的鳄鱼,直立着的鳄鱼。 头部下面是粗脖子,再往下是人体一样的白色躯干。体型如同一个男子,有胸膛,有肩膀,但整个身体上缠绕着海藻一样密密匝匝的黑毛,被雨水和海水浸透。 就是这样一个怪物立在细雨濛濛的海面上,盯着朱蒂的裸体。 朱蒂不停地尖叫。 水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击水声,比尔正迅速地游过来,他大声问:“朱蒂,怎么啦?” 怪物受到了惊动,弓起了脊背,接着又伸直了,张开了一直咧到耳根的大嘴,发出了低吼,声音就像齿轮相互的摩擦声。朱蒂又一次毛骨悚然。 怪物“扑通”一声跳入了水中,朱蒂看到它的背后长着黑色的鳍。 怪物以惊人的速度游动,潜到了海水深处,水面恢复了宁静。 只剩下雨点轻柔地敲打着宁静的海面,仿佛刚才朱蒂的所见只是可怕的幻觉。 比尔蹚着水走过来的声音打破了紧张之后的宁静,“怎么啦,朱蒂?” 她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才能说明刚才的情景。别说比尔,就是她本人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已经停止了尖叫,只是从心底涌上阵阵寒气,全身剧烈颤抖。也许是因为过于寒冷,她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眼泪也簌簌地流了下来。 埃及岛,美国2 四天以后,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五日的夜里,在向墨西哥湾延伸出去的恶女岬,发现了一具美国名人的尸体。 现场就是恶女岬前面孤零零的岩石岛。 周围是墨西哥湾汹涌的波涛,在这个直径只有五百英尺的小岛上,离开海面三十多英尺高的地方有一座圆形塔楼,在圆形塔楼最顶层的七楼,发现了一具尸体,据说他是美国很有名的大财阀。 八月十六日拂晓,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迪克斯特·克顿和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接到报案赶来查看尸体,也不禁惊叫起来。 死者上体保持着奇怪的姿势,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如同自由式游泳一样。 更奇怪的是死者的眼睛,两个眼珠充斥着血丝,毫无生气,像要掉出来似的。那表情就像是惊异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如此难以置信,而当时的恐惧也被永远地冻结在这表情里。 死因居然是溺死。他的内脏里装满了海水,然而海面距离圆形塔楼下方还有近四十英尺! 一九八六年八月发现的这具尸体以及现场,难点重重,让人无从下手。两位美国警官还没有遇到过这么令人苦恼的案例。 圆形塔楼的最顶层被结实的铁门封锁着。铁门虽然是向内侧开的,但闭锁时铁门就紧贴着门框,连穿根线的缝隙都没有。因为铁门和门框接触的四边都有密封胶条。 铁门没有钥匙孔,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封门。一个是水平横向滑动的门闩,另一个在铁门的上部,是可以向上插进天花板的小门闩。水平方向的门闩另有一个把手,通过一道缝隙露在铁门外侧,所以从门外也能推拉这个门闩,但是室内向上推的门闩只能在室内操纵。 如果是水平方向或者向下门闩还有可能通过使用线或铁丝制造成一个密室,但向上的插闩就不太可能,何况铁门周围没有任何缝隙。 房间离门有一段距离的墙上有两个通气孔,都镶嵌了铁丝网。就是防虫的纱窗布也用螺丝在内侧固定,不留空隙。房间里没有上下水,所以也没有水管之类的东西。 房间里还有一扇小窗,用嵌入了铁网的厚玻璃镶死,并且小窗离外面螺旋式的铁楼梯相当远,不可能做什么手脚。 这样一个密室有什么用处呢?死者是淹死的,不可能是自殺。为什么需要把这房间弄成一个密室呢? 而且如果这个密室出自凶手之手,那又是用什么方法将门上的两个插闩插上的呢? 关于这个案件还有其他线索。十五日上午十点左右,密室的铁门前有三个人听到里边被害者发出“头痛得要命,让我再睡一会儿”的声音,而且,直到发现尸体的当天夜里,密室都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周围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至少从外界看来,这个顶层的房间并没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八月十五日从早晨开始就风和日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一个大人物就在高塔之中撒手人寰。 不能不提的是,在八月十五日的前一天夜里,有人在圆形塔楼下面看见了一个怪物:面颊两侧耸立着两个狼一样的大耳朵,圆眼睛,一直张开到面颊的大嘴巴。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那样的怪物,必定是从海里上来的。 澳大利亚 一九八四年三月,在距离澳大利亚东海岸城市布里斯班西南约四百公里的荒漠深处,发现了一辆被完全烧毁的福特野马轿车。 这辆福特隶属于布里斯班市内的哈茨出租车公司。 贫瘠的土地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灌木,而且现场距离干线公路有相当一段距离,很少有车辆经过。所以从起火的时候开始算起,至少过了一昼夜汽车才被发现。 燃烧的车内,有一具烧焦的男子尸体。他应该是将车开进荒漠深处停下,在驾驶室内洒满汽油,然后把汽油从自己头顶浇下来点燃。 这名男子是白人,大概五十岁左右。从烧毁的驾驶执照上已经很难辨别他的姓名,但是从哈茨出租车公司登记的资料上看,死者是美国人,名叫波尔·阿莱克森。 第二章 马蒂欧,埃及1 在尼罗河的上游,河流的中央,枯黄的芦苇和树木纠缠在一起,经过了成百上千年,最后形成了一个河流中间的岛屿。 在这座岛上,生活着一个五十来人组成的原始部落,他们世代在此劳作繁衍,生生不息。岛的中央是芦苇小屋组成的美丽的小村落,小屋和小屋之间也有茂密的树木——虽然这是漂浮在水上的小岛,但长年累月树木长得到处都是,岛屿的地面也越来越厚。总有树根突出地面,伸到尼罗河清澈的河水里。 水畔是芦苇荡,岸边的芦苇渐渐稀疏,涉足这里,如果不小心两脚就会吧嗒吧嗒地陷下去,因为岸边还没有形成结实的地面。 这一天,岛上一位十六岁的姑娘路过岸边。芦苇深处,一个巨大的黑箱子使她停住了脚步。于是她把头顶的水瓶慢慢地放在脚边,蹲下身来,膝盖着地,透过芦苇叶的间隙仔细观瞧。 太阳西斜,轻风徐来,风中飘散着水生植物特有的潮湿气味和小岛上水果的香气。天空里一丝云也没有,空气非常干燥,但这样蹲在水边,湿气还是很重。 姑娘把衣服卷到了膝盖以上,小心翼翼地靠近黑箱子。虽然那上面沾满了污泥和水草,但是箱体上有精美的绘画。 它应该是从上游漂下来的,姑娘心中暗暗思忖。虽然现在污黑,但只要仔细清洗一下,毫无疑问是个漂亮的东西。 越靠近,越发能感觉到箱子的精致。斜阳下,箱子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上面画着很多衣着空前华丽的女人,手里捧着形状奇特的乐器,握着外观独特的权杖。这么稀奇的箱子,肯定是王宫里的东西,不知怎么掉到了河里。 姑娘的心不禁怦怦直跳,虽然自出生以来还从未离开过这座小岛半步,但她也知道在岛外还有一个熙熙攘攘的世界。而这个箱子,就是从外面世界漂来的。 每隔几天,就有一班小船泊到岸边,原住民和外界的贸易就在这里进行。一到水果成熟的季节,小船每天都来。也有外面来的人曾在岛上小住几日,这时,姑娘总是赶去,津津有味地听人家讲述外面世界里精彩的故事。 据说外面的世界远比这里要宽阔,人口众多,房屋鳞次栉比。但那里有沙漠,非常干旱,充满危险。因为人口众多,所以鸡鸣狗盗、争权夺利之事屡屡不绝。相比之下,最好还是不要离开这座和平安全的水上小岛——在详细述说了种种精彩之后,外面世界里来的人总是发出这样的忠告。 依照这位姑娘头脑里对外界的想象,那个世界就是一座比这里宽阔的岛屿。可是渐渐的,姑娘发现她的想法并不很对。听说那边是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国家,一滴水也没有,土地一直延伸到傍晚太阳西下的地方。因为没有水,大家都口干舌燥、烦躁不安,也无法像这里一样下河捕鱼,更是没有水果。人们总是不洗澡,所以身体肮脏不堪,皮肤皲裂。 但是,那里的女人衣着打扮美艳绝伦。尽管没有水,但是却有一种被称为酒的液体,喝了它,就会心旷神怡。乐师拨弄着乐器,弹奏着靡靡之音。高大的建筑直上云霄,繁华的街道两旁全是商店,里面的商品应有尽有。 虽然很难一下子都相信,但小岛的姑娘已经浮想联翩了。因为只要站在岸边,不管是东侧还是西侧,宽阔的尼罗河对岸,的确有绿色的陆地绵延不止,从天边的上游一直延续到望不见尽头的下游。 那边的陆地到底什么样子?有人住在那里吗?姑娘从小就觉得这些问题很神秘。据说往来的商船都是走了很远的水路,好不容易才到达这里的。 那里的女人真的很美丽吗?那些建筑真的与天比高?还有商店,真的有琳琅满目的商品? 姑娘询问着前来经商的男人们。人家告诉她,那边虽然是寸草不生的干旱沙漠,但在遥远的下游,的确有一座美丽繁华的城市。 这时,姑娘第一次听说了“城市”这个词。在这之前,她还只知道“国家”。 从那以后,这位姑娘就一直憧憬着“城市”。将来如果有机会,一定到那个“城市”里去看看——姑娘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虽然从未亲见,但直觉告诉她,这个表面有着绚烂夺目的绘画的箱子,就是来自那个世界。此时,未知的美丽与豪华使姑娘变得无所畏惧。 “哎呀!”姑娘惊叫了一声。原来她陷到水里去了,一直被淹到了胸部。她惊惶失措地往岸上爬,觉得还是到村里召唤男人们来打捞箱子吧,但是她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别慌!”她停在水里对自己说。反正衣服很快就能晾干,只当穿着衣服洗了个澡就行了。 她用两臂划水,慢慢游到了箱子旁边。 姑娘的双手好不容易触碰到了箱子,她这才发现,箱子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出许多。本来打算搬回家当坐凳用,现在看来仅凭自己一个人显然力气不够。但不管怎样,一定要先把这个东西推到岸边。于是她拨开茂盛的芦苇与水草,用右手和双脚划水,用左手用力推箱子。 如果不小心,箱子就会被河水冲走。姑娘尽量让箱子不要漂走,小心地推着箱子。但水草很碍事,怎么也推不动。 就在箱子到达岸边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声音很低,可能是刮碰芦苇杆的声音,可是也很奇怪。因为已经到了没有水草和芦苇的地方了,那种声音依然没有停止。 姑娘突然觉得很可怕,吓得尖叫了一声,跳上岸来。箱子仍然在水中浮着,似乎里面隐藏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跳上岸来的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箱子,里面传出的声音越发频繁了,最初时断时续,后来响个不停,竟然变成了“咚咚”的敲打声。没错,是箱子里的声音。 “谁在里边?” 姑娘壮着胆子问道。没有回答。 “谁在箱子里?是人吗?” 姑娘又一次高声问,还是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微弱的声音,像是一个干渴的人在呻吟。 “谁?回答我!是人吗?” 姑娘又一次喊道。 “是啊,是我,放我出来。”终于,传出一个男人痛苦的声音。 姑娘很害怕。她想跑回村子叫别人来,但是箱子里的声音一直在催促她。 “快点放我出来,我要死了,快……” 声音断断续续,就这么把它扔在这里显然不行。姑娘忽然想起不远处的村旁树木上挂着麻绳,她急急忙忙跑过去把麻绳搭在肩上,把画有树木主人标识的木桩拔了出来,还拾起了旁边散落的石头,匆匆返回。 她再次跳进水里,吃力地用麻绳拴住箱子,自己又爬上岸,拼命地拉动绳子。但是,仅凭她一个人的力气是不可能把箱子弄上来的。姑娘拉上来一半只好停住,她决定仔细地看一看箱盖。 箱子是越看越漂亮。上面是姑娘从未见过的花纹、看不懂的记号和许多漂亮的女人姿态,雕刻精细,色彩鲜艳。箱盖上没有把手,不管姑娘如何推拉敲打,它就是纹丝不动。再次仔细观察,原来箱盖的四周密密实实地钉了一圈钉子。 “咚咚!”姑娘敲打着箱子。 “你在里边吗?” “是啊,你能不能快点让我出来?” 箱子里的男人回答,他的声音比刚才微弱了许多。姑娘心中不禁产生了疑问:是谁这样伤天害理,把一个大活人塞进了箱子,还要钉上铁钉? 她拿起木桩,把尖头插进箱体和箱盖之间的缝隙里,又抓起石头敲打木桩。在这座小岛上本来没有石头,因为盖房子的需要,村民们从外界把石头买来。现在,小岛上的石头也不少见了。 随着她不停地敲打木桩,钉子嘎吱嘎吱地松动了,缝隙越来越宽,她伸进手指,扳住箱盖,向上用力。还是不行,钉子太紧了。 这时姑娘又从旁边点的地方插进木桩,再用石头敲击,等缝隙大一些,她就再次移动木桩的位置,接着用石头敲。接着又用全身的重量压上去。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夸张的声音令人激动。终于,一侧的箱盖“啪”的一声打开了。因为钉子已经开始生锈,所以相当结实。 姑娘又开始撬动箱子没被钉子固定的另一侧。到太阳已经开始下落的时候,箱子被完全打开了! 箱子一打开就散发出腐烂的气味,一个年轻男子躺在里边,身上的衣服洁白耀眼,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镶有大蓝宝石的戒指。 “没事吧?醒醒!” 姑娘叫道。但是这个男人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他的手脚和脸颊都如同木乃伊一样又干又瘦。 先是枯枝一样褐色的右手动了动,向脸颊移动,接着无力地揉了揉眼睛。 “我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太刺眼了……”男人叫道,“水、水……” 姑娘连忙取过旁边的水瓶,双手合拢,用手心掬水,捧到男人的唇边。可是,他连起身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姑娘只好尽量将水滴进他微张的嘴唇里。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喝下去了。 姑娘很高兴,看这样子,很有可能把这个男人救活。而就在刚才,他还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姑娘还以为他不行了。 “还要吗?”姑娘问道。 他没有回答。于是姑娘再次用双手掬水,给他灌到嘴里。如此反复多次。 突然男人咳嗽起来,他被呛着了。 “啊,对不起!” 姑娘连忙道歉。原来是水灌得太急了。 太阳越发倾斜,已经接近了地平线,风也变冷了。虽然箱子很结实,男人的身体并没有被水浸湿,但一直这样躺着肯定对身体不利。 姑娘忽然想起,距此地不远有一所废弃的渔猎小屋,那里应该不错,既能躲避他人的耳目,又可以好好休息。 “喂,天就要黑了,总不能永远呆在这里。附近有个小屋,到那里去吧。你能起来吗?从箱子里出来?”姑娘问道。 但是这个男人显出痛苦的表情。他的眼皮、头发、脖子都干巴巴的。 “太难受了,再来点水……” 于是姑娘又一次给他喂水。 “不行,这根本不够喝。我要起来,拉我一把……” 男人拼命支起身体,姑娘连忙跪在地上,用手托着他的脖颈与后背,帮他起身。 可是男人一动弹,浸在水中的箱子就开始摇摇晃晃,这样根本没法喝水。 “出来!你能出来吗?” 男人缓缓地坐了起来,扶住箱子的边缘,相当吃力地从里面翻了出来。“扑通”一声,他一屁股坐在了岸边,接过姑娘递过来的水瓶,咕咕地拼命喝起来。 “啊!总算好些了,”男人说道,“这里的地面怎么软乎乎的?” “因为下面全是芦苇叶。”姑娘回答。 “芦苇叶?真的吗?这是什么地方?” “马蒂欧。” “马蒂欧?没听说过。这是尼罗河吗?” “是的。” “这么说,这是座小岛?” “对,大家都这么说。说这里是一座小岛。” “大家都这么说……噢,你还从没有离开过这里吧?” “是啊。” 姑娘这么回答时,忽然觉得有点失落。 仔细看,男人的脸孔虽然憔悴,但不失整洁,毫无生气的干燥毛发随风飘动。但是在这刹那间,男人忽然倒了下去。 “你没事吧?” 姑娘蹲下了身子,把男人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噢,有点难受。让我再这么歇一会儿。已经没事了,不要紧,我死不了。他们把我害成这样,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喂,你知道这里离吉萨远吗?” “吉萨?吉萨是什么?” “你不知道?吉萨是座大城市。” “城市?噢,是这样啊,我知道城市,听说过。什么时候我一定也要去看看。” “还是不要去的好。”男人歪着头,苦着脸,但毫不犹豫地答道。 “但那边有美貌的女人,华丽的服装,漂亮的房子啊。” 男人听了,只好勉为其难地点头。 “商店鳞次栉比,商品应有尽有,还有欢快的音乐,是吧?大家都这么说。庙塔高耸入云,还有满身珠宝的财主,是世界上最奢华的地方。” 姑娘一边说,一边轻轻拨弄着男人的新奇衣着,“他们说的是真的吗?我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布。这么好的衣服在城市里有很多吧?” “也有很多肮脏的阴谋诡计!心狠手辣的权贵,背信弃义的政客,出卖肉体的娼妓,陷害朋友换取功名利禄的小人,数不胜数。那就是城市!那些东西没什么可向往的。与那些珠光宝气的女人相比,你朴素的衣着更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米克尔。” “米克尔?有点奇怪,但很可爱。米克尔,不错。好了,米克尔,求你不要跟我说城市里的事情。好不容易恢复精神,可是一说这些就感到扫兴,那里就是个垃圾堆!所有人都腐烂了,就算有点儿高兴的事情,那也不过是恶魔在作弄大家罢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男人居然晕过去了。看来吉萨这座城市里有着令他深恶痛绝的事情。 米克尔只好又给他灌了些水,把他的头从自己的膝盖上挪下来,放在柔软的地面上。接着她费尽力气,把轻了许多,但还是很沉重的空箱子打捞上岸。 第三章 船上1 这名男子身着白色的法兰绒运动装,蹬踏着健身房里的自行车,不时停下来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现在他来到划着船桨的杰克·沃德贝尔面前。 他站在一旁,仿佛在细心打量。 沃德贝尔停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始终观察他的这位男子说:“您也要试试这副船桨吗?” “噢,不,我只是看一看。对不起!我已经上岁数了,做这个有点累。” “这东西还是不错的,还是来试试吧!” 沃德贝尔从船上站了起来。 “不,不,您请继续吧。” “不要紧,我已经划够了。” “真的吗?那我就稍稍试一试。” 这名男子坐上了沃德贝尔的位置,吃力地划动几下就停住了。 “到底是新鲜东西,相当不错。现在不锻炼身体是不行了,尤其是我们这样的英国人。然而这些新器材要花很多钱的,这里都是用钱堆起来的啊。” 他说着站起身来。此人在五十岁上下,花白的连鬓胡子,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伦敦上层社交圈所特有的高雅气质。 他说:“我好像来到了伦敦最好的健身房。您看到那边的电骆驼了吗?虽然是提供给女性的大玩具,但是和这艘船上的电动木马一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的体育器材。啊,我真出汗了,如果您愿意,我们到外面的甲板上去吹吹风好吗?如果您也这么想的话……” “当然。”沃德贝尔回答。 于是他们走出健身房,来到了甲板上。 “啊,多么宜人的风啊!” 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这名男子感叹道。倚靠着栏杆,远眺遥远的海平线,可以看到无边无垠的大西洋在阳光普照下风平浪静。目光所及,海平线成为一道巨大的弧形曲线,毫无疑问,那正是两个人所在行星的一小段边缘。 “这真是艘大船。回头看我们刚才汗流浃背的健身房的舷窗,就像皮卡迪利广场的一角。再看看下面的海水,噢!我头晕目眩。” 男人说着,从栏杆旁缩回身子。 “这好像是从伦敦最高的建筑上向下俯视。据说从吃水线到那个烟囱尖有十一层楼高。” “好像是这样的。我因为要乘坐这艘大船,特地查询了有关资料,其中宣传资料就足有一大本。” “正是。” “排水总量四万六千三百二十九吨,吃水线长度为八百八十一点九九英尺,合二百六十八点八三米,最大宽度九十二点四九英尺,合二十八点一九米。从船底的龙骨到烟囱的顶端高度为一百七十五英尺,合五十三点三四米。这些数据我记得一清二楚。这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载人交通工具,整个就是一座金字塔。” “对,这就是世界霸主大英帝国的骄傲。” “船上有无数令人惊叹的设施。首先是最高级的娱乐室……” “那里采用的是路易十五的风格。” 这名络腮胡子的男子竖起了一根手指说道。 “对,细节全部是模仿凡尔赛宫的模样……” “以支配世界为己任的大英帝国的实业家们,这些绅士淑女在那里饮茶打牌看书,谈论着俗不可耐的话题,在豪华的房间里相互交流着自己支配世界的经验。” “接着就是令人惊叹的高级餐厅……” “餐厅是詹姆斯一世的风格!”男人愉快地说。 “您了解得真仔细!虽然只是这艘船的一部分,却是世上最大最豪华的餐厅,它可以容纳五百人同时进餐,后边还有包间,白色的墙壁和精雕细琢的天花板尽显奢华……” “简直就是座宫殿。您看过餐厅的菜单吗?牡蛎酱鹅肝、苹果汁烤鸭,玛丽皇后的晚宴也不过如此吧?” “完全正确。能品尝这样的美味也就死而无憾了。” “如果喜欢法兰西风格的餐饮,那么正餐过后您也可以去‘巴黎小子’,那是模仿巴黎的露天咖啡厅建造的。” 沃德贝尔笑着说。 “船上甚至还有巴黎的街道。” “在b甲板有两间长达十五米的一等套房……” “那里有伊丽莎白王室风格的半锡制餐具!”连鬓胡子立刻说道。 “我好像有奖问答节目的出题者。” “这里的娱乐室有专用的步道相通,一等客房的各个舱室,从洛可可式到安妮女王风格,简直是一部贵族装饰大全。一等客房和二等客房还分别装有电梯。您在土耳其浴室里的豪华水池那里,所见到的是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船上跃层建筑。为什么要建造这么奢华的大船放在水面上呢?这等于建造了一座大西洋上的白金汉宫。” 沃德贝尔苦笑着说。 “这应该是英国人在向世界炫耀他们的力量和财富。” “就像古罗马一样。但是您知道这里的悬吊装置吗?这套悬挂救生艇的设备本来可以挂三十二艘小船,但我刚才路过时清点了一下,发现只有十六艘。如果这艘大船沉没的话,就意味着现在的两千多位富翁乘客中会有一半人不得不跟随大船落入海底。” “但是这艘大船不可能沉没吧?” “就像我们的大英帝国,享有永不沉没的光荣?那只不过是大家的自说自话而已。不论是大船的设计者,还是白星邮轮公司,都没有说过它不会沉没。” “但是,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另一艘同样的泰坦尼克号和它正面相撞,它也不可能沉没。船底的舱室设计了好几道隔水层,只要船长一按电钮,这些隔水层会在瞬间自动关闭闸门,挡住涌入的海水。有了这样的结构,想让这艘船沉没可很不容易。您的担心是杞人忧天。” “或许吧,但愿不要出什么意外。另外,既然您乘坐了这艘用钞票糊成的大船,想必一定是在伦敦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执世界金融市场之牛耳的成功人士吧?” “您过誉了。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说家,一直想写一本以世界最大客轮为背景的小说,加上我妻子的苦苦恳求,只好拿出全部存款和她到船上来体验生活了。” “噢,原来您是位作家。怪不得您不那么趾高气扬,刚才在健身房里我就觉得和您意气相投。而在那些沙龙和娱乐室里,都是富商和军人喋喋不休的自我吹嘘,我已经非常厌烦了。” “您也是作家?” “我不是。但就写书这一点上,我们有共同点。我是伦敦大学的教授,考古学者,名叫沃尔特·赫瓦德。” “考古学?!那可是高深的学问。”小说家说道。 “请问您对考古学也感兴趣吗?” “当然。如果我不是个作家,或许也会拿一柄扁铲活跃在古代文明遗址周围。” “这是门枯燥的学问,但是可以从中领会先哲的教导。” “枯燥吗?” “那种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的体验,在我的研究生涯里屈指可数。我的日常研究,就是在大英博物馆的僻静之处,把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粘土板润湿,在本子上把楔形文字一个一个地摹写下来,然后日复一日孜孜不倦地研读它们。像我这样的学者还有很多,他们皓首穷经,殚精竭虑。但是要想把大英博物馆里所有的粘土板都解读出来,至少还得花两百年。” “两百年?” “对。这还是相当乐观的估计。对这项工作,迄今为止我唯一回味到的兴奋之处,就是在粘土板上发现了和《圣经·旧约》里诺亚时代的洪水传说一模一样的故事。那真是美好的回忆。” “噢!” “文明的繁荣肯定会带来骄奢,骄奢之后就是没落。这正如同太阳,它怎么也不会在西边升起,文明这种东西也会重复这一宿命,在历史长河中显现,然后光大,最后消失。” “这么说您研究的是东方文明?” “影响着我们生活的文明都是从东方传播而来的。但是我最喜爱的研究领域还是埃及,也就是您刚才说到的金字塔,我愿意为它奉献出毕生精力。埃及、金字塔,只要我听到有谁发出这方面的邀请,不管我身在何方,都会立刻打点行装赶赴那里。可是,我去过的次数最多的地方还是开罗。我很喜欢埃及的烟草,在开罗上演的歌舞剧《阿依达》我已经欣赏过五十次了。我现在之所以搭乘这艘英国的水上金字塔,也是因为听说这里将表演一出名叫《死亡戏剧》的古埃及剧目,只好勉强同意我妻子的建议陪她来到这里。为什么女人对这种花钱的事这样着迷呢?” “真是个谜。” “你们作家对这个问题是怎么考虑的?” “嗯……我想女人就如同吸墨纸一样是被动的存在。把所有的东西都像油墨一样吸到身边来,就是她们的天性。” “那么怎么解释男人呢?” “我们男人啊,是归根到底总要坏掉的钢笔尖,到处滴下墨水。” “哈哈,这的确是一个作家的解释。请问您的大名?” “哦,对不起,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杰克·沃德贝尔。” “杰克·沃德贝尔先生?那么您是写推理小说的作家了?” “您说得对。您知道我,这真是我的荣幸。” “就是写《搜查机器》的沃德贝尔先生1吗?” “对,很荣幸见到您。” “我也感到荣幸。让我们握握手吧。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星期日,对我是个值得纪念的一天,伦敦的读者没有不知道杰克·沃德贝尔先生大名的。我常常期待什么时候有机会和您相见。我对您的工作很感兴趣。” “这样的溢美之辞应该由我来对您说。如果能加入金字塔的研究,就是马上放下手头的小说创作我也愿意。您的研究成果不知是否愿意向我透露一些?” “当然没问题。但这里现在有点冷了,我们还是回到舱室里加件衣服,然后约到a甲板的吸烟室里会合,好吗?让我们点一支香烟,慢慢回味那逝去的文明。” “太好了。” 于是,推理作家和考古学者不再倚靠甲板上的栏杆。离开之前,推理作家还向悬挂在附近的大型救生艇瞥了一眼。 马蒂欧,埃及2 米克尔让男人待了一会儿,男人恢复了神智,米克尔将他搀扶到了渔猎小屋里。她让男人在小屋里休息,而自己则急急忙忙地返回家,拿来水果,削成细丝给他吃,此外还拿来了山羊奶和鱼干。入夜,男人好像有点发烧。 这里虽然被称为渔猎小屋,但也不过是三面用芦苇叶编成的窝棚,芦苇叶也全都枯黄了,不过若只是躺在那里休息,这小屋也就足够了。 米克尔回家后,不敢说出实情,只是问父母,如果一个外来的人,身体状况糟糕,陷入了困境,是否应该出手相救呢?父母告诉她,目的不明的不速之客是非常危险的,绝对不要和那样的人产生瓜葛。米克尔心中暗暗吃惊,但是就这样把那个发烧的男人扔在那里她又做不到,看来以后将不得不偷偷前去探视男人的病情。 第二天黎明,当第一缕橙红色的阳光透过了芦苇叶的缝隙,照射进简陋的居室时,米克尔一骨碌就爬了起来,将盖在身上的麻布被单迅速叠好,拿着水果,一溜烟儿地赶往渔猎小屋。 那个男人已经从小屋里出来,此刻正坐在河水边,孤零零地抱着膝盖发呆。左手上的大蓝宝石戒指光彩夺目。 “怎么起来了?睡不着吗?”米克尔问道。 这个男人像是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来。 “噢,是你啊!”他说,“不是,我一直在这里倾听流水的声音,清澈的水流可以洗涤人的灵魂。尼罗河的水声,清晨和夜晚截然不同。” 他依然没有精神,但情绪多少有些好转。米克尔给他拿来了无花果。 “啊,谢谢。承蒙你的关照,我已经好多了。你自己不吃吗?” 米克尔摇了摇头:“这样的东西我天天吃。” “啊,你的大眼睛怎么这样顾盼生辉呢?总是充满好奇,毫不设防。”男人的话语里充满了钦佩之情,但又似乎有些凄凉,“你就像清晨的空气一样美丽温柔,但愿你能永远这样。回想我在吉萨认识的那群家伙,没有一个人眼睛像你这么清澈真诚的。那种地方物欲横流,也许他们以前也曾经洁身自好,但现在已经满身铜臭了。在那里如果有人用你这么专注的眼神望着别人,那他一定是盯着人家怀里的宝石。唉!那个地方多么污秽不堪。” 他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 米克尔在他的侧面跪着,两手放在他膝上。 “喂!别唉声叹气的,提起精神来!” 她偷偷看过去,只见男人的眼里泛出少许泪光。 “嗯,我知道。你真是个好孩子。你就像……我形容得可能不太好,但的确像是奇迹。能遇到你真是太幸运了……这里叫什么来着?马蒂欧?对了,马蒂欧,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同样的土地,居然有这样的乐园。” “哎,还是说点令人高兴的事情吧。” “你还是不要离开这里的好。在外面,像你现在这样把手搭在男人的膝盖上,会被误认为是那种不正经的女人。” 米克尔大吃一惊,立刻把手缩了回来。 “没关系,没关系,你是可以的。你这么对我我非常高兴。是啊……令人高兴的事情我已经忘光了,我只有现在感到高兴。这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呢?” “这是个小地方。只要沿着水边走,不一会儿就会返回到出发的地点。需要我带你走一圈吗?” 米克尔立刻站起身来。 “啊,我很想逛一圈,但是现在不行啊。等我身体康复以后吧。” “好的,等你退烧再说。哎,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的名字嘛,如果我说出来,你可能会吓一跳,是个你知道的名字噢,对了,在这里的话,你也可能不知道。米索尔……你听说过吗?” 米克尔摇了摇头。男人于是笑了起来。 “你不用那么使劲儿地晃脑袋。你不知道法老的名字吗?哈哈哈,这地方真稀奇!我叫迪卡。” “迪卡?多好的名字啊!” “是吗?但我自己并不怎么满意。” “迪卡,给我讲讲城市的故事吧。” “你说城市?那里十分苍白,枯燥无味,人们的内心都冷冰冰的。那里既是世间的天堂,同时,也是最糟糕的地狱。在闹市区,有颜色单调的石造宫殿,入口处垂挂着五颜六色的遮阳布,女人们在里面的阴凉处喝茶。” “真稀奇!那些女人都很漂亮吧?” “只有几个吧。贵族的女性身穿这样纯白的衣服,在奴仆乐团的伴奏下翩翩起舞,就像这样。” 迪卡说着,两个手掌合在了一起,上半身扭了几扭。 “不管是打鼓还是跳舞,我都会一点儿。” “啊,你肯定跳得更好。男人们一边饮酒,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发动同利比亚的战争。” “战争?” “对,是战争,就是相互残杀,这种事情再愚蠢不过。但这就是都市。如果一个地方别具魅力,就会有人绞尽脑汁要占领它。再过个几千年,人类也还是会重复同样的事情。” “男人们在讨论如何立于不败之地吗?” “不止如此。还总是说,胜就胜了,可千万别出个英雄什么的。总是提心吊胆的。” “英雄?为什么?”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大家都怕自己的同伴中会冒出个英雄来。一旦出了个英雄,就会被塞进箱子,扔进尼罗河。” “啊?” “对利比亚人的战争庆功宴至今举行了好几次,大家都已经厌烦了。连那些美貌的东方舞女,甘醇的利比亚美酒,我也觉得无聊。因为早晚和利比亚会有一场全面战争,现在根本不是享乐的时候。 “那天,一个叫梅夫的贵族,召唤奴隶把一个漂亮的箱子抬到宴会场上。这个箱子做工精美、色彩艳丽。那个自豪的木匠说他本来想把这个箱子献给法老,但后来他改了主意,愿意送给恰好能躺进箱子的人。 “我们大家依次躺进箱子里,但箱子对他们来说不是太大就是太小,没有一个合适的。轮到我了,我一躺进去,就发现这个东西简直就是为我订做的一样。接着,那个梅夫大腹便便地走过来叫道:‘哈,迪卡,这个箱子是你的啦!’ “这时箱子忽然就被盖上了,他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钉上了钉子。原来所有人都是同谋,共同给我演了一出戏。后来我就被扔进尼罗河,不知怎么就漂到这里,恰好被你拣到了。” “是吗?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们都想干掉我,就按我的体型做了尺寸相当的箱子,当然是我躺进去最合适了。这群心狠手辣的家伙!噢,你的无花果真可口。” 迪卡非常年轻,眼看着体力就恢复了。第二天早上,米克尔小心翼翼带着迪卡来到了村民面前,大家并不像她担心的那样,而是把迪卡围在中间欢迎他。 迪卡浑身都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并且他善于言辞,很快成为村子里的明星人物。大家都喜欢聚集在迪卡周围,载歌载舞,听他讲都市里的故事。 三个年轻小伙子敲着大鼓,众多男女进行合唱,姑娘们跳起欢快的舞蹈。米克尔能歌善舞,也夹在年轻的姑娘们中间。迪卡一边饮茶,一边拍手,笑得前仰后合。 小岛码头附近有为客人预备的小屋,迪卡在那里暂居。早晨,他跟随渔船出发,帮助渔夫捕鱼。后来,他还是搭上了一艘来岛贸易的商船,回都市去了。 离别之时,迪卡把左手无名指上的大蓝宝石戒指摘下来,送给了米克尔。 他这样说道:“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么可爱的姑娘。我想你还是不要到吉萨那样的都市去,但是将来你如果非去不可的话,请一定来找我。我家是都市里最大的房子,很容易就能找到。你把这个给门卫看,说你找迪卡,他们会安排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戒指是你的了。” 说着,他握住了米克尔的手,抱住她亲吻了一下,接着上船,恋恋不舍地挥手。商船载着他,顺着尼罗河向下游去了。 第四章 船上2 泰坦尼克号于一九一二年四月十日从英国的南安普敦港出发,当天下午到达法国的塞尔布尔港,次日到达了爱尔兰的昆士敦港,此后朝着纽约方向开始了横渡大西洋的首次航行。四天里一直顺风顺水,船长爱德华·j.史密斯经验丰富,曾经在大西洋上往返了数百次之多。 英国的推理作家杰克·沃德贝尔不慌不忙地走上轮船前部的跃层大厅。 大厅的上部,尤其是a甲板附近,精雕细刻,可谓精致至极。 天花板是白色的圆顶,便于白天的采光。墙壁和立柱基本都以上等栎树为材料精制而成。台阶的正面,在精美的雕刻中间镶嵌有一个大钟。扶手下边的通透部分采用金属材料进行装饰,在第一级台阶旁,是一尊举着照明灯的少年青铜雕像。 总之,这里体现了伦敦最昂贵的建筑里也看不到的精湛工艺。沃德贝尔想,有朝一日,这艘大船功成身退之时,毫无疑问会被大英博物馆作为二十世纪前期英国最重要的美术工艺制品收藏。 一等吸烟室也是如此,一进去,立刻让人以为是闯进了伦敦最高级的会员制富翁俱乐部。 红木壁板上是繁复的乔治王朝风格的雕刻,上面镶嵌着珍珠贝,中间是彩色的玻璃和镂空的大镜子。 地板铺着阿拉伯风格的亚麻油毡瓷砖,天花板涂成白色,悬挂着别具匠心的灯具。 这里随处可见高级的真皮沙发,配置了金属桌脚的茶几,衣着考究的绅士淑女手持烟斗或香烟,坐在那里谈笑风生。乐团演奏的卡尔·博特的轻快曲调不时从对面的一等娱乐室里传来。 杰克·沃德贝尔四处找寻,没有发现沃尔特·赫瓦德的身影,但他却被室内巧夺天工的雕饰吸引住了。与其说他在找那位考古学者,倒不如说他不禁信步欣赏一九一二年堪称英国一流的美术工艺。 突然,从沃德贝尔身后,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原来,一等吸烟室里走进了两位绅士,其中一人看上去年轻英俊,但两位应该都年过四十了。一位是泰坦尼克号的船东j.布鲁斯·伊斯梅伊,另一位相貌年轻英俊的,是泰坦尼克号的设计师托马斯·安德鲁斯。伊斯梅伊留着八字胡,而托马斯·安德鲁斯则没有蓄须。只要是在泰坦尼克号上,这两个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赢得热烈的掌声,然后是与众人热情握手。他们将英国的骄傲具象化,是泰坦尼克王国里的英雄。 两个人的周围人头攒动,女性高亢的赞美之辞不绝于耳,充满敬意的问候此起彼伏。沃德贝尔最初只是远远观看,后来开始好奇他们谈话的内容。或许大多数只是索然无味的谄媚之辞,但其中可能不乏一些对于大英帝国鼎盛繁荣的幽默讽刺。 接近前面的人墙,只见两个人笑容可掬地面对着周围的绅士淑女,习以为常的表情,让人觉得他们是来到伦敦俱乐部里的美国电影明星。 “伊斯梅伊先生,请问您知道美国作家摩根·罗伯逊的小说《愚行》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 “对不起,请再说一次。” 伊斯梅伊转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人群逐渐从中间闪开,以便他们对话。只见连鬓胡子的沃尔特·赫瓦德身着西装,臂弯里抱着一册厚书。 “摩根·罗伯逊的《愚行》,四年前在美国发表过。” “对不起,是小说吗?” “是小说。” “讲了什么故事呢?” 托马斯·安德鲁斯微笑着问道。 “您果然不知道那本恐怖小说。但我就是再不合时宜,也不愿在这样众多的绅士淑女面前讲述那样扫兴的故事。” “噢,请您一定要讲一讲。”伊斯梅伊兴高采烈地说,“今天聚集在这里的都是有远见卓识的大人物,就是英国沉没于大西洋中,各位也会一笑置之。” 人群果然发出了笑声。 “小说描述了一艘名叫‘泰坦’的英国豪华客轮……” “哎哟,这名字我们好像听说过。”人群依然在笑。 “这艘客轮四月进入北大西洋,开始了它的首次航行。但它撞上了冰山,就沉没了。” “啊!” “这还不要紧。可令人惊异的是,这艘耗资巨大的泰坦号并没有根据乘客人数准备足够的救生艇,于是,载着两千多名乘客的豪华客轮沉没了,尽管过程缓慢,但是仍有一千人以上死于那次海难。 “泰坦号长八百多英尺,宽八十多英尺,加上舰桥将近一百英尺高,建造费用一百五十万英镑,与这艘泰坦尼克号简直如出一辙。当然……救生艇的数量也相近。” 一等吸烟室里立刻人声鼎沸。 “这艘船载有两千两百多位乘客,原来救生艇只够一千个人的啊!” “说得有意思!”伊斯梅伊爽快地说,“但那小说里的船和我们的不一样,首先,泰坦尼克号是一艘不沉的船。” “但我听说冰山很多。我们这艘船也几次收到了在附近航行的船只发来的无线电警报。” 推理作家说道。这是他从乘务员朋友那里得到的消息。 “四月的冰山并不少见。动点脑筋的小说家就会把它写成客轮的冲撞对象。”伊斯梅伊仍然对答如流。 “真正的不同在于,泰坦尼克号就是撞上冰山也不会沉没。”此时设计师安德鲁斯从旁插嘴了,他说,“轮船如果和障碍物正面冲撞,就算船头向后凹陷五十英尺,我们的设计结构也可以挡住浸入的海水。我们船底的密闭区间,是十五道防水屏壁隔成的十六个封闭空间。第一层进水了还有第二层,第二层进水了还有第三层,海水浸入几层后就再也不会渗漏了。即使第四层进水,船也不会沉没。和冰山正面相撞,充其量也就是第一层进水。所以坊间传说泰坦尼克号永不沉没,我个人不会对此说法提出反对意见。” 设计师接着说:“并且在大西洋上航行的,并非只有我们这一艘船,周围还有众多船只和我们保持着频繁的无线电联络。如果船被撞开了一个大洞,这是最极端的假设了,对吧?当然这只是在万一的情况下,在我们沉没之前,附近的船只会立即赶来救助我们。您所谓的一千人沉入海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好,如果真的那样了,我就在船上守到最后。等我获救后,一定和那位小说家谈一谈如何把能乘坐两千人的大船设计得难以沉没。用不了很久,那位美国人就会改写自己的小说了吧!” 人们哄堂大笑。 “并且这一历史上伟大文明的象征,以及代表这一时代的各位精英人物,怎么会被轻易抛弃到大西洋里?神灵也不会答应嘛!” 船东充满自信地断言。 “那么,让我们还是谈论一些适合于这次愉快航行的话题吧!我作为船主感谢大家光临。现在我们俩还有些其他工作不得不失陪……” 船东搂着设计师的肩膀,慢慢地离开了一等吸烟室,剩下沃尔特·赫瓦德与杰克·沃德贝尔暴露在众人嗔怪的目光里。于是,两个人只好灰溜溜地躲到吸烟室最偏僻的角落里坐下。 “唉,又搞砸了。我实在是难以适应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规矩,在学术领域里就不必这样谨小慎微。” “我能理解。就像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尽管要取悦凯撒,也没有必要谎报年龄啊。” “言之有理。但是,我如同得到某种暗示,从南安普敦港开船以后就心神不宁。四月十日上午,我和夫人在港口候船室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太婆,当时她东张西望,最后认准我们走了过来。” “你们认识吗?”推理作家问道。 “素昧平生。她为什么没有选择别人而单单找准了我,我想也许是我的外表和她的内心能够产生某种共鸣,毕竟以她的打扮和上流阶层难以搭话,而我却给人一种安全感。总之她来到了我面前站住,直接问我是否是泰坦尼克号的乘客,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劝我不要乘船。 “我们十分惊讶,我的夫人告诉她已经无法变更了,她显出非常遗憾的神情黯然离去。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就追上前叫住她,腾出旁边的座位让她坐下,询问她阻止我们乘船的原因。她问我是否知道占星术。 “我虽然不能深解其意,但那是流行于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的学问,我因为研究工作而掌握了一点皮毛。老太婆告诉我,从占星术上看,泰坦尼克号的这次航行非常不吉利。” “噢!” 推理作家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地问:“这么说她是占星师了?” “应该是的。” “她态度还严肃认真吧?” “我认为她是足以信赖的。虽然她外表寒碜,但目光如炬,惜字如金,和那些为几个小钱而信口开河的人完全不同。” “那么,老太婆是怎样看待这艘泰坦尼克号的呢?” “她称这艘船是神灵对奢糜文明的制裁对象。” “呵呵!” “也许对她的言辞,还有这种神灵附身传话的类型,一笑了之也没有什么,但从我至今为止的研究考虑,我感到其中一定暗藏着真相。” “为什么?” “我毕生钻研的学问,就是寻找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流域、阿拉伯半岛以及埃及曾经的文明果实。这部分地域目前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所占有,而我们大英帝国也对这片广阔的阿拉伯地区有着极大的野心。” 作家点点头。这种趋势他早就注意到了。 “我们的帝国正想把这片土地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手中夺过来。这片甚至可以称之为母亲的土地,提供给我们学术思想的无限源泉,而大英帝国正要为自身的利益血洗沙场,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就发动残酷的战争。浅薄地认为能够凌驾于阿拉伯的民众之上,就是我们文明的骄傲,这种傲慢自负对逝去的文明缺乏敬意。刚才船主提到了神灵,而神灵不会单单眷顾我们,他的说法只不过是一种历史长河中唯我独尊的自大想法。我认为老太婆的话语和我长久以来的想法相吻合,内心已经接受了。” “她是否做了具体的说明呢?” “当然。她说,一九一一年五月三十一日,泰坦尼克号离开哈兰德沃尔夫公司的四○一号船坞,入水的瞬间,火星与其上升点相冲,而水星与土星相合,两个行星却恰好与木星相冲。” “相冲与相合说的是……” “相冲指的是行星的轨道形成一百八十度的位置关系,是最不吉利的,相合指的是行星非常接近甚至重合,上升点指的是行星的轨道与东方地平线上的交点,代表轮船本身。” “原来如此。” “并且,四月十日正午,泰坦尼克号离开英国出海的时候,正是天王星和月球与其上升点相冲的时刻,天王星是表示‘剧变’的行星,月球则有‘旅行者’的含义,加上那时支配大海的海王星恰好进入了代表‘不幸和藏身暗处的危险敌人’的十二星宫,与太阳轨道形成九十度角,形成了仅次于相冲的凶兆角度。” “啊?” “并且,泰坦尼克的船长爱德华·j.史密斯出生的天宫图上,海王星进入了第八星宫这一死亡区域,天王星进入了第九星宫这一表示长期航海的区域,它先与月球相冲,然后与太阳相合,那么太阳与月球也是相冲的关系。” “我没有占星术的知识,听不太懂啊……”推理作家说道,“总之,这不是好兆头对吧?” “对,这是非常不吉利的暗示。” “啊!” “而且,有几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可以证实这一暗示。史密斯船长不久前还是泰坦尼克号的同型船‘奥林匹克’号的船长,去年九月二十日,这艘相对简朴得多的奥林匹克号不幸与英国海军巡洋舰‘霍克’号相撞。” “真的吗?” “是事实。因为奥林匹克号的修复耽误了时间,泰坦尼克号本来预定于一九一二年三月二十日的首航,不得不推迟到了四月十日。” “怎么这么复杂……但您最终也没有听从占星师老太婆的忠告,还是上了船啊。” “我夫人说已经订购的船票无法返退,这也是实际情况。再说,我也在说服自己,这种占卜术很常见,也常有事先带有凶兆的船只安全抵达目的地、而吉星高照的人们和船只不幸遇难的例子。” “是吗?” “当时的确是这么想的。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没有进行过充分调查,当时考虑问题有些想当然,可是登船之后我很快就后悔了。” “为什么呢?” “我不知您是否了解,四月十日中午,泰坦尼克号按计划解开缆绳,由拖船牵引驶离码头,这艘大船荡起的波浪使附近‘纽约’号船尾的缆绳脱落,纽约号因此慢慢旋转了个半圆,险些与泰坦尼克号相撞,两船当时的距离仅有四英尺,一点二米,真是千钧一发!因此泰坦尼克号的出发又晚了一个小时。” “嗯,是有这么回事。” “名字也具有象征性。我们的船前往纽约,却因纽约号而耽搁了。” “也有道理。” “啊,我们又在说不吉利的话了。过几天在纽约喝咖啡时想起来会哑然失笑的,希望是这样吧。”考古学家笑着说。 但推理小说作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陷入了沉思。 看到考古学者很不解,他忧心忡忡地说:“上船之后,我也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在头等舱里,有一位罗伯特·阿莱克森,是移民美国的英国富豪,显得奇怪而阴森。邀请他参加这次旅行的朋友迪维德·米拉虽然和他始终在一起,却也怕他三分。” “噢?” “罗伯特·阿莱克森似乎内心很痛苦,什么时候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浑身散发着高级酒的酒气,他曾邀请我到他的客房去。” “客房?他没有夫人吗?” “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也这样问过他,而他回答说自己的夫人总是自作主张地到处跑。看他那醉醺醺的模样,也不难理解他夫人的行为。” “那么你去他房间了吗?” “去了。” “后来呢?阿莱克森给你看了什么东西了吗?” “是几个玻璃瓶,细圆形的密闭容器……就如同我们在大学或高中的理科实验室里常见到的那种药水浸泡的标本。” “什么标本呢?” “最开始我也不明白。在发黄的液体中央,不知什么生物的尸骸,呆呆地浮在那里。 “我问他那是什么,他如数家珍,这是耗子,那是豚鼠……” “他说那是耗子和豚鼠的标本?” “是那么说的,但是看上去不像,怎么说呢,那些生物都……都严重变形了。” “变形?” “直到他说,我都觉得看着不像耗子,眼球像要撑破眼皮一样向前突出,上唇和下颚不能准确地咬合在一起。鼻子下面左右两侧高度不同,嘴角也比平常的耗子更向后咧开,牙齿奇形怪状。其中一只脚非常短,体表有的地方根本没有毛。” “畸形吗?是个畸形的耗子吗?” “对。豚鼠也大致一样。在搭乘泰坦尼克号的旅途中,他小心翼翼地携带着的标本中,没有一个是我们认识的正常的生物尸骸。 “我只去过阿莱克森的头等舱一次,傍晚,黄色的夕阳透过舷窗照射在他房间里的红木桌上,在那样的光线里,他像个孩子在高兴地炫耀玩具,从黑色的大皮包里拿出一个个缠着厚厚的纱布的大标本瓶,解开纱布后排列在那里。” “噢,真是奇怪的爱好,的确阴森森的。” 考古学家也不由得说道。 “标本瓶都排列好之后,他搓着手,从里边挑出最引以为自豪的一个向我展示,那是一个相对较大的瓶子,里面的东西令我毛骨悚然。” “什么东西呢?” “阿莱克森对我讲的原话是‘这是未来人’。” “未来人?” “对。他说那就是我们人类未来的姿态,言语自信得如同救世主在宣示神谕。他亢奋地表示,我们这令人诅咒的文明会不可阻挡地向前发展,最后会创造出那样的人类。” “那么,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婴儿的尸骸。可能是人类的婴儿。装着‘未来人’的标本瓶有好几个,大小不一。不知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呢,还是尚在母体中的胎儿,或许二者都有吧。” “不是普通的婴儿吧?” “很难说是人类的婴儿。张着两手两脚,好像是普通婴儿的姿势,但是,只让人觉得是怪诞畸形的肉团。” 考古学家一直表情凝重地听着。 “有的婴儿头盖骨裂开,内部的大脑组织流溢出来。有的婴儿头部膨胀,像气球一样充满了玻璃瓶,或者是头部变形,中间凹陷,看不出是人脸。眼睛都瞪了出来,嘴唇也呈奇怪的形状,向左右外翻开。嘴巴大张,似乎正对我们发出无声的怒吼。” “他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 “我问过,但是他不肯说,只是反复强调那的确是人类,是人类本来的模样。”推理作家说到这里停住了,“看来,不只是旧邮票和古钱币,还有人收藏各种各样的奇怪东西。” 尼罗河,埃及3 两年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米克尔长高了,脸庞也完全变成了大人的模样,她已经从一个小姑娘成长为一个大姑娘,村里前来求婚的男人络绎不绝。 一天,外出打渔的父亲没有回来,据其他船上的渔夫说,父亲的小船不幸倾覆了,他被冲到下游去了。但是母亲却对米克尔说,父亲是故意逃往陆地去了。母亲从此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米克尔把载着迪卡漂来的箱子搬回了家,当成大椅使用。她经常一个人仔细观赏箱子表面的精彩绘画。 成排的石造宫殿前边,戴着头巾的女人翩翩起舞,她们的额头上,手臂上,还有肩膀上,都缠绕着闪闪发光的金环,脚尖向后挑起,脚踝上也有美丽的装饰。不管是她们的衣着还是她们的容貌都非常美丽,米克尔以前从未见过。她想,这就是都市的模样吧? 一天,一个衣着与当年迪卡同样洁白的陌生男人前来拜访米克尔。他带来了迪卡的书信和金钱。 米克尔不识字,于是向那陌生男人请教书信的内容。这位从吉萨来的信使说,迪卡很想与米克尔相会,如果米克尔愿意到吉萨去,这些钱可以作为旅途的盘缠。 “钱是什么?”米克尔问。陌生的男人告诉她,只要拿出这个,米克尔就可以得到任何自己喜欢的东西。 米克尔的心怦怦地跳动起来,但最后她表示,不能把自己的母亲扔在这里不管,所以她不可能去吉萨。“这样啊。迪卡一定会感到遗憾的。”信使说完之后,怏怏离去。 五天以后。“我要离开这个岛,”米克尔的母亲突然说,“我要到陆地上去找个男人结婚。”米克尔不胜惊讶,但这样的事情在岛上时有发生。 “那我怎么办呢?”她问。 母亲紧紧地抱住米克尔,这样回答她:“你这么漂亮,一定会有很多男人爱上你。幸福就如同长着翅膀的小鸟,必须要趁它在眼前的时候把它捉住,不然会飞掉的。” 母亲接着就乘船离去了,留下了孤苦伶仃的米克尔。 从此,村里的男人们开始了对米克尔的求婚竞争,其中两个人还受了伤。长此以往,就算是米克尔接受了其中某个男人的追求,麻烦也不会顺利了结。即使没有这事,岛上的村庄里,年轻女性也不够。 米克尔来到码头,向看船的老人打听下一班航船到来的时间。得知次日清早会有一艘拉着玉米的航船到来,卸货之后将立即返回下游的母港普凯。 “那么普凯距离吉萨还有多远呢?”米克尔追问。 “吉萨……”老人沉吟着,似乎在追寻遥远的记忆。 “吉萨,那可是个大都市啊!世上最美丽的地方,但是还有非常非常远的路程。顺着这条河向下游前进,直到快到大海的地方才是吉萨,比普凯远多了。” “我想去吉萨。”米克尔说。 “那可是遥远的旅程,你一个姑娘根本去不了。”老人这样说。 但是米克尔去意已决。老人告诉她,那只能先到普凯,在那里寻找前往吉萨方向的船只,但老人又继续说:“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那天晚上,米克尔回到家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自己是留在岛上嫁人,还是选择到吉萨的冒险旅程? 但她只要一闭上眼睛,两年前迪卡那英俊的相貌就浮现在脑海里。接着村里男人们的面孔也一一浮现,虽然哪一个都不讨厌,但正如最近被人反复提起的,要让米克尔从他们中间选择一人做丈夫,也实在是不可能。如果说有好感,那他们都一样,但也仅此而已。能让米克尔一想起来就胸口作痛,甚至想要落泪的,只有迪卡。 米克尔于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到吉萨去。去看看迪卡,然后再回村子,到那时候,无论嫁给谁,米克尔都心甘情愿。 米克尔把迪卡的大蓝宝石戒指戴到左手的无名指上,又拿了前几天信使带来的被称为“钱”的东西,准备了香蕉和鱼干等食品,穿上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第二天一大早,就来到了码头。 看船的老人也过来了,米克尔向他问好。 “你还是要去吗?”老人深褐色的皮肤上满是皱纹,忧心忡忡地问道。 米克尔点了点头。 “外面的世界坏人很多,绝对不要相信陌生人啊!”老人叮嘱道,“最好能尽早归来,回到我们和平的小岛。”老人轻轻地拍着米克尔的肩膀。 晨霭之中,一片白色的船帆正向着码头缓缓移来。因为是逆流而上,它的速度不是很快。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航船终于靠近了码头。船上抛下一根缆索,老人接住,把它牢牢地绑在了猴面包树的树干上。 “好啊,今天能有一个帮手?”头上缠着白布的船老大看到了米克尔,这样说道,“今天我恰好很着急。” “帮忙把这孩子给我带到普凯去!”看船的老人说。 “没问题!过来帮我卸货。”船老大说道。 卸去货物的甲板显得很宽敞,米克尔上了船。船老大落下了船帆。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这又将是阳光炽烈的一天。 “把缆索松开!”船老大毫不理会旁边情绪紧张的米克尔,若无其事地喊道。看船的老人将缆索抛了上来,紧接着船老大撑起长长的木杆,航船很快驶离了马蒂欧的码头。 船老大哼着小曲,咣啷一声将木杆扔到船底,转而操起了船橹。他一定把米克尔当做经常乘船外出的人了。 可事实上,米克尔不但是平生第一次乘船,更是第一次离开小岛外出。 她和岸上的老人相互挥手作别,眼看着小岛越来越远。火辣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米克尔的头顶,不知何处传来鸟鸣,河水强烈的潮气扑面而来。 小岛向后退去,航船顺流而下,不用扬帆就已经行得飞快。 看见了小岛的全貌,虽然还没走多远,可整个小岛已经尽入眼底,那里就是米克尔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渐渐地,岛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像一枚河上的浮萍。米克尔霎时感到了恐惧,对她而言,马蒂欧就是整个世界。从孩提时代开始,她就在此玩耍,游泳爬树、唱歌跳舞,本以为是宽阔的世界,可现在一看,居然是这么渺小! 与此相反,河流却变得如此宽广。从右岸到左岸是多么的遥远啊!仅凭游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到达的。 而河流两岸又是这样的绵长,走啊走啊,怎么也看不到尽头。岸上的树木间,时而有不可思议的东西跃入眼帘。 “那是什么?”她问船老大。 “是骆驼啊。” 米克尔以前听说过“骆驼”这个词,是一种在陆地上载人旅行的东西。但米克尔头脑中没有动物的概念。因为在马蒂欧,不要说骆驼,就是小猫小狗也没有。时常看见的,只有枝头间或屋檐下的鸟儿。 河上还有其他逆流而上的船只,当他们错船而过的时候,船老大就高声喊喝,与对方呼应。对面的船只都扬着白色的风帆。来到河流中央,风越来越强,那些船的船帆鼓满了风,船一边刷刷地向上游滑去,一边哗哗作响。 向上游去的船都扬着船帆,米克尔所乘坐的船只是向下游走的,没有扬帆的必要。 船一接近河岸,女人的歌声就随风而至。定睛一望,岸边的石头上有一群胖女人蹲在那里,一边洗衣,一边齐声歌唱。 远离了生长的故乡,米克尔立刻感到了孤单。从此就要开始令人不安的旅程了,她有点想哭泣,可外面世界里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新鲜东西,眼泪也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米克尔已经沉迷其中,她东张西望,眼前的景象让她目不暇给。 “你到普凯去做什么?”船老大劳作之余,这样问她。 “我要去的可不是普凯。”米克尔回答。 “那你想去哪里呢?” “我要去吉萨。” “吉萨?!那可太远了,在世界的中间,大海的方向。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去看熟人。” “是亲戚吗?” 米克尔感到迷惘了,但她不能让别人为她担心,于是就点点头。说了假话总感到心虚,她把视线移向远方的风景,轻轻地叹了口气。 阳光暴晒着船舷,风儿夹带着远方泥土的气息,吹动着干燥的风帆,和脚下湿润的水气混在了一起。 远方安静的水面上,白色的鸟儿扇动着翅膀。米克尔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接触过的空气,这和马蒂欧潮湿的空气不一样,而是宽广的新世界的空气。自己终于飞到了外面的世界!但接下来她又感到不安:“这样没事吧?我以前不曾离开过小岛一步。”她曾经深信不疑,自己将永远在岛上生活,直到了却终生。 “那还不错,有个亲戚的话就好办了,”船老大说,“都市是可怕的地方,如果没有熟识信赖的人,你一个姑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她知道大家都这么说。 “大叔,您去过吉萨吗?” “啊,我只去过一次,”船老大点着头,“那还是在年轻的时候,少年时代。” “那里怎么样?” “要说那里是什么样嘛,是啊……”船老大突然笑了起来,“那里在我们这些乡下人看来,就是人间天堂,是世界的中心,是世上最美妙、最灿烂的地方。地上居然有这样的乐园,我那时就想,自己要永远呆在吉萨,哪儿也不去。 “但现在不一样啦!我应该生活在适合自己的地方。人只要一出生,就已经决定了他将在哪里生活。现在我说的这些你可能还不懂。这就好像看到最漂亮的女子,尽管心里无限爱慕,但也不能让她嫁给我这样的穷鬼,否则对双方来讲都是不幸。美丽的女人,还是远远地看一看就行了。 “去吉萨搭什么船你心里有数吗?” 米克尔摇了摇头。 “你一个年轻姑娘这么走可不行。好吧,我替你找一找。我怎么也得给你选一个不会打坏主意的家伙,搭那样的船。” “谢谢!”米克尔低下了头。 在船上整整坐了一天,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普凯到了。 众多的船只停靠在防波堤附近,离岸越来越近,米克尔的心脏又开始急促地跳动起来。自己就要踏上马蒂欧以外的土地了! 陆地上人来人往,大家都戴着白色、黑色或蓝色的头巾,而在马蒂欧,没有人在头上缠布。还有好几头高大的骆驼,接近细看,它们高入云天,令人心惊胆战。自出生以来,她从未见过人类以外的动物。 用几根圆木简单搭起的框架,挂上麻布就成了小屋。这样的屋子有好几间,似乎是卖东西的商店。店堂里的嘈杂声,骆驼的嘶鸣声和往来女人们的谈笑声一直传到米克尔乘坐的航船上。在马蒂欧可没有这样多的人,所以这也是米克尔第一次看到集市景象,她激动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船老大熟练地在船与船之间的缝隙里穿行,“咕咚”一声,航船靠岸了。 “哎!今天回来得早啊!”看船的男人大声招呼着,“哎呀哎呀,还带回一个漂亮姑娘。好!拉住我的手,姑娘!” 他猛然用力抓住米克尔伸出的右手,顺势把她拉上了石岸。 “啊!”米克尔惊叫了一声,没想到地面这么硬,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站起身后,她迅速地从石岸走向沙地,沙地也同样坚硬,米克尔的步伐都错乱了。 马蒂欧的地面总是很柔软,而这里的地面却是硬邦邦的,每走一步,膝盖都能感受到来自地面的冲击。米克尔觉得这是陌生的土地拒绝自己的到来,不禁黯然神伤。 “姑娘,今晚你就住在我家里吧,我有老婆和一大群孩子,你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找一艘前往吉萨的航船,明早出发,顺利的话,你后天就可以到吉萨啦!”船老大拉着米克尔的手说道,“来,到这边来!” 米克尔第一次见到这样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精神恍惚。他们穿行于喧嚣的人流中,两旁都是贩卖各种各样物品的商店。店主们好像在比赛一样,大声吆喝着。 人群散发出从未接触过的气味,使米克尔感到窒息。脚下的感觉还是没有变,只是脚跟似乎开始疼痛起来。 “真热闹啊!”米克尔问,“这里总是这样吗?” “是啊,总是这样。这里是各地船只集散的港口,感觉稀奇吗?” 米克尔点了点头,怯生生地东张西望,“哎,大叔,吉萨比这里还大吗?” 船老大笑了起来:“姑娘,这里还只是农村,根本没法和吉萨比。” 米克尔瞪大了眼睛,穿行于人流中的她,怎么也想像不出吉萨是什么模样。 第五章 船上3 “这艘船上有各种各样的乘客,简直超乎想象。不过,还是让我们先看看金字塔吧!” 老考古学家说着,摊开了手中皮革封面的厚书。 “这是跟随拿破仑埃及远征军的法国学者弗朗索瓦·西瓦尔的著作,苏格兰学者肯尼斯·卡普林克进行翻译,并融合了一些自己的学说之后出版的图书。这是一本打破了陈规的书,我非常喜欢,在书籍的空白处也做了大量的笔记和批注。好,我们从何说起呢?沃德贝尔先生,如果说到金字塔,您会联想到什么呢?” “尖尖的,三角形的石堆。” “嗯,确切地说,是四角锥体。那么您所指的是哪里的金字塔呢?” “开罗附近……” “是吉萨吗?” “对,吉萨的金字塔。金字塔这东西,难道还有好几个吗?” “总共应该有几十座,更详细的数量现在仍不清楚,因为至今没有什么人或者机构进行过实地考察,而在沙漠地带,应该还埋藏着一定数量遭到毁坏的金字塔。但是一提到金字塔,我们头脑里反应出的就是在吉萨的三座与赫赫有名的狮身人面像建在一起的金字塔。至今仍然保持原始风貌的金字塔,也只有这三座了。 “另外,沃德贝尔先生,您认为金字塔是为什么目的而建造的呢?” “难道不是国王的墓室吗?” “对,但这只是通常的认识。第二大、第三大的哈夫拉法老和孟卡拉法老的金字塔或许是这样的,最初就是作为法老的墓室而设计,也是作为陵墓而完成,没有其他作用。但是最大的胡夫法老的金字塔,我想绝不只是陵墓。不仅仅是我,还有好几位学者,对一些指责他们违背常识的抨击毫不惧怕,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说那不是陵墓?” “不,我们在考虑是否有这样的可能,就是胡夫法老面对眼前已经竣工的金字塔,突然想利用它来做自己的陵墓;或者,在胡夫法老死后,他的亲信决定把已经不再使用的金字塔作为法老的陵墓。” “这种看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胡夫金字塔是他自己的陵墓,这种看法不过是目前最流行、安全、保险的论断,但是就连在埃及考古学第一线的学者们,迄今为止还不知道那究竟是否正确。” “真的吗?这可出乎我的意料。” “绝对不假!” “但是,难道三个都……” “不是。旁边的哈夫拉金字塔和孟卡拉金字塔都是作为法老的陵墓而建造的金字塔,但这同时也蒙骗了众人的眼睛。我认为,在吉萨的三座金字塔中,只有一个是真货,就是那个胡夫金字塔,另外两个可能只是它的附属物,是模仿胡夫金字塔建造的,而且时间也靠后很多。” “就是说,三个金字塔的建造年代各不相同吗?” “说到底这只是我个人的主张。不过既然提到了,我就说说它们的其他不同。不,哈夫拉金字塔和孟卡拉金字塔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胡夫金字塔。” “只有胡夫金字塔的年代更为古老,是吗?” “对,准确地讲,我推测胡夫金字塔只是下半部分的建造年代异常古老。” “下半部分?什么意思?” “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稍有些与众不同,要说清楚需要很长时间。简单说就是,只有胡夫金字塔,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只有其下半部分——也就是排除上面的尖顶,剩下的台座部分——曾被长久地使用。” 推理作家杰克·沃德贝尔搓着两手,嘿嘿地笑了起来。 “啊,对不起失礼了。今天是多么令人愉快的日子,我做梦也想不到,关于我一直怀有兴趣的金字塔,能听到如此独特的、异想天开的分析。那么,那个金字塔的下半部分,究竟是做何用途呢?” “说真的,我还不知道,”沃尔特·赫瓦德也笑着回答,“就我自身而言,在长时间地研究了金字塔之后,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就连自己也感到吃惊。但是,对于胡夫金字塔,我所掌握的证据使我确信它曾经只有下半部分。我对这个结论也感到进退两难,十分苦恼。” 推理作家用左手托着下巴,默默地注视了考古学家一会儿。 “无论在东方还是在墨西哥,都存在着金字塔形状的建筑物,以前的巴比伦尼亚和古印度也都曾有过。墨西哥城里有阿兹特克的金字塔,也是同样的形状。在古印度,有的建筑上有附属石阶,不知什么原因在中途石阶就没有了。虽然有人说那是古代的天文台,但实际上它的用途完全是个谜。还有的观点认为那是宗教建筑,企图以此说法草草收场,学者们企图说服自己,相信它是为了某些我们不了解的宗教仪式而来。” “是像巴比伦通天塔一样的东西吗?”推理作家问。 “正是!把它解释为类似不畏古巴比伦神灵的高塔,这也是学术自由啊。” “胡夫金字塔和其他两个有哪些根本的不同呢?” “有好多不同。首先是法老与王妃的墓室有区别。古埃及的民众和我们一样,认为死者将长眠地下。埃及法老的陵墓,包括著名的拉姆西斯二世的陵墓,都是建在地下。哈夫拉法老、孟卡拉法老的第二、第三金字塔内的墓室,也都是建在地下。从入口进去,朝向安放棺椁的墓室,通道一直向斜下方延伸,这是正常的情况。 “但是,只有在胡夫法老的金字塔里,存在着二十六度的往上升的坡道。不管是胡夫法老的墓室,还是他王妃的墓室,就其高度来说都是在空中。胡夫法老的墓室距离地面足有五十码的距离,这样的法老陵墓很不寻常,以前还不曾有过,只有胡夫法老是这样。” “其他金字塔里面安放法老棺椁的墓室,都在地下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但是也有和地表高度相同的,像斯夫纳尔法老金字塔、萨夫拉法老金字塔、乌纳斯法老金字塔,他们的墓室都和地表高度相同。也就是说,最高也就到地表高度。高出地面五十码的,只有胡夫法老的金字塔。” “刚才您似乎说过,胡夫法老的金字塔曾经在缺失上半部分的状态下使用了很长时间。” “我的确那么说过。” “您为什么那样认为呢?” “位于空中的法老墓室的地面,高度相当于金字塔的第三十五级台阶,也只有这一级台阶,比其他的高出大约二十英寸来。这分明蕴藏着某种特殊的含义。 “此外,研究人员发现,这座金字塔在建造过程中,曾经有很多地方的设计都更改过,如果假设从这个台阶往上的部分是后人继续修建上去的,这个问题就得到完美回答了。” “噢!” “这种后世继续修建的做法,用在非常古老珍贵的遗址上并不稀奇,或者说是很常见的现象。比如说耶路撒冷的‘哭墙’,虽然现在它足有六十九英尺,合二十一米高,但是从下往上数条石,到第七层条石的巨大石砌部分是第二神殿时代的建筑,它上面的四层条石部分是罗马时代的建筑,继续往上的小石堆是马穆鲁克土耳其时代的东西。而在第二神殿的条石下面,还有十七层埋在地下。现在我们所看到的壮观雄伟的古迹,许多是经过了岁月的积累,先人超越时代的合作的结晶。” “原来如此。” “还有一种发现。尼罗河的河口平原正如此图,在地中海形成扇面形的三角洲,而大金字塔正好位于这个扇面的圆心。 “并且,大金字塔所在的吉萨,在东经三十度、北纬三十度的位置,如果以吉萨为中心绘制一幅世界地图,如图所示,大金字塔为对称点,就是地图上的右上和左下、左上和右下的陆地面积分别相等。” “噢!” “有可能是在地球上特地选择这样的位置,来建造大金字塔。所以我强烈地预感到,在不远的将来,这座大金字塔所隐藏的含义全部解明时,我们肯定会大吃一惊。这一天一定会到来的。” 老考古学家说到这里稍作停顿。两个人一沉默下来,就感觉到这艘世界上最豪华的客轮的巨大引擎在脚下引起的微弱震动,宛如在大西洋上一位少女的悄然心跳和低声细语。比较而言,远处头等舱娱乐室里卡尔·博特的轻快曲调更加响亮。 朝气蓬勃的单簧管的声音在吸烟室里萦绕不绝,连杰克·沃德贝尔和沃尔特·赫瓦德也沉浸在这美妙的气氛里,忘记了自己正处于四月的大西洋上,还误以为自己坐在海德公园一角的绅士俱乐部的沙发上呢。 “pyramid(金字塔)这个词,最初是什么意思呢?”推理作家问道。 “对这个词的来源众说纷纭。当今最有力的观点是,pyramid的pyr是从希腊语的pyro衍生而来,是‘火’、‘热’的意思,而amid是从希腊语的mesos衍生出来的,表示‘存在’或‘接近中心’的意思。所以,pyramid(金字塔)这个词意味着‘中心的火焰’。” “‘中心的火焰’……似乎有某种象征意义啊。” “我想这可以解释成‘辉煌的存在’的意思。希腊语称‘中心的火焰’为‘pyramid(金字塔)’,而它们来源于古代希伯来人的迦勒底语‘乌利姆·米旦’,是‘光明单位’的意思。” “古埃及人自己怎么称呼金字塔呢?” “这恐怕是个永远的谜了。” “我听说过有人认为金字塔就是石质的《圣经》,您如何评论这种看法呢?” “我听说过这样的看法。基督教对大金字塔最早的解释,出自于苏格兰的罗伯特·梅吉斯,他认为大回廊代表基督的时代,而上升通道代表摩西时代。 “但是比梅吉斯早得多的《圣经》学者早就指出,独一无二的《圣经》里谈到大金字塔时,记载了‘主的意图’这含义,《圣经》中的很多章节,对金字塔也通过比喻多有涉及。所以许多金字塔研究者们认为它是石质的《圣经》。” “这么说,难道早在耶稣基督诞生之前,其使命就已经蕴含在金字塔当中……” “至少也是在两千两百年以前。但对于这种看法,绝不能一笑了之。” “金字塔的比喻都出现在《圣经》的哪些段落?” “例如在《以赛亚书》的第十九章第十九节,有这样的话:‘当那日,在埃及地中必有为耶和华筑的一座坛,在埃及的边界上,必有为耶和华立的一根柱。’ “这里的‘柱’字一般被解释成‘纪念碑’,因此《以赛亚书》讲的就是埃及的‘纪念碑’,用它和金字塔对号入座,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确实如此。” “在这里,‘祭坛’也被解释成‘纪念碑’,这种混乱起因于《圣经》中把祭坛分为祈祷用和发誓用两种。单纯理性地阅读《以赛亚书》,就会认为是在埃及中央某地建起了祭坛。而文中的石柱,其实建在边境地带,和祭坛完全不相关。狂热的金字塔研究家们并不认同,他们认为把这两者视为同一建筑更加合理。” “吉萨确实堪称埃及的政治经济中心,地理位置又处于和撒哈拉沙漠的交界,也可以称其为边境地带。” “正是这样。把耶稣和金字塔通过比喻连结在一起,涉及到金字塔神性的还有其他几处地方,例如《圣经》中《以弗书》的第二章第二十节:‘你们被称为使徒和先知,建立在根基之上,而耶稣基督本人则甘愿做角落里的一块石头’。” “噢,原来如此。”推理作家陷入了沉思。 “这么一听,《圣经》和金字塔还有关联,至少在我们的《圣经》的某些章节里,已经意识到金字塔这种建筑的形态。” “所以就有很多《圣经》研究者聚集在吉萨,还有人进入了金字塔内部的走廊深处。” “那么,在石质《圣经》上又写了什么东西呢?” “有我们的历史大事及年表。” “那是……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金字塔里的年表,记载的历史下限究竟在什么时候,一直存在好几种说法。多数研究者认为它的记述停留在二○○一年九月。所以,金字塔不但记载了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以前的历史,而且越过了我们的现在,也记载了未来。” “那岂不成了预言?”推理作家的眼睛都圆了。 “正是。金字塔可能就是一部雕刻于石头上的伟大预言书吧。” “那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内容呢?”杰克·沃德贝尔坐直了身子。 “对那些内容的解释存在问题,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当然,我不过是一个学者,我所说的并不能代表那些金字塔研究者。一般的做法是,将上升通道以英寸为单位分成很多小份,一英寸代表一年,在通道的墙壁和地面可以读到各种各样的启示。但是最近,一九○九年的时候,一位住在加拿大多伦多的学者威廉·里布发布了一个有趣的小册子,认为从大回廊的前端开始,一英寸应该代表一个月。不管怎样,金字塔内部的预言,是可以简单地用直线测量出来的。” “您说上升通道代表摩西时代,而大回廊代表基督时代,对吗?” “对,这里有图示。这幅图示更加详细,甚至有些繁琐了。从入口进入,沿着通道向下走,遇到上升通道时,《圣经·旧约》的时代就开始了,这里结束了就是大回廊开始的地方,象征基督的诞生。” “就是说我们的历史呈二十六度角沿着上升通道徐徐前进?” “对!” “终点是法老的墓室?” “是的。” “到达墓室以后,历史就将终结吗?” “是年表完结了,还是历史完结了,这一点研究者的意见并不统一。” “从这本书的图示来看,这个石质的年表是从亚当和夏娃时代开始计算的。” “金字塔和地面接触的地点,就表示亚当被创造和堕落吧。” “入口的地方发了大洪水。这样有拐角的地方表示历史上发生了重大事件……” “或者,是《圣经》叙事的转折点。” “在这个通道内,也刻着预言的记号吗?” “大概金字塔的研究者才能看到吧。” “怎么看呢?” “例如,这条通道里的巨石,并不全是同样的东西。法老墓室和大回廊使用的是花岗岩,这里的花岗岩据说是有灵性的东西,是象征着神圣之物和生灵的存在。而其他种类的石头则代表了人类和人类能够操纵的东西,也就是物质等级的东西。 “也就是说,大回廊和法老的墓室相当于教会的中庭、礼拜堂,是进行祈祷的神圣场所。如果实际到上升通道去看一下,就会发现,在大回廊之前就像进地窖一样,在天花板很低的隧道中要低头弯腰,缩头缩尾地前进,而一进入大回廊,则豁然开朗,能感受到像进了礼拜堂一样的庄严气氛。” “大回廊的天花板很高吗?” “非常高,将近八码,用法式说法就是大约有七米高。仰望上方,狭窄的天花板条石横列成一大排,而两侧的巨石越往上就越凸出,一点一点的,到了上方就非常狭窄了。这里如同巨石的裂口,是非常不可思议的空间。只要进入长廊,你就知道他们讲这里像礼拜堂绝对是有原因的。” “噢!” “不同于那种模棱两可的做法,皮亚基·史密斯从上升通道和下降通道的交点向下走了两千一百七十英寸,约合五十五点一二米,在那里发现了具体的记号。” “什么样的记号呢?”沃德贝尔兴致盎然地问。 “他发现那里刻有一条直线,从上到下,和地面呈直角,这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一发现是史密斯以前的研究者从未发现过的。现在的研究者认为,这个刻线代表着公元前两千一百四十一年三月二十一日中午。” “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沃尔特·赫瓦德两手一摊,说:“我也不知道。” “从现在到将来,那里具体刻了什么预言呢?” “表示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一八年的部分,起了非常大的变化。” “一九一四年?后年啊。” “是啊。两年之后我们就可以确认一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以后的一九三六年到一九四五年之间,也有世界剧变的暗示。” “剧变?” “指审判与苦难的日子。” “那会是什么?” “可能是天地巨变,或许是激烈的战争。并且根据这些记号,还可以推断,从一九七九年到一九九一年,地壳剧烈震动,地轴变化了,世界的位置也随之改变。 “一九九五年到二○二五年,出现了一种新的人类,他们建起了‘灵异王国’。” “灵异王国?”杰克·沃德贝尔对这个抽象的词汇表现得很困惑,陷入了沉思。 “啊,您大可不必如此认真。这只不过是自负的基督教文明的牵强附会而已。比起这个,现在我更在意一点。” “什么?” “一九一二年,一个时代结束了。我很在意这个预言。” “一九一二年?不就是今年吗?” “是啊。”老考古学家神情黯然地点点头。 吉萨,埃及4 和米克尔用芦苇编成的住所不同,船老大的家是用石头砌成的,隔成了三个房间,十分坚固,几根粗壮的圆木搭在上面就是天花板,这使米克尔非常惊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宽敞的大房子。船老大的四个孩子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一刻也不安宁。 一家人为米克尔的到来做了精心安排,四个孩子被集中到一个房间。但米克尔的房间挂了门帘,而且四壁一扇窗户也没有,所以房间里黑漆漆的,她心惊肉跳根本睡不着。 这里的墙壁和地面,还有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硬邦邦的。而在马蒂欧小岛上,所有的东西都很软,房屋的支柱、墙壁和地面,芦苇编成的围墙,外面的道路,都用一种特有的柔和包围着生活在岛上的人们。 第二天早上,房间里仍然昏暗,也不知是否天亮。但孩子们来叫米克尔起床的时候她已经醒了,坐在床上。 船老大的老婆也是非常好的人,给米克尔带上了鱼干和一皮袋山羊奶,一家人倾巢而出,到港口为米克尔送行。这么多热情亲切的人,为什么大家都认为外边很危险呢?米克尔感到不可思议。 船老大为米克尔介绍的前往吉萨的船主名叫卡玛尔,年轻得仿佛是一个少年。米克尔登船之后向他打招呼,他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米克尔将迪卡信使带来的钱送给船老大,船老大吃了一惊,只拿去了一枚,其余的全都返还给米克尔。 “这可不行。这么多钱必须一点一点地用,不能一下子都拿出来。”他这样告诉米克尔。 船离开了河岸,船老大一家在岸边拼命挥手,米克尔也长时间地挥动手臂。卡玛尔依然一句话也不说。 船来到河中间时加速驶向下游,卡玛尔仍一言不发,看来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年纪似乎和米克尔相仿。船上载着大量的小刀、长笛和小鼓。过了好半天,米克尔问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么多东西,他回答说这是给吉萨一个认识的店里送货。问答之后,他又沉默了,过了许久,他又说,从吉萨回普凯,运送的将是纸莎草纸。 漫长而无聊的旅行。卡玛尔一句话也不说,但是他似乎并不是个坏人。 米克尔无所事事地望着尼罗河岸上广阔的绿野,以及在那其间劳作的人和动物。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米克尔拿出船老大老婆给的皮袋,开始喝羊奶吃鱼干,也分给了船头的卡玛尔一些,他也拿出了自己的水果和羊肉作为答谢。 米克尔从船底的长笛中抽出一支,试着吹了吹,卡玛尔立刻伸出手说:“看我的。” 长笛一接触到卡玛尔的嘴唇,立刻,悲伤的旋律流淌出来。这位青年心中的所思所想,还有他的经历,他的生活,都在这首乐曲中体现出来了。米克尔认为,尽管卡玛尔沉默寡言,但这首悲哀的乐曲是他最详细的自我介绍。 卡玛尔的船在安静的河流之上行进,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太阳西斜,清风送爽,卡玛尔忧郁的笛声在安静的河面上飘散。 米克尔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伸出右手拾起一面小鼓,先用指尖轻轻扣动,掌握了节奏之后,和着卡玛尔的笛声拍打着鼓面。 卡玛尔一边吹笛,一边注视着米克尔,露出了微笑,美妙的韵律荡漾在尼罗河上。 夕阳西沉,倦鸟归巢的时候,卡玛尔把船停泊到了岸边,指示米克尔裹着船上堆积的帆布睡在船头,而他自己睡在船尾。 入睡之前,米克尔踏上了陆地,那里被夜幕所笼罩,既看不见人,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只有脚下的沙沙声,一直延伸向日落后的地平线。米克尔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沙漠吧?从马蒂欧出发,两天里一直顺尼罗河而下,来到陌生的土地上。尼罗河越来越宽阔,从这里望不到彼岸,吉萨还有多远呢?米克尔终于知道了当年被关在箱子里的迪卡漂流得多么遥远。 米克尔去过岸上的厕所,仍然回到卡玛尔的船上,钻进船头的帆布里,问卡玛尔:“喂!吉萨还有多远?” “还很远,”卡玛尔回答,“但是,如果明天黎明就出发,晚上应该能到了。” “噢!”仰卧在坚硬船板上的米克尔想,原来还有那么远! 哗哗地拍打着船体的水声就响在耳边,船儿轻轻地摇动。夜空里群星闪烁,如同一层飞散的银色粉末。 米克尔凝望着夜空,回忆起白天里卡玛尔悲凉的笛声。 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迪卡的笑脸,她永远也不能忘记,迪卡与她吻别时的那种奇异感觉。 如果都像今晚一样,入睡前能看见星空,还真是令人感到舒心啊!米克尔感叹。在马蒂欧岛上的家里,米克尔总是能透过屋檐下芦苇叶的间隙看见星星月亮。否则她就会变得不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似乎有湿润的凉气笼罩在脸颊上,米克尔不由得睁开了眼睛。在坚硬的船板上躺了一夜,她忍受着腰酸背痛,抬起头,只见尼罗河上飘散着淡淡的雾霭,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船仍旧在轻轻摇动,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鸟鸣。 她挣扎着慢慢起身,从帆布中探出肩膀和上身,在清晨凉气的围绕下,她呆呆地坐在船头。 尽管米克尔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船的摇摆,但是睡在船尾的卡玛尔还是迷迷糊糊地爬起来了。 “把你惊醒了,对不起!”米克尔说道。 “没关系,我们正好可以早点出发,争取在天黑前到吉萨。”说着,卡玛尔用河水洗脸。 解开了缆绳,船儿在晨霭中出发了。过了好一段时间,太阳才慢慢露脸。但是太阳一旦显露出来,眨眼之间就升得很高了。 米克尔展开双臂,长舒一口气,而卡玛尔则面对着太阳开始祈祷。 “你不叩拜太阳吗?”卡玛尔问道。看到米克尔疑惑不解,他说:“太阳神化身为人类的模样,就矗立在吉萨啊。” 听他这么一说,米克尔也觉得不拜一次不行,于是也做了祈祷。 又是整整一天的漫长旅程。但这是最后一天了,晚上就能到达梦想中的吉萨,一想到这些,米克尔的内心就激动不已——到了吉萨,就能见到自己日夜思念的迪卡了。 迪卡的模样不会有什么变化吧?不,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应该有太大变化。出现变化的是我,和两年前相比,个子也长高了,体态也更像女人了。现在完全是个大人的我,迪卡会喜欢吗?想到这里,米克尔就变得怏怏不乐。迪卡会不会变得讨厌我了呢?如果这样就完了。从马蒂欧开始,经过了如此漫长的旅程,如果说在吉萨有什么熟识的人,也只有他一个。如果他讨厌我,那么在那遥远的土地上,我就完全孤单无助了。 太阳越升越高,周围的影子都消失了。船上热得如同一块火炭,发出干燥木材所特有的气息。已经是中午了,米克尔把羊奶和鱼干分了一些给卡玛尔果腹,自己也得到了卡玛尔的羊肉。 岸上还是广阔的绿色平原,偶尔有人驱赶着黑色的奇怪动物走过。那种动物和骆驼不一样。米克尔询问卡玛尔,他说那是牛,尼罗河两岸都是法老的土地,他们驱使黑牛耕耘麦田。 尼罗河越来越宽阔,而且河面上的船只也越来越多。顺着卡玛尔所指的方向望去,米克尔几乎要惊叫出声,河面上忽然出现了一艘超乎想象的漂亮大船,向尼罗河上游驶去。 巨大的船体上是宫殿一样的船舱,远远望去,甲板上还有好几个服装华丽看似身份高贵的身影。 这艘大船有着卡玛尔的小船无法比拟的铺张与豪华,长长的船桨从大船底部伸出来,随着整齐划一的号子,船桨一起划动,但是却不见一个操桨的人。 船桨一共有几十根,以米克尔从未见过的气势刷刷地一齐划动,方向一致,好像在配合着号子的命令。船桨一齐入水时发出哗哗的响亮声音,拔水而出时又是整齐的哗哗声。 在太阳的照射下,整个船体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原来船体表面早已涂刷成金黄色。再仔细看,上面还描绘着细小的花纹。 船上还扬起巨大的白帆,白帆上面也有米克尔看不懂的绘画和记号,和当年塞着迪卡漂流而来的箱子上的图案十分相似。 米克尔张着嘴看得出神,这么漂亮、配着这么多的船桨、速度如此之快的大船她以前从未见识过。米克尔一直盯着它,似乎那是一个陌生的怪物,让人有些害怕。吉萨的王者太阳神所乘坐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大船吧? 大船飞快地在眼前闪过,转眼间就远去了。和这样快的大船相比,周围的小船简直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树叶。米克尔还在呆呆地望着的时候,大船激起的波浪已经涌动过来,把小船弄得摇摇晃晃。 “那是吉萨的船。”卡玛尔说道。 “真是太漂亮啦!真是这个世界上的吗?” 米克尔这么一说,卡玛尔就笑了一下,说:“有大批奴隶在船底操桨才划得那么快。” “奴隶?” 看到米克尔不解,卡玛尔把奴隶的概念解释给她听,最后悲伤地说:“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沦为奴隶。” 尼罗河的两岸明显越来越热闹,不只有田野,同时还有成片的建筑。河面上几乎挤满了船只,陆地上也越发繁华。在船上能出人意料地听见陆地上熙熙攘攘的声音,那是人们的高声歌唱和骆驼的嘶鸣。虽然身在船上,但米克尔知道,自己已经渐渐接近了梦寐以求的花花世界了。 看到米克尔对水面上漂亮的大船和陆地上喧闹的声音倾心不己,卡玛尔突然说:“米克尔,你的眼睛像黑夜。” 米克尔吃了一惊,她看见卡玛尔正用闪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你的眼睛又大又黑,就像容纳着永久的悲伤,但在黑暗深处,却又闪着微光,那是热情的充满希望的光亮。” 米克尔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无声地注视着卡玛尔。她很惊讶,为什么一直沉默寡言的他,此时却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你长得真是美丽可爱,米克尔。都市就像一块磨刀石,你就像一颗宝石,会被磨得闪闪发光。但是米克尔,你要记住,都市绝不是只为了打磨你,而是本身就拥有魔力。自从东方来的优秀人物朝这里汇聚,几百年来这座都市就一直打磨着他们,直到把他们打磨得像供奉在祭坛上的祭品一样完美之后,都市就慢慢咬住他们的喉咙,吸干他们的鲜血。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记。即使从今天晚上开始,你所看到的都市,会拥有世上所有东西都不可比拟的魔力,吸引你的注意,使你如痴如醉,你也决不要忘记今晚我说的话。那是可怕的地方,那群吸血鬼受到诅咒,已经濒临死亡了。繁荣过后就是衰败,但是谁也不曾注意这一点,和你我一样,大家仍旧争先恐后地向这里聚集,不知道自己的血正在被吸干。你的那颗大蓝宝石戒指这么明晃晃的,让人看到绝对危险,还是自己收在什么地方最好。”卡玛尔说。 但是米克尔不知道把大戒指藏在什么地方才好,只好把它旋转一下,让蓝宝石朝向手心,这样,从外面就不会一目了然了。 “还有那双拖鞋,还有衣服,都换掉吧。不然别人一眼就能看出你是远方来的。这些东西在我去的那家店都能买到,交给我吧。到了吉萨后,一步也不要离开我。”他这样说。 米克尔点了点头。 没有多久,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越来越拥挤,带着屋檐的小船也掺杂其间。到处都有声响,也有很动听的音乐。歌声和乐曲声,不止有岸上发出的,也有从周围的小船里传出的。 刚才看见的那样的大船现在开始渐渐增多了,时而又是一艘从旁边飞快地经过,就像一座移动的大山。很快这样的大船这边一艘,那边一艘,热情洋溢的音乐也从大船的甲板上飘下来。 水面的嘈杂声把米克尔弄得头昏脑胀,大小船只往来不息,忙碌的船夫摇动着船橹,看见米克尔就高兴地招呼:“喂,小姐!”这时米克尔的心就怦怦地跳动不止。在马蒂欧,素不相识的人决不会那样轻易地打招呼,而此地的问候显得是那样的潇洒,衣着打扮也很讲究,面孔也很漂亮。 “啊!”米克尔惊叫了一声,一艘大船驶过之后,她看见岸上有非常稀奇的东西。 宛如梦中天国的风景,一座巨大的青色石砌宫殿浮现在水边。 首先是高耸入云的石壁跃入眼帘。石壁上面,雕刻有同当年塞着迪卡的木箱一样的五彩图案,美丽的女人婀娜多姿,还刻画有米克尔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就好像是两个青色背景的巨大画框,在水面上轻轻摇动。 两个画框中间是宽敞的石阶,上面排列着数不胜数的石柱,中间围出一个巨大的广场。台阶从广场向下,一直延伸到水中,石阶左右两侧有巨大的动物雕像。 众人正顺着台阶向上运鱼,装着鱼的箱子在广场上堆得高高的。 在一个大石柱前边有一块宽敞的空地,一位服装艳丽的女人正在跳舞。 在舞女的周围,人们坐成一圈,用手打着节拍,高声伴唱。人群中还有人手持乐器在伴奏。那些乐器非常漂亮,声音也很大,米克尔也从未见过。 航船渐渐靠近了乐声嘈杂的石阶。终于到了都市,米克尔想,原来都市就是塞着迪卡的漂亮箱子放大很多倍。 水边的石造宫殿不止一座,而是沿着岸边排列了好几座。石柱的对面也同样是样式对称的宫殿。 在宫殿前跳舞的女人,穿着深红色的裙子,淡蓝色的薄纱搭在肩头。 音乐之声不绝于耳,虽然岸上和河面上的许多船上都传来音乐,但在石阶广场的人群聚集处的乐曲最为盛大辉煌。 米克尔站立起来,现在她知道了,都市还是一个到处都充满音乐的地方。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几乎难以自制。 船只咕咚一声靠上了石岸,旁边立刻跳上来两个年轻的看船人。卡玛尔大声地对他们说着什么,但米克尔已经听不见了。他们搀扶着她下了船,踏上了石阶。 她的脚踩在坚硬冰冷的石头上,但这里和普凯港完全不一样。光滑亮丽的石阶一直向清澈的水里延伸,到水下深处仍能一目了然。 米克尔半信半疑地向台阶上面走去,这是通往天国的道路吗?她接近了观赏歌舞的人群。 “啊!”米克尔惊叫了一声,在那里赤足舞蹈的女人是她从未见过的美女。 只见她的眼睛周围画着黑线,眼睑涂成了茶色,上面撒着闪闪发光的金粉。轮廓分明的丰满嘴唇微张,只见皓齿嫣然。她时而发出一声喊喝,接着高歌一曲。 围坐在那里的男子也仿佛化了妆。 在米克尔眼里,他们就像一群个子比较高的女人,因为他们非常漂亮。他们兴致勃勃地观看舞蹈,时而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人群的对面,繁华的都市在眼前徐徐展开。太阳已经开始倾斜,金黄色的光线照耀在人来人往的石板路上。 米克尔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巨石打造的道路,令她惊异之处不可胜数。首先就是道路两侧不见尽头的各个石质建筑。 米克尔从未见到过这么美的石造建筑,它们都呈利落的方形,如同木箱子一样方方正正。 所有房子的入口都用鲜艳的色彩装饰并加以雕刻,像记号一样的雕刻画随处可见。从这个特点看,那一栋栋的房屋就如同当年迪卡的箱子。房子的入口都有五颜六色的遮光帘,正像小小的宫殿。视线所及,这样的小宫殿数不胜数。 而眼前矗立着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不可思议的高台,它硕大无比,仰头看去,让人不由得头晕目眩。 “这肯定不是人工建筑物,”米克尔心想,“这应该是卡玛尔所说的太阳神的赐物吧!” 因为这个高台坐落在石板大街的尽头,遮住了多半的天空,高耸入云,连太阳都被它挡在后面。米克尔凝望着这硕大的建筑,内心忽然生出无限感动,以至于热泪盈眶。 圆圆的落日架在宽敞的平台上,就像盆中的水果。而石阶似乎正是面向夕阳而建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美妙绝伦的建筑?啊,因为这里就是大家所称道的都市,都市就是美妙事物的所在。米克尔的内心感到无限震撼。 再慢慢把视线从周围转移到眼前,左边是巨大的石丘。这岩石不是人工堆砌的,而是大自然的产物。 “这是狮子岩。”旁边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定睛一看,是卡玛尔站在旁边。 “让我们靠近去观看吧!它是这座港口的象征,就像一头卧着的雄狮,很惊人吧?”他督促着米克尔,向石丘的方向走去。 石山周围没有什么建筑物,两人离开港口广场前的宫殿,沿着石板路步行。狮子岩就坐落在比石板路略低的沙地上。在它脚下,装着水果和粮食的麻袋堆得高高的。从石板路向下看,两个弹奏竖琴的男子正倚靠在麻袋堆成的小山上。 “哎呀,看这里!米克尔,这座石山就是一头卧着的狮子。这是狮首,真圆啊!” 的确,在石山的这一侧,上面有一个巨大的石球,下面又像人的颈部一样稍稍狭窄,再下面又是宽厚的岩石。简直就是一只横卧的动物。这是自然形成的吗?是偶然呈现出动物形状的巨大的岩石吗? 但是,米克尔完全不知狮子为何物。卡玛尔就告诉她:“就像一只猫,但是比猫大多了。” 但米克尔也同样不知道什么是猫,难道像是在船上曾经看到的牛? “就是那个!”卡玛尔指着前面。只见一只四脚的小动物正横穿石板路。 “噢,原来那就是猫。”米克尔说。如果猫蹲在那里,的确像上面巨石的形状。 两个人围绕着狮子岩转了一圈,接着走向吉萨的大街。米克尔第一次听见了自己行进在石街上的脚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太阳落下去了,黑暗笼罩了街道。石造房子的窗口边闪耀着松明的光亮,一直照着往来的行人。那景象也像梦境一样美丽。 “米克尔,你肚子不饿吗?”卡玛尔问道。 见她呆呆地点头,卡玛尔牵起她的手,离开大道,在小路中拐来拐去,走进了一所房子。 首先是一个大房间,里面烟雾弥漫,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怪的香味。穿过房间,里面是一座被松明火把照射得明晃晃的宽敞庭院。突然响起的音乐声钻进了米克尔的耳朵。庭院的一角,有一片高出地面的石阶,两个漂亮的女人正在那里跳舞,她们几乎没有穿什么衣服,呈半裸状态。松明的光亮穿过白色的烟雾照耀着舞动的女人,宛如梦中的风景。 舞池的两侧有乐师班子,几个人时而停止吹笛,一边进行伴唱,一边弹奏。 庭院的一侧摆着很多桌子,卡玛尔选择了最后边的一个,叫米克尔坐下。其他的桌子前面已经全是人,挤得满满的。 两肘搭在桌上,接触到凉爽的石头,非常舒服。原来米克尔自从进入都市,一直非常兴奋,所以身体发热。原来都市所有家什都是用石头打造的。 “吃点什么?”卡玛尔问道。 米克尔现在才明白这个店是用来进餐的,起初她还以为这是观赏歌舞的场所。 米克尔摇了摇头。她虽然饥肠辘辘,但是一来她根本不了解都市里的食物的名称,二来朝四周观望,松明跃动的火焰照射在干燥的砖墙上,虽然写着许多菜名一样的文字,但米克尔一个也读不懂。 米克尔东张西望,眼前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木制容器,就着松明的亮光向里面一看,红色的液体盛在里面。卡玛尔见了,告诉她这个可以饮用。米克尔轻抿了一口,十分甘甜,简直令人飘飘欲仙。 很快,有人端上来一个大金属盘,里面是大串的烤肉和柔软的大面包。 “这是烤羊肉串。”卡玛尔说道。不管是大金属盘,还是烤羊肉串,米克尔都是第一次见到。 “小姐,从哪里来的啊?” 坐在旁边的一个男人,把声音压过嘈杂的音乐,喊着问道。 “马蒂欧。”米克尔回答。 “马蒂欧?”那人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在尼罗河的最上游。”米克尔于是做出说明。 “噢,我听说过。”男人把叼着的长管子递了过来,接着,嘴里吐出一团白烟。这时,米克尔终于注意到,原来屋子和庭院里的烟雾是因为座位上的人们叼着长管子造成的。 尽管卡玛尔从旁制止,但米克尔还是尝吸了一下,结果被呛了一大口。虽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的味道,但是仍能感觉到一丝香气。 吃过晚饭,两个人很快出来了。天空中挂着一轮白色的满月,石造的都市里的所有建筑都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 没有铺上石板的小路静悄悄的,米克尔仍能听见自己啪嗒啪嗒像踏在石板上的脚步声。蜿蜒的小路宛如迷宫,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方。总能看见露天的售货摊,无所事事的老人坐在旁边。 终于上了大道,行人稀疏起来。但是石房子中间总有几间点着松明,在漂亮的遮光帘下,似乎在出售什么东西。那些小宫殿一样的房子应该是售货的商店。米克尔为都市里商店的豪华发出惊叹的同时,也为他们在夜里还坚持营业而感动。在米克尔看来,天只要黑下来,大家都会回家睡觉的。 大道的正面又是一座高台。月光如水,它那黑色的轮廓显得非常清晰。那满月就仿佛是挂在高台之上。 “那是什么?” “是塔庙1,”卡玛尔说,“是太阳神的所在。” 米克尔于是走向那巨大的黑色建筑。这时她的双脚早已软弱无力,几乎要跪在地上了。 “怎么回事?我好像不会走路了。” “因为你刚才喝了酒啊。” “酒?”米克尔问。 “对,就是能让人沉醉的水。瞧!那些人也醉酒了。” 卡玛尔指着道路两旁三三两两蹲着的人。经过他们附近,还能听见他们唱着悲伤的小调。马蒂欧可没有这样的人。 “你要向神殿那边走吗?”卡玛尔问道。 米克尔点点头:“那个人是谁?” 只见墙边倚靠着一个黑影,仔细看去,原来各处都有这样胖瘦不一的女人。 “是娼妓啊。”卡玛尔急忙回答。 “娼妓是什么?” 这个问题令卡玛尔为难,怎么也回答不出来。看到卡玛尔那副神色,米克尔大致估计到那是女人的一种工作。她怎么也不会相信,有女人居然会为金钱而出卖肉体。 越走越近,神殿也越发显得高大巍峨。黑暗中它巍然屹立,犹如一座大山。米克尔忽然很恐惧,这样的建筑太高大了,上面还有一个台形的方顶高耸在夜空里。 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河畔生长着高高的杂草,能听见虫鸣,白色的月光映照在水面上。河流对岸是令人惊恐的高高的城墙。城墙似乎是围绕着神殿,一直延伸到远方。宽阔的河流也围绕着城墙。 一座大桥横跨两岸,对面的桥头是点着火把的城门。明亮的火把和天上的月亮一同倒映在河水里,真是美丽的风景。若想靠近神殿,必须过桥穿过城门,进到城堡里面才可以。 米克尔战战兢兢地上了桥,城门两侧是格外巨大的火把,两个门卫脚踏沙地,手持长枪,带着露出耳朵的头盔,巍然挺立。 “这里是?”米克尔问道。 “这是法老家的入口。里面住着太阳神。别过去!” “那么迪卡一定在这里边了。” 米克尔这么一说,卡玛尔的眼睛都圆了。 “你说迪卡?” “对,我认识他……” “那么你到这里要找的人就是迪卡?” “是啊,你也认识他吗?” “是法老的次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次子是?” “就是神的儿子。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啊?” “我不清楚。但是这里是吉萨最大的房子,对吗?” “的确最大。” “那我现在向那个人打听打听。” “别过去,危险!” 尽管卡玛尔一再劝阻,但米克尔不予理会,她过了桥,走向门卫。晚风吹得火把呼呼地响,在外人看来,这一切都威严肃穆。 “喂!请问,”米克尔上前搭话,“迪卡在里面吗?我要找迪卡。” 接着她就把左手无名指上的蓝宝石戒指拔下来,拿给门卫看。 门卫身高力壮,表情可怕。他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接过米克尔的戒指,对着月光和火把的光亮,翻来覆去地看。很快,他脸色大变。 “请在这里等一下。”他把另一个门卫留在入口,自己一个人打开门进去了。 卡玛尔从后边畏畏缩缩地跟上来,米克尔向他招手,让他站在自己旁边。 “我等一会儿把迪卡介绍给你,一个很不错的人。”米克尔说。 “米克尔,我还想和你一起四处走走。”卡玛尔说道。 “可以啊。”米克尔回答。 “米克尔,我喜欢你。不管出什么事,你也不要忘记刚才我在船上对你说的话。我总是这样一个人独来独往,就住在普凯,经常到吉萨运送货物和粮食。” 卡玛尔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使米克尔感到莫名其妙。火焰下,卡玛尔因过度紧张而显得面红耳赤。 “你,到这边来。” 回来的门卫手持火把,大声对米克尔说。 米克尔刚要进去,另一个门卫手中的长枪就在她身后横了下来。 “你不能进去,只能是她!” 回来的门卫用没有举火把的手,一下子抓住了米克尔的手。 “不行,那个人非和我一起进去不可。” 被抓住了手的米克尔叫了起来。但是门卫一言不发。米克尔重重地踩着沙地,被牵着往前走,她回头一看,横着的长枪的另一侧,是卡玛尔。 他举起右手,对米克尔这样说:“和你在一起很快活,米克尔。我明早就回普凯,但愿在普凯还能见到你。” 被牵着手的米克尔一直望着卡玛尔的孤苦表情,但是进去后,城门立刻就被内侧的卫士关闭,两个人都看不见对方了。 城堡的中央相当开阔,矗立着众多巨大的石柱。在手持火把的卫士的守护下,刚刚见到的内城光鲜夺目,米克尔从中穿过,走向前方。城堡里有很多火把,到处都是手持刀枪的卫士,大家都身穿同样崭新的衣服,这一定是军队,他们都举着火把。 米克尔被带到一个房间里,夜风吹动了房间门口垂挂的薄布帘。一进去就发现地面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墙壁和天花板之间回荡着米克尔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卫士指了指房间角落里的石制长椅,米克尔想这应该是示意她坐下。 一坐下就感觉到石头的冰冷。墙上点着三盏小油灯,火焰发出低沉的燃烧声,散发出灯油的味道。刚才在餐饮店里闻到的异香,应该是为了消除松明的油烟味,在店里焚烧了香料的缘故。 在房间的墙上画有一整墙壁画,上面是尼罗河上往来的船只、各种各样的动物、小鸟以及服装华丽的女人。在都市里,不管到哪里,都有悦耳的音乐和逼真的绘画,并且食物可口,水果香甜,人们的容貌俊俏。 忽然门口的布帘掀开了,一位身穿洁白服装的美男子轻轻弯腰走了进来。 只见他长身玉立,气宇轩昂,走向米克尔。 “米克尔,真是你吗?”进来的男人大声说。 米克尔从石凳上站起身,“是迪卡吗?”她问。 此时的迪卡早已不是当年那种文弱的模样,而是表情自信,动作坚决,一举一动都能体现出他的活力。 “米克尔!” 说着,迪卡握住米克尔的手,不由得拥抱了她。接着他微微弯下身来,捧着米克尔的双肩,仔细观察着她的脸。 “米克尔,让我好好看看你。哎呀,变得这么漂亮啦!你来可太好了。” 其实说话的迪卡也有很大变化,他皮肤晒得黝黑,高鼻梁,卷发泛着光泽。 “啊,米克尔,我早就想见你,天真的姑娘。这里的家伙基本都是一肚子坏水。你到街上去逛过了吗?” “嗯,非常漂亮。” “那些都是假象。马蒂欧才是真漂亮呢!来,我带你看看城堡!” 迪卡牵着米克尔的手,掀起布帘,来到了沙地的庭院里。走几步就踏进了石制的回廊,两个人快步走过左右石壁紧夹的回廊。 这难道是住宅吗?简直是带着屋檐的都市。到处都点着火把,无尽的回廊曲折蜿蜒,宛如迷宫。又进入一个庭院,迪卡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 “看,这是粮库!那些麻袋里大麦装得满满的。” 黑暗宽敞的房间里,麻袋从地面到屋顶堆得高高的。 “这里的库房都是粮库,这边是大麦和小麦,那边是蔬菜和水果,油橄榄、甜橙、无花果,还有玉米,大部分水果这里都有。外面运进来的、城里种出来的,尼罗河上的货船就在仓库后边的入库口直接卸货,里面还存有黄油等各类油脂……哦,对了,我差点忘记了,这个戒指是你的,”迪卡说着,拿出了刚才米克尔交给门卫的蓝宝石戒指,牵过她的手,专心致志地给米克尔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另外,我还要给你这个绿宝石戒指,在全国都独一无二,是从东边都市里弄来的最珍贵的戒指。” “迪卡,我也差点忘记,我要对你说……” “什么?” “我也很想念你。” “是吗?我很高兴。到这里来很遥远吧?” “虽然很远,但现在看也没什么。” “我不会让你后悔的,米克尔。我要尽我所能帮助你。啊,到这边来看这个。” 迪卡打开了另一扇门,幽暗的房间里排放着桌椅。 “这里是学校。很多人在这里识字,领会先哲的思想。城堡里所有将来要出人头地的人都在这里学习。我想只要是人才,女孩子也应该到这里接受教育。米克尔,你愿意识字吗?” “我愿意。” “好!那你从明天开始就到这里来学习吧。虽然也有平民学堂,但是我要让你上贵族班。” “识字,很难吧?” “很简单,但是越学越难。以你的头脑街上到处描画的文字你很快就能读出来,但是进一步学习会越来越深奥。文字可不止一个两个就能够用。来!看这边。” 迪卡又向另一扇门走去。这扇门特别大,门上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两个身高马大的门卫分立两侧,他们一看见迪卡,立刻跪下行礼。迪卡推开了两个门卫中间的门。 “看看这里,米克尔,进来!”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特别的味道,好像是陈旧的东西散发出的灰尘的气味。 “这里也是吉萨的精华所在。现在是晚上所以黑漆漆看不清什么,这里是图书馆,城堡中有好几个这样的图书馆。哎,看这个!” 迪卡说着,从旁边的架子上捧出用一只手勉强能拿住的石板,它外形浑圆,中间隆起,好像是一个摊开的鸟蛋。 “这是粘土板。看它的表面!” 只见那上面细密地刻划着凹纹,都是大大小小的三角形,成行成列排得满满的。 “这是我们所不懂的东方楔形文字。东方的先祖们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文化财产,这里蕴含着远比我们现在更为丰富深奥的知识。这座都市,还有那边的神殿,就是根据先祖们留在这里的知识建造而成的。 “据说在东方,有和我们一样的巍峨的神殿,上面是一个巨大的森林。” 迪卡说完,又把粘土板小心翼翼地放回到架子上。 “那边是纸莎草纸,上面写着我们现在通用的象形文字,”他又指着另一侧,“根据纸莎草文书的提示,可以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是漂浮在湖上的一座岛屿。这个房间里有我们人类已知的所有世界上的秘密,都通过各种文字表现出来。生命、蒙昧、欲望,还有我们死后的世界、世界尽头、天空尽头里的东西,都可以通过先祖的文字得以了解。你不觉得这很了不起吗,米克尔?” 米克尔完全被折服了,缓缓地点头。 “这个世界充满了谜团。为什么男人会被女人所吸引?风是从哪里来的?西沉的太阳到哪里去了?人死以后会去什么样的世界,还能回到现在的世界看一看吗?如果能,那未来是什么样子呢? “你不为此激动吗?米克尔,所有的谜底都在这里。那些秘密就隐藏在这黑暗深处,等待着我们去发现。所谓历史是什么?现存的文明,还有逝去的文明,就是历史,是我们吸取知识的宝库。 “但是要认识这些,必须掌握多种文字,就是逝去的文明所使用的文字。比如刚才我们看到的楔形文,此外还有苏美尔文、亚述文、巴比伦文,有很多种。我们想学会先人的知识,就必须了解这些文字。走吧,米克尔,等你下一次进入到这里来,应该是从学校里出来,认识很多文字的时候。” 两个人走出图书馆,来到了庭院中间。 “那边是纺织场,那边是兵工厂,它对面是生产壶罐的工厂,这都是从东方传来的技术。这里就是一所伟大的学校。米克尔,从明天开始,你就要在这里开始学习,来掌握更多的知识。好,现在我们去你的房间。” 迪卡说着转过身。跟在他后面的米克尔回过头来,只见皎洁的月光下,高大巍峨的神殿如同山一样横亘在那里。 第六章 船上4 四月十四日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泰坦尼克号的大副威利阿姆·马托克把来自波罗的海号的电报送到了站在舰桥上的爱德华·j.史密斯船长面前。 船长接过电报,一目十行地读着。电文是这样的: “今天得到希腊籍船雅典号发来的报告,在北纬四十一度五十四分,西经四十九度五十二分的位置发现冰山和大量浮冰。但愿泰坦尼克号能顺利通过这片海域。” 大副威利阿姆·马托克说:“除了这份电报,四十分时,荷兰船北角大坝号在上述位置发出‘多冰山’的警告。今天上午九点,丘纳德客轮公司的卡洛尼亚号也曾发出同样的警告。昨天还接到了拉帕罕诺克号关于浮冰群的电报信号,他们在通过那里时,浮冰擦伤了船体。” “是吗?” 船长把电报叠起来,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接着目光注视着前方。 “还有什么事吗?”史密斯船长发现大副仍然站在那里,于是问道。 “恕我冒昧,我想还是小心些的好。”大副怯生生地说。 “四月的浮冰没什么稀奇的。” 史密斯船长望着前方沉静地说。从甲板上望去,风平浪静的海面如同一面镜子,也没有雾气。 “多么安静的海……”大副心里想。 “但是,我们现在几乎是全速前进着。”大副仍然喋喋不休。 “我们这艘英国最好的船,也要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 船长用低沉的声音断然拒绝了大副的建议。马托克于是敬礼向右转,下去了。 不久,船长也走下了舰桥。宣告午餐时间的汽笛声传来了,他要去用午餐。 一到上层甲板,他就遇见了泰坦尼克号的船东、同时也是白星邮轮公司的老板j.布鲁斯·伊斯梅伊。于是两个人站在只允许头等舱客人进入的静悄悄的走廊里说话。 布鲁斯·伊斯梅伊询问了航行状态,船长回答一切正常。从星期六中午到星期日中午,客轮已经航行了五百四十六海里,这的确是日航海距离的一个新纪录。 这时伊斯梅伊建议,明天最好拿出最大设计速度二十三节,哪怕只航行很短时间。史密斯船长点了点头。 多数人认为,他一点头就有着至高的威严,往往意味着不可动摇的决定。 爱德华·j.史密斯今年六十二岁,这次带领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将成为他在白星邮轮公司最后的辉煌业绩。这次航行安全结束后,他就要准备参加与他毕生航海经历相般配的隆重典礼并从此引退。 他身材伟岸,生着花白的络腮胡须,说话动作慢条斯理,用威严和自信感染着周围的人们。 接着两人又谈了谈近来持续稳定的天气。总之,对在大西洋上的航行有着丰富经验的船长而言,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的航行绝不是难题。 分别时,船长把刚从大副手里得到的电报递给了伊斯梅伊,伊斯梅伊则草率地把电报塞进了衣袋。 此时,冰山位于泰坦尼克号前方约二百五十海里处。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泰坦尼克号又接到了德国船美洲号发来的电报。“北纬四十一度二十七分,西经五十度八分有冰山。”这份电报没有被送上舰桥。 很快就到了傍晚,气温开始急剧下降,这是已经接近浮冰海域的证明。夜幕就要降临了,五点五十分,史密斯船长命令行路稍稍向南偏,以避开浮冰。 晚上七点半,美国大富豪乔治·维德纳夫妇在餐厅举办晚宴,史密斯船长是主宾,费城上流社会的代表悉数列席。从英国移民到美国、现在从事槍~枝生产取得成功的罗伯特·阿莱克森夫妇、他们的朋友迪维德·米拉夫妇、富翁军人巴特少校、作家杰克·沃德贝尔及其妻子都出席了晚宴。维德纳家族因制造地面有轨电车而成为远近闻名的巨富,他们二十七岁的儿子也坐在桌前。 史密斯船长身着金色丝带装饰的黑色船长服,摘下雪白的船长帽夹在肋下,一进入餐厅,身穿黑色礼服的男士们一同起立,晚会服装打扮的女士也纷纷站起来,以热烈的掌声迎接船长。洁白的桌布上摆着一个个雪亮的银质餐具,最高级的葡萄酒与香槟排列得整整齐齐。 干杯之后,维德纳夫人问船长:“在这艘世界最先进的客轮上,没有人能和船长您的地位相比肩。您坐在这里如同一座宫殿,稳重而威严。作为船长,您一定没有什么烦恼吧?” “我和在座的各位不一样,我只是一头烦恼很多的小羊。” “哪里哪里,如果论烦恼的数量,我们决不会输给您。我们只是很想学习您威严的风度。” 但船长此时并没有笑容。 “诸位所支配的是整个世界,而我能够支配的只不过是这艘稍稍大一点的客轮。毕竟有限,我也就熟悉这一点儿。” “但也并不是没有烦恼吧?”富豪们的视线注视着船长。 “当然有。现在我最大的烦恼就是,当这艘客轮到达纽约之后,就没有可供我指挥乘坐的客轮了。” 夫人们笑了笑,“那么您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写一本自传或者小说。” “那我们是竞争对手啊!”杰克·沃德贝尔乘机说道。 “那您可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巴特少校说,“我想,可以说您非常了解这艘客轮,那么大西洋呢?您是否也了解那么广阔的范围?” 船长点点头。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大西洋极其宽广,这点我并不反对。但是,伦敦和费城也同样的宽广,对一位陌生的游人来讲,城市也像大海一样不可预知。但是如果在那里长久居住就不一样了,城市里的所有地方,诸位的内心里都会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真是至理名言。那么大西洋对您来讲,就相当于我们的费城了?” 船长不再发言,只是大方地点点头。 “那么我们这些大西洋上的陌生游人就可以放心啦!” “那么冰山呢?”杰克·沃德贝尔急忙问道。 船长沉着地回答:“就如同城市里有居民,大海里的居民就是鱼类、冰山。就像您在费城街头遇见黑人并不感到诧异一样,我看见冰山也不会惊奇。” 在史密斯船长出席晚宴的时候,无线电报务员哈罗德·布莱特将另一份冰山警告电报送到了舰桥上。这是在泰坦尼克号前方稍稍靠北航线上的加利福尼亚号发来的电报。加利福尼亚号的斯坦利·罗德船长通报说在他南边三海里处漂浮着三座大冰山。结果这个消息没能传达给史密斯船长。 加利福尼亚号的警告存在大冰山的电报,从七点半左右连续三次发送到了泰坦尼克号上。在史密斯船长和费城的名流共进晚餐的时候,冰山距离泰坦尼克号仅有五十海里之遥。 晚上八点四十分,二副查尔斯·哈巴德·莱特拉发现海水有结冰现象,于是发出指示,要求确保客轮供水系统的运转。 晚上八点五十五分,史密斯船长告辞离席,径直来到了舰桥上。那时正是莱特拉从六点到十点的执勤时间。 两人谈了一会儿天气的变化,气温下降得这样快,只能表明客轮可能到达了冰山海域。两人都知道前方就有冰山,莱特拉把自己发出的保证船内水管不要结冰的警示向船长做了汇报。 另外,他把刚才大副威利阿姆·马托克为了使舰首塔楼上的灯光不妨碍瞭望台上的值班人员,指令关闭朝前的舷窗的事,也报告给了船长。 两个人一直注视着外面的天气。大海依然风平浪静,仿佛是油脂一样平缓地向一侧流动。不见海浪,也就是说没有风。在史密斯船长常年的航海经历中,从未见过像今晚这样无风无月的安静夜晚。镶嵌在天空里的繁星发出微光,反射在黑漆漆的海面上。因此,地平线的位置也难以确定。 这样没有月光的夜晚,要发现前面的冰山并不容易。其实两个人内心对这一点都很清楚。 九点二十分,史密斯船长对二副莱特拉发出指令:“如果有什么意外马上向我报告,我就在里面。” 然后他就回自己的舱室了。此时,这艘号称世界最先进的大客轮,正一成不变地全速前进。事实上,在一九一○年代,在无风状态下的平静的海面上,就是得到了警告,在实际发现冰山之前,船只也经常全速航行。 九点半,莱特拉通过6級海员穆迪向桅杆中部瞭望台上传达消息:“注意冰山,特别是小冰山。” 航路向南靠,关闭舰首塔楼的舷窗,指示瞭望哨对冰山加以注意,这就是泰坦尼克号的船员们对前方海面上的冰山采取的所有预防措施。大家确信,依靠两个瞭望哨,可以充分防止与冰山相撞。 在世界最先进的客轮面前,冰山一类东西根本算不上什么。舰桥里散漫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为傲慢。 后来,泰坦尼克号又两次接到冰山警报。 九点四十分,梅萨堡号向泰坦尼克号发出电报:“梅萨堡号致泰坦尼克号:北纬四十二度到北纬四十一度二十五分,西经四十九度到五十度的海域,发现了大冰山和冰原。天气晴朗。”这座冰山正位于泰坦尼克号的航线上,后来的生还者们无法证明这份电报是否真被送达到了舰桥。 这时,还有一出悲剧在上演。主角就是泰坦尼克号上的大富豪们。他们都有处理不尽的公事私事,受他们委托需要发出的电报在无线电发报室里堆积如山。九点以后,进入了纽芬兰岛东南端的雷斯岬无线电基地覆盖的、可以发送电报信号的海域,泰坦尼克号上的无线电报务电台一下子就被客人们的电报占用了。 并且,本来应该有两人值班的报务室,哈罗德·布莱特却回自己的舱室打瞌睡去了,只剩下报务员杰克·菲利普斯一人忙得四脚朝天。 泰坦尼克号收到最后的警告是在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加利福尼亚号陷在距离泰坦尼克号北面十到十九海里的冰山群里,持续地向周围的船只发送警报信号。 当时加利福尼亚号向泰坦尼克号的报务员发出无线呼叫,这种呼叫已经是第四次了,加利福尼亚号的报务员听到了杰克·菲利普斯的声音:“安静!安静!这边信号太忙,你妨碍了我们。我正在和雷斯岬通信号!” 加利福尼号的报务员听到了对方报务室里无线通信的噪音,但很快到了十一点半,他们就像往常一样,关掉了无线电开关,睡觉去了。 这一天,泰坦尼克号总计收到七封警告有冰山的无线电报,反复提醒在前方七十八海里处存在着一片巨大的冰原。 十一点四十分,泰坦尼克号瞭望台上的岗哨弗雷德·弗利特和勒纳尔德·李很快就要完成任务了,交班的时刻在零点,那时两个人就可以得到解脱,下来喝一杯热饮,然后钻进温暖的被窝。 室外寒气逼人,两个人在几分钟以前就注意到了前方从左至右蔓延着约两海里雾气一样的东西。 令人惊异的是,瞭望台上居然没有望远镜!从南安普敦港出发的时候,忘记带了。 突然,弗利特发现前方有不明物体,转眼之间就越变越大,迅速靠近过来了。弗利特立即三次扯动连接舰桥的警报铃,同时抓起了电话听筒。 舰桥上接电话的是在大副马托克手下执勤的6級船员詹姆斯·穆迪,他是十点和莱特拉交班上岗的。 “看到什么了吗?”穆迪静静问道。 “前面就是冰山!”弗利特回答。 船员们都受到过充分训练,深知现在应该做些什么。马托克立即通过传令器发出关闭引擎的命令,然后转向操舵手罗伯特·希钦斯叫道:“左满舵!” 他接着拉起了操纵杆,关闭船底封闭区间的防水层。不久,客轮就慢慢向左改换了方向. 吉萨,埃及5 在指定的房间里入睡,感到窗外射进了阳光,米克尔一睁开眼睛,就觉得旁边有别人。她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原来真有一位女性站在门口。 她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上下,身穿漂亮的衣服。米克尔觉得她比自己的母亲似乎还要年长。高鼻梁,深眼窝,目光如炬。 “就是你吗?那个自称认识迪卡的小丫头?”女人问道。 “是的。”米克尔回答。 “你和迪卡是什么关系?”她接着问。 可是米克尔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不要因为迪卡对你好点就太得意!迪卡早有适合他的姑娘了。” 女人扔下这么一句话,飞快地转身,顺着走廊出去了。房门依旧敞开着,可以望见外面阳光照射下的沙地。 米克尔正坐在床上发呆,迪卡来了。他说要带米克尔一起去附近的沼泽狩猎。接着拿出一件崭新的白衣服,让米克尔换上。这布料漂亮得令人惊叹。虽然内心感到不安,但米克尔还是穿上那衣服跟他去了。 从这一天起,米克尔就开始了她梦境般的生活。 狩猎需要乘坐战车,这是用一种叫做马的快脚动物牵引的两轮车。就这样,米克尔和迪卡乘坐着两轮车,奔向了尼罗河边宽阔的沼泽。另外还有许多士兵,分乘三辆马车跟在后面。 这些士兵似乎都是迪卡的部下,他们的马车上还堆放着大量的食物。 他们用弓箭射杀野鸟,然后当场处理,在火上烤成肉串,边吃水果边喝酒。迪卡说,他早就想和米克尔一起出来打猎了。 第二天,米克尔开始上学。有时上午读书结束,下午就打猎了。打猎对迪卡而言,似乎就是工作。这也是为了将来一旦发生战争,为熟练使用武器,平时多加演习。 不打猎的时候,迪卡就将部下集中起来练习刀法。城堡中不但有刀术场地,而且有各种各样的武器练习场地。 一个名叫罗伊的同龄女孩负责照料米克尔。这是迪卡特别安排的。米克尔虽然不太喜欢麻烦别人,但想到能有一个年岁相当的朋友还是很高兴。 不管米克尔怎样邀请,罗伊却不肯跟米克尔一起进入教室,她总是等在外面,直到米克尔结束学习。 米克尔不禁对此感到苦恼。为什么她不肯和自己一起上课?罗伊后来告诉米克尔,自己是奴隶的孩子,而且讨厌念书,所以自己主动回避学习。于是米克尔每天把自己学会的文字都教给罗伊。 罗伊长着大理石一样的白色肌肤,一头茂密的金发。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性格温顺。每当文字的课程结束后,她们就去织造场,罗伊似乎很喜欢织布。这样的地方倒是允许奴隶的女儿进入,所以两个人经常并排操作织机。 因为神殿就建在城堡内部,所以米克尔还去过神殿脚下。 最初到神殿脚下的时候,米克尔总是因神殿巨大而心生恐惧,于是跪倒在那里,后来每天都眺望神殿,渐渐也就习惯了。 有一条长长的台阶一直通向神殿的顶部,当然那是禁止攀爬的,台阶脚下总是有两个持枪的卫兵。 令米克尔惊讶的是,神殿脚下是广阔的麦田、果树园和林地。果树园里是油橄榄和橙子等,果实把树枝都坠弯了。据说法老所用的食物都是从城堡内部的农田和果树园里收获的蔬菜和水果。 神殿周围栽种的不止是食用植物,还有各种各样四季盛开的花朵。它们五颜六色,随着季节的变化顺次绽放。 还有值得惊讶的,就是在高高的神殿顶部,似乎还有一个植物园,大家都这么说。在白天稍稍后退向上眺望,能看见在神殿的顶部有郁郁葱葱的树林。 迪卡告诉米克尔,说那是空中花园,在东方的都市里也有。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吉萨总是有这样的离奇故事?天上不怎么下雨,那么高的地方当然没有水了。米克尔想,所谓神殿,顾名思义,到底是神的寓所。如果是神,尽管是在没有水的地方,他也当然可以让树得到生长。 总之,因为有了果树园和花园,城堡之中总是吹拂着香甜的风。 米克尔和罗伊经常到吉萨的大街上去漫步。围绕着狮子岩,两个人谈论马蒂欧和罗伊的家乡培提。 迪卡经常带米克尔远行或狩猎,到了晚上他们一起晚餐。对现在的生活,米克尔感到非常满足。她很庆幸自己当时毅然来到了吉萨。 米克尔的学识迅速进步,现在大街小巷上常用的文字她基本都能读能写,织机也能熟练使用。 月光如洗的夜晚,迪卡有时会邀请米克尔同他一起到尼罗河的岸边散步,让四名卫士远远地跟随。 “米克尔,对其他女孩子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呀!”迪卡也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正是我所期待的那样。” 迪卡的话总是非常有趣,关于米克尔他只说这么多,但米克尔还是隐隐能感到迪卡的内心总有很多烦恼。 一天,迪卡说:“我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为了把你的美丽可爱永远地留在这里,我要让人为你雕刻一座石像。” 他说出这样的话使米克尔吃了一惊,但迪卡已经决定了,让人把艺术家找到城堡里来。 “直接说是雕刻一个姑娘的石像恐怕不合适,我们还是把它称为法老像,但要刻成你的容貌。所以只有我知道这是你的石像。等艺术家快要完成的时候,你出来站在他们的旁边就可以了。”迪卡这样说。 很快,米克尔房间旁边的庭院里,石匠敲打石头的声音不时传过来。 厌倦学习和织布而又见不到迪卡的时候,米克尔就到畜牧场去,和奴隶们一起喂马,与大家一起坐在地上,与他们击鼓跳舞识字。 城堡中奴隶们的皮肤有黑有白,头发也是长发卷发,金色黑色,各种各样。 米克尔从不装腔作势,总是边开玩笑边教大家写字。奴隶们爱戴米克尔,常常缠着她学习写字和唱歌。据米克尔观察,他们虽然身为奴隶,可他们也喜欢开玩笑,也非常喜欢逗别人开心。大部分奴隶都是性情敦厚的人。 后来,每天要做的事情里,还加上了做石像模特这一项。每天学习后要在艺术家跟前站一会儿。 所有这一切都结束后,米克尔回到自己的房间,罗伊就去迪卡那里请安,回来的时候,基本都会带回迪卡邀请米克尔共进晚餐的消息。 一次晚餐之后,迪卡带米克尔来到那间曾经去过的图书馆。门卫推开门点燃了四壁上的火把,然后离开。 迪卡叫米克尔来到保存纸莎草纸的架子前。 “到这边来!这个角落保存的资料描述的是人死后的世界。” 接着迪卡从架子上抽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卷轴。 “这是写在纸莎草纸上的《死者之书》,它的最初用处是作为随葬品放进贵族的棺木中,但是这份手稿被保存在这里了。到这边来!” 迪卡把纸卷轴拿到了火把下,蹲下来在地上摊开。卷轴一转,就一直骨碌骨碌地延展开来。纸莎草纸上面描绘着不可思议的绘画,像一条小路延伸到图书馆的黑暗深处。 “瞧!人死了以后,就到太阳沉没的冥府之国去,在那里会遇到冥府之国的使者。” 迪卡指着火把照耀下的绘画的一角,上面有一个奇怪的生物。它上半身赤裸,似乎是男性,却又有一副动物的面孔。 只见它前额短小,中间凹陷,目光锐利,口吻突出,嘴唇一直开到耳朵下边,锯子一样的尖利牙齿排成一排。 它的耳朵并不像人类一样长在两侧,而是像动物一样向上立着,躯体是人类的,头部像狼或鳄鱼。 “好可怕!真有这样的人?” “不知道。谁也不曾从那里返回来过。一进入死亡之国,人们就会被这冥府的使者带到一个巨大的天平前。在那里,他们向你确认生前的所作所为是否有错误,是否欺骗过他人。 “然后从生前使用的肉体里取出心脏,放到天平上。没有说谎的话心脏就会很轻,如果心脏承载了生前的罪恶那它就变得很沉重,天平就会倾斜。冥府的使者就打出手势,等在旁边的野兽就会扑上去,把死者从头部开始吃掉。” 米克尔瑟瑟发抖。 “但是如果天平没有倾斜,冥府的使者就会领着你到俄塞里斯神面前,为你赋予永远的生命。” 迪卡的语气非常平静,说完就把卷轴骨碌骨碌地卷起来。 可是米克尔仍然在发抖。黑暗的图书馆,火把照映下的可怕绘画,都使她内心充满恐惧。 “死后的世界以及将要接受的裁决,即便是法老也概莫能外。但死亡是暂时的,只要生前的善行得到证明,人就会获得永生。” 迪卡卷好了卷轴,站起身来,走回到架子前。 米克尔感到奇怪。为什么迪卡突然给自己看《死者之书》? “但我至今也弄不明白的是,生前的善恶以什么为判断标准呢?让某人欢喜就会使其他人悲伤。为了使吉萨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和平幸福里,必须杀掉众多强敌。但是敌人也有家属亲人,如同我思念你一样,他们也思念自己的亲人。” 迪卡把纸卷轴放回到架子上,转过身,一下子抱住了米克尔。 “啊!米克尔,哪里也不要去,你就是我的全部。现在我片刻也不得安宁,如果我不是法老的儿子就好了。” 接着他就吻了米克尔的嘴唇。这种晕头转向的幸福感觉使米克尔动弹不得。 “啊,米克尔,答应我,哪儿也不要去,不要离开我!” 迪卡凝视着米克尔的眼睛:“啊,现在就答应我!” 沉醉的米克尔不停地点头。不用迪卡说,她此时也无法想像自己离开迪卡的生活。 “太好了!这样我就无所畏惧了。” 迪卡对米克尔低声耳语,再次抱紧她,反复地说“谢谢你”。 告别迪卡回到房间,米克尔正准备睡觉,忽然门开了。一个小个子女人站在那里。 “罗伊?”米克尔问。 因为走廊里火把的逆光,米克尔看不清女人的脸,她还以为是回房间的罗伊又返回来了。 “你就是米克尔吧?从尼罗河上游来的乡下人?” 女人走进房间,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苍白的面孔上浮出高鼻梁和大眼睛。这是一个褐色皮肤的美女。 “我是来提醒你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迪卡的心夺走!现在迪卡居然给你雕刻石像!”接着她就无声地冷笑,“原来只是个乡下的白痴!” “你要提醒我什么?”米克尔平静地问道。 “所有的东西,太多了!不可胜数,无法一一道来,”女人突然暴跳如雷,声调陡然升高了,“喂!让我看看你是什么身子!” 女人大叫着,上来一把扯住米克尔的衣服。米克尔的腰带和衣服都散开了,一下子变得赤身裸体。 女人手里拉着米克尔的衣服呆住了。米克尔用手护住自己的私处,茫然地站在房间中央。 “为什么?怎么回事?” “你……”这个女人嘟哝着嘿嘿地笑了起来,接着声音越来越高亢,变成狂笑,“……你,哈哈哈哈……你没有穿内衣?哈哈哈,还有这样的乡下人?现在?” “请把衣服还给我!” “哼!乡下人正应该是这副德性!” 女人把衣服摔在地上叫道。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变成一丝不挂的奴隶,你给我记着!在你出现之前,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米克尔赶快蹲下拾起衣服遮住身体。 “嗯!胸部也不大,屁股也很瘦削!你怎么可能给迪卡生出健壮的孩子!对这件衣服这么紧张?是迪卡给你的?真可笑!我来给你!” 女人再次抢夺米克尔的衣服,咬着牙哗哗地撕开,然后摔在地上用脚踩踏。同时她还大声叫喊,抬起头来时,她脸上的泪水在透过窗户的月光下显得闪闪发亮。 外面传来嘈杂声。人喊马嘶,兵器碰撞,士兵列队。 “注意外面了吗?看!快看呀!” 女人跑到门口,对米克尔大喊:“迪卡要出发啦!要去作战!一顿饭也不和我吃,为了逃避我居然要上战场!看!快来看啊!” 她肆无忌惮地过来,抓住衣不蔽体的米克尔的头发,拽到门口。 “到这边来看,看你干的好事!没人稀罕你的裸体,快来看!” 庭院中,能看见士兵们整齐的队列,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始向城堡外出发。 “在这样的夜里出兵!简直是精神失常!” 她接着就把米克尔推倒在地。 “好好给我听着!你就会想起自己到这里来都做了些什么!你和奴隶亲近,居然把神圣的文字教给他们,你知道文字有多么重要吗?!那是我们的先贤豁出性命从神那里争取来的东西!而你却不当回事!还给自己雕刻石像,你想做女神?!你把这里弄得一团乱,你这个瘟神!恶魔!你来以后就没干一件像样的事!你是奴隶的间谍吗?! “迪卡一定会和我在一起的,你来之前迪卡爱的是我!可是你来以后他就不和我吃饭了,打猎也不带我了。 “可是你做了些什么呢?你是怎么报答迪卡的呢?你破坏了这里的秩序!你居然进贵族学校,你居然敢给自己雕刻石像!这种事情从未有过!你还想让奴隶罗伊到学校里去,你还一天到晚泡在奴隶那里去当老师! “议会一直在讨论你的问题。迪卡一直在包庇你!他被议会孤立了,树立了太多的敌人。以前把迪卡赶出吉萨的对手已经被迪卡流放或者消灭,可见你来之前他就树敌很多,现在你居然还把他逼到这步田地!难道迪卡什么也没对你说吗?” 女人的话音一停,外面士兵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知道。迪卡什么也没对我说。” “他就那样!总是把苦恼埋在自己内心。他哪怕听我一句,你早就沉到尼罗河里去了! “所以他只有发动对利比亚的战争,取得胜利,立下赫赫战功,才可能挽回威望。他只有成功才可能无视别人的指责,迎娶你为妻。 “怎么这么愚蠢!现在根本不是对战利比亚的好时机。现在沙漠的夜晚太冷,带的水也不够,会死很多人。议会全体成员一致反对,可他一意孤行,反而说正因如此利比亚会疏于戒备,真是意气用事! “真是傻瓜!你有哪一点值得他豁出性命?你这乡下女人的精瘦身板!托你的福,他已经发疯了,像野马一样失去了理智!他最后肯定追悔莫及!这全都是你的错!你要是能替他去送死就好了,那一切都解决了。啊!可恶的女人!我怎么办?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办?失去了迪卡,究竟,究竟还有谁能救我啊?!” 接着女人蹲在门口,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剩下米克尔跪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这可是她从未想到过的事,为什么会这样呢?但米克尔现在至少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迪卡为了自己,正舍命蛮干! 苍茫的月光照着角落里孤零零的女人,只见她霍地站起来,用哭肿的眼睛瞪了米克尔一眼,很快消失在走廊里。 第二天,米克尔从罗伊和熟悉的奴隶那里知道了昨夜出现的女人。 这个女人叫塞梅特培提斯,母女二人都是东方的贵族,在迪卡的少年时代,周围的人就已经认定她将是迪卡的未婚妻。但她们同时也是异教徒,所以迪卡的想法逐渐发生改变,开始疏远她们。 至于现在的迪卡,虽然恨不能把塞梅特培提斯母女驱逐出城堡,但因为缺乏口实也一直没能动手。 塞梅特培提斯虽然是东方的贵族,但因为父亲被入侵的异族所杀,所以境遇也十分凄凉。她本来拥有此地早已断绝的东方大陆的高贵血统,具有崇高的身份,可事到如今,迪卡似乎也并不是非娶她不可。曾经拥有的大批家臣和奴隶正日益减少,可供东归的家园已经失去,她和母亲的内心正陷入狂乱。相对而言,这对母女在此地只能依靠迪卡,所以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但不管怎么说,此时迪卡被逼得走投无路却也是事实,只是他什么也没告诉米克尔就奔赴战场了。 第七章 船上5 晚上十一点半,推理小说作家杰克·沃德贝尔和夫人南希正在一等吸烟室和老考古学家沃尔特·赫瓦德及其夫人简一起聊天。乐团演奏的高亢乐曲仍从餐厅里传过来,旁边桌上的客人正兴致勃勃地打牌。在吸烟室的角落里还有一套组合沙发,伦敦证券交易所所长安德鲁·奥布莱恩正乘着酒兴,施展他刻薄的口头本领,夸夸其谈。 在伦敦的上流社会中,安德鲁有些格格不入。他出生于伯明翰一个贫穷技师的家庭,孤身一人来到伦敦,经过多年打拼才得以成就今天的地位。 他豪饮着上个世纪酿造的葡萄酒,像站在混乱吵嚷的证券交易所的讲台上一样扯着喉咙讲话,这会儿已经有点累了。他松了松领子,说道:“泰坦尼克号就像一个多层蛋糕……” 杰克和沃尔特不停地附和他的话,可此时也有些厌倦了,两个人互相使着眼色敦促对方先帮腔,而证券交易所所长却还像表演莎士比亚话剧的演员一样夸张地手舞足蹈。 “富翁们带着一大群跟班,搬上船来的行李堆积如山。女士们的衣箱、鞋盒还有珠宝箱,都是为了餐厅和沙龙里每晚的时装展示会准备的。可是,在这金字塔一样漂浮在大西洋上的客轮的船底,那些大汗淋漓浑身煤灰的锅炉工等普通船员必须干上好几年,才能买得起一张头等舱的单程票吧。 “他们普通船员上面就是三等舱。里面是人生的失败者,把希望都寄托在新天地里,从我们英国,还有法国、爱尔兰挤上船来的穷人。 “再上面的是二等舱。他们有几个钱,过得马马虎虎,是高中教师、商人或者专业技师等中产阶级。 “最后一道大餐,在客轮的顶层是奶油和水果。这一层的地板上站满了衣冠楚楚的富豪名人,就是诸位。” “我的情况不一样。”老考古学家说道。 “我也是,我没有跟班,也没有搬来堆积如山的衣箱。”南希·沃德贝尔也说。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块金属蛋糕的纵断面就是一九一二年我们大英帝国的讽刺画。” “说得好!”沃尔特·赫瓦德说。 “但是,先生们,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帝国的繁荣也不会长久。” “这个说法我不能同意。”作家夫人说。 “呵呵,那么夫人,您是怎么认为的?您的意见我洗耳恭听。” “您只是太悲观了。您对我们大英帝国文明的批判,就如同一个独身主义者对于一位女性进行批判一样,是您的内向性产物。” “哎哟?真是意味深长的心理分析。好的医生,请您继续说。” “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是和其他国家比较而言的。如果说我们大英帝国的文明不能持久,那么请问哪里的文明能够代替我们的繁荣?是法国?是意大利?还是奥地利?不!这些文明已经过气了。” “那要说自由的新天地——美国怎么样?” 南希笑着说:“不行,那里不行。那个国家将来可能出现很多大富豪,可是却难以产生文明。不止是美国,桌子上堆满金钱的国家今后还可能出现,但能用金钱浇灌使文明之花得以盛开的国家却不多。孕育文明只依靠金钱还不够,还需要有传统。美国没有历史传统。” “的确有道理。但是对于伟大的罗马帝国而言,我们也曾经是他们边境上的蛮夷之邦。” “而且美国一直残酷地对待奴隶。他们从非洲掠夺人口,像牛羊牲畜一样买卖。有的从英国来的契约工人也被他们称为奴隶,身上被打上烙印。这样的野蛮国家能产生优秀的文化吗?” “的确,从历史的观点看,建立在多数人怨恨之上的文明难以长久,”沃尔特·赫瓦德说,“不过,现在美国只是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内布拉斯加州、堪萨斯州和路易斯安那州是从法国购入,加利福尼亚州和内华达州是从墨西哥购入,佛罗里达半岛刚从西班牙购入,其余的土地来自于我们英国。他们最近终于确立了国体。凡是处于弱小时期的事物——即使是人类——都总会做出一些残酷的事情。” “仅仅如此也算够坏的了。” “夫人,历史上不使用奴隶的文明还不曾有过。古罗马、希腊、古埃及都是如此。所谓文明,靠的就是压榨奴隶们得到的‘闲暇’树立起来的。”安德鲁·奥布莱恩说。 “我们现在谈论的不是古代,而是二十世纪的现代。奴隶解放宣言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发布了,可直到现在暗地里不是仍然存在奴隶制度吗?” “南希,因为人类是愚蠢的啊。” 作家对妻子说。 “不管是什么人类什么文明,都追求富贵与虚荣,都不能从愚蠢的欲望中解脱。这艘豪华客轮我们不也是蜂拥而上吗?” “哎呀,我可从没压榨过什么奴隶。” “但是,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富贵,也许正来自于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地方的弱者做出的不公平的牺牲。” 杰克·沃德贝尔说话的时候,忽然感到地板好像微微颤动。 “但是,你……”南希正要反驳,作家举起手来制止了她。 “你刚才没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吗,南希?” “没有啊!”夫人摇了摇头。 沃德贝尔把视线转向赫瓦德夫妇以及安德鲁·奥布莱恩。 “没有。”老考古学家和他的妻子也都摇头。 “唉!在这么漂亮的客轮上,在耗资不菲的沙龙里装模作样地讨论奴隶问题再怎么说也都是苍白的。夫人,奴隶船上的状况要糟得多。肮脏到什么程度呢?据说奴隶船在大西洋上只要往返三趟就必须报废。” “奴隶船上散发出的恶臭,在好几海里以外的船上都能闻到。”沃德贝尔也说。 “因为十分肮脏,所以船上天花和眼疾流行,有的奴隶船上的奴隶由于眼睛发炎而全体失明,船就像幽灵船一样在海面上漂浮。”沃尔特说。 “唉……”夫人们不再说话。 “在同一片大海,驶向同一个国度,而我们却乘坐着如此豪华的客轮。但愿不要触怒神灵。”安德鲁说道。 这时,吸烟室里进来了一个男人。 “甲板上好像下了好几吨雪!”他大叫道。 “下雪了?”安德鲁转过头问他。 “是,船好像正掠过冰山。”男人回答。 安德鲁·奥布莱恩啪地拍了下手掌:“好极了,我们明早可以打雪仗。”他兴高采烈地说。 “四月的雪仗!船长给我们安排的精彩游戏!我是在不怎么下雪的地方长大的。” 五个人继续闲谈,吸烟室里的人越来越少,于是他们也站了起来。 “餐厅的音乐也停啦!好,睡觉前到甲板上去吹吹夜风吧!”安德鲁说。 长时间呆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大家的脸上都有些发热,所以没有人提出异议,都穿过豪华的楼梯走上了甲板。 “啊!多么漂亮的星空!”老考古学家的妻子说。 “但没有月亮。”她的丈夫回应。 外面的寒气冰冷刺骨,但对于头等舱的客人来说,这种刺激很不错。 “但有星星也已经很漂亮了,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多星星。” “大海也很平静,也没有雾。”杰克·沃德贝尔说。 “真的!我们现在正处于大西洋的正中间,周围不存在有人烟的陆地。多么浪漫啊!”他的妻子说。 “奇怪啊,女士先生们,引擎是不是停了?”安德鲁说。 此时大家才发觉脚下平静得很诡异。轮船似乎并没有乘风破浪地前进。 前方的甲板上是黑压压的人群,杰克猜想他们可能是很早就出来打雪仗的人。正思忖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船员朝五个人慢慢走了过来。 “请问一下,引擎是不是停下来了?”安德鲁和他搭话,“难道锅炉工睡觉去了?” “正如您所说的,引擎已经关闭了。”船员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他们罢工了吗?” “现在请夫人们上小船。” 安德鲁忍不住笑了起来:“小船?你没事吧?那些救生艇?怎么回事?” “实在难以启齿,再有一个小时左右,这艘船就会沉没。” 五个人目瞪口呆。 “什么?开玩笑吧?” “非常遗憾,这是事实。那么我现在去向其他乘客通报这个消息,告辞了。” 船员默默地敬了个礼,向后部甲板走去,剩下五个人呆站在无风的甲板上。 不久他们的眼睛就适应了黑暗,果然可以看见前面隐约地沉淀着一片白雾,似乎就是冰山群。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啊!”南希·沃德贝尔叫道。此时可以看见她嘴边的白色哈气。 “是撞上了冰山吗?什么时候?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安德鲁嘟哝着。 “不是说这艘船不会沉没吗?”推理作家也说。 虽然避开了正面冲撞,但冰山还是斜着蹭到了轮船的右舷。 舰桥里,威利阿姆·马托克和詹姆斯·穆迪看到冰山擦上了右船舷。可他们并没有很惊讶,因为从舰桥的高度看,客轮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安然无恙地躲过了灾难。泰坦尼克号只是稍稍震动了一下,然后就顺势滑动,几分钟后慢慢停了下来。惹祸的冰山已经隐没在遥远的黑暗中了。 而大部分乘客,不但不知道客轮受到了致命伤,而且连发生的碰撞也没有感觉到。外面非常寒冷,大部分乘客都躲在舱内,很多人已经钻进了被窝。 也有人听到了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音,于是停止打牌跑到甲板上来。他们看见了消失在后面的巨大的白色冰山,还有落到甲板上的大量碎冰,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变化,就又返回去喝酒打牌了。 但在船底的锅炉房却不是这样。司炉长的耳根感觉到发射炮弹一样的轰鸣声。从墙壁里突然喷出冰冷的海水,水势猛烈。他迅速地爬上梯子,逃到相对安全的e甲板上。 被人唤起的史密斯船长和飞奔而来的设计师托马斯·安德鲁斯一起,开始在船内巡视。 船底的邮件仓库全是水,邮包晃晃悠悠地漂浮着。 泰坦尼克号的船底有十五层防水壁,形成十六个密闭空间。船体是否会沉没,关键看海水涌进了几个密闭空间。最多四个,船还可以漂浮,如果第五个区间也进水,轮船就会沉没。可是第五区间转眼间已经进水了。 托马斯·安德鲁斯感到茫然。客轮和冰山正面冲撞的确不会沉没,但是如果客轮侧面和冰山发生剐蹭,船体就会裂开,此时他才知道船体比运算的结果脆弱得多。其实只要想一想,为躲避冲撞,轮船肯定会在最后的瞬间转舵,现实之中几乎没有发生直接正面冲撞的可能性。 发生冲撞二十分钟以后,史密斯船长不得不承认,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堪称世界第一的豪华客轮现在只能等待沉没。安德鲁斯告诉船长,船还可以漂浮一个小时,运气好的话可以坚持一个半小时。 可是真正的悲剧在于,船上载有两千两百人,但救生艇最多仅有一千一百七十八个位置。尽管如此,泰坦尼克号的救生艇仍比英国通商委员会规定的多出很多。根据该委员会的规定,救生艇只要占到轮船总吨位的一定比例,即有九百六十二个位置就算合格了。 乘客们的危机完全可以想见,这等于宣告一千个乘客的死刑延缓一个小时执行。作为船长,他有尽可能延缓乘客死刑的义务。 零点五分,史密斯船长指示水手长亨利·威尔德揭开救生艇上的外罩,命令马托克将乘客集中到甲板上。但是,船长特别提醒,要他一定注意平静地传达指示。 史密斯接着沿轮船左舷走向船尾,进入了位于后方十八米处的无线电发报室,亲自发出了遇难求救信号。当时他所用的求救信号sos刚刚开始使用。 四等水手保科斯霍尔算出了泰坦尼克号的遇难位置,北纬四十一度四十六分,西经五十度十四分。 船长允许保科斯霍尔向附近的船只发射白色信号弹,从零点四十五分开始,每隔五分钟向夜空发射一次。 船长接着向周围的其他船员下达命令,保证妇女和儿童优先登上救生艇。 狮子岩,埃及6 迪卡出征一周以后。 早晨,空气依然凉飕飕的,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还是灰白色的时候,米克尔的房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惊恐的米克尔从床上起来,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众人已经蜂拥而入,煞有介事地站在屋子中。人群里边还有那两个东方的没落贵族塞梅特培提斯母女。她们在今天早上穿着祭司的服装。 中间的一位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面具,手持青色的权杖,面具上镶满青色的碎石,两只眼睛的地方像骷髅一样挖出两个可怕的眼窝,身上也裹着白色的祭司装束。 “高兴点呀!姑娘!你将要到太阳神那里去取悦他。这样光荣的职责由你这样身份的人所履行,你应该感谢上苍!” 他接着跨前一步,双手奉上一件白色的漂亮衣裳。 “沉没于西方地平线下的太阳啊,明天还要按时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姑娘,马上清洁你的身体,换上这件衣裳做好准备。”祭司庄严地宣告。 米克尔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站起身来。 身裹白衣的米克尔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庭院。城堡内的女人们排成长队,做出一条花路。花路的旁边,已经完工的米克尔的雕像正骄傲地屹立着。花路似乎一直延伸到神殿的台阶处。 神殿前面的广场上聚集了更多的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虽然被祭司们簇拥着的米克尔走近的时候,嘈杂的交谈声就停止了,可还是有些语句断断续续地钻进了米克尔的耳朵。 “迪卡好像全军覆没了!” “迪卡被敌兵抓去成了俘虏。” “已经被杀掉了。” 米克尔不禁惊呆了。迪卡,死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突然传来,广场上排列整齐的法老大乐队一齐奏响了乐器。 这样的音量犹如迅雷,米克尔惊恐之余抬起手来的时候,把迪卡送给她的戒指掉在了沙地上。虽然她很想立刻就把戒指拾起来,但是祭司在后边推搡着,戒指就那样被埋在沙土里了。 米克尔惊讶于法老大乐队的乐器形状。乐手们身穿和士兵类似的制服,手持乐器的形状和米克尔以前所知道的乐器都不一样。 喇叭有很多,但是基本以木制乐器和陶制乐器为主。演奏起来,有的发出呼呼噜噜的风声,有的发出哗哗啦啦的水声,还有的和波涛席卷而来的声音一模一样。再仔细听,过了不久,还有其他乐器的声音,就像动物的吠叫声、哼哼声——应该是模仿出来的。 演奏音乐的盛大队列迎接着米克尔,接着乐队又像退去的潮水一样向左右两侧分开,出现在米克尔眼前的是巍峨的神殿以及延续到天边的大台阶的雄姿。但今天那里并没有卫兵的身影。 但此时的米克尔早已听不见什么音乐,也看不见朝阳照射着的神殿和台阶。 “迪卡死了?” 只有这句话,一直在她头脑里旋转。 一个骑着驴子的干瘦老人,摇摇晃晃,慢慢来到狮子岩的脚下。 正在这里和其他奴隶孩子一起玩沙子的罗伊,看见自己的手边出现了一个骑驴人的阴影,她于是停下手抬起头来,看着影子的主人。 “罗伊?” 看上去像老人一样的男子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可是罗伊并不认识他,所以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抬头看着骑驴的男人。由于他背对着太阳,所以面孔模糊不清。 男人以老人般的缓慢动作从驴背上移动下来,扑通一下两手撑在地面上。就在那一瞬间,罗伊窥视到男人的双手都仅有三个手指。 男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头发,所以看上去像一个老人。但仔细观察,他的皮肤依然年轻。他的面孔被烧伤了,所以他才没有头发,满脸疤痕。 “迪卡主人?” 罗伊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时过境迁,迪卡从吉萨出征不到一年,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当年那风流潇洒的面孔早已不见,代之以烧伤溃烂,头发也掉光了。 “吓到你了吗,罗伊?真是残酷的一年。你认不出我是谁也不足为奇。我的容貌全变了,身体更糟糕。 “我在利比亚几乎被折磨死,能活到今天简直是个奇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死,我不管怎样也要活下去,回到这座都市。只有这一个愿望支撑我坚持到底。 “四天以前,机会终于来了,我得以杀掉看守逃命。四天里,我偷马,偷骆驼,一直奔跑,片刻也不敢休息,现在终于回到这里。我为什么一心想要活下来?罗伊,你知道吧?你应该注意到我的心思了。” “啊,迪卡主人,请宽恕我。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罗伊,你在说什么?是啊,你看到我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才六神无主吗?不要担心。” “水,迪卡主人,我给您打水去,您的喉咙一定非常干渴。” “罗伊,不用了,冷静一点。”迪卡按住要站起身来的罗伊,让她坐在沙地上。 “那么水果,迪卡主人,请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水果。” “罗伊,别管这些了。我已经在路上吃了很多水果。你知道吧?罗伊,我执着地生存下来,只是为了米克尔。我一定要见到她,再一次看看她的笑脸。正是有这样的决心,我经受了酷刑拷打也决不吭一声。什么也不能摧残我生存下去的决心和意志。 “罗伊,怎么了?为什么哭泣?为我悲伤?不需要为我担心。虽然身体衰弱,但是我仍然非常高兴,我终于活着回到了吉萨,那个姑娘在等待我回来。面对我衰弱的身体,她还会为我注入生命的活力吧?好了,罗伊,她在哪里?在城堡里吗?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 “迪卡主人,请原谅!我说不出口。” “为什么?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真可怕!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是异教徒干的。” “出了什么事?米克尔怎样了?难道……罗伊!米克尔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她成了异教徒的活祭品,太可怕了,我不敢说。” “说!还有什么?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不害怕。” “我已经没法说得更多了,您还是问问别人吧。” “是谁干的?塞梅特培提斯吗?” “是她们一伙,还有哈姆瓦西卜祭司大人。” “塞梅特培提斯和哈姆瓦西卜混到了一起?以为我死了,就投靠了外强中干的大王子一派?” “请原谅!” “罗伊,好了,你已经可以走了。哈姆瓦西卜一伙过来得正好,我要直接问他。我要让这条通向港口的道路,让这条在狮子岩下的道路,成为通往冥府的道路!” “迪卡主人,请三思。不可忤逆太阳神。” “太阳神我已经听得麻木了!他们根据自己的目的肆意歪曲神的旨意,不管做出多么卑劣的行径,他们都自欺欺人地以为神永远会保护自己。黑心肠的家伙们,我看透他们了。罗伊,你可以走了,只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立刻离开这腐败的都市,回到你的亲人那里去。找一个伴侣,哪怕受穷也要正正经经地过日子。快走!” 迪卡挥动左手,将罗伊赶开。 “哈姆瓦西卜!”狮子岩下,迪卡双腿开立,大叫道。 上面的祭司注意到了这个声音:“谁啊?” “不认识了吗?迪卡!你给我下来!” “迪卡大人?您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我现在就过去。”祭司带着三个随从,顺着道路来到狮身人面像下。 “您枯干憔悴,但平安就好!这也是太阳神发挥了力量,是我日夜专心祈祷的结果。” “你还没有皈依塞梅特培提斯的邪教?” “哪里哪里!况且她们的信仰并不是邪教。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神和她们的神是一样的。好,我们不说这些,快点进城堡吧!喂!来人!” “不用了,不用你多管闲事!” “塞梅特培提斯大人她们也在等您回来。” “我不会理会那些肮脏的女人。” “为什么这么说?她们可是一直在担忧迪卡大人您的安危。” “因为我死了,她们就吃不上饭了。” “哪有的事!” “米克尔怎么了?” “请忘了她吧。她绝不会给迪卡大人您带来好处。” “于是你们杀了她?” “您说什么?” “你们把她作为活祭品献了出去?吉萨的太阳神什么时候开始需要用活人祭祀了?从古至今,这片土地上的法老就一直严格禁止用活人祭祀,那种邪教的招式,恶魔的行径!” 祭司从容地笑了起来:“迪卡大人您已经太疲劳了,是谁把您蒙骗了?” “那你让我见见米克尔,把她带到这里来!” “她败坏了城堡里的秩序,对这样违反风纪的事情我们不能放任自流。她只是一个学不会都市规矩的乡下人而已。” “只是你们这些腐败家伙的骗人的秩序吗!你们就用这个借口杀了她?” “已经让她回乡下去了。给她的东西足以让她一生快活。” “胡说!你们带她上了神殿,按住她的手脚将她溺死,然后剥下她的皮,塞梅特培提斯的母亲将它蒙在头上跳舞!塞梅特培提斯还用她的头盖骨做成了水杯!” 罗伊从狮子岩旁的道路上探出身子,大声喊道。迪卡怒不可遏。 “可怕的邪恶!哈姆瓦西卜,你真疯狂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我也没想到那对母女会闹到那种程度。这不是我的本意。嗯,我只是想抓住她杀掉……啊!迪卡大人,您要干什么?” 迪卡已经抽出剑来,冲向祭司。 “喂!傻瓜,快拦住他!” 祭司向部下大喊。他的随从围向迪卡。 “滚开!你们也会受伤!” 迪卡把铜剑深深刺进正在向狮子岩攀爬的哈姆瓦西卜的后背。 “啊!” 祭司惨叫着,滚落到地面上。眼看着血就染红了沙地。他的随从惊叫着抱头鼠窜。 等回过神时,狮子岩的周围已是黑压压的人群,大家远远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幕。 第八章 船上6 一度停止的激昂演奏在一等娱乐室再次响起。音乐制造出一种晚会的气氛,拯救了陷入绝望的人们。撞上冰山后的一个小时里,大部分乘客仍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发觉船头正一点一点地降低,右侧船舷在倾斜。 大部分头等舱的乘客都根据船员指示,在轻便服装上套上救生衣,集中在甲板上。而二等舱、三等舱的客人则有明显区别,后来才得到消息。 零点四十五分,第一艘救生艇被垂放到了海面上。众多的女性乘客似乎觉得还是在甲板上比较安全,不肯登艇。所以有六十五个位置的救生艇上面仅仅坐了二十八个人。 到凌晨一点,所有的人都看出了泰坦尼克号的船头正在向下倾斜。救生艇被一艘一艘地垂放到漂浮着冰山的冰冷海面。但是,救生艇基本都没有坐满,仅有女性和孩子坐了半数左右的位子。很多妻子不肯离开她们的丈夫。 这个夜晚,垂放到海面上的救生艇中,后来最引起争议的就是右舷的一号艇。虽然当时垂下的救生艇大多如此,但是这一艘总共有四十个位置,坐在上面的人则仅有十二个。 吹奏乐团的成员开始时在一等娱乐室里,后来移动到了甲板上继续演奏。和活泼的乐曲主题不同,他们始终镇定的英雄行为很大程度上使人们不致陷入绝望。 甲板上科尔·波特的乐曲仍在回荡,遇难求救的信号弹也在定时向夜空发射,船头也同时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冰冷的海水里沉没。 在船内逛来逛去的乘客终于开始认识到泰坦尼克号所面临的危机。这艘客轮太豪华了,以致人们到刚才都还有一种身在陆地的错觉。 甲板上人声嘈杂,女人和孩子都在大喊大叫。因为多数女人都不肯离开自己的丈夫。 杰克·沃德贝尔和老考古学家沃尔特·赫瓦德分别把自己的妻子送上了救生艇。四个人都脱下了礼服,在毛线衫外面穿上了救生衣。 “女性,只有女性和孩子可以上救生艇!”引导乘客的船员的喊声不绝于耳,“请抓紧时间。只允许女性和孩子上去。” “我不要离开你!”南希抱住丈夫,叫喊时呼出了白气。 “我是男人。”沃德贝尔说道,“我会想办法的。我也有体力游泳!” “在这冰冷的海里吗?” 沃德贝尔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感到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活下去。” “怎么会这样。啊!船怎么成了这样?啊,原谅我!我们不该来!” “好了好了!”沃德贝尔说。 在船员的协助下,老考古学家也把妻子安顿在救生艇里了。 可是最后,简·赫瓦德又从艇上站了起来,跳回到甲板。 “忘记什么东西了吗,简?”沃尔特问。 “夫人,请抓紧时间。”船员叫道。 “行了,我不走。”她干干脆脆地说。 “喂!垂放!” 于是吊索牵引着小艇,离开了甲板。 “我一生都在为你的工作而骄傲,”老考古学家的妻子说,“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不管是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 于是两个人在甲板的长椅上坐下来,静静地凝望着海面。 倾斜的甲板越来越陡,肯乘坐救生艇的人开始增加。尽管如此,还是没有满员的救生艇。 不可思议的是,在甲板上没有一个三等舱的客人。基本都是头等舱的乘客,还有一些二等舱的。三等舱的客人似乎被有选择地阻挡在某处,难以到甲板上来。 可以开始登另一艘救生艇了。约翰·基考勃·阿斯塔上校和他年轻的妻子过来了。 妻子登上了救生艇,上校问:“我也可以上去吗?” “对不起,船长命令只有女性才可以。”船员慎重地回答。 上校点了点头,低声询问救生艇的编号。救生艇离开了甲板,上校抬起了右手。当小艇完全消失在漆黑的海面上之后,上校平静地向船尾方向走去,他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在那里度过自己最后的时刻。 杰克·沃德贝尔小心翼翼地沿着倾斜的地板又一次来到一等吸烟室。他觉得应该来这里看最后一眼。 一幅奇怪的场景出现了。空荡荡的桌前只有巴特少校和两个男人,他们无视外面的喧闹,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他们穿着军服和黑色礼服,没有穿救生衣。 “我们要死得像绅士那样。” 沃德贝尔走近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个人这样说。 詹姆斯一世风格装饰着的宽敞的一等餐厅里,明晃晃的灯光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船底附近的动力室里,司炉长正继续向二号锅炉和三号锅炉拼命加煤制造蒸汽。他必须保持照明用电和排水泵动力。 凌晨一点四十分,甲板成为一个大斜坡。若想在船上保持身体平衡需要付出相当的努力。 当可乘四十人的第十四号救生艇向海面垂放时,几位男性结成一伙,打算跳上去。五等船员两次鸣枪警告,小艇终于被安全垂放到了海面。 无线电发报室还在继续发送遇难求救信号。 一点二十五分,“女人和孩子上救生艇。” 一点三十五分,“动力室进水。” 一点四十五分,“动力室锅炉进水。” 一点五十分,杰克·沃德贝尔再次返回甲板。轮船右舷的救生艇已经全部垂放到海里,而折叠式的c号小艇还悬挂在塔吊上,女性和小孩正坐向里面。沃德贝尔看见布鲁斯·伊斯梅伊正帮助她们登艇。 水手长威尔德大声呼叫,确认是否还有其他女性和小孩要进救生艇,甲板上没有人回应。于是他发出命令,将小艇向海面垂放。 就在小艇离开甲板的一瞬间,布鲁斯·伊斯梅伊竟然不顾风度,厚着脸皮跳进了小艇。载着他的小艇离开了甲板,沃德贝尔苦笑了一下。 两点五分,海水已经没到了前部的甲板,救生艇也只剩下三艘了。可是此时船内和甲板上还有一千五百多人。根据二副莱特拉的命令,海员们在救生艇周围站成一排挽起胳膊,防备男人突然冲向小艇。 不久,所有的救生艇都被垂放到海里,向泰坦尼克号的前面漂走了。 奇妙的安静笼罩着泰坦尼克号的甲板。混乱与亢奋全都成为过去了,剩下的乘客出于求生的本能,开始向高高耸立的船尾甲板移动。 史密斯船长摸索着进入无线电发报室宣布,诸位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行动了。接着他独自返回船长室,在那里等待他人生的最后时刻。 泰坦尼克号的设计师托马斯·安德鲁斯在协助女性登上救生艇后,在一等吸烟室里孤零零地站着,仰望天空。 左舷的最后一艘救生艇放出去十五分钟以后,剩在甲板上的人们开始发出呼喊,骚动起来。海水终于没到了舰桥,入口处传来咕咚咕咚的水声。 在已经成为陡坡的后部甲板上,沃德贝尔又一次遇到了沃尔特·赫瓦德夫妇。甲板上仍旧灯火通明,但音乐声已经停止了。 “噢!沃德贝尔先生!” 老考古学家和妻子两人紧紧抓住栏杆说:“我在健身房里和您相遇的时候,就知道迟早会这样。这就是命运,不可遏止。我们的行为和一个文明的命运同在,真是荣幸!” 救生艇里的南希回过头来。晴朗无月的星空下,是镜子一样平静的海面。巨大的泰坦尼克号就如同一个圣诞蛋糕一样,灯火通明,漂浮在海上。窗户上细微的灯光映照在海面,显得很美。船头已经完全淹没在水下,桅杆依然屹立,船尾翘起,露出了巨大的螺旋桨。 四根烟囱仍冒出袅袅白烟,正如救生艇上的女人们呼出的白色呵气。有人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泣,边哭边奋力划桨。 一个一个的小舷窗发散出橙色的光辉,泰坦尼克号好像一位身戴无数宝石的贵妇,静静地横躺在那里。倾斜的泰坦尼克号宛如巨大的宫殿缓缓下沉。 一个时代就这样拉上了帷幕。 神殿,埃及7 神殿的顶部,迪卡站在石阶最上方。他的两手被绑在身后,城堡里身居要职的人悉数到场,站在他的周围。 神殿的顶部是一个平台,中间建有一座石庙,有着尖尖的屋檐。石庙的下边有鳄鱼头部的雕像,都张着大嘴。 石庙的周围是深深的水池,从石阶上到石庙伸展着一条石头铺就的通道。这个通道呈一条直线,左右都是林荫。虽然这个地方远离地面,可是热带植物却在此生生不息。 神殿顶部的四周还有枝繁叶茂的果树和椰子树。 这里容易使人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从神殿顶部向下俯视,地面上的人们就像蝎子那么大,而房子如同玩具,远方的尼罗河上漂浮着无数船只,港口的宫殿好像烈日照射下排列整齐的瓦片一样。就是在这么高的神殿顶部,居然郁郁葱葱,低洼处甚至还有积水。 林荫道的尽头,一个身材高大、身披法老华丽服装的人站在那里。左右两侧是他的众多仆从,法老的面部经过化妆,手里拿着黄金做的权杖。 他独特的面罩上露出两个耳朵,胸前的护甲似乎都是黄金打制,在上午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站在他旁边的众人中,也能看见塞梅特培提斯母女的身影。 “这是法老的猴戏吗?”迪卡的两手被捆绑在身后,朝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叫道,“外强中干的无能之辈,这个宝座你还能坐多久?” 起风了。横扫沙漠的热风里,微微混杂着神殿顶部果木的芳香。 “迪卡,你有罪!”迪卡的法老兄长庄严宣布,“你对这个伟大的都市犯有大不敬之罪。” “还是由我来向你这个躲在假面后边的傀儡宣告吧,这个世界不会长远了!”迪卡似乎要与大风相对抗,大叫着。 “迪卡,你站在哪里?在距离地面如此之高的地方,能培育出如此茂盛的树林,这样的文明哪里还有?向下看看吧,那些放射出光芒的美丽建筑,尼罗河上漂浮着的漂亮大船,这样绝妙的地方在哪里还有?这就是文明,这就是神灵在此的证明,这也是世界的中心。任何人,在这不可抗拒的事实面前,都必将缄口不言。” “文明?神灵?你真的自负地以为它们总是在你身边?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狗一样,永远也不会离你而去吗?多么傲慢啊!你以为这种木头堆的东西能够永远也不坍塌吗?” “迪卡,住口!你在冒犯神灵。难道我脚下的这些丰富果实明天就会消失吗?” “如果你想做一个真正的法老,那就到图书馆去,读一读那汗牛充栋的粘土板,在那里刻着历史。在东方,有很多你这样傲慢自负的家伙,他们曾经的光荣都像尼罗河里的水泡一样早就消失在沙尘下面了。在图书馆里,你还能毫无遗漏地听见傲慢的蠢货正发出最后的惨叫,然后被黄泉的黑暗所吞没。 “正视自己弱点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强者的灵魂不会眷顾不学无术的肉体。不能看清自己、沉溺于虚幻权力的人,不过是头盲目的犀牛。” “迪卡,这是你最后的声音了。我暂且宽恕你,但没有人会真心认同你的话语。你难道以为我们今天如此极致的荣华富贵会被其他人所超越吗?” 在场的人们都窃笑起来。 “这谁知道!”迪卡说。 “迪卡,你所说的,不过是诗人的呓语,造成的幻觉可以让很多人沉醉。但这都脱离现实,不合规矩,就像现在这样为人所嘲笑,没有任何说服力,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空想。 “数不清的绘画、美丽的建筑、动人的音乐充斥着大街小巷,除我的臣民以外没有人能建立起这样的高度文明。看一看近邻,他们从千年万年以前就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不过是一群感觉不到丝毫进步的原始人。再过一千年他们也仍然这样。这样的事实你应该最清楚!” “为什么只有我们的臣民才会建立文明?” “因为神灵选择了我们,而且现在神灵降临于我的肉体之中。” “了不起!所以你就剥掉一个可怜女子的皮肤……”迪卡的声音变得低沉了,“就如同踩死小虫一样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 “你为什么痴迷于那个小丫头?那样的姑娘到处都有。” “自负的文明难逃诅咒,终将衰亡。你们杀掉我以后,我将在冥府复活,获得永远的生命,亲眼观看这个文明的终结。” “你最后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可以听一听。不要留下遗憾,迪卡,喊叫吧,作为你对这个世间最后的告别。” “我死而无憾!”迪卡叫道,“如果有遗憾,那就是没能把你们这些黑心肠的家伙一个不剩地埋葬。尤其是塞梅特培提斯你!我要把你们按在水里,挖出心脏,活剥人皮!如果有一天狭路相逢你们可要小心了!” “迪卡,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对!” “你现在就要被封在这座神殿里,用石头和粘土牢固地封闭起来。” “求之不得。我对这块俗不可耐的地方毫不留恋,黄泉的黑暗会拯救我的灵魂,我会安心地在永恒的黑夜里考虑收拾你们的办法。” “时间不早了。你好歹是法老的儿子,应该知道在神殿里该怎么做。让你携带松明和火石,这里还有写着步骤的纸莎草纸。在死者之国,如果想让心脏轻一点点,那最好按照步骤去做。” 接着,迪卡被人从两边抓住身体,面对着法老,向后掠下石阶。 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台阶,有一级的中间凿开了一个洞口,里面是通往神殿内部的隧道。台阶下面有乐队,还有大批等待干活的奴隶。 迪卡没有任何反抗,大义凛然地率先走进洞里。隧道两侧已经准备好了一排巨石,架在滚木上,用来封闭洞口。 乐队开始演奏庄严悲怆的曲调,奴隶们根据指示,顺着石阶鱼贯而上,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圆木。还有一行人搬来载着巨石的橇子。 洞穴深处,四个壮汉围住了迪卡,给他松绑。油味强烈刺鼻。 他们把装着松明火石的皮袋以及法老给的一张纸莎草纸交给了迪卡。 “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一个人问迪卡。 迪卡将皮袋和纸莎草纸塞进衣服里,沉默了片刻。对方将一个小火把点燃后,迪卡说道:“你们认为米克尔不过是沙漠中的一粒沙子而已,可对我而言她比这枚黄金戒指还贵重,是无法代替的宝贝。你们像杀掉一只小羊羔一样剥夺她弱小但本能够绽放光采的生命时,我就确信这个文明已经是穷途末路了。 “总有一天,人类的生命将不再有高低贵贱的差别。虽然现在说建立没有法老也没有奴隶的世界很不现实,但是,将一个尊贵无瑕的生命像蝼蚁一样杀害却不以为耻的世界,将来终将破灭。当人们单纯地锐意进取时,人类文明就会进步。但文明一旦开始骄傲,衰亡也就来临了。 “好,我就要奔赴冥府了。就像《死者之书》所描绘的那样,在冥府里的死者将永远保持生命,然后复活回到地上。在傲慢的文明完结的时候,我的身姿将重新出现。那时,一定会有众多的罪人溺死。文明的衰亡,通常是溺死的。 “我那时的身影,就是教训,就是警钟。这就是我对诸位最后的赠言,请牢记于心。” 右手举着火把的迪卡,始终显现在神殿的黑暗里。四个人向迪卡深深鞠躬,沿着隧道退向洞口。 然后奴隶们慢慢进入隧道,在通道中间等距离地排好圆木,喊着号子推动了巨石。巨石的阴影渐渐遮挡了迪卡的身姿。他被永远地封闭于巨石深处的黑暗之中了。 船上7 杰克·沃德贝尔走在铺着漂亮绒毯的头等舱的走廊里,走着走着就觉得地板倾斜的角度正一点一点地增大。 他曾经造访的罗伯特·阿莱克森的客房开着一条门缝。他走过去把门全推开。明晃晃灯光下的高级客房内没有人影。角落里有一个打开着的旅行箱,可以看见里边收着很多衣物。 正面的红木桌子上,摆着几个曾经见过的标本瓶。 哗啦!突然船舱大幅度倾斜,传来一声连伦敦都能听见的巨响,然后钢铁的船体发出摩擦声,宛如地狱里传出的惨叫。 标本瓶顺着红木桌子开始滑动,根本来不及制止,就一个个地掉在地上,破裂开了。 亚麻油毡地面上,翻倒着浸泡在药水里的奇怪的婴儿尸骸。因为地面的冲击和反弹,那些畸形的小手小脚好像痉挛一样跳动着。 推理作家连忙把门关上,迅速沿着已经成为陡坡的走廊离开。他仿佛看见破碎的玻璃瓶中爬出畸形的婴儿,它们蠕动着站立起来,此时正摇摇晃晃地向门边移动。 最后,他站到了船尾楼梯的最顶端。地面严重倾斜,他小心地走下这段漂亮的台阶。这部分是他觉得最出色的地方,今生无缘再见了,所以他想在这里多看一看。再也不会造出这么漂亮的台阶了。 a层,b层,他艰难地向下走,此时已经可以听见漩涡发出呼噜呼噜的水声了。 转过舞池,到达d层的走廊,这里已经全是翻着浪花的浊流了。 杰克·沃德贝尔瞪大眼睛站住了,他看见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在浸水的台阶上,一个奇怪的物体立在齐膝深的水里。 它的眼睛又大又圆,额头狭窄,头顶自前向后有一道凹痕。鼻子的部分向前探出许多,仿佛有两个黑洞,正下方是嘴巴,嘴唇一直咧到脸颊后边。唇间是一排白色的尖牙。 它没有人类的双耳,只有狗一样的尖耳朵立在头部的两侧。 怪物也注意到了沃德贝尔的存在,慢慢地转过身来。他们两个在浊流里对视着。 安德鲁·奥布莱恩从前部甲板跳入海中,拼命游向救生艇,但冰冷的海水很快使他浑身麻痹,意识渐渐模糊。 安德鲁附近,光芒四射的泰坦尼克号宛若黑暗中立起的大山。 现在海水已经淹到了第一根烟囱的底部,剩在船上的众人蜂拥奔向船尾。 船舱内传来锅炉和引擎划开地板的可怕声音,但奔向船尾甲板的人们的惊呼声更加响亮。 突然,轮船好像裂开了,发出世界末曰般的轰鸣。伴随着轰鸣声,巨大的烟囱迸发出火花,倒向安德鲁旁边的海面。沉没的烟囱激起巨大的漩涡,几乎将他卷入海底。他只有拼命划水,以免自己被淹没。 伴随着巨响,船头也在急速下沉,船尾如同神灵发泄怒气一样猛地翘起,三片巨大的螺旋桨挟带着飞溅的海水指向天空,好像尼亚加拉大瀑布。黑夜里,海水如同白烟一样狂泻而下。 所有闪亮的灯火瞬间熄灭,黑暗笼罩了四周。 倒立起来的船尾甲板正面对着安德鲁,抓住甲板上各种部件的千余乘客看上去就像伏在木板上的蜜蜂。他们在某一处聚成一群,然后一个一个慢慢地掉进海里。 甲板翘到六十五度或者七十度的时候,似乎停止了翻转,在海上浮了几分钟。接着,仿佛不愿让安德鲁看见悲惨情景一样,船尾慢慢旋转,螺旋桨进入他的视野。 轮船似乎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又一次发出巨响,船身开始剧烈震动。不知什么原因,船尾缓缓下沉,它似乎在尽力回到原来的角度,但无济于事,转眼间船就庄严地沉入了大海。 轰响中,沉没的轮船激起的巨大漩涡把安德鲁和远处的好几艘救生艇猛地吸向沉船地点。 巨大的水柱扑向夜空,世界最豪华的客轮加快了沉没速度,无数的人被巨大的船体卷进海底深处。 船影在海面消失了,安静而漆黑的海面上回荡着被抛在海里身负重伤的人们发出的惨叫。这些哭喊声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痛苦,成了拖着长长尾音的悲戚咏唱。 但这哭喊声在黎明到来之前很久,就已经停止了。 南希所乘坐的救生艇里的人们也明显感觉到了最后的瞬间。片刻的闪烁之后,泰坦尼克号的灯光全部熄灭,伴随着世界末曰般的巨响,轮船沉没了。 艇上唯一的男性海员叫道:“夫人们,回去吧,你们的丈夫正漂在水面上。” 可是,妻子们都默默地划着船桨,谁也不吭声。 “大家怎么了?救人,快救人啊!”他焦急地喊道。 女人们虽然没有明确的去向,但仍旧在默默划桨,一味想远离那些可怜的人们。 她们中间终于有人说话了。 “那边有很多救生艇啊!” 接着又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诸位,刚才大家不是一直不肯离开大船吗?”海员说,“现在正是救人的时机。” “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南希说,“那么多垂死的男人很快会围上来,转眼就能把这小船掀翻。如果连我们都不能幸存的话,怎么向留在大船上自我牺牲的丈夫们交代?” 海员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我说诸位!请大家好好记住我的话。我认为如果只有自己获救的话,还不如淹死在海里更加坦然。” 那个黑夜,没有一艘救生艇返回搭救落水的男人们。史密斯船长、托马斯·安德鲁斯、杰克·沃德贝尔、沃尔特·赫瓦德夫妇、罗伯特·阿莱克森夫妇、迪维德·米拉夫妇、安德鲁·奥布莱恩、阿斯塔上校、巴特少校、还有英勇地坚持演奏直到最后一刻的五位乐团成员,都没能生还。布鲁斯·伊斯梅伊是极少数男性生还者中的一位,但是他却无法改写摩根·罗伯逊《愚行》中的任何字句了。 第九章 埃及岛,美国3 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州。上一个世纪,大量黑奴从非洲被掠夺到这里,他们悲惨的遭遇罄竹难书。 宽阔的密西西比河从大陆内部奔腾而下,滋润着两岸肥沃的棉田。在这条大河注入墨西哥湾的入海口,附近形成了大城市新奥尔良。从这座城市一直向南,有一处布满岩石的被称为“恶女岬”的地方。此地远离国道,也不是海滨浴场,人迹罕至。 在时而波浪起伏的恶女岬最南端,对着墨西哥湾的海面上有一座全是突起的岩石构成的孤零零的小岛。小岛离石岸不过二十米之遥,中间的海水却并不浅。尤其到了涨潮的时刻,这里就会变成波涛汹涌、漩涡遍布的小海峡。海水拍打着岩石,激起白色的飞沫,波涛夹带着漩涡,这种景象每天会有几次,令人望而却步。 当地人——其实以这个小岛为中心,半径十英里以内一个住家也没有,但是知道这里的人私下称小岛为埃及岛。因为在这座满是岩石的小岛上,有一座不可思议的建筑物,金字塔。但它可不是通常所说的金字塔,而是用钢架和强化玻璃做成的透明的金字塔。 它也并非通体透明,下半部分像埃及的真正的金字塔一样,用石头细致地堆砌起来,上半部分就像说明的那样,是钢架和玻璃构成的透明体。 据说这座建筑物最新的拥有者雇傭了专业人员,擦亮了玻璃外侧。虽然大家都知道金字塔上半部分是玻璃材料制成的,但原先因为年代久远,疏于打扫,乍一看根本无从知道它的质地。 据说建造金字塔的是一位很奇怪的学者,很久以前就失踪了,也有人说他早就死在了国外。至于他为什么在这片人烟稀少的海岸边建造这么奇怪的建筑物,谁也说不清。新奥尔良人的理解是,这是怪人独特的艺术作品。 不过对于愿意远离无聊尘世的诗人们而言,透明金字塔所在的恶女岬的埃及岛,倒是心灵向往之地。 恶女岬附近地域全都是凹凸不平的岩石,也没有通往海边的车道。如果想要观赏埃及岛和玻璃金字塔,只能远远地把车停下,穿过杂草丛生的灰色岩石地带,艰难地步行到海边。 小路时而上升时而下降,还有的地方非常狭窄,难以一次携带大量行李,连小手推车之类的东西都没法使用。游客必须忍耐将近三十分钟才能到达目的地。 那么乘船走水路可以吗?不行。埃及岛周围一带都是波涛汹涌的石岸,没有泊船的地方。 但是与在岩石间狼狈不堪地踯躅相比,最后海边远眺的心旷神怡,的确可以说是物有所值的。 上午的海面,如同播撒了千万枚银币般闪闪发光,脚下细碎的波浪就像一条白布上的花边,孤岛的岩石之上屹立着玻璃金字塔。那人工建造的边角十分锐利,刺向蓝天,在周围的自然风光中显得格外夺目。经过清洗的玻璃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个四角锥体的水晶一样光芒万丈。海边的岩石上,因高低不平形成很多奇形怪状的泳池般的水洼,潮水退去后,在水洼里分别出现了一个个闪闪发光的小金字塔的映像,如梦如幻。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烟,只有忽强忽弱的海风不停地吹拂在耳边。站在荒凉的岩石堆上,面对这并非为任何人而造的风景,不论是谁都会为之心动,恋恋不舍。这里没有美术馆,也没有教堂,却有一座庄严的人工建筑,这样的风景在世界上堪称独一无二。 在透明金字塔里边,不知为什么装着一座黑色的石山,就如同在展示柜里放着的贵重物品一样。金字塔旁边还有一个奇妙的石制圆塔形建筑,从上面一个个的小窗户来看,像是一个居住设施,而远远望去,它好似印第安人图腾柱的放大版。 塔顶有屋檐和栏杆,应该是观景台了。而通往塔顶的图腾柱上的露天楼梯就像围绕在圆筒形巧克力上面的丝带一样呈螺旋状上升,直到观景台处。可以说,这个螺旋形上升的楼梯是这毫无亲切感可言的图腾柱上唯一的装饰了。 螺旋状楼梯和每层楼面恰好交叉的地方,就开着各层的楼门。所以,每层楼门的朝向都不一样。 从圆形塔楼顶部到金字塔中间处,也就是开始有透明玻璃的地方,有一条悬在空中的栈桥连接。踏上这座桥,可以在金字塔和圆形塔楼中间自如往来。 埃及岛只有岩石,寸草不生。相对于这座局促的小岛,显得十分巨大的金字塔和圆形塔楼周围几乎就没有空地了。其实就算有什么空地,也不可能营造出绿意盎然、令人心旷神怡的庭院。 并且在埃及岛和恶女岬之间,也有着一座形状怪异的桥,就像日本桥,呈一条大大的弧线。以这样的桥梁形状,就算是把小推车弄到这里,要过桥也得费些心思。 有一段时间,不止有寻求诗意的人,而且还有对金字塔怀有兴趣的本地人经常造访这里。因为在新奥尔良有这样的一种传说,在金字塔里面,隐藏着不亚于法老财富的金银。 一九八四年,因为这座金字塔和附属圆形塔楼的建造者失踪了,这里成为无人打理的地方,长时间封闭着。在日本风格的桥头,栏杆间缠上了铁网,锁上了铁锁。据说建造这样奇怪建筑的是一位古怪的埃及学者,虽然落成两年之后他就精神失常了,但这个人本是上世纪末就从英国移民至此、靠制造槍~枝等兵器成为大财阀的阿莱克森家族的后代继承人。如同财大气粗的德意志巴伐利亚领主,他也喜欢把数不清的财富挥霍在自己的独特嗜好上。 可是很快他就失踪了。据说在这耗费巨资兴建的奇怪建筑里藏有阿莱克森家族的部分财产。出现这样的传闻并不奇怪,因为在美国南部,当年因奴隶贸易而一夜暴富的人往往把财宝埋藏在家中的地下。以金字塔和木乃伊为代表的埃及故事传说的确激发人们的想像。 就这样,从一九八四年到一九八五年,埃及岛的金字塔和附属的圆形塔楼日渐荒废。桥头的锁链和铁网被砸开切断,金字塔正面的铁门洞开,金字塔内部本来像飞机库一样什么也没有,可是却被挖掘得千疮百孔。 附属的圆形塔楼也同样,所有的门都被打开了,众多的寻宝人检查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这边都反复折腾过以后,人们络绎不绝地上了空中栈桥,来到金字塔的玻璃部分跟前。大家砸开了玻璃缝隙间如同狮笼一样的铁条,撬开了向外开的铁门。只是强化玻璃很结实,用锤子也没有砸碎。 门内的情景令人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里面的岩石滩就像月球表面一样荒凉,静静地等待着好奇的人们,几乎像是把附近的岩石运过来,然后用水泥粘合在这里的。 顺着空中栈桥延伸过来的道路,在金字塔内部形成一道凹坑,一直伸展到岩石山前面。 如图所示,在石滩上有两道可怕的平行裂缝,就在连结中间的石山和空中栈桥的小路两侧。战战兢兢地靠近裂缝旁边,可以远远望见下面一层的地面铺满了与非洲沙漠一样的沙粒。 玻璃金字塔的内部,有铺着细沙的一楼和布满顽石凹凸不平的二楼,不过上下两层。满怀希望的众人经过紧锣密鼓的仔细调查,结果是任何金银财宝也没发现。 一九八六年一月,好几天时间里,几个人在金字塔内部北侧半山腰处二十米高的地方热火朝天地挖山不止。 他们戴着安全帽,点着顶灯,带着发电机和蓄电池,抱着电动风钻,不分日夜地向内部掘进。 他们开凿的地方明显和其他堆着乱石的地方不同。三角屋顶形状的两层石堆怎么看都很像通往金字塔内部的正面玄关。 在吉萨有一座法老胡夫大金字塔,其玄关的位置构造和这里完全一样。大家都知道,玄关是通往金字塔内部法老和王妃的墓室或者地下室的通道入口。 只不过在历史上,始终没有探险队正式打开法老胡夫大金字塔的入口进入到内部去。三角屋顶形状的石堆长年隐藏在堆积的乱石之后,没有人知道建造者还在此预备了正式的入口。 现在我们所知道的胡夫大金字塔的入口叫做“阿尔·马蒙盗掘孔”,是一位叫阿尔·马蒙的人在九世纪进行勘探作业时留下的。但是他的钻探孔却正好通着上升通道的一端,所以这条地道也闻名世界了。现在的参观者和研究专家都是从这个阿尔·马蒙盗掘孔进入到金字塔内部的。传说阿尔·马蒙用火把石头烤得通红,然后浇上醋,反复几次这样隧道就变得容易掘进了。从阿尔·马蒙发现的内部通道入手,人们最后才知道了金字塔还有正面的入口,于是把前面的石块清除,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在美国埃及岛这座新金字塔,并不存在阿尔·马蒙盗掘孔。但如果忽略阿尔·马蒙的钻孔,清除正面玄关处的石堆,这里和法老胡夫大金字塔的下半部分几乎一致。 手持电动风钻的这几个人也许并不十分了解胡夫金字塔,尤其不一定知道他们脚下的这个玻璃金字塔是在有限的几个埃及金字塔里特定地重现了胡夫金字塔,但他们判断,这个被掩埋的三角屋顶,这处石堆,应该就是通往内部的入口。所以他们暂时放下拆解旧建筑的本职工作,取得一周时间的休假,三个人偷偷来到这里。 这里已经被新奥尔良的人们反复搜索,但大家都一无所获。现在,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可能埋藏着财宝,那么肯定就在这石山里面。三个人约定,如果发现了财宝就平分掉,然后到佛罗里达买一艘游艇什么的。 “喂!你见过埃及的金字塔吗?”他们中的一个人停下风钻,向另一个人问道。 “没有。”另一个人回答。 “如果我要到国外旅游,相比于埃及,我更愿意到日本去看漂亮的艺妓姑娘,要不就到巴西去。” “我也没听说过埃及的姑娘有什么好。”另一个人附和道。 “休息一会儿吧!”一个人提议,他说着就放下了工具,来到月光笼罩的外面,下了两级台阶就坐了下来。另两个人也跟着他坐下。 “不管是巴西还是日本,只要想去都不太难。但是我们一旦挖出了财宝,可以据为己有吗?是不是要算做捡来的东西?” “如果算捡来的东西,那正好可以揣进我们自己的腰包。我们在大街上拣到了一张百元大钞,难道还要愚蠢地交给警察做小费?这里不是个空房子吗?在这没主儿的地方当然可以自由出入。” “但这里不是那个大军火商的后代、疯掉的学者的家吗?还有人说军火商家族拥有这里的所有权。” “别担心,这里就是有财宝,也只有藏宝的疯子自己一个人知道。我们把财宝席卷而去,到南美洲去生活。” 金字塔的上空,正是一轮皎洁的满月,又大又圆,它也同时浮现在远处一个个积着海水的水洼中。 “据说阿莱克森家族遭到了诅咒,他们从英国渡海来到费城的创始人的家现在成了鬼宅。” “为什么?” “据说他们家族造出的阿莱克森步枪,杀戮了数不清的印第安人、黑人还有北军士兵。一到晚上,死者的亡灵就在他们家里出没。为了使这些幽灵不得进入,他们家族的人特地在走廊里布置了复杂的迷魂阵。” “你亲眼见过吗?” “的确是这么说的。上周的有线电视节目报道过的,他们家族中有人发疯,枪杀了一个女仆。所以现在没有人敢去他们家做女仆了。” “这事我也听说过。他们家的第二代传人罗伯特·阿莱克森随泰坦尼克号沉到大西洋海底去了。据说这个家伙就有些精神不正常。他们家的确是中了魔咒。” “但那不都是以前的事情吗?现在他们家没有人杀印第安人和黑人。” “换成越南人了!”一个人立刻纠正说,“听说在不久前的越南战争中,阿莱克森家族又制造了大量杀人武器,赚了一大笔。他们的武器不断在越南试用,杀了不少人呢。知道枯叶剂吗?这种毒气就是阿莱克森公司的产品。” “那是不可救药啦!”一个人感慨道。远处传来涨潮的声音。 “所以这个家族的成员纷纷像中了邪一样精神失常,还出了这么个建造金字塔的奇怪人物。我们不是那样的大财主其实也不错。” “完全都是因钱生怨。但他为什么要建一个埃及的金字塔,为什么不是越南或者印第安,或者泰坦尼克号?” “还不是因为受了诅咒!据说挖掘埃及陵墓的人都受到了诅咒。勘探那个叫图坦卡蒙还是叫什么的法老陵墓的学者,还有资助他们的英国贵族,都受到诅咒很快死于非命了。” “喂!别说那些不吉利的丧气话,快点干活,再过两三个小时回帐篷去睡觉。” 三个人站起身来,戴上安全帽,打开顶灯,再次进入隧道,打开风钻。很快,机器的噪音回荡在死寂的黑夜里。 三个人成绩斐然,把凿下的碎石运到外边,为防止隧道塌方,他们还在隧道内打上了金属支架。 隧道已经深达好几米。他们击碎岩石,向内部掘进,穿过一道又一道石壁。 “喂,听说金字塔里面有走廊。”其中一个人停止钻机,擦着汗水说。 “是啊,我上高中时在图书馆里读到过。” “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有走廊吧?看,不管哪个方向都塞满了石头!” “这个金字塔里面就像一个空罐一样吧?因为根本没有建造走廊的地方。”另一个人说。 黑暗的洞穴中,弥漫着厚重的尘埃,安全帽顶灯射出的光亮形成了一条白色的光柱。这种地方谁也不愿多呆。 “再掘进一点儿试试吧!刚才我注意到这儿的声音有点变化了。再挖一点,一定有空洞。” “真的吗?” “我不能保证一定有什么走廊,但肯定有空洞。” “你肯定?” “嗯!” “好,再挖一道石壁那么厚,如果前面还是石头,那今夜就到这里吧。” 风钻又响了起来。其中的两个人准备了钢管支架,把落在地面的碎石装进独轮车运到外面,倾倒在斜坡上。 “声音变了!”手持风钻的男人大叫道,“你们这些家伙,准备好了吗?做个亿万富翁!” 三个人喜形于色,干得越发起劲了。 “哎呀!” 最前面的男人向前摔了出去,风钻刷的一下,打进了前面的空洞。 “有啦!是空洞!打通啦!” 男人忘记灰尘可能被吸进喉咙,大喊道。其余两人听到这话也欢呼雀跃,拍手相庆。 “冷静!要冷静!”手持风钻的男人不停地对自己说。 只见石壁碎裂,石头哗啦哗啦地向脚下滚。 “把这个家伙撬开!把撬杠递给我,快!” 他停下风钻放在脚边,把一根铁棍胡乱插进石缝,想运用杠杆作用,把石壁撬开。 “还是我来吧!” 后面的两个人举着铁棍上来顶替了他。看到了目标,所有人都等不及了。 “挂上绳索,我也从这边拉。” 拿钻机的人把两根绳索穿过石缝拴在一起,大喊一声,拼命向跟前拉。 三个人大喊着,一起拼命用力。已经裂成三块的大石头发出嘎嘎的声音,其中的一部分咕咚一声,终于滚落了。后面就是一个可供婴儿通过的孔洞,里面有湿润的风,呼呼地吹着三个人的脸。 风很冷,微微夹带着海水的味道,似乎还混杂着腥臭的气息。那情形好像有什么大事降临一样,三个人同时感到了不安。 “好!把这些东西清理出去。下面就扩大洞口,直到我们能爬进去。” 男人再次操起风钻。数日间的劳作终于快要得到回报了,可以相信,在这洞穴深处,肯定埋藏着大军火商阿莱克森家族的一部分财宝。 风钻的噪音再次在洞穴里回响,只是偶尔停下的时候,会听见“嗡……”的声音在地下回响。 在风钻和撬杠的作用下,碎石哗啦哗啦不断落向地面。终于,石壁上的孔洞扩大到可容一个成年人屈身而过了。 “好,开了!把这些碎石运出去,我们就可以登上佛罗里达的游艇了。” 三人把碎石装上独轮车,不断推到外面,胡乱地倒在斜坡上。虽然狭窄,但外部和里面空洞的连接隧道终于打通了。 但是对面的空洞事实上比三个人目前掘进的隧道还要狭窄。 它不像是天然洞穴,倒很像是被餐刀切过的蛋糕,侧面切割得十分整齐,上下也是精确的平面。上下的高度和左右的宽度基本一致,似乎是比较倾斜地向下延伸。 “喂!鲍比,你说得对,发现走廊了!但是走廊通往什么地方呢?鲍比,你读过的那本书里是怎么写的?” “走廊的深处,是法老和王后的寝室。” “远吗?” “不知道,早就忘记了。” “宝藏肯定就在那里,穿过这狭窄的走廊。得弯着腰啊!谁先进去?” “你吧?” “在图书馆里读过金字塔书籍的是谁?除了你没有人知道走廊尽头是什么样子呀。” “我可不想被诅咒。” “如果受到诅咒,那我们三个人谁也跑不掉……等一下,稍等一下……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其中的一个人按住另两个同伴的胸口,让两人停止说话。 “难道……” “嘘……” 三个人安静下来听着。在走廊深处似乎的确低低地传来什么声音。 “你们没听见吗?” “瞎说!这是幻听。” “你没听见吗?” “听见了……”另一个人点了点头。 “可能三个人都是幻听吗?” 因为害怕,他们的声音压得非常低。 “我们都很累了,刚才又说到了阿莱克森家族和埃及法老的诅咒,所以有些神经过敏。我们花了好几天才打通的石壁里面,不可能有什么活物吧?因为除了这里就没有其他入口了……” 忽然,在黑暗的隧道深处,出现了一点光亮。最开始像一个烟头闪烁着,轻轻摇动的同时正逐渐变大,向这边逼近过来。 “天啊……”其中一个人惊恐地瞪大眼睛紧盯着黑暗之中,嘴里嘟哝着,“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 光亮越来越近,像一簇小火苗。原来是有人举着火把,正顺着黑暗的走廊接近过来。 “是什么?”一个人用颤抖的声音低声问。 三个人不知不觉缩成一团。举着火把的人的脚步声出现了异样。那不是咔嚓咔嚓清澈的脚步声,而是哗啦哗啦拖泥带水的声音。三个人立刻有一种预感,对面的不是人类。 小小的火苗很快就移动到三个人面前。三个人一起用安全帽上的顶灯照着接近过来的东西的脸。 三个人步步后退,站在隧道里,看见隧道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生物,弯曲着身体,散发着腐烂潮湿的气息。 三个人目瞪口呆,最后终于发出惊呼。 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而火把的光线和三人顶灯照射下的这张面孔,的确不是人类。 只见它两个眼睛好像玻璃球一样又大又圆,闪着光亮,头顶中间有一道凹痕,一根毛发也没有。口鼻向前突出,鼻子处是黑暗的孔洞。下面的嘴一直咧到脸颊左右两侧的耳根处,就像一道裂缝,微微露出白色的尖牙。 但是,相当于耳朵的地方却只是两个肌肉的隆起,狼一样的尖耳朵耸立在头部两侧。奇怪的是它所有的部位都湿漉漉的。 它伤口一样的大嘴一下子张开,发出咯吱咯吱摩擦东西的声音。三个人的恐惧终于到达了极限,先是一个人大叫着逃了出去,剩下的两个人也本能地跑了起来。 他们连滚带爬地出了隧道,翻着跟斗,顺着金字塔的斜面飞奔而下。 奔出很远以后,他们才敢回过头去看。只见在金字塔的中间部位,他们亲手挖出的正面出入口附近,怪物拿着的火把的光亮看上去已经变得很小了。而在金字塔之上,就是夏日里皎洁的满月。 其中一个男人一边跑一边回想起怪物的声音。怪物张开它那咧到耳根处的大嘴,发出类似摩擦的很低的声音,虽然很难辨别,但他推测那可能是西班牙语。 那意思是:“我,终于出来啦……” 那以后,新奥尔良警察局调查了他们三个人开凿出来的金字塔正面的隧道。 在三个人挖掘出的几米深的隧道尽头,是另一条更狭窄的隧道走廊,它呈二十六度角向正南方向倾斜而下。 走廊的四壁十分平坦,向下延伸十米左右,尽头是用水泥加固的石壁。 因为金字塔内部空荡荡的,所以石壁不会很厚。警察局认为,走廊只有这么长也并不奇怪。 但是这么判断的话,那么三个人所谓的怪物就在这石造的狭小空间里生存了数年之久,并且走廊里连一个通气孔都没有。 走廊里并没有生物常年在此生存的痕迹。如果那怪物是个生物,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没法呼吸,也没有水和其他食物,难道几年间就如同蝉的幼虫一样,一动不动地呆在这里? 这样的事情不管对谁来讲都过分离奇了。在这种情况下,新奥尔良警察局做出了最简单的结论,就是不采信三个人的证词,认为他们三个都是在做梦。 十米长的走廊里没有发现生物的任何痕迹,在走廊尽头右侧的石壁上,用西班牙文刻着下面的话: aunqueestacasadepiedraseadealguien,noesdelfaraon. porqueeleounaburbujaqueseflotasobreelgranrioqueehistoria. eldueodeestacasaeselmensajerodelcieloyeljuezdhistoria. trancendiendoeltiempoyelespacio,medesperatrémuchasveces,subiéndomedtierra,mientrasqueyoobserveugeydecadenciademuchascivilizaciones. (这座石屋不管是谁的棺材,也绝不会属于历史长河的泡沫一般的法老。冥府的使者作为历史的审判者,才有资格居住在这里。只要地上还有文明的兴亡,我就会超越时空,从冥府复活。) 从那以后,在恶女岬周围,就有很多人报案说目击了怪物。 第十章 新奥尔良,美国4 “玲王奈小姐,那边就是马丁克的房子……”在凯迪拉克老爷车的后座上,理查德·阿莱克森用他那特有的微微沙哑的声音说。 阴天下,那边是六根巨大石柱支撑的宽敞宅邸的废墟。窗户的玻璃碎裂了,屋顶崩塌下来,在肮脏的玄关门柱之间也没有大门。 “在全盛时期,从这座庄园的大门到宅邸之间有一公里长的道路。现在的庄园一部分成为国道用地,而从我们现在的车中就可以望见过去的宅邸。在一百年以前,马丁克庄园中好像还有一条街道,众多的黑奴小屋鳞次栉比。到现在,这一切都不可想像了。” 理查德·阿莱克森说着,把打火机凑近了叼着的雪茄:“可以吗?” 这也就是问一下,其实他已经把雪茄叼在了嘴里,并且打火机就在雪茄前面一公分左右。 “我并不赞成您这么做,但如果您实在喜欢抽就请便吧。” “实在过意不去。我没有这费加罗雪茄就好像活不了。我的肺十分健康,就连特雷尼医生都不禁止我吸烟。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受到了日本女性的隐忍美德,您已经是个名人了,可还能做到这一点,真令我感动。所以,贵国生产的半导体能够享誉全世界。对我的公司来讲,贵国的产品的确是巨大的威胁呢!”理查德向窗外吐了口白烟,“那些非洲人的简陋住地呈一字型排开,但那不是主要街道,从大门到由希腊风格石柱组成的玄关才是马车道。现在宽敞的宅邸已经凋敝,石柱上爬满了常青藤。这就是尸体,一个文明的尸体。” “这个家族的后代怎么样了?” “他们家没有后代,因为一件事,子孙都断绝了。” “因为什么事?” “这可说来话长了。尼克,开车! “……不错,这件事在这一带妇孺皆知。简单地说,就是白人太太生出了个黑人婴儿。年轻的丈夫怒不可遏,要把那个黑人情夫扔到开水锅里去煮死。奴隶领班见状想要制止,结果双方厮杀起来。 “最后,奴隶领班从四处扫射的少主人那里夺过槍~枝,杀掉了老主人和少主人,追随领班的奴隶也同时合力把几个白人保镖杀死。附近的警备队当然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情,抓住了暴动的黑奴,将他们折磨致死。真是残酷啊!” “怎么处理婴儿呢?” “黑奴婴儿在出生的瞬间就被杀死了,年轻的太太接着彻底失去了踪影,马丁克家族就这样消失了。一个家族言不尽的荣华富贵,现在只剩下了废墟。” “混血的婴儿总是被杀掉吗?我一直觉得奇怪,白人和黑人的混血儿不能出生吗?我读过的书里对这一点都没有做出什么说明。” “被杀掉的,是白人太太生出的黑人婴儿。如果反过来,事情自然就不一样了,”理查德冷笑了一下,“就是说,女黑奴可以生出白人婴儿。” “那不仍然是生下了混血儿吗?” “玲王奈小姐,关键不是生不生的问题。稍有些姿色的黑人女子,要找出十五岁以上还没有怀孕的很难。” “是谁的孩子呢?” “当然是她们白人主人的孩子。事实上,白人主人一买来女ㄝヌ,基本就会把她们强女干。” 玲王奈叹了口气:“真难以置信。” “是啊,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那么那样的孩子都被生出来了吗?” “生出来了。” “那,也在农庄里,就是在他们父亲的农场里长大?” “不,都被卖到其他地方去了。” “那黑奴母亲怎么办呢?” “母亲也被卖掉啊。因为,使黑奴怀孕的白人主人主要考虑自己白人妻子的感受。而卖掉孩子,则是因为不愿在自己的庄园里奴役自己的骨肉。当白人的孩子鞭打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时,他们不愿作壁上观。” “太残酷了,太残酷了。”玲王奈蔑视地说。 “这种事情在百年以前的这里司空见惯。自从使用新奥尔良这个法国地名,由法国统治开始,这里街上就到处都是黑奴。这里的年轻男子,要找年轻顺从的黑人女性可以说要多少就有多少,让他们和白人女性结婚他们似乎还很为难,他们不知怎样对待高傲的白人女性才好。日本没有奴隶的故事吗?” “没有。” “不管哪个国家的文明,都不可能从不存在奴隶啊,玲王奈小姐。” “在日本不曾有奴隶。” “玲王奈小姐,这我可怎么也不相信。你还是再仔细读读历史教科书的好。” “日本没有这么悲惨的事情,这是对女性的侮辱。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日本正是抗拒了用役使奴隶换取自我享乐的诱惑,才制造出优秀的半导体来的。” “这样归根结底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奴隶?” “我想不是的。” “好了,玲王奈小姐,和你这么漂亮的人交谈,这样的内容的确不太合适。让我们换一个话题吧。恶女岬的水晶金字塔怎么样?您还喜欢吧?” “当然比马丁克家的废墟和奴隶市场称心多了。” 理查德·阿莱克森笑了一下:“还是不要这样牢骚满腹了。您这样的人能感兴趣,就是我的荣幸呢。” “的确是很珍贵的建筑,富有诗意。沐浴着夕阳的玻璃闪闪发光、海水的气息、退潮后残留在水洼里的小鱼、随着波浪摇动的浮标钟偶尔发出钟声……所有这些,就是在冬天也令人感到无限温暖,成为痛苦过去的安魂曲。” “对了,我想起来了!您在成为明星之前是位诗人,从您嘴唇里吐露出来的只言片语也比恶女岬的风景要优美得多。但是……您好像很讨厌奴隶?” “不是那样。刚才您不是也说过嘛,奴隶解放后,白人与黑人结成夫妻的也很常见。” “对。” “白人丈夫娶黑人妻子往往得到宽容,但是在白人妻子嫁给黑人丈夫的情况下,黑人可能遭到私刑处治。” “是啊,这个问题很微妙。” “微妙?” “怎么说呢,大家会认为这种情况下的女性是风流好色了。您怎么看?” “我并不这么觉得。只是奴隶……实在是一种可鄙的制度,却激起人们贪婪的欲望。” 理查德把雪茄扔出窗外,好像专注地听着玲王奈的讲话,好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玲王奈抬起下巴,摆出了趾高气扬的侧脸。 “那个金字塔是谁建造的?” “是我的哥哥,波尔·阿莱克森建造的。” “听说他好像是位艺术家。” “那小子啊!”理查德发泄起来,“如果说艺术家都有些疯狂,从这一点上讲,他倒是够资格了。真是个怪人,讨人嫌,又缺乏协调能力……” “啊,我喜欢这种类型的人。”玲王奈微笑着扭过脸来看着理查德说。 “那太遗憾了。不管是恶女岬还是费城,他都踪迹全无。这已经是两年以前的事情了,也有人说他到埃及去了,也说不定已经死了。” “听说他是学者?” “他最初堪称阿莱克森家族的秀才,但后来就渐渐落后了。在英国的高中毕业后,偏离了父亲让他研究化学或经济学方向的命令,留在了哈佛的考古学研究室。” “是个情绪型的人啊。” “只是性格偏执专注而已。您也是这样吗?” “我并不偏执,但的确很想出名。” “对自己的现状感觉如何呢?”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夜总会里的舞者,真想早日踏上正式的舞台。” “我哥哥并非如此。他对金字塔如痴如醉,发誓要解开金字塔之谜,文献资料一直不离手。英国和法国关于金字塔的研究资料很详尽,于是他去了欧洲和埃及。失去联系后,他又突然回来了,在恶女岬建造了这么一个金字塔。分给他的遗产那时恰好到手。” “您的哥哥为什么要建造金字塔?” “他没有详细说过,只是说为了实验……” “实验?什么实验?” “不知道,我们普通人不明白的。但他的金字塔是完全与埃及吉萨的金字塔尺寸一致的复制品。还有就是说过纬度和经度之类的。我从哥哥那里只听说过这些,本来我们的关系就不是很亲近。” “金字塔里面空荡荡的,地上铺着沙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不知道啊。” “金字塔旁边圆筒形的建筑是什么啊?” “疯子的想法,说不清啊。但是如果只有金字塔那个车库一样又大又傻的地方,就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所以在旁边又建造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吧。” 玲王奈陷入了沉思。就要接近恶女岬了,车窗外的人烟渐渐稀少起来。 “您对建筑感兴趣吗?” “当然,我曾想做个建筑学家,但是现在不可能了。” “但是做一个建筑学家的妻子如何?” “这样啊……”玲王奈思忖着,“还是不行,要做还是我亲自动手的好。” “实业家也可以根据喜好自己主导一座大楼的建筑。如果做这样的人的妻子就可以自己设计建筑。” 对理查德的话,玲王奈什么也没有回答。 “拍摄怎么样了?已经开始了吗?”实业家改变了话题。 “还在做前期准备,一寸胶片也没拍呢。” “据说是个埃及故事?” “是幻想片,所在地是美国,时间是现代。您知道有名的歌剧《阿依达》吧?可以说是它的现代版,名字就叫《阿依达1987》。” “故事情节是什么?能透露一些吗?这不会也是商业秘密吧?” “不是什么秘密。故事情节本身非常拖沓。阿依达的故事您知道吗?” “我以前观看过舞台剧,但是故事情节早已忘记了。” “电影情节是越南战争的空军英雄和越军领导人女儿的爱情悲剧,再配之以幻想风格的音乐。” “您扮演越军领导人的女儿?” “对。‘我’在美国留学期间越战爆发,受到了cia的监视。但以前的恋人已经成为空军的飞行员,他在长辈的撮合下,与政治强人的女儿订婚……” “就是你的情敌?” “对。‘我们’都确信战争很快会结束,但事与愿违,美国陷入越战的泥潭,‘他’的飞机被击落,人成为越军的俘虏。就是这样的故事。” “电影里埃及和金字塔好像根本没有出现啊?” “‘我’留学的目的就是学习芭蕾舞和爵士舞。临近毕业发布会的时候,‘我’改编演出现代风格的歌剧《阿依达》。表演的是爵士舞,音乐则是混合音乐。我为了这部电影,特地学习了舞蹈。从今年一月开始一直在上舞蹈课。 “因为‘我’是敌国的人,所以总是遭到右翼骚扰,‘我’的竞争对手们也经常来找麻烦。但‘我’还是勇敢地担任了主角。当大幕拉开,表演开始的时候,舞台上的一切都很搞怪。古埃及的出场人物都成了与主人公有关的现代的美国人打扮。就是这么个奇幻故事,您听明白了吗?” “似乎很有趣。将来电影发布会的时候一定要请我去观看。” “制片人应该会很高兴地邀请您,只是不知实业家是否愿意赏光。” “我这种平淡乏味的实业家是渴望梦幻的。” 理查德打开了车窗,探出半边脸去仰望天空。 “风很暖和,可能会下一场大雨。不抓紧时间可能会遇到飓风。” “因为要下雨,所以我才被提前叫出来。我们需要暴风雨的场面。” “疯狂的考古学家在美国南部建造的金字塔,袭来的大规模飓风……的确是戏剧性的场面。” “我们也很期待这样的画面。” “明年春天公映?” “对。” “会成为一九八七年最火爆的电影吧?” “但愿如此。” 司机先把车开回费城了,玲王奈和理查德·阿莱克森则步行前往恶女岬的埃及岛。云层越来越奇异,虽然才下午四点,可是天色就已经像日暮前那么昏暗了。生长在石滩缝隙中的野草此时也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昏暗之中的风声就好像诸神发出的怒吼,一接近海边,就听到浮标钟响个不停。 “那边的钟声是浮标钟吗?” 迎面吹来的海风越来越强劲,玲王奈抚着被风吹散的头发,大声喊着问。 “对,是海上的浮标钟。只要一起波浪它就鸣响。” 理查德掏出手帕擦汗。 “谁做的?” “恐怕也是我哥哥做出来放到海里的。” “是什么样的构造呢?” “事实上这个东西的结构很简单。在浮标的正上方安装一个吊钟,周围吊着四个重锤。浮标如果不摇动,重锤就接触不到吊钟,浮标随海浪摇动的时候,重锤就开始敲打吊钟了。波涛汹涌的时候,吊钟的声音就急促有力。用这种方法可以判断海面波浪的大致高度。现在浮标钟响得这么厉害,可见海面要起大风暴了……看啊!” 理查德·阿莱克森踏上了一处可以眺望大海的高台,右臂展开,指向海面。云天之下,玲王奈看到了波涛汹涌的大海。白色的波浪忽高忽低,强风劲吹,浪尖顿时化作飞舞的泡沫。在这怒吼的大海上,只有一个地方还沐浴着阳光。 那就是沿着石滩延伸而去的小路的尽头矗立着的埃及岛,可以望见玻璃金字塔和白色的圆形塔楼,正不时被海浪冲刷。 正是涨潮的时候,在水晶金字塔和圆形塔楼周围,浪花如同海面上升腾的白烟。“日本桥”下面也同样如此。海水发出可怕的声音,白色的波浪上下翻滚,涌上桥头的海水以骇人的气势高高溅起,又重重落下。接近这里的人不禁心头升起些许恐惧,不敢驻足。 埃及岛附近的海面上,时隐时现的浮标钟乘着激流,令人震撼的钟声如同呼救一样,在海面上回荡。玲王奈看看孤独的浮标钟,不由得心生怜悯。 “什么时候开始拍摄?” “听说明天就开始。也有可能在今夜。要看准备情况、导演和天气了。” 理查德频频点头。 “真是艰苦的工作,比我们实业家的工作还要艰难。”这位全美国屈指可数的军火产业的大老板说道。 越接近小岛,钟声和波涛声就越响亮,也越发令人心惊肉跳。就好像玩跳大绳游戏一样,两个人看准海浪腾空而起的间隙,先后跑过了日本桥。玲王奈的麻布长裤和凉鞋都湿透了,她小跑着到金字塔东侧的大门前,叩响大门。 玲王奈轻叩过后,大门根本没有打开的意思,于是理查德抡起了拳头猛擂大门。可是周围到处都是激烈的波涛声,擂门的声音也显得十分微弱,不仔细听的话也很难听见。 金字塔周围冷冷清清,根本不像是好莱坞外景地大张旗鼓的模样。天空里剧烈的风,以及不停拍打着小岛的波涛,都像到了世界末曰一样轰轰作响。浮标钟也发出歇斯底里的声响,使玲王奈心神不宁。被金字塔拒之门外的她甚至产生一种恐惧的幻想——为平息海神的怒气,她将被当做活祭献出去。 仰望天空,厚重的云彩越压越低。就像宣告风暴的到来,到处都充斥着噪音,但是却没有一滴雨洒落下来。 大门似乎要打开了。门后的确是有人在拨动门闩了。玲王奈紧张的情绪终于得到舒缓。 两扇大门只有一扇向内侧缓缓打开,两人面前展现出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沙漠一样广阔的沙地,金字塔里面,是室内体育场一样广阔的空间。 明亮灯光照射下的沙粒泛出金色的光芒。沙地对面矗立着象牙色的石造神殿。 神殿的左右两侧有两尊巨大的石像,它们坐在椅子上,两膝微微分开。石像中间是石制的舞台,由两根巨大的圆柱支撑。石像戴着露出两只耳朵的奇特的头盔,两只大眼睛俯视着进来的两个人。 神殿似乎是就着这自然山体的形状,一点一点雕刻出来,最后形成这种模样的。两根圆柱和石像的底座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象形文字。圆柱中间,有一个通往神殿内部的黑洞洞的长方形入口。 两个人踏上沙地,走向神殿。 将人工沙漠围起来的金字塔的内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形成的陡峭悬崖。向天空中伸展上去的岩石仿佛要将沙地上站立着的人覆盖住一样,向头顶的方向凸出。中间的一部分,似乎要从头顶上方垮落,压扁沙地上的人。就在悬崖下面,两人对面,建造着庄严的神殿。为了和神殿象牙色的外观相协调,岩石被做成了暗褐色而非灰色。 这么看来,金字塔的内部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岩洞,而沙地就是这座令人窒息的巨大石洞的宽阔底部。 两个人身后,巨大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缓缓关闭了。这对大门还露出白色的木纹,显得崭新崭新的。 大门一关紧,澎湃的浪涛和强劲的海风发出的声音立刻就消失了,两个人似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风,照明灯散发出的热量烘热了沙子。如同穿越了时光隧道的阵风,两人似乎站在埃及的某地。 在两人背后关上大门的,是三个穿着西装的男子。他们对理查德·阿莱克森深施一礼。 “先生们,请问你们对到我们家来的好莱坞外景队印象如何?” 实业家为和玲王奈两个人相处,特地把自己的三个保镖留在了埃及岛。此时他对保镖开着玩笑。 沙地上,周围的石壁旁边,是铁管搭成的高台,高台上面安装着无数电灯。所以整个金字塔内部就像一个室内棒球场。沙地上随意地堆放着电脑控制台,随着一名男子手指的操控,无数的照明灯就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向右向左,摇动着光束。如同正午的阳光,依次照亮了上方的岩壁、正面的神殿以及石像中间的舞台。 理查德·阿莱克森站在沙地上,抬头仰望。凹凸不平的岩壁几乎覆盖了头顶上大半部分,上面有两条平行的裂缝,形成平缓的弧线。透过裂缝,可以看见倾斜的铁架和嵌于其中的玻璃,以及外面转瞬就黑暗下来的天空——暴风雨就要到来了。在晴朗的天气里,在没有搬入大量照明设备的平时,阳光总是穿过岩壁上的两条平行裂缝,照在幽暗的沙地上。 “这么多人在这里干活?”沙地上,铁管搭成的高台上,到处都是工人忙碌的身影,理查德对玲王奈感叹道,“完全像一座工场。” “这还不算什么。今天在这里的只是外景所需要的最低程度的工作人数。到真正拍摄的时候,人会比现在多好几倍。不过您说得对,这里是用胶片堆成的梦想工场。” “哎呀,这不是玲王奈嘛?您回来啦?没有带保镖我们很担心啊。”一个身着淡茶色鹿皮夹克、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走过来,笑呵呵地说。 “是啊。”玲王奈回应着。沙地上、铁架上的工作人员都停下工作,望着女主角。 “您的休息室在神殿后面,但是拖车开不到这个地方来,所以有点简陋。阿莱克森先生,怎么样?为全美国最火爆的影星做旅游向导。”导演艾维·特芙拉握着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右手问道。 “真是百年一遇的好机会,好像直接用手触摸了美国电影的历史。真羡慕你们。” “哪里!干这种工作的烦恼实在太多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和您交换位置。”导演好像在求得玲王奈同意一样对她挤了挤眼睛。 “这组神殿布景怎么样?” “太漂亮啦,好像把天堂搬到这里一样啊,连门都是新做的。您不会拍摄完毕后把门拆下来带回好莱坞吧?” “别担心,我们会把它原封不动地留下来。但这里的确漂亮,比任何设计师根据想像设计出来的场景都要令人惊叹,与我们电影的风格丝毫不差。银幕上出现这样的建筑,谁也不会想到这居然是实景吧?这里只是女主角空想的世界,那么这些建筑本身就是幻想啊。” “承蒙好莱坞第一的音乐电影导演的厚爱,真是不胜荣幸。如果女一号也能喜欢这里那我就更高兴啦!” “当然喜欢啊,这么漂亮的布景在演艺生涯中我还是第一回遇到呢!” “我们摄制组的厨师已经在准备简单的晚餐了,用餐的时间在七点。您可以在这里参观我们的工作,也可以回圆形塔楼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我倒是愿意在这里和女主角聊聊天。” “我有点累了。导演,今晚就要开始拍摄吗?” “如果外面的风雨越来越强烈,而你还愿意的话,我想拍摄第一百二十三号场景,就是你从外面的风雨中飞奔到这里来的镜头。根据气象台传来的消息,这次飓风带来的暴风雨今晚就过去了。老天不等人啊。” “阿莱克森先生,正如您听到的这样,我不得不现在就开始读一读剧本台词、调整状态、化妆,那我们晚餐时候见。” “真是冷冰冰的话语啊!但我作为旁观者也只好知难而退了。我在这里待一会儿,然后回圆形塔楼的房间去。” “那么晚餐见!” “晚餐就在沙地上进行,那边的神殿前也有桌子。您请便!” 特芙拉导演对实业家说完,就用手搭着玲王奈的后背,与她并肩向神殿的方向走去。 第十一章 埃及岛,美国5 “不不,我哥哥曾对我说过,在美国南部存在金字塔没有什么奇怪的。相反,他甚至说,没有金字塔倒很奇怪。” 沙地上,铺着白布的餐桌排成一排,理查德·阿莱克森一边用汤匙把汤往嘴里送,一边用他那特有的沙哑声音说道。 “是吗?” 导演艾维·特芙拉回应。他已经在饮用餐后的咖啡了。 “是啊,波尔的确这么说过。在墨西哥湾沿岸,有一个不亚于埃及金字塔的文化圈。我忘记了名称,但在恶女岬对岸的墨西哥,听说有很多金字塔。” “特奥蒂瓦坎、阿兹特克、玛雅。”玲王奈说。 晚餐桌前的四十来个工作人员哇的一声,都望向玲王奈。 “对,对,就是这几个名字,我哥哥经常挂在嘴上。”实业家说。 “这里的古代都市圈里,存在着数十种语言的群体,他们在竞争中共存,创造了各具特色的建筑等艺术样式,但最终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文明圈。现在我们称这个文明圈为中美洲文明。 “这些都市文明的特点是都有高度发达的农业,在农业的经济基础之上建立了巨大的都市和令人骄傲的繁荣景象,奇妙的是,直到大航海时代,西班牙人到达那里之前,他们始终不知金属为何物。” 围坐在桌前的众人,有的手里拿着餐叉或汤匙,有的端着金属咖啡杯,听到了玲王奈的讲话,都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鼓起掌来。 “绅士们,请听我说完。”玲王奈举起双手制止了大家的掌声。 “中美洲文明的基本特征可以归纳出来,就是他们始终处于石器时代,却建立了高度发达的文明。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在所有都市的中心,都建造了石制的金字塔。所以我们现在看一看,在墨西哥沿岸的文明圈里,没有金字塔的,的确只有美国。” 掌声再次响起。 “还有一点,绅士们,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中美洲文明的金字塔群全都具有宗教意义,没有一个是国王的陵墓。” “bravo(太棒了)!看来我哥哥真是错过了人生的知己。或者也可以说您错过了志趣相同的朋友。如果现在我哥哥在场,一定会和您彻夜高谈阔论金字塔的故事,就没办法拍电影了。特芙拉导演倒是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哥哥说的和您说的一模一样,墨西哥的金字塔群没有一座是国王的陵墓,而埃及金字塔和墨西哥金字塔群,它们的起源却是一致的。这就像人类与猿猴,是同一水源流出的两条支流。” “啊,是吗?”玲王奈说。 理查德突然竖起了食指:“现在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处很有趣,那家伙说过,这座金字塔是吉萨的大金字塔的复制品,而吉萨的大金字塔最初建造时也和这里一样,是建在岛上的。” “在岛上?”玲王奈和导演、摄像等异口同声问道。 “对,吉萨的大金字塔最初是建造在漂浮在湖水中央的岛屿上的。他说过,我现在想起来了。” “玲王奈,墨西哥的金字塔有建在湖水中央的吗?”导演问道。 “嗯,这么说起来是有的。一九七八年在墨西哥城中心地区修建地下水道,偶然发掘出了阿兹特克金字塔,而墨西哥城直到被西班牙人占领之前,作为阿兹特克帝国的首都一直被称做‘特诺奇蒂特兰’,建立在深山高地上一个巨大湖泊里的平坦岛屿上。” “噢……” “都市中央耸立着四十米高的大金字塔,岛屿和周围的陆地有好几条道路相连接,其中一条还铺装了水管。” “即使那样他们也没有使用铁器?” “没有。” “那座金字塔也不是陵墓?” “不是。不过墨西哥金字塔神殿周围有很多坟墓,这很平常。吉萨的大金字塔周围也是这样吧?在大金字塔西侧应该有很多墓葬群。”玲王奈解释说。 “但是玲王奈,这位阿莱克森先生的哥哥认为两地的金字塔有着共同的起源,你怎么看待这种学说?你同意吗?”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问玲王奈。 玲王奈耸耸肩:“不知道,我并不是金字塔学的专家。只不过知道世界上有金字塔,而我认为他们都起源于同一种文明,比如说这是一种消失了的大陆文明。在一九八六年的现在,这种观点可以说是异端。” “你说得对。我哥哥就得不到权威学者的认同,所以被驱离学术圈。和那些主张与飞碟里的外星人交流信息,然后就能解开金字塔之谜的那伙人是一样的下场。 “所以,这一切多少都带有我们阿莱克森家族的宿命色彩。我在实业家的世界被视为异端,我哥哥在他的学术世界里的体验不过是和我相同而已。我们阿莱克森公司的创始人当初就曾被排挤出伦敦的贵族社交圈,不得已才渡海到美国的。我也好,我哥哥也好,能不引火烧身就已经是万幸了。” “现在您哥哥在哪里呢?”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脱口问道。 “一九八四年他就毫不留恋地消失了,至今音信全无。” “那么他是在什么时候建造这座金字塔的呢?” 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又问。他主导制作大型道具,出于职业习惯,对这座建筑很感兴趣。 “应该是在一九八○年建造的。” “您哥哥说过,他是为了某种实验才建造了金字塔,是吧?” “的确听他这么说过。” “什么实验呢?” “我听他说的也不多。这座玻璃金字塔是为了什么实验而建造的,还有它是吉萨的大金字塔的精确复制品,不过如此而已。对,吉萨的大金字塔的四条底边的中间部分,都向内部方向收进去一些,这座玻璃金字塔对这些特点都做出了正确的再现。” “他到底想做什么实验呢……”埃里克对这一点十分注意,转向总导演特芙拉嘟哝着。 “他可能想通过这座精确复制的玻璃金字塔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吧。”总导演说。 “什么观点呢……” “连玲王奈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特芙拉说。 “但是刚才的谈话已经解开了一个谜。为什么复制一座沙漠中的金字塔,却特地选择了在一片岛屿上修建?原来吉萨的大金字塔最初就是建在湖泊中间的岛屿上的。”埃里克说。 “可是不要忘记,那只是异端学者的独特主张。牛顿曾经说过,不能把科学真理融入宗教,否则宗教就成了异端;也不能把宗教真理融入科学,否则科学就成了空想。” “吉萨的大金字塔是建造在岩石地基上的,”玲王奈突然说,“有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就像这里一样,是漂浮在湖泊上的一座岛屿。” “实验这个词倒是让我想起来了,我们背后的这座石造神殿,是根据尼罗河上游的拉姆西斯二世的大神殿阿布·辛贝尔神殿按照我们这个金字塔内的空间规模仿制的,阿布·辛贝尔神殿的结构很有趣,能够正面对着太阳的光线。” 大家听了艺术总监的话,纷纷向身后的塑料泡沫制作的神殿望去。大家在一个巨大石像的小腿部分下面共进晚餐,石像正遥望着远方。 “现在的阿布·辛贝尔神殿是人们为避免它淹没在阿斯旺大坝的水下而移筑到丘陵之上的,事实上它以前是在尼罗河旁边。在这座石造神殿的对岸就是太阳升起的地方,这样神殿就完全被对面巨大的山影所覆盖,太阳越升越高,山影的上缘也就越来越向下退,像舞台的帷幕一样落下去,神殿也就从上到下逐渐沐浴在阳光里了。 “神殿整个沐浴在阳光里并不意味着乐章的结束。随着阳光角度的逐渐变化,光线迅速射进了神殿的入口。到某个时刻,坐落在里面的太阳神拉姆西斯二世的神像就受到了阳光的照耀。神殿正是这么设计的。阳光照耀下的拉姆西斯睁开了眼睛,于是埃及的一天就开始了。这是利用太阳光进行的一场精彩演出。没有一天太阳不是在埃及的东方升起的。” “埃里克,你很了解阿布·辛贝尔神殿啊,但这和金字塔有什么关系呢?” “古埃及的建筑有很多被我们忽略的有着物理功能的设计。唉,我也不是埃及考古学的专家,难以说出更详细的东西…… “我觉得胡夫大金字塔也是一样……我说不好,就像我们用电脑控制的照明灯一样,应该有些什么装置才对。” “埃里克是双鱼座的,他的灵感有参考价值。我也认为胡夫金字塔不只是法老的陵墓。”玲王奈说。 “嗯,如果波尔也认为胡夫大金字塔内部有什么装置,而它属于埃及政府,无法用它直接做实验,那么在这里建造一个实验用的复制品,这种推断是成立的。” “这可真是了不起的解释,埃里克,玲王奈。不过在这里,你们还是要听取我这个导演的意见。”特芙拉开始说话了,“我们这支队伍不是金字塔的考古队,而是电影的外景队。正像我们所盼望的那样,外面终于开始下雨了。根据气象台的天气预报,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变成瓢泼大雨。我们的一百二十三号、一百二十一号和一百二十五号场景必须在今晚拍摄。好了,先生们,振作起来,火速准备!” “正是如此,金字塔的很多内容都难以解释清楚。不过玲王奈小姐,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实业家说道,正在挪动椅子的导演也停止了动作听着,“您是好莱坞少见的充满智慧的大明星。” “名副其实!不管埃里克刚才怎么说,这个结论我完全赞成。”导演艾维·特芙拉起身说。 晚上九点半,松崎玲王奈和三名男性工作人员迎着暴风骤雨站在了汹涌波涛中的岩石上。 劲风就在耳边怒吼,刮过去之后还带有嗷嗷的余音。暴雨敲打着脚下,波涛不停地拍打岩石,工作人员之间不趴在耳朵前说话就什么也听不见。 从头到脚都落着大颗大颗的雨滴,而它们立刻就被涌到身边的潮水溅起的飞沫所覆盖,无法区分了。 因为在这种条件下根本没法撑伞,工作人员都穿着塑料雨衣,他们的帽斗和下摆都被暴风雨吹打得哗哗作响,好像随时可能被撕烂。就在这样的风雨之夜,塑料雨衣下摆随风摆动的吧嗒吧嗒声,还有它们拍打在牛仔裤上的声音,充斥在玲王奈的耳朵里。 “我在那边发出信号,你就转过那个拐角,向金字塔入口的方向跑。一定要小心海浪,再稍稍忍耐一下就好了。” 几个工作人员扯着喉咙喊过之后,就向金字塔的拐角跑去,其中一个留在了拐角处,另两个则一直奔向导演所在的入口。玲王奈侧身注视着导演的方向,把对讲机凑近耳朵,等待着信号。 玲王奈就被单独留在这暴风骤雨和响彻胸腔的波涛声里。 风雨决不因为玲王奈身为大明星就对她有所区别,仍然无情地像在抽打她一样,玲王奈的脸上肩上都感到疼痛。 虽然是八月,可她瑟瑟发抖,这当然也有恐惧与不安的原因。开拍信号一来她就猛跑,只要转过那个拐角,自己就会面对着照明灯,也能看见值得信赖的众人。可这里是舞台侧面,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顶得住的舞台侧面的暗处。 玲王奈用双臂抱住自己,一个人无精打采地站着。好像有一个巨大的水桶接连不断地向这边泼水,挟持着风势的大雨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打在石头上。 真是剧烈的风雨!如果不蜷下身子用两脚牢牢地踏住岩石,就要被强风吹跑了。若能吹到金字塔那边去倒是不错,但是如果被吹到海里可就没命了。 随着身体的震颤,嘴唇也开始发抖了。没有表情特写所以不会被拍摄到,但是玲王奈心想,这里的场面嘴唇还是不要颤抖效果才能更好。 玲王奈身上只套着几层古埃及舞女的白色薄裙,夸张的首饰从两肩一直垂到胸口。这些首饰吸收了雨水之后,令又冷又累的玲王奈更感沉重。 薄薄的衣物被水淋湿之后紧紧地贴在身体上,肌肤的颜色也透露出来。 头发也湿淋淋的,顺着额头流下来的雨水和海水混在一起,不停地浸入嘴唇里。 舞鞋里也灌满了水,皮鞋吸收了水尤其难受。 玲王奈真的感觉自己是活的祭品,一个人这样站在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里,作为牺牲献给全世界的人们。 稍一松懈,眼泪就不争气地要涌出来。自己作为明星总是生活在花环之中,今天居然如此惨不忍睹——她这么一想就感到不快,悔恨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但是玲王奈心里非常清楚,自己的明星生活,以及来自于周围的奉承吹捧,都是虚幻的东西。这就如同人中了彩票,怀揣奖金,大家都围绕着你。玲王奈经常这样告诫自己,长此以往,一定要在自己内心修养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这么一想,玲王奈总觉得自己一心好胜,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心里也能体会到一定的快意。自己投身于演艺界,就和纵身于风雨中没什么两样,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只要自己的生命不陷入困境,其它也不过是事业上的磨砺而已。 所以可以说,这样的状况正是玲王奈所盼望的。其实遇到这样的场面,很多女星会选择使用替身,而玲王奈却怎么也不能理解,如果这种情况下使用替身,那么女星为什么要从事演艺事业呢?这就如同战场上的士兵,找人代替自己开枪射击一样。 开拍的信号怎么也不来。如果是芭芭拉·史翠珊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怒气冲天,可是对玲王奈来说,信号永远不来也没关系。 玲王奈湿透的身体颤抖着,她缓缓抬头仰望高耸着的金字塔。瓢泼大雨拍打着石头,而玻璃部分反倒一片漆黑。 玲王奈的视线向下缓缓移动,转向了后面的圆形塔楼。这时她的全身一下子僵直了,所有的肌肉都一齐收缩,汗毛倒立起来。 在她身后仅五米左右的地方,静悄悄地立着一个可怕的东西。 没有头发,白色的皮肤被雨淋湿,显得油光锃亮。又圆又大的眼睛眨动着,紧盯着玲王奈。 它的口鼻向前伸出,从裂缝一样微张的嘴里露出一长排三角形的白色尖牙,嘴一直咧到耳根的地方,耳朵并不在通常的位置,而是像狼一样在脸孔两侧,向上突兀地直立着。 它的右手向玲王奈这边伸过来,似乎迈出了一步,右手掌逼近了玲王奈。但它的手掌上仅有三个手指。 玲王奈大声惊呼,但她的声音在地动山摇的风雨之中显得是那样的微弱。惊呼声混杂在狂风暴雨以及海水四溅的黑夜里,就好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汁,立刻就被吸收了。不可思议的是,玲王奈突然听见了远处的浮标钟发出激烈的钟声。 玲王奈瞪大了眼睛,直视着怪物,慢慢失去了神智,昏了过去。在逐渐模糊的意识里,玲王奈似乎听见怪物发出刺耳的低吟:“米克尔……” 玲王奈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只见特芙拉导演、埃里克·贝尔纳和理查德·阿莱克森等人担忧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 “这是哪里?”她低声问道。在他们的背后,是粗糙不平的石壁,周围似乎还充斥着雾气。 突然怪物的脸再次浮现在眼前,玲王奈“啊”地惊叫一声,一骨碌坐了起来。 “躺下,躺下休息……”导演按住玲王奈的肩膀。 于是她又慢慢躺了下去。后背和后脑有接触到沙子的感觉,原来她的后背和前胸都有毛巾布覆盖。突然,她的身体像打摆子一样颤抖,嘴唇也失去控制一样哆嗦个不停。 “都是因为舞蹈课程太疲劳,在这个时候又被冷雨浇透,所以身体受不了了。我们的准备工作又拖了好半天,害得你在那里淋了那么久,真是对不起啊!”导演说道。 玲王奈看了看周围,这是在金字塔内部的沙地上。一定是自己失去意识之后,其他工作人员把自己抬进这里来的。自己真正要做的动作是飞奔到金字塔里面来,紧接着的就是烟雾效果机放出烟雾。玲王奈终于明白这里充满雾气的原因了。 “我在这里多久了……”她说着,抚了抚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浑身仍旧湿淋淋的。 “从你昏倒开始?差不多就五分钟吧。”导演说道。大家频频点头。 玲王奈感到有些意外。她以为已经过了很久。 她慢慢起身,理查德帮忙从背后扶着她。 “你没事吧?”实业家问道。 “没关系,没关系!”玲王奈回答。 总是这么躺下去,反而觉得自己成了病号。可是飓风不等人,今晚必须把一百二十三号场景拍摄完毕。外面的暴风雨更加猛烈,在金字塔内部,仍然可以听见外面的风雨吹打着玻璃。 撑起上身,玲王奈转过头,寻找着自己昏倒时身边的导演助理。他就在身后,手里还拿着对讲机。 “鲍勃,你刚才没看见一个奇怪的东西吗?” “奇怪的东西?”他皱起眉头,显得很不安。 “那个怪物啊。” “怪物?” “脑袋像狼,身子像人,那个怪物就在我的身后,你没有看到吗?” “没有。” 他仍然是十分认真的样子,直视着玲王奈的眼睛,观察着她的表情,摇了摇头。他很担心女主角是否会因身心过分紧张而精神失常。 “你真的没看见?” “我什么也没看见啊。” “玲王奈,你是压力太大了。”导演又说。 “不对,我能挺住,压力大还不至于使我倒下。是因为看见了怪物,吓了一大跳。那到底是什么?谁也没看见吗?” 玲王奈环视周围,可是,没有人点头。 “在这么糟糕的天气里,你出现幻觉了吧?”导演下了判断。 “不是的!”玲王奈用拳头捶打着沙地叫喊道,“不是幻觉,绝对不是!” 周围的男人们并没有反驳她,大家都沉默着。最后,还是艾维·特芙拉导演很抱歉地说道:“真是对不起,玲王奈,都是我不近人情地要求你提前一天进入现场,所以才……” “艾维,那不是问题所在,我没有过分疲劳。我也很清楚,你不能说‘飓风,按照日程你明天再来’。你用电话把我们尽快招来,拍好一百二十三号场景,然后在椅子上坐几个小时,等待下一个场景。这才叫拍电影!”玲王奈喋喋不休地说着,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就是这样我们也比消防队员舒服多啦,我可不是一个任性特殊的演员。” “我们对你这一点一直心存感激,玲王奈。”导演说。 “行了,艾维,我现在并不需要你说这些。这样的日程安排何足挂齿?我也没有那么疲劳,我也不是上了年纪的女王,不用这么过分呵护,我很好。我昏倒并不是因为疲劳的原因,我看见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怪物,请相信我!为什么你们都没有看见?鲍勃,为什么?你离我很近!” “玲王奈,那你得允许我说几句,”导演说道,“你说怪物就在你身边,但这里是座岛屿,上面只有金字塔和岩石的小船一样的小岛。并且,西蒙就在日本桥那里站着。西蒙,你看见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过桥了吗?” “没有,特芙拉先生。”西蒙摇了摇头。 于是特芙拉把面向西蒙方向的上身又转回向玲王奈:“你也听见了,玲王奈,他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过桥。那怪物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海里吗?”导演说完,摊开了两手。 玲王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没法反驳。导演保持着两手摊开的姿势,沉默笼罩着大家。而外面风雨大作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知道,艾维,可我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如果只能是从海里来的,那就肯定是从海里来的。” “从这波涛汹涌的大海里?”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啊!但我的确看到了,不管你们怎么反驳我,我的确看到了。哪怕把我放在火上烤,我也不改变自己的看法。”玲王奈叫道。 “ok,玲王奈,是我们对你考虑不周。” “好了,特芙拉先生,我们不要再说怪物了,它有没有都算了。现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飓风不等人,我们要把第一百二十三号场景尽快拍摄完毕。” “你行吗?玲王奈,身体没关系吧?” “趁我没改主意之前尽快吧!”玲王奈干脆地说,“但是这一次,一定要有人一直呆在我身边。” “可以!鲍勃,就是世界末曰来临,你也不要离开玲王奈半步。汤姆,启动烟雾效果机!”特芙拉导演喊道。 玲王奈慢慢地站起身来。 那天晚上,玲王奈再次站在了飓风带来的暴风雨之中,将第一百二十三号场景安全拍摄完毕。 第一百二十五号场景,是在充满烟雾的沙地上奔跑,然后跳上石制的神殿舞台,还有以波涛汹涌的大海为背景的面部特写,都顺利完成了。 第一百二十五号场景使用了外景队引以为傲的新式武器。玲王奈的身影冲进金字塔,紧贴着沙地表面的小型摄影机就随着在沙地上突进的玲王奈,一边后退一边上升,玲王奈始终在镜头范围里,而摄影机则一直抬升到上面岩石的高度,表现了惊人的拍摄功夫。这个场面使用了油压机械臂和从沙地到棚顶的轨道,用计算机控制无人摄影机拍摄。虽然说全都是用计算机控制的,但第二摄影师斯蒂夫·米拉还是一个人站在岩石顶上,监视着遥控摄像机完成拍摄。 之后,那个怪物也没有在玲王奈或其他工作人员面前出现过。 第十二章 埃及岛,美国6 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五日上午十点,水晶金字塔这座建筑物终于发挥出自己颇具戏剧性的意义。早晨艳丽的阳光透过遮蔽天花板的岩石缝隙,照到了烟雾效果机留下的发白的污浊空气,射在了水晶金字塔内部的沙地上。 沙地上两三人用的小帐篷一字排开,工作人员就是在这里面睡觉的。 因为他们中间大多数人都一直工作到黎明,所以起床的时间也很迟。神殿后面,外景队雇傭的厨师已经在给大家准备午餐。 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爬出帐篷,先是四肢着地,后来慢慢站起身。 金字塔的入口大门洞开,八月的墨西哥湾如同在画框里。此时它一扫昨夜的粗暴野蛮,风平浪静、波光粼粼,不禁让人想到酒精中毒的双重人格患者,仿佛就是对着麦克风它也会说:“我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 信步踱到金字塔外面,周围的岩石仍然湿漉漉的,残留着昨夜雨后的痕迹,但是岩石顶部已经开始干燥发白了。 站在金字塔的拐角处,八月上午的阳光耀眼夺目,而轻轻拍打岩石的波浪如同依偎在脚边的小猫一样温存可爱。巨大的变化令埃里克不禁哑然失笑。 “早上好!”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向他打招呼,“女人的心,天上的云。恶女岬现在也是好天气!你不去刷牙吗?” 他说着,返回金字塔的帐篷里去了。 埃里克也返回帐篷,拿出牙刷和毛巾,向圆形塔楼的方向走去。 埃及岛上的这两座建筑物,从居住条件来讲恐怕算世界上最艰苦的地方。埃里克想,波尔·阿莱克森这个异端的考古学者居然在这里住了三年,这种日子他也真受得了!和这里相比,《鲁宾逊漂流记》中的住处可以说是豪宅了。 首先,不管是金字塔还是圆形塔楼,里面都不通电,所以不但没有电视机和收音机,而且没有洗衣机、吸尘器,甚至电灯也没有。照明全靠煤油灯,跟上一个世纪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就是煤油灯也不是随处都预备好的,金字塔内部一盏也没有。圆形塔楼里面倒是有,但也只有一层、二层、三层和顶层,还有顶层下面那层有,而且数量屈指可数。 考古学者据说是一个人独居,所以他也没有必要到了晚上还转上一圈点亮所有的煤油灯。 圆形塔楼的顶层视野最好,做了寝室,还有一层的卫生间,只有这两个地方经常点着煤油灯。就是现在去观察圆形塔楼内部的照明设施,也会发现,除了这两个地方以外的煤油灯都没怎么用脏。 圆形塔楼的三层是书库,虽然保存了大量的图书、笔记和其他资料,但是这里的煤油灯也是崭新的。学者不可能不读书写书,所以估计他是在白天里就着太阳的自然光线进行学术研究。 一层有一个简陋的卫生间,旁边就是仓库。仓库里有一台日本造的汽油引擎发电机,似乎一直放在这里,不曾使用过。旁边的塑料油桶里有些装了煤油,但却没有汽油。金字塔这边没有卫生间,这么说来,整个岛上只有一处卫生间了。 卫生间的旁边是洗手池。用头顶上的桶收集到的雨水顺着龙头流出来,雨水桶上面是接向圆形塔楼外面呈半圆形的漏斗,所以桶里当然是雨水,不能饮用。 这里也能利用雨水淋浴,但意外的是没有浴盆。 二层是个简单的厨房。地面上堆放着饮用水瓶和啤酒瓶。这里能喝的就是矿泉水、果汁和啤酒之类的了。野营的人都知道,人类并不是整天喝水的动物。 厨房里有使用液化石油气的炊具,洗菜盆上面仍然是一个带室外漏斗的雨水桶,看来清洗餐具用的也是雨水。旁边有一个小窗户,前面是一张粗糙的餐桌,就连偏僻地区的中学教师的办公桌也要比它强。因为没有人造访,主人可能总是独自进餐,所以只有一把椅子。 洗菜盆旁边还有一个小冰箱,因为没有电源,发电机上也挂满了灰尘,可以肯定这个小冰箱从未被使用过。 外景队的厨师就使用这里的厨房,但是液化气钢瓶、炊事用水、大量的餐具和炊锅等都是从外边带进来的。玲王奈的活动浴室和淋浴用水都是由几个男性工作人员交替着运到岛上来的,放在了泡沫神殿的后面。 考古学者每天到底吃些什么呢?如果要购买食品,首先必须在海边的岩石地带步行三十分钟,上了高速公路再坐车半小时,才可能遇到食杂店。 那么这位叫波尔的人到底有没有汽车呢?很难想像他会有车。那么他从哪里购买食品呢?是要求送货上门吗?这附近有哪家商店能满足他的要求呢?就算有,也只会送个一两次。 如果这么考虑,那么波尔就是靠着易于保存的食品生活,比如说罐头或者压缩食品,每天吃一点,就这样过三年。事实上,在厨房的角落里,还有圆形塔楼周围,都堆放着数不清的空食品罐。这里的生活,恐怕比无期徒刑的犯人更枯燥。 波尔·阿莱克森到底多大年岁?这一点虽然弄不清楚,但他是年届五十的钻石王老五理查德的哥哥,所以怎么也要超过五十岁,或许已经接近六十了吧?几乎是个老人。 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如同一个孤身漂流的人,老考古学者一直在这里生活,想起来不禁令人感到无限悲凉。 去过了卫生间,刷过了牙齿,埃里克·贝尔纳站在岩石上,面向大海做着深呼吸。工作人员开始从金字塔里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他们去洗漱。 埃里克走到金字塔的底部,在最下层的石阶上坐下来,从腰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小支口琴,吹起古代意大利乐曲的一个章节。一边吹,一边望着安静无风的海面和为轮流洗漱而站在岩石上等待的工作人员们。 眼前一派安详平和的景象。依靠女主角的努力,昨晚非拍不可的画面已经全部完成,没有丝毫疏漏。现在,导演艾维·特芙拉应该已经从舒适的睡梦中醒来了吧?现在开始进餐,晚上将在神殿的舞台和沙地上分别拍摄百人翩翩起舞的场面。如果顺利,明天就可以返回有着高级夜总会和豪华浴室的都市了。 这个地方只有在扮演成阿依达的玲王奈的幻想中才会出现,所以明星只有玲王奈一个就可以了。演员一朝成名后往往变得心高气傲、很难伺候,只有玲王奈的忍耐力还比较强,所以工作人员应该感到庆幸。 埃里克抬头望着圆形塔楼,这是一座七层高的建筑,理查德·阿莱克森应该就睡在最上层的房间里。今早还没有看见他的身影,他或许到什么地方散步去了,或许还没有起床。 理查德在没有电梯的圆形塔楼里,特地选择最顶层入眠不是没有原因的。七层是这座圆形塔楼,不,是把金字塔也算在内的整个岛屿上,唯一像是人类的居室的清洁舒适的地方。 奇怪的考古学者也曾把最顶层作为自己的卧室。圆形塔楼是圆筒形的,这个房间内部当然也是圆筒形。令人备感舒适的是这个房间的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不知为什么都使用了花岗岩,所以极尽奢华。理查德用惯了昂贵的东西,当然选择这里做窝。 昨天埃里克到圆形塔楼参观,发现这些花岗岩的表面都经过仔细打磨,并且上面涂了一层薄薄的蜡膜,滑溜溜的像镜子一样。 不仅墙壁,地面和天花板也同样经过仔细打磨,仿佛把脸凑近就可以照着刮胡子一样光滑。今天埃里克不用刮胡子,如果要刮的话,也可以考虑一下照照七层阿莱克森卧室的光滑墙面。 七层作为自己的地盘,考古学者用经过打磨的花岗岩装饰,据说因为吉萨的胡夫大金字塔内部的法老墓室也是用花岗岩做成的。他的弟弟理查德的解释是,哥哥像金字塔的主人一样睡在这个房间里,就能够得到解开金字塔之谜的灵感。 埃里克也记得自己曾经读过几本这方面的书。他虽然没有去过吉萨,但是对于胡夫大金字塔、图坦卡蒙陵墓和阿布·辛贝尔神庙,因为兴趣所向,比常人的知识要丰富一些。这次因为电影的拍摄,他又特地找来以前的资料重新翻阅了一遍。 胡夫大金字塔里面的法老墓室是一个简单的长方形空间,里面放着一个可以移动的石棺。考古学者在塔顶睡觉的地方也是如此,在一个经过打磨的花岗岩围绕起来的圆筒形空间里,孤零零地放置着一个单人钢架床。 此外这里没有任何家具。衣橱衣柜、鞋盒内衣盒等一概没有。就像日本茶的茶筒一样毫无情趣的房间里只有一张钢架床。光秃秃的墙上也没有悬挂什么名画或者复制品。 泛着黑色光芒的墙壁上的唯一娱乐性的东西,就是一扇面向大海的窗户。但它很小,上下也就一米高,左右最多也就四十公分宽。 而且这扇小窗户的玻璃是嵌死在窗框上的。就算失眠的夜里很想呼吸新鲜空气,也连一个一厘米见方的缝隙都没有。玻璃中间还夹着铁网,十分结实。这里想要好好欣赏一下墨西哥湾的夕阳都不可能,但是如果只想观看大海或者金字塔,只需打开房门,沿着螺旋形的铁梯再上一层就是露台,可以三百六十度地展开宽阔的视野。金字塔,墨西哥湾,以及恶女岬的岩石,都尽收眼底了。 这样乏味的房间,确实能给人以现代风格的简约感觉,能够刺激艺术家的灵感,但是如果把它简单地当成卧室来使用,就非常糟糕了。换上睡衣之后,白天穿的衣服放在哪里呢?裤子和鞋放在哪里呢?心爱的雪茄烟呢? 事实上,埃里克·贝尔纳初次进入这个房间时,就想起了巴黎橘园美术馆里《睡莲》的展室。那也是一个圆筒形的宽敞房间,里面只有一幅莫奈的名画《睡莲》。 实际上换衣服好像是在六楼进行的,六楼是远离时尚好几光年的老考古学者的简单更衣室。布满划痕的大型旧衣橱和脏木箱占了房间的大部分,里面杂乱地堆放着南方男人经常穿的格子上衣和落伍的旧牛仔裤。能够穿出去参加聚会的西装一件也没有,存放在那里的所有衣物还不及松崎玲王奈带到岛上的衣服数量的三分之一。 总之昨晚,理查德·阿莱克森入乡随俗,在六楼的更衣室里换上了自己带来的绢质高级睡衣,放弃雪茄,只穿着鞋,披上外景队送给他的画有派拉蒙影业公司山峰图案的塑料斗篷,准备兴冲冲地跳到七楼去——他对自己的跟班这样说。 恐怕实业家的确是那样做的。因为他说六楼还有相对入眼的垫子和床单等床上用品,可以铺在七楼的床上。理查德人生唯一的爱好就是女人,所以他快五十岁了仍然单身。他居然可以自己照料自己,这在中年富翁中非常少见。 七楼和六楼就是这样。六楼衣橱和木箱里堆放着衣服、鞋、雨具和毯子、枕头等寝具,这里甚至还有几个书箱子,人睡觉的地方则完全不够了。如果有谁高兴把这些家具和木箱整理整理,搬到楼下去,那么这里也应该能腾出人睡觉的地方。但在昨夜的飓风之下,包括理查德,没有人愿意愚蠢地张罗这么繁重的劳动。 一楼是卫生间和盥洗室,二楼是厨房,三楼是书库,四楼和五楼是空置的。虽然四楼五楼也有房间,但也只能是拿嘴说说而已。墙上的混凝土块裸露出来,上面的缝隙特别显眼,地面也没有抹平,地上四处是洋灰碎片、空箱和空瓶,比看shou所里的小号还不如。理查德的保镖都钻进睡袋,两个睡在了五楼,一个睡在了四楼。 如果有不受欢迎的人想接近七楼的理查德,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轻手轻脚地通过四楼五楼保镖的门外上到七楼,另一个办法是从金字塔这边,经过空中栈道走到圆形塔楼那边。 但是后一种办法仅靠人类的技巧是难以实现的。因为爬上这条空中栈道只有两条路。一个是攀登上金字塔内部的人造岩壁,先上到石崖顶上,然后沿着通往圆形塔楼方向的凹陷下去的小路爬上玻璃,打开动物笼子一样的铁栅,出去后就是空中栈道。这虽然是个办法,但要想顺着金字塔内部的岩壁爬到上面的平台去,首先在物理上就不可能。因为人工岩壁越往上就越向外凸出,最后变成了天花板。 并且通往空中栈道的铁栅是锁着的,钥匙只有理查德手里有。更重要的是,金字塔内部还有外景队的大批人马,任何人的可疑举动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爬上空中栈道的另一条路,是直接从金字塔外部的石制部分攀上去,这仍然不是徒手所能做到的。因为空中栈道比金字塔的石制部分至少高出五米来。在这五米的距离里,有大量的雨水顺着金字塔表面的玻璃流淌不止,人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但是如果在空中栈道上吊上绳索,在暴风雨中靠着绳索帮忙能否爬上去呢?或许可以,但前面还有难关。空中栈道上就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布置着带刺的铁网。 因为上面的这几种困难,通过空中栈道到达圆形塔楼的屋顶的可能性被排除了。三个保镖也是这么考虑的,所以他们睡在圆形塔楼的四楼和五楼。当然,也并没有什么人一定要取理查德的项上人头。尽管如此,三个专业保镖还是十分敬业,没有丝毫懈怠。 金字塔内部传出的钟声表示上午的伙食已经准备妥当,埃里克·贝尔纳站起身,把口琴放回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 他偶然地望向圆形塔楼,注意到三个保镖站在理查德的门外。 因为他们在距离很远的高处,所以埃里克并不很确定。三个人似乎站在他们的实业家雇主的门外说话。就在露天的螺旋形铁梯的缓台处,两个人站在门前,第三个人坐在扶手上。从埃里克这边的角度看,那坐在扶手上的保镖的一半身子悬在螺旋楼梯之外,让人感到有点担心,但是那保镖本人看来似乎并不感到害怕。 保镖们似乎在叫理查德·阿莱克森起床,然后就在那里说着什么。好色的实业家对松崎玲王奈很有兴趣,这件事在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中间已经人尽皆知了。据说,理查德本人也给这部电影出了钱,他在听说了《阿依达1987》的剧情、得知自己的哥哥留在埃及岛上的建筑物是非常理想的外景地后,就一掷千金,买下了这片岛屿。这一切都是出于对玲王奈的用心。现在甚至有传言,说两个人的关系已经相当深厚,非同一般了。 现在就要开始拍摄了,而理查德先生还没有下楼,真是不可想象。埃里克认为他不管怎么忙,也会来参观今晚玲王奈跳舞场面的拍摄。说不定保镖就是根据理查德的指示前去叫醒他的。 埃里克把两手插进牛仔裤两侧的裤兜,无所事事地走过布满水坑的岩石,返回了金字塔的入口。 踏上金字塔内部的沙地,和昨晚一样,只见正面的神殿前是一大排铺着白布的桌子,玲王奈就像《最后的晚餐》中的耶稣基督一样,坐在桌子中间。她两边的座位还空着,没有看到艾维·特芙拉导演的身影。 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出现了,美术助理、埃里克的两个部下斯蒂芬·奥尔森和哈里森·泰纳也都到了,外景队的助手们正在拆卸折叠小型帐篷,把它们放进专用的布袋后,堆在角落里的岩石跟前。已到这般时候,总导演肯定不会在什么地方呼呼大睡,可能是已经在洗漱,或者在岛屿周围寻找外景地吧。 “埃里克,感觉还好吧?”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坐在座位上和他打招呼。 “不错!”埃里克一边回答,一边走过沙地,仍然坐在他昨晚的位置上。 “看你脸色好像昨夜没有睡好。”玲王奈和他开玩笑说。 “是吗?真不巧,我睡得很香。今晚是集体舞,会有很多舞蹈演员被带到这里来吧?成败就在今晚了,如果现在就累了,就不可能完成今天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你,你的身体感觉如何?没有感冒吧?如果跳不成可就糟了。” “我没关系,在帐篷里睡得非常好。昨晚似乎有些发烧,但现在已经没事了,非常精神。为了今天的表演我不久前还在上舞蹈课。如果不努力,就会在专业的舞蹈演员面前败下阵来。”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艾维·特芙拉导演出现在神殿的舞台上,大声说道。只见他慢慢从台阶上下来,坐在了玲王奈左边的椅子上。 “多亏诸位和玲王奈的努力,昨晚拍摄到了非常出色的场面。不管动用几台消防车,用上多少台大型风扇,都难以营造真实的飓风场面。尤其是第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五号场景,希望大家都能为这些片断而兴奋。诸位,如果你们现在还没有埋头进餐,左右两手还空着的话,请为我们的摄影总监布莱恩·惠特尼和他手下的第一摄影师爱德华·福林布尔及其助手特纳尔德·奥斯曼,第二摄影师斯蒂夫·米拉及其助手弗里斯·泰拉,第三摄影师詹姆斯·奥科南及其助手尤兰达·弗里曼,最后还有松崎玲王奈的过人胆识而热烈鼓掌吧!” 餐桌周边立刻响起了一片掌声。 “噢,斯蒂夫·米拉还没有到呀。另外,在雨中奋战的诸位,请允许我以微弱的掌声向你们致敬。非常感谢大家。”总导演一个人鼓掌。 “好,让我们进餐吧!外面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战斗在今晚仍将继续。” 这时,理查德·阿莱克森的三个保镖穿过沙地走近餐桌,在他们昨晚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然而他们的左侧,也就是玲王奈右侧的椅子,仍然空着。 “你们在庆贺什么?”保镖们中间最年长的里奇·斯比丁克问道。 “我们正在庆贺飓风的离去。本来想开香槟,但还是留到今天晚上的好。你们的老板呢?” “他可能头痛,让他睡一天。” 玲王奈瞪大了眼睛:“你们说的是号称东海岸最强实业家的理查德吗?头痛?怎么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女学生?” “毕竟上了岁数,”特芙拉导演说,“他总是头痛吗?” 保镖歪着厚嘴唇苦笑了一下。 “麻烦各位克制一下,”里奇·斯比丁克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慎重地说,“这个世界正是祸从口出啊!” 这时,第二摄影师斯蒂夫·米拉,玲王奈的服装师玛格丽特·弗斯塔,还有小道具师汤姆·凯利等人,三三两两地来到了桌边。 “诸位,粗茶淡饭,稍稍吃点吧,吃了饭就会体力充沛。今晚又是一场战争啊!”特芙拉导演对他们说道。 埃及岛,美国7 悠闲地进餐之后,工作人员们都分别进入各自的岗位开始工作。三个保镖也简单地吃了些东西,然后都到外面去了,他们在岩石上找了能看见圆形塔楼最顶层的位置,坐在石头上望着平静的大海。 海面孤零零地荡着一个红色的浮标钟。昨夜它敲得那么响,而现在则默不作声了。 美国南部的八月,阳光非常强烈,尤其是飓风刚刚过去的现在,天上一丝云也没有,好像非洲一样。在上午随处可见的小水洼,一过下午两点也就找不到了。湿漉漉的岩石早就变干了,泛着白光。 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和主演玲王奈留了下来,商量当天晚上的场景配合。为了和神殿上的舞台风格相一致,关于玲王奈的胸饰和化妆他们和特芙拉导演三个人有三种意见,根本无法统一。 关于这个幻想中的场景,早在开机之前三个人的意见就很对立。埃里克把道具神殿制造出来以后,分歧越发明显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玲王奈往往顽固得可怕,最后特芙拉导演不得不举起双手投降,顺应了另外两个人的意见。 “看,大海是蓝色的,”埃里克把玲王奈带到金字塔外,指着海面一边说,一边向圆形塔楼的方向疾步走去,“在古代东方的文明中,最让我们感到惊异的鲜艳色彩就是蓝色。我以这一点为基础,策划了大至神殿,小至首饰的各种大大小小的道具。伊丽莎白·泰勒在拍摄《埃及艳后》时也大多使用蓝色眼影。涉及古埃及的艺术,鲜艳的蓝色是非常必要的。” “但是埃里克,我们拍摄的是幻想电影。没有必要弄得知识性完美无缺,也没有必要得到埃及学者的首肯。我想创造一个自己的埃及,我不认为蓝色合适我。” “玲王奈!” “我知道,我这样太主观了。其他事情我都可以妥协,但是要展现出我最漂亮的一面,这不是前提吗?” “看来我们的意见在两条平行线上。” 埃里克死心了。他把目光从玲王奈身上移开,望向四周。在金字塔的石造部分,最下面第三层和第四层石头上,坐着理查德·阿莱克森的三个保镖。 “不管什么差事都很难啊!我就像那边坐在石头上的三个保镖,而你则是高塔里的实业家。最后的结果恐怕是我和导演都不得不遵从你的意见……” “但我们合作的时间比他们长多了,理查德雇傭他们几个才不长时间,所以他们才像看门狗呆坐在那里。” “为什么他们合作的时间都很短?” “理查德的脾气非常暴躁,动不动就解雇保镖。” “是吗?” “就像暴君尼禄一样呢!所以他们这些刚来的保镖很可怜,整天战战兢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丢饭碗。” “他们一伙人总是跟着老板,却什么也不懂,就是这个原因吧?” “他们只知道理查德出的工资很高,还有他经常解雇保镖,仅此而已。所以他们现在还摸不透老板的步调,只好一心一意地跟着,慢慢体会老板的为人。” “他为什么要那么频繁地换保镖呢?来做保镖的人不都是那些不入流的黑道人物吗?” “不对。自己的秘密或者丑闻被人知道了就很麻烦。所以在合适的时候就换人。他们知道得太多,理查德就有被敲诈的危险。这是阿莱克森家族的共同特点。” “是关于女人的丑闻吗?” “在理查德身上,这种可能性很大。据说他对女人也非常提防,上床的时候也把保镖安排在隔壁,结果就是保镖们都知道了他的风流韵事。” “原来如此。那么他被女星或者模特拒绝的话也都会被保镖知道吧?但他和你约会的时候,把保镖扔在了这里。” “看来他认为新奥尔良比较安全,这里又远离人烟。但是他感到神经过敏的绝不只是关于女人的性丑闻,我想阿莱克森财团肯定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嗯!” “总之,我们的关系与那些保镖和理查德的关系完全不一样。我们之间没有秘密。现在我们只是为了把电影拍好而进行争论,就好像母亲和女儿两个人争着烤生日蛋饼一样。”玲王奈说。 “生日蛋饼啊。”埃里克说,“但这可是大问题。” 于是两个人返回金字塔入口处。外面的三个保镖仍然如同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望着塔顶。 下午四点,舞蹈演员们唱着歌,热热闹闹地来到了拍摄现场。人数恰好是一百个,其中男性只有二十五人,而女性则占了剩余的那四分之三。岛上的卫生间只有一个,埃里克·贝尔纳和另两个工作人员在拍摄开始后就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于是到卫生间附近去帮女演员们维持秩序。 他们把运进来的大批清凉饮料散发到每个人手里,早已准备好的音响开始播放音乐,在负责动作指导的舞蹈家面前,众人像表演团体操一样开始了场面宏大的练习。 在音乐的伴奏下,整齐的队列快速踏着节拍,在沙地和舞台上纵横交错地变换形状,金字塔内部到处都是飞舞的尘埃。 三台摄影机为完全掌握他们的动作,几次测试动作步骤。摄影总监手下的六个人在尘埃中反复操练。 埃里克·贝尔纳很快就躲到金字塔外边去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西面的海平面上空已经显现出橙红色。 入口附近,埃里克背对着大海,在一个能看见金字塔内部的岩石上坐了下来,望着在橙色光线下手舞足蹈的演员们的身影。这时他们穿着截短的牛仔裤和t恤衫,还没有换上演出服装。主角玲王奈仍然呆在神殿后面的休息室帐篷里,没有参加彩排。 “贝尔纳先生!” 海风吹在脸上,埃里克感到有些寒冷的时候,听到有人叫他。因为金字塔内部充斥着快节奏的音乐,这样的男低音听不太清楚。 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黑暗之中是里奇·斯比丁克高大的身影。 “什么事?”埃里克问。 “摄影队里有铁锤或者铁撬棍吗?”里奇·斯比丁克唐突地问。 “有铁锤,但是铁撬棍……”埃里克回答。 “要是有长铁棍就好了。”保镖用孤单无助的口气说。 “到底怎么了?”埃里克·贝尔纳问道。 斯比丁克的低音很难听清,他似乎有点急躁:“因为,阿莱克森先生的状况不太正常。”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说。 埃里克从岩石上下来,右手推着保镖的后背,远离吵闹的音乐声,向圆形塔楼方向走去。 “他的状况怎么不正常了?” “嗯……”保镖显得吞吞吐吐,现在两张脸离得很近,也远离了金字塔入口,声音变得清晰了,“我们敲门,但是里面没有反应。他就是睡着了也该有鼾声啊!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可是里面似乎没有点灯的意思。” “他不会是睡熟了吧?熟睡中自然就不会点灯。” “可现在已经五点了。从上午我们去叫他,到现在已经过去六个小时了。就算是熟睡时间也太长了。” “嗯,说的也是……”埃里克·贝尔纳因工作原因,作息时间极不规律,所以他并没有像保镖那样感到异常。他经常通宵工作,直到天明才去睡觉,然后就是睡到傍晚五点也不睁眼。 “现在我们说什么也没有用。什么‘叫他却没有反应,怎么办好啊’这样的话,完全像个耳聋的老太婆的女佣。”他颇有些自嘲地说,“但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那就用铁锤和撬棍破门而入?如果阿莱克森先生正在酣睡怎么办?他肯定暴跳起来!” “那怎么办?就这样等到明天早晨吗?” “也可能是吃了安mian药才这样的吧?” 埃里克说话时黄昏中黑黝黝耸立着的圆形塔楼依稀可见。的确,七楼的小窗户看不见灯光。七楼前面的螺旋形楼梯上,里奇·斯比丁克的两个保镖部下孤零零地坐在那里。 “原来如此。看来他还在梦乡。是不是只有玲王奈才能把他叫起来呢?” 埃里克开着玩笑,踏上了螺旋形的楼梯,和里奇·斯比丁克肩并肩,慢慢向上走。 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顺着楼梯围绕着圆形塔楼向上升高。与金字塔的石基距离渐渐拉开,只见西边橙色的天空下,是平静幽暗的墨西哥湾。海面上的浮标钟在这种光线下呈现出乌黑的颜色。 又转半圈,映入眼帘的又是下面金字塔的石基。 随着两人的升高,太阳沉没到海平面以下,海风吹得人越来越冷,似乎又要起大风了。海上也随之翻起轻微的波浪,浮标钟时而鸣响,还有波浪在拍打石岸。 金字塔内部依然传出吵闹的现代风格的音乐,百人的舞蹈队踏着节拍,脚步声轰轰作响。 向上看,金字塔内部的照明灯透过金字塔上部的玻璃散发出橙黄色的光亮。 最后埃里克和里奇·斯比丁克终于到达了无精打采地依靠在台阶和扶手上的两个保镖身边。 “怎么样?还是那样吗?”埃里克和两个保镖搭话。 “没变化,一直这样。”其中一个保镖摇着头回答。 埃里克·贝尔纳从两个保镖身边过去,在七楼的铁门前站住,握紧拳头,狠狠地敲了两下,铁门响起沉闷的声音,好像一面生了锈的破锣。 “阿莱克森先生!”他大声叫道。 没有回音。埃里克·贝尔纳转身看了看一直站在身后的里奇·斯比丁克,只见这个身材高大的保镖在黑暗之中耸了耸肩膀。 “阿莱克森先生!阿莱克森先生!” 他再次以更大的声音呼叫,同时握紧的拳头把门擂得更响了。这时墨西哥湾的夕阳已经完全沉没下去,夜幕转眼之间就紧紧包围了一切。 圆形塔楼的螺旋形楼梯附近没有灯,但是下面为舞蹈演员准备的强烈的照明灯光也照在金字塔上部的玻璃部分,使巨大展示柜中间的石山和玻璃框架散发出黄色的光辉。那边的光线也照到了这边,可以隐隐约约地看清阿莱克森的铁门轮廓。 “是吧?很奇怪吧?”里奇·斯比丁克说。埃里克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下巴,表示同意。 埃里克又抓住门把手用力拧,把手很容易就转动了,可是铁门仍然像被焊住一样纹丝不动。 “内侧上了门闩,”斯比丁克说,“所以从外边根本打不开。昨晚我送阿莱克森先生到过这里,看过里面,记得清清楚楚。铁门内侧的确有一根大门闩。” “昨晚阿莱克森先生怎么样?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表现吗?” “没什么特别啊,虽然不是很高兴,但也没有奇怪的地方,和往常一样啊。” “他几点回来的?” “一直在观看大家拍电影,将近两点才回来。” “你们三人一直把阿莱克森先生送到这里?” “是啊,我们三人把一块塑料布这样展开,遮在阿莱克森先生头顶,因为当时根本撑不开伞……” “两点正是飓风最强烈的时候啊!” “是啊,好厉害的瓢泼大雨!从我懂事时候开始,第一次遇到这么强烈的暴风雨。总之,似乎连这圆形塔楼都在晃动。” “啊,的确是暴风骤雨。当时你们没有确定今天的起床时间吗?” “摄影队不都是说十点左右再起床吗?阿莱克森先生和我们都听见了,我们总觉得应该在那时间前后起床。阿莱克森先生也这么说过。” “嗯……那门为什么还关得这么紧呢?像个保险柜一样,”这时金字塔内部又传来了激昂的音乐,埃里克问,“你们住的房间也安装着这么结实的铁门吗?” “不,只有这个房间很特殊,尤其花费了一些心思。” “这门真是厚得惊人。而且,连能插进螺丝刀的缝隙都没有。这就难办了,就是砸开也很费劲。”埃里克从上到下对铁门敲敲打打,同时说道,“要弄开真是不容易。但是阿莱克森先生真的在里面吗?你们不是被他捉弄了吧?也许现在他正在某个角落向这边挥手呢。”埃里克指着圆形塔楼黑黝黝的下部说。 “不会的,他还能到哪里去呢?阿莱克森先生肯定就在里面。” “可是,他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埃里克这样问。但是保镖们无法回答。 里奇·斯比丁克从刚才开始就沉浸在漠然置之的态度里,这其实是表达悲观的一种方式。他们一直生活在美国社会的黑暗角落,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向最坏的方向考虑。但是,对于阿莱克森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对外边的呼叫毫无反应这件事,在一直生活于和平世界里的埃里克看来,更像是开玩笑或者睡过头。 “用铁锤和撬棍恐怕也弄不开这扇铁门,我看非用高温切割机不行,可是我们没有那种设备。必须到城里的汽车修理场之类的去借。窗户呢?应该先从窗户往里看看……” “面向大海的窗户在这背面,比楼梯高了有十五英尺。不是长颈鹿的话就看不到房间里面。”斯比丁克说着,朝塔顶方向又上了两级台阶。 埃里克又开始砸门:“真急人!至少我们要知道阿莱克森先生是否在里边。” 金字塔那边的音乐停了下来,这时应该是所有的舞蹈演员在换服装,准备开始真正的演出的时候。但在最后的彩排之前,恐怕要先安排晚饭。 “贝尔纳先生,我们的心情和您一样。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太阳已经落了,里面肯定漆黑一片,就是透过窗户也什么都看不见。” “是啊,你说得对。” 埃里克·贝尔纳抱起双臂。他想,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有必要报告给特芙拉导演。 晚餐的景象蔚为壮观,如同熙熙攘攘的曼哈顿地区。因为外景队加进了一百位舞蹈演员,人数膨胀了三倍。也许是因为职业原因,他们活力四射,始终吵吵嚷嚷。用鼻子哼歌,拍手大叫,大声说着笑话,还时而拍着桌子跺着脚,比一般临时演员的噪音大了一倍,金字塔内部早就成了小学校的礼堂。 并且他们在谈笑之间,不忘经常像偷窥校长一样,对坐在桌子中间的松崎玲王奈远远地观察一下,接着就低声议论些什么。 “艾维!” 埃里克凑近了导演说着悄悄话,但他很快发现根本没有必要压低声音,在周围舞蹈演员们的吵闹声中,不管什么秘密都必须喊出来才能让对方听见。 “什么事?” 导演正在往嘴里塞面包。他旁边是玲王奈,而玲王奈另一侧的座位依然空着。 “我想说,理查德·阿莱克森他……” 埃里克说话的同时,瞥了一眼里奇·斯比丁克,只见他平静得出奇。在远离文明世界的这座岛屿上,连电话之类的东西都没有,他们看来无计可施。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已经预感到不论事态如何,自己的饭碗都要砸掉了。 “阿莱克森先生似乎头痛得很厉害啊!”导演说道。 但埃里克并没有去附和导演的话,而是直接开始叙述刚才事情的经过。特芙拉作为一百多人的大部队的总指挥,停止了进餐,开始皱着眉头听他讲话。 “不能透过窗户看看里面吗?” “不行,”埃里克缓缓地摇头,“窗户在螺旋形楼梯上面很高的地方,再说现在天已经黑了,纵然我们长了翅膀,或者脖子像长颈鹿一样,也看不清黑漆漆的室内。” “埃里克,你听好了,”导演把脸凑近,压低了声音,“这件事对谁也不要说。” “可是艾维……我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找警察……” “埃里克,你听到我的话了吧?”特芙拉举起了右手,打断了艺术总监的话,“不管是对警察还是对其他什么人,都不要说。” “但是艾维,这很可能是件很严重的大事。如果真像我担心的那样,靠我们自己只怕……” “埃里克!埃里克!”导演再次举起右手,似乎很烦躁的样子,制止了艺术总监的发言,一字一顿叮嘱说,“别让我重复。一切事情都由我来负责,特别是对警察,暂时不要说。来好几打警察,他们说‘ok,爱德华,离开摄影机,鲍勃·罗伊斯,把分镜板放在脚下,大家都靠墙站成一排,挨个儿点名字,听到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到这边来,我们录口供’……这可不是开玩笑!你想想看,我们花费时间孜孜不倦地要从一百三十号场景拍到一百四十一号场景,你想让我们这么完美的彩排这个时候泡汤吗?我们的拍摄多拖延一天,就损失两万美金。埃里克,你能代替我去和投资商老板解释这些吗?因为一个叫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看热闹的人睡了懒觉,我们就叫来了警察,于是从一百三十号到一百四十一号场景就没有拍成?我可以向你保证,那样我们两年之内就什么活儿也找不到了!” “可是……” “这件事你来把它处理好,埃里克,你和阿莱克森的保镖一起把门弄开进去看看。” “怎么弄开?”埃里克摊开两手,瞪大了眼睛,很快又压低了声音说,“你看过那扇结实的门吗?铁锤和撬棍根本不顶用,非得高温切割机不可。” “那就借个切割机在门上开个洞。” 埃里克默默地注视着导演。 “到新奥尔良去,我知道有一家汽车修理厂,你上了大道之后先找个电话亭和他们联系一下。他们和我是老朋友,你只要提我名字就能把切割机和乙炔钢瓶借来。我们的无线电话出毛病了。” “你真的决定了?艾维?如果这是桩杀人案怎么办?最后会追究我们的责任。” “是啊……”特芙拉导演陷入了沉思,“如果是那样,就麻烦你顺便抓住嫌犯。” 埃里克呆若木鸡。电影导演这种人从前就是这样,现在也依然如此,头脑里只有自己要拍摄的画面,就是外景地死上一两个人他们也不会太在意。而且如果他们不这样冷漠无情,似乎也难成大器。 “阿莱克森一定就在里面吗?说不定他忽然想起什么急事,就连夜赶回费城了。” “连保镖都扔下了?” “他稀里糊涂地可能忘记把解雇保镖的台词告诉他们三个了,因为导演不在嘛!大概他想在费城找更可靠的跟班吧?” “我就是现在到大路上去,再去城里借来切割机和两个乙炔钢瓶,然后回到这里又能怎么样呢?岛上没有电源,难道要把那台发电机搬上去吗?” 导演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只能把钢瓶和发电机搬到塔顶,从那里接上电线,如果不够长还必须使用延长电缆。” “你负责大型道具,对你来讲这些都是小菜一碟。” “然后发动引擎点燃乙炔喷嘴,是吗?等我们进到阿莱克森的卧室里,恐怕已是早晨了。” “那不是正好嘛!埃里克,”特芙拉导演说,“听好了,这是导演的命令。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决不能在一百四十一号场景拍摄完毕之前把门打开。不管有多大的难度,我们一定要在今夜把一百三十号到一百四十一号场景拍完!” 第十三章 圆形塔楼,美国8 埃里克·贝尔纳和里奇·斯比丁克两个人穿过了日本桥,越过石滩,向国道方向走去。月亮出来了,但他们还是用手电筒照着脚下。 两人基本没有交谈,一直走上了国道,看到外景队停在那里的厢式货车。他们钻了进去,发动了引擎。根据斯比丁克对电话亭位置的描述,货车开起来之后就向北驶去。 两人找到电话亭,并给工厂打了个电话。果然像艾维·特芙拉所说,汽车修理厂很快同意将切割机和乙炔钢瓶借给他们。电话听筒里传出孩子的吵闹声和电视节目的声音,埃里克仔细询问了到达新奥尔良市内汽车修理厂的路径。 这位叫萨姆·豪克斯的工厂主与特芙拉同龄,但和时髦的特芙拉不一样,他有点邋遢。两人可能是学生时代的朋友,如果真是这样,那相比之下特芙拉可真算是出人头地了。 载上借来的工具返回恶女岬,两个人带着切割机和防护面罩,还有两个乙炔钢瓶,又沿着石滩上的小路徒步走向埃及岛。月亮比刚才升得更高了,满天的星斗闪闪发光。 里奇·斯比丁克肩膀上扛着两个乙炔钢瓶,埃里克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埃里克想,斯比丁克真是个沉默的男人,如果老板真的有什么危险,他也会这样沉默地战斗,然后沉默地死去吗?也许他觉得作为保镖,就应该像男子汉一样履行自己的职责。 跟随喘着粗气的斯比丁克走了半个小时,埃里克终于闻到了海水的腥味,也开始听见波浪冲刷海岸的声音,大海从开阔的高台下豁然铺展开来。月光映照着黑色的平静海面,耸立在埃及岛上的透明金字塔也跃入了眼帘。 眼前的景色如梦如幻,金字塔的上半部全是玻璃做的,里面是一座石山,让人感觉这是一座设计前卫的装饰灯具。在黑黝黝的岩石基座上,黄褐色的灯光从玻璃做的四角锥体里射向四周。在黄褐色的灯光下,周围凹凸不平的岩滩和脚下细碎的波浪在月夜里时隐时现。 他们回到圆形塔楼最顶层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刚才经过下面的时候,金字塔入口的大门紧紧关闭着,但激昂的音乐不断从里面传出,随着海风一直飘上塔顶。塔楼七层的状况没有丝毫改变,小窗户里还是没有光亮。埃里克把借来的工具放在了七楼门前,然后和两个保镖登上了塔顶。斯比丁克还留在门前直喘气。 因为离开之前就留下了指示,埃里克的两个助手斯蒂芬·奥尔森和哈里森·泰纳已经把小型发电机和照明灯搬到了塔顶,此时他们正呆呆地等在那里。斯比丁克的两个手下也无所事事地靠在了塔顶的栏杆上。 “啊,这里的景色真不错!”埃里克说。他是第一次登上塔顶。 “这是一个三百六十度的观景台吧?啊,还带屋顶。等拍摄完毕,在这里喝上一杯啤酒该多好啊,就是下雨也没关系。” “贝尔纳先生,请您到这边来一下。”斯蒂芬·奥尔森对沿着栏杆漫步的埃里克说。只见他一边向这边招手,一边迅速地朝连结金字塔的空中栈道走去。 “嗯,这就是空中走廊啊……”埃里克嘟哝着,用手电筒照着向前延伸着的空中道路,跟了过去。 渗透出黄褐色光亮的巨大玻璃金字塔横亘在正对面。里面的石山在下面光线的照射下,让人感到毛骨悚然。一个狭窄的铁桥就像厢形的空中走廊一样,从塔顶一直延伸到对面的石山上。 空中栈道似乎是个平缓的上坡,底面和两侧都是用屏风一样的铁板制作的。路宽大约为一百三四十公分的样子,好像去了天花板的四方形的长筒。 围绕着塔顶的栏杆到空中栈道的部分就中止了,螺旋楼梯也不和这里相连接。顺着铁坡道向上走,对面就是一扇监狱式的铁栅门。通过铁栅门,就可以到达金字塔内部粗糙的岩石上面。不过在埃里克看来,要想通过这里并不简单,因为在空中栈道上密不透风地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铁刺网。 从埃里克的位置看,这个空中的铁制通道简直是一条狭窄的隧道。如果在带刺的铁网底下匍匐前进,应该可以到达金字塔那边的铁栅门吧。但是如果在那里也同样缠满了带刺的铁线,那就不可能站起身来,也就没有办法将手伸向把手。 所以,虽然说可以顺着空中栈道匍匐前进,但这是从现在埃里克·贝尔纳所在的位置,就是塔顶向金字塔的方向去;反过来,如果从金字塔匍匐前进到圆形塔楼这边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那扇铁栅门的钥匙只有一把,由理查德保管着。而且,门是朝外开的,现在有这些铁线的阻挡,无法开启。 “贝尔纳先生,请看这个!” 斯蒂芬蹲在空中栈道前面,因为栈道上有铁线,他并没有走进去。这时,哈里森·泰纳也过来了。 “哈里森,你来操作发电机吧。”斯蒂芬说。 “ok!”哈里森答应着,回到发电机处。像斯蒂芬一样,埃里克也在空中栈道前面,也就是塔顶的边缘,蹲了下来。 空中栈道的起点比塔顶的地面还低三十公分左右。哈里森拉动了启动线,发电机引擎转动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 “瞧!贝尔纳先生,这里有个小窗户。”斯蒂芬指着连接空中栈道的起点和塔顶的断坡说道。 埃里克用电筒照着斯蒂芬指着的地方,说道:“真的吗?”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事实上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也许从这里可能看见室内的情况。埃里克几乎趴在了地上,艰难地把头探进带刺的铁线中间,然后再转向小窗户的方向,用手电筒照着。 “唉!”传出埃里克·贝尔纳失望的叹息。那里的确有一扇窗户,二十公分高,左右宽不过一米,中间却嵌有五毫米粗的铁条纵横编织成的铁网。 那铁网非常结实,就是用拳头打也纹丝不动。一个一个的小格子不过一公分见方,就算把眼睛凑近,拼命用电筒照进室内,里面也是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见。 墙壁很厚,从铁网到外墙面将近二十公分。有趣的是,外墙面上还有一扇薄薄的小铁门,夹在嵌入墙壁的轨道槽里。如果把小门从左右两侧向中间滑动,它们就会在中间紧紧地闭合,现在这个小铁门是左右敞开着的。 发电机的声音响个不停。 “用电筒根本照不进去!”埃里克叫道。 “是啊,但是……” 但埃里克没有理会斯蒂芬的话。“你去把那边的灯递给我。”他叫道。他一心想早点看到室内的情况。 灯拿过来了,埃里克接过炽热的灯,小心翼翼地避免烫伤自己的脸,照向旁边的小窗户。 “啧!”埃里克又一次咂舌。与刚才的手电筒没有什么大差别,铁网总是反光,还是没法看清里面的情况。尽管碰了一鼻子灰,但他还是把脸贴到铁网跟前,可这个姿势也不行。 埃里克干脆把灯放回地面上,自己则把双脚滑进空中栈道的带刺铁线下面,一点一点地倒着钻进去,直到使自己的脸正对着铁网。然后从斯蒂芬手里接过灯,紧贴在铁网上。这是摄影用的强大光源,手电筒与它当然不可相提并论。但就是这样也仅能将室内看个大概。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在模糊的暗影里,埃里克把脑袋歪过去。 终于,他知道看不清室内情况的原因了。原来在铁网里面还有一层薄布,是薄布挡住了视线。应该是防虫用的纱窗布吧。 但埃里克还是不辞劳苦地瞪大眼睛,渐渐地适应了眼前的黑暗。 一个极其模糊的白色方形物体出现在下边。是什么呢?埃里克想。这个房间恐怕只能做卧室,此外的功能几乎谈不上。如果真是这样,那方形的物体就应该是床了。 但不管他怎样凝神注视,那个床的位置上还是没有看到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影子。周围的地面都已经勉强看过了,但因为实在太暗了,不论怎么努力,就是看不清楚。 最后埃里克放弃了,他从空中栈道的铁线下一点一点爬了出来。因为空中栈道和塔顶有落差,可供他出入的空间极为狭窄。 “我好像看到了里边的床。”埃里克向等待着的两个助手和三个保镖通报说,“但是我没有看到阿莱克森先生。里面太昏暗,铁网也太粗了,光线不能照射到所有角落。铁网里面还挂着纱窗布。现在看来,只有用高温焊枪把门切开了。” 接着,他来到楼梯上,让两个人把发电机挪到靠近楼梯的位置。空中栈道的位置和螺旋楼梯到达塔顶的位置几乎处于塔顶相对的两端。 “你发现那里的时候,小铁门就是那样左右敞开的吗?”埃里克问斯蒂芬·奥尔森。 “我从未碰过那扇小铁门,发现时就是那样的。”斯蒂芬回答。 埃里克把电线铺展在楼梯上,把摄影用照明灯拿到七楼的门前,照亮了门的轮廓,他大吃一惊,举着灯检查门的四角。 “怎么做了个这么结实的门……保镖先生,这扇门是向内侧开的吗?” “对,是向房间里面推的。” “我看连螺丝刀的尖端也插不进去。这也难怪,因为四边都垫着橡胶密封垫。也没有钥匙孔,哎呀?这是什么?” 门中央靠近把手的地方,有一个u字形的中空突起,底部向外。 “啊,这个嘛,是从外面推动内侧门闩的把手。只有原先的门把手还是不保险,所以在外出时,把它向把手方向横向滑动,里面的门闩就锁上,向右滑动门闩就打开。昨天晚上,阿莱克森先生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斯比丁克回答。 “可这也是安全隐患啊!外边的人只要到了这里,不论是谁都会注意到这个u字形凸起物的。” “不,门里面还有一道门闩,在这个地方……”保镖展开硕大的身躯,抬起右手敲了敲门把手的上部,“这个门闩像插销一样插进天花板上的孔洞里,唯独这个东西是只能从室内把门锁住的装置。” “原来如此。” “里面的门闩上有一个这么小的把手,把门关紧后,拿着把手用力向上推,插进天花板上的孔洞里一转,门就锁上了,这时小把手就挂在了门内侧的铁架上。开锁时的动作正好相反,将小把手往回转半圈,门闩很容易就落回原位,门就正好可以打开了。” “原来是这样啊!现在外面的这个凸起靠在右边的位置,这是你们推过来的吗?” “早晨来叫他起床时,我动过。” “嗯!这东西现在靠右边,可是门还是一点也打不开,这说明现在里边的门闩正插在天花板上的孔洞里吗?”埃里克一边转动着门把手一边说。里奇·斯比丁克点了点头。 但问题是现在谁也不能肯定里面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会不会是因为其他原因造成大门无法开启呢?这是一个关键问题。 “好吧,姑且先切割一下看看,这就是推理故事里常说的密室吧?这扇铁门和墙壁之间有橡胶密封垫,上下左右都有,密不透风。 “这个突起也是,这么小的东西穿过铁门,操纵里面的门闩,连一个可供插针的缝隙都没有。还有那个挂着纱窗的小窗户,如果有哪个魔术师能利用这么窄的缝隙把房间锁上的话,我倒是想见识见识。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开个洞吧,就在门闩的旁边。诸位没有什么意见吧?”埃里克一边叩着门的上半边一边问。 没有反对意见。 “好,斯蒂芬,请把切割机和面罩递给我。”埃里克发出指示。 埃里克·贝尔纳点燃乙炔喷嘴,调节火苗的长度,眼看着它变成了青色,开始发出“嘶嘶”的锐响。埃里克把喷枪交给斯蒂芬举着,自己则用一块白粉笔在门上要切割的地方画了一个四方框。然后他接过切割机喷枪,扣上面罩,用针一样尖尖的火苗盖在粉笔线上,火焰发出的声音变了。斯蒂芬·奥尔森和哈里森·泰纳轮流举着灯,照亮埃里克的周围。 这是长时间单调枯燥的劳动。埃里克一旦感到手臂发酸,就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只要关掉乙炔喷嘴,正在进行正式拍摄的金字塔内部就传出激昂的音乐以及舞蹈演员们整齐舞步发出的闷响。 金字塔内部的沙地上,在艾维·特芙拉的指挥下,为达到最好的演出效果,舞蹈演员们反复练习着相同的动作。有时舞蹈演员们很完美,但是跟拍动作的摄影机却存在瑕疵,只好重来。 集体舞的镜头最难拍。想让那么多人有条不紊步调统一非常耗费时间。时间一拖延,演员们就显出疲态。虽然这种疲劳因人而异,但是也发生过拍摄一分钟的镜头却花费了一整晚的事情。从前,音乐片的鼎盛时期,这种事情不胜枚举。但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种可以随意拍摄的时代了,为每一个镜头花费的预算是有上限的。 随风而至的音乐,整齐划一的舞步,还有近处的波浪,埃里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再次投入劳动。 喷嘴的火苗在铁门上缓缓移动,后面留下了一公分宽的裂口。 先是水平方向划动了二十厘米,拐个直角向下走二十厘米,然后再拐直角,向左前进二十厘米,最后剩下的二十厘米还要拐直角,乙炔切割机的火焰慢慢爬行。火星弹起来,落在地面上,熔化了的红色的小铁珠在众人脚下滚动。 铁门虽然结实,但是如果使用这种切割机,从中间挖出个孔洞似乎也不是太困难。 切割机上刀刃一样的火焰在距离最初的切割点还有五公分的时候,埃里克停止了工作,摘下了面罩,熄掉了喷嘴上的火苗。 “诸位,我想起导演的命令了。”埃里克说,“艾维说过,在今晚的拍摄结束之前,不能把这扇门打开。哈里森,你下去,替我看看拍摄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哈里森·泰纳点头,顺着螺旋楼梯跑下去了。 里奇·斯比丁克点上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对着塔顶一口气吐出来。他可能是在舒缓紧张的心情,也可能是在压抑着心里想说的话。 “还要花两个小时!”哈里森·泰纳在圆形塔楼底部大声喊道。 这时,里奇·斯比丁克扔掉了还没抽几口的香烟,用脚踏灭的同时,用遗憾的口吻说:“贝尔纳先生,不管怎样我们的饭碗是保不住了,但是,我们还是要把自己的职责坚守到最后。现在我们的老板生死不明,而这个房间只差一点就打开了,难道真要傻乎乎地等到女孩们舞蹈结束?” 埃里克低下了头,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他对下面喊道:“好的,哈里森,辛苦了,上来吧!” 接着,他再次点燃了切割机,在哈里森跑到上面的同时,铁门上的切割裂口已经首尾相接了。咔嚓一声巨响,二十公分长的四角铁板掉到室内经过打磨的地面上去了。埃里克熄掉了火苗,把切割机喷枪和面罩放在地上,回头看了看,正要把右手伸进洞里时,斯比丁克赶快递过去一个手绢。 “恐怕会留下指纹,最好用这个把手缠上。” 埃里克点点头,右手套上手绢伸进孔洞,踮起脚尖,探寻着内侧插入天花板的门闩的位置。 最后,他像是找到了,点着头,从洞里把手臂抽了出来,踮起的脚尖也落下了。接着他仍用斯比丁克的手绢裹着手,转动了门把手。因为埃里克正稍稍靠在那里,所以铁门立刻就向里打开了。 “开啦!”一直举着灯的斯蒂芬·奥尔森似乎很激动,小声嘟哝道。 大家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连呼吸似乎都要停止了。埃里克慢慢推开了铁门,铁门下端与刚才切割下来掉在地上的铁板相互摩擦,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后顺利地滑过去了,可是紧接着突然又响起来,长鸣不止。 那应该是所有人都预想过的恐怖景象吧。大家的预想只对了一半,还有另一半是错的。浮现在六个男人眼前的景象,比所有人头脑里预想的都可怕。 “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埃里克大吃一惊,呻吟般说道。 斯蒂芬手上的灯照亮了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秃顶。他身穿漂亮的蓝色睡袍,头朝着铁门方向趴着,上半身扭曲,可以看到裸露的胸膛,整个身体呈奇怪的姿态。令人窒息的湿气刺激着埃里克的鼻腔。 不知什么原因,他似乎转眼间就倒在了地上,感觉好像没有穿衣服,大概是睡衣太薄的缘故吧。 美国屈指可数的军火巨头,用自由式游泳一样的奇怪姿态趴在地上。右手向前,左手向后,十个手指好像抓着什么东西一样弯曲着。两只脚也像是在轻轻击水,但是脚踝的位置很接近。那副模样,好像至今仍然在地上奋力游泳。 里奇·斯比丁克果然冷静,他对目瞪口呆的人们置之不理,大摇大摆地进入室内,迅速在老板面前蹲下,左手搭着老板的手腕,右手搭着老板的颈动脉,似乎非常清楚自己此时的职责。 “全都冰凉了。”他边说边站起身来,“已经僵硬了,死了很久了。” 用灯照着尸体的斯蒂芬也僵直在那里,埃里克和哈里森也是一样。 过了一会儿,埃里克从斯蒂芬手中接过照明灯,将圆筒形的卧室四周照了一下,然后是床上、天花板和地面。除了尸体上的睡袍,还有一双死者的鞋,像是慌忙脱下之后随手扔在了地面上,都横倒着。 此外再没有发现任何其他的东西。墙壁和地板擦得锃亮,像打了蜡一样。就像法老的墓室,实业家的墓室也十分干净、简约。 圆形塔楼,美国9 埃里克·贝尔纳让斯蒂芬·奥尔森去报警。艾维·特芙拉说移动电话出了毛病,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现在只有再次徒步回到国道,然后开车到电话亭去和警察取得联系。就算新奥尔良的值班警察接到报案立刻赶来,也是导演所希望的两个小时之后了。 这边的几个人要保护现场,所以关于他们在拍摄结束前两个小时就把铁门切割开了这件事,埃里克打算自己直接向导演解释。就像特芙拉导演必须在今夜把第一百四十一号场景拍摄完毕一样,里奇·斯比丁克等三位保镖也必须恪尽职守,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到最后。 埃里克非常清楚,现场的所有东西都必须保持原样,一点也不能碰。所以,到外面去打电话报警的斯蒂芬一离开,埃里克除了用灯照着房间观察了各个角落以外,没有触碰任何东西。为了不留下指纹,他用手背拨动铁门,观看门后与墙壁之间的缝隙。 后来,埃里克对是否应该由自己亲自去向导演汇报这件事产生了犹豫。他可以信赖自己的助手哈里森·泰纳,但是三个保镖是不是同样可靠呢? 埃里克曾终日埋头阅读推理小说,也曾配合他人拍摄过包括电视剧在内的好几部推理题材的影视作品。他拍摄过犯人只用两根铁丝就从室外将门上锁的场面,不过当时演员怎么也弄不好,大家都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从外面给门上锁可以说是犯罪者最头痛的事情。现在在这座圆形塔楼上,谁都知道这里是一个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密室。所以在警察到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所谓密室犯罪,并不是完成犯罪行为之后,把现场弄成密室就了事了。由第三者打开密室之后,犯人趁着现场的混乱接着做手脚的案件有很多。举一个极端的例子,以前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密室的门被打开以后,最先接触被害者躯体的人使出最后的殺手锏,使被害人当即毙命。或者犯人藏身于门后,趁现场混乱赶快溜走。总之,打开密室之后,更要提高警惕。 所以最先注意的应该是门后面,在自己离开案发现场之前,仔细检查一下是否有犯人耐心地隐藏在那里。埃里克确定以上的情况都不存在,并且在室内除被害者以外完全没有其他人,这一点从房间的简单陈设中可以很快断定。 在理查德·阿莱克森的躯体前俯下身子的斯比丁克,指尖只是轻轻触碰了尸体的手腕和颈动脉的部位,根本就不是给老板致命一击的动作,而且埃里克也并没有轻信斯比丁克对老板已经死了很长时间的判断。他曾把灯交给哈里森拿着,自己则在躯体前弯下腰,用手指触碰被害者的脸颊和脖颈进行检验。 就像蜡像馆里的艺术作品一样,眼前的尸体可以命名为《泳人》。昨晚还和大家亲切交谈的花花公子,此时却比墙上的石头还凉,硬邦邦的像个火腿,脸颊上还微微长出了胡茬。 为了进一步确认,埃里克试着将阿莱克森呈自由式游泳姿势的右臂抬起来,可他的躯干已经完全僵硬,勉强移动的话,关节似乎还发出咯吱咯吱摩擦的声音,死后的僵硬状态一目了然,绝不是十分钟或二十分钟以前才断气的。 啊?埃里克心里微微一震,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染上了轻微的黑色。他捻动拇指和食指,发现手指之间附着来历不明的微量黑色粉末。再仔细观察,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整个尸体上都泛出微微的黑色,乍看之下根本不会引起注意,顶多只像一些黑色污垢而已。 埃里克在确定这些之后,又把尸体的俯卧姿态和方向牢牢记住,然后让哈里森去向导演汇报。他告诉哈里森,一定要在金字塔外面观察好时机再进去,不能打扰大家的正式拍摄。然后他又凑近哈里森的耳根低声嘱咐,让他赶快找几个没事做的人过来。 此时金字塔内部的情景埃里克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因为他已经和导演讨论过很多次了。众多男女在沙地上跳舞,队伍在瞬间突然向左右分开,玲王奈从他们的正中间出场,奔向石制的舞台。然后是一曲个人独舞,众舞蹈演员在台下屈膝,只用上身变换动作作为衬托。导演和女主角此时一定非常卖力。 导演要让摄影机在宽阔的空间里纵横移动,期待着拍摄完毕后能够一刀不剪、一气呵成的奇迹。摄影师、舞蹈演员们、玲王奈、灯光师,大家都屏住呼吸进行配合的瞬间,正是导演紧绷大脑神经的关键时刻。埃里克可不想让哈里森在这个节骨眼上窜进去。其实真正拍摄时,往往有摄影助理站在大门外,以使珍贵的镜头不至于遭到破坏而惹得导演大发雷霆。想到导演最初的话,现在跑去报告显然并非上策。因为不管怎么说,埃里克是违反了导演的命令提前把铁门打开了。 在哈里森带领其他人到来之前,埃里克对室内的警戒没有丝毫松懈。事实上他并不讨厌里奇·斯比丁克,但对他们三个人毕竟不是知根知底。至少现在不能完全排除隐藏着的敌人以及杀死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凶手就在他们三人中间的可能性。 不,凶手就在他们三个中间的可能性难道不是很高吗?至少现在他想不出外景队里有谁可能会杀死这个实业家。也许三个保镖是同谋!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现在三个人要是把埃里克抬起来从塔顶扔下去,那他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站在栏杆旁边的确不安全,现在如果靠在栏杆上,那就等于引诱犯人说:“来!把我推下去!” 但是斯比丁克和那两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凶残。他们安静地倚靠在栏杆上吸烟,就像肥胖的鸟儿,彼此之间保持着距离。他们过于沉默,以至于埃里克甚至疑惑另两个保镖是不是外国人,不会说英语。 那么,如果三个保镖,或者三个保镖之中的一个,杀死了理查德,最后他是怎样把房间从里面锁住,然后又从房间里逃出来的呢? 埃里克把灯放在地上,自己则抱住双膝坐了下来。塔顶的发电机依然隆隆作响。虽然现在已经可以将它关掉了,但那样照明灯就会熄灭,周围就会一片漆黑,让人不能不加倍小心。紧挨着尸体的滋味可很不好受,但还是比靠在离地三十多米高的栏杆上安全得多。 理查德究竟是怎么死的?尸体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冰冷?埃里克满怀疑问,再次举起灯来,察看着实业家的尸体。在反复推测了各种可能性之后,他觉得自己对尸体还要仔细观察。比如说,脖颈附近虽然看过,但是否存在绳索的勒痕呢?埃里克不知道喉咙被人扼住窒息而死是什么样子,但在他这个外行人看来,颈部一点瘀血也没有,所以不应该是被扼死的——如果理查德不是自殺的话。 再照照脸颊,刷的一下,埃里克第一次觉得自己太阳穴周围的头发都竖立起来了。他现在才注意到,实业家的两只眼睛是瞪着的。 刚才触碰死者的脸颊和脖颈时,举着灯的哈里森并没有刻意去照理查德的面部。埃里克自己也没有特别注意死者的表情。昨天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人,现在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变得冰凉,阴阳两隔的剧变已经把埃里克吓坏了。 曾将众多女性引诱上床的实业家,死后的面孔令人胆寒。两个眼睛愤怒地瞪大,翻着白眼。因为已经死去很长时间了,眼球像打蔫儿的白杏一样开始干燥萎缩。 嘴唇微张,门牙肆无忌惮地裸露在外面。这是因为已经开始发干的上唇牢牢地粘在了犬齿的牙根部,所以门牙一目了然。 野兽威吓来犯的敌人时往往这样亮出牙齿,瞪着的两只眼睛让人担心眼球会滚落下来,在地面上骨碌骨碌乱转。这些都让死者的脸孔更加令人恐惧。再加上这样奇怪的泳姿,理查德心脏停止跳动时那一瞬间的恐怖,都凝结在他的面孔上了。 这样令人费解的姿态,加上如此奇怪的表情,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埃里克并不是尸检专家,所以也弄不明白。也许这样的表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推断死因,但是埃里克现在只能说,实业家不像是被人扼死的。 继续观察死者,埃里克又注意到几处不寻常的地方。首先是头发显得特别散乱,这不符合理查德·阿莱克森生前的风格。他总是神经质一般一丝不苟地梳理头发。 而且这种散乱的样子还有些特点。头发七歪八扭,十分蓬乱,似乎要盖住头脸和耳朵,紧紧地贴在那里。加上奇怪的表情,简直看不出他就是理查德。 异常地贴在尸体上的还不仅仅是头发,睡衣也同样如此。阿莱克森的身体上如同涂了胶水,使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所以埃里克刚才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具裸体躺在那里。 “嗯?”埃里克不禁发出惊异的声音,他又有了新的发现。睡衣的左衣袋里有一个东西,从外边可以模模糊糊地判断出大致的形状。 透过绢质的睡衣可以知道这是一个黑色的小玩意,是什么东西呢?其实不必用手伸进去拿出来看——当然他并没有这个意愿——埃里克也知道那是什么。恐怕也只有埃里克能判断出来吧——作为艺术总监,理查德向他细致地展示过岛上仅有的两座建筑物。 那毫无疑问是一把钥匙。什么钥匙呢?当然不是这座圆形塔楼上的房间的钥匙,因为铁门上并没有钥匙孔。这个很大很有特点的钥匙应该属于金字塔,就是从圆形塔楼的顶上通过空中栈道,可以到达金字塔内上层岩山的门钥匙。 小心谨慎的理查德,为防止可疑的人从金字塔那边爬到圆形塔楼这里,连睡觉时都把关键的钥匙放在睡衣的口袋里。 但就算是拿到了钥匙,因为在空中栈道上密密麻麻的带刺铁网的阻碍,金字塔的铁栅门也无法打开——虽然理查德没有实际操作过,但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实际上后来,埃里克登上金字塔内部的铁架,来到了岩山顶上,再沿着粗糙不平的岩石到达铁栅门前一看,空中栈道上的带刺铁线一直密密匝匝地围到跟前,门的确像理查德说的那样无法打开。从折页的方向看,铁栅门的确是向外,也就是向缠绕着铁网的方向开的。这一点,埃里克予以了特别的注意。 但是即便如此也不算保险吧。他睡觉前把衣服脱在了六楼,但六楼没有上锁,钥匙有被偷走的危险。如果可疑的人从金字塔那边推开门缝,只要伸出一只拿着钳子的手,就可以把带刺的铁线剪断,开门之后,继续一边剪断铁线一边向圆形塔楼方向前进,理查德决不会忽略这种危险性吧? 不管怎样,还是先考虑考虑外面的三个保镖杀害雇主的可能性吧。埃里克的思虑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起点。 虽然杀人手段尚未清楚,但还是先设想一下三个人中的一个进到房间里杀害了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情况。 他把尸体放置在房间中央,然后出了房间,关上铁门,转动门把手,抓住门外面u形的突起滑动,把门锁上。 关键是接下来,他要使用某种方法把这个地方做成一个密室。也就是说,在房门关闭的情况下,他应该在外面设法把纵向的门闩插进天花板上的插孔里,用这个插入式门闩锁上大门。 使用穿针引线这种古老的方法吗?或者用铁丝?但不管用了哪种方法,房间里并没有剩下丝线或铁线。 埃里克再次取过照明灯,照向门的下方和地板。刚才在用焊枪打开这扇门时他就对这个地方有所留意,现在再看,依然没有发现铁丝或针线的残留物。 “啊?”还有其他发现。埃里克站起身,他注意到铁门右侧一点五米左右,几乎要接触地面的墙壁上,有一个上下十公分高,左右二十公分宽的小窗户。 小窗户?也可能是通气孔吧?难道是在这里做了手脚?埃里克凭直觉判断。 空中栈道那一侧的窗户在房间里看比较高,和这个紧挨着地面的小窗户只有尺寸大小的差异,其构造基本相似。也就是说它们都嵌有粗铁丝网,并且在室内这一侧都装有薄纱窗。 纱窗布绷在铁框上,用螺丝固定在墙里。其实这样的纱窗布本可以设置在墙壁外侧,但设置在内侧就令封闭房间变得很难。中间只要有一个纱窗布,丝线就不可能穿过窗户连到外面去,因为丝线无法穿过纱窗布。如果硬要接出来,比如说用丝线拉动房间内的纵向门闩,纱窗布就会留下一个大洞或者撕裂的痕迹,可眼前这两幅纱窗布都很完整。 窗户中间的铁网也是用螺丝从房间内侧固定的。埃里克举着灯,把脸凑近了观察,发现绷着铁网和纱窗布的铁框是分别镶嵌在墙壁里的。先是将铁网框用螺丝固定在窗户周围的凹槽里,然后再将纱窗框固定在更大一圈的凹槽上,透过纱窗布还可以隐约看见固定铁网框的螺丝。 埃里克还查看了空中栈道一侧的小窗户。虽然它距离地面相当高,很不容易看清楚,但可以肯定,它和门边接近地面的小窗户的构造完全一致。也就是说,这边也有两个铁框固定在镶嵌在墙壁里的凹槽上,一个是铁网的,一个是纱窗的。不管是铁网还是纱窗,都完好无损,无法从外侧拆除。但是埃里克还没有从外面观察过门边的小窗,他打算到室外看一下。 于是他移动身体,额头险些碰到了吊在天花板上的煤油灯。煤油灯被铁线吊在圆形天花板中间的一个金属挂钩上。这根铁线已经生锈,十分粗糙,与黑色花岗岩装饰的房间显得很不般配。铁线下端吊着煤油灯的一端,通过做成圆圈的金具,和吊钩简单地缠接在一起。这样,不论是把煤油灯从金具圆圈上摘下来,还是作为照明器具把它挂回去,都非常方便。波尔·阿莱克森之所以采用这样简单的拆装方法,恐怕是因为他随时要把煤油灯摘下来,沿楼梯上下的时候,拎在手里做照明用。 事实上,房间里没有发现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说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房间里没有发现点燃煤油灯所必需的火柴或打火机。埃里克想,理查德昨夜回房间后是怎么办的呢?是保镖为他点燃煤油灯的吧? 使用煤油灯的话,也许要弄两个换气窗。煤油灯的气味太强烈了,人当然难以忍受这种呛人的气味,所以需要换气窗。这么看来,两个小窗户的位置,一个靠近天花板,一个接近地面,在房间里几乎呈对角线,很容易形成过堂风,通风换气的效果是最好的。或许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两个小窗才选择了这样的位置。 恶女岬这一带很温暖,就是开着窗户也不会感觉到特别寒冷,即便冬季的下雨天睡觉时也不会感到寒冷吧?埃里克想起窗户处的推拉式的小门,终于知道了小门的作用。冬天,尤其是寒冷的天气里,可以紧紧关闭外面的小铁门。 埃里克想到,也许门旁贴近地面的小窗户也有类似的装置。他急忙到外面,走下螺旋形金属台阶,从外面观察小窗户,果不出所料,那里也有一扇推拉式的小铁门,虽然比空中栈道一侧的要小,只有单扇,更像个盖子,当小铁门滑到右端,小窗就开了。埃里克挽起电源线,将灯高举着照亮了小窗户的深处,结果看到这个小窗户虽然面积很小,但结构与埃里克所想像的一样。圆形塔楼的墙壁很厚,贴在窗户上的铁网居然在距离外墙面二十公分的深处,甚至比小窗户的上下高度还长,俨然是一个排水孔。 这么狭窄的空间,把手伸进去似乎很困难,可是不用细看也能知道,从外侧将铁丝网拆下来,或者拿掉纱窗布,都是不可能的,至于用针线穿过纱窗从内侧拉动门闩,当然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埃里克试着扶住小铁门上的小把手,企图关上窗户。这个小铁门的上下也是有滑轨的,但是上面锈迹斑斑,滑动很不灵活,推来推去需要花些力气。把小铁门完全拉上后,它的左右两侧又出现了屏风一样的小铁片,和小门紧贴着,气密性很好,一点风也吹不到室内。 把小铁门再次像原来那样打开时,埃里克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已经直接触碰了小窗户,他不禁感到后悔,应该用手绢包住手,以免留下指纹。 埃里克转过身走上楼梯,看见了默默吸着烟的里奇·斯比丁克。他问:“昨天晚上送阿莱克森先生回来时,是谁把房间里的灯点亮的?” “是我。”斯比丁克回答,“阿莱克森先生入睡前似乎从不吸烟,不带打火机。” 这么说房间里不会有烟灰缸或烟头之类的东西,是担心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呢,还是担心入睡前吸烟容易引起火灾呢?埃里克这样思忖着,又一次站在门口向里面望去,这一次他注意到两个小窗户都没有挂窗帘。 如果像这样不挂窗帘,只要天一亮就根本没法睡觉了。埃里克想到,自己习惯于熬夜,决不会把这样的房间当成卧室。从这一点来讲,自己虽没能更早地察觉理查德没有起床出来这件事的异常,但现在知道了波尔·阿莱克森这个厌世的奇怪学者一直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这也不错。但是如果让理查德过这种生活,他恐怕忍受不了。连一扇窗帘都没有,理查德根本没有把这里当成度假别墅的意思吧?埃里克一边揣摩一边走进室内,凑近了玻璃窗。 然后他转过身,又一次观看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尸体。他在地上游泳的姿势一点也没变。 埃里克哑然失笑,有些自嘲的意味。算了算了,他想。眼前的尸体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脸上是这么奇怪的表情,这一切谜团是不能靠自己这种方法来解开的。 花花公子实业家的这副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似乎不是一件单纯的密室杀人案。 埃里克·贝尔纳透过小窗户望着外面的大海,这样思考着。这个时候,哈里森·泰纳和小道具负责人汤姆·凯利一起回来了。 现在人多了。埃里克为了保护现场,把房门关好,来到外面的楼梯上。当然他也把灯提了出来,让哈里森把塔顶的发电机关掉,把乙炔切割机和面罩等工具也搬上去放着。因为等警官们赶到的时候,这里就会被严密封锁,肯定会有很多人在这里忙得团团乱转,将切割工具放置在楼梯上就太碍事了。埃里克只留下一盏灯,放在地面上,自己则坐在那里,等待着警官们的到来。 一个半小时之后,圆形塔楼下面混乱起来。去报警的斯蒂芬·奥尔森和警察及痕迹专家的大队人马一起回来了。急促的警笛声,闪烁的红色警灯,还有跑前跑后的警察,让人一望便知这里出事了。 随着肆无忌惮的脚步声,好几个人登上了圆形塔楼的螺旋形楼梯。金字塔之中,音乐还在继续,拍摄还没有结束。埃里克问哈里森还要拍摄多长时间,哈里森回答说,应该立刻会结束。埃里克暗下决心,必须把拍摄的事情告诉警官们,不管怎样,不能耽误拍摄。看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一点四十分。 从弯曲的墙面后突然闪出两个身材高大的人。黑暗之中仍可看清前面的一个身着带花纹的衬衫,茶色的裤子。他的后面紧随着一个戴着眼镜,白衬衫灰裤子的男子。这两人看起来一个很粗鲁,一个很顽固。 “阿莱克森先生的尸体在这里吗?”花衬衫用冷冷的声音问道。 埃里克点了点头。 “是阿莱克森公司的理查德·阿莱克森先生吗?” 埃里克又一次点头。 “那么你是?” 花衬衫胡子拉碴,圆头圆脸,鼓溜溜的皮肉表面泛着汗水的光亮。他声音低沉,似乎与里奇·斯比丁克有点像。 “我是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 “艺术总监?就是说你并不是总导演?” “总导演还在那边的建筑里进行最后的实际拍摄,马上要结束了。” “发现尸体的是谁?” “我!” 埃里克一说,花衬衫立刻就庄重地向他点头,说道:“我是迪克斯特·克顿,新奥尔良警察局的刑警处长。” 他用右手从皮带的挂包中抽出了表明身份的**和贴着**的皮夹子。 “这位是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事关费城的重要人物,所以他也一起来了。” 马克菲伦也出示了fbi的徽章。 “这几位是?” “这是我的助手哈里森·泰纳,这位斯蒂芬应该已经自我介绍过了,这是小道具负责人汤姆·凯利,那边的三个人是阿莱克森的保镖。”埃里克说,“请你们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里奇·斯比丁克。”斯比丁克说。 “罗德里克·古拉培利。” “约瑟夫·欧克纳。” 他们分别自报家门。 “嗯!”正当迪克斯特点头时,一个右手抱着黑皮包的中年男子兴冲冲地上来了。 “这是尸检官查理·鲁帕顿。”迪克斯特指着他,努努嘴说道,“哎,查理,你的人呢?” “他们这就来。死者在哪儿?”查理·鲁帕顿连忙回答,伸向铁门的手中途停住了,“可以吗?” “我们已经碰过好几回了。”埃里克遗憾地说。 查理点点头,用力抓住把手推开了门。 “天啊,这有个洞,怎么和偷金库一样?迪克,把手电筒借给我。” 迪克斯特把随身携带的电筒递给了他。 尸检官开了门进入了房间,紧接着只听里面传出“啊”的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多怪的姿势!我干了三十年尸检,从未见过这样的!” 随着他的惊呼,迪克斯特·克顿和尼尔逊·马克菲伦争着冲进室内。果不出埃里克所料,他们一看见尸体就惊呆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塔顶有发电机和摄影用的照明灯,需要发动引擎点上灯吗?”埃里克问他们三人。 “这座建筑里没有电灯?”迪克斯特惊讶地问道。 埃里克慢慢摇头,说:“完全没有,全都用煤油灯。” 埃里克回答时,突然听到查理的叫嚷:“这盏煤油灯不能用,迪克,它里面积满了水,没法点燃。” 埃里克吓了一跳。煤油灯用铁丝吊在圆筒形房间的天花板中间,但是他至今尚未注意到煤油灯里有积水。仔细一看,灯里果然有水,一直漫到了灯瓶口,活像个金鱼缸。 这是昨夜暴风雨的雨水吗?怎么这么多?难道理查德把煤油灯从铁丝上摘下来,拿到暴风雨中的室外去了?但就是拿出去,这灯盏里的积水也还是太多了。 啊!埃里克突然注意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尸体的头发散乱,还有睡衣的状态。睡衣不仅仅是凌乱,而且不同寻常地紧紧贴在了理查德的皮肤上。这就是说尸体全身湿透,然后倒下,就这么晾着,最后才会变成这样的状态吧。 “那就拜托你了!”尼尔逊·马克菲伦说。 埃里克一时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 “用你的发电机和照明灯啊!只用手电筒的话光线不够。”fbi的探员说。 “啊,对不起。哈里森,你来动手,启动发电机!”他发出指示,于是哈里森爬向塔顶。 “这真让人惊讶,同样都是新奥尔良,居然还有不通电的地方。”迪克斯特说。 “这里是座小岛。”埃里克回应说,“附近也没有人家。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请各位警官加以注意,现在金字塔里面正在拍摄电影,随时可能结束。我们在外边的这些人愿意为警方效劳,但是金字塔里面的同伴还需要一段时间,也不过是三十分钟,希望能让他们把工作完成。拍摄结束后,怎么询问他们都没问题。” “我们尽量吧。”迪克斯特说。 塔顶的发电机启动的同时,放在房间外面的摄影用照明灯一下子就亮了。外面的斯蒂芬将它拿起来递了过去。 “挂在外面的把手上吗?”埃里克问警探们。 “不,是查理需要它。查理,是吧?” “对。但是请大家都出去,把门关上。尼尔逊,麻烦你留下替我举着灯,照着尸体好吗?”查理用嘶哑的声音叫道。 埃里克和迪克斯特按照他的要求走出室外,门被掩上了。因为有一条电源线搭在那里,门不得不留一道小缝。 “那么,各位保镖在你们老板死去的时候正在做什么呢?”迪克斯特用挖苦的口气对斯比丁克说。看来盘问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展开了。虽然斯比丁克并不是一个会在工作中开小差的人,但雇主居然死去了,作为保镖的他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阿莱克森先生死去的时候是几点?不明白这一点,我们无法回答你的问题啊。”斯比丁克反驳道。他说得有理。 “你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是几点?” “我们就像孵蛋的老母鸡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房间。今天早晨,阿莱克森先生要求我们去小憩片刻的时候,我们下了圆形塔楼,坐在金字塔那边,但依然时时刻刻都望着这里。如果有可疑的家伙接近,我们肯定会发现。” “他说的都是事实。”埃里克从旁帮腔,“从早晨十点开始,就没有人接近过这楼梯,也没有人从上面下来。” “今天早晨阿莱克森先生是那么说的吗?让他再睡一觉?”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的脚步声顺着螺旋形楼梯升了上来。 “对。”斯比丁克回答。 “那是几点呢?” “上午十点前后。” “处长,那边金字塔的入口处有几个年轻人,死活拦着不让我们进去。”只见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官沿楼梯上来了。 “请您体谅一下吧,克顿先生。”埃里克立即恳求道。 “好的,在我发出指令之前,你们就在入口附近等着。跟他们说这是有条件的,我们可以等到他们拍摄结束,但就算是结束了,他们所有人也不能离开这座小岛半步。” 警官点了点头,又咚咚地沿着楼梯下去了。 “那座金字塔除了那扇大门还有其他出入口吗?”迪克斯特问埃里克。 埃里克努努嘴,说:“还有那边的。” 埃里克说的就是空中栈道,如同一杆长枪刺入了玻璃金字塔,刑警处长转过身,凝视着安着铁栅栏的门。 “那个啊……”他失望地嘟哝着,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对这种舞台装置可不感兴趣。 “但是那边的门是上锁的,仅有的一把钥匙恐怕在阿莱克森先生睡衣的口袋里。” “你触碰过尸体了?” “没有,我是透过布料看到的,所以不能肯定。而且那扇门虽然是朝这边开的,但栈道上缠满了带刺的铁线,所以无法打开。因此,说那扇大门是唯一的出入口也没什么错。” “哼。” 问题变得像智力游戏了,刑警处长轻蔑地用鼻子哼了一下,好像在说:现实生活中的事件和孩子们的推理小说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喔。 “好,斯比丁克先生,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早上十点,你见过你们的老板阿莱克森先生?你能保证那时他还活着吧?” “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透过门听到了他的话。他喊:‘里奇,我头痛,让我睡一会儿!’” “只听到了声音?这种事经常发生吗?” “还是第一次这样。当然他雇傭我们也不过才三周。” “原来是这样。就是说阿莱克森财团的总管是否总是头痛,你们还不是很清楚。” “嗯,是的。” “门上的这个洞是怎么回事?” “是我用乙炔切割机烧开的。”埃里克回答。 “乙炔切割机?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新奥尔良警察局的刑警处长毫不客气地问。 “我想没有其他办法了。房间里虽然有三个窗户,但都太小了,其中两个连脑袋都伸不进去,还有一个虽然有二十公分见方,却是封死的,而且还在距离楼梯较远的高处。” 埃里克指着深嵌在墙壁里的窗户,说:“加上这扇铁门非常结实,也没有钥匙孔,完全是密封的。门框的四周都嵌在墙里,门和门框之间都有橡胶条,一根丝线也穿不过去。可谓名副其实的密室。” “嗯!” 连密室之类的业余用语都上来了,难怪现任刑警处长不屑一顾。 “你难道不认为在铁门上打洞之前先和我们联系一下更好?” “如果阿莱克森先生只是吃了安mian药多睡一会儿,警察也会为我们颁发奖状吗?保镖里奇·斯比丁克:因你的雇主进入梦乡,所以你把自己的职责托付给了新奥尔良警察局,特此表扬!”斯比丁克立刻不失时机地戏谑道。 “噢,在门上打洞这种做法的确有点武断,但是没有其他方法了,所以……” “不不,还是有办法的,贝尔纳先生。大家干脆装上一枚zha弹把门炸飞,这种方法也讨老板欢喜。”斯比丁克还是不依不饶,他手下的两个保镖也笑了起来。 “就像越南战争那样。”约瑟夫·欧克纳说。这样的一问一答,已经决定了保镖和警察的合作前景。本来保镖和警察就是格格不入的。 “需要解剖尸体吧?不过在这偏僻的地方,就是把尸体运到医院也要费上一番功夫。”刑警处长发着牢骚。这时,一伙四个人上了楼梯,其中有两个身着白衣的男子手持卷着布的长棒——是担架。要把理查德·阿莱克森的遗体抬下去,再运到国道上去,实在很艰难。但直升机不愿在夜间飞行,就是飞来了,在岛上也无法降落。 这时铁门开了,查理·鲁帕顿和fbi探员尼尔逊·马克菲伦出现在门口。 “我们已经结束了。”查理·鲁帕顿说。 于是两个男子点了点头,将担架运进房间,在地面上摊开,卷着担架的毯子放在了一边。他们麻利地蹲在理查德·阿莱克森的遗体两侧,沿着遗体的轮廓,在地面上粘贴白色的塑料胶带,然后慢慢把尸体抬起来,挪到担架上。就是在担架上,实业家也仍然保持着游泳的姿势。两人熟练地展开毯子,快速盖到姿态怪异的遗体上。一前一后,他们抬起了担架。围观的人都向入口的两边闪开,为他们让路。 “再提醒下边的人一次,把桥守住。”迪克斯特·克顿嘱咐他们。 两个人都点头,抬着担架艰难地转弯,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由于死者并没有规规矩矩地躺在担架上,所以两个人的脚步更加谨慎。 众人的注意力还停留在死者的遗体上时,剩下的两个人已经进入了房间,开始到处铺撒检验指纹的铝粉。 “那个奇怪的被害者已经死了很久了,连内脏都凉了,这被诅咒的一家子啊!”查理·鲁帕顿说。 “死多长时间了?” “详细的尸检报告出来以前还不好说。但是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我看不止二十四小时……” “今早十点还活蹦乱跳的。”刑警处长说,“他的几个干练的保镖是这么说的。” “早晨十点?”尸检官鲁帕顿非常诧异。 这时,塔下面如同到了曼哈顿的下班时间,忽然混乱起来了。拍摄已经结束,参加舞蹈的女孩们争着呼吸新鲜空气,排队如厕,一下子都从金字塔里涌了出来。刑警处长迪克斯特·克顿和fbi探员尼尔逊·马克菲伦扶着栏杆,忐忑不安地向下俯视着。 其实埃里克非常清楚,迪克斯特心里肯定在想:部下们,好好给我盯住,一个人也不能从岛上放出去。 “十点有什么不对吗?”fbi的探员问道。 “现在几点?”查理反问。 “凌晨两点十五分。”尼尔逊·马克菲伦回答。 “嗯……”查理嘀咕着,仰望着星空,心里盘算着,“也就是说大致在十六小时以前吗?嗯,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迪克斯特咄咄逼人地问。 “十点之后,他必须立刻死掉,时间才来得及。”查理也不示弱,板着脸回答。 “来得及?什么意思?” “这具尸体至少已经死了十多个小时了,如果过了上午十点,时间就很勉强了。” “就是说,他说完立刻就死了!”迪克斯特叫了起来,虽然他依然板着脸,但声调高亢,摩拳擦掌,看得出来他兴致勃勃。 “这可是个重要线索,是吧?查理。那几个干练的保镖听到被害者的声音后,阿莱克森很快就死了。那么保镖们,现在就回答我,你们在这里听到阿莱克森的声音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们到那边的金字塔里进餐去了。”里奇·斯比丁克无可奈何地回答。 “你说进餐?吃饭去了?” 与他粗鲁的言辞相反,迪克斯特似乎越发兴致高昂。 “吃饭去了。难道你觉得保镖不能吃饭吗?” “你不是说过,像母鸡孵蛋一样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吗?嗯?斯比丁克先生,母鸡孵蛋的时候是不吃饭的。” 斯比丁克无言以对。 “吃了多久?” “三十分钟左右。” “三个人一起吗?” 斯比丁克点了点头。 “然后就坐在石头上警戒?” “对。” “那岂不很清楚了?就在那吃饭的三十分钟!”迪克斯特喊道。 “未必吧,”埃里克平静地说,“我们进餐时一定要等到全员到齐之后才开始。” “什么意思?”迪克斯特眼睛紧紧盯住埃里克问。 “意思是说,在三十分钟的进餐时间内,圆形塔楼下面总是有我们的工作人员来往。上午十点正是我们的人刚刚起床的时间,因为昨晚他们工作到了深夜。他们好多人在下面的卫生间里刷牙,或者在外面欣赏海景,这一点,等一会儿可以问一下。” “就是说,保镖不在的时候,是他们在看着这间屋子吗?”迪克斯特有些厌烦了。 “也不能说他们一直盯着这间屋子,但是至少如果有可疑人物做出企图杀害阿莱克森的可疑举动,那根本逃不脱众人的眼睛。” “当时我在场!”小道具负责人汤姆·凯利发言了。 “你?一个人吗?”埃里克问。 “不,当时有我和第三摄影师助手尤兰达在场,尤兰达·弗里曼。” “尤兰达?这么说,他没有去进餐?” “当时还有其他的很多人。弗里斯,还有特纳尔德等等。但是,从斯比丁克这几位保镖进入金字塔用餐开始,到他们又出来坐在石头上,这期间一直在下面的只有我和尤兰达。”汤姆说。 “你一直抬头看着这个房间吗?”迪克斯特稍显刁难地问。 “没有……”汤姆有些迟疑,“我好像没有抬头看这个房间。” “看吧,我就说。” “但是,当时我就在下面的楼梯口,若想从房间里下来,只有这螺旋形楼梯一条路。如果有人下来,我立刻就能注意到。” “结果没有人从上面下来吗?”尼尔逊·马克菲伦问。 “没有。”汤姆摇头。 “你的意思是说,直到几个保镖用餐后回来,你都没有发现房间附近有人,或者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对吗?” “连一个小猫都没看见。”斯比丁克肯定地说,“我们就在石头上坐着,什么事也没干。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出现的话,我们一定会前去凑热闹的。” “结果什么也没有?”马克菲伦穷追不舍地问。 “今天一整天都极其安静。” “于是你们就悠然自得地晒太阳了,是吧?” fbi和保镖们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相互信任就这样又被迪克斯特毁掉了。 “你们这工作真是不错,嗯?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么晒太阳能领多少工资,但是我愿意和你们交换一下工作。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感到异常的?” 埃里克不无同情地望着斯比丁克,看他似乎回答不上来,就代替他回答:“他们为了砸门来问我借铁锤之类的工具时,大约是傍晚六点以前。” 埃里克这么一说,刑警处长果然瞪起了双眼,说:“六点以前?你们都睡死了吗?到六点你们就是呆坐了八小时!那时你们的老板已经死在房间里了,伟大的保镖们!真是闻所未闻!” 正当迪克斯特絮絮叨叨地说着难听的话时,一直沉默着的查理·鲁帕顿举起右手开始发言了。他似乎已经厌烦了迪克斯特的喋喋不休。 “对不起,我要先回去监督被害者的尸体解剖了。现在我不得不说的只有一点,虽然本来有好几个问题,但那些都必须在解剖之后才能谈及。” “什么?” “尸体表面全都粘着碳粒。” “碳粒?为什么?” “我不知道!不止是尸体,床上的被单上也粘了很多。我只是匆忙地看了一下,所以还不能做什么判断。” 侦探不知如何是好。因为在他们长年累月的工作中,还是第一次听到尸检官做出这样的通报。 “是从附近的烟囱里飘来的炭灰吗……”迪克斯特自言自语。 “一直飘到房间里?”fbi说。 “现在还不能下什么结论,但那尸体死得很奇怪。也只有费城的阿莱克森家族的成员才会有这样离奇的死法。我建议把这个房间贴上封条,谁也不让进。我已经预感到解开这个不可思议的谜团的关键线索就在房间里。这个房间肯定对以后的破案很重要,但那不是我的任务了。好的,告辞了……”这个驼背的小个子将黑色皮包夹在肋下,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查理!你刚才说什么?不可思议的死法的意思是?”迪克斯特问。 “尚未明确的事情我还不能说,意思是我现在能说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少点也没关系。把现在能说的都和盘托出吧!”迪克斯特说话的态度就像对待疑犯。 “怎么也要等到解剖以后……” “没法等!这里也没有电话,警车停在那么远的国道上。我现在就要开始讯问这么多人,真让人抓狂。连被害人是自殺还是他杀都没弄清楚,我没法开展讯问。”这似乎也是人之常情。 “你的意思是要我来推断是他杀还是自殺?”查理·鲁帕顿一副苦脸,“你自己到屋子里去看看!这是一个只有铁网窗户的石屋,这门就像金库门,又大又结实,没有丝毫缝隙,连钥匙孔也没有。窗户玻璃都是封死的,还绷着纱窗。只有从内部才可操作的门闩紧紧地插着,里面唯一的人死掉了。推理这是自殺还是他杀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我。” “够了,只有傻瓜才会认为是他杀。” “你也这么认为,迪克?我如果不是法医,估计也会和你一样这么说。” “什么意思?查理?” “所以我才说他死得很奇怪啊。这具尸体实在荒唐。” “荒唐?”刑警处长烦躁地问。 “或许这么说你们会觉得可笑,但我还是认为自己是科学家,只去陈述科学事实。关于那具尸体,我现在可以说,不是用刀刺死的,也不是用钝器打死的,身体表面任何外伤都没有。” “那么只有自殺的可能性了。”刑警处长拍了下手掌。 “脖子也没有被勒过。从勒痕到表象反应,都没有在尸体上有体现。” “嗯。” “另外,食物中毒的可能性至少现在看来非常小。那具尸体上完全没有食物中毒的症状,当然如果投放我们所未知的毒药则是例外了。依我看,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 “为什么?” “我本来不想说,但是,那具尸体喝了一肚子水。” “什么?”迪克斯特叫嚷起来,“你说什么?不是酒吧?” “是水,水。不是酒。他喝了一肚子水,把这件事弄清楚了,那么讨论其他这样那样的死因都是舍近求远了。” “难道是……” “对,是淹死的。这个结果我本来打算完成解剖后再自信地宣布出来。但现在我就可以说,十有八九没错,那具尸体是淹死的。他满满地喝了一肚子水,于是就死了。”查理·鲁帕顿如同亲眼所见一样笃定,淡淡地说。 “别乱说,查理……但是……等等,那个水,是什么水呢?” “在这里无法分析那水的化学成分,但是阿莱克森的嘴唇和鼻孔等处都覆盖着微量的盐,因此……” “不要开玩笑,查理!” “我对每一个人的死都用严肃的态度来对待,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所以我很谨慎,目前不想说得太明确。迪克,那就是海水。你能接受吗?海水把阿莱克森淹死了!他喝了太多撑死了,所以我说他的死法很荒唐!尽管插上了只能从内部操作的门闩,也不能说屋内的死者是自殺。他不可能从这里下去,跳到海里淹死自己,然后又顺着螺旋台阶上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最后插上门闩。所以不可能是自殺!” “哎,查理,拜托!你知道吗?这里是七楼,不是海底!如果你忘了就好好想一想。这里是圆形塔楼的顶部。这个地方怎么才能淹死人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好了,告辞了。你就是用枪指着我,更详细的东西也只能等解剖以后了。但是我刚才陈述的见解,这辈子都不会改口。你遇到棘手的案件了,迪克,我很同情你。晚安!” 驼背查理这么说着,慢慢地下楼,把失魂落魄的警探和瞠目结舌的埃里克等电影摄制人员都扔到了身后。 迪克斯特喃喃低语,慢慢望向里奇·斯比丁克,里奇·斯比丁克也看了看他。很显然,刚才他们郑重其事地讨论的问题,现在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两个警探伸出右手,焦虑地推开门。尸体已经搬走了,空荡荡的地面上只有贴成人形的白色胶带。然而,实业家趴在地上的奇怪泳姿,却清清楚楚地印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第十四章 金字塔,美国10 警官们细致地检查了圆形塔楼的每层房间后,又马不停蹄查看了金字塔。所有地方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 他们把所有相关人员都集中到金字塔的内部,正像艾维·特芙拉导演几个小时以前预料的那样,开始了冗长的讯问。以迪克斯特·克顿为首的警官们始终拖泥带水,他们根本弄不清案件的核心问题和关键是什么,这一点连门外汉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些来自于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老资格们,以前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类案件。他们如同人生第一次在大海里忘我畅游一样,面对着数量众多的各色人等,毫无目的的工作着。 在日本桥旁,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官努力把守桥头,不让任何一个涉嫌人员离开小岛。其实他们有点神经过敏了,就算桥头没有人把守,恐怕也不会有人冒着露出马脚的危险,企图离岛。 埃里克·贝尔纳认定,杀死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凶手并不在这数量众多的电影摄制人员中。用“认定”这个词不太准确,应该用“直觉”似乎更好吧。包括里奇·斯比丁克等三位保镖在内的所有和电影摄制毫不相干的人里,似乎不会有人会杀害实业家。 也就是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非常棘手的案件。从理查德·阿莱克森死亡时的姿态,到他死亡的原因,都没有弄清楚,犯人如同遁形一般消失了踪影。埃里克·贝尔纳,当然也包括众多的警官们,当天夜里所有在场的人的大脑全部一片混乱。 如果全部相信尸检官查理·鲁帕顿的结论,那么理查德·阿莱克森就是在圆形塔楼七层的密室里被“淹死”的。但这种说法实在离奇,令人不能接受。如果那房间里的尸体是“淹死”的话,那怎么看都是拐弯抹角的他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但现场是个密室,如果犯人故意利用这里来淹死被害人,就更是不着边际的痴心妄想。 难道,这样的推断当中还隐藏着某些合乎情理的缘由?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埃里克·贝尔纳无法理解。 而且,里奇·斯比丁克在一九八六年八月十五日事发当天的上午十点前后,听到了理查德“头痛欲裂,让我再睡一会儿”的叫声。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最令人费解,因为它表明理查德·阿莱克森是十点以后才被“淹死”的。 另外,淹死人的是海水。这么一来,理查德就只能是在飓风过后的光天化日之下,被什么人从塔上揪下来,扔进了海里。可是十点以后的三十分钟之内,汤姆·凯利和尤兰达·弗里曼二人在塔下的台阶处休息,后来里奇·斯比丁克等三个保镖又在金字塔外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圆形塔楼顶端的尸体发现现场。问题是十点以后,他们五个人都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事情或者可疑的人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此外,埃里克后来才知道,里奇·斯比丁克还向警官们提供了这样的证词,可能他们觉得这种做法太幼稚而不好意思说出来。斯比丁克在风雨大作的昨天夜里根本没有关门,而是留了个门缝,用一根绳子通过门缝拴在楼梯的栏杆上,另一端则拴在自己右脚的鞋子上。 他用这种个性的做法来彰显自己的职业精神。 后来埃里克·贝尔纳和迪克斯特·克顿按照斯比丁克的说法做了试验。他们在四楼的水泥地面铺上了从外景队借来的睡袋,把拴在自己右鞋上的绳子穿过门缝系在楼梯的栏杆上。这样,在绳子不垂落下来的情况下,对于利用楼梯悄悄接近七楼的人来说,这条绳子的高度确实是个麻烦。要钻过去的话绳子太低,要跳过去绳子又太高了,何况是在飓风的肆虐之下。当时在室外的人都套着雨衣,穿着雨衣跨越这道绳索更是异常艰难。 而且这里说的情况,还是假设嫌犯保持着近乎病态的谨慎才能做到的。如果对付一般的神经质的人,在漆黑的风雨之夜,在路过四楼时肯定会不小心撞到左右横拉的绳子,结果自然就是室内的斯比丁克暴跳出来。 综合各种情况,从八月十五日凌晨两点到上午十点,里奇·斯比丁克将理查德·阿莱克森送上七楼,自己在四楼独自入睡的时间里,其他人通过楼梯上到七楼的可能性极低。 当然这并非百分之百的不可能。确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概率,会有极端谨慎的人注意到这条警戒绳,然后灵活地闪开这道障碍,爬上楼梯。 还有一点,让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老油条和fbi的探员感到头痛。这条线索来自于这个事件中名气最大的演员松崎玲王奈。与带给警探们的复杂心情相反,她充满自信地说在十四日夜里九点半到十点之间,她在圆形塔楼附近看见了怪物。但这简单的证言却使得探员们心情无比复杂。 警官们都张口结舌。这个怪物没有头发,眼睛又大又圆,嘴巴一直张到耳朵下面,狼一样的耳朵耸立在脑袋左右两侧,而且应该只能来自于波涛汹涌的大海。 对于理查德·阿莱克森的诡异死亡,这个怪物绝对难逃干系。玲王奈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虽然对于头脑清醒的警察来讲,这种线索令人束手无策,不过事情本来就超乎常理,所以这种离奇的证言也就让人勉强可以接受了。但迪克斯特和马克菲伦依据常识,决不会说出自己内心的这种想法。 对于理查德·阿莱克森是否在这座孤零零的小岛居住过的问题,艾维·特芙拉导演的回答是,阿莱克森昨晚应该是头一次在小岛上居住。后者曾做兼职导游,带领特芙拉导演和埃里克·贝尔纳参观小岛上的两个建筑物。导演的证词表明,理查德本人似乎对岛上的建筑也不是很了解。特芙拉在理查德的陪同下,浏览这些建筑的时间比埃里克更多,而当时他们住在新奥尔良的旅馆里。 事实上,理查德对他哥哥的建筑物完全没有兴趣,只是在好莱坞的晚会上认识了玲王奈,从她口中了解到有这样一个音乐电影策划,他知道自己名下的一个建筑非常适合于做外景地,于是才插手电影的拍摄。他对自己哥哥所研究的金字塔也是一问三不知。 根据这些情况,警探们了解了被害人的哥哥,不喜欢与人交际的波尔·阿莱克森,他的为人、异于常人的生活态度以及作为学者的研究课题。 尼尔逊·马克菲伦想知道阿莱克森家族的谱系,以及包括波尔、理查德兄弟在内的家族成员。但是这一天在埃及岛上的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人能准确了解这些内容。理查德的保镖们也是如此。 波尔为兄,理查德为弟。他们还有一个弟弟库雷阿姆,与这次死去的理查德一样,也是阿莱克森财阀的董事之一。一九七九年,他们八十四岁的父亲威廉姆·阿莱克森离世,此后阿莱克森公司事实上全靠理查德来运作。三兄弟的母亲玛丽依然健在,在费城生活,据说已经精神失常了。 公司和他们的宅邸都在费城,宅邸里既有湖泊也有山丘,兄弟三人虽然在湖畔都拥有各自的别墅,但平时还是在费城市内的公寓里生活。 这就是世人所知道的阿莱克森家族的大概情况,更详细的连阿莱克森公司的职员也不清楚。但实际上阿莱克森家族的血统还有其他分支,但美国人对他们这一家族的评价是,他们都患有一些精神方面的病症。 谁也说不清楚精神失常的他们究竟身处何地。据说有人被禁闭在深宅大院里,也有人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所有的人都被讯问过了,天已破晓。问清临时舞蹈演员们的地址后,她们被批准可以回去了。警方判断,作为临时演员,她们十五日傍晚才登岛,与事件的瓜葛应该不大。那天她们住在新奥尔良的旅馆里,即使一定要把她们留在岛上,帐篷也不够用。 至于其他人员则被留在岛上,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在帐篷里再待一天。天亮的时候,大家又熟练地在沙地上扎起自己的帐篷。其中一顶又大又漂亮的,是玲王奈的帐篷。她很早就搭好了,一直独自待在里面。 埃里克·贝尔纳和艾维·特芙拉按照迪克斯特·克顿以及尼尔逊·马克菲伦的要求,带领他们参观了金字塔内二楼的岩石地带。 要到那里必须先登上为摄影照明而组装起来的脚手架,然后再顺着绳梯爬上去,因为从脚手架顶端到上面的岩石地带并没有放置竖梯的空间,而且上面也没有挂绳梯的挂钩,只好将绳子围着耸立的岩山缠绕一周,然后从上面垂下绳梯。 警官们关心的是从岩石地带伸展出去的空中栈道以及这一边的铁栅门。他们要仔细看看埃里克和保镖们所说的是否与事实一致。 “人太多了!这么多人吵吵闹闹,我们什么也查不清楚。”迪克斯特满腹牢骚地沿着绳梯向上爬。 好不容易爬上来之后,四个人穿过狭窄的裂缝,进入如同地狱入口一般的岩石地带。两个警官首先观察四周,然后战战兢兢地走过外景队架设在缝隙之上的铁桥。在岩石地带走了一段距离后,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竖立在面前,好像地球的尽头一般挡住了去路。 貌似嵌在猛兽笼子上一样的铁栅门就在把岩石地带割裂成u字形的沟渠尽头。站在岩石地带要想直接用手触摸到铁栅门,必须跳到下面的通路上,其高度相当于一个中学生的身高。因为门上只有铁网,所以清晨的凉气肆无忌惮地吹进了他们的脖颈里。 尼尔逊·马克菲伦转动了门把手,并咔嗒咔嗒地摇晃着,铁栅门纹丝不动。他凑近门左侧的钥匙孔仔细观察,发现有结实的粗棒横了出来,插进旁边的门框里。这就像圆形塔楼七楼的密室一样,没有钥匙的话,恐怕也只有求助于切割机才能打开它。 空中栈道从铁栅门的脚下开始,一直延伸到对面圆形塔楼的顶端。从这里眺望圆形塔楼的塔顶,似乎是俯视的感觉,也就是说四个人所在的位置要比圆形塔楼的塔顶高出许多,所以空中栈道就是一个明显的下坡,一直接到了对面的圆形塔楼。 如同为梦幻列车而铺设的空中栈道上面,密密匝匝地缠绕着带刺的铁线。这些带刺的铁线从对面圆形塔楼上的小窗户开始,一直到这边铁栅门前。所以,铁栅门确实会被铁线所阻挡而无法打开。 铁栅门上铁条间的间隔非常狭窄,只能伸出手指,触碰不到外面的铁网,更不可能抓住外面的铁线。 “钥匙呢?”迪克斯特·克顿问。 “在死者的衣袋里,现在应该是查理保管着。”尼尔逊·马克菲伦回答,接着又转过头来问导演,“没有其他钥匙吗?” 导演摇了摇头,说:“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阿莱克森先生不允许有两把钥匙,仅有的一把阿莱克森先生总是贴身保管。” 四个人又向上攀爬回岩石地带,漫无目的地看着整座石山。 “近来,经常有这样的电视节目,濒死的人看到了说不清是天堂还是地狱的景象,就要到那里去的时候又苏醒过来,指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吧?”fbi郑重其事地说道。 “真是壮观啊!”看着高耸在空中栈道尽头的巨型石山,马克菲伦低声赞叹道。 四个人又心惊胆战地回到一层的沙地上,很快,绳梯就被人摘除,脚手架也开始拆卸了。迪克斯特·克顿虽然内心有些不满,但这是摄影器材,不是他权限所及,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在埃及岛的拍摄已经全部结束了。 睡魔终于开始侵扰这些警探们了。迪克斯特的话越来越少,这时,一个身着制服的警官跑进金字塔,趴在迪克斯特·克顿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什么?”迪克斯特大声叫了起来,附近收拾器材的工作人员都抬头看他。 “查理这家伙,莫非是不中用了吧?”他恶狠狠地说。 “怎么了?”fbi走过来问。 “还能怎么?就是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尸体呀!”他回答。 “阿莱克森怎么了?”fbi又一次问道,“不是淹死的吗?” “哪里有那么好的消息。是淹死的没错,确实是因为饱饱地喝了一肚子海水才死的。问题是时间。” 艾维·特芙拉和埃里克·贝尔纳也都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失望得像灰熊一样的老警探。 “喂,里奇,里奇·斯比丁克,叫你呢!到这边来一下!”他一看到身材高大的保镖,立刻大吼起来。于是斯比丁克像阿拉斯加棕熊一样,慢慢朝这边走过来。 “喂,保镖,你给我好好听着!认真回答,不许胡说!” “我一直非常认真。”保镖小声嘀咕。 “今天早晨,你说过自己隔着门听到阿莱克森先生的声音了,对吗?” “我说过。”里奇·斯比丁克沉着地回答。 “这很重要,好好想想,你好好想想再回答!”迪克斯特严厉地说,“那的确是阿莱克森先生的声音吗?” “我还以为你要说别的什么呢……”保镖撇着嘴苦笑了一下。 “少啰嗦!”迪克斯特严厉地说,“我烦着呢!别绕圈子,回答‘是’或‘不是’!” “那我们就直说好了!你会弄错这位马克菲伦先生的声音吗?我敢说不会,因为你们已经搭档很长时间了。那个声音嘶哑尖利,绝对是阿莱克森先生的声音,具有他本人非常明显的特征,绝不会错。你也可以问问其他人,罗德里克!还有约瑟夫,到这边来!这位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老兄在说胡话呢。” 两个保镖相继过来了。 “你们说,今天早上我们听到的声音,难道不是阿莱克森先生的声音吗?” 两个人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就笑得前仰后合。 “没错,那是阿莱克森先生的声音。除了他以外,谁还会发出那样有特点的声音?”罗德里克说道。 “好,我知道了!赶快到那边睡觉去!”迪克斯特·克顿怒吼着把三个人赶开了。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克菲伦问道。 “没什么!真搞不懂,第一次遇见这么奇怪的案件,”迪克斯特吐露真言了,“查理·鲁帕顿那老家伙,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让人带话来,说什么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尸体上,随处可见死亡三十个小时的显著特征。” “三十个小时?!”尼尔逊·马克菲伦惊讶不已。 “真难以置信,三十个小时就意味着死亡时间是十四号了。特芙拉先生,你的摄制组上岛是什么时候?” “十四号的白天。” “是吧!阿莱克森先生不知怎么搞的,在那以前就死了。”迪克斯特大叫着。 艾维·特芙拉导演露出一丝苦笑,说:“但当时我是在新奥尔良城里和阿莱克森相约,然后一起到岛上来的。后来阿莱克森先生去机场接来了玲王奈,下午带领我们在新奥尔良市内游览。难道……那是他的幽灵吗?” 好莱坞,美国11 以艾维·特芙拉和松崎玲王奈为中心的《阿依达1987》摄制组一行,在恶女岬的拍摄完毕之后,回到好莱坞派拉蒙影业公司的摄影棚,案件的调查也随之转移到好莱坞继续进行。 《阿依达1987》的演员很多,但只有玲王奈和与她演对手戏的男演员麦克尔·鲁尼两人称得上是明星。而其中只有玲王奈经历了恶女岬的杀人案,所以只要她的摄制日程安排允许,经历了理查德·阿莱克森之死的全体摄制人员,总是在摄影棚的角落或者公司内餐厅的某处,聚集在玲王奈的周围,谈论这起不可思议的案件。当然,这其中不包括住在费城的三个保镖。 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摄制组成员自发的聚会,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和迪克斯特·克顿总是不辞劳苦地跑到好莱坞,将大家召集起来。警官们三番五次地到摄影棚来,玲王奈和特芙拉总是期待着他们的调查工作能取得令人瞩目的进展,但每次都大失所望,最后聚会只好在两个警探了无新意的调查结果中敷衍了事。 在电影人看来,警探们的调查只是例行公事。也就是寻找理查德·阿莱克森的遇害动机,推断他的死亡时间,以及搜寻现场是否有其他嫌疑人的证据而己。 但是警探们的看家本领在这起案件中似乎并不奏效。因为除了导演艾维·特芙拉、主演玲王奈,还有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其他人员都是在那一天晚上才和理查德·阿莱克森初次谋面。警探们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确定了这一点,而调查结果似乎也就是仅此而己。 上述的三个人中,特芙拉以前总共与理查德会面五次,埃里克两次,玲王奈四次。从三个人和他的利害关系看,实在没有人到了要对他足以痛下殺手的程度,其他摄制人员也没有杀人的动机。 关于不在场证明,因为理查德本身的死亡时间就不是很清晰,调查的目标也只能着眼于十五日上午十点开始到夜里这段时间。就算将时间往前推到十四日,基本上所有人都能相互提供不在场证明。摄制组的工作人员很多,工作也很繁忙,很难有一个人单独行动的时间。 就是玲王奈也同样如此,她身边总是有跟班、发型师和化妆师。她的随从虽然没有跟到恶女岬去,但是直到十四日她一直和自己的经纪人在一起,并没有长时间的单独行动。 导演和埃里克的情况也大致如此。 也就是说,根据警探们常规调查的结果判断,包括玲王奈在内的好莱坞摄制人员都和这起案件无关。那么,凶手应该从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生意伙伴中选择,当然,那三个保镖是否应该算进去,就看警探们的心情了。 不过以上的结果,应该是在埃及岛的金字塔里进行了冗长无聊的讯问后就能判断出来的简单事实。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喜欢到好莱坞反复折腾,实在是因为在费城的调查陷入了泥潭。特芙拉和埃里克也曾私下嘀咕,认为他们就是想到好莱坞参观一下电影的拍摄过程。 但是在八月二十一日的调查报告中,总算出现了一些新信息。尼尔逊·马克菲伦翻开记事本,郑重其事地向大家宣布,玻璃金字塔的建造者,波尔·阿莱克森,在一九八四年三月,不幸死于澳大利亚。 “他也同样是被人杀掉的吗?”埃里克·贝尔纳问道。 “不,是自殺!”尼尔逊·马克菲伦回答。 “那么他杀害理查德·阿莱克森的可能性就排除了。”导演艾维·特芙拉立刻反应道。尼尔逊·马克菲伦有些惊讶地看着导演。的确,这起案件太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侦探角色了。 “玲王奈小姐,恕我打扰……”马克菲伦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说道,“我想了解八月十四日晚上十点,您在圆形塔楼下面看见了一个怪物的事。” 而玲王奈对这些话早就厌倦了,回应道:“就是到现在……” “您也仍然认为自己没有看走眼?” 玲王奈自言自语:“这一点真的很重要吗?” “很重要,因为没有其他目击者。” “我不明白您想说什么。”玲王奈不悦地说。 “您也知道,这起案件中包含着很多我们未知的因素……”迪克斯特也苦着脸说,“如此众多的谜团真是让人不胜其烦,而最大的谜就是您所叙述的那个超出我们常识的怪物。” “就是我说自己看到了,又能怎样呢?难道还要去把它逮捕不成?”玲王奈说。 “我们感兴趣的是这个怪物和理查德·阿莱克森之死的关联性。”fbi说。 “那么就请你们把它弄清楚,只在这里问我没有意义,因为我也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而已。”玲王奈说。 “玲王奈小姐,虽然我们难于启齿,但是到了这时候恕我直言。你所说的那个怪物,为我们的调查增加了障碍。” 玲王奈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为什么?” “是这样,从我们接触这起案件起已经过去了一周时间,我们一直勤勤恳恳地工作。我们到费城调查了理查德的社交圈子,在他的公司了解他的工作,会见他的下属,还跑到他那独立王国一样的老家,拜见他的母亲和弟弟。可是我们跑断了腿,直到现在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生日,还有他小时候曾经患过原因不明的热病,精神上出现了一定的障碍。还有,他向自己的左膀右臂、一个非常信赖的秘书,留下了一些话。仅此而已。” “他向秘书留下了什么话呢?”玲王奈一问,两个警探就互相看了看对方。 “也不是什么大事,玲王奈小姐。”马克菲伦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调查收效甚微。” “如果不是什么大事,那么透露给我们也无伤大雅吧?” 说完,双方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样可以吗,玲王奈小姐。我们开诚布公,把知道的东西毫不保留地告诉你,你也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们,怎么样?”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有所隐瞒……”玲王奈的模样明显有些激动。 马克菲伦连忙举起右手,制止她的情绪。 “不,不,我们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您所提供的情况,现在就像卡在我们喉咙上的鱼刺。” “阿莱克森给秘书留了什么话?”特芙拉导演追问。 “好吧,现在看真的成了遗言了。理查德·阿莱克森对自己的将来似乎也有一定的预感。他从一年之前,就好几次地告诉自己的贴身秘书:‘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情况很可能非常不可思议。这个谜团会超出逻辑常识,鲁莽的人根本弄不清楚,一定要请美国最有名的侦探来调查。’” 众人鸦雀无声。 “这么说,他的遗言还真应验了。” “你们委托什么名侦探了吗?” “那行当早就过时了。”马克菲伦冷冷地说,“叼着烟斗的福尔摩斯吗?还是架着眼镜的埃勒里·奎因?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那些情节只能停留在小说里。” “但现实问题是,你们至今一筹莫展。” “如果真的有出色的侦探,我们会认真考虑的,但目前不是找不到嘛!玲王奈小姐,如果您知道哪里有,就请告诉我们。好的,现在看您的了,玲王奈小姐。根据情况,我们可能不得不要求您做一次精神鉴定。请您原谅!” “做精神鉴定?”玲王奈的自尊被深深伤害,她几乎怒吼起来。 “做精神鉴定也太夸张了吧?我们总是在一起工作,我们认为她精神正常,非常稳定。”导演代表着大家这样说道。 “但您是拍电影的专家,并不是犯罪心理学的专家。”马克菲伦断然拒绝。 “犯罪心理学?真是不可救药了。” “如果您不是演员,我们也不会这么考虑。但不幸的是您是一个出色的演员,不管多么荒唐的事情,您都可以表现得像真的一样。” “难道这就是犯罪心理学?” “我们只不过想知道您证词的真实性。” “ok,这是威胁吗?你们要一直这样审问我,直到我承认自己没有看到过那个大嘴咧到耳根的怪物?” “玲王奈小姐,您如果误解就会使我们很难办。” “我已经误解了。你们只是想把这起离奇的案件改编成自己能力范围内的普通案件,所以首先要把我的难以解释的证词封进精神科的档案里。但真是对不起,我的的确确看见了,我不能把看见的东西说成没看见。” fbi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玲王奈立刻举起手制止了他,继续发言。 “就算让我保持沉默,就当那个怪物不存在,众目睽睽之下,理查德·阿莱克森为什么被淹死在他那金库一样上着锁的房间里?我就是一个犯罪心理学的精神科患者,这个事实也无法抹煞。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看来我们激怒了一个女明星。”fbi说。 “我的脑袋有毛病,你建议我去精神科做诊断,因此我应该感谢你。你是这个意思吧?”玲王奈气势汹汹。 “主要是你看到的东西太难办了。”迪克斯特也做着无用的补充。 “看来我还是说自己看到了ufo比较好,这样在美国还有其他的同路人。” “如果你不是个女演员我们也未必会这么考虑……” “你是想说谁叫我是外国人呢,是吧!没关系,请直说!” “这种可能性我们也列入考虑范围。如果你为了袒护谁,就编造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怪物来迷惑我们的眼睛……” “还是你自己去精神科做诊断最好!”玲王奈终于爆发了,“那么我要庇护的人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只怀疑我们?这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不过是去岛上拍电影!并不是想去杀谁!如果有闲工夫绞尽脑汁地把我们列为怀疑对象,还不如去调查调查理查德的社会关系!” “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但是找不到他们的杀人动机。而且所有相关人员都能拿出有力的证据,说明自己不在现场。” “哎呀,我们还不知道呢,我们原来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确实,你们也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但是同事之间的相互证明显然缺乏力度。” “是啊,你们也一样。十四日和十五日你们是否也有比我们更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不在现场?请让我们也开开眼!” “您似乎真的动了肝火,不过既然如此,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马克菲伦说,“现在我命令,《阿依达1987》的摄制从今天开始暂时中止。” “你说什么?”现在轮到艾维·特芙拉大喊起来。 “如果让电影继续拍摄下去,重大的犯罪证据就有可能被乘机销毁。” “这超乎逻辑。你们凭什么这样说?真不可理解!”导演说,“这太离谱了!中断拍摄,把女主角送往精神病院,中世纪的宗教迫害也不过如此!你们自己的无能反要他人付出代价。” “在恶女岬的外景地我们就应该做这个决断。如果早这样,就是爬到金字塔二楼上去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辛苦。” “你是说脚手架上的踏板吗?如果这样……” “我事先说明一下。这份执行命令上面有总统府事务办公室副主任的签名。如有违抗,对电影公司和你们个人都非常不利。”fbi厉声说。 “《阿依达1987》如果不能在明年春天上映,那才是对公司最大的不利。我们绝不会这么做。” “并不是永远停拍,等案件破获之后可以重头再来。” “为什么?你认为摄制人员都停止工作,他们就会更加配合你,是吗?” “随你怎么解释。” “如果你用一年时间去破案,我们怎么办?” “很简单。”迪克斯特说,“我有个好主意,你们把片名改成《阿依达1988》就可以了。”他说着就哈哈大笑,可是没有一个人和他一起笑。 “演艺圈可不是那么简单。音乐舞蹈电影、恐怖电影,并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而是有一定档期的。我们花费了金钱进行调查研究后,才开始执行这个策划。”特芙拉导演说。 “如果这部电影明年春天不能上映,我们就会失去安身立命之地。你们两个人等于夺去了这里很多人的饭碗。”导演的话道出了全体工作人员的困境。 “彼此彼此。因为有你们在,所以这个案件全国瞩目。如果这起案件就这样陷入迷宫,我们将来的下场也会十分悲惨。”迪克斯特说。 “你们自己办案不力丢了饭碗,于是就拖我们一起下水?” “不要说得那么刻薄,我们今后必须合作。”fbi说。 “那你们的如意算盘恐怕打错了,我们现在成了敌人。” “唉……” “我们要以公司的名义正式提起上诉。” “悉听尊便。但是请小心,不要最后做成了《阿依达1989》!”马克菲伦说着,把记事本揣回怀里。 第十五章 洛杉矶,美国12 “玲王奈吗?我是艾维。糟了!”导演对着电话话筒,似乎很激动。 “出了什么事?” 贝弗利山庄玲王奈的豪宅中,玲王奈急忙从游泳池里跳上来,还穿着游泳衣就抓起池边的无绳电话。 “斯蒂夫·米拉不见了。他没有来开会,弗里斯就到他的拖车里去找他,结果拖车是空的。他失踪了。” “斯蒂夫吗?” “还有,刚才制片人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报警了。警察说他有可能已经自殺。” “为什么?斯蒂夫为什么会失踪?” “不知道啊……” “这和理查德的案件有什么关联吗?” “也不知道。我现在彻底糊涂了。我正在与警察就中断拍摄的命令进行交涉,现在已经没有胜算了。自己摄制团队中的主要摄影师不明不白地失踪了,生死不明,看来拍摄非得中断不可了。” “是啊!”玲王奈一声叹息。斯蒂夫·米拉是第二摄影师,也参加过八月十四日和十五日在埃及岛外景地的拍摄工作。此人沉默寡言,和玲王奈几乎没有说过话。但他为什么会失踪呢? 电话似乎还会打很久,玲王奈拿起毛巾质地的长袍,盖在湿淋淋的身体上。 “现在我想不出他失踪的理由,也问过他的助手弗里斯·泰拉或者第一、第三摄影师。我想警察很快就会来问同样的问题吧……” “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他们也没有线索!” “但他为什么失踪了?会不会只是到什么地方购物去了?” “在他拖车里喷着‘所有人都是垃圾,去死吧’的字样,很像是斯蒂夫的笔迹。” 斯蒂夫在圣弗朗西斯科拥有一套公寓,但到好莱坞工作时他就把拖车停在海边,骑摩托车到摄影棚去。 “玲王奈,有什么好办法吗?拍摄已经完成三分之二了,再有一个月,顶多五周,《阿依达1987》如果不能杀青,就赶不上明年春天的公映了。如果真那样,我就完蛋了。”特芙拉带着哭腔说,“但是在外景地卷入了杀人案,现在又有一个伙计失踪了,而且又不能继续拍摄。看来马克菲伦他们要赢了,拍摄不得不就此中断,就像莎伦·泰特事件一样。如果是恐怖片,倒可以利用这种情况做宣传。” “振作点!艾维,你不是说自己在战斗吗?” “怎么战斗?!这已经涉及到法律的范畴了。在好莱坞,有能力的律师很多,也有人善于寻找法律的空隙。自称为名侦探的家伙也很多。只要是能想到的办法,我都会去尝试。我还要求公司联系西海岸的顶尖侦探。 “但是,阿莱克森家族的事情完全是个谜。他们那边也出重金邀请出色的律师和侦探,像施放烟幕弹一样护卫着整个家庭,我们完全不是对手。现在打听到的,只有波尔·阿莱克森和理查德·阿莱克森所上的小学,他们的高中和大学都是在英国读的,他们家庭医生的名字叫提莫西·特雷尼;理查德一直独身,而波尔则结婚了,老婆是一位名叫安妮的化学家,在阿莱克森公司的研究所工作,据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发疯死掉了。这三天,我们只收集到这些情报。” “这些情报虽然让人很感兴趣,但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消息了吧?” “这是在费城的几间便宜酒馆就可以打听得到的东西。” “我觉得这种琐碎的调查没有什么用处。” “为什么?” “要让我说为什么……我也说不好,但这起案件如果用这样的方法去求解,就是过一百年也不会有结果。肯定还隐藏着起决定作用的理由,而我们用这种办法无从探究。” “那怎么办?玲王奈,我为了拍电影到处借钱,贝弗利山庄的房子也抵押出去了。制作成功的电影如果票房不行我倒也认了,但是如果这样没拍完就破产的话,我就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气!” “拖延时间也不行吧?” “当然不行。还款期限就要到了,还有新年的宣传活动我们也有投入。如果错过这个大型宣传活动,我们的效果就会下降十分之一。最要紧的是,你也知道,这个策划是为了新春准备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一九八七年元旦的日出,伴奏是三首新年歌曲。如果让音乐制作重新修改的话又要花上一大笔。” “是啊,你说得对。” “你的团队也同样会遭受莫大的损失,玲王奈。唉……我做导演十年,还没这么惨过。” “艾维,我们还能拖延多久?” “拖延?怎么可能呢?从一开始我们的日程就十分勉强,再说,你十月份以后还有其他工作。” “艾维,现实一些。反正不破案,我们就不能开拍。我们尽最大努力,能按日程完工吗?” “我们本来就已经把时间压得很紧了,就是这样还比原计划晚了三天……” “我们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只会使时间更紧张。我们必须什么时候拍完《阿依达1987》的下一个一五一号场面,才可能赶上明年春天的公映?” “如果我们夜以继日地剪接配音的话,还剩五天。” “五天太短了。” “你想做什么,玲王奈?那就勉勉强强算六天,更长时间肯定是不行了。拖延七天我的首~槍就插进嘴巴啦。” “今天是八月二十四日,就是说可以等到月底,是吧?” “是的……还有六天,愚昧的侦探们能做出什么来?我顶多打他们屁股几下……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解雇他们!” “什么?” “请把那些混账侦探立刻打发走。他们之中可有一个到埃及岛上去实地考察过?” “没有。但是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有!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在六天之内解决这个问题。你现在就立刻开始准备一五一号场景的摄影棚,九月一日投入使用。你可能会有一段时间联系不上我,不过我会主动给你打电话的。”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国外。艾维,如果到月底破了案,你准备出多少钱?” “如果把损失赔偿算进来的话,能控制在五万美金我就很高兴了。” “十万!”玲王奈说。 电话另一端的导演立刻沉默了。 “如果九月一日,我可以举着话筒发号施令,拍摄第一五一号场景,我可以出十万美元。我会向公司提出要求。” “一言为定。” “等一等!你要亲自出马去请那个侦探?” “是啊!” “让你的经纪人替你去就足够了吧?” “那个人架子很大,只有经纪人去的话他是不会来的。” “什么大人物啊,需要国际明星玲王奈亲自邀请?” “你会见到他的。好了,我这就准备出发。” 玲王奈关掉电话,急急忙忙擦拭头发。 横滨,日本1 现在回忆起来,御手洗在一九八六年的夏天就要过去的时候,状态绝不是很好。这么说御手洗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最近替他做传记、研究他的人似乎开始出现了,所以这个东西我得现在就写出来。总之他的状态非常不好,患上了重度忧郁症。 我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御手洗患上这种疾病。但是和一九七九年的时候不一样,一九八六年的病因很明显。一只总是跟着御手洗的非常可爱的小狗,在他的膝盖上死去了。从御手洗的工作刚刚起步,到现在成为知名人物,这只小狗一直陪伴着他。 小狗以前的主人,是住在纲岛的一位宠物爱好者。一天她突然得知自己患上了哮喘,于是根据医生的建议,把狗寄养在御手洗这里。御手洗之前已经认识这只小狗近十年了,所以非常高兴地收养了它。 但是这只狗已经十二岁了,心脏变得脆弱,上下楼梯都很艰难。御手洗只好带它乘坐电梯,或者干脆把它抱在怀里。但是如果不小心抱得太紧,它就痛苦地咳嗽个不停。 御手洗说这只狗心力衰竭,血液浸到肺里了。也就是十来天的时间,小狗眼看着就消瘦下来了,御手洗对它精心照料,片刻不离。直到带它到宠物医院去打针也失去了效果的那天晚上,坐在沙发上的御手洗整夜都没有合眼,把小狗放在膝盖上抱着。 小狗最后扑通一下倒在了沙发上,从鼻子里吹出了带血的气泡。尽管如此,它还是立刻奋力抖动四肢,抬头看着御手洗,摇着尾巴,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到了御手洗的膝盖上。 我给小狗原来的主人打电话,在她的面前,小狗扬起下巴,如同急促的抽搐一样,发出高亢的吠叫,接着就在御手洗的膝盖上不动了,然后从鼻子和嘴里不断冒出带血的气泡。 小狗从前的女主人抽泣着,而我的朋友御手洗的表现还算镇定。但很明显,他也同样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他从附近找来纸板箱,把小狗的尸体放进去,第二天早上送去火葬。这段时间里,御手洗基本没有说话。 简单的葬礼结束后,我们回到马车道。他说:“人类的死是多么轻松啊,尽管也有不舒服的地方。”这个时候,御手洗的精神还不错。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御手洗开始变得奇怪起来,可以看出他总是有气无力。这种有气无力,并没有随着小狗死亡的过去而缓解,反而越来越严重。七年以前的忧郁症因为这件事而复发了。他在自己的房间深居简出,就是出来了也是好几个小时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就像老人一样。 八月二十五日半夜,外面下着大雨。御手洗活像一只从泥里跑出来的老鼠,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他从外面回来后大敞着门,也不去擦头发,而是突然对我说:“石冈君,我想了一下,你和我在一起之后,智力出现了退化现象。” 我吓了一跳:“智力退化现象?” “和我在一起,你绝对不会有什么长进。这是我非常担心的事情。” 接着他就穿着湿衣服,心神不定地在房间里徘徊。 我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他难道要放弃我吗?御手洗大概是因为我的毫无长进而对我心生厌烦了吧。 原来我一直没有注意,忧郁症患者的颓废会不知不觉地影响他人。御手洗的大脑就是一部精密的机器,一旦陷入狂乱,他就会不可遏止地朝坏的方向发展。一直阳光自信的御手洗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最终就会变成一个不可救药的自闭症患者。如同装满齿轮的精密机器,哪怕有一个螺丝松动了,就会引起齿轮的连锁反应,开始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最后把整部机器烧掉。 那天夜里,御手洗的状态跌到了谷底。无论多好的工作都会有完成它的绝佳时机和最坏时机,但作为一件工作的开始,像那天一样糟糕的夜晚可谓空前绝后。人背运的时候,就像一个旅行者遇到了沙尘暴,这时候不应该去做什么事情,而是要乖乖地伏下身子,等待沙尘暴平息。但现实不会给人喘息之机。 “晚上好!” 随着一声充满朝气的问候,一位美貌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女性站在了敞开的大门的外面。 我一时哑然。同样是人,为什么唯独她如此与众不同?简直不能只用美女这个词来形容。这个大家所认可的名人,像磁场一样向周围散发着吸引力。我在自家门口看见了她,一时竟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高大强壮的金发男子也跟在她后面进了我们的房间,其中一人的胸前还抱着一个绿色的大纸包。她用英语说了句什么,两个男子将纸包摆在了玄关附近,出去了。 “玲王奈小姐,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说道。 玲王奈优雅地走了过来,轻轻地和我握手。那举止动作是从未见识过的干净利落,而我对这一切还很不习惯,不知道是吻一下她的手指好呢,还是就简单地鞠躬比较好,最后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一股我从未闻到过的香气,混杂着外面雨水的一丝潮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石冈君,好久不见,一向可好?”接着她向御手洗的方向“嗨”地打了一声招呼。 而御手洗却仍旧像死人一样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一副懵懂的模样。 “怎么回事?”玲王奈问我。 “非常难办啊,玲王奈小姐,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三个月不见,玲王奈确实变得漂亮了。她那完美的嘴唇边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担心。她转过身,坐在了御手洗对面的沙发上,拉起了御手洗的手。 “虽然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你一定要振作。”玲王奈说。那副模样,如同自信地表示,有她在,所有的事情都会好起来的。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如何垂头丧气的男人都会洋溢出热情来吧!但是,御手洗却不是这样。 “啊,是你吗?原来你在日本啊……” 只有这么一句,然后他又痛苦地低下头去。玲王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瞥了我一眼。而我,不知怎样回答她。 “御手洗先生。”眼看着谈话毫无进展,玲王奈站起身来,绕过茶几,坐到了御手洗的旁边,“听着,我现在只能来找你了,我要拉住你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从美国飞回来找你了。”她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接着说:“听着,你能听到吗?这肯定是你最喜欢的案件,我保证你从未见过。一个叫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有名的富豪,在高塔上金库一样的密室里被杀了,这个迷案谁也……” 玲王奈说到这里,御手洗似乎很厌烦地摇头。 “你说什么?那些芝麻粒大的灯谜……”他痛苦烦躁地说,“为什么来找我?那样的问题谁都可以解决吧?” “似乎非你不行啊,暂且先听我说说再下结论。”玲王奈可怜兮兮地说。 “我再也不想考虑那些鸡毛蒜皮的犯罪行为了。你说在密室里被人杀了?嗯?”御手洗似乎不怀好意,轻蔑地笑了。 “调查在场的人有没有杀人动机,看他们是否能自圆其说,对那些糊糊涂涂的人手舞足蹈地进行解释说明,这一切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把戏。喂!那个戴眼镜的人,就是你,你是犯人!警察,先给他戴上手铐!快!”御手洗像喝醉了酒一样,软弱无力地靠在手肘上,“为什么要让我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想做的人多得是!你不觉得奇怪吗?力学法则决定了宇宙的秩序,这也是生物遗传现象的共同守则。在宇宙中光速是恒定的,什么是光呢?遗传力学究竟与光有怎样的联系? “时空在历史的推动下旋涡般前进而无法倒退,这或许与细胞以螺旋形态复制dna遵循相同的法则吧? “月亮和苹果一样,都遵循着地球的重力原则,宇宙虽然纷繁复杂,但是都像扬起风帆的航船一样,逃不脱它的动力规律。这样一来,所有的交响乐和电影等在时刻变化着的各种公式支配下,都能够表现复杂情感。 “这个世界遍布着上帝的暗示。上帝究竟为什么创造了这个世界?是为了展现邪恶,还是单纯的恶作剧?上帝在思考什么?你难道不想知道吗?不只是宇宙,历史也蕴藏着答案。如果能找到用公式来表达文明兴衰的方法,那就等于找到了水晶钥匙。遗传,宇宙,所有的重力下落过程,还有文明的骄傲和种族灭绝等,所有的谜之门都可以用这把钥匙来开启。 “我们不过是时间监狱里的死囚,来日无多了。还是先来解答上帝的智力游戏吧。密室杀人?哼!”御手洗仰靠在沙发上。 “这案子只有你才能侦破啊……”玲王奈的声音仿佛是从内心深处挤出来的,十分低沉,“大家都束手无策,我们正在拍摄的电影被迫中止了,如果这起案件无法侦破,我们就不能再次开机。” “对不起,我没有兴趣。”御手洗冷淡地拒绝。 “ok,你可以去参加上帝的智力游戏,可那能得到多少钱呢?但如果你能把这个谜团揭开,就能得到十万美元,这是一千五百万日元啊。” 御手洗用轻蔑的眼光冷冷地看着玲王奈。玲王奈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坚持不住了。 “对不起,这是美国的一贯做法。当然,我不认为你是唯利是图的人,我很了解你,你工作绝不只是为了金钱。但我想那至少可以一定程度地体现你努力的价值。这些只是做你近来的研究费用而已。只剩五天了,如果是你的话,肯定能在五天之内把事情解决,然后你也可以继续进行你感兴趣的研究啊。权当捞外快补贴生活费用,如何?” 御手洗不再注视玲王奈的脸了,用金钱来引诱他,明显伤害了他的自尊。 “当所有美国人都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我说,世界上唯一能解开这个谜团的人会在日本闪耀登场,结果大家都笑了,但我并不介意。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我了解你对工作的热情。你如果这样袖手旁观不是让我下不来台吗?” 御手洗厌烦地摇头,回应道:“我没兴趣。” “这难道不是个让他们领教一下日本人的才能的好机会吗?” “民族主义之类的东西,是ufo到来之前人类的痼疾。” “总之我先描述一下案情,你肯定会感兴趣的,好吧?” 看到御手洗没有反应,玲王奈开始叙述事情的大致经过。这个案子引起了我的兴趣,如果是以前那个健康活泼的御手洗一定会拍着手站起来叫喊“石冈君,赶快准备去新奥尔良”,然后先于玲王奈窜出房间。但是现在,御手洗却嘀咕着一组意义不明的数字。 “46.15192304。” “御手洗先生……”玲王奈说。 “你说御手洗?”御手洗本人一脸严肃地说,“有这个人吗?哎?不是2130的平方根吗?” 玲王奈站起身来,走近呆立在房间中央的我,而御手洗仍旧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丝毫没有随着玲王奈移动。这时房间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外面的雨声。 “石冈君,究竟怎么回事?这简直是个病人嘛!”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着。 “对不起。”我痛苦不堪地说。 玲王奈看到一脸紧张的我,显出诧异的神色,笑了起来。我也只好尴尬在一旁陪笑。接着,我向她讲述了那只伴随了他十年的小狗在他的膝盖上去世的事,可话没说完,玲王奈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抽噎着说:“我一直把他当做钢铁一样坚强的男人,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脆弱。看到他像一个损坏了的电脑一样,真让人心疼!” 接着,她迈开脚步,向御手洗走过去。 “现在对你说这些话,可能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一直是我的骄傲,因为有你默默地支持,我才可以在美国挺起胸膛自豪地说自己是日本人。茫茫人海,我即使是一个人奋斗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寂寞。当我宣布自己立刻就要飞回日本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而我却仍旧满怀信心。因为当时我坚信只要能见到你,不管多么疑难的案件都会得到解决。 “不,就是现在我也仍然坚信这一点。到底怎么了,请告诉我。是什么使你这样颓废?你变成这副模样,绝不是因为女人吧?这还让人稍稍宽心。 “但我在九月一日以前怎么也不能回美国。你是我的骄傲,我相信你所以才自信,现在我别无他法了,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最后的救命绳索。在裁判数到十以前,如果你还是这样躺在这里,那我也只能一起倒下了。 “如果你不说‘好的玲王奈,我们一起赶赴美国’,那么我就一直在你的窗下等下去。” 外面的风雨依然在持续。玲王奈丝毫没有被淋湿,刚才一定是保镖开车送她来的。我还没有来得及考虑她有没有带雨伞,高调发誓过的玲王奈咚咚地迈开大步向楼下走出去了。 我惊慌失措,不知说什么才好。御手洗仍然像个老人一样坐在沙发里。当玲王奈在我们的蜗居里消失之后,轻微的雨声低沉下去,剩下一个格外安静的夜晚。那旋风一样转瞬即逝的人间尤物,难道只是我的幻觉吗? 但是在房门边,橄榄绿的纸包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作为她的确来过这里的证明。 我打开阳台一侧的落地窗,迈过电视天线来到阳台上。我看见玲王奈没有撑伞,一个人在下面的甬道上默默地站着。 那正是路灯的下面。水银灯青色的冷光之下,细雨如同无数的白色粉末静静挥舞,笼罩了玲王奈。但她的头发却没有变化,因为早已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能清楚地看到玲王奈昂贵的麻质上装和海军蓝的长裤都被飘落的细雨淋湿了。 我俯视着这一切,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甚至觉得眼前所见的不是现实。玲王奈衣着端庄得体,正像电影里一样。翻开铜版纸印刷的女性杂志的封面,近来日本的女性也开始模仿玲王奈的发型和衣着款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位站立在马车道路边貌似松崎玲王奈的姑娘,竟真的是从影好莱坞的玲王奈本人。 和玲王奈相比,御手洗就是无名小卒了,可风靡一时的她却舍弃了自尊,一直站立在雨中,我不禁为之心痛。 我从阳台上返回室内,对御手洗说:“她站在雨里!” 御手洗还是如雕像一样没有反应。真是的!偏偏在御手洗的状态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玲王奈出现了。 我站在房间和阳台的分界上,反复地望着雨中的玲王奈和沙发上的御手洗。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阳台上,然后坐了下来。至少,我应该守在这里,防止玲王奈在黑夜里遭到什么不测。 我坐在椅子上,双肘搭在栏杆上发愣,感觉到冰冷的雨水落在手上。一个小时过去了,玲王奈仍然站在雨里。路灯下的她如同一个模型,一动不动。夜已深,行人渐稀,这使我感到一丝庆幸,如果人多,难保没人注意到她。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偶尔路过的行人都毫无例外地回头,看一看浑身湿透的玲王奈。过往的汽车也是一样,看见她的身影都放慢了车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担心附近有好色的酒鬼路过而一直提心吊胆。就这样,坐立不安之间,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我始终不能定下心来,又回到了房间,站到坐着的御手洗旁边。 我不知用什么样的言辞,如何表述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只好站在那里思索着。不用说,我对御手洗的冷漠感到十分恼怒。不管怎样开脱,他都不能避免不近人情的指责。 我正下定决心要开口的时候,放在门口的纸包跃入了我的眼帘。我想现在打开看看似乎也不晚,于是走了过去。 上面捆扎着明显不是日本制造的精致丝带。我把它解开,小心翼翼地展开橄榄绿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外表为天鹅绒质地的黑色大箱子。 箱盖上有一道横着的缝隙,把指甲伸进去向两侧掰,箱子的前半部分就往前倒了下去,里面是旋转木马,中间还有一个倒立着的小丑,部件全是用金属和陶瓷做的,真是一副豪华的摆设。我小心地拿起来,发现它相当重。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美昂贵的玩具。 这样的东西通常都是可以活动的,仔细寻找,果然在木马环绕的镜子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发条。稍稍转动它,发条旁边的小控制杆就横了过来,八音盒轻柔的声音流淌出来,木马开始慢慢旋转。旋转木马分内圈和外圈两列,旋转的方向也不一样。在旋转木马的中心,倒立在两根平行棒上的一个小丑慢慢地落下双脚,最后着地,停了一会儿,又再次倒立。 最令人叫绝的是这首乐曲。我总觉得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始终回想不起来。其实,那是《airegin》。 三个月以前,玲王奈曾问过我们两人喜欢什么音乐,我记得自己对玲王奈说,御手洗喜欢吉他爵士乐,其中我们能记起曲调的就是《airegin》。 《airegin》并不是一首非常流行的曲子,没想到在美国,八音盒里居然采用《airegin》的曲调。看来应该是玲王奈为讨我们高兴,从厂家特别订制了这个东西。实际上八音盒不可能这么大,很难想像这么大的玩具会批量生产。也就是说,玲王奈并不是为了这次找御手洗帮忙,才急急忙忙弄了这么个好莱坞礼物来充数。 我站起身,慢慢回到御手洗旁边,八音盒仍在地上响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石冈君。”苦恼的御手洗先说话了。 “噢?我想也是这么回事……”我说,“我想说的内容,总能被你洞悉。我比你笨多了,这我承认,而且还出现了智力退化现象。但我可不像你那样不近人情。听听这个八音盒,请问你作何感想?” “我觉得它很刺耳,好像婴儿的玩具。” “她那样一个大明星,从美国万里迢迢地飞过来,就是前来拜会你。而且现在她完全放下了架子站在雨里,难道这样做你内心感觉很痛快?” “她比我顽强多了,没问题的!”御手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他要到阳台上去,可是他一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我非常惊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真的不想去看看那个案件?” “试想你是一个大学教授。”御手洗说着毫不相干的话,“教授要到大学里去上物理课,必须路过人行横道上的三个信号灯,三个信号灯都有盲人站在那里,你引导三个盲人过了横道,结果上课迟到了。这个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就想说这些……”我缓缓地说道。 但是御手洗烦躁地打断了我:“这正是我要说的。物理课只有教授能讲,但是在路口引导盲人的活儿,只要稍稍热心,谁都能胜任。” “好啊,你听听刚才那番话……” “我什么也没听见!” “那起案件的难度如果只像对盲人施以援手……” “可能现在还不能侦破,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你用不着对我说引导盲人是正确的选择,那点修养我还懂。但是如果有一百处人行横道,有一百位盲人站在那里,一天的时间岂不转瞬即逝?!最后不管对谁都只能漠然待之。” “但现在你是要去上物理课吗?你不过是坐在沙发上发呆而己!” “所以我现在要回房间里去啊,别拦着我。”御手洗胡乱挣脱了我的手臂,回到自己房间,关门之后“咔嚓”一声从里面锁住了。 我长叹一声,拿起雨伞,进入了电梯,来到马车道的外面。 玲王奈仍旧站在那里,夜风掠过,雨滴时而吧嗒吧嗒地斜刮过来,玲王奈从头到脚都浇成了落汤鸡。旁边就有撑开的雨伞,因为她一直低垂着头,双眼紧闭,所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 玲王奈鼻尖上的水珠向下落,下巴也开始向下流水,额上的头发都湿透了,紧紧贴在头上脸上,容貌完全没有显露出来,我稍稍放心。 “不进屋吗?”我问。 “是他这么说的吗?”玲王奈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虽然他没这么说,但你还是进屋去吧。我来负责说服他,你如果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请你不要管我,我要赌一回。” “你如果生病感冒……” “请你……”玲王奈奋力呼喊,“不要管我!” 周围很安静,而我也无话可说了,只好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正当我彻底绝望打算转身回去时,玲王奈不知什么原因抬起头来,那副模样,就像感觉到御手洗即将回来的小狗一样。 她表情复杂,双手前伸,似乎要向前奔跑,但冻僵了的两脚却不听使唤,趔趄了一下。 原来,御手洗站在了我的身后。正当玲王奈要扑到他怀里的时候,御手洗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双臂。 她用英语急促地叫了起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语连我也听懂了。 “我喜欢你,一想起你就会落泪,怎么也忍不住要哭泣。”她一边叫着一边要冲进御手洗的怀里,但是御手洗伸直了有力的双手,拒绝了她。不甘心的玲王奈嚎啕大哭,后来就一点一点地瘫坐下去,双手从御手洗的裤子上滑下,顺着大腿落到膝盖,最后抱住御手洗的鞋子,在石板路上像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 “不要这么冷漠,求你了……”她边哭边说。 说实在的,我深受感动。我不知道玲王奈对御手洗的感情竟至如此程度。 御手洗弯下腰,将手伸进抽噎着的玲王奈的左肋,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站稳以后,玲王奈发现有机可乘,又想抱住御手洗,但这一次御手洗还是伸直了双臂。 玲王奈如同一只窈窕的野兽,激动地咆哮,两个拳头敲打着御手洗的胸膛。 “好好听着!”御手洗说道,“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物有什么瓜葛。” “为什么?” “你是个危险人物。” “哪里危险?” “你傲慢地以为只要自己采取主动,所有男人都会摇着尾巴照你的吩咐去做。世界并不会按你的想法运转,你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是吗?” 玲王奈的双手被抓住,一面苦苦挣扎一面怒吼:“其他人暂且不提,我从未想过要随意摆布你,所以……”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没有什么不同!”她仍旧叫嚷着。 “把你读过的书都告诉我,我今天晚上就开始读,全部记住,下个月可以考我,看我能记住多少……” “遗传物理学的书和你的剧本不一样。” “如果你命令我辞掉演艺工作,我立刻就能做到,随时可以加入到你的行列里。我和你的差距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大,我可不笨。” “我不会下那样的命令,我的命令只是两张机票。” “为什么?你怎么总是这样?到底有什么不满?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来到这里见你的……嗯?你说什么?” “两张机票,我和石冈君的。” “那……” “不错,我可以做。不就是在高空密室中淹死的案件嘛!看来很有趣,做!” 玲王奈的表情像凝冻住了一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爆发了:“太好啦!谢谢!那么算上保镖一共五张机票,我马上……” “不对,我要的是两张到开罗的机票。” “开罗?为什么?” “我们要先去开罗,有件事情要调查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去一趟布里斯班,不过时间可能来不及了。” “那我也一起……” “不行。你立刻就返回美国去,首先准备三套潜水工具,然后赶快调查为波尔·阿莱克森在恶女岬造金字塔的建筑商是谁,接着是斯蒂夫·米拉的来历和族谱,弄清楚以后,打电话到吉萨的梅娜豪斯·奥贝罗伊饭店,告诉我结果。”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 “不是只有五天时间吗?如果还可以拖延就无所谓。” “嫌我太累赘吗?” “嗯,这么说也行。”御手洗明确地说。 “好吧,非洲的气候对皮肤不利。但你们为什么去开罗?” “是吉萨。你刚才说发现波尔·阿莱克森尸体的地方在布里斯班西南四百公里,那正是东经一百五十度,南纬三十度的位置。 “而恶女岬的位置大致在西经九十度,北纬三十度。 “如果把地球像苹果一样纵切成相等的三瓣,那么东经一百五十度和西经九十度正是三条纵切线中的两条。听懂了吗,我现在说的话?” “噢,大致明白了一些。那还有一条线呢?”玲王奈问。 “你很聪明啊!”御手洗说,“还有一条线在东经三十度。” “东经三十度……是非洲!” “对,在东经三十度,北纬三十度的位置有胡夫法老的金字塔。就是吉萨。” “啊!” “听明白了就立刻行动吧!明天早上十点整是一周一趟去往开罗的全日空航班。我们八点在全日空的检票口会合。” “明白了,谢谢!”玲王奈笑了。 御手洗先回自己房间去了,但他似乎没有去读物理学的书,而是在看世界地图和航班时间表。 第十六章 飞机上 前往开罗的飞机上,御手洗还是沉默寡言。看得出来,他的忧郁症正在好转,但还是与以前的他不一样。 他神情忧郁,说道:“到底为什么,女性喜欢和我纠缠,真是不明白。我可一点也不想见她们。” “嗯……”我一边思索一边说,“可能还是因为侦探很稀奇吧……当然,你的原因还不止于此吧。” 她们只看到御手洗的头脑敏锐,行事果断,但对于他平时折腾别人和到处添乱的行为,她们却毫不知情。 “她们最开始是觉得稀奇,所以来看稀罕,曾与我谋面的经历也可以成为谈资。但是再三再四地聚集过来参观,事实上是把我和她们的男朋友相比较,寻找他们的缺点。”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吧?”我说,“特别是玲王奈。” “她的确与众不同。就像混在猫群里的老虎,噢,老天保佑,我不小心的话就会被捉住吃掉。我要不是精力过剩,可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玲王奈不会把你和她周围的男性加以比较的吧!” “的确,她周围的男人们大多都是狼狈之徒,他们周末痛饮,目空一切地谈论着公司如何如何,喝多了之后吐得到处都是。但是对于玲王奈,我还是不愿意见她。 “尽管如此,她们这些女性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以一种多么令人厌恶的姿态在度日。她们很容易就陷入困境,因为她们一无所有,只要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就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这样的生活圈子里,只有不择手段地压倒别人。自已后半生依靠的如果是个装腔作势的小男人,那该怎么办?自认倒霉吗?再去找新的男人?我为什么要抽出自己的宝贵时间去见这样一群女人?” “玲王奈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感到窘迫,她同样会坐立不安,心态失衡,开始叫喊‘只有我最可爱’,到那个时候,她们都坚信自己才是世界的唯一。世界上所有女性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嗯!我们不可能找到特立独行的女性的。” 御手洗显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现在非常疲惫,经常觉得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非常空虚。几年里总会发生一次,积累下来的疲惫一下子涌出来。精力旺盛的时候,我说多少谎言都可以,但现在不行了。我还是无法喜欢她们。她们自己喜欢自己吗? “真是不可思议。她们做事虎头蛇尾,丢三落四,对待危险束手无策,思想缺乏逻辑性。尽管如此,她们仍然充满自信,轻视他人,经常弄些鬼把戏。” 虽然我想玲王奈不是这样的,但御手洗的口气不容我置喙。 我们顺着扶梯下楼,准备到海关办理手续。玲王奈则在柱子的阴影里一直目送着我们,没有一点明星的架子,就像要时刻做出自我牺牲一样。我怎么也不认可御手洗所说的认为她是浅薄的利己主义者。 众多的女性之中,虽然不乏御手洗所说的那种人物,但对御手洗的观点,我也不能完全认同。御手洗对这个问题存在很多偏见。 “石冈君。”他接着说,“你可不能认为女性可以分为两种啊!根据具体情况,女人可以表现任何一种人格特征。” “是对不同的男人采取不同的态度?” “如果从最肤浅的层次看,这么说的确没错。更适当的说法是,如果遇到的男人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出人头地,那她们或许可以变得很纯良,因为她们或许可以得到加倍的回报。” 御手洗的心情已经低落到我无法想像的地步。 “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你似乎很了解金字塔,说说吧?”御手洗说。 于是我拿起了一直放在膝盖上的记事本。 “我了解得比较详细的,是吉萨的大金字塔胡夫金字塔。对于其他的金字塔只是一般性的知道而已。” “那也可以,没关系。据说恶女岬的金字塔就是参照胡夫法老金字塔建成的,说说它正好有用。” “那么首先,要从胡夫法老金字塔究竟是什么东西,就是建造目的这一点开始说起吧。”我说着,翻开了膝盖上的记事本。 “最有力的言论,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法老的陵墓。据说在埃及的金字塔,包括掩埋在沙漠之下的,有八十多座,而且世人认为所有的金字塔都是陵墓。 “可实际上,这种说法不过是争议相对小一些而已。如果是陵墓,那么仅胡夫法老的金字塔就有太多不可思议的问题,这些我们可以慢慢说。首先,在墓室里并没有发现胡夫法老的木乃伊。那里只有棺材,而且棺材上面还没有盖子。” “该不是被盗掘过吧?” “虽然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盖子——就算当初有盖子的话——和棺材一起,需要经过上升通道……你可以看一看这个示意图,通过这么狭窄的走廊运到出入口是不可能的。我读过的书里是这么写的,走廊太狭窄了。” 御手洗点着头。 “当然也可以把棺盖打碎了运出去,可那样盗墓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这个棺材究竟有没有棺盖就是个非常大的疑问了。如果没有,那还叫棺材吗? “另外,在建造金字塔的过程中,修造到墓室的时候,必须在封上天花板之前就把石棺放进去。这已经是个结论,因为从物理学上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还有一点,就是日本学者最近提出,这个棺材作为存放法老遗体的容器,也太局促了。能放进这个棺材里的,也就是身高不过一百六十公分的人而已,如果想在头部和手脚等处留些空间,就必须是个更加矮小的人才能躺进去。 “历史上普遍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认为古埃及的法老都是相貌英俊的人,甚至有因为法老的次子比应该继承王位的长子身材高大,所以次子就杀掉长子篡夺了王位的故事。那时候,法老就是活着的神灵,在大众面前出现时,身材魁梧的人当然比较好看。 “所以就有人推测,胡夫法老的真实陵墓可能在金字塔以外的其他地方。日本早稻田大学的考古调查队就信誓旦旦地宣称,他们要找到胡夫法老的真正陵墓。 “总之,除了法老陵墓说以外,还有其他诸多推测。我可以按照它们被认可的程度逐一说明。胡夫法老的大金字塔,虽然面对着东西南北方向有四个三角面,但北侧才是正规的出入口。 “这个正式的出入口现在已经用石头封住了,我们这些观光客和学者都是通过它下面的‘阿尔·马蒙盗掘孔’才能进入金字塔内部。现在我们假设那个正式的出入口是开放的,那么从最深处的房间到正式的出入口是一个恰好为二十六度的下降通道,这条下降通道的延长线,正好对着北极星。这样,站在最下面的房间里,下降通道就像一个望远镜一样,通过它可以看到对面方形的洞口,里面是熠熠生辉的北极星。或者也可以在地下建造水池,北极星就会孤零零地浮在水面上。于是凭借这一点,有人推测说金字塔可能是古代的天文台。 “在很长时间里,大家认为这种观点很有说服力。因为在古印度和古巴比伦,也都有类似的天体观测设备。” “原来如此,但是用这样的方法,他们能观测到北极星的什么呢?” “是啊,这是个问题。” “只是为了这么观察北极星的话,也不会建造一座那么夸张的建筑物啊。” “是啊,或许也有占卜的作用吧……另外还有这样的说法,认为它是防备饥荒的‘约瑟的粮仓’。 “有这样一个传说。犹太民族的祖先约瑟被招到埃及做大臣,这时他预言饥荒很快就要到来了,为了防灾,必须建造一座粮食仓库,于是他指挥大家建造了金字塔。” 御手洗漠然地点头,说:“可是这种建筑结构也装不下多少粮食啊。” “是啊,如果是仓库,就需要有巨大的空间。而金字塔里面只有狭窄的走廊和三个局促的墓室。而且走廊那么狭窄,也不利于货物的搬运。 “类似的说法还有一个,称金字塔是防备洪水的粮仓。为了防备尼罗河水的泛滥而建了这座金字塔,而且它正式的出入口位置设计得还比较高,洪水涌不进去。” 御手洗什么也没说,似乎无视了这种推测。因为这种说法只是以出入口的位置相当高为根据,而金字塔的形状不适合做仓库的这个问题依然存在。作为仓库来使用,它的内部的确太狭窄了。 “还有一种说法,与刚才的北极星观测站有一定的共同点。就是只有在春分、秋分的时候,太阳的光线会直射进下降通道,照射在地下的房间里。所以这还是一个巨大的天文历或天体观测装置之类的东西。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个时钟。” “噢,是吗!”御手洗还是无所谓的模样。 “还有这样的猜测。认为金字塔是为向后世传达神灵的预言而建造的。这种说法让人觉得《圣经》那段‘石制的纪念碑,镌刻着主的预言’的记述讲的就是金字塔。据说只要在现场仔细寻找,能在通道的石壁上发现刻度。” 御手洗缓缓地点头。 “至今为止的所有假说,基本都是围绕着金字塔内部的通道问题作为出发点的。可是在恶女岬的金字塔里,是否也有类似的上升下降的通道呢……” “好像没有。据说有人用钻岩机凿开了金字塔正式的出入口,下降通道只延伸了几米就到了尽头。”我说道。而御手洗则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我们不知道正宗的埃及金字塔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建造的,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在美国建造金字塔复制品的原因…… “但是首先,在美国建造金字塔的人并非要靠这个来发家,其次他也不单纯是一个金字塔的业余爱好者,而是一个研究金字塔的学者。所以我们应该考虑到,他建造金字塔是为了自己的专业研究。 “他要使用真正的金字塔做某项试验,但是这样的试验不会得到允许,所以金字塔学者就在美国建造了一个规格相同的复制品,用来试验。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推测。因为一个金字塔的研究家,会对一个复制品感兴趣吗?不可能吧,所以除了试验以外他不会对复制品有什么兴趣。 “如果这种推论成立,那么金字塔专家想要做的,如果不是埃及政府不可能同意的大规模试验,就一定是对金字塔这个珍贵的文明遗迹造成疯狂破坏的试验。因为就是在美国建造这样一个复制品,也肯定要花很多钱的,否则他一定会争取利用真的金字塔。实际上,全世界所有的金字塔学者都是这么做的。 “而且这个为了试验而建造的复制品里竟然没有那条引起众多争论的关键通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的试验不需要内部通道吗? “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说,他的试验只需要金字塔巨大的外形?难道只是为了当做日历观察阴影?这么做也太愚蠢了吧。没有人会为此另外投资建造这么巨大的金字塔,使用真正的埃及金字塔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御手洗边说边思考。如果现在身处马车道的房间里的话,他早就站起来踱步了。但现在是在飞机里,他的忧郁症也没有痊愈,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座位上。 “吉萨的金字塔和美国的复制品之间还有哪些不同点呢?复制品的上半部分贴着玻璃,里面有着巨大的空间,旁边还有一个圆筒形的塔楼,建在岛上,周围是大海……周围是海?周围都是水……”御手洗自言自语,“没看到实物还什么也不好说啊。但是不管怎样,还是不清楚复制品里为什么不设置通道,为什么呢……好了,石冈君,你还是继续刚才的说明吧。” “还有就是不值一提的说法了。有人说它是为了人类生存而做的时空密封舱,还有人说它是古埃及的秘密宗教设施,类似于礼拜堂。事实上,现在埃及各地也仍然残留有秘密宗教。 “还有人说这是外星人为了告知地球人宇宙法则而造的纪念碑,或者ufo着陆的标志物等科幻类的猜想。这些说法都陆续碰壁,最后大家又回到了法老陵墓说的观点上来了。” 御手洗几次微微点头,我知道他根本不把这种说法当回事。 “但是这些科幻类的猜想,有些却只与胡夫法老大金字塔有关,而且还有一些不能一笑置之的问题,现在我可以说一说……” 我说着合上了自己的记事本,又翻开了另一个本子。我以前就对金字塔感兴趣,掌握着大量的相关文献资料。但是具体内容几乎忘光了,只好昨晚一个人又复习了一遍。 这样为朋友做着说明,我不由得想起十年以前的那个“占星术杀人事件”。那时就是这样由我向御手洗说明事件的梗概,然后一步一步地踏上了解开谜团的正确道路的。说起来,那个时候,御手洗也是苦于严重的忧郁症。一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不知为什么总是复发忧郁症。 我只有拼命努力。不管怎么说,御手洗已经认为我的大脑出现了智力退化的现象。事态严重,我要向他证明事实并非如此。 “除了建造原因之外,这座金字塔还有各种各样的数学之谜。例如将金字塔的高度乘以十的九次方,就是从地球到太阳的距离,一亿四千六百九十四万四千公里。” “真的吗?”御手洗皱起了眉头,终于有了反应。 “似乎是真的,这还只是个开始。金字塔底部的周长,除以金字塔高度的两倍,就得出了圆周率,就是你能背到小数点后两百位,并以此为傲的圆周率π。是不是不可思议?发现π值的人是谁来着?” “希腊人吧?” “对。所以早于希腊两千五百年以前,埃及这里就已经知道π值了。还有一点很有趣。以金字塔的高度为半径画一个圆,这个圆的周长和金字塔四个底边的周长相同。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知道这些还远没有结束。有好几个明确的证据表明,吉萨的大金字塔就像是我们脚下这颗伟大行星的纪念碑。比如,大金字塔的比重是五点七,而地球的比重是五点六七二,数字非常接近。接着是重量。地球的总重量是五十三乘以十的二十次方吨,而金字塔的重量是五十三万吨,正好是地球总重量的千兆分之一。还有,根据近年地球物理学的发展和最新的测量数据,利用计算机可以计算地球的平均海拔,这在几十年以前,单是计算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知道这个数字是一百三十八点八米,而大金字塔的高度是一百三十八点六米,极其接近的数据。这些都绝非偶然。” 这时御手洗却没有点头。 “还有,地球的平均气温是二十摄氏度,而胡夫法老的金字塔内,在几千年的漫长时间里,墓室的气温常年保持在二十度。这里有一张图表,是地球和大金字塔的数字关系一览表。 “另外,地球的平均海平面,据说在距离大金字塔台座下方的五十九米处,这个数字非常接近大金字塔底面的正方形内接圆直径的两倍。” 这时我看见御手洗苦笑了一下。 “再有就是金字塔的尺寸了。最近的研究成果表明,这个胡夫法老金字塔在设计阶段,采用的测量单位是‘圣肘’,一圣肘居然是地球半径的一千万分之一。仅在三十几年前,地球物理学者才测定出地球的正确半径,所以现在才有这样的发现。 “换句话说,地球的半径是一千万圣肘,这比我们将地球周长的四分之一设定为一千万米时使用的计量单位“米”更加精确,也更具理论性。 “还有,这一圣肘等于二十五金字塔塔寸,也叫塔肘,这个长度单位与现在英国等国家使用的英寸几乎一致,用这个单位来表述的话,金字塔地面四边的合计是三万六千五百二十四点二三塔肘。 “从金字塔顶端到位于空中的法老墓室地面的垂直长度,就是三千六百五十二点四二三塔肘。而从垂点沿着墓室地面的水平延展面到达金字塔的外围距离则是三千六百五十二点四塔肘。请看这张图纸。 “是不是?虽然小数点后的部分不同,可还是包含了三六五二四这个数字,这是众所周知的地球围绕太阳旋转一周的平均天数三百六十五点二四二天。五千年以前建造的大金字塔的尺寸竟然蕴含着地球物理学上的最新数据!金字塔向我们表述的东西已经不容置疑了。 “还有,这座大金字塔建在吉萨,吉萨这个地名也意味深长,在阿拉伯语中是‘界线’或‘边缘’的意思,吉萨的大金字塔正是尼罗河三角洲的中心。 “另外,和你的猜想完全吻合的是,吉萨的位置正像昨晚你指出的那样,在东经三十度、北纬三十度,在地图上以这里为中心,向东和向西两个方向伸展,边界会在西经一百五十度的地方。 “以吉萨为中心,沿着经线和纬线分别画出十字线来,就像这样,这张地图右上边的陆地面积和左下边的陆地面积几乎一样,同样,左上边的陆地面积和右下边的陆地面积也近似。就是说吉萨的大金字塔的位置是在地球上经过精心选择的。因此它才被称为伟大的纪念碑。 “怎么样?很奇妙吧?其实除了这些,还有风传一时的金字塔能量的问题。比如把用钝的旧剃须刀放进金字塔内,过一段时间后又可以使用了,或者蔷薇花和水果可以长时间地保持新鲜,白兰地也可以变得更加可口,而如果人进去之后,大脑会变得更加条理清晰。如此这些,我还是不做详细说明了吧。当然你如果想听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金字塔这个巨大的建筑,使用的石材总量是二百五十五万三千 五百七十立方米,相当于三十个纽约帝国大厦。它高达一百三十八点五米,也可与四十八层的超高大楼相匹敌。这些数据如同大家都听得厌烦的世界七大奇迹一样很无聊,不说也罢。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 我把摊在膝盖上的本子一一合起来,说:“我这堂课令人厌烦吗?” “不。”御手洗冷淡地说。 “有什么感想?” “我现在要解开的并不是金字塔之谜,而是发生在恶女岬的离奇杀人案。所以,我首先考虑和理查德·阿莱克森的遇害有关的内容。”御手洗说。 “我说,你是怎么看待这些猜想的?这虽然是我个人的兴趣,但我以前就想知道你对这些神秘事物的看法。我自己觉得这些东西都太不可思议了。” 此时御手洗又像往常一样,显出轻蔑的神情。这个脸色一出现,我就知道他的忧郁症已经痊愈了。 “我现在对那些问题兴趣不大……” “拜托,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到开罗还有很长时间呢。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依然兴致勃勃。实际上,这些事情我以前也问过御手洗。 “我丝毫没有偏袒常识主义者或者消极的保守主义者的意思,而且对那些超自然的启示也非常喜欢,但我还是能保持冷静,在受到那些启示的感动之前,必须核对那些事物成立的条件。” “必须核对成立的条件?” “嗯。” “具体指什么?” “你刚才所做的说明里,存在一些小诡计。” “小诡计?” “人们很久以前就感到这座金字塔非常不可思议,相当长的时间里,也引起了很多像你这样受到过良好教育的人的兴趣。这期间,众人一窝蜂争先恐后地涌进了胡夫金字塔,都想找到一些震惊世界的谜题。 “其实,我们都误解了这一切。人们错以为刚才你所举列的种种神秘现象是像说明书一般伴随着金字塔的诞生就存在的。但实际上那些令人惊叹的发现不过是人们牵强地挖掘出来的一系列巧合而己。” “我不明白,难道这么做不对吗?”我问。 “要知道,很多不理想的东西被人为地掩盖起来了。比如有人猜想金字塔的高度可能是到月球距离的多少分之一,于是他就开始计算,但是没有得出什么结果,这个想法只好暂时放在一边。 “但是用地球到火星的距离算一下会怎么样?还有水星、北极星、太阳系的直径,或者地球到太阳的距离,都算一次会有什么结果?有称心如意结果的只有地球到太阳的距离。这就是真相。 “我所说的小诡计就是这个。在提出某一个发现之前,要进行无数次试算,这个试算过程被隐藏起来了,这样发现者才可以用一目了然的模样陈述金字塔的高度和地球到太阳的距离之间的关系。突然把这样的推断摆在眼前,大家都不禁感到惊讶。” “嗯……”我陷入了沉思。原来是这样,这可是我以前没有想到的。 “可是,地球的海拔和金字塔的高度相类似这个问题……” “石冈君,那同样也是个骗局啊!地球的平均海拔是一百三十八点八米,而金字塔的高度是与它相近的一百三十八点六米,我记得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对……” “可你又说地球到太阳的距离是一亿四千六百九十四万四千公里,这是金字塔高度乘以十的九次方,但是如果把后面的九个零去掉,金字塔的高度就成了一百四十六点九四四米,居然不是一百三十八点六米了?” “啊?怎么可能……”我不由得惊慌失措,“会不会现在的高度是一百三十八点六米,是因为上面的一部分石头被偷了,如果那些石头还保持原样的话,就是设计图纸上的一百四十六米……” “难道地球的平均海拔也是随之改变的吗?不能有双重标准啊。” “……” “事情就像我推测的一样,证据就是你刚才给我看的表格,那其实是个创意竞争一览表。实际上,在这些成果的背后,人们肯定经历过更多的失败。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强调金字塔是个奇异的建筑。他们热情高涨,为尽量找出惊世骇俗的论据,只好使用牵强附会的数值,当把他们的发现都列在一起的时候,相互之间的矛盾也就暴露出来了。 “你刚才提到了金字塔表面覆盖的岩石随着岁月逐渐剥落了。五千年来,这样的风化的确时刻发生着,即便是现在也是如此。这样,金字塔的尺寸就有了伸缩余地,因为谁也没有见过五千年以前的设计图,正好尽量运用这些伸缩余地,以后也同样会有各种各样的新发现,比如金字塔是日本列岛的多少分之一啦,或是国会议事堂的几分之一啦等等。” 我略感不快。 “那个关于地球平均海拔的论断尤其典型。‘金字塔底面内接圆直径的两倍’,这种繁琐的说法随时可以变通,如果这个数值不相符合,还可以用外接圆的半径,或者是它的几倍,甚至是金字塔高度为半径的圆的周长,或者周长的几倍,反正有好多种办法,最后只要取那个最接近的数值就可以了。所以说,这样的把戏有些过于明显了。” “但是那个π值呢?为什么在金字塔的尺寸中能体现出π值呢?” “石冈君,我可不想听你像教条主义者和常识主义者那样讲话。如果有可能,我也愿意和你一起沉浸在金字塔的数字推论之中。但我平时就是处于推理的世界里,而关于金字塔的这些内容实在是太初级了,我总能看出它背后的把戏。真是抱歉! “π的问题也同样非常单纯,在炎热的地方经常出现。” “炎热的地方?” “石冈君,你知道马拉松比赛的跑道是怎样测量出来的吗?是贴着地面骨碌骨碌地推动一个车轮,看车轮转一圈是几米,再乘以转动的圈数,以此来测定距离。地图测量或激光测量时会出现误差,因为道路总有微妙的起伏,而且在拐弯时直接跟踪运动员的运动曲线也更合理。四十二点一九五公里的跑道就是这样测量出来的。” “那又如何呢?” “对金字塔的测量毫无疑问也使用同样的方法。推动测量车,根据车轮转数来算出距离。因为布卷尺容易破损,而钢卷尺又热胀冷缩,不太精确。 “因为金字塔的地面尺寸全都是用测量车来测量,那么计算各种数值时,肯定用π来表示。” 我暗暗吃惊,哑口无言。 “是吗?” “实在遗憾,这是很自然的结果。” “……那么比重呢?地球的总重量呢?气温呢?”我问。 “虽然我不想在这些事情上喋喋不休,但那些东西可以想像出来吧?要知道金字塔真正的总重量,必须把它拆得七零八落,然后把石头一块一块地称重,最后相加得出结果。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做到用这样的方法称重。所有这些,都和刚才的道理一样,如果没有和地球总重量的数据搭上关系,就会被无声无息地扔到一边了。” “那么比重呢?” “比重也和以上的问题相似。因为金字塔是用地球上最常见的材料建造的。” “分割世界地图后不同部分的陆地面积总和相近这个问题呢?” “我看这也不过是个猜想而已。若实际用电脑进行严密的计算,那得出的精确结果将会证明这种猜想是在极为粗略的计算下得出的。我预感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这是因为胡夫金字塔本来就以神秘著称。就算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如果同样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那么也会有人做出一份推理一览表来。 “但是,石冈君,我自己对金字塔的这些奇怪现象并没有什么抱怨,相反还有些好感。就算这些神秘现象真的存在,我的立场也不会改变。如果合理,我也会相信的。” “那么三六五二四呢?”我反驳道。我相信这是对经验主义者的沉重一击。 “你问那个?石冈君,很不幸啊,你还是很不利。” “为什么?” “胡夫法老金字塔的倾斜角是多少度?”御手洗突然发问。 “稍等,这里有详细资料……嗯,有了!倾斜角是五十一度五十一分十四点三秒。问这有什么用?” “五十一度五十一分,先把这个数字记住。另外从金字塔顶端到法老墓室的地面的垂线长度为三千六百五十二点四二三塔肘,是吧?” “是的。” “地面上的垂点到外围的距离是三千六百五十二点四塔肘,三角形这里出现的两个边长度相等,是吧,石冈君?” “当然是这样。”我回答。 “这样一来,在法老墓室的地面上就立着两个侧边重合的等腰直角三角形了,没错吧?” “啊……对,是这么回事……”我的内心开始渐渐感到不安,一边看图一边回答。 “如果这样,倾斜角就是四十五度,不可能是五十一度。” “啊……”我张口结舌。等腰直角三角形,是啊,的确有道理,我居然到现在也没有想到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石冈君,这和刚才的例子一样。垂线的长度是三千六百五十二点四英寸,这是从缺了角的塔尖到法老墓室的距离。这也是双重标准。当初金字塔的设计者不会想到今天的情形吧?只要稍稍动动脑筋,谁都能发现其中的矛盾。”御手洗遗憾地说。 “但是,如果把垂线的因素排除,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想法。只是古埃及人认为一年只有三百六十五天,闰年多出来的日子他们习惯于视而不见。这也与你的推理不合。事实上,可能是地球外部的生命体设计了它。”很明显,御手洗是在安慰我。 “我的看法是,做那样的猜想一定要等到最后的最后。似是而非的推论匆忙之间就可能被当成已知条件固定下来。从数学的角度来讲,比如一只老鼠走在打字机上,的确存在能够打出莎士比亚诗句的概率。推理领域非常广阔,只要冷静地追求真相,那么在沙漠之上就会出现一个个等待我们调查的要点。”御手洗最后这样说。 第十七章 车中,埃及8 八月二十七日傍晚,我们抵达了赫利奥波利斯机场。 我们混杂在同机乘客的队伍中,走在空荡荡的机场走廊里,很快发觉了空气的变化。气温很高但是比较干燥,并没有令人感到难受。 我们被褐色皮肤的人群包围着向前移动,来到了海关安检的地方。这里可以很容易地买到签证,所以御手洗说,埃及是想来立刻就可以来的地方。 从充满朝气的机场工作人员身边走过,我们走进大厅,眼前立刻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中间有西装笔挺的绅士,也有灰头土脸、白色长袍一直罩到脚面的人,但清一色都是褐色皮肤,很少有所谓的黑人。他们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笑着。 我们一走出来,他们就同时停止了闲谈,睁着大眼睛注视着我们。我们因为皮肤白皙而相当引人注目,周围也没有其他白人。 一个少年钻出人群,张开双臂飞奔过来,向我们展示两条细胳膊上挂着的大量首饰,似乎要我们购买。 一个少女也拿着无数白花做成的花环,观察着我们的视线,伺机把那个东西套在我们的脖子上。 他们都身着长及脚踝的筒状衣服,有白色的,也有带花纹的。这应该是当地人的民族服装,就像日本的浴衣或和服一样。在日本,至少在日常生活中,穿和服的人正日益减少,可是眼前的埃及人却都自豪地穿着民族服装。因为这里空气炎热,这种简单的衣物正适合这里的水土吧。 我想起了电影《东方快车谋杀案》开始的场景。衣着华丽的英国贵妇们,推开那些聚集过来的贫穷的小贩,傲慢地走出站台。 这时过分谦虚可不行,如果不趾高气扬地挺起胸膛,就会被人乘虚而入。 两三个中年男人也靠了过来,看到我言语不通就转和御手洗讨价还价。他们似乎是出租车司机,我们要离开开罗前往吉萨,必须乘坐出租车。就这样,在埃及人的簇拥之下,我们出了大厅,向机场的大门走去。 这时正值盛夏的夜晚。站在机场的大门口,外面就是宽阔的停车场。太阳刚刚落下去不久,停车场里星星点点的路灯都散发出橙色的光亮。 气温虽高,走在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却能感受到微风,清爽的空气令人心情舒畅。风中似乎掺杂了南方特有的味道,机场前既看不到沙漠,也看不到赫利奥波利斯的街区,空气中还有一丝干燥的灰尘的气息。机场里的灯光都很昏暗,外面的路灯也不是水银灯,而是别具一格地散发着橙色的光芒。 机场前面停放着大量的出租车,似乎都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到处是擦伤凹痕,车体也不干净。在日本早已看不见这样的车了。 眺望着眼前的景象,此刻我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经过长途跋涉,已经来到了另一个未知的文化圈,文明的发源地。 “石冈君,走吧,就坐这辆出土文物吧。”在机场前排列的破烂汽车中,这辆菲亚特显得格外可怜。两侧坑坑洼洼,油漆剥落,车窗前后只剩两扇;好不容易把后边的车门弄开,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非常担心在柏油马路上行驶的时候这扇门会掉下去。 发动了很久,引擎终于运转起来了。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一阵强烈的震动,汽车冲了出去。 这时再次环顾车内,座椅靠垫上露出了弹簧和黄色的海绵。车门的内饰完全脱落,当然也没有升降车窗的摇把之类的东西了。因为根本就没有车窗,所以摇把的缺头也不会造成不便。其实没有车窗也没关系,因为这地方一来没有寒冷的季节,二来几乎不下雨。就这样让埃及干燥的风吹进车内,反倒令人心旷神怡。 御手洗“嘿嘿”地笑了起来,说:“很不错的车啊!如果放在银座,肯定被当成艺术作品。石冈君,在南半球这种车很常见呢!” 看到御手洗的忧郁症已经慢慢痊愈,我松了一口气。对他的忧郁症来讲,愚蠢笨拙的东西胜似药物。 我回想起过去几次他忧郁症发作时的情形,就像电脑出了故障时会有一大串打印纸吐出来,上边全是没头没脑、不明不白的单词和数字,每次都让人目瞪口呆。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们只好举手投降,祈祷绝望的风暴尽早离去。总之那副样子正如同玲王奈所说,就是台坏了的电脑。 每当我看到御手洗,尤其是他变得疯疯癫癫的时候,就不由得会想,人的大脑果然和机器差不多。每当御手洗开始唠唠叨叨,我就想像到这样的情景:在井然有序的电脑房里,一台歪斜着的电脑突然喷出白烟来。 出租车飞快地穿过赫利奥波利斯的街道,开罗机场就在这个与开罗毗邻的赫利奥波利斯小镇旁边。这个小镇干净整洁,据御手洗说,很多有钱人都住在这里。向窗外看去,有很多崭新的建筑,路边行人稀少。 但是穿过赫利奥波利斯进入开罗市区以后,眼前的景象立刻为之一变。 道路拥堵,四面八方全是喇叭声,路边拥挤着肮脏的人群,有几个人在我们的车子前后跑跑走走,使我们进退两难。附近还有公共汽车,里面也是黄色的灯光,众多的乘客拥挤在车内的吊环之下,褐色的脸一齐瞧着我们的出租车。 公共汽车凌乱肮脏,而拥堵在马路上揿着喇叭的其他汽车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比它们更加不堪入目的是道路左右的石砌建筑物。 “那些全都是百年以前的建筑啊!” 御手洗口中所说的建筑,在我看来完全是遗迹。就像巨大的石山,又黑又脏,亮着灯的窗户少之又少,绝大部分窗户都熄着灯。敞开的窗户和破碎的玻璃在肮脏的建筑物上随处可见。废墟一样的建筑张着大嘴,里面黑漆漆的,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向我诉说着未知的异域文明。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曲调婉转的当地音乐,吸引了正觉无聊的我,可是这时出租车又突然开动了,耳边只剩下了风声。 如同赛车一样,我们的出租车左拐右突,猛然超过前面如同蜗牛一样的车辆,接着飞过路口,从中间线上茫然失措的行人身边掠过。只见他们裹着穆斯林头巾,白色的衣服长及脚踝,转眼间就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你见过下雨吗?”御手洗用英语问出租车司机。 “雨?什么是下雨?”司机盯着前方,大声反问。引擎的声音响得骇人,御手洗对我挤了一下眼睛。 开罗的建筑大多又黑又脏,多半是此地干燥少雨的原因。雨水在不知不觉之中,清洗着我们的都市。 贫困的人们在广场上成群结队,贩卖杂货的少男少女缠着头巾,道路两旁的商店里射出昏黄的灯光,当地特有的音乐发出悲哀的旋律,菲亚特肆无忌惮地在街道上飞驰。因为拥堵的地段随处可见,所以只有在能开起来的地方尽快赶路,多走一点是一点。 “看,尼罗河!”御手洗低声说。 出租车上了大桥,宽阔的黑色水面在脚下延展,圆形的船只如同一只只趴着的兔子,船上彩灯闪烁,浮在水面上像一块大蛋糕。船灯的倒影在黑暗的水面上轻轻摇动。 “尼罗河!”出租车司机用地方口音浓重的英语叫道。 “十月大桥!”接着他又喊着桥梁的名字。这是一座相当长的大桥,十分气派。在漆黑破旧的建筑中间,混杂着很多像这样崭新的设施。 尼罗河畔有好几栋现代风格的高层大厦,楼顶上显示饭店名称的霓虹灯闪闪发光。 我们经过漫长的旅程,终于来到曾经培育了世界古老文明的尼罗河。也许是因为尚处传统市区的缘故,这里平凡得令人失望。河流的两侧是水泥堤坝,岸边是高层的混凝土建筑,这景象似乎是东京的隅田川。 “那是什么?”我问道。 过了大桥不久,我看见一座崭新的建筑。正中央的高塔屋顶如同一个洋葱头,其他建筑环绕在高塔周围。一路上我已经看见了好几个类似的建筑,都有着尖塔,干净得好像上周才竣工似的。 “清真寺!”御手洗说,“是伊斯蘭教的教堂。” 噢,我恍然大悟。他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这里有着众多的清真寺,而基督教堂之类的建筑却一个也没看到。 房舍渐渐变得低矮,道路两侧点着黄色灯泡的小店也越来越稀少,人行道上聚集的人群虽依旧显眼,但人数却少了很多,我们已经出了开罗市区,很快就要到吉萨了。 御手洗说我们住在吉萨的梅娜豪斯·奥贝罗伊饭店,历史上这里曾经举行过数次政治会谈,是非常有名的地方。 在这家饭店的后面,就是我从孩提时代开始憧憬了二十多年的三座金字塔。终于要看到真的金字塔了,真是恍然如梦,就是在三天之前还料想不到会有这等好事。机会总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突然降临的。兴奋之余,对于这一切我依然难以置信。 胡夫法老金字塔究竟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迎接我呢?会以它那巨大的震撼力让我屈膝膜拜吗?抑或我能够以冷静的心情,面对这巨石堆砌而成的三角形的山峰? 前面的道路似乎通向一座高台。 “石冈君,看!”御手洗指着窗外。 “啊……”我失声惊叹。那里是阿拉伯骑士的世界。新月如同一把巨大的镰刀挂在天上,月光皎洁。广阔的土地就像黑色的海面,而民家的私语则有如微波荡漾。散布的屋宅灯光稀疏,让人联想到月光照耀的水面闪烁着的含蓄光辉。 我所惊叹的,是屹立在水面上的清真寺的尖塔,它们的顶端如同锋利的标枪,插着独特的屋顶,下面就是伊斯蘭建筑所特有的景象,令我这个旅者的心情澎湃不已。 我深信自己已经来到了阿拉伯骑士的世界。小时候看的图书里的风景,在干燥的风中静静地延展开来。如梦如幻的奇景,以伊斯蘭世界的方式慰藉着舟车劳顿的我。 “多美啊!”我说道,“简直是为了给人写生而创造的夜景。” 御手洗点头说:“世界上还有很多美丽的风景。美丽的街道,黑夜里屏住气息的昆虫和精灵的气息,还有如同从成熟的果实里渗出的果汁一般从人们的唇边流出的音乐、诗句和传说。这些美丽一定会超越时空,映入神灵的眼睛里吧?在任何孕育了都市文明的地方,这些美景仅在几十年前对于人们来说,还是一顿丰富的感官盛宴。 “真是不可思议的美景啊,石冈君。现代人发明了各种各样的调味品,添加在食品里,人们就感受到了美食带来的欢愉。但与此同时,一小片生菜或者西红柿,却如同泡在水里的草纸一样索然无味了。这其实是意义不大的循环运动,就像追赶着自己尾巴团团转的小狗一样。 “上天的这些启示,让我时常想:从人们穴居耕猎,只能仰望蓝天、倾听流水来感受生活之趣的时代,一直到如今镭射光盘和电脑横行的时代,人类享有的快乐的总量是恒定的。而刺激人类获得感动的能量也是恒定的。” 御手洗发出了这样苦闷的言语,说明他的忧郁症还没有完全康复。 出租车颠簸着从高台上疾驰而下,前面就是宽阔的直路了。左右两边时而出现挂着霓虹灯的低矮房屋。 “那是什么?”御手洗问司机。 “夜总会!”他喊道,“非常贵,先生,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这种担忧对御手洗来讲倒是有些多余。 “那么谁会去呢?” “沙特阿拉伯和利比亚的有钱人。” “是石油美元养起来的财主吗?”御手洗问。 司机像遇到知音一样拼命点头说:“是啊,先生。那些混账店铺是为挥金如土的家伙们开的,他们的金钱可不是像我们这样辛辛苦苦赚来的,而是在自家地下挖出来的。” 宽阔的道路两侧,行人已经减少,可还是有人毫无顾忌地横穿马路。他们在高速行驶的汽车缝隙之间大摇大摆,而出租车也满不在乎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瞧!看见右边了吗?是奥贝罗伊饭店。”司机说。 我以为这样有名的饭店应该是建在尼罗河畔的高层大厦,但眼前的却是用象牙色围墙圈起来的低矮房舍。 “金字塔呢?”我问道。 虽然我说的是日语,但司机似乎听懂了我说的单词。 “就是那个。”他说着,指向前方。但前面是吉萨市郊的黑夜,什么也看不见。 “啊!”紧接着,我不由得大声惊呼起来。 我以前并没有想像过,自己所看到的金字塔会是怎样的。前面只有黑色的夜空,我只好睁大眼睛努力搜寻。前挡风玻璃也肮脏不堪。 就在这时,我出乎意料地注意到了一个巨大的深灰色三角形,和黑暗的夜空几乎融为一体。 简直是一副动人魂魄的错觉画,巨大的三角形隐藏在黑夜里,一不小心就可能错过。 对金字塔的第一印象,是它比我想像的还要巨大。我以为它的距离仍然遥远,所以还在夜空下寻找小三角形,但实际上,眼前的它比我所预想的要大出十倍,因此看到的时候格外惊讶。 另一个印象是金字塔比我想像的更尖锐。尽管已经看过无数次风景照片了,但它的角度还是让我非常吃惊。我感觉它就像一柄长枪刺向天空。 “终于看见金字塔了!真是感动啊……”我自言自语。 “进饭店吗?还是先看看金字塔?”御手洗将司机的问话翻译给我听。 我立刻回答:“金字塔!” 于是出租车从饭店的围墙前面通过,转了个弯,爬上一面缓坡。 我们的车在夏夜的凉风中,飞快地接近了胡夫法老金字塔。从岩石剥落的痕迹看,我知道这就是胡夫法老金字塔。 前面的金字塔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就在它向上不停地伸展,顶端已经和暗夜混杂在一起的时候,我们的车在距离金字塔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迫不及待地撞开车门,司机将引擎熄掉,也走了出来。 我们已经离开了平整的大道,脚下布满岩石碎砂。一迈动脚步,就听见吧嗒吧嗒的声音。前面不远就是沙漠。 埃及的夏夜十分凉爽。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歌声,定睛一看,原来在金字塔第三级石阶上,有几个男女正在齐声合唱。 巨大的石砌纪念碑,在夜晚的凉气和年轻人的歌声中,横亘着伟岸的身躯静静地等候着我们。金字塔实在太巨大了,底边的两端隐藏在暗夜里,几乎看不见。金字塔令人倾倒沉醉,但近距离欣赏到的景像却和我以前梦想中的数字推理存在着少许不同。因为表面风化,岩石的位置都微微地错位,走近了就能看到七零八落的碎岩。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不由得回想起了御手洗在飞机上说的话。 出租车司机靠过来和我搭话。他长着漂亮的短髭,褐色的皮肤,面孔几乎融入了黑夜。 “他说,这是一项难以置信的浩大工程吧。”御手洗翻译道。 “的确令人叹服。”我回答说。环顾四周,空旷的沙漠之夜让人心生畏惧。附近没有贩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如果日本有这样的世界级名胜,决不会像这样孤伶伶地放着,肯定围满了纪念品商店和金字塔馒头店吧。 但在这里,除了几个男女迎着夜风合唱外,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几百年以前,当拿破仑的军队到达这里时,也是这样的景象吧?沧海桑田,亘古不移。五千年以前建造金字塔的时代也同样如此吧?遥远的往昔,建造金字塔的工匠们是否和我一样,踏在同一块石头上呢?虽然事实上肯定如此,但我却很难相信。 一个穿着类似警服的男人,踏着石头走了过来。此时此地,他会有什么不满吗?我立刻提高了警惕。但出租车司机却过去和他搭话,还用手啪啪地拍着他的肩膀。警察也笑着回答司机的话。 “到这边来!”司机向我们招手。 我和御手洗一过去,司机就扔下警官,带我们朝金字塔的方向前进。走近了我才发现砌成金字塔所用的岩石高度超过正常人的身高。沿着一块块的岩石向上攀爬,恐怕会很费力气吧。 “这边!”司机用手向我们指示道路。月光的照射下,我看见了凿在岩石上的台阶。 我们跟随他走上台阶,接着眼前出现平坦的通道。这条通道也是在石头上凿出来的,残留着扶手的痕迹。 歌声越来越大,我们接近了坐在石头上的合唱团,然后从他们身后通过。歌声停了下来,一个长着黑色大眼睛的姑娘回头看着我,突然笑了。 “这里就是入口。”司机说。 原来这里就是“阿尔·马蒙盗掘孔”。我这么一说,司机反倒问我阿尔·马蒙是谁。看来埃及人自己也不具备这方面的知识。 月光照不进洞穴深处,我胆战心惊地前进,心里充满了恐惧。路的尽头有一扇上了锁的铁栅栏门。 “到明天早晨你们就能进去了。”出租车司机说。 我们又一次从坐在石头上合唱的男女们身后经过。下了台阶返回出租车时,我没有再踏着岩石,而是在沙地上行走。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非洲大陆,哪怕很匆忙,也要体验一下沙漠行路的感觉。沙子很干燥,果然和江之岛的沙滩不一样。 我和御手洗以及出租车司机保持着一段距离,倾听着埃及年轻人的歌声,缓缓漫步。这时,我的脚趾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拾起一看,原来是镶着一块大石头的戒指。掸去砂土,吹掉灰尘,我看出戒指上镶嵌的石头是蓝色的。月光下,蓝色的石头熠熠发光。 指环的部分严重擦伤,显得十分粗糙,但是还没有生锈。我试着把它戴在左手的小指上。我的手指相当细,刚好把指环套进去。我想这可能是一位女性或孩子的东西。 就算这是小孩子的玩具,扔回砂土里未免有些可惜。我把它套在了小指上,急急忙忙向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走去。 梅娜豪斯·奥贝罗伊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饭店,我们的车沿着围墙到达它的正门,进去之后道路一直通到玄关。饭店占地广阔,热带植物林立,地上铺着草坪。 我们在充满民族特色的前台办理了入住手续。房间似乎在庭院的另一边。一个高大的黑人,身穿胭脂色的饭店制服,袖口和前襟都镶着金线,拿着钥匙,在前面带路。他才是我们所谓的黑人,但似乎不是埃及人。 我们从入住的别墅正面进入,乘坐具有当地特色的电梯,看见饭店内部墙壁都是金色的。电梯似乎喘息着,艰难地上升,耗费了很长时间,咔嚓一下,发出夸张的声音,来到了三楼。电梯门勉勉强强地打开了,眼前出现了漂亮的走廊。 涂着白漆的柱子分列左右,地面上铺着漂亮的阿拉伯式花纹的绒毯,上面还铺有一道红地毯,一直向里延伸,尽头是一扇伊斯蘭风格的大门,门上细部的花纹令人叹为观止。 所有房间的门都在白色的柱子后面。房间里有阳台,打开阳台门出去,夜风凉爽,栏杆上缠绕着常春藤,而我们刚刚看过的胡夫法老金字塔再次静静地出现在视野里。 吉萨,埃及9 夜里,我梦见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她有着褐色的肌肤,站在胡夫法老金字塔前。 只见她身穿白色的纱衣,胸前垂挂着埃及特有的首饰,卷曲的黑发披到肩头。 风吹起了少许尘埃,也吹起了她白色纱衣的前摆,露出里面长及脚踝的砖红色衬裙。 金字塔的周围是美丽的石造都市,如同大型风景画一样铺展在大地上。家家户户的外墙上涂得五颜六色,居民们唱歌跳舞,安居乐业。 宽阔的沟渠环绕着唯一的金字塔,远处是绿色的草丛,更远处漂浮着几艘扬着白帆的船只。沿着沟渠筑有石坝,石坝上有动物的浮雕。浮雕的四周有画框一样的方形边缘,都涂上了蓝色。 多么美丽的地方,我痴痴地眺望着这人间乐园。 姑娘微笑着,在沙地上行走,脚上穿着皮革制成的凉鞋。她挺着胸膛,走路的姿态有些娇嗔。我正回想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的时候,她的笑脸忽然变成了玲王奈的模样。 “啊,玲王奈小姐!”我正要呼唤她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白色的天花板突然跃入眼帘。我一时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迷迷糊糊地思索,突然记起自己已经来到吉萨,就住在金字塔旁边的饭店里。 匆忙四顾,隔着带有花纹的窗帘能够感受到外面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绿色的草坪熠熠生辉。 这里是吉萨!这里有金字塔!我翻身爬了起来。 一出阳台,果然望见了对面的金字塔。早晨这个方向正是逆光,它显得暗黑。我又一次感叹,啊!真的来到了金字塔旁边。这是我一直以来无限憧憬的东西,现在近在眼前。 我拉过墙边的藤椅坐了上去,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看着它。我愿意永远在这里眺望:它的确比我想像的要尖锐。 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但这时却突然回想起刚才的梦境。 我认为刚才的梦并不是发生在此地,因为它与我现在所处的环境有很大不同。那应该不是埃及,倒很像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流域,似乎是古代东方的某个美丽都市。 有人说人类的梦境是没有色彩的,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我就曾经做了好几次色彩鲜艳的梦。在刚才的梦境里,阳光绚丽,姑娘的衣服、水上的船帆,都闪耀着洁白的光辉。最令我感动的,是石砌堤坝上的动物浮雕和它背后鲜艳夺目的蓝色。那简直就是天国里的美丽都市。我的潜意识究竟是从哪里得到这样栩栩如生的古代都市的印象呢?它比我自己在头脑中胡思乱想出来的东西具体得多。 电话响了,吓了我一跳,思考也被打断了。现在电话铃声对我来说很可怕,因为我不懂英语,拿起听筒也不能交流。我忐忑不安地拿起电话,内心祈祷这是御手洗打过来的,但事与愿违,里边传出的果然是滔滔不绝的英语。 “a,idon′tknow,ican′tspeakenglish……”我一边冒汗,一边用这样简单的句子搪塞着。 “石冈君,你这个样子如果迷路可怎么办?”话筒里又传出了日语,“你一听到英语,竟连朋友的声音都分辨不出来啦!” “喂,御手洗!如果我死得早,那肯定是你的罪过。下次千万别开这种玩笑了,我的心跳都停了!” “快点吃饭,然后我们出发!我和你一样想早点看到金字塔,不抓紧恐怕就来不及了。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八日了,可昨晚那个蛮横的小丫头居然没有打电话过来,我从这边打过去,可是她又不在家。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便和这些娱乐圈的人打交道。如果你刚才吓出了一身冷汗就去冲个淋浴。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在大厅门口会合。再见!” 我不该和御手洗这样的人做朋友。他患忧郁症的时候,我为他操碎了心,现在他痊愈了,马上又来伤我的自尊心,真是没完没了。 因为昨夜已经去过浴室,所以我不想再冲淋浴,只是草草洗了洗脸就穿上衣服,整理了一下提包,踏着甬道穿过绚烂夺目的草坪来到大厅。还没看到御手洗的踪影,周围散发着植物的芳香。 我刚把提包靠着圆柱放在地上,玻璃门就被推开了,御手洗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久等了,石冈君,我们这就去退房。” 接着他就走向前台,和里面的服务人员说话。我站在旁边,观察着御手洗施展外交才能。我暗下决心,要学习英语,以备将来紧要关头能够一个人独当一面。 “御手洗先生?”前台里的服务人员把电话举了起来,突然问道。御手洗一边答应一边接过听筒,扣在耳边。 “喂?”听筒里微微传出女人的声音,我猜是玲王奈。御手洗为了让我也能听懂,开始说日语。 “昨晚你跳舞去了吗?你或许已经忘记了我们还剩几天时间。” “我去做调查了。斯蒂夫·米拉是恶女岬金字塔的承包商。” “还有呢?” “斯蒂夫还是没有下落。调查也毫无进展,我已经得到了他的族谱资料。现在虽然知道了建筑商,但下一步很难办,因为他是墨西哥的建筑商。那个地方必须用船把设备和建材运过去,然后再设置起重机。如果不是墨西哥人,本地的美国建筑商是决不会接这样的工程的,风险太大了。这样一来,时间就赶不及了。我又不懂墨西哥语,而且还有其他好几家建筑商参与了工程……” “设计师是谁?” “是波尔·阿莱克森本人,他对建筑有一定的研究。” “是这样啊!那就没有办法了。还有在恶女岬参与摄制的所有工作人员的地址、姓名、经历……” “这些详细的资料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直接给你。” “不,我现在就要,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还想要斯蒂夫·米拉的资料,你稍等一下,我问问前台的传真号码。” “我还有更稳妥的办法。”玲王奈这样说着,嘿嘿地笑了两声。 “还有什么办法?” “就在这里!”话音未落,一卷白色的印刷品被递到御手洗的鼻子底下。抬头一看,只见戴着太阳镜的玲王奈笑嘻嘻地站在旁边。 御手洗缓慢地将电话听筒还给了前台里的服务人员。望望玲王奈过来的方向,那边有一排电话亭。 “你怎么来了?没有回美国吗?” “回去了,刚才又从美国到了这里。” “我记得没有这个时间的航班。” “你不知道我会飞吗?超人是我的伯父啊。” “那把这个案件委托给你的伯父怎么样?” “他拍系列电影很忙啊!实际上,我是搭乘一个大明星的私人飞机来的。” “地球简直是你的庭院。如果在日本杀了人,你可别用这种方法来制造不在场证明啊。喜欢刨根问底的日本警察可很难对付。” “我们做个交易吧!只要你待会儿陪我进餐,参观金字塔,然后再登上尼罗河的邮轮共进晚餐,我就可以不在东京杀人。” “可以啊,要是你不想这起案件在这个月内解决的话。”御手洗说。 “我已经预订了今晚九点的飞机。没关系的,你可以做到。” “有一件事必须事先说好,我可不是好莱坞收买的侦探。要想把绳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牵着到处走的话,我马上打道回府。” “如果还有什么地方要看的话,我可以把机票取消。” “我想让你取消的,是尼罗河邮轮的船票。” 玲王奈迟疑了一下。“好啊!按你的意思办。”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在饭店里吃过简单的早餐,我们三人一出大门,就看到一辆蓝色的梅赛德斯停在那里,车篷是白色的仿皮革。 “怎么样?不错的车,是不是?一位埃及男影星借给我的。”玲王奈说。 “难道要坐这辆车去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吗?”御手洗问。 “不可以吗?” “你第一次来非洲吧?” “是啊!” “你开着这样的名车到那种名胜去,会有当地人黑压压地聚集过来观看,连附近村庄里的人也会闻讯而来,到那时你有多少小费都不够给。你要记住,在这种地方,我们外国人如果一定要坐车的话,还是选择那种勉强能跑起来的破车最好。” “那怎么办?”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只能和饭店商量,看能否借一辆破车了。” “我去。” “你的保镖呢?” “留在美国了。” 穿着麻布短裤的玲王奈用手按着白色的帽子,高兴地跑开了。 于是我们就开了一辆破旧的吉普前往金字塔。还不错,有车篷。 烈日下的金字塔又一次令我震惊。大量游客出现在尘埃之中,牵着骆驼或马的当地人也混杂其间。 尽管是旧吉普,但是车一停,我们还是被随处可见的褐色肌肤的少年们包围了。他们嘴里不知喊着什么,伸出了污黑的小手。玲王奈从包里拿出了一些点心,他们就更不肯离开了。 我们在附近一间土坯房里买了票,然后走向金字塔。这时不但有一大群孩子跟着我们,而且里面还夹着几个成年人。看样子如果真的开着刚才那辆豪车来的话,附近村庄的人的确会赶来的。 登上金字塔石阶的时候,出现了管理员模样的人,把孩子们都轰赶开了。 经过昨夜的实地考察,我们已经知道了行进路线。和返程的游客在狭窄的小路上擦肩而过,我们站到了“阿尔·马蒙盗掘孔”前。 一位老人缠着头巾,身着当地流行的长衣,接过玲王奈递过去的三张门票,撕开了一点后又还给了她。 入口很像岩洞,但偏着头走不远就到了隧道的尽头,接着就是上升通道了。我对这些早已经心中有数,但还是紧张起来。 狭窄得可怕,角度也很陡,这难道就是通道吗?我心想。 别说伸着脖子,就是贴着地面爬行都有点困难。脚下铺着木板,木板上每隔十几公分就钉着一道横档,让游客踩踏。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安装有栏杆,右边是电灯泡,照亮了狭窄的通道。如果没有这些设施,想必游客此时早已是恐惧不安了吧。 这是二十六度角的斜坡,实际走起来却相当吃力。膝盖和腰都弯曲着,就像蛙跳练习一样的姿势,令人感到局促不堪。我渐渐觉得,这应该不是给人用的通道。 里面很热,再加上必须像兔子一样地行进,不久就浑身是汗了。认为金字塔是粮库的人,恐怕是没有亲自进来过吧,我想。 终于出现了开阔的空间。我尽情地舒展脖颈和后背,多么痛快舒服啊! 这里就是大回廊。狭窄的通道一直延续到大回廊中间,左右两侧稍高的地方还有岔道,也为观光客的攀登准备了栏杆,接着我就看见了走在上面的游客。 向上仰望,只见左右两侧的石壁像支架一样支撑着高高的天花板,并逐渐向中央聚拢,所以最上边的天花板极为狭窄。 成百上千年来,到这里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大家都手持火把,把陡峭的石壁熏得污黑。 电灯泡散发出黄色的光亮,照耀着这里狭长的空间。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小小的教会,里面是别具一格的礼拜堂,吸引着人们。 我们没有登上大回廊,而是再次低头钻进了水平通道。因为这里是水平的,所以比刚才稍稍舒服了一些,但是仍然需要弯腰。 我们就这样艰难地前进,不久又突然出现一个宽敞的房间。经过打磨的石头将地面铺得严严实实,这是法老妃子的墓室。 “这是女王的房间啊。”玲王奈说。 房间的确建造得十分精美。墙壁所用的一块块巨石都严丝合缝,我看想插进一张银行卡都很难,真没想到这居然是五千年以前的建筑工艺。 从水平通道返回,这时经过大回廊,我们登上了侧面的通道。一路上,在我们脚边有无数个四角洞穴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为什么这里会有洞穴?长期以来,这个谜团一直困扰着研究金字塔的学者们。我们走到尽头,微微屈背后,进入了法老王的墓室。 这里比法老妃子的墓室更加漂亮,黑色的花岗岩石壁,岩石和岩石之间仍是密不透风。就岩石打磨的平滑程度来讲,这里和开罗大饭店里的大厅装修不相上下。石壁的表面在五千年前经过精心研磨,至今依然残留着光泽。 地面上安放着这座金字塔内唯一一个能够移动的石棺——至少目前是这么认为的。正像日本考古队所指出的那样,这个东西作为石棺,尺寸未免太小了。 御手洗则如同勘察犯罪现场一样,拨开往来的游客,仔细查看这个石棺和房间的各个角落。虽然他对我们什么也没说,但在去美国查看那个复制品之前,对眼下这个真家伙心里应该有点线索了吧?因此他才会在赴美之前特地飞到这里。 “怎么样?你对金字塔内部的印象如何?”我问道。 “这下面还有一个房间啊。”他说。 我吓了一跳。这种说法在我以前读过的书里只字未提。众所周知的只是这上面是重力扩散室,有好几层扁平的小房间。 “在那边的地面上有通气孔。” “这可是重大发现。”我说。 御手洗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说:“那可能是某个国家的考古队挖开的。” 从大回廊里下来,我们就像钻进下水道一样,回到狭窄的通道里。虽然我们还想到地下室去,但据说那里禁止游客参观。 从“阿尔·马蒙盗掘孔”钻出来,耀目的阳光刺得我们一时睁不开双眼,周围所有东西都是白花花的,眼前的沙漠、金字塔下面的岩石都散发着白色的光芒。 为游客准备的骆驼来来往往,裹着头巾、围着长衣的当地人在旁边闲逛。阳光下的干燥沙漠,尘土的气息,我想起了早上的梦境。睡眠不足和时差使我头昏脑胀,我感觉自己就快陷入白日梦里了。 “阿尔·马蒙盗掘孔”出口附近有一处阴凉,我们三人就像昨夜的年轻男女一样,在石头上坐了下来,享受着微风拂过的感觉。 “石冈君,你的戒指是……”玲王奈问道。 “嗯?你说这个?是昨天晚上拾到的。”我把它从小手指上摘下来,递给了玲王奈。 “多漂亮的石头,像是玛瑙。”玲王奈已经戴了好几个戒指了,但她把其它戒指都套在别的手指上,将镶嵌着蓝色石头的戒指戴到了无名指上,张开手掌,欣赏了一会儿。 “送给你了!”我说。 “真的吗?谢谢!御手洗先生,你也送我点什么吧,作为埃及旅行的纪念。”她开玩笑说。 而御手洗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考虑什么事情,他烦躁地摆了摆手。玲王奈只好对我耸耸肩膀。 我们站起身来,继续驾驶吉普车,赶往下一个目标,狮身人面像。这是我强烈要求的。 如果乘车,从大金字塔到狮身人面像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但如果沿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进,哈夫拉法老和孟卡拉法老的金字塔可以尽收眼底。这三座金字塔看起来像是连在了一起,展示从大金字塔出土的“太阳之舟”的博物馆也在这边。 吉普车在狮身人面像跟前一停下,大批的当地向导就接连不断地靠过来,对玲王奈和我们的衣服赞不绝口。这样的热情令人难以断然拒绝,御手洗雇了一个英语发音比较出色的人做我们的导游。 他首先带领我们来到狮身人面像旁边,不断地做着介绍。我们站到了一处稍高的地方向上仰望。这也是一座庞然大物,在古代这巨像代表着什么呢? 人类的头部披着独特的头巾,露出了双耳,身躯则是俯卧的狮子。据说这是人面狮身的卫兵在守护法老的陵墓。 鼻子部分曾被拿破仑当做自己士兵练习射击用的靶子,所以被削平了,据说以前鼻子下面还曾有过胡须。 躯体部分则是利用这里原本就有的天然沙砾岩顺势雕刻出来的。肚腹周围似乎还露出了地下岩层的模样。 我们所站立的地方稍高,正是通往哈夫拉法老第二金字塔必经之路的入口。从这里确实可以看到有条笔直的路通向远方的金字塔。 “这里曾有过一座‘河岸神殿’。”导游说。玲王奈把他的话翻译成日语给我听。 “神殿就建在河畔,可以想见,五千年以前这里还是雄伟的尼罗河,我们的脚下应该就是码头。” 我第一次听说这种描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现在的尼罗河奔流在距离这里相当远的都市旁,不,应该说,现在的都市建在了河流的附近。所以说,现在这里的狮身人面像等遗迹都是从受到尼罗河滋养的文化中创造出来的。 我茫然四顾,但是当年的辉煌早已烟消云散,眼前只有荒凉的沙漠,五千年以前的都市都化作了尘埃。如果导游此言不虚,那么这周围正是当年的河底,而如今只有几家贩卖粗糙纪念品的小店。我不禁感慨,悠悠五千年,竟能使河川改道,大地变貌,时间的力量何其巨大! 接着,导游又带领我们参观了一座半埋在砂土里的石造建筑群。 “直到现在,这里依然不断有新遗迹被发掘出来。”他自豪地说。 我们向最近的一间石屋里窥探,入口深处黑黝黝的,几乎都被砂土掩埋。有人曾经在这里安居吗?抑或这只是单纯的墓地呢? 石造的建筑群全是扁平的墓室,或许是因为它们的下半部分被掩埋才成为现在的模样吧? 我们在柔软的沙地上漫步,让我不禁联想到脚下所走的可能是古代都市的街道。如果这里曾经确实受过尼罗河的泽惠,那我很难相信这些石造建筑是古埃及的墓室,它们只是古代民居的遗迹吧。 我眺望着金字塔的方向,建筑群的大部分都埋在了砂土里。这里曾经是古代的都市,大量的流沙从远处金字塔的方向涌过来,将都市埋在了地下。于是,繁华的都市化作了废墟。如果把脚下的砂石全部剔除运走,那么古代都市遗址的雄姿一定会展现在世人面前。 我真想试一试挖掘古代文明遗迹的考古工作,我知道谢里曼,他根据特洛伊木马的传说而挖掘出了传说中的都市,还有卡特,他找到了图坦卡蒙的墓室。如果可能,我也愿意终生为这样的考古事业辛勤劳作。 接着我又回想起了今天早上的梦。或许梦里的风景就在这个地方吧?真是不可思议,一种奇怪的直觉笼罩了我,挥之不去。似乎有人在我耳边不停地低语: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我扭头望着胡夫金字塔。我所站立的位置可以看见环绕在金字塔周围的沟渠,当时觉得梦里的情景近乎荒谬,但如果这里曾经是尼罗河,那么梦里的一切就都有了可能。水,可以使这里的世界为之一变。而只要挖掘运河,就可以将尼罗河水引到这里。 梦境之中为什么只有一座金字塔,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五千年时光飞逝,河流改道,名震世界的大都市化为废墟。如果有尼罗河水的滋润,人们也许会勇敢地与逼近的沙漠抗争吧?但是提供润泽的河水已经无情地奔向遥远的他方,人们只好逐渐放弃了这里。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如果用言语诉说,也许不过三言两语,但是两三行言语所表现的自然地貌和人类社会的变化究竟延续了多少年? 我从高处下来,走近狮身人面像的前脚处观看。 这里也是沙地,好像干涸的游泳池。因为四面都是高台,这里就如同被石墙围拢起来一样。 玲王奈倚靠在狮身人面像的右前脚上,御手洗还是站在沙地上若有所思。我也像玲王奈一样,靠在了狮身人面像的左前脚上,感叹着五千年的沧海桑田。 导游也跟了过来,看见我们在沙地上的姿态,在眼前比划了一下按快门的动作。 “你们带相机了吗?”他问。 我摇摇头。是啊,应该带一部照相机来。在狮身人面像跟前,和大明星在一起,一定是一幅相当不错的纪念照片。可是行程匆忙,照相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在导游看来,我们肯定是一群非常奇怪的游客。 “这座狮身人面像也有谜团。”我说道。 沉思着的御手洗抬起头来看着我。如同飞蛾趋光一样,御手洗对“谜团”这个词十分敏感。 “有这样的问题一直困扰着埃及文明的考古学家。首先,就是那条通往第二金字塔的参道。”我手指刚才我们俯视狮身人面像所站立的高台,对御手洗说。 “三座金字塔的底面方正,都精确地面对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前往第一的胡夫法老金字塔和第三的孟卡拉法老金字塔的参道都朝着正东和正西呈一条直线,如果最初这里是尼罗河,那么前往第一金字塔的参道是不存在的,因为它的大部分都淹没在河里。 “可是,从这个狮身人面像开始的、通往第二金字塔的参道并没有按照东西方向的轴线修建,它的起点向南偏离了,也就是说,第二金字塔的参道是按照从东南到西北的方向修建的。这和其他的两条不一样。 “还有,这座狮身人面像的中轴和东西向的轴线是平行的,而‘河岸神殿’的中轴也正好是东西走向,然而二者的中轴却并没有重合在一起,因为河岸神殿的中轴比狮身人面像的中轴稍稍向南偏离了一点。 “换句话说,就是附属于第二金字塔的参道、狮身人面像、河岸神殿都偏向前面的尼罗河一侧,一个比一个更靠南。这是为什么呢?长期以来,埃及考古学者为此烦恼不已。这就是活生生的狮身人面像之谜。 “日本学者提出了种种推测。比如,站在河岸神殿前,因为狮身人面像的阻挡,看不见第二金字塔了,为避免这种情况,只好将参道稍稍偏南一些。或者希望从神殿这边眺望到夕阳从第二金字塔处沉落,所以只好将轴线向南偏,等等。”我在脚下的沙地上画着示意图的同时,向他们做出了说明。 “你对这个问题怎么看?”站起身后,我一边拍打手上的沙土,一边问御手洗。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具备几个条件,否则也只是没有根据的猜想。但目前从我们的立场来看,似乎别无他法,只能这么想:这个谜题之所以能成为谜题,其前提条件必须是三座金字塔以及狮身人面像和河岸神殿是同时建造的。更准确地说,前提是我们都错以为这几座建筑物是同时建造的,那样需要具备几个条件,如果一定在这里立刻回答,目前看来我们似乎也只能凭借想像了。这个谜团成立的前提条件用规范的语言表达出来就是,假设它们恰好是同时建造的,这事实上是我们的共同错觉,我们将这一点作为前提。 “所以,现在这个谜团就变成了:埃及人为什么要画出这么奇怪的设计图?他们讲究东西南北左右对称,其他事物也侧重于几何学的整体观,而这里为什么要突破这种对称效果? “但这就是现代人的盲点。我们总是把历史当成资料,从资料印刷出来开始,我们就产生‘历史开始了’的错觉,可是现实中的历史,比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这份不完全的历史年表要古老百倍千倍。在那些历史中,同样也有欢乐、忧伤和舍命拼搏。 “这一带的三座金字塔,还有附属的小金字塔群,以狮身人面像为代表的墓室群,所有这些建筑都布局在同一张设计图上,这种想像是以这个地区是墓地为绝对前提来展开的。但是,无论是墨西哥,还是巴比伦,庙塔都如同今天的凯旋门或东京塔一样,是城市的象征。你现在所提到的谜团,引起我更多思索的是,吉萨这一带,曾经是繁华的都市,而不是神圣的墓地。是不是尼罗河水退去以后,城市就衰落了,然后经过很多时代,过了很多年,这里才成为墓地…… “如果这里曾经是都市,那么很容易就能解释你的谜团了。都市通常是缓慢而不规则地扩张,因为所谓的都市,也是有生命的。看看东京吧,不管是哪里都没有设计图,都是漫无计划地膨胀。所以,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这里也是古代人的部落,和东京一样,用几百年、几千年时间一点一点打造而成的。三座金字塔,这个狮身人面像,还有河岸神殿,绝不是只画了一张设计图纸然后一蹴而就,很有可能是花费了上千年时间建造完成的。它们有些是在都市存在时就建造起来了,还有一些是都市衰亡后才逐渐动工的,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否则,投资预算也很难办。也许有些建筑的痕迹今天已经无从查考,但那是在都市衰亡之后,无数的石材又被运往他方,所以现在映入我们眼帘的,只有神圣的墓地了。” 今早梦里的风景又在我脑海中浮现,那里是都市,只有一座金字塔,也没有狮身人面像。 “这么分析的话,石冈君,那些谜团就不能称之为谜团了。三个金字塔先建造起来,很久之后,才出现了狮身人面像。它的中轴线碰巧是精确的东西走向,所以大家都被迷惑了。 “那么现在,我要说说当时人们几个有趣的选择。当吉萨进入了墓葬时代,大家计划分别在三个金字塔的东边各修建一条参道时,就有人提出利用在第二金字塔附近的巨石。 “在非洲各地,因为自然的风化作用,这种形如狮子蹲踞的巨石非常多。所以附近的古埃及人说不定称这块巨石为狮子岩。这样,蹲踞着的狮子一样的巨石被雕刻成了狮身人面像。这座巨大的纪念碑,是在以金字塔为中心的都市时代形成很久之后,才诞生在这块被称为历代法老神圣墓地的土地上。但是,从第二金字塔的东西轴线上观看,狮子岩稍稍向南偏离了一点儿。但事已至此,不可能将第二金字塔也向南挪动,于是只好在参道上打主意,将其修得歪斜一些。” “原来如此……”我心悦诚服,听他这么一说,其他的可能性就显得过于苍白了。 “我们永远也无法体会五千年的光阴到底有多长。从建造那些金字塔的年代到耶稣降生的时间,比从耶稣降生到现在的时间要漫长得多。 “我们所知道的历史,基本都是当政者将自己对事件的认识强加给众人的。当权者周围的杀人事件之类,在历史长河中只能反应出只言片语。真正的历史是由民众创造出来的,当然,这种历史不会出现在历史书籍上。”御手洗一边后退着仰望狮身人面像,一边提高了嗓音说。 “这座岩山掌握着时间。在它的视野里,富饶的尼罗河缓缓东去。石冈君,这就是历史啊!历史书无法表达民众的叹息,而在遥远的从前,你脚下的沙地可能就是发生屠戮的地方。” 第十八章 开罗,埃及10 古代尼罗河的河底上开设了旅游纪念品商店,我们在那里观看了纸莎草纸的现场制作。回到梅娜豪斯·奥贝罗伊饭店后,我们换上玲王奈借来的梅赛德斯,向开罗市区驶去。 司机依然是玲王奈,她对驾车的喜好似乎更甚于表演。 时间还比较充裕,玲王奈提议去开罗博物馆参观。御手洗可能也有这样的打算,所以没有反对。 烈日下的开罗市区,无论是街道还是行人,似乎都涂满了发白的干燥尘土。一座座建筑在漫长的岁月里基本没有得到过雨水的冲刷,漆黑的油污紧紧地贴在上面。大街上只有清真寺是崭新的。 从清真寺的扩音器里时而传来奇怪的歌曲,在狮身人面像附近就曾隐约听到过,其曲调似乎和日本的《买竹竿》歌谣很相像,这是什么内容呢?原来是有名的《古兰经》。 知道了那就是《古兰经》以后再去听它,果然感觉到那是深深润泽人类内心的虔诚祈祷词,伊斯蘭世界的人们听着这部《古兰经》,每天要面朝麦加的方向做五次祈祷。 和古代的法老时代相比,今天的埃及已经发生了巨变。我们所接触到的埃及人像在以自己的行动告诉我们,这里已经是个现代的埃及,与金字塔和法老关系不大,而这些古代的遗迹,似乎也成为学者和导演的专用物品,自己有真神安拉就足够了。 玲王奈说:“法老时代的古埃及和现在的埃及,就如同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 我也深有同感。我想像中的埃及,至少应该划分为三段历史。古代的法老时代,然后是接受希腊、罗马文化洗礼的基督教时代,最后是现在的时代,伊斯蘭世界的一员。向我们讲述这漫长历史的,就是开罗博物馆。 开罗博物馆的展品,可以用“雄伟”一词来形容。如果把它们从头到尾全部浏览,恐怕要花费几天几夜。尽管如此,目前在这里看到的也只是当年英国、法国以及德国洗劫后幸存下来的出土文物。 无论是在博物馆的庭院里徘徊,还是在馆里流连,看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地上,我都能感受到埃及的夏天。 这里和东京的夏天截然不同,在阳光的照射下当然是汗流浃背,但因为空气干燥,一到阴影处立刻就凉爽下来了。我所经历的这个夏天,或许在不久之后会成为令我伤感的回忆吧。这种情绪,正如这博物馆中的文物,也正为它们一去不复返的光荣而哀伤。 开罗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图坦卡蒙的黄金棺,我以前曾多次看到过它的照片。在这件珍贵文物的玻璃展柜前,果然挤满了参观的人群。旁边还有一对守护棺材的兵士模型,全身漆黑,但腰带跟绶带是黄金质地。 法老的艺术之美,简而言之就是黄金之美。法老认为他们的尊严与荣耀应该万世流传,于是常用永远不腐的黄金来装饰自己。与此相反,他们也为现实中自己的肉体不能永存而恐惧。讽刺的是,到了二十世纪,他们的肉体已经成为艺术品,被永远地保存在玻璃展柜里。 当我们走出展馆,来到明亮的走廊里时,我惊叹一声,停下了脚步。 埃及石像和东方石像的不同,就是它高度的写实性连现代人都感到惊叹。在走廊里,我看到了一尊比所有埃及石像都要漂亮的法老像。 它呈立姿,右脚向前迈出半步,高度在三米左右,挺着胸膛,下颌微微前探,面孔上扬,没有双臂,下巴也缺了一部分,但是它的美貌无与伦比。 我不由自主地站住了。它美丽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微厚的嘴唇,从面容上怎么看都是一位女性,但因为没有胸部,所以应该是个少年。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面孔这么美丽的石像。 在埃及的研究者中,纳芙蒂蒂的胸像体现了女王的优雅,十分有名,可是在我看来,那算不上天姿国色。可是这尊石像用一种莫名的力量攫获了我的心,我的鞋好像被粘在了地板上,一动也不能动。我渐渐确信,这尊石像的模特是一位女性。 石像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方韵味。从眼睛和眉毛的距离看,这不是西方人的脸。 她看上去还很年轻,似乎只有十来岁。这时,我又一次回想起了早晨的梦。怪不得有些面熟,原来她和我梦中的女子很相像。 由于我突然停下了脚步,御手洗和玲王奈奇怪地回头看着我。我看了看石像脚边的文字说明,上面只标明了吉萨出土,没有其他更详细的说明。 “怎么了,石冈君?”玲王奈问道。 我醒悟过来,应道:“啊,没什么,只是这尊石像真是太逼真了……怎么说好呢……” 我此时的心情,哪怕穷尽世界上所有的言辞都难以表达。 现在我已冷静下来,可以试着描述一下当时的体会。我可以断言,这尊栩栩如生的石像准确地表达了创作者的情感,因为作者有这样强烈的创作欲望,所以他成功了,我能深切地感受到作者的意志。 可以说,古埃及的石像几乎都是冷静、端庄、形式化的,有很多是作为建筑物的装饰,应建筑家的要求而制作的。但这尊石像明显不同,我能感觉到作者欲罢不能的思绪。 我曾是一位商业美术作家,对艺术品作者的思维十分敏感。我自己就有这样的经历,就是将顾客的要求和自己的创作愿望完美地结合到一起,那是一个艰苦的过程。 但现在说那些也没有什么用处,这时我只好说:“这尊石像,倒是很像玲王奈啊!” 事实上二者确有相似之处,只不过石像的容颜显得稍稍年轻。 我们穿过走廊,继续浏览。我回过头去,看见少女一样脸庞的法老石像静静地矗立在走廊里,越来越远了。我内心不禁又产生疑问,这样的石像为什么放在走廊里呢?恐怕,它称不上是贵重的文物吧?尽管如此,我仍然被古埃及的写实艺术所深深感动。那尊石像身上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呢? 我们进入了走廊尽头靠右的房间。这里与其他展厅不同,是一个小巧的房间。墙壁上的油漆都剥落了,从小窗户射进四角形的阳光,照在房间的角落。 玲王奈好像很注意左手上的戒指,也许是手指被箍得疼痛。仔细一看,那正是我送给她的镶着蓝色石头的戒指。 这个房间里陈列的是尺寸比较小的出土文物,都装在玻璃展柜里。有首饰,有武器,还有水壶等等。玲王奈似乎兴趣浓厚,从展柜的一端开始,专心致志地观赏着。这里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其他参观游览的客人。 御手洗对其他展品似乎都兴味索然。他快步走在前面,又突然在房间的角落里停下了脚步,对着我们大声说:“看!这里有《死者之书》。” 于是我向御手洗走去,而玲王奈却不为所动。 “看,纸莎草纸上画的是死后的世界。” 在御手洗所指的玻璃下面,摆着一幅纸莎草质地的阴森森的画,上面画着狼一样半人半兽的家伙,脸和手都是绿色的女人,还有身体是野兽、头部是鳄鱼的动物等等。 “这位冥府的使者引导死者赶赴黄泉,来到掌管冥府的俄塞里斯的面前,接受生前行为的审判。据说连法老都必须接受这种审判。 “当然,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生前的行为是正当的,这样就需要把他们身体内的心脏取出来,用这个天平来称重。 “天平的另一侧,是一根鸵鸟的羽毛。如果天平两端保持平衡,就说明死者生前的行为正当,可以赋予它永恒的生命。如果心脏这一侧很沉重,天平倾斜了,说明死者在撒谎,这只鳄鱼一样的野兽会当场把死者吃掉。” 我点着头,问:“这个绿色面孔的就是俄塞里斯?” “嗯。” “它是什么?”我注视着正在操作天平的,长着狼头的半兽人问。 只见它恶狠狠地瞪着大眼睛,鼻尖像狗一样向前方伸出,嘴巴一直咧到腮帮,但是它的耳朵并不像人类,而是像狼一样耸立在脸孔两侧。 突然我的背后传来一声惊呼,我惊讶地转过头去。 惊叫戛然而止,玲王奈面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对不起!”她说,“我在埃及岛看见的怪物,就是它……” 我大吃一惊,再次观看玻璃展柜中的《死者之书》,那上面画着的生物头部像狼,躯体像人,在现实中不会存在。 “这是死神阿努比斯啊!石冈君,它是死神!”御手洗说。 尼罗河,埃及11 时间还很充裕,反正也要吃饭,所以最后我们还是登上了尼罗河的邮轮。 这是一艘豪华的大船,船体就像法老的船一样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内部装修和外部涂层都五彩缤纷,别具匠心,非常漂亮。 船内的一大排餐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靠近船头的地方还有一个小舞台,一支小型的吹奏乐团正在调试音调。 玲王奈戴着帽子和太阳镜,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和御手洗坐在她的对面。但是,玲王奈却邀请我坐在她旁边。我迟疑了一下,随即领会到她可能是利用我把自己隐藏起来。 这是由大虾和比目鱼等海鲜构成的晚宴,还有鱼汤。我不禁回想起在五月份,我们三人在黑暗坡附近的餐厅里进餐的情景。乐队开始演奏了,我放下餐叉,目光越过玲王奈的肩膀,注视着黄昏下缓缓流淌着的尼罗河。 餐后用茶的时候,前面舞台上出现了身着亮片比基尼的舞女,开始跳灵宝舞。这是微胖的东方女性,玲王奈瞥了一眼后,用不容分说的语气说:“我们到甲板上去吧!” 太阳刚刚沉没,尼罗河的岸边,黑夜正要代替黄昏。 河上的风儿拂弄着玲王奈和我们的头发,阵阵凉气迎面而来。 邮轮已离开罗市区越来越远,正慢慢向上游驶去。岸边高大的建筑物已经消失,我们本来可以一睹带有古尼罗河风采的景色,但转眼之间,夜幕就笼罩了一切。 船舱里的音乐依然在持续,看来大家都乐此不疲,而甲板上空旷静寂,没有客人的身影。尼罗河的水面上也没有其他航船,时而擦身而过的,是和我们邮轮类似的餐饮游览船。 “这么宽阔的尼罗河居然从吉萨那里移动到这里来了,真是难以置信。”玲王奈一边向甲板上的藤椅落座,一边感叹。她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超短裙,腰间围了一块薄布,双腕上的金色手镯闪闪发光。 “五千年前这里的景色应该截然不同吧?会是什么样子呢?”我点着头说。 船开始向左拐,在尼罗河上画了个u字,我们要返航了。 “在那样的时代,大家都像这样坐船出入吉萨吧?当航船接近岸边,巨大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出现在眼前时,大家都一定会睁大眼睛。正如同我们现在乘着豪华游轮接近纽约,看到了自由女神像,心里似乎有一种终于来到世界中心的感觉。当时的人们乘船前往吉萨,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 “是啊!”我深有同感,“但是现在,尼罗河上已经看不到那样的风景了,河流改道了。就如同五千年里尼罗河地理位置的变化一样,文明的中心地带也迁移了。” “迁移到西方了。”倚靠在甲板栏杆上的御手洗说,“中国、印度、巴比伦、埃及、希腊、罗马、巴黎、伦敦、纽约,文明的中心从不间断地向西方移动。这个趋势不可逆转。 “美国的历史,也是从东海岸向西海岸发展的历史,东罗马和西罗马两个帝国,延续下来的是靠近巴黎一侧的西罗马帝国,东德和西德也是如此,以西德合并东德告终。世界上的大都市也都是向西方发展,希特勒企图建立千年帝国,把文明的中心从美国唤回东方,结果失败了。” “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为什么呢?” “这是科里奥利效应,和地球的自转有关。如果有哪位天才能用量子力学、电磁力学、遗传工程学等方法把这个难题解开,那一定会获得诺贝尔奖。不过前提是他是一个天才,而且还会对这样的问题感兴趣。伟大的天赋只有在远离世俗和功利的地方才能保持其生命力。这就是真理不可思议的一面。历史最后还是得靠亿万人民的想象力来推动。” “还是没听懂,请再解释一下,似乎也和我有关呢。”玲王奈说。 “就像世界级的巨星疯狂购物一样。” “这我知道。好莱坞的巨星几乎没有幸福的。” “这跟金钱力学一样。美国解放了奥斯维辛集中营,美元就升值了;在朝鲜半岛一无所获,在越南也节节败退,美元就下跌。最后,历史就是在众人之中寻求妥协,然后一点一点地前进。 “好了,这些东西以后再说吧。今天是八月二十八日,而且就要结束了,还有三天,我必须开始着手恶女岬的杀人案了。” 御手洗的面色有些苍白。虽然他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精神方面还没有完全康复。 “是啊,其实我真的想沿尼罗河逆流而上,到卢克索和阿斯旺去。但这次没有时间了,御手洗先生,我们下次再一起去吧。” “非洲对皮肤不好,是吧?”御手洗警惕地说。 “可以多擦些防晒膏,到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就不必担心了……”玲王奈抚着自己的脸颊,“据说波尔·阿莱克森去过阿斯旺好几次。” “去阿斯旺?好几次?”御手洗突然转向玲王奈。 “是啊,他最初是加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去调查水下文物的情况。后来又自费去过好几次。” 御手洗收回视线,陷入了沉思。 “御手洗先生,那个死神阿努比斯是怎么回事啊?” 但御手洗专注于思考,没有回答。尼罗河上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乱蓬蓬的。玲王奈看着我,耸了耸肩膀。 “你说什么?阿努比斯?他是冥府的使者,是从死后的世界来的。”御手洗似乎有些烦躁,开始在甲板上踱步。 “我在恶女岬的埃及岛上看见过他,浑身湿淋淋地站在飓风里。我想他是从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来的。 “他决不是人造的冒牌货,因为我非常了解特殊的化妆术。他是真的,绝对是真的。阿努比斯真的存在,你怎么解释?” “嗯,现在还什么也不知道。”御手洗还在继续踱步。 “大家都不相信,但我的确看见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个不会撒谎的女人,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慢慢相信了。因此,大家都相信那起奇怪的杀人案是那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干的。” “就算他有着咧到脸颊上的大嘴巴和直立在头两边的耳朵,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睡在高塔之中的人活活淹死。如果仅仅是因为模样特殊就把他和不可思议的杀人案联系起来,那么因车祸而毁容脸上有伤疤的人个个都是超人啦。” “但他是死神阿努比斯吧?是冥府的使者吧?” “难道阿努比斯利用古埃及的咒语,从《死者之书》中复活了?嗯……这一点确实非常棘手。” “他是个杀人魔王,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肯定是来复仇的。” “向谁复仇?为了什么?”御手洗站住了,将双手插在衣袋里。 “这我不知道,但我想可能是我们深深冒犯了法老的文明。” 御手洗不高兴地转过脸,继续无精打采地踱步,说:“这种好莱坞似的神奇故事还是不要讲了。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事情还是三缄其口为好,否则你会因为过于自信而招致别人的怨恨,会患癌症的!” “但是……” 玲王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视线正好和转过身来的御手洗相对,于是就老老实实地放低了声调,说:“对不起!但是阿努比斯的确是杀人狂。什么法老的诅咒,什么金字塔的文明,在理查德看来统统都是胡扯。他只相信自己在银行里的存款。如果我是阿努比斯,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果真如此的话,我的对手就是闻所未闻的杀人狂了。” 御手洗一边踱步一边说。 恶女岬,美国13 八月二十九日,我们乘坐着玲王奈驾驶的梅赛德斯穿过新奥尔良市区,向恶女岬疾驰。破旧的白漆木屋、街头玩耍的黑人小孩,这样的情景彻底破坏了过去我们对美国南部的良好印象。 一辆深褐色的福特车紧紧地跟在我们后边。从我们的车里向后看,只见两个戴太阳镜的男子坐在里面。他们似乎是曾去横滨拜访过我们的两个男子。 “你开车兜风的时候也常带着他们吗?”坐在后排的御手洗问道。 “我能够完全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周最多四天,否则就是违约。” “哎呀,太辛苦啦!” “其实不用这么紧紧地跟着,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目的地,跟着也没有意义吧?” “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呢。”御手洗说出了这样奇怪的话。 “难道不是去恶女岬吗?”玲王奈满腹狐疑地通过车内的后视镜看了一下御手洗。 “那只不过是要去的地点之一。我们真正的目标还要再向前,一个超乎你想像的世界。” 玲王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太好了,什么地方?” “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或许还有点危险。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带你去。” “我要去,别想把我扔下。” “我非常想这么做,但没办法。过些时候会需要你。” “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真是太高兴了!” 可能是认为和玲王奈进行这样的对话比较危险,御手洗沉默了,望着窗外,反思自己的言语。 玲王奈的车很快出了郊外,道路两旁是美得令人惊讶的田园风光。没有人家,到处都是白色的牧群。之所以令人惊讶,是因为这里的风景酷似蛮荒时代。 有的地方长着高大的古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常春藤的枝蔓如同裹着白骨尸体的破衣服,密密麻麻地垂着。我的眼里又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沼泽,里面仿佛有远古生物在蠢蠢欲动。沼泽内还生长着无数其他的植物,十分茂盛。如果在这样的沼泽里迷路,恐怕就再也无法出来了。 就在这时,汽车开近了一块围着铁栅栏的荒地。栅栏里似乎是一座工场的废墟,墙壁肮脏,杂草丛生,烟囱里还升腾起滚滚的烟雾。 这就是美国。和英国的田园风光完全不同,这里是两百年前由健壮的男人们开拓出来的家园。因为这里还有绿意,所以也不算太差。可一接近海边,绿色植物就明显减少了,好像踏入了恶魔的领地,周围都是凹凸不平的岩石。 岩石大多为灰色,也有砖红色的混杂其间。这附近人迹罕至,我不禁有些担心。 “吃的东西怎么解决?还是先到超市买些东西再来吧?”我说道。 “装潜水用具的包里有点吃的。”玲王奈回答。 右侧的车窗外面是绵延不绝的岩石,接着前方出现了一座砖红色的广场,广场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株大树。玲王奈减速,把车停在了树下。这里简直像奥轻井泽的“驱鬼”景区一样。从这里开始到埃及岛就只能靠长时间的步行了。后面两个保镖乘坐的福特也停在旁边,车后扬起了一团灰尘。 “啊,诸位,男人的工作总是很辛苦,非得一直忍耐到自己葬礼的前一天不可啊!”御手洗看见他们从福特车里出来,就用英语说道,“你们和她的契约期满之后,可以做我的保镖。我每天只在家里和图书馆之间往来,你们可以一个在我的房间里,另一个在图书馆里,这样大家就都方便了。” 御手洗的口气格外认真,但是依我看,如果做了他的保镖,实际工作量的变化应该不会太大。一旦开始工作,他就可能在马车道喝着红茶的下一个瞬间,马上动身飞往北极。 御手洗讨厌任何束缚,所以他也不能理解玲王奈这样的女性居然能忍受长时间被保镖跟随的工作氛围。 玲王奈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拿出两个大旅行包,两个保镖则把它们扛到自己的肩上。他们还不知道这包里都装着什么。 我们五个人开始了近一小时的荒野远足。美国南部的炎炎赤日丝毫不比非洲逊色,我转眼之间就汗流浃背了。御手洗觉得两个保镖太辛苦,于是劝他们把白色的夹克脱下来,由他来拿一会儿。但他很快就厌倦了,又把衣服塞给了我。 极目远眺,光秃秃的岩石地带鸦雀无声。这里就是死者的海岸,时而传来风声和潮水的气息,慰藉死去的魂灵。 岩石地带的道路曲折难行,上上下下十分费力。不仅如此,道路还特别狭窄,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而行。杂草东一块西一块的,有的还夹杂着小花。总之和埃及的沙漠区别不大。我们擦着汗水走了四十分钟,突然间,“当——当——”,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类似教堂一样的钟声。 “这个地方居然有教堂?”我问。 玲王奈笑着摇摇头说:“不对,这是浮标钟。” “浮标钟?” “对,海里有一个浮标,上面是一个金属钟,它的周围有四把小锤,海浪剧烈的时候,浮标摇动,小锤就敲打金属钟,于是就发出了钟声。” “啊,原来如此,那么钟声就表示……” “海浪的剧烈程度。”玲王奈回答。 我们继续前行,一直来到海边的高台上。强劲的海风吹来,让汗流浃背的我们立刻感到心旷神怡。 我面向大海,此时的感受久久不能忘怀。一望无际的墨西哥湾在脚下延展开去,空气干燥,阳光炽烈,遥远的海面上似乎撒上了无数蓝色的亮片,光彩夺目。这里与我们常看到的日本平静的大海相比,别有一番气势,令人心潮澎湃。 于是我停在这里小憩,感受着海风。当我把脸向右偏转的时候,不禁发出低声的惊叹。 远处的海边,一座美丽的建筑正放射出庄严的光芒——金字塔矗立在那里,细碎的白色浪花围绕着它。 它的下半部分是石砌的,和我们曾经看到的吉萨第一金字塔一样,而上半部分则用玻璃制造,就如同遥不可及的宝石,在海面上熠熠生辉。 “水晶金字塔!”御手洗用日语说,“那是预言家的小把戏。诸位,在这透明的金字塔前,文明将显露出它的本质!” 金字塔周围荒无人烟,在这里没有吉萨那样虎视眈眈揽活儿的导游。这座金字塔的美毫不张扬,晶莹纯粹,还有那舍弃富贵和虚名的古埃及文化研究者的探索奋进精神,都深深地震撼着我的内心。 “诸位,休息时间结束了,让我们上路吧。我们所追求的一切,都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呢。”御手洗说。 人们攀登富士山的时候,始终可以望见山顶,而脚下的路却无比漫长。这里也是如此。在岩石上爬上爬下,在石缝中间往来迂回,虽然是一直朝着海边的方向,但玻璃金字塔却并不是那么容易接近。 海水退潮后留下的水洼,就像现代流线装饰艺术一样三三两两交叠在一起,还有水洼中机敏游动的小鱼,算是大自然给予长途跋涉的我们的一丝安慰。 我们好不容易到了日本桥。正值退潮,远处的岩石都露出了水面,上面还附着有海藻与海螺。海水哗哗地冲进岩石的缝隙,又刷刷地退去。 踏上桥头,波尔·阿莱克森的金字塔巍然耸立在眼前,给人的感觉与吉萨的金字塔截然不同。 首先吉萨的金字塔建在褪色泛白的岩石上,上面似乎撒了一层灰土,可是恶女岬深灰色石岛上的金字塔则显得很精致。 当然,与吉萨金字塔经历了五千年的风霜相比,这里的金字塔竣工不过数年时间,所以一切都是崭新的。也许是石质不同的缘故,埃及的石头发白,而这里的岩石则近乎灰色,棱角依然锐利规整,而且因为上半部分用钢架和玻璃建造,这个金字塔似乎更摩登一些。 日本桥位于金字塔的北侧,所以我们一过桥就向东走。据说这个金字塔是吉萨金字塔的翻版。不错,亲眼看到这两个庞然大物时所受到的震撼很相似,东西方向的宽度也大体一致。 只是这里并不存在“阿尔·马蒙盗掘孔”,而在稍高一点的位置,有正式的出入口。 如果是没有见过埃及金字塔的人来到这里,想必会惊讶万分。这是堪称世界第一的崭新的金字塔,埃及岛因此而得名。它几乎占据了这座小岛的一大半面积,确实别具一格。 顺着金字塔的东侧向南走,可以看到位于金字塔东面有一扇中世纪城堡一样的大木门,这是埃及金字塔所不具备的特色。再继续往南就可以望见那个圆筒形的塔楼,还有连接圆形塔楼顶端和金字塔南面的空中栈道。 “先看看理查德的死亡现场吧?”玲王奈说。 御手洗点了点头。 玲王奈的保镖好不容易将搬来的两个大包塞进二楼的房间,而我们则沿着圆形塔楼的螺旋状楼梯慢慢向上攀登。 每沿圆形塔楼转一圈,我们的视野就明显地开阔一些,眺望金字塔的角度也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就如同电影中摄影镜头挂在了摇臂上,画面就由仰视变成了俯视。登上楼梯时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波尔·阿莱克森建造玻璃金字塔单纯就是为了观赏。 到了六楼,御手洗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说:“这里有个大衣橱!”然后大摇大摆地凑过去,说:“可是里面却没有衣服,空荡荡的正好可以用来捉迷藏。” 我们继续往上走,风声变大了,海浪声似乎也变大了,真不可思议。在这天籁的笼罩之下,七楼的现场却格外冷清。 “没有上锁。好,绅士们,这里就是八十年代最神秘的密室杀人现场。警方已经采集过指纹了,所以也没有必要过分拘谨。在这里,人们发现了理查德·阿莱克森被淹死后的尸体。”玲王奈的声调就好像在主持一场节目。 “这里就是埃里克·贝尔纳用乙炔切割机挖出的洞口吧?”御手洗指着黑色的铁门问。 “对,为了能把内侧插进天花板的门闩打开只好这样了。”玲王奈进入室内进行说明。这个新景点的导游居然是一位大明星。 “发现理查德·阿莱克森尸体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日,目前可以确定,直到当天早上十点他还活着。此后的当天夜里……” “什么?”匆匆忙忙的御手洗突然停止了动作,转向玲王奈,脸色可怕,“你说他在早晨十点时还活着?” “是啊。理查德的保镖隔着门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里奇,我头疼欲裂,让我再睡一会儿!’” “十点的时候,暴风雨已经平息了吧?” “是啊!” 御手洗轻蔑地哼了一声,说:“怎么可能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是啊!”玲王奈说。 御手洗烦躁地摆摆手说:“不对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 玲王奈沉默了。我感觉御手洗这样的态度明显伤害了玲王奈的自尊,但御手洗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依然弯着身子仔细观察着。 “这个门闩露在外面的把手上,有针尖的划痕,瞧!里层的金属都露出来了。而这边,楼梯休息平台的扶手上也有同样的细小划痕,诸位,这一点很重要啊!好,现在让我们看看里面。”御手洗说着,进入了房间。 “这里是黑色花岗岩的密室。虽然形状上存在一定差异,但是很像法老的墓室。有三处小窗连接外部,空中栈道的一个,贴着地面的一个,都绷上了纱窗,从室内一侧用螺丝固定了,不可能从外面打开……还有一个小窗嵌在墙里,上面的玻璃也是封死的。嗯?” 说着话的御手洗凑近了玻璃,仔细查看,然后回头对我说:“石冈君,这里还有蜘蛛人呢!玻璃外面有人走过的痕迹。” “什么?”我十分惊讶。 但御手洗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还是先不说玻璃了,这张床是怎么回事?发现尸体时就是这样的吗?没有被移动过吧?” “从我看到尸体后好像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而我是在尸体被发现后不久就赶过来了,所以……” 御手洗跪在床头,鼻子几乎碰到了床单。 “床单上粘着很多黑色粉末。玲王奈,当时床单和毯子是湿的吗?” “啊,这个……”玲王奈呆站在那里,说,“不知道。我没听人说过。” “警官们没有提到这个问题吗?” “我不记得了……我想他们没说过。” “唉……”御手洗轻蔑地说着,站直了身子,“把这么重要的线索都遗漏了,还破什么案!我还以为只有日本的警察总是偷懒……噢,这个厉害!煤油灯整个就是金鱼缸了,水装了八分满。玲王奈,那些优秀的警官分析过这里面水的成分吗?” “没有,但是……” “难道不是雨水?用不着分析?你想这么说,对吧?” 玲王奈生着闷气,不再说话了。 “被害者从铁钩上把煤油灯摘下来,拿它代替手电筒,站在飓风里。雨水已把火浇灭,但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雨里直到把水灌到这么多?”御手洗幸灾乐祸地说,“墙壁非常干净,还打着蜡,纱窗上连一个洞都没有,地面上只有胶带的痕迹。那么有名的实业家居然以这么奇怪的姿势死去了。好,这里该看的都看了,下面是空中栈道……” “请稍等一下,御手洗先生。”玲王奈全身呈大字形堵在了门口,“就像往常一样,你总能看到一些我们常人发现不到的东西。但是,天才的侦探先生,请看看这里,我的脸。” 玲王奈的侧面对着御手洗,头微微低下。然后猛然扬起脸,右眉挑起,左眉挤在眼睛上面,嘴唇的一角上翘。这正是御手洗的独特表情。 “唉,你们都是睁眼瞎,再过一百年也弄不清这样的案件……怎么样?”玲王奈用低沉的声音说。 我忍不住拍起手来。玲王奈模仿御手洗的表情真是惟妙惟肖。 “我想念你的时候,就在镜子前面练习。” “表演过度了。石冈君,你不会也认为这很像我吧?” 我忍俊不禁,说:“简直一模一样。” “你可能自己没有注意过,这就是你蔑视他人的表情。我们承认你很优秀,但是你也应该为他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天到晚总是面对你这样的表情,周围人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我不假思索地深深点头,我真想在玲王奈面前跪下,亲吻她的手背。她的发言使我深受感动。 御手洗似乎有些动摇了,只见他的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但很快被玲王奈的话语堵了回去。 “我是有自尊心的。” “看上去很像。”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发火了。” “所以我们还是保持距离的好,你如果在我旁边,我就会惊慌失措。” “不要误会。如果我们没有注意到有价值的线索,那么就是受到轻视也心甘情愿。但你不要什么也不讲解就进行下一步。床怎么了?煤油灯中的水是怎么回事?” 玲王奈和我不一样,她的性格是有话就说。 “你总是强迫我改变自己的行事方法。看来在接受这个案子前,我们应该先签订一份合同。无论如何,委托人不能干预我的工作……” “这可是十万美金的工作,对服务难道不能有所期待吗?” 这时御手洗又把眉毛挑了起来,嘴角也歪着。 “看看,又是这样!” “我这个表情对你已经很照顾了。对于一个金钱的奴隶,这种表情难道过分吗?” 片刻的沉寂。 “对不起,酬金的事情我可以道歉,但你也要稍稍说明一下啊,说不定我们可以出力。” “我的工作从不依靠别人,以后也是如此。好吧,既然你怎么也要让我说一说,那我就讲一下。如果是让自尊心强的我听这种解说,那绝不可能。你知道,天是蓝色的,但浮在上面的云就是白色的。” 玲王奈不耐烦地微闭双眼。 “知道知道。对于你来讲可能是很枯燥无聊的说明,但我们脑袋太笨,不听讲解就怎么也不明白。好,床有什么问题?” “床肯定湿透了,煤油灯里的水也肯定是盐水。”御手洗似乎觉得要把这个问题说明白很麻烦。 “盐水?”玲王奈惊讶不已,“你是说水里有盐分?” “正确的叫法应该是氯化钠。不过里面可不止有这一种东西。氯化镁、硫酸钠、氯化钙、氯化钾、重碳酸钠、氢氧化钾、硼酸、锶等等,这些东西都溶在里面。” “为什么?是凶手干的吗?” “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那样复杂的化学成分,怎样才能……” “很简单,这些东西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随时可以弄到。” “怎么弄?”玲王奈感到莫名其妙。 “就是海水。” “海水?” “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那么煤油灯里的就是海水。” 玲王奈和我一头雾水,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御手洗从玲王奈的肋下钻过去,上了塔顶。 “如果这是真的,那也难怪我们被鄙视了。”玲王奈低声对我说。 第十九章 埃及岛,美国14 我们五人站在塔顶。这里就像是茶筒的顶端,上面还有一个圆形的遮雨檐,由五根圆柱支撑着。 海浪的声音依然能传到这里。我想,海浪声所及的距离大概与高度无关吧。强劲的海风呼啸着穿过我们身边。 我们面对着金字塔,空中栈道就从我们脚下延伸到对面去。如同神话中的巨人,手持一杆长枪,刺向了玻璃金字塔。它的上面涂满了黑漆,呈一个平缓的斜面,但是现在谁也不可能在那上面行走。空中栈道上面一圈一圈地缠满了带刺的铁线,如同蔷薇的枝条,纵横交错,铁线的空隙之间无法容身。 我蹲下身,带刺铁线围拢成一个狭窄的隧道,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这条隧道比吉萨大金字塔里的上升通道还要狭窄,如果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或许可以通过隧道到达金字塔吧。但即便如此也不可能进入到金字塔的内部,因为在金字塔玻璃表面的入口上有一扇和吉萨金字塔一样的铁栅门紧锁着。我非常理解波尔·阿莱克森在美国金字塔上安装铁栅门的理由,因为吉萨的金字塔入口处就有这样的门。波尔·阿莱克森应该参观过胡夫金字塔很多次。 “我几次想从警官那里把铁栅门的钥匙借来,但都没有成功。所以今天非常遗憾,我无法引导你们去查看铁门那边的情况。但是金字塔下面的大木门是开着的,我们可以进去。里面分上下两层,一层是沙地,二层就在对面的那扇门后面,是宽敞的人工岩石地带。不管是一层还是二层,只要站在那里大家都会被眼前的景色所感动。不能带你们上去观看实在是可惜……” “哪里,总会有办法的。”御手洗说。 玲王奈吃惊地看着御手洗说:“你要上去看吗?二层?” “所有的地方我都要看,所以才特地大老远赶来的。否则难以了解真相。” “但是从一层很难爬上去。你等一会儿就知道了。从下边往上看,岩壁几乎是垂直的,根本爬不上去。就是有普通的梯子也不行,除非找消防队用的云梯。那么高,我们外景队也是搭起了脚手架,从上面垂下绳梯才上去的。” “是吗?”御手洗似乎不为所动,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你就是攀岩冠军也无计可施,我敢拿一百美元打赌。” “岩山上有一条大家都没注意到的攀登线路。” “没有!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中也有登山老手,他们已经全都找过了,结果还是认为只有搭脚手架才能上去。” “所以说他们没发现啊。” “我们赌一百美金,好吗?” “我不愿意和你赌,因为你肯定输!” “哎哟,你不用太在意我的输赢。” “看来,你是个大财主啊!不过我不愿意参加已经知道结果的赌局。” 玲王奈嫣然一笑。 “其他事情你可能有胜算,但这次你输定了。我们赌两百美金,好不好?如果你一下子付不出这么多,可以先记账,怎么样?” “你如果实在要赌我可以奉陪。看来,我能赚到十万零二百美金了。” “嘿嘿!”玲王奈高兴地笑了起来。 “居然在空中栈道的尽头开个小窗户,想得真绝!”蹲在地上的御手洗莫名其妙地嘟哝着。 “好,这边就告一段落了,领我们去看看金字塔那边吧!” “恭候多时了。”玲王奈兴奋地说。 “我们首先要去的,不是里面,而是正规的入口。”御手洗说。 于是我们从圆形塔楼上下来,又沿着金字塔转了半圈,登上了石基,一直爬到正规的入口跟前。入口附近散落着碎石,如同一座建筑工地。 “这个隧道还是新奥尔良的拆楼工人今年一月才开凿出来的呢!” “他们为什么要开凿这里呢?”我问。 “因为据说这里面埋藏着阿莱克森家族的财宝。” “噢,原来如此。” 御手洗在前面开路,我们在后边跟随。最初的几米,只需要微微低头就勉强可以直立行走,但很快就到了尽头。 很明显,隧道挖到了一半就停工了,开凿下来的碎石堵在了那里。石壁的中央,有一个一点五米高、一米宽的椭圆形大洞,再里面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 “他们说,那几个工人挖到这里,里面突然出来了一个举着火把的怪物,吓得他们惊慌奔逃,挖掘工作就此停止了。” 虽然是大白天,但是我仍然觉得脊背发凉。 “那是什么怪物呢……”我问。 “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应该是和我所看见的怪物一样。看来这样的怪物有好几个,就是在开罗博物馆里《死者之书》上看到的阿努比斯。” “难道……” “还是进去看看吧。”御手洗说着,已经迫不及待地往里钻了。 “哎,哎,等等!有危险吧?” “什么危险?说不定这个洞也不深。二位保镖,把打火机借给我。” 御手洗借着打火机微弱的光亮进入了狭窄的隧道。玲王奈跟在后面,我是第三个。 里面的模样与我们在吉萨金字塔经历过的上升通道很像,温度也很高,只不过这里的石头是新开凿下来的,没有地板和栏杆,也没有电灯泡照明。 跪着向里爬了十米左右,可以看见御手洗前面已经是坚硬的石壁。 御手洗对着石壁拍拍打打,又用打火机照着,阅读上面雕刻的文字,接着仔细照过石壁的角落,用手指抠挖。 “好了,出去吧!”御手洗最后说道。 于是我们蹲着转过身,朝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笨拙地挪动。 站在石基上,沐浴着海风,虽然在吉萨已经有过这种体验,但我还是长舒了一口气。我发现自己患有轻度的幽闭恐惧症,只要身处狭窄的隧道就感到心神不宁。 不必说,美国的金字塔和吉萨的金字塔给人的印象非常相近。 “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到金字塔里面去了。”玲王奈看着御手洗,兴致勃勃地说,“真令人期待。” 御手洗连连点头,低声说:“深有同感。” 站在正面入口的大木门前面——这么说就好像到了日本以前的山寨——我们用尽全身力气推动木门,里面好像没有上门闩,很容易就推开了。 里面的情景令人惊叹。这次旅行中出人意料的东西不断涌现,这一次也不例外。此时此刻,我的心情正如同一个虔诚的信徒来到了一直憧憬的圣地一样。 周围的景色宛如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绘画。我曾经是个画家,所以喜欢这样的比喻。我感到这一切似乎是自己前世经历过的风景。 一层是沙漠,就像室内棒球场一样开阔,地面铺着细沙。 周围是岩石,红褐色的岩壁向上延伸,遮盖了我们的头顶,如同一个石制的大菜盆,倒扣在沙地上。而我们,不过是被菜盆扣住的五个蚂蚁。 正面有一座巨大的石造神殿,很明显是模仿了阿布·辛贝尔神殿的造型。要不是我事先就听玲王奈说过,肯定会更加惊讶。它是如此的精美,似乎是从外面运进石材,经过长年累月的精雕细刻而成。然而事实上,这居然是玻璃纤维制造的大道具。这座神殿,竟能和这个超越现实的空间完全融为一体,令人不禁赞叹艺术总监的巧妙构思。 但是,最令我感到震惊的,并不是地面上的广阔沙漠,也不是神殿左右的巨大石像,而是穿过天花板的裂缝,照射在沙地上的光线。 广阔的空间里似乎弥漫着薄雾,朦朦胧胧,或许是地面砂土上的尘埃,或许是升腾起的水汽,如同全息摄影一样,强烈的白色光线穿过淡淡的雾霭,照在沙地上。 我们为这不可名状的庄严气氛所倾倒,都失神地站在了入口处。玲王奈因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情景,满不在乎地走了进去。在梦幻般的光线下,她的形象令人想起了圣母玛利亚。她忽然转身面向我们,双手上举,亚麻质地的衣服泛着白光。 “喂!名侦探先生!”她的声音像预言家一样充满了自信,“看吧,四周都是这样的岩壁,竖直向上,最后合拢成了天花板。好!如果有什么路线可以攀登上去,那就请赶快试试看。” 御手洗的双手插在衣袋里,走上了沙地,抬起脸仰望着上方。 我屏息仰望,岩石做成的天花板高悬在头顶上,中间部分微微下陷,气势汹汹地向我们压来。 站在地面中间,看着东西两侧相互平行的岩壁升上去形成天花板,中间形成大裂缝,顺着裂缝,可以看见上面金字塔的玻璃,还有外面的蓝天和阳光。 我一边看一边想,这回御手洗是输定了。他不可能爬上这么陡峭的石壁,就算是外行人对此也心知肚明。 御手洗转向玻璃纤维制成的神殿的台阶。 “哎呀,你难道想从神殿的屋顶爬上去吗?”玲王奈在御手洗的身后说,“但那是不可能的,这只是道具,就算你能上去,它也没有屋顶。神殿上面就是个大洞,你连站都站不住。” 御手洗像是没有听见玲王奈的话,顺着台阶向上,一直站到了神殿的入口处,然后慢慢转身面对着我们,那模样就像一个表演莎士比亚戏剧的动作夸张的演员。 “哈哈,名侦探!”胜券在握的玲王奈洋洋得意,“舞台布置恰到好处,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御手洗抱起胳膊,对玲王奈的言语充耳不闻,最后又顺着台阶下来了。 “哎呀,煞费苦心地上了舞台,却没有什么台词吗?” “玲王奈,我可没有说现在就要上去啊!”御手洗大声说。 “你还不肯认输吗?” “我今天肯定会上去的。” “你想耍花招?想去找个梯子?” “这地方怎么可能找到梯子?我不会用那样的东西。” “那我就看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你准备好二百美元了吗?” “没有那个必要啦!你不用梯子或者绳子,不,你就是找来梯子或者绳子,你也爬不上去。” “玲王奈,虽然我不想这么说,可你还是输了。我一进到这里就已经确信了这一点,我的判断没有错。这里已经调查完了,我等一会儿再爬上去给你看。” “你空手上去?不用攀岩绳索或者登山镐?” “既不用绳索,也不用登山镐,用双手双脚就已经足够了。不过那需要等一会儿再表演。现在让我们开始真正的探险旅行吧,我们还有比攀岩更重要的调查要做,所以我才要你来,不然,你现在还在好莱坞看家呢!” “做什么?去哪儿?” “首先是那座圆形塔楼。回塔上去吧!”御手洗匆匆忙忙地说。 进入圆形塔楼二层的厨房,御手洗打开我们带来的两个大包,拽出了潜水器具。 “玲王奈,看你的了。你是潜水高手吧?我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需要你给我们讲一讲穿戴这些东西的注意事项。” “现在就要潜水吗?”玲王奈吃惊地问。 “天气挺好,所以我让他们先把三个沉重的钢瓶搬来了。” “你真是雷厉风行啊,御手洗先生。刚从非洲飞过来,又要马不停蹄地潜入墨西哥湾!” “其实我也很想今天在新奥尔良漫步,品尝当地的墨西哥风味料理,而把潜水的事情放到明天下午。可是你却对时间要求得这么紧,若不赶快行动,后天谁来在大家面前说明事件的真相呢?时间很宝贵,请尽快给我们讲一讲。” “我知道了。能够做一回你的老师真是荣幸。所谓潜水,它的规范说法应该是……不过你们也没有打算以后经常潜水,所以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还是省略吧!” “能这样做就最好不过。” “重要的东西没有那么多,关乎性命的只有两点。一个是‘耳鸣’。” “耳鸣?”我问。 “日语是这么说吧?潜水时,随着深度的变化,人体需要对水压不断做出反应。一入水,首先耳朵会感到疼痛,所以要深吸一口气,捏住鼻子,‘哼’地一下,像擤鼻涕一样,让空气鼓到耳膜里,明白吗?如果不这样,海水就可能冲破耳膜进入内耳,引起呕吐等各种各样的异常症状。这一点千万要注意。” 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副潜水眼镜,瞧!鼻子部分是用可以揉捏的柔软的合成树脂制成的。耳鸣在水压变化时会频频发生。” 接过眼镜,我开始忐忑不安,我完全没有潜水经验。 “哎,御手洗,我也要下去吗?”我问了一声。 “你不准备把今天的冒险写进书里吗?”御手洗反问。 “还有一点就是,上浮时也很重要。如果从海水深处,屏住气息一下子浮到水面上,肺就会出问题。这就是潜水病。这和从深海中拿一个膨胀的塑料袋到水面是同样的道理。石冈君,你说塑料袋会怎样呢?” “嗯……会瘪下去吗?” “恰好相反。会胀破的。” 我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人类的肺也是两个口袋,一下子浮上来同样会胀破。所以慢慢地,逐渐让身体习惯水压的变化,要领就是缓缓上浮。这时一定要不断呼吸。” 听着玲王奈的讲解说明,我还是很难相信那些是自己将要体验的事情。我没下水之前就已经手脚发软了。 “万一调节阀或者万向节出了故障,必须紧急上浮的时候,一定要一直喊着‘啊——’的声音浮到水面。只有这样,肺部的空气才会被源源不断地排出来,肺就不会受到损伤。不过,在水下,你们只要看我做什么,然后照样去模仿,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好的,明白了。现在就下潜吧!”御手洗显得非常着急,背上了钢瓶,开始穿戴。 “等一下!你知道潜水服的穿着方法吗?一边冲着淋浴一边穿,湿淋淋的穿起来比较容易。” “是吗?石冈君,走吧!” “什么是调节阀和万向节?” “稍等一等,诸位!”一直像睡着了一样的保镖,一下子抓住了御手洗的双臂,反复看着玲王奈和御手洗的脸,问道:“松崎小姐也要下潜吗?” “是啊,只让这两个人下去很令人担心啊。”玲王奈用英语回答。 “她说她不跟着就很担心。”御手洗翻译给我听。 “你们如果也不放心的话,可以一起下到海里。不过,氧气瓶可没有那么多。”御手洗说着,迅速向塔下走去。 我们背着氧气瓶,穿着潜水衣等了一会儿,玲王奈身着醒目的金色比基尼下来了。当御手洗问她为什么不穿潜水衣的时候,玲王奈回答说自己是个高手,用不着那些了。 “下去干什么呢?”玲王奈问。 “看看埃及岛周围水下的情况。”御手洗指着脚下。 “这座岛周围很深啊!ok,这边石头太多,对初学者来说有点危险,应该从那边的水洼开始下潜。” 御手洗不耐烦地看着我。于是我们穿着潜水靴过了日本桥,走向浅滩一样的水洼。 有几个水洼已经被海水淹没,可见开始涨潮了。玲王奈让我们两个初学者站在岩石上,给我们逐一讲解了铅圈的缠法,腰部平衡器的系法,氧气瓶的背法以及脚蹼的穿法,这个过程就像参加了玲王奈的潜水学习班。 调节阀就是把氧气瓶里的高压氧气减压送进供气咬嘴的装置。万向节则是一起下潜的人在氧气用尽的时候准备的应急设备。 此外玲王奈还讲解了一些潜水器具和氮氧病之类的繁琐内容,无需赘言。 我穿戴好所有沉重的装备,开始紧张起来。沿着水洼里的岩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很快海水就齐胸深了,有海藻缠到了我身上。 “把潜水镜浸湿以后再戴!”玲王奈说。 “虽然你是教练,但是在接近小岛的时候,一定要听从我的指示!”御手洗说,“不要一下子就游远了。” “知道了。” “石冈君也是,不要看什么东西都是大惊小怪的。一旦手忙脚乱,判断有误,就可能回不到陆地上去了。这次冒险的确是很……”御手洗回头朝陆地方向看去。 两个保镖也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这边。 “我还是想把你留在岸上……”御手洗对玲王奈说。 “不行!”玲王奈立刻回答。 “只有两个潜水灯吗?要是准备三个就好了。石冈君,你要紧紧地跟着我。” “我可以不跟着吗?” “你也得跟着。好了,走吧。”御手洗戴上了潜水镜,叼住了供气咬嘴。我跟着他,鼓起勇气奋力潜入水下。 我的耳朵里听见咕咚咕咚的巨响,接着感受到了橡胶和压缩空气的独特味道,我已经来到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了。 最初是细碎的贝壳,摇动的海藻,白色的泡沫,烟雾一样腾起的泥沙,但更远就看不见什么了。我不经意地抖动脚蹼,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 “啊!”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于是就灌了一口海水。 多么美丽的景色!上边就是水面,如同缓缓飘动的绸缎,散发着光亮。穿过水面的阳光在湛蓝的海里变成一条条金色的光线,射在海底的岩石上,使黑色的岩石变成了一个个金块。这是一个梦幻般的金色世界! 我们沐浴着金色的阳光,随波逐流,好像跳起了民间舞蹈一样不断变换姿势。海底细沙的外表线条也轻轻摇动,展现出万千变化。 就在这样的光线中,玲王奈畅游着。她那赤裸的双臂,象牙色的大腿,在海底的光线中,已经超越了人间尤物。 她转过戴着潜水镜的头,像招呼我一样挥动手臂,栗色长发随波飘动,如同美人鱼一样,美得令人瞠目结舌。我忽然感觉自己进入了梦境一样。 不知何时,御手洗已经遥遥领先了,就像一条黑色的鱼,越来越小,所以玲王奈才挥手催促我。 我的耳朵开始感到疼痛了,于是我就用学到的方法来对付耳鸣,很快发现这种办法简单有效。 但是,我想慢慢品味人生中的第一次海底漫步。海底正是画家喜爱的世界,充满了蓝色的光辉,其美丽远远超出我贫乏的想像力。 一种不知名称的海底植物,表面是白色的,如同浑圆的岩石或者茶壶。仔细一看,实际上是无数小枝簇集成了块状,结构复杂。再定睛凝视,枝杈下面居然藏着小鱼。 御手洗的前方有一大群鱼。御手洗一接近,它们就向旁边窜去。 鱼的腹部是银色的,远远望去,前方似乎有无数的闪光灯,在广阔的海底闪耀不止。 海水越来越冷,但我仍感到十分舒适。这样心情愉快的冒险我永远都愿意参加。 眼下的海底越来越深,我们就像在空中飞翔,俯视着下面的山脉一样漂浮着。我觉得自己是超人,心情也变得亢奋。世间原来还有这样的乐趣,入水之前的恐惧是多么可笑啊! 御手洗在前面像蝙蝠侠一样轻轻漂浮。那是玲王奈教给我们的悬浮姿势。她曾说过,只要调节肺部的空气量,就可以进行悬浮。 御手洗左手那只大号电筒一样的潜水灯,现在已经发出光亮。他像挥手一样不停地挥动着潜水灯,看起来态度强硬,命令我们赶快过去。 玲王奈也在我的左前方展现着漂亮的泳姿,轻轻招手催促我。 御手洗为什么着急呢?因为他潜水有着明确的目的。于是我奋力抖动脚蹼,接近了身穿深灰色潜水衣、悬浮在那里的御手洗。 御手洗的身体是倾斜的,他歪着脑袋,用右手的食指不停地指向前方。当我望向他所指的方向时,不禁又“啊”了一声。 没想到刚才那些世间罕见的美丽景色才仅仅是个开始。御手洗所指示的方向更在人间的美景之上。我的思维开始模糊,最后确信自己是在梦境之中。 清澈的海底有一座巨大的石造神殿,左右还有巨大的石像。海底神殿的雄姿,与玻璃金字塔内那座玻璃纤维制作的阿布·辛贝尔神殿相比,可以说是不相上下。 此时,我不禁想起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的《沉没的教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奇迹! 我知道玲王奈也很惊讶。她静静地观赏了一会儿,然后像跳舞一样划着水,蜷起身躯,落在岩石上。 我们三人通过潜水镜彼此交换着赞叹的目光。 不久以后,御手洗做了一个“走吧”的手势,再次用手指指向前方。前面有两座巨大的石像,它们的中间有黑色的四角洞口,像是入口。 “难道要进去不成?”我在心里喊叫,“真的吗?” 我想这实在是太危险。我们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首先,在这样深的海底出现如此巨大的神殿,本身就是一个谜。 御手洗用两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动作很奇怪。玲王奈看了大幅度地摆头,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御手洗于是摊开两手,放弃了用这种方式沟通的打算。接着,他挥动右手手掌,率先游开了。 长年的交往,使我能理解御手洗动作的含义。他是要我们注意不要离开他。御手洗在前,我和玲王奈并肩在后。 终于渐渐接近了可怕的神殿,我的脑海里再次回响起德彪西《沉没的教堂》的旋律,人类的不安与恐惧都通过沉重的低音来展示。 越接近目标,石像就越发高大。只见它在水中瞪着大眼睛,两个耳朵从帽子下面露了出来,坐在椅子上,两膝微微分开,两个大脚纵向排列。 其高度大约在十米左右,脸庞和躯体都被海藻和无数的牡蛎壳弄得乌黑一片。但是很明显,这就是赞美古埃及法老的石像。 石像的脸颊处聚集着无数的小鱼,如同一大群鸟掠过天空。透过海面射下来的阳光,在胸口和肩膀周围形成摇摇晃晃的光斑。 入口就在这两座巨大的石像之间靠近脚的地方。高三米,宽还不到两米,里面一片漆黑,仿佛告诫我们洞穴深处栖息着某种怪兽。现在我知道御手洗为什么说应该带三个潜水灯了。我们刚才游过的海底都很明亮,还没有照明的必要。 我忽然丧失了进入神殿的勇气。我环顾四周,怀疑这里是因为地壳变动而沉没的亚特兰蒂斯都市遗址。 就在这时,我发现在光斑缓缓抖动的海底有一些几何图案,那是古代道路的痕迹吧? 我知道,即便是在海底,也曾有过我所不能想像的生活。海藻的缝隙间,岩石的暗影里,海底世界的居民们在自己的领地里生活。如同我们在大街上游逛购物一样,海底的生物们也为自己的生活目标而孜孜不倦地劳作。 如此一来,这个石造神殿就可能是某种未知生物的栖身之所,而我们鲁莽地闯入了他的领地,在那黑暗深处,说不定就存在着怪物。 但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御手洗,正满不在乎地一头扎进黑暗的空隙中。玲王奈跟在他后面,我没有办法,只好跟在玲王奈的后边。 御手洗和玲王奈点亮了潜水灯,黑暗深处,是古老的走廊。左右两侧都是不断贴近的石壁,我们三人如同三只小飞蛾,贴着天花板轻轻漂浮。墙壁上到处都生长着海藻,柔软的触手伸向通道中间,轻抚着我们的身体。 左边有一个小入口,御手洗沉下身体,游了进去,玲王奈跟着他,我吐出一口气,也钻进了狭窄的入口。 里面漆黑一片。在御手洗潜水灯的光亮下,大型的鱼类惊慌闪避。他拿着灯左照右照,黑暗的墙壁处,古埃及风格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眼前。 御手洗又向上浮,用手一边指点一边查看天花板和附近的墙壁。墙壁上腾起了黑烟一样的污泥,污泥下出现了色彩绚丽的壁画。 我想那是尼罗河上顺流而下的航船。右边是一个弯腰收割谷物的农民,下边有一群年轻的埃及女性,全都并排向左看。 御手洗就像一个大蝙蝠一样在宽敞的室内上下往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即使是身着潜水设备,他也仍然保持着好动的作风。 御手洗将潜水灯换到左手上,挥舞右手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接着他沉下身子,从进来的洞口出去了。 同样的房间一共有三个,简直就是一座关闭着的美术馆。黑暗之中,我们一间一间地钻进去,毫无遗漏地观赏了所有壁画。 又一次回到走廊里,御手洗不断向深处游动。他拿潜水灯照亮的地方,墙壁和海底已经是又黑又脏,渐渐像变成了自然的洞窟。 实际上,我们闯进的或许真是自然的洞窟,左右的墙壁凹凸不平,如果不小心就会刮伤自己。 御手洗的前方出现了一块坚硬而粗糙的黑色岩石。他上下游动,仔细观察了这块石头,最后慢慢转身,对着我和玲王奈歪歪头,向我们示意:“怎么会是这样?” 这时在水下真是不方便,我们无法用语言进行交流。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御手洗是如何考虑的。 其实这一点与在陆地上差别不大。御手洗这个人,他如果自己不打算说出来,别人就很难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过话也说回来,海底毕竟是一个无限沉寂的世界,只能听见自己呼噜呼噜的气泡声。 御手洗打算回我们经过的走廊,但玲王奈迅速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检查他腰带上的仪表,然后点点头。“可以了,去吧!”我似乎听到了玲王奈这样说话的声音。 御手洗很快游了回来,再次进入左边那间我们曾进入过的房间,我们紧随其后。只见他十分活跃,看来,长于运动的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潜水的感觉。这个人在人际关系方面糟糕得令人叫绝,而在海底却能发挥出他的超常天分。 玲王奈来到我身边,透过潜水镜询问我:“他在做什么?” 我摇摇头。 灯光照了过来,像大蝙蝠一样贴着天花板的御手洗挥动右手,示意我们游过去。 于是我们上浮。在玲王奈潜水灯的强烈光亮下,御手洗的右手向上扶着天花板的一角。 他的姿势非常到位。“怎么样?我找到了!”他好像在向我们夸耀道。 “但是,你难道要从这里钻进去吗?”我心想。在海底的这个黑暗房间里,天花板的角落有一个换气孔一样的狭窄洞口。虽然我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该浮出海面了,但御手洗却丝毫不考虑我的想法,一下推开了盖子,一头钻了进去。盖子似乎是铁板做成的,上面粘满了贝壳,和周围的天花板几乎毫无区别。 正如我预想的那样,洞穴深处就像排水孔一样,是非常狭窄的通道。如果发现不了宽敞的地方,就很难舒展开身体。幸好是在水中,不然前进会更加困难。我小心翼翼地避免玲王奈的脚蹼拍打,在通路中匍匐前行。 我感到自己简直是在一艘巨大的沉船中探险。周围的墙壁呈红褐色,凹凸不平,如同生锈的铁板。我想,这时玲王奈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穿潜水衣呢? 通道转而向上,然后又拐向左,接着出现了岔道,宛如迷宫一般,看起来非常复杂。御手洗迟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选择了左侧的岔路。他变得小心翼翼,缓缓踢动着脚蹼前进。因为如果动作剧烈的话,下面的泥沙就会飘舞起来,眼睛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的身体出现奇怪的反应,最初不明缘由,后来我发现这是水压在降低的缘故。 通道上升的角度越来越明显。抬头一看,御手洗和玲王奈的上方出现了奇怪的光亮。那是什么?正思索间,耳边传来哗的一声,我的身体急速上浮,头部碰到了玲王奈的脚蹼。御手洗的动作变得很奇怪,他停了下来,玲王奈也跟着停了下来。 水中原本漆黑一片,但是现在即使御手洗和玲王奈把潜水灯关掉后,还是隐约有光亮。我抬起头,看见两个人的身体上面有一小块海面像绸缎一样在抖动。 御手洗尽量使自己的身体不发出声响,爬出了水面。过了一会儿,玲王奈也出水了,最后是我。御手洗是用手把我拉出水面的。一看到我的脸,头发湿淋淋的御手洗就隔着潜水镜,伸出食指压着嘴唇,示意我保持安静。 我慢慢摘下了潜水镜,御手洗则帮我卸下了氧气瓶,然后小声叮嘱我:“不要出声,这里很危险!” 我环顾四周。我们刚才爬出来的地方是脚下的一小块水面,好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水井。附近都是岩石,井上有一个小铁盖,御手洗刚把它打开放在脚边。现在来看,我再也不想钻到这阴森森的井里去了。 我脱下脚蹼,解开铅圈,把它们和氧气瓶潜水镜都集中到墙角,和御手洗、玲王奈的东西放在一起。 玲王奈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看来她需要一条擦脸的毛巾。此时她虽然浑身湿透,但仍旧赏心悦目。 不知从哪里射进来的微光,使周围一片朦胧。眼睛习惯了之后,我发现这里是座不大的洞穴,洞壁都是铁锈一样暗黑的岩石。 右手边有一个狭窄的入口,一扇细木条拼成的门敞开着,光亮就是从这里照射进来的。御手洗贴着墙壁,缓缓走向入口。 他先是探出半张脸,向外边观察了一会儿,确保安全之后,他挥了一下左手,让我们到对面去。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空间,用扇形来形容应该比较合适。走廊一样的空间如同扇形的弧边一样向右弯曲,左侧是粗糙的岩壁,上面有一排小手指粗细的孔洞,光线就是从这里射进来的,似乎还能听见微微的波涛声。 右边并列着一排令我惊讶的东西。乍一看是黑色的石像,人类的身体,动物的脑袋。我旁边的石像头部像是豹子,或者是没有鬃毛的母狮。里面还有一尊石像,头部像鳄鱼。如同参照开罗博物馆里《死者之书》中所描绘的动物雕刻出来的形象。 但最使我惊讶的,是右边桌子上的小玻璃瓶,就是在生物实验室里经常见到的那种筒形瓶,盖子像圣诞老人的帽子一样,上面有一个小圆球的把手。 “啊!” 第二十章 玲王奈在我旁边发出低声的惊呼,似乎把后面的尖叫硬压下去了。每个玻璃瓶中都装着一个婴儿的尸骸。 而且这些还不是普通婴儿的尸骸,四个玻璃瓶里都是蜷着身体的畸形儿,浮在黄褐色的液体中。 所有婴儿的头部都像陷落下去一样,非常小,嘴巴一直裂到耳朵附近,闭着眼睛张着嘴,似乎在发出无声的呐喊。手上并没有五根手指,而是像海豹的前鳍。 “这些究竟是什么?”我嘟哝着问。 “石冈君,这里可不是博物馆,你要保持安静。我们这是闯进别人的家里了。” “这是谁的家呢?”玲王奈低声问。 “是你见过的人,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这里是他的家?” “嘘!不过现在他好像不在家。” “这么说他真的存在啊!” “当然。”御手洗肯定地说。 “这些玻璃瓶里的孩子是谁?”我问道。 “这些是小阿努比斯们。”御手洗回答,“或许他们就是这次奇怪事件的核心。虽然目前还有不明确的地方,但这种可能性很大。” 我们沿着扇形房间右侧的墙壁,向深处缓缓前行。因为整个房间是和缓的扇形,所以随着我们不断前行,里面的东西也都慢慢展现了出来。 有很多小木方和窄木板拼合而成的小木椅,沿着右侧的墙壁摆成一排,椅子和椅子之间密布着黑暗的洞穴。看来这个阿努比斯的家似乎相当复杂。 “这里可能是利用了未知的古代遗迹所建成的家,居住起来倒是很舒服。如果打算逃离尘世,这里应该不错。石冈君,你没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吗?这里的家具使用的都不是体积很大的材料,而是用细小的木方和板材拼凑而成的。” “啊,这能看出什么来呢?” “就是出入口,只有我们通过的那一个而已。那么狭窄的通道很难运进体积很大的东西……玲王奈?玲王奈呢?” 我回头看,也没有玲王奈的影子。 御手洗低声叫道:“见鬼!我说过不想让她跟着!” “啊!”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御手洗!”远处有人在呼喊着。 “肯定在这里的某一个洞穴里。石冈君,我们分头去找,你去那边!如果看见她就赶快叫我。”御手洗低声叫着。 我奔回摆着玻璃瓶的桌子旁,钻进椅子边的洞口,可是很快就到了尽头,而右面则是狭窄的坡道,光线微弱,什么也看不见。我又急忙回到放置潜水用具的地方,拿来了两个潜水灯,再次返回那个洞口。 打开了潜水灯,我爬上坡道。这时从里面飘过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很像小时候在夜市嗅到过的乙炔燃料的气味。 突然,前面出现了宽敞的空间。在这个不亚于小型体育馆的奇妙空间里,到处都是铁管搭成的脚手架,上面点着青白色的火苗,我处于安全考虑,熄掉了潜水灯。地面上密密麻麻摆满了无数个钢瓶,里面装着不明气体。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钢瓶埋在角落里,此外还有一个小金字塔,是用罐头一样的圆筒堆积而成的。 又一次听到了玲王奈的尖叫,我向上仰望。只见空中有铁管搭成的一座天桥,玲王奈正在天桥中央,一个奇怪的家伙从后面扭住了她的胳膊。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从我所在的位置看得不是很清晰,我还以为是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他没有头发,两只狼一样的耳朵耸立在头的两侧。 天桥很高,而且开始摇晃起来,我注意到御手洗已经顺着左侧的铁管向上攀爬了。我险些惊叫出来,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决不能让怪物注意到御手洗,我如果叫出来无异于向怪物通风报信。但是天桥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不论是怪物还是玲王奈,都察觉到御手洗在逼近。 我叫了起来:“御手洗,要小心!” “没关系!”他回答道,“可以再靠近一点!石冈君,用灯照着玲王奈!” “没事吧?他有武器吗?”我一边大叫着一边打开了潜水灯,照射着玲王奈和怪物。奇怪的是,怪物似乎纹丝不动。 “没关系,我知道他想做什么。”御手洗说。他好不容易接近了天桥,抓住栏杆飞身一跃,站到了上面。 天桥摇晃得越发厉害了,玲王奈再次惊叫起来。 “安静!安静!玲王奈,只要你不惊慌失措,他不会把你怎么样。”御手洗举起右手,一边稳步前进一边说。 “照着玲王奈,石冈君!”御手洗面向前方叫道,“忍耐一下,不要动!” 此时怪物也发出了声音。我为了能更近一些看清怪物的脸,爬到了离天桥最近的脚手架上,一边爬,一边照着玲王奈和怪物的脸。 当我站在脚手架的踏板上时,距离怪物不过十米左右。我两手各举一个潜水灯,像摄影场地里的灯光人员一样,照着怪物。 怪物发出了低吼,我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的血盆大口令我不寒而栗。 只见他的眼睛好像玻璃球那么大,狭窄的前额中间有一道凹痕,向前伸出的脸下边是张着的大嘴,一直咧到腮帮处。 阿努比斯,这就是在开罗博物馆的图画上见到的阿努比斯,他真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是吧?果然有怪物!”玲王奈叫着。 这时,御手洗喊出了一串谁也听不懂的话,不,那恐怕不是人类交流所用的语言。总之,御手洗的嘴里发出了我们听不懂的奇怪声音。在我听来,那很可能是驱魔的咒语。 我屏息注视着事态的变化,同时环顾周围,一旦事情有变,紧要关头必须寻找一个能让御手洗和玲王奈与怪物搏斗的武器。如果把脚下的铁管拽下一根来,倒是可以作为武器应付一阵子。 御手洗的咒语似乎没有效果,形势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洞窟之中十分闷热,充斥着乙炔气体难闻的味道。我觉得在橡胶制作的潜水衣和自己的皮肤之间似乎有汗流了下来。 御手洗仍然在喊叫,当然我无法记载其内容,就是连发音也难以模仿。 这时,奇迹出现了。怪物放开了玲王奈。玲王奈哭着向御手洗跑去。 “等等!”御手洗又大喊,右手用力在空中摆动。玲王奈被他的声势所压倒,好像撞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壁,一下子停了下来。她的面孔对着御手洗,因恐惧而拼命喘息,胸膛剧烈地起伏。我在这边将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玲王奈的动作过于剧烈,天桥又开始摇晃起来。 “玲王奈,不要乱动,按我说的去做。否则会很危险,懂吗?”御手洗说。 玲王奈的身体微微前倾,两手紧紧地抓住扶手,轻轻地点点头。她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御手洗和怪物的中间。 御手洗口中继续念念有辞,玲王奈一脸迷惑,我也惊呆了,御手洗到底在嘀咕什么呢? “石冈君,他就算了,只照着玲王奈就可以了。”御手洗说。 我立刻把两个潜水灯的光亮集中到玲王奈一个人身上。 我看到玲王奈汗流浃背,她头发上的海水还没有干,而脸上闪闪发亮,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玲王奈,慢慢转过身去,面对着他!”御手洗指着她的背后说。 玲王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口结舌地看着御手洗,接着就像痉挛一样,拼命摇着脑袋:“不!” 但御手洗很冷静地说:“玲王奈,我们早就说好的,是不是?要想从这里安全出去,你一定要听从我的吩咐。逃跑会更危险!” “我害怕!” “拿出勇气来!我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这副模样可以吗?没有化妆,头发也乱七八糟……”为了给自己打气,玲王奈还故作镇静地说着俏皮话,同时慢慢向着怪物的方向转身。 “石冈君,不要照他的脸,会吓到玲王奈的。玲王奈,挺起胸膛,你是明星啊!” 玲王奈好像一下子就鼓起了勇气,上身也伸直了。 “好极了,就在那里转一圈,慢一点。” “嗯?什么?难道是时装发布会吗?” “按我说的去做。慢慢转!” 御手洗的口中继续念出咒语,这时奇迹出现了,怪物的口中也同样吐出言语。我看呆了。 御手洗在和怪物说话?!我的这个朋友什么时候学会了怪物的语言? “玲王奈,再慢慢转一圈,对,感觉不错。你如果因为盛气凌人耍大牌而被好莱坞封杀的话,倒是可以去做时装模特。” “那是当然。别小看我,我擅长模特步。” 御手洗还是念念有辞,似乎在祈祷。 “需要脱掉比基尼吗?”玲王奈问。 “不用那么体贴。你脑袋没病吧?” “噢,你这么说我很荣幸,我总是……啊!” 玲王奈惊叫起来,怪物开始接近玲王奈。御手洗继续念着咒语,也稳步向前。他的咒语奏效了,怪物在离玲王奈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于是御手洗也站住。玲王奈面对着我,她被夹在了御手洗和怪物中间。 我的手心都要握出汗来了。难以预料下一个瞬间究竟会发生什么。一旦事态恶化,我已做好了随时扑上去和怪物拼命的心理准备。 “你看你,玲王奈,你居然说这些不合时宜的玩笑话。” “对不起,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现在还不行。就这样,在我发出指示之前不要动。”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对你说‘咔’的时候才行,玲王奈。” 御手洗接着念咒语,听起来简直像天书一般。 玲王奈又叫了起来。怪物又向前迈了一步。 “不要动,玲王奈,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 “那就不要动!” 怪物又向前了两步,玲王奈肯定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此时的玲王奈不再尖叫,只是瑟瑟发抖,低声抽泣。御手洗没有动。 怪物伸出右手,触碰到了玲王奈的肩头。但是他的手比较短,手腕也很薄,只有三个手指。 “哇——”玲王奈终于哭出了声音。怪物的三个手指从玲王奈的后脖颈处开始,一直抚摸到她赤裸的后背。我几乎也要大叫起来,但御手洗的表情依然冷静,所以我也忍耐着,专注于照明。 “闭上眼睛面对着他!” “我做不到!” “快!不会有事的。”御手洗说。 我的怒吼已经涌上喉头。 “灯光人员请安静!”御手洗先制止了我。 束手无策的玲王奈,此时只好双目紧闭,抬起下颌,颤抖着将毫无防备的身躯慢慢转向了怪物。 怪物伸出两手,轻轻触碰玲王奈的腹部,然后放下两手,紧紧地盯着玲王奈的身体。 御手洗还在说着什么,怪物也和他嘀嘀咕咕地发出声音,像是在和御手洗交流。从那怪物难以听清的声音中,我隐约听到了西班牙语“谢谢”的发音。 “好了,已经可以了,玲王奈,到我这边来,我们过一会儿再拥抱,你先暂时等在这里。请把灯光照着他!”御手洗说着,伸出右手,慢慢接近了怪物。 “御手洗,你真要这样吗?”我惊叫道。 “住手!”玲王奈喊起来。 “不要吵!石冈君,照着他!” 御手洗的右手触碰到了怪物的额头。突然间,怪物开始反击了,他挥起右手,猛击御手洗的腹部。御手洗呻吟着跪倒在天桥上。 玲王奈惊叫着跑过去。我想自己应该出场了,于是动身要往天桥上爬。 “你们别过来!不要担心!”御手洗用坚定的口气说。他真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转眼之间就站立起来的御手洗,口中的咒语一直没有停,但他还是不接受教训,再次把手伸向了怪物的脸。 “住手,御手洗,你会被杀掉的。”玲王奈叫道。 “住手,御手洗,别乱来!”我也喊着。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御手洗纵然不被杀死,哪怕只是负伤,我们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连回去都很艰难。 “好了好了,你们太吵了,按我们进来的路线回去吧,到放置潜水用具的地方等着我,我随后就到。”御手洗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别瞎说!我们不会丢下你一走了之。”我说。 “是啊!”玲王奈也说。 “我没说我不走,我随后就到。玲王奈,按我说的做。” “你真的会来吗?” “当然!” “立刻就来?” “立刻。” 接着是短暂的沉默。御手洗和怪物保持着一米左右的距离,可以看出,怪物似乎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的意思。 “那我们回去了,你立刻就来啊!”玲王奈说着,给我使了个眼色。 虽然心有不甘,但我对御手洗的信赖难道比不上玲王奈吗? 玲王奈过了天桥,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演员谢幕后进入舞台侧面一样,消失在岩壁的阴影里。 我关掉了潜水灯,看了看桥上的御手洗和怪物。只见他们如同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站在那里,看来不会再次发生打斗了。我一面暗自祈祷御手洗能顺利脱身,一面惶惶不安地离开了现场。 下了脚手架,进入狭窄的洞穴,回到扇形房间,我和走过来的玲王奈撞到了一起。 玲王奈打量了我一下,就把我抱住了。我惊恐不已,一动也不敢动。她的身体还在颤抖,全身都被汗水润湿了,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然后她放开我,向后退了一小步,说:“真可怕!” “走吧!”我说。 能和玲王奈拥抱,我是多么幸福的人啊!我知道自己只是暂时代替了御手洗,但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们出了安着小木门的洞口,来到了水井边。周围比我们进来的时候昏暗得多,外面的太阳应该开始下落了。 我们背上氧气瓶,缠上铅圈,套好脚蹼,戴上潜水镜,就差没咬上供气嘴了,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玲王奈无精打采地抱着膝盖,坐在平坦的岩石上。现在看她的模样,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漂亮女孩,或许是因为我们已经相当亲近的缘故吧。 她不说话,一直埋着头,大概是在哭泣吧。她仍然在颤抖,而周围的气温并不低。我现在开始慢慢能够体会到玲王奈此刻的感受了。她平时虽然争强好胜,实际上却是一个感情脆弱的女孩子。 记得在横滨的时候,她还说御手洗脆弱,现在我看她也没有比御手洗坚强到哪里去。或许御手洗对她有着不同的看法,但在我眼里,玲王奈就如同一件易碎的玻璃工艺品,当然也和她美丽的外表有关:只要她在身边,你总是担心有人会不小心将她碰碎。 在我眼中,玲王奈的性格,和御手洗常说的那种外表漂亮,举止优雅,但是锱铢必较的女人恰好相反。 换句话说,玲王奈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她都会勇敢地张开双臂去大胆面对,哪怕眼前是杀气腾腾的怪物。但她的内心却容易受伤,非常脆弱。现在暂时安全了,她却因为紧张和过度恐惧而瑟瑟发抖。 御手洗认为女性总是患得患失,但玲王奈却总是舍身为人,不考虑丝毫的利害得失。因为作为大明星的她,如果要维护自己的利益,就应该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形象。 “石冈君。”她把头枕在膝盖上,额头上套着潜水镜,抬起脸来问我,“他是不是对女人没有兴趣?” 我也把潜水镜推到前额上,说:“谁?御手洗吗?这个……” 我有些惊慌。的确,在我的记忆里,御手洗似乎从未对女性产生过兴趣。至少我没见到过。 “是同性恋吗?” “嗯?” “你们,是那种关系吗?” “啊?” 而玲王奈此时继续追问:“求求你,告诉我!如果真是那样,我可以放手。在我们演艺圈里,那种人很多。” “你们在吵什么呢?”意外的声音,御手洗回来了。 “抓紧点,太阳快落了。”说着,他急急忙忙地背上氧气瓶,套上脚蹼。 “我在问他你是不是同性恋。”玲王奈说。 “什么?”御手洗的脸色突然变得可怕起来,“是谁哭着喊着一定要我月底前把这件事查明的?是谁闹着说如果拍摄被迫中止就会有人破产的?强迫别人来调查命案,而现在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已经接近了核心问题,又看到了令你头痛不已的阿努比斯,你却在讨论我是不是同性恋?” “是啊,我就是一个奇怪的女人!”玲王奈喊道。 “那你住院去吧!我可以给你介绍一家很好的精神病院。” “快回答我的问题!” “真是无聊。再不抓紧他就要来了。走啦!” “氧气只够三十分钟了。” “已经足够了。跟我来!”御手洗戴上了潜水镜,咬住供气嘴,从我手中夺过潜水灯,一下子就扎进了水里。我很想立刻跟在他后面,但最后还是让玲王奈先下去了。 玲王奈下潜的时候,只剩我一个人在陆地上。好奇之下,我忍不住回头看看入口,果然阿努比斯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抑制不住自己的叫喊,抖动双脚,惊慌失措地跃入水中,样子一定非常狼狈吧。 我拿着另一个潜水灯。海水似乎很温暖。我打开潜水灯开关,竟不可思议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全身像一条鱼一样。我没有料想到自己回到水中会产生如此强烈的安全感。 我回过头,用潜水灯照着后面,担心阿努比斯会追上来。真是一场噩梦!两三天来一直蓄积着的疲惫,此时全部爆发出来,使大脑产生了脱离现实的虚幻感。 后面什么也没有出现,我暂时松了口气。为追上御手洗和玲王奈,我拼命踢动着脚蹼。 水越来越深,水压也在加大,耳朵开始感到疼痛,水温也在下降。咕噜咕噜地吐着气泡的同时,我的耳边还有咚咚的响声。是耳鸣吗?还是自己头部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一边尽量频繁地呼吸,一边往水下隧道里下潜,终于回到了那个岔道口。我们刚才是从右边那条通道爬上来的,所以只要沿着右边不断下潜,就能抵达龙宫一样的水下神殿的房间。 但是,御手洗不知为什么却选择了左边的通道,玲王奈吃了一惊,停了下来。她本来想一把抓住御手洗,但是没有成功。 御手洗迅速游远了。但是玲王奈呆在原处没有动,她在等御手洗回头。她努力摇着手,试图向御手洗示意应该走另一边,可御手洗始终没有回头。我将灯光对准了她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御手洗也没有回来。玲王奈只好也向左拐,去追赶御手洗。我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在他们后面。 从未经过的水下隧道和阿努比斯的家一样,到处是生锈铁板一样的红褐色岩壁,上下左右怪石嶙峋,不小心的话也会擦伤。只是这条隧道几乎是水平的,所以游动起来很轻松。 或许前进了一百米的距离吧。在水中很难估计距离,因为脚蹼能起很大作用,蹬一下能游动很远。突然隧道到了尽头,周围都是嵌着海藻的岩壁,挡住了我们前进的方向。 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个?我想。氧气已经快耗尽了,早点回去该有多好!结果现在被困在这里。在这么狭窄的隧道里转变方向是很困难的。看得出来,玲王奈的想法大致和我一样。 正在这时,御手洗的身体猛然上浮,只看见他蓝色的脚蹼,很快脚蹼也消失了。原来隧道呈l形,这里正是向上的转角。玲王奈也舒展开身体,向上游去。 轮到我了,我小心翼翼地避免撞到头部,向上观望。这里如同水井的底部一样,是个近乎垂直的隧道,他们两人已经吐着大量的气泡升上去了。于是我蜷起身子猛吸一口气,身体立刻变轻了,轻轻蹬一下岩壁,踢动脚蹼,转眼之间我就追上了他们二人。 我一直在上升,身体明显地感觉到了水压的变化。快接近水面了,我的头部撞到了玲王奈的脚。 哗的一声,御手洗浮出了水面。玲王奈停止上浮,等待着御手洗爬上岸,而我在水下向上观看,海水再次变得暖和了。但是,这次上面漆黑一片,也看不见那绸缎一样飘动的水面。 御手洗伸出右手把我拽上岸。他已经摘下了潜水镜和脚蹼,玲王奈正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地上,开始忙着拧她湿漉漉的头发。 “这是什么地方?”玲王奈问。 “是啊,什么地方呢……”御手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潜水灯四处照射。 四周都是粗糙的岩壁,看来这里同样也是狭窄的洞窟。和刚才不同,这里没有任何光线。如果熄掉潜水灯,这里就会漆黑一片。不过,也可能是外面的太阳早已沉没的缘故。 “你把我们带到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地方了吗?这里不会也住着个怪物吧?”我放下氧气瓶说道。一股油臭味扑鼻而来。 “没人住在这里。一定要我说这是哪里的话,就是埃及。这里是埃及的吉萨。” “又开玩笑了。”我说。 “快来这边,让我们稍微运动一下!”御手洗说着,弯下身子,进入了黑色岩壁下面的一个小洞口,绝望的玲王奈跟在他后面。进入小洞之前,我再一次看了看周围。跟刚才一样,我们钻出来的洞口简直就是一口水井。 我跟在他们两人后面,进入了狭窄的洞穴,油臭味越来越强烈。这里似乎是下水道,比刚才进来时经过的水中隧道还要狭窄得多。潜水灯照耀下的岩壁黑黝黝的,而且是连绵不断的上坡。 “哎!那个怪物是什么?”玲王奈问完后马上开始大口喘气,喘息的声音在狭窄的洞穴里回荡。 我们不知走了多久,因为无法直起腰行进,所以越发疲惫。再说潜水本身就是个力气活儿,我很快感到头昏眼花,也可能是强烈油臭味造成的。我们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艰难前进,脚下堆满稀泥,如同水田一样泥泞。 我们走走停停,玲王奈甚至还蹲在地上喘气。但不知御手洗是什么心脏,居然还是毫无疲态地向前走。 “喂!御手洗,等一等!”我喊着。 “快点来啊!”御手洗嘴上说着,脚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没有办法,只好跟着。 我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艰苦跋涉的经历。还好这条陡峻的隧道是笔直的,可以看得很远。再用潜水灯照照后面,我看到了我们出来的水面。不管走多远,只要回头,都可以看见那一小块水面。真令人惊奇。 当我再照射前方的时候,御手洗不见了。前面是冰冷的石壁。 “御手洗,喂,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我们叫着他的名字。 “什么事?真吵!”御手洗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你在哪儿?” “到尽头的石壁前拐弯。再加把劲儿!” 看来道路在这里弯曲了。我本以为后面的道路会变得平坦,可仍然是令人厌烦的狭窄上坡道。我歪着脑袋看了看拐弯处的石壁,以前所经过的隧道四周都像涂了层炭灰一样漆黑,可是眼前这面石壁却是灰色的。 转弯之后,又是艰难的徒步。此时我终于发现,脚下松松垮垮的东西居然是炭,那不是煤炭,而是用木材烧制成的木炭。这条狭窄的通道似乎以前被火烧过,然后又喷上了水,难道是为了灭火?油臭味很像是汽油的味道,就是这些木炭散发出来的。此外,隧道的四周都粘着一层有些潮湿的炭灰。 我一边埋头前进一边想,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用来做什么的呢? 就在这时,我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里似曾相识!好像我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以前也曾经来过。“啊!”前面的玲王奈发出了一声惊叹,她站直了。原来我们到达了一处相当宽敞的地方,我也直起了腰,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奇怪的开阔空间,高高的天顶,左右两侧向外凸出,随着高度的增加逐渐变窄。御手洗和我用潜水灯照射石壁,只见上面依然像挂满炭灰一样漆黑。 “这是大回廊!”玲王奈叫道。 “嗯,是啊,这里的确和胡夫法老金字塔里的大回廊一模一样。” 我之所以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靠着左右两侧的石壁附近立着几根黑色的柱子,和吉萨金字塔相比,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柱子似乎是木材质地,也是漆黑一片。 大回廊,还有我们刚才爬过的隧道,和在吉萨经历过的上升通道完全一样,所以我才会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里的确很像吉萨……” “欢迎来到吉萨!” 御手洗说着,从大回廊的尽头慢慢走了过来。因为两侧都是木炭,他只能在道路中间的凹槽里蹒跚前行。随着高度的增加,脚下的路逐渐变干。尽管如此,地面的煤灰仍湿漉漉的,让人感觉像是来到了火灾现场。 玲王奈也小心翼翼地靠右行走,她只穿了一件比基尼,我担心木炭的碎屑可能擦伤她的脚。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的墙壁都是玻璃做的。”御手洗用脚蹼刮了刮墙上的煤灰说。 “玻璃?!”我不禁失声。我们一直是穿过长长的岩石隧道才来到这里的,怎么会有玻璃? “的确是玻璃!”玲王奈用手掌擦拭墙壁上的炭灰,回过头来对我说,“滑溜溜的,的确是玻璃材质,它透明吗?” “曾经透明过。” “能看见对面什么东西吧?”玲王奈一边使劲儿擦拭着墙壁一边说。 “不,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全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所以我说是吉萨啊!以后再给你详细解释。” “刚才的怪物是……” “以后告诉你。这里是王妃的墓室,因为塞满了木炭,根本进不去。” “也就是说这里全部都是仿造吉萨的金字塔制作的?” “嗯,而且都是用玻璃仿制的。” “为什么?” 第二十一章 “同样的话不要让我重复好几遍,石冈君,我说过了,以后给你解释。快到这边来,注意脚下。” 御手洗踏着木炭,迈着大步在前面开道,新鲜的木炭气息散发出来。我模仿着御手洗的动作,走在赤脚的玲王奈前面。 其实墙壁上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覆盖着厚厚的炭灰,有的地方很厚,甚至悬垂下来,而有的地方则全部脱落了,可以看见墙壁里面的材质。这种斑驳的模样同样是个谜。如果说这个地下隧道里的木材全部燃烧过,那么所有地方都应该均匀地覆盖着炭灰。但现在黑色的墙壁上居然是波浪一样的形状,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们走在大回廊里。从穿戴好潜水衣具,潜入美丽的海底,到后来跨越时空回到埃及,这样的错觉在我的头脑中挥之不去。 前面就是法老的墓室,御手洗弯腰钻了进去。在他穿着潜水靴的脚下,炭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连接着法老墓室的通道里,还有如同用剃刀削刮过的宽敞地面,同样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我们三人进入了黑色的房间,用潜水灯到处照射,角落、天顶、以及铺着炭灰的地面等等。汽油的味道熏得人头昏眼花。 “喂,御手洗,先告诉我一点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 “你自己也都看见了,这里被烧过。” 御手洗用潜水灯照射着脚下,同时用靴尖拨动着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说这里被烧过?” “对啊,这是焚烧过的痕迹。” “谁会在这个地方纵火?”玲王奈问。这可是关键问题,我也期待着答案。 但御手洗蹲在满是湿炭灰的地上,开玩笑地说道:“世界上有很多怪人啊!甚至还有人被可怕的怪物抓住之后,还在考虑旁边的人是不是同性恋呢!相比之下,在隧道里纵火倒不算奇怪了。” “为什么这里如此潮湿呢?”我问。 “是因为灭火用的水吧。”御手洗的态度很明显是在调侃。 “哪里有水?” “找到了!”御手洗直起身子,污黑的手上拿着一根沾满黑灰的粗棒,用它轻敲墙壁,发出了金属一样的声音。应该是根铁棒。 “玲王奈,拿着这个潜水灯,照射这里!石冈君,你也照着这儿!” 御手洗说着,用铁棒戳着墙壁。不一会儿,他捡起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似乎是一块一米见方的布,同样也是污黑的。 “这样的东西应该有好几枚,而且这里还有铁网。只好撬开了,你们闪开点儿!” 话音未落,御手洗已经把铁棒插进墙壁,还找了一块结实的木方夹在铁棒和墙壁之间作为支撑点,然后使劲压铁棒。“咯吱咯吱”,御手洗的脚下传来什么东西破损的声音。 御手洗用铁棒在周围反复撬压,最后拽起一个沉重的铁网,得意地笑着扔出好远。 “好!下面是这堵墙……”御手洗说着,将铁棒再次插进墙壁。 “你们也过来帮忙,这家伙太结实了。这样的铁棒附近应该还有。” 但是找找周围,我们并没有发现那样的铁棒。而御手洗认为在大回廊的通路边肯定有,所以我又顺着大回廊向下,果然找到了两根。 “推这里!” 我们三个人一起用力,但是墙壁纹丝不动。 “唉!御手洗,你该不是陷入了妄想吧?这可是墙啊!” “不错,石冈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这部分墙壁是活动的。我敢用脑袋打赌!” “石冈君,推啊!” 我们喊着号子,一齐用力。 “喂,御手洗,不行啊,它一动也不动。” “好啦,推啊!” 很快,奇迹出现了。“咣”的一声锐利的回音,墙壁居然后退了十公分。 “动了!” “动啦!” “一鼓作气,推!” 只要有了开始,后面的事情就顺利了。眼前的墙壁一点一点不停地后退,我们三个则弓着身子,同心协力地推着。不一会儿,墙壁的下方就出现了一个肩膀宽的洞穴,奇怪的金色光线直射进来。 这是什么光呢?我们该不会发现了什么财宝吧?因为我们长时间处于漆黑的环境里,这种光线虽然很微弱,却好像比灯泡挂在鼻子前还亮。 “好了,走吧!”御手洗精神饱满地说。 “我们去哪儿?”我问道。 “到充满阳光的世界去。难道你们愿意呆在黑暗中吗?” 御手洗率先趴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铁棒,钻进了洞口。自从我们潜入水下以来就一直是这样,一个洞穴接着一个洞穴,一个隧道连着一个隧道,如同鼹鼠一样钻来钻去。 御手洗的身影消失以后,里面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光亮陡然增大了。 “石冈君,快来啊!”御手洗在对面召唤我。我急忙趴在地上,钻进了狭窄的洞口。 隧道很短,仅有一米的距离。上半身一钻进去,御手洗就已经拉住了我的手。站起身时,我惊呆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广阔世界。头顶上是一望无际的岩石的平原——因为我正站在一处洼地的底下。 “这是哪里?”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岩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我迷惑不解。 “哎,你!” 御手洗高兴地说着,弯腰拉住玲王奈的手。而玲王奈裸露的肚皮蹭得漆黑,慢慢站起来后,也和我一样,眯起了眼睛。 “二百美金呢?” 我听了御手洗的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啊?是这里!”玲王奈惊叫起来,“真难以置信,是金字塔的上层!” “上层?”我还是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我和玲王奈跳上了眼前的巨石,而御手洗则查看着我们钻出来的洞口。 “把铁棒插在这里,利用杠杆原理进行撬动,比从里边推动墙壁要容易。”御手洗自言自语。 我和玲王奈的脚下有一条深深的裂纹,可以从中望见沙地。 “二楼啊,石冈君。这里是金字塔的二层。”玲王奈说。 我环顾四周,发现后边耸立着凹凸不平的岩山。上面是钢架和无数的玻璃。再向上就是天空了,西边已经被染成了橙红色。圆筒形的塔楼也沐浴在夕阳里。 噢,原来这里就是金字塔的二层啊! “原来还有这样的路线啊……”玲王奈低声嘟哝着。 “这就是那些专业人士没有注意到的登山路线。”御手洗说着,跳上了岩石,站在我们旁边。的确,我们既没有使用绳索,也没有用梯子,就登上了金字塔内的岩山。 “御手洗先生,你早就知道这里吗?”玲王奈问。 “当然知道,否则就不合常理了。” “你真是个天才!”玲王奈感叹道。 御手洗嘿嘿地笑了起来:“不用说那些奉承话,我充分了解自己的水平。那二百美金……” “我很愿意支付。” “那就麻烦你付给埃里克·贝尔纳吧。” “嗯?” “我们约定的时间是后天,那时请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我为大家做一次集中说明。石冈君,对不起,你也得等到那个时候。玲王奈,我想在为大家做说明之前和埃里克见一面。从这里出去后,你要立刻和埃里克取得联系,我希望明天早晨就能见到他。” “埃里克?为什么见他?” “后天告诉你理由。” “你全都知道了吗?” “当然。” “真厉害!但是……但是那个埃里克?如果他……” “完全不用担心。总之你九月一日能够重新开拍就可以了,是吧?” “艾维·特芙拉一定会这么说的。” “那么我会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站在四周都是玻璃的岩石广场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眺望着玻璃天顶外壮观的夕阳。 这就是我们刚才的活动范围,它绝不狭窄,我曾经认为它蕴含着整个世界,但是现在我相信世界远比我们所认知到的要深邃得多。我一再认为眼前就是尽头了,可是在尽头总能有新的发现。就是这样,长长的海底隧道把我们引向了未知的领域。这就是今天的探险,世界就是如此广大神奇。 “那么我可以提个问题吗?”玲王奈问。此时他们两人已经站在通往空中栈道的铁栅门那里了。 “不行!”御手洗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转而向我这边走来。 “走吧,石冈君,氧气已经所剩无几了,再不抓紧,那两个保镖就会急得胃穿孔了。” “我只是想问,这个案子对你来说很简单吗?” 不过御手洗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已经趴在了地上,正往小小的洞口里钻。 第二十二章 马车道,日本2 在那之后的两个月时间里,我的精神一直处于仿佛刚从一场惊险刺激的梦境中惊醒般的状态。天气转凉,可我还在回味那令人晕眩的夏日。 在赫利奥波利斯机场大厅里看到的小贩,在开罗的朝阳中遇到的身裹长袍的埃及人,阳光下干燥的尘土,以及震撼着我内心的白色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开罗博物馆走廊里看到的美丽少女的石像,在尼罗河豪华邮轮的甲板上、手腕戴着金光闪闪的手镯、迎风而立的玲王奈,还有宛若梦境的墨西哥湾的海底世界。矗立在水中的石造神殿,它内部的华丽壁画,天花板角落里的隧道入口,以及那隧道尽头的穴居怪人。 真是一言难尽。现在,我回到了横滨的家,返回了平静的生活之中。我仍然怀疑自己的经历是否真实,只感到头昏脑胀,如同酗酒或注射了麻醉剂,又像是长时间泡过澡以后瘫软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的病人。 御手洗利用金字塔的模型所做的实验和最后解谜的过程,深深地震动着我。至今我目睹御手洗破获的案件数不胜数,虽然每次结果都令人惊讶,但都没有这一次如此令我折服。 使用模型演示的情景还出现在我的梦里,看来我彻底为之着迷了。事实胜于雄辩,而且御手洗这次用英语解说,对我又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考验。虽然我并不了解具体内容,但经过他的实验演示,当模型中的水流入空中栈道时,我立刻恍然大悟,这次案件中使用的手法和机关一目了然。 现在,我终于意识到这次事件中被证明的胡夫金字塔水泵说确实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伟大发现。仔细想想,我们就如同发现了一座金矿。我很奇怪御手洗为什么不将这个新学说整理成论文发表,也许是因为这跟他研究的领域没什么关系的缘故吧。那些令世人震惊的金字塔,其真实用途难道就这样被埋在荒野之中吗?如果御手洗不动笔,那就是我的任务了。所以,我就更要抓紧时间整理材料,争取早日完成这次经历的记述。 但是,从冒险旅行的沉醉中醒来后,我就开始闷闷不乐。刻骨铭心的记忆反倒令我心情怅惘,正如畅饮美酒之后的胃痛。一场秋雨一场寒,我的心情也变得灰暗湿冷。 在言语不通的异域里冒那样大的风险,还有玲王奈,还有那个在二英副作用下出生的怪人。所有这些都超出了我的想像,给我以恐怖的体验。 另外,还有一个意外。御手洗回来后又像以前那样无精打采。虽然通过这次的案件调查我们得到了十万美元的高额回报,但他居然无动于衷。 当然,这与工作的内容无关。如果他兴致盎然,为了工作就是绕着地球飞上几圈也不会有任何不快。但是这次,他投入工作时的状态就不好,本该静养一个月,直到精神完全恢复。但是这次却勉强地开始了工作,还一直努力地保持着平时的状态,他的确是身心疲惫了。结果从九月到十月,他精神萎靡,我都看在了眼里。 感冒这种病,如果认真治疗休养,应该能很快治愈,但是如果勉强支撑,很可能越拖越严重。我不知道抑郁症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特性,暗暗担心他可能久治不愈。 我这位朋友的身体状况,只有这一点令我操心。御手洗这个人,身体强健,并没有什么脑力劳动者常见的小毛病,也不是药罐子,一年里顶多感冒一次。只有对某件事着迷的时候,他才会废寝忘食,不注意身体健康。他对美食基本不感兴趣,也不酗酒。据说欧洲的犯罪研究者如果没有鱼子酱和上等的葡萄酒就会不高兴,但是御手洗只要面包和红茶就已经满足了。 从某些方面讲,他是充满欲望的人,可是在另外一些方面,他却又清心寡欲。所以他绝不会因为暴饮暴食之类的不良饮食习惯就搞坏身体,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他的大脑有一天会变得不正常,可这是无法预防的。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我渐渐整理好“水晶金字塔事件”的资料,就要开始动笔的时候,我们收到了玲王奈和费城的库雷阿姆·阿莱克森的信。阿莱克森对我们表示郑重感谢,而玲王奈则寄来了到洛杉矶的机票。《阿依达1987》终于摄制完毕,将于十一月三十日举行首映会,请我们一定前去参加。 玲王奈的信封是粉红色的,内侧还有她漂亮的亲笔签名。我们在横滨过着平凡的生活,而在遥远的太平洋彼岸,明星们却依然生活在富丽堂皇的梦境里,这样的反差太触目惊心了。我又回到普通日本人略带保守的感性中,甚至认为这个夏天的所有梦幻本已日渐远去,但玲王奈的信件再次唤醒了我曾经的经历,这是她给我们发过来的重游梦境的邀请函。 “她请咱们出席首映会?”当我将玲王奈的信件内容进行说明以后,御手洗呆呆地问。 “你不想去吗?”我说。 “过一段时间伊势崎町的电影院也能放映,我们走着就可以去看,为什么一定要坐飞机跑那么远去看场电影呢?” “可是这个电影与你有关啊!你真的不想再见见那些老朋友?” “如果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案件,我当然还想去。” “但是,御手洗……” “石冈君,人生苦短啊!我们现在正奔忙在人生途中,工作的时间很有限,哪能东张西望呢?” “对你来讲那可能无足轻重,但对那个女人而言则是人生的事业啊。” “我没说我不去。只是觉得在盛装聚会上装腔作势地发表感言很无聊。” “但是关于这次事件的小说也……” “你难道真的要写成小说吗?” “嗯?”这次轮到我愣了一下,“难道你不愿出书?” “我的确不太赞成。” “为什么?!”我激动起来,“这么优秀的题材到哪里去找?还有对胡夫金字塔令人耳目一新的解释,哪怕仅仅是为了发表这样的研究成果,也有必要把这部小说写出来。你不这么认为吗?” “所谓历史只不过是公认的谎言罢了。真理只要存在于少数几个人心里就已经足够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石冈君,不是我要如何如何,我说的是这罪恶的世界。” “世上的东西哪里会十全十美?这就是工作。” 此时御手洗的脸上浮现出玲王奈曾经模仿过的表情,说:“唉!石冈君,你虽然成熟了不少,但是什么也不懂。”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写,决不会屈服于你的悲观主张。”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永远也不会了解御手洗在想些什么,所以此时也摸不清御手洗的态度,只是觉得他对于赴美一事并不积极。 “这个案件已经解决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他这样说。 翌日是御手洗的生日,女性拥趸送来的礼物在走廊门口堆成了小山。上午,玲王奈打来电话,毫无疑问,她也是来给御手洗送生日祝福的。 就是和玲王奈通话,御手洗也同样是态度暧昧,犹豫敷衍。 这一天也像以前我和御手洗过生日的时候,去英国酒吧喝香槟,然后享用了女粉丝们制作的蛋糕。 结果第二天,我们还是登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这次不是去解决疑难案件,而是单纯为玲王奈的新电影捧场。御手洗总是以独创性作为行动的根据,所以也难怪现在他会一脸不悦。 好莱坞,美国16 在洛杉矶机场,我们坐上了玲王奈派来的深褐色豪华轿车,向好莱坞梅尔罗斯大道的派拉蒙影业公司驶去。 我感觉我们和玲王奈的关系就像邻居一样亲近,所以以为她怎么也会到洛杉矶机场迎接我们,至少也会在派拉蒙公司的大门口等候。可是,玲王奈在美国比在日本更有名。这种一般百姓的行为是不允许发生在她身上的。十一月二十九日这一天,我们经过了数重保镖们的仔细检查,终于在影业公司深处的一间会客室见到了玲王奈。 这是非常豪华的会客室,地面和墙壁是抛光的大理石。墙上还有挂毯。巨大的玻璃鱼缸里,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悠闲地游动,前面是灰色的皮革沙发和红木材质的桌子。抛开室内设计风格中的流行元素不说,我想首次使用sos信号求救的泰坦尼克号的头等舱也不过如此吧。 “嗨!”玲王奈走进宽敞的房间。她身着黑色的紧身皮裤,厚厚的羊绒夹克,夹克上面还有金色丝线刺绣出来的几何图案。 茶色的秀发已经烫过,嘴唇上涂了深茶色的口红。她首先和御手洗拥抱,然后也轻轻抱了我一下。我感觉到了她的丰乳细腰,还有高级科隆香水的味道。 “先到酒吧喝上一杯,然后我们就去观看首映式。”玲王奈说。 这个酒吧别具一格,没有夸张的装饰,甚至没有现场乐队。我们围在英国风格的原木纹吧台前,享用着香槟。因为玲王奈在这里,我感觉自己亲身参与了美国电影历史重要的一页。现在的玲王奈已经不是一位普通女性,从她身上不断发散的能量使周围的人倾慕不已。 “你们二位曾救过我两次。”干杯之后,玲王奈说,“日本不是有这样的说法吗,有二必有三,以后说不定还有类似的事情要麻烦你们。” “但愿还是不要再发生了,为了你。”御手洗说。 “哎呀,为什么呢?” 御手洗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做了个滑稽的表情说:“如果说为什么,我希望你越来越成功,成为代表好莱坞的人物。我祝愿你以后顺利,不再遇到类似之前的麻烦。” “你言不由衷啊。” “我的确发自内心。” “我不怕麻烦。如果情节是直线式的一帆风顺,那必定不会是好的电影。我喜欢突破困难。” “下次你会被金刚抓走的。”御手洗冷冷地说。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可以啊。它用毛茸茸的手抓住我,带我到丛林里去。我又哭又叫,接着会有白马骑士来解救我。我最喜欢这种中世纪的古老故事了。” “那我很同情那个白马骑士,被你缠住了,就会变成一个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消防队员。今天非洲,明天北极,满世界地发号施令。我看那个骑士和他的白马都活不长。” 玲王奈莞尔一笑,摇了摇头。这表情,这动作,完全是大明星的气质。 “不会那么糟糕。我当然以他的身体为重,我已经渐渐学会为别人考虑问题了。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 首映室比日本的要漂亮很多,到底是发源地啊!银幕不大,挂着大红色的布幔。座席并不是一个个的椅子,而是颜色鲜红的沙发,旁边还有红木酒柜。不错,好莱坞就是现代的巴比伦。 观众只有我们三个。玲王奈在中间,我们一坐到沙发上,灯光就熄灭了。首映室里连禁烟警示灯都没有,像暗室一样一片黑暗。 大幕拉开了,派拉蒙影业公司的雪山标志出现在银幕上,主题曲从jbl的大型音箱中流淌出来。 首先是云海,可能是从喷气式飞机中拍摄的,一片一片的云朵涌过来,然后又消失了。视野穿过了云层。 leonamatsuzakiasaida(松崎玲王奈饰演阿依达)的字幕首先出现在云团前边,音乐有一种跃动感,将威尔第的音乐《阿依达》注入了现代风格。其他演员的介绍陆续闪现,镜头的方向缓缓向下,从云团的缝隙间可以望见沙漠和金字塔的时候,导演艾维·特芙拉的名字出现在最后。 画面突然变黑,点点火把出现在暗夜中,古埃及的军队正在沙漠中战斗。后面是一大排战车,空中乱箭齐飞。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一个指挥官模样的年轻人,冷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画面一闪,变成光天化日。凯旋而归的古埃及军队绵延不绝,走在最前面的,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金字塔脚下并排着宽敞的石屋,微风轻轻摇动幔帐,犒劳军队的舞女们轻歌曼舞。镜头慢慢推近,褐色肌肤,眼睑涂成金色的玲王奈出现了。 她画着浓重的眼线,美得令人窒息。那野性的黑眼睛,直射人的内心。金色的衣裳映亮了她褐色的皮肤。我不由得注视着旁边的玲王奈,银幕上那令人痴迷的美女难道和我旁边这个白皙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吗? “那是幻象,并不是我。”玲王奈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在我耳边轻声说。她那轻柔的声音,越发使我头晕目眩。我简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了。 银幕上,专注地观赏舞蹈的年轻人旁边,还坐着另外一个漂亮的女子。从他们的台词来判断,她应该是他的未婚妻。 但是后来,他冷落了未婚妻,开始频繁地与舞女约会。于是,他的未婚妻设下圈套,将他关进了墓地下的石洞里。 伫立在黑暗之中的年轻人发现玲王奈早就被关进来了,两个人飞快地奔向对方,拥抱亲吻。 玲王奈一直观察着御手洗的侧脸,说道:“我就是让你嫉妒你也不会吧?” 突然变成了空中俯视的镜头。一望无际的森林里升起一个橙色的大火球,一声巨响,又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一队喷气式飞机掠过森林上空,机翼上画着美军的标识。机舱里手握操纵杆的驾驶员摘下防护盔上黑色的护目镜,露出了那个年轻人的脸。 镜头再次切换,阴郁的天空下,自由女神像矗立着。冰冷的水面上,一群白色的水鸟掠过自由女神像。镜头迅速推近。 水上的栈桥旁边,是一家餐厅。一位女子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凝望着大海,微卷的黑色长发,白皙的脸颊,雪白的手指。这正是我们在刚刚过去的夏天里接近过的玲王奈,那是三个月以前的她,尽管眼下她本人就在我们旁边,但我仍然非常怀念那个她。 镜头转向朝餐厅行进的船上,钢琴的序曲开始响起。玲王奈两肘支在桌上,引吭高歌。 “海边的咖啡馆里,我一直等待着你。虽然并没有约定,但我仍渴望见到你——” 只见玲王奈朱唇微启,正和着音乐的节律而低吟。 真是不可思议。银幕上的玲王奈与我旁边现实的玲王奈正唱着同一首情歌。 “今夜的我属于你,我等你说出指令。我是你的恋人,被你判了无期苦役——” 我注意到玲王奈的大眼睛里一大串泪珠簌簌滚落。在银幕中水光的映照下,她的泪珠宛如青色的宝石,熠熠发光。 一个人在海边漫步的玲王奈,与朋友一起身着紧身衣、脚踏溜冰鞋、边笑边滑的玲王奈,在t型台上歌唱的玲王奈,浓妆劲舞的玲王奈,这全是登上演艺事业顶端的巨星容颜。 对我而言,这样的身姿正如同我在墨西哥湾里看到的一样,令人头晕目眩,无法直面。而现在,她距离我仅仅十几公分,我却并不觉得她有多么幸福。她得到了一切,同时却一无所有,因为她最想得到的,却连碎片也不曾碰到。 故事本身拉拉杂杂,没有要点。玲王奈饰演的阿依达在纽约复活,历尽坎坷波折,于一九八七年实现了自己五千年来不曾实现的梦想。就是这样的爱情故事。 就像御手洗以前说过的那样,世界文明的中心一直不停地向西移动,所以二十世纪的阿依达和拉达梅斯必须在美国复活。埃及已经不过是文明的列车不再停靠的废弃的车站。这样想的话,这场宣扬轮回转世的音乐电影在广义上,也是文明论的一种吧。 当我一边欣赏电影一边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陌生街道的画面里出现了巨大的广告板。旁边的玲王奈开始对御手洗说话。 “看,这是日本企业的广告板。日本家电公司的霓虹灯。汽车也是和日本企业联合生产的。那边的是日本的不动产公司,这边的是日资餐厅。这个你曾称之为巴比伦的好莱坞日子也不长了。这个王国将很快被日本企业所收买,以后如果缺少日资参与,将连一部电影也拍不成。” 玲王奈对御手洗小声嘀咕这些,使我惊讶不已。我不太相信那种时代会很快到来。但是,这些话是处于好莱坞演艺圈的中心,对艺术世界了然于心的玲王奈的言论。 “文明的中心是向西移动的。”御手洗仍然这么回答道。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句话里令人震惊的含义。美国以西,是日本,难道美国的下一个就是日本吗?! 这样的话在我的内心撩起了波澜,我呆呆地看着美国的最新影片。这部电影的主演叫玲王奈,她就是一个日本人。真难以置信,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转眼之间,《阿依达1987》的画面又开始跃动。 我经常观看那种歌舞老片,比如弗雷德·阿斯泰尔、吉恩·凯利等人主演的作品。但是《头发》以后的歌舞作品,我几乎没有看过。所以,玲王奈的电影还是令我耳目一新,深受感动。看来,我是很喜欢这样浅显悦目的音乐娱乐电影的。 电影情节接近了高xdx潮,正是恶女岬金字塔内部拍摄的场面。五千年以后复活的阿依达,也就是玲王奈,散发着金色的光辉,她展现了火焰般热情的舞姿。舞步不仅完美,而且如同幼兽般轻柔。 虽然这也是参加特殊培训的成果,但是在我看来这主要还在于玲王奈本人超群的天赋。她跳动的不仅是学来的舞步,否则只能感到事倍功半。她的舞姿其实更像一只在原野上奔跑的猎豹,展现着野性的生命之光。 群舞渐渐移动到了场地中央的阿布·辛贝尔神殿上,领舞的玲王奈走进入口,穿过黑暗的走廊,接着是在好莱坞的摄影棚里拍摄的如梦如幻的宏大场面。 玲王奈沿着圆形的舞台,脚蹬旱冰鞋,一边拍手一边滑动。她的身后是圆形的伴舞队。歌舞的节奏越来越快,贴在身上的金属亮片泛出梦幻般的光芒。 拉达梅斯复活了,在二十世纪成为了一名战斗机机师,而尽情歌舞的阿依达则飞入他的怀抱,他们拥抱亲吻。 恰在这时,黎明到来了。海平线上升起了旭日。镜头再次拉开,两个人站在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前边。这个画面是合成的,金字塔上半部分的玻璃被朝日映得火红。在经过特殊处理的胶片上,金字塔宛如一枚巨大的宝石。两个人身影的轮廓也因逆光而显得模糊不清。 “简直像水晶一样!”拉达梅斯说。 “水晶之夜的黎明。”玲王奈点点头说,“新的一年拉开了序幕。” 接着响起了片尾音乐,两个人祝福新年的慢动作镜头开始了,摄制人员的字幕缓缓上升。 玲王奈从沙发上轻轻站立起来,右手手指抚在额头上,彬彬有礼地向我们致谢。我和御手洗,至少是我,热烈地鼓掌。我不知道御手洗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我可是发自内心的赞美,画面的确非常漂亮。吉恩·凯利的《雨中曲》是我最喜欢的电影,其次是《一个美国人在巴黎》,现在看,《阿依达1987》已经超越了《雨中曲》,我坚信这一点。 “可以载入史册的电影诞生了!”我脱口而出,的确是发自肺腑。玲王奈俯下身和我热烈拥抱,而我则越发为自己对电影的评价而感动。观赏这场电影,毫无疑问也是我人生中的难忘经历。 御手洗靠在沙发上,和玲王奈握手,说:“真是杰作!一个歌舞片明星诞生了!” 玲王奈跳了起来,叫道:“我太高兴啦!有你这句话,那些尖酸刻薄的影评家怎样诋毁我都不怕了,我只希望得到你的赞美。真高兴,谢谢!我已经满足了!” 说着,她一下子坐到了沙发上,双手捂住了面颊,又立刻再次站起来。 “好,为了庆祝玲王奈得到这样的好评,我们不再去喝一杯肯定是不行了!”她自己主动宣布说。 这正合我意。真奇怪,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玲王奈一个亲属也没有,没有一个人来褒扬她在好莱坞一点一滴的努力。她的父母已经故去,两个兄长也因为上一次横滨的黑暗坡杀人事件而奔向了另一个世界。玲王奈孤身一人,只想得到御手洗的赞美,所以才如此敬业。如今,这一切都得到了最完美的回报。我为玲王奈能够获得这样的祝贺而由衷高兴。这种感觉甚至超越了恶女岬怪异事件和黑暗坡事件的解决带给我的愉悦。 因为我第一次看到玲王奈如此尽情地欢笑。 洛杉矶,美国17 银色的劳斯莱斯静静地驶入停车位,酒店的门童打开了后边的车门,身穿银狐长大衣的玲王奈出现了。她举止优雅,左脚先迈了出来。从我们这个位置看,她只有豆子一样大。 掌声雷动,记者和摄影师们的闪光灯频频闪动。玲王奈满面春风,走向玛迈森·索菲酒店的大厅。道路两旁挤满了想一睹芳容的影迷和崇拜者。 我和御手洗站在人墙后边。御手洗对这样的狂欢之夜明显不感兴趣。不过他很快就接受了事实,也强作欢颜,混在人群中鼓掌。我怀疑他是否真为《阿依达1987》而感动。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松崎玲王奈女士光临!”音箱里传出这样的声音。 “玲王奈,请问,你对这次工作满意吗?” 然后在人群深处也能听见玲王奈对着麦克风的讲话,当然,我们看不到她。 “哎,非常满意。”玲王奈说。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啊!”御手洗略带嘲讽地说,“这是站票的悲哀。” “大家都要看大明星,有什么办法?”我说。 “请问,你这次的表演能够使日本文化得到传播吗?”采访者问。 “这很难。我想日本文化以后也不会在美国的音乐片中得以传播。二者的距离太远了,不追溯到文化的起源是很难混为一谈的。不过这次我非常满意,表演也十分尽兴。连那个令我肃然起敬的世界第一啰嗦的评论家也很赞赏我的表演。” “谁?哪个评论家?” “他的名字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哎呀……”御手洗面朝前方叹道。 接着,男一号麦克尔·鲁尼的豪华车滑进停车位。 在庆祝会场,我们和艾维·特芙拉的工作人员再次相遇。 “你好啊,福尔摩斯先生!”埃里克·贝尔纳问,“好久不见,来杯香槟吗?” 我们分别从服务生端过来的托盘中取过高脚杯。 布莱恩·惠特尼也在,还有鲍勃·罗伊斯、斯蒂芬·奥尔森,他们在会场里都穿着黑礼服。但人群中不见新奥尔良警察局的迪克斯特·克顿和fbi的尼尔逊·马克菲伦两个人的踪影。 “看过电影了吗?”埃里克问。 “看过了。”御手洗简单地回答。 “玲王奈的表演很出色吧?” “光彩夺目!” “像她那样有才能的女星,就是在好莱坞也很罕见。噢,让我来介绍一下,御手洗先生,这位是提莫西·特雷尼先生。” 埃里克旁边的一个小个子男人抬了抬帽子,同御手洗握手,然后同我握手。他鼻梁很高,上边架着眼镜,蓄着花白的络腮胡子。 “你就是御手洗先生?从东京来的名侦探?久仰久仰!听说你弹指之间就解决了恶女岬的理查德·阿莱克森命案,认识你很高兴。他生前和我非常亲近,我代他向你致谢。”他声音高亢,用美国人特有的快速语调说道。 “你是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私人医生吧?听说理查德可是个有钱人,和玲王奈小姐、特芙拉导演都是好朋友。” “但我最想认识的还是你啊,福尔摩斯先生。不过,这么看,你还真像年轻的福尔摩斯呢!” “是他像我。”御手洗纠正说。 于是提莫西·特雷尼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好像摩擦着的齿轮。 “还真像这么回事!真有意思!我也非常喜欢古典推理小说,尤其是福尔摩斯和波洛的故事更是让我爱不释手。每当读到小说的结局部分,看到他们充满戏剧性地解开事件真相,我的心脏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请你一定要给我讲一讲,你是怎样发现凶手使用了恶女岬上的玻璃金字塔实施犯罪的。” 厚厚的眼镜片后面,他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转动着。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想,这样的人还真是到处都有。他们有钱有闲,有的还很有教养,喜欢往名人堆儿里凑。然后到处吹嘘自己的社交圈子,以此印证人生的价值。但出我意料的是,御手洗似乎格外中意这名医生。 “噢,当然可以。我们可以无所不谈。”御手洗爽快地答应。 这时突然掌声雷动,原来是艾维·特芙拉导演出场了。激昂的音乐演奏了几个小节后戛然而止。主持人也登上了舞台,就电影的制作过程对特芙拉进行访谈。 “关于电影的问题还是不要问我的好。”特芙拉导演说,“那边有一大群可怕的评论家呢!问他们去吧!” “听说这次的拍摄非常艰难?”主持人问。 “迄今为止,我已经拍过二十四部电影,每一部电影都非常艰难。” “难道这个不是最难的吗?听说还卷入了一场杀人案。” “真是隔墙有耳。是谁告诉你的?呵呵,你在我的工作人员里一定安排了眼线。让我查出来一定扣他工钱。” “但是似乎已经顺利解决了,不是吗?” “是啊,当我们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位东京来的夏洛克·福尔摩斯为我们一举解决了所有问题。” “夏洛克·福尔摩斯?” “是的,我猜他正在这个会场里喝着香槟呢!” “嗯?在哪里?福尔摩斯先生!我正为家庭关系而苦恼,请出来为我指点指点!” 乐队打出细碎的鼓点,拥挤在会场里的美国人都东张西望,寻找着御手洗。因为大家齐声叫着“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御手洗似乎有些厌烦了。他不情愿地举起手来示意,闪光灯立刻汇聚到他身上。一声干脆响亮的钹声结束了细碎的鼓声。 “找到了,找到了,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叫你到台上来呢!”乐队开始继续演奏,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御手洗无可奈何地登上了舞台。 “请你简单说,还有客户在等着我呢!”御手洗冷冷地说。 “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你觉得这次事件难度如何?” “的确是老生常谈。”御手洗说。观众席上爆发出笑声。 “松崎小姐也这样问过我,不错,比特芙拉导演拍摄《阿依达1987》要容易得多。” “你以前还遇到过更加复杂的案件吗?” “遇到过很多!” “我们很想听你讲一讲恶女岬事件的详细经过……” “这恐怕不行,说来话长,香槟会随着气泡消失的。总之我的朋友会将它写成小说。” “会在美国出版吗?” “那就看美国出版社是否感兴趣了。” “如果这本小说在美国发行,我就将它拍成电影。”特芙拉说。 “那太好了,那样松崎小姐就是能歌善舞的女侦探了。”御手洗说。 “真是好主意!”导演说道,“我要赶在斯皮尔伯格之前签下电影改编权。” 观众的笑声。 “福尔摩斯先生,请问你的大名?” “这个问题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我的名字不是福尔摩斯,而是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如果对恶女岬事件一言以蔽之,那是什么呢?” “一言以蔽之?这真是美国人作风!在里边加进热水,然后等三分钟,整个事件的全貌就都知道了。” “呵哈哈,难道是意大利面条吗?” “文明的衰亡。”御手洗说。 “文明的衰亡?” “对,如果一言以蔽之,那事件的本质就是文明的衰亡。升起的太阳在傍晚会沉入地平线,闪亮的星星会在黎明时分消失,战无不胜的猛士纵有金刚之身,最后也会在墓地里长眠,看似不灭的文明有始必将有终。在恶女岬,一个文明衰亡了。如同诺亚方舟的传说,文明之死通常是因为发大水造成的。” 会场里鸦雀无声。 “原来如此,真是含蓄的言辞……让我们对这位东京来的诗人致以热烈的掌声!” 御手洗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走下舞台,回到了我和提莫西·特雷尼旁边。 突然,激昂的演奏开始了。导演和主持人都从舞台的侧面退场,取而代之的,是身穿金色服装的玲王奈。欢声如潮,掌声四起,玲王奈开始演唱《阿依达1987》的主题曲。 “说得好!御手洗先生。你用最简单的语言,道破了文明与时代关系的本质。”提莫西·特雷尼喊着说。 “听起来是这样吗?”御手洗傲慢地说,“你听错了,其实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您的话真是耐人寻味。”特雷尼很惊讶。他过于善良,还不习惯御手洗的唇枪舌剑。 医生慢慢指着舞台,说:“她也是时代的面孔啊。所谓明星,是在银幕上露脸,把胶片变成电影,然后再升华成电影的魔法师。梦露、索菲亚·罗兰、克拉克·盖博,莫不如此。所以只靠俊男靓女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要有智慧女神缪斯相助。她也不例外,是个舞动的缪斯啊!” 为了不被玲王奈的歌声淹没,提莫西·特雷尼提高了音量。 御手洗点点头,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小声用日语说:“但她是不幸的缪斯啊!” 艾维·特芙拉导演也向我们走来了。他和御手洗碰杯,互致问候。又和提莫西·特雷尼谈论了一会儿理查德·阿莱克森。 提莫西·特雷尼似乎真的和阿莱克森很亲近,不止对他的身体状况,连他的好色、嗜烟都一清二楚。 两首歌终了,主持人再次登场。玲王奈开始在舞台上讲话。谈到了拍摄的辛苦,参加舞蹈学习班时的严格,都使她获得了无比的充实感。今后还要再拍两部这样的歌舞片等等。也谈到了日本,还有埃及之行。玲王奈似乎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不管主持人问什么问题,她都毫不隐瞒地回答。我想如果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性,她说不定回答说,就喜欢站在那里的御手洗。我不由得心里捏一把汗。 接下来的问题是下一步电影希望扮演什么角色。玲王奈表示,就像刚才特芙拉导演说的那样,扮演一个能歌善舞的女侦探就最好了。 玲王奈在称赞了特芙拉导演的同时,也不忘表扬编舞安东·波波丝以及艺术总监埃里克·贝尔纳等其他工作人员的表现。 然后麦克尔·鲁尼上场,两个人表演了一段双人舞。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身经历如此豪华铺张的好莱坞聚会,本来想一直待到最后的,但御手洗已经用眼神示意时间不早我们该回去了。我想一个人留下来但又不懂英语,真是进退两难。这时我只有紧紧地跟着御手洗。 玲王奈两人下去后,登场的是在电影中出场的舞蹈演员,她们踩着摇滚乐的节拍开始舞动。这个表演持续的时间比较长,是美国顶尖的舞蹈团队,就是在东京一流的夜总会里也难得一见。但是御手洗已经明显地表现出厌烦的神色,他想早点回去,一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读书。 这种歌舞不是什么新鲜事,于是他感性的指针就不再摇动。这时对他进行拙劣的劝说完全是徒劳,再怎么说好话他也不会听,他喜欢用心去尝试新事物。 正当御手洗把头转向我,提醒我该回去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色制服的酒店服务生靠近御手洗,碰了碰他的手腕,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塞给了他。我觉得这样的信封似曾相识。 御手洗打开信封,果然是玲王奈用日语写的信。玲王奈能熟练应用两种语言,日语书法也相当不错。 “福尔摩斯先生:我注意到了你那百无聊赖的表情。你也许不能接受,但这就是好莱坞。除去演艺事业,我也觉得这里很无聊。赶快出来,到拉塞尼卡大街和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我随后就到。到我家去,喝点雪莉酒吧,我还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寿司店,不要客气,和你的朋友一起来吧。玲王奈。” “我们就像从欧洲战场转战到太平洋战场的美军士兵啊!”御手洗把信件递给了我。 “怎么样?特雷尼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吗?”御手洗对特雷尼说,“与世界级的大明星喝一杯雪莉酒。” “我?可以吗?”理查德·阿莱克森的私人医生感激涕零。这不奇怪,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讲,这样隆重的邀请一辈子也不会遇到几次。 “我只想去问候一下玲王奈小姐……”他抑制住内心的兴奋。 从寄存处取出外套大衣,我们走出了酒店。大街上的影迷已经所剩无几,他们有的站在贝弗利中心的人行道上,有的倚靠在消防栓上,无意中向我们这边眺望。天上十分罕见地下起了细雨,沥青路面上还飘散着刚才明星们带来的热情余韵,使得他们即便乔装打扮,恐怕也难以安然离开此地吧。 我们三人穿着大衣,并排走在人行道上。当然,没有人注意我们。连把御手洗错认成麦克尔·鲁尼,狂奔上来请求签名的乡巴佬都没有。虽然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毕竟影迷的眼睛是雪亮的。 “影迷还很多啊!玲王奈该怎么办?她要是跑出来那可不得了。”我说。 “她应该乔装打扮后从后门出来吧?”御手洗说。 “我担心后门也有影迷。” “那就坐一辆垃圾车逃出来。总之她擅长乔装与演戏,没什么可担心的。” 出了酒店向左拐,沿着拉塞尼卡大街向北,我们也把大衣领子竖了起来,蜷缩着身子,慢慢向前走。风真冷啊! 这时,我注意到御手洗的模样很奇怪。没有了平时的神采,脸色也相当不好,右肩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的确,十一月末的洛杉矶比东京更寒冷,在南方城市里实在很稀奇。道路上空到处都是横拉的电线,周围是冷杉,橱窗上落着雪花。多数商店里已经做好圣诞节的装饰了。虽然是寒冬腊月,但御手洗应该不至于冷到一声不吭。 梅尔罗斯大道的拐角处有一座大楼,大楼前面的人行道上,一个女子戴着毛线帽子,身穿简朴的大衣,戴着眼镜,正在贩卖自己的诗集。她好像很冷,抱着装有诗集的塑料袋,又是搓手又是跺脚。 “这是我的诗集,买一册吧?”当我们经过她身边时,只听她用特有的酒精嗓说道,“十美金,相当精彩的诗。” 我们假装没听见,打算过马路。 “松崎玲王奈的电影《阿依达1987》采用了里面的诗句啊。” 我吃惊地回头,只见玲王奈把鼻子上的眼镜摘了下来。 “你们来晚了,我已经卖掉三册诗集了!”她重新戴上眼镜,与特雷尼打着招呼,“嗨!特雷尼先生,欢迎!” “哎呀!见到你真是荣幸。我下周就要离开美国,临行前能一睹芳容,真是此行无憾了。” “你们以前就认识吗?”我用日语惊讶地问。 “嗯!这是第二次见面。最初是他将理查德·阿莱克森措辞委婉的介绍信带给我的。” 玲王奈接着又用英语说:“下雨了,终于从无聊的聚会中脱身。到我家里去吧?” “可是刚才您似乎是乘车到会场的……”特雷尼拘谨地说。 “那只是应付一下场面。现在走路也可以啊!”玲王奈说。信号灯变绿了,她率先开始过马路。或许是因为寒冷,没有行人识破这个落魄诗人的真面目。 玲王奈开始唱歌。先是用鼻音小声唱,后来就大声唱了起来。御手洗和特雷尼也跟着她唱。我因为不懂英语,只能跟着曲调哼哼。 真是一次让人心情舒畅的漫步。我们登上陡坡,穿过日落大道,又上了一个叫做米兰的坡路。雨停了的街道出现在眼前。玲王奈的家在一处高台之上。 周围绿树成荫,全是树林。这边明显是富人区。象牙色的石墙,圆形的门灯,还有橄榄树;穿过绿树间的缝隙,可以看见游泳池那寒冷的水面,水面上倒映着漂亮的庭院灯的白色光线。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汽车,周围只有植物的芳香,这条叫做维蒙特的大路似乎因为明星们的盛会而禁止通行了。 “啊!今晚真是开心!全世界的影迷都注视着发布会,可是我却在这里。完全是自由的,多高兴!”合唱终了,玲王奈大声说。重要的工作终于结束,她现在解脱了。 “这就是我的家,诸位请进!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人,让我们举行一个真正的派对。没有人指责我的曲调,也没有人注意我的舞步的派对。” “你就是个女王!”特雷尼用意外冷静的口吻说,“而且是自由的女王。住在这样高高的宫殿上,俯视着子民。历史上曾出现过很多女王,但没有一位像你这样自由。” 玲王奈站住了,茫然地望着特雷尼。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玲王奈已经醉得相当严重了。 “认识你很高兴,玲王奈小姐。这是我在美国最后的夜晚,你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还有这位东京来的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先生,祝大家愉快!还有朋友在等着我,我得去做旅行的准备了。告辞!” “嗯?你不参加我们的派对吗?”玲王奈将诗集夹在肋下问道。 “请诸位名人尽情享受,我这个普通人就此退场了,祝各位……”特雷尼就要转身。 “特雷尼先生,你能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和理查德·阿莱克森道别的吗?”御手洗问。 “理查德……”特雷尼仰望着夜空,似乎在努力回想,然后微笑了一下。 “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已经将他逐渐淡忘了。他是个很富有的好人,人生坎坷但很顽强……不过终究只是个小丑。” 御手洗点点头。但就在这时,我似乎听见了他痛苦的喘息。 “那么罗杰呢?他是什么人?” “他是美国的牺牲品,”特雷尼边转身边说,“不,是自由主义社会的牺牲品。枯叶剂……罪孽多么深重……但那是必要的,为了自由主义社会。好了,我要……” 他将帽子举了一下,已经转过身去了。恰在此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我和御手洗相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过他这么令人胆寒的模样。 “那么,但是……”御手洗说着,突然倒在了湿漉漉的大街上。 “御手洗!” “御手洗先生!” 我们弯下腰,一声声地呼唤着御手洗。塑料袋里的诗集也全都掉在了地上。已经离开的特雷尼此时也急忙返身回来。 御手洗躺在柏油路上,双手抱着头,牙关紧咬,呻吟声不绝,非常痛苦。 “头痛!头痛欲裂!”御手洗用英语呻吟着,两脚痉挛一样乱蹬。手忙脚乱之际,他口中吐出的居然不是日语而是英语。 果然是不行了!我想,这次御手洗身心确实不在状态,就是十万美金的工作也不应该接下来。他最初也是很不情愿的啊! “医生!快给他看看!”玲王奈哭喊着。 “头……像要裂开一样。”御手洗仍然痛苦不堪。 “别说了!御手洗,不要再说了!这模样不像你啊!”玲王奈将他搂在胸前,哭喊着,“医生,快救救他!”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蹲下来的特雷尼说。 “把他抬到我家去!你们两个!”玲王奈喊着。 大门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开阔的庭院里南国植物郁郁葱葱,宽大的游泳池里波光粼粼,还有远处微微起伏的草地,对玲王奈庭院的印象都是后来一点一点慢慢回想起来的,而当时我完全是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抬着御手洗的上半身,提莫西·特雷尼抱着御手洗的双腿,经过游泳池旁边的白色长椅,踏上草坪间碎石铺就的小路,把御手洗抬进了玲王奈那白色小宫殿一样的家。 玄关处是两根希腊风格的白色圆柱,玲王奈打开门,按下电灯开关,眼前出现了可以继续举行盛大聚会的大厅。 “把他放在那边!我去开暖气。”玲王奈把自己的诗集都放到了地板上,急急忙忙脱掉大衣,指着一个洛可可风格的躺椅说。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御手洗抬过去,特雷尼先放下了他的脚,接着我慢慢将他的头放平,御手洗又开始大声呻吟。 “用这个当枕头!”玲王奈拿着一个质地光滑的垫子跑过来。 我抬起牙关紧咬的御手洗的头,把垫子铺到下面。 特雷尼松开御手洗的衣服,将手搭在他的脖子和额头上。 “这个也盖上!”玲王奈又拿来一条毛毯。她已经摘掉了帽子和眼镜,并脱掉了大衣,里面是一件长及脚踝的金色丝裙。 “是不是要用冰给他镇住额头?医生,现在我能做什么?”玲王奈靠在躺椅的扶手上问。 “还是叫救护车吧,我没带诊箱,什么也做不了。还有朋友在等着我,对不起,我要走了。” “医生!”我叫道。 我想,作为医生,至少应该等救护车到来之后再离开吧,否则一旦病人病情恶化怎么办?就算最后有惊无险,有无医生在场带给周围人的安全感也有天壤之别。 “医生,请再留一会儿。” “那就快点叫救护车!我必须走了。” “医生,不要走,否则知道你秘密的人绝不止三个。医生……理查德·阿莱克森先生!” 医生的背影似乎瞬间就凝固住了,他慢慢转过身,眼镜后面那原本亲切的圆眼睛闪出惊恐的神色。 御手洗已经从躺椅上站起身来了。 第二十三章 贝弗利山庄,美国18 “御手洗先生!” “御手洗,你难道没事吗?”我大吃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究竟怎么了?” “吓了你一大跳吧?石冈君,坐在椅子上歇一会儿。” “你刚才说,理查德?阿莱克森?”玲王奈呆若木鸡。 此时我才发觉自己眼冒金星,全身软弱无力,只好坐到了椅子上。是我参加庆典时喝醉了吗?为什么对眼前的事情一头雾水呢?御手洗已经站起来了,可是我却倒了下去。 我忍受着头晕目眩,勉强环顾周围,对面有一张桌子,埃里克·贝尔纳制作的恶女岬玻璃金字塔模型孤零零地立在上面。 “好啊!狡猾的御手洗,原来你也在演戏!”玲王奈说着,用拳头捶打着御手洗的胸膛和肩膀。 “我初试合格了?能参与你下一部电影的演出吗?医生,我只不过想把你带到一个没有乱哄哄的人群围观的地方。嗯,请坐,提莫西·特雷尼先生。或者,如果你讨厌这个名字,我也可以称呼你理查德·阿莱克森。如果你假扮成医生,那就应该掌握一些医学知识。至少也应该学会号脉。” “理查德?是理查德·阿莱克森先生吗?真的吗?” “你在发烧说胡话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提莫西·特雷尼,已经在费城郊外住了三十年,是个老资格的医生。我还有医师执照呢!” “那是你花高价买来的执照,而且把特雷尼的人格也一起买来了。但是你并不想在剩下人生里继续当医生吧!” “不,我也上了年纪,想引退了,到国外去生活。我已经彻底厌倦福尔马林的气味了。” “说得真好听,特雷尼先生。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你根本不是医生。” 特雷尼笑了起来。 “你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你的脑筋聪明得过分啦!” “够了!阿莱克森先生,我已经全都知道了,不是一时兴起才这么说的,而是早就了解了内幕。好,我现在坐在这里,也请你坐到那张椅子上。石冈君,你如果不睡觉,就请帮忙把那个小桌子搬到这边来。玲王奈,你知道阿莱克森先生喜欢吸什么烟,你如果有就拿给他。” “我这里有费加罗雪茄。” “好极了!你终于肯坐下来了,这才是英国贵族的后裔。你太小看我了,阿莱克森先生。你把我当成按你剧本表演的拙劣演员了,是吧?” “怎么回事?恶女岬的密室杀人案不是已经侦破了吗?是利用一个金字塔的复制品施展的阴谋……” “石冈君,谢谢,把桌子放在这里。玲王奈,把雪茄放在上面,你们两个可以坐下听一听。” “理查德已经死了,御手洗先生,我见过他的尸体。他不可能活到现在。”玲王奈从旁劝说着。 御手洗失去理智了吗?被他称为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提莫西·特雷尼却在一旁苦笑。 “玲王奈小姐,麻烦你劝劝他。这个福尔摩斯先生因为疲劳过度,头脑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其实当年伦敦那个真正的福尔摩斯也是如此,但那是过度吸食可卡因造成的。难道你也是吗?”特雷尼困惑地笑了。 “费加罗雪茄如何,来一支吧?你不是很喜欢吗?不要太勉强自己。”御手洗不为所动,还劝对方吸烟。 “如果你一定这么要求的话,我只好从命,但我这可是第一次吸烟呢……”医生战战兢兢地抽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了。 “御手洗先生,你太疲劳了,我亲眼见到过理查德的尸体。” “我一直在犹豫。命案已经解决,谁也不想去追求真相了。如果你只是想脱离被诅咒的阿莱克森家族而采取如此举动的话,我其实真的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 “在庆典会场初次见面时,我立刻就知道是你了。因为你一定会出现在那里来和我这个小丑道一声谢。 “而你果然出现了,然后来跟我握手。花钱整容,又用三个月的时间模仿他人的声音,然后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面前。不躲不藏,干得漂亮!你光明正大的精神打动了我,我几乎就要放你过关了。你对理查德·阿莱克森的临别赠言也很不错。如果没有你对罗杰的赠言,我肯定会让你开始自己的新人生。” 御手洗说这番话的时候,提莫西·特雷尼显得不知所措,只是拼命地吸烟。 “枯叶剂并不必要,自由主义社会也不存在危机。那场战争只有文明国家的蛮横,和仓库里容纳不下而必须消耗掉的无数兵器。” 御手洗斩钉截铁地说完了。冷清的大厅里,似乎回荡着御手洗的余音,接着就是沉默。 “所以,并没有必要将罗杰生下来。” 医生舒展了一下拿着雪茄的右手,把烟灰缓缓弹进烟灰缸。然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雪茄架在了烟灰缸旁边。 “唉,算啦!其他我都可以忍受,但没有雪茄可不行。这种烟不错,可我知道自己必须换一种品牌的雪茄……”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前发生的一切是这样的不可思议。我再次感到眼冒金星。 “理查德?!你真是理查德?!”玲王奈也惊呼。 “我抽了久违的费加罗雪茄,所以复活了。玲王奈,事实上我最担心的是你,我们曾经走得那么近,我以为只有你可能看出来,所以一直不敢过于接近你。结果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在意我。”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反倒是我最没有加以提防的,就是这位侦探先生。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小看了你。正如西班牙语里常说的,我要对你脱帽鞠躬了。我打算以后住在西班牙。我毫不留恋美国这个文明国家,他已经把我的神经弄得疯疯癫癫的了。” “太吓人了,这是怎么了?今天!”玲王奈小声说道。 过了好半天,我才打破沉默,用日语问:“那么,死在圆形塔楼七楼的人是谁?” 玲王奈听了,也用英语这么问。 “当然是波尔。”御手洗说。 “波尔?波尔·阿莱克森?!”玲王奈不敢相信。 “阿莱克森家族是个被诅咒的家族,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因此很多不幸也降临到了他们身上。” “波尔和理查德兄弟之间难道……” “在这起事件中,涉及好几个阿莱克森家族的秘密。这是其中之一。波尔是哥哥,理查德是弟弟,理查德小时候,患上了一种原因不明的怪病,晚了两年才上小学。事实上,他和波尔两人是双胞胎。波尔一直蓄须,还戴着眼镜,所以世人都不曾注意他们兄弟二人的容貌其实极为相像。只要把眼镜摘掉,刮净胡须,不难发现他们二人有着几乎相同的脸。” “可是,御手洗,等一下。”我勉强抑制着自己的冲动,“我现在全糊涂了,脑子乱成一团!那个阴谋呢?把金字塔当成水泵,向圆形塔楼的七楼里灌水?如果死去的是哥哥波尔,那么弟弟……” “石冈君,你恐怕要失望了。对不起,那些全都是瞎话!”御手洗抱歉地说。 “你说什么?为什么?那个实验也是骗局吗?”玲王奈惊叫起来。 “如果我不那样做,你的《阿依达1987》很可能无法恢复拍摄。如果那时候就公布真相,听起来才像瞎说呢!” “所以,为了恢复拍摄,你就忽悠我们大家?” “对!是谁出了十万美金?他们手里攥着大钱包只希望我做一件事,就是让《阿依达1987》能在一九八七年的新年期间公映,仅此而已。至于真相如何他们根本没兴趣,不对吗?我只不过是让大家都满意罢了。” “真难以置信!” “当然,我还有其他目的。否则,我就无法与这位艺术家理查德·阿莱克森相见,不过那时我还不能确信躲在角落里的艺术家就是这位仁兄。一旦我过早地说出了真相,他就会隐藏到黑暗里,我们就永远也找不到他了。是吧?阿莱克森先生。” 理查德·阿莱克森点了点头。 “为达到这样的效果,我偶尔也必须像你一样根据自己的角色背诵台词,按照剧本来表演才行。” “嗯?怎么回事呢?”玲王奈莫名其妙。 “眼前的这个叫理查德的剧作家首先面向公众海选演员,用来完成八月三十一日在g号摄影棚里我曾经扮演的那个角色。对演员的要求是必须有如下才能:查明波尔的金字塔水泵说,查明恶女岬的金字塔是波尔为了自圆其说而建造的实验装置,进而侦破理查德·阿莱克森之死是有人利用了这个离奇装置,制造了闻所未闻的杀人案,最后代替理查德自己,面对众人对行凶过程做出说明。 “为达到这个目的,理查德下了很大功夫,把恶女岬发生的一切弄得像一桩超乎常识的杀人案。他在现场故意留下大量线索和证据,把圆形塔楼的七楼做成那样的密室也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 “但是理查德也推测到警察只会按照常理来思考问题,缺乏如他追求的那样‘破案’的想像力。如果警察对他煞费苦心地安排好的线索和证据视而不见,那么理查德的努力就很可能付诸东流。事实也正是如此,现场的床铺都是湿的,煤油灯里浸满了海水,但这些线索警察们都忽略了。所以他在自己还是理查德·阿莱克森的时候,就频繁地留下‘遗言’,要求请美国最出色的侦探来调查自己可能发生的不测。 “如果侦探像埃勒里·奎因笔下的人物那样出色,必然会注意到波尔的金字塔水泵说,推测到有人会利用这个装置行凶,并小心翼翼地去搜集他布置好的各种线索证据。” 我们哑口无言,一齐沉默。这时我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人能说什么呢? “在g号摄影棚我为大家表演了破解谜底的把戏,至少使两方的人都得到了巨大利益。好莱坞和美国最大的军工产业龙头都满意了。对他们来讲,只需要我的那一幕演出,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并不是他们所关注的要点。通过那样的胡说八道一切都圆满收场,所以没有人要求观看节目的续集。 “但是我心里并不愉快。我所扮演的角色只是在走廊里拾起散落的收音机零件,然后像迷上了无线电的中学生一样,安装出一台粗糙的收音机。有人把我当傻瓜了。 “但我也不能吹牛。在我进行十万美金的昂贵表演时,我还没有完全看穿这位特雷尼先生的目的和他所扮演的角色。其实只要到阿莱克森公司内部打探一下,就能发现破绽。但我也知道那样做难度很大,因为全美国的顶尖律师们肯定都勾肩搭背地维护着这家公司的秘密。 “那么到哪里去寻找真相呢?剩给我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罗杰。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我推理的最终目标。波尔死了,谁在给隐藏在地下的罗杰运送食粮?除了理查德以外不会有别人。但是理查德死了,那一定是其他人。但是如果其他人没有把食粮给养送进去的话,罗杰只有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等死了。 “理查德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出现,本应已死的他必将再次出现在罗杰面前,那么罗杰就会知道一切。所以我在澳大利亚,确定了波尔死亡的真相后,又飞回恶女岬,再次会见罗杰。结果我不但证实了自己的推测,也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我们还是接不上话,只能长时间地沉默着。 “但是我并不想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其实安装一个简单的收音机就能得到毕业证书也不错,导致今天这样的结果的,是他!” “我失算了,我没想到居然有人主动去拜访罗杰。”提莫西·特雷尼垂头丧气地说。 “那七楼的大水呢?”我用日语问。此时我已经大致明白他们的对话内容了。 “我敢打赌,海水从来没有灌进七楼。”御手洗说。 “从来没有吗?!”玲王奈问,“那通道内的那么多炭灰怎么解释?还有汽油的味道?” “那是以前波尔做实验时留下的痕迹。” “就是说,当初的确是为了证实金字塔的水泵说而建造了金字塔,是吧?” “这的确是事实,而且他还留下了大量的论文。而这个理查德·阿莱克森居然想出这样的主意,利用了水泵说,让自己人间蒸发。并且勇敢地付诸实践。” “最后他还杀害了自己的哥哥?” “这一点可很微妙。是理查德·阿莱克森谋杀了波尔·阿莱克森,还是那只是一次意外事故?提莫西·特雷尼先生,你以前的老朋友是否杀了他的哥哥,你愿意自己为我们说明一下吗?”御手洗问。 “你刚才说过,不是你像福尔摩斯,而是福尔摩斯像你。既然如此,你如果想证明自己所说的都是事实,那就不要依靠我的承认,自己做出说明最好。” 御手洗听了,无所畏惧地笑了。 “没关系,如果你非要我这么做的话。与把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相比,这并不是疑难问题……身为一个阿莱克森家族的成员难道这么痛苦吗?” 理查德又开始抽雪茄,可是听御手洗这么问,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可以这么说吧。八月十五日,当我‘杀掉’自己以后,独自一人漂浮在海上时,正是飓风过后的傍晚,整个世界都是蔷薇色的。沉落的夕阳似乎为我的前途铺上了黄金。我换了衣服,搭上了一辆前往费城的车。我一直笑个不停,我自由了,终于自由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令我畏惧的东西了。” 我们都沉默不语,倾听着他奇怪的自白。我因为完全不懂他所说的内容而焦躁不安。 “那种感觉,阿莱克森家族成员以外的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无论我怎么忍耐,都没法控制自己的欢笑,弄得让我搭车的墨西哥人很不高兴,可那时我的幸福感和解放感真的难以言表。就是现在我也寻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表达当时的心情。玲王奈小姐,你在好莱坞第一次出演女主角时,很高兴吧?” “对。” “我当时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几十年来一直压在我肩头的巨石忽然一下子搬走了。我从咒语中解放出来了,我这么说可能有人不相信,但阿莱克森家族的确是上亿冤魂所诅咒的对象。自从我的祖辈到美国发明了阿莱克森枪,这东西一百多年以来都在不停地杀人。虽然我们没有亲自动手,可的确是我们家族的人制造了杀人工具。纵然是现在,也仍然有人利用这个工具在杀人。这种痛苦无人能理解,人的死亡和物体的毁坏是不一样的。” 理查德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变得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 “既然你希望我来解释,那么我现在可以开始发言了……”御手洗说,“事情的开始在一九八四年三月,波尔的澳大利亚之行。他到达了东海岸的布里斯班,而其目的说起来还很有趣,是澳大利亚人发明的一种粉末啤酒。 “把这种粉末溶解在水里,放置一周时间,就会散发出和市面上的啤酒毫无二致的味道。波尔认为粉末便于储存,在埃及岛的地下储存几年不会有问题。 “说起来,波尔要在有生之年尽力照顾自己隐藏在埃及岛地下的畸形儿子,所以他对便于贮藏的新型食品非常敏感。他只要听说哪里出现了新型罐头,或者哪里有高效的维生素,就一定会去为儿子买回来。这已经成为了他的生活方式。一九八四年春天,他听说了啤酒粉末。 “但这个时候,波尔被卷进了一桩事件。在布里斯班市内的一家叫卡里布的低档酒吧里,他认识了一名叫j.d的流浪者。 “j.d五十多岁,曾被强制戒酒,但他似乎并不是个花言巧语的人,因为到处流浪,所以没有几个人认得他,不管在哪里也不会吸引别人的注意,可以说他是行将就木的家伙。 “波尔为什么对这号人发生兴趣,因为现有的资料不够,我很难推测,恐怕只能说是一时兴起而已。也许还因为他们两人都有消极避世的人生观而相互产生了共鸣。 “总之,奇怪的考古学家波尔·阿莱克森与悲观厌世的下等人j.d谈得十分投机,两个人在一起吃吃喝喝,而且不知为什么,波尔还从租车行里借了一辆车,带他横跨大沙漠。看来他真的很喜欢那个人。 “波尔这个人,正如你所了解到的那样,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对沙漠有一种狂热的情感。他喜爱同是英国人的阿拉伯的劳伦斯,劳伦斯的名言‘沙漠最纯净’成了波尔的口头禅。孩提时代他就常去美国的沙漠,还有死亡谷。研究金字塔也许就是他这种爱好的延伸。 “波尔从布里斯班的哈茨租车行借的一辆福特野马开进沙漠时,发生了一起意外事件。副驾驶位置上喝着小瓶装威士忌的j.d突然心脏麻痹,死掉了。事发突然,波尔无计可施,眼看着他死去了。 “就在惶恐不安的波尔·阿莱克森打算返回布里斯班,向警察报告这起意外时,他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好主意。那就是……” 御手洗说到这里,嘿嘿地笑了。 “多么有趣的事情啊!波尔和你的想法一样,不,应该说,你和波尔的想法一样。被学术界排挤出来的持有不同观点的埃及考古学者,不堪烦恼,终于在澳大利亚的沙漠里自我了断了。你刚才说,作为阿莱克森家族的一员,真的是负担沉重啊! “当然,j.d的境遇,比如居无定所,没有亲人,悲观厌世,被人忽视,还有体态年龄都和波尔相近等等这些因素,也促使波尔最后做出这样的选择。 “地点选在了人迹罕至的澳大利亚沙漠,大声喊叫也没有人会听见,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内更没有目击者。 “波尔将自己的驾驶执照扔在车里,从油箱里抽出汽油泼进车内,又把j.d的尸体弄了进去,点上了火。然后他徒步离开,改变衣着后搭上过往的车辆,就像一个不留踪迹的亡灵一样悄悄回到美国。 “这就是波尔从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里消失的经过。但事实上,波尔仍然住在埃及岛,因为外界认为他已经死于澳大利亚,所以他一直生活埃及岛的地下,不再外出。 “他之所以决心和自己的过去永别,也是想去地下洞穴里陪伴自己孤单的儿子,事实上他完全可以到地面建筑里居住,因为附近荒无人烟。但波尔仍然选择了穴居生活,他的理由应该和你一样,都是想逃避阿莱克森家族成员身份的束缚。 “但是,波尔仍然经常和作为弟弟的你联系。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你的存在显得越发重要,因为现在必须由你来安排两个人所需要的食粮和其他给养。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波尔仍然和他畸形的儿子生活在恶女岬地下的宽敞住宅里。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九八六年八月,即好莱坞的摄制组选择了恶女岬的玻璃金字塔作为外景地的时候。 “这时候轮到你出场了,但我还有几点不太明白。首先就是埃及岛的金字塔改造工程,究竟是什么时候进行的呢? “本来金字塔的外观并不稀奇,它只不过是个实验装置。只是在室内裸露的钢筋上镶嵌好强化玻璃而已,而且不仅仅是外面有玻璃,里面的通道和法老墓室、王妃墓室也同样像试管和烧杯一样,完全是用玻璃做成,方便用来观察。 “然而现在这一切都被水泥覆盖住了,弄得像一个石洞,通道像内脏一样被藏到了里面。这到底是谁的主意?又是谁实施的工程呢?这是你在《阿依达1987》摄制组决定将恶女岬作为外景地之后干的吗?这一点极为重要,因为如果是你干的,杀死波尔·阿莱克森就是有预谋的,你就是凶手。” 御手洗说到这里停住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这么推测就很奇怪了。”理查德·阿莱克森开始回应了,“因为如果想让理查德看起来像是被淹死的话,通道裸露在外也可以实现,不必浇筑水泥,这样愚昧的警察也更容易发现‘真相’……” “那可不行。如果其内部一目了然的话,众多的电影摄制人员就能清楚地看到大火究竟是否燃烧,还有海水是否真的上涨了,要让根本不曾发生过的事情看起来像是发生过一样,那就必须要把这个过程隐藏起来。” “原来如此……”理查德沉默了。而御手洗则仔细观察着他。 “你真是个出色的演员,阿莱克森先生。如果你投身于好莱坞,或许可以和这位大明星演对手戏。也许现在的台词,也是为了给我的推断留下依据而故意露出的破绽……” 两个人一直对视着,目光似乎要迸出火花。 “如果全盘接受你刚才的台词,在通道外浇筑水泥就不是你的主意了,但是……” “你偶尔也该试着坦率地接受现实吧?名侦探。否则你刚才的演技就可能成为事实。人的思维怎么可能那么复杂?” 御手洗沉默着,慢慢地点了两下头。 “好,或许吧。就算是上天为了你能够从阿莱克森家族全身而退,偶然将这个建筑布置成为一个巨大的杀人机器,而你没有主动搞过任何小动作……” “不,做了一点点……” “那个纱窗?” “对。” “所以你想说,在摄制组来到之前波尔·阿莱克森被淹死是个不幸的事故?” “对不起,或许很多人都不会相信,可事实如此。浇筑水泥的是波尔,不是我。上天给了我一个脱离阿莱克森家族的机会,我则抓住了这个机会。仅此而已。 “当我们一起在水下的时候,因为潜水工具出了故障,他死了。而我也没有带万向节,其实因为距离比较远,即使带了也很难救他。我只感觉到人死如灯灭,上天很轻易地就可以把一个人招走。人一死只能草草收场,我当时深刻地领会了哥哥在澳大利亚面对另一个人死亡时的这种心情。刚才我听了你的那番话,再次产生了这样的感慨。” “我不想反复欺骗这里的朋友,我现在只想知道真实情况。”御手洗说。 “我可以在上帝面前发誓。波尔为了他可怜的儿子,简直要把埃及岛的地下弄成一个要塞。巨大的海水淡化机、大型发电机,还想建一个小型地下花园,电影放映室和图书馆也在规划之列。你已经知道,有好几项工程已经接近完工了。我哥哥为了他来日无多的儿子,几乎拼了老命。他和我完全不一样,对女人几乎视而不见。他本来就是个老古董,对知识分子以外的女性完全不感兴趣。虽然是双胞胎,但我们之间巨大的反差常常成为相互调侃的内容。我如此好色,多半是因为出生不久就患了热病的缘故。 “波尔只爱一个女人,就是安妮·鲍琳,是个无聊的女人,当然这是我的看法了,总之是那种把教科书和实验器材当成情人的女人。她就是罗杰的母亲,糊里糊涂地受到二英的污染,生下了那样的孩子。 “我哥哥深深爱着安妮,没有人能代替她的位置,所以他也深爱着罗杰。埃及岛的地下设施还没有全部完工,他应该是死不瞑目啊。作为手足兄弟,我怎么可能杀他呢?我可不是开玩笑,如果为了解救他们父子,我倒是可能杀人。” “可是那又怎么解释?阿莱克森先生,你常常对秘书和周围的人说,如果你今后遭到不测,肯定就是非常诡异的情况,普通人绝对不行,应该请全美国最出色的侦探来侦破。 “既然波尔的死是一个意外,那你为什么会预测到整个过程是如此复杂。” 理查德一时沉默了。 “你戳到了我的痛处。也许你不会相信……那是我的玩笑话。我曾经设想过许多脱离阿莱克森家族的方法,但是还没有下定决心要付诸实施…… “说真的,我曾假想过哥哥死亡的情况。我不需要别人一定相信我,但那的确是事实。所以我总是开玩笑。如果哥哥死在了恶女岬,我就先做这,后做那,像下棋一样,一步一步地谋划善后。这样,我就预想了很多复杂情况。不管怎么说,我自己也希望外界以为我已经不在人世啊。最后我的空想突然就成为了现实,就在摄制组进驻埃及岛之前。我此时却只能诅咒命运了,因为我本希望事情的发展应该再缓慢一些,我不想那么手忙脚乱。但是,上天就用这种方法来折磨我。怎么样?你相信我所说的话吗?”理查德·阿莱克森终于流露出了哀求的神情。 “嗯,好吧。八月十四日,你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两年以前就已经‘死’去的尸体,而且他还是你的双胞胎哥哥。双胞胎的想法都很相似,这时你的头脑中浮现出的计划,和在澳大利亚沙漠里的波尔·阿莱克森一模一样。” “对。我看着哥哥的尸体就产生了那样的想法。我先用剪刀剪掉了他的胡子,又用电动剃须刀隔着木梳刮去一些短须,弄成那种一晚没有睡觉的憔悴模样。 “总之,我把他打扮成了我的模样。我经常自己料理发须,所以对这些都很在行。我自己在保养自己的尸体,简直是灵魂出窍一般的感觉。我们两个是这样的相似,连我自己都觉得讨厌。 “一旦下定决心,我就按部就班地安排时间。把在市内餐厅约见特芙拉导演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一点,而那时正是上午十点半,我把尸体运到圆形塔楼六楼,给他穿上我的睡衣,做成正在游泳的奇怪样子放在了那里。 “我还准备了好几个装满海水的水桶,将炭灰溶解在里边,藏在衣橱里。我还趁哥哥刚刚进入尸僵期,也把他藏好。那么,你知道下一步我怎么做吗?” “你让保镖都到五楼和四楼去,然后你自己在暴风雨中将波尔的尸体搬到七楼,将水桶里的海水洒向墙壁和地面,还有波尔身上。最后把水桶扔进海里。 “可是接下来问题出现了,我在这个地方也感到有点苦恼。那个密室是怎么做出来的?那个铁门里有一个向上扳动的门闩,从外侧就是用针或者丝线,再或者用磁铁,都不可能将它锁上。小窗上还有纱窗。” 理查德挑衅一样地盯着御手洗。 “墙壁是用石头砌的,没有任何机关,想从外边打开内侧的门闩,就像把金字塔当成水泵抽水一样,是不可能的。” 理查德满意地点点头,说:“这么说能明白吗?福尔摩斯先生。” 于是御手洗将左肘支在沙发的扶手上,用五个手指慢慢托起倾斜的头部,低声说道:“从外边不可能打开金库一样的门,这没什么可说的。这样,你就必须从室内插上门闩。那么你是怎样离开的呢?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没有出路,你又不是幽灵,不可能穿墙而过。” “对,福尔摩斯先生!”阿莱克森说道。然后他又等待着御手洗的下文。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就是那扇斑斑驳驳的窗户。” 理查德听了,稍稍闭紧了嘴巴。 “就是那扇有擦痕和鞋印的奇怪的窗户。” 理查德面无表情。 “办法简单得令人惊讶。爱伦·坡的观点之一就是简单的东西往往就是盲点。虽然难以置信,但你的确是从窗户逃出去的。玻璃是直接镶嵌在窗框上的,但反过来也成就了另一种可能,就是那块窗玻璃连同窗框一起可以从墙壁上拆下来。虽然没有人尝试过,但是只要用力一推,窗户就会落在楼梯上。” 我又张大了嘴巴,多么简单的盲点啊,真是闻所未闻。 “这么说来,我对密室还是存在不明白的地方。就是那个向上插的门闩。如果要把尸体做成淹死的模样,就算没有拉开那个主要的门闩,也应该把向上推的小门闩拉下来。因为里面溺水的人想要逃出来的话,肯定会先拉下那个小门闩的。可是在现场,那个小门闩依然锁着,房间被封闭成一个密室。我就是对这一点还存在疑问。 “你把窗框连同窗玻璃拆下来,把它扔到下面的楼梯上,擦痕就是那时留下的。接着你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系在塔顶的栏杆上,把自己垂下去拾起窗户,把它按原样推回墙里去。最后你是用脚把它蹬进去的,所以玻璃外侧隐约留下了你的鞋印。最后你再次落到楼梯上。你就是用这样简单的方法从密室里面逃出来的。当然你又爬上塔顶拆掉了绳子。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早上十点,忠于职守的里奇·斯比丁克来叫你起床。而你趴在空中栈道上,透过那里的透气口,这样回答:‘里奇,我头痛欲裂,让我多睡一会儿。’ “刚才我也用了这句台词。但是阿莱克森先生,你沉迷于高超的演技,虽然勇气可嘉,但是却暴露了你直到早上十点仍然活着的事实,直接否定了你所期待的斯蒂夫·米拉利用金字塔水泵杀人的可能!大家都知道,金字塔水泵抽水时可能发出巨大的噪音,所以必须在飓风袭来的时候才能实施,否则金字塔内部和周围的人都会注意到噪音。当然,听力不好的人另当别论。但是你画蛇添足的一句话,使被金字塔水泵淹死的你又多活了一段时间。这就本末倒置了。我在派拉蒙影业公司的摄影棚里面对大家装模作样地道出假谜底的时候,为了敷衍这一点花费了很大工夫。 “这也说明你到最后头脑出现了混乱,你没有时间想得太详细,你没有时间来制订骗局。这一点,对于现在的你来讲,是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样,因为你这一步失算,所以我确信你还活着。 “三个保镖下楼之后,你就沿着空中栈道匍匐前进,使用一把另配的钥匙打开铁栅门,进入到金字塔内部。在空中栈道上缠绕的铁丝网,的确只是缠绕在那里而已,并没有焊接在通道上,只要把它们像压弹簧一样推到圆形塔楼那一侧,就可以蜷着身子顺着门缝钻进去。然后关上门,用钩子将铁丝网钩回原状。 “之后电影摄制人员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没有人会到二楼的岩原上来了。你努力避免自己被一楼沙地上进餐的摄制组发现,悄悄地拔下通向法老墓室里的活塞,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然后把活塞按原样塞好。接着用螺丝把铁网和滤布牢牢固定。我们这边的两位也许担心灰烬可能流到外面去,其实不必顾虑,因为法老墓室里的水是之后洒上去的。接着你一直向下走,穿戴好早就准备好的潜水用具,来到罗杰隐蔽的家,将水桶里的海水洒到通道和法老墓室里,或许你这时也喷洒了汽油。最后你又回到罗杰家,等待夜晚的来临。 “夕阳沉没下去,你身着潜水衣,悄悄地从恶女岬登陆,搭车到新奥尔良,再回到费城。 “接着你找到了一个律师,他的名字我就不说了,将前后经过向他全盘托出。告诉他自己要从此蒸发了,由他来负责善后。 “之后那名律师开始行动,安排好你的整形手术和发音练习,又出高价买下提莫西·特雷尼的身份,找到斯蒂夫·米拉,收买了他的将来。这真是一位能干的律师,他在东海岸的律师中名列前茅,就是拿到西海岸,也不会被那些顶级侦探发现破绽。 “说起来,这位律师知道很多美国名人的秘密,如果他对传媒开口,把内心的秘密全都泄露出去的话,整个美国就有崩溃的危险。也正因为如此,你选择了他。我的理解是,你想把自己的秘密深深地隐藏到国家秘密背后,这样就万无一失了。我的分析怎么样?” 御手洗说到这里停住了,接着又是沉默。 “什么怎么样?你在等待我赞叹你的分析能力吗?你的确厉害,简直与我所选择的律师难分伯仲。我要求在美国选择一个有名的侦探,但不是你这样的。我要求他的能力适可而止。” “我可不是等待你的赞叹。我问的是我的分析和事实还有哪些出入。” “或许会有吧,但我现在记不清了,因为我所受到的打击太大了。” 如果说受到打击,那么我和玲王奈也没有幸免。我们都瞠目结舌,长时间地哑口无言。玲王奈的豪宅周围车辆稀少,极为安静。这种安静,反而使习惯于日本都市生活的我感到不安。 “御手洗先生……”玲王奈终于能插话了,“现在我明白了,理查德·阿莱克森之死……不,应该说是波尔·阿莱克森之死,和玻璃金字塔的水泵说没有关系。但是,吉萨的大金字塔的确是水泵吗?他通过实验证实自己的观点了吗?” “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最好问他的这位兄弟。” “那是个谜,玲王奈,完全是谜,我一次也没有听他说过结果。我比较忙,而波尔则全力以赴地建造那个隐蔽的家。我们偶尔会面,做些事务性的交流后就各奔东西。我根本就不关心这座玻璃金字塔,我和波尔也没有闲聊的时间。结果最后也没有听他说过这件事。其实现在我也很想知道实验结果。御手洗先生,你怎么看?” “这可是个难题。事实上,我早就对这起案件失去了兴趣,倒是对波尔·阿莱克森的实验结果的好奇,促使我做到这一步。” “可是御手洗,你看那个呢?”玲王奈指着桌上摆放着的、埃里克·贝尔纳制作的玻璃金字塔模型,“你利用那个模型做实验的时候,不是成功了吗?” 这也是我想提出的疑问。 御手洗举起双手,直起身子。 “啊,那个啊!”他从椅子上装模作样地站起来,朝模型走去,“你们真的相信那个作弊的实验?”他回头说。 “你的意思是虽然理论上成立,但小小的模型和金字塔实物还是不可相提并论?”玲王奈叫道。 “理论上也不成立!这全是为了你们的电影。为了让两个不着边际的警察允许拍摄,无奈之下我骗了他们。”御手洗说着,拿起模型,朝这边的小桌走来。 “你说它理论上也不成立?可是我哥哥的论文里,有一章详细记述了具体做法……”理查德·阿莱克森说。 御手洗把模型放到了桌上。 “只有一点可以说清楚。就是你真的利用金字塔水泵来杀人的话,结果应该是失败的吧。” “为什么?波尔对水泵说深信不疑啊!”理查德咬着牙说道。 “怎么可能呢?他一开始就误入歧途了。他是考古学家,不是物理学家,而且他也有可能因一时糊涂,连中学生的理科课程都忘记了。但是,他的妻子是化学家,只要问一下他妻子,就能立刻注意到自己的错误。” “怎么回事?快说!别卖关子!” “这是简单的物理学。通过燃烧,空气中的氧气很快被消耗掉了,于是等量的水被抽了上来,这就是所谓的实验目的。还想看看吗?玲王奈……这里还有点汽油。” 御手洗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玲王奈不安地瞧着。 只见御手洗像以前那样,摘下了金字塔上面的屋檐,接着把二层岩山脚下的塞子拔掉,将模型微微倾斜,注入了汽油。他小心谨慎,所以花了很长时间。 “好了,玲王奈……” 玲王奈的手上已经握着一盒火柴。她早做好了准备。 “可以了吗,诸位?在这儿点火……” 御手洗擦亮火柴,将小小的火苗塞进法老墓室,“呼——”的一声,火焰腾起,迅速向下蔓延。御手洗将塞子堵上,对我们挤了一下眼睛。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最后火势变小了。 我注视着地下空间。开始进水了,御手洗会说什么呢?这个结果和上次一样啊。 我注视着御手洗,他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火焰终于熄灭了。地下空间里蓄满了水,水面上升到通道里了,然后应该一直向上升高,直到法老墓室里也全都是水。 可是,水面的移动突然停止了,连上升通道都没有达到。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理查德和玲王奈也凑了过来。 水面突然静止了,没有丝毫继续升高的意思。 “怎么回事?是火苗不旺吗?”玲王奈问道。我也看着御手洗的脸。 “明白了吗?” “火苗不旺啊!” “不对,玲王奈,现在的才是真实的结果。物质燃烧只消耗氧气,而氧气在空气中不过五分之一左右,所以水位只升高到五分之一的位置。” “什么?怎么会!”我叫起来。 “还有五分之四是氮气等其他成分,石冈君,物质燃烧时并不消耗氮气。” 我惊讶不已。那么八月三十一日的那个实验是怎么回事呢?! “可是之前的那个实验,水不是漫进了法老墓室吗?”玲王奈问。 御手洗默默地摆弄着金字塔模型的底部。他拆掉连接的金属扣,把整个模型一下子举了起来。 “啊!” “什么啊,这是?” 在金字塔的底部,有一套微型机器。是马达和电池。 “是用这个把内部抽成真空。”御手洗嘿嘿地笑着说,然后又将金字塔的外罩盖回去。 “这里还有个开关。”御手洗在金字塔旁边按了一下,于是马达发出微弱的声音,下降通道的水面开始上升。 “金字塔里的小马达把法老墓室里的空气吸出来了,所以水面才上升。这是一个小小的诡计。” “原来是骗局啊!太过分了!” “美国人啊,他们没有这样的想像力。”御手洗得意地说,“但是我却靠这样一个小小的机械装置使《阿依达1987》的拍摄得以如期完成。玲王奈,是不是?” “你太厉害了,我简直要向你脱帽致敬!”玲王奈靠在椅背上,摊开两手,“如果有帽子的话,一定好好地奉承奉承你。要是有尾巴,我一定会摇到断的,但是很遗憾,我什么也没有。” 御手洗放下了模型,回到座位上。真是诡计多端的人,我们只有叹气的份了。这种峰回路转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玲王奈总是能勇敢地打破沉默。 “看来波尔·阿莱克森的学说失败了……”她无精打采地说。 但是御手洗还是摇头。结论已经出来了,难道还有其他真相吗? “并非如此啊,玲王奈。只要是稍有学识的普通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缺乏一般人的学识?”玲王奈问。 看来我也同样缺乏。 “现在是你自己在责备自己。这也是进步。” “那有教养的波尔又怎样呢?”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在埃及岛的地下,我读了他论文的一些片段,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管是用英语写的,还是用西班牙语写的,还有用拉丁文写的,都只谈了点火的方法。但是此外还有象形文字。” “什么内容呢?” “我不懂象形文字。” “原来你也有力所不及的事情啊!真让人感到宽慰。或许波尔真的以为刚才的办法是可行的吧?” “不可能!就是小学生也知道那不可能!” “我还不如小学生。”玲王奈悲哀地说。 “不必这么难过。用这样的方法可以使金字塔水泵说得以成立。” 我内心暗暗钦佩。我绝对考虑不到那样的深度,而御手洗的思考则从未止步。 “一个方法是,在里面利用化学制剂制造某种化学反应,使氮气转化为能溶解于水的物质,或者用一种可以缓慢燃烧的比水轻的液体,事先把通道灌满。然后把这种液体点燃,里面的水就可能抽上去了。” “那么这个办法可行吗?” 御手洗摇摇头说:“很遗憾,能够满足这种条件的物质和现象,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现。” “那么……” “所以,那是不可能的。而且金字塔那样巨大的建筑和这么小的实验设备完全不一样,在理论上也存在问题。比如,就算是通道里完全变成真空,水因为自身存在重量,上升到一定程度以后就会停止了。” “是吗?” “力学理论上是这样的。” “会上升到什么高度呢?” “这和通道的尺寸有关,不加以计算是不知道的。大概会有十米高吧。当然,这个估算是已经把刚才的条件加进去了,并且还需要一些机械装置的协助。实际上,如果真把吉萨的金字塔作为水泵来使用的话,那么在法老墓室和王妃的墓室里必须安装这样的机械装置。如果这些机械装置发挥的作用可以达到一定的强度,那么刚才我提到的那种化学制剂的必要性就可以降低。” 御手洗说得很谨慎。可能是难以理解,玲王奈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御手洗……”我嗫嚅着,“那个经度的问题是怎么回事?就是那个把地球分成三等份的经线……” “j.d死亡的地点在东经一百五十度,这完全是个偶然。上帝偶尔会弄些恶作剧。” 又是沉默。 “那么……”理查德·阿莱克森说,“讲课似乎已经结束了,我可以离开了吗?还要求我做其他什么解释吗?” 我们都一齐看着御手洗。因为我们已经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御手洗一个人掌握了。 “你可以离开了,但是有个条件。” “难道要我对越战忏悔?为了你的东方同胞吗?” 御手洗微笑了一下,说:“不是忏悔,是斯蒂夫·米拉。” “啊,那件事完全不必担心。他很高兴,可能是以前就不太适应好莱坞吧,只要他不挥霍,我给他的金钱绝对够他的一生花销。” “请你把他现在的住址写在这里。如果米拉真的在这个地方生活,那么以后我就不再称呼你阿莱克森先生了。” “真令人感激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是他最近一直在旅行,你可不能怪我。” 理查德从怀里掏出记事本,飞快地写下了一个地址,然后将那一页撕了下来,压在了金字塔模型的下面。 “好了,你可以从那扇门出去。”御手洗拿起地址看了看,指着门说。 理查德兴冲冲地站了起来,说:“玲王奈小姐,认识你很荣幸。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和你在一起的时光。不管我今后在哪里,只要我还活着,一定不会错过你的每一部电影。 “福尔摩斯先生,噢,不,失礼了,御手洗先生,你的超群能力,以后会帮助更多的人获得新的生活。不要像我一样,戕害他人。 “还有这位朋友,请多保重!” 他稍稍抬了抬帽子,又戴回头上。费城的退休医生提莫西·特雷尼大步穿过大厅,慢慢推开玲王奈家的大玻璃门,离开了。 我们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之后,我依然茫然若失。经历过如此漫长的波折,我只感到精疲力竭。 水晶金字塔事件,到这里终于真的结束了。 尾声 洛杉矶的街上,非常罕见地飘起了小雪。原来是雾雨变成了雪。我们为庆祝事件的圆满解决而干杯,并在外面进餐之后,沿着市美术馆的台阶拾级而上,站到了帕特农神庙一样的圆柱中间,极目远眺。 玲王奈身穿银狐皮大衣,没有戴眼镜。从美术馆前面的坡道一直向下走,就是我们入住的酒店。 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紧张,总之玲王奈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对我说:“石冈君,只一小会儿,请让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 我点点头,两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靠在美术馆的石柱上。 玲王奈拉着御手洗的手,在漫天飞舞的小雪中离开了。 突然,她扑进御手洗的怀里。 “求你了,只一小会儿,就这样……” 我可以隐隐听到玲王奈的呢喃。 御手洗似乎绝望了,一动不动。此时如果强行将她推开,御手洗以后会后悔吧? 飞舞的小雪中,两个人的身影合二为一,长久地伫立在那里。接着,玲王奈缓缓地抬起头,凝视着御手洗。 “吻我!”她声音嘶哑地说。 但是御手洗的身体就像冰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求求你,我保证以后不会这样,只一次,好吗?吻吻我,求你了……”玲王奈似乎因激动而哭泣起来,我可以体会到她无限的怅惘。 御手洗的脸动了一下,他的嘴唇慢慢接近了玲王奈,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只是这样?已经不能再向你要求更多了么?” “男人已经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御手洗说。 玲王奈绝望了,又一次抱住御手洗。 “你的想法总是遥不可及,我听了都会吓一跳,最后也只能认可。所以,这次恐怕也只能这样了……”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但我也很高兴。我一直以为自己性冷淡,当然我所说的不止是床笫之间。我以为自己对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很冷淡,只为自己而奋斗,把这个作为感情的指针,像一个女兵。所以,竟能像这样疯狂地爱上某一个人,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御手洗还是沉默。 “那件事情,我一直非常感激你。我非常爱你,爱你爱你爱得不得了。这种感觉真是痛苦,你决不会明白的……这种情感对女人来讲非常重要,所以……我非常感激你……谢谢!” 接着又是一分钟的拥抱,然后他们的身体分开了,她满足了吗? “分别之前,请让我为你唱一首歌。这首歌也录入了这部电影,是我思念着你填写的歌词,这是《阿依达1987》中我最满意的歌曲。” 于是在飘舞的雪花中,她唱起来了,没有伴奏,简直是电影中的场面。 后来我得到了她录制的cd,这首歌曲也被收了进去。附在cd里的,还有她翻译成日语的歌词。歌词如下: 海边的咖啡馆里,我一直等待着你。 虽然并没有约定,但我仍渴望遇见你。 你从不在意别人,哼着歌走进店里。 和老板说着笑话,小费放进烟草盒里。 我早已经记不起,初次相遇在哪里。 我呼唤你的名字,每夜都在不停哭泣。 这真是爱的奇迹,何时才能属于你。 这爱是我的全部,其他我都愿意放弃。 今夜的我属于你,我等你说出指令。 我是你的恋人啊,被你判了无期苦役。 我只有相信奇迹,我早已意乱情迷。 我等待你的电话,义无返顾在所不惜。 因为你低吟浅唱,世界有了新意义。 我就是一个木偶,远处操控我的是你。 你就如野马一匹,时刻驰骋在大地。 你总是我行我素,我爱你的高傲神气。 抱住我,抱住我,今夜我不离开你。 我是你的恋人啊,被你判了无期苦役。 一曲终了,他们再次拥抱。 “真是一首好歌。”御手洗低声说。 “喜欢吗?” “非常喜欢。” “这首歌是为你创作的,谢谢你,让我体会了爱的感觉……” 玲王奈放开了御手洗。 “哪里。要是能与你相遇相知就好了。” “没关系。好莱坞女性华丽光环的背后必定是巨大付出,而我只能为你献上一首歌曲。” 玲王奈回望着御手洗,慢慢走下了台阶。御手洗没有动。 “玲王奈!”御手洗叫道。 “什么?”玲王奈回过头问。 “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御手洗说。 玲王奈站在台阶中央。 “我也是。”她说。 “今后遇到什么麻烦,尽管给我电话。不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一定去救你。” 御手洗停了一下,接着说:“就像老掉牙的故事中英雄救美的骑士一样。” “谢谢你,御手洗先生。多保重!” 玲王奈像灰姑娘一样,在台阶中央深施一礼。御手洗用右手手指轻触额头,郑重其事地还礼,接着目送玲王奈远去。 小雪正在融化。我倚靠在石柱上,凝望着好莱坞第一位日裔女明星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花中。 “石冈君!”御手洗在小雪中招呼我的名字,“久等了,我们早点回去,喝一杯红茶吧。” 我此时才回过神,慢慢从石柱中间走了出来。